------------ 第一卷 ------------ 第一章 又见故人 纸钱在空中飘洒着,给健康城带来阵阵冷意。 “大快人心啊!当真是恶有恶报!” 永兴公主薨了的消息一出,立刻传遍大街小巷,比当初传播她的那些风流韵事的速度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这件事可以敲锣打鼓地庆祝,怕是健康城早巳热闹非凡。一时之间,无论是官府世家,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在议论着这件事。虽说如今举国齐䘮,小官差听到街头的议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好了!以后她再不能到处胡作非为了!” “话说,她是怎么死的?真的是“病逝”的吗?” “你还不知道呢?是刺杀皇上失败,被皇上亲自赐死的!做出弑父这样的事,真是恶毒至极,作孽啊……” “我怎么听说是自己在府里自杀的呢?” “不不不,是被仇家在府里杀掉的。千真万确!” 关于死法众说纷纭,拿不出一个靠谱的说法。 “管她怎么死的!我就问这健康城里想让她活的人能有几个。她在的时候,青年郎君们青天白日不敢出门,如今死了,咱们出门也不必担惊受怕!” 立刻有人应和道:“不错,也不用怕她的轿子出现在街上了!哈哈哈……” 人群中纷纷发出意味不明的哄笑。 片刻后,一人打断了笑声:“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出门也不照照镜子,就你们长的这个样子,就算永兴公主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也不会多瞧你们一眼!” “你是什么人!” “你管我是什么人。我只管把你们说的这些话告诉官差,自然有人抓你们去坐牢!” “你……你胡说!这大街小巷,谁没讨论过!”说话的看对方衣着华丽气质不凡,定是非富即贵,顿时气势上矮了一截,说话也有些心虚起来。 “我胡没胡说,我去说了就知道了。” 见形势不妙,人群中有人立刻亮声道:“罢了……罢了,这种发丧的晦气事,不讨论也罢!”其他人也没了底气纷纷迅速散去。 顾阳冷冷的望着离去的人,心里堵着一口气,人走茶凉,墙倒众人推,永兴公主如今也能被这样的人不怀好意地议论。 待走到没有人的地方,顾阳那张绷着的脸,渐渐显出了疲惫。须臾,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了下来,像被掏空得只剩下这幅躯壳,一顿一顿地沿着街道走着。 这样漫无目地走了许久,不知不觉顾阳发现自己巳经转入公主府一侧的街道上。 抬头一看,熟悉的侧门和朱墙挂满白幡,门口的侍卫系着白腰带。昔日繁华景象不再,也不再有旧人等在侧门门口,公主府森冷一片,格外陌生。 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 一瞬间悔恨和悲痛像茶壶里烧满了的水,沸腾着不可控制地溢出。 顾阳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公主!如果当初不那么自私,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 他背靠着墙慢慢蹲坐在了地上,低着头泪水打湿了地面。 直到眼泪巳经流不出来的时候。一件白玉色裙角出现在顾阳的视线里,他顺着往上看去。 “你看看你,傻不傻?是我,我没死。” 顾阳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着竟说不出一个字。 他顾不上一身狼狈,迅速起身用力地抓着对方的双臂,嘴里却还是组合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你……你……怎么……” ------------ 第二章 新开始 “你抓痛我了!”突然手臂吃痛,玉瑶嘴上嗔怒,却也没有甩开顾阳。 看着顾阳这幅“如果不说明白我就不会放手”的表情,耐心地一字一句说道:“你随我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见顾阳还是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她继续道:“你应该也有话要对我说吧。”顾阳被这句话刺痛了心里某个地方,缓缓地松开双手,点了点头。 他故意落后玉瑶小半步走着,不再像往日那般并排同行还要打打闹闹。 三三两两的纸钱从公主府飘出墙外,越过玉瑶肩头,又从顾阳身侧飘过,更添几分萧条之感。 曲曲折折走了一阵,依旧是在健康城内,只是来到了较偏远的一片僻静之地,又越过一片枇杷林后,一座简单素雅的宅院出现在视野里。 “这里是?”顾阳问道。 “我如今的住所。进来吧。” 门没有上锁,玉瑶推开门带他进去,走过门廊,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小院子,整座宅子很安静,只有顾阳和玉瑶两个人。宅子不大,很快两人便到了屋内。 “如今特殊时期,这里暂时算是只有我一人,其他人……”玉瑶眼神一暗,顿了顿继续道:”其他人过些日子再接过来。一个人也还勉强过得下去。”最后这句话她其实是说给自己的安慰,说罢她倒了杯茶,茶水已经完全没有热气,她递给顾阳道:“你先将就下吧。” 顾阳接过一饮而尽。 玉瑶叹了口气:“我没有死是因为……”她想了想原因实在复杂,便简单解释道:“是因为……我其实一直明白你的提醒,所以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还以为你都不懂!”顾阳不由得声音提高了几分,在空旷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懂。只是你早就被人盯上了,但我不能告诉你。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闻言,顾阳频频点头,喃喃道:“对对对,你做得对。你比我想的周全。我明白我明白,只要活着就好。现在这样就很好。不,是特别好。”他是真的觉得玉瑶还活着这件事,此刻已经是上天对他的一种宽恕。 他继续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需不需要钱?我可以给你很多。” 玉瑶沉默了,她还完全没有思考过,哪怕是明天以后的事,她都没有考虑。她只觉得这一切之后,自己好累,想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似乎都是耗尽力气的事情。 顾阳向她这边看去,才发现面前这个少女比以往消瘦许多,此刻虽双眉微蹙,面色写满忧愁,却依旧掩盖不了这明艳的样貌。 而除了美貌之外,如今她的双眸深不见底,宛如沉淀了千年的湖水,让原本就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灵艳。平添一份瑰异之美。 “我还未来得及想这些。”玉瑶清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也对,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一个人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我以前也是一个人生活的。” 顾阳随着点了点头,陡然间又瞪大双眼望向她,无比震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玉瑶眼神闪烁,微微侧头道:“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 第三章 梁上公子 话说梁上公子,便是这位正在偷听的公子了,此时这院子里除了顾阳与玉瑶外,还有第三人正默默地听着顾阳对玉瑶说的话。 本来只是随意靠在房梁上顺带偷听,眯着眼,神情惬意。当听到顾阳接下来对玉瑶说的话开始,文年就被震撼到,全身僵硬,也就是身手太好才不至于此刻掉下去。文年瞳孔陡然间放大,慢慢的转过身子,越过重重屋梁向他们的方向看去。 玉瑶平静的脸上出现涟漪,而顾阳则是越往下说,面色激动地上气不接下气。 文年仔细地听着,不错过一句话,手将身下的木梁抓得吱吱作响,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在心口,心跳的声音太大太强烈了,在这空旷的房间,仿佛马上就要飘到玉瑶的耳朵里,他心口甚至开始微微作痛。顾阳此刻说的一字一句他都信。而“相信”才是这件事最可怕的根源。 文年心里的一直寻找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次日,是永兴公主出殡的日子,漫天纷飞的纸钱比前几日更多,像给健康城下了一场雪。 玉瑶一个人来到街道上。看“自己”出殡,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 路两旁的百姓眼里没有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只暗戳戳地啐上一口。不时在偷偷地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不用听她也知道在说什么。永兴公主的名号,即使在一千五百年后也是“名声显赫”。贪婪奢华,张狂任性,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不顾廉耻……随意说出几个反面词汇都能在永兴公主身上找到合适的定位。 “公主多骄淫无行,永兴主加以险虐。”就是后人对这位大梁长公主的评价。 还好公主高贵的身份不是人人都能见到,所以玉瑶只要退却一身华服,现在还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站在人群中看个热闹。 随着出殡队伍走远,人群也渐渐散去,玉瑶百无聊赖地走着,鬼使神差地又来到了公主府附近,这是“自己”死后不知第几次走到了这片熟悉的地方。玉瑶压着心里那股隐隐的期待,虽然不承认,却一次又一次走到这里。 依旧是昨日空旷的街道,四下无人,今天连侍卫也不在了,出殡的日子公主府大门紧闭,更不用说这最不起眼的侧门。 玉瑶走上侧门的台阶,手抚摸着曾经自己在这里涂涂画画的痕迹,因为这个侧门是公主府最偏最小的一扇门,所以这样的痕迹也没有被人注意。 玉瑶突然有一种背后有投来的目光的感觉,她立刻转过身去,街道空无一人。有些遗憾的转过身后,她觉得也该走了。 才踏出两步,一袭白色身影出现在街道的另一头,只远远看到,玉瑶的心就狂跳起来。 少年走到她面前,从容的模样与她记忆里和梦里的文年都丝毫不差,优美清冷,从不匆忙。 文年目光越过玉瑶朝她身后涂涂画画的地方看了一眼,再聚焦到玉姚身上时,垂眸深深地看着她。 初秋夏末,风凉凉的,轻轻吹起玉瑶的衣角。文年将身上的玉白色披风取下披到了她身上。 ------------ 第四章 资格 他衣服上幽幽的香味袭来,玉瑶忍不住想贪恋地多呼吸两口,但又强迫让自己平静下来。 文年靠近玉瑶道:“当日的承诺可还作数?” “……” “怎么,现在怕了吗?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敢。”文年笑了笑,静静地看着她,和玉瑶上次听到这句话时的他一摸一样,甚至连衣服也是同一件,记忆里的场景席卷而来……他一笑,周身都觉得温暖安定许多。 思绪后退,玉瑶回忆起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的场景…… 彼时,在玉瑶的丹景殿。 文年挑眉毛道:“如此随我一走,公主与我可就是‘亡命鸳鸯’了。” “……”玉瑶耳根子腾地一下红了:“谁跟你是亡命鸳鸯!” “不如明日我带你出府,让‘公主’先大大方方失踪几天,适应一下。” “……不妥吧。” 文年换掉一贯清淡从容的模样,和煦的笑容落在玉瑶眼里,又似乎在笑话自己就是不敢。 他故意挑衅道:“怎么,现在怕了吗?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敢。”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玉瑶佯装生气地回应道。 文年先是被这句话愣住了一瞬,想明白后,心底某个地方柔软地化开,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一人能说出这样的话罢。他淡淡地笑了笑,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如春日里冰山上融化的雪,涓涓源水,静中有韵。他知道了坐在对面的人不是变了,而是这根本就不会是公主。 玉瑶被他这双眼盯得别开了脸,手在桌子下偷偷地揪着自己的衣角。 文年眉间染上淡淡笑意:“好。那我们说定了,明日丑时一过,我会在公主府那扇最小的侧门那里等你。”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定了?哎!”玉瑶正准备继续,文年却闪身就这么从窗户离开了。 …… 彼时仓促说定的勉强承诺,谁又想得到还会有再次被提起的时候呢? 回到此时此刻的公主府外,玉瑶再次撞入了他坚定的眼神,她别过头:“当初不过是文公子的一句玩笑话罢了,又怎能算作承诺?” “你不是依照承诺赴约了吗?” “……文公子,当初不守承诺的人是你吧!” “当初是我有所隐瞒。那你又准备什么时候才把你的秘密告诉我?”文年清冷淡漠的声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就明白过来他口中的“秘密”是什么了。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被拆穿,玉瑶更加生气,气他竟然偷听了她和顾阳的对话!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玉瑶气焰嚣张至极,被气到迫切地想伤一伤对方的心。 文年看着眼前的少女,这一句质问,简直让文年以为面前的是当年真正的永兴公主。 但她眼神清澈坦荡,似一汪泉水,即便发怒也找不出半点凶狠,像极了发脾气的幼兽,倒是可爱。 文年微微蹙眉,带着隐忍的眼神里渐渐爬上一层血丝,他好想伸手抚平少女脸上紧蹙的眉头。 玉瑶未曾发觉他情绪的变化,自认无愧于文年,只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也许是盯得眼睛酸涩,也许是真的气急,也许是……藏了太久的委屈。玉瑶牙齿紧紧地咬了一下,却还是没能忍住,苦涩已经充满味蕾。这是怎么了。 原来自己哭了。 玉瑶觉得太丢人,闭上了眼睛。 忽然,她的嘴唇被温柔地贴上,让她忘记了抽泣,脑海里一片空白。 如同夏日的暴风雨戛然而止,雨后宁静而踏实在心里蔓延开来。 ------------ 第五章 路遇小儿 少女脸颊上闪烁的泪光如璀璨的宝石。 文年一刻也不想再让她从身边离开。 “现在有资格管你的事情了吗?” 文年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他身上幽幽的海棠花香气让她觉得安心。玉瑶贪婪地呼吸了几口。 她微微睁开眼,方才的缺氧加上此刻有些刺眼的阳光,让她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雾。 玉瑶将目光移向稍微远一些的地方。 在文年背后,出现几片白色,待目光聚焦了些,她才看清那是飞着的纸钱。 玉瑶心里忍不住失笑,以前看电视里别人这样的场景,飘洒的都是桃花什么的,再不济也是雪花。怎么跟文年见面的时候,只有纸钱。 就连第一次见面那天,都没有避开。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是玉瑶第一次来到健康城的街道上,因为在外不能暴露公主身份,只能当是大户人家的女郎主。在这个遥远的时代,都还没有“小姐”一词。 是在一家首饰行门口,碰上了飞舞着的纸钱。 “大胆!哪里来的小儿,竟在这大街上哭丧,真晦气!”夏巧一边帮玉瑶拂过面前的纸钱,一边呵斥道。 话音未落,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摇摇晃晃就向玉瑶这边冲了过来。 他跪在玉瑶面前,本来想抱着玉瑶的裙尾,手快要碰上的时候,又怕弄脏了她的衣服,只轻轻地拉扯了一下裙尾。 这孩童正欲开口,玉瑶身边的侍卫怀城冲到他面前,一把把小孩子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小孩“哇”的一声哭起来,引来不少路人目光。怀城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将小孩子拎到了离玉瑶十步开外后才放下。 “你这小儿,怎的无礼!”夏巧向前一步大声指责道。 孩童大约四五岁,吓得跪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本身就脏兮兮的脸上更是一片污迹。身旁是一卷席子,里面包裹的应是他的什么人。 玉瑶走上前两步:“你刚刚要与我说什么?” 闻声,孩童哭声减弱,见玉瑶仙女般穿着不似凡人,说话却温柔,斗着胆子道:“仙……仙子姐姐!我两日未曾吃饭了,饿……” “小儿几岁?” “七岁。” “姑娘,何须跟这等小儿多言,多半是骗子罢了!”说罢夏巧又瞪了他一眼。 小孩瑟缩地躲了下,偷偷看着玉瑶。 玉瑶见七岁孩童却只有四五岁身高,又瘦又小。身上衣服无一完好处,连布料本身的颜色也看不出来,甚是可怜。 玉瑶向夏巧摆手示意她无需吓唬这孩童。继续道:“你父母何在?家何在?” “我不知。从小……从小便一直在这片地方,未曾离开过这里。跟阿婆一起睡在西巷一个没人的祠堂里……”说着眼睛往一旁的席子看去。接着提高声音说道:“求仙子赏口饭吃,阿婆留下的钱我都拿去买了这卷席子和纸钱。实在没钱吃饭了!” 玉瑶命人去马车上取了吃的递给他。孩童拿到吃的连声道谢,不管不顾地大口吃起来,仿佛是先保证不让自己饿晕过去,然后把剩下的使劲塞进衣服里,小小的胸膛前鼓出一大块来。 ------------ 第六章 窥见 “慢些吃。你叫什么名字?”玉瑶一时好奇问道。 小儿仓促吞下最后一口,道:“我没有姓名,别人都叫我‘小河边’……因为我是在河边被发现的。” “‘河边’这算哪门子名字,”说着玉瑶兀地想起了府里“橘边”这个人……继续道:“我予你个名字,以后你就姓‘鞠’,名……”玉瑶抬头望到了路旁一个酒楼叫“归云馆”,一个首饰行叫“翠玉楼”,这小孩就在路中间,于是道:“名……‘云玉’,鞠云玉!如何?” 小男孩一听说自己有了名字,兴高采烈:“云玉!云玉!鞠云玉!我有名字啦!我有名字啦!!”仿佛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端正地给玉瑶磕了个头。 “这点银子给你拿去葬了你的阿婆,剩下的省着用,知道了吗?” “知道了!仙子姐姐,谢谢你!”他起身将钱袋子小心地装了起来。 夏巧在旁边喃喃道:“姑娘今日真真是太心善了!我看就是个小滑头!” 春彩摇摇头,小声道:“这样不好吗?我觉得这样的公主特别好!”接着又补了一句:“今日这个小毛头是真的走运,如果放在平日……”春彩没有继续说下去。 随着围观人群中一些“温柔善良”、“仙姿玉貌”甚至“侠骨冰清”的字眼,夸赞着这位不留姓名的女郎主,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 此时在归云馆三楼的窗边,有三位少年,也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文年,你怎么看,她这是假惺惺做给谁看呢?我看了这周围,并无什么美男子啊!” 说话的少年,身着水蓝色花鸟纹长衣,玉雕花卉腰封,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成熟,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削薄的唇此时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流露出醉人的魅惑,“风流韵致”对他来说或许是最好的诠释。 说话间他将一柄“洛神比翼扇”拿出,煞有介事地扇了几下,眼睛越过扇子望楼下望了一眼。 此扇当下正流行,却极不实用。是以竹木玉石做骨架,绢丝幅圆面,在扇子末尾以硕大羽毛点缀,拿在手中挥动,寓表现出清新飘逸的谦谦公子。 一把却也需不少银两,于是虽然口口相传,能见到实物的也没几位。 “也许真的是可怜那小儿?我说简子然!能不能把你的这把扇子收起来,真的不适合你!”一旁的沈锦安,身着鎏金交领外袍,生得颇为贵气,对着扇子微微鄙夷。 “我喜欢!你管得着!”说罢简子然重新转向文年,投去探究的目光。 文年端坐在最窗边,侧头看着窗外,双目如暗夜般深邃。 他身着一袭荼白色银丝海棠花暗纹长袍,外披玉白披风,在阳光照耀下隐隐有光泽流动。随意束起的发髻透着淡淡清冷,青丝飘飘逸逸。 他没有回应简子然的话,始终淡然沉默,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之感,仿佛楼下的吵闹与他全然无关。 ------------ 第七章 步摇 解决了小孩子的事情,也算是积福行善的好事,玉瑶步履轻快,进了翠玉楼。 她对这里的首饰充满了好奇,府里赏赐来的好物虽多,但跟自己亲自挑选的感觉自是截然不同。 因为玉瑶身着华丽且带有丫鬟随从,一路逛来,到每家店都格外被重视。 索性她也就不慌不忙,细细地看着面前的一排珠钗步摇。 眼前这些各个都是手工打磨制作,细腻精致,随不比现代工艺精良,却别有一番风味,且每一只店家都赋予了不同的寓意。 竟是个个都美,让人眼花缭乱。 玉瑶拿起一只透水白玉海棠白羽步摇,这只步摇做的极为温柔素雅,白色的玉制海棠花两朵开在一处,侧旁有几片细碎精致的白色羽毛搭配,几片玉坠也是做成了白玉镶嵌银边的羽毛样式。 玉瑶爱不释手,拿起来转了几下,步摇羽毛玉坠发出簌簌的玉石声,晶莹灵动。 “店家,你瞧这朵花瓣这是少了一瓣吧?” 因为两朵花挤在一处开,所以中间少了一瓣也不易发现。 “啊……确实是,许是之前哪个不小心碰掉了却没有被发现。” “店家,没有新的了吗?再拿一只。” “这位女郎主,您应该知道,我们翠玉楼的首饰,在整个健康城,皆是独一无二,每样东西都是独一份的。” 拿着那只步摇犹豫片刻,玉瑶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勾出一个调皮的笑容。正色后说道:“这只,这几只。还有这两只,不要。其他的全给我包起来!” “好好好!好!女郎主您这边上座稍候片刻,我这就给您全部包好!您真是太有眼光了!”然后招呼道:“快点给这位女郎主上茶!” 丫鬟们倒是不觉得玉瑶此番行为有何不同,毕竟往日里,比这夸张一百倍的奢侈行为也是常有的,春彩熟门熟路地跟着店家进去打包首饰。 玉瑶却心情格外好,在翠玉楼窗边坐下,刚刚步摇瑕疵的小遗憾一扫而空,心道:“以前总想着什么时候买东西能像电视里女主角一样挥霍潇洒一般,没想到此生真真有这种机会!真叫人暗爽!”想着想着噗嗤一下乐出声来。 “姑娘?”夏巧在旁边捕捉到这一幕,想到公主最近这个月来都没这么高兴过,心里也跟着愉悦不少,继续道:“今日见姑娘如此开心,以后可以多出来走走。还是外面好玩的多!” “是啊!果真还是外面要好玩些!”说罢玉瑶感觉对面的楼上似有投向这边的目光。 她倏地抬头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左右望了一下也无不妥,便不甚在意了。 玉瑶出门时,府里的苏愿曾拿给她一份记录着健康城各种好玩有趣地方的简单册子。对面的“归云馆”便在其中,是健康城目前三大酒楼之一,里面以各种鱼的做法而闻名,鲜而不腥,嫩而不腻。应该已是这个时代能把鱼做出的最高境界了。 恰好玉瑶爱吃鱼,也逛累了,干脆决定就去这里。 这边春彩已经将打包好的首饰整理到了马车上,玉瑶也开始向外面走去。 ------------ 第八章 偷听 楼上简子然见文年收回目光不再往外看,继续追问道“文年,你还没说呢?” 文年挑眉,淡淡回应道:“想知道她的想法,问她本人即可。” “是……”简子然下意识地点着头,又突然回过神来:“嗯?什么??你就这么去问了??哎!文年!” 说话间文年巳起身离开了雅阁,简子然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一旁的沈锦安。 “他真的就这么去问了?” “我哪知道。先把你的破扇子收起来!” 夏巧正在归云楼的大堂跟店家交待吃饭的事情。 所有的雅阁都在楼上,所以玉瑶准备先一步上去等着,一直待在一楼,今日自己的装扮实在太盛,引人注目。 虽说这是一家非富即贵才能出入的酒楼,但玉瑶的打扮也远远超出了这一楼里坐的达官贵人们。 因为以前的永兴公主喜欢被关注,所以丫鬟们还按以往的习惯给玉瑶选了衣服,但穿在她身上只觉得全身都别扭,下次定要换个简单的衣服出行。 转入二楼,玉瑶好奇地左顾右盼。这幅样子实在不像个正经的公主,想到这里,她又收敛了一些。 春彩跟在玉瑶后面,慢慢地在二楼走廊走着,大多数雅阁都敞开着门没有人,或许是这家酒楼价格太贵,能坐进雅阁吃饭的人确实不多,走了数十步,玉瑶听到前面有一间传来谈话的声音。 听人墙角不太好,更何况旁边还带着春彩。 玉瑶正要避嫌转身离开,忽然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这洪亮而坚定地语气,对上了玉瑶认识的为数不多的一个人——临川王萧宣德! 玉瑶脚步顿住。 “侯将军,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一切巳安排就绪。” “也罢,不要误了事就好。” “那是自然,我的计划……定会万无一失。”萧宣德顿了一顿,试探性地说道:“他……准备何时动手。” 玉瑶又上前两步,想听得更仔细。但就在她焦急等待关键回复的这一刹那,背后一阵不急不缓的下楼声传来。 玉瑶并没有立刻走开,仍不死心地等待下面的回答。但屋里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脚步声,忽而停下了交谈。 屋里突然安静,玉瑶不自然地紧张起来,握着裙摆的手心微微浸汗。 她当机立断,转身离开往楼梯处走去,春彩紧随其后。 玉瑶走得有些慌神,刚到楼梯处,只听“咣当”一声。 一只玉佩从楼梯上掉落在玉瑶脚边。 她脑子里还停留在方才听到的事,下意识地就蹲下捡起。春彩一惊,慌忙想要在公主之前帮忙捡起玉佩,却还是迟了一步。 玉瑶手里握着玉佩,才意识到刚刚那一瞬间里她忘记了自己的公主身份!不过转念一想,也无妨,里外现在只是普通的女郎主。 最多也就是春彩会觉得不妥,但她又是自己的贴身丫鬟,想到这里,玉瑶当下就宽了心。 于是她从容挺直身板,装模作样理了理衣裙。 再一抬眼,即便是刚刚再怎么强装出的镇定,这一刻也尽数被打乱。 ------------ 第九章 初遇 自上而下走来一位白衣少年,对比此少年的从容,玉瑶觉得自己可以说是十分窘迫。 他太干净了,无论是人还是衣服,都如明月一般皎洁。他逆光而来,白衣边缘折射出光晕,像宝石般闪耀。 这少年眉目如画,从容淡漠,双目如坠星辰,彷佛可以看穿人的前世今生。他越靠越近,却使玉瑶不由地生出一丝敬畏。也许这就是“美而不可得”的感觉,玉瑶不由地怔住,这世上竟然能有如此好看的双眼,如墨纯粹,让人仿佛瞬间就要丧失所有的记忆。 玉瑶悄悄掐了下手指让自己镇定,心道这小半个月来,也算见识了一些美男子,本以为可以自如应对。没想到天外有天。 “我家女郎刚刚捡到一块玉佩。是公子掉落的吧?” 春彩的声音及时让玉瑶回过神来。 她慌忙伸手将玉佩递出去,这玉佩颇为精致,上有一朵海棠花雕刻得栩栩如生,只是有一丝红色的血纹。来不及细看,春彩巳接过玉佩递与少年。 “正是。文年谢过。”少年施礼道。 原来叫文年。 玉瑶正欲继续开口,夏巧随店家走了上来,以为文年只是路过,便越过他欢快地对玉瑶道:“女郎,安排好啦,就在二楼的‘水月阁’!” 说着便随店家引着她们去萧宣德方向相反一间。 说话间玉瑶驻足回望,刚刚的少年巳消失在楼梯尽头。 午膳过后,玉瑶对这里的菜色颇为满意,只遗憾来了这里之后,爱吃辣的她便没有再吃到过真正过瘾的菜色。 偷听的事暂且抛到脑后,倒是刚刚遇见的那位少年,时不时钻入玉瑶的脑海。 她打发丫鬟们先下楼准备,自己慢悠悠最后一个走出房间。 春彩先离开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玉瑶刚踏出房间,突然手腕一紧,自己被一股力量毫无防备地拉回房间,转身中没站稳,还好背后稳稳地被对方手臂一挡,才没有直接撞到墙上。接着此人一把将门关上。 淡淡的熟悉的香气扑鼻,玉瑶还不至于忘了,也就是午膳前,才将将闻到过的花香。 “啊——”玉瑶吓叫出声来。 对面之人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嘴唇前,做出“禁声”的动作。 “女郎?”春彩折回来慌忙敲门道:“女郎?怎么了?” 待玉瑶看清了眼前之人。平复心跳回应道:“无事,我落下了东西。你先下去。” “真的没事吗?” “无事,一刻钟后我便下楼。” 站在面前的,正是文年。 “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发现整个人还在对方的臂弯里,玉瑶立马错开一步站好。 她此刻的镇定都是强装出来的,刚刚在楼梯上的遇见,她就巳经觉得此人绝非普通人,若是跟自己无关还好,若是有关呢,毕竟永兴公主作恶多端,仇家肯定不在少数。 少年却无视玉瑶的行为,更靠近一步,玉瑶的身体被他抵在墙上,稍微移动便会碰到对方。 太近了,近到她巳经可以若有若无感受到对方自上而下的呼吸,近到听得到对方的心跳。 ------------ 第十章 桃花债 玉瑶微仰头刚对上他的视线,呼吸就跟着乱了两拍。 少年英俊淡漠的面庞近在咫尺,他的双眼极美,似有整个春日的明媚在眸中,这样无可挑剔的双眸里,眼神却淡漠得如同冬日的雪。只是这样淡淡的看上一眼,他眼中的春与冬,便已胜过这世间任何的冰川与河流。 玉瑶感受到自耳根传来的热度,她别开目光,可低头偏又发现眼前一片晃眼的玉白色,原是少年胸前衣襟的银丝暗纹在闪闪发光,还随着少年胸膛的起伏若隐若现。 这,竟是看哪里都不对了!她咬了下嘴唇想让自己镇定下来。 “公主?今日相见,怎么,不认得我了吗?”少年清清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是……”玉瑶不由地手上握紧,这个人竟然是知道她公主身份的。 玉瑶不知道该放哪儿的目光只得盯着对方腰间那块海棠玉佩,他那双眼睛似乎随时都能洞察一切的双眼。此时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眼神。 “公主。”他淡淡道。 玉瑶一咬牙道:“你、你叫……文年?” “公主果然还记得我。”顿了顿,他自言自语般:“我还以为公主已经忘了我们怎么认识的。” 玉瑶窥他神色,稍稍松了口气,应该至少不是仇人,便道:“你想多了。平日里想见我的人太多,我哪能一一顾得过来。”实则是有些心虚怕他继续说下去。 “公主说得是。”少年倒也不反驳。 见他情绪平稳许多,玉瑶又道:“有什么事可以去公主府找我,不必如此,不成规矩。” “公主不是一向喜欢我不守规矩吗?” 玉瑶:“……” 少年声音低沉软糯,眼神诚恳真挚。 玉瑶一怔,这非但不是仇人,怕是永兴留下的桃花债吧?此时可不比府内,再待下去怕是不妙。她道:“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一点喜欢。”只是说话的底气不是很足。 少年不语,脸色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 玉瑶慌乱着一把推开他:“今日我还有其他事,不便在此多留,有什么事以后到府上找我。”说罢她顾忌不上他的眼神,绕过他推门离开。 玉瑶那点仓狂而逃的意味被少年看在眼里,文年脸上温柔戏谑的神色即刻退去,负手而立,目色淡然地望着玉瑶离开的方向。 玉瑶今日的兴致已经被打乱。马车继续行驶,她反省自己今日还是太鲁莽,快一个月了,还是不能做到所谓的“波澜不惊”“喜行不于色”,哪里对得起自己公主的称号。 玉瑶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刚刚少年近在眼前的样子,不自知脸颊已爬上一层红晕。看样子,是曾经在公主这里受过伤的少年,然后又被公主遗忘,所以心有怨言。方才玉瑶又没认出来他,才让他伤心至此。 玉瑶思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只觉得头疼。下午喂鱼的时候她心不在焉竟是把装鱼食的碗都丢了进去。 …… 晚膳后玉瑶在寝居练习写字,永兴公主本就写不来多少字,所以她此刻多练习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她脑海里却有个人挥之不去。 “夏巧,你可知有一个叫做‘文年’的人?”想了一下补充道:“约莫二十出头。” “回公主,不曾听说过此人。” “是位男子。”玉瑶怕没有描述清楚。 夏巧仍是摇了摇头。 “不过如果是男子,公主倒是可以问问苏公子,无论是朝堂还是商户,他知晓之人甚多。” “嗯……此事你不要向其他人提起。” “是,公主。” 玉瑶心里愈发疑惑,连贴身丫鬟也不知道的人,公主又是怎么认识的。 “公主,橘公子求见!” 细细一算,原来已经到了约定好的“第七日”。 “让他进来。” ------------ 第十一章 重生 大半个月前,对于公主府只道是个平常的早晨,天色尚早,永兴公主还在沉睡,满襟酒气。 丹景殿深掩门扉,春彩和夏巧守在寝居门口。 夏日里虽然用了冰,晨起身子还是有些燥热,玉瑶睁开眼,口干舌燥,便伸手想去探一个床头常备好的水杯。 这一睁眼,她把喝水这件事完全忘到脑后,短暂的思考时间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所见到的一切。 她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古风装饰。远有宽敞挑高的房间,近是嵌着金边的古式家具,而玉器宝饰则随处可见。 她继续越过帷幔望去,玉雕丝绢屏风,精致小巧的案几,这一切的陈设皆彰显着尊贵与典雅,还有奢华至极。 来不及感叹这一切的精美,玉瑶从惊讶,已经变成了惊慌。 她低下头,身上覆着柔软丝被,阳光照过竟能闪烁出细碎的光泽,仔细看,原是背面秀满暗纹。 玉瑶只觉得呼吸都不规律起来,当她发现身上半遮半掩地披了一件半透明薄衫,里面竟一丝不挂时,彻底崩溃!身上传来的丝丝酒气更象是提醒着她昨夜的暧昧,她整个人看上去风情万分。 她停下这些关于环境的疑惑,顿了一顿,不对!她已经死了! 她用力回忆醒来之前的记忆,她确定自己已经死了,因为那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在海水里拼命挣扎,然后就彻底没了意识。 玉瑶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胳膊,至全身上下,越来越慌张! 她虽然活着,但这不是她的身子! 玉瑶踉跄几步走向镜子,镜中少女大约十七八岁,面庞小巧精致,即使带着青涩稚气,眉宇间依然气度高雅。她惊慌地看着镜中的少女,而镜中的少女也惊慌地看着她。 她是谁?! 这显而易见的穿越事实,放到自己身上比预想的更难接受。 她用了整整三日,去消化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她遣散下人躲在屋里,尝试着走路、写字、说话、做各种表情。 她发现无论是相貌,年龄,甚至声音,语言习惯,已经全然换成了这幅身体的一切。 她尝试着去适应这幅身体,发现这幅身体仿佛早已归属于自己多年一般熟悉,此时,她才有勇气去主动面对周围的一切。 这日伺候公主洗漱完毕,丫鬟们正要退下。 玉瑶忽然道:“春彩,你留下。” 公主突然把自己关在屋里两日,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人们人心惶惶,春彩有一丝紧张:“公主有何吩咐?” “你来这里多久了?” 春彩本就有些胆小,听到后忙跪在地上道:“回公主。春彩自小陪在公主身边。公主及笄后有了封地,春彩就陪公主来到了公主府,已有两年。” “起来吧,不用害怕。你好生回答问题,我……本宫不会亏待你。” 春彩站起来,战战兢兢道:“是,公主。” 身份不能直接问,于是玉瑶拐弯抹角道:“本宫的封号是什么?” 春彩有些疑惑地道:“公主的封号是永兴,永兴公主。” 永兴公主?永兴,永兴。 玉瑶在心里反复默念,在脑海里搜寻着,她记得在哪里看到过,历史上是有这样一位公主的,因为不是每一个公主都会留下记载。 ------------ 第十二章 永兴公主 在古代,大多数皇子会被记载,但公主除非有特殊的事迹或者身份高贵,否则就会被淹没在漫长的历史中。 关于身份毫无头绪,玉瑶只恨自己历史太差。突然脑海闪过第一次醒来时自己暧昧的穿着,鬼使神差地问道:“两日前,就是我把你们遣下去的前一天,可曾有谁来过府上?” 思索片刻,春彩像是有了答案,但却一副极为为难的样子。 玉瑶心道,总算问出点可能有用的内容了。丫鬟这么难为说出的人,应该是与公主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春彩只暗暗自叹倒霉,觉得公主像变了个人,越发猜不透公主的想法,那日来的临川郡王是公主府最忌讳讨论的事情,公主居然主动提起,这可如何是好。 见春彩还在犹犹豫豫,玉瑶宽慰道:“但说无妨,本宫不会怪罪你。” 春彩窥公主神色,小心翼翼道:“那日是临川郡王来过。” “临川郡王是何人?” 春彩被吓了一跳,听到后又立刻跪下:“公主,春彩什么也不知道!求公主饶命!” 玉瑶才是被吓了一跳。不过这两日玉瑶受到的惊吓巳经太多,这算不了什么:“本宫只是问话,你这是做什么?只管回答问题!” 春彩不敢不答,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惶恐:“临、临川郡王乃公主六皇叔——临川王萧宣德!!”说完就猛地把头快到贴到地面,像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 她这唱戏般的一举一动,玉瑶着实被骇到不行,略微无奈。但下一秒,是什么关键词碰撞在了一起,接通仅有的记忆碎片! 电光火石间。永兴!和六叔! 玉瑶眼前一昏,身子一沉,跌坐在床榻。 见公主嘴唇发白,愣在那里。春彩身体微微发抖,不安地跪着。 片刻后,玉瑶道:“今天的事不许跟任何人提起。你下去罢。” 永兴公主——萧玉姚! 这幅身子,就在玉瑶穿越过来的前一晚,也许是前一刻,竟在做着乱伦苟且之事!! 玉瑶一阵恶心。 玉瑶跟公主玉姚的名字,因为同音不同字,所以她对这个历史人物有过一丁点的了解。 她所知的永兴公主,是南梁梁武帝跟皇后的长女,所处在的时代是梁朝。 永兴公主之所以一千五百多年之后还有记载,不是因为她的尊贵身份或者风华绝代。而是因为她的恶名简直遗臭万年,最“著名”的便是在有了驸马之后,仍然不计礼义廉耻地与自己的六皇叔淫乱宫闱!除此之外,在府内养面首什么的就更是不在话下。 这些事情,就算是放到现在,也是违背人伦道德之事! 这样一个耻辱的名声。经历了一千多年,仍被无数人唾弃的公主! 自己偏偏穿越到了这样一个身体中! 人生之前二十多年的羁绊和牵连全部清零,取而代之的是这样一个令人乍舌的过往,可以说这个身份曾经发生的事情,打死玉瑶也一件做不出来…… 这位大名鼎鼎的永兴公主还做出过甚多荒谬之事,依仗皇上对永兴的溺爱,不学无术,刁蛮跋扈,忤逆天子。 只是玉瑶历史真的不够好,记不清详细记载。但眼下知道的,应该也够用了。 究竟该怎样继续活下去,是该好好考量一番了。毕竟永兴公主留下的这一个烂摊子,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收拾了的。 这么说来,来的这两天,府里还同时住着一些面首? ------------ 第十三章 初来乍到 “公主,夏巧有事禀报。” “进。” 娇小的桃红色身影步入房间,没有唯唯诺诺,而是在下人中难得见到的少女活波感:“公主,柳侍中府上早上送了两位公子过来,公主可要去瞧瞧?” 瞧瞧?听这个语气,倒象是送的宠物和物件。 “你觉得如何?” “我今儿去瞧了的,莫说是敢跟苏公子比,就连楚公子的一半都不及!” “哦?”想必是送来的男宠无误了:“那你就找个由头打发了罢。” “是!” “柳侍中那边,为何要送他们过来?” “定是看苏公子如今深得公主认可,做了公主的入幕之宾,苏尚书府在皇上面前有光。柳侍中巴巴地也想送,也不瞧瞧,什么样子的都妄想往公主府塞!” 夏巧性格泼辣,说话口无遮拦,想来平日与公主关系极好。 玉瑶正愁找不到人多问些,继续道:“苏郎…最近可好啊?” 这句话问得模糊,夏巧想公主可能只是想念苏公子了。 于是顺着道:“苏公子愈发受苏尚书府待见,谁敢欺负了去。虽说是尚书府的庶子,但今时不同往日,连苏家嫡子都要礼让三分。” 顿了顿,她继续道:“柳侍中今日送来的两位公子冬灵打听了的,并不是侍中府上所出,竟敢糊弄公主府!” 听懂了夏巧话里话外的意思,玉瑶评价道:“不是人人都如苏家如此上心的,” 只知道永兴公主此人不学无术,现在看来甚至无知也说得过去。夏巧话里话外都在提醒公主。柳侍中随意打发来的两个人,七分讨好,三分嘲弄。并没有真的尊敬永兴公主。 玉瑶对这个倒是不生气,里外自己不是真的喜欢男宠,也感受不到嘲讽,若是换了真的永兴公主,怕是这两位公子如今性命堪忧。 “公主说的是,苏府若是知道了,定会心存感激。” “如今府上的事务是谁在打理?” “公主?”夏巧有些不解:“今年一直是苏公子在打理啊。是公主让他做的。” “嗯,我只是怕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这位苏公子竟有如此权利,找机会要见一下了。还没来得及多思考,屏风后传来丫鬟的声音。 “公主。”一个个子高高的丫鬟碎步绕到屏风前,比夏巧她们年龄大些,说道:“这是橘公子的卷宗。秋平已按照公主要求更改完毕,请公主过目。” 玉瑶心生疑惑,但面上仍保持平静。 这应是永兴公主要求改的什么卷宗,只是真的永兴公主改了什么内容她也不知道,于是她也不打算接下秋平手里的卷宗。只问道:“可按照我的要求全部改过?跟我说一遍罢。” “是。按照公主要求,将鞠汴公子改名为橘边,身份也改为普通平民。鞠家流放人口中也已安排橘公子病故。” 原来是关于这些面首的,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呢! 玉瑶状做随意:“做得很好。明日将其他公子的卷宗全部拿来我过目。” “是,公主。”秋平应声,然后与夏巧飞快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公主平日里是完全不管这些事情的,今天破天荒想起查看了。玉瑶捕捉到了她们的疑惑,但也并不在意。 后面的几日玉瑶开始习惯公主生活,逐渐接受自己的身份。 春彩夏巧她们虽觉得公主有些不同,但性子变得柔沉静许多,也不是坏事。 ------------ 第十四章 公主喜好 这日天气甚好。绿竹疏桐,清雅宜人。 玉瑶用过午膳,倚坐在院子里的竹椅软塌上。 唯一遗憾是这些日子用膳虽然极尽新鲜珍贵食材,但这个时代似乎还没有炒菜,很多食材也还没有被发掘,几日吃下来都离不开蒸煮,对于爱吃辣的玉瑶来说,简直是强行净化饮食。 玉瑶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腕想到,难怪公主这么纤弱,因为吃的都是减肥减脂餐。 玉瑶思绪乱飞,一个男人的妖媚声音传入院中。 “公主素来瞧不上用材简朴的东西,听说这几日却喜欢这竹椅塌了。” 从院子一侧走来一位男子,身姿款款,弱柳扶风,淡紫银纹绣百蝶长衣映衬着似妖非妖的面庞,清爽干净,素面朝天,只一根木簪挽了发髻。 “楚衣这么多天都没有见到过公主,公主可是改了喜好。”说着已经来到玉瑶面前:”怕是公主已经将楚衣忘了。” 玉瑶差点失笑,怎么人人都道我把他忘了。 她记得楚衣的卷宗,他是因为饥荒而被迫卖到健康城的。 因为有几分姿色一直在大户人家做书童。小时候过惯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所以据说也是因为贪图公主府的生活才来到这里。 之前看了卷宗才知道,因为永兴公主挑剔,府上总共也只留下了三位面首。这让玉瑶稍微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楚衣,她无心多言,只想着找个由头打发了先。 “我最近不知怎地,特别喜欢阅读书籍。”玉瑶开始信口胡诌:“可惜我身边没有博学多才,博览群书的能人,我总在想,若是能有此能人每天指点下我,该多好啊!” 楚衣正一头雾水,搞不清公主想说什么。 此时一个丫鬟俯在玉瑶身侧低声道:“公主,临川王到了。” 玉瑶表情冷淡,没有任何起伏,小丫鬟简直怀疑玉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等了这么几天,这人总算来了。她一直以来最想一探究竟的,正是这位六皇叔! “知道了,让他在前院正居候着即可。”玉瑶神情淡漠道。 以前的永兴公主,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会立刻眉开眼笑,放下一切事情相见。今日不但没有着急离开,反而还让临川王候着。 除了来通报的小丫鬟,连一旁的楚衣也察觉到玉瑶的变化,虽然现在坐在面前的公主模样丝毫没有变化,却总觉得有些陌生,少了之前的贪玩,似乎突然间成熟许多。 除了不再拿他逗乐以外,竟连临川王也不再上心。 临川王和公主的关系虽是秘密,但也是公主府公开的秘密,只是没人敢提罢了,所以楚衣也是知道的。 玉瑶重新转头望向楚衣:“所以,有空的话,好好提升内在。多读书!”她其实只是想说,好好待在屋里别来找我就行,我会养你吃养你喝的。 说罢她准备去会会这位跟公主“关系匪浅”的临川王。好歹都是叔侄的关系了,这么大的年纪,怎么能如此乱来!肯定是好色之辈。 况且玉瑶想不通,公主容貌绝色,又怎会鬼迷心窍上自己的叔叔!想要什么样的美少年没有。 同时困惑的还有楚衣,公主说要他提升内在?公主不是最讨厌舞文弄墨这些事了吗?楚衣躺在玉瑶刚刚躺过的竹椅塌上,尝试感受一番玉瑶刚刚到底在想什么。 这竹椅,真就这么好? ------------ 第十五章 六皇叔 快到门口时玉瑶开始放慢脚步。虽说萧宣德是她这几日一直好奇的人物,但此刻想到他与公主的那层关系,又紧张起来,万一这个人要是对她做点什么可怎么办。 心里揣着反感,不知不觉巳经来到门口。 与预想的中年油腻男子完全不沾边。 屋内中央站着一位玉树临风,容止可观的成年男子,身着玄色乌金丝线绣祥云纹锦缎长袍,腰间配有一块嵌金祥云紫瑞玉佩,贵气逼人,原来所谓的皇家气质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这人穿着过于华丽,甚至盖过了他的容貌。这便是永兴公主的六皇叔——临川郡王萧宣德。 跟预想差距太大,玉瑶不禁看得愣了神。 萧宣德一直站着,旁边桌子上的茶水都未曾动过,发觉到玉瑶的到来,快步走向她。 几乎要碰到的时候,玉瑶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停顿住,对玉瑶身侧的几位丫鬟说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本王有事要与公主商议,都下去吧。” 应该是巳经习以为常,丫鬟们只等公主一个肯定。 但今日所见之人关系特殊,玉瑶不能将自己与他单独置于屋内。但也无需惧怕,自己是公主,气势总不能输。 于是她挺直腰板,目不斜视从萧宣德身侧走过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无需多虑。有什么事便在这里说吧。”直走向了屋内的主位转身坐下继续一字一句道:“临川郡王。” 这声“临川郡王”叫得格外突兀。 萧宣德心想定是因为那晚自己说的话惹她生气,于是眉头重新舒展开,唇角微微一勾道:“只是下人们都还在,本王如何好向公主请罪。” 玉瑶铁了心无论如何今天不能遣散下人,没人的时候谁知道萧宣德会做出什么事。 “但说无妨。她们怎敢对临川王评头论足,可是活够了?” 丫鬟们吓得一个个深深低着头,如果不是公主今日一反常态非要她们留在这里,恨不得立刻离开。 “永兴,生气归生气,可知这话在此说出来的后果?”萧宣德声音笃定而低沉,墨色的眼眸直盯着玉瑶。 玉瑶内心坦坦荡荡,对上他的双眼没有躲闪。 这才注意到他的相貌,英挺浓郁的双眉,一对深邃有神的大眼,自信中带着成熟男人的气质,对少女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霸道不容置疑的语气,加上这幅英俊成熟的面孔。这种“霸道王爷”的类型竟然在古代就有了?!难怪永兴公主小小年纪会沦陷。如果不是玉瑶本身巳经远离了青涩小女孩的年纪,怕真是要被这成熟的外表给骗了。 萧宣德不等玉瑶回答,大步走向前,两只手撑在玉瑶椅子扶手两侧,将她环在椅子内,萧宣德的影子把她整个盖住。 玉瑶很是抵触,心跳加速也不过是因为紧张和害怕,正想伸手推开。 萧宣德附身在玉瑶耳侧,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口吻不紧不慢地说道:“公主既不想与我如此遮遮掩掩,又不敢将天下握在自己手中。自古富贵险中求。本王知道永兴仁慈,何至于生本王的气,平白伤了自己身子。” 萧宣德说完自行退了几步站好。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他看向有些惊慌失措的公主,低头一笑道:“既然如此,等公主消了气,本王再来看望公主。”说罢便潇洒离开。 望着萧宣德离开的背影,玉瑶不仅没有一丝波澜,还不屑一顾。 这欲擒故纵的招数,也许对永兴公主奏效,但对于玉瑶来说,未免太老套了点。 ------------ 第十六章 府内变化 然而最可怕的消息,永兴竟然和萧宣德正商量着谋权篡位,篡得还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皇位!倘若当今的皇上倒了,永兴还能像如今一样为所欲为地活着吗?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子,真是愚蠢至极! 玉瑶不得不为自己的处境捏了把汗。 萧宣德既然已经敢跟公主谈及谋逆之事,想也必早已有所准备。 那么支持萧宣德的人又是谁?拉拢永兴,又是何目的?靠着感情欺骗公主造反,实在令玉瑶不齿。 今后不再支持萧宣德这件事是迟早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他又会如何解决公主?杀人灭口? 这一个个问题困惑着玉瑶,她只觉头晕眼花。 二十多年来,她还从未对生存有过困惑。而如今只求平平安安地活着,仿佛也成了奢望。玉瑶愁得按了按额心。 …… 一辆黑楠木马车停在公主府不远处,镶金嵌宝,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装点。 “郡王,我们这便回府吗?”一个侍卫迎上前问道。 “回府。她会想明白的,我只是给她最后一击。”说罢萧宣德回头望了一眼公主府,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平日里刁蛮跋扈,以为有多大能耐。今日全像是变了个人。还没开始行动就吓成这个样子。女人果真成不了大事!” 他上了马车,隔着帘子吩咐道:“去告诉侯将军,此事已成一半。下一半还需他助本王一臂之力。” 辘辘的马车声渐渐地消失在街道上。 而此时公主府的烟霞居里,新御赐的“研雪香”正在熏炉里烧着丝丝的香气。 正值炎夏,这屋里却似乎能感受到冬雪覆盖的清凉沁心之气,十分神奇。这香还有静心凝神功效。小小一份便价值百两黄金,更是有价无市,如今整个大梁,便也只有永兴公主这里和皇上宠爱的嫔妃那里有上几份。 书童一边研磨一边道:“听说今日临川王等了许久公主才去,后来公主到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临川王便又离府了。” “公主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案几边的男子,一袭绯红色银朱绣金祥纹镶边束腰长袍,金丝花叶如意发髻整齐地将头发束起,半晗着眼眸,在纸上缓缓书写着。 公主的心思可不是苏公子最会揣度,不然也不会在公主府拥有如此大的权力。虽然这么想,书童也只附和着。 “是,阿全逾越了。只是这么多天了……”书童把“公主也没有召见过公子”这句话咽了回去,道:“听说今日临川王走后公主一直在房间未曾出来,公子要不要去看望下公主?” 苏愿清楚这书童不是担心公主,只是怕烟霞居如果失势,如今这些都将不复存在。 就如泺夕居的橘公子,公主看不见的地方连下人也敢欺负一二。 苏愿之前听人说楚衣在公主那里吃了瘪,倒觉得没什么,但今日临川王也被公主忽略,实在是有反常态。 “你说得对,公主不适,我确实不能不闻不问。” “是是,公子准备何时过去,是否需要准备一下。” “无需,我现在过去。” 说罢将笔放在一旁。起身拂了拂绯红的长袍,淡淡地勾起嘴角,走出门去。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这一切就显得那么仙云秀雅,说是一位“气质高贵的美人”也不为过。 屋里的熏香仍旧焚着,阿全整理着桌上的纸张,最上面一张留着还未干透的墨迹。 风卷起纸的一角,只见纸上写道: “尘世沧桑轻似梦,梦里昙花久如年。” ------------ 第十七章 苏愿 永兴的公主府占地很广,分为内院和外院。 外院住着一些隶属公主府的小官员和下属,帮着处理公主府以及封地范围的事宜,还有公主府的侍卫及外院下人。内院则是玉瑶还有几位面首的住处,也留了驸马的房间。 外院跟内院几乎是没有关系的,也就是日常的交接。 玉瑶住的地方在公主府内院的丹景殿,过厅、大厅都极为宽敞明亮,丹景殿内的侧殿也是最多的。 苏愿的烟霞居离丹景殿最近,他来到玉瑶寝居门口的时候夏巧正在门外候着。 “苏公子,你来的正好。公主今日回来后就一直一个人在屋里,也未唤我们进去伺候。苏公子智敏过人,公主总能听得进去你的话,且去看看公主罢。” “夏姑娘谬赞,苏愿分内的事。”苏愿说话极温柔,即便是对待下人也是客气和耐心。 夏巧不由地对苏愿又高看两眼。 苏愿天资聪颖深得公主喜爱,为公主出谋划策已是常事,公主对他的话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但他偏偏为人低调,宽以待人,十分谦逊亲和,任谁跟他相处都能觉得舒服熨帖,整个公主府已是没有苏愿不能出入的地方。 苏愿轻柔地推开门,在屏风后面唤了声:“公主。” 玉瑶此时正在为萧宣德和自己的事情焦虑,胡思乱想了许多,不曾察觉已是两三个时辰过去。 “谁?” “公主,是我,苏愿。” 原来是他。上次打发了楚衣,正好这便又有一位找上门来。 “进来。” 苏愿绕过屏风。 安静的屋子里因为没有一个下人而显得有些空旷。玉瑶思绪烦闷也没有点香,只有屋子本身淡淡的木香味。 苏愿第一次觉得这间再熟悉不过的屋子显出一丝陌生。 就连在案几前坐着的少女,眼神里也是苏愿未曾在这幅双眸中遇到过的平和。 “公主,所想之事有答案了吗?”苏愿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眼神温顺,使人分外和煦安心。 苏愿捕捉到玉瑶刚刚一闪而过的惊讶,继续道:“若无解,苏愿愿为公主分忧。” 眼前之人看起来甚是熨帖靠谱,玉瑶思虑整个下午,心累至极的她真是想立刻倾吐与苏愿。 但玉瑶如今初来驾到,尚未搞清楚所处形势,所以对每一个人都带上了一层审视。就连身边的几位贴身丫鬟,也是十分谨慎才确定是可信之人。更不用说一个或许是被迫困在公主府的面首。 于是他的机敏非但没有令玉瑶对他刮目相看,反而敏锐地嗅到了试探的味道。 “没什么重要的。这世间无解的的事太多,不差我这一件。” “公主说的是。万事只求公主顺心。” 话虽如此,苏愿心里有些意外,公主向来在处理事务上对他过多依赖,这还是第一次拒绝。 之前的永兴不学无术,却杀伐果断心狠手辣,所以断不会说出这种看似与世无争的话。 然而苏愿此刻却在玉瑶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从容与大度。 玉瑶道:“你可有事?” “只想与公主分忧而已。”苏愿笑容温柔,教人挑不出毛病。 “你有什么分忧的好点子。” “苏愿陪公主下盘棋吧,暂且忘了当下之事,放松片刻。”起身似乎是要去拿棋盘。 玉瑶灵机一动:“平日里我最不爱做这些费脑伤神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他表情像是刚刚想到这一点,言语中有些懊恼:“苏愿疏忽了!许久不见公主,竟忘记了这回事。请公主责罚。” 他嘴角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慌不忙行了个礼。 ------------ 第十八章 禁足 玉瑶不觉得他真的是要领罚。 虽不知道以前永兴公主的喜好,但是从她的人品和性格也能猜到一二,刚好玉瑶这几日有看过永兴公主留下的“墨宝”,竟然不如玉瑶一个现代人写的像个字。 所以,她刚刚才大胆猜测公主肯定不喜欢下棋。 这苏愿,竟然在试探自己,但是无论他刚刚怀着什么心思,此刻也不会那么坚定。 玉瑶道:“责罚倒是不至于。只是你说的也对,你我多日未见,忘了也是情理之中。那你便回去好好静养,将忘记的事记清楚了再来见我。” 苏愿微怔。 今天感到不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似乎也没有犯错,竟然就这样被禁足了。 玉瑶不知道她这随意一番下来,公主府上上下下将是对她更是摸不透。 苏愿施礼:“今日是我鲁莽了。苏愿告退。” 玉瑶确认苏愿已经走远后。才一下子瘫软下来,重重的舒了口气。终于走了! 这个苏愿,也太精明了!竟然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同的人。他这么会察言观色的人怎么会说出让公主下棋这样唐突的话。 不管怎样,玉瑶先把他禁足在烟霞居,见不到她,自然就少了很多机会给他发现问题。看来这个公主府也不安全,以后更得小心行事。 如今,苏愿在烟霞居,楚衣在梧叶居,都被她变相禁足。只剩下洛夕居的橘边还未见过了。 “夏巧。” “公主有何吩咐。” “传膳!”再怎么左思右想,饭还是要吃饱的! 适应了几日后,玉瑶恢复了丫鬟在身边伺候的日子。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享受起来果真无师自通。这便是由俭入奢易吧。 府里还有一个面首没有打发掉,玉瑶就提出了要去见见橘边的要求。 夏巧倒是对玉瑶这个要求松了口气,一幅“这才是公主该做的事”的表情。 但玉瑶心中却是另有打算。 她看过卷宗,橘边的鞠家当初也算是健康城中大户,皇帝面前说话也有几分分量,因为朝中家族斗争才导致满门一百二十多口人被流放。 当时橘边年龄尚小还未入仕,所以并未有多少人认识,但市井间却是有传闻说这位鞠公子两岁可吟诗,五岁便出口成章,八岁方能与父亲讨论朝政,知一万毕。 永兴公主看中其才华,当然还有几分好奇在里面,将其偷偷藏于府中,当时鞠公子不过十二三岁,虽是救了他的命,却也只能永远依附于公主府生存。 两年过去了,他都未曾真正归顺公主。不然为何为他改名呢? “我当初是为什么要给他改名?” “橘公子受了公主恩惠却毫无感激之意,赐名也好磨磨他的傲气!” 玉瑶“噗嗤”一声笑出声。如此傲骨的名门世子怕是宁可死在流放路上,也不愿受改名做面首的侮辱吧。永兴竟还期望他能感恩戴德。 玉瑶更是好奇了,笑道:“有道理,改得好!” 她想去看看这位小神童,被困在公主府这两年,希望鞠汴不要成了中学书本里的方仲永才好。 ------------ 第十九章 小小少年 曲曲弯弯走了好一阵子,才绕到一个偏院,简易的木匾上写着“洛夕居”。 三个字写得极为潇洒,让人忍不住细细看几眼,只可惜再好的东西,屈居在这样的角落,也不会有出头之日。 继续往里走,院子极为单调,蓦地看到许多甘棠,清爽得像山间的风。 玉瑶心情顿觉爽朗。 夏巧也好奇地左右打量,看样子这个院子应该许久没来过客人了。 玉瑶将手附在门上,正要推开,手腕一转,轻轻叩了几下门。 片刻后门被打开,一个小小俊朗少年出现在玉瑶面前。 少年格外消瘦,肌肤有些苍白,一身干净的藕色长衫已被洗的有些泛白,袖口处还有些显短。这两年来的日子看起来并不好过。 玉瑶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弟弟”两个字。 这是她最近以来第一次想起穿越前的事情,对于家人的思念总是让人难以控制,她刻意避免去回忆自己前世的种种,只当自己活在今生。 眼前的少年牵扯出了片刻的感情,她就迅速压下心里溢出的一些回忆。 少年意识到玉瑶一直盯着他的袖子,就想把手尽量往袖子里藏,结果藏不进去反而更窘迫了。 玉瑶见状道:“夏巧,今日之内务必命人将新做的衣服送到橘公子这里。晚膳前还未送到的话可以自行了断了!” 话音未落,哭喊声从院子外传来。 “公主!公主!公主可要为我家公子做主啊!” 说话间玉瑶脚下已经扑倒了一个人。 “好好说话!公主面前成何体统!”夏巧一把将这个家奴拉开离公主几步远外让他跪好。 “公主,我叫阿离,一直伺候在橘公子身边。橘公子真的太可怜了!公主可要为我们做主啊!管事姑姑这一年来见我家公子不受待见,时常克扣洛夕居用度,如今别说穿暖了。我们许久都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关于鞠汴的事,玉瑶也有所耳闻。 鞠汴自从进了公主府,便各种理由躲着不见永兴公主,但这世界上也断没有公主巴巴地求着一个面首过日子的。久而久之,永兴公主也就把这个人抛在脑后,最近的偶尔一次想起来,也是想改个名字羞辱戏弄罢了。 下人们又惯会见风使舵,这样的人在公主府里,这时候不赶紧上去踩一脚,生怕显现不出对公主的忠心。 “那为何不来找本宫……”玉瑶顿了一下,想到这幅身体以前不是不待见人家的嘛,转而道:“……或者找苏公子?” “橘公子不愿麻烦苏公子,也不让阿离去说,有苦只能自往肚子里吞。公子真的太傻了!” 玉瑶环视四周:“这院子里只有你一个下人?” “原来分到洛夕居的下人们早就找理由走了。阿离本是在外院的,因为犯了错……橘公子刚好经过便将我带到洛夕居了。” 玉瑶没有去深究这个“犯错”,继续道:“刚刚你这是去哪里了?” “早上厨房那边说今日没有多余的食物,这眼下已经是中午了,阿离想着早些去厨房那边候着,没想到还是……都怪阿离蠢!不能保护橘公子!” “不许在公主面前哭天喊地的!”夏巧见了他这幅没规矩的样子,气得直跺脚。 玉瑶突然意识到门里那位少年还一言未发,转头看去。 少年站在门外,沐着越过枝头的阳光,一身斑驳的光与影,年轻得像一幅生机勃勃的画。 ------------ 第二十章 信任 少年虽落魄,对上玉瑶询问的眼光,并无怯懦。 她今日怎会有如此温柔的眼神? 鞠汴不解。 他不过见过公主寥寥数面,每次都是公主强行用各种奇怪的方法将他召去,因为不顺从又会遭到各种羞辱,他仅存的记忆里,公主是嚣张的,目空一切的,且从未用正眼看过他。 将他带回府的第一日,公主开口便是:“听说你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童?现在你就写首诗,来夸夸本宫。写得好本宫不会亏待你。”最后的“不会亏待你”几个字也特意说出了额外的意味。 而眼前这个少女,平静淡然,眼神带着看陌生人的客气。 鞠汴语气疏离:“这里一切都好,公主不必担忧。” “公子!为什么不把平日里的说与公主!”阿离两步三步跪着又移动到了玉瑶面前:“公主!公主!求求您救救橘公子!” “大胆!”夏巧一个白眼,重新把阿离拽了回去。 不管阿离再怎么夸张焦急地为鞠汴争取机会,一侧的少年一脸淡然,仿佛所求之事与他无关。 玉瑶心里最初的打算渐渐明朗起来。 “夏巧,你去传膳,本宫中午要在洛夕居用膳。” “是。”夏巧说罢要走,但是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阿离,对着他道:“你随我同去!” 阿离跪在地上又对着公主连磕了几个头,千恩万谢后跟着夏巧走了。 玉瑶转身径直往屋内走去。 路过门口的鞠汴,看到他没有束发髻只随意扎起,有些可爱,便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下。似乎某种安慰。 鞠汴没料到玉瑶会有这样的行为,怔了怔,随在她身后进入屋内。 屋子里陈设简单,一眼便能看全。 玉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书桌上刚刚写好的东西,内容没仔细看到,但末尾留的是“鞠汴”。 “噢,这些是我看书随意写的,公主不必在意。”慌慌张张地鞠汴把纸收了起来。 “你也坐吧。”玉瑶若无其事道。 闻言鞠汴心道她应该是没有看到纸上的字,便放下心坐在了她对面。 接着便听玉瑶道:“你可以用回你本来的名字的。” 鞠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玉瑶挑眉:“但你需要为我办件事,你可愿意?” 玉瑶假装没看到他眼中的失望,这点小恩小惠她早料到他会看不上,便继续道:“我都还没说要办的是什么事,别急着拒绝。倘若这件事可以换来让你离开公主府的机会呢?” 诱惑不足以动摇人心,往往是因为诱惑不够大。 鞠汴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瑶,迫切地想从她眼中找出答案,在确定了玉瑶真的不像是想要戏弄诓骗他后,一字一句道:“公主此话当真?” “那你现在愿意听是什么事了吗?” “橘边愿闻其详。” “我想要你来接管公主府的事。” “公主……”鞠汴眼神犹豫。 玉瑶直接打断他道:“现在公主府的事情都是苏愿在打理,我要你从他手中接替过来。我会帮你,但是我不能直接把这个权利转给你。我想你也明白,就算我明天立刻让你打理府上,怕是也没几个人服你吧。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主动争取这个位置。” 顿了顿,玉瑶道:“你信我吗?”似乎是在给自己底气。 “我信。” 少年没有犹豫,从这一刻起眼里燃起了光。 ------------ 第二十一章 盟友 “我信。” “真的吗?”玉瑶眼睛一亮,瞬间又暗淡下来,喃喃道:“我以前对的你做的那些……”你当真不在意了吗?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可谓小人。我说了信公主,便是君子一言。”少年眼神极为纯粹。也许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想要一试。 竟如此轻而易举,事情的发展跟玉瑶的预想出现了一点偏差,反而让人觉得不够踏实。 玉瑶思索道:“好,你信我那最好不过。不过你不用这么快给我答复。七日,我给你七日时间思考,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七日后来找我。” 如果他只是一时冲动,便给他一个可以后悔的机会。 “好。”少年却是毫无犹豫,稚气的脸上写满认真。 玉瑶笑道:“那你都不问问你何时能出府吗?” 鞠汴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如果公主不让我出府,就算答应我让我出去了,我又能活到几时呢?” 玉瑶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夏巧和阿离带着送午膳的人便来了,刚好也不用接了。 浩浩荡荡十几个下人鱼贯而入。 玉瑶和鞠汴都一惊。这也太夸张了,不一会,本来就不大的圆桌上,摆满了二十几种菜色。按照玉瑶平时的规格又整整多了两倍。 玉瑶在圆桌前看着这么多吃的有些头疼,这管事下人定是没想到有一天公主还能记起有鞠汴这个人,之前苛待鞠汴的事情怕受到牵连,只能巴巴地讨好。 如此也好,之后便没人敢随便欺负这个小少年了。 玉瑶到底跟他不算熟悉,便道:“你用膳吧,我就……” “公主留下来用膳吧!”仿佛看穿了玉瑶这点心思,鞠汴几乎同一时间说出口。 他说出这话就立刻反悔了,方才话就像在嘴边一样一张口就溜了出来,他意识到自己这般主动未免显得唐突,若是被误会成故意讨好…… 顿时他脸上爬满红晕。 他别别扭扭解释着:“此时已是未时……公主理应及时用膳了……” 玉瑶正犹豫,又听到他红着脸道:“你不想吃也可以走。” 玉瑶:“……” 鞠汴:“留下也行……” 玉瑶都被气笑了:“你到底要不要让我在这里吃?” 想来这个少年太久没跟女孩子相处,挽留的话都不知该如何好好说。 阿离和夏巧对视一笑,露出一副“赞许”、“孺子可教”的表情,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留下来吧那就。”鞠汴扭捏地说了句,声音极小,几乎靠玉瑶自己猜出来的。 …… 离开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玉瑶回去的路上慢慢走着,回想着鞠汴害羞的样子,忍不住失笑,笑着笑着渐渐沉思起来。 既然当初他不服从于永兴,那便是不认同永兴的暴戾,他也并没有做任何报复公主的事。他有自己独特的判断,也不跟任何人有牵连。这样无害又聪明的少年,对于此刻全新的玉瑶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最好的盟友。 回想起他方才坚定的眼神,希望他七日后还能是同样的坚定。 ------------ 第二十二章 七日之约 玉瑶走后很久,鞠汴一直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他可以真切的感受到,公主不同了,他虽还不清楚为何会发生这种变化,但那种真诚是以前的公主装不出来的。这些迟到的尊重与关心,今日都来的太突然,仿佛昨天还在暗夜里绝望地找出口,今日便直接是艳阳高照。 鞠汴长长的舒了口气,又突然浮现出下午他没头没脑要留下公主说的那句话,瞬间红了耳根,摇了摇头笑着转身回房了。 七日过得很快。 今日的鞠汴换了全新的衣服,看起来比一起吃饭那天要更有气色,也胖了一点,不再那么消瘦。 见他到来,玉瑶道:“你们都下去吧,只留鞠公子在这里。” 今天白日里遇上了那个叫文年的少年,玉瑶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有些蹊跷。见到鞠汴到来,她暂且将这种不适感放到了一遍,此刻她更关心鞠汴的答复。 “公主,鞠汴的想法七日一直未变。”还未等玉瑶开口,鞠汴就道。 “那你就是答应了?”玉瑶一喜。 “是。” 沉默片刻,玉瑶叹了口气:“如今这府里我实在不知道该信任谁,我知道这么跟你说有些唐突,但是你在府里的处境也是一样。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找你来做这件事。” “鞠汴不明白,苏公子不是一直将府里的事情打理得十分妥帖吗?” “你不明白的事难道只有这一件么,你现在不是也还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这么大改变。” 他拱手道:“鞠汴不敢。” “你也坐吧。” 鞠汴坐下,双眸腼腆又温柔,看着玉瑶的时候格外真诚。 玉瑶心里的防备渐渐卸下,她继续道:“没错,我是变了。我要把人生再重新过一次,这一次,我只求无愧于心,自由自在。”玉瑶唇角微微勾起,坚定地点了点头。 鞠汴眼神毫不掩饰他的意外,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公主说出这样的话。 但面前的少女,穿着素色锦服,眼里发着光,像新生的小野兽,爪牙稚嫩但目标坚定。 玉瑶继续道:“等你完全可以掌管住公主府的时候,你随时要离开便离开吧,到时候我会为你安排一个安全的身份。” 鞠汴压下了心里的很多话,很多疑问,最终化成了一句:“是。” 玉瑶突然想起今天在归云楼发生的事情:“阿汴,你可知一个叫‘文年’的年轻男子?” 鞠汴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曾识得,不过健康城内姓文的大世家倒是有一个,就是曾经的文学士府。因为文宗耀文学士多年前已主动退仕,所以如今还跟文家联系的人已经很少了,但文家也一直还未告老还乡,仍在这健康城内。” “他们家可有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 “这倒不知,如果文家有儿子的话,应该也是这个岁数。”鞠汴有些犹豫地看了玉瑶一眼道:“公主是想……?” 玉瑶一下子就看懂了他的意思,有点闷气:“总之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接着继续认真地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留意下?” 公主竟如此客气地询问起他的意愿,鞠汴有点呆呆地道:“公主吩咐即可,我当然可以的啊……” 玉瑶心虚地掩饰了下方才忘记公主身份的尴尬:“噢,那你帮我查下,看这个前文学士府到底有没有一个叫文年的。然后……再帮我盯着点苏愿。” ------------ 第二十三章 三件事 盯着苏愿? 鞠汴今天本以为答应掌管公主府已经是最大的事,谁知事情一个接一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解决哪个。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公主来找自己那日,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小孩子。鞠汴心里总有种不适,他不喜欢这样被看轻或需要照顾的感觉,他想要证明自己。 他思索片刻,正色道:“公主,接管公主府,监视苏愿,调查文学士府。这三件事既然都要完成的话,公主不必这么麻烦。可以以对文年此人的兴趣为借口,让苏愿调查文学士府,再通过此事从他身边贴身之人入手,拿住苏愿其他把柄,从而可顺利从他手中分出权利让我接手。我虽不知公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公主如果信我,可将心中之事一并说出。” 不过须臾,他便制定出了一个计划,他明澈的眼眸微微腼腆地望着玉瑶,等待着她的回答。 玉瑶竟觉得,这个孩子只七日不见便似乎成长了许多。知道她心里还藏着秘密有所保留,善意地提醒她。 玉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局促狭隘,竟不如一个孩子。 她含笑道:“这三件事,就按照你说的办,我会给你安排人手和银两,毕竟不管什么时候,没钱总是不好办事的。”玉瑶心里想起了最担忧的那件事,对上他明澈的眼神,继续道:“我确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在她的眼神中鞠汴猜测这件事事关重大。 玉瑶道:“是关于萧宣德的。” “临川王?!”鞠汴心里漏跳一拍,今天可真是进府一年来最可怕的一天了,他甚至开始后悔问出这个问题。 “你既然信我,我就不该再疑你。” “公主但讲无妨。” “萧宣德要造反,还要拉上我一起。但,我并不愿。” 鞠汴简直以为他自己在做梦:“他疯了吗?” “没错,如果不是他亲口跟我说我也不会相信有如此荒唐之事。这件事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出办法。”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毫无头绪,她也不愿意冒险将此事说出来。 “公主,这件事虽说该从长计议,但他能亲口告诉你,想必已经有所动作了,我们必须尽快行动,赶在他之前阻止他。公主你有没有想过要告诉陛下?” 虽然知道以后总要见到的,但毕竟自己不是本尊,所以玉瑶其实格外介意跟陛下见面这件事,更何况是造反这种大事,第一次见面就说这件事吗?不可能的。 玉瑶摇摇头:“我能怎么说,直接跟父皇说萧宣德要造反吗?没凭没据的,到最后只怕会得不偿失。” “也对。这件事在萧宣德没有下一步动作之前,你也不必太忧虑了,时间还有。我们先把之前要做的事做好。” 话虽这么说,是因为鞠汴知道这件事不是安慰就能放下心。就连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他的手不由得在桌子下紧攥,本以为只是府内之事,未曾想已是天下之事。不知不觉中,鞠汴跟玉瑶聊到很晚才回洛夕居。 ------------ 第二十四章 背叛 之后的日子里,玉瑶隔三差五地往洛夕居跑,只是图他那里地方僻静方便说话。但府里很快便传开,苏愿已经失宠,鞠汴现在是公主心尖上的人。自然,那个府里不能提起的名字依旧没人敢议论。 玉瑶按照之前的计划,已经跟苏愿说明了自己对“文年”的兴趣。 公主府已经一年没有进人,所以公主看上个新人苏愿也没有怀疑,更何况整个烟霞居认为如果能找到这个少年,或许能平分一下公主在鞠汴这边的注意力。 所以苏愿对文年的事情十分上心,不过他一向对公主任何事情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就拿上次玉瑶第一次出门来说,苏愿不但对她禁足他之事毫无怨言,出门前还双手奉上详细的出行计划,从游玩到美食,事无巨细。 而在苏愿身边服侍的阿全,在经历了一段烟霞居被冷落的日子后,听说公主又重新找苏公子帮忙,帮的还是“找新人”的忙,果然开始蠢蠢欲动了。 “新人”迟迟没找到,旧人已经安耐不住。 这日,苏愿出府亲自打听一些事情,前脚刚出府,阿全后脚就踏进了洛夕居的院子。鞠汴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等这一天也等了许久了。 “你家主子呢?今日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鞠公子。”阿全先行了个礼,继续道:“我家主子今日出去给公主办事了。阿全今日来是来给公子请个安,之前是阿全礼数不周,一直没来得及来洛夕居给公子请安。” 鞠汴自然是不相信阿全大清早就是为了来这里给自己请安的,便道:“有什么话直说。公主还要来这里用午膳,别惊扰了公主。” “是,是。还是鞠公子想得周全,难怪公主对公子另眼相看。” 这马屁拍起来还没完了,话音未落,鞠汴便打断他道:“废话少说,讲正事!” 阿全发现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几句奉承也没讨到任何好处。便道:“阿全有两件事不得不说,憋在心里实在是违背良心。苏公子他,他不忠于公主!” “你可知这话的意思?”鞠汴声音中丝毫没有惊讶。 阿全见他如此平淡,既没有显出兴奋,也没有半分讶异,反倒有点紧张,摸不准他到底什么心思。但既然话已出口,只能继续道:“第一件,苏公子账目上不干净。第二件,他偷藏了公主许多墨宝。” “说清楚一点。” 阿全见他来了兴趣,有些小得意,继续道:“苏愿他掌管公主府账目,经常挪用一些给楚公子。说不定就是收买楚公子。”这一次竟是连苏愿的大名也敢叫了,鞠汴看他的眼神更带一丝鄙夷。 “只挪用给楚衣?他自己没有留一些吗?你可有证据?” “对,只给楚公子。无凭无据阿全岂敢开口,他有一个单独的账本,就在书桌桌板下扣着的一个小匣子里。公子一查便知!” “这么隐秘的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次我打翻了一个砚台,墨汁侵染了书桌,当时苏愿不在,我为了将桌子恢复原貌,需要将桌面打磨一遍,便发现了这件事。” “那第二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 第二十五章 解决 “那第二件事又是怎么回事?” “苏愿每次从公主那里回来,都会偷偷带上一些公主写的东西。其实他开口问公主要,公主一定会给的。但他每次偷带回来都会直接藏好,也从不拿出来看。” 鞠汴眉头微微皱起:“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我本来没怎么在意,只是几张纸而已,而且……”阿全把“写的也很丑”这几个字咽了下去,继续道:“而且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内容,我都是无意中撞见的,但遇见过几次后,也会觉得有一些奇怪。” 鞠汴心里思量着他说的话,嘴上却道:“你把这些说给我是什么意思,不怕你主子回来后将你赶出府?” 阿全鼻子里轻哼一声,似乎对苏愿这个主子十分看不上:“阿全是公主府的人,自然知道这公主府唯一的主子是公主殿下,苏愿对公主不忠,阿全不敢包庇!” 这义正言辞的话再听下去简直要叫人信以为真,鞠汴道:“那你怎么今天才说出来,而且,你来说与我算什么,直接去找公主不是更好吗?” 阿全心道这小孩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时语塞:“这……” “好吧,我也不为难你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且回去,今日发生之事不要提起,公主自会有安排。”鞠汴刻意加重了公主两字,让他把心放到肚子里,省得被苏愿发现。接着让阿离送了沉甸甸的报酬给他。 阿全掂了掂小袋子的重量,简直喜上眉梢,觉得今天来值了,反正自己的主子早晚要倒,不如趁早给自己某个出路。 走之前还不忘继续溜须拍马几句:“鞠公子,事成之后,可不要忘了阿全!阿全愿尽心尽力伺候公子!” 鞠汴看着他简直恶心至极,让阿离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下午鞠汴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玉瑶。 对于这两件事,都存在颇多疑点,最后他们一致决定只处理账本一事,墨宝的事暂且不提,看他还会有何动作。随着相处得越来越多,鞠汴经常发现自己的想法跟玉瑶如出一辙,这样让他觉得志同道合的感觉,许久都没有了。 苏愿被“冷落”以后,只呆在屋里写字作画,似乎对玉瑶的态度不慌不忙,不管下人再怎么暗示明示,他都无动于衷。 这日他正在作画,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他楞了一下,放下了手中的笔。看到下人欢天喜地来通报的样子,苏愿只淡淡地笑了笑。 一个多月未踏足烟霞居的公主,今天破天荒地来了。 鞠汴本来是要跟玉瑶一同前来,但玉瑶不想让自己渐渐地太过依赖与他,毕竟以后她需要一个人走的路还有很长,便决定亲自搞定。 玉瑶来的时候,苏愿已经站在屋门口。 他一身暗红色芍药暗纹长袍,格外盛气逼人,丝毫不像是府里被冷落的人。 玉瑶想到夏巧说他曾是府里最不受宠的庶子,但任谁看到眼前此景,说是哪家最风光的嫡长子也不为过。 苏愿脸上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温柔地望着玉瑶,玉瑶这一瞬间竟生出一丝不忍。 但这不是一个可以以和平论相处的年代,对他的宽容很有可能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更何况,他私藏墨宝的事应该并不是无缘无故。 他这样妥帖生活的人应该也不想被其他人看笑话吧,玉瑶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 第二十六章 接受 看到公主要和苏愿独处,下人们都很高兴地退下,除了阿全,他的笑里隐藏的嘲讽和幸灾乐祸,令人唏嘘。 苏愿含笑道:“公主有话要对苏愿说?” “这点事瞒不过你。” 玉瑶说罢,坐到了书桌前,手指很自然地轻轻拂过桌板背面,果真有一个小匣子。 她手指轻轻在小匣子上扣了几声,微微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单单给楚衣?” “公主原来是要问这个。”苏愿整理了笑容,大大方方伸手将小匣子里的账本拿出。 “公主可能有所不知,楚衣去年找回了自己的母亲和一个弟弟,如今安顿自健康城城郊,楚衣每个月的用度有限,想要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还是差了点。”仿佛看穿了玉瑶此刻心里疑惑,继续道:“他不告诉公主是怕公主知道他找到家人后便放他出府,到时候就更不可能给家人提供什么了。所以他来求我。我便答应他了。” 竟是这样的答案。玉瑶语塞,让她原本准备好的话此时都不好发作,甚至为自己今天来的目的感到一丝莫名羞愧。 玉瑶显得不知所措:“这样的事,你完全可以告知我,为什么……” “为什么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苏愿接过她的话:“因为公主不需要操心这些琐碎生活之事,公主的生活该是完美的,干净的,苏愿愿替公主处理好一切。”苏愿始终不慌不忙,含笑望着玉瑶,这样的度量倒是显得玉瑶狭隘。 年轻的公子眼神真挚,像冬雪融化后的溪水般清澈,几乎要揉碎玉瑶心里的坚定。 玉瑶别过眼睛,刻意岔开话题:“苏愿,你有什么心愿吗?” 苏愿眼神难得地飘开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快又换上了春风般的笑容:“但求一心一意,能换得将心比心。功过得失,不为恩德。” 苏愿所求,似乎都与公主有关,但他的公主,玉瑶不能还给他了。玉瑶心感有愧,只道:“望你如愿以偿。” 苏愿认真地看了玉瑶一眼:“公主,你真的不一样了。” 这次玉瑶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闪躲,扬眉问道:“哦?怎么讲。” “公主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玉瑶笑了:“我以前也不是小孩子。” “所以我也该把公主府的事情交还与公主了,相信公主如今能处理得好。” 玉瑶微楞,竟是由他先开口,她来之前的各种担心,被他这样轻轻地一句带过,一切变得顺理成章。 看过去,他仍旧淡淡地噙着笑,还是往日里那个气质优雅的公子。 玉瑶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既然他如此大方给了台阶,断没有不下的道理:“我对这些事情实在是毫无头绪,不如……”玉瑶顿了顿,道:“不如你直接交接给鞠汴吧,正好磨炼一下他。”说罢玉瑶竟有些心虚。 “好。” 玉瑶窥他神色平静,坦荡从容,试探道:“如果你能指导他一二,那便再好不过了。” “公主严重了,苏愿分内之事。交于他之前我定会做好交接,以免有所疏漏。公主不必担心。”苏愿眼神柔和平静。 “那这样就最好了。”说到这里,玉瑶想起心里记挂着的另一件事。 苏愿见玉瑶迟迟未动身,他温柔地笑道:“公主可是惦记着文年?” ------------ 第二十七章 查有此人 “你查到此人了?”玉瑶激动下脱口问出,当即觉得脸颊一阵热。 苏愿恍若没有看到玉瑶的害羞:“今日刚查到的消息,文年正是前文学士文宗耀唯一的嫡子。” “就知道不会是无名之辈。”玉瑶道,想起那少年实在是过分美貌。 苏愿点点头:“他的母亲沈氏是当今江国公府的嫡长女,但因为生他难产而死。文宗耀夫妇二人伉俪情深,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文宗耀开始一蹶不振,没多久就主动辞官了。更不用说照顾文年,他见到这个唯一的儿子便悲痛欲绝。文年就被送到乡下的宅子,一直由江国公府派人悉心照看。过了幼学之年,十多岁才重新回到了文府。文宗耀也老了,儿子在身边多少有些安慰。” 玉瑶缓缓地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江国公府的沈广大人当是他的外祖父了?” “正是,沈广大人后来也有了两个儿子,便是沈锦安和沈锦玉。” 见玉瑶若有所思,苏愿道:“公主要安排文公子进公主府吗?” 玉瑶耳根子一热,慌忙拒绝:“不。” 她突然回想起她调查文年的原因,文年好像跟永兴公主有过什么交情。于是问道:“文年他之前从没来过公主府吗?比如什么节日,生辰之类的原因。” “并无。这个人也是我这次调查后才知道的,因为文府并未入仕,所以也不会有谁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 “那这件事就先调查到这里,不必继续了。” “是。”苏愿见玉瑶面露疑惑,问道:“公主是如何认识此人的?” “机缘巧合遇到罢了。”又苦笑道:“我都忘了是在哪里认识的了。” 此番玉瑶走后,公主府里才是真的变了天。 鞠汴接管公主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内院外院很快传遍。而同时苏愿的烟霞居,自然变得门可罗雀。 玉瑶这次也趁机改了府里的一些规矩,以后像之前鞠汴那种吃穿用度各种被克扣的事情断不能再发生。所以虽然烟霞居门庭冷落,但往日的“研雪香”依旧能点。 天气渐渐入秋,正是出游最好的时节,城里的达官贵人们不会放过这一年难得的好天气。 这日玉瑶在屋里偷着研究怎么才能做些酸奶打个牙祭,夏日不好储放,近几日倒是可以尝试。但一国公主做这些总觉得被夏巧她们看到不太好,她只能偷偷进行。为了避免无意中会更改历史,她还给酸奶换了个古风一些的名字。 “公主,今日的‘玉酯’成功否?”鞠汴说着就探个脑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否!阿汴快过来吧。” 玉瑶本就不喜欢古代的各种规矩礼仪,虽说学起来有模有样,私下里还是希望能随心一些,是以每次都免了鞠汴的礼数,久而久之索性他来见玉瑶的时候更随意了些。但这番行为被他人看在眼里,只道是公主宠爱鞠汴已到极限。 鞠汴看了一眼碗里白色的豆腐渣状的不明物体,皱了皱眉。 他坐在玉瑶旁边,看着她把另外一碗白色液体到了进去,还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一旁,实在忍不住道:“我已经等了数十日了,还未吃上一口你描述的‘玉酯’。真的能做出来吗?” “能!你放心,再给我两日!” ------------ 第二十八章 灯游会 “能!你放心,再给我两日!” 鞠汴持怀疑态度,干脆道:“不如你把做法告知我,我在洛夕居做起来也方便些,省得你在好好的寝居里偷偷摸摸。” 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玉瑶点了点头:“这一碗明日还不成的话,就交给你吧!” “早该如此!”鞠汴笑道。 “我实在是没了耐心。”玉瑶放下手中的碗,坐了下来,看样子累得不行。她看到鞠汴手上拿了一副帖子,问道:“那是什么?” “我就是来给你送帖子的,这个是下个月初‘灯游会’的邀请帖。” 玉瑶接过帖子打开,绢面刺绣金边做得极为精美。 “灯游会?” “是的。公主未出阁之前倒是每年都去。” 鞠汴口中的“公主”仿佛是跟玉瑶无关的另一个人,这也不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了,鞠汴能看出来玉瑶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这成了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鞠汴道:“一年一度的灯游会都会选在夏末秋初的季节,在画舫举行,沿着河流同时可游览两侧的花灯,顾名‘灯游会’。健康城内女郎们和公子们都会前往,当然只有名门贵家才能收到邀请帖进入画舫。每年都会有人精心准备才艺,希望可以在健康城博个好名声,拔得头筹。” 原来是场相亲大会啊,玉瑶问道:“怎么才算拔得头筹?” “灯游会自然以灯为媒了。你到时候一看便知!”鞠汴瞧见玉瑶好奇的眼神,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还没说我要去呢。” 鞠汴知道她定然是没去过的,但也不拆穿:“你都两年多没去过了,灯游会热闹好玩,只当去凑个热闹!” 玉瑶一瞬间有些恍惚,她曾经也是有这样一个弟弟的。会告诉她“庙会热闹好玩,你就陪我去逛一下吧!” 她不敢再多想,伸手摸了一下鞠汴的头:“我看是阿汴想去了吧!我带你去便是!” 鞠汴怔了一下,似乎是欢喜,又有些害羞,他本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要告诉玉瑶,那便过段时间再说吧。 府里下人们自从知道公主接了灯游会的帖子,人人都道鞠汴为人知礼懂事,竟能主动陪公主去灯游会物色新的男子回来,做到如此境界,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这些话他左耳进右耳出,自己知道不是真的就好,但心里却是隐隐期待这什么。 玉瑶没有为灯游会准备任何才艺,永兴公主的不良行径在这个年代已经够“出名”了,她再抛头露面,简直自寻死路。其次是她发现自己还有一位从未谋面的驸马,虽然让她很无奈,但出了阁的姑娘,参加“相亲大会”还是低调点得好。 灯游会这一日果真是这段时间来天气最舒适的一天。以至于前两日鞠汴把酸奶做成功之后,玉瑶非要找借口说“天气凉爽所以更容易成功”。 玉瑶故意穿的很素,配饰也只一根海棠花簪子,她提前很多到达画舫,为的就是不跟其他人照面。 鞠汴随着玉瑶,带着夏巧春彩还有侍卫怀城,来到了画舫顶层不起眼的一个小隔间。 ------------ 第二十九章 白衣公子 画舫中心处有个很大的中庭,无论从哪一层都能看到中庭的情况,看来这就是等下晚上要展示才艺的地方了。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渐渐地,灯光又将整个河面照亮。看热闹的人们涌入大街小巷,两岸的花灯闪烁,映着水中倒影,美如画卷。 鞠汴很久没出府,他望着窗外,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玉瑶探头向外看去,岸上的景色一览无余,健康城十分繁华,直教人心生向往。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不由地被深深吸引。 鞠汴的目光也从对窗外的好奇,慢慢投向身侧的玉瑶。 画舫上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落座,随着夜色愈浓人也越来越多。玉瑶的小隔间在三层,此时对面二层的中央走来的几个人,引起了周围小小的骚动。 “今日你怎么会来,子然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还真来了。难道你也要来找一位姑娘回去做文夫人?”沈锦安小声对文年道。 简子然一把扇子挡在了锦安和文年之间,对着锦安颇为风流地说道:“哎!你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咱们文公子还要找吗?你看看咱们进入画舫这一路上,周围多少双眼睛追随着,你该不会以为是在看你吧?哈哈!” 简子然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这周围一层的人听到,顿时女郎座位那边发出一阵笑声,年轻的女郎主们纷纷害羞地别过了头。 沈锦安气红了脸,压低声道:“简子然!你少说两句吧,人都被你丢完了,留一点给别人丢行吗?”说罢目光转向文年。 白衣少年在人群中走过,衣角被夜里的凉风卷起,飘飘逸逸,慵懒散漫,闪着细碎的光,让人忍不住想去抚平他的衣角。他清俊的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淡雅,双眸似容纳了山河与春风,目光流转之时,像雪山在阳光下融化的雪,冷冽却温柔,带着一股暖意,在人的心里缓缓流淌,让看到之人心里软得不像话。 他走过光线幽暗的廊道,他的到来仿佛在画舫中画出一道灿烂的晚霞,明媚灼目。 文年没有理他们,直走到位置后落座。 随着他们三个全部入座,对面的一些世家女郎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不时将目光投向一身白衣的少年,虽然已是最素的打扮,却丝毫遮盖不了本就存在的光芒。 “中间那个白衣公子,可有人识得?” “不知道,从未见过此人。” “他旁边的我知道,是沈御史的嫡长子沈锦安,沈御史沈广可是皇上亲封的国公爷,封号江国公。” “那他既然跟沈公子是友人,应当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正说得起兴,一个身穿湖色竹叶缎面襦裙的姑娘走来,笑道:“哈,你们看人就看人,还要先对上身份啊!”说完在人群中坐了下来。 余下几个女郎们瞬间羞红了脸。 人群中有人道:“徐言之,什么话都叫你说了,难不成你家里为你选夫君的时候不看家世门第的吗?” “我喜欢的呢,即便要我负天下人我也要嫁。我不喜欢的,就算是皇亲国戚我也——哎!” 不等徐言之把大逆不道的话说完,旁边的临安公主一把把她拉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抄起桌上一个点心堵上了她的嘴。 临安道:“你以为这是在你府上呢,瞧瞧周围多少双眼睛。” 徐言之:“……” 人群中默默看笑话的长乐公主听了徐言之所言,独自陷入了沉思。 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传入三楼玉瑶的阁间。 她拿扇子半遮着脸,小心翼翼朝画舫中看去,除了画舫中央亮堂以外,其余座位的地方都只有很暗的几盏灯,天色全暗以后很难再看清每个人脸上的的表情。 她注意到二楼一袭白衣折射出微弱的光,眯起眼想看清楚。 黑暗中,一双熟悉又让她慌乱的双眸正等在那里,她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目光,双眸如坠落的星辰,墨色潋滟。 她心里一惊,退了几步。 ------------ 第三十章 入座 见玉瑶神色有异,鞠汴顺着玉瑶目光的方向往下看去。 原来是他。只远远一撇,便知他与众不同。 “公主,他……是文年?” “是。”玉瑶此刻已经退到了楼下视线之外,手上的扇子心虚地随意扇着。 明明负了他忘了他的人是永兴公主,玉瑶却似乎有些怕看到那双眼睛,每次对上,都像要洞察她心底的秘密一般。她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心道大不了之后替永兴公主补偿这少年便是。 玉瑶自言自语道:“我之前可能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但是我记不得了……” 鞠汴闻言笑道:“无碍,你是公主的嘛!” “你倒是会安慰人。”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了乐器的声音,有人开始在抚琴。 画舫沿着河流缓缓移动,两岸逛灯会的人们都向这边投来了羡慕与好奇的眼光,看不清却是可以听得到。 画舫上的公子们大多神情惬意,因为男子的本领不必靠一时半刻的才艺来展示,仕途上才是最重要的,今日不过是图个开心。 但世家女郎们,大多是准备已久,虽说大梁民风开放,但姑娘们平日也没有机会展露自己,灯游会是一年一度搏美名的好机会,还可以趁机窥得各家公子模样。 开场的几位公子女郎展示了些简单的表演,画舫的气氛也热络起来,时不时会有人拍手称好。那些真正有备而来的女郎们也开始准备找机会展示自己。 “如此好时节,小女子为各位带来一首新赋的词,言之不才,勉强配了曲。献丑了。”说罢,丫鬟们已经将琴备好,徐言之来到了画舫中央。 一首温柔的小调娓娓道来,词却写的大气,配上铮铮琴声,画舫安静下来,仿佛一个多余的声音都会破坏她的表演。曲毕,意料之中地喝彩和掌声随之而来。 与此同时,玉瑶看到本来很暗的座位中逐渐亮起一盏盏小灯,从星星点点,变成了一片一片。让人眼前一亮。 “这就是评判今晚谁会拔得头筹的方法,每一个节目之后,面前的灯可以选择灭掉或者重新点燃。这样观看的人也不会无聊,人人都可参与进去。历年如此。”鞠汴立刻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 “还真是浪漫啊。”玉瑶的双眸印着亮起的灯盏,闪着细细的光。 整个画舫灯亮得差不多的时候,一个洪亮而有些刻薄的声音响彻画舫,顿时打破气氛,格外突兀。 “大梁如今果然是人才辈出,小辈中竟能有如此玲珑才女,有幸一睹,本王今日果真是来对了!” 此刻画舫灯光正明亮,玉瑶也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样貌,身姿挺拔,透出淡淡邪气,虽说俊俏却是俊俏得也有些刻薄。说话中更是傲慢至极。 鞠汴在玉瑶耳边轻声道:“这是临贺世子,萧宣德的嫡子-萧公和。”难怪玉瑶刚刚看他觉得样貌有些熟悉,原来是老熟人的儿子。 楼下传来徐言之的声音:“临贺世子谬赞。” “本王今日来当个看客。各位继续,继续!可不要扫了各位的兴致!”萧公和说罢也坐在了人群中。 少女们都有些拘谨,这位临贺世子不苟言笑,模样也有些凶巴巴的,虽说羡慕临贺世子的地位,但也只敢偷偷看一眼。 长乐公主则不同,她看到自己的阿兄来了,十分高兴,冲着萧公和又笑又打招呼的,在女席中格外显眼。 玉瑶左顾右盼中,发现徐言之并没有回到她的座位上,连同旁她旁边的位置,也空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咣当一声,一个小身影摔进了玉瑶的隔间。 ------------ 第三十一章 沈小公子 怀城立刻挡在了玉瑶面前。玉瑶每次总觉得怀城毫无存在感,但是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又发现他是随时待命。 她定睛一看,又是一个小孩。 但这次的小孩衣着华丽精致,小脸圆润红扑扑,甚是可爱。他自己迅速起身站好,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人虽小小,做派倒是老成,更添几分滑稽。他朝着玉瑶作了个揖转身就准备离开。 “小公子留步。“玉瑶笑着问道:“你这是打哪儿来啊?” “我方才走得急了,打扰了!” 刚要走,门又被从外面打开了,险些撞到小孩脸上。 鞠汴回来了,他方才去画舫四处走走,才进门就看到这个陌生的小孩。 “阿汴,我们来了位小客人。” 鞠汴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人儿,疑惑道:“这位是?” 小孩挺直腰背,十分认真:“我姓沈,名锦玉。不过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了。” 鞠汴笑出声来:“你能有什么事?” 沈锦仰头瞪着大眼看着鞠汴,似乎有些不悦:“当真是急事!临安公主跟刚刚唱歌的阿姊吵起来了,我正要去叫她们的丫鬟。” 听到临安公主,玉瑶来了兴致,她想起自己刚穿越的那段时间一直称病不出门,只有临安公主曾送来了书信和补品。 玉瑶道:“你还认识临安公主,那你可知我是谁?”说完她就后悔了,自己又不是什么多好的名声。 锦玉竟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还好想了半天只摇了摇头。 玉瑶问道:“临安公主怎么了?” 锦安还未开口,鞠汴道:“这件事我知道,我正要与你说。”转头又对夏巧道:“给这位沈小公子倒杯茶。” 沈锦玉见所说之事跟临安公主有关,便依着鞠汴的话也留下来听。 鞠汴道:“临安公主每年都会来赋诗一首或者作画一幅,既不失了皇家体面,又展示了皇家女子的风雅。可偏偏今日她特意准备的是一支舞,徐言之跟她向来交好,正劝说她不要去。一国公主,如何能在众人面前舞蹈。临安公主也深知此道理,所以便闹了不愉快。” 玉瑶一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的惊讶表情。 鞠汴立刻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她们就在我们楼下争执,我站在楼上,声音实在听得太清楚,走了几圈都能听到……” 玉瑶已经补习过关于临安公主的功课。 临安公主、安吉公主和长城公主都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但她们三位是大梁公认的才女,跟自己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临安公主留给后人的可是“文同积玉,韵比风飞,谨求散逸,贻厥于后。”而自己……玉瑶经常觉得自己愧做她们的长姐。 上次送书信玉瑶就在犹豫临安跟永兴的关系,这次不防帮她一个忙,不管之前关系如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临安至少能做到伸手不打笑脸人吧。 于是她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阿汴,沈小公子。”玉瑶眨眨眼,勾手叫他们过来。 ------------ 第三十二章 舞 言毕,玉瑶十分郑重对着锦玉道:“所以这件事,就拜托沈公子了哦!你能做到吗?” 沈锦玉扬起小脸道:“能!一定不负嘱托。” 玉瑶闻言笑起来,捏了一下他的小脸。 沈锦玉一幅大惊失色的表情,退了一步:“阿姊!男女授受不亲!” 玉瑶捧腹:“知道啦知道啦,快去吧!” 沈锦玉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鞠汴正看着沈锦玉离开的方向发笑,忽然听到一句:“阿汴,你要是不想叫我公主,也可以唤我阿姊。” 鞠汴面上的笑容一怔,愣愣地望玉瑶。 一旁的夏巧和春彩也互相交换了个震惊的眼神。 玉瑶笑嘻嘻地继续道:“我看你刚刚羡慕那个沈小公子的。” “我哪有!我不要叫阿姊。” “……好吧。” 不一会,就感觉到楼下观众里隐隐传来了一些期待的声音,真的很奇怪,明明只是窸窸窣窣的交流,偏偏能感觉出隐约的期待。 果真是临安。比玉瑶预计得还要快,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玉瑶和鞠汴一起朝画舫中央看去。 春彩和夏巧也十分好奇等下会发生什么。 大约上一位的表演不甚精彩,现在画舫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灯光。画舫中央几个下人忙活着准备,所有人都在讨论到底接下来是什么展示,如此神秘。 片刻之后,就连画舫中央的灯光也熄灭了,人群讨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怎么回事啊,怎么灯也熄了。” “是啊,我倒要看看故弄玄虚些什么。” 突然之间,画舫不知什么地方飘出琴瑟之音,回荡在空中,让人不自觉安静下来。琴声轻柔悦耳,让人安心。 再之后,画舫一侧一盏灯亮起,看不到光的来源,只见一袭影子。 宽大的白色幕布挡住了影子的主人,座位中不少人开始探头想看看幕布背后,却是徒劳。只能从影子判断出是一位女子,台下的人好奇心更重,此刻无不屏住呼吸,画舫上一时安静得仿佛动一下都会破坏这场表演。 琴声再次响起,影子缓缓舞动。 因为看不到跳舞之人,只能通过影子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幅少女舞蹈的场景,人们再看去幕布的影子时,更觉腰肢袅娜,玉袖摇曳,温柔似水。 伴着清弦相依的琴声,少女纤纤舞姿似在诉说一个羞涩的故事。 起初少女跳得委婉而轻柔,琴声也缓缓伴着。随着琴声急节入拍,长袖细腰,少女轻移莲步若仙若灵,越来越快的影子舞得行云流水,直教人意不开眼!分辨不出此刻舞动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随着琴声进入一个铮铮高亢的顶点,素手峰回路转,琴声再次悠扬缓慢。 幕布后的少女也渐渐恢复精灵般的轻盈舞姿。 众人这才看清,还是只有最初的一个人。 此时人们才发现,在刚刚最激烈的那段舞蹈之时,舞蹈之人竟然在幕布上留下了一幅画! 因为墨色和影子的颜色一样,在快速的舞动中,人们只惊觉舞步快到无法分辨,原来是墨色留下的印记与影子在一同舞蹈。难怪会产生有两个人同时在跳舞的错觉! 舞毕琴止,幕布后的灯光再次暗下去,画舫陷入了久久的沉静。 灯光再次亮起,跳舞之人已不再,留下的是那副水墨画。 片刻后,不知是谁先清醒过来,拍了几下手掌,接着,整个画舫爆发出了久久不停歇的掌声和喝彩。 ------------ 第三十三章 哑谜 玉瑶跟鞠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玉瑶没想到她只是给临安提供了一个点子,临安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到如此的程度。她果真配得上“仙灵之典”这样的称号,不过跟鞠汴一样小的年纪,就能将水墨舞演绎得出神入化,实不可小觑。 玉瑶看着台下,喃喃道:“不管她是为谁准备的这支舞,今天她都成功了。” 鞠汴含笑点头:“希望她能如愿。” 画舫上的人们后知后觉地点起面前的小灯盏,不一会,整个画舫都被点亮了。 隔岸的人们也纷纷往画舫看去,这无疑是今晚众望所归的结局。 沈锦安点燃面前的灯盏,感叹道:“没想到这健康城还有如此才华兼备的女子,不知是哪家女郎。” 简子然轻摇扇子,若有所思:“有趣、有趣。” 文年并没有动面前的灯盏,他朝三楼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今日锦玉不是也来了吗?” “他啊,不知道又跑哪儿玩去了吧。有姑姑看着呢不用我担心。”沈锦安随意道,继续好奇地等着幕布后的女子出现。 此时,画舫中有人等不及高声问道:“敢问,刚刚舞者是哪家女郎?” “是啊,还不知道是哪位仙子。”人们纷纷发声。 人群中姑娘们虽然心生嫉妒,但也知道自己跟刚刚的水平相差甚远,只能暗暗揪紧手中的帕子。 公子们各个迫不及待想一睹芳容,有一些甚至开始打起小算盘,倘若门第相当的,回去就让府里给下帖子,若是小门小户就更好了,纳个妾岂不是一朵解语花。 但画舫中迟迟无人回应。 有等不及的斗着胆子道:“姑娘,不必害羞,出来吧!” 更有其他女郎不大不小的声音说着:“该不会是故弄玄虚吧。” “就是,怕不是长得不能见人才挡起来跳舞?” 女郎中几个人小声笑了起来。 她们虽说是阴阳怪气地暗嘲,一些公子哥们听到后,不禁犹豫起来,万一真的是长得太丑可怎么办。 一时间画舫也不再有人开口催。 玉瑶望着这群人嗤之以鼻,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永远不缺说风凉话看热闹的人。 正当台下之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个小丫鬟大大方方走到了幕布之前。 还未开口,就听到一个女郎笑道:“该不会是你跳的吧!” 说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笑声。 小丫鬟毫无怯色,等笑声停下,她才不慌不忙道:“我家主子让我来告知各位。‘健康城中,皇城门外’。打一人名!” …… 二楼的隔间内,临安公主和徐言之刚刚推门而入。 “你刚才当真太厉害了,我都看入迷了!”徐言之关上门,继续道:“倘若我是男子,我就要娶你这样的!” “胡言乱语什么呢。”话虽如此,临安此刻脸上却是忍不住的开心。 “今日你也算如愿了,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办法的?”徐言之问道。 “不是我想到的……”临安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什么。 “不是你想到的?”徐言之更好奇了:“那是谁?竟然比你还厉害的!” 临安摇摇头,目光悄悄落在对面三楼的阁间。 ------------ 第三十四章 临安公主 方法是沈锦玉通过丫鬟告诉临安公主的,沈锦玉她是认识的,江国公府的二公子。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是一个小儿能想出来的办法。她的丫鬟无意中看到沈锦安是从三楼阁间跑出来的,所以她一直注意着那个隔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在准备上场的时候,发现那里面的人竟然是永兴公主! 这怎么可能? 就算她真的跟徐言之说都很难让她信服。永兴公主向来以“不学无术”出名,如何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况且她又为何好心帮自己。临安想不通,索性不再多言,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小丫鬟提出的哑谜让众人纷纷猜测起来,画舫中一时热闹起来。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健康城中’,皇城是最为安全的地方,皇城门外……本人斗胆一猜,可是‘临安公主’?” 话音未落,人群中就发出了惊讶和期待的声音。 玉瑶看向临安。 她脸上划过一丝失望,看来她期待之人并非此人。 “恭喜公子,公主有赏!”楼下传来丫鬟喜气洋洋的声音,她端着一个匣子送给了刚刚猜对的那位公子。 人群中有人问道:“哎?临安公主呢?” 众人这才发现临安公主早已不在位置上,方才那段舞还在人们脑海挥之不去,临安公主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此刻便更想一睹公主面貌。 偏偏一个不和谐的女子声音出现:“堂堂一国公主,又不是舞姬,当着众人之面乐舞。当然不好意思出来了。” 其他人正愤愤然,看清说话之人是谁后,也不敢贸然开口。 玉瑶从夏巧口中得知,此人是长乐公主,萧宣德的女儿。 长乐说完见无人敢反驳,十分得意,眼神不由地掠过萧公和,似乎在寻求她阿兄的肯定。 果然,萧公和轻笑一声,道:“长乐说的没错,此事虽小,但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更有损大梁威严,今日当着在座各位的面,本王更不能私自包庇,此事还需向陛下禀报才是。” 萧公和的话说得似乎字字在理,更是搬出了陛下,教人不敢反驳。 人们纷纷低下头,萧公和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萧宣德和萧公和父子在健康城,早已是人人畏惧的人物,不为别的,因为无论他们侵占民宅还是私吞良田,最终都会不了了之,这其中缘由,荀贵大家也得掂量掂量。 “临贺世子此言差矣。”一个散漫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简子然,他随意地倚坐着,摇着他的洛神比翼扇笑道:“到现在为止,可有谁真的看到了临安公主跳舞?” 人群中无人回应。 简子然继续道:“那又怎知刚刚跳舞的就是临安本人?细说下来,临安公主连名号都未曾报上,刚刚那位公子猜的也只是人名而已。这又算哪门子有损皇家颜面。” 长乐公主反驳道:“刚刚可是丫鬟亲口说的公主有赏。” “丫鬟可有说为何而赏?并无。可有说猜对幕后之人?也无。临安公主赏赐一个人而已,还非得是跳了舞才能赏吗?” 长乐发出了不屑的声音,愤然道:“咬文嚼字而已。” 萧公和没料到竟然真的有人敢呛声他,正要开口,他目光突然落到了简子然身旁的文年身上,猛然一怔。 ------------ 第三十五章 文府 文年并没有看他,他微微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仿佛跟周围嘈杂的人群隔绝开来。他白衣似雪,周身气度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简子然此时也侧头跟文年低语。很显然,他们是认识的。 萧公和犹豫片刻,起身奋力一甩衣袖:“本王不与尔等浪费时间。长乐,你也早些回府!” 长乐公主没料到他突然要走,讪讪地扯了下手中的帕子,不再多言。 “竟就这样走了?”徐言之惊讶道,其实她是替临安松了一口气,都知道萧公和此人性情凶残邪恶,长乐更是缠之人,此番要不是方才那位公子出头,不知道要怎么闹下去。 “走了还不好。”临安在阁间坐了下来。 徐言之仍站在窗边,声音兴奋地跟临安道:“你看见方才替你说话的那位公子了吗?” 临安闻言顿时耳根子发热:“怎、怎么了?” 徐言之仍然看着窗外:“他旁边那位穿白衣的公子,长得极好!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 白衣公子?临安倒是没有注意到,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徐言之一转头,刚好看到临安脸颊通红的模样。 她吃惊道:“你怎么脸红成这个样子!这还是我认识的“仙灵之典”临安大才女吗?” 临安慌乱地别过头:“我哪有……我只是觉得屋子里有点闷,太热了。” “临安,你也觉得那个白衣公子好看,对吗?”徐言之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言语中难掩兴奋,似乎临安的样子更证实了她的眼光。 “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临安道,此时脸上的红晕反倒是退了下去。 她方才一直注意着简子然,太过专注,没有看到徐言之口中的白衣公子。但幸好没有被徐言之发现。 临安好奇地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原来白衣公子就坐在简子然旁边,这样一看,他当真是引人注目。 此时更多的人也注意到了简子然身旁的文年。这画舫上的本就已经是健康城里的贵人,论样貌论气质,当是城中的佼佼者。但文年生得实在过分美貌,五官轮廓清隽英气,双眸清淡深不可测。似乎这样美的人儿不该出现在这里,凭白显得这里的人和物都俗气许多,精美的画舫都格格不入。 “他好像是文府的公子。”有个女郎主怯生生地压低声音道。 “文府?哪个文府?” “原先文学士府的公子,有一次见沈公子的时候遇见过。”她说完,又忍不住朝文年看了几眼:“不过很早了,竟不知他已长得如此……”她红了脸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这下健康城里叫得上名字的梦中情郎中,要给这个文公子留一个位子了。”说罢几个姑娘轻声笑了起来。 “我看他排第一也不为过!”有人提议道。 “我也赞同,完全可以,比苏家公子要好看多了!”说罢这姑娘还看了一下周围,还好苏家兄妹们不在。 这些年轻的女郎主们私下里最喜欢拿这些个公子作比较,眼下这位新露面的文公子,不知又成了多少少女们的心上人。 站在角落的文年的两个侍卫听得面上一抽,自家公子何时这样被评头论足过,他不喜出现在人多的地方,要不是今日突然要来这劳什子的灯游会,也不会被这群姑娘们念叨了,看样子。以后公子的名字要经常出现在健康城少女们口中了。他俩不由地替文年叹了口气。 ------------ 第三十六章 赠画 “敢问,楼下这幅画可有名字?此画当为佳品,妙然也。”鞠汴的声音传来,他立在窗边,纤纤少年的背影愈发俊朗许多。或许又因为这是他所喜爱的风雅之事,所以显得格外认真。 众人这才突然回过神,刚刚萧公和走后,幕布后灯光熄灭,这幅画也被忽略掉了。 徐言之和临安并没有从房间里出来,只听一个女子的的声音道:“名只有一个字,《问》。既然公子欣赏,这幅画便赠与公子吧。” 这位女子并没有要出来相见的意思,鞠汴笑了笑,亮声道:“多谢这位姑娘。”他其实很意外会得到这幅画,但他的确喜欢,是以也非常高兴。 玉瑶给鞠汴比了个厉害的手势,吟诗赏画这种事,鞠汴果真在行,第一次带他出来就能将临安公主的画给带回去。 夜更深了,画舫渐渐停靠岸边,开始有人陆续离开。 简子然和沈锦安还在你一言我一句地互相杠着,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文年带着沈锦玉走到画舫边上,抱起他。 “文年哥哥,那是什么啊?” “那是人们放的天灯,要飞到天上去。” “天上会有仙女吗?”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上来了我就告诉你。” “好!” “临安公主的主意,是谁告诉你的?” 沈锦玉挣扎着从他怀里站到了地上,他低下头小手勾在一起:“你怎么知道的。但是我答应了他们不能说出去。” 文年知道他最怕的就是沈锦安,便逗他道:“你只告诉我一人,我不会告诉锦安。而且我还可以再带你偷偷出府玩。” “真的?!”锦玉把之前答应玉瑶和鞠汴的话丢到了九霄云外:“告诉你也可以,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是楼上的一位女郎主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 文年低头笑了笑,重新抱起锦玉,指着玉瑶房间的方向淡淡道:“是那一间吧?” “正是。文年哥哥,你都知道了你还问我。那你可以跟我说天上会有仙女了吗?” “这句话你记住,天上没有仙女,仙女都在眼前。你长大就会懂了。” 锦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远处,文年的两个贴身侍卫册容和册羽在栏杆处依靠着。 见文年逗沈锦玉,容羽不由地感叹道:“不知道公子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一边目视远方似乎在想象。 册羽拍了一下他:“想什么呢!我看你是发昏了吧。” “为什么不能想,喏,你看,公子待沈小公子一直都极有耐心。”容羽似乎十分乐意看到文年这幅样子。 册羽极其郑重地摇了摇头:“咱们从小陪在公子身边,你何时见过公子跟女人过接触?”他顿了顿,十分泄气地继续道:“别说接触了,连对女人的想法都没有。我有时候简直怀疑……算了!不说了!” 册羽摆摆手,似乎对文年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十分灰心丧气,不愿再多说。 ------------ 第三十七章 是否认错 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玉瑶也开始起身下楼,来的时候不愿碰到人,走的时候自然也要避开。 但刚走到一半,玉瑶就在楼梯拐角听到了争执的声音,她脚步顿住。 “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疯婆子!”是徐言之。 “言之!不得无礼。”临安轻声呵斥。 “到底是谁无礼在先啊,我哪里惹到她长乐公主了,要来指责我唱歌像个歌姬?凭白让人难堪。”徐言之的声音极委屈,但长乐公主又是她惹不起的,自然只能背后发发脾气。 临安也觉得奇怪,她回想起今日似乎是萧公和夸了徐言之几句,难道就因为这个?毕竟长乐公主一直以临贺世子为傲,认为天底下没有任何女人能配得上她这位阿兄。 临安正要开口,听到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也示意徐言之不要开口。 玉瑶打算借此跟她们正式见上一面,此时人也不多,是个好机会。 只见楼下缓缓步下一个少女,穿着款式简单的流彩纹纱裙,却是极好的料子制成。她眉目含笑,带着一点比年龄稍微成熟的稳重,双眸清澈,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还有些懵懂。这成熟中的单纯,看上去竟叫她变得格外不同。 徐言之先是惊讶了一下,便立刻认出了玉瑶,她施礼道:“永兴公主。” “永兴?”临安倒是毫不掩饰眼中的讶异,如果不是走到眼前,远远看过去,她绝对不会把这个少女认成永兴公主。 玉瑶反倒自然一些,她道:“方才的舞蹈,徐姑娘觉得如何?” 永兴向来不屑与这些比她身份低的人多说一句话,徐言之本以为她只是路过,没想到竟然问自己,她欠了欠身子:“回公主,言之认为精妙绝伦非比寻常。” 临安公主对于徐言之夸奖自己毫无反应,她仍沉浸在惊讶的情绪中,目光未曾离开过玉瑶一刻,眼睛里全是疑问,仿佛要将她看穿。 玉瑶被盯得心虚,即便她再怎么比原先的永兴公主沉稳,终究不过二十多岁的真实年龄,临安公主的审视让她极不自在。 她心道还好刚刚在楼梯处提前准备了两句诗,就是以备不时之需。此时应付一下临安公主刚好。 “不错,本宫也这么认为,可谓是‘千姿万状分明见,疑从魂梦呼召来’。” 这是她绞尽脑汁,不记得是在哪里看的,还是在电影里学来的,总之是抄白居易的,里外这个年代还没有这句话,她也记不太清楚原文,连蒙带猜借来说说。 临安先是一愣,下意识觉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毕竟从永兴公主嘴里吐出一句诗,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差不多。 接着她又觉得好像不对,似乎是很好的诗句,她兀自徐徐地重复了一遍:“千姿万状分明见,疑从魂梦呼召来……怎么从未听过这样的诗词。” 玉瑶心里得意,这是几百年之后的你当然没听过了。接着她一本正经道:“本宫刚刚观此舞蹈有感而发,不过随口而来罢了,不必挂心。” 临安瞪大了眼睛看着玉瑶,仿佛要上上下下确认自己没有认错永兴公主。 ------------ 第三十八章 等人 此时鞠汴从楼上下来,他走到玉瑶身侧,朝临安行了礼。 玉瑶道:“阿汴,我们正聊到方才的舞蹈,你可是受赠那副《问》之人,可有什么见解?” 临安和徐言之并未留意赠与之人,听到这里,不由地都朝鞠汴看去,发现竟然是如此青涩儒雅的一位公子,但他又跟随在永兴身旁,身份不言而喻,一时间看待他的眼神都有些不自然。 鞠汴十分乖巧地认真思索着,片刻后他道:“敢逐心中所念,书心中所思。在下敬佩她的勇气,自愧不如。” 话音刚落,余下三人一同看向他,这种情况下,最多不过几句寒暄,鞠汴倒是真真切切地在认真评价。临安公主简直以为今日是做了梦,她本就年纪小,惊讶之余,平添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憨甜可爱。 临安不免羞涩,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一个……面首说话,思及此,她羞红了脸。 “看来这幅画送对人了。”玉瑶笑道。 临安不敢苟同,她咬了咬嘴唇没说出一句话,倘若她知道此人的身份,是断不想把这幅画送给他的,毕竟平日礼仪规矩里教的那些,没有一条允许她跟这种人有交集。她更不想在此多留了, “如若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正要走,又听到玉瑶说话。 “对了,多谢你之前送的安神丸,按照你信里叮嘱的服用,果真气色好了许多。” 闻言徐言之十分惊讶地看了临安一眼。 临安局促道:“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说罢她匆匆施礼,拉着徐言之离开了。 玉瑶对临安的反应并不计较,毕竟她现在的名声,想让人马上接受,也是不现实的。她突然想起她们刚刚争执的话,向夏巧问道:“徐言之可与长乐公主有什么过节?” “应该不曾,她们并无交集。” 玉瑶身边几个贴身丫鬟,别的不说,这种后宅争斗的小消息是最灵通的。夏巧说无交集,那就应是连捕风捉影的机会都没有。 玉瑶问道:“徐言之是哪家府上的?” 夏巧道:“回公主,徐姑娘是徐元广大将军府上的,徐姑娘的哥哥徐靖将军今年初刚大败魏国归来,年少有为威风极了!” 玉瑶笑道:“难怪性格如此刚烈,原是将门之女。”接着玉瑶忽然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她道:“我突然想起刚刚落下了东西,你们先到马车等我,我一会就去。” 春彩道:“公主,奴婢去取吧。” “不必。”玉瑶朝身后不起眼的角落看了一眼道:“再说了,我怎么是一个人,怀城不是一直保护着的呢。” “那我们在马车上等你。”鞠汴道。 春彩夏巧还想开口,见鞠公子这么说便也不再多劝,只觉得鞠汴这般体贴大度,难怪公主喜欢。 玉瑶一个人折回了刚刚的房间,怀城守在门外,她推门而入。画舫上的人渐渐散去,窗外宁静不少,显得这房间有些冷清。 玉瑶一个人坐在桌前,慢悠悠地斟了一杯茶。 ------------ 第三十九章 不喜欢 临安和徐言之刚走了一小段,徐言之就拉住临安站定:“方才永兴公主说的那个安神丸是什么?真是你送的?” 临安有些不耐道:“是我送的!” “啊?你何时跟她关系如此要好了?” “不是要好!”临安反驳道,她踌躇片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半晌,她默默说了句:“我觉得有时候她也没那么坏……”便再也不肯多说了。 ……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玉瑶的房间里多了一个白色身影。 玉瑶真是好奇文年到底怎么进来的,不声不响,也不走正门,却依旧白衣一尘不染,体面极了,面上也无半点愧意,端端像是一位受邀请的客人。 自从玉瑶想通了他跟永兴公主的那层关系,心里也有了打算,说起话也不再心虚。与其一直让他这么纠缠着自己,不如尽早说清楚。 玉瑶忍不住想先调侃他几句:“你怎么总爱这么悄无声息地,难道你是做扒手的?” “公主早知道了?”他微微扬眉。 “你真是扒手?!” “公主早知道我要来了。”文年含笑淡淡道。 “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讲完。”玉瑶看在他这幅可以持美行凶的脸的份上,强忍住没翻白眼。 其实玉瑶在下楼的时候就发现他了,他如此瞩目,即便是不远不近地随行在身后,也很难不注意到。这般故意引起自己注意,玉瑶有些无奈,于是才决定折返回来等他,总比让他一直跟到府里去的好。 玉瑶微微皱眉看过去,文年倒是对她的抱怨并不介意,他眉目从容淡雅,双眸如水般温柔,因为年轻又带着少年特有的英气,真真是极美的人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玉瑶不由得眉头都舒展开了,他喜白色,自从玉瑶见过他穿白色以后,便觉得任谁再穿都是东施效颦。只有几面之缘便有了如此偏见,倘若天天看着这张脸,岂不是要他为所欲为。 玉瑶不由地一声叹气。 文年见状问道:“公主烦恼什么?” “你……你其实没必要总跟着我。”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她却不是永兴公主,她抬头扫了一眼文年,有这样一个美人跟着,至少养眼,她竟有一丝嫉妒永兴公主了。 “公主不喜欢吗?” 玉瑶:“……” 说起来,文年来见“永兴公主”也是理所当然,可她不是公主这句话,又怎么可能告诉他,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她必须他撇清楚关系了。玉瑶定了定神,心里跟永兴公主说了声对不起,决绝道:“不喜欢,以后别跟着我。” 文年表情微微有些破碎,玉瑶见状欲言又止,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她并不想伤他的心,只是这件事不得不做,若是顺着他,被他发现自己不是公主就麻烦了。 在玉瑶没有看过来的时候,文年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公主以前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玉瑶心里的咯噔一下,管他什么话,里外她也不知道。于是她咬牙道:“不作数了,你就当我负你。我是怎样的人整个大梁谁不知道。” 玉瑶不忍看他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其次她也心虚得紧,心里似有一丝遗憾划过。 ------------ 第四十章 拒绝 文年竟然笑了。 他笑起来总是带着惯有的冷漠,却好看至极,也许越是克制的笑容,越是挠的人心痒。 玉瑶讶异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不由地问道:“你笑什么?” “公主又开这种玩笑了。”他语气淡淡,明明该是一个男宠的角色,却总有绝非常人的气度,叫人从不敢轻视他,说不出的傲气凌人。 玉瑶想说她没有开玩笑,可她望着这如水温柔却深不见底的双眸,竟是说不了口。 “公主还是这么单纯可爱。” 玉瑶:“……”若是此刻有人听到对永兴公主的评价是“单纯可爱”,怕是会惊掉下巴。 文年不露声色地挑眉:“每次来见公主总能有新的收获。” 不等玉瑶回应,他继续道:“今晚我只是想看一眼公主,现在看到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说罢还没看清楚,他已经闪出了房间。 玉瑶愣住。 这结果可不是她想要的,她重重地叹口气,绕了一圈竟还是没跟他说清楚,方才他说有新的收获?玉瑶想不明白,她愁得捏了捏额心,带着一肚子疑惑离开了房间。 …… 而画舫里的还有两个人,正聊得热火朝天。 简子然捏了一把沈锦玉的小脸蛋:“你文哥哥去哪了?” 锦玉小手朝外一指。 沈锦安看向简子然,皱眉道:“那不是……那谁的房间么。他怎么……” 简子然耸耸肩,一幅不知其然的表情。 “他最近在忙什么呢?”沈锦安自顾自问道。 简子然抬头看向玉瑶方才阁间的位置,若有所思。 沈锦安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文年最近一直在查永兴公主,最开始只是派册羽盯着公主府,因为萧宣德要从公主这里下手,为了避免他有疏漏,文年便让属下稍加注意。可最近的几次,听册羽说都是文年亲自在盯,然而今天……他目光不由地看向三楼,他还进去了。 见简子然不说话,沈锦安轻声道:“他可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你得提醒他。” 简子然将扇子在锦安身上轻轻一敲,笑道:“我提醒什么,这不是有你这个大舅呢么。”说罢捧腹大笑。 沈锦安将他扇子推开,表情委屈,极不自然嘟囔道:“可别提了。他自小主意就多,我怎么敢当他舅舅,我比他还小呢!” “他再怎么有主意,辈分还是得认不是,哈哈……” 在简子然的笑声中,沈锦安想起他是文年舅舅这回事,他极少想起这回事,几乎可以说完全忽略掉。 文年的母亲沈氏,是江国公沈广和大夫人荣氏的嫡长女,可惜沈氏和荣氏都去得早,所以沈广又娶了王氏续弦,后来也算是老来得子,有了沈锦安和沈锦玉,对他们的两个儿子也就放宽了要求。从名字就可见一斑,锦安,锦玉,只求锦衣玉食一辈子,不求他们建功立业。于是也就养成了锦安锦玉这极好相处的性子。 至于沈广的嫡长女沈氏,渐渐很少人提起,于是文年的外祖父是沈广这件事,几乎也就更少人知晓。 文年靠着江国公府的照顾一直在乡下生活,回到健康城后,文年与沈锦安年纪相仿,便一同念书,关系也自然是要好,舅舅与外甥的关系,便鲜为人知。 ------------ 第四十一章 驸马府 回去的马车上,玉瑶心事重重没有说话,快到公主府的时候,鞠汴突然道:“你方才是去见了文年吗?” 玉瑶先是惊讶,但她本也不准备瞒他,只是这件事实在不好解释清楚,刚刚也就没有主动开口,听他问起就点头道:“是,有些话我必须跟他解释清楚。” 鞠汴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 次日,临安公主的故事不出意外地传遍大街小巷,本就有着才女的名号,加上这么一件风华之事,立刻成为了各家说书馆里最红的故事。 但那一段水墨舞,到底是不是临安所作,一直存有争议。这也成为了这个故事最吸引人之处,毕竟,无一人真正见到了幕后舞蹈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世家女郎和公子也因为才华而被人们称赞,徐言之就是其一,还有两位叫高云和高从惜的兄妹,因为作画而一夜闻名。只不过当晚玉瑶并不是每一个都看了,所以她大约忽略掉了。 《问》这幅画拿回去后,本来只有玉瑶那里能放下,但她坚持将它放在洛夕居,还许诺要帮鞠汴要一个临安的文印盖上去。鞠汴只得小心翼翼剪裁许多天,才将画重新裱框挂在了屋内。 玉瑶自认为当日去灯游会已经够低调,去得早走得晚。健康城也确实无人流传永兴公主去灯游会的消息。更何况她也并不是真的为了寻美男子而去,只当是出门透风,所以回来之后这件事仿佛也就随着临安公主名声更响而逐渐被淡忘。 但事实总是跟你自以为的背道而驰,没有消息不代表消息就能安安分分留在公主府。 …… 驸马府内。 “殷大人,那边有消息传来。”说话之人声音压得极低。 殷均手上一顿,将笔放置一旁,道:“拿过来吧。” 他展开信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信上的内容,拿信纸的手越来越用力,最后几乎要将信纸揉碎。 “毫无廉耻之心!”殷均将信纸狠狠地捏碎在掌心,忍无可忍。 他立刻重新拿出一张纸,提笔在上面快速书写着什么。写好后将信重新装回无字信封,道:“将这个送回去,他知道该怎么做。” 送信之人走后,殷均眼中的情绪变幻无常,他放下笔,无心再写任何东西。 他曾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不能讨得公主欢心。但慢慢他发现,不是任何事努力就会有结果。 一切都是从他成为驸马这天起变得无法控制,这两年,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污点。 殷钧的父亲殷睿曾因官场变换受牵连而死,于是殷均自小便知礼懂事,从不参与朝堂纷争,只在秘书丞这个文职上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数年下来,校订秘阁图书,矜矜业业,自认无愧于心。又因年少精于书法,闻名于世,皇上也曾夸奖与他。 世人眼中的他,曾是清廉朴素,温文尔雅,才华横溢。 但皇家风流密事总比书法楷模的故事要更吸引人。当身份转换为驸马后,他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世人提及他时,那些风流之事将他过往的人生全然覆盖,人们只记得他在永兴面前的懦弱无能,委曲求全。他慢慢发现,自己将会永远活在永兴公主的阴影之下无法翻身。 回想完这些,殷均不再为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一丝愧疚,他重新提起笔,眉眼间是隐隐的期待。 ------------ 第四十二章 美人计 此时的公主府内,玉瑶还不知道自己将为这幅身子之前造的孽而承受什么代价。只不过这几日玉瑶也并不能省心,萧宣德竟然又要找上门了,这次还是在夜里…… “不如将计就计。”玉瑶道。 鞠汴眉头紧皱:“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便不在多劝。”他似乎极不放心,又道:“不过你必须答应我,倘若亥时一过,无论是何,我都要进丹景单找你。” 玉瑶低头思索一番,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我答应你。”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真的不用担心,我在府里能有什么事。” 为了套出萧宣德的话,玉瑶决定冒险一试。 时间是萧宣德自己定在今晚,想到上次跟玉瑶分别的场景,他特意提前下了帖子,好让玉瑶有个准备。玉瑶则当日就回了帖子,愿意晚上相见。他自然十分得意,虽然他对玉瑶去灯游会挑选男子的消息有些不齿,但想到若是自己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这一切他便能通通抹去,顿时面上这点烦恼便烟消云散。 萧宣德进入公主府后,一路上连个下人和守卫都没见到,只有一个领路的丫鬟把他直接带到了玉瑶的寝居门口。萧宣德愈发暗自得意,那张成熟贵气的脸上竟有一丝鄙陋。 萧宣德轻轻推开门,从屏风后走来出来。 玉瑶原本紧绷着的心,在他走进来这一刻,反而放松下来,玉瑶觉得这种情绪有些奇妙。 可许多年后玉瑶再回想起这一天的时候她才明白,因为从这一刻起,她的生活就开始由自己争取,平安顺遂的生活已是上辈子的事,正犹如她溺水而亡,命运将她如石子般丢在水面,接下来人生就不再平静,随着她一个小小的决定开始逐渐漾起涟漪,接着波涛汹涌,绵延不绝。 只有当她成为波澜里的一朵浪花,才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翻涌。 丹景殿里焚着以往永兴公主最爱的香,灯烛减短灯芯,屋内光线暧昧。一个少女伏在案几前,微微托着腮,身上披着薄薄的毯子,半倚在垫子上。见有人进来,懒散地抬起了眼帘。 萧宣德的心脏立刻漏跳了几拍,他已不知自己何时竟微微张着嘴,他空咽下了口水,闭上嘴,朝屋里走去。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电光火石间在萧宣德脑子里点燃了他们之前的回忆,他面上是安耐不住的兴奋,暗暗得意,女人果真是他勾勾手就能来的。 玉瑶窥到他神色已有异,稍稍宽心,决定用“美人计”果真是对的。但万事还需小心,她时刻提醒着现在是永兴而不是自己,相处之间尽量以永兴的方式。 “六皇叔来了。”玉瑶轻轻唤了一声。 永兴称呼的习惯还是从夏巧那里问到的,看样子十分受用,萧宣德听到后,一个七尺男儿竟瞬间红了耳根子。 “可是等了许久?”萧宣德的声音很轻,颇有怜香惜玉的感觉。 玉瑶用不易察觉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顿了顿:“还好,打发时光罢了。”少女一脸的失落,像极了怀春少女等不到情郎的模样。 萧宣德见她这般,怜惜说不上多少,倒是心里得意极了,看样子他想要玉瑶做的事情今日要有十成十的把握了。 ------------ 第四十三章 造反 萧宣德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快步走到案几前坐下:“都怪我,这几日忙于政务,倒把你忘了。”说罢一边伸手想去握住玉瑶的手。 玉瑶手轻轻一侧,躲开了,顺势拿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抬眼嗔怒道:“唉,我怎敢怪六皇叔。” 闻言萧宣德的眼底一闪而过的不耐,被玉瑶敏感地捕捉到了。 “好了别生气了。你看,我这不是专程来看你了吗?”萧宣德敷衍地安抚着。 玉瑶心里划过一丝凉意,替永兴公主感到悲哀,这萧宣德的耐心怕是只有一盏勺匙那么点。永兴公主因被他骗得七荤八素,才至于完全分辨不出来。 玉瑶瞧着再继续下去他失了耐心就不好了,假意贴心道:“永兴当然知道了。”说完她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道:“所以皇叔想做的事,永兴定要竭尽全力而为之。” 萧宣德眼睛一亮,抓住玉瑶的肩膀,问道:“此话当真?” “皇叔,你抓痛我了!”玉瑶挣扎着逃离他的手掌,见他如此失态,怒道:“皇叔!难不成永兴在你心里,还不如‘那件事’重要?!”说罢背过身去。 萧宣德重新平静下来,生怕到手的猎物要飞了,他立即换上一幅耐心的样子,劝道:“当然不是!我是太高兴了,永兴,你真得懂事了,愿意为我们的将来努力。” 玉瑶心道:“我呸!”强忍着自己换上了一副善解人意的笑脸,这才缓缓转过身,楚楚可怜道:“这样委屈的日子,永兴不愿让皇叔再多过一天,所以永兴想通了,这一次后,便是真正的自由无束。” 萧宣德看着她,没有立刻欣喜,他眼神闪烁,迟迟没有说话。 “怎么了?”玉瑶疑惑道。 “永兴,这件事,只是嘴上说说是远远不够的。”萧宣德欲言又止。 “原来皇叔在困扰这个。这我自然知道,需要我做什么,皇叔告知便是,我一定配合。”表完忠心玉瑶心中暗喜:“我今晚等的就是你接下来要说的话。” 萧宣德看她眼神坚定地望着他,十分天真的模样,略微放下心来。 “永兴,这件事对你十分不公平,我真的不舍的你去做这样的事。”萧宣德又当又立的样子令人作呕。 他依旧神色凝重,似乎是在犹豫怎么开口。玉瑶感到不安,究竟是怎样的事才能让他这么无耻的人都说不出来。不过无论他的计划如何,只要不让她亲自杀人,或许都能想出法子来扭转局势,至少当下萧宣德在明她在暗。 玉瑶压下心头的情绪,主动上前安慰:“皇叔,我知道我要做的是一件什么事,你大可不必担忧。” 萧宣德神色有松动,她微微扬起脸:“不就是造反吗?” 她接着不屑地轻哼一声,带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嚣张:”虽说是我父皇,但这世上,朝代更迭再平常不过,即便是我们不去推翻,也有其他人要去推翻不是吗?”说话间玉瑶偷偷扫过萧宣德的脸,口气愈加狂妄:“即便是天王老子,放往后的史书中,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物而已。人人都想主宰命运,到头来,不过是上天安排好的随波逐流。” ------------ 第四十四章 弑父 说完这一段话,玉瑶静静等待着萧宣德的反应,她并非说的全是假话,其中也夹杂着她的真实感触。 萧宣德从未见过她如此,难以相信以往那个胸无点墨的“草包公主”能说出这样的道理,顿时对她有片刻的另眼相看,但当他生出这种念头的时候,便觉得太荒唐了,怎会对于她这样一个人另眼相看?莫不是疯了,于是他的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但他到底还是被这段话说服了,放下了顾虑:“既如此,我便直说了。” “皇叔但说无妨。” 萧宣德站起身来,在屋里慢慢踱步了几趟,在玉瑶几乎以为他又不打算开口了的时候,他忽然顿住,道:“永兴,以往我来府上的时候,你总是抱怨陛下对你管束颇多,曾说‘要是没有父皇该多好,以后就没人管我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望着玉瑶的反应,试探道:“你可还记得这些?” 玉瑶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微微点头,表示知道此事。 萧宣德立刻追问:“那些话,可还作数?” 玉瑶眉头紧锁并未回答,萧宣德很是着急,却又不敢追问得太紧。 玉瑶低着头快速想着对策,她已经猜到萧宣德的主意,片刻后,她蓦然抬头,眼里似是一汪懵懂的泉水,望着他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萧宣德心里暗骂她蠢,但若不是她蠢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便也觉得她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于是他干脆直接道:“我是问你,你想不想彻底没人管你?” “那些话我是经常说,但总归不过是些气话而已。跟我们要做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萧宣德见她似有退缩之意,又上前几步,带着些怂恿的意味轻声道:“虽说是气话,永兴,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些也许就是你不敢面对的心之所想?” “皇叔,我还是不明白。”玉瑶不能表现得太过机灵,这样才更像永兴公主。她愣愣地对上萧宣德的眼神。 萧宣德噎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公主草包到这个地步,但他压下了心里的那份鄙夷,仔细解释道:“如今陛下专心于佛教,每隔几个月就会有斋戒日,你知道的,届时公主也是要去的。因为陛下要求心诚则灵,斋戒日守卫总是最松的,所以……” 说到这里,萧宣德整个身体靠近玉瑶身侧,他俯身在玉瑶耳侧道:“你在斋戒日动手,除掉你的心头之患,你就再不会受制于他了。” 玉瑶双目圆瞪,不可置信道:“你让我杀了父皇?!” “呵,你方才不还是信心满满的吗?”萧宣德淡淡道,一幅“就知道你会如此”的表情。 “六皇叔,可是可是……”玉瑶此时的慌乱除了一部分做戏的样子外,也是真的害怕,萧宣德竟已动了如此危险的念头,要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会有两种下场,一种是按照他的话做,另外一种是守住秘密,然而……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玉瑶问道:“此事皇叔可顾及过我的后果?你以为父皇身边的范将军是吃素的吗?” “这你无需担忧,事成后,我自会安排人接应你。如今大梁兵权谁手中更多,还不一定呢!”萧宣德正得意,无意间竟透露出了一丝玉瑶想要的内容。 闻言,玉瑶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她问道:“皇叔当真能保永兴安危?” ------------ 第四十五章 失败告终 “皇叔当真能保永兴安危?” 萧宣德以为她动摇,立刻拍胸脯保证:“那是自然,何止安危,此事过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了。” 玉瑶表情犹豫:“天下?恕我直言,此事并非易事,我要赌上性命为之,事后还要背上‘弑父’的千古骂名,永兴还要再考虑考虑。”说罢她为难地紧紧攥着手帕,低着头,实则紧张地等待这机会。 萧宣德坐回玉瑶身旁,言语中已是掩不住的急切:“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所有的事我都安排好了,支持我们的人自是有实力护着你,你放一万个心!” 见时机已到,她满眼为难望向萧宣德,缓缓问出:“支持我们的人是谁?”似乎她在意的只是支持的人有没有这个能力。 萧宣德几乎马上要说出口,刚发出了声音他便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意义。他换上了一副玉瑶很少见过的冷漠态度,直截了当:“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六皇叔,万一…万一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呢?”虽然他的眼神令玉瑶脊背发寒,她还是问了。 萧宣德敏感地警惕起来,他带着一层审视盯着她,一言不发,仿佛要看穿玉瑶这双眼睛背后真正的意图。 这屋里忽然静得能听到针掉下的声音,玉瑶手心渐渐渗出汗珠,强压住眼里的紧张,无辜的双眼望着他。当她眼睛已经酸涩,眼泪几乎要从这双眼睛里流出来时。 “他们有这个能力,如果是担心这个,你大可放心。”萧宣德移开目光道。 “如今杀人的事我都要做了,你还不信我。” “我自然信你,只是……” 见他神色松动,玉瑶立刻追问:“只是他们不愿让我知道?” 萧宣德沉默不语,根本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玉瑶替永兴公主不甘和委屈:“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是要亲手杀掉自己的父皇!皇叔,就凭这一点,永兴也有资格知道站在身后的人究竟是谁!”玉瑶顿了顿,面上不再掩饰怒意:“倘若连此事都不能让我知晓,那刺杀之事不必谈了。既不信我,也勿妄想我信他,我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倘若背后人在刺杀之后背叛我,我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永兴!” “皇叔,此事关系重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罢。” 萧宣德忽然有些慌张:“此事没有时间考虑了,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他想怒却又忌惮永兴真的跟他决裂。 玉瑶心底冷笑一声,她的确怒极了。或许是带了这幅身子的情绪,萧宣德的无耻行径令她怒不可遏,看向萧宣德的眼神里也充满了蔑视。 萧宣德一怔。他觉得面前的少女并不是从永兴,这个念头让他觉得恐怖,虽然他不信鬼神之说,但他不由地心底生寒。 永兴褪去了百依百顺的婉媚模样,看到他仿佛看到了苍蝇般的厌恶。像是终于脱下了伪装的外壳,里面藏不住的恶心随之倾吐。 “那皇叔就当我不懂事吧。怀城!送客!” 碰的一声,正门大开,怀城抱臂站在门口。 “永兴?你竟然防着本王?” 玉瑶挑眉:“呵,这话该是我说吧,皇叔不是也一直防着我吗?” “临川王,请吧。”怀城在门口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萧宣德欲言又止,最终鼻子怒哼一声,甩袖离去。玉瑶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他刚走出去,玉瑶就把门重重的关上了。一肚子火地坐了下来。 ------------ 第四十六章 拖油瓶 玉瑶呆呆地坐在屋内,现在“美人计”失败什么的玉瑶都觉得不重要,本以为萧宣德要她一起造反巳经是惊世骇俗,没想到巳到了“弑父”这样的地步。 她的思绪被完全打乱,萧宣德不止要毁了她的一切,还要让她死后也背负千古骂名。她并不是以德报怨的主,她必须有所准备了。 玉瑶只觉得累,此时屋里只有她一人,她便大喇喇地倒下去躺在了床上,鞋子甩到一边,完全不想什么礼仪,脑子里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只想着一会要跟鞠汴好好计划一下。 “每次见公主还果真是受益匪浅啊。”一个淡淡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音玉瑶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谁!” 只见桌边从容地坐了一位少年,不是文年又是谁。 他巳经独自坐好并且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抿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放下了茶盏。 “你怎么进来的?!怀城呢?”玉瑶半吼道。 “他那点本事也就能守得住萧宣德。” 玉瑶听到“萧宣德”二字,来了兴趣,几步到他旁边坐下问道:“你认识萧宣德?”又一想,继续道:“刚刚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 玉瑶暗道,糟了,这可是谋逆大事,顿时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文年扫了一眼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似笑非笑:“只是没想到能见到公主这么温柔体贴的一面。” 玉瑶:“……你在说什么?” “六皇叔,不是叫得挺亲切的。” 玉瑶一楞,见这少年挑眉看着他,像是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把柄,端有一副质问的架势。玉瑶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他并不关心造反的事情,竟然是吃醋了?果真是年轻气盛。 玉瑶无奈地解释道:“你说这个啊,‘美人计’懂吗?就是你们南北朝的。说了你也不懂。” “南北朝?” 玉瑶摆摆手:“你不用了解这么多,总之是骗他的。对了,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总这样悄无声息地跟着我,吓死人了。” “只是想见公主……便来见了。”说的倒是理直气壮。 “……”永兴公主留下这个拖油瓶还是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不过公主不必担心,我这就走。” 玉瑶瞪大了眼睛:“那你来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是。”少年一脸坦荡,好像说的并不是什么情情爱爱:“文年见到公主一切安好就放心了。”说罢他真的起身走到了窗边,原来他竟然是走窗户进来的。 玉瑶还没看清楚,他就巳经闪出窗外,只余下声音从窗外传来:“公主下次不必如此以身犯险。”留下了一脸懵的玉瑶坐在屋里。 文年站在窗外,并没有立刻离开。 从萧宣德还没有来府上的时候,他就巳经在屋顶了,注视着屋里发生的一切。玉瑶整晚笨拙地套萧宣德话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带着一丝讥嘲,偏偏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萧宣德走后,他又偏偏鬼使神差地一跃进了房间。他从未做过这样无聊的事。 他低头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 ------------ 第四十七章 计划有变 文年刚走玉瑶立刻让夏巧去叫鞠汴过来,把今晚与萧宣德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鞠汴听完不禁替玉瑶捏了一把汗,他将刚倒好的茶递给玉瑶:“以后断不可如此冒险了!下次须听我的。” “我在自己府上,又不会受什么伤。你怎么也这么大惊小怪的!” 鞠汴给自己斟茶的手忽然一顿:“‘也’?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被鞠汴敏感地捕捉到了她话里的内容,关于文年的事,玉瑶觉得自己可以解决,怕他担心便不准备将见了文年的事告诉他:“怀城不是最后送萧宣德走的嘛,怀城也怕我有危险。” “怀城?”鞠汴笑道:“他嘴里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汴,这个不重要,眼下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想想怎么解决临川王这件事,我不会去杀父皇的,萧宣德也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该怎么办。” 提到这件事,鞠汴也不再纠结刚刚的问题,他思索道:“你今日拒绝他,他未必会就此彻底断了念想。” “但他终会发现在我这里是走不通的。” “眼下他选择从你这里入手,定是其他道路不如这条路好走。所以,就算他断了你这条路,想要寻其他方法也要一段时间,并且只要他行动,就会有蛛丝马迹可寻,到时候我们便可找他的把柄。” “或许我还可以从父皇这里着手,叫他严加防备?”玉瑶问道。 鞠汴摇头:“非上策,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你是女子不能干政,稍微明显便会被陛下怀疑动机。” “我懂。那我和临川王……” 不等玉瑶犹豫,鞠汴打断道:“既然早晚他要知道,不如让他早日断了这个念想。你何必再委屈自己。” 鞠汴不由感叹,不过短短数月,公主府里曾经神秘的“临川王”竟不再是公主的心头爱。竟会能有这么一天,他可以跟公主坐在一起商讨如何对付临川王。 玉瑶默默点头,想着这以后的日子怕是更艰难了,还好有鞠汴在身边,也不算孤军奋战,想到要去面对的一切也没那么可怕,只怕萧宣德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鞠汴从丹景殿回到洛夕居后,夜已深,他却还未合眼,他想起今天玉瑶说的那句话,那个“也”的问题,关于怀城的说法他自是不信的,她还见了其他人,而且是在他之前,但却没有告诉他。 鞠汴翻了个身,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她是公主,就算是什么都不说也是应该的,但为什么自己如今却这么在意,甚至有点……不自在。这种感觉他想不通。 然而今晚睡得最晚的人,却也不是鞠汴,文府书房的灯还亮着。 “侯将军,计划有变,萧宣德那边不必等了。”文年说话的对面,站着一个身材健硕个子却不是很高的男子,他身带佩剑,面露煞气,对文年却是颇为尊敬。 “公子,怎么?” “是公主的问题,与萧宣德无关。我们按原计划进行。”文年看着桌上一沓沓的信件,并未抬头说道。 “那萧宣德?” “不必理会,想必他对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 一旁的简子然轻笑道:“他将赌注压在一个女人身上,本就不是什么万全之策。更何况还是朝三暮四的永兴公主。他太自以为是了。” 文年没有接话,对侯景道:“抛砖引玉,萧宣德不过是那个砖,早晚是要被除掉的。不必我们出手。好‘玉’还在后头。” “是,属下明白。” “盯好范将军。” “是。” ------------ 第四十八章 走水 侯景走后,简子然凑近文年,忍不住不怀好意地问道:“今日你去人家公主寝居做什么?” 文年立刻看向自己的贴身护卫册羽,册羽则是一幅委屈的表情。 简子然道:“别怪他了,他是职责所在。怪我,是我非要问的。见你迟迟不回来,我担心嘛!”接着,他又故作神秘笑道:“公主确实是个美人,也难怪你想去一睹……哎!” 不等他说完,文年一个眼神,册羽就立刻心领神会地将简子然拉出去关在了门外,毕竟册羽也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要不是此人是简子然,册羽今日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套出话来。 “文年!你这是什么待客之道!”简子然在门外喊了一声。 突然门又被打开,吓了简子然一跳,文年站在门口。 “你听没有听说过‘南北朝’?” 文年这没头没尾的问题,简子然呆呆地愣在原地。文年一幅“就不该问你”的表情,砰一声重新把门关上。 简子然愣愣地看了看册羽,册羽耸耸肩,简子然完全摸不着头脑,摇着扇子悻悻地走了。 …… 玉瑶这头忙着调查关于萧宣德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是以府上进出什么人,也都被忽略了。 晌午的时候,烟霞居起火了。 “走水啦!走水啦!”院子里忽然乱成一片,浓烟四起,还好起火的地方是烟霞居的厢房,火势很大,倒还没有烧到苏愿的寝居。下人们进进出出打水扑火,各个自顾不暇,又派了其他院子的人过来帮忙,一时间烟霞居格外狼狈。苏愿又失宠已久,倒也无人注意到主子在哪, 相对于外面的一团糟,苏愿的书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地冷静。 苏愿坐在桌子后面,十分平静,如果不是外面此刻嘈杂声喧天,很难相信他是坐在一间就要被烧到的房子里。 他面前站着一个人,穿着府里小厮的衣服,看向苏愿的目光里却无半分畏惧。 书桌上放着一封无字信封,信的内容显然已经被看过,敞开放在桌上。 “只是送信,姜侍卫何必烧了我的院子。”苏愿嘴上噙着笑,听不出来情绪。 姜吴毫不在意,连尊敬也谈不上,只道:“三公子,信上的内容是殷大人的意思。”说话间他带了几分漠视:“在下不是驸马府的人,当然是为了其他事而来。”他顿了顿,带着一些嘲意不咸不淡说了句:“院子也是公主府的院子,烧了不是自有公主修缮。这样在下才好进来跟公子交代。” 苏愿没有说话,表情平静看着面前的人。 “三公子。苏大人交代了,这件事就按驸马的意思办,办好了,便让你离开公主府,重新做回苏家三公子。这是大人给公子的一个机会,公子可要抓住啊。若是办不好……”姜吴阴阳怪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面前之人是苏尚书府的一个侍卫,平日里跟在苏元盛身旁的,苏尚书的贴身侍卫,在苏府自是有几分脸面,但他面对苏家的嫡公子断不敢这样无礼,可是面前的却只是被苏家推出去做面首的庶出三公子。跟在苏大人身旁,少不了低三下四,他那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和虚荣心思作祟,眼前能踩上几下所谓的主子,也算发泄了往日里的怨气。 苏愿手指在桌下握紧,面上却云淡风轻,笑容像是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丝毫没有破绽:“父亲的要求,我一定尽力。只是……” ------------ 第四十九章 三公子 “父亲的要求,我一定尽力。只是……” 姜吴毫不客气打断道:“其他无需三公子操心,苏大人还特意交代,事后公主对公子若是有怨,叫她发泄便是,公子忍一忍,苏府自会找人接公子回去,不会要了命的。” 不会要了命,他这句话说得随意,也格外诛心。苏愿面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永兴公主手段残忍,但凡逆她之人,没一个好下场,这可不是忍一忍便能过去的。 苏愿对于他这位父亲,记忆里只有惧怕,即便是在公主府做面首的日子,都比在苏府要好得多。他有很多次都想彻底切断跟苏府的关系,可每次,他母亲临死之前的那一幕就会浮现在眼前。 “无论再难,一定要留住三公子的身份。有了苏家的身份,在苏家站稳脚跟,人们才会瞧得起我们。” 苏愿的母亲身份低微,是苏元盛的五姨娘,她想改变后代的身份,所以即便再苦,她都在苏府坚持了下来,可最终还是染了一场病,在苏愿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苏愿的成长自然也格外艰难,好不容易十多岁,又被送到了公主府,即便这样诸多羞辱,他还在坚持,希望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成为三公子。 信上说的事并不难办,难办的是如何面对之后的永兴公主,苏愿对于姜吴苏府要来接自己的说辞并不全信,倘若无人来接,他很可能就会死在公主府。 这时候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禁足前见到玉瑶的样子,她眼中毫无戾色,平静善良,苏愿在想,是否可以赌上一次。毕竟,公主已经几个月都没有发落过任何人了。公主好像变得平和了许多,或许不会要了他的命。 苏愿抬头:“姜侍卫替我回禀父亲,苏愿定能办好此事。还望苏府及时派人来接。” “三公子果然聪慧,苏大人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苏愿笑着颔首算作回应。待姜吴离开房间,他面上的笑变得古怪,似乎在极力掩饰着难过,渐渐地连笑也没有了。他起身推门而出,将信扔在一旁,火已经烧到了他旁边的房间,火舌瞬间吞没了那封信。烟雾笼罩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庞。 然而这些,玉瑶都不知道。 她赶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扑灭了大半,看到无人受伤,她也松了口气。 眼前的苏愿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只是绯红的衣袍上蹭上了一些灰烬。玉瑶看着他道:“这院子要重新修,府里还有很多其他院子,你若是想换,挑一个便是。” 苏愿双眸微动,思忖片刻,玉瑶以为他不好意思开口,便又道:“你想换哪个?都可以的。” “真的吗?”苏愿笑道,紧接着又开口:“丹景殿。” 玉瑶:“……” 苏愿失笑:“跟公主玩笑。”他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院子也只烧了三间房,且并不影响,我在这里住惯了,搬起来麻烦,一边住一边修吧。” “也好,那我就派人过来尽快将你这里修了。” 苏愿望着玉瑶的眼神,似乎有话要说,最终他只是摇摇头,目送玉瑶离开了。 公主当真是不一样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的公主,到底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 若是以前的公主,她不会来关心要不要搬院子,那他此刻便也不必生出愧疚。现在的公主,她关心自己,可他又偏偏要利用她的这份善良和不忍,来换回他的命。 ------------ 第五十章 过度不安 秋日晨映,浮云无光,健康城天气渐凉。 玉瑶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父皇宣她进宫。 这消息鞠汴一传来,她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整个人格外沉重,连掩饰也掩饰不来,情绪全写在脸上。 鞠汴这几日自然看出了她的焦虑,但见陛下这种事,无人可替,就连下人也不能带进去,这算是玉瑶头一次要单独行动。即便鞠汴再怎么安慰,也缓解不了她实质性的紧张,面对陛下,若是露馅被发现不是公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随着日子临近,她的紧张愈渐强烈。 明日便是面圣的日子,鞠汴还在尽力安慰:“你在紧张什么?陛下一向是最宠爱你的,这件事整个大梁皇室都知道。” 玉瑶突然开小差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鞠汴对她的称呼更多的变成了“你”,好像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称呼“公主”。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玉瑶紧张得头疼,连饭都吃不下了。 见她还是眉头紧锁,鞠汴继续道:“陛下只是思念你,就当去叙叙近况,你确实很久没进宫了,陛下召见你也是正常。” “我总觉得不正常!”玉瑶丧气道,她有一种预感,说不上来的不舒适。 “是你太紧张了。多想想平日里陛下对你的好,或许能缓和一些。” “是么,他之前对我很好吗?”她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想反复求证,其实这样的话鞠汴这几日已经跟她反复说了几十遍了。 玉瑶突然想到了之前夏巧跟她提过的关于驸马的事情。永兴公主跟陛下的关系之前的确是极好的,可是后来她因为被陛下强行指婚给一个不喜欢的人,便与陛下有了隔阂。 据说这个驸马跟公主的关系格外不合,也难怪玉瑶几个月了都没有见过这个驸马殷钧一面。殷钧是极其才华横溢的读书人,陛下的本意就是想压一压永兴的性子,让公主多向驸马学习学习,毕竟近朱者赤。只不过现在看来,却是起了反作用,不然这院子里的面首又是哪来的。只求驸马不要“近墨者黑”就行了。 思及此,玉瑶道:“对我好他为什么让我嫁给不喜欢的人!” 鞠汴一愣,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同时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感情让他很不舒服。玉瑶仍旧愁得整个脸都要皱在一起了,并没有注意到鞠汴的表情。 “算了,那你跟我说说他之前是怎么对我好的。”玉瑶妥协道,多说点好总能缓解片刻的焦虑。 “好。” 鞠汴将他知道的关于陛下和永兴的事情,如数讲给了玉瑶,其实这当中大多数也是在他管理公主府之后才慢慢得知的。 可但凡他能讲得出来的,必定也是公主或者其他人流传出来的一些小故事,而真正的那些大多数公主与陛下单独相处的时光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又究竟是何种感情,也只有当事人他们父女二人知晓了。 ------------ 第五十一章 父皇 玉瑶听完鞠汴讲的关于永兴和陛下之前的故事,虽然零零碎碎,也多少起了点作用,至少在鞠汴的讲述中,玉瑶渐渐勾勒出了永兴与陛下相处的样子。 萧玉姚是萧衍的嫡长女,第一个孩子往往都会被偏爱,玉姚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那个时候萧衍还没有儿子,这个长女便是最受关注的,萧衍似乎把对孩子大多数的爱都分给了她,所以从小的宠爱也就间接造就了她的荒唐纨绔。 长大后无论再出格的事情萧衍也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非但父女关系没有更融洽,女儿反而更叛逆了。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萧衍还是格外偏爱玉姚。直到他将殷均配给了她,虽是一片好心,但女儿似乎并不领情,父女关系陷入僵持。 听完这些,玉瑶的情绪似乎真的有好一些,既然永兴公主曾经不懂事,那不如趁此机会替她尽一份孝心,到了宫里多说几句好话,或许也能缓和下父女关系。 见玉瑶不再紧绷着,鞠汴也松了口气,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手安慰,但又觉得有些突兀,便又将手抽回。 这一幕落到了玉瑶的眼里,她笑了笑,主动伸手牵住他,另一只手拂了拂他的额发,道:“谢谢你阿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明日我尽量早去早回。” 玉瑶手掌的温度传来,鞠汴觉得暖到了心尖上,可他从她眼里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要的。他不喜欢玉瑶投来的仿佛是看向小孩子的目光。他收起思绪,温声道:“那我就回去了,明日我亲自做了鱼,等你回来好吗?” “好,再加一碗酸奶!” “酸奶?” “说错了,是‘玉酯’。” “好。” 鞠汴看着眼前的公主,她眼里总是带着暖暖的笑意,像……真的像阿姊一般,他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恨不得立刻长大一些,再快一点,可以有一天比她更成熟,然后保护她。 次日一早,玉瑶破天荒没有让春彩进来叫她,自己提早很多就自然醒了,因为要进宫,装束上不能像平日那般随性,所以玉瑶也就提早让丫鬟们进来给她梳洗打扮,一番装扮,玉瑶再照镜子时,差点认不出自己。 镜中的少女身着如意缎绣祥云朝服,梳飞仙髻,珠钗金饰点缀,周身散发着贵气,威严许多,若不是那似一泓清水的双眸,怕是分辨不出究竟是玉瑶还是原来的永兴公主。还好公主的容貌仙雅绝俗,肤若凝脂,端是配得上这一身华服。 用完早膳,玉瑶怕路上有什么差迟,所以她比预计的时间早很多就准备出发了,毕竟是第一次见父皇,规矩一些总会少些麻烦。 公主府正门外,鞠汴和苏愿一起来送玉瑶。 苏愿虽在府里失宠已久,但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变化,仿佛一切照旧。此刻他正含笑向玉瑶交代着进宫的事项,叮嘱下人们时也十分和煦客气,只是似乎总有哪里不太舒服。 鞠汴倒是没说什么,他等着苏愿将一切交代完,跟玉瑶两人会心一笑,挥挥手就招呼马车出发了。 玉瑶从窗子示意两人回去,她放下帘子,收起了轻松地表情。这次很上次出游的心境完全不同,上次是她第一次出府,当时走了很远她还撩起帘子往回看,那时候苏愿一人站在门口,他身着绯红色的外袍格外耀眼,目送着玉瑶。今日怎么连他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呢。难道连他也在紧张吗? 马车不停歇地往前走,玉瑶的心又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 第五十二章 圣怒 今日的天灰蒙蒙的,好像故意跟玉瑶做对一般,十分压抑。 公主府到皇宫的距离并不远,不多时玉瑶就到达了。夏巧扶她下了马车,玉瑶抬头望去,高高的宫墙,压迫感扑面而来。 引路的公公已经等在门口,春彩留在马车上,夏巧则随同玉瑶进宫。 一路上玉瑶走路十分规矩,微微含眸,尽量保持着公主该有的气度。 走了好一阵子,直到玉瑶都觉得走得有点累了的时候,引路公公停下了脚步。 夏巧留在殿外等待,玉瑶则继续随公公进入殿内,殿内尊贵奢华,十分宽敞,两侧整齐的摆放着许多书籍,似乎是陛下的御书房。 他们又朝里走了数十步,玉瑶刚刚看清陛下的模样,耳边也传来的引路公公的声音:“陛下,永兴公主到。”他说完便悄声退了出去。 玉瑶偷偷观察着萧衍,就是大梁的九五之尊,也是她这幅身子的父皇。他看起来身体十分健壮,面色红润,五官轮廓分明,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即便此刻只是低头在看着什么东西,也依旧让人觉得尊贵而不可冒犯。 萧衍紧紧蹙眉,并未抬头,玉瑶甚至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到方才公公的报备。 玉瑶悄悄看过去,萧衍面前的书桌上焚着香炉,旁边还放了一个华美的匣子,里面装了一只很大的玉如意,或许是刚刚进贡给陛下的礼物。 玉瑶又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萧衍似乎完全没有要抬头的意思,继续看着纸上的东西。 玉瑶就这么站着,渐渐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她不再怀疑萧衍是没有听到,这么久了,眼前这么大个人他不会不知道,玉瑶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但萧衍不开口,她丝毫不敢动,只能继续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看了一张又一张的东西,从未抬头看过玉瑶一眼,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玉瑶渐渐觉得自己的双腿已经站得不听使唤,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失态晕倒,殿前失仪可就是她的不是,既然今日的事怎么都躲不过了,玉瑶心里反而看开一些,胆子也陡然间大了,她道:“父皇今日召永兴来是为何事?” 萧衍缓缓抬起头,眼神意味不明,直让人背后生寒。玉瑶刚跟他视线对上,心里就打起退堂鼓来,开始后悔自己冲动开口。 萧衍的眼神中燃怒火,他审视着玉瑶,半晌,在玉瑶几乎想在他面前跪下来的时候,听到他开口道:“朕还以为你方才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应该已经想明白了。看来还是朕高估你了。” 玉瑶不语。也是不敢语。 萧衍站起来,手上拿着一沓纸,走到玉瑶面前:“既然你不明白,朕给你点提示,也许你看到这些就明白了。” 说罢,他将手上的一沓纸重重地朝玉瑶扔了过来,纸张散落了一地,玉瑶一眼扫过,是杂乱无章的一些文字,字迹奇丑毫无章法,想到这里,她顿时想通了什么,这应该是永兴公主的字迹! 玉瑶慢慢蹲下,刚刚站了太久的缘故,刚刚屈膝,就一个不稳跪坐到了地上。 她这幅不规矩的样子似乎更惹恼了萧衍,玉瑶还未发现,她慌忙捡起几张纸,快速地看着,她想要搞清楚究竟永兴写了大逆不道的话,惹得萧衍如此生气。 只见纸上是用很大的字幅写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字眼,张张如此,从一个古代女子的角度来看,能写出这种话已经不是行为出格的问题,简直是恶毒。无论骂得是谁,此刻似乎都是不好的预示,玉瑶不禁心里一沉。 ------------ 第五十三章 流血 稍微扫过几眼就会发现,纸上辱骂的对象是一个叫做“殷睿”的人。 玉瑶快速地在脑海里找寻这个名字,但查无此人。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永兴公主几句,给自己留的这些烂摊子,连骂的是谁她都不认识,简直叫她无从下手。 玉瑶又抓起几张看了看,毫无例外,全是骂“殷睿”的,且每张纸上都用巨大号的字体直接开骂,简直张张都如海报一般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到,这个人到底是跟公主什么怨什么仇,才能这么倒霉。 玉瑶看着纸上的名字,嘴里喃喃道:“这殷睿是谁?” 萧衍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殷睿”两个字后,怒道:“逆女!你还敢提这个名字!!” 玉瑶被这声吓得愣是浑身抖了一下,手上的纸也掉了。知道惹怒了萧衍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她立刻跪好道:“父皇,儿臣不记得何时写过这些,这些字父皇从何得来?” 萧衍没料到她竟然敢装傻充愣,怒道:“你竟还妄想抵赖?这字,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能写出来!朕实在是对你太过纵容,才会让你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你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处!你还知不知道你的身份是什么!” 玉瑶心里冤,虽说连她此刻也看出来这是永兴的字迹,但不知前因后果的她实在无法辩解,她慌忙道:“只是这殷睿是谁,儿臣真的不记得了!” “逆女!逆女!”萧衍吼道,龙颜震怒。 此刻候在外面的宫人们闻声无不抖三抖,吓得恨不得能闭上耳朵。 玉瑶不知所措地跪着,忽然间,她感觉被笼罩在了一片黑影中,她颤抖地抬起头。 萧衍已经站在她面前,双目瞪圆,怒发冲冠,感觉随时会怒到掐断她的脖子, 玉瑶这辈子第一次有害怕至极的感觉,她额头布满细细的汗珠,连腿都开始发抖,她开始在想究竟怎么才能逃离这里,既然永兴犯的错已经是板上钉钉,再反驳也讨不到好处,她干脆开始求饶:“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 “哦?那你先跟朕好好说说这殷睿是谁。” 玉瑶只觉眼前一黑,天啊,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这个,她有心无力,是真的答不上来,她支支吾吾道:“殷睿是……是……他是……” 萧衍直接不耐烦地打断道:“好,朕给过你认错的机会,但你不知悔改,到现在还不肯说是吗?好。”他怒极反而语气陡然平静下来:“很好,既然你说你不记得何时写过这些,也不记得殷睿是谁。那朕今日亲自让你记起来。” “父皇……”玉瑶颤抖的声音几乎自己都听不到了。 萧衍俯身随意捡起几张字,纸张划过玉瑶身体的时候,她都吓得忍不住退缩。接着,萧衍将捡起的这几张纸粗暴地塞回玉瑶手里:“拿稳了!” 玉瑶浑身发抖,下意识害怕地向后退,就在此时,毫无防备地,萧衍抽起手狠狠地往玉瑶脸上扇去。 玉瑶整个人被扇倒在地上,完全懵掉。脑子里一片闪白。 身体的痛感比眼前的震撼来的要晚几秒,不到片刻的麻木,剧烈的痛感就沿着半面脸颊蔓延开,迅速撕扯着玉瑶的神经,疼得她直不起身来。 玉瑶刚勉强用手半撑起身子,就听到可怕的声音传来:“朕叫你拿稳了!” 她颤抖地伸手去捡起刚刚被扇落的纸,指尖刚刚触及,整个人又被重重地扇倒到了另外一边。力道之大,玉瑶觉得下颚仿佛被折断,这一巴掌下去,她已经没有任何尊严可言,她伏在地上,发丝散乱,嘴里生出一阵腥甜,她摸了摸嘴角,原来是流血了。 ------------ 第五十四章 玉如意 她最不该的就是在这个时候,竟然笑了一下。 因为她突然联想到了电视剧里惯有的场景,以前总以为嘴角流血都是假的,今日到了自己身上,才知道艺术真的来源于现实,只觉有些讽刺地好笑。 她擦掉了嘴角的鲜血,重新去拿地上的纸。 这一抹诡异的笑落在萧衍眼里格外刺眼。萧衍只觉得充满了嘲弄,仿佛是一种挑衅。 他被她这幅样子彻底激怒,他俯身一只手抓住玉瑶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玉瑶上半身的重量全部被发丝拉扯着,疼得倒吸一口气。不等她有任何动作,萧衍另一只手又结结实实给了她一巴掌。萧衍毕竟是在战场上拿下的天下,盛怒下力道非一般常人。 玉瑶嘴里的血腥味更重了,她伏在地上,发不出声音只觉头昏脑涨,尖锐的耳鸣声盖过了萧衍嘴里的咒骂,她本能的求生意识被唤醒,顾不得其他,她挣扎着想从他手里逃开。 “现在记起来了吗?朕问你记起来了吗!!”浑厚的怒吼在玉瑶头顶炸开。 见玉瑶不说话,萧衍一把将她摔在地上,只觉得手掌也是火辣辣地麻,他转身去寻找着什么,这御书房里到处只有纸张笔墨,他忽地看到了桌上方才进贡的匣子,他没有想太多,从里面抄起那把玉如意,朝玉瑶走去。 玉瑶刚脱离了他的手便慌忙往门口方向爬,她要呼救,她要求生,她才刚捡回来一条命,不能就这么死了。 然而她刚爬了两步远,腰后突然袭来重重一击,仿佛骨头被硬生生折断,她痛得已经无法清晰地思考。 萧衍愤怒的声音重新在头顶响起:“你要去哪,这整个天下都是朕的。除非你这个公主不想当了!”他癫狂般地将玉如意狠狠砸在了玉瑶身上。 玉瑶不知何时脸上泪水和血水已经融为一体,她回头望了一眼萧衍,目光又转向他手上那只玉如意,心底一寒,冷冷地道:“这公主是我非要当的吗?” 她明显感觉到萧衍有顿了一下,接着,他目光低沉深不见底,像极了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缓缓说道:“朕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忤逆朕的。就是朕对你太过纵容,才养成了你无法无天的性子。今日朕就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好好教育你这个逆女,在你不想当这个公主之前,朕先将这十几年来你犯的错,一并清算了。” 接着一声声闷闷的敲打声在玉瑶身上传来。她想用手臂去挡,但每挡一下,手臂都像被折断一般。不过须臾,她痛苦至极已是发不出声音。 萧衍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你宁愿受这么多罪,都不愿说一句殷睿是谁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父皇!朕之前真是小瞧你了!竟看不出你骨头这么硬。” 玉瑶用奄奄一息的声音道:“我也想说。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殷睿是谁……” 他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玉瑶竟然不再对他说一句求饶的话。今日更是固执至此,只要她愿意好好认错,他就会停下,可她就是不愿意松口。伏在地上的少女,或许是因为恐惧,她似乎收敛了往日的锋芒,但为何又偏偏能这般,目光坚定清澈,不是叛逆,而是对这个世界的反抗。 萧衍忽然觉得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女儿了,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眼前场景将他拉回来,他下定决心必须好好教训这个女儿。 萧衍怒气涨红全脸,此刻凶神恶煞形容不为过,他将玉如意狠狠地摔在了玉瑶身上后,这最后一下,玉如意摔在玉瑶背后被直接折断,又在地上碎成了几段,玉瑶一口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地上。 ------------ 第五十五章 临安救命 听到玉碎的声音,萧衍清醒了一半,他慌忙转身。 彼时,门也被突然被打开,临安公主冲了进来。 “公主,您不能进去!”几位公公正在门口为难地劝道,忽然打开门看到屋内的景象,均是吓得不敢抬头。临安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进来。 萧衍目光扫过临安,冷冷地道:“临安?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学她忤逆朕?!” 临安看见浑身是血的玉瑶,心里大惊,跪倒在萧衍面前道:“父皇!求您饶过皇姊吧!”她听到消息立刻就赶来宫里,没想到还是迟了,竟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萧衍眯起眼睛讥道:“你是来给她求情的?朕竟不知,何时还有人来为她萧玉姚求情了。” “儿臣只是不想让此事伤害您和皇姊的父女之情。” “父女之情?朕真的怀疑她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血浓于水,皇姊自小就长在父皇身边,怎会眼里没有父皇。眼下皇姐已昏迷不醒,再耽搁下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萧衍看地上的玉姚已经毫无反应,手在背后捏紧了拳头,但面上仍旧冷漠道:“此逆女,死不足惜!” “皇姊有错,您罚过了,她醒来后也会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的,但若是醒不过来,就算她想要求得父皇的原谅,皇姊也没有机会开口了。父皇,皇姊性命攸关,耽误不得!” 萧衍没有说话。 临安见有转机,继续道:“皇姊忤逆父皇,留在宫中只会碍父皇的眼。恳请父皇准许,让儿臣将皇姊接出宫。” 片刻,萧衍道:“朕累了。萧玉姚你愿意照顾你就赶紧带走,免得脏了朕的御书房。” 临安破涕为笑,一边磕头一边道:“谢父皇开恩!”再抬头,萧衍已经离开房间了。 等在外面的夏巧早就要急疯了,见陛下离开,此刻冲了进来哭着跪倒在玉瑶身边。 临安厉声道:“哭有什么用,还不快去传太医,我先带她回府,你将太医直接带到公主府。” “是是!奴婢这就去!”夏巧一把抹掉眼泪,跑了出去。 春彩在宫门外已经等得心急如焚,她心里不安,一直朝宫门口看去。忽然间,见到一行宫人抬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临安走在最前面。 春彩心里大骇,冲了过去,见公主一身血污,顿时吓得小脸惨白:“公主,公主……” 临安让自己的马车和下人先回去,朝春彩道:“本宫随你们一同回府。赶紧出发吧!” 马车立刻出发,行驶得比来的时候要更急促些。 春彩伺候在玉瑶身边,一边擦拭血污一边哭得不成样子:“奴婢谢过临安公主,如果不是您将公主带出来,怕是……怕是……”说着又哭了起来。 临安看着昏过去的玉瑶,半晌,叹了口气:“先别谢得太早,我还是去晚了一步,等她醒了再说吧。” 一时间气氛凝重,颠簸的马车上只有春彩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行驶了一会,临安忽然皱眉,她掀起锦帘,朝外看了一会,压低声音慌道:“不对,这不是回公主府的路。”春彩闻声也朝外看去,紧张地瞪大了双眼。 临安示意春彩先不要出声,她隔着帘子朝外面车夫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无人回应。 她们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春彩心里已经做好了要舍命保护公主的准备。 ------------ 第五十六章 不速之客 马车仍在往未知的方向行驶,临安猛地掀起帘子,呵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 仍旧无人回应,但驾车的已不是方才的马夫,从背影看,一身白衣若尘间仙子,马车颠簸间,风吹起他的发丝,交错在他的白衣间,飘飘逸逸,像是一位年轻公子。 临安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熟悉,正要继续开口,她看到了他腰间的一块海棠花玉佩,临安一惊,这块玉佩带有红色血纹,天下仅此一块,她绝不会认错! 许多沉寂已久的旧事瞬间在临安脑海中反复,她回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玉瑶,脊梁发冷,陡然生出一丝绝望。重新再抬眼看去驾车的少年时,眼底只剩惶惶不安,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脱逃。春彩见临安神情瞬息万变,不自觉身体已经挡在了玉瑶身前。 驾车的少年并没有回头,却似乎对身后的一切了如指掌,他语态轻松:“临安公主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她。” “我凭什么信你!” 少年轻笑一声:“因为你现在的处境,只能选择相信。” “你!” 此时马车行驶在一条直直的道路上,少年索性侧过身坐。他朝身后的马车里淡淡的看了一眼,微微皱眉。 见到少年模样,临安惊讶道:“你现在是文府的人?!”上次灯游会后,自是有不少闺阁女子偷偷打听了文年的名字,徐言之更是在她耳边重复了许多遍,所以临安立刻认了出来。 “是,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竟然是你!” “竟然是你”这四个字从临安口中说出来,对于文年来说有多种意思,他没有再做解释,眼睛淡淡地扫过马车里昏睡的玉瑶,玉瑶的脸已经肿了大半,简直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车子仍旧往前奔驰着,春彩此时也看清了少年的样子,捂着嘴巴倒吸一口气:“你是……你是那日在归云馆的文公子!你为什么要劫我们的马车?” 临安闻言疑惑地看着文年,难道他与永兴早就认识? 文年没有做声,春彩紧张地护住玉瑶,马车又重新陷入了安静,只剩下辘辘的车轮声。 良久,临安突然开口道:“你放我下来,我要去一趟永兴府上。” 见临安要走,春彩慌了神,她一个丫鬟可怎么保护公主,脱口而出恳求道:“临安公主?” 临安道:“我让人传了太医,再过些时候就要到公主府了,到时候府里发现永兴不在就不好了。你照顾好永兴,他……暂时还不会伤害你们。” 春彩不好多说,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临安朝文年道:“我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你就在这里放我下去吧。” 文年缓缓停下马车。 临安下车后,从车顶竟又跳下一个人,身材精瘦,一袭黑衣侍卫装扮,一幅生人勿近的表情,将春彩吓了一跳。刚刚车顶竟一直有一个人。 文年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卫册羽,他送你去。” 临安看了一眼侍卫,想到此刻天色已暗,独自去确实不安全,便道:“好。” 临安知道他现在是文府身份后,虽然知道他不会轻举妄动,但还是有些担心,走之前交代道:“虽然我不知你与永兴什么关系,但念在……旧日的恩情上,还望不要伤害她。” 文年云淡风轻道:“临安公主多虑。” “既如此,那永兴便交给你了。” ------------ 第五十七章 死里逃生 马车在了一处宅子的侧门停了下来,街道安静,听得到虫鸣。 玉瑶躺在马车里没有一丝反应,文年朝马车里去。 “你、你做什么!”春彩见状立刻挡在他面前。 “救她。” “那你也不能……男女授受不亲!” 文年不理会春彩,将玉瑶抱起,下车径直往宅院里走去,春彩神色慌张地跟在后面。 院子干净简洁,却布置得十分讲究,庭院中间栽了许多白色海棠,刚进来便能嗅到满面花香。 容羽见文年回来,立刻跟上,比起册羽的面无表情,春彩倒觉得这个侍卫看起来柔和好说话些。 容羽见到文年怀中浑身是血的玉瑶,询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你随我进来。”文年脚步没有停下,吩咐道。 “是。” 容羽疑惑地看向跟在后面的册羽,册羽也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公子喜欢英雄救美,他能说什么。紧接着,令他俩更吃惊的是,文年抱着公主朝着寒酥园方向走去,然后直接进了他自己的寝居。 册羽揉揉眼,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 寒酥园是文年自己的住处,文年喜静,在文府,没有文年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足这里,所以寒酥园里总归也没有几位下人,更是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文年处理事务也是在书房,他的寝居除了正常打扫,都不得入内。今天这是破天荒进来的第一个客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容羽来不及多想,紧随着文年身后也走了进去,他也还是第一次进公子的寝居。 春彩倒是无所谓地也跟着走了进去,因为想心里念着公主的伤,她只匆匆看了几眼,这是一件卧房,收拾得颇为简洁,但其实物件家具上看得出是顶好的,只是装扮上素净而已,反而隐隐透出一股贵气。 文年走在最前面,将玉瑶轻柔地放在了床上:“她身上有不少伤。容羽,你来看下。” 春彩一直紧张地观察着他俩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害怕这两个大男人会对公主不敬,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担心很多余,因为自己显然也打不过眼前这两个人。所以十分焦躁地在旁边等候着。 容羽在床边的椅子坐下,在玉瑶手腕上垫了张缎锦,手指轻轻压上去,春彩一惊,才意识到他这是在为玉瑶诊脉,春彩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竟然还是位大夫。 片刻后,容羽将手收回,语气温和道:“保命没问题。”顿了顿,继续道:“她受惊过度,背后的伤直接伤及根本,以至于昏迷,必须要醒过来才能继续医治。” “何时能醒?”文年问道。 容羽摇了摇头:“若不是背后那个几乎致命的伤,很快便能醒,但眼下……只能看命。” 听到这几个字春安几乎要立刻晕过去,他的意思岂不是公主虽然留了一条命,但也醒不过来,春彩紧张地盯着容羽。 容羽犹豫了一下,接着又道:“除非……”也许是因为春安在此,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向文年投出了询问的眼神。 文年立刻懂了容羽的意思,毫不犹豫道:“去取吧。” 容羽神情犹豫:“公子,我们只剩下一颗了。” “去取。”文年语气坚定。 “是!”容羽起身离开了房间。 春彩还在疑惑究竟是去取什么,不一会,容羽就回来了。 他拿着一个精致非凡的小匣子,装饰和图案不似大梁的花纹,打开后里面只放了一枚药丸,如玉般通透,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文年取出药丸,一只手轻轻捏着玉瑶的下巴两侧,将药丸放进她嘴里,再一抬下巴,玉瑶便咽了下去。 容羽在一旁默默地合上了小匣子,听到春彩紧张地问道:“你们给公主吃了什么?” ------------ 第五十八章 你是谁 容羽今晚上头一次情绪有些不高兴,他强忍住没有翻白眼,耐着性子跟春彩解释道:“这是我们公子从家乡带来的独制药丸,千金难求。她服下后,明日便可醒来。这药丸,整个大梁都只有这一颗。也就是说,她本来只能听天由命,今晚要不是在公子这里,怕是凶多吉少。” 春彩愣了愣,她没料到这个文公子竟然愿意用这么贵重的药品来救公主,不过她转念一想,公主府财力雄厚,只要公主醒了,再贵的药钱也都付得起。于是她张了张嘴,最终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容羽见这个小丫鬟识趣,便心情稍微好一些,再看看自家公子,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别人,好像现在还很高兴,眉头都舒展开了。 容羽道:“公子,明日等公主醒了,喝得下药便能慢慢恢复,属下为她开几个药方,不过怎么也得几个月才能彻底痊愈了。”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 容羽继续道:“公主这是怎么伤的,公主自小定是娇生惯养,突然受了这等打击,等醒来了一定心里更不好受。” 文年低头默然。 虽然他并未回应,但容羽能感受到他身上渗透出的阵阵寒意。 文年掩去眼中的情绪,吩咐道:“春彩,你去打点水,将公主全身伤口擦拭,再换上干净的衣服。” 听到文年叫自己的名字,春彩吓了一跳,讷讷地想着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但此刻公主的伤势要紧,而且这二人当下看起来确实是要帮公主的,她稍稍放下心来,就出去给公主打水去了。容羽也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文年在床边坐下,垂眸凝视了玉瑶良久,看不出他的表情。 玉瑶躺在床上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柔弱温和,跟他之前见过的那个脾气暴躁的公主很不同,但似乎跟他最近认识的那个公主一样,她究竟是之前伪装的好,还是说真的换了一个人?文年发现自己竟然想不通。直到门外传来春彩的脚步声,他才起身提前离开了房间。 春彩进来后发现只剩下玉瑶在里面,松了口气,心想今日也多亏了遇见这位文公子,若不是服了那枚药,怕是公主不知道还要在公主府躺多久。 春彩将玉瑶全身伤口轻柔仔细擦拭了一遍,亲眼见到这么多伤,想象着公主今天定是遭了不少罪,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从小就伺候在公主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公主下如此狠手,不知这次究竟是犯了什么忌讳。 擦完后她去取来了马车上备着的干净衣服给玉瑶换上。这一切全部做完,已是深夜,她伏在公主床边守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阳光刚刚洒在玉瑶的床褥上。 玉瑶还未醒,春彩已经没有守在她身边了。文年在屋内坐着,随意翻看着手上的书。 晌午的时候,玉瑶还没醒过来。文年放下书,起身来到床边。 玉瑶的脸已经消肿了,只是还有一些伤痕,他瞧见玉瑶一缕头发十分不听话地挡在她面上,便在床边坐下,微微俯身,伸手捻起那缕碎发轻轻挽至她耳后,动作中玉瑶吃痒,就在梦中伸手挠了挠耳朵。文年顿时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原来她神志已经清醒了,只是又睡着了。 本来病人该是多休息的,但他忽然就不想让她这么睡下去了,于是他重新捻起一缕头发,用发梢轻轻地扫过玉瑶的鼻子和脸颊,玉瑶这次挠了挠脸,还皱了皱眉,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你是谁?”文年轻轻地问道。 ------------ 第五十九章 试探 玉瑶在梦中模模糊糊地回复了“玉瑶”二字。这一次,梦里的她说的其实是她的本名,但奈何她与永兴本就是同名。 文年若有所思,又问:“你生辰是何时?” 大约要睡醒的人都有起床气,听到耳边一直有人在问问题,还一直碰她的脸,玉瑶有些不耐烦地伸手赶了几下。这一抬手,疼痛感传到神经分外清晰,整个人醒了七八成。 文年握住她正在胡乱摆的手,轻轻地放回了身侧。 玉瑶缓缓睁开眼睛,随着意识的恢复,整个身子的疼痛也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水……”她十分微弱的声音说道。 “好。”文年声音温柔,把早就在床边备好的水端到她面前。 玉瑶听声音竟是位男子,她朝声音方向看去,才发现此人还正坐在床边。 “怎么是你?” 文年眼眸盛满了笑意,淡淡道:“为何不能是我。” “你……我这是在哪里?”玉瑶碍于身上的疼痛,只能眼睛转了一圈看向周围。 文年云淡风定地道:“你在我的寝居。” 玉瑶艰难地想坐起来,但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她想往上一点点地挪动身体,却并没有移动多少。文年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还是决定将她往上扶了一把。又将她被子折好后还在她背后放了垫子,好让她靠着舒服。 “谢谢……”坐起来后,玉瑶弱弱地说了一句。 文年轻笑一声:“什么时候跟我这么客气了。” 玉瑶没有理会他这句话,问道:“我怎么会在你的寝居?”她又努力回想了一下,上一个她还记得的场景,应该还是在萧衍的御书房里,想到这里,她追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我不是在宫里吗?春彩和夏巧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玉瑶仿佛没听到他说的,继续问道:“是你接我回来的吗?” 文年挑眉道:“是也不是。” 玉瑶闻言微微一侧头表示疑问。 文年将一碗备好的汤药端到她面前道:“你先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 玉瑶接过碗,闻到味道立刻一皱眉。以前她最怕喝中药,所以生病都是吃西药解决,现在竟然要她喝这么一大碗。但她也知道这浑身上下的伤必须得乖乖医治,于是她闭眼闭气,一口气干了一大碗。 文年十分赞赏地接过空碗,在她手里放上了一颗蜜饯道:“表现不错,这是奖励你的。” 玉瑶赶紧将蜜饯放进嘴里,缓和着此刻正在胃里翻腾的中药味,同时一只手抚着胸口往下顺气,她这才突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从里到外都换了,瞬间紧张道:“我的衣服怎么换了?”说话间还不知道自己脸上已染上胭脂色。 文年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藏住心里的笑意,平静地回应道:“你当时浑身是血,时间久了伤口会跟衣服黏在一起,所以我就帮你换了。” “什么?!你……那你岂不是……”玉瑶激动得倏地坐直了身体,但同时她也立刻后悔了,因为整个背后传来钻心地疼痛。 ------------ 第六十章 为何救我 她只得重新小心翼翼地又靠回到垫子上,整个脸像烧红了一般,十分生气:“你怎么能这样!你没有丫鬟吗?!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吧!” 玉瑶心里脑补出那副场景,顿觉无法再直视他,索性将脸转向一旁。 文年不气反而更想捉弄她一番:“怎么这次我主动了公主反而生气了,以前可都是公主主动的。” 闻言玉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一只手按着心口,心里强迫安慰自己:“算了算了,不生气,反正这幅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他爱看看吧,估计他以前也不是没看过!但是以后必须跟他划清关系!” 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文年笑道:“那你现在还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玉瑶仍旧将头偏向床内侧不愿转过来,不耐道:“你快说吧!” 文年将昨天玉瑶晕倒后的事情,一一叙述给了她,不过跟临安分别时的那些话自然是没有说,还有那颗灵药也只是一带而过。 玉瑶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转过头来喃喃道:“竟然是她救的我,她为何要救我。”但是眼睛仍旧不敢看文年。 “你竟不知道人家为何救你么,记性也太差了。我看你是病糊涂了。” 玉瑶这才向他看去,但她又不是永兴本人,之前那些记忆确实不知道,不然这次也就不会被打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声叹息。但她也好奇,于是干脆试探着问道:“我就是不记得了,可能真是病糊涂了。你知道?” “有一件我知道,灯游会,她难道不该谢你吗?” 玉瑶恍然大悟,她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原来临安早知道是她出的主意了,而且连文年都知道了,不过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只是举手之劳罢了。她本是无心,却反倒是帮了自己一把。虽然经历了身体上的痛,但她心里多少也觉得好受了些。 玉瑶道:“原来如此。那你又为何要救我?” 文年楞了一下,就连他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究竟是为何,在那一晚得知玉瑶的消息后,他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去她回府的那条道路上,他本打算只是看一眼的。却在真的看到时,还是插手了。 玉瑶见他不语,心想这次必须把话说清楚了,看来以前的暗示他根本听不明白。这次是直接把她接到府里还换了衣服,如果再不讲清楚,下次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文年,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了。不管我们之前有什么,我们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了,明白吗?你不要再这样帮我,或者说粘着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还喜欢我的话,也不要再继续了,因为我不喜欢你。况且我已经嫁人了!” 玉瑶一口气说完后,觉得有点心虚,别过头安慰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早晚要说清。 文年眉宇间微微有一瞬惊异,他双眼淡漠地望着玉瑶,沉默了片刻。 “好。”说罢他便起身,径直推门离开了房间。 ------------ 第六十一章 千金灵药 他是生气了?玉瑶心里打起鼓来,反思着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毕竟他年纪轻轻,说不定还是初恋,就这么直接地“被分手”,怕是会受不了。 他刚刚救了自己,没换来几句好话,反而还被气走了,玉瑶有些后悔刚刚不该鲁莽。而且文年走后,整个房间也没有其他人,玉瑶浑身痛得不能自己下床,想喝口水也不行。 正在她口渴地准备喊人的时候,春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公主?你醒了吗?” 玉瑶一喜,赶紧回应道:“快进来!” 春彩立刻推门进来。 不等她走到身边,玉瑶就道:“快给我倒杯水,渴死了。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来?” 春彩慌忙倒好水给玉瑶端来,然后跪在玉瑶床前道:“回公主,都怪春彩,不知怎么回事,奴婢昨晚明明就在屋里守着,可刚刚醒来的时候却是在厢房。而且要不是容羽使劲拍门叫醒奴婢,奴婢竟然还在睡!这才知道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了。都是春彩的错!公主受伤奴婢却还在呼呼大睡。请公主责罚!” 玉瑶想到刚刚醒来的时候屋子里是文年,顿时就明白了一大半,于是道:“这不怪你,你起来吧。快再给我添一杯水。”春彩忙起身又给玉瑶端了水。 玉瑶丝毫不顾及之前小心翼翼营造的公主形象,一口灌了下去。 春彩见她这个样子,定是口渴急了,更加心里有愧,觉得自己没有伺候好公主。 玉瑶倒是没有注意,放下杯子问道:“对了,你说你昨晚守在这里,那昨晚是谁伺候我更衣的?” 春彩有些疑惑道:“公主,自然是奴婢伺候公主更衣啊,夏巧已经回府了。而且文公子这里,好像没有见到有丫鬟。” 玉瑶心道:“原来那家伙竟然是戏弄我的,亏我刚刚还在为他愧疚!不过还好他没有跟我有身体接触。” “你刚刚说的容羽又是谁?”玉瑶接着问道。 “是昨晚跟公主诊治的大夫。多亏文公子给了公主一颗‘灵药’。不然容羽说公主……说公主醒不醒的过来只能听天由命。”春彩说着说着又陷入了心痛公主受伤的悲伤情绪中,低着头难过极了。 玉瑶刚刚醒过来,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端着自己的公主身份,见春彩情绪低落,反而安慰起她来:“好啦,我这不是醒过来了,不要伤心了!” 春彩抬起头眨眨眼,受宠若惊。她从没见过公主这样随和过,虽说是觉得公主近来转了性子,但也是变得温和,像眼前这样亲切的样子,如果不是她一直跟在公主身边,简直以为偷换了一个人。 “好,春彩不伤心了,春彩为公主高兴!公主吉人自有天相,听容羽说,文公子给您的那颗药,一枚就要上千两黄金!亏得遇见了文公子。” 听到这里,玉瑶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什么?这么贵!真的假的?”该不会是故意坑她的钱财的吧。 ------------ 第六十二章 同屋 春彩认真点头道:“那‘灵药’看起来极为珍贵,公主当时昏迷不醒,春彩见他们的神色,对那‘灵药’极为重视。不像是假的。” “没想到我昏迷了一下竟然欠下天价医疗费……”玉瑶缓缓自言自语。 “医疗费?”春彩不明白地重复了一遍。 “哦,就是说千两黄金太贵了……” “春彩觉得,能换来公主的命,这不算贵!公主府也负担得起。”说起公主府的家底,小丫头扬起小脸,十分自信。 玉瑶闻言,在心里默默感谢永兴真有钱,要不是她这么财力雄厚的,这笔钱还不知道该怎么还上,关键时刻钱真是能救命啊。 “你说的有道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是命重要。等回府就把这笔钱还上,不能欠他的人情。” 春彩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正说着,玉瑶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声抗议。声音之大,春彩都听得一清二楚,玉瑶面露尴尬。 春彩倒是满眼担忧,自责道:“公主也饿了整整一天了,还遭了这么多罪,都怪春彩考虑不周,刚刚不该先跟公主说话的,该先吃饭。春彩这就去把午膳端来!” 玉瑶欣慰地看着她离开了房间,人一走,玉瑶的注意力又被全身的疼痛拉了回来。她重新整个人陷入了被子里,不知这一身伤何时才能好。 容羽正要来跟玉瑶看病,在院子里碰到了册羽。 “公主怎么样?今天能离开了吗?”册羽靠着墙道。 “离开?还下不了床呢。”容羽道。 册羽凑到容羽面前压低声道:“公主睡在公子的寝居吗?那昨晚公子睡在哪?” 容羽表情颇有些不忍心开口,耷拉着脸道:“公子也睡在寝居……的软塌上。” “什么?” 容羽拍了一下册羽的脑袋:“声音小点!”接着匆匆赶去给玉瑶检查病情了。 册羽看着容羽的背影,摇了摇头,自家公子这是怎么了,真是色令智昏啊。 寝居里,春彩将午膳端了进来。她小心搀扶着玉瑶,移动到了桌前。 桌上摆放的竟都是玉瑶爱吃的菜色,虽然口味清淡了些,但食材上全是她的偏好,跟那日在归云楼点的菜色有些相似。玉瑶顾不上想那么多,闻到饭香更觉饥肠辘辘,更何况全是自己喜欢吃的,她拿起碗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注意到春彩投来的震惊的眼光,玉瑶才稍稍收敛,尽量吃的客气一些。 不一会,桌子上被她扫荡一空,吃饱饭后,连身上的伤都感觉没那么痛了。玉瑶坐回床上,饱饭后困意袭来,她正准备睡个回笼觉。 容羽在门口道:“在下来为公主检查病情。” 玉瑶只得缓慢起身又坐回桌前:“进来吧。” 容羽进来后行了礼,便开始为玉瑶诊脉。玉瑶忍不住询问起自己的病情,容羽的说法跟昨晚依旧一样,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需要几个月才能痊愈。 不过他这次给玉瑶带来了一瓶“玉凝膏”,叮嘱春彩将玉瑶有疤痕的地方擦拭,可以让肌肤恢复如初。玉瑶这才知道自己除了身上,脸上也有几道未痊愈的伤痕。 重新面对这些伤,她就不得不想起昨日在御书房的情景,只是一瞬间的回想,她顿时就心里一沉,难过抑郁。 ------------ 第六十三章 回忆前世 她突然不想见到任何人,只想自己待一会,于是她缓缓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没我的同意谁也不准进来。” 春彩和容羽交换了个眼神,容羽是理解,而春彩是不解。不过他们都感受到了玉瑶突然间的失落,两个人闻言退了出去。 关上门后,玉瑶重新一个人坐回到了床上,伸手拉过被子盖在自己腿上,她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仿佛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孤独又无助。但其实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不知不觉中,季节都转换了。 玉瑶回想着这一切,从最开始醒来那天,这一切就如同一场闹剧,她是其中被推着前进的人物,她不能停下来,所有人所有事都推着她前行。 也许穿越后捡了这条命她该有感恩,但此时此刻,她真的累了,她不再克制自己,放肆地想念着她在原来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她的生活她的亲人,还有她的弟弟。 玉瑶的弟弟跟鞠汴年龄相仿,姐弟俩关系从小就好。 上学的时候,玉瑶被同学欺负时,弟弟会跑到她班上替他出气。而她也会在下雨的时候去给弟弟送伞,他们分享着共同的生活。 玉瑶很想知道,如今没了姐姐的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会在她的灵堂前哭泣吗?又或着已经再尝试慢慢淡忘。玉瑶还想知道他未来喜欢的女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想告诉他,你以后不用再保护姐姐了,有更需要你保护的人了…… 但这一切都变得不再有可能,他们不会再相见。 她被打成这个样子,玉瑶甚至能完全脑补出如果弟弟在面前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举动。她真的好像见一见,哪怕一眼,听他安慰自己,替自己打抱不平, 她想着这些仿佛已是前世的往事,不知不觉将膝盖上的被子打湿了一大片,才发现自己竟然哭成了这个样子,她苦笑着,并没有要停,反而放声哭了出来。 她想这么做想了太久了,从来的第一天开始,她都好想好好放肆哭一场,哭自己的命运多舛,哭自己的孤苦伶仃举目无亲。 良久,哭到玉瑶已经没有力气的时候,她才揉着红肿的眼眶,默默擦干眼泪。 文年推门进入房间,然后轻轻将门带上。 玉瑶见他也不敲门就这么进来了,沙哑着声音道:“不是说没我的准许不准进来的吗?”哭了太久的原因,她说出的话里全是委屈的语气。 文年仍站在门口,他淡挑英眉:“这是我的寝居。” 他说的是大实话,玉瑶说不出反驳,默默低头轻轻咬了下嘴唇,想了想又沙哑开口:“那我出去,我也该回府了。” 少女脆弱的样子像一碰就碎的玻璃。 文年缓缓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几乎跟玉瑶挨在了一起。 鼻息间那股好闻的幽幽的花香传来,玉瑶抬眼看了一眼。见他也坐在了床上,但她是在哭得太累了,没有力气推开他。 文年对上她泛红的琉璃般的双眼,他伸手拂去因为泪水还黏在玉瑶面上的碎发。微凉的手指触碰到刚刚哭过的滚烫的脸颊,便不想再移开,于是他索性抚过她的发间,修长的指尖流泻在她柔软的青丝里。 文年淡淡地垂眸,如湖面般平静的眼神蓦然落在了玉瑶唇上,她的唇哭得红红润润,像是一团火。这一凝视,便是连眼睛也不想再移开。 ------------ 第六十四章 不必言谢 也许这一刻,是玉瑶多年来最脆弱的一刻,她贪恋着他冰凉的指尖,喘息间是他淡淡的幽香,而眼中,是他涓涓流出的收不回的温柔。 玉瑶眼神迷离涣散,怎么努力似乎也无法对焦。 文年一点点缓缓地俯下了头,实在太近了,彼此的呼吸一冷一热渐渐交融。 玉瑶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鼻尖。玉瑶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只有眼前这个人和他清凉呼吸,她往后微微缩了下身子。 似乎碰到了又似乎没有碰到,一瞬间唇瓣轻若无痕的轻轻擦过。 文年忽然一把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那如雪如泉的清冽花香瞬间将玉瑶包裹,温润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不趁人之危。” 玉瑶试着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头,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便是衣襟也是软软的很舒服,她从未有这般安心过,好想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文年任由她将脸在自己的肩头缓缓地蹭了蹭,腰间的手越发收紧。 玉瑶的声音涩涩哑哑:“借我多靠一会。” 文年一只手轻轻缓缓,抚过她的背,生怕触到了她的伤口,像安慰一直受伤的小猫,用行动回应着她。 玉瑶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这个人,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她就这样在他怀里呆了许久,将他冰凉的身子都染得火热,然后才满足地轻轻从他怀里退了出来。好像心里哪个地方,被填的满满当当。 玉瑶稍稍整理了下衣襟,抬起眼帘,视线与文年相碰,这一次,虽然还是相同的人,但一切却又变得不一样了一些,这之间,多了许多道不出的思绪,深深浅浅。 良久,文年伸手轻轻滑过她的发,温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好些了?” 玉瑶“嗯”了一声,有些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楚楚可怜。 “晚膳想吃什么?” “可以吃鱼吗?” 文年思考了下道:“也可以,换一种鱼,帮助你愈合伤口的。” 玉瑶立刻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落在文年眼里,青涩明媚。 “谢谢。”玉瑶喃喃道。 文年清淡的双眼望着低头的她,轻声道:“以后跟我不必说谢谢。” 文年离开房间时,玉瑶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发觉,她很难再将眼前之人与以前那个总粘着永兴公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这个身影看起来……冷静又沉稳,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好似换了一个人。 文年离开房间走出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这已经是他不知第几次为她失了理智,方才靠着他最后微薄的意志力才没有吻下去,而那个拥抱,原本也不该发生。 他从未对一个人有这样的冲动,而最初的原因,究竟是什么,让彼此靠近。 突然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文年也是习武之人所以听力极好,他剥离出了思绪,知道有人来了。不一会,简子然出现在了院子里。 “册羽说你在里面,我等你很久了。” “来我书房吧。” ------------ 第六十五章 争执 书房里,焚着海棠花香味的熏香,跟文年身上的味道一样。 简子然在桌前缓缓坐下,见文年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他收起扇子道:“文年,这件事我本不该开口……” “那就不要说了。”还没等简子然说完,文年就打断了他。 简子然不予理会,继续道:“你现在做的这些,真的还只是在‘试探’吗?那你又试探出了什么。” 文年淡淡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你别忘了她的身份!我是想提醒你,到头来苦的只会是你自己。”简子然站了起来,语气十分不客气地反驳道。 文年手上一顿,半晌,声音冰冷:“我自有分寸。” “我从不质疑你的分寸,也不想干预你的私事。我是站在你这边,只是你知道的,她不是什么好人。” “她不是这样的。”文年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句话,但他只在心里过了一遍,脸上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这句话不是他的作风,他断不会说出这种全凭主观感情而没有任何实际说服力的话。 文年索性不再回应,他起身取了棋盘,放到了二人中间,挑眉道:“杀一盘吧,赢我,我便告诉你。” 简子然见也问不出什么,干脆坐了下来,与他对弈一盘。 一个时辰过去了,简子然虽攻得猛烈,但文年却像是排兵布阵,让对方占不到分毫优势,二人仍旧不分你我。 文年盯着棋盘,眼神清冷,随意问道:“萧衍这件事查清楚了吗?” 简子然语气淡淡回应着:“是殷均干的,苏愿给他送的东西。” “驸马确实难当。”文年的语气中分辨不出喜怒。 简子然勾起嘴角,笑道:“这样甚好,不用我们动手。永兴跟驸马算是结了明愁了,下一个苏家要除去的就是苏愿,反正公主府的事我们也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们自己内部当然是越乱越好,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文年不语,不知是在思索这句话还是思索落子位置,落子后,表情耐人寻味地说了句:“苏愿倒是死得心甘情愿……” 简子然继续道:“苏愿以为帮苏家拉拢了殷均,苏家就会对他另眼相看,这下看苏家会不会保他,毕竟想在公主府保下一个人,对苏家来说也不是难事。” 文年继续从容落子,道:“人要靠自己,这道理他以后也该清楚清楚了。” 简子然讥道:“不知道他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清楚。” 文年淡淡“嗯”了一声,将吃掉的棋子放进了棋盒。 接下来,文年像是彻底排除了心里的杂念,棋盘上对简子然便是一番进攻,又一个时辰过去,棋毕,文年道:“你输了。” 简子然便嚷嚷着不服,要留下来吃饭继续再来一盘。 见惯了他这幅样子,文年朝着外面说了声:“册羽!送客!” 简子然便又被册羽连拖带拽地请出了门外。 文年走出书房,便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快走到时,鲜美的鱼香已经传到了整个回廊,他这才放心地稍微放慢了脚上的步伐。 ------------ 第六十六章 吃鱼 容羽从厨房走了出来,见到文年便道:“公子,属下已经将黑鱼备好。是今早抓来的鱼,用药材腌制了大半日,再除去药味和腥味。按公子吩咐,这条鱼每一步都是属下亲自做的,这才刚刚蒸好。” 文年道:“嗯,将鱼端来给我吧。” 容羽楞了一下:“是。”他转身去将托盘端出来递给文年。 文年接过托盘,盯了一下里面的一个盘子和两双筷子:“拿走一双筷子。” “是……” 文年满意地笑了下,吩咐道:“晚膳让他们可以送过来了。”转身就走了。 “是。”容羽愣愣地看着文年离开,他简直不相信竟然有人能让公子亲自端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一双筷子,有些莫名其妙,这鱼是做给公主吃的没错,只拿一双筷子进去,难道公子就准备一口都不吃了?公子未免对公主太好了些!最近公子让他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他索性不想了。 春彩正在屋里伺候玉瑶,刚给她全身擦了药换好衣服,才一系好玉瑶中衣的腰带,就听到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 文年端着鱼轻轻推门走了进来。 春彩吃了一惊,立马挡在玉瑶床前,朝着文年没好气地道:“公子!你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文年朝玉瑶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道:“这是我的寝居。”将盘子放在了桌上。 “可是公主还在这里呢。”春彩十分不满意,她这两日也看出了这个文公子对公主不一般,更是警惕。 不等文年开口,玉瑶就发话了,她将春彩往一旁拉开,好让自己能看到文年。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无妨。”玉瑶心想这古代人真是太保守了,这中衣已经是将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还怕看到什么。要是告诉春彩现代人满大街楼胳膊露腿的,不知得震惊成什么样。 春彩没想到公主这才两天就开始帮文年说话了,更是从上到下将文年打量了一番,才极不情愿地站到了一旁。 文年听到玉瑶的话挑了挑眉,他在桌前,拿筷子捻起一块鱼放进嘴里,竟独自吃了起来。 玉瑶早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见他吃了一口,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满眼期待地望着他。一旁的春彩看到公主这个样子,简直无奈,一国公主丢人丢到家,怎么样子跟从没吃过鱼一样,便将情绪都算到了文年头上,顿时又对这个文公子一肚子火。 文年慢慢品了品,动作轻柔雅致,玉瑶第一次觉得看人吃饭也能是一种享受。文年再看她时,竟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痴痴的温柔,几乎失笑。 文年放下筷子,含笑道:“嗯……不好吃,我看你还是别吃了。我帮你吃了算了。” 玉瑶闻着味道早就咽口水了,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定是味道绝佳,立马下床朝桌子走来,将受伤这件事完全抛到脑后,这一步还没走稳,就差点倒了下去,春彩忙上前扶住她。 她在文年身旁坐下,瞧了一眼桌子上也无其他餐具,便夺了他手中的筷子,夹起一片鱼肉送进嘴里。顿时口中清香味道肆意,鱼肉鲜嫩入口即化,后味还带有一点点不让人抵触的药膳味道。 “哇!这也太好吃了吧!比我上次在归云馆吃的还要好吃太多,没想到你这里竟藏着这样手艺的厨子。” 容羽刚好带着其他小厮进来送饭,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么一句,当下噎了一下,权当为了公子,就当一回厨子吧。春彩打开门将晚膳其他饭菜端了上来,也随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文年道:“你很喜欢?” 玉瑶狂点头:“很喜欢,非常 ------------ 第六十七章 禁足 文年若有若无地笑了下:“那就每日在这里吃。这是黑鱼,有益于你的伤口愈合,这个味道你也就只有在我这里吃得到。” 玉瑶摇了摇头,咬了下筷子,有些不舍地看着盘子:“这怕是不行,等我这两日能走路了,我就得回府,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麻烦你。” 文年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玉瑶又闻到了他身上的花香味道,觉得这个味道真的很好闻,让她忍不住想靠近。她回想到下午那一幕,顿时耳后爬上一层红晕,她拿筷子的手也不自然地颤了一下。偏偏脑子里又胡思乱想着,自己的中衣是白色,他也穿得白色,一样颜色的衣服岂不是……情侣装。 玉瑶面上表情变幻莫测的,已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目光,心脏又多跳了几拍。 或许是因为他在自己府上,今日穿得简单随意,玉簪束发,青丝在白色的衣服上分外分明,抬手间,青丝微微滑落,一丝一缕都教人想仔细看清,漂亮得不似真人。 或许老天在造人的时候,放了太多心思在他身上,玉瑶作为一个女子竟生出一丝嫉妒,他肌肤细腻如玉,一举一动间隐隐有光泽流动,玉瑶几乎忍不住要伸手摸一下他长长的睫毛。 文年抬起眼看向她,双眸琉璃般清澈,清清浅浅间,玉瑶悄悄红了耳根。 她心虚地低下头,开了个很不成功的玩笑:“或许你可以把厨子送给我。”说罢她自己干笑两声:“不行,君子不夺人所好,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 可是偏偏永兴公主之前爱做的事都是“夺人所好”的,比如将男子强留在府上。 文年意味深长地看了玉瑶一眼,重复道:“君子不夺人所好……” “咳、咳……”玉瑶意识到好像这句话自己来说确实不妥,本来想开个玩笑换个气氛,谁知也不怎么成功,就悄悄吐了个舌头,继续乖乖吃饭。 文年深深地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黑眸潋滟,如湖水般沉静,觉得眼前这个人,除了越来越看不透以外,也越来越有意思了。 吃了几口,玉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你救我用的那颗药,可真是贵啊,不过你放心,公主府能付得起。等我回去就将黄金送来。” 文年漫不经心道:“不必了。一颗药而已,你的命更重要。” 玉瑶佯装吃惊:“你也太大方了吧!”然后又悄悄靠近他身边故作神秘地耳语:“该不会你们文府,有什么不正当收入吧!”接着一副等着看他反应的得意忘形小表情。 文年不怒反勾起一抹笑,玉瑶立刻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还未反应,文年就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玉瑶紧紧地贴在他身侧,他唇瓣轻轻开合,伴着低润的声音,每一个字的呼吸都轻拍着玉瑶脸颊:“你留下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刷的一下,玉瑶感觉整个脸、甚至整颗头都要煮沸了。她慌忙坐回到了刚刚的位置,一双美眸圆瞪,手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袖,跟他保持一段距离。暗道这个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我明天就要回府!”玉瑶满脸通红,恼羞成怒。 “后天吧。”文年继续吃饭,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就要明天,你不用劝了。” “不是我要留你。”文年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玉瑶害羞的样子:“而是你已经被禁足了。” 玉瑶面上红晕渐渐平息,疑惑地望着他。 ------------ 第六十八章 准备回府 文年解释着玉瑶的疑惑:“你已经被你的父皇下令禁足在公主府。除了你的贴身丫鬟和临安,如今没人知道你不在府内。所以你明天白日里走不了。”他放下筷子:“我安排一下,明天晚上,也就是后天丑时,送你回府。” 玉瑶吃惊地张了张嘴,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的桥段,竟然发生到自己身上了,那岂不是代表自己被软禁起来了。想到这里,玉瑶竟然动了不想回去的心思。 文年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挑眉问道:“回去了你可就一时半会出不来了。想好了吗?” “不用想,我回去。”玉瑶立刻道。就算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主动跳到软禁的公主府,但是也许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让自己冷静冷静。总待在这个人身边,怕自己也许是一时冲动。更何况,府里还有鞠汴在等着她,至少要回去报一个平安。 见玉瑶回答得这么干脆,文年的眸光里瞬间被一层雾霭覆盖,一眼看不到底。他眉梢又挑高一分,声音清淡:“好。” 玉瑶还怕他会不高兴,抬起眼帘见他依旧一幅淡雅从容的样子在吃饭,便放心了。他这幅画面实在是赏心悦目,玉瑶忍不住又多贪看了几眼。有这等好看的人儿在身边陪着吃饭,玉瑶仿佛觉得自己的伤已经好全了,胃口大开地又吃了许多。她忽然感觉自己对永兴公主似乎能理解了一些。 一起用完晚膳后,下人们进来收拾,春彩也回来伺候在玉瑶身边,扶着她起来稍微走了几步。 文年离开前,朝她交代道:“你早些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好,知道了。”玉瑶乖巧地回应着。 文年似乎对玉瑶的态度很满意,他踏出房间转身刚刚掩上门,就立刻笑了起来,他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暖意。 只可惜这一张好看的表情都被门隔绝在外,玉瑶没有看到。 房间里,春彩见玉瑶跟文年一顿饭下来后,神色并无异,才放下心来。玉瑶跟她说了明日晚上要回府的事情后,春彩十分高兴,虽说回去是要被禁足,但毕竟公主府更安全,春彩心想,就算公主想收了这个文公子,回公主府以后,自然可以安排让他入府就是。 玉瑶在床上躺着,并不知道春彩已经在心里帮她编排了文公子的事…… 书房里,幽幽的香气很好闻。容羽和册羽都在,文年坐在桌子后面,白衣冷冽,他手里端着一只茶盏,狭长的眸子目色清淡。 “容羽,她的伤明晚可以行走吗?”文年问道。 “回公子,公主恐怕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 文年深深地眸子闪烁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册羽,你明日午膳过后驾公主府来的那辆马车,带上春彩到市中心随意采买一些物品,然后再将马车和春彩一起送回公主府。” “是,属下明白。” 容羽闻言问道:“公子,那公主她?” “我送她回府。” 容羽道:“公主如今不便行走,是否需要属下跟随。” “不必了,你守在府内。” “是。” 将这一切安排好,马车和春彩就都可以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回府,安排采买后回府,春彩又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自然无人敢质疑。 而玉瑶,文年则准备明晚单独送她回去。 ------------ 第六十九章 寒酥园 次日,玉瑶睡到日头三竿才起,吃过药,饭也吃得称心,加上多休息了一晚,便觉得已是神清气爽。只是春彩伺候她下床时,身上传来的疼痛重新提醒她还是带病之身。 这一日玉瑶已经可以在春彩的搀扶下缓慢走动,便在文年的寒酥园走了走。这园子不算太大,却是错落有致,看得出是主人曾费心布置过。 玉瑶回想起上一世在旅游景点逛的一些园子,虽也有精美亭台错落,但终究是掺杂了现代的元素。如今在这园子中走起来,才明白古代园林的精妙之处。再对比公主府的大气华丽,这里更能让人敞开心扉,忍不住想继续走下去,因为她发现,经常在一个拐角后是别有洞天之处。 园子中有池塘,竹林,亭台,廊道。元素精简不杂,抬眼间是意境和方雅。尤其是在许多巧妙的位置上,都点缀了白色的海棠,花瓣透明如玉,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玉瑶,也分辨得出是稀有的品种。 不知不觉,玉瑶就慢悠悠地逛了一上午,竟也不觉得累。中午临近,她也未见到文年,便准备回到屋子用午膳,还未走到门口,见容羽一人站在院子中。 玉瑶问道:“今日怎么一直不见文年,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回公主。公子外出了。但是具体去哪里,属下不能过问。” “哦……”玉瑶见今日走了一大圈,都也只见过两三人,实在忍不住好奇,继续问道:“怎么文年的寒酥园里,丫鬟没有吧,连人都没几个。走了这一上午,要不是春彩陪着,一个人走的话还有些吓人呢。” “公子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容羽顿了顿又道:“其实这文府,就属公子这寒酥园人最多的。” 玉瑶左右张望一眼,吃惊地问道:“在哪?我怎么一个没看到?” “寒酥园到处都是公子的暗卫,因武功极高所以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所以公主不必害怕,一个人也是可以逛的。这些暗卫只听令于公子。” 玉瑶听完后震惊地张了张嘴,原来走了这么一上午,其实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竟都毫无感觉,想了一下觉得更害怕了。她抖了抖身子,一只手压在胸口道:“他怎么也不早说,更吓人了。” 容羽苦笑了一下,道:“这些暗卫都是保护寒酥园的,他们训练有素,所以对不该听不该看的东西,自是知道怎么做。” 玉瑶听完仍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知道公主府有没有这样武功高强的暗卫,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她慢慢发现。 春彩在一旁听得也是震惊地瞪大双眼。虽然玉瑶不清楚公主府情况,但春彩自小随在永兴身边,见过几次公主府的暗卫,很清楚就连公主府也是没有这么多的,更是对这个文公子多了一层怀疑。 这两日她也多多少少从册羽嘴里问了几句关于文府的事情,虽然册羽嘴巴紧,但简单的事情还是跟她说了一些。 ------------ 第七十章 等我 春彩从册羽口中得知,文府早已出仕。 所以文公子最多也就能凭借已逝的母亲沈氏,能从江国公府寻求一些庇护,但江国公府也还有自己的两个公子,沈锦安和沈锦玉。怎能允许他藏有如此多暗卫。况且一个出仕的前官员,说白了不过是富裕一些的百姓,又何须这么多暗卫。 这些话春彩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而容羽,早就看穿了小丫鬟的心思,但他是得了文年的命令,无需向公主隐瞒寒酥园的情况,所以才尽数说出。 可令他意外的是,眼前的公主跟世人口中相传的永兴公主实在是太不相符,都道她刁蛮任性,但这两日看来,说温柔大方也不过分,甚至有时候还能看到她见到公子害羞的一面,跟普通邻家少女无二。 且他每次为公主诊脉过后,她身为公主却会道一声谢,毫无做作自然而然,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礼节。 容羽在心中叹了一声,这传言果真不靠谱。难怪公子也对她另眼相看。如此重礼又落落大方的女子,确实值得一交,更何况还贵为一国公主,册羽不由得看她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尊敬。 玉瑶不知道她住的这几日里,容羽已经对永兴公主改观了这么多,她从方才暗卫的思索中回过神来,直接问出了春彩不敢开口的疑问:“文年他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值得这么多暗卫守护的。” 容羽微楞,又笑道:“公子本身不值得守护吗?” 闻言,玉瑶也掩嘴笑了,脑海里立刻浮现了文年玉容清淡的样子,眨了眨眼,深以为然地点头道:“确实值得。”要是不把这个妖孽看住了,不知得祸害多少少女。 玉瑶向来不爱窥探别人不愿意透露的事情,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依旧,既然不愿说,跟她也没有什么瓜葛,她便点到为止。 倒是春彩,在一旁干着急,没想到公主这样就被容羽糊弄过去了。 容羽看了看春彩,笑而不语,又见玉瑶神色轻快,果真不似继续好奇的样子,投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给她。 小厨房的香味已经传来,玉瑶转身朝着卧房走去。 用完午膳又过了一下午,她都未曾见到文年。下午,就连春彩也不见了,不过玉瑶知道这里非常安全,她便也没有很在意。直到晚膳后,玉瑶几乎怀疑春彩失踪了的时候,正要去找容羽。 文年回来了。 门没有关,文年就这么走了进来,带了一丝初秋夜里的凉气。 玉瑶见他进来,眼睛一亮,就连嘴角都是藏不住的欢喜:“你终于回来了。” “听说你等了我一整日。”他淡淡道,轻轻拂去白衣锦袍上入夜的霜露,表情平淡,但这句话却带着勾人的魔力让人忍不住遐想。 玉瑶稍稍藏了下方才毫无顾忌绽放的喜悦,压下心头的一丝悸动,眸间琉璃光华闪烁,这几日跟他的相处,让她才感觉自己是真真实实活在古代的玉瑶,有期盼,有冲动,有心跳。是真实的一个人,而不再像梦一场一般循规蹈矩地延续这幅身子的轨迹。 文年感受到她期盼的目光,不由地转头对上了她的双眸。 ------------ 第七十一章 护你周全 他遇到过太多欣赏他相貌的女子,无论尊贵与否,或是怯懦,或是羞涩,或是占有。这般真挚毫不掩饰内心渴望的欢喜,她还是第一个。 仿佛她看到他,就已经心满意足。 玉瑶犹豫了片刻,道:“这园子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你也不在……” “我习惯清净。”他轻轻掩上门,朝玉瑶走来。 文年在她一旁坐下。玉瑶重新闻到他身上幽幽的香气,立刻感到安稳了一大半。 文年缓缓道:“我今日是去探了路,虽然我可以自由进出公主府,但你有伤在身,所以我还需重新找一条道带你进去。” 其实从他刚刚一进门,她就想问他去了哪里,但又觉得这句话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关系范围,便压在心头,谁知他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将自己出去做了什么讲了出来。 听他讲完,玉瑶便觉得今日一直空荡荡的心好似立刻被填满。 “那如何,找到了吗?” “找到了。” “那就好,我这副样子,实在是拖累了。”玉瑶也知道想带着她偷偷进府,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文年淡淡勾起笑容:“还好你府上守卫不够森严,今晚省了许多事。” 闻言玉瑶一愣,悠悠道:“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然后突然一只手轻拍床榻:“哦对了,春彩不见了,午膳后就没再见过她。我正想让容羽帮我在你府上找一找,怕不是迷了路。” “她已经在公主府了。”文年不慌不忙解释道:“午膳后安排册羽送她走的,你不必担心。她走正门就能回去。” “哦……嗯……多谢。”玉瑶喃喃道。 因为她想到那日他说过不必言谢,可此时除了谢谢又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犹豫着还是声音微弱地说了出来。她耳后雪白的肌肤悄悄爬上一丝红晕。 文年低头看着她:“我说过的,不必跟我说谢谢。”他声音极柔,带着呵护的语气,似乎稍稍大点声,就会打碎这片刻的暧昧。 玉瑶低着头,干脆换了个话题:“那……你准备怎么带我回去?” 文年假装很认真思索了一下,道:“走进去。” “哎呀,我认真问的。” 文年挑眉道:“我也是认真答的,今晚你跟着我走就好。” 想来他今日已经探好了路,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玉瑶便道:“那好,我今晚可就将自己这条小命交给你了。要是被人发现,这可是欺君之罪,这次父皇定不会饶了我。”玉瑶想起那日在御书房的事就后怕,不由得眼神都跟着黯淡几分。 文年沉默表示赞同。半晌,他突然道:“如果你愿意,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我会护你周全。”一字一句极为认真。 玉瑶抬起眼帘,怎么她就突然变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呢,只不过这种被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次到文府以后,再面对这双深不见底的双眸时,她都没有再心虚或怯懦,反而隐隐是渴望被他看到,或许这就是被保护而拥有的勇气?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 第七十二章 试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一直自以为文年是痴痴地喜欢着永兴,毕竟永兴的风流债实在太多,把他算作是这幅身子的一笔风流债也不足为奇。但如今她跟永兴除了样貌一眼,性格几乎彻底不同,尤其是这两日,玉瑶没有刻意去隐藏,只要稍微注意便能察觉,就连容羽都发现了一些端倪。 在一切感情继续发展下去之前,她必须要弄明白文年之前与永兴的瓜葛。她必须知道,他的好,他护的周全,究竟是为谁。 “因为这个人是你。”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他长长的睫毛颤了下,眼神闪烁着粼粼的光,他的答案像是早已预知了玉瑶心中所想,找不出任何破绽。 “难道不是因为我们以前那些……”玉瑶想试着问出心中疑惑。 “以前哪些?”文年若无其事地问道。 “就是……比如,我们怎么相识……类似这些的。”玉瑶有些说不下去:“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我不知。”文年依旧声音清淡,他眼睛退去了方才的暧昧,一丝探究之意爬上眉梢:“我们怎么相识的,你不是清清楚楚吗?” 玉瑶咬了咬嘴唇:“我是清楚。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了,你该不会也不记得了吧?”玉瑶心脏砰砰直跳,她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心虚。 “我都记得,那些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所以我会愿意护你周全。”文年语气清淡,情绪没有任何波澜。 闻言,玉瑶心里一凉,没有再开口的勇气。他果真喜欢的是永兴。玉瑶心里苦笑,没想到有一天,竟然吃醋吃到自己的身子上。 她突然发现,在这个世界里,她连一个属于自己的躯壳都没有,不过是一个游荡的灵魂罢了。 文年见她琉璃般的眼睛里此刻浸透了凉意,也没有再说话。玉瑶有气无力地端坐在桌前,娇小单薄的身子在此刻更显寂寥。 文年有一股冲动想抱住她,但因为这几日下来他自己也有了太多的想不通,所以他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了回去。 文年想入沉思,眼前这个人跟公主一模一样,却竟不知道他与她的第一次见面就是那日在归云馆。 他重新问过之前监视公主府的册羽。永兴公主极难伺候,从不会跟人共用一个盘子,布菜都要分开,如今却能跟他共用一双筷子吃鱼。以前她对下人苛责,如今却能对容羽道谢。以前她受了气总要发泄给下人,如今受伤后却对春彩十分宽容。 如果说之前文年还只是怀疑试探。现在,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毕生所学也无法解释这些疑惑。 文年缓缓起身,冰凉的指尖缓缓穿过她的发丝:“你休息片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现在距离丑时还有一个时辰,出发前我会唤你醒来。” 玉瑶任由他轻轻将自己扶起来,缓缓地带到了床边。 文年抬手,轻柔地帮她褪去外袍,她并没有抗拒。因为她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有一层中衣,是以也不在乎在他面前宽衣,毕竟她不是真的古代女子,只当是拖了个外套而已。 但在他的手接触到自己衣服又缓缓脱下的时候,她的心重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像在深林里狂奔的一头小鹿,渴望找到一个出口。 于是在文年转身帮她把衣服挂起来的间隙,她强忍住痛倏地爬到了床上,拉起被子一把盖过。 文年回头就见她这么快已经躺下,还背对着他,连被子也没盖好,伸手帮她拉了下被角。 这一拉,却瞧见她仅露出的脖子竟是通红。文年楞了一下,默默笑了。 ------------ 第七十三章 无人街道 文年在屋里坐下,找了本书翻看起来,守着歇息下的玉瑶。 玉瑶也确实又累又困,不一会,就沉沉地进入梦乡。文年看着睡着了的玉瑶,眸子漆黑如墨,有些幽寂。 一个时辰后,玉瑶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文年这张清冷俊美的脸庞,就清醒了七分。 夜深了,秋季里更是要凉许多,玉瑶穿上外袍,文年又披了件披风给她。两人就这么出了府。 深夜的古代街道,玉瑶也是第一次体验,街上空无一人,也无半点灯光,只有月色薄薄的光芒覆盖着整座健康城,笼上了一层神秘的柔美。 文年走得很慢,玉瑶身上有伤所以靠得他很近,几乎依靠着他在走。两人轻轻浅浅的脚步声是这夜里缓慢的节奏。 偶尔会有野猫跑过打破平静,玉瑶会被吓一跳更往文年身上靠了靠。 这样黑暗的夜里玉瑶也是头一次体会,现代的夜晚,很少有这样纯靠月光照亮的道路。所以在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后,走起来本该有些害怕,但因为他在身边,玉瑶反而走得惬意。恍然间有一种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二人的感觉。好像这样也不错。 走了几条街,都没有见到一个人。他们大大方方,甚至可以说十分嚣张地直接走在路中央,跟玉瑶想象中的鬼鬼祟祟完全不同。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回去?” “不然呢?你看着街上,空无一人。” 玉瑶想了想确实有道理,神情更轻松几分,但夜里十分安静,她仍旧压低声音道:“每天晚上都是这样一点光都没有吗?” “嗯。”文年漫不经心回应着。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这里晚上也会像白日里一样明亮。你相信吗?” 文年在黑暗里神色微微一顿,双眸看向倚在自己肩臂旁走路的玉瑶,道:“也许吧。” 玉瑶自顾自说着:“在夜里,不但会像白日般明亮,更是会有五颜六色闪烁的光芒,因为你没有见过,所以你也无法想象。真的非常非常好看,非常值得期待!”玉瑶沉浸在了霓虹灯光的想象中,她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就是以后的现代繁华的都市,也知道终有一天会拥有灯火闪烁的夜晚。 文年驻足,问道:“你见过?” 他突然停住导致玉瑶身子踉跄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赶紧补救道:“我是想象嘛!我觉得应该会很好看。我看你府里有那么多暗卫,你应该也有不少钱,你夜里点燃一街道的灯,试一下不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文年默默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重新继续走路,玉瑶在后面吐了吐舌头默默地跟上。 走了一阵见他一直沉默不语,玉瑶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们到了。”她还未反应,文年突然一直手揽过玉瑶的腰,道:“抓紧了。” 玉瑶整个人随文年轻轻一跃,来到了一个屋顶,刚刚在屋顶站稳,文年就牵起了她的手,跟以往冰凉的指尖不同,今天的玉瑶走了夜路双手冰凉,文年整个手掌滚烫的温度传进她的手心,一直暖到了心窝里。 ------------ 第七十四章 回公主府 文年一边牵着她慢慢在屋顶走着,一遍低声道:“抓紧我的手,小心别掉下去。这里已经到公主府附近了,有侍卫巡逻,我们从屋顶走到你府里的侧门。” 听到有侍卫巡逻,玉瑶略有安慰,原来还是有侍卫保护着她的安全的。玉瑶走得很小心,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不一会,文年突然停了下来,示意她蹲下,他们伏在屋顶。看下去,玉瑶发现对面已经是公主府的外墙,而且就在几步开外,有一个扇不起眼的小门。 “这可是你府里的疏忽,这个门无人看守。”文年挑眉道。 “竟有这样的安全隐患。”玉瑶心想回去必须得彻底检查下公主府的安全问题,就连文年小小的寒酥园感觉都比公主府安全很多。 “现在没人,随我下来。”文年说罢就重新揽过玉瑶的腰,轻轻落在了小门前。 他们二人悄声站在门侧,文年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隙,检查了左右无人后,推开门带玉瑶大大方方走了进去,又转身重新掩上了门。 玉瑶看了一眼,这扇门非但没人看守,就连背后的门闸都是坏掉的,根本无法锁上。她打量着四周,这里有一条小路,看起来荒废了很久,两侧树木无人修剪,长得很是随意。 文年替她拂开挡在面前杂乱的树枝,牵着她朝府里走去。这里已经不再是屋顶,其实不需要再牵着他,而且这样走在府里如果被人看见,总归是不太好。 玉瑶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悄悄地看了一眼被牵着的手,怀着一些连自己多不明白的心思,还是任由他牵着继续往前走了。 走过杂乱的小树丛,眼前开阔起来,道路整齐,一些外院的房屋也出现在面前,文年继续带着她走,每一个方向都走得毫不犹豫,玉瑶这才发现他甚至比自己还熟悉公主府的道路。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开阔的道路上来,每隔一段开始有守夜的侍卫,文年索性带她重新上了公主府的房顶,在房顶小心翼翼走了一阵,他们终于到了内院,玉瑶已经远远看到自己的寝居了。 这么一趟走下来,玉瑶才发现,她住的地方,确实是公主府最中心也是最受保护的位置。同时也惊异于文年对公主府的熟悉。 见已经快到了,玉瑶心里也轻松下来,本以为就这样直接从房顶到她的寝居。文年不露声色地眸光微动,将玉瑶重新带到了地面上。 玉瑶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是她丹景殿前的一间厢房门口,距离丹景殿还有一个正厅和廊道的距离,玉瑶压低声音慌张道:“你做什么?这样很容易被发现的。我们可以直接从房顶回去。” 不知是不是玉瑶自作多情,她总觉得文年声音里带着宠溺的笑:“你就算现在大大方方走回去,也没人敢拦你。” 玉瑶一愣。她是这公主府的主人,都到了公主府了,自然可以随意走动了。她是被软禁在公主府,又不是被软禁在房间。反应过来他说的话的意思后,她也痴痴地笑了下自己。 玉瑶一只手还被文年紧紧牵着,正打算松开自己走。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公主,不带怀城也至少带个丫鬟在身边,夜里这样一个人行走实在是太过危险。” 夜里本就安静,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玉瑶吓了一跳。 ------------ 第七十五章 关心 文年和玉瑶转身看去。鞠汴披着素青色披风,站在夜色里,黑暗中他显得格外清秀,头发是自己束起的随意模样,浅色的眸子温柔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玉瑶立刻想把手从文年手中偷偷抽出来,文年偏偏握得很紧,玉瑶抬头朝他看去,见他面色平静温沉,看不出表情,仿佛用力握着手的人不是他。 玉瑶不想动作太大,索性不挣扎了,用披风挡了挡。 鞠汴看清了另外一位是文年,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他们紧握的手,眯了眯眼:“文公子深夜来访,为何不走正门。” 这是鞠汴头一次这么近见到文年,借着月光,鞠汴惊异于文年的样貌,虽然曾在灯游会上远远观望过,也早知他俊美不似凡人,但上天总比你想象中更偏心一些,如雕刻般地造出了眼前近乎完美的面庞。文年比鞠汴高了整整一头,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流动的光,让他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文年穿着一袭白衣,袖袍都恰如其分地熨帖和飘逸,他周身散发着漫不经心的冷傲孤清。即便是站在最尊贵的公主身旁,也丝毫不会被轻看。反而觉得他们二人十分相称,鞠汴被这个想法刺痛了心里的某处,眉头皱了皱。 “因为她不可以走正门。”文年语气比平日里更清淡许多。 玉瑶没有回府的事情,虽说瞒着整个公主府的人,但她心里清楚鞠汴一定是知道她没回来的。但她惊讶文年竟然也知道,还就这么大方地说了出来。 鞠汴也没想到玉瑶竟然连这样的事也告诉了文年,他面对温暖神色不再如刚刚那般温柔,疏离感立现:“既然已将公主送到,那文公子就请回吧。公子深夜前来,明日若突然在府中,怕会有损公主名声,还恕不便留宿。”他小小身子挺得笔直,说话间神态自若,不卑不亢。 玉瑶见鞠汴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心里有些不知所措。 鞠汴年龄小,个头也刚刚赶上玉瑶一般高,虽说这几个月又长高了些,但比起文年,则是需要仰头才能对视的差距。玉瑶窥他神色,心道他可能对文年有些误会,毕竟文年这次救了自己的命,刚到就赶人走实在是不妥。 玉瑶轻轻挣开被牵着的手,文年这次没有阻止。她转向文年道:“不碍事的,我的名声……”玉瑶一顿,苦笑了一下继续道:“还有什么更多可以损失的吗?你若是想留下歇息一晚,公主府别的不说,房间到处都是。”说完又转头给鞠汴一个安抚的笑容。 鞠汴低下头不再多言,手悄悄紧攥着衣角。 文年微微颔首,望着玉瑶:“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他又笑道:“你放心,回去的路上不用带着你这个拖油瓶,自然会快上许多。” 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玉瑶忽然反应过来他说自己是拖油瓶,一直以来她都觉得文年是永兴公主的拖油瓶?怎么反倒被他先倒打一耙。 玉瑶佯装生气地皱眉:“就不该关心你这个冷冰脸。” 文年听到“关心”二字,眉梢染上柔和的笑意。鞠汴闻言也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玉瑶。 只有玉瑶自己傻傻不自知,她的无意识,像是轻轻往平静水面丢的一颗石子,湖面不由地随着这颗世子飘摇了起来。 说话间,文年和鞠汴互相告辞,还没等玉瑶反应,文年就已经闪不见了。 ------------ 第七十六章 回家 鞠汴见文年在公主府犹如出入无人之地般地来去自如,默默陷入思索。他随着玉瑶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玉瑶将情况如实跟他说了一遍。 鞠汴略微惊讶道:“你们走的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 “是啊,他对健康城应很是熟悉。” 鞠汴心道:“健康城是大梁最繁华的城池,即使到了夜里,也会有醉酒之人在路上,偶有偷偷相会的年轻人,亦或是有乞丐游荡在街头。”但鞠汴毕竟之前有两年没有出府了,虽然很疑惑,但也不敢断定说夜里没有这样一条无人的道路,他只默默记下了玉瑶说过的几条路。 鞠汴道:“我看他不止对健康城熟悉,对公主府也很熟悉。” 玉瑶沉默了片刻道:“我也感觉到了。”然后她忽然停了下来,转向鞠汴:“但他这次救了我的命,所以……” 话未说完,鞠汴打断了她:“你不必为难,我明白。” 玉瑶点了点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她继续往前走,鞠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知道你变了,虽然我们没有说过这件事。但是你是变得更好更善良,所以你不必为你的善良为难,这样的你很好。” 玉瑶脚步顿住,微微侧头道了声“谢谢”后继续往前走去。 玉瑶从不担心被鞠汴发现自己不是公主,只是她忽然发现,以前那个瘦弱的小少年,不但又长高了几寸,变得意气风发,就连称呼上也彻底变了,不再“公主公主”的尊称,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亲昵的第二人称。 鞠汴望着玉瑶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心里某个地方像有颗埋藏了很久的种子,终于敲开了坚硬的外壳,在土壤中肆意生长。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玉瑶拖着疲惫的身子慢慢往寝居方向移动,一路上守夜的侍卫见到是公主就立刻低下头不敢多看。她走到院子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夏巧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夏巧揉了揉眼,确认没有看错是公主,就立刻打起精神一溜小跑到了玉瑶身边。 “公主?公主你这是一个人回来了?”夏巧担忧地看着玉瑶。 “先扶我进去吧。”玉瑶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夏巧见到玉瑶很是激动,就差立刻留下眼泪了,她立刻搀扶着玉瑶进了房间。 春彩则是守在屋内,见夏巧扶着玉瑶进来了,两个眼睛瞪得大大的,迎了上来:“公主!册羽说公主晚上会回来,奴婢等了一晚上一直没等到,还以为册羽是骗我的。都怪春彩没用,要是文公子是坏人,奴婢自己走了,公主可怎么办啊。”说着说着眼睛里已经包满了泪水。 玉瑶无奈地笑道:“每次你都怪你自己没用,没用我还要你留在我身边做什么。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夏巧道:“春彩,我看你确实没什么用,都到现在了,公主还要安慰你!” 春彩闻言大惊失色:“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公主责罚!”说罢低着头慌张地站在玉瑶一侧。 夏巧没好气地说道:“公主哪有空责罚你,快一起伺候公主休息吧,眼看都要天亮了。” 玉瑶都被她们气笑了,如今这公主府也算是她的家,几日没有回来,当真有些想念和亲切。 春彩见玉瑶和夏巧也不是真的怪罪她,松了口气,带着泪水笑盈盈地跟了进去。 ------------ 第七十七章 殷睿是谁 春彩正在伺候玉瑶梳洗,玉瑶突然问道:“春彩,你回来后是怎么跟鞠汴说的。” “回公主,鞠公子知道春彩回来后就来了丹景殿,春彩只将公主在文府养伤之事跟他说了,教他不必担心,其他没有多言。春彩想,具体的事还是公主亲自跟鞠公子说罢。” “你做得很好。”玉瑶倒是真的很欣慰。 受到了公主的夸奖,春彩脸色总算是好了一些,和夏巧一起退了下去。 玉瑶躺在床上,虽然累得起不了身,却毫无睡意,现在回到了公主府,在御书房发生那件事便第一时刻浮现在她脑海中,在文府的两日,她只顾着养病,无心思考当日发生之事。现在想来,这其中还隐藏着众多信息。 究竟是谁将那些字拿到了陛下面前,而“殷睿”又是谁。这件事必须找鞠汴商量一下。想着想着,她沉沉地地进入了梦乡。 这个觉她睡她睡得恨不踏实,梦里他跪着向萧衍哭诉萧宣德的罪行,萧衍非但不听,还责罚了她,接着就听到萧宣德在一旁放声大笑,十分悚人。 醒来的时候玉瑶浑身被汗水浸透,便叫春彩夏巧伺候她沐浴。收拾整齐后,她匆匆赶往洛夕居找鞠汴。 鞠汴知道玉瑶会来找他,早早的已经备下早膳在屋里等候,桌子上的粥和小菜都还冒着热气。他在旁边的书桌后,安安静静地看着书等待着。 玉瑶来到洛夕居,见门开着,便轻声踏了进去,她看到坐在角落的少年,他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成长着,今早的他比昨晚的他都会看起来更清朗成熟一些。他整齐地束了发,身着青色竹纹长衫,看书的样子都那么意气风发。 发现玉瑶再看他,他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问道:“还没用早膳吧,一起吧。” “太好了。我来的匆忙,的确还没用膳。” 玉瑶说罢在桌前坐下,端起碗先喝了一口粥。鞠汴也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拿起筷子同她一起吃了起来。 “对了,昨晚那么晚你怎么还没睡?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玉瑶突然开口问道。 “担心你。春彩回来后,总觉得你晚上也会回来的。睡不着便在院子里走走。” “还好我命大,总算是回来了。” “这两日没好好吃饭吧,多吃点。”说罢鞠汴朝玉瑶碗里夹了她爱吃的藕片进去,又道:“走之前说好了要给你准备鱼和玉酯等你回来的,改到今日午膳时再吃好吗?” 鞠汴不提玉瑶几乎都忘了这回事,毕竟这中间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事,忘记也正常。 不过玉瑶有点心虚的是,这两日不但有好好吃饭,还吃得过分美味,如果说出来会愧对了鞠汴的一番心思,她笑了笑道:“好啊,阿汴有心了。” 鞠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他又给玉瑶夹了一片菜,道:“说说那日进宫的情况吧。” “唉……”玉瑶还未开口先深深地叹了口气,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认识一个叫做殷睿的人吗?” 闻言鞠汴十分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毕竟他早就觉得此公主非彼公主了。他放下筷子:“殷睿是驸马殷均的父亲。” ------------ 第七十八章 驸马殷钧 “殷睿是驸马殷均的父亲。” 玉瑶惊得嘴里的饭差点掉出来:“啊……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气得拍了下桌子:“难怪父皇那么生气,这样看来,我当日实在是太嚣张了。” 当日萧衍问她殷睿是谁,只不过想让她承认殷睿的身份而已,在萧衍看来,玉瑶死都不开口,可见多么厌恶驸马殷钧一家,如此作为实在是让人火大。 “怎么会跟殷睿有关系?”鞠汴不解。 “当日父皇拿来了我以前写过的一些东西,竟全是辱骂殷睿的……”玉瑶表情无奈:“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内容的存在,但是我看了的,应该就是我写的没错,不知道怎么到了父皇手中。”话说到这里,玉瑶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一件事,她猛然间抬起头,看向鞠汴。 鞠汴很显然也同样想起来那件事。他们异口同声道:“苏愿!” “对!父皇手里的确实是收集起来的一些我写的东西。我当时太害怕了,完全没有想到这里去。现在看来,一切都说的通了。” 鞠汴道:“按照阿全的话来说,苏愿藏着这些东西已经很久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拿出来?” “这也是我困惑的,这件事来的很突然,父皇没有给我一丝反驳的机会,也没有提到其他人。”玉瑶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难道跟驸马有关?毕竟这是他的父亲。跟他有最直接的关系,也只有他最有动机做这件事。” 鞠汴思索道:“不是没有可能。我正好有件事没来得及跟你说,本来在‘灯游会’之前就该告诉你的。” “什么事?” 鞠汴犹豫了一下,道:“你还记得‘驸马宣召日’吗?” 玉瑶摇头,表示完全没听说过。 鞠汴有些表情不自然地解释道:“这个日子是皇家为了防止公主与驸马不能正常行房事而设定的必须同房的日子。‘驸马宣召日’并不是驸马要宣召,而是公主宣召驸马的意思。” 玉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这个规定本是每月一日,但……你之前坚决反对,便跟殷钧改成了两月一日。” 玉瑶想到自己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那岂不是已经错过了一次?她问道:“上一次是何时?” “上一次是两个月前,但是那段时间你闭门不出。你不主动宣召,无人敢提起此事。” 原来是她刚到这里的那段日子,玉瑶问道:“那殷钧为何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你是公主。”鞠汴耐心解释:“虽然你成了亲,但陛下会赐予驸马单独的府邸,公主无需和公婆同住,是为了避免公主要跟公婆行礼。所以驸马并不是想见你就能见到的,需先由你‘宣召’后才能入公主府相见。” 玉瑶被这奇葩的规定惊到了,皇家对自己的维护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想必殷钧这个驸马也是当得难受。 “这么说来,我连两个月一次的宣召日都没有履行?” 鞠汴点点头:“正是。”接着无奈道:“非但如此,之前每次驸马来府上,到了你的丹景殿不久就会被气走。” 难怪如此,玉瑶默默点头,明白了其中原由:“父皇那日给我看的那些字,黑纸白字写得极大,看来就是写给殷钧看,放在丹景殿故意气他的。” 鞠汴道:“跟之前阿全说的苏愿收集的那些,应该刚好对的上。” “殷钧对我不满,如此也说得通。” ------------ 第七十九章 旧时恩怨 这一切突然就明了许多,之前苏愿收藏的那些东西,纷纷对上号。 鞠汴手指微微拂过鼻尖,思考道:“况且,如今既然你写的那些字都能从公主府流出去。那你去了‘灯游会’的事情,想必早不是什么秘密。” “难怪这次会突然对我发难。”想必殷钧早已是忍无可忍。 “苏愿对公主府最为熟悉,但他竟然是殷钧安排的眼线,不知殷钧许了他什么好处。” 玉瑶思索片刻,道:“也许不仅仅是好处的问题,加上他现在在府里已经失势。外面的人在给好处,里面的人在防备他。他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难理解了。果真人心隔肚皮。”玉瑶之前对他仅存的希望也破灭了。 鞠汴道:“这件事想明白不难,只是你准备怎么处罚苏愿?” “如今尚未搞明白殷钧的目的,他若是想通过父皇取了我的性命,他应自知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这次父皇下手误伤及我的根本,我本无需这么严重。那他难道只是想惩戒我一下这么简单吗?我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鞠汴点头附和:“我跟你想法一致。我们如今可以按兵不动,通过苏愿能查出一些是最好不过的。” “是我忽略了什么。”玉瑶道,她总觉得这件事隐约间跟萧宣德有关,因为她只跟萧宣德起了矛盾,这头就出事了,但她也不能肯定,于是道:“之后你帮我盯着苏愿的一举一动。” “好。”见此时玉瑶紧皱的眉头才有一些舒展,鞠汴道:“说了半天,饭都要凉了,快再吃点吧。” “谢谢你阿汴。” “怎么突然道谢。”鞠汴问道,手上没有停下给玉瑶夹菜的动作。 “就是谢谢你在身边,愿意帮我分担这些。” 鞠汴失笑:“你难道还把我当外人吗?” “这倒是。”说罢玉瑶又心情极好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鞠汴躲了一下,有些不开心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玉瑶微楞,表情讪讪地收回了手。 “早上刚束好的发,不想让你给揉乱了。”鞠汴玩笑解释。 闻言玉瑶也不再局促,笑道:“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鞠汴笑了笑没有作答。 午膳的时候,玉瑶回到了丹景殿,也终于吃到了鞠汴做的鱼和酸奶,酸奶做得竟比上次更美味。 接下来的几日,府里格外风平浪静,玉瑶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在府里养病,靠着上好的补品她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无需人搀扶也可以自己走路。 虽说是被禁足,但府里什么都不缺,日子过得滋润。玉瑶经常想,要是没有这些勾心斗角的事要处理就好了,真想就这么当个米虫过下去。 但府里的风平浪静终究不会长长久久,临川王萧宣德的到来,打破了公主府久违的几日宁静。 果然如文年之前所预料的,萧宣德对公主仍存有念想。 这日,萧宣德没有下帖子,就直接来了永兴府上。 ------------ 第八十章 了断 有了上次的事情做铺垫,这次见面玉瑶坦坦荡荡。她到的时候,萧宣德在正厅已经等候多时。 萧宣德并没有什么变化,一身玄色麟纹锦缎长袍,珠宝腰封,腰间配嵌金祥云紫瑞玉佩,手戴金玉扳指,整个人熠熠发光,恨不得把所有珍宝物件都堆积到身上。 玉瑶见他这幅装扮更嫌弃三分,心里只想着“暴发户”三个字才真真能衬得上他。 “临川王来永兴府上,有何事?” “听说你病了,本王来看看你。”萧宣德的语气里看不出半分关心。 “我是病的不轻。” 萧宣德不理会她话里的讽刺,问道:“你还在生本王的气?” “永兴不敢。” 萧宣德张嘴正要开口,看了看四周,朝着丫鬟和下人们说道:“你们都先下去。” 玉瑶知道他要说什么,便点头应允了他的命令。下人刚关上门,萧宣德立刻上前几步道:“永兴,那日是我冲动了。” 玉瑶挑眉:“所以呢?” “永兴,你还没有改变心意吗?你在担心什么。” “我在担心什么,那日已说的清清楚楚。” 萧宣德一只手在腰间玉佩上摩挲,追问道:“你难道还信不过我?永兴,他日等我取代了那萧衍的位置,我便封你为皇后,到时候,这天下都在我们手中,谁还敢对你说半个不子?” 玉瑶冷笑一声:“我看不止是我病的不轻,临川王也病的不轻。” 不等萧宣德开口,她接着道:“他日等你取代我父皇的位置,我便是被天下人耻笑的弑父逆女,你还会封我当皇后?真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萧宣德耐着性子,带着一丝蛊惑的意味道:“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天下女人哪个不想拥有此殊荣?” “永兴怕自己消受不起这份殊荣。” 萧宣德顿时气红了脸,拍案而起:“你当真心意已决?!” “恕永兴难以从命。” “好,我给过你机会,你莫要后悔。” “你这是威胁我?”玉瑶冷冷地道:“我向来最不怕别人威胁。此事我非但不会后悔,从此以后,我便与你临川王井水不犯河水。” “那你是铁了心站在萧衍那边了。”萧宣德握紧拳头,愤怒不已。 “我站在哪边与你无关,况且这件事谁后悔还未成定数吧,若是你早有了十成十的把握,那你又何须来求我。”玉瑶讽刺地轻哼了一声。 看着她将事实就这样抛到他面前,萧宣德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屈辱,就像将他赤裸裸地扔在大街上无二。他声音都颤抖了起来:“我求你?笑话!让你当皇后那是看得起你,既然你不识抬举,那以后你的事就别怪我袖手旁观!” 玉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了起来。她步至门口,背对萧宣德道:“临川王管好自己就行了。时候不早了,临川王还是请回吧!”说罢玉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厅,独留萧宣德一人站在那里。 萧宣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充满杀气。 ------------ 第八十一章 分忧 玉瑶出了正厅,心里的格外畅快,跟萧宣德做完了断,走路都轻快了许多。虽然她知道今后的路怕是步履维艰,但让她委曲求全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走到丹景殿的时候,玉瑶唤了怀城出来,吩咐道:“你去跟着萧宣德。” 怀城眼神犹豫了一下,便立刻道:“是。” 玉瑶知道萧宣德的性子张狂,又颇为自负,在玉瑶这里丢了脸面,如何能咽下这口怒气,定要立刻寻个解决办法。果真,他回府的半路上就转了方向。 他去了他儿子萧公和的府邸——临贺世子府。 萧公和见父亲前来,带着怒气,立刻上前询问:“父亲为何事动怒?” 萧公和是萧宣德的嫡长子,也就自然成了临贺世子,他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只不过萧宣德最喜爱的还是萧公和。 或许说喜爱也不尽然,随着萧公和开始能独当一面,萧宣德对他这个嫡子的依赖还要更多些。虽然萧宣德表面不承认,但是他心里,自是知道他这个儿子简单。但凡跟萧公和作对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还好他这个儿子非常听他的话,所以萧宣德对这个儿子,总归是喜爱大于忌惮。 萧公和延续了萧宣德俊俏得有些刻薄的长相,但他的母亲模样温婉,是以他比他父亲更英俊凛凛,相貌堂堂,也算得上是一位年轻的翩翩公子。他细长的双眸若寒星般冷漠无情,也许因为他处事出了名的凶性残忍,眼神里始终带着一丝邪气。倒叫健康城的一些少女们,对这位世子又爱又怕。 “女人果真靠不住!”萧宣德怒气冲冲。 “父亲这是从永兴公主府过来的?”萧公和极为精明,一下便猜到了萧宣德的心思。 “正是。”萧宣德坐下一口气喝完整杯茶:“萧玉瑶不能留了。” 萧公和表情认真:“愿为父亲分忧。” “萧玉瑶已经知道我想要杀萧衍的事了。” “什么?!”萧公和难掩震惊。 “我也不必瞒你,这件事我早就在计划。”萧宣德徐徐道:“这天下本该就是你的,当年他萧衍生不出儿子,连着三个都是女儿,便将你从我这里夺了去,养在身边做皇子。如今他萧衍有了自己的儿子,便将你一脚踢开,还立了太子。”他说到这里,满眼已是仇恨。 他继续道:”这算什么?当年萧衍说的那些话都是屁话!说什么一定会对你视如己出,立你为太子。这口气我忍了太久了。” 萧宣德没有注意到,萧公和因为捏得太近的拳头已经微微颤抖。 萧公和整理了情绪,面色如常道:“父亲,此时万万不可操之过急。” “我才不稀罕萧衍的位置。”萧宣德表情不屑,接着道:“如今争取也不过是为了争当年的一口气,同时也是为你谋个将来,倘若真让那太子登上了皇位,他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让父亲为儿臣担忧了,此事交于儿臣即可。父亲身子要紧,切勿因此动怒伤了身体。” 有儿子好言相劝,萧宣德稍稍平缓了情绪:“眼下不可放过萧玉瑶,要是让她跟萧衍通了气,怕是我们没两天活路了。” 萧公和挑眉道:“父亲,我看未必。” ------------ 第八十二章 萧琬明 “父亲,我看未必。” “怎么说?”萧宣德道。 “萧玉瑶她向来嚣张跋扈惯了,但父亲你却不一样,几十年来从未在萧衍面前表露过一丝对皇位的觊觎。就算萧玉瑶她敢跟萧衍说,萧衍也未必会信。儿臣倒以为,这反而是个好机会来挑拨她跟萧衍的关系。” 萧宣德闻言若有所思。 萧公和眼神狠厉,勾起嘴角邪魅一笑:“过不久,就到至日祈福了,萧衍每年都要人人献上福礼,祈求来年福运昌顺,儿臣认为,是时候该给陛下好好准备一份福礼了。” 萧宣德面上一喜:“你已经想到办法了?” “这次儿臣会让她好好长个教训。若是她还敢将造反之事说出来,我们再趁机挑拨。何不快哉!” 萧宣德眼睛一转,心里的火气已消了大半,他手指拂过嘴唇,思考片刻道:“好,此事就交与你。” “父亲放心,没了她萧玉瑶,我再给父亲找来十个八个的美人,保证各个温柔听话。” 萧宣德闻言笑得格外爽朗,道:“不愧是我的儿子!” “父亲尽管静候佳音。” 萧宣德对萧公和十分放心,只要他这个儿子开了口,那就没有办不好的事情,看来今天是来对了。 萧宣德顺带就想到了长乐公主,他这个女儿向来跟萧公和要好。便随意问道:“琬明呢?她今日没在你府上?” 萧公和双眸微动,含笑道:“她回谢府了,总不能成日住在我府上。” 萧公和点头道:“你做得对,平日里莫要太纵着她的性子,已经嫁到谢家,就该恪守己道。虽说你是她的亲兄长,她也不能总在世子府。” 萧宣德之前来世子府就碰上过长乐好几次,今日见她不在,心下满意一些。他这个女儿萧琬明,小时候总往她长兄那里跑,二人关系自小便要好,萧琬明似乎也瞧不上另外两个兄长。长大以后,倒还以为自己是孩子,成日里住在世子府,直到出嫁以后才有所收敛。 “琬明跟谢禧最近怎么样?”萧宣德提起来就有些头疼:“成亲也一年了,你多劝劝她,叫她不要总跟谢禧闹,让我跟谢家人见面也难堪。你的话她还是要听的。” 萧公和眼底闪躲,道:“父亲说的是,我会好好劝一下长乐的。” 萧宣德这才宽心许多:“她也该给谢家生个一儿半女的了。” 萧公和也附和着笑道:“父亲知道的,她虽嫁了人,但仍像个孩子,左右不过来我府上找玩罢了。” “已为人妇,就要遵女德,即便是兄长也不可走得过近。” “父亲教训的是。我和长乐谨记教诲。” 萧宣德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他看着眼前的萧公和,模样跟自己年轻时极像,气度却更出挑,做事也果断妥帖,目露欣赏之色。 “好儿子!他萧衍眼光真是不行,放着你如此优秀的人儿不要,偏偏选了那个病恹恹的儿子做太子,我看他被拉下皇位也是咎由自取。这天下早晚是我儿子的!” ------------ 第八十三章 苏府有关 萧宣德一番话,萧公和是赞同的,只不过他不会像父亲那样着急,而是徐徐图之。 他拱手道:“父亲,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重托。” 萧衍走后,萧公和陷入了沉思。这些年来,萧宣德说的这些事他并非不在意,只是在意又如何。陛下一言九鼎,怪只怪自己没有投胎在天子门下。他默默隐忍多年,可以做到表面的云淡风轻已是不易。 从被萧衍重新划到萧公和族谱之下的那天起,他就意味着已经跟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无缘。背后的嘲笑更是纷至沓来。 他眯起眼,不屑地冷笑一声。这笔旧账,那就从你萧玉瑶开始清算吧。 …… 怀城已经回到公主府,将今日萧宣德掉头去找萧公和这件事告诉了玉瑶。只不过进去之后发生的事,他便不知道了。萧公和的世子府守卫森严,怀城无法接近。 但这个消息对于玉瑶来说已经足够,至少知道了萧宣德的后面还站着他自己的亲儿子萧公和。 玉瑶匆匆赶往洛夕居,找到鞠汴将消息一字不落地告知他。 “眼下萧宣德找上了萧公和,那他们必定会有所行动,你怕吗?”鞠汴问道。 “从未怕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跟他们决裂是迟早的事。”她非但不怕,反而燃气斗志,无论是为这幅身子还是自己,都值得好好拼一个将来:“对了,苏愿那边有动静吗?” “他回过一趟苏府,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 “果真跟苏府有关。” “你也这么认为?”鞠汴挑了挑眉。 “嗯,他不是苏家最不受宠的庶子么,殷钧跟他的交易想必跟这些脱不了干系。别忘了他当初进入公主府的原因,他可是因为进府才被苏家高看两眼的。人啊,无非就是求财或者求名,求而不得便会坏了心思。” 鞠汴悄悄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玉瑶侧头疑惑。 “这两个多月来,你倒是对府里通透不少。” “为什么要从两个多月前算起?” “因为你说过,不记得两个月前的宣朝日。”顿了下,他略微腼腆道:“你也是两个月前来找我的我。” “阿汴心思也太细腻了,亏得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不然我怕是要吃亏!”玉瑶打趣道。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太大大咧咧。” 玉瑶笑着指了一下他脑门,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分析道:“我如今也算是刚刚摸清了情况,距离通透还远着。但就手上知道的这些,应付当下也足够了。” “你打算去找苏愿了。”鞠汴道出了她心里的计划。 “没错。明日一早就去,既然知道了他心之所想,为何不试着拉拢一番。” “我随你同去。” “好。关于萧公和那边,我们只能小心行事,等他们有所动作才能做出反应,当下我们先处理好苏愿的事。” “好。”鞠汴起身去拿了件披风。方才玉瑶来得匆忙,天色暗下来又凉了不少。他轻轻为她披上了披风,轻柔地舒展开衣角的褶皱。温声道:“我送你回去。” ------------ 第八十四章 消息 玉瑶和鞠汴两人并肩走在府里的路上,春彩和阿离在后面跟着,远远看去,这幅景象十分美好和谐。 鞠汴个头微微超过玉瑶,自从那晚见了文年以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总是高高将发髻束起,看起来便是比玉瑶高了一些。 到了丹景殿,玉瑶停驻脚步:“你回去吧,春彩跟着我就好。早些休息。” “好,记得按时吃药,不要好了一些就不听话吃药了。” 玉瑶脸色一红,轻轻拍了下他的胸口,打趣道:“你什么时候都管到我头上来了!春彩她们自会按时让我服药的。” “那我走了,你回去吧。”鞠汴心情看起来十分愉悦。 他目送着玉瑶进了丹景殿,便转身回洛夕居了。 路上,阿全问道:“公子,为何不将查到的关于文公子的事情告诉公主?” “此时不是最好时机。” “那个文公子当真杀了那几条路上所有的乞儿和路人?” “嗯。”鞠汴若有所思,只轻声回应。 “太可怕了,这些人跟他无冤无仇的。就连路上零散的那几家人,也都被灭门了。” 鞠汴没有说话,边走边回想着他这两日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 这件事实在太过震撼,这个文年究竟是何人?玉瑶两个月前的事情她都不记得了,那这个文年,当真是她的旧友吗?他不敢再往下想。 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开口告诉玉瑶,她才能接受。但似乎怎么开口都接受不了了。 他回到洛夕居,在床榻辗转很久,仿佛刚睡了一会,天就亮了。 …… 阿离急匆匆从外面赶来彻底打断了他的睡眠。 “公子,不好了!文公子来了!” “好好说话,慌慌张张地成什么样子。文公子来了也是正常,有什么不好。”鞠汴起身坐在床榻边上。 “可是……他、他……”阿离想说,可是他是个危险人物啊,他杀了那么多人。 鞠汴看穿了他的想法:“不要过度张扬,难道你想此事人尽皆知?” “阿离知错了。”阿离回想起来,确实今天太鲁莽了,文公子来府上,他这么慌慌张张的,岂不是更惹人怀疑。 “好了,来给我更衣吧,我该去见见他。” “是。” …… 秋色已深,今日冷风习习,竟觉出一丝冬日要来的味道。这头玉瑶一大早就收到了文年拜访的帖子。 她醒来的时候文年人已经在府外了,好歹这次他走得是正门。玉瑶让春彩先带他去了丹景殿的一个小待客厅。 文年随着春彩的指引,来到樱笋轩。 樱笋轩是小待客厅的雅名,是用来接待跟公主更亲近之人,所以并没有因为小而被忽视,反而还拥有自己的字,布置得也是精巧华丽,名画玉器不缺。 樱笋轩分为里外两间,外间较为正式,摆放案几。里间则有两个软塌,几个精致的小玉凳,贵气中带着温馨之意,作为谈天说地把酒言欢的地方,再合适不过。 此时樱笋轩小窗紧闭,屋子里的镂空金丝小炉炭火刚刚燃起,发出“滋滋”的火苗声响。清晨日凉,这房间又久未有客,是以这房间有几分冷清。 文年作为这个小房间时隔许久的第一个客人,他倒是对微微凉的房间无甚在意,还打开了紧闭许久的小窗子。 外面清冷的空气涌入,瞬间让人觉得清醒和舒服。 ------------ 第八十五章 探望公主 春彩送了文年,便去找公主复命,一路上她反思思索,刚刚她引路时总觉得文年似乎对公主府的路线很是熟悉,甚至连哪里拐弯都很自然,但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十分莫名其妙。 玉瑶还在梳洗,她不喜欢太复杂的发髻,梳的时候麻烦,她走路坐卧又得小心翼翼。夏巧便留发丝垂束在后面,头上只挽了个简洁的发髻。 这个发髻本就简单,如果不装饰实在显得太素,都不像是公主了,夏巧问道:“给公主装饰一只珠钗吧。” 玉瑶想到了文年院中那些海棠花,她道:“将我那只海棠花的步摇戴上吧。” “是。”夏巧取来那只步摇,才想起这只中间是缺了几瓣的,她将步摇拿在手里,犹豫道:“公主,这只上面缺了花瓣的,府里其他步摇多得是,很多陛下赏赐的都还在库房,不如夏巧去取来给公主选一些新的吧。” “不用去了,就这只。” “是。”夏巧将步摇轻轻插在了玉瑶的发髻上。 夏巧觉得仍旧是太素了,但挡不住公主喜欢。以往公主最爱的那些华丽繁复的装饰,简直要放的生灰了。 不过夏巧细细看去后,这样的公主反倒有一种出尘的美,以往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公主的装饰发髻还有金贵的华服上,现在再看公主,反倒突显了公主的容貌。 公主本就生得相貌不凡,秀雅绝俗。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肤光胜雪的娇嫩可爱。偏又有一双清澈纯粹的双目,如一湾清泉映得她本人粲然生光。 夏巧愣神的片刻,玉瑶已经站起身来,夏巧回过神来道:“公主真是愈发美了!教人意不开眼。” “大清早的,嘴巴就抹了蜜。快过来布菜吧。”玉瑶道。 虽说文年来得早,但早膳也已早早备好,玉瑶还是准备吃了在过去。不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春彩回来了,她施礼道:“公主,已将文公子带到。” “嗯,他可有说今日来所谓何事?” “他说来探望公主。” 玉瑶嘴角微微上扬,抑制住心里的喜悦,尽量轻描淡写道:“不知道他来这么早是否用过早膳,叫厨房送点点心过去。” “公主体贴文公子,厨房已经送过去了。” “噢?”玉瑶放下筷子,看着春彩疑惑道:“厨房消息可真快,是你说的?” “回公主,不是春彩,是苏公子。” “苏愿?”玉瑶惊讶道。 “他听说文公子一早前来拜访,特意吩咐厨房准备了点心。” 玉瑶若有若无地笑了下:“倒是个会做事的人。”只可惜做了不该做的事。 用完早膳,玉瑶慢去往樱笋轩,见门未关,她示意春彩守在门口。 玉瑶悄声探身进去,左右张望了一眼,没见到人,于是抬脚往里间走去,她走得格外小心,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公主在自己府上怎么跟做贼似的。”温润好听的声音冷不防从里间传来,玉瑶吓了一跳,索性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文年坐在软塌上,身子微微依着一旁的案几,清冷孤傲之态中带有几分慵懒。 “你早就听见我进来了。”玉瑶讪讪道,手上把玩着帕子。 “你进院子我便知晓,步摇的声音很明显。”文年指了指玉瑶的步摇,他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为何刚刚那样走路?” ------------ 第八十六章 三人 “为何刚刚那样走路?” 玉瑶有些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看看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文年失笑:“为何?” “因为你跟以前不太一样,我想知道哪个才是你真正的样子。” 他挑眉道:“公主不是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哪个才是你真正的样子?”他的语气不喜不怒,听不出情绪。说罢他重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左右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不同,玉瑶倒也不怕:“是我先问你的。” “那我回答你,你便会回答我吗?” 玉瑶思考了下,斩钉截铁道:“会。”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你必须实话实说。” “好。”文年顿了顿,轻轻晃了晃手里的茶盏,开口道:“我……” “公主,鞠公子求见。”春彩的声音在外间响起,打断了文年的话。 玉瑶虽然很迫切想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住了,她偷偷看了眼文年,只见他微敛着眼睛,好像对鞠汴的到来没有意见,于是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鞠汴几步走了进来,走得有些急,带了凉风进屋,但进了内间,他放缓了步子,声音也温柔腼腆:“公主。” “阿汴来了,坐吧。”玉瑶轻轻拍了拍自己身侧的软塌。 “晚秋还是要注意保暖,尤其是公主大病初愈,这屋子怎么还开着窗子。”说罢先去把窗子关上,才坐到玉瑶身旁来。 “屋里燃着暖炉,还好。” “你不说我还没注意,这炉子怎么也是新燃上的,这能有几分热气。下人们太疏忽了,我让他们重新换一盆过来。”鞠汴一进来便像一个小大人一般,让玉瑶哭笑不得,好像生怕文年不知道他管理着公主府。 “无妨阿汴,我不冷的。我又不是老太婆。”玉瑶安抚道,她很自然地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生怕他再站起来去找下人们换炉火。 鞠汴低头看向被玉瑶双手握住的手,她的手热热的,是真的不冷,他这才作罢,视线扫过对面的文年,不再说话。 鞠汴对文年的抗拒,可真是明显啊。玉瑶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在他的手背上轻拍了几下便放了回去。她下意识想揉一下他的头发,回想起上次他怕头发被揉乱了,当下屋子里还有文年在,她便只是看着鞠汴笑了笑,没有动手。 玉瑶着一系列的举动她自己倒是无甚在意,跟鞠汴相处久了,只是一些小习惯。但落在文年眼里,却又是不同的感受。 文年抬起眼帘,视线与玉瑶相碰:“公主跟鞠公子关系甚好。” 玉瑶并未听出这句话有什么其他意思,笑道:“是吧?他还是个小神童呢。” 见她十分得意地炫耀着,文年轻笑。 闻言鞠汴十分不自在,毕竟他觉得如今也是比玉瑶个头还高的了,怎么也算不得小儿。他道:“文公子今日来府上所为何事?” “探望公主。”他淡淡道:“不过眼下看来,应是并无大碍了。” “我吃补品都吃得快要流鼻血了,自然是好得快。” 文年欲言又止,朝鞠汴看了一眼,又看向玉瑶。 玉瑶立刻读懂了他的眼神,给了个放心的笑容道:“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阿汴不是外人。” 文年挑眉:“也包括在我卧房里的那些?” ------------ 第八十七章 目的 闻言鞠汴瞪圆了双眼,看向玉瑶,仿佛在等待一个解释。 玉瑶则是瞬间涨红了脸:“谁让你说这些……”但立刻又觉得上当了,磕磕巴巴道:“你,你说清楚了!在卧房可是什么事都没有的……” “哦,那我就说了,那日,在我床榻上……” 话音未落就被玉瑶立刻打断:“好了好了你不用说清楚了。你快说你本来要说什么。”玉瑶满脸通红,简直要找个地方钻进去。 鞠汴十分清楚地看到文年微微勾起一个得逞的坏笑,但是他却甚至有些嫉妒,因为就连他如此随意地浅笑了一下,都有着勾人心魄的魅力。玉瑶忙低着头闪躲,并没有看到什么好看的笑容。 文年重新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模样,声音平静无一丝波澜:“你找到当日给陛下送那些字的人了吗?” 玉瑶抬起头。 “你写的那些,辱骂殷睿的字。”他补充道。 “你怎么知道?”玉瑶问道。 未等他回答,鞠汴不客气地指出:“这才是你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吧。”丝毫未来得及掩饰自己的情绪。 文年一针见血:“你对我有敌意?” 鞠汴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些懊恼,重新整理了情绪道:“文公子多虑了。” 文年轻轻笑了下,表情不甚在意,他目光重新转到玉瑶身上:“我想知道的,自然都能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你也知道是谁藏的那些画了吧。”玉瑶还以为他真是来看自己的,看来他今日为此事而来,只是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是,但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惩治此人。” 鞠汴立刻道:“文公子,你管的是否太多了些,这是公主府的事。”言外之意轮不上你插手。 文年并未理会,目光仍然看着玉瑶,轻轻道:“我怕你心软下不了手。” “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我心软,因为我和阿汴已有打算。” 文年轻挑英眉:“此事,下决心为上策,用计谋为下策。不知你们是何打算?” 鞠汴很想让玉瑶别听他说话,正在犹豫怎么开口,玉瑶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何为上策,又何为下策?” “上策便是直接仗杀,以儆效尤。下策便是尝试拉拢,但……”文年神色平静,顿了些时间。仿佛在等待什么。 “但什么?”鞠汴追问道,声音不似平日里柔和。 “但他这样一个吃里扒外背信弃义之人,公主也敢用?”文年说完,目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讨论什么生杀大事。 玉瑶陷入了沉思,这是她唯一犹豫的原因,她知道苏愿如果能利用好了会事半功倍,但同时苏愿是否能被她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确实是个问题。也是这件事最大的隐患。 “总要一试。”玉瑶踌躇道,难道这真的是下策? 文年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信任苏愿吗?” 玉瑶沉默,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信”,半晌,她弱弱地说了句:“不完全。” 文年语气清淡,追问:“那如果见不到他,你会有遗憾吗?” 没有太多的犹豫,玉瑶轻轻摇头:“不会。” 文年的声音云淡风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选择下策。留着他毫无用处,不如一杀了之。” 闻言,鞠汴已经准备开口说出文年杀人之事,他觉得好时机不多,眼下就是一个机会。 ------------ 第八十八章 背叛 文年看到了鞠汴脸上情绪的起伏,已猜得一二,但他面色沉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对鞠汴的举动毫无在意。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只听“哐当”一声,窗外传来杯盘打碎的声音。 “何人在外面!”鞠汴立刻起身朝外走去。 玉瑶坐着没动,静静地思考着,仿佛没有听到窗外的声音,因为她轻易地被文年的话动摇了,但他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文年表情本就清冷,此时更为寡淡,眼神若有若无地看着玉瑶。 “苏愿?!”窗外传来了鞠汴惊讶的声音。 随后,他们二人便出现在了玉瑶和文年面前。 苏愿一拢暗红玄纹云袖鎏金长衫,面庞依旧俊美。玉瑶很久没见他了,今日看来,他竟有些憔悴,虽然仍旧身挺俊朗,但面容的倦怠已有些掩饰不掉。 玉瑶示意他们坐下,她回想起方才她说的话,又看了一眼苏愿,立刻明白过来了,她道:“你都听到了。” “回公主,苏愿只是想送些水果过来,并非故意偷听。”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疏离,和对自己接下来处境的无奈。 玉瑶叹了口气,苏愿听到的这些,实在难以解释,再想让他归顺自己,怕是难上加难。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弃了他吧,她看了眼鞠汴,从他眼中也看到了一丝无奈,玉瑶视线转回苏愿身上,问道:“你可知你所犯之事?” “想必公主已经清楚了,何必再问呢。”苏愿语气和煦,偏偏听出一丝冷意。 “好,既然心知肚明,那就敞开了来说。”玉瑶索性打算将心里的疑惑问个清楚:“你在公主府的地位不必我强调,我待你不薄,为何背叛于我?” 苏愿不语。 “这么快对我便无话可说了吗?”玉瑶轻笑一声。 “公主要杀要罚,苏愿自该承受,任凭发落。” 玉瑶无视他的话,继续道:“你不愿说我也知道。你且听听我说的对不对,再受罚也好受得明明白白。” 苏愿闻言抬头,他这几个月跟玉瑶接触不算太多,虽然知道玉瑶是有变化,但他也不信这胸无点墨的公主能突然说出什么道理来,即便人的性子能变,学识和谈吐非一朝一夕能改变。 苏愿猜测玉瑶一定会把注意力放在驸马身上,毕竟这件事直接牵扯到驸马。但她也拿不出像样的证据。于是只疑惑地看着她。 文年思索着玉瑶的话,并不意外。 鞠汴则是默默看着苏愿的情绪,猜到他此刻心中所想,轻轻摇了摇头。 “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府。” 苏愿闻言猛然对上玉瑶的视线。 玉瑶轻轻一笑:“对吗?” 见引起了他的注意,玉瑶不慌不忙,话题一转:“在说这件事之前,我们先来说说证据,我不会无凭无证就怪到你身上。”玉瑶朝鞠汴使了个眼神。 鞠汴起身走向门外跟春彩说了些什么,又重新回来坐好。 玉瑶继续道:“你早就偷偷收了很多我辱骂殷睿的字,是我疏忽。没有想到你竟然是直接送去给殷钧。你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是阿全。” 苏愿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早该猜到了。” “所以你现在也知道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愿一噎,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时春彩从外面慌慌张张跑了进来:“鞠公子,你说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说罢将几张纸递给了鞠汴便退下了。 ------------ 第八十九章 苏愿身份 玉瑶从鞠汴手中接过这几张纸直接递给了苏愿。 “我不会平白无故冤枉任何人,这些都是从你屋里找出来的,也是阿全的功劳。我一直收着,多希望一直用不上。但还是用上了。” 苏愿将手中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归还到了玉瑶手中。道:“看来是我小瞧了公主。”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是你就不该这么做。” “同时我也忽略了公主的成长。”苏愿别过头道。 “你可以这么说。既然看过了证据。那我现在来解释方才为什么我说你做这些为了苏府。” 苏愿盯着玉瑶,他有一种感觉,公主已经全部知道了。但他又想到,过了今日他也是要离府的,早知道晚知道也没什么不同。 玉瑶神色平静,娓娓道来:“你的母亲被你父亲从烟花之地赎身出来的,成了苏府的五姨娘,她没有过上你父亲许诺过的富贵生活,反而被府里其他姨娘欺负打压,于是她很早便病死了。你的父亲苏元盛也早就忘了你母亲的存在,你也自小便受尽屈辱和白眼。”说到这里,苏愿眼里闪过一丝仇恨和凄冷。 看来她让鞠汴查的消息没错了,玉瑶继续道:“我要是你,我从这一刻就跟苏府势不两立了。” 向来如优雅的美人一般的苏愿,此刻面上情绪也出现一丝裂痕,他身子微微颤抖,手在袖子里攥紧。 他没想到玉瑶不但猜到了跟苏府有关,就连这些府邸之事,也了解的这么清楚。因为以往的公主,虽有了解这些的权力,但根本无心关心,如今从她口中说出,颇有几分怪异。苏愿这才忽然有一种感觉,他感觉眼前这个少女,并不是公主。 他抬头细细看去,少女的模样没有任何破绽,他自己方才的想法才又被压了下去。 “但你偏偏不。”玉瑶接着道:“这是我最为不能理解的。你一直以来,都渴望得到苏家的认可,你来公主府,甚至为殷钧做事,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在苏家站稳脚跟……” 苏愿突然笑起来,打断了玉瑶的话,他的笑渐渐变得苦涩,他停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稳:“你懂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说一不二。我穷尽心思追求的,你生下来就有。高贵的皇家血脉,嫡长女的长公主地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兀自干笑了几声,仿佛是在自嘲,他只有重新成为苏家三公子,才有可能摆脱这一切。 他渐渐希望公主快点做抉择,好让苏家来将他接走,他来的时候已经派人去苏家通风报信,想必此时苏家已经派人过来了。 “我当然懂,这大梁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懂。世人对我永兴公主是何态度,并没有因为我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就改变,后人就更不会了。”玉瑶不打算对永兴有更多的评价,她继续道:“你大好男儿,身份地位自可拼搏而得,何苦拘泥于姓苏这个问题。” “你根本不懂!”苏愿被戳到了痛心之处,近乎失态地说道:“我的母亲在她去世的时候,告诉我,一定要在苏府站稳脚跟,只有拥有了苏家的身份,我的后辈世世代代才能堂堂正正做人。我的母亲,大半辈子都在烟花之地,那个地方是没有尊严和地位可言的。所以我必须依赖苏府!即便他们再厌弃我,我也要做苏家的人!” “可笑。”一个冷淡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谈话。 三人都向文年看去,只见文年淡淡的喝着茶,仿佛在观赏一场好戏。 苏愿并没有像反驳玉瑶一般激烈地去反驳文年的嘲讽,只是等待着。 “上赶着给仇人家做儿子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文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 第九十章 解释 苏愿想反驳,却无从开口,因为他的母亲并不是单纯的病死,而是被害死的,所以文年说的话他没办法否定。 苏愿不再说话,视线转向窗外无神地望着,仿佛在思考什么,一幅任凭发落的表情。 玉瑶觉得有些棘手,苏愿的命此刻就捏在她的手里,她还不知该如何处理。 “公主想好怎么发落他了吗?”文年看向玉瑶。 玉瑶本就手足无措,文年偏还要催促,她干脆道:“你有什么高见?” “即刻仗杀。”文年当着苏愿的面丝,却毫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轻易地就说出了主宰他命运的话。 玉瑶不由地抬眼看过去,文年眼神清冽,似有星辰大海,当真是好看极了。说出的话却是冷漠无情,带着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阿汴?”玉瑶转头询问鞠汴。 她知道自己此举显得不够果断,但她并不怕被他们看出来。因为她不是永兴,从一个文明的法治社会而来的她,真的无法立刻做到杀伐果断。 “文公子一定要赶尽杀绝吗?”鞠汴问道,他神情起伏,因为此刻另外一件事已经在他脑海藏了很久,本在苏愿来之前他就要说的。 文年淡淡道:“背主弃义,死不足惜。” “来人!”鞠汴突然大喝一声,从外面立刻进来了几个侍卫,他道:“将苏愿带回烟霞居,严加看管,没有公主命令不得出屋子半步。” “是!”侍卫领命。苏愿则是给玉瑶行了礼后,从容转身离去,侍卫只跟在他身后。 待他们离开,玉瑶立刻开口:“你为何……”为何突然把他带走? 但她话未说完,就被鞠汴打断了:“文公子,苏愿背主弃义,确实死不足惜。那你送公主回府的时候路上那些人,又何罪之有?” 玉瑶不解,但隐隐感觉不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回府路上的人?” “鞠公子果真对我有敌意。”文年云淡风轻道。 “文公子解释下吧。” “没什么好解释的,正如你查到的那样,我杀了路上所有的人。”他仍旧轻描淡写。 鞠汴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这个消息这么久了,可以平静了,但亲耳从他口中听到这句“我杀了路上所有的人”后,愤怒比自己预想的来得要更猛烈,他瞬间脑子涌上一股热流,就连玉瑶都感受到了来自鞠汴身上腾腾的怒火。 “什么?”玉瑶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一手还扶着软塌,有些微微站不稳:“阿汴,你来告诉我,跟我说清楚。” 不等鞠汴开口,文年就接下玉瑶的话,仿佛在谈起一件普通的事:“我送你回府的路上,没有一个人。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可是,不是因为是夜里吗?”不安的感觉蔓延至玉瑶全身,她微微颤抖着。 “在我们离开文府之前,我先去探了路,一整日未归,你记得吗?” “我记得。那只是探路,难道……不是吗?”玉瑶心跳声越来越烈。 “你重伤未愈,不便行走,回来的路上都只能依靠着我走路,你也记得吗?” “我都记得,这些跟阿汴刚刚说的,又有什么关系?”玉瑶对上他的双眸,希望从中找到一个让她安定的答案。 “关系就是,你不能人被发现,但是你又行动极其缓慢,所以我提前帮你清理了路上可能有的危险和障碍。沿途路口就算重新有人走过,看到死人便也不敢向前了。所以,才能有那日无人的街道。”他的解释说的十分轻松。 “你、你,文年你疯了?”玉瑶声音颤抖着,跌坐在软塌上。 她脑子里闪过不久前的那些画面,那个夜晚,她觉得无比美好的路上,甚至觉得如果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该多好。玉瑶心里冷笑,这是多自私的想法啊,她想让那些人消失,还真的消失了。那片刻的美好,在看不到的路两侧的黑暗里,是数不清的肮脏。 ------------ 第九十一章 谎言 文年没有说话,此时日头已升起,阳光越过窗子,落在他的洁白无瑕的衣服上,他的身影廓都显得闪闪发光,他半敛着眼睛,深沉冷肃,双眸静静地注视着玉瑶。 是,他疯了。 他疯了才会为了想跟她在路上多走一走,就杀光了所有人。 他疯了才会惹下这些麻烦又让她知道,妄想她去接受真实的他。 他疯了才会今日亲自来府里,究竟是为了解决苏愿还是为了见她,他又能说得清吗? 玉瑶不信,她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洁白如玉的文年身上,她猛然间抬头,他一定是有苦衷的,一定是有原因的,她用近乎祈求的颤抖声音问道:“没有别的原因了吗?” 有。 那日萧宣德得知玉瑶去了文府,几条街道里,都被萧宣德安排满了刺杀玉瑶的人,他们埋伏成寻常人户、乞儿,只等玉瑶回府。文年杀出的那一条路,不过是人最少的一条,那些肮脏的事玉瑶不该看到。 文年双眸微动,最终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话,无论什么原因,他想要她接受的,不过是这样的结果罢了,其他的又何必再提,今日来又不是为了讨要她的感谢。 “你今日不是问我,哪个才是我真正的样子。”文年眉眼温润,声音清冷。 玉瑶低下头,轻声道:“阿汴,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跟他单独说。” “公主……” “回去吧。” “是。”鞠汴抑制住愤怒,十分不安地看了文年一眼才离开房间。 半晌,文年淡淡道:“这就是我真正的样子。” 他这是在做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难道还希望她知道这一切后选择理解?他在心里自嘲。 “为什么?”玉瑶轻轻地问了句。 “原因刚刚已经说过。” “我是说为什么杀了那些无辜的人?”玉瑶声音嘶哑,眼泪顺着面颊留下,带着无奈和责问。 “没有真正无辜的人,只怪他们运气差了点。” 荒谬!玉瑶睁大眼睛,想重新看清眼前之人:“可他们跟你无冤无仇啊!” 文年一瞬间眼神冰冷,他轻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无冤无仇死去的人太多了,难道还要各个顾忌吗?” “你真的只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吗?” “是。”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件事……”玉瑶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接着她重新抬眼看向文年:“你让我背负了多大的罪孽你知道吗?” 玉瑶自嘲地笑了几声:“原来真正的你是这个样子的,我想象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是这种可能……”以后应该是不会再相见了吧,她突然想问清心中的疑惑,最初那个问题:“我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怎么认识的你知道的。我就是文府的人。” “你总说我知道。我不知道!你就当我不记得了彻底忘记了,我今天要听你说。” “你真的知道的。”他起身,声音依旧清淡,这一句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 玉瑶微楞,正要追问,她猛然间抬头,站起来向文年走近两步,仰着头视线撞进他的眼眸,一字一句:“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归云馆?” “是。” “那日你掉了玉佩?” “是。” 玉瑶缓缓沉下仰起的脸庞,原来她早已进了他人的圈套。那么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了吧。 ------------ 第九十二章 以后再要 文年的视线落在她发髻的步摇上,两朵海棠花洁白无瑕,缺了片花瓣。 这是那日她在翠玉楼选的,文年还记得,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因为玉瑶不知道文年知晓此事,她今日来见他,特意戴上了她记忆里第一次见面那日选的步摇,总觉得有额外的意义。 但此刻这两朵花却格外刺眼,文年突然感受到自己的心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在他身上让他自己也觉得古怪,他第一反应是不是病了,因为这种感受,他从未有过。 “你下一步要做什么?你要揭穿我吗?”玉瑶声音空洞,她止住了眼泪,抽离最后一丝情绪。 “不会。” “那你想要什么?” 玉瑶缓缓抬起头:“你故意接近我,套我的话,目的是什么。现在你知道了我公主身份有问题,也向我坦白了你杀人的事。你究竟想要什么?” 文年依旧沉默,眼神里陡然间雾霭沉沉,原来她竟是这样想的。 玉瑶忽然心里一沉,该不会……她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要取我的命吗……” 文年摇摇头:“命先留着。”顿了顿他又道:“但也只能我取。” 玉瑶愣愣的眼神里有一丝疑惑,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告诉我,你是谁?”文年道。 玉瑶自嘲地冷笑一声,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就是公主,如假包换。可是……不是以前那个公主。” 文年若有所思,玉瑶说的话似是浑话,可她的样子却不似撒谎。即便她说的这一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匪夷所思……他心里竟愿意信她。 “你想揭穿我只管去,只是我也要告诉你,我是的确就是公主,你未必能揭穿我。”这也是她很早就想过的,就算被人发现了,大不了便说生了病记不起以前的事情,可她本人是公主这个事实却是无法更改的。说完后她多了一点点底气。 文年站着没有动,淡淡地看着她:“你倒还想得明白。” 玉瑶没有理会他的话,看着他问道:“所以你是什么都不想要吗?” 想。 可是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时,他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文年低垂的睫毛长长的很好看,玉瑶看得恍惚,他半敛的双眸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终只说了一句:“以后再要罢。” 玉瑶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骗了自己这么久,却想简单的就此揭过。 她道:“听说兽类在捕到猎物之后,会先将猎物玩弄一番,直到猎物没了力气,才慢慢享用……”她注视着他的双眸:“所以我被你骗了这么久,玩弄在股掌之中,眼睁睁看着我笨拙地撒着谎,是因为你觉得好玩还是因为我也是运气差?” 文年闻言心突然收紧一痛。良久,他开口道:“寒酥园那几日,是真的。” 他从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别人口中的是非好坏又与他有何关,但此时,他却没忍住为自己辩解。 但这句话落在玉瑶心上,却显得格外单薄:“那又如何,你为我杀的那些人,也是真的。”她还特意强调了“为我”二字。玉瑶别过头:“你走吧,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以后不必再见了。” 文年的视线在她冷漠的脸上淡淡流连,忽然间风吹开了小窗,一阵凉意袭来,玉瑶不禁打了个哆嗦,文年下意识上前一步想护住她,却忽然顿住。 因为玉瑶也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文年收回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樱笋轩。 玉瑶独自在屋里坐了很久很久,窗户外的风一直吹,她非但不觉得冷,反而舒适,仿佛这风能吹走她心头压着的那团火。 一直到过了午膳的时间,饥饿感让玉瑶清醒了许多,她失魂落魄地从屋里走出来,刚到院子便看到了等在那里的鞠汴。 “阿汴。”她轻轻唤了声。 “走,吃饭去,特意给你准备了好吃的。”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鞠汴轻快地牵起玉瑶的手。 玉瑶低头看了一眼被牵起的手,只是个简单的动作,玉瑶从未觉得有任何不妥的事,她却头一次心里有了些异样。 ------------ 第九十三章 怜悯 玉瑶没有反抗,任由他牵着来到了洛夕居,这里小而僻静,确实适合在这里待一会。 桌子上备满了她最爱的菜,香喷喷的,美食确实是让人忘却烦恼忧愁的法宝。有时候就算人没事,饿了也会觉得心情低落。想到这里,玉瑶跟着鞠汴坐下,拿起了筷子。 鞠汴见她愿意好好吃饭,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我们一起去烟霞居。”鞠汴道。 玉瑶这才想起,苏愿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她轻轻点了点头,继续默默吃饭。 少顷,玉瑶突然问起:“苏愿这件事,真的是最好的结局了吗?” “也许本来不是,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结局。”鞠汴筷子随意拨弄了下盘里的菜,道:“也许天意如此。” “真的是天意吗?”玉瑶放下筷子。 不然呢? 鞠汴思考起玉瑶话里的意思,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 上午文年在说话的时候,确实有几次像是在刻意拖慢时间,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而且这么说也有略微有些牵强。经玉瑶提醒,他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这不是巧合?” 玉瑶摇摇头:“我也只是猜测。”她也不愿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文年。 鞠汴也放下筷子,安慰道:“别想太多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无论是哪个结果,都是他应得的。” 玉瑶用帕子擦了擦嘴,眼神坚定:“走吧,我们现在去见见苏愿。” …… 烟霞居此刻院门紧闭,多了几个侍卫把守,撤去了原本的丫鬟小厮,看上去只是肃静,却还远不如当年苏愿受宠时那般显得不可靠近。 见玉瑶和鞠汴到来,侍卫打开烟霞居的门。 院子里只两个小厮在,见公主来了,战战兢兢缩在角落,只一上午而已,这里便不复往日的热闹,虽说烟霞居本来也是比较文雅安静的地方,但少了些人气,总归觉得冷清。 玉瑶继续往里走,鞠汴引她来到了一处屋子,这里是苏愿的书房。 她轻轻推开门,屋里透着一股凉意,接着如冬雪般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扑面而来。玉瑶轻嗅香气,喃喃道:“是‘研雪香’。” 这本该是夏日的熏香,夏日燥热,此香有凝神之意。此时点来,那份清冷的味道格外让人神志清明, “难为公主记得。”苏愿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见玉瑶进来他也跟着起身。 “毕竟大梁只有几份,想不记得也难。”玉瑶示意苏愿坐下,她自己也坐了下来:“也难为你还留着。” 此时点燃研雪香,也只能是苏愿这玲珑心意想得到,这份凉意隐约中暗示着主人凉薄的处境,让人不由地心生怜悯,却也能提醒他自己心智清醒。 “公主赏赐,当格外珍惜。苏愿怕以后没机会燃了,不如现在焚上。”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不慌不忙道:“公主有话要问我吧。” 玉瑶勉强扯了扯嘴角,自顾苦笑了下。但这苦笑并不是因为苏愿。 “每次都要你先开口,必然是瞒不过你的。” “不过公主应该眼下有比我的问题更困扰的事了。”苏愿回应一个“难道不是吗”的眼神给她。 他在暗示文年的事。已经自身难保的人,竟还有空关心别人的事,玉瑶心头那点因为研雪香产生的怜悯很快就不见了。 ------------ 第九十四章 公主抉择 当时鞠汴匆匆让侍卫带走了苏愿,苏愿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有事发生。 但玉瑶并未回应他的问题,问道:“你该不会是等着苏家的人接你回去吧?” 苏愿一幅不置可否的表情,似乎并不愿多说。又或许是因为胸有成竹,自有脱身方法。 这一幕落在鞠汴眼里,他实在有点看不下去:“苏公子,我尊称你一声公子,是因为我敬佩你这两年在公主府只手遮天的本事。怎么关键问题上,你竟如此愚钝。” “这是我的家事。”苏愿道,他有想过辩解一二,但此时接应他的人不知到没到,也没有联系到他,话到嘴边就只剩下“家事”这一个借口。 也许是看到玉瑶已经来了,苏愿开始慌张和心虚,他底气不足的样子实在明显,玉瑶索性准备再进一步,若是能让他说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也算他将功抵过。 玉瑶面色冷淡,似乎是对他失了耐心般,冷冷道:“按照公主府的规矩,你私藏本宫私物,勾结府外奸人陷害本宫,应就地仗杀。” 苏愿眼底划过一丝犹豫。 “你觉得苏家该怎么在我仗杀你之前来救你?”玉瑶不屑地笑了一声,继续道:“或许换句话说,我也想看看,到底苏家的手能不能伸到我的公主府来,倘若苏家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能饶你一命” 苏愿仍旧没有开口。 让苏家救走他,已经是苏家能为他做的最大的事了,让苏家为了他求公主府,他想不到苏家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为他这么做,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玉瑶继续道:“苏府许了你什么好处,让甘愿你冒这么大的险?你现在说清楚,我还能饶你一命。” “跟苏府无关,是我一个人做的。”一听到“苏府”二字,他似乎极为敏感。 玉瑶轻笑一声:“你倒是敢作敢当,不知道苏家的人有没有这样的魄力。” 苏愿心生犹豫,甚至忍不住朝窗外看去,似乎等待有人能来救他。 一边是苏府,答应了他如果做成此事,便安排他官职和身份,接他回府,苏家的事情也分一部分出来由他打理,到时候等他回去,或许还可以重新厚葬他的母亲。 一边是公主,公主当真完全变了,不会盲目宠信他,是他太过自负才导致现在的处境。这次会不会是个好机会彻底投靠公主。 可是现在也没有动静,难道非要等公主处罚之后才救他吗?他转念一想,上午听到的话如在耳畔,公主既不信他也不打算留他。那即便他现在交代出来,也未必能长长久久在公主这里讨到好处,反而还得罪了苏府。 两条路都不是什么畅快的路,既然如此,不如选稍微有希望一些的,思及此,他已下定决心。 玉瑶在他思考的间隙,也已下定决心,倘若他执意背叛,那她也绝不心软。 “公主不必费心了。这两年多谢公主照付,苏愿既然做错了事,愿意受到惩罚。”说罢,苏愿低头颔首,等待发落。 闻言鞠汴有些担忧地看着玉瑶,他知道如今的她心软善良,未必能…… 不等他担忧的更多,玉瑶已经开口,一改往日温柔,虽然是女子柔弱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好。那我就如你的愿。来人!” 门外候着的几个侍卫立刻冲了进来。 “苏愿背主在先,今仍执迷不悟。将他拖出去,即刻杖毙!” “是!” 苏愿被两个侍卫擒住压在地上,这一系列发生不过一瞬间,他陡然间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玉瑶,眼神里第一次有恐惧的情绪。 玉瑶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 “方才想到我在宫里受的罪,便觉得这样对你也不算亏。” ------------ 第九十五章 暗中救人 这个少女的声音软糯轻柔,却如同催命符一般让人恐惧。 在他刚刚决定赌一把的时候,也多少带了他对玉瑶的判断,这几个月来,公主从未打杀过府里任何一个下人,他赌她不至于杀了他,只要留一口气,就还有机会。 可偏偏他再一次自负到失误,就如他第一次对玉瑶的试探,也同样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鞠汴先是惊异,立刻也觉得是情理之中,永兴公主原本就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是因为玉瑶的变化让他觉得今日不会仗杀苏愿。 鞠汴反而觉得松了口气,他不由地看向玉瑶。少女面上的沉着冷静是他头一次见到,她不但善良,竟也一样可以抉择果断,想到以前他担心玉瑶会不会没有自保能力,实在是多虑了。 苏愿被拖了出去,这种脏了眼睛的事情不会在公主眼皮底下发生,所以她自然也听不到什么声音,都是在公主府的角落里,悄悄处理掉犯了错的人。 “你做得是对的。”鞠汴轻声道。 “他罪有应得。” 鞠汴道:“苏府那边我派人盯着,根本没有人出府,所以也根本不会有人要救他。” 玉瑶叹了口气:“是他自己的选择。” “这件事也算了了。”鞠汴道,眼神确实偷偷瞄了玉瑶一眼。 “嗯。”玉瑶手指轻叩桌面,发出哒哒的响声:“或许……” 鞠汴挑眉:“你早就想好了是吗?” “阿汴,还是瞒不过你。”玉瑶轻轻笑了下。 “那我去了。” 玉瑶目视前方,交代道:“去吧,不要太早,只留他最后一口气,我受过的伤他要加倍的受。告诉他,如今这条命是我留给他的,然后……我想他这次知道怎么选。” “好,他这次定会对苏府彻底死心。” …… 在公主府最肮脏的角落里,苏愿全身是血,分不出是他最爱的绯红色衣服还是被血水染透了。混了地上的泥土和杂草,简直看不出人样来,他早就不再挣扎,只是靠着最后的希望强撑着一口气。 他不断地往周围看,周围除了杂草,就是一口枯井,旁边更是有一间渗人的破旧房子。他来了府里这些年,不是不知道这个地方。只是向来都是由下人们去处理犯错的人,他也未曾真正踏足过这里,在公主府内却如同在地狱般的地方。 但不管他怎么张望怎么看,除了打在自己身上的一声声闷响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希望随着意识的模糊就快要被削弱殆尽。 忽然,他疯狂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了,后悔吗?或许有一点,但此刻他都觉得不重要了。没想到辛辛苦苦经营的这一切,竟然如此轻易地就在别人一句话中,决定了他的生死。他笑得越来越疯狂,怪只怪自己这辈子没有投个好胎。 几个侍卫看到他的举动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 “怕是已经疯了吧。” “真是想不到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呸!”其中一个人向他身上吐了口口水:“什么三十年,也就是两三年好光景,吃软饭能有什么好下场!” “哈哈哈哈哈……” “也是苦命人啊,还不如咱们几个潇洒。” 你一言我一语中,苏愿的笑声反而弱了下来,他一动不动趴在地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忽然,旁边的破旧的小屋子里发出了一些响动,颇为诡异。 几个侍卫立刻警惕起来,呵道:“什么人!” ------------ 第九十六章 苏愿之死 这屋子原本就是关押府里犯错之人的地方,里面不知饿死或者折磨死过多少人,久而久之,就没有人再进去了,愈发阴森可怕,经常有闹鬼的传说,是以还有人在门上贴了些黄色的符。这些事,负责仗杀下人的这几个侍卫是再清楚不过的。 屋子里无人回应,但古怪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撞倒了桌子,又像是有人在地上拖行。 几个侍卫心里有些毛毛的,互相壮胆往屋子的方向走去。其中还有人回头看了眼苏愿,见他趴在地上不死不活的,便也不担心他会逃跑。 这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这屋子,不知不觉往这边走了许多,但又不敢进去检查,只在外面干吼几句。声音却没有再响起了,他们接着有往里走了几步,砰地一声一脚踹开了门。 与此同时,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苏愿身边,他将一颗玉色的药丸放在他嘴边,快速在他耳边道:“服下去。” 不知是否是没了意识,苏愿并没有张嘴。 “服下去,就能没有痛苦的去了。” 这句话说完,苏愿动了一下,极为艰难地张开嘴。他眼睛被血色模糊,只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白色身影,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什么来龙去脉,只清楚地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吞下药丸,然后闭上眼睛,只求一死。 …… 鞠汴在来的路上,碰上了许久没见过的楚衣,他从不知哪里的角落跑了出来,见到鞠汴就跪在他面前,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鞠汴本就走得着急,怕耽误了时间,突然大腿被人抱住,走也走不得。他低头看了一眼,不耐烦道:“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 “好弟弟!公主不愿见我,我只能来求你了。” “我还赶时间,你有话快说,误了公主的事你更是担待不起。” 楚衣吓得小脸一白,哆嗦了几下,索性整个人都贴在鞠汴大腿上,紧紧抱住。 “我……我……” “快说!” “……我母亲……府外……” “说清楚!再不说我走了。”鞠汴没兴趣跟他耗,说着就用力要把自己的退拔出来。 “好好好弟弟!我这就说,我母亲病得很严重,我想……想能不能带府里的大夫去为家母治病,如今我院子里的钱也不多,不知……”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就这件事?你带去即可,我准了。”说着鞠汴开始将他的手扳开,要把腿拿出来。 “可是可是,可是我还缺钱!” “你把手拿开!”鞠汴心急如焚,对他已经完全没了耐心:“再不拿开连大夫也不要叫了。” 楚衣吓得一个机灵,颤抖着把手离开鞠汴的腿。 “快拿开!”鞠汴见不得他慢悠悠的样子。这一声呵斥楚衣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不敢再阻拦鞠汴。 鞠汴立即抬腿快步离开,只留下声音飘进楚衣的耳朵:“自己去找账上领取一百两治病的钱。” 他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脚上加快了步伐,几乎跑了起来,奈何公主府太大,处罚人的地方又是最偏僻的,跑也得花费一些时间。 他到达这个偏僻的院子时,几个侍卫正拖着一个卷了的席子正往院子外走,跟他撞了个正面。 几个侍卫见到鞠汴,便将席子放下,跟鞠汴行礼。 鞠汴心里的不安似乎已经得到了应验:“你们这是……” 一人答道:“回鞠公子,我们将他拖到府外,如果无人认领,就运到那个乱葬岗去丢了。” 鞠汴心里一沉。 ------------ 第九十七章 苏尚书府 鞠汴朝他们身后放在地上的席子看去。 一人立刻道:“鞠公子,这个您还识别看了,别污了您的眼睛。” “这是苏愿?他已经死了?” 这人似乎不明白鞠汴为何会有这种疑问,以为是怀疑他们差事没办好,便道:“是啊,死得透透的,我们检查过了,公子尽管放心。” “为何这么快……”鞠汴有些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 “这事儿哪有个准啊,兴许他身体弱,经不起咱们这几下子。” 鞠汴还是决定亲自确定一下,他让侍卫让开,探了苏愿的鼻息,又切了脉。真的是死了。见鞠汴检查完,侍卫便重新卷了苏愿的尸首,抬着往府外走去。 鞠汴朝院子里面看了一圈,地上有一摊脏乱的血迹,应该是方才苏愿的,其他地方则是荒废许久院子的模样。他不敢浪费时间,转身朝丹景殿走去。 玉瑶等在丹景殿,在她下达仗杀的命令之前,便已经想到了不真的要了他的命,只做警示,让他对苏家彻底死心,至于要不要留在公主府,就都随缘了。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手帕在手里攥紧,焦急的张望着门外。 不一会,鞠汴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玉瑶起身慌忙迎过去:“怎么样,留下了吗?” 鞠汴摇摇头。 “他走了?” “不是。他死了。”鞠汴无奈道。 “怎么……”玉瑶心一沉:“是去晚了吗?” 鞠汴点头:“晚了一步。”他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说一下:“路上被楚衣耽搁了些时间。” “他做什么?” “无聊的小事罢了。” 玉瑶手里捏着帕子,左右渡步,心里有一些连自己都害怕的想法,但嘴里念着:“也许真的是天意吧。” “我觉得太过巧合了。” 玉瑶转头不安地看着他:“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鞠汴若有所思:“或许不必想明白,如果是冲我们来的,早晚会知道他要做什么。” 玉瑶重新思考了一遍苏愿的死,每一个环节,似乎都跟一个人有着若有若无的关系,但她又到不到头绪,像是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她始终理不出这个线团的开头在哪。 “苏愿的尸首,苏府既然不来收,还是找个地方葬了吧。” “也好。”鞠汴答道。 …… 苏府的人早就得知了苏愿的消息,但丝毫未曾在府里激起一点涟漪。 苏府光是姨娘就排到了七姨娘,除了死掉的三姨娘和五姨娘,现在也还有五位,再加上苏元盛的妻子王氏,和下一代的儿女们,这府里当真是人丁兴旺。 所以,少了苏愿一个人,又能是多大的事呢。 王氏听了这个消息,就连“嗯”一声都懒得敷衍,只是摆摆手,叫下人们赶紧下去,省的让她沾了晦气,影响了今儿打牌的手气。 她摸了张牌,心道这晦气消息果真还是影响了,转手就将牌丢掉。 “太太,这马上要到年底了,陛下又给府里赐了好些布料。府里各位姑娘们的衣服也该选起来了。”二姨娘生的样貌精明,虽然如今年龄也大了,但一辈子讨好王氏,所以在府里也能说上几句话。 “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办吧,我实在是操不了这份心。” “太太放心,到时候一定先送到青娘那里选。”二姨娘一脸的谄媚。 “孩子们我向来一视同仁,不必优先青娘。”王氏看着牌,随意说道:“是月,倒是你,总穿的这样素净,这次你先选!” 苏是月像是受宠若惊,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这幅样子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庶女。 ------------ 第九十八章 嫡兄妹 没等苏是月开口,她的生母四姨娘就抢着开口了:“太太抬爱,只是哪能让是月先选,她个不懂事的。要让她学会长幼尊卑,自然是青娘先选。” 王氏听了十分受用,她爽朗地笑起来:“这是姑娘们懂事,我就少操点心。你们也别太惯着青娘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是月,你该选也选点,也莫要胆小过头了。”话虽这么说,王氏却对她这幅畏缩的样子既满意又鄙夷。 “母亲说的是。”苏是月道,只低头打牌,也不敢看王氏。 王氏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不再说话。这苏府里,她的儿子苏惟一和女儿苏渐青是嫡长子和嫡长女,她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着其他人,任何东西都休想跟她的女儿和儿子抢。老老实实伏低做小才是能在府里有活路。 她想起苏愿,心里冷笑一声。一个娼妓生的野种,也该妄想沾苏家的光。还是自己儿子有本事,想让他死,他就必须得死。 这苏家的王氏,是来自琅琊王氏,身份自是非同一般,所以她的儿女,只能更尊贵。说起来,她有一个庶妹,正是沈广的夫人王氏,也就是锦安和锦玉的母亲。 琅琊王氏世代荀贵,非一般贵门能比,二姐妹皆是掌上明珠,只是这苏夫人是嫡长女,自小就带着优越感,所以教育苏家兄妹也是这般。沈夫人虽是庶出,但家族优越,身份比普通庶女要高贵许多,她又是给人续弦,于是她便是养成了温柔贤淑的脾性。在教育沈锦安和沈锦玉上,也跟苏夫人完全不同。 …… 与此同时,苏府里,苏惟一在书房也得到了公主府传来的消息。 他长相颇为正派,配得上苏家嫡长子的位置,一双遗传了母亲的细长蕴藏锐利的双眸,也是相貌堂堂,再加上他的地位,成了许多健康城官家想要攀亲的对象。他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健康少女们的梦中情人。 “真的死了?验过了?”他眯起眼,此刻没有外人,他几分算计显在脸上。 “死了,脉象都没了。” 苏惟一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笑道:“太好了,也算他为苏家做了点贡献。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这次叫公主吃点教训,想必她也不敢造次了,只要这样,在萧公和那里他脸上也有光。 “公子,那他的尸首,我们要去收吗?” “收什么!他的生母是娼妓,谁知道他是不是苏家的种。尸首不用管了。” “是。” “阿兄,这是什么好消息,从外面都听到阿兄的笑声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接着一个穿戴华丽的少女步入房内。 少女桃腮杏面,容光照人,衣服料子极金贵,举手投足间都是官家女郎气派。 “妹妹来了。”苏惟一神色柔和许多,示意下人先出去。 “快说来听听,是不是那个软饭男的事情。”说罢她毫不掩饰地笑了几声。 “还是妹妹聪明。”说话间苏惟一眉梢都带着笑:“苏愿已经死了,可以放心了。” “有什么放心的。死了个苏愿算什么,那公主不是还活得快活!”这说说得恶毒,很难相信是从一个娇柔少女的口中说出。 ------------ 第九十九章 暗中计划 听了苏渐青的话,苏惟一也不由地皱眉。 “渐青!这话可不要乱说,说多了下次被别人听去,可是要惹大祸的。”苏惟一厉声道,但毫无怒气。 “怕什么,父亲还不是这么想的。”苏渐青眼睛一转,道:“我都听母亲说了,永兴公主不但不帮忙,还跟临川王闹翻了。那可不就是跟我们苏家闹翻了么。” “这话不要到处说。”苏惟一再次强调。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苏渐青不耐道,她在一旁坐下:“阿兄。这府里我除了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啊。那几个身份底下的,也配当我的弟弟妹妹么。” 苏惟一眼神闪过一丝狡黠,道:“不过你说的也不错,再过不久是至日祈福,到时候可是有好戏看。” 苏惟一话中有话,闻言苏渐青眼神一亮,急切地问道:“是不是关于公主的!我就知道。”见苏惟一默认,她幸灾乐祸道:“她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早晚有一天我也要把她踩在脚下!什么狗屁公主,不过是被临川王玩腻了的荡妇罢了。” “渐青!”苏惟一眼里的妹妹一向知书达理温柔娴淑,这些词语从她嘴里出来,简直就是侮辱了妹妹的身份,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提醒道:“你以后前途无量,何必沾上她的腥气。” 苏渐青这才意识到刚刚说话不妥,不过还好是在阿兄面前,她软软地笑了笑,向苏惟一撒娇着:“阿兄,妹妹知道错了,还不是她之前总瞧不起我们,我就是想这次能给她点颜色看看。” “你放心,这件事已经交给我办了。还有临贺世子在背后给我撑腰,我定帮妹妹出了这口恶气!”虽说这次萧公和只让他办了这一件事吓唬吓唬永兴,但他也能看出来,这里边的水极深,怕是公主这件事不会善了。 “世子?”苏渐青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轻轻问了句:“不应该是临川王授意吗?” “那还不都是一家人的事,这次不仅临川王下定决心,临贺王世子也表明了立场。所以世子肯定是听王爷的。” 苏渐青不自知脸色微微泛红:“那……世子知道我们是在为他做事了?” 苏惟一笑了起来:“我的傻妹妹,这件事就是他亲口交代我的,他还能不知道?” 闻言苏渐青笑得格外腼腆害羞,更刚刚恶毒的样子判若两人,她走到苏惟一身侧,踮起脚尖,轻轻摇了摇苏惟一的衣袖。 苏惟一立刻看穿了她的心思,故意说道:“如今这临贺王府上还差一个王妃,若是他日大业已成,这个位置可不只是王妃这么简单了。” 苏渐青听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更是眼神热切,恨不得现在已经是王妃,想到以后若是能坐上那个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位置,眼睛里简直要放出光来。 “妹妹,想不到你竟然还瞒着你阿兄。” 苏渐青害羞地地了头,撒娇道:“阿兄,你惯会笑话我。” “我怎么舍得笑话你,这苏家谁敢笑话你一下,我让他永远笑不出来。要是以后……”苏惟一顿了顿,嘴角忍不住勾出笑容:“这全天下都没人敢笑话你一下。” “阿兄!快别取笑渐青了。”说罢她低着头,怀着憧憬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 第一百章 公主宣召 苏愿本是微不足道的人,但他的死讯,偏偏传得格外快。 此刻殷钧也得到了这个消息,他皱着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来报信的侍从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 “他死了我倒是不意外,这是公主的作风。只是……”他顿了顿,继续道:“竟然无人收尸,苏家果真心狠。” “大人,尸首最后还是由公主府的人给葬了。” “哦?”殷钧眯起眼:“她竟然有此心思。”但他转念一想,也许是她对苏愿仍怀着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所以不忍心才葬了他。顿时他又一阵火气:“死了活该。” 见殷钧发货,侍从也不敢多说,问道:“大人,那现在苏愿已死,传信的人也就没了,还要继续跟苏府来往吗?” 殷钧重新思索起来。要不要继续跟苏府往来,这确实是个问题。 他跟苏府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同盟,之前苏府不过是想借他的手让永兴公主好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他的气也出了,苏府这边有些尴尬。 他虽然不清楚苏府有什么更大的目的,但既然跟公主做对,恐包藏祸心,跟苏府走得太近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不必了。苏府树大招风,以后不要再跟苏府有瓜葛。我还是做好自己的驸马吧。”说罢自嘲地笑了笑。 话说,公主似乎很久都没有宣召了。 殷钧想到这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以往她虽然不乐意,至少会例行公事,去了之后又会想尽办法羞辱他。在屋里挂满羞辱他父亲的话语,他去了之后又被气走,这是常事。 但如今她竟然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殷钧觉得这种完全被忽略的感觉,更令人坐立不安。 眼下陛下才警告过她,虽然殷钧也十分不想踏入公主府,但他知道应该没多久就会被宣召了。 玉瑶却早把宣召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但鞠汴管理着府里的事情,他自是不会忘。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鞠汴就不得不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了她。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玉瑶担心地问道。 “三日之后。” “什么?!那我该怎么办。” “宣召便是。”鞠汴挑眉。 玉瑶眼神慌张,仓促道:“说得轻巧,快跟我细说一下,我该怎么做。” 闻言鞠汴脸刷地红了一半,神情扭捏:“我跟你细说?这些不是有宫里的姑姑早就教过你了么……” “想什么呢!”玉瑶在他头顶拍了一下。 “哎呦!” “啊,我打疼你了吗。怎么样没事吧。”见他吃痛,玉瑶慌忙问道。 “你这下手也太重了……”鞠汴责怪着:“现在对我一点也不温柔,还不如刚来找我的时候。” “谁让你刚刚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不打你重一些不长记性。”玉瑶仔细看了他一眼,转而认真道:“怎么突然发现你长大了不少呢,小孩子长得就是快。” “我可不是什么小孩子。我还要跟细说一下宣召之日应该怎么做呢。”他特意加重了细说两个字。 “好好说话!” “是,公主!”鞠汴调皮地拱手作揖:“你只需要提前派人通知驸马府上‘公主宣召’。至于驸马来了以后,进了你的丹景殿,你让他在你屋子里待满两个时辰即可。” “两个时辰?”玉瑶立刻翻了白眼。 “至于这两个时辰里,你做什么都可以,或者说,不做什么也可以。” 面对面两个时辰,想想就能感受到尴尬,玉瑶心里已经开始思量起来,在她完全不认识这个驸马的情况下,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化解尴尬,还要避免露出破绽。 ------------ 第一百零一章 驸马到 鞠汴见玉瑶满脸尴尬的样子,不禁摇头道:“你以前可不觉得尴尬,总是驸马在里面待不下去,死撑道两个小时后,就像没了魂一样落荒而逃。” 玉瑶咂了咂嘴,心道这个永兴公主真不是一般人。看来到时候只能见机行事了,不过就说殷钧是个书生气十足的文化人,避开他向陛下告发这件事不提的话,应该也是不难对付。 “好吧,你现在就派人去宣召吧。” “你决定好了?” “反正躲不过,再不宣召的话,怕是陛下又要召我进宫了。”玉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好,那我这就去办。” 三日后。 一大早玉瑶就被夏巧叫了起来,才知道公主宣召这日,连服饰也是有特定的,里三层外三层把她裹得头昏脑涨的,她只双手伸开,任凭几个丫鬟给她穿衣,而且这衣服还需要几个丫鬟合作才能完美给她穿好。 她心道:“这衣服还真是只有公主能穿了,平常百姓人家,没有这些个丫鬟,一个人还真是穿不上。另外,皇室规矩也太多了,穿成这个样子,还怎么你侬我侬,就算能有几盏茶的感情,也被这些规矩给折磨没了。” 被丫鬟们打扮好,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累得吃了几口早饭就吃不下了,干脆在屋里等殷钧的到来。 夏巧走的时候,模样犹犹豫豫的。 “有话直说。”玉瑶道。 “公主,这次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夏巧小心翼翼问道。 “准备什么?”玉瑶疑惑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夏巧慌忙道:“夏巧和春彩就守在门口,公主有事唤我们就好。” “嗯,下去吧。” 走了之后玉瑶才想到她们说的是什么,看来每次永兴公主没少让她们想办法来恶心殷钧。她更想看看这个倒霉的驸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玉瑶随意写些东西打发着时间,她原本写字就不差,断断续续练习了这几个月,如今写得更是工整清秀,不说韵味,至少看上去让人舒适。 她正百无聊赖地写着,外面传来了夏巧的声音:“公主,驸马大人到。” 玉瑶放下笔:“进。” 殷钧跨入门内,脚上一顿,虽然他来过公主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他这一次才刚刚进门便已感觉到了不同。房间里换了熏香。味道更清淡,如果不仔细闻,以为只是屋子木质的香味。 他尽量显得从容地走了进来,然后到玉瑶面前恭敬地行了礼。 “无需多礼,坐吧。”玉瑶没有抬头,整理着桌子上她方才写的一些字,轻声说道。 殷钧头上密密麻麻已经布了一层汗,公主今日跟以往也太不同了,连个白眼都没给他,这般反常让他心里七上八下。他不由地悄悄环顾四周,也没有悬挂任何辱骂他的东西。他紧张地咽了口水,静静地等待着她一会发作的时候。 “别看了,今日什么都没有。”玉瑶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在殷钧听来却立刻变成了一种嘲笑,心头的不安加倍。 玉瑶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好,抬起头来,朝着他笑了笑。 ------------ 第一百零二章 和平相处 见到驸马本尊这一刻,玉瑶立刻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讨永兴嫌弃。因为这幅长相,确实太难入永兴公主的眼了。 玉瑶一直怀疑这公主府里,怕是侍卫都是样貌上精挑细选过的,殷钧的样貌勉强够得上普通水平,身高上也才跟如今的鞠汴相同而已,但鞠汴还在长,他却就是这么高了,比玉瑶高不了多少,倘若玉瑶梳了太高的发髻,怕是还要超过他一些。 加上眼前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跟风流倜傥四个字完全不沾边,实在令人难以跟传说中才华横溢的书法大家联系在一起。看来他也只能靠才华来博得一些美名了,但偏偏,永兴公主不学无术。 玉瑶将手上整理好的内容递了过去:“这是我近来写的字,驸马帮我看看。”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殷钧心里想着,果然,这次还是要羞辱他!他咬紧牙伸手将那沓纸接了过来。 他十分抵触地朝纸上看了一眼,正要想往常那样做出难过无奈的表情,不等他演出开始,他就愣住了:“这……” “怎么?我写的如此不堪,让驸马难以开口了吗?” “不不不。”驸马继续看了几张,发现全都是认真抄写的诗句,而且他专心看了几遍,确定也并无藏在诗里的隐晦内容:“写得很好,这是……公主写的?” “正是。” 殷钧心生疑惑,这又是唱的哪出啊,很明显公主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字的。 玉瑶颔首,拿起笔道:“听闻驸马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今日是个好日子,你说两句,我写下来,权当留作纪念了。” “殷钧都是些雕虫小技,公主谬赞。”殷钧断不敢写什么诗。 “既然你不说,那我写两句赠与你吧,还望你不要嫌弃的好。” “不敢。”殷钧仍旧战战兢兢。 玉瑶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动作从容优雅地轻提毫锥,铺纸书写。也是她这段时间写字刻意去练就的气质,虽不能时时刻刻保持这样子,但如果需要偶尔表现一下是不成问题的。 殷钧看愣在原地。 往往读书人,渴望红袖添香,最爱的便是这样能研磨写文的颜如意,玉瑶当下的样子,实在是殷钧曾幻想过无数次的美好模样。但他从未将这个样子跟永兴合在一起。 在他发愣之时,玉瑶已经将写好的内容又递到了他面前。他木讷地接过,轻轻念出声:“昨日空负韶光美景与君,新人重修知己风流于好。”竟然不是骂自己的。 “我写的字怎么样,这下驸马可以提点下了吧。”玉瑶没有问她写的两句诗,只是提醒他,这确实是她写的字。 亲眼到后,殷钧不疑有他,但夸奖玉瑶的话说出来总让他觉得有些别扭,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说。 简单的语言他组织了半天,磕磕绊绊道:“非、非常好,公主当真进步……非、非常!”然后就迅速低下头假装看着那句诗,似乎方才讲了不该讲的话。 但适才玉瑶那副温柔的样子,他稍稍卸下防备,今天的公主,似乎是真的有些不同。 玉瑶莞尔道:“驸马说好,那定是写得好。” 驸马又悄悄抬头心里默念了几遍玉瑶写得诗,咀嚼着“昨日空负”、“新人”、“重修于好”…… 他不是不懂诗里的意思,可是他不能相信,难道公主要跟他重修于好?可为何说是知己,明明他们的关系是夫妻。又或许公主的诗词水平仅限于此,所以写错了也未可知。 他不知不觉就在玉瑶面前陷入了沉思,陛下看中他,所以他才敢向陛下告状,他知道公主也不敢拿他怎么样,最多不过是侮辱。其实当他得知公主被打后,也有些担忧,所以这次来的时候做好了准备,但公主怎么完全没有报复他,难道真的是经过陛下惩戒,不敢再胡闹了么。 但也不可能顷刻间就有了学问吧。真的有人能在一夜之间转了性子? ------------ 第一百零三章 缓和 殷钧兀自想着,玉瑶也并没有出声。 “公主变了。”本是他心里的话,却不由地嘴上说了出来,他自己也一愣。 是变了,殷钧说的没错,玉瑶打算趁机做了改变,反正她也做不出羞辱殷钧的事情,索性就好好相处,倘若突然变化自会引起怀疑,眼下刚好发生了上次的事,如果说起来就当是被陛下打清醒了吧,这倒是个不错的借口。 “人哪有不变的。”她顿了下:“驸马不也变了吗?”玉瑶挑眉。 殷钧被戳穿,面露愧疚,自诩清高的人却做了背后告状之事,他缓缓道:“公主……” 玉瑶伸出一只手示意他不要再言:“这件事就此揭过,不必再提。” 殷钧告发她的事她不准备追究,他要惩罚的人是永兴公主,玉瑶最多是倒霉承受了这份惩罚,何况殷钧这么做必定也是忍无可忍。 “是……”想起这件事,殷钧只觉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此刻究竟是愧疚更多,还是恨意更多。 “父皇总说驸马才高八斗,让我好好跟你学。今日不如你教我下棋如何?” 这便是玉瑶这两天想出来的最不尴尬的相处方法,听说一局棋下来,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这尴尬的两个时辰应会很快过去。 “自然是好。只是公主能耐得住性子吗?”殷钧心里存疑,怕她又是一时起兴。 “耐不耐得住,学了就知道了。” 殷钧微微施礼道:“恭敬不如从命。” 玉瑶命人取来了棋盘摆好,沏了一壶清茶。 殷钧喝了一口,微微皱眉:“公主府里这茶,煮得未免太过敷衍。” 玉瑶笑了笑,端起杯盏噙了一口:“驸马多喝两口,就能体会到其中滋味了。” 玉瑶来到这里才发现,这个时代,喝茶时里面煮了许多东西在一起,跟油茶有些相似之处,但又是很清的茶水,虽然喝起来也有些异域风味,但对于已经演变一千五百多年后最舒适的茶水来说,还是有些画蛇添足的感觉。所以玉瑶在公主府里,自己都会命人煮清茶来喝。 殷钧又喝了几口,表示还是无法理解这样单纯苦涩的味道,便放下了杯子。 接着殷钧开始从最基础的教学玉瑶,还好永兴公主本身就不善下棋,所以她什么都不会也不显得奇怪。 最开始殷钧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言语上说重了玉瑶,都捡着好听的话鼓励。 半个时辰过去后,玉瑶只得主动提出:“你不必太过顾及我,此时你是师我是徒,哪有师傅不指出徒弟错误的。你尽管开口。”想了想她又添了一句:“我不会责怪你的。” 殷钧窥她神色不似有假,应声道:“是。” 他开始试着指出玉瑶犯的错误,言语仍旧委婉小心翼翼,玉瑶神情十分认真,一一记下,他们接着对弈的时候,果真她避免了新的错误。 殷钧频频点头,渐渐放开了胆子,不断纠正她的错误,还夸赞她有天赋。 “这哪算什么天赋,不过是师出名门罢了。”玉瑶开玩笑说道。 殷钧也跟着笑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这两年了,很久都没有这么笑过了。在公主府里笑,更显突兀,他双眸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笑容僵在脸上。 玉瑶捕捉到他的心思,并不责怪,笑了笑诚恳地说道:“驸马棋艺精湛,以后还要多多赐教。” 殷钧回过神来:“只要公主愿意学,殷钧随时奉陪。” 玉瑶稍稍宽心,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永兴公主烂摊子太多,少一个仇恨自己的人,至少少一分危险。看来殷钧这头,还要慢慢来。 ------------ 第一百零四章 冬日 门外的夏巧轻轻摇了摇春彩的衣袖,悄声耳语:“今日里面怎么这么安静。” “这还不好,我看以后公主很少会跟驸马打起来了。”春彩不以为然。虽然他有时候胆子小,但看玉瑶的变化上倒是有自己的见解。 “真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夏巧感叹。 春彩看了看日头,道:“再过一会就要进去提醒午膳了。” 时间比玉瑶预想的过得更快,外面丫鬟提醒午膳,这一问才知道已过未时。 殷钧大惊失色:“还请公主赎罪,竟让公主错过了用膳的时间,” 玉瑶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无妨。” 殷钧微楞,以往这样的过错,都要引得公主大发脾气。而这一次竟然过了未时都没被她赶走,他颤巍巍地抬头想看一眼玉瑶,却见这个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左右动了下肩膀,似乎对这一套繁复的衣服很不满意。这副模样,竟然他觉得有些可爱。 殷钧离开丹景殿的时候,步履轻松,比起进门之时,眉头舒展开来,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春彩和夏巧互相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 殷钧在回府的马车上,久久沉默不语。侍从们也都大气不敢出,定然是受了那公主的气,这可不是他们敢过问的。 殷钧在车上回忆起在丹景殿的一幕幕,他甚至怀疑是一场梦,但他口齿间那苦涩的清茶味道却提醒着他这一切真真切切。 公主这是怎么了,他脑海里有太多疑惑,他心里对她的那股子厌恨似乎也有些松动。 难道因为她示好他就能原谅过往那些屈辱吗?更何况她这也不算什么示好,不过是态度转变了而已。殷钧没想到,永兴的一点点变化,竟能让他心思乱成这个样子。他实在想不通,于是用力甩了甩头。 侍从们低着头连看也不敢看了。 而殷钧走后,一个素白的身影,也悄然从侧门离开了公主府。 …… 天气越来越冷,时间仿佛被寒风偷走一般,也过得越来越快。 秋日逝去,冬日也来了许久了。这已经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雪,这一次,整个丹景殿的院子里都堆满了厚厚的雪。 天儿是彻底冷下来,屋子里的炉子烧的火热,玉瑶抱着手炉,裹得严严实实。 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惯来喜欢穿白色衣服的少年。上次说了再也不见以后,他确实也没有再来找过玉瑶。不知不觉中,玉瑶竟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过这个人。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她心里想着,难不成刚到这一千多年前的地方,就想在这里谈一段恋爱不成?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这种念头,她耳根悄悄染红。 玉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一阵凉风吹进来,门立刻被轻轻地关上了。 “是我。”屏风后传来鞠汴的声音。 他裹着狐裘披风,在屏风后取下披风轻轻拍了下身上的雪花,绒绒的貂帽摘下,抖了抖,也拿在手里。 “阿汴,门口冷,快过来这边坐。”说着玉瑶拿起身边的一个手炉递给了他。 鞠汴坐下后不由地朝玉瑶身边蹭了蹭,蹭一下她身上暖暖的热气。 玉瑶也不责怪,反而坐得离他近了点:“这么冷的天,有什么事你叫下人们传达就是,洛夕居离这里这么远,走过来别冻坏了。” 因为我想见你了。 但鞠汴说不出口,而且发现自己越来越说不出口了。就连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好像都不应该。 “那定然是有需要我亲自交代的事情。”鞠汴含笑道。 “是不是至日祈福的事。” “你都知道了?” “只是听夏巧她们提了几句,说我该准备福礼了。” ------------ 第一百零五章 西街 见玉瑶已经知晓此事,鞠汴微微点头。 “正是,每年至日陛下都会举办祈福会,祈求来风调雨顺。所以但凡能去的,必须备上福礼。”他将暖热的手放在脸上,轻轻捧着脸:“你作为长公主,更是得准备一份厚礼。” 玉瑶无所谓道:“怕是父皇早就将我望到九霄云外了,不然怎么还没解禁我,我被禁足在府内,怎么准备福礼,怎么去参加祈福会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过不了几日,陛下就想起这回事了。去祈福这件事,你是铁定躲不掉的。” 见躲不掉,玉瑶问道:“那我该准备什么样的福礼比较合适?一般其他人会送些什么?” “因为是祈福,所以准备的东西最好是当日就能用上的。不然福礼如果直接充入国库,岂不是跟老天爷抢礼物,当然,也不能回收给送礼的人。” 玉瑶想了想:“那不就只剩下送吃的了,当日吃完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总想着吃的。”鞠汴看着玉瑶忽然间闪闪发光的双眸,笑了下:“还可以送场表演啊,祈福舞曲之类的,送画也可以挂在陛下书房,日日能见。还有很多,总是能有人想出来新的福礼。” “那总有人送过吃的吧。”玉瑶仍不放弃。 “有是有,但必须是一些稀有的食物。如果你送些普通点心,自然是不行的。” “那是自然!”玉瑶心里盘算着,现代好吃的东西那么多,总能做出来点什么。 “你想送吃的?” “有点想。”她思索着道:“我应该能做些你们没见过的吃的。” 鞠汴不敢苟同:“你确定?难道你忘了玉酯是谁做出来的?” “那是个意外!都说了是因为天气原因。” 鞠汴忍住不嘲笑她。 “对了!你刚刚说玉酯!”玉瑶兴奋道:“我看这个就不错,可以作为福礼。” “恐怕不行吧……玉酯也不是什么贵重食材。”说起来不过是一碗牛乳做的。 玉瑶一听也有道理,又垂头丧气:“那还是再慢慢盘算吧。” “等陛下解了你的禁足令,我陪你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定能发现合适的福礼。” “也好。” 不出所料,果然在冬至到来之前,陛下解除了玉瑶的禁足令。原本就算不解,天冷了她也没打算出去走动。现在为了准备福礼,她决定出去走走。有了上次的经验,她这次准备扮男装出去。 选了天晴的日子,玉瑶和鞠汴换了男子的便装,只带了几个丫鬟侍从,听闻健康城西街那里有许多好吃的还有异域稀奇玩意儿,他们启程去了西街。 西街这个地方人口复杂,以前的永兴公主是不会来的,但奈何鞠汴本身就还是个孩子,两人一拍即合。 马车行驶到西街附近,他们刚下车还未走近,热闹的叫卖声就从远方传来,沿街两道,挑着担子的小摊贩们正高声吆喝着售卖有趣的小玩意儿。 他们越往西街走去,人越来越密集,人声鼎沸的好不热闹。这样东瞅瞅西看看,他们已经走到了西街的入口。 这是一条不算窄的街道,但因为两侧全是商铺,门口又堆满摊位,这条街也就显得有些狭窄,人流攒动,他们只能侧身走过。 在西街里走了大约一半的路程,四处看来,即便是舶来品,玉瑶作为现代人也全都认识,她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 第一百零六章 三辰巷子 这里人声嘈杂,她想跟鞠汴交流,全程只得大声喊。 “这些东西我都认识!也没什么新鲜玩意儿!” 听到她这么喊,周围的商贩无不皱眉厌烦地看着她,鞠汴赶紧拉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也扯着嗓子道:“没想到你足不出户的涉猎挺广,居然都认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别处看看。” 忽然一面布还是旗子的东西伸到了玉瑶面前,遮住她的视线。 “姑娘留步。” 玉瑶被挡到不得不停下来,而且自己明明穿的男装,“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她疑惑道。 一只手从旗子背后伸出来,往上指了指。她定睛一看,这布上写了“神机妙算”四个大字。再看拦路之人,是个老头,衣着干净却破破烂烂打满补丁,胡子花白,皮肤坳黑。 鞠汴闻声三两步挡在玉瑶面前:“我们不算命,这位老人家还请让一下。”玉瑶跟在鞠汴身后正准备继续往前走。 “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东西?”老头操着沙哑的嗓音道。 玉瑶微楞,但她又觉得无非就是算命人惯用的开场白,虽然他蒙对了,来西街的可不都是来寻东西的。 玉瑶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老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姑娘在寻一吃食,老朽知道一处地方,有这里有没有的东西。更有整个梁朝都没有的东西。”接着传来几声他干枯的笑声。 梁朝?! 玉瑶一惊。她猛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鞠汴拉住玉瑶:“别理他,都是骗人的把戏。蒙对了而已。” 玉瑶放下鞠汴的手,走到老头面前:“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朽知道一处地方,有这里有没有的东西。更有整个大梁都没有的东西。” “不,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玉瑶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鞠汴道:“他刚刚就是这么说的,不过说什么也都是骗人的。我们走吧。” 难道她刚刚听错了? 玉瑶微微抬头看着鞠汴:“我想听听他怎么说,万一他真的知道呢?” “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们就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那老头闻言笑了几声,在闹市中也听得分明,他用干枯的嗓音说道:“三辰巷子,银杏树家。” 玉瑶听的一头雾水:“老人家,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天机不可泄露,只能说到这里了!”那老头神秘地卖了个关子,拿着自己的破烂招牌,摇摇晃晃朝人群中走去。 “说不出来就不要骗人了。”鞠汴道,说罢拉着玉瑶也走了。 “三辰巷子,银杏树家……”玉瑶嘴里喃喃反复念着方才那老头的话。 “怎么?难道你信他一个骗人的半仙?” 玉瑶说不上相信,但她只是惊异刚刚自己听到的话,“梁朝”这个词,现在肯定是没有的,只有以后的历史上,才会写着“梁朝”。她现在也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想去看看。”玉瑶停下来,看着鞠汴:“三辰巷子,你知道在哪吗?” 鞠汴摇摇头,目光看向前方一个摊位:“或许有人知道。” 他拉着玉瑶,朝西街更深处走去。 ------------ 第一百零七章 舆图 他们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这个摊位在不起眼的角落,来来往往的人并没有在这里过多停留。 摊位上堆满了一卷一卷类似书卷的东西,类似兽皮制成,不摊开来看,也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这是什么?”玉瑶问道, 鞠汴又看了一眼摊位上的东西,确定是他要找的:“这是舆图。”他小时候全家被流放的时候,他曾在领头的官兵手上见过这种东西。 说话间,摊位上的小贩连头都没抬一下,似乎在打盹。 玉瑶有些听不明白。鞠汴看出她的疑惑,索性伸手拿起一卷,拆了上面系起的抽绳,正要摊开来看。 一直手突然按在了这圈图上,阻止了鞠汴的动作。他们抬头看去,原来是小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又或许根本没睡。 “二位公子要买些什么?”小贩将鞠汴手上的图收了回去重新系好。 “哎,我们不看怎么买啊?”玉瑶有些不愉。 小贩目光在玉瑶脸上扫过,重新坐回刚刚打盹的地方,眯上眼悠悠道:“看来公子要买的并不是这个。” 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玉瑶正有些恼火,鞠汴拉住她,压低声音道:“舆图是详细记载了整座城池位置的图,标记了每条街道每家店铺。舆图是严禁绘制和售卖的,所以你不能这么问他。” 原来是古地图啊,玉瑶心里立刻明白了,这舆图要是落到其他国家人手中,对于健康城确实是一丝不安定的因素。难怪这个小贩卖个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鞠汴道:“请问这位小哥,可听说过一个叫做三辰巷子的地方?” 小贩闻言重新睁开了眼睛,坐直身体:“三辰巷子,这你可就找对人了!” 他起身在背后的一个箱子中翻找了一阵,拿出了一卷看起来跟摊位上其他无异的舆图道:“这三辰巷子可难找啊,怕是你问遍整个西街都没人知道,要不是找到我,怕是今日你们要无功而返咯!这卷里面就有,三十两!” 这小贩口气自大,说话夸张,刚刚那个老头分明就知道三辰巷子在哪,为了节约时间,玉瑶也不打算跟他一般见识。 “三十两太贵了!”玉瑶道。 “不买算了,那你就继续到处问吧。”说罢小贩将手上的舆图夹在了胳膊下面,好像生怕他们看到一样。 “我看刚刚那老头就知道在哪,我们再回去仔细问问他。”玉瑶一边说一边拉着鞠汴就要走。 小贩竖起耳朵听着,见二人真的离开了摊位,又站起来喊道:“二位公子留步!你去问人不如看图来得明白啊,这样吧,看你们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二十五两!” “成交!” 玉瑶让鞠汴付了钱,二人就站在摊位前打开了古地图。仔细研究一番,终于找到了三辰巷子的位置,地图上标明的位置跟苏府离得不远。 这条巷子很不起眼,图上显示只有两处房屋,一处宅院极大,一处十分狭小。 玉瑶指着那个大的宅院位置朝小贩问道:“你知道这里是哪户人家吗?” 小贩思索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不过这里的宅子地价很高,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玉瑶收起舆图,对鞠汴道:“我们去看看吧。” “好。” 玉瑶和鞠汴原路返回,出了西街,便驾车前往三辰巷子。 ------------ 第一百零八章 银杏树家 西街人多,想找到一个人很难,但也正因为人多,跟踪起人来,也方便掩护。玉瑶和鞠汴二人的行踪,此刻正被侍卫汇报给茶楼里的临贺世子。 “你说他们去了三辰巷子?”萧公和眯起眼。 “他们竟找到了那里。”苏惟一微微有些惊讶道。 萧公和挑眉:“你知道?” “那是顾阳的宅子。” 萧公和若有所思道:“她找到个顾阳的宅子,也不算意外。” “世子有所不知,顾阳深受陛下照顾,这宅子可谓非常隐秘,而且禁止知道的人外传,所以其实想找他的宅子,并不是件易事,除非是关系极要好的荀贵,才能得知。” 萧公和想到刚刚侍卫说的他们碰上那个算命老头的事,不屑道:“算他们走运!” “不过,这也许正是老天爷给我们的一个好机会。”苏惟一道。 “不用兜圈子。”萧公和声音冷漠。 “世子,既然他们要找到顾阳,为何不提前给顾阳送一些东西去呢?这一切不就是手到擒来了。” 萧公和略微思索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他脸上原本被长相隐藏的刻薄此刻十分明显,露出的笑让人背后生寒。 “我这里刚好有些好东西……”苏惟一压低声音解释着。 听完,萧公和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惟一立刻向自己的侍从吩咐道:“将府里刚收的那盒东西找个由头立刻给顾阳送去,别暴露了来路。” “是,属下明白。” “希望这份大礼,公主殿下能识货。”萧公和眼神狠厉。 苏惟一神色谦虚,附和道:“世子放心,我定会安排妥当。顾阳向来喜欢这些新鲜玩意儿,今日送过去,再好不过。” …… 玉瑶他们的马车仍在行驶,车夫显然也没去过这个地方,鞠汴几次拿出古地图来指路,好一阵子后他们才找到地方。 马车在巷子尽头停下,玉瑶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这个位置确实隐蔽,巷口又有一颗古树遮挡,很少有人能注意到里面还有路。作为宅院来说实在是个好地方,安静不受打扰。 他们让侍从们候在这里,二人下车往里走去,从步入巷子开始,地上零零星星落着一些金黄的叶子,玉瑶低头看了下,是银杏叶没错了。 “三辰巷子,银杏树家。”她轻轻念着,踩着树叶往里走去。 这条巷子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巷口处狭小普通,但走进来豁然洞开,两面是干净的高墙,地面上金黄的叶子也越来越多,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玉瑶心里想着,主人定是个很有品味有爱安静的人,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往里走了一些,一颗大树的树枝从墙内伸出,此时已是冬季,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零星挂着几片黄透了的银杏叶,门上有一个无字牌匾。 玉瑶和鞠汴互相对视了一眼,应该就是这里了。 鞠汴几级台阶走上去,轻轻扣了扣门。 等了片刻,似乎没有任何动静,玉瑶收紧了斗篷,搓了搓手。她走上去,伸手正要再敲几下门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打量了他们后,皱眉道:“二位公子找谁?” ------------ 第一百零九章 进院 玉瑶这才想起来不知道要找谁也不知道要找什么。 “呃……”她犹豫了下,轻咬了下嘴唇:“找你们家主人。” “有帖子吗?” 虽然说了自己的身份后也许能进去,但此时还不方便暴露身份。玉瑶回头求助地看了下鞠汴。 “这位小哥,我们受人所托来到这里,还请通报一声,行个方便。”鞠汴上前一步道。 “不行,没有帖子我不能通报。”说着他就要关上门。 “哎哎……”玉瑶一手阻止他关门,急切道:“是这样,我们在找一味独特的食物,有人引荐我们来此。听说这里有整个大梁都没有的好物,不知可否探寻一二?而且我们会付报酬,钱不用担心,我们都付得起。” 闻言小厮停下了关门的动作,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犹豫片刻又道:“还是不行,没有帖子我们家主子也不会见的。” “通报一声吧,如果不行,就算了。”鞠汴说罢朝小厮手里塞了些银子。 小厮掂了掂手中的钱,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管去通报,至于我家主子见不见你们,那我就管不着了。” “谢谢了。” “不用,还请二位在这里稍候片刻。”小厮将门重新关上。 玉瑶冻得一直在搓手,她轻轻跺了跺脚活动下:“方才下车忘记拿手炉了。” 鞠汴看了她一眼,忽然牵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胸前的衣服里,隔着中衣,他将外袍又收紧,将她的手紧紧包裹。 玉瑶两只手传来了滚烫的体温,她微楞,抬头望向鞠汴浅色的眼眸:“不行,太冰了。”说着她就要把手抽出来。 “无妨。我年轻,身体热。”他笑着按住她的手。 这一用力压在他的胸膛上,玉瑶手掌的热度更深一些,这温度蔓延至全身,便立刻不觉得冷了。 她突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比她还要矮一点的小少年,从夏天到冬天,竟然此刻需要微微抬头去看他的双眼了,身体也长结实许多,想着这些,玉瑶双眼含笑,干脆把手在他胸前彻底暖透。 片刻后,她轻轻抽出手,笑道:“好了,一会小厮出来看到我两个男人这幅样子,更不能让我们进去了。” “两个男子又如何,万一这家的主人就喜欢这样呢。” 玉瑶轻轻拍了下他,做了小声的动作,示意他不要在人家门口说三道四的。 门被小厮缓缓打开到最大,他站在门里道:“我家主子同意见你们了,二位这边走。” 玉瑶和鞠汴对视一笑,脚步轻快朝门里走去。 这园子里确实有一颗很老的银杏树,根枝茂盛,能想象得出秋日里定是金黄一片的好看,青石的院子此刻冬日里略微有些萧条。 玉瑶隐隐闻到一股香味,这味道,倒像炒菜的香味。她边走边压低声音问道:“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像是厨房的香味。” “我闻到了,但是跟厨房的味道还是不太像。更香!”鞠汴悄悄回应。 “该不会是个厨子吧。”玉瑶这句话只在心里想着,没敢说出口。 ------------ 第一百一十章 见面 小厮引着玉瑶和鞠汴来到了一处屋子门前,站定道:“我家主子就在里面,请吧。” 门虚掩着,玉瑶轻轻推开,二人走了进去。 屋子的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衣着风格十分简洁,却看得出衣料极为华丽,像是一个简洁版的简子然,少了那些不必要的装饰,却依然是从头到脚写着“有钱”。他头发用玉冠束起,整个人清爽无比,让人如沐春风,倒是跟这个院子十分相配。 玉瑶和鞠汴二人朝这个主人施礼。 “不必多礼,坐吧。”坐在主位上的顾阳说道。二人坐下后,一个小厮来给玉瑶他们倒了茶。 “听闻二位是特意前来找我,不知在下能帮得上二位什么忙?”顾阳语气轻松,面带笑容。 他们俩心下松口气,放松不少。鞠汴道:“不敢。我们冒昧前来,还望公子见谅。” 见他们二人互相客气,玉瑶直接道:“听说你这里有整个大梁都没有的东西?能吃的那种?” 闻言顾阳笑了起来:“姑娘说话爽快!这样爽快的姑娘这里可是不常见啊。” “你怎么也知道我是姑娘?”玉瑶疑惑难道自己的男装就这么容易被拆穿? “哈哈,不难看出。”他没有过多解释,继续道:“我也不谦虚,这大梁确实找不到有比我这里更新更美味的食物了!”他表情既不夸张也不遮掩,倒是十分自信。 “太好了!我就要找这样的美食。”玉瑶眼睛一亮。 “不过“他咳咳几声,道:“我的费用……” “这个公子尽管放心,我们一定负担的起。”鞠汴道。 顾阳便没了顾忌,他道:“好,既然如此,那我就开门见山。”他喝了口茶,放下杯盏:“无论身份贵贱,只要有求于我,我都会帮忙,但前提是付得起我的费用。”他见这二人神色平静,继续道:“没错,简单来说,我是个商人。如果没钱还想让我帮忙,提前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不是什么善人。” 鞠汴正微微皱眉,玉瑶已经开口:“公子此话差矣。这怎么不是善人,你愿意帮忙,付上酬劳本就是理所应当。已经是善举了。来世上一遭又不是为了普度众生的,自然不能见人就帮。” 顾阳有些意外,却十分赞同,他笑道:“哈哈,说得好!看来你这个忙我是帮定了!我确实不是来普度众生的,我是来享受人生的。”说罢又笑了起来,可当真是洒脱之人。 说道享受人生,玉瑶道:“我很喜欢你的院子。” “是吗?这里的有钱人都喜欢建大门,夸张的那种。”他摇摇头:“我不喜欢,我喜欢曲径通幽!” “我也喜欢!感觉是另一个世界。” 鞠汴纠正道:“应说是另一个天地或乾坤吧,怎能用‘世界’?” 顾阳先是一喜,继而立刻解释道:“诶,这就是公子你不懂了。‘世界’源于佛经,世指时间,界指空间。“众生世界”则为如此,此处用来,非常恰当!” “原是我孤陋寡闻了。”鞠汴惊讶玉瑶竟然还知道这样的词汇,不过她令他惊讶的事,现在也远远不知这一件了。 顾阳又谦虚道:“公子过谦,这倒不至于。只不过当今陛下大力发展佛教,各位也该多了解一些,像这位姑娘就很好,她显然了解过。” 玉瑶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心想:“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来自于佛教,我能说出来,不过是因为没过脑子罢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玉脂膏 顾阳这话说得十分官方,涉及到天子的事情,谁敢说个不。 “公子说的是,受教了。”鞠汴认真道,他见顾阳穿衣装扮跟本地人略微不同,却又有些相似,问道:“公子是外地人?” “反正不是本地人。”顾阳一句带过,并不算回答。他正色道:“既然你们这么匆忙找到我,想必时间也紧迫了。说吧,你们需要什么?” 玉瑶和鞠汴对视一眼。 鞠汴道:“我们想送一件礼物给一位贵人,这件礼物最好是吃食。必须贵重且独一无二。” “寓意要好!”玉瑶补充道。 顾阳摸着下巴思索着,突然他微微皱眉,重新在他们二人见来回扫了几遍,似乎在犹豫什么。 “酬劳方面公子不必担心。”玉瑶强调,接着又道:“有什么好物尽管拿出来便是!” 顾阳果然放下了顾虑,他一拍大腿:“好吧,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十分得意道:“我今日,啊不,我方才刚得到一个好玩意儿,这东西我一度以为是话本里杜撰的,没想到有一天真到了我手上。” 玉瑶抛给鞠汴一个“你看来对了吧”的表情。 顾阳还在继续说着:“这东西我本来还想在手上多留一阵子,先研究一番,再找个好日子把它享用了。没想到他们前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这宝贝我都还没暖热呢看来就要走了。” “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玉瑶迫不及待想看看。 “别着急,好东西就得有些过场。好事多磨!”话虽这么说,顾阳已经起身,示意身边的小厮去取东西了。嘴里还不忘叮嘱着:“千万小心着点拿!要是摔了几是十个你都赔不起的!” “方才公子说,这个宝贝是他们前脚走,我们后脚到,敢问这个‘他们’是谁?”鞠汴想问清来路,毕竟来路不明的东西,他也是不敢让玉瑶献给陛下的。 闻言玉瑶点点头,也疑惑地等着顾阳回答。 “这个恕我无法回答,我这里的东西自有他的来路,或是他人赠与,或是我独家秘方。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说。这也是我的规矩。” “是我们唐突了。” 鞠汴话音未落,小厮就抱着一个精美的丝缎匣子走了进来,他的确走得极为小心,小碎步走来,将匣子放在了玉瑶和鞠汴身旁的桌子上。 匣子周身有五个复杂的金属小扣,顾阳一一解开扣子,这才将匣子盖子打开。他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玉瑶和鞠汴凑过来,只见偌大的匣子中,只放了六枚纯白无瑕的方块点心。每一枚都用一个玉制的方形器皿刚刚好装着。这白色的小点心,表明光滑如玉,比豆腐清透,比牛奶细腻,似乎看得透又似乎看不透。那见所未见的质地让人很难将它跟食物联系起来,说是什么宝石翠玉也不为过。 玉瑶嘴里轻轻“哇”了一声,自己毫无知觉,她的惊讶全写在脸上,因为她以一千五百多年后的身份来看,都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顾阳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享受着他们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这是?”鞠汴轻声道,似乎如果大点声就会吵到这几枚仙气十足的点心。 “这是玉脂糕。”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五千两 “这是玉脂糕。” “什么?”玉瑶看了看顾阳,又看了看鞠汴。 玉瑶没想到自己胡乱给酸奶起的名字,竟然跟这个稀释珍物撞了同一个名。鞠汴挑了下眉,心照不宣。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顾阳见二人表情怪异,问道。 玉瑶摆摆手:“没什么,就是觉得很巧。” “那是,今日真真是巧,不然你们也见不到这个东西不是?”顾阳不甚在意,继续介绍:“这玉脂糕是有价无市啊,甚至可以说是无价无市。因为在我见到实物之前,我根本不相信它的存在。” 鞠汴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顾阳深吸一口气,声情并茂地解释道:“这玉脂膏需要用自小便养在天山与雪池旁的羔羊出的第一次羊奶,配以洛阳春天的白牡丹花蕊、西湖夏天的荷花花蕊、成都秋天的芙蓉花花蕊,建康冬天的梅花花蕊,晾干混合研磨。再选在冬季时,用羊脂白玉做的锅一同熬制,接着,需放入皇家的冰库中凝结七日,便可成。其中一步也不可错。” 玉瑶听得云里雾里,一脸怀疑:“真的假的?” 顾阳激动地拍了下她的肩:“哈哈,你跟我当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玉瑶皱眉,仍十分怀疑地看了看匣子里的点心。 鞠汴也看向匣子里:“应该是真的,因为我也曾在书上看到过这个描述,现在说起来,便有了一些印象。这是个很古老的秘方,因为太难制作所以渐渐被遗忘了。” “小公子真是识货!” “想尝一个。”玉瑶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下。 闻言顾阳立刻盖上了盖子,身子挡在桌前:“好了!看也看过了,现在可以谈价格了,付过钱,别说是尝,就算你在这里全吃光也没人管你。” 玉瑶撇撇嘴,重新坐了下来。 鞠汴也随着重新坐好:“公子,只是你这珍品虽好,数量太少了。只有六枚怕是远远不够。” “要不怎么说巧呢?”顾阳哈哈大笑,接着道:“我这里一共有十盒,够了吗?” 玉瑶和鞠汴互相对视一笑,异口同声道:“太够了!” “五千两。”顾阳比了个五的手势:“你们现在就能拿走。我向来童叟无欺,价格公道。”虽然玉瑶还是被价格吓了一跳,但这样的珍品,五百两一盒确实不过分,只怕几千年里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吃到。她微微点了点头,对他的价格算是同意。 “只是,怎么会有十盒这么多?”她问道。 “多还不好?这东西这么难制作,一次还不多做点!下一次能再见到这东西,应该已经不是这辈子的事了。” “这倒是。” “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给你们呢,我还想尝一下什么味道,不然估计两辈子怕是都没机会了。”顾阳感叹着,忽然问道:“要不给我留一盒?” 玉瑶果断将面前的盒子抱在怀里:“贵府好东西那么多,还差这个不成。就十盒!五千两成交!” 顾阳讪讪:“好吧,既然答应你们了,那就十盒成交!” 鞠汴拿出一张银票,让身旁的小厮递于顾阳:“这里是一千两,作为定金。我随后会来将余下的钱结清,也把十盒全部拿走。” 顾阳仔细看着银票,脸上笑开了花:“如此甚好!有劳这位小公子了。”然后将银票小心收到了身上。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用管 玉瑶和鞠汴谢过顾阳,起身告辞。路过院子,玉瑶又闻到了觉得很熟悉的味道,悄悄地嗅了几下。 顾阳捕捉到这一幕,失笑道:“姑娘可是闻清楚是什么了?” 见被发现,玉瑶也不害羞,反而更放肆地吸了几口,摇摇头:“没闻清楚。”手在肚子前揉了揉,咽口水道:“但是发现越闻越饿!” 顾阳大笑起来:“哈哈!下次我亲自下帖子,请姑娘和这位小公子一同来品尝。敢问贵府何处?” 公主府自是不能说,玉瑶立即道:“闺阁女子不便接陌生男子帖子,不如这样,下次我带了帖子,登门拜访。” “也好也好,是我刚刚思虑不周。敢问姑娘贵姓?” “叫我玉瑶就可以了。” “好,玉瑶姑娘。这位……?” “在下鞠汴。” 顾阳笑道:“好,玉瑶姑娘,鞠汴小公子,本人姓顾名阳,以后叫我顾阳就好。下次一定要来府上尝尝我的手艺,我敢说,整个大梁都不可能有我这里的味道!” 玉瑶恨不得现在就留下吃顿饭,但是这样显得也太不客气了点。顾阳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了起来。 “多谢顾阳兄,那我们就下次登门拜访!”鞠汴道。 “好!一言为定!” 玉瑶也开心道:“一言为定!” 回去的马车上,玉瑶心情极好,哼着小曲,掀着帘子往外偷看路上的热闹,因为想到后面还可以去找顾阳吃饭,忍不住就开心起来。鞠汴则是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偶尔看到玉瑶开心的样子,知道她惦记着人家的一顿饭,也不由地缓缓勾起嘴角。 …… 文府的寒酥园则是一如既往的静谧,没有人哼小曲。 文年坐在书桌后,桌子上的东西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前写的了,要不是敲门声传来,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也会分神这么久。 “进。”他将面前的书合上,纸张也放在一旁。 “公子。”册羽关上门,道:“苏惟一动手了。” 文年手上整理的动作一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放好,他缓缓道:“说仔细。” 册羽知道这件事主子一定会格外关心,所以已经将事情打探清楚,见文年果然问了,他道:“他将北魏皇室内部的珍品点心通过顾阳送到了永兴公主手里,而永兴公主应该是要拿这些东西做至日祈福的福礼。” 他只讲事情来龙去脉讲清楚即可,余下的他不说文年也知道。 这份福礼送去后,对内,大梁可以说公主私下勾结北魏,有意叛国。对外,北魏可以说公主为了讨好大梁皇室,将皇室的珍品点心当做他国的福礼献上,亵渎北魏皇室。 无论哪种说法,即便侥幸保命,也都够玉瑶脱一层皮。里外不讨好的事。 见文年迟迟没有说话,册羽犹豫道:“公子,我们要不要管?”这种事本不是他该过问的,但他总觉得如今涉及到永兴公主的事,跟其他任务不一样。 文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属下逾越的问题,他思索着这句话。片刻后,他淡淡道:“不用管。” 册羽有些惊讶,又有些犹豫,但他不能再开口了,方才文年没有怪他不代表他可以再逾越一次,他回道:“是,属下告退。” 册羽关上门后,文年仍看着门口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耳边响起她的声音:“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以后不必再见了。” 不用管,或许能让一切重回正轨。 ------------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黄雀在后 当日下午,鞠汴就带人将十盒玉脂膏带回了公主府。而苏惟一这边,也立刻得到了这个消息。 苏惟一此刻正在苏府跟苏渐青分享着这个好消息。 “阿兄果然厉害!任她萧玉瑶那个草包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花来。”苏渐青呵呵地笑着,如银铃般好听。如果只听这笑声,很难想象她是在盼望另外一个人倒霉。 “还是多亏有世子在背后撑腰,不然这出戏可是唱不下去的。”苏惟一感慨道。 他只说了世子,苏渐青就已经知道了他口中的就是临贺世子萧公和,她不由得低了头,攥紧了手帕,一边暗自景仰世子的身份,一边又为自己景仰而害羞。 “妹妹,至日祈福的时候,除了看这场好戏以外。阿兄会安排临贺世子跟你见面。” 苏渐青猛地抬起头,眼神发亮:“阿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祈福之后,世子定然心情大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吃个饭,不就见到面了。记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苏惟一笑道。 “阿兄笑话我!” “这怎么能是笑话呢,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整个健康城难找出第二个比妹妹还美的。世子见了妹妹,必定难以忘怀。” 苏渐青害羞地笑了起来,眼神中满是期待:“这次还得感谢公主为咱们唱的一出好戏呢,我都迫不及待了。” “哈哈哈……” 兄妹二人的爽朗笑声在屋里回响。他们高兴,不代表整个苏府都高兴。 四姨太的院子里并没有欢声笑语。这是一间女儿的闺房,房间收拾得整齐,却不是那么华丽,房间东西不多,也还能显得大一些。 苏是月正坐在梳妆台前,一个小丫头进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这么高兴吗?”苏是月喃喃自语。 “只是可惜他们院根本无法靠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小丫头有些气恼道。 苏是月轻笑一声:“不用靠近也能猜到,无非就是那些事。” “月娘,咱们要准备什么吗?” 苏是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正是最好的年纪,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了:“要准备的不是我们,他们自会准备好一切,我们只需要知道有这件事就够了。” “是,月娘。” “他们高兴得太早,我看别人也未必就那么傻。”苏是月冷笑一声,表情讽刺,跟那日在大太太面前的怯懦庶女判若两人。 …… 此时公主府,十盒玉脂膏整整齐齐地摆在了玉瑶面前。 “公主,全在这里了。已经点过没有问题。”说罢侍从们就退下了,屋里只剩下鞠汴和玉瑶。 玉瑶走到一个盒子面前打开,端出一个小玉盏在手上,她将鼻子凑近闻了闻:“好想吃一口啊,好像是有一股奶香味和一股花香味。” 鞠汴从她手中拿过小玉盏放回盒子,重新盖上盖子:“还不准吃!” 玉瑶负手道:“不吃就不吃,反正至日那天我也是分得到一块的。到时候再吃。” “你想好就送这个给陛下了吗?” “难道不是吗?我们花了五千两不就是为了买礼物么。”她微微侧头:“难道有什么不妥?” “这个礼物虽然够稀有,但它的不妥之处也就是太稀有。” ------------ 第一百一十五章 至日准备 “这个礼物虽然够稀有,但它的不妥之处也就是太稀有。”鞠汴道。 “那为何你不早说,白白买了这么多回来。”虽还不知道鞠汴心中的疑虑,但玉瑶知道他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鞠汴凑过来,表情神秘:“因为……” 玉瑶刚要凝神认真听,他就哈哈笑道:“因为公主府钱多!” 玉瑶见是上当,便假装生气一把将他推开,鞠汴立刻牵着玉瑶的袖子好生认错:“我知道错了,别生我的气。”接着他又一次神秘道:“不过,也确有原因。” 玉瑶给了他一个眼神,警示他这次好好说。 他正色道:“我们的五千两可不是白白花的,我们买的东西可比五千两贵多了。” “哦?我们买的是什么?”玉瑶挑眉。 “我们买的是他们的一个安心。” 玉瑶若有所思,经他提醒,想明白了利害关系:“竟然……” 竟然会有人故意送了这个来? “我想应当不是我们想多了。” 玉瑶微微点头:“也好,趁着这次机会,好好选一个礼物,刚好也缓和下我跟父皇的关系。”毕竟,自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萧衍了。她身处这个位置,还是需要求得一些庇护的,萧衍那里应是来的最简单最直接的。 自从在顾阳那里取了这些东西之后,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再没出门过,天气冷得愈发不像话,玉瑶只躲在屋里,偶尔活动几次也都是去洛夕居找鞠汴。 于是萧公和和苏惟一,也就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这些消息,这五千两买的安心,果真起到了物超所值的作用。他们知道玉瑶没有再继续找祈福礼,也渐渐放下心来。 …… 随着日子一天天变冷,窝在房间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明日就是冬至了。 宫里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各种准备,萧衍愈发信佛,这次祈福除了以往皇家子弟和重要大臣及家属外,他特意邀请了信智大师一起参加祈福,同时还准许了曾与萧衍谈论佛经的一位普通百姓参加,这也是破天荒头一次。据说是萧衍认定了这个人与他有佛缘。 邀请信智大师这件事大臣们还勉强可以理解,但是邀请普通百姓这件事,几个月前萧衍透露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就遭到了群臣反对,无奈萧衍铁了心做这件事。最终还是定下了准许这位有佛缘的平民一同参加祈福。 在这祈福的前一天,宫里丫鬟太监们忙前忙后准备着明日要用的东西。 此时,范将军范无违正站在明日祈福的场地中——永寿殿前的空地上,听着属下跟他汇报着这次祈福的守卫工作。 “不够不够,多派些人手,这次不明身份的什么百姓也能来参加祈福了,还不知他究竟什么底细,记得在他的位置周围多增派人手,给我盯着点。” “是。” “对了,还有什么信智大师……”范无违摸了摸胡须,眯起眼轻蔑道:“那个和尚也给我盯紧了!” “是,属下遵命!” 这时,一个个子不太高的健壮男子朝范无违走了过来。 是候景。 范无违看到他,不由得眼神透出寒光。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至日当日 候景道:“范将军真是恪尽职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亲自安排。晚辈得好好学习才是!” 范无违不屑地打量了候景一眼:“你来这里做什么。” “至日祈福乃国之大事,我自然是为陛下分忧而来。”候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范无违目光转向一边,不再看他,毫不客气道:“这里没有需要你做的,你回去吧。” 候景像没听出范无违言语间驱赶的意思,双手高高抱拳:“陛下安排我来检查祈福的布置,我自然要仔细检查过一遍,断没有回去的道理。” 听他搬出了陛下,范无违懒得跟他多说,只道:“随便你。” 话音刚落,一个侍卫小跑过来,见他们二人都在,先行了礼:“范将军,候将军。”然后这侍卫犹豫地看了候景一眼,上前在范无违耳边道说了些什么。 只见范无违十分厌烦地呵道:“这都什么鸡毛小事,他们想坐一起就安排他们坐一起,只要品级够也不违规,还用得着专门传话到我这里。本将军还要管他们的家长里短不成!” 侍卫诚惶诚恐地应声是。 候景见状笑问道:“说说,是什么小事,也敢惹道范大将军头上。” 侍卫抬眼看了范无违一眼,范无违已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很明显不在意这件事,于是侍卫也就放下心说道:“苏府的苏大公子传话来找范将军,说是否可以安排苏府跟临贺王府坐在一起。” 闻言候景也皱起眉头,片刻后缓缓道:“苏大公子是有些任性了。” 范无违虽然背对着他,懒得跟他寒暄,但此刻背后候景的话他还是听到了心里,他虽然年纪大了,但年轻时也是上阵杀敌的将军,何等英勇威风,此刻竟然被一介书生交代这种排位子的小事。听到候景的话,更是不由地对这件事多了几分厌恶。 候景在永寿殿前来回检查了几圈,没有跟范无违再有过多的交流,当然范无违也看不上这位新出头的年轻将军,范无违向来只听陛下一人的命令,虽一直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也算是对陛下尽忠职守。 范无违负责安排守卫,候景负责检查,一番下来祈福的守卫已经彻底安排妥当,只等明日的祈福礼。 …… 至日清晨。 由于陛下的至日祈福,让本该是最冷的节气,变得暖意浓浓。 “今天可是至日,祈福的日子,就别再说孩子了。”一个农妇拉住正要教育孩子的丈夫。 孩子低着头,脚下是不小心打碎了的碗,小心翼翼地看了父亲一眼。 “好吧,今天看在是至日的份上,我就饶了你这个小毛头。”说罢这位父亲使劲揉了揉小孩的头发。 小孩被揉得东倒西歪的,农妇和她丈夫不由地乐呵呵笑了起来。 人们总会在节日的时候变得更宽容一些,百姓们其乐融融,而真正参与祈福的皇家子弟和大臣们,却是提心吊胆。倘若在祈福礼上犯了错,陛下可不会因为这是至日就宽容原谅他们。在这一日不出任何差池,才是真的福气。 跟其他的公主王爷们一样,玉瑶天还未亮就已起身准备。 ------------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梳妆 此刻的玉瑶正半垂着眼,任由丫鬟们给她更衣。听到有人开门,她才彻底睁开眼。 鞠汴裹着厚厚的披风走了进来。他简单束发,戴了帽子,显然比玉瑶起的更早。 “你怎么也起这么早。”玉瑶道,鞠汴今日是不能进宫的。 “在家等你回来,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所以自然要早早起来。”鞠汴简单道,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正因为他知道今日不会是顺顺利利的一天,所有他很早就起了,虽不能陪她入宫,但可以陪她说会话,也能让她有片刻的轻松。毕竟她上一次入宫,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你总是这么操心,其实今天你可以多睡会的,毕竟前几日都很累。”玉瑶穿好衣服转身道。 鞠汴玩笑:“我这个年纪,还真不知道累是什么。” 玉瑶闻言跟他一起笑了起来。鞠汴走到一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玉瑶梳妆。 正给玉瑶梳发髻的冬菱有些疑惑,前几日怎么就累了,不就在府里么,想着想着兀自摇了摇头。 一旁的夏巧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好好梳头不要分心。冬菱立刻收了情绪,继续专心给玉瑶梳头。 “玉酯都准备好了吗?”玉瑶问道。 夏巧道:“回公主,都备好了,已经装车。” “嗯,可不能有任何差池!” 冬菱刚好梳好了发髻,微微在玉瑶身旁施礼道:“公主这份心意,陛下收到了定会高兴的。” 玉瑶笑了笑,似乎是想到这份礼物就很满意。 “冬菱。”玉瑶忽然道:“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回公主,七年了。”冬菱低着头,有些不自在。 “时间过得真快。”玉瑶看了眼她有些紧张的样子,道:“你看我今日这身衣服好看吗?” 她起身在镜子前左右照了照,今日她一身红色金丝刺绣华服,玄色的腰封和滚边让整套华服不会显得只有艳丽,配上她这幅似雪的小脸,显得略苍白了些,却也多了几分遥不可及。 “好看,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冬菱抬起小脸道。玉瑶的衣服是真的好看,即便是官家小姐出嫁的衣服都没这么耀眼过,冬菱看得愣了神。 “你已过了该定亲的年纪,我最近一直在想,该为你择一户好人家了,到时候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玉瑶说着微微拉起裙子左右摆动了一下:“再备上一件华贵的嫁衣,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冬菱忽然间鼻头一阵酸涩,眼含泪水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冬菱要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冬菱不要嫁人。” 夏巧一边将冬菱扶起一边道:“这是公主天大的恩赐,你哭什么。这是好事。” “许是她太高兴了吧!”春彩在旁打趣道。 “不、不……只要公主愿意让冬菱一直在身旁伺候着,冬菱就足够了。” 玉瑶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女孩子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件事等我回来了就办。” 冬菱咬紧了嘴唇,眼泪却止不住地一直流。 玉瑶沉默了很久,夏巧也看着冬菱,似乎眼里还有一丝期待。 然而,冬菱却只是低头默默流泪。 半晌,玉瑶摸了摸身上的刺绣:“太华丽了,果真不是谁都配得上。”起身走到镜前。 冬菱沉默着,默默地退到了边上。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朱红华服 “配你刚好。”鞠汴起身上前几步,看着镜中已经梳妆完毕的玉瑶,她这一身红装,极为好看,几乎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关于红装,他突然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兀自轻轻摇了摇头。 “配我刚好你干嘛要摇头。”玉瑶抬头看向镜子里的鞠汴。 鞠汴已经比玉瑶高了一些,他站在她身后,想伸手想去揉她的发,告诉她其实她今日非常好看,但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他只好摘下一只金色的珠钗。 “因为珠钗步摇太多了,帮你取下来一只。”他左右看了玉瑶几眼,点头道:“这样就好多了。” 玉瑶并没有注意到鞠汴的动作,她也照了照镜子,道:“好像是好些了,这样华丽真有些不习惯。” 夏巧眼里看着,心道公主当真是彻底改了性子了,就连往日最爱的华丽,也有一天会变得不习惯。 “这是陛下的恩赐。”鞠汴道:“红色你穿了,其他人都是不能穿的,否则就冲撞了。陛下眼光好,红色跟你很配。” “公主,该出发了。”夏巧拿着一件暗红色的厚披风,白色的毛领如雪般纯洁。 玉瑶披上披风,窗外不知不觉突然已经天亮:“不用送了,外面冷,你就留在丹景殿。等我回来。” 冬菱听到最后一句,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她在角落,并没有人注意到。 鞠汴望着院子里渐渐离去的红色背影,默默祈祷今日一切顺利。 玉瑶的车子很快行驶到了宫门口,道路两旁已经停靠了一些华丽马车。 她一身朱红华服,下车就引起了周围的注视,如果看人也能有声音的话,此刻必然是热闹非凡。但即便没有声音,这频频的注视也很难让人忽略。更何况,这些眼神中,多多少少带有了不明意味的目光。 是永兴“如雷贯耳”的名声。 哈,玉瑶恍然大悟,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一声,这名声她自知不是她的,所以笑得更是坦荡。可她诡异的笑容落在周围人眼里,仿佛是对一切的蔑视不屑。 她往宫门口走去,红色的华服缓缓移动,如灼目的烈日在清晨苏醒。这一身如烈焰般的华服衬得她愈发肤如凝脂,而她一双眼睛透亮坚定,如同早就见惯了这个世界的兴衰。 看向她的众人不由地低下了头不敢多看,又想起永兴以往那些嚣张跋扈的作风,更让人心生畏惧。贵人们自觉避开,玉瑶含笑由夏巧搀扶着往宫门口走去。 引路公公看到玉瑶忙行礼道:“公主,这边请。” 这宫里的人自然比府上的人更会见风使舵为人处世,虽然上回玉瑶是被陛下打了抬着出皇宫的,但今日这一身朱红,引路公公立刻能领悟过来永兴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 即便再被打被骂,这朱红圣宠依旧是永兴公主一人的。 玉瑶收紧了披风,白色的绒毛遮住了她半张脸,生生多了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威严。 收敛了永兴原来的那份张狂,玉瑶的年纪放在这幅身子上,已是足够沉静和稳重,让人望去,很难跟之前那个走路都带着股嚣张劲儿的公主对上号。她整个人散发着不怒而威的气质。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宫 玉瑶一路上回想着府里嬷嬷教的规矩,安安闲闲地走,步履轻盈,双手交叠,微微抬着下巴。 几日前她要求嬷嬷教她规矩的时候,嬷嬷还有些心惊胆战,但见公主学得认真,便倾囊相授,教给了玉瑶很多宫中女子的规矩和礼仪。玉瑶好歹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女子,学得也快,几日下来,不说攀比宫中贵妃,但是跟其他公主相比,已是不分上下。 永兴这幅容貌本就大气俊秀,如今与精准的礼仪合二为一,高贵的气质便像是打娘胎里生出来的,又沉淀了千年般,笼罩在她身上。 范将军守在殿外,玉瑶路过他的时候,他本是匆匆一撇,竟不由地追随着玉瑶的身影盯了许久。玉瑶并没有注意到,脑子里只顾着刚学会的礼仪规矩,认真往前走。 “那是永兴公主?”范无违沙哑浑厚的声音响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回将军,正是永兴公主。”身旁的侍卫回应道。 候景缓缓几步走过来,笑道:“范大将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这回范无违倒是没有对候景有个人情绪,他目光仍看着玉瑶远去的背影,眯起眼缓缓道:“公主看起来不一样了。” “哦?”候景挑眉,也看向玉瑶的方向:“何以见得?” “只是感觉。”感觉少了很多轻狂。 候景大笑,道:“范大将军今日才是不太一样,也会凭感觉来判断了。” 范无违皱眉,不屑理会他的话。 候景接着说道:“我看公主没什么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 候景有些意外范无违的话,说实话他确实没有发现公主有什么变化,但上次在归云楼他跟萧宣德谈话,若不是文年提前有意打断,他竟然不知公主在门外偷听,公主或许是变谨慎了,但至于更多的变化,他倒觉得不见得。 但无论如何,被范无违发现永兴公主有问题的话,很容易就会把萧宣德的计划牵扯出来,只怕事情会不好办,所以他断不能让范无违产生这种念头。 听到候景的话,范无违转头审视地看向他。候景一幅释然的笑意在脸上,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些家长里短。 范无违盯了片刻,找不出破绽,便又转回目光,此时玉瑶的身影已经不见,应是到了长寿殿了。 此时的长寿殿内外已坐了许多人。 殿外是勋贵之家的席位,大臣和家眷基本已经就位,只余三两空位。长寿殿内则是皇家的席位,还空了很多没到齐。 长寿殿门大开,空出了很大一片场地。周围放满了暖炉,但仍旧是殿内要暖和更多,殿外的人却要忍受时不时的冷风。 皇家贯会如此,在任何细节上做出皇室血脉与普通人的区别,长寿殿那道高高的门槛就是彰显着内外不可逾越的阶级。 这个时代似乎还算开放,男女并没有分席,玉瑶的位置跟其他皇子公主都在一起。远远看到这些比她年纪小的皇家弟弟妹妹们,正互相高兴地谈论着什么。 玉瑶朝着他们的方向走去。 ------------ 第一百二十章 闲话 这些先到的公主皇子们,年龄都不大,正在一起闲话家常,平时皇家生活本就规矩多无趣,此时三五相熟的在一起,正合适聊一聊最近的新鲜事。 “临安,我听闻那日你亲自进宫求了父皇,才保住了永兴一条命。”说话的是永嘉公主,她年纪比临安大一岁,却不及临安一半稳重:“我说你是怎么想的,你这么做,万一父皇一个不高兴,连你也打了可怎么是好!” 顿时几个少女掩嘴笑了起来。 “是啊,你这么巴巴地为她好,她可未必会承你的情。” “就是,她什么时候把咱们当皇妹看了。”这个小公主说完挺畅快,又立刻觉得有点害怕,立刻四下看了一下,见并没有永兴公主的人,才稍稍安心。 临安向来都是被夸奖和赞誉的,何时有这样为难的时候,果真沾上了不好的东西,自己身份也被拉低了,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只怪她懂礼惯了说不出一句难听的话。 “你们都别说了。”安吉公主咳嗽两声,她是这里年纪稍长一些的:“这样拿临安开玩笑,可该是皇家公主所为?今日人多口杂,不怕传出去笑话了你们。” 闻言几个少女都讪讪地闭上了嘴。 临安也追斥道:“你们的福礼可都备好了?仔细检查着,莫待会惹了父皇不愉。” 这几个小公主虽然有些畏惧安吉,但临安年纪相仿,自是不怕的。闻言永嘉公主道:“我可不怕,要说惹父皇生气,不是还有永兴皇姊的么,我怎么着也比她强吧。” 这次其他人虽然想笑,碍于安吉在场也都忍着偷偷笑。 “够了。”这次临安是真的生气了,什么知书达理她也懒得顾忌:“不知道你们竟还有心思笑,陛下赏了永兴朱红华服,你们该不会还不知道吧!”说罢临安就转过头坐好,再不想搭理这群人。 永嘉跟几个小公主脸上顿时“精彩万分”,她们自是知道这些事的,不然今日的华服为何偏偏都没有穿红色。这么多公主,父皇偏偏对永兴格外宽容,永嘉气恼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哎呀,你推我干嘛!”永嘉呵斥着身旁的小公主,还以为她要示意自己别出声。永嘉正要继续说,面上一怔。 旁边几位皇子的声音钻入她们的耳朵。 “那是谁?” “是永兴公主!” “不可能,她哪次来阵仗不是大得所有人都注意得到,哪有这么贤淑。” “就是永兴公主!你看她身上的朱红华服!” 周围的人们这些话都听到了,他们自认也发现了来的人确实是永兴公主。顿时座位席中一片安静。 永嘉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恨不得把手帕揪烂。 永兴穿着朱红色金丝宫缎刺绣长裙,每一片刺绣闪着淡淡的光泽。暗红色祥云纹羽缎斗篷,白色的毛领宛如天边的云一样轻盈,随着玉瑶的步伐轻轻摆动着,衬得她灵动非凡。直把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脱胎换骨 永兴公主以往也会把目光都吸引过去,只不过用的不是这种方式,她喜欢人们对她嫉妒,喜欢别人羡慕的眼神,更要每一个人都看向她,所以她会想方设法引起注意,是以她的到来总是嚣张的,狂妄自大的。 随着玉瑶越走越近,众人被她带来的威严生出一种压迫感,这才是公主,真正的公主。沉稳内敛,端庄大气,高贵与生俱来。她微微抬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走来,让人不敢生出什么造次的想法。 临安也愣住,她上次在灯游会的时候接受永兴的帮助,已觉得她有所变化。但之后见她便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来不及相问。 这些日子以来,永兴虽说是在养病,实则被父皇禁足。今日再见,她消瘦了些,气度却不止上了一个台阶。本以为她只是变得聪明了些,却不想,整个人似脱胎换骨一般。 玉瑶对他们的注视很满意,可以说是意料之中。这段日子的养病,她已想得很清楚,她不找麻烦不代表麻烦不来找他。她不但要反抗,还要索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她的目光扫过王爷席位,萧宣德还没有到,而殿外的荀贵席里,她敏感地察觉到有一男一女的目光似乎窥探着自己,她目光扫过的时候,二人又假装转头避开。 这一男一女中,那位公子身穿黛蓝色长袍,他旁边的少女,披着流彩飞花淡紫色披风,二人周身贵气十足,在大臣家眷中格外出挑,若不是位置的原因,真以为是皇家子弟。 安吉公主看着玉瑶落座,心里生出一股奇异的感觉,虽然说永兴公主是皇子中最年长的,她坐下的那一刻,由内而外让人感受到了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这一点在临安身上看到也许不意外,但这可是永兴。 这种感觉让玉瑶在周围的这些稚嫩的皇子公主中,产生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永兴?”说话的是萧德施,当今的太子殿下,他在玉瑶之后也来到了这里。 玉瑶起身微微福礼,她虽不认得眼前此人,但看周围众人对他的态度,以及他的着装,也大概猜到他是谁。 “还真是永兴,要不是这身朱红华服,本宫都差点没认出来。今日你怎地如此安静。是不是还生父皇的气呢。”萧德施说完,眼睛还不由地打量着他这个皇姊。 “太子殿下子说笑,我怎会生父皇的气呢。是我顽劣,凭白惹父皇生气。” 太子更是对玉瑶打量了起来:“几日不见,皇姊愈发聪慧了。” “永兴公主有如此觉悟,想必殷大人一定很高兴。”永嘉在背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太子厌弃地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玉瑶身上,却见她仍旧面目含笑,丝毫没有被永嘉的话影响,萧德施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充满赞许:“很好,很好。” “一个要去远方的人,若是还要去在意村里农妇的话,那这辈子都走不出村子了。”玉瑶不咸不淡道。 萧德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你!”永嘉站了起来:“你竟然说我是农妇!” “我可没说是你,你自己要认的。”玉瑶说完,朝太子施礼便坐下了,连看都没看永嘉公主一眼。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入席 在荀贵席里,大臣们正带着自家儿子忙着互相认识,贵门之间相互扶持也是常态,一些少女则由母亲偷偷地帮忙看一看别家的少年,此时拉关系是个很好的时候,毕竟能进宫祈福,已经筛掉了那些门第不够的家族。即便不是结亲,多交朋友也是好的。这些少年和少女,终有一日是要扛起整个家族的。 “公主不同了,到底是皇家血脉,总是尊贵的。”一位少年感叹道。 身旁另一位少年用手掩嘴小声道:“怎么,你喜欢了?没事多去她府上走走,不用你开口,她就能看上你!” “嘘——你疯了?这是皇宫!” “怕什么,永兴公主喜欢这个!她听了说不定还要赏我呢!”说完眯起眼看着公主的方向。 “我这就去告诉公主!看她赏你五十大板!”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这两个少年耳边尖锐地响起,将这二人吓了一跳。 方才讨论公主的二人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们是范无违的两个儿子,嚣张点的那个是次子范铭,而稍稳重一点的是长子范毅。可惜了他们二人都是不成器的,白误了范无违这一生的威名。 只见这尖锐的声音是来自一个穿着宝蓝缎衣的小儿,正气鼓鼓地插着腰,个头不高,却气势逼人。 “二位对不住,舍弟无礼。”闻讯赶来的沈锦安冲着他们施了礼。 这范家次子正要骂人,见是江国公府的嫡长子沈锦安,便不好发作,又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倒不是将军府怕了他们,只是闹起来,两家都不好看。于是摆摆手不再理会这蓝衣小儿。 “阿兄!是那个阿姊!”沈锦玉拉了下沈锦安的衣袖,激动地说道。 沈锦安正要教育他方才的无礼,顺着锦玉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说的那个阿姊是永兴公主:“你认识她?这是永兴公主。下次不可再唤阿姊。” “知道了。”锦玉低头道,他又想到这个阿姊的事只有文哥哥知道,他左右张望起来。 “你在找什么呢?”沈锦安问道。 “文哥哥今天会来吗?”沈锦玉仰起小脸,充满期待地问道。 “他倒是同我要了进宫的帖子,并未承诺一定要来。” 沈锦玉有些失落地坐下了,忽然间他看到来了一个人,眼睛一亮,大喊一声:“文外甥!” 沈锦安吓得杯子差点掉地上,他一把将沈锦玉抓了过来,捂住他的嘴:“谁让你这么叫的!” “唔……”沈锦玉被捂得说不出话,沈锦安刚一松手,只听他道:“简子然哥哥教我的!” 沈锦安:“……” 沈锦玉这一声吆喝,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少年,身披青白玉色银丝斗篷,朝人群走来。 他的穿着似乎与今日的主题不符,并不怎么喜庆,但他的样貌已经让人忘记关注他的衣服,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话,实在很难再去看其他地方。尤其是他的眼睛生得极其漂亮,比在场许多官家少女都更为清澈温柔。 少女们早在文年走近之前就已红了脸。当日画舫上,大多数少女是记得他的,今日能再得一相见,本就是意外惊喜。 在少女们的目光中,他不慌不忙步入席位中。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荀贵 这少年双眸如墨,眉宇间气度非凡,本该是风流偏偏的公子,却散发着冷若冰霜的气质,导致许多少女虽蠢蠢欲动,却没有一个敢上前。 其他少年见文年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羡慕的同时又有些嫉妒,他似乎是独身一人,无需应付任何拉关系的结交,也无需刻意交好权力更大的人,看上去倒是自在。 “方才锦玉喊的可不是我教的。”文年刚一坐下,沈锦安就慌忙解释,他这个做舅舅的,从小到大可是没有一天享受过长辈该有的待遇。 沈锦玉在一旁撇撇嘴,无辜地看着文年。 文年见到这个蓝色的小不点,面上的冷霜化了一半,露出了漂亮的浅笑。这一笑,周围偷偷瞧着他的少女们,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跟你说,今日永兴公主有些不同,你待会一看便知。”沈锦安有些八卦地跟文年讨论着,见文年不以为然,沈锦安推了他一下:“你该不会又是早就知道了吧。” 见他一幅了如指掌的表情,沈锦安挠挠头:“你不就上次在归云馆的时候下去见过她一面么,那一面你就能看出来了?” 他们这里引起的动静不小,不远处的玉瑶也注意到了。她微微一怔,这人竟是文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再见到他, 玉瑶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目光扫过那抹清白玉色,他坐得离自己很远。玉瑶不禁想到,这就是他本该跟这幅身子的距离,只是一些意外让他们有了交集。 她瞧着这些少女娇羞的模样,如果她们也知道这幅白衣下面并不是她们以为的清澈纯粹,还会这样巴巴地看着他吗?这样胡思乱想片刻,玉瑶才意识到,她以为再见到这个人不会有任何波澜,但此刻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就生出这许多年头,甚至还有种隐隐的期盼,希望他能来找自己说话。 发现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玉瑶慌忙低头掩饰自己的情绪,摆弄着面前的点心。 “那是谁?”范铭也注意到文年。 范毅道:“这人你不认识,是文府的公子。” “文府?” “你出生的时候他们家已经不做官了,所以少年人没几个认识他的。”范毅解释道。 范铭顿时看文年的表情生出一丝不屑:“原来是蹭进来的,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宫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的外祖父就是当今的江国公。沈锦安的父亲。” “辈分这么小。”他看到文年正在跟沈锦玉说话,嘲讽道:“见了那毛头小儿,不得叫一声舅舅!哈哈哈。这种关系也要攀附着来参加。”他鄙夷地摇了摇头。 “倒未必是攀附……”范毅想起前几日无意中见到候景的马车停在文府,按理说候景这样正受陛下欣赏的年轻将军,跟文府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范毅想不通,索性也就不管了。 玉瑶忽然感觉周围肃静了,人们的谈话声都刻意压小了许多,她疑惑地抬起头,原来是萧宣德和萧公和到了。人们对于这父子二人的忌惮从此刻的情绪中就能看出,他们后面还跟了一个人,长乐公主。 萧宣德父子走到了皇家子弟和大臣们的位置中间坐了下来,刚好衔接了两处。长乐公主则是往玉瑶这边方向走来,与其他关系要好的公主坐在了一起。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布衣百姓 萧公和坐下后便跟身旁的公子交谈,这位公子便是之前玉瑶感受到目光的那位身穿黛蓝色长袍的公子——苏惟一。而他身旁的紫衣少女正是苏渐青。苏渐青的目光一直在萧公和身上小心地流连,带着一点期盼被看到的目光。 萧宣德的目光则是阴冷地扫过玉瑶。玉瑶也毫不闪躲,对上他的目光看了回去。 似乎是感受到玉瑶投来的目光,苏惟一和苏渐青若有若无地看了玉瑶一眼。玉瑶虽不认得他们,但她从苏渐青的脸上,很明显看到了几乎藏不住的幸灾乐祸。到底还是年轻的姑娘,这般按捺不住。 “不知永兴公主准备了什么福礼。” 玉瑶回头,说话的是长乐公主。她想起上次临安和徐言之交谈关于长乐羞辱徐言之的事情,她没有说话,重新回头坐好。 长乐见她神情傲慢,而玉瑶一身朱红华服更是刺到了长乐心里,长乐公主咬了咬牙,继续道:“不过陛下向来宠爱公主,想必无论准备什么,定是能让陛下满意的。” “是么?”玉瑶淡淡道。 长乐见玉瑶愿意接她的话,更是来劲,又想到阿兄萧公和说过的话,今日也不必怕了她永兴,任她也嚣张不了多久了,于是手上攥紧帕子,大着胆子道:“听说上次出宫都不舍得让公主走路,都是抬着出去的呢。” 周围立刻发出了一些隐隐嬉笑的声音。见状长乐公主十分满意,她紧盯着玉瑶的背影。 玉瑶头也不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皇子公主听到,冷声道:“你算什么东西。” 长乐公主一怔,没想到玉瑶敢这样直接骂她,她顿时涨红了脸:“你!你说什么?!” 周围的人虽然乐意看笑话,但也断不敢替长乐公主说话的,毕竟永兴是正经的长公主,她要是发难起来,谁也护不住长乐。这间隙倒是听到临安公主清脆的笑了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议我父皇。父皇喜不喜欢我的礼物,岂是你能揣测的?”玉瑶由夏巧搀扶缓缓起身转过去,她对上长乐的目光里满是不屑:“你是认定了父皇喜欢我的礼物,还是说,你已经提前知道,父皇不喜欢我的礼物?” 长乐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怎么腿上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 夏巧不屑地哼了一身,心道,一句话就被吓到了,永兴公主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害怕。 但玉瑶知道她真正是在害怕什么,她继续道:“好生坐到你该坐的位置上去,这里不是王爷府的位置。” 长乐闻言脸上挂不住,她本就是想挤到皇子公主这边坐,被戳穿后索性一甩袖子,走回去坐到了萧公和身后。 此时对面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信智大师带着一位年轻的公子走了进来。 玉瑶也朝着那里看去,这就是破例进宫祈福的信智大师和那位布衣百姓,这些贵人们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虽说他们的身份被陛下捧得很高,但终究不过是普通人,没有利害关系的时候,探寻的目光也懒得掩饰。 但有一些贵人的目光带着一丝转瞬而过的惊讶,似乎是认识此人的,但很快又将情绪掩饰住。 这位百姓是位年轻公子,他穿着杏色长衫,束鹅黄色玉冠,颇有些文人雅客的风范,但衣料装饰可看出极为金贵。 待更走近几步,玉瑶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是顾阳! 原来他就是那个有佛缘的百姓。 ------------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佛缘 顾阳目光扫到了玉瑶这边,他也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冲着玉瑶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玉瑶不由地抓紧手上的帕子,那玉脂膏的事情本就跟他有关,如今他正得萧衍的心,他本人前来,究竟是什么意思,玉瑶心里盘算起来。 不由她多想,只听见周围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陛下来了。 “今日祈福,不必多礼。坐!” 萧衍在龙椅坐下,看起来心情极好,面色饱满红润:“今日虽冷,但天色正好,可见是天赐祥瑞啊!诸位不枉等待!” 天家的人总是如此,即便他知道这一群人已经在寒冷中等了一两个时辰,但如同任何一个高位者一般,说话只说半句,绝不亲口说出你们的辛苦和付出。因为这些都是你们应该的,算不上什么需要嘉奖。 反而是“不枉等待”。 众人齐齐回应:“陛下圣明!” 萧衍满意地笑了笑,左右环顾一周,目光在玉瑶这里也未作任何停顿,跟看待任何一个普通臣子一样扫过。 “今日朕特意请来了信智大师,信智大师能为佛家常修梵行几十年,朕很是敬佩!心诚则灵,则通晓佛法,教化众生啊。朕实在是差得远!” 信智大师从容起身,施礼道:“陛下真是折煞老衲,不敢不敢,老衲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辈子时间是远远不够的。”说罢双手合十:“和弥陀佛。” 萧衍竟也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表示了短暂的认同。 九五之尊这么做其实极为不合适,在座的各位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敢多看,只有几位大臣有愤怒的表情但也只得暗暗忍住。 玉瑶转头看向太子,只见太子亦是满脸虔诚,十分认同萧衍的样子。 “此外,信智大师身旁这位,也同样是受了朕的邀请。顾阳,顾公子。” 顾阳起身轻快的拂一拂衣衫,施礼道:“承蒙陛下厚爱,顾阳才有幸坐在这里,一切皆是因果。”说完他也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闭上了眼。 他这副样子,跟那日在府上的洒脱随意的公子简直判若两人,也太表里不一,想起那日他为五千两见钱眼开的模样,玉瑶不禁“噗嗤”一声轻笑,她身旁的公主皱眉看向她。 幸好陛下没发现,她端起杯盏抿了一口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很好,很好!你悟性甚高,完全有资格坐在这里。”萧衍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眉目间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好,既然已经到齐,那祈福可以开始了。” 他方才只问了这两个人,仿佛只要他们到了,今日这人员就算来齐了。玉瑶隐约记得历史中是有一位皇帝过度信佛,该不会刚好就是萧衍吧。 公公应声下去。一位方丈模样的人出现在长寿殿前,手捧金色祈福文,雅乐声起,他开始缓缓诵读。人们脸上皆是一副仪态端正认真聆听的样子,没有人说话,诵读声响彻整个长寿殿内外。 约半个时辰后,方丈诵读完毕。玉瑶被雅乐催得直想睡觉,她隐约间还扫过文年的方向。见他坐得端正,神情自然跟刚开始听的时候一样。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么无聊的经文,还能坐得这么挺拔。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聊祈福 接着在雅乐声中,一群宫女上前在祈福台左右整齐地摆满鲜花,接着,又一轮宫女端上了五色水果,再然后,是热气腾腾的面食及冰糖点心。 然后,五斋饭,六素菜…… 一轮又一轮,旁边的公公高声报出每一次祈福贡品的雅称。 细寿面、粗灯烛。汤圆…… 殿前中央已被琳琅满目地摆满,整整齐齐看上去颇为壮观。 有雅乐声音掩护,玉瑶不禁侧头悄悄问夏巧:“祈福总共要多久?” 夏巧还未开口,背后传来两声咳嗽。临安公主正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 玉瑶重新闭上嘴静静等待。雅乐渐渐停下来,贡品也摆放完毕。此时萧衍起身步至祈福台前,一排宫女端好了不同的物件紧随其后。 接下来的祈福内容要由萧衍来完成。 天子亲自点燃灯烛, 献茶三杯, 焚香,迎神,祈福, 酌献第一杯酒, 献神明两杯酒, 掷筊问天。 …… 许多繁琐的规矩结束,众人一同起身行礼祈福,今日的至日祈福内容才算是告一段落。人们脸上多少显出了轻松之态,至少在最重要的部分,都没有出什么差错,这就是最大的福报了。 接下来是献礼,福礼中舞蹈居多,一场接一场,每个都独具特色,皆是拿出了看家的本事,气氛渐渐又重新热络起来。 玉瑶转向临安,想到多说不宜,便只一句:“上次多谢。” 临安自是知道她说的是哪次,但在其他皇子公主面前得到永兴的感谢,也不见得是多好的事情,她很是不自在,嘟囔着小嘴:“要谢就谢你命大。” 玉瑶含笑转过头,世人都说临安公主柔娴知礼,怎么现在说话跟徐言之越来越像,也变成刀子嘴豆腐心了。 玉瑶朝顾阳的方向看去,只见他坐得雅正,眼神清澈,真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只偶尔间饮几口茶。顾阳感受到她的目光,大方回应笑容。 萧衍也不时看向顾阳和信智大师,每一次都似乎都思索到了什么,然后极满意地点点头。 玉瑶从适才困倦中渐渐变得清醒,她知道,准备了许久的事情,就要来了。 她随意扫过萧公和那边,苏渐青这次倒是没有再看过来,反而跟苏渐青隔了几个位置后面有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投来了怯懦的目光,宽大的衣服衬得她愈发单薄,她似乎是太冷了,整个人坐得有些蜷缩之意,眼神又是欲言又止。 接着玉瑶又注意了几次,这个少女仿佛生怕玉瑶不知道今天要倒霉一般,三番五次往这边看过来。本来苏惟一和苏渐青祈福开始前的打量她不打算计较,但此时这一家人怎么各个都看过来,她不由得想提前知道这都是谁了。 “夏巧,那是谁?青色衣服那个。”玉瑶悄悄示意少女的方向。 “回公主,那是苏家二妹,苏是月。”说完又补充一句:“姨娘庶出的。” 玉瑶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这都是苏家人。看来今日并不是所有苏家人都希望她倒霉嘛。 “这个苏家就是苏愿他们家吗?”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公主福礼 “这个苏家就是苏愿他们家吗?” 夏巧心想公主这忘得也太快了吧,苏愿才没死多久呢,她回应道:“正是,苏愿是五姨娘所出,苏是月是四姨娘所出。”夏巧怕公主记不清,干脆介绍完:“前面黛蓝色衣袍的是嫡长子苏惟一,他旁边的是嫡长女苏渐青。兄妹二人一母所出,乃苏家王氏主母。” “原来如此。” 原先苏家跟萧宣德父子走得近,如今苏愿死了,玉瑶又跟萧宣德闹翻,玉瑶没了利用价值,萧宣德一家跟苏家联手,也是情理之中。 “永兴,不知道你今日备了什么福礼?”场中的舞蹈刚结束,萧衍转向玉瑶这边开口问道。 玉瑶没有过多惊讶,毕竟今日来就在等这一刻。她对上萧衍的目光,看不出天子的喜怒,萧衍似笑非笑,仿佛他们之间仍旧是最融洽的父女关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笑了笑,起身施礼:“父皇,儿臣特意为今日的祈福筹备了福礼,乃一味珍贵美食,特意寻来望祈祷来年顺利。这就呈上来。” 瑶表情真挚,像极了父慈子孝的一家人。 他究竟是天子,无论做了什么,哪怕当时真的打死了自己,也未必会有愧疚。天子这颗大树是好乘凉,确也不容易。 不一会,十个宫女端上来了十只精美无双的丝缎匣子在殿前站好。 萧衍眼神一亮又很快藏下,即便是满意女儿的讨好,也不会露出过多的表情,这就是孤家寡人。 “这是何物?”他问道。 “此物名为玉酯,洁白如玉,凝酯天成。寓意圣洁。” 萧衍点了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探究地看过去。 见陛下满意,人群中立刻有声音说道“好名字”、“听名字不错”…… 在这一片赞许声中,萧宣德随和的笑着,宛若其他贵人一般期待着匣子打开。 萧公和的眼神先是寒了又寒,待看清这十个盒子时,紧扣着的手指终于放松开来,有了玉瑶这个引子,接下来的事情,则全在他掌控之中了。 苏家兄妹端是一副认真看热闹的表情。 他们各异的情绪玉瑶并不最在意,她眼神落在顾阳身上,玉瑶对他的立场最是捉摸不定。不知是否是天气太冷坐了太久的缘故,顾阳微低着头,眉头紧皱,双手搓在一起。是在苦恼吗? 玉瑶最终将目光落在了文年身上。而他的目光在萧衍身上,他的面容比以往清冷的脸更肃杀了,不声不响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若不是曾亲眼看到,玉瑶难以相信曾经注视着她的那样温柔的目光,也是出在同一张脸上。 都说苏家嫡子是健康城模样数一数二的少年郎,今日玉瑶也算见了他苏惟一,但跟文年比起来,只能说一个确实担得起翩翩公子之称,但另一个,美得不像是凡人,说是误落凡尘的仙子更为贴切。 在玉瑶悄悄观察的间隙,宫女们已经把匣子周身五个复杂的金属小扣打开,将里面的内容展露出来。 玉酯呈现在众人面前,周围立刻响起轻微的赞叹声,每个盒子里六枚纯白无瑕的方块点心,尺寸刚好地盛放在玉制的方形器皿。 “给朕呈上来。” 一个宫女将匣子端到了萧衍面前。他取出一份,随手递与身侧的公公:“这第一盏赐予董淑仪。” 闻言文年轻轻冷笑,他低下头晃了晃手上的杯盏,没有再抬头,因为这一眼看穿的事情他懒得再继续看,莫污了他的眼。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珍品玉脂 “多谢陛下抬爱。”董淑仪起身施礼,接过那盏玉酯,用勺子轻轻品尝了一口,片刻后,含笑道:“入口即化,真是世间难遇的美味。” 虽然她面上一直带着令人舒适的笑,但玉瑶总觉得她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妹妹好运气,这头一份的殊荣就给了妹妹呢。”阮贵妃称赞道,语气里没有半点嫉妒。董淑仪微笑回应。玉瑶不解,这后宫之间竟是这样和谐的吗? 萧衍听了董淑仪的评价,十分满意:“朕只留一盏,选一盒作为贡品收入祈福台。余下的分下去吧,让各位也尝一尝。” 分发玉酯的时候,萧衍也并没有拿起他那一盏,他看了一眼董淑仪,她仪态风华地继续小口品尝着玉酯。他最终将目光落在了玉瑶身上,玉瑶也接了一盏,正大大方方地品尝着。萧衍却始终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那盏。 玉瑶知道萧衍看过来的目光,所以更是食得毫不掩饰。可她心中却几乎凉透,因为她忽地懂得了为何董淑仪看起来不甚高兴,阮贵妃又为何毫无嫉妒。 她也觉得此刻这一幕幕污了她的眼。 因为阮贵妃的话根本不是嫉妒,而是高兴,萧衍不信玉瑶,所以才将第一碗递与了于他来说无所谓的一个人——董淑仪。用她来试毒,偏还要做出一副宠幸她的样子。这就是萧衍对待身边人的方式。 想明白了这一切,玉瑶心里忽然没底起来。 范毅和范铭见宫女端着东西走过来,不等分发,范铭就抓了两盏放到自己面前,又抓了两盏放到范毅面前。范毅觉得不合适,归还回去了一盏。 “你怕什么,要是没有咱们父亲,能有这些子人在这里好吃好喝吗?别说两盏,给咱们一盒也不为过。”范铭说完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口将一盏倒进了嘴里。 范毅无奈地摇了摇头。 宫女也不敢招惹,端着东西超别的地方去分发了。 沈锦安的出身自然是分得到一盏,他喂了锦玉,接着又推到问文年面前:“你先来尝一口我再吃。”锦玉则在旁边闹着还想再吃一口。 文年接过,盛了一小勺却是送到了锦玉嘴里,锦玉立刻眉开眼笑:“谢谢文哥哥!” “哎你怎么给他,他方才吃过了,剩下的只够一个人吃了,给你吧我不吃了。”说罢沈锦安还巴巴地看着。 “我不吃,你吃了吧。” “你真的不?那我吃了哦。” 文年轻轻点头,看着沈锦安高兴的把余下的倒进嘴里,文年云淡风轻道:“以后我有的是机会吃。” 沈锦安皱眉疑惑地看着他:“这可是进贡的,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以后哪儿找机会吃啊。” 文年含笑不语。 沈锦玉倒是立刻过来抱着文年的大腿:“以后也带上我一起吃好吗?文哥哥?”说完看了眼玉瑶的方向,意味深长地朝着文年眨巴眨巴眼睛。 “好。” 沈锦安一把将锦玉拉回位置上:“这会儿知道叫文年哥哥了,方才他来的时候,你叫的那是什么!” 沈锦玉低着头,调皮地撇了撇嘴,不再说话了。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玉脂制作 分下去的玉酯众人也都吃得差不多了。 此时,萧衍才端起他的那一盏,一口倒进了嘴里,又细细地品了几下,十分意外这突如其来的口感,有些惊异地开口道:“美食也!朕也是头回尝到这种味道,各位觉得永兴的福礼怎么样?”说完大笑几声。 在座的各位见陛下心情爽朗,自是知道该怎么回话。 “回陛下,臣从未品尝过这样质地的食物,当真一绝!” “口味也回味无穷,不似凡品。” “回陛下,老臣这把岁数了,都没有尝过这等回味无穷的好物啊!有幸在陛下这里尝得一回,这辈子也值了!” “公主能寻来这样的福礼,上天定能感受到今日祈福陛下的用心良苦。” 一时间,赞叹声不绝于耳,玉瑶微微含笑,她当然知道她这是沾了萧衍的光。 萧衍目光落在玉瑶身上,眯起眼含有打量之意,他的儿女不敢说每个他都了解,但永兴他是知道的。此时得了如此的夸奖,她哪能坐得住。还这样含笑端坐着,如果不是这样貌身形他太过熟悉,当真是一模一样,他定会以为是换了人。 萧衍是天子,更是征战过沙场亲自打下这片国土的天子,前朝与臣子们周旋,后宫中与妃子们相处,他看人,与这些年轻人看人,自是不一样的。他洞察内心,一眼就看出了玉瑶气度的变化,仿若有历经千年的淡然。可她只有十几岁,怎会在她身上有这样的感觉?萧衍不解。 但其实他只猜对了一般,不是历经千年,而是玉瑶有看遍千年的意志和思维,就像她已经知道了一千年以后的答案,又带着答案回到了一千多年前。 萧衍自是不会在这里问出这种问题的,他等这些大臣夸完了,他道:“永兴,他们对你的福礼评价很高,朕也满意,这次果真是用心了,懂事了,朕必须要赏!不过在场应是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你先来给他们解答一下疑惑。” 夏巧正要扶玉瑶起身,苏惟一已经先于玉瑶开口了。夏巧感觉怎么公主方才知道有人要说话一样,压根就没打算起来。 “陛下,臣子苏惟一。”他施礼道:“惟一曾听说过一物,似乎跟公主的福礼极为相似。可否斗胆一说。” 顾阳猛地抬头,审视地看着苏惟一,表情有藏不住的惊慌。玉瑶疑惑,他真的不知情? 萧衍道:“说来听听。” 苏惟一再次施礼:“惟一所知的一物名为玉脂膏,与此物同名,它极为罕见,需要用自小便养在天山与雪池旁的羔羊出的第一次羊奶,及这一胎幼崽炖的浓汤一起,配以洛阳春天的白牡丹花蕊、西湖夏天的荷花花蕊、成都秋天的芙蓉花花蕊,建康冬天的梅花花蕊,晾干混合研磨。再选在冬季时,用羊脂白玉做的锅一同熬制,接着,需放入皇家的冰库中凝结七日,便可成。其中一步也不可错。” 说完半晌,萧衍仍盯着苏惟一,在萧衍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起伏,苏惟一不由地手心冒汗地紧张。 顾阳听苏惟一解释到一半,就失手打翻了手中的杯盏。但还好,被接下来更大的响动给盖过了。 “罪过啊!罪过啊!”信智大师起身大声呵道。 人们不由地皱眉看过去,这可是在祈福,信智大师疯了不成。 ------------ 第一百三十章 戒荤 苏惟一道:“信智大师,陛下面前慎言!” “罪过!”信智大师面露悲痛之色,继续哑着嗓子大声道:“陛下诚心为天下苍生祈福,一个月以前早已不再杀生,未曾食任何荤,用心良苦。如今皆毁于一旦啊!” 众人不禁唏嘘,原来陛下竟然为祈福还做出如此牺牲。 “陛下心系天下!可谓大梁之幸啊!”一个老臣高声感叹:“臣等应同陛下一起戒荤,是臣等失责!” “臣等失责!”其他大臣纷纷下跪。 萧衍摆摆手:“都起来罢。这件事我未曾说与你们,你们断然是不知情的。” 大臣们不知情所以不怪罪,那她萧玉瑶呢? 她是知情的,所有皇家子弟均知情。她作为长公主,更是早就知道了陛下在戒荤,但她却不知玉脂膏里面有荤汤这一说。 苏惟一立刻一幅感激的表情:“陛下宽宏大量,永兴公主一番心意,定然也是不知情的。否则也不会酿成今日的过失。”苏惟一表面上似乎是在为玉瑶说话,但字字却是要置她于死地。 “苏惟一的话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啊,不过我看公主好像已经胸有成竹了。”沈锦安小声跟文年说道。文年似乎是轻轻“嗯”了一声回应他, 萧衍没有开口,在等待玉瑶看她究竟要怎么解释。 一旁的太子则是一幅唯唯诺诺的模样,生怕发生什么大事。 “我的确不知情。”玉瑶起身道,神色平静:“当初我得到玉脂膏的时候,确实不知道它里面还含有荤汤。因为将玉脂膏售给我的人,未曾向我提起过。” 萧衍挑眉,静静地看着玉瑶,眼神闪烁不明。 玉瑶继续道:“父皇,此人说话极有信誉。而且,刚好也在场。正是顾阳,顾公子。”既然不知道他的立场,那就将这一趟水搅得更浑一些。 众人哗然。 长乐公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公主殿下该不会记错了吧,顾公子可是陛下亲选的人,怎会犯如此错误。” 信智大师也道:“是啊,戒荤这件事正是顾公子给陛下提的建议,他又怎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原来这件事是顾阳提出的,那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陛下不能吃。 萧公和真是选得一手好人,玉瑶感叹,这顾阳端是这天地下最没有可能在这件事上犯错的人了。而萧公和也认准了,顾阳能得陛下的青眼,必然有两把刷子,此时应知趋利避害,该怎么选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顾阳。”萧衍只两个字,就充满了威严。 在座的人心里无不盘算着,平民百姓还是别想着攀龙附凤,爬的高摔得惨。如今这个状况,指望有人给他说话,就更不可能了。 萧公和静观这一切,眼中划过一丝兴奋,眼下不用他开口,这好戏就能唱下去。苏渐青看他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崇拜。 范将军站在人群边缘,他向来不屑与这种斗争,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这下永兴公主怕是难辞其咎了。”候景在范无违身侧,今日穿了将军服,说话间也带了几分寒意。 范无违哼了一声,似乎并不这样认为。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意 苏家人习惯了趾高气昂,所以才有了昨日要求范将军安排位置之事。是以范将军心里,更盼着今日能看到苏家的笑话,虽然他不屑于勾心斗角,只恋征战,但这么多年的官场,他也明白苏惟一并不是平白无故站起来说这番话的。 陛下更是明白人,所以事情的结果并不依据真相,而是看陛下更偏向谁。苏家动一动无所谓,但苏家背后的人呢? 陛下方才叫的名字仿佛催命符,顾阳站了起来,只觉得腿软,他攀龙附凤是真,但他只为钱,从不求权,这也是为什么能一直得萧衍青睐。 他从未想过要将自己陷入如此的境地,这一个决定对于他一个平头老百姓来说,或许是致命的。他站起来这一瞬的时间仿佛过了一年。 “回陛下,的确是顾阳并未告知公主。” 萧公和的笑容凝结在脸上,他死死地盯住顾阳,似乎还在确认自己是否听错了。他只需将脏水泼到公主身上,就能让自己完美地从这件事中脱离开来,但他竟然选择了将自己也搅进这个局里。 “是因为我也不知此物含有荤汤,不知求此物之人是公主,更不知,此物最终会成为祈福礼。”顾阳神色逐渐镇定许多,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说出了真话。 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苏惟一心里暗骂,草民就是草民,真以为这点就能完了。 苏惟一身子不被察觉地晃动了一下,远远看去,苏惟一和苏渐青表面仍是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寒风吹红了他们的脸。 “此言属实?”萧衍问道。 “不敢有半句虚言,修行之人不打诳语。”说罢顾阳十分痛惜地颔首,双手合十。 “父皇熟知顾公子为人,他定然也是受人所害。”玉瑶道。 萧衍对玉瑶后半句的话宛若未闻,半晌,他开口到:“看来此事只是顾阳与永兴的一个误会罢了。” 闻言顾阳心里深深松了口气。 而萧衍深深叹了口气:“只是朕戒了一个月的荤,就此算是破戒了。”听得出来是真的在惋惜。 “陛下龙体要紧,上天一定能感受到陛下的诚意。”一个老臣安慰道。 信智大师默默起身,缓缓的摇了摇头。见他这幅样子,玉瑶暗道不好,这老神棍又要作妖。 “陛下万万不可就此作罢,此举有违天意。”果真如玉瑶所料。 萧宣德道:“你话怎讲,公主和顾公子不过一场误会。难不成还想让陛下定罪。大师勿要逾越了。” 这一唱一和间,玉瑶已经知道了信智大师的立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并不是想让陛下定罪。只是陛下戒荤此举为祈福,上天看在眼里,如今在祈福当日破了戒。无论为何种原因,都需要给上天一个说法才是。不然,怕是会惹天怒!” 真是彻头彻尾的笑话,玉瑶心底鄙视,她尊敬佛教,却不盲目迷信。但此时她却不能这么说,尤其是面对萧衍,他似乎是个十分迷信之人。 果真,人群中人们渐渐有些慌乱之意,相互议论起来,生怕此举惹得上天不高兴,天降灾难。 “顾阳,你怎么看。”萧衍问道。 此时顾阳已经恢复了平静,他从容道:“回陛下,顾阳以为,此为天意,不可逆天而行。” 萧衍明显来了兴趣,急道:“快讲!”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舶来品 “陛下乃天子,实为上神下凡渡劫,佛教中劫又分大、中、小。顾此事不过为一小劫。补救为主,不可逆天。” “可有补救之法?”萧衍追问。 玉瑶暗道,顾阳真非等闲之辈,这下凡渡劫的故事在一千多年前都能提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看过现代的电视剧呢。当真是佩服,难怪能拥有陛下赐予的财富。 而此时信智大师的脸色已十分不好看,又要装作四大皆空的样子,表情扭曲在脸上,模样实在好笑。还好这个时候萧衍压根没空看他。 “顺天意而为。此劫是上天给机会广推天下斋戒,此后人人知晓斋戒内容,便不会再有这种误会产生。上天的暗示,正是给陛下机会。往后切不可将斋戒私用于皇家,要普天下之人,有佛缘之人,皆普及斋戒。” 听完这段话,萧衍如同醍醐灌顶,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想快步走到顾阳面前握住他的手感谢。但他忍住了,此刻众臣皆在,他必须有所收敛,他便起身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龙椅。 但这些却全写在他的脸上,从祈福开始就一直保持不喜不怒的萧衍,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表现出狂热的爱好。 “好好!顾阳说的很对,是朕没有理解,差点误了大事。此事朕便交于礼部去办,配合好顾阳做全程的安排。”接着摆摆手:“这次你不许推辞,这是朕的命令!” 顾阳只得施礼:“顾阳谨遵陛下旨意。” 萧衍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妥,他生怕顾阳没有半个官职,下面的人不能好好办事,于是目光落在萧德施身上:“太子。” 萧德施立刻起身:“儿臣在。” “这件事你全程盯着,如果顾阳有什么需要的,你不必请示我,直接照办。” 萧德施施礼:“是,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众人不由地看顾阳的眼光都多了尊敬,此前只闻此人颇受陛下重视,今日一见,比传说中陛下对他更是青睐有加。若说其中原委,顾阳三言两语之间便可扭转局面,陛下简直对他的话言听计从,但这种话是没人敢说的,否则便是杀身之祸了。 苏渐青则不同众人的想法,他看到周围这些人见风使舵的样子,心里冷笑,这些人未免高兴得太早,这还只是开始。她不敢多看萧衍,但是她敢瞪玉瑶,简直要把玉瑶在她眼睛里揉碎,她恨不得这世道赶紧换了天下才好。 “苏公子,方才你说你知晓公主的福礼,如今制作已经闹了误会,那你可知其出处?可别再出什么岔子。”萧公和随意问道。 “回德世子,此物乃是舶来品,所以我特意记得。”他顿了顿,做思考状,忽而道:“来自魏国。” 顿时周围鸦雀无声。 “魏国?”范铭一惊,失声道:“这制作方法中需用到皇室的冰窖。怕不就是魏国的吧,那方才吃的,该不会有诈!”说完就拼命想往外吐。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座的贵人们先是一瞬间安静,紧接着,满座哗然。 范无违见他儿子的模样,皱起眉头。这两个儿子没继承他半点好,但这么多年来,他本以为早已习惯了,此时还是忍不住一阵烦闷。他倒是不信这里有诈,若是有诈,早就出事了。 “永兴公主,你怎么能这样害我们呢!”永嘉的声音响起,已经迫不及待泼脏水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绝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玉瑶身上。朱红华服衬得她愈发苍白,方才脸上还有的红晕也不见了。她神情冷漠,带着说不出来的沉稳气度,将她跟周围的人明确地区分开来。 “文哥哥,永兴公主不会有事吧?”沈锦玉担忧地小声问道。 “你信她吗?”文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此时这个朱红华服的少女已经起身。 锦玉用力点点头:“我信,她是个好人。” 文年微微勾起唇角,揉了揉沈锦玉的发,朝玉瑶看去。 玉瑶冷冰冰道:“各位方才吃的玉酯,可感觉有异样?” 她这不冷不热的话说出来,有一些人才意识到吃了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反应,大着胆子摇摇头,玉瑶继续道:“永兴可以用性命担保此玉酯无事。” 萧公和暗自嘲笑她,陛下真正在意的可不是有毒没毒。 到了这一步,萧宣德知道是时候他亲自出马了:“我看这确实是没毒,众人还是不要太紧张了,莫要听到魏国就大惊失色。魏国可是我们大梁的手下败将。” 的确,自从萧衍建立了大梁,边境一直打得魏国连连败退,根本不敢妄想大梁一分一寸的领土。魏国怀恨在心,这也是众人担忧的原因。 “临川王说得很对,魏国不过手下败将,一个小小的玉酯还能奈朕如何。”萧衍顿时目光狠厉,他一手举起方才的杯盏,顷刻间捏成两半摔在桌上。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敌国是不可触碰的敏感词,如今怕是这永兴公主也是骑虎难下了。 萧宣德不咸不淡拿起他面前的空杯盏:“虽说这食物是没毒,就算有毒,咱们大梁也断不会贪生怕死。只是……” 萧宣德忽而停顿,一个大臣迫不及待问道:“只是怎么?” “只是,这东西来得蹊跷,怕不是有人暗中与魏人勾结。”说完萧宣德就用阴狠的目光看向顾阳,如同看待已经到手的猎物,既然你想帮永兴,那就陪她一起下地狱吧。 顾阳刚放下没多久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他偷偷看向永兴,只见那少女站得笔直,目视前方,纤细的手腕在宽大的华服下若隐若现,虽身板纤细却撑得起这华贵的礼服,愈见威严。本该是话题中心的人,远远看去,似乎她与周遭皆无瓜葛。 “看永兴公主也没用。”萧宣德说道,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表情:“难不成你们是串通好的?” “临川王慎言!”玉瑶道。 萧宣德笑了笑没说话,他的笑反而让人汗毛竖起。他心道,这时候知道撇清关系了?晚了。 “一个玉酯而已,如何就知道与魏人勾结一说?”玉瑶道。 萧宣德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勾结,那这件事就更难办了。”他眯起眼,不客气地盯着玉瑶:“你此番献的福礼可是魏国皇室珍品,你说没有跟魏人勾结。若真是那魏人通过你进贡还好,若按你说的此事不是魏人提前安排,你私自将魏国皇室珍品分与他的敌对国作福礼,那此事在魏国,必定算得上一件亵渎魏国皇室的罪名。岂非引起两国矛盾。” 这幅说辞是个死胡同,无论做哪种选择,都是错。跟文年当初在书房预想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中定数 文年淡淡地看着萧宣德,手摆弄着桌上的杯盏。按理说他该高兴,这一切进展下去对他都是有利的,可他偏偏感受不到一丝的愉悦,反而要强压住自己的一股冲动。 “你在焦虑什么?”沈锦安悄声道,一边将杯盏从文年手中抽出来放好。 他从十岁左右就跟文年一起玩耍上学,文年自小就冷静得不像个孩子,还未见他因为什么分过心。 沈锦安也看出了他的一点心思,安慰道:“别担心了,她可是永兴公主,陛下最疼爱的,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你什么时候也会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这个词跟文年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沈锦安对于文年了解的真的不算多。文年兀自笑了笑,目视前方:“我看这次他未必会放过永兴。” “他”指的是萧衍。自己的亲兄弟跟自己的女儿放在一起,这样的抉择确实还没有见萧衍做过。 点到为止,沈锦安也不再过多讨论皇家的事,默默地思索着文年的话。 适才萧宣德这番话说完,玉瑶也不再开口,她微微颔首咬着嘴唇。萧宣德父子很是满意,她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被吓到了。 萧衍始终没说话,人人称道他宠爱永兴公主,但他对萧宣德的纵容却已经到达了无人敢提的地步。萧宣德爱财如命,金银财宝堆满数百间库房,更是拥有大量房契地契。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敛财无数。 最初还会有大臣愤愤不平,参上一本,久而久之,当发现每次参了萧宣德的臣子都会被贬或不明原因被消失时,已明白皇恩非同一般,渐渐的再无人敢提关于临川王的事情。 这次萧宣德跟永兴对上,孰轻孰重,在场的贵人们心里正默默地比较着。 整个长寿殿沉默许久,萧衍拖着有些沉重的嗓音说道:“永兴啊。”语气里带着一丝痛下决心的意味。 玉瑶心里关于残留的跟这个父皇的感情,随着这声永兴,变得更难愈合。 萧公和目光落在玉瑶身上,他比他的父亲要更沉稳,眼光也要更毒辣许多,他发现玉瑶不仅是举止上变了,而是由内到外,周身的气度完全不同,她面对此时的情况,不哭不闹,更没有开口求陛下。 这沉默的状态是萧公和意料之外的。 “你可知错。”萧衍带着天子本该有的威严。 “儿臣不知何罪之有。”玉瑶不卑不亢,目视萧衍。她方才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但她就是想看看,替永兴公主看一看,究竟会不会有人护住她。 萧衍看着这个跟他模样有几分神似的少女,穿着朱红色华服,代表最尊贵的身份,她眼神清澈,微扬起的小脸神情坚定。这幅样子,跟那日在御书房的她一模一样。 萧衍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曾经将萧公和认做自己的养子,后有了自己的儿子,又将他划回了萧宣德的籍下。他心里清楚有愧于他二人,所以这些年来,对他们做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萧衍的恩宠总是纵容,对永兴是这样,对萧宣德父子也是如此。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峰回路转 可涉及到关于魏国,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纵然是亲女儿,他也不能完全信任。天子是无情的,他身上的责任,首要是国家,其次是萧家,再其次,才是女儿。 就像当初,即便他膝下无儿,萧宣德的儿子就可过继过来。这一次,牵扯到国家,便不是女儿的感情可以左右。思及此,萧衍更肯定了自己的选择。 “你与顾阳,勾结串通,或与魏人联系紧密。朕要严查!” 顾阳闻言扑通跪倒在地:“陛下!顾阳冤枉啊!” 信智大师抚了抚胡须,满意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顾阳。 萧衍容不得半点威胁到大梁的事发生,尤其是顾阳只是个平民,他下定决心:“将顾阳和永兴先带下去关起来,等候发落!” 闻言侍卫们立刻涌上来,在这分毫之间,文年认为自己判断错误,玉瑶已经救不了自己了,他盯死了玉瑶的位置,正要飞身而起。 只见那少女纹丝未动,双目对着萧衍的双眼,似乎在等待这什么,千钧一发之时。 “父皇!”玉瑶高喊一声,侍卫停离她半步的距离。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玉瑶身上,她双眼似燃气熊熊烈火就要迸发,模样像极了一头发怒的幼兽:“今日因为玉脂跟魏国有关,所以儿臣就被怀疑为奸细要关起来。这就是父皇为儿臣定下的罪是吗?” 萧衍自上而下盯着她,看不透她想干什么:“若查明却有勾结,谁也救不了你。当然如果你没做此事,朕也自然会还你公道。” “好,如若今日儿臣没有送这玉酯呢?父皇还会怀疑儿臣跟魏人有勾结吗?” “自然不会。”萧衍随口道。 萧公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而文年,则在她的第一句“父皇”开始,就已经放下心。他没有看错她,眼前这个少女,根本不是曾经那个没有脑子的公主。 “父皇,儿臣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福礼就是苏惟一口中说的玉脂膏。” 苏惟一一怔,思索着方才发生的种种,一切顺理成章中,似乎遗漏了什么。 “你究竟要说什么?”萧衍有些不耐。 “苏惟一说他听闻一物是玉脂膏,来自魏国。可儿臣并没有认同福礼就是玉脂膏。为何父皇连查都不查,就定儿臣的罪呢?”当众出言顶撞陛下,众人都为她捏了把汗。 “放肆!”萧衍拍着桌子已然震怒。 “陛下息怒!”一些大臣吓得不由跪下。 文年悠闲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看着那个满是怒气正在顶撞萧衍的少女,没有觉得她失礼失态,而觉得这幅场景分外好看。这个公主,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儿臣今日送的福礼,根本就不是玉脂膏,也与魏国毫无瓜葛,是永兴府上自己制作而成。名为玉酯。” “你胡说!”苏渐青忽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那你的盒子怎么跟会是……会是……”说到一半,苏惟一已经将妹妹按了回去。 “会是什么?会是跟玉脂膏一模一样吗?”玉瑶转过头盯着苏渐青的双眼:“你怎么知道玉脂膏的盒子是何模样?难不成你见过?”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败露 苏渐青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萧公和目光简直要将她吃了去,她吓得几乎哭出来。 “渐青,你哪里见过,不过是听阿兄跟你讲的时候记得罢了。”苏惟一赶紧帮苏渐青打圆场。 一来一去之间,萧衍已经明白,原来自己竟被自己的女儿戏耍了一番,竟是让她将了自己一军!却又偏找不出由头责骂她。 玉瑶继续道:“儿臣是不知道玉脂膏里有荤汤,但儿臣知道来路不明的东西是断不敢送到父皇面前的。所以儿臣亲自带人制作了这玉酯,如若不信,父皇可去永兴府上查证!” 萧衍不说话,一时间长寿殿鸦雀无声。 “老臣也听闻过这劳什子玉脂膏,不知可否一讲。”一个粗犷豪放的声音响起,众人回首,忽然冒出的范无违正向长寿殿中央走去。 萧衍看到范无违,眉头舒展如多,此人虽欠缺一些礼数,但对萧衍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他平时极少参与这些事情,但凡开口,萧衍都会慎重考虑他的话。 萧公和摸不清这个老将军究竟要干什么,他蹙起眉头。 “老臣不懂这些子点心,不实用还麻烦,也吃不饱,打仗的时候还是馒头最能吃饱!”他皱起眉头摆了摆手,似乎很是厌恶这些东西。 “但是,老臣征战多年,也去过不少地方,更是杀他魏人无数,倒是真听说过这玉脂膏,当时老臣就说,这东西这么多工序,是人吃的么,他们魏国就会做这些劳民伤财又不实用的东西,所以老臣印象深刻。”他粗矿的声音浑厚极具穿透力,周遭都是他的回声。 苏惟一面露感激:“范老将军,惟一说的没错吧,这个就是魏人的东西。” “没错!苏?你叫苏什么?”不等苏惟一开口,范无违用手一指:“反正他说的对,这个就是魏人的东西。但是,老臣记得很清楚,这里面绝对没有那味荤汤。” “怎么可能?明明有啊。”苏惟一道,但是声音有些微弱,面对这煞气十足的老将军,苏惟一有些底气不足。 “怎么不可能!这可是老臣一手拎着那魏狗的头,一手执剑,在他们那里看到的秘方。”说话间范无违已走到了苏惟一面前,他一转身,双目瞪圆,直逼得苏惟一后退了半步。 “可是……”苏惟一手心冒汗,不由地看向萧公和求救。 萧公和心里暗骂这个蠢货,把头别向了一边。 “可是什么,我看你是不安好心,想陷害公主!怕不是你就是魏人的奸细吧,不然怎么知道这秘方如此清楚!” 范铭悄悄跟范毅道:“父亲早就知道啊,他方才怎么不说,吓得我还以为这东西有毒。” 范毅耸耸肩:“父亲平日里不是最爱讲他打仗的事情,这件事这么有趣他怎么没提过。” 范铭呵呵一笑:“我也不记得父亲跟我们提过,兴许是他年纪大了忘了吧。” 苏惟一这边被范无违这突如其来扣的帽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苏渐青慌忙起身:“范大将军,我阿兄怎么可能会是奸细,家父向来恪尽职守,如今身体抱恙不便出席祈福,断不能诬陷我阿兄是奸细啊。” “这尚书府的公子和女郎当真是与众不同,老臣只是怀疑,就把你家父搬出来了?不过老臣相信苏尚书的人品,倘若苏尚书在此,怕更是不会姑息。”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发落 一直躲在苏家兄妹身后的苏是月,一整日都未曾见她抬起过头,此时她却理了理衣襟,坐直了身体,看着范将军。 范将军见这一家子都如此肆无忌惮,毫无悔过之意,他转身向萧衍一拜:“陛下,老臣看这苏惟一有勾结魏人之嫌,望陛下严查!” 闻言苏惟一和苏渐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苏惟一大喊冤枉,苏渐青想要去求萧公和,刚一抬头,就看到他示意自己闭嘴的眼神。苏渐青吓得一身冷汗,慌忙低下头。 苏惟一用只有苏渐青能听到的声音悄声道:“妹妹不必怕,父亲一定会救我的。” 苏渐青紧紧低着头,不敢发出声音。 萧衍目光扫过苏家兄妹,落在了玉瑶身上,他这个女儿越来越看不懂了,她的名声萧衍不是不知道,怎么短短时间,非但没有受任何名声的影响,竟然还能让范大将军替她说话。 要知道范大将军,可是软硬不吃,只听令与萧衍的。更不可能有包庇玉瑶这一说。 萧衍不得不考虑范无违的话,但另一头又是苏尚书府。犹豫决定之际,只听一声柔弱带着哭腔的女子呼喊。 “都是她!是她害我们长兄!”苏是月指着玉瑶,边哭边跪倒在苏渐青身旁。 苏渐青兄妹一怔,还未来得及拉住,苏是月立刻哭喊道:“萧玉瑶,谁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长兄哪里是你的对手!” “苏是月!”苏惟一满脸通红,气急败坏道。 苏惟一知道,此时只要不再多言,就算陛下把自己抓了,父亲是苏尚书,也定能把自己救出来,况且,他本就没有勾结魏人,不声不响让这件事过了,陛下也不会怪罪与他。 但苏是月!这个贱人,她这番话,彻底坐实了他跟永兴互相争斗的事实,若此时再有人补上一句公报私仇,几乎就认定了他跟永兴的仇恨,永兴是公主,他跟公主结仇,岂不是亵渎皇室,说严重一些,造反也能扣他头上。 他狠狠地瞪着苏是月,这个在府里总躲在院子里不出来的庶妹,竟不知她藏了如此心思。 苏是月只顾哭得梨花带雨,看都没有看他们兄妹二人。 “够了!今日是什么日子,看看你们做的好事,真是让朕蒙羞!”萧衍拍着桌子怒吼。 苏是月正掩面哭泣的嘴角偷偷勾了起来,却无人发现。 苏惟一这次是真正害怕了,天子震怒,若是父亲知道了也未必会保他,一不小心就会牵连到父亲。 “将苏惟一给朕压下去!听候发落!没有朕的允许外人不得相见!”原本等候在玉瑶身旁的那些侍卫粗暴地扣下苏惟一,头也不回地带走了。 “到底他跟永兴之间是怎么回事,务必给我查清楚了!” 正在此时,又一声女人的尖叫传来。人们都还沉浸在苏惟一被抓走得震撼中,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 “啊——”苏渐青将苏是月推倒在地,扯过她用力扇了几巴掌:“贱人!都是你,害我们苏家!”她发狂的样子简直跟苏家嫡女完全不沾边。 苏是月只用手护着自己的头,一边哭一边趴在地上。 ------------ 第一百三十八章 苏是月 旁边几个公公迅速上前将她们拉开。 见眼前乱作一团,萧衍不耐道:“快!将她也给我拉下去,跟苏惟一关到一起。疯了!朕倒是要问问苏元盛,苏家究竟是如何教养子女的,” 苏渐青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她拼命摇头道:“陛下!陛下不是的,是这个贱人,她方才……”不等他说完,侍卫们已经堵上她的嘴将她拉了下去。 众人不禁摇摇头都不忍多看,这苏家嫡长女向来温柔娴淑示人,如今落得如此狼狈,如果这次审查苏惟一不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怕是她苏渐青再也翻不了身,也无人敢娶了。 苏是月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跪好,拿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边抽泣着,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去帮扶一把。如今苏家嫡女落了坏名声,但苏家二妹苏是月确惹了个人尽皆知的柔弱,模样也长得不错。 “苏是月苏是月…”范铭嘀咕着:“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范毅叹了口气,似乎是开不了口。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是不是跟你说了亲,作妾的。”范铭一拍脑袋:“是了是了,就是她!” “我还没同意。”范毅道。 “现在同意也不晚啊!我看她模样生的也不错,阿兄若是不要,给弟弟我也行。” “别瞎说。”范毅看了看苏是月,道:“她看起来在府里过得也不好啊。” “是啊,所以难怪她说亲这么早,可惜是庶出,在咱们将军府只能做个妾。”范铭说完又嘟囔了句:“模样是长得真不错。” 到了现在,这场祈福几乎成了闹剧,萧衍一刻也不想多留,他起身道:“永兴三个月不得离开永兴府,好好静心思过。”说完他又看向顾阳:“顾阳,你将斋戒之事圆满完成,将功补过。”说罢就甩甩袖子离开了。 太子见萧衍离开,立刻起身慌慌张张追着也离开了。大臣们这才缓过神来,陆陆续续离开。苏是月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拍掉衣服上的尘土。 她路过玉瑶的时候,顿了一下。 这一犹豫,玉瑶问道:“你为何帮我?” 苏是月索性停下脚步,她腼腆地笑了下,颔首道:“我是在帮我自己。”说罢她看向桌上玉瑶一口未动的茶杯,轻轻敲了敲:“公主聪慧,用不着是月来帮。不是吗?”说完便施礼离开了。 玉瑶知道她在明别人在暗,就算没经历过,至少看过,所以多家提防,自从进来后她就滴水未进,眼下苏是月的话来看,她的警惕还真是救了她一命。 “公主,这月娘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夏巧看着苏是月离去的背影。 “她对我们已经够好了,至少比笑里藏刀强多了。” 夏巧摇摇头,想到方才因为苏是月的一番话引起陛下盛怒,似乎懂又似乎没懂。 方才玉瑶离苏渐青很近,她看得清楚。苏惟一被抓走的那片刻混乱中,苏是月从袖子里故意掉出来一封信,这个信封很特殊,是金黄色的上面有朱红的纹样。苏渐青看到后就将信封拿在手里,用眼神质问她,当时那个样子,玉瑶回想起来,应该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这封信在她手里。 之后苏是月在苏渐青耳边说了些什么,苏渐青就立刻向苏是月尖叫着扑了过来。 玉瑶不在意她究竟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苏是月不如表面的那般怯懦可怜。 ------------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月娘心思 “月娘,你太冒险了,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小丫鬟扶着苏是月往宫外走去。 “都说‘富贵险中求’,我就是想试试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没想到真的能求得来。”她说得轻巧,其实也是抱着豁出一条命的决心。 “这下好了,他们兄妹不在,就不会有人阻挡月娘嫁入将军府了。”小丫鬟感叹道,她心里替苏是月捏把汗,这苏府的女儿表面风光,心酸也只有自己知道。只是许配给将军府作妾而已,就被这兄妹二人百般阻挠,尤其是苏渐青,不允许任何人攀高枝,恨不得将月娘踩到土里去。 “我不会嫁入将军府的。” “月娘?难道不是为了这个吗?”小丫头不解地问道。 “我要嫁给三皇子殿下。” “什么?”小丫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三皇子是给苏家下了帖子,但是娶得是苏渐青,因为苏渐青极力反对,主母王氏又舍不得委屈女儿,迟迟没有定下来。 苏是月捏了捏手里的信封,信封一角已经因为被她捏了太多次而失去了棱角变得圆滑。这是她在王氏那里打牌无意中发现的,被她偷偷藏了起来。 三皇子有意与苏家结亲,很早便找人来说亲,苏家只有苏渐青一个嫡女,身份倒是般配,奈何苏渐青自己心有所属,主母王氏又舍不得见女儿伤心,虽劝说几次,也不忍强迫女儿,这件事也就被暂时搁下。 这个关头上,很难说是大臣求皇子,还是皇子求大臣。 主母和苏渐青对这封信都不上心,苏是月才有机会将信封偷偷藏了去,信已经被王氏收了起来,这其实只是个空信封。 她方才就是靠着这个信封,引起了苏渐青的注意,她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姐不是不想让我嫁到将军府吗?我想通了,等你和阿兄被陛下抓起来,苏府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儿,我代替姐姐嫁给三皇子。到时候苏家会是四姨娘的天下。” 苏渐青想到方才那个场面,苏渐青像个泼妇一眼尖叫着,忍不住想笑出声来,这是她十四年来最爽快的一天。 她说的话本只是为了刺激苏渐青,但她每一次用手抚上着烫金的信封时,她都在想象着皇宫的尊贵,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信封,就像她从未过过一天的熨帖日子。 所以她改变主意了,她要嫁给三皇子萧世缵。 “苏姑娘留步。” 苏是月思绪被打断,她停驻脚步,眼前站着两个男子,皆身高七尺,相貌堂堂。方才在祈福礼上见过,于是她施礼道:“找月娘何事?” “在下范毅。” 苏是月闻言抬起头,原来这就是要跟她定亲的那个人。她有些局促,又迅速低下头。 范铭上前道:“苏姑娘,在下范铭。怎么只听到我阿兄得名就害羞成这样。”说完笑了起来。 范毅见苏是月将头低得紧,将范铭推开:“不得对苏姑娘无礼。”又向苏是月施礼道:“苏姑娘还勿见怪,方才是想问,可否愿意让在下送苏姑娘回府?” 范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此人年轻俊美,举止儒雅,加上将军府嫡长子的身份,端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 第一百四十章 领情 无论再好的归宿,只能说一句“可惜她是庶女”。 苏是月心里十分清楚,但凡这健康城有头有脸的官家,她都无法成为正妻。与其做将军府的妾,不如拼一把三皇子的侧妃。倘若她赌赢了,这辈子才是真正翻了身。 刹那间她已做好了决定:“不必了,月娘马车已等在宫外,多谢范公子美意。” 苏是月欠了欠身子,转身离去。 范毅望着苏是月离开的背影愣神,没想到自己当时拒绝的竟是深得他心的一个美人,颇为后悔。 范铭轻推了他一把:“怎么?后悔了?追啊!你可是范毅啊。”言外之意,你可是将军府嫡长子,除了皇亲国戚,其他姑娘想娶谁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范毅摇摇头:“罢了罢了,何必让她为难。” …… “你这么做,她以后会很为难的。”简子然在宫门口将一包药粉交到了文年手里。 文年挑眉,笑着讽刺他:“你现在不为难了?” “怎么说呢?”简子然用扇子挡住自己的一半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文年没有理会他的话,轻轻掂了掂手上的药粉:“谁给她下的?” “还能有谁?萧公和。” “什么药?” “就那种药呗,你懂的。能让她身败名裂又死不了人。”简子然挑眉道,见文年神色凝重,他收起玩笑:“不过我看这个公主真的是变聪明了,就算我不换下这个药她也没事。宫里那几个我买通的人可是告诉我。”他比划了个“一”的手势:“她今日一口水没喝,真是难为她了。” 文年似乎听到很高兴,忍不住笑了笑:“她一直如此,是你们蠢。” “你怎么回事,让我替她做事我也就忍了,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到头来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关于公主这件事,简子然决定只要不到迫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打算刻意阻止。 “不需要她领情,走了!”文年心情极好,大步踏上马车。 …… 玉瑶还在长寿殿,她走得很晚。 这一切发生的比她预计中要复杂得多,人都散去的时候,她才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般,而且一口水没喝,她只想先坐下歇会。 她往文年的方向看去,人早就离开了,她又看向顾阳,那里也空空的。 “你在找我吗?” 玉瑶回过头,顾阳端着一个茶壶和一个杯子,正站在她身后。 他倒了杯茶,递给玉瑶:“我方才试过的,放心。看你一天没喝水了。” “多谢。”玉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顾阳欲言又止,朝夏巧说道:“你帮我们守着。” “是。”闻言夏巧走远了几步,宫女们要等这些贵人走完了才能来收拾,所以此时长寿殿几乎没人。 顾阳又给她倒了杯茶,递给她道:“今日多谢了。” 玉瑶道:“不用谢我,你跟我是一个立场的,救我就是救你。你要是不跟我一个立场,我也不会客气的。” 顾阳的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愧疚。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脱胎换骨 顾阳内疚道:“但是还是我不对,那玉脂膏……” “打住,我不想再听到这几个字了!” “好吧,那……那个东西,你是怎么知道它有问题的。” “它来得太巧了,这么巧的东西,谁敢用。当然,还是鞠汴提醒了我。”玉瑶想起家里的鞠汴,心情稍微爽朗一些。 “哦,那位鞠小公子……” “你到底找我想说什么?”玉瑶打断他:“只是道谢的话就不必了,我真的只是为我自己。” 鞠汴其实心里揣着另外的问题,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今日吃到的所谓的玉酯,跟他曾经吃过的一个东西极像,但……今日就算了吧。 顾阳干笑了几声,看得出是勉强扯出的笑容:“你倒是说话直接。”他换上一副尽量愉快的表情正色道:“我是想邀请你,和鞠公子,到舍下用饭。不知可否……” “好。”玉瑶答得干脆愉快,最近烦心事这么多,该吃点好的了:“那就我确定好时间送帖子上门。” “太好了,真爽快!一言为定。”顾阳看着玉瑶清澈的双眼闪着期待的光,顷刻间扫尽心里的愧疚。 “一言为定。” 顾阳走后,玉瑶才想起来,这可是在宫里,怎么他也称呼自己“你”啊“你”的,一句公主的尊称也没有,看来真是圣宠优渥啊,玉瑶摇摇头,不再多想,转身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她刚离开长寿殿没多久,远远就看到一个老人,慌忙朝长寿殿的方向走过来。 “公主,那是苏元盛,苏尚书。”夏巧慌忙提醒道,她见玉瑶最近总是记性不好,怕待会遇见尴尬,好让玉瑶换个路走。 谁知玉瑶听见后,不但没有避开的意思,索性停了下来,等苏元盛走近。 “这么快就来了啊。”玉瑶望着他来的方向自言自语感叹道:“嫡出的就是不一样。” 苏惟一和苏渐青出了事,苏家的下人立刻将消息传回府,这苏元盛本是这件事不想出面才抱恙在家的,只是一个公主而已,根本无需自己出手。刚好他也想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的儿子,万万没想到,传来的消息竟是自己一双儿女都折了进去。苏元盛一刻也坐不住,立马备车进宫。 苏元盛远远就望见一抹朱红,知道是永兴公主,见她也不避让,觉得她是想一幅胜利者的的样子来笑话自己,心里窝着火往前走。 “永兴公主。”苏元盛微微颔首,正准备继续走。 “苏大人生病未愈,还是慢些走,不必着急这一刻。”玉瑶道。 苏元盛顿住脚步,抬起头。 眼前的公主今日着朱红华服,模样还是往日的模样,只是这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说话也有些不同了。往日要是她做了这种事,要不就是直接绕路走,要不就干脆大摇大摆羞辱他一番。 他仔细看了看,公主礼貌含笑看着他,这感觉让人格外不适。就是那种,这个微笑不该出现在这幅脸上的不适感。 ------------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临安到来 “苏大人?” 苏元盛这才意识到自己愣神。 “老臣还要去见陛下,先走一步。” “苏大人有空还是多花点时间在教育子女上罢。”玉瑶不咸不淡地飘来一句。 今日的公主着实跟过去很不一样,苏元盛没有继续走。 “不然,就只有让别人来替你教育了。”说完这句,玉瑶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元盛这下倒是不再着急,他目视玉瑶的背影,脑子里回想着方才她说的话。这是在示威,胜利者的示威。她还是嚣张,只是换了完全不同的方式。 就连她走路的背影现在也看起来完全不同了,他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脱胎换骨。 …… 玉瑶到宫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少女熟悉的背影。 “临安?”玉瑶轻唤一声。 少女停下了上马车的动作。 “临安!真是你啊。”玉瑶几步上前。 临安公主转过身来,见此时周围也并无其他人,心里松了口气,说话态度都要温和许多:“你找我有事吗?” 玉瑶看穿了她的心思,并不计较,毕竟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意外人的看法再正常不过。尤其是要跟自己这样的人做朋友,实在是需要一些勇气。 “上次你送给鞠汴的那副画,他很是喜欢。让我见了你务必将此意转达给你。”鞠汴喜欢是真,但让玉瑶传达确实没有这回事的。 经玉瑶一提,临安才想起,没想到玉瑶是要说这件事,她谦虚地摇摇头:“过奖了。” “你下午可有什么要紧事?” “暂且还没有。” 玉瑶笑了笑,牵起临安的手:“那就太好了。不如现在跟我一起去府上。我答应了鞠汴要向你讨个文印在《问情》上,却一直不得空去见你,择日不如撞日,你看如何?” 临安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什么,道:“好。” 临安的丫鬟一直想开口劝她,但碍于玉瑶在场也不好开口。永兴公主府是什么地方,养了面首数位,怎适合闺中少女前去,到时候别人指不定又要说什么,跟永兴公主厮混,只会带坏临安公主的名声。 临安见丫鬟一肚子要说的话,她道:“你回去将我的文印取来,送到永兴公主府上。我随姐姐的马车直接先走。” “公主……”小丫鬟欲言又止。 “我心里有数,你去吧。”临安道。 “是。”小丫鬟似乎很怕玉瑶,走之前还瑟缩地看了她一眼。 “随我走吧。”玉瑶道:“鞠汴知道你去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临安想起那日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少年,能读懂她的画,她很欣赏他的才学,可惜……他却选择做一个公主府后院的男宠。 临安不禁有些瞧不起他,一腔才华难道不该在最好的年纪有一番作为吗?真是眼光狭窄。被这样的人看懂她的画,现在想想也不是多高兴的一件事。 玉瑶看她表情,对她的想法了然于胸,抿嘴一笑。这也是她想带临安去见一见鞠汴的原因,鞠汴这么好的少年,不能因为她的名声就被禁锢在公主府一辈子。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筹码 临安跟在玉瑶身后上了马车,她面前的这个姐姐,从小到大跟她并不算熟悉,可以说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她念书识字,文采赢得天下美名,而这个姐姐,却是骄奢淫逸,将父皇生气的事情做了个遍。 可这几个月来,她却与玉瑶的交集越来越多。她自己都难以相信。她不是那种会违背心意做事的人,她的内心总有一种感觉,这个姐姐不是坏人,而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她愿意跟在她身后,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姐姐一样,保护着自己。 这种想法在她脑子里萌生以后,她自己也吓到。她抬头看了看已经在马车里已经坐好的玉瑶。 她只年长自己几岁,但就连此刻脸上的微笑都是沉稳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大人。大人?怎么感觉自己在她面前像极了一个小孩。 她朝自己伸出手,临安被她轻轻拉了一把,上车坐在了她身旁。 她的味道也变了,淡淡的花香味,跟以前那种浓烈华丽的熏香完全不同。很好闻。 车夫关上锦帘,一声鞭下,马车朝着永兴公主府驶去。 …… 与此同时,一辆黑楠木马车已经停在德世子府外,镶金嵌宝,格外华丽。 此时世子府内,下人们各个紧张兮兮,生怕触了霉头。 “苏家那两个废物!”萧宣德怒发冲冠,将手上的杯子直接砸到了门外去,门外正进来送茶的丫鬟吓得一个机灵。 “滚出去,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吩咐不得入内。”萧公和声音低沉,却阴森可怕,小丫鬟慌忙退了出去。 “父亲,这次是儿子疏忽了。” “不怪你。”萧宣德坐下道:“我真是小看了她萧玉瑶。” 萧公和眯起眼,似乎在思考什么:“她背后是不是有人指点。” 闻言萧宣德抬起头,皱眉道:“不可能。”但他似乎也不敢肯定:“不可能吧?我很了解她,她就只认识府里那几个男子,别的她一概不管。” “倘若有人想通过她对付我们呢?”萧公和道:“如父亲所言,她本人十分愚蠢,又怎么能发现此事关键,从而扭转了局面。” 萧宣德捏着下巴,还在思索这件事,片刻他道:“可谁能站在她背后呢?” “我看今日她一点也不蠢,像是被人指点过,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至于是谁,必须得查清楚。”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日范无违还替她说了话。” “那就更不可能了。”萧宣德果断道:“范老头除了萧衍谁的话都不听,根本不可能是他,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对付我们。” 这件事仿佛进入了死胡同,找不到源头。 萧公和并不着急,他喜欢强大的敌人,这样交手才更有意思。 一个萧玉瑶而已,早晚能搞清楚她的秘密。 萧宣德突然问道:“候景怎么跟你说的,现在我们有多少筹码?” 萧公和声音沉了下来,谈论也不如刚刚那么张扬:“他的主子是文府那个家伙,他许诺我们会带精兵五千。” 闻言萧宣德一惊。 ------------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乐心思 “这么多?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靠吗?”萧宣德抬头道。 萧公和摇摇头:“这个他们不会说的。但是候景手上有一半虎符,可靠。至于那个文公子,我每次派去调查他的人,都没有回来过。”说到这里,萧公和眼睛显出嗜血的颜色。 “你还是不要去调查他,以免坏了大事。”萧宣德劝道。 萧公和没有说话,他很难控制自己不去调查文年。这个人极其神秘,手上有精兵,候景也听从他派遣,萧公和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虽然候景已经暗示过他几次让他不要触碰文公子的底线,但他还是尝试了。文公子不知是不生气还是根本不屑,除了他的人没有再回来过以外,一切都还是按计划进行着。 “不该咱们管的事情就不要管。”萧宣德继续道:“只要拿到我们应得的就够了,管他姓文的是干什么的,总归当不了天王老子!” “可是,他的条件……”说到这里,萧公和愤怒地双手握拳。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就按他说的,等你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让给他几座城池又如何。我看他说不定就是想圈地当大王,过神仙日子。你想多了。” 真的是想多了吗?萧公和不敢苟同,能拿出五百精兵的人,怕不止几座城池这么简单。 他必须在他坐上那个位置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此人彻底消失! “而且我看他总是穿着一身白衣服,跟家里死了人一样,柔柔弱弱的,必定不是成大事者……” 萧宣德还在絮絮叨叨着文年的不好,但他已经听不进去,萧宣德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他耳朵里。 这个人,绝不如表面上那么柔弱。 然而此时萧宣德的女儿长乐公主,也不如表面的那样生气。 按理说她亲哥哥计划的事情失败了,她理应生气,比起她往日里的狂妄,今日却没表现出来多少,只是在父亲和哥哥面前,表现了理所应当的愤怒。 关上屋门,忍了半日的她迫不及待地跟贴身丫鬟说道几句。 “今日那个小贱人,真是太让人畅快了!”长乐抱起一个手炉,坐在案几前忍不住得意。 丫鬟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轻轻给她捏肩,道:“公主说的可是……”小丫鬟“永兴公主”这几个字还没出口,就被长乐愉快的声音打断了。 “就是苏渐青那个小贱人!”说完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丫鬟一脸迷茫,手上没停,轻柔有度地继续给长乐揉着,心里默默组织语言:“是因为她给德世子办砸了事情吗?” 这丫鬟是长乐公主的贴身丫鬟,所以许多府里隐秘事情她也是有耳闻的。 “她也配给我阿兄办事?”长乐十分不屑哼了一声:“不过是个贱蹄子,一天到晚眼睛就没从我阿兄身上拿下来过。” 丫鬟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想法,附和道:“是了,今日捅了那么大的篓子,最后还看着咱们德世子,生怕陛下发现不了。” “哼,就她,想攀附阿兄。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休想!” 小丫鬟给长乐一边捶腿一边道:“德世子高高在上,她如今下了大狱,不管有没有罪,都有了污点,更别妄想攀附德世子。” 长乐公主听完十分满意,心情大好。随手摘了自己头上的一个珠钗,放到案几上:“赏你的。”便起身哼着小曲离开了房间。 “谢公主!”丫鬟叩谢完,开心地将珠钗看了又看,擦了又擦,才收起来。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有客 丹景殿的碳火烧的旺,这屋里几乎如春般暖和。鞠汴知道今日祈福玉瑶要冷上个大半日,便安排下人们将这屋里多放了许多暖炉。此刻听传话玉瑶已经入府,鞠汴高高兴兴地跑到院子里等着迎接。 不远处看到几个丫鬟簇拥着两个人走了过来。鞠汴微微疑惑,怎么还带回来了一个人?有客? “阿汴!”还有几步才到丹景殿,玉瑶已喊了起来:“快看看谁来了!” 鞠汴几步走向前,已看清了来人的模样。他施礼道:“临安公主。” 临安微微颔首。 “不知临安公主要来,该多备上几个菜的。”鞠汴腼腆说道。 “现在备上也不晚。”玉瑶道:“春彩,叫厨房多备上些菜,待会直接传膳洛夕居。” “是。”春彩匆匆离去。 鞠汴有些意外问道:“晚膳在洛夕居用吗?” 玉瑶笑了笑,朝临安解释道:“他那里虽小,但是布置的雅致,你一定会喜欢的。倒比我那丹景殿有趣多了。” 竟然在一个面首院里吃饭,临安对玉瑶的待客之道有些不敢苟同,她似乎还没有跟玉瑶熟悉到这种地步吧。 于是临安公主略微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玉瑶好似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一般,面上含笑。 “而且,画也在你那里放着,不是吗?”玉瑶拍了拍鞠汴的肩膀,准备带着临安公主往洛夕居走。 这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禀报:“公主,有一个名叫白芷的丫鬟,说是……” 话未说完,玉瑶直接道:“是临安公主的贴身丫鬟,以后见了直接放进来就好。” “是。” 这看门的小厮不认识也很正常,永兴公主府极少有过女宾客,像是临安公主这样的,更是从未踏足过这里。 “刚好,白芷将文印拿过来了。”玉瑶笑道,又向小厮交代:“带白芷姑娘直接去洛夕居。” 鞠汴大概明白她们的来意了,他见玉瑶心情极好,就知道今日在宫里应已经无事,便也当下宽心。 玉瑶他们一行人正准备往洛夕居走去,玉瑶忽然道:“哎呀我都高兴忘了,阿汴,你先带公主过去吧,我穿这身衣服实在太不方便,而且是父皇赐的,弄脏了不合适。我去换一下就来。” 闻言临安用几乎察觉不到的程度皱了皱眉。上次在画舫见面还好,这次直接让这少年带自己去他的院子,她想到那个院子,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面上更难堪了几分。 鞠汴倒是没有注意到临安的表情,他见玉瑶一身朱红华服,确实不适合小聚,便点了点头应下来。 “临安公主,这边请。” 鞠汴微微颔首,对她礼数周全,几个月不见,这个小少年竟然长得比她还高了半头。今日他定是没想过会有客来府,穿着随意,锦衣披风,玉冠束发。即使如此,也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她点点头,随着他往洛夕居走去。 玉瑶走了一会突然想回头看他们,远远望去,但看背影,无论是身形还是气度,竟意外地十分登对,只可惜……玉瑶叹口气,回过头去思考着什么。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鞠汴身份 临安随鞠汴来到洛夕居门口,牌匾没有换,简单的木匾,鞠汴写的三个字。 写得真好。临安不禁在心里感叹,没想到永兴府里还藏有这样有才华的人。关于学术上的赞誉她真的很“吝啬”,是因为她心里的标准极高,没几个人能达得到。 “公主谬赞。”鞠汴的声音传来。 临安吃惊地对上他的眼睛,眼里全是疑问。她不是在心里说的吗? “方才公主夸奖‘写得真好’。”鞠汴眼神诚恳平静,并没有因为临安的吃惊过多疑惑。 原来是自己不知不觉说了出来,真是失态,临安笑了笑,往洛夕居院子里走去。 正值深冬,庭院里大多植物只剩树枝,看得出来曾被主人精心打理过,若是到了春天,定会别有一番景色。 庭院里摆了小巧精致的桌椅,跟永兴府里一贯的奢华作风大相径庭。临安一度以为这样受宠的少年,定是有很大的院落,没想到是真的小巧,而且位置也这么偏僻。 “这是……”临安见屋外一角有一簇簇白色的花朵盛开着,好奇走了过来,不像是特意栽种,倒像是野生的:“山茶?” “公主认得?”鞠汴道:“夏日时长出来的,冬季反而开了花,我自不认得这品种,倒是模样好看,我只每日浇水,也能长得这么好。” “是山茶。”临安转过身来:“你每日亲自浇水?怎么不叫下人们做。” “种花有意思的部分不就在于每日打理吗?若都交于下人做,那便只能叫赏花了,凭白失了许多乐趣。” 倒是有意思,临安不由地轻轻点头:“你平日都在这里打理花草和读书吗?” “大多数时候吧。”鞠汴说着,打开了屋门:“临安公主,进来坐吧,玉瑶可能还要等一会。” 临安又皱眉,玉瑶是永兴的闺名,长大后就连她都没这么叫过。不过转念一想,他们之间这样称呼也是合理。 临安打量一圈,整个洛夕居一共只有两个下人,倒是清净。 若不是碍于鞠汴的身份,他倒是跟自己有颇多相似的地方,常来往也是可以的。哎,想到哪里去了,临安不由摇了摇头。 “公主。”白芷由下人领着也到了,她将一个锦布包裹的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文印拿来了。” 白芷偷瞄了一眼鞠汴,见他白白净净,自然就连想到了永兴公主府里养的那些人那些事。 自己这才开一小会,公主就被带到这偏僻的地方跟一个陌生男子独处,这永兴府果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心里暗暗不高兴。 小丫鬟自然不如临安那般举止妥帖,表情都放在了面上,鞠汴知道她在不爽什么,他并不在意。 屋里唯一一面宽一些的墙面上,挂着临安的那副画,她一进门就看到了,画被剪裁的整齐妥帖,并且重新裱框起来。 “屋子小,所以剪裁了,希望公主不要介意。”鞠汴解释着。 话音未落,玉瑶就进了房间:“她不会介意的。”说罢转身朝临安道:“他当初小心翼翼剪裁了许多天,才能刚好放在这里。不然啊,我就只有给他换个屋子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萧玉然 “让你们久等了。”玉瑶看到了桌子上的锦盒,道:“既然白芷已经取了文印,不妨现在就印上去吧。” 鞠汴突然间有些感动。 她一直记得许诺过的事,还亲自带了临安到府上,这种被重视的感觉,上一次,还是父母都在身边的时候。想到这里,鞠汴眼睛有些湿润。 这一幕落到临安眼里,却被解读成了别样的情绪,她轻咳几声,示意他们不要太明目张胆。 玉瑶哈哈地笑了起来,拉着临安坐下。 “竟不知道妹妹年纪如此小,懂得倒是挺多。”玉瑶故意打趣道。 临安刷一下红了脸,被戳穿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永兴,还想不想要我的文印了。” “我本是不需要解释的,只有我我便不在意,可是这还牵扯到阿汴,我必不能让你误会了。” 这次倒是轮到鞠汴不好意思。 临安还在一头雾水,玉瑶道:“你们都先下去。” 白芷犹豫地看了一眼临安,临安点点头,她也随着其他人一起退下了。 “阿汴跟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我可没有……”临安说到一半就已经脸红了,她看向玉瑶,见她神色坦荡,正含笑看着她。 “我不能让阿汴承受本不存在的关系。” 鞠汴打断道:“我不在意的。” “我们可以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可是我们身边的人,需要知道真相。”玉瑶耐心解释着:“以后倘若还要见临安很多次,难不成要让她一直误会下去,这对你实在是不公平。对临安,也很无礼。” 话说到此时,临安已经明白,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熟知的“永兴公主”却与传言有如此大差池。她此时有些羞愧,读了那么多书,却落了“人云亦云”的臆断。 她再看向鞠汴的时候,眼神复杂,方才对他在心里评头论足,当真是小人作为。 “你也不必愧疚。”玉瑶看穿她的心思:“此时无人知晓,即便是府里的人,也跟外面的人想的一样。” “是我轻信传言。” 玉瑶摇摇头:“现在你知道了,也不迟。” “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救过我的命。” “你如此坦荡,倒显得我狭隘。”临安别过头去:“我上次救你,并不是无缘无故。” 临安深吸一口气:“一年前父皇曾有意给我定亲宁府长子,我虽不乐意,母妃去得早,我却年幼不敢忤逆父皇的意思。是你跟父皇说此人配不上我,后来此事渐渐作罢。如今我才知道,此人非良配。若不是你出面,怕如今……” 玉瑶完全不知道还有此事,看鞠汴的样子,他也是不知情。或许苏愿知道,不过也不在了。 “我都忘了。”玉瑶道。 临安平复了下心情:“不过如今好了,我终于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畅快多了!谢谢你永兴。” 皇家儿女,向来没什么朋友,那几乎为不可见的亲情更是感受不到。临安从小到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得到过再高的称赞,也没有这会子片刻的自由舒适来得令人愉悦。 “你谢我做什么,你可以叫我玉瑶,你在我府里不需要那么多规矩。” 临安会心一笑:“你们也可以叫我玉然。”她朝鞠汴也看了一眼。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甚了解 这个名字太多年没人叫过了。小的时候父皇还叫过,后来就只有母妃,再后来,就再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临安的生母是沅充华沅氏,沅氏并不受宠,也只诞下临安一女。但沅氏是当时远近闻名的才女,便一心放在了教育临安身上。只可惜后宫女人,不懂得算计,终究无法独善其身。在临安还年幼的时候,沅充华便死于后宫争斗。 临安心里暖,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顿时看他们二人的眼神都多了些热切,大概这才是她真实的样子,充满少女的灵动娇俏。 “但是在宫里不许这么叫!”临安说着笑了起来。 玉瑶和鞠汴也随着她笑了。 “来拓文印吧。”鞠汴说着取下画。 …… 晚膳后,玉瑶送临安出府。 “对了,我有件事今日是要问你的。”临安突然道。 她今晚一直揣着这个问题,每次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一直没找到机会。 “什么事。” “上次文年送你回去以后……”临安犹豫着怎么说:“没有发生什么吧?” 到了现在,应该算是没发生什么吧,玉瑶道:“没有,他还让大夫给我治了病。” 临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没说什么?” “你指哪些?” 见玉瑶神色平静,那应该是没说什么:“没什么。他带你回去我不是很放心。” “反正以后也不会跟他来往了。”玉瑶顿了顿又道:“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临安的回答有些慌乱。 她很感激玉瑶没有追问太多,因为如果玉瑶真的要问起来,她真的很难解释清楚上次的事,实在有太多不合理。 玉瑶一直困惑为什么临安救了她,却将她送到了文年的手上。但既然临安不打算说,她也不会勉强。 她看了一眼走在她身侧,比她矮了一点的临安。 临安娇小脆弱,她母妃去得早,这些年想未必能一帆风顺。 见玉瑶不说话,临安已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不会再深究。于是主动问道:“你觉得他人如何?” 其实她也不算真的认识文年,只是命运使然。她也想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人如何? 这个问题玉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他不好,他却救了自己。说他好,那些枉死的人又怎么说。 “不甚了解。”玉瑶淡淡道,甚至有些淡漠。 至日这日可真是漫长,碎嘴的妇人们有了茶余饭后的新谈资,迫不及待回府里说道,今日这个故事怕是要说上小两个月。 候景出了皇宫,左拐有拐,却不着急回府,最终在一个小酒馆换了辆马车,驶入了文府侧门的街道。 文年回来的早,已经在书房待了许久。 候景每次进这个书房,无论再着急在怒的情绪,似乎都会被这屋里淡淡熏香的味道给抚平,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觉得熏香好闻,他嘿嘿笑了几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文公子,今日那个范老头,怎么突然为永兴公主说话了。”他今日实在思索不通这个问题,那个老顽固。 “他不是为永兴说话,是他看不惯苏惟一。”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儿女私情 “他不是为永兴说话,是他看不惯苏惟一。” “啊?”候景粗着嗓子发出疑问,瞬间想明白了,又长长的“噢”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苏惟一昨日要他安排位子来着。这老头可真小心眼啊。” 正说着,简子然也推门进来:“候将军,你来了。” 候景冲他点点头。 “今日真是羡慕你们啊,看了一场好戏,我只能在门外,还要替你……”他向文年使了个眼色:“安排好里面的事情。我可真是难啊。” 文年摇摇头没有理他。 “我就不该当这个什么归云楼的少东家,当个小官什么的我看不错,我也捐个官吧,你们看怎么样。” 候景也摇摇头,懒得理他了。 “不过文公子,有件事……”候景犹豫了下:“我还是跟你说吧,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就是范无违,他觉得永兴公主变了,他自己说的。” 文年闻言第一次抬起头。 “你看!”简子然道:“他就听见这件事才有兴趣。”说罢抱臂在一旁坐了下来。 文年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问道:“他怎么说的?” “他说,公主变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感觉变了。” “不愧是老将军。”文年勾起嘴角,十分欣赏的表情,又惋惜道:“可惜不能为我们所用。” “这么说,公子你也觉得公主变了?”候景问。 “他应该是这健康城第一个发现的人了。”简子然说着,跟候景道:“你看永兴公主多久没有找过美男子上门了。” 候景默默思索了一阵:“这倒是……真的很就没听说过了。” “还有一事,萧公和似乎很不安分,我已经警告过他,但是……” 文年道:“不必理会,跳梁小丑。” 闻言简子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么说,让人家苏娘情何以堪啊。” “苏渐青?你的消息滞后了。”文年难得心情看起来很好,开起玩笑来。 “什么?”简子然腾地坐直身体:“有我不知道的事了!快点告诉我!” 文年就是故意透露一点,不打算告诉他,任他着急的样子,文年转头跟候景正色道:“萧公和近期应该还会有动静,给他一点教训便是,不要闹大。现在我手上已经有了他新的把柄,等他真的逾越的时候,再好好教训他。” “是!”候景道。 “文年,我平日里对你可不错吧,你故意耍我呢。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简子然十分着急。 “我。我就喜欢说一半。”文年说完便低头不再看他。 “候景告退。”说完他便退了出去,简子然见自讨没趣,也跟着候景走了。 关上门,简子然道:“口口声声说不管不管,这公主的事情最终他还不是要管。” “无论如何,公主跟陛下算是真的起了矛盾,似乎还是很难和解的那种。这不正是咱们要的结果么,万一这就是公子的安排呢?”候景道。 “我看就是碰巧,你看他高兴的。” “这件事结果对我们都是有益的,也难怪他高兴。”候景乐呵呵地说。 打仗的人果真对儿女私情之事不通畅,简子然懒得跟他解释,自己小声嘟囔道:“他才不是因为这个高兴呢。” ------------ 第一百五十章 拜访遇阻 在春节之前,苏元盛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捞了出来,其实就是等萧衍气消了,找个台阶自然就能接出来。 苏家兄妹并没有在牢里过什么苦日子,但苏渐青还是日日以泪洗面,想到自己出了牢的日子,定会被其他同龄荀贵家的少女们嗤笑。她不由地恨透了苏是月。 偏偏在年前,苏是月与三皇子萧世缵定了亲,做侧妃。 这本是苏是月这辈子都不可能企及的高度,但萧世缵有意与苏家结亲,至于究竟是哪个女儿他不在意,在意的是苏家的地位。 本要娶苏渐青做正妃,如今没了苏渐青这个选项,苏府的女儿只剩下苏是月一人,退而求其次就娶苏是月,再者又不得不给苏府面子,所以封她为侧妃。 麻雀变凤凰也无非如此,这样一来,四姨娘在家里的地位立刻比其他姨娘高出一大截。 苏是月有了侧妃这个保障,终于在府里过上了安稳舒心的日子。 苏渐青回到苏府以后也不敢耐她如何,就连苏元盛和王氏也都要护着点苏是月,这要是再有点差池,真就无法跟三皇子交代了。 况且要是苏是月出了问题,指不定苏渐青就必须得嫁给三皇子,所以苏渐青自己也不能主动招惹苏是月。 这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加上之前在牢里受的委屈,回府后,生生给苏渐青憋出病来,竟一病不起了。 整个冬天靠药养着,待她稍微好一些,已是开春后了。 玉瑶在这里度过了她的第一个新年,年后的日子,随着春意的复苏,渐渐变得越来越好。她跟临安的关系愈见亲密许多,时不时也会一同出门逛一逛。 玉瑶也给顾阳下了帖子,要去他府上吃饭的事情一推再推,竟拖到了现在。 还好,最近她也收到了回帖,已将日子定好,就在下个月十五。 玉瑶和鞠汴本要备一些食材过去,但顾阳信上叫他们什么都不要准备,带着人来即可。于是最后玉瑶决定带一些酸奶过去。 对,自从那件事之后,玉瑶直接叫酸奶为酸奶,实在是不愿意再听到那个名字,从而想起那天的事了。 …… 十五这天,风轻云净。 夏巧和春安备好东西,玉瑶跟鞠汴二人一早就出发了,这样到了顾阳那里,刚好能赶上吃午饭。 春天,银杏树长出了嫩绿的新芽,刚进入三辰巷子,便闻到了树木的清香。庭院里的银杏树郁郁葱葱,像一把伞撑开在顾阳的院子顶上。 无字牌匾下依旧是大门紧闭,鞠汴走上前去扣了扣门。 不一会,门开了一条小缝,小厮探出一个脑袋,跟他们第一次来一模一样。 玉瑶皱眉,上次不认识也就罢了,这次可是提前下好帖子,怎么还是跟做贼一样。玉瑶三步两步走上台阶。 “我们跟你家主人下了帖子的,今日前来拜访,他没叮嘱你吗?”玉瑶有些不悦。 这小厮没认出玉瑶,倒是认出了鞠汴,他将门稍微开了些,道:“今日是叮嘱过我,可是……客人早已经到了。” 玉瑶困惑地跟鞠汴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你是说,你们府上此时有客?”鞠汴问道。 小厮点点头:“正是。”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魏国使者 这怎么可能,吃饭的事他们早在上个月就约好了的。今日出来只是见旧友,二人既没有特意带上帖子,也没有带随从。看来只能见到顾阳本人才能问清楚了。 “你去通报一下,就说是鞠公子二人前来拜访。”鞠汴道。 “好,二位稍等。”这次小厮认得他们,便直接进去通报了。 玉瑶一头雾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你没有记错,就是本月十五,当日还是我代写的帖子。”鞠汴道:“不过……他今日有客,不知是谁。” 顾阳的客人向来非富即贵,所以玉瑶他们此时也有所顾忌,不想让人知道公主跟顾阳私下有交流。 很快,听到门后匆匆的脚步声。 “你们怎么今日就到了?”顾阳一边大开门一边意外道:“方才说是鞠公子二人,我还猜测会不会是你们,没想到真是你们二人。快请进!” “我跟你约的就是今日啊!”玉瑶随着顾阳往院子走去,忍不住停下来强调:“这个月十五。今日就是十五。” 闻言顾阳也停下了脚步:“你给我的帖子明明写的十六,是明日。” “什么?!”玉瑶和鞠汴异口同声道。 “我待会就去取了帖子来给你看,你黑纸白字写的十六,我还能看错了不成。”顾阳说着就要继续往里走。 玉瑶一手拦住他:“等下!” “方才听说你今日有客,我们这样进去合适吗?”玉瑶问道。 顾阳听懂了她的意思,停下来解释道:“来我这里吃饭的人,进了这院子,须得放下门外那些身份,进门便是俗人一个,俗人又有什么不能聊的呢,只是聊完的话,也得留在这院子里。你们没来我这里吃过饭,所以还不知道我这儿的规矩。” 玉瑶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顾阳顿了顿,道:“只不过今日的客人对你来说有些特殊,我是得跟你说一下,你们自行决定进不进去吧。高云、高从惜兄妹二人,你们听说过吗?” 玉瑶摇摇头,鞠汴点了点头。 顾阳朝着玉瑶道:“你平日里还是太少关注这城里的事情了,我看你最需要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接着他又转向鞠汴:“不过,鞠小公子,你应该也是从去年灯游会听说过他们二人画艺出众,他们的身份你肯定也还不知道。” “高云是魏国的使者,他妹妹高从惜则是跟随他一同来了大梁。” 闻言,玉瑶和鞠汴都很惊讶。今日竟能碰到这样的人物。 “身处在你的位置,要多了解时事才能更稳妥。”顾阳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最终汇成了这一句忠告。 玉瑶来这里这么久,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完,哪有空关注大国之争。不过她十分认同顾阳的话,要想活得久,仅仅跟萧宣德这些人周旋是远远不够的。 魏国在大梁的打压之下,内部已经有动荡之言传出,但她也只是耳闻,如今魏国居然有使者到访大梁,那魏国内部的矛盾已然远远超出了玉瑶耳闻的范围。 她落下的信息太多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高家兄妹 “你说得对,我今日还真是来对了。”玉瑶道:“之前被陛下怀疑跟魏国勾结,如今正是个好机会,通过这种方式结交魏国使者,端算得上正大光明。” “先为友,再为臣。倒是一桩美谈。”鞠汴点头道:“之后传出去,还会说我们大梁公主豁达大度。” 鞠汴不禁感叹:“顾公子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 顾阳爽朗地笑了起来,也不客气:“倒是人人都这么说!来我这里吃饭的人,图的就是一个自在。勋贵之人,谁不想放下面具过一过快活日子。” 玉瑶今日对顾阳更是刮目相看,能栓得住陛下的心,还能让建康城贵人如此满意,能做好其中一项已非易事,更何况同时满足,玉瑶毫不吝啬向他投去羡慕的眼神。 要是自己能有他一半的脑子,也不至于总在生死线上徘徊。 况且顾阳的出身不过一介布衣,他的人生简直像是做了弊,得来一切全不费工夫。 再想到自己,玉瑶撇了撇嘴。 “哈哈!”顾阳指着玉瑶笑了起来:“你这个眼神,简直跟每次来我这里的那些贵人们一模一样!”说着便带着他们往里走去,打趣道:“走吧,别羡慕了,羡慕不来的。这都是命。” 玉瑶理了理思绪,苦笑一下。和鞠汴一起往里走去。 越过前厅到正厅的院子,院子里正坐着一男一女。 二人生的极为相似,一看便知是亲兄妹,也是因为二人均长得美貌,细看还带有一丝异族风情,据说美貌之人都是雌雄难辨的,所以样貌上就更为相近,若是互相换了服饰发型,怕也很难分得出兄妹。 他们见到玉瑶等人到来,起身走了过来。 “今日真是巧了,你们偏赶着同一天来我这里,不过这样也好,倒是能多备上几道菜,你们也算是有口福了!”顾阳开朗的性格实在讨喜,能让任何陌生人很快地融入到他的氛围里去。 “我来介绍下。”他道:“这位是高云,这是高从惜,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们是兄妹。” 他们兄妹二人施礼。 高云比高从惜要高一些,他生的俊美异常,如雕刻般的五官轮廓,棱角分明,一双剑眉英挺,面如冠玉,装束上还保留着一些魏国的配饰,生出一种别样的美。 高从惜跟高云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多了女子的柔美在脸上,她一身红衣,英气中又显娇柔,眼睛比高于也要大一些,跟大梁人女子的娇羞模样有些不同,目光流转时灵气十足,颇惹人怜爱。她耳边垂挂着一片面纱,这是魏国的礼仪,但到了大梁地界上,她便不再遮面。面纱随风晃动的时候,分外娇艳明媚。 “这两位是,玉瑶、鞠汴。”顾阳大手一挥。 玉瑶只微微颔首,鞠汴拱手施礼。 “你们随意坐,我这就去备菜!”顾阳说完笑着离开。 鞠汴道:“今日不知顾公子府上有客,倒是我们叨扰了。” “鞠公子客气,能凑到一起,也是缘分。”对比鞠汴的温和内敛,高云则是谦和:“能和玉瑶姑娘一同用餐,是在下的荣幸。” 高云面上始终含笑,看起来是极为客气的一个人。目光温柔,朗朗如明月。 玉瑶笑了笑:“看二位的装扮,不是建康城人。” “不瞒姑娘,我们兄妹二人来自魏国。” 高云话音刚落,高从惜接着打趣道:“但我们可不是敌。”说罢娇俏地笑了几声。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传言 高从惜声音温柔,样貌绝色,红衣更衬得她娇艳欲滴,言语间显柔媚之态,说话时倒是跟高云的相貌区分得更明显。 鞠汴道:“姑娘玩笑了。就凭今日的缘分,也该是友不是敌。” 高从惜笑了笑,她薄薄的嘴唇笑起来弧度极为好看,她转向玉瑶道:“玉瑶姑娘,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朋友,要是你不介意,倒是可以经常走动走动。我也能找个人说说话。” 关于经常走动这种客套话,玉瑶就是听听而已。对方既然自报家门,她干脆顺水推舟问下去。 玉瑶含笑道:“这个自然是没问题的,平日里我也无聊。”她接着状若好奇道:“你们魏国有什么好玩的吗?” 高从惜闻言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十分不愿提及。 “我们魏国现在可不是好玩的时候。”她欲言又止地看向高云,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能不能继续说。 得到了高云眼神肯定,她继续道:“今日的话说完,出了门你们权当没听过。魏国早已内部分裂为两股势力,这次我们来,就是希望争取到大梁的支持。” 玉瑶笑了。 “你们是知道我的身份的罢。” 高云和高从惜皆是一哽。 鞠汴方才也意识到今日之事不是真的巧合,但玉瑶这么快就拆穿对方,他还是有些意外,关心地看了过去。 虽然玉瑶面上仍挂着笑容,但却看不出她任何的高兴,反倒让人觉得畏惧。她眼神清澈,直视高家兄妹二人,微微抬着下巴,整个人都散发着自信,不由给人压迫感。 她的确不打算就此作罢,直入主题问道:“既然知道,故意说与我听,又是安的什么心?” 高从惜似乎完全没有预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面露尴尬,一时间接不上话。 高云表面维持着平静,内心却早已起波澜,他没想到玉瑶就这样直接戳破,其实他方才允许高从惜说的那些话,在大梁的高层荀贵中,早已不算什么秘密,更不用说大梁皇室,所以根本不存在走漏消息之说。 只不过基于他对永兴公主的了解,他认定了她分不清楚。反而会勾起她的兴趣拉近她的关系。 但眼下,似乎没有按照他预想的方向进展,他安排的第一次“巧遇”就失败了。 “公主跟传言,很不一样。”高云道,语气里充满耐人寻味的口气。 玉瑶笑了,什么传闻她自然知道,只是:“怎么不一样?” “来到建康城后,关于公主殿下的传闻,我听到了比魏国更多的消息。”他低下头兀自笑了笑:“如今看来,即便是最接近真相的传闻,也只能算传闻而已。” 他继续道:“公主很聪明,也很有魄力。是我们小人之心了。”高云态度诚恳大方,不卑不亢不疾不徐,看得出不是刻意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玉瑶又笑了:“现在知道,也还不迟。” 眼前这少女倒是一点不客气。 高云礼貌地笑了起来,温柔大方,很是能让人放松警惕。 “你们想获取大梁的支持,是好事。只是不该通过我。”玉瑶道。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赌饭 从高从惜极不自然地搭关系开始,玉瑶就知道今日撞到一起相见定不是什么巧合,也不是自己帖子写错了,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既然对方有所图,那就跟自己的身份脱不了关系。 高云道:“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也许很难再让人信服,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纯粹的想说,公主真的是很值得结交的女子,希望还能有机会成为公主的朋友。” 这一次,他眼神坦荡,说话的姿态都更自然许多。 被这样一位模样俊美的公子赞叹,要是原来的永兴公主,一定十分满意。 然而玉瑶听了,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这幅样子落在高云眼里,偏偏被解读成了大气和从容。 他出发来大梁之前,搜集了太多关于永兴公主的消息。因为她就是他的目标,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接近永兴公主。 高云心里早就勾勒出了一个永兴公主的模样。 可眼前这个少女,她穿着白玉色的锦纹襦裙,也许是没想过要见客,她只配了一根简单的黄玉发簪,简单大方,安静地端坐着。 这幅模样,从未跟他任何一个预想过的公主形象重叠。 她的脸庞小巧精致,眼神沉稳。她不像传闻中那般姹紫嫣红的绽放,而是像玉白的海棠,悄然而坦荡地盛放。却轻而易举夺取更多的目光。声音温柔,说出的每一句话却极有分量。 此行的任务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永兴公主明明是他一直很抗拒的接触,此刻竟生出了遗憾的想法。 他方才不该这么冒失的,他太自负了。 “你说的话我信。成为朋友,也不是不可以。”玉瑶话中有话。 高云眼前一亮。 “菜来咯!先别聊了,我们来吃饭!”顾阳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在他身后,几个小厮端了许多菜,陆陆续续摆满了桌子。 方才说话说的太认真,玉瑶突然觉得饭菜香顷刻间刺激她的嗅觉,竟然一下子饿了。 “玉瑶姑娘,鞠小公子。”顾阳道。 “叫我鞠汴就好。” “叫我玉瑶罢。”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默契地回应道。 顾阳畅快地笑了几声,接着道:“好好好。你们二位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吃饭,我来给你们介绍下,我这里的菜色,保管你们走遍天涯海角都吃不到!” 玉瑶顿时来了兴趣,她往桌子上看去。 这一看,巧了,她都吃过!今日这顾阳可是要被打脸了。 “慢着。”玉瑶眼睛一转,说道。 一旁的鞠汴见她神色,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低头默默笑了笑,只等看戏。 “我来说一说你这些个菜,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顾阳这还是头一次在介绍菜色的时候被人打断,以往客人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也来了兴趣,就算公主见过不少好东西,他也笃定这些是她第一次见。 “好,你要是能说对一道菜,我便请你免费吃十顿饭。”接着,他故作神秘道:“要知道我这里的价位,可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一般人也找不到你这里来啊,玉瑶心道,来这里的都是贵人之间相互介绍,既然来了,定是吃得起的。 “虽然我不差这十顿饭钱。可是猜对一道菜你就要请我免费吃十顿的话……”玉瑶低头数了数桌上的菜:“一、二、三……你这里少说有十道正菜,我怕是会吃到你血本无归的。” ------------ 第一百五十五章 霸王餐 玉瑶自觉有点欺负人,她可是有一千多年后的见识,顾阳笃定的是之前那个永兴公主不知道。 玉瑶挑眉:“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省的我欺负你。” 顾阳失笑,认为玉瑶过于自负。 高云倒觉得,之前打听到的说公主狂妄这一点,眼下看倒是不假。 “你说便是。我说过十顿就十顿。”顾阳道。 玉瑶也不再坚持,里外对于顾阳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赌注,不过是一百顿饭而已……玉瑶又不会真的把一百顿吃完。只是听起来很多,打赌不过逗个乐。 “好,你听好了。” 玉瑶指着一盘道:“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叫什么,我管它叫做红烧肉!” 顾阳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保持在一个尴尬的弧度上。 玉瑶却继续道:“无论名字如何,它的做法是锅里放入猪油,加入蒜等佐料,接着放入肉块,加入酱料汁、糖、盐等。小火慢炖,收汁!即可做成。” 玉瑶扬起小脸,露出胜利者的表情,她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炒菜的油类,还特意换做猪油,定是猜到了顾阳的心里去。 果不其然,顾阳瞪大双眼,还揉了揉眼,似乎在确定这不是个梦。 他的表情已经说明玉瑶猜对了,连一旁的高家兄妹看到顾阳五味俱全的脸色,也在偷着乐。 “这一盘,我叫它为粉蒸排骨!它的做法是……” 听到“粉蒸排骨”这四个字之后,顾阳已经听不进去玉瑶接下来说了什么,只隐约知道她详细地讲了一边做法,最后很清晰地说了句“你看对吗顾阳?” 顾阳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脑子里思索着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玉瑶则越说越起劲,将“红烧鱼”、“番茄炒蛋”、“酸辣土豆丝”、“糯米丸子”,做法一一说了个遍。 一旁的鞠汴和高家兄妹,听得十分起劲,就差拍手叫好了。 “玉瑶姑娘玉瑶姑娘!”顾阳在她说完第七个菜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打断了。 他深深做了个揖,面露苦色:“这一百顿饭不算什么,你把我的家底秘密都给我说了出来,我以后这做饭的营生算是要到头了!” “哈哈……”高家兄妹笑了起来,高云含笑安抚道:“顾公子,不用担心,我们虽然听了一遍,但早就忘了,不曾记得住,你的秘密还是守得住的!” 鞠汴也拱手道:“我虽记住了一些,但具体操作,还是得看顾公子。哈哈……”说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玉瑶十分满意,负手道:“顾公子,那我便说道这里,余下的这些我自然也是知道怎么做的,应该不需要我一一解释了吧。” 顾阳又做了个揖:“不需要不需要,再说下去,我今日可是输得连衣服都不剩了。” 众人又一次笑起来。 “玉瑶姑娘。以后你任何时候来我这里吃饭,只需提前言语一声。只要是你一起带来的朋友,我都不收你一文钱!”顾阳拍胸脯保证:“我今日真真是心服口服。” 玉瑶笑着伸出一只手,顾阳楞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 二人击掌为约!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名字由来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众人吃完饭,美食带来的满足感很快就让人舒适放空。 但顾阳却放空不了,他的脑海里却挥之不去方才玉瑶说出菜名的样子。他并不是心疼他输掉的一百顿饭,而是那种来自直觉的疑惑,深深地定在他心里。 眼前这个正欢快吃饭的少女,是永兴公主,她的确是大梁为数不多的有钱又有见识的女子。她究竟从哪里知道这些菜品的。 顾阳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假思索轻易地说出一道道菜名,那种习惯,像是已经知道了二十多年一般熟悉,而不是只吃过一次。 顾阳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疯狂。 几人闲聊间,玉瑶忽然轻拍了一下脑门,道:“阿汴!我们今日带来的酸奶还在车上呢。” 鞠汴站起身来:“是了,这会子吃饱了就想起来了,这东西实在适合饭后食用。我这就去取。”说罢离开了饭桌。 玉瑶继续向其他人解释着:“我们来之前特意准备了……” “你方才说什么?!” 玉瑶的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顾阳十分不客气地生生打断了。 高家兄妹皱眉看着他,都说这顾公子能察言观色十分聪慧,热情好客。怎地今日先是被打脸,这又十分失礼,他们无不生出疑惑。 “我……”玉瑶被他吓了一跳:“我说我们准备了酸奶,鞠汴去取了。”她怕顾阳没懂,继续解释道:“是上次你在……在那里吃过的那个,我改名为酸奶了。” 顾阳似乎是震惊地说不出话,他愣愣地看着玉瑶。 玉瑶被盯得有些不自然,她看了高家兄妹一眼,又将目光落到顾阳身上:“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顾阳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无法说出此刻的自己有多么震惊。 今日他听到了太多他许久都没有听到过的熟悉的词,那些他以为只有他知道的东西,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知道。 他只能强迫自己先镇定下来。 “这是你起的名字?”顾阳神色尽量归于平静。 “是、是啊。”玉瑶不安地点头。 “酸奶来啦!”鞠汴的声音将他们从尴尬的气氛中拉了回来,他端着装满小碗酸奶的盒子:”各位快尝一下。” 玉瑶顾不上酸奶,顾阳的情绪让她感觉很不对,她侧头朝着顾阳追问。 “怎么了?” 这个名字怎么了? 玉瑶有一瞬的惊慌,因为她也犹豫过,提前将酸奶这个名字流传到世上,会不会影响历史发展。但这点小事应掀不起什么风浪,况且她也不打算将做法公布出去,索性就不计较了。难道…… 顾阳摇摇头:“没什么。”露出一个怅然的笑容:“只是我以前也起过同样的名字。” 玉瑶刚想开口再说什么。 “快先尝尝吧。”顾阳端了两小碗放到了高家兄妹面前。 见顾阳不想再说,玉瑶也不再开口。 高云也是聪明人,笑笑接过酸奶只说这东西好吃,再没谈论过关于名字的问题。 “从未吃过这样奇特的食物。”高从惜将空碗放到桌上:“这是你们亲手做的吗?” “是——” “是,是我们亲手做的。”鞠汴抢先回答,冲玉瑶笑了笑。 玉瑶刚刚要说是鞠汴做的,她从未做成功过一次。 鞠汴似乎对自己说的话很满意,他不仅想在小事上可以帮到玉瑶,他更希望能有机会可以让他像个男子汉一样保护她。 顾阳听说是亲手做的,用更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 ------------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愿为朋友 “你们慢用,我还有事,今日就不奉陪了。”顾阳突兀地说了一句,随即就起身。 “待会自会有下人送你们出去。”说罢他便离开,似乎本就不准备等待他们任何回应。 顾阳从未这么失礼过。 “既然顾公子有事,不如我们在园子里走走吧。”高云提议道:“我之前来过一次,顾公子曾带我走过。” “也好。”玉瑶道。 他们四人顺着一个侧门进了一处园子,园子很大,种了更多的银杏树,此季节也是绿油油一片。 顾阳情绪的变化,他们四人都看在眼里,所以一路上,玉瑶也都比较沉默,她心里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原因?酸奶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是没有的,他会那么大反应,定然是听过这个名字。他又从何而知?这件事必须找机会再来问一问清楚。 玉瑶没有留意身边,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高从惜巳经和鞠汴走到了很前面,自己和高云并排剩在了后面。 高云频频向她看过来,也许是看出来她在思索事情,他也一路上都没有开口。 等她从情绪中出来,高云才收敛了方才的目光。 “你说,成为朋友,也不是不可以。”高云突然道,他的声音很柔和,像温润如玉的公子出来跟心上姑娘约会的口气。 玉瑶先是疑惑,随即便了然。他说的是吃饭前他们在讨论的事情。 她半笑道:“大梁和魏国本就是朋友。” 高云有些意外地笑了笑,看向玉瑶:“那公主和我呢?” “不是不可以。” 高云微微一笑:“公主需要我怎么做?” 玉瑶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有些释然。 高云看得出来,从一开始,玉瑶就在等这一刻。她想要得到他的消息,却要让他先开口。他真的是低估这个公主了。她是与众不同的。倘若如传闻一样说她是草包,那这普天之下便皆是草包了。 “你听过我许多传闻,那你一定知道一个。”玉瑶停下脚步,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临川王,你知道多少?” 无论高云的消息究竟是停留在她跟萧宣德苟且的地方,还是更新到她和萧宣德闹翻的地方。任何一个,他都有理由知道对方的消息,知己知彼,加以利用便是事半功倍。 “我能得到什么?”高云道。 言下之意,他确实有消息在手中。 “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玉瑶转身继续慢步往前,高云也随即跟上。 “你们魏国分成了两股势力。据我所知,对方巳经跟萧宣德联手,你晚一步,对方就会有无数机会。” 玉瑶重新停下脚步。 “你是想得到大梁的支持,而对方是想毁掉大梁。”她转过头,轻声道:“你说我会怎么选?” 高云静静地看着玉瑶,片刻后,他道:“虽然相处时间极短,但我果真没有看错公主。”他声音缓缓,不由地称赞道。 “现在说这句话,还早了点。希望我们很快能再来这里相聚。”玉瑶微笑颔首。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上人 见玉瑶和高云停在那里说话,走在前面的鞠汴和高从惜也停了下来。鞠汴目光望着玉瑶的方向,见高云正低头跟她细说这什么。 鞠汴道:“你阿兄似乎很欣赏公主?” 回想起今日吃饭前高云说的话,高从惜认真地点点头。 “我从未见他这般直接地夸奖过女子。”她笑了笑,又道:“除了我!” “你跟你阿兄关系很好。” “真的很好。”高从惜兀自又说了一句:“他为我付出了太多。”她顿时眼睛有些湿润,揉了揉眼掩饰了过去。 鞠汴见此便不再继续说下去,高云和玉瑶此时也走了过来。 高云道:“从惜。时间不早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于是四人一道折返回去,路上高从惜几次看着玉瑶欲言又止,几乎每个人都看出来了。 玉瑶忍不住笑了出来:“从惜姑娘,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再不说就要出门了。” 高从惜左右看了一下,扯着玉瑶的袖子将她拉到一旁。直到高云和鞠汴听不见的地方。 “方才吃饭时我说的话也不全是假,我来这里的确没有朋友,想打听一点事情极不方便。”她接着道:“今日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遇见可说此话的人。”她顿了顿,扭捏道:“我、我想打听一个人……” 她犹犹豫豫,脸都红了,快赶得上她着衣服的颜色了。 玉瑶当下明白过来,她定是看上了建康城哪个官家公子,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开口打听,问永兴公主,的确是最佳选择。只不过今日玉瑶怕是要叫她失望了。 “知无不言。”玉瑶道。 见玉瑶答应,她十分欢喜,道:“那日灯游会上,我见到一公子,打听下来也只知其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玉瑶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 高从惜低头害羞道:“公主可知道一个叫做文年的公子吗?” 见玉瑶沉默不语,高从惜抬起头,玉瑶顷刻间的犹豫被她看到。 玉瑶没有说不知道,那就是知道了? 想到这里,高从惜欢喜地牵着玉瑶的袖子:“你知道是吗?太好了!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他是哪个府上的。”接着她又疑惑道:“怎么从未知道有姓文的官家。”看样子也是自己查过了。 “因为文府已经不是官家。”玉瑶道。 不知为何,她十分不情愿跟高从惜说文年的事。 可是她面前,高从惜正眼神炽热地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文府?那是哪一家的公子?” 玉瑶将她牵着自己袖子的手放下,平静道:“你去打听一下前文学士的家宅,便知道了。” 高从惜正要张嘴再问。 “其他的我便不知道了。”说罢玉瑶径直朝鞠汴他们走去。 高从惜有些讪讪,本想多问一些。不过知道了他的府邸,其他的消息应该就更好打探了,想到这里,她顿时又十分欢喜,也跟着朝高云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离开了三辰巷子。 高云在车上关切地问道:“你方才找公主说了什么?” 高从惜害羞不语,但高兴两字简直就写在脸上。 “原来妹妹在大梁找到心上人了。”高云笑道。 高从惜闻言有些不安地看了高云一眼,因为这是在大梁。 “妹妹不必担心,只要是你喜欢的,阿兄一定不会阻拦。” 高从惜这才放下心来。 ------------ 第一百五十九章 证据 春日里万物复苏,人也蠢蠢欲动。如果说去年玉瑶的处境还是不得已的话,今年她已成为了暗流涌动中推波助澜的一份子。 高云的话犹在耳畔。 “萧宣德私建兵器库,位置就在北城小萧宅的后花园西面。” 小萧宅是建康城百姓口头上起的名字,其实是萧宣德众多宅院中的一个,名为宏苑。 宏苑占地极广,建得十分雅致,其中各种房间一应俱全,供过节或者偶尔游历使用,平日里他极少会去。总的来说就是王爷放松休息的别院。 萧宣德还将他最厉害的守卫几乎全部安排在了宏苑,扮做下人掩饰。 高云的话玉瑶并没有直接相信,她要亲自去确认一下,只是这样守卫森严的宏苑,她一个人如何进得去呢? 正想着,鞠汴走了进来。 “公主。”他手里拿了一封信,十分谨慎道:“有王爷的消息了。” 玉瑶示意他不要继续说。朝周围几个丫鬟道:“你们都先下去,” 夏巧和春彩陆续离开房间。 冬菱跟在最后,磨磨蹭蹭也走了出去,她关上门,脚步缓慢,并没有跟着春彩和夏巧。不知不觉绕到了屋子背面。 玉瑶和鞠汴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冬菱尽全力也听不到什么,只听到了“临川王”三个字,向来方才鞠汴口里的王爷,就是临川王了。 冬菱不敢过多停留,悄悄离开了。 玉瑶和鞠汴这几日更为谨慎,时不时就遣散所有下人,在丹景殿一待就是大半日。连用膳也是送去之后便叫下人们出来。 冬菱虽然着急,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偷偷在丹景殿转悠了几次,无功而返。 但就在几日后,被冬菱意外得到了机会。 玉瑶一大早匆匆去了洛夕居,似乎是得了什么消息,直到中午也没有回丹景殿。 今日丹景殿下人总要被遣出来,夏巧索性撤了一半的丫鬟走,免得都待在院子里无所事事。 冬菱今日负责打扫殿内,不知为何,进到院子里时,连原本的一两个丫头也跑不见了,许是看公主不在,偷了个懒。 冬菱摇摇头,拿着帕子到殿内打扫去了。 快打扫完的时候,她打算擦了这床榻旁的屏风就出去,突然听到殿外传来脚步声。 公主和鞠公子回来了。 冬菱正要抬腿走出去,忽然想到什么,她一个转身,躲在了屏风后。蹲在角落里,她的心狂跳起来。 “春日丫头们越发偷懒了,竟一个人也没见到。”玉瑶边走边抱怨。 鞠汴笑道:“最近总是遣散她们,与其等我们开口轰她们出去,还不如让她们找个地儿歇会。” “你对下人们总是客气。”玉瑶眼神扫过屏风,在屏风下有个衣角露了出来,她跟鞠汴对视一眼,微微勾起嘴角,不动声色地坐下道:“只不过这会子没人确实正合适,我刚要问你呢,萧宣德的证据可收集齐全了?” 鞠汴点头:“这次他谋反的罪名可是板上钉钉。” “我还是有些不放心。”玉瑶皱眉:“总觉得有什么我们忽略了。” 鞠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是你这几日太累了。只要三日后将此证据亲自交于陛下,任谁也扭转不了了。” 玉瑶点点头,眼神坚定:“好,这次将府里的侍卫们全带上,我要亲自去见父皇,此事不能经任何人的手。” “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过了很久,等玉瑶和鞠汴都离开房间,角落里的冬菱瘫坐在地上,她揉了揉蹲麻了的腿,起身快速离开了房间。 ------------ 第一百六十章 声东击西 三日后,玉瑶醒来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到了中午,反而下得更大,整个建康城被笼罩在雾里。气温骤然降了许多。 玉瑶换好了便服,和鞠汴一起,未踏出丹景殿一步,一直在等待着。 冬菱正在院子里当值,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今日府里的侍卫少了几乎一大半,整个公主府透出一股整装待发的气氛。 太阳下山后不久,玉瑶和鞠汴趁着夜色,从屋里走了出来。 冬菱偷偷抬起头。 夜色中,只见玉瑶外面披了件斗篷,因为下雨而戴上了兜帽,看不清脸。鞠汴帮她撑着伞,后面还跟着许久没见过的侍卫怀城,三人快步离开了丹景殿。 他们走后,冬菱也悄悄离开了。 公主府的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驶去,后面跟了一列侍卫,在雨声的掩护下,他们走得十分匆忙。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宏苑的一多半侍卫,早已集结在了王爷府,此时得到消息,也悄悄朝皇宫方向而去。 …… 丹景殿的下人们早已各自散去,院子里只有清晰地雨声。 屋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玉瑶探出脑袋,见四下无人,戴上兜帽,悄悄从后门出了府。 城北极远,夏巧提前租了马车,等在公主府后门。玉瑶上了车,大雨声中,车夫用力一甩鞭子,马车朝宏苑快速驶去。 “公主下定决心了。”说话的是高云,他此刻正坐在马车里,跟玉瑶对视而坐。 玉瑶点点头,她自是十分紧张,前生今世,她都未做过如此危险的事。 高云晃了晃手里的玉牌:“时间很紧,倘若你没有出来,我也只能提前离开,务必注意。” 萧宣德到处侵占良田,刻薄百姓。建立了宏苑以后,为了显示他的大度和开明,他下令将宏苑的主院开放,但凡是有玉牌和文牒的官家子弟,皆可入主院观赏。其实则是为了显摆他的富有和奢华,他的自负和爱炫耀已经达到了无人能敌的程度。 玉瑶当时听到这里时,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明明是无耻行径,偏还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今日下雨,又是夜里,想必不会有人去观赏风景,我们前去本就生疑,虽说有半个时辰的合理时间,你最好还是提前出来。” “你们见机行事,倘若我没有出来,你们便先走,在下个街角处茶楼等我。让他们起了疑心就不好了。”玉瑶道。 事情已经到了此刻,夏巧多说无益,她道:“公主务必小心!” “我自会小心,若我没有回去……”玉瑶突然顿住,她竟说不出一个可以救她的人。 她此时想起文年说过要保护她的话。 “如果你愿意,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我会护你周全。” 你还会护我周全吗? 高云见玉瑶眼神飘忽,道:“若你没有跟我们汇合,我便回去告知鞠公子,由他再想办法。”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管后续之事,帮忙点到为止。 玉瑶点点头。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进宫路上 今夜的雨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天空划过闪电,霎时间照亮建康城。 鞠汴他们的马车将要到达的时候,远远看到宫门前的路口处停了一辆黑楠木马车,不偏不倚挡住了通往皇宫的道路。 “吁——”鞠汴的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前方何人!竟敢挡公主座驾!”车夫大吼一声。 黑檀木马车没有任何动静。雨越下越大,受惊的马匹在夜色中发出不安的声音。 鞠汴先开锦帘,眯着眼看向前方。他戴上兜帽跳下车,朝着黑楠木马车走去。 “在下公主府幕僚,不知车上何人?烦请让一让道,公主有急事,不得耽误。” 马车里传出几声大笑,混着雨声,刺耳得让人汗毛竖起。 “交出东西,本王或许能饶你们一命。”萧宣德阴冷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临川王?”鞠汴道:“在下不明白,不知临川王要在下交出何物。” 萧宣德冷哼了一声:“别跟本王装傻,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等鞠汴开口,萧宣德高声道:“萧玉瑶!本王这是在给你机会,今晚不把东西交出来,休想离开!” 公主府的马车里无人应答。半晌,从里面传来女子微弱的抽泣声。 萧宣德一把掀开锦帘,从车上跳了下来,旁边的小厮给他撑着伞。他笔直朝着玉瑶的马车走去,路过鞠汴的时候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推开。 鞠汴踉跄几步,上前拦在萧宣德面前:“临川王,您这是要做什么?!这是永兴公主的马车。” 萧宣德顿住脚步,双目狠厉直视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小少年,即便是这样狼狈的雨水冲刷下,他年轻俊朗的模样在夜色中闪闪发亮,这幅样子,更惹恼了萧宣德。 “靠女人吃饭的东西,你也配跟本王说话?让开!” 鞠汴眼神中有什么情绪破裂了那么一瞬,他并没有移开,目光坚定,平视着萧宣德的眼睛,掷地有声:“临川王!公主此刻有急事要面圣,请勿阻拦!” 萧宣德双眸爬上一层阴霾,笑得让人不寒而粟:“本王说话你是听不懂吗?交出东西,本王自会放你们走。” 萧宣德往玉瑶的马车后看了一眼,继续道:“带了这么多侍卫进宫。”他手指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是真有急事,还是……”他抬起眼眸,目光如匕首一般,闪着凛冽的寒光:“准备谋反啊?” “临川王慎言!” 萧宣德对鞠汴紧张的样子十分满意,他嘴角勾起狷狂的笑,越过鞠汴,踏着雨水,一步一步朝玉瑶的马车走去。 马车里传来的抽泣声越来越急促,带着颤抖,随着萧宣德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渐渐透出一丝慌张的意味。 萧宣德抬手掀起锦帘。 少女裹着暗红色的斗篷,兜帽盖住了她半张脸,她蜷缩在车内一角,一只手紧紧攥着帕子,泣不成声。 “永兴。” 萧宣德的声音温柔下来,语气却是冰冷得阴森可怖。混在一起,古怪得吓人。 “别哭了,你知道我最不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真假玉瑶 少女抽泣着,拿帕子擦拭眼泪。宽大的斗篷显得她更加单薄。 “这就对了,擦干眼泪,将东西交给六皇叔。”萧宣德伸出一只手。 少女没有说话,退缩着摇了摇头,此时一声惊雷,少女吓了一跳,身体愈发颤抖得厉害。 萧宣德瞬间变脸,目露凶光,杀气陡然间向少女覆盖而来。 他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向外扯了出来,同时冲着身后大呵一声:“将他们围住,一个也不能放过!” 顿时从四面八方冲出一群黑衣人,身带佩剑,目光狰狞,将他们的人团团包围。鞠汴被控制住。 公主府的侍卫迅速抽出腰间的剑,护在马车面前。 雨声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被撕裂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萧宣德一只手紧紧钳住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粗暴地扯开她的斗篷,在她衣服中找出一沓黄色的纸。 一道闪电,大地一片闪白。 纸上什么也没有,空白一片。 萧宣德狠狠地将她拉出马车,怒吼道:“东西呢!” 少女被摔在地上,雨水冲刷着她苍白的小脸。 又是一道闪电。 萧宣德看清了地上少女的模样,他惊诧地睁大了双眼,接着转为更强烈的愤怒。 “糟了!中计了!” “吁——”高云和玉瑶的马车,在宏苑门口停了下来。 两个蒙了面纱的侍女从马车上下来,其中一个撑起伞,接着,高云也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三人行至宏苑门口,被侍卫拦下:“来者何人?” 高云拿出玉牌示于侍卫。 一个侍卫凑近看了看,道:“魏国人?” 另一个侍卫闻言戒备道:“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高云倒也不气,依旧好脾气,温言温语道:“自然是观赏宏苑。” 侍卫疑惑地审视着他,目光又转向他身后的两个蒙面侍女。 高云继续道:“在下乃魏国使者,来大梁事务众多,若不是没有时间,定不愿选这样一个雨夜来此。只是此行为出使大梁的安排之一,分身乏术,身不由己。” 高云这样温润如玉的公子,对待守门侍卫也如此耐心客气,叫人生不出闲气来。 这两个侍卫顿时也露出了理解的表情,侧身让开:“进去吧,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切记不可去主院园内以外的地方。”接着又叮嘱道:“雨夜路滑,小心行路。” 高云拱手道:“多谢二位小哥!” 玉瑶和夏巧举着伞,颔首紧随其后。 侍卫警觉地盯着她们二人,但面纱遮住了她们的样貌。 三人进入宏苑主院的园内,即便是在夜里,也看得出园内十分奢华,玉石珍宝堆砌。闪电划过,竟能感觉整个院子闪着光。 听说这个地方每日都会有许多官家少女们相约来吃茶,除了时间限制外,的确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下雨的原因,今夜院子里灯火不多,加上萧宣德调走了大部分侍卫,今夜这里显得十分松懈。 待走到无人处,三人停了下来。 高云道:“就在此分别,你速去速回,千万小心!” 玉瑶披上斗篷,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三间房 按照高云说的位置,兵器库在后花园西面。 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声音,玉瑶一路走到后花园门口,也只遇见过一个侍卫,轻松躲开。踏入后花园,她便要进入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她紧贴在墙壁,探头朝花园里看去。 花园里无人,偏房亮着灯,隐约听到几个侍卫喝酒划拳的声音。大约是知道今日这种天气,无论是主子还是客人,都不该有人来。 玉瑶松了一口气。 西面有三间房,从外面看没有差别,也毫无特殊之处,不知是哪一间。 忽然一记响雷,玉瑶收紧兜帽,快速朝第一间跑去,在雷声消失那一刻,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书房,三面墙皆摆满书籍,中间有一张长桌。 也许这里有什么机关?玉瑶手轻轻拂过墙上的书籍,试图尽快找出入口,一圈下来,却毫无头绪。 正在此时,她听到外面有侍卫走动的声音,她侧身从窗户缝看出去。 这侍卫是去了趟茅房,回来后他径直走向了西面第二间房,检查了门上的锁,便重新回到亮灯的偏房。 看来就是第二间,方才进入第一间的时候屋门并无上锁。 玉瑶从袖子中拿出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极特殊,只需旋转钥匙柄端,钥匙齿痕便能改变成任意形状,这本是窃贼们才懂的门道,鞠汴特意从西街寻到匠人制作而成,他知晓今日玉瑶一定会用到。 玉瑶等待着下一记雷声。 在雷声掩护下,她来到了第二间房门口。 她半蹲在房门前,将钥匙旋转入锁,一边调整齿痕跟锁芯吻合,一边注意着偏房的动静。她的兜帽滑落,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打湿衣襟。 “咔挞”一声,锁开了。 玉瑶闪身进入房间,她突然想到方才检查锁的那个侍卫,她又转身将窗子打开,翻出房间。她快速将锁重新锁好,沿着方才的窗子翻了回去。 这一趟下来,她几乎全身湿透。 她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专心找入口。 环顾四周,这是一件陈列兵器的房间,但并不是兵器库。应是萧宣德收藏的宝物,刀、剑、矛、盾、斧,各有一些。有的虽有些破旧,但看得出是极珍贵的特殊兵器。 这些都是沾过血的物件,夜里兵器投下影子,房间里显得阴森可怖,煞气很重。 四周都是墙壁,如果有机关,应该就是在这些兵器上了。 玉瑶轻手轻脚在这些兵器间穿行,轻轻尝试晃动或者旋转每一个兵器。一圈下来,仍是无果。时间已过去不少,玉瑶有些慌乱。 焦头烂额之时,玉瑶没有注意到窗外的情况,也许是雨声太大,也掩盖了敌人的脚步声。直到侍卫几乎走近房门口。 玉瑶猛然一惊,蹲了下来,抬头望着窗外。 侍卫的影子十分清晰,似乎是在检查锁,但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玉瑶的心越跳越快,她慌忙看向四周,寻找可以防身的东西。这里全是兵器,但剑矛这些都太大太重,不远处,有一把柄部嵌着宝石的匕首,十分合适。 她一动不动关注着门外。 门外传来金属轻轻碰撞的零碎声音,随着钥匙转动咬合,“咔嗒”一声,门锁被打开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密室 玉瑶毫不犹豫从架上抽出那把匕首,顿觉脚下一轻。 门开了,侍卫收起钥匙走了进来,他巡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有些疑惑,明明刚刚在外面好像看到里面有人影,难道是看错了? 他越想越渗人,雷电交加更添一丝恐怖气氛,他慌忙将门关上,上了锁跑开了, 玉瑶拔下的那把匕首正是机关所在,侍卫开门的电光火石间,地面开了一个一人宽的小门,她重重地摔了下去,接着小门便自动关上了。从外面看,没有一丝痕迹。 还好高度不高,玉瑶揉了揉脚腕抓紧站了起来,轻轻松口气。 这里是密室入口,火把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四周充斥着潮湿的气息,面前只有一条路,玉瑶紧紧攥住匕首,朝里走去。 …… 密室的最尽头,是豁然开朗的巨大房间,没有窗户,也许说地窖更为合适。 地窖里一层一层的架子上,整齐而紧密地放满了兵器。 而架子的最里端,站着两个人。 “主子,萧宣德果真背着我们行动了。”册羽刚刚简单巡视完一圈兵器。 文年眼底划过一丝讥讽:“如此耐不住性子,不及他儿子三分。还妄想帮他儿子赢天下。” 册羽随手翻捡了几把面前的刀,说道:“他藏的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凭白可惜了。” 文年挑眉,淡淡道:“谁说可惜了。”他转过身,敲了敲最靠里面得一面墙,这里没有摆放任何兵器,空旷得有些突兀。 “看在他辛苦给我们准备兵器的份上,姑且留他一条命。” 册羽不解,这里只有方才那个小入口,难道公子准备把兵器运出去?这似乎不太可能。 “萧宣德几次三番挑战公子底线,真是太不自量力……” 册羽还没说完,就警觉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文年也将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了禁声的动作。 玉瑶小心翼翼在密道中走着,头顶的雷雨声变得遥远微弱。 这里应该就是萧宣德的兵器库,即便不是,也是藏匿了见不得人的东西,她隐隐中还有些兴奋。 玉瑶只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人看守,不过萧宣德这人狂妄又自负,定会觉得这个地方精妙到万无一失,无须看守。否则刚在在上面的侍卫也不会只检查门锁了。这么久也没人跟下来,应该是没有被发现。 她紧紧握着匕首,手心渗汗也不敢放松一刻。一直往前走,这条路比想象中要长得多,不知在地面上已通向何处,待会又该怎么回去,也不知道高云和夏巧她们怎么样了。 思绪担忧间,玉瑶看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尽头外应是很宽广的兵器库,灯光昏暗她看得不是很清晰,不由地脚下加快步伐。 玉瑶的身子刚刚走出这条道路,还未来得及看向四周。只觉手臂一紧,她心中一惊,整个人被粗暴地抓住摔到了一侧的架子上,面纱掉落,背后疼得像是要被折断。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匕首朝对方刺了过去。 是她? 文年比她更先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杀意 文年这瞬间的走神,手上动作一顿,没来得及防备,肩膀被冰冷的匕首刺入,他微不可见地皱眉,下一秒,他的剑抵在了玉瑶的脖子上。 “公子!”册羽反应过来文年被刺了一刀,接着惊异道:“公主?!” 比起册羽喊出的“公主”,先让玉瑶清醒过来的是扑面而来熟悉的味道,少年衣袍带香,幽幽的味道让人安心。 文年! 玉瑶瞪大双眼,心中愕然,他怎么会在此。 即便此刻刀还架在脖子上,她脑中竟生出了“虚惊一场”的想法。 “公子,公主前来此处,怕是有诈!”册羽急切地喊道。之前因为公子认为公主没有威胁,便多次与她接触。他作为下属也不好多说什么,此刻公主能孤身一人进入萧宣德的密室,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她跟萧宣德仍旧是一伙的! “你究竟是谁?”文年将玉瑶整个人抵住,动弹不得。他的剑冰凉地贴在玉瑶的颈上,曾经如一湾湖水般温柔的双目,此刻深不见底满是冰冷。 仿佛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玉瑶那点绝处逢生的想法,顷刻不见。 灯火闪烁下,白衣少年容颜俊朗,眉目如一幅极好的水墨画,光影分明,他眼眸里有跳动的灯火,明明该映出最夺目的烈日,此刻却蕴藏锐利的杀意。 他越是美得不似人间烟火,此刻就越让人恐惧忌惮。因为容颜瑰美的,除了仙子,也还有鬼魅。 文年起了杀意。 玉瑶怔怔地望着他,眼神干净剔透,澄澈得如建康城春日里的溪水。她不想死,但她也不能说自己不是公主,说出来只怕死得更快。 “你不是公主。”文年道,他的声音仿佛是寒冬的雪,不带一丝温度。不是疑问也不是怀疑,而是肯定。 册羽闻言亦是疑惑亦是焦急,不是公主?那就更不能留了,他提醒道:“公子!不能心软!” 玉瑶心底一沉,没有人可能会来救她,想到这里,她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眼泪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隐约流露出一抹绝望之色。这样孤立无援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她目光落在文年握着剑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好看,身上白衣胜雪,无论何时见到他,都是这般明洁从容。 玉瑶很羡慕,真想自己也能同他一般从容应对一切,可眼下自己浑身被雨湿透,狼狈不堪,实在很难跟他相提并论。 文年眸光微动,他收起剑,一手握住扎在肩膀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抽出,他只微微皱眉。玉瑶力气不够大,扎得并不是很深。即便如此,鲜血瞬间沿着伤口渗透他白色的衣服,红得格外刺眼。 文年挥剑撕下一片自己的衣服,册羽上前帮他将伤口简单地包扎起来。 “你去外面守着。”文年道,听不出情绪。 册羽有些犹豫,正要开口…… “听到任何动静都不准进来。” 听到文年的话,册羽这才放心地朝走廊走去,边走边想,看来是自己低估公子了,公子非但不准备放过她,看样子还要折辱一番,想到此,又觉得好似凭白损了公子的清誉,公子处理杀伐之事向来果断,何须多此一举。 册羽挠挠头,带着困惑走开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替代品 文年捡起地上掉落的匕首,擦掉上面的血迹。他走到玉瑶面前,自上而下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他离的很近,那股好闻的香气袭来,这一次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假扮公主?”文年神色淡漠,睫毛低垂,双目却依旧动人心魄,越是冷漠,愈发抓人心髓。 玉瑶深吸一口气:“我没有假扮。” 文年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他扫过玉瑶身上的装扮:“为什么假扮魏国侍女?” “为了进到这里。” 文年眸光闪烁,忽而欺身上前,将匕首抵在玉瑶颈前,带着不可抗拒的清冷语气:“为什么?” 血腥味更浓了些,玉瑶咬了咬嘴唇,不知怎么接。 文年能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份定然非同一般,玉瑶不会相信他只是文府的公子,他的真实身份尚未可知,倘若此刻说错了话,也是要死。 难道要她说是为了阻止萧宣德造反?或者是为了去萧衍那里告一状?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向萧衍告状。”文年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 玉瑶一怔。 “你还真是真么想的?”文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将匕首从她颈前移开。 玉瑶别过眼睛,像一个被看穿了把戏的小孩一样难堪。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倘若看清是你,我不会下手……”玉瑶说完眼睛扫了一眼他肩头的红色。 文年淡淡地笑了一下:“为什么?” 玉瑶半晌没说出话。 “舍不得下手?”文年淡挑英眉。 玉瑶竟发现自己像被点了哑穴,说不出个不字。 文年面无波澜,接着说出的话也是无情:“不管你舍不舍得,我今日都必须杀了你。” 玉瑶倏然抬眼望向他,少年眼底深处眼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她眼神透露出的惧意,似乎还带了几分的哀求。 文年的声音却愈发冰冷:“我不知道是谁将你送进公主府的,但你不过是公主的替代品。看样子,你也并未得偿所愿,我将你杀了,自会有人再安排其他人来替代你。”文年轻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舍得杀掉一个替代品?” 这一字一句准确无误地刺进玉瑶心里,之前的永兴公主或许是死了,所以有了她,倘若她又死了呢?真的还会有其他人重新替代进这幅身子吗? 玉瑶双目空洞,难掩心中无奈。她想来这里吗?她想刺他一刀吗?她想告状吗?她都不想。但又能怎么办呢,不靠自己拼一把,或许连命都要丢掉。走到这一步,是她能尽的最大力。死就死吧,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一回,这之后的日子都是捡来的,现在还回去也不亏。 她自己未曾察觉,眼中心死的模样已落入文年眼中,她是已经做好了悲凉赴死的准备。这般无可奈何不由地令人心酸。 文年抬手。 玉瑶紧紧闭上双眼,身体因为恐惧忍不住向后缩。 意料的疼痛迟迟未至,半晌,玉瑶试着睁开双眼,见眼前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只步摇,是她今日出门时带的那支。 文年将那支海棠花步摇拿在手里,随着转动发出窸窸窣窣的清脆响声。 “你的步摇海棠花缺了片花瓣,这样死去很不好看。”接着他微微俯身在玉瑶耳畔,温润的声音轻轻浅浅,如夜深人静时情人在耳畔的呢喃:“等修好了再要你的命也不迟。” ------------ 第一百六十七章 放走 暴雨滂沱,夜色如墨。 宏苑附近的小路口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在雨中淋了许久。 “高公子,我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吗?要不、要不要我去找鞠公子想想办法。”夏巧神情慌乱:“实在不行,我可以求求求临安公主,她救过公主,她不会不管的。” 高云神色冷静,他目视窗外,道:“宏苑侍卫无任何异常,证明公主并没有被发现。现在去找人,反而自乱阵脚。” 方才他们趁着侍卫打盹的时候离开,是以无人发现还有一个侍女留在宏苑。 夏巧听了高云的话,她也怕离开之后万一公主找不到他们,只能继续焦急地等在车上。忽然见,她看到一行人远远朝宏苑方向跑去,她瞪大双眼,急切道:“高公子!快看!” 这些人应当原本就是宏苑的侍卫,今日被鞠汴引开,发现那边假公主后回来的,这样一来,他们定然会搜查宏苑每一个角落。 高云手指不由地蜷紧,他只答应了带玉瑶进去,倘若出了危险,他便准备随时离开,毕竟跟萧宣德对上,他可就得不偿失了,他目光看向雨中不安的马匹,最终落在了缰绳上。 …… 文年退后几步,将匕首收起。转身朝这个地窖唯一空白的那面墙走去。 他手拂过墙壁,似乎在寻找什么,待确认好位置。他又取出匕首,将匕首柄端的那颗宝石对准空白墙壁的一角,压下去,宝石与凹陷处刚好吻合。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他面前那堵墙突然裂成两半,轰隆隆的雷雨声清晰地传来。 册羽忽然听到里面发出了闷闷的声响,似乎还伴随着水声,他实在是想不通,公子对付一个弱女子,竟如要如此麻烦。想到里面放了那么多兵器,难不成公主在受刑?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公子之前对公主的试探,果然只是试探。 玉瑶看着裂开的门,外面是一片荒废已久的院子,下着暴雨,院子里东倒西歪地扔着一些农具,透着诡异。 “你走吧。”文年道:“此时早已过了时间,你从正门出不去。” 玉瑶一怔,想必高云他们已经走了,不知道鞠汴现在又怎么样。 “那你……”玉瑶说到一半顿住,觉得这样的问题又蠢又多余。他是什么人?自然有办法全身而退。 “我死了不是更好,你就不用提心吊胆了。”文年不咸不淡地说道。 玉瑶一哽,径直朝外走去。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萧衍不会信你的。” 背后幽幽地传来这句话,冷漠中掠过一丝怜悯。玉瑶在雨中脚步顿住,下一刻,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雨倾泻而下,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墙上抽,发出渗人的声音。 玉瑶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走出院子后,四周皆是荒废已久的破旧院落,她毫无方向,这里离宏苑应当不远,只要能找到宏苑,就能知道方位。于是她沿着一条小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离开 文年和册宇已经回到地面上的房间。 文年将那把匕首归回原位,从窗户翻了出去。他并没有朝外走,而是去向另外一个方向。 “公子,我们不走么?萧宣德的人好像回来了。”册羽道。 “他不是想跟我们折腾么,今天亲自陪他们玩玩。”文年轻挑唇角,犹如刀锋划过的冰冷弧线。 “可是公子……你还有伤。”册羽道,他觉得今日完全没必要去碰上这群人,脏了公子的手。 文年淡淡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册羽面上一抽,说不出话来。简直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不过是换成被女人刺了一刀,公子竟然这么快就能忘了。难道被女人伤的就不疼了吗?册羽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 …… “高公子,他们好像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夏巧一直注视着窗外,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高云已经起了提前离开的想法。 高云闻言朝外看,方才正在搜寻的侍卫们,朝着跟兵器库相反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图生疑惑,难道今晚还有其他人?不过这样也好,公主就能更安全一些,他们等在这里也不容易被发现,于是高云便暂时搁置了要离开的想法。 又紧张地等待了多时,突然在另外一个路口处,高云看到了一个单薄的女子身影,她左顾右盼走得很慌乱,被雨淋透,狼狈至极。 高云眼睛一亮,拿起马鞭,狠狠一甩,朝着那个路口奔去。 马车驶向玉瑶的时候,她惊了一下,但瞬间整个人被拉起,带上了马车,马车没有停,驶向离宏苑越来越远的地方。 “公主!”夏巧惊声道,将一件披风裹在玉瑶身上:“公主你没有受伤吧?” 玉瑶冷得发抖,摇了摇头。 “找到了?”高云问道,他回头看向玉瑶。 “找到了。” 少女随意裹着一件披风,嘴唇冷得发紫,蜷缩在马车里,狼狈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他从未想过能见到这样的永兴公主,她本可以待在公主府继续过奢华享乐的日子,但她却要为了大梁跟萧宣德结仇,被萧宣德父子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似乎一点都不怕,只身前往宏苑去打探兵器库的下落。她这般勇敢坚定,跟传闻中纨绔的形象完全不符。 高云收回目光,大梁的公主尚能如此,他的主子想要吃掉大梁这块肥肉,眼下看来,似乎要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他没有再问,至于玉瑶打算怎么做,那是她的事,他答应她的事已经完成。如今时局还算稳定,他还能与她成为朋友,倘若…… 他眯起眼,思虑沉重地看向前方,真希望没有那一天。 …… 萧宣德得知中了计,却不知玉瑶究竟去了何处,他只能打道回府,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派人四处搜寻。明明当初是一件极简单的事,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他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她萧玉瑶算什么,即便是萧衍也不敢拿他怎么样。他手紧紧捏住腰间的玉佩,这是一块金祥云紫瑞玉佩,是皇家的象征,除了这块玉佩,他还有一诏圣旨。 他静静坐在屋里,望着眼前锦盒里的圣旨。 这一诏圣旨和玉佩一起,是萧衍亲自给他的。 萧宣德轻轻拿起面前的圣旨,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看到上面的字,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萧衍在面前亲自写下这些字的样子。 那时,萧宣德的儿子刚刚出生,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嫡出的长子,他为儿子取名为正德,一家人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不过这喜悦,并未维持多久。 消息传到皇宫,当晚陛下就召见了萧宣德。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圣旨 当时的萧衍已经有了数位公主,却迟迟没有儿子,这样下去,只会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根基不稳。 当他得知萧宣德府上生了一个儿子时,他竟有些妒忌,妒忌之外,他忽然间萌生一个想法,让他兴奋起来。 萧宣德儿子身上流的也是皇室的血脉,若是能把这个儿子养在自己身边,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延续他的皇位了吗?孩子从小养,便跟亲生的也无二般,想到这里,萧衍仿佛像发现了宝藏,而这个宝藏能帮他稳住皇位,他迫不及待地宣了萧宣德连夜觐见。 萧宣德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等到了宫内,亲耳听到萧衍说出他的想法时,萧宣德坚决不从,渐渐地,他便成了祈求,祈求这个面前的曾经的三皇兄不要为难他。 萧衍已经在心头种下的念想,他便一定要实现。他以天子的身份命令萧宣德,将儿子过继给他。 那夜的宫殿内,萧宣德跪在萧衍面前,从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便是走到了尽头,只剩下陛下与臣子的关系。 萧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是他还是这么做了,为了他的皇位,他可以舍弃一切。 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萧衍承诺萧宣德会将他的儿子立为太子。并赐予金祥云紫瑞玉佩一枚,作为换取他儿子的信物。 此外,萧衍还给萧正德了一诏圣旨,让他彻底死了要回孩子的心。 有时候人生的交易便是如此简单,你愤恨苦恼,往往是因为筹码不够。 而萧衍,给足了筹码。 殿里只有萧衍和萧正德二人,萧衍在一份空白的诏书上提笔写道: “恕卿三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萧宣德捧诏书,带着伤痛、悲愤、侥幸,或许还有窃喜,谢主隆恩。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府的,一路上他都忍不住反复看着这张诏书。 萧衍要饶恕他三次死罪,饶恕他的子孙三次死罪,以及关于他非死罪的刑罚不可过多加责。 他渐渐笑出声来,接着放声大笑,直到笑出眼泪都没有停下…… 后来,萧衍的“儿子”便公布于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萧衍仍然保留了他的名字,萧正德,但萧衍给他赐了字,公和。 “公卿传世范,保和惟尔同。” 萧公和渐渐长大,人人都说他定会被立为太子,他自己也从未怀疑过,只等着父皇诏书下来的那一天。 偏偏天不如人意,萧衍接连有了几个儿子。立太子的事被一拖再拖。 萧公和心里产生了不安,直到有一天,他的不安被证实,萧德施被立为太子。萧公和没有等来立太子的诏书,却等来了一道圣旨,将他归还本宗。 至此,萧公和成了一个被萧衍放弃的人。 他从一个高高的位置,重重地掉落下来,他被封为“临贺世子”,取代了萧宣德府里嫡长子的位置,成了世子。于是他的亲弟弟对他怨恨,他原本的“皇弟弟”们对他嘲笑。 那时萧公和的母亲已经去世,萧宣德觉得愧对他,便时常让长乐去开导他,或许也真的起了些作用,渐渐地,那些愤恨不满,很少见他再提起过。 萧宣德缓缓拂过玉佩,将圣旨放回锦盒,重重地盖上了盖子。 ------------ 第一百七十章 起火 夜已深了,雨并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这一晚格外漫长。 此时的公主府内,鞠汴的焦急不亚于王爷府的萧宣德,春彩换下了公主的衣服,守在鞠汴旁边,身旁跪着被绑了的冬菱。 “公主回来了!公主回来了!” 鞠汴闻声立刻起身,从丹景殿几步走到院子里。 夏巧撑着伞,伞下是裹着披风的玉瑶,她低着头微微发抖,披风里的衣服皆是湿的。 “怎么……”鞠汴说到一半便哽咽。他转向夏巧问道:“公主没有受伤吧?”似乎不忍心再让玉瑶说一句话。 玉瑶抬起头:“我没事,进去说吧。” 鞠汴边走边道:“这样会生病的,你先去沐浴,热水已经给你备好了。” 玉瑶点点头,由春彩扶着直接去沐浴了, 玉瑶泡在热水里的时候,才觉得又活过来了,热水渐渐抚平她整晚的慌张心情,她回想着方才高云在车上说的话,是有人将侍卫引开,才让她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难道是文年?她觉得不敢相信,可那院子里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了,她兀自思索着,忽然觉得腿上一痛,“嘶”了一声。 春彩正在伺候玉瑶沐浴,她慌忙看了下,道:“公主,你这里划伤了!” 玉瑶看了一眼,原来那里有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微微渗血,应该是在那个院子里出来时被什么东西划伤的。方才身上太冷了没有注意到,这会在热水里泡着,稍微动一下便觉得很痛。 “没事,一会上些药就好了。”玉瑶说着,忽然想起文年身上的伤口,比她腿上的深得多,还是在肩膀处,应该稍微动一下胳膊就会牵扯到伤口,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要取自己的命,应该不会是真的吧,带着一丝侥幸,玉瑶闭上了眼。 鞠汴在丹景殿等候,他问道:“夏巧,高公子已经离开了吗?” “回鞠公子,高公子说不便出现在公主府附近,便早早离开了,” 鞠汴点点头,若有所思。 “鞠公子。”怀城从雨中匆忙走来,拱手施礼。 “出什么事了?”鞠汴神色一顿。 “宏苑那边走水了。” 鞠汴一惊,难道萧宣德已经疯到要将兵器库直接烧了不成? “烧的是东院。”怀城道:“不过火势并不大,很快就被浇灭,倒是宏苑的侍卫死了很多。” 东院?兵器库在后花园西面,东院是完全相反的方向,难道这么巧今晚有人专门去放火? 鞠汴压下心中疑惑,问道:“抓到是谁干的了吗?” 怀城摇摇头:“能见到刺客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鞠汴喃喃道,心中产生一个念头,似乎跟什么事极为相似。他道:“你先下去吧。” 怀城离开后,鞠汴隐约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但是玉瑶去宏苑的事,除了春彩夏巧两个丫鬟,只有他和高云知道,其他人只知道公主今晚出去,但具体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难道萧宣德发现了宏苑有异,所以有人烧了东院来转移视线吗? 鞠汴正想着,玉瑶出来了。 她换了干爽的衣服,外披纱衣,长发垂在身后,只在发尾简单扎上,丹唇素齿,未做任何装饰,却自骨子里带着一种温柔清丽的美。 “你们方才在说,哪里被烧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怕他有事 鞠汴将怀城的话跟玉瑶重复一遍。 玉瑶本就怀疑,听完以后几乎可以断定是文年引开了那些侍卫。 见玉瑶走神,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鞠汴心中一沉,心里那个想法更加清晰。 “你准备明日一早进宫吗?”鞠汴问道。 玉瑶点点头:“虽然被烧的并不是兵器库,但想必萧宣德已经起了疑心,他迟早会想到兵器库那里,所以我务必赶在他转移之前将此事告知父皇。明日早朝前我就要赶到。” “萧宣德藏了有多少?”鞠汴问道。 “很多,我简单估计了下,除非他此时此刻发现,连夜运走,明日才不会被发现。但他现在还不知道的话,只要过了今晚,他就来不及了。” 鞠汴点点头:“希望明日能一切顺利。” 听到鞠汴这么说,玉瑶回想起在密室里文年的话。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萧衍不会信你的。” 玉瑶当时并没有完全听进去,但此刻想来,总怕明日会有什么意外,她双眸微动,若有所思。 鞠汴见她沉浸在思绪中,开口道:“方才听春彩说你受了伤,我叫人去拿了药,一会你涂上。”顿了顿,他问道:“今日你去那里,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他已经尽量在心里措辞了,他不想问得太直接,总不能直接说你是不是见了文年。 不说还好,一说玉瑶又想起了文年的伤。她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有惊无险。”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片刻,她似乎是刚想起来:“你今晚呢?萧宣德有没有为难你们?”玉瑶上下看着鞠汴,他干干净净的衣服应当也是回来才换的。 “我没事……”鞠汴轻轻拉了一下玉瑶的衣角,面上竟露委屈之色:“你是不是有什么话瞒着我?” 玉瑶简直被他气笑了,只见他个头长,怎么还是跟一年前一样像个孩子呢,只是忽略他了一会,反倒越来越孩子气了。玉瑶走上前去,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算是半个拥抱,半笑着安慰道:“今晚阿汴受委屈了。” “我今晚在萧宣德的密室里,碰到了文年。”玉瑶道。 鞠汴见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心里忽然说不上的熨帖,他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马上压下情绪问道:“他怎么会在那里?” 玉瑶并未注意到鞠汴情绪的变化,轻轻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刺了他一刀。” 这倒是鞠汴未料到的,刺了文年一刀……如今竟然还能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他忽然双手抓住玉瑶的袖子,紧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你没事吧?他没拿你怎么样吧。” “我没事。”玉瑶放下他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声音淡淡地:“我……怕他有事。” 鞠汴知道她在想什么,未等玉瑶开口,就坚决反对:“不行,今晚你不能再出去了,萧宣德的人正满城在搜捕你,你在公主府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若是你在外面碰到他们,就凶多吉少了。” 他又道:“况且,他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倒是你,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鞠汴说的是事实,同时他的私心也不想让玉瑶出去。 玉瑶想到文年的伤,以及今晚或许他还带着伤引开了那些人,情绪复杂。但是鞠汴说的也对,眼下她不适合出去,玉瑶缓缓坐了下来。无论如何,那便等到这件事过了再说吧。 ------------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山茶花 见玉瑶放下这个想法,鞠汴稍稍松口气。 他不能让玉瑶再有任何危险,即便是现在还不能保护她,也至少可以拦着不让她出门。当时玉瑶说“我要亲自去宏苑走一趟”的时候,鞠汴就双手双脚反对,让玉瑶只身前往宏苑戒备森严的地方,简直是发疯一般的想法。 可是如果让怀城或者其他侍卫去,对于他们来说又是不放心的,玉瑶没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侍卫,怀城是有了公主府以后萧衍送给她的,整个府里只有贴身丫鬟是永兴公主从小用到大的。倘若侍卫被抓住或者收买,此事就危险了。 鞠汴也有想过自己去,可让高云带一个侍女进去,宏苑的看守会放松警惕,若是放一个模样俊秀的年轻男子进去,说他是高云的小厮,实在很让人信服。 所以玉瑶坚持要一个人去。她也害怕危险,只是这件事她必须去做。 后来在玉瑶的劝说下,又有了将宏苑守卫调离开的计划,鞠汴才不得不同意,至少这一趟计划里,鞠汴也可以尽一份力。而那一日又下着雨,只要玉瑶小心,这一切也不会太难,因为萧宣德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藏匿兵器的地方会被人盯上。 直到鞠汴最后看到玉瑶好好地回来了,他悬了一晚上的心才放下。 “所以你今晚不准再出去了,就好好待在府里。”鞠汴语气坚定。 玉瑶点点头,也赞同了他的说法,她问道:“冬菱呢?” “现在在柴房关着,她已经承认了之前的消息都是她传的。不过,你是怎么提前发现她有问题的?” “很简单。”玉瑶道:“她原本就是我身边的丫鬟,但她性格懦弱胆小,以往贴身伺候的事情她总是不太敢近我的身。最近这段时间,我发现她来寝居做事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便留意上她了。” 玉瑶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这姑娘变开朗了,直到有一次她给我更衣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的玉手镯。作下人的,是不会带玉镯的,做起事来不方便,易将镯子打碎。像夏巧这样的大丫鬟一般都带一些金银饰品。” “我当时就很疑惑,想来冬菱那姑娘应该是喜欢极了,才戴了几日。后来便没见她戴过,但被我看到的那一次就足够了,我当时就怀疑上了她,这般贵重对于她又不实用的玉镯她究竟是从哪来的。”玉瑶顿了顿,道:“事到如今,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 鞠汴听完玉瑶的话,陷入沉思。一年过去了,之前那个对府内事务一无所知,叫他帮忙打理的玉瑶,渐渐变得不同。还记得去年她来找他的时候,虽然表面维持着公主的威严,实际上他可以看出来她背后隐藏的不安和紧张,直到他答应帮她,她才松了口气。 如今坐在面前的玉瑶,沐浴后只穿了简单的衣裙,毫无装饰,素着一张脸,却已经挡不住她愈渐沉稳的心智,像是他洛夕居角落里的那簇山茶,随意飘来的种子,也渐渐扎根开出了最灿烂的花。 上次临安公主去洛夕居的时候曾问他。 “你是怎么留下了这株山茶的?要知道山茶春夏都不会开花,还长在这里,一般会被当做杂草除掉吧。” 鞠汴随意道:“觉得每日浇水也并不麻烦,便留下了,谁知道竟然开了花。” 其实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他不舍得将它除掉,一颗不知是哪飘来的种子,即便对环境一无所知,仍在努力地发芽,他本想看看这珠“野草”究竟有多顽强的生命力,最终在严冬里,它竟绽放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夜会男子 夜深了,玉瑶一个人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她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假想着明日见到萧衍的场景,想着她该怎么揭发萧宣德,萧衍又会问她哪些问题,明日也好有个应对,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她翻了个身,想到今晚在密室里发生的事,当时情况慌乱,现在想起来,文年在萧宣德的密室里做什么呢?看起来他也是偷偷进去的。如果他跟萧宣德是一伙的,那他没必要偷偷摸摸。那如果他跟萧宣德不是一伙的,他找到这些怎么办呢?他总不会去告御状吧,怕是萧衍也不会信他。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跟萧宣德确实是一伙的,但是却已经貌合神离,所以要抓住萧宣德的把柄。 无论哪一种,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跟他至少是一个立场的呢?所以他今晚才没有杀了她。想到这里,玉瑶竟有一丝隐秘的期盼。 她重新翻了个身,面朝上看着窗幔。他那句“等修好了再要你的命也不迟”应该不会是真的吧,玉瑶真希望那支步摇在他回去的路上就丢了,这样他就再也没有理由要她的命了,想到这里,她嘿嘿地笑了几声。 “这么开心?” 玉瑶倏地坐了起来,胡乱抓了被子裹上。 看清来者何人,她没好气地低声呵道:“你想吓死我?” 文年漫不经心道:“你的命都是我的了,我还用专门吓死你么,难道……”他几步凑到床前,清俊淡漠的脸越过窗幔:“你已经选好了被吓死这种死法?” 玉瑶简直是想骂又不好开口,谁知道他究竟怎么样的,惹恼了他万一真的杀了她怎么办,她瞪着他半晌,泄下气来。 文年看着她想怒却不敢言的样子,悄悄勾起嘴角,在软塌从容坐下:“今晚你去密室不是挺大胆的,怎么现在怕了。” 地面冰凉,玉瑶从床上下来,点着脚尖几步上了软塌,抱膝坐在上面:“你的伤怎么样了?” 文年衣服换了新的,干干净净,带着好闻的幽香,伤口应该也包扎过了,从外面看不出一丝受伤的痕迹。 文年低头瞥了一眼坐到身侧的玉瑶,少女未披外袍,若隐若现间露出白皙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他挑眉道:“公主也太不规矩了,穿着中衣就敢夜会男子。” 玉瑶随意裹了裹中衣,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又不是第一次见她只穿中衣的样子,况且,他也知道她的公主身份不实,偏偏还要说得理所当然。她恼然轻推了他一下、 “嘶……”文年抚住自己的肩头,眉头紧皱。 “啊、对、对不起。我忘了你那里有伤……”玉瑶慌忙起身,跪坐在塌上,伸手想去看一下他的伤。 纤细的手腕被一个纤长温柔的手掌钳住,重新放回她身侧。 “我欠你一次,你现在也欠我一次,我们扯平了。” 玉瑶怔住,转而就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指的是他曾经骗过她,要用她刺的这一刀抵掉。 “这怎么行,你欠我两次。”玉瑶心里不悦,低着头继续解释道:“你骗了我,你还杀了人……” 手腕被重新牵制到他的胸前,她身体随之一倾,安心的幽幽的香气传来,带着一丝温度。 “如此,那你便再刺我一刀。” ------------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互不相欠 玉瑶发现自己离他太近了,他那张俊美异常的脸近在咫尺,仿佛他眨一下眼睫毛就能扫到她的额头。她手上轻轻挣脱开,退了一点。低着头倔强道:“你以为我不敢么……”声音却是极没底气的。 她可不能就这样简简单单地就原谅了他,但她偏偏此刻又心存内疚,说不出一句狠话。 文年嗤笑一声,取下身侧的佩剑放在她手上:“剑在你手里。” 玉瑶方才并没注意到他竟然是带了剑过来的,此刻手心传来剑体金属的冰凉感,她下意识地覆手将剑又放回文年手上:“我可不是你。” “既然你不愿,那我便欠着,之后再将欠你的补上。” 玉瑶心想之后他要怎么补,但她总有种感觉,既然他说了之后补上,那他就一定能补上。她不再纠结这件事,不自在地问道:“你的伤……” “没事,小伤而已。”文年不在意道。 “那你方才是装的?”玉瑶恼道,伸手就又准备推他。 手腕在半空中再次被人钳住,文年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能这么做。只是这一个动作,玉瑶鬼使神差地乖乖地放下了手。 文年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不完全是装的,只是我还能忍的,都算小伤。” 意味不明的情绪在玉瑶心底涌起,少年的样子像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但“忍”又算是什么好事呢,倘若有人护着关心着,又何须隐忍。 文年看出了玉瑶的心思,他挑眉道:“不必拿那种眼神望着我,我过得比你好得多。” 玉瑶一噎,他这话说的没准是大实话。 “明日你准备怎么做?”文年将配剑收在身侧。 在他来之前,玉瑶就已经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了,只不过想了很久也没个答案,正准备明日见机行事。 “我准备带父……带萧衍去宏苑。” 听到玉瑶干脆对萧衍直呼其名,还泰然自若,文年的眉挑得更高了。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但凡对皇权有一丝畏惧,至少也会说陛下,他道:“你怎么带他去?” “宏苑本就是用来游玩修养的地方,明日恰巧是‘天中节’,听说宫里并未准备大办,不如我请求萧衍去宏苑,说是‘家宴’他应当不会拒绝。” “你倒是对萧衍的脾气习性下了一番功夫。”文年道,语气里说不上是赞赏,倒有一种心疼,玉瑶只当是自己理解错了。 “经历了上次那种事,我再不好好了解一下他,下次自己怎么死的怕是都不知道。”提起上次被萧衍打的事情,玉瑶忍不住要打个哆嗦。 “嗯,他一定会去的。”文年点头道。 萧衍沉迷修佛的事情,虽然大臣和宫眷们面上不说,却心知肚明,眼下修佛之风在宫里愈演愈烈,萧衍也毫不顾忌,除了上朝,几乎都在研究佛经论道之上。换句话说,也许并不是他不顾及,而是他已经深以为然,将佛经论道作为了正事,便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 他对于皇室家族的关系,又不知是听从了其中哪一部分内容,可谓维护至极。以前最多是对萧宣德父子的事情不管不问,现在一些皇子公主犯事,为了让自己修行精进,他竟以“让子女离苦得乐”,“为子求善”等的理由,统统绕如他们,是以现在皇室子弟里,嚣张跋扈者居多。 所以,只要提到“亲情”“家宴”这样的词汇,萧衍一定会十分同意。奏折可以不批,家宴一定要去。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吃里扒外 玉瑶见文年也认为萧衍会去,松了一口气,心想要是他早点这么说,兴许她今晚早就踏踏实实睡着了,但这么一想,又觉得岂不是她很盼望他能来,她不禁摇了摇头。 文年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嘴角悄悄弯成好看的弧度。但他的下一句话,又重新将玉瑶的想法打回原形:“只不过他去了也没用。” “为什么?”玉瑶立刻问出,晚上在密室里他说叫她不要白费力气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既然你去了解过萧衍,那你难道就不知道他对萧宣德父子的态度吗?” 这句话问得玉瑶一时哑口无言,她当然知道,只不过之前那些都是一些大臣告发萧宣德,她想到自己好歹是萧衍的女儿,便存了一丝侥幸。 “你不要心存侥幸,这跟你的身份无关,最重要的是萧衍对他的态度。”文年道。 玉瑶忽然有些丧气,她又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连我这个‘女儿’也没用?” 文年摇头:“不知道,或许跟萧公和的身世有关。” 玉瑶点点头,萧公和曾是萧衍养子的事情,归宗是公开的,所以也不算什么秘密,但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即便是说了没用,但至少也叫萧衍看清楚萧宣德的嘴脸,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我就不信萧衍看到他想造反还能饶了他?”玉瑶不服气地说道。 文年最终还是压下了他要说的话,他淡淡道:“你去试试也无妨。” “既然你已经决定,那就早些休息吧,没两个时辰了。”文年起身道:“回床上去吧。” 最后这一句说得似乎有些亲昵,但文年的样子清淡自然,倒叫玉瑶觉得自己多想了,她重新点着脚尖跑到了窗边,刚一坐下转身,软塌处哪里还有人。她眼底划过一丝她自己也未察觉的失落,拉起被子便睡下了。 文年在窗边将她的样子收入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消失在夜色中。 文年刚一进文府,册羽就从院子里跟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文年看着他匆忙的样子问道。 “临川王开始连夜将密室里的兵器转移。” 文年脚步一顿:“怎么这么快就发现了。”这一句话与其说是问册羽,倒不如说是他的惊讶。 “属下也奇怪,临川王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进宏苑,并没有关心被烧的东院,直接让人安排西院的转移。” “看来公主府吃里扒外的人可不止一个。”文年推开门,进了书房。 册羽道:“那临川王此事要通知公主吗?”其实他本来也不想问的,但是见自家公子被刺了一刀还要亲自帮公主将侍卫引开,索性问一下,以免公主又出了什么问题,还要公子帮忙善后。 文年坐下道:“不用,密室里有没有兵器,对结果影响不大。”接着笑了一下道:“叫她长个记性也好。”但这个笑并不是讥讽,反而像是娇纵。 册羽简直要起鸡皮疙瘩了,他何时见过文年面上出现过这种表情,实在是十分可怕,他不由地将头低得更紧,应声快速退下了。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请求家宴 玉瑶这两个时辰睡得很沉,也许是心里想通这件事她不求结果,尽力就好,所以便睡得踏实。还有一个她不愿意相信的原因,就是她见到了文年。 起来梳洗过后,鞠汴叮嘱了一些“不要勉强”、“见势就收”云云,玉瑶晚上见过文年这件事,他倒没有看出一点端倪。只是觉得玉瑶神清气爽,仿佛完全不再纠结去看文年这件事了,他没想那么多,只松了一口气。 清晨里,店铺都尚未开张,玉瑶的马车已经行驶在了进宫的路上,路过昨夜那个路口的时候,也并无人阻挡,毕竟是青天白日,萧宣德再猖狂也不敢此刻在宫门口动手。 玉瑶顺利进了宫,在萧衍的寝宫外等候公公进去通报,此时太阳才刚刚露出一点头,蛋黄色的阳光一缕一缕地越过云层,洒在琉璃房顶,玉瑶觉得心里暖暖的,不知为何,自从昨夜见了文年以后,她今日倒真的不是很怕了。 萧衍准了她进去,玉瑶进去的时候,宫女们正熟练又谨慎地给萧衍戴上旒冠。萧衍待会就要上朝,是以玉瑶的时间并不多,萧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转过身,宫人们还跪在地上给他整理龙袍,他道:“你这么早来找朕,有什么要紧事吗?” 萧衍比上次玉瑶见到的时候,似乎瘦了一些,面上也不那么饱满,但威严依旧,他穿着要上朝的朝服,周身自带有神圣不可冒犯的气场。 “父皇。”玉瑶欠了欠身子:“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晚点来说的话,天中节就要过了大半了,所以儿臣特意一早来见父皇。” “哦?今日是天中节吗?”萧衍微微有些惊讶地问道。 周围的宫人们应声说是。 “朕都要过糊涂。”萧衍听了天中节,似乎对玉瑶要说的事有了些期待,语气也温和许多,他道:“说吧,什么事。” 玉瑶继续道:“今日是天中节,儿臣想,与其大办宴席,劳神费力,倒不如一场家宴来得舒心,不但精简清净,也增进皇室子弟间的感情。” “家宴……”萧衍捏着胡须思索道,他似乎没想到玉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方才他心中猜测不过是玉瑶要送佳礼给他。 “你这个想法倒是不错,贴近凡人生活。”不等玉瑶想明白这个“凡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兀自道:“将皇亲国戚当做凡人相处……的确……虔诚心最为关键……” 零零散散从萧衍嘴里捕捉到一些词汇,但组到一起玉瑶就是听不明白,不过窥他神情,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有兴趣。 玉瑶趁机试探问道:“那父皇觉得儿臣这个提议如何?” 萧衍停下了自言自语,朗声道:“很好!就按你说的,今晚设下家宴!” “不如就在六皇叔的宏苑吧?那里修建完善,附和皇家设宴。同时又算是私宅,也不会显得格外隆重。”玉瑶不等萧衍多想,立刻追问。 萧衍犹豫了一下,玉瑶隐隐听到他说:“萧宏……”不过片刻,萧衍便决定下来:“好!朕也听说宏苑修缮得极为用心,刚好朕还没去过,就定在那里,也叫上萧宏。” 这还是玉瑶头一次听到有人直呼萧宣德的名字,萧宏。但想必也只有萧衍敢这么叫他。看来萧衍跟萧宏的关系,也说不上是牵制或者忌惮,反倒是二人关系真的很亲近。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宏苑 玉瑶心里一喜,面上仍维持着恭敬:“是,那儿臣这便回府准备。” “陛下,早朝时辰到了。”一旁的公公细声道。 萧衍几步走到玉瑶面前,轻拍她的肩:“最近你表现很好,朕的玉瑶果真是长大了。” 玉瑶倒是没想到会被他夸奖,不过她转念一想,自从这幅身子换成她以后,倒是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再做过,再跟最近那些嚣张的皇子们比起来,她确实是乖多了。于是她欠身道:“父皇过奖。” “朕会着人拟一份今日赴宴的名单,你且回去准备吧。”萧衍又拍了两下,便离开了。 “是,儿臣恭送父皇。” 萧衍走后,玉瑶心里松口气,今日的开头倒是颇为顺利,接下来就希望今晚也能顺利将萧衍引到西院去。 玉瑶想起方才萧衍拍她肩膀时的模样,倒是真的像一位普通的父亲,但玉瑶可以将他看做天子,看做陛下,甚至是看做一个上司,偏偏最不能的,就是将他看做一位父亲。 回到公主府,玉瑶开始准备晚上去赴宴,交代完鞠汴一些事情后,再梳洗装扮,已是下半日,太阳落山前,玉瑶乘着马车去往宏苑。 春彩和夏巧都是知晓这件事的人,自是跟着她一同前去,马车上,两个丫鬟倒是比她还紧张,或许是她并没有对这件事抱有太大期待,心态也就好很多。 “公主,陛下会治临川王的罪吗?”春彩问道,自从临川王不再是玉瑶亲密之人,身边的丫鬟也敢提起他的名字了。 玉瑶并没有立刻回答,她顿了下,缓缓道:“你们只当是伺候我去吃宴,倘若有收获那自然是好事,倘若没有……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至少让父皇知道了此事。” 见公主神态轻松,二人稍稍放下心来,对视一眼道:“是,奴婢明白了。” “嗯,见机行事到时候,最重要的是要将父皇引到西院那边。” 夏巧道:“奴婢打听了的,原本宏苑荀贵聚会的地方都在东院,只是前日子那里被烧,所以今日才会换了地方。” 下午的时候宫里来了帖子,帖子上写明今日家宴的地方在宏苑的后厅,玉瑶上次去过一次,后厅便是在后花园的背面,可能是图个清净吧,这样更好,到时候去西面屋子,不过一个花园的距离。 马车停稳,夏巧递了帖子过去,便有下人领着她们走了进去,此时还有些天光,比雨夜看得要清晰,玉瑶发现,这园子里的假山有一些竟是由玉石制成,夹杂在石头假山中,倒像是浑然天成的宝玉,仔细看去,玉石上还随着文理有淡淡的金纹,难怪在夜里看起来,这里也是闪闪发光。 难怪建康城的贵女们,喜欢来这里小聚。春彩和夏巧也不由地看呆了眼,悄悄地左右打量,身处在这玉石假山中,恍然间会以为步至仙境,当真是美不胜收。 不过今日这里除了侍卫和下人,并没有见其他人,想必是特意清场了的。越过前面的玉石假山,刚步入后花园,玉瑶就见到一个老熟人。 “公主殿下。”萧公和拱手施礼。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子妃 对于萧公和的印象,玉瑶还停留在上次的祈福礼上,当时他并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敌意,只是理所应当地跟萧宣德是同一立场。 玉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听闻今日设宴是公主给陛下的提议,公主当真是孝感动天,家父得知后一直教育我,还要向多多公主学习。”萧公和道,虽说这句面上是夸赞,玉瑶可真听不出来一点实意。 玉瑶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是自然,为父皇尽孝,是我们作为儿女的分内之事。你又不是父皇亲生的,自然是没有这种觉悟了。” 玉瑶当真也没准备客气,里外永兴公主说话贯是嚣张。所以她故意戳到萧公和的痛点,知道他最在意这个出身,便偏偏这么说。 果真,萧公和面上吃瘪,深吸一口气换上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笑道:“多谢公主提点。这宏苑公主是第一次来吧,东院前日子走水,要不要带公主到西院转转?” 说完他便紧盯着玉瑶的表情,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些破绽。 玉瑶并未表现出任何慌乱或者得意,她莞尔道:“我还是先去后厅吧,免得误了吃宴的时辰。临贺世子的好意我先收着,待会用完晚膳,你可以带我跟父皇一起到西院转转。” 说罢玉瑶越过萧公和朝后厅走去,即便不回头,玉瑶都能感受到萧公和朝她投来的愤恨的眼神。 萧公和望着她的背影,兀自发神,永兴公主好像还是那么嚣张,只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同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昨日夜里萧宣德连夜找他,说永兴发现了兵器库,他当时还不太相信,眼下看来,永兴说带萧衍去西院,倒算是坦坦荡荡承认了。 他冷笑一声,今日便让你萧玉瑶扑个空。 后厅里,此时已到了不少人,后厅的装潢比起皇宫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雕梁画栋,占地也极为宽广,甚至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戏台子,倘若有什么宴会,还能上些表演。 这样过分奢华的装潢其实是有避讳的,岂不是不把皇宫放在眼里,不过从这间后厅就能看出来,萧宣德毫不在意,甚至连伺候着的丫鬟们,穿着都十分讲究。 太子、三皇子、临安公主等一些皇子公主们正互相闲聊着攀谈着。 “今日父皇怎地突然想起办家宴来了?倒是之前没听说。”太子萧德施道。 “殿下忙于政务,有所不知。”长乐公主道:“这是永兴公主的提议,今儿早朝之前跟陛下提的。”但眼里却并没有不喜,反而很期待这个晚宴一般。 “哦?皇姊竟有如此心思,当真是意外。”萧德施若有所思:“也亏得她惦记着,端是一片好意。” 萧德施身旁坐着的,是太子妃蔡若音,她的父亲是中书令大人蔡景节,是以太子虽然有些不成器,但由于太子妃家族的势力,倒也不乏有人投靠太子这一头。 太子妃生的明媚大气,端庄贤淑,一看便是名门贵女,她眼角处有颗泪痣,刚好在这颇为正统的长相中加了女子的娇俏,倒叫这相貌美得刚刚好。 太子妃道:“是啊,很久没有这般聚过了,倒是挺有意思的。都是一家人,自该如此。”她说得情真意切,目光一直看着太子,眼里全是爱慕和赏识,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太子的。 其他人听了她这番话,纷纷赞同,但心底里却生出一丝反感,都知道天家人自古以来最难相处,这般表面的话,听起来总让人觉得刺耳。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入宴 太子妃自小生在中书令这样的家里做嫡长女,从未受过半点苦,父母又对她宠爱备至,懂得大道理,却不知道这人心里阴暗面的弯弯道道。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竟让人生了不喜她的念头,加上她这个令人嫉妒的太子妃位置,更是让人觉得她虚情假意。 “若音说的对,一家人自该如此。”太子轻揽过蔡若音的肩,笑道:“待会永兴来了,本宫定要好好夸奖她一番。” “大老远就听到殿下说要夸奖我,我这便紧赶慢赶地来了。”玉瑶笑着进了后厅。 自从知道萧宣德要造反以后,她就想跟其他皇子走好关系,因为敌人的敌人总归是朋友,想必太子肯定不想让皇位落到他人手中。 自从玉瑶不再穿那种镶金砌玉的华丽装扮后,她看起来也就不再那么有攻击性,是以她这一出现,众人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上一次见到她是一身朱红华服,这次她身着鹅黄婪尾春云烟小衫,银纹千蝶水裙,手挽烟色薄雾纱,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灵气。 太子微怔,赞叹道:“皇姊真是愈发明艳动人了!”他这是往永兴公主心坎上说呢,永兴公主向来喜爱众人夸奖她的美貌,无论话里的意思是好是坏,只要是夸她好看,她顿时便眉开眼笑。 “殿下过誉了。”玉瑶欠了欠身。 太子妃悄悄看了一眼,心里思索起来,虽然她不懂得后宅宫斗,但是因为父亲在朝为官,她倒是对局势颇有研究。永兴公主一进门就接上了太子的话,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向来永兴公主是有意跟太子示好。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今晚这个宴席,应该不是单纯的吃饭。 太子却并没看出这么多,他笑道:“今日本宫开心,真是多亏了皇姊跟父皇提的家宴这个主意。” “殿下高兴就好。”太子妃含笑道。 玉瑶正在左顾右盼看坐哪里合适,忽然被人一拉,临安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坐这里。”说着将玉瑶按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你为何……”临安更压低了一些声音:“你为何要跟父皇提议家宴,是有什么事吗?” 果真瞒不过临安,想必其实萧衍也是能猜到点什么吧,玉瑶也压低声音道:“你别管,只管吃就是了。” “那不行,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跟我说一下,好让我也能帮上忙。” 玉瑶失笑,这临安完全不把她这个皇姊当外人。玉瑶只好拉过她的手,在上面写了“萧宏”两个字。 临安一惊,她犹豫道:“你……”她半天开不了口的其实是玉瑶和萧宣德的关系。 玉瑶附在她耳边道:“上次祈福礼你应该也看明白了。” 临安点头,脸上表情也自然了些,自然懂了玉瑶话里的意思,她跟萧宣德已经毫无瓜葛,甚至发展到了敌对的关系。 “待会需要我帮忙只管开口。”临安道,一幅期待跟她一起干“坏事”的样子,看来好学生做多了,总是期待叛逆一次。 玉瑶正想说,到时候哪有空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几声豪爽的笑声。 萧衍到了。 ------------ 第一百八十章 家宴 萧衍走在最前面,萧宣德和萧公和紧随在两侧,萧宣德似乎跟萧衍正聊得开心,三人一同走来,待萧衍坐下后,萧宣德父子二人才入座。 众人纷纷起身给萧衍行礼,他则是很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今日是家宴,不必那么多规矩,坐。” 萧宣德起身举杯道:“今日陛下恩准,本王十分荣幸可以在此宴请各位,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倘若有什么本王照顾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说罢笑了几声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纷纷举杯,却并没有都喝。 他放下酒杯,继续道:“陛下精于修佛,早已戒酒戒荤,今日本王本意是大家都改用斋饭。”他朝萧衍看了一眼,十分讨好地笑道:“陛下宅心仁厚,嘱咐臣弟一定要按照日常的习惯来,让大家吃好喝好,今日这家宴才算得上名副其实。” “所以在座各位,今晚无需顾忌,着这里就是在自己家。”他面前的酒杯重新被添满,他再次举杯道:“这一杯,敬陛下!” 众人再次举杯,这一次,全部是一饮而尽。 萧衍放下酒杯,笑道,模样十分慈爱:“宣德有心了。” 萧宣德谢过,再次举杯:“今日这个提议是永兴公主想到的,自然,这一杯,你六皇叔敬你!各位随意。” 这一杯,众人情绪就有些不同。有些偷偷瞄着萧宣德跟玉瑶的眼神,有些则是乐呵呵地喝酒,只怕这永兴跟六皇叔的关系,还是有人听到了一些风声的。 玉瑶笑容平和,饮了这杯,颔首谢过。叫那些怀着心思想看热闹的人讪讪失望。 “奏乐!”萧衍道。 接着是一轮又一轮的,太子与皇子,王爷与皇子,之间的相互敬酒,敬萧衍的,不过也是那几个最受宠的皇子,自己喝过,萧衍只抿了一口。 在这间隙,玉瑶察觉到有个目光似乎盯着她,她看过去,那人又低头喝酒。玉瑶在他们的相互敬酒中听清了,这个人是三皇子萧世缵。 “你跟三皇子熟吗?”玉瑶一遍喝酒,一遍悄声问临安。 “谁能跟他熟。”临安不在意地说道:“他从小就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问他三句说不出一句来的。”临安让丫鬟给她布完菜,继续道:“小时候最爱跟到太子身后跑,叫他干啥就干啥,现在长大了,连太子这个大腿都抱不上了。” 听到临安这么说,玉瑶有点想笑,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这个皇姊将她带偏了,现在临安说起话来,竟也这么随意起来。想到将历史上一个“仙灵之典”的才女带偏,玉瑶忽然觉得肩上责任重大,想到还是得多让临安跟鞠汴这样的人接触接触才对。 玉瑶除了临安外,并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席间也只跟临安说些话,夜色渐渐黑了,眼看宴会已经要进入尾声,玉瑶说自己喝了酒,额头热身子冷的,便叫夏巧去车上取了披风过来。 夏巧应声出去,此时宴会已是十分热闹,酒后各位也都不再拘谨,倒是聊得畅快。萧衍虽没怎么喝酒,但对这样的场面十分满意,时不时还双手合十默念这什么。 与此同时,玉瑶感受到了萧宣德投来的目光,但她刚看过去,他就转过了头,不知是有意无意,他还瞥了一眼走到门口的夏巧。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刺客 玉瑶认为,萧宣德能猜到一些也不奇怪,毕竟昨晚玉瑶失踪,今日就有晚宴,哪有这么巧的事,只不过他就算现在想明白,也晚了。 正在愣神之际,玉瑶听到有人在叫她。 “公主,叫了你好几下都没听到,莫不是吃醉了。”说话的是太子妃,她面带红晕,此时更惹人怜爱的模样。 “是有点醉,失礼了。”玉瑶道,其实她今晚并未喝多少酒,就是怕喝醉误事。 “公主这是哪里的话,今日陛下设宴,本就是家宴,自当随性。”她笑了下,玉瑶总觉得她这个笑里意味不明,似乎是试探:“方才见公主的丫鬟去取衣服,怎么还没回来。”说完她就朝着门口看去。 玉瑶也下意识地朝门外看去,只是眼神有没来得及掩饰住的一丝焦急。意识到自己着急,玉瑶笑道:“宏苑修建极精密,小丫头不懂事,许是走错了路。” 该来了,玉瑶心里想着。 此刻众人饭食早已用完,桌上已经换了一道喝酒的点心,觥筹交错中,均是已喝到尽兴,似乎只等谁起身离开,这宴席就要散去。若是再不来,玉瑶生怕萧衍起身要回宫。 玉瑶忍住情绪不往门口看,却察觉到此时此刻萧宣德正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看。他发现自己有异是正常,但总不会他也期盼着此刻府里出现点什么状况吧,玉瑶觉得不对,心里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王爷!不好了,有刺客!!王爷!!”一个小厮大喊着冲了进来。也许往日他不会这么紧张,但今日陛下在此,这府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格外紧张。 但他的样子……玉瑶总觉得夸张了点。虽然玉瑶是希望有人来通报有刺客,但也不必喊得这么卖力吧……本来她还以为需要自己再润色几句,眼下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房间里忽然间顿了一下,接着一片哗然,酒醒了三分,有一些年幼的公主轻叫出声,后厅里人们惶惶不安,就连宫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 “护驾!”萧宣德大呵一声。 以萧公和为首,侍卫们纷纷挡在萧衍周围。 “说清楚,怎么回事。”萧衍开口到,他面色平静,似乎既不惊讶此时有刺客,也不惧怕。 那小厮颤颤巍巍跪在地上,道:“后花园那里有刺客,似乎……似乎正在、在”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萧宣德,却是不肯再多说。 萧衍也看了一眼萧宣德,说不上是什么意味,在等他的解释。 萧宣德立刻道:“陛下在此,你只管实话实说!” “是,回陛下,有刺客在后花园西面的房间!” 萧宣德面上一阵惊讶,但却看不到任何惧色,玉瑶心底一沉,他竟是不怕?玉瑶还未来得及推波助澜,就听太子妃弱弱地说了句:“还需查清楚才行,不然待回宫的路上,遇到贼人怎么是好。” 太子则是轻轻揽过她道:“若音不怕,有我在。”蔡若音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太子,面色红晕,倒真像是个醉酒的美人。 萧公和则是敏锐地扫过蔡若音,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来点什么。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贼人已抓 经蔡若音“无意中”的提醒,萧衍点头道:“今日朕的儿女们都在,朕倒要看看,是什么贼人敢如此胆大包天。”他起身道:“带朕去后花园。” 萧公和双眸一暗,随在萧衍身后离去,太子依旧揽着太子妃,也走了出去。 玉瑶发现自己一言不发竟然就将萧衍带去了西院,不可思议中那种异样的感觉越来越重。她随在后面,忽然听到一句话飘入耳中。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玉瑶猛然回头,萧宣德从她身旁已经擦肩而过,再回头,只剩下萧宣德的背影。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往外走,互相之间说这话,没有人注意到方才萧宣德对玉瑶的警告。 竟已经如此安奈不住了吗?玉瑶正在愣神,忽然肩膀被一拍。 “愣什么呢?还不快走。”临安催促道,她又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道:“方才我正要开口,就被蔡若音抢了先。”她语气里似乎还有些懊恼,深深地“唉”了一声。 玉瑶想到萧公和看太子妃的眼神,道:“你不开口也好。” 临安误以为她的意思是她已经自有安排,小声道:“真看不出来你还能让太子妃帮你说话呢,你也不早说,我当时紧张了半天,生怕没人开口。” 这临安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话痨了,玉瑶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拉着她也往外走。 西院里此刻灯火通明,玉瑶不由地庆幸昨夜趁着下雨来的,今日这里亮堂的,跟白日里也没有多大区别,一只苍蝇飞过都能看清楚。 一排侍卫正跪在后花园西厢房面前。西面中间那个屋子门大打开,锁被丢在地上,已经坏成两半。 玉瑶探头越过人群向朝屋里看,发现屋里原本陈列的兵器也被丢的到处都是。玉瑶简直想一扶额,她只让鞠汴安排了人到此处鬼鬼祟祟开一下门就行了,怎么还搞出这么大阵仗。 “丢了什么东西么?”问话的是萧宣德。 面前侍卫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萧衍在前面几步走进房间,看了一圈后转身道:“贼人呢?可有抓住?” 一个侍卫道:“回陛下,贼人跑了,已经派人去追了。”那“贼人”其实就是公主府的侍卫,不过他什么也不偷,自然跑得及时,此时应该已经换上了备好的衣服,很难抓到了。 这些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西厢房这几间一直看管极严,但具体为什么,他们也不清楚。此时什么东西也没丢,更是奇怪。 “宣德?这是你的地方,你怎么看?”萧衍眯起眼,看向萧宣德。 玉瑶心底一喜,既然萧衍过问了,就更有可能抓住机会进入密室。 萧宣德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听到侍卫跑过来。 “贼人抓到了!” 玉瑶心里一沉,当下几乎脚步不稳,这一起一落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临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扶住,还轻轻捏了她一下提醒她不要失态。 这侍卫跪在萧衍面前,道:“回陛下,贼人已在墙外抓到,是否要抬过来。” 抬过来?难不成已经死了? 玉瑶忽然扫到萧宣德,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意外的惊喜。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空密室 萧衍同意之后,果然抬来了一名男子,已经断气,说是翻墙摔死的。玉瑶不知道侍卫的长相,是以也不确定这个是不是府里的侍卫。 “已经搜过,此人身上没有任何东西。”侍卫将贼人的面罩重新丢在了他身上,起身回应。 “没有任何东西……”萧衍眯起眼,从地上这名贼人旁走过,面对着西厢房,背对着萧宣德,似乎在思索什么。不等他再开口,临安便抢先开口了。 “父皇,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密室?” 玉瑶心里一紧,临安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聪明。但她问得也太明显了…… 果真,萧宣德看她的眼神,几乎是要把“永兴的同伙”这几个字给印到她脸上,接着就听到萧宣德说:“臣弟不敢欺瞒陛下,此处确实有密室。” 他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他说完后,就连萧衍都不动神色地扫了玉瑶一眼。 “带朕前去。”萧衍道,口气不容置疑。 萧宣德派人拿了梯子,开了密室,带着侍卫和萧衍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焦急地等着,蔡若音依旧依在太子怀中,时不时向玉瑶的方向看一眼。不过玉瑶此时已经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了。 “什么都没有?” 这话是永嘉公主说的,今晚之事跟她没什么关系,所以她真的是专心致志在看热闹,这可比戏班子的戏好看多了,她以为萧衍下去后会有惊天发现,没想到出来的这么快,还是这个结果, 她阴阳怪气地说了句:“皇叔,你这费心费力建了个密室,怎地会什么都没有啊。” 萧宣德倒也没恼,呵呵笑了几声道:“建康城大户人家里,哪个没几个密室,藏点自己的宝贝什么的,我只是还没来得及将宝贝放进去。”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此时陛下在他不便说出,那就是当乱世之事,可以用作藏身避难。 所以萧衍知道什么都没有后,还是眉头皱了起来,修建密室又什么都不放,岂不是担心会有乱世,那不就是对萧衍治国不满。 玉瑶站了出来,她道:“父皇,既然贼人什么都没偷,这一间密室又空无一物,那说不定这旁边的房子里还有密室,不然,贼人来了一趟却什么也没做,岂不是说不通,” 方才那个结果跟她预料到的一样,那便是萧宣德连夜得到消息将兵器转移了,那既然他转移了这一间,其他的就没有时间转移了。 果然,玉瑶说完,萧宣德面色一僵。 他的情绪更印证了玉瑶的猜想,方才她看到萧宣德一直站在第三件房前,不知是否是有意,挡住了第三间房门的视线。玉瑶在他跟萧衍下去密室的时候,果然发现了第三间密室的锁也坏了,被人仓促地挂在门上,不仔细看会以为还是上了锁的,那间房子正是玉瑶昨日惟一没有去的那一间。 不管是谁破坏的,他都在向玉瑶传递一个信息,那个房间也有问题! “永兴说的没错,这贼人目的为何,今日朕在,一定到查清楚。”他往第三间房走了几步,指着门道:“来人,将房门打开!”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密室藏宝 萧衍说完这句话,无需经过萧宣德的同意,侍卫们上前就把门锁打开了,此时,许多人也注意到了门上的这把锁。 “太子,这锁好像本身就是坏的。”蔡若音声音小,听着是说给太子的,但在在场的全都听到了。 太子上前拿起那把锁,点头道:“若音看得仔细,这把锁是被破坏的。”接着,他又转头向萧衍道:“父皇,想必这一间也是那贼人破开的。” “宣德,你这一间里面放的是什么?”萧衍问道。 萧宣德立刻上前将门推开,此时他的表情已经笑得不那么自然了,他道:“这里放了一些臣弟收藏的——”他面色一僵,那笑容几乎是十分难看了:“——古董” 见他说话有异,萧衍也跨入门内,几个下人迅速上前给屋子里点了灯,映着灯光,房间里木雕镶金的架子上,放着许多古董,单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但最突兀的,是房间一角处,有个一人见宽的洞,跟上一间的密室一模一样,此时洞口大开。 “这屋子也有个密室,宣德,你这房子修得当真是费心啊。”萧衍道。 听出萧衍的言外之意,萧宣德笑容尴尬,虽然他真的有造反的心,但他也不想让萧衍这么早就对他起疑心。 “这、这里是……”萧宣德磕磕巴巴没说完一句话。 在场的其他人无不打起了精神,如果说方才那个密室让看热闹的人扫了兴,那这一次,即便是永嘉公主也看出了萧宣德的为难。 “皇叔,这里也带我们进去看看吧,方才那个我们都没下去。”永嘉道,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本人。 “……”萧宣德额头已经为微微渗汗:“这里是臣弟收藏的一些宝贝,只是比这个屋子里古董更贵重一点的。” “来人,搬个梯子来。”太子道,他此时也看出了点问题,也决心下去一探究竟。 闻言,萧公和手指在背后微微收紧,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洞口小,又深,方才陛下已经下去了一趟,再下去劳陛下尊驾。” 玉瑶将萧宣德的紧张看在眼里,萧衍也一定能看出来,他道将手放在萧宣德肩上,道:“无碍,朕只是下去看看你藏了什么宝贝。” 萧宣德一副几欲崩溃的表情,只好绷着脸,率先下到了密室里。这一次,太子,太子妃,几位皇子和公主,都跟着萧衍下到了密室里,玉瑶也在其中。 这里的道路跟昨夜里她走得几乎一模一样,她边走边想起了昨夜里在密室里发生的事情,愣神中,临安凑到她耳边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对么?” 玉瑶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慌忙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知道的那个是方才那个空的。” 临安兴奋的小脸上有些失落,又道:“不过马上就能看到了,想必也是些见不得人的。” 她们走在后面,说话间,听到前面传来了永嘉公主压低声音的惊呼,以及众人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玉瑶和临安对视一眼,加快脚步走进前面的密室。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富可敌国 走进密室的那一刻,玉瑶几乎就觉得要被闪花了眼,即便这个密室里只有幽暗火把的光,也盖不住这灿灿的金光。 这一件密室比那一间兵器库要大太多,几乎是一个小广场的大小,玉瑶目光所及之处,堆叠着满满的黄金,密集到几乎透不过气的程度,即便是要在这些黄金留出的空隙中走一圈,怕是也要一炷香的时间,这里几乎是由黄金堆积成的一堵堵墙,震撼程度不亚于她当时穿越。 在场的都是皇子公主,见识皆是建康城首位,即便如此,见到这幅场景,一个个都微张着嘴,被眼前这幅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眉头紧皱,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比国库都还要多,萤火昏暗中,他看向萧公和的目光,像一道利剑,几乎要将他搅碎。 接着又听到永嘉公主一声惊呼,原来她已经悄声往里走了许多,人们循着她的声音走过去,眼前之景,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面前的整面墙闪着灵光,宛若神灵飞天,仙女下凡。 这面墙上整齐地码放着一颗颗的夜明珠,按照大小顺序放好,成色为极品,如天上的星人间的月。让这昏暗的地下室也亮如白昼。难怪方才玉瑶进来的时候,远远看到后面有一片很亮。 一个如鸭蛋般的夜明珠便价值连城,够一家人锦衣玉食一辈子,眼前这面墙上,鸭蛋大小的数百颗,还有如拳头大小的,甚至更大的,应接不暇。 玉瑶和临安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临安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不由地攥紧了玉瑶的手。 富可敌国,即是如此。 这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普通大臣身上,是要被诛九族的,本人也会面临凌迟或者更严酷的刑罚。即便是轻一些,也是要杀头和全族发配。 玉瑶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虽说今日没有藏有兵甲之事扑了个空,但能找到这里,多少也算有了收获。可玉瑶却仍没有完全放下心,因为比起其他人的惶恐,反倒没有感受到萧宣德的恐惧。萧宣德的脸上虽已僵到变形,但完全不是要面临这样严酷惩罚的表情, “宣德,这就是你收藏的一些宝贝?只是贵重一点?”萧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却犹如千斤重压在了萧宣德心头。 这句话是方才在上面是萧宣德自己说的,只是他这个“一点”显然不是“一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得上是欺君之罪,玉瑶心里胡乱想着。 萧宣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萧公和见状也在不远处随着他跪下。 “陛下,臣、臣弟……” 不等他说完,萧公和就接着道:“父亲他知错,还请陛下开恩,留他一命。臣愿替父亲受过!” “正德,你闭嘴!”萧宣德回头道。 萧公和跪着上前几步到萧宣德身边:“父亲,你错就错了。你本就不该贪财,你的地契和铺子收得那些钱,几十年来,叫你花,你偏偏都存起来,这不是要了你的命么!” 言语间,竟是将这满屋钱财说成是他赚的,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即便再有钱的富商,也远不够如此夸张的地步。 “陛下!不要听他胡说,这些是我不该得的,我愿意上缴!求陛下降罪。但务必饶了正德,他根本不知道这些。”说着他竟流泪道:“正德一心只知道为我这个父亲,我本意是想为他存一些钱,不知不觉竟是入了魔了!” 三言两语间,玉瑶算是听明白了,这对父子,正用萧公和的身份,唱着“苦肉计”呢。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天子饶恕 此时的萧衍面无表情,说不上愤怒也说不上轻松。正常情况下,帝王看到自己的国土上有人这样贪赃枉法,必会动怒,可萧衍的眼神里,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甚至有松了口气的模样。 “我劝你不要白费力气,萧衍不会信你的。” 玉瑶脑子里忽然回想起这句话,她隐约觉得要被应验了。当人恐惧到一定程度时,为了自己的性命去求人的模样断不可能是眼前萧宣德的样子。 萧衍一直没有说话,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陛下。忽然间,一阵突兀地大笑打破了这紧绷的气氛。 众人发现笑的人是萧衍,更是屏息闭气,觉得此时陛下的模样当真诡异至极。 “宣德,快起来。”萧衍停下了笑声缓缓道:“朕当真看错了你。” 萧宣德哪里敢起来,吓得一阵哆嗦,俯首道:“臣知罪。” 然而萧衍却道:“什么罪?生财有道,何罪之有?” 众人都听出了不对劲,萧衍接着道:“朕看错了你,原不知你竟有这样的本领,有自己的生财之道,朕倒是该派你去户部任职才对,有你在,想必将国库也能充裕如此。” 玉瑶简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仔细揣摩过去,似乎真的不是在讽刺或威胁。这样天大的事,陛下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想必其他人此刻也是同样的感受,他们低着头,各怀心思。 果然,太子忍不住跳出来道:“父皇,临川王虽是儿臣皇叔,可儿臣也不得不说一句,此密室中财物,远超于他的俸禄,还请陛下要查明来路!”眼下也只有他敢这么说,其他人恨不得此时没有下这个密室。太子见无人敢相应,看了一眼旁边的三皇子萧世缵:“三弟,你也是这么想得吧。” 萧世缵畏缩着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退后了一步,缩到了人群后面。太子对他懦弱的模样十分恼火,转过头又道了一声“父皇”。 萧衍示意太子稍安勿躁,他道:“正德,方才太子说的,你有什么想法?” 萧公和伏在地上的手微微锁紧,他顿了一下,抬头道:“太子殿下言之……有理,臣定会配合陛下彻查……” 不等他说完,萧衍一挥手,道:“正德,这可都是你父亲辛辛苦苦为你攒下的,想必花了不少心思。朕若是怀疑查下去,岂不是断了你们的父子情谊。” 这番话说完,密室里安静得令人窒息,都说圣意难揣,萧公和在脑海里快速反复咀嚼着这段话,精明如他,也读不出其中究竟是何意味。他被完全被绕晕,不知所以。他生怕一句话不慎,今日就丢了他跟父亲的命,他求助地看了一眼萧宣德。 萧宣德的表情始终如一,他惶恐却无惧。他没有半点犹豫向萧衍叩头道:“谢陛下成全!” 萧公和睁大眼看着萧宣德,简直以为他疯了,难道就这样装作陛下已经饶恕他们了吗?很快耳边就传来了萧宣德催促的声音:“正德,还不快谢恩!” 萧公和心虚地看了一眼萧衍,萧衍并没有看他,他顾不得多想,深深将头抵在地面:“臣……谢陛下开恩。”说是谢恩,却犹如等待降罪一般难熬。 太子十分焦急正愈多说,太子妃不动声色地拉住了他。眼下陛下的心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他没有在说话,便是默认了这件事。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简直比最开始看到这满屋的黄金更令人震撼,他们再看萧宣德的目光里,不由地多了一丝畏惧,陛下对萧宣德父子的纵容,已非寻常可揣度。 永嘉公主甚至悄悄捂住嘴,生怕自己吃惊地叫出声来。 ------------ 第一百八十七章 萧衍顾忌 此事到这里,已有定局。玉瑶发觉自己并没有太失望,或许是有文年给她的提醒,自觉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她轻轻吐了口气,今日之事也让她彻底明白,除了造反,怕是没有其他事能拦得住萧宣德了。 萧宣德站起身来,轻拍了几下衣袍上的尘土,劫后余生般地笑了下,他道:“陛下,今日之事,全是臣弟的错,扰了各位的兴致。家宴若不能有个完美的收尾,臣弟可就难辞其咎,如此,回到后厅,臣弟自罚三杯谢罪!” 萧衍将手扶在他的肩上,似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最终点点头似是同意了他的说的话,转身朝外走去。 萧宣德在萧衍的影子中抬起头,眼底划过一丝狠厉。 注意到玉瑶的目光,他猛地回看过来,那锐利的双眸中,有示威还有挑衅,似乎就差大声说出来“你奈我何”了。 玉瑶心中一颤,今日萧衍答应来这里,或许也是担忧,可他终究是存了什么顾忌,最终还是放过了萧宣德。看来,她必须搞清楚萧衍的顾忌,否则萧宣德对她来说只会越来越危险。 此时,余下的人三三两两快速跟了出去,心中庆幸自己天家身份,不然撞见了这种事,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密室了。 萧宣德留在最后,他看了一眼这背后如小山的金库,邪魅弯起嘴角,眼神中是狂放,今日这群人中,也只有他一人明白为何萧衍会放过他,想到此处,他不由地眼神轻蔑。 萧衍可以立即定他死罪,那他便会立刻说出那诏圣旨,讨回一命,可如此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知道当年的秘密。或许当年的萧衍为了自己的得到儿子可以做出那样的交换,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作为天子的骄傲,不想再将此秘密公之于众。 他的臣子服从于他可以出于敬畏,但不能是一种交易。当年抱走的那个孩子也是亦然。 所以萧衍做出了选择,萧宣德私藏的不是兵甲,那便还没有超出他的底线,他饶恕他,即在萧宣德的预料之中。 萧公和也站了起来,他愣在原地,还没有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但他已经猜到了一些,他父亲和萧衍之间,必然做了什么交易。 夜里,在萧宣德罚酒三杯中,这场家宴匆匆收场,关于他贪了超过国库的钱却被陛下夸赞生财有道,这件事无人敢提,除非是嫌自己命长,就连永嘉公主心里都清楚得跟明镜一样。 玉瑶在马车里坐着,回想着昨夜和今夜的种种事,虽然只有两日,却似乎过去了很久。而且总觉得自己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她去过兵器库的消息,究竟是谁走露的呢,她必须要更加小心了。 正思索着,她忽然感觉马车颠了一下,夏巧正要开口责问车夫,就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撩起了车帘。 夏巧见到这张脸,压下了到嘴边的话,识趣地从马车里退了出去,跟车夫并排坐在了外面。 ------------ 第一百八十八章 马车相见 对于文年的到来,玉瑶现在已经不觉得奇怪了。他来去自如,犹如坐的是自家的马车般,敛了身子在玉瑶一侧坐好。 马车的空间狭小,他身上固有的香气萦绕在玉瑶鼻息,玉瑶好几次已经想开口问一下,这香味究竟是何种香料,清淡不腻,却余香回味。 玉瑶轻轻吸了几口,见他衣白似雪,流泻光华,带着淡淡香气,青丝散落在肩头,几分慵懒肆意,玉瑶胡思乱想着他衣服应该触感不错,忍不住生出抱一抱这只“大香囊”的念头。发现自己竟有这种意图,她忽然低下头, 文年低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笑了下。他道:“今晚顺利吗?” 玉瑶摇摇头:“跟你预想的一样。”她听到外面春彩跟车夫攀谈的声音,似乎觉得好像是个年轻男子。 “帮你换了个车夫。”文年道:“不然我如何进来。” “那方才那个呢?” 文年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他有腿,可以走回府。” 玉瑶总觉得哪里不好,又说不出话来。 文年继续道:“我将册羽留在你身边,你以后出门带着他,可以保护你。” “啊?那你呢?我其实还好,我出门也不怎么带侍卫,因为我也不怎么出门……”她这倒是说的大实话,每次出门极其不方便,穿女装要带一群人,穿男装带人少又怕不安全,久了她便断了这个念想,还好府里大,也不缺新乐子。 文年轻笑一声,道:“我还用他保护?”这句话刚说完,玉瑶似乎感觉前面“车夫”甩鞭子的手都落了一鞭。 她道:“我不是还有怀城的么。” 文年盯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 玉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眼睛太美了,谁被这么盯一下怕是也受不了,极白皙的皮肤上黑色双眸分外幽深。玉瑶假装看向窗外,随意别过头:“怎么了?” 文年也不再盯着她,道:“你以为你去宏苑的消息是谁透给萧宣德的。” “不、不会吧。”玉瑶下意识道,但接着,她就回想起那晚怀城曾跟鞠汴说过宏苑走水的消息,她又不可思议地说了一遍:“不会吧……”那就太可怕了,怀城可以一直在公主府她身边啊。 “我本就怀疑他,结果去一查才知,他虽然是萧衍送给你的人,但入宫做侍卫之前,年少曾在苏府任职。” 玉瑶恍然大悟,她道:“可是他是萧衍送来的人,没有证据我也不能随意打发了,这可如何是好。” “公主,这还不简单?”文年道:“不能打发,将他派遣总是可以的,你们府里刚好有个人可以变相地困住他。” 玉瑶第一个先想到的是鞠汴,但肯定不是他,那府里还有谁啊,玉瑶思索着,忽然一拍脑子:“楚衣!” “公主聪明。”文年夸赞得十分真挚。 玉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这算什么聪明,她早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她忽然间发觉自己越来越信任文年,他指出了怀城,她甚至连一丝怀疑的念头都没有过,就信了这件事。 虽然仍然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试探自己的身份,可到目前为止,他也并未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情。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图谋 车快要行驶到公主府的时候,在一个路口处,文年闪身离开了马车,玉瑶真的想说以他的身份,完全可以大大方方从公主府正门进来的,为何到现在还是这么鬼鬼祟祟…… 不过不由她多想,进了公主府后,等着她解决的还有怀城和冬菱这两件棘手的事。 玉瑶边走便想着一会要跟鞠汴怎么说今晚的情况,这一次的失败让玉瑶更加警惕,她必须更快地阻止萧宣德,换句话说,在萧衍面前揭露他,否则她自己的处境将会变得很危险,毕竟她是听到了萧宣德亲口说造反的人。 “回来了。”鞠汴见玉瑶步入院子,匆匆迎了上来。 鞠汴正要说话,玉瑶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进屋再说,随后便一同进了丹景殿。 看玉瑶神色,鞠汴已猜到几分,他安慰道:“这次没有成功,我们还有机会。” 玉瑶道:“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她将今晚的事跟鞠汴复述了一遍,最后道:“也算知道了怎样才能让父皇真的对他下手。” “也就是说必须拿到他造反的证据?” “算是吧,毕竟今晚这种事都奈何不了他的话……”玉瑶耸耸肩没有继续说,她问道:“冬菱呢?” “现在吗?”鞠汴惊讶道,毕竟时间已经晚了,可以明日再处理的。 “我们没时间浪费了,对方比我们想象得要难对付得多。”况且,如果说之前还是互相有所顾忌的试探,那么现在,几乎已经摊开到明面上了,想必萧宣德就要耐不住性子。 “是,我这就叫人带她过来。” …… 夜里天气渐暖,此时寒酥园书房的窗子也开着,可以看到里面坐了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正在跟面前之人交谈。倘若不去看他的双眸,这夜色配上这公子,如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但若是看进了他的双眸便会发觉,年年日日中,竟没有哪一日的夜色能比得上这眼眸里中深邃的一瞥。 “公子,萧宣德现在有意拉拢候将军。”容羽道。 “萧公和知道此事吗?” “不知道,他是背着萧公和联系的。” 文年冷笑一声:“又开始自以为是了,有他这样一个父亲,他儿子再聪明也要被他拖累。”他顿了顿道:“他有些碍事了。” 萧公和需要兵马,而文年需要一个起兵的理由。萧公和造反是内乱,可徐徐图谋,而倘若要大魏打过来,此时的兵力并不一定有胜算,反而还有被吞并危险。是以此时萧公和和文年,处在一个互相制衡的位置上。萧公和认定他事成之后可以除掉文年,所以他并不忌惮。而文年,从一开始就只把萧公和当做利用的对象。 所以这个合作,算得上危险又漫长。萧宣德终究还是不放心。 眼下候景朝中势头正旺,萧宣德怀着一丝侥幸,倘若不需要文年的兵马呢?若是能说服候景,不失为一种好办法。因为他此时已经坐不住了,他被一个公主就闹得一团糟,他没有自己儿子那么耐得住,他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儿子,不如自己想办法。 一阵沉默后,容羽问道:“那公子要除掉他吗?” 文年淡淡道:“早晚的事,不急。”他先将他的‘得力助手’给一窝端了,留他自己慢慢耗吧。”文年目光飘向窗外,道:“那个人,要派上用场了。” ------------ 第一百九十章 夜审 夜深了,丹景殿依旧灯火通明,玉瑶和鞠汴都在,他们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冬菱,春彩和夏巧在一旁听得咬牙切齿,没想到只是审一个冬菱,就用了两个时辰,玉瑶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鞠汴看到后道:“审也审过了,不如你去睡吧,明日再处罚。” 夏巧端来的雪梨糖水还冒着热烟,玉瑶端在手里搅拌了几下,天热心燥,她喝了几口才开口道:“很快,我再交代她一件事便结束。” 冬菱闻言,悄悄抬头看了玉瑶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还有事情要交给她。 春彩也在一旁道:“公主,怕是别交给她了吧,有什么事,公主跟奴婢说,奴婢去办!” “是啊,或者交给女婢也行。”夏巧也道。 玉瑶放下碗,摆了摆手:“这件事啊,还真的只有她能办。” 原来这个冬菱,自幼没了父母,年迈的姥姥将她跟妹妹二人带大,十分不易,三人相依为命。冬菱被卖到公主府作丫鬟,吃苦能干,很快就到了公主身边伺候,也算养得活姥姥和妹妹。 不久前,冬菱回了趟家,却发现妹妹和姥姥都不在了,只留下一封信叫她去寻,寻到后是个蒙面人,只交代了她要办的事,办好了就放了她的家人,其他一字未提,是以冬菱就背叛了公主,前后向那个蒙面人传递了许多消息,从买玉脂膏之前就开始了。 冬菱也想过告诉公主,可她胆小懦弱,认为她这样的人公主根本不会上心,更不会帮她去找家人,便决定铤而走险,只要完成任务,换回自己的家人就好。上次在玉瑶说要她出嫁的时候,她虽然无比懊悔,可那时她已经做了对不起公主的事,更不敢开口,终究一错再错。 直到最后一次,玉瑶去宏苑这件事,冬菱被彻底揭穿,那个蒙面人也不再跟她见面,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姥姥和妹妹是死是活。因为觉得没脸,她只是哭也没有央求玉瑶替她找回自己的家人,看样子,已是抱了必死的心。 夏巧忍不住又指着冬菱说道:“你看看你,现在把公主也害了,把你妹妹跟姥姥也害了,你说你图个什么啊!”虽然这样的话她今晚已经絮絮叨叨很多次,可每一次都觉得愤恨不已,但冬菱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垂着头。 “好了,既然什么都清楚了,冬菱领罚吧。”玉瑶道。 冬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已是万念俱灰,想到方才公主说给她交代一件事,怕是自己产了幻听。 “念你在府上伺候了这些年,赐你毒酒一杯或白绫一条,自行选择吧。” 闻言,冬菱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气,虽然还是伏在地上,却能看出她像是得到了解脱般整个人都变得空洞了。 玉瑶重新端起身旁的雪梨糖水,漫不经心地搅拌着,也许是太累了,动作十分缓慢。 “只可惜……你走了以后,你的妹妹跟姥姥,不知道该怎么讨生活。” 已经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冬菱忽然间缓缓爬起,她抬起头,声音微弱又颤抖:“公主殿下,她们是还活着,是吗?”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死得其所 玉瑶轻轻地将糖水中的红枣吹向一边,抿了一口。 “活着。”她轻轻道。 冬菱忽然开始觉得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么死了,若是她死了,八成她的妹妹和姥姥也活不下去。她慌乱用手支起身体:“公主,公主方才说要交代奴婢办什么事,奴婢愿为公主赴汤蹈火。” 鞠汴突然笑了一声。 玉瑶疑惑地转头望着他,余下三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鞠汴收起笑容,道:“我只是觉得‘赴汤蹈火’这个词未免太夸张了些。” 玉瑶简直拿他没办法,轻轻指了一下他的额。玉瑶不知道的是,在鞠汴的心里,只有长长久久的陪伴才是真,所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这样的桥段,他从来是不信的,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去做这样傻的事情,没有了陪伴,这些轰轰烈烈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很久很久以后,玉瑶再回想起这天晚上鞠汴忽然的笑,她总是想,倘若当时她能明白他的心思,往后便也不会觉得那么苦了。 眼前冬菱跪着扑在了玉瑶脚边,断断续续说着乞求的话,倘若只有她一个人去了,便也没什么,她自认贱命一条,可若是心里有了牵挂,便无法再走得洒脱。她有了求生的意愿,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家人,她都愿意再挣扎一次。 “冬菱,你应当知道,你的死是一定的。”玉瑶道。 冬菱身子一顿,眼神恍惚道:“能否让奴婢在死之前再见上她们一面……”接着她又疯狂摇头:“不,不能让她们知道我死了,她们会更活不下去的……” 玉瑶打断了她的哭哭啼啼,道:“她们是被你害的。”说完这一句,冬菱如听到什么洪水猛兽,又跪伏到了地面,似乎知道求玉瑶没有用,只默默流泪不再说话。 “如今她们也不在我手上,但是我知道她们还活着。”玉瑶顿了顿,道:“我可以救她们出来,给她们一笔钱,送她们出城,衣食无忧过一辈子。” 冬菱猛然抬头,瞪圆了双眼,一边流泪一边充满不可思议,看起来分外诡异,她慌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 “但是你必须死。”玉瑶道。 闻言春彩和夏巧都倒吸了一口气,倒不是为了冬菱,而是她们之前争着抢着要做的事,竟然是要以死为前提的,难怪公主说只能冬菱做,现在她们懂了。 冬菱几乎完全没有思索和犹豫,她沙哑着嗓子道:“奴婢愿、愿意,奴婢愿为公主做任何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冬菱目光热切地盯着玉瑶。 玉瑶没有看她,转头跟鞠汴对视一眼。鞠汴点点头,向冬菱道:“如此,不可后悔,倘若你反悔或者把事情搞砸了,便取了你姥姥的命,再将你的妹妹卖到妓楼,听懂了吗?” 冬菱身子一颤,磕头道:“懂!懂奴婢都懂,奴婢不后悔,谢公主殿下,谢鞠公子,大恩大德冬菱只有来世再报了!” 玉瑶并不担心她会反悔,她本就要死,当她知道自己的死还能换来家人的平安和富足,对她来说,也算死得其所,又怎会反悔。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知己知彼 鞠汴离开丹景殿的时候,发现院子里站了一个一身黑衣的侍卫,觉得很眼生,正要上前询问。 “那是册羽。”玉瑶在他身后道,鞠汴回头表情疑惑地看着她。 这个间隙里,册羽看了看玉瑶,又看了看鞠汴,面上一抽,看起来像是想从这里逃走一般,最终选择把头转向一边假装看风景。 玉瑶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强忍住白眼,继续跟鞠汴解释道:“阿汴,这是文公子的侍卫。”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关于怀城的事,她道:“对了,有件事还得麻烦你明天帮我办一下。” 玉瑶小声跟他交代完关于怀城的打算,鞠汴也就知道了为什么换了册羽在她身边,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册羽,回头跟玉瑶道:“我看也不知道究竟是保护你,还是监视你。” 他声音不大不小,册羽一字不落地都能听到,册羽面上又是一抽,张望一番,索性假装抬头看起了星星。他心里不禁抱怨,公子让他来公主府的活计简直是吃力不讨好,想到这里,他对着天重重地出了口气。 玉瑶见状需得赶紧将他俩分开,她推着鞠汴走了几步道:“你快回去吧,我这就歇息了。” 鞠汴一边走还一边不悦地交代道:“小心着点这个什么羽!” …… 接下来的几日,玉瑶一日都未休息,跟鞠汴翻查阅了几乎所有关于萧宣德和萧公和的消息,但这都是表面能看到的。无非是萧宣德刻薄百姓、侵占良田、私吞财产,这样的事件不计其数,比玉瑶想象中还要夸张百倍,据说萧宣德还有一个私宅,绢帛奇珍堆满上百间房屋,不知是真是假,玉瑶也不打算考究。 倒是萧公和,明面上并没有这样为非作歹的欺压行为,可跟他有过过节的人,却一个个都因为意外而死去,玉瑶和鞠汴不相信这会是巧合,他的手段残忍且隐秘,反倒比萧宣德更让人恐惧。 玉瑶越了解越头疼,究竟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萧衍定他们的罪呢…… “要是能直接让他们消失就好了……”玉瑶喃喃道。 册羽捕捉到了什么关键字,忽然抬起头道:“公主,你让我去杀谁!”他来了这么多天,头一次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力量。 玉瑶:“……” “方才公主说让谁消失……”册羽的头重新垂了一半下来,看样子她刚才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话。 “我说了吗?我、我……” 鞠汴进来打断道:“你太累了,你该休息了。”他将一个帖子放到玉瑶面前:“出去走走吧。” 玉瑶展开瞧了一眼,又惊又喜:“竟然是临安找我?约我明日出去。” 册羽闻言头彻底垂了下去,这几日他在公主府根本无事可做,甚至开始端茶送水假装自己有用,听到明日还要陪姑娘家出门逛街,他简直开始怀疑公子是不是在变相处罚他。 鞠汴扫过册羽这个样子,心情不错,他道:“你们刚好去散散心。”他将桌上乱七八糟放着的东西整理到一侧,道:“别再想着这些了,我们能查到的都已经反复看过好多遍了。知己知彼你已经够了,接下来我们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铺张浪费 临安跟玉瑶约见的地方在归云馆,她订好了位置,玉瑶刚一到,掌柜便出来引着她往楼上走。这掌柜的看了一眼册羽,似是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径直将玉瑶带到了阁间。 玉瑶他们上去后,掌柜的跟一个小二道:“我是看错了吗?那不是文公子的侍卫么,怎地跟在一个姑娘身边。” 那小二的一脸茫然,掌柜不耐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你去,跟少东家说一声,就说……”交代完,小二就一溜烟跑上了三楼。 二楼玉瑶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房间,册羽就守在门口。屋里坐着临安还有徐言之。 “永兴公主。”徐言之起身施礼,不过表情有些不自然,差点就将“我是被强迫来的”写在脸上了。 “在外面不必这些虚礼,叫我玉瑶就行了。”玉瑶道,徐言之听到后吃了一惊,玉瑶见状又立马补充道:“或者叫我永兴也可以。” 徐言之:“永、永兴……” 临安实在受不了了,她道:“平日里你咋咋呼呼的,怎么只教你喊个名字就这般难开口。跟你说了皇姊极好相处的。” 三言两语,玉瑶算是听明白了,看样子临安是将她划到了她们小团体内,只不过徐言之好像很难接受的样子。这也好理解,毕竟是永兴公主嘛…… 玉瑶也不计较,她笑笑就坐下了。 “你也喜欢这家?”玉瑶左右打量着问道,今日这个阁间比她上次的那个要宽敞得多,软塌案几在侧,古琴古画装饰,房间中央放了张极大的圆桌,只有她们三个人在,显得很不相称,房间布置精致典雅,应该是这归云馆里数一数二的好位置。 不知为何,临安听到玉瑶这么问竟然有些害羞,但玉瑶还在打量四周,倒也没注意,临安道:“是啊,这家菜色不错,布置的也和我心意,怎么,你也觉得好?” 玉瑶转回目光,点头道:“我来过一次,这里的菜色确实极好。” 临安像是得到了肯定,看了一眼徐言之:“看吧。” 徐言之不以为然,嗤道:“人家说的是这里的菜色。” 玉瑶心中划过疑问,难道除了菜色,这里还有其他什么吗?不等她问,清脆的敲门声传来。 原来这临安公主竟然点了整个酒楼的几十道菜色,一炷香过后,原先玉瑶还觉得极大的圆桌,竟被摆的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些不够用, 春安和夏巧双目瞪圆看着这满桌的菜品,都说永兴公主奢侈,这临安公主竟也是不相上下的。门口的册羽目睹了这些后,心里打起小算盘:“养女人果真太花钱了……” 待门关上玉瑶立刻问道:“你这是……该不会还有很多人要来吧?!” “不不不。”临安慌忙否定,她解释道:“你不是也说这里菜色好吃么,我便每一道都要了一份,我们可以每个都尝尝……” 这话玉瑶可不信,她正色道:“玉然,到底怎么回事。” 玉瑶跟临安正大眼瞪小眼,气氛开始尴尬的时候,徐言之开口了。 “永、永兴。”她叫名字的时候还是别别扭扭,她道:“因为这样她就能把这家酒楼的少东家请出来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少东家 这玉瑶就不太明白了,只是吃饭,为何要把人家酒楼的东家也叫出来。玉瑶正疑惑,只见面前的临安简直可以用满脸涨红来形容,玉瑶真担心要是再不让她说句话,她这颗脑袋都要燃起来了。 玉瑶懵懵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徐言之身上转到临安,又转回徐言之,得出了结论:“她喜欢这家酒楼的少东家。” 临安并没有否定,脸更红了一层。她低着头偷偷瞄着玉瑶,本以为要被训斥,却听玉瑶道:“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这件事吧,这有什么的。”接着她挑眉道:“那本宫便帮你相看相看。” 听到“相看”二字,临安更是羞红了脸,她睁大眼道:“真的吗?” “你既叫我来,定然知道我会同意的,你放心……”玉瑶一拍胸脯,本要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但一想,这么说可就不是永兴公主了,便道:“你放心!我看男人最在行!” 这话算是名副其实地吹牛了,玉瑶也还没谈过恋爱,不过她想自己虽然没经历过,电视总是看过的,想来也差不多,应该也能看出点门道,索性放出了这样的大话。 临安闻言一喜,道:“就知道带你来没错!” 徐言之则是扶额,一副生怕玉瑶把临安带偏了的表情,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永兴公主了。 玉瑶无所谓举杯道:“来,先喝一杯,待会儿会会这个少东家!” 几杯下肚,听了徐言之跟临安断断续续的故事,玉瑶大概理出了个头绪。原是一日临安在这酒楼附近路遇歹人,而被酒楼少东家英雄救美的故事。只不过临安贵为公主,最初并不打算跟少东家有瓜葛,也没有暴露身份,打赏了银子就要走,偏偏当时这位少东家说了一句“建康城中,皇城门外”,让临安停下了脚步。 临安对金钱样貌向来不在意,可听到这样风雅的话不能不在意,更何况这句话,直接道出了她的身份,是以她从那一刻起,便对这位少东家另眼相看。回府之后更是念念不忘。 后来,她还将这句哑谜用在了那日的灯游会上,但那位少东家明知答案,却并没有回应。 归云楼为建康城排名前三的酒楼,但它的少东家却几乎无人见过,有很多商贾之人想攀附苦于没有门道,便有个说法是,若有人将归云楼的菜品样样点起,点满十次,他会便出来一见, 可这个说法究竟是真是假,无人尝试。第一是这酒楼价位极高,点满一次就几百两银子,十次下来便要上千辆,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第二便是这个说法从未验证,倘若点了十次,却根本见不到少东家,岂不是费钱费力。 可若是不是为了利益而见他呢,人便就有了这股子冲动的倔劲儿,临安最终决定一试。 “所以你叫我来的这次,已经是第十次了?!”玉瑶放下筷子,震惊道。徐言之一幅司空见惯的表情,继续努力吃着菜,似乎是想能多吃一点就少一点浪费。 临安不以为然:“这算什么,我长这么大只这一回,你平日那些不比我夸张多了……” 玉瑶说不出话来,永兴以往的作风确实更铺张,她拿筷子随意戳了戳面前的菜,道:“那、那个少东家,到底会不会来?”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初心生异 临安缓缓摇摇头,讪讪地放下了筷子,叹口气道:“我也不知……”但眼睛确是充满希望地朝门口看着。 徐言之又往嘴里扒拉了几口饭菜,擦擦嘴道:“这样不行,既然你花了这个钱,他就必须来见。”她站起身准备向门口走去:“我这就找楼下掌柜的去问清楚,不能花冤枉钱!” 她话音刚落,门在她面前就打开了。 “掌柜的?”徐言之惊讶道,这么一说还真把掌柜的叫来了。 这掌柜的点头哈腰当做招呼,讨好道:“几位女郎主,吃得还好啊?” “吃得不好!”徐言之道:“这么多菜想要撑死我们啊。” 临安压低声音呵道:“言之!” 掌柜的抓了抓头,略微无奈地陪笑道:“这些菜可都是女郎主们亲自点的,小的也是按照你们的要求上的。” 徐言之当然不管,她继续道:“既然按我们要求上了菜,那也该按我们要求见人了。” 掌柜的并没有半点讶异的表情,也并没有问是要见什么人,他继续笑道:“是、是。是小的疏忽。” 闻言临安和玉瑶都眼睛一亮,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接下来就能见到少东家了?玉瑶也不由地充满期待,想见见究竟是哪路神仙能将临安迷住。 但接着这掌柜的继续开口道:“我们少东家托我来传句话。” 徐言之微微皱眉:“什么话?” 玉瑶也道:“这么说你们少东家人就在这里咯?那他本人为何不来。”她这么一说临安也觉出一些不对劲,顿时面上紧张起来。 掌柜的擦擦额头的汗,道:“少东家说……‘初心生异,无须再见’。他说跟几位女郎主说了,自然就懂了。” 临安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几乎要哭出来了,“初心生异”可不就是已经知道她怀了对他另外的心思,这般被拆穿被拒绝,是她这辈子都没遇到过的事,几乎是被当面羞辱,她顿时起身就要走。 “你要干嘛?”徐言之拦在她面前。 “你还听不懂吗?还嫌我不够丢人要说得再明白些?我再不见他了!” 徐言之一把将她按在凳子上,转身对掌柜的道:“去叫你少东家出来!她不见是她的事,但今天这一面我是非见不可了!” 掌柜的豆大的汗珠往下落,他为难道:“这、这……这不是小的说了算啊……” 玉瑶也站起来到门口,无意中看到门口的册羽,他半垂着头,似乎对这种事又无奈地黑了脸。玉瑶扫了一眼转头道:“掌柜的,去叫你少东家出来,不为别的,得让我们这几千两花的有道理,难不成你们这里做生意,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贵客的?” 掌柜的被逼得没了办法,抹了把额头的汗:“小的将几位女郎主的话传达到,至于少东家来不来,这真的不是小的能管的……” 玉瑶看了一眼临安的样子,转头道:“两句话而已,让他亲自来说。也算了了这件事,躲着不敢见算几个意思,还是不是男人?” 掌柜的听到人这么说自己少东家,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哪边都得罪不起,他连忙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转身跑去传话了。 “你去哪?”玉瑶见徐言之往门外走,问道。 “难不成你们真准备坐着等他来?”徐言之瞪大眼不可思议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继续往外走:“临安你坐着别走,我这就去把他给你带过来!” ------------ 第一百九十六章 言之无礼 归云馆三楼最隐秘也是最精致的一个隔间内,简子然正左右渡步已经来回要走了一万步了。 “你坐下好不好?”沈锦安不耐道:“要走出去走,我眼都花了!” “这是我的归云馆,我想走多久就走多久!”简子然站住,冲着自己猛扇了几十下扇子。 “你反正都拒绝过了,你还在焦虑什么啊。” 简子然正欲开口,又扇子一挥:“你不懂!” “谁让你喜欢到处表现。”说着沈锦安左右晃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模仿简子然平日里风流的模样,接着道:“这下好了吧,遇到了个一根筋的,非要在你这棵破树上吊死。”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怎么就是破树。”简子然站定,扇子幽幽地扇了几下,立刻恢复了他平日里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道:“这建康城里多少少女为我着迷,我只是怜香惜玉,不愿让她们一辈子都对我牵肠挂肚,所以才从未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然……” “不然怎样?你还准备都娶回去啊?”沈锦安翻了个白眼。 “少东家!少东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快进来!”说话的是沈锦安,他倒是十分乐意继续看戏。 “少东家,楼下那三位女郎主她们、她们……”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文年听到这句话,双眸微动,忽然也转过目光看着他。 “她们怎么?快说!”沈锦安催促道。 “她们说叫少东家一定要下去,还说、说、说少东家不敢下去,还是不是男人……” 沈锦安先是一愣,接着放声大笑起来,将桌子都要拍塌了。简子然则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是不是男人。 文年淡淡问道:“三位女郎主?” 掌柜的见有人岔开话题,忙回答道:“是,以往都是两位,今日是三位女郎主,还带了个侍卫,跟文公子之前的侍卫有些像。” 文年挑眉看向简子然。 “你该不会是将册羽给了公主了吧?”简子然惊讶道,见文年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又道:“今日她们来的时候掌柜的就跟我说了,我还道他定是看错了。册羽怎么可能跟在一个姑娘身边。搞了半天……原来是公主来了!” 文年不解释反笑了起来,他起身向外走去。 简子然没有多想他要去哪,像找到救星一样拦住他道:“你先别走,公主在可就太好了,你去跟你的公主说一说,叫她好生劝劝临安,不然我今天可怎么脱身啊!” 听到“你的公主”这几个字,文年微微扬眉,道:“好。” 沈锦安倒是一头雾水了,他追问道:“什么公主?谁的公主?”然而并没有人准备回应他,而就在此时,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了。 没错,徐言之凭借将门嫡女的魄力,一脚踹开了这间房门。文年测过身,从容离开房间。 虽然徐言之并没有见过简子然,但此刻屋里瞪眼张嘴看着她,手握扇子愣在原地的那个人,跟临安描述极像,况且,他的反应也说明他就是本尊。是以她也就没有拦住那位白衣公子,任由文年离开了。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又见酒楼 册羽正站在门外无聊地垂着头,眼下没有任何危险可言,里外都是些儿女私情,当他忽然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时,立刻警惕地抬了头。 “公子……”册羽先是惊讶,紧接着十分激动地喊了声:“公子!”这一声简直是带着委屈的,喊完之后连他自己也觉得十分诡异,他挠挠头抓紧站好。 文年一只手示意禁声,接着将册羽叫过去,问了几句话,这期间,楼上传来的声音听起来颇像是要把楼掀翻了。 不一会,册羽就进了房间,然后将玉瑶带了出来,一边还听到玉瑶在说:“言之怎么了?她这么着急找我不会出了什么——” 她这个“事”字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有力的手几乎牵进了怀里。然后她背后的门被关上了,她被带进了对面的一个阁间。 玉瑶慌慌张张站定,她只是太快之中脚上没有站稳,并不是因为任何的不安或警惕,这场景她格外熟悉,这气息更是让她莫名地安心。似一层温柔的保护,附在她周围。 能让册羽如此听话骗她出来的,还能有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玉瑶道,他们距离太近了,玉瑶说完便尽量假装不经意地悄悄绕过他,在一旁坐下。 文年对她的举动只轻轻一笑,并不多说。他道:“这归云馆是我朋友开的,所以我经常在此。” “哦?”玉瑶有些惊异,那岂不是他就认识这个少东家了,便道:“那你能叫你朋友见一下玉然吗?不为别的,只是说清楚便可。” 文年笑了一声,手指指了指楼上,道:“不必我开口,他很快就会被‘请’下来了。” 玉瑶这才意识到,楼上已经有不小的动静了,她尴尬地扶额:“对不住你这位朋友了。” 文年挑眉道:“他说不定乐在其中。” 玉瑶对他的评价不敢苟同,只听楼上又传来了几声徐言之的怒吼,玉瑶有些担心道:“言之不会有事吧……” “放心,他不打女人。” 玉瑶这才稍稍宽了心,说了半天别人的事,她才想起来了两次归云馆都碰到了文年,疑惑道:“你经常在这里吃饭吗?” “不是吃饭,楼上是不对外的,我一般会在楼上见朋友。” 玉瑶没有追问他口中的“朋友”是谁,是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她虽然好奇也不该问。便道:“哦,那是不是如果要找你的话来这里就可以?”这里倒是很合适,总比在文府或者公主府强,不会惹人注意。 文年挑眉一笑,玉瑶这才意识到她这句话有些另外的意思,仿佛她很想见他,还已经准备好下一次来找他了。 玉瑶面上正觉不妥,却听文年道“一会儿你会见到简子然,就是这里的少东家,以后来这里直接找他,就能找到我。” 闻言玉瑶觉得心头一热,正不知要接什么,就听到徐言之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临安!我将他给你带来了!” 玉瑶倏然起身,慌忙走到门口:“我得去看看了!” “先别出去。”文年在她身后道。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你很完美 “为何?”玉瑶回头道,她手放在门上,停下了要开门的动作。 “临安公主虽不矜不伐,实则心气过盈,你现在出去,岂不是让她被看笑话。” 玉瑶转身道:“我并不会看她的笑话……” “她不一定会这么想,这件事还需他们二人单独处理,你帮不上什么忙,徐言之最好也不要在。” 果真,玉瑶贴着门听到外面临安不要徐言之进来的声音,应当是只留了他们二人在房内,余下的丫鬟们也出来到了走廊上。 “如何?”文年给了个“早料到如此”的表情。 玉瑶点点头,重新坐了回来。 “这个少东家人怎么样?”玉瑶问道。 “那是临安公主该关心的事。”文年道,既然文年不想说,玉瑶也不再追问,而且他说的也有理,玉瑶点点头,却听文年轻轻挑眉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玉瑶一怔,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她忽然紧张起来:“什、什么怎么样?” “我们也算相识,你看我怎么样?” 玉瑶心里想文年怕不是魔怔了,这可完全不像是他会问出来的问题,只是这问题问得模棱两可,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临安对少东家生了情愫,是以关心少东家怎么样,那她有没有说对文年怎么样,怎么他会问起这个问题,玉瑶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回答,糊弄道:“我怎么知道……我跟你……” 她本想说“又不熟”,可想到她睡在人家寝居,在床上也抱过了,还任由他深夜到丹景殿,这三个字到嘴边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不由地一阵面红耳赤。 “你不是说,你看男人最在行。”文年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眉眼含笑,一手托腮,深邃的双眸看着她。 玉瑶愣住,接着便更加面红耳赤。因为这是她方才在临安面前夸下的大话。 “你放心!我看男人最在行!” 玉瑶回想到这句话就觉得简直没了脸面,当时这么说,是因为只有她们三人在场,另外两个还都是不懂情为何物的小女孩,所以说说大话也无妨。但谁知这句话偏偏被文年知道了,定是册羽那个大嘴巴说的!玉瑶扶额,挡住了一半脸:“我……” “所以你觉得我怎么样?”文年又道。 玉瑶深吸一口气,鼻尖传来他身上幽幽的好闻的香气,她透过指缝看了一眼文年,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少年白衣胜雪,眉目俊朗却又温柔,乌发玉冠束起,青丝散落在衣间黑白分明,他淡淡挑眉,微微侧头看着玉瑶蹙眉的样子,目光带着一丝期待,似乎真的想知道她看法。 他似乎总是这幅淡淡的模样,实则深不可测,似乎什么都懂,什么都能解决。好像只要问他就能找到答案。可玉瑶也从未敢更深一步地问过他的来历,既然他隐瞒了身份一定是有他的原因。 玉瑶沉吟片刻,诚恳道:“你很完美。真的,倘若我能有你的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她说的是心里话,总觉得自己很难解决的事,如果放在他身上,就会变得轻而易举。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真的认真回答,文年一怔,竟显出一丝局促,这还是玉瑶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再开口时,语调有些怪异:“在你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后,你还觉得我完美?” 玉瑶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道:“你曾说做那些是为了我,与我而言,你很完美。”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温柔公主 玉瑶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有生之年竟能在文年脸上看到害羞的表情,虽然他极力掩饰,站起身来假装听门外动静,还是被玉瑶瞧见了他的不自然。 玉瑶侧头讶异:“你……害羞了?” “没有的事。”文年再转过身来时已是神色如常,教玉瑶当真疑惑了,她挠挠头,或许方才真是眼花也未可知。 “只是公主对我评价如此之高,不知有没有临安公主对简子然的评价高。” 不等玉瑶细细揣摩这句话是几个意思,忽然听到门外徐言之呵道:“你给我站住!” 文年先她一步将门打开,门外的景象想让她赶紧在关上门已是来不及了。徐言之一手抓着一个男子的衣襟,已经扯烂,另外一手还拿着一把扇子,看样子,这个被抓住的狼狈的公子应该就是简子然本人了。 “永、永……你怎么在这儿?”徐言之看到玉瑶从另外一个房间出来,疑惑道,接着她又看了看玉瑶身旁的文年,道:“他又是谁?” 玉瑶侧过一步挡在文年面前:“啊……他是我朋友。” 徐言之隔着玉瑶将文年打量了一番,似乎对“朋友”这个介绍并不怎么相信,但她也顾不了这么多,又狠劲拉了一把简子然,道:“你还是不是男人?就这么溜了?谁准你走的?!” 对面的门哗一声被推开,临安出来道:“我准他走的。” 徐言之瞪了一眼简子然,一把甩开,拍了拍手,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转头问道:“为何?就这么放他走不是便宜他了?” 简子然求助地看了一眼文年,捡起地上的扇子遮住脸。玉瑶看此人穿着极为讲究,就连扇子都十分显眼,看得出来是颇爱面子之人,而且是文年的朋友,想必也是知礼之人,今日被徐言之这番闹腾,怕是将出生以来的脸都丢完了。 “我与简公子已说清楚,互不相欠。你方才拦他,他也未曾将原因说出,是在顾及我的名声。”临安拉过徐言之:“言之,够了。让简公子离开。” 简子然闻言松了口气,向众人施礼后掩面匆匆离去,他今日穿的衣袍虽纹样华丽,却是素色,他离去时,衣袍背后一个脚印简直不要太明显,玉瑶扶额,不由地看了眼徐言之。 徐言之对简子然的离开仍旧愤愤不平,但碍于临安的话,转身对着临安一脸憋屈:“你、你,你真是……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呢!气死我了,你要是有你皇姊一半就好了!”说罢,她一甩手道:“算了!下次等我见到他再找他算账。” 玉瑶瞪大了眼,她什么都没做就被连带评价一番,而且……似乎并不是什么好话。文年则在她身后微微挑眉,道:“我觉得公主挺温柔的。” 玉瑶浑身一惊,眼瞪得更大了,她缓缓转头,蹙眉露出了质问的表情。 更不解的是徐言之,她听到“温柔”两个词,本以为是说临安,还想点点头,忽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永兴公主,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她也质问地看向了文年,但目光路过玉瑶的时候,眼神稍微收敛了一些。 文年淡淡一笑,脸上原本的冷峻感瞬间消融,双眸深邃却不含一丝烟火俗气,他低头看向玉瑶,眼神温柔得似乎能包容一切,连带他方才说的那句话也显得更有说服力了些,他道:“难道公主觉得不是吗?” ------------ 第两百章 对我温柔 玉瑶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得轻咳两声,她没办法厚着脸皮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温柔,而且这么一承认,外人非但不会相信她是真的温柔,只会想到她跟这个文年关系不一般,或许只在他面前温柔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玉瑶脸红了一半。她几步上前,拉住临安道:“玉然,你当真跟他都说清楚了?” 虽然众人都看出她是在转移话题,临安还是点点头,道:“他与我心中所想,大相径庭,今日一见,反倒心安。” 见她神色平静像是释然,玉瑶也放下心来,在她手上拍了拍:“那就好。”玉瑶朝临安身后的房间看了一眼,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么多好菜,白白浪费。 像是看出了玉瑶的困惑,临安吩咐道:“芷卉,将那些菜像以前一样打包处理了。”几个丫鬟应声进去收拾,临安解释道:“这归云馆周围虽是繁华之地,但往南不过数十丈,一墙之隔便是建康城最贫穷的地方。我每次点了这些许多,余下的都会叫人送去那里,总好过浪费。” 玉瑶这才彻底安心,原来她想到的事,临安早已做了,如此小的年纪就能想到这些,当真配得上大梁三大才女之一的美称,玉瑶心中暗暗赞叹。 临安看了一眼文年,又将目光转回道玉瑶身上:“我跟言之先走了,你还有朋友在此,不必送了。” 玉瑶还欲开口,她们二人就带着丫鬟们离开了,隐隐约约听到徐言之还在说“下次叫他好看”云云。 此时剩下了玉瑶和文年,玉瑶才微觉扭捏,春彩、夏巧和册羽还在一旁,他们看看文年看看玉瑶,心照不宣地假装低头或者看风景。 玉瑶一转身,干脆将文年重新推进了房间,玉瑶心知肚明外面那三个人虽然假装没注意,其实耳朵都竖着听呢,果然,她一关门,外面三人立刻抬起头,神情兴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文年低头看着还推着他的玉瑶,笑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玉瑶像被灼到了一般抓紧把手从他的胸膛前拿了下来,低头局促道:“你方才为何突然说……说……” “说什么?” 见他装傻,玉瑶脸又红了一圈:“说我!说我……” “嗯?说你什么?”文年微微弯腰,似笑非笑地盯着玉瑶。 玉瑶又气又恼,一抬头,又差点跟他撞到一起,她退了半步,道:“你方才为何突然说、说我温柔。”玉瑶总算一口气讲这句话说了出来,又小声责怪了几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文年失笑,似乎心情极好,淡淡道:“公主不也说了我很完美吗?” 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传来极克制的一声惊呼,虽然很小声,还是被玉瑶捕捉到了,定是那三个人在偷听!很显然文年也听到了,他一挑眉,换成了轻声在耳边道:“我只是礼尚往来。” 玉瑶耳根子滚烫,接着,随着他身上幽幽的好闻的香气一起,低哑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而且,我是真心觉得公主对我很温柔。” ------------ 第两百零一章 精兵册羽 玉瑶想否认,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从见到文年开始,她似乎一直都是以礼相待,甚至有些时候还超出了“礼”的范围,这对于原本的永兴公主来说,行为上何止是温柔,简直是柔情蜜意。 “你、你、你的伤好了吗?” 玉瑶终于憋出一句话,这次转移话题也顾不得是不是突兀了,闻言文年轻轻一笑,站直了身体,跟玉瑶稍微拉开了点距离,玉瑶这才稍稍松口气,文年道:“好多了。” “那就多活动活动,伤口好了不都要活络下身体吗?”见他不再提让人脸红的话题,玉瑶试图把注意力放到关心伤口上。 “嗯……”文年似乎很认同,手抵在下巴思索道:“今晚出去走一下。” 玉瑶疑惑这人为何好好地要晚上去走,她也没有多问,只“嗯嗯”应声。 房间外春彩和夏巧几乎要将脸贴在门上了,却再没听到任何声响,讪讪地站到了一边。 册羽则是半垂着头,脸上写满无奈:“你们这样听主子说话,是丫鬟该做的事吗?” 春彩扫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公主在外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们二人亦是性命不保,自然要听听里面什么动静。” “是吗?”册羽半个字都不信,又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信不过我家公子?” 夏巧道:“不是信不过,是根本没信过。” “你……”册羽头抬了一下,又无奈地垂了下去,心道别人把自家公子当贼一样防备,公子却一心为公主好,最终还是决定反驳一下:“公子跟你们公主在一起,信不过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反正你们公子又不吃亏。”春彩幽幽说了一句。 “怎么不吃亏?”册羽似乎对这句话十分不赞同,反应极为强烈:“吃亏的就是我家公子!”余下的话册羽在心里没说出来,公子根本没跟哪个女子接触这么多过,直接就摊上永兴公主,这还不够吃亏? 春彩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多说。册羽见没人搭理他,重新无奈地垂下了头。 哗的一声,门被推开了,玉瑶和文年一前一后走出来,玉瑶看到册羽,十分古怪地道:“册羽,你来公主府以后,是不是颈椎不舒服?” “?”册羽一脸疑惑,愣了下才问道:“何为颈椎?” “就……”玉瑶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指着脖子:“你脖子不舒服?” “回公主,没有不舒服。”册羽在文年的注视下,将脖子立直了说话,但面上还是一幅生无可恋。 “没有就好,还以为文公子送于我的侍卫身体有恙,倒也不必这么苛待下人。” 玉瑶说完册羽面上一抽,简直是要青了,第一说他“有恙”,第二唤他为“下人”,这两件事对于他一个文年的贴身精卫来说,简直蒙羞,没地方让他施展自己的能力也就罢了,如今精兵被当成下人,他欲哭无泪。 文年倒是不甚在意,听到玉瑶这么说,在身后轻笑出声。 玉瑶道:“走吧,回府。册羽去将马车牵来。” 册羽:“……” 他看了看文年,文年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低头看着玉瑶。主子都没意见,他还能说什么,他一咬牙道:“是。”一溜烟人影消失在楼下。 文年在玉瑶身后微微俯身,声音里有藏不住的笑意:“把对我的意见撒在我的下属身上……”他略一思索:“嗯……今日倒让他沾光了。” ------------ 第两百零二章 饭食分拣 玉瑶头还没回,脸就刷一下全红了,春彩跟夏巧看她这个样子,十分识趣地下楼了,她们再在这里多站一刻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多余。 “我、我哪有。”玉瑶心虚地眨了下眼,还好是背着文年,倒是没被他发现。 文年勾起嘴角,走到玉瑶面前,道:“册羽是万里挑一的精卫,给了你,便是听你的差使,你叫他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公主早些回府吧,晚上不要到处乱走,外面很危险。” “危险?”玉瑶微微抬头,疑惑道。 “你这些日子不都在调查萧宣德么,他不可能不知道。” 玉瑶心想也对,又道:“只不过我晚上本来也不会到处乱走。” “那样最好,乖乖待在府里……” 玉瑶总觉得他这句话没说完,似乎一口气还没用尽,但他的确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玉瑶应道:“多谢关心,自是会……会待在府里。” “公主保重,文年先走了。”他颔首施礼离开了。 这还是玉瑶头一次见他向自己施礼,虽说只是微倾上身稍一颔首,可他惯是面若冰霜,处事又似乎无所不能,难得见他如此顺从,反倒有一番致命的魅力。 玉瑶双眸微动,连颔首回礼都忘记,她兀自回想着,他那张面若冰霜的脸,几乎从未对自己冷淡过。想到这里,玉瑶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般,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高兴地笑了起来。收拾好情绪,她才向楼下走去。 楼下几个丫头正在收拾分拣着什么东西,见到玉瑶下来,均停下来施礼。 “芷卉?”玉瑶道:“你不是去送饭食了吗?怎么还没走?” “回公主,这些分拣完便会送过去。” 玉瑶朝面前几个食盒看了一眼,疑惑道:“为何要分拣?” “如今太子与次顾居士推崇戒斋,不分老少,不问贫富,皆有响应者,是以如今即便是送饭过去,也要避免忌讳,若是给信佛的人送了荤饭,不但不是做好事,还会给公主惹来麻烦。所以奴婢每次都会将饭食分好两份,送去后他们可自行拿取。” 原是如此,玉瑶心道临安果真是心思细腻,连这样的细节都顾及到了,若是她来做定不会想到这些。 “次顾居士?”玉瑶心里想到一个人:“是顾阳吗?” “正是顾公子。” 玉瑶问道:“你可知何时有了称号?” “奴婢不清楚,不过自从推举佛家礼节以来,百姓们便都尊称他为次顾居士了。” 玉瑶也只是随意问问,顾阳领了陛下的命做事,虽没有官职,有个称号也是应该的,也不能百姓们都直接叫他顾阳吧,这样总归不像一个倡导者。 见玉瑶不再问,芷卉继续跟几个丫鬟分拣饭食。 玉瑶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她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问题,方才她问次顾居士并不是在意这个称号,而是有其他的疑惑,但她又说不上来究竟是那里不太对。 她回头看了一眼,几个丫鬟将带有荤菜和素菜已经分好,归拣整齐,白饭和馒头也准备了许多。 玉瑶忽然顿住脚步,她想明白究竟是哪里有问题了。 ------------ 第两百零三章 顾阳疑云 上次至日祈福之后,陛下已经安排了太子协助顾阳大力推举佛教礼节戒律,那么上次玉瑶跟高云见面的时候,理应是推举初期。若顾阳当真如此虔诚,为何会在那日宴请高云他们的时候做了那样多的荤菜,更是根本不避嫌玉瑶和鞠汴。 有陛下的口谕,他在外不可能不避嫌,玉瑶忽而回头问道:“芷卉,如今推举戒斋这件事,次顾居士和太子,他们二人是否也戒斋?”虽然已经猜到答案,她还是决定问一下。 “回公主,自然是要的,如今建康城许多大户人家,纷纷效仿太子和次顾居士,他们自是给百姓们做了很好的表率作用。” 果然,玉瑶心中的疑惑就在这里,顾阳根本没有戒斋,那日宴请高云,顾阳自己也没有任何忌口,似乎像完全没有这件事一样。 那么只有一种情况,就是他从头到尾都在装,他根本不信佛。可那日信智大师明明说了,戒斋这件事就是顾阳提出来的,他既不信佛又为何要如此?一瞬间玉瑶觉得这个问题困扰得她头疼,从上一次吃到红烧肉那些开始,她就觉得顾阳这个人很特别,不是好也不是坏,而是奇异的感觉。 玉瑶心中有个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顾阳知道未来一定会推广戒斋,是以他赶在那之前在陛下面前提出,如此,他便能在大梁长长久久地站稳脚跟。可他又究竟是如何提前预知的? 即便是穿越而来的玉瑶,很多历史也并不是那么清楚,知道的更多的是一些常识性的问题。那么顾阳究竟从何而知,凭此就怀疑他是穿越的,玉瑶似乎也不能完全说服自己,她必须再去见顾阳一次。 揣着忐忑的心思,玉瑶回到了公主府。 回去后她特意又找鞠汴确认了,在顾阳提出戒斋之前,根本没有这个词,而佛教之人也并非不占荤腥,所以戒斋就是从梁朝开始的。确认了这一点,玉瑶心中那份奇异的感觉更强烈了,她决定找个法子,试一试顾阳。 “怎么了,你是觉得顾阳有问题吗?”鞠汴在回复了众多关于戒斋的问题后,疑惑道:“可以上次至日祈福他不是还站在你这边吗?” “他的立场我不怀疑,我是怀疑他这个人……”玉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怀疑他是一千多年后的人,况且就算穿越,也未必跟玉瑶是一个时代的。她道:“他好像知道很多常人不为所知的事,就像……能预知未来一样。” 鞠汴微楞,继而失笑:“怎么可能,你该不会是魔怔了吧。”说笑着,他假装伸手要去试玉瑶额头的温度, 玉瑶侧身躲开,将他的手轻轻打掉,笑怒道:“我看你是愈发没大没小了!” 鞠汴笑言吟吟,并不把玉瑶说的话放心上,只道:“我本来就不小了。”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个小屁孩儿!”玉瑶上前轻轻捏了一把他的脸。 闻言,鞠汴身子一僵,面上的笑容也跟着变得难看,他道:“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五了。” 玉瑶嗤笑:“十五能做什么!” “十五都能娶亲了!”鞠汴口一快,任这句话溜了出来,但说完他脸就红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笑也不是怒也不是的。 ------------ 第两百零四章 阿汴成长 玉瑶却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上前几步微微仰头含笑审视着他,似乎在看一件不可思议的珍宝:“喔!原来如此,阿汴是想娶亲了呀!”接着她笑了起来,道:“快跟我说说,你看上哪家姑娘了,本宫保管你将她风风光光地娶回来。”说罢玉瑶拍了拍胸脯,颇有几分公主的架势。 “哪有!”鞠汴有些气恼,转了个身,不叫玉瑶继续看他,他面红耳赤:“我才不会娶亲!” “说什么傻话,阿汴如此优秀,倘若哪家姑娘嫁给你,我看是她天大的福分。” 鞠汴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稍稍回过头。从玉瑶这个角度,能看到少年英俊稚嫩的侧颜,光下看人,多了几分明艳,而且这一看玉瑶才发觉,原来那个嫩嫩的有些婴儿肥的面容,如今竟已经棱角分明,光影在脸上撒下,英俊夺目,玉瑶笑容渐淡,看得愣神,自己身边的孩子已长得如此出挑,她却从未发觉。 “你当真这么觉得?”鞠汴这一句话轻轻的,带着男人的气息,极为克制敛迹。不似先前玩笑的孩童。 玉瑶好似在一瞬间意识到他长大了,她原本调侃的话在喉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这一句话,认真又成熟的语气教她不敢轻易当做玩笑搅散。 见玉瑶迟迟没有回应,鞠汴转过身来,自上而下看着玉瑶的双眼,年轻的双眸中带着逼人的英气。 玉瑶被看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比这更近的距离她不是没有跟他相处过,甚至夏日里玩闹起来还咬过他的手臂,可眼前这一刻,她却觉得太近了,头一次地,她微觉不妥。 站定后玉瑶认真道:“我当真这么觉得。” 眼前的小小少年,眼底划过一丝侵略的意味,像燃起的火焰,但只一瞬便又将情绪掩下,玉瑶甚至都未曾察觉。他恢复了温顺的模样,换上嬉笑的面孔道:“怕是只有你会这么觉得了,你也太偏心了,哪里会有姑娘看上我。” 玉瑶觉得这才是他正常的样子,方才那瞬间的情绪似乎像幻境,再去回想,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她挑眉道:“我可不是偏心,我们阿汴玉树临风,学富五车,情高远志,一表非凡。谦逊温柔——” “打住!”知道玉瑶在打趣他,鞠汴笑着要去捂住她的嘴。玉瑶转身要逃,却被他一把要捉住手腕,二人打闹间,忽然都碰到了对方的手。跟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们二人都下意识地缩回手,或许是之前那些情绪在心中作祟,而这一举动,就显得格外刻意了。 都有些尴尬地站住后,玉瑶开口道:“嗯……阿汴现在也是大人了,我不该跟你如此打闹的。” “不是的。”鞠汴突然道。 玉瑶:“?” 鞠汴语无伦次地说着:“我是说……我又没有要娶的姑娘,你避嫌给谁看。” 玉瑶讪笑,伸手整理他额鬓被吹乱的碎发:“但是阿汴总归是要长大的,将来娶妻生子,我不能让你一直待在公主府,这样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鞠汴背过身去,眼圈微微泛红,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喃喃说了句:“未尝不可。” 只是这一句,玉瑶并没有听到。 ------------ 第两百零五章 府内走走 鞠汴留在丹景殿用了晚膳才离开,二人关系轻松如常。只是,像每一个成长中的少年必经的过程一样,当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开始,便懂得了避嫌,也开始懵懵懂懂生出一些心思。他越是跟玉瑶相熟,越开始害怕任何的身体接触。原本那些正常的接触,也变得像触到了烙铁般让他觉得烫手和紧张。 玉瑶至少在这方面比他经验多,毕竟在她看来,鞠汴不过是个孩子,她知道自己需得担起引导的责任,她不会自私地把鞠汴强留在身边,更不能让他永远围着自己转。 玉瑶思索着这个问题,看到了一旁的棋盘,这几个月里她又跟殷钧见过几次面,每次宣召都再跟他下棋,不知不觉竟然棋艺进步不少,甚至有些喜欢上对弈。她不觉笑着摇摇头,穿越回古代后,她非但没有改变什么,反倒渐渐地竟将自己融入到了这样的生活中。 忽然她听到背后传来轻轻关窗的声音。 没有半分惊讶,玉瑶转过身:“你明明可以走正门的。” 文年道:“公主还不是早就将下人遣下去了。”他根本是答非所问,玉瑶没有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 白衣少年来丹景殿已经愈发从容,他在软塌处坐下,今日甚至未戴玉冠,只将青丝在身后随意一束,像是在自家寝居,就要就寝的模样。他这幅样子少了份冷漠,多了些慵懒,却能给人一种反客为主的感觉,自一进丹景殿,就带着主人般的气度,仿佛原本住在这里的人就是他。 玉瑶今日听他说完晚上要出去走走后,就隐约感觉他或许会来,但又觉得自己未免自作多情,出于谨防万一的心思,她还是在睡觉前遣散了下人。这点小心思却轻易被他看穿,好似她一直在等他来一样。 玉瑶道:“你说的晚上出去走一下,就是来我府里走走?” 文年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好像并没什么不妥一样。他道:“公主府这么大,我也在外面呆了许久才进来的。” 玉瑶怎么听都觉得这句话不太对,脑海里似乎已经浮现一个白色身影在屋顶或者哪里,百无聊赖坐着等待的样子。她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文年挑眉:“大约用晚膳的时候吧。” 玉瑶:“……” 他一个大活人在院子里呆了这么久竟无一人发现,真不知道该说他功夫了得,还是公主府的护卫形同虚设。 “不过你来的正好。”玉瑶忽然道,文年也意外她这么说,接着就听她道:“陪我下盘棋吧?”玉瑶一边去拿起棋盘,一边碎碎念着:“我竟然会有想主动下棋的一天,连我自己都不信。” “不下。”文年干脆回应。 玉瑶摆好了棋盘,正在取棋笥,听到他说还没反应过来:“还没问过你会不会……什么?”玉瑶放下棋笥,站好微微一侧头问道:“你说什么?” “不下。” 玉瑶道:“噢,你是不是还不会,怪我,我没提前……”话还没说完就被文年打断。 “我会。” 玉瑶:“?” ------------ 第两百零六章 文年吃醋 玉瑶莫名其妙,这个人好似有点生气,但又觉得她要是再问下去,他只会更生气。总之“冷漠”两个大字简直写在文年脸上,她每问一句,这两个字就要明显一些。 玉瑶只好讪讪地又将棋盘放了回去,随手拿了个蒲团,乖乖在软塌前坐下,这样一来,文年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不觉淡淡挑眉,情绪似乎缓和不少。 玉瑶上次也坐在软榻上,就被他拉住说一些有的没的,这次她不敢离他太近,才选择在她面前坐下,只是要看他就必须仰起脸了。 文年道:“你棋艺进步不少?” 玉瑶心想她不提了,倒是文年又问起来,仰起头答道:“比起一无所知,的确进步不少,都是驸马教的。”说道“驸马”二字,玉瑶好似忽然领悟到了一点他方才不开心的原因。 “少下为妙。”文年淡淡道。 “为何?”玉瑶是当真不解,下棋而已,不说为了益智,怡情也是好的。 文年语气不喜不怒:“你跟殷钧关系越来越好,并不会是什么好事。” 玉瑶就更糊涂了,以前殷钧跟永兴的关系僵持着,她知道不好。如今缓和了,难道也不好? 文年似乎对她仍旧存疑的表情有些无奈,道:“总之你把握好度,除非你真的想跟他‘宣召’。”文年眼睛扫过玉瑶,带了一丝戏谑。 玉瑶手上捏了捏蒲团,坐在地上是有些不舒适,她将身子打得笔直,扬起脸:“我才不会跟他、跟他什么‘宣召’。我就是叫他来下棋。” “等你下满一年,你看他会怎么想。”文年语气清淡却不容置疑。 玉瑶这才想到他说的的确有道理,但这件事现在也不着急,她只要把握好那个度就行了。正想着,一直纤细有力却略带苍白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指节分明,即便这样微微探出也颇具诱惑,玉瑶顺着这只手看到文年的双眸。 玉瑶:“嗯?” 文年淡淡道:“上来吧。”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下软塌。 “我就坐这里挺好的。”玉瑶仰着脖子,但也确实有些酸了,她轻轻扭了一下。 文年轻柔弯起嘴角,伸出的那只手更往前一探,好闻的幽幽的气息传来,玉瑶鬼使神差地交出了自己的手。他轻轻握住,便从容地将她从蒲团上拉了起来。 “你坐在下面颈椎会不舒服。”文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 玉瑶还未坐定,听到这句话猝然回头,轻轻“咦”了一声,但跟面对顾阳的情绪不同,玉瑶并不觉得他说这句话有那种奇异的感觉,反倒心里觉得亲近许多,她笑道:“你知道颈椎是哪里?” “上次你跟册羽说过。” 玉瑶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随意道:“我说你就信?” “公主说的,我自然都信。”这句话他带了三分笑意在里面,叫人听不出他究竟是在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倒叫玉瑶忍不住想说点匪夷所思的事吓他一吓,想到这里她有些紧张,想闭嘴却还是没能阻止她本能地问了出来:“我若是说我来自一千年以后呢,你也信?” 玉瑶说完就后悔,但又有点好奇他的回答,索性想看看他有没有被吓到。这一转头,却差点跟他面对面撞上。 不知何时,文年竟已经离她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文年脸上的表情短暂的一僵,连笑容都凝固了, 也是这一瞬间里,玉瑶撑着身子的手上一软。文年的表情顷刻间融化,伸出一只手轻轻扶过她的腰,玉瑶才没有倒下去,他淡淡勾起嘴角,距离却是不远反近。 “我信,然后呢?” 文年的话像在玉瑶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 第一卷 ------------ 第两百零七章 肌肤之亲 文年其实从未有过准备听到这样的话,这句话里的意思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可他偏偏掩得下自己的情绪,他将玉瑶扶正坐好,带着淡淡的笑平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正是因为这件事是真的,玉瑶心中十二分谨慎,是以没有漏掉他表情生异的瞬间,此时听他这么问更加紧张,甚至觉得他身上那股好闻的香气都变得冷凝了许多,她手紧紧抓住衣角,语气却是没心没肺:“骗你的啦,怎么可能。”末了,还十分多余地补充了一句:“所以你看,不要我说什么你都信。”她眼睛确实不敢再看他,左顾右盼地假装轻松。 殊不知她在文年面前根本不会说谎,她这些行为落在文年眼中,让原本还在对这句话犹豫的他,立刻摒弃了那点顾虑。但他并不准备拆穿她,因为她所说的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能这么做。 “也是,怎么可能。”文年浅笑,眼睛眯起,似是审视又似是愉悦,教原本就心虚的玉瑶更是不敢直视。 闻言玉瑶松了口气,又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自从她穿越以后,没有电脑和手机,她根本就不担心颈椎有什么问题,上一世她倒是颈椎不好,时常需要舒缓,这会子捏了下,那种舒服感觉又回来了,忍不住又多捏了几下。 文年道:“我来吧。” 玉瑶的发披在身后,因为文年知道这样的肌肤接触不妥,隔着发丝,他伸手伏在她颈后,并未直接接触。玉瑶先是吓得脖子一缩,继而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温柔有力,指节修长,轻轻一握,玉瑶半个颈子都被他包在手中,他轻柔有度地帮她捏了几下。 文年手掌下的发丝松散不听话,玉瑶时而能感受到掠过发丝传来的肌肤相亲的温度,文年却面无波澜,教玉瑶觉得放松许多。 她自知这样的行为十分暧昧,肌肤接触亦是不妥,却怀着侥幸又贪婪的心思希望延续下去,因为她意识到自己的的身体根本不抗拒,甚至愿意去接受。她忽然回想到下午跟阿汴在一起时,她格外避嫌和在意接触,倘若教阿汴生了误会可就不好了,思及此,她更认定以后断不能再将鞠汴当做小孩子看待了。 文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将手放下来,道:“你该给鞠汴安排个身份。” 玉瑶方才舒服地闭上了眼,忽然颈后传来的空虚感更让她觉得方才的行为亲密过头,她面色染红,睁开眼道:“我也想过,只是通过我给他安排身份,终究不是个好办法,他的身世若是被查到,会牵连他性命。” “你可以去找临安公主。” 玉瑶微一侧头,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临安倒是很好的引荐之人,只是不知她是否愿意。” “公主说看男人在行,我还当你对这种事颇为通透呢,”文年挑眉,玉瑶听得出他又在讽刺自己了。 玉瑶没好气道:“你明知道我是玩笑话。”接着又道:“不过,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年:“临安不喜欢简子然。” 玉瑶:“这我看出来了。” 文年:“那鞠汴呢?” 玉瑶陷入了沉思,她突然觉得此刻自己的身份像极了一位给儿子找对象的老母亲。但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总不能让他俩按头结婚吧,她道:“感情之事我不能干预,这要看阿汴心思。” 文年淡淡笑了下,对玉瑶的态度并不意外,他道:“你不必干预,只叫临安帮忙此事即可。她一定会帮的。” ------------ 第两百零八章 心中疑问 文年的话说到了玉瑶心里,即便她觉得鞠汴千好万好,但在这个时代若是没有个身份,他身为罪臣之子根本无法娶妻生子,今后的人生更是离不开公主府。 若是通过临安能给鞠汴安排一个合适的身份,让他走出自己的人生,便是解决了了玉瑶心中一直以来的忧虑。 玉瑶点头道:“若是由临安来安排,萧衍也不会关注到她那里,对于阿汴来说应是最好的。我过些日子便去问问。” 不知不觉中,玉瑶发现她对鞠汴的依赖不再那么多,反而现在帮她解决问题的都是眼前这个人。但却跟鞠汴不同,她对文年的了解,好像永远都只是停留在表面,她忽然想试着问一问。 “你跟临安公主是怎么认识的?” 文年收起了原本就清淡的表情,忽然间面若寒霜,玉瑶被他的表情有些吓到,她支支吾吾道:“如果不方便说,不说也可以的,我只是看你们好似原本就认识,随意问问……” 文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眼底划过冷冽之意,里面的意味是复杂的,好似悲痛又好似怀念,片刻,他转头看着玉瑶,双眸重新温和下来:“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好吗?” “好。”玉瑶懵懵地应着。或许别人说的“有机会”只是一种委婉的拒绝,但文年口中的“有机会”,她相信那就一定是有机会了才会告诉她,现在不说只是因为眼前不是个好机会。 “萧宣德的事情你不必再查了,好好休息,出去游玩也是可以的。”文年淡淡道,接着意味深刻地说了句:“在我眼皮底下,他动不了你。” 这种被人保护的感觉真好,玉瑶不得不心底感叹,不过游玩她确实没有心思去的,毕竟她要的不止是萧宣德不动她,她是想彻底通过萧衍除掉萧宣德。当然,这样的话她还是没敢向文年说出口。 不知是开始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还是觉得这样想要除掉一个人的心思太过恶毒,玉瑶没有胆量开口。或许在喜欢的人面前,渐渐会觉得没那么自信。明明最开始遇见他的时候,玉瑶一心只想甩掉,如今看到他,竟生出了一种自己配不上的莫名头绪。 玉瑶觉得很苦恼,就点点头,道了声谢。 “怎么说你都不听。”文年看着他,笑容散去平日里的冷意,竟然如春色般明艳,他含笑道:“你跟我不必言谢。” 玉瑶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好意。” 文年挑眉,欺身上前,露出了戏谑的表情:“你可以拿你的行动回应。” 玉瑶紧张地往后挪了一点距离,但完全没用,文年自上而下的目光灼得她面目通红,她没头没脑吐出一句:“什么?” 文年一只手撑着软塌一侧,更近一步,青丝滑落在襟前,目光与玉瑶视线相碰,他的眼神深深浅浅,喉结不易察觉的滑动,语气却极为清淡:“用你会的。” 玉瑶又往后挪动了一点,几乎要半躺在软塌上了,全靠双手撑住,她语无伦次:“我、我我可什么都不会。”说着紧紧闭上了双眼。 ------------ 第两百零九章 行动回应 玉瑶觉得面前传来一声轻笑,接着那股炽热的气息也远去,香气萦绕在鼻尖却变得清淡,她睁开眼,见文年已经在软榻前站好,青丝在身后已整理得一丝不苟,目光清淡却含笑。 “你想到什么了就你说自己什么都不会。” 听到他这么说,简直就是在嘲笑她,玉瑶简直想当场剥掉他这层冰冷的外壳,话到心头却又被噎住。 文年紧接着又道:“上次至日祈福,我可是一杯公主的福礼都没有分到。若是想谢我,便做酸奶用行动回应。” 玉瑶刚想问“你怎么知道那叫酸奶”,但现在她觉得他知道什么都不奇怪了,无非是派了人监视着顾阳府上一举一动。绕了一圈他竟只想讨碗酸奶吃,玉瑶哭笑不得,又气又恼地应下。 玉瑶嗔怪了他几句,文年始终从容不迫,仿佛一直是玉瑶因为他而心神不宁。一来二去他们又谈论回了关于鞠汴的身世,商量了一些,夜色已经极晚了,他们口中讨论的鞠汴早已进入梦乡,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正被人安排着。 册羽守在丹景殿外,自从上次被文年看了一眼之后,再也不敢垂着脖子了,老老实实守着永兴公主的安危。今夜文年来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公子来肯定不会拦着,只不过从头到尾,他一直盼着公子快点出来,生怕留宿在此。 偏偏今日进去的时间格外长,一直到深夜还未出来,他看了一眼丹景殿还亮着灯,只敢松了半口气,嘀嘀咕咕着:“不行不行,公子是彻底被美色迷惑了。啊……不对,公子自己就是美色,那到底是谁被谁迷惑啊,真是让人苦恼。” 又过了许久,忽然丹景殿吹熄了灯,册羽听到关窗的声音,一袭白衣飘飘逸逸,从容地离开了公主府。册羽这才将那余下的半口气也松了。 玉瑶着一夜,睡得格外安稳。 接下来的几日里,玉瑶的确没有再疯狂地探查萧宣德的信息,鞠汴还以为她有些累了,其实不然,玉瑶只是觉得似乎一夜之间自己忽然有了层温柔的铠甲,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拼命。 自上次在归云馆最后一次见了临安之后,也没有过问过她,此次正是个好机会,玉瑶准备下个帖子,约她出来一叙。 鞠汴将写好的帖子提起来看了一眼,一边折好一边问道:“那么多地方可以去,你为何偏偏约在一个听曲的地方,临安公主她会同意吗?” 玉瑶道:“正是知道她没去过,才约她去的,去过的地方岂不是没意思。”玉瑶是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既然人人都认为临安不回去这种地方,那在这里见面就是对的,谈事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你们两个姑娘去听小娘子唱曲,真真是稀罕。” 玉瑶不以为意:“那地方也不止唱曲不是么,听说还有说书的。这两样我都想去凑个热闹。” 鞠汴听到这里表情一滞,好像有些不太高兴。玉瑶笑道:“如果这次去觉得这个地方不错,下次我就带阿汴一起去如何?” 鞠汴又重新开心起来,道:“好!你和临安公主一起,有我在说话也不便,下次我们一起去!” “好。”玉瑶笑眯眯应道。 这一次她不打算告诉鞠汴,想先去临安公主那里谈谈口风,等有了具体的消息,再跟鞠汴商量给他安排身份的事。 ------------ 第两百一十章 巧遇 原本只要临安公主府差人来应了帖子即可,但临安还给她回了贴,里面写道在仙乐坊一旁的茶馆先相见,然后再一同前往。 看来她一个人没胆子直接去仙乐坊,玉瑶几乎能隔着帖子想象到临安脸上的表情,不安却带一丝兴奋,感觉自己又跟着永兴公主做了不得了的出格的事情。玉瑶放下信贴,想起她那个样子便忍不住笑了。 三日后,玉瑶一身男装,带着册羽和春彩出了门。春彩第一次换男装极为不能接受,一路上走路畏手畏脚,时不时躲在册羽身后,册羽一脸不耐烦,每走一阵子就要强行将她从身后拉到旁边。 仙乐坊并不远,他们不一会就走到了,看到旁边的确有个茶馆,这个茶馆装饰端雅,又开在仙乐坊旁边,迎得也是达官贵人们。 他们三人一进去,小二见他们身着不凡,立刻迎了上来,他们选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也好随时看临安何时到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自外而来一位身量极其相熟的男子,不止玉瑶注意到了,册羽更是立刻楞了一下。 来人注意到投来的目光,也惊了下,止住了迎上来的小二,朝着玉瑶这边走来。 容羽微微一施礼,见玉瑶男装,便没有称呼。 “你怎么在这里?”开口的是册羽。 容羽道:“公子让我来的。” 玉瑶不明所以,道:“来找我吗?” 容羽摇摇头,欲言又止,似乎有些为难。玉瑶见状直接道:“无碍,既是文公子的任务,你自不必告知于我。” 容羽却站着没动,也没有应声,还在踌躇。 册羽不耐道:“你想说就说,反正公子肯定也不会瞒着公主。”说到这里的时候,玉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她在文年心中的位置已是如此亲近了吗,不等他多想,册羽继续道:“反正公子又不是叫你出来约女人,你怕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容羽忽然面上极其难看,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册羽见他模样,识趣地闭上了嘴,感觉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有些紧张地看了看玉瑶。 春彩则像是终于抓住了文年的什么把柄一般,挑衅地看了册羽一眼。 “回公……公子。”容羽道:“我家公子今日命我来,就是见一位姑娘。” 容羽心道真是冤家路窄,今日约的茶馆竟然能见到公主,不禁心里感叹,看来自己公子跟公主的缘分许是没完没了了。 玉瑶闻言,并没能按自己的心意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她脸上的惊讶带着一丝明显的紧张和失落。 册羽在一旁扶额,向容羽露出一个“怎么可能”的表情,明明这么多年来,都没见公子跟任何姑娘有过接触,除了永兴公主。 玉瑶尴尬地笑了几声,就连自己都听出了声音里的不自然,她道:“那就更不必跟我说了,你去做便是。” “公子不要误会。”既然说到这个份上,容羽不能让玉瑶生了误会,那今日办的这件事可就是好心办坏事了。他干脆决定把整件事说出来:“是这样的,有一位姑娘不知如何得知了我家公子的住处,三番两次守在文府附近跟我家公子偶遇,我家公子今日派我来,就是跟这位姑娘说清楚,叫她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 第两百一十一章 红衣旧人 册羽朝容羽肩头拍了一下,斥道:“你方才直接说清楚不就行了,干嘛犹犹豫豫。” 容羽叹了口气,道:“本来这件事公子是想偷偷处理掉。没想到我遇上了公……这位公子,若是我不说,待会儿那位姑娘就回来,你们见到岂不是误会更深。若是我说了,这件事就象是故意安排在面前一眼,未免刻意。” “你想得也太多了吧……”册羽皱眉道。 册羽白了一眼:“难道都跟你一样,每天就想着怎么展示自己打打杀杀的才能?” 册羽被噎得说不出话,玉瑶道:“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了。容羽,既然如此,你就赶紧去吧,别误了正事。” 容羽告退后便上了二楼,可能是不想让玉瑶撞见待会的情况,玉瑶心里也明白,继续坐着干等临安,心里却时不时留意着进来的每个姑娘,见到稍微好看一些的,就忍不住心里一个紧张,她对自己这样的情绪很无奈,但偏偏又控制不住想去看。 她心里思索着,能上门上去找文年的,应该不太会是门第显赫的姑娘,这闺中女子礼仪甚多,怎会将姑娘放出来去找男子,岂不是乱了规矩。 她正想着,忽然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衣着艳丽,目光灵气,这茶馆里大多数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刚进来的姑娘吸引了过去。她耳边半挂着一幅面纱,更是与大梁女子的装束明显地区别开来。 竟然是高从惜,玉瑶倏地低下头,生怕她认出自己来,也幸好今日换了男装,高从惜左顾右盼找人的时候,并未认出玉瑶,径直上了二楼。 玉瑶松了口气,春彩却看出了端倪,她轻声道:“公子,方才那个是不是就是找文公子的姑娘?” 玉瑶讶异,果真高从惜样貌绝色,竟一下就被发现与众不同了幺,她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道:“应该是,除非太巧了。”顿了顿,还是问了句:“你是怎么发现的?”毕竟玉瑶知道高从惜对文年有意,春彩可是完全没见过她的。 春彩支吾了下,道:“方才那位姑娘进来的时候,公子一直低着头,生怕她认出来。”最后那两句声音格外小。 玉瑶脸腾地一下红了,原来是这样,方才自己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啊。不过刚刚她分明有很谨慎的在看,怎么难道如此明显幺。 册羽忽然在一旁咳了几声,玉瑶再抬头,见临安带了一个丫鬟走了进来,二人也是男子扮相,不过走路倒象是个刚出格的小娘子,反倒引起茶馆里的人投去目光。 玉瑶起身迎了上去,道:“不必坐了,我们直接去吧。” 临安没想到还没坐下就要去仙乐坊,刚“哎”了一声,就被玉瑶直接拉了出去,玉瑶可不想待会跟高从惜撞个正着。 仙乐坊门口站着几位貌美如花的小丫鬟,这里不似妓馆,她们穿着讲究,模样娇嫩而不艳俗。见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前来,皮肤白嫩且模样腼腆的,就知是第一次来,两个小丫头立刻迎了上来。 ------------ 第两百一十二章 仙乐坊 玉瑶挡在临安前面,她倒是波澜不惊,比起这两个小丫头的热情,远不如化妆品店导购让人觉得害怕。小丫头虽热情却极有规矩,见临安腼腆不前,并未过多相言,只跟玉瑶聊了起来。 “公子,您想要来听曲还是听书?” 玉瑶道:“今日可有什么好曲儿?又说得有什么好书?” 册羽听到玉瑶开口,半点没有害羞,倒像个风流公子,不禁皱起眉头,心里想着定要把今日的事情跟公子汇报一番。 小丫头含笑道:“今日有江南小调,还有‘白家嫁女’的新书可听。” “哦?”玉瑶回头眼神询问临安,临安也是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玉瑶又问道:“‘白家嫁女’是何故事?” “布衣公子与心上人终成眷属的故事,公子一听便知!这故事我们仙乐坊可是建康城头一段呢!” 临安听到这种小情小爱的段子,似乎来了兴趣,悄悄拉了拉玉瑶的衣袖,玉瑶道:“那就听听你们的新书!给我们找个上好的阁间,不会被打扰的那种。” 春彩递上几枚铜钱,两个小丫头立刻眉开眼笑,应道:“多谢公子!二位公子这边请。” 他们几人一路进去,仙乐坊大而雅致,空旷高挑,装饰中不沾染半点烟火俗气,名画好字悬挂两侧,给人一种这里消费极贵的感觉,若是兜里没那么多钱,怕走了这几步就得打退堂鼓了。玉瑶和临安自然没有这种顾虑,颇不在意地往前走,两个小丫头窥他们神色,如此波澜不惊,暗道应是哪家贵公子偷偷出来玩的,怕是这样奢华的地方也比不过他们自家府邸。 走过方才的一个厅,越过一个极小的花园,便听到远处正厅里面人声鼎沸,曲艺婉转。难怪刚才在外面听不到,原是仙乐坊用了一个空着的大厅阻隔了里外的声音。里面才是正经消费的地方。 大堂内是散客听曲儿的地方,三层楼内皆宾客盈门,分外热闹,中央台子上一个娇嫩欲滴的女子正一边抚琴一边唱曲儿,眼眸含羞,时不时抬起眼帘看那么一眼,场子里立刻热闹非凡。 临安被这场景深深吸引住,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此时早就忘记了规矩,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小娘子。 两个小丫头见她们二人对这里几位好奇,轻笑几声,似乎对这两个初来的公子甚是欢喜,其中一人道:“公子,咱们最好的,可是在里头呢,请跟奴婢往里走。” 沿着廊道绕过大堂,欢笑声在背后渐远。一间间门出现在廊道一侧,远处可以看到还有更多。玉瑶问道:“这是什么?” “回公子,咱们仙乐坊,只要有您喜欢的,这里就一定找得到合您胃口的,无论是听书唱曲儿,还是看戏投壶,这里自有人擅长,每十间房为一幕,可看到的是同一场,不同房间有不同的内容。二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无论您想选姑娘还是选公子,都是可以的。”说罢小丫头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见他们皮肤白嫩,身材娇小,倒真是说不准要选什么了。 “听书也可以选姑娘吗?”玉瑶问道。 “自是可以的。”小丫头笑着应下,继续往前:“公子这边请。” ------------ 第两百一十三章 如梦似幻 又走了片刻,他们被两个小丫头带到了一个房间,门外挂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有“白家嫁女”四个字,是她们最初选的内容。方才路过其他的房间,玉瑶还看到了什么“西北唱腔”、“江南小调”、“晋山五侠传”等一些不同的木牌,对应了不同的幕。 步入房间,房间并不算大,一盏方桌,几只小椅,一扇幕帘,装饰得简约却精致,桌上放有香炉和食盒,小丫头熟练地点上香炉,打开食盒,里面是一些小食和水果,一一摆放整齐后,拉开幕帘。 玉瑶将将勉强忍住“哇”的一声,便听道身后传来了春彩和芷卉二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那伺候的小丫头见她们模样,并不吃惊,只是轻轻笑了几声,非但不会让人觉得被看轻,反倒像银铃般好听。 “二位公子自便,茶水随后送上。约莫一炷香后咱们这幕的故事便开讲。”说罢两个小丫头便退了出去。 才一关门,临安和玉瑶对视一眼,迫不及待地走到了幕帘的栏杆边上,充满好奇地张望着,经顾不上说出一句话。 只见幕帘之外,是宽广的环绕的中庭,光影错落,金雕玉琢令人震撼,中庭中央约莫二楼处有一个台子,由四只仙鹤抬起的模样,四周并无遮拦,是以中庭周围这十间房间都能看清楚,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真的仙鹤托在空中的台面。 他们几人无不看直了眼,即便是她们两位贵为公主,也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简直以为入了梦境。 抬头望顶上,是琉璃装饰,如雨滴如碎玉,折射出温柔却幻彩的光景,投在四周墙壁,如梦似幻,教人迷醉。纵然拥有一千五百多年历史的玉瑶,也只能干巴巴地联想到水晶灯,可水晶灯却不及此刻的万分之一美。 玉瑶稍稍回过神来,握拳深深拍了自己的掌心,暗道今日可算是来值了,总算知道古代真正奢靡的地方有多迷醉,这跟书里和电视里讲的都不一样,怕是拍一个电影的制作成本都打造不出这样一个幕的场景,又如何能拍得出来。更何况,这个仙乐坊里,如此的的幕不知有几十个。 玉瑶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深深地“哇”了一声,接着跟临安对视一眼,二人立刻笑了起来,简直是欢喜,临安像是活了十几年,总算找到了点乐子,也顾不得那点规矩礼仪,二人嬉嬉闹闹坐了下来。 这种地方当真有种魔力,无论你是如何身份,再高贵也好,进了这里,便能忘却世俗身份,仿佛这里与世隔绝,只需纵情享乐即可。 不一会他们听到周围也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应是这一幕其他房间也进了人,但这个台子周围的房间设计得颇为精妙,错落有致,以至于每一个房间都看不到其他房间的人,私密性极好。 玉瑶心道这真真是谈事怡情的绝佳之地了,跟临安开口关于鞠汴身份之事,现在觉得也显得太轻松不过。 ------------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说书先生 玉瑶见临安简直开心地合不拢嘴,仍在四处张望似乎怎么都看不过来,这也不怪她,只怪这里实在美得太不真实,但凡头一次来,都会如此。春彩芷卉和册羽他们三个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扒在栏杆处东张西望,怕是这会子连主子的事都快忘了, 小丫头进来送了趟茶水,春彩和芷卉二人过来给她们斟了茶后,这几个人情绪才渐渐适应了这里。 临安兴奋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下回我们带上言之一起来!” 玉瑶心道她也是误打误撞,只问了鞠汴这城里哪里听曲儿的地方最贵。果真这仙乐坊除了贵完全没有任何缺点。 “你刚来就想到下回了,堂堂临安公主,来这种地方好吗?”玉瑶玩笑道。 临安心情好,也不气恼,道:“身为女子实在诸多不便,若不是你带我来,我竟不知这世间还有如此仙乐之地。” 她竟有这样的觉悟,玉瑶叹道:“这世间,身为女子确实不易啊……”她心道,即便是过了一千多年以后,女子也依旧不易。 “不知待会说书的女子会是何等人物。”临安十分期待地朝台子底下望了一眼。 “定非普通女子,估计马上要开始,一睹便知。”玉瑶左右环顾了一眼:“没想到建康城里有钱有势的人真是不缺啊,如此消费的场地,都场场坐满。” “那是自然,你可别小瞧了建康城,这里面的关系,复杂着呢。”临安这句话说起话来倒有些年少老成,意味深远。 玉瑶还未开口,临安扫了她一眼,似乎还带了点羡慕:“你不清楚也能理解,毕竟你往日里都只顾玩乐,这些事情你哪在意啊。” 看样子她这是觉得跟玉瑶已经熟了,说话都随意,春彩一惊,在旁边偷偷瞄了一眼玉瑶,倒是没见她生气,这才悄悄松口气。 玉瑶被说的哑口无言,反驳也不是,轻咳一声,道:“我也可以学着了解了解嘛。” 临安看了她一眼,似乎并不怎么相信她会对这些感兴趣。 玉瑶继续道:“你还记得建康城中有姓鞠的官家吗?” “鞠?”临安陷入思索,还未开口,楼下传来了珍珠落玉盘的声响,引得他们纷纷朝下看去。 只见仙鹤台子一个小桥连接的后面,有一位女子掀起了琉璃帘,走了出来,她模样娇嫩可爱,低着头并未将帘子放下。 紧接着从帘子后走来一位身穿深蓝色蜀锦的女子,她衣袍干练,唇若丹霞,手执一把折扇,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简直分辨不出发丝。一双桃花含情目清扫十个房间,没有半分流连。 他们都被这位女子深深吸引了目光,因为她的扮相可以说见所未见,虽妆是女子般艳丽,却穿着极为中性,教人忍不住想称赞她一句“说书先生”。 “应该就是她了吧。”临安格外小声的说了句。其实她就算大点声也传不出去,但这女子出场后似乎教人目光都凝滞在她身上了,竟舍不得发出太大的声响。 ------------ 第两百一十五章 鞠太傅 不消说,这个女子就是这一幕的主角,因为她还未开口,只走到了台子上,几个房间里就发出了喝彩,想必是她的老客人。 那蓝衣女“说书先生”的面前摆上了一张小桌,上有醒木、丝绢手帕及一套茶具,蓝衣女走上前,醒木一拍,众人皆是一抖擞。 蓝衣女声音洪亮却婉转动人,听起来别有一番韵味,故事很快开讲,听书的时候,临安和玉瑶皆被吸引,情节关键处随着众人一同喝彩。 待过了一会,二人才从故事中稍稍分出一些心来,时不时开始聊上几句。 这说书蓝衣女,讲的是一个官家女子与心上人早已暗生情愫,却硬是被家族送入荀贵家作妾的故事,想必这故事的结尾,应是她的心上人功成名就,想要救回这位管家女子。 对于玉瑶来说,内容算不上新奇,只是这女子当真不凡,妙语连珠,使人心潮起伏,如感其境。好容易这女子也休息片刻,倒杯茶的时间,她们俩才说上了几句话。 临安放下手中的杯子,道:“你方才说的鞠家,我倒是真想到了一户。” 玉瑶没想到她这么认真听故事的时候还在思索她说的话,疑惑道:“是何许人?” 她侧过头,微微压低声:“这件事我记不清了,应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发生的,无意间听人谈起过,鞠姓也曾在建康城赫赫有名,因为鞠太傅曾为太子的老师。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鞠太傅处斩,满门流放。” “太傅吗……”玉瑶喃喃道。因为她在鞠汴的卷宗上并没有看到原本鞠家的情况,都是关于鞠汴本人的,有可能是永兴公主怕被牵连,故意没有留下这些信息。 临安看着蓝衣女,嘴上叹口气:“是啊,太傅么……位尊职虚,这你应是清楚的,毕竟太子殿下比你小许多。”她一转头,疑惑道:“你应是见过鞠太傅才是的啊。”转而她又自己回答了自己:“不过听说你少时就厌学,怕是也没见过他几面,早就忘了。” 玉瑶心道还好永兴不学习,倒是给她找了个好借口。她道:“是啊,鞠太傅长什么样我早就不记得了。” “不过,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临安结果芷卉递来的水果,吃了两口,看样子她也是彻底放开了,早就忘了“食不言寝不语”是什么规矩了。果然“享受”和“放松”这两样事无需教,没了规矩束缚,人人无师自通。 玉瑶还在想怎么引导她关于鞠汴的事,她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将芷卉递来的水果推开,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鞠汴!该不会他……” 玉瑶:“……” 临安:“你真是发疯,你怎么敢……” “……”玉瑶轻咳提醒她道:“注意言辞……” 没想到有一天她还会去提醒临安公主要注意言辞,她心道这临安真是跟阿汴一模一样,给点阳光就灿烂,关系一亲近,愈发没大没小。 “那鞠汴是鞠家何人?”临安问。 玉瑶道:“是鞠家最小嫡子……” ------------ 第两百一十六章 故事感人 临安到底还是聪明,才女的名头不是白来的,两句之间就搞清楚了玉瑶的来意,倒显得玉瑶还不如个十几岁的孩子坦荡。 “此事你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欺君!”说罢她环顾一周,看到册羽的时候,觉得陌生,眼神戒备地打量着他,感觉她随时准备处理掉册羽了。 玉瑶连忙将她注意力拉回来,道:“没事,他靠谱的,他是文年的人。”玉瑶想着临安不是也认识文年么,说一说让她放心。 然则临安听到后反应更强烈,简直要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了,玉瑶赶忙拉住她,道:“真的没事,他不会说出去的。”又朝着册羽问了句:“是吧?册羽?” 册羽吭哧半天没说出句话,玉瑶脸都开始青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没等她发问,册羽总算憋了句话出来:“我肯定是要跟我家公子说的。” 玉瑶一翻白眼,嘴上道:“我看阿汴说的没错,你就是他派来监视我的。”心里却是放下了,他跟文年说相当于就是不会说出去,反正鞠汴这个建议也是文年提的。 临安却没有放下心,她道:“你何时跟文年关系如此亲密了?”她审视得玉瑶有些心虚,这目光中,似乎还带了一丝担忧。 玉瑶顾不上那么多,心里想着这怎么就是亲密了?只道:“总之你不用担心册羽和文年,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临安勉强把警惕的目光从册羽身上移开,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回到了方才的话题:“你将鞠汴放在公主府,究竟是何意图,这么危险的事,你不知道么?” 玉瑶心中忽然一暖,笑了起来,好像在这个世界里渐渐走下去,也不再那么孤独了,关心自己的人又多了一个。 看着玉瑶莫名傻笑,临安不耐道:“你还笑得出来!” 话音未落,听到不远处某个房间里传出了男子的哭声,玉瑶和临安眉头一皱,向外看去,只是这里设计得太过周密,只听得到有人嚎啕大哭,却见不得任何情况。 顺带着她们又听了点蓝衣女讲的故事,眼下正讲到了这姑娘被迫嫁与官家后,她的那位心上人心中郁闷,想要与姑娘私奔。 那位男子听声音像是喝醉了酒,一边是他的嚎啕大哭,一边是有另外几人劝诫的声音,时不时还夹杂了几声咒骂在里面,这里房间隔音极好都被听到,不知道那房间里究竟是闹出了多大的响动。 这蓝衣女像是对这种情况以及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故事,反倒讲到了情真意切之处,这位姑娘害怕家族受到牵连,不愿意与心上人私奔,是以这心上人怀恨离去,下定决心要出人头地,才能救出这女子。 讲到这里,蓝衣女也是一声叹息,众人随着她的情绪动容落泪,玉瑶想着,或许那嚎啕大哭的男子,应是被这故事打动,想到了自己的什么遭遇吧。 玉瑶一回头,见临安也落泪了,注意到玉瑶投来的目光,她慌忙拿帕子擦干眼泪,哽咽道:“一辈子倘若能有这样一份真情,死而无憾了。” 玉瑶淡淡笑了下,并未回应。古时候人们的消息只靠口口相传,是以姑娘们都以为世间的感情能如话本那般动人,心上人也会如书中那样痴情。可玉瑶接受到的信息可就太多了,无论是新闻中,手机里,再或者朋友同事,她知道这样简单的痴情几乎是不存在的,出人头地救出姑娘容易,难的却是往后的几十年中,他能始终如一。 然而话本是不会讲这些的,无论英雄救美,还是卖身葬父,都是在故事的最高点处画下句号。往后的故事,又有谁能说得清。 ------------ 第两百一十七章 请求帮忙 册羽强忍住眼泪的模样十分搞笑,能把他这个愚木疙瘩说动容也实属不易,他正偷偷抹泪,却发现玉瑶面无波澜,面上一愣。 玉瑶随意坐在位置上,双眸沉静,目视蓝衣女,听得十分认真,但任凭蓝衣女如何声情并茂,惹得众人眼泪婆裟,她真的就只是在听一个不相关的故事一样,连半点被感动的意思也没有。 册羽觉得从她身上看出了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而且这种波澜不惊的沉静似曾相识,他忽然脑海里对应到一个人,就是自家公子。这一刻,这两个人倒是极其相似的。 “你怎么一点都不感动?”临安刚流过泪,说话还带着鼻音。 “我在想事情。”玉瑶道,其实只是个借口而已。 “想什么?鞠汴的事吗?” “正是。”玉瑶转身正色道:“玉然,我想给鞠汴一个身份。” 临安一惊,又斥道:“你疯了?殷大人怎么办?” 玉瑶云里雾里,转而明白过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什么啊,上次不是跟你说过我跟阿汴没有那种关系的吗?我是说,想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让他以后不必再依靠公主府。” 临安方才听故事太用心没有反应过来,这才想到玉瑶开始提到的鞠家的事,她道:“没想到你竟然能考虑到这些,不过对鞠汴来说,一个新的身份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说着,她似乎是在回忆鞠汴这个人。 “所以啊,这不是来找‘仙灵之典’临安公主想想办法吗?”玉瑶笑道。 临安假意翻了个白眼,却是含笑道:“我勉为其难帮你想想。” 玉瑶笑道:“你这么总在我面前翻白眼真的好吗?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临安公主还有这样一面……” “你不说其他人怎么会知道!”临安打断道:“你不准说出去。” 玉瑶失笑,心道果真是孩子脾气。不过有临安答应这件事,至少她可以先放下一半心。 正想着,忽然下面有声音闹了起来,她们对视一眼,起身往栏杆外看去,只见方才那个嚎啕大哭的房间里,似乎有人准备从栏杆翻出去! 玉瑶这才确定了那房间的位置,在她们下面的二层,还好这每层栏杆外都有个狭小的走廊,才不至于让他掉出去,只不过就算他翻了出去,也够不到台子,因为台子是悬空的,只背后一条小桥连接。 玉瑶心道这人也太夸张了点,她看了一眼蓝衣女,蓝衣女此刻停了下来,正不紧不慢地斟了杯茶,似乎见怪不怪。 “怪不得这里房间都够不到台子,看来被蓝衣女故事迷得七荤八素的人不少。”玉瑶望着楼下的闹剧说道,她想看清那男子是谁,只可惜里面似乎有人一直尽力把他往回拽。 临安皱眉撇了一眼这场小小的闹剧,索性一把将面前的帘子拉上,重新坐了回去。 玉瑶回头疑惑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简单的办法。”临安道,眼眸灵气一转:“可以给鞠汴一个正大光明的官职。” 不但有身份,还有官职?玉瑶眼睛微张,满是期待地在临安身旁坐下。 ------------ 第两百一十八章 闹事之人 临安道:“鞠汴学问如何?” 玉瑶略一思索:“依我看来,极好。” 临安又问:“年几何?” “十五。” 临安道:“或许我可以安排他进国子学。除了世袭,大梁只有国子学选拔出的人才可获官职,父皇诏举贤良,但若是不能入国子学,也是不能入官的。所以……倘若鞠汴学问了得,可试试参入太学科考,若能被选拔上,自可堂堂正正入官。” 玉瑶不由地眼睛一亮,但转而又有些担忧:“可他该以什么身份进入国子学呢?” “我方才想过了,有一人是可以掩饰他身份的,那就是由徐太常引荐。” “徐太常?”玉瑶面露疑惑。 临安又露出了一幅“朽木难雕”的表情,解释道:“太常掌管宗庙礼仪,例如天地、神祇、人鬼之礼。” “原来是神棍啊……”玉瑶小声道。 “什么?”临安懒得理会,继续道:“他是会收徒的,有些富户财主就想通过他的关系将孩子送入仕途,来改变整个家族。” “只要能入仕,鞠汴的身份就算是真的站得住脚了。”临安继续道:“但还是要看国子学的选拔,也就是看他的真才实学。” 玉瑶点头,她十分认同临安的说法,若是只安排一个普通身份,没有依靠的话始终不能算安全。但若是他自己有立身之本,那就真的是不用玉瑶再担心了。 “所以,我只要准备好银两就可以了吗?”玉瑶问道。 “不,你要准备好黄金。”临安学着玉瑶一挑眉,指了指她自己:“还有我。” 玉瑶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听到外面一声闷响,接着传来男子的凄惨大叫,这声音来得格外清晰,怕不是彻底掉出去了吧! 玉瑶起身一把拉开帘子,和临安朝外看去,只见那个男子果真已经从二楼直接掉到了楼下,还好着楼下是木板和软垫,他摔得不轻,倒是也没要他的命。 接着一众小厮鬼吼鬼叫地也冲到了楼下,将那男子围了起来。 “阿兄!你没事吧!”一男子喊道。 玉瑶莫名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她看了一眼临安,见临安果真也是这个意思,她们不由地朝人群那里看去。 此时上前一绛紫色衣袍的男子扶起地上的男子,嘴里骂骂咧咧什么“我一定将她给你弄来”、“庶女而已”云云。 临安眉头紧蹙,像是已经认出了楼下的人,她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怕楼下的人看到她。 玉瑶倒是觉得无所谓,里外她们此刻还是男装,怕是临安把这点忘了。此时那说书的蓝衣女已经不知去向,台子上空无一人,怕是闹场子只能暂且停了下来。 玉瑶往下看去,楼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摔伤的人抬起,玉瑶觉得这张脸愈发熟悉,此时那绛紫色衣袍的男子猝然抬头,刚好跟玉瑶对视上,看了几眼后,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又继续帮忙抬那个手上的男子去了。 也就是在那男子抬头看过之后,临安刷的一声把帘子拉上,道:“别看他,他们是范家二子。” ------------ 第两百一十九章 偶遇子然 竟然是范毅和范铭,玉瑶一下子会想到在至日祈福上见过的这两张脸,那方才摔伤的就是范毅了。 究竟是喝了多少,才能从楼上摔下去,还是说他心中有苦,借此发泄一番。玉瑶正想开口问。 “别问,也不用知道,对你没好处的。”临安干脆道。 “他们不是因为故事感动了。”玉瑶道。 “当然不是。” 玉瑶闻言不打算再问,此时楼下又传来了一男子的声音,比方才范铭的声音更让人觉得熟悉,再一看,面前临安的脸僵住,玉瑶立刻知道是谁了,她轻轻拉了一把帘子,只露出一条缝看出去。 只见来人正是简子然,正在跟范铭交涉什么,估计是关于范毅受伤之事。难道这仙乐坊也是简子然的?玉瑶心中震惊,不由地又看了一眼这琼楼玉宇的奢侈之地,啧啧感叹,那他未免太有钱了。 简子然果然一幅主人架势,来的几个小厮全部听他吩咐,将范家兄弟送走后,他还叫来蓝衣女交代了些什么,才匆匆离去。 周围房间也不知是什么情况,谁也听不到,玉瑶正打算想离开,就听到楼下蓝衣女开口了,她先是致歉,接着应许在场的每位下次可免费再来听一回,今日这一幕也不再收钱。周围的房间也没什么不满,估计也都是建康城公子哥,谁会在意这点钱,蓝衣女说完便退下了。 玉瑶道:“今日有些对不住,带你来玩,没曾想会遇见这种事。” 话音未落,就传来了敲门声。来人是简子然,临安微不可察地往玉瑶身后躲了一点点,看来简子然对于她来说还是有点阴影。 简子然施礼道:“未曾想今日能迎来两位公主大驾光临,简某有失远迎!”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玉瑶问道。 “不瞒公主,方才你在看范家兄弟的时候,看到的。” 临安忽然道:“你来做什么?”毕竟简子然跟玉瑶可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临安有些敏感。 简子然将扇子虚扇了几下,再次施礼道:“在下的确有个不情之请,需要临安公主帮忙。”接着他颇为风流地理了下头发,显然是习惯动作。 玉瑶道:“你……你的脸?” 简子然面露尴尬,紧接着又用他略带妖艳的笑容给化解了,他朝临安道:“这点小伤无碍,这是徐姑娘不小心蹭的。” 临安一听到“徐姑娘”,立刻瞪大了眼,关于“不小心蹭的”她是不会信的。 “在下就是想轻临安公主帮个忙,徐姑娘此刻正在我的归云馆……嗯……” 不等他说完,临安立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这就带我去。”接着扶额一声叹息。 玉瑶也明白过来,看来这徐言之打抱不平都跑到人家归云馆了,玉瑶道:“你快去吧。” 临安跟着简子然一同离去后,玉瑶见这里也没什么事,准备在仙乐坊小转一圈再走,她推门而出,这次也没有小丫头带路,她沿着往回的路,随意边走边看。 周围许多小房间都关着门,玉瑶心想这里生意可真好,粗略一算每日就要进账不少钱,她忽然想到,方才也没来得及问一下简子然,不知这么大的仙乐坊是不是他一个人的。 玉瑶百无聊赖地走着,时不时凑上去看看小木牌写的什么,一转头,看到前方有个如仙界楼台的地方,像是在楼层中的一个小花园,小桥流水做的精致,正打算抬脚往那儿走去,一个人的手臂拦在了她面前。 也是在这瞬间,册羽略一抬剑,将此人硬生生推后几步远。 ------------ 第两百二十章 路遇歹人 玉瑶这才看清,被册羽挡开的人正是一身绛紫色衣袍的范铭。玉瑶心道不好,怕是已经被他认出来了。 范铭拍了拍身上的灰,怒气冲冲地瞪着册羽:“没想到现在一个小小侍卫都敢如此造次。” 册羽还欲动手,被玉瑶抬手制止。玉瑶道:“这位公子,倘若不是你冒犯在先,想必我的侍卫也不会伤到你。这次你是碰到了我,下回若是碰到你惹不起的人,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范铭不屑笑了几声,道:“这仙乐坊我可是常客,我惹不起的人……这里怕是少见。” 玉瑶懒得跟他纠缠,道:“既然这位公子拦我没什么事,那我先告辞了。” “哎——”范铭正想把手又放在玉瑶面前拦住她,但看到册羽,又讪讪地放了下来,道:“传闻公主殿下跟其他公主……十分不同。今日能在仙乐坊碰上,哈,看来传言无误啊!”说着又向靠近欲行轻浮之举。 玉瑶心想这范铭怕是脑子不太好,她可是永兴公主,这人究竟想做什么。但范铭可不这么想,之前他就对这个永兴公主的名声颇为不屑,上次至日祈福一见,一直心里有些念想,又加之觉得自己父亲是开国将军,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压根就没把玉瑶放眼里。 既然直接拆穿她的身份,玉瑶不必继续装下去,她收起方才还仅存的客气,声音沉稳又冷凝。 “本宫劝你三思。” 范铭面上一愣,继而非但不收敛,眼光炽热尽显,心中燃起兴奋,她这语气跟态度,跟那日祈福礼上一模一样,她不是喜欢养男人么,那多他这一个也不算什么吧,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道:“公主殿下倾国倾城,气度不凡,难怪大梁名人雅士都甘为公主裙下之臣。范某也想一睹公主风采呢。” 范铭说话简直恶心透顶,玉瑶一句不想与他多说,起身就走。 “拦住他们!”范铭拍了两下手掌,立刻从四周涌出许多人,将玉瑶他们团团围住。难怪方才他被打了一下还如此嚣张,原来他带的那些人并未走远。 玉瑶顿住,道:“你就不怕此事闹大了连范将军也保不住你吗?” “闹大?”范铭哈哈大笑起来:“谁敢闹大?谁会闹大?”玉瑶难以想象将军之子竟与流氓无二,他眼神下流,盯着玉瑶道:“你吗?你难道会到处说有人轻薄了你吗?”说罢又狂笑起来。 他这番动静,玉瑶心道难道这里没人了吗?简子然呢?玉瑶一扶额,简子然刚好去了归云馆,难不成范铭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已经清理了周围的人才下的手,玉瑶这才开始有些紧张,不过她看了一眼册羽,他极为镇定,玉瑶勉强安心。 范铭倒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轻佻道:“知道害怕了?你现在跟我求饶,我待会对你温柔点。” “动手吧。”玉瑶侧头轻声道,口气却是极为坚定。 册羽领命毫不犹豫,剑锋出鞘,从玉瑶忽然开口到册羽的第一剑刺出去,尽在电光火石间。是以范铭的人几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的人不由地先落了个下成。 但玉瑶和春彩在一旁却是个活靶子,余下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朝着玉瑶去,不是要取她性命,只是为了转移册羽的注意力,册羽这才开始有些应战不暇。 玉瑶左侧有人一剑刺了过来,她惊叫出声,闭上眼,只听“当”的一声,再睁眼,那剑被硬生生斩断。 若雪般清清静静的身影立在眼前,衣角甚至都还飘在空中未曾落下。 ------------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个中原委 “文年!”玉瑶轻声惊呼。 “不要怕。”文年轻轻说了声,温柔至极,跟方才决绝果断的眼神完全不同。紧接着他将玉瑶护在身后,单手执剑,玉瑶什么都看不到,只听得到剑鸣,却可感知其速度之快,快到只一口茶的功夫,对方的人竟被尽数打退在地。 “你是什么人!”范铭一边后退一边惊恐道:“你可知你这是谋杀朝廷命官!” “你算哪门子朝廷命官!”册羽不屑道,收了剑,站在文年身侧。 “你是文府的人!我记得你!祈福礼上你来了的!”范铭道,想到了文年的身份,他又重新嚣张起来,道:“不过是江国公府不要的一条——” 不等他这句话说完,文年脚上轻轻一踩,方才落在地上那半截散剑不偏不倚地插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范铭一边大叫一边捂住胳膊:“来人!快来人!仙乐坊的人呢!” 玉瑶皱眉,难道仙乐坊的人不是他赶走的?那这么说来他方才可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嚣张还要蠢啊。 “我劝你赶紧走,范毅被送到了水弈居,你现在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文年轻飘飘一句,却见范铭脸色大变。 “不可能!我兄长分明已经被我派人送回府了。” “哦?那你随意。”说罢文年就打算带玉瑶离去。 “等等!”范铭道:“三殿下……今日在水奕居吗?” “你猜呢?”文年轻笑,却是冷意彻骨。 范铭捂住伤口,欲想发作,但看了看地上这一群被打倒的人,似乎还忌惮着方才文年说的话,愤然转身离去。 见他一走,玉瑶立马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范毅喜欢的人是苏是月?” 文年一愣,没想到她自己有危险还有心想着别人的事,他上下打量她了一下,并没有先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没事吧?” 玉瑶摇头:“没事,还好你来的及时。” 册羽闻言低下了头,似乎觉得自己护主不周,担心被文年责罚。玉瑶见状又补了一句:“而且还有册羽在,我没事。” 文年微微点头,确认了玉瑶没事他顿了顿道:“水奕居是三皇子经常在的地方,三皇子跟苏是月的婚期昨日刚定下,就定在三个月后。” 玉瑶恍然大悟,果真跟她方才在心中理出的信息差不多,最开始在听书的时候就听到说什么“庶女”,又见范毅听了故事醉酒,怕少不了是将故事跟自己联系起来了,越想越气才闹了起来,只是玉瑶一直不知道他是为何人闹起来。此时再听到文年提到三皇子,刚好对上,三皇子跟苏是月早已定亲,若是范毅心中之人是苏是月,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再加之婚期刚定,范毅指不定就是因为得知了这个消息才出来寻欢作乐的。 玉瑶想通了范毅的问题,又想到这个范铭,竟然还打着自己的注意,这范家两兄弟,一个肖想着皇子的女人,一个肖想着公主,可真是比着坑爹到家。 玉瑶叹口气:“不知范铭还会不会来找我麻烦。” 文年道:“范毅那一摊子事,够他忙活的了。” 虽然文年没有明说,但玉瑶也猜到一二,这个范铭八成还要去找苏是月的麻烦,玉瑶道:“难怪方才临安不愿意跟我说,这果真是个棘手的事。” “走吧,你不是想逛逛么,我带你在这里好好逛一下。”文年温柔一笑。 ------------ 第两百二十二章 一座城 文年带她路过了刚刚玉瑶想去的那个仙界楼台的地方,并没有停留,而是继续往里走。一路上周围都没有再见到其他人,玉瑶不禁心中嘀咕。 “你在想什么?”文年驻足,忽然问道。 玉瑶没留神差点整个人撞到他身上,她也停下道:“这仙乐坊不是简子然开的吧?” “不是。” 玉瑶想继续问,又觉得不太好,总觉得自己在窥探文年什么似的,她抬头张望了下周围,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就是这儿。”文年推开他身侧的一扇门:“进来吧。” 这扇门极不起眼,以至于玉瑶刚才都没看到他身后还门,当看到里面的场景后,玉瑶才明白,或许做这扇门就是为了不让人发现这个地方吧。 里面是宽敞的一间房,像是书房或者休息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在这间房外,有一个巨大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建康城的景色。 见玉瑶眼神闪着光,文年不知不觉勾起嘴角,他走向屋外的露台,玉瑶跟在他身后,一起站到了露台边的栏杆旁。 原来竟不知不觉上了好几层楼,因为古代本就平房居多,是以她们现在站的地方,足以将整座城尽收眼底。 “你经常来这里?”玉瑶俯瞰景色,问道。 “没那么空。”他淡淡道。 玉瑶本想问那你怎么能知道这样的地方,但关于文年的身份,一直是玉瑶比较顾忌的问题,是以她闭了嘴不再问,接着,文年像是猜到了她的疑惑,说道:“这里不是我开的。” “噢。”玉瑶默默说了句,也不知该不该趁着他开口多问几句。 文年则转头看着玉瑶的侧脸:“但仙乐坊的东家常年不在,所以这里也算是我的,简子然是帮我打理。” 接着玉瑶问了个自己觉得极傻的问题:“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文年轻笑,像是不在意她这么问,只道:“随便说说。”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玉瑶心里却知道他并不是随便说说,因为从册羽今天的反应来看,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那说明文年是仙乐坊主人这件事,怕是没几个人知道的,比如方才的范铭也是不知道的。 玉瑶手拉着栏杆,轻轻点了点头。 文年又将头转了回去,眯着眼看着远方,道:“你喜欢建康城吗?” 玉瑶总觉得他这句话问的就是她本人,虽然文年发现她不是原来的公主后也没有追问过她的身份,但却好像已经猜到了她不是建康城人。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吧。”玉瑶道,对她来说这里也不是她的选择,拥有了更公主的身份,那就只能留在这里。思索片刻,她又道:“城池和乡野于我来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喜不喜欢一座城,要看这座城有没有能留得下一个人的情由。” 说完她就忽然很想看看身边的这个人,她转过头,却发现文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背靠栏杆,此时正在低头看着她,对视进他的双眸,玉瑶不禁莞尔。 风吹动文年的发,他的身后是整座建康城,今日天高气爽,落日的余晖洒在文年白色的衣襟,仿佛时光与天下被揉碎在这斑驳的光影中,少年身影寥落,目光却熠熠生辉。 玉瑶心里有了答案,因为有眼前这个人,她开始 ------------ 第两百二十三章 暗藏心意 玉瑶回到公主府后,就听说了徐言之去归云馆大闹一场的故事,最后还是临安亲自将她带走才了结这场闹剧。 原本十分神秘的归云馆少东家,这一次也是闹得人尽皆知,许多人听说归云馆闹起来后,纷纷跑去一度简子然真容。这下子他藏了许久的风流神秘高高在上身份,被徐言之一下子给拉到了地上去了。 夏巧讲的绘声绘色,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个下午的功夫,都传到夏巧这里来了。玉瑶想到那个场面就忍不住笑,不知道简子然的脸得多难看。 跟玉瑶猜想的几乎无二,此刻简子然正黑着一张脸坐在归云馆的三楼,沈锦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文年则正在一旁听册羽汇报着什么消息。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们都听见了吗?”简子然道:“你们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个徐恶霸不要来找我。” 沈锦安方才听完简子然的叙述,笑得拍了下大腿:“人家徐姑娘有名字,怎么能容你这么称呼,向来怜香惜玉的简公子也有这样礼数不周的时候啊。” “徐姑娘?她从上到下哪里有一点姑娘的意思,分明是……恶霸!地头蛇!” 沈锦安捧腹,似乎对这样的情况喜闻乐见。 简子然转头道:“文年?你帮我想想?” “好了,你退下吧,该领的罚你自己知道,去吧。”文年最后一句跟册羽交代完,册羽就 先行离开了。文年这才转过头:“什么?” 简子然简直两眼一黑,看来他根本没听自己在说什么,不过简子然可不会放过追问文年的好机会,他道:“册羽犯什么过了?”好像知道文年不会回应一般,他自己接着道:“看护公主不周?” 沈锦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他瞪大眼睛,又上手拉扯了一下文年的衣袖,道:“你叫册羽去看护公主了?永兴公主?” 简子然对于他消息滞后已经不想理喻,他好奇地问道:“今日公主可是去了仙乐坊的,我见你清了很多人出去,该不会是专门帮公主清的场子吧?”他这会子好像已经把方才的烦恼全忘了,换回了惯有的笑嘻嘻模样,等着文年回应。 沈锦安上个问题还没弄清楚,这又来一个,他左右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不可思议道:“你们在说什么?仙乐坊公主也能去?”又拉了一次文年的衣袖:“你还能在仙乐坊清场?” 文年朝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应什么,沈锦安更着急了,又拉了下简子然的衣袖:“子然,是永兴公主吗?” 简子然道:“是。文年把册羽给了永兴公主……” 还没等简子然再开口问文年一句,就听到沈锦安大惊失色:“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永兴公主吧?” 简子然朝文年挑眉,接着摇着扇子笑道:“锦安,你可以把‘该不会’三个字去掉。” 沈锦安面如土色,抱着头道:“怎么会这样……我可怎么跟文姊婿交代啊……” 简子然皱眉,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文姊婿”是指文年的父亲,拍拍他的肩头:“你别太自责了,毕竟你外甥也老大不小了。” 闻言文年深深皱眉,盯了简子然一眼,起身道:“没有的事,别听简子然瞎说。” ------------ 第两百二十四章 问出疑惑 关于鞠汴身份一事,玉瑶回来后并没有跟他说,还是准备等临安那边确定好了之后再告诉他,自从文年跟她提了一句临安和鞠汴之后,现在每次她看到鞠汴,都觉得似乎真的跟临安极其相配,不过这件事可不是她能左右的。眼下更重要的事是继续找到机会扳倒萧宣德,不过在那之前,玉瑶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要确认,就是顾阳。 顾阳身上藏有太多奇怪的事,说不上是秘密,总觉得他也从未刻意隐藏,是以其他人都没有这种感觉,比如鞠汴。只有玉瑶觉得哪里不对,这样反而更让玉瑶觉得有问题。 这一日,玉瑶拉上鞠汴,约了顾阳输给她的饭,在银杏院落一聚。 刚一进入院子,又是那阵淡淡的饭菜香,就是玉瑶几乎认定的炒菜的味道,而玉瑶上次回去后也再三确认过,这个时代根本没有人知道炒菜是什么。 顾阳热情洋溢地上了一桌菜,三人并不拘束礼节,在饭桌上天南海北地瞎聊了一阵子,玉瑶随意问道:“前些日子出门,听到别人说‘次顾居士’,才知这是你的称号。不知这个名字有何特殊意义吗?” 顾阳一笑,放下酒杯道:“无甚特指,只是不敢自封优等,便取次之。” “原来如此。”玉瑶点头:“我还有一疑惑,今日想问顾公子。” “知无不言。” “祈福礼时,父皇曾命顾公子推举斋戒,我听闻如今建康城许多人都在相应太子跟顾公子的号召,可……”玉瑶目光转到桌上的几盘荤菜,没有继续说。 顾阳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我从未刻意隐瞒过玉瑶姑娘。所以,正如你看到的一样,事实就是如此。” 他就这样大大方方承认了,反倒跟玉瑶预想的不同,她干脆单刀直入:“所以我可不可以这样猜想,顾公子并非虔诚信徒。” 顾阳没有立刻回答,鞠汴甚至觉得玉瑶这样问十分不妥,他正想开口圆场,听到顾阳说了句:“我提议推举斋戒,跟我本人斋戒,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事。” 他的话说的也没错,这个时代佛教并没有此条戒律,若是真的追究起来,他既未破戒,也未犯法。 玉瑶道:“顾公子为何会有斋戒这个想法,毕竟……从未有人提出过这些。” 顾阳并未因为玉瑶的一直追问而不耐,他道:“公主。”这还是他头一次在这里称呼她公主,玉瑶还记得,只要进了这个院子,便抛去所有身份地位,不等她细想,顾阳面色严肃解释道:“陛下崇佛,天下皆知。如今陛下立佛教为国教,大建寺庙,这些公主都了解吗?” 玉瑶跟鞠汴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 “好。”顾阳继续道:“可公主有所不知的是,如今大梁几乎数十万禅师不事生产,坐享民脂民膏,却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人皈依佛门,如今的出家人……”顾阳叹了口气:“其目的早已不纯粹。所以,当我提出斋戒食素的时候,陛下立即同意了。” ------------ 第两百二十五章 试探无果 这个说法出乎玉瑶意料,她已经开始觉得之前的怀疑都是她自己的臆想。 “公主以为呢?就像许多人心中想的,陛下是受了我的蛊惑吗?陛下为天子,怎会听我一面之词。”顾阳往日里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吃斋念佛是他给外人留下的印象,从不过问朝堂之事和天下之事,可他说的这一番话以后,玉瑶便知,他就是因为对天下之事太过了解,才能有当下的安稳。 鞠汴也很吃惊,他立刻明白其中原由,问道:“所以这一举目的并不是真的广推斋戒,而是为了缩减用度?” 顾阳点头:“出家人只能食素,若是如此,那些怀着其他心思想要进入佛门的人,便会犹豫了。” 竟是如此,玉瑶第一次觉得天子是如此深不可测。 顾阳自顾笑了几声,缓和了下严肃的气氛。他道:“你们第一次来我就说过,我是个商人。如此说,你们懂了吗?” 他做的一切,无论是给荀贵做些菜色,还是给天子出谋划策,不为任何地位,只是为了金钱。如此想来,这一切也就都说的痛了,只是这么直白的道理吗?玉瑶心中不免觉得是否太过简单。 既然来了,她干脆把心中疑虑一一问清,玉瑶道:“不说这些了,你不是说了来你这里就要忘记身份。我来你这里也吃了两回了,就连我们府里从宫中请来的御厨,都没有你这里的味道。今日想在你这里偷师学艺,可好?” 顾阳道:“玉瑶姑娘说笑,我这些菜的秘密,你上回不都一清二楚了吗?” 玉瑶笑着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真有一点要请教。”玉瑶指了指桌上那盘土豆丝,道:“这个是将猪油放进去后,再放入土豆丝翻炒吗?我有点记不清顺序了。” 玉瑶尽量自然地注视着顾阳的表情,心里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放过他的情绪变化。顾阳却只是微微一侧头,皱眉道:“翻炒?何为‘炒’?玉瑶姑娘,这是何烹饪手法?” 玉瑶笑过,道:“难道教给顾公子的人,没有告知手法吗?” 顾阳摇头:“哪有什么人,这都是我自己瞎尝试的。” “那顾公子可真是聪慧……”玉瑶随意敷衍了句,心里却打起鼓,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得太多? 说着玉瑶拿出了自己准备的最后一招,她示意鞠汴,鞠汴立刻拿出来了个锦盒递给顾阳,玉瑶道:“知道顾公子这里什么也不缺,所以就自己写了张字,送给顾公子,我的字并不怎么好,权当个心意。” 顾阳看了看,正笑着的脸忽然有些尴尬的表情,他沉吟半饷,道:“玉瑶姑娘,你这里是不是漏写了几划?” 玉瑶最后一招也没有试出来,她故意将一个跟古字十分相似的简体字放在密密麻麻的句子当中,如果不是觉得简体字十分突兀的人,很难察觉,古人却会一眼看到。 鞠汴也凑过去看了眼,他倒是一脸天真,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一样,笑着说了句:“你写错了个字!” ------------ 第两百二十六章 特殊关系 这一番下来,玉瑶已经懒得再去试探,顾阳待她诚心实意,她却怀疑顾阳是现代人,这未免有点太匪夷所思,果真是自己想太多,毕竟这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已经够奇异了,怎么可能两个人都是。 玉瑶轻咳一声:“是我大意了。”她准备将锦盒重新拿回来:“这张我就先收着,下回再给顾公子写一张。” 顾阳却没让她拿到,他笑道:“不必,我看着张就挺好的,独一无二!” 吃过饭后,鞠汴走在前面,玉瑶跟顾阳走在后面,她问道:“当日祈福礼,你为什么要站在我这边?”这个问题她早就想问了,奈何迟迟没有找到见面的机会。 忽然被问到,顾阳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况,他驻足道:“我当时的决定很简单,有人想让通过我陷害公主,我没有任何底气参与这场宫廷争斗,与其做一个被利用的棋子,不如选择真相,便是只对陛下一人忠诚。”他笑了笑:“看来,我选对了,不是吗?” 笑着送别了玉瑶和鞠汴。顾阳回到院子里,看着桌上锦盒里的那张字,心中忍了半日的情绪终于释放。 他颤抖地拿起那张纸,上面唯一一个简体字孤零零地映在他眼中,那个字在这张纸上对他来说并不突兀,若不是因为他上次就对玉瑶生了怀疑,这次差点就会被拆穿。 他拿到纸便特意去寻了其中的问题,其实玉瑶如果当时对比了鞠汴的反应就会发现,鞠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他却是可以皱眉许久似乎在思索这个字不对。 顾阳将纸放回锦盒,深吸口气来缓解疯狂的心跳。这个字已经说明一切,玉瑶不是永兴公主,而是跟他一样,穿越而来。但玉瑶究竟从哪个年代穿越,他却不知。除此之外,他还发现玉瑶对历史并不甚了解,比如为何会斋戒,看样子她是真的不知并非装傻。 顾阳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那么……玉瑶应该也不知道自己在历史里的寿命,只剩下三年不到。 顾阳忽然脑子一片闪白,他撑住桌面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他究竟该怎么办?玉瑶是穿越的,那她还会按照历史的年龄去世吗? 答案是“是的”。因为顾阳熟知历史,是以他进入这个年代后,试图改变的历史都失败了,就连炒菜这件事,他发现也只能在最隐秘的荀贵之间流传,并不会大行于世。最终他才选择了如今的道路,只求钱财,平安富贵一生即可。 他可以顺应历史,他知道梁朝会开始施行斋戒,自己优先提出,那么这件事依旧能按照历史发展,他不能推波助澜,却可以巧妙地随波逐流。而在世人眼中,他却仿佛是推波助澜的那一个。 可玉瑶呢,她究竟要如何自处,她又是何时穿越来的呢。顾阳一直告诫自己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可偏偏他跟玉瑶二人却又有着在这个世界上最特殊的关系。他没办法不想,焦躁之中,他愤怒地桌上盘子扫落在地,顿时一片狼藉。 下人们从未见过顾阳如此的一面,他惯来极好相处,此刻都被吓得愣住,跪倒一地。 他这才缓过神,捏了捏眉心十分疲惫道:“都起来吧。我不是说过,我这里不需要行跪礼的。” ------------ 第两百二十七章 偷师学艺 文府的小院里,也传出了类似炒菜的味道,并不是因为顾阳被请到了这里,而是确确实实有人在炒菜。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寒酥园一个小厮边走边闻,时不时揉揉肚子,竟然闻饿了。 容羽猛咳了几声,从厨房冲了出来,对站在门口的文年道:“公子!当真是这么做的吗?我刚将土豆……土豆丝丢进去,就起了好大的烟、咳咳、好呛啊、咳咳咳……” 文年挑眉,轻飘飘说了句:“你没觉得这个味道闻起来更好吃了吗?” 容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听着这句话从自家公子口中说出,道:“有、有吗?” 文年摇摇头,似乎是实在忍受不了容羽笨手笨脚,亲自走进了厨房。容羽来不及拦住,文年已经取了两颗土豆,自己切了起来。 容羽吓得不轻,却是手足无措,感觉到头一次自己竟然帮不上主子的忙,还要害得公子亲自下厨,他慌忙走进去,将方才做失败的菜倒掉,清理了灶台,小心翼翼地给文年打下手。 原本守在门口的一些下人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公子竟然亲自下厨,他们揉揉眼,却发现就是自家公子在厨房里。 一阵忙活,文年走了出来,抬手闻了闻衣服上的味道,皱眉道:“学会了么?找几个人来教一下。” 容羽领命,再抬头,文年已经走远,迫不及待沐浴更衣去了,文年边走边心里想着,“君子远厨疱”这句话果真是对的…… …… 公主府玉瑶还在回想着顾阳的事情。 “怎么了?自从回来后你就心事重重。”鞠汴问道。 玉瑶抬头看了眼,道:“还不是你,教我担心。”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 “我怎么了?我这么听话。” 听他这么说,玉瑶笑了起来,道:“阿汴今后一定会有很好的前程。” 鞠汴听完并没有太高兴,扯了下笑容,道:“别岔开话题,快说你在想什么。” “我想……明天再去找顾阳一次。” “还想去吃饭吗?”鞠汴下意识问道。关于对顾阳的怀疑,玉瑶一直没办法跟鞠汴说清楚,所以鞠汴还以为她只是想去吃饭。 玉瑶道:“嗯……对。”玉瑶觉得多去几次,倘若顾阳真的有问题的话,总会露出破绽。 鞠汴道:“就这点小事而已,那我去下帖子。” 鞠汴走后,玉瑶随意翻看着桌上关于萧宣德最近的动向的消息,这都是她派人搜集来的。玉瑶越看越气,这萧宣德经历了上次密室的事后,简直变本加厉,建康城许多财主被他想方设法搜刮钱财,这些富户为了保命许多已经举家搬离建康城。 玉瑶想起顾阳说的关于佛教数十万禅师坐享民脂民膏的事,再加上萧宣德这个漏洞,就连她也能猜想到,如今的国库想必亏空严重。 她将收集的萧宣德的一些行径握在手中,她必须一个个找出这些的罪证,萧宣德一手遮天,虽然想到就很困难,但她也必须一试。 ------------ 第两百二十八章 半路被劫 次日,玉瑶跟鞠汴坐在马车里,商量着如何搜集萧宣德的证据,马车缓缓行驶,外面听起来十分热闹,玉瑶随意撩开窗帘一看,微微皱眉。 这不是驶向闹市的道路么,顾阳家应是越走越清净,这是哪,她不由地朝车夫方向一看,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什么,却看到了飘逸的白色衣角,玉瑶心中咯噔一下。 她放下窗帘,倏地将门帘拉开。果然,文年的背影出现在马车上,车夫早已不见踪影,并排坐着的是文年和册羽。 “你要带我们去哪?”玉瑶冲着他喊了一声。 鞠汴也凑了上去,看到是白色背影,不由地深深皱眉,连手都攥紧了:“文年!你为何劫公主的马车?”他毫不客气,甚至带了明显的敌意。帘外的风将他的发吹得飞起,玉瑶惊叹,往日温柔和煦的阿汴竟也是如此年轻肆意的少年郎。 文年大概是轻哼了一声,他的声音飘来:“看在你是保护公主的心思,不跟你计较。” 文年一转身,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玉瑶已被他带离,眨眼睛消失不见。只余下玉瑶那半句没说出口的惊叹声。 “文年!”鞠汴大喝一声,十分生气,正要跳下马车,册羽伸手将他拦住。 “你做什么?”鞠汴怒视眈眈。 “对不起鞠公子,得罪了。属下这就送鞠公子回府。”册羽低头道,手确实丝毫没放松。 鞠汴鼻子哼了一声:“‘属下’?属下都敢联合外人劫走主子,我可用不起你这样的属下。” 册羽也在公主府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鞠汴脾气温和谦虚,能被他讽刺,看来文公子真是把他给惹毛了。他只能当做没听到话里头的讽刺,继续驾马前行。 鞠汴愤恨一甩放下车帘,坐在马车里气不打一处起来,他一拳捶到马车墙上,整个马车都微微晃动了下。册羽身子一抖,心中生出些许愧疚,鞠公子根本不会武功,这一拳能有这样的动静,已是用尽力气,定是气急了。 册羽驾车间隙叹了口气,自家公子若不是为了公主,何苦凭白遭人记恨,怪也只能怪自家公子太任性了,青天白日就敢把公主劫走,这怎能叫鞠公子不生气。 册羽不再多想,一甩鞭子,只尽快驾车回公主府,完成自己的差事。 这电光火石见来的太快,玉瑶也来不及想自己究竟是被拉着手腕走的,还是被揽在怀里走的,总之,一睁眼,已经在一条不熟悉的街道上。 文年道:“走吧。”他的手还隔着衣服抓着玉瑶的手腕。 玉瑶一把甩开:“走哪?阿汴还在车上呢!” “他自会有册羽送回府。再说了,他已经十五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天天操心。” “那顾阳呢,顾阳等不到我们会着急的。”玉瑶仍旧站着不走。 “都说了鞠汴不是小孩了,他回府后自会下帖子帮你解释。”不知为何,玉瑶觉得文年这句话竟带了点生气的意思。 玉瑶问道:“我们去哪?” 文年听到“我们”二字,稍稍挑眉:“去吃饭。” ------------ 第两百二十九章 心意暗藏 玉瑶被他牵着走了一步又重新停下来,她道:“你劫我的马车就为了带我去吃饭?” 文年不以为然:“你去顾阳那里不也是要吃饭么。” “可……”玉瑶还没说完,手腕上一阵力量,文年不由分说直接将她牵走了。玉瑶边走边想,算了算了,顾阳的事下次有机会再问吧。 只二十几步路,街口一转,他们便从一个小门进入了归云馆,进门便是楼梯,不会遇到任何大厅内的人,可以直达三楼。 “这是……归云馆的后门?”玉瑶边走边看。 “嗯。”文年道:“不会遇到不想遇上的人。” 玉瑶倒是极为赞同,比如上次无意中差点遇到高从惜,要是有后门躲开就是最好的,想到这里,她脚步微微一顿。 文年却捕捉到了这极细致的情绪,他边走边轻轻在前方问了句:“想到什么不想遇上的人了?” 玉瑶又往上走了几步,才揶揄着道:“你……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人去找过你?” 文年微微皱眉,脚步也放慢,像是在思索:“你指谁?来找我的人……还挺多的。” 玉瑶心中咯噔一下,竟然有一种像上楼梯一脚踏空的感觉,她有些不高兴地讥道:“那你人缘还挺好的嘛,文府那么偏的地方都有这么多人找。” 文年只疑惑了一瞬,从她的语气中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她说的“有人”应该不是指他的那些下属,文年已经猜到八成,他故意笑道:“也是,不知道他们都从哪里打听到我的住处的。” 听他这么说玉瑶有一点心虚,敷衍道:“文府又不是多难找的地方……” 文年笑了笑,既没有解释也没有再问,心情却更好了。 二人刚一到房间,文年就吩咐下去上菜,玉瑶道:“归云馆的菜色可是跟顾阳的差远了……”一边说还一边偷看了文年一眼。 文年轻轻一笑,拿过茶壶倒了两杯茶,并没有理会玉瑶的抱怨,道:“先不说这些。”他把一杯茶推到玉瑶面前:“我之前说过,要将欠你的补上。”说完他好整以暇地坐好,看着玉瑶。 玉瑶看了眼面前的茶:“该不会是这杯茶?” 文年莞尔,轻轻摇了摇头,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锦盒:“虽然花了些时间……但总归帮你修好了。”他将锦盒打开,拿出一直白玉海棠花步摇,尾部几片白玉镶嵌银边的羽毛样式玉坠,刚一拿出就响着簌簌的玉石声。正是上次在密室里被他取走的那支。 “少了一瓣的地方,我帮你补上了。” 玉瑶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当初中间缺失的那一片花瓣真的被补上了,两朵海棠花栩栩如生,似乎比以前更晶莹灵动。看得出他特意找了同样材质的玉,因为完全看不出差别,宛若一块玉雕刻出来的。 看到玉瑶拿着步摇开心的样子,文年不易察觉地轻轻松口气,他继续道:“除此之外,帮你稍稍改造了一下。” 他重新接过步摇,两根手指捏住那根钗子轻轻旋转,只见原本粗顿的一头陡然变得极尖,上面还闪着诡异的光。玉瑶刚伸手想拿来看一下,文年先轻轻转回原来的样子,才递给她:“小心些,转出来的那个尖是藏在里面的,有毒。” 玉瑶心中欢喜,这倒当真是个有趣又实用的改动。 ------------ 第两百三十章 应许你 玉瑶拿在手里,小心翼翼转了一下,细细地看着这精致灵巧的小机关,极其适合女孩子使用。而且那个旋转的地方要稍稍捏一下才转得开,是以平日里戴也不会误伤自己。 玉瑶将步摇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正要笑着道谢,文年一手制止住了她手上的动作,另一只手取出那支步摇:“既然修好了,放回去作何用。” 在玉瑶疑惑的眼神下,他起身走到她身后,轻声道:“我帮你戴上。” 玉瑶上辈子从未跟男子如此亲密过,这一年多来几乎将上辈子的亲密全都补齐了,听到他又要给他戴步摇,玉瑶脖子都感觉有些僵硬,愣愣地坐在那里。 文年比了个合适的位置,一手扶着发髻,轻轻将步摇插进发丝,淡淡道:“好了。” 玉瑶轻轻晃了下头,像是得了件宝贝般。虽然看不到,只听到窸窸窣窣的清脆声响,就觉得高兴。 文年道:“将欠你的都补齐,这下可以放心吃饭了。” “将步摇给我戴好了,接下来该不是准备取我的命了吧。”玉瑶假意微微吃惊道,却是看不出半点害怕的样子,甚至眼神中还有藏不住的笑意。 她想到上次文年摘走这只步摇时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等修好了再要你的命也不迟。” 不知怎地,她耳根一红,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了,随意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文年垂眸轻笑,笑声细碎却清淡,再开口时已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忽然间不舍得了。” 玉瑶立刻心脏漏跳一拍,她想悄悄抬头看一眼,却刚好撞进他的双眸,仿佛藏了千种琉璃光芒的眼眸,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你是谁?”玉瑶轻轻地,却是脱口而出。 文年微微侧头,思索片刻又重新将目光落在她眼中:“你是问我的身份吗?” 玉瑶点点头:“可以吗?” 文年一时间未开口,玉瑶开始有些紧张,这个问题她已经忍了很久,每次都觉得不应该,可方才像是被他那句话蛊惑了般,就这样问出了口。 玉瑶探寻的眼光轻轻扫过文年。少年白衣无瑕,好像陷入了为难,又像是在思索般单手撑住脸颊,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顺着他的动作滑到衣襟前,黑白分明,玉瑶想到仙鹤的羽翼,这样的文年,似乎不该沾染一丝烟火及尘埃。 几声清脆的敲门声突兀地传来。 “公子,菜已备好,可以进来吗?”门外是容羽的声音。 玉瑶有些紧张又有些不耐,为何到关键时刻容羽要进来,文年可以就此略过。在玉瑶几乎准备放弃方才的问题时,文年开口了。 他并没有理门外的容羽,容羽自是也不敢再多问,安静地候在门口。 文年将撑在脸侧的手放下,双眸微动,轻轻往玉瑶的方向靠了些,淡淡道:“可以,等我下次见你的时候告诉你。” 玉瑶心中一暖,他竟然答应自己了。虽然她还不明白为何要下次才能说,但既然他答应了自己,那么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应该就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吧。 ------------ 第两百三十一章 半块藕片 “进来吧。”文年隔着门吩咐容羽。 不一会,桌上陆陆续续摆了数十道菜色,容羽才将门关上离开了。 玉瑶看了看这些菜,又看了看文年,她这才是真正要开始怀疑人生了,若是说遇到顾阳会炒菜让他觉得是现代人,那眼下这一桌又是怎么回事? 玉瑶当然不会也怀疑文年,她只是开始觉得自己当初怀疑顾阳,果真是多此一举,归根到底还是自己见识太短浅。历史的记载本就是后人撰写的,所以这个时代有没有炒菜,未必撰写的人会真的知道。 玉瑶惊讶道:“之前怎么不知道归云馆有这些菜色?” 文年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玉瑶碗里,云淡风轻道:“这些菜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 玉瑶觉得这句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自己可是永兴公主……也不是普通人了吧。 文年放下筷子,解释道:“这些菜色不对外,只有我吩咐过才会做,所以除了跟我在一起,其他人单独来是吃不到的。” 玉瑶姑且信了他的解释,因为她闻着香味已经开始咽口水了,她尝了一口红烧肉,不由地竖起大拇指。接着道:“你也太会享受了吧,连简子然也不能吃到吗?” “他可没这口福。”文年一边说,一边给玉瑶夹菜。 “你自己也吃呀,不要总给我夹菜。”玉瑶也给文年夹了片糯米藕。 文年先是一愣,似乎眉眼都瞬间融化了般的温柔,玉瑶心道不会没人给他夹过菜吧,不过他贵为文府公子,应该也有下人布菜,玉瑶不再细想,却发现文年盯着那块藕,筷子轻轻戳了几下,犹豫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玉瑶停下筷子,看了看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莲藕?” 文年依旧蹙眉,点了点头,颇有点委屈的意思。 玉瑶被他这个模样给逗笑了,平日里冷冷清清的那副面孔上竟然能出现这样可爱的样子。笑着笑着她心头一暖,他既不爱吃莲藕,却还特意点了这道菜,难道是知道自己爱吃? 玉瑶又朝桌子上看了看,鱼、糯米藕、红烧肉、土豆丝……竟然全都是她爱吃的菜,她缓缓放下筷子,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文年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夹了他讨厌的藕片给他。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玉瑶这个对不起不是因为这片藕,而是心中那一丝惭愧。 文年笑了,他夹起碗里的藕片,小小地咬了一口尝了尝,接着皱眉道:“再次确定,我是真的不喜欢。” “我帮你吃了。”玉瑶夹起那余下那半片藕飞快地吃掉了,但她双颊如烟霞般的红色确实没有掩盖住她心中的情绪。 文年拿着筷子微怔,玉瑶吃完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他方才吃剩下的。此时玉瑶埋头吃饭,他只能看到她红透了的耳朵。 文年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他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勾起嘴角,回想到自己那天在厨房研究做菜的狼狈,现在想来,也是值了。 他愉悦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尽量保持清淡:“公主,慢点吃。” ------------ 第两百三十二章 密事 临川王府内,萧宣德正为最近得了几块极好的地契而高兴,他听着小曲儿,一手搂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儿,旁边还有个俏丽的小丫鬟帮忙捶着腿,唱曲儿的几个还不忘跟他眉目传情。 下人们也说不上原因,总之自从上回在宏苑宴请完之后,这府里比着之前更放纵奢侈,愈发荒淫无度。 屋里正娇声媚语之时,一个小厮进来报:“王爷,临贺世子求见。” “来的正好,快叫他进来。”萧宣德乐呵呵道,一边还在小丫鬟的屁股上掐了一下,小丫头娇嗔一声,脸都快要贴到萧宣德大腿上去了。一旁的美人儿瞪了小丫鬟一眼,也含情脉脉地喂了个蜜饯到萧宣德嘴里。 见这些女子极尽媚态旁若无人,那小厮头也不敢抬,应声匆匆下去。 不一会,一个英俊却面带一丝邪气的男子进了房间,一阵女子香气扑面,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接着恭敬向萧宣德施礼道:“父亲。” “来来来,这是本王刚收的戏班子,你来的正好。” “父亲。”萧公和郑重地又道了一声。 萧宣德立刻会意,虽然有点不舍,还是眉头一凝,摆摆手叫这些女子们先下去了。那几个女子偷偷瞄了眼萧公和,听闻这位世子极受王爷看重,想留下却又惧怕他那张面带邪气的目光,也不敢多言,纷纷退了下去。 萧宣德问道:“怎么了?”他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重要的事不会来干扰他的。 “萧玉瑶一直在调查父亲,如今手中已经掌握许多,不过儿臣在她之前已将证据销毁。” “哦?”萧宣德眯起眼:“竟有这等事?萧玉瑶这是哪根筋开窍了?竟然会在暗中调查本王。” “最开始儿臣发现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其他人假借公主名义,可没想到就是公主府派来的人。并且行动极为小心,我抓了两个已经招了,就是萧玉瑶和她府上一个叫鞠汴的人,二人直接安排的。” “鞠汴……”萧宣德轻轻念道:“这个姓倒是特殊。”继而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厌恶道:“我想起来了,我听过这个人,以前在府里不是不受宠的么,那个苏愿死了可真是给他腾了个好位置。” “儿臣已经查过,这个鞠汴不过是普通平民,不足为惧。只是萧玉瑶她……”萧公和顿了顿:“父亲,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行动,是否需要儿臣阻止她?” 萧宣德自己拿了块蜜饯放进嘴里,轻蔑道:“她真以为长了点本事就能动得了本王?” 萧公和不解:“父亲的意思是?按兵不动吗?” “非也,不是按兵不动,是根本无需理会。”萧宣德靠在椅子上,神情惬意,眼神还流连着方才几个小娘子唱曲的方向。 萧公和不明白为什么他父亲对这件事这样轻描淡写,若是纵容萧玉瑶继续查下去,未必都能将证据拦截在她发现之前。 萧宣德看穿了萧公和的困惑,他坐直了身体,漆黑的双眸凝聚:“我儿,你给我记好了,她萧玉瑶就算是把证据拿到陛下面前,我那高高在上的三皇兄也不敢动我们分毫。所以,这件事你不用管,叫她去查!叫她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第两百三十三章 言语误会 萧公和离开临川王府的时候,驻足回望,渐渐眯起双眼,他的父亲,的确是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是以才会如此毫不在意。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萧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他,他竟有些开始好奇了。萧公和回过头,踏上马车离开了。 …… 临安来找玉瑶的时候有些匆忙,正巧赶上了在府里急的团团转的鞠汴。 鞠汴等候在丹景殿里,见传话小厮过来,他立刻上去问道:“怎么?是公主回来了吗?” “回鞠公子,是临安公主来了。” 鞠汴皱眉:“临安公主?” 话音未落,临安已经进来了,她刚好看到鞠汴的模样,本就是为他的事来,他还面露苦色,临安有些不悦道:“鞠公子不欢迎本宫?” 鞠汴意识到失态,施礼道:“临安公主。”他抬起头,眉头尽量舒展开:“在下不是针对临安公主,是因为玉……因为公主她还没回来。” 临安露出不解的目光。鞠汴知道玉瑶信任临安,便如实将今日的事一并告诉了她。临安听完后倒没有露出惊慌的目光,只长长的“噢”了一声,说了句:“原来如此。” 鞠汴请临安坐下等待,自己仍旧着急地坐立难安,走来走去的。 临安实在看不下去了,说了句:“你何必如此惊慌,他又不会对玉瑶怎么样。” “临安公主怎能如此说,公主青天白日被人劫走,若是传了出去,公主的清白怎么办?” 临安被问得莫名其妙,鞠汴看到她的表情,也明白过来,永兴公主哪还有清白……但是即便这样,那也不行,鞠汴懒得再说别过头去。 “你不用操心她的事,他们都见过那么多次面了,有哪次出了事的?”临安道,但是鞠汴听完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接着临安又说:“与其白白等着,你还不如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 鞠汴转过头,表情疑惑:“我的事?我有什么事?” “你自己的人生大事啊,你不着急吗?”临安也是瞪大了眼,心道这鞠公子看着知礼懂事,怎么自己的事一点不上心。 鞠汴更是一头雾水,心道这临安公主难道跟传闻中不一样?他耐着性子道:“临安公主,男女之间还需避嫌,更何况你我不过第二次见面,在下的人生大事,无需公主费心。” 这回,不等临安开口,临安一旁的小丫鬟芷卉就憋不住了,她道:“鞠公子,临安公主好心帮你,单单是徐将军府就跑了几趟,你怎地这样不讲人情!” “芷卉!何必跟他多言。”临安打断道,看样子也是动了怒气。 鞠汴除了关心玉瑶,对于临安的情绪变化根本没注意到,兀自说着:“徐将军府?”接着也十分生气道:“临安公主!你也太……太自作多情了吧,我跟你并不相熟,更对徐将军府的姑娘没有任何意思。公主是否管得太宽了些。” 临安发现这个鞠汴比她上次见的时候要有脾气多了,也呛声道:“什么姑娘什么的,你在说什么?” 只听芷卉“噗嗤”一声笑出来,临安和鞠汴疑惑地看着她,她强忍住笑,两只大眼睛滴溜一转:“公主,鞠公子他以为你给他相看娘子呢!” ------------ 第两百三十四章 荐学帖 临安公主一听,再一回想方才的话,不由地捧腹,捂住嘴笑得直不起腰,她跟丫鬟两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简直有违临安柔娴知礼的形象。 鞠汴听懂了一二,却还不甚明白,面红耳赤地指着她们二人:“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说给你相看娘子呀!”芷卉憋住笑挤出一句话,继而二人笑得更大声。 “你!”鞠汴一甩手,气得直发抖。 临安心想这个鞠汴也太好玩了,只说个这个就害羞成这幅模样,将来要是进了官场却又会是另一番模样的意气风发。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快说出来让我听听!”玉瑶边说边走进来:“我丹景殿里可是许久没有过让人这么开心的事了,” “公主!”鞠汴三步两步走到她面前,拉住胳膊上下打量一番:“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事,只是去吃了顿饭。”玉瑶含笑道。 她的样子却惹得鞠汴有些不高兴,他为她焦急半日,她却好像心情不错,但不等鞠汴再问,玉瑶就先开口道:“刚进府就听说玉然来了,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芷卉施礼道:“正在说鞠公子的事。” 玉瑶转头看了眼正心事重重的鞠汴,问道:“你都知道了?” 临安道:“看样子你并未告知他此事。” 鞠汴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就我自己不知道。” 玉瑶伸手整理了下鞠汴方才因为生气而乱了的鬓发,道:“阿汴,你有一身的才华,我不能将这样珍贵的才华私藏在公主府,所以,我准备送你去国子学。” “国子学……”鞠汴眼神闪烁,眼眸似有光却深深地暗了下去。他陷入了片刻的回忆。 玉瑶不知道,鞠汴原本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妹妹,他的三个哥哥都曾是国子学的学生,他曾经渴望跟哥哥们一起去上学,只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可还没来得及等到他年龄达到要求,他的家却没了。 这些事玉瑶不敢问,鞠汴也根本不想回忆,是以当听到“国子学”这三个字的时候,他渴望却又畏惧。 “你有信心吗?”玉瑶侧头问道。 鞠汴躲过玉瑶充满期望的目光,退了半步:“我……我不想去。” 玉瑶不解地回头询问了眼临安,又重新抬头望着鞠汴:“为何?公主府就算能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书籍和古册,可跟国子学比那根本不是一个层次。你难道不想去试试吗?” 鞠汴手有些颤抖,轻轻摇头。 临安起身道:“入了国子学只是第一步,能不能通过科考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本事,若你真能走仕途,很多事就会不一样了,你鞠家也将有机会重新立足于大梁。”她从芷卉手中接过一封帖子,继续道:“这里是徐太常今年的招贤贴,若你要去,接了这封帖子,徐太常会收你为徒,荐你入国子学。” 鞠汴闻言盯着她手中的帖子,心中忽然狂跳起来,机会从未如此近地摆在他眼前。 ------------ 第两百三十五章 误会解除 玉瑶大喜过望:“玉然,你真的太厉害了!你是怎么拿到的?”她立刻从临安手中接过那封帖子,小心翼翼地前后看了下,并未舍得打开。 临安微微抬着下巴,故意高冷道:“徐太常是徐将军家的一支旁系,我通过徐言之的关系自然拿得到!”说完她还轻哼了一声,似乎在等待夸奖。 玉瑶失笑,这两个孩子真是得哄着来,她上前几步,亲自斟了一杯茶,以茶代酒道:“阿姊这边谢过妹妹了!” 临安接过茶,轻轻笑道:“不是什么大事。” 鞠汴在旁却是将关系彻底理清楚了,方才芷卉口中跑了将军府几趟,原来正是为了这个,他不由地脸上挂不住,羞愧难当,盯着临安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一拱手:“方才是在下失礼,还望临安公主宽恕。” 临安轻轻一撇:“哼,本宫不与你计较。”话虽这么说,眉眼却都是笑着的。 玉瑶看着他们二人斗气,笑着摇摇头,她转身将帖子放入鞠汴手中:“我前些日子一直在为你考虑这件事,多亏了玉然想到这个主意,可以正大光明地送你进国子学。” 鞠汴握住帖子,低头看了看:“可是……” 玉瑶轻柔地打断:“没有什么可是。”她笑了笑继续道:“关系上想必玉然通过将军府已经跟徐太常疏通好了,钱财上你更是不用多虑,公主府当然付得起。你没什么好担心的,只管去就是了。” 临安也接道:“是啊,以后你的身份,只说是徐太常收的一个徒弟罢了,若是真的追查起来,也不过是原来在公主府长大,而且公主府早就将你的身份证据毁了,不过平民身份而已。” 鞠汴眼眶似有泪水在打转,但他强忍住没有掉下来,忽然他退后几步,跪下向玉瑶行了个完整的大礼,郑重道:“谢谢公主。” 玉瑶知道他这个礼是拦不住的,便也没有阻止他,等他行完玉瑶立刻上前扶住:“阿汴,快起来吧。” 临安在一旁道:“先别谢这么早,等你过了科考再来感谢你家公主也不迟。” 鞠汴听出了她故意说的“你家公主”,也没有再呛声,反而朝临安认真施礼,俯身拱手道:“鞠汴谢过临安公主。” 临安像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慌忙道:“不用谢不用谢……也、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本意是嘲讽下鞠汴,报复下他方才对自己的失礼,没想到鞠汴知道了实情之后以礼相待,倒显得她有些小气,她飞快地嘟囔了句:“下次问清楚,别这么鲁莽……” 鞠汴再次微微欠身,含笑道:“是,鞠汴谨遵临安公主教诲。” 临安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玉瑶见他们二人和好便也放心,她问道:“不过阿汴这次去国子学,需要改名吗?毕竟他的名字……”玉瑶有些犹豫地看了鞠汴一眼,毕竟之前他受过永兴公主的改名之辱。 临安:“定然是要的,谨慎一些。” 鞠汴:“我无所谓,不然就该回原来的橘边……” 玉瑶:“……” 临安皱眉:“橘边?谁给起的?” 玉瑶硬着头皮:“我……” ------------ 第两百三十六章 黄昏来访 三人商量后,觉得“鞠”姓太过明显,最终留下“汴”字,国子学上学期间化名为橘汴。 事情交代完之后,玉瑶感觉临安丝毫没有准备要离开,颇有点想留下用晚膳的意思,干脆主动开口留下她用膳,果然临安干脆地答应了。 晚膳后刚刚送临安离开丹景殿,玉瑶就见鞠汴在殿内有些踌躇的样子,她上前道:“你要不去送送她吧。”见鞠汴还没动,知道他在犹豫什么,玉瑶又道:“你是个大人了,该学会承担责任,临安知礼懂事,怎会因为你说过他几句就对你有芥蒂,去吧。” 鞠汴略一思索,认真点头后匆匆追了出去。 今日晚膳上玉瑶就看出来了,鞠汴似乎因为之前说了临安几句心存愧疚,又加之临安是为他的事跑前跑后,更是心里结了疙瘩,是以吃饭的时候也没敢多跟临安说几句话,这孩子心思多,藏在心里总是不好的,无论是道歉还是感激,还是叫他单独去跟临安说清楚的好。 天色渐晚,鞠汴也没有再来丹景殿,想必是说清楚后回了洛夕居,玉瑶一个人来到窗边,想着今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有些愣神,忽然觉得一阵风吹过,头发吹进眼睛她才忽然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把窗子推开了,伸手要去关,拉了几下都没拉过来,她不由地觉得好笑,那方才自己是怎么不知不觉把窗给开了。 玉瑶索性探了半个身子出去,刚好看到不远处正走来一个人,不过玉瑶几乎完全没有惊讶。 文年也看到了玉瑶,他抬手撩起挡在面前的树枝,边走边道:“公主在等我?”清清淡淡听不出情绪。 玉瑶才发现这个窗子正是每次文年来走的那一扇,后来玉瑶就把这附近的守卫也都撤了,以免他来的时候被人看到。玉瑶里外拉不动这个窗子,说了句“把窗子给我带上”就转身先朝屋里走去。 文年在她身后轻轻挑眉,一只手随意地扯掉卡在窗子背后的树枝,然后一闪身进屋顺带连窗子也关上了。 玉瑶边走边想起一件事,上次他说过,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要告诉她关于他的身世,难道他今日是为此事而来?她在案几前坐下,道:“今日你倒是来得还有些早呢,”玉瑶看了眼窗外,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赤红的晚霞透窗子,将屋里染了一层泛红的颜色,映在文年清淡的脸颊上,像是他有些脸红一般,带着一丝摄人心魄的魅力,十分好看。 文年垂眸,自己动手斟了杯茶,无论是睫毛还是衣襟,都映着绯红的晚霞,剑眉星目,雅人深致,他表情不喜不怒,轻吹茶水,薄薄的嘴唇抿了一口。沐浴在晚霞中的他,像是浴火重生后的仙子,萧萧肃肃,若人间不可得。 “答应过公主的事,文年不敢怠慢。”他双眸凝视玉瑶,如皎皎明月般清澈纯粹,跟话里的意思一样简单明白。他的脸颊竟比方才更红了一层,不知是云霞更深染红了他,还是他真的动了情绪。 此刻漫天烟霞映窗好风光,竟不及他颊边一片云红。 ------------ 第两百三十七章 揭秘身份 玉瑶觉得耳根有些发烫,不过在此刻窗外晚霞的沐浴下,隔着这层掩盖,让她有了些莫名的勇气。 “洗耳恭听。”玉瑶莞尔。 “公主。”文年道,声音难得的有些不稳:“我来自大魏。” 玉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波澜不惊,她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早已熟知一样。 文年轻轻勾起嘴角:“公主并不惊讶。难道公主早已知晓?” 玉瑶摇摇头,含笑道:“我原以为我并不会太在乎你的身份。直到你方才说出来我才发现,我是根本一点都不在乎。” “你不问问我一直在大梁是何用意?” “与我何干。”玉瑶笑道,语气里是云淡风轻,她面颊带红轻轻道:“我想知道的不过是你这个人罢了,我可以问一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文年顿了下,淡淡勾起嘴角:“我姓宇文,名年。宇文年。”他抬起眼帘,与玉瑶视线相碰,深深浅浅间,有道不明的情愫。 玉瑶轻笑:“看来,至少名字是真的。” 文年微微一侧头,挑眉道:“算是吧。” “那你是魏国人咯?” 文年沉吟片刻:“不是,我是在建康城出生的,应算是梁国人。” 玉瑶倒是有些惊讶:“你竟然就是在建康城出生的,那你为何去了魏国……”说到这里,玉瑶忽然顿住,她方才就觉得“宇文”这个姓氏很特殊,甚至还有些印象。此刻她零零散散回忆到一点点历史,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宇文”家族应该是后来北魏的统治者。 “你是北魏的——”玉瑶脱口问出,又改口:“你是魏国的、的……”玉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的身份,言语中忽而激动起来。 文年隔着衣袖轻轻安抚玉瑶的手,接着她的话道:“是,我是来自魏国的宇文家族,我的养父如今是魏国宇文部首领宇文肱,父亲麾下统领军队数十万人。” 看来文年是以为她认出了他的家族姓氏而已,所以才如此激动。玉瑶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不去想后来北魏的统治者究竟是谁,她的历史真的不够好,不过根据她所知道的消息来分析,如今魏国,也就是历史上北魏,正在内部分裂,那么接下来有可能就是分裂为历史上的西魏和东魏,两个割据政权。 那么,宇文家族定然是其中之一的统治者。而北魏的分裂,必定要涉及到周围的国家,梁国是如今跟北魏牵扯最多的国家,至于梁国跟北魏之间的纠葛,即便玉瑶不知道历史,也能猜到定然是腥风血雨。 她缓缓抬起头看着文年,眼神里带着一丝明显的慌张。 “怎么了?”文年道。 玉瑶慌乱中将他的袖角攥在手中,道:“方才我说‘与我何干’,我后悔了,我现在问你还来得及吗?你为什么要待在大梁?” 文年依旧清清淡淡,不喜不怒:“当然来得及。” 他低头看了一眼被玉瑶紧攥在手的袖角,声音温柔低沉:“我今日来得早,是因为给你今日可以求证我说的话。” 玉瑶疑惑:“为何?” 文年:“因为临安公主在。” ------------ 第两百三十八章 兴趣相投 临安在出府的时候,被后来赶去送她的鞠汴追上。鞠汴红着脸胡乱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又夹杂着一些道歉,算是把心里那点愧疚之意稍稍抚平。 临安却似乎在公主府待的意犹未尽,提出了一起作画写字的要求,鞠汴没想那么多,带着临安就回了洛夕居。 见临安公主来了洛夕居,还没有永兴公主在,跟在鞠汴身边的那个阿离一直疯狂咳嗽,暗示鞠汴怎么能独自带临安公主回来,鞠汴也没理解到他的意思,反而宽慰他若是生病就先下去休息。 一来二去的,阿离见无法阻拦,便一跺脚无奈地离开了。 芷卉小丫鬟心思细腻,看到鞠汴这样直白的性格,偷偷在临安耳边说了那个阿离的意思,临安公主先是红了脸,继而也掩嘴笑了起来。 “你们又笑我什么……”鞠汴挠挠头,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临安止住笑,说道:“无碍,芷卉她没大没小的,不要理她。你快给我看看你平日里都是读的什么书,最近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书可读,可把我闷坏了。” 鞠汴一听关于读书的,立刻把方才的疑惑抛到脑后,走到书架出认真翻找一番,不一会就选了厚厚一沓书抱了过来,他放到桌子上:“这些都是我最近正在读的。”接着他又从这堆书中选了五六本出来,递给临安:“不过这几本应该更适合你。” “哦?你怎么知道什么适合我。”临安接过书,扫过这几本的书名,竟然都是她爱看的。 鞠汴脸一红,局促道:“临安公主的大名,这建康城的读书人哪个不知,关于你读书的喜好,早就在坊间流传着一个书录,记载着你读过的书。”鞠汴觉得好像这么说有些奇怪,喃喃道:“不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临安却起了兴趣:“当真?”她睁大双眼:“坊间竟然后这样有意思的事?你既然看过,定然有书录在,不妨拿出来让我看看。” 鞠汴嗤笑:“你本尊就在这里,还看那劳什子的书录做什么。” 临安举起手中那几本书,轻轻放在桌上:“因为我发现,你给我推荐的这几本,都是我喜欢的,而且其中一半我都已经读过。” 鞠汴惊喜道:“真的?哪本是你读过的?” 临安指着其中三本:“这几本。” 鞠汴拿起其中一本,微微讶异:“这本《赋学观止》可是我派人找了几乎半年才拿到的,你竟然已经看过,你是如何得到的?” 临安轻哼一声:“这算什么,你若是到了我临安公主府上,藏书阁里的书定能叫你大开眼界!” 鞠汴闻言眼睛发亮,几乎下一刻就脱口而出要去她府上了。不过想到自己的身份,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临安像是看穿了他的为难,又道:“你可以叫玉瑶带你来我府上,或者……”她微微一笑,带着点稚嫩的激将语气:“你若是在国子学过了科考,入仕之后,自可正大光明下帖子到我府上。到时候,我亲自带你走遍我的藏书阁!” ------------ 第两百三十九章 二十年前 临安和鞠汴聊得投机,从读书到习画,言谈甚欢,天色渐暗竟也不自知,临安似乎完全忘了要回府这回事。 正聊着,阿离又回来了,他表情极其难看,施礼道:“临安公主。永兴公主请您到丹景殿一趟。”阿离说完又看了眼鞠汴,一幅“这下糟了吧”的表情。 临安看了一眼窗外,惊讶道:“竟然这么晚了。看来皇姊她知道我没走啊,那我刚好过去跟她道别。” 鞠汴疑惑问道:“阿离,公主没有叫我过去吗?” 阿离摇摇头,心道怎么可能叫你过去,嘴上道:“公主说只传话临安公主一人。” 临安起身,拿了两本鞠汴推荐给她的书,跟鞠汴告辞:“你不用送了,我去皇姊那里一趟,就直接回府了。今日竟然待在公主府这么久,不过皇姊府里还挺好玩的!”说着笑嘻嘻地带着芷卉离开了。 …… 丹景殿里依旧只有玉瑶和文年二人,玉瑶静静地听文年讲着往事,不知不觉天色渐暗,玉瑶没有唤任何下人进来,文年起身,亲自将几个灯盏点燃。 “所以,玉然的母妃沅充华,便是当年救你的人。”玉瑶单手托腮,愣愣地说道。 文年轻轻颔首,点亮的烛火在他的双眸里跳动,他轻轻闭上眼,那数十年的煎熬和恨在他的话语里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二十年前。当年的萧衍正意气风发,那时候玉瑶也还未出生。 萧衍有一日出城,听到一群小儿门在唱儿歌。 “白皎皎,红血河。弓盈满,亡梁国。” 萧衍听清后勃然大怒,抓了那唱歌的小儿,问询这儿歌是从那里听来的,那小儿被吓得说不出个囫囵话,只道是一个白衣少年教他们唱的。 萧衍回去后便下令,不许任何人唱起这首儿歌,违令者斩杀。 偏偏此事还没有结束,不久,萧衍做了一个梦,梦到月亮升起之时,有一个白衣少年将他射死,他的周围血流成河,他倒在地上看向一旁,正是建康城的皇城。 他惊醒后越想越觉得这个梦古怪,接着便茶饭不思,精神恍惚,总觉得有人要加害于他,稍有点动静便惊慌失措,这样持续了月余。 萧衍就找大师来卜了一卦,大师卜卦后告诉萧衍,“白皎皎代表月亮,月为阴,指女人。梦里又是白衣少年,所以这首儿歌是指会有一个女人生下祸胎,他将来必会引起灭国之灾。” 萧衍十分相信,大师又算出此祸胎生辰八字,乃是天监二年九月二十一亥时出生。萧衍坚信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立刻拟了密令,凡是在这个时间出生在建康城的男婴,秘密处决。 当时的德皇后,也就是永兴公主的生母郗徽。德皇后生性温婉善良,她知道此事后,十分震惊,想要阻止萧衍却无计可施,又不可直接顶撞,思虑之下,她决定牺牲一名男婴来换取其他男婴的命。 于是在监二年九月二十一这天,一个建康城赫赫有名的官家里,出现了最符合德皇后目标的人,那就是苏元盛府上的三姨娘江氏。 ------------ 第两百四十章 原生回忆 当时苏元盛膝下并无子女,这三姨娘赶在主母王氏之前怀了孩子,偷偷摸摸忍到几个月大才敢跟苏元盛讲。苏元盛一直想要儿子,得知江氏怀孕,且已经几个月,更是分外惊喜,外加有御医偷偷告知说脉象是男孩,苏元盛叮嘱府里让王氏不得接近江氏。 随着江氏肚子一天天变大,这王氏心里烦闷。 王氏的娘家就是琅琊王氏,从皇后那里得知消息后,便将机会给了自家女儿。王氏得知祸胎的事,简直犹如抓住救命稻草,立刻应了下来。 王氏若能趁机除掉三姨娘以及她肚里的孩子,其一王氏府内位置稳定,其二陛下心中念及这份情,也会对苏家更多扶持。这一举多得的事,她必须做到天衣无缝。 德皇后知道王氏应下了这件事后,心中虽不忍却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若不这么做,除了这个男婴要死之外,其他这个时辰的男婴都要死。若这么做,那便只死他一个。 德皇后跪在祠堂提这个未出世的男婴祈福,愿他来世投个好胎。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十分顺利,王氏在江氏生产那日,买通产婆。是以这个男婴出生的时候,便被形容“身包白绫,口含竹木”,为不祥之兆。 消息很快被穿进宫,加上德皇后在萧衍耳边吹风,萧衍已经笃定此男婴就是那祸胎,他立刻命人将此男婴带进宫。 德皇后从皇家暗卫手中接过那男婴,抱到萧衍面前,她跪下道:“陛下,臣妾愿代陛下处理此祸胎。” 萧衍仔细看了这男婴,果真身包白绫,他捏开这男婴的嘴,口中确含有竹木,且是最适合做弓箭用的那种竹木。但无论周围的人做什么,这男婴像是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一般,根本不哭不闹。 萧衍看到这个样子,心中笃定就是这个男婴,他道:“你亲自帮朕盯着,务必确认他已死。” 德皇后抱着这个男婴离开了,九月底的天气已经不算太热,夜里这男婴只有单薄的白绫在身上,却安安静静,眼神清澈地望着德皇后。 她在去除掉这个男婴的路上,遇到了沅充华。沅充华不受宠,消息闭塞,是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德皇后又为何抱着一只刚出生的男婴。 或许是男婴纯粹的眼神让德皇后一瞬间心软,又或许是他的不哭不闹惹得德皇后怜悯,总之,她不想亲自动手了,她将男婴随手交给沅充华:“想个办法,叫这个男婴在这个世上消失。”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沅充华抱着这个男婴简直入烫手的山芋,但男婴偏偏十分乖巧,沅充华当时只有十几岁,自己不曾生养,并不会抱孩子,就这么胡乱抱着竟也能哄得这个男婴笑起来。 沅充华看了看怀中的男婴,他肤色极其白皙,鼻梁高挺,可以想象他的母亲应该是个美人。 沅充华并没有犹豫太久,她轻轻捏了捏男婴的脸,道:“孩子,要怪就怪你投错了人家。既然如此,你的命就由天做主吧。” ------------ 第两百四十一章 命运使然 沅充华将孩子放在一只竹篮中,然后叫丫鬟扔到五里外的淮水河。 走之前,沅充华取下自己随身的一块玉牌,她娘家只是小官,是以也并无什么好东西,这块玉佩上雕刻着几朵海棠花,本来洁白无瑕才好看,却偏偏有一丝血纹。她将玉牌挂在了男婴的脖子上,转身要走。 提着装有男婴竹篮的丫鬟道:“娘娘,这淮水河绵延且长,沿途并没有什么农户,这孩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 沅充华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那是他的命,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照我的话去做吧。” 至此,这件事有了一个“圆满”收场,除了这个男婴,以及他的生母三姨娘江氏,苏府宣称江氏当夜难产而死。 过了这一夜后,三姨娘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一样,跟那个男婴一起悄悄地消失了,所有的人“皆大欢喜”,王氏坐稳了主母的位置,苏元盛得到了陛下的愧疚,沅充华完成任务,德皇后了却心事,萧衍也开始睡得安稳。没有人会记起那个连名字都还没有的男婴。 他漂泊在清冷的淮水河上,河水映着建康城万家灯火,却再与他无关。 光线寥落,文年在烛火映照下缓缓睁开眼,睫毛半垂,狭长的双眸骤然深邃,冰冷寒冽如那夜的淮水河,蕴藏着坚韧的力量。高挺的鼻子,或许跟他婴孩时一模一样。 没有了晚霞的映衬,他一拢白衣如雪,一尘不染,似乎烛光都不好意思在他身上留下斑驳的影子,衬着他此刻有些苍白的肌肤,宛如赤子般纯粹。玉瑶仿佛能透过这幅样子想象到当年那个幼小的男婴,也是如此苍白,却又不哭不闹,不喜不悲。 玉瑶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她轻轻深吸了一口气,文年身上幽幽的好闻的香味传来,让她觉得安心,心跳恢复平稳。 “公主,‘与我何干’这种话,真的不适合你说。”文年温润的声音淡淡。 玉瑶未曾想过,她竟然跟文年有着这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这件事里她无法轻易脱身,是她这幅身子的父母选择亲手断送这个男婴的性命。虽然德皇后是好意,可文年也是个无辜的人。玉瑶不敢想,若不是沅充华的一念之意,今日文年就无法坐在她面前了。 那么,他是来报仇的吗? 玉瑶不知该如何开口问出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的问题,不等她组织好语言,外面传来丫鬟通报声。 “公主,临安公主到。” 玉瑶压下心中情绪,平复好后道:“进。” 芷卉推开门,手里还抱着几本书,临安笑嘻嘻地走进来,看到屋内只有文年和玉瑶,顿时愣住,笑容还僵在脸上,她愣愣道:“皇姊……你……” 玉瑶勉强扯了个笑容,道:“芷卉,你到外面候着。” 芷卉看了眼临安,见她点点头,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临安又往里走了几步,看到他们二人面前的案几上正放着那枚海棠花玉佩,她心缓缓沉了下去,清澈如泉的眸光陡然黯淡几分。 ------------ 第两百四十二章 确认信物 玉瑶见她神色,便知今晚文年说的句句属实,虽说她原本也从未生过一丝怀疑。只是当从临安眼中再次确认的时候,心中不免又重新疼了一回。 玉瑶道:“玉然,他都告诉我了。” “所以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对吗?”临安问道。 玉瑶点点头。 临安向文年问道:“那你为何会在文府长大,又为何会是江国公的外孙?” 文年道:“因为我需要一个大梁的身份。” 临安表情困惑,玉瑶心道难道她不知道文年后来的生活吗,来不及多想,就听临安道:“你难道现在……不是大梁人?” “我来自大魏。”文年道,他其实并没有回答临安的问题,又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算是哪国人。 “我找你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下这个玉佩。”他目视桌上那块海棠花玉佩,继续道:“虽然我早已查到它曾在沅府出现过,后来又到了宫里,不出错的话应该就是沅充华的。”他微微别过头,深邃的双眸里一丝别样的情绪闪过。 待他重新转过头,眼里方才的情绪不见,淡淡道:“但是,我还是想亲自找你确认一下,这个真的是你母妃的玉佩吗?” 玉瑶心中了然,即便一切证据已经掌握在他手中,可他还是存了一丝侥幸,若这块玉佩刚好有两枚呢?若这个不是从宫中来的,或许他就不会是那个倒霉的男婴。 临安从桌上拿起玉佩,捧在手心,十分小心翼翼,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接着她将玉佩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沉沉地说了句:“这就是我母妃的玉佩。” 玉瑶却道:“你如何确定?” 文年侧头看过玉瑶,她的眼中此刻似琉璃般闪着光芒。 玉瑶以为他误会,慌忙解释:“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 我只是见不得你方才失望的眼神,想帮你再确认一次。 不过玉瑶没有说出口,她认真地盯着临安,重新问了便:“你如何确认?毕竟这世间之大,再有一块含有血纹的玉也不一定。况且当时你还未出生,你是怎么见过的。” 临安也在案几前坐下,轻轻一声叹息,道:“我母妃虽然故去,可当时送走文公子的丫鬟依旧在,况且,我母妃在临死前也将此事告知于我。” 她轻轻拿起那块玉佩,从侧面透过光,一边看一边缓缓道:“这块玉佩玉质极好,倘若没有这丝血纹当属极品,我母妃说本来是不准备用了的,可当时却发现,若是从侧面透光看,便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幅从地平线日出的景色,又或是日落也可。我母妃心中喜欢,便找人制成了海棠花玉佩。” 临安将玉佩递给玉瑶,继续道:“这个秘密本只有她自己知道,后来她临死前告诉了我,当时我年纪小她怕我听不懂,便也告诉了秦嬷嬷,就是当时母亲的贴身丫鬟,也是送走文公子的那个丫鬟。” 玉瑶将玉佩侧过来,透过光看,的确有一副若隐若现的日出景象,她不由地心中一沉,偷偷看了一眼文年,将玉佩递给他。 文年接过玉佩,直接放在了桌子上。玉瑶疑惑地看着他,却听他道:“这块玉佩我早已反复看过无数遍。” ------------ 第两百四十三章 留宿 听到文年这么说,玉瑶心中不是滋味。 可以想象,从文年有认知开始,也许还是个几岁的孩童,他便反反复复看着这块玉佩,企图从中找寻他身世的秘密,这块玉佩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跟他有牵绊的东西,他或许曾怀有憧憬,比如是自己的亲人迫不得已才将自己丢掉,所以留下了玉佩作为信物。 当他渐渐长大成人,可以调查自己身世的时候,却发现这块玉佩不是来自于任何亲人,而是来自于跟他毫无相关的人手中,甚至,这个人还跟他的仇人有些关系。 玉瑶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度过这许多年的岁月,独自一人怀揣着这个身世的秘密。 来不及掩饰自己的情绪,玉瑶的神情被文年捕捉,他只是很淡的笑了下:“我早知如此。” 他早知是临安这个答案,还偏偏非要多此一举再次求问。 “如此,就谢过临安公主了。这块玉佩既是你母妃的,便交还与你吧。”文年将玉佩轻轻推到临安那边。 临安摇摇头:“既然母妃将它给了你,二十年前开始便是你的。何来交还一说。” 文年颔首,眼神温润柔和:“也好。”他将玉佩重新别在腰间。 其实玉瑶看得出,他是舍不得的,他也想将玉佩留在身边。一时间,三人无话。似乎这时说什么都不太对。 此时临安起身,微微施礼:“皇姊,天色已晚,我从未这么晚未归过。既无事,我就先走一步。” 玉瑶回过神来:“怪我,都忘记这么晚了已经。”玉瑶忽然又道:“或者你今晚就住我府里,明日一早再走,我也放心些。” 临安神色犹豫,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玉瑶立刻接着道:“那就这么办吧。我叫阿汴来帮你安排个房间,很快的。”临安轻轻点了点头,不再推辞。 送走临安,玉瑶重新回到案几前,见文年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玉瑶疑惑地一侧头:“你高兴什么?因为终于确认了玉佩的来历吗?” 文年摇摇头,含笑道:“天色晚了,我是否也……” “不可以!”玉瑶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 “开个玩笑。”文年不以为意地挑眉。玉瑶简直怀疑他方才是不是有对自己的身世伤心过,此刻他已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模样。 文年手上不知从哪已经拿起一沓文卷,他随意翻看道:“这都是你收集的?” 玉瑶撇撇嘴讥道:“册羽难道没告诉你?” “倒是没告诉我你已经调查得这么详细了。”文年头也没抬,轻飘飘说了句,理所当然般。 见到他手里这一沓东西,玉瑶有些丧气地坐下:“再详细也没用,一丁点证据都查不到。几次感觉快要查到的时候线索都被人为地毁掉了。” 见他还在翻看,玉瑶探个脑袋问道:“怎么?你看出什么端倪了?” 文年神情认真地将余下的快速翻完,才抬起头道:“没有。” 玉瑶讪讪:“我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文年见她失落的样子,带点玩味地笑道:“你就是想找到证据向萧衍告一状对吧?” 玉瑶轻轻“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欠了欠身,托腮抬眼看着他。 文年双眸微动,他道:“那简单,不用证据你也一样可以。” ------------ 第两百四十四章 讨要礼物 玉瑶来了兴致,她立刻斟了杯茶推到文年面前:“怎么说?” 文年喝了口茶,将杯盏放下道:“引发舆情,不必你亲自动手,自会有人替你告状。” 玉瑶眼睛一转,思索着,这倒也是个办法,她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不比在现代,网路发达传播也快。 “不过……”文年欲言又止,轻轻蹙眉。 “不过萧衍的态度,我至今觉得古怪。即便是告了御状,也未必能如你所愿地扳倒萧宣德。”顿了顿,文年又面色轻松道:“只不过你想向萧衍告一状的愿望,是肯定可以满足你的。” 玉瑶皱眉,这话怎么听起来像哄小孩子的,明明是一件大事,好歹要告的人是临川王,由他说出来倒好像是玉瑶讨要一个糖果这么简单。 玉瑶道:“不过我该如何引发舆论呢?通过口口相传?” “正是。” 玉瑶丧气道:“那得什么时候才能传到陛下耳朵里啊!”她想了想,又兴奋道:“要不我找几个说书馆子,在仙乐坊这种地方说上一个月?!”刚说完她又兀自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估计我还没说几日,你的仙乐坊就该被查封了……” “公主,不必这么麻烦的。” 玉瑶每次听他叫公主,总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跟其他人不一样,有一种位高者倾诉爱意的感觉,孤傲却带着恩宠。思及此,玉瑶不禁联想到他的姓氏“宇文”,他究竟是不是北魏下一个统治者,玉瑶现在来不及细想,只能之后自己认真回想下历史了。 玉瑶道:“你已经有办法了?” 文年点点头。 半晌,见他都没开口,玉瑶追问道:“办法呢?” 文年忽然失笑,玉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真,文年挑眉,一贯清淡的脸上带了一丝戏谑:“今日跟公主的恩怨也算清了。那我若是出了一个好主意,公主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不知为何,明明他说得是十分在理的事情,玉瑶却脸都红了,她谨慎道:“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可以。”文年表情清清淡淡,倒是无欲无求的样子。 “那、那这样吧,你先把办法告诉我,我回头想想送你一个礼物……好吗?” “当然好。” “你不怕我到时送的礼物太普通太随意么?” “只要公主舍得这么对我……”他微一侧头思索,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样道:“也行。” 玉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我凭什么就舍不得这么对你……”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差点听不见。 文年自幼习武,耳力极好,将这句话听得一字不差,他笑了笑只假装没听到,认真道:“萧宣德在百姓中积怨已久,无人敢怒是因为自顾不暇,有所顾忌最终只能选择逃离。但有一群人却不怕,因为他们没有把柄,没有可失去的,就连命都比其他人要更不值钱。” 玉瑶心中咯噔一下。 文年继续道:“自古闲人嘴碎,想煽动百姓,需要从官家不易查到的源头入手……”文年简单明了地将他的方法说完后,玉瑶恍然点点头。 她道:“是啊。这些官家,怎会愿意跟那些人挣个结果呢?” ------------ 第两百四十五章 并肩作战 玉瑶想问,你为何又要帮我。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句话她似乎说过很多次了,从最开始带着怀疑,到渐渐地卸下防备,这一次,她丝毫没有想到自己,而是在想他不怕受到牵连吗? “只有鞠汴是不够的,他太小了,而且他马上要去国子学了。”文年温柔地说着,像是软糯的毯子轻轻附在肌肤的安全感:“孤军奋战的感觉可不好受,你最好不要尝试。” 玉瑶被猜中心事,却没有分毫的慌乱,反而更加安定踏实。 她眼珠一转,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接着十分正经说道:“既然不让说谢谢,那我给大佬倒杯茶吧,哈哈。”她拿过杯子,重新给他斟了杯茶,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 文年被她逗笑,平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见到如此模样,他笑起来露出好看整齐的牙齿,今夜里的星光都要逊色几分,往日深邃的双眸弯成刚刚好的弧度,玉瑶不得不感叹造物者的鬼斧神工,即便连笑容这样的细节都完美得动人心魄,她手上的杯盏差点没拿稳。 文年立刻扶住她手上微颤的杯盏,接过后收起笑容:“谢公主赐的茶。”他将茶一饮而尽,颇有些喝酒的模样。 “既然公主好兴致,不如……我陪公主喝点酒?” “不行!”玉瑶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这个人真是得寸进尺! 文年笑了几声,似乎他今日的笑比玉瑶之前见过的加起来都要多。他道:“那就改日吧。今日我就先走了,你早些休息。” 玉瑶起身,顺其自然地往窗子方向去。 文年见她如此,轻轻挑眉,勾起嘴角。 “刚好我也去看看阿汴,看他给玉然安排的怎么样了。”玉瑶边走边道。 “公主。”文年在身后道,玉瑶停下脚步回头。他继续道:“你不必去。” 玉瑶正要问为什么,就听他说:“听我的。” “好吧。”玉瑶走了几步,来到窗前:“里外阿汴也懂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那你走吧,我就准备叫春彩进来伺候梳洗了。” “嗯。”文年虽轻轻应了声,却听得出他心情很好。 玉瑶关上窗,在软塌坐下,她忽然想到文年上次说的“等我下次见你的时候告诉你”,原来他是在等临安在的一个机会,难怪他上次没有直说。玉瑶心中莫名觉得一丝安心。 门外树枝上百无聊赖坐着看星星的册羽,听到丹景殿传来关窗子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他看到自家主子来得越来越早,却走得越来越晚,心中无力。 他将嘴里随便嚼的草吐掉,从树上跳下,嘴里喃喃:“色令智昏色令智昏……”一边摇摇头继续去守着丹景殿去了。 玉瑶在床上睡下,反复想着今日里发生的事,这一日真是太多东西要消化,她想到鞠汴要去国子学,心情顿时大好。不由地又操心起来,不知道今晚临安有没有休息好,阿汴安排得怎么样。 明日将准备对付萧宣德的方法跟阿汴说一下,想着想着,她进入了梦乡。 见玉瑶睡着,文年才放心离开。他其实并未走远,即便连册羽方才也没有发现他的气息。 ------------ 第两百四十六章 谁的主意 玉瑶做了个很深的梦,梦里大雾渐散,有人向她伸出一只手,她却迟迟看不见来人的模样。却任由这个人牵着她往前走,在梦里她只觉得这双手温柔有力,却又很熟悉,好像梦里的她对这个人极其信任。在路的尽头,她忽然低头看到一角白色衣袍,正要抬头,却醒来了。 这个梦虽然迷糊不清,她却觉十分值得回味,她静静地在床上坐了很久才叫丫鬟进来。 梳洗过后的玉瑶正要去洛夕居,刚走到院子,便碰到了已经赶来丹景殿的临安和鞠汴。 玉瑶问道:“昨晚休息的如何?” 临安道:“很好,还要多谢鞠公子昨日费心安排。” 鞠汴跟玉瑶会心一笑,玉瑶道:“那我就放心了,昨天夜里太晚,没来得及过去看看阿汴给你安排的房间。” 鞠汴笑道:“我安排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玉瑶心下宽慰,昨日他们生了误会,看样子,临安跟鞠汴已经没有什么隔阂了。 “玉然,要不要留下用膳?” 临安施礼道:“不了皇姊,昨夜贪玩,留得太晚了,今日我也该早些回去。改日再来皇姊府上。今早就是来跟皇姊告别的。” 听她说“贪玩”,玉瑶心道难道她没有跟阿汴说了文年来过的事,不及细想,她应道:“也对,以后有的是机会,那我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临安道。 玉瑶见她跟阿汴好像处的还不错,便改口道:“那叫阿汴送你吧。”临安犹豫了下,倒是没有推辞,施礼告退了。 望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玉瑶重新回到丹景殿等鞠汴回来。今日一早起来,她就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契机来传播萧宣德的消息,不过还是准备问下鞠汴的意见。 然而,当她兴奋地跟鞠汴讲完她的计划后,鞠汴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十分赞赏的表情,玉瑶心中有些奇怪,她自觉这个办法极为有效。 鞠汴狐疑地盯着她:“这是你想出来的?” “是啊。”玉瑶脱口而出,这个好方法可不就是她今早才想的。 鞠汴仍旧狐疑地盯着她,似乎还在思索她有没有说谎,玉瑶这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有可能是煽动百姓这件事,脸上立刻划过一丝心虚,虽然转瞬即逝,还是被鞠汴捕捉到了。 “是谁跟你出的主意,临安?”因为鞠汴想到昨日也并没有人来府里。 “不是。”玉瑶别过眼睛,但也没打算隐瞒,干脆说了出来:“哎呀,是文公子。” “文年?!”鞠汴瞪大眼睛。 “你叫那么大声干嘛,背后不语人是非,待会被册羽听到了。” 鞠汴不悦道:“你也太护着他了吧,我只喊了个名字就是背后语人是非了?” 这倒是,玉瑶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 “再说了,我还怕他册羽听到了不成?”说着他更提高了声音:“一天天的吃着公主府的粮,偷听人说话。我看就是来监视公主府的,不安好心!” “阿嚏!”册羽在门外打了个喷嚏。 偷听人说话倒是不至于,但是公主的行踪册羽倒是一五一十地都汇报了,此时鞠汴说这么大声,册羽在门外就是想不听也听见了。 ------------ 第两百四十七章 必经成长 “阿汴。”玉瑶好声道:“我们先不管是不是文年的主意,我们就谈这个方法,你觉得难道不可行吗?” “当然不可行。”鞠汴毫不犹豫:“就是因为是文年提出来的,所以不可行。” “你难道忘了你在密室刺了他一刀,还有上次他将你在马车上劫走,还有他杀过的人,以及之前骗过你,这些你都忘了吗?”鞠汴提醒道。 “我当然没忘……”玉瑶道,可这一切似乎已经跟文年达成了某种和解,她却又偏偏跟鞠汴解释不清,她道:“可是你就因为这个办法是他提出来的就全盘否定,未免有失偏颇。” “因为他的出发点就很让人怀疑,谁知道他给你提这个建议是怀着什么心思。”鞠汴上前两步:“玉瑶,你怎么能这么轻信他呢?万一他要害你呢?” “他不会的。”玉瑶轻轻牵起鞠汴的衣袖:“阿汴,他不会害我们的。” “玉瑶!” “阿汴你听我说,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萧宣德的证据等我们能查到的时候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如今文年要不要害我们暂且不议,可萧宣德要害我却已成事实。若是我们再不行动,怕是会落入任人鱼肉的地步。” 似乎是觉得玉瑶说的有道理,鞠汴一时不再反驳,沉默片刻后他低声道:“你为何如此信任他?” “我也不知道,或许……”玉瑶转身,看着那扇文年经常进出的窗子:“或许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伤害过我吧。我总觉得,像他那样的人,如果是想加害于我的话,何苦绕这么大个圈。”说着玉瑶自嘲地笑了两声,不知道是该说自己不值得他费力去骗,还是在夸奖文年的强大。 “你喜欢他。” 从玉瑶身后传来鞠汴清晰却有些颤抖的这四个字,说不上是疑问还是肯定,似乎是说话之人不敢带上任何的情绪。 玉瑶缓缓转过身,轻轻抚顺鞠汴的鬓发,似乎每次他生气的时候,耳边的碎发都会炸毛,当真是个充满活力的小小少年。 玉瑶道:“你这几年几乎都生活在公主府,外面有更大的世界值得你去看,之后你还要去国子学。若是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驸马,那么我会第一个告诉阿汴,到时候你就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黏在我身边了,我还等着我的阿汴长大了以后保护我呢。” “若是阿汴有了喜欢的人,那你以后就该去保护她了。我会祝福你们。” “阿汴会有喜欢的人值得你去守护的,而不是留在我身边,因为我的喜好而开心或生气。” “因为我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个人,阿汴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怎么能围着我转呢?” 这些话玉瑶早就想跟他说了,长大的阿汴好像对待她的情绪上变得不太一样,她不能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毕竟阿汴之前只见过她一个女孩子,他还要去更广阔的世界,去寻找他真正喜欢的女孩子。 玉瑶比他年长许多,她看得明白,鞠汴对她更多的只是依赖,而不是 ------------ 第两百四十八章 寻人 鞠汴眼神似懂非懂,神情寥落地离开了。 玉瑶轻轻叹口气,却觉得做了件极其重要的事,她相信,以鞠汴的聪慧,只要稍稍想明白,就能懂她的用意。 接下来的三日,鞠汴都没有再来找过她,不过玉瑶却也没有闲着,独自准备着自己的计划,此时正打算带着春彩出府。 二人换了男装,这次春彩要稍稍习惯一些,租了辆马车,便匆匆赶往城中的闹市区。 “公……公子,咱们到底是准备找什么啊?”春彩在马车上问道。 玉瑶一直盯着外面在看,闻言放下帘子,回过头道:“找一个七八岁……啊不,四五岁……”她皱眉,又道:“找一个年龄八九岁,但模样可能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 “那也太多了……为什么不直接派府里的人出来找呢?”春彩疑惑道:“公子,这小儿有没有什么特点?” 玉瑶摇摇头,她似乎也意识到这样没头苍蝇般地乱找不是个法子,思索片刻,她忽然道:“对了!西巷,西巷有个祠堂!” “什么?”不等春彩弄明白究竟怎么一回事,玉瑶这边已经跟车夫交代了位置。 马车朝着西巷一个不知道位置的祠堂驶去。 西巷跟西街距离并不远,不过西巷就要冷清多了,这里跟归云馆不过几条街的距离,却像不再是建康城一样,房屋破败,地上也污浊不堪。 两侧歪歪扭扭几间破房子,构成了刚好能进人的一条巷子。 玉瑶跟春彩下了车,沿着巷子朝里走去,近日天气炎热,这地方隐约散发着许久无人打理的难闻气味。她们捂着鼻子继续走,巷子很小,不一会,一座破败的祠堂出现在她们面前。 玉瑶率先走了进去,里面歪歪扭扭躺着几个人,各个衣衫褴褛,全部都是乞丐。 春彩想要拉住玉瑶,这种地方怎能让公主亲自去,还没来得及,就听到玉瑶开口了。 “劳驾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做鞠云玉的人?” 这些乞丐听到有动静,眯着眼看过来,却发现是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一阵莫名其妙,其中一个人摆摆手道:“走错了走错了,我们这里的人大多都是没名没姓的。” 说罢几个被吵醒的人,或是理了理因为太久没洗而结块的头发,或是身上在找跳蚤。春彩简直一刻都看不下去了,却见公主仍然镇定地站在那里,连鼻子都没有捂了,不由地瞪大了眼。 玉瑶记得当时那小儿说的是住在一个没有人的祠堂里,现在这里睡了这么多人,怕是小儿已经换了地方,但她没有放弃,继续大声朝里喊道:“是一个年龄八九岁的小儿,之前死了阿婆的,原先一直睡在这里。” “哎呀,你这个人,都说了没有……”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这位公子,我好像知道。”玉瑶低头一看,是一个同样七八岁的小儿,正站在她身边。 玉瑶俯身,只见这个小儿全身上下都脏兮兮,简直看不出原本皮肤的颜色,手里还紧紧攥着半个馒头。他看了一眼玉瑶,小心翼翼道:“他以前跟我说过他有姓名,叫什么云玉。他早就不在这里了,跟这里隔一条街的地方公子去看看吧,他好像在那里自己搭了个屋子。” ------------ 第两百四十九章 再相见 谢过那小儿,玉瑶还留了些吃的跟铜钱给他这才离开。 里面那些乞丐见那小儿得到了东西,不由地有些后悔方才没有说,其实这里的这群人,还是有人多人认识鞠云玉的。毕竟当时鞠云玉得了姓名后,到处显摆到处喊,想不知道也难。不过是方才看到玉瑶身着华丽,就偏偏不想让她如意罢了。 “公子,你要找的是之前咱们在归云馆门口遇到的那个小乞丐?”春彩此时也明白了,问道。 “是。” 春彩不解:“公子找他做什么?” 玉瑶神秘道:“这回他可有大用处了。” 果真,在隔了一条巷子的地方,玉瑶发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屋子”。说是屋子,其实就是草棚搭建起来的窝。 “鞠云玉?”玉瑶试探着在门口喊了一声。 里面先是一阵安静,不一会窸窸窣窣地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玉瑶心中一喜,这就是她之前路上遇见的那个小儿!不过样貌又长开了些,看起来确有八九岁的样子。 他先是一愣,接着“哗”地一下拉开了他的茅草门,兴奋道:“仙子姐姐!!”他这一动静,整个屋子又摇了三摇,差点要倒。 “真的是你!仙子姐姐!你又下凡了?”鞠云玉眼睛瞪圆地绕着玉瑶转了一圈。 这小儿嘴巴倒是甜,玉瑶笑到:“这样你都能看出来?”毕竟她今日是一身男装。 “仙子姐姐的样子我不会忘的!”他模样十分骄傲道。 玉瑶指着他身后的“危房”问道:“这是你自己搭的?” “是啊。”他说完,眼神忽然黯淡下来,低头道:“可惜我搭得太小了,也太破了,不能请仙子姐姐进去一坐……” 玉瑶笑到:“搭的很好了。” “真的吗?”他眼神重新亮起光:“自从我葬了阿婆之后,就搬到这里了,因为身上带着仙子姐姐给的银子……”说着他从胸口套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有一只锦袋,就是之前夏巧给他装钱的那只,依旧保存得十分干净完好,跟他身上破旧的衣服格格不入。 他继续道:“所以我就从祠堂搬出来了,自己住,不然怕别人将仙子姐姐给的钱袋抢了去。” 玉瑶轻轻拿起那只锦袋,却发现里面有重量:“钱还没用完吗?” “用完了,这是我自己存了点的。”他模样骄傲道,接过锦袋有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胸口。 “对了,光顾着说我,仙子姐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小家伙倒是聪明,玉瑶心中更觉得找对人了,她左右环顾,发现这里除了他们再无他人,便小声道:“真聪明,我来找你就是要你帮我一个忙!” 鞠云玉闻言,脏兮兮的小脸上眼神闪着光,像是找到了自己的价值,撸起袖子道:“仙子姐姐请讲,我鞠云玉愿效犬马之劳!” 玉瑶“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是从哪儿学的词。”说到这里玉瑶忽然有个念头,这件事之后倒是可以送鞠云玉去学堂上学。 她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 第两百五十章 再相救 回去的马车上,玉瑶心情极好,想到当年救下的小儿如今不但长大了些,还如此机灵,心中宽慰,也算是自己做过的一件好事有了回应。而且这件事交给他来办,最合适不过,足够信任也足够隐秘。 谁能想到贵为大梁的长公主,会跟一个西巷的乞儿有联系呢?玉瑶想想都觉得这个办法极好,通过鞠云玉将萧宣德的罪行渐渐扩散出去,口口相传激起民怨。玉瑶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天了。 正想着,玉瑶忽然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她撩起帘子,发现又是在归云馆和崔玉楼中间,当年见到鞠云玉的那个地方。 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的,不知道在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前面怎么了?”春彩撩起帘子问车夫。 “好像是什么‘卖身葬父’?”车夫也看不清,听着周围人的话瞎猜了一句。 这时围在外圈围着的一个男子转身道:“什么呀!不是卖身葬父,是卖身救弟,稀奇呢!”说完又急忙转头垫着脚往里看。 闻言,玉瑶跟春彩对视一眼。春彩立刻知道了玉瑶心思,交代了车夫,就跟玉瑶一起下了车。 春彩一个人挤了进去,不一会就出来道:“公子,里面是一个女子,跪在那里卖身,她身旁有个年轻男子是她的弟弟,重病不起,看样子已经快不行了。” 玉瑶正欲开口继续问,就听到旁边一个大腹便便的富贵男子,年岁四十有余,正在颇为猥琐地跟下人商量着将这女子买走。 “待会把钱付了,先把人给我带府里,她弟弟就说救不了,半路死了。知道了么!”他说完,七八个下人开始准备着手去准备了。这大腹便便的男子也开始往里人群中走去。 玉瑶不禁皱眉,探头往人群中看了看。 春彩显然也听到了方才的谈话,她小声询问:“公子,咱们救吗?” “救。” 玉瑶话音刚落,春彩就在前面开始为玉瑶开路:“麻烦让一让让一让,我们家公子可以救人!让一让让一让!” 闻言,人们稍稍让出一条路,玉瑶很快来到了那女子面前。 这女子听到声响,缓缓抬起头看着玉瑶。 与她对视的那一瞬,玉瑶心中陡然浮现一首诗: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用来形容眼前女子再合适不过。 她跪在地上,柳腰盈盈不足一握,一袭紫衣流泻与地面,青丝简单束在身后,仿佛不沾半点人间尘埃。 这女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年当韶龄,容色晶莹如玉,不施胭粉却美若夭桃,唇若点樱,肌肤更是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未干的泪珠打湿脸颊,柔情绰态,楚楚可怜,荡人心神。 玉瑶终于明白为何这里围了这么多人,“卖身救弟”不稀奇,稀奇的是能在这里看到艳色绝世的美人。 她这才缓缓移动目光,周围无论是男人女还是人,无不跟玉瑶方才的模样相同,一个个看愣了神,完全忘记离开,移不动脚步。 ------------ 第两百五十一章 卖身救弟 “这姑娘也太可怜了,如此正好的年纪,却被弟弟拖累……” “我看是这个姑娘心太善!宁愿自己委屈,都要救自己的弟弟。我若是能救帮她,不要任何回报都行!” “我也是!可惜她弟弟这病无人能治,不然我只听她亲口跟我说一句‘谢谢’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是啊是啊,别说是谢谢,她方才抬头看了我们这边一眼,我都已经满足了!” 玉瑶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才想起自己来是要救人的。 “这位姑娘,敢问令弟得了什么病症?” 那女子先是微微啜泣一声,轻声道:“不足之症。” 接着不等玉瑶细问,便立刻有热心人出来解释:“我来说,这姑娘方才说过好几遍了,她弟弟有不足之症,血气虚弱,说是活不过十三岁,如今再有两个月满十三,七日前喝过最后一碗粥,便再也没醒过来,气息倒还是有的。但是……”这人说到这里,垂下头摇了摇。 旁边立刻有人道:“七日未曾吃饭饮水,别说是病人,就算是正常的年轻小伙也撑不下去了吧。” 七嘴八舌中,玉瑶听了个大概,这女子拿起帕子擦拭泪珠,似乎觉得玉瑶也没什么办法,又将头垂了下去。 玉瑶道:“姑娘卖身,是怎么个卖法啊?”这么问好像有些奇怪,不过玉瑶也不知道古人卖身究竟是个什么流程,干脆直接问了。 果真,问完后,身旁几个人无不对她投来了鄙夷的神色,看起来玉瑶颇像是来调戏良家少女的。玉瑶挠挠头掩饰尴尬,等着那女子开口。 那女子倒是并没有觉得玉瑶的话有什么不妥,仔细道:“条件之一,治好奴家弟弟的病,须得活过十三岁。之二,黄金五百两。两条皆满足,奴家愿为奴为婢,随公子所用。” 玉瑶思索一番,见后面那大腹便便的男子已经回来朝人群中走来,她道:“姑娘可愿意随我去?令弟的病我不敢有百分百把握,但愿一试。至少……我府上有建康城数一数二的好医师。” 那女子闻言微微仰头,似乎在认真观察着玉瑶,思索半晌,她微微点了点头。只这一个动作,周围的人无不发出了压低声的惊呼。她竟然愿意跟这位公子走了,人们纷纷议论起来,也向玉瑶投来了羡慕和嫉妒的眼光。 那女子刚起身,大腹男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将这女子围了个半圈。那女子求助地朝玉瑶看了一眼。 玉瑶心道糟糕,今日出门怕被认出故意没有带册羽,也不知道册羽偷偷跟着她没有,玉瑶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了一圈。 大腹男手上把玩着两个包浆的玉球,他向前几步,又把他的肚子往前顶了顶,这才开口道:“你是谁?站远点。这小娘子我买了!”说着他指着几个小厮:“把黄金给我抬进来!” 说罢,两个小厮抬着一个小箱子过来,放在了那女子面前,打开后,闪闪的黄金让众人忍不住惊叹。普通的平民这辈子哪里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玉瑶下意识地抬头望旁边归云馆的三楼看了一眼,却见并无人,心道糟糕,该不会今日没人来救她了吧,若是如此,只有先自己先不吃眼前亏,回去带了人再将这女子救走。 ------------ 第两百五十二章 及时到来 玉瑶立刻冲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不要害怕,那女子也极其聪慧,立刻明白了玉瑶的意思,低下头那帕子掩面轻轻抽泣。 大腹男见玉瑶不敢开口,拍着肚子笑了起来,满口黄牙十分可怖,另一只手把两只玉球转得叮当响:“这就对了,敢跟我抢。”他转身道:“小娘子,走吧?我定然帮你治好你弟弟。来人,将她弟弟抬到府上去!” 那女子正要动作,忽然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且慢!既然都想买这姑娘,且问问这姑娘自己愿意跟谁走吧。” 说着,鞠汴带了一众人也挤了进来,玉瑶定睛一看,竟然都是公主府的侍卫。她大喜,立刻站到鞠汴身旁,小声道:“太好了阿汴,你来得太及时了!” 鞠汴微微侧头,低头说了句:“别怕。” 玉瑶心中一暖,抬头看着他微侧的半张脸,怎么几日不见,他好像又挺拔了许多。想起来前几日最后一次跟他说话不欢而散,玉瑶心中的那点担忧,随着他这句“别怕”顷刻消散。 他终究是长大了。 那大腹男看了看鞠汴和这群侍卫,面上有些忌惮,毕竟对方人多自己人少,他嘴上却不饶人:“你是谁,跟我抢人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鞠汴道:“我是谁不重要,但是我知道你是谁。我且问你一句,令尊知道你当街闹事吗?” 大腹男有些心虚,道:“我、我哪里闹事了?她在卖身,我买,你情我愿!” “哦?那我们就问问这位姑娘。”鞠汴向前两步,跟那女子说话时语气温和许多:“姑娘,令弟的病怕是耽误不得,还请问一句,你愿意跟谁走?” 那姑娘十分能明白形势,此时知道玉瑶这边来了救兵,攥着帕子的手轻轻朝玉瑶的方向一指,水润而清澈的美眸之中,蕴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盈盈怜意。 那大腹男当即冒火,满口黄牙指着女子:“你!你个小贱人!”说着,他的那些小厮们一个个抄起准备好的家伙,虽是准备抢人的架势。 这间隙,玉瑶窥那女子神色,虽然还是盈盈弱弱的模样,却没有半分慌张,镇定自若。 鞠汴亦是不慌不忙,道:“既然姑娘不愿意跟你走,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再提醒你一句,令尊知道你当街闹事吗?”他顿了顿,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又道:“或者换个问法,令尊知道他有个儿子会这样当街闹事吗?” 那大腹男吓得将手上的两个玉球都掉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老远,他却毫不关心,退了几步指着鞠汴:“你、你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那大腹男将腰带往上猛提一把,顶了顶肚子,怒气十足地冲着小厮们吼道:“快把黄金给我抬走!”又朝小厮屁股上踢了一脚:“快!” 一溜烟的功夫,这一群人连带着金子都消失不见。玉瑶这才松了口气,众人再看向她和鞠汴时,多了几分尊敬。 玉瑶此时也不便询问过多,只想将这女子赶紧带离此地才是,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再待下去,不知还会引出多少事端。 ------------ 第两百五十三章 美人身世 那女子微微欠身,羞涩地半低着俏首,软语细言地跟玉瑶二人道谢。周围围观的人听过,无不身子都酥了一半,有两个男子顿时留了鼻血还浑然不知。 “姑娘,快先随我们走吧,令弟的病不能再耽搁了。” 说罢,将她弟弟抬到鞠汴来的马车上后,一行人上了玉瑶的马车匆匆离去。聚集在路上的众人,愣神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人都已经走远,才恋恋不舍的散去。今日这个热闹可是看得太精彩了,怕是过不了几日,这建康城的说书馆里就要添置新段子了。 马车上,玉瑶跟这女子对面而坐,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秀雅绝俗的气质,娇美无匹。如此近的距离,更知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姑娘,敢问芳名?”在玉瑶还在惊叹美色的时候,鞠汴已经开口。 “奴家江囿星,舍弟江攸往。” “利有攸往?” “正是此意。”江无畏难得的眼神微微一亮。 玉瑶不明所以,出自何处更是不知,是以也不做反应,只等找机会再问。 玉瑶问道:“江姑娘,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我在救你弟弟之前,必须先问清楚你的来历,希望你也能理解。” “知无不言。” 玉瑶道:“好,你为何今日会跟我走?我并未跟你说几句话,至于黄金百两,我也还没有让你看到。” “原因有二,其一我开口要黄金五百两,虽然看似多,实则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买一个女子也不算贵。更何况……” 说到这里,玉瑶轻轻点头,她并没有夸大其词,也对自己的姿色很有分寸。以她这样容色的,黄金几千两都是有可能的,五百两简直太少。 江囿星继续道:“所以,正是因为黄金少,若是开口先谈黄金的,那便是无心医治舍弟,一心只想买走我,我是不会跟他走的。”说到这里她看着玉瑶,略一犹豫,道:“而……而公子却是先问的病情,是以我知道公子有心医治舍弟。便愿意跟随公子。” 江囿星果真跟玉瑶想得一样聪明,玉瑶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她有些犹豫,继而含笑腼腆道:“其二是因为我知道公子是女儿身。” 玉瑶微怔,原来如此,她觉得自己的男装实在是失败,回回都能被人拆穿。那些电视里和书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她也立刻理解了,面对女子她总会卸下一些防备,所以才愿意跟玉瑶走。 玉瑶又问:“那姑娘是何许人?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说到这里,江囿星含水的双眸骤然黯淡,她摇了摇头:“家里只剩下我跟弟弟了。我们来自成安,弟弟实在是病得没办法了,我才卖掉房子带着弟弟来到了建康,这里在皇城脚下,或许能有名医。” 玉瑶点点头,关于这女子的身份暂时还不算可疑,正在此时,鞠汴问道:“江姑娘,恕我冒昧,姑娘家中可事从巫祝占卜之事?” 江囿星脸色微白,退去那层粉色,显得苍白且凄美。 ------------ 第两百五十四章 成安人 “文年,公主被他府里的小公子带走了。”简子然从窗口收回头,嬉笑道:“你可是错过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沈锦安愣头愣脑地在旁边,他已经接受了文年好像真的喜欢公主这个事实,他道:“你方才为何不下去?反正你……”说到一半他不愿再说出来,他的心里也仅限“好像喜欢”,让他完全承认这个事实在他心里头还是不愿意的。 “这点小事她能摆平。”文年说完,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文年就这么自然地接了话,跟公主极相熟的模样,沈锦安更不自在,他心里越怕什么反而越来什么,不由地唉声叹气起来,嘴里嘟囔着“怎么交代”云云。 简子然也不理会他,毕竟沈锦安一直不知道文年的身份,有这种担忧也属正常,简子然问道:“你觉得方才那个女子有问题吗?” 文年摇摇头:“没问题,她应该是成安人。” “成安人?”沈锦安道:“给我和锦玉算生辰的那个人就是成安人,母亲特别信他,每年都要专门差人花几个月去成安走一趟,卜一卦来年运势。” 简子然最近改换了一把折扇,他风流地将扇子收起,拍在掌中道:“建康城但凡坑蒙拐骗的巫祝,都说自己是成安人。但其实真正卜卦世家的成安人,从不走出成安的。” 文年点头道:“卜卦世家有家训,‘习占卜,守星成’。许多人误传为‘习占卜,守星辰’,以为是习得卜卦后就能读懂星象的意思。实则不然,‘成’乃是‘成安’的意思,习得了传世的卜卦术,便要永远守着成安的星象,不得外走,否则……” “否则怎样?”沈锦安好奇追问道。 简子然一把展开折扇:“否则就会死在外面,永远无法回到成安。因为家训的后半句是‘念远方,断路殇’。” “习占卜,守星成。念远方,断路殇。”沈锦安默念一遍,道:“原来如此,难怪母亲说给那个卜卦的人在建康城安置宅院他都不愿意来。” 简子然道:“那证明国公夫人选的这个人是真才实学的卜卦世家后代。怪不得你们江国公府近些年来蒸蒸日上,看来那成安人也帮了你们家不少忙呀。” 沈锦安不置可否,道:“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长姊去世后。”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一眼文年,毕竟他还是把这个长姊认作是文年的母亲,继续道:“父亲又丧妻,娶了我母亲后,我母亲家里十分在意这些,特意差人找到成安寻了卜卦师,祈求江国公府顺利平安。其实也是保我母亲跟我和锦玉的平安。” 说到这里他又忽然加了一句:“当然还有你的平安!”说完他看了一眼文年。 文年面无波澜并不在意,好似轻轻嗯了一声,不过沈锦安也知道,文年自小就不信鬼神,更对卜卦巫祝之事毫不在意。 “那我替文年谢过国公夫人。”简子然笑嘻嘻地作了个揖,又转头道:“不过文年,你是怎么知道她是成安人的?”说到这里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你怀疑她是卜卦世家的人?” ------------ 第两百五十五章 迎客上门 文年道:“她虽已经取掉所有卜卦世家的线索,但她束发的绸带上有专属的星辰图案,或许她觉得无人认得出,所以没有取下,但她遇上了我。” 文年并没有再说他究竟是为何会认得这个图案,但简子然却忽然沉默了,就连原本在扇的扇子都不自觉停顿了下。 简子然知道,文年认得这个星辰图案,是因为当年为萧衍卜卦的那位大师,就是来自成安的卜卦世家。当年宇文家族帮文年调查身份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点。后来文年长大后,更是亲自印证过当年的每一个细节。 “成安的卦师,当真卜卦这么神的吗?”沈锦安问道,不过以她母亲信赖的程度,应该是很准。 文年想起当年卦师给萧衍算出的那个卦象,是“古今否”,非任何已知卦象,后又算出天监二年九月二十一亥时出生的男婴。 这个卦象极少有人知晓,文年也是通过宇文家族得到的消息。“古今否”的解读则为“古今相对,闭塞不通,别离南北,阴阳相合,人物乖违,不通之象。”总之并非好意,是认为从古到今皆不顺利的意思。 文年从不信自己就是那个倒霉的男婴,虽然长大后他喜爱白衣,跟萧衍梦中那个白衣少年吻合,可他从不在意。命这种事,他已经改过一回了。分明在出生就该死去的他,却活了下来。想必这些,当年那个大师也没有算出来。 所以。 “若卦师是神,何以人人争王位?”文年淡淡道,带着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漠然。 沈锦安好像总能自动过滤掉文年的冷淡和讽刺,他后知后觉地点头道:“这倒是,看来卦师也不是多厉害。” 简子然却只想赶快岔开这个话题,在沈锦安面前讨论这些总觉得不太好,他道:“所以那姑娘应该就是卜卦世家的人,不过不知她为何冒死出了成安,难道就是因为她的弟弟?”他说到这里,想起那女子的容貌,勾起嘴角笑得妖艳:“那姑娘容貌倒是绝色,即便是放在建康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若是死了……可真是太可惜了!” 沈锦安撇嘴道:“那你方才怎么不下去把她救走,看了半日的热闹,最后还是公主救走的。”他捏了捏额心:“怎么永兴公主好久没有惹出过大事了……我都有点不习惯了,方才她见到这样的美女,不是应该立刻把她的脸划花吗?” 简子然简直无语,对他察言观色的能力之低颇为佩服,不等他开口,沈锦安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拍着退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假装把那姑娘救走,带回府再画花她的脸!” 简子然扶额,将要说的话咽回去,连解释也懒得跟他解释了。 正在此时,容羽匆匆来报:“公子,公主他们的马车已经过了公主府,往……往文府的方向去了。” 文年微怔,接着轻轻勾起嘴角,方才黯淡冷漠的双眸瞬间像春日般明媚起来,他起身道:“走吧,回去迎客。” ------------ 第两百五十六章 行至文府 玉瑶从鞠汴的询问中,得知江囿星的家族皆是从事卜卦之事,虽然她不迷信,倒也不觉得这个行当有何不妥,是以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她也能听出来,江囿星仍有所保留,或许只能一边给她弟弟治病再一边问了。 “阿汴,你方才跟那个胖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为何他那么惧怕?”玉瑶问道。 鞠汴看了眼江囿星,道:“说出来倒是也无妨,里外那个胖子也是作恶多端。这是一件密事,那胖子是某位二品大人在外的私生子,原本那大人看是个男孩还想带回府里养着,里外私生子这种事在大户官家也不算稀罕事,但偏偏此人面相丑陋,那位大人极为厌恶,只准养在府外,且一直不肯认他,只给他们母子钱财,就养成了他这样的品性。” “确实够丑陋。”玉瑶肯定道,想到他那副样子,玉瑶赶紧看了看对面的江囿星洗洗眼睛。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鞠汴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江囿星,道:“之前整理一些书卷的时候看到的。” 玉瑶心领神会,不再多问。应该是他接管公主府后,苏愿留下的一些信息。 玉瑶掀起窗帘朝外随意看着,忽然发现早已过了公主府,她放下帘子,有些慌张地看着鞠汴。 鞠汴眼神示意玉瑶不用着急,他缓缓道:“江姑娘,你身份尚未查明,我们府邸此时不便带你去。但救人要紧,我将你带到一个可以医治你弟弟的地方。” 玉瑶心中宽慰,方才她还在犹豫把这女子究竟带到哪里合适,公主府暴露自己身份实在不合适,鞠汴竟然贴心地找好了地方。她问道:“我们去哪?” 鞠汴挑眉:“文府。” 玉瑶差点没坐稳:“阿汴,我没听错吧?” “怎么?你不相信他的能力?” “不是……只是……”玉瑶每次提到关于文年,总会有些慌乱,她道:“你提前跟他打过招呼了吗?” 鞠汴坦然道:“没有。” “那、那……” 不等玉瑶把囫囵话说完,鞠汴就在她肩头轻拍几下安抚道:“你放心,他现在肯定也已经知道了。” 果真,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子,等停稳的时候,册羽和容羽都已经候在门口了。 马车停在文府侧门,是离文年的寒酥园最近的那扇门。 容羽施礼道:“公子派我们迎候在此。”接着他就吩咐人将江囿星的弟弟江攸往抬了进去,又朝江囿星道:“姑娘也随我来。” 江囿星见玉瑶朝她点了点头,才放心地跟着容羽走了,玉瑶发现每次关于她弟弟的事情,她总会更仔细些。 玉瑶也正要走,册羽道:“公子在寒酥园等候。”见玉瑶疑惑,他又道:“容羽会在素尘园安置好那二位,而且容羽可以先帮那位小公子看病。” 玉瑶便在门口跟江家姐弟分开了,她一边走一边问:“素尘园也是你家公子住的地方吗?” “不是,是客房。”顿了顿又道:“非我家公子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寒酥园,更不可能进他的寝居……” 玉瑶当即闭嘴,想到上回她非但在他床上睡了两日,还在寒酥园四处转悠。 鞠汴却道:“那我们倒是荣幸呢,能进到文公子的寒酥园。” 册羽面上一抽,没有回应他,低着头继续带他们往里走。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和解 “公子,公主和鞠公子到了。”册羽推开书房的门,将他们二人送进去后便退了出来。 “坐吧。”文年在书桌后,微微含笑看着他们,玉冠束起,背后青丝流泻,单单是坐在这里就如一幅画。 方才进屋之前,玉瑶一直很紧张,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为何每次她要见到文年之前总是这般慌乱,好像从未从容过。她真想像他一般沉稳,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及,她不由地有些丧气,却在进屋看见他的那一刻,这些细小的无聊的情绪统统消失不见。 似乎只要看到这个人好好地坐在这里,就格外踏实,总觉得今天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有了他就都能解决好。 文年见鞠汴坐下,淡淡道:“你竟然能想到把他们送到我这里,看样子,你是想明白了。” 玉瑶悄悄看了下鞠汴,发现他并没有不悦,对他的话也不反驳,不咸不淡道:“那也不代表你就有机会了。” 玉瑶一听,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怎么觉得他有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她转头警告地瞪着鞠汴。 文年听到后微微挑眉,他继续道:“不过你做得很好,倒是叫我对公主府放心许多。” 玉瑶十分认同道:“阿汴一直做事都很好,并非只今日。” 鞠汴对于文年的表扬没多高兴,不过想到他也可以渐渐保护玉瑶,心里总归是得意的。然而他又转念一想,他很快就要去国子学了,他不由地悄悄看了眼身旁的玉瑶。 玉瑶却未曾注意到他有些失落的目光,她转头向鞠汴微微一挑下巴:“是吧阿汴?” 鞠汴换上一副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线,乖巧地点点头。 文年眼神清清淡淡,注视着他们二人,嘴角却是不自觉地勾起。 玉瑶突然觉得这一刻的时光分外珍贵,即便是多年后她再次回想起,依旧是相同的感觉。这一日的小小少年,笑意纯粹,他刚刚想明白对玉瑶的感情,心中怀揣着的是对国子学的憧憬。而书桌后的白衣公子,难得的笑盈盈地看着这两个人,自己的心意正渐渐地被他们接受。 “好啦。”玉瑶轻轻在鞠汴鼻子上刮了一下:“快说正事吧。” 鞠汴收起玩笑,将车上问出的内容跟文年复述一遍。 文年的表情并不意外,他道:“江攸往的病你们不用管了,交给容羽,若是他不能治,这建康城也找不到第二个能治他的人。” 玉瑶点点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已经习以为常:“那我就放心了。” 文年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言语更温柔了些:“看来,你已经按我的方法去做了。而且你找的那个人还是与你相识的。”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他,玉瑶点点头。 鞠汴听到这句话,却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因为他闹脾气所以没有陪着玉瑶一起去,还好后来匆匆赶去,至少帮她救下了江家姐弟。 鞠汴轻轻拉了拉玉瑶的衣袖,声音极小跟玉瑶道:“我后来认真想了,我觉得文公子那个办法确实可行……” 玉瑶失笑:“知道就好。” 文年轻挑英眉,不辨喜怒:“那你给我的礼物可得准备好了。毕竟……这个方法见效起来,会比你想象得还要快。” ------------ 第两百五十八章 意外来客 虽然有文年跟玉瑶提前铺垫,但流言蜚语这样的事比她预料中来得快了太多倍,玉瑶简直怀疑这是那个人手一部手机的现代。 不出三日,这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关于临川王“王府高屋飞甍,仿佛帝宫”、“侍女千人,争芳斗艳”、“搜刮百姓,强占良田”。因为查不到这些消息的来源,反而越传越厉害,法不责众便是这个道理。 玉瑶听到鞠汴跟她说这些消息的时候,心中不由地想到鞠云玉这个小孩,办事能力也太靠谱了点,她道:“帮鞠云玉寻个学堂,这次过后送他去上学,正是好年纪。” “你当时是怎么想到给他赐姓‘鞠’了呢?”鞠汴一边整理着这些天听到的关于萧宣德的传闻,没有抬头问道。 玉瑶托腮思索片刻,道:“大概是当时想到你了,因为我那时候也不认识几个人。” 鞠汴闻言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要是再晚几个月,他就叫‘文云玉’了?” “好呀,你现在都敢编排我了!”玉瑶随手丢了一本书到他怀里。 鞠汴却十分虚张声势地接下这本书,又小心翼翼放到一旁,也没有说话。 玉瑶觉得不对,问道:“那是什么书?这么宝贝。” “也不是什么,就是……是临安公主送的。”最后那半句极快地说了出来,好像生怕玉瑶听见一样。 玉瑶心头“咯噔”一下,似乎最近一忙起来,她好像忽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她也没有多说,探头瞅了一眼那本书,继续若无其事地帮鞠汴整理着东西。 “再过几日我们去一趟文府吧,去看看江家姐弟。” “好啊。”鞠汴头也不抬地应道,玉瑶却瞧见他耳根子后面微微泛红,玉瑶又瞧瞧旁边那本书,不由地掩嘴偷笑。 夏日过了大半,最近已是到了日头最胜的时候,还好公主府财力雄厚,夏日的冰倒是从不缺,玉瑶索性都躲在丹景殿,只想着找一日凉爽点的天气,一大早去文府。 但偏偏每一日都热得不行,不过她倒是想到了给文年送礼物的点子。有了事情做,待在屋里倒也不觉烦闷。再加上一日日传来的消息,玉瑶让鞠云玉放出去的那些临川王的事,一件件开始流传起来,越来越多他的罪行被人所知,玉瑶忍不住心情也日日更上一层楼。 此时她正吹着小曲儿,一边在纸上画着关于文年礼物的图,还想着要找个最好的匠人给打造一番。 她画了一会,觉得有些困乏,便起身走走,谁知刚推开门,就见院子最远处站着两个人,竟然是顾阳和鞠汴。 鞠汴和顾阳的神色都有些慌张,似乎没想到玉瑶这么快就发现了他们。 玉瑶皱眉看向守在门边的夏巧,夏巧无奈地指了指鞠汴。玉瑶更是心中生疑,顾阳来府上不通报一声也就算了,鞠汴还跟他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她快步朝他们走了过去。 玉瑶疑惑道:“阿汴,顾公子来府上,你们为何不进来?” 鞠汴正欲拦下顾阳,顾阳已经开口道:“公主,我有事必须要跟你说。” ------------ 第两百五十九章 相劝 顾阳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放下杯盏正要开口,就被鞠汴打断:“玉瑶……你先听我解释。”说完他也一口气喝了一杯茶。 “这么热的天,你们有话不能在屋里说吗?”玉瑶无奈地摇摇头:“看来你们在院子里待的时间可不短……” 鞠汴道:“是这样的,之前我不同意文公子的提议,那几日我也并非一直待在洛夕居,我就去了趟顾公子那里,想让他来帮我说服你。毕竟……”说到这里他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我那时候对文公子有误会,也想知道他人的看法。” “可是!可是后来我想清楚之后,我便同意了文公子的那个办法,况且现在看来,这个方法也很有效果。可谁知顾公子知道后却比我反应还激烈……” 说到这里,顾阳道:“公主,请恕顾阳无礼这一回,还请公主无论如何不要再按照文公子的做法做了!” 玉瑶几乎从未从他脸上看到过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情,她不解道:“顾公子是不信任文公子吗?虽然你还没见过他,我很难说服你,但其实他这个办法如今是行得通的。” 顾阳摇摇头,也不知是在否定什么。顿了顿,他压低声道:“公主别碰临川王的事。” “为何?”玉瑶几乎脱口而出。 她接着道:“顾公子难道不知道如今流传在健康城百姓口中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这样的人不该被揭露罪行吗? 顾阳平静道:“我自然知道是真的。” 玉瑶又问:“况且,顾公子不是从来不参与任何宫政的吗?” 顾阳沉默,半晌,神色郑重:“因为公主无论如何努力都会是徒劳。”说完这句话他神情落寞,欲言又止,似乎这是他唯一能说的一句话。 玉瑶心中那股对他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觉得不对,这一切哪里出了问题,她却迟迟找不出来。 不等玉瑶细想,鞠汴道:“玉瑶,他就是这样……我方才跟他说了很久,可他就是不听。明明现在外面一切进展的很顺利,他却不信。” 鞠汴继续尝试劝诫:“顾公子,这件事你真的不用担心,即便是你说的最终无用,无非就是多一些流言而已,也不会查到公主头上来的。何必……何必这么紧张呢?现在连我都已经信过文公子了,你不必多虑的。” 顾阳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摇摇头。 玉瑶却忽然也变得严肃起来,她问道:“为什么?顾公子,为什么你如此笃定?” 顾阳在犹豫着什么,玉瑶也并不催促,似乎过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公主会因此受到牵连的。” 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并不能让玉瑶信服。 “会有何牵连?” 顾阳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口,他兀自倒杯茶抿了一口,道:“公主,你揭露临川王,对你没有好处的,你远离他便是。所以文公子那个建议,你不要再去做了。”说完,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玉瑶忽然问道:“我此番行事会要了我的命吗?” ------------ 第两百六十章 惊天秘密 “我此番行事会要了我的命吗?” 鞠汴在一旁简直想帮忙回答,这个问题未免太简单,只是散播流言即便被抓到,又怎会丧命,他想不通玉瑶为何发问。 然而一旁的顾阳却面色紧张,不知是热得还是紧张过头,他额头布满一层上细细地汗珠:“暂时……阿不,不会。不会要了公主的命的。”说罢他慌忙将头别了过去,不敢再看玉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顾公子,你还好吧……”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却如临大敌般,鞠汴被他的模样吓到。再转头看向玉瑶,见玉瑶双眸微微颤动,脸上已褪去一层血色。 方才顾阳话里的那个“暂时”声音极小又快,如若不是玉瑶本身就对他带了怀疑,怕会像鞠汴一样顷刻忽略掉。可就是这个词,让玉瑶陷入震惊,她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压住情绪玩笑道:“若是顾公子会卜卦就好了,忽然想给自己卜一卦。” 顾阳干笑几声:“顾阳不会。” “真可惜……”玉瑶讪讪。 真可惜他没有顺着她给的台阶下,那便是他不想再多说了。 鞠汴却道:“别可惜得太早!你忘了,我们救下的那对姐弟,听文公子说,应是极为厉害的卦师。” 顾阳似乎对这些卜卦并不在意,他起身道:“那公主便去卜一卦吧。顾阳已将要说的话告知公主,也该告辞了。” 玉瑶也起身道:“谢顾公子提醒,你方才说的我会慎重考虑,只是临川王与我有仇,我若不主动早晚也是一死,是以我仍会尽力去做,而且我也信任文公子。至于结果……”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一个人,是她温柔的铠甲,玉瑶莞尔:“我从未怕过。” 顾阳深深鞠躬,拱手施礼,没有再说话便转身离去,看样子他仍旧不赞同玉瑶的做法。 鞠汴看了看玉瑶,又追着顾阳出去了。 玉瑶叹气,想必鞠汴这傻孩子还想着继续去劝说顾阳呢,想到这里,玉瑶忽然脚下顿住,她鬼使神差地也跟了出去。 “鞠公子,不必送了,我这就回去。”顾阳声音里都透着疲惫。 “顾公子,你为何不相信文公子呢?其实最开始我也不信他的,他看起来就一肚子坏主意,不过……哎!总的来说他至少对于公主来说是值得信任的。你若是为公主考虑,大可放心。” 玉瑶听到这里心道这孩子方才还不敢在她面前说文年坏话,背后倒是说得自然,正偷笑,却听到顾阳深深叹了口气。 他道:“不是我不信文公子,是我只相信历史。”说罢他便不顾鞠汴的疑惑,独自离开了。 玉瑶的笑僵在脸上,鞠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回走。 “何为‘历史’?顾公子大概是想说‘史’吧,不过读史时,的确警示后人防‘表里不一’之人,难怪怀疑文——啊!”说着他忽然看到柱子背后一个人:“玉瑶!你不出声躲在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 第两百六十一章 当面求证 顾阳失魂落魄地走到公主府门口,却看到马车前站了一位容貌英俊的白衣少年,他只微微一愣,便知道是谁了,他上前几步,施礼道:“文公子。” “顾公子果真聪慧。”文年淡淡道,声音里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顾阳勉强扯出个笑容,却不知道此刻自己表情极为古怪,他道:“听鞠小公子描述过,顾某在建康城许多年都未曾见过公子这样英俊的少年,又一身白衣,那必定是文公子了。” 文年道:“听闻顾公子博古通今,文年有个问题不明白,想请问顾公子。” “不敢不敢,文公子请问。” “文年偶闻一词,却阅遍书籍未曾得知。”文年微微垂眸,双眸骤然深邃许多,紧紧盯着顾阳:“顾公子是否可知一词,‘南北朝’,为何意?” 原本就几乎被抽干了精气神的顾阳听到这句话,腿上一软,几乎要跌到。文年眼疾手快一只手将他扶正。 文年道:“顾公子没事吧。” “没事……没事……”顾阳勉强摆了下手,自己站直,心脏却像是快要跳出来,他很担心方才文年扶他的那一把有没有感受到他骤然加速的心跳。 “那顾公子听过这个词吗?”文年声音不辨喜怒,轻轻又重复了一遍:“南北朝。” 顾阳再一遍听到这个词,如果不是自己强撑着,他感觉自己随时要昏倒,他脑中一片混乱,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没听过没听过,文公子请回吧。”顾阳一口气说完,就要上马车。 文年负手站在原地,看着他上了马车。 忽然,顾阳的声音从马车里缓缓传来:“文公子是从何得知这个词的?” “一位好友。” 马车中沉默半晌。 “恕顾某无知,实从未听闻过这个词。走吧。”说罢,车夫一声鞭下。 文年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双眸如深不可见的古井,方才顾阳那极不正常的心跳仿佛还停留在他手侧。虽然顾阳没有回应,但他要的答案已经有了。他没有再去公主府,转身离开了。 临川王府似乎丝毫没有因为外界的那些流言受到影响。 此刻在临川王城郊的庄园里,萧宣德照旧美人环绕,沉湎声色。就连身形都比之前有圆润了一圈。 一身黑衣暗卫模样的人此刻正跪在萧宣德面前,汇报着关于外界流言的事。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就没有、就没有更能突然本王厉害的消息?”萧宣德哈哈大笑几声,将美人搂在怀中。 这暗卫实在有些为难,明明都是一些关于临川王作恶多端的消息,王爷非但不忌讳,还嫌消息不够夸张,这暗卫愁得眉头都皱到一起去了:“回王爷……这些都是今日流传最多的消息了……没有其他更多的。” “她萧玉瑶也就这点能耐嘛,没意思……”他左边亲了一下美人,右边捏了一下小脸的,笑道:“还不如你们两个有意思,哈哈……” “王爷惯会笑话奴家。”两位美人将胳膊环在萧宣德脖子上,耳语说笑。 这暗卫不知如何自处,正在犹豫是不是该退下,却听萧宣德道:“流言那些不用管了,没半点意思。你们最近帮我查查,是谁在往外面放这些消息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本王鼻子底下帮那个贱人做事!” ------------ 第两百六十二章 新消息 仲夏夜短,扰人睡眠。这天儿非但没有一天凉快的,反而还下起了暴雨。 夏日的暴雨尤其恼人,闷热的感觉久久不能退散。原先苏愿院子修好后种的那些个枇杷树也被一夜暴雨打落了满地枇杷。 春彩摇着扇,玉瑶百无聊赖地画着图。 鞠汴探头过来:“你这画的是什么?茶壶?” 玉瑶随意“嗯”了一声,继续涂涂画画,弄得手上脸上都有斑驳墨迹。 “你瞧瞧你,哪还有半点公主的样子。”鞠汴拿过她那张图纸:“教我看看,要不要帮忙?” 玉瑶干脆趴在桌子上,冰凉的玉石贴脸至少还有点凉意:“我都要蒸发了,哪还顾得上公主的样子啊……” “‘蒸发’?何为‘蒸发’?” “就是我都要热得冒烟了……把头发蒸干了的意思,就是‘蒸发’。”玉瑶随口乱扯。 鞠汴挑眉点点头,仔细看了看那图纸:“府里那么多上好的茶壶,还有成套的,你选一套送给文年不就行了,何苦为难自己。”鞠汴又将图纸颠来倒去看了几遍:“何况你画的这个,匠人能看懂吗?这壶嘴这里是个什么?一块石头?” 玉瑶一把将图纸从他手中夺过来,一只手撑着脑袋道:“你懂什么!我告诉你,这个东西要是做出来,天下独一件!” 她重新开始涂涂画画,边画边道:“再说了,文年他帮我了一个大忙,我岂能拿普通的茶具糊弄他。” 鞠汴撇撇嘴,心想公主府里皇上御赐的好茶具数不胜数,怎么能算是糊弄呢,有些甚至抵得上文府整座宅子。 “哦对了。”玉瑶又道:“你替我找个匠人,必须是能做精致活儿的那种。” “你简直比筹备嫁妆还上心……”鞠汴小声嘟囔。 玉瑶随手拿笔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说我什么呢!”接着警告道:“必须找个最好的匠人!知道吗!” 鞠汴简直对她无奈,应道:“遵——命——公主殿下!” 还好又过了几日,暴雨停了,也难得凉爽起来,玉瑶准备去一趟文府,看一看江家姐弟。 玉瑶叫人备了许多药材和补品,虽然她觉得文府也不缺这些,但多一些总归是好的,也希望能帮上点忙。 她正看着人清点着明日要带的东西,见鞠汴走了进来。 “又有消息了?”玉瑶习惯地问道。 鞠汴点点头,摆手叫下人们都先下去。 玉瑶坐下道:“怎么样了?放出去的消息差不多都流传起来了吧。” 鞠汴点头:“是,听闻现在已经引起御史的注意了。” “是吗?”玉瑶惊喜道:“太好了……就快传到父皇那里了。” “不过也只是听闻,我最近会派人打听的。”鞠汴又道:“不过我今日来是有另外一个消息。” “何事?” 鞠汴又上前几步,压低声道:“萧宣德在建康城郊强占了一处六百多亩的庄园。” 玉瑶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对他来说这不是很正常么?” “他在里面养了一千余位良家女子……” 玉瑶猛然转头:“一千余?良家?全是他抢来的吗?!” 鞠汴点点头,神色凝重:“从整个大梁各地,派人打听,但凡当地容貌出色者,皆被抢来关在他的庄园内。” “这件事非同小可……”玉瑶若有所思:“之前我给鞠云玉的消息里没有这条,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 第两百六十三章 惊险传信 次日一早,天边泛出点点鱼肚白。一位身量娇小,做农妇打扮的女子,挽了一篮枇杷,从公主府侧门悄悄溜了出去。 雨后天气清爽怡人,春彩却丝毫来不及感受这难得的好天气,只觉背后紧张得生汗,她扯了扯头巾,将脸掩在凌乱的碎发下,朝西巷的方向走去。 她是除了玉瑶外,唯一见过长大了的鞠云玉的人。今日之事,鞠汴和玉瑶都是万万不可出面的,他们且有自保能力,但不能害了鞠云玉。 春彩按照计划,并没有直接去,她来到了一家早餐铺子,点了一碗汤圆,边吃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虽然今日之事很简单,但她却总觉得心中不安,她飞快地吞了几口汤圆,又匆匆赶路去了。 同样心中不安的还有玉瑶,她盯着天,天渐渐亮起来,她心想春彩应该已吃过早饭,此刻正在鞠汴交代过的荒废的房子里偷偷换下外衣,再将篮子里的乞丐的衣服换上。 “册羽!册羽!”玉瑶忽然在丹景殿大叫。 册羽这么早就听到公主呼喊,焦急之中‘砰’地一声踹开房门站到了玉瑶面前。 玉瑶:“……” 册羽没有意识到有任何不妥,他神色紧张道:“公主有何吩咐。” “你快去!大概一炷香之前春彩出府了,她此刻应该是乞丐打扮,往西巷方向去了。你去找她,但是别让任何人发现,也别让她发现。”玉瑶有些语无伦次:“你就暗中保护着她!” 册羽究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三言两语已经完全明白,他道:“是!” 玉瑶又想起了一件事:“等下!春彩要去见一个人,她走后,你务必在那里多待一会,帮我保护那个小男孩,确保他无事你再回来。” “是!” 难得被公主需要,册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闪身离开了丹景殿。 天已经完全亮了,一些乞丐早早地就到最热闹的地方准备占个位置讨要今日的饭钱。春彩路过几个乞丐,都被他们狠狠一瞪,生怕有人跟他们抢“生意”。 春彩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那日的那条小巷。 茅草屋比上次见到时更破了,或许是近日的暴雨太猛烈,有一面“墙”都被吹不见了。 春彩慢悠悠地走到那个屋子前,从兜里摸出一个枇杷丢了进去。 不一会,里面探出一长脏兮兮的小脸,他困惑地看了半天。 春彩使劲擦了擦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脸,尽量让他看清楚一些。 “啊!你是——”鞠云玉还没完全说出口,春彩就给他比划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你还想不想吃枇杷?”春彩大声问道。 “想!”鞠云玉从茅草屋里跳出来。 “就不给你就不给你!”春彩举着枇杷跳起来,鞠云玉很配合地上去抢,二人打闹间离得极近,春彩快速地将消息跟鞠云玉三言两语说清,便将枇杷远远一丢:“臭要饭的!自己去捡吧!哈哈哈……”说完又狠心地朝茅草屋踹了一脚,这一脚下去,又倒了一面“墙”。 鞠云玉飞快跑过去将枇杷捡起,又朝背后骂了声:“你还不是要饭的!啊!别踢我家!臭要饭的!” ------------ 第两百六十四章 坏消息 册羽在巷口的树上,盯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心道今日这春彩真叫他刮目相看,这一系列下来真是毫无破绽,若此刻有人在看,定会觉得只是两个叫花子之间的无聊打闹。 春彩走后,册羽又在树上整整坐了一个时辰,看着那小孩将那两个枇杷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吃了那个摔烂的,把另外一个藏到了他的“家”里。 再接着,鞠云玉去街上乞讨了一圈又回来。册羽一直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房顶远远跟着,约莫两个时辰后,册羽彻底觉得没有问题,才放心地离开,他想到公主今日是要去文府的,索性直接朝文府方向走去。 玉瑶这边刚刚看完江攸往,他已经完全清醒,只是还不能下床走路,有人伺候着吃喝,一日也有能跟江囿星聊上小半日的精神。 江囿星自是感激涕零,听说玉瑶没来之前,但凡见了文年就磕头下跪的,知道文年也不需要她卖身,更是无以回报,只能帮着多做点照顾江攸往的事,给文府减轻点负担,心里才会好受一丁点。 所以今日玉瑶刚一到,便先受了江囿星的跪拜大礼,不拜完绝不起来的那种,玉瑶不由地想象文年面对美人跪拜的这一幕,好奇他究竟会是什么表情。 “听册羽说,你弟弟再调养三个月,就能与正常人无异了。”玉瑶从江攸往房间看完出来,关上门道。 虽然这个消息江囿星近日已经听了无数遍,但刚听到几乎又准备给玉瑶行礼,玉瑶连忙止住她。 江囿星言语激动:“多亏了容神医妙手回春,还有文公子珍藏的药品,攸往他才能这么快醒过来。囿星无以回报!”说罢她又有些伤神道:“但偏偏我不能为文公子做事,实在心中有愧。”美人蹙眉,教玉瑶不由地心生怜惜。 今日的江囿星,褪去了上一次见面的谨慎与防备,虽依旧容色绝美,却不带任何攻击性。 “或许……或许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囿星在所不辞!”江囿星言语诚恳,眉眼间柔柔的,她此时仅仅想是以江攸往家姊身份,报答玉瑶的救命之恩。 玉瑶笑着缓缓摇头,正欲开口,见江囿星眼神闪着光,神情骤然激动。 玉瑶回头,原是文年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文年步伐匆忙,双眉紧蹙,洁白如雪的袍角随风从层层翻起在落下。玉瑶心底划过一丝不安,她很几乎未曾文年如此严肃的样子,还未近身便感到腾腾的怒意。 江囿星也看出了不妥,静静地站在玉瑶身后。 文年伸手示意江囿星不必行礼,站定后却是犹豫了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玉瑶问道,问出声才发现自己的语调里都带了一丝慌乱。 “公主。”文年斟酌着话语,向来从容的他再一次犹豫,玉瑶也从他的双眸中捕捉到了担忧的眼神。 是在担忧自己吗? “鞠云玉死了。”不等玉瑶多想,文年说出了口。 这一瞬间,玉瑶只觉得血全部往头上冲,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她感觉自己渐渐呼吸不上来,眼睛一酸,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流了泪。 文年心中一沉,紧接着心中也一痛。 玉瑶猛然很大力气地将文年一把推开。 文年抓住她:“你不要去……”这句话里竟是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玉瑶忽然觉得身子好沉,她反手紧紧握住文年的手腕,将他白色洁净的袖袍浸上了她手心的汗和落下的泪。 她忽然就不想放开了,她不想再一个人面对。 ------------ 第两百六十五章 乞儿之死 “文年呢!”鞠汴跑到院子就撞见了刚刚进门册羽,他一把抓着他,声色俱厉地问道。 “我们家公子名讳岂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册羽十分不悦。 不等册羽继续抱怨,容羽从鞠汴身后追了出来,他好言相劝道:“鞠公子不必担心,公子已经第一时间去找公主了,此时正在素尘园。鞠公子若是想——” “不必担心?!”鞠汴直接打断容羽的话:“鞠云玉已经死了!你还让我不必担心,而且他还是……哎!算了!”鞠云玉如何死的他说不出口。 鞠汴手里还抓着册羽的衣襟,他一把甩开册羽,质问道:“公主不是派你去保护他么?你就是这么保护的?”说罢他朝素尘园跑去。 册羽一脸迷惑:“鞠云玉是谁?” “就是你今天去看着的那个小儿……”容羽摇摇头,十分无奈地也准备朝素尘园走去。 “慢着!”册羽拉住容羽,想到了那个小乞丐,顿时大惊失色:“你们方才说他已经死了?可是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啊!怎么会这样?是真的吗?” 册羽很难相信在他保护下的小孩就这么死了,这才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况且,这头一次被公主委任命令,就被他办砸,他情绪激动:“容羽你别不说话,是不是弄错了,我这才刚回来,鞠汴他怎么就已经知道消息了?” 容羽叹了口气:“你这是刚回来吗,我看你是逛了一圈刚回来吧……” 在容羽的目光下,册羽将手中拎着的一只锦包偷偷藏在了身后,眼神有些心虚。可他也并非擅离职守,而是确认了鞠云玉没问题后,一时也没有其他任务,便路过闹市的时候稍微逛了下,想着这件事也不着急复命,便耽搁了一会。 可偏偏就是在他耽搁的这一小会儿里,鞠云玉竟已经死了。 册羽心中很不安,咬着牙问道:“他……怎么死的。” 短暂的沉默安静得可怕。 容羽轻拍他的肩:“挖眼断舌。” 册羽一人愣在原地,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包。 …… “那个叫花子怎么死的?”听完属下的汇报,萧宣德边品茶边随口一问。 “回王爷,谁让那叫花子喜欢乱嚼舌根,所以属下就活活拔掉了他的舌头。他竟然还拼死挣扎,属下索性又挖了他的双眼。他这才疼得动弹不得,不用属下再多费一刀,他就被活活被折磨死了。” 这属下本来是想邀功,没曾想萧宣德还有些不满意,听完后等了许久,他才幽幽道:“总觉得还是便宜他了,该将他抓回地牢叫他求生不得。” “是,还是王爷有办法。”属下忙不迭时地点头迎合。 “也罢,死了省得心烦。”萧宣德又喝口茶,细细品了品,问道:“没抓错人吧,可别是胡乱给本王抓了个人来交差。” “属下不敢。”说起来,这属下还觉得运气好,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今日一早从公主府出来的人换了几次装扮,差点跟丢,后面找到那个小叫花子的时候,属下一直不敢确定,甚至怀疑已经跟错人了,正准备去找目标。” “但谁知,公主府派了个暗卫过来保护这个小叫花子,属下当时察觉到这个暗卫,立刻断定跟的人是对的!起初属下也没有发现他,还是他自己觉得没事了去买劳什子的梳子,才被属下注意到的……” 萧宣德摆摆手,没心情继续听什么暗卫的故事,确认除掉的是正确的人,他就满意地点了下头,闭上眼心情极好:“轻而易举。” ------------ 第两百六十六章 跟我走 “玉瑶,你不要去!”鞠汴挡住正要往外走的玉瑶。 玉瑶忍不住一声冷笑。她心中无奈,都在劝她不要去,可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往哪里去。 可他们越是这样拦着她,越能证明一件事,在鞠云玉的身上,定然是发生了极可怕的事。 她甚至不敢去想,他最后的时光里,是何等绝望。 玉瑶手腕被轻轻从背后牵起,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目光随着白色衣衫转身,她缓缓抬起头,双眸盈泪,目色泛红,撞进着文年满是担忧的目光中。 “公主。”文年清冷的声音试图让玉瑶冷静下来:“他已经死了,给他留下最后的尊严吧,他不会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玉瑶脚步顿住。 江囿星从后面追出来,跪在玉瑶面前。她郑重地磕了个头,一袭紫衣流泻,叫着绝望的气氛中有了片刻的喘息。 她抬起头:“囿星之前不知公主身份,如今若公主不嫌弃,囿星愿为公主所用,为公主效犬马之劳。”说罢她伏地叩首不起。 不得不说,玉瑶在这一刻心中一动,也许是太过悲伤想要抓住任何救命稻草。但转而她便放弃了,江囿星又能帮她做什么,未必让她卜一卦害死萧宣德吗? 玉瑶疲惫道:“起来吧,这件事你帮不上什么忙。” 文年却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江囿星,轻轻眯起眼。 江囿星揣着报恩的心,难得遇到可以帮忙的机会,她恳求道:“公主救命之恩,囿星无以为报!公主……” 文年打断她的话,声音带着一丝疏离:“容羽,带她下去。”江囿星正不解,就听文年继续道:“做好为公主效命的准备。” 江囿星闻言喜极而泣,又磕了个头,慌忙随着容羽离开了。 玉瑶看着江囿星离开的背影,即便是这么一晃眼都美得令人晃神,她不由地才想起方才文年的模样,即便是跪在面前的美人,都能如此冷冰冰。难道他这些日子里受江囿星的跪拜大礼,都是如此冷漠的吗? 但她来不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问道:“你要她做什么?难不成要送她到萧宣德身边?” 原本是随意一问,却听文年道:“是。” 鞠汴立刻反驳:“我们才刚救活了江攸往,却又将江囿星置于险地,如何向她弟弟交代。” 文年看了鞠汴一眼,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握住玉瑶的手腕:“跟我走。” 玉瑶来不及反应,手腕上一阵力量传来,随着他身上惯有的好闻的香气,跌跌撞撞随着文年离开。 玉瑶含着眼泪的目光已是模糊,却仍就能看得出文年有些生气的侧脸,那往日就有些冷漠的身形,此刻更是透着森森寒意,玉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只下意识地不再多问,脚上的步伐也渐渐跟上了他。 册羽伸出一只手拦住要追上去的鞠汴:“鞠公子,还请随我到素尘园,公子为您安排了房间。” 鞠汴虽不高兴,却也知道文年不会做伤害玉瑶的事,他瞪了册羽一眼转身离开。 ------------ 第两百六十七章 贪恋怀抱 玉瑶一步一顿地走着,她脑海里猜想着鞠云玉身上曾发生的可怕的事情,心一点一点地沉入深渊。 她感觉得到文年很生气,连拉她手腕的那只手都变得更用力了些,她不知道说什么可以让他消消气,更不知道怎么安抚自己此刻慌乱的情绪。 她心中有一股冲动,她要做点什么,让文年冷静一点。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只修长而直接分明的手掌上。 她看了片刻,忽然间,她那只被握住的手腕反手用力,拉了一把文年,文年被拉得一顿,她脚上不稳,生生扑倒了他的怀里。 就连文年都愣住一瞬。 他顿住脚步,回过神来的文年,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在怀中,极为珍贵。 玉瑶听到他的心跳快了几拍,但很快就重新安稳地跳动着。玉瑶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她说不上是什么香味,只知道这种幽幽的香香的味道,只属于他。 即便是闭着眼,也觉得心安。 “是他做的对吗?是萧宣德,一定是他。”玉瑶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前传来。 文年沉默,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害了他,是我……”玉瑶泣不成声,双手紧紧攥住文年腰间的衣袍。 文年低头看着被玉瑶泪水浸湿了一片的胸口,他轻抚玉瑶的背,似是想轻轻抚平她此刻心头伤一般。 过了许久,玉瑶觉得好似整个身体有了点力量,那颗沉下去的心渐渐重新跳动起来,她缓缓睁开眼。 文年低头看了看她,轻轻道:“你不要自责。” 玉瑶抹了把眼角的泪水,从文年的怀里出来站好,她面前是方才被自己哭湿一片的文年的衣襟,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极为狼狈,可自己心里的那份不安却在方才的拥抱中消失殆尽。 她想到上一次自己情绪失控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她贪恋跟文年的拥抱,以及那熟悉的淡淡的香气。 “我还说要送他上学……却连他的命都搭进去了……”玉瑶喃喃说着。 文年看着她琉璃般的眼睛通红,他伸出手,原本只想轻轻拂过她的发,可当他之间掠过她冰凉的发丝时,他眼底似有隐忍的情绪破碎。 他还是没有忍住,将她重新揽入怀中。 “你放心,他不会白死的,其他的新仇旧怨,都会一并清算……”文年轻声说着,淡淡的温润的声音萦绕在玉瑶耳边,她闭着眼,已经听不清文年到底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在安慰自己。 她下意识地想道谢。 可他说过,对他不必说谢谢。 那她该回应什么呢。 “有你在真好。”没有来得及过脑子,这句话就从玉瑶的嘴里出来了。 文年手上的动作一滞,又继续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他微微低头,每一丝气息都轻拍在玉瑶耳畔。 “好的话,你就该占为己有。”声音好听得如清晨的春风。 不等他回答,文年放开手臂,重新牵起她的手。 “跟我走。”他白色的衣衫随着他转身盈盈翻起波褶,跟玉瑶烟青色的长裙交错。 玉瑶抬头看他的侧颜,倒是感觉得到他气消了大半。 可她却糊涂了,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玉瑶忽然发现她的眼睛移不开了,她就这样望着他,走过长长的走廊,她多想这一刻就这么长长久久地走下去。 ------------ 第两百六十八章 新仇旧恨 文年的寝居里,香炉焚着好闻的味道,跟文年身上的香气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也许他衣衫上的味道就是沾染着这里的吧,玉瑶想着,拿着帕子又擦了擦脸。 她手上握着的是文年方才为她擦泪的帕子,她将帕子好生叠好,放在了桌子上。虽然挺想自己带走的,但又觉得这么做未免丢脸,还平白让文年误会。 文年淡淡瞥了一眼桌上的帕子,也没说话,他起身斟了两杯茶。 清茶入口,玉瑶顿时觉得冲淡了口中哭过后的苦涩。她疑惑道:“这茶?” 这茶是清茶,在这个时代还并没有,只玉瑶在公主府要求如此煮茶。 “问过你的丫鬟,按照你的喜好煮的。”文年说罢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不过我很喜欢,如今我府上也这么煮。” 玉瑶放下杯盏,心里有说不出的安慰感,甚至有一种在这里比在公主府更舒适的感觉。 顿了顿,她才鼓起勇气重新提起那个问题:“鞠云玉他……他的……” 文年知道她要问什么,不必让她说出口,他接道:“我已经派人去安葬,你放心。” 玉瑶颔首,“谢谢你”三个字哽在嘴边没有说出口,她想到方才在屋外文年说的那句话,心中不免慌乱。 但此时不该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她问道:“你是真的打算将江囿星送到临川王府吗?” 文年点头。 玉瑶思索道:“以她的样貌,进府的确不难。可一时半会儿地,她也很难获取萧宣德的信任。让她留在临川王府,太冒险了。稍一不慎便会引得杀身之祸。” 文年见玉瑶愿意思索问题,又消了一半的气:“她现在的确杀不了萧宣德,安排她进临川王府,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玉瑶听出来他话里有话,问道:“你已经有了其他打算?” 文年声音淡淡,不喜不怒:“萧宣德势力稳固,若要根除,需先把他身边养的狗宰了才行。”文年说罢轻轻挑眉,又道:“对了,外面的流言传得差不多了吧。” 玉瑶点点头:“据说御史已经准备齐力状告临川王。” 文年斟了杯茶放到玉瑶手中:“这件事你不必太上心,已经尽力,便顺其自然。” 玉瑶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即便外面传得再沸沸扬扬,想必这件事怕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既听明白了玉瑶也不想多问,她自知文年已经帮了她太多次,她平生原本最怕欠人人情,偏偏这事情一桩桩都像注定般地躲不掉。思及此,她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虑:“得罪了萧宣德,会连累你的。” 除掉萧宣德的左膀右臂,玉瑶不怀疑文年的能力,只是这样,岂不是会让他跟自己绑在一起,跟萧宣德的恩怨一直纠缠下去。 文年失笑:“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他忽然眯起眼,眼底划过一丝寒意,讥道:“该担心的是萧宣德。” “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两个月后的经书讲习,怕是不会那么轻松。” 玉瑶手紧紧攥住手中杯子,对上文年深邃如夜的双眸,轻轻点了点头。 ------------ 第两百六十九章 深夜旧人 夜深了,玉瑶和鞠汴早已回到公主府歇下,生了这许多事,若是不再好好休息,身体倒下了便是什么仇都报不了了。 知了夜里偶尔叫上几声,不再如白日里那般焦躁,显得这个夜更加寂寥,寒酥园里书房里也寥寥地留着几盏灯。 文年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绯红斗篷的人,兜帽将他盖得严严实实,即便是面对面也很难认出是谁。 “身子养的如何了?”文年手上快速写着什么,没有抬头。 “回公子,已经无碍。”绯红斗篷男子回应道。 “那就好。”文年仍旧没有抬头:“听说你回了趟苏府?” 斗篷下一阵沉默,半晌,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再去了。” 文年不甚在意:“你去不去我不管,不要被发现。”说到这里文年停下笔,这才抬眸,文年将写好的内容递给他:“这上面有你要的答案,去吧。” 虽然兜帽仍旧将他遮的严严实实,可仍旧能感受到阴影下隐藏那对双眸,骤然间亮起了光。 他伸出手颤抖地接过那张纸,退后几步深深失礼:“谢过公子。” 文年轻笑:“用不着,你不恨我就行了。” “都是我自愿的,与公子无关。” 文年顿了顿,淡淡道:“你能如此想那便最好,下去吧。” 绯红色的斗篷消失在书房,他并没有走远,借着书房窗子传出的光,就迫不及待地展开那张纸,英俊的双目眯起,只看这双眼睛便能知道这个人相貌非凡。 那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他看完后便消失在了文府,夜里依旧静谧,似乎从未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次日,建康城关于御史申斥临川王的事以及传得热热闹闹。 有人说御史是敲了城门前告御状的大鼓,也有人说几个御史在早朝长跪不起给陛下施压,甚至还有更夸张的说法,说几个御史一起押了临川王当着陛下的面认罪。 不过鞠汴自然会带来最准确的消息,一大早他已经出去一趟回来了。 “御史们昨日一起参了临川王,今日早朝陛下十分生气。” 玉瑶等了一会,见他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问道:“然后呢?” 鞠汴两手一摊:“没有然后了。” “就这样?”玉瑶吃惊道。 鞠汴无奈点点头:“就这样。” “再怎么重重提起,最终也是轻轻放下。”玉瑶冷笑一声:“我果真不该抱任何期望的。” 话音刚落,夏巧匆匆进来:“公主,陛下传您即刻进宫。” 鞠汴跟玉瑶飞快对视一眼。 玉瑶道:“去回话,我梳洗下即刻进宫。” 今日宫里闹出的这些动静,此刻太子正跟几个幕僚议论着,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纵容萧宣德,太子终于也坐不住了。 “你们!要你们有什么用,快帮我想想,这件事上若是父皇问起来,本宫究竟该是何立场!”太子急的团团转。 几个幕僚擦了把额头的汗,也说不出来什么,毕竟陛下这匪夷所思的行为,实在太难揣测。自己的亲儿子好几个,陛下总不可能还惦记着亲王的儿子吧。 ------------ 第两百七十章 煽动 有了这个念头,这几个幕僚更是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自然,太子也意识到了这个想法,他顿住急匆匆的脚步。 “难道、难道他是父皇的儿子?”这个“他”指的自然是世子萧公和,众人心知肚明。 闻言这几个幕僚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这种话光是听一下就能要了命的,他们一个个吓得直磕头。 “你们吓成这样做什么,这里是太子府,这周围全是我的人,真是群废物!”太子气不打一处来,也从这群幕僚嘴里问不出什么,平日里这群幕僚觉得太子极好应付,说什么听什么,而且太子喜欢跟着陛下研究佛教,自是受陛下喜爱,是以从未有过如此棘手的问题需要他们解决。 太子索性准备出去走走透透风,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了往日上朝去的那条路上,正打算回去,就看到远远走来的玉瑶。 “太子殿下。”玉瑶停下来施礼。 萧施德颔首,随意问道:“皇姊来给父皇请安吗?” 玉瑶道:“是陛下临时召见。” 萧施德忽然起了兴趣:“哦?是为何事?” “尚未知晓。”玉瑶摇摇头。 萧施德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听到的一些风声,他手底下的人有人说这些日以来的流言都是永兴公主传出去的,他当时觉得很荒唐没有在意,毕竟找不出永兴这么做的立场,但此刻这件事却忽然就浮现在他脑海。 “皇姊,你可知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萧施德试探道。 玉瑶端庄一笑,道:“此刻怕是建康城的权贵没有哪个不知的了。” “那……这件事皇姊怎么看?” 玉瑶道:“我不敢揣度父皇,但我若是世子的话,就会好奇为何陛下对一个亲王如此宽容。” 萧施德面上一滞,含笑道:“公主果真不同了。” “谢殿下夸奖。”玉瑶欠了欠身。 见玉瑶直接把这句话当做夸奖,萧施德哈哈大笑几声。 待他笑完,玉瑶上前几步,掩嘴轻声道:“太子殿下,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言毕不再多说,从容离开。 萧施德留在原地,望着玉瑶远去的背影,细细揣摩着这句话的意思。 玉瑶相信他能明白,就算他不明白身边也有幕僚。原本玉瑶没想过煽动太子,但既然萧宣德已经开了杀戒,那玉瑶碰巧遇上了太子,就顺手将这一滩水搅得更浑一些吧。 玉瑶微微抬着下巴,不卑不亢地往前走去。她问心无愧,自是不怕去见萧衍,这件事的是非对错若是萧衍都没有的话,那他便当真不配为天子了。玉瑶心中有了几分正气,便大大方方跨进了御书房的门。 果真,萧衍和萧宣德都在,玉瑶心中冷笑,这萧宣德的状也告得太快了些。 “跪下。”萧衍惯有的威严的不慌不忙的声音从桌后传来。 玉瑶跪下,行了礼后抬起头,心里那股子正气觉得散了几分。 “永兴,临川王要申斥你,你可认你做的事?” 玉瑶心中一沉,似乎有什么原本还苦苦支撑着她内心的东西正在慢慢塌陷。她抬起头:“儿臣不知。” 萧衍不喜不怒,看不出情绪:“萧宏,你说吧。” ------------ 第两百七十一章 心死 “永兴公主。”萧宣德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 玉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比起最初见到的那个英俊贵气的成熟男子,今日见来他身量宽了一圈,就连面上也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不过短短一年多,竟变了面相,可窥得他如今是何等嚣张,又是何等奢靡。 “前些日里,这坊间流传了许多关于本王的不实言论,本王身子正不怕影子斜,原本是不在意的。”他一只手在腰间的嵌金祥云紫瑞玉佩上有意无意地摩挲:“然而这流言俞传俞烈,有损本王名誉。” “就在昨日,本王手下有人抓到了一个造谣生事的人,名叫……”萧宣德抬起头,带着讽刺的笑:“叫鞠云玉。” 玉瑶强忍住自己的情绪,再抬起头时已是一副清淡的模样,只是琉璃般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公主,你可认识啊?”萧宣德再次提醒。 玉瑶道:“不曾听闻。” “是吗?”萧宣德笑了几声:“可怎么本王手下听他说,是公主府的人要他造谣本王的?” 玉瑶心知鞠云玉不会出卖她,道:“临川王有何证据?岂非平白泼我脏水。” 临川王没有回应,萧衍道:“永兴,临川王说的可属实?” 玉瑶心中消沉,道:“永兴未曾做过。”玉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回答了萧衍的问题。 “临川王,看来此事只是一场误会啊。”萧衍道。 玉瑶看得出,今日并没有人想要真的发难她,萧宣德告她的状,也只是为了警告她,同时萧衍心中也会埋下一颗种子,认为玉瑶身为公主却不安分。 玉瑶心中隐忍,只要此刻不再多言,便能平安离宫,她低着头,忽然淡淡勾起嘴角,说起来,她此刻好像也没那么怕,不如求个结果吧。 她抬起头:“父皇,据儿臣所知,近日坊间关于临川王的传言,也并非全是虚构。” 神情刚刚缓和的萧衍听到这句话,重新看向她:“你如何知晓。” 玉瑶索性实话实说:“御史大人不是有寻到几件事的证据。” 玉瑶可以感受到周遭的空气都骤然间冷凝,萧衍和萧宣德目光都在她身上。 萧宣德道:“公主这是在质疑陛下的裁决?” 萧衍没有说话,然而眉头皱起。 半晌,萧衍道:“你回去吧,公主及后宫不得议政。” 玉瑶一咬牙,磕了个头:“父皇,如今外界流言甚多,父皇当真不查清楚吗?父皇可听闻那些留言的内容——” “放肆!”萧衍道,声音并不大却足够威慑力:“退下!” 玉瑶内心某处曾支撑着的地方轰然崩塌,玉瑶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无奈,那种无力感让她对眼前的这个人,这副身子的父亲,失望透顶。 她缓缓扬起头,这一眼含了太多情绪,这个父皇,是她原本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选择的依靠,她以为大树下好乘凉,却不曾想,这棵大树底下,乘凉的人不是她。 且,她连任何改变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恶人横行。 ------------ 第两百七十二章 寻至故人 萧衍这条路算是彻底断了,玉瑶垂眸,深深磕了一个头。这一拜十分郑重,萧衍有一瞬的愣神,她这个样子像极了告别,可立刻他便弃了这个念头,毕竟永兴公主没了这个身份又能去哪里。 玉瑶离开后,萧衍沉默了许久。 萧宣德正要告退的时候,萧衍道:“萧宏,适可而止。”萧宣德停下脚步,又听萧衍继续道:“你至少要为正德着想。” 萧宣德转身拱手一拜:“谢陛下关爱。” …… 此刻建康城郊外一个极不起眼的小房子外,站着一位身着绯红斗篷的男子,他他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后,一位老妪打开了门,头上仔细地裹着头巾,虽然已经极旧,但从上面洗得变形的刺绣可以看出,这头巾原本也是上好的布料。 她戒备地看了一眼外面这个人,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找谁?” 斗篷下的男子抵住门,直接进了房间。 那老妪来不及叫出声,男子关上门道:“曹佳人。” 老妪愣在原地,却没有呼救,她声音发抖:“你、你你是谁?” 男子卸下兜帽,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屋里烛光闪烁,昏暗中也能分辨出此人容貌秀美,狭小的陋室丝毫掩盖不掉他气质高贵的模样。 他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目光却不再一如既往的和煦。 “曹姑姑无需惧怕。”他一撩袍角,在屋里映出一片绯红。他在屋里坐下:“我是苏愿。” “你、你你不是……”老妪退后几步就贴到了墙上,她眯起眼在昏暗的灯光下,细细地看着这张脸,似乎想从上面找出蛛丝马迹。 片刻后她似乎是认出了苏愿,瞪大眼睛指着他:“你、你怎么证明你是苏愿?” 苏愿从怀里拿出一副字画,上面是一朵水莲,旁边还提有两句诗,他将这幅字画放在桌上,道:“我知道姑姑叫‘曹佳人’这一点,还不够证明吗?” 老妪颤抖着往前走了几步,拿起桌上那幅画,她整个手都是抖的,她似乎眼睛已经不大好,离得极近才看清楚。 借着灯光,苏愿也看清楚了眼前的老妪,她年纪并非暮年,却颜色憔悴,形容枯槁,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曾有过的荣光。衣衫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但却跟她的头巾一样,原本应也是极好的料子。 “曹佳人”是她的花名,这也是文年给他的信息里提到的,这个花名只有苏愿的母亲曹颖知道。 曹佳人与曹颖是同族姐妹,后来家族败落沦落青楼,幸而曹颖会读诗作画,卖艺不卖身也侥幸苟活。再后来曹颖就成了苏府五姨娘,走之前将她的本族姐妹曹佳人也带走了,改名草荚,成为了她的贴身丫鬟。 “曹佳人”这个名字,从那一天便没有人再提起过了。直到今日,苏愿重新叫了这个名字。 “这是颖娘的字画,是她的……”曹佳人将字画小心地放下后才偷偷地哭了起来,她不想自己的眼泪脏了这幅唯一的字画。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的……我的花名是颖娘告诉你的吗?” ------------ 第两百七十三章 死因真相 苏愿递上一块崭新的帕子给曹佳人。 他道:“花名是母亲告诉我的,在我五岁那年,当时她已病重,神智有些不清,偶尔清醒时说了姑姑的名字。”但关于怎么找到这个地方,苏愿没有多说。 似乎是太久没有提到苏愿的母亲,曹佳人听他说起这些,泣不成声,继而拿着帕子掩面痛哭,时不时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太可怜了,死得早”云云。 苏愿静静地坐在旁边,很耐心地等她哭完,情绪稍稍平复,才开口问出了那个在他心头许多年,挥之不去的问题:“我母亲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愿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曾想他刚一问出,曹佳人只轻轻叹了口气,就回忆起了当年的事。 “当年,颖娘也是我们楼里数一数二的才女,明明苏大人看上的是她的诗画,可不知为何,娶回府后,便不喜欢她舞文弄墨这些的。” “是以你出生之后,根本就不知道你母亲会这些吧?”她并不在意苏愿回不回答,独自继续回忆。 曹颖知道苏元盛不喜欢她写字习画后,便将之前所有的字画都烧了,笔墨这些都没留着。苏愿出生后,曹颖渐渐明白过来,苏元盛不是不喜欢她有文采,只是不喜欢一个青楼女子有文采,让他觉得文采这回事变得不堪。 后来有了苏愿,苏元盛便开始在意这个儿子母亲的身份,心里有了念头后,杀意便埋下了种子。若是生的女儿还好,最多对这对母女不管不问,偏偏是儿子,苏元盛容不得曹颖这样身份的人做母亲。 暗中,曹颖的饭菜被人下了毒,渐渐地出现了病症,怎么看也看不好,当时颖娘还怀疑下毒这件事是二姨娘做的。 后来,苏元盛亲自照顾曹颖,亲自喂药。府里人都说,虽然五姨娘被其他姨娘和主母欺负,但能有苏大人这样的宠爱,也是值了。 偏偏红颜薄命。苏元盛照顾了没多久,曹颖便去了。 这一切原本看起来没有问题,最多会说几句五姨娘命不好,无福享受。 但有一个人却被忽略了,那就是当时已是丫鬟的曹佳人——草荚,草荚因一直随在曹颖身边,照顾她的起居,有几次偷懒将药渣倒在了院子旁的兰花旁,后来没多久,兰花就全死了。 起初草荚并没有太在意,毕竟是药三分毒,可后来,有只野猫无意中舔舐了染了汤药的果子,竟没活过当晚。 草荚心中害怕,苏元盛一次喂药走后,她便偷偷留了小半碗汤药,偷跑出去找大夫验药,她还在想究竟是哪个姨娘心生嫉妒下了药。 谁知大夫验药后却神色慌张,再不愿多说一句,急匆匆地将豆荚赶了出去,连铺子都赶紧关上门。 豆荚一头雾水之时,也是好运,无意间听到了隔壁要来抓她回去的人,她心里害怕,便连夜跑了。再后来每两日,五姨娘已经去了,豆荚便再也没有回到建康城。 很多年后她才查到,当年那个大夫之所以不愿意说,是因为那药中有一位禁药,而那一味禁药非权贵而不能得,且需动用权力,稍一不慎就会触犯国法。 主母王氏虽有这个能力,但她娘家不会为她宅斗嫉妒就为她冒这个险。是以……这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害死五姨娘的人,就是亲自喂下她毒药的苏元盛。 ------------ 第两百七十四章 最后字画 曹佳人叹了口气,拿帕子揉了揉红了的眼眶,继续道:“可怜颖娘,致死都不知道那个日夜给她喂药,关怀备至的男人,却是一口一口将毒药喂了进去。” 苏愿静静地听着,他不是没有猜想过,或许母亲的死是父亲的授意,通过其他姨娘,亦或是主母嫉妒。但偏偏没有想过,是父亲亲手毒死了母亲。 而当时年仅五岁的他,伏在母亲床边,亲眼看着父亲,一点点,一天天,将毒药喂进去。 苏愿没有打断曹佳人,直到曹佳人讲完,沉默了很久很久后,他才轻轻一笑。仿佛过去的那些事,真的如他面上的笑一般云淡风轻。 但曹佳人知道不是的,她从回忆中出来,担忧地看着苏愿,她道:“他们说你已经死了,你是怎么瞒过苏府的?” 苏愿微微一笑,如微风扑面:“既然死了,那那些就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曹佳人见他不愿提起,便也不追问,她将桌子上的那副字画拿起来,又凑到脸上看了看,她擦了擦手,轻轻抚平那副画,但上面整齐的褶皱是长年累月压出来的,怎么可能抚平。 “这幅字画,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曹佳人声音中透露着一丝遗憾:“当初颖娘比这幅好的字画多了去了,可惜啊……一副都没有留下。” 苏愿接过字画,小心地收入怀中:“我‘死’后,去过一次苏府,原本想去看看当年母亲废弃掉的那个房间,却在床脚下找到这张字画,它被夹在书中,重重地压在床下。” 曹佳人没有细问他如何发现这等隐秘的地方,因为不用问她也知晓,苏愿定是细细看了房间里的每一个地方。没想到当年曹颖还是没舍得全部烧掉,留下了一张,最终能落在苏愿手中,想必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一些。 苏愿掏出了一只锦袋,里面装的是一锭金子,他放到曹佳人手中:“曹姑姑,建康城不安全,换个地方,好好过日子吧。” 曹佳人没有拒绝,今日跟苏愿说了这么多,这么多年来她心中沉甸甸的包袱终于可以放下,也确实可以离开了。她一直不明白她躲在这里究竟在等什么。直到这一刻,她一切都清楚了,她在等一个结局,将这个结局找一个可以好好写完的人。 这个人她找到了,就是苏愿。 苏愿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带上兜帽,绯红色的身影在夜里显得落寞,他轻轻扬起嘴角,这么多年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即便是笑也是下意识的。 他步伐坚定,绯红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文府中,册羽也将这些消息一字不落地告知了文年。 文年手上动作顿住,他顿了顿,淡淡道:“或许对他来说也是个解脱。” 册羽道:“若不是公子救他,他当日早就死了。如今余下的日子每一日都是公子的恩赐。” 文年道:“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册羽大惊失色:“公子何出此言,那一家人早晚是要除掉的。” 文年摇摇头没有在说话。 他问的不是这件事。他问的,是他为了帮玉瑶,提前除掉这些人,是对的吗?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感情用事。 ------------ 第两百七十五章 有备无患 玉瑶从宫里回来没两日,就接到了两个月后的“经书讲习”的通知,地点在建康城外不远的一个佛教圣地,据说那里风景也是极好。 然而再好的风景,玉瑶也无心去观赏,萧宣德被玉瑶摆了两道,虽然每次都是毫发无损,他可不会善心大发,就此揭过,这是就连丫鬟们都能明白的道理。 春彩一边帮玉瑶梳发髻一边道:“要不,公主这次就称病留在府上吧。之前每次公主都去了的,偶尔一次不去,陛下应该也不会怪罪。” 夏巧也赞同:“是啊,公主,这次去怕是会有危险。” 玉瑶道:“危险躲是躲不过的,就算我留在城里,也不可能以后都不出公主府。所以,不如好好准备一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公主,何必以身犯险呢。”春彩还是不放心。 春彩见夏巧忽然手上动作顿住,问道:“夏巧?你想什么呢?” 夏巧回过神来,犹豫了下,轻声神秘道:“咱们府里,到是真有一个人可以替公主以身犯险。” 玉瑶闻言一笑,转过头轻轻指了一下她的额头:“总算聪明一回!” “公主!你早就想好了?”夏巧吃惊道:“在你留下她的时候就想到了?!” “什么啊……”春彩愣愣地挠了挠头:“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玉瑶道:“当然不是那么早就能想到的,只不过当时……”玉瑶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当时就想过她或许能替我度过一次陷境。看来如今,是时候了。” 春彩手肘推了推夏巧:“谁啊?” 夏巧压低声音悄悄说了她的名字。 …… 随着陛下对临川王态度的事流传出来,当日玉瑶费心散出去的那些流言渐渐地就消失了,因为人们知道了临川王的厉害,自然不敢多言,没多久就再也没人提起过了,仿佛鞠云玉这个人都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可在玉瑶不会忘,鞠云玉的仇她会为他讨回来。 萧宣德从这件流言的事之后,倒是稍微收敛了些,强抢民女这些事几乎在没发生过,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听说临川王府进了一位美娇妾,名唤“江囿星”,萧宣德自得了这位小妾后,日日留在她房中,更是万般恩宠,珠宝服饰可与宫中宠妃媲美。所以便也没了心思去管其他女子。 这日,鞠汴又得了新的消息回来。 “今日太子参了苏尚书一本。” 玉瑶先是嗯了一声,继而才反应过来:“苏元盛?”她喃喃道:“我还以为他会针对萧公和。” 鞠汴道:“他此举就是针对的萧公和,或许还有临川王。” 玉瑶一想,这才明白过来,苏家可不就是萧宣德父子的一把刀,指哪捅哪的那种。 “他倒是比我预想中的要聪明许多……”玉瑶微微点头,似乎是在赞同:“竟然知道先对付苏家。” “也可能是幕僚的建议,毕竟太子府上养了不少幕僚。”鞠汴道。 “也有可能。”玉瑶侧头,想起个事:“对了,你怎么还没去上学?你何时去国子学?” 鞠汴有些揶揄道:“再过两个月吧,等你去过了讲经……我才能放心。” 玉瑶道:“你有打算就好。”说吧她又想起个事:“你跟玉然怎么样了?” 鞠汴吓了一跳:“什、什么怎么样了!” 玉瑶挑眉看了他一眼,笑笑道:“没什么。” ------------ 第两百七十六章 铜鸠 两日后,玉瑶总算勉强有个好消息。 之前鞠汴拿着玉瑶的图纸找匠人做的茶壶,今日送到了公主府上。 鞠汴看着盒子里放着的一个模样极其普通的茶壶,左看右看后挠挠头道:“就这样?” 玉瑶轻轻推开他:“起开起开。”她小心翼翼捧出那只茶壶:“什么叫就这样?” 玉瑶又仔细地将茶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做得极为精细!” 鞠汴道:“我觉得还不如库房里那些呢,这只最多也就是……朴素了些。” 这茶壶外表与一般茶壶无异,然而却是用铜制作,只用在一处刻了几朵海棠花,茶壶盖柄处也是做成了一朵海棠花的模样,手柄处有鸟儿的模样,像是栖息在花朵旁边。 “而且还有点像姑娘家家用的……”鞠汴将心里剩下的那句话小声嘟囔了出来。 玉瑶瞪了他一样,道:“去,去找个炉子来,我要烧水。” “在这儿?!”鞠汴指着这里丹景殿脚下的底板:“交给下人就好了,待会烧了茶再给你拿进来。” “不要!”玉瑶道:“去找个小炉子,等烧上水,你就知道我这个茶壶可不是一般的茶壶!”玉瑶轻轻敲了下茶壶壁:“它可是有个专业的名字——铜鸠!” “何为‘专业’?”鞠汴说着出去安排小炉子去了。 不一会,这小炉子就在丹景殿里热乎乎地烧了起来,玉瑶只放了清水在壶里,一副很期待的样子等待着。鞠汴也坐在一旁,玉瑶卖关子不说,他也只好等待着。 渐渐地水壶开始冒烟,应该是要沸腾了,然后忽然,这水壶从壶嘴哪里发出了细细的鸣叫,声音犹如鸟儿啼鸣。 鞠汴惊异地凑近了这水壶,不可思议地找着声音的来源。 “别离太近了,当心烫到。”玉瑶边说边轻轻提起由一层兽皮包裹的挂柄,将水壶拿开了炉子。 鸣叫的声音随着离开火炉声音减弱,如莺鸟婉转之音,分外神奇,直到玉瑶将茶壶放到了桌子上,叫声才彻底停了下来。 玉瑶对鞠汴投来的惊讶的表情十分满意,这个水壶也不是玉瑶临时想的,而是以前看电视一个鉴定古董的节目中,曾提到过这种“铜鸠”的做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壶嘴处巧妙地制作一个类似于哨子的东西在里面,是以煮沸之时便会出现啼鸣之声。 玉瑶用这壶水斟了杯茶递给鞠汴:“怎么样?这茶壶你闻所未闻吧!” “妙!实在是妙!”鞠汴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他抿了口茶:“那你准备何时把这个给他送去?” 玉瑶将铜鸠递给丫鬟拿去把水倒掉,道:“现在。” 鞠汴道:“这么着急?” “我这不是试过了,铜鸠是好的可以鸣叫嘛,既然是好的,那自然现在送过去。” 鞠汴扶额,这是铜鸠好坏的问题吗,不过他还是应道:“好,那我去准备。 鞠汴见玉瑶神情犹豫,问道:“怎么了?” 玉瑶道:“去文府之前,我想先去个地方。” ------------ 第两百七十七章 枇杷种子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着,鞠汴知玉瑶心中有事,她一直不说话,鞠汴索性找些话题:“今日去也好,刚好去看一下江攸往,毕竟江囿星现在已经在临川王府了。” 玉瑶跟着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上鞠汴猜出了江囿星身份的事,问道:“对了,当日你是如何知晓他们是‘卜卦世家’的人的?” 鞠汴道:“我并不知他们是‘卜卦世家’,那是文公子后来说的。我当时只是猜出了他们从事卜卦巫祝之事。” 他继续道:“因为江攸往的名字取之于《周易》中六十四卦象中的卦词‘利有攸往’,属吉卦,鲜有人用,寓意‘此事有利放手去做’。加之江囿星名中更有占卜观星之意,是以大胆猜测的。” 玉瑶心中感叹鞠汴读书甚广,但心中想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便也没心情开口夸奖。 不一会,马车在一个巷口停了下来。 玉瑶下车往里走,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鞠汴看到后也在她身后停下了脚步。 玉瑶走进了些,才发现三面墙都没了,露出里面破旧的一个席子,还有些棉絮。玉瑶蹲下来,从棉絮下捡出了一只已经完全坏掉了的枇杷。 “这是……”鞠汴犹豫着。 玉瑶仍旧蹲在地上,没有回头道:“册羽说,春彩丢给他了两个枇杷,他留了一只,不舍得吃……”玉瑶不敢再说下去,有些哽咽。 玉瑶起身:“我们将这个枇杷埋了吧,就埋在这里。” 鞠汴叫下人从车上找了可以挖土的工具,很快将这个枇杷埋在了这里。 马车重新离开了巷子,路上玉瑶似乎心情不再那么沉重,像是将心事埋下了颗种子,只待静静发芽。 文府里,江攸往已经可以拄着拐稍微在园子里走走了,又比之前好了许多。他跌跌撞撞在素尘园走着,看到容羽进了院子。 江攸往勉强着行了礼:“容大夫。” “今日可好些?若身子撑不住,不必勉强,可徐徐渐进。” 江攸往说话仍旧有些虚弱:“还可以坚持。”他正了正拐杖,尽量站好:“如今我要快点好起来,才能给阿姊帮忙,才能给文公子帮忙。” 容羽含笑道:“你只需将病养好即可,相信江姑娘一定会很高兴见到的。文公子暗中一直派人保护江姑娘,你大可放心。只是……” 江攸往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阿姊愿意这么做定然是心甘情愿的,我信她。你们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要是说过意不去,那也是我心中有愧,毕竟阿姊她是为了救我,才向公主和文公子报恩的。” “是我拖累了阿姊。”江攸往神情落寞地垂下了头,似乎瞬间没了力气。 “公主。”容羽道。 江攸往又强撑着抬起了头,他见到玉瑶就试着想要跪下行礼,容羽立刻扶上了他。 “免了吧,你身体未好全。” 他坚持在容羽的搀扶下跪了下来:“阿姊走之前交代过,是公主救了我的命,倘若有机会见到,定要叩首行礼。”他叩头后抬起头来,继续道:“‘卜卦世家’家训有曰‘有恩必报’,如今攸往大病未愈,只能先叩谢公主。是攸往做得不够好。” 玉瑶道:“起来吧,我现在就有个忙要你帮。” ------------ 第两百七十八章 玉瑶卜卦 江攸往一怔,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帮忙?不过他还是撑着拐杖站了起来:“公主尽管吩咐。” “进屋说吧。”玉瑶道。 容羽帮忙将江攸往扶好在凳子上,玉瑶随意问道:“文年什么时候回来?” 容羽又倒了茶,回道:“公子最近似乎都很忙,属下也不确定,最近都是深夜才回来的。” 江攸往道:“公主,请问有什么需要攸往帮忙的。” 玉瑶其实没有任何事需要他帮忙,但她知道若是不找他为自己做点事,怕是他没办法静下心来慢慢养病,所以玉瑶索性让他卜个卦。 “我想让你给我卜一卦。” 江攸往愣了下,没有多问,他道:“还请容大夫退避片刻。” 闻言容羽退出了房间,江攸往撑着身子取来一个匣子,从中拿出挂签以及一张纸。 “公主选个签,再将自己的生辰写在此处。” 玉瑶提笔的时候犹豫了下,还是写上了永兴公主的生辰,毕竟不能写一千多年以后,而且本也是随意一卦而已。 江攸往接过玉瑶的卦签和生辰,认真地看了起来,嘴里喃喃算着些什么。 玉瑶以为卜卦世家应该比较厉害,很快就解答完,没曾想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江攸往都没有正式开口说话,反而眉头紧锁,他原本身子就弱,这会儿虚汗已在额头上细细一层。 “你没事吧?你身体有恙,若是不舒服可以改日,我并不急于一时。”玉瑶担忧地询问。 江攸往摇了摇头:“我只是……从未见过这种卦象。我在反复确认是不是我弄错了,可每一次卜出来的结果都是相同的。” 原本准备随意问问的玉瑶,生了好奇:“那你且将这个结果说与我听听看。” 江攸往一口气喝了杯茶。 他道:“卦象为……” “先卒一日,后生一日,卒涉川,生由贵。为凶。 北有人往,南有相煞,不可为,往见吝。为吉。” 玉瑶问:“何解?” 江攸往道:“这一凶一吉都极为奇异。其中第一个是说死一日生一日,死后重生,可这明明是不可能的。且具体说了是溺水而亡,重生于富贵。若当真重生于富贵,本耐一桩幸事,但为何又是凶。” 玉瑶闻言立刻紧张起来,若说穿越已是她这辈子最诡异的事,本以为是时空错乱,难道这是命中注定?不然为何连这个也能卜准?她不由地开始关注卦象内容。 江攸往正困惑于他是否学业不精导致卦象错误,并没有注意玉瑶神色有异,他疑惑道:“而后一卦就更怪了。” “北有人却未曾指出为何人,行至南方生劫数,却又未显明是何劫数。若是普通的卦师也就罢了,卦象看到这里已是水平尽头。但我们‘卜卦世家’之所以闻名,是可以算得出精确事件,像这样模糊的卦象实在罕见。或许我可以问问阿姊。” 他又继续解读:“且这第二卦上说将来会出现憾事,却又归为吉。这第二卦比第一卦更看不清楚。” 江攸往似乎对自己十分生气,神情懊恼:“对不起……原本以为这件事一定能帮到公主,不曾想竟然自己卜出的卦象自己都解释不了,让公主失望了……” 江攸往听不明白的卦象,玉瑶却是抓住了关键,她却忽然抬头,神色略微慌张:“你说北面来的那个人,在南方有劫数?” ------------ 第两百七十九章 礼物送达 江攸往点头道:“是,只是这个劫数究竟是北面之人还是公主,亦或是两者皆有,卦象看不清楚。” 关于北面之人,不知为何玉瑶只能想到一个,就是文年。 加之原本玉瑶就怀疑宇文家族究竟是何人成为下一代天子,又是何人会与大梁起纠葛。玉瑶是公主,倘若卷进这样的变故,与宇文家族有劫数也未必不可能。 而北面而来的人,会是文年吗? “公主?”江攸往见玉瑶陷入沉思,问道:“公主可是想了什么?” 玉瑶匆忙摇摇头,又道:“但你说这第二卦虽然有劫数,但是为吉对吗?那就证明结果是好的。” “卦象是这么说的。” 玉瑶道:“那……劫数会有血光之灾吗?” 江攸往摇摇头:“不知,但定非可善了之事。” “公主?公主?”江攸往见玉瑶神色有异,轻轻唤了两声。 玉瑶从沉思中反应过来,她忽地起身,道:“你先休息,今日谢过。我有事先走了。”说罢便慌忙离开了。 玉瑶刚关上门,一转身,铺面的好闻的香气袭来,像夜里的安息香,抚平她慌乱的情绪。 “你,你怎么回来了?”玉瑶退了半步才道。 文年双手负在身后,挑眉道:“这是我家。” 玉瑶声音小了一半:“容羽他说你要夜里才回来。” “听说你来了,我提前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格外暧昧,玉瑶慌慌张张低下头:“我、我没什么要紧事,我就是来看看江攸往,我这就走。”玉瑶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她说罢准备侧身离开。 文年轻笑一声,淡淡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玉瑶疑惑抬起头:“什么?” “鞠汴还在正厅等你呢。” 玉瑶一扶额,她是来送礼物的! “我我我这就去取过来!”玉瑶道。 文年轻轻握住她手腕将她拉住:“不必了。”他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出,掌心托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铜壶:“在这里。” 玉瑶见他拿到了铜鸠,又惊又喜:“你都拿到了!” “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用。”他将铜鸠拿在手中把玩:“鞠汴说他亦不知,让我来问你。” 玉瑶心想阿汴这个孩子现在越来越会编排她了,她抬起头朝文年神秘一笑,道:“去准备个炉子。” 不多一会,寒酥园的寝居里就传来了细细的啼鸣。 册羽挠挠头:“容羽?什么声音这是?怎么从未听过。” 容羽亦摇头:“不知。” 册羽问道:“公主在里面?” 容羽道:“是,进去很久了,这声音一阵一阵的就没停过。不知是何声响。”他话音刚落,里面还传来了玉瑶和文年的嬉笑声。 册羽不由地就开始胡乱联想起来,他担忧道:“该不会是什么床笫……哎!算了!” 容羽一脸震惊:“你在想什么啊!” 册羽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他又道:“说点正经的,公子派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容羽心道到底是谁不正经啊……不过他还是正色道:“临川王府果真准备动手了,这次怕是公主不好脱身。” 此时房里鸣叫声又来了,册羽听了听,回过头道:“不过有公子在,我看这事不一定。怕是这会临川王府要栽跟头。” 容羽道:“我倒觉得,公主自己也早有准备。” ------------ 第两百八十章 王府现状 临川王府,几个小妾正在后院里嗑瓜子。 “我看咱们呀,往后也就是在府里混口饭吃,指望王爷来见咱们,怕是这辈子等不到了。”一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小丫头,穿着俏丽的桃红色,说话倒是老成。 “平时瞧你娇滴滴的,把王爷哄得开心。今日是怎么,说他妈什么丧气话!”另一个蓝色衣服的丫头,文文气气地,竟然说了脏话。 “呵。”桃红丫头冷笑一声:“你平日里不是连句狠话都不会说,稍一不如意就哭哭啼啼,还不是说了脏话。”她吐了口瓜子:“那是因为咱们都知道,再装也没用了,王爷根本不过来了。” 这时候,另一个鹅黄色衣服的丫头哭哭啼啼地:“那我可太亏了,我跟那个江囿星只差一天进府,我只得宠了一天就被王爷彻底忘了!”说着又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真晦气!”蓝衣服丫头呵斥道:“有本事你美得过那个江贱人!没本事活该被冷落!” 鹅黄丫头闻言哭得更惨兮兮:“那我们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阿嚏!”江囿星伏在塌上打了个喷嚏,紫色手帕掩面,娇嗔着揉了下眼睛。 萧宣德紧张得不得了,赶紧坐在她身侧:“本王的好娘子,可是不舒服了?” 江囿星一转身,目泽微润,将那用过的紫色手帕随手一扬,丢到旁边的雪碳火盆中,顷刻间上好的丝绢就烧没了。 她闭上眼,懒洋洋地伸了只手到萧宣德腿上。萧宣德赶紧两只手握住:“可是冷的?如今这才夏末,冬日里更冷,到时候本王要将这房间燃得如夏日一般,不能让娘子受点委屈。” “妾身不委屈,有王爷这份心,囿星便是立刻死在王爷怀里,也算了了心愿。”江囿星肌肤凝白如雪,却因萧宣德握住她的手而晕开了羞红色。 萧宣德最是见不得这抹艳色:“娘子何出此言,你若是有个不测,本王定叫整个临川王府给你陪葬。” 江囿星玲珑轻笑:“想王爷日日陪在妾身身边。” “本王这不还不是日日陪着吗?” 江囿星嘟了嘟嘴,背过身子:“可下个月,王爷要到城外去,这一来一回的,要不少时日呢。” 萧宣德从背后抱住她,安慰道:“经书讲习耐陛下定下的传统,本王不能不去。”说到这里,他忽然面露阴狠之色,但很快看到江囿星又变得眉开眼笑:“等这回回来,大势已定,本王要好好宠你!” “若是王爷路上遇见什么美人,怕是要把妾身忘了。” “美人易得,可像娘子这般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美人,可是世间无二。” 江囿星转过身来,眉目似蹙非蹙,嬉笑着勾起他的脖子便将他拉到了塌上。 …… 临川王府王爷和宠妾夜夜笙歌,苏府近日可是有些火烧屁股的感觉。 自从苏元盛被太子参了一本贪污受贿,太子党羽的人皆以为苏尚书是否投靠了其他皇子,为了向太子试好,大大小小找了不少苏家的毛病,是以虽然没有大事,但小麻烦不断。 苏元盛心中担忧,若长期以往下去,怕是会在陛下心中埋下了不好的种子,又加之尚书府位高权重,恐陛下生了除之而免后患的念头。 ------------ 第两百八十一章 暧昧 苏元盛偷偷从后门来了临川王府,一到便将近日来的苦水朝萧宣德吐了个干净。 萧宣德道:“苏尚书,你太过担忧了。本王看近日你还是要好好歇息。” 苏元盛抹了把汗:“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太子懦弱,不足为虑。”萧宣德道:“如今要先帮本王将那个碍眼的女人除掉。” 萧宣德提起玉瑶,心中怒火中烧:“她已经两次朝本王下手了,不能再留着她了。说不定她已经投靠了太子那边,动不了本王,就将气撒到了你头上。所以,当下我们先将公主除掉,太子也会忌惮几分。本王到时候自会保你。” 有了这句话,苏元盛心中稍有安慰,只要有萧宣德这个靠山,太子一时半会还不能威胁到苏府,毕竟陛下偏袒临川王,即便是看在正份上,也不会伤了苏家。 苏元盛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老臣告退。” “听说近日你与候将军走得颇近,很好,他这条线不要断了。公主的事本王已经安排好,到时候带上惟一、渐青他们,看好戏便是。这一次,本王叫她有去无回。”萧宣德说罢心情大好,起身离开又去了江囿星院里。 苏元盛缓缓站直身体,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低头摊开掌心,手中早已浸满了汗水。 …… 玉瑶将铜鸠里新烧好的水倒了两杯,放到了一边。 文年道:“为何不继续煮?” 玉瑶换了个普通的铜壶到炉子上:“听它叫了大半日,我都耳鸣了。” “耳鸣?” 玉瑶指了指铜鸠又指了指耳朵:“它就算不叫,我耳朵里都在鸣叫。” 文年拿起铜鸠,笑道:“我倒是喜欢。” “再喜欢也不能太贪恋。”玉瑶随口道。 文年忽然手上动作一顿,有些欲言又止。 玉瑶挑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文年正要开口,玉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伸手止住:“算了,你不用说了。” 文年笑了起来,看起来颇有点嘲笑的意思,玉瑶不悦道:“因何而笑?” 文年眉眼间清淡,似傍晚清凉的晚风,问道:“公主以为我要说什么?” 玉瑶不语。 文年轻轻勾起嘴角:“喜欢一个人,可以一直贪恋下去吗?” 玉瑶手上慌乱,差点将茶水溢出,即便不抬头,也知他好看又明亮的双眸此刻在等待着。 玉瑶贪婪地吸了口文年身上好闻的味道,想要平复情绪,倏然间她又顿住。即便是这幽幽的香气,她不也贪恋了如此之久吗? 那么喜欢一个人,又怎能藏得住眼里的情绪。 玉瑶抬起头,撞进他期待已久的闪着细细碎碎光芒的眼中,这一刻,她忘记此刻究竟是夏日的傍晚,还是初秋的清晨。她只觉他满眼间都是充满生机的春色,让人忍不住想要住进去,想要抓住这蓬勃的希望。 文年白色的衣衫将他的肌肤衬得更加莹白耀目,青丝分明,如墨般倾泻。玉瑶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这样好看的、完美无瑕的人,是真实存在的吗?会是属于她的吗? 玉瑶重复着他的疑问:“可以吗?” 像是抓住了春日新生的力量。 玉瑶声音颤抖:“我可以吗?” ------------ 第两百八十二章 我可以 “我可以吗?” 文年眼中仿佛忽然燃起了灼日般的光,将他深邃的眼底照得透亮,直抵心底,细微的心事无处可藏。 他短暂的沉默,玉瑶却觉得格外漫长,她慌忙放下手中的杯子,却又打翻了桌上的杯盏与茶壶,一片叮叮当当的狼狈中她慌乱道:“先、先先不要说这个了,阿年你先不要说。等……等这件事过了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 “可以。”文年打断她,轻轻握住她慌乱的手腕,取出帕子擦干她手掌上的茶水痕迹:“可以,等这件事过了我们再说。” 玉瑶愣愣的,脑海里全是他的那句“可以”。 是在回答她心中的那个疑问吗?还是答应她可以之后再说? 玉瑶怕自作多情,只在心中默认为大概是答应了自己这件事过了再说吧。 文年将帕子折好,擦干了案几上的水迹,又将杯盏铜壶一一放好。他太温柔了,他周身一贯的清冷气息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不见。今日的他,格外不像他。 “我的身份你也不在意吗?”玉瑶想问,却没有说出口。 她已知文年身份非同一般,而自己的身份却极为尴尬,若说是公主,自己的生父却是他的杀母仇人。若说非公主,她又能配得上他吗?往往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陷入深深的纠结,玉瑶觉得她需要再强大一点,更强大一点,强大到可以足以站到他身边。 文年好似总能轻易地看穿玉瑶的心事,他默默地肯定着玉瑶,清淡的声音将她从杂乱无章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你我联手的感觉,很不错。” 是啊,这是他们第一次为同样一件事努力。 白日里,他们交换了彼此的消息,为不久后在碧芳山蕙路寺举办的经书讲习做准备。是以这才在这里说了大半日,光是茶水就喝了十几壶。 玉瑶头一次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孤注一掷地去拼,像上一次在密室,又或者独自在皇宫。 有人保护的感觉真好,玉瑶不由地嘴角弯起。 “你刚唤我什么?”文年挑眉道。 玉瑶:“什么啊……” 文年:“阿年。” 玉瑶:“?” 文年:“你方才唤我阿年。” 玉瑶才想起好像是这么回事,倏地红了脸颊,偏偏还嘴硬:“没有吧。” 文年声音淡淡,却带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以后一直这么唤我。”不是询问也不是提议,而是肯定。 玉瑶垂眸避开他突如其来的霸道,却也不反驳。 文年眯了眯眼,不易察觉地笑了,他道:“听说碧芳山景色极美,蕙路寺更是作为大梁修缮最为尊贵的寺院,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你也没去过吗?”玉瑶问,蕙路寺几年前举办过数次经书讲习,玉瑶碰巧还没去过这个地方。 “从未。毕竟……”他顿了顿,又道:“毕竟那里也没什么好看的。” 玉瑶疑惑:“你方才不还说那里景色极美吗?”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文年被她迟钝的理解能力气笑了,笑完悄悄朝她靠近了些。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声音也很好听。 带着一丝蛊惑:“有你。” ------------ 第两百八十三章 再相见 离出发去经书讲习还有三日。 天气果真开始凉下来,一年一度的“灯游会”也快要举办了,这样的好天气里,权贵的活动往往是最多的,是以讲习经书挑得正是这样的好天气。 凉风习习又艳阳高照。 但有的人白日见不得,今日一直等到夜里,天全部黑了下来,玉瑶才等到了久违一个旧人。 公主府里太久没有见到能将绯红色穿得这样好看的人了,而自始至终,公主府里将绯红色穿得如此高贵又美艳的人,也只有一个。 “苏愿?!”玉瑶惊叫出声,又飞快地捂住了嘴,她上前几步:“真的是你!” 苏愿一撩袍角,跪下道:“公主。” “快起来!”玉瑶上前扶起他,抬头道:“文年说今晚来的故人,竟是你!”玉瑶又惊又喜,也不忘埋怨:“他竟瞒我这么久。” “快坐。”玉瑶心中喜悦,正要给他倒茶。 苏愿慌忙接过茶壶,倒了两杯:“怎敢劳烦公主。” 玉瑶方才是太激动了,她这才想起,之前苏愿走的时候,身份都还是一个依附着公主府生活的面首。思及此,玉瑶心中动了恻隐之心,不免面露怜悯之色。 苏愿轻轻笑了起来,依旧和煦如风,甚至比一年之前更让人动容。 “公主不必如此,苏愿如今过得很好。” 玉瑶掩住心中情绪,扯了个笑容:“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因我而死……” 苏愿笑了笑,将茶杯放下:“公主不必自责,当日的确是苏愿的过错,理应承受责罚。” 玉瑶偷偷抹了把喜极而泣的眼泪,不想被苏愿看到。 她道:“你当日是怎么脱身的,我记得那日是鞠汴亲自检查了的。” 苏愿短暂地沉默,回忆起当时的情况,笑容在他面上褪去:“我当时一心求死,就连我自己也都以为我死了。” 苏愿不喜不怒,甚至嘴角又噙着若有若无的笑:“那日受了杖刑,直到只剩下一口气也没有等到苏府的人来救我。”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狭长漆黑的双眸里满是看淡了生死后的枉然,衣袍绯红如焰,衬得他眉目更是俊冷如夜。 “后来文公子来了,他给了我一颗药。我以为是文府的人来救我了,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想求活。活着这般痛苦,而当时我离死只有一步之遥,我选择了死。我想,跨过这一步,我就解脱了。” 玉瑶心中隐隐作痛,当时的她只求是非分明,筹谋又不够周全,若不是文年,她这辈子也没机会听到这些话了。想到这里,她倒吸一口冷气,只能说庆幸。 庆幸他还没死。 “所以我没有吃文公子的药,想让他离开。”说到这里,他笑了下:“但文公子他很聪明,谁的心思在他面前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立刻骗我说,那是枚毒药,吃了便能了却痛苦。” “所以你就吃了?”玉瑶问,她的手在案几下紧紧攥住,想缓解自己心痛得要命。 苏愿点点头,含笑道:“我吃了,毫不犹豫。文公子果然把当时的我看得透彻。” 他的笑落在玉瑶心里格外心疼。 那时的他,该有多绝望。 ------------ 第两百八十四章 望你如愿以偿 即便是说到这里,他依旧和煦而从容,这些艰难的过往在他口中仿佛是别人的事:“我醒来发现自己没有死,我恨他。可是后来文公子却告诉我,他会告知我母亲真正的死因。” 他得笑变得云淡风轻,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公主,人最可怕的不是绝望,而是希望。人一旦有了希望,就会被自己限制。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想过死,就算死,我也要先知道真相。” 不等玉瑶问,他就回答了:“对,我已经知道了真相。” 玉瑶试探问道:“是苏府?” 苏愿冷笑一声,面上笑意褪尽,即便是在他这样温润谦和的人身上,竟也看得到森森寒意。 “是苏元盛。他亲自毒死了我母亲。” 玉瑶倒吸一口气,这苏元盛又何尝不是任由了文年的母亲被害死。 “他不配为我的父亲,但偏偏我却是他的儿子!都说我母亲配不上他,可这样恶毒又懦弱的人,又怎能配得上‘为人父’这几个字!他为人懦弱不堪,实则内心阴毒无比。”苏愿的声音不曾提高不曾颤抖,却满是凉薄的无奈。 “我却为成为这样的人的后代而苦苦坚持了这么多年。”他无奈地笑着,眸色似水,却泛了红光:“这是多么可笑的人生。” “公主,你也觉得我可笑吧,我穷尽一生,却是成为一个笑柄。” 玉瑶多想让他哭出来,让他好受一点。可苏愿这样维持着从容一辈子的人,高贵而美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变得狼狈。 玉瑶道:“我记得你还在府里的时候,我曾在你的屋里看到一句诗,那应该是你写的吧。”她缓缓念道:“尘世沧桑轻似梦,梦里昙花久如年。” 苏愿心中一动,表情似是意外。 玉瑶道:“看到你的诗也是一年多前的事了,你诗中所言我都明白,公主府紧固了你,当时我便动了让你离府的心思。”她叹了口气:“奈何后来发生的事一件件,已没了让你离开的机会。” “公主想让我离府?”苏愿记忆中的那个公主,他讨好过也得到过恩惠,但让她放自己离开,却是从未敢有过的年头。 “我来的地方有一句俗语,你或许没听过。”玉瑶道,也不去在意她话中的不妥,她道:“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苏愿默念这句话的意思,陷入思索。玉瑶继续道:“是以没有任何事情该阻碍禁锢你的自由,放你离开,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楚衣……他是不愿走,但愿意走的,我自该放走。” 玉瑶继续道:“我还记得你说过。但求一心一意,能换得将心比心。功过得失,不为恩德。” 苏愿的眸光有一丝别样的情绪闪过:“这些公主都记得。” 他问道:“那公主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复我的吗?” 玉瑶道:“自然记得。‘望你如愿以偿’。” 苏愿原以为这辈子这个愿望都无法在实现,却没曾想…… 他嘴角含笑,如春风拂面:“如今我的心意已达成,苏愿也将这将这句话回赠给公主。” “苏家灭门之筹谋,望公主如愿以偿。” ------------ 第两百八十五章 公子来信 苏愿走后,玉瑶独自坐了很久。 看样子,苏愿并不知道,文年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兄。玉瑶心想,不知道也好,如此活下去无牵无挂,倒也自在,但愿此事之后他可以有个好的前程。 只是这个苏元盛却还不知,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正算计着要灭他满门,玉瑶暗叹可怜之人往往必有可恨之处。 玉瑶记得那日铜鸠品茶时,文年曾说:“每每想到这个人,我竟想将自己一同杀了,也算灭了他满门。可偏偏我却要留他这一条命脉。” 玉瑶此时才想到,当日她还不知道苏愿还活着,那么文年说的灭他满门,应当不包括苏愿吧。玉瑶自己都笑了,怎么可能包括苏愿,毕竟苏愿今日还来见了自己,说了何时动手,不过究竟苏愿在那日扮演什么身份,玉瑶还不知。 三日很快,经书讲习之日临近,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出发了。 似乎建康城里都有着一丝紧张的气息,这也怪不上人人惶恐,毕竟此次去的是蕙路寺,蕙路寺地广人稀,去的权贵颇多。但凡这城里的勋贵们出个门,哪个不是阵仗极大。 加之经书讲习不分男女尊卑,是以更是有些庶子庶女也随着,到时候不求见到陛下,只求远远沐泽佛缘,求个来年顺遂也是好的。 公主府明日也要出发,玉瑶即便是精简再精简,夏巧春安还是给她收拾出来了满满当当两个马车的吃穿用度东西。 “公主的阵仗不能太小了,您可是永兴公主啊!即使是其他门府上的女郎主,三五个马车拉得多了去了,到时候叫别人小瞧了公主府。”鞠汴清点完带的东西,将手中的册子放下。 “谁敢小瞧公主府。”玉瑶撇撇嘴:“我可是永兴公主。”她还特意将永兴公主四个字加重了许多。 鞠汴道:“说到这里我还真要说你几句,你以为现在这建康城的荀贵们没发现改变?还以为你是以前的永兴公主呢?就算是惧怕,也不如当年。”鞠汴挑眉道:“永兴公主多久没生事了?这百姓们一无所知,可不代表皇室和荀贵一无所知。” 玉瑶讪讪:“那我怎么办,下个月上街寻些美男子,虏回府里好吃好喝地囚禁着如何?” “你敢吗?” 玉瑶不服气:“我为何不敢!” “还不是因为……”鞠汴说到嘴边顿住,他一抬头,忽然指着玉瑶身后的门口:“文公子?你怎么来了?” “啊?!”玉瑶慌忙转身,手上的帕子都吓掉了。 竟是空无一人。 鞠汴捧腹,笑的直不起腰:“哈哈哈哈,你还说你不怕!” “好啊,你竟敢编排我!”玉瑶追着打了上去:“还笑话我!” 二人在丹景殿追打着,没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鞠汴一只手还挡着头,侧脸道:“册羽?” 玉瑶也站好道:“册羽?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册羽一脸不知所措:“公主……这丹景殿也没关门……” 还是鞠汴先反应过来:“什么事?” 册羽上前递上一封信:“公子差人送来的。” 玉瑶跟鞠汴对视一眼,又环视了这周围一圈,语气怪异道:“我简直怀疑他在我屋里装了监控……” “监控?”册羽和鞠汴异口同声。 玉瑶几下拆开信封,摆摆手:“没什么,不打紧。” ------------ 第两百八十六章 相聚 明日就要出发,路途遥远,公主府格外早便熄了灯歇下。 刚一吹灯,几个人影就从丹景殿偷偷闪了出来,走着小路便离开了。路过护卫被看到了,但护卫一看清来人是谁,便纷纷立刻低头颔首。 “玉瑶,是这儿吗?你可别带错了,我在公主府这些年可从未知晓有何‘无人看管的侧门’。” 玉瑶边走边道:“有的有的,哎呀你放心。”玉瑶又摆摆手:“春彩跟上!” 走了一阵,终于走到了一个荒草丛生无人打理的地方,玉瑶站住认真看了看:“是这儿了,没错!” 册羽二话不说,上前开路。 鞠汴上前几步阻止:“哎哎哎……”不等他说完,册羽几剑砍了杂草后果真露出了一扇破败的小门。 “就是此处!”玉瑶大喜,快步跑到门口:“走吧!” 鞠汴走出门后左右张望下,还果真已经到了公主府外,且无人看管。边走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门的?” 玉瑶也不回头,轻飘飘说了句:“我可是这公主府的主人呀。” 一行人偷偷溜出府,玉瑶有说不上的兴奋之意,心情跟当年逃课出去玩一般无二。 近日来的银杏叶格外好看,黄绿黄绿地,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夜里颜色不甚分明。 顾阳站住无字牌匾下的门口,张望着巷子口,辘辘的车马声越来越近,巷口处从马车上下来一群人。 “快,快进来吧,等你们许久啦!”顾阳愉快地将他们吆进院里。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傍晚将夜,坐在院子里吃个夜宵是再惬意不过的事。 玉瑶刚一踏进院里,就见院子中央站着她心里的那个人。 月光洒在他白色的衣衫,夜里他穿得似乎有些淡薄,肩骨的棱角撑得衣服轮廓分明,颇像是以夜色为画布,神仙几笔描画出来的仙子。 轻轻一阵风吹过,他柔软的衣衫袍角吹起,青丝也随着同样的方向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像玉瑶此刻阵阵分明的呼吸。 “公主,你来了。”他似笑非笑,伸手随意撩过风中不安分的鬓发。 鞠汴册羽等人都已经越过玉瑶纷纷往院子中走,偏玉瑶愣在原地。 春彩拉拉玉瑶袖角,小声提醒道:“公主,文公子叫你呢……” 玉瑶才反应过来,往前走了几步:“你等了许久了吧?” 不等文年回话,顾阳笑着从玉瑶身后走来:“玉瑶,你也偏心得太明显了,怎么不问问我等久了吗,我可是比他还早就在这里辛苦准备着呢。” 玉瑶失笑。 一群人落座后,鞠汴终于问了心中疑惑:“今日咱们这些人,明日都要出发,到了蕙路寺一样要见,为何还要来这里相聚。问了一路玉瑶都不说。” 顾阳笑道:“你且看看这桌上的东西?” 只见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颇为丰盛。 鞠汴瞪大眼看着顾阳:“这怎么行?”他又道:“你可是次顾居士!” “怎么不行?”玉瑶接道:“讲习前一个月不能碰荤腥。平日里咱们偷偷吃点也就罢了,关着门无人知晓。但明日一出发,这一来一回加上在碧芳山上的时日,小一个月,无数双眼睛盯着,可就再没半点机会了。” 鞠汴无话可说,看了看文年,道:“所以你就帮玉瑶想出来了个这个办法?” “玉瑶贪吃,走之前先喂饱了。”文年说完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众人闻言不免都低下头嬉笑,玉瑶脸涨得通红,朝他肩头一推,埋头吃饭。 这样无忧无虑相聚的夜晚十分难得,却也总是极其短暂。 ------------ 第两百八十七章 吃醉酒 这一夜,原本说好的不饮酒只吃饭,最后一群人不但饮了酒,就连春采和册羽都同桌吃了饭。 玉瑶回去的时候头有些蒙蒙的,只记得有人将她带到了房顶,很快便到了那个小门的不远处。 夜里风一吹,玉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渐渐醒了一半。 “今日怎地如此快,我记得那日,在街上走了好久。” 文年扶着她的胳膊让她站稳:“街上人多不便。” “嗯?不对。”玉瑶迷糊着抬起头来,差点撞到他怀里:“这街上晚上不是没人吗?” 玉瑶记起来了,她道:“你为何?为了我吗?”她这没个囫囵话的随口乱说着:“你告诉我实话,我要听。” 她说完抬起头,好像只要站到屋顶,看到得星星都要明亮些,玉瑶心想也许是自己头昏眼花,才看到这么多星星,她兀自说着:“我听说过一句话,说人死后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她笑了几声:“多浪漫啊,可惜都是假的,星星都是石头做的,你知道吗,陨石。石头才没有心。” 文年见她半醉半醒地,虽听得一知半解,也顺着她的话应道:“那便是了,既没有心,那日路上的人应当的变成了星星。” 玉瑶眯起眼,更懵了:“他们是坏人……是不是?” “是。”文年轻轻道,声音轻得仿佛一出口就被风吹散在了夜里:“既想害你,死有余辜。这些你不必知晓。” 他也不知道玉瑶究竟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总之玉瑶没再说话,软绵绵地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朝公主府走去。 文年带着她从公主府的侧门进去,此刻册羽应该已经将另外俩人送回府了,丹景殿留了们,文年将玉瑶带了进去。 将玉瑶安顿好,文年坐在她床边:“酒量不好,还喜欢贪杯。” 玉瑶闭着眼不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 他又继续道:“是谁说的,再喜欢也不能太贪恋。”话语里带了点埋怨却是依旧温柔。 过了好半晌,玉瑶闭着眼嘟囔了句:“好久没吃酒了。” 文年失笑:“喜欢?” “喜……欢……” 文年在她床头又坐了很久,取了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愿意跟我回北魏吗?” “嗯……”玉瑶翻了个身子,哼哼了两声。 文年兀自摇摇头,他笑自己竟也有畏惧的时候,他害怕她的回答,所以只有在她不清醒的时候才敢问。而答案……自然是没有得到。 看她彻底睡着后文年才离开,到门口的时候还吩咐夏巧明日晚些再叫玉瑶起床出发。 明日便要启程了,公主府内收拾好的马车,整齐地在门院外停着,文年看着这些,不由地陷入沉思。 灭门苏元盛,对于他来说心中毫无波澜,只是早晚之事,他也从未想把他自己跟这位血亲有任何联系,玉瑶愿意同他并肩作战,他自是高兴。 可萧衍呢? 文年不够有自信。那是他的仇人,却是玉瑶的父亲。文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玉瑶曾说过的她来自一千多年以后,她不似玩笑,却又是真真正正的公主本人。 他必须要把玉瑶的身世问题弄清楚,也许当一切都明了的时候,他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让玉瑶永远站在自己身侧。 ------------ 第两百八十八章 阴谋 辘辘的车轮扬起尘土,明朗的骄阳下,河面上悠悠地掠过数辆线条精致的马车倒影。 公主府的马车将将出城,开始往郊外的碧芳山行去。 玉瑶撩起帘子朝窗外看,城外越过河流,是大片大片的绿野,路两边偶有农人小儿,遇见这般镶金嵌玉的华丽马车,盈盈挥手偷笑,让人心情格外好,仿佛出了城,就与那惶惶不安的气氛分别了。 但玉瑶心中知晓,这一抵达蕙路寺,便是一刻放松的时刻也没有了。 这城里的人大多出发得早几日,亦或是今日一大早就出发,公主府几乎算作城里最后一个去的府邸。 此时临川王府和世子府的马车,已抵达了碧芳山。寺内大师亲迎他们父子二人。 待寺内的下人们散去,萧宣德才开口:“事情都安排妥当?” 萧公和道:“父亲放心,那批人早已提前一个多月安插进寺内,不会有人发现。” 萧公和说放心,萧宣德知道定然是万无一失的:“这次我必要她身败名裂,即便是死,也是千古骂名。她不是怕被世人耻笑么,我偏偏要她不如意。” “对了。”萧宣德想起一件事,有些不放心:“之前我劝过你的,不知你听进去否,你一直联系着的那个……”他压低了声音:“他似乎近日与公主都得颇近了些。” 萧宣德说的这件事,萧公和不是不知道。他原本就并未放心文年此人,只是之前谋划之事,数次文年都帮了他许多,且不论帮文年暗中忙他除掉了许多萧衍的左膀右臂。且如今许多宫中权臣消息还需文年相传与他。是以文年这头,他迟迟舍不得放。 同时,他也忌惮着文年。就连他都得不到的消息,文年却能轻易得到。那将来即便是自己登上了皇位,要悉数除掉宫中奸细怕是就一件难事。 见萧公和陷入思考,萧宣德提醒道:“若是公主也投靠了他,怕是将来会麻烦。不如……” “父亲。”萧公和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偷偷试探过他很多次,可每次都失败了,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过,他这是在警告我。但他依旧愿意帮我,虽然我不知道目的。但现在的节骨眼上,我不能冒这个险。” 萧宣德起身,有些烦躁地在房间走了一圈:“留着他,怕是会有后患。” 萧公和眯起眼:“不过,若是他跟公主走得亲近,反倒是一件好事……” 萧宣德站定:“怎么说?” 萧公和道:“原本他这个人就极为强大,偏偏我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他的软肋。”说到此处,萧宣德已明白一半,萧公和继续道:“若是公主有求于他倒不必在意。但若是他主动接近公主呢?” 萧公和眉峰挑起,脸上显出一丝邪气:“那可就好玩了。” 萧宣德思索着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片刻后点了点头:“如此来说,这次经书讲习倒是可以看出他的态度。” “正是。”萧公和道:“听说他从未参加讲习,这一次却是例外。他若是为保下公主而来的话……”他话说了一半,勾起嘴角:“我倒是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了。” ------------ 第两百八十九章 上山 几日的颠簸,公主府的马车也到了蕙路寺。依旧是大师亲自迎接,僧人们带领着玉瑶他们去了住处。 蕙路寺果真极广阔,便是要走到后院贵人们住的地方,就走了很久。且一路台阶也多,寺庙建在高高的山上,不同的僧房别院各自由不同的小路引开。是以风光也绝佳,每一个别院都能独览这山间千面的景色。 走了一阵子,夏巧问道:“敢问小师傅,为何公主府的地方如此偏远,奴婢见方才路过了许多院落,这都快要绕到山的背面了。” 小师傅双手合十,道:“这位女施主有所不知,背面山安静,且景色独特。大师们也都喜在这处闭关修行。” 夏巧又问道:“这是寺内大师的安排?” “是。听闻公主来,特意安排了这边。”小师傅边走边介绍:“这个院落是寺内较大的院落,里面有小厨房,公主起居也都方便些。” 玉瑶含笑道:“那我们倒是不必经常出来走动,也算清净。” 那小师傅点头应着,也不敢看玉瑶,领着公主府的人走了上去。 下人们忙活着将车里的东西都在院子中放好,玉瑶跟鞠汴一起站在院子的平台处朝外望。 “这地方景色可真美。”玉瑶目视远山,幽幽道:“这个方向看出去,连一个院落都没有。”她声音带了一丝讽刺:“那即便是咱们这里出了再大的乱子,也没人听得到。” 鞠汴侧过头看着她,原本对于他来说那个照顾他关怀他的玉瑶,竟有一天在他眼里也会变得如此娇小。 玉瑶也回过头,像是看懂了鞠汴心中所想,她道:“阿汴竟然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她伸手帮他将额边的碎发抚顺:“竟然比我高出一大截。” 玉瑶想到之前鞠汴为了跟文年比身高总是把发束得很高的样子,不免失笑他当时年幼。 “你笑什么?” “没什么。”玉瑶笑笑:“走吧,咱们也该去见见这蕙路寺的大师了。” …… 蕙路寺过了山门后,有多处不同宝殿供奉着众神,东西方又各有阁楼,任意两个地方一来一去的,就要不少时间。 静宝殿是僧众日常活动诵经之地。此时殿中四位禅师正在跟几位荀贵谈论着什么,周围站了一些小僧。 玉瑶带了鞠汴和几个丫鬟,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了这静宝殿。 前脚跨进去,玉瑶就后悔带鞠汴来了。 之前旁边几个官眷见来的人是永兴公主,先是一愣,又看看这殿中坐着的某个人的脸色。连行礼一时都给忘了。 还是一个不知谁家的小姑娘先反应过来,她奶声奶气地起来给玉瑶行了礼。众人这才纷纷起身行礼。 那个脸色极难看,几乎被憋绿了的正是倒霉的驸马殷钧。 玉瑶竟然忘了,这样的场合,自然驸马也是要来。偏偏她方才还带着鞠汴说笑着走了进来,她此时站在门口进退不得,尴尬至极。 “皇姊?”临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玉瑶还没来得及生出庆幸的念头,就听到她声音清脆地喊了句:“鞠汴你也在?就知道你不舍得放皇姊一个人来!” 玉瑶扶额,这回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 第两百九十章 冤家路窄 临安再多走两步,立刻发现了为什么玉瑶和鞠汴都没有转身回应她的原因。 这静宝殿的官眷权贵们一个个站着不敢说话,跟临安行了礼后都找了个由头匆忙出去了。 临安知道自己犯了错,吓得闭了嘴。 殷钧面色阴郁,他起身到玉瑶面前,同这两位公主行了礼。玉瑶看他那个表情估计是想杀了鞠汴的心都有了。毕竟背后被人嘲笑和当面被人看到,完全是两个概念。 玉瑶十分没底气地说了句:“驸马,你误会了。” 殷钧根本不信,他目光落到玉瑶身上,不知为何,虽说驸马软弱,可他那一个眼神,转瞬即过的情绪,吓得玉瑶一个激灵。 临安也慌忙将鞠汴一胳膊拉到自己身旁,道:“是啊殷大人,你误会了,这是鞠汴,本宫也经常与他研讨诗文。是、是公主府的幕僚,幕僚。” 殷钧面上的表情更怪异了,他看了看临安,有些不可思议,又看了看鞠汴。玉瑶心想糟了,他定是以为连临安都要帮着包庇鞠汴。 果真,殷钧忍了一肚子气却是一言不发,脸更绿了,玉瑶简直怕他脑袋要冒烟。原本玉瑶觉得跟他虽然关系算不上好,但这么多个月下来,就靠着下棋也是至少算相敬如宾。如今怕是经营的形象要毁于一旦。 殷钧猛然一甩袖子,往外走去,路过玉瑶的时候,他顿住脚步,几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来的:“公主!适可而止!” 殷钧走后,临安拍着胸脯:“吓死了吓死了。方才殷大人好生吓人。” 鞠汴上前一步,面色犹豫:“我怎么觉得殷大人变了。” “怎么变了?”玉瑶问道。 “他以往最多是生气,但他不敢招惹你,更不敢当着你的面发脾气,只会灰溜溜地走掉。”他思索着,斟酌着语句:“我怎么觉得他今日的态度,不仅仅是生气我在这里。倒有点像……” 临安接道:“像吃醋了生气是吗?” 玉瑶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小孩子家的,说什么呢,看看这是哪里。” 临安环顾周围,发现不远处还有几个禅师,不过他们仍站在门口,似乎里面也没听见,她吐了吐舌头,又道:“殷大人好像是变了许多,以往每次见他都是低着头匆匆走过,我从未跟他讲过话。” 玉瑶想着方才殷钧的样子,似乎是有些变化,但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她道:“我到的晚,还未曾向大师们行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行了礼我们再谈。” 临安点点头,在殿外等待。 不一会,却见远远走来了萧宣德父子。临安虽不知玉瑶与萧宣德具体的矛盾,但上次密室那件事之后也是知道他与玉瑶不和的。 临安跟他们施礼打了招呼,本不打算说话,却听萧宣德道:“临安公主这是在等人?” 临安欠了欠身子:“等皇姊与禅寺大师行见面礼。” 萧宣德笑了几声,道:“公主如今倒是跟永兴姊妹情深,想必陛下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虽然这是句是好话,但临安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舒服,她颔首道:“皇叔言重了,皇家姊妹兄弟情深,理应如此。” 正说着,玉瑶和鞠汴从里面走了出来。 ------------ 第两百九十一章 心思歹毒 “永兴公主。”萧宣德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又道:“公主殿下怎么此时才来与大师行见面礼。” 玉瑶道:“路途颠簸,行得慢了些,今日才抵达蕙路寺。” 萧宣德皮笑肉不笑道:“明日可就是经书讲习第一日了,公主着实来得迟了些,没得留休息的时间。” “是永兴思虑不周,今晚定会好好休息,明日按时参加讲习。”玉瑶说完欠欠身子就欲离开。 萧公和邪气的脸色难得扯了个笑容,确也不见得能让人有多舒服,只是一副英俊到邪气的模样,他道:“临安妹妹今日亦可多陪陪永兴公主,昨日就听寺里的僧人说,永兴公主那里风景绝佳,最适合休养生息。” 玉瑶心中划过不安,再抬起头却依旧面色含笑:“自然是好的。” 临安闻言没有多想,只当是萧公和说的客气话,她道:“是吗?如此的话那定要去皇姊那里坐会。” 萧宣德笑道:“你们姊妹情深,佛教圣地,最适合修身养性。今晚好好休息。” 告别的时候,玉瑶虽目不斜视,却依旧能感受到萧宣德父子二人目光在她身上留下的敌意。玉瑶心中十分不安,他们二人对她算计也就罢了,如今看到临安与她较好,连临安的主意都顺带打着,当真心思歹毒。 他们方才就是在暗示临安住在玉瑶的院子里,倘若玉瑶毫无准备,那么今晚后果不堪设想。玉瑶越想越怕,一路上脸绷着,一句话也没说。 待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临安边走边随意问了句:“你怎么了?”接着又道:“方才临川王说话真奇怪,咱们姊妹情深,跟好好休息有什么关系。” 玉瑶忽然问道:“玉然,你在哪里住?” “我们已经路过了,就先前那个门前放了几盆兰花的地方。”临安道。 玉瑶喃喃道:“那就好。” 临安不解:“那有什么好的?我今晚想住你那里,刚不是说你那里风景好吗?” “不行!”玉瑶立即道。 临安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说完又疑惑地看着鞠汴。 鞠汴道:“她是为你好。” 临安聪慧,立刻明白了一二,又自己回想了方才萧宣德父子的态度,她紧张道:“今晚你院子里要出事?” 玉瑶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着。 临安却是一把将她拉住:“你怎么又准备一个人抗,太冒险了。我帮你!” 鞠汴讪讪道:“她怎么是一个人了,我不是人吗?” 临安不悦道:“好啊,你们两个都知道,却瞒着我。” 玉瑶无奈:“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少一个人知道不是少一份危险吗?再说了,方才你没听见吗,临川王他们巴不得你晚上住在我那里呢。” 不等临安继续反对,她道:“你要是真想帮我,就在你屋里好好待着,多找几个护院帮忙守着,千万别出事。然后明日经书讲习上,多为我在父皇面前说几句好话就行了。” 临安心想这也算明日帮得上忙吧,她顿了顿,问道:“文公子呢?他来帮你吗?” “他来。”玉瑶点点头,心头一暖。 ------------ 第两百九十二章 静夜暗涌 蕙路寺比城里要安静太多,尤其是此刻夜幕刚刚降临,即便是一声鸟啼也十分清晰,然而这仅限于邻近山的正面。 玉瑶住在山背后,天黑后点起灯也觉得寥寥,这点光芒在整个背面山上仿佛只是萤火一般不起眼。 “公主,蕙路寺这回给咱们的院子虽说景色好,可这夜里又有点太吓人了,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春彩一边说着,一边搓了搓胳膊,左右看了看,但怎么看,除了这院子以外,都是漆黑不见五指的碧芳山。 “那正好,我还生怕这里不够黑。”玉瑶道。 “啊?”春彩不解,索性进屋给玉瑶铺床去了。 夏巧悄声走了出来,到玉瑶耳朵边道:“公主,人带到了。”说完又疑惑道:“公主,今晚的事没告诉春彩吗?” 玉瑶摇摇头,掩嘴低声跟夏巧道:“这样她明天的表现才够真实。” 夏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得此刻不该笑,她整理了情绪,道:“那奴婢伺候公主就寝。” 玉瑶进屋的时候,正看到春彩在点香,一旁还占了个脸生的小丫鬟在帮忙。 玉瑶随意问道:“春彩,这是什么香?” 春彩抬起头欠身道:“回公主,这是寺里统一给贵人们准备的安息香,夜里可保睡得安稳。奴婢方才闻了,味道淡淡的倒是好闻。” 旁边的那个小丫鬟有些怯生生地道:“公主,奴婢一直在蕙路寺做扫洒,这个香是极好的,最适合行路后休息使用。”说完又偷偷瞧了一眼玉瑶。 玉瑶轻轻嗅了下味道,点头道:“这味道可以,留着吧,多燃些,今日本宫睡个好觉。” “是!”那小丫头受了公主肯定,似乎是十分高兴,又从外面拿了些进来给春彩。 玉瑶看了看她手里的香,道:“既然还有这么多,那分给每个房里都燃一点,这几日路途颠簸,休息好了明日才能有精神。” 那小丫头先是一愣,得了肯定便高高兴兴将手中的香线全部递给了春彩,施礼道:“谢公主恩典,奴婢这就去取一些来分给每个房间。” 玉瑶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小丫头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春彩见公主看着小丫头的方向,问道:“公主,可有什么事要奴婢去交代的?” 玉瑶笑着摇摇头。 既然他们要放迷香,干脆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地叫她去点上罢了。 不一会,每间屋子都燃上了安息香。玉瑶房里的灯很快就熄了,夏巧跑到院子里,见院子里仍旧守了许多僧人和下人。 “你们、还有你们几个,都到院子外守着。公主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 那几个僧人竟一时站着没动。 夏巧又道:“怎么没听到吗?你们到外面守着,院子里少留几个人就行了。公主起居,太多僧人多有不便。丫鬟们可以留下。” “是。”僧人们应了便都出去守在院外,只留了几个粗使下人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公主府的护院留在院子里守着。 夏巧安排妥当,这才进了玉瑶房里,她附到玉瑶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夜渐渐深了,几乎所有的僧方院落都吹灭了烛灯,而玉瑶这个院子里,睡得比其他院子都要更沉一些。 ------------ 第两百九十三章 替身 安静的院落里,只听“咯吱”一声,窗子被悄悄推开。偶有一声猫叫传来,几声树叶晃动,又叫人以为是听错了声音。 玉瑶刚好就在窗边,她刚要惊叫出声,就被进来的人用手掌给捂住了嘴。 这只手掌几乎盖住了玉瑶的半张脸,眼睛半闭半睁之间,玉瑶吓得拼命拽这只手,拽了两下她就停下来了。 “你这么快就放弃抵抗了?”文年声音从她头上方传来。 玉瑶拿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你干什么!你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文年还在纠结方才的问题。 玉瑶心想文年这么聪明怎么此时这么笨:“你身上的香味。” 虽然夜色极暗,玉瑶还是能感觉到他听到后心情十分好,就连眸色都能在这暗夜中闪烁出光来。 “我来接你的。”文年道。 玉瑶无奈道:“这有什么好接的,只从一个窗子爬出去,再爬进另一个窗子,我有经验,我自己走还快一点。” 此时外面的人已经被文年的人提前处理掉,这原本是商量好的,三声猫叫就可以出来,玉瑶还没等到信号,就等到文年亲自来了。 “你确定?”文年挑眉。 接着,不等玉瑶证明自己到底快不快,只一眨眼的功夫,玉瑶就被带到了隔壁房间。 屋里坐着跟公主就寝打扮一模一样的女子,旁边还有册羽。而这个女子,正是之前出卖玉瑶害她险些中了萧宣德圈套的冬菱。 玉瑶曾动摇过是否这样做对冬菱来说太过残忍,可她也并非以德报怨之人,看到冬菱的那一瞬间,之前萧宣德害她的种种事情浮现在脑海,而自己受的那些苦和委屈也历历在目,顿时一股恨意,夹杂着她那点残存的善念。 须臾间,她定了心。 她压低声道:“方才册羽给你的蜡丸你藏在齿间,若是……若是……” 玉瑶正斟酌着词句,冬菱跪下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若是受刑受辱,奴婢会自我了断。”她磕了个头,又颤颤巍巍道:“只求公主一定安顿好奴婢的家人。” 原本冬菱罪以致死,今日如此这般,倒也能为她的家人换一个衣食无忧,对于冬菱来说,她清楚她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而她自始至终都是自愿交换的。 文年和册羽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觉得玉瑶过于心慈,可受过现代教育的玉瑶,哪里经历过这样随意决定人命运的事。 听她这么说,玉瑶心中石头落地,她微微点头算作算作同意。 册羽带冬菱出去后,周遭重新变得安静,小小的下人房间里,只剩下文年和玉瑶两个人,避免被发现,他们坐在床脚,夜色如墨,透过光只能看到对方在月色下的剪影。 两个人默契地一言不发,听着院落里传来的虫鸣,这院里安静得过分,甚至诡异。也许是坐在文年身旁的原因,这样可怕的等待中,玉瑶竟无一丝畏惧。 她偷偷看了一眼文年的侧脸,剪影中他的侧颜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即便这样的环境中都能拥有教人移不开眼的英俊。 等了一会,门外院内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文年不动声色按住玉瑶的一只手,示意她放松,他双唇附在她耳边,几乎擦过她的耳畔,用极轻极轻的气息道:“嘘,有人来了。” ------------ 第两百九十四章 躲避 “咚!咚!咚!” 几声格外重的木棒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在这清冷的夜里,突兀得可怕,教人心里发毛。 玉瑶只疑惑了一瞬便立刻明白过来,因为声音响完,周围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诡异的安静中,这三声,是贼人为了试探那些迷香是否起作用。 一片的安静中,这些贼人们彻底放宽了心。 而同时,从公主的房间中,传来了女子被吵醒的嗔声。 “起来、起来,怎么睡得这么死!”原本守在门外的那几个“僧人”,朝地上那几个粗使杂役踢了几脚。 “怎么回事,只叫在茶水里下蒙汗药给公主府的护院,怎么自己也睡过去了。” 见叫不醒,其中一个僧人道:“算了算了,不管了,咱们几个也够用了。” 说罢这几个人发出了低声的哄笑,朝着原本玉瑶的房间走来,不时还讨论着“这药劲儿真大”云云。 “不知道公主房里的那个药……药劲儿够不够大!”他故意加重了“那个”二字,只听声音都能感受到他猥琐之相,说罢几人哄笑起来。 这里院落偏僻,这般污秽话语,这般笑声,很快就在山间消散殆尽。 缩在床脚的玉瑶却清清楚楚地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她紧紧攥住衣角,心中火气上窜,瞬间怒红了眼眶。原来她换掉的那香,竟是比迷香更歹毒的催情香! 萧宣德不是要要了她的命,而是要她生不如死。倘若没有躲掉此劫,那后果……玉瑶不敢再想下去。 而此时,一声女子尖叫划过夜空,诡谲异常,撕裂般的声音中满是绝望。 玉瑶明显地感受到身旁文年身上传来的怒意,想必,他此刻也跟玉瑶方才的念头一样。 她转过头,正好对视上正在注视着她的文年,黑暗中看不分明,让人忍不住想再凑近一些,却捕捉到他眼底划过的寒意。 女子的惨叫,声声划进文年的心中,每一声,他都对萧宣德的恨多了一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轻轻眯起,杀意腾腾。 那外面女子的尖叫声渐弱,夹杂着不是很分明的混乱的声音,渐渐要没了声响。 玉瑶心中一动,怕是冬菱自尽了,不等她多想,此时在她和文年的这间房子窗外,忽然出现一个黑影。 文年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屏息凝神,一只手抓住玉瑶,另一只手从怀中抓了什么东西,握在手中。 “这间房怎么床上没人?地上那黑影是什么,是我看错了?”伴着门外人自言自语的疑惑,他走到门口。 “砰”地一声,他踹开了房门。 这声动静的掩盖下,文年撒了一把铜钱在床上,抱着玉瑶卷进床下。 小小的下人房空无一人。 这个僧人警惕地走进来,他是给方才那些个贼人守门放风的,恰巧检查到这一间,见房内无人才起了疑心。 借着月色,这个僧人检查了一团黑影的地方,原来不过是两个矮板凳。他不放心地又仔仔细细地将这间房检查着,看到床上散落着许多铜板,一边捡一边往自己怀里揣。 ------------ 第两百九十五章 紧紧相依 “这、这、这是怎么了!”一个贼人飞快拉起掉落在地的僧袍,惊恐指着冬菱假扮的公主:“她被吓死了?” 另一个人上前试了鼻息,恍惚道:“真死了。”他不由后退几步:“这怎么办,主子只让我们侮辱她,没让我们取她性命。这可怎么交差。” 余下几人见状纷纷提上裤子衣服。 其中一人愤愤道:“只当她自尽,受了如此侮辱,自尽也是常理。我们就交差就完了!” 余下人思索后也只能如此,说罢他们清理了留下的衣物,匆匆忙忙夺门而出。 而那个小小的下人房中。 本就不大的床榻下,仅容一人藏身的地方,硬生生地挤了两个人。 文年将手指放在唇间,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两人之外,有一些杂物遮挡,天色暗,这僧人也看不太清楚,更何况桌子上,还有文年将玉瑶带到床下前,随手撒上去的铜钱。 玉瑶大气不敢出,动也动不得,只要稍微一个动作,便会跟文年更贴近。仿佛整个人被禁锢了一般,她连呼吸都尽量敛着,生怕扑在他颈间。 虽然玉瑶也曾跟他拥抱,可跟这样从头到贴在一起躺着是完全不同的。在这极不合时宜的时候,玉瑶自己的脸颊和耳朵变得滚烫。 玉瑶心道还好,还好,这床下面这么暗还好什么也看不到。不等她庆幸完,忽然感觉耳朵上一阵冰凉。 她轻轻地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文年,他正用自己带着凉意的手背,轻轻抚在玉瑶的耳畔,而那滚烫的温度,沿着他的手指,传到了他心头。 两人相视无言,这顷刻间,心跳都不由得漏跳了几拍。 文年喉间上下滑动,换换移开了手指。 他们就这样紧紧贴在一起。 忽然间,外面那群贼人从屋子里慌乱着跑了出来,叫上了这个守门放风的人,这人又多捡了几个铜板,匆匆跟那些人一同离去。 院子重新陷入安静,偶有的鸟叫显得寂寥和凄惨。 又等了片刻,玉瑶才尝试着小声开口道:“那、那些人都走了吧。”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也听不出情绪。 玉瑶稍稍动了下胳膊,便碰到了文年的胸膛还是哪里,她又赶紧收回手,磕磕巴巴道:“那我、我们可以出去了吧。” 文年又“嗯”了一声。 玉瑶有些不乐意,她催促道:“那你先动动呀。” 玉瑶总觉得文年听完笑了,但这里是在太暗,她看不到。但很快,她听到了文年略带笑意的声音:“公主,你压着我的腿呢。” 玉瑶一愣,这才发现方才挤的太紧,自己的腿在哪儿根本都不知道,只是一动不敢动的。她稍微活动了下,便发现自己一条腿正压在文年腿上。 不用想,她定是脸颊飞烫,她慌乱间将退移开,却是打翻了床下的杂物,整个人滚了出去。 月光趁机溜进着片刻的间隙,文年轮廓分明的脸庞上,眼睛还在黑暗中,而嘴角却在朦胧的月色中好看地勾起。 他从容地伸出一只手,将玉瑶拉住,另一只手护在她脑后,声音轻柔道:“公主,当心。” ------------ 第两百九十六章 公主不在 萧宣德那里得了消息,这一夜,终是过了。 然而这本该最安静的院子里,一大清早,就开始不安静了。 “你们做什么硬闯!这是公主的院子,你们可知?”春彩在院子门口,拦着要进来的一众小僧们。 “这位女施主,这是大师们亲自为各位贵人们抄的佛经,特意安排一早便送到各处,其他地方这会儿怕是都送到了。” 春彩厉声道:“那你们交于我即可,硬闯是什么意思?” 小僧又往前走了几步:“禅师手抄佛经,要务必送交本人。其他皇子公主可是都亲自接了的。” “站住!”春彩呵道:“那既然你们一定要送,便在此等候,公主此刻还没醒。” 小僧道:“此刻许多贵人都已经往静宝殿去了,还要劳烦这位女施主让公主尽早出发才是啊。” “知道了,你们在这儿等着,不准往里走!”春彩说罢转身,一脸的心虚不敢被别人瞧见。 她怎么不害怕,早起她就发现公主不在了,连带着夏巧、鞠汴都不在,她这会儿简直是慌了神了。 这小僧们愧她神色慌张,心中石头落地,知道大事已成,其中一个领头的道:“既然公主迟迟未醒,为避免公主耽搁今日陛下举办的经书讲习,速派人去来将公主叫醒。” 春彩顷刻慌了神,忙道:“这是公主的院子,你要叫谁?” 那僧人不慌不忙,神色看起来倒是开始有些挑衅,半点不是慈悲为怀的模样,她道:“贫僧断是不能打搅公主休息的,自是叫一些公贵官眷来。”说罢便有两个小僧下山去叫人了。 “你——”春彩被气得不打一处来,这要是被人发现公主不在了,先不说公主到底出了什么事,有损清誉是一定的。 虽然……永兴公主好像也没什么清誉可以损的。 但这不是重点!春彩摇了摇头,把杂念去掉,匆匆从后门进了玉瑶的屋子,她想找出点哪怕玉瑶留的线索,偏偏屋里一尘不染,香线也吹了,看起来根本就是无人睡过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外面传来了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 临川王!从这里到下面的院落绝不会这么快就一来一回。春彩心中“咯噔”一下,怕是公主出事了,她压住情绪,关上门走了出来。 那僧人将来龙去脉说完。萧宣德一副关心的模样,吩咐春彩道:“去叫公主出来,陛下马上都要到了,公主迟迟不起,这成何体统。” 春彩面对僧人方还能辩驳一二,面对临川王,她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来个囫囵话。 萧宣德愧她神色,缓缓皱起眉头道:“怎么?叫公主起床有什么难处?” “不、不,不是……” “那为何支支吾吾。” 萧宣德说话间,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公贵官眷,将这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其中还有苏家那对兄妹,众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苏渐青皱了皱眉,担心道:“莫不是公主身体有恙?”她边说边往玉瑶门口走,她是女眷,春彩也不好太拦着。 她脚下走得很快:“那就更要开门检查下了,莫耽搁了公主酿下大祸。” 说罢,她一推春彩,硬生生将房门打开了。 ------------ 第两百九十七章 姗姗来迟 人们刚探头往里看去,还来不及说一句“公主去哪了”,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大叫着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僧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没等他将话说完,萧宣德就训斥道:“慌什么!这里是蕙路寺,如此没规没矩,丢了皇家脸面。”他此刻一心想看玉瑶身败名裂,他一边往前走,强忍住心中的得意和激动,不耐道:“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那僧人虽面色慌张也不敢驳了临川王的意思,只好退缩在角落等着。 萧宣德从众人的围观中挤进去,见春彩愈发慌张的模样,心中知道事情定是办成了。 当他看到屋内干干净净,空无一人时,面上那强忍住的笑意戛然而止。 他心中一动,有种不好的预感,正飞快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后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还略带笑盈盈的。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这一大早的,怎地都聚集到本宫的院子里来了?” 玉瑶迎面走来,身旁陪着的是临安公主,身后跟着鞠汴和夏巧。脸上带着晨起的好精神,面目红润,神情虽是内敛,却有着自内而外的威严和好气质。 她走到众人面前,轻飘飘地说了句:“竟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早上要来跟本宫请安。” 众人语塞,纷纷低下头,生怕被永兴公主记恨上了,毕竟原本是看个热闹,可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公主!”春彩见到玉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见玉瑶没事,这才稍稍放心,抹了把泪跟夏巧站到了一处。 “永兴?”萧宣德意味深长道。 他将玉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顾不得此刻旁人的目光,他想在这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妆容和衣衫上找出破绽。 然而玉瑶非但没有不妥,然而神采奕奕,这幅样子落在他眼中,简直就是当面的挑衅。 片刻后,他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道:“这众人都在担心你,你去哪里了?” 玉瑶含笑施礼:“劳烦皇叔惦记,昨日跟临安聊得晚了些,便在她的院里歇下了。”接着又笑道:“对了,昨日皇叔还叮嘱我们姊妹情深好好休息呢。” 玉瑶说完,大大方方含笑看着他,眼神真挚得如春日里的溪水般。 萧宣德眯起眼,盯紧玉瑶每一个表情,想从中找出痕迹,昨夜里他派去的那些人明明复命说已经办成了,若她此刻在硬撑,一定会有破绽,毕竟女子受了那种折辱,则能从容示人。 然而他一无所获,这让他甚至有些恼怒。 “在临安那里?”在他的的疑问中他又将目光移到了临安身上,临安亦大方欠身施礼,并无不妥。 他觉得不对,他的属下不会骗他,而那昨晚那个女子若果不是公主,又会是谁? “临川王,不好了!”说着,又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人。那人进来后看了一眼缩在旁边的那个小僧,呵斥道:“不是叫你来跟临川王传话的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僧人委屈道:“临川王说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萧宣德敏锐地已察觉到不对劲,他道:“出什么事了。” “王爷,您快回去看看吧,世子那里出事了!” “正德?”萧宣德此刻愈发不安,听到世子出事下意识喊了萧公和的名,他已顾不上玉瑶,就要离去。 “皇叔留步。”玉瑶道:“今日父皇要来主持经书讲习。在蕙路寺出事,怕万一冲撞了圣驾,我们还是同临川王一起去看看吧。” ------------ 第两百九十八章 圈套 “快将这人抬走处理掉。”萧公和站在屋子门口吩咐着,接着又道:“不准将此事传出去。” 而这个属下站着却没走。 萧公和不耐道:“怎么?没听懂吗?” “世子,此事已经传出去了……” “什么?”萧公和怒道:“谁传的?” 属下慌忙跪下道:“好、好像是最早发现的那个下人已经去通知王爷了。当时院子里慌乱,也没注意。” 萧公和暂且放心一些:“通知王爷……那也还好,只要不传出去。” 萧公和又叫来了自己的亲信:“这女子是何人,速去查清楚了。”他眯起眼:“不对,这件事蹊跷。昨日父亲那件事……怕不是跟这个女子有什么联系。” 萧公和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催促道:“快!快将这里收拾干净!不能被人发现。” 他今日一早起来,就发现隔壁屋死了女子,模样显然是被人侮辱过,而他这院里根本没有此婢女,侮辱她的人更是不知所踪。且他院子里守卫森严,若是发生这种事,怎会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要构陷他。 这头下人们忙着清理,还没来得及将这婢女带走,萧公和就听到院子外有动静,刚一转身,便见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竟都是权贵官眷,俨然是得知消息过来的。 萧公和心道糟糕,不等他开口,人群中的萧宣德给他了一个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萧宣德开口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女子眼下还在他院子中,萧公和面对众人只能实话实说:“回父亲,儿臣早起便在院子里发现了……发现了一女子尸首。”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蕙路寺,皇家佛院,且今日陛下会亲临,谁敢在天子脚下动手。 一些胆小的女眷看到里面有尸首,低声尖叫着便往后退,僧人们一边“阿弥陀佛”一边惊叹着。 萧宣德心感不妙,他压住心思往屋子里看去。他一眼便认出了床上已经死了的是冬菱,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只这一瞬的眼神,旁人不懂,萧公和向来精明,顷刻就懂了大半,昨夜的事想必已败,而他再往后一看,玉瑶正好端端地站在众人当中,还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 萧宣德一时没忍住愤怒,他转身便指着玉瑶:“是你!” 玉瑶一脸无辜:“皇叔你在说什么?” 萧宣德气急,如此设好的套都能被她逃脱,竟还将冬菱丢到萧公和得院子里示威,他握住拳头,又咬牙切齿地说了一遍:“是你……” 此时人多口杂,萧公和及时拉住萧宣德,解释道:“父亲是想说这是公主府的婢女吗?” 玉瑶立马道:“皇叔贵为临川王,怎会记得公主府中的一个小小婢女。”说罢她也往前几步,小心翼翼地想去看那女子模样。 “冬菱!” 玉瑶满脸震惊退后几步,她激动道:“皇叔,她当真是我府里的婢女,名叫冬菱,只不过她已经是失踪很久。皇叔莫非后来见过她?” 此话一出,院中都静了一静。 萧公和见中了圈套,道:“父亲方才不过是猜测,又怎会见过一个小小婢女。” 玉瑶也不指望他会认,她眼中闪过一丝讽刺:“那就好。若是皇叔认得这婢女,那这可就说不清了。” ------------ 第两百九十九章 反咬一口 萧公和比萧宣德更先平复了情绪。 他快速地在心中理清前因后果,分析了眼前形式,上前一步抢先质问道:“既是公主的婢女,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婢女冬菱在蕙路寺行了苟且之事后自尽而死。这不仅是对佛院大不敬,若传出去更是有辱皇家颜面。公主看管下人不利,不该给众人、给蕙路寺一个解释吗?”萧公和说完,自高而下地看着玉瑶。 苏渐青见有能帮衬世子说话的机会,立刻上前一步,旁边的苏唯一拉都没拉住。 她先是羞答答地悄咪咪看了萧公和一眼,继而,她有点紧张,但又有点幸灾乐祸:“莫不是公主的婢女在此私会男子,被人撞见,没了脸面,自知走投无路,只能自尽了断?”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玉瑶身上,永兴公主往日的作风在此时便起了作用,主子不自爱,作婢女的能做出这种事,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苏渐青趁机加把火,欲言又止地将目光落在玉瑶身后的鞠汴身上,这意思不言而喻。 然而玉瑶却神态平静,目光坦然,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中透着淡淡的讥讽:“那可未必,毕竟苏姑娘在曾在宫中当着众人面落下过脸面,也未曾见苏姑娘不好意思开口,今日这不又要拔尖出头了吗。” 苏渐青被当中驳了面子,气得脸通红,求助地看了一眼苏唯一。自上次苏渐青闹出了宫里那出事之后,苏唯一便不再那么宠着这个妹妹,索性把脸别过去。 苏渐青见没人撑腰,失了气势,硬着头皮道:“怎能将我跟婢女——” 临安却已是忍不了,根本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她打断道:“苏姑娘此话不妥。这件事为何要疑心公主?恐怕是有贼人,若贼人还藏在蕙路寺,该不会……该不会是要行刺父皇吧!” 萧公和却是在暗处狠狠地盯着临安,她这话表面无异,似是关心,实则诛心,若是有贼人行刺陛下,却能在世子院子里杀辱女子却不被发现,岂不是证明世子有意包庇。毕竟这等响动,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眼看时辰已晚,若是在耽搁下去,此事便会交到陛下手中定夺,到时候虽说萧宣德也能保不影响萧公和,可终究又得惹得一身腥。 于是萧宣德道:“临安,未有定论,不可妄言。”他又向众人道:“此处不安全,且时辰不早,各位先去静宝殿等候讲习,此事交于本王,本王定会查清楚。” 玉瑶正欲开口,却被临安拉住了衣角阻止,她一回头,原是又有人来了。 “皇叔,这怕是不妥吧……” 萧宣德回头,看到来认识谁,手指不由地在腰间玉佩上轻轻摩挲,他道:“太子殿下。” 众人自动散开,留出了一条路。 萧施德面上含笑,一副极好相处的模样缓缓走来。 今日讲习,他穿得素了些,却贵气十足,俨然一副未来储君的架子,周围跟了数十位宫人,比起玉瑶上次见面更多了几分坚定。看来,上次玉瑶随意的那次煽动,还是起到了作用。 萧施德路过玉瑶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他道:“皇叔需听本宫一言。此事涉及到世子,皇叔若是插手此事,怕是不妥,不如交给陛下,免落人诟病。” ------------ 第三百章 不了了之 静宝殿内,寥寥坐了些权贵。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时辰也不早了,为何没人来?”沈锦安左顾右盼了一圈。 “寺里有戏唱,自然没人来这里了。”文年淡淡道。 “有戏唱?”沈锦安侧头看着文年:“你莫不是吃醉了。” 正说着,沈锦安的随从进来,在他耳边说着什么,说完,沈锦安表情十分震惊,将内容消化了片刻,才道:“你原都知道了?” 文年轻轻点头。 沈锦安压低声音:“不过现在太子插手了,这件事怕是要陛下亲自处理了。” 文年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临川王未必害怕。” 沈锦安想了想,也点点头:“这倒是,上回御史都参到殿上了,最终也是不了了之。何况……这个女子的死也说明不了什么。” 文年不由地挑眉看着他。 “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沈锦安道:“我脸上有花?” 文年道:“我是看,多日不见,你长进不少,竟能明白这些。” 沈锦安撇嘴道:“这有什么,临川王的那些事,建康城但凡官过三品的人家,谁不知道。只是陛下护着,什么事都动不了他。”他说着也觉得十分无奈:“所以我看啊,今日之事,定会不了了之。” 文年勾起嘴角:“这你倒是说对了,定会不了了之。” 倒还怕他不会不了了之。 沈锦安又小声神秘道:“听说近日一早最先闹起来的是永兴公主那里,对了,你不是跟公主相熟吗?这事儿不会跟公主有关系吧?这样的话陛下就更难办了。” 文年心头一动,侧头道:“我跟公主相熟吗?” 沈锦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讥道:“这还不相熟?我问你这些个问题,你就只听到了里面“跟公主相熟”这几个字?” 文年笑了笑,似乎心情极好。 静宝殿的四位大师也得知了那边的消息,一个个面色焦急。 不过一会,就有人来传了消息,说是陛下直接传了临川王、公主等人去内殿,叫众人且在此处等候,而方才那些在院子里围观的官眷们也都陆陆续续回到了静宝殿。 沈锦安给了文年一个“早知如此”的眼神,陛下不愿将此事声张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文年不置可否,里外他今日的目的也并不在此,只要知道玉瑶没事,其他的究竟什么结果,跟他又有什么干系,他抬起头,刚好看到苏家兄妹走了进来。 苏是月也注意到了,她今日穿着金丝罗绸,随在三皇子身边,娇柔款款,如今她为皇妃,身份尊贵,简直叫人想不起她原本唯诺的样子。 苏渐青最不情愿遇上她,原本一个卑贱的庶女,如今却是要向她行礼,之前几回遇到她,每一次都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竟爬到她头上了。苏渐青这回索性想假装没看见,拉着苏惟一就往另外的方向走。 但苏是月已不是当年伏低做小的那个丫头,她轻轻抚了抚发髻,不慌不忙道:“阿姊,许久不见。” 苏渐青见躲不开心中暗骂,偷偷翻了个白眼这才回过头去。她随意欠了欠身子,阴阳怪气道:“三皇妃这一声阿姊,我可担不起!” ------------ 第三百零一章 到殿 苏是月也不气恼,颔首算是接了她的行礼:“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苏渐青并不说话,苏惟一朝三皇子和苏是月行了礼。 苏是月软软地笑了笑,又朝三皇子身边倚了倚:“妹妹也就是想问问,家父养了和长兄是否安好。” “自然安好!”苏渐青说完就想走。 苏是月如今深得三皇子宠爱,更何况三皇子对于原本苏渐青不愿意嫁给他这件事也是有所耳闻,他见苏渐青态度不尊,上前几步。 “是月在宫中也常提起苏姑娘,她说长姊曾在宫中名誉有损,总说是她的错她有责任。她就是心太善,是以本宫答应她,若是有合适的荀贵人家,本宫定会帮苏姑娘留意着些。”说到这里,苏渐青脸已经青了大半,他却恍若没见到,仍笑盈盈道:“毕竟苏姑娘这个年纪的女郎主,在建康城即便没嫁,也都许了人家了。” 苏渐青被气得狠狠揪着帕子,紧紧咬着牙却也不敢反驳,如今父亲在朝中地位不稳,不比当年,她得罪不起三皇子。 苏是月微微抬着下巴,含笑道:“是啊阿姊,妹妹心中一直惦记着长姊。” 苏惟一上前半步,将苏渐青半挡在身后,拱手道:“家妹的婚事,就不劳殿下惦记了。今日讲习,殿下若无事,我们就先阅读经书去了。” 说罢便带着快被气哭的苏渐青离开了,三皇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跟苏是月相视一笑。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陛下带着众人来到了静宝殿,什么也没说,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随在萧衍身后的是萧宣德父子,他们二人面色如常,显然也未受什么责罚,一副皇家贵人的气派模样,尤其是萧公和那寒气森森的双眸,扫过殿内,众人皆是低头不敢多看,众人心中也有了考量,对于他们父子二人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玉瑶敛着双眸,微微抬着下巴,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也走进了殿内。她今日着烟青色蝶纹长裙,颜色随素,却带着隐隐的威严和坚定,像这蕙路寺一般,虽是鸟语花香的清闲景色,却是教人不敢小觑的皇家佛寺。 众人眼中萧宣德父子的畏惧,在目光落到玉瑶身上后,也并未消减。如今的永兴公主,早已在他们心中渐渐改变,虽说坊间的传闻无法消除,可每一次见到公主。她身上的那份沉稳和成熟,都深深印在他们心中。 文年的目光随着玉瑶,从未离开。 而落座后的萧公和,也将文年的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众人落座得差不多的时候,沈锦安看了一圈,悄声在文年耳边道:“今日来的人比以往每次都多,且先不说你破天荒地来了,就连范将军家的两个公子也来了,他们可是跟你一样,从不参加的。” 文年随着他说的看去,范家长子范毅的目光正若有若无地落在苏是月的身上,文年目光渐渐看到静宝殿的一个角落。 在那个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身量有些高的僧人,悄悄地并进了众小僧中间。 ------------ 第三百零二章 品茶铺垫 禅师们见一切无恙,在陛下的主持下开始经书讲习。 每几个月一次的讲习内容对于这些公贵官眷们来说都差不多,来是为了让陛下高兴,皇子们更是巴巴地表现自己的热爱。 不管样子如何,萧衍总归是极为高兴,这大半年来,整个大梁推广佛教,大兴寺庙,更是制定了斋戒这样的佛教礼仪,进展得十分顺利。大臣们更是渐渐摸出了门道,但凡能跟佛教沾上边,什么事在陛下面前都好说。 玉瑶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她向身旁的春彩使了个眼色,春彩给她回了个放心的眼神。 玉瑶看到面前这一盘盘素食,忽然想到顾阳曾说的,大梁举国库之力补贴寺庙,导致国库亏空,明明外表繁华富饶的大梁,竟已经从内开始溃败,她抬眼看了看听得虔诚的萧衍,不安地叹了口气。 正想着,她见萧衍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表情只是掠过一丝疑惑,玉瑶这才心中放心。 待禅师将这一段讲习结束,萧衍缓缓开口道:“今日寺中的茶水,倒是特别。”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教人分辨不出这个所谓的“特别”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而众人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见时机已到,玉瑶起身施礼:“回父皇,今日这茶,是儿臣自作主张更换的。” 萧衍十分意外,他又喝了口茶,沉默不语。片刻后,他道:“朕且听听,有什么说辞。” 玉瑶微微欠身:“此种煮清茶的方法,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事先已在府中沿用一年有余。” 她一字一句认真虔诚:“欲品醇香,茶需精良。是以儿臣大胆摒弃原本煮茶的配料。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才能独留茶香,入口虽微苦涩,但却愈喝愈有味道。” 众人不由地啧啧称赞,沈锦安还小声嘀咕了句:“公主何时有了如此才华……” 顾阳听着玉瑶的讲解,那些华丽的描述和辞藻他并不在意,而煮清茶这件事,确是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心中那个荒唐的念头。 玉瑶却对顾阳的思量自然是浑然不知,她继续道:“儿臣在品茶的过程中,认为此种煮茶方法与佛教极有缘。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皆有不同。类以佛缘,诚为上,修为中,信为下,皆有不同。” 说到此处,就连萧衍也频频点头。 玉瑶微微抬了抬下巴,众人的肯定让她多了些自信,这几句话是文年教给她的,此时竟能立刻得到众人的认同,她心中感谢又觉得莫名骄傲,想偷偷看他一眼却又不敢,只偷偷扫过众人瞄了一眼人群中那点点白衫。 她顿了顿,继续道:“以茶养生,细酌慢品。摒弃配料亦是摒弃杂念,煮清茶,最宜修身养性。” “好!好!好!好一个煮清茶!”萧衍连连称赞,兴致颇高。众人更是纷纷跟着赞叹。 萧公和却不然,他微微蹙眉陷入怀疑,他压根不信永兴公主能有此等悟性,更不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玉瑶越是耀眼,他越是不安。今日这个经书讲习,从早晨那个女子的尸首开始,便变得跟预想中的不一样。 永兴公主没有身败名裂,反之还大受嘉奖。那接下来呢?还会有什么他预想不到的事要发生,他不由地皱紧眉头。 他喝茶间忽然看到坐在另一侧的苏家人,目光顿住,他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也许对方今日针对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 第三百零三章 挑衅与示弱 萧衍吩咐斟茶,为感激圣恩,不少人连吃几杯。 苏渐青刚被苏是月气过,又见玉瑶被夸奖,及不乐意地抿了一口,苏惟一吃着茶,警惕地看着玉瑶,总觉得她近日举止反常。 苏元盛心思重重,无瑕想着些,提心吊胆苏家的安危,自从被太子盯上之后,他感觉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面无表情吃了几杯茶,只想早早结束今日的讲习。 各怀心思的功夫,几位僧人陆续走来僧分发经书卷集,此处为佛寺不以宫中礼仪为主,一些皇子为表诚心,纷纷起身帮忙,萧公和也在其中。 萧衍心情大好,慢品着手中的那杯茶,感叹道:“朕倒以为,此清茶吃一杯便极为止渴,更适合品茶。” 玉瑶放下手中杯盏,含笑道:“父皇圣明。儿臣也以为,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了,三杯便是饮牛饮骡。”她这一席话不是文年教的,而是《红楼梦》里妙玉说的,碰巧觉得合适,便随口而出。 文年听到玉瑶这么说,微微挑眉,低头失笑。 萧衍大笑,连连称是。而在场那些为了奉承而吃了好几杯的,尴尬地握着手中的杯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皇子们一帮着发经卷,时不时跟大师们讨教几句,官眷们也互相交流着。萧公和发着经书,走到了玉瑶面前。 他将手中的经书放桌上,微微俯身,清晰地,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公主好手段。” “世子过奖了。”玉瑶含笑对上他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微微颔首。 向来躲在背后筹谋的萧公和,却敢来到她跟前,玉瑶知道,他已经开始不安到要亲自试探。而人越是不安越是慌乱,就越看不清楚眼前形势。 萧公和盯着玉瑶,想从她的眼中看到惧意,亦或是被他这句话激怒的恨意。可不知为何,他却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不似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和稳定,但他很快否定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 他眼底闪过一丝寒意:“公主想要什么?” 玉瑶随意翻了翻面前的经书,双眸闪着琉璃般的光。 “你的命?” 她说罢笑了笑,玲珑好听,不知道的旁人还以为他们在说笑些什么。她又抬起头:“开个玩笑,世子切勿放在心上。” 而那一瞬,萧公和眼底的杀意像拦不住一般落在他邪气的脸上,露出可怖的嘴脸,他从没这么迫切地想要除掉一个人。 苏渐青虽坐得远,眼睛却像是长在萧公和身上一般,直勾勾地盯着这边一举一动。 注意到苏渐青投来的目光,玉瑶心中一动。忽然双肩微微颤抖,用极其畏惧的眼神看着萧公和,整个人都往后微微瑟缩了些,忐忑着道:“世子……可千万别记恨上本宫啊。” 萧公和微微皱眉,对她突如其来的畏惧莫名其妙,轻哼了一声便离开。 玉瑶低着头,看起来低眉顺目。唯独她自己知道,在这双眼睛中,有抑制不住的仇恨和期待。 ------------ 第三百零四章 苏愿重现 经书就要发放完的时候,皇子们已落座,只余下几个僧人在最后整理。 而正在此时,一个极不起眼的僧人,手拿着几卷经书,正朝着苏元盛的方向走去,或许唯一有些不一样的,就是他的身量要比其他僧人高一些。 苏惟一无意中扫到了这个僧人,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他很快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好笑,一个僧人而已,怎可能相熟。 他随意地翻看着面前的经书,无意中看到了“前世今生,因果轮回”几句话,电光火石见,他脑海里竟然浮现起了一个人,让他觉得脊背生寒! 他倏地抬起头,那个僧人背对着萧衍,距离苏元盛大概有几步之远,看样子他像是去给苏元盛送经卷的。苏元盛正低着头,显然没有注意到眼前有人靠近。 苏惟一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这怎么可能,那个人明明早就死了……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身边的苏渐青,压低声道:“渐青,你觉不觉得——” 不等他说完,就听见苏渐青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她张大了嘴,手指指向的就是那个僧人,惊讶到发不出声音。 因为从她的方向,已经看到了僧人的侧脸。 苏惟一知道要出大事,立刻捂住苏渐青的嘴。而下一刻,他根本来不及思索,便立刻手上放开,冲了出去。 那高个子僧人书卷中露出了匕首的锋芒,他加快了步伐,正朝苏元盛走去。 苏惟一冲出去,殿内都被他的动静注意到了,而他则很快抓住了那个僧人,一只手护住了他的肩膀。 周围的侍卫警惕地看着突然冲到殿前的苏惟一,他压住紧张的情绪,尴尬地颔首笑了笑,尽量平稳道:“无事,只是想帮家妹拿一本经书,她的方才漏发了。” 众人这才摇摇头不在关注,心里嘀咕,往日这个极重礼仪的嫡公子,怎么能在陛下面前如此冒冒失失,还好是在蕙路寺,陛下并没有怪罪。 而苏惟一袖袍下抓住僧人的那只手,却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他半低着头,压低声音:“苏愿,你想做什么,你疯了!” 苏愿没有回应,却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 苏惟一慌乱地瞟了一眼周围,焦急低声道:“苏愿!你再怎么也不能杀死自己的父亲,陛下还在这里,你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快滚!” 苏愿没有动,而苏惟一却好似听到了他的一声很轻的冷笑,只这一瞬的感觉,他整个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不由地手上的力气都被吓得松了三分。 “你还有心思笑!还不快滚!”苏惟一不想跟他在殿里纠缠,虽说可以在这里说几句话,但是要是站太久了未免引起他人怀疑,他是不是眼睛扫过四周,尤其是他这里离陛下的地方也不远。 苏是月看到苏惟一站在殿前还在跟僧人说着什么,不由地皱眉。但她忽然有种感觉,好像之前在哪就见过这一幕一样。 “想什么呢?”三皇子萧世缵侧头问道。 ------------ 第三百零五章 真实目的 “想什么呢?” 苏是月摇摇头,看着萧世缵莞尔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府里的一些往事。” 萧世缵轻轻安抚她,道:“别怕,以后都有我帮你撑腰,苏府里的那两个再不敢欺负你。” 苏是月脸颊微红,煞是娇羞,萧世缵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然后苏是月心里却是怦怦直跳,不知为何,她心中十分不安,甚至想到了府里很久没提到过的那个名字。她悄悄抬起头,见苏惟一竟然还跟那个僧人站在一,她心中的那份不安突然更强烈了起来。 苏惟一手上一用力:“我不揭穿你是怕损了苏家的名誉,你再不滚,我就直接将你当刺客抓起来!” 一直半低着头的苏愿终于有了反应,他忽然缓缓侧头看着苏惟一,嘴角似笑非笑。 苏惟一以为他终于想通,不耐地朝他看去。 而这一眼,他腿上差点没站稳。那双眼睛深邃明媚,甚至带点妖艳的美,眼角总扬着抹不去的淡淡笑意。明明好看到令人沉溺的双眸,此刻却像是从阴曹地府来索命的恶鬼一般,闪着要吞噬一切的黑暗光芒。 苏惟一只觉得一瞬间从头到脚凉地透彻,像被禁锢在冬日的寒潭,动弹不得。 “倘若我不想全身而退呢?”苏愿的声音亦是冷漠如冰,仿佛遥远得如同来自地狱,想将他一同拉下去。 “什么?”苏惟一还没有明白过来他这句话什么意思,苏元盛也注意到了他还站在这里没走。 苏元盛小声提醒着:“惟一,怎么还站在这里?” 苏惟一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松懈的瞬间,手腕上忽然被一阵不可抗拒的力气带走,他整个人跟着盲目地走了两步。 等他再看过去,那把锋利的匕首在苏愿的手上,正指向陛下的方向,冲了出去。 而殿内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顷刻混乱。 “有刺客!救驾!”公公高叫尖叫,众人纷跑着。 在苏惟一拼命想挡住这把刀之前,周遭忽然而来的尖叫声中,他手腕上那股牵制他的力量顷刻消减,苏惟一骤然转头。 侍卫的剑刺穿了苏愿的胸口,他缓缓地倒了下去。 而苏惟一的手,还因为想阻止他而紧紧抓着苏愿的袍角。 僧帽掉落,苏愿青丝散落一地,气息奄奄,鲜血沿着嘴角溢出,这一抹血色,跟他惯来喜爱的绯红是那样的相似。他强睁着眼,牵制自己起伏的胸膛,在慌乱的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而伏倒在他身侧的苏惟一,已被吓到几近疯癫,他疯狂地想拉住这个衣袍,不愿松开,仿佛一松开他就要面对眼下的事实。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为什么刚才还好好地,却将匕首刺向了陛下。难道……难道…… “倘若我不想全身而退呢?” 苏愿的那句话如鬼魅般在他耳边重复着,他尖叫一声,捂住了耳朵。 原来苏愿根本没想过要杀苏元盛!他被骗了,被骗得好惨!他没有拦住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因为刺杀陛下的人是苏愿!是苏家的人,这是灭门抄家的死罪! 萧衍震怒:“将苏府所有人拿下!” ------------ 第三百零六章 将心比心与如愿以偿 苏是月惊慌失措地往后退,背后硬生生地撞到了门框,才知道已经退到殿门口,而她的身边,哪还有什么三皇子。 但直到苏元盛、苏惟一、苏渐青、苏王氏被押跪在萧衍脚下,直到她这些亲人声嘶力竭的惨叫传来,苏是月才意识到,今日这件事,她竟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因为她已经嫁人了,她已经成了三皇妃,她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可当她看到三皇子的背影时,那份刚握在手中的庆幸,也如流沙一般,剩不下几分了。 在周遭慌乱的脚步声中,血色已染满苏愿胸前的衣襟,斑驳得像晕开的纹样,那件僧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像是为他而染的衣料,红得比他任何一件绯红的衣衫都更令人不敢移开目光。 苏愿终于找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她今日穿着烟青色荼白祥纹长裙,寓意着吉祥如意的春天,她定是为今日讲习特意准备的吧,这样的颜色在众多的女官眷中并不太显眼,苏愿吃力的想抬头追随她的裙角,却已是抬不起。 在他的周围,有人们的尖叫,护卫的呵斥,官眷的恐慌,还有杂乱的脚步。可他却觉得好安静,像是与这个世界渐渐地在分离,他的眼中渗进模糊的血色,绯红绯红地,原本是他的最爱,此时却叫他看不清那一抹淡淡的烟青绿,让他有一丝恼火。 他这一辈子,好像都没有恼火过,好像什么事都能一笑了之。 可此刻祂就任由自己恼火,他生气看不清,生气有人在他眼前走动,甚至生气自己眼中的血污,可他却动不了,他气得忽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次觉得稍稍好些了,可身子却渐渐不再受自己控制,好像已经感受不到手和脚在哪里。 他想看她一眼,都要费劲毕生力气。 “苏愿!” 玉瑶终于来到了他面前,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声。苏愿看得出,那一声应该极为大声和凄惨,可他却觉得声音好遥远,只捕捉到了微弱的感觉。 但那一点他已满足,心中恼火的感觉消减,眉头也不再皱着。 他这一生,能如愿“将心比心”这四个字的人,到头来竟是公主。那个他自以为让他怨恨委屈耻辱的公主府,竟曾是他唯一一个最像家的地方。 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他想笑,却没有力气。他笑了一辈子,反倒到了最好笑的时候,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渐渐地,他感觉眼睛都撑不住力气,索性闭上了。 突如其来地,苏愿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唤醒了他周身所有的感官。 侍卫将他胸口的刀拔出,鲜血喷出,他被迫睁开眼,一众暗色的侍卫中,那条烟青色的襦裙也沾上了斑斑血迹。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哭泣,但很快,他又听不到什么声音了。即便是到人生的尽头,也只有她愿意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但他终究是脏了她的衣裙。 对不起,公主。 可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苏愿意识越来越模糊,慢慢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只余下一句祝福的话留在心中。 望公主如愿以偿。 ------------ 第三百零七章 落井下石 “苏愿……”玉瑶看着他闭上眼睛,看着他眼角流下了泪水,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他心里终究是苦的。 不知为何,玉瑶下意识地想去找文年,她回头,发现文年就在她身后,顷刻心中安稳。 “苏元盛!”萧衍怒吼,天子盛怒,众人皆跪,也将玉瑶的情绪拉回到殿内的现实。 “看看,看看,这是你养的儿子,要刺杀朕!你可知晓此事!” 苏惟一从苏愿死在他面前开始,就被吓破了胆,此时眼神呆呆滞滞。苏渐青和苏家主母王氏两人抱作一团,哭哭啼啼跪在。 苏元盛跪在萧衍脚下,衣襟都被汗水打湿,他磕了几个响头:“陛下!冤枉啊!老臣冤枉!老臣对此一概不知情啊陛下!” 苏元盛将头磕得鲜血直流,萧衍视而不见,任由他磕。 王氏和苏渐青不忍心,一边拉住苏元盛,一边也开始向萧衍磕头,祈求饶恕。 萧衍对于发生的这一切,虽愤怒,却还是清醒的,方才那一瞬间,他知道苏愿根本伤不了他,也看到了苏惟一想要夺下那把刀,是以他也愿意相信或许苏元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慈悲为怀。” 半个时辰前经书讲的内容还在他脑海,这里是蕙路寺,他想到这里,动了一丝怜悯之心。 单只一瞬,他就又清醒了过来,他信佛可他非凡人。 他是天子,他偏偏是世界上最不能拥有怜悯之心的人。“慈悲为怀”对于他来说,此刻成为了一种讽刺。 在他犹豫之际,萧施德站了出来。 “父皇,据儿臣所知,苏愿曾陷害永兴公主在先,后又假死,如今却能进入蕙路寺行刺父皇。这种种事件刻意而为之,苏尚书岂会不知?” 萧施德又一撩袍角,跪下道:“此事儿臣一直在查,上次刚查出苏尚书贪污受贿之事,这才没多久,便出了行刺之事。苏尚书?难道这么巧?偏偏我刚参了你,你儿子就行刺陛下。” 苏渐青闻言大骇,太子此时提起贪污之事,根本就是落井下石。她哭着道:“太子殿下,我父亲冤枉啊,父亲兢兢业业忠于大梁,为何要刺杀陛下!那苏愿,他早就死了!根本不是我们苏家人!” 萧施德讥道:“他早就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个庶子我们怎么会知道——” “住嘴!”苏元盛打断道。 他又磕了个头,乞求道:“陛下,老臣自知教子无方,才教出苏愿这样的逆子!可老臣这一双儿女却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请求陛下开恩,不要降罪于老臣这一双儿女,他们真的一无所知啊!” 一直在旁边未开口的太子妃蔡若音轻飘飘地说了句:“方才见苏家大公子跟苏愿在殿前说了好些话呢。” 这一句,又激起了萧衍的愤怒,因为方才确有其事。一旦天子有猜忌,就极难抚平,萧衍开始怀疑苏元盛的话,他说苏惟一一无所知,岂不是欺君。 苏元盛一辈子朝中为官,事已至此,他虽知是被冤枉,却也清楚很难洗脱罪名,太子更不会善罢甘休,他不奢求自己能逃出生天,只求能给他苏家留下一支血脉。 他心中很快有了决断。 ------------ 第三百零八章 陪葬 见形势不妙,萧宣德上前一步。但还未开口就被萧公和拉住了,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直到苏愿刺杀陛下的那一刻,他便全懂了,今天这一整日的事出反常都是为了此刻。 其一,从早晨那个被送到他院子的冬菱开始,既让玉瑶摆脱了昨夜的危险,又叫萧公和一早便惹上事端,而萧宣德又肯定会被牵扯进来。陛下那头给了萧宣德父子人情,这头就不可能再任之由之。 是以现在他们即便是想帮苏家说几句话,也不好再开口。若开口,只会让陛下觉得他们有恃无恐,反而激怒陛下。 其二,原本萧公和就被泼了脏水,说院子中有贼人,此刻遇到苏家行刺,若是在萧衍心中对他们父子生了“造反”“刺杀”的怀疑,就会如一颗种子,深深扎根,不可挽回。 虽然萧公和还没有查清楚为何萧衍对自己父亲纵容,可即便在纵容,天子面对造反威胁时,也定是无情的。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家被构陷,无动于衷。 那个苏愿,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正刺杀任何人,他的目的是引出苏家人,用自己的一条命,拉整个苏家陪葬。 也不亏了。 “是啊,也不亏了。”殷钧在不起眼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喃喃地跟身边的亲信说了句,亲信听的一头雾水,可他却是明白的。他心中忽然有一股别样的情绪,他看见了苏愿临死前对玉瑶的眼光,这让他觉得恶心。 明明是那么不堪的一个女人,又为何值得这人拼死留恋。 可其实他自己心中最不愿承认的,是他恶心的根本不是苏愿,他恶心的,是他自己那若有若无的心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下棋的时候,他便对那个从曾经羞辱她的女子多看了几眼,渐渐地,他竟会在独自的时候期待着跟她的见面。 他不由地将目光又落在了那个娇小的烟青色背影上,她看起来伤心极了,殷钧不由地脚步往前了下,但他很快顿住了,他竟生了想去安慰她的冲动。 安慰她不要为面首的死而伤心?殷钧被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感到耻辱,他顿时止住了脚步。 正在他被自己的思绪困扰的时候,他眉头微微蹙起,那个白衣男子,正在不动声色跟玉瑶说话的男子又是谁?他不想去在意,可偏偏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玉瑶在苏愿合眼后便给了文年一个质问的眼神,文年知道她在怪他瞒着她苏愿要死的事。文年本不愿在这里开口,可他舍不得她多难过一会。 在萧衍和苏元盛的质问和求饶声中,他悄悄地靠近了玉瑶一些,玉瑶感受到身后淡淡的安心的香味在靠近。 耳边传来极轻的声音:“他心愿已了,死了是解脱,你要为他高兴。” 玉瑶没有回头,片刻后,她才疲惫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接受不了,她只是觉得苏愿为着别人活了这么久,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日子才刚开始,却戛然而止,他亲自折断了所有的希望。 既如此,那便帮苏愿最后一把吧。 她也上前几步,跪下道:“父皇,苏愿原为儿臣府中入幕之宾,却被儿臣发现受制于苏府,为苏府办事,陷害公主府,父皇可随时查证。是以今日此时,儿臣相信绝非苏愿一人之意,苏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第三百零九章 苏元盛之死 玉瑶一开口,像是唤醒了苏渐青的记忆一般,苏渐青忽然想起了讲习时的那一幕,她记得永兴公主是畏惧世子的。 “是的、是……她害怕世子……陛下不会为难世子…对…”她疯言疯语地胡乱说着,王氏也听不清她说的内容,王氏看了一旁神似呆傻的苏惟一,而自己的女儿又像疯癫了般,顿时崩溃得喘不上气来,几乎要昏过去。 苏渐青推开母亲,跪着爬到了一旁的萧公和脚下,她拉住萧公和的袍角,沙哑的声音哭着:“世子!世子!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救救苏家。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个苏愿早就死了!怎么会是他!我们是被人陷害的!世子!” 萧公和原本避嫌就不敢开口帮言,眼下看到这蠢货爬到了自己脚边,他厌恶地一脚将苏渐青踢倒在了地上:“口出狂言!” 苏渐青撞到桌角,脸上流了血,样子狼狈可怖,她摸了一把脸,看了看手上的血,绝望地哭起来。 那个一直被吓到呆滞的苏惟一,见到自己妹妹凄惨模样,又缓缓看向玉瑶,他挪动了几步,忽然指着玉瑶道:“是她!陛下!是永兴公主害我们!苏愿就是死在她府上,如今活着出现,就是永兴公主处心积虑加害我们!” “放肆!”萧施德道:“岂容你在这里污蔑公主!” “你们两个逆子快给我住口!”苏元盛道,他这一双儿女令他彻底死了心,遇事慌乱不堪,难怪会中了别人的圈套。他到此时才后悔,后悔他这么多年来对家宅疏于管教,才导致了庶女代替嫡女嫁皇子,而庶子敢以命相抵拖整个苏家陪葬。 苏是月面色惊惶地站在殿门口,手紧紧撑在门框,似乎下一步就是要逃出去。 她不相信不过片刻间,就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她飞快地在心中思量着,神色慌张地安慰着自己:“我是皇妃,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她心虚地看了一眼三皇子,若是苏家真的出了事,三皇子还会对她一如既往吗。 苏是月手紧紧地攥住帕子,心里祈祷着,只要父亲能将所有的过错推到苏愿身上,现在也没有证据就是苏家指示的,只要苏家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但她的幻想很快就被现实一记耳光打醒。 “陛下!此人身上有封信!”一个侍卫将从苏愿身上搜出的信件交给公公。 萧衍接过那张纸,看过后怒极,直接丢到了苏元盛头上:“你自己看,你自己认!还敢说没关系!” 苏元盛颤抖着的手几次没拿稳,他展开那张纸,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上面用苏惟一字迹写着,几时几刻如何进入静宝殿,清清楚楚。 他陡然间就全都明白了,今日这一切是他人算计好了的,一步一步,让苏家往里跳,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他手上的信落在地上,自知无路可退。 苏惟一见父亲神态绝望,心也跟着沉了下去,瘫跪在地。 苏元盛低着头,目光落在了地上已经断气的苏愿,他心中升起一股怒气,千防万防,竟没想到一个庶子会蛰伏这么久,以命相抵来拉苏家下水,一个烟花女子生的贱种,却害了他整个苏府,他只恨没早点将他除掉,还留了他这么多年。 苏元盛郑重地朝陛下磕了个头,抬头道:“罪臣该死,罪臣死不足惜啊……”毫无预兆地,他一头撞在了殿内的柱子上,当场血流如注。 ------------ 第三百零一十章 赐死 “父亲!!” 苏渐青在苏惟一的惨叫声中晕了过去,王氏不知何时已经昏倒。 苏元盛这一撞,殿内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几个禅师更是“阿弥陀佛”地念着。 玉瑶担忧地想回头看一眼文年,毕竟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临安却及时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玉瑶,玉瑶不能让文年也被她牵连上,她虽心中挂念却还是忍住。 萧衍深深叹口气,摇了摇头。他唤来身边的公公,疲惫道:“苏尚书既以死谢罪,那苏府余下的……就赐死吧。” 公公领了命,匆匆离去。 赐死,已经是萧衍可以给苏家的最体面的死法。 苏元盛为官过年,清楚谋逆之罪任何一个天子都不会手软,更何况还有落井下石的太子,和一个已死之人身上的证据。 今日若苏元盛不能以死谢罪,查下去最终也是死,且会死得狼狈不堪,连累整个苏家苦苦挣扎苏家几代兴荣,万不能受这样的折磨,他愧对列祖列宗。 谋逆之罪,重则凌迟,轻则斩首。他不能让苏家的男女老少被拉倒市井路口问斩。他死了,往好一点想,族人或许能流放,即便是往差了的,也得一体面死法。 所以在这短暂的思考中,苏元盛结束了自己的命运。 苏家人都被带走后,乌烟瘴气的静宝殿才有了片刻安宁。 好好地讲习却闹成了这个样子,萧衍也没了心思在这里主持,他朝一旁的禅师道:“静宝殿染了血腥,大师超度一下吧。” 又道:“摆驾回宫。” 萧衍走后,众权贵纷纷散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留,更是各个人心惶惶,好好地苏尚书府,说没就没了。这次回建康城后,怕是城中格局都要变一变。 可见陛下再怎么习身养性,信佛儒修,可涉及到刺杀和谋逆,即便是尚书府,也是一句话的问题便能定生死。 “你……成何体统?”三皇子走到殿门口,看了一眼跌坐在门边的苏是月,眼底闪过不耐,见苏是月没有反应,他吩咐道:“三皇妃累了,带她回去。”便大步走了出去。 苏是月是被吓傻了,吓怕了。早上还打过照面的父亲,顷刻死在了面前,而她的长兄长姊,还有整个苏府的老老少少,包括她的母亲,今夜都会死在苏府。 她不敢相信自己是苏府唯一躲过一劫的人。 丫鬟扶了她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苏是月只觉得腿软,今夜之后,她便是个没有依仗的了。倘若当时三皇子娶她是看中了苏府,如今苏府败落,她今后该如何自处。 苏是月双目无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面前有人递了块手帕给她。 她勉强缓过来,眼睛聚了神才知道自己竟将衣襟哭湿都不自知,她接过面前的帕子,刚擦了泪,抬眼间才看到面前不是自己的丫鬟。 “是……你?”苏是月慌忙将手帕递回,自己站了起来:“我,我的丫鬟呢?” 范毅接过帕子,看了看,最终还是自己收了起来,他道:“苏姑娘别紧张,适才见苏姑娘失神,便叫丫鬟去取清神的汤药,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了。” 苏是月抬起含泪的眼眸看着眼前的人,她微微颔首,欠了欠身。 ------------ 第三百零一十一章 离寺 “公主留步。”背后传来成熟男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玉瑶驻足转身,大步走来的是萧宣德,他竟没跟萧公和一起。 “临川王。”玉瑶颔首,恭敬地欠了欠身。 玉瑶礼还没行完就被他不耐地打断:“现在你少来这套!本王真是小觑了你!”他压低声,险些抑制不住怒气:“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手段来了,那可是整个苏家!整个苏家啊。”他说罢就气急了转头离去,似乎在多说一句就要打人了。 原来那个任由拿捏,对他百依百顺的永兴公主,竟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叫他生生后怕!难道之前那些温柔款款都是对他装出来的? 谁知刚走出两步,他却又火急火燎折回来,自高而下盯着玉瑶,几乎要将她生吞了一般,忍了片刻,斥道:“萧玉瑶!本王与你相处之久,今日才知你真面目!恶毒至极!毒妇!你别以为你今日得逞了就可以高枕无忧,本王告诉你!走着瞧!” 玉瑶垂着眼,对于他咄咄逼人的质问没半点反应,待他说够了,骂完了,又欠了欠身子:“临川王谬赞。”说罢就准备走。玉瑶看着他恶心,只想赶紧甩开。 她这幅样子却刺激到了萧宣德,她竟然对自己连恨都没了,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走? “萧玉瑶!”萧宣德沙哑着嗓子低斥一声,牙关咬的吱吱响:“你着急去哪?” 玉瑶抬眼:“临川王还要说什么?永兴悉听教诲。” 萧宣德被噎得胸口充血,他完全失了理智,扬起手就要打玉瑶。 “临川王!” 两人一同回头,玉瑶的眼中则是带着一丝惊异,甚至有些惊喜。 文年似笑非笑地款款走来,身旁随着沈锦安。 文年淡淡道:“临川王,陛下尚未离寺,还需慎言慎行。” “你……”萧宣德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也不敢妄自得罪他,他气得胸口起伏片刻,才道:“关你什么事!” “好言相劝而已,免临川王失了礼。”文年笑笑,不知不觉竟已经站到了玉瑶前面,将她跟萧宣德之间挡了个严实。 “本王不跟你多说!”萧宣德留下这句话,带着下人走了。 他刚走,玉瑶便跟文年相视,半晌也没说句话,还是一旁的沈锦安“咳咳”了几声,他们才反应过来。 玉瑶慌忙移开视线:“你方才不该跟他说话的。”为了帮自己解个围,就让萧宣德提前知道了他的立场。 文年不甚在意,根本没回答她的话,云淡风轻道:“他若敢跟你动手,我今日也会跟他动手。” “咳咳……”沈锦安又左顾右盼地咳嗽着:“别忘了这儿还有个人呢啊。” 文年笑了笑,换了话题:“今日公主的清茶当真煮的妙。” 沈锦安赶紧也接了句:“是啊是啊,回头还要向公主讨教一番煮茶的方法,不然回去了可就没得吃了。” 文年勾起嘴角,往前半步,离玉瑶又近了些,他放低了声音,却显得更温柔了些:“是啊,所以晚上去公主府讨口茶吃。” ------------ 第三百零一十二章 担心你 路上又颠簸了几日,玉瑶上午才回到公主府。 梳洗完刚入夜,玉瑶倚在床畔,想着那日临走之前碰上萧公和情景,心中不安。 “今日虽赔了整个苏府,却得到了我最想知道的东西。公主,你猜我到底是亏还是赚了呢?” 玉瑶翻了个身,萧公和这句话阴魂不散地在她脑海里了数日。萧公和不像他父亲,生气就冲玉瑶发火,阴森森地留了这么一句话就走了,却让她辗转反侧。 她想得直上火,口干舌燥地喊了句:“春彩,春彩,倒杯水给我。” 玉瑶接过杯盏喝了一口,抬起头:“怎么是茶——怎么是你?!” 玉瑶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眼前的文年。 “公主看来已经忘了。”文年十分自然地坐在床边。 “我忘什么了?” 文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过头道:“你自己想。” 玉瑶想了半天,看了看手中的茶水,想起他那日说晚上要讨口茶吃,举了杯子凑上去道:“原来是这个!” 文年从她手中接过杯子,表情稍微好看了点:“亏你记得。” 他将杯盏举到唇边,玉瑶刚“哎”了半声,他就将剩下的喝干净了。 “你适才要说什么?”文年挑眉道。 她想说那是她用过的杯子,但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最后只仓促了句“没什么”。 文年眉眼间俱是慢慢笑意,他放下杯子,道:“你在担心我?” “啊?”玉瑶慌忙在床上蹭起来,也跟文年一样坐在床边:“你胡乱说什么呢。” 文年侧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玉瑶低着头,有些心虚:“还不是因为你乱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你这几日,从蕙路寺回来的路上,不都在担心萧公和跟你说的话。”文年声音淡淡,但玉瑶却在里面捕捉到了笑意。 她不着痕迹地避开目光:“你怎么知道的……”然后又嘟囔了句:“册羽那个大嘴巴……” “那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玉瑶闻到淡淡的味道,一抬头,他果然已在眼前。玉瑶才发觉,这样的对视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而她好像也不再那么慌乱,她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眸,鼻尖是好闻的让她倍感踏实的香味。 文年离得极近,他双目如雕刻般得棱角分明,微微蹙眉间,狭长的双眸似夜般漆黑深邃,目泽盈盈,如看进了浩瀚夜空,玉瑶想寻找里面是不是真的藏有星星。若是住在这样的眼中,该是何等幸福的人。 而她看着看着竟发现,这通透明润的眸间,竟映着她小小的影子。 他带着点苍白的脸庞洒着月色,琉璃婉转,似玉如酯,这样精致的人儿,玉瑶忽然很想很想亲上一口。 “你在想什么?” 沙哑温柔的气声,像是为了吹掉脸上掉落的睫毛一般,很轻很轻,若不是玉瑶盯着他薄薄的嘴唇轻启又合上,甚至会被忽略掉。 宛若萦绕在脑海的自言自语。 “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了。”玉瑶盯着他的样子分毫未动,只轻轻开口。 “我在听……” ------------ 第三百零一十三章 动怒 “咣当”一声,价值连城的古董也花瓶被砸碎满地。但其实地上已经乱七八糟碎满了琉璃玉石。 下人们颤颤巍巍,全部躲在门口不敢进去。 “快、快去,去把江娘子请过来!快点!”管事吩咐着,两个小丫头忙应声跑走。 管事急的直跳脚,眼看王爷已经将屋里能砸的都砸了,也不知道这一趟蕙路寺去了究竟糟了什么事,听说是世子被人构陷,可也不至于这么生气。 不一会,江囿星披了件蜀锦裘领披风来了,蜀锦流光划过波澜,狐裘领子随风绒绒翻滚,衬得她面色更加莹莹如雪,仿佛一碰就会碎的瓷娃娃。她刚走到门口,就被屋里砸出来的玻璃渣逼得退了两步。 “江娘子小心!”管事这一嗓子,屋里的动静突然就停了。 萧宣德踩着碎渣子慌忙走出来,两只手将江囿星扶着:“你怎么来了?我没伤着你吧?” 说完他瞪了一眼旁边的管事,就知道是他自作主张叫来的,不过看到江囿星他瞬间气就消了一大半,便也懒得斥责管事。 下人们见状知趣地退了下去。 江囿星摇了摇头,肩上的狐裘随着滑落一半,香肩微露。 她随手撩起披肩,萧宣德扶着她的手将披风裹好:“你畏冷,还不好好待在屋子里。”说罢便带她往她院子方向走。 “听说王爷发了好大的火,妾身一个人在屋里也不安。”江囿星低头说着,边将裘衣又裹了裹,纤瘦的身子在披风里显得更加单薄。 萧宣德叹了口气,他回府后便一直怒火攻心,这片刻才真正松口气,他很想跟江囿星倾吐一番,他搂着江囿星,犹豫着,一直走到了屋门口仍是一言不发。 而江囿星也只是静静地陪在身边,他不愿说,她也不开口问。 萧宣德将她送到屋里,忽然从背后紧紧抱住她。 “王爷……” 萧宣德没有回应,只是将头埋在她肩头,疲惫不堪。 他很感激她没有问,他方才走的那一段路他都很害怕,他害怕江囿星是因为目的而接近他,害怕她开口探寻,他紧绷着心,生怕失去她。但万幸,她没有开口,她什么都没问,萧宣德的心渐渐地放了下来。 他抱着她,在心里轻轻地说了句“还好有你”。 …… 夜里的临贺世子府,萧公和的书房还亮着灯。 “父亲那边怎么样了?” 萧公和的贴身侍卫姜孔,是苏元盛身边贴身侍卫姜吴的兄长,之前姜吴还曾去苏愿的院子里放过火。 姜吴跟着苏家被赐死后,姜孔将精力都用来给萧公和办事,只想早点为自己的弟弟报仇出一份力。 “临川王府那边说王爷今日砸了半日的东西,发了很大火,下人们都不敢进去。” 正要说道江囿星,就被进来的下人打断了:“世子,王爷来了。” “这么晚了……”萧公和看了眼姜孔:“你下去吧,看来父亲是真动了怒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安慰姜孔,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报仇,不急于一时,关心则乱,应釜底抽薪。” ------------ 第三百零一十四章 独自行动 “听说今日父亲回去后动了怒,父亲要注意身体。”萧公和说罢,吩咐人煮了安神汤去。 “你消息倒是快。”萧宣德窝着气,说话也带刺。 萧公和知道他在气头上,并不在意:“父亲砸了许多珍贵物件,怕是眼下别的府上也有得到消息的了。”他顿了顿,劝道:“知道父亲动怒,但这般动静,儿臣怕传到陛下耳朵里,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宣德不屑地哼了一声,沉默半晌,竟是憋出了一句脏话:“萧玉瑶这个贱人。” 萧公和略感无奈,安慰道:“父亲消消气。” “我怎么消气!叫我怎么消气!我一想到那日静宝殿苏元盛的模样,就恨不得到公主府直接掐死她萧玉瑶来得痛快!”萧宣德将桌子拍得砰砰直响,安神汤洒了半碗。 “她萧玉瑶算计到我的头上,将整个苏府连根拔起。那可是苏尚书府!帮我们遮掩过多少事,除掉过多少人。这下全乱套了,现在即便是苏元盛麾下的人,也不敢轻易来跟我们示好。而我们又如何敢轻信新人!” “父亲,这件事儿臣认为可以从长计议——” “不行!我一刻也忍不了了。”萧宣德打断了萧公和的话:“我要将那贱人抓来,叫她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萧公和见父亲已是自乱方寸,神情激动,他提高了声音正色道:“父亲,此刻真的不是动手的好时候。我们现在还不清楚她背后究竟有多少实力,贸然动手怕是会正中对方下怀。” 他起身一撩袍角,跪在萧宣德面前:“父亲!谋定而后动!” 萧宣德情绪这才稳定了许多,但怒气却是没有少半分,他又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尽力忍耐。 他将手按在萧公和的肩头,俯身道:“她……她都已经要骑到你父亲头上来了!你看看她那日在蕙路寺,那嚣张的样子,你还忍得下去吗?!简直是在打我的脸啊。” 萧宣德将萧公和扶起,道:“耻辱,耻辱啊……” 萧公和道:“父亲,此时针对萧玉瑶,即便是将她杀了,又能如何,不过扬汤止沸,真正背后的人不是她!如今我们已经知道萧玉瑶是文年的软肋,我们完全可以再等一段时间,到合适的时机,一击毙命。” “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萧宣德完全听不进儿子的话,心里全是玉瑶对他那不理不睬甚至讽刺的样子。 萧宣德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将玉瑶拿捏得死死的,接受她对他的爱慕。可是好像突然有一天后,她变得不再那么任他摆布,甚至开始拒绝他。他自信地以为那都是闹脾气,只要自己再勾勾手指,她照样能听他摆布,甚至叫她杀掉萧衍都是可以的。 不知不觉到现在,她竟然狠心到想将他周围的一切全部毁掉。 萧宣德这几日夜里都在深深怀疑,是否从头到尾,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听到萧公和又劝了他许多,不过却没有再听进去。今夜来本是想让萧公和帮他,既然他不赞同,也罢,那就自己动手,萧宣德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行了行了……我先不动她就是了!”萧宣德说罢,喝了那半碗安神汤。 ------------ 第三百零一十五章 闹鬼传言 自陛下从蕙路寺回来之后,建康城中暗流涌动。 往日气派非凡的苏尚书府,被抄了家,整个府上一夜间没了一丝生机,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夜里都不敢从尚书府门前经过。 就连城里妇人们,都让自家小孩少往外跑。 “再不回家,院府里的鬼就要出来吃小孩了!” 孩子父亲拉过小孩,斥责那妇人:“瞎说什么,那是府里犯了罪,圣上下旨死的,怎么叫你说的像是一府冤死鬼一样。” 那妇人放下手中正洗的菜,反驳道:“这城里啊都传遍了,说苏……说那一家子是被冤死的,夜里院里好多哭喊声敲门声!” “哎呀快别说了!吓到孩子。”孩子父亲捂着小孩的耳朵,呵斥道:“这话以后别再说了,小心官家听到咱们都要吃官司!” 公主府里,鞠汴也刚将听到的消息跟玉瑶说完。 “这都谁传出来的啊?”玉瑶笑道,像是听了个笑话。 鞠汴意外道:“怎么,听你的意思,你不信?” “自然不信。”玉瑶将细箭投入壶中,转身道:“人死都死了,哪来的哭和敲门声,你真还以为有鬼啊?”玉瑶虽对鬼神有敬畏之心,可对受过现代教育的她说什么鬼魂喊冤,那她自然是不信的。 “你近日投壶水平倒是提到不少。”鞠汴看着她连中两支箭拍手赞赏,他又道:“你既不信有鬼,那你说……人死后会去往哪里,还会有自己的想法吗?” “自然是没——”玉瑶话说一半,自己就顿住了,手上的细箭没有力量地只飞了一半就栽了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自己,她死后,既没有变成鬼,也没有消失,而是来到了这里,想到这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叫她简直也要信了苏府鬼魂喊冤这回事。 “怎么了?”鞠汴接过夏巧捡起的箭,递给玉瑶,他看着箭笑道:“你去年不是还说投壶这种无聊的事你肯定不会做的,怎么最近却玩得不亦乐乎。” 玉瑶索性不投了,坐下道:“那时候我不懂事,不知道这里的日子能有这么无聊。” 这古人的日子无聊透顶,就连棋艺都给她练出来了,字帖也拓了好多本,最近连投壶这样无聊的把戏都拿出来玩了,玉瑶想着,可能就是因为太无聊所以人才容易生事算计。 玉瑶问道:“这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临川王府怎么这么安静,不像他的作风啊。” 鞠汴拿起细箭,自己投着玩,他道:“苏府没了,宫中格局大动,临川王将他府内的人换掉了许多,咱们原本藏在他府里的眼线都被替换掉了。他也不算没动静,倒是警惕得很。” 玉瑶托腮看着鞠汴投壶,喃喃道:“我就是觉得他有点太安耐得住了,有点不正常。” “咱们的眼线最后的消息是说,他在府里生了很大的气,砸了许多东西后连夜去了世子府,听说世子劝了他很多……回来后他就再也不气了。”鞠汴认真地瞄准着壶口:“要么,就是他被劝住了,要么……就是他准备自己行动了。” 鞠汴轻轻一投,细箭笔直插进壶中心。 “中了!”玉瑶拍手叫好,与鞠汴相视一笑。 ------------ 第三百零一十六章 公主太不听话 天刚刚开始暗,丹景殿已经点上了比往日更亮的灯烛。 殿里传出投壶的声音,近日来公主迷上了投壶,是以夜里也要把灯点得更亮一些,才好看得清楚。 “哎!你干嘛呢。”夏巧拦住在院里转来转去的册羽。 他怀里藏了个锦包,支支吾吾:“我、我是看春彩一直在里面,怎么也不与你换班?” 夏巧道:“春彩投壶投的好,公主想与她多玩一会。”说罢挡在他面前。 册羽正要转身,忽然觉得不对,又转回来:“不对,往日都有鞠公子陪着公主用晚膳,今日鞠公子只白日来过后就走了,而公主一直未出丹景殿。” “嘘——!”夏巧慌忙拉住册羽。 “公主呢!” 夏巧见被发现,只好偷偷道:“公主出去了……” “什么?!”册羽又着急又气:“那为何不让我跟随!岂这样危险!” “还不是你们公子说叫公主最近不要出门,要是被你跟着,你下一刻就汇报给你家公子了!”夏巧拉住册羽:“哎呀没事的,公主跟鞠公子只是出去吃饭,很快就回来。” “公主真是!真是……” …… “公主真是不听话啊……” 文年依靠在公主府墙边,半闭着眼,双手抱臂,白色的衣衫泛着月色般的光。 “你、你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玉瑶刚把头从公主府小侧门探出去,就被吓了一大跳,更是被文年的话说得面红耳赤的,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心虚。 文年睁开眼,抖了下衣衫,转过身自高而下地看着偷摸跑出来的玉瑶,好看的眼睛里带着将玉瑶小心思看透的笑意:“走吧?” “走哪……我只是出来随便走走……”玉瑶退了一步,还将鞠汴往门里推了推。 文年却直接转身走了,只留下个背影给玉瑶,淡淡的声音传来:“走吧,去找顾阳。” 玉瑶尴尬地躲在门口,鞠汴却是直接大步走了出来,还将她拉了出来:“走吧,我看他一天没事干,就监视你了。” 文年淡淡挑眉,脚上的步子迈得更轻松了些:“快跟上。” …… 三五小菜,几两小酒,顾阳按着玉瑶帖子上的,准备了吃的,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不知道文公子要来,早知道多备些菜。” 玉瑶道:“不碍事,反正他也不是来吃饭的。” 文年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眼角带着笑意。 “不过,今日你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不会是因为我多带了一个人吧。”玉瑶玩笑道。 顾阳笑着摆摆手:“当然不是。我是在想……我想起你在蕙路寺说的那句话,觉得印象深刻。” “哪句话?”玉瑶一头雾水。 “就是关于喝茶该喝几杯的那几句。”顾阳道,神情似有些微微的紧张。 玉瑶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平复了下来,她笑着吃了口小菜,也没有看顾阳:“那几句啊,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书上……”玉瑶能感觉到顾阳的声音都有些抖,但他还在克制:“是何书,可有出处?” “这我记不得了。”玉瑶放下筷子:“怎么,你也听过这句话?” ------------ 第三百零一十七章 暴露 “那、那倒没有,上次也是第一次听说。”顾阳道:“就是觉得说得极有道理而已。” 鞠汴莫名其妙地瞥了眼玉瑶,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看过这种书?再说了,那煮清茶不是你想出来的吗?书上怎么会有?” 玉瑶心道这傻孩子,她反驳道:“我曾邀驸马吃过茶,他同我讲过,驸马饱腹诗书,看过这种也不奇怪吧。”将殷钧搬出来总是没错的,他可是大量有名的才子呢。 鞠汴也放下筷子:“你方才说看书看的,这又说是驸马说的,你这不是前后不一么。” 玉瑶:“……” 鞠汴像终于抓住了小把柄一般,挑眉道:“你就直接说是他教你的不就成了,我早就知道那些话都是他帮你准备的了。”他说罢随意摆弄着面前的小酒杯,低声嘟囔了句:“那么多有文采的话你能说出来?我才不信……” 玉瑶哭笑不得,鞠汴话里话外指的“他”就是文年,她简直被气笑了,搞了半天鞠汴以为她不愿说是怕别人发现那些话是文年帮她准备的。 玉瑶使劲推了他一把,笑道:“好啊,你这些话在心里憋了这么多天才说,真是难为你了啊!” 鞠汴憋着笑,一副识破了玉瑶的样子:“还说是驸马跟你说的,你也太不会撒谎了,驸马能跟你说这些?驸马只会在陛下那里告你的状。” 玉瑶翻了个白眼:“你明天就去上学,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文年却是突然有些生气,面如寒霜,像是谁惹到他了。 玉瑶发现了他情绪有异,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端起酒杯,在文年的酒杯上轻轻碰了一下:“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那日怕是……不能活着走出宫门了。” 文年情绪似冬雪的融化,在嘴角有了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不能活着走出宫门?那次那么严重吗?”鞠汴惊道:“当时、当时春彩不是说只是挨了陛下的打,但可没跟我说差点要了命……”他拉着玉瑶左看右看,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当时不想让你担心,反正那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玉瑶笑着将他的手放回去:“现在能看出来个什么,早就好了。” 顾阳却也是担心道:“千万别大意,毕竟那可是玉如意打的,力量之重,稍有不慎会伤了根本,落下病根,还是要注意着些。”说罢他默默喝了杯闷酒,低头叹道:“陛下还真下的去手啊……” 周遭却突然变得很安静。 “玉如意?”文年淡淡的声音,却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掷地有声。 顾阳握住酒杯的手突然用力,他紧张了,甚至慌了,他强压住自己说错话的情绪,缓缓抬头。 三个人正齐刷刷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解释。 这四个人当中,只有鞠汴是真的不明白,他满是疑惑地又问了句:“玉如意?”顿了顿又道:“你在说什么呢顾公子?” 并不热的夜里,顾阳额头片刻间便细细地布满了一层汗。 因为玉如意这件事,他是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 第三百零一十八章 文年发问 玉瑶心中那个疯狂的、匪夷所思的念头,在这一刻,却反而不像当初那样让她感到害怕了。好像事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玉如意这件事,原本知道的也只有玉瑶和萧衍两个人,后来她告诉过文年。而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再无人知晓此事。即便是后来进到殿里的人,也只剩下碎玉块。 况且,这样有失皇家颜面的事,谁敢到处传扬呢? 玉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正色道:“天子供养的次顾居士,理应忠君而为。顾公子将此事挂在嘴边,非明智之举啊。” “这次也就罢了,并无外人。顾公子下次,可千万别再犯错了。” 玉瑶以公主身份略带责怪的口气,让顾阳稍稍缓了缓,也给了他个台阶。他慌乱中将酒杯放好,颔首道:“公主斥责的是,是顾阳唐突了。” 文年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玉瑶:“还是第一次见你有公主脾气。” 玉瑶在文年面前却是硬气不起来,她微微扬着下巴,心虚道:“我、我本来就是公主,当然该有公主脾气。” “那除了有公主该有的脾气……”文年微微挑眉,双眸带着窥人心底的肃杀,那轮廓和眸色,都显得无比认真:“也该有公主的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该有公主的——”玉瑶心中一动,骤然抬头对上文年的目光。 也是同一瞬,顾阳猛然看向了文年。 他们二人被文年同时点醒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比穿越这件事本身都要更可怕上一千一万倍。 文年太聪明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却捕捉到了被玉瑶忽略掉的重要问题,及实地提醒她。 虽然文年不明白为何顾阳能知道玉瑶发生过的事,那是不是说明,即便玉瑶不是公主,也依旧要发生原本公主身上该发生的所有的事? 当玉瑶也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她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恐惧的感觉,上一次她恐惧,还是在被萧衍几近打死的时候,那种无力感阵阵袭来。 顾阳知道玉如意,证明这件事曾发生在历史中,或许他熟知历史。那就证明她自己并没有避开这件历史事件,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永兴公主,究竟活到了什么时候! 她又陡然回想起,顾阳曾专程来了一趟公主府,劝她不要招惹萧宣德,难道她跟萧宣德的斗争中,她最终会是败下阵来的那一个? 玉瑶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阳,几乎忘记收敛自己的情绪。 “顾公子……”玉瑶试探着,双眼带着迷茫和恐惧:“你认为临川王会饶了本宫这一回吗?” 顾阳慌忙跪倒在地,惶恐道:“公主慎言!顾阳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鞠汴连忙将顾阳扶起来,朝玉瑶道:“玉瑶,你吃醉了吗?顾公子怎么会知道这些?”然后又朝顾阳安慰了几句。 鞠汴只觉得这顿饭气氛突然就变得诡异起来,明明每个人都认识,每句话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却越是让不知所云。 ------------ 第三百零一十九章 天子多疑 “我若是说我来自一千年以后呢,你也信?” 文年脑海回响着玉瑶这句玩笑的话。他信,然后他又否定自己,然后又相信,这样反复着,他常嗤笑自己会将这样一句荒唐的话认真放在心上。 可玉瑶和顾阳身上,总是有一些解释不清的东西。 “顾公子不要怕。”文年道:“你曾劝说过她不要招惹临川王,想必顾公子其实也清楚,公主跟临川王的矛盾是没办法化解的。所以她只是想再问一问你的想法。顾公子,不要多想了。” 顾阳扯出了一个极勉强的笑,难看的要命。 他面色潮红地喝了杯酒,借着酒意自言自语:“是我多想了,是我多想了,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那这世界岂不是乱了套。 他放下酒杯:“公主,不,玉瑶姑娘,如果你真的想听我的想法,我以一个朋友的身劝你,保护好自己,离他们父子越远越好。最好这辈子不要跟他们有联系,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玉瑶重复了一遍,连自己都笑了。 “顾公子。”鞠汴道:“苏府的事想必你也猜得到一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玉瑶哪里还能独善其身呢?” “可是……”顾阳却没有再将后面的内容说下去。 玉瑶道:“也许这就是公主的命吧……”她举起酒杯:“可是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我命由我不由天’。”她自己干笑几声,目光落在顾阳身上:“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我活的久些,还是他们活的久些!” 在玉瑶一饮而尽的间隙,她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因为在顾阳的脸上,没有笑意,也没安慰,更没有半点想反驳的意思,只是欲言又止,最终变成一声叹息,心虚地躲开了玉瑶的注视。 有时候,没有回应其实就是另一种回应。没有选择,却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玉瑶忍住因为恐惧不安而想要流出的泪水,忽然撞进了文年的目光。他点头,如同誓言般地极认真道:“我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在你身上发生。” …… 那一夜在顾阳院子里放生的事,像一个秘密,藏在了玉瑶的心里。即便那个秘密是如此的荒唐,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这件事发生什么改变,这个建康城更是一如既往地迎来每一个平淡的早晨。 关于苏府闹鬼的事越传越烈,玉瑶一直觉得这样的小花招八成就是文年在背后搞的鬼,终于,这件事传到了萧衍的耳朵里。 “闹鬼?”萧衍眯起眼睛,跪在他面前的几个臣子都胆战心惊地,原本想偷偷瞒下来,却不知怎么就已经被陛下知道了。 “你们准备瞒朕到几时?如今连后宫的嫔妃都知道了,朕却还不知道!简直荒唐!” 萧衍道:“陈景宗,你身为刑部侍郎,那日处决苏府的事是你办的。朕问问你,处决完后你可见到什么冤魂啊?” 陈景宗吓得不轻,连忙磕头:“臣惶恐。回陛下,那都是民间怪力乱神传言,都是假的!” “假的为什么传得到处都是!”萧衍道:“还有你,康显,礼部近日是没有听到这些吗?为何不作为?” 康显道:“回陛下,自从有这个传言后,礼部一直派人调查,也抓了些人,可那都是些无知妇人……” 萧衍打断道:“所以,现在是怪朕杀错了人判错了案?他苏府一家死得冤枉?是这个意思吗?!” ------------ 第三百二十章 下学未归 众大臣惶恐求饶。 萧衍脑海里却忽然浮现那日在蕙路寺,苏家嫡女抱着萧公和大腿求救的样子。 难道此事真的跟他们父子有关?难道刺杀此事是他们指使苏府做的,是以苏府不过是个替罪羊?自古天子多疑,萧衍也一样,他生了疑惑,细细思索着,萧宏父子二人虽多骄奢跋扈,可关于谋逆之事十几年来从未有过一丝念头,左右不过敛财成性。 难道…… 萧衍眯起眼,眉目威严得令人畏惧,不带一丝温度。他的心里像揉进了一粒沙子,越是想捏出去,却越是揉得心口难受。 …… 萧宣德跟萧公和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自从蕙路寺回来后就很少露面,以往萧宣德在建康城呼风唤雨嚣张的日子也不见了,城里的百姓们难得过了一个多月的好日子,尤其是商贾乡绅,不用担惊受怕。 鞠汴也进了国子学,有徐太常的引荐,自然很顺利。临安还贴心的提醒了玉瑶帮鞠汴置办住处,以免说是公主府的幕僚,落人口舌。既然要为鞠汴准备一个全新的身份,那就不能再让他跟公主府沾上边。 是以鞠汴自上学开始,便搬到了自己的小宅子里住,不上学的时候还是呆在公主府。他还为新宅园题了个“鹿蹊”的名,让玉瑶一直嘲笑他有些姑娘家家的名字:“鹿蹊,那不是林中小鹿行过的小径?你是在暗示你自己是公主府出来的‘小鹿’?”只不过鞠汴虽脸红耳赤地也没多跟她辩驳,只说自己就是喜欢这个名字。 这日鞠汴下学后有三日休息,所以会回到公主府,玉瑶提前叫人为他准备了好吃好喝就等他回来,还有就是要跟他分享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那就是玉瑶竟收到了一封临川王府的拜帖。 玉瑶拿着那副帖子左看右看,瞪大了眼:“他竟然请我去他府上坐坐?!”玉瑶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说是、说是跟我叙叙旧……” 册羽在一旁道:“公主,要不要我去跟我家公子说一声。” 玉瑶将帖子随手递给春彩,道:“不必了,反正我也不会去的,谁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又问道:“几时了?阿汴要回来了吧,可以传膳了。” “回公主,马上要酉时了,鞠公子申时就下学了,今日可能路上耽搁了吧。” 玉瑶道:“那就等他回来了再传膳,我再等等。” 册羽在一旁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公主,要不要属下把这个帖子送去给公子看看。” 不等玉瑶开口,春彩就不乐意了:“公主都说了不会去的,怎么什么都要你家公子过目,文公子又不是公主什么人……” 册羽被噎得不再开口,玉瑶“咳咳”两声掩饰尴尬。 此时,夏巧从外面慌慌张张走了进来,递了个发带给玉瑶:“公主,鞠公子的马车回来了!” 春彩道:“回来了就回来了,你慌什么……” 而玉瑶却是看着手中的发带,身子凉了一半。 春彩这才反应过来,惊道:“这、这是,是鞠公子的!” ------------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临时搬救兵 “回来的马车说,鞠公子被临川王府的一众下人请进了府里,说是请鞠公子吃茶!还说时间很久叫马车先回公主府。鞠公子身边的那个阿离觉得不对劲,就赶紧回来报信了!”夏巧喘了口气,继续道:“这个发带就是当时人多混乱中鞠公子掉的!” 玉瑶倏地站了起来,手中紧紧攥着发带:“欺人太甚!他有病吗!他扣下阿汴做什么!还取了他的发带!!混蛋!” “备车!”玉瑶说着就要往外走。 “公主!”册羽道:“这件事还是先跟公子商量一下吧,公主独自前去太危险。” “是啊公主,临川王府就是算准了你会去,这不是正中了他的圈套吗?”春彩也劝道。 “可是那怎么办,阿汴还在他府里。”玉瑶一时焦急得六神无主。 夏巧道:“公主……或许,或许可以找临安公主帮忙。”见玉瑶听得进去,她继续道:“临川王就是想让公主去,那我们换个人去将鞠公子请回来不就行了。临安公主的面子,临川王应该不会不给。” 玉瑶陷入了犹豫,这虽然也是个法子,可万一让临安也陷入危险,更得不偿失。她正在殿里左右渡步的时候,外面又走来一个人。 “皇姊。” “玉然?你怎么来了?”玉瑶瞪大了眼,简直以为看错了。 临安拉住玉瑶的手:“你别犹豫了,我这就去临川王府。”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怎么这么快就……”玉瑶心中慌乱,说话都开始有些抖,毕竟一想到鞠汴一个人还在临川王府,她就心中难安。 “临川王府离我那里更近,阿全也是机灵,他回公主府的时候,特意派了一个人去府里通知我,所以我接到消息便过来了。”临安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需要人帮忙,我就来了。” “可是……” 临安道:“我本也与鞠汴有些交情,如今他在国子学念书,与我有联系就更正常不过。我去临川王府要人,他临川王不敢难为我。”她顿了顿,又担忧道:“毕竟我也知道,他想难为的人是你,所以你就更不能露面,我定将鞠汴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玉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点了点头,紧紧握着临安的手:“你务必要小心,我多派些人手跟着你。如果为难,不必强撑。” “我知道。”临安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实在不行,我再想其他办法,就算是去找父皇,他临川王也不能平白扣留一个国子学的学生。”说到这里,玉瑶庆幸道:“幸好,幸好送他去上学了,不然此时这件事就更不好办了。” 册羽也在一旁到:“公主,还有我家公子呢,他也可以帮忙。” 春彩在一旁默默白了他一眼,都到这个时候来还不忘帮文公子说话。 玉瑶道:“先不要跟文年说,毕竟现在事情还没闹大,要是牵扯上他会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要能将阿汴带出来就行,免得文年平白替我担心。” 册羽慌忙道:“公子他不会觉得麻烦的……” 临安比了个不必多言的手势,向玉瑶道:“就按皇姊说的办,这点小事不必通知文公子。我现在就出发。”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厚颜无耻 临安公主的马车很快到了临川王府的门口,她带着几个丫鬟和护卫匆匆走了进去。 临川王此时正在正厅候着,身旁还坐了个美艳欲滴的绝色美人,一身冰紫色星辰细沙裙,慵懒地在腿上搭着条裘毯,灯烛映上她的衣衫,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当真像是夜里的繁星,这样华丽的料子,即便是临安都没见过。 这个女子的地位看起来非同一般,明明是妾室妆扮,此刻却坐在正妻王妃的位置上,虽说临川王妃早已亡故,但这般做派也是毫无尊卑规矩可言。然而临川王却一点没有责怪的意思,时不时还投去关心的目光,像是怕她冷到一般。 临安简单行了礼,而面对这个紫衣美人,却只尴尬地看了一眼,临安便在一旁坐下了。 萧宣德道:“临安,你这么晚到皇叔府上,是有何事?” 临安开门见山:“皇叔安好,临安叨扰了。但临安有一国子学故交,名橘汴,本与临安约好今日在府中论诗。却听闻今日他下学后便被临川王请到了府里,如今戌时将过,却还未见归来。临安路过临川王府,便想到将他顺路捎带上。” 萧宣德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笑道:“临安真是说笑了,本王今日一直在府上,从未听闻过一个叫……叫鞠汴?还是橘汴的人,总之都是没见过的。更不用说请进府这回事。” 临安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不要脸地矢口否认,依旧含笑道:“皇叔会不会记差了,今日下午申时他便下了国子学,他的随从亲眼看到他进了临川王府的,难不成那么多随从还会看错?”临安尽量好声好气地笑了笑,又道:“皇叔或许可以问问下人,许是下人忘了通报也未可知。” 萧宣德别过头:“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临安,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临安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劫了人,却死不承认,她语气里也带了一点急切:“还请皇叔查一下府里——” 萧宣德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正要起身开口,旁边江囿星玲珑的轻笑打断他的思绪。 她的笑声柔而不媚,清冽而不妖娆,临安一个女子,都差点被这好听的笑声将魂勾走了。临安看着她,只觉得她是天上的星人间的云,让女子会为自己的容貌顷刻间自惭形秽。 江囿星对临安的目光习以为常,她含笑看着萧宣德:“王爷,这么晚了妾身想休息了。” 临安硬是没想到她开口竟是为了撒娇,顿时脑子里一阵无名火,这一个王爷一个小妾,竟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 然而临安没注意到的是,萧宣德的情绪却是顷刻间变得极为柔和,临安甚至从未见过萧宣德有这样温柔宠溺的眉目,不由地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宣德温言软语地跟江囿星交代了几句将她安抚好,才转头跟临安说话,但与其也和善不少:“临安,你看着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待在皇叔府上,平日里的礼仪是如何学的。你赶紧回府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说罢,他也不等临安开口,跟江囿星依偎着,几乎是黏在一起走了出去。只余下临安在原地翻了几大十回白眼,气得直跺脚。 ------------ 第三百二十三章 别无他选 在公主府的等待的玉瑶也比临安好不到哪里去,她急得焦头烂额,在丹景殿转了不知多少圈。 “临安怎么还没回来……”玉瑶向外张望着,时不时问道:“几时了?” “回公主,戌时已过。” “怎么回事,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她脚上顿住:“临川王该不会难为她了吧。” 春彩道:“公主不要心急,临安公主身份尊贵,临川王不敢难为她。” “那他就敢难为阿汴!”玉瑶气道:“来日阿汴入了仕做了官,我看谁还敢这样随意拿捏!” 又过了半个时辰,临安才匆匆赶回,一脸疲惫,身旁还带着徐言之。 “你怎么这么久,阿汴呢?他没有回来么?”玉瑶问道。 临安无奈地摇摇头,神色黯然。 “我去了临川王府,临川王却青口白牙说胡话,硬说没有见过鞠汴,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可能搜查他府上。所以我没有回来,直接去了徐将军府上,想让言之求求徐大将军,再不济也还有她兄长徐靖小将军。” 玉瑶看了一旁的徐言之,又问道临安:“那,怎么样了?” 徐言之道:“父亲将我骂了一顿,说只为了个太常弟子,就让他兴师动众去临川王府要人,让将军府跟临川王府对上,说我不为大局考虑,不为徐家考虑,还骂我不孝……” 临安补充道:“她兄长虽愿意帮忙,可被徐大将军知道后,被关在了府里。言之一气之下就跟我说出来了。” 沉默片刻,玉瑶兀自点点头:“言之,你父亲说得对,确实不能这样,不能牵连你们将军府……” 徐言之却是完全不同意,她道:“可我不同意我父亲说的,什么叫‘只为了个太常弟子’,太常的弟子怎么了?就不是人了吗?要是尚书的儿子,那是不是就可以去要人了?” 玉瑶反倒安慰起她来:“言之,我相信你父亲不是不愿意去,只是他还要为你和你兄长考虑,毕竟那是临川王,就算闹到了父皇那里,最后怪罪的也未必会是他……”玉瑶说到这里,自己忽然想通了,她不能再耽搁了:“对,那是临川王,不能将你们牵扯进去,你们谁去他都不会放人的。” “册羽,备车!”玉瑶吩咐道:“我亲自去。” 临安拉住她:“你疯了?你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么。” “那现在还有其他办法吗?谁去他都不会放人的,甚至父皇知道后都可能不会怪罪他,毕竟只是个太常弟子。”玉瑶苦笑一声,将她的手拿开:“那你说我还能求谁?” 玉瑶说的她都知道,她无法反驳,她抓着玉瑶的手渐渐放开。 “还愣着干什么,册羽,去备车。” 册羽站着没动:“公主,真的不跟文公子知会一声吗?”公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自己的小命也难保。 玉瑶道:“当然要跟他说,只是不是现在。今天白日里送来的的帖子不是说了么,临川王想让我去,只是‘叙叙旧’而已。若是被他发现我还带了帮手,事情反而变得麻烦。” 她继续道:“我坐公主府的马车,正大光明的去,想必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不然他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暂时不会有危险。等阿汴回了府,你再去跟你家公子说。” “可是……” “没有可是,就按我说的办,去备车吧。”玉瑶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一件事。 “春彩,去将我那只海棠花步摇取来。” ------------ 第三百二十四章 危险临近 玉瑶的马车大摇大摆走正路到了临川王府门口,春彩扶玉瑶下了车,王府护卫却只放行了玉瑶一个人进府,春彩只能在车上焦急地等着。 玉瑶倒不觉得有什么危险,只是很生气萧宣德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和无耻的行径,看来前些日子他并不是想通了,也不是被劝住了。而是琢磨着歪门邪道,此刻能将鞠汴劫走,显然他心里已是自乱阵脚。 想到这里玉瑶才开始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萧宣德已经气急败坏,怕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玉瑶下意识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暗暗抚平紧张的情绪,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来,不然阿汴一个人无依无靠,谁来救他呢? 想到阿汴已经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玉瑶加快了脚步。 …… “永兴公主?可真是稀客啊,这么晚来本王府上,是来看望本王的吗?”正厅里只坐着萧宣德一个人。 玉瑶看到他就一阵恶心,尤其是他今日看她的眼神,带了些男人审视女人的不明意味。 “王爷真健忘,不是你下帖子让我来叙叙旧的吗?”玉瑶没好气道:“快将人放了。” “什么人?”萧宣德起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放人?” 玉瑶怒火噌噌往上冒:“今日下午十几双眼睛都看到了,你府上的人将阿汴请了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过。”玉瑶别过头,懒得多看他一眼:“你既然想让我来,我来了,咱们开门见山,你将人放了。” 萧宣德逼近两步:“你为了一个男宠竟然愿意亲自上我这里要人?” “王爷慎言!”玉瑶后退一步跟他保持距离:“鞠汴是太常弟子,如今在国子学念书。如今也是勋贵子弟。” “他算哪门子勋贵子弟?”萧宣德讽刺道,又将玉瑶逼退了几步:“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以前小时候就养在你府里,你不是不待见他么,怎么,现在舍不得了?” “你有病吗?”玉瑶脱口而出。 萧宣德不气反笑,他抚了抚自己胸口,自高临下悠悠说了句:“本王得了相思病。” “我看你真是病的不轻!”玉瑶说着就朝外走,看样子他今日不打算放人,与其跟他白费口舌,不如回去再想办法。 临川王一把抓住了玉瑶的手腕。 “你放开!”玉瑶甩开了他,警惕地后退,却硬生生撞到了门上。 这一回头,她才发现房间门早已从外面关死,玉瑶使劲拍打了几下,猛地转回头:“萧宣德!你发什么疯!我可是长公主!你敢私自囚禁公主,这可是死罪!” 萧宣德反倒不着急了,他慢悠悠地朝玉瑶走来,煞有介事地端详了她半晌,道:“本王得了相思病,这病只有你能治。” 他微微蹙眉:“本王最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将以前跟本王那些事都忘了,还是说你不是永兴?”他又逼近两步,勾起危险的嘴角,狭长的眼睛眯起:“然后本王想到了个好办法,那就是本王亲自来验一验,看看你身上那几颗痣,是不是还在以前的位置……” ------------ 第三百二十五章 被困 “册羽你去哪!”夏巧叫住他。 “我要去跟我家公子说,不能再在这里等鞠公子了,已经快要一个时辰了,公主还没有回来。” “你站住!”夏巧挡在他面前:“公主说了等鞠公子回来再去,你现在去万一坏事呢?” 临安将夏巧拉开,吩咐册羽道:“去吧。我觉得不对劲。” 她继续道:“如果临川王只想要皇姊去,那也该放了鞠汴,留着鞠汴不过是为了牵制皇姊。可此时他们二人都没有回来,一定是出事了。” 册羽领命离开,夏巧却慌了:“临安公主,要不要去临川王府问问?” “不必。”临安稚气的脸上却是带着处乱不惊的稳重:“有文公子足够,我们去只会添乱。”她别过头,窗外已经是完全漆黑的夜,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只希望玉瑶可以平安无事,鞠汴也能好好地回来。 她发现自己忽然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这个人,见不到他安安静静写字的样子。临安想着这些,缓缓坐下,她答应自己,只要他能回来,她就多去他的“鹿蹊”看他几次。 …… 临川王府现在应该乱作一团了吧。 玉瑶听着外面的动静,使劲挣扎着,却是无用。她被紧紧绑着丢在了临川王府的一个柴房,嘴巴也让堵死了,眼也叫蒙了起来。 玉瑶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面对萧宣德的疯狂无耻行径,她慌乱间拔了自己的那支簪子扎到了萧宣德的手臂上。 不过当时萧宣德反应极快,只一瞬便将玉瑶狠狠推开,簪子也掉了,玉瑶不确定残留的毒性到底有多大,够不够让这个无耻**毒发身亡。 玉瑶回想着,当时萧宣德中了毒,吐了血,可是却还清醒地叫人将玉瑶绑了。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玉瑶又挣扎了一会,绳子却丝毫没动静,周围能摸得到的都是草垛。她索性放弃了,留着点力气等会儿找机会逃跑用吧。 她心里祈求着赶紧有人来救她,不然万一萧宣德没死,她今日怕是要死了。也不知道文年此时知不知道自己出了事,还有鞠汴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玉瑶胡思乱想着,除了干着急也没用。她尽量放松情绪储存力气,祈求萧宣德赶紧毒发身亡。 “咯吱”一声,她听到门开了。 玉瑶全身都紧了,僵硬得一动不敢动,仔细听着究竟是敌是友。 而来的人却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到了她面前。 玉瑶渐渐地想往后缩,却忽然感觉道自己的胳膊被人摸了一把。她咬着帕子的嘴想发出警告,却只发出了几声听不分明的呜咽。 那人一把扯掉了她嘴里的东西,问道:“死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 女人? 玉瑶心中嘀咕,这个声音清脆明媚,是个年轻女子。 “你要杀我?”玉瑶反问。 “对,你刺伤王爷,王爷叫我杀了你。你死之前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王爷准你见一面。” 玉瑶疑惑,这不像是萧宣德会做的事吧……而且她也听明白了,“刺伤王爷”,看来萧宣德没死,玉瑶心中更慌了,感觉多在这里一秒就多一份危险。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顿了下,又别过头小声说了句。 “没有。” ------------ 第三百二十六章 情敌 那女子又试探道:“没有吗?!”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玉瑶虽然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但即便是真的她也不会说的,她心道,死都死了,难不成她还要拖累文年吗? 玉瑶忽然心中一动。 方才那一刻,她心中没有做选择,也没有任何犹豫,而是已经想到了不想连累他,而这个人,是她死之前想最想再见一面的人。 见玉瑶不说话,那女子将冰凉的刀抵到了玉瑶脖子上,声音里多了些急促:“没有吗?!” 玉瑶无奈:“我说了能见吗?” 那女子像是很迫切知道答案,听声音犹豫了一下,轻快道:“能见!”这个谎话说得却是一点诚意都没。 玉瑶已经知道这个人是来逗她玩的了,无论如何,肯定不是来杀她的,她道:“我要见见鞠汴。”玉瑶想或许能从她嘴里套出来一点鞠汴的情况。 “你……你竟然是想见他?”那女子放下了刀。 声音里似乎还有点生气? 玉瑶一头雾水,却是坚定道:“对,我今日来临川王府就是为了他,我都要为他死了,当然要见见他!” 那女子半晌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玉瑶气到了,接着一把扯掉了蒙在玉瑶眼上的布条:“你都要死了,还有空担心别人!” 玉瑶适应了下屋里的烛光,眯着眼看清了眼前的女子,她一身红衣,今日发髻上编了几条小辫子盘起,戴着半透明的面纱,却也遮不住她高挺的鼻梁和带有异域风情英气轮廓。 “是你?!” 玉瑶不可思议地盯着高从惜:“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玉瑶说着,对方已经拿刀将她身上的绳子都割断了。 “你别管我为什么在这儿,反正我是来救你的,你快走吧,萧宣德没死,现在太医在施针呢,待会要是能动了,你怕是活不了了。” 玉瑶简单活动了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脚腕,道了谢,也不准备耽搁时间,就要离开,她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救我?” 高从惜没说话。 玉瑶停下开门的动作,转头看过去。 高从惜怔怔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等了片刻,玉瑶觉得实在不能再耽搁了,她不愿说就有机会再问吧,刚将手搭到门上。 “我不救你,文公子就得来救你。”这句话似乎说得极不情愿。 玉瑶没有回头,低头道:“所以……” “而且你要是死了伤了……”她咬紧了牙齿,下了极大地决心才从自己嘴里说出下面这句话:“他肯定接受不了。我不想让他伤心!” “我救你跟你无关,你可别自作多情,我都是看在……看在……” 玉瑶微微偏头:“看在文年的份上是吗?”她无奈地笑了下,推开面前的门:“还是谢谢你。” 说罢玉瑶离开了房间。 临川王府玉瑶并不熟悉,许是现在萧宣德出事,或者是高从惜已经将人引开,是以玉瑶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人。 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索性只朝着一个方向走,刚走一会便听到前面传来护院的声音,她慌忙掉转头,而没走几步,后面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张皇失措中,玉瑶看了一眼身后的门,一咬牙推门而进。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机关 万幸!房间内空无一人,玉瑶蜷缩在角落不敢出声,只等外面的人从门前走过。 待外面没了动静,她才悄悄起身,她心里盘算着,如果想就这样出府怕是不大可能,她必须得换套衣服,哪怕躲起来拖延些时间也好。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件书房,但似乎很久没人用,放的东西都像是摆设,笔墨纸砚这些更是落了灰,旁边有个软塌也是崭新没人坐过的痕迹。玉瑶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也来不及细看。 她四处翻找着,想看看有没有可以让她能掩饰身份的东西,然而却一无所获,她迟迟不敢出去,至少这里是暂时的安全的,她缩在墙角,忐忑不安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眼神左顾右盼时,目光忽然在桌上的砚台处停了下来。 她忽然明白是哪里奇怪了。 在那一众落了灰的摆设中,只有那只砚台,锃光发亮。 玉瑶慌忙起身到那个砚台前,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下,这个砚台很新还没用过,却是亮的,那就证明虽然没人用但是有人动它。 玉瑶准备拿起来看看,却发现那个砚台竟然是被固定在桌面上的!她心头微动,手上一用力,砚台原地旋转了一个角度。 …… 萧宣德又吐出了一大口血。 这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光是血都吐了几十口,人更是虚得站都站不起来。丫鬟们忙前忙后,擦血迹用的热水一盆盆地往里端。 太医们将他身上的针悉数拔掉,道:“王爷,毒性稳住了,只要王爷卧床休息,三个月便可痊愈。” 萧宣德闻言猛咳了几口血,颤抖着不可思议道:“三个月?”他喘了口气,想发火却没有力气:“要、要三个月才能好?” 太医惶恐施礼:“王爷,这已是万幸,王爷伤口上的毒是剧毒,且无药可医,要是方才那锐物再多一毫,顷刻间便能要了性命。王爷福大命大,这才躲过一劫。” 另外一个太医也道:“这种毒产自异域,且毒性凶猛,三个月后虽痊愈可下床,但日后也要悉心调理着,不可怠慢,切不可再饮凉水生食。” 这意思就是落下了病根。 “贱……贱人。”萧宣德喘着气骂了句,已不想再浪费力气。太医退下去后,他将贴身侍卫吴穗叫来,吩咐道:“去,将那个贱人,现在……立、立刻给我送到……到聚千院……咳咳……” 吴穗站着没动,神色犹豫。 “咳咳……你……你站着干什么?”萧宣德说罢又吐了血,丫鬟们手忙脚乱擦了换了水。萧宣德捂着胸口:“连你也要气死我?” 吴穗跪在地上:“属下不敢。只是……”他斟酌着话语:“王爷要不要再考虑下……她毕竟是……” 萧宣德一把掀翻了面前水盆,血迹撒得到处都是,他喘着:“你、你只管……去!有什么事、有我兜着……咳咳……贱人!这回……我看谁能救她……” 吴穗领命,正要离去,管事匆匆跑进来:“王爷!不好了!” “又……怎么……了。”萧宣德几乎是从牙缝里强撑着说出来的。 “外面来了一队兵马,正要将王府围起来!” “什么!” 萧宣德与吴穗飞快对视了一眼,吩咐道:“你速带那贱人走!”说完后他怒火攻心,疯狂地咳了起来,吐了一大口血后彻底晕了过去。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暗夜高光 砚台转动。 轻微的,窸窣的声音传来,玉瑶觉得哪里的机关打开了。 她立刻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变化,但她方才明明听到了声音。 她此刻心跳的极快,一面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随时有人进来,一面想尽量冷静下来找机关的位置。能被萧宣德藏在这么隐秘地方的东西,她必须要看。 既然听得到看不到,那就一定在某个东西的后面,玉瑶猛然间一转头,看到了书桌后那副印有萧衍玉玺文印的字画。 “快给我搜!一间都不准漏掉!”外面远远传来了侍卫的喊声。 玉瑶知道应该是已经发现自己被放跑了,还好,声音还远,玉瑶手心浸满了汗,慌乱走到那副画前,将汗水在身上胡乱抹了几把,小心翼翼地快速地将画轴卷了起来。 在那副画的后面,露出了一个皇家才有的金黄色锦盒。 …… “你们这是在查什么?”高从惜的声音出现了,她正在玉瑶这个房间外的廊角,刚好拦住了侍卫的去路。 吴穗带着一众侍卫,虽然着急,他还是停下来跟高从惜匆匆行了个礼:“高姑娘让一下,奉王爷命令,正在找人!” 高从惜站着没动,慢悠悠地说了句:“这么晚了……什么人啊?动用这么多侍卫……” 吴穗往前逼急了几步,道:“高姑娘无需知道,事态紧急,高姑娘让一下。” 高从惜神色已经有些慌张:“不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会!”吴穗不再管高从惜,不耐烦地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高从惜见已经拦不住,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哐当”一声,吴穗打开了那扇门,而玉瑶正站在他面前,似乎是正要从里面走出来。 高从惜倒吸一口气。 吴穗转过身,眼底是绝对的冷酷和杀意,他道:“高姑娘,我劝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也别管她是谁。” 不等高从惜回应,他继续吩咐道:“回去跟王爷复命,说人我会带去的。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哎!哎……你是要带她去哪啊?”高从惜不能让他就这么将玉瑶带走了,玉瑶在吴穗身后偷偷跟高从惜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管。 吴穗却是再也不准备客气,一把将高从惜擒住转了个身,威胁道:“高姑娘,别管你不该管的事。王爷虽看重你们,却也不会任由你乱来。”说罢猛地一推。 等高从惜再回头,玉瑶和吴穗早已不见踪影。 “糟了!”高从惜一跺脚,也匆忙跑开了。 …… 临川王府外,肃杀的、死寂的气氛弥漫。 夜色中,一队训练有素的黑色兵马将整个临床王府紧紧围住。然而这一队兵马,却是有些特殊。 他们不是侍卫,也不是大梁任何将军营下的军队,士兵的身量都要比大梁士兵健壮高大许多,他们从头到脚一袭黑衣,黑色铠甲裹身却未有任何身份的标志。就连身下的战马也佩戴了黑色马鞍与战甲。 他们与夜色融为一体,却又在夜色中熠熠生辉,他们眼里映出的是战场中杀戮的光与影,在这死寂的夜里,闪耀得热烈。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少年血气 夜色中,白色衣袍翻滚,成熟的少年身带佩剑,带着男人的血气,大步跨过被士兵撞开的大门,闯入临川王府。 银白色佩剑映过府门口的灯笼,闪着灼目的光,那光当中还带了丝人间烟火的暖意。 几个黑衣铠甲的士兵整齐地跟随在他身后。 临川府的侍卫拦不住,也不敢拦,走在最前面的少年,明明好看到不可逼视,像是画中走出的玉面公子,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尊贵而不可冒犯。院里的下人侍卫只看一眼,就有忍不住要跪下的冲动。 偶尔有几个拼了命撞着胆子想去拦的侍卫,被黑衣士兵轻而易举地解决,如踩死一只蚂蚁般轻松。 这样的势不可挡,仿佛周围的动静都与文年无关,他不曾停缓脚步,不曾偏过目光。 他的眼中,心里,只装着一件事。 一直走到奄奄一息的萧宣德面前,他白色衣衫上残留的月色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褪去。 临川王府十几个精兵护着萧宣德的床榻,剑已出鞘,明明对方只有几个人,却像面临千军万马的视死如归。 文年给了个眼神,他身后的几个士兵轻易地就拿下了对方十几个精兵。床榻上的萧宣德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口中的血咳出来。 他撑着床沿勉强想坐起来,却只能半撑着,他并不畏惧,咳了几声直到胸口平复下来,他忽然放声大笑,满口血色,这一幕显得可怖又邪门。 “你……你是来杀我的?”他喘着气,又笑了几声:“你杀了我,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我……我的人若是知道……知道我死了。那她也就……就……活到了尽头。” 文年握着剑的手因为太用力而显得指节分明,似乎能看到他苍白的手透了光。 下一刻,这柄剑就出鞘抵到了萧宣德的颈间。 “她在哪。”文年声音低沉带着沙哑,如刀锋划过,叫人不寒而栗。 萧宣德忽然怕死了,但他又像疯魔了般,又笑了起来:“你不敢杀我,你……你杀了我,你就再也见不到——啊!!!” 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他的大腿上。 文年根本没耐心看他在这里令人作呕的表演,他说的对,文年不敢杀他,但不代表不敢动他。话说一半,文年的剑就刺了进去,既不会取他性命,又叫他生生尝刮肉流血的痛苦。 “原来……原来你是魏国官贵后人,原来如此……”萧宣德忍着痛,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继续道:“她竟然能……让你不惜暴露身份,值吗?为了那个本王玩腻了的——啊!!!” 剑朝着方才的伤口又重新刺了进去,剑刃旋转。 在萧宣德凄惨撕裂的叫声中,文年双眸泛红,在他苍白的脸上艳色分明,像淬了毒液的陷阱,能吞噬这世间一切的邪恶。 文年拔出剑身,一字一句,声音寒冷,如来自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 萧宣德仰天大笑,身上沾满血污,尊贵无上的王爷竟也有如泥潭肮脏蝼蚁的一刻。 “你……来不及了……” 忽然间,文年嘴角划过如刀锋一般的锋利弧线,他附身在萧宣德耳边:“在你死之前,告诉你一个秘密,才好让你死不瞑目……” 剑柄在文年掌心优雅地划出弧线,剑刃闪着嗜血的光芒,毫不犹豫地向萧宣德刺去。 萧宣德瞪大了双眼,而文年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 第三百三十章 落入贼手 玉瑶被绑的动弹不得,嘴里又严严实实塞了东西,眼睛蒙了布条。吴穗将她从王府带出来后便塞进了一辆马车,马车一路狂奔,硬是跑坏了几匹马。 玉瑶在马车里被颠得五脏六腑感觉都要碎了,马车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玉瑶看不到只能闻,这周围早已是青草农田的气息,她的心重重沉了下去,此时算算时间,怕是已经连夜出城了。这样下去,谁还能找到她。 玉瑶回想起在临川王府看到的那个锦盒,她心中颤动不比当下马车的颠簸小。 “恕卿三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这是锦盒中诏书的内容,上面有玉玺文印,不会作假。又被萧宣德藏在如此隐秘之位,便是真真切切的了。 难怪萧宣德有恃无恐,嚣张至极! 她想通过萧衍杀死萧宣德的想法,竟然一开始就是个死胡同,玉瑶不由地感叹人算不如天算。可是玉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萧衍愿意给萧宣德三次免死的机会。她想着如果这次能回去,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文年。 一路颠簸,玉瑶在极度紧张和疲惫下,想着想着,竟就这么也昏睡了一小会。 等她睁开眼的时候,眼上的布条和嘴里的帕子被撤掉,她被绑在一把椅子上。 环顾四周,这像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但似乎又太过娇俏了些,房间里弥漫着女子的香气和胭脂水粉的味道。装饰摆设上看得出为上成,可玉瑶还绑着,不能动弹,她静静地停着门外的动静。 不一会,吴穗来了,在门外跟一个中年妇人交谈。 “吴大人,这回带来这位是?” “这个你不要管。但是必须看好了,不准让她走出这聚千院一步,且客人只准接四品以下官员。” 那妇人似乎有些为难:“大人……这、这又是什么规矩?为何只能四品以下?”妇人赔笑道:“大人也是知道的,咱们聚千院,一般人家连听都没听说过,接待的都是权臣荀贵,所以才极难打听到,更是难找。可这回您……” 吴穗打断道:“你只管按王爷吩咐的做,若是让她见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到时候引来的麻烦,可不是你我能承担得了的。” 那妇人听到后被吓了一跳,也明白了利害,猜测应是哪家官眷姑娘得罪了王爷,才被送到这里的,这种情况她也不是没遇见过,便也不再多问,应道:“那便按王爷吩咐的做,只是若是她不听话……” “你只管按照你这里的规矩来!” “是,是。吴大人这么说,那就好办了,姑娘交给我,我自会调教好!” 他们谈话没有刻意避开她,语气缓慢放松,那证明这里对于他们来说,已是极其安全。 玉瑶听着吴穗的脚步声远去,心几乎凉透,而因为害怕而生的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裙。 片刻后,方才门外说话的妇人气势汹汹推门而入,身后跟了三个凶神恶煞打手模样的精壮家丁,个个手持棍棒。将玉瑶死死围住。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反抗 “伺候男人会吗?”那妇人看起来没几分耐心,拉了个凳子坐在玉瑶面前。 她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浑身上下衣料都是最新式样,珠钗首饰也非凡品,即便是用在大户主母身上也不为过。可偏偏她眉目中的风尘味盖过了这一切好东西,只显得她有历尽沧桑的疲惫。 玉瑶担惊受怕一晚,滴水未进,此刻的恐惧已经让她有些神志不清,听这妇人当头一问,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那妇人端着喝了一半的茶手上顿住,不耐烦地看了玉瑶一眼,直接将余下的茶水泼到她脸上。 玉瑶顷刻清醒了一大半。 “怎么?渴得说不出话了?”那妇人放下杯子:“以后你叫我张妈妈,记住了吗?” 屈辱来得突然,玉瑶难以接受,她还未发出任何声音,两行泪就默默地流了下来,与脸上的茶迹混为一体。她其实是不愿的,这样真的很丢脸,还让她显得软弱不堪,可不知为何,越是在恐惧的时候,越是在委屈的时候,眼泪就会脱离任何理智的控制,失禁而落。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哭了?”张妈妈翻了个白眼,又道:“也好,你这一招啊别跟我用,留着以后跟咱们这儿的客人用,估计能牢牢套住不少怜香惜玉的贵人。” 张妈妈见玉瑶将脸别了过去,起身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道:“我不管你以前是哪户人家,到了我这里,都是一样的姑娘!这里可是聚千院!” 她将那张扑了几层脂粉的脸凑近到了玉瑶面前:“你没听说过吧……我告诉你也无妨,这里已经不是建康城了,这地方可是宫里大贵人的地盘,且方圆数里没有任何人家,聚千院什么都有,你在这里住一辈子都是可以的。你如果还打着想逃跑的主意,我劝你省省力气,我们省事,你也少受罪。” 张妈妈笑道:“你今晚若能接客,我就好吃好喝地供着你。” 玉瑶的下巴被她捏得生疼,她倒吸一口冷气,她皱眉,眼底闪过片刻的狠厉。张妈妈将手拿开的那一瞬间,玉瑶用尽力气,狠狠地咬了上去。 “啊!!!!” 张妈妈尖叫着,另一只手“啪”地扇在了玉瑶脸上:“疯了疯了!!啊!!快来人!!” 而玉瑶根本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咬紧了她的手指,将心中的屈辱怨恨全部用到了力气上,只想将嘴里的东西生生咬断。 即便是玉瑶再软弱再害怕,也要发泄心中的愤怒。像是被压抑已久的幼兽,用稚嫩的獠牙,也要咬掉坏人的一块肉。 三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用力捏住玉瑶的下巴,而玉瑶更是不知被扇了多少记耳光。玉瑶觉得痛得麻木,更是拼命咬住,带血的嘴角甚至还微微扬起。 一阵折腾,张妈妈终于将血淋淋的手指拿了出来,而上面生生被刮掉了一层肉,隐约还能看到白色的骨节。 玉瑶摔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盯着她,那眼睛空洞无神,只有满满要溢出来的怨恨和愤怒,苍白的脸上蹭满了张妈妈的血污,而嘴角的笑意却还没来得及褪去。 张妈妈觉得她的样子邪门可怕,她不敢再看,颤抖地托着她那只手,咬着牙吩咐道:“快,快给我将她拖到院子里,往死里打!” ------------ 第三百三十二章 死不瞑目的秘密 “公子!”册羽的声音。 “我说!”萧宣德的呼喊。 文年动作顿住,长剑瞬间入鞘。 文年示意册羽等会,棱角分明的狭长双眼盯紧了萧宣德:“只给你一次机会。” “她、她在聚千院。”说完他咳了口血,颤抖着道:“我不想死……” 听到聚千院,文年原本就苍白了连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他直接将剑柄重重压在萧宣德腿上的伤口处,萧宣德痛得惨叫。 册羽这才道:“公子,方才有人说了,有人带着公主早已经离府了。” 文年将剑柄拿开,看来萧宣德没有说谎,他扫过萧宣德的眼角带着凛冽的寒光:“你最好祈祷她没事。” 文年转身就走,一刻也不能再耽搁。 “你、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萧宣德用尽力气问出的最后一句话,却没有得到回应。房间里只余下浓重的血腥味和他惶惶不安的震惊。 在文年剑要落下的那一刻,他不想死是真,而更重要的,是文年告诉他的那个秘密,就连他都不知道的,文年却知道!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萧宣德宁可那是文年为了套他的话而说的谎言,可他知道不会是…… 文年根本不屑于说这种轻易就会被戳穿的谎言,他宁可一剑杀了萧宣德。 临川王府乱作一团,而萧宣德的心却是已不在府里。 临川王府外。 文年翻身上马,俊冷的脸比往日更加冷漠紧绷,马鞭握在他指节分明的手心,一声鞭响,乌黑的发丝在夜色中翻飞,白衣似雪,在夜幕中似建康城中划过的流星,天降的不羁少年,今夜竟也懂了害怕的感觉。 册羽和容羽驾马随在他身后,不停地疯狂甩动马鞭才能勉强跟上。 …… 玉瑶身上的绳子被解开,嘴巴里塞了东西,三人将她拖出来,丢到了冰冷的院子里。 玉瑶这一刻竟忽然没了害怕。 上一次被打是在皇宫,那时的她从未那样恐惧过,她孤立无援,委屈难过,苦不堪言。 可这一次,明明会比上次更凶险,或许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了,她却能坦然接受。她以为自己是绝望,可闭上眼,面前就浮现了一个人。 “我会护你周全。” “不要怕。” “跟我走。” 不管能不能来救自己,好像都足以了。 这时上来几个家丁将玉瑶强行拉扯起来,与此同时两个木棍从玉瑶腿后抡来,强烈的疼痛传遍她全身,她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们硬生生地将她摆成了跪着的模样。 这里的姑娘不能用棍棒打,受了重伤便不能跳舞,是以这些家丁熟练地换了长鞭,提了一桶水过来将鞭子浸湿。 玉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鞭子划过庭院长空,发出刺耳锐利的风声,重重地抽到了玉瑶背上,她整个人往前扑去,嘴被堵着,她只有拼命喘气,强烈的钝痛伴着皮肤撕裂,玉瑶手指弯曲死死扣着地面,只鼻子里发出了低声的呜咽,很快便随着风消失在夜里。 ------------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血肉模糊 一个家丁将玉瑶一把扯起来,重新让她跪好。 接着,一道道的鞭子抽在玉瑶身上,玉瑶每次被抽倒在地便立刻有人将她扶起,鞭子在她背后落下伤痕又重新叠加新的伤痕,玉瑶痛苦至极却叫不出声,指甲扣在地面上都划出了血迹。 几十鞭子下来,玉瑶彻底倒在了地上,她已动弹不得,腰上背上皆是血肉模糊,这庭院中,血腥味良久都散不去。 张妈妈走了出来,她的手已经包扎好了,她蹲在玉瑶面前,将她的脸捏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恐吓的话,玉瑶就先笑了。 张妈妈索性将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玉瑶一口温热的血喷洒在地面上,她大口喘息着,片刻后,用奄奄一息的声音道:“你今日打了我,你也活不成了。你知道我是谁么……” 张妈妈啐了一口,道:“我管你是谁,你就算是公主,到了我这里也逃不出去!”张妈妈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玉瑶,道:“还是个硬骨头,都这样了还嘴硬。本来不想伤了你的脸怕影响接客,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来人,掌嘴!” 两个家丁立刻上前一人钳住玉瑶一边,将她固定好。 行刑前,张妈妈觉得还是不够,自己拎了那桶水,自上而下地将玉瑶浇了个透彻。玉瑶咳着血,背后那些皮开肉绽的伤口又重新生生疼了一遍。玉瑶疯狂喘着气,她抬起头,吃人的眼神中蓦然有几分苍凉:“你就快死了,还有你、你们这些人,你们都……活不下去。”说着她笑了起来。 这么久了,文年怎么还没来,玉瑶心中怪他,却又想念他。可只要有这个盼望在心中,那怕是对他的责怪,都足以让她继续撑下去。 玉瑶“呸”地一声,吐了张妈妈一身血。 “掌嘴!”张妈妈一声令下,一个家丁上前,第一巴掌下去的时候,玉瑶的眼前就一片闪白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等她刚刚有了一丝意识,接连的十几个巴掌,就将她扇得晕头转向,她都已经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污水还是她的血。 她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身上和脸上,两边的脸肿得青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有血迹。 她若无其事地吐了口血,声弱气喘道:“还有什么招数……尽管……” 话没说完,她就彻底没了意识。 三个家丁将昏过去的玉瑶拖到了一个房间里锁死,放了碗水在她旁边就离去了。 这个房间是用来关不听话的姑娘的,所以此时的屋里,除了玉瑶,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看着血肉模糊的玉瑶,吓得倒吸了口气,她身上没什么伤是因为她是被从街上擒来的,说了自己的身份后对方有所忌惮,是以在查证之前还没有动她。 她斗着胆子到玉瑶身边,见玉瑶全身几乎无完好的地方,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个伤口不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她翻过身来。 而当她看到玉瑶的脸时,先是被这肿得面目全非的恐怖模样吓得退了几步,而下一刻,她却忽然觉得有些面熟。 她觉得不可思议,更是难以置信。她凑近了看这张有些变形了的脸,片刻,她确认了这就是永兴公主,顿时吓得瘫坐在地。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报复 “公子!”册羽的声音在飞奔的马上很快就飘散:“公子!我们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了!” 文年根本没有回头,狠狠甩马鞭,奋力往前,聚千院已经远远可以看到了,夜里只有一处星光,那便是聚千院。 聚千院隐藏的很好,这里是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郊外,若不是夜里的灯火,并不会发现这里有座山庄一样的别院。权贵们越是拥有权力,就越是欲壑难平,为了区别身份应运而生的,远不止聚千院这一样。 所以他们认为,能来这里,就已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聚千院方圆数里开始,就有戒备森严的侍卫,文年没有时间去引开他们,是以他们三个这样大张旗鼓地闯进来,后面已经追上来了许多侍卫。 他们三个的马已经疲惫,后面的人眼看就要追上来,册羽见文年没有回复,他跟容羽在马背上交换了个眼神,立刻减速调转回头,与后面的追兵厮杀起来,也好为文年争取时间。 文年白色的身影像一支利箭,划开夜色,朝着这寂静山野中最糜烂的靶心飞去。 …… “今天给她点颜色看看,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嘴硬。”张妈妈说着举起自己的手看了一眼,疼的“嘶”了一声。 “那,咱们昨天抓到的那个姑娘呢?怎么办?”家丁问道。 张妈妈皱起眉头,骂骂咧咧道:“呸!咱们好像被人耍了。不知道这个死贱人得罪了谁,有人故意放给我们消息抓的她。” “难道她说自己身份特殊是真的?” 张妈妈点点头,思索道:“先不要让她见任何人,免得给我们惹上麻烦。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下去吧,今日真是累死老娘了。” “是。”家丁刚一转身打开门,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你发什么疯!”张妈妈被吓了一跳,骂骂咧咧抬起头,比看到文年更先一步的恐惧,是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浓浓的血腥味,接着看到了死在地上的家丁。 而文年手上的剑还在滴血。 她惶恐起身,那只包裹着的手上的手指着文年:“你、你是谁?你竟然敢在这里杀人!来人啊!来人啊!” 周遭却寂静得诡异,张妈妈这才意识到,那浓重的血腥味不是来自于倒在地上的家丁,而是来自于外面,她不由地颤抖起来。 文年盯着她手上渗血的布条,眼中杀意更浓,双眸红得似血,心中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身体。外面的风将门吹得咯吱直响,文年白色的衣袍扬起,散发着能让周围结冰的冷意,像是下一步就要吞没这里的一切罪恶。 张妈妈知道情况不对,起身就准备逃命。 剑刃在空气中划出声音,快到几乎看不见。 “啊——!”张妈妈尖叫着,她手受了伤的胳膊被齐生生地砍了下来。 她跪在地上,疯狂磕头饶命:“不知哪里得罪了贵人,贵人饶命,饶我一条贱命!我真的不知——啊!!” 她的另一只胳膊也掉到了地上,张妈妈疼得几近昏厥。 文年一只脚踩在她脸上,微微俯身道:“要不是时间不够,我有的是办法折磨你,今天便宜你了。”说罢一挥剑,将她的两只腿也齐生生砍断。 文年听到外面渐渐靠近的嘈杂声,知道册羽和容羽坚挡不了太长时间。他从楼上一跃而下到柴房门口,砍断了门锁。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安心入怀 “啊!!!!”旁边女子被吓得尖叫,可文年已经像与外界屏蔽了一样,根本没有在意到。 他的目光对上了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玉瑶,玉瑶连头都抬不起来,却强睁着眼看向他,那一刻,她的眼中有说不尽的安定和轻松,像绝处逢生的花朵,找到了栖息的土壤。 文年方才对待张妈妈的手段,是因为他猜到玉瑶一定会受她的苛责,比如被绑起来,或者被打了几巴掌……他以为她受了委屈,可他竟没想过再见到的,是这般血肉模糊的她。 文年跪在她面前,极轻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可即便这般呵护,玉瑶还是疼得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想忍的,可真的太疼了,被抱起来的那一瞬间,身上所有的伤像重新被撕裂了一遍,玉瑶只得紧紧咬住嘴唇。 只这样轻轻的一声,文年顷刻红了眼眶,心头和鼻尖一样酸涩,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再睁开眼时,眼睛红得发烫,像这夜里璀璨的红宝石,又像一只温柔的无助的兔子,最冷酷的杀意和最柔软的爱意,竟也能这样自然地融合在一起。 他从进入这里,杀了不知道多少人,可都未曾沾染一点血污在他的衣袍上,而此时他只想紧紧地将玉瑶抱在怀里,可又怕弄疼了她,他洁净的衣服上沾满玉瑶身上的血迹和污渍,却像雪地中的斑斑腊梅般坚毅和艳丽。 玉瑶很想笑一下,让他不要再伤心了,可她知道自己此刻狼狈极了,笑起来不知道有多丑,于是她缓缓抬起头,深深地望着文年。 她消瘦尖细的下巴凝结着血块,脸颊红肿可怖,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闪着琉璃般的光,仿佛能洗涤这一切的污浊和不堪,让她能在肮脏的泥潭里也如清泉般纯粹。 文年撤下一块衣衫上的布,将玉瑶的脸简单地盖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转身要走。 玉瑶只是微微地挣扎了一下,目光看向了那个角落。 文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缩在角落的蓬头垢面的女子正是苏是月。文年知道玉瑶是要他救她,他低头温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 又转头道:“你想走的话,跟紧我。” 说罢文年踏出房间,外面可以听到追来的侍卫已经道聚千院门外了,他却迟迟没听到后面的动静,他又一转头,看到仍旧蜷缩在角落的苏是月,皱眉道:“你不想走?” 苏是月犹豫着,似乎自己也拿不定主意。 文年等不了那么多,他道:“跟上我,你必须走,快点。”他语气冷冷淡淡,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口吻。 苏是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干草,匆匆跟上了。 他们走出聚千院,一众侍卫已经紧紧围了上来,册羽和容羽都受了些伤,仍在拼死抵抗着。 册羽见他们出来,大喝一声:“公子!你们先走!” 然而刀剑已经逼近文年面前。 玉瑶却在他怀里,放心地闭上了眼。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告白 面前的剑被容羽挡开,文年带着玉瑶翻身上马。苏是月也慌慌张张找了匹聚千院的马,随了上去。 随着他们离去,一些侍卫也追了上去,文年知道这些侍卫只负责保护聚千院范围,只要他们能跑出这几里地,便能暂时安全。他用力甩着马鞭,护着玉瑶,在这山野中疯狂奔驰。 册羽和容羽则躲避拖延不再恋战,待文年他们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也上马逃离。 文年他们速度很快,后面追的人见他们是要逃离聚千院,也不准备拼命追,渐渐距离有些远了,但文年也不敢松懈,一直甩着马鞭往前。 “阿年……”玉瑶的声音轻飘飘地,她又咬咬牙,提高了些音量:“阿年!” 文年收住马鞭的声音,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在颠簸的马上声音轻柔:“嗯?” “上次……上次……”玉瑶斟酌着,干脆一鼓作气:“上次你说的,可以吗?”说完玉瑶才发现她自己简直语无伦次,根本没说清楚。她有点懊恼,此刻在马上吹着风,竟也觉得自己的耳朵发烫得要紧。 文年果真没有听明白,他用力甩了马鞭,颠簸中,下巴在她头顶的发间轻轻蹭了下,带着温柔的疑惑:“什么?” 玉瑶闭上眼,鼓足了力气,想这次一定要把话说明白,她睁开眼,声音比方才都要高一些:“上次说的……喜欢一个人,可以一直贪恋下去吗?记得吗?” 文年有些疑惑她为什么提起这件事,稍一犹豫,后边追来的侍卫逼近了一些,他猛甩几下鞭子,又跑出去一段距离,旁边的苏是月也紧紧跟着。 文年附身微微侧头,在玉瑶耳畔道:“当然记得。” 他靠的很近,即便是凛冽的风吹在面上,也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香味,玉瑶心脏跳快了几拍,她迎着自己的心跳继续发问,有些话,她不能再等了。 “我喜欢一个人,也可以吗?” 她的声音刚一出口就随风飘散,她甚至担心文年究竟有没有听到,她紧张地等着,心脏狂跳得像完全失了控,身上的伤痛在颠簸中好像都不明显了。 见文年迟迟没有说话,她有些焦急。 又过了片刻,玉瑶忽然听到背后追来的声音大了些,她才意识到好像文年从她问过以后都没有再甩鞭子,而她背后的这个人好像完全僵住了一般。 玉瑶有点担心,周围呼呼的风声和后面的追杀声越来越大,连苏是月都跑到他们前头了。在这样危险的间隙,文年竟然腾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拂过她的发,才轻柔地在她头顶回了句:“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竟是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文年忽然有点不想让玉瑶继续说话,他害怕听到她的下一句,于是他疯狂地猛甩了几下鞭子,将心中的不安发泄了出来,也与后面拉开了距离。 文年还是决定先阻止她,等回去了可以再慢慢说:“别……” “我喜欢你,可以吗?” 玉瑶的声音清晰而坚定,让文年除了这句话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马奔驰着,玉瑶闭上眼等待着他的回应,不管答案是什么,玉瑶都能坦然接受,但就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她脑海里想了无数种被拒绝后怎么缓解自己尴尬的回答。 而突然,她睁开了双眼。 身后一双手臂,缓缓地,紧紧地将她抱住,从未拥得这样深过,玉瑶疼得轻轻抽了口气。 像生怕这一刻会被风吹散一样,文年要牢牢抓住,他甚至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 “当然可以。” “我也 ------------ 第三百三十七章 苏家孤女 文年好像完全忘了还在马上这回事,后面骑马跑在前面的那个人几乎追上了他们。 玉瑶红着脸慌忙蹭开文年的怀抱,紧张地看着侧后方:“他、他们追上来了!” 文年不慌不忙,盛满笑意的双眸眯起,勾起嘴角,目视前方,手中从容出剑向斜后方刺去。后面马被刺伤受惊,连人带马都翻了。文年自言自语道:“心情好,不杀你。”说罢继续甩了马鞭,往前奔去。 …… 他们三人跑出了聚千院的范围,玉瑶有伤在身,不能再颠簸了,就找了个路上的山洞先休息片刻。 天已经蒙蒙亮,清晨,但玉瑶原本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伤口也让她开始发烧,文年燃了火堆,扶着她坐在火堆旁。 苏是月一个人缩在远远地角落,火光偶尔能照到她那张写满心事的脸。 文年帮玉瑶烤着湿衣服,将自己干衣服搭在她身上,玉瑶冷得发抖,将他的衣袍紧紧地裹在身上,几乎吹了一夜的风,玉瑶将头抵在膝盖上,鼻尖抵上他的衣袍,隐隐约约还是他身上的味道,玉瑶顷刻觉得分外安心,闭上了眼。 她太累了,烧得迷迷糊糊,很快就没了知觉。文年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起身朝苏是月走去。 苏是月睁大了眼睛,借着山洞外渐渐亮起的天光,有些畏惧地看着文年。 “你怎么会在那里?”文年问道。 苏是月咬了咬嘴唇,别过头去,似乎是不愿意回答。 文年又道:“因为范毅?” 苏是月倏地将头又转了回来,瞪大了眼看着文年:“你还知道什么?”说完又看了看那边睡着了的玉瑶,警惕地问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也不准把公主的事说出去,我便给你指一条生路。”文年声无波澜,话却无情。 “你威胁我?”苏是月道。 文年不甚在意地笑一声,淡淡道:“我没那么闲。”他又道:“在柴房,我看到你给她喂过水的空碗,这算是替她谢你。” 苏是月打断道:“举手之劳。” 文年道:“回建康城后,你从公主府回三皇子府。不可再去找范毅。” “我不回去!”苏是月脱口而出。 “你去找范毅死路一条。” 苏是月反驳道:“为什么?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他也会来救我的!”苏是月说着竟哭了起来。 她想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让她从最高的地方掉落到了最深的泥潭,将头埋在膝盖,大哭起来。 自从苏家败落后,三皇子对她的恩宠便不复从前,而三皇子的母妃原本就瞧不上她这个庶女,更是借着三皇子侧妃的手,多次针对她,苏是月没了苏家的支撑,孤女一个,所谓的皇子妃不过剩下了个虚名,她的日子几乎快要过不下去。 偏偏这时,范毅跟她联系上了,暗里也帮了她一些忙,就连吃穿用度都接济她了一些。一来二往,她这一日正偷着出去见范毅,却在路上就被人擒住,再睁开眼就在聚千院了。 到了此时,苏是月竟已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害她。 她明明是苏家最幸运的那一个,如今却孤苦无依到崩溃,她哭得绝望,忽然很想有一个苏家的人在身边。 却不知在她面前的那个,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两人关系 玉瑶没有睡多久,却睡得很沉,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躺在柔软的云上,很舒服。渐渐地云却越来越散,她有些焦急,直到云全部消散,她正要摔下去,有一只手拉住了她,她抬起头,是个男人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等她想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她睁开了眼。 面前是几个小小的野果子,放在白皙而宽大的手掌心,玉瑶顺着这好看的手看过去,对上的是那双熟悉温柔的眼眸。 “吃点果子吧,我们这就回去,你受了伤,不能再多留了。”顿了顿,他带了点宠溺的责怪:“身体难受我们也得回去,坚持一下。” 玉瑶笑着拿了个果子,道:“我还没说话呢,我又没说我不回去。” 这一觉很短,对于玉瑶来说却好像格外漫长,醒来以后,有什么事已经开始变得不同,就比如她和他的关系。玉瑶笑了笑,将果子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外面传来了马匹的声音。 “公子!”是册羽的声音。 册羽和容羽匆匆跑了进来,见一切安好,这才松了口气。册羽道:“公子,我们沿着你留的记号找过来的。因为遇到追你们折返回去的侍卫,这才耽搁了时间。” 文年转身道:“你们来的正好,将三皇子妃送到公主府。” 册羽和容羽对视一眼:“三皇子妃?!”他们扫过这个小小的山洞,将目光落到了苏是月身上。 册羽道:“这聚千院是什么地方啊?竟然能扣留公主和皇子妃?” “自然是比她们都还要位高权重的人。”文年话里有话。 苏是月起身到文年面前:“你说的话我想明白了,你是对的,虽然回去日子不好过,可是我今天只有回去才能活着……”苏是月别过头,其他的事,就等回去再说吧。 玉瑶不知道她睡着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文年点点头,吩咐道:“入城前换个马车,不要被人看到了。然后用公主府的车送她回去。” 容羽应道:“是公子,属下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离开后,文年才扶起玉瑶往外走,刚走了两步,文年皱眉:“你走的太慢了。”说罢不等玉瑶思索,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还低头道:“这样,就快些了。” 玉瑶一阵脸红,就想将脸藏起来,却刚好埋在他的胸口,又觉得这样好像更暧昧了。 果真,文年偷偷笑了起来,抱着她朝外走去。 二人驾马行至建康城外,入城前又换了马车,到了傍晚,才回到文府。 而玉瑶在途中已经重伤昏迷,文年抱着她大步进了寒酥园。 容羽知道玉瑶重伤,已提前候在这里,见他们回来,忙上前问道:“公子,公主如何?” 文年神色有些焦急,边走边道:“昏迷了,她身上很烫,在发烧。” 他将玉瑶放在自己的床榻上,忙让容羽来检查。 容羽切了脉,又给玉瑶简单施了针,就一直站在床边也没再动作。 见容羽一直犹犹豫豫言又止,文年心中担心,立刻问:“她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 第三百三十九章 指尖伤痕 容羽忙道:“公子不必担心,公主伤势没事……只是……” 他微微皱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公主这血衣已经在身上一天一夜,许多伤口都粘上了,又沾染了污迹,伤口会很难愈合。得赶紧将公主身上的衣服换掉,再将伤口清理一遍。” 文年松了口气:“这点事而已,那就赶紧安排换洗。” 容羽心道公子通常都是别人说一句他已经想到三句之外的事了,怎么遇到公主的事情就犯糊涂呢,他有些无奈解释道:“咱们院里没有丫鬟……”他又试探着问道:“要不去文大人那里找个丫鬟回来?但是怎么跟文大人解释呢?咱们院里从不……” 不等他说完,文年打断道:“不用了,我来……” 容羽正附和着点头,忽然抬起头看着文年:“啊?”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公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你去叫人烧水去。”见容羽惊得站着没动,又道:“快去!” “是、是是,公子……”说着容羽往外退去。 文年又淡淡加了一句:“就直接准备到这里来。” 容羽:“……” 文年缓缓坐在床边,用手背试探了玉瑶额头的温度,方才施的针应是起了些作用,现在她没有那么烫了。但是她还没有醒过来,文年试着卷起她的衣袖,就发现伤口已经跟衣衫混在一起,稍微一扯就血肉模糊。 玉瑶当时受这些伤的时候该有多绝望,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想安抚她,但刚碰到又怕弄疼了她,讪讪地收回了手,这般犹犹豫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行为颇为好笑,边心疼边轻轻勾起了嘴角,好像只要自己能看见她,就忍不住的高兴。 不一会,下人们将浴桶直接抬到了房间里,放好了热腾腾的水。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文年坐在床榻边看着玉瑶。 然而半晌,他都没有任何动作,喉结滑动时才知他还是个大活人。 但是再不动作水就不热了,文年心中重复告知自己。他深深看了玉瑶一眼,下定决心般,终于着手先将她的外衣脱了下来。 玉瑶里面白色的中衣几乎看不出原色,看着那斑斑血迹,文年心痛难忍,将原本那点“男女授受不亲”的心思忘到了脑后,他极轻,极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卷着她的衣襟将衣服慢慢退去。 有几次揭开衣服后,也弄破了血痂,鲜血重新染红她的衣服和文年的床榻。虽然玉瑶不说话,却每一次都疼在文年心尖上。 文年慢慢地将她翻了个身,背上的伤口更多,几乎每次一卷起衣衫,都会有新鲜的伤口破裂,文年觉得眼睛模糊,咬着牙揉了揉眼。 昏迷中的玉瑶因为疼痛发出几声无意识的轻哼,文年裂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深深闭上眼,他表情痛苦至极,待他压回心头的怒火和心尖的疼惜,平息了片刻,才重新缓缓睁开眼,继续一点点将她背上的衣服褪下。 原本该属于少女光滑的细腻的肌肤,此刻新伤旧疤混在一起,血痂和鲜血已经分不太清。 文年修长好看的手指如蝴蝶般轻轻栖落在她背上的肌肤,一点点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口,再抬起手,他看着指尖的血迹,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 第三百四十章 帮她沐浴 文年褪去她的衣衫,立刻搭了条长长的白色丝帕在她身上,挡住了不该看的地方。他这才将她抱起,一点点小心地放到木桶中去,像在呵护极为珍贵的宝物。 文年将她的长发仔细地放到一侧,拿起帕子先轻轻帮她擦掉脸上的血迹,又撩起水冲掉了洗肩上的血迹。 帕子很快被染了血色,他便又换一条,轻柔地帮她擦去伤口上的污迹,水中染了血色他看不清楚,也不敢仔细看,只能拿着帕子小心更小心地去触碰着每一寸肌肤,试探着。 他从来没有给别人洗过澡,更不知道姑娘家的身子有多娇柔,只能尽可能地放轻手上的动作,虽笨拙却足够细心,还拿皂荚帮她洗了头发。 微微血色的水和漂浮在睡眠的白色丝帕几乎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他手上的动作更艰难了,只能靠一点点的尝试和心中对玉瑶的印象。 这么帮她擦洗了一会,他索性闭上眼了,这样感触反而更准确一些,省得拖得时间太长水会凉。他微微蹙眉,模样十分认真,脸颊却是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冰冷淡漠的一副脸上竟也会有如此人间烟火的模样。 他这幅万年难遇的表情此刻正带着致命的魅惑。可惜玉瑶没有瞧见。 文年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自己手上的帕子,一个没注意,竟脚下绊到了木桶的边缘,他另一只手猛地扶住木桶,这一睁眼,正对着玉瑶的脸颊,只有一指的距离。 他感觉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不由地脸上发烫。他倏地放下了手中的帕子在一旁站好,他对自己又烦又恼,怎么这点小事他都做不好,竟然还生了其他的心思,他用还湿着的手背轻轻触碰了下自己的脸,竟是滚烫的。他甚至怀疑自己也病了,这一股滚烫直冲他的头顶。 那般从容的他却会为洗澡的事手足无措。 他看了看泡在木桶里的玉瑶,觉得也洗的差不多了。索性上前一步将玉瑶从木桶中抱了起来,拉过旁边干净的衣服搭在她身上,将她重新抱回床榻。 只是洗个澡,文年觉得简直比他打了一仗还要累,他取来药给玉瑶的伤口敷上,这才给她重新穿好衣服。 他坐在床榻旁,看着玉瑶干干净净的模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那团粉红的云霞也渐渐散去。重新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淡然表情。 下人们进来收拾了东西,文年又叫来容羽给玉瑶看伤势,开了方子施了针。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文年一直坐在她的床榻边静静看着她。 这一幕他极其熟悉,上一次也是这样,她受了伤,他守着她,直到她醒过来。但那时他还不懂自己的心意。 这一次,他依旧守着她,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文年轻轻拉过玉瑶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握住。 “这一次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护着你。相守一生。”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王府闭门 建康城中,临川王忽然抱恙,说是染了风寒,也不上朝,整个临川王府更是闭门不见客。 临川王的儿子们早就有了自己的府邸,是以临川王府一时间无人操持乱成一团。 江囿星一向宽待下人,且深受王爷宠爱,早已在府里颇具人心,此时便成了最得人心的人,理所当然地暂时掌管了府里的事。 “王爷病重,府里任何客都不见。吩咐下去吧。”说罢江囿星转身回了萧宣德的屋里。 “是。”管事领了命,匆匆离去。 江囿星刚在萧宣德床榻旁坐下,就听到了门开的声音,她端起一碗汤药,拿勺子扬了扬,头也没抬说道:“不是说了王爷不见客。” “我,父亲也不见吗?”萧公和道。 江囿星抬起头,放下手里的汤药,起身施礼:“世子殿下。” 萧公和道:“你下去吧,我跟父亲有话要说。” 江囿星正要走,萧宣德忽然抬了抬手,疲惫的声音说道:“让她留在这里吧,没事的。” 萧公和审视地看了江囿星片刻,没有再说话,在一旁坐了下来,而江囿星又重新端起汤药,给萧宣德喂了药,拿了靠垫扶他坐起来。 萧宣德不过两三日就瘦了整整一圈,眼眶凹陷发黑,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样貌长相原本英俊贵气,又锦衣玉食,即便中年却仍是意气风发。此时却不复存在,成了疲惫模样,不过一个历经沧桑的中年男人普通样貌罢了。 他喝完汤药,咳了几声,摆摆手道:“你不必开口,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萧公和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父亲,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不是说好不动她么!” 见萧宣德不说话,萧公和继续道:“父亲怎么能将她直接掳到府里。即便是陛下再怎么偏袒,那也是他的亲女儿!父亲,你这么做会害了整个临川王府的!” 萧宣德一把砸了手中的汤碗:“说了叫你不必开口!” “父亲!”萧公和起身:“聚千院全部被灭口,公主应该也没死,这件事早晚会传到陛下那里的,到时候父亲该怎么办!”他顿了顿,尽量压住火气,道:“最重要的是父亲打草惊蛇,这次能知道聚千院位置,还能救出公主的,父亲以为是谁呢!” 萧宣德反而冷笑一声:“我当然知道是谁,他已经来找过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腿:“这就是他伤的。” 萧公和意外道:“他来过?” 萧宣德声音带着怒气:“难道你不知道……”他顿了顿,缓缓转过头,忽而激动地拍着床榻道“他派人围了本王的临川王府?!” 萧公和深深皱眉:“什么?”继而陷入了恐惧,兀自道:“能在建康城威胁王府,却还能全身而退……”他思索着,忽而道:“父亲!他难道是魏国人?”说到这里,萧公和警惕地看了一眼江囿星,她低着头正在准备给萧宣德换伤药。 “何止……”萧宣德道:“怕是魏国宇文家族的人。”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削强为弱 能在片刻时间便能召集如此训练有素的侍卫,那就不再是侍卫了,一定是军营中士兵。而且行动迅速,来去无踪迹,便又是士兵中的上成精兵。 而萧宣德那日见了那一袭黑衣战甲的人,他们绝非大梁人士,而此时,能比大梁还要强的势力,也只有魏国了。 “父亲为何确定是宇文家族?”萧公和问道。 魏国分裂的事为大梁内部有息,魏国如今一部分以高欢为首,而另一部分则是以宇文泰为首。高欢生于兵户之家,如今是魏国的高都督。而宇文泰则由起义队伍而出,如今为首领,极受人推崇,呼声颇高,远近皆响应他。 萧宣德道:“魏国内部动荡,高欢的地位已是岌岌可危。不会拥有如此精兵强将。”萧宣德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倒茶的江囿星,压低了声音,同萧公和道:“除此之外……你也不必怕得罪了文年,因为我们还可以有另外一个选择……” 萧公和面露疑惑。 萧宣德继续道:“如今我府上有两位客人,高云和高从惜。是时候该带你认识认识了。” 萧公和正在思索这个名字,忽然面上表情一顿:“高?父亲是指……” 萧宣德轻轻点了点头。 “与其时刻担心文年之后的势力,不如我们和高欢联手,趁早掐断这个威胁。且高欢势力薄弱,事成之后更好拿捏。”萧宣德说完,接过江囿星递过来的新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萧公和没有立刻回应,他权衡着利弊,片刻后他眯起眼,缓缓点了点头。 “但公主这件事……”萧公和还是很担心。 萧宣德道:“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好退路,大不了……” 大不了,就将诏书拿出来,换一条命。 他没有将话说完,继续道:“只不过这个贱人命真是大,倒能让文年救她出来。” 萧公和却是笑道:“这有何不好,父亲不是想除掉文年么,只要公主还活着,文年就有软肋,倒还怕她死得早呢!” 萧宣德觉得也有道理,心里顺畅许多。 “父亲”萧公和道:“你的伤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腿上的伤只要养几个月便能无恙,左右没有伤到筋骨。”他咳了几下,道:“只是这毒……我身体也能感觉得到,怕是落下病根了。” 萧公和道:“我一定会寻最好的药和补品,为父亲送来,只要慢慢养,会好起来的。” 萧宣德也知道他不过是安慰的话,但总归好过他那另外几个儿子,此时怕还不知道临川王府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文年最后跟他说的那个秘密,他顿时脸色变得苍白。 “父亲?父亲你怎么了?”萧公和发现萧宣德面色不对:“儿臣先退下,这就叫太医来。” “不、不,不用。”萧宣德着急得咳了几下,道:“囿星,你先下去。” 萧公和微怔,方才说那样机密的事都没有避开她,此时却让她离开,父亲究竟是要说什么。 待江囿星离开,萧宣德沉默了半天,却问了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 “正德,最近长乐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 第三百四十三章 同盖一条毯 玉瑶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夜里,她不知自己睡了几日,只觉得稍微有点知觉后,就只感觉得到又饿又渴。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那么肿了,她在黑暗中环顾四周,这里是文年的屋子,她的目光在屋里软塌处停了下来,因为那上面睡了一个人。 这次受伤跟上回不同,主要都是皮肉伤,虽然动作起来会牵扯到伤口,但走路什么的不成问题。 所以她悄悄地下了床,摸索着喝了杯桌上的水,才猫着步子朝软塌走去。 睡着的文年太温柔了,睫毛弯如新月,双眉静无波澜,呼吸轻柔,收敛了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气息,难得一见地柔弱任人摆布的模样,却愈发动人心魄。 玉瑶索性跪坐在地上,趴在软塌边缘,托着腮看他,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 这简直是一种享受,玉瑶觉得她能就这样看他一辈子,这世上怎能有人长得这样完美呢?她伸出手指,却不敢碰到他的脸,隔着一指的距离,轻轻在空中掠过他的睫毛,他的鼻尖,他的唇畔,还有他的下巴。 玉瑶胡思乱想着,觉得这么近看他的皮肤,如玉如酯,比江囿星的还要细腻,她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丧气地翻了个白眼,虽然永兴公主的样貌肤质已经够好了,可是跟文年比,简直天上地下。 她的目光在他莹莹如玉的面颊上停留了许久,看着看着她竟生了想要亲一口的念头。顿时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在这深夜里连她自己都听得到。 文年很自然地将头转向他,带着笑意睁开了眼。 “看够了吗?”他声音温柔低沉:“心跳这么快。” 玉瑶吓了一跳,手赶紧从软塌上拿开。 “你、你你什么时候醒的……”玉瑶心虚道,偷偷垂着眼眸。 “嗯……”文年思索着,重新躺平,眼睛看着天花板:“从……你下床榻的时候。” 玉瑶倏地跪直了身体:“那你一直也不说话,就想看我笑话……”说完她这才觉得背后扯到了伤口,疼得咬了下牙。 文年立刻转了身子过来,往里睡了一些,却伸了手过来:“来,地下凉,睡上来。” 玉瑶将手搭在他的手心,可能是她在外面跪了这一会儿,文年的手心暖心般地温热,包裹着她微微凉地指尖,教人安心。 她心中紧张害羞,却觉得从他的手中传递来了莫大的勇气,她上了软塌,文年贴心地将薄毯搭在她身上。 毯子带着文年身上的体热,像一个温暖的怀抱,玉瑶身上夜里那点凉意,顷刻消融在了这小小的被窝里。 跟他同盖一床毯子。玉瑶想到这件事都觉得面红耳赤,她紧张地转过身,背对着文年,慌张道:“我、我还是下去吧,我去,我去床上……” “好。”文年淡淡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笑意。玉瑶正想掀开毯子溜下去,就听到背后传来文年轻柔好听的声音:“那我也去床上。” ------------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深夜觅美食 玉瑶立刻又将脚缩回到毯子里,她转过身想要嗔斥几声文年不讲道理,刚一转身,就在这小小毯子包裹的天地里,对上了文年闪着星光的双眸。 这一瞬间,玉瑶觉得就算自己的心跳顷刻停掉她都可以理解。 而文年从容不迫万事淡然的那张脸上,也顷刻出现了破绽,隐约中呼吸微微急促。 玉瑶不知所措地闭上了眼,她心中想,无论文年做什么,她都可以。 然而,这一切都被玉瑶肚子里发出的突兀的抗议声强行打断了…… 玉瑶倏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文年失笑的模样,他正在嘲笑自己。玉瑶又羞又气,扬起拳头在他胸膛胡乱打了几下。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文年笑着道。 “你还说你不笑!” 文年尽量憋住笑,一手温柔地握住玉瑶的手腕,一只手轻轻抱她在怀里让她不要乱动,低声道:“我们现在吃饭。” “现在?”玉瑶停下动作,她看了看外面,估计现在刚到寅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是,起来吧。”说着文年掀开了毯子。 两人披了斗篷,沐着月色,推门而出。 容羽守在院子里,见到他们走出来,惊异地瞪大了眼:“公子?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去将昨日里西北进贡的那批羊肉拿到后院来。”文年道。 容羽看了看玉瑶,大概明白了,问道:“公子,是不是公主饿了,属下去吩咐厨房的起来做些吃的。” “不用了。”文年道:“将羊肉拿过来。” “是。” 容羽走了以后,玉瑶猜到了七七八八,她扬起脸问道:“我们烤羊肉吗?” 文年带着她往后院走去,边走边道:“提起吃的你倒是反应快得很。” 后院玉瑶也来过一次,上次跟春彩两个人,她忽然想到上次说这里有很多暗卫,她紧张兮兮地左右看了一眼,道:“该不会现在周围很多双眼睛在看我们吧?” 文年失笑:“没有了。”知道她要问原因,又道:“我就在你身边,用不着他们,就安排去别的地方了。” 玉瑶低头走着,忽然想到一点,问道:“难道上次安排在这里……是因为我住在这里?” 文年点点头,侧头看着她:“看来你也不只是提起吃的时候反应快。” 他们慢悠悠走着,到后院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下人在忙着生火了,是容羽提前叫人过来准备着。不一会,火生好了,肉也准备好了,整个后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看得出这个烧烤的地方并不是第一次用,东西都是特意制作的,方便好用。玉瑶在石凳坐下,举着穿好的肉架在架子上,道:“你以前也在这里烤肉?” “嗯。”文年道,又放了几串肉上去:“不过只有我一个人。” 越过跳跃的火光,玉瑶侧头看着他:“倒看不出你会是自己烤肉的人。”毕竟文年清清淡淡的样子像极了完全不吃饭的神仙,就算吃也会是精致菜肴,怎么会烤肉。 文年熟练地翻了翻肉,还撒了些调料在上面:“小时候有段时间吃不饱饭,就得自己想办法。”他笑了笑,低垂的睫毛闪着细碎的光:“就想到了这个最简单的办法。”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吃酒恋爱日常 玉瑶鼻子一酸,连忙揉了揉掩饰。 婴孩被弃,寄人篱下,杀母之仇。 那苦苦煎熬的痛苦和幼年残忍的回忆,在他的口中云淡风轻,似乎不过是过眼云烟。 玉瑶清澈的眸光里跳动着火苗,像生生不息的希望。文年看着看着,伸了手过来,将一串烤好的肉放在玉瑶手中,温柔道:“所以想带你尝尝我喜欢吃的东西。” 玉瑶垂眸,看着手中发出“滋滋”声响、香喷喷的羊肉,盈了泪的眼笑了起来,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好吃吧?”文年问道。 玉瑶使劲点点头,她饿了几天没吃饭,吃肉果真是最好的选择。想到这里她又不禁联想到,那个时候还是小不点的文年,是不是也饿到这个样子,才会想到烤肉。她鼻子一酸,赶紧睁大了眼睛别过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明明这么美好的时刻,她不能哭。不能在他面前哭。 夜里天气凉爽,黑夜如落下的大幕,而他们是坐在正中央的主角。周围是虫鸣和柴火细碎的声音,温热的火烤着身子,肥美香溢的烤肉味道萦在鼻尖。 玉瑶看着身侧的人,她想就这样跟他吃一辈子的烤肉。不想再有任何危险,也不想再为任何事冒险,更不求荣华富贵,只想陪在他身边,过最简单的日子。 不得不说烤羊肉实在太美味,玉瑶吃着吃着便把不高兴的事全忘了,只剩下美食带来的快乐和满足。 两个人随意聊着,玉瑶却是一副惦记着什么的模样,却又不敢说,文年很快就发现了。 他忽然挑眉道:“你想吃酒?” 玉瑶瞪大了眼:“你是怎么知道的?!”简直怀疑他能读自己的心。 “我还不知道你……”文年失笑。 玉瑶心虚中又带着点期待,低头喃喃道:“不过我知道我还受着伤……我不能……”正想偷偷瞄一眼文年的表情,修长的手指已经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玉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给她切脉,片刻后,他起身道:“准你吃点小酒,果酿,如何?” 玉瑶忍着不想表现得太高兴,点点头状若随意问道:“你会切脉?你还会什么?” 文年负手,自高而下俯身看着玉瑶,挑眉道:“我会的太多了,我还会……”说着他又进了一步,一只手轻轻抬起玉瑶的下巴,欺身靠近…… 这张俊美清淡的脸近在咫。 他想干什么!玉瑶紧张地别过头,下巴也从他手里逃走,慌忙道:“你、你快去拿酒吧,我要、要喝果酿了……” 文年笑着站直了身子,挑了挑眉,转身离开。 玉瑶看着他月白的背影,挺拔而从容。这样好的人竟能被自己拥有,玉瑶捧着微微发烫的脸,愣愣地看着跳动的火苗,到现在她都还觉得这件事不可置信…… 不一会,文年回来了,手上抱着一坛酒,他白色的衣袍在夜色中如月般盈盈皎皎,仙气逼人的英俊男子,此刻颇有点飘飘乎遗世独立的样子。 ------------ 第三百四十六章 何时喜欢我 浓浓的杏子香味扑鼻,带着淡淡的酒气,喝下去醇而不烈,反而满嘴的杏子香。 “好酒!”玉瑶笑盈盈地放下碗。 文年挑眉看她面颊微红,淡淡道:“我看你的伤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他放下酒碗,声音中带着点温柔的责怪:“酒也吃了,可以说一说,你为什么咬人了。” 玉瑶:“?” 文年继续道:“那日在聚千院,你为什么不忍一下,也不必……不必受这样的伤。”说到这里,玉瑶明显感觉他又有一点生气。 玉瑶明白了他指的是她咬了张妈妈那件事,玉瑶自己也不清楚,上一次在萧衍那里,她为了活命便立即求饶。可这一次,也不知哪来的无知勇气,害她遭了罪。 “不知道,就是觉得那个老太婆很烦,就不想顺她的意。想跟她拼一拼。”玉瑶托腮思索着,琉璃般的眼睛看向文年:“当时总感觉心里有底气,好像……好像没那么害怕。” 她转过头,拿树枝扒拉了两下炭火,讪讪道:“不过早知道会被打那么凶……我就不挑衅她了……” “你还知道啊。”文年很明显生了气,漆黑的双眸审视着她:“我还以为你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你知不知道……”他忽然顿住。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 文年别过头没再多言,左右这个傻姑娘已经好好地在他面前,他不忍心再责怪她。 “我知道什么?”玉瑶追问。 “没什么……” “话不要说一半。” 文年:“……” 玉瑶喝得微醺,不依不饶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文年倏然回头:“你知不知道你那个秘密我早就知道了。” 玉瑶一惊,后悔自己不该追问,立马闭了嘴,手上树枝把炭火扒拉得“哗哗”直响,心里焦虑他到底说的是哪个秘密啊…… “你怎么不问了?”文年挑眉:“你不是说要跟我说个秘密,后来又没说了。” “哦!那个啊……” 玉瑶松了口气,那就不是发现她穿越这件事的,关于穿越这件事,玉瑶一直想告诉他,但是每次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原来是之前她没说完的那句话。 “你当时就想跟我说你喜欢我吧。”文年淡淡道,随意喝了口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玉瑶羞得无地自容,她当时就是因为没有勇气开口才反悔不说的。虽然说这个问题相比于穿越让人松口气,可听到的时候还是觉得让她窒息,她放下碗,站了起来紧了紧披风:“我、我有点冷了,在外面这么久了,我们回去吧。” 文年听到“我们”这个词,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嘴角。 “好。”文年也站起身,却是一把将走了两步的玉瑶抓了回来,拉到自己面前。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容不得对方半点含糊。 玉瑶的手腕被他拉倒胸前,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什么时候?” 文年轻轻笑了下,低下头,如情人间的低语在她耳边轻轻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玉瑶微怔,不知不觉红了耳根,继而软软地笑了,她轻轻踮起脚尖,唇瓣在文年的耳畔轻启…… 月亮悄悄藏起,晨曦渐渐铺散。 文年漆黑冷淡的双眸中,如初春渐融的冰泉水,汇流入溪,清澈见底,温暖肆意。 ------------ 第三百四十七章 贪心 驸马府里,殷钧刚得了一副云雾棋,这棋盘和棋子皆是用上好的玉石制作,晶莹却不透,如团团雾气被困在小小的棋子中,只有光下雾气才分明,十分罕见。 殷钧举起一粒黑子,透着光仔细看着:“黑中见白雾,白中见黑气,可谓阴阳契合,四象生八卦。妙极!” 他将棋子放到棋笥中,整个人都透露着满意:“将这幅云雾棋收好,两日后我去公主府的时候,给公主送去。”说罢他又看了一眼这幅棋,小心地盖上了盖子。 殷钧看他的心腹犹犹豫豫不说话,微微皱眉:“对了,你来是要说什么的?” 心腹紧张地看了一眼殷钧,低头道:“回大人,公主府那边……的宣召还没下来……” 殷钧手上动作顿住,这一年多来,公主都是提前就宣召了,且他自认为公主也待他极为尊重。 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他表情很快又快缓和了,他道:“无事,可能公主府的下人忘记了。公主如今以礼相待,即便没宣召,我两日后直接去便是,公主不会怪罪的。” “是。”心腹应下,拿上云雾棋正要走。 “白彦。”殷钧忽然叫住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在我身边的?” “大人,属下八岁就跟在大人身边了。”白彦道,却不知为何殷钧忽然问起这个。 “你也是跟我一同长大的。”殷钧缓缓道:“你说……我应该原谅公主吗?不对,不能这么说。白彦,你说,我应该接受公主吗?” 白彦惶恐,他将云雾棋放在一旁,跪在地上:“大人,您跟公主本就是夫妻,又何谈接受不接受这一说。” “夫妻……”殷钧似乎轻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我跟公主……罢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跟公主重修于好,以前那些我真的能不在意吗?” 白彦懂殷钧的心思,自从公主变了许多以后,似乎跟大人也能相敬如宾,可他们之间的那些嫌隙在大人心中又是很难化解。片刻后,白彦试探着说道:“大人……或许……” “什么?” “大人,您与公主本就是夫妻,若是能有一个孩子,便有了牵绊。以往那些嫌隙,随着孩子的长大,或许渐渐就被忘却了。”白彦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殷钧。 殷钧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只道了句:“下去吧。” 待白彦关上门离开,殷钧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若能有一个孩子。” 白彦这句话像被施了咒,在他脑海萦绕不去,是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若是有了他们的孩子,公主作为母亲喜爱儿子,便也会跟他这个做父亲的有更多关注。殷钧已经开始在幻想以后儿子的可爱样貌,即便是女儿也可以,女儿像公主一定很可爱。 然而,他与公主成婚几年,连夫妻之实都没有,第一次洞房之夜更是直接被公主羞辱出来。想到这里,殷钧的笑容在脸上僵住。 如果他主动一点,公主会接受吗?他看着桌上那一对荷莲白玉鸳鸯,渐渐陷入沉思。 ------------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不请自来 鞠汴那日倒是没受什么委屈,被萧宣德“请”到临川王府后,只是软禁在了屋子里,后来文年的人去了之后便将他带出来了。 直到见到苏是月到了公主府,得知玉瑶还活着,他才放下心来。熬了几夜的他实在受不住,沉沉地睡了几日。 而这几日里,每日临安公主都会来一趟公主府,有时候还会带着徐言之来,对外只说是看望皇姊,也算帮忙打了掩护。 这日一大清早,册羽见春彩在院子里一脸焦急,他上前问道:“春彩姑娘,出什么事了吗?” 春彩皱眉道:“哎,今日是公主的宣召日,偏偏公主不在,之前几日便也没有宣召。” 册羽道:“没宣召也没事吧,驸马不来便是了。” “但是总归是于礼不合,就怕驸马那边觉得不对劲,发现公主不在。”春彩纠结道。 册羽道:“公主应该就要回来了,要不我现在跑一趟,问一下。” “不必了。”春彩道:“等公主回来给驸马府去一封帖子就说抱恙,应该也行。” 册羽点点头,缓缓道:“再说了……公主都跟我们公子那样了,不见驸马也是应该的。”说罢还轻哼了一声。 春彩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呵道:“谁准你妄议公主的!哪样了?!小心我罚你二十板子!”说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册羽摸摸脑门,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动不动打人呢!” “我打的就是你!我们公主!跟驸马!那可是陛下赐婚的夫妻!”春彩瞪着大眼教育他道:“就算你们家公子千好万好,我们公主最多给他腾个院子,住进来便是了,就跟之前苏公子一样。” “你说什么呢!我们公子是什么人,怎么能做、做、做你说的那个!”册羽气得不行,一转头离开了。 等册羽走了,春彩气消了,她也替公主犯愁起来,册羽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文公子看上去绝非一般人,又怎会愿意屈尊于公主府,可公主却已为人妻…… 她看了看空空的丹景殿,叹了口气离开了。 今日天气不错,除了他们起的比较早之外,文年和玉瑶也醒的很早。 虽然玉瑶提了几次要搬出去睡,不忍心文年一直睡在软塌上,但文年怎么都不同意,两个人守着偌大的寒酥园,偏偏挤在一间房睡了这么几天。 玉瑶的伤大多为皮外伤,用了药好的也快,今日容羽套好了马车,文年送玉瑶回府,而玉瑶显然把今日是宣召日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殷钧坐在马车上,手轻轻抚过云雾棋的盒子,满意地点点头,满眼笑意。不一会,公主府到了,他刚下马车,就看到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向公主府侧门的那个条路拐了进去。 殷钧迈步上了公主府的台阶,后面的白彦抱着云雾棋,殷钧一边走,心里却总觉得想着刚才的那辆马车,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门吏见是驸马大人,虽有些惊讶还是迎了进来,而驸马刚跨过门槛忽然一瞬间想清楚了。 “驸马大人?”见驸马顿住脚步,门吏小心地提醒着。 “无事。”殷钧道,随后转头跟白彦道:“今日来得晚,咱么走快些。”说罢加快了脚步。 而门吏关了门,也赶快通知下人进去通报。 ------------ 第三百四十九章 撞见 那辆马车不该那么低调,若是早晨采买的车便是官家普通马车,若是公主的车又是极为华贵有皇家标识,而那一辆却极为低调不凡,明明不显眼却制作精良,实则为上品。 所以那里面一定坐的是极为尊贵之人,却又走公主府侧门。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里面是公主。 殷钧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这么早公主就从外面回来,难道昨夜没有在公主府?殷钧想着,心里不知不觉跳的快了起来。他快到丹景殿的时候,停了下来。 “大人?”引路下人询问道。 殷钧颔首道:“走得匆忙,衣衫浸汗,面见公主之前,可否更衣。” 下人忙道:“自然,大人随我来。” 白彦虽不解,还是跟着殷钧去了。 到了房间,殷钧遣走下人,示意白彦等在原地,便立刻悄悄一个人出来了,他从另外一条路去了丹景殿,而在殿外不远处,悄悄地躲在了树丛后。 …… 文年和玉瑶熟练地从那个没人的侧门进去,玉瑶觉得这里来去自由,倒是再也没想过要人把守这里,反正进了公主府多得是护院,也不在乎这一个侧门,还方便了她自己进进出出。 想到这次回来,她跟文年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但又好似一切没变,心里总之是欢愉的。左右永兴公主带男人来府上的次数也多,玉瑶决定干脆大大方方留文年在这里用了膳再走。 刚走到丹景殿门口,就见春彩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看到旁边的文年,更是脸都要憋青了。 文年微微挑眉,依旧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 玉瑶道:“你怎么了?急成这样?” 春彩左右瞧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拉玉瑶到一边,低声道:“公主!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今天是宣召日!” “啊?!”玉瑶先是一惊,不过随后又拍拍春彩肩膀:“没事,没宣就没宣吧,就说我病了。下次我亲自给驸马赔礼道歉……” “不是!”春彩立即打断玉瑶:“你快让文公子走吧!驸马已经到了,说是去换衣服了,随时可能过来。” “什么?”玉瑶立刻尴尬地不得了,原地慌张。 文年此刻缓缓走来过来,一只手搭在玉瑶肩膀安抚她,微微勾起嘴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玉瑶刚抬起头看想文年,还未开口,后面传来了熟悉的温吞的声音。 “公主。”殷钧道。 玉瑶几乎是一瞬间甩掉了文年的手同时转了过来,她面色通红,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驸马,你、你怎么突然来了。”说罢又十分虚伪地笑了下,她身后的春彩对这糟糕的一幕翻了个无奈的白眼。 驸马却是从容上前两步,微微施礼:“公主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了吗?”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躺在床上,当真是忘了。我记得,今日是宣召日。”玉瑶谎话扯着扯着渐渐淡定了下来。 文年在一旁轻轻地挑眉,还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殷钧冒昧,今日不请自来。还望公主恕罪。”殷钧颔首,听不出是喜是怒。 玉瑶莞尔,亦是合乎礼仪地微微颔首。 “驸马言重了,本就是我的错,驸马何罪之有。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然而殷钧却站着没动,目光落在了玉瑶旁边的文年身上。 ------------ 第三百五十章 特意为之 玉瑶注意到殷钧的目光,微微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文府的公子,今日来府上探望我,还送了些药过来。”刚好他们来的时候,本就带了许多药和补品,此时容羽正带着这些下人站在身后,倒也真实。 玉瑶说着,文年也配合地拱手。 殷钧扫过那些药,面无波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玉瑶心头微微有些紧张。 片刻,殷钧也拱手道:“原来是文公子。”他笑了笑:“殷某身为驸马,实在是对公主关心不周,公主身染风寒,竟还不如外人知晓得及时。” 文年微微颔首,面色含笑地垂眸,竟是把这句话理所当然地当做了赞扬。玉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还好殷钧为人儒雅,也没有做任何反应。 玉瑶干笑了几声缓解尴尬,道:“我先进去了,你们随意。”说罢转身进了丹景殿,如果继续想站在这两人中间,尴尬的气氛可能能把她活活憋死。 殷钧看了一眼站着没动的文年,笑了笑,随着玉瑶也进了丹景殿。那笑中竟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意味。 待玉瑶和殷钧都进去了,册羽匆匆走过来,看了看容羽和身后一众下人拿的药品,又看了看文年,道:“公子,您今日选的这个日子太不好了,偏偏赶上那个驸马过来。” 容羽失笑。 “你笑什么?”册羽疑惑道。 容羽笑道:“我笑你跟了公子这么久,竟还这么蠢笨。” 册羽倒也不生气,依旧很疑惑:“难道不是吗?公子带了这么多药过来,却还被那个驸马奚落一番。” 文年无奈地拍了拍册羽的肩膀,笑着转身离开了。 容羽见册羽仍一脸疑惑站在原地,他解释道:“公子当然知道今日是宣召日,就是挑的这个日子来的。” “为何?!” 容羽道:“你难道没发现驸马对公主越来越上心了吗?”顿了顿,他继续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册羽挠挠头,一副很困惑的表情。 容羽笑道:“你啊,多跟公子学学,也不愁找不到姑娘了。” 册羽在他肩头推了一下:“谁说我要找姑娘了。”然后偷偷瞧了瞧已经走远的文年,压低声音道:“再说了……公子还不是第一次与女子相处,谁知道是对是错……” 容羽一把拍到他脑门上:“你啊!朽木不可雕!” …… “公主。”殷钧端出那套云雾棋,放到玉瑶面前:“我这次来给你带了礼物。” 玉瑶打开盖子,仔细瞧了瞧这套棋,倒是别致,可玉瑶心里哪有什么心思下棋,还惦记着不知道文年去哪了,也没见他进来,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此刻又在做什么。 “公主?”殷钧看玉瑶捏着一颗棋子愣了半天,轻轻唤了句。 “啊。”玉瑶缓过神来:“多谢驸马的礼物,我很喜欢。”说罢笑着盖上了盖子。 虽然玉瑶说着喜欢,可殷钧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他扫过那个盒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玉瑶相处,试着问了句:“那公主不想今日试一试这盘新棋吗?” 玉瑶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驸马,我今日有些乏,实在没这个心思,还望驸马体谅。”但她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殷钧失落慌张的眼神。 玉瑶心中有愧,起身拿了支细箭朝壶中随意一投,转身笑道:“投壶,驸马有兴趣吗?” ------------ 第三百五十一章 更进一步 殷钧心中揣着其他心思,不明白为何玉瑶一心只想玩,微微有些烦躁。这明明是宣召之日,公主是不是年龄小不明白宣召之日的意思,这一日并不是让他们用来下棋玩乐的。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若公主不明白那些男女之间的事,之前养在公主府的那些“幕僚”又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个文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看向玉瑶此刻清澈含笑的双眼,觉得眼前这个女子不该是那样的,她的双眸纯粹,如初春城外的溪水,一眼便能望到底,那些男女之事、床笫之欢,不该与她有瓜葛,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不懂。 可那一双眼睛,又有着比同龄姑娘更成熟的稳重,好像沉淀前年之后的沉静,可以容纳接受一切的是与非。 殷钧觉得他快要被眼前这个女子弄疯了,他有些不悦地回了句:“没兴趣,此时非宴饮游戏之时,公主岂非分不清主次。” 玉瑶被他说得愣在原地,见殷钧生气,她尴尬地将手中的细箭放了回去。 殷钧说完,也被自己方才的态度吓到。他从跟公主完婚后,何时敢这样顶撞过公主,回回都是公主羞辱他的份儿,今日这是疯魔了不成?羞愧中,他低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殷钧冒犯了。” 玉瑶知道殷钧这个驸马做的不易,笑笑道:“无妨,本也是我考虑不周。”既不下棋写字,又不投壶,玉瑶觉得她跟驸马可做的事真的没什么了,继续待在殿里也是尴尬。 “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去园子里走走吧?”说罢玉瑶就准备朝门口走。 “公主!”殷钧慌忙起身。 玉瑶刚一回头,自己的手差点被他抓住,玉瑶倏地抽开自己的手,退后了半步:“驸马,你……” “公主……”殷钧上前半步,已经将玉瑶逼到了门口,他面红耳赤地整理了下自己慌乱地情绪:“殷钧与公主成婚三年多,可、可公主府都一直没有动静……” 玉瑶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 “公主,或许我们该有一个孩子。陛下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 玉瑶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半步,她道:“驸马,对不起、我、我从未考虑过这件事,你、太突然了……” 驸马也并未上前,他尝试安抚玉瑶,解释道:“公主,公主,我知道我唐突了,可我们如今相敬如宾,作为夫妻也算是琴瑟和谐,该为将来有所打算了。” 玉瑶平复了情绪,却没有开口。 驸马退后一步,向玉瑶施了礼,道:“今日说的话,望公主认真考虑。殷钧先告辞了。”说罢他离开了丹景殿。 玉瑶愣愣地站在原地,她觉得自己似乎把什么事搞砸了,明明一开始畏惧自己的驸马,竟然想到了跟自己要个孩子,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她丧气地靠在门上。 “啊!你怎么站在门口啊!吓死人了!”鞠汴见门开着,刚跨进来就被旁边的玉瑶吓了一跳。 他这才发现玉瑶神情恍惚,担心地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怎么了?你的伤好了吗?”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心生贪念 “阿年呢?”玉瑶恍惚中问了句。 “他走了已经。”鞠汴拉着她过来坐下:“什么啊,几天不见怎么就叫得这么亲切了?”见玉瑶身上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神志不清地,他拉了拉玉瑶道:“你没事吧?你的伤怎么样了?刚才你跟驸马在里面做什么了?” 听到“驸马”二字,玉瑶反应回来,她道:“驸马要跟我生孩子。” “什么?” 玉瑶点点头:“我当真被吓到了……” “他怎么……他不是一直讨厌你的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让他误会了……”玉瑶摇摇头:“不说这个了,左右我两个月只见他一次。说说你吧,你怎么样了,那日萧宣德他有没有为难你?” 鞠汴笑着摇摇头:“你放心吧,我就是被关在屋里喝了茶,倒是你,问了文年他也不说……只说你受了伤。” 玉瑶心中感激文年没有将那日的事说出来让鞠汴担心,她笑道:“我没什么事,所以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你怎么现在都帮着他说话啊……”鞠汴不悦地撇了撇嘴。 玉瑶微微脸红,立刻转移了话题:“你来的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鞠汴道:“我先说!是关于顾阳的,我太生气了。” 玉瑶见他生气,便由着他:“他怎么了?” “那日顾阳有事来公主府找你,刚好是你出事的那几日,我便告诉他你还生死未卜,结果他非但一点没有惊讶,还劝我说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当然,我知道他是好心,可是我看他的样子,极为平淡,丝毫不为你担忧,见你不在公主府便就这么走了!”他顿了顿,又道:“就好像……就好像他笃定你一定会回来一样。” 鞠汴还在断断续续抱怨着,玉瑶却是愣住,心中极为震撼,余下的也没有再听进去。 顾阳果然知道,他知道自永兴公主的命运,知道她这一次不会死,所以并不担心。并且,他应该还知道其他的,比如,这个世界一定会按照他所知道的历史进展下去…… “玉瑶?玉瑶?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 玉瑶压住心脏狂跳的冲动,尽量平复下来:“没什么,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我要慢慢消化……” “你方才要同我说什么?” 玉瑶将鞠汴拉到身边,左右看了一下,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 “骗子!”殷钧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把推到了地上。 白彦立刻让几个下人和书童都出去。 殷钧以前见过别人砸东西,也听说妇人生气喜欢砸东西。可他是谁,他是儒雅谦逊的书法天才殷钧,怎么会做出这种不成体统的事。 但这一刻他却只想发泄。 他将背后的书也尽数砸了,拿起桌上的荷莲白玉鸳鸯正要砸下去,被白彦拦了下来。 “大人,这是陛下御赐的,砸不得!” 殷钧放下那对鸳鸯,转身背对着白彦道:“你也出去。” 待这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自言自语着:“骗子!谎话连篇!” “她那般羞涩抵触我……”殷钧笑了起来,笑得喘了气:“演得可真好啊……明明有过那么多男人,还在我面前演什么处子……哈哈……” “凭什么他们都碰得,我这个驸马碰不得!”驸马的眼中分明有了占有的欲望。 ------------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变得好相处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提醒着人们这一年的冬天就要来临。 一到夜里就万物静寂,似乎整座城都提前适应着即将到来的冬日沉眠,河水一改往日的活泼,像睡着了一般。 就是这么一派安宁的换季中,人的心思也开始变得悄悄的。 晚膳不就便入了夜,容羽正在文年的书房里。 “公子,最近我们的人在临贺世子府门口注意到了一个人。”容羽道:“结果派去的人查了以后,那个人是……谢禧。” “谢禧?”文年写字的手顿住一刻,继而笑道:“看来他知道了。” “不过他应该不能确定,不然他也不会乔装打扮在世子府门口了那么多天,还试图买通府内下人。”容羽问道:“要让他知道真相吗?” “不。”文年淡淡道:“安排一个人,以世子府下人的身份被他买通,再一点一点透露给他。” “是。” “要让他一点一点崩溃,耗尽他的耐心。只有对一人彻底失望,才下得了狠手。”文年面色淡漠地交代着。 他又问道:“江囿星那边有消息了吗?” 册羽道:“世子怕王爷会再冲动,派了很多人在临川王府,本来是看着王爷,反倒影响了江囿星。她说还要再等等。” “那就等,不急于一时。” 文年放下笔,再抬起头时眼神忽然多了些人情味,他问道:“公主……她明天要做什么?” 容羽小心翼翼道:“回公子,册羽说公主明天去找顾阳……” 文年微微挑眉:“哦,下去吧。” 他说罢重新低下头。容羽也听不出来他到底生没生气,悄悄退出了房间。 …… 次日一早,公主府的马车就出发了,因为鞠汴要去国子学,只玉瑶一人带了春彩出来的。 鞠汴说上次顾阳来找她是有事,玉瑶索性亲自去一趟,更重要的是她想当面试着问问永兴公主的结局,万一能问出点有用的信息呢。 玉瑶不打算跟顾阳说自己是穿越的这件事,因为她不能确定这件事被说通后顾阳的反应,以及她是否能承担后果。或许她连想问的问题都问不出来了,还不如隐藏好自己的身份。 路过归云楼的时候,玉瑶撩起窗帘随意看着,路对面迎面走来一辆高大的马车,上面的挂饰上印有“范”字。 两车交会之时,玉瑶隔着帘子道了一声:“范大将军?” 旁边的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 “稀客啊稀客!”简子然才不管天冷不冷,依旧风流地扇着扇子:“我这都多久没见过咱们白衣少年文公子了?”说罢还将扇子在文年的白色衣袍上顺了几下。 文年懒得理他,直接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不一会,店里的掌柜就急匆匆进来,在简子然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才出去。 简子然一甩扇子拍在手心:“我说今天怎么能有幸见到你呢,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啊!我可真是伤心了。” 文年轻轻挑眉,不置可否。又笑着说了句:“顺带看你。” 简子然却是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大惊小怪起来:“以往我说这种话,你可是从不会搭理我的!”他几步走到文年对面坐下:“今日太稀罕了。可惜沈锦安没见到这一幕。怎么几日不见,你变得好相处了许多。” 文年声音清清淡淡,眼神中却是藏了一丝笑意:“我以前很难相处吗?” ------------ 第三百五十四章 打情骂俏 归云馆的隔间里,来了两位贵客。 “不知道公主找老夫来这里有什么事?”范无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声音沧桑低沉。 玉瑶缓缓道:“范将军,本宫只是路过刚好碰到将军,并非特意等候。” 范无违手指并没有停下,轻笑一声,似乎对是不是故意碰到并不在意。 玉瑶道:“本宫开门见山,说完便走。”她笑了笑,抿了口茶,问道:“不知范将军的大公子范毅,可否婚配?” 范无违范将军手指动作忽然停下,他眯起眼,带了点凶意:“这跟公主无关!” “这自然跟本宫无关。”玉瑶莞尔:“但是跟三皇子妃有关。苏是月,不知道范将军听说过没有。” “公主慎言!”范无违似乎极易发怒,拍桌子就要走人。 玉瑶提高了声音:“本宫并不想淌这趟浑水,范将军!”她叫住范无违,继续缓缓道:“念在范将军曾在祈福礼上为本宫说过话,本宫才来告诫范将军,范毅与苏是月私相授受,若是范将军再不干涉,恐怕后果范府上下难以承受。” 范无违站着没动,却也没有回头。 玉瑶道:“言至于此。至于范将军怎么决定,都跟本宫无关了。”说罢,玉瑶越过范无违,离开了房间。 离开归云楼,玉瑶心中终于舒了口气,这件事文年告诉她以后她就一直想着怎么才能给范将军透个信息,毕竟范毅无脑,苏是月又自乱方阵。若是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好好的范将军就会被牵连。玉瑶念着之前范无违为她说过话,定是要有恩必报。 春彩扶着玉瑶正要上马车,她刚一先开车帘,玉瑶就见里面端端正正地坐了位如画的白衣少年。 “阿年!”玉瑶顷刻眉眼都笑开了,立刻坐了进去。 春彩无奈地放下了帘子,本以为公主会觉得文公子这样有失体统呢,没想到公主这么高兴,不过只要公主开心就好,只是她总替公主担心着,这样偷偷摸摸地见面,总不是个办法啊…… “阿年,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我今天要出来?我知道了,定然是册羽那个大嘴巴,对吗?”玉瑶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问题。 文年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发,没有说话,直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玉瑶莫名其妙地被埋在了他的胸前,不过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玉瑶索性放松下来,轻轻地吸了一口,也伸手悄悄搂住了他的腰。 文年察觉到玉瑶手上一顿,他将怀抱放开了些,低头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玉瑶悄悄红了脖子。 文年笑着将她放开,却靠近了她一些:“到底怎么了?” 玉瑶红着脸,半晌,极小声地说了句:“你的腰……好细……” 文年“噗嗤”一声笑了,或许对于男子来说这算不上什么好的夸奖,他想着,女子不都喜爱夸男子高大威猛的吗?文年笑过,侧脸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是在担心……太细会不够有力气吗?” 玉瑶羞着脸一把将他推开:“你、你在说什么呢!” 文年笑盈盈地,一本正经道:“难道不是吗?你难道不是担心我吃得太少,太瘦了没力气吗?” 他又靠近了些,声音清淡却带着勾人的魅惑:“你想到哪里去了?” ------------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点端倪 顾阳见到文年和玉瑶一起来,有些惊讶,但想想也觉得情理之中。 不知为何,玉瑶总觉得今日来,顾阳对她有些冷淡,有点躲着她的感觉。 “顾阳!”玉瑶拍了一下他,试图缓解他冷冷的气氛:“你不是前些日子找我有事,我这都亲自来了,到底是什么事?” “已经……已经没什么事了,吃饭吃饭。” “顾阳!”玉瑶拦住他要夹菜的筷子:“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你看我受了这么大一圈的委屈,都倒霉透顶了,你还不能说件高兴的事给我听听嘛?” “不是什么高兴的事——”顾阳脱口而出,却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立刻闭嘴。 文年挑眉,淡淡道:“那是什么事?南北朝的事?” “咳咳……咳咳……”玉瑶对上文年的眼光,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茶水呛到了。” 玉瑶侧头:“你这都从哪听的这些词?” 文年道:“你自己说的,你忘了?” 玉瑶还真想不起来她说过,顾阳却问道:“这真是玉瑶姑娘说的吗?那……”他试探着问道:“玉瑶,你知不知道以后要发生的事?” 玉瑶跟文年对视一眼,玉瑶道:“自然不知道,不然我会被临川王抓去吗?” 顾阳点点头,又忽而摇了摇头:“不,不是这种,是……那种对大事的预感,你有吗?比如、比如生死?” 玉瑶压住心头隐隐的激动,缓缓摇了摇头:“我又不懂巫祝之事……”她抬起头看向顾阳:“那……你有吗?你那日来找我,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顾阳沉默不语。 玉瑶知道他此时心中一定极为纠结,他为有今日的逍遥自在,一直独善其身。若是破了他心中的那道线,也许会变得身不由己,他在权衡,该不该冒这个险。 “顾公子,既然不好开口,那便不勉强了。”文年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 怎么说走就走,玉瑶跟着他愣愣地站了起来,心道说不定马上顾阳就说了,但她也只得跟着文年一同行了辞礼,转身离开。 “玉瑶!”背后传来顾阳略带焦急的声音。 他们顿住脚步,不等任何人开口,文年微微侧头:“我会照顾好公主的,定不会再让她受到伤害。”说罢牵着玉瑶继续离开。 “文公子!”顾阳追上两步,斟酌着,疲惫地说了句:“带公主离开吧。” 他说的是“公主”,不是“玉瑶姑娘”。而他说的“离开”,文年知道,也不是指这个院子,而是大梁。 文年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 玉瑶却心中急切,只倏地回头道:“什么?” “你们走吧。”顾阳明白文年是懂得的,他背过身子,不愿多说。 “你说清楚!”玉瑶心中迫切地想知道自己的命运,转身就欲追上顾阳问个明白。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宽大的手掌握住,一股力量将她重新拉了回去。 “跟我走。”文年声音清淡却不容置疑,坚定地牵着她往前走。 玉瑶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过院子里的银杏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却渐渐变得不再慌张。 “阿年……”玉瑶轻轻唤了一声,手腕上的力量却是半点没有松懈,脚上的步伐亦是没有停。 玉瑶微微咬着嘴唇又走了一阵。 “阿年!” ------------ 第三百五十六章 长乐死讯 “阿年!” 文年顿住脚步转身。 这正是银杏树最好的季节。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他肩头,也落在门口无字牌匾上,白玉的衣衫在他的转身中轻轻飘起,青丝交错。在这条狭长的巷子里,他美得像金色天地里复古的画卷。 只有他漆黑如夜的双眸是这幅画卷里最深邃的那一抹颜色。 文年没有放开她的手,双眸对上她涣散不安的目光。 “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听。” “我会护你周全。” “你放心。” 一声一声,一句一句,那涣散的目光竟渐渐凝聚成了白日里的星。 …… 回到公主府,玉瑶反复思索着顾阳那一句“带公主离开吧。” 当时她没有想明白,回来又反复咀嚼,她恍然大悟,当时顾阳的意思,是要带她离开大梁?至少是离开建康城。 只要稍稍再想就会理解,他口中的“公主”应该会在建康城出事,只有离开,才能避免。又或者说,只有偷偷离开,才有可能逃离原本的命运。 但是文年让她不要担心,于是玉瑶也不准备白费力气,正准备让春彩传膳,就见外面院子里鞠汴正走进来。 “阿汴?”玉瑶起身迎过去:“你今日下学怎么到这里了,明日不还有课吗?” “有课,我刚下学便过来了。”边说他边转身将门关上。 “出什么事了吗?”玉瑶问道。 鞠汴拉着她坐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听说的,总想来跟你说说。”他压低声音:“长乐公主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玉瑶皱眉,她倒是很久没听过长乐公主的消息了,她坐近了些,问道:“怎么死的?” “说是谢府后院走水,被烧死的。等火扑灭去检查的时候,人都面目全非了,是靠身上的玉佩和饰品分辨的。” 玉瑶忽然想起萧宣德那边,不由地觉得这之中似乎有什么联系,但又觉得想不明白,她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应该就是前两日。谢府将消息封得很死,世子也帮了忙,所以极少人知道。今日是在国子学偶尔听到的。” 玉瑶思索着什么,并未回话。 鞠汴沉吟片刻,又道:“你跟文年计划的那件事,是不是要动手了,毕竟……此时或许是个好机会……” 玉瑶抬起头,蹙眉看着他:“我总觉得,萧宣德可能还不知道他女儿死了……” “我正是此意。” 玉瑶点头,正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想必阿年也知道了。那你今晚就留在公主府。”她将目光移向窗外,天色刚刚有些暗,很快太阳便要落山,但夜色还长,还有很多事可能发生。 她转过目光,继续道:“估计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建康城要有大事发生了……” 鞠汴声音压得极低:“那圣旨,你说世子知道么……” 玉瑶摇摇头:“不管他知不知道,以后都没人知道了。” 玉瑶叫来册羽,吩咐道:“去一趟文府,替我保护好你家公子。” ------------ 第三百五十七章 气绝 “公子,江囿星那边传来消息,她要动手了。”容羽低声道,在书房中声音都显得极小。 文年双眸凝住,冷声道:“萧公和派的那些人,不是为了看住萧宣德,是为了拦住长乐公主的死讯吧。” “应该是。”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取了剑,道:“自己的女儿死了,今晚他也该知道知道。” 容羽犹豫了下,道:“公子,册羽来了。公主让他来的,属下……” 文年直接打断道:“你们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是。” 文年离开的时候看到院子里的册羽,只匆匆一瞥,待路过后,他想象着玉瑶叫他来的样子。他冰冷的面上,渐渐融出了忍不住的笑意。 …… 临川王府里,人人都埋着头小心翼翼做事,生怕触霉头,因为他们心里都知道,临川王快不行了。 也不知为何,虽一日日药品吊着,可萧宣德却迟迟不见好,尤其是近两日,气息奄奄,几乎是油尽灯枯之相。 府里那些小妾们个个哭成了泪人儿,不过她们可不是哭临川王,而是哭自己的命。 江囿星日日红着眼,却未曾留下半分泪,府里人见了,反而更惹人心伤。只道是她不忍心叫王爷看到,怕平白惹王爷伤心。光是这份用心,就叫人对她高看一眼。 这是今日最后一副药,江囿星端着碗,轻柔地推门而入。 她在萧宣德床榻前坐下,轻轻扬着汤药。 “娘子,怎么……今日怎么哭了?”萧宣德撑着力气,想去给她擦泪。 江囿星拿帕子抹了把泪,摇了摇头,给萧宣德喂了几口药。 萧宣德声音虚弱,缓缓说着:“从未见你哭过,今日一定有事。咳咳……府中这么多女子,偏你伺候我这么久,即便、即便是我死了,也……不能让你受委屈。” 江囿星将余下的汤药给他喂下,一滴不剩,这才将碗放到一边。她背过身的那一瞬间,眼底闪过片刻的释然。 再回头,她啜泣道:“王爷……妾身实在不能再瞒着王爷了……长乐公主她……她去了……”说罢泪如雨下。 “什么?”萧宣德这句话几乎是撕裂着从嗓子里发出来的。他觉得他今日非但身子更弱,就连声音都有些发不出了。 他急得头脑发晕,一口气没上来,便吐了血。他面色苍白枯槁,这抹血溅在了身上,模样更是恐怖。 “什么叫……去了?” “王爷……长乐公主……薨了……” 萧宣德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咳得像要把五脏六肺都咳出来了一样。 “砰”地一声,门被粗鲁地打开,风吹进来,而来的人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里面有病人一样,他的心太慌了,开口便是斥责:“你一个贱妾,在跟我父亲说什么?你活腻了!” “放肆!你敢动她!”萧宣德怒道,他清醒了几分,道:“看来……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了?你竟然瞒着我……你妹妹的死?” “父亲!”萧公和想解释,却又觉得不知该怎么开口,顿时跪在了床前。 见他模样,萧宣德深深闭上眼,怒火来势汹汹,咆哮道:“你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那些龌龊事?!” 江囿星和萧公和都惊到了,自从萧宣德病了以后都在没有发出过这样中气十足的声响。 而下一刻,萧宣德两眼一翻,重重倒了下去。 ------------ 第三百五十八章 我在等你 萧公和一把揪起单薄的江囿星,一手执剑,目露凶光:“你个贱人!谁让你给父亲说这些的!我现在就宰了你!” 江囿星表情平淡,连脸上的泪都没了,甚至带了些嘲讽。她盯着萧公和得双眼,清晰地说着:“王爷还没死呢,你将我杀了容易,等王爷醒过来,怕是世子不好交代!世子可以想象,若是有人杀了你的心爱之人,你会怎么做?” “你——”萧公和将她摔在地上:“谁派你来的!” “世子这话从何说起,王爷明明是被世子气得昏了过去。试问我说的话,哪一句有假?” 萧公和懒得跟她扯,吩咐道:“来人!将她给我绑了关起来!” 半晌,几个家丁站在门口犹犹豫豫却是不敢进来。 “你们愣着干嘛!没听到我说话!” 这时管事匆匆赶来,忙道:“世子殿下,这……这恐怕到时候王爷醒来会怪罪的……” 萧公和知道这是临川王府,他硬来怕到时候跟父亲更生嫌隙,便道:“那就找一间屋子,看好她,王爷醒来之前不准让她出来!” “是……”管事颤颤巍巍领了命,命人带着江囿星离开了。 萧公和看了看桌上的空碗,陷入了沉思。 …… 半夜里,丹景殿灯都熄了,整个院子有着冬日的静谧。 玉瑶仍坐在床前,虽然困得打哈欠,仍时不时目光看向文年常来的那扇窗子。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明知道他今晚有事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玉瑶往后一倒,躺到床上。 刚一闭眼,就听到了什么声音,她倏地坐直了身体看向窗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她一脸失落地打了个哈欠,重新倒下去。 “这么冷为什么不关窗户?” 玉瑶几乎是“咻”地一下坐了起来! 文年正背对着她在关窗户,玉瑶也顾不得地上冰凉,踮着脚尖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脸,玉瑶也感受到了他的笑意,仿佛沿着她的怀抱,直接钻进了她的心里。 “地上凉,快回去。” 文年微微侧头,见玉瑶没有动静,索性一把将她从容抱起,像拎起一只淘气的小猫,轻轻放回到了床上。 “你担心我。”文年坐在床边,看着她,像是让她再安心一些,又含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是,玉瑶是担心了,所以才困了也不敢睡,所以才会主动跑过去拥抱他。因为玉瑶现在不再是一个人,她心中的牵挂、思念都有了落脚点。 玉瑶上下看了眼完好无损的他,问道:“不对啊,你怎么这么早就来我这里了。”她压低声道:“诏书……是处理掉了吗?” 文年摇摇头。 “怎么——”玉瑶刚要蹭起来,就被文年轻柔地按了回去。 他摇摇头:“我没事,是诏书已经不见了,有人取走了。” “那怎么办?若是落在其他人手里……” 文年轻轻抬起头:“我遇见了高从惜。” 玉瑶微怔,表情也僵在脸上。 只这一句话,没有任何前言后语,玉瑶忽然就觉得心口难受。她从不知道,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因为听到一个人名就变得慌张和不安。那种感觉,像猫爪硬生生抓在了心口上。 ------------ 第三百五十九章 任性 玉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不安,她躲开了文年的眼神,盯着他腰间海棠花玉佩,独自说着:“她、她……她说什么。哦对了,她那天救了我、我忘了跟你说……她是不是……” 文年莞尔,两只手扶住她单薄的肩膀。玉瑶缓缓抬头,对上了文年投来的温柔的目光。 看起来最深邃冰冷的目光下,原来是淳淳无止的柔软心肠。没有责怪没有疑惑,没有人世间所有不堪的情绪,越过冬日,提前抵达未有的春日。 “阿年……” 文年轻轻一拽,将她拥入怀中,他一手揽过她的腰,下巴深深抵在她的发间,另一只手顺着她柔软的发丝轻轻安抚。 “对不起。” “嗯?” 年轻的男人声音里带着点自责,反而有致命的魅力:“我忘了还有让你不安的事情。” 玉瑶听着她头顶低沉又清冷的声音,任由自己呼吸在他香香的味道里,埋在他胸口任性道:“我没有。” 文年轻笑,将她从怀抱中拉出来,道:“哦,既然没有,那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跟你邀功了?跟你告白了?”玉瑶刚说完,就发现自己暴露了情绪。 “你还说你没有。”文年笑道。 玉瑶没了脸面,只好认输,喃喃道:“那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文年笑着抚了抚她的发,再开口,神色凝重许多:“她说是陛下烧了诏书。” “什么?!” “其实我看到诏书不在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只不过又碰到她,得到了证实。她亲眼所见。” 文年继续道:“临川王病重,陛下数次亲自探望,这份皇恩就是为了让上上下下勋贵明白,临川王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所以当我看到招数不在的时候,就忽然明白了。” “陛下并不是探望,而是在找诏书?!”玉瑶惊道。 “你还挺聪明。”文年笑了笑,又道:“萧衍要赶在萧公和发现这件事之前,将它毁掉。” “他后悔了。”玉瑶道。 萧宣德因为有了这个诏书而胡作非为的事太多了,所以萧衍不能让萧公和知道这件事,就算知道,也不能让他拿到诏书。 玉瑶思索着:“那你觉得萧衍为何会写下这个诏书?” “不得而知,不过我认为是当初为了得到萧公和这个养子。” 玉瑶点点头,又状若随意地问道:“那你今日去相当于就是见了一面高从惜?” 文年失笑。 “你笑什么?”玉瑶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是心虚的。 文年也不拆穿她,正经回答道:“当然不是,我还把江囿星带出来了,此时她与她弟弟应该已经带着钱离开建康城了。” 玉瑶又点点头,继续问道:“那……萧宣德?” “活不过今晚。” 玉瑶又呆呆地点着头,又问:“是因为江囿星下毒吗?” 文年轻笑,温柔地捏着下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故作委屈:“公主,今日的问询问完了吗?属下可是都一一解答了。” 玉瑶这才反应过来,她今晚一直在提问题,文年一直在回答,倒像例行公事询问下属。 她笑着一拍脑袋:“哎呀,都怪我!已经没几个时辰睡觉了,你快回去吧,明天再说。”说着推了他一把。 “嗯?你怎么还不走?” “太晚了。” “?” “歇在公主这里可以吗?” “嗯?当然不可以!” “可以。” “不可以!” “可以……” ------------ 第三百六十章 清晨欢喜 清晨天刚蒙蒙亮,玉瑶关上窗子,冷得搓了搓手,这才回到被窝里。 她抓起一团被子将脸埋进去,轻轻地吸了一口,熟悉的幽幽的香味将她萦绕,她用被子捂住控制不住的嘴角上扬,几乎嘻笑出声,索性在床上疯狂地来回翻滚了几圈,好像只有把这床铺彻底揉乱,才能熨平心中的欢喜。 她又倏地从被子里钻出来,笑意四溢,整个人铺了个大字躺在正中央,呼吸着清晨微凉的空气,这空气中还有她熟悉之人的淡淡幽香。 昨晚两人欢笑争执,最终在玉瑶困得睁不开眼的情况下,好像只是想休息片刻,就彻底睡了过去。 文年给她盖好被子,压着她的被角在一旁躺下,其实不过距离天亮一两个时辰而已,文年就这么侧身看着她,躺着躺着竟也眯了一小会。 等清晨玉瑶觉得身边有动静的时候,他已经起身,玉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这才爬起来将他送走。 玉瑶翻了个身,将脸埋在被子里,那清清的味道好像没那么明显了,隐隐约约中,玉瑶闭上眼笑了。 “公主,起了吗?” “起了,进来!”玉瑶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春彩端了水,慌慌忙忙走进来,伺候玉瑶漱口后,道:“公主,今天早上出大事了,临川王薨了。” 玉瑶微微点点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春彩压低生道:“公主……早已知晓?” 玉瑶沉默不语,春彩收了东西,悄悄退下。 是啊,她早已知晓。 除此之外,她想起了昨晚文年跟他说的话。 “江囿星动手本是今日,可她却发现萧宣德实际上早已中毒,即便她今日不动手,萧宣德也活不了几日。有人想要借你的手,除掉他。” 原来其实萧衍什么都清楚,就连玉瑶的这些动作,他都知道。他护着萧宣德的时候,即便天下人都反对,萧宣德也死不了。 可若天子要谁死,那便是真的没了生机。 玉瑶看着这偌大的丹景殿,想着顾阳说的那些话,或许,她该早做打算了。 …… 萧公和跪在临川王府的灵堂前,不知在想什么,眼中却没有泪。 然而这灵堂中的哭泣声却未断过,萧公和知道,他们每个人哭的内容各不相同,却是没有哪个真为他父亲哭的。 他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下人想去扶被他推开。他眯着眼,面无表情,周身却渗着森森寒意,他一深一浅地走出了灵堂,跪着的满地的人只敢偷偷瞄他却不敢吭声。 院子中的冷意让他清醒大半,他胡乱地想着这些日发生的事情,想着那个叫江囿星的贱人已经跑了,想着被人戏耍致此,想着竟然在他眼皮底下要了父亲的命。 他的手在袖袍下攥紧,觉得头疼得要命,他紧紧蹙眉,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跪了满地的废物。父亲在世的时候,这些人只知道享受临川王带来的庇护,而如今父亲死了,却无一人真正关心父亲死因。 罢了,萧公和心道,有自己就足够了。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柳夫人 萧公和刚进世子府。 下人匆匆赶来:“世子,柳夫人她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世子快去看看吧。” 萧公和面露不耐,却还是直接去了柳夫人那里。 虽说在孝期不得娶亲,可世子府近几日却是不声不响进了一位女子,不为妻不为妾,世子称其为“柳夫人”,下人们不敢怠慢,也称其“柳夫人”。 萧公和推开门,跪了一地的丫鬟见救星来了,纷纷退了出去。 萧公和扫了一眼满地狼藉,问道:“又怎么了?” “我如今困在这里,你也不让我出去,我连个名分都没有,我——” 萧公和压低声打断道:“我在孝期你不知道么!你闹什么闹。”他虽带着怒气,却还是坐到了这女子身边。 柳夫人微微侧头:“你是在怪我?” “父亲怎么死的你不知道么?!让你不要闹不要闹,你骗要闹出那么大动静,现在全如了别人的愿了!”萧公和说完,深深叹了口气,牵起那女子的手,疲惫道:“你乖乖的,好吗?等这些都结束了,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柳夫人看了看萧公和缠在腰间的孝布,最终不再多言。她轻轻靠在他肩上,柔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叫柳夫人吗?” “为什么?”萧公和随手将她的发梢绕在自己指尖。 “草长莺飞,二月堤畔,斜插杨柳。”她微微仰头:“正德不记得了吗?” “怎会。”萧公和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即便是将自己的名字忘了,我都不会忘了那日……” 那日是萧公和的生辰,小小的他还不是世子,但也不再是皇子。他一个人躲在河畔哭泣,年幼的柳夫人费力地折下细细杨柳,插在堤畔。 “祝你生辰快乐!你看这棵杨柳枝,即便是离了原来的大树,一样能扎根生长。不信你等着,明年我们再来看!这就当做是我送你的生辰礼!” 风吹在河堤,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那支杨柳枝倔强地站在土地上。 小小的萧正德揉揉眼,看着那歪歪扭扭的杨柳枝,终是破涕为笑。 而那棵柳树,早已过了十多个年头了。 …… 公主府里,玉瑶刚用过膳,抱着手炉坐在案几前。 天越来越冷,玉瑶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又喝了口暖茶,这才觉得舒服。 “阿汴呢?已经七八日没来过公主府了吧,也不知道他最近干嘛呢,课业很忙吗?”玉瑶随口问着,确实有日子没见他了。 春彩道:“回公主,鞠公子十日没来过了。” “这么久?”玉瑶微微惊讶:“他还在好好上学吧?” “府里的事还是鞠公子帮忙打理的,隔几日都会派人去账房查账,没断过。而且奴婢前几日还见了阿离。” “噢……只要他没事就好。”玉瑶只是觉得他不来有点无聊而已,又道:“他上了学,也会有自己的朋友,估计玩去了吧。” “公主若是想让鞠公子过来,派人去知会一声便可。” 玉瑶摇摇头:“没事,让他去吧,他空了自会过来的。” ------------ 第三百六十二章 青涩心事 此时正是国子学下学的时辰,旁边的巷子里,一辆马车正路过。 “停车!”临安喊道。 车夫拉停了马车,芷卉扶着临安匆匆忙忙下了车,临安往回跑了几步,伸手拦住低头慌忙行走的鞠汴。 “你站住!” 鞠汴被吓了一跳,抬头看到来人,才松了口气。 “公主。”他仓促施礼,就准备继续走。 临安直接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鞠汴蹙眉:“公主有何事?” “你这是要去哪啊?”临安问道。 鞠汴沉默片刻,道:“去见一个、一个朋友。” 临安抬头审视着他,撇撇嘴道:“你根本不会撒谎,说实话吧。” “公主……”鞠汴十分为难:“你就让我走吧。” “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外面冷,你可以到我马车上慢慢说。”临安继续道:“你都已经十天没去过皇姊那里了,肯定有问题!” 鞠汴却是意外道:“我几天没回公主府……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临安有些心虚地别过头:“总之,我就是知道!” 鞠汴似乎有些着急,他没有去想太多,又施了个礼,道:“公主,我还有事,真的要先走了。” “哎!”临安直接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拽了回来,然后又觉得行为不妥,于礼不合,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压低声道:“你这么鬼鬼祟祟,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么?”鞠汴着急地问道。 “是不是约了什么人!” 闻言鞠汴眼底划过一丝不安,还未来得及掩饰,就被临安逮个正着,可鞠汴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自己的慌张却好像让临安有些不高兴。 临安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开口。 “你当真约了人?”她背过身:“你怎么能这样呢?你都尚未婚配……你……” 鞠汴被说得一头雾水,挠了挠头,低头看着背影都写着“生气”二字的临安,试图解释:“公主误会了。我、我,总之我不是去见女人!”说完鞠汴觉得脸滚烫得要命。 临安却是立刻转过身来,喜笑颜开,微微挑眉问道:“真的?” “千真万确。”鞠汴道:“公主若是没事,就让我先走吧。” 临安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少年,他虽神色着急,眉目中却是坦荡。 或许是出来的匆忙,少年只披一件秋日薄披风,初冬的风将他的嘴唇吹得少了些血色,灵动稚气的面容上平添几分成熟气息。 “好吧……”临安喃喃道。 鞠汴轻轻笑了笑,嘴角轻轻抿着,羞涩地向她行了辞礼。 “慢着,这个给你!”临安将自己的手炉飞快地塞进鞠汴手中,也不等他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鞠汴怔怔地低头,两只手捧着精致的檀红色手炉,手炉外面包裹了一层姑娘用的绒面绣花,素净却有几分可爱。 他心头暖流涌过,随着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掌心传来滚烫温暖的热度,也铺天盖地朝全身席卷而来。 他缓缓抬头,冬日万里无云,好像还开始飘雪了。他继续向前,却再没那么冷了。 ------------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丧车 这一日建康城天气阴沉,满天都是厚厚低低的浊云。 原本该暖洋洋的天气被如刀刃般锐利的风划开口子,疯狂地卷着灰尘和叶子,翻涌着滚过大街小巷。 乌青色的云遮住太阳,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一辆黑色的丧车,从宫中出来,马匹疾驰,白色的孝幡诡异地在空中飞舞,似乎还有隐约的女子哭声。还未来得及分辨模样,便从面前驶过,街旁的人们偷偷窥着,胆小之人吓得躲进屋里。 沉重的车轮声传遍大街小巷,让原本就压抑的建康城更添恐怖气氛。 丧车最终在永兴公主府门口停下。 这辆马车诡谲异常,它比普通马车更大一些,周身被涂成了纯黑色,而与真正的丧车又不相似,仿佛是装活死人的车子。 为何这么说。 因为当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撩起车帘时,原本该放棺材的地方,却是坐了一位女子。 装死人的车里,坐着一位活人。 风尖叫着,吹得孝幡纷飞如舞蹈,而那里面的人却静得如一潭死水。 她身穿孝服,明明活着,心如死灰。 而她的脸上…… …… 顾阳猛地坐起。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初冬的日子里,他竟全身湿透,额上更是大颗大颗的汗水往下掉。 他来不及穿鞋,慌乱下床摸着桌上的水猛喝了几杯。 他因为梦里的恐惧浑身热得发烫,清醒后的心中却寒意森森。 顾阳看了看窗外,已经天亮了,不过应该还是清晨。他渐渐地平复着起伏的情绪,这才开始缓缓回想方才的梦。 这是他这段日子第三次做这个梦了,每一次都会比上一次要多一点点内容,而今日这次,让他看清了是永兴公主府门口。可那里面坐的女子,却被孝帽盖住了一半脸,他没有看清。 从他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他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梦跟他知道的那个历史很像,直到今天,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历史书上的那一段! 永兴公主出事的那天! 他知道是哪一年,可是他记不得具体的日子,毕竟一个公主去世的日子,就连历史上也未必会有确切记载。他拼命回想方才的梦,梦里的闷热感很真实,或许是个夏天,那就是…… 明年夏日。 顾阳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他不得不用手平抚着自己的胸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今已近年末,等开了春,夏日就在眼前。 而玉瑶,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顾阳已经被这件事快要折磨疯了,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他试图改变过的历史都失败了,他早知无解,也从未试图挽救过任何一个本该在历史中死去的人物。可如今面对玉瑶,可以说是他唯一觉得特别的朋友,他动摇了。 但若是将这件事告诉玉瑶,最终却无济于事的话,岂不是让她在最后的岁月里活得是一种折磨。又有谁愿意亲自看着自己的生命一天天走向尽头,这何其残忍。 一件明知是错的事,他又为何要去做呢,更何况,这件事的风险他不知自己是否能承担。 可他也段不能无动于衷,他慌忙开门叫来下人,低声吩咐着…… ------------ 第三百六十四章 我在想你 临川王薨了的消息,人人都是当好消息偷偷来传的。 出殡那日,街上聚集了格外多的老百姓。他们想看一看那个让建康城百姓闻风丧胆的败类,躺在棺材里动弹不得的结局。毕竟只要比他活得久,人们心中就觉得至少某一处已经赢过了他。 且长乐公主和临川王先后离世,父女皆亡,多多少少能满足人们心中因果报应的愿望, 渐渐地,还有一个茶余饭后的消息也流传了起来。就是临贺世子府里的那位柳夫人。 人们传得神乎其神,说柳夫人天仙降临,无父无母,得世子专宠。更有说世子亲口说过,世子府不会再有世子妃,柳夫人即为世子唯一所爱之人。 总之这个神秘的柳夫人,极少有人目睹过她真容,如此,就更添几分传奇色彩。 “这传得也太夸张了。”玉瑶道:“这肯定是杜撰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天仙降临。” “你说得对。”文年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玉瑶,淡淡道:“就是杜撰的。” 说罢他看了看玉瑶疑问的表情,继续解答了她的困惑:“柳夫人自己杜撰的。” “啊?”玉瑶问道:“为了争宠?不应该啊……” 文年抬起眼眸,轻轻吹了吹茶水,敛眸道:“这种不干净的事,你不必知道。” 玉瑶微微扬眉,也没说什么,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文年挑眉道:“鞠汴是不是很久没回公主府了。” 玉瑶讪讪:“是啊,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玉瑶看了一眼周围,继续道:“不然也不会叫你来洛夕居吃饭。” 鞠汴好些日子没回来,玉瑶索性叫文年直接从侧门到洛夕居,这里僻静,只叫春彩夏巧伺候着,二人用了午膳,总比在丹景殿惹人口舌得强。 文年若无其事道:“那你是无聊了才找我来的?” “当然不是!” “那你是……”文年没将话说完,却是轻轻笑了笑。 “也不是!” 文年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否定。” “你不就是想说……说……说我…你了。”玉瑶飞快地掠过那个字,她慌乱中红了脸,可文年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清淡模样。 “什么?”文年说着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又开始笑话我!”玉瑶说着推了他一下,却把桌上的茶水给推翻了,当即撒到了文年身上。 玉瑶立刻拿出帕子想帮他擦,文年一手扶起她,一手随意抖了抖衣袍,温柔安抚:“无事。” 看着他洁净的衣袍上竟被她弄脏,有一种名画被她泼了茶水的难受感觉。玉瑶无奈地叹了口气,刚一抬头,正对上文年等在那里的目光。 “那你到底想我了吗?” 玉瑶低着头,自知已经红了脖子。 文年继续轻轻道:“那日清晨我在窗外,听到屋里你的笑声……” 玉瑶倏然抬起头,立刻将手轻轻抵在他的唇畔,求饶道:“你快别说了……” 她低头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红着脸朝文年勾了勾手指。 文年含笑微微俯身。 幽幽的香味靠近,玉瑶在他耳畔,轻轻地,跟心跳一拍一拍相映着:“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文年嘴角抑不住地扬起好看的弧度。 她靠得极近,他的目光不小心落在了她的唇畔,只一瞬便不想再移开,喉结滑动,他双眸微见隐忍之意。 在他下定决心的下一刻。 “咚咚咚。” 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 第三百六十五章 提醒 “公主,顾公子求见。”春彩在门口的声音:“要带他到洛夕居吗?” 玉瑶跟文年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玉瑶道:“带他过来。” 文年道:“你不用在意他说的,也不要怕。”他又笑道:“大不了一会赶他走。” 玉瑶面上潮红已褪去,她莞尔道:“我不怕,再说了,这不还有你呢么。” 毕竟,历史中一定没有写永新公主身边有文年这个人吧。玉瑶笑了笑,给了他个安心的眼神。 不一会,顾阳到了。 他看到文年在,略微有些诧异,手上不知拿了什么东西,他紧紧握了握,踌躇地站在原地。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玉瑶微微睁大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我……” 玉瑶失笑:“你以前那么会说话,怎么最近几回见我,话都说不完整。” 顾阳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坐了下来,他将手中的东西铺到桌子上,轻轻抚平,沉吟片刻,才道:“我,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说罢有些警惕地扫了一眼文年。 文年则是轻轻挑眉,看着桌上的东西。 玉瑶将东西拿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抬头道:“这是房契?” 顾阳点点头。 “这房契的主人叫……”玉瑶眯起眼看着:“林易安?这是——” 顾阳打断道:“这不重要,就是……随意的名字。” 玉瑶疑惑地看了一眼文年,却看到了他一副了然的表情。 文年道:“这是你给公主准备的宅子,和一个完全不存在的身份,是吗?” 顾阳似乎已经习惯了文年对一切了如指掌的样子,他点点头。 “为什么?”玉瑶道:“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还要给我一个、一个不存在的身份?” “你别问了!”顾阳忽然有一点点暴躁,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又平静道:“你不想要也行,就当我今天没来过。”说罢准备去拿那张房契。 文年一把压住,似乎轻哼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不客气:“顾公子,你不想说可以不来送,何必将气撒到公主身上。”他将房契折好递到玉瑶手中,接着道:“既然送来了,那就把话说清楚。否则……” 他轻轻勾起嘴角:“你别想出这个门。” 玉瑶震惊地转头看着文年,却只看到他绝美的侧脸,他从容易就,不管周围的人情绪变化,好像都对他影响不到丝毫。玉瑶不由地心中暗骂自己,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空欣赏他的皮囊。 而顾阳更是被瞬间激怒,他倏地站了起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威胁我?” “字面意思。” “你——”顾阳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就不该淌这趟浑水!” “知道就好,你的确不该淌这趟浑水。”文年讥道:“你三番五次想提醒公主,却又不说清楚,如此反复,除了给公主带来不必要的恐慌,你还有什么用。” “阿年……”玉瑶悄悄在桌底下拉了拉他的衣角。 顾阳咬了咬牙,他被戳到痛处,却又不得不承认文年说得句句在理,他一气之下怒道:“多一个身份多一条出路,言尽于此!” 玉瑶心中一沉,原本轻轻拉着文年衣角的手,将那团衣角用力攥在掌心。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表面平静 鞠汴在文年来过的第二天回来了,顺带国子学放假还休息了几日。 他知道玉瑶带文年在他房里吃了饭,还十分不乐意,不过因为他十几日未回公主府这件事,被玉瑶抓住不放,他也不好跟玉瑶闹脾气。 国子学在年前会有一轮科考,年后便会放榜,这样到了春日,再由陛下筛选后,能入仕的人便会被定下。是以鞠汴还要温习功课,也没有再跟玉瑶纠结吃饭这回事。 “你前些日子究竟在忙什么?”鞠汴在书桌前温书,玉瑶在一旁百无聊赖坐着问道。 鞠汴没抬头:“没多久要科考了,每日课业这么忙,哪有时间回来。”手上的字却是写错了一笔。 “你们先生也太狠了吧,不过你这回休息两日又要走了。”玉瑶说罢不舍地叹了口气。 鞠汴故意笑道:“你不是学会带人来我房里了么,我在不在有什么区别。” 玉瑶气不打一出来,丢了个纸团过去:“送你去上学,就学会顶撞我了。” 鞠汴灵活躲开,调皮地笑了笑,心中却安稳许多。 “再过几日又要宣召了……”玉瑶丧气地翻了个白眼:“我现在看到棋盘就想吐。” “你可以叫驸马教你写字,他的字可是很出名的,千金难求,你还赚了。”鞠汴道。 “不许打趣我!”玉瑶对这个越长越高却是比以前越来越调皮的孩子简直没了原本的权威,她又道:“写字不行,手把手,想想就不行,何况他还想跟我生孩子呢。”玉瑶说罢虚张声势地打了个寒颤。 “罢了……”玉瑶道:“我决定了,宣召日前一天,我约临安出去先玩一日,放松下心情。” 鞠汴缓缓抬头:“你要去见临安公主?”他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不自然。 “嗯,你又没空,叫她陪我出来散散心,还可以叫上徐姑娘。” 鞠汴捏了捏手中的笔,又道:“你为什么不去找文年,他肯定求之不得。” 玉瑶又一个纸团丢过去:“怎么说话呢!”说到文年……玉瑶竟瞬间红了脸,想到那日他在洛夕居问她的话,更是表情不自然起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鞠汴瞪大了眼:“我只是提了个他的名字而已,你在想什么啊?” 玉瑶面红耳赤,飞速揉了好几个纸球,一股脑丢了过去,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去给临安下帖子!”说罢离开了房间。 …… 下帖子的事立刻被“大嘴巴”册羽传到了文府。 容羽关上书房门,走了出来。 册羽上前道:“怎么样?公子是不是不让公主出去?我这就回去复命。” 容羽无奈地摇摇头:“公子说公主心情烦闷,该出去走走。” 册羽一脸震惊:“公主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为何还让她出去,公子未免……未免也太……” 公子未免也太宠着公主了吧。 册羽和容羽心知肚明,公主之所以还有闲工夫吃喝玩乐,是因为自家公子的暗中保护。 萧宣德死了,萧公和不是没有动静,而是这些小伎俩都被公子轻而易举地祛除。只要公主待在府里不出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可……公主可能是以为岁月静好,竟想到了出去玩…… 看着册羽愤愤不平的样子,容羽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谁叫公子乐意呢,只有继续辛苦咱们了。”他目光落在书房的方向,道:“毕竟公子也是头一回……” ------------ 第三百六十七章 计划之外 这日天气还算晴朗,总算是冬日里出太阳的一天。 玉瑶裹着狐裘披风,抱了手炉坐在马车里,她撩起帘子一边看一边想,临川王死了,这建康城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该热闹热闹,而实际上,不知多少人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想到这里,玉瑶不由地想到了萧公和,这些日子虽过得风平浪静,可她心里隐隐也清楚,萧公和不会就这么放过她的。虽然她也觉得出来玩有些不妥,可前些日子还算安全,只是出来小续,又有册羽跟着,天黑前就回去也还好。 想到这里她放下了帘子。 不一会,车夫说到了,春彩扶着玉瑶下了车,玉瑶抬头看了看“棋奕斋”这个招牌,却站在门前微微皱眉。 册羽问道:“公主?有何不妥吗?” 玉瑶看向四周,也无危险,她问道:“春彩,我不是让车夫带我去仙乐坊的么,怎么……” 册羽闻言忽然警惕起来。 春彩转身质问车夫:“今日怎么同你吩咐的,这点差事也办不好,仙乐坊还没到呢!走错了!” 车夫畏畏缩缩,说不出话来。 “没走错。”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传来。 棋奕斋门打开,殷钧从里面走了出来。 “是你?”玉瑶微微皱眉,心里不太舒爽,本就是为了缓解明日跟他见面的紧张,偏偏还遇上了他。 “公主。”殷钧施礼:“不必责怪他,是我吩咐的,他知我身份,是以带公主来了这里。” “这里是?”玉瑶已经有点不太高兴了,但是尽量按捺着。册羽却是一点也不掩饰,简直白眼想翻上天。 “公主不必紧张,上次跟公主见面,是殷钧失礼在先,惊扰了公主。明日与公主见面,心中惶恐,是以想提前与公主赔礼道歉,特带公主来这里。”殷钧说话谦谦有礼,玉瑶虽心中冒火可是也不能恼怒。 玉瑶勉强笑了下,婉拒道:“驸马严重了,我早就忘记了,何谈赔礼道歉一说。今日我约了临安公主,想必她还在等我,我还是先走了。” 殷钧微笑颔首,道:“公主不必担心,临安公主我已经派人支会过了,她知道我要与公主赔礼道歉,此时应该已经回府了。” “什么?”玉瑶简直要冒火,差点没掩饰住自己的不悦。就连一旁的春彩和册羽都在干着急。 要不是碍于陛下的面子,跟殷钧闹了矛盾就要闹到萧衍那里,玉瑶简直想发作,好好的一天,就这么被他给搅合了。 “我、我……”玉瑶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离开的借口。 却听殷钧道:“既然公主当下无事,那便进来一续。此处也为皇家棋社,公主不必担心。” 玉瑶心道,他三番两次说“不必担心”“不必紧张”的,简直此地无银,想必他心中那个“生孩子”的想法还没抹去,才会心虚。 玉瑶无计可施,硬着头皮进了棋奕斋。 册羽在后面一副臭脸。春彩踢了他一脚:“你那什么表情!” 册羽翻了个白眼:“都说不让公主出来,非要出来。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春彩又踢了他一脚:“什么时候说过不让她出来!马后炮!” ------------ 第三百六十八章 棋奕斋 临安左等右等,等来了驸马身边下人说玉瑶不来了的消息。临安先是生气,等驸马身边的人走后,她又觉得不太对,她唤来下人,让去文府走一趟。 不到半个时辰,棋奕斋门口便出现了一袭白色身影。 文年知道玉瑶跟殷钧来了这里后,也不知为何就想来一趟,他不觉得殷钧敢在这里动歪心思,但陪在玉瑶身边,总归让他更安心。 文年微微抬头。 棋奕斋的招牌由青黄色的竹子整齐码好,并不华丽却让人心情舒爽。整个小楼也由竹子细细包裹。虽是简单的材质,可若是想做得这么细致,非一般匠人可完成。 容羽在周围探查完一圈后,道:“公子,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文年点点头,走了进去。 进门处布置得十分素雅,墙面皆是有柱子制成得精致板面,除了古琴香炉,便再无其他多余之物,更是看不到一个人。 棋奕斋之所以能被皇家人喜欢,优点就是房间极有私密性,因下棋对弈本就需要安静,是以每一间房间进去只要关上了门,就听不到任何外面的响动。 他们站了片刻,一个掌柜才从内间走了出来。文年微微挑眉,原是这门与墙面皆是用一样的竹子制成,若不是开门,很难分辨得出哪里是门。 掌柜不露声色地打量了文年一眼,才含笑道:“公子可约了人?” 容羽上前,放了几块碎金子,道:“选一件僻静的房间。” 掌柜接了金子,心中喜笑颜开,却仍是敛着笑容,想必在此也是见惯了出手大方之人,他迎合道:“明白了明白了,公子随小厮上去即可。” 又一扇小门打开,一个素衣小厮,引着他们从另外一个门进去,打开门才知道,这里是隐藏的楼梯。 到了二楼,走廊边时不时有守在房间门外的丫鬟或小厮,越过约莫十间房,他们碰到了守在一间房门外的册羽和春彩。 容羽立刻吩咐小厮道:“就这间,你下去吧,没有吩咐你不必送茶水上来。” “是,公子请自便。”小厮说完转身下了楼。 册羽见文年来了,有些惊讶,立刻迎上来:“公子?公子怎么来了?” 文年没说话。容羽耸肩,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 文年淡淡地扫了一眼房间门,问道:“无事?” 册羽点点头:“无事,公子放心。此处属下方才检查过,没有危险。” 文年点头,又看了一眼玉瑶房间的门,推开了旁边那扇门走了进去。 房间铺了细细的席子,如今冬日,上面又铺了一层厚厚软软的貂绒地毯,房间的中央摆放好了玉质的棋盘与棋笥。文年在地毯上席地而坐,拈起棋子,独自对弈。 约莫又过去了半个时辰,文年想吩咐容羽叫茶水时,他忽然手上顿住。 棋子掉落,撞散了几个棋子。他倏地起身,打开门问道:“册羽,公主房间可曾叫过茶水?” 册羽道:“一个时辰前叫过一壶,便再没叫过。” 容羽见文年神色凝重,问道:“公子?可察觉不妥?” “册羽,敲门!”文年立刻吩咐。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察觉 册羽毫不犹豫,敲了几下玉瑶房间的门,片刻,毫无动静。 册羽和春彩顿时慌了,春彩焦急地又拍打了几下,不等她再敲,文年手掌用力,直接从外强行推开了门。 而房间内,除了一盘残局棋子和一壶茶水,别无他物。 “公子!”册羽神色慌张:“我明明是看着公主他们进去的,怎么会凭空消失!” “并不是凭空消失。”文年双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寒意。 他手指仔细掠过墙上每一条竹纹,试图找出另一扇门。而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文年微微侧头,手也顿住。 “这里是殷某房间,文公子何故擅闯?” 文年转身,自上而下地盯着他,并未说话,眼角凛冽的寒光却满是质问和威胁。 春彩慌忙道:“驸马大人,公主呢?” 殷钧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子,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册羽感觉文年周身的寒意越来越浓,几乎虽是要取了殷钧的姓名,册羽也道:“大人,公主呢?公主怎么不见了!” “放肆!”殷钧眯起眼,他一贯木讷谦逊的脸上竟也会有瞬间的邪意,他缓缓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也敢质问我?” 他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文年,道:“我是驸马,公主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公主在哪,我还要跟你们这些下人交代?” “可是、可是公主是跟着大人您进了房间,如今不见——” “啪!”殷钧一巴掌将春彩扇到了地上。 而也是同时,殷钧的脖颈上立刻横了一道冰凉。 殷钧顺着剑看过去,目光落在文年的脸上,他顿时便觉得怒气冲到了头顶。公主曾在大婚当日就大骂他容貌平庸身材矮小,他曾以为至少自己满腹诗书文采,只是公主粗鄙不懂而已。 可偏偏世上就有这种人,他血气年少,相貌绝色,身材高挑,上天还极为偏心地让他腹载五车,武艺超群。 潇洒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殷钧文采极好,此时偏偏那些形容绝世公子的诗词不受控制地涌到脑海,他平生第一次生了嫉妒的心思,这让他觉得羞耻。尤其是为永兴公主而嫉妒,他又不是妇人,难不成还要争宠。 “欲谋杀朝廷命官,我今日便能将你抓起来问罪!”他别过脸轻蔑地笑了一声,似乎对文年的威胁丝毫不畏惧。 他轻轻拍了拍手。顷刻间,从楼梯下涌上来了许多人。 册羽和容羽刀剑出鞘。 …… “停车!”玉瑶喊道:“快停车!” 旁边的丫鬟劝解道:“公主,驸马大人说务必把您安全送到府上。公主的侍卫和丫鬟估计此时也出发了。” 玉瑶却根本不听,拉开车帘,执意让车夫停车,几乎要冒险去拉缰绳,车夫不敢违背公主意愿,更不敢让公主受伤,他拉停了马车。 车还未停稳,玉瑶就跳了下去,险些没站稳,一不小心扭伤了脚。 还好,还能走,她心道,便咬牙忍着痛往回折返。 那丫鬟心中着急,没有按照驸马大人的要求办事,但也只得跟着下了车,扶着玉瑶往回走,实际上却是想拖住时间。 “走开!”玉瑶不耐烦地一把甩开她,马车也不敢坐了,她顾不得什么礼仪,加快速度,深一步前一步地往回走。 ------------ 第三百七十章 一面之词 玉瑶方才在车上越想越不对。 在棋奕斋的房间里,玉瑶无心下棋,驸马便提出带她走走,玉瑶十分乐意,于是驸马推开了另外一扇门,似乎他对这里极其熟悉,便绕到了一片别致的小竹林,当玉瑶提出想回府的时候,他也欣然同意。 然而却是用他的马车他的丫鬟送玉瑶回府,只说小竹林走回去麻烦,会让春彩和册羽随后就回去。 玉瑶不疑有他,知道能回府,高高兴兴便上了马车,然而随车马车行驶,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心中不安的感越来越强烈,她觉得她必须回去一趟。 既然驸马要支开她,那折回去总是没错的。 玉瑶脚腕疼得“嘶”了一声,咬咬牙,又加快了步伐。 还好马车走得不远,玉瑶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又回到了棋奕斋的门前。 玉瑶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进门处依旧安静,玉瑶却觉得跟上次来有些不一样,或许是心理原因,她觉得安静得不正常。 等了片刻,并不像之前一样有掌柜走出来,玉瑶正欲去推那扇门,楼梯那扇门打开了,殷钧从里面走了出来。 “公主?”殷钧一脸疑惑走到玉瑶面前:“公主怎么……自己回来了?”见玉瑶微微狼狈,气喘吁吁,他又道:“公主是跑回来的?出什么事了吗?”他心中一跳,难道被她发现了? 玉瑶被他问到了,能怎么说呢,总不能说觉得不对劲所以折回来了吧。正在犹豫之时,掌柜的也从楼上走了出来。 “大人,方才行刺大人的贼人已经报官抓走了。” 殷钧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退了下去。 玉瑶心中不安,斟酌着开口:“贼人?你……你没事吧?” 殷钧双眸微动,玉瑶的关心让他心情好了那么一瞬,他道:“我没事。”接着有意无意地观察着玉瑶的表情。 “没事就好……”玉瑶点点头却一脸凝重,心事重重。她尽量随意地问道:“为什么行刺你,是、是什么人?” “哦,说起来这个人你还认识。” “我……我认识?” 殷钧却是不急,随意走开了两步,才缓缓道:“哦,就是文府的那个。” 玉瑶心跳的很快,甚至让她觉得有点不适,但她不相信文年能被殷钧抓走,她又道:“文府?文府的哪个?” 殷钧故意拖延,他就想看玉瑶会不会为了那个人心急,他理了理衣袍,轻轻道:“文年。”说罢他转回身,紧紧地盯着玉瑶,那双眼仿佛一把刀,想把玉瑶刨开了看清楚。 玉瑶咬了咬牙,尽量平复呼吸,即便是文年,她也要问清楚。 “是、是么,他好好地,为什么要行刺驸马?” 殷钧走进两步,试图抓住玉瑶面上每一处慌张和破绽,但他心中希望他自己抓不到,他希望玉瑶可以对这件事不在意。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他砸开了我的房间门,拿剑抵在我的脖子上。”殷钧耸耸肩:“谁知道呢?还好我这里人手多,将他直接拿下了。”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决断 玉瑶实在没忍住,加上脚腕本就痛得不行,她忽然脚上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而这一瞬中,殷钧的面上阴寒至极。 玉瑶看着他冷淡至极的脸,从心底深处生出了恐惧的感觉。与面对萧宣德父子都不同,这种恐惧是一丝一丝的阴寒,像是你伸手抓了身上的锦包,却被里面藏的针深深扎在了手心。 玉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驸马说的属实,那文年定是为了救她才与殷钧起了冲突,那这一切便是殷钧算计好的,所以她现在应该想办法把文年救出来。 她身为公主不便,但是可以找文年的外公家江国公府,那她就要先去找简子然,对,她可以去归云馆,想清楚了这些,玉瑶转身就准备走。 “公主。”殷钧的声音在背后想起:“你要去哪。” 玉瑶头一次觉得这个声音让她脊背生寒,她道:“我回府。” “那我送公主回去。” “不必了!”玉瑶脱口而出。 半晌,殷钧道:“公主要去救他?”声音中毫无波澜,仿佛来自冰窖。 玉瑶沉默。 殷钧被她的沉默忽然激怒,他隐忍着,手深深攥紧。他拉过玉瑶面对着他,质问道:“你真的要去救他?” “我只是还他一个公道。” “你不信我?”殷钧两只手抓住玉瑶的肩膀:“他刺杀我,你不信我说的,你要去还他一个公道?” 玉瑶自知心中那杆秤已是不公平的,可她反驳不了,殷钧说得对,她不信他。 “你不是不信我……”殷钧双眉紧蹙,似乎十分痛苦:“你是只信他。” 玉瑶撑开他的手,质问道:“你是不是抓了他,你是不是故意把我支走,你这样还妄想叫我信你?” 说罢玉瑶不欲跟他纠缠,玉瑶独身一人容易吃亏,她转身便准备离开。 殷钧一把拉住她,道:“就是我抓了他,谁让他把刀抵在我脖子上!你不是要去救他吗?那你求我,我便放了他。” 玉瑶讥道:“我为什么要求你?笑话,我是公主,你是驸马。”玉瑶很想跟他讲讲道理,但她不敢多言,生怕彻底激怒他,只道:“你放我走,我要回府。” 殷钧自己干笑几声,仿佛在自嘲:“对,你是公主,你可以为所欲为。我只是驸马,我是你的附属品……你说的没错。” 玉瑶的胳膊被他死死拽住,挣脱不得。 “你非要去救他吗?” 殷钧多希望她回答不是,他真的不愿意伤害她,可他也不能接受她心中有其他人。 从刚刚玉瑶进来那一刻,殷钧心中就生出一丝窃喜,他忽然后悔了他不想伤害她了,或许这就是老天给他的一个机会。殷钧心中告诉自己,只要她选择自己,那他便将她护住,之前与他人合谋的事情统统不作数,绝不准任何人伤害她一分。可如果她拒绝了自己…… “我说了,我只是还他一个公道,若一开始就是他的错,我绝不姑息。” 玉瑶听见殷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包含着无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接着她忽然觉得手臂上被拽着的力量没有了。 “你走吧。”殷钧背过身道。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卷入 玉瑶还以为他会发难自己,竟突然放自己走了,她虽然心中多重疑惑,可此地不宜久留,她推开门慌忙离开。 殷钧看着她毅然离开的背影,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想到方才那一幕,他仍旧心有余悸。 文年剑刃冰冷的刺激太过真实,那一刻他才忽然清醒过来,文年并不只是吓唬他,而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所以,他给了文年一个错误的方向。他忽然露出了嘲讽的笑。即便再厉害又如何,不过自以为是,面对心爱之人,亦会乱了心神。 “大人。”掌柜的谄媚地走了出来。 殷钧丢给他一锭金子:“方才做得很好,赏你的。” “谢大人。”他笑着接过金子,忽然一道剑穿过他的身体,他的笑戛然而止,倒在了地上。 殷钧大惊失色,看着缓缓从后面走出来的姜孔,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属下是在给大人杜绝后患,留着这掌柜的,若是落入他人之手,岂非陷大人于不义。” “谁给你的权利给我杜绝后患!” 姜孔跪下道:“属下也是奉世子之命,替大人分忧。” 殷钧皱眉,没再说话,目光落在自己的双手上。 他的手是拿笔的,不该沾染鲜血,更不该碰肮脏不堪的事情,可欲望和阴谋往往像个旋涡,看似在边缘,却随时有被卷进去的风险。 姜孔继续道:“世子还让属下带句话,请大人不要自作主张。” “这是什么意思?”殷钧不悦:“今日文年来的是我亦是不知。” “世子知道大人会这么说,世子说,大人自作主张骗了文年,虽解一时之气,却让大人不好脱身。是以今日计划有变。” “有变?那……” “大人等世子吩咐即可。” …… “真是个蠢货!这些迂腐文人,除了舞文弄墨还会做什么!这点事都办不好。”萧公和怒道:“如今打草惊蛇,文年肯定起了疑心,更不能再等了。” 柳夫人从帘子后面缓缓走来,手中把玩着一个海棠花簪子,道:“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萧公和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她拉到怀中,心情柔和了不少。下人们都怕他,只有她,一如既往对他。每次他见到她,仿佛如同回到幼时的感觉,还能窥见曾经的那份纯真。他看着她手中那个簪子,眯起眼道:“到时候就用文年亲自上的毒了结了他心爱的人,我想起来,就觉得过瘾。” “不过,驸马那个蠢货靠谱吗?” 萧公和轻蔑地哼了一声:“胆小懦弱,量他也翻不出什么天来。” “总觉得这样就要了萧玉瑶的命,有些便宜她了。” 萧公和的手轻轻滑过柳夫人的脸,道:“如今不比之前,父亲已经没了。不能再冒险了,等除了萧玉瑶,那时便是除掉文年的最好时机。” 柳夫人忽然道:“对了,你之前说见过谢禧……” “是,不过最近他没再出现过,想必也是接受了长乐公主离世这件事。” 柳夫人眼底划过一丝别样的情绪,没有说话。 ------------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上药而已 玉瑶提心吊胆地走着,没有丫鬟没优护卫,她孤身一人连钱都没带。她觉得殷钧放她离开有诈,她尽量走人多的街道,就这么走回公主府太远了,她索性往闹市区走。 终于,她到了归云馆门口,她四下看了一下,拾级而上。 “玉瑶!”身后传来焦急的熟悉的声音。 玉瑶还没将身子完全转过来,就被深深地抱紧了怀抱。 周围人众多,大庭广众之下男女这般开放,阵阵惊呼声此起彼伏。而玉瑶却觉得由内而外地轻松。 “跟我走。”文年索性拉着她往里走,而玉瑶却是脚下一跌没有站稳。文年回过头:“你脚怎么了?” “走得太急,崴到了。” 文年双眸凝蹙,玉瑶觉得他似乎生气了。他不顾周围人的眼光,从容将她抱起,周遭惊呼声更甚,甚至有年轻女子捂着脸跑开。玉瑶羞得捂着脸,只感觉抱她的人很小心,直到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这才睁开眼。 接着就是一声如在耳旁的惊呼。 “文年?你、你、你们!” 文年将玉瑶轻轻放到椅子上,云淡风轻道:“她崴了脚。” 简子然瞪大了眼:“那也……你们这青天白日的,也太……”注意到文年看他的目光,他闭上了嘴,取了一瓶跌打药过来,递给文年:“给你,涂上很快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册羽他们几个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简子然道:“你们这都是打哪儿来的啊?” “公主!你没事吧?”春彩哭着跪倒玉瑶面前。 玉瑶见他们一个个神情紧张的模样,反而笑了,她道:“你们都这么紧张干嘛?看到你们都没事,我才是放了心。” 春彩道:“驸马大人骗我们,还好没走多远文公子就察觉不对,我们立刻掉头,这才找到了公主。”她上下仔细检查着玉瑶:“公主,你没事吧?驸马有没有怎样你?” 玉瑶摇摇头:“没有,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把我送回府。是我,我担心你们,所以才折了回去。” “那……那驸马为什么要骗我们啊。”春彩抹了把眼泪:“不过看到公主没事,奴婢就放心了。” 文年道:“他是为了支开我。” 玉瑶看着他,文年继续道:“他可能没想到我会去。或许……他原本是有什么事,被我无意中扰乱了。” 玉瑶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抬头安慰他道:“还好是虚惊一场。” 文年低头看着玉瑶,她自己明明已经怕得要命,却还满心想着他,她的双眸中几分担忧还有几分温柔,那担忧是对他的安危,那温柔是对他的安慰。玉瑶觉得文年似隐隐中有情绪在压抑。 忽然间,他从容优雅地一撩袍角,在玉瑶面前单膝跪地。 周遭人都吓了一跳,纷纷前后挤着冲出了房间,简子然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玉瑶更是惊道,手忙脚乱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被文年轻轻按住。 “你想什么呢?”文年笑道,小心托起她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自己的膝上。 “我只是想帮你上个药而已。” ------------ 第三百七十四章 求原谅 玉瑶松了口气,道:“你吓我一跳……” 文年轻笑:“噢?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玉瑶心道说了你也不懂,这又不是现代。不过方才也的确是她想多了,竟想到、想到那里去了…… 文年大概猜得到一半玉瑶的小心思,他勾起嘴角,低头轻柔地给玉瑶脚腕涂上药。 肌肤的触感隔着药油轻轻摩挲,玉瑶的手不由自主地轻轻蜷起,文年的动作温柔至极,像呵护娇贵的花瓣,玉瑶觉得有点痒痒的,小心地咬着嘴唇。 文年放下药瓶,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放下了玉瑶的脚,却仍旧半跪在玉瑶面前。 “我做错了一件事。” 他轻轻握住玉瑶的手,抬起头对上她琉璃般的双眸。他表情极为认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仿佛是安抚,又像是自责:“我不该这么任由你乱来。” 不等玉瑶说话,他笑了笑继续道:“但是你得原谅我,因为我也是第一次。” 玉瑶的手在他掌心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文年轻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想保护你,宠着你,想对你好,想让你做任何喜欢的事。可是我却差点让你身陷险境。”他稍稍低头,玉瑶看到他的睫毛像蝴蝶羽翼一样微微颤抖着。 “因为我忘了,过度放任并非是善。”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温柔如春:“你总是让我昏了头脑,即便是最简单的道理我也时常想不清楚。可是太清醒,原本就不该是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我的第一次,做得不够好。所以你答应我,以后如果我再昏了头,你也不要太任性,好吗?” 玉瑶习惯了仰视他,少年长衫刺雪,眉目清淡,总是玉树临风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低头看着他,这样的角度下,文年那冷漠疏离的感觉和异常从容强大的感觉,仿佛从未在这张脸上出现过。他褪下人世间所有不喜的情绪,只剩下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眼眸,如三月的阳春水,让人情愿沉溺。 他的请求带着点任性和无辜,顺从无害的模样,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没有人能拒绝。 玉瑶这一瞬间忽然觉得,什么山川秀丽人世美好,大抵就是为了铺垫他这样的人间绝色吧。他即便此时想要了她的命,她都会同意吧。 玉瑶唇畔轻启:“好,我答应你。” 即便是一句简单回应,玉瑶都觉得动听得像是情话。 “不要自己冒险,无论何时,我都会保护你。” 他的话让她飘飘然地,好像飞了起来。 …… 安稳不过半日,傍晚的时候,宫里来了陛下的旨意。 明日本是宣召之日,殷钧竟去萧衍那里请旨,邀请玉瑶到玉泉池。萧衍闻言自然大悦,以为殷钧跟玉瑶的关系总算有了进展,当即便允了。 玉瑶接了旨,一脸愁容。她想起上午文年说的那些话,她立刻叫来册羽,吩咐他将此事告诉文年。她不知道殷钧要做什么,但这一次她不想再让文年为她担心。 然而显然驸马并不这么想。 “公主,驸马大人求见!” ------------ 第三百七十五章 突发 “公主已经接到陛下的旨意了吧。” 玉瑶挑眉:“难道不是你的意思?” 殷钧笑笑:“的确是我的意思,但是陛下很高兴。陛下希望公主与我能早日有个……” “好了你别说了。”玉瑶打断道:“你明日想做什么?” “玉泉池,当然是泡汤了。不过公主不必担心,彼时殷钧会与公主分开,若无公主应允,不会冒犯到公主的。” 玉瑶姑且信了他的邪。 殷钧假装没看到玉瑶的不耐,道:“公主今日见到他了?” 玉瑶知道他说的是文年,只道:“不关你的事。”她看向殷钧,继续道:“不过,今日你骗我在先,也就没资格问我了吧。” “今日是我有错在先,可公主为我殷钧的妻子,私会男子怕是不妥吧。” 玉瑶心道永兴公主之前何种猖狂也没见殷钧如何,现在却敢质问到她头上了,看来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左右殷钧现在对她也并不客气,她索性拿出永兴公主的架势,道:“父皇都管不了我,轮得到你教训我。明日玉泉池可是皇家别院,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殷钧忍下,以往的重重屈辱却忽然浮现,他咬了咬牙,道:“那明日为夫来接你,告辞。” 玉瑶对于殷钧这种小人之心简直作呕,明明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却竟是想在小心思上惹人不快。从最开始的偷偷跟萧衍告密到如今口头上欺骗玉瑶和文年,还有今日特地来公主府耀武扬威。玉瑶简直觉得非堂堂男子所为,难怪永兴公主讨厌他。 不过这也让玉瑶稍稍放下心来,估计明日在玉泉池,最多就是想口头上羞辱她几番,再试图说服她生孩子……而且他说了要来接她,陛下也知此事,他在明面上想动手几乎也不太可能。 玉瑶翻来覆去地想着,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清晨,玉瑶梳洗完毕出府,殷钧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口。 春彩还在跟册羽拌嘴,玉瑶已经来到了马车面前,清晨的时光总是慵懒舒适的,即便是要面对殷钧,玉瑶也觉得比昨日稍微舒畅点。 “公主只带一个丫鬟和一个护卫吗?”殷钧看看后面,问道。 不带丫鬟主要是怕有危险册羽顾不过来,所以只带了春彩。至于护卫,玉瑶看了看殷钧马车后的一群人,道:“驸马不是带了这么多护卫么,我就不带了。” 殷钧笑道:“那倒是,毕竟与公主是一家人。” 玉瑶强忍住白眼,殷钧这是吹了什么邪风,今日好像格外大胆,心情也不错。 马车最后面的那个护卫冲着册羽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跟在这一队护卫中,册羽 玉瑶则由春彩扶着上了车,驸马也紧跟其后。 就在驸马另一只脚几乎要上车的时候,最前面的那个护卫忽然抽出一把刀,刺向殷钧。电光火石间跳上马,将车扶一把掀翻,车夫连着殷钧都跌落在地。 马匹受惊,那护卫猛抽马鞭,马匹吃痛,扬蹄飞奔。在这本就空旷的大街上狂奔起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在一瞬间。 ------------ 第三百七十六章 遇劫 等车里的玉瑶和春彩反应过来的时候,马车已经跑出去了数五六丈之远! 而册羽因原本就在末尾,此时飞奔狂追,却仍是离马车越来越远。册羽急疯了,而昨日明明跟公子说过要出门,今日也没见到公子和容羽,册羽见追车无望,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驸马手臂受了伤,侍卫们手忙脚乱找了车将驸马带走,而公主青天白日被劫走这件事,很快也盖不住了。 “公主,公主!我们跳车吧!”春彩打开后面的窗子,车速极快,车里抖得人都坐不住,现在跳下去必定受伤,但总好过被劫走。 不知是之前经历过了几次危险,还是昨日文年的安慰起了作用,玉瑶这回反而能微微沉住气,她看了看窗外,却道:“来不及了。” 马车已经在最快的速度转入了几条小路,现在的外面是完全没有见过的小路,周围荒无人烟,就算二人跳车,也就是摔个半死再被抓回来。 玉瑶抓住春彩:“春彩,跳下去你怕吗?” “不怕!公主,我们要跳吗?” “不,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跳了谁都走不了。再走一会,你记住这个位置,回去告诉文年。” 春彩哭着摇摇头:“奴婢怎么能抛下自己走,奴婢就留在车上,待会就算是拼了命,也能替公主挡一挡,公主趁机就赶紧跑。” 玉瑶心中一暖,车里颠得她春彩的手都快抓不住,几乎想要吐出来。但现在可不是讲主仆感情的时候, 玉瑶还想交代几句,却觉得车似乎在减缓速度,她道:“快!快跳!去找文年!” 春彩虽然哭着,可是面对急速的车子,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果真,那车夫见掉下去的是个丫鬟,车速分毫未减,继续朝前驶去,现在只剩下玉瑶一个人了,她扶着床沿尽量让自己平稳,正想记一下路。忽然间,马车猛然停了下来,她整个人撞到了马车上,玉瑶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马车帘子被人掀起,一个人将玉瑶拖了出去。 奇香诡异的帕子被捂在玉瑶鼻尖,下一刻,玉瑶失去了知觉。 …… “停下!公主呢!”鞠汴得到册羽的消息,直接从书堂出来,在半路拦下了驸马的车。 他们越过侍卫,鞠汴直接掀开车帘:“公主呢?!” “是你?”殷钧眯起眼,他对这个人有一些印象,但是听说早已出了公主府,他道:“公主被贼人劫走,下落不明。” “那你怎么好好的?” 殷钧将血淋淋的胳膊露出来:“我亦是受了伤。” 匆匆赶来的临安挤进已经围了不少人的圈子,问道:“怎么回事?” 鞠汴见临安来了,慌忙道:“今日宣召日,公主在府门口被人劫走!驸马也受了伤。” “看来是冲着皇姊去的……”临安眉头紧皱,她当机立断,吩咐道:“快,拿我的令牌传下去,公主遇劫,立刻封城,全城搜捕。” “不妥吧。”驸马立即道。 他将头伸出车外,压低声道:“临安公主,你如此做派,建康城势必流言四起,有损皇家颜面不说,更有损公主声誉。公主是否该先请示陛下再做决断?”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全城搜捕 临安心中冷笑,公主都不见了,驸马第一时间竟然想的是这个。究竟是人命重要还是清誉重要?那怕是公主真的名声受损,凭借永兴公主府的财力,荣华富贵度过余生又有何难。 临安不屑回应,她默默扫了一眼周围越来越多的群众,高声道:“找到人者,赏黄金万两!” 众人闻言倒吸一口气。不知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敢绑了公主,一时间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大街小巷。 临安不经意间扫过驸马,驸马虽负伤,但她总觉得他脸色极难看,似乎还带着隐隐的不安,临安来不及细想,暂时打消了这个想法,她转头低声问道:“文年呢?他怎么不见?” 这句话在周围嘈杂的议论声中本不明显,却驸马清晰地捕捉,他猛然握紧双拳,似乎还能听到骨节的声响。他倏地放下车帘:“回府!” 鞠汴朝临安摇摇头:“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他应该也在想办法了。” 这件事很快惊动了陛下,全城下令搜捕,若是公主在天子脚下丢了,这是何等丢脸的事情,建康城能如此,岂非代表大梁的不安定。 官府衙门,城守备,皇城精兵全部出动,鞠汴和册羽他们跟着这样搜查到了中午,徐言之带来了一个人。 “春彩?”鞠汴上前,却发现春彩浑身沾了许多血,他慌乱中问道:“公主呢?” 春彩被吓得有点说不出话来,还受了伤。徐言之站出来道:“别问她了,她今天被吓坏了。她途中跳车,记了路线,就及时跟我说了,我便让兄长带人沿着那条路搜捕。” 鞠汴心中宽慰,春彩竟知道第一时间去通知将军府的人,通过徐言之的关系让徐靖来搜捕,是最好不过的。 鞠汴问道:“那有结果了吗?” 徐言之摇摇头。 临安道:“先不要慌,既然有了些线索,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如此挨家挨户地盘查,他们几个水米未尽地跟官兵一起查到夜里,仍是一无所获。 临安这次有些不耐地问道:“文年呢?皇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去哪了?” 册羽在一旁小心回复道:“我家公子昨日就知道公主今日要去皇家别院,可是今日一早到现在都未见人,派人去文府问过了,说公子一早就出门了,至今未归……” “该不会文公子也出事了吧?”春彩慌了。 册羽道:“怎么会,公子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那么确定!” “因为我家公子他是……”册羽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反正他不会有事的。” 临安道:“算了,不管他了,我们继续跟着搜查吧。” “怎么不走了?”鞠汴走了两步,见临安还愣在原地。 “要不要……去驸马府问问?”临安抬起眼,跟鞠汴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 “他今日也受了伤,回府一直没出来,怕是还没我们知道得多。”鞠汴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怎么,你怀疑驸马?” 临安道:“我只是觉得,如今普通人家都查了,只剩下……” 只剩下勋贵官家。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失踪 鞠汴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过比起驸马府,我觉得最应该查的是临贺世子府。”鞠汴道:“虽然玉瑶……虽然公主她以前得罪过不少人,可这两年来唯一跟她有过节的就只剩下临贺世子。” 临安点头:“也好,如今有了父皇口谕,我带上令牌,我们这就带人走一趟。” 入夜的建康城并不平静,一队队搜查的官兵举着火把走遍各个小巷,这阵仗几乎要把整个建康城掀个底朝天,吓得老百姓们都纷纷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公主失踪这件事建康城已经无人不晓了。临安却觉得这样反而玉瑶会更安全,抓她的人就算是忌惮这些搜捕,也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世子府一切照旧,外面搜得再怎么动静大,都跟世子府无关,萧公和心情不错,听着心腹的汇报喝了点小酒,外面越是焦急他越是放心。只不过有一点,他原本没想过会闹这么大动静,毕竟公主丢了偷偷搜查也是可以的,像这样大张旗鼓地,他只求事情顺顺利利,若是被发现,就不好办了。 柳夫人更是心宽,知道事情办成,早早歇息了,有萧公和操心,她大可安睡,不过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兴奋,想着萧公和在朝着那个位置一步步努力,她有些忍不住地幻想自己坐在最高位的模样。原以为她能正大光明地跟世子在一起是奢望,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那她现在幻想一下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不为过吧。 她翻了个身,兴奋使她更清醒了些,想到萧公和也还没睡,她索性准备起来去找他,也小酌两杯,权当庆祝。她唤来丫鬟简单穿了衣服,推门而出。 “柳夫人,奴婢去给您取个手炉来。” 柳夫人轻轻“嗯”了一声,往走廊处走了走,他伸出手,好像飘雪了,不过极其微小,若有若无。她原本最讨厌这样半下不下雪的天气,跟她敢爱敢恨的性子一点都不像,但想到她跟世子的未来,她由衷的缓缓笑起来,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好像这样蹩脚的雪景也变得有意境了。 她冷得搓了搓手,皱眉看看走廊,怎么丫鬟还没来,罢了,她心情好,自己去取吧。柳夫人隆起斗篷,朝走廊尽头走去。 …… 萧公和喝了几杯小酒,微醺中也上床歇息了,想到这回总算是让萧玉瑶栽了跟头,满意地闭上了眼。 “砰砰砰。”慌张敲门的声音。 都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萧公和心中一沉,该不会那边出事了吧,酒意清醒大半,忙披了衣服下床。 “出什么事了?”萧公和皱眉道。 “世子殿下!不好了!柳夫人不见了!”下人神情惶恐。 “什么叫‘不见了’?人在府里怎么会不见!”萧公和怒目而视,一把揪起下人的衣襟,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掉了也没察觉。 下人吓得跪倒在地:“柳夫人说来找世子,丫鬟都以为过来了,这才发现柳夫人没有来这里,但也没有回去。” “那还不快去找!”萧公和一脚把下人踢开。 下人跪着爬回来:“已、已经在找了,就是没有见到柳夫人!”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制衡 寒冷飘雪的夜里,萧公和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头发还有些散乱,跌跌撞撞从屋里走了出来,后面的下人追出来给他披衣服。 他走了几步,骤然间停住脚步,目色泛红。 “是他!一定是他干的!快,来人!” 姜孔闻讯赶来。 “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是他,他知道我劫走了那个贱人,才抓走了柳夫人!”萧公和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 姜孔道:“世子殿下,可是我们手中有公主,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萧公和稍稍平复一点,目光中的茫然聚焦了些,他点点头:“対对、你说得对,公主还在我们手中,只要我们拿住公主。他不敢怎么样。” 话音未落,又有下人来报:“世子殿下!不好了!临安公主带了许多人要搜查世子府。” “这也要跟本王说,拦住不就是了。” “临安公主有陛下口谕,拦不得!”下人惶恐。 “那就放她进来搜!”萧公和不耐道,反正她也搜不出来个什么。 “是。”下人领了命匆匆离去。 萧公和道:“公主她……还在吧。” 姜孔道:“世子放心,看得牢牢的,并且谁也找不到。” “那就好,那就好。”萧公和道:“他若是敢动柳夫人一根手指,本王叫他再也见不到公主!” “只是……”姜孔犹豫道:“那公主那边,接下来怎么办?” 柳夫人被抓走了,那公主的命暂时也不敢轻易动,否则柳夫人保不住,原本占上风的关系忽然间被制衡。 萧公和道:“先派人去找柳夫人,挨家挨户查,随着查公主的官兵一起,不要暴露了,毕竟……毕竟柳夫人身份特殊,不能被发现!”接着他目光微聚,继续道:“他既然抓走了柳夫人,就一定会来求我放过公主。本王就在这里等他。” “是,世子殿下。”姜孔道,他知道萧公和唯一的软肋就是柳夫人,有些话虽然不该下属说,犹豫了下,他还是交代道:“世子切勿自乱阵脚,如今世子与他手上各有质子,世子并非落于下乘。属下一定尽快找到柳夫人!” 萧公和神色担忧地点点头。有这么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若是他没有动萧玉瑶,柳夫人便不会被抓走。他竟忽略了对方会在柳夫人身上下手,想到这里,他知道对方一定是知道了柳夫人的身份,不然有谁会抓一个无名无分的后宅女人作为威胁。 他不能接受柳夫人出任何的差错,但到了今日,他早已没有回头路可走,除了父亲的仇要报,大业要争。他跟文年的仇也结了,即便他不动萧玉瑶,文年也不会放过他,况且文年手中还有很多他之前的把柄,他只能往前。 萧公和拉住面前匆匆而过的下人,怒道:“搜完了吗?搜完了就让他们快点滚!” 临安和鞠汴带来的人仔仔细细搜了一圈,一无所获退出世子府。人走后,萧公和坐在屋檐下,等待着不知何时会来的消息。 今夜的雪下得极吝啬,如柳絮轻飘。 萧公和忽然想起了河堤畔的杨柳,每逢春日,也这般飘洒着,看着看着,他非但不觉得冷,倒期待起了春上,等来年春日柳树发芽的时候,他还要带柳夫人去河堤边走走。 所以,他不允许她出事。 ------------ 第三百八十章 开始行动 “世子府竟然没有搜到!”鞠汴转头看了一眼世子府,朝临安走去。 “这下更不好办了,不知道皇姊在哪里,已过去整日,不知道皇姊怎么样……”临安神情焦急,累了一整天已是满脸憔悴。 “要不你先回去歇着吧,你累了一天了。你平日里何时受过这种累。”鞠汴道:“这里还有我,有什么消息我派人去通知你。” “不用,回去我也无心休息。”临安摇摇头。 鞠汴试探道:“你说驸马府……” “不可。”临安思索道:“驸马因为公主受了伤,我们深夜大张旗鼓搜查驸马府,搜到了还好,若是搜不到,被父皇知道了,这分明是挑拨驸马与公主。” “但若是能搜到呢!” “父皇虽有口谕,可不是让我们乱来的,若是真的在驸马府,在我们进去之前,驸马也会想办法让父皇阻止的。”说完临安陷入彻底的焦虑。 鞠汴一时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样下去会累坏身体的。”一个男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鞠汴和临安一同转头。 “顾阳?”鞠汴皱眉,看他一副轻松的模样,有些生气道:“怎么又是你?上次你不关心玉瑶也就罢了,这次你怎么还是这副模样。” “我只是……” 鞠汴原本就焦躁,不等顾阳说完,他拉上临安,边转身便道:“别理他,我们走!” 临安怔怔地看着她的手腕被鞠汴握在手里,一时间有些愣神,脚下不听使唤地跟着他的脚步。 走了一阵,鞠汴发现自己拉着临安,忽然像被烫到手一样松开。 临安亦是不自在地揉了揉手腕,她开口道:“文年呢,怎么一天了都不见他。” 鞠汴赶紧接上话:“对、对啊。关键时刻不见人!我以后非得叫玉瑶理他远点!” 说罢再次沉默,两人都觉得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片刻,鞠汴道:“我们去找册羽吧,看他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好。”临安微微点头,跟上了他。 雪下得愈发让人急躁,留不下好看的白色,反倒将地面打湿,混着泥土,打湿了搜查官兵的裤脚,在大街小巷留下凌乱的脚印。 而今夜他们一日都未见到的那个人,或许是建康城中最好看的白色了。此时正在简子然宅子里的文年,衣服白皙如茫茫初雪,清冷的脸庞比今日的天气还要冷三分,嘴唇失了一半的血色,似乎只要靠他近一些,就会被结成冰。 “公子,临安公主搜了世子府,一无所获。”容羽将刚传来的消息一一汇报给了文年。 “早知如此。”文年并不意外。 “世子府如今没有任何动静,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无人进出。驸马府那边我们也在找,只是不敢动作太大。”容羽继续说着:“公子,柳夫人现在已经送过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很好。”文年道,双眼沉稳阴冷到可怕:“从那个‘柳夫人’身上取一些珠钗手镯之类的贴身小物。每隔半个时辰送到世子府一件。不必说任何话,送到便走。” ------------ 第三百八十一章 等待时机 “可……”容羽犹豫道:“如此会不会耽搁了救公主的时间,公主如今下落不明。” 文年眉头微蹙,似乎在尽力忍耐着怒气,双眸带着一丝血色。 “萧公和他在等,他在等我们带着柳夫人到他面前要人,到那个时候便是我们求他,公主只会更危险。所以我不能慌,公主她……”文年不去敢想。 他声音又冷了几分:“所以我们必须争取在上风的机会,送他几件物品或许他不在意,以为我们在吓唬他,但是我们不开口,他便会犹豫公主在我心中的位置是否足够重要,当他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便是我们的机会。要让他知道,如今不是我求他,而是他求我。他没有资格再跟我们谈条件。” “若是惹怒了他……”容羽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文年的声音几乎冷到冰点:“那他一定会行动,有人出了世子府,我们便知公主在哪了。务必抢在那之前找到公主。” “是,属下明白了。” 容羽心中佩服,也震惊。公子的所作所为是近乎冷漠的,无情的。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可他转念一想,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虽说表面像是至公主于险地,但实际上却是最保险的法子。而此时外面大肆搜查,萧公和也不敢轻易发出信号,是以至少公主的性命暂时是安全的。 他知公子如此行事,定是压住心头对公主的感情,容羽但心地看了一眼文年,时间耽误不得,只得先离去。 前两件柳夫人的小物送去的时候,萧公和只道文年异想天开,妄图用这点东西吓唬他,出言讥讽。可当第三件第四件,第五件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他抓住这次来送东西的人,质问道:“叫他来见我!叫你的主子来见我!” 很多时候,主动开口的那个人,从一开始便输了。 文年很快登门世子府,一整夜未睡的憔悴丝毫未影响他,青年的脸轮廓干净纯粹,纤细挺拔的身影在同样清冷的夜风里皎洁如月,仿佛可以填补建康城今夜没有皑皑白雪的遗憾。 文年刚一走到院子,萧公和就冲了上来,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人在哪?!” 文年讽刺地眼神盯着他,缓缓道:“你想通了。”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文年漠不关心的样子再次激怒了萧公和,他放下剑,揪住文年的衣领:“我问你!人在哪?!” 文年一言不发,只轻轻瞥了眼萧公和的手。 萧公和咬牙放下手,道:“你送我这些小物究竟是何意思,你怎么她了?!她没事吧?你要知道,萧玉瑶还在我手里!她要是敢有个三长两短……” 文年嗤笑:“我可不想碰她。”又压低声道:“我抓她都怕脏了我的手。” “你放肆!”萧公和道,他想威胁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毕竟他们各自手中都拿了对方的人。他索性不想再耽误时间,道:“她在哪,你告诉我,我亦告知你。”萧公和的眼神闪过一丝狡黠。 文年眯起眼,说出的话亦是无情:“那你可想清楚了,你但凡说错一个字,我便叫你今后夜夜梦魇。” ------------ 第三百八十二章 耐心有限 姜孔见世子已落下乘,跪倒在旁道:“公子!公子!请容小人说一句话!您与世子各有质子,本是误会一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姜孔看似是在跟文年说话,其实是在提点萧公和,萧公和忽然清醒了些,是,他手上亦有筹码,为何要听文年的。 文年轻笑:“怎么个化干戈为玉帛法。” 见文年愿意听,姜孔立刻说道:“您与世子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何苦为了女人误了大业,今日之事皆是之前种种误会所致。世子心中一直有意与您合作,如此,何不将公主与柳夫人皆带到此处,握手言和。” “我为何要握手言和。”文年的声音不便喜怒。 萧公和见事有转机,思索道,如此将人都带来,至少可以确定柳夫人没事,否则若是说了萧玉瑶的位置,对方不放柳夫人,岂非落于下乘。他接着道:“是,姜孔说得对。本王正有此意,天下哪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我们又何必为了女人兵刃相见。你只要愿意助本王实现大业,本王定让你如愿以偿。” 文年淡淡道:“如愿以偿?你知道我有什么愿?” 萧公和挑眉,神情也微微有些得意:“你的身份本王也有所了解,你们兄弟四人,到时必会为那个位置相争。更何况,就算你们不自相残杀,魏国分裂,你也要有足够的兵力去对抗。到时候待本王登上位置,便派兵助你一臂之力。定保你一统大魏!” “你倒是比你父亲聪明得多。” 萧公和听到他提起萧宣德,面上一阵阴狠之色。姜孔却赶紧接道:“世子是真心想与公子合作,所以才会对公子有一些了解。” 文年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接着他开口道:“只要我将柳夫人带过来,你们就助我一臂之力?” “正是!”萧公和立刻道。 “你怎么保证你一定登上皇位。” 姜孔见他已经心动,话里话外全是关心合作之事,便趁机再多吹嘘一番:“如今太子无能,三皇子无势,世子却拥有朝中势力,更有候将军支持,若是再加上文公子,陛下宫车晏驾,便是世子的天下!” 他窥文年神色似有意动,继续蛊惑道:“更何况公子想要公主,若是大梁改换新帝,公子亦坐拥天下之时,那还有什么能阻挡您和公主。” “倒是替我想得周全。” 从头到尾,文年未曾问过一句关于公主的话,萧公和甚至怀疑他今日来的目的究竟为何。 姜孔见文年已被他蛊惑,这句话还似是夸奖,磕了头道:“事不宜迟,文公子不如现在就去……啊……”他那一声呼喊几乎还没叫出来,就倒了下去。 文年利剑出鞘,一剑穿透姜孔的胸膛:“我想你们大概是忘了我来的目的,我提醒一下你。”他眉目清冷,剑往前缓缓推进,声音温润好听却极其残忍:“你们是求我来放人的,而不是叫我来谈条件的。” 文年手腕一转,剑身在监控胸口生生转了一圈,姜孔惨叫声划破夜空,文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用力,毫不犹豫地将剑拔出。 “姜孔!”萧公和不可置信地看着顷刻没了性命的姜孔,这可是自小便陪在他身边的心腹。 文年拿锦帕轻轻擦掉剑身血迹:“我耐心有限,不奉陪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 第三百八十三章 出发 “站住!”萧公和瞬间慌了神,也顾不得姜孔,紧追上去,而文年却丝毫没有放缓步伐。他怒极抽出剑直冲着冲着文年背后刺去。 文年猝然回头,手中银色长剑迎上萧公和的剑,两剑划过,发出刺耳的金属声,下一刻,萧公和被震得退后几步。 “我告诉你位置!”萧公和道。 文年挑眉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 “我告诉你之后,你必须把柳夫人的位置给我。”说罢他还唤人拿了纸笔,亲自画了位置。 文年看着那张图,眉头微蹙。 难怪萧公和要画图,这位置极难描述,即便是拿着图都要找一阵子,且每个位置标注详细,应是真的了。他心中庆幸,若是之前贸然前去,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萧公和急切道:“我已经给你了,柳夫人呢?她在哪?” 文年不慌不忙收了图:“不如这样,你猜一猜。” “你!”萧公和握紧拳头,但又怕惹怒文年他会反悔。 文年微微勾起嘴角,声音宛若冬日寒雪:“你将公主藏在哪里,我就将柳夫人藏在了哪里。” 他轻笑出声:“好好想想,可别猜错了误了时间。”说罢转身大步离开。 他刚一出府,那面上的从容冷漠消了大半,他目光急切,连声音都有些抑不住的颤抖:“容羽,快!现在出发!” …… 外面发生的这些,玉瑶一概不知,等她从迷药的作用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晚上,但她却不知道时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无窗的密室。玉瑶的手脚都被绑着不能动弹,只能先将环境看清楚。 密室里有两处火把的光,虽然昏暗也勉强看得清,这里面有一个桌子,还有一张床。似乎是在她没醒的时候有人来过,桌上放着已经凉了的饭菜。而那张床上竟铺了全新的被褥。这餐具、吃食和被褥皆比普通的要好上许多,看来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密室。 密室只有一扇门,玉瑶细细地听过,外头没有任何声音。 这究竟是哪里,萧公和的地方?玉瑶只能想到他,可萧公和会好心到给她送饭和换被褥吗?她目光落到那张床上,陷入思索,难道关她的人还准备让她在这里常住? 玉瑶觉得也不太可能,藏着公主简直是藏着一个炸弹,随时被发现都会随时爆炸。虽然看不惯永兴公主的人众多,可如今建康城中,干光天化日将公主劫走的却不多。一是要有人力,二是要有绝对安全的密室,这都不只是拥有钱财就能办到的,还需要权力。不然只要陛下下令细细搜查,总能发现端倪。 那便是位高权重之人,可不是萧公和,还能是谁呢? 玉瑶已经开始祈祷文年快点找到她了,她甚至还在想,顾阳不是暗示过她还没到死的时候么,那她应该不会死吧,她又鬼使神差地看向那张床,心中有些不安,虽然没说会死,但是万一有其他劫难呢。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玉瑶心中一动,方才她晕倒的时候,饭菜放凉了都无人动她,那对方应该是在等她醒来。她索性重新闭上眼,装作还未清醒的模样。 ------------ 第三百八十四章 假意关心 门被打开,听脚步,进来的是一个人,应该是个男子。 “将门关上。”这人吩咐道。 好熟悉的声音! “公主?”那人轻唤了一声,似是在试探。 殷钧! 玉瑶心中一颤,他不是也受伤了么?这么说,她现在就是在驸马府?玉瑶睫毛微动,难掩震惊。如以一来,外面的人想找到她实在是难上加难,因为驸马受伤的原因,怕是他的嫌疑第一个就会被排除掉。 更何况说来驸马府搜寻公主下落,这本身就是个伪命题。这可是她的夫君,就算在驸马府也是理所应当的,谁会想到是被囚禁在驸马府。殷钧倒是难道聪明,竟然想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玉瑶开始担心文年到底能不能找到她了。 见玉瑶没有动静,殷钧走近了些,玉瑶能感觉到他俯身半蹲在了自己面前。 他想要做什么?玉瑶心中不解,倘若是萧公和,那定是要她的命。殷钧的话……玉瑶想起那张换了新被褥的床,闭上的眼睛微不可见地抖动了下。 “公主?现在还没醒?”他说着,用手轻轻捋了捋玉瑶有些乱的头发。 玉瑶尽量屏住呼吸不动,保持冷静,可眼睛却因为害怕微微转动,隔着眼皮,对面的人这一回轻易地捕捉到了。 驸马不露声色地笑了下,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我只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你非要逼迫我至此,不过罢了,怎么怀上的不重要,只要你怀上就可以。我们是夫妻,传出去你有孕在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到时候陛下知道了不知道多开心。”说罢他自己还笑了几声,在这空旷的密室中传来出诡异的回声。 他扫过玉瑶,见她仍旧没反应,他有一点来气,但又觉得有些意思,他端起桌上的一碗水,重新蹲在玉瑶面前。 “公主?公主?”他轻轻唤了两声,玉瑶仍没反应,他低头无声地笑了下,又道:“一天没和喝水了,这都半夜里了,喝口水吧。”他将碗抵到玉瑶嘴边,轻轻抬了下,睡却是顺着下巴流了下来,没有喂进去。 殷钧叹了口气,兀自道:“再不喝水怕是会撑不下去的,我既是你的夫君,那我就亲自喂你吧,想必公主也是不会介意的。” 接着玉瑶听到他自己喝了一口水,并没有咽下去。玉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接着就感觉殷钧朝着她靠了过来。玉瑶明白他要做什么之后,猛地将头别向了一边。 殷钧退了点距离,淡笑道:“原来公主醒了啊,怎么见到夫君,也不开口说句话。” 玉瑶睁开眼,怒目而视,却也不开口。 殷钧继续道:“一日没吃饭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人端些热的饭菜过来。”他神情关切,若不是玉瑶被绑在地上的这副模样,倒真以为是普通夫妻该有的对话。 玉瑶又饿又冷,力气也没多少,别开了头。 听他说已经一日了,按照自己身体的情况,怕是已经午夜后了吧。玉瑶一颗心往下沉,这么久了,没人杀她,想必外面已经闹大。但这么久文年却还没找到这里,看来这次殷钧这次冒险选择在驸马府,倒是选对了。 ------------ 第三百八十五章 条件 见玉瑶没反应,殷钧倒也不生气,又问道:“公主不想吃?” 他摇摇头,似乎拿玉瑶没办法,走过来道:“冬日地上冷,为夫扶公主到床上去。”神情自然犹如恩爱夫妻后房私话。 玉瑶觉得殷钧的神情很不对劲,像是近乎痴狂边缘的平静,玉瑶甚至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被强迫的。 殷钧将玉瑶扶起,他想打横将玉瑶抱到床上,奈何他本身力气羸弱,缚鸡都难,便只好一点点将玉瑶扶了过去,才将她扶好到床上。 在他没伤害她之前,玉瑶不打算惹怒他,她倚坐床上,面无表情,思索着到底文年什么时候才能来。 “公主,你在想什么?”殷钧突然问道,带了点审视的意味。他像是窥明玉瑶的心思,又道:“你在等人来救你?” “没有。” “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没有?”殷钧警惕地盯着床上玉瑶,像是想看透她的想法,质问道:“你在等文年来救你?” “不是。”玉瑶看着他,睁眼说瞎话。 殷钧点点头,很乐意见到她服软,或者说是迎合自己的样子。他道:“别害怕,我会好好对你的。”他伸出手想去抚摸玉瑶的脸,见玉瑶没有躲闪,他反而又满意地收回了手。 他继续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他要了你的命的,我向你保证。他想挑拨我们的关系,真当我殷钧是傻的?会白白把你的命送给他?只要你好好跟我在一起,到时候你我夫妻恩爱,又得圣宠,便是天作之合。”他凑近了些,轻声道:“我怎会舍得取公主的性命。” “他……是谁?”玉瑶试探着问道。 殷钧眼底闪过警惕,道:“你别害怕,反正我不会让他伤你的。当然,前提是你跟我好好过日子。” 玉瑶暗道,他倒是警惕,虽然话里话外是对她好,却不愿意透露背后主谋。 “公主?你觉得怎么样?”他目光微沉:“如今外面已经动静颇大地找了你一整日了,到时候你要是出现在驸马府,你我本是一家人,自能有说辞让你正大光明地出去。”他说完又十分困惑地自言自语道:“这原本就是一件极简单的事,不知为什么非要闹得这么复杂。” 玉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公主?你觉得怎么样?”他又问道。 “什么怎么样。” 殷钧含笑耐心道:“我方才的提议。” “你至少先把我放开吧……” 殷钧看了看玉瑶,她被绑住手腕处勒痕发红,粗糙的绳子蹭破了她娇嫩的皮肤,他犹豫片刻,索性将头转过去,慢悠悠道:“公主若是答应我方才说的,我立刻就给你松开。”说罢他环顾四周微微蹙眉,道:“我们……还可以换个地方。” “我不明白。”玉瑶眼神闪躲。 “好,那我就说明白些。只要公主同意跟我圆房,我立刻便放了你。”说完殷钧眼神期待地等着玉瑶的回答。 玉瑶的无动于衷很快刺激到了殷钧,他提高了声音:“为什么不说话!” ------------ 第三百八十六章 选择 “我不知道说什么。”玉瑶道。这是一个无解的答案,同意是不可能的,不同意就意味着激怒殷钧。 但她这无所谓的态度还是把殷钧激怒了,他猛地捏住玉瑶的下巴,强迫她盯着自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是夫妻!圆房本是几年前就做的事,为什么现在好像还要我来求着你!”他将他的脸甩开到一边:“你若是不同意,那我便通知要杀你的人来,不过,我想他们可不会像我这么怜香惜玉。” “与其落入仇人之手,遭受折辱再死。我可是给了你个最简单的选择,只需完成几年前你就该完成的事。这两个选择,该选哪个,我想公主应该不难抉择吧?”说罢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萧公和挑拨殷钧与公主的关系,说服他藏匿公主与此。殷钧自知被他利用,可殷钧又何尝不是怀了利用萧公和的心思,他自开始便打算好了,如果公主听他的,那他便反水。如果公主不从,那便按计划把公主的命交给萧公和处理。这俩种结果,他都能把自己从中摘出来。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接受他做了圣贤书中蔑视不齿的行径。不过他想清楚了,只要公主答应他,只要他们安安分分做夫妻,那他便不算做了坏事,原本两人也该做那件事的。 对,就是这样,殷钧兀自想着,觉得十分满意。 他表情殷切:“公主?选好了吗?”他见玉瑶不说话,以为是害羞难于启齿,又道:“这里……环境是委屈了公主,只要公主点头,这便迎公主去寝居,一切按宫主的要求来。” 他越说越兴奋,似乎玉瑶已经同意过了一般。 “而且以后我也可以只宣召之日去找公主,只要你同意,我怎么都可以!” 玉瑶看着他痴狂的样子,隐隐不安,稍稍往后缩了缩。 “驸马……”玉瑶试图把他从自己的臆想中拉出来:“你先冷静一点。” “不、不不!你听我说,只要你同意!” “驸马!” “我让你听我说!”殷钧紧紧抓住玉瑶,疯狂摇晃:“你快说你同意!!”他最后这一句声音大到让玉瑶耳边嗡嗡直响。 玉瑶本就要饿昏了,顷刻被晃得头昏眼花,还撞到了墙上几下,她试图挣脱,可手脚都被绑得牢牢的,根本无用。 无力挣扎间,玉瑶眼角泛泪,眉头紧皱,她的痛苦却忽然取悦了殷钧,殷钧双眼如野兽般闪着火焰,骤然扑倒玉瑶身上,发疯一样开始解开玉瑶身上的绳子。 “你干什么!你住手!” “你不是想让我给你解开绳子么,我这就给公主解开!”殷钧喘着气说着,胡乱去扯玉瑶身上的绳子,手上粗暴,勒得玉瑶生疼。 不一会,玉瑶感觉手上脚上的绳子都松了许多,她忍者殷钧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恶心,心下一沉,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和殷钧都翻下了床。 这是她惟一可能逃出去的机会,虽然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阻拦,她想不了这么多,立刻连滚带爬到了门口,却发现门是从外面锁死的。 她疯狂拍着门,心却彻底凉了,她渐渐瘫坐在了地上,而背后传来了殷钧的狂笑声。 ------------ 第三百八十七章 门开 殷钧不慌不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着缩在门角的玉瑶,笑容已有些变形:“公主,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以为你能从这里逃出去?”他捧腹,倒是也不着急拉玉瑶回去,就这么远远看着,看着她自己折腾到绝望。 “就算你能出了这扇门,你以为你能活着走出去?”他又端详了一会,道:“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呢,你该不会以为你再继续拍这扇门,就会有人给你打开吧。” 玉瑶贴着门,听到外面有动静。她心中一动,又拍了几下,道:“我不发出声音,救我的人怎么知道我在哪呢。” “谁?谁救你?文年吗?”他笑道:“公主,现在应该后悔,后悔你不经常来我府上,这个密室,没有人指点,是走不进来的。你还在指望他来救你吗?不过庶民,还能翻出天大的本事?”说完,想到文年这个人,殷钧忽然冒火,道:“别拍了!拍了也不会开的!” “咔嗒”一声,门开了一个缝。空旷的密室里,清脆的开门声让两个人都愣住。 人未进,白色的衣袍先溜了进来,身量挺拔的青年小心地将门推开了一个角度,他探了身子进来,低头看看瘫坐在门口的玉瑶,柔声道:“还不让开,让我进去。” 玉瑶的无助和恐惧,在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消散不见,心安稳下来。她抬头看向他,无论何时,玉瑶见到他总是这幅温柔的模样,只这一眼,心中便多了几分暖意。好像她的记忆早已被他的温柔包裹。 文年伸出一只手,白皙且骨节分明,细细长长,将玉瑶的心思全部勾了去。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站了起来,原本潮湿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清冽的香气。 “来人!快来人!”殷钧喊了两声,外面一片寂静。他心中一沉,既然文年已经进来,那必然已经除掉了他的人。 这里明明除了萧公和以外无人知晓,他倏地抬头“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是谁跟你说的?” 文年扫了一眼玉瑶,见她没什么事,轻轻挑眉,好心地回答了殷钧的话:“萧公和。” “他这个叛徒!怎么能把这里说给你!”殷钧心中也能猜到几分,想必萧公和也被面前这个人拿捏了,他慌了神,问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带走公主吗?” 文年紧紧牵着玉瑶的手,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你们……”他看了看文年手上还在滴血的剑,有些畏惧,但他一咬牙,还是斗着胆子骂道:“你们这对狗男女!我和她才是夫妻!你、你……”他指着玉瑶:“荡妇!” 几乎与此同时,文年脚下不动声色地踢飞一粒石子,殷钧“嗷”了一声,腿上吃痛,跪倒在地。 “劝你嘴上放干净点,也好少受点罪。”文年声色冷漠。 “你要干什么!”殷钧生畏,文年明明站着没动,他却慌忙后退几步。 文年将身上的斗篷取下,细心地搭在玉瑶身上,目光在她手腕的勒痕处扫过,微微皱眉。深邃如夜的双眸再注视着她时带着安宁,他声音温柔清淡:“转过身,到外面去,听话。”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懦弱本质 殷钧看着文年一步步朝他走来,吓得退到了墙角,他惊慌失措地喊道:“你不是想要她么,你把她带走!我不要了!这女人归你了!你想做什么做什么!你、你你放我出去!” 闻言文年厌恶地皱眉。 “啊!”殷钧腿上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他惨叫哀嚎着,道:“你放了我,都说了那个女人给你了!你别杀我!一个、一个女人而已……我不要了,你别杀我!” “谁说要杀你。”文年轻蔑一笑,又在他伤口的上方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新伤。 “啊!”殷钧崩溃大叫:“你听不懂人话吗?都说了那贱人我不要了!谁爱要谁要!”他捂着伤口,疼得面色惨白。 “听闻你以文豪著称,但若是一个跛子的话……”文年眯起眼,十分满意殷钧脸上惊恐万分模样,他继续道:“跛者、足疾,有碍瞻观,不得入仕为官。换句话来说,从今往后,你便是个身残的废物了。” “不——!”殷钧惨叫:“这一定能医好,我要叫御医,我要寻边名医!” 世人敬仰文豪,但却不能接受一个瘸子是文学大家,文人清高孤傲,殷钧当然清楚,这样身残的人,更是连入仕都不允许的。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文年说不杀他,他是想让他带着这个残疾一辈子。 文年还要更刺激他一番,他云淡风轻道:“不用白费力气,我伤你的这两个位置,定能让你安心当个跛子。” 文年看他一副认命的绝望表情,忽然轻笑,他道:“你该不会觉得我这样就放过你了吧?” 殷钧净空地瞪大双眼,已经气息微弱:“你、你已经断了我的一条腿,你还要做什么!” “忘了告诉你,这剑上有毒。” “你……”殷钧说着一口污血吐了出来,他恶狠狠地瞪着文年,却又忌惮,他问道:“你还要我做什么,快点说!” 文年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的样子,玩味道:“你这回倒是聪明。” 殷钧别过头,按着受伤的腿,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派人去通知陛下,就说你带人早已找回公主,你与人搏斗中伤了腿,昏迷不醒,这才误了时间。如今回府后立刻禀明陛下,公主安然无恙,回来后一直呆在驸马府。” 殷钧觉得心口生疼,盖过了腿上的痛,他已经不知道究竟是毒性发作还是被文年逼得怒火攻心。 不用文年过多解释,殷钧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他如今断了腿,要是被陛下知道,绝不会容忍驸马是个瘸子,他与公主定然要合离,之后的日子只会难上加难。但若是说因为救公主而受伤,陛下便不好再开口怪罪与他。 虽然文年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公主的名声,但殷钧现在,又那还配有选择的机会呢。 他道:“既然你什么都算好了,你还问我作何。你带我出去,我立刻派人去禀明陛下。”这个密室极为复杂,外面的人想必都死完了,他一个人是出不去的。 文年拍了下手,容羽进来了。 容羽正要去抬殷钧,殷钧却慌乱去拽文年的一角,文年轻轻躲过,皱眉厌弃地看着他。 “解药!先把解药给我!你的人都在这里,我一定会按你说的做的。” 文年示意容羽继续抬他,容羽手上动作一点不轻,疼得殷钧嗷嚎乱叫。他路过文年的时候,文年讥道:“我给你下毒,你也配?浪费毒药!” 说罢一甩衣袍,推开门,牵着玉瑶离开了。 ------------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上门要人 “你将公主藏在哪里,我就将柳夫人藏在了哪里。” 文年最后跟萧公和说的话,对于萧公和来说,并不难猜。公主藏匿于驸马府,那柳夫人也是在她的夫家。 柳夫人的夫家…… 萧公和只觉得脊背生寒,文年竟然用他对付萧玉瑶的手法对付了自己。他必须快点行动,因为柳夫人在谢府,她在谢禧手上! 萧公和连夜去往谢府,此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两个时辰。谢府大门紧闭,也无光亮,俨然整个府邸都睡下了。 “敲门!”萧公和吩咐道。随从不敢犹豫,立刻上前拍门,谢府本身位置偏僻,在这深夜的大街上,拍门声跟鬼叫魂一般渗人。 拍了许久,一个门吏惺忪睡眼地开了门,一看门口这架势,吓了一跳。 萧公和是长乐公主的长兄,他自然是认识的。他揉揉眼,看清来人后,慌忙跪下:“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不知世子殿下深夜来谢府有何贵干!” “让开!”萧公和一脚踢开门吏,带着人就往里面闯。 “世子殿下!使不得啊!世子殿下!”门吏追着喊了几声,见形势不妙,立刻走小路跑去禀报谢禧。 萧公和走到一半,就见谢禧站在廊道尽头。 “世子殿下夜闯我谢府,是为何意?”谢禧目光冷凝,不客气地盯着萧公和。 “你少跟我废话,把人交出来!” 谢禧目光扫过后面一众人,面无表情道:“世子带了这么多人闯进来,是为了找人?不知世子要找谁。” 萧公和牙齿咬得吱吱作响,这个谢禧竟然还装傻。 “哦!”谢禧恍然大悟道:“世子应该是来找公主的吧。”萧公和刚隐隐有些激动,谢禧就接着道:“不过永兴公主并不在谢某府上,若是世子想搜也大可一搜。只不过,谢某还得例行公事先看一下搜查令。” 萧公和知道言语上被戏耍,怒道:“你知道我是来找谁的,不要装傻!”说着就要往前走。 谢禧眼神示意护院拦下萧公和,他冷冷道:“谢某不知!世子既说不出要找谁,又要硬闯谢某府邸,天子脚下岂能这般不讲道理。我看世子还是请回吧!” 萧公和道:“柳夫人呢!” “什么柳夫人?” 萧公和觉得说出来亦是不妥,他往前几步,压低声道:“琬明呢!” 谢禧却是皱眉,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他道:“世子殿下思念妹妹谢某可以理解,谢某亦是思念爱妻。可世子夜里到我府上找琬明,这若是传出去,岂非说皇家信乱力鬼神之说。”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琬明早已在地下安息了,难道不是吗?” “废话少说!到底怎样你才肯交出琬明?”想必此时文年已经到了驸马府了吧,萧公和暗道糟糕,若是谢禧不愿意交出琬明就麻烦了,文年把琬明交给谢禧,倒是将自己摘得干净。 谢禧亦是带了怒气,他一字一句道:“世子殿下!早在数月前长乐公主已下葬安息,不知世子一直要找谢某要长乐是何意思。世子请回吧!”说罢他转身离去。 “谢禧!”萧公和提剑朝他刺去。谢禧显然也是有所准备,护院从四面八方出来,将萧公和的人团团围住。 谢禧转身,嘴角带了点轻蔑:“谢某并无回天之力。世子问我要一个已死之人,我自然也只能还世子一个已死之人。就是不知道世子愿不愿意……” ------------ 第三百九十章 想到自己 一辆马车从驸马府匆匆驶出。 官兵们还在连夜搜捕,见到马车便立刻拦了下来。玉瑶将公主令牌从窗口递出,道:“本宫无碍,你们也可以传令下去,不必再找。驸马会禀明陛下的。” 官兵面面相觑,做不了主,只得叫了人来。 “公主!真的是你,我还以为他们又找错人了。”徐言之将令牌递给玉瑶,又道:“我这就让兄长传令下去。”说罢高高兴兴跑走。 马车又行驶了一阵,在归云馆前停了下来。 “归云馆?”玉瑶抬头看了看牌匾,疑惑道:“这么晚了……” “先进去。”文年道。 文年推开门,带着玉瑶上了三楼,容羽拿火折子点了灯,关上门退了出去。 “你带我来这里……吃饭吗?”玉瑶抚了抚肚子,饿了一天已经饿过了,这会甚至感觉不出来饿了。她还是感激地看了看文年:“也好,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文年双目温柔:“我按你的喜好让人备了些,你若还想吃什么,待会尽管跟容羽说。” 玉瑶敏锐道:“你要去哪?” 文年笑笑:“你别担心,你就乖乖在这里吃东西,我去去就回。”说罢他就要起身。 玉瑶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角,见文年又坐了下来,玉瑶又讪讪放开了手:“你去吧。” 文年失笑:“怎么忽然又同意了?” “你定是有重要的事,我不能耽搁你,你快去吧。”玉瑶扬起一个笑脸:“我自己会点菜的!” 文年匆匆离去后,玉瑶觉得自己的困意已经大过饥饿感,她没吃几口感觉筷子都抬不起来了,只说在旁边软榻上歇息一下,结果不消一刻,彻底睡了过去。 文年回来的时候,她因为睡得不舒服呼吸声格外重,文年想给她调整下姿势,却吵醒了她。 “你回来了?”玉瑶揉了揉额心:“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没多久,不到半个时辰。” 他扶着玉瑶坐起来,玉瑶忽然觉得自己手上湿湿的,本是随意一看,却发现是血,再看,他背上和手臂上竟然都是血,她惊道:“你受伤了?!”玉瑶一下子清醒过来,立刻要去检查他的伤口。 他轻轻一笑正要说无碍,低头却看玉瑶慌张找他伤口的样子,他微微挑眉,不露声色地勾起嘴角,接着略一皱眉,扶着胳膊的伤口倒到了软榻上。 “这么严重了你怎么还……阿年?”玉瑶惊慌失措:“容羽!容羽!” 文年闭着眼,十分微弱地开口道:“别叫了,他去做其他的事了。” “啊?那、那可怎么办啊。”玉瑶小心挽起他的衣袖,发现血将皮肉跟衣服黏在了一起,每每扯到,文年都忍不住微微蹙眉。如今她一个人根本也抬不走他,玉瑶心下一横,先出去打了盆热水回来,至少先帮他将血污擦干净。 她心惊肉跳地想将衣服挽起,却发现这样根本不够,玉瑶见他闭着眼,也不知是醒着还是昏了,唤了两声也没反应,她索性上手,费力地将他的外衣先脱掉,又准备去褪了他的中衣。 她边脱边想着,照顾昏迷的人也不是件易事,她只脱了他的外衣便累得满头大汗,自己也有过受伤昏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在文府…… 她手上动作忽然顿住,瞪大了双眼,寒酥园没有丫鬟,那是谁给她洗的身子又是谁给她换的衣服?!! ------------ 第三百九十一章 新伤旧痕 文年感觉到玉瑶愣在原地,手上还半扯着他的中衣,要脱不脱的的样子,以为玉瑶是害羞了,便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声音极小,却是一下子把玉瑶的思绪拉了回来。 玉瑶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阿年还受着伤,自己这是在想什么呢!有什么能比现在给他清理伤口还重要?于是立刻回过神来,继续手上的动作。她倒是真的没怎么害羞,左右她是个现代人,男人光着上半身的样子,夜里的烧烤摊上就有不少,更不用说明星露腹肌的那些图。 玉瑶想着这些,就更没什么顾忌,索性怎么方便怎么来,一边脱,一边小心地给他擦拭伤口。将背部伤口处理完以后,她费力地将他翻了个身,忽然间,年轻男子的胸膛赤裸裸地面对她,文年皮肤本就细腻,这一大片肌肤,加上他身材均匀极又有质感。玉瑶忍不住长长地倒吸了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这果真跟烧烤摊的男人不一样啊……玉瑶心里打着鼓,悄悄地将他的身子瞄了个遍。不过很快,她面上的绯红就散去了,取而代之是她微沉的双眸。 文年的胸口下方,有一道伤痕,伤口看起来很深,却不在致命处,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而他的腰腹上更是有一道道浅伤,玉瑶伸手探向他背后的腰间,凹凸不平,横七竖八,有着许多伤口,方才只顾着他背上的伤,腰被衣服遮住,此时她才知晓,他身上竟有这样多的刀伤。 玉瑶神情凝重,颤抖着将手抽了出来。 文年向来强大异常的感觉会让玉瑶误以为他是一个不会受伤的人。可今日她才知道,他也是会流血的,玉瑶目光略过那盆血水,又看向了文年的旧伤,而且不仅是今日,还有以往那些她不曾知晓的伤口。 他之前的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的,玉瑶拧了拧帕子,更加小心地给他擦掉血迹。 擦着擦着,玉瑶忽然心生疑惑,今日这伤口看起来并不深,比起他的旧伤甚至不算什么,都是些皮外伤,可……他怎么昏过去了,该不会有毒吧?! 玉瑶想着这些,面前正好有一道小伤口,她鬼使神差地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简直幼稚至极…… 文年却是意外至极,感受到她毫无预兆朝着自己胸膛凑过来的鼻息,他闭着眼都忍不住挑眉,文年睫毛微微颤抖,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玉瑶却是没注意到,她自作聪明地深吸了一口,毒没闻出来,倒是猛吸了一口文年身上特有的清淡幽香,像是猛然被惊醒,她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的行为有多幼稚和不合时宜,怎么还有点占他便宜的意思…… 文年觉得胸口痒痒的,好像隔着皮肤直接挠进了他的心窝里,他手微微蜷起,身子极轻地颤抖了下。奈何玉瑶的鼻尖离得太近,若有若无地擦着他的胸口,沿着年轻男子的肌肤纹理轻轻扫过……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玉瑶吓了一跳,以为文年醒了,她倏地站好退后了半步,面红耳赤。再看过去,却见他只是紧紧蹙眉,并未睁眼,玉瑶这才舒了一口气。 ------------ 第三百九十二章 娇气 年轻男子肌肤白皙,胸膛却宽厚坚毅,此刻微微起伏着,像是仍在沉睡,玉瑶紧张地抚了抚自己的胸口。 “还好,还好……” 还好文年没醒,反正他也不知道,至少没在他面前丢人。 玉瑶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慌忙洗了洗帕子,继续给他仔细擦拭伤口。索性他的伤口并不多,玉瑶擦完,又给他穿好衣服,累得半死坐在他身旁,玉瑶想靠着休息片刻却又没地方,便起身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正想将就着稍微休息会,等容羽回来便能回府了,谁知凳子还未坐热…… “冷……” 玉瑶听到他略带沙哑的声音,立刻又坐回了床榻边,抚了抚他的额头:“你醒了?怎么样?” “冷……”文年仍闭着眼,微微蹙眉。 玉瑶给他掖了掖衣服领子,道:“坚持一会,等容羽来了,就带你回去。” 也不知道文年听到没有,只见他还是有些瑟瑟发抖。 玉瑶有些不知所措,可伤口她勉强能处理,冷可怎么办啊,屋子里的炭火早就熄了,这里也没有铺盖,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手忙脚乱地捧起他的手,试图给他取暖。 文年却是忽然翻了个身,拉住她的衣袖,差点将她扯倒在塌上。 “受伤了力气倒还挺大……”玉瑶嘴上嘟囔着,重新坐好,又搓了搓手去捧着他的手。 他的手凉得跟冰一样,比往日里更苍白,玉瑶这点暖意显然是不够用的。文年微微蜷缩身子,闭眼抿唇,像是趋着热源一般,往玉瑶的方向蹭了蹭。 玉瑶看着他,迟疑片刻,决定脱了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刚一解扣子,文年又伸手拉住了她,这次却是拽着不撒手。 玉瑶无奈,好言好语道:“我是要脱下衣服给你盖上。” 文年不说话,手却仍不松,眼睛也未睁开。 “阿年?” 玉瑶也不知道他究竟听没听到自己说话,看他模样,虚弱地惹人心疼,却还非要倔强地拉着她,玉瑶拿他没办法,索性放下解扣子的手。 “好了我不脱了,你放开吧。” 话音刚落,文年立刻松了手。 玉瑶:“……” 她又问道:“阿年,你到底……醒没醒?” 文年只将手又往袖子中缩了缩,没有说话。 玉瑶又问:“很冷吗?” “很冷……” 玉瑶:“……” 玉瑶一肚子疑惑,难道习武之人昏迷之时,还能选择性地只听自己想听的话? 平日里也未见他如此娇气过,算了,不跟受伤的人计较,玉瑶抿了抿嘴,道:“那……我抱着你一会,好吗?” 文年强忍住笑意,虚弱地“嗯”了一声。 …… 归云馆楼下的拐角处,容羽跟册羽已经等得百无聊赖。 册羽搓了搓手,跺跺脚,问道:“公子怎么还不出来,就算吃两顿饭也该吃完了!” 容羽抬眼看了看楼上,神情复杂道:“你懂什么。” 册羽负手来回走了两圈,又道:“还有,你怎么伺候公子的,公子受了伤你看不见么。” 容羽一副朽木不可教的表情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懂什么!” ------------ 第三百九十三章 柳夫人身份 雪停了,冬日里天亮得晚,建康城万籁俱寂。 天未亮时,陛下已经接到了驸马府的消息,得知玉瑶无事立刻下令停止搜查,但他听到殷钧腿受重伤的时候,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最终也未说什么,只道叫他呆在府里好好养伤,赏赐了些补品。 清晨,地上雪水脏兮兮,早就不见了夜里仓促的脚印,好像昨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拖着板车的小商贩走过官路,想着今日起得早,大约能多卖些货,街上还无几个人,他便抄近路从官家门口走过,若是等高门大户起了,他是断不敢拉着车走过世子府门前的,定要被好一顿呵斥。 天刚蒙蒙亮,起了雾气,小贩瞧见世子府那里挂了个什么东西,左右瞧了没人,便上前想着万一捡个便宜。他走到一丈之距的时候,刚一看清,吓得跌倒在地,尖叫着连滚带爬往后退。 “啊!!!鬼啊!!!!” 这声音惊动了刚起床的门吏,他打着哈欠推开门:“谁啊!大清早就敢在世子——啊!!”他慌乱朝宅子里喊道:“快!快来人!!” 那小贩见世子府开了门,生怕跟自己沾染上关系,一溜烟拉着车跑没影了。 这世子府的大门前,挂了一具女尸,披头散发甚是可怖。世子府的人七手八脚将这个女尸抬了下来。 门吏大着胆子去看女尸的样貌,女尸合着眼早已没了血色,他深深皱眉仔细看着,喃喃道:“怎么有些眼熟呢……”他在脑海里思索着,忽然瞪大了眼睛:“这、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长乐公主么!” 此话一出,众人震惊。 “这怎么可能呢,长乐公主不是早就下葬了么……” “是啊,不过这就是公主,我敢保证!” “难道有人敢掘皇陵?” “否,这很明显不是挖出来的……” 府里的下人们正说着,门吏抬头看了眼,此时已经有三两路人围过来了,他立刻挡到他们面前:“滚!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能看的!快滚!”又抓紧吩咐人将这尸体抬进去,匆匆去跟世子汇报了。 长乐公主跟柳夫人的一些事情,好像悄悄地被谁搭上了线,变得奇妙起来。 柳夫人向来神秘,虽然在世子府,也只在很小的范围活动,是以其实很多人都没见过她的真容。 这门吏边走边想,总觉得不对劲,府里刚失踪了柳夫人,长乐公主的尸体却出现在门口,他总觉得好像哪里有联系,鬼使神差地,他索性直接去找柳夫人的下人,故意说了今日门口发生的事,而柳夫人的贴身丫鬟听完后,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门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难以置信。 难道长乐公主就是柳夫人,柳夫人就是长乐公主?可他细细思索,又觉得处处合理,比如当时长乐公主是被烧死的,若是有人故意掉包…… 他不敢往下想,这种消息即便是听一听便能要了命,门吏吓得腿抖,哪还敢去见世子,趁人不备,彻底溜出世子府逃命去了。 ------------ 第三百九十四章 阴差阳错 几日后。 这件女尸的事情,像是彻底断了线一样,那日但凡见过女尸的人,门吏失踪,其他人陆续丧命,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觉得蹊跷,都传言说那女尸是索命的鬼,但凡看过她的人都莫名其妙死了。 而柳夫人的事世子却也突然也不再过问,萧公和整日只将自己关在房内,也无人敢去触霉头。 他闭门不问的这些天里,建康城又冒出一种说法,说柳夫人就是长乐公主,世子与长乐私通,枉顾人伦,当年替死之人如今回来索命,以至世子府时常有人失踪。消息悄悄蔓延着,似乎又有人从中推波助澜,渐渐这个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 “公子,世子府果然没有为难咱们。” 谢禧道:“他当然不敢,这件事他只能吃哑巴亏,要是闹大了,他只会损失更多。” 心腹感叹道:“真没想到……” 真没想到长乐公主竟然会跟自己的长兄私通,但心腹不敢讲这句话说出来。自从公子怀疑这件事开始,到最终知道真相,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我亦是没想到。”谢禧像在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世上,果真人心难测。怕是从一开始,她便是骗我的……” 心腹深知事情经过,沉默不语。 谢禧回想起长乐死前的样子,他原本并不想杀她的…… 谢禧知晓被骗,气急中威胁她说要将他们的事禀明陛下。长乐定然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她便求谢禧饶了他们。 “饶了你们?我被你骗了这么久,你让我饶了你们,成全你们这对枉顾伦理的无耻之徒?萧琬明,你让我恶心!” 谢禧说着,看到她的脸便一阵恶心反胃。 长乐哭着道:“我是错了!可我当初嫁给你,是陛下赐婚,我又能说什么!”谢禧毕竟是曾与她同床共枕之人,她试图说服他:“现在这样不好吗?长乐公主已经死了,我跟正德在一起,你也可以令娶新人。我保证……我保证我从今以后都不走出世子府!你就当我死了,不好吗?” “当你死了?”谢禧厌恶地看了她一眼,脱口而出:“你怎么不直接去死,你死了你的姘头不就没事了。” 长乐一愣,突然不哭了,不知在想着什么。 谢禧看见长乐的时候,其实除了恶心和厌恶,在他的内心,还有一丝庆幸,他曾因为长乐被烧死而伤心,现在看到她好好地,莫名有一丝欣慰,至少她还活着。 长乐又求了他一阵子后,谢禧不想听她废话,留下一句“明日我会亲自面圣把这件事说清楚。”就走了。 谢禧只是没想清楚他究竟要什么,甚至都没有绑着她,只将她关起来。等他跟萧公和说了狠话后,他才意识到他没有那么想要她的命,但等他回去再看,却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留下一行血字。 “‘饶过他’,她就这么写在墙上。”谢禧无奈地笑了下:“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到死还想着让我饶过他。” “公子为何没有圆了公主的愿?”这是心腹心中一直的疑惑,今日公子愿意多说几句,他便大着胆子问了句。 谢禧微怔,才道:“那不是我做的。”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不想管了,这是他们自己做的孽,就让世子自己收拾烂摊子吧。” “属下逾越,想问一句,当日若是世子不是那个时候来,是不是公主就……” 谢禧点点头:“就不会死。”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暗流 年关一过,先从范府传来了范毅成亲的喜讯,玉瑶听到的时候便知道范将军已经想明白了。 建康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忙碌,日子好像越过越快。人们总希望不好的事能留在过去,这样新的一年才能有更好的期盼。 可事不能尽如人愿,不好的事虽然消失了,也未必真的能留在过去。 就如临贺世子,虽然有诸多秘闻流言,可人们始终说不清楚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又似乎一夜之间,临贺世子忽然收敛锋芒,除了上朝,都老老实实地呆在世子府,也再没听说纳什么人到府里。 趁机参他的折子不少,他却并不怒,态度谦逊,但凡是他真的做过的事,都陈恳地应了陛下的问责,好像真的要改过自新一般。萧衍自然是十分满意,臣子的归顺总是好。 玉瑶可不会这么想,他这幅服输伏低的模样,不知究竟做给谁看,是为了给她看吗?未免太瞧得起她了些。不过玉瑶又想过,或许是做给文年看的,那就不稀奇了。 鞠汴年前科考过后便一直住在公主府,只等着春上张榜出结果。 这段时间难得的平静,可人总是这样,永远不知道哪一段平静的时光会是你最后平静的时光。也不知道哪一段快乐会是顶峰,都以为还有未来,还有以后,还可以往更好的高点走去,不曾想下一刻,就已经是顶点了了,是以也预知不到更大的麻烦其实正在远处的地平线偷偷酝酿。 迎春花开的时候,天仍旧冷着,顾阳下了帖子邀请玉瑶来吃火锅,他好像也懒得避嫌,直接在帖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火锅?”鞠汴一脸疑惑,带了些不悦:“他又想做什么?” 玉瑶拿过帖子:“你不要总是对他有敌意,他其实……也是为我好。” “你怎么还为他说话。”鞠汴打量了一番玉瑶:“你为文年说话也就罢了,你还为顾阳说话。我觉得你不该只送我去读书,你也有必要多读读书。” 玉瑶举起帖子在他头顶敲了一下:“我倒要看看你这次的科考成绩!” 鞠汴神态自若:“你放一万个心。”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玉瑶对于他的成绩从来是不担心的,她道:“不过听说春日里还有一轮科考,你为何这么着急,不再多准备准备。” “早点入仕不好吗?”接着他又笑道:“再说了,冬季考我一样没问题,何必再等!” “好吧,不过这帖子上可也邀请你了,你必须跟我一起去。顾阳他……其实真的是好心的。” 鞠汴不甚同意地轻哼了一声,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去的。” 迟疑片刻,鞠汴道:“近日北境发生了战事,你知道么……” 看玉瑶的表情她显然是不知道,鞠汴已经知道了文年的身份,所以当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想到了玉瑶。 他又补充:“是……魏国在试探大梁,应该也不会很严重,很快就能平息。” 玉瑶方才还轻松地面上忽然有些僵,其实就连鞠汴也有些紧张。 大梁繁荣依旧,可这繁荣里终究有多少真,他们心中清楚。萧衍初建立大梁之时,勤于政务,纳谏惜才,才有了大量的繁荣,可迈入晚年的他,愈发笃信佛学,是以大梁内部,早就出现了问题。 魏之前远不如梁,如今敢在边境试探,显然已经摸透了大梁脆弱的根基。 玉瑶猝然抬起头,担忧地看向鞠汴。 那这件事,阿年也知道了吧。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巧遇 文年难得的清闲,亲自在院子里给几棵海棠浇水,似乎心情不错。 他想起之前玉瑶夸过这院子里的海棠,海棠如今已有一人高了,虽然花期要到春日四月份的时候,可他现在就已经开始期待开花了。 “公子,顾公子给公主下了帖子,给您也下了。”容羽把帖子递给文年,文年打开略看一眼,道了声好递回去,继续摆弄着这几棵海棠。 容羽又道:“还有二公子从边境传来的消息,说十分顺利,但此番只为试探,已准备退兵。”容羽报得都是高兴的事,自然他也十分高兴,又道:“君主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文年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微微蹙眉。 “公子,怎么了?” “我想给父亲去一封信。”他目光看向还未开花的海棠树,不知在想什么。 容羽道:“公子是想跟君主说公主的事吗?” “我想带她走。”文年道:“但是我不能这么跟父亲说……”他又思索片刻,道:“所以我想把事情提前。” “可是君主自有安排,公子即便开口了,也未必能提前。” “那就等兄长再次出征边境的时候吧,那时去上一封信,跟父亲说明情况,即便不能提前,至少能保公主安全。” 容羽小心翼翼道:“属下多嘴一句,公主……她会愿意去大魏吗,毕竟她是大梁的公主。” “她会的。” 文年说罢,微微挑眉,或许他真的该问一问她了。 …… “公子?公子?”下人们轻轻唤着。 顾阳猛地惊醒,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原来他坐在院子里竟然睡着了,刚一醒过来,这才觉得有点凉。 “公子又做噩梦了?” 顾阳平复了一会,惊魂未定地缓缓点头,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下人道:“这是刚刚收到的,公子之前下的帖子都应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院子里凉,公子还是到屋里睡吧。” “无妨,你下去吧。” 顾阳接过帖子看了看,这才安了心。 其实他并非一定要见他们,自从上次给玉瑶送了地契以后,他本不打算再见她了。只是他近些日子越来越频繁地做那个梦,日夜不安,虽然梦里也再未出现过新的情节。可他总觉得,需要再见玉瑶一面。 时间刚好在鞠汴放榜的前几日,因为放榜后会有一些官家安排要交代,是以最近几日鞠汴又去了几趟国子学,索性没有住在公主府。 春雷阵阵,虽然打了春,也还有些倒春寒,这一日下午,淅淅沥沥下着雨,原本说好鞠汴来找了玉瑶一同前往,索性各自直接去找顾阳。 外面下着雨,车里就格外闷,公主府的马车走了一阵子,玉瑶索性撩起窗帘透透风,但又不敢开得太大怕进了风雨。 玉瑶透着窗户缝吹着风,晃眼间觉得前面的车有点眼熟,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阿汴的车,玉瑶一下子心情爽朗许多。她等着再靠近点,就开口叫他到自己车上来。谁知前面那辆车竟在前面的路口拐了进去。 玉瑶心生奇怪,那并不是去顾阳府上的路,等她的车子经过路口,玉瑶探头一看,见阿汴已经下了车,正在跟几个人说着什么。 “停车!”玉瑶立刻道。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偷听 虽然天未黑,因为下雨的缘故天色灰蒙蒙的。春彩撑着伞陪玉瑶走到路口的时候,玉瑶停了下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玉瑶道。 她忽然不想就这么直接走进去了,她自认为也还算了解鞠汴,就方才那么匆匆一瞥,玉瑶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裹紧披风戴了兜帽,独自往前走去。拐进巷子后,有马车挡着,玉瑶就躲在车后,她也不知这样听鞠汴的墙角对不对,可脚下像被定住了一样,一步挪不动。 对方有两人,是一对年轻男女。夹杂着雨声,玉瑶听得并不很清晰。 “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 是鞠汴的声音,玉瑶没有听全,接着对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传来了女子的哭声。玉瑶偷偷看过去,见鞠汴给对方了一些钱财。 玉瑶断断续续又听到了些“不准说出去”、“多给你些钱财”、“不能被发现”云云。 她不敢过多停留,见他们有离去之意,雨声掩盖着她的脚步声,亦匆匆离去。 马车上,玉瑶再也静不下心来,一直回想着方才的事,听起来像是阿汴在威胁对方不准说出什么秘密,难道阿汴犯了什么错?会不会与他的科考有关?玉瑶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停在了顾阳府院门口。 玉瑶刚下车不久,鞠汴的马车也到了,他满脸笑容地跑了过来:“玉瑶!” 也许是玉瑶方才见过他那副愁容满面的样子,总觉得在看到他的笑,心里怪怪的。 “怎么了?你发什么愣?”鞠汴接过春彩的伞,帮玉瑶撑着。 “阿汴,你今日不用去国子学吗?” “已经去过了啊,跟先生说了今日提前走一会,先生便放我先走了!”他神态自然,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你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鞠汴神色微微一顿,揶揄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下了学就直接来了,能遇到什么人。”说罢神色有些闪躲。 玉瑶笑了笑,帮他顺了下被雨打湿的鬓发,道:“没什么,就是看你湿了头发,以为路上遇上什么事。” 鞠汴心中松了口气,笑道:“大男人湿了点头发算什么事,你别担心了。” 玉瑶失笑:“你才多大,就大男人了,害不害臊!” 正说着,门开了。顾阳走了出来,他想跟玉瑶打个招呼,正欲开口,就感觉到了鞠汴投来的有些戒备的目光。 “顾公子。”玉瑶微微颔首,手肘抵了一下鞠汴,鞠汴这才十分不情愿地拱了拱手。 “外面雨大了,快进来吧。”顾阳道。 文年一如既往地提前到了,而桌子上,顾阳倒真是像模像样地准备了一桌火锅,玉瑶打心底佩服,虽然说她也是现代人,但她就没有顾阳这么有心思,想方设法地享受。 鞠汴道:“顾公子,今日邀我们前来说有重要事相谈,到底是什么重要事?” 顾阳毫无预兆地先干了一海碗的酒,玉瑶吓了一跳,他放下碗,道:“先吃!吃完我说!” ------------ 第三百九十八章 故事 玉瑶有段日子未见文年,刚一坐下两人便说起了小话。 火锅真的有种魔力,即便跟一千多年前的人坐在一起,依旧能吃出一千多年以后的感觉。不消一会,热火朝天。鞠汴小孩子脾气,半顿饭下来,就被这从未体验过的美食征服,话里话外又跟顾阳称兄道弟起来,又或许是他喝多了的原因。 今日的顾阳格外不同,或者说从他开始试图跟玉瑶透露历史开始,就变得畏手畏脚。他从第一海碗酒开始,一碗接一碗,竟独自喝掉一整坛,菜倒是没吃几口。 文年烫了玉瑶爱吃的菜,扫过又喝了一碗的顾阳,微微挑眉,将菜放到玉瑶碗里。 “砰!”顾阳将碗砸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啊顾兄!”鞠汴躲过碎渣。 顾阳满面通红像是被放在火锅里煮过一般,他扶着桌子勉强站起来,整个人撒发着酒味,玉瑶不动声色地朝文年那里移动了些,想蹭点他身上好闻的味道,文年淡淡勾起嘴角。 “我今日请各位来……是顾某新听了一个故事,想要讲给各位听。”顾阳醉醺醺道。 鞠汴微微皱眉,又吃了几口,才道:“就为了讲个故事?你大概是吃醉了忘记要说什么了吧。” 顾阳也没回答,兀自讲了起来。 “话说有一位道士,云游四方,遇一男子,说与这男子极有缘分,便告知他明日有雨,不能行路。男子不听,次日便淋雨染重病。道士又说,无需担忧病自会好,男子有了上次的教训,将信将疑,风寒痊愈。这道士跟着他,又道,天子信神,择日在寺庙,会遇贵人。男子按他说的去了寺庙,竟真的为天子所用,平步青云。” 顾阳虽醉了酒,讲起故事来却十分顺畅,像是早已熟记于心。鞠汴听得一头雾水,只当他是发酒疯,边吃边随意听着,还捧场地说了句:“道士是有些本事。” 顾阳红着脸,像是已经忘了这里还有人,继续道:“这道士又说了许多,一一应验,男子已为人上人。男子便不再满足,开始主动问道士会发生什么,道士亦不吝啬,事无巨细,悉数告知,有好有坏。男子志得意满,除了已得的‘好’,亦妄图改变‘坏’。可他发现,道士说的话,无论好坏,他都改变不了。” “男子开始害怕,怕有一天会从道士口中听到关乎于自己不好的消息。他便要赶走道士,却发现无计可施……”顾阳说到这里,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情绪。 “再后来,他从道士口中,得知了他一个友人的死期。他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的友人,因为这死期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的。在他的犹豫不决中,友人死期临近……” 顾阳说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整个房间静得只有锅里沸腾的声音。 就连原本以为他在讲疯话的鞠汴,也愣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文年,尽量轻地问道:“他是吃醉了,是吗?” 文年若有若无地笑了下,挑眉道:“你猜。” 鞠汴又转向玉瑶:“你怎么好像一点反应都没?” 玉瑶也笑了笑,学着文年挑眉道:“你猜。”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寒冬尽头 回去的路上,雨停了,玉瑶提出走走,建康城弥漫着春雨后的泥土清香。 玉瑶边走边随意踢走了一颗小石子:“其实你知道今日顾阳是为了说这件事吧。” “知道。” “他这样说出来也好,免得他心里难受。” 文年侧过头看了看她:“那你呢?你知道了就不难受吗?” 玉瑶摇摇头:“我反而都没什么感觉了。” 他们拐进了公主府侧门的那条路,路上没有一个人。 “为何?” 上次玉瑶走过这条路的时候,见墙外有几棵枯枝,还想着叫人清理了,今日路过,这几枝竟发了青绿色的嫩芽,带了点稚嫩的生机勃勃。 “因为……”她目光扫过那枝嫩芽,回头莞尔道:“因为寒冬的尽头是春。” 就像…… 苦难的尽头有你。 当然不觉得害怕了。玉瑶抬头看着他,雨迹斑驳了巷子两侧的朱墙,衬得他愈发明亮。自他说过会护着她开始,每次她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当真救她于危难。有了这样的经历铺垫,玉瑶再看向他的时候,更觉得他如月般皎皎发光,简直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神仙。 玉瑶胡思乱想着,该不会她穿越的是文年的一场历劫吧,自己只是充当一个专门制造麻烦的人。她表情复杂,一副崇拜还夹杂着点自命不凡的样子。 “又想什么呢?”文年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 你是神仙吗? 玉瑶觉得这句话问出来宛若白痴,那就换个说法,结果脱口就成了:“你……是人吗??” “……”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玉瑶尴尬得满脸涨红:“我是想说……我是想说……” 文年皱眉等着。 玉瑶硬着头皮,只好又把那句白痴的话说了出来:“你是神仙么……” “……” 说完玉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没眼看文年此刻看她的表情,她闭着眼慌忙到文年身后,推着他往前走:“算了,算了!我、我们先回去再说。” 文年转了个身,担忧地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你是不是被顾阳吓到了,不要逞强。” 文年竟以为她吓傻了吗?玉瑶不禁扶额。见她自己也扶额,文年更是担忧地拉起她的手腕就开始切脉。 “……”玉瑶道:“真……不是。你看,又开始下雨了,我们先回去!”玉瑶见推不动他,索顶着一张通红的脸自己先走了。 “哪里下雨了……”文年抬起手看了看天,跟了上去。 两人刚到丹景殿,春彩就匆匆进来:“公主,今日下午您不在的时候,宫里传了旨意,陛下要公主明日进宫。” 玉瑶问道:“说是什么事了吗?” “回公主,奴婢问了来传话的公公,说陛下只是想见见公主。” 玉瑶这才稍稍放心:“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春彩刚走,玉瑶就兀自道:“没事的,上次驸马那件事后一直没有单独见过陛下,陛下想见我也属应当。” 文年勾起好看的嘴角:“你怕我担心你?” “虽然我知道每次我有困难你都会在,可是我不想再让你担心了。不想给你添麻烦……” 玉瑶话音未落,顿时就感觉到文年有些生气。 ------------ 第四百章 彼此 她立刻斟酌着又道:“不过我知道,就算下一次我有困难,你也一定会护住我的。”说罢又小心翼翼问了句:“对吧?” “下一次?”文年眉头蹙得更紧了,若不是这张脸极为标致,简直要容不下这几道紧蹙的褶皱。 难道是? “每一次……” “每一次?!” 完了,好像又答错了,玉瑶心虚地想。 文年声音温柔,说的话却是责怪:“你就不能说你平平安安的?” 玉瑶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个啊,他竟然是为她的事在生气。玉瑶心中一暖,但总归是自己把他惹生气的,玉瑶有些讨好地揽住文年的腰:“有你保护,我自会平平安安的。” 说完玉瑶悄悄抬头看了看他,却发现这好看的男子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玉瑶有些撒娇地轻轻摇了摇手臂。 丝丝痒痒的感觉划过他的腰,虽然只是触碰,他却败下阵来。 玉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叹气,接着她腰上传来一股力量,将她抱得更紧了。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文年声音清淡,隐约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什么担心,什么添麻烦,你在想什么呢。”说罢他又觉得不该对她太凶,宽大的手掌在她背后轻拍,似是安抚和歉意,又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知道……” 有资格保护一个人,也会成为一种荣幸。 他忽然顿住,虽然没再说话,玉瑶却感觉他的心跳快了起来。 “知道什么?”玉瑶轻轻问了句,在他怀里发出了疑问的轻哼。 温润的声音淡淡:“保护你是我的荣幸。” 玉瑶闭着眼,将他也抱得更紧一些,好像生怕他会不见。 “我真的太喜欢这样抱着你了。”她轻轻呼吸在他好闻的味道间,真想这样抱着一辈子不撒手。 她真的不想文年再去冒什么险,满脑子只想与他平平安安过日子。 可当她想起文年的身份,想起北境的试探,梁与魏将来的冲突,再想到自己的身份……“平安过日子”这件事就变得极其奢侈。 他们两个人,有一关又一关的困难横在面前,或许是好事多磨?玉瑶想着。最珍贵的东西,一定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得到吗? 若真如此,她也要与他一同走下去。 她贪婪地将自己面颊发间都蹭上他香香的味道,用近乎誓言般的认真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文年轻笑:“好,文年谢过公主殿下。” 玉瑶松开手,问道:“阿年,我听说北境……”她踌躇着怎么开口。 “魏国出兵在北境试探大梁。”文年接下她的话,又大大方方道:“魏国领兵的是我的兄长。” 看他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玉瑶稍稍舒了半口气。 文年立刻看穿了她的心思:“怎么?难道你以为我会瞒着你?” 玉瑶摇摇头:“倒不是怕你隐瞒,只是怕有我在,会影响你……” “怎么会。”文年道:“无论你是谁,你以后要去哪里,都不会影响我们分毫。”文年怕她会继续胡思乱想,必须再给她定定心,又道:“你不属于大梁、我也不属于魏国,我们只属于彼此。所以,你不准不经过我允许私自决定你自己的命运。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的……” 他微微靠近,声音带着致命的魅惑,让玉瑶瞬间回想起往日种种暧昧。 “你的命只能我取。” ------------ 第四百零一章 贺礼 玉瑶觉得有点受不住,这个人每次说得这种“威胁”的话,都要比正儿八经的情话还让人难把持。她悄悄瞄了一眼外面黑透了的天,孤男寡女情难自已,真是让人浮想联翩,于是她主动开口说点正经事。 “顾阳说的这件事,你觉得怎么办好?” 闻言文年收起略带戏谑的表情,认真起来,他问道:“你已经有了想法?” 玉瑶微微点头:“既然顾阳给过我房契,那按他暗示的方向应该是没错的。不过他人脉虽多,可多跟官府有联系。是以我想……即便是换个身份,我也不能用他给的。” 文年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正解,我也正有此意。” “那就按我想的办?”玉瑶欣慰自己的想法被认同。 文年略思索着点点头:“反正也不麻烦,差人去办便是,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阿汴应该就够了,他下个月应该就会有官职了。即便没有,公主府也足够办成这件事。” 文年淡淡扬眉,他道:“下次过来,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好事还是坏事?” “应算是好事吧。” 玉瑶笑道:“五日后国子学放榜,不如就约在那日,好事成双!” “也好。”文年问道:“你可为他准备了贺礼?” “已经备好了!”玉瑶匆匆去取了一副东西过来,看样子是对这个礼物十分满意。她“唰”地抖开来:“这是我特意为他写的,他去上学那日我便备好了。” “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文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怎么……”玉瑶突然有点自信不足:“哪里不好吗?” 文年淡淡道:“字不好。” “啊?”玉瑶认真看了看,觉得挺好的啊,这可是她的苦练了很多天,费了无数张纸才终于选定的。 “不是你写的不好,是原本的字帖就不好。” 玉瑶恍然大悟,文年这是发现了她临的是殷钧给的字。玉瑶讪讪卷起,那时还么有跟殷钧起冲突,便向他讨要了字,想着为鞠汴备礼,也能消耗宣召的时间。 文年上手止住:“先别收起来。不想听听我的评价?” “我知道,因为我模仿的这是殷钧的字。可是我自己还写不来自己的字,只能临别人的。” “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吗?”文年勾起嘴角,帮她重新铺开了字。 玉瑶心道,在这件事上你可不就是这么小心眼么,上次下棋的事她还没忘呢,不过她嘴上不敢说,只笑道:“当然不是,快,我听听文大书法家的点评!” 这句话倒是极受用,他淡淡笑了一下,道;“公主,我可是极为公正的。”他接过玉瑶手中的字,微微垂眸:“字倒是不错,只是技巧多过于感情,苍劲有力的写法,完全不适合你。一看便知是临时努力完成。” 听他这么说,玉瑶再看了看,是觉得有这样的问题。 文年轻笑:“若是你送给鞠汴,他定会挂在府中重要的位置,到时候人们都知道公主临时抱佛脚,岂非招人背地里笑话?” 玉瑶原本还觉得至少八分满意,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好。她抬头看着文年,丧气道:“只剩下五日,现在就算抱佛脚都来不及了。怎么办啊?” 他稍稍靠近她了些,低声道:“大概需要……换个先生?” ------------ 第四百零二章 先生 丹景殿今日灯火通明,比往日都要亮堂得多。 书桌上散乱地放着几张宣纸,纸上的字体皆是柔美端秀,一看便是姑娘家的字,但细看还会觉得神韵超逸。只是这字写得还不算流畅,稍显稚嫩,执笔之人仍在反复练习。 玉瑶咬着笔端,抬头问向身侧之人:“以往你送来的帖子都是容羽写的,我竟不知你的字是这样秀气,倒像是姑娘写的。”她又左右看了看:“不过总归是好看。” 文年笑道:“我的字当然不是这样的。” “哦?” “这是专门为你写的,你就照着临摹,彼时挂在了鞠汴府上,自然不同凡响。” 这句话若是换作别人来说,玉瑶定会觉得是在吹牛皮,不过既然文年这么说,她就觉得一定会不同凡响,也不去问他为什么。她举起自己写好的字又看了看,觉得文年给她准备的字最大的特点应该是:随意! 玉瑶将手中紫毫递到文年面前:“那你写的字是什么样的?” 文年笑了一下,却是没接下。 “嗯?”玉瑶笑着挑眉示意,还故意拿笔端抵了他一下,颇有点调戏的意思。 文年半倚在桌旁,抱臂道:“学生请教先生,哪有你这样轻佻的。” “我……我哪里轻佻了?” 文年笑着俯身,低沉的声音道:“至少尊称一声‘先生’吧。” 不知为何,玉瑶“腾”地觉得面上有点热,她低头继续临文年方才给她写的样字,嘴里道:“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看……” 文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看着她写。 玉瑶自动忽略掉文年的话,自己又写了两张,觉得怎么都有些不对劲,就想请教一二,问完后只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笑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抬起头眼神满是疑惑,带着点认真的执着:“刚刚给你指的那两处,我怎么总是停顿不到你那个位置啊?” 文年微微皱眉,表情似有些困扰。 他幽幽道:“没想到第一次做先生,就遇到你这样不听话的学生。” “……”玉瑶拿紫毫对准自己,满眼疑惑:“我?” “方才让你先尊称再提问,忘记了?” “……” 她当然没忘记,只是以为她方才不说话就能蒙混过关,没想到他还是惦记着。 “你先解答了我这个问题,我立马就尊你为师!” 文年半垂着眼眸,表情清淡地摇头,显然已经看穿她妄图耍赖的心思。 玉瑶抓紧了手中的紫毫,转回头看着面前还不成熟的字,给自己做了点根本不存在的心理建设,不轻不重地唤了一声。 “先生!” 一声好听轻快笑在她上方传来。 “学生有何疑惑?” 开口之后玉瑶倒突然觉得脸皮厚了起来,她指着纸上:“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问题!”说罢又加重声音道:“先生快给看看!” 文年淡淡挑眉:“比方才提的问题多了许多。” 玉瑶心道,方才那是选了两个最紧要的问题,现在“先生”都叫了,可不得收回本。 “先生!” 玉瑶回过头,又把紫毫递到了他面前,眼神中带着点得意:“指导一下吧?” ------------ 第四百零三章 情动 文年波澜不惊地道了声“好”,依然没有接笔,一抹笑掠过,直接握住她握笔的手,像是平常到在平常不过一般,就这么带着她写了起来。 玉瑶那点得意,还没坚持过一句话的时间就败下阵来。 “写字手要放松。”文年看着落笔的每一处,认真严谨,目不斜视。 “嗯……” “放松点……” “……” “先生讲话你有认真在听吗?”文年停住手上的动作,微微侧头看着她,眸中认真又带了一点责怪。 “真的有。”她咬了下嘴唇:“可我做不到……” 玉瑶深吸一口气,微微侧头委屈道:“先生!你这样,我哪还有心思写字啊……” 文年喉结上下滑过,忽而情动。 她撒娇委屈的样子,他真的有些受不了。文年放开她的手,负手淡淡道:“好好练习!”声音中还有几分冷漠。 玉瑶愣愣地应着,又开始专心临字,心里却嘀咕,这人怎么忽冷忽热的…… “时辰不早了,这张写完就休息吧。” “嗯。”玉瑶写完这一笔,一抬头:“你……怎么坐那么远?” 文年目色平淡:“先生不都是这么上课的么,你得学会自学。” “……” “我们这又不是真的上课……”玉瑶举起方才写好的字:“不过来帮我看看吗?”文年刚一起身,又听到她满是笑意地唤了一声:“先生?” “……” 文年顿住脚上迈步的动作,喉结悄悄滑动,接着挑眉道:“不看了,你自己觉得好就行。” 玉瑶:“?” 文年话音刚落,就朝着窗子方向走去。 玉瑶看看自己手上的字,不明白他这突然间是怎么了,难道是自己写的太差把他气走了?她慌忙放下字,跟了过去。 “阿年!”玉瑶跑到他面前,文年这才站住,她抬头问道:“那你明日还来教我吗?” 文年只想先避过这个问题,他道:“明日你进宫,我去接你。” 玉瑶点点头,那这是要来教她的意思了,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嫌弃她写的差,于是得寸进尺地拉住文年的衣袖,抬头道:“那学生就先谢过先生了!明日……”她害羞地笑了下:“明日还想看先生写的字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隐约感觉这袖袍下的胳膊好像变得僵硬了,不等她多想,文年飞快地道了声“好”匆忙往前走。在窗前留下了句“公主早些休息”就不见了。 玉瑶手还留在方才拉住他袖子的位置,她后知后觉地放下手,心中疑惑更深,她方才到底是那句话说不对了?怎么感觉文年生气了呢? 怀着想不通的问题,玉瑶睡了下去,她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抓住被子抱在怀里。 今日抱着他的感觉,可实在太好了…… …… 一夜好梦,玉瑶只隐约记得梦里有文年,有他院子里长高了的海棠,还有白色的雪,可这明明都不是一个季节的事物。虽然记不得内容,但那丝丝缕缕甜蜜的感觉,却在她醒来的时候留了下来。 ------------ 第四百零四章 病如山倒 玉瑶进宫的时候,御前的公公将她领去了寝宫的方向。 “苏公公,父皇在寝宫见本宫吗?” “回公主,正是。” 玉瑶有些疑惑,自春节之后玉瑶就再未进宫,难道?她正想着开口,就听到苏公公道:“陛下近日染了风寒,本也不碍事,只是倒春寒,便迟迟未好。想来陛下思念公主,公主今日多陪陛下说说话便是。” “多谢苏公公提醒。”玉瑶说着,春彩塞了点“小意思”给他。 “这怎么使得。” “苏公公照顾陛下辛苦,理应更多的。” 苏公公谢过,走了两步又道:“陛下膳食太过清淡,御医劝说多次无果,今日公主去,可以劝劝陛下。” 玉瑶微微颔首,算是应过。 她明白这是苏公公对她的提点。这两年来,玉瑶对于宫中明里暗里的规矩比以前了解多了,现在回想起她头一次进宫,简直是一场噩梦。如果当时她贿赂了御前任何一个宫人,提前知道萧衍为何生气的话,哪怕只是一点提醒,她也不会落得那么惨。 不过那个时候的她,又懂什么呢,能不被别人发现身份有问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这边想着,玉瑶已经迈入了萧衍的寝宫。 刚一进去,一股子浓烈的药味扑鼻,简直像是直接在这里煎过药。但这里是天子寝宫,怎会如此,那这药味应是长时间累积下来的味道。 萧衍已经病了这么久了吗?玉瑶带着疑惑,走了进去。 萧衍旁边伺候着的是彦妃,见玉瑶进来,她略一施礼退到了一边。 “永兴来了?”萧衍声音不似以往那么洪亮了。 玉瑶又走近了些,行了礼这才走到床前。 她被萧衍的样子吓了一跳,来得太突然,都没来得及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永兴,被朕的样子吓到了?”萧衍又道:“不碍事的,等春上暖和起来,自然就好了。每年冬日总要这么病上一两回。”他的话是宽慰玉瑶也是说给自己。 玉瑶微微垂眸,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感到歉意。 今日的萧衍,跟她记忆里的萧衍,几乎判若两人。面前的,是一个枯槁的老人,都说病来如山倒,或许是因为忽然暴瘦,他面颊凹陷,形容十分憔悴,连模样都有些变了。原本富态的面上此时只显得鼻梁过分得高挑,其实不过是因为瘦得只剩下骨头罢了。 “父皇。”玉瑶跪在床榻前:“父皇这是怎么了?” 萧衍欣慰地笑了笑:“朕的永兴心疼朕,不过你放心,没事的。朕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跟每一个不听劝的老人一样,萧衍固执得觉得自己只要好起来,还能帅兵征战一场。 玉瑶责问一旁的宫人:“平日里父皇膳食都是些什么,怎么如此消瘦。你们是怎么照顾的!” 宫人跪倒在地,极快地回应道:“陛下斋戒,只食素食,平日里都以素食为主……” 萧衍有些不悦打断道:“永兴刚来,你们就忙着告状了?” “奴才不敢。” 玉瑶示意他们先退到一边,彦妃在一旁软言软语道:“奴才们的话不作数,但是公主的话,陛下总该听一听。” 萧衍虽然不乐意,但这次倒是没有反驳。 ------------ 第四百零五章 儒慕 玉瑶心中了然,萧衍可能就是普通的风寒,可他这个年纪的人只吃素食的话,营养根本跟不上,这是一个现代人基本知道的常识。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寝宫布置得十分朴素,甚至比不上玉瑶的寝居。 注意到玉瑶的目光,彦妃道:“陛下病中依旧吃斋念佛,秉持勤俭节约。”说罢她拿着帕子默默抹了眼泪“臣妾只叫陛下不必如此,可……” “胡闹!”萧衍道:“念佛岂能如此儿戏,无论何时,佛都在看着众生,心诚则灵,朕为天子,更需以身作则。”说罢萧衍欲言又止,最终压下了心头的那个念想。 他拉过玉瑶,眼神温和了许多:“永兴都这么大了,真是一晃眼的时间,当时朕刚打退了魏人的时候,永兴就在府上等着朕回去,也不嫌弃朕,隔着铠甲就要抱住朕,却被铠甲碰破了头。”萧衍说着,满意地笑了几声,暗淡的双眼忽然燃起了片刻温情,他继续道:“当时那么一小点,哭闹了一阵子,还好没在永兴脸上留下疤痕。” 这一瞬间,一阵陌生又难以抑制的复杂情绪从玉瑶心底升起,夹杂着愧疚、感动、以及深深的儒慕之念,叫她鼻尖一酸。 这是属于永兴的情绪,也是属于永兴的记忆。原来她早就不怪她的父皇了。 萧衍看到玉瑶红了眼眶,便不再继续说了,他又道:“你最近跟殷钧相处得如何?上次是他找到的你?” 玉瑶点点头:“正是,驸马因此也受了伤。” 殷钧找了个很好的借口,说是有贼人为了贪图钱财误劫走公主府马车,那日刚好驸马在,便立刻派人找到了玉瑶,奈何驸马受伤,一直没来得及朝外传递消息。 萧衍沉默半晌,道:“殷钧今有腿疾……”又迟疑了片刻,他道:“即便是合离,在皇家也是应当的。” 玉瑶有些吃惊。 “怎么?不愿意?还是觉得朕在试探你?” “儿臣不敢。”玉瑶慌忙道。 “只要你愿意,随时来跟朕提便是。”萧衍面上划过一丝冷漠:“他如今不配与皇家沾亲带故。” “儿臣知道了。” 正在此时,宫人端了药进来,彦妃接过,来到了萧衍床榻前:“陛下疼爱公主。” 萧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世缵最近怎么样?他的那个正妃……原本是极好的,只是现在没了苏家,倒是有些不上不下。” “臣妾替他谢过陛下关心。奈何臣妾这傻儿子一片深情,不舍得让苏氏受委屈。” 萧衍道:“世缵是个好孩子,就是不爱说话。他如此作为,当是大丈夫。” “谢陛下夸奖,是臣妾失言了。”说罢她微微垂眸,上前伺候萧衍吃药。 萧衍道:“永兴,你退下吧。” 玉瑶刚施礼退后几步。 “有空来多来看看朕。” “是……儿臣告退。” 玉瑶走在出宫的路上,说不上来什么情绪,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情绪,她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有什么隐约中拖住了她。 宫门口停着公主府的马车,车旁站了一个人。 “驸马?”玉瑶微微有些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 第四百零六章 合离 殷钧有些憔悴,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玉瑶,他连施礼都忘却了,道:“陛下传我进宫。” 玉瑶想起在宫里时萧衍跟她说的话,萧衍态度的转变,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殷钧腿的问题,或许萧衍对殷钧的解释本就不相信,又或许早已察觉了什么。 她微微点头,有些尴尬,可殷钧站在马车前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问道:“你……在这里是在等我吗?” 他拖动那条受伤的退,超玉瑶走来。他方才站在原地还好,当走路的时候,那条受伤的腿根本就无法好好用力,虽然他极力掩饰,可还是一跛一跛,他脸上有些难堪,走了几步在玉瑶面前停了下来。 他微低着头,压低声恳求道:“求公主留殷某一条活路。” “什么意思?我并不准备再追究那件事了,况且……”玉瑶扫过他那条废掉了的腿,声音冷漠:“你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赤裸裸的话说到他面上,仿佛是强迫他又回忆了一遍那日发生的事,他微微发抖,片刻又道:“是,如今这一切都是殷某应得的。可公主能不能念在……念在夫妻一场……” 说到“夫妻”这个词的时候,他注意到玉瑶不耐地皱眉,立刻改口道:“不,不不不,公主能不能念在殷某也……也教过公主棋艺,教过公主习字的份上,饶恕我这一次。”他越说越急切,似乎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没什么分量,又问道;“好吗?” “你想让我饶恕你什么?”玉瑶平静地问道,不带一丝感情。 “陛下……陛下今日跟我提过……”他顿了顿,飞快地左右看了一眼,声音更低了些:“合离的事。”似乎极怕被周围这些宫人和下人听到。 玉瑶明白了。 “公主,我知道我没资格跟你谈条件,可若是我没了驸马这个身份,陛下不会放过我的。公主,公主……”殷钧拖着受伤的腿想在靠近玉瑶几步。 “好了!”玉瑶打断道:“我答应你,我不会合离的。” “真的?”殷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真的,你回去吧。”玉瑶说完便起身,正要上车。 “公主。”殷钧在她背后叫住她,他知道以后几乎不可能再单独见到她了,鬼使神差地问道:“公主亦不喜欢他是吗?” 玉瑶疑惑地回头:“谁?” “文年。” 玉瑶莫名其妙:“为何这么说?” “那公主为何不与我合离。” 玉瑶失笑,竟叫他误会了,她重新转过身,觉得非常有必要说清楚。 “我不与你合离,并不是为了你。你不要想多了。” 殷钧不解,不是为了他,那还能是为了什么?不等他多想,又听到玉瑶十分郑重又认真的声音。 “还有,我是我,不是你心中想象出来的那个公主。我喜欢文年,且只会喜欢他一个人。”说罢玉瑶留下一脸困惑的殷钧,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有人等了她许久了。 “你方才说的话,我想再听一遍。” 他声音清淡好听,带着一丝充满笑意的温柔。 ------------ 第四百零七章 掌心 方才岂不是相当于当着他的面又告白了一次,玉瑶心里想着,假装没听到他的话,在他身旁坐下:“你在这里多久了?” “没多久,昨日说了来接你的。” “我以为……哪有人在别人的马车里接人的?” “别人的?”文年微微挑眉。 玉瑶有了几次经验,知道接着他这句话说下去总没好事,而且她隐约感觉文年好像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她凑过去道,轻声道:“先生?今日回去先用膳还是先授课啊?” 文年双眸微动,淡淡勾起嘴角:“先用膳。” 玉瑶偷偷观察了下,他好像也不是很吃自己这一套,不过至少没生气。 “你为什么不跟殷钧合离?”文年问道。 玉瑶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她和殷钧方才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她忙道:“你别乱想,不是你想的那样。” 文年笑道:“我没乱想。。 玉瑶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你可怜他?” “算是吧,也不全是。”玉瑶叹了口气:“算是替永兴公主还债了。驸马想要的东西,原本都是理所应当,但我给不了,所以,他也不算罪大恶极。” 玉瑶抬头看着他:“我们那里有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句话倒是有意思。” “你理解我的做法?” “当然,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玉瑶心中感激,又故意凑上去问道:“你不怕我害你?” 文年轻笑:“那你得先能打得过我。” “……” 玉瑶每次从宫中回府都觉得无聊,今日却感觉时间过得飞快,好像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公主府那条路上。 文年放下连帘子,收回目光道:“马上要到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跟我说?” 玉瑶清楚他说的是什么,本又想假装不知道,但几番下来她发现文年好像没那么好糊弄,何况这也不是违心话。 车轮声辘辘,玉瑶看着身侧的人。面对这样好看的人表白,如果说吃亏,亏的人大概也是他吧。玉瑶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凑得很近,一字一句认真:“我喜欢文年,且只会喜欢文年一个人。” 车夫拉停马车,玉瑶身子微微一倾,那一瞬间,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下一刻,车停稳的时候,她的双唇正贴在文年的手心,而他的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 “不趁人之危。”文年说罢放下手,又道:“不过如果你是主动的话,那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玉瑶离他太近了,他的肌肤细如盈盈酯玉,近在眼前,在这一瞬,玉瑶真的想再来一次,没有手掌的阻隔。 睫毛微微颤抖,玉瑶还是没这个勇气,她仓促道:“才、才不是……”话未说完就匆匆拉开车帘下了马车。 …… 永安宫里,彦妃刚回来没多久,萧世缵就来了。 “宣儿,过来。”彦妃虽然上了年纪,却带着成熟的魅力,温婉的性子又十分对萧衍的脾气。 “母妃,近日您受累了,不如休息几日吧。父皇那里也有太医照料着。” 彦妃含笑摇头:“你父皇今日还提起你了,夸你是个好孩子。” 萧世缵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很快又熄灭了。 ------------ 第四百零八章 旧账 萧世缵不爱说话,但作为母亲的即便一个眼神也能读懂,彦妃看出他的心思,又道:“今日陛下让永兴公主与驸马合离,我试着提了苏氏的事情,陛下不太高兴。” 萧世缵默不作声,眼中却像含了一层冰。萧衍宠爱大女儿可以理解,可他作为皇子,难跟公主平起平坐也如此难吗? “陛下近日病得更严重了些,他传见了太子,见了永兴,却……” 这一次萧世缵非但没有沉默,还打断了彦妃,他跪下道:“母妃,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彦妃因为侍疾而略显憔悴的脸,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与此同时,太子府上,萧施德的心腹匆匆来报。 “太子殿下,最近有一件奇怪的事……” “怎么了?”萧施德不甚在意地问了句,最近他一直顺风顺水的,十分得意。就连想到父皇的病,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有隐隐的激动。 自他记事开始,人人都明里暗里告诉他,未来的皇位是他的,所以他也是从一出生开始,就期盼着那一天。更何况能跟他争储的人几乎没有,原本有个隐患萧公和,可临川王死了,便也不足为患。还有就是三皇子……他虽然学识人品都不错,可为人太过腼腆内敛,似乎也对储君之位不太上心。 萧施德想着,便觉得再奇怪的事又能有多奇怪。 那心腹似乎也觉得要禀报的这件事不可思议,说的时候底气不是很足:“当年太子太傅的事情,最近好像有人偷偷在查。”心腹斟酌着,又委婉地圆了一下自己的话:“但……也不一定是故意的,有可能是碰巧翻到当年的案子。因为没什么大动静……” “太傅?哪个太傅?史太傅?我跟他并无太多交情,那个老头子倒是有点傲骨。” “回太子殿下,不是当朝史太傅,是……”他偷偷看了看四周,萧施德示意他继续说,他压低声音道:“鞠太傅。” “鞠……”萧施德面上忽然愣住,立刻示意屏退周围的人。 他又道:“你确定?这都多久的事情了,再说了,他们家都死绝了,谁会管这件事。” 那个心腹也不太肯定的样子:“前些日子科考完,国子学邀请些官员文人过去,教他们些入仕的事情,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便随意讨论了几句,但都是说‘当年真没看出鞠太傅是那种人’,倒也无人怀疑,说了几句便作罢。”说罢这心腹又补充了一句:“也有可能真的是忽然提到了。” 萧施德点点头,思索着,片刻后道:“先不要管这件事,我看八成是你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查来查去,别最后是我们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手指轻敲桌面,又道:“最近谨慎些,这段日子,尽量不要出事。” “是,属下知道了。” “下去吧。” 心腹走后,萧施德回想起当年的事,心中复杂。说起来,他幼时鞠太傅就待他极好,也教了他许多,那段日子,他当真是把鞠太傅当做自己的长辈在看待。不像后来的史太傅,性格孤傲根本不把皇子放眼中。 只可惜……鞠太傅做了他不该做的事。 ------------ 第四百零九章 有恃无恐 “公子今日来了这么久,在里面做什么呢?”册羽探头探脑好奇地问道。 春彩斥责他一眼道:“主子的事是你能打探的?!” 册羽讪讪闭上了嘴。 “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文公子在教公主习字呢!”说罢她微微皱眉疑惑:“不过不知道你家公子水平怎么样,毕竟公主以前可是驸马教的。” 虽然驸马跟公主有了过节,但殷钧是出色的书法家这一点倒是毋庸置疑的。 册羽蹭一下站的老高:“我们公子在这里那是低调,你要是去……”他压低声,想了下该怎么说:“去……去公子老家看一看!让你知道什么叫、叫如雷贯耳!” “老家?”春彩略带鄙夷地看了册羽一眼,对他这个描述十分不解:“之前养在郊区的那个庄子?那里能有几个懂的人……” 没想到文公子的字是在庄子上学的,春彩目光扫过眼丹景殿,顿时对文年的水平持了怀疑的态度。 册羽见春彩表情复杂,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庄子!” …… “那是怎么样的?”玉瑶抬起头:“想见识一下先生写的字!你答应过我的。” “先将你方才的纠正了。”文年接过笔,指点一二:“这样,明白了吗?” 玉瑶飞快点点头,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位置让给他。 文年笑笑坐下,展开一张新的宣纸,换了支纤细的笔沾了沾墨,随手写了起来。 玉瑶静静地看着,不由自主地赞叹出声。 他的字迹美观,温润工整。亦中亦侧,亦浓亦纤,连整体的间隙都恰到好处地好看。怕是殷钧这个大梁的书法家也比不上。 若说殷钧的字是标准的字帖,被人人称赞。而文年的字则是艺术品,已超越了那条标准线。 文年微微垂着眼眸,行云流水地写着,笔尖蜿蜒间像是历尽千帆后的淡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轻松写满一张。他认真做事的时候,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大概他平日里处理正事就是这副模样吧。 玉瑶看着这样的文年,呼吸悄悄加深了一些。 “如何?”他放下笔,淡淡问道,让玉瑶重新坐回位置上去。 玉瑶不明白自己上辈子到底积了什么德,能喜欢到这样完美的人,而更幸运的,是他也喜欢自己。大概是她上一世里,那后半辈子没来得及用的运气,都积攒到了这一世吧。 玉瑶看着面前的字,又抬头看了看身侧的他。 文年被她炽热的崇拜眼神逗笑了,笑着问道:“这么崇拜我吗?” 玉瑶微微侧身,一把抱住他,将她的脸埋在他的腰间。 “阿年!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文年微怔,低头看着挂在他腰间的玉瑶,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玉瑶笑道:“为师不尊哦!” “学生年轻貌美,为师……”他声音中夹杂着隐忍的颤抖:“恕难自控。” 玉瑶忍着笑意没有说话。 “快坐好,继续练习!” 她一点也不想撒手。 “先生?”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学生每天都想上课。” “……”文年抑住身体和心头近乎灼热的激动,半晌,才缓缓勾起笑容。 “看来,是我近日里太纵着你了。” ------------ 第四百一十章 内阁变动 萧衍生病,这几日连上朝都没去。 原本他还想瞒住,这下消息彻底走漏了出来,大臣们知道后,探望的探望,担忧的担忧,一时间朝堂动荡。上的折子堆成小山,可萧衍哪里还有力气理政,内阁的大臣们只得捡着最重要送给萧衍,余下的便都由内阁帮着处理。 陛下又没有指定太子代为理政,是以内阁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几个通宵下来,几位年事已高的内阁老臣直接被累趴下,只得回去养病。 “在下有个提议,诸位阁老看是否可行。”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不到三十的大学士,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他也算作自幼天才少年,是以很快得了重用,成了内阁最年轻的大学士。 王阁老捏了捏额心:“说罢。” “明日国子学放榜,其实名单早就送到陛下那里了,之前也给我们看过,今年有不少才识过人的少年。如今内阁繁忙,可不可以问陛下要几个人到这里。” 不等王阁老开口,一旁就有人道:“不可,如此年轻小辈,怎能到内阁来,若是遇上些不懂事的,犯了错到时候都得咱们来收拾,跟陛下也不好交代。” 王阁老倒是迟疑了下,他坚持了这么几天,眼睛都有些不好使了,他又捏了捏额心:“林裴说的也不是不可行……” 有王阁老开口,余下的人便静静听着,不敢轻易反驳。 “我也看了国子学送来的单子,是有不少年轻有为的。内阁可以挑几个,就说来学习,不予官职即可,这样可以避免有心之人。”他想了想,又交代道:“也不要录用重臣子弟,毕竟……现在时局比较特殊。” 他虽没有明说,可在座的也都明白,接下来陛下要立储,若是在这时有人通过内阁扰乱,拉拢皇子扰乱陛下,亦是危险。 “可是,国子学本来就是官家子弟,想找身世简单的怕是不太好找……”有人提醒道。 王阁老累得头疼,他皱眉道:“我记得有个姓氏特殊的,姓橘。” 这样特殊的姓氏,一听就知道不是建康城大户人家的子弟。 最年轻的林学士也应道:“是,我记得他,他是徐太常推荐的。” 听到徐太常推荐的,有个年老的阁老不屑道:“那不就是商贾子弟么,我知道的,徐太常一直靠着这个,捞了不知道多少油水,也该管管他了,什么人都往国子学送!” 王阁老揉着额头,几乎要在头上按出一个洞。 林学士小心翼翼道:“不过这个橘公子此次科考成绩极好……” “再好还不是商贾后人!” “是说啊,现在科考的质量真是不行。” “我看就要严查受贿的徐太常!” 王阁老“砰砰砰”地拍了几下桌子:“都别吵了!”折子都被拍掉了一打,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不然呢?现在升别的部的人过来?你们能信任?还是说想累死我?”说罢他叹了口气,又解释道:“找新人来内阁帮忙,心思总归要比官场旧人单纯,年轻人又不怕累,干得了这里的活。” 王阁老看了眼正在地上慌忙捡折子的林学士,道:“林学士,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就选两个家世简单的,带到这边帮忙。” 林学士应下。王阁老批了会折子,按了按额心正休息时,忽然问道:“那个橘小生,这次科考在哪个榜位来着?” ------------ 第四百一十一章 登科高中 清晨的丹景殿,玉瑶睡得不踏实,她拼命想要醒却醒不过来,迷迷糊糊中,她只觉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 她回过头,见床边站着文年,梦中的玉瑶好像自动忽略了为何他此时会在这里,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看不太清,想要把他拉过来,她将将碰到他白色的衣袍的时候,从她的指尖开始,顷刻间,白色衣袍蔓延出鲜红的血迹…… 玉瑶从梦中惊坐起,惊慌失措地喘着粗气,她立刻看向自己的手,哪里有什么血迹。 忽然一缕凉风吹过,刚做了噩梦的玉瑶吓得整个人一激,倏地抬头看过去。竟是文年推开门走了进来。 玉瑶呆呆地望着他,脸色极差的样子把文年吓了一跳,他没想到一进来便看到坐在床上直勾勾看着他的玉瑶。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了。 “做噩梦了?” 玉瑶心中的惊悚感随着文年渐渐走近总算被抚平,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真真切切的人,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确认这不是梦后,竟有种失而复得的窃喜。 玉瑶点点头,又道:“不过现在没事了。” 她又问道:“你怎么来了?还走的正门?” “幸亏我来得早,看来你已经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玉瑶被梦境困得有些头昏脑涨,她思索片刻,一拍脑门:“哎呀!我今差点忘了。我这就起来!” …… 今日的国子监门口热闹非凡。 有高兴的,丧气的,还有愤愤不平的,几家欢喜几家忧。 清秀俊朗的小小少年,在人群中比周围的少年们高了半个头,放在建康城中也是翩翩公子,再也不是当年需要把发冠束起跟别人比个子的少年了。 他怔怔地看着榜首前三甲的位置,带着惊喜和激动,已经不知道该做何表情才能表达此时就要跳出胸口的悸动! “阿汴!” “阿汴!” 人群中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鞠汴慌忙去找,见人群外玉瑶一身便装,正在跟他招手。今日鞠汴要以新的身份面对世人,所以玉瑶不能坐公主府的车出来,便随文年一起出来了。 “恭喜,橘公子,登科一甲!”文年声音淡淡温润。 鞠汴总觉得今日见文年感觉有些不一样,看了看也没觉得他不同,便亦是拱手施礼。他这一抬头间,恍然想明白了,原是文年与他行了平辈的礼仪,这是好像还是头一回。 玉瑶在他肩头轻快地拍了一下:“怎么,不习惯了?今日之后,人人待你都要不同了!有你习惯的时候!” 她亦是施礼道:“恭喜呀!橘大人!榜首!!” “嘘——”鞠汴小声道,十分谨慎:“圣旨还没下来呢!” 玉瑶笑道:“怕什么,就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快,快回府吧,一会宫里的人就要去了。” 文年含笑道:“玉瑶为你备了贺礼。” “公主府吗?”鞠汴小心翼翼问道。 “自然是公主府!”玉瑶道:“你这么争气,金科一甲,公主府送礼物也是说得过去的!”她又道:“不过……我人就不能去了,待会我派人将贺礼送去。” ------------ 第四百一十二章 好事成双 “知道知道!”鞠汴心情极好,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等我忙完了我就回公主府!” 文年道:“今天你定是没空去公主府的。还有,以后不能再说‘回公主府’了,若是被人抓到把柄,便是给公主府给你自己惹麻烦。” 玉瑶拿手肘撞了文年,白了他一眼。 鞠汴道:“文公子教训的事,是我方才得意忘形,说错话了。” 玉瑶瞪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阿汴?”平日里她跟鞠汴说话,鞠汴一口一个“文年”叫着,什么时候帮文年说过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鞠汴道:“文公子说的也是为我好,你也多听听吧!下次别你也说错了!” 竟还教训起她来了?玉瑶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鞠汴,又看了看文年,这两个人也会有这一日。 文年淡淡挑眉,笑道:“走吧,待会人就更多了。我们先回去。” 玉瑶点点头,正要离去。 “玉瑶!”鞠汴叫住她。 “嗯?” “谢谢你。” 鞠汴看着玉瑶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日。” 果真如文年所料,鞠汴的府邸热闹非凡,鹿蹊原本就不大,门里门外都挤满了恭贺的人,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鞠汴也没回公主府。 玉瑶无意中看向窗口,天已经黑透了,鞠汴应该是不回来了。她想到文年说过今日会带来另一个好消息,也不知他是不是忘记了。 正想着,夏巧来报:“公主,鞠公子传话过来了。” 玉瑶想起白日里文年说的话,纠正道:“以后不要再说鞠公子了,外面叫什么便叫什么。” “是。” “也吩咐下去,谁要是说错了,仗责五十。” “是。” 玉瑶问道:“阿汴说什么了?是说今晚不过来了吧。” “回公主,正是。”夏巧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今日的圣旨上,没有定橘公子的官职。” 玉瑶刚刚还在看窗口,闻言倏地回过头:“该不是传话的听错了吧?” 夏巧道:“回公主,没有听错,橘公子特意说了,叫公主不要担心,他会亲自来解释清楚。” 玉瑶这才稍微放下了心,示意她退下,说不定是今年改了规矩也不一定。 她起身走到窗前,如今已经过了惊蛰,夜里应没有那么凉,她推开了窗,却还是被风吹得一哆嗦。可她今夜就想看清文年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吹着春夜的风,她固执地守着窗口站了一会。 “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准备把自己吹病了?” 玉瑶回过头,文年正在关门。 “你今日怎么夜里也走正门来了?”玉瑶关上窗子,疑惑道。 “今日去恭贺了鞠汴,他派马车过来的,索性停在了公主府。”他坐下后又随口道:“还有就是忽然想试试走正门什么感觉。” 玉瑶当时并不明白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只想他是一时兴起。 她问道:“你去了鹿蹊?”刚问完她自己也点点头,文年的身份去鹿蹊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她道:“那你知不知道,今日陛下是不是所有登科之人都没有批官职?” “不是,只有两人无官职。” “为什……” 文年轻柔地抚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今日我们先不说这个,好吗?鞠汴他没事的,你别忘了,他可是一甲。”文年看她的目光里带了一丝期待:“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 第四百一十三章 掌中 玉瑶点头。 片刻的沉默中,文年整理好了情绪,再开口时,年轻的男人神情珍重。 “玉瑶,随我回大魏好吗?” 玉瑶微愣,在这一瞬里,周围的安静都显得极为珍贵。他眼中的珍贵将玉瑶的心照得透亮,一时间,前世今生的穿越、真假公主的身份、对预言的复杂情绪,以及想要跟他长相厮守的私念。统统被这一句话轻易洞穿。 这句话来得突然,玉瑶心中汹涌而至的暖流烫得她心脏难受,渐渐地,她红了眼眶。 “你……”文年眸中微微有些闪烁,她该不会是不同意吧。 “不是,我只是……”玉瑶有些语无伦次。 我只是有太多的话想要跟你慢慢说。 玉瑶整理好情绪,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郑重得像是个小小的仪式,仿佛在这一放一握间,就要交代终生。 亦是珍重道:“好,我随你去。” 文年看向放在他掌心的手,缓缓地笑了,柔软至极。 他有轻易将这一切捏碎在掌间的力量,却终是化为绕指柔,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玉瑶觉得这一日真是个好日子,挂念之人登科一甲,倾慕之人互诉衷肠。她心中是近乎抑制不住的狂喜之情。她看了看身侧男人,坚定地以为,以后的每一天定会越来越好,如今这样好的局面,她又有何惧。 “我们何时走?”玉瑶问道。 文年眉目俱是满满喜悦,他道:“明日。” “这么快?!” “不好吗?”文年挑眉。 玉瑶笑道:“好,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早就安排好了吗?” 文年点点头。 “那我换身份的事?” “自然不必再做,那只是下策。”他又道:“你随我离开后,我会安排永兴公主假死,从今以后便没有公主这个人了。你……就陪在我身边。” 听到最后一句,玉瑶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再也不回来了吗?”玉瑶问道,因为她忽然想到还有鞠汴,不知道她的身份以后还能不能再来见他。 文年沉默片刻,道:“我们一起去了大魏以后,你就待在大魏,那里安全。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可以用你的身份重新生活。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如果你哪里也不想去…… 那我就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妻。 “那你呢?”玉瑶问道。 “我要回梁国一趟,不过你信我,我一定会很快回去。” 玉瑶点点头,一切都被他安排妥当。她暂时不想去想他说的“尘埃落定”是指什么,毕竟又有什么事情,能比她明日随他离开更重要的呢? 只要能在他身边,天长地久的事,就慢慢跟他说吧。 “那明日何时?”玉瑶问道。 “丑时。” 不知为何,玉瑶忽然有一种要嫁人的紧张感,但哪有人是夜里偷偷摸摸嫁人的,她被自己这荒唐的错觉弄得更加害羞几分,竟有些不敢看文年的眼睛。 文年看穿了她那点心思,挑眉道:“如此随我一走,公主与我可就是‘亡命鸳鸯’了。” ------------ 第四百一十四章 春色入关 “亡命鸳鸯”这个词直接加深玉瑶心中原本的荒唐想法,她几乎认定自己就是要去嫁人。 “谁、谁跟你是‘亡命鸳鸯’!” “怎么?反悔了吗?小孩子都敢呢!”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啊!”玉瑶微微低头撇了撇嘴,却是红了耳垂。 文年笑道:“好。那我们说定了,明日丑时一过,我会在公主府那扇最小的侧门那里等你。” …… 入夜的建康城,宁静安详,春来了,万物复苏。 花香清明,月落有阴。 墙角的枝芽趁着夜色拼了命地生长,寒酥园里的海棠也争相冒出新叶。正是这样日日相复的不起眼的夜色里,许多事情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鹿蹊的门外,挂上了“橘”字灯笼,已经接近丑时,最后的几位宾客才醉醺醺地乘了马车离开。 院落里是热闹后的安静,桌上杯盘散落,三五下人们正在收拾。 鞠汴从堆满了的贺礼中,拿出了素色的盒子,他找了张干净的桌上,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幅卷轴,看到的时候,鞠汴就微微勾起嘴角了。 他缓缓在桌上卷开。 “此日青云,春色入关。” 鞠汴一怔。 再看文印处,确实是玉瑶的。玉瑶的字竟然写得这么好了吗?他忍不住盯着面前的卷轴,恨不得将这八个字印到心中。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但再回想起来,他忍不住笑了。那那里是错过,那就是本该属于玉瑶的人生。自己曾经的那些想法……现在看来,未免幼稚得让他尴尬。 他起身准备将这幅字挂在书房,路过正厅的时候他顿住,这么好看的字,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于是就挂在了正厅一个显眼的位置。 他又左右看了看,想到明日阳光照在这幅字的样子,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走到一半,他似乎又想起什么,问道:“阿离,今日公主府送来的礼物,只有这一个吗?” “是啊,公主只送来了一个贺礼。”阿离说完,正理着贺礼,忽然反应过来,又道:“公子是说公主府吗?那还有一个!临安公主府也送了贺礼。” “在哪?” 阿离拿起礼单点了一会,找出来一个鹅黄色的小锦盒:“公子!这里!” 鞠汴接过,转身就走。 “公子?你不打开看看吗?”阿离疑惑道。 “不看!”说罢鞠汴离开了。 “哦……”阿离说完挠挠头:“不对啊,不看那公子拿走干什么……”再抬头,人早已走不见了。 这一日的热闹,随着登科新人的休息落下帷幕。 蛰伏许久的临贺世子府,在深夜悄悄拉开幕帘。 “世子,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最近有意找人一同斋戒。” 萧公和道:“不是有彦妃在陪着斋戒么?要找谁?” 心腹道:“说是要在皇子公主选,一人三日,在宫中陪同陛下一起斋戒。以诚心感化,为陛下的病积福。” “这倒是个好机会……”萧公和细细思索着。 心腹提醒道:“世子,若是这次把握住机会,可一箭双雕。” “你是说……”萧公和忽然明白,眼神闪过一抹邪气。 ------------ 第四百一十五章 道别 心腹略微惊异,自柳夫人失踪后,世子这样的表情几乎再没人见过。 萧公和幽幽道:“既如此,那必须先把进宫这条路帮公主清理干净了,可不能让公主走得不顺利。” “是,世子,属下知道了该怎么办了。” “这一次,一定要万无一失。” 萧公和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去,他等了许久,忍了许久。这一桩桩的仇,他也该报了。 次日,玉瑶起得格外早,因为她只有今日一整日的时间,她要分别去给鞠汴和临安告个别,毕竟这一次之后不知何时再见。也许要几年之后了。 关于顾阳,她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不去见他,若是以后有机会,再来跟他解释清楚。毕竟顾阳立场不明,且他认识太多权贵,玉瑶不能冒险,其次若是真有人查起这件事,他毕竟是给过她地契的人,到时候顾阳一无所知,也能将自己摘干净。 想明白这些,玉瑶动身去了临安府上,先交代了她帮忙照看鞠汴,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帮忙的。一番告别后,没有预料的哭哭啼啼,反倒是临安笑话她“我看你一点没有不舍得,倒是有些迫不及待。” 临安不知道玉瑶匆匆离开的真实原因,毕竟那是个很难解释清楚,又匪夷所思的事。但当临安知道她是与文年一同走后,自己又理解一二,只感叹她拥有了“画本子里才有的感情”云云,又好一番编排她后才放她离开。 玉瑶的马车又匆匆去了鹿蹊。 她刚一进正厅,就看见了自己的那副字,挂在显眼的位置,今日是艳阳天,阳光斜斜地照上去,如艺术品般,玉瑶简直不信那是自己写的。 “怎么样?我选的这个位置不错吧?”鞠汴见玉瑶站着欣赏自己的字半晌,问道。 玉瑶转过身,今日的少年似乎比昨日又有些不一样,他自信许多,眉眼俊朗清明,在这个府里站着已然是主人的感觉。她笑道:“当然不是,是我字写得好!” “今日又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怎么他也这么说,玉瑶心虚地想,难道自己脸上写着“开心”二字?她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别摸了,‘开心’两个字就写在你脸上!”鞠汴一句拆穿她,又道:“你这是打哪来的啊?从文府刚蹭饭回来吧?” “这你可猜错了,我从临安那里过来的。”玉瑶说着坐了下来。 “你去她那里做什么?”鞠汴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玉瑶没注意这些,她用力压了压自己面上的“开心”,用她自以为平静的语气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迫不及待的道别?”鞠汴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要去哪?” 玉瑶表情管理失败,索性直接开口,她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这才将她跟文年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一遍。 把她的话消化了片刻,鞠汴有些怅然若失:“你的意思是今晚就走了?” 玉瑶认真地点点头。 鞠汴认真道:“也好,这件事越是突然,给别人反应的时间就少。文公子的决定是对的。” 玉瑶看着他那副真诚的样子,再次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交代 玉瑶道:“阿汴,上次我就想说,不过那时候文年在场不方便。我真是看不明白,你怎么突然就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了?他什么时候把你收买了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说什么呢,我这是实事求是,公平公正。”鞠汴撇嘴道。 顿了顿,他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襟,道:“关键是,把你交给他,省得你有什么事都找我,我好落个清净。”他强憋住笑,继续道:“让他受累我于心不忍,可不得帮他说说话!”说罢他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马上都要是橘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玉瑶含笑抱怨几句,又道:“对了,陛下圣旨上为何没给你批官职呢?” 说到这里,鞠汴表情复杂:“我也不知是好是坏,来传旨的宫人有单独给了个旨意,让我去内阁当差。” “内阁当差?那不是天大的皇恩吗?!”玉瑶惊道:“看来陛下是看中你的才学了!” 鞠汴摆摆手:“不是这样的,你别高兴得太早,虽让我去内阁,却只让我去习政帮忙,并无官职。要待春考的结果下来后,随下一批科考的学子一同安排官职。” 玉瑶皱眉,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鞠汴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想过了,内阁这种地方,是多少人当了一辈子的官都进不去的地方,我既然有这个机会,即便没有官职,也是赚了。以后但凡有个一般官职,只会对我有帮助。” “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玉瑶道:“若不是走得仓促,我也可以帮你试探一下父皇的心思。” “你还是算了,就算你不走我也不会让你冒这个险的。” 说到这里,两个人忽然都沉默了。直到此刻,玉瑶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不舍。 “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玉瑶深吸一口气,道:“现在还不知,等……”其实她也不知道等什么时候,她悄悄看了眼鞠汴,接着道:“等文年他的事情结束了,我就能回来了。” “他……”鞠汴声音很轻,好像生怕触碰了什么不该碰的领域:“他的事你不问问吗?你不怕……” “我不怕。”玉瑶肯定道,但接着声音又小许多:“不过我也确实没问……” “算了。你既信任他,就不必再问。此去……”忽如其来的哽咽叫鞠汴顿住,他亦深吸一口气,扯出了个笑容:“此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还要沾沾橘大人的光。还有……”玉瑶莞尔:“我还要回来看着阿汴成亲呢!” “什么啊!我现在可没这个心思。”鞠汴慌忙道。 说到这里,玉瑶忽然想起之前在巷子口碰到鞠汴的那次,她想开口问问,迟疑片刻,她只道:“阿汴,不管你有什么心思,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命重要,知道吗?” “知道了。”鞠汴低着头应了下来。 “千万不可独自冒险……”玉瑶见他不愿抬头,又唤了他一声:“阿汴!” 鞠汴这才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玉瑶一字一句眼神认真:“千万不可独自冒险,答应我。” 这片刻中,鞠汴心中闪过许多事,可眼前,或许有更重要的。 “好,我答应你。”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变故 马蹄扬起尘埃,街道两旁的百姓惊慌躲开,一路快马加鞭,一匹通体漆黑的马匹在寒酥园门口长嘶一声,前蹄高高跃起,落地停了下来。 文年的书房里,焚着好闻的香,他手中拿着一张纸,纸上的字迹并不怎么工整,他却觉得有些拙劣的可爱。那是他教玉瑶习字时留下的,当时玉瑶非要缠着他再教她写小楷,但写了一遍她又放弃了,于是就留下了这么一张。 他将这张小楷折好,小心地收在了身上。 “公子!北境加急来报!”容羽慌慌张张进来将一封信递给文年。 文年接过信,只看了几眼,神情变得极为紧张和震惊,他将信纸直接在一旁的烛火上烧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公子?可是出事了?” 文年抬眸:“是二公子。说二公子战死,如今军心大乱。” “什么?!这怎么可能!”容羽亦是不可置信。 这一轮北境的战事,跟上一次一样也只是试探,骚扰魏国边境而已,本就不需要大动干戈,二公子怎可能战死呢? “那公子准备怎么办?” 文年沉默,脸色却极其难看,眼眸中像含了一层冰,似乎在挣扎。 “公子?” 容羽知道事态紧急,若是二公子真的战死的话,魏国边境就危险了,而比起从魏国出发,这里是距离边境更近的地方。可容羽也知道,今晚公子本要带公主离开的。 文年取下佩剑:“我们即刻出发,不能再耽误了。” “公主那边……” “派个人去说一声,就说等我回来,让册羽保护好她,如果公主出了什么事,他知道是什么后果。” 容羽替册羽倒吸一口气,应道:“是,公子,我这就去安排。” “等下!” 文年忽然想起上次玉瑶说过,每次要不就是传话,要不就是容羽帮忙写的帖子,以至她都没见过他写的字。既然这次他食言在先,自己亲自写,会显得更有诚意吧。 他拿出纸笔,边写边道:“不必传话了,我亲自写给她。” 飞快写完后,文年装好信封递给容羽:“找个人现在就送过去。” 他这才心中稍微好过些,他抚了抚胸口,在衣襟下藏着玉瑶那张小楷,他低沉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等我回来。” 方才传来的消息,十分蹊跷。他希望是假的,因为只有二公子宇文泰平安无事,他才可以尽快折返建康城,边境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若是二公子真的出了事,宇文家族的势力会受到很大的影响,同时,也意味着他要接下宇文泰的玄骑军,彻底处理完边境的事才能回来。这一停留,他就不知何时才能回建康城,甚至有可能要带着玄骑军回一趟洛阳。 他必须立刻亲自去确定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上,容不得一点的侥幸。 如今已经春上,他想起顾阳说的那些话,玉瑶不知还能平安地等他多久。 文年不由地抓紧了手上的剑,英眉紧蹙,大步走了出去,他一定要速去速回。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掉包 玉瑶与鞠汴道别后,已是傍晚,天还未黑,夕阳照得建康城暖洋洋。 一路上玉瑶在车窗往外看,她想再多记住一些这个城市的样子,就像每一个要道别的人,都会忽然开始留恋。 她兀自想着,不知道下一次来的时候,这里会是什么样子,忽然她看到了个熟悉的地方。 “停车!” 偏僻的小巷子里,除了冷清一些似乎没什么特别,春日里枯树枝正发芽,显得不算太寥落。 玉瑶慢慢蹲下来,墙边与杂草长在一起的,有一支幼苗,它要稍微高一些,仔细看才会发现那是批把树的枝苗。 它虽然稚嫩,但趁着春雨长得很好。玉瑶满意地笑了笑,轻轻吹落叶子上的尘土,道了声“好好保重”便起身走了。 玉瑶舒了口气,这一下,是彻底与建康城做好道别了。 她正要上车的时候,旁边的路上传来一些骚动,玉瑶问道:“那边出什么事了?” 夏巧道:“好像有个侍卫被几个老妪缠上了,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玉瑶又朝那边看了一眼,上了车道:“那就走吧。” 车子路过的时候,玉瑶好奇想看一眼,但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用,她拉上帘子,很快走出了这片嘈杂的街道。 等马车渐远,又过了一阵子,这边的老妪好像终于跟那个侍卫说清楚了,愤愤然离去,那侍卫立刻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躲到一个偏僻的街道里,这才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看到信还在,他才如释重负地送了口气,又将信放回怀中,匆匆离去。 玉瑶回府后,一切照旧,她要离去的事情并没有跟公主府任何人说,这也是为了保护春彩和夏巧,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文年已说过会在她离开后安排公主假死,到时候她们也都能独自寻个好出路。玉瑶今日出门前还特意又赏了她们些钱财,应该也够她们用一阵子的。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玉瑶只等夜里熄了灯便可行动。 “公主,文府送来的信。” 玉瑶从夏巧手里接过信,疑惑道:“文府送来的?” “回公主,是的,还是亲自交到册羽手中的,册羽确认过对方身份。” 玉瑶于是放下心,让夏巧下去后才拆开。 一张白纸? 玉瑶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又透光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她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她收起那张白纸,到院子里找了册羽。 “方才送信的人呢?” “回公主,已经走了。” “他说什么了吗?” 册羽道:“属下问过,他说公子只说公主看了信就明白了,是以其他什么都没交代。” 看了信就明白了? 玉瑶已经不确定究竟是文年太高估她,还是她真的太笨…… 她迟疑片刻,又凑近了些问道:“你们公子平时跟你们传重要消息的时候,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暗号。” 册羽挠挠头,道:“没有吧……” “你再好好想想!”玉瑶想到自己看过的影视作品,又提醒道:“比如消息要火烤一下?” “啊?” “再或者,喷洒些药水什么的?” “吓?!” 册羽被玉瑶说蒙了,连连道真的没有这种传递信息的方式。玉瑶丧气地叹了口气,果真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 第四百一十九章 等候 玉瑶拿着那张白纸回到丹景殿,翻来覆去研究了半天,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心里暗骂文年这个笨蛋,就不能用简单的方法通知她?他难道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聪明的吗? 不过她很快又否定了,一定是极重要的信息不能直接写,所以文年才用这种办法的。 就在她反复的纠结中,丫鬟伺候着她洗漱完,丹景殿终于熄了灯。她换上丫鬟的衣服,随时准备着离开。 玉瑶独自坐在丹景殿等待着丑时的到来,一边还在想着那张白纸的秘密,反正再过一会就要见到文年了,她索性也不管了。 夜渐渐深了,她目光扫过丹景殿的一切,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年,这里华丽的装饰与摆设,她都没有动,一切几乎都还保留着当时永兴公主在时的模样,仿佛她刚醒来的那一日。 她一一看过案几、软塌、云雾棋,还有投壶的细箭。这些大大小小的物件如今却都有了她自己生活过的影子,虽然没有变过,却已与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时候该跟永兴公主的身份道别了,她兀自笑了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幸当过一回公主。 但最幸运的,应该是遇见文年吧。 玉瑶见时辰差不多,她悄悄推开窗,从文年经常进来的那个窗口溜了出去。夜里有小丫鬟走动也不奇怪,玉瑶低着头,很快到了那个荒废的小侧门。 到这里后她稍稍松口气,这里一直都无人看守,她朝外看了一眼,朱墙外空无一人,不过她来的确实早了点,她靠在门框上,一边看着路的尽头一边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远处接道隐隐约约传来城中打更的声音,应该已经丑时了,玉瑶又朝外看看,这条路上一点动静都没,连只野猫都没有。 玉瑶还在等着,每隔一会就要朝外看,她想起那张纸,难道是提醒她文年今晚要迟到?不过罢了,文年一向只会早到,今日迟到一回她也不会怪他。 想着这些,玉瑶又等了一阵子,她站得脚都有点酸了,也不知道这是过去了多久。她索性在墙内的杂草处找个地方准备坐下来等,不在外面张望了,左右一会文年也会进门找也能看到她。 玉瑶刚在墙角坐下,就被硌了一下,她以为是石头什么的,她往身下一摸,竟摸出了个长长的小匣子。 这是什么? 玉瑶伸手拂去上面的灰尘,看样子放在这里时间不短了,这匣子被灰尘包裹了整整一层,似乎还经历了雨雪之类的,周围还有一些黏上去的泥巴。 她索性拿到墙边抖了抖,这才借着月色约莫看出了匣子的模样。 似乎是已经预料到它要被遗弃很久一样,这是一个银质匣子,包裹的很严实,能防得住雨雪虫蚀,倒是没有什么像样的花纹,看样子只是为了保护里面的东西。 玉瑶找到扣子处将它打开,里面干干净净,一个卷轴完好无损地放在里面,卷轴并不算大,将将好跟这个盒子吻合,仿佛还能想象得到当初将这个卷轴放进去的模样。 玉瑶彻底好奇了起来,她取出卷轴,小心地展开。 ------------ 第四百二十章 生辰吉乐 当这个卷轴完全展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惊讶得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 卷轴展开不过半臂大小,上面是一副精致的人物小像,画得惟妙惟肖,而这个人,正是玉瑶自己。 为何她断定是自己而不是永兴公主。因为这幅画上的女子,身着素色烟青色长裙,面上妆容清淡,而发髻上有一支海棠花步摇。 这小像的右下角,写了四个清秀小字。 “生辰吉乐”。 这……竟是谁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吗?玉瑶翻来覆去地又看了,上面没有言明送画之人,也并没有留下其他的标记。她又仔细地检查了银质的小匣子,亦是什么都没有。 她将画重新卷好放回匣子,在墙角处坐下,将小匣子抱在怀里,银质的冰凉感传来,她却有些愣神。这到底是谁送的呢?是故意放在这里的还是被别人丢弃到这里?亦或者是来不及送,就遇上了什么危险,只能先藏在这里了? 夜里天凉,玉瑶原本等得久了已经有些冷,可此时抱着这个匣子,竟让她觉得暖暖的,仿佛抱的是个手炉。 永兴公主的生辰是十月,而她的生辰在三月,不过因为不能过自己的生辰,是以无人知道这件事,连她自己都差点忘却了,如今正是三月,她此时细细一算,若按照过了凌晨的话,竟就是今日! 她再次看向自己怀里这个匣子,一时竟有些哽咽。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着天空,今日晴朗,夜里的星星也明媚璀璨,一闪一闪,像蛋糕上闪烁的许愿蜡烛,倒叫她心情又好了许多。 她抱着小匣子不知又等了多久,直到这个银质的匣子已经跟她的体温一样温热。她站起来在门口朝外看,街道上依旧空荡荡。 玉瑶觉得不对,文年不可能耽误这么久,说过丑时他就一定会按时来的,玉瑶忽然想起那张白纸,她从怀里拿出来在空中抖开,不解地皱眉,一张白纸,难道文年的意思是……“白来”? 她白来了? 正想着,远处街道又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玉瑶一怔,竟然已经到寅时了!过去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当即决定不再等了,一边希望文年不要出什么事,一边她心里也隐隐有些被放鸽子的不悦,不由地纠结得脑子都蒙蒙的。 玉瑶忽然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竟已经用小树枝在墙上涂涂画画了“笨蛋”“鸽子”“气死了”云云……还都是简体字,旁边还画了个猪头…… 玉瑶一阵无奈,慌忙又拿树枝将这些全部划掉,只留下了那只猪头。 她抱着匣子大摇大摆地走到了丹景殿门口,看见的侍卫认出是谁后也都不敢拦着。 “公主?”册羽走上前:“公主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玉瑶对文年生气,看到他的人更生气,直接白了他一眼,从他旁边走了过去。 “公主?”夏巧也跑了过来:“公主您……怎么穿着丫鬟的衣服,您这是去哪了?这、这盒子又是什么?” 玉瑶重重叹了口气,她能怎么说,难道说酝酿了一天离别的情绪,结果没走成,最后被人放了鸽子吗? ------------ 第四百二十一章 未寐 玉瑶本想说要是文年来找她就将她叫醒,但走到一半她忽然不想让他这么轻易找到她了。人无完人,大概是每个恋爱的人都会有的有恃无恐吧,玉瑶抱着匣子又走回了院子。 “册羽!备车!” “是,公主去哪啊?” “只管备车!” 静得只有野猫脚步声的夜里,辘辘的车轮声就显得有些突兀,偏偏这马车还走得急匆匆,似乎生怕不知道有人出来一半,带着点急躁的嘈杂声。 玉瑶从车上下来,也不要春彩帮忙,“砰砰砰”敲起了门。 本以为要等很久,不想只片刻功夫,鹿蹊的门就开了缝,门吏警惕地探出半个头,见敲门的竟是公主,立刻将门打开了。 “公主。”门吏施礼道:“橘公子他……”门吏正犹豫着怎么说。 玉瑶打断道:“他在睡觉,我知道,叫他起来。” 门吏一愣,心道公主到底是公主,声音不温不恼的,却说让人起来就起来。不过他面露难色,踌躇半天没动作。 玉瑶知他是犹豫不好去叫醒鞠汴,不过她也能理解,一个下人打扰主子睡觉的确难做。玉瑶索性推开门,自己走了进去。其实她也并非一定要他起来,只不过她了解鞠汴,只要他知道她来了,定然也睡不下了。 这门吏反应过来,慌忙追进去。 可鹿蹊原本就小,院子不过十几步,玉瑶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愣住了,她这才明白门吏方才的迟疑是另有原因。 鞠汴显然十分慌张,他压根没想到此时会有人闯进来,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玉瑶。而临安,则是不动声色地缩到了鞠汴身后。 门吏见已经这样,便转头回去了。 玉瑶几步走到正厅,十分不解地问道:“阿汴?玉然?你们……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见玉瑶好像也并非责怪,临安这才小心翼翼地又站了出来。 鞠汴的疑惑也不比玉瑶小,他看了看一身丫鬟装扮的玉瑶,道:“不是,你不是走了么,你怎么在这里?这都寅时了你知道吗?” “看来大家都有事。”玉瑶将小匣子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坐下道:“是我先开始说还是你们先说?” “你说吧。”鞠汴问道:“文年呢?” 玉瑶摇摇头:“我们约好了丑时见面,我等了一个时辰他都没来。”然后又将他今日给自己送了张白纸的事说了一遍。 见鞠汴和临安也不明白那张纸什么意思,玉瑶心里好受点,看来不是她智商不够用的原因。 “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临安问道:“那你为何不去文府呢?” 不等玉瑶回答,鞠汴就道:“现在都没出现,定然也不在文府了,明日再去问也是一样的。” 临安道:“那文公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玉瑶心中一动,其实她也是担心的,只是当她想到自己生辰当日被放鸽子,就又被生气冲昏了头脑。她也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应该不会有事吧……我明日就去看看。” 鞠汴安慰道:“就算整个建康城都翻天了,他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定是被其他事绊住脚了。” 听鞠汴又一次也不知算不算是夸了文年,玉瑶都见怪不怪了。总之她听了很受用,稍稍安心。 ------------ 第四百二十二章 父子 “那你们呢?”玉瑶问道,说到一半,她想到反正一时也走不了了,问道:“跟那日见顾阳路上你见过的那些人有关吗?” 鞠汴一愣,讪讪道:“你……你知道了啊?” “果真有关。不过我不知道。”她隐约有担忧之色:“出什么事了吗阿汴?” 鞠汴迟疑片刻,在想该从何说起,不等他开口,临安道:“皇姊,我来说吧。”接着她给了鞠汴一个肯定的眼神。 “鞠汴他之前还在国子学上课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关于鞠姓的消息,皇姊也知道,这个姓氏在建康城并不常见,当年鞠家出了……”她担忧地看了鞠汴一眼,接着道:“出了那件事以后,这个姓氏在建康城就更少了。” 是以原本鞠汴只是无意听了一耳朵,是谁家招来的下人,竟然还能写诗,几个官家公子哥调侃之时,才知这个能写诗的下人姓鞠。 鞠汴当时便心生疑惑,有隐隐的预感,但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偷偷花银子找人叫出了这个下人。这一见面,竟是以前鞠府的人,算是鞠汴二叔家的庶子和庶女,当年鞠汴年纪小,只见过他们几面,可鞠汴当年不但是最小的嫡子,还有神童之称,小孩子的眉眼就算张开了,变化也不大,这两个人当即就认出来了。又对了一些当年鞠家人才知道的事,这便认了下来。 原是当年流放后的鞠家人,大多数都死了,就算没死也病的病散的散,这二人在流放一年后被当差的缺钱给卖掉,落了奴籍,辗转数年,竟又回到了建康城,二人年纪轻轻身上也落下了病根。 “原来那日你是要给他们银子叫他们躲起来。”玉瑶道:“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是被人胁迫了。那他们现在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不会被人发现的,还找了大夫给他们看病。” 玉瑶事无巨细,又担心地问道:“你现在还没有俸禄,钱够用吗?不够的话你可以在公主府的账上划。” “我……就是从公主府账上划的……” “……” 玉瑶继而笑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是对的,我以后也放心。我这马上要走了,公主府账上的钱我看了就就可惜,恨不得让你都划走。” “不过……”玉瑶迟疑,只是安顿鞠家后人的话,他们两个不必大半夜还在这里吧。 “然后呢?安稳完以后你应该发现了什么吧。” 临安道:“瞒不过皇姊。” 那一对鞠家兄妹,在流放途中才知鞠太傅当年的案子有蹊跷,有可能是被人构陷。可那时那还有鞠家,鞠家几个嫡子在路途中都死了,更不用外人说有谁会替他们说话,于是这件事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可谁知他们兜兜绕绕竟然又回到了建康,还遇到了鞠汴。 “所以,阿汴,你想查明当年的事?” 鞠汴点点头,带着一点恳求,和无所畏惧的坚定眼神。 “不仅如此,我想为父亲翻案。” 这是玉瑶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父亲”这个词,玉瑶忽然就觉得什么都可以理解了。即便他真的想要只身犯险,也是作为一个儿子理应尽的义务。 ------------ 第四百二十三章 成长 玉瑶道:“那现在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鞠汴原以为玉瑶一定会死活拦着他不让他去做这件事,亦或会苦口婆心地劝他,可没想到她听完就这样接受了,还冷静地问了问题,鞠汴一时有些意外。 像是看出鞠汴心中的想法,玉瑶道:“你不跟我说,就是怕我拦着你吧。”她低头轻轻笑了笑:“我只怪我要走了……不能帮你太多。” 临安小声接道:“皇姊……还有我呢。”说完竟有些不太自然,将帕子捏在手中。 鞠汴感激地看了一眼临安,道:“不过我明日就要去内阁了,去了以后,也许会方便许多。” 玉瑶道:“话虽如此,你是新人,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冒险。” “我知道,你放心吧。” 临安与鞠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鞠家的事跟她说了一遍,当年是太子一手将鞠太傅送进大牢的,鞠汴那时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然而抄家灭族之罪,一定跟谋逆脱不开关系。鞠汴和临安如今也只是查了当年事情明面上的来龙去脉。是鞠太傅在给皇子们的文卷上,写了与谋逆有关的内容,后来入狱后又在鞠家查出许多类似的文卷,这才彻底定了罪。 这一夜,他们几乎没怎么睡,快清晨的时候他们才去眯了一小会。 天刚亮,玉瑶听到外面有响动,便也走了出来。 院子里正站着身着官服的鞠汴,因为没有官职,他这身官服没有秀任何鹤纹雀图,只是颜色料子与内阁学士相同,但看起来已是不凡。 春日晨光倾撒了半个院子,沐在少年身上,什么烟暖晴空、劳莺艳丛,再好的春光也都要在此刻黯然失色。 少年似乎也在享受着这一刻,他微微仰着下巴,任由又软又柔的光洒在面上,一袭紫色锦袍,骨骼已经完全成长开了的少年穿得格外好看,衣领直至耳下,器宇轩昂。既是优雅入画的公子,亦是正直不阿的大人,在这个少年身上竟融合得这样完美。 注意到玉瑶的目光,鞠汴转头冲她微微一笑,不经意间的清明眼神却仿佛蕴藏着让人不可小觑的能量。 玉瑶莞尔,上前几步,轻轻整理了下他的衣襟,又帮他将金色腰带扶好。 “阿汴长大了。” 玉瑶抬看他,才发现他又长高了许多。她道:“以后也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了。” 鞠汴眉眼柔和许多,他道:“才不是。” “为何?”玉瑶疑惑。 “你话是这么说,你心里就是把我当三岁小孩。”鞠汴心道,她方才那个母爱泛滥的眼神可不就是那个意思。 玉瑶失笑,竟被他看穿了,不过她还是嘴硬道:“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把阿汴当三岁小孩!” 一阵笑声传来:“不过是当五岁罢了!” 玉瑶和鞠汴皆转头,临安也出来了。 “你别跟你皇姊学这些不好的。”鞠汴斥道,却是听不出半分生气。 临安道:“没办法,已经学会了,如今都夜不归宿了。” 玉瑶意识到临安竟然没回府,不由地轻轻挑眉,她道:“那就‘屈尊’你随着永兴公主的车回去吧,我便将这不好的名声一并承受了吧,左右不差这一个!” ------------ 第四百二十四章 扑空 两匹通体漆黑的马匹在不知什么的路上飞奔着。 “公子!前面有驿站,就算咱们不休息,马也吃不消了!”容羽一边高声喊着,一边狠狠甩了马鞭追上文年。 文年眯着眼扫过前面远处的驿站,最终还是决定在前面停下来,他们除了停下来换马,几乎不停不休地跑了一日一夜,如今这已经是又到清晨了。 容羽将两匹马安顿好,喂了饲料和水,走进驿站。 他推开房间门,见文年面前饭菜和水一口都没动,担忧地看了文年一眼。 “公子还在担心公主?”他压低声问道。 文年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信派人送去了吧。”文年忽而抬头问道,他平日里从不会对他下过的命令再次确定,可今日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些不放心。 “公子,送去了,只是送个信,不会有问题的。” 文年又点点头,只觉得心砰砰直跳,他下意识地抚了下胸口。 容羽窥文年脸色极差,道:“公子,不如我们休息到傍晚再出发。” “不可。”文年当即否定:“休息半日就出发,不可再耽搁,倘若兄长真的出事,多耽搁一个时辰,对大魏来说都是危险的。” “是,公子。”容羽抬头看了一眼文年,想安慰却只怪自己嘴笨不知怎么说,只道:“希望二公子没事,这样的话,一来一回最快十几日即可。” 听到“十几日”,文年非但没觉得被安慰,反而心跳得更快了。十几日后,那便要四月多了,可若是兄长真的出事了呢,文年不敢再往下想。 他走之前给玉瑶写的那封信上,叮嘱她不要出公主府,只要她不出府,册羽护着她的安全也不成问题。一切,就等他速战速决回去接她。 文年虽一点味口都没有,可想到接下来路途遥远,也匆匆吃了些东西。 清晨的建康城,永兴公主府的马车送走了临安,直接行驶至文府停了下来。玉瑶下了车,身后跟着册羽,进了寒酥园。 刚一进院子,只有几个侍卫,并未见到容羽,玉瑶微微有些困惑,就听到身后册羽正在低声与身侧侍卫询问。 “公子呢?” “公子昨日就走了。” “什么?”玉瑶与册羽异口同声。 玉瑶回过头:“你说清楚,昨日什么时候走的,为何走?” 那侍卫忙施礼道:“公子昨日刚过正午就离开了,走得匆忙。至于原因……这个属下也不知,公子去哪是不会跟我们说的。”说罢见公主脸色难看,飞快地瞄了一眼册羽,示意他帮忙说说话。 册羽却亦是有些吃惊,他问道:“容羽呢?” 侍卫道:“随公子一起走了。” 玉瑶心中一沉,声音中带了点慌张:“那他们走之前什么都没说吗?也没说去哪也没说何时回来?” 那侍卫小心地摇了摇头。 什么也没留下吗?玉瑶预想过今日可能见不到文年,但总会有人给她留下什么信息,却不曾想会是这样……她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就好像一直牵着她往前走的那只手忽然松开,她顷刻没了方向。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小姓 玉瑶不死心,她问道:“他、他的书房呢,我可不可以去看一下。或许,或许他留下了什么……” 那侍卫正想拦她,册羽在身后挡下,轻轻摇了摇头。 玉瑶一路走到书房,推开门,熟悉的清淡的香味袭来,房间的人好像只是离去片刻而已。 屋里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眼就能看全。文年一向喜素净,没有多余的陈设。玉瑶绕道桌子后面,桌上简单地放着砚台和笔架,目光所及之处再无其他东西。 玉瑶讪讪地坐下,心中空了大半,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从这间屋子里找不到任何跟自己有关的痕迹东西,好像……好像若说这是一场梦,原本就没有这个人,也是可信的。 玉瑶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原来古时候人们维系关系的方式竟是这般脆弱,若是一个人要离开,怕是这辈子都很难通过其他方法找到了吧。 她心中有些慌乱,不允许自己继续在这里胡思乱想,匆匆起身走了出去。册羽知道她什么也没找到,只跟在她身后。 册羽问道:“公主,还去别的地方看吗?” 玉瑶转头看了一眼文年寝居的方向,顿了顿:“不看了,走吧。” 若是他想要留下信息给自己,定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法。而他昨日是跟容羽一起离开的,那至少说明他是安全的,只要确定这一点,不就够了吗? 想到这里,玉瑶出门直接上了车。 “公主,接下来去哪?”册羽在车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车里片刻的沉默后。 “回府吧。” …… 内阁今日这些阁老们,都觉得舒心了许多,连宫里的午膳都多用了半碗饭。他们没想到只招进来两个人,就能让他们几乎省了一半的力气。就连原本反对声最强的那两个阁老,也和颜悦色起来。 这半日过去,众人对他们的称谓已经从“橘小生”“橘公子”变成了“橘学士”,另外一个自然就成了“言学士”。其实称呼“学士”是不妥的,但内阁关上门,自己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 鞠汴和言景两个还没有资格批折子,做的是分拣的工作。每日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众多,当中不少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更有一些纯粹是为了拍马屁上的折子,是以这些所有的内容,萧衍是不可能一一过目的。 内阁的工作就是要分拣出不重要的那些内容,内阁大学士替萧衍直接批复。而选出来的重要的才送到萧衍面前,由他亲自批复。 少年原本就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更不用说这两个少年知道能来内阁帮忙后后干劲十足。分拣工作做的认真仔细,效率及高。 王阁老今日不但头不疼了,还有空喝两口茶,他放下被子,面色惬意地闲聊起来。 “橘学士,你这个姓倒是特殊,源自何处?有何典故?你可知?” 鞠汴抬起头,应道:“小姓而已,无甚典故,不足提起的。” 见鞠汴谦虚,王阁老不由地想帮他说几句话:“小姓怎么了?当年建康城可就有个小姓,后来可是当朝二品大官,整个家族都跟着起来了,谁还敢说是小姓。” 那位年轻的林大学士闻言好奇道:“是吗?晚辈入仕晚,不知阁老说的是哪位大人。”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奏折 鞠汴神情微动,却仍没有停下手上的分拣。 王阁老却是没再说了,片刻后,另外有人接道:“林学士你还是别问了,专心批折子。” 林大学士也是个有颜色的,应了一声继续工作。 半晌,王阁老又喝了一盏茶后,缓缓开口:“说起来也是巧,当年那个姓氏,跟咱们橘学士很像,姓鞠,是当年的鞠太傅。只可惜……” 说到这里,整个内阁都默了一默。 知道的不敢说,不知道的不敢问。 鞠汴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认真地看着手上折子的内容,王阁老扫过鞠汴,片刻后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惬意地倒了杯茶。 鞠汴将手上的折子放在左边“重要折子”那一沓,又伸手取来一个新的折子,他刚打开看了一眼,神色蓦然紧张起来,他立刻悄悄看了周围一眼,还好,阁老们都低头在忙,王阁老也倒茶去了。 鞠汴慌忙看完内容。这个折子是由陵州刺史上的,或许只是为了掩盖背后真实的势力。而内容却是揭露文年身份的。鞠汴是知道文年魏人的身份,而这么详细具体的内容,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他忽然就觉得脑子“嗡”的一声,有些思考不了。 他曾向玉瑶追问过文年真实身份,彼时玉瑶只说文年身份非普通人,并未细说,可鞠汴看着这折子上的内容,这何止是非普通人,如今分明就是叛党。 他脑子里有些乱,联想到昨夜玉瑶没有等到文年这件事,顿时觉得手上的折子比铁石还要沉重。 他一直仅仅有条地分拣着,忽然半晌没动作,一旁的言景从折子中探过头,小声道:“阿汴?怎么了?累了就去休息会,也别太拼。” 鞠汴忙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多些挂心,是有点累了,不过无碍,手上这点分完我便休息片刻。” 他边说边合起手上的折子,放到了右边“不重要折子”那一沓。接着若无其事地又拿来一个新的折子。 一直到下午,阁老们将今日的折子终于批复得差不多,纷纷起身伸展了下身子,随意闲聊起来,又聊了一会,王阁老扫了一眼,交代余下的给另外两个阁老,便提前离去,心情颇好。 而那两个剩下的阁老先是走了一个,剩下最后一个,走到鞠汴跟言景中间,先问了问还有没有什么重要的折子,又说了些自家还有什么急事云云,便把剩下那几十个折子留给他们了,左右剩下的都是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折子,交代给他们也无妨。 “阿汴。”言景与鞠汴原本也是同窗,此时只剩下他们俩,他伸了个懒腰,放松许多:“果然新人是最累的,如今咱们的同窗可都做了官,就只咱们两个还无半个官职。” 鞠汴抬起头,示意他隔墙有耳不要乱说话,又道:“可在这里能学到不少东西。” “这话倒是没错,今日第一天来就长见识了。”顿了顿,他懒散地将手上最后一个分拣的折子放到一旁,压低声神秘道:“今日王阁老说的那个鞠太傅,到底是谁啊,怎么神神秘秘的,你认识吗?” 鞠汴若有若无地笑了下。 “不认识。”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冷暖 言景显然已经没了工作的心思,像是先生走了以后放松了大半的学生,又闲聊了几句后,批了两个折子便坐不住了。 “要不随便批批剩下的算了,怎么样,阿汴?反正你看……”他举起手上的折子晃了晃:“都是什么跟什么!你知道这个写的什么吗?这个扬州长史问‘陛下您好吗?’”说罢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规定每日必须呈折子,是以这些地方官员太平盛世无事可奏,只有随意写一些。 言景继续道:“要不是我来内阁,我真不知道还能有这样写折子的,而且还不少!”他拍了拍旁边剩下的十几个折子。 鞠汴放下笔,道:“那也不可胡来,我们今日是第一日,若是出了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的起的。”他心中微动,想着那个陵州刺史的折子的事,接着道:“不如你先回去吧,我今日府中无事,我将这些批完。” “真的?这么好!”言景高兴地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了:“阿汴!你可太够意思了!” “我看你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吧……” 言景拍了一下鞠汴的肩道:“休沐的时候我请你吃酒!这里就交给你啦!”说罢生怕鞠汴反悔一样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鞠汴起身,将言景忘记关的门关上,这才又重新回到位置上。 他抽出方才被他故意压在最底层的折子,打开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震惊丝毫不减,而更震惊的是这件事已经要捅到陛下面前了,有人想要把这趟水搅浑。 如今玉瑶还没有离开大梁,他不能让文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他颤抖着放下折子,迅速提起朱砂红笔,模仿着其他学士的字迹,批下“已阅”二字。 如此,这个折子就会随着那些“不重要的折子”一起,消失在萧衍面前。 可他能帮着掩盖一次,那背后之人也会再一次上奏,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被他截下来,鞠汴只期盼文年赶紧将玉瑶带离大梁。 他又一一批复完余下的折子,等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他走在宫里的路上,夕阳照得整个皇宫连地面都好似金闪闪的,不得不说,穿着官袍走在宫里,真的会给人一种“人上人”的错觉,而那些庶民似乎离自己的身份已经极其遥远。 鞠汴想着今日内阁里的那些闲聊,他只来了一天,就听闻许多官场之事,经历了人情冷暖。就连自己,还利用这小小职权暗自拦下了一封折子,这在以前都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在他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影子。父亲当年,一定很艰难吧,为官一日便如此,那父亲这一生呢,又经历了多少他不曾知晓的人世起伏。 父亲兢兢业业一生清白,栉风沐雨却落得如此下场,若说鞠汴以前还有过一丝畏惧的念头,那么从今日起,他也要像父亲一样,与琨玉秋霜比质,让鞠家重新立足。他不能任由谋逆这样的罪名背负在父亲身上、背负在整个鞠家的身上。 他要为他们洗脱冤屈。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关心则乱 玉瑶回府后便一直魂不守舍,时而对着窗口吹风,时而抱着一只银质的小匣子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丫鬟们不敢劝,春彩去偷偷问了册羽,才知是公主找不到文年了。 玉瑶关上窗子,只觉心里堵了块石头,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像是看电影却在关键情节被人拔了电源,生生地心里难受着、着急着,等不到一个结局。 册羽今日说话办事都小心翼翼,心中埋怨,公子走也不说一声,他感觉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公主一个不开心轰出去。 “不然我去请鞠公子过来吧……”册羽小声跟春彩商量着。 丹景殿开着门,春彩扫了一眼抱着匣子眼神空洞的玉瑶,叹了一声,回头道:“也好,你去吧。” 册羽忙不迭时正要去搬救兵,一回头。 “橘公子?” 他这一声不大不小,传进了殿内玉瑶的耳中。玉瑶眸中的雾气散了些,片刻聚焦,才看清门外之人。 “阿汴?你怎么来了?” 鞠汴一身官服,显然是直接从宫里回来的,他直接走进殿内,转身关上了门。 “怎么样?”鞠汴窥她神色,担忧道:“没找到他吗?” 玉瑶摇摇头。 “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玉瑶又摇摇头。 鞠汴在她身旁坐下,见不得她丧气的样子,道:“难道他不见了你就准备这么一直坐下去?” 玉瑶这才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他不会抛下我的。” 鞠汴此时不忍说重话,道:“我知道,他不会抛下你,可他现在定然也是被什么绊住回不来了,你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说罢,他想起今日来要说的正事:“我今日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 “什么事?” “文年的身份,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鞠汴声音并无愠色,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玉瑶微怔,不知何时,这少年竟已全然褪去稚气,举手投足间带着不显山露水的笃定。 见玉瑶一脸茫然,鞠汴有一瞬真的以为她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甚至怀疑上了文年。他压低声道:“宇文肱的幼子,宇文年,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玉瑶不明白这个跟她现在担心的事有什么关系,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你是知道的。”鞠汴略有不悦:“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跟我说!你知不知道如今北境带兵的将领就是……就是他的兄长!”说罢他却见玉瑶并无惊讶,倏然神色黯淡:“你都知道……” 玉瑶知他误会,耐心解释道:“阿汴,我从没想过要瞒你,只是他身份特殊,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么多,你知道的越多便越危险。”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就是,他是何身份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区别,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事。” 片刻的沉默,鞠汴心口一团闷气缓缓吐了出来。 “对不起。” “为何说对不起?”玉瑶含笑的眼睛弯了弯。 “我方才不该怀疑你,我……” 玉瑶阴郁了一整日的面上终于露出点淡淡的笑容:“阿汴,关心则乱。” ------------ 第四百二十九章 自保 阴差阳错间,两个人竟都是因为担忧着对方惹了误会,各有各的私心与打算,短暂的气闷过后反而顺气得畅快,连带着今天一整日的烦忧,也都跟着顺走了。 玉瑶暗暗欣慰,当年那个腼腆害羞的少年,如今也能独当一面,能与她争执责怪,她忽然觉得时光待她并不薄,心头堵着的那块石头软成了一团云,在心间飘飘忽忽,漾开了面前有些看不清的道路。 玉瑶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文年身份的?”她看了眼他身上的官服:“难道从内阁?” “正是。”鞠汴点点头,将今日在内阁发生的事情言简意赅地说了给了玉瑶。 玉瑶蹙眉思索片刻,道:“知晓此事的不过寥寥数人,不可能是陵州刺史发现的,多半是世子府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又一口气分析了些文年身份的事,半晌才意识到鞠汴没说一句话。 “阿汴?”玉瑶抬头,见他踌躇着的脸色不太好看。 “阿汴,你想说什么?” 鞠汴深吸一口气,打着腹稿。 “他是魏人,还是……还是宇文家族四公子,如今大梁有人想要揭穿他的身份,他消息灵通,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是被陛下发现,他只身一人在大梁,怕是凶多吉少……”鞠汴没头没尾地说着,半点没有他平日唾地成文的模样。 “所以?” 他一鼓作气:“所以……他或许,我是说或许,或许是已经回魏国了,说不定……他一时半会回不来。”说罢他飞快地瞄了玉瑶一眼。 “不可能,他不可能一个人走。”玉瑶嘴上说着,心却不由地跳得快了起来,像是不满她脱口而出的话一般。 “他是不可能抛下你,只是……”鞠汴斟酌着:“只是……万一他回不来呢?” 万一他回不来呢? 玉瑶哑然,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又怎会知道答案。 说了这么多,鞠汴都是为了说出接下来的话:“我今日来你这里的时候想了一路,你要离开公主府这件事,必须准备好新的退路。无论有没有他,你都必须得离开,不是吗?”鞠汴神态和语气皆是坚定,让玉瑶无法反驳。 玉瑶看着他,抱着匣子的手微微浸汗,银质匣子差点掉了下来。 “这是什么?”鞠汴伸手扶了一下:“昨日就见你抱着。” 玉瑶索性将匣子递给他:“自己打开看吧。” 鞠汴接过,却没有忙着打开,他眼神郑重,再一遍问道:“即便只有你一人,你也要离开,对吗?” 玉瑶紧紧抿着唇,这须臾中,从她与文年相识开始,告白、劫后余生、低诉的承诺,痴狂的眼神,汹涌着如流水淌过心间,只有来路却找不到归途,最终在心头不甘不愿地散落一摊。 玉瑶对上鞠汴的目光,缓缓点头。 鞠汴得到她的同意,这才打开手上的匣子,将画轴拿了出来,细细看着。与此同时,玉瑶也注意到他腰间一枚玉佩,她微微凑近。 这是一块瑞鹿玉佩,田黄细润的玉面上雕刻了一只精致的小鹿,灵动乖巧。寓意“禄”,倒也常见,这玉佩色泽非同一般,一看便价值不菲。 “阿汴,你这玉佩好看,是宫里赏赐的吗?” ------------ 第四百三十章 画者 听到玉瑶的声音,鞠汴倏地放下了手中的画轴。 “你仔细点!别把画给我弄坏了。”玉瑶埋怨着,接过画小心卷号放回银匣子。 鞠汴轻轻抚过玉佩,极为爱惜,迟疑片刻,他莞尔道:“是临安公主送我的。” 玉瑶眼前一亮,她曾看得出一点鞠汴的心思,只是他未开口,她也从不过问,这次没想到鞠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这块玉佩。 鞠汴又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等我能给她一个交代的时候,我再回答你。” 玉瑶笑笑,拉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公主府珍宝无数,与我而言有意义的却极少……”她取下手上的玉镯,这是从她拥有这幅身子起就戴在手上的,永兴公主极为珍爱的贴身之物,听春彩说起过,是永兴已逝的母后留下的。 她将玉镯放在鞠汴手中:“听说嫁娶之时,母亲都要将娘家之物传与新儿媳。我也算你半个长姊吧,以后阿汴可不能没了传家之物,岂非让心爱之人委屈。” 原本还镇定自若的鞠汴听了这席话也面上有些绷不住,他道:“你也想得太早了些!你快戴回去!我、我不要……” 玉瑶笑着将他手握上:“拿好了,可不许给我弄丢了。到时候阿汴娶妻的时候,我可要见到这个玉镯!” 鞠汴还想拒绝,奈何玉瑶一口一个“娶妻”的,为她不让她继续说这些面红耳赤的话,他接过小心收好:“好吧好吧,我收起来!”虽然面上一万个不愿意,心里却暖得如同今日的阳光。 “对了,那副画是他什么时候送给你的,你怎么这两日一直带在身边。” 玉瑶愣住,看了看手上的匣子,又惊又喜:“你知道是谁画的?!” “怎么……你抱了两日,竟不知道是谁的吗?”鞠汴无奈道。 …… 越往北风越大,这里姑娘的皮肤都不如建康城姑娘们细腻水润,文年他们快要到达边境,换了马车走官路,今日路过一个偏僻的小镇,两旁姑娘少年脸上被风吹得习惯,都带着健康的红晕,倒是可爱。 来来回回多少次,这些事文年从未在意过,他他今日却撩起帘子看了许久。 “公子?”册羽唤了一声。 见没人应,册羽顺着文年的目光看过去,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摊位,那个摊位是卖油酯香膏的。册羽又扫过文年的手,前些日子他们拼命赶路,风吹得公子手上都裂了粗糙的血口子。 册羽拉缓了马车,又问道:“公子?要买东西吗?” 赶路时间紧,文年下意识想拒绝,到了嘴边却应了下来。 油酯香膏摊位的小娘子裹了个艳色的头巾挡风,皮肤要比其他姑娘家细腻许多,保养得十分水灵,让人看了就想买她的东西。 文年似乎很少买这些,站在摊位面前半晌也没开口,只不动声色地看了看旁边几个正在挑选香膏的姑娘们手上的东西。 容羽上前唤了小娘子一声,问道:“姑娘!你们这些哪个是可以用来防风?我们日夜赶路,面上和手上都被吹裂了。”说着他伸出手给那小娘子看看。 ------------ 第四百三十一章 天各一方 小娘子娇俏地笑了下,拉了下被风吹起的头巾,道:“二位公子这是打南方来吧?北方风大,公子们皮肤在南方养的娇嫩,刚一来是受不得的。”说着她拿出了两只黑色印有简单花纹的小盒子:“喏!公子们就用这个,无香,膏酯也更适合男子!” 容羽接过,付钱道谢十分效率,转身就走不敢耽误时间,待他走到马车边,才发现文年还站在摊位前。 “公子?” 文年没有回头,照着方才那群小姑娘选的,在摊位上拿了只一模一样的:“姑娘,麻烦再要一个这个。” 小娘子心领神会地笑了下,道:“公子好眼光,这个是现在姑娘家最喜欢的,香味也好闻。” “适合……南方姑娘吧。”文年声音清淡,在这大风中显得过于温文尔雅。 小娘子笑得更娇俏了,这里偏僻人又稀少,她平日里哪见过这样俊俏的公子,更何况这公子竟然还是为姑娘家挑选油酯香膏,这么稀奇的事够她说好几天的,她捋了捋额发,忙笑道:“适合适合!最适合不过!” 说罢还不忘调笑他几句:“公子你皮肤都这么吹弹可破,咱们这里最好的姑娘怕是都比不上。真不知那南方姑娘皮肤得如何精致细腻,若是要到我们北方来啊,可得提前准备好香膏!不然到时候姑娘皮肤吹裂了,还不是公子心疼!” 文年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地拿了香膏,那小娘子见调笑不成,讪讪接过钱,不过今日能遇上这等容貌惊为天人的公子,已是心满意足,见文年上马车,还扬声喊了句:“公子下回再来买呀!带上姑娘一起!” 不过这句话很快就被吹散在风中,小娘子拉了拉头巾,恋恋不舍地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 容羽没有过问,心知肚明那是买给公主的,不过他暗暗替公子担忧,这一去,不知是凶是吉。 文年摊开掌心,里面乖巧地放着一只红色的香膏,上面还印了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他扭开盖子闻了下,淡淡的清香。 玉瑶下次跟他一起来的时候,舟车劳顿,也会习惯不来北方的风,姑娘家一定是极爱惜皮肤的,提前给她买上北方的小香膏,应该会好些吧。文年盖上盖子将香膏收好,心里想着,等他将她接到了洛阳,皇城里有更好的油酯香膏,不,不止香膏,所有的一些要按照比大梁公主更高的规格,将她悉心呵护好。 “册羽,今日是第十日了吧?”文年问道。 “是,公子。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无论是玉瑶还是宇文泰,文年都希望他们能撑过这十多日。 …… 忙碌的时间总是一不小心就会溜走很多,十日过去,文年依旧杳无音讯。 玉瑶按照答应过鞠汴的,准备着另外的退路。可她心中,却从未对文年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一直在等他回来。 她整个人被这完全相悖的两个念头拉扯着,每一日清晨醒来,她开始期盼听到文年的消息,然后迎来一整日准备退路的琐碎事宜,待忙完后夜幕降临,又盼望着窗户边能传来响动。 就这么周而复始的两个念头,首尾相接、来来去去彻底将她陷入死循环,她反而没了心思去思考文年究竟去了哪里。 甚至有了点孤注一掷的凄凉意味。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心急 这十日有人苦苦煎熬,有人却急不可耐。 “宫里为何还没有传到永兴公主,已经十日了!”萧公和担心拖得太久被发现端倪,唯恐生变。 心腹道:“殿前宫人时试探过几句,但谁敢多说,若是被陛下发现有意暗示引导,可是杀头的大罪。世子耐心等等,这几日已经传了不少皇子公主,就算是排,也该排到永兴公主头上了。” 萧公和稍稍按捺心思,这次文年一来一回十几日是一定的,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办这件事,也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上回让陵州刺史办的事,他还没办吗?一点动静都没。” 萧公和原打算即使文年回来了,也不能让他顺顺利利地待在建康城,揭穿他的身份,单单是查清真假都能将他拖上一阵子。只要把他拖住,处理掉一个公主不成问题。 心腹回到:“属下正要给世子禀报此事。陵州刺史说早就将折子递上去了,不过陛下并没有做反应。” “陛下看过了?” 心腹:“看过了,但并没有过问。” “不可能啊……就算是内阁那群老东西看过,也不该什么都不过问……”萧公和眯起眼,隐约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世子怀疑陵州刺史……” “不。”萧公和打断:“他没那个胆子。折子从递上去到交到陛下手中,中间有可能生变故的只有内阁,去,派人去查,今日我就要结果!” “是,属下告退。” 萧世缵这三日被传与陛下一同斋戒,顺带也是侍疾,萧衍的病没有好转,但也算维持住了,时间久了,这些皇子公主们也都习惯了萧衍这幅枯瘦的模样,好像年迈的陛下理应如此,征战沙场不过是年轻时候该有的事,而顺理成章地,每个人的心头,也都隐隐打算着下一代君主究竟是谁。 今日是萧世缵斋戒的最后一日,结束后他没有直接回府,去了彦妃那里。 “儿臣给母妃请安。” 彦妃赐座,怜爱地看了他一眼:“宣儿这几日受累。” “谈不上受累,是儿臣让母妃忧心了。” 彦妃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一个眼神屏退了宫里的下人们。 “宣儿,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母妃,最近有人在查鞠太傅的事。”说罢他见彦妃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仍旧波澜不惊的模样。 “儿啊,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彦妃平平淡淡说着:“难不成宣儿怕了?” “自然不是。”萧世缵一向不善言辞,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儿臣是想,要不要趁机将此事翻出来,父皇若是知道太子此事,那立储……” 彦妃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端庄中生出的妩媚总是能让人美得移不开眼,只是这么轻轻撩起手指顷刻就带出了与她身份不府的风情,也难怪萧衍这么多年来对彦妃的圣宠从未断过。 “宣儿,你太心急了。”她轻轻摇了摇手指:“那两个字不许再提。” “母妃教训的是,儿臣失言。” 可彦妃知道,萧世缵虽然听她的话,可这三日侍疾后,心中怕是也有些按奈不住了。 ------------ 第四百三十三章 线索 彦妃无论做什么总是慢悠悠的态度,她不疾不徐地拈着手中的珠串,片刻后,又道:“那件事是可以翻出来……” 萧世缵心中的惊喜之意还未来得及升起来,又听到彦妃道:“只不过不用经你的手,自有人帮你把太子揪出来,你要做的就是避之远之,免得落人把柄。” “恕儿臣愚钝,还请母妃详明。” “当年太子那件事,永兴公主无意间给鞠家留了一个后。” 萧世缵闻言暗暗心惊。 彦妃缓缓道;“我原本是知道的,可后来我想,留下的这个人,将来未必不能制衡太子,是以……”她手上拈珠串的动作停住:“宣儿只用等即可,你父皇虽然老了,可心里是清楚的。懂了吗?” 萧世缵没料到会是如此,心中重新思量起来。 见他面上思虑,彦妃道:“陷害手足为不仁,落井下石为不义。但帮忠良之后翻案……宣儿,实乃仁义之为。陛下向来推崇重情重义之人,宣儿何不为你父皇分忧。” 萧世缵顿时心中清明,他拱手道:“谢母妃提点!儿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去吧,本宫身子乏了。”彦妃将手中珠串重新戴回手腕,缓缓闭上眼。 鞠汴觉得这十日来的忙碌简直抵过他前面十几年的日子,每日只休息得上两三个时辰。 白日里除了要去内阁处理事务,回来还要为玉瑶的事情打算,将将十日下来玉瑶那边算是暂时顺利了,可他自己这边又焦头烂额起来。 查鞠家的事比他预料中的要顺利得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身处内阁的原因,不消几日,他已经有了许多眉目。而这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一个人——太子萧施德。 当年鞠家被查抄前的那些文卷,皆与太子有牵扯,鞠汴一方面觉得这些线索来得太快了些,简直有如神助,一方面又深深认为鞠家本就是被冤枉的,查出这些也是应当。 是以在难辨真假之间,他也只有加快速度先将证据整理齐,再找合适的机会将这些公之于众。太子势力太大,而他只有一条命,他万不能冒险,必须一击制胜。 在他还没有被这太过于顺利的进程冲昏头脑的时候,意料之外的事已经发生了。 那一对鞠家庶兄妹失踪了。 这一对兄妹是罪臣之身,鞠汴不能报官,更不可能正大光明地搜查,他只好求助于玉瑶,然而公主府也不好动用自己的人。 “册羽!” 公主好多天都没给过他一个眼神了,听到公主有吩咐,册羽冲进殿内差点没一个大马哈跪趴到玉瑶面前。 玉瑶:“……”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玉瑶退后半步:“起来说话吧。” “是!公主尽管吩咐!” “我记得……文府有许多暗卫,不过文年有次曾跟我说暗卫当时不在文府。”她问道:“那些暗卫现在到底还在不在?如何能调令?” “这……”册羽没想到玉瑶一开口就问了个让他头大的问题。 玉瑶侧头看了一眼鞠汴焦急地眼神,又问道:“到底行不行?你什么时候也犹犹豫豫的了。” 册羽在心里又将公子诟病一番,现在简直连他都开始怀疑公子不会回来了。 他一咬牙:“暗卫……都在!” ------------ 第四百三十四章 思绪拉扯 玉瑶心中一喜,问道:“那如何才能调令?” “必须公子亲自调令……” 玉瑶还没来得及庆幸的情绪被硬生生又拉了下来,鞠汴却见册羽有些欲言又止,他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对吗?” 册羽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要是帮了公主,公子回来知道后他极有可能小命不保,但他要是不帮公主,公子回来后他还是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既然都是死路一条,干脆卖公主个人情,到时候只求公主能替他说两句话保命了。他又一咬牙,后槽牙都要被他碎了:“属下……是有个办法,只是……”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什么只是,快说!” 半个时辰后,玉瑶出现在了寒酥园。 院里的侍卫见公主又来,各个心惊胆战的,心里想着宁可为公子上阵杀敌,也不想在这里应付公主,稍有个不小心,就是两边得罪,一个个心照不宣地噤若寒蝉。 这刚好如了玉瑶的意,她大摇大摆进了书房,一番摸索总算找到了个能用的东西,她将文年的文印握在手中,出了房间。 倘若文年不在,见文年贴身信物亦算作命令,玉佩和令牌算,文印自然也作数,册羽这个方法虽然有点小人行径,但玉瑶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将文印交代给册羽,册羽便立刻吩咐暗卫速去查探鞠家兄妹的下落。 册羽吩咐完,整个人都不太好,这事要是被公子知道了,他一条命不够赔的,他回去不放心地又去求了一道玉瑶。 “公主。”册羽跪下磕了几个头:“待公子回来后,烦请公主替属下解释一二,属下这里叩谢公主。” “起来吧。”玉瑶认为他大惊小怪:“我就说是我自己去拿的,跟你无关。” 册羽心道公子又不是傻子,不过还是叩头道:“谢过公主!” “你不用这么提心吊胆,你家公子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玉瑶特意把“你家公子”四个字加重,刚一说完,她自己心口却是一痛。 十日有余了,原以为这些日的忙碌麻木了自己,她能跟册羽玩笑一句,不想只是提起,就难过得好像被人生生在心口挖了一块肉。 见公主面色难看,册羽也不敢接她的话,再叩首后正要悄悄退下去。 他这一动作,玉瑶心口又狠狠疼了一下,连册羽都没有信心了吗?也不反驳一句“我家公子会回来的”。 玉瑶心烦意乱,索性问点正事,她压低声问道:“府里的那些事,妥当了吗?” 册羽见她不再提公子,松了口气:“回公主,十分妥当,属下亲自检查过,可保万无一失。” “那就好……”后半句“希望用不上”她藏在心中。 文年到底去哪了,这么长时间,难道真的回魏国了吗?那她呢?又该何去何从?玉瑶思绪乱飘,今日在寒酥园的时候,她莫名有种“文年的就是她的”的错觉,似乎一切照旧,她甚至有些享受寒酥园侍卫对她的态度,用来麻痹自己刚刚好。可当她回到公主府,面对她准备自保的退路时,她又被打回原形。 ------------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中计 北方的风若是让细皮嫩肉的公子姑娘避之不及,那边境战场的风就是一头凶猛野兽,时时刻刻咆哮着,怒吼着,不止吹得你这幅皮囊难受,还吹得你心头打颤。 文年和容羽一人一骑,刚一入大营,他们二人就不安地对视一眼。 风吹得树枝东倒西歪,军营的大旗却是在风中愈发昂首挺胸,几乎就差将“谁敢动我”几个字写在旗上,俨然一副嚣张架势。 文年一夹马腹,拿出令牌,直朝着大营当中而去。 副将孙炎从营帐中出来,见到来人,先是一愣,继而看清是文年,立刻上前行了跪礼。 “四公子。” 文年翻身下马:“孙副将快起身,兄长呢?” “四公子有急事吗?速来,二公子就在营中。”说罢孙炎就要带着文年走,以为是有什么重要消息让文年亲自跑一趟。 “孙副将,你说兄长在营中?”文年声音中忍不住带了一丝颤抖,身后赶来的容羽亦是脚下一顿。 孙炎回过头,见二人神色奇怪,也跟着紧张起来,在他印象中,这个四公子宇文年不但话少,且一直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忙道:“末将这就带您去见二公子!” 文年只觉得脑中被重重一击,脸上血色褪了一半。那假消息既然不是针对兄长,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针对玉瑶,而他,已经离开建康城十余日了。 “四公子?” “公子?” 文年心跳得太快了,周围的风声在他耳边像静止一般,没有丝毫声响,他浑身血液争先恐后地往头上冲,习惯了隐忍,从未想过情绪也会身不由己,当他意识到控制不住的时候,情绪溢满,喉头一甜,浑然不知中一丝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孙炎和容羽惊慌失措:“四公子!你怎么了!” 他一把抹掉血迹,哑着嗓子问道:“孙副将,营中一切可安好?二公子如何?” 孙炎被他的样子吓到,立刻飞速回答:“营中一切安好,数次战役屡战屡胜,君主要求试探是以二公子也从未恋战,如今二公子亦安好。” 外面小小的骚动已经引起营帐中人的注意,宇文泰从营帐中走出,惊异道:“阿年?!” 他三五步走过来,身上的铠甲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十分悦耳,仿佛在拼命想开口说这幅铠甲的主人身体好着呢,还能再大战三百回合。 文年的心彻底沉到尘埃中,跟那些看不清道不明的细碎尘灰粘到一起,抖又抖不掉,想抹去却又一道一道刮得心口声嘶力竭地疼,喉头间一丝甜腥唤醒了他片刻的清醒。 “阿年,你脸色怎么差成这个样子?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建康出什么事了吗?” 文年听到“建康”这两个字神情又一个恍惚。 “阿年?” 他已经耽误了十余天了,他不能再耽搁片刻。 “兄长!阿年糊涂,轻信假消息,如今看到兄长一切安好,阿年还有要是在身,耽误不得,即刻就要启程。” 三言两语,宇文泰明白了过来,常年在军营的他习惯了大大咧咧的性格,他拍了拍文年的肩笑道:“这怎么是你糊涂,你这是担心我才跑这一趟,为兄没事,让你挂念了,害你白跑一趟!还是阿年最关心我!”说罢收起笑容,带着担忧问道:“这么着急回去,那个假消息,肯定不会是谁没事写着玩儿的吧。” ------------ 第四百三十六章 幼年之谊 宇文泰自小同文年一起长大,四兄弟中,他们二人最为亲近,常常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思。可小时候,两个人却是没少打架。 文年被收养的时候,宇文泰不过四岁。文年刚咿咿呀呀学步的时候,宇文泰已经能跟其他两个兄弟一起舞剑了,在文年能提起剑之前,宇文泰的剑法一直远胜于另外两个兄弟,常得到父亲夸奖。 可等文年拿得起剑后不过一年多,宇文泰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这点威胁随着文年的成长顺理成章地得到印证,甚至于连读书都超越他许多。 一日父亲又夸了小文年,下学后宇文泰便将文年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小时候的文年便已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说话亦是冷淡,宇文肱一度怀疑大梁的小孩天生就能笃信佛教。 “我要揍你!”宇文泰居高临下道。 文年没想到有人能这么说话不要脸,不想理他正准备走,宇文泰却是从背后一脚将他踹到地上。 文年恶狠狠地看着他,却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你看什么?不服?不服就滚!谁叫你来我们家的,你也配姓宇文!你个野——” 不等他“种”字说出口,文年从地上翻身跃起,用尽全身力量将宇文泰扑倒在地,一拳一拳都朝着他的脸打过去。那时候宇文泰仗着虚长几岁的个头,拼了命还能跟文年打个平手。 最终两人一脸血一身伤地被宇文肱罚站了一整日。 文年是个只会动手不会说话的人,只要被挑衅就会打回去,毫不留情。而宇文泰就在一边挑衅一边挨打中,终于接受了文年处处比他强这个事实。 等到再大些,宇文泰个头上占不到优势,连挑衅也不敢了,也意识到小时候那些不懂轻重的辱骂,对于文年来说有多过分,反而变成了,只要旁人敢质疑文年身份,他头一个不干。 文年被送回大梁的时候,宇文泰与他这自幼年起不打不相识的情意,已深深印在二人心中,想忘都忘不掉。 以至于文年当下这样紧张和有些害怕的表情,宇文泰上一次见到时,还是文年得知自己身世大仇的时候。 宇文泰从他脸上已经认定建康有事发生,他道:“建康的事,需不需我派人跟你同去?” “不必了,这件事只能我来办,兄长,我这便离去了,多保重。” 宇文泰拉住文年的胳膊,拍了拍:“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只管说。” 文年一顿,看了看拉住他的这只手,道:“兄长,我还真有一件事要你替我劝劝父亲,不过……你等我回来。” 说罢便一刻不等人地驾马离去。 宇文泰看着比这风还要急着离去的文年,迟疑片刻,侧头问道:“孙副将,我这个弟弟,是不是认识什么姑娘了?” 孙炎一头雾水:“什么姑娘?四公子不一直是独身一人么。” “你何时见过他如此心神不宁的?”宇文泰道,心里的话他还没说完,当年文年得知自己身世大仇的时候,虽恨不得立刻冲到大梁捅死仇人,可还是压得住面上的恨意,亦是隐忍不发,甚至能冷静地筹备好一切。 可现在,他却一刻都等不及。 ------------ 第四百三十七章 报信 宇文泰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这个弟弟,做什么事都让人妥帖放心,只是有一点,他从未跟什么女人接触过,宇文泰实在有些不放心,只怕他会受人蛊惑被人蒙骗。 他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吩咐道:“去一趟建康,看看四公子身边最近多了什么人。” 皇城中,陛下这一病竟似乎没有要好转的意思,内阁处理折子也不过权宜之计。不得已下,萧衍终于下旨先由太子暂理朝政。 这道旨意一下,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虽然陛下仍未立储,但已是不言而喻,一时间,官员们站队的站队,请辞的请辞,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原本就是太子眼中钉的人,屁股哪还坐得稳。 但比他们更坐不稳的,是对储君之位亦有妄想之人,即便彦妃说了无数次的“徐徐图之”“心平气和”,可放在萧世缵身上,又不是丢掉一个物件,戒掉一个吃食那么简单,眼看太子开始理朝,他只能在自己身上体会到“心浮气躁”是什么感受。 太子是风口浪尖上的人,高处不胜寒,陛下一天不立储,他这个位子也坐的心惊肉跳。 “太子殿下。”心腹刚一进来,萧施德就立刻让周围人都退了下去。 “快说,查没查到是谁在翻这件旧案?”萧施德一脸急躁,之前捕风捉影的那点消息没想到竟成了真的,当年鞠太傅的案子,果真有人在查,并且还被他抓到了两个鞠家的后人。 “那两个人还是没招,只说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心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有人送来了这个。” 太子三下两下看了看,气得手抖:“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鞠家后人都、都改名换姓进内阁了?!这不可能!”说罢他又看了看心腹的眼神,迟疑道:“难道是真的?” 心腹道:“当时属下觉得送这封信的人蹊跷,派人跟上,结果发现跟世子府有牵扯。世子府一向跟太子不和,属下不敢随便报给殿下,就派人去内阁查看,又顺藤摸瓜调查到国子学,最后发现确如信上所言,这个鞠汴如今化名为橘汴,正是当年鞠太傅的幼子。” 太子听完只觉得额头上的筋跳着疼,他揉了揉额心,道:“世子府给我送来的?萧公和能这么好心?” “属下亦是担心……” “非要在本宫理政这个节骨眼上赶着来。”太子心烦意乱,搞不清楚萧公和到底什么意思,不耐道:“去!先去把府里那些幕僚都给我叫过来!” …… 萧公和这些日子等得已经有些心神不定的时候,宫里终于传来了要永兴公主侍疾的消息,就在三日后。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等到了,这一次太险了。”萧公和总算先松了半口气,他算算文年离去的日子,就算他马不停蹄赶回来,一切也都晚了,公主那时说不定还在宫里,就算萧衍能放过她出了宫,也是死路一条。 “对了,信给太子府送去了吗?”萧公和想起来前两日查奏折的事,却无意中查到了鞠家后人的意外收获。 “送是送去了,只是太子未必会信。”心腹说道。 ------------ 第四百三十八章 借刀杀人 萧公和随意道:“信不信随便他,反正我们要的就是狗咬狗。”说罢他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带了点顽劣的表情:“同样的信你再去给三皇子送一封,建康城还是太冷清,该让大家都出来热闹热闹。” 他的信让建康城热没热闹起来还未可知,太子府反正是够热闹了,一盏茶的功夫,殿里站了十几个幕僚,太子将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叫这些幕僚给想个办法。 “太子殿下,裴某认为世子就是想接机转移太子视线,如今陛下让太子殿下理政,殿下切不可节外生枝啊!” “殿下,刘某同意裴先生的说法,这件事只要太子不去管,认真理政,等……”他心里想的是等陛下驾鹤归西,斟酌下,他委婉道:“等太子登上储君之位,到时候殿下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何必急于一时。” 但亦有不同的声音,说若是被鞠家人翻出陈年旧案拉太子下水云云,一番争执吵得萧施德脑仁疼,这还没有登上皇位就这等忧心,萧施德觉得养了一群废物,一点没让他省心。 他心里还是偏向于不管鞠家这件事的,反正当年证据确凿,就算那个内阁小子想翻案,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他刚想开口让这群人停下,心腹从外面神色慌张走了进来。 心腹附在太子耳边,小声交代了些什么。萧施德听后立刻神色大变,一众幕僚顿时争执声渐弱,噤若寒蝉。 “鞠家两个人死了。”萧施德神色凝重道。 幕僚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好不容易快讨论出来个结果,又生变故,不由地都偷偷瞄着萧施德的神色。 一阵沉默,那个裴先生总算问了个关键问题:“敢问太子殿下,这二人怎么死的?” 这二人是被潜入的人给毒死的,有人故意灭口,那定是这二人身上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可太子派人审了这几天,什么都没问出来,连鞠汴这个信息都是世子府送到眼前的。 “他们既然什么都没说……难道是他们的来路本身就有问题?”裴先生幽幽地说了一句后,太子忽然反应过来。 而那个心腹也倏地想到了什么:“殿下!” 萧施德立刻伸手止住他往下要说的话,他瞬间明白了,这件一直让他苦恼的事,原是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难怪,难怪那个鞠汴能这么快查到!”萧施德眯起眼,难得的杀意划过眼底:“原来有‘好心人’帮忙啊,看来本宫理政,碍着某些人的眼了。” 太子殿下平日里端正儒雅,还与陛下一同笃信佛教,这些幕僚们对他尊敬更多,怕倒是谈不上。可就方才那片刻,幕僚们只觉得殿里像回寒一般冷,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地心中感叹,无论是再优柔寡断的皇子,面对立储之事上,皆能暴露本性,实质上无一不心狠手辣。 “世子府想借刀杀人,借的是本宫的刀,杀的是内阁的人。”萧施德声音还是如同平时一样慢悠悠,可就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听得人心惊。 “不如本宫把这把刀递给内阁,看看他到底想杀谁……” ------------ 第四百三十九章 浮出水面 文年音讯全无半个月,玉瑶终于开始尝试认清现实。她不是否定这段感情,只是反复告诫自己,认清永兴公主很快要死的现实。 她离开公主府如今是她心头大事,无论文年究竟是何原因离她而去,她只有活着,才能知道答案,就连“人活得久一点,总归机会多一些”这样的话她都开始讲给自己听。 也是这半个月里,鞠汴竟陆陆续续收集齐了太子所有证据,只需致命一击,让玉瑶感叹这些事上赶着非要在此时出现,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始计划,朝中就传来了太子理政的消息,此时再去翻案跟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这边正焦头烂额,那边又传来了让玉瑶进宫侍疾的消息。 建康城形势瞬息万变,几乎让他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从文年的消失开始,玉瑶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步步紧逼的节奏,建康城要有大事发生了。可这件大事究竟是给鞠家翻案,还是绊倒太子,亦或是……永兴公主的死讯? 玉瑶烦不胜烦,连害怕的情绪都被挤到最不起眼的角落,但日子并不会因为这样就饶了你,下一刻更烦的消息到来时,就让你明白原来上一刻其实还过得不错。 册羽就带着这样的坏消息,进了丹景殿。 “公主,鞠家兄妹找到了。” 今日刚好鞠汴也在公主府,他与玉瑶二人对视一眼,任何情绪还没提起来,就听到册羽继续道:“属下办事不利,找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鞠汴揪心地狠狠痛了下,又强撑着忍住,他早该想到,这些证据顺利得不像话,太子又怎会毫无察觉,是他太疏忽太自负。他只能将这情绪撒在手中紧握的扶手上,几乎要将椅子扶手掰断。 “阿汴……”玉瑶将手轻轻抚在他手上,试图安抚。 鞠汴放下那倒霉的扶手,缓缓转过头,渗血般地红了眼眶,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在哪里找到的。” “在太子府的地牢。”册羽根本不敢抬头。 果真如此,鞠汴冷笑,果真在太子府。这一瞬间,他只恨自己查得还是不够快,应该更早去查这件事,或许能赶在太子理政之前。 玉瑶究竟是跟那两兄妹没有血亲,比鞠汴更快地清醒过来,既然在太子府,怎么会死了呢?太子抓他们就为了灭口?这不符合逻辑,毕竟鞠汴还好好地坐在这里,并没有被那两个人供出来。 “怎么死的?”玉瑶骤然问道。 “回公主,此事属下觉得有蹊跷。”册羽道:“鞠家兄妹是被人潜入太子府地牢后灭口。” “不是太子干的?”鞠汴震惊,隐约中已开始不安。 册羽道:“属下派人去查,才发现灭口的人竟然是……是三皇子的人。” 倒霉的扶手又被鞠汴紧紧攥住,一个走神,被他生生扯了下来。 “阿汴!”玉瑶一惊。 “玉瑶,这件事不对。”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手里拿着半个扶手,转头道:“不该那么顺利的,是有人在引导我将这一切都指向太子!” ------------ 第四百四十章 瑞鹿 鞠家兄妹的死讯让鞠汴觉得仿佛被捅了一刀,可听到“三皇子”这三个字,鞠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在一瞬间,就将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打翻在地。 “难道我一直都是错的?”鞠汴自言自语:“可那些证据,当时父亲被判谋逆之罪的文卷,的确都是从太子府流出。连字迹都有证据,正是太子当年手下之人所为。可为何……” “阿汴,冷静。”玉瑶下意识开口安慰鞠汴,发现自己竟也能担得上一句“临危不乱”了,不由苦笑,在这多事之秋的十多天里多少还是长进了些。 思绪飘开,当玉瑶明白过来,原来她也不是事事都要依赖文年的,这一刻,心中的无奈空空荡荡的,那点悲凉像有回音一样在这空旷中东敲西荡,敲得人心生恍惚。 玉瑶的苦笑深了几分,强行担起“临危不乱”的担子,道:“既然能让三皇子耐不住动手,那鞠家兄妹二人身上,一定有重要的线索,想必此时连太子也不知道。” 她当机立断吩咐:“册羽,你就沿着鞠家兄妹二人的身份来路去查,他们不是之前在某官家做事吗?查查怎么进去的。” “是。”册羽抬头看了一眼,心中平白掠过愧疚的心思,大概是为公子吧。 玉瑶正欲继续开口,却被鞠汴打断,他已经从方才的情绪中出来,此刻眼神清明冷静,竟有一种文年的清冷之意。 “册羽,除了方才公主吩咐的,派几个人查一下当年太子府的旧人,问问太子与我父亲的关系,我手上有几个旧人线索,但我身份不便一直问不出来。你……派人帮我问问。” “是,属下知道怎么做。” 鞠汴沉下心来,将关系理清大半。既然有人故意引他去查,想把他当刀使,那他就如了这些人的意,他孤身一人而已,捅谁不是捅。太子的证据如果不是假的,那跟三皇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说不定,当年的太子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把刀罢了。 既要为父亲报仇,那就干脆查得清清楚楚。 鞠汴的脸上几乎写着“玉石俱焚”四个大字,玉瑶吓了一跳,她将鞠汴手中半只扶手拿过,示意册羽下去。 待关上门后,玉瑶让鞠汴面对自己,她摇摇头,郑重道:“阿汴,不可。” 鞠汴心思被她窥见,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眼中要同归于尽的神情总算散去。 “阿汴,不可再有这种想法。就算他们是天潢贵胄,也不值得阿汴如此想法。因为他们不配。” 鞠汴眼神微怔,还在咀嚼她话里的意思,就听玉瑶道:“低头看看腰间的瑞鹿玉佩。” 他低头的时候还未意识到这个动作的意思,当他对上玉佩的一瞬,小鹿纯粹的眼神刺痛了他,他心中微惊,倏地将玉佩在手中握紧。 方才他究竟在发什么疯,他手上攥紧,不敢放开,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玉佩的那一头是他清明的本心和牵挂,只要握紧,心中咽不下的仇恨也能咽的下,受不了的苦也能受得住。 他调息这急促的呼吸,好一会,他才敢将手松开。 “玉瑶,我明白了。” ------------ 第四百四十一章 心悸 文年昼夜不休快马加鞭,在册羽看来简直是不要命的跑法,一路上换了不知多少匹马,但即便这样,人也吃不消的。文年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终于愿意停下来休息一夜。太过疲惫让他没有机会胡思乱想,躺下就昏睡过去。 天刚破晓,春日虫鸣清脆。这一觉醒来后文年眼皮就一直在跳,他不适地揉了几下还是不起作用,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太累的缘故,他一直心悸难以抑制。 文年摸索着床边想喝口凉茶压住心口的热火,刚一伸手。 清晨突兀的破碎的声音。 “公子?”容羽在门口听到杯子打碎,轻声问道。 文年沉沉地看着地上的碎片,心悸愈发汹涌,他声音清冷地说了句“无事”,飞快穿好衣服推门而出。 玉瑶猛然从床上坐起,压抑在嗓子口的惊叫随着梦醒被她强行压回。 她做了个噩梦,似乎还听到了杯子打碎的声音,近日来的憔悴让她已经习惯这样的梦魇,白日里操心太多,夜里也难安睡。她随意披上衣服起身,没了睡意她索性准备趁着夜色再去看一眼府里准备好的那些东西,她唤来春彩问道:“几更天了?” “回公主,刚过卯时。” 玉瑶倏地抬头:“都过了卯时了?”她看向窗外:“那为何天还这么黑。” “回公主,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是以没有日头。” 玉瑶心道难怪她做了噩梦,原来这一夜建康城本也不舒心,她几步走过去推开门,外面乌黑的云将天空压得低沉,叫人喘不过气来,她揉了揉额心,心道还好明日才进宫,今日这天气看起就让人心生不适。 一声闷雷炸开,忽然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 玉瑶伸出手,将雨水接在掌心,湿哒哒的感觉像她想忘又不敢忘的思念,她回想起夜里那个梦,玉白的衣角似乎出现过在她的梦里。她倏地摇摇头,想晃掉脑中那些杂念,明日进了宫,至少那三日可以不用想他了。 “阿汴……” 院中少年打着伞,沉沉厚厚的云被雨水漏开一道口子,那一道吝啬的日光刚好打在少年身上,带着晨曦的暖色,仿佛是将建康城的污浊淘洗干净后,赐给少年的荣光。 玉瑶觉得心中的沉闷好像也随着这道光找到了出口,梦魇带来的心悸也逃跑不见,她轻轻莞尔。庭院中雨越下越大,待鞠汴走到她面前收了伞,玉瑶才注意到他并不轻松的神色。 心中的轻盈感还未升起,就被他的目光又压了下来。 “宫中派人传话,让你今日进宫。” 玉瑶眼皮猛地一跳。 他目光中藏着说不出的锐利,尽管他极力掩饰,半敛着眼眸,可玉瑶还是一眼就捕捉到了,玉瑶将他让进殿内,在身后关上了门。 “不止这一件事吧?”玉瑶追问。 鞠汴手轻轻掠过腰间的玉佩,这才提起一口气道:“册羽已经将查的结果跟我说了。” 玉瑶心狂跳起来,她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怕是个死局。 鞠汴忽而转身抓住玉瑶,眼神终于在隐忍后显破裂之色,带着手足无措的祈求:“玉瑶,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做……太子和三皇子,他们的手上都沾了我们鞠家的鲜血……” ------------ 第四百四十二章 牺牲品 倘若说想要扳倒太子为鞠家翻案,等萧衍撑起来理政,或许有这个可能,天下不过是落在其他皇子手中。若是想将太子和三皇子都除掉……即便被翻案翻得明明白白,萧衍都头一个不答应。 天下有哪个天子会为了给旧臣翻案连杀自己两个亲儿子的?更何况在萧衍的几个儿子中,最有可能被立储的就是太子和三皇子。 这样的死局,让玉瑶觉得就连自己的公主身份都渺小得不值一提,更何况是面前这个样貌都还未彻底长开的少年。 “我曾说过,觉得‘赴汤蹈火’这样的词未免太夸张,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我竟连‘赴汤蹈火’的资格都没有。”鞠汴苦笑两声,继续道:“你知道吗?父亲当年是因为被三皇子设计,让太子误以为父亲已成为三皇子麾下一党,是以才动手除掉了父亲!” 三言两语,玉瑶顷刻明白这已经不是翻案这么简单的事了。 当年鞠太傅辅佐太子,为太子师,二人关系亲厚。但太傅原本就是位尊职虚,所以鞠太傅不愿意参与任何党派,虽然太子明示暗示过很多次,鞠太傅依旧保持中立。也正是因为鞠太傅的中立,萧衍有什么事情都喜欢与鞠太傅讨教一二,这便更坚定了太子拉拢鞠太傅的心思。 而那时刚好鞠太傅写的一篇文卷里被有心人挑刺,说有谋反之嫌,这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事情,鞠太傅准备自己去找陛下请罪,估摸罚个一年半载的俸禄也就能善了。 但太子说这件事没有必要惊动陛下,他去帮太傅处理。鞠太傅信任太子,直接交给他办。 一开始,太子的确是真心帮忙的,不过举手之劳还能在鞠太傅面前卖个人情,直到三皇子出现,这件事风向彻底变了。 三皇子忌惮太子势力,更怕鞠太傅投靠了太子。是以他发现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除掉鞠太傅这个立场不明的人。于是三皇子便制造多次误会,让太子误以为鞠太傅与他亲近,几番过后,终于成功让太子起了歪念…… 太子自己得不到的,万不能让别人得到。 “太子非但没有救我父亲,反而还制造了那些证据污蔑我父亲,父亲被打得一个措手不及,鞠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太子是罪魁祸首,三皇子是始作俑者,而鞠家不过是皇子争储中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窗外,乌云化作雨一直下,下到天光渐渐明媚。 蚍蜉撼树,笑不自量。鞠汴手紧紧压着自己的胸口,试图抑制住那心口钝疼的无助感。 这雨哪是洗涤了什么建康城的污浊,分明是将那浑浊不堪的厚云,变成无解的恨与泪,撒得满城皆是。 玉瑶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显得太轻飘飘,她甚至思绪凌乱地想到若是文年可以……魏国可以……或许能破了这道傍之筑的死局。 但这国破家亡的话她怎么开的了口,她慌乱着摇了摇头。 她不愿意看到鞠汴背负着仇恨生活,当年那个腼腆少年,在一日日接近真相的路上,变得敏感、不安、多疑、愤怒,所有用来报复人世间的丑陋情绪都会随着仇恨喷涌而至。 少年还如何能过好骄傲肆意的一生。 可少年却在她忙着否定自己的时候,眼中闪过黑暗中的亮光。 ------------ 第四百四十三章 仇恨 玉瑶绝不能让他走这条路,她伸手揽过他的肩,少年如今已经比她整整高了一头,少年的成长是极快的,她只能勉强给他一个怀抱。 鞠汴有些惊讶,身子还是僵硬的,他感觉玉瑶抱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眼中的戾色散了些。 “阿汴,我只想你能好好的,过简单的生活。那些争斗,仇恨,都不该沾染你分毫。”玉瑶说着,感觉怀抱中的少年放松了些。她记得每次文年都会这样轻轻拍她,极为受用,便也试着这样拍了拍鞠汴。 “如果你不愿意呆在内阁,甚至可以退出朝野,阿汴,人的一生有很多事可以做,不该……”玉瑶顿住。 鞠汴却接上这还没来得及掉到地上的话:“不该活在仇恨里?”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带了点与鞠汴性子完全相悖的冷漠之气,玉瑶心头一跳。 “你……”玉瑶放开他,抬头不安地看着他。 “你方才也想到了不是吗?这件事可以解决的。”少年神色不变地说道,仿佛他谈论的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玉瑶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 “文年呢?还没有任何消息?”鞠汴宛若实心实意的关心,玉瑶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些日子以来,鞠汴怕引玉瑶伤心,从未主动问过文年的事,玉瑶不觉得他此刻问起来只是字面的意思。 “若是我知道,我还会在这里吗?” 玉瑶说罢突然没那么担心了,鞠汴心头的那个邪念,不也得建立在文年回来的基础上吗?可眼下,说不定他连机会都没有。 鞠汴深深看了玉瑶一眼,又恢复了杂念俱无的眼神,仿佛刚才那个差点离经叛道的少年只是玉瑶的错觉。 “也是。”他笑了笑:“这也耽搁了好一会了,宫里传话让你进宫侍疾,说是今日永嘉公主突然不适,陛下就让你提前去,左右都是三日,你收拾一下准备进宫吧。” 他忽而放松释然的模样,非但没有让玉瑶松口气,反而让她觉得这笑容中藏了深深的秘密,似乎是让他无处安放的恨找到了片刻栖息的位置。 玉瑶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不知为何,玉瑶像被定在原地一样,就是挪不开脚步,她抬头看向鞠汴,有些舍不得离开这个少年,生怕她一个转身他就要走火入魔。 鞠汴看穿了她的心思,失笑道:“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的。”顿了顿,又自嘲道:“再说了,文年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说实话他这个勉为其难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玉瑶强扯着都没牵出个笑脸。 鞠汴上前一步,学着玉瑶经常给他做的动作,也帮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原以为长大了可以保护的人,却有了其他人保护。而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洗刷的冤屈,却差点成了家国之恨。 “玉瑶,日子过得太快了。好像昨日我才从洛夕居走出来,而今日你已经随时要离开了。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为你做不了。” ------------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三日后见 “阿汴!”鞠汴的话里颇有点江湖再见的意味,玉瑶吓了一跳。 他疲惫地笑道:“我没事的,总会过去的不是吗?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可我总不能在你的庇护下一辈子吧。”他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转而问道:“你离开之后,准备做什么?” “我还没想过,到时候再说吧。” 毕竟她跟文年的事还没有个结果,她甚至都不知道离开后要去哪,但她生怕鞠汴乱想,补充道:“不过你得答应我对自己好一点,不能乱来。” 鞠汴笑道:“你放心,我不会。现在文年不在,我不得保护你么,我肯定得让自己好好的。所以我也会继续在内阁的,再等到陛下给我封了官,到时候你才好放心地受我庇护。” 说着连玉瑶都笑了,见他这次真的轻松下来,玉瑶才敢放心。 “还有,我只有封了官,才好给……”鞠汴心里默默想着,如果她愿意的话,接着道:“才好给临安一个交代。” “你问过她的心意吗?” 鞠汴摇摇头,难得地有了一丝害羞。 “将我的玉镯收好,别搞丢了,到时候可是要交给她的!” “哎呀知道了!你就惦记着你的玉镯……”鞠汴有些不自在地假装抱怨了几句。 玉瑶心道,早知道提起临安就捋顺他的毛,刚才何必把自己吓得一惊一乍的。她心里暗暗记下,算是掌握住阿汴的软肋了,下次就知道怎么干脆利落地收拾他。 玉瑶斟酌着,还是交代了一句:“你的事,先放放……实在不行,你去找临安几日。” “你放心吧,越来越啰嗦了。我知道的,我还能怎样,两个皇子是我动得了的吗?”说罢她将玉瑶推到门口:“还不进宫,抗旨不尊吗准备?” 玉瑶又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确定放心后,才道:“那我就进宫了,三日后见!” “三日后见。” 马车很快驶到了宫门口,因为名义上是去侍疾,其实是萧衍让皇子公主陪同斋戒,所以玉瑶穿得也简单,又不能带自己的丫鬟,到了门口春彩和夏巧就随马车一起回去了。 刚一下车,除了领路公公外,有两个眼生的丫鬟也低着头随了上来。 玉瑶问道:“苏公公,这是……?” 苏公公道:“回公主,宫里不能带下人进来公主是知道的,这次陛下斋戒是三日,所以每个皇子公主来,都让调了两个丫鬟随身伺候着。” “原是如此,有劳费心了。” “公主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该做的,是陛下体恤。” 不知为何,玉瑶总觉得整两个丫鬟对她有些畏惧,或许是永兴公主“名声在外”吧,毕竟宫里的丫鬟听到的传言都以前的。玉瑶便不再在意,随着苏公公继续往里走。 雨已经停了,一场雨打落了枝头上最后的梅花,宫墙脚下细细碎碎散落着许多还未来得及清理的花瓣,像是春日要跟冬日最后的故事彻底地做个诀别。 ------------ 第四百四十五章 入宫侍疾 陛下寝宫的药味比玉瑶上次来更浓了,像再不能驱散掉一样凝滞在这殿中,活生生把人困在这里。 病榻上的萧衍依旧枯槁,但没有再继续消瘦,双目却不如上次明亮,如残烛般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玉瑶来了才知道,说是侍疾,需要玉瑶做的事无非是偶尔喂药,玉瑶深深看了一眼的带了苍老之意的萧衍,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天子在病床上也不过普通人,他这样大费周章地让儿女们来陪同斋戒,怕只是想找孩子们陪着说说话吧。 玉瑶给他喂了药,又东拉西扯地聊了许多,听他讲了些佛家道理,一时半会竟心头清净大半,颇有点青灯古佛的通透。玉瑶心道,早知如此,她就没事就来陪萧衍聊聊,说不定心头那些糟心事,也能不那么困住她。 萧衍在病重,说多了就乏,今日跟玉瑶也算说的比平日多了几句,有些累了。其实玉瑶倒觉得他只是太久没有吃肉类所致的虚弱,不过斋戒三日,玉瑶还是不自找麻烦了。 她临走时,萧衍还有些深意地说了句:“玉瑶长大了,变了。” 玉瑶知道他只是发发感叹,便颔首一笑,退了出去。那两个眼生的丫鬟见玉瑶离开,也立刻跟上,她俩的寸步不离让玉瑶莫名有种被人挟持着的不适感,之前在公主府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玉瑶随口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 “回公主,奴婢如意。” “回公主,奴婢明月。” 玉瑶不动声色地微微扬眉,倒是其貌不扬的两个名字,也说不出有什么奇怪,见她们伺候也尽心尽力,玉瑶没多想,只道自己是前段日子操心惯了,这忽然一放松,总觉得太过平静了想找点事出来。 自进宫来她松懈许多,因为按顾阳提醒的来看,永兴公主的“事发地点”应该在公主府,是以在宫中她放心大半,至少她是暂时安全的。这三日,便权当放松吧,她兀自笑笑,入夜就歇下了。 与此同时,城外的马蹄声不止,文年他们已经到了建康城郊外,远远能看见建康城零星的灯火。 “公子,快到了!明日正午应该就能到了!”册羽虽疲惫不堪,可见到远处微弱的光也忍不住激动起来。 文年眯起眼,亦是盯着那点稍一不注意就看不清的依稀亮光,心中默默祈祷,玉瑶千万要等他,一定要平安无事。 夜更深些的时候,建康城中灯火寥落,连那依稀的灯火都没有多少了。鹿蹊的一间屋子里,仍亮着微弱的烛光。 鞠汴这样坐在床榻已经一个时辰了,他手中捏着鹅黄色的瑞鹿玉佩,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离在窗外看得到他纹丝不动的身影,却不敢进来劝。他跟在鞠汴身边这么多年,对这个小主子的脾气也算摸清一部分,虽然鞠汴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也从不与人红脸,但阿离知道,这个小主子执拗起来,比谁都偏执,非要钻牛角尖的那种,除非等到他自己想通,谁劝都没用。 就比如当年鞠汴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厌恶永兴公主,即便受尽屈辱,他的心也从未动摇过,而当他又开始拥护公主的时候,亦是同样的一心一意。 阿离朝着那个略显单薄的影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漫漫长夜 鞠汴缓缓摊开手心,鹅黄色的玉佩被他捂得湿湿润润。 灯烛燃尽,他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光翻起鱼肚白,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已经坐了一整夜,他几乎浑然不觉。 鞠汴从未跟临安开口过任何逾越的话,哪怕是收到玉佩,几乎可以断定她的心意的时候,他也未曾表露过自己一丝一毫,不是他不在意,而是因为他太在意。 他血仇未报,又怎敢言儿女长情。他害怕,怕自己有任何的意外,怕让临安平白错付,岂不拖累了她。 所以他想等一切结束,尘埃落定之时,再坦坦荡荡地给她一个交代,他不想让临安跟他绑在一起冒险。临安亦是聪明,早就看穿了鞠汴的心思,所以自始至终也未戳破,只陪着他帮他调查证据。 可如今,鞠汴却发现似乎等不到一切结束的那一日,那…… 那他还能等到她吗? 鞠汴一个不留神,那被压抑许久的心思像被偷偷卸了闸,顷刻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心口骤然吃痛,倏地再一次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答案是“能”,只要他愿意放下仇恨,不再去等待那一日。 缓缓地,他又松开了手。 长长一夜,他就这握紧又放开,放开再握紧……这个决断像一把刀刺进他的胸膛再拔出来,然后再刺进去。 进是痛,退亦是痛。 要么放下心中的思念,走一条不知结果的路。要么,封死那条路,握紧手中的思念。 春光爬上窗,黄鹂一两声。今日无雨,是个好天气。 鞠汴捶了捶因为久坐有些僵硬的腿,缓缓起身,他翻出一只精致小巧的檀红色绒花手炉,推门走了出去。 阿离见鞠汴出来,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正想问,又看到了他手上的手炉,疑惑道:“公子这是……” 鞠汴随意抬了下手炉,道:“这都春上了,拿冬日的手炉去换一把扇子来。”顿了顿,笑道:“备着入夏再用!” 看着鞠汴离开,阿离挠挠头,虽然没有太听懂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总觉得鞠汴憔悴的眉眼中藏的是高兴,索性也放下了心。 正午的时候,两匹疲惫的马匹在临安公主府侧门停了下来,两个人影一闪而过。 临安前些日子刚侍疾过,回来后却再没听到鞠汴提起给鞠家翻案的事,还在疑惑,今日一早鞠汴就来了府上。 原以为是鞠家案子有什么进展,或者是皇姊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临安没曾想他今日来就只是愣头愣脑地想找她讨要把扇子。 临安一时有些懵,但很快就心里就乐开了花。这建康城中少男少女,礼尚往来的可不就是手帕扇子玉佩什么的小物件,她只是有点不敢相信,毕竟鞠汴一直以来都像个石头一样一窍不通,也不知如何一夜之间开了窍。 她镇定自若地压下心头的狂喜,云淡风轻地说了句:“看心情给你画一只。”正打着腹稿怎么开口留他用膳,忽然就见鞠汴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 难道又反悔了?临安皱起眉在心里先将他恼了几句,还未开口就听到他竟然鬼吼鬼叫起来。 “文年?!!!”鞠汴声音都带着不可思议的嘶哑。 临安不可思议地看了鞠汴一眼,他怎么敢发出这种可怕的声音……忽而明白他喊得是谁后,倏地转身。 “文公子?”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回城 鞠汴还未反应过来去指责文年,文年就几步上前抓住他,清淡的声音伴着压抑了十几日的急躁:“玉瑶呢?” 鞠汴皱眉,一把将他甩开:“你还有脸问?” 不等二人有机会吵起来,临安趁机立刻挡到中间,道:“皇姊在宫里呢,只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她没事?” 临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有什么事?她去侍疾了,我前几日也去了。” 文年提在胸口十几日的气终于长长的沉了下去,缓了片刻,他退了几步兀自解释道:“我怕公主府没人,鞠汴又要去内阁,所以……所以才直接来你这里,还请临安公主恕罪……” 鞠汴一声冷笑打断:“恕罪?谁敢定你的罪,你还不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这么大的临安公主府,你还不是来去自由?” 面对鞠汴句句是刺的话,文年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连这些话都有些悦耳,他只是深深地庆幸,还好,虚惊一场。他半垂着眼眸,如释重负地轻轻勾起嘴角。 她没事,她好好的。光是这个消息,他就恨不得放声大笑。 鞠汴被他这莫名其妙的笑刺激到,瞬间炸毛,他上前几步重重推了他一把:“你笑什么?你疯了不成?” 容羽想要阻止鞠汴,文年缓缓伸手止住了他。 文年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道:“我没疯。” 鞠汴:“你……” “我从北境赶回来的,我怕玉瑶出事。知道她没事,我就放心了。”文年的话坦坦荡荡,没有对他们两个避嫌。 若真是一来一回北境的话,鞠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昼夜奔波的。鞠汴又看了一眼他们二人的衣袍,显然是奔波数日后的风尘仆仆。可鞠汴心中仍旧对他不能完全放心,就这么不闻不问一走了之,岂是一句话就能轻信的。 文年看出他的心思,也不打算多说,只想赶紧跟玉瑶解释清楚,想跟她见上一面。这也是他直接找临安的主要原因,他就知道问鞠汴会是这个样子。 文年转而向临安道:“玉瑶何时去侍疾的?又何时能回来?” “父皇规定三日。当时永嘉公主身子不适提前离开,皇姊她是昨日去的,若她没有什么事,明日下午会回来。” 文年点点头:“多谢。那我备个马车,明日下去去接她。” 鞠汴想反驳顶回去,但他知道玉瑶一定很想见到文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愤恨气恼地瞪了文年一眼。 文年也不计较,还朝他微微颔首,也不知算不算是道谢,总之鞠汴别过头懒得理他。 文年又不放心地仔细问道:“临安公主,侍疾是在陛下寝宫吗?” “正是。” “殿内一般都有何人?” 临安觉得他未免紧张过度,但还是仔细道:“太医,宫人,侍卫……每次也只会让一个皇子或者一个公主在,所以你大可放心。在父皇身边,还是没人敢乱来的。而且宫里连外面的下人都是进不去的。” 见文年担忧不减,临安继续道:“反正寝宫连你都进不去,你还担心什么。” 文年笑了下:“也是,多谢临安公主。”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历史必经 近日来,顾阳愈演愈烈的梦魇几乎将他逼疯,每一日他都在做同样的梦,那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漆黑丧车,停在永兴公主府门口。然后他喘着气醒来,发现窗外是晴天后才会松一口气。若是阴天,他便要心惶惶地一直等到天晴。 今日醒来,还好,是个大晴天。 顾阳揉了揉眼:“永兴公主今日在哪?” 下人们也不知为何,顾公子每日都要重复这个问题,也不敢问,毕竟永兴公主的名声,若是真的跟顾公子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老老实实地报备永兴公主的动向。 “回公子,永兴公主今日在宫里侍疾。” “噢……对。”他想起来昨日问过了,揉着额心喃喃道:“今日第二日了,她……”顾阳看了看窗外的艳阳天:“应该没事。” 玉瑶在陛下寝宫呆的久了,都闻不出药味了,也就是早上去的时候那一会能觉得药味儿浓烈。宫人们熬好了药,玉瑶拿勺子扬了扬,端着来到床榻前。 “玉瑶,你怪朕吗?” 玉瑶正在扬的勺子顿住。 “父皇,这话从何说起。”汤药太烫,玉瑶说着索性将碗先放到床边的小桌上。 床上的萧衍没了黄袍加身,也就失了那天子的光环,不过肉胎凡身,就如同普通的父亲一般,在病床前跟儿女说着宛若前世的那些话。 “朕知道,你心里怨朕,当年那些……”萧衍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不过玉瑶猜得到,应该是殷钧的事。 萧衍心中那难以宣之于口愧疚和爱到了嘴边,最终还是变成了不咸不淡的皇恩:“不过如今,你若想合离,朕都依着你。” 玉瑶知道想从天子口中听到认错肯定是不可能的,这已经是萧衍能做的最大让步。但其实玉瑶一点都不在意,这都是他跟永兴的事,与她无关。 “父皇,儿臣不想合离。” 萧衍微怔,似乎不太理解玉瑶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还在闹脾气,又道:“你还愿意来照顾朕,朕知道你懂事,长大了。” 玉瑶笑了下,重新端起碗。 见玉瑶态度缓和,萧衍姑且认作她明白道理,便也不再说,张口喝了几口药。 玉瑶每次见到萧衍,似乎都会带着点永兴的感情,总忍不住思绪乱飘,眼前的这个老人贵为天子,纵横驰骋唯我独尊的背后竟还藏着这样细腻的心思,想着跟自己的女儿重修于好。果然人非草木,都说自古天子无情,也并不尽然吧。 忽然萧衍轻轻嗯哼一声。 玉瑶回过神,原来方才走神竟将一勺药撒到了他胸前的衣服上。 “父皇,父皇别动,儿臣来。”说着玉瑶拿帕子擦了擦:“是儿臣不小心。” 说罢她将帕子随手递给身后的宫人,又伸手想再要一张干净的帕子。 那个叫如意的丫鬟手上拿了个干净的帕子已经走到玉瑶身侧,玉瑶心生奇怪,她不是伸手要了么,她刚一抬头,心头那点零星的疑惑思绪都还没来得及想完…… 电光火石见,如意竟从手帕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向萧衍刺去! 匕首的寒光一闪而过,玉瑶连手中的碗都还端着未放,那把匕首已经逼近萧衍胸前。 ------------ 第四百四十九章 突发 即便再形容枯槁,英雄战将面对危险也带着骨子里的敏捷反应。更何况萧衍还没到病得下不了床的情况,他八成只是饿久了而已。 萧衍一手推开玉瑶,一手直接放倒如意手上的刀。干脆利落。 寝宫顷刻乱成一团,宫人们尖叫着,侍卫冲上去拿下如意,一时间,整个殿内像一锅彻底煮沸了的汤药,跟恐惧不安煮成一锅糊粥。 这一切太突然。浓郁的药味和昨日的平静麻痹着玉瑶,眼下是她想都未想过的场景,她还误以为这会是最近以来最清净的三日。 难道顾阳的预言是错的吗? 玉瑶跌坐在床脚,汤药洒了她一身也不觉得烫。她的心不安地狂跳,浑身的血液却四处逃窜,手和脚冷到了冰点,与那狂跳的心对峙,眼前发生的一切就跟锅底彻底糊了的药渣一样难以下咽。衣襟上的浓烈药味刺激着玉瑶,一瞬间她竟心悸得几乎要作呕。 这刺杀到底代表着什么?这难道也是历史中必然要发生的事吗?那她又在这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被这场刺杀推着往前。玉瑶慌张地去看萧衍,却发现那双眼睛早就等在那里,玉瑶被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刺伤,萧衍那深陷的双目中,此刻仿佛是云雾笼罩着的深渊,黑黑沉沉,意味深长。 她立刻明白了这双眼睛背后深深的疑忌。 玉瑶口中的台词像被安排好的一样脱口而出:“父皇,不是我!不是儿臣!”她仓皇跪好,爬到床前:“父皇!这不是我的丫鬟,这是宫里的!与儿臣无关。” 她说完,整个寝宫陷入了可怕的安静。每个皇子公主都安排了两个丫鬟,为何偏偏她带的丫鬟出了事。 萧衍只是深深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沉默往往比愤怒更可怕,压迫着玉瑶脆弱的神经,宫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萧衍那副干瘦的脸像是随时能张开血盆大口将玉瑶吞掉一般可怕,玉瑶宁可他打自己几巴掌,可他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如意呢?如意!可以审问她!”玉瑶说着,一回头,却发现如意和明月早已自尽气绝。 萧衍神色冷漠又镇定,仿佛刚才差点被刺杀的那个人不是他,又或许他根本知道没人伤得了他,或者……玉瑶心中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些日子的侍疾本就是一种试探? 萧衍脑海里浮现着这两日玉瑶的模样,和他曾问过的“你怪朕吗”后玉瑶的笑容。 现在想起,那个不太明显的笑容显得有些是似而非。 御前侍卫几步上前道:“陛下,两个丫鬟已自尽,还请陛下明示!” 侍卫的声音提醒了萧衍要做决定,仍然是半晌的沉默后,萧衍像是下定决心般,冷漠又干枯的声音道:“那两个丫鬟查一下来路,寝宫内所有宫人入狱受审,此事不准传出去一个字!” “是!” 玉瑶的心还没放下来,就感受到萧衍再次渐渐投过来的冰冷目光:“还有……永兴公主有嫌,带公主下去休息。无朕允许,不得出房间半步。” ------------ 第四百五十章 密旨 天子多疑,玉瑶知道萧衍心中对她生了芥蒂,可又不知这位一心向佛的父亲究竟是出于愧疚还是关爱还是别的什么心思,对她又不忍痛下杀手,是以只能先将她关起来。 侍卫上前,玉瑶索性自己站了起来,她回头看了萧衍一眼,原本还想再为自己辩解几句,可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玉瑶才明白“圣心难测”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最终将话咽了回去。 夜幕降临,白日里的荒唐事也随之远去,寝宫里此时只有萧衍一人,他起身站在窗前,枯瘦的身子撑着衣袍,身量挺拔中依稀能看得出当年叱咤疆场的影子。 他已经惯得她要弑父了吗?萧衍不敢相信,可他也决不能为了这点看不见摸不着的父女情冒险。萧衍眼中划过一丝难以琢磨的戾色,与这屋里晓风残月青灯古佛格格不入。 夜色中,萧衍叫来御前亲卫,仔细吩咐着什么。 这一夜过得很快,玉瑶根本无心睡眠,半睡半醒地依在床头眯了会,天还黑着的时候,几个公公带着些侍卫敲了门。 “永兴公主接旨。”苏公公捏着嗓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玉瑶光从他的语气中就猜到了这道圣旨来者不善。 “公主无德,难为表率,疏悉礼仪,不思敬仪。冒犯天子,乃大不敬。责令永禁于公主府,未有朕允,不得出府。另漆丧车,送其出宫,以断父女之情,永不相见。但念亲恩,秘而不宣,望尔今后诚心悔过,钦此!” 门外传来暴风雨前闷热湿润的味道,玉瑶得脑子简直比这闷热的天气还要浆糊,她从几个关键的“永禁于公主府”、“丧车”、“断父女之情”中摸索出了个大概。萧衍这是要当着整个建康城的面羞辱她,让她再无可能走出公主府,断了她的父女之情却还不让天底下的人知晓。 公主府?玉瑶倏地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她要远离的地方吗?萧衍下的旨意竟是将她困在公主府,难道……她猛然抬起头。 苏公公还以为她是被这道圣旨吓到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公主,快接旨吧。” 玉瑶面无表情地接了旨,满脑子都在思索着回府后该怎么逃跑。 苏公公又道:“公主准备准备吧,外面丧车就快漆好了,一会儿就送公主回府。” “一会儿?”玉瑶看看窗外,这不还是夜里么,连夜走?那萧衍还怎么羞辱她这个女儿,她又问道:“苏公公,现在几时了?” “回公主,已过卯时。”说罢见玉瑶神色已经恍惚,不屑地看了一眼便带着人离去了,走之前还催促公主快些准备。 已过卯时…… 玉瑶愣愣地回想着这句话,前些日子她也问过春彩,当时那一日就如同今日一般,乌云密布,天空有下不下来的雨,闷得整个建康城喘不过来气,但是今日,她还能等得到天晴吗? 玉瑶心头不安越来越强烈,那件事或许这次是真的要来了。 她心里飞速思考着如果能活着回到公主府,她该怎么逃跑。恐惧中,她没来由地想到了文年,每一次她身陷险境都会有他来救她,就像渴了会喝水饿了要吃饭一半,心中的恐惧趋利避害地抓住那个能救命的人。 玉瑶叹了口气,然而这次,她怕是真的指望不上他了。 ------------ 第四百五十一章 梦中现实 孝幡纷飞,在乌压压的黑云下显得分外刺眼,一辆漆黑的丧车像这场旋涡中心的鬼魅,被风吹起的黑帘子像极了这鬼魅嘲笑的嘴脸,嘲笑着没有人能逆天改命,只有顺应和接受。 一记响亮的鞭声,马匹奔腾而起,丧车驶出宫门。 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在今日这样沉闷的空气中几近窒息,顾阳猛地坐起,想前几日的每一天,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他深深狂吸几口气,这样的天气里简直让人有气出没气进。他习惯性地看向窗外,黑压压的,他心里“咯噔”一下。 “来人,几时了?” 下人匆匆赶来:“回公子,辰时了。” “辰时?!!”顾阳猛地掀开被子,匆忙穿了鞋子就朝院子里走。 下人不知何故,只觉最近顾公子都有点神神叨叨,不但喜欢问公主,还喜欢看天,慌忙跟他去了院子。 顾阳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今日……还会天晴吗?” 下人被这没来由的话问得糊涂,看了看这根本不会晴的天,实话实说道:“应该不会吧……今日这云比前些日都厚重。” 比前些日都重……顾阳的心跟着这句话沉了下去。 落到一半,庭院竟又起了狂风,刀刃般锐利的风卷掉了树上新生的银杏叶,在空中乱飞,吹得顾阳眼睛生疼。 顾阳的心彻底沉到了脚底下。 这样的天气他太熟悉了,这样的云和风,这样翻涌的叶子和灰尘,每日都会在他的梦里出现。他捂住胸口,呼吸渐渐不稳起来。 就是今日吗? 天气却并不准备放过他,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几乎是一瞬间,风从窸窸窣窣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在墙外诡异尖叫着,吹得他的庭院树叶打着旋在空中转。 “公子,风大了,进屋吧。” 顾阳心跳越来越快,那种不安感伴着风声在他身体内怒吼,好像在催促他要跟着疾风立刻行动,下人的声音他根本听都没听见。 他忽而脸颊吃痛,清醒了一瞬,原是风卷起的银杏叶猛然擦破了他的脸。 “公子!快进屋吧!” 顾阳一手止住要扶他进屋的下人,一手拿帕子擦脸,他摊开手掌,白净的帕子上一丝鲜血。 顾阳彻底清醒过来,他不能再等了,否则这风划开的就不止这一个小伤口。他将帕子攥在手心,颤抖着道:“快,去备马!我要出去一趟!快去!” …… 寒酥园里,海棠树上花苞一簇簇甚是繁密,跟院子主人的悉心照料密不可分。让人忍不住期待繁花盛开的模样,定是一副如雪般的春色盛景。 比这期待中花色更美的,是树前正尝试用屏风将海棠树围起的白衣公子。风太大了,他的衣袍在风中就没有垂下来过,远远看去还以为这树已开满了花。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容羽刚一进院子,见文年还在忙活,立刻上前帮忙:“让属下来吧,公子先进去,这里风大。” “无碍,马上就好了。”文年眯起眼,躲过风吹得灰尘,将最后一面屏风支好。 ------------ 第四百五十二章 汗青一笔 容羽一手挡着风,道:“今日也不知为何起了这妖风,连天都是黑的。希望公主下午出宫的时候风能停了。” 文年也看着天,微微眯起眼,笑道:“风霜雨雪有什么,即便是刀山火海,我都要把她接回来。” 容羽觉得牙齿一酸,感觉自己不该出现在院子里,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刚想去门口看看马车,就碰到了脸白得跟死人一般的顾阳,面颊上还有一丝诡异的血痕。 “顾、顾公子……” 风尖叫着,这天色配上这样的人,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容羽心都漏跳了一拍,磕磕巴巴问道:“你来找、找我家公子吗?” 顾阳面无表情,越过容羽直接进了院子。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玉瑶,早已在黑暗的大清早被送出了宫,她被像一个死人一样安置在这辆诡异无比的车里,车里一片黑暗,周围被关死,除了黑色的帘子被吹开时,能透进一丝原本就不明亮的光。 坐在她身侧的一个宫里的小丫头,说是伺候她,结果从坐进去到现在就一直哭,简直跟哭丧一模一样的,哭得这个车路过每条街都让人觉得瘆得慌。 玉瑶听了一路,也大概明白过了,这个丫头也是萧衍的安排,哭得敬职敬业。虽然玉瑶对古代这个操作一头雾水,但也大致明白过来,这是萧衍提前给他女儿送葬了,从今往后便只当永兴公主死了。 亦或是……玉瑶有个不敢想的念头,萧衍真的想让永兴公主死。 玉瑶两眼一抹黑,什么也看不到,闭上眼又是让人烦躁且汗毛竖起的哭声。她强忍着这份她根本不觉得被羞辱的“羞辱”,一心只想着回府后如何逃跑。 外面的人看着这诡谲异常的车,既不知它从何来又不知它驶向何处,大清早碰上出丧只会让人觉得晦气。人们纷纷议论着这辆车,却什么里面的情况也看不到,一两个好奇的人想追上去看看,奈何这车又跑得飞快。 玉瑶一无所知,心头默默算着时间差不多要到公主府了。她竟还在隐隐约约期待着文年来救她,不过这个念头随着这辆漆黑古怪的车停下来后,戛然而止。 玉瑶等了片刻,没有下人像往常一样为她拉开车帘放上踏板。而旁边那个丫头也像完成任务了一样,停止了哭泣。一切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惧。 可总要出去的,玉瑶伸出一只手撩起车帘。 还好外面的天本也昏暗,没有刺眼的阳光射进来,只是凛冽咆哮的狂风将孝幡吹得跟四个想要挣脱束缚的妖魔鬼怪一样,在杆头狂甩。 玉瑶悄悄窥了一眼周围,什么都没有,她的心怦怦跳着,生怕从这里到大门的路上会被暗箭忽然射死。她索性一咬牙,跳下车迎着风冲到了公主府大门口。 “砰砰砰!” 玉瑶疯狂敲门。 如果此时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吓得掉头就跑,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发疯一样地拍着大门,宛若上门索命的鬼。 而在这一刻,玉瑶一边拍着门一边也忽然明白了萧衍的用意。她此时的一言一行,被人贻笑千载的耻辱行径,定会在后世千年的汗青之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更加用力地继续拍门。 ------------ 第四百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 门吏被这胆大包天的拍门声惊了,一脸怒气地打开门,正要发作,先是被门外的人吓得差点咬到舌头,继而看清来人是谁后,差点没把舌头咬断。 “姑、姑……姑组!”话都说不利索了。 “就是本宫,快让开!”玉瑶推开门,她必须立刻回丹景殿,脚步不停又回头呵了声:“把门关好,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玉瑶的心不安地跳得极快,三步两步往丹景殿跑。既然永兴公主最后死在公主府,那从今天被禁足开始就意味着她的危险来临,她一刻也不能再等,必须即刻出发! 天色丝毫没有要晴朗的意思,雨如困兽般在厚重的云层中出不来,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窒息,玉瑶仓促中看了眼天空。 风雨欲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让她原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沉重。如意还不知是谁派来的,但她背后之人一定是想置玉瑶于死地的,倘若此时他已经等在了公主府外呢?玉瑶不敢多想。而除此之外……还有萧衍的心思亦是让人难以琢磨。 凝滞的厚重空气中带着扑鼻的危险意味,喘不上气的感觉给了玉瑶一种死亡离她越走越近的错觉,令人毛骨悚然。她顾不上周围人的眼光,跌跌撞撞朝着那个逃生的救命之路奔去。 一路上侍卫和下人都跟那门吏一模一样,经历了从“谁这么胆大包天”到“见了不该见”的震惊。 玉瑶将丹景殿的门关上,快速平复着慌张的气息。春彩和夏巧一脸惊慌失措,册羽则不安的站在一旁。 “公主,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衣服……”春彩说着,眼泪都快要留下来了。 “你们随我走,现在!立刻!” 夏巧和春彩神情担忧地对视一眼后,坚定地点点头。自文年不见以来,公主派人昼夜不听地在丹景殿挖一条密道,最开始她们还不解,但见鞠汴也支持公主,便不再多问。现在看来,想必公主早就料到有这一日。 “册羽?”玉瑶皱眉问了句,看到他表情在踌躇。 册羽道:“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若是真的有什么事,我来断后。” 玉瑶劝道:“你随我们一起走,现在走来得及,不会有人找到我们的。” 册羽摇摇头:“公主,他们要针对的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到时候就说不知道,帮你们拖延些时间。”不知是处于愧疚还是其他心思,册羽决心要保护公主到最后一刻,才能给公子一个交代。 时间紧迫,玉瑶不多劝,且册羽说的也在理,别人的目标是她,不会刻意为难一个侍卫。 达成共识后,他们推开玉瑶的床,赫然露出一条一人见宽的密道。 …… 公主府一街开外的角落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世子,陛下将公主送回公主府了。” “早料到那老东西不舍得动手,弑父都不杀她……看来只有我们自己亲自解决了。”萧公和做了个“杀”的手势:“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趁她来不及准备。” ------------ 第四百五十四章 眷浓恩重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趁她来不及准备。” “是!”心腹应道,又想起个消息:“刚传来的消息,文年回来了” 萧公和明显有一瞬的不安,他迅速道:“怕是他已经得到消息了,快!速战速决,现在就动手!” 心腹领命,一盏茶的功夫,公主府四周早已埋伏好的黑衣人趁着乌云密布的天色,悄悄潜入公主府。 隐晦不堪的皇室秘闻,往往是百姓们最喜闻乐见的。除了最早候在这里的萧公和以外,漆黑的丧车停在公主府的消息,已经悄悄蔓延出去。 “公主!公主!不好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 “慌什么!”临安道,她昨日好不容易开口让鞠汴过来用膳,今日一早鞠汴刚到,还没坐稳,这小丫头就有失礼仪地冲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回公主,是、是永兴公主府!”丫鬟知道临安如今与永兴交好,是以才神情紧张,她将在早晨出去采买回来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还没说完,鞠汴就倏地站了起来。 “你先别着急。”临安道,虽然她知道传言往往不靠谱,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倒偏偏不像是杜撰的,她心里已经开始不安。 临安唤来芷卉,问道:“今日宫中没传出什么消息吗?皇姊回来了吗?” 芷卉道:“回公主,宫里什么消息都没出来,也没说永兴公主是否离宫。不过方才这丫头说的事,刚才奴婢也听到有人在传,都说那辆丧……那辆车是宫里出来的车。” 鞠汴当机立断:“我必须得去看看。” “可是你进的去么,如果真如他们所说,那父皇怕是已经将皇姊囚禁在府内了。”临安攥紧帕子,眉头紧锁。 挖密道的事临安并不知道,鞠汴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太多,只道:“我有办法进去,你放心。我只是怕……”他想起那次玉瑶惹怒陛下,几乎丢了命,顿了顿道:“我不知道陛下会对她做什么,现在也没人见过她。我去看看,实在不行就将她接出来。” 临安听出里面有他们什么早已计划好的事,一针见血地问道:“接到哪里?” 鞠汴左右看了一眼,也没多想,索性直接拉过临安的手,在她掌心不动声色地写下了位置。 等他写完再一抬头,见临安两颊胭红微微低着头,这才自己也慌了神,忙道:“公主,方才失礼了,还请……” “无碍。”临安低声打断,却还是没抬头,又飞快说了句:“那你快去看看皇姊吧。” 鞠汴点点头,转身要走。 “要不!”临安忽然从背后叫住他:“我同你一起去……” 鞠汴转过身,笑了下,那笑中有说不出的柔软感情,像雨过天晴后的阳光,已经迫不及待越过云层溢出。 今日乌云密布,临安却觉得在这一刻看到了朗朗晴空,看得她心口愣是漏跳一拍。她心猿意马地想着,他何时也敢这样对自己笑了? 鞠汴莞尔道:“等你把扇子画好,我就回来了。”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潜入 玉瑶三人沿着密道爬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密道口。 这位置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周围是几间荒废的屋子。夏巧探出脑袋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放心地匆匆从洞口出来,又将玉瑶和春彩也拉了出来。 她们匆匆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玉瑶道:“快走,往这边来。” 春彩道:“公主,要不要把洞口堵死?” 玉瑶犹豫了下:“不吧,万一册羽也要从这里走呢?” 春彩心道也对,便点点头,三人一同离去。 她们将将离开不但一刻,鞠汴慌慌张张的身影出现在这几间荒废的屋子中,很快又消失了。 萧公和的心腹带人潜入公主府后,不一会就察觉到了奇怪的事。 “这里好像不止咱们的人?”一个黑衣人问道,方才一队训练有素又人数不少的暗卫溜进公主府被他们远远看到。 心腹亦是疑惑,没听世子说还派了其他人来,他皱眉道:“不知道这伙人什么目的,小心为妙。杀了公主我们就撤!” “是!” 他们浑然不觉中,文年早已带了几个身手极好的精卫,不动声色地进了丹景殿。 刚一进门,一道冰凉横到了容羽脖颈。 “容羽?!”册羽放下剑,压低声惊道,接着看清后面的人,更是惊得自己捂住了嘴:“公子?!” 容羽道:“别说废话,公主呢?” 册羽忙退了两步站好:“回公子,公主已经从密道走了。” “密道?”文年眯起眼。 “是,因为……因为公子不见了,公主就派人在丹景殿挖了一个密道。”册羽边说便小心翼翼地看了文年一眼,说着便带他们看了一眼床下的密道,若是不刻意弯腰去看并不会注意到。 文年眼神复杂地看了片刻,道:“容羽,将之前准备好那个人带来,给她换上衣服。” “是!”容羽领命,知道文年要安排公主假死。 不一会他将这个女子带来了,这是他们之前便抓的一个犯人,那女子被下了药,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又与玉瑶身量相似,换了衣服远远看过去十分能糊弄人。 文年静静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道:“待会将门大开,务必要让他们都看到公主被杀,这样才能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是。” “册羽,你知道公主从密道去哪吗?” “回公子,属下知道,是鞠公子安排的地方。” “很好,一会你同我一起走,先去找公主。容羽留下处理这个女子的容貌,不能让他们发现端倪。” 容羽道:“是,公子放心。” 文年的几个精卫在门口听着动静,他们三人守在假玉瑶身旁,随时准备开唱这出好戏。 文年神色如常,一如既往地“万事皆在掌握”的沉稳神色,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件举手而劳的小事,只要解决完,他就能去找玉瑶了。想到这里,他甚至意外地开了个小差,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手悄悄抚上腰间等待出鞘的剑。 忽然,门外传来声响,文年收起笑容,眼底划过一丝寒光。朝周围的人比划了一个“动手”的命令。 ------------ 第四百五十六章 剑落心沉 外面的人亦是身手不凡,走到门边察觉到里面的气息,知道不能偷袭,当机立断一掌震碎大门,毫不犹豫杀了进来。 门外沉闷的风吹进来,殿内情况一览无余,这正是文年想要的。 天空一记闷雷巨响,黑云压城城欲摧,此刻撕破脸面想要取公主姓名的贼人, 与那天上翻江倒海想要倾盆而下的大雨一样,迫不及待想寻求一个解脱。 那就给你们一个解脱。 文年的眼神清淡得不像话,只是略带不耐地扫过这一团糟,等着面前这出戏演完,他好快点去赴约。 门内精卫轻而易举地就拖住这群人,不一会,又来了一些人,文年略微皱眉。 忽然间,闷雷化作一道闪电,出其不意地劈下来,寒光瞬间照亮建康城,也照亮丹景殿。乌云被划开一道缝隙,大雨如开了闸门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快看!公主就在里面!” “公主被绑了!!” “有人要杀公主!!” 混战中,总算有人看清了情况,文年微不可见地送了口气。 雷雨声,刀剑声,嘶吼声,声声交错,这一群耳力极好的人,却无一人注意到公主的床底下,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这点动静很快就消散在嘈杂的混乱中。 鞠汴从密道爬出来,外面的刀剑声传入耳,他躲在床底下偷偷看着外面的情况。 “公主就在那!快!” “杀了公主!” 鞠汴胡乱捕捉到了几声后,再看过去,见两三个人的旁边,玉瑶正被绑在椅子上。床底下他看不到上半身,但这一声声喊着“杀了公主”的戾声中,鞠汴脑子一片闪白。 又一记响雷,鞠汴狼狈地从床底下冲了出去。 几个精卫将那群人拖得差不多了,死的死伤的伤,该看到的在那片刻的闪电中也看清楚了。 “时候差不多了。”文年说着,眼皮都没抬,仿佛在说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他等得不耐烦了,随意抬头看了眼仿佛与他无关的刀光剑影,一只手将剑在空中挽了个好看的剑花,似乎心情极好,眼也不眨地朝身后假玉瑶的方向刺去。波澜不惊的面上是这群人无声的挑衅,几乎写着“看清楚了,公主死了”的轻松得意,生怕他们看不清楚。 “公子!!!!” 册羽声嘶力竭的狂吼带着绝望,这份恐惧的叫声盖过周遭周围所有的声响,一阵没来由的寒意比那单薄的得意率先钻进文年的心头。 他一个走神,册羽下意识一掌将文年击退了半步。 文年回过头,他仿佛被定在原地,瞬间冰冷彻骨,心中却掀起无人洞悉的狂风暴雨。 他的那一剑,稳稳地落在鞠汴的心口,已血流如注。 册羽跪在地上,扶着胸口一片血迹鞠汴,泣不成声。 “鞠公子……你为什么要……”册羽惊慌失措地看着鞠汴,又看向文年。 鞠汴面色苍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微微抬着手指着文年,似乎要说什么却提不上一点力气。 册羽知道他要问的,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不是公主,鞠公子……我家公子怎么可能……”册羽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 鞠汴似乎这才放了心,微微闭上眼,痛苦地紧皱着眉头。 文年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剑“咣当”一声落下。 ------------ 第四百五十七章 长离永别 容羽见外面的人已经逼近,他当机立断一刀杀了假玉瑶,又将假玉瑶拖到远处,转移那群人的目光。回头道:“公子,快带他们走!” 容羽的提醒让文年片刻清醒,他立刻跪倒在鞠汴面前,快速点了鞠汴的穴道,暂时止住血,可点完他却更恐惧了,文年的脸顷刻褪下了所有的血色,在这昏暗的雷雨天里,白得反光异常。 鞠汴强撑着随时会断掉的气息,点了穴道后他终于勉强能提起几口气。 “我、我以为,是玉瑶……”说着他痛苦地笑了下,仿佛是自嘲,又仿佛是绝望:“我好傻……” 册羽道:“公子,我们快带他走吧。” 文年却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方才点穴的时候,他已经知道鞠汴伤在哪里,而留给鞠汴的时间不过片刻。 鞠汴注意到文年的动作,又笑了下,疼得抽了口气:“不、不用管我,快,去找她吧……她、她一个人……” “对不起,我、我……”文年深深闭上眼,觉得说什么都显得太苍白。 “没、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还能看、看到你流泪……”鞠汴喘着气,又吐了血:“咳咳……我不怪你,这是我自、自己的选择……我只是想替她、她挡下这一刀……” 鞠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力挣扎着抬起手,费尽力气从胸口摸出一个锦袋。 文年立刻伸手接过。 鞠汴气息越来越弱,几乎有出无进,文年握着锦袋的手都在颤抖。 “是我……我以为你要伤害她,我……”鞠汴发现自己开始意识模糊,没有继续往下说。他看着那个锦袋,撑着最后的力气,交代道:“交给玉然。” 鞠汴的手沉沉垂了下去。 文年将锦袋收起,深深地看着鞠汴,眼眶红得像下一刻要滴下的是血而不是泪。他忽而拿起剑,抵在地面撑着站了起来,脸如纸一样惨白,他从未这样狼狈过。 册羽还托着鞠汴,抬头问道:“公子……鞠……” “你带他回去,我去找公主。” “回、回哪?” “鹿蹊。”文年微微侧头,似乎想到这个名字他都觉得无法面对,他拳头握紧,强忍住心口的惶恐,问道:“公主……在哪?” …… 公主已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萧公和这里,他的人并不恋战,见公主被杀,索性直接撤走。 “你说什么?文年带人杀的公主?他还杀了鞠汴?!!”萧公和不可置信地连问几遍。 “回世子,属下亲眼所见,当时在场的弟兄都看到了。” 萧公和心中飞快思索着,难道他一开始就弄错了?文年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公主? 若是说他杀了公主可以作假,他还杀了鞠汴?那岂不是……究竟是文年太过冷血还是这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萧公和发现自己根本想不通这个问题。 他立刻披上斗篷,拿起佩剑:“走,本王要亲自去看看!” 萧公和跳下车,带人朝着文年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他走后,公主府旁边候着的一个略显年迈却威武不减的身影,也动身跟上了他们。 ------------ 第四百五十八章 绛唇渐轻巧 玉瑶三人走出没多久就下起了雨,她们三人在雨中跌跌撞撞,原本她们要去的方向就偏僻不好走,这样的雨中,三个人简直是狼狈前行。 正走着,玉瑶忽然觉得心口猛然抽搐,她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公主!”夏巧连忙扶过她。 玉瑶捂住心口,她心跳得很快,十分不安,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隐约中只觉得害怕,好像身体中的什么正在离她而去,让她说不上来的难受。 暴风雨总是来得快去得快,她们又走了一会,雨小了许多,城外远处溜进几丝天光,能看得见一点柔软的光晕。 玉瑶看着那点光亮,心中却觉得空荡荡。 “玉瑶。” 她脚下骤然顿住,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这十几日中,她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她一直期盼听到这个声音叫她的名字。 玉瑶欣喜若狂地转身,看到了那个她朝思夜想的人。 “阿年!” 她大步奔向他,不由分说地紧紧抱住,瞬间湿了眼眶。 她曾想过再见到他时要怪他、骂他、甚至不理他,可当她真的看到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除了紧紧抱住不放手,她无法腾出一丝一毫的理智去想其他的心思。 她的心被填了个满满当当。 文年亦是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缓缓闭上眼,他害怕开口,害怕一睁眼她会离去,让这个拥抱比以往每一次都更用力,文年甚至生了把她打晕带走的心思。 玉瑶浑然不觉他这些想法,在他怀中深深地吸了一口,这久违的幽幽的香味她太熟悉了,她忽然一点都不怪他了。至少在这一刻,玉瑶偏执地认为感情应该就是这样,没有理由没有思量,顺应自己的心。 淅淅沥沥的雨中,玉瑶隐约觉得这熟悉的味道夹杂了血腥味,她倏地放开他,这才看到他身上有血。 “你、你受伤了?”玉瑶慌张地问道。 “没有,没有玉瑶。”他拉住她:“这……这不是我的血。” 玉瑶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是公主府已经出事了吗?” 文年点点头。 玉瑶敏感地觉得文年神色闪烁,她道:“你随我一起走?我正要……” “玉瑶。”文年打断她。 她等了片刻,他却还是没开口。 “玉瑶……”文年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根本开不了口,他深深吸了口气,身子已经有些微微发抖。 玉瑶见状更是慌了神,向来镇定如常的文年何时如此狼狈过,就连那好看的眼眸都不敢看她。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阿年?”玉瑶上前一步,抓住他,硬生生要对上他的眼眸:“你看着我阿年……唔……” 陡然间一股力量自文年身体传来,他向前半步,猝然欺身靠近。 鼻息间香味渐浓,她的双唇被毫无防备地贴上,对方还带了些不由分说的霸道。 玉瑶睁大了双眼,脸红心动之余,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为何文年将身上的力量都压在了双唇上?让玉瑶都忍不住退了半步。 她推开文年,惊叫出声。 ------------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云步转虚徐 那根本不是一个情致深处的吻,而是躲在阴暗处的一支暗箭。 在文年失神之时,在暗处蓄谋已久的箭正中他背后,也是那支箭的力量让他毫无预兆地朝玉瑶压了过来。 文年飞快揽过玉瑶,一个转身,往身旁的墙角躲去。 紧接着,夏巧迎面挡住接下来射向文年和玉瑶的箭,春彩尖叫着躲到了拐角后。再回头,夏巧已经连气息都没有了。 这一切全都在一瞬间中发生。 变故来的太快,须臾中,玉瑶经历了惊讶、害羞、狂喜、恐惧、无措、悲痛……她连反应都不知该做那一个,苦笑这人世间竟能有这样多的情绪一次性扑面而来。 文年背后偷袭的这一箭显然有备而来,趁其不备伤及要害,文年半跪在地上,喉间一股腥甜,他本想压住,却实在难忍吐了出来。 玉瑶通红着双眼扶着他,尽快将他往小巷深处拖去。 “没事。”文年声音依旧清淡,他为了让玉瑶放心,强扯着想笑一下,却更显气若游丝的凄凉:“没事,死不了。” 这句话说完,玉瑶惊觉手中一沉,文年彻底失了意识,整个人倒了下去。玉瑶慌乱中抱住他,跌坐在地,近乎绝望地哭着:“春彩,快,我们把他拖进去,快!” 话音未落,玉瑶只觉得头顶一个阴影盖过,一双看起来就身份不菲的战靴出现在她视线中。玉瑶顺着这双战靴看上去,抬头间雨水顺着她的眼睛流过,她不觉得难受,因为泪水比落在眼睑的雨水更汹涌。 “是你?”玉瑶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 “公主怎么在这里?”范无违粗狂的声音压得很低,却仍能听出不由分说的质问。 玉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心中已知走投无路,目光转开道:“范将军是来抓我回去的吧?是父皇?”她没等到范无违的回答,声音更冷了几分,让人在春日里竟听出冬日的意味:“不对……范将军不是来抓我回的,是就地正法。”说完她抬起头,无所谓地对上范无违薄情寡义的目光:“对吗?” 玉瑶伸手擦了擦文年脸上的雨水,替他挡着雨,苦笑几声,没想到算来算去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果真顾阳当时的警告都是对的。既然做了这个短命的公主,那便认了这倒霉的命吧,只是…… 她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他身上的温度在渐渐散去,只是这个人她实在舍不下。 范无违站着没动,玉瑶抬起头:“范将军,我跟你走,你要杀要交差随你便,但你放了他们两个。她只是我的丫鬟,什么都不知道。他……” “公主。”范无违当即打断,又道:“你带他走吧,我当做没看见你们。” 玉瑶一怔,虽然不知道范将军出自什么原因,但她立刻就准备走,生怕他反悔。 范无违看穿玉瑶的想法,皱眉道:“公主不问问为何?” 玉瑶和春彩已经将文年勉强扶起站了起来,玉瑶道:“今日之后我已不是公主。无论为何,玉瑶都谢过范将军。”说罢转身离去。 ------------ 第四百六十章 阴谋 “因为公主曾救过我儿一命。” 范无违沙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玉瑶脚步顿住,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她何时救过范将军的儿子。不等她想清楚,范无违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之事权当还了公主的恩情,还望公主今后好自为之。”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无情无义,就差将“下次再见到你绝不包庇”明说出口。 玉瑶无奈地轻轻叹气,微微侧头道:“谢过范将军的好意,玉瑶不会再出现在范将军面前教将军为难的。” 说完片刻,玉瑶就听到了那双战靴踩着雨水离开的声音。她恍然大悟,范将军之所以只身前来没带一兵一卒,就是为了救她,这样才无人亲眼看到公主离开。 “将世子拿下!” 忽而远远传来范将军中气十足的命令,接着金戈之声响起。玉瑶没心思去纠结身后发生的事,只想先将文年拖到一处屋檐下,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 皇宫内,萧衍身子骨看起来好了些,但气色却差到可怕,之前的宫人全都被遣走,新换的宫人们也明白昨日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触了霉头。 不一会,御前亲卫求见。 “陛下,临贺世子私自潜入永兴公主府,行刺公主,已被范将军拿下!” 亲卫统领话言毕,周围的宫人们恨不得此刻自己是个聋子,一个个噤若寒蝉,连端茶递水都生怕多碰出一个响声。 萧衍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仿佛只是因为生病动作才这样缓慢。 萧衍眉头间透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永兴如何?可曾受伤?” “回陛下,公主不幸遇难,还请陛下节哀!” 周围的宫人无一不在心口倒吸了几十口冷气才缓过气来,暗骂这个亲卫能不能别说了,他一句比一句吓人,若是陛下觉得他说了哪句闲杂人等不能听的话,那他们这些个宫人今晚就得脑袋落地。 萧衍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掉下,茶渍溅了一地。身边的公公慌忙给陛下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尖着嗓子道:“陛下当心龙体。” 萧衍摆摆手,神色疲惫,模样是极度悲伤:“你们都下去吧。”接着又对亲卫道:“你留下。” 宫人们听到这句话如临大赦,施了礼退下。 萧衍面沉似水,眼中精明与算计一闪而过,仿佛根本不存在。而那稀薄的悲痛模样早也全然褪去。 “你方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罢。” 统领亲卫叩首后抬头:“是,陛下。” …… 公主府内翻天覆地,可公主府外一如往常,消息严丝合缝被这一道墙隔断,早晨丧车的事情被传遍大街小巷外后,这个短暂的故事就没头没尾地仓促讲完了,人们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关键情节。建康城的人理所当然地猜测永兴公主惹了圣怒,这回怕是要被关在公主府再难出来。 有人说听到公主府内传出兵戈之声,可又有人说整日狂风暴雨定是听错了,无论怎样,也没人猜得到永兴公主府早已没了永兴公主。 ------------ 第四百六十一章 获救 雨已经停了,夕阳红得似血。 玉瑶在一个偏僻的屋檐下,抱着浑身冰凉的文年。只有夕阳洒在他脸上,才泛起带了点人间烟火气的暖色。 玉瑶她们不敢再扶着文年前行,他的伤口太深,这样动起来,血越流越多,玉瑶已经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只坐着一动不动。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册羽他们应该能找过来,他知道位置。他若是来不了,阿汴也会往这个方向来的。总能有人发现我们。” 春彩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公主,奴婢折回去找他们吧?或者奴婢去打点水过来。” “不,不要去。现在不知道公主府那边是什么情况,在这里至少能保命,我们就在原地等。”玉瑶顿了顿,目光聚焦了些:“还有,我不是公主了,以后就叫我玉瑶吧。” “公……”虽然不让她叫公主,但是自小的宫廷礼仪教训,让叫“玉瑶”她也是万万不敢的,比杀了她还难,春彩难为了半天,低头迟疑道:“奴婢还是按照官家的规矩……就、就叫玉娘,或者姑娘吧……” 玉瑶涣散的目光愣了愣,没心思理会这些,无所谓道:“随你吧。” 刚说完,她们都听到墙外了一声动静,立刻警惕起来。 春彩低声道:“姑娘,我去看看。”不等玉瑶阻止,她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 玉瑶提心吊胆地等着,一只手小心地揽着怀里的人,另一只手在衣袖中攥紧。 忽而她眼神一亮,手缓缓松开。 “册羽!”玉瑶激动得声音不稳,却不敢起身,怕碰到文年,她慌忙道:“带人来了吗?他受伤了,快带他回去。” “回公主,带了人,属下这就带公子回去。” 很快,带来的几个人小心地将文年扶到了外面的马车上。 不知为何,玉瑶总觉得册羽眼神奇怪,虽然他对文年的伤势也有担忧,但并没有很情绪化,反而有些闪躲,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公主……”册羽试探着开口。 “怎么?” 册羽犹豫不言,小心翼翼地窥探着玉瑶的神色,微微皱眉,似乎公子好像还没有把鞠汴的事告诉她。 玉瑶追问:“是不是公主府出什么事了?公主府的人都还活着吗?” 看样子她还不知道。册羽心下一沉,想到公子还没醒,亦不敢擅自提起那件事。慌忙答道:“公主府没事,啊不不,有事,但是公主府的人没什么事,受了点小伤……” 玉瑶被他的语无伦次说得一头雾水:“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先上车,文年等不得。”说着玉瑶自己上了车。 册羽也跳上车,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回头道:“公主府没事,公主放心。”说罢立刻一甩鞭子,害怕继续面对玉瑶的问题。 玉瑶将文年小心地抱在怀里,避免碰到背后的箭,也尽量减缓马车的颠簸,她拿了只车上的干帕子,仔细地擦掉他身上的水,一边嘴里碎碎念着。 “阿年,你不要吓我,你必须醒过来,告诉我你之前去了哪,我还没说我原谅你呢。” 念着念着,玉瑶忽然用力攥紧帕子,深深低下头,再也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 第四百六十二章 隐瞒 容羽早已等在寒酥园,见文年重伤回来,先是一惊,目光略过玉瑶时,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玉瑶不知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人人都有些风声鹤唳,还是说她自己想太多。虽然眼前还是以前的人,但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变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不适。鬼使神差地,她问了句:“阿汴呢?” 册羽和容羽在她身后当即吓得面如土色,互相惊慌失措地交换了个眼神,汗都快要落下来的时候又听到玉瑶兀自道:“罢了,等他忙完自己会过来的,这个节骨眼上叫他过来也不合适。” “是……” 册羽他们提心吊胆地暂时松了口气,可他们心里清楚,瞒得了一时,可公子若一直不醒,他们难道要一直瞒下去吗? 容羽给文年拔箭的时候,坚决不让玉瑶呆在屋里,玉瑶没有多说个“不”字耽误时间。她也听说过,这样的场景若是太亲密的人看到,都会难以忍受,甚至有当场混过去的。 等玉瑶进去的,文年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安安静静像是在熟睡。 玉瑶坐在床边,轻声问道:“他何时能醒?” “回公主……” “以后不要叫我公主。”玉瑶转头看向他:“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是,嗯……萧姑娘……姑娘,公子的伤口若是再偏一寸,属下也回天无力。不过还好……”容羽偏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文年:“公子福大命大,姑娘不必担心。只是这一箭力度极大,伤口之深,可能要两三日才能醒,等完全恢复好,一个月是要的。” 玉瑶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多谢你。” “公……姑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这都是属下应做的,姑娘今日淋了雨,属下让厨房熬了姜汤,姑娘多少喝一点。不然……”容羽担忧地看了眼玉瑶:“不然等公子醒了,姑娘若是病着,属下没脸跟公子交代。” 容羽原以为玉瑶会拒绝,没想到她很干脆地应道:“好,叫人端来吧。” “是。” “我要打起精神照顾好他,不是吗?” “是,姑娘说的对,属下这就去叫人把姜汤端进来。” 容羽说着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满是心事地看了一眼玉瑶。玉瑶越是这样,他越是心中愧疚,连带着文年,他觉得看一眼这两个人,都让他觉得心口疼。以往公子受过比这更重的伤,他都没有这样心疼过。 刚走到院子里,他被满脸写着“里头怎么样”的册羽拦了下来。 容羽摇摇头。 册羽也不知道他这个摇头到底什么意思,迟疑道:“我觉得……公子好像没有跟公主说。” 容羽看他一眼,一副“这还用你觉得”的表情。 “那咱们要告诉公主吗?这样瞒着……” 容羽又摇摇头。 册羽拉了他一把:“你别总摇头啊,要是公主问起来怎么办?” 容羽还是摇摇头,又道:“我尽量让公子早点醒过来吧,这件事还是让他亲自跟公主说。” 说罢两人忽然都沉默了,单是想想公子重伤初醒去面对这件事,就仿佛是在他伤口上再捅一刀。容羽倒宁愿是再捅一刀就能挽回这件事。 半晌。 “我去给公主倒碗姜汤。”容羽哑着嗓子说了句,匆匆离开。 ------------ 第四百六十三章 长夜 春彩换了干净的衣服从旁边走出来,见册羽心事重重地站在院子里,拍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方才远远听到你们说公主,公主怎么了?还有,文公子伤怎么样?” “文公子的伤没事,能好起来。” 春彩觉得今日总算听到了些安慰的消息,她笑了下道:“那就没事啦,等文公子好了,就可以带公主远走高飞了!” “你怎么知道公子要带公主走的事……” “我不知道……难道是真的吗?我是猜的而已。那这样不就最好不过了么,现在已经渡过难关,你还在忧心什么?” 册羽转头看向文年的寝居,叹了口气。 寝居里,玉瑶将方才端进来的姜汤一口气喝干,觉得身上热乎了不少,手也烫烫的,她捧着文年的手,想让他也能热乎起来。 文年的身上有了一点温度,但还是凉的,玉瑶觉得这样的他都带着病态憔悴的美,像是一碰就会碎的梦,她甚至多看一会就会红了眼眶,那种像是自天生而来的心疼稍一不慎就会爬上心头。 玉瑶在索性跪坐在床踏边,随意趴在床头,脸蹭着他的胳膊,手握着他的手。 他看起来太累了,也该休息休息了。玉瑶将他的手背放到自己脸侧倚着,想到他这一次的伤,等好了以后又会在背上留下一个疤,又一阵难忍的心疼袭来。明明是这样完美的人,为何要受这样的伤,想到那个疤再也去不掉,她就恨不得想去将那个射箭的人千刀万剐。 玉瑶想起之前她看到文年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伤,心头一紧,握着他的手也忍不住用力。 每一次,他都是经历了这样的痛苦吗?从昏睡再到清醒,然后留下伤痕。那个时候,他都是靠一个人撑过来的吗? 玉瑶支起下巴,看着他轻轻起伏的胸膛,轻轻抚了抚,像是安慰一个受了伤的小猫。忽然,她发现床头边放着一个锦囊,这应该是之前容羽给他换衣服的时候拿出来的。玉瑶愣愣地看着那个锦囊,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正想拿起来看看里面是什么,但又想到还没过问过文年,万一是他的秘密呢,而且她也不舍得松开她的手,索性放下这个念头。她就这样在床边依着,文年身上的味道在她鼻间淡淡的,玉瑶不知不觉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白日里的暴风雨已经将云下透,夜里难得的清净和晴朗,天空中繁星点点,玉瑶喝醉时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今夜有一颗特别亮,闪着细碎的光想让她多看一眼。 清晨的光一层层晕染,星星在这光中渐渐隐去。 玉瑶醒来的时候,躺在屋里的软榻上,她揉揉眼坐了起来,明明昨日是睡在床脚,怎么会是在这里。正疑惑,她听到有人敲门。 天还没有亮透,她起身推开门。 “阿汴?”玉瑶又揉了揉眼,天光还暗,她有些看不清。 玉瑶往里走了几步,边道:“快进来吧,你怎么起这么早。”说罢她一回头,见鞠汴还是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进来?”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最后一面 玉瑶疑惑地看着他。 “我来看看你,这就走。”鞠汴道,声音有些缥缈。 玉瑶觉得他好像扬起了个好看的笑容,但又看不太清楚,她道:“那也进来再说,用了早膳再走。今日要去内阁吗?”说着她又折回去,想拉他的袖子。 这一伸手,竟扑了个空。 再抬头,门口哪还有人。 “阿汴?!!阿汴?!”玉瑶惊叫着,倏地抬起头。 她呼吸急促,平稳下来后看向周围,自己仍倚在床脚,手还握着文年的手,方才那竟然是一个梦。 玉瑶看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 她回想起那个梦,只觉得诡异无比,可又说不上害怕,与噩梦不同,心头反而是暖的,总之她现在十分想见上鞠汴一面,她从地上站起来,揉了揉腿,推门而出。 “姑娘,你要去哪?我陪你去。”春彩立刻跟上玉瑶。 玉瑶道:“你在正好,你留下帮忙照看着文年,我想去看看阿汴。” 不等春彩开口,听到“阿汴”两个字,册羽和容羽各自从院子的角落里惶惶恐恐地走了过来。 “公……姑娘,你还是再休息下吧,今日再喝些风寒的药,等好一些再出去。”容羽尽量用他作为大夫的心平气和好言好语相劝。 春彩不明所以,担忧地附和道:“是啊,要不姑娘再休息一天,鞠公子空了自己会过来的。” 玉瑶摇摇头:“我就是想去看看他,昨天夜里梦到他了。” 听到这里,册羽和容羽皆是心头一紧,一副不可思议中带了点害怕的模样。 “怎么了?你们这是什么表情?”玉瑶看着他俩。 册羽道:“嗯……属下是觉得……”他用尽毕生力气想了个借口:“觉得公主身份此时出去不妥,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给鞠公子添麻烦。毕竟现在公主府都还没有传出公主薨逝的消息。” 玉瑶神情一滞。 册羽见劝住了,继续道:“公子已经安排了公主假死,按理说此刻宫中该有消息传出,却迟迟没有,显然是有人压住消息,想必就是在等公主你出去。此时出去,太过危险。” 容羽也附和道:“是啊,公子重伤,若是姑娘你再出了什么事,属下真的担待不起。” 说别的还好,她听到出去会继续给他们添麻烦,甚至给文年添麻烦,玉瑶立刻断了这个念头。左右鞠汴自己也能来,她还是先留在这里等文年好起来。 “好,那我就——” 玉瑶话未说完,被院子外一声熟悉却冷得让人生寒的声音打断。 “皇姊。” 众人回头,表情各异。 册羽的慌张完全没有掩饰住,当时他送鞠汴回去后,慌忙交代了阿离先暂时压住此事,只让他给鞠汴准备后事,以为公子接到玉瑶后他们就能赶回来处理,没曾想公子受了伤,过了这一夜后,显然,临安的模样是已经知道了。 玉瑶则是一脸重逢的喜悦,她走上前,眼角都带着笑意:“玉然,你来了。”又下意识地问了句:“阿汴呢?他怎么没有陪你来?” ------------ 第四百六十五章 生离 临安的脸色像从水里捞起来的纸片一样稀薄苍白,脆弱得一戳就破。她没有回答玉瑶的问题,反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逃命?照顾文年?还是准备离开大梁?玉瑶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一时被问懵:“我、我……” 不等玉瑶将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转明白,册羽慌忙往前两步欲帮忙掩饰:“回临安公主,永兴……” “芷卉。”临安冷冷道。 “啪——”芷卉扬手给了册羽一巴掌,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 临安面色如常,看都没看他:“本宫说话,也轮得上你在这里插嘴。” 册羽挨了这一巴掌,憋着大气不敢出,他心里清楚,这一巴掌把他的心虚愧疚都打了出来,赤裸裸地放在明面上给他看,让他原本心里头那仨核桃俩枣的龌龊心思,显得尤为可耻。他一句借口不敢再说,真话亦不敢开口。容羽在一旁倒抽一口气,紧张地攥住手。 玉瑶即便看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猜到他们隐瞒了什么。 “出什么事了……”玉瑶看着临安,这才发现那原本青涩的双眸通红,还微微有些肿,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可怕的念头。 “到底出什么事了玉瑶!” 临安衣衫下握紧拳头,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她现想问出真相的那句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尤其是当发现玉瑶还对此一无所知,她更怕了,她清楚这句话一但开口,许多事可能会变。 她忽然发觉在伤痛之外,有比那更为难的事。 无人回答玉瑶。 庭院中讳莫如深的沉默,一点一滴地加重着玉瑶心上的负担,沉默越久,意味着这件事越严重,她的心像被套了个下坠的石头丢进湖里,玉瑶想拉住,又知道拉住亦无用。 等待被宣判的时刻最可怕,玉瑶受不了了,她转头拉住册羽:“你来说,发生什么了?!”册羽连连后退,疯狂摇头。 “那容羽,你来说!” 他们一个个的表情让玉瑶突然想起方才她要去找鞠汴却被他们拦下的情景,又回想到昨日里他们二人心事重重的模样。这一桩桩一件件…… 玉瑶上前半步:“玉然,你告诉我,阿汴怎么了?” 几乎同时,临安眼泪再也忍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放声大哭,扑倒玉瑶怀里抱住。 “到底怎么——” “皇姊……阿汴没了!皇姊……他、他……他再也不能来见你了……”临安哭得歇斯底里,压抑太久的思念和怨恨全部发泄在这一刻。 玉瑶脑子“嗡”地一声炸开,眼前一片闪白。耳鸣声倾覆她的思考,也盖过周围一切嘈杂。 “他死了”这三个字像被钉在她脑海一般,随着临安的哭泣,瞬间生锈风干,摧毁她的回忆和感情。鞠汴的音容笑貌闪过,带着锈迹斑斑的血腥味,抽干她的血色。 临安忍了一路的汹涌情绪在玉瑶的肩头被放大。就如同“温柔乡总是英雄冢”的道理,再艰难的伪装遇上软弱的肩头都能被轻易卸下。在外面受过再多苦在多累都可以“有泪不轻弹”,可亲人的一句话却是戳在心间上的针,只那一下,如山川倾塌,临安泣不成声。 ------------ 第四百六十六章 苦涩 册羽和容羽垂着头默默流泪,他们想过这一刻,只是没想过这一刻来得这样快。 春彩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猛地拉过册羽:“册羽,临安公主说的是真的吗?公主说的是什么意思?” 册羽只是流泪也不说话,春彩惊慌失措地退了几步:“你这是……你早就知道?你们、你,还有文公子,你们早就知道?!!你为什么瞒着公主!” 冰冷的疲惫传遍玉瑶全身,她用仅剩的一丝理智撑起片刻的清明,她推开临安,双唇几乎没了血色:“阿汴怎么死的?你亲眼看到?” 临安红着眼:“昨日他听说你从宫里出来,担心你的安全就去找你。可昨夜我等了一晚他都没有来找我,亦没有派人来传话。我觉得蹊跷,今日一早去了鹿蹊,结果……他、他……”临安说不下去,脸上血色退得一层又一层,只觉得天旋地转,芷卉立刻扶着才堪堪站住。 临安撑着继续道:“我问过阿离,阿离说就是他……”临安指着册羽:“就是他!是他将阿汴送回去的,回去的时候已经、已经……他还交代阿离先压住此事,我今日来,就要替阿汴寻个说法,皇姊,我就是想知道阿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到底是死于谁手!为什么他要瞒着?” 堪堪几句话,玉瑶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深思话里的意思,眼泪却比思绪先一步做出反应,断了线地往下掉。 跟册羽有关?那跟文年呢?恐惧的感觉爬上脊背,终于跟上眼泪的脚步,玉瑶茫然地睁大了双眼,缓缓转身看着册羽:“你们究竟瞒了我什么。” “公主……求你别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跟你有关?” “不……不是……” “那是什么?!”玉瑶没心情跟他讨价还价,打心底里升起一阵无名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不说,我这就让临安去报官,替阿汴找出杀人凶手。倒也不必在这里问你!” 册羽张了张嘴,却像吃了哑药一样只发出了莫名的呜咽。他到底该怎么开口,难道让他说是公子杀了鞠汴吗? 他神一顿,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强迫着清醒。 “鞠公子……鞠公子他、他是……” 册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家公子不是故意的!公主!是鞠公子当时想要替公主挡下剑,公子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怎么可能……他……他怎么忍心伤害鞠公子,他明知道……”册羽不忍再说,用力地磕着头,顷刻额头血流如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是阿年……他杀了阿汴?” 这大概是她问过的最残忍的一个问题。玉瑶瞪大了双眼,声音颤抖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公主,公子他真的不知道,当时鞠公子突然冲了出来,我们都没有看到……” 玉瑶闭上眼,脑海中竟控制不住地出现了文年刺向鞠汴的画面,她只觉头晕目眩,恨不得关上耳朵,堵上册羽的嘴,但这画面却极为顽固一遍又一遍,玉瑶忽然间一阵眩晕恶心,倏地又睁开了眼。 她浑身都在抖,五脏六腑宛若山崩海啸却如何都消化不掉册羽的话,这到底是什么晦气的命运,比永兴公主直接死去还要残忍,玉瑶多想从这个噩梦中爬出来,可现实却比噩梦更可怕,好像有什么她原本期待着的事情已经随着这个消息已经在她身后灰飞烟灭。 她回过头,看见了临安目瞪口呆的表情,春彩的哭泣,册羽的愧疚……渐渐玉瑶目光涣散得支离破碎,腿上随之失去了重量,下一刻天旋地转。 好像终于可以休息了,果然,上天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让她拥有阿年这样完美的人。 她脑海里最后的念头闪过,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无辜 玉瑶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窗外暖黄色的云让这惨淡的人生勉强多了点生气。 “姑娘,你醒了?”春彩端了碗热粥;“吃点东西吧,姑娘今日还什么都没吃。” 她实在没什么胃口,推开了那碗粥:“玉然呢?” “临安公主已经去鹿蹊了。”顿了顿,春彩放下粥道:“公主昏睡了一日,文公子又伤着,今日册羽派人去安葬了夏巧,一直没敢来跟姑娘禀报。” “他做的对,替我谢过他。” 春彩说这些,其实都是想引出下面的话:“安葬完夏巧……鞠公子那边……”春彩悄悄看了一眼玉瑶的情绪,继续道:“那边的后事让阿离安排吗?” 半晌玉瑶都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春彩心惊胆战地等着不敢开口,怕说多了让她伤心。 “让册羽备车,我去一趟阿汴那里。” “姑娘?现在吗?” 玉瑶点点头,眼神坚定。春彩总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除了肯定要出去一趟外,还有其他的意思,不过见玉瑶神色还算稳定,她也放心了些:“是,奴婢这就去吩咐。” 不一会,玉瑶独自一人来到了文年的寝居门前,她伸出手……最终没有推开这扇门。 “阿年……”玉瑶轻轻抚着门框,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怎么可能会伤害阿汴,可是……”她背过身,靠着门缓缓蹲坐下来:“我想去看看阿汴了,他昨晚来找过我你知道吗?” “阿年,我心中的这个坎真的很难过去,我现在连进门看你一眼都不敢,我怕我见到你就会哭,我还忍不住会去想……想这些天发生的这些事。”玉瑶叹了口气:“也说不出谁对谁错,阿年,我们都给彼此一些时间吧,好吗?” “这十几天的日子,真的太难熬了,我撑不下去了。我暂时不想去魏国,就让我在大梁多留一段时间吧,好不好?” 玉瑶又在门前坐了许久,直到春彩叫她,她才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离去。 …… 世子门上贴了封条,一日之内,临贺世子忽而成了刺杀公主的阶下囚。建康城的天变得快,朝堂比这天还要风云莫测。 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在世子府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封条,道:“没想到世子也这么无用……不过,也算给我们帮了点忙。” 一个同样身材高挑的女子在他身旁,与他样貌极其相似,一看便是一对兄妹,她取下耳边的面纱,微微皱眉道:“可是阿兄,你这样做,也只是让公主跟文年生了嫌隙而已。阿兄,我有点不懂……” “我的好妹妹,你不是喜欢那小子么,这样不好吗?” “可是……鞠公子是无辜的,他……” “妹妹,这世界上哪有无辜的人,你我不无辜吗?我们还不是要给高家办事,他当初救了我们没错,可现在呢,说白了,还不是他的狗。”高云说得动了怒,缓了片刻,又恢复道平静的神色:“如今大梁朝堂天翻地覆,早已不需要拉拢谁,只需要站好队,我们便能赢得大梁的支持。” 他转过身,看着高从惜:“到时候,新帝登机,借兵给高家,这魏国的天下就是高家的。文年如今的软肋是永兴公主,让他自乱阵脚,我们就有机会趁其不备。” ------------ 第四百六十八章 局面 听到永兴公主是文年的软肋,高从惜心下有些酸涩,讪讪道:“他们会生嫌隙么,莫不是阿兄臆想……” “文年杀了鞠汴,这件事怎么想都能让他们不舒服一阵子。” “不过阿兄,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让文年误杀了鞠公子的?” 高云浅浅一笑,带了点得意:“我原本并没想到有这个结果。我只知道世子要去刺杀公主,文年又要去救公主。” “公主这一步是我们早已放弃了的,而世子如今也没什么势力,我便将公主危险的消息想办法透露给了鞠汴,帮他们将这一锅水搅得更浑。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去,若是能生出什么乱子那是在好不过的。没想到结果大大超出我的预期!”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进去,总之……现在有了这个结果。”高云拍了拍高从惜的肩膀:“妹妹,现在公主还没死,但是被困在公主府,听说那日除了世子还有其他人也要杀她,估计离死也不远了。你以后就算是想要文年那个小子,到时候阿兄给你绑也绑来!” “我才不要!绑来的算什么!”高从惜反驳道:“我要让他真心实意喜欢上我!” “哈哈哈……”高云笑起来,不再多说。之前他想要接近公主却无门路,如今无心插柳倒能有意外收获。 他们最后看了一眼被封的世子府,转身离去。 自从将永兴公主从宫里送走后,萧衍不再安排人侍疾,但依旧让太子代理朝政,这简直是变相地表明一定会立储太子。原本有些犹犹豫豫的大臣,也在这几日里转了风向,一边倒地支持太子。 朝堂遂心,鞠家的事又没了威胁,太子一时间风生水起, 而三皇子这边,他冲动之下派人杀了鞠家兄妹的举动,被彦妃发了好一大通火气。 “你慌什么?你慌什么!本来太子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倒好,已经觉得当年的事有问题了。”彦妃手上把玩着一个养颜的羊脂玉石,一怒之下,狠狠砸到了地上。 “母妃!”萧世缵道:“难道儿臣不该慌吗?现在太子理政多少日了,父皇身子好起来,却还是让太子理政,难道母妃就不慌张。”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彦妃心里,她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没再开口。她当然慌,即便是这后宫中最处乱不惊的彦妃,此时也坐不太住了, “可你也不能这么鲁莽,岂非打草惊蛇。”彦妃不再责怪,随意表达了一点不满。 “现在还怕打草惊蛇么,就算儿臣不灭口那两个人,太子早晚也能问出来这两个人是母妃安排到建康城的,到时候连证据都落在太子手上了。” “罢了罢了……左右这件事也算揭过,虽然没能扯出太子,便宜了他,但还好没牵连到你。没想到鞠家那个儿子这么短命,好好地怎么在府里也能被贼人杀了,真是天要灭鞠家啊。”说着,彦妃又将手腕上的珠串取了下来,默默在手上转了几圈。 ------------ 第四百六十九章 庭院深几许 萧世缵面上顿了顿,道:“母妃,他不是在府里被杀的,是在永兴公主府。”说到了这里,彦妃手上转着的珠串顿时停住。 萧世缵继续道,声音中带了说不上来的冷漠:“临贺世子是因为去公主府刺杀公主被抓,而公主则是父皇派人送出去的。之前那个鞠汴又是在查太子的事情。虽然现在公主没死,若是刺杀成功呢?公主,鞠汴,世子,就都没了……”说到这里,萧世缵的目光已经阴郁到近乎生了杀意。 彦妃手上的珠子没有再动,她将整个手串紧紧攥在手心。萧世缵的话她已经听明白,看似没有牵连的几桩事情,背后却有一个人是绝对得益的,那就是太子。鞠汴是太子的污点,世子是心怀叵测的王爷,而永兴公主,彦妃虽不知那日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也是威胁到皇权地位,且永兴公主在其中巧妙地串联起了这一系列的事。 难道这是偶然吗?彦妃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她露出一抹不明显的笑容,像是平日里最常见的彦妃,端庄得体:“看来,你父皇已经迫不及待在给新帝铺路了,果真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爱儿子的。” 只是这个儿子是谁,却不一定。 彦妃的话刺痛了萧世缵,因为显然他不是萧衍铺路和选中的那个儿子。 “儿啊,你说得对,不能不着急了。”彦妃莞尔:“但也不能乱了方寸。既然朝中风向已变,那不如,找其他的支持。” “其他?”萧世缵抬起头。 彦妃重新转起手中的珠串,不露声色地笑了起来。 春分后的几日,建康城在意外的充足阳光中竟有了几分夏日的雏形,但人们也知道只有短暂的好天气,妇人们都叮嘱自家小儿们“春捂秋冻”的道理,仍将春上的衣服穿好。 小庭院里墙面有些斑驳,主人或许是为了有点生气,在墙角摆了几盆花,寥落中带点姹紫嫣红的意味,颇有几分姑娘家的调皮。庭院中间有一棵白玉兰,是原来留下的,白玉兰总是长得很高,花开有巴掌大小,透过光,玉瑶扬起头只能看到朵朵玉兰花的背面,每一朵正面永远向着生长的方向。 “姑娘……” 春彩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对着太阳看了许久,玉瑶眯起眼,适应着面前的光亮道:“怎么了?” 春彩扭捏半晌,玉瑶催促道:“我看你这两日都忍得难受,有什么话说吧,憋着难受。” “姑娘,这都已经十多日了……”她飞快看了眼玉瑶的脸色:“文公子都没有来找过姑娘……”最后这句她几乎是从嘴边挤出来的,说完担忧地悄悄看着玉瑶。 这个问题春彩一直想问,可自从搬到这边来以后,玉瑶只字未提文年的事,新的宅院有很多要忙碌的事,玉瑶也没有再招人,很多事都是她跟春彩亲力亲为,春彩知道玉瑶心中难受,想找点事做,可这都十多日了,就连找事都找不出来什么可以做的了。 文公子……玉瑶听到这个名字,甚至觉得有些恍惚。 ------------ 第四百七十章 早日归还 容羽当时说过,文年的伤三日差不多就能醒,如今天气也好,他的伤口应该也好很多了吧,那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为什么没有来找她? 玉瑶将目光移开,墙角的几盆小花鲜艳得像是能跳起舞来,她不自觉嘴角也跟着上扬。 不知为何,这一回的十几日与上一个十几日的相比,她的心情早已天差地别。彼时思天想地的期盼能见面,就像庭院里那颗几乎长出墙院的玉兰,这一次心却像是躲在角落里的那几盆小花,只求一偶片刻的安稳。 玉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逃避,可这样的生活,竟让她难得的觉得心安。那些离她远去的人和事,只要不去触碰,心中不敢面对的事便也就不必去面对。 比起死亡和离去,只要知道文年还好好活着,就已经足够她满足。 至于他去哪了,又为何没有来找自己。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 “公子,真的没关系吗?” 容羽压下了到嘴边却不敢说出口的话,沉吟片刻,继续道:“现在就走的话……公子的伤才刚刚痊愈,行程颠簸很可能会牵扯到伤口。到时候……” “没关系的。”文年披上外衣,小心地避免伤口拉扯,将腰带束好,即便是受伤,他也习惯一个人处理自己的事。 整理完这些,文年道:“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是想问……想问公主吧。” “属下僭越。”容羽惶恐低下头。 文年当然知道容羽跟册羽这些日子在背后的嘀咕,有时候还听去了那么几句,他们的疑惑和着急他都知道。 为什么不去找公主解释? “她离开,是还没准备好见到我,我去了又能为她做什么呢?带她走?”文年摇摇头:“她未必会跟我走。” 那时文年还在昏迷,玉瑶去看鞠汴,在鹿蹊与鞠汴告别之后便直接去了之前鞠汴为她准备好的那个宅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文年醒来后,知道了他昏迷时发生的事,十分平静。虽知道地址,可完全没有要去找玉瑶的意思,连犹豫都未曾犹豫过,只是安心在府里养伤。 册羽和容羽一度以为他是伤心过度强行忍耐,直到他伤渐渐好起来,提出要回大魏,他们才意识到,公子从最开始就没有过要去跟公主解释的打算。 “可……”容羽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逾越,为了公子的幸福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公子就不怕公主伤心吗?” “我去了她只会更伤心。”文年道,一丝没来得及掩饰得住的失落划过眼底:“会让她想起不好的事。” 他双眸微动,又道:“她如果需要我,我随时都可以在她身边,可是此时……”文年没有再说下去。 容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可公子也不必这么着急回去,等伤好了再走,属下怕会落下病根。” 文年取下佩剑:“我想早点见到她。” 容羽:“?” “我不去找她不代表我不想早点见到她。我回去,就是为了尽早回来。” ------------ 第四百七十一章 好时节 文年眼眸深邃如墨,让人看不清这当中究竟藏了多少秘密,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窗外:“她如今已经不是公主,不代表彻底安全,反而因为没有公主这个身份而有诸多不便。鞠汴……”文年顿了顿:“鞠汴也不在了,而我,不过是文府的公子。没有权利是件危险的事,我留在她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我要尽早启程,才好早点回来。” 容羽微怔:“公子的意思是,下次再来大梁……” 文年打断道:“正是。” 容羽拱手:“属下明白,还是公子思虑周全。想必公主一定能明白公子的良苦用心。” 文年失笑,对于容羽不太擅长的称赞不置可否。 “她会的。” 文年看了眼院子中已经花开半数的海棠,玉白的颜色在耀眼的光下像白日里的星星。这样好看的花,只有邀请她来年再看了。他摊开手,看着掌心那个终究没送出去的红色香膏,轻轻叹口气,将它又重新收了起来。 天高气爽,万里无云,本是郊游的好时节,文府的寒酥园,一辆马车趁着大好的天光,一路向北驶去。 建康城迟迟没有传出永兴公主离世的消息,人们的记忆仍停留在那一日闷热天气里的公主府门口的丧车,自那之后,仿佛都默认了永兴公主被囚禁在公主府这个流言。 玉瑶不明白为何萧衍还没有宣布永兴公主离世,难道他知道自己没死?可她问过容羽,那日替死的女子面容被毁,浑身上下跟她的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萧衍又不会亲自来看,糊弄下面这些人是没问题的。玉瑶下意识地往自己腰上摸了一下,在那个位置上倒是有一颗痣。除非…… 除非刺杀的人有萧衍派来的,才会为了复命而仔细确认。是以玉瑶不能完全放松警惕,她必须等到永兴公主薨逝的消息传出,才是真的安全,直到那时她才是真的脱离了这个身份。 鞠汴当初给她找的这个宅子十分隐秘,加上如今连鞠汴都不在了,知道这个地方的也只剩下临安和册羽他们,只要她不出门,便不会引来危险,如此,她和春彩就在这个地方日复一日地住了下去。 春彩从门外进来,将篮子放在墙角,笑盈盈地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姑娘,今日买了新出的春茶!” 玉瑶喜欢的清茶煮法最终也没有在大梁推广开,只在佛寺与少许贵人中流传着,十分少见。可能这就是顾阳曾暗示过的,历史都是无法改变的。是以当下的建康城中流行的还是混合了许多干果果干一同的茶水口味。 玉瑶看了一眼,道:“买这个做什么,我平日里也只喝清茶的。” “知道姑娘爱喝清茶,特意让掌柜包了一包纯茶叶。”春彩从篮子里拿出另外一包摇了摇,又道:“春茶是买来给客人喝的,不然咱们这里没有新出的茶,岂非给姑娘落了脸面。” 玉瑶下意识道:“咱们这里哪来的客人。” 说罢春彩一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看着手上的春茶有些出神,不自在地将茶叶放回去,拎着篮子匆匆去了厨房。 ------------ 第四百七十二章 来客 玉瑶这才后知后觉地伤神,阿汴不在了,文年也没来过,知道这个地方的只剩下临安…… 她这个宅子,再不会有客人来了,玉瑶抬头看了看那棵生得奇高的白玉兰,最早开的那两三朵花,都已经要败了,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她和春彩到底何时是个头。 在这个像是被遗忘的角落,玉瑶头一次在这棵玉兰树上看出了一丝悲凉。 忽而,敲门声传来。 玉瑶失笑,孤独就孤独,悲凉就悲凉,产了幻听也太夸张了点,她兀自摇了摇头。 “咚咚咚。” 不等玉瑶皱眉这幻听太真实了些,春彩匆匆从厨房跑了出来,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姑娘!是不是有人敲门!” 玉瑶倏地从院子的摇椅上坐起来,竖起耳朵等着。 “咚咚咚。” “就是有人敲门!姑娘,我去看看!”春彩一惊一乍地朝门口走去,她没敢直接开,小心翼翼地隔着门问道:“何人敲门?” “建康城中,皇城门外。” 春彩挠挠头,疑惑地回头望向玉瑶。 玉瑶一拍脑袋:“是玉然,快开门!”她从摇椅上站起来,匆匆走向门口。 刚一开门,临安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 “皇姊!” “玉然!” 独居太久的人最经不起久别重逢的感情,玉瑶鼻尖酸涩,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湿了眼,她甚至怀疑这是来自永兴公主对于亲人的情绪,她上前几步,将单薄的临安紧紧抱住,似乎只有拥抱才能化解这份郁结于心的感情,这一刻她忽然有种血脉相依的感觉,好一会才缓过来情绪。 一旁的春彩和芷卉见到这一幕也忍不住抹着眼泪。 玉瑶正欲开口,忽然目光怔住,眼神复杂。 “怎么了皇姊?”临安疑惑道,随着她的目光看下去,见她盯着自己手上的玉镯。 “这是、你是从……”玉瑶磕磕巴巴说不出囫囵话来。 “这个吗?”临安扬起手腕,神情怅然中多少带了点欢喜。 她缓缓放下手腕,低头看着玉镯,极为珍惜地轻抚,喃喃道:“这是阿汴留给我的。” “我知道……” 方才被那个拥抱缓和着咽下去的情绪,当即在胸口四分五裂,不给玉瑶半分喘息的机会,疼得她眼角一涩,两行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临安被吓了一跳,她不是故意提起鞠汴,但她没想到只是一个玉镯就让她哭了,忽然间,临安像是想起了什么,反应过来了玉瑶的话。 “你说你知道?”她脱口而出,拉过玉瑶的手:“知道什么?他给你看这个镯子时还说了什么吗?” 睹物思人,果真是个悲伤的词。 “到时候阿汴娶妻的时候,我可要见到这个玉镯。”她当时将这个镯子交给鞠汴时,叮嘱他的话回荡在脑海里。 当时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再一次见到这个玉镯,会是当下的此情此景。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这些被说烂的悲伤的词,原本玉瑶看过都会觉得无感的词,此刻像被贴在她脸上一样,无限放大着感受刺激着她。 ------------ 第四百七十三章 玉镯 回忆划过,玉瑶除了眼泪什么也抓不住,她随意抹了脸,强扯着有个平静的脸,说道:“他没说什么。” 临安闻言,面上闪过失落。 玉瑶接着道:“他没说是因为……因为……”她说着,再次泣不成声,几乎想要一巴掌把自己打清醒。她强迫自己深深缓了口气,继续道:“这个是我、是母后留给我的,我给了阿汴,跟他说……”她抬起头,与临安目光交汇时,觉得心口狠狠地疼了一下。 “说……等他娶妻之时,赠与心爱之人。” 临安脸色久违地红了一片,她不自在地转了转手上的玉镯,不过很快,这份羞涩就消失不见,这不合时宜的害羞并没有让她多高兴,红晕散去,她反而比刚才更加落寞。 也许是早就哭干了泪水,临安并没有太过起伏的情绪,寡淡的悲伤在她稚气的脸上显出了不合年纪的成熟。 “这是文公子转交给我的。”临安淡淡地叙说,手指有意无意抚过玉镯:“他说,这是阿汴走之前交代的最后一件事。” 玉瑶逃避的事无非两件,鞠汴和文年。 前一个还未走出,后一个又被提起。一时间,她毫无防备地心头一紧,脸上的泪水在风中吹得发凉,心头却热得滚烫。 当时除了得知阿汴的死讯,她其实对那日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而从临安这短短两句话中,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太多。 玉瑶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拿袖子仓促擦了下脸上的泪迹,问道:“文年他找过你……” “对,他离开之前去找过我,将这个玉镯交给我,还跟我说了阿汴的事。” 离开?! 除了那些不敢掀开的过往,似乎还有了难以面对的将来。 她心口一烫,这一个月余的闲散,大概都是让她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做好准备,她一瞬有种与这世界隔绝的错觉,什么“离开”“阿汴的事”,明明与她息息相关,她却一无所知。 临安看出她的不知所措,牵起她的手:“皇姊,我们进去说吧。” 临安走着,这才左右打量起这个小院子。 玉瑶道:“有点简陋,不要见怪。” “不,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临安说着忽然减缓了步子,索性停了下来:“这颗玉兰树也太好看了。” 她上前几步,在玉兰树树下驻足,抬头看着那些开在枝头的白玉兰,不知为何,她竟然突然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洛夕居里看到的那一簇山茶花,不禁鼻头一酸,不过等她再回过头的时候,那点情绪已经被她不着痕迹地掩去了。 玉瑶道:“这颗玉兰原本就在这个院子里,应该是……” 她差点将心中那句“应该是鞠汴看中了这棵树才买的宅子”说出口,她深吸了口气,偷偷咽下这句话,到了嘴边换成了:“应该是这个院子的主人喜欢吧,所以栽种的,看起来有些年头。”她实在不想再惹出一段伤心。 临安留恋地看了一眼玉兰花,回过头道:“这棵树确实是点睛之笔,很好看,我很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后悔 不知为何,玉瑶也觉得这棵树跟临安格外相配。 她突发奇想道:“既然你喜欢,挖了送你便是,种到你府里。” “这怎么行……”临安瞪大了眼,对于玉瑶这个念头很是吃惊,说罢她又觉得这个提议似乎也行得通,略微动容。 玉瑶看穿她心思,拉过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下,终于扯出一丝笑容:“就这么说定了,你找点靠谱嘴严的人,我倒时候不露面,你把树挖走便是。我这里难得有件开心的事,你就当圆了我的心思。” 临安回头看了一眼玉兰树,点头应下。 不算大的正厅里,春彩端上了一杯新煮好的春茶:“临安公主,这是今儿新鲜买的春茶。” 临安笑道:“这是皇姊算准了我今日来?” 玉瑶道:“我这里那有什么客人,是玉然运气好,你一来便能讨到茶水喝。” “我哪里有什么好运气……”临安随口的话,刚说完,她和玉瑶像是不约而同想到了什么,正厅里默了一默。 “运气”什么的对于她们来说,真的是过于敏感的词。 玉瑶赶紧开口打破这安静,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对了,你之前说文年离开。那……他去哪了?” 临安从短暂的思绪中抽出,抬头看了玉瑶一眼,简短地说道:“他走了,回魏国了。” “回……魏国了?”没来由的心悸,玉瑶声音都有些干涩。 “对,他原本应是不需要找我的,只是刚好有那个镯子,他离开大梁之前,与我见了面。” 他……竟连道别都不愿意跟自己道别了吗?玉瑶心有不甘地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文年难道不该来给自己一个解释吗?还是说他以为自己不愿见他,所以才独自离去? 玉瑶只恨自己为何想象力这么丰富,脑海中立刻浮现了文年的模样,甚至走之前与临安道别的模样。这让她有些后悔,若是她早知如此,是不是至少能有一个体面的道别? “你后悔吗?” 临安一针见血地问到了玉瑶心尖上,像在水面上轻轻投下的石子,帮她彻底打破心中平静的假象。 “后悔吗?你没有跟他说清楚就离开。”临安深深地看了玉瑶一眼。 “我……” 玉瑶垂下眼眸,避开临安的目光,再回答临安这个问题之前,玉瑶心神不定地凭空生了许多疑问。 文年还会回来吗?是再也不与她相见了吗?为何不辞而别?以前的那些究竟是真是假?应许过护着她的话是否作数?问题像是在她脑海的角落里早就藏好的,毫不留情地追溯到任何细枝末节,此刻一个接一个迎面而来。她猝不及防地撞上,心口猛疼了一下,不适地皱起眉头。 临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正欲开口。 玉瑶:“后悔。” 临安:“?” “你不是问我后不后悔吗?”玉瑶抬起头:“从方才你问我的那一刻很软意识到的。很后悔。” 玉瑶后悔自己至少该给文年一个解释的机会,听听他的道歉。 ------------ 第四百七十五章 提醒 玉瑶当时只想着自己的痛苦,无法在鞠汴死后面对文年,这种逃避现在看来,也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甚至……玉瑶甚至认为如今连自己也该说上一句对不起。 这不是一通信息就能联系上的现代,而是他走了之后,玉瑶连一封信都不知该寄到哪里的古代,玉瑶忽然就觉得好后悔,简直后悔死了。是她处理得太过任性潦草。 “我怎么能这样对他……我……”玉瑶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皇姊,他会回来的。”临安声音坚定。 玉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她。 “皇姊,我说,文公子会回来的。” 玉瑶愣了下,勉强笑道:“没事的,你不用安慰我。” “不是,我不是安慰你。我是说,他会回来的。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突然的沉默。 玉瑶等了片刻,也没有等到临安更多的话,只好试探着问道:“是……是他让你来跟我说的吗?” 临安摇摇头:“不是,是我问的他。”临安看到玉瑶有一丝失落,没有停顿:“不过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要来告诉你,这也是我今日为何前来。” “他……怎么说的?” “我问他此去是否还会回大梁,他说‘会的’。” “……” 简短到干瘪的回答中,与她没有半分关系。玉瑶倏而又不知所措起来,连立场都有些不太分明。 临安知道她在想什么,道:“皇姊是觉得他不是为你回来的,是吗?可是你方才不是才说过后悔吗?既然他还会回来,你去找他便是。” 玉瑶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世间的事要是简单到去找了就能解决,还会有那么多烦恼吗? 临安却是继续道:“只要人还在,就有机会,不是吗?皇姊为何还会犹豫?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今日庭院阳光格外刺眼,正厅里也映着斑斑驳驳光亮,玉瑶琉璃般的双眼忽然就被点起了一道光,像是阳光碎了一角又恰好跌落在这双眼睛中。只这一瞬,临安就知她听明白了。 临安那些还未来得及跟鞠汴说清楚的心思,若是有机会,她必然毫无保留,她后悔,却没了机会。 人总会觉还有机会,很多事可以慢慢来,以后再说以后再做。就如玉瑶方才自然而然的念头,只要对方不是因她而来,就生了犹豫,可当意外比犹豫先到来的那一天,心中即便有千万个念头,也无济于事。 玉瑶拥有的,已是临安永远都不会再有的机会。临安今日来,是笃定了抛开她自己的伤痛也要让玉瑶看明白这个道理,玉瑶思及此,顿时为方才的心思羞愧难当。 让一个穷人去提醒富人珍惜财富,这是多残忍的事情。 “玉然,真的谢谢你。” “原以为还要费上些口舌,没想到皇姊这样明白。”临安又道:“皇姊不必谢我。说句自私的话,阿汴愿意用舍身相救的人,我真是嫉妒得要死,甚至……我还偷偷恨过你。” “可他既然为皇姊而死,他定然是觉得值得的,那我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替他做的,并不全然是为了皇姊。所以皇姊的感谢,愧不敢当。” 玉瑶心头一暖,她知道这都是临安的心里话,可那股暖意之后,玉瑶的愧疚却更甚。 ------------ 第四百七十六章 背后之人 鞠汴为她而死,她却像个鸵鸟一样躲在这里逃避,连当日的事都不敢问清楚,即便到了此时此刻,都还要临安的安慰和劝解。 玉瑶觉得自己未免太懦弱没用了些,这样的自己,又怎么配得上鞠汴舍弃的那条命,更哪里配得上站在文年身边。 玉瑶这一刻觉得,周围的人,包括临安在内,都比她做得好。而她灰头土脸躲在这里的样子,实在太可笑。 “玉然,你能跟我说说,那日阿汴和文年的意外,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桌上的茶水又续了两杯后,临安将当时公主府发生的一切说给了玉瑶。 阳光角度又斜了些,照到玉瑶侧脸,她将情绪从那日阴郁沉闷的环境中拉出来。 鞠汴曾经说,所谓“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这样的桥段太过轰轰烈烈,他从来是不信的,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去做这样傻的事情。 却没曾想…… 玉瑶别过目光,喃喃道:“世事无常……” 临安道:“皇姊,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你会有危险,又提前准备好了密道呢?” “可能是我树敌太多吧。” “杀皇姊的人,真的是临贺世子吗?他如今已经下狱……” 玉瑶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打断道:“对了玉然,你最近去见过父皇吗?” …… 皇宫中,陛下因为需要静养所以不准任何人探望,连彦妃最近也没能进去。朝中人暗猜测陛下怕是已经病重,避免引起人心混乱是以才如此。连太子也对萧衍的病情都不甚清楚。 天色渐暗的时候,御前亲卫来到萧衍寝宫门口,守门的公公看了一眼,便点头开门将他让进去。 “怎么样了?”萧衍 “臣一直以为不知道公主是怎么离开公主府的,四处调查无果后,前些日子臣又彻底搜查了一遍公主府,才发现公主床下有一条密道。” “密道?”萧衍眯起眼。 “公主似乎是知道会有危险,那条密道是新挖的,而且应该很仓促,大小只容一人通过。” 萧衍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 亲卫继续道:“臣派人沿着密道去查,最终发现跟文府有关,可去了文府,并没有找到公主,不过应该也是早就离开了。是臣疏忽,请陛下责罚。” “那不是跟文府有关,是跟魏人有关。”萧衍随口纠正,亲卫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没敢多想,又听萧衍继续道:“她这是早就防着朕啊,朕真是没想到。” “不过,这才是朕亲生的女儿。”萧衍对玉瑶逃走似乎又有了点庆幸。 原本他放纵萧公和跟玉瑶的矛盾,在玉瑶弑父的时候想借此带着萧公和一起除掉,没想到玉瑶竟早有警惕,在他跟萧公和的人一起的追杀下还能得逞,萧衍此时才觉得他这个女儿有些捉摸不透,她这个密道到底是为了防萧公和?还是对他这个父皇也早有防备? 亲卫自然不敢对公主评头论足,只道:“属下会尽力追查公主下落。” “不必了。”萧衍抬起头:“她既早有这个心思,那就让她去吧,她想继续活着就不会回来惹事。”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公主离世 亲卫领命,心中感叹生在皇家单单活着就如此不易,公主逃了出去反倒是福大命大。他不敢多想,怕被发现,在萧衍面前很少有人能藏的住自己的心思,他立刻问道:“陛下,那公主府臣还继续派人看守吗?” “看守,不得出入。公主薨逝的消息发了以后再撤掉。”说到这里萧衍想起了一件事:“还有萧公和……他还在狱中……” 是时候该试试自己那几个儿子的态度了,萧衍道:“传朕旨意,让刑部尽快给个结果。” “是,臣领命。” …… 几日后,玉瑶这偏僻的院子也听到了公主薨逝的消息,说是公主在公主府病逝,昨日传出的消息,今日就满城皆知了。 玉瑶忽然动了想去公主府看看的念头,既然宫里发了消息,那在历史上就已经认定了永兴公主死亡,对于玉瑶来说,她安全了。 春彩却明里暗里说一些拦着她的话:“姑娘还是别去了,公主府的人都认得姑娘,万一碰上就不好了。” “无碍,我就在公主府附近走走,不会让人看见,或者我换个男装。” “那也不行!” “为何?”玉瑶困惑道。 “就……”春彩焦头烂额地思考着:“就是……公主府太远了,公主这么久没出过门,去了别找不到回来的路。” “……”玉瑶再傻也听出来她拦着自己的意思了:“我去也是雇一辆马车过去。春彩,你好好说,为什么拦着我?” “姑娘……”春彩为难地低着头。 玉瑶起身:“你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出去。” “姑娘别走!我说我说!”春彩慌忙道:“因为公主薨逝的消息……现在外面人都在说、都在说……” “都在说什么?” “他们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庶民!能知道什么!姑娘千万别听他们乱说。他们、他们口无遮拦!” 玉瑶明白过来了,原来春彩是怕她出门听到外面的人说永兴公主的坏话,玉瑶失笑,永兴公主的坏话早就流传到一千五百多年以后了,她还在乎这一时半会的? 她道:“我还怕这些,死都死了,还怕人在身后说什么吗?你放心,我不在意那些,我就是想出去走走。等了这么久,不就等这一天吗?” 春彩担忧地看了玉瑶一眼,见她眼角含笑,似乎真的不甚在意,这才放心一半,道:“那姑娘何时想去?春彩陪着姑娘一起。” 玉瑶看了看天色,晴朗无云,此时还未到晌午,她道:“就现在吧。” “好,那姑娘收拾一下,春彩去备车。” 公主府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朱墙挂满白幡,侍卫下人腰间缠着白腰带。一番森冷中,却怎么都看不出悲痛之情。永兴公主就连死后派头都够足,只是这公主府内连滴泪都没见过,这丧事真不知该说是办得排场还是不排场。 有一种走过场的凄凉惨淡之景。 顾阳站在公主府街对面,远远地看着白色的灯笼在风中飘飘摇摇,他自昨日听到公主薨逝的消息后就在这里站了一日,今日天未亮他便又来了这里,这一站,一上午已经过去。 ------------ 第四百七十八章 魏国使者 顾阳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 明明上次文年已经救下公主,为何会病逝呢,本以为文年会带玉瑶离开,即便没离开,也是在公主府禁足,这突如其来的薨逝的消息又是怎么回事。 昨日他第一时间也去过文府,听说文年早就走了,而鞠汴早已不在。那玉瑶呢? 顾阳以为他早将这件事置之度外,明示暗示他都已经提过,那次醉酒之后,更觉仁至义尽。他看着那白灯笼在风中打了个转,心里滋生出了一丝愧疚。 是不是他说得还是不够明白?是不是原本玉瑶有机会活下来? 他想着这些,远处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顾阳别过头,好像是一队什么车马在正街上走了过来,两边围观的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车马又走了一段,隐隐约约已经能看到颇为华丽的马车和外族服饰的侍卫。 顾阳的背后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茶楼,此时里面的人们也好奇地站了出来,张望着越走越近的队伍。 “那边是什么啊?走,咱们过去看看。”说着有人已经好奇地朝那头赶。 一个十多岁的年轻人道:“你还不知道呢?这是魏国使者,说是来与大梁谈和的。” 另外有个中年人听到了,接道:“不至于吧……魏国现在听说也不错呢。”他将心里头那句“大梁倒是有些日薄西山的势头”毫不掩饰地表现在了面上。 “嘘!这可是公主府地界,说话小心着点!” “怕什么!”那中年人不甚在意,说着也站了起来:“我也去看看热闹去,看看大梁使者!” 那个年轻人也好奇地走了出去:“我也要去看看,据说魏国君主的公子都来了呢。” “既是君主,为何要叫公子?”有人问道。 “你以为魏国像大梁一样统一呢,魏国如今可是有‘两个君主’呢!快去看看吧,说不定就是未来的皇子!” 人们听到“未来的皇子”,眼睛放光,一个个好奇地朝那边看去,都想看看来者的面相到底有没有皇子的模样。 那个中年人在人群中探出个头,呵呵笑了几声,道:“看出什么来了吗?有皇子相吗?” 人们一阵哄笑,顾阳朝方才那个年轻人问道:“敢问小公子,这个魏国君主姓甚名谁可知?” 年轻人见顾阳彬彬有礼,拱手道:“这位公子,在下只知道大魏那已经人人皆知的‘两个君主’,一个姓高,一个姓宇文,至于这次来的是谁,在下也不知。” 顾阳笑笑,颔首算谢过。 高欢和宇文肱,他自然是知道的,都是历史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这次来的是谁? 鬼使神差地,他想到了文年回魏国这件事,文府的侍卫并没有向他掩饰文年是魏人这件事,想必也是文年提前交代过的。 文年?该不会是…… 宇文肱的第四子宇文年,该不会? 顾阳匆匆往前几步,朝人车队的方向挤了过去,人群将他挤得东倒西歪,他伸着头朝着那队伍中看去。 ------------ 第四百七十九章 热闹 几个魏国装饰侍卫打头,接着走在前面的是以为身骑黑马的将领,身量彪悍,衣着魏国传统服饰,却带了一些兵甲在身,像是一位将军,看身份应该是君主的公子之一。 接着,在一队整齐的魏国侍卫中,是一辆高挑的青榆木马车,马车周身有繁复的银质装饰,光线下银光闪闪,宛若是一辆剔透的玉白色马车,虽颜色素雅,却线条硬朗,不会让人觉得是女子的车辆,反倒自带一股高不可攀的仙冷之意。 人们仰着头,也看不到马车内,但仅凭这仙气十足的马车,都能想象得出里面坐的是一位温润如玉凤表龙姿的公子。 “哇!这是魏国的车啊!我从没在大梁见过这么好看的车子!”一个小姑娘夸张地尖叫着。 “为什么里面的人不把帘子拉开呢?我还想看看呢,听说魏国人鼻梁高,长得都很俊!” “这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子,岂是你能肖想的!” “哼!看看还不行吗?”小姑娘跳着想看清楚些。 “要是能坐一会这样的车子,我做梦都能笑醒,哈哈哈……”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笑着闹着,声音渐远,随着马车继续往前,边走边挤。 玉瑶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辆马车发愣,这样的马车和气场,让人不由自主地跟记忆中的一个人重合上。 本是出来随便走走,没想到建康城这么热闹。 “那是……魏国使者?”玉瑶问道。 春彩道:“是呢,听周围的人都这么说,说是来与大梁谈和的。”春彩又指了指最前面的那个宇文泰:“喏!姑娘,他们说最前面那个就是魏国君主的公子!” “噢……”玉瑶朝那个人看去,又道:“就一个公子吗?那车里坐的是谁?” 春彩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或许是魏国什么大臣?” 玉瑶笑道:“哪有皇子骑马大臣坐车的道理。” “那要不就是前面公子的夫人!” 闻讯出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玉瑶跟春彩不想被挤在中间,就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魏国使者的队伍还在缓慢地向前,今天的建康城颇像是过节,玉瑶越过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依稀看了眼公主府门前潦草飘摇的几个白灯笼,轻轻地叹了口气。 永兴公主的人品和名声,一千五百多年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玉瑶正看着,远处的魏国使者队伍正在路过公主府门口,忽然间,队伍周围的围观人群发出了一片惊呼,一时间,公主府门口更热闹了。 连玉瑶不是永兴公主,都替公主深深皱眉,在人家摆了灵堂的大门外热热闹闹,视而不见地继续欢欣鼓舞,那几个白灯笼更凄凉了,寥落的小身影在欢乐声中打着转,似乎是无论把脸放在哪一面都觉得丢人。 玉瑶真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啊!快走快去看!” “我也要看!!来得及吗!” 队尾的人群随着那一片惊呼,也喊着往前挤。 “怎么了?”玉瑶探着头问道。 春彩也一副想跑过去的急切模样,奈何玉瑶在这里没有要动的意思,她也只站在原地看看:“姑娘,听前面人喊的,好像是那马车里的人撩开了帘子!” ------------ 第四百八十章 来者何人 玉瑶闻言眼睛一亮,好奇心有点冲动。 “怎么样姑娘,咱们也去看看!” 玉瑶犹豫了下:“罢了,等咱们挤过去,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人又不会一直撩起帘子。”说到这里,玉瑶有点不悦,看着那边喃喃道:“他撩起来看什么,看灯笼的笑话么。” “什么?” “没什么,不去了。”说着玉瑶准备转身走。 这时走过来了几个刚看过热闹的姑娘家,边走边乐开了花,脸上红扑扑的。 “要不是我娘非让我回去,真想跟着一路走到皇宫!” “是啊!刚刚他撩起帘子你看到了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 “看到了看到了!只那一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羞不羞!瞧瞧你说的话。” “我就是忘不了。”说着那姑娘一脸陶醉,在回味方才的那一刻:“那男子一袭白衣……” 玉瑶心中“咯噔”一下。 “……皮肤都比女子还要白……” 玉瑶:“?” “……好像车周围还香香的……” 玉瑶:“!” “……简直神仙下凡!” 玉瑶差点一把拉住这小姑娘。 另一个小姑娘道:“对对对!我也看到了,而且他头上也有银质配饰,鬓发留辫还是白色的,你看到了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染色吗?” “哪有,那不是白色辫子,那是白色缎带。” “我看你根本没看见吧,那就是白色辫子!” “白色缎带!” “白色辫子!” 两个姑娘越吵越凶,玉瑶差点要拉住她们的手又放了下来,管他是白色辫子还是白色缎带,反正不是他了,她既松了口气,又淡淡地有些失落。 “走吧春彩,我们回去。”玉瑶又看了一眼已经走远的使者队伍,转身离开。 公主府门前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后,孤零零的顾阳又站在了原来的位置,这次他的眼神中,除了愧疚,还带了几分震惊。 方才那个帘子掀起之时,他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人,跟文年太相像了,因他与文年也有过几次近距离接触,除开与之前不同的装扮和略有差距的面容,马车上之人的气质与文年几乎一模一样。 顾阳愣在原地思索着,他已经不明白文年究竟是敌是友了,难道从一开始,将玉瑶交给他保护就是错误的吗?顾阳也曾经历过友人的去世,认识过那些原本在历史上就要逝去的人,可他从未有这种愧疚感。 这一切都因为在他心里,玉瑶始终与那些人有些不同,他这才发现自己最开始对玉瑶的疑惑,其实一直藏在心里,玉瑶,究竟是什么人,她真的是永兴公主吗? 正想着,两个僧人走了过来。 僧人抹了把额头急匆匆的汗,道:“次顾居士,贫僧总算找到您了。陛下诏您进宫一趟。” 顾阳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是在下记错日子了吗?今日并非初一和十五。”顾阳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进宫与萧衍礼佛的。 “居士没有记错,今日是陛下临时召见,陛下说是近日里心中总有杂念无法摒除,想找居士去一趟。” 顾阳目光还追着远处只剩下一个点的使者长队,心中盘算着日子,大梁已经没多少气数了。 ------------ 第四百八十一章 相见 顾阳与太子一起推举斋戒后,又一同按萧衍的意思建立了佛寺。 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极宏丽。贫尼十万余,资产丰沃。 这些记载中出现过的场景,大梁正一一实现。顾阳深知,佛教在大梁的鼎盛之时也正是大梁朝代更迭的衰落之际,或许该及时身退了,他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那僧人吓了一跳,陛下召见是天大的恩赐,怎么次顾居士看起来不情不愿之际还带了点怜悯的眼色。 顾阳注意到两个僧人的目光,收起情绪,颔首道:“静心守志。是,在下知道了,这便进宫。” 两个僧人觉得方才应是看错了,不疑有他,双手合十离开。 玉瑶看过热闹回去后,总会时不时地想到那日魏国使者的车队,她反复在脑海里回想着看到的一幕幕,总觉得有什么没有看明白。可她又想不出来,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那之后,她索性经常出去走走,避免脑子里一直装着那个车队的场景。每日都能出去个一两回,后来干脆不让春彩陪着了。 有好几次她一个人的时候,走着走着就莫名绕到了公主府附近,直到亮起万家灯火朱墙宫禁,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以前还在公主府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离开了,她反而对公主府的感情清晰起来。玉瑶站在公主府的侧门那条街上,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想多站一会,也不知在等待什么,可每次来,她心中总是装了点期待。 她抬头看着朱墙,接过里面飘出的一片纸钱,目光移开,发现远处墙角蹲着一个人,她微微皱眉,走了过去。 男子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 “顾阳?”玉瑶试着唤了一声。 地上的人抬起头,顶着两只偷偷哭红了的双眼,活见鬼般不可思议地看着玉瑶。 青天白日里,顾阳真怕自己是哭得产生了幻觉。 …… 庭中白玉兰已经被临安移走,院子里的显得空旷许多。 文年并不准备不请而来的,奈何春彩出去采买,小宅院里空无一人,他试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文年站在院中环顾四周,看到地上被新填的那一片土,微不可见地扬了下眉,目光落到墙角那几盆歪歪扭扭的小花时,还未意识到心中的欢喜,嘴角已经先一步扬起。 忽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正想去开门,脚下一顿。 一男一女? …… 玉瑶带着顾阳进来的时候,整个宅院安安静静。 桌上放着一壶凉茶,顾阳喝了一口,平静了下玉瑶还活着这个事实。他心里像有个大石头沉沉地落了地,茶是凉的,心却热了起来。 “你……一个人生活可以吗?”顾阳小心翼翼地问,总觉得多问一句都能勾起他那不敢见人的愧疚。 玉瑶失笑:“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我以前也是一个人生活的。” 顾阳下意识点点头,陡然间又瞪大双眼望向她。 一个人? 原本就在顾阳心中试探的疑惑此刻全都正大光明地跑了出来,难道他的怀疑是真实的?否则公主以前怎么会是一个人。 思及此他脸色都变了,玉瑶就这样说给他听,岂不是……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玉瑶莞尔:“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 第四百八十二章 自带技能 “你早就知道了。”顾阳带着终于卸掉面具的轻松感,似是喃喃自语。 他抬起头继续道:“你说的没错,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的正是这件事。我是穿越来的,来自一千五百多年以后的二十一世纪,你呢?” “同款世纪。”玉瑶扬起一个轻松的笑脸。 太久没有听到来自自己世界的词汇,顾阳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顾阳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穿越的,又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呢?” “大概是从你做红烧肉的时候?我开始怀疑的。”玉瑶微微侧头,回忆着:“后来我写简体字试探过你,再接着,我无意中从你口中听到过‘历史’这个词,当然,这些都不能作为证据,毕竟都可以用其他借口解释通。我最终彻底确认,是因为你跟我说过萧衍在御书房打我这件事。” 顾阳不解:“那如何确认?这件事不是很多人都知道吗?” 玉瑶笑着摇摇头:“的确很多人知道。但是知道用玉如意打我的,只有萧衍和我。” 顾阳眼睛转过,略一思索,忽然笑了:“竟然是在这里露了破绽。” “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吧?所以才会不小心说漏嘴。这件事是历史上的事情吗?” “是的,一千五百年后的记录都是用玉如意打了永兴公主。不过,既然只有你和萧衍知道,那又怎么流传到了千年之后呢?” “那就是萧衍跟史官说的呗。”玉瑶无所谓道。 “看来萧衍并不如表面上的这么喜欢他这个女儿啊。” 两个人像是在议论陌生人的事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一番永兴公主。 玉瑶感叹道:“你好像对历史很了解,你之前暗示我,是因为知道永兴公主丧命于何时吧。” “不错,多亏了我的职业,我曾是一名历史老师。” “你这个职业……在这里也太有用了……”玉瑶满眼透着羡慕,只恨自己怎么没早跟顾阳互通有无。 “你说的很对,了解历史,就相当于已经预见到未来会发生什么。这也是为何我能过得这样好。比如在萧衍开始信佛之前就推举佛教,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的赏识。再比如,斋戒是从梁朝才开始的,我优先提出来,就一定会得到认可,这份功劳自然也算在我身上。” “厉害厉害!”玉瑶赞叹:“我是两眼一抹黑过来的,梁朝接下来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对了,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顾阳是……历史什么人物?” 顾阳摇摇头:“不是,顾阳是我自己的原名。” “难怪!难怪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就觉得很现代。” “你还记得三辰巷子旁边还有一个小破房子吗?” 玉瑶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舆图,的确在三辰巷子除了他这个大宅院以外,还有个破房子,她点点头。 “我到这里的时候,就躺在那个小破房子里,这幅身子的主人……我猜测当时已经身死,应该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死在了自己的房子里。” “那你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好你自带历史这个技能。”玉瑶回想自己刚来时的情景,至少衣食无忧,又道:“那你是死了吗?我是死后才来这里的。” “我不知道,我完全不记得怎么到这里了,这中间缺了一段记忆,我一直记不起来。” ------------ 第四百八十三章 改朝换代 他们没有过多纠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毕竟这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 心中这份巨大的秘密被压抑太久,他们这一聊起来,简直是关不上的话匣子,许多他们那个年代才知道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这样棋逢对手有来有往的交流,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们二人可以做到,玉瑶太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直到说得口干舌燥,桌上的凉茶都被喝干,玉瑶忽然想起这几日她时常回想到的那个魏国使者,问道:“前几日来了一队魏国使者,你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是谁吗?” 顾阳犹豫片刻,道:“我觉得是文年。” 玉瑶吃了一惊,虽然她怀疑过,可没想到顾阳也怀疑。 “你……你觉得?你确定吗?” “我没有看清,前几日进宫,我听说来的使者,是宇文泰和宇文年。”顾阳突然盯着玉瑶的眼睛:“那是他吗?” 玉瑶被看得一个激灵,顾阳也从她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 默了片刻,顾阳问道:“你跟他没有联系吗?” 玉瑶摇摇头:“公主府出事后就没联系过。” “既如此,我跟你说也无妨。梁朝气数将尽,要改朝换代了。”他猜到玉瑶的下一个问题,干脆直接到:“而下一代也不会是他。” 玉瑶心下一沉,想必顾阳已经知道他们此次来大梁的心思不简单。 “你若是还喜欢他,就劝劝吧。”说罢顾阳看出玉瑶有些局促,也没有问为何他们没了联系,只安慰道:“那就随缘吧。” “那他会有危险吗?”玉瑶倏而问道。 顾阳摇摇头:“不知道。历史上并未有宇文年这个记载,或许有,只是个名字,而我也没有太在意。总之,他不会是帝王。” 玉瑶才不在意他是不是帝王,她只在意他会不会像永兴公主一样有劫难,又追问道:“那北魏呢?北魏会怎么样?” “北魏会分裂为西魏和东魏。” “那我们去哪里定居会安定太平?”玉瑶脱口而出。 “‘我们’?你是指?”顾阳兀自理解了下道:“你是指你和文年吧,建议你们回西魏,西魏由宇文家族统领,之后那里也会安定许多年。” “西魏的首都是?” “长安。” 玉瑶将心里的疑问一口气问完,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却听到顾阳道:“去找他吧。” 玉瑶:“?” “你问了这么多,难道不去找他吗?” 玉瑶脑海里回想起临安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微微笑道:“我会的。” 春彩回来后,又留顾阳吃了饭,临走之时,顾阳再三说了“幸亏你还活着,不然我真的要愧疚死。”才算是给自己吃了个定心丸。 “那你呢?梁朝之后,你要去哪里?”玉瑶将他送到门口,问道。 “我最近还在考虑,应该也会去西魏。”顾阳早已不是前些日满脸菜色的顾阳,说罢他还打趣道:“到时候还望你家文年多多照拂!” “说什么呢!看来今日你真是吃饱了!”玉瑶笑道:“不过你倒是聪明,现在就知道攀关系了,难怪之前在大梁就风生水起。” “风生水起不敢当,但衣食无忧总是要的。”说罢拱手辞别。 ------------ 第四百八十四章 秘密 玉瑶关上门,长长地舒了口气,她今日将一个多月欠下的话都一口气说了个干净,实在畅快。 春彩憋了一顿饭的功夫,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姑娘,今日顾公子跟姑娘用膳的时候,你们说的好多话奴婢怎么都听不懂呢?什么‘职业’,还有‘手机’、‘牙刷’,都是什么啊?” “都是……”玉瑶神秘一笑:“……秘密!” 已经在墙外的文年听到这句话,勾起嘴角,迈步离开。 他已经从巨大的震惊中走了出来,换上往日的那副模样。顾阳跟玉瑶单独说的那些话,几乎就是他从未放在眼中的鬼神怪力之说,向来淡漠冷静的他听到后也差点没从房梁上掉下来。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这二人被下了蛊,对白皆是疯癫。 他强压住心头的震惊,解谜般一字一句琢磨着他们话里的含义,才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鬼神,而是有理有据真实存在的世界,有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一切。一个所谓的一千五百年后的世界,在他脑海中构建起来。 顾阳与玉瑶来自同一个世界。 文年想明白这件事后的第一反应是嫉妒得要命,差点又没忍住从房梁上跳下来冲上去跟顾阳理论清楚。 短短半日,玉瑶让他好几次没沉住气,文年这张清冷的脸绷了一个多月,他都快忘了每次见她多多少少都会让他失了控制,好像只要面对玉瑶,他就没办法维持他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更常常手足无措。思及此,他忽而说不上的有些口干舌燥,心头一阵一阵的燥热。 文年心下烦恼,回到了住处,此处是皇家别院,特意腾出来给魏国使者用的。 “阿年,你这是去哪回来,怎么……怎么一脸菜色?”宇文泰实在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随意捡了一个军营里常用到的词。 文年听完脸色更不好了,坐下喝了口闷茶。 册羽在一旁道:“二公子,也只有您敢这么说我们四公子了……” 宇文泰呵呵笑了几声,走过来拍了拍文年的肩,一脸窥探的笑意:“你是不是去见姑娘了?” 文年抬头看着他,心中不可思议,现在连行踪都能从自己脸上看出来了吗? “哎!我都知道了,听说之前有个姑娘在你的寒酥园住过呢。”说罢又瞄了一眼文年的态度,继续套话:“不过你那些手下嘴巴太严了,怎么都问不出来。快跟兄长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能暖得化你这颗石头心。” “我……”文年皱眉:“石头心吗?” “说石头心都是往好的说了,‘冰凌渣’心吧。”见文年愿意开口,他又道:“怎么了?姑娘也这么说你了?” 文年听完,原本因为嫉妒生的那点气在心头有些站不住脚,悄悄散去。他石头心吗?那他是不是对玉瑶还不够好?他不由地仔细回想之前的点点滴滴,过了这个一个月,他忽然有点不知道如何再去面对玉瑶,不过听她今日跟顾阳说话的态度,文年还是有点把握的。 可到底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她打声招呼,还是先诚恳地把鞠汴的事情跟她解释一番。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 第四百八十五章 各自愧意 宇文泰见文年眉头皱成了一个结,更加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仙姑娘,竟然能让文年都这般束手无策。 文年仍不开口,他索性兀自发起感慨来:“我跟你说吧,对待姑娘家,就应该温柔加强硬!” “……” “怎么?你不信?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先温柔以待,款款深情。然后再将姑娘这样一把按在墙上,狠狠亲上一口!不管姑娘原本对你有什么误会啊气恼啊,统统一笔勾销!” “……” 不过文年听到“亲上一口”这几个字,脑子里电光火石想起了中箭时的那一幕。 若是那样算作“亲上一口”的话,玉瑶会不会太失望?文年又开始不高兴了,气自己没好好表现,也不知她在心里怎么看待那个算不上吻的吻。 他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宇文泰的鬼话…… “为何?” 宇文泰莫名其妙:“什么为何?” “为何……能一笔勾销。” “不就是……”宇文泰忽然反应过来:“难道你已经、已经亲过了?!” “我是说话本中。”文年声音清淡,一本正经地胡扯:“万一恩怨颇深呢?” “那就……那个那个呗……”宇文泰挑挑眉,意味深长道:“就再强硬一步!越大的恩怨越强硬就对了。” “……” 罢了罢了,文年淡淡挑眉,反咬一口:“兄长,你这一天到晚都看的什么话本子……”说罢离开,背过身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文年进了自己的房间,册羽憋了半晌,开口试探道:“公子……公子该不会准备听二公子的建议吧……”他尽量委婉地表达了宇文泰的不靠谱:“二公子自己都尚未婚配,那都是话本子里乱写的……” “你觉得是乱写的吗?” 闻言册羽心里一惊,更操心了:“难道……难道不是吗……” 文年没有回答,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又问道:“之前临安与我说的那些,关于鞠家的事都是你查的,这次来可有何进展?” 册羽听到这件事,立马没了心思瞎操心,上次擅自带公主调用了暗卫,还好只被文年罚了俸禄,现在办事不敢再掉以轻心:“回公子,跟鞠公子死前知道的都是一样的。这件事就是三皇子在暗中挑拨,借太子的手除掉了鞠家,鞠公子……也算是在死前得知了真相。” “只是没来得及报仇。”文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夜里,玉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着顾阳跟他说的事,文年此刻应该就在皇家别院住着吧,只这么想,玉瑶就觉得离他好近,似乎一个翻身他就在身侧。 玉瑶想起她跟文年最后一次见面……忽而手指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后来文年就昏过去了,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玉瑶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枕头中,觉得有些烫烫的。 鞠汴的事真的不能怪文年,玉瑶不辞而别的惩罚原本就是错误的,她需要好好跟他解释清楚,可是,她该怎么见到他呢? ------------ 第四百八十六章 补回 次日,永兴公主出殡的日子。 无论出于何种缘由,玉瑶认为自己都该来送一程。 对于永兴公主,人们并不吝啬于落井下石,街道两旁围着看热闹的人,玉瑶心中没来由的一股酸涩,承受力比自己想象的弱得多,站了一会就听不下去那些污言秽语,或许是来自这幅身体的情绪。玉瑶很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了常来的那条侧门的小路。 这条路上总是空无一人,心头像是有个念头在引导着她,再一抬头,她已经在站在公主府那扇侧门前。 她随手抚过曾经在门边写的那些话和她画的莫名其妙的东西,回想起那日在这里整整等了半宿的情景。 她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印在命格上近乎迷信般的默契,隐隐已经开始期待见到文年,她不明白为何在一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年代,心中却像有一个电台,滋滋啦啦地跳动着对方频道的赫兹。 像是带着看不见的气场,只要两个人一接近,就能产生不可抗拒的反应,那股预感愈演愈烈,玉瑶的心没来由地疯狂跳动着。 她蓦地回头,文年正站在不远处。 没有那些姑娘口中的“白色缎带”和“银色发饰”,没有华丽车马和魏国公子的架势。他还是他,清清淡淡,带着幽幽的气息,出现在她面前。依旧是如此完美无瑕的一个人,白色的衣袍甚至晃得她有些不真实感。 熟悉的香气此刻跟迷魂药一般,让玉瑶才一闻到就迷了心智。文年浑然不知地走到她面前,温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当日的承诺可还作数?” 玉瑶用尽力气按捺住疯狂想要抱住他的冲动,尽量不冷不淡道:“不过是‘文公子’的一句玩笑话,又怎能算作承诺?” 称呼又变回“文公子”了,文年双眸微动,硬是忍下心中想要一把拥她入怀的冲动,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你不是依照承诺赴约了吗?” 不等玉瑶回答,他继续道:“当初是我有所隐瞒,也是我未履诺言。那你什么时候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玉瑶闻言知道他偷听了自己跟顾阳的话,一下子有些脸上挂不住,这还没有说原谅他呢,不由地气恼:“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文年挑眉,这气氛倒是跟宇文泰的鬼言鬼语如出一辙,那些“话本子理论”顺理成章地涌到他心头,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玉瑶,似是叹了口气。 下一刻,文年不由分说地揽过玉瑶的腰,自上而下吻在她柔软的嘴唇上。 这次不能让她再失望了。 如同夏日的暴风雨戛然而止,那些本就是浮于表面的气恼和误会,竟然真的在心头烟消云散。 恍若瞬间,又如同隔世。 …… 玉瑶好不容易推开他,红着脸喘着气站在原地。心里埋怨他也太不节制了点,让她几乎连换气的机会都没有。 文年看穿她的心思,含笑道:“你好像不满意。” “我哪有!”玉瑶脸烫得飞起,哪有人这么直接问的,他还是不是古人?! “哦。”文年俯身贴近:“那就是满意。” “……” 文年收起戏谑的神色,认真道:“鞠汴的事,对不起……” ------------ 第四百八十七章 祭奠 玉瑶红着脸神色黯淡了些,她缓缓摇头:“阿汴如果知道我还怪你,他只会骂我笨。”她抬起头:“那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不管你心里还想这什么,我都早就原谅你了。” 文年不想再忍住一丝一毫的情绪,一把拥她入怀,他想到宇文泰那些没道理的“经验之谈”,又想到此情此景,嘴角不自觉地偷偷扬起。 “怎么分不开了,我们不是刚刚才……”玉瑶喃喃说着。 不是刚刚才亲了很久很久…… 文年手上收紧,将她抱得更深了些,轻轻道:“太久没见你了。我们分开了多久,就黏在一起多久吧,我要把那些错过的时间全部都补回来。” 他身上的香味依旧很好闻,玉瑶将呼吸放慢放长,偷偷地享受着,还以为文年不知道。文年笑了下,一只手将抚过她的发,不动声色地将她又往怀里轻轻压了压。 “我们去看看阿汴吧。” “好。” 鞠汴葬在建康城山清水秀的郊外,这里是临安选的地方,墓地修缮的很好,毕竟鞠汴死前也曾高中一甲,内阁亦有友人。 墓碑上写的是鞠汴的原名,已死之人也不担心有人发现,临安不愿再隐瞒他的身份。 玉瑶今日原本就是想来看看鞠汴的,她从未祭奠过故人,就按照现代的习惯备了束花,还带着一个小食盒。 墓碑很干净,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玉瑶将花放在墓前,打开了小食盒。 “这是……”文年看着她拿出来的几只小杯子,想了一下:“酸奶?” 玉瑶抬起头笑了笑:“你竟然还记得。” “这也是你们那里的食物吧?” “是的。”玉瑶将六只小杯子摆好,站了起来:“不过之前那些都是阿汴做的,他总说要尝尝我做的,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做成功。” 文年看看地上那一束扎好的花,问道:“你们那里,花是用作祭奠的吗?” “花有很多用处,不止祭奠,还有恋爱,求婚……”玉瑶侧头看向他:“你就理解为男女表达爱意时用的就可以了。” 文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鞠汴未完成的愿望,我来帮他完成。”文年目光看向她:“你觉得怎么样?” 玉瑶并没有立刻答应,因为她知道,鞠汴的愿望可不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迟疑片刻,她绕了个弯子:“昨日顾阳跟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听到了。” “那你还……” 文年笑道:“他只是说我不是帝王,并没有说我没有成功帮鞠汴报仇。”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玉瑶嗔他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还将这些大事说得云淡风轻。 “我知道,你担心我。”文年转过身看向她,缓缓道:“我的父亲……你知道的,就是我的养父,我的父亲被拥为魏国的君王,可魏国如今有‘两个君王’,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自古就有,成王败寇是他既定的命。” “所以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管,只能赢。不行动不代表敌人会放过你,而是亲手将他送到敌人刀下。这个道理……” 玉瑶接道:“这个道理我懂,我明白了。”她拉了拉文年的衣角:“方才是我想得太简单,没有考虑到你。” ------------ 第四百八十八章 甜的 文年牵起她那只拉着衣角的手,道:“鞠汴的事情,我帮他来解决。这也是我唯一能弥补心中愧疚的办法。” 玉瑶在墓前蹲下:“阿汴,听到了吗?”她将花整理好:“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要再操心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文年,反正他受累,你也不会心疼。”说着自己都笑了。 文年在她身后笑了笑,兀自道:“只不过父亲交给我的事情,看来我是完不成了。” 玉瑶微微皱眉,回头道:“你这次来,他果真是希望你能……” “能将大梁收入囊中,没错。”文年继续道:“大梁的情况你应该也知晓一些,早就是外强中干。而且听顾阳说完,也印证了我们的想法,大梁气数已尽。我还是会尽力而为,即便那个位置不是我的。” 玉瑶起身:“你是谁在哪个位置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在彼此身边。这不是你告诉我的道理吗?” “对,没错。所以你既不是在大魏,也不是在大梁,我要把你一直留在我身边。” “咳咳……”玉瑶眼神示意还站在鞠汴的墓前。 文年一挑眉,索性转身对着墓碑:“阿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玉瑶,将她一直带在我身边。” 玉瑶慌忙拉了拉他,小声嘀咕了句“说什么呢!”,眉角却是存着淡淡的笑意,她接着道:“阿汴,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玉然的。”说罢她看向文年,文年冲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上,玉瑶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去哪,眼见马车已经在往玉瑶回去的路上走,难道要把文年带回家吗?想到这里就有些心跳加快地不自然。 “昨日听你跟顾阳说到一个词。”文年声音淡淡的,随意问道:“约会,是什么意思?” “……” “嗯?” “就是……就是……”玉瑶组织着语言:“就是确定关系的情侣,一起出去玩。‘情侣’就是……就是……” “就是我们这样?”文年轻轻道。 玉瑶自认为真的不是个爱脸红的人,尤其是上辈子,甚至觉得脸皮还有点厚,面对领导批评都能左耳进右耳出。她现在已经准备将这口锅扣到永兴公主头上,定然是这幅身子太过敏感,才让她听到文年说话就能涨个满脸通红! “算是吧……” “算是?”文年显然不太相信,连声音里都带着点轻笑。 玉瑶怀疑他是故意问的,准备跟她理论一番,转头道:“我看你是……”话未说完,车子颠簸,文年唇畔轻轻蹭过玉瑶的额头,若有若无。 文年别过头,坐直了身体,正要压下陡然间升起的心火,一转头,却捉到了玉瑶一丝失落的眼光。 文年:“……” 他心头那阵火像是被玉瑶的目光浇了一桶油,顷刻间熊熊燃烧起来。 没有马车的颠簸,他俯身靠近。 唇瓣分开。 文年眼眸泛着好看的红霞,近在咫尺:“这样呢?算吗?” 玉瑶的心跳后知后觉地疯狂跳动着。 “……算。” 玉瑶愣愣地看着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甜甜的味道,也来不及想究竟是这幅身子太敏感还是自己心里太喜欢他,任由脖子红到头顶。 她抿了下嘴角,眼眸带着点痴狂的醉意,轻轻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会是甜甜的。” 文年:“什么……唔……” 玉瑶微微蹭起了点高度,迎了上去,堵上了他接下来要问的话,用无需语言的细小厮磨回答着。 ------------ 第四百八十九章 梅子糖 既然是甜的,她为何要克制呢。 玉瑶闭上眼,心中缠绵悱恻的幻想像烟花一样在心头炸开,撩拨着她每一个细微的神经,那些干枯的思念和欢喜,瞬间被炸得到处都是星星之火点燃,在她身体里燃成一团火。玉瑶甚至觉得闻到了这恋爱的焦糊味,不由地笑着推开了他。 玉瑶被这场心火烧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眼神迷离像醉了酒。她声音极轻,仿佛只有气息在他耳畔:“为何是甜甜的。” 文年笑着摊开手心,是一颗小小的梅子糖。 玉瑶云里雾里地拿起那颗糖,拨开放进嘴里,胸口像是有一股热流涌上面颊,方才那几次甜甜的感触再一次在脑海中炸开。难怪方才一直觉得有一股别样的甜味,原来是梅子的香气。 她此刻血液中流转的仿佛全换成了这齿间的甜味,玉瑶觉得自己怕是要被炸晕在这小小马车中,急需一针胰岛素来镇定一下。 “喜欢吗?”文年问道,温柔中藏着意味不明的暗示。 他这一语双关的问法,问得玉瑶有些喘不上气,嘴里清冽的梅子香甜化开,化在心中某处柔软得湿湿润润。 “喜欢……”玉瑶眼睛不舍得离开他的双眸,只想一头栽进这个旋涡,她咽了一口梅子的甜香,下一句只微弱地剩下一丝气息:“好甜……” “那就……”文年忽然欺身靠近,颇有点彻底放弃节制的意思。 玉瑶一只手抵在他胸口将他推了回去:“等一下,你什么时候偷偷吃了糖,你是……” 早有预谋! 文年笑着,意思不言而喻。 “你刚刚跟我坐在一起不说话,怎么能是想这种事呢!” “为何不能?”文年面色如常地扬了下眉。 说着他又朝玉瑶靠近了些。 “你、你……节制一点。” 文年闻言笑意更深,却没有再靠近,唇畔在她额头轻轻碰了下离开。 “好吧。” 玉瑶喃喃道:“我们会不会节奏太快了些,我们才见面一会……” 文年笑了下,目视前方:“你不要回去了。” 玉瑶:“!” “我们去约会吧。” “什么?” 文年侧头道:“约会,刚才不是说了。情侣才可以约会,现在可以了吗?” “……” 两个人在马车里的唧唧歪歪,时而传出的笑声在建康城的闹市里悄悄消散。车夫一牵缰绳,将马车掉了个头。 偏僻的小宅子传来一阵轻快的敲门声。 春彩拍了拍手上的灰,几步跑过去打开门。 “册羽?!”春彩上下打量了他:“你、你!你这是……你们家公子呢!” 册羽一皱眉,讪讪道:“你这么久不见我,第一句话就想着问我家公子?” 春彩正要疑惑地挠挠头,册羽一把抓住她手腕。 春彩倏地抽出手,红了脸:“你、你做什么!” “你手上有泥巴……” 春彩这才想起方才正在种花,手上全是泥土,她两步将册羽让进来,低头喃喃道:“多谢提醒……”欲开口问文公子的事,又不自在地闭上了嘴。 “文公子跟公主在一起呢,你不用操心了。我就是替公主来跟你说这个的。” “啊?”春彩瞪大了眼。 “而且……公子还让我跟你带句话……” “什么?” “说‘你家姑娘晚上应该也不回来了’。” “什么!那怎么行!” ------------ 第四百九十章 节制 “我怎么能不回去!”玉瑶瞪大了眼,放下手中的筷子,倏地脱口而出:“我们、我们会不会速度太快了些……” “速度?” “进展,进展。”玉瑶解释道:“我们会不会进展太快了……”她揶揄道:“今天在车上不是跟你说了么,节制一点……”说着她还嗔了他一眼。 文年笑道:“你想什么呢?你又想到哪了?” “我……你,你不是说让我晚上不回去了吗?” 文年凑过去道:“那你跟我说说,晚上不回去,会发生什么事吗?” 玉瑶发现自己又被他绕了进去,索性闭口不言,她心道,明明当时一个人的时候也算聪明的,为何在他面前就总感觉智商被砍掉一半。 “晚上带你去个地方,别东想西想了。”文年声音又清了一层:“你再继续安排下去……我就真的节制不了了。” 玉瑶慌忙喝了口水,把自己心口还没燃起的火提前扑灭,老老实实继续吃饭。 她其实早就想来归云楼吃饭了,这段时间来,她对自己的烹饪水平已经彻底绝望,春彩也说不上多擅长。有时候玉瑶都觉得,文年有点太过了解她了。 临走的时候,玉瑶问道:“怎么没见简子然?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知道。而且你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了?”玉瑶疑惑:“我怎么不记得?” 文年笑了笑:“你再好好想想。”然后拉她上了马车:“我们边走边想。” 一路上,玉瑶也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简子然,也没再去想这个问题,而且一坐进车里,立刻就有一种暧昧的氛围,让她没办法集中精力。 她索性再问点正经的问题:“你现在走了,文府的老文学士,他知道吗?我记得之前去文府的时候,偶尔还遇到你去跟他请安。” “他知道我走了,也知道我不是他儿子。”文年转过头:“不过他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你不想牵连他?”玉瑶记得那个文老爷,虽没有打过照面,但他待文年还算亲厚,经常派人过来送东西,几乎还是把文年当做个孩子。但却又任着寒酥园的规矩,未经文年允许,也从未让下人进去过。 文年点头:“是,他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那他的儿子呢?” “他的儿子,早就在乡下被人害死了。文老爷太过忠厚愚直,哪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乡下的那些远亲,又怎会厚待他这个身份尊贵的儿子。他将儿子送去是逃避,可却害了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玉瑶有些唏嘘:“那他现在应该也猜到了。” “所以,他没有怪过我,也没有拦着我离开。” “这么多年来,你也算陪在他身边,弥补了他儿子这个遗憾。想必他心中的愧疚也能好一些。”玉瑶感叹道。 文年眼底划过一丝落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长久的陪伴在那点勉强维系着的血缘面前,显得微不足道。玉瑶想握住他的手安慰他,刚抬起来,想到这个暧昧十足的狭小空间,抬了一半手换了方向,自以为十分自然地挠了挠头。 文年却低头看着她,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 第四百九十一章 结盟 文年显然是要把“约会”这件事贯彻到底。 玉瑶好几次都在想他是不是太闲了,难道来大梁无事可做吗?简直怀疑他这次来就是为了闲逛,文年几乎每样东西都要问问玉瑶在现代叫什么名字。 “你为了顺应这里努力改变了那么多,以后你要一直在我身边,就让我为你也努力一点。”他的道理随口就来。 “那就努力一点。”玉瑶比了个“一点”的手势,笑道:“也不用太努力了。” 玉瑶看着手上的手势,忽然笑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文年问道。 “这个‘一点’在我们那里,还有另外一个意思。”玉瑶将比着“一点”的手举到他面前。 “就是……”她踮起脚尖:“‘爱’的意思。” “像这样!”玉瑶将“爱心”比在自己胸口,在空中划过弧线,又缓缓贴到了他的胸口,挑眉道:“明白了吗?” 文年喉结动了下,又开始想着“节制”“不节制”的问题,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节制一些”这才又缓缓勾起个平平淡淡的笑容:“明白。” 又闲逛了一阵子,乱七八糟买了很多东西放上了马车,玉瑶已经不敢逛下去了,几乎她夸上什么一句或者多看上一眼,文年就不依不饶一定要买下来。 玉瑶在放满了东西的马车上腾了个位置,坐好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个好地方!” …… 有的魏国使者忙着风花雪月,有的魏国使者苦苦经营。上天向来都是不公平的。 高云如愿以偿地跟三皇子搭上了线,这也是必然的趋势。因为太子在朝中几乎一呼百应,完全不需要外族的支持。 “三殿下已经下定决心?”高云跪在地上,抬头问道。 之前高云派人试探过萧世缵几次,也送过信,皆石沉大海。这还是头一回,萧世缵主动请他过来。 萧世缵别过头道:“什么决心。”又扫了他一眼:“起来说吧。” 高云也不计较萧世缵装傻,谢过起身。 “留给三殿下的时间并不多,倘若三殿下下定决心,高君主愿助殿下一臂之力。三殿下贵为皇子,乃真龙之后,一切都是顺应趋势而为。” “顺应趋势,什么趋势?” “论文韬武略,三殿下皆不输太子,三殿下难道愿意为身份的原因,听天由命与那个位子失之交臂?依在下看,这大梁河山交于殿下之手才是国泰民安的长久之计。” “国泰民安的长久之计?呵!”萧世缵冷笑了一声:“这句话别人说本宫还信,你们魏国人还是不要说这种你我心知肚明的假话了吧。” 高云并没有油滑地附和,也没有半分畏缩,只是推心置腹地说道:“三殿下,在下效忠于高君主,是君主有恩,可在下并非魏人,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倘若大梁落于治国无能之人手中,数年后动荡不安,引得四海鼎沸,魏国自然想吞并大梁,彼时战乱四起,又是多少鲜血和恩怨。” “是以在下以为,若是能由三殿下治理大梁,梁国与魏国友好往来,互惠互利,周围部落小国皆已大国为首,此乃长久之计。” 萧世缵目光重新落到高云身上,眯起眼细细审视。 ------------ 第四百九十二章 计长远 谁愿意把自己置于一个谋逆造反的罪人位置呢? 但若说是为了大好河山,一腔热血,萧世缵接受的顺理成章。他那么多日没有回应高云,也是要将双方的位置重新制衡,不能表现出太多他的野心。 现在时机已合适。 “本宫如何能相信你们?倘若你们觊觎大梁,本宫又该作何?” 高云道:“三殿下不必担忧。高君主有无吞并大梁的能力,想必殿下心中自有估量。况且高君主并不奢求别的,只求三殿下掌权之后,能助高君主夺回他应有的东西。” 萧世缵心中轻哼一声,那大魏难道是他高欢应有的东西吗?真是大言不惭。高欢本只是魏国的都督,如今的高君主也是他在外自居为王。只可怜如今大魏的陛下手无实权,早就成了高欢的傀儡,任由魏国内部分裂却无计可施。 不过高云说的前半段话倒是不假,高欢并无吞并大梁的能力,这也是萧世缵愿意跟他们结盟的原因,等萧世缵登上皇位,高欢也威胁不到他。若是宇文家族的人来找上门,他未必敢同意,因为宇文家族在魏人中威望极高,又有部落兵权,即便是不结盟也已经让大梁忌惮了。 思及此,萧世缵想到宇文家两位公子还在宫里,也不知这次来究竟是何目的,会不会跟太子达成某种条件,萧世缵不由地眉头紧皱,焦虑起来。 他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萧世缵话虽这么说,但高云窥他神色,知道事已成八分,只是位高权重之人不会这样轻易让你得到想要的东西。高云只需要回去等好消息便是。 高云恭敬地拱手道:“是,三殿下。在下静候殿下吩咐。”说罢离开。 萧世缵招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道:“去宫里传话,说本宫心意已定,让母妃助本宫一臂之力。” 宫中萧衍一直在“养病”,而其实他面上早就圆润了一圈。冬日里的风寒在春天到来后就彻底好了起来,可他借着这个借口,就是不露面,将朝中一切交给太子打理,他只每日听一下报备,余下的时间全用来打坐礼佛。 萧衍兢兢业业了大半生,能早日将这江山交给萧施德,他也乐意的,只是在这之前,他要将拦在路上有可能的障碍一一扫除。 当时跟鞠汴一起进内阁的那个言景,如今已经是言大人,入了尚书台,但因为内阁工作出色,得了萧衍青眼,如今为天子草拟诏令。 言大人如平日将今日朝中的事悉数跟萧衍说了一遍。刚说完,公公捏着嗓子通报了彦妃来探望陛下的消息。 萧衍摆摆手让公公下去,公公心领神会地去回复“陛下病中不见人”去了。 “世缵最近在做什么,你知道吗?”萧衍想到彦妃,忽而随意问道。 “回陛下,三殿下平日里不喜出门,所以臣也不太清楚。” 萧衍点点头,也并没打算问个结果,他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如今哪里的封地较为富饶安定?” “回陛下。江陵蜀地,物产丰富,兴旺昌盛。” 萧衍“嗯”了一声,似是也认同他的说法。 ------------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公子不在 言景心中清楚,陛下这是动了给三皇子封地封王的心思。 如今几位皇子中,二皇子早夭,其他皇子年龄尚幼。担得上大统的也只有太子和三皇子,陛下一心为太子,定然是不能让三皇子留在建康城的。言景人微言轻,陛下向他透露出这种心思也并不担忧,是以他只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多想。 萧衍想了好一会,也不知想出来个什么,最终没说,又问道:“魏国使者跟太子谈了什么条件?” “回陛下,还未详谈。” 萧衍皱眉:“也太不像话了,这都来了几日了。” “陛下,并不是太子不愿详谈,是魏国使者近日里不知在忙什么,一直称有事在身,除了来的那日再未曾进宫。今日太子还遣人去请了,说是四公子城中游玩,二公子不愿单独进宫。” 萧衍闻言气得猛地拍了下桌子。 “陛下息怒!”言景惶恐道。 “这魏人未免太嚣张放肆!” “陛下,这使者是宇文君王派来的,恐是嚣张惯了,不懂得礼仪规矩。”言景小心地劝着。 言景心道,宇文族人不比高家人,不把大梁放在眼里也是正常的,若是真的那么好拿捏,太子还会派人三番五次地去请么不过这些话他万万是不敢说的。 言景又说了几句宇文家如何粗鄙无理的话,萧衍渐渐消了气,道:“罢了,朕年纪大了,动不得怒。这些事,还是交给太子吧……不过,你要告诉太子,魏人狡诈,不可轻信。” “是,陛下。臣告退。” 言景退出后,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心道这宇文公子也太嚣张了,位高权重者推托之词有之,为了抬高地位不愿见面亦常见,可这借口也找得太随意了吧。 “四公子城中游玩?”言景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还有比这更假的借口么。” …… 玉瑶抬头看着高高的塔楼,伸手挡着逆光道:“这是什么?” 这是建康城郊的地方,他们驾马两个时辰才来到这里,应是已很偏远了,而下车后也未见到任何一兵一卒,面前的塔楼看起来隐秘却结实。 若是从远方看,这个塔楼跟周围的山与树融为一体,极难辨别,而走进才发现,塔楼极高,应该不只是看看风景的作用。 “上去就知道了。”文年微微侧头,眼神示意玉瑶先走。 玉瑶进了塔楼,文年跟在她身后,台阶旋转而上,直到玉瑶走得腿都酸了,终于到了塔顶。 “往这边来。”文年引着她绕过一面围墙,朝塔楼顶的一个方向走去。 塔楼上只有不大的位置,却视野非常,四面皆能看得很远。高处的风将玉瑶的头发吹得四处乱飞,跟她想象中的飘逸可一点都不一样。 她手忙脚乱地按住在风中凌乱的头发,一抬头,见文年却只是鬓发在风中飞着,竟还能有着说不出得潇洒,原是他已经将发在身后扎好。 文年轻轻一笑,走上前来,双手绕过她,手上拿着一根绸带,将她纷飞的头发仔细地扎了起来。 ------------ 第四百九十四章 坦白 对于现代来说常见的高楼俯瞰,在古代是极为难得的。像这样高度的塔楼景色,普通人一辈子也未必有机会看到。 玉瑶上前几步来到塔楼边,整个建康城景色尽收眼底。之前在仙乐坊看到的景色是养眼的夕阳美景,今日这里的高度,倒有些苍生蝼蚁的意思。那些楼阁都变成了小小的一片,人也只是小小的一点。放眼望去,一望无尽,看不到世界的尽头,这样的视野,在现代也是没有的。 “这里是?”玉瑶侧头问道。 “你朝那里看过去。”文年指了一个方向:“仔细看。” 玉瑶眯起眼瞧了半天,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原来在目光的远处,有一个跟这里一模一样的塔楼,隐藏得极好,稍不注意就会看不到。 “你继续沿着这个方向看过去。”文年边指着边仔细解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 “这样高度的台楼,应该只有官家才能建吧,是大梁的瞭望塔?”玉瑶问道。 “这不是大梁的,这是我们建的。” “建在大梁?!”玉瑶惊道。 “对,建在大梁。”文年看向她:“不可思议是吗?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你大概想象不到萧衍已经多久不问朝政了。” 风渐渐小些,天边出现一抹夕阳。 文年继续道:“萧衍所有的心思都在笃信佛教上,顾阳每个月都要进宫。而朝政一直是太子一手掌控。国库亏空,武官失势。太子心中只有那点勾心斗角的勾当,难当大业。”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因为我不再是公主了吗?” “因为你是我的人。” 玉瑶闻言轻轻甩了下碎发,想多迎着风吹一吹,好吹走她心猿意马的甜腻心思,嘴角却是不由自主地扬起,觉得眼前的景色都带了一层好看的滤镜。 文年看到她的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又道:“所以我要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会对你有隐瞒。” 玉瑶轻笑几声,飘散在微风中清脆好听。太阳像个鸭蛋黄凝成了一点,缓缓往地平线挨过去。 “高兴什么?”文年问道。 “不是高兴,是替魏国前途忧心。” “忧心?”文年问着,其实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忧心你这个昏庸公子,为了让我高兴就带大梁公主上魏国的瞭望塔。”玉瑶转身对上文年的目光,笑道:“接下来是准备就地‘烽火戏诸侯’了吗?” 文年却没有笑,朝她微微俯身,神色认真:“只当我往日受教读书都白读了。只要你一句话,我此刻就在这里为你放狼烟。” 玉瑶怔住,被他极为郑重的神色震慑到,不敢再玩笑。似乎只要她开口说“好”,就能成为下一个“褒姒”。 玉瑶轻轻推开他:“别闹。” 文年转过身,重新看着远处的景色,声音像是从去年寒潭里打捞上过来的冰:“在遇见你之前,我早就对隐瞒这件事习以为常,连说出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自己都分辨不清。今日跟你说完,倒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沉默片刻,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他的腰,玉瑶紧紧抱住了他。 ------------ 第四百九十五章 冰汤圆 玉瑶侧脸贴在他背后,轻轻道:“你以后再也不必隐瞒,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有我陪着你。” 文年微怔,放开她的手,转过身问道:“那我现在就可以不再隐瞒我的心思吗?” “?” 他又近了一些:“我早就不想隐瞒了。”伴着这句话,文年俯身,幽幽的香气在风中变得清新。 夕阳与大地交错,缓缓深入地平线,暧昧的晚霞像一个温柔缠绵的长吻。 不隐瞒的心意化作唇间的小故事,定格在落日的绝色中。 …… 夕阳西下。 文年和玉瑶从瞭望台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 马车上,文年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嗯……”玉瑶想了一下,忽然笑着勾勾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文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复杂,耳根都红了。他忍了片刻,自上而下审视着她,眼睛里像是装了整个晚霞的火色,感觉下一刻就能把她也烧个满脸通红,一字一句道:“你。确。定?” 他最是受不了玉瑶不正经,尤其是每次有了亲密的行为后,玉瑶的不正经都会变本加厉,甚至于主动挑衅,就如同现在。 玉瑶瞬间又怂下来,缩了下错开他的目光,飞快挤出一句话:“吃什么都行。” 春末夏初的天气已经热起来,可夜里还是会凉凉的。奈何玉瑶心头火热,汤圆铺子上,她非要了一碗冰汤圆。 冰在井水里的汤圆,撒了醪糟和坚果碎。一碗下肚,神清气爽。 “喜欢?” “喜欢。” “之前在府里怎么不叫下人做来吃?” 玉瑶拿勺子搅了几下余下的糖水,道:“我不知道这里已经有冰汤圆了,不爱吃热的。” 文年看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叹了口气,转头喊道:“掌柜的,再来一碗冰汤圆!” 玉瑶还未来得及高兴,文年就正色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好……” 两碗冰汤圆下肚,玉瑶手都变得冰冰凉了,两人一同走在街道上,玉瑶搓了搓手,也不知是文年没有注意到还是在想其他的,总之没有来牵她的手。 玉瑶想主动,又怕撩拨得他觉得自己不正经。 夜里并不太亮的灯光照出他们长长的影子,映在面前的地上,玉瑶看着那个影子,悄悄将手伸了过去,比划着将影子上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影子手牵手,玉瑶却还没有碰到文年。 玉瑶乐呵呵地看着影子,也忘了手冰冰凉的事,忽然,手背温暖地包裹住。 “真后悔任着你吃了两碗。”文年皱眉,索性停下来,将她两只手都捧在掌心。 “没事,你暖一暖就好了。”玉瑶笑盈盈地看着他。 文年已经拿她没办法,帮她搓热乎了手,才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我们这是要去哪?”玉瑶问道。 “去你跟我说过的地方。” “我?”玉瑶左顾右盼看了一圈,发现这条路很熟悉,再仔细一想,正是很早之前文年带她走过的那条无人接道。 但今日这条街上,星光寥落中掩不住生活气息,妇人安抚着哭闹的小孩,年轻少男少女欢笑着跑过,小商贩行色匆匆,赶着最后的灯火熄灭前回到家。 ------------ 第四百九十六章 灯明长街 文年紧紧地牵着玉瑶的手:“你还记得当时你跟我说过得话吗?”他侧头看向她:“猜你也不记得了。” “在夜里,不但会像白日般明亮,更是会有五颜六色闪烁的光芒。”文年一字不差地重复着她当时说的话。 话音刚落,藏在夜色里数不清的花灯瞬间亮起,照亮了整条街道,五光十色。 下一刻,万家灯火皆明,漂亮的灯笼在夜色中愉快地左摇右摆,暖着人间烟火。 周围此起彼伏的是路人的惊叹,整条街的人,无一不在这一刻驻足脚步,流连忘返这像白日般明亮的夜。 “娘亲,这是,这是有仙子下凡吗?” 街道中一个小不点奶声奶气的句,将人们从这如梦似幻的场景中拉回现实,人们左顾右盼着,惊叹着,窃窃私语着。 千盏灯火映在玉瑶瞳间,掠过千种琉璃光芒,她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 文年笑着看向她,眸中闪烁的灯光像是着了火,想烧尽一切顷刻换回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单独时光。他将心头的火熄灭,低头附在她耳边道:“还有呢。” 接下来,百盏天灯从两旁各家院落中陆续升起,将这天空也点亮,闪着晃动的烛光,美不胜收。 玉瑶抬起头,随着这天灯慢慢扬起眼眸。夜深好景中,星辰万点红。 街两旁的房子里人们纷纷跑出来,看着这不似真实的璀璨灯火,欢呼尖叫,小孩子们四处奔跑,一时间这条街上犹如节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玉瑶被挤得跌跌撞撞,文年在人群中揽过她的腰,将她护在臂弯。 “如你说的一样,这样的夜色果真绝美。”文年在她头顶轻轻道:“我也是第一次见。” 玉瑶踮起脚尖,双手揽过他的脖颈,附在他耳边道:“谢谢你,阿年。” 文年表情戏谑道:“就这样?” 玉瑶又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口,然后转身要跑。 文年眼疾手快笑着将她拉回来,玉瑶在他胸口装了个满怀,笑着捂住了脸。 “我就在这,还想要跑去哪里。” 玉瑶仰起脸:“那你去哪,我就去哪,好不好?” 文年轻笑几声:“好。” 文年牵着玉瑶,大步走过熙来攘往的街道,越过这宛如白昼的灯火。可玉瑶的目光一分一毫都不舍得离开文年的侧脸。 灯火下映出他暖洋洋的肤色,柔美得不像话,睫毛晶莹闪着光,瞳间亦是好看的暖红色,玉瑶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这样好看的人真的会化作一团烟火。 周围的人欢呼雀跃着这数百年来灯会元宵宫庆都比不上的绝世盛景。 可玉瑶觉得这盛景根本不及文年眨个眼的美色。 这个夜里,文年的衣袍上流泻的皆是暖暖的人间烟火,蔓延至玉瑶的心里,烧出一片属于他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什么现代的霓虹灯火,什么家国恩怨情仇。玉瑶统统都抛到脑后。前尘和往昔,又算得了什么。 她随着他大步往前走,从此眼中只住的下这一人。 “我只想要你。” ------------ 第四百九十七章 乐极生悲 子时已过,早该宁静的建康城热闹得停不下来。 原本睡下的人们还以为错过了什么节日,纷纷出门看灯。 册羽好说歹说终于带着春彩来到了这条街。春彩却看得也不踏实,忧心道:“我家姑娘真的不回去了吗?我还是早点回去伺候我家姑娘休息吧。” “哎……不是说好了的嘛,你不相信我吗?萧姑娘今晚真的不回去。”册羽拉过她:“你看这里,这都是我家公子为萧姑娘准备的,我们也一起看看吧。” 春彩却是不干,又紧张道:“那我们姑娘跟文公子孤男寡女共度一晚,这、这怎么合规矩!我不放心!” “共度一晚难道就要发生点什么吗?你不是还跟我在这里嘛,你怎么不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春彩警惕地看了册羽一眼,见他又从怀里要掏出什么东西,吓得后退几步。 册羽拿出一个锦包递出去,无奈道:“喏!之前看到随便买的,给你吧!” 春彩狐疑地接过,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梳子,一时羞红了脸,问道:“这……是送给我的?” “嗯,你喜欢就拿着吧。”说罢册羽不由分说地拉过春彩往人群里走去。 文年带玉瑶逛完整条长街,到最后已经热闹到挤都快挤不出来,这条街很长,几乎惹得半个城的人都出来了,今晚的建康城怕是个不眠夜。 玉瑶不知道文年是如何做到的,她只是低着头,被幸福冲晕了头脑。 “说一句我是今日建康城最幸福的女人应该没人反驳吧?” 她想着想着乐出声来,竟还说出了口,不由地赶紧捂上嘴,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小花灯摇来摇去,颇像她此刻笑得花枝乱颤的内心。 “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文年低头侧耳听着,可周围太热闹了,靠近都未必听得清。 “没什么!”玉瑶笑着扬起头,正要继续说话,忽然眉头一皱,捂着肚子。 文年敏锐地拉过她:“怎么了?” 玉瑶心道真是乐极生悲啊,强忍者扯了个笑容道:“太晚了,先送我回去吧。”奈何刚说完,肚子疼得一绞,她忍不住微微弯腰。 文年将她三两步拉到一个人少的地方,问道:“肚子痛?” “嗯……”玉瑶实在忍不住了,肚子疼得来势汹汹,额头上都渗了汗。 文年一针见血道:“汤圆不好消化,定是方才吃多了,又吃的是冰汤圆,寒了脾胃。”文年捏住她手腕切脉片刻,道:“先喝完热汤,我就带你回去。” 不等玉瑶做决定,文年当机立断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却是温柔从容。玉瑶忽然跌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胃里的绞痛感都缓了那么一瞬,不由地紧紧攀着他的肩,靠在了他身上。 玉瑶其实觉得还好,上一世工作的时候,经常吃饭不规律,时常有胃绞痛,喝点热水疼一会过了也就好了,没有那么严重。 她怕文年又小题大做,就想开个玩笑缓和下:“该不会是想趁机把我抱回你那里?” 文年微微皱眉,似是对她这个态度很不高兴,玉瑶赶紧闭上嘴,乖乖倚在他怀里。 ------------ 第四百九十八章 送你回去 文年果真没理她,直接跃上房顶,躲过嘈杂拥堵的人群,脚下却平稳得可怕,玉瑶在他怀里竟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颠簸感。 感觉到文年停下来,玉瑶这才探出个头看了看,是寒酥园门口。 也对,玉瑶想着,她跟文年上次一走那条路,是从文府回公主府。 这一次是走回了文府,应该也是最近的距离。 这一来一回,还是被文年抱着回来,玉瑶脑补出了一套嫁娶迎亲的事情,想得入神,手上的小花灯没拿稳滑了手。 文年眼疾手快接住,玉瑶在他怀里颠了一下。 “想什么那么出神?” 玉瑶倏地摇摇头:“没什么,放我下来吧,我肚子痛又不是腿痛。” 文年没理她,抱着她一路走到了房间里,直到放到床上才放心。 玉瑶乖乖坐着,没一会文年就端了碗汤来。甜甜的带了点药膳味的暖汤下肚,玉瑶顿时觉得手脚都热乎了起来,胃也跟着舒服许多。 “这是你做的?” “院里没有其他人,只好亲自下厨了。好些了吗?” 玉瑶心头也跟着暖了起来,点头道:“好多了。”她想起之前在这里吃过的药膳味道的鱼,道:“好像只有你这里的药膳味道吃起来一点都不讨厌。这是你们魏国的手艺吗?” “都是专门为你做的。”文年见她确实好了起来,终于不再紧张,冲着她微微动容的表情道:“感动了?” 玉瑶颔首轻“嗯”了一声。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 这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深夜,玉瑶不由地听出了点言外之意,慌张道:“你不说跟你不必言谢的嘛!” “好,送你回去。” 他忽然答应得干脆利落,玉瑶倒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好像少点什么似的下了床,思索自己是不是喝了他的汤还不知好歹,一边嘴上却道:“时候的确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天都要亮了,该回去了。”听起来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文年在她身后偷偷勾起嘴角,没有说话,只将她的小花灯拿起,跟在后面出了门。 城郊的小院子漆黑一片,玉瑶推开门,发出沉闷的声音,在这半夜的院子里,诡异古旧的感觉被放大了很多倍。 按理说春彩一定会等到她回来才休息的,玉瑶微微皱眉:“春彩没在?” 她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反正身后有文年撑腰,但院中树影错落刮着风,魑魅魍魉什么地都往她脑袋里钻,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她没在。”文年在她身后回答道。 “这么晚她去——”玉瑶说着一回头,结果文年手上拎着小花灯,光从下面照着他这张脸,愣是把玉瑶吓得把嘴里的话都缩了回去。 文年两步走到她身侧,牵起她的手:“今日街上那么热闹,定然是看热闹去了。” 玉瑶立刻安心许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过这院子里实在太黑,估计文年也没看见。玉瑶心道也该让春彩出去玩玩,毕竟这样的场景一辈子难见。 他们走进屋里,文年率先拿火折子点上了灯。灯光亮起温暖柔和的光,屋子里立刻又跟平日里一样舒适。 ------------ 第四百九十九章 留宿 文年将小花灯挂好,玉瑶已经有些困意,她道:“你快早些回去吧,这里离皇家别院可是跨了半座城的距离。” “你的丫鬟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了,我留下来陪你。” “没事的,灯不是已经点燃了吗,我一个人可以的,快回去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就要天亮了。”说着将文年推到了门口。 “真的没事?” “真的,你放心吧,我不天天都在这里睡嘛。” 文年也不多劝,抱了她一下就离开了。 马车在路上行驶着,文年满脑子都是方才玉瑶在院子里被他提着灯吓了一跳的模样,想换点其他的事想想,总又被绕回来。这样反复几次,惹得他心里冒火,索性撩开帘子吩咐道:“原路折回去!” 玉瑶这边洗漱完脱了衣服躺下,想起这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默默感觉凉嗖嗖的。她也不敢熄灯,左看右看觉得屋里影子绰绰,加上偶尔院里传来的一两声动静,也不只是野猫也是野耗子,她竟越想越害怕起来。 她将房门反锁,又跑回被窝缩进去只露了个头出来,却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彻底精神起来。 她已经开始后悔让文年就这么离开了,为何方才他在的时候就好好的,他人一走这个房间就显得哪里都不对。 “咚咚咚。”玉瑶房门传来的轻轻敲门声。 玉瑶先是被吓了一跳,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问道:“春彩?” “是我。” 玉瑶三步两步下床打开。 “你怎么回来了!”话不是埋怨,而是感激和惊喜。 “一个人睡得着吗?”文年进了屋:“我陪你睡。” 文年说罢还以为玉瑶会在身后羞红了脸,一转身,玉瑶却扑上去抱住了他:“我一个人睡不着……” 这回轮到文年面红耳赤了,到底还是他生了奇怪的心思,招架不住玉瑶的坦坦荡荡。还好屋里剪了灯芯,微弱的光下也分辨不出究竟是烛光还是面颊绯红。 文年深深吸了口气,压回玉瑶这种不管不顾撩拨出来的心火,轻轻道:“好好躺回去。” 玉瑶松开手,乖乖躺回了被窝。 文年在原地站着愣了一会,终于决定从柜子里又拿出了一床被子,在玉瑶旁边铺好,他倒是有些后悔这么冲动了,还好今晚没剩下多少时辰,应该能撑过去。 有文年在玉瑶旁边,她觉得比屋里供了尊佛还让她觉得鬼神不侵,熬了半夜的困意顿时袭来,她眯着眼从被窝里探出个头:“你怎么坐着,你不睡吗?” “嗯。” “……” 难道习武之人都是坐着睡的?玉瑶一头雾水。她揉揉眼,又道:“那我睡了?” 文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 玉瑶心道可能他也困了吧,便不再说话,一闭眼就睡了过去。 文年见她睡了,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侧头看着睡熟的玉瑶,缓缓有了笑意,他方才真想堵上她的嘴叫她不要乱说话,就这么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文年也起了困意,正准备躺下来,玉瑶一个翻身,将胳膊搭在他身上,文年动作僵住,卡在要躺不躺的奇怪姿势。 玉瑶睡梦中闻到长久以来最让她安心和熟悉的味道,下意识一把抱住,紧紧钻进文年怀里。 文年只觉得身子一热,差点抑制不住的邪念在爆发前一刻被残存的理智硬生生拦下,他深深闭上眼,叹了口气,无处安放的手压在脑后,重新坐了起来…… ------------ 第五百章 默许 日上三竿,玉瑶终于缓缓伸了个懒腰,虽然昨夜没睡几个时辰,但却睡得格外踏实,一夜无梦。 意识稍微恢复一点,玉瑶想到旁边还有个人,她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只见文年瞪大了眼睛,头枕在手上,形容憔悴,百年难遇地生了黑眼圈,他坐在一旁,整个脸上仿佛直接写了一个巨大的“忍”字。 又或许是“烦”字。 “你……你、你难道没睡?!”玉瑶坐起身,将他打量一番,用她二十一世纪的小脑袋思索了一番来龙去脉。 文年一声不吭,几乎坐成了石像的身子缓缓转动了个眼睛,不带感情地瞄了玉瑶一眼,又想起了昨夜她对自己做的那些“恶行”,身上退潮般地懒懒一热。 玉瑶又被吓了一跳,这样子莫不是中邪了,她将手附在文年额头:“脸为什么这么红,发烧了吗?” “……” 玉瑶不知好歹地在床上跪坐起来,又朝他靠近了些,摸了摸他的手和脖颈:“你好烫,你是不是昨晚冻到了?” 文年对她这幅不知自己昨夜干了什么的样子很是来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好好教训她一下。 玉瑶又伸手来试探他额头的时候,文年一把抓住她的手,玉瑶疑惑的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被轻柔地带着翻了个身。 再抬头,文年已经自上而下看着她了。 玉瑶思索着来龙去脉的小脑子总算想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大概是忍了一整夜…… 见玉瑶整张脸也烧得火红,文年总算顺了口气,心里欢愉起来,忍了一夜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散的干干净净,甚至他又快要忍不住缓缓上扬的嘴角了,文年忽而发现自己的一喜一怒,竟能被玉瑶一个表情就能轻易拿捏。 思及此,他一只手扣住玉瑶的手,十指交错,声音轻柔。 “现在才想起关心我了?” 这张越来越近的面孔太过危险,那往日幽幽的安定香味此刻都被玉瑶闻出一丝禁欲的味道。她试着侧开身子却发现被压得死死的,不由地深吸了口气,调整自己的气息。 “是谁说的‘古代女子恋爱太保守’,又是谁说的‘少了多少乐趣’。” 玉瑶骤然想起这些话都是她那日跟顾阳闲聊胡说的,她不但说了这些,还跟顾阳吐槽了公主和驸马婚后两个月才能宣召一次的奇葩规定,大说现代社会多么开放等等现在看起来极为“不守妇道”的“混账话”。 玉瑶此刻真想一拍脑门晕过去算了。 “我错了……”玉瑶盯着文年的眼睛故作委屈道,不管如何,先认错总是对的。 谁知这句话说完,文年眼中像燃起了一团火,非但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连握着她的那只手都更用力了。 玉瑶身下一软,纵许他轻轻扯开了她的腰带。 “咯吱”一声,门开了。 “啊——” 春彩尖叫声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动作,床上的人惊慌失措地坐了起来。 “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春彩捂着脸转身就往外跑,跟册羽装了个满怀。 ------------ 第五百零一章 清火汤 玉瑶红着脸锁紧被子里,又将腰带偷偷系了起来,再一抬头,文年披上外衣,人已经出门了。 “册羽!” 册羽大概已经猜到方才春彩撞破了什么,诚惶诚恐地低着头过来:“公、公子吩咐。” “春彩人呢。” 册羽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忙磕头道:“公子,春彩她不是故意的,公子饶了她吧!” 文年微楞,道:“你是不是忘了规矩。”声音不辨喜怒,更是听得册羽心惊胆战,他立刻闭口不言,知道再多说一句,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了。 宇文君主之所以受民间推崇,也有大批有志之士愿意拥护,因为君主对待整个玄骑军以及所有的臣子下属,都一视同仁,赏罚分明,而这样的制度也延续到每一个宇文家的公子身上。 每一个命令都如同军令一般言重如山,不容许有质疑和左右的机会。 可方才册羽就是昏了头脑,自己受罚都觉得无所谓,但是听到春彩,他没过脑子就说了那番话。但此刻竟也没觉得有多悔恨,只暗自祈祷玉瑶能出来给春彩说几句话。 文年看他的样子却是窜起一阵无名火,他一个人“色令智昏”也就罢了,怎么自己的属下也是这幅德行,他分明方才只是要吩咐春彩做事,就能把册羽吓成这个样子。 “找到春彩,叫她给玉瑶熬一碗清火汤。” “……” 册羽一脸疑惑,就这?那方才自己岂不是太小题大做,一时间脸上已经挂不住,自己那点心事全被公子看穿了。 文年冷冷地看着他脸上青了白白了青,道:“你自己回去领罚罢。” “是……” 文年吩咐完这些,回头看了一眼房间,知道此时进去只会让玉瑶尴尬,略微整理了下衣袍,径直离开了院子。 玉瑶将衣服拢好,在床上坐着,时不时偷偷看着门口。 不一会,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将被子拉起,手脚都有些不自然。见是春彩走了进来,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姑娘,喝点清火汤吧。” 玉瑶也没多想,接过喝了半碗,只觉得味道苦苦的,忽然疑惑道:“清火汤?”她扬了扬里面的连翘黄连什么的,问道:“我好好的,为什么煮这个?” “天气热,是为姑娘好的,姑娘喝就是了。” 天还没到夏天呢,怎么就热了。就算是昨晚吹了风,也该煮点姜汤什么的,再不济也该是养胃的,玉瑶狐疑道:“到底为什么?” 春彩吞吞吐吐半天没说出来句话,有点着急。 玉瑶看她一脸为难,放下碗:“你不说清楚我不会喝的。” “是、是……是文公子叫奴婢煮的……” 玉瑶听到“文公子”,想起刚才被春彩撞破在屋里的事,脸上飘过一阵红晕,有些难为情地问道:“他……他叫你煮的?那他人呢?” “文公子已经走了。” 玉瑶心道还好走了,不然真的有点害怕见到他,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只想一头扎进被窝里。觉得口干舌燥,端起碗将余下的也喝了。 见玉瑶将一碗清火汤喝完,春彩高兴地接过碗,之前文公子可是交代了,要是玉瑶没喝完,就让册羽代罚。这下可以交差了。 “他为什么要我喝这个,你知道吗?”玉瑶随口问了句。 春彩脆生生道:“文公子说让姑娘去去心火!” ------------ 第五百零二章 肩负重任 玉瑶差点没一口将方才的清火汤又吐出来。 她想到文年吩咐这件事的样子,可真是先倒打一耙啊,到底是谁该去去心火!可真是…… “不知羞耻!” 春彩:“啊?姑娘说什么?” 玉瑶没好气道:“没什么,下去吧,别煮清火汤了,我是不会再喝的。” 再喝岂不是就证明自己一心在想那个、那个什么…… 春彩走后,玉瑶想道早晨的情景,羞得捂着脸倒到了床上。 文年却是一脸神采奕奕地回到了皇家别院。 简子然第一个凑了上来:“昨夜一夜未归!让我来算算你是去哪了……”说着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起来。 文年只是笑笑不说话。 简子然更惊奇了,按理说若是他这样以下属的身份随意调侃文年,不被呵斥至少会被警告一眼,头一回这样面色含笑地看着他,倒叫他感觉有些渗人,他几步跟上去:“我算出来了,你这是春风得意,一夜良宵!” 都这样说了,文年竟然还没生气。 简子然总是不碰南墙不回头:“难不成……好事将近?!” 不等文年回应,宇文泰一步跨进门来,笑呵呵道:“什么好事将近?说来听听?” 文年略一施礼:“兄长。” “子然,快说说,什么好事?让我也高兴高兴。” 简子然施礼道:“二公子。”他使了个眼色,又道:“您还是问四公子吧。” 文年收起方才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正色道:“兄长,该见见太子了吧。” 宇文泰略一皱眉,点头应道:“差不多了,我们将他晾太久也不好。这一见面,三皇子定然坐不住了。”他拍了拍文年的肩膀:“准备好了吗?” 文年笑了下:“难道不是从我出生那一日就开始准备了吗?” 宇文泰又在他肩头拍了拍,对他说的话表示理解。他虽然比文年个字矮了一点,但一直喜欢这样拍他的肩,似乎每次这时候,就会有一种兄长的感觉,不然他这个弟弟实在太优秀了,各方面总让他觉得这个“兄长”的位置坐得极不称职。 “兄长相信你能担好这个大任。”宇文泰语重心长地说了句。 宇文泰是宇文肱的亲儿子,也是三个亲生儿子中最有才干的,是以以后魏国的江山需要他来承担,而如今大梁的后续就需要更有能力的人,也就是文年来打理好,再将一切交到宇文家族的手中。 宇文泰相信文年知道父亲的安排,但文年从未有过怨言。他真的说不清究竟是自己幸运,还是文年替他承担了太多。 文年听到他这么说,忽然想到了顾阳说过的那些话。他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他淡淡道:“倘若我没这个福分呢?” 宇文泰一怔,连一旁的简子然都愣了。 这句话太不像是从文年口中说出来的了,且不说“福分”这种毫无分量可言的话,光是这个疑问,就不是文年的作风。他一贯是淡淡的应下,然后给最好的结果。 “阿年,你……”宇文泰忧心地看着他。 文年双眸像凝了一团解不开的雾气,问道:“兄长相信‘国之气运’这回事吗?” 宇文泰没心没肺地拍了拍胸膛:“‘气运’都是为兄我真刀真枪打出来的!” 文年笑道:“兄长放心,我会尽力的。跟太子见面的事,兄长尽快安排吧。” ------------ 第五百零三章 支招 宇文泰大大咧咧地走了,去安排跟太子见面的事。 简子然心思细腻得跟个姑娘似的,知道文年心中肯定有事,不过他现在最惦记的还是那个“好事将近”。 他刚凑过去,还想着怎么开口,文年率先问道:“你平日里让姑娘尴尬过吗?” 简子然:“?” “你不是常跟姑娘们打交道。” 简子然反应过来,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你跟公主的事?” “你只说如何解决。” 简子然不知从袖子哪里抽出一把扇子,摇了几下,这才慢悠悠开口道:“那得看是哪种情况……” 文年真想直接把他拉到地牢拷打可能还来得快一些。 简子然一回头,见文年一幅要发落他的样子,吓得猛扇了几下扇子,飞速道:“我说,我说!” “第一种情况,是你惹恼了姑娘叫人尴尬,那你就好言好语道歉,赔个不是,再送点礼物讨她欢心,实在不行亲自下厨,姑娘家最吃这套。”说罢一个风流的挑眉。 “那第二种情况,是你做了什么……”他扫了一眼文年的神色,继续道:“什么不当的举动,叫人家尴尬……” “什么叫‘不当的举动’?” “就是亲密的举动!”简子然合上扇子,在文年胸口戳了一下,发现文年正瞪着他,赶紧将头转开,接着道:“若是亲密的举动……那就只有更加把火,让她彻底上了贼船,阿不……不,是上了你这艘船。有了更夸张更仪式感的事发生,之前那点尴尬,自然就算不了什么了。” “不是我这艘船。”文年不喜不怒地纠正。 简子然懒得拆穿他,只道:“管他哪艘船,反正就是彻底上船,上车,你乐意怎么说都行!把关系坐实,让她觉得之前那些尴尬的事都是理所当然,以后这些自然就算不上什么尴尬的事了。” “你这么盯着我干嘛!爱信不信!”简子然被文年的目光看得脊背生寒,感觉只要自己说的有一句假话,下一刻就能被他一剑要了命。 文年表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转身离开找册羽去了。 魏国使者跟太子见面的事安排得很顺利,宇文泰送了帖子过去,太子回复三日后便在宫里举行一个郑重的会面仪式。 萧世缵很快也得到了这个消息,原本还勉强能耐得住性子,如今脸上也见几丝焦虑。 事态逼近,若是太子跟宇文君王达成协议,那太子就有了绝对的储君优势,而这次会面内容又是机密的,除了太子和宇文家公子,其他人等一律无法得知谈论的内容。 萧世缵难免坐不住,匆匆进了宫。 “不是说最近叫你不要来。”彦妃说罢,摆摆手屏退下人。 彦妃叹了口气:“你父皇多久没见我了,说不准是不是对我起了疑心。若是让他怀疑你有争储的心思,怕是你还没动手,就会被封王。” 彦妃陆陆续续一阵唠叨,萧世缵听完也没做评价,单刀直入地问道:“母妃应该也知道太子要召见魏国使者的事了吧。” 彦妃愣了片刻,下意识地取下了手腕上的珠串,问道:“你想做什么?” ------------ 第五百零四章 热闹 三日后一大早,皇家别院必经之路上就挤满了许多人。 “今日我非要看个仔细!我倒要看看魏国公子的编发究竟是白色辫子还是白色缎带!”那日的小姑娘挤在人群最里面,眼巴巴地左顾右盼。 “我不管到底是什么,我今日只想再看一眼那位白衣公子,就心满意足了!”旁边的小姑娘攥着手,一脸陶醉地期待着。 平日里建康城没有什么新鲜事,魏国使者上次进城的风采被传得神乎其神,是以这一回慕名而来的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人们不敢挤在宫门口,只能守在皇家别院的这条路上。 春彩一大早也把玉瑶叫了起来。 “春彩,这么早起来干嘛啊……”玉瑶打着哈欠,用完了早膳。 “今日城中有热闹可看,姑娘不乐意喝清火汤,那奴婢带姑娘出去走走,透透风。”春彩兴高采烈地收拾着出门的东西。 提起清火汤,玉瑶脸上一阵难以言喻的神色。 “今日要是没好看的热闹,我回来可都怪你头上。”她笑着指了下春彩的脑袋。 “好好好,姑娘说什么都行,只要愿意跟奴婢出去走走就好!”春彩将玉瑶扶起,出门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至人越来越多的地方,最后只能停了下来。春彩跟玉瑶下车继续往前走去。 玉瑶心道这又是古代的什么活动,竟然这么多人,之前灯游会两岸都没有这么多人,奈何春彩非要卖关子,只说带她来看热闹。 春彩带着她一路往人群里走,她也是佩服春彩这小胳膊小腿的力量,竟带着她挤进最里层,玉瑶喘口气左顾右盼,忽然觉得这条街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皇家别院?!”玉瑶终于认了出来。 春彩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呀,就是这里!” “那岂不是……”玉瑶忽然猜到是带她来看什么的了,又羞又恼道:“春彩!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也被他收买了!” 话音未落,由不得春彩辩解,远处人群传来一阵骚动。她们不由地也被声音吸引过去。 “出来啦出来啦!” “不要挤!” 看热闹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将魏国使者的马车迎了出来,街道两旁最里面挤满了小姑娘,一个个红扑扑的脸,点着脚尖着急坏了。 今日宇文泰也没有骑马,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文年那个“看似低调却一点不低调”的马车走在最前面。 玉瑶心里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迎亲的呢!” 春彩听出她话里酸溜溜的意思,不由地抿嘴偷笑,眼神却难掩激动。 玉瑶被人挤着往前,想不看都难,但又觉得自己这么站在下面看文年算个什么事,若是被他看到,岂不是要被嘲笑死。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自在地反复捋了捋头发,假模假样地左顾右盼,暗自祈祷文年不要看到她,但内心深处却又一直在唱反调。 马车快要行驶到玉瑶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投去了目光。马车太耀眼了,难以忽略,而周围越来越热闹的呼喊声,喊得玉瑶也跟着热血沸腾起来,心中竟也期待马车里的人撩起帘子。 ------------ 第五百零五章 虚荣 期待声中,文年不负众望地撩起了帘子。 这也算是跟玉瑶“同床共枕”过的人,可玉瑶看到他的一瞬,还是像从未见到过一般的惊艳,愣是被定在原地,痴痴地望着。 大约是建康城的人们惯来压抑,见到官员只敢低着头,是以这会子像是把心中的那股热情都用了出来,比节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尖叫声达到了高潮,两边的人簇拥着往玉瑶这个方向来,都想一睹“魏国美人”的风采。 年轻的男子似乎没有要把帘子放下来的想法,就这么淡淡地扫过众人,双目深邃漆黑,热闹中维持着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森冷气质。 玉瑶已经习惯了总是被文年的美貌惊到,可这一回,她才知道文年以往的模样装束是多么平易近人和低调。 今日的他,算得上“隆重”一词。 发髻处装点了极为精致的银质配饰,是有魏国皇家象征的凤鸟图腾,而散在背后和肩头的发丝中,细细地藏着许多小辫子,每一条上面都编进去了银白色的缎带,光照过的时候,发丝都会随着缎带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尊贵中有说不出的桀骜不羁,将魏国的异国风韵表达到了极致。 不知是文年的目光太过淡漠,还是玉瑶自作多情,她总觉得文年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文年的马车她面前停下来,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兴奋,他已经同放下车帘。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在隐隐等待着什么。 倒是后面宇文泰从窗子里探出头,问道:“前面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 他今日也编了辫子,不过盘成了一个发髻,装饰银质配饰,黛蓝色锦袍,收敛了身为武将的杀气,看起来只是像个“不好说话的翩翩公子”。引得他旁边围观的姑娘窃窃私语,想多看他几眼,却又被他的样子震慑住。 “回二公子,是四公子让停下来的。”匆匆看过情况的侍卫回应了他。 宇文泰被这几个姑娘看得有些飘飘然,本想放下帘子,索性将帘子挂好,自以为很自然地摆了几个“极为做作”的动作,妄图展示自己的雄风。心道,方才那些呼喊声中,应该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战功赫赫的二公子威名吧,思及此,他更仰了仰头。 前面的安静中,骤然发出众人倒吸一口气的惊叹。再接着,只见马车里的人直接撩开了车帘,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下,整条街的人都沸腾了。 文年看上去比任何一日都尊贵,白色的锦袍和靴子上都用银丝绣着精致的图腾,衣袍也是按照皇家礼仪层次分明,给人一种不敢小觑的威严。 若是世间有白色的龙袍加身,一定找不出比此时此刻更适合的第二种。 他带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将那阵沸腾瞬间熄灭,当玉瑶意识到的时候,周围已经安静得听得到针落的声音。 人们不自觉屏气凝息,看着他一步一步向人群走来,最终在玉瑶面前停下。 他礼貌地颔首,向玉瑶递出手掌。 若嫉妒是把刀,玉瑶此刻已经千疮百孔,在无数目光注视下,玉瑶那股再也抑制不住的虚荣感,达到了此生的巅峰。 ------------ 第五百零六章 栖息 宇文泰在后面看呆了,心里跑过一万句表达情绪激动的脏话,碍于场合不敢说出口,把他憋得满脸通红,旁边的姑娘们看到,都以为是看到自己让魏国公子红了脸,一个个往宇文泰马车上丢帕子。 整日泡在军营里的宇文泰哪见过这种场合,手忙脚乱将帘子放下来,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却又忍不住偷偷从缝里又看姑娘又看文年的。 玉瑶愣在原地片刻,直到文年冲她淡淡笑了下,周围倒吸冷气的声音一波又一波。 她才尝试着将手搭在他掌心。 经历过庶民跪拜,见过臣子叩首,却都不及此刻周围的目光炽热得让她紧张,宛如站在世界的中心。 可文年依旧清清淡淡,仿佛除了玉瑶什么都看不到,从容将她的手握紧,带着她朝马车走去,眼中的淡漠情绪中多了说不出的柔。 玉瑶抬头看身侧之人,他太耀眼了,原以为他若明月皎皎,此刻才知,他原本就是骄阳灼灼。让人真的很难将眼前之人与之前故意低调的文府公子联系在一起。 而那好闻的香味中,也多了一丝春风沐过的艳阳味道。 直到玉瑶坐进马车,仍觉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切,周围的人后知后觉地嘈杂起来,像水溅进油锅,一发不可收拾地喧哗沸腾。 “你故意的。”玉瑶坐稳后,忍不住开口,嗔怪中藏不住心尖的甜。 文年避重就轻地回答道:“路过看到你也来看我,自然要送你一程。” “谁来看你了,明明是你收买了春彩。” “哦?”文年笑道:“是谁方才愣在原地,直到我牵你上车目光都不舍得从我身上移开。” 玉瑶脸一红:“我只是好奇魏国公子的华服而已。”心中却是“扑通扑通”地回想着方才万人艳羡的场面。 文年笑而不语,拉过她在怀中抱了一会。 玉瑶有些忧心地问道:“不过,你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带我上车,不会有问题吗?会不会太明显,若是被有心之人认出我来……” 文年含笑道:“现在已经不用怕了。” “为何?” “因为我的身份。”他边说边轻抚她的发,眼神轻松得有些无所畏惧:“即便有那个心思的人也需掂量掂量。” 是啊,他此刻的身份几乎拥有与皇子相同的权利,玉瑶心中一暖,带了点讨好的心思靠在他身侧。 “阿年,有你在真好。”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人踏实,她想起那些没日没夜让人偷偷赶工挖密道的日子,与鞠汴一同熬夜筛选住处的日子,每一日都不得空闲,却依旧过得提心吊胆。而此时此刻,她轻轻蹭了下文年的肩膀,只需栖息在这小小的天地,都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宽广。 马车一直向前,群众随着马车跟了一段距离。 人群走远后,一个身影略显孤零地遗漏出来。她摘掉面纱,愣愣地看着远去的马车,眼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她竟然没死。” 高从惜自言自语着,眉头紧锁,回想到方才文年温柔的目光,只觉得心口钻心的疼。愣了片刻,她才想起高云来,立刻转头离开,要将这个消息赶紧告诉兄长。 ------------ 第五百零七章 问题所在 文年果真只是“送她一程”,到了宫门附近人少的地方,就停车了。这等没头脑的操作一点不像文年的作风,玉瑶也不知是谁教给他的,她只知道自己下车的时候,回想起上车的场景,仍有些轻飘飘地走不动路。 这时在文年队伍中有一个骑马的青年,身着正统官服,正在冲她偷偷地招手。 玉瑶从轻飘飘中稍微站稳了些,疑惑地眯着眼看了一会,这不是—— 简子然冲她飞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立刻又恢复了绷着脸的严肃表情,仿佛方才调皮的样子是玉瑶的幻觉。 玉瑶冲他笑了笑,难怪她之前第一次见魏国使者队伍的时候就觉得有哪里被忽略掉了,原来简子然就在队伍中,怪不得文年说她早就见过简子然。 玉瑶带着笑意刚一转身。 “玉然?” 临安一脸严肃,将她拉到了附近的一家小茶馆里去。 “怎么了?”玉瑶担忧地问道。 “你还问我,我是来问你怎么了。”临安一脸严肃中带着点难以言喻的责怪:“你们怎么能……大庭广众之下!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份很危险。” 玉瑶闻言稍稍松口气,原来她是担心自己,她想起文年给说的那些定心丸,亦是有样学样地宽慰她道:“放心,现在也没那么危险的,就算不顾及我,也得估计他的身份吧。” 临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片刻,不自在道:“你怎么说话跟他越来越像了,这是他教你说的吧。” 临安从玉瑶的脸红中找到了答案,叹了口气,又道:“希望是我多虑,不过即便他有能力,也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你还是万事小心,毕竟仇恨你的人,这建康城随便抖抖都能掉出来几个。” 玉瑶莞尔,牵过她的手:“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会小心的,今日之后,我能不出门一定不出门。这样可以吗?” “你又不是为了我不出门,你是为了你自己……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临安又换上了个比方才更严肃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你实话告诉我,文年今日见太子,究竟是为何故?” 闻言玉瑶面上的笑忽而僵住,她没想到临安连这一步都能看得出端倪,不由地觉得她跟阿汴果真相配至极。 一旁的掌柜正跟几个衣着光鲜的客人计较着零碎的钱,琐碎的声音让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她飞速摇了摇头,将这不该起的念头甩出去。 临安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拉回她的思绪,又道:“我就知道,他此番觐见太子,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她扫过玉瑶神色,心中又清晰几份,继续道:“三皇兄或许是昏了头的,可我还清醒着。” 玉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临安的立场十分棘手,即便她已经猜对,玉瑶也不敢轻易承应。她看了一眼旁边仍旧为了几枚铜钱已经纠缠约莫一刻的客官,重新回过头道:“玉然,你自幼兰质蕙心,我且问你,如今大梁繁荣依旧,明明很富有的国家,人们却过得很穷。这是正常的吗?” 临安被问得一时语塞。 玉瑶继续道:“连我都能看出的问题,我相信你早就明白。” ------------ 第五百零八章 空白盟约 玉瑶的话是自私的。 这明摆着是将大梁即将亡国的命运推卸责任到萧衍的治理上,亦或是说现在萧施德的治理上。 但偏偏这样自私的说法,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文年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加速了亡国的进程。况且,历史是无法更改的,那如今这一切就已是冥冥中注定不可逆。 玉瑶也不着急,只等待着临安将这件事想明白。 半晌,临安深深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不能阻止,即便我能阻止,也会有其他虎视眈眈的国家觊觎大梁国土。换句私心的话,若这是注定的结局,我倒宁愿与文年有关,我这个公主未来也不至于落入惨境。” 她惊叹于临安的心思,已经看到数十步开外的事,一介女流比太子都更怀有家国之心,可惜错生在古代。 听闻如今太子统领下的朝堂,虽无大过,亦无建树,甚至过于仁爱,犯错之人不认责罚。若是在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家还好,但在大梁这个外强中干的局面中,毫无建树与自掘坟墓无异。 在玉瑶看来,佛系生活的萧施德真的不适合坐上皇位。 “玉然,你信命中注定吗?或许这就是大梁的气运,不是能凭谁的力量就能改变的。” 临安一针见血道:“所以,今日文年觐见太子,其实什么盟约也不准备达成,对吗?” …… 将近半日的详谈,文年话里话外打着太极,宇文泰疯狂画着疆土大饼,待他们离开后,萧施德都还没琢磨透他们话里的意思,今日的见面,他竟总结不出魏国使者的心思,他命人将他的那些个幕僚叫了过来。 “本宫今日见了宇文家两位公子,只是……只是他们话里的意思,本宫不甚确定,你们且替本宫分析分析。” 萧施德正要继续说今日的内容,就有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幕僚打断道:“不可啊太子殿下!” 萧施德被打断,有些不悦地皱眉。 小胡子赶忙跪下,继续道:“殿下与使者的对话本就是机密,且不可透露给任何人!并非是在下草木皆兵信不过在场的人,只是国家之事,望殿下开口前三思!” 余下的幕僚闻言,亦是跪下异口同声道:“望殿下三思!” 萧施德听得头大,耐着性子道:“你们先起来!”他当然不想把今日的话说出去,这不是没办法么,若是因为他理解错误导致了大的过错,岂非得不偿失。 思及此,他继续道:“今日魏国使者态度模糊,本宫听着,好似是要帮本宫……又好似是有求于本宫。再说了,若是本宫早已拿定主意,还找你们来问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这意思是,太子殿下谈了半日,根本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萧施德只好将今日宇文公子他们说的话,一一复述一遍。 众人听完,再次面面相觑。原来这一次竟真不是因为太子蠢笨。 有人站出来道:“这宇文家族的人摆明了敷衍了事,怕是接下来要狮子大开口!” 一部分人附和道:“没想到他们如此狼子野心!知道太子殿下此时只能与他们合作,便想着法得待价而沽。” 一阵对魏国使者的口头讨伐后,小胡子幽幽道:“或许他们本就不准备跟太子达成任何盟约呢?也不准备开任何条件?” ------------ 第五百零九章 有煞 一时殿里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思索着小胡子的话。若是不准备跟太子达成盟约,那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何? 毕竟魏国分裂之事已不是秘密,街头百姓都能长篇大论地分析个一二三。所以宇文家族未来亦是需要大梁的支持,既然不与太子殿下合作,那…… “你是说萧世缵?”萧施德不可置信道:“凭什么?不支持本宫,去支持一个快要被封王到蜀地的亲王?” 他继续道:“不瞒你们说,父皇已经跟几个大臣透露过蜀地封王之事,隐约中提起过萧世缵。且除了他以外,余下的皇弟年幼,也不可能被赶到那么远的地方。” 小胡子道:“万一三皇子给魏人允诺了无法拒绝的丰厚条件呢?” “本宫难道不比他萧世缵能给的东西多?” “若是让殿下割让疆土呢?”小胡子说完,抬眼悄窥萧施德神色,众人亦是倒吸一口气,小胡子继续道:“自古以来,割地换取皇位的帝王不是没有,虽留骂名,若是今后能有大的建树,百姓们都是健忘的,哪里在乎割地的事,况且,若是割地的百姓亦是在邻国生活优裕,个人安稳一生,究竟是哪国人他们真的还在乎吗?” 萧施德自幼受正统教育熏陶,顺风顺水,亦从未争抢过什么,割地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来的。可萧世缵就不一样了,他身为三皇子,若是想坐上那个位置,光靠才华是不够的,韬光养晦之后要争要抢,身在皇家,手足相残是常事,割地对他来说,的确是能做的出来的事。 萧施德陷入沉思,回想起萧世缵一向沉默寡言的模样,竟隐隐有些心惊。 这些幕僚虽觉得太子殿下无大才,但皆知他为人仁爱,与萧衍休养生息的佛教策略一致,会是个受人爱戴的好皇帝,是以都不愿看到三皇子夺储的局面,一个个也在心头思索着解决之道。 萧施德正准备让他们先下去的时候,匆匆赶来一个宫人,那人行了礼,犹犹豫豫不开口。 萧施德心很累,摆摆手:“就在这儿说吧,本宫到看看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 那人见太子殿下心情不好,生怕触霉头,便当即开口:“丁贵妃……”说到一半又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周围。 萧施德皱眉:“母妃安葬出什么事了吗?” “之前太子殿下请的那位大师,他说……他说,此处风水有异。” “荒唐!”还未说完就被萧施德打断,他怒道:“此处为皇家陵墓,我看这个信智大师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得了父皇的青眼,就敢对皇家的事指手画脚。” 宫人心道这不是您让大师给看的么,不过他不敢这么说,解释道:“殿下,信智大师说,对丁贵妃倒是无碍,只是对太子殿下有煞,对太子将来不利。” 萧施德很难不联想到方才讨论过的关于萧世缵的事,他顿时静了下来,又问道:“你们还找其他人看过吗?可有破解之法?” “回殿下,找了道士看过,亦是这么说,说是有看不清的东西横在太子未来之路面前,不过道士说、他说……或……或可埋点东西禳灾。” ------------ 第五百一十章 破解之法 话一出口,连在场的幕僚们都难掩惊异神色,一个个表情复杂。 埋点东西禳灾,禳灾去祸属于巫蛊事件,在宫闱之中极为敏感,更是皇家陵墓大忌,若是被发现,不但皇家脸面蒙羞,陛下甚至会降罪于太子。是以信智大师只敢提出陵墓风水有异,并不会提出什么破解之法。道士就不一样,破解本就是道士该做的事。 幕僚和这个宫人都偷偷窥探着萧施德的神色,揣摩着他的心思,毕竟这对于萧施德来说,不是个容易下定的决心。 此时,那个小胡子斗着胆子站了出来:“太子殿下,此事绝非小事,若此事可以办成,说不准能一举两得。” 萧施德眉头皱成了个八字,也没回应,不耐地让他们都退了下去,只说要自己再想想。 一举两得吗? 萧施德笃信佛教已久,听闻这样的事,相信的成分居多,若是真的破解了,能顺带扫清萧世缵这个障碍吗? 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须得尽快做决定了。 …… 不日,在萧公和行刑前夜,传来了萧公和在狱中病逝的消息。 时隔已久,玉瑶只觉得这件事离她已十分久远,而她也从文年那里得知,当日想要取她性命的,除了萧公和外,还有来自皇家内部的御前精卫,这层深意让她脊背生寒。所以当她再想起萧公和这件事,想起萧衍亲手烧掉的那份诏书,也会觉得萧公和也不过是被萧衍利用的棋子。 公主与养子的斗争,真是给他自己亲儿子铺路的绝佳选择。 玉瑶按照跟临安承诺过的,那日之后真就再没离开过这个院子,夏日已至,院子不远处的枇杷熟了,从门口就能看到黄灿灿的果子。 玉瑶眼巴巴地看着天,不知文年计划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夜深后,文府的寒酥园亮起了灯光。 文年桌前站着一个长相净白的男子,没了那撮小胡子,又洗净了脸,看起来年轻至少十岁。 他先将文年安排的任务一一报备,成功将魏国使者的祸水引向三皇子。得了文年的肯定后,又将丁贵妃安葬之事悉数言明。 “丁贵妃的事,应该是三皇子安排的,属下今日暗示太子遵循破解之法,不敢多言,特来问过四公子态度。” “你做得对,继续。”文年道:“萧世缵既然想让他行巫蛊之术,那我们就帮他一把。” “是,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然而萧施德对于迷信这件事,深陷程度还是超出了所有人预期,还未等小胡子第二天去加一把火,萧施德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秘密宣来道士,独自仔细询问破解之法。那道士叫他寻一对生辰对应的童男童女,再寻一尊琉璃棺,包裹红布,随下葬的宝物一同埋于西南角,方能替太子挡住阻碍之煞。 但道士还未将生辰什么的祥明,就已经被萧施德坚决否定。 “此方法太过残忍不说,皇家陵墓,岂能让不明不白的人入葬?叫本宫死后如何去跟列祖列宗交代!不行不行!你换个方法。” ------------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入夜行动 那道士又一番神神叨叨的推算后,叹了口气道:“殿下仁爱,若不愿动杀孽,倒是还有个办法代替,那便是做两个与童男童女样貌神似的木偶人,刻上生辰,再将童男童女的血滴在木偶人唇上。余下的就按照方才的办法,依旧葬入西南方向。只不过这样的话,可能不能破解完全。毕竟这只是种替代的方法。” 萧施德管不了那么多,第一种方法他是如何都做不到的,是以能破解一些也不错,他当即就定下了这个方案,唤来属下着手去找生辰对应的童男童女。 丁贵妃入葬的日子临近,不过三两日,所以萧施德在属下找到这一对童男童女后,只花了一天,就找人将两只人偶做好了。 接下来,他需要找个牢靠的人去办这件事。 然而这一切再隐秘,也躲不过专门盯着这件事的萧世缵。 三皇子的属下匆匆进来报备太子今晚就要动手的消息,萧世缵立刻让早已安排在皇家陵园的人今夜准备好。 入夜,丁贵妃的灵堂守了许多宫人,不过皆是神色疲惫。按照提前算好的日期,丁贵妃已经在这里停留了五日,再过两日,就是入葬的日子。 半个时辰后,到了宫人们换班的时候,太子殿下忽然来了。 按理说太子殿下只白日守灵,因为朝堂繁忙,最近白日也没有全到,有足够的宫人替他守灵。今日反倒夜里来了,宫人们一个个立马打起精神,行了大礼。 太子面露悲怆,略显憔悴地让他们起来,又道:“你们先下去,本宫想单独跟母妃说说话。” 这下原本这群该换班到他处的宫人,领了命都去休息了,而要换班的宫人们则守在门口等待着太子跟母妃说完话。一时间,皇陵的宫人守卫出现了短暂的空缺。 太子挑选的那个心腹,换了宫人的衣服,带着那一对红布包裹好的人偶,悄悄往西南方向走去。 太子办事极为小心谨慎,这一路上,看似只有那一个宫人,实则周围埋伏的全是高手,为的就是拦下有可能撞破这件事的人。只要将人偶随着入葬的物品放好,没有哪个宫人敢胆大到去翻看随葬品,即便是发现,首先动了随葬品这个罪名就担不起。 文年早知会如此情况,太子身边有萧衍交给他的御前精卫,是以三皇子的人并非能轻易抓住太子把柄,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拿了人偶的宫人在廊道中走得很快,转角处,萧世缵的人偷偷跟随,却被隐藏得更好的御前精卫看了个清清楚楚,几个精卫黑暗中点了点头,做了个动手的手势,正欲翻身进入廊道,忽而皆一同脖颈一阵剧痛,晕了过去。 册羽一溜烟跃到文年和容羽身侧,瞧着倒在地上的人道:“大梁皇帝给太子的精卫,怕是选的每年被淘汰掉的那批吧,也太没用了,我都走到跟前了他都听不到。” 容羽白了他一眼,一针见血道:“少变着法地在公子面前夸自己,上次罚你的事你忘了?” 册羽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腰臀,想到上次一时嘴快替春彩说话,领了罚,现在还隐隐觉得痛,立马闭了嘴。 文年懒得听他俩在这里说废话,继续随着那个宫人向西南方向走去,一路又随手处理了几个试图保护宫人的精卫。 ------------ 第五百一十二章 陵园捉贼 那宫人畅通无阻,心中以为是受到太子派来人的保护,快走到随葬品位置的时候,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只要放进去,就大功告成。 而此时此刻,文年他们三人,早已将太子的人打晕,他们散漫地坐在廊道顶上,吹着凉爽的夜风,等待接下来尽在他们掌握中的事。 萧世缵的人一路跟随亦是顺利,且皆是一身守灵宫人打扮,因着这件事萧世缵早有预谋,是以这些人早在丁贵妃病重之时,就被已经安插在皇陵,即便到时候查起来,也与他扯不上关系。 拿着人偶的宫人简单地看了一下周围,四下无人,他放心地跳进了随葬品中,小心几步走到中央,忽然,从四周冲出几个守灵宫人,大喊着“抓贼”将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人偶掉落,他已知中计,不得不咬破齿间的蜡丸,顷刻丧命。 正在灵堂等待消息的萧施德,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他抬头看着面前沉重的棺材,双手合十道:“母妃,保佑儿臣接下来顺顺利利吧。”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吹入灵堂,他面前的蜡烛尽数熄灭。 萧施德吓得站了起来,还未来得及平复心中慌乱,就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他心中“咯噔”一下,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 屋里亮着灯,玉瑶合衣躺在床上,看着床幔顶,心中盘算着文年应该差不多了,时不时还朝门口看几眼,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今日也没有什么太危险的事,应该不会受伤,想着想着,玉瑶又耐不住地起身,刚一推门,文年手也正拉在门上。 “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文年笑道:“不是,我刚好开门。” 玉瑶温柔一笑,对于这种小小的默契,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好比同时夹一块菜,异口同声说一句话,还有现在同时开门。 玉瑶桌上温着一壶酒,她倒了两杯放好,问道:“顺利吗?” 文年在她身旁坐下,看到两杯酒,眼中闪过说不出的别样情绪。他转向玉瑶:“很顺利。若是萧世缵的人没有那么蠢,可能会更顺利。” 若是别人这么说三皇子,玉瑶或许会觉得对方自大,毕竟他也是萧衍儿子中的佼佼者,换到文年说,玉瑶立刻有了“三皇子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顺利就好。”玉瑶举杯:“来!这是专门给你接风洗尘准备的!” 玉瑶本以为他会笑着说什么“这点小事”云云。 文年却只是莞尔端起酒杯,轻轻在她的杯子上碰了下:“多谢。”然后一口饮下。 那一瞬间,玉瑶总觉得捕捉到了一丝悲戚,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玉瑶只顿了下,也一口饮下杯中的酒。 文年放下酒杯:“你是第一个为我接风洗尘的人。” 他若有若无地含笑看着她,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可玉瑶心头却泛起一阵酸涩,愣是从他这春风般的笑面中看出一丝悲凉戚戚。 文年继续笑道:“不过现在好了,以后有你为我接风洗尘。”他又倒了两杯酒,举起手中的杯子:“好吗?” 玉瑶接过杯子:“我会一直在的。” ------------ 第五百一十三章 不适 玉瑶想起文年曾对她提过三两句他的兄长,似乎关系也还好,她问道:“你的兄长呢?也不曾为你备酒备菜,迎接你每次度过危难吗?” 文年摇摇头,又自饮一杯,笑道:“他的心思全在战场上,哪里会记得这样的小事。” 玉瑶想起他身上的那些伤,那么他以前无论是受了伤回来,还是顺利回来,是否都是独自一人呢?玉瑶转念又想,还好,容羽在,应该至少能安顿他的伤,想到这里,刚想松口气,就见文年手抵着额头,半颔着眼眸。 “你……醉了吗?”玉瑶凑过去,不过他方才也才三杯下肚而已。 文年看起来不是很舒服,他没有睁眼,皱着眉摇了摇头,歇了片刻才道:“之前受伤还在吃药,忘了不能饮酒的。” “怪我怪我,我叫春彩给你煮碗醒酒汤。”说罢她站起身。 文年拉住她:“没用的,是酒跟药起了作用。方才看到你备了这些太高兴了,就把这回事忘了。”说罢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玉瑶真是哭笑不得,怪他也不是,担忧道:“那我该怎么做你会好一些,要不要派人叫容羽过来。” 文年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她,声音虚弱道:“你扶我到床上躺会就好。”模样颇为委屈,愣是叫玉瑶说不出一个“不”字。 玉瑶不疑有他,将他扶到床上。只是她还是不放心地叫春彩去煮一碗养胃的粥。 文年就这么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句话不说,看着像是睡着了,不过玉瑶知道他还醒着,端了粥到床前,扶他坐起来。文年很乖,玉瑶一口一口喂他的时候,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静静地喝干净,碗里只留下了几颗他不爱吃的红枣。 玉瑶放下碗,转头问道:“怎么样?有感觉好些吗?” 文年点点头,笑道:“好些了。”他握住玉瑶的手,不想让她从床边离开,又带着点恳求的意味淡淡道:“已经很晚了,睡吧。” 玉瑶知道他想让她睡在旁边,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要去端碗起身:“我、我先把碗送过去……” 话音未落,文年略带冰凉的手掌一股力量将她拉了回去,玉瑶猝不及防地跌在他的胸膛上。 偏偏玉瑶见到他这么委屈的样子又不忍说狠话,只道:“你都是这么趁人之危的?” 文年仍旧紧紧抓住她的手:“今日就准我趁人之危一次。” 玉瑶顿了顿,喃喃道:“可不止一次了……” 文年轻轻挑眉,疑惑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带了点疲惫的沙哑,说不出的撩人,让玉瑶听得身子一软。 “那次我受伤未醒,你是不是给我、给我洗澡了……”玉瑶最后几个字硬着头皮飞速说了出来。 文年立刻想起了那日的场景,身体不受控制地变得滚烫。 玉瑶贴得他很近,瞬间尴尬地感受到他的变化,脸比碗底的枣子还红。她慌慌张张要从他身上起来。 文年分出一丝理智,握着她的手更用力了些,另一只手拦住她,在身侧给她腾了片小小的位置。 “不要走……” ------------ 第五百一十四章 吐血 玉瑶没办法,只好挨着他躺下,至少不再是叠在他身上。 “我已经不会上当了。”玉瑶面朝上看着床幔。 她见文年不语,接着道:“上回你受伤,说容羽不在,让我照顾你,我后来左思右想……”玉瑶转过头:“你当时是不是早就醒了。” 文年实话实说:“是。” “我看方才你手上力气大得很,一点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玉瑶有些扭捏,没有将后半句“只是想借机留宿这里吧”说出来。 “是。” 玉瑶看向他:“我还没说是什么呢,你就说‘是’。” 文年勾起极温柔的笑容,侧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说是就是。” 玉瑶被气笑了,不过只要他身体无恙就好,她知道他今晚也累了,不舍得责怪,亦换了副温柔的眉眼,轻声问道:“阿年,你身上的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都过去了……” 文年伸出手,正想抚过玉瑶的脸颊,忽而顿住,烛光的暖色也挡不住他面上的苍白。 他似乎强忍着什么。 “阿年!” 鲜血顺着他嘴角留下,玉瑶瞪大了眼,慌忙拿出帕子,文年掩住嘴吐出一口鲜血。 他咳了几下,道:“不碍事的,别担心。” “你都吐血了还说不碍事?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你的身子?”玉瑶有些生气,起身道:“我这就去叫容羽。” 文年太虚弱了,这一次没力气拉住玉瑶。 玉瑶吩咐完春彩就立刻又回来守着他,照顾他漱口喝水,文年递过杯子,见玉瑶事无巨细都要照顾到,笑道:“在你眼中我就是这么脆弱的?” 玉瑶放下杯子,又替他整理了下背后的靠枕,没好气地道:“这不是脆弱不脆弱的问题,以前你只有一个人,什么事硬要自己扛下我没意见,难道以后你还准备什么都自己扛吗?” 文年愣了下,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玉瑶看他样子心道他终于能听进去一点了,结果不消片刻,他又道:“不过也好,若是我有个什么病什么灾,还得让你这么辛苦照顾我。”他抬头看向玉瑶,轻轻挑眉道:“我可舍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玉瑶道:“什么病什么的,多不吉利!呸呸呸!” 见文年还是不当回事的表情,脸都已经白成一张纸了还硬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玉瑶气到:“还不快说‘呸呸呸’,别没事老咒自己。” “好好好……”文年勾起苍白的嘴角,被玉瑶逗笑了:“呸呸呸。”结果刚没笑两下,他忽然捂着胸口紧紧皱眉。 玉瑶现在对于他的疼痛了解大概摸出了个规律,若是他表现得极其难受,大约是装的想骗她照顾或者亲近。若是这般听话乖巧地躺着不动,却还有心思玩笑,那大约是真的受伤。倘若在后者的情况上又出现了难受的表情,那就只能是连他都忍不了的痛苦。 文年还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此刻已经被玉瑶看透,强忍着痛苦还想着再多撑一会。 他之所以安安生生躺在床上,就是他真的站不起来,哪怕还有一点力气,他都要起身再逗一逗玉瑶,或者拉她到身边,好让她少担忧一些。 ------------ 第五百一十五章 睡熟 “姑娘!容大夫来了!”春彩脆生生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文年还在琢磨着一会怎么才能让容羽不要表现得太严重,玉瑶已经匆忙起身将容羽迎了进来。 “快!快来看看。”玉瑶边说边把位子让给容羽:“他今日来了以后喝了三杯酒,接着就开始不舒服,方才还吐了血。” 容羽在听到“喝了三杯酒”的时候就已经瞪大了眼,然后听到“吐了血”,赶忙紧张地切脉,满脑子都是“公子怎么会吐血这么严重”,他压根没看见文年给他使的眼色。 玉瑶见容羽神色,心中一沉,原来文年跟他说的“不能喝酒”是真的,她方才还以为是文年随口杜撰的借口……思及此,玉瑶目光带着愧疚落到文年脸上。 文年下意识就安慰道:“玉瑶,我这些不碍事的,是你太紧张了。”完全忘了容羽正在给他切脉。 话音未落,容羽就十分严肃地打断道:“公子!你这是什么话!这个伤什么情况公子不知道么?怎么能说不碍事的。”容羽显然有几分生气,放在平时他是万不敢这样跟文年说话的,大约是来自“病人不听医嘱的底气”,他责怪道:“而且公子明知吃这个药不能饮酒,却还吃了三杯酒!” 文年听完,脸刷地又白了一层,话都说不出来了。 容羽还以为是他旧伤发作,慌忙取来银针,更铆足了底气责备道:“属下怎么交代的!吃这个药若是饮酒过量,是会死人的!” 文年彻底放弃瞒过玉瑶的念头,索性闭上眼,由着容羽一边叨叨一边施针,时不时还跟玉瑶解释着这伤那伤,玉瑶也不负众望地仔细询问着有哪些忌口哪些注意事项。 文年听着他们两个的碎碎念,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十分顺畅。缓缓地,他感觉声音渐远,胸口的疼痛感也被抑制住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公子睡着了。”容羽低声道,收起针,带着玉瑶坐得离床榻远了些。 玉瑶不放心地看了文年一眼,问道:“真睡着了吗?” “姑娘何出此言……”容羽疑惑道,不过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定然是文年装睡做了什么叫人家心有余悸的事,想到这里容羽不敢再问下去,只坚定道:“公子是真睡着了,属下这几针下去,公子至少睡到明日晌午,姑娘大可放心。” 玉瑶松了口气,转头又看了眼文年安睡的样子,道:“他是该好好休息了。” 容羽闻言心有感触,叹了口气道:“公子太不爱惜身体了。”话里透着心酸。 “既然他睡了,容羽,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姑娘请讲。” “他这一次究竟为何会吐血,方才只知道是旧伤,是因何受的伤?” 容羽斟酌了下,道:“姑娘还记得上次你从公主府出来后他中箭吗?就是那一次。” “可是……当时不是说只要足够时间休养,可以恢复好的吗?” “是可以恢复好,可是公子他没有休养。”说到这里,容羽亦有些哽咽,心中悔恨当初就应该把情况说得再严重些,拦着不让公子回大魏,不过他随即就叹了口气,他哪里能拦着得住公子。 ------------ 第五百一十六章 病根 玉瑶心中将文年先责怪了几句,为何就不能好好听大夫的话,受了那么重的伤,他…… “他不好好休养,他着急去哪?”玉瑶算了算当时的时间:“他着急回魏国?” 容羽点点头。 “为何?”玉瑶不解。 容羽犹豫半天,看了一眼文年,决定不能让公子做了这么多事而公主却不知道。于是道:“因为姑娘你。” 玉瑶愣住。 容羽索性不吐不快,反正公子要罚的话,说一句跟说清楚都是要罚的,他道:“姑娘当时已经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公子说他若还待在文府,或许不能事事护你周全,是以他决定回大魏,以他自己的身份重新出现在大梁。还有……”容羽一时嘴快,差点把另外一件事也说了出来,要是叫公子知道,怕是命不够赔,赶紧闭上嘴。 “还有什么?”玉瑶追问。 “还有……”容羽飞快换了件事,接着道:“还有就是公子当时受了伤本就没好全,回大魏要一个月行程,偏偏公子路上还要加快进程,是以伤口拖了很久才好,落下了病根。自那以后,淤血未除净,公子时而就会胸口痛难忍,属下也是花了一些时间,才配了药给公子,有消除淤血止痛的效果。” “那……在你没有配出药之前,他就这么忍着吗?” “想必姑娘也清楚,公子从不喊痛,他不愿意说,没人知道他伤的有多重。可是属下是大夫,属下知道,当初也说过,伤口距离心口处只差分毫,痛起来怕是比再刺上一刀无异。可是他就这么一直忍着,除非吐血,他都觉得没事。”最后这句话容羽带了明显的埋怨。 “不,方才都吐血了,他还说无碍。”容羽又补了一句,强烈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玉瑶又生气又心疼。处事那么聪明有条理的人,怎么就能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乱来的呢。为了早点回来保护她,就急匆匆带着伤回了魏国,他问过她的意见吗?玉瑶真想把他摇醒好好质问他,告诉他这件事她不同意! 她不同意他就这样轻易地伤害自己。 “那,他现在多久旧伤会犯病?” “属下也有过错,这方子中有一味止疼的药,用多了就会产生依赖感,短短数月,药量已经加大了一倍,且似乎这药也刺激到了伤口,依属下目前看到的,犯病的次数在加快,不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 “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那是多久?” 容羽顿了下:“三日一次。” 玉瑶坐都有些坐不稳,慌忙扶了一下桌子。她竟不知道文年瞒着她这么多! 容羽连忙道:“其实只要公子愿意静养,瘀血慢慢退散也是可以的,虽说可能会留下点小毛病,但绝对不至于像想在这样。” “但是他不愿意是吗?”玉瑶说出话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抖。 “是。”容羽道:“公子总有许多事要做,夜里又不好好休息,经常白日里出去,晚上还在府里见人。他总觉得自己忍得住。”说到这里,容羽恳求道:“姑娘,求你劝劝公子吧,他的身体真的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我会的,你放心。他不心疼自己,我心疼。”既然说到这里,玉瑶又问道:“他身上的那些伤,你都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旧伤 容羽先是一惊:“公子跟你提过?” “没有,我看到的。” 容羽表情变得复杂,不敢表现太多,只“哦哦”两声慌忙应下。接着解释道:“那些伤都是长年累月下来的,并不是一次受的伤。有些可能连公子本人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了。” “那你记得吗?” “属下自然记得,只有公子他一个人心大。”容羽随手指在腰间左侧:“这里的,是还在大魏时帮二公子出头打架时受的伤。”又指向右侧:“这里,是初到大梁,被宇文家族仇人追杀时受的伤。”又指向背后:“这里有两道很深的,是那时他替君主办事,一人中了埋伏,差点没命。”然后又陆陆续续指了一些地方,随口说着那些惊心动魄的事。 玉瑶听得心惊胆战,文年能活到现在可真是命大,虽说宇文肱养他长大,可他为宇文家卖的这些命,那份恩情早也该还清了。 容羽看出了玉瑶的心思,道:“我们四公子骨子里是重情之人,不了解到他的人都以为他生性淡漠,其实不是的,他只是……爱板着一张脸……”说罢,虽然文年睡着了,但是在主子面前说主子坏话,容羽还是有些心虚地扫了文年那边一眼。 玉瑶不觉得容羽说错了什么,只觉得自己错过了文年太多太多,若是她能早点遇上他,会不会让他好过一点,至少心里的话有人可说。 玉瑶脑子里浮现文年一贯清清淡淡的样子,在这样的表情下究竟隐藏了他多少或痛或喜的真实感情。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容羽一愣:“什么?” “我说,文年对他自己,怎么能这么无情。”玉瑶起身道:“再跟你说一会天就要亮了,你先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着他。” “属下惭愧,姑娘也休息会吧,公子他还要几个时辰才能醒。”容羽也起身收拾着他的药箱。 “何时给他熬药,你只管吩咐春彩。” “属下亲自来就好。”说到熬药,容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怎么了?” 容羽将针一一收好放到盒子里,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片刻后,道:“虽然吃这个药不能饮酒,可其实三小杯下肚,也不该吐血这么严重。”容羽端起桌上的酒杯闻了闻,问道:“这个也很清淡。” “是,这不是烈酒,是春彩酿的甜酒。” 容羽脸色很奇怪。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这酒里有毒?!” 容羽见玉瑶已经开始胡思乱想,忙道:“不是不是,不是酒的问题,是饮酒后,有什么事又刺激到他了。” “刺激到他?”玉瑶一头雾水,回想着喝完酒的事情。 “比如什么能让他一股热血上头的那种,比如生气。只有这种情况,血流加快,毒素攻心,才会让他加倍痛苦。”容羽见玉瑶陷入沉思,他也想找出文年这次严重的答案,又问道:“有吗?” 玉瑶一帧一码地回想着,忽然,她面色通红,她知道是什么让他加速饮酒毒发了…… 就是她叠在他身上的时候,也正是那之后,文年就吐血了。 玉瑶双手捂着脸,坐了下来,心里有点崩溃和无语。 容羽吓了一跳:“怎么了?是想起来了吗?” ------------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上朝 玉瑶捂着脸点点头。 容羽十分兴奋,急切地问道:“看来我推测的是正确的,那他究竟是做了什么事?”他见玉瑶捂着脸,似乎是痛苦?又问道:“是争吵了吗?” 也不应该啊,公子来这里怎么会争吵。 玉瑶低着头道:“你别问了,总之你的推测是对的。我以后会看好他,不叫他动怒。” 容羽虽然好奇,仍毕恭毕敬道:“是,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玉瑶点点头,等听到关门的声音,她才敢把脸露出来,她侧头看了一眼文年。 “叫你节制节制,就是记不住。这下好了,痛并快乐着……” 说完她看看窗外,天都有些蒙蒙亮了,她也察觉到了困意,本想就睡在这里,听了容羽的话,老老实实去其他房间了。 她不满地叨叨着:“该喝清火汤的人究竟是谁!”然后想着起床后叫春彩也给他煮一碗清火汤,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 太子在长寿殿跪了一夜,始终没有等到召见他的父皇。 萧施德原本还在心里头准备了一套说辞,想把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出去。可当他看到外面天开始亮起来时,就知道说辞已经不够用了。 他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什么“有煞”“风水有异”,统统是专门针对他布好的陷阱。 不过直到他想明白的确是被构陷,他还没有真的开始慌。 让他真正不安的,是又一个时辰后。 清晨上朝的声音是宫中每一日最有生气的时候,门外传来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夹杂着晨日里官员见的问好,要开始早朝了,却没有人来通知他。 萧施德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从地上站起来,跪了太久一个踉跄差点倒下去,他跌跌撞撞走到门口,刚推开门就被侍卫拦住。 “上朝了,你们听不到么?让开,本宫还有很多事要替父皇处理。” 侍卫拦住道:“回太子殿下,陛下正在早朝,陛下吩咐,让殿下在这里静心思过。” 萧施德愣住,几个月没有去过朝堂的萧衍,今日去了早朝。他心中的恐慌达到了顶点,萧衍去了早朝就意味着他昨夜的事要被放在朝堂上议论。 他竟然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人会站出来为他说话,又或许是全部都站出来。那些群臣此刻在他记忆中好像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 奉天殿中,萧衍威严不改,几个月的休养凭空让他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精明。昨夜发生的事原本是抓贼人,之后发现事情不简单,连夜着刑部审讯,消息就这么走漏了出去,到了今早,群臣们皆已知晓,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 萧衍脸色极难看,朝堂无人敢劝。 一阵静默后,萧世缵走了出来。 “父皇,昨夜太子的事儿臣也听说了。儿臣有几句话想说。” 众人不由地都看向他,心道,说好话的人没等到,落井下石的倒是来了一个。 萧衍见他走出来,亦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讲。” ------------ 第五百一十九章 说情 “是,父皇。”萧世缵起身道:“刑部昨夜审了些太子的幕僚,听闻此事的主意是由一个道士出的,而最开始提醒太子的,亦是有信智大师。” 萧衍已经有些不悦:“你想说什么?信智大师有罪过?” “儿臣不敢,信智大师只是做了他该做的。” 萧衍这才稍稍缓和了些,他也有些捉摸不透萧世缵的意思了,又道:“你继续讲。” 萧世缵道:“太子向来尊奉信智大师,所以难免后来会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加上太子又与丁贵妃母子情深,自然迫切想要寻求一个破解之法。走到这一步,实乃人之常情。” 大臣面皆是意外,他们怎么都猜不到,愿为太子开口的人竟然是三皇子。 萧衍意外之余,脸色却更差了。 人之常情吗?萧衍心里一阵冷笑。 萧世缵情真意切地跪下磕了个头:“所以儿臣斗胆请求父皇,看在太子一片孝心的份上,从轻发落!” “平时不见你说话,此时倒敢替太子开口。” 这两句话看似是再说萧世缵,实则是不满平日里巴结拥护太子的大臣们,此刻竟无一敢站出来。大臣们脸上挂不住,终于有几个人站出来为太子说了话。 萧衍没有仔细听,只是在思考这究竟为何。 若是太子知道今日原本无人敢替他说话,他会当如何?萧衍太了解他这个儿子,萧施德会觉得这些大臣为了自保,可以理解。 因为太过仁慈,所以大臣们不愿为他冒这个线,他们早就摸透了萧施德的脾气,即便不开口,也不会落得什么坏处,反而今日开口,还可能被萧衍发作。 萧衍面无表情地想着,下面的人见他也没发脾气,更多人趁机站出来替太子说话,一时间他觉得耳边越来越吵。 “够了!!” 下面顿时安静。 萧衍继续道:“朕真不知养你们有何用。” 大臣们一头雾水,萧施德却知道他的话终于起了作用,低着头眼睛里闪过寒光。 萧衍这个人向来将道义看得很重,从当年对萧正德态度就能窥探出来,虽然萧世缵不知道当中原委,可他猜得到萧衍的态度。 是以今日,他必须先让萧衍对他哪怕有一丝愧疚的心思,他就足够了。 在萧衍以为萧世缵要落井下石的时候,封王的事已经到了他嘴边。可结果,却是他错误地揣度了萧世缵,萧衍万不愿自己这个心思,他不能将这个气撒在萧世缵身上,那眼下刚好有个现成的矛头。 萧衍道:“于情,太子亵渎皇陵,愧对列祖列宗,不孝。于理,太子命人所做之事为巫蛊之术,巫蛊在各国皆为禁术,堂堂太子,知错犯错。‘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道理你们不懂吗?一个个还在为他说情,国法何在!你们把朕至于何处!” 大臣们跪倒一片,萧世缵跪在其中,大呼了几句“儿臣疏忽”、“感情用事”、“不堪大任”云云。看起来是在说自己的不是,实则是在暗示,只要萧衍思绪稍微一偏,很难不去想究竟是谁“不堪大任”,又是谁“感情用事”。 终于有几个大臣出了点端倪,看三皇子的眼神都带了一层防备,萧世缵态度让萧衍对太子的能力产生了怀疑,种下了“犹豫”的种子。 萧衍一旦开始犹豫,就是萧世缵的机会。 ------------ 第五百二十章 醒来 太子一直等到过了午膳的时辰,终于在长寿殿等到了萧衍。 萧衍刚一进门,太子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喊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他对外面的事发展到什么情况一概不知,也不知道萧衍究竟知道了多少,喊了几句,窥萧衍眼色不耐,看样子,怕是比他预想的情况还要糟糕,萧施德当下心虚了一半,索性开始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儿臣是被蒙蔽了双眼!父皇!儿臣是被那道士的话迷了心智啊!” 不说还好,一提道士,萧衍就想起朝堂上萧世缵的那些话,不由地看萧施德的眼光都带了些厌恶。他深吸一口气,对萧施德这个样子失望至极,他宁可萧施德将这一切明明白白的讲给他听,也不愿看到他现在的模样。 萧衍等他彻底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你知道朕怎么知道是你做的吗?” 这件事萧施德想了一夜,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是证据,虽然说他那日去了皇陵,而那个宫人也的确是他的人,可没有直接证据的话,完全可以说是栽赃陷害。 “看样子你还不知道。”萧衍眼底闪过一丝无奈,继续道:“你那日派的人都是身手好的,是你亲自挑的吧?” 萧施德颤巍巍地答道:“是。”可他不知道他其中有什么问题。 “这就对了,那一批身手好的人,都是朕亲自调过去保护你的御前精卫。” 萧施德瞪大了眼,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是吗?”萧衍眼神有些落寞:“在你身边这么久了,你都未曾察觉,若是这些人不是朕派去的呢?你还能活得到现在?” 萧施德眼神空洞,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出了岔子,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叫朕说你什么好呢?朕原本派那些人到你身边,是想暗中保护你,毕竟你是将来的储君,太子之位多有危险,同时也想试试你的能力,看你何时能发现身边换了人。”萧衍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气:“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错了。当时都是因为那个道士——” “道士道士!道士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萧衍打断道,怒目而视:“你是太子!是储君!轻信一个道士的话,说出去叫人笑话!你在做之前有没有想过朕,有没有想过列祖列宗!你还真当这天下已经是你的,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 “不是的,父皇,不是这样的!儿臣从未这么想过!” “你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真让朕怀疑,这真的是未来一国之君该有的样子吗?” 萧施德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只觉得这几句话问的他脑子一片空白。 这是在质疑他不够资格成为一国之君吗?萧施德魔怔似地摇了摇头,又抬起头倏地看着萧衍。 萧衍一直在等着上他的目光,父子相对,有的不是血脉亲情,而是看不清道不明的揣度和试探。 ------------ 第五百二十一章 煎熬 萧施德忽而想到了这件事的最早的起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没凭没据地开始一派胡言:“父皇,一定是三皇弟,是他陷害我!是萧世缵陷害我!是——” “啪——” 萧衍一掌将他扇到了地上。 这种来自于战场厮杀的力量,萧施德从未体验过,只是在幼时听太傅提起过父皇的雄威,这一巴掌,他确实结结实实感受到了来自天子最内心的力量,那种不可置疑的权威和皇家的尊严。 萧衍的愤怒中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似乎在下定极大地决心。 他想到了萧世缵说的话,想到了群臣对太子的态度,甚至莫名地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他曾经杀死的那名男婴,当时的情况与太子何其相似。萧衍顿时一阵怒火上头,这阵怒火是来自于他对自己曾做过的巫蛊之术的羞愧和逃避。 “太子罪孽深重,不配为君,即日起,永不得出太子府。” 说罢萧衍转身离开,将对这一切的厌恶留在这里,仿佛这一道命令,不只是下给太子,还下给曾经的那个自己。 半晌,萧施德才扶着门自己站了起来,他思索着这句话的意思,这样的惩罚,对于巫蛊之术来说,算是太轻了。可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几乎是断了后路。 萧施德虽然一直觉得看不懂自己的父皇,可这一次,他彻底糊涂了。这比直接定罪于他更让他煎熬。 …… “父皇竟然没有褫夺他的太子封号!” “你小声点!”彦妃看了一眼周围:“这可是在宫里,你岂能胡言乱语!” 萧世缵只是声音小了点,埋怨没停下:“父皇心软了。” “本宫当然知道陛下心软了!”彦妃不耐烦地转了几圈手中的珠串:“可我为了避嫌,也不能去见陛下。你父皇何等心思,我只要开口,他必定起疑。” “父皇难道想任这样一个人做储君吗?” “也未必,毕竟不是让他永不出府吗?” 萧世缵表情稍微缓和了一点,又道:“可若是父皇下定了决心,断不会留着太子位给他。” “儿啊,越是到这个时候越不能急,先着急的那个人往往是得不偿失的那个。” 萧世缵思索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母妃,儿臣先退下了,若是有什么事……”他稍稍抬眼。 “本宫知道,自会通知你的。退下吧。” …… 比容羽预想的还要久,那几针让文年一直睡到了下午。 他醒来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他忽然就一惊,因为玉瑶断不会留他一个人在房间的,他慌忙撑着坐起来,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文年顾不上这么多,披上外衣几步推开门,却看到春彩正在院子里哼着小曲儿摘菜,册羽还在一旁帮她。 册羽听到声音就立刻反应过来了,忙站好道:“公子。” 春彩却是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扬起个笑脸:“文公子,你醒啦!奴婢这就去给你端清火汤!” 文年皱眉,不过看他们两个的模样应该是没出什么事,他问道:“玉瑶呢?” 春彩道:“回公子,姑娘就在厢房呢,奴婢去叫她!” “不必了。”说着文年就朝厢房走去。 “好嘞!那奴婢这就把清火汤端到厢房去!”说着高高兴兴地跑走了,似乎今日心情极好。 ------------ 第五百二十二章 推开 文年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他悄悄推门进去。 玉瑶睡得正熟,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进来,看样子是午膳后休息了。文年在床边坐了半刻,还是准备把她叫醒,他勾起一抹坏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俯身而下。 “姑娘!给文公子煮的清火汤来——呀!”春彩慌忙放下碗,一遍喊着:“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一遍关上门飞快地退了出去。 她一嗓门已经把玉瑶叫醒,玉瑶一睁眼,文年就在面前。玉瑶先是困惑了一下,然后也缓缓地笑了起来。不过当她反应过方才耳边响亮的“清火汤”三个字后,想也没想一把将文年推了几步远。 文年压根对她没有任何防备,这一掌来得突然,他又刚好带着旧伤,莫名其妙地退了几步站稳。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脸委屈。 玉瑶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慌忙从床上下来,拉过他:“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文年更不可思议地盯着她。 “不不、不,我是故意的,但是!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 “是……”玉瑶拉他坐下:“你先把清火汤喝了,我再跟你说。” 文年皱眉看了看那碗莫名其妙的汤,又想到她方才紧张的样子,大约明白了一些,淡淡道:“你这是打击报复。” “什么?” “因为我之前让春彩给你煮了清火汤,你就也要给我煮一碗?” “才不是。”玉瑶又将碗往他面前推了一节:“你喝了就是,对你好的。” “对我好?”文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要喝清火汤,未免有些不讲道理了。” 玉瑶被堵得咽了一口气,她上次不也什么都没做吗?就被骗着喝了一碗,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她说不过他,索性道:“你喝不喝?” “不。” “好。”玉瑶端正姿态,严肃道:“你知不知道你昨晚为何吐血?” 文年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心虚,挑眉问道:“容羽都跟你说了?” “怎么?你还准备一直瞒着我?”玉瑶瞪了他一眼,接着道:“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的旧伤什么的我都已经知道了,今日先不跟你计较。” 文年轻轻勾起嘴角,看着她一副“以后再找你算账”的表情觉得莫名可爱,心头微动,一股热血也在身体中伺机而动。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玉瑶移了一下自己的凳子:“你先离我远一点。” 玉瑶满意地看了一下他们俩之间的“安全距离”,认真道:“容羽说,昨日你虽然吃了三杯酒,可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导致你吐血的,其实是……是、是”玉瑶组织着语言:“是你急火攻心……”然后又飞速说了句:“所以你必须得喝清火汤,清清心火!” 文年顿了一下,“噗嗤”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文年笑着悄悄朝她靠近了些,玉瑶发现后刚要躲开,文年慌忙端起碗道:“我喝我喝,你大可放心。” ------------ 第五百二十三章 埋怨 玉瑶嘀咕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该喝……”她看着他喝得一滴不剩,放下碗,这才放心,又问道:“你方才笑什么,笑我吗?” 文年轻轻摇头,道:“笑我自己,其实我知道的。” “你知道……”玉瑶瞪大了眼:“你知道你还?” “我知道会加速毒性,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来势汹汹。方才你说容羽也这么说,我就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是对的,只是没控制好。” 玉瑶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那是没控制好吗?你那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本来文年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玉瑶似乎是真的动怒了这,问道:“你……生气了?” “我当然生气。你怕我担忧,瞒着我你的伤;怕我失望,不能喝酒还喝;知道情绪激动会加速毒性却不克制。你什么都是先想着我,你究竟什么时候可以先想想你自己。我只想你好好的,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高兴,我不需要你事事想着我,我只要你好。若是……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这情绪一激动就落泪的毛病究竟什么时候能好! 玉瑶心中暗骂,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明明不想哭的,偏偏流泪流得一塌糊涂。 文年慌了神,慌忙去帮她擦泪。 “没事的,没事……我只是……” 只是眼泪有点控制不住。 玉瑶也慌忙擦干眼泪,一边还推着文年:“别靠我那么近,你不要命了。” 文年闻言心疼得要命。 他将玉瑶拉过抱在怀里,玉瑶紧张地左右挣脱生怕他一个激动犯病,却被文年牵制得死死的不得动弹。 抱了一会,见文年都好好的,玉瑶这才稍稍放下心。 玉瑶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着:“这样没事吗?” 文年正要开口,忽然皱眉捂住心口。 玉瑶吓得又要逃开。 “逗你的。”文年笑着拉住她,重新将她安置在怀中:“没事的,昨日可能是太累了,今日这不都休息好了吗?” 玉瑶脱不开怀抱,只得在他胸口气恼地捶了一下,看起来倒像是撒娇,玉瑶干脆不动了,安心的靠在他怀里。 “容羽都跟你说了什么?”文年问道。 玉瑶莞尔:“休想在这个时候套我话,你堂堂魏国公子,怎么能使‘美人计’呢,不害臊!” “你不说,我去问容羽也是一样的,他可不敢糊弄我。” “你可不能责罚容羽,都是我非要问他的!” “是‘非’要问他吗?”文年特意加重了“非”字,文年心中清楚,容羽对他病情诸多埋怨又不敢提,八成昨夜将肚子里多少年的话向玉瑶倒了个干干净净。 玉瑶有些心虚,不过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道:“反正……他也是为你好!我昨日答应了他的,一定不让你责罚他,你可不能不给我面子,不然以后我要是嫁给你,岂不是在你家抬不起脸来?” 文年被气笑了,这么一件小事,竟然叫她把嫁人都抬了出来,他笑道:“你想好嫁给我了?” ------------ 第五百二十四章 咬文嚼字 玉瑶低头不语,硬生生表达了“我就是没听见”。 文年幽幽道:“想没想好都没关系,你嫁的人若不是我,我就取了你的命。” “哎!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 “你现在听见了?” “听见了!”玉瑶没好气道,然后瞬间换了一副神秘的模样,悄悄靠近文年耳畔:“不过,我不会给你取我命的机会,我只会给你娶我的机会。” 文年笑到一半就皱起眉头。 玉瑶半是担忧半是怀疑地看着他。 文年一只手捂住心口,淡淡道:“这次是真的有点痛。” 不等玉瑶挣扎着要离开,文年从容地将她打横抱起,朝床榻走去。 玉瑶猝不及防地被放到了床上,瞪大了眼睛,伸手抵住文年靠过来的胸膛:“你要做什么?你疯了?不要命了?” 见文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玉瑶慌了神,她必须得拦住他这个疯子,怎么在这件事上他一点都不懂得克制呢!明明平日里装冷淡装得有模有样的。 “不行不行!”玉瑶喊着:“不行阿年!至少现在不行!我可不想在这件事上要了你的命!” 文年轻笑,站直了身体看着她:“哦?‘至少现在不行’?那什么时候行?” 玉瑶知道被他套进去了,又害羞又气恼地别过头,谁知文年不要命地又凑了过来,玉瑶忙推开他:“除了今天!” 文年惊异地挑眉,这次胸口是结结实实疼了一下。 玉瑶见他眸中像是燃了火,忙接着道:“还有明天,后天也不行!总之你病养好之后才可以!” “养好之后就可以?” 文年明明声音很淡很柔,玉瑶却听出了一种危险临近的感觉,她纠正道:“是‘之后才可以’,不是‘之后就可以’。” 文年笑了笑,没有继续跟她咬文嚼字。 “阿年!你去哪?你听明白了吗?” 文年轻描淡写道:“听明白了。今日已过大半,我该去问问昨夜里的事进展得如何了。” 玉瑶还没来得及有说话的机会文年就推门离开了房间,她倒在床上胡思乱想着,容羽说是因为饮酒引发的毒性,只要毒性过了,应该就不会因为激动让他更难受了吧。 想了一会她准备出门去监督下文年有没有好好吃药。 “文年呢?”玉瑶见院子里只有春彩一个人。 “姑娘,文公子他们说有事先走了。” 玉瑶点点头,想到昨夜的事,又问道:“今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姑娘是想问宫里的事吧?听册羽说,太子被禁在太子府,永不得出入。” …… “太好了!太好了!”宇文泰见文年回来,迫不及待表达着自己的兴奋:“原以为还有费一些功夫才能引得他们的矛盾,没想到这萧老儿竟然没有废除太子,就凭这一点,我就不信他萧世缵能坐得住!” “是啊兄长,看样子,要提前了。” 宇文泰拍了拍文年的肩,感叹道:“天助大魏!天助大魏!” 感叹完后,他飞快地完成了从一个的威风凛凛将军到鬼鬼祟祟街边嚼舌跟的瞬间转变,问道:“昨晚你去哪了?” ------------ 第五百二十五章 大户人家 宇文泰这幅样子叫文年哭笑不得,他道:“昨晚不是去皇陵了么,兄长记性怎么这么差。”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文年十分坦荡地看了他一眼:“那是哪个?” 宇文泰“啧”了一声,看了看文年身后的册羽和容羽,他俩赶紧颔首退了出去,“惹不起躲得起”地飞快跑没影儿了。 “你看你把他俩吓得。”宇文泰望着他俩离开的方向,又转头道:“你别藏着掖着啊,让为兄帮你看看,这姑娘家世怎么样?配不配的上你?” “配得上。” 宇文泰见可算问出了一点眉目,兴奋得比听到太子被囚禁还激动,又道:“那就行,看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就缩小了范围了,这建康城能配得上咱们家的,可不多啊。”他心里已经盘算好出了这个门就叫属下去查一查都有哪些人家有适龄姑娘的。 文年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兄长别去查了,劳心费力。” “唉!这是什么话,这可是咱家的大事,不累不累。” 文年似笑非笑道:“我的意思是,别白费力气,你查不到的。” 宇文泰从小被文年噎习惯了,不当回事,口气颇大道:“这怎么可能查不到,除非你想娶的是公主!就算你想娶的是公主,再过个十天半月的,她也不是公主了。”他自己说完,又恍然大悟道:“哦对,那我得把公主也划进调查范围。” 文年好心劝道:“兄长,真的不用费心了。我说查不到你一定查不到的。” “那不如……你直接告诉我?” “不行。”他回答得干脆。 宇文泰讨了个没趣,心里自己给自己做了些退让:“但是这件事父亲总得知道吧,你准备什么时候说?说的时候第一个告诉我吧!” “我再想想。” “这有什么想的?”宇文泰追着他继续道:“娶姑娘你以为是你一句话就能娶的?你不得三媒六聘,聘礼你备了吗?喜服你又选了吗?”宇文泰见终于问到了文年心里头,乘胜追击:“我是兄长,可以代替父亲上门提亲,你现在还不好好巴结我,到时候上门我好跟亲家多说几句你的好话!” 文年笑道:“‘亲家’可有点不好惹。” 宇文泰皱眉,思索道:“原来是个难相处的亲家,那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打听下亲家喜好。”他十分认真地自言自语了一阵,最后道:“不过你放心!为兄肯定帮你搞定!” “如此,我就先谢过兄长了。”文年拱手道。 宇文泰早就知道这辈子能帮得上文年的时候屈指可数,眼下遇到一个,还是个重要的事,一时飘飘然,眼睛看到了天上去,摆摆手:“跟为兄客气什么!这可是咱家的大事,父亲知道了不定多高兴,为兄一定帮你办妥!到时候叫你风风光光——哎?!人呢?阿年!” 宇文泰“哎呀”一声,一拍脑袋,这才忽然意识到,竟又被文年给绕进去了,说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从他嘴里问出来。 ------------ 第五百二十六章 意外 太子被囚禁太子府的事,一夜之间在宫内宫外炸了锅。萧衍顾及皇家颜面,对外并没有言明原因。可那日夜里的事情,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从守灵宫人的口中留了出去。 不堪的皇室秘闻对百姓最有吸引力,尤其是这种对外没有公布的宫闱巫蛊之事。这当中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时间太子萧施德真成了人人口中的笑话。 “好好的太子不做,非去搞什么巫蛊,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说呢,太子殿下待人宽厚,怕不是遭人陷害?” “嘘……这是咱们能说的!不想要脑袋了!” 亏得萧施德为政时期以仁爱著称,百姓们也算是口下留情了,还不忘想着替他找借口,要是萧施德能知道这些,估计心里也能好受些。可惜萧衍下了命令,太子府禁止任何人向太子透露外面的事。是以太子除了看书,每日只能在自己府里做些休养生息的事,寻求一个“心静”。 此刻他与太子妃一起,在府中的湖里泛舟。 “若音,你可恨我?” 太子妃摇摇头:“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殿下是臣妾的夫君,便是死也是要跟殿下一起。”这些日来,太子妃这样安慰的话说了太多遍,可萧施德隔几日就又要问起,人在脆弱的时候,最怕的不是敌人,而是身边的人也会弃你而去。 “其实……臣妾之前就提过,若是……” “不必了。”萧施德打断道。 蔡若音讪讪低下头,没有再开口。她几次暗示明示可以让她的娘家去陛下那里说情,哪怕探探口风呢。不过每次都被太子一口回绝了。 萧施德又道:“父皇既然让我在这里思过,那我们就不要去想那些,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你说我是假装听到还是没听到?”他揽过蔡若音:“好了,别瞎想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相信父皇,他既没废我太子之位,那我在他心中就仍是最适合储君的那个人。” 蔡若音在心头叹了口气,知道是劝不动的。她靠在他肩头,轻轻“嗯”了一声,只有听天由命了。 “天色快暗了,我来替娘子划回去。”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萧施德也说起夫妻间的私语来。 蔡若音抿嘴笑了笑,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无论如何,身在官家能嫁得如此郎君,也算是她上辈子积福了,她应了一声“好”,萧施德拿起船桨。 萧施德偶然发觉,每当划着一片小舟到湖中央的时候,他都会有种暂时忘却世间烦恼的舒畅,是以这几日,他都带着蔡若音来这里划船。 萧施德将船桨放入水中,忽然间,船桨另一后一股力量,猛地带着他往水里去,萧施德立刻放手,却在晃动的小舟上没站稳,腿撞在船沿,一头栽了下去。 蔡若音惊吓之余还伸出一只后去拉萧施德,奈何没抓住,电光火石间,蔡若音先大叫几声引起岸边人的注意,接着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今日的万幸,是蔡若音会水,蔡家人原本来自于江南水乡,也是跟随了萧衍后才到了建康城,是以蔡若音少时就识水性,不过这么多年了她都没下过水,这一刻却把害怕什么的通通抛到了脑后。 ------------ 第五百二十七章 落水 蔡若音一只手拉着船沿,另一只手死死地拽住太子,但是她却不够力气将他拉上来,只能勉强拖住,在水里继续喊。 太子府最不缺的就是下人,也就是湖中央没有而已,不消片刻,几个会水的就游了过来。 太子被救上船后,蔡若音自己翻上船,呵道:“快!将太子府封死,一间间挨个仔细检查,找一个刚从水中出去的可疑之人!”她略一思索,又道:“先去浣衣坊查!那里最好藏匿方才的湿衣!” “是!”一个下人领了命,率先游到岸边去传话。 蔡若音将太子抱在怀中,还好,方才时间很短,太子吐了几口水就清醒过来了,不过刚一清醒,他就皱起眉倒吸一口气。 “殿下?是冷吗?” “我的腿……腿……” “腿?”蔡若音闻言慌忙去检查,从外面看不出有异,她只好挨个按压,刚一碰到左腿小腿处,萧施德就不顾身份礼仪地惨叫了一声。 蔡若音心猛地一沉,心跳越来越快,连手都颤抖着,她喘了几口气,胡乱抹开黏在脸上的湿发,吩咐道:“快!划快点!!快点!!传御医!让岸上的人传御医!” …… 萧衍近日都在御书房,大臣们也识趣地不去打扰,有好几日,若不是苏公公提醒,萧衍甚至想事情想到忘记就寝的时辰。 他今日又待在御书房,依旧是同一个问题。 萧施德是不是被陷害的? 其实从他有这个疑问开始,他就已经偏向萧施德,他自己浑然不知,还各种尺度衡量着萧世缵的行为是否合格。 可他派人调查后,这件事跟萧世缵一点关系都没,他不由地又将这份烦闷加倍地迁怒到萧施德身上。 所以他在等,他没有废除太子,就是等耐不住性子的人,看看这件事是否有背后之人。 几乎又快要到就寝的时辰时,外面有人来报。 萧衍的心不安地“咯噔”一下。 “回禀陛下,太子在府内落水,摔伤了腿,眼下太医们已经赶过去了。” 萧衍既没有立刻表现心疼担忧,也没有愤怒,只是紧紧地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传消息的人跪在地上半晌都听不到陛下的声音,心惊胆战地等待着。 直到那人实在害怕得不行,硬着头皮问了句:“陛下?” 萧衍这才从复杂不堪的头绪中抽出一丝理智,道:“为何落水?” “回陛下,说是有贼人藏在船底,拖太子入水的。” 萧衍捏了捏额心,觉得头隐隐作痛,他继续问道:“贼人没抓住?” “回陛下,没有。” “告诉太医院的人,若是太子有个什么闪失,提头来见。” “是。” 萧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了些问题后才让他下去,传话的人到了门口这才敢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陛下时不时因着对太子的气还没消,才会连带着对他这个太子府的人态度亦是不耐。 苏公公在一旁道:“陛下近来政务繁忙,连就寝时辰都记不得,老奴看着都心疼啊。所以切莫以为是陛下还在跟太子生气,也与太子府无关,陛下往日里最心疼太子,你说是不是?” “是,是。多谢苏公公提点。”这个传话的是太子府管事,自从太子府被禁以后,这回来宫里,一路上都感觉提着脑袋在走路,听了苏公公的话,这才稍稍安心些。 苏公公看着管事离开,心中暗道,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希望太子能懂。 ------------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多疑 有时候萧衍自己都会恨“天子多疑”。 萧施德巫蛊之事,他怀疑萧世缵陷害。 萧施德落水,他又隐隐怀疑这是个“苦肉计”。 “这太子府不是早就禁止出入了么。”萧衍自言自语思索着。 苏公公刚巧端茶水进来,闻言应道:“但每日依旧有采买。” 萧衍这才意识到苏公公进来了,索性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是说,太子是遭人陷害?” 苏公公跪下道:“老奴也不知。只是老奴觉得,太子不是受了伤么,应该不会是自己要跳湖的吧,这一个不小心,可是、可是会……”会丧命的。 萧衍知道他的意思,缓缓点头:“你说的也对。”他揉揉额心,喝了口茶,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亥时。该就寝了。” “不过,方才那个人说,太子是被太子妃救起来的,太子妃会水这件事,应该只有太子知道吧。” 萧衍那句“什么时辰”显然是随口一问,而苏公公的回应他也压根没听见。 苏公公道:“这是太子殿下福大命大,自然有上天福泽保佑。” 萧衍“哼”了一下,像是笑话又像是斥他的圆滑,不过萧衍心情倒是好了些,起身离开了御书房。 …… 太医给萧施德医治腿伤的时候,萧施德几次疼得昏了过去,终于能睡了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可蔡若音却怎么也睡不着,黑着两个眼圈,仿佛一夜间老了几岁。 “太子的腿怕是要落下腿疾。” “老臣真的尽力了。” “若安心静养数年,或许能正常行走也说不准。” 太医的话犹如刀割般一刀刀都划在她心尖上。 这天下完全没有让一个跛子当太子的规矩,除非跛子本人就是皇帝,不过蔡若音从当年殷驸马的事上就能看出萧衍的态度,萧衍对这个是极其介意的。 是以蔡若音昨夜里当机立断,威逼利诱皆对太医们用上,叫他们务必隐瞒太子会落下腿疾的病情,只说摔伤了腿需要静养。 左右现在太子府已经被封了,只要病情不传出去,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若太子能等得到传位诏书,那时,有没有腿疾又有何妨。 蔡若音反复思索着这些个问题,旁边传来了萧施德的声音。 “殿下,你醒了!”蔡若音慌忙端了水过去。 萧施德喝了一口,皱眉问道:“怎么只有你在?这些事叫下人来做就好。” 蔡若音应了一声,却仍旧是亲自端了药来。 萧施德察觉到不对劲,他喝完药道:“你有话要跟我说?” 蔡若音答非所问道:“殿下觉得腿感觉怎么样?太医们也是尽心尽力,殿下受苦了。” 萧施德的左腿,上边正骨用的木板包了一圈,他试着动了动,疼得龇牙咧嘴。 “还是很疼。”他见蔡若音憔悴不少,转而安慰她道:“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怎么也要几个月去了。现在出不了府,刚好能好好静养。” 说罢他拉过蔡若音,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好了,别愁眉苦脸了。我还要多谢娘子的救命之恩,不如……就以身相许?” 蔡若音原本还打算瞒住他,奈何这嬉皮笑脸的一句话,叫她彻底崩溃,竟扑倒萧施德怀里大哭起来。 ------------ 第五百二十九章 病情 萧施德吓了一跳。 蔡若音是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自萧施德认识她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样子,他纵她哭了一会,帮她擦掉眼泪道:“没事的,有我陪着你。”顿了顿,萧施德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扶着她的手一僵。 “是……是我的腿吗?” 闻言,蔡若音不语,眼泪断了线地往下落。 萧施德不可置信地看着蔡若音,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他多想是个梦,就在此刻惊醒。然而现实还在继续,蔡若音的眼泪像永远止不住了一般。 或许是太过震惊,萧施德反倒忘了大吼大叫,他冷静地问了句:“父皇……知道了吗?” 蔡若音摇摇头:“父皇知道你落水受伤,可是腿的事情,我叫太医们瞒了下来。”她怕萧施德怪她自作主张,忙接着道:“也不算是瞒吧,万一呢,殿下福泽深厚,会好起来的。” 萧施德先是干笑了一下,忽然,他放声大笑起来,心底的悲痛选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出口,渗得人脊背发毛,他直到笑到嗓子都哑了,才不得不边咳边停了下来。 蔡若音被吓到动弹不得,她听闻若人忽然受了巨大的刺激,或在一瞬间变得痴傻疯魔。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不知所措只有将萧施德抱紧,边流泪边道:“殿下!殿下不要这样子,不要啊……”她见萧施德未有一点反应,劝道:“殿下,殿下听臣妾一句,殿下还是太子,只要父皇不废太子,殿下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一定是的!” 听到“储君”二字,萧施德果然有了反应,情绪似乎平复了些,蔡若音见他听得进去,忙继续道:“臣妾自作主张不让太医将此事传出去,就是等殿下顺理成章成为储君的那一日,到那时,谁敢妄议天子呢!殿下只要安心养伤,只要命还在,什么都还有希望不是吗?” 萧施德心跳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蔡若音道:“昨日殿下落水的时候,臣妾当时就想好了,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臣妾绝不独活!” 萧施德闻言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神志也恢复过来:“不要说了。”他拍了拍她的背:“本宫的命还是你救下的,本宫该听你的。” 片刻后,他松开怀抱,认真问道:“我的腿,太医究竟怎么说的。” 蔡若音一五一十地将太医的话跟他讲了一遍,或许是因为她前面的话让萧施德生了新的希望,他再听完病情后没有再崩溃,只是难掩悲痛。 皇位真的是个万能特效药,似乎只要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腿疾便显得不算什么人生大事。 萧施德沉吟片刻,喃喃道:“只要父皇不来看我就好,不过来了也无碍,我可以躺在床上,不下来走路就看不出来。” 萧施德小时候但凡有些头疼脑热,萧衍都会亲自来看望,长大后有围猎受伤什么的,萧衍也会亲自来。这是其他皇子羡慕不来的。所以萧施德此时有这个想法也算正常。 可蔡若音眼神却眼神飘忽,强扯着笑应了句“是”。 她脑子里全是那日管事从宫里回来复述的情景,陛下连一句伤势的情况都没有过问过,真的还会来看他吗? 蔡若音满是担忧地看了一眼萧施德,等再过些日子他也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 第五百三十章 别有洞天 册羽赶着马车在仙乐坊门口停了下来。 玉瑶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微微一怔。 册羽看出她的疑惑,道:“姑娘,是公子吩咐的。”然后麻利地放了小台阶在车前。 仙乐坊据说很久没营业了,因着也无人知晓背后老板是谁,所以渐渐地,人们都将这个地方暂时忘了。玉瑶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估计这地方的背后之人,正是魏人。 她惊叹于大梁的疏忽,竟然在这么许多年之前,在建康城中都已经渗入了如此多的魏人势力,也难怪会有后面的变数。 里面的格局和装潢都未曾变过,没了那些世俗的热闹后,这里更突显了它原本的高雅风貌,倒像是……玉瑶心中想着……倒像是高级奢侈品定制店。 隐隐透着一股心高气傲的艺术家之态。 玉瑶由册羽引着往里走,这里的路永远是这么弯弯绕绕,玉瑶上一次就没有看明白,也不知册羽是怎么顺利地将她引到这么一处豁然洞开的空中楼阁的。 “空中楼阁”其实就是建在两条廊道尽头交汇处的平台,底下以假山做基,掩以花草,远处看去,倒像是在廊道尽头飘浮的平台。 平台上是一处不算小的房子,极尽奢华,朱墙金琢,雕梁画栋。若只看这个房子,还以为这是到了皇后娘娘的寝宫。 “姑娘,就是这里了,公子在里面等您。”说罢册羽就颔首退下。 春彩还站在玉瑶身侧,一副应该守着姑娘的表情,册羽使了几个眼色她都没看见,只得无奈地过去拉她。 谁知她还道:“拉我干嘛!” 册羽压低声,表情着急:“公子等的是你家姑娘,又不是等的你!你去添什么乱!” 春彩先是一愣,接着跟着仙乐坊的走廊一样,不知七拐八拐想到了哪里去,忽然小脸一红,羞着跟册羽退下了。 其实玉瑶方才走到这个廊道上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这里不一样了,这一路的走廊都要比她之前见过的要华丽,定是通向一个极重要的地方。 玉瑶上前几步,出于礼貌,还是先敲了敲门。因为她想到文年曾说过,这个地方不是他的。 “进吧,只有我。” 玉瑶放心地推开门,方才以为会有外人,端好的架子也轻松下来。 文年跪坐在一盏案几后,正含笑看玉瑶。 而他的周围却是热热闹闹地“站了”许多不同的华服,玉瑶猛地看过去还被吓了一跳,待看清只是衣服后,才松了口气走到文年面前,在案几另一侧跪了下来。 她环顾四周,只有一个字能形容: 贵! 房间内部的墙面皆有质地极好的绛红色丝料装饰,似乎稍微粗糙的手摸上一下就能勾出几道丝来,这种内敛的暗红不由地就生出一种高贵华丽来,文年着一袭白衣在这当中,当真宛若明月般皎洁晶莹。 文年一直静静看着玉瑶的表情,他似乎极为享受玉瑶这种满是好奇又满是欢喜的样子,带着点懵懂的可爱。 “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喜服。”文年温润的声音清清淡淡,目光柔得像三月的春水,仿佛这间房里,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季节。 ------------ 第五百三十一章 喜服 “喜服……”玉瑶的目光从这一件件华服上细细掠过,这才发现华服的刺绣皆是成双成对的纹样,云霞鸳鸯,绣缠连理,还有龙凤呈祥,以及很多玉瑶也叫不出名字的图案,但单是看着就喜庆高贵。 她方才没有一进门就变认出来,是因为喜服的颜色并非全是大红色,有红、绿、玄色,还有银白色配金线的华服。这样看来,应是在这个时代红色还未是喜服特定的颜色。 “起来看看吧。”文年含笑向她伸出一只手。 玉瑶将手搭上,随着他起身来到这一排华服中最左边的那一件面前。 这一件就是所有当中颜色最素净的,白色,上面反着细细碎碎的银光,让纯粹与华贵结合得天衣无缝,衣袍上用金线绣了凤纹,玉瑶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服,一时看呆了眼,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这样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 “这是华阴公主的喜服,她是大魏开国皇帝拓跋珪唯一的女儿,有十几位兄长,自幼受尽宠爱,是以也是唯一敢用白色做喜服的女子。 玉瑶点点头,心道,同是公主,怎么自己就没有投到这位公主身上呢。 文年看穿了她的心思,含笑不语,带她到第二件喜服面前。 这是一件绿色带了红边的礼服,只看一眼就是在是喜庆的不行,看得出她的主人应该是欢脱的性子。 “这是大魏一位诰命夫人的喜服,听闻当年她凭一己之力,为自己死去的父亲和兄长翻案,后被封诰命,以皇家礼仪成婚。” “原来也是位苦命人……”玉瑶感叹道,跟她方才以为的欢脱性子截然不同。 “倒也不是。”文年微微挑眉:“听说是个欢脱的性子。” 玉瑶“噗嗤”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还真是。”说罢她自己走到第三件华服前,这是一件玄色华服,带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威严,玉瑶道:“这件感觉不是一般人的,我猜的对不对?” “对。”文年笑了笑,解释道:“这件是大魏皇后册封大典时的华服。” 玉瑶只看衣服仿佛都能看到这位皇后穿着这件衣服时,那尊贵不可侵犯的样子。 “虽不算喜服,但绣娘制作这件时,是制作了一对皆以玄色为主的华服,另一件自然是皇帝的。” “这位绣娘也做男子的喜服吗?” “并不,所以这一件的特殊之处也在于当时的绣娘破了规矩,一次做了一对华服。”他知道玉瑶要问,接着道:“不过至于原因,我们不会知道的,只有绣娘的传人才知晓每一件喜服背后的故事。” “听你的意思,这些喜服都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不是。”文年轻笑:“方才华阴公主那一件距离现在已经有一百年了,若是同一个绣娘,岂不成精了?” 玉瑶被他逗笑了,接着道:“那这里一共有九件喜服,难道都是出自不同绣娘之手吗?” “正是。绣娘名唤‘喜娘子’,每一位传人也都叫做‘喜娘子’,是以外界听到的喜娘子,其实都不是同一个人。” ------------ 第五百三十二章 拥有 玉瑶缓缓思索着,道:“就是说,‘喜娘子’只是个代号。” “没错。喜娘子的剪裁手艺天下独绝,绣技更是鬼斧神工,但有一个规矩,不能绣喜服,一旦绣了喜服,就要将手艺传给下一个传人,而后岁月,再不准以喜娘子的手艺绣任何东西。不过至于当初第一个喜娘子为何要定这样的规矩,如今已不得而知。” 玉瑶惊叹于这个奇怪的规矩,再看面前这九件喜服时,她恍然大悟道:“所以到目前为止的百年间里,已经换了九位不同的喜娘子。” “是。” 玉瑶缓缓看过每一件喜服,难怪方才就觉得每一件都带着独一无二的感觉,有的傲气凌然,有的高雅无比,有的又是欢脱的性子,原来它们本就出自不同之手。而在它们的背后,也藏着属于这件喜服自己的故事,现在再看过去,不由地觉得这些喜服都带着时光岁月流淌过的奇异感。 玉瑶感叹道:“每一位喜娘子都会有自己心甘情愿为其放下手艺的新人,那想必这个人,一定是值得的。” 这样带着浪漫色彩的喜服,是再贵重的聘礼都无可替代的,拥有这样喜服的新娘子,一定会终生难忘吧,百年间不过九件,这该是怎样的幸运。玉瑶想着这些,未曾注意到自己眼中略带痴狂的期盼被文年尽收眼底。 文年心道,还好没让她失望。 他牵着她的手,耐心地将这每一件喜服背后的故事讲给她听,玉瑶听的很认真,当第九件故事也讲完的时候,玉瑶忽然发现自己的心竟隐隐地期待着什么。 她尽量忽略掉这个期待,又问道:“既然喜服是新娘子出嫁时穿的衣服,那为何又会在这里呢?难道穿完又送回来的吗?” 文年笑着摇摇头:“新娘子出嫁穿的那一件,都还在新娘子那里。” 玉瑶疑惑道:“那这些是?” “因为喜娘子不准绣喜服,所以绣了唯一的这件后,作为对‘秀娘子’的补偿,就要再秀出一模一样的一件,然后传给后人。同时也是为了记住当年这个秀娘子究竟是为了何种原因而绣了怎样的一件喜服。是以这九件,就是这样一一传下来的。” “原来如此。”玉瑶感叹道:“这样的喜服,当真无可挑剔。” 文年轻轻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玉瑶想拥有这样无可挑剔的喜服吗?”他双目含水,嘴角却是似笑非笑。 “我……吗?” 她不由地看回那九件喜服,每一件背后的故事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而她又有什么故事能配得上这样的喜服呢? 文年从未考虑过她配不配的上这个问题,听到她开口没有否定,这一刻,文年心中就已经替她定下了这件事。 “不过倒是有个条件,你才能拥有。” 玉瑶想都没想,脱口道:“什么条件?” 文年被她藏不住心事的样子惹得轻笑出声,玉瑶这才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太不矜持了,忍不住害臊地瞪了一眼正在笑话自己的文年。 文年收起笑容,换了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附身到她耳边。 “嫁给我。” ------------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为了阿年 玉瑶被他撩拨得一阵心火燥热,忽而就想起文年的伤,几乎想都没想一只手抚上他的心口,担忧道:“你还好吧?” 文年怔了一下,继而明白后有些哭笑不得。随即就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不放开,轻描淡写道:“我还好我还好,放心。”他略一挑眉:“该不会是你不太好吧?” 玉瑶倏地抽出手:“我好着呢。” 文年又凑过来,看到她红了的脖颈,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清清淡淡道:“那我方才说的条件?” “我、我……我再考虑考虑!” 文年着着实实一愣,似乎受了巨大的打击,他忽而皱起眉头,面上硬生生掉了一层血色。 玉瑶被他这幅样子吓倒了,下意识牵起他的手:“阿年?” 文年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似乎极为痛苦,牵着她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将她紧紧锁在怀中。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困难缓慢:“你要再考虑考虑?” “对不起,对不起阿年。”玉瑶真的快被吓哭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文年这样生气,忙紧紧抱着他,试图安慰他平息下来,解释道:“不是的,我只是开玩笑的。” “这种事,你要开玩笑?”文年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的井底,他感觉自己随时能被玉瑶气死。 “我错了……”玉瑶学着文年以前安抚她的样子,也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又道:“现在我不开玩笑,认真到这辈子不能更不能更认真地对你说……” “阿年,你的条件,我接受。” 文年似乎稍微缓和了点,心跳渐渐缓下来,但心情却没有那么快好起来,他声音冷漠道:“哦?为了喜服?” 玉瑶在他怀里仰起头:“不,是为了阿年。” 文年半晌都没有说话,似乎想把这一幕深深地印到脑子里,直到他看得玉瑶都有些难为情地想别过头的时候。 她的嘴/唇被炽/热地贴/上,两只手指温柔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 玉瑶红着脸,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半跪在地上的毯子上,身子都是瘫软的,有些恋恋不舍地拉了一下文年的手。 文年白皙的连红晕染上的时候真的叫人欲罢不能,平白增添几分欲色,多看几眼都会被他一不留神染了心魔。 玉瑶觉得自己就是被这样着了心魔的,再多看两眼就又要犯病了,犯得还是春色桃花病。但玉瑶牵着他的手却是怎么都不舍得放开,毫不避讳地表达着她对方才温存的留恋。 “你还好吗?”玉瑶声音娇弱得能随时要了文年的命。 文年真的觉得自己不太好,恨不能此时此刻就将她纳为己有。但若再不克制,怕是今天就要将这条命交代到这里了,他平息好心头那一点就着的星火,略带戏谑的口吻轻声道:“你别再这么看我,就还能活着。” 玉瑶心口瞬间一阵热流,烧得她觉得自己能一碰就点燃这九件喜服。 她半笑着往后退了些,继而笑道:“那我们就隔这么远的距离,你不要再过来了,我怕了你了。” ------------ 第五百三十四章 见过二公子 文年突然收起了笑,侧耳细听,在唇间比了个禁声的动作。片刻,似乎是确认了门外的动静后,文年当即起身,伸手也拉起了玉瑶。 他走在前面,将门推开了一半,刚好身子挡住门口。 “啊哈哈……”宇文泰在门口干笑几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真巧啊,我正要敲门呢。” 文年颔首“嗯”了一声,不跟他这个一眼就拆穿的借口计较,又道:“兄长有何事?” 宇文泰很想不动神色地让视线越过文年看一看后面,奈何生的不够高,除了文年这张完美的脸,什么都看不见,他笑道:“为兄是来传个话,喜娘子说明日便可与新人见面,商定喜服的样式。”他意味深长地挑了个眉毛,凑近了些,压低声道:“就是不知道你这边,搞定没?” “兄长放心,一切顺利,明日可与喜娘子见面。” 宇文泰本想着万一文年有困难,就可以顺理成章见见那位姑娘,听他这么说,一时倒不知道该接什么了。 文年一本正经地微微皱眉:“兄长?可有不妥?” “没有,没有,明日自然是可以见面的,就还在我这里就好。”说罢他揶揄着,终于还是开了口:“既然今日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为兄理应请你们两个吃个饭!”他是在看不出文年的表情,又试探着加了句:“如何?” 文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后面,玉瑶在他身后不远处用口型说了句“听你的”。他回过头道:“吃饭就不麻烦兄长了吧。” 宇文泰正是一阵失落,紧接着就听文年道:“不过既然碰上了,那阿年就介绍一下萧姑娘给兄长认识吧。” 宇文泰大喜,眉开眼笑得跟过年似的,看到文年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该有个兄长的样子,立刻清清嗓子,瞬间拿出一副军营里凶神恶煞的表情,感觉下一刻就得命令玉瑶绕军营跑三十圈。硬是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文年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门大开,侧身拉过身后的玉瑶。 宇文泰的横眉怒目还没来得及收敛,五大三粗的壮汉竟生出了一丝扭捏,便是文年,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他有这幅表情,忍不住轻笑一声。 “玉瑶,这是我的兄长,宇文二公子。” 玉瑶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见过二公子。” 文年又道:“这位是萧姑娘。” “萧姑娘,不必多礼。”宇文泰竟然还红了脸。只不过这实在不能怪他,他平日里跟姑娘家本就没什么接触,能说上话的机会就更少,就连身边伺候着的下人,也都是男子。用他的话说,“姑娘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太麻烦了!” 原本宇文泰肚子里的一堆问题,真叫他见到了玉瑶本人,竟是一句话也问不出来,什么家住何处,父母安好统统抛到了脑后,憋了半天来了句:“阿年你眼光真好,难怪藏这么久。” 文年和玉瑶俱是一愣。 说罢宇文泰就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根本没过脑子,憋了个大红脸。 ------------ 第五百三十五章 那种事 文年侧头,声音温柔道:“他就是想夸你。” 玉瑶不失礼数地微微欠身。 宇文泰这才好过了些,感激地看了文年一眼。他心中暗道,这位大户人家的姑娘,倒是没有名门闺秀的脾气,也没有因他的唐突而责怪。倒是个温柔的姑娘,与阿年也是极相配的。 玉瑶还不知道这片刻间已经给宇文泰留下了好印象,暗自想着,文年这位兄长,倒也不如传闻中那样凶神恶煞。 文年淡淡道:“既然兄长见过了,那我就先送萧姑娘下去,再来拜别兄长。” 宇文泰反应过来,忙道:“好好、好!你去忙,你去送萧姑娘下去。今日太过仓促,下回为兄一定备上好酒好菜请你们!” “多谢兄长。”说罢就带着玉瑶现行离开了。 宇文泰望着他们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什么都没问,不过总算知道了姑娘的名字。 “萧玉瑶,萧玉瑶……”宇文泰兀自思索着:“怎么好像在哪听过。”他一边思索一边朝外走…… “兄长。”文年迎面走来。 “这么快?”宇文泰惊了一下,也不知他方才听没听到自己嘴里默念的名字。 “是兄长想什么想得太认真了吧。”文年淡淡道:“我已经送完她回来了。” 宇文泰“哦”了一声,有些心虚地准备换个话题,忽而想起一件事,瞬间端起了兄长的架子,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兄长?”文年疑惑道:“怎么了?”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凑近了些,为难道:“你……你怎么能那样!” “哪……样?”文年一头雾水。 他又靠近了些,带了些难以言喻的眼神:“你们,你们怎么能在我的地方做那种事!青天白日的!”宇文泰原本只是想来“偶遇”他俩,奈何他自幼习武,耳力过人,将文年跟玉瑶在房间里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文年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后,忽而就笑了。 “你还笑!”宇文泰对文年这个态度一副活见鬼:“你们还未成亲呢!你不介意,那人家姑娘家呢?今日亏得是在我这里,要是在别处叫人听见了,姑娘家的清白不都被你毁了!” “兄长这是什么话,她早晚是我的人。” 宇文泰觉得文年真是难得一次的冥顽不灵,他终于在他面前找到一些做长辈的感觉了,忍不住继续说教几句:“那也不行!你们连亲事都还没定下呢,你怎么知道姑娘家就一定同意你?” 文年淡淡道:“兄长,你不是以前都说是别人配不上我的吗?” 宇文泰语塞,见说不通最终叹了口气,“总之,你也节制一点……你得时刻记着,你们还没成亲呢。”宇文泰见文年面露古怪,问道:“我哪句话说错了吗?” 文年笑道:“没说错,她也这么说我。” “谁?”宇文泰下意识问道,反应过来后换做他表情古怪了:“萧姑娘?” 文年一本正经地微微点头。 “你们……你们真是!”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你们年轻人,真是不可理喻!” ------------ 第五百三十六章?亲家 宇文泰见文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准备离开,忽而又问道:“对了,方才忘了问了,萧姑娘是哪家的姑娘,教养倒是不凡。”说罢又开了个自以为很好笑的玩笑:“姓萧……这还是皇亲国戚哟!” 文年顿了下,不冷不淡地认真道:“就是皇亲国戚。” 宇文泰先是莫名其妙,似乎不理解文年这句话的意思,疑惑地“嗯”了一声。紧接着,反应过度激烈地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吼道:“什么?!!” 文年预料之中,除了微微往后仰了一下避开他的怒吼外,面色依旧清清淡淡:“她是永兴公主。” “什么?!!”宇文泰吼完这一句,急得团团转,就地转了三圈,眉头皱成了个“八”字。 文年等他转完,神情郑重,不是询问也不是试探,而只是通知一声。 “我要娶她。” 王朝将覆,家族阻碍,这些他从未考虑在内,因为他要娶她,是比任何都重要,都要优先完成的一件事。 “我知道。”宇文泰眉头皱得感觉抚不平了一般:“你说这个亲家不好对付,没想到是这么不好对付!我是在想,我该怎么去帮你说好话!”他瞪了文年一眼:“早知道这个难度这么大,我就不应下来了!” 文年微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原以为兄长会反对,却未曾想宇文泰从未动过要阻止他的念头。 文年低头兀自笑了笑,是他将玉瑶看得太过珍重,才会紧张到以为兄长要阻止他。一时间,文年心中生出了对这份没有血缘亲情的感动。 “兄长,谢谢你。” 宇文泰愣了一下,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嘴里嘟囔道:“突然说什么谢,怪难为情的。虽然这件事确实难办,不过你容我想想,我总能想到个办法说服那萧老儿……阿不对不对,萧、萧亲家的。” 文年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这会轮到宇文泰担心了,原本以为只是哪家大户姑娘,没曾想竟是个公主,在这个关节眼上,他倒是有些怀疑这个公主的动机了。倒不是不相信文年的水平,只是万一他已经“色令智昏”了呢。宇文泰独自打着小算盘,准备等文年走后,就去暗自调查一番这个公主。 “兄长。”文年将他思绪拉回来,含笑道:“不必去调查她了。” 宇文泰瞪大了眼,一副“天啊他已经被迷得分不清敌我”的表情。 文年笑道:“因为永兴公主已经过世了。” “什么?!!!” 宇文泰这次下巴都要吓掉了:“那、那那我方才见到的那是、是……”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疯了还是文年疯了。 “你见到的那个是萧玉瑶,是人。不过她已经不再是永兴公主了,她的身份还请兄长暂且保密,且叫她玉瑶姑娘吧。” 宇文泰在他几句话中总算简单理清了关系,思索片刻,道:“这就好办多了。” “什么好办多了?” 宇文泰眉毛一扬:“既然她已经不是公主了,那亲家就这边就好办多了!” ------------ 第五百三十七章 面带春色 玉瑶马车路过归云馆的时候,忽然想带几道菜回去,她对于春彩的手艺实在不敢恭维,已经在考虑找个厨娘了,要不是之前身份的原因迟迟不敢买下人,她是万不想让春彩去做饭的。 马车停下,玉瑶下车刚没走几步,忽然被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从侧面差点撞倒,心道谁走路这么不看路的。 “对不起对不起姑娘,方才我走的太着急,所以——” 玉瑶揉着胳膊站稳,这一抬眼:“是你?!” “是你?” 两人互相认出后,皆是各自一阵慌张。 玉瑶心道糟糕,竟然碰上了熟人,高从惜怎么会在这里?那她岂不是认出自己了。 高从惜神色慌张中倒不像是惊讶于玉瑶还活着,那眼神中似乎是……心虚? 玉瑶不敢断定,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上话,高从惜就慌忙道:“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说罢,一抹红衣很快消失在街角巷尾。 玉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撞上自己之前的地方,那是一家普通的茶楼,但却其实不普通,三楼是官家贵人谈事的地方,在建康城里已是约定成俗的事,普通人也不会进去,玉瑶以前是公主的时候就听说过。 以高从惜的身份,出现在那里也不算奇怪,只不过,她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为何那样惊慌失措?玉瑶心里说不出的毛毛的。 不过很快,她肚子里发出的抗议让她先移步进了归云馆,将这件没有头绪的事暂时抛到脑后。 玉瑶刚一进去,掌柜的就停下了手中噼里啪啦打得飞响的算盘,皱眉看了她片刻。 玉瑶心道不会这么倒霉吧,又要被认出来?不过这里是简子然的地盘,就算被认出来也能解决,她心里刚想松口气,那掌柜的竟干脆绕过柜台朝她走了过来。 掌柜的似乎在确认什么,确认好后,立刻施礼道:“姑娘,这边请,有人在等您。” 玉瑶皱眉道:“掌柜的怕是认错了吧,我是路过来的。” “那就更对了,那人说姑娘就是路过来的!”掌柜的赔笑道,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玉瑶狐疑着跟他往楼上走去。 掌柜的在一间雅阁前停下,推开了门:“姑娘请。” 玉瑶进去后关上门,这才露出惊讶的表情:“玉然?怎么是你,你现在怎么总喜欢神出鬼没的。”玉瑶坐下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 “文年告诉我的。” “他?他不是刚回去了吗?”玉瑶疑惑道。 “你果然刚刚跟他在一起。”玩笑罢,临安正色道:“当然不是他告诉我的,是我在楼上看到你跟人撞到,就让芷卉下去跟掌柜的交代了下。” 玉瑶想起掌柜的盯着她看了半天的样子,问道:“你怎么跟掌柜说的?” “我说……待会有个‘面带春色,眼含桃花’的姑娘路过,你就说我在楼上等她!” 玉瑶瞪大了眼:“你真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 玉瑶不可思议道:“掌柜的也敢应下?” “他本来是不敢,我让芷卉只管跟他说,说只要看一眼,定能确定下来,看错眼了也不怪他,他就应了。” ------------ 第五百三十八章 请求 玉瑶不由自主地双手捧着脸轻轻拍了拍,心里疑惑道自己面上有那么明显吗,方才她跟文年的事不都过去好一会了吗,难道还能从脸上看出来?再抬眼时看临安的眼神都有些心虚。 临安一看她那副表情,就知道方才肯定没敢好事,白了她一眼,道:“你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都能看出你满面春风的样子!你看看你,现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玉瑶倏地收住因为笑道“文年”这两个字而不自觉勾起来的嘴角,又道:“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不讲究了,‘嘴咧到耳朵后边去’这像是从临安公主嘴里说出的话吗?” “讲究多是附庸风雅,真正懂‘讲究’二字的人又能有几人?不讲究也罢。”临安随意道。 玉瑶听出了些说不上来的无奈感,她不愿再问,怕勾起她伤心的事,问道:“你找我来,要跟我说什么?” “皇姊,有时候我真是有些羡慕你。” “羡慕我?” “你究竟是如何做到什么也不担心,每天跟文年见面只顾得上唧唧歪歪的?” 玉瑶脸一红,斥道:“玉然!” 临安心累地叹了口气,感叹自己真是天生操心的命,她道:“你知道文年在大梁要做什么吧?” “大约知道吧……”玉瑶眼神有些闪躲:“我其实没有仔细过问过。” “上次我跟你提的时候,你还义正言辞地跟我说,有没有他这回事,大梁都会有这样的命运。怎么到了文年这里,你问都没有问过呢?” “……” “我不管文年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我要问你一句,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大梁和魏国的事,文年身世之仇呢?”临安说到这里,见玉瑶总算有了点反应,她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 “……”玉瑶还真没有想过。 临安见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简直怀疑她是不是萧衍亲生的。 临安压低声音严肃道:“若是他要了父皇的命呢?你还能跟他像现在这样在一起吗?” 为什么不能? 这是玉瑶下意识心里就跳出来的反问。她道:“玉然,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什么事?” “那日我被丧车送回府后,来刺杀我的人,有……有陛下派来的。” 临安愣住,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也开始理解为何方才她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片刻后,她道:“你如今连一声‘父皇’都不愿意叫了吗?” “他不是我父皇。”玉瑶淡淡道。 临安不知这其中的另一层意思,只理解为玉瑶已经彻底被伤了心。问道:“父皇派人杀你,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文年。” “那你就没想过……” “没想过。”玉瑶打断道:“他不会为了身世之仇就在这件事上欺骗我,若是我对他连这点信任都没,又怎配得上他一直舍命护着我。”玉瑶想到他胸口那好不了的伤,自己的心口也跟着隐隐作痛。 临安叹了口气,没有再反驳她的话,顿了顿,像是恳求也像是试探,聪明如她也不敢肯定玉瑶能答应她要问的这件事。 “若是让文年留父皇一条命,你觉得他会同意吗?” ------------ 第五百三十九章 画扇子 “若我开口求他,他一定会同意。但我不会干涉,因为这是他毕生的恩怨,该由他自己决定。”玉瑶也明白,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原因,是她跟萧衍真的谈不上有多深的父女之情,若说原本有一茶勺的情谊,从萧衍狠心杀她那一刻,这一茶勺也就被她随手扬了。 “那若我开口求你呢?” 玉瑶沉默。 “若阿汴还在,我让他来求你呢?” 从听到“阿汴”这一刻,玉瑶就知道临安是下定决心要玉瑶帮忙,若非迫不得已,临安大概这辈子都不愿以这种方式提起“阿汴”的名字。所以临安知道,就算玉瑶心中有一万个不情愿,也会同意下来。 玉瑶只是没想到,萧衍的生死对于她来说竟是这样重要,这跟她看过的故事不同,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当真身处其中,也未必尽如此。 “我不奢求其他,哪怕父皇落得个骂名,只要留他一条命在就足矣。父皇信佛,便寻个寺庙,让他青灯古佛相伴余生吧。” “你为何要这么做?”玉瑶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继续道:“即便是太子,怕他都从未考虑过陛下命会活到几时这回事,他想的最多的,不过是陛下会不会将那个位子留给他。那你又是为何呢?” “皇姊,他是我的父皇啊。”临安似乎对玉瑶问出这个问题难以置信,接着道:“这个原因还不够吗?” 玉瑶缓缓笑了下,已知不必再问。 从古至今,都说最不受宠的孩子往往会是最后最孝顺的那一个,而宠溺多有不孝儿。这个口口相传的道理没想到在临安身上竟也说得通。玉瑶忽然明白为何临安自幼就才华卓绝了,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有幸被她的父皇看上那么一眼。 玉瑶道:“好,那我答应你,留陛下一条命,但至于能不能青灯古佛,我不敢保证。” 临安思索了下,道:“好,留一条命也好。”她抬起头:“多谢皇姊。” “不必谢我,有空就去看看阿汴吧。” “其实……我刚去看过他。”临安道:“今日一大早见天气好,便想先将这件事跟他说一说。”她笑了下:“这样也不算自作主张,也是跟他提前打过招呼了。” 玉瑶嘴里那句“将他忘了吧”最终还是没忍心说出口,她淡淡地笑了下,准备换个话题,她看了一眼临安,忽而目光被她头上一个发饰吸引。 那是由一片片极薄的玉打造,做成了精致小巧玉扇模样的发饰,仔细看,玉扇上还极精细地花了好看的花纹,刚刚好插在发髻上。玉瑶以前从未见过,应是宫中匠人特殊打造的。 玉瑶道:“你这把扇子做的倒是精致,是宫中今年赏赐下来的吗?” 临安摇摇头:“是我专门找人做的。” “你平日里最不爱摆弄这些,怎么突然想到做首饰了。” 临安随意到:“每年夏日里无事,都会画几幅扇子,我自己又用不过来,送人又觉得可惜。库房里堆了许多,今年就想干脆做点有用的。”她抚了抚发髻上的玉扇:“做个发饰至少能有个用处。” 玉瑶凑过去看了看:“上面的花样是……你画的? “是啊,今年也算是画过扇子了。” ------------ 第五百四十章 亲戚 文年算着时间,送玉瑶的人也该回来复命了,怎么迟迟未归,大白天的他倒是不怕出什么事,况且跟着玉瑶的那几个“车夫”若是真遇上麻烦也会回来跟他报信的。 既如此,文年想着玉瑶回去路上要经过的地方,忽然低头一笑,八成是在归云馆停下来吃东西去了,便也起身往那里去。 他今日仍旧是文府公子的模样,一身简单的白衣,除了那张过分完美的面容夺目以外,尽量掩去了他“四公子”的身份。 他心情颇好地往归云馆方向走去,眼看就要到了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 在热闹街道的正中间,端端正正地站了一个人,攥紧拳头满脸怒容,直直地盯着文年。 “怎么不走了?不敢了?”沈锦安一向待人和善,他故意做出的挑衅口气都带着蹩脚的稚嫩。 文年低下头,轻笑了一声,继续迈步向前。 待文年真走到他面前,沈锦安又得微微抬头才能跟他对视,这种压迫感让他气场顿时又矮了一截。 “你、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 文年表情似笑非笑:“不是你挡在路中央等我的吗?你要我跟你说什么?” 沈锦安见他说话还是以前那副样子,三句之内能把话说死,反倒心里松了口气,倒像是给自己安心了一般,他没变。但他顿时又被这个念头气到,明明是文年隐瞒了那么多秘密,为何此时心里还在为他着想。 他蹩脚的怒气像生气的小猫在龇牙咧嘴,他呵道:“你究竟是谁!”他想了想又道:“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竟然什么都瞒着我!” 路过的人三言两语间听到两个年轻人在说什么长辈,不由地投来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乱来”的目光。 沈锦安脸皮薄,听人低声说话就以为都是在议论自己,他看着文年愤怒地叹了口气,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去老地方!”说罢朝归云馆走去。 文年在他身后略一耸肩,跟了上去。 沈锦安习惯性地走到了后门的方向,文年走了一半,停下道:“你先走。” “你该不会准备溜走吧?”沈锦安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对于你,犯不上。”说罢他见沈锦安面露菜色,好心解释了一句:“我走正门上去,你先到楼上等我。” 沈锦安觉得就算问他“为何”也不会得到回答,习惯性地“哦”了一声,自己灰溜溜地上去了。他边走边觉得没脸,明明他是来质问文年的,怎么最后还是成了被他一句话就能安排的那个,他将这怒气都发泄到了上楼的步伐上,将楼梯踩得“咚咚”直响,还没走到就听到楼上传来简子然的抱怨:“真是见鬼了,我好容易来这一次,是谁要将我这归云楼踩塌了?!” 文年惹不起,简子然总惹得起吧,沈锦安抬起头,嚣张地冲楼上大喊一声:“是我!” 文年绕到正门,跟掌柜的交代了几句,刚走到楼梯转弯处,就听到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是一个熟悉的小荷包,虽只见过几次,但他却记得清楚。 ------------ 第五百四十一章 小荷包 文年捡起来,随手掂量几下,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含笑道:“姑娘荷包掉了。” 说罢他忽而回忆起第一次跟玉瑶见面的场景,也是在此处,跟此时的情景何其相似。 玉瑶正想着谢过,听到这个声音,几步走下来,高高兴兴地从他手中接过那个不常用的小荷包:“阿年!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玉瑶心中欢喜,但想到临安才说过她“面带春色”的事,抬起头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他说话收敛点。 文年不动声色地冲她笑了下。 临安有些不自在地跟文年微微颔首,算是见过,她道:“阿姊,既然文公子在,我就先告辞了。” 玉瑶点点头,仔细看着她走出了归云楼的门,立刻扑上去抱住了文年。 “还在外面呢……”文年淡淡道,虽然是楼梯转角,但也随时可能有人路过。 “我知道习武之人耳力好,有人来的时候你会提醒我的。” 文年发现自己有时候真的拿她没办法,他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想起宇文泰的话,含笑道:“我们还没成亲呢。” 玉瑶松开手,狐疑地看着他:“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文年轻笑,心道她倒是越来越了解他。 “的确,这是兄长今天劝诫我的。” 玉瑶闻言这才有点收敛,她皱眉道:“该不会是他觉得我不检点吧……” 文年嗤笑出声:“你也知道你不检点?” 玉瑶小声嘀咕道:“在我们那里,成亲前抱一下算什么,还能……” “还能什么?”文年压低声,附身在她耳畔一本正经地疑问。 见文年那么正经,玉瑶有点脸红,心虚地想着为何总是自己想法“不正经”,她随口说了句:“差不多什么都能……” 文年挑眉道:“那我们能吗?” 玉瑶倏地抬起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顿时知道自己被他“正经”的外表给蒙骗了。 “不能!”玉瑶气呼呼道:“我先走了,你自便!” 文年半笑着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玉瑶回过头,故作姿态地道:“道歉的话就不用了,我不接受。” “姑娘多虑,那倒不是。”文年淡淡道。 玉瑶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嗔了他一眼,一副“我倒看看你要做什么”的表情。 文年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她手上的荷包,道:“我是怕姑娘付不起这顿饭钱。” 玉瑶瞪大了眼:“你瞧不起谁呢!我、我我好歹富可敌国吧……以前。” 文年不再说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玉瑶回头看了看依旧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的掌柜,当真有些不自信起来。往日里她出门,都是下人带着钱,根本没有她付钱的机会,所以这个荷包她总共没用过几次,至于归云馆饭菜的价位她更是心理没个数。 她狐疑地又看了文年一眼,心虚地缓缓走下楼。 掌柜的见玉瑶下来,先是点头哈腰地问了一通好,接着噼里啪啦算出了一个玉瑶根本拿不出来的钱。 玉瑶偷偷在柜台下掂量了一下自己轻得可怜的小荷包,心里暗道简子然这可真是家黑店,跟临安一起才吃了几道菜就要这么多银子?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她真后悔没有在当公主的时候就惩治了这家黑店。 窘迫之际,身后有人放了一片金叶子在柜台上。 “掌柜的,不用找了。” ------------ 第五百四十二章 真诚点 不等掌柜的喜笑颜开地说上几句恭维的话,文年就拉着玉瑶走出了归云馆。 “你们魏人开这家店我看就是吸我们大梁的血。” 文年微微皱眉:“‘你们魏人’?” “不然呢?” 文年似乎有点不高兴,等了半天见玉瑶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郑重其事道:“嫁给我以后,你可就也是‘你们魏人’了。”他还故意加重了最后那几个字,反而将前半句轻飘飘地带过,好像说的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让玉瑶简直怀疑他是不是抓错了重点。 玉瑶脸一红,转身要走。 文年拉住她:“你一害羞就逃这个毛病得改改。”他靠近了些,低声道:“不然到了大魏,父亲为我们准备的新房可只有一间,到时候你准备往那里逃?” 玉瑶大惊失色地看着他,难以置信他竟然要在大街上讲这种事,立马捂住他的嘴:“你说什么呢你……” 文年却轻轻一笑,嘴被捂住,眼睛眯成了弯弯新月。 他们这样亲昵的动作可比文年方才低声那几句话惹人注目多了,来往的妇人有人赶紧捂住自己小孩眼睛的,一边嘴里说着“光天化日”、“年轻人”云云。 玉瑶倏地松开手,朝文年胸口责怪地推了一下。 有个老大爷路过,定睛看了看文年,站定道:“哎!你不是刚才跟你一个男子纠缠不清的吗?怎么我遛个弯回来,你就又跟姑娘纠缠不清了?年轻人做人要真诚!”他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作孽啊!”老大爷说完,嘀嘀咕咕地负手离开了。 玉瑶和文年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皆“噗嗤”笑了出来。 玉瑶道:“听到没有,老人家都说叫你真诚点!” 文年一脸无辜:“我还不真诚,我是担心你在新房无处可逃……” 玉瑶笑着瞪了他一眼:“你还说!” 文年笑道:“方才大爷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有事。” 玉瑶表情意味深长:“是那个跟你纠缠不清的男子?” 文年根本不理会玉瑶的阴阳怪气,反而道:“是又如何?还没成亲就准备管未来的夫君了吗?” “谁要管了!我一点都不好奇。”又要走,才发现文年拉着她的手还没有松开。 文年这才难得正经片刻,认真道:“是沈锦安,我得跟他解释解释了。” 玉瑶点点头,大致也听过沈锦安这个人,知道是个不问世事锦衣玉食的公子,跟他的名字倒是相称。 “你去吧。” 玉瑶话音刚落,一声稚嫩却明亮的声音在嘈杂的街道中分外鲜明。 “文——外——甥——!!!”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下人,边护着边跑,满头大汗。 沈锦玉看起来比两年前跑得稳多了,看样子也更淘气了。 他小小的个子一把抱住文年的大腿:“锦玉好想你啊!你怎么再都没来看过锦玉,我还想溜出府玩呢,兄长看我看得好严!锦玉过得好苦啊!”沈锦玉人小鬼大地诉了一通苦,一把鼻涕一把泪苦得有模有样。 玉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第五百四十三章 童言无忌 小孩的“假哭”来得快去得也快。沈锦玉听到有人发笑,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过去,看了半晌,似乎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瞪圆了眼睛正要开口。 玉瑶蹲下身来,神秘地朝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 沈锦玉乖乖地没有说话,看了玉瑶一会,然后又抬头看看文年,终于将手从文年的大腿上拿了下来,他拍拍身子站好,抬起头颇为老成地问了句:“文外甥,这个是我的外甥媳妇吗?” 玉瑶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忙站起来跟这小孩拉开距离。 旁边的两个下人更是吓得恨不得赶紧将这个小祖宗带回去,原本沈锦安吩咐让沈锦玉待在马车上的,谁知沈锦安迟迟不回去,一个不留神,这小祖宗就跑了出来。 文年闻言却是心情大好,笑盈盈地将沈锦玉抱了起来,笑道:“看在你这句话的份上,就原谅你叫‘文外甥’这回,不过……”他严肃道:“下不为例,以后不可如此叫我。” 沈锦玉乖巧地点点头,手挡在嘴旁在文年耳边悄悄道:“兄长为了不让我这么叫你,他说你不是父亲的外孙,他是骗我的,对吗?” 文年笑笑没有回答他,转头道:“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一个下人道:“二公子是想去找大公子。” “你们回去吧,我带他去见沈锦安。” “这……”两个下人面露为难,他们知道沈锦安今日怒气冲冲出来就是来等文年的,不太敢把沈锦玉交到他手上。 不过还没等文年开口,沈锦玉一把抱住文年的脖子,转头道:“你们回去吧!母亲责怪的话有我替你们挡着!” 话是这么说,可到头来受罚的还不是下人,这二人正犹豫,文年道:“那你们就在归云馆下面守着,我带他上去。” 这二人才算勉强放了心,应道:“是。” 沈锦玉在文年怀里冲他俩做了个鬼脸,很不乐意他俩跟着。 文年朝玉瑶道:“那我就上去了,你要去哪?” 玉瑶道:“我准备去一趟顾阳那里。” 文年一顿,沈锦玉小大人般地代替文年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玉瑶忙解释道:“你方才说需要跟沈锦安解释解释,我想到自己也该去道个别了。” 文年听到“道个别”,似乎已经能想象到带玉瑶离开的那日,眉梢当即爬上了笑意。 “好,你去吧。” 道了别,玉瑶边走边想,怎么她像是经过了文年的首肯才能去的,越想越觉得她自己方才慌忙地解释有些轻率,好像去见个顾阳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文年抱着沈锦玉上了三楼,一推门,沈锦安见到这副场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沈锦玉!还不下来!” 沈锦玉有了大靠山,自然不会那么听话,将头趴在文年肩头,愣是假装没听到。 文年却不会任着他,将他放了下来。沈锦玉脚一着地,吓得立刻躲在了文年身后,偷偷看着沈锦安,壮着胆子道:“你不是说你一会就回来,我都等了你好久了,谁知你连文……文兄的面都没见着!” 沈锦安气道:“那还不是因为——”他看了一眼文年,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好了。”文年道:“简子然,将锦玉带出去玩。我跟沈锦安有话要说。” ------------ 第五百四十四章 忠义 简子然关上门后,沈锦安立刻问道:“你究竟是谁?” 文年淡淡道:“我是谁,你不是已经跟锦玉说过了么,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沈锦安眼底淌过一抹失望,一时竟语塞了。 这样的话,意味着他就跟文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实际不过两个陌生人。以前他虽说是文年名义上的小舅舅,可他没什么主见,自小有什么事都跟在文年屁股后面跑,文年做什么他也喜欢做什么,文年常来归云馆吃饭,他也常跟来,连简子然这个朋友他究竟是怎么认识的都从没问过一句。 如今看来,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文年一直有自己既定的人生和路线,而他不过是随着他路上短暂地跑了一节。 沈锦安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身份似乎说什么都不妥,他支吾半天,问道:“那……那我阿姊的儿子他还活着吗?” “早在我出现之前他就死在乡下了。” 又是一阵沉默,沈锦安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江国公最近如何?”文年问道。 沈锦安终于默默松了口气,道:“父亲最近似乎不太好,不是身体,是……他总念叨着朝中的事,整日愁眉不展。不过,他没机会见你,不知道你就是……是魏国公子。”他说出最后这几个字的时候,觉得别扭的要死。 文年倒是无所谓的点点头,觉得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你真的是魏国人吗?”沈锦安抬头问道,眼神里竟还带着莫名的期望。 “我是。” 沈锦安那点期望跟夜里剪了灯芯的烛火般,根本没机会燃起来,吹口气就灭了,只有他还在瞎怀着侥幸。 “所以……日后若大梁与魏国兵戎相见之时,你我便是敌手?” “是。” 沈锦安透过文年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难辨喜怒。恍然间,他仿佛看到当年还在读书时,他完不成课业,夜里偷偷来找文年抄书时的光景。 那时的文年就已经如现在一般挺拔了,只不过要青涩一些,而当时的他也是这样的情绪,看不出文年的喜怒,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乐不乐意自己抄了他的课业。 可长大后的的每一件事,都不会是当年抄几页课业那么简单,当时他可以满不在乎,厚脸皮地不管不顾文年究竟心里怎么想他,可现在他却不能继续没脸没皮地嬉笑怒骂,他必须去考虑这当中的关系,去明白身份之间着阴差阳错的闹剧。 好像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人们说的“还是当小孩子好”。 若他还是小孩子,他就能像沈锦玉一样,不管文年是不是自己的外甥,只管缠着他,没有人会怪沈锦玉。可若他还当文年是自己的外甥,那可真就是“不知好歹”了。 沈锦安低头苦笑一声。 “我是大梁的臣子,我的父亲是江国公。你是魏国公子,你的父亲是宇文君主。‘忠诚’,是自我们出生便印刻在我们脑海的训诫。而‘兄弟道义’是你教会我的道理,我从未把自己看作一个长辈,一直以来我都将你看做兄长。” 他神情空洞,那双不谙世事的眼眸此刻竟闪现了与文年相似的淡漠:“古人常言,忠义不能两全。” ------------ 第五百四十五章 诀别 文年看着他,忽而放下心来,看样子,江国公府也并非人们口中说的“后继无人”了。 “你的事,公主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此时我还当你是我的兄长。不过今日之后,我要忠于江国公府,忠于大梁。至于你我,就不再是兄弟。” “我前面说的兵戎相见,从父亲的脸色上来看,我也能猜得到一二,或许没多久了吧?我不知道你的计划是什么,但若还有再见之日,我不会顾及往日情谊,只一心为大梁。” 沈锦安知道,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是跟文年说的最后一句话,哪还有再见之日,怕是没多久,这大梁就要变天了,到时候江国公府在这浮沉中该何去何从才是他该考虑的事,而他与文年,眼下看来,果真是“忠义”之中的最小的事了。 “不过今日未过,当下我还是你的舅舅,也是你的兄弟。”沈锦安起身,文年亦起身,他在文年胸口用拳头推了一下,文年勾起唇角,忽而笑了。 沈锦安撇嘴道:“原以为你喜欢公主是一时兴起,没想到竟走到了今日的地步,既如此,我便祝你们百年好合,儿孙满堂。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祝福你了。” 文年在他肩头拍了两下:“多谢。” 沈锦安心里叹了口气,他原还盼望文年能说出什么感动的话,果真,他依旧是他,惜字如金地寥寥数句,让他这几番“豪言壮志”都显得不那么掷地有声了。 不过算了,成年后的日子里,哪能有那么多奢侈的期盼呢?沈锦安想到这里,也就想通了,他郑重地行了辞礼,转身离开。 顾阳对于玉瑶的到来并不意外,十分自如地自己去炒了几个菜,他屏退了下人,跟玉瑶说话就用现代人的方式敞开了聊。席间几次,他都恍惚以为自己其实置身在现代,只要一推门出去,外面就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而他们,不过是在大城市中找了个歇脚地。 不过玉瑶的疑问,总是把他又从这片刻的幻想中拉回现实。 “所以太子其实全程佛系争储?”玉瑶听完顾阳这位历史老师的讲解,不由地想到萧施德整日里“佛光普照”的老好人模样,感叹道:“那他争不上也很正常。” 说到这里,她一只手拖腮,已经不知是今日第几次感叹道:“就是不知道文年在这当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只要他不死,怎样都行。” 顾阳道:“总之宇文家的君主肯定不是他。而且我记得历史中这一段并没有真正的战场厮杀,所以你也算可以稍稍放心些,至少不会那么残酷。” 说到这里,顾阳道:“怪只怪文年没有名留青史,不然他的结局我就能提前告诉你了。” “还是不知道的好,若是那种逆转不了的结局,岂不是更要命。” 顾阳又道:“你问了太子,三皇子,连临安你都问了。你身为永兴公主,你难道不问问萧衍的结局吗?” 玉瑶抬头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真的永兴公主,真的还会在意萧衍的结局吗?” ------------ 第五百四十六章 助攻 “做了这么久的永兴公主,也不该对她一知半解。”玉瑶继续道:“听闻永兴的母后,为萧衍诞下三位公主后,受尽冷落,郁郁寡欢含恨而终。从来没有人教过永兴公主该如何去爱一个人,是以她的府里来来去去换了这些面首,她仍是对感情一知半解。” “加上后来萧衍还派人杀我。”玉瑶感叹道:“永兴公主若能活到今日,她还有那闲功夫去关心萧衍死活吗?不造反已经是良善了。” 顾阳道:“你说的这些,倒真是我不知道的。受教。” 玉瑶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举杯道:“这杯敬你!多谢你今日帮我解惑,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何时。” 顾阳摇摇头:“这算什么解惑,以往我做老师的时候,每天这些历史不知道要给那群孩子们讲多少遍,不过是照搬原书罢了。至于下次见面,不出意外,就是在北魏了。” “虽然你觉得你说的这些没用,不过对于我和文年来说,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顾阳顿了下,道:“你真的觉得会有大用场吗?” 玉瑶莞尔:“你看我不就还没死么?” 她继续道:“我能坐在这里跟你吃饭喝酒,就证明命运还是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所以我要开始为文年打算了。” 此刻夕阳的光很好看,倒映在玉瑶的眼眸中,像是燃起的小小火焰,顽强地燃烧着。 顾阳被她的话感染,端起酒杯:“敬命运!” “敬历史!” 天色黑的很快,尤其是夕阳下山,只要稍不留神,太阳就一头扎进地平线,玉瑶本不想这么晚的,奈何多说了几句话,再一抬眼,连月亮都露脸了。 玉瑶走出顾阳小院的时候,巷子尽头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顾阳送她出来,看了一眼远处,笑道:“方才还说帮你备车,看来不用了,你的‘专车’已经等在路口了。” 玉瑶远远看了眼,那车子是原来文府那辆低调华贵的黑色马车,马亦是黑色的,马车在夜色中不是很分明,却因为极好的材质而泛着幽幽的光泽,看起来就很贵。 顾阳打趣道:“这个放在现代,应该也是豪车接送的标准。” “嘘!”玉瑶压低声:“你不知道习武之人耳力好的吗?我以前以为是过分夸张,到了这里才知道都是真的。一个个跟顺风耳一样。” “怕什么。”顾阳无所谓道:“反正你都跟他说过了。再说了,你们不都快成亲了吗?” 玉瑶闻言飞快地瞪了顾阳一眼,心道可赶紧闭嘴吧,被文年听到指不定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谁知顾阳见玉瑶模样滑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看来你在家里地位不高啊。” 玉瑶瞪圆了双眼,一副“你故意的吧”的表情。 顾阳笑着半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瞬间闭嘴了。他带着玉瑶走到巷子尽头,几棵挺拔的大树后,一袭白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文年半依在马车上,抱臂看着他们的方向,百无聊赖地等了太久,目光里带着几分懒散。 顾阳边走边微微侧头低声感叹道:“现代世界里你到哪能找到他这样的。你穿越这一趟,可真是值了。” 文年听到动静,缓缓抬起了眼眸。 ------------ 第五百四十七章 要成亲了 文年几步走了过来。 顾阳微微颔首道:“一时说话忘了时辰,文公子见谅。” 文年不咸不淡地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玉瑶暗道糟糕,看样子他的醋坛子不知道在哪又打翻了。 显然顾阳也感觉出来了,文年眼神冷淡到他想打个哆嗦,在这样目光的压迫下,顾阳每待一秒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他干笑了几声,道:“顾某将萧姑娘送到这里就放心了。告辞!”接着一溜烟就不见了。 玉瑶被文年盯得有些不自在,兀自向车上走去。文年站着不动,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准备做什么,在她刚要抬脚上车的时候,一把又将她拉回了原地。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文年道。 玉瑶心道,当然有!还是事关天下大事,但是不是在这儿。 她催促道:“上车再说上车再说。”说着就又准备上车。 文年手上看似是轻轻地拉住她,玉瑶却是一点也动弹不了,她索性转过身来,好言好语道:“上车再说。”又眼神示意他有册羽这个“车夫”在不方便说话。 文年忽略掉她的挤眉弄眼,道:“只是来跟他道别,怎么一直到这么晚。” “他方才不是说了,一时说话忘了时辰。”玉瑶又问道:“你跟沈锦安解释清楚了?” 文年“嗯”了一声,道:“现在是在说你,别岔开话题。” 玉瑶心道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忽而一顿,想起了什么。 “你偷听我跟他刚刚说的话了?” “你们说那么大声,怎么能是偷听。” “那么大声?”玉瑶先在心里又将顾阳骂了一遍,接着道:“明明很小声了,你就不能把你的顺风耳关起来?”说罢见文年放开了手,她又准备往车上去。 册羽闻言都忍不住想说一句,连他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用说公子了,再说了,耳朵怎么能关起来?册羽在一旁挠了挠头。 “你到处跟人说要跟我成亲了?”文年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 “我、我……”玉瑶转过身,简直有口难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他气红了脸,还是害羞红了脸,她不可思议地一字一句道:“我哪有到处跟人说!”她只是被顾阳问到后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文年直接跳过她这句辩解,微微俯身,低声道:“那我们要不要商定一个婚期,越快越好。”说罢他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玉瑶:“我这也是为你好,怕你等不了太久。毕竟……毕竟你见人就要说要跟我成亲了。” 玉瑶这次明确了,她一定是被气红了脸。她已经明白文年为何这样无理取闹,因为他听到了另外一句话。 “看来你在家里地位不高啊。”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他现在这副模样,玉瑶抬起头欲争辩几句,可看到他这张脸的瞬间,竟没骨气地消了一半气。 文年捕捉到了她的心思,轻挑唇角,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 ------------ 第五百四十八章 婚期 玉瑶怕她在多看两眼剩下的一半气也要消了,连忙解释着:“我没有……”紧接着,却连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都给忘了。 夜色渐浓,今日这轮满月显得更亮了些,文年大概见过沈锦安后还去了其他地方,青丝中有一条细细的辫子忘记拆掉,跟银色的缎带交错埋在发间,散漫中的遗漏却像是藏了最精致的小心思,叫人心尖痒痒得欲罢不能。 玉瑶看得愣了神,满脑子只剩下眼前这个美得不似真人的男人。此刻连自己因何原因被气红了脸都彻底忘完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根本不是因为生气而红了脸,而是因为面前的人。 明明还不是最热的盛夏,玉瑶却觉得手心在微微冒汗,心头恰到好处的暖流像温泉一样一层一层漫延,看不见的温泉冒着看不见的热气,直蒸得她头昏脑涨上不来气。 谁舍得对他生气?玉瑶扪心自问,大概他此刻叫她捅上自己一刀,她相信自己都能照做。 “没有什么?”文年含笑问道。 玉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句话都还没说完。 罢了罢了,玉瑶对上他的目光,辩解的那丁点心思早就烟消云散,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那就是…… “家里的地位你的确高一点。”玉瑶抬头道:“现在可以上车了吗?” 文年轻笑,极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过来。” 玉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 文年一只手温柔地揽过她,将她缓缓地轻轻地抱在怀中,玉瑶愣愣地感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鼻尖香香的气息让她有些飘飘然。她胡思乱想着,大概这辈子,她都对他生不起气来吧。 不过,他这么好,又有什么能让她生气的地方呢,想到这里,玉瑶轻轻笑出了声。 “这么高兴吗?我还没说话呢。” 玉瑶将脸贴在他的胸口,随口轻声道:“你要说什么?” 他温润的声音更柔了许多:“我方才是认真说的,我们将婚期早点订下吧。”他下巴轻轻蹭在玉瑶的发间:“我怕……”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道:“我怕玉瑶等不及了。” “……” 文年笑了下,安抚地拂过她的发:“我也得不急了。” 玉瑶抬起头,对上文年的目光,那深不见底的双眸此刻温柔似水,却闪着痴痴的期盼,魅惑得叫人迷失心智。 玉瑶一只手轻轻按在文年的胸口,抚平他这片刻里熊熊燃烧的痴狂,也是提醒着他的旧伤,一边柔声道:“那……我们先上车好不好?” 文年眼神清明几分,牵过她的手。 “好。” 册羽看着他们两个坐进去后放下车帘,终于在心底重重地舒了口气,他一边收拾好小台阶一边心里想着,这份差事太难办了,不但时刻高度警惕着要保护主子的安危,现在还要时不时被迫听这些叫他大牙都酸软了的话,他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十分担忧自己这几颗大牙究竟还能坚挺几天。 册羽听到车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他一甩马鞭,开始认真寻思到底有没有办法关上耳朵了。 ------------ 第五百四十九章 出门 次日,玉瑶起了个大早。 “今日奴婢没有来叫姑娘,姑娘自己就醒了。”春彩一边给玉瑶挽了发髻,一边继续道:“姑娘一想到要去商定喜服,定是高兴得睡不着。” “没大没小的。”玉瑶嗔道,连春彩都要打趣她,她看上去真的那么桃花满面的吗?她不由地转向铜镜。 玉瑶一怔,镜中这个人是谁?! 她眉眼嘴角一副中了头彩的模样,惊得她慌忙收敛了笑意。 玉瑶暗自感叹,她这喜悦来的也太容易了点吧,只是去看个喜服而已……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活动了下嘴角。 “奴婢这是为姑娘高兴!” 春彩心道,公主已经嫁过一次人了,虽说大梁和魏国民风开放,也可没见谁家女子二嫁还有如此待遇的,即便是公主二嫁夫君,也不会有文公子这样上心的男子。 春彩昨夜听玉瑶提了“喜娘子”,还以为不是她曾经听过的那个,当确定就是传说中那位“喜娘子”之后,春彩自己都快为玉瑶高兴哭了,昨夜里倒是把玉瑶吓了一跳。 玉瑶自然不知,当年永兴公主嫁给殷钧时,因并非所愿,永兴公主自己也不上心,是以那场婚事虽然以公主的规格办得轰轰烈烈极尽奢华,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却是毫无新意了,自始至终没有过问过永兴公主的心意。就连喜服的样子,聘礼,永兴公主都交给公主府去办,她一概不想过问。 所以春彩高兴,她高兴会有个人这样重视玉瑶,尊重她的心意,为她选全天下最好的喜服,让她依旧像个姑娘家一样重新出嫁。 收拾完毕后,春彩兴冲冲地道:“奴婢将早膳给姑娘端来!” 玉瑶闻言,忙道:“不必了!”她不好打击春彩的积极性,又道:“今日忽然想吃城中那家小馄饨了。” “哪家……”春彩一脸疑惑。 “就……你没吃过的,上次临安带我去的。”玉瑶笑道:“早膳留着你自己吃吧。”她看了一眼院子里守了一宿的册羽,接着道:“你还可以分给册羽吃点。” 听到这里春彩重新高高兴兴起来,出去给册羽分早膳去了。玉瑶松了口气,心道今天必须得让春彩出去买个厨娘回来。 也不知是册羽吃得太高兴还是早膳实在太难吃,没一会,册羽就来回复说马车已经套好,随时可以出发。 玉瑶出门的早,算着时间离跟文年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一阵子,索性就让册羽停在了小馄饨摊子旁边。 馄饨摊的大娘掀开锅盖,热腾腾地煮着一锅新鲜馄饨,一边还自信地跟玉瑶夸上几句:“别看我们家是个小摊子,保管连对面归云馆都做不出我们家的口味!” “是吗?那我今日可要一饱口福了!”玉瑶笑道。 册羽闻言在一旁疑惑地皱眉,春彩今日明明跟他说的是公主想念这家小馄饨的味道了,怎么看样子是第一次来。 大娘见玉瑶头一回来,带了点傲娇地介绍道:“我家这小混沌可是在这里开了二十多年呢!怕是我出摊的时候,姑娘还没出生呢!” 玉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入夏后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清晨,吹着凉风,不冷不热的,街上人也不多。 左顾右盼之际,玉瑶忽然觉得远处走来两个身影十分眼熟。 ------------ 第五百五十章 小馄饨 玉瑶眯着眼紧盯着那两个人,他们正朝着玉瑶这个方向走来,玉瑶往身后不远处看了看,看样子这是要去归云馆? 玉瑶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个人,直到已经看得十分清楚,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这是玉瑶怎么也想不到能一起看到的俩人。 “姑娘!你的馄饨好啦!”大娘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端了上来,上面的葱花新鲜得像是刚从地里掐下来的。 但玉瑶这会儿完全没心思管这个馄饨,越过大娘仍旧朝着不远处看。引得大娘跟册羽都转头朝那边看去。 大娘看了半天一脸疑惑地转了回来:“姑娘,你这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册羽亦是瞪大了眼,接着跟玉瑶交换了个不可思议的眼神。 “册羽册羽。”玉瑶压低声唤道:“快挡住我。” 大娘摇了摇头,不再管这两个奇怪的客人,转头又去忙活着下馄饨了。 待那两个人走远,玉瑶才松了口气,问道:“他不是你们的人吗?你也不知道的吗?” 册羽心道,那哪是“你们的人”,那是文公子的人。 “不知道,属下猜测,公子也不知道呢……” 玉瑶憨憨一笑,暗道可是被她发现了个大八卦,愉快地拿勺子搅了几下碗里的混沌。 “哎呦喂姑娘,馄饨可经不起你这么搅,快趁热吃吧姑娘!”大娘着急地喊了一句,生怕玉瑶破坏了小馄饨的味道。 “哎!这就尝尝大娘的手艺!”玉瑶说着,拿勺子吃了一口。 大娘见她吃得高兴,这才露出了个放心的眼神,一边哼哼着“就没人不喜欢我的混沌”,一边傲娇地下混沌去了。 “大娘,来碗馄饨。” 玉瑶听到声音立刻抬起头,文年冲她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下。 “阿年,你怎么也这么早,这还有一会呢。” “听说有人要来吃馄饨,只好起的早了些。” 玉瑶下意识地看向册羽,册羽一脸无辜表示不是他告的密。 文年笑道:“是我。想到今日的事,就高兴地睡不着,索性早点来等你。路过就看到你在这里了。” “你也没吃早饭吗?”玉瑶将碗推到他面前:“喏,尝一个先!” 大娘听到他们两个的话,满脸笑容地又拖慢了手上下馄饨的速度。 “好啊。”文年没准备动手,将脸凑近了些。 这……这是准备要让她喂他?玉瑶脸皮薄地偷偷看了看周围,还好,大娘在忙着下馄饨,册羽在仰着脸发呆。 她将勺子里的小馄饨吹了吹,送到文年嘴边。 册羽仰着脸,却是斜着眼一眨不眨地偷看着这边,心里暗暗庆幸亏得这会儿摊位上人不多,他们俩这样下去,还叫不叫别人好好吃饭了。 大娘亦是边包馄饨边瞄着这边,嘴角都要咧到头发里去了,心里暗自回想着自己年轻的时候,高兴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感叹年轻真是好啊。 玉瑶对这一切浑然不觉,文年却是不动神色地乐在其中,安安静静地享受着。 ------------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一碗饭 两个人不能好好吃饭,偏要你一口我一口地。直到大娘将另一碗煮好,热气腾腾地端过来,两个人总算收敛了些。 玉瑶还以为大娘没看见,假模假样地将新的那一碗让给文年,却发现大娘在碗里放了两个勺子,顿时想明白了什么,一下子红了脸。 大娘笑道:“姑娘家就是脸皮薄,两个人吃一碗饭是好事,我们家那儿有句话,两个人吃一碗饭,一辈子都是要在一起吃饭的。”说罢她就将方才的空碗收了去。 临走了,还凑到玉瑶旁边小声道:“姑娘这位情郎长得可真俊俏!”说完乐呵呵地笑着离开了,留下了面红耳赤的玉瑶和面前不知所措的一碗小馄饨。 玉瑶知道,大娘自以为的很小声,其实连册羽都能听得到,玉瑶拿勺子搅了搅碗里的馄饨和葱花,不敢搭腔地想忽略掉那句话。 文年笑着拿起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吹了吹热气送到玉瑶嘴边。 “我、我也有勺子了。”玉瑶的勺子在碗里又搅了几圈,将碗里的汤水都打出了个旋儿。 文年一只手轻轻按住她那个不听话的小勺子,道:“我这个更好吃,尝尝。” 他的话像是带着蛊惑的迷药,玉瑶乖乖张开嘴,信了他这句近乎敷衍的借口。热乎乎的小馄饨一口咬下,鲜美的口感在味蕾炸开,玉瑶对上这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不知是陷进了这双好看的眼睛里,还是沉迷在了齿间的美味中。 好像他喂给她的这一只……是更好吃了些。 大娘眉开眼笑的看着,一边包馄饨一边哼上了小曲儿。 吃完小馄饨,他们上了马车,玉瑶想起方才的事情,她一脸神秘地拉过文年:“你知道我今日看到谁了吗?” “谁?” “简子然和……”玉瑶故意顿了一顿,制造了点悬念后她继续挑眉道:“和徐言之!” 玉瑶说罢,对于文年这幅波澜不惊的反应很不悦,皱眉问道:“哦,你是不是不知道徐言之?” “我知道。” “那……那你一点都不意外吗?”玉瑶心道,果真这样的消息该去跟临安分享一下才有趣。 “因为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什——”玉瑶忽而反应过来,问道:“你知道他们两个……” “跟我们一样。”文年接道,眼睛里带了点暧昧。 “说他们呢,你怎么扯到我们……”玉瑶不能任由他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册羽还以为你也不知道呢。” 文年淡淡道:“简子然是我的人,他做什么事我必然是要清清楚楚的。” “难怪……不过这件事还是够八卦,我下次见临安要告诉她,想必她还被徐言之蒙在鼓里呢。” 文年面露好奇:“‘八卦’?用在这里是何解释?” “嗯……”玉瑶沉思片刻,道:“就比如说,喜娘子的故事,很多人会私底下议论,这就叫做八卦!” 文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勾起嘴角问道:“待会儿就要见到喜娘子了,喜服的样式你心中有想法了吗?” 玉瑶略羞涩地点了点头。 ------------ 第五百五十二章 熨帖 文年见状却很高兴,莞尔道:“即便你没有想法,喜娘子也会为你做出最适合你的喜服。既然你有想法,那就最好不过了。” 一想到玉瑶在她一个人的时候,认真地思索着喜服样式的模样,文年就忍不住一阵喜悦到心头。这是他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被人惦记在心里的感觉,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前行,玉瑶也在为未来的事上心,也在努力。这样的感觉让他分外踏实和安心。 玉瑶见他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问道:“你不好奇我想的样式吗?” “好奇,但是早晚我要看到的。” 明明是普通的一句话,玉瑶却觉得脸热乎乎的,好像下一刻就是穿着喜服嫁人的时候。 “那你就不怕我选的不好看吗?” 文年轻笑:“怎么会。”他凑近了些:“你穿什么都好看。” “可是我得穿得更好看一些才行。” “为何?” 玉瑶微微一挑眉:“方才卖馄饨的大娘说你长得俊俏呢,我若不更好看点,要被你比下去了。” “大娘说的是你的情郎俊俏。”文年的关键点总跟她不在一处,他继续道:“所以……你这是承认你的情郎长得俊俏了?” 玉瑶下意识想反驳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但刚一仰起头,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让她承认文年长得不俊俏,她真害怕有违良心天打雷劈。 是以她一副理直气壮地抬起头,接着眼睛不自然地别开片刻,像是个自己找了个台阶般,傲娇地小声“嗯”了一下,算作是承认。 文年不动声色地看完她着一连串小动作,十分满意地勾起嘴角。 玉瑶见他心情不错,想到昨日在车上才跟他一五一十地说了顾阳跟她说的那些话,今日他看样子也没什么困扰,她问道:“昨日跟你说过的太子和三皇子的事,你已经想到对策了吗?” 文年思索片刻,道:“是也不是。”他继续道:“说来有些巧的是,我原本打算对付的人就是萧世缵。” 按照顾阳的说法,太子根本没有坚持到这场争斗的最后,而现在听了文年的话,玉瑶更觉得冥冥之中一切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在继续往前,也正如顾阳提到的,他说的这些,未必能派上什么用场。 见玉瑶皱眉一脸担忧,文年道:“别担心了,有你给我的这些提醒,至少让我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况且你不是说了,兄长会胜的。” 听到文年说的是“兄长”而不是他自己,玉瑶的心更揪起来了,在这场不能跳过的历史事件中,文年究竟会不会平安,她真的好想有一个答案。 文年见玉瑶非但没有被安慰,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低头在她紧皱的眉心处轻轻吻下,接着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安抚着她的不知所措。 那一吻许是世上最轻柔香甜的熨斗,在碰到的那一瞬间,熨帖了玉瑶所有烦恼忧愁,少女白皙的额头重新平整娇嫩,甚至若有若无地泛着红晕。 ------------ 第五百五十三章 喜娘子 文年带着玉瑶绕过仙乐坊弯弯曲曲的小路,再一次来到那间放了喜服的房间门前。与约定好的时辰一致,他们准时到了这里。 文年轻轻叩门。 “进吧。”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个小姑娘。 文年带着玉瑶推门而入,若不是文年提前说过喜娘子已经在里面等候,玉瑶完全不会把面前这个不过豆蔻的小姑娘跟传闻中神乎其神的喜娘子重叠起来。 这位姑娘看起来比玉瑶还要年轻,倒不是模样有多娇俏,而是脸颊上那肉嘟嘟的婴儿肥,是只有稚嫩的少女才会拥有的年轻的标志,只要细细观察,岁月在人们的脸上从不会说谎。 不过玉瑶想到这里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侧年轻的男子,她立刻决定重新收回方才的念头,因为岁月这回事,在文年的脸上还是选择了说谎。 幼小的喜娘子穿着简单的鹅黄色襦裙,一对双丫髻更显玲珑可爱,玉瑶只觉得她就是个还贪玩的小孩子,但因为知道她就是喜娘子,玉瑶又仔细观察了下,这才发现她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鹅黄色襦裙,却是一点也不简单,襦裙上绣了同样鹅黄色的蝴蝶纹,只有光照在上面某个角度的时候才能看得分明,若隐若现间,晃眼真的会以为是有黄色的蝴蝶栖息在了她身上。 玉瑶不由地感叹,这绣工当真一绝,连宫里最好的绣娘都比不上。 喜娘子见玉瑶眼神变了又变,心下已经知道她的心思,这样的转变她见了太多,不以为奇。她起身莞尔道:“见过萧姑娘。”礼数算不上周全,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孩子的活泼。 玉瑶微微欠身:“喜娘子。”玉瑶难掩心中敬佩,接着道:“想不到喜娘子竟这样年轻,如此,就太好了。” 喜娘子本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微微一顿,侧头疑问道:“说我年龄小的人是很多,可说年龄小就太好了的,姑娘倒是头一个。可以问问原因吗?” 玉瑶笑道:“跟我年纪相仿,岂不是更好沟通。来之前我还担心是年长我许多的前辈,一直在担忧究竟该如何开始我的瞎指挥。” 喜娘子“噗嗤”一笑,嘴角旁两个梨涡显得她愈发可爱,她道:“萧姑娘真好玩!那你是准备对我‘瞎指挥’了?” 玉瑶笑了起来,道:“希望喜娘子多多担待!” 喜娘子几步走到玉瑶面前,十分自来熟地拉起她的手:“原本我是看在四公子的面子上才愿意做这件喜服的。”她扫了一眼一旁的文年,又转过头接着道:“如今,我倒是十成十地愿意将我多年绣艺交代在萧姑娘的喜服上了!” 她小孩装老成地拍了拍玉瑶的手,挺着胸脯保证道:“姑娘放心!你这件喜服,定会超越前面那九件!” “敢问喜娘子学艺多久?” 喜娘子不悦地皱眉:“怎么,你是在质疑我的绣艺吗?” “自然不是。”玉瑶摇摇头,接着道:“是我自己好奇而已,喜娘子若不愿透露也是应当的。因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卓绝的手艺,想必是下了苦功。” ------------ 第五百五十四章 编排 喜娘子捂着嘴笑了起来,玲珑清脆地笑了好一会,这才道:“萧姑娘,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一种人是不用下苦功的。” “哦?”玉瑶面露疑惑,文年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 喜娘子注意到文年的神色,掩嘴笑道:“要我看啊,萧姑娘将来可是要被四公子你吃得死死的。” 玉瑶一怔,她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当场红了耳根子。 见玉瑶疑惑,喜娘子倒觉得十分有趣,笑嘻嘻地解释道:“四公子比萧姑娘聪明许多,自然要把萧姑娘吃的死死的。”笑罢,她继续玩笑道:“萧姑娘,以后你可得机灵点,可别被他骗了去。” 文年不置可否地在一旁看戏,听着喜娘子编排他,倒也不恼,只是含笑看了看玉瑶。 “所以……到底为什么不用下苦功。”玉瑶憋了半晌,无辜地问了句。 小小的喜娘子扬起下巴,眼里是年少特有的不可一世:“因为我是天才,就是那种单纯的聪明而已。”说罢她又捧腹:“不过姑娘竟然现在还没想明白,我看今后是要被二公子欺负定了。” 玉瑶红了脸,又不好第一次跟喜娘子见面就拌嘴的,只好面红耳赤求救地看了眼文年。 文年道:“好了,你们早些开始正事吧。”他声音淡淡的,却一开口就带着一锤定音的肯定。 喜娘子收敛了嬉笑,欠身道:“让四公子见笑了,不过四公子放心,为萧姑娘的喜服这件事,我定会尽全力的。” 文年微微点头,他转头向玉瑶道:“我叫册羽候在外面,你们结束了他带你来找我。” “你不留下吗?”见文年刚替她解了围就要走,玉瑶下意识有点着急。 喜娘子笑道:“萧姑娘,新郎官要到迎亲那日才能见到喜服,四公子自然是要回避的。”她想到玉瑶脸皮子薄,年轻的喜娘子调皮,又忍不住玩笑道:“现在叫四公子留到这里,莫不是姑娘迫不及待要出嫁了。”说罢又怕自己逾越,飞快扫了文年一眼。 不过这次文年没有再制止,似乎是对这句话也极为认同,他侧头温柔道:“要我留下来吗?” “不,不用不用。”玉瑶连忙否定,慌慌张张将他推到门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同喜娘子慢慢商定就是。” 文年淡淡应了一声,离开了房间。 玉瑶关上门,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 “没想到萧姑娘这样害羞。” 玉瑶听出她话里有话,只是上前几步在案几前屈膝坐好,没有立刻回应。 喜娘子继续道:“喜娘子是必须要了解新娘子所有身份的,想必这点四公子也同姑娘提起过吧。” 玉瑶想起上回来这里时文年向她讲过的那些喜服背后的故事,缓缓点头。 “所以,萧姑娘的身份,我都是知道的。”喜娘子缓缓道。 玉瑶不知道她口中的“身份”是指公主还是她穿越,想来是文年太高兴,忘了将这回事先跟她串通好。 ------------ 第五百五十五章 想法 喜娘子见玉瑶神色复杂,以为是担心自己的过往,于是宽慰道:“我知道萧姑娘身份特殊,不过姑娘不必慌张,你的身份我只会交代给下一代喜娘子,不会让外人知晓。” “况且,姑娘曾为公主又已嫁人,如今能成为二公子未婚妻,想必萧姑娘定是有过人之处。我信二公子,至于那些关于公主的流言蜚语,我自然就不信,所以姑娘大可放心,我不会让那些没有根据的闲话随着这件喜服流传下去。” 玉瑶听完这些,心下松了口气,看来那个最大的秘密文年没有说出来。 喜娘子见玉瑶神色缓和,她自己也宽了心,缓缓道:“毕竟,我为姑娘做了喜服之后,就不能再碰这门手艺了。”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眼神难掩落寞。 忽而她又扬起一个明媚的笑:“不过能为公主效劳,也是我的荣幸。” 玉瑶莞尔:“有劳喜娘子了。” “姑娘客气,能为姑娘做这件事,也算是还了我心中的多年对二公子的恩情。”喜娘子倏地摇摇头,换上一副笑脸:“不说这些了,咱们赶紧办正事吧。关于喜服,萧姑娘有什么想法吗?没有的话也没关系——” “我有。”玉瑶笑着,坚定地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喜娘子眼睛一亮:“太好了!”她继续道:“往往来的客人听说我是喜娘子,便什么要求都不愿意提,只说是我做的就好。其实我希望每一个来找我的人,都能有自己的想法,有真正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单单为了喜娘子这个名头。”她撇撇嘴:“不然,我做着都没意思了。” “只要你别嫌弃我瞎指挥就好。” “不会。”喜娘子笑起来,两个梨涡喜气洋洋的,让玉瑶突然有了几分临近婚期的错觉,喜娘子继续道:“萧姑娘说说看,你的想法是什么?” 玉瑶眼睛一转,认真道:“我的想法是……” …… “怎么样?喜服定好了吗?什么样子的?” 文年一进门,就先被宇文泰追着问了一车的问题,宇文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多,他又凑近挑了个眉,继续问道:“我能看看不?” 文年淡淡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这个样子,大概就是‘八卦’。” 宇文泰一头雾水:“什么八卦什么……你还去找人合了八字?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吗?”他挠了挠头,想到了什么,道:“你要是真想合八字,我听闻大梁成安人擅长这些,要不要我去找人请来?” 简子然从外面走来,扇着扇子道:“成安人能请来的都是江湖骗子,真正的成安卜卦世家都是不能出成安的。”他走到文年身旁,飞了个眼神,道:“我说的没错吧?” “真的吗?”宇文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气的跺脚:“原来我被骗了!混账!” 简子然道:“是真的,还是上回遇见真正的卜卦世家,四公子跟我说的。” 宇文泰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说这些了,阿年!喜服我到底啥时候能看啊!” ------------ 第五百五十六章 先斩后奏 简子然好心地给宇文泰扇了好几下扇子,帮他去去火气,又道:“二公子,谁的喜服?公主?” “还能有谁。” 简子然耐心道:“二公子,既然是公主的喜服,二公子您怎么能看呢?” “我为什么不能看?” “新郎官也要在迎亲那天才能见到,您怎么能提前看呢。” 宇文泰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是我唐突了。不过,你又不成亲,怎么对这些了解的这么清楚?” 简子然随意扇了几下扇子:“这些事情我一向清楚。” 文年始终没开口,听到简子然说这些,忽然问道:“我若回大魏,你随我回去吗?” 简子然很明显楞了一下,与他向来的随意散漫不同,看了看宇文泰,又看了看文年,磕磕巴巴半晌才道:“四公子要回大魏吗?如果事成四公子不是要留在大梁么,不然……不然这里的事情谁来接手?” 宇文泰被文年话里话外暗示过几次,大约知道文年想要让权给自己的事,虽然不知为何文年觉得自己不能顺利留在大梁,但还是帮他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万一,万一他不能留在这里,你要不要随他回去。” 这本是个简单的问题,简子然却支支吾吾硬是给不出个准话。 宇文泰皱眉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你不是他去哪你跟到哪么,这会犹豫啥,就算回大魏,你回去不就是了。” 简子然明显有点心虚,他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又飞快地说了句“到时候看情况吧”,就灰溜溜地先告辞了。 “这个简子然,怎么看起来一肚子心事?以前也没见他这样啊。”宇文泰走过来拍了拍文年的肩,一脸担忧:“他该不会是做了什么通敌叛国的事吧?” “他没这个胆子。”文年道:“没事的兄长,他的事他自己能处理好,我只是提醒他。” 宇文泰点点头,状若随意地说了句:“哦对了阿年,我给父亲去了封信。” 他避过文年审视的目光,继续道:“之前我看长兄从定亲到成婚,也是好几个月的时间,所以我让父亲着人先选几个吉日,到时候你好定个婚期。” 文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这样被宇文泰先斩后奏了,一时竟有些茫然。 宇文泰见文年并没有生气,也不紧张了,道:“你不用着急谢我,我这也是为宇文家族着想,毕竟如今成家的只有长兄一人。” 文年道:“玉瑶她……” “你放心,我去的信上并没有提到她的身份,公主的事我是单独派了亲信去传话的,父亲那边你尽管放心,我定帮你搞定。” 文年原本唯一担忧的就是这件事,他之前是想着等大梁的事尘埃落定后,再开口让宇文泰帮忙,没想到就被宇文泰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哎!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想感谢我就快点将日子定下来。你这个眼神怪肉麻的!”宇文泰抖了抖,对于文年的温柔十分不适应,宁愿让他跟自己过几招。 文年退后几步,向他郑重行了跪礼。 “阿年谢过兄长。” ------------ 第五百五十七章 好奇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宇文泰受不了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忙把他拉起来:“父亲是有些古板固执,但是我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不然以后这大魏的江山谁替他操劳着。” 宇文泰大喇喇说的这些话并不害怕引来什么宫廷争斗或者杀身之祸,因为宇文家四个公子中,大公子和三公子无意什么一统河山,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亲王。而四公子是养子,更不存在什么争夺的可能。是以宇文泰这么说说也没什么可忌惮的。 文年也想过如果君主不同意,他一个人带走玉瑶,也可以生活得自在,可他不想就这样委屈了她。他回想起他曾单独去找顾阳的那一日…… “所以,在你们那里,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以外,还有个婚礼对吗?” “是,像在大梁,若是填房或者姨娘,便是不举办婚事的,找个吉日抬进去便是,即便是皇子的侧妃,也没有婚礼。”顾阳继续道:“可在我们那里,男子只能娶一个妻子,婚礼上也会邀请所有的亲朋好友来祝贺,所以婚礼对于每一个女子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也许玉瑶真的不在意有没有这个仪式,哪怕只是跟他简单过完余生,文年相信她也是愿意的。可是文年在意,他不想让她有一日会因为见到其他姑娘嫁人而有羡慕的眼神,他不想让她再羡慕任何人。 所以,他要明媒正娶让她风风光光嫁到魏国来。 三日后,喜娘子来向文年告别。 “为何突然要走?”文年皱眉,已经许诺给玉瑶的事,他不想突生变故。 “四公子不必着急,我不是要走,只是给萧姑娘做的喜服上需要用到一些材料,这里没有。” “喜娘子只管言语,我可以派人去寻来,不必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喜娘子笑着摇摇头:“萧姑娘很有想法,这样东西还是我头一回要用在衣服上,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要亲自去看了来。” “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拦着了。不过我可以派些人手护送喜娘子前去。” 喜娘子思索片刻:“也好,那就再麻烦安排辆车子吧,路途遥远,怕是要一个月来回。”说到这里,她忽而问道:“哎呀,不会耽误四公子的婚事吧?” “来得及。” 喜娘子点点头,犹豫片刻,实在耐不住这几日心中的好奇,问道:“问句逾越的话,二公子娶了萧姑娘以后,还会不会有填房——” “不会。”文年没等她问完就打断道,他疑惑地皱眉:“为何会有这样的疑问?” “因为二公子论才学智慧还是样貌品格,甚至连如今的地位,都比萧姑娘要高出太多。那日看来萧姑娘也不是多聪慧,所以……”喜娘子年纪小,也不顾忌太多,便直接往心里的想法说:“所以,既然萧姑娘被四公子牢牢握在掌心,今后即便是四公子有其他想法,萧姑娘如何能拦得住四公子您呢?” ------------ 第五百五十八章 特别 文年道:“感情之事,比的不是聪明才学,亦不是身份地位。感情不是一门手艺,并不会因为你聪明而对你另眼相待。你太小了,你还不懂,好好做好喜服。” 文年冷静得近乎冷漠的脸叫喜娘子不敢再多说,不过片刻,这张脸忽而爬上一丝柔和之意,他道:“况且,萧姑娘她……她很特别,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普通平庸,她所拥有的聪明才智,大约是连我都比不过的。” 喜娘子想反驳,可看文年的脸色不敢再开口,只好将话咽回肚子里。 她凭着天生的过人聪慧成为了年纪最小的喜娘子,不过十岁出头就拥有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是以她觉得她足以优秀到拥有更好的东西,或者更好的人。可面前的四公子却告诉她这一切不是这样的,她不懂,但是也不准备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以后待她闯出一番天地,再叫他刮目相看! 文年淡淡地扫了一眼喜娘子,将她的心思看了个透,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多言,毕竟年少气盛,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劝得下的。待他长大些懂得了感情,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喜娘子告别后,想着文年说玉瑶拥有聪明才智,她摇了摇头,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样的聪明才智究竟从哪看出来,她跳上马车,想着待会回去要收拾那些行李和工具,好去取回她要的材料。 正想着,忽然面上一顿。 她看看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因为这件特殊的喜服要去找寻的材料,不都是因为萧姑娘的提议吗?若没有她的那些奇思妙想,她又怎会兴冲冲地要跑那么远去找一些她都未曾听说过的材料呢? 她不由地回想起那一日跟玉瑶讨论的场景,玉瑶提的那些样式和材料,都是她听都没听过的,那她又是从哪里知道的呢?思及此,喜娘子也觉得她的确有些特别之处了。不过喜娘子又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更聪明一下,她笑了笑,两个梨涡深深陷进去,继续高高兴兴地想着启程要准备的东西。 文年在喜娘子走后,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关于婚事前的大小筹备,忽然发现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办,也急匆匆地出门了。 宇文泰走到院子里,看着文年离开的背影,一副“家有儿子初长成”的表情,他就比文年大了几岁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这种感叹。 他颇为享受地品味完这种情绪后,叫来了简子然。 “最近阿年忙着婚事,我是真不想去打搅他,只能来问你了。” “二公子尽管吩咐。” “太子那边是不是太安静了,要不要派点人进去打探一下。” “回二公子,四公子说了,太子那边不必担心,盯好三皇子即可。” “哦?”宇文泰微微皱眉:“他这么说的?他怎么这么肯定?”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四公子当时说的时候,的确十分肯定,就好像……好像已经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一样。” “好吧,不过既然他心中有数,我也就不乱插手了,毕竟他在大梁多年,对这里是最了解的。”他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喃喃说了句:“委屈他了……” ------------ 第五百五十九章 好运不常在 关于君主的家事,简子然不敢插嘴,垂着头没有回应。 宇文泰道:“你最近有空就多帮衬着点他。” “是,属下一定尽力盯好三皇子。” “不是这个!”宇文泰有些暴躁:“是他的婚事!都是你们这些个做下属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他汇报太子啊三皇子啊萧老儿啊,他哪还有时间去筹备他的婚事!” 简子然“是是是”地应和着,心中叫苦不迭,容羽每天跟在文年屁股后面叫他休息他都不听的,他们这些下属也跟着没少受累,又不是人人都像文年一样,好像一副永远不会累的模样。 宇文泰看了看简子然,道:“上回你不是还说你很懂的么,那你就多给他出出主意,叫他早点把婚事筹备好。这才是正事。” “是。” “去吧,去跟去看看他有什么要帮忙的,尽快帮他办了,什么事都叫他亲力亲为,还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宇文泰说罢,不耐烦地摆摆手,将简子然赶了出去。 简子然走出去后,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自言自语道:“今日真是不走运,竟然叫二公子逮到了……”他疯狂拿扇子扇了几十下,平息了下心情,这才上马去追文年去了。 好花不常开,好运不常在,人生常是如此。 如今这句话在太子萧施德身上比简子然这点小事上,更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萧施德刚摔断腿的时候,还担心着要是萧衍来看他,他就表演个卧病在床,还寻思这怎么才能不下床叫萧衍发现。 可时间一日日过去,他渐渐开始不安。 太子府安静得有种被人彻底遗忘的感觉,萧施德以往总觉得每日有处理不完的政事,常感叹要是能有一日可无人求见也无需见人,他必烧香拜佛一整年来还愿。 现在可好,日日如此,倒叫他心惶惶不可终日。 蔡若音知道,萧施德每一日清晨醒来就在等,等待宫中传来消息,下人哪怕是来提醒一句该用膳了都会让萧施德格外在意,到日落的时候,他又会一脸失落地回到房间。是以这几日,下人们都被太子的神经质有些吓到,有什么事能不报给太子就不报给太子。 “父皇已经放弃我了。” 蔡若音正宽衣准备就寝的时候,一转头,见萧施德在床上坐了起来,自言自语犹如魔怔了一般。 蔡若音忙过去宽慰道:“殿下如今在禁足,父皇若来探望,惹人眼红,岂不是给那些有心之人抓了把柄。或许父皇就是念着这些,才没有来。” 萧施德摇摇头:“不是的,我能感觉到……”他木然地转过头看着蔡若音,那目光竟忽然把蔡若音吓得暗暗心惊,活像是一幅空荡荡的躯壳再看她:“父皇不想见我。” 蔡若音一时吓得语塞,萧施德没有注意到,他忽而又道:“或许……或许父皇以为我受伤是装的?不如这样,我就把我摔断腿的事情告诉父皇,这样一来,父皇定然会来看我的。” “不可!”意识到萧施德有这个想法,蔡若音当即否定了他。 ------------ 第五百六十章 遗忘 “可是我若再不找机会与父皇见面,父皇真的会忘了我的!”萧施德抓住蔡若音的肩膀:“现在外面的形势我们一无所知,说不定……说不定萧世缵他已经在外面呼风唤雨了。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吗?” 蔡若音不说话了,很显然,她也在担忧这一点。 “我说的对不对?你也这么想的对吧?”萧施德见她犹豫,慌忙道:“既然你我都能想到这一步,那萧世缵难道不能吗?他此时在父皇面前,不定踩了我多少回,若父皇整日听到这些,即便心中再有我这个太子,也难免会生嫌隙!何况……”他神情落寞:“何况现在已经有了一层嫌隙。” “那……你准备怎么办?就直接跟父皇说你腿的实情吗?你不怕……” 你不怕父皇会因为腿疾直接废了你的太子之位? 不过蔡若音不敢讲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说出来,她说了一半,萧世缵就明白了,他道:“让太医开口,说出我的腿疾,但不能说是治不好的,这样也不算是落下了永久的病根,父皇也就不会过分苛责。” 蔡若音还是有些犹豫,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念头,就是“即便萧衍知道了这件事,也不想见太子”,但她不敢开口,这些日子来,她难得见道萧施德有了些盼头,不想就这么给他泼一头冷水。 “好吧,那就……那就试试吧。” 她看着萧施德高兴的模样,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轻轻依偎在了他怀中。 然而活动在外的萧世缵,并不如他们想的那样“呼风唤雨”。 萧衍的面他除了上朝以外几乎很难见到,每次萧衍都用各种借口推脱,若不是太子还被囚禁在太子府,萧世缵简直以为自己已经被萧衍放弃了。 “宣儿,最近也不要来我这里跑得太勤了,传出去总是回落话柄。”彦妃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或许是太子的事,让她这段时间总算又有了新的盼头。 萧世缵坐下道:“刚从父皇那边过来,就顺带来看看母妃。” “你父皇他……又没见你?” 萧世缵摇摇头,那副表情就是“已经习惯了”。 彦妃心里揣着心事,不自觉地又将手腕上的珠串放在在手里揉搓起来。 萧世缵微微皱眉:“母妃有事?” “没、没事。”彦妃揉了揉额心。 “母妃。”萧世缵来了精神,追问道:“有事请务必告诉儿臣,母妃或许不知道,现在的时局,牵一发则动全身。” 彦妃被他说动,心道也对,万一瞒着叫他错失良机可就不好了。她将手串带回手腕上,道:“昨日里……你父皇他、他忽然召见了你六弟。”说罢彦妃飞快地扫了一眼萧世缵,她知道这样的消息一说出去,萧世缵今夜定然是睡不着觉了。 果然,萧世缵闻言大骇,半晌才从这句话里反应过来。 “萧世言?”萧世缵说出来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生疏,因为箫世言今年刚满十岁,平日里都跟着太傅念书,跟他们这些早已成年的皇子很少接触。是以萧世缵方才都没记起他长什么模样来。 ------------ 第五百六十一章 筹备 萧世缵道:“父皇叫他来做什么?问他的课业?” 彦妃摇摇头:“不知,不过据御前的人说,陛下是屏退了所有宫人,单独留了他一个人说话。” 萧世缵从彦妃意味深长的眼神中已经知道了她的意思,他皱眉道:“不可能吧,他才十岁。” 彦妃表情复杂,半晌,才拐着弯地说道:“陛下虽然冬日里病了几个月,但春上就渐渐好起来了,这个月里本宫也见过几次陛下。”她顿了顿,语气怪异地说了句:“陛下福泽深厚,如今身子格外爽朗,依本宫看,陛下定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萧世缵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彦妃后来的什么“世言若是成家得早,陛下还能抱上皇孙呢”他都没有再听进去,满脑子被一个可怕的念头占领。 萧衍宁可考虑幼子也不考虑他吗? 若是真如彦妃所说,萧衍身子骨硬朗,再撑个十几二十年的,到时候萧世缵可就不止太子这一个对手了,他要面对的,是现在所有那些年幼的皇弟们,每一个都具备了争储的可能性。 萧世缵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高云隔三差五就像念经似地暗示他早点行动,他原本觉得烦,只觉得这些魏人一心就想着自己的利益,想方设法利用他这个三皇子。可如今看来,或许是因为这些魏人比他更仔细地了解了萧衍。 他是该坐下来,好好听高云说一说他的计划了。 …… 简子然跟着文年鞍前马后地忙了好几日,刚刚回到皇家别院。 这次总算是在婚事的筹备上帮了文年一个大忙,他心里想着下次宇文泰再问起他来,他可就底气十足了,必须得好好邀个功。 像是知道他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一样,下一刻,就听见文年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这次的事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尤其是二公子。” 简子然如意算盘打碎了,面上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文年扫了他一眼,声音淡漠:“这是你该问的吗?” 简子然意识到自己逾越,颔首道:“属下失言。” 不过片刻后,他抬眼窥文年神色还算平静,又不知死活地大着胆子道:“四公子……我、我我不是以属下的身份问,就是、是以兄弟的身份问……” 说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厚着脸皮跟宇文家族沾亲带故,脸上挂不住,重新换了个角度道:“四公子你看,这萧姑娘,也是我的朋友是不?我就是想替她问问,为什么啊?毕竟你忙活了这么几日,都是在为萧姑娘准备这件事。万一她不领情呢?”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忙道:“我是说‘万一’‘万一’!” “毕竟……没人会在筹备婚事的时候准备这些东西,你确定萧姑娘会喜欢?”简子然有一半好奇,也有一半好心,他自认为也算曾是百花丛中过的人,也想旁敲侧击地提醒下文年。 文年看了他一眼,不喜不怒地点了下头。 “我确定,她 ------------ 第五百六十二章 将功抵过 简子然见文年态度坚定,心道应是文年跟玉瑶之间的什么秘密,便不再多言,倒是心头忽然有些酸,莫名生出一阵羡慕,他开始暗暗琢磨起他跟徐言之有没有什么秘密,想到这里,他意识到他跟徐言之平日里的相处模式,被她“拳打脚踢”却觉得甜蜜,不由地“嘿嘿嘿”笑了起来。 文年皱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推门进了书房。 简子然慌忙捂住嘴跟上,又“嘿嘿”了两声才停下来。 “你跟徐将军的女儿相处得如何?”文年在书桌后坐下,头也没抬地问道。 简子然还思索着什么“徐将军”,忽然,面上刷地掉了一层血色。 “四、四公子……你……”他话都说不囫囵了:“你、你都知道了……” 文年抬起头:“我难道不应该知道吗?” “应该应该。”简子然扯了个勉强的笑容,心里却快急死了。 文年不紧不慢地说着:“如今不止我知道了,玉瑶,册羽他们都知道了。哦,临安公主应该也知道了。” 简子然听完头大了一圈,他慌忙解释道:“四公子,徐姑娘她之前并不知属下身份,且如今知道真相之后,属下与她也从未谈论过关于任何军中之事,只把她当做普通人看待,属下更是与徐将军没有任何联系,连话都没说过。”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忙自己的,任由简子然满头大汗地站在面前。 原本夏日里就越来越热,简子然此时整个人跟沐浴过一般,鬓发都黏在了面上,若是叫人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哪还有半点归云馆老板的风流倜傥。 他这样如芒刺背地站了半晌,文年才缓缓抬头道:“你的事我早就知晓,之所以现在才跟你说,是因为你清晨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走在街上,玉瑶就是在街上碰到你的。这里是大梁,即便胜算再大,大业未成,你却如此任意妄为。” 简子然闻言跪倒在地:“属下知罪,斗胆求四公子饶过徐姑娘,毕竟她身特殊,会牵扯到将军府。” “你既知她身份特殊,更不该行径肆无忌惮。” “是属下一时昏了头。”简子然跪伏在地上,没听到文年开口迟迟不敢起身。那日他并非跟徐言之约好了一同前往,只是刚巧碰到,想着仍是清晨不会被多少人瞧见,就侥幸那么走了一段路。他此刻已是后悔不已。 片刻后,文年问道:“你安排宫里的事情有回应了吗?” 简子然抬起头道:“回四公子,属下今日回来刚得到的消息。陛下召见六皇子的时候,那宫人按照属下交代过的,跟彦妃说陛下屏退了所有宫人,单独留下六皇子谈话。” “彦妃信了?” “应该是信了,因着最近陛下本就不怎么见彦妃,加上原本也的确是召见了六皇子,只是没有屏退宫人而已。所以彦妃得到消息后不疑有他,线人传来的消息是,彦妃得到消息的第二日,就见萧世缵神色不安地从她宫里出来。” 文年道:“原本以为太子出事后萧世缵会顺势而上,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贪图安稳了,难不成他还等着萧衍立他为太子?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些。你做得很好,不能让萧世缵有安稳的心思,要让他早点看清楚,即便太子出了事,萧衍也不会想到他。” 文年看了眼简子然:“起来吧,这件事算你将功抵过。” ------------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不准出门 徐将军府里,徐靖拦住正要出门的妹妹。 “做什么?我要出去。”徐言之看了一眼徐靖,对于她这个兄长她向来是不怎么怕的。 不过徐靖再宠爱妹妹,关键时刻也有个度,他挡在她面前没有移开:“你要去哪?” “你近日跟父亲不都很忙的吗?你这会儿还不进宫吗?” “你倒是将父亲跟我的行踪摸得很透彻。”徐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兄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这是关心你和父亲。” 徐靖没空跟她瞎扯,直截了当道:“不准出去。” 徐言之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凭什么啊?”徐言之十分不悦,但又有些心虚,心道该不会是自己的事被兄长发现了吧,她虚张声势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出去,你随我到父亲面前理论理论!” “不用把父亲搬出来。”徐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父亲也不会让你出去。” “为何?”徐言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思量起来,看样子应该是被兄长发现了什么端倪,但是父亲还不知道,她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你得给我个理由。” “我跟父亲还能害你不成,说了不让你出去,你就别出去。府里有吃有喝还有玩的,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徐靖几乎从未这样要求过徐言之,这还是头一次这样不讲情面:“不仅今日不准出去,这个月你都好好待在府里。”徐靖知道她跟临安关系好,又加了一句:“临安公主找你你也不准去!” 徐言之气红了脸:“你、你是不是偷偷跟踪我了?” 徐靖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这句话从何说起。 “什么?” 徐言之道:“你明知故问!”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徐靖刚说完,忽而明白过了一点,他犀利地眼光一聚,盯着她道:“你最近做什么事了?!今天出去要干什么?” 徐言之一愣,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还不知道?她忽而尴尬起来,平白自己揭了自己的短。 徐靖进一步逼问道:“你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徐言之飞快地观察了徐靖的神色,看样子不像是抓包了她跟简子然的事,于是她大手一挥,往后退了两步:“没有!我要是闯祸了你还能不知道!” 徐靖抱臂端详她片刻,点点头:“那倒是……你要是惹了什么麻烦也只能找我给你帮忙。”徐靖转身将院子的门关上,回头继续道:“哪里也不准去,回房间老老实实待着,实在无聊你就去花园里射箭玩。”说罢又吩咐了院子里的侍卫将徐言之看好,这便要走。 徐言之一把拉住他:“你得给我个理由。”见徐靖一副不愿意跟她多说的样子,又加了句:“你要不说我找到机会就翻墙出去!” “你!”徐靖拿她没办法,又不忍心责怪她,他左右小心地看了一眼后,低声道:“到我书房来。” 徐言之愣愣地站在原地,原本跟简子然约好要偷偷见面的事她已经不想管了,左右他等不到人自己也会走的。现在她满脑子都在想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和兄长竟然叫她一个月都不能出去。 她看了一眼徐靖匆匆离开的背影,慌忙跟了上去。 ------------ 第五百六十四章 大事要办 简子然慌慌张张从文年那里跑了出来,原本就迟到了快一个时辰,这左看右看也没见到人,寻思着估计是让她等久了,这会子正生他的气呢。 他头丧气地从约好的地方走了出来,心里想着得怎么跟她赔个不是。 “简公子?” “册羽,你怎么在这儿?” “还真是简公子啊,方才远远看着样貌相似,气质上还说感觉有些不像呢。” 简子然闻言立刻站直了身体,又从背后摸出一把扇子,“唰”地一声甩开扇了扇,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清了清嗓子,有些风流地问道:“哪里不像啊?” 册羽见状一愣,直摇头:“没有没有!太像了……啊不,就是本人!” 简子然还想再夸自己几句,忽而文年那句“册羽他们都知道了”在耳边响起,他顿时看册羽的神色都带了一层心虚,忙换了个话题,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册羽没发现他的异样,认真地回答道:“属下正要去见四公子。” “是……有消息了?”简子然话说一半,谨慎地看了眼四周。 册羽却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简子然收起玩笑的心思,道:“你坐的我的马车还快些,一起吧。” 文年仍旧在书房,头也没抬,跟简子然离开时一模一样。门没关,听到有人进来,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你怎么又回来了?”文年淡淡地问了句。 简子然笑了几声,道:“知道册羽又重要消息要汇报,自然要及时赶回来,毕竟四公子的事是属下首先要紧的事。” 文年面无波澜地“嗯”了一声,懒得拆穿他,问道:“有消息了?” 册羽道:“回公子,太子通过人想跟太医院传消息。” “说他的腿断了?”文年一针见血地说道。 “正是。”册羽心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原本他说太子总有一天会忍不住将自己的伤势主动说出来,当时他不太信,简子然也表达了不可能,没想到太子真会如此行事,册羽继续道:“不过他的消息都被属下拦下来了,只让太子府的人以为传出去了,而太医院不会收到任何消息。” 文年点点头,看了眼简子然,道:“最近将私事都放一放,有大事要办了。” 简子然一愣,知道自己方才偷偷去见徐言之的事又被文年知晓了,心里一阵打鼓,不过他很快正色道:“四公子,会这么快吗?” “这还快吗?”文年勾起唇角:“我还觉得太慢了。” 文年吩咐道:“册羽,继续盯好太子,不能让他跟萧衍主动联系上,断了太子这条线,萧世缵得不到萧衍的肯定,就只能走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条路。只有这样,我们的下一步才会显得名正言顺。” 简子然每次见文年都会心头紧张,始终看不透他,之前那么几年明明还能跟他称兄道弟,恢复身份后之前那些事却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他永远冷淡得那么不近人情。 可简子然又打心底承认他的才能,就比如在太子这件事上,若不是他早猜到太子会有此举,此刻怎会轻而易举拦下消息。 若非如此,怕是此时又要引起更大的麻烦。如今一切顺利,那么果真如他所言,接下来有大事要办了。 ------------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天 前段时日里的凉爽果真都是骗人的,真正的盛夏到来后,日日热得心头发慌,窗外的知了扯着嗓子没完没了地嚎,更给人心头平白加了一把热火,烧得这天气和心头都是火烧火燎地冒烟。 城中出门的人都变少了,除非是为了讨生计的商贩,顶着日头也得在外面站个大半日,但凡屋里还算宽裕点的,实在不愿出门受这等罪。 萧施德提心吊胆地往外送了几次消息,他也猜不准究竟是萧衍根本没放在心上还是消息没传到萧衍那里,是以他也不敢消息送太多次惹烦了萧衍,毕竟夏日里人人心烦气躁。 可后来又过了些日子,萧施德也不知是看开了,开始破罐子破摔,只要想起来,就叫人传一次消息,想不起来的话连问都不问一句,“提心吊胆”和“顾忌”什么的在他意识里已经根本不存在。 而且他医治腿疾的积极性也是一落千丈,原本还去划船散步,现在“天气炎热”成了他欺骗自己的最好借口,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几乎连饭菜都要人喂着吃了。 蔡若音看着床上那胡子拉碴的萧施德,深夜痛哭有时,感叹命运多舛有时,可一觉醒来,还是得面对这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悲惨境地。 若是一年前告诉萧施德他会摔断腿,他定然会觉得这是什么天罚的灾难,他一定接受不了。可人的适应能力永远比你想象得要强百倍千倍,他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过着,仿佛温水煮青蛙一般,竟然对这一切悲痛浑然不觉了,好像没什么痛苦一样,好像人生本该如此一样,也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下去。 徐言之也在那日突如其来的禁足中适应了下来,她趴在桌子上,一只手用力扇着扇子,想扇去这大清早就来的热浪。天气热得她连下人都不愿意让进屋,总觉得多一个人就热得不行。 扇了一会她“啪”地一声烦躁地将扇子摔在了桌子上。 “热死了,兄长说送冰过来怎么几日了还不见来。” 她自言自语地抱怨了几句,又捡起桌上的扇子正准备继续扇,忽然看到扇子上的画,才反应过来这是去年夏日里临安送她的那把扇子,她慌忙拿在手里抚摸了几下,安慰道:“哎呀,方才没注意,竟然摔的是你,给你赔个不是。” 这段时日来她自言自语都习惯了,人在屋里待得久了是得稍微疯癫点才像个正常人。 徐言之看着手中的扇子,不由地想起临安来,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建康城如今的情况,徐言之随手扇了几下,心道以临安的地位和心思,应该是知道的,大概不用她担心。 她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回想起那日在书房里徐靖跟她说的那些话。是一些只有关上门,跟最亲近的人才敢说的大逆不道言论。 “大梁要变天了。” 徐靖那日的惶惶不安徐言之现在回想起来都仍会觉得脊背生寒,好像一下子房间里就有了一丝凉意,她不由地连手中的扇子都停了下来。 ------------ 第五百六十六章 将军府 若是放在以前,徐言之会乖乖地待在府里,在父亲和兄长的庇护下,无论外面如何风起云涌,都保她一条小命。 可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大梁要变天,输的那个人不是她便是简子然,她实在无法静下心来,每日都想着将来究竟何去何从。 她兀自笑了下,又自言自语起来:“或许不该这么想,应该想,赢得那个人不是我就是你。”她点了点头,颇为肯定自己的想法:“这样想就好多了。” “你又想明白什么了?”徐靖见房门虚掩着,推门而入。 徐言之抬头看了一眼:“没什么。不过阿兄,我的冰呢?” “什么你的冰,在家也要说话注意些!”徐靖关上门,责怪道:“如今陛下缩减用度,号召各府上俭以养德,只能皇家和正二品以上的官员可以用冰。官窖的冰还是皇家的,但府窖的冰已经不是你的了。咱们府上分到的冰已经先给父亲母亲那边抬过去了,你就先忍忍吧。” 徐言之直起身道:“可冬日里储藏的冰是有数量的,不用的话岂不是也浪费?” 徐靖白了她一眼:“多余的冰以高价售给建康城的乡绅商户,这样得到的钱财归皇家所有,用来扩充国库。” “那我们也多买点不就行了,咱们府上又不差这点钱,你妹妹我都要被热死了。”说着她又不耐烦地扇起了扇子。 “咱们将军府自然是要起表率作用的,俭节则昌,谁去买咱们都不能买,你且忍着吧。” 徐言之小声嘟囔着:“大梁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么……要热死将军的后人来换取苟延残喘……” “徐言之!”徐靖打断了她:“慎言!” “这不就只有你我么。” “上次我跟你说得还不够明白吗?”徐靖走到她身旁坐下,极小声地告诫道:“如今的形势远比你能想象得到的要可怕得多,看似外面一片平安祥和。而军中……”徐靖顿了顿,咬牙道:“军中战士的铠甲早在去年就该换新了,如今用的还是魏国几年前就淘汰掉了的样式,几乎毫无防备能力。更不用说兵器……兵器就……” 徐靖说到这里,实在不忍说下去,眼中一闪而过愤怒和不甘。 “军队乃守国之本,在军中尚且如此,你就能想得到,大梁如今真是的情况究竟有多可怕,怕是在外壳上敲一敲,都能听到里头空荡荡的回响。”徐靖目光别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言之一句话说不出来,心里一跳一跳地紧张,看来她这些日思索的那个问题,该赢的的人应该是他吧,可她作为将军府之后,难道终有一日要成为他的俘虏吗? “言之?”徐靖见她神色惶恐,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你不用怕,父亲跟兄长无论如何都会保护好你的,有两个将军在你前面,你会是最安全的那个人。” 徐靖握紧了拳头:“魏人不安好心,也得想问问徐家将军同不同意!想动大梁和我妹妹,除非从我的徐靖的尸/首上踏过去!” “不要!”徐言之脱口而出。 ------------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不安 像是暴风雨来之前所有的昆虫都会敏感得焦躁不安,身处在梁国和魏国旋涡中,位高权重的官员或家眷,隐约中都嗅到了一丝躁动异常的气息。 玉瑶这几日莫名地心慌,总在吃饭吃一半时因为心悸而难以下咽。 “姑娘许是热得了,没有胃口。”春彩在一旁给玉瑶扇着扇子,看着桌子上厨娘做的饭玉瑶只吃了几口,又道:“要是还在公主府就好了,此时宫窖早该把今夏的冰送过来了。” 说罢春彩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昨日在外面听说,现在商户也能买冰了,要不奴婢打听打听,给姑娘买点?” 玉瑶转过头,有些惊讶:“商户也能买?” 春彩还以为玉瑶是动了心,忙点头:“是啊,奴婢明日去打听下?” “不用,我倒也不是很热。”玉瑶说罢,兀自思索起来卖冰的这件事。 “要是能痛痛快快下场雨就好了,也能凉爽些时日。昨日开始有些闷热的感觉,比前段时间的热更难受。”春彩看了看天,继续摇着扇子:“看样子过几日要下暴雨。” 暴雨吗? 玉瑶看着天,这愈渐闷热的感觉,让她杯弓蛇影地联想到公主府出事的那几日,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那开始售卖给商户的冰,也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妥。所有的一切让她满脑子都是“大事不妙”四个字。想了一会,玉瑶更没心情吃饭了,她将碗一推,道:“帮我备辆车,我要出去一趟。” “姑娘这是要去哪?” “临安公主府。” …… 萧衍的面前放着一张空白的诏书,他已经对着这张诏书站了有半日了,苏公公远远地站着也不敢靠近,他知道陛下是在思索那件不能过问的事。 不知为何,萧衍近日里总想起当年做过的那个梦,就是那个预示着凶兆的白衣少年向自己射箭的噩梦,他难以自控地回想起这件事,继而也就回想起自己为此杀掉的那个男婴。 “朕这么多年来修身养性,潜心习佛,为何还会如此……” 苏公公远远听着萧衍在自言自语,不由地捏了一把汗。 不知是不是这么多年来虔诚真就洗涤了萧衍的过往,在他的内心深处,竟有一丝懊悔,懊悔他曾经竟会惧怕一个婴孩。可骄傲一辈子的萧衍不容许自己有后悔,天子是不该有过错的,他就这么在心中拉扯着,这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像是失眠时脑子里会闪过的一些人生尴尬,你越是想避开,却偏偏一遍遍地加深着印象。 所以萧衍就更不能接受他的儿子也犯同样的错误,关于萧施德巫蛊之事,他愈发觉得无法原谅,而久而久之与萧施德不见面,连原本那份父子之情,都淡薄了许多。 他看着面前空白的诏书,脑子里浮现了另外一个儿子。 “宣儿……”萧衍默念着他许久都没有提到过的名字,宣是萧世缵的小字,萧世缵大约四五岁后,萧衍就再没有念过这个小字,最亲昵不过叫过他的名字萧纲。 萧衍想起萧世缵幼时寒冬腊月勤奋读书的模样,缓缓点头,像是赞同当年的萧世缵,又像是肯定现在的某件事:“宣儿还是那么勤勉用功……” 苏公公恨不得将自己耳朵一刀割下来,也不想听这些随时会交代掉自己小命的“喃喃自语”。 ------------ 第五百六十八章 汇报 一个时辰后,御书房外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宫人,看到满头大汗惶惶不安的苏公公从里面走出来,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旁边有几个溜须拍马的小宫人凑了上去,又是端茶又是擦汗的。苏公公茶都没喝,不耐烦地将他们推开,自己惶恐地擦了擦汗,像是逃离一般地离开了御书房这片地方。 那个不起眼的小宫人看完这一幕,深深颔首转身,更不起眼地悄悄离开了。 …… 简子然匆匆忙忙从外面进了文年的书房,转身仔细关上门。 “还是你这里凉快啊,现在能用得起冰的可都不是一般人啊!”说着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巨大的“冰盒子”。 文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简子然连忙禁声站好,意识到他自己一时嘴快又犯了不尊礼数的毛病,立刻施礼道:“四公子。” 文年淡淡道:“我已经将冰送了一半去玉瑶那里。” 简子然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他不过是感叹这里凉快,也并不打算关心文年跟玉瑶的事,不过既然文年愿意主动跟他说这些私事,简子然都当做文年将他当兄弟看,乐呵呵地笑了几声后道:“四公子体贴又大方,萧姑娘收到一定会高兴的。” 文年没理会他的马屁,问道:“你来什么事?” “哦对了,差点将正事忘了。”简子然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正色道:“宫中的人传了消息出来,说是……”他讲那个不起眼宫人所见所闻悉数跟文年报备了一遍。 “四公子以为?” 文年沉默,思索片刻后道:“应当是萧衍准备立储了。” “那他不应该避开苏公公吗?” “立储自然是要避开,但他只是动了心思,所以没有在意苏公公,又或许是……”文年揣测着萧衍的心思:“又或许是试探。” 简子然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还要试探?试探太子吗?” “天子多疑这句话可不只是说说。”在萧衍身上简直体现得淋漓尽致,文年继续道:“想试探太子是一部分,也想试探萧世缵配不配得上这个皇位。” 简子然颇为不屑:“属下就是理解不了梁国皇室这一点,明明都是亲儿子,非要猜忌来猜忌去的,最后闹得鸡飞狗跳。”他转而换上一副笑容:“还是宇文君主,四个公子各个才华卓绝,一心为国——” “有件事你现在就去办。”文年皱眉打断他的又一轮吹捧,接着吩咐:“太子不是一直在传消息出来么,告诉册羽,叫他不必再拦截消息,有什么消息只管传出来。” 简子然略一思索,明白了文年的用意,他十分钦佩地点了点头,拱手道:“是,四公子,属下这就去。” 简子然刚要转身,又想起一件事,随口一提到:“哦对了,四公子,方才在来的路上,看到了萧姑娘的马车。” 文年明显有些不悦,带了些责怪:“你怎么不早说?” 简子然颇为委屈,心道他来是汇报宫人消息的,自然以国事为先。 不等简子然开口,文年起身,边披上外衣边继续追问道:“你在哪遇上的?” ------------ 第五百六十九章 路遇 玉瑶在马车里仔细思索着近日来的这些事,如今的建康城有一种“只差点燃一根导火线”的危险感,变数随时存在。玉瑶甚至觉得,或许就在下一刻,都会有未知的事要发生,尚未到来的恐惧是最折磨人的,而这种未知并不是全部来自魏人,还有一触即发的大梁内部争斗。 临安或许足够聪明能提前感知这一切,可身为皇家后代,聪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背后的力量支持,临安除了这个公主的身份外几乎算是无依无靠,所以玉瑶必须赶在这些变数之前见一面临安,看她是否有应对的办法。 马车在炎热的太阳下匆忙前行,城中这条路玉瑶走过了许多次,约莫着时间和车外的动静,玉瑶感觉到大概来到了归云馆附近,她不由自主地就撩起帘子想看一眼。 好像自从很早以前,文年说过有事可以去归云馆找他以后,每次玉瑶路过这里都忍不住想看上一眼,跟他有关的事,哪怕只是匆匆一撇都像是见了一面般让人心安。 她刚一撩起帘子,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玉瑶还没来得及问一句车夫,熟悉的香香的味道先从车帘的缝隙中溜了进来。 “阿年!” 文年掀开车帘,坐了进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玉瑶把脸凑到他肩旁轻轻嗅了下:“因为这个。” 文年笑了笑,心情极好。 “你要去找临安?” 玉瑶点点头。 对于文年为何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又为何知道她的行踪,她早习以为常,现在若是文年不知道这些她才会觉得有点奇怪。 “我已经派人去了,你不用去了。”说着文年撩起车帘吩咐道:“掉头往回。” 外面传来了册羽领命的声音,看样子,车夫已经被打发走了。 “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往临安公主府去,你是不是不做公主久了,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文年的话里带了一点点责怪。 “你去别的地方姑且还好,临安公主府中识得你的人可不算少,若是哪家哪户的眼线将你的事情传了出去,你想过后果吗?” 玉瑶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我、我没想那么多……”文年的话说的没错,她真的是把自己曾经是永兴公主这回事给抛到脑后了。 “我知道错了……原谅我了好不好?”玉瑶乖乖认了错,瞪着无辜的大眼看着文年。 永兴公主这张脸原本就是倾城的美貌,听简子然拍马屁的时候说过,魏人都道是梁国第一美人。 此刻这个梁国第一美人也狡黠地懂得了利用自己的美色。 一直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都是个浪漫的故事,文年心知肚明玉瑶的那点心思,可他偏偏受用得紧,只恨自己方才没有更加严厉地将她苛责一番,好让她能比现在更猖狂地利用一下自己的美色。 现在想苛责已经来不及了,温柔乡是罂粟熬成的糖浆,文年一口下去,被这份甜腻闷得连心口旧疾的痛都被麻痹了。 他想在这口糖浆里再真真切切咬上一口,不知道味道如何,会不会甜到他昏过去。 …… “好痛!你怎么还咬人!” “方才算作惩罚,现在原谅你了。”文年轻轻挑眉,不喜不怒地别过头去,只余下耳垂的一点红出卖了他此刻的心跳。 ------------ 第五百七十章 求你一件事 册羽为难地驾着车,左顾右盼假装自己对这些声音不在意,但偏偏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浮现了一会要见到的春彩,莫名其妙地,就连他都红了脸。 建康城过了最热的晌午,没有顶在正头上烤着的烈日,终于让人在炎热的午后有能喘口气的间隙。大街小巷刚刚出门的人们也一个个热得红着脸,倒是看起来跟册羽也差不多,册羽拍了拍自己的脸,嘴里嘀咕着:“脸怎么这么烫,我一定也是被热得了……”他又左右看了看街两旁的人们,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好看的白皙的手将车窗帘卷起,简单地固定在窗边,好让午后的风吹进车里。 马车外偶然路过的几个豆蔻少女刚好看到这一幕,只见指节修长分明的男子从容地做着这样细碎的小事,动作优美协调,毫不匆忙。她们虽看不到人,竟也被这样好看的手不知不觉看楞在了原地。 对于这些懵懂的少女来说,这样美好的场景多年后想起来都会难忘,马车里和马车外的距离是这些普通的少女们几辈子都无法逾越的地位差距,遥不可及的美好对于她们来说是短暂的,但是对于马车里的年轻姑娘来说,却是私人拥有的天长地久。 对外面这一切浑然不知的玉瑶见文年挽起了窗帘,凑过去吹了吹风,她转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何去找玉然吧?” “我知道,你放心。” 玉瑶还是有点不放心,怕万一这中间有了误会就会耽误大事,但又怕让文年觉得自己不信任她,吹了片刻的风,又转头问道:“你会……” 你会派人保护好她吧? “我会,你放心。” 玉瑶将自己多余的话咽了回去,总算真正放下心,不过很快,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就是临安拜托她关于萧衍的事。她打着腹稿,想着怎么才能委婉地提出这个为难的话题。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风吹得她越来越热,额头上都渗了汗,直到文年拿帕子轻轻地帮她擦了一半,她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想什么呢?对我也这么难以启齿。”文年声音清清淡淡的,比这窗外的热风管用多了,玉瑶一下子就觉得清爽不少。 她回过头,朝他坐得更近了些,扬起脸看着他:“我想求你一件事。” 文年挑眉,玩味道:“求我?”他轻轻勾起嘴角,表情深不可测地看着她。 玉瑶支吾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嗯,求你。” “说来听听。” 玉瑶将怎么遇上临安,又是怎么被拜托了这件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静静地等着。这会子也过了闹市区,一时间这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得到外面辘辘的车轮声。玉瑶的心里七上八下,怕文年同意又怕他不同意。 片刻后,车子已经又走了一大截,玉瑶实在受不了,她道:“你若是为难,可以拒绝我的,玉然她……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也能理解的……” 见文年还是不开口,玉瑶有些慌,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不由地开始懊恼当初太过自负答应下来。 “阿年,你生气了吗?” ------------ 第五百七十一章 最重要 “阿年,你生气了吗?” 文年面上也确实有些许不悦,他诚恳道:“有一点。” 玉瑶心中一沉,那种生理上的不适感让她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心痛”,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回她确实是做错了。“劝人大度”这样的事,即便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上,也是要被键盘侠骂上几句的,可她就这么大言不惭地向文年提了出来,还十二分自信地跟临安说着什么“我若求他一定会同意”云云。 玉瑶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好笑又可悲,她胡思乱想起方才在闹市里时车外少女们的玲珑笑声,此刻在想那些笑声说不定都是对文年的倾慕和喜爱。而她面对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竟然自负到以为自己能将他拿捏在手掌心。 玉瑶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了,上一刻还温热的手掌瞬间变得冰凉,像是因为太热而着急将手贴在冰块上,皮肤被黏冰块黏住,一面是冷得刺骨,离开却剥皮带肉。 原来她不是因为文年的生气和拒绝而难受得心痛,而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对于文年来说竟然没有重要到她自以为的程度。 她并没有想要用这件事去证明什么,却似乎无意间发现了什么。 “下次不要这样了好吗?”文年的声音在她头顶传来,玉瑶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轻轻“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她想说一句“我错了”或者“对不起”,可心里因为感情而生出的执拗让她就是开不了口,她忽然明白了情侣间闹别扭是怎么回事。 “下次知道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我下次不会擅作主张了……” 玉瑶说罢头顶传来了文年轻轻地叹气,她心头一紧。 “刚刚我的确是有一点生气,现在是真的生气。” 难道这样还不行? 玉瑶道:“我、我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会拒绝我……” “那我拒绝你了吗?” 玉瑶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睛,心中的痛快犹如涌出的清泉带着豁然开朗的顺畅,玉瑶觉得好奇妙,文年的一句话就能给她带来这样翻天地覆的情绪。 玉瑶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我没拒绝你,那你为何要像方才那样想我。” “我……” “我有一点生气,是因为你为了这样的事就要‘求我’,还惶惶不安怕我不同意。我现在生气,是因为在你心里,竟还会有不信任我的时候。”文年微微皱眉,既委屈又自责:“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 “不,不。”玉瑶慌忙道:“不是的,你很好,你特别好,你对我也够好。就在方才我还在想,你真的是好到完美的一个人……我刚刚、我还以为……” 玉瑶说着说着开始语无伦次,她慌张地一把抱住文年,此时此刻,她非常想要证明点什么,比如眼前这个人是属于她的。 “我害怕。” “我喜欢你替我擅作主张,也喜欢你任性妄为,更喜欢你听我的话,你不要怕,你比我生命中任何事都更重要。” ------------ 第五百七十二章 陪你走下去 “原本要等一千五百多年才能遇见你,因为上天眷顾,所以我现在能抱着你。我怎么敢逆天而行,为你做任何事,都该是天命难违。” “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实现,你用不着过问,我都会在你身后。即便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我也做个恶贯满盈的暴戾之徒,陪你走完这条穷凶极恶之路。”文年眼底闪过的寒光告诉她,他随时敢与她亡命天涯,那眼神认真得叫人心底生寒,仿佛只要玉瑶的一个“好”字,就能立刻催生出这世间最强大的恶魔。 “到时候,在青史上也能留下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徒侠侣之称。”文年淡淡挑眉:“也不错。” 玉瑶见过他的好他的坏,他的认真他的不正经。可像这样一副痞坏歹人模样的他,她还是头一遭见到。玉瑶盯着他这张过于完美的脸,心道歹人若都长得像他这样好看,这世间怕是要乱了套,温柔地给你一刀大约心口也能暖洋洋的吧。 坏人真的不能长得太好看,否则恨都恨不起来。还好他不是。 玉瑶从他怀抱中出来:“我穿越了一千五百多年,难道是为了来犯下滔天的罪恶吗?” 文年不置可否:“未尝不可。” 只要你开心。 文年眼神清清淡淡,看她的时候却格外认真。 玉瑶对上他真挚的目光,真的连开个玩笑都不敢了,生怕自己给这南梁和北魏的历史造就出一个混世魔头出来。 “那……你是答应了玉然的请求?” “答应了。” “不后悔?” 文年轻笑:“这有什么后悔的,我已经有了你,余生我还去纠结他萧衍做什么?要死要活,随他的便。” “况且……”文年凑近,神秘道:“我也得在鞠汴面前给你面子不是吗?否则夜里他要是来纠缠你,我可是不同意的。” “说什么呢!怪吓人的!阿汴才不是这样的人。” 说到这里,文年目光变得复杂:“答应他的事我还没做到呢。” 玉瑶微怔,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太子三皇子与当年鞠家的那些事,她抬起头,想到近日来惶惶不安的担忧:“建康城……” 文年接过她的话:“一千五百多年,建康城的将来会经历太多太多,接下来的这一点变数,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对于历史来说是微不足道,可是对于当下建康城的人民来说,却是一生难忘的事。”玉瑶看着他;“答应阿汴的事,你要帮他做到了吗?” “要。”文年目光变的深邃悠远:“到时候与你一同将这个好消息说给他听。” “你一定要小心。”玉瑶紧紧抓着在他的手。 “我会的。”文年将她的手反过来握在掌心,认真道:“只要你没事,我就一定会小心。你最近不要出门了,我会派人保护你。” 玉瑶见他太过紧张,试图缓和情绪地玩笑道:“我不怕的,反正有什么事你也会救我。” 文年闻言皱眉,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跟你玩笑,你就待在宅子里,不要离开。” ------------ 第五百七十三章 防备 马车渐渐减缓了速度,大约是要到了。 文年责怪道:“这一路上,你从求我办事开始,到担心我生气,都是在为别人着想。你能不能想想你自己。” 玉瑶收敛了玩笑:“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院子的。不过,我也是真的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说过,你都会在我身后!” “你倒是现学现用。”文年又道:“不过我说的‘想想自己’不是指这个。” “那是什么?”玉瑶疑惑。 外面传来册羽“吁——”的一声,马车停下。 文年起身下了马车,转身向玉瑶伸出一只手将她接下来,玉瑶下车在他身侧这短暂的瞬间里,耳边传来文年温润淡淡的声音。 “比如我们的婚事。” …… 建康城一处外表低调的宅子,里面却装饰不菲,这是三皇子在城中众多宅院中的一个。 一个红衣少女在烈日下拴好马,垂头丧气地走了进去。 高云正在苦思冥想着什么,见高从惜进来,他见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被这炎夏晒蔫儿了的花,皱眉道:“叫你不要去不要去,你又偷偷溜去了?” 高从惜没有理他,在一旁沉沉地坐下,顺手摸了旁边的凉茶喝了一杯。 高云神情焦躁:“府里这些侍卫真是群废物,连你这么大个人都看不住,我这就把你院子里的人全都打发了去。” “阿兄!”高云疲惫地唤了一句,制止了他。她本来心情就不好,更是被吵得头大,起身就准备离开。 “站住!你去哪?” “我回院子里。” “你回来。”高云道:“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又去皇家别院那里了?” “是。”高从惜转过身:“我不仅去了那里,今天还远远看到了他。” “你——”高云生气,却又不忍心苛责她:“你怎么就不听话呢!你把他当做意中人,可他只会把你当敌人!” “他不是这种人!” 高云几步走过来:“我的傻妹妹!你清醒一些,他是宇文年,就凭你效忠于高欢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高从惜不说话了,但眼神显然是不服气的。 高云每次跟她提到这个话题就要吵架,他真的不想这样一次次伤害兄妹感情,在文年出现之前,他们兄妹从未因为任何事争执过,高云愈发将这股子怒气加在了文年身上。他看着高从惜,愤恨地叹了口气,不欲再多说。 高从惜却从后面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高云:“阿兄。” “什么事?” “阿兄……阿兄和三皇子的计划是什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高云冷冷道,说罢准备往外走。 “阿兄这是连我也要防着吗?”高从惜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这些与你无关,你知道也无益,你就好好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更不准再去皇家院子门口徘徊!成何体统!” 高从惜声音冷了一半:“阿兄是不信我?” “我没有这么说。” “别的我不管,我就想问阿兄一句实话,你究竟准备如何对付他。”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好事 太子腿断了的消息终于传到了萧衍的耳朵中去。 可这世间不偏不倚地刚好卡在他动了立储心思之后,本就多疑到连他自己都困扰的萧衍,听到这个消息后,硬生生地愣了许久才让传消息的太医退下。 他一时间真的摸不准太子了,原本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萧施德,可到了这一步,他却觉得有些看不清。 于是顺理成章地,萧施德也就迟迟收不到回应,在这个酷热的夏日里,一次中暑之后,彻底地病倒了。 蔡若音慌了,如此下去,别说是储君之位,怕是太子这条命都悬。 萧施德魔怔一般盼望着萧衍能想起他,一日日愈发没了精气神,蔡若音思索再三,还是偷偷动用了娘家的关系。 这一连串关系下来,最终蔡家的折子递到了萧衍面前,虽然足够委婉,却还是成了最后的致命一击,让萧衍将心里对萧施德的疑心彻底坐实,萧衍甚至连苏公公都怀疑上了。 这样的兜兜转转,消耗了不少时日。而这段时日极为关键,每一日对于建康城来说都是新的变数,比如萧世缵的心态。 自从上回知道萧衍召见六皇子后,他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了高云。之后高云来他府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在冰块如此金贵的这个夏天,他的书房里今日放了整整三个大冰盒子,可还是驱不散他心头的焦躁。 “三殿下,不能再等了。” “本宫当然知道。”萧世缵道:“听太医说太子摔断了腿,父皇知道这件事之后竟然还没有废了太子,本宫当然知道不能再等了。” 高云道:“高君主为三殿下备好的军队早已经时刻在城外待命。只要三殿下一句话……” 萧世缵面色急躁,却没有回应。 半晌,高云试探道:“三殿下还有何顾虑?” “没有缘由……” 高云先是一愣,待思索片刻后,明白了萧世缵话里的意思。萧世缵是指如今他若发兵,即便成功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高云拱手道:“三殿下,在下早已为三殿下想到一个办法。”他窥见萧世缵眼底没忍住闪过的期待,继续道:“同样是起兵,先动手的是始作俑者,后动手的却是英雄。总有一个人会成为千古罪人,三殿下,眼下正有个合适的人选……” “你是说……”萧世缵面上划过一丝狡黠。 “正是。” 萧世缵一针见血道:“他们为人狡诈,你能想到,他们难道想不到么,又如何会愿意去挑起这个头。” “让他们接到错误的消息即可,三殿下可以安排人……”高云压低声音,在这个建康城为数不多的凉爽的房间里,细细说着他那日苦思冥想出来的计划。 高云回到私宅的时候,面上是难得的惬意,连这闷热的天气都毫无察觉,他等了太久的事总算能看到尽头在哪了,只觉得心里如沐春风般舒适。 高从惜从窗子看到了高云的神色,隐隐觉得心惊,她匆忙从房间里出来。 “阿兄,是有什么好事吗?” ------------ 第五百七十五章 软肋 高云方才太过高兴,没有注意到高从惜,看到是她时眼神有些闪躲,不过很快他就换上了一副从容的模样:“哦,也没什么,就是今日顺利了些。” 高从惜见他说话故意避重就轻,敏锐地追问道:“是三皇子决定动手了吗?” 高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在院子里讨论这种事,虽然这里都是三皇子的人,可万一有个眼线什么的可就坏了大事。 高从惜却是顾不得这些,她焦急地想确认她最在意的事:“阿兄答应过我的事,保证会做到吗?” “会的会的。”高云强忍住不耐,这份不耐不是对于高从惜,而是对于高从惜口中的那个人。他继续道:“阿兄答应你的事,哪件没有办到过。” 高从惜又听他保证了一遍,今日份的安心才算有了找落。 “妹妹,这世间好男儿这样多,你为何偏偏要执着于一个人。” “他不一样!”高从惜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她刚安下的心立刻又悬了起来,她抓住高云的胳膊:“阿兄,阿兄你不会骗我吧。” 高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她的手缓缓放下,拍了拍她的肩头:“等咱们回了大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高云转身离开,他原本存着温情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霭。 乱世中人命最不值钱。城中有了些许风声后,官眷贵女自然能躲在屋里整月地不出门,不必被生计忧愁,还能养尊处优出一副好气色。可平头百姓家的那些闺女妇人,即便风言风语地听说最近不太平的消息,可流言毕竟是流言,明日的饭还是要吃的。侥幸躲了几日的酷热后,也不得不为家中的粮米继续出门操劳。 这个时候,几个铜板可是比“未知的恐惧”值钱多了。 是以连续三个夜里城中守卫出事之后,城里的忙碌不减分毫。人人都说这是魏人做的,更有甚者笃信很快就要打仗了,不起眼的小人物们就这样白日里忙活着生计,一边交头接耳交换着最新得到的消息,一个个都像有个刚下朝的兄弟,对时事了如指掌一般。 究竟是不是魏人做的,没有人比魏人本身更清楚。 “萧世缵这个小人,只敢躲在背后玩这些阴招!有本事站出来跟老子堂堂正正对决一场!”宇文泰在正厅中央插着腰,毫不避讳地指名道姓骂了个痛快。 文年唤来容羽,仔细问了这几日城守卫的事,容羽一一回复完,话音刚落,宇文泰这边又见缝插针地抱怨了起来:“这等无知百姓,竟然以为是我们做的。老子稀罕去折腾那几个城守卫么!愚蠢!听风就是雨!” 容羽等他抱怨完,又向文年说了些玉瑶那边的消息后才退下。 宇文泰听到了“八卦”消息,立刻不鬼吼鬼叫了,他凑过来问道:“你将萧姑娘藏好了?”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 “你可得多派点人手,城外候着的那些士兵,要不要我派一队过去。” “兄长,那样玉瑶就变成了活靶子了。” “哦哦,对哦。”宇文泰挠挠头:“那你可得保护好了,毕竟……” 毕竟这可是你唯一的软肋。 ------------ 第五百七十六章 喜悦 文年道:“她住的地方极为隐秘,我就不再给她换地方了。我派了册羽过去,还有当年那些暗卫都在。只要她不离开那里,应该足够应付。” “那就好。”宇文泰放心地点了点头。 文年听他方才骂骂咧咧半天,现在容羽也走了,文年问道:“兄长还有何吩咐?” 宇文泰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文年。 文年疑惑地看了一眼,从已经拆过的信封中拿出一封信,仔细看起来。 宇文泰尽量保持平静地观察着文年的情绪,见他看的也差不多了,状若随意地问道:“怎么样?选哪日?” “我……”文年罕见地一副局促的样子:“我还没想过,我没想到父亲的信这么快……” “都是萧世缵那贼人,一天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叫你只顾着处理那些烦心事,自然也就没空想正事了。”宇文泰说着,在文年手中的信上指指点点道:“我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日子都不错,不过最后这个就是有些仓促。还是这个好。” 宇文泰抬起头,看着完全不在状态的文年,问了句:“你觉得呢?” “我……兄长,我想拿回去慢慢看看。” “也好!毕竟这是人生大事,是我急性子了。这都是父亲差人选好的吉日,你好好看看,选一个,我再给父亲写回信。” 文年小心地收好这封信,道:“谢过兄长,选日子这件事……我也想过问一下玉瑶的意见。” “应该的。”宇文泰拍了拍他的臂膀:“夫妻一心嘛。” 文年听到最后这个词,不由自主地笑了下。 交代完这件事,宇文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唤了他一声:“阿年。” 文年双眸微动,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 宇文泰比划了个“你我”的动作,压低声道:“何时动手?” “明日。” 宇文泰点点头,对这个决定并没有异议,甚至比文年还要迫不及待些:“要不是为了稳妥,老子今夜就想收拾了萧世缵那孙子。” 文年神色清冷:“既然他想让我们当这个罪人,就如了他的愿,将计就计。想必兄长也不想等了。” “早就不想了!这里的小菜我一个都不喜欢!前些日子长兄来信说羊肉肥美,这几日可把我馋坏了,老子要回去吃羊肉了,还想再来一大碗面!”宇文泰说着就觉得好像有点饿了。 文年忽然想起了从玉瑶那里学来的炒菜,道:“晚膳我派人送些吃的到兄长那里。” “哦?” “是兄长没吃过的。” 宇文泰见他忽然间面带桃色,问道:“萧姑娘教的?” 文年笑了笑算是默认。 “好!吃好这顿饭,明日有个好开端!晚膳也别送到我那里了,一起用吧!” “好。” 这二人神色轻松,一点不像是明日计划了大事的人,这样的胸有成竹背后,是对手中力量的绝对把握,也正是如此,才叫建康城的人们对魏人越来越忌惮。 文年摸了摸胸口那封信,微微勾起嘴角,待明日之后,将胜利的喜悦与婚事的喜悦与她一同分享。 ------------ 第五百七十七章 噩耗 城中风言风语传得愈演愈烈,这当中当然少不了萧世缵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前段时间朝中大臣已经陆陆续续上了许多折子,直到今日,一些老臣干脆直言将魏人赶出大梁。 最初萧衍并不在意这件事,看过三两个奏请魏国使者离开的折子后,只道是个别臣子度量太小,连几个外来使者都要提防。太子与魏国使者接触之时,萧衍虽然忌惮宇文家族的势力,可想到他们已经与太子达成同盟,只要他不伤害太子,宇文家的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也是萧衍将太子放在一旁听之任之的原因之一。 没曾想这样互相牵制着的平衡,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打破,萧衍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和那些直言的大臣们一样姗姗来迟,距离文年计划动手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天。 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中,萧衍决定先问一下太子与魏国使者达成了什么条件,他派了言景去太子府,言景不敢耽误,下了朝就直奔太子府。 言景入仕一年不到,却已尽数褪去稚气,在尚书台顺风顺水,处理事情稳妥又老练。言景时不时也会想起当年在内阁与他一同分拣奏折的鞠汴,他如今仕途尚能如此,若是鞠汴还在,前途不可估量。 言景的马车在太子府门口缓缓挺稳,他叹了口气,掀开了车帘。 他刚一下车,就见到两个太医神色慌张从太子府里出来。 “言大人。”两个太医行了礼,见言景准备往太子府去,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言景习惯了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不对劲,问道:“二位太医留步,听闻太子殿下有恙,殿下今日气色如何?” 两个太医支支吾吾,面面相觑却说不出一个字。 言景更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拱手道:“言某奉陛下之命特来太子府探望太子。还望太医告知殿下真实病情,言某也好复命陛下。” 其中一个瘦高太医已经有点不耐烦,他用手肘撞了一下另外胖乎乎的太医:“言大人既然想知道,就告诉他吧,待会我们就如实说给陛下,就说言大人已经知道了。” 胖太医摇摇头,制止了瘦高太医,向言景施礼道:“不是在下不愿告知,只是这件事言大人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另外奉劝大人一句,若无急事,半个时辰后再进太子府,也不迟。” 言景几乎断定太子府出了事,他拦住正要走的两个太医,道:“言某要见太子殿下之事耽误不得,还望二位太医言明。” 两个太医对视一眼后,那个瘦高太医道:“太子殿下薨逝了。” 此刻的太子府中,一片死寂。 所有的下人都惊恐地守在殿外,加上最近那些风言风语,拦不住得人心惶惶在悄悄蔓延。蔡若音在经历了与太医的一番歇斯底里后,终于彻底安静下来,这种安静是绝望的。 太子死了。 谁也没有料到,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萧施德再也没有睁开眼。 ------------ 第五百七十八章 动手 从不久前的中暑开始,萧施德日渐憔悴,他的精神和力气被一丝一丝的偷偷抽离,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思虑和心伤竟要了他的命。 蔡若音当初通过娘家势力给萧衍上的折子,非但没有换来萧衍的关心,反倒让萧衍又加派了一层人手看紧太子府,说是“太子府尚有消息与外界疏通”,萧施德知道后,更是气得几日来连一口饭都很难咽下。 萧施德是死在蔡若音枕边的,这个清晨,蔡若音的经历像个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她不敢碰任何冰凉的东西,茶杯,碗具,甚至连手上冰凉的玉镯,都会让她瞬间想起早晨碰到萧施德身体时的感觉。 “太子妃节哀。” 失魂落魄坐在床角的蔡若音猛然抬起头:“谁让你进来的?!” “回太子妃,在下是奉陛下之命前来。” 蔡若音苦笑了两声:“父皇终于想起殿下了……” 虽然言景知道此时问魏国使者的事不合时宜,可太子死了,魏人会更加有恃无恐,他就更需要弄明白当时太子究竟跟魏国使者说了什么条件。 言景道:“言某奉陛下之命问一问太子殿下,当初殿下与魏国使者究竟许下了什么条件。” “太子殿下就在这里,你问吧。”蔡若音起身朝床上躺着的萧施德看了一眼,走到言景面前坐了下来。 半晌。 “你不问吗?”蔡若音道。 眼前这幅场景别提有多诡异,他匆匆瞥了一眼床上的太子,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在蔡若音面前站好:“回太子妃,若太子妃知晓内情,还望太子妃能指点言某一二,言某不胜感激。” “本宫不知道。” 言景听闻太子妃与太子伉俪情深,他总感觉太子妃是知道的,于是决定硬着头皮一试:“太子妃在府里久居数月,不知外面局势,如今魏人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今日太子殿下的情况事发突然,若是被魏人知晓,怕是建康凶多吉少……并非在下危言耸听,只是若能知道当时太子许给魏人的条件,或许能有转机。太子妃一句话,也许能救百姓免于家破人亡之苦。” 片刻的沉默后。 “魏人狡猾,条件之事只字未提。殿下与宇文泰宇文年……根本没有达成任何盟约。” 言景的心重重一沉,像是已经提前感知了那份家国存亡颠沛流离的痛苦,手在袖子中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入夜后的建康城,像往常一般静谧。可若是你仔细听,会发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跟往日的虫鸣鸟语又有些不同,这细碎的响动中,多了些再怎么小心也掩盖不住的沉重。 城外遥远的瞭望塔上忽而燃起狼烟,这不是大梁的瞭望塔,而是不久之前,文年曾带玉瑶上过的那个塔楼。 狼烟很远,方向又是特定的。除了对这个信号熟知的人,就连建康城的守卫也未必会特别注意到,就算等他注意到,等他明白那究竟是城郊草垛子起火还是敌人的狼烟,一切都晚了。 高云的身影悄然进入三皇子府内。 “三殿下,他们动手了。” ------------ 第五百七十九章 进宫 皇家别院安静得不正常。 暂居在这里的魏人已经尽数离去,剩下大梁的宫人和眼线,此刻正全部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这点迷药,足够他们睡到明日。”简子然扫了一眼大门紧闭的皇家别院,道:“这群人真是走运,便宜他们了。” “别啰嗦了。”文年一夹马腹部,动身出发。 简子然骑马在后面追了上来:“萧姑娘知道今日的事吗?” 文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加快了速度,虽然此时是暗夜,可文年发间辫子中细细缕缕的银色缎带,借着月色依然好看得叫人别不开眼。 在简子然还以为他不准备说了的时候,听到前方传来文年清冷的声音。 “今日的事她知道,不过不知道是今日。” 简子然在后面思考片刻,追上他道:“四公子心思细腻,属下自愧不如。” 文年对于他的马屁无动于衷,用力一夹马腹,在空荡的街道上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他清楚玉瑶的性子,若是跟她说了具体时日,她定要担心得整宿整宿不睡觉,是以文年特意吩咐了册羽,不要告诉玉瑶他何时动手。 文年抬头看了一眼月色,今日十五,头顶是轮满月,照亮了今夜的建康城,听闻“十五的月亮十六圆”,那就明日再与她一同赏月吧。 前方路口处是随时听候差遣的侯景将军,他的身后是跟随他多年,在战场上曾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也是大梁势头刚起的一骑士兵,在这些年来侯景这有意的培养下,他们早已惟侯将军马首是瞻。 文年在路口与他们会合,宇文泰也同时从城外带了大魏赫赫有名的玄骑军,有侯景将军的内应,宇文泰进城轻而易举。 “阿年,心里有事?” 盔甲下宇文泰的表情看不分明,只听得出他的关心。 文年微怔,很快摇了摇头。 “没事。”文年一甩马鞭,为首向皇宫城门而去。 可他越想表现得平静,心跳却偏要莫名其妙地跳了快几拍。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他才发现自己愈发地忽略不了心里的那个人。 因为没有弱点而从来无所畏惧的他,头一次生出了不安的念头,他明白了自己的软肋,忽然无法容许自己不管不顾地去拼命了。 这些细碎的念头在宫门大开的那一刻,被他暂时安放在心尖的一偶,他缓缓眯起眼,望向此刻一片漆黑的皇宫,方才还存了温柔的眸光骤然深邃,深不可测到看不出任何感情。他朝身侧的宇文泰略一颔首,做了个“拿下”的手势。 下一刻,这深夜里的宫人和御前侍卫在玄骑军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被尽数控制,而里应外合的侯将军的部下,也归入了今夜入侵的力量中。 外强中瘠的大梁果然一触即溃,比他们想象的更轻而易举。 “早知道大梁士兵都是些草包,老子也不等这几个月了!”宇文泰满面红光,一路上根本不用他动手,他只好过过嘴瘾,骂骂咧咧到了萧衍寝宫前头。 文年扫过那些被压在地上一个个惊恐的目光,眼角凛冽的寒光是绝对的杀意,他只想赶快解决完这一些,然后再也不走出他的温柔乡。 ------------ 第五百八十章 玉扇发簪 一个探路的士兵匆匆来报:“二公子,四公子,梁王不在这里,他躲到了奉天殿!” 宇文泰一声冷笑:“这萧老儿是准备去上朝不成?”他吩咐道:“派一些人扣住宫眷,余下的全部去奉天殿。” “是!”齐声的回应在皇宫里嚣张地响起回声,宫人和妃子也在这一声中惊醒过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是“黄雀”的萧世缵,带着人已经围了皇宫。 “三殿下,现在不动手吗?”为首的将领见萧世缵停下来,问道。 “不忙,等消息。” “三殿下是在等……” “现在进去,怕父皇会误会本宫。”萧世缵慢悠悠道:“自然是要等父皇真的有了危险,本宫才好进去救驾。” 将领连连点头:“三殿下说的是!属下这就进去打探消息。” “慢着,高云呢?那件事办妥了吗?” “回三殿下,高云还没回来,不过他走之前说了,定保万无一失。”那将领眼睛滴溜一转,道:“何况他妹妹还在三殿下手中,不怕他不尽心办事。” 萧世缵满意地点点头:“你说的对。今晚人人拼死拼活,忙前忙后,到头来,都是在为本宫忙。”萧世缵不屑地笑了下,道:“本宫最讨厌自以为是。” 萧世缵话里有话,不过将领知道,萧世缵从来就瞧不起魏人,是以最后这句话,既是指宇文家族也是指高云他们。将领连连称是,又附和了几句,匆匆打探消息去了。 …… 玉瑶毫无睡意,手中紧紧地握着一只玉扇发簪,这是一只独一无二的发簪,玉扇的样式是定做的,上边还有人仔细画上去的精致花纹,即便只见过一次的人也会印象深刻。 玉瑶又把手中的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几十遍后,下定了决心。 在玉瑶就寝之前,一只箭毫无征兆地射到了她的床沿上,像是有预感,册羽在外面听到动静问她的时候,她说了句“没事”。 这支箭不是要害她,而是为她送来了一个信息。小小的纸条上写着“独自前往”四个字,既没有说位置也没有说原由,因为送箭之人笃定,玉瑶单凭随着箭送来的那只玉扇发簪就该明白如何抉择。玉簪太特殊了,正是临安戴过的,上面还有她亲手画上去的纹样。 让突如其来的变故玉瑶不得不怀疑今晚有大事要发生,而文年瞒了她。 玉瑶收起玉簪和纸条,唤了声:“春彩。” 因为已是深夜,过了片刻,春彩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是太热睡得不安稳吗?奴婢去端点凉茶过来。” “不用了,你过来。”玉瑶低声道,接着她在春彩耳边仔细吩咐了些什么,春彩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点点头,很快又离开了房间。 玉瑶坐在屋子里认真回想着路线,她待会不能惊动院子里的暗卫,尤其是不能被册羽发现,所以她必须要一次找到路出去。 这座宅子是当年鞠汴为了玉瑶逃出公主府特意选的偏僻之地,一般人很难找到,是以格外安全。除此之外,当时公主府挖暗道的时候,鞠汴避免以后再有意外,也顺带给这所宅子准备了一个逃生的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这个逃生用的暗道成了最佳选择,可难就难在,玉瑶还是公主的时候,因为不便于出现在这里,只记了从公主府这所宅子里的路线,至于鞠汴口中那条“小道”,她仅仅听他描述过一次。 ------------ 第五百八十一章 两瓶药 鞠汴出事后玉瑶根本忘了有这条小路的事。 若不是此时此刻,玉瑶情况所迫下灵光一闪地想到了这条暗道,大概直到离开这里都想不起这件事。 “不能再安排在寝居,否则若是从公主府有人追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发现这条暗道。”玉瑶回想着当时的鞠汴说话的样子:“所以我特意选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进了灶房后……” 进了灶房后左边还是右边? 玉瑶摇了摇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记得当时鞠汴讨要夸奖的模样,至于鞠汴后面说的具体内容,她真是一点印象都没。 玉瑶正在困扰的时候,春彩推门走了进来,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银质的小瓶子,还有一个棕色的普通小瓶子。 “姑娘你看是这个吗?” 玉瑶接过,仔细确认后道:“太好了,就是这个。”说罢小心地收好。 春彩疑惑道:“姑娘怎么知道册羽屋子里会有这些的?” “我不知道册羽有,只是赌一把。之前文年跟我看过这些,所以我是认得的,想来册羽应该也会随身携带。”玉瑶知道册羽对春彩不设防,且很听春彩的话,叫他去洗菜他绝对不敢去刷碗的那种,是以方才让春彩去册羽的屋里拿东西,册羽绝对不会怀疑,也不敢拦着。 “这是什么药吗?姑娘要这些做什么?” “嗯……算是药吧。”玉瑶含糊过去,又道:“对了春彩,之前听你说过灶房有一个什么、什么……” “一个地窖!”春彩接过她的话,接着道:“不过奴婢也没肯定,只是猜的。是上回柜子渗水,奴婢发现柜子后面有个门,不过是上了锁的,那个锁看起来很特别,不似平常的锁。”春彩微微侧头:“姑娘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玉瑶来不及跟解释,在春彩说完那个锁之后,玉瑶已经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暗道的入口,她想起很早之前鞠汴给她配的那把钥匙,曾经帮她打开过宏苑房间的门,她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姑娘在找什么?奴婢来帮姑娘找。”春彩虽一头雾水,不过也看出来玉瑶在计划着什么事。 玉瑶顾不上这些,片刻翻找后,只见她举着一个造型独特的钥匙:“找到了!就是它!” 她回过头道:“春彩,我还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院落里一片安静,册羽还在回想着方才春彩进他屋子的情景,思绪跑得老远。他这个屋子里也没什么机密东西,只有些简单的桌椅板凳和几件衣服,不知怎么的,春彩进来一趟过后,这些简简单单的桌椅板凳他都觉得亲切起来,忍不住盯着一直看到现在。 直到外面传来细小的动静,他才猛然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嘴角差点要咧到耳朵去了。 他随意抹了一把嘴角残余的口水,从窗子往外看去,只见春彩从玉瑶的屋里出来,去了灶房的方向。 册羽心道春彩大约是要给玉瑶做什么吃的或者端碗凉茶,那她一会岂不是就又要出来了,册羽心里盘算着一会朝她说句“辛苦了”“别太累”之类的话,听说姑娘们都爱听。 他对自己这个小心思很满意,索性推门而出去院子里等着。 ------------ 第五百八十二章 暗道 玉瑶穿着春彩的衣服,顺利进了灶房,她找到春彩说的那个柜子,小心翼翼地来开,果真,在柜子后面,有一扇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门,若不是推开来看,当真极难发现。 玉瑶拿出那把几乎可以吻合所有锁芯的特制钥匙,“咔哒”一声,传来了令人愉悦的开锁的声音,玉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这扇门后。 这条地道究竟通往何处,玉瑶一概不知,她摸索着跌跌撞撞往前走,心中杂乱的思绪早已战胜了深夜里走暗道的恐惧,她一边走,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文年。 今夜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夜晚,否则她不会收到这个玉簪,她可以判断出建康城正在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大事。 给她传这个信息的人,无非是想骗她出来,玉瑶也很容易猜得到,对方八成是想拿她作为文年的威胁。可即便清楚对方的来者不善,她也不能拿临安的命去冒险,鞠汴的事她不要再面对第二次。 人在黑暗中时,感官会被放大,闷热的泥土气息让人喘不过起来,玉瑶却丝毫没觉得不妥,她只觉得似乎思想也被无限放大了,她在暗道中笃定向前的每一步,都让她心中那个念头也更加坚定起来。 她也不想做这个捅娄子的人,不希望破坏文年的计划,可临安亦是她不能不管的事。玉瑶脑海里浮现起文年张惯来清冷又无所不能的脸,她真的不想因为自己的愚蠢而在他脸上看到失望的眼神。 玉瑶几乎想象不出来那样的他,仿佛失望这样的情绪就不该出现在他那张脸上。 玉瑶渐渐感觉前面有光传来,今日的月光很亮,数十步之后,玉瑶从暗道中走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空气中带了点要下雨的味道。 玉瑶不知道身在何处,不过今日既然整个建康城都不安全,她索性朝着最危险的地方——皇宫走去。即便现在的她已经自身难保,可她心里的第一个念头还是担忧着文年此时此刻究竟怎么样了。 …… 皇宫里一片哀嚎,后宫的妃子们或是吓得失魂落魄,或是寻死觅活,乱世中女人往往是最惨的,她们明白这个道理,只想求个体面的死法。 萧衍应该是整个宫中最镇定的人,苏公公煮了新鲜的茶,端了上来。 尽管奉天殿已经被魏人占领,萧衍面色寡淡,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他看上去除了有些深夜晚睡的憔悴外,如刀锋般的眉目中威严丝毫不减。 “苦后甘甜。”萧衍放下茶杯,缓缓道:“这还是永兴煮茶的方法,朕近来越来越喜欢了。”顿了顿,他意味不明地感叹了句:“可惜啊……” 宇文泰心中咯噔一下,不动神色地看了文年一眼。 文年像是没听见一眼,面上清冷不改,眼底深处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 萧衍看了文年片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眼底划过警惕,方才的从容中出现一丝慌乱。 “你是谁?” 文年还未开口,宇文泰先笑了:“梁王,我们都到你面前了,你才想到问他是谁?”他举起一只手示意部下行动,继续道:“废话少说,束手就擒或许能饶你一命,叫你不至于太狼狈。” ------------ 第五百八十三章 救驾出场 “慢着!”萧衍道。 帝王的威严总是有一锤定音的坚定,他说完后,宇文泰和他的部下都暂时停了下来。 萧衍目不转睛地盯着文年,又一遍问道:“你是谁?” 文年没有回应,只是不含任何感情地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你不是魏人。”萧衍道。 萧衍只是试探,自他对上文年目光的那一刻,文年的一身白衣就刺痛了他敏感的回忆,他似乎掉入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噩梦当中,这比大梁将亡还要让他恐惧。见文年不语,他继续道:“你为何要帮魏国来偷袭我大梁?” 闻言文年轻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藐视。 宇文泰指着萧衍道:“都到了现在了你还妄想挑拨!你以为我们魏人是跟你那几个儿子一样么,一句话就能挑拨的?”宇文泰心道今日真是憋屈,念着萧衍是亲家的份上,他硬生生将脏话都咽了回去,只觉得说出来的话都没气势了。 萧衍还想说什么,文年已经不想多浪费一句话的时间,他毫不犹豫地吩咐扣下萧衍,继而走到他面前:“兄长他方才说得恨对,梁王还是收起那些心思吧,没用的。梁国气数已尽。” 萧衍的面上看不出对大梁的感情,而是更仔细地盯着文年这张靠近了的脸,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谁敢在奉天殿说我们大梁期气数已尽?没得如此放肆!当我们萧家后代不存在的吗?” 殿外浑厚的声音中带着些抑制不住得得意洋洋,但他尽量保持着“儿臣对父皇的悲悯”,萧世缵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在殿中央单膝跪地,拱手道:“父皇,儿臣有罪,救驾来迟。” “知道有罪就赶紧滚一边。” 萧世缵的救驾出场气势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宇文泰一盆冷水泼灭了。宇文泰最见不得这种道貌岸然之人,不能骂萧衍骂骂萧世缵总是可以的吧。 萧世缵起身,抽出剑抵在宇文泰脖子上:“放了我父皇!” “老子最烦别人拿剑抵着我,你到底是来救你父皇的还是来害你父皇的。”宇文泰皱眉:“梁王,你这傻儿子还没看清形势呢。” 以萧世缵的身手,对于宇文泰的威胁几乎为零,所以宇文泰除了恶心他这副架势,半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 正在此时,侯景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宇文泰回头,略带调侃道:“别告诉我这傻儿子带来的兵把你们打趴下了。” “回二公子,萧世缵的人将奉天殿围起来了。”他看了一眼萧世缵,接着道:“不过被我们尽数拿下。” 侯景这大喘气的报备方式让萧世缵脸色一阵铁青,萧世缵指着侯景大骂:“叛徒!就不该轻信你这个外族人!” 侯景原本不是梁人,因受萧衍赏识才成了大梁年轻的将军。 萧世缵的从进来到现在的行为都像是一场闹剧。萧衍既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庆幸,也没有因为他失利而失望,只是冷眼旁观。 而一旁的文年,却隐隐察觉出不对劲,他看着宇文泰一个反手将萧世缵按在地上绑了起来,心中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 ------------ 第五百八十四章 落入敌手 萧世缵的势头来得快,去得更快。 此时的他被绑在角落,大吼大叫了几句“魏人必死”“天佑大梁”之后,被宇文泰不耐烦地堵住了嘴。 文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世缵。 “怎么了?”宇文泰见文年神色有异。 文年摇摇头,轻声说了句“没事”,继而道:“侯景,将萧衍带下去,严加看管,不准他自尽。” “是。” 萧衍路过文年的时候,嘴里嘀咕着:“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文年根本无心理会萧衍,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可究竟是哪里让他不安他却说不出?为何他这片刻中会一次又一次地想起玉瑶,这种感觉让他近乎抓狂。 文年继续道:“简子然,你立刻带人分头清点整个皇宫,降者暂扣押为俘虏,反抗者即刻斩杀。” “是,属下领命。” 宇文泰在一旁与他手下的将领交流片刻后,走到文年面前道:“今晚可真顺利,刚来的捷报,之前埋伏好的那些玄骑军不费吹灰之力大获全胜,建康城内的军营已经被控制住,城外大梁最近的援兵也要五日后才能赶来,等赶来早就改朝换代了。老子原本以为明日才能喝上酒,看来今夜天未亮就能提前喝上庆功酒了。” 宇文泰说完,并没等到文年的赞同,文年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宇文泰有些讪讪,扫过地上的萧世缵,见他被绑着也一脸无所谓,斥道:“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怕。” 话音未落,天空响过一记闷雷。 这一声又闷又干,完全听不出要下雨的意思,凭空让这闷热的夜晚多了一丝绝望的意味。 雷声响过,文年从宇文泰的话中惊醒。 他陡然转向地上的萧世缵,原来方才那不安的情绪怪就怪在萧世缵的态度上,他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走到奉天殿,却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毫无畏惧,甚至…… 文年惊醒的这一刻,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胸有成竹”四个字。文年慌了,那张从容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而萧世缵也瞬间看穿了文年的惊慌,冲他得意又挑衅地微微一笑。 …… 比玉瑶预计中的更快,她还没走出暗道口多远,也就是几口茶的功夫,忽然一阵过于浓烈的花香传来,玉瑶身上就失了重量。 在她倒下去那一刻她还在想,真好,越早越好,这样她就能快点见到文年了,或许她还能早点帮文年解决面前的麻烦。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鼻尖又是淡淡的清香,这是女子的香味。 玉瑶睁开眼:“又是你。”她苦笑了下:“两次睁开眼都是你,你我倒是有缘分。” 高从惜撇了撇嘴:“我想有缘分的人可不是你。”说罢转身准备走。 “你就这么走了?”玉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然呢?” “你专门在这里等我醒来,难道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高从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上次她自作主张帮玉瑶的那次已经被高云责怪,这次…… 她想到高云答应过她的那些,她此刻就不能心软,高从惜咬了咬牙,仍旧没有转过身:“你不过一个将死之人,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第五百八十五章 抓住机会 门被关上后,玉瑶叹了口气。 她方才睁开眼看到是高从惜的那一刻,心里多少是惊喜的,她正想趁机多跟高从惜套套近乎,没想到这一次高从惜这么警惕,没说两句话就匆匆走了。怕是高从惜心里也知道她自己有心软这个毛病。 玉瑶手脚都被绑着,只能环顾四周看看。 这是一间装潢颇为讲究的房间,在玉瑶看到远处一个有一个皇家才会有的砚台后,就确定了这大约是哪个皇子的别院。她能听到到外面脚步匆匆的声音,时不时还有高云在焦躁地吩咐着什么。 玉瑶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主意,片刻后,门又开了。 依然是高从惜,她手里端着一盘点心:“这是兄长叫我给你的,说你吃了就能安生会儿。我知道他就是怕我把你放了才要把你迷晕,不过他这次想错了,我不会的。”说罢,将那盘点心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玉瑶必须得抓住每一次能跟高从惜说话的机会,她道:“你方才为什么要说我是将死之人?高云要杀了我吗?” “当然不是。我阿兄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你。”说完她很警惕地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那是谁要杀我?” “你是在套我话吗?”高从惜神色戒备。 玉瑶只当看不懂她的意思,徐徐道:“我既是将死之人,又被困在此处,知道一下谁要杀我也属人之常情吧。” “真该让你把这盘点心吃了。”高从惜答非所问地说了句后,没再开口。玉瑶也耐着性子等待着,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玉瑶听着门外的动静,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高云带走。 半晌,高从惜道:“是我想让你死的,阿兄恨不得把你当宝贵供着呢,生怕你出了什么状况。” “你想让我死?”玉瑶这就更不懂了。 高从惜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见跟玉瑶说了几句她都还猜不明白,心道自己看来还是有地方能胜过玉瑶的,思及此,一时心里稍微有了点爽快。 “难不成你还不知道你为何会被绑在这里?”高从惜不可思议道:“你难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今晚要做什么吗?” 玉瑶不置可否,她确实本来也不知道,只是自己猜测的,看样子事实和她的猜测吻合。 “他、他没告诉你?”高从惜审视着玉瑶,觉得玉瑶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她心里的那点爽快又多加了一些,一时间嘴上的话也多了起来:“我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跟你说了也没什么。今晚阿兄绑你就是要拿你做为要挟,所以他当然不会杀你,更不会让你出事,你就放心吧。” 玉瑶思索片刻,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是“将死之人”,她道:“所以,你是希望我构不成文年的威胁,然后再让高云杀了我,对吗?” 高从惜被戳穿心事,没说话,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她巴不得文年见到玉瑶被作为人质而满不在乎。 “我死了,的确无所谓。”她继续道:“要是文年也死了,你也无所谓吗?” ------------ 第五百八十六章 假意逢迎 “你胡说!”高从惜腾地站了起来,端起手边的那盘点心走到玉瑶面前:“看来阿兄说的对,我的确该先喂你吃了这些。” 玉瑶的话像是踩到了她的尾巴一样敏感。高从惜的变脸猝不及防,她一手捏着玉瑶的下巴,一手拿了一块点心硬生生地往玉瑶嘴里塞, 玉瑶被措手不及,挣扎着躲开,抵死不张嘴,她此时想张口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又不能开口,只好先拼死反抗。她若是吃了这点迷药,怕是再醒来时什么都来不及了。 “张嘴!”高从惜瞪圆了通红的双眼,下定决心要用这点心堵住玉瑶的嘴,叫她赶紧昏死过去。 挣扎中玉瑶踢翻了一旁的凳子,满脸又是点心的碎屑,狼狈不堪地被高从惜按在地上。 就在玉瑶要被她强行捏开嘴的时候,门开了。 “住手!”高云的声音:“高从惜!你在做什么!” 高从惜从失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叫你喂她吃点心,是叫你哄骗她吃,你看看现在,你看看,你这是在做什么?”高云气不打一处来:“赶紧找人来给她脸上身上清理干净,马上要出发了,待会儿要是这样带过去,怕是还没开口就先惹怒了宇文年!” 最后这句话简直是说在高从惜的逆鳞上,她反驳道:“兄长未免太高估这个女人的作用,别到时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高从惜!你怎么跟兄长说话的。”高云原本今夜就时刻高度紧张着,根本没有耐心跟高从惜在这里周旋,他道:“这个女人有没有这么大的用处,你一会就知道了,让你亲眼见到也好,好让你彻底死了这条心!” “赶紧把这里收拾好!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别怪兄长我保不住你!还有,别忘了你说过的话!”高云说罢,愤愤然离开了房间。 高从惜吩咐了两个丫鬟进来,她坐在一旁看着丫鬟给玉瑶整理,眼神却是涣散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等丫鬟整理完离开,高从惜也起身:“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今晚想舒坦点就少说点挑拨的话。” “慢着。” 玉瑶心里头苦笑,自己都到这副境地了,还在意舒坦不舒坦吗?她要是再不说才是真的再也舒坦不了了。 高从惜盯着她:“开口之前想清楚了。” 玉瑶心里揣测着这位“情敌”,高从惜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玉瑶对于她的了解并不多,但她的软肋玉瑶倒是知道一个,那就是文年。虽然这样有点…… 至于有点什么,玉瑶的思绪都还没想到这里,她就已经开口了。 “你也有跟我同样的担忧不是吗?” 因为“都喜欢文年”这个原由而被玉瑶划到同一阵营,高从惜实在是不适,甚至有些反胃,她鄙夷地看了玉瑶一眼:“我跟你不是同一阵营,你休想拉拢我。” 然而说完,她却深深陷入了深思。玉瑶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担忧的,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高云口中确认他答应过的条件,此刻,心里那被她强行压制的担忧又开始作祟了。 ------------ 第五百八十七章 逃离 玉瑶形势所迫到要拉情敌帮忙,方才的疑问简直是喝完三大瓶绿茶才能说出口的话,奈何今日这绿茶是不得不多喝几瓶了,她见方才的话有了些效果,继续道:“既然你和我有同样的担忧,为什么不趁着事情没有发生的时候,为他做些什么。” 玉瑶说完,在心里翻了自己一万个白眼,隔夜的饭都在胃里蠢蠢欲动了。 “你这个女人真是可笑。”高从惜表面上不为所动:“我不相信我自己的亲兄长,难道信你?” 她话虽这么说,但只要她还愿意留下来跟玉瑶拉扯几个回合,玉瑶就还觉得有希望。 玉瑶听了高从惜的话,又想起高云走之前最后那句“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忽而问道:“高云答应你了什么条件?” 见高从惜一愣,玉瑶心知蒙对。 “他答应你不伤害文年?” “……” “你信他吗?” 高从惜神色有一丝心虚:“我当然信!难不成信你?!” “你既信他,你慌什么。” 高从惜支吾片刻,飞快道:“反正你不用想了,文年不会有事的!” “这你也信。”玉瑶喃喃道。 “阿兄说了,只要他肯退兵,定然保他安然无恙。” 玉瑶笑了:“文年在你心中就是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无关紧要到,敌人会轻而易举地选择放虎归山?” 高从惜忽然僵住,脸上瞬间褪下一层血色。 玉瑶继续道:“我说错了吗?如果你是萧世缵,你会放文年毫发无伤地离开吗?你安心吗?” “住嘴!”高从惜呵道:“你就是想挑拨离间!别以为我不知道!” 玉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我不会信你的,我为什么要信你这个女人,你休想诓骗我!”说罢竟就这么夺门而出! 玉瑶愣住…… 她没料到高从惜会是这个反应,糟糕,这下到手的机会被她给说走了,她只恨自己方才又开始跟对方讲道理,她就该一瓶绿茶喝到底的! 玉瑶忖度着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依然没有人进来,她心凉了一大半,她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既然高从惜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方才两个丫环给她整理衣服的时候,她偷偷藏了一只打碎在地上的盘子碎渣在手上,从高从惜离开后她就在慢慢磨着手上的绳子,但她又怕高从惜会回来,并不敢彻底隔断。现在她加快了受伤的速度,忍着手被割伤的痛,不一会,背后的绳子断了。 玉瑶只觉得手上湿湿的,她低头一看,一手的血吓了她一跳,她拿帕子随便擦了几下,悄悄溜到了窗边。 高从惜脑子里全是玉瑶方才的话,惹得她心神不定,她在院子里没目的地瞎转了几圈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高云的窗下,她摇了摇头,正准备转身走,听到高云在里面声音,脑子里玉瑶的那句“你信他吗?”忽而响起,她顿住了脚步。 ------------ 第五百八十八章 偷听 “高公子,我们为何还不出发?” “在等三殿下的消息,要确认三殿下进去后我们再行动,否则太早了梁王还在,三殿下……不甚方便。” 那属下点点头,立刻明白了。 萧世缵虽然造反逼宫,但是也不想当着萧衍的面前进行一切,更不想让萧衍看到他绑了永兴公主作为要挟。高从惜在门外听到这些,心里有些不屑,这真是既要当罪人,还想青史留名救驾有功。 这世上真的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吗? 高从惜真的能等得到兄长的捷报和文年的平安吗?她在不屑完萧世缵后,被自己这妄想两全其美的念头吓了一跳,原来她何尝不是也如此贪心。 高从惜听到里面那个属下低声提到了什么“宇文年”,她不由地靠近了几步,将耳朵贴在了窗上。 片刻。 高从惜听着听着,双眸闪烁中不由地瞪大双眼,她双手陡然捂住自己的嘴,咬紧牙关不准自己发出声音。不等她听得更仔细,院子里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高从惜只得匆忙从后门逃离了院子。 “高公子!不好了高公子!那姑娘要逃跑!” “出什么了,大呼小叫的!不知道我阿兄在里面有要事吗?”高从惜在外面绕了一圈后,匆匆由正门又进了院子。 那部下回头施礼道:“回高姑娘,今日抓来的那个姑娘,她要逃跑!” “你们怎么看的!那她……逃走了?”高从惜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心里竟隐隐希望她能跑走。 “没有,咱们这里看得这么严,怎么可能逃得走。” “哦。”高从惜忍不住一丝失落,又道:“那你慌什么慌。” “那姑娘她从二楼窗子跳下来,我们抓到她时她浑身的血,吓我们一跳,貌似还摔伤了腿。”部下一脸焦灼:“高公子吩咐过,抓来的姑娘不能有任何闪失,属下这不是没办好差事,怕被高公子责罚,就……就自然慌张了些。” 高从惜震惊地消化着他的话,还未开口,只见高云推开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满脸怒气道:“你们这多人,一个女子都看不好!你这就去给我领罚。” 那部下求助地看了高从惜一眼后,颤颤巍巍拱手应道:“是,属下这就去。” “快滚!”高云说完,看到一旁的高从惜,道:“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方才说什么大事不好,我就赶来了。既然那边出了事,那我就过去看看吧。” “站住。”高云叫住已经转身的高从惜,绕到她面前审视着她。或许是因为方才他在房间里聊的内容,他此刻有些多疑,片刻后,他觉得高从惜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道:“她逃跑这件事你觉得该怎么办?” 高从惜没有说话。 “依我看,既然她从楼上跳下去都不怕,得给她个教训,省得一会路上再生枝节。”高云看向她:“你觉得呢?” “阿兄说的是,听阿兄吩咐。” 高云思忖片刻后,道:“去吧,你带个大夫过去看看她到底怎么回事。” “是。” 高云看着高从惜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的态度里有些说不出的疏远,他叫来下属,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 第五百八十九章 受阻 高从惜带了大夫过去的时候,玉瑶缩在床沿边上,确实跟那个部下描述的一样,衣服上都是血污。 “快去,给她瞧瞧怎么回事。” 医女放下药箱,过去给玉瑶诊脉,玉瑶连眼睛都没抬一下,也没看高从惜,仍然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任由女医帮她看,这次不知是不是玉瑶受了伤的缘故,高云也没有吩咐人绑着她。 过了一会,女医道:“高姑娘,不用太担心,这位姑娘身上的血迹都是手受伤流的血,包扎一下就好了。” “手受伤?” “正是,应该是被利器割伤所致。” “利器?”高从惜想到之前他强行喂她吃那个点心时无意打碎的盘子,明白了过来,她道:“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玉瑶没有回应,仍然坐在那里。 “那她的腿呢?有事吗?” “只是扭伤,在下已经上了药了。” “嗯,算她命大。你下去吧。”高从惜吩咐道。 屋里又剩下高从惜和玉瑶两个人,高从惜抱臂道:“你怎么了?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见玉瑶还是不说话,她走到她面前蹲下:“就这样?就这样你就放弃了?” 玉瑶闻言忽而抬头。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高从惜压低声音:“你说的没错,我方才偷听阿兄跟部下的对话,他的确骗了我,他要用你要挟文年,然后让他退兵后独留下他单独一人时再杀了他,以绝后患。到那时……他一人怎抵得过数千士兵。”她一口气说完,不等玉瑶喘息的机会,继续道:“现在,立刻,我带你出去!” “等下!” “怎么?你不信我吗?”高从惜神色焦急:“虽然我没有听完整,但听阿兄的意思,他们杀了文年以后,也不会放过你的。” “不是,我信你。”玉瑶从怀中掏出一只棕色的小瓶子递给她:“这是迷药,或许你能用上。” “我还真是小瞧你了。”高从惜接过:“刚好用得上,你等我片刻。” 夜更深了,比这白日里要凉爽了一点点,但建康城却是疲惫的,像是整宿整宿熬着夜一样,等待着一个安睡的机会,也像这些时日里的天气一般,总是一阵一阵的闷热,不知何时才会下那场暴雨。 高云微微侧着头,听属下说着什么,他点点头,又问道:“方才叫你做的事办妥了吗?” “回高公子,办妥了,一点看不出来,除非脱了衣裳。”说罢“嘿嘿”笑了两声,这部下跟着走南闯北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 “行了,办妥了就行了,下去吧。” 高云刚起身准备去看看高从惜和玉瑶,外面一个黑衣人匆匆来报:“高公子,三殿下已进入奉天殿,高公子这边一切顺利的话,即刻动身吧。” “你来的正好,我这就亲自带萧姑娘动身。”高云说罢,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 高从惜带着玉瑶从房间里出来,周围的人已经被她支开,而门口那几个看守,喝水间隙也被她下了迷药,她就准备这样将玉瑶送出这里。 一路顺利走出院子,正要往大门方向走的时候,她们身后传来森冷的声音。 “高从惜。”高云道:“你这是要带她去哪?” ------------ 第五百九十章 开口 高云话音刚落,立刻从四周涌出许多人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 玉瑶心道糟糕,这是早就被发现了,逃跑彻底无望,她心中只剩下唯一那个念头,她咬了咬嘴唇,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高从惜颤巍巍地转过身,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高云扬手打了一巴掌。 这一掌来得突然,力度上也丝毫没有手软,整个院子都静了一静。 高从惜显然被吓到了,她也许不怕其他的危险,可对于高云对她这样的态度,是她从未想过的。 “阿兄……” “你还有脸叫我?你——” 高云还想多说几句,却见一旁黑衣人眼神催促,那是萧世缵的人,高云不好再多耽误,当即吩咐道:“来人,看好高从惜,叫她一同出发。余下的人,全力看护人质!” “是!” …… 皇宫已经彻底被魏人占领,宇文泰带来的人比萧世缵预计的还要多。皇宫内升起胜利的信号,远远地烽火台看到消息,更多的大魏军队涌入。只需等待明日太阳升起,整个大梁就彻底变天了。 即便是这样的情况下,萧世缵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好像丝毫不知道惧怕。 宇文泰见他盯着文年,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踹了他一脚,道:“看什么看?” 萧世缵自己重新坐正:“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拿他怎么样。” “你当然不能拿他怎么样,我想说的是,你看什么看,再看也羡慕不来!” 萧世缵感觉受到了羞辱,道:“谁羡慕他了!” “你瞧瞧你自己,再瞧瞧——” 不等宇文泰多跟他斗嘴几句,容羽从外面匆匆赶来。文年见他神色慌张,不安道:“出事了?” 萧世缵也忽然心中一紧,心道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立刻支起耳朵认真听。 “回公子……”容羽注意到萧世缵在听,压低声道:“太子死了。” 文年闻言十分意外,他本想提前扣下萧施德,没想到他竟然已经死了,不过既然死了他也就不必管了,文年神情再次恢复冷漠,淡淡地“嗯”了一声就让容羽退下了。 一旁的萧世缵听到后却生了其他心思,收起了方才“无所谓”的态度,也不看文年了,独自揣度起什么来。 文年却不准备给他思考的时间,他抽出剑,寒光一闪落在萧世缵的脖子上,宇文泰被文年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 文年盯着萧世缵,目露凶光,声音叫人不寒而栗:“现在说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点,否则我有的是办法叫你开口。” “宇文四公子。” 门外传来高云洪亮的声音,在这个有些闷热的夜晚里却极具穿透力:“不必劳烦三殿下了,就由在下替三殿下开口吧。” 说罢,高云带着一队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奉天殿。 能这样从宫外走到这里,那必然是拥有了免死通行令,宇文泰心中“咯噔”一下,不等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变得清晰,高云身后走出了四个人,他们压着一个瘦弱的姑娘,刀架在她脖子上,两侧巨大的刀跟她脆弱的脖子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只要有一个闪失,就能立刻要了她的命。 ------------ 第五百九十一章 见你 文年的手握得指节发响,宇文泰在一旁听得提心吊胆。 “没想到是这样来见你。”玉瑶扯了个为难的笑容:“太狼狈了。” 文年眸色似水,此刻却如夏日的晚霞,泛着红光,他敏锐地注意到玉瑶的脚受了伤,尽管她在极力掩饰想让自己走得自然一些。 可文年对她太熟悉了,即便是闭上眼,都能清楚地还原她的一颦一笑以及她说话的语气,文年曾听玉瑶讲过一种叫做“摄影机”的东西,可以将人的一举一动包括声音都保存下来,文年觉得自己就能充当这台摄影机,他只要稍稍一回想,玉瑶曾在他面前的每一幕,都清晰得好像刚刚经历过一般。 玉瑶注意到文年看了她的脚一眼,立刻站得更直了,生怕文年会知道她受了伤,忍不住疼得轻轻咬紧了牙,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文年却被她这个“自以为是”的举动硬生生戳得心口痛,比他身上曾受过的每一个伤都更难承受。文年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再也冷静不下来,他发现现在这个局面,他竟然找不出任何一个破解的办法。 什么江山和道义,文年哪怕一刻的权衡和犹豫都没有。 并不是文年不负责任,而是他清楚自己对于宇文家族的付出早已足够,是他早已尽职尽责。他前面的人生都为了别人的目标而活着,那从今往后的人生,他想为自己活一次。 他现在只是担心,在他放手一切后,真的还能保护玉瑶吗?他束手就擒后,对方真的能仁慈到放过玉瑶?他太清楚了,根本不可能。即便是将他换做对方的位置,他也要将敌人赶尽杀绝,只会比此刻的高云更残忍。 他忽然发现这是一个死局。 “四公子的冷漠果然名不虚传,公主命都捏在我手上了还能这么冷静,佩服,佩服!”高云声音中透着胜利唾手可得的得意洋洋:“你就不问问我怎么才能放了你的公主吗?” 宇文泰啐了一口,对于高云这种蹩脚的挑拨不屑一顾。意料之中的,玉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仍然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好像只是被挡住不方便走路而已,既没有求助的眼神也没有被慌张。 这一切显然不是高云期望看到的,他一怒之下抽出剑指着文年:“快把三殿下放了!” 文年眼神示意一旁的容羽,很快,容羽将三殿下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萧世缵活动了下胳膊腿,高云却是眼巴巴地看着萧世缵,仿佛在等待他的肯定,然而萧世缵只是轻轻颔首,转身朝着奉天殿最尽头那张龙椅走去。 今夜这是怎么了,高云像是吃了瘪一样难受,没有等到文年的愤怒也就罢了,竟然连三殿下的一句称赞也没有吗?高云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既然如此,那他就赶紧把事情办成了,也好早日带妹妹启程回大魏,他道:“宇文年,你立刻命令你的人退出建康城,我就放了公主。” “好。”文年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像是答应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 高云怔住,一时语塞。 ------------ 第五百九十二章 都答应 高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很不满意,若是今晚没有达到羞辱文年的目的,那他费尽心机这么久,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为他人而活,常常会沦为高云这样的人,落入俗套的悲情结局。事成之后,这天下是萧世缵的,而高云很快就会被遗忘在历史中,最终落得只能通过羞辱敌方来获取一点快感,这样的他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就连身后的高从惜,都微微摇了摇头。 高从惜忽而看到对面的文年,想到他所处的境地与高云何其相似,如今却与自己的兄长天差地别,不由地将目光移到了玉瑶身上。 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玉瑶的背影,玉瑶身量娇小单薄却挺得笔直,刀架在脖子上也毫无惧色,叫人不可小觑这个柔弱的女子,高从惜想起她从二楼跳下去的事,就觉得她可真是不怕死啊,对自己倒也狠心,这一点倒是跟她了解过的文年也有些相似,高从惜又将目光移回到了文年身上。 高从惜很想开口提醒文年,可如今她已经来到了奉天殿,害死兄长这样的事,她开不了口。她这边想着高云,不愧是一脉血亲,高云很快就提到了她。 高云不依不饶道:“不过你只答应这个还不够,你还得娶了我妹妹高从惜。”高云说完见文年连头都没皱一下,紧接着又加了一句:“都是一家人了,那不得跪下拜一拜我这个兄长?” 高云说了这两句才觉得有些舒畅,殊不知在亲妹妹眼里已与泼皮无赖没什么两样。 高从惜闻言一着急,刚想开口,就听到文年轻笑一声。 “跪你可以,娶你妹妹,不行。” 那短促的笑声,好听得让人忍不住想看看这声音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然而那笑中的寒意却又将好奇拒之千里之外。 没人敢看他的时候,玉瑶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微微皱眉,眼里满是担忧,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高从惜话到嘴边被文年这句“不行”硬生生地抵回去,她想跟兄长气恼任性的自信顷刻消散,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被喜欢的人在大庭广众下否定,高从惜从未被这样羞辱过。 高云侧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高从惜,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的目的就是让她彻底死心。 文年一言不发,眼眶却难以掩饰地越来越红,似乎随时都能渗出血来。 一旁的宇文泰知道,文年现在这幅样子是他真的没有破局之法,文年是实打实的行动派,但凡他想好了,根本不会让高云有机会在这里胡言乱语。宇文泰也很快明白过来文年的意思,萧世缵和高云根本就不准备谈什么条件,不管答应不答应,他们都不会放过文年和玉瑶。 “狗娘养的。”宇文泰不自觉骂出声一句。 “你们继续啊,继续,本宫今晚看来能看得上好几场悲情大戏。” 众人回头,只见萧世缵已经自己坐在了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 第五百九十三章 爱人 即便这样,文年都一言不发。 文年虽内敛却也是个骄傲的人,玉瑶沉默到此时已经心知肚明,因为她被挟制而文年没有想到办法,所以文年不得不忍受着一切。 玉瑶不能任由他这样完美无瑕的人被高云这等的卑鄙小人践踏,哪怕此刻只是语言上的。文年向来说一不二,他说过的“好”就一定可以做到,尤其是为了她。玉瑶不想看到什么“文年要跪在高云面前”这样荒唐的画面,那么她会一辈子原谅不了自己。 “阿年。”玉瑶轻轻唤了一声。 温柔的声音响起,这大殿中都多了几分人情味。 “我知道你是有办法的,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来救我,你说过,你会护着我。” 宇文泰在一旁干着急,只想喊她赶紧别说了,心道“弟妹啊,我这弟弟虽然看着无所不能,可他终究也是人,这回他可是真的没办法啊!” 玉瑶偏偏领会不到,她继续道:“阿年,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会想尽办法救我吧?你不会放弃我吧?” 文年微微皱眉:“玉瑶……”他话没说完,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失望,他这一瞬的无力感让他心口的疼痛更加明显,似乎除了心痛他已经感觉不到其他的神经,像是只余下一颗心也要守在她身旁的坚定和无力。 玉瑶笑了下:“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文年看着她,却觉得她的笑有一些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玉瑶的话说完,转头看向高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成为文年的威胁?未免太自以为是了。” 高云看了玉瑶一眼,简直怀疑她是被吓傻了,都到了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他笑道:“公主,恕我冒昧,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就连文年也被玉瑶的“单纯言论”无奈地笑了。 玉瑶却笑着摇摇头,不再解释,她看向文年,笑得温柔极了,就连着闷热的夜里也忽然清爽片刻。 这一眼万年的感觉让文年心中不由地“咯噔”一下,她的笑太美好,在她颈见冰冷兵器的衬托下,在周围这群想制他们于死地的敌人当中,像极了文年最初心动时她的温柔。 她对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带着没有攻击性的温柔,无论最开始文年威胁过她,吓过她,她都一直这样,从未变过。 这是文年不美好的世界中小小温暖,这点温暖就这样在他的人生中渐渐蔓延开来,直到他血液中都侵染了她的味道,再也不可剥离。 文年第一次在归云馆楼上看到她施舍那个乞儿的时候,她就是这般温柔,她还有心思给这个乞儿起了名字。 而那时的文年,冷漠得不近人情。 可他此刻却会为了一个笑就动情,心底的慌乱竟也渐渐平息,好像有人轻柔地安抚着他的背,说着“没事的没事的”。 “阿年,没事的,你千万不要放弃我。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玉瑶的声音很弱,却在大殿中有种掷地有声的感觉:“我可以是你的爱人,可是我不可以是你的威胁。” ------------ 第五百九十四章 后路 奉天殿安静得可怕,闷热的天气让空气凝滞,也将玉瑶这句话也凝固在了空气中,一时间,好像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究竟何意。 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她不能让文年因为自己而缴械投降,这样她跟文年都没有活路可走。而若是她一定要被高云乱刀砍死,那还不如让她在命运之事上赌上一把。此刻若是残忍地站在萧世缵的角度,那今晚这出悲情大戏,将会胜过他看过的所有戏本,引人入胜却又愤恨得拍案而起。 玉瑶叫春彩偷出来的两瓶药,一瓶是迷药给了高从惜,一瓶是自尽用的毒药,这也是她以往只在和电视中才听说过的蜡丸。这颗小小的蜡丸,这是她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她从进入暗道的时候就已经将这颗蜡丸在齿间藏好了,她很想今夜用不到这颗蜡丸,然而人生总比你预计中的要更残酷一些。 下一刻,玉瑶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一朵云。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她抓住最后的意识胡思乱想着,从她让春彩去偷那瓶药开始,她就决定好了赌上一把,文年说过这是魏人独有的剧毒,魏人或许也能找出解药。 玉瑶曾好奇过这个齿间的蜡丸究竟是什么味道,咬开后发现竟是一丝甜味在齿间散开,甚至甜到发腻。这么做大概是叫人死之前再品一品这世间最后的甜?毕竟到了自尽这一步,都是走投无路的人。 玉瑶思绪飘飘渺渺,不过几句话说完的功夫,她就觉得身体不受控制了,连目光都变得模糊。 鲜血顺着嘴角和鼻子流了出来,接着是耳朵,眼睛…… 玉瑶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死法,不然她为了仪容大概能再犹豫犹豫,她眼前朦朦胧胧像隔了层红纱,这颜色叫她仿佛看到了大婚的时候,应该也是红彤彤一片。她好像已经产生了幻觉,觉得文年要来牵她的手?还是要来抱住她?还是在掀起她的红色盖头?她看不清,却已经开始贪恋这样的幻觉,放纵这样幻觉的后果就是,玉瑶心底的惋惜渐浓,她是真的不想死,此刻齿间那点甜味根本不够盖过她心头的苦涩。 玉瑶的意识挣扎着离开红色的幻想,她依稀感觉颈边的刀慌忙移开,然后自己像一团空气一样轻,手和脚都漂浮了起来。 太舒服了,真想这样沉沉地睡下去,就化作文年身上淡淡的那团香气也不错,这样就能长长久久地萦绕在他身边了…… 再后面的事玉瑶就不知道了。她只知道,她死了,这个局也就破了。 没有来几记闷雷,也没有过闪电,先是淅淅沥沥几滴豆大的雨珠落下,紧接着,这场闷了十几日的大雨如约而至,将奉天殿外的房檐敲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天空像是憋着一口气在看这场戏一样,等这场雨反应过来的时候,干脆畅快淋漓地下了起来,无所顾忌得像玉瑶咬开蜡丸一样任性。 ------------ 第五百九十五章 乖乖等我一会 距离这里很远的宅子里,春彩泣不成声地缩成一团,在院子的角落里被雨浇了个透彻。 册羽发现玉瑶逃走后,破天荒地跟春彩发了天大的脾气,春彩这才知道自己闯下了多大的祸,也知道了玉瑶拿走的两瓶药究竟是何用途,知道玉瑶凶多吉少。册羽已经带着人马走了一阵子了,春彩哭得上不来气,大口大口在雨中喘着气,活像一潭死水中在水面寻找稀薄空气的鱼。 她踉跄着跑到院子中间,扑通跪倒在地,仰天大喊:“老天啊!求求你,求求你保佑公主一命吧!公主已经受了太多苦了,都怪春彩,都是我的错……春彩愿意用自己这条贱命换公主平安!!” 天像是下破了个窟窿,春彩的呐喊后,一记响雷清晰犹如在耳边炸开,吵醒了城中一半的人,春彩愣愣地看着天,不知是高兴还是惊慌,疯魔一般地在水中磕着头,更大声地呼喊着,直到祈求声都变得嘶哑。 建康城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夏日到来之前,夜里妇人起床给哭泣的孩童翻出一床被子盖上。这样的夜晚和天气,你惊醒时想到的那一个,总是心中最想要保护的那个人。 奉天殿灌进一阵一阵的风,文年紧紧握着玉瑶的手,像照顾一个幼儿一样怕她着凉。 周围的摆设和帷幔被吹得东倒西歪,往日威严正统的奉天殿此刻显得颇为狼狈。 玉瑶不知道的是,她却其实一点都不狼狈。她没有倒在地上,而是被文年稳稳地接在怀里,是此时此刻这殿中最为珍贵的存在,叫那个高高在上的龙椅也头一回在这个大殿中黯然失色。 文年奔向她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敢阻拦,那些原本围在玉瑶身边凶神恶煞提着大刀的人,脚步本能地往周围移开,像是身体趋利避害地躲掉这大殿中最危险的人。 年轻的男子像是破了封印的妖兽,而发间银色缎带则是妖兽身上的铠甲和鳞片,此刻都开始隐隐闪着诡谲的光,连眼眸都变得更加锐利。明明怪异得让人毛骨悚然,这张脸却偏偏又美得不可逼视,从玉瑶流血的那一刻开始,大殿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邪门。 一袭白衣利箭一般射出,却若羽毛般轻盈地接住不省人事的女子。 然而这冷漠得如一阵阴风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温柔至极。 文年微微垂眸,看着怀里的玉瑶:“今晚吹风,你在这里乖乖等我一会好吗?” 说罢,他双手将她打横抱起,起身往大殿一旁的角落走去,毫不在意背后是什么情况,因为他的软肋已经被他紧紧握在掌心。玉瑶就是那条封印,禁锢着他关于敌人的所有疯狂念头,此刻,他已经重新无所畏惧。 “公子!” 册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冲进了奉天殿,带着新鲜的雨水,他这一声未落,就看到了文年怀里那个七窍流血的玉瑶,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拳头,发不出声地被定在原地。 这一声“公子”唤醒了同是身为戏中人的高云。 陡生变故,高云的免死金牌眼见就这样没了,他不要命地抽出一把剑,带着人朝着文年背后冲了过去。 ------------ 第五百九十六章 划清界限 文年走得不缓不急,背影亦是清清淡淡,玉瑶在他怀中显得很轻,他却抱得极为小心,生怕吵醒了她的美梦。 宇文泰眼疾手快,一剑将高云震出几仗远:“看老子取你狗命!” 背后刀剑声夹杂着雨声,混乱不堪。文年却像自带屏障一样走得从容,他扯过几张帷幔将玉瑶放在上面,脱下自己的衣服仔细地搭在玉瑶身上。 文年凑到他耳边,鼻尖几乎蹭到她的脸颊:“你也太任性了,等你醒过来,我绝对饶不了你。” 文年说完,却微微一顿,想到了什么后眼神忽然间黯淡无光。 他想起一件小事,这是他自己关于玉瑶的秘密,还没有来得及拆穿玉瑶。 文年很早之前发现,每当他靠近玉瑶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更手足无措一些,他喜欢看到她害羞脸红的样子,也喜欢看她乖乖听话的模样。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以为是因为他靠得太近玉瑶才会动情,后来他慢慢发现,玉瑶竟然是喜欢他身上淡淡的味道。甚至于他靠她太近的时候,还会被她“不知羞耻”地回一个吻。 所以他发现这个秘密后,当玉瑶慌张的时候,他总会坐得离她很近,让她熟悉的幽幽香气缓和她心中的不安。 就像此时此刻,他下意识地想靠得她很近,想唤醒她的嗅觉,抚平她的不安。 可当他把话说完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惧的事,她的鼻息已经轻得几乎要察觉不到了。 玉瑶身体越来越凉,文年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倏地站起身,他不敢切脉,不敢去探她的鼻息。只想离她再远一点,似乎这样看的话,她就只是睡着了而已。 他深深看了玉瑶一眼,将他所有的温柔都留在这里,转过身,眼中是纯粹到近乎浓郁的杀意,整个大殿都寒了一寒。他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个他,除了想斩杀眼前的一切,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高云的人被宇文泰的人打得连连败退,已经是在强撑,高云一手拼死抵着对方的攻击,一边冲着龙椅上的萧世缵大喊:“三殿下!快下令调援兵!再晚就来不及了!” 萧世缵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真当自己在看戏来了。 “三殿下!在下……”高云挥舞了几箭,踢开一旁的小兵,又喊到:“在、在下还能再撑一会,三殿下小心!快叫援兵!” 萧世缵终于愿意分一点眼神看向高云了,他看着他像个小丑一样被人打得东躲西藏几次后,嗤笑一声,才慢悠悠道:“本宫叫什么援兵,本宫又没有陷入危险。”他说的倒是不假,这殿里乱成一团,却没人伤害他。萧世缵的部下也稳稳地守在萧世缵身旁,丝毫没有打算帮一帮高云的意思。 高云仓皇中向萧世缵看过去,只见他一副要跟自己划清界限的表情,他既害怕又愤恨,暗骂萧世缵这个白痴,他道:“三殿下!在下为三殿下效力,自然是与殿下是一起的,恳请三殿下施以援手——啊!”高云分神的片刻,胳膊被人划了一剑。 “龟孙子!看剑!”宇文泰见萧世缵已经是放弃他的意思,直冲他冲了过来,高云不敢再分神说话,集中全身精力躲闪。 萧世缵却是喜闻乐见,他看着下面打得热火朝天,高声道:“高云,你听清楚了,你答应本宫的事并没有完成,本宫凭什么还要帮你。” ------------ 第五百九十七章 弱肉强食 答应萧世缵的事? 高云被宇文泰打得叫苦不迭,除了尽力躲闪毫无还手之力,他猛然间才反应过来,他向萧世缵承诺杀了文年。 对了,文年呢? 高云被打的落花流水,早就难以支撑,被萧世缵提醒才想起来文年都还没出场呢,他视线立刻在大殿中搜寻着那一袭白色身影,一边干脆跟萧世缵撕破了脸面:“你怎能出尔反尔!你、你该不会在指望宇文年吧!!他不会支持你的!他是太子的人!” “龟孙子,谁是太子的人,嘴巴吃了屎吗说话这么臭!” 高云一愣,差点被宇文泰一剑刺穿,吓得冷汗都出来了,赶忙几剑挡回。宇文泰话里是什么意思,难道文年跟太子没有关系?高云此时才真的开始慌了,他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他边躲边开始往大殿门口移动,试图开溜。 宇文泰只是单纯滴觉得高云将文年跟太子绑在一起是侮辱他这个弟弟,一时口快说了句大实话,没曾想这句话进了萧世缵的耳朵后,却被他听出了另外的意思,更肯定了萧世缵的猜测。 萧世缵从听到“太子死了”这个消息开始,就已经在揣度着这件事,因为他误以为太子是文年派人杀的。 他最初也以为太子与文年联手,后面又以为文年是想把萧施德作为傀儡皇帝,因为魏人倘若直接占领大梁,会立刻引起动荡的,哪怕是推选幼皇子,也不得不需要一个明面上的傀儡供他们驱使。 然而直到方才,他又想出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太子不同意做个木偶人,所以文年杀了他。这样的话……萧世缵眯着眼,在混乱的人群中找到了那身清清冷冷得白色身影,或许他可以试着拉拢文年? 敌人太过强大的时候,选择拉拢未必不是最优选项,若是有宇文家族的支持,简直是他梦寐以求的,哪怕最初真的只是做个木偶人,一切未必不能徐徐图之。毕竟他装作无欲无求的皇子也装了这么多年了,这一招他最为拿手。 萧世缵嫌弃地看了一眼随时准备开溜的高云,道:“本宫特别喜欢一个词,叫做……‘弱肉强食’,所以,本宫从来不帮弱者。” “你!无耻之徒!”高云已经快到大殿门口,他看到躲在柱子后面缩成一团的高从惜,喊到:“从惜,快到这里!快!” 高从惜被吓得有点恍惚,她左右看着这些刀光剑影,犹犹豫豫有些不敢往门口跑。 “快点!别怕!阿兄会保护你,快过来!”高云说着忽然觉得面前有什么很亮眼,追着他打的宇文泰的咒骂声也停了。 高云回过头,只见文年已经站在他面前,正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双眸不见一丝人间该有的温情。高云吓得踉跄后退,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雨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这一场雨下得透彻,风凉得如晚秋一般吹过就让人起一层鸡皮疙瘩,文年站在殿门口,正是高云想要逃走的方向。 ------------ 第五百九十八章 乞求 风一刻不停歇地往大殿里灌,像是想要把这一个月没吹过的风此刻都吹尽了,文年的袍角被吹得就没有落下过,发丝卷着银丝缎带飞舞在空中,有些凌乱却掩不住这摄人心魄的美。 人在极致恐惧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高云见文年想他缓缓靠近了一步,吓得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手上的剑也掉落在地。 风吹得太猛了,忽然吹开了他发间的一条辫子,银色的缎带纠缠着发丝在风中打了个旋儿,被文年一个动作将它从风中扯了回来,毫不慌忙。整个大殿中的人在风中都是狼狈的,文年却依然优雅得如同随手选好一个他最喜欢的武器,他将这条银色缎带握在掌心,另一只手随意在手上缠绕了几圈。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缎带,笑了下,朝高云走去。 这个笑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就连一旁的宇文泰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文年有这么可怕的表情,仿佛七窍流血的不仅仅是玉瑶,还有面前的文年,明明他脸色苍白,眼眶和嘴唇却都红得如好像下一刻就要流下鲜血。 宇文泰心里重新庆幸了一遍还好小时候没跟文年结仇,虽然他这个庆幸已经在他的人生中庆幸过了无数回。宇文泰看着此刻这个诡谲妖异到仿佛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男人,回想起他那个笑,吓得鸡皮疙瘩又起了一身,简直如同一场噩梦。 忽然间,原本还在犹豫胆小的高从惜,突然从角落冲了出来跪在文年面前,她本想祈求般地扯住文年的衣角,手伸到一半的时候陡然顿住。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文年那句“娶她,不行”,又想起她的兄长是逼死玉瑶的罪魁祸首,还有文年这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气场。无论哪一个原因,都足以让她不敢碰到他。 她慌乱中缩回手,抬起头道:“求求你,求求你,求你饶了我阿兄一命,从今以后,我们兄妹再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文年只是面无表情地低头看着她伏在地上,双眸中的杀气丝毫没有动摇。 高从惜边说边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太害怕了,她也开始后悔,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坚定地阻止高云做这一切。 “求求你,求你了,就看在、看在……” 她话到嘴边却顿住,看在什么?看在她曾喜欢过他?还是看在她曾救过玉瑶?这些话她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觉得太微不足道。 “求求你……我阿兄对你根本构不成威胁,他也是迫不得已,高家的命令我们哪里敢违抗,就连我们的姓氏也是高家赐给我们的……求求你了,你杀了他就是脏了你的手,求你别杀他……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好不好……” 文年忽而失笑,他低头道:“好。” 高从惜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抬起头:“真、真的吗?真的?”可他嘴角还噙着的笑叫她根本安不下心。 文年玩味地看了看手中的缎带,轻轻丢掉她身上:“你说得对,我杀了他确实是脏了我的手。” ------------ 第五百九十九章 带她走 一旁的高云被吓破了胆,一句“你不要求他”根本没种说出口。 高从惜又哭又笑:“是、是是,你说的对。只要你不杀他,我高从惜愿为你做任何事。” “话别说太早……”文年微微俯身,这是高从惜曾幻想过无数次距离,却从没想到这本该暧昧的距离会发生此时此刻,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除了恐惧已经感知不到任何其他的情绪。 “我不杀他……那你替我杀了他。” 高从惜在街上远远偷看过文年太多次,很想看清楚那发丝间究竟是什么在光下会闪着鱼鳞般的银色光芒,她想都不敢想有一天这个秘密会就在她手边。 她颤抖着,僵硬的目光也落在这条银色缎带上,仿佛那是一条烧红了的铁,随时要灼伤她。她知道宇文四公子冷漠,也听说过他残忍,可她以前非但不觉得不好反倒成了诱惑她的瘾,可是当他把这些都用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个人究竟有多可怕。 他根本不准备饶了他们,只是想看他们多挣扎一会罢了。他的心是冰做的,永远捂不热。 不,有个人能焐热,那个人就是玉瑶。高从惜想到这里,彻彻底底陷入了绝望。霎那间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忽然间她身子一僵,瞪大了双眼,看着文年的剑毫不犹豫刺穿她的心口。鲜红的血从心口涌出,在她火红的衣衫上生生开出一绚丽的红花。 “从惜!!从——惜——” 这变故来得突然,高云尖叫着,连声音都变得扭曲可怕,根本不像是从他身体中发出的。他疯了一般地捡起地上的刀,连滚带爬冲向文年,可他在文年眼中就像是一个跳脚的猴子。 高从惜满口鲜血涌出,拼命想说什么,含糊地发出几个声音后,身体中的剑身忽然转动,她疼得如整个人被生生撕裂一般,再也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文年深知怎样让人死得更痛苦,而这残忍的心思他也从不吝啬与用在敌人身上,尤其是在他想到玉瑶倒在他怀中的那一刻,他杀红了眼,用力抽出剑,又刺向朝他冲过来的高云,那剑身都还是温热的,带着高从惜心口的温度,再次刺穿了高云的心口。 高从惜重重地倒了下去,带着后悔与绝望,与兄长最后的一句话也未来得及说出口,但她终于不用再那么痛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世界,死不瞑目。 她的后悔和绝望都来得太晚了,因为最初的一点侥幸,想要拆散文年和玉瑶的侥幸,她选择对高云所做的一切保持沉默,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才明白,默许这件事发生的她,也是要随高云承担这一切后果的。 高云在看到高从惜倒下的那一刻彻底停止了挣扎,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眷恋,他闭上眼,像是终于得到解脱一般倒了下去。 “还是脏了我的手。”文年神情冷漠,他收起剑头也不回地朝着玉瑶走去。 “阿年!”宇文泰从背后叫住他:“你要去哪?” “我要带她走。” “可……”宇文泰不敢说出“她已经死了”这几个字。 “她没死,我要带她回去。” 宇文泰几乎以为文年已经疯魔了:“阿年你……” ------------ 第六百章 还有气息 “我很清醒。”文年略微侧头:“她真的没死,我不能再耽搁了。”他说罢抱起玉瑶,转身朝大殿门口走去。 离开前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宇文泰,道:“这里余下的事只有交给兄长了,绑了上面那个蠢货做个傀儡皇帝即可。还有,留萧衍一条命。”吩咐完这些,文年大步离开奉天殿,册羽和容羽在身后也匆匆跟了出去。 宇文泰没有再追,文年后面的话证明他的确是清醒的,可是……宇文泰想不明白,萧姑娘咬破的可是剧毒,她真的还活着吗? 建康城露出鱼肚白,夏日天亮得早,可这一夜却依旧显得格外漫长。雨后的天气湿润又舒适,馄饨摊的大娘已经趁着凉爽忙活着提早出摊了。 文年一手将玉瑶揽在胸前,一手扬起马鞭,如一道疾风驶过街道,将地上的雨水溅得四处纷飞。 “哟!大清早的,慢着点!”大娘瞧着自己摊位上被溅了一桌子的水,不悦地喊了一声,却又微微皱眉自言自语:“怎么像是上次来过的那位俊俏公子?”说罢她又摇摇头:“肯定是看花眼了,那位公子可是温柔着呢!才会不这么粗鲁!” 寒酥园的侧门旁长了些杂草出来,院子里的海棠树雨后焕然一新,还显出了几分有人打理过的姿态。 “公子,公子。”容羽下了马,大步跟在文年身旁:“萧姑娘如何了?” “她还有气息。”文年边说边抱着她直往寒酥园走去。 此时天已经又亮了些,容羽忽然看到玉瑶衣衫上有一大片血迹,猛然一惊,这才看清是玉瑶的手腕处一直在流血,他大惊失色道:“公子你……你那是划开了萧姑娘的腕脉?!”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已经推开门将玉瑶稳稳地放到了床上。 “不可啊公子,那会……”说到一半,容羽也顿住了。 那会让萧姑娘有性命之忧?可她原本早就该没气息的。 “无奈之策。”文年道:“拿药箱过来,我现在给她包扎一下。” “是。” 文年方才在奉天殿的那些森冷和决绝全然不见,他自从离开大殿的那一刻开始,就变得胆小又无助,直到此刻,他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他颤抖着去试探她的鼻息。 还好……她还有气息。 文年一直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她脸上的血迹已经干了,黏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个又丑又长的疤痕。文年甚至在想,哪怕是疤痕也好,只要她能醒过来,是怎样的她,都好,都特别好。 文年实在无法继续克制自己,他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那种不甘和不舍像是身上丝丝缕缕的肉,此刻正在被人硬生生地扒皮抽筋。 文年想把她冰凉的身体暖热,可无论抱得多用力,她都依旧冰得如同一块冬日里的生铁。文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就这样被扒皮抽筋,他一定不能失去她,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 第六百零一章 还活着 “皇姊!” “临安公主,公子刚刚给萧姑娘包扎了——” “让开!” “临安公主,临安公主不可硬闯啊……” “皇姊!”随着她最后清晰的一声,临安推开了文年寝居的门,屋里沉静的气息让她声音也停了下来。 文年微微皱眉并没有抬头。 容羽紧跟在临安后面,小心翼翼道:“公子,属下实在拦不住……” 文年声音淡漠地“嗯”了一声:“你下去吧。” “是。” 临安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在门口处不敢再多靠近,仿佛这个房间有个看不见的屏障,叫她无法跨越。 文年一袭白衣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玉瑶的手,玉瑶的手腕上缠着白色的绷带,微微渗血,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皇姊她……” 文年眼神温柔地看着玉瑶,并没有抬头,声音却冷得犹如从寒冬而来:“她还没醒。” 还没醒,那就是还活着? 临安心中只稍稍安心了片刻,她又试探着想向前几步,还未迈出第二步,就被文年清冷的声音止住了:“你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让她醒过来的。” “我……”临安心中忐忑,欲言又止,她今日被高云的人带走后,发现没有人伤害她却只是拿走了她的玉扇发簪,就立刻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奈何等她被放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第一时间就去了宫里,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这边。 “你不用愧疚,玉瑶她不会怪你的。”文年不等她开口,直接下了逐客令:“请回吧。” 临安深吸一口气,远远看了一眼像是睡着了的玉瑶,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她知道文年一定会尽最大全力来医治玉瑶,也知道玉瑶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可她若是一日等不到玉瑶醒来,她便一日无法心安。临安步伐沉重地走出文府后,从里面追出来了容羽。 “临安公主,公子叫属下把这个交给公主。” 临安接过这个“罪魁祸首”,精致的小小玉扇,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她将玉簪握在掌心,微微颔首:“谢过。” “公主路上小心,属下告退。” “哎!”临安叫住正要转身的容羽:“若是……若是皇姊醒了,麻烦到我府上知会一声。” 容羽沉默半晌,艰难地点了点头。 “皇姊她……”临安踌躇着:“她会醒过来的,对吗?” 容羽又是片刻的沉默后,道:“属下不才,是公子身边的一位大夫,据属下所知,此毒……无人能解。” “那为何皇姊此刻还、还活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紧紧咬住了嘴唇。 容羽叹了口气:“拆东补西罢了……并非良策。” “你是说……文公子其实还没有办法?” 容羽点点头。 临安心中“咯噔”一下,她这才发现连她都已经将文年的无所不能习以为常了,文年说会让玉瑶醒过来,她就自然地认为文年真的有办法,未曾想…… 容羽见临安陷入了沉思,他微微颔首,退了回去。 临安站在原地思索许久,知道芷卉在一旁提醒她上马车,她才反应过来。 “公主,咱们回府吗?” 临安上了马车,放下帘子道:“不,去另一个地方。” ------------ 第六百零二章 揭榜 “你就为了我,值吗?” 文年深深地看着玉瑶,轻轻拿帕子擦拭她的脸颊。她脸上早就没了血迹,反而被文年擦得宛若新生儿一般的清透,只是这清透中是越来越叫人恐惧的苍白。 “我还没有为你付出过什么,你却要为我死上一回,你叫我承下你的情,可是我又该向谁去还……” 文年每说一句,都停下来片刻,仿佛是在倾听玉瑶的回应,紧接着又会跟她说上一两句,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他陪着她一直断断续续地说到了这一日的夜里。 玉瑶既没有死,却也没有活。 宇文泰差人送来了魏国千金难寻的灵药,就是玉瑶被萧衍打过那次后文年给她吃过的那颗,文年给她服下后,好像起了作用又好像没什么作用。 从施针到喂药到再一次放血又包扎,文年尝试了各种方法,似乎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是这么无功无过,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人的气恼都显得无可奈何。可玉瑶的身子却也折腾不下去了,她体内毒性渐深,一日比一日更虚弱。 文年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耐心到连春彩都自愧不如。 三日过去,在玉瑶短暂地停过一次气息后,文年心中有了个疯狂的念头,他正准备去跟宇文泰商量。这一日,寒酥园里来了位久违的客人。 “是你。”女子的声音盈盈弱弱,带了几份惊讶。 文年微微颔首,算是见过。 这女子绝美异常,一袭紫衣衬得她容色如玉,这倾国倾城的容貌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多了些女子的成熟与韵味,她端详文年片刻后道:“奴家从未想过文公子也会有面色憔悴的时候。” 容羽在一旁暗自叹道,这女子不愧是成安人,公子的确是憔悴了,可他一直掩饰着,若非对面色极为仔细之人,是根本看不出来的,可容羽知道,自从他跟在公子身边到现在为止,从未见公子如此憔悴过,不过三日,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文年没有回应她的话,问道:“令弟如今可还康健?” “托公子和公主的福,舍弟江攸往十分康健,不但开始习武,如今都已经在说亲,过两年就可以成家了。”江囿星说着,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不过很快,她就将喜悦掩了下去,因为她大约也猜得到,文年如此憔悴,出事的定然是公主。 她将今日在城门口揭下的榜递给文年:“这是我今日揭下来的,倒不知是文公子在重金悬赏的医师,真是巧了。” 文年接过看了下,摇头道:“这不是我招的。” “不是你招的?那为何等在旁边的小厮会将我带到这里。”江囿星有些疑惑。 文年看了看榜上的字,认出了是顾阳写的,而如今顾阳来出面做这件事,无论是财力还是地位,的确都最为合适,能如此曲折想到这个方法的也只有临安了,他道:“玉瑶的一位旧友。” 江囿星点点头,问道:“是公主出事了吗?” 文年看着榜单上的严苛要求和天价赏金,看着面前的江囿星,双眸微动:“你能解此毒?” ------------ 第六百零三章 秘法 江囿星摇摇头:“不能。” 她接着道:“文公子是魏人,应当知晓此毒名为‘无解’,就是取自于‘无解药’的意思。” “那你为何揭榜。” 江囿星抬起头,一双含水的双眸忽而变得深邃而认真:“奴家虽无解药,但有抑制之法。” “此法乃江家祖传秘法之一,本不该用于江家以外之人,奈何……”她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又道:“自从攸往与奴家离开了成安之后,也就破了卜卦世家的规矩,我们便没有再回过成安,日子过下去是需要钱的,路过建康城见到这个重金悬赏,便打算一试,没曾想遇见的竟是旧人。”江囿星柔情含笑,不施胭粉却美得勾人魂魄:“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文年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即刻随我来。”说罢便转身朝寝居走去。 江囿星微微一愣,没想到文年已经急迫到连寒暄都不多说一句,她定了定神,快步跟了上去。 江囿星医术并不怎么高明,只是因为是江家后人才传给了她一些祖传秘法,且这些秘法只能用于江家人身上,以至于江囿星一直都觉得学的这些怕是这辈子都用不上,毕竟既要遇上江家人自尽未遂,还要必须是这种魏人的毒药。 没曾想这辈子真遇到了她需要亲自医治的时候,江囿星显然很不熟练,一阵手忙脚乱后,连切脉都没搞明白。 文年在一旁微微皱眉:“江姑娘需要帮忙吗?” 江囿星尴尬地笑了下,沉吟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放弃自己医治,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倒出了一刻用素纸随意包裹的东西,看起来像个小糖丸。 “这个,是抑制此毒的药丸,但是我不知道公主现在适不适合服用,方才、方才没有检查出来……” “……” 文年接过,见识过江囿星的“医术”后,他对这个没来由的东西有些犹豫:“祖传的?”毕竟这药若是几十几百年留下来的,文年可不敢给玉瑶用。 “不是不是,公子误会了。”江囿星忙解释道:“祖传秘法是个药方,奴家原本是怕药方泄露,特意在揭榜之前做的。” 文年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奴家……医术不精,没切出公主的脉象,不过可以告知文公子此药用法。这个药丸需要在服毒之人脉象柔和有力之时服下才会见效,能抑制毒性,家父说,如此便能让中毒之人维持一个月脉象平稳之态,甚至还能咽的下饭,不过一个月后……就会……” “就会情况急速恶化。” “文公子怎么知道?” “抑制之法向来都非长久之计,只是在提前消耗中毒之人元气。” “那公子是不准备给公主用此药了吗?” “不。”文年将手中素纸包着的“小糖丸”握紧:“要用。你这个药来的正是时候。”他眯起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公子知道如何让公主柔和有力?毕竟她此时连脉象平稳都很难做到……” 文年道:“这个江姑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谢过江姑娘的药,我今日便让玉瑶服下。” ------------ 第六百零四章 脉象 江囿星闻言眼前一亮:“今日?文公子果真好医术!亏的是今日碰上的是文公子,不然……”她想起自己拙劣的医术,微微红了脸。 “赏金我也会如数给江姑娘。” “不必不必!真的不必了。”江囿星忙起身道:“既是给公主用的,奴家分文不取!切奴家也只是提供了药。” 文年这三日来,头一次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他道:“这是江姑娘应得的,你若不收玉瑶醒来会责怪我的。更何况你这药来得及时,赏金理应加倍才是。” 寒酥园里很快就弥漫起了浓烈的药香,药材由容羽亲自盯着煮,文年则片刻不离地守在玉瑶身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照看玉瑶进一次药。 江囿星不敢耽搁容羽送药,见他第四次端了空碗从屋里出来,这才上前问道:“容公子,公主可有好些?” “江姑娘。”容羽微微颔首:“公主脉象已经有变化了,文公子很高兴,在下估摸着,可能再服四五次,应该就能脉象平稳有力了。” 江囿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想问又不好开口,她看着容羽手中端着的空碗,怕这药是宇文家的什么秘方,只喃喃地说着:“那就好那就好。” “江姑娘是想问什么药能让公主短时间脉象平稳吧?”容羽见到玉瑶有起色后文年心情也好,他这会子便也有心思与江囿星多说上几句,他道:“其实没什么秘密,公子用的方法很简单。” 江囿星微微睁大了眼,疑惑地看着容羽。 “既然姑娘说需要脉象柔和有力时服下,那就让萧姑娘的脉象骗过这个药即可。” 江囿星思索着,大约猜到了一些。 “没错,就是用上好的补药吊着,但是一次不可过多,是以才每半个小时进药一次,少量多次,让萧姑娘的脉象逐渐趋于一个柔和有力的状态,然后再在最合适的时候服下。” “原来如此,学到了!多谢容公子。” 容羽微微颔首,正准备去煎下一锅药,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了浑厚的声音:“学到什么了?” “二公子。” 宇文泰大步走了进来,却见这院子里竟然有个紫衣大美人,走路忽然有些不自在,看到江囿星还朝他行礼,他飞快点点头,连声音也不自在起来,他拉过容羽问道:“这是什么情况,萧姑娘死了,阿年这么快又找了一个?!” 宇文泰已经脑补了生性冷漠无情的宇文年只是利用永兴公主,其实早就跟其他女子私相授受的一段狗血故事。 容羽吓了一跳,见他还面色复杂地偷偷打量着江囿星,忙道:“回二公子,不是的不是的!”容羽压低生继续道:“哎呀二公子慎言啊,萧姑娘正吃着药呢,若是叫我们公子听到,可是要出大事的。” 宇文泰赶紧闭嘴,这才把目光从江囿星身上收了回来。 容羽两步走到他们二人中间,正式介绍到:“二公子,这位是江囿星江姑娘,是来给萧姑娘送解药的。” 江囿星低着头,脸一红忙客气道:“不是什么解药,只是奴家祖传的抑制之法。奴家也没帮上什么忙,净添麻烦了……” 江囿星原本声音就柔柔弱弱,唇若点樱地一启一合,宇文泰看得失了魂,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 第六百零五章 无解之解 容羽等着宇文泰开口却迟迟没等到,他和江囿星都不由地抬起头看宇文泰,只见宇文泰活像个大铁疙瘩,自己都动不了自己了。 容羽最先看出端倪,他忙接着介绍到:“江姑娘,这位是宇文二公子。” “奴家见过二公子。” 与此同时,文年寝居的门大开。 “兄长!” 容羽见文年走了出来,心下松了口气,眼神示意了下江囿星,她心领神会地跟着容羽先退下了。 大铁疙瘩忽然就活了过来,他不自在地活动了下胳膊膀子,朝文年走去。 “你不是差人传话说要去找我,我下午得空,索性就过来找你了。”他拍了拍文年的肩膀,这次倒像是在安慰自己总算过了方才的“美人关”,接着道:“你找我什么事。” “我记得有次兄长曾跟我说过‘无解之解’。” 宇文泰没曾想过了那“美人关”还有更刁钻的问题等着他,他一时愣住,接着他别开目光道:“什么无解之解,我何曾说过。” “兄长……” “那都是儿时的无稽之谈,你怎么还信这些。” “虽然阿年当时年岁小,可我记得,兄长第一次给我看“无解”之毒时就跟我说过,这毒药全天下只有一种解法,就是“无解之解”,但得到之法极为凶险,只听过有人尝试,但尝试过的人都都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为何凶险。” 宇文泰没想到十年前他在文年面前吹过的牛皮,文年现在还能一字不差的复述,不由地面露尴尬,一句也反驳不了。 当时宇文泰也是刚得到父亲的允许,特殊情况可以给属下配发此药丸,那是文年还小没见过这个蜡丸,所以宇文泰十分兴奋,拿着那个小银瓶就去找了文年,把父亲说过的话添油加醋地吹嘘了一番,丝毫没意识到这些话以后会被人记了这么久。 “你既然记得我说的话,便知其凶险。”宇文泰顿了顿,又道:“何况,我连这个无解之解究竟在哪里我都不知道,你就别想了。” 文年一袍角,跪在他面前:“阿年恳求兄长告知。” “你……”宇文泰愤恨地一甩袖子,咬紧了牙关不开口,他的确知晓,可那地方的凶险程度不亚于直接去送死,是以他从未想过这个毒药有什么解药,更不可能看着文年自寻死路。 然而眼前的文年根本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宇文泰扫过他面上,不由地微微惊讶,方才他没仔细看,此时才注意到,文年不过三日不见就憔悴了这样许多,宇文泰不由地心头一紧。他也知道文年的倔,就算他不说,也不过是让文年多走些弯路,最终文年也会通过其他方法得知。 宇文泰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起来,跟我来。” “谢过兄长。”文年朝着宇文泰离开的方向拱手行礼,这才起身跟了上去。 容羽一边给煎药的炉子闪着火,一边在窗口偷偷看着文年一脸严肃地从院子离开,心中忐忑不安。 “文公子真的要去找什么解药吗?” “不知道……”容羽这么说着,心里却觉得公子这一趟定然是非去不可。 “这毒真的会有解药?听二公子的话似乎十分凶险。”江囿星若有所思:“若是文公子真的要去,不如我给你家公子卜一卦吧。” ------------ 第六百零六章 寒陀罗 “关上门!”宇文泰一进屋就一脸焦躁地坐下:“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不要命了?” 文年轻飘飘说了句:“我也不是第一次不要命了。” 宇文泰被他噎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这是对宇文家有怨言?” “兄长知道我不是。”文年道:“只是我也该为自己不要命一回了。” 宇文泰从他的话里莫名听出了一丝凄凉,一下子心软了大半,面上的焦躁不见了,他道:“我不是不告诉你,是我不舍得你去!萧姑娘的命是命,那你的命就不是命了?我一直知道你办事有分寸,可这件事上,你不能头脑一热就去白白送命啊!” “我这个人兄长也是知道的,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得到什么,过去的日子,几乎没有哪日是为自己而活的。”文年的眸中像是含着一湾温泉,源源不断的温柔将他眼中那寒了十多年的冰尽数融化。 他不要命过太多次,那种屏蔽掉私人感情的不要命让他早已有些麻木,大约眼中那本以为与生俱来的寒冰,就是这样一层层结上的。 忽然给这双冷漠得眼睛注入感情,好看的双眸愈发变得深不可测起来。这是头一回,他满腹感情,心甘情愿,宛如重生般地想拼命一回。 宇文泰深深叹了口气,那湾温泉才悄悄掩了下去,宇文泰知道他习惯将心事藏匿得仔细,如今毫不避讳地温柔眼神其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玉瑶这件事,他是非去不可。 宇文泰徐徐道来:“‘无解’之毒本不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没有解药,久而久之人们顺口就变成了这个名字。它原本叫‘寒陀罗’,是大魏一位用蛊高人练就,最早用于他恩赐自己的部下……” “为什么说是恩赐呢,用蛊高人叫什么名字早就没人知道了,只是听说他手段极为残忍,会用各种方式折磨背叛他的人,且人中蛊后是求死不得的,只能天长日久地遭受非人的折磨。只有当这位用蛊高人觉得惩罚和折磨足够了,他愿意宽恕之时,他才会给人用寒陀罗,寒陀罗是甜的,死前会有幻觉,让人死得极为舒适,据说能看到生前最期盼的事。” “所以算作是解脱,也是他的恩赐。”宇文泰说罢,还是存了一丝阻止文年的心思,继续道:“这样残忍的人,你觉得他会轻易让人得到解药吗?” “解药被藏在什么地方?” 宇文泰见劝说无效,只得继续道:“根本没有藏,就在咱们大魏的边境处。”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道了句:“敦煌镇。” 文年眼中瞬间点起了光,似乎恨不得立即动身出发。 “阿年!”宇文泰忙拉回他的思绪,继续道:“你在大魏长大,敦煌镇你不是没听说过,那里地处征战中的关键位置,即便是父亲也不愿意跟当地多起瓜葛,城中繁华,却很忌讳那个地方,你此去……” “竟是那里。”文年眯起眼,他已经知道了具体位置。 ------------ 第六百零七章 一定回来 敦煌镇有一个不怎么流行的小传说,那里有个名为“夜城”的小地方,是整个敦煌镇都忌讳提起的。若不是宇文家族在大魏征战多年,也不会知晓这个小地方。 夜城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并不是这个地方是繁华的不夜城。那是一座白日无人敢进的空城,只有夜间才敢有人进入,由此得名。 夜城的传闻要从城中无处不在的画说起,听闻夜城最开始一夜之间墙面上多了几幅巨大的画,画的内容不过普通的山水或者景色,然而奇怪的是,看过画的人会得上奇奇怪怪的病,之后不久便离奇死亡,渐渐地人们便发现看过画就会中蛊,可怕的是,城中巨幅画越来越多,却从未有人见过是谁画上去的。 长年累月,这城中逃的逃死的死,这里就成了一座空城,而那可怕的巨幅画,已经彻底布满了整座城的每一个角落。 后有胆大之人前去探查,发现如若是夜间进城,看不清画的内容便不会有事,这就更断定了看过画会中蛊这个传闻,也给这个小地方留下了“夜城”这个名字。 几十年下来,据说夜城内里连格局都变了,风水格局颠倒了阴阳,又因为里面藏匿了寒陀罗的解药,人人都道夜城的那道门,即是生门,也是死门。 夜城早就不让人进去了,敦煌镇繁华,忌讳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也怕这样的传闻传出去,所以人们讳莫如深,全部缄口不言。 宇文泰一是不愿让文年冒险,二是若真出了什么事,怕会牵扯到整个宇文家族,敦煌镇那边一旦有什么不安分,这边刚刚占领了建康城,怕是没有那么多兵力去安抚边陲。 文年自然明白宇文泰的担忧,他道:“我不会给父亲添麻烦的,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无论成败,都不会让敦煌镇有所察觉,兄长大可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啊!”宇文泰深知劝不住他,可又一万个不愿意放他去,只能自己急得拍大腿。 文年笑道:“难道是兄长一个人守不住这建康城,不舍得我离去?” 宇文泰最见不得他这一副明明就是要去送死却偏还云淡风轻的样子,他重重地拍了拍文年的肩:“你啊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 “兄长莫要再拍我肩膀。” “你……”宇文泰顿住,还以为他生气了。 “用蛊之人有个规矩,说人肩头有火,拍灭了气运就会变差。”文年微微挑眉:“我既然要去蛊毒之地,自然该提前习惯下规矩。” “好啊你!”宇文泰笑着指着他,不过倒是真的避开了肩头,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文年拱手施礼,眼神郑重且决绝:“兄长,替我照顾好玉瑶,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这还用你说么!你命不要都要救的人,我说什么都得给你照顾好了,你放一万个心,你只管给我保护好你自己了,必须活着回来,不然你要是回不来,你的公主谁来照顾,你最好时刻心里想着这一点。”宇文泰明明是斥责的语气,说着说着,铁骨铮铮的硬汉竟红了眼眶。 “还有……”宇文泰收起情绪,一字一句问道:“这建康城,你真的不要了吗?” ------------ 第六百零八章 卦象 春彩给玉瑶又喂了一次药,端着空碗从屋里走出来。 “江姑娘。” “公主药都喝了吗?” “都喝下去了。”春彩道:“不过费了很大劲儿才让姑娘喝完的,也不知文公子之前是怎么喂的,我跟了姑娘这么久竟还不如文公子仔细。”春彩有些懊恼地看着托盘中的空碗。 “你也尽力了,只要公主喝了就好,估计很快就能服抑制之药了。” “希望如此。江姑娘也不要太担心了,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春彩说完准备走,一抬头见江囿星身后文年走来:“文公子。” 江囿星闻言也转过头。 “刚给她服过药吗?怎么样?” “回公子,姑娘都喝了,奴婢这就去准备下一次的药。” 文年点点头,正准备推门进房间。 “文公子。”江囿星道。 “何事?” “文公子是要去给公主找解药吗?”江囿星欲言又止地问道。 文年轻轻“嗯”了一声,似乎不愿多说这件事,正想继续走,江囿星又道:“文公子,奴家并非有意偷听文公子与二公子的对话,只是方才你们在院中说话的时候听到一两句,听闻取解药此去极为凶险,奴家……奴家也帮不上什么忙,愿为公子此行卜一卦,不知公子是否愿意……” “不必了。”文年转身道:“多谢江姑娘好意,不过我向来不信这些。” “是奴家唐突了,那、那……那就愿文公子此行平安无事。”江囿星说罢,觉得叨扰了文年,她原来在王爷府也没这么紧张过,可文年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总是让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地,她微微颔首离去。 文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江囿星的背影,忽而道:“江姑娘留步。” …… 文年的书房重新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淡淡的香味跟纸质与墨香混合在一起,好闻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江囿星第一次进文年的书房,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这简洁的陈设,却想到这房间的主人正毫不惦念地准备离开。 “江姑娘坐吧。” 江囿星颔首坐下,仔细看着文年给她那张纸上写的卦象,认真思索起来。 “先卒一日,后生一日,卒涉川,生由贵。为凶。 北有人往,南有相煞,不可为,往见吝。为吉。” “这是攸往为公主卜的?” “正是,不过他并没有完全解明。” “他倒是从没跟我提起过有这样一件事。”江囿星看着卦象的内容,微微皱眉。 “江姑娘可知何解?” 江囿星缓缓摇了摇头,继而又点点头。 “奴家本不该解他人卜出的卦象,不过这个既然是攸往为公主卜的,我身为他的长姊,解一挂倒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 江囿星抬起眼眸:“这卦象中涉及到了文公子你。” “我?” “我想当初攸往解不出的应该就是这卦象的第二句,他应是觉得卦面含糊不清,毕竟我们卜卦世家的卦象都极为精准,从不会有含糊的卦象。” “那江姑娘何以确定就是我?” ------------ 第六百零九章 天作之合 “那江姑娘何以确定就是我?” 江囿星道:“卦象模糊有几种情况,其中一种就是涉及之人的生辰不详。”她顿了顿,窥文年神色后道:“之前在王爷身边的时候曾听闻过一些关于文公子身世的事,似乎……文公子的生辰,无人知晓。是以奴家斗胆猜测,文公子的生辰……” “江姑娘猜错了,我知道自己的生辰。” “那就……”江囿星困惑地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卦象。 “不过……”文年又道:“我从未用过那个生辰,是以卦象含糊,也是应当的。” “从未用过?”江囿星眼神忽然放光:“就是说公子一直用的是假的生辰是吗?” 文年微微点头。 “那就对了!那这就解释的通了。”江囿星拿过那张纸,指着上面的第一句。 先卒一日,后生一日,卒涉川,生由贵。为凶。 “这一句指的是公主的前世今生,我很肯定。或许攸往是觉得这个卦象奇特吧,但父亲曾与我说过,前世今生是存在的,如若遇见,切勿疑忌。”江囿星飞快地扫了一眼文年,见他并无惊讶,便知这个卦象的内容或许文年已经知晓其中奥秘,接着道:“或许这一点上,文公子比我了解得要更多,至于为何‘为凶’,当初又有何凶险,想必公子清楚,过去的事我就不多说了。” “这第二句……” 北有人往,南有相煞,不可为,往见吝。为吉。 “……第二句则是文公子的劫数。” 江囿星取来一支笔,在纸上兀自写着些什么,她眉头紧皱,片刻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公主此劫有贵人相助,定能逢凶化吉,文公子不必担心。只是文公子……”江囿星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内容,抬头道:“文公子此劫恐有憾事,不能尽如人意,且有血光之灾。” 江囿星十分紧张这个卦象,文年却依旧波澜不惊地,好像是在听别人的劫难一般,他微微含笑道:“玉瑶这个贵人就是我吧。” 江囿星点点头。 “那既然江姑娘都说了我是这个贵人,此行我还真是飞去不可了。” “可……可公子你就不担心之后会有遗憾吗?” “事在人为,能不能尽如人意,能不能尽如我意……”文年眯起眼,双眸深不可测:“那都得看我的意思。” 江囿星这还是头一次遇见明知自己有劫难还能云淡风轻的人,这其中原委也不必再跟他多说,看样子他心底有数,江囿星又道:“既如此,公子已经下定决心,那我无需多言。不过,这‘无解’的抑制之法中含有远古的蛊毒之法,想必制毒之人定然是用蛊高手,那我就就跟公子提醒两个以蛊养蛊的技法吧,或许公子将来用得上。” 文年点点头,却道:“且慢。” “?” 虽然蛊毒技法他也很有必要了解一二,但有一件事是他此刻更好奇的。 他微微挑眉,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为何我的劫难会出现在玉瑶的卦象中?” 江囿星没想到他还有心思关心这个,跟她以往给人卜卦完全不同,此时难道最该问的不是如何避开劫难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拿着手中那张卦象支吾片刻:“因为、因为……” 她抬头道:“因为你们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 ------------ 第六百一十章 准备出发 文年想不通这么重要的卦象她就不能放在最前面说?他听了半天的什么劫难劫数的其实他根本就不在意,他一边反复回味着江囿星“天作之合”的那句话,一边轻轻推开了寝居的门。 玉瑶又服过一轮的药后脉象趋于平稳,文年为她切过脉后心中安稳许多,手却舍不得离开,他感受着指尖轻轻跳动的脉搏,片刻后他手掌翻转,将玉瑶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就像是一场梦,前几日还在跟她商量着婚事,似乎不久就能实现的愿望,现在忽然觉得好遥远。 甚至就在方才推门进来之前,他还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天作之合”这个消息告诉她,直到看到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才意识到如今发生过的一切。 那片刻的喜悦在现实灼照下如见不得光般四下躲藏,他小心藏好这难得的开心,克制地平缓嘴角,好像生怕过度的喜悦被发现后会提前透支玉瑶的好运,只有等到以后有机会再拿出来跟她分享吧。 “你说的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救你的。这一次也没什么不同,江姑娘方才跟我说了,不过是稍微难一点罢了。”文年淡淡扬起一抹笑,抚了抚她额头上的发。 他起身时顺带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时候到了,准备吃药。” 夜幕降临天色尽黑,天气爽朗倒是不热不冷,药味持续弥漫着整个寒酥园,忙碌的脚步从未停息过,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提着精力在做事,让人几乎忘了这才将将过去一个短短的白日而已。 春彩端着药丸和水紧张地候在一旁,容羽检查过玉瑶的脉象后起身道:“公子,现在最合适。” 文年点点头,因为玉瑶吞不下药丸,他将抑制毒性的药溶解在水中,一勺一勺地喂了进去。 “公子,这个真的会有用吗?”春彩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太紧张了,恨不得玉瑶这颗药吃进去,立马就能活蹦乱跳。 文年放下碗,道:“今日之后你就寸步不离地在这里照顾玉瑶,如她有任何闪失,你与她同受。” 春彩忙跪下:“奴婢定会寸步不离地照顾姑娘的,文公子放心。” 文年起身:“容羽,这里就交给你了,之后应该就不用给她吊着补药了,你就开一些补身子的药即可。” “是,属下明白。” 文年微微点头。 容羽看了春彩一眼,眼神示意她,忙道:“属下跟春彩姑娘就退下了,公子……” “不必,你们留在这里照顾,我这就动身。” “公子你……”容羽有些不可思议:“你不跟萧姑娘道别吗?可以明日再出发的。” 文年深深看了玉瑶一眼,道:“不必了,说再多也比不上我早去这半日。我收拾下东西,即刻动身。” “是,属下定会悉心照顾萧姑娘。” 文年推开门,见江囿星就等在院子里。 “公主把药吃了?” “嗯。” “文公子这是……要出发了吧。” “是。” “请文公子务必记得奴家今日关于蛊毒的提醒,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 文年打断道:“江姑娘放心,你的提醒我都记住了。无论用何种方式,我都必须回来见玉瑶。” 江囿星双眸凝聚,重新审视着这位翩翩如玉的公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 第六百一十一章 建康命脉 趁着夜色的遮掩,文年带上册羽,赶了一辆马车,甚至未曾来得及与宇文泰告别,就匆匆离开了建康城。 文年撩起车帘,看着目光中渐远的建康,久久不舍得放下车帘。那些争斗、权谋、还有高不可攀的位置,不知何时开始在他心中竟渐渐变得无足轻重,甚至连建康城换了新的傀儡主人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再提起这座城,他只能想到一个人,也唯有这一个人,是他想紧紧握在手中,不想松开的。 这一次冒险,她是他唯一的使命。 建康城微弱的亮光已经远得有些看不清了,他才放下车帘,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图,这是夜城很早以前的地图,宇文泰差人送来的。这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房子,据说解药就放在某一间屋子最显眼的地方,设置了这个城市蠱阵的人压根不屑于藏匿毒药,因为从有了夜城开始,只要进去睁开了眼睛找东西的人,就没人能活着走出来。 深夜的建康城,不止寒酥园有人彻夜忙碌着,皇宫中担忧着的人亦是不能安睡。 “什么?他连夜出城了?” “是,属下看得分明,只有四公子跟册羽二人。” 宇文泰心急火燎地挠了挠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在大殿走了几圈,没有没脑地问道:“萧世缵那个蠢货呢!” “回二公子,应该就寝呢,再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了。” “蠢货蠢货!一天就知道睡觉!”宇文泰骂了两句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这才接着道:“你传我的话,叫简子然和侯景将这个蠢货给我看好了,每日上朝不可怠慢,万不可叫他发现我不在了。” “二公子您……”这心腹闻言一惊,想劝诫几句却被他制止了。 “你别说了,我就是去看看,我不放心阿年他。” “四公子要去敦煌镇,您这一来一去就算只是‘看看’也要不少时日。”心腹看宇文泰来真的,有些着急了,更何况他可不相信宇文泰只是去“看看”,忙跟在后面追了过去。 “二公子!二公子!” “你慌什么慌,我还没走呢。我这只是准备走!” “二公子,属下跟简大人还有侯将军怎么说啊?” “你就说……你就说、说……说我最近想出去历练历练!就这么说!” “……”属下一噎,再一抬头,宇文泰早就跑不见了:“二公子!!” 很快,单枪匹马的宇文泰也趁着夜色悄悄离开了建康城。 就这样,建康城在一个普通的夜晚,一并消失了两个扼住建康城命脉的人。 建康城看似只是迎来了新帝,但就连街头的小儿都知道这个新帝萧世缵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建康城的生活就像是个随时会被点燃的炸药包,人们猜不透新帝背后的人究竟在想什么,又究竟准备如何对待这城中云云百姓,只能按部就班地假装过着太平日子。 萧世缵也没有如他心中计划的那样可以徐徐图之,他小瞧了宇文家族的实力,朝中的人换了个遍,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摆设,图留一条命罢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恼人的知了不知天高地厚地叫了起来,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能轻易操控一座城池的命运,只是离开了两个人,建康城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实则却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开始日复一日重复着动荡中平凡的日子。 ------------ 第六百一十二章 归来 玉瑶服下药后的第二天,果真好转许多,似乎除了醒不过来以外,其他都恢复了正常,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好转的表象都是暂时的。 春彩在床前喜极而泣,哭哭啼啼了几日后也渐渐适应了这日复一日的生活,时不时会坐在院子门口巴巴地看着街道,等着文年或者册羽的消息。 中间临安和顾阳也来看过几次,皆是平静地来平静地离开,当下看来,只要玉瑶不醒过来,整个院子都有些死气沉沉趋势。 重复中的日子过得最快,如果玉瑶醒着她大概最有体会,上班的日子就是这样重复着,再多的时间不过一眨眼功夫。 很快,抑制之药的一个月期限过去大半,算算日子,如果真的是将将好三十日的话,也只余下三日。 眼看着夜幕落下,这一日的盼头又走到了尽头,天气已经渐渐凉爽,夏末初秋的风最是舒服,寒酥园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感受这好天气。今年的“灯游会”也没有举办,像是要将夏日里的那股子沉闷深深扎根到每个人心里,非得让人记住这个夏日里的不舒坦。 春彩和容羽正各自忙碌着,心照不宣地不去提起仅剩三日的这件事。然而江囿星头一个坐不住了。 “容公子,今日还是没有消息吗?” 容羽沉默地摇摇头。 江囿星焦急的在院子中踱步,差点撞上来给玉瑶送吃的春彩。 “江姑娘当心!” 容羽见江囿星神色不对,道:“江姑娘也莫要太焦虑,至少萧姑娘一切都还好,说不准那三十日其实不止三十日呢?” 江囿星摇摇头:“不是这个,我不是担心这个……”她抬起眼眸,脸上写满了担忧,迟疑片刻后道:“当初文公子走的时候我曾借着公主的卦象给他悄悄卜过一挂,但因为怕文公子担心有一件事我并没有说。” “是什么?”容羽追问道,春彩也停住了脚步。 “卦象上文公子劫难结束的日子,算一算……正是十日前。”江囿星两只手紧张地攥在一起:“十日前没有他们消息的时候,我是有一点担忧的,但我想,也许是指十日前刚脱离困境呢?还需要时日回到建康。可如今十日过去,他们路途行驶很快,十日也该有消息传来了,可……可眼下……” 容羽眉头骤然紧促,春彩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差点手里的托盘都没端稳。 容羽道:“江姑娘肯定我们公子十日前就过了此劫吗?” “不是‘过了’,而是此劫‘结束’的时日。”江囿星纠正,又语气却极为肯定地补充了一句:“我很肯定,不会有错。” 容羽明白了江囿星话里的意思,若是结束后没有消息,那便是没有度过此劫。 “兴许……兴许他们是在路上耽搁了呢?”春彩道:“文公子一向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册羽也不会有事的。” “我自然希望如此。”江囿星说罢,又朝院子外的方向没有目的地张望,忽然她微微皱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继而,直到院子外马匹疲惫的声音在夜色中清晰地响起,他们互相紧张地对视一眼,迫不及待朝外走去。 ------------ 第六百一十三章 回不来了 “二公子!” 容羽走在最前面,他惊讶的声音首先响起,江囿星听到后跨过门槛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她心中“咯噔”一下,迎面差点撞上了同样急匆匆的宇文泰。 “谁他——”宇文泰正想骂人,见面前竟然是位容色莹莹如玉的女子,硬生生掐断自己这句话,脚步踉跄了一下,这才道:“谁他也不点个灯,老、老子差点没看到这儿有个美人。” 他这句话从嘴里一溜出来,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又把心里头的大白话给说到明面儿上去了,他憋了个大红脸,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是晚上肯定看不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假装没听见自己说的尴尬话。 果然只要走的够快,尴尬就追不上,江囿星和容羽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宇文泰已经走到正厅中去了。 “咳、咳……”宇文泰在正厅中央坐下,一手托着头,面色沉重,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 “二公子?”容羽唤了一声,他跟江囿星面面相觑,心里一阵打鼓。容羽接着道:“二公子,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泰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声之后,之前那些尴尬的口误忽然就烟消云散了,整个房间默了一默,好像那股子沉闷的憋屈感又重新回到了这个院子。 容羽神色紧张:“二公子……” 宇文泰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周身四面分别画了一只诡异的眼睛,这画工看起来精细又奇异,不等他开口,江囿星第一个就反应过来了:“二公子,这是解药?” 宇文泰有些惊异地抬起头:“你识得这个?”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他实在是太不擅长跟女子说话,尤其是漂亮女子。 容羽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个小盒子,又看了看江囿星。 “奴家并不识得,只是这盒子模样诡异,加上二公子深夜到访,奴家实在想不出还可能会有第二件事。” 宇文泰沉默地点了点头。 容羽见状立刻高兴起来:“二公子,真的吗?这真的是解药?那就太好了,萧姑娘有救了!”可他一个人兴高采烈完,却发现这厅中安静得可怕,宇文泰连头都没抬一下。 容羽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咬了咬牙,道:“这解药怎么会在您手中,四公子他……” 江囿星双眸微动,紧紧地盯着宇文泰一举一动。 宇文泰低着头:“阿年他……” 江囿星:“他怎么样了?” “他……”宇文泰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手上青筋暴起,像是想到了什么后在强忍着情绪,江囿星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张粗狂的脸上因为难过而憋得通红,片刻后,直到他终于缓和了自己的情绪,才下定决心般地接着道:“阿年跟册羽……他们都回不来了。” “什么叫都回不来了?”问话的是江囿星,她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春彩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几个下人七手八脚地将春彩先抬了出去,宇文泰缓缓抬起头。 “我的阿年……没了。” ------------ 第六百一十四章 活过来 春彩他们盼望了许久的这一天,没想到真正到来的时候,会是当下这幅场景,他们心里倒都期盼着药到病除地不要这么快。 然而这个用蛊高人的解药跟他的传说一样神乎其神,玉瑶服下解药不出一个时辰就醒了过来,春彩和容羽站在她床前,甚至都还没统一好口径如何跟她交代,连玉瑶重新活过来这件事本身的喜悦都被忘却了。 玉瑶毕竟被毒药侵蚀了整整一个月,她醒是醒了,身子却十分虚弱,说句话都要喘半天,眼神也不是好,眯着眼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站了几个人,是以也没发现什么反常。 她这幅样子,床前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还敢开口跟她说真相。 可玉瑶对自己的这幅样子根本不在意,她勉强吃了点东西刚有些力气,一开口就是:“文年呢?” “嗯……文公子他、他……”春彩吞吞吐吐。 容羽忙接上:“回萧姑娘,公子去给萧姑娘取解药,回来的路上有事耽搁了,只得先派人将解药送了回来。” 玉瑶即便现在脑子不好使也知道解药没那么好取到,她推开春彩准备继续给她喂的饭,眯着眼道:“他受伤了吗?” 容羽犹豫了下,道:“我们公子没事,只受了点轻伤,是、是一些萧世缵残党,耽搁了公子行程,不碍事的,姑娘安心养病便是。” 玉瑶点点头,不知思索着什么,重新吃了几口粥,又道:“我昏迷了多久?是谁将解药送回来的?册羽吗?” 提到“册羽”二字的时候,春彩拿勺子的手都抖了一下,还好玉瑶眼神不太好,没有注意到。 容羽道:“姑娘昏迷了一个月,册羽跟在公子身边,是二公子将解药送回来的。”容羽说得平静,实则手心一直在冒汗。 玉瑶又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只一口一口地吃着东西,似乎方才说的那两句话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也没有心思再去思索其他。 容羽跟春彩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春彩伺候玉瑶睡下后天都已经快亮了,她推门出来,见江囿星跟容羽都等在院子里。 “公主睡下了?”江囿星道。 春彩点点头。 江囿星看了看他们二人:“你们准备何时将文公子的事告诉她?” 容羽跟春彩对视一眼后,道:“我会一直观察着萧姑娘的病情,等稳定一些再告诉她,现在真的不能说。”说罢,容羽又试探着问道:“江姑娘,这是真的吗?” “什么?” “公子的事……是真的吗?” 江囿星明白过来他问的意思后,有些无奈道:“我虽擅卜卦,可也不能断人生死,且人生中的劫难都是注定的,至于渡不渡得了劫,在于个人。” “不过,方才你也听到了,二公子说的出事的日期,正是十日前,跟卦象中的时间吻合,是以,文公子必然是出了事的,至于他这个劫后究竟是死是活……”江囿星背过身,看着玉瑶房间的方向,缓缓道:“我也不知道……” ------------ 第六百一十五章 清醒 玉瑶睡梦中咳嗽了几声,江囿星回想那个卦象,难道卦中的遗憾之事,就是指这一件?所爱之人醒来却无缘见上一面? 江囿星重新转过身,问道:“你不信二公子的话?” 容羽沉吟片刻,道:“不信,我自幼跟在公子身边,公子经历过太多,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更何况还有册羽在身边,册羽定会拼了命保护公子的。不过既然公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想必也一定受了极重的伤,是真的无法来见萧姑娘一面。” 江囿星道:“或许吧,或许就是因为生死未卜,二公子才干脆说已经死了,有时候给爱的人留个长久的念想,才是更折磨人的事。” 她抬起头看了看破晓的第一道光,柔柔地洒在这院子中,这一个月来,她头一次有了一种寒酥园破茧重生的感觉,好像今天这个太阳升起来后,以往那些阴霾就会被彻底晒干封印。 “等今日公主醒来,我也该道别了。” “江姑娘不等等我们公子的消息吗?” “不了。”江囿星莞尔:“文公子给了我好大一笔赏金,我事情也做了,该带着钱财回去了。若文公子真的活着,余下的事也只有靠他自己的意志,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在这里添麻烦了。” “江姑娘客气了,那明日我给姑娘备上一辆马车。” 江囿星点点头,又看了玉瑶的房间一眼,宇文泰的话连容羽都瞒不过,真的能瞒得过玉瑶吗? …… 玉瑶睡了很久,如今经不起任何坏消息的春彩十分脆弱,她差点以为玉瑶又要醒不过来了,硬拉着容羽进去给玉瑶看病倒是把玉瑶给吵醒了。 “姑娘醒了,姑娘这一觉睡得好吗?这会儿都快要到晚上了。” “我竟睡了这么久……”玉瑶揉了揉额心:“文年呢?他回来了吗?” “哪儿能啊姑娘,这才一天。”春彩心里打鼓,这要是玉瑶每天都问一遍,她哪里撑得住啊。春彩忙岔开了话题:“原本江姑娘准备今日离开的,不过姑娘迟迟没醒,她也不好不辞而别。” “那她现在呢?” “被二公子叫去了。二公子之前就想认识成安卜卦的人,结果被几个江湖骗子给骗了不少钱,听闻江姑娘是成安卜卦世家的后人,便召她过去了。” 玉瑶听着春彩的话,却觉得好像自己有什么事忘了,一时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有些想不明白。 “姑娘?” 玉瑶摇摇头:“无事。我这一觉醒来,竟然觉得身子好多了,你扶我起来走走吧。” 春彩这才发现玉瑶确实好了不少,连声音也不再是虚弱的,而且眼睛似乎也看得清楚。 “是,姑娘慢着,外头凉,奴婢去取件披风过来。” 玉瑶独自坐在床边,这一回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醒了过来,头脑也清楚了不少,她摇了摇头,回想着之前的种种,自己“死”了之后,就睡了一个月,这么说来,文年已经离开一个月了? 药是宇文泰送回来的,被绊住脚回不来的人却是文年? 江囿星又被宇文泰叫走了? 文年回不来的话就连一句话也带不回来的吗? 所有可疑的问题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玉瑶的心狂跳着,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紧紧抓着床榻,将被角揉成一团。 玉瑶倏地站了起来,推开门走出了院子。 “姑娘!姑娘你去哪!小心着凉!” ------------ 第六百一十六章 起因 “萧姑娘!”容羽在院门口拦住了玉瑶:“属下冒昧,萧姑娘这是要去哪?容属下备一辆车。” 说话间,春彩拿着披风也跟了上来,慌忙给玉瑶披上。 玉瑶顿住,那双昨日还是混沌迷离的双眼,此刻如琉璃般清透地闪着光亮,她对上容羽的目光,问道:“你们公子呢?” 容羽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心虚一下子全被写在脸上,他道:“公、公子他……” “他出事了。”玉瑶一针见血。这句话甚至都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见容羽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玉瑶道:“你们果真瞒着我……”她猛然回头看着身后颤颤巍巍的春彩:“连你也瞒着我?” 春彩“扑通”跪在地上:“姑娘……” “他出什么事了?他在哪?” “公子、公子……”容羽手足无措地跪了下来:“属下也不知道……”他实在说不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那个事实。 玉瑶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什么叫你不知道……那就是……” 生死未卜? “你们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不知道?” “属下真的不知道,萧姑娘若是想问,就去问二公子吧。最后见过公子的人也只有二公子了!” 这话里话外的信息量太大,玉瑶只觉得一股热血往头上冲,她一手扶额,强忍住不让自己昏过去,一边道:“快!快给我备车!” …… 皇宫的御书房还保留着以前的陈设,只是墨香味好像没那么浓了,因为太久没有人在这里批阅过奏折,自然气味也消散了些。 当年的内阁现在已经由简子然在管制,担起了比以前内阁更多的责任,毕竟萧世缵只是象征性地看一遍奏折,重要的内容反倒要由内阁挑出来处理,整个皇宫由内到外最重要的位置已经全部换成了宇文泰的人。 御书房自然也就少了陛下亲临,更没有以往萧衍彻夜批奏折的身影,成了宇文泰日常吩咐事务的地方。 此刻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披了一件跟她本人格格不入的宽大的男子披风,正坐在御书房里。 江囿星这副模样十分奇怪,不过宇文泰倒是轻松不少,用他的话说,“看不到那些纱纱裙裙的心里舒坦多了”,不过他当然不是这样叫她披上的,美其名曰“夜里天凉”。 江囿星莞尔:“二公子的谎话说得可不怎么高明。” “怎么?萧姑娘不信?” “等萧姑娘想明白了肯定不会信的,不过奴家说的是容羽。” 宇文泰皱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渣自言自语:“他都不信?”不过他不再纠结信不信这回事,他叫江囿星来当然不是为了找她卜卦的,是有更重要的事要问,所以方才已经将实情跟她透露了一些。 “阿年他……唉,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醒过来。不说这个了,我找你来,是因为你看到那个解药盒子时候的反应,我猜想,阿年他最后用的那个方法,应该是你教他的吧……” 江囿星心中“咯噔”一下,慌忙站了起来。 “你坐。坐。”宇文泰摆摆手:“不要怕,我叫你来不是责备你,事已至此,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 第六百一十七章 发蛊 宇文泰怎么都想不到,文年竟然能狠心到用自己作蠱。 也许是因为文年一开始就知道,普通的小伎俩根本不可能破得了那个以整座城池为阵法的百年蠱阵,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尝试。是以他选择铤而走险,在没有进城之前,就将自己制为蠱法,来迷惑整个夜城。 进了夜城,越是清醒的人越容易中蛊,就像越是武功高强之人越走不出奇门遁甲,文年若直接进去,根本没机会睁开眼,更别说找到解药,是以文年这个“自损八百”的做法,让蠱阵忽略掉了他这个中蛊之人,给了文年短暂的理智时间去找到解药。 幸而解药位置明显,文年拿到解药的时候,还庆幸自己是清醒的,蛊毒没有发作。 “欺骗阵法是要遭到反噬的,这你应该知道。” 宇文泰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平平淡淡地说给江囿星,像是将没有跟文年说出口的规劝,在江囿星身上重述一遍,来寻求心底的一份安心,又像是在惊叹文年的胆量。 “他以发养蛊,汲取的是他自己血肉的能量,这原本是用来害人的办法,你却教他用在自己身上,你……” 江囿星忽而跪下:“二公子,对不……” 不等她说完,宇文泰就打断了她:“你起来,我真的没有怪你。因为我没办法怪你,若不是你这个办法,我现在连见都见不到他……只是……”宇文泰忽而哽咽,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在“死在夜城”和“半死不活”之间做选择,宇文泰还真说不出哪个对文年更好些。 直到江囿星又重新坐回去,宇文泰才深深平复了一口气后道:“只是他现在这副样子……比叫他死了还痛苦百倍千倍。” 江囿星咬紧牙关连气都不敢出,发蛊的毒性发作她曾在成安见到过一次,虽然她当时年幼,可那这如同梦魇般的画面她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以发养蛊,是用他人的发来养,头发接在自己头上,但是每隔一段时间,这些头发都需要从外部饮活人血,源源不断地汲取能量和血肉,来增强养蛊之人的力量。 可若是以自己来养呢?江囿星不敢去想这些嗜血怪物般的发丝从文年身体里饮血吃肉的样子。 “除了发蛊,还有蠱阵的反噬。”宇文泰继续道,眼神涣散在想着文年:“他从夜城逃出来的时候,双眼眼眸全为白色,眼睛源源不断地在流血,他除了能感受到痛苦,什么都看不见。” “他没有让册羽进去,大概就是为了让册羽将解药送回来。”宇文泰很庆幸自己那日跟上了文年,一直跟着他到了夜城。 “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我让册羽送他回了大魏,然后解药……”宇文泰从怀中摸出了那只眼睛盒子,一瞬间握紧:“……就由我送了回来。” 江囿星忽然就明白为何宇文泰要撒这个很不高明的谎了,她用力咬了下嘴唇,深吸一口气问道:“二公子见过他蛊毒发作的样子吗?” ------------ 第六百一十八章 阿年呢 “发蛊发作之时需要吸食血液,倘若是饮活人血,也是要将血放出来再喂养,可放在文年身上,却是硬生生从身体里汲取,发作之时,痛苦不堪,千万根头发犹如活怪,贪婪可怕,同蚁噬撕咬无异。”宇文泰说着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文年那副受尽折磨痛苦的模样单是回忆起来,就让他也如蚁噬般心痛难忍。 “但偏偏,这养蛊之人又是他本人,汲取后血液会重新变作能量还给他。让他在遭受折磨时又精神兴奋饱满,全程清醒,比中蛊之人还要更清晰千百倍地感知这份痛苦。” 宇文泰说到这里,内心痛苦超出忍耐,一拳捶在面前的桌子上,这张跟随了萧衍几十年的桌子顿时被他震塌了一个角。 他发泄完,这才接着道:“这蛊毒成了个死循环,阿年要一遍又一遍遭受这样的折磨。每一次发作,他都生不如死,他这个人又极能忍耐,硬是一声痛都不喊,发作时连册羽都要赶走。你说!我怎么开口跟萧姑娘说?!说他早晚有一天要被折磨死?还是让萧姑娘去见到阿年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江囿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哭了,她双手掩面,不知道自己当初这个决定对不对,可若是没有这个办法,文年必定死路一条。 宇文泰抬眼扫过她,疲惫道:“这件事不赖你。” “文公子心中存有执念,既然过了此劫,会好起来的。” 宇文泰以为她是在安慰他,便附和道:“父亲已经找了大魏的用蛊之人去解毒,想必多少也会有些缓解。” 江囿星擦了擦泪,原本就倾城的面庞因为哭过而显得红扑扑的,连那个丑披风都掩盖不住她的美,叫宇文泰看得心头一动,他忙别过头去。 “不是,二公子。我是说,文公子过了此劫还活着,那他就一定会活下去的。” 宇文泰终于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忽而眯起眼审视着她:“你是说那个卦象……” “只要文公子能抗得住,发蛊并不是什么极难解的蛊毒,宇文君主既然找了解毒之人,假以时日蛊毒缓解,终能等到消散之日。希望文公子他……” 宇文泰把拳头握得指节响动,咬牙道:“他扛得住。” 江囿星深深看了一眼宇文泰,道:“奴家要给二公子道歉。” “道什么歉?” “奴家今日说二公子的谎话说得不怎么高明,是奴家狭隘了。原不知……不知文公子遭受如此折磨,若换做是我,我定是不如二公子镇定的。” 宇文泰自动就把她的话当做是对自己的夸奖,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他道:“哎,这点小事,不必道歉。”说到此,他想起若是连容羽都瞒不过去,那萧姑娘那边该怎么办呢……一时有些焦虑。 “二公子还有何事困扰?” 江囿星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初秋的凉风吹进来,宇文泰和江囿星一个机灵。 玉瑶双眼通红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复杂的春彩和容羽。她看了看御书房这两个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宇文泰面前跪下,双眸清澈宛如重生。 “二公子,阿年呢?” ------------ 第六百一十九章 见到他 江囿星起身去扶玉瑶起来,却被她轻轻推开,她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泰,眼中的渴望细碎得像是琉璃揉碎了撒进去的,在眸中划出了缕缕血丝,折射过千般万般祈求的目光,想求一个她最渴望的那个答案。 阿年他没事。 然而宇文泰却没有开口。 “二公子,阿年呢?” “公主,先起来吧。”江囿星蹲下身去扶她,也惊异于她竟然恢复得如此快,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文年的事。 玉瑶缓缓转过头:“江姑娘,二公子召你来,应该不是让你卜卦的吧。他都告诉你什么了?阿年呢?” 或许是宇文泰也觉得自己一开口就要被玉瑶发现端倪,还在打着腹稿迟迟没有开口。江囿星看了一眼纠结的宇文泰,重新认真看向玉瑶:“公主,二公子悲痛难忍,那让我来告诉你吧。” “悲、悲痛难忍……”玉瑶喃喃地重复着,腿一软连起都起不来了。 江囿星索性也在她一旁跪坐下:“你服毒后,文公子就立刻动身为你寻求解药,想必你也猜得到,解药所在之地极为凶险。文公子虽取到解药,却受了很重的伤……”她顿了顿,接着道:“他没有挺过来。” “他没有挺过来?”玉瑶睁大了双眼:“你是说阿年他死了?” 江囿星认真地点点头。 玉瑶倏地抓住宇文泰的衣角:“二公子,她说的是真的吗?阿年受了什么伤?他现在在哪?” 宇文泰将玉瑶扶起:“江姑娘说的……都是真的。” “不不、不、不可能。”玉瑶瞪大了眼,想从他们二人眼中看出破绽,可这一次,就连容羽都没有从他们二人眼中看出任何破绽。 “是真的,萧姑娘。”宇文泰但心地看了玉瑶一眼:“阿年为了萧姑娘取得解药,萧姑娘务必要保重好身体。” “我的命是阿年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自会珍惜。”玉瑶虽悲痛,可她觉得这一切不对,她忽而清醒了许多,道:“那阿年现在在哪?我要见他。即便是他死了,我也要送他最后一程。” 宇文泰道:“他在大魏,已经入棺了。” “大魏哪里?” 宇文泰一愣,江囿星忙接道:“公主,文公子已入棺,公主就算去了,难道要开棺见他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这样空口无凭跟我说,我死都不会信的,我必须要亲眼看到。”玉瑶看着宇文泰:“二公子,大魏哪里?” 宇文泰迟疑片刻。 “长安。” “好,多谢二公子告知。”玉瑶退后几步施礼,转身要走。 江囿星飞快地看了宇文泰一眼,在玉瑶背后叫住她:“萧姑娘,你现在就要去长安吗?” 玉瑶没有回头:“我一定要亲眼看到。” 江囿星还想说什么却被宇文泰止住,宇文泰道:“叫她去罢。不过萧姑娘,我话说在前面,阿年出事都是十日前的事情了,等你到了长安,他早已下葬,君主是不会让你动他的棺墓的。你还要去吗?” 玉瑶没有作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 ------------ 第六百二十章 等他 大病初愈需要静养,更何况玉瑶是身中剧毒重获新生。 玉瑶当初醒来的第二日就去质问宇文泰,当夜就出发去长安,这一切果真都是她硬撑出来的,听说到了半路就病倒了一次。还好容羽在身边,没耽误太多行程就到了长安。 玉瑶觉得自己已经魔怔了,无论看到的是什么,她都无法相信文年已经死了的这件事。哪怕连身边的容羽和春彩早就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他们在长安,看到了“宇文年之墓”,问询了给文年医治的大夫,甚至见到了文年的长兄,还去看了“册羽之墓”,问了街边是否见过出殡的百姓…… 这一切的一切都真实得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哪怕是细枝末节都没有破绽,春彩都已经开始给册羽烧纸了。 可玉瑶还没有相信。 “这一切也可能都是宇文泰他安排好的!” “可是二公子为何要做这种事啊……”春彩也不忍心太过否定玉瑶,怕伤了她的心。 “我不知道……” 这样一来一回长安之后,玉瑶对于接受这个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转,只是不再去追问宇文年和江囿星了而已。 玉瑶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寒酥园的院子里,一坐就是一整日。 从院子里第一片落叶开始,秋天悄悄溜进这个院子,可从未有关于文年的任何消息传来,渐渐地,玉瑶也很少提起关于文年的事了。她看起来好像接受了这个结果。 江囿星跟玉瑶告别后就离开了建康,宇文泰中间来过一两回,对于玉瑶现在的平静生活很是欣慰,暗自觉得也算是替文年照顾好了玉瑶,更是庆幸当初瞒下了这个消息,因为直到现在文年都没有完全好起来,最新接到大魏传来的信上说,刚刚找到抑制的办法,能让他暂且减少痛苦,至于彻底治愈,尚不知何时。 玉瑶平静下来之后却从未笑过,春彩为了想让玉瑶能开心一些,她偷偷去找了顾阳。 这一日一大早,玉瑶还在洗漱的时候,就听到院子里热闹的声音。 “今天有客人?”玉瑶疑惑道。 春彩道:“是顾公子来了,奴婢看姑娘最近胃口不好,就私自做主叫了顾公子过来,还请姑娘责罚。” “你也是为我好,起来吧。”玉瑶看了一眼窗外:“既然来都来了,那我出去看看。” 院子里,容羽带着两个下人正帮忙张罗着在院子里摆上火锅,这个天气吃火锅倒是真的容易让人高兴,单是看到这热闹的一幕就叫玉瑶心情爽朗大半。 春彩偷偷瞄一眼玉瑶,见她心情好像不错,这才放下心。 “玉瑶。”顾阳放下手中的杯盏,迎了过来。 玉瑶道:“你都知道了?” 顾阳点点头:“不过今日不提这些,同我畅饮几杯可好?” 玉瑶莞尔:“该把临安也一起叫上的。” 容羽在一旁边整理着桌上的盘子,闻言道:“萧姑娘大病初愈,切勿贪杯啊!” 玉瑶冲顾阳使了个“这还没开始喝呢就有人盯着我”的眼色,刚巧被春彩瞧见,春彩见玉瑶总算愿意笑了,道:“只要姑娘乐意,奴婢明日就去请临安公主!” 话音刚落,院子外就传来了一些响动。 ------------ 第六百二十一章 带你离开 “该不会这么巧吧……”玉瑶微微睁大眼朝着院子门口张望。 “属下去看看。”容羽说着朝外走去。 听到外面窸窸窣窣一阵交流,不一会,容羽领了七八个人进来,站了一排,男女老少都有。 “这是……”玉瑶一头雾水。 “回萧姑娘,这是简公子给姑娘送来的家厨,都是原先在归云楼的人。”说罢,像是怕玉瑶不明白有什么特别之处,又加了一句:“会炒菜的。” “见过萧姑娘。”这一众人整整齐齐行了个礼。 “怎么、怎么简子然突然想到送人到这边来了。”玉瑶疑惑道,又问:“他让你们来的时候给你们说什么了吗?” 有个年轻的男子道:“回姑娘,简公子只说姑娘想吃什么叫我们做什么就是。” 遥远的简子然打了几个喷嚏,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心里盘还算着“文年前些日子刚醒就快马加鞭地找人吩咐他送几个厨子过去,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好吧……”玉瑶示意容羽:“先带他们下去吧。” 这群人来的莫名其妙,顾阳却像是想到什么了似的,微微低头笑了笑道:“萧姑娘这边既然有上好的厨子,以后就不必我跑过来了。” 春彩不明所以,心道叫你来就是让你陪玉瑶说说话的,忙道:“顾公子来我们姑娘高兴呢!顾公子可以常来!” 顾阳笑声嘀咕了一句:“我是怕有人不高兴……” “什么?”玉瑶道。 顾阳将面前的半盘子肉倒进锅里,笑道:“没什么,快吃吧!” …… 这几个厨子来了之后,玉瑶的伙食的确上了一个台阶,然而玉瑶的情绪却没有那么容易好转,只要稍微一空闲下来,她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地,常常发呆就能发呆半日。春彩也只好三天两头地请顾阳往这边跑,求他想办法开导开导玉瑶。 这一晃,时间到了九月份,已经彻底入秋,院子外开满了桂花,寒酥园整日都是幽幽的花香。 顾阳认真听进去了春彩的话,今日来寒酥园,他给玉瑶送来了一对不知从哪讨来的鸟儿。 玉瑶拿着根小树枝逗了几下后,也并没有提起多大兴趣,继而坐下问道:“这鸟真好看,叫什么名字?” “相思鸟。” “相思鸟?”玉瑶刚问完,有个年轻的小厨娘出来给他们端上了些小点心和茶水。 顾阳不经意扫了一眼那个小厨娘,正是那日简子然送来的人,顾阳继续含笑道:“对,别人送的,我收到就立刻想到了你,想带来给你逗个乐,就留在你这里吧,给你做个伴儿。” 玉瑶看了看两只黄色的小鸟,道:“也好,反正我这里不差它们那几口米。” 那小厨娘送完点心就一直候在身侧,也没有要退下的意思,玉瑶倒是没有在意。 顾阳继续道:“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说罢他故意看了一眼那个小厨娘。 玉瑶心领神会:“哦,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小厨娘看了顾阳一眼,颔首退下。 “说罢,什么事?” “如今两个多月已经过去了,一直都没有消息……”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存着念想,我也并非要叫你断了这个期盼。只是……” 顾阳抬起头,神色认真:“我想带你离开这里。” ------------ 第六百二十二章 考虑 “离开这里?”玉瑶睁大了眼看着他,没料到他今日来云淡风轻地倒是说出一件大事。 顾阳刚要开口,就听到方才那个小厨娘“咣当”一声讲什么东西打翻了,接着是几句春彩的斥责声。 玉瑶没有理会那些,接着问:“离开哪儿?寒酥园吗?还是离开建康?” 顾阳摇摇头:“都不是。” 他缓缓道:“我之前也同你说过,大梁易主之后我准备去其他地方,因为往后这十几年里,大梁会有战事,尤其是建康会极不安定,甚至可以说危险重重。原本我是打算独自离开,可如今你独自一人,我留你在建康,那就是将你置于危险之地。况且你的身份尴尬……后面还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也说不准。” “所以,我就想邀你与我一同离开,也不知你愿不愿意。”他见玉瑶有些懵,莞尔道:“你可以慢慢考虑,等过了秋天再离开也不迟,我只是提前将我的想法告诉你,好让你有时间想想清楚。” 玉瑶点点头,陷入沉思。 顾阳不动声色地看了远处墙角后的那个小厨娘的身影,继续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离开也只是换个地方生活,倘若……倘若他以后回来了,即便是天涯海角,想必他都能找得到你。” 玉瑶失笑:“你也把他看得太无所不能了些。” “难道不是吗?记忆中没有什么事是文公子办不成的。” “当然不是。” “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无所不能,包括我在内。”玉瑶目光别开,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喃喃道:“才让他以为自己一定能平安归来。” “那些无所不能的光环多少次都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光环之下,他不过普通人而已。” 我该好好保护他的,那些“无所不能”不要也罢。 不过最后这句话玉瑶在心底没有说出口。 “你已经尽力保护他了。”顾阳看穿了玉瑶的心思:“若不是你那日奉天殿的决定,怕是这一切早已不同。” 他起身道:“你竟然到今日都还在自责,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我早该带你离开。这段时间你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吧,也许离开这个地方,是最好的选择。” 说罢他便离开了寒酥园。 顾阳方才谈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院子里的人也都是听到的,他走后,春彩立刻过来到玉瑶身边,犹犹豫豫地小声问道:“姑娘……顾公子方才说的,姑娘真的会考虑吗?” 玉瑶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玉瑶没有直接否定,春彩道:“不过不管姑娘怎么决定,春彩都跟在姑娘身边!” 春彩听顾阳的话里,有些四海为家的意思,又替玉瑶操心起来:“可是……这寒酥园里的人呢?姑娘若是离开,也都带上吗?” “还早呢。” 话是这么说,不过春彩这番话倒让她陷入了思考,她看着这个有些沉闷的院子,忽然意识到,如今因为她一个人,将整个寒酥园都弄得一片死气沉沉的模样,实在不该。 或许,她出去走走真的是个好办法?这样寒酥园也就能回到原本的样子了。 ------------ 第六百二十三章 离开前夜 清晨,一只鸽子停在了屋檐下,飞了几日还没来得及吃上几口谷子,就被人一把抓了下来,三下两下解开了腿上的小信件。 年轻的侍卫将信件展开拿进屋里,仔细地念着上面的内容给床上躺着的公子听。 随意披着白色中衣服的年轻男子没有睁眼,像是在闭目养神。可若是借着晨光仔细看,会发现他胸前衣襟和领口处都蹭上了血迹,血还没干,颜色仍是鲜红。 他听完侍卫念的内容,猛然睁开了眼,却又因为刺痛紧紧闭上。 片刻,他才清清淡淡地说了无关痛痒的话:“刚换的衣服怎么又脏了。” “公子……这信上的内容……” 床上的男子没有说话,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托着头躺好,因为没有睁开双眸是以也看不出他究竟什么情绪。 这侍卫在他床前站了一会,见没什么吩咐,在心底偷偷叹了口气,颔首退下,刚一转身。 身后传来了短促而坚定的声音。 “慢着。” …… 九月二十。 距离玉瑶决定离开建康城的日子还有一日。 “姑娘,东西都收拾好了!”春彩从屋子里跑出来:“收拾完才发现,姑娘竟然都没什么太多东西。” “那就好,路上也轻松。” 容羽皱着眉在一旁道:“萧姑娘,就让属下跟在您身边吧,路上万一有个危险或者生个小病什么的,属下都能照顾一二。” 玉瑶道:“这寒酥园也得有人照看不是么,你就留下来,万一……万一他回来了,也能看到寒酥园一切照旧。” “没有萧姑娘在还算什么一切照旧啊……”容羽小声嘟囔着。 “你就听我的,留在这里将寒酥园照看好!路上也有顾阳,他也带了一些侍卫的。再说了,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有钱就能解决绝大多数事情,你就不用太担心了!” “那……要是公子回来问属下姑娘去哪了,属下该怎么说……” 玉瑶忽然怔了一下,有些怅然若失,她道:“我觉得你应该很久都不会有这个担忧的,就先别想了。” 春彩一心只想着玉瑶,觉得玉瑶换个地方后或许能开心起来,高高兴兴过来道:“姑娘,既然都收拾好了,要不要通知顾公子提早出发,毕竟顾公子早就准备好了。” “不了,明日过后再出发。”玉瑶又道:“对了,我让厨房准备的面别忘了。” “不会的!姑娘这段时日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奴婢早就叫厨房备上了!” “那就好。”玉瑶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只留下容羽一人在原地叹了口气,短短几个月,这寒酥园眼看着要物是人非,他抬头看了看天,默默祈祷,若是公子能回来就好了。 秋日的黄昏来得快,夜晚的凉气悄悄溜进整个园子,玉瑶看着窗外渐渐黑透,默默地点起灯盏,顺带披了件衣服在身上。 九月二十一,是文年的生辰,她要等到过了二十一这一日再离开。 说不上什么原因,大约是想用这偷偷庆生的仪式感去填补心里头无处宣泄的思念,又怕被人看见平添那几眼对她的担忧和同情,所以这份小心思她一直藏着,这个生辰是属于她跟文年的秘密,像是牙疼的孩子偷偷藏了一颗糖,一直挨到了夜里,才按捺着心头的迫切悄悄打开这份喜悦。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 第六百二十四章 生辰心愿 子时了吗? 果真所有甜蜜和快乐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包括思念在内。 玉瑶仅仅是回忆着以往的点点滴滴,又期盼着偷偷庆生的心思,不知不觉竟然已到了子时。 她安排小厨房子时将面送来,也算是刚过十二点就可以替文年庆生,听到敲门声,她迫不及待地将门打开。 “姑娘,这是你要的面。” 碗里是简单的清汤细面,上面还有一个煎蛋。春彩才刚一放下就听到玉瑶道:“你下去吧,我自己来。” 春彩还在疑惑,但见玉瑶心情不错,便也没多说,只道:“那姑娘有吩咐叫奴婢就是。”便离开了。 玉瑶在桌前坐下,拿了只小小的蜡烛过来点上,又过了一会,约莫着时间是过了十二点,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坐得笔直,郑重其事地对着这碗面许了个心愿。 烛光照在她脸上,温柔得不像话。 片刻,玉瑶好像在等待这什么,迟迟都没有睁眼。 过了好一会,这中间的时间长到足够她长篇大论地许愿后,她先是轻轻闻了闻,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 她愣愣地看了看这碗孤零零的面,又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仿佛彻底死了心,垂头丧气地吹灭蜡烛。 “果真生日愿望都是骗人的。” 玉瑶起身推开窗子,满月后不久,月亮明亮得格外好看,院子里的花和树都能大概看个分明。 从文年寝居的这个窗子看出去,刚好能看到那边的几棵海棠树,只可惜这个季节里已经没有花了。不知道是不是文年有意的,墙外倒是种了几颗桂花树,从这个角度也能看到一些,海棠花落了之后,这桂花刚好花开,这两个多月香气萦绕在这院子中就没散过,文年这个寒酥园当真是她住过的最舒适的地方。 玉瑶闻着夜里淡淡的桂花香,重新坐回去将那碗面吃了个干净。 她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面前的空碗,没有叫春彩来收拾,又坐在桌前发了会呆以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摇头准备上床睡觉。 院子里刮起一阵风,吹落了细碎的桂花,卷着浓浓的好闻的花香味。秋日夜凉,风刮进屋里时冷得玉瑶打了个哆嗦,她走到窗前准备关上窗子。 这月色太亮,惹得她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对着月亮自言自语道:“我将寿面一根不剩地吃完了,求求考虑考虑我的愿望吧。”说罢关上了窗子。 玉瑶躺在床上,心里嘲笑自己难不成以为吃碗面吹个蜡烛就能像做了个法阵一样灵验吗?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玉瑶知道文年出事后的每一个夜晚,她都没有踏实地睡过,梦里总是很浅,敏锐的神经像是等待着猎物的小野兽,从未放松过警惕。 她倏地从本就浅薄的梦中惊醒,一动不动仔细听着。 可一切安静如每一个宁谧的夜,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 玉瑶觉得她分明听到了敲门声,难道那是梦?梦中会有那么清晰的敲门声吗? 片刻的清醒后,玉瑶毫不犹豫地起身,都没来得及披一件衣服,就匆匆跑过去打开门。 ------------ 第六百二十五章 桂花香 院子空无一人,只有空荡荡的秋风。 夜里的风没有停歇,反倒比玉瑶睡觉时还大了些,但是秋风总是柔柔的,再大也没得冬日里那般冷漠无情。有几瓣墙外的桂花还吹了进来,此刻在空中被吹得左摇右摆了几下后,落在地上。 玉瑶跟着那几片花瓣眯起眼,才发现地上竟然被细细地吹了一层的桂花,看样子,这桂花也要在今夜里被秋风彻底吹落了。 桂花落完,就又要到冬天了。玉瑶看着这空荡荡的院子,突如其来地伤感真是挡也挡不住。 就不该在半夜起来的。 她在心底懊恼,明知道心底那份感情一旦被翻起来,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被积压太久的悲痛立刻耀武扬威地侵占她整个身体,她甚至觉得此刻连她的手和脚都能感受到悲戚。 玉瑶的手紧紧地握着门框,试图给这梦魇般的心痛找一个宣泄口,不由自主间微微颤抖,她有些站不稳地靠在墙边,忽而眼泪就涌了出来。 从她得知文年出事的消息到上一刻,她都没有掉过一滴泪,仿佛落泪是某种仪式,只要经历过这个仪式,就等同于默认了文年的死。 所以她死都不从。 此刻眼泪悄无声息地流着,她甚至没有一丝啜泣,好像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假装没有哭过。 院子里安静得不想活,只听得到风的声音,桂花的香味显得格外的好闻。 玉瑶心里暗骂自己,若是真有什么敲门声,难道容羽听不见吗?明明就自己的不甘心在作祟,稍一不留神就又着了思念的道,闹得这样狼狈,还好这会子没人看到。 深夜就该睡觉,想这些做什么,玉瑶猛然关上门,一把擦了眼泪,重新躺回到床上去。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继续睡觉,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着,那逼真的敲门声,风吹起的桂花,院子里好闻的香味还有……今日是他的生辰。 窗外吹着风,伴着桂花的香气。 忽然间,玉瑶倏地睁开了眼! 那久违的香气!还有…… 玉瑶察觉到指尖有什么东西黏黏湿湿的,她接着月色仔细一看,竟是血迹……而她方才也只摸过门框而已。 她一把掀过被子,慌乱下了床,连鞋子都忘了穿,推开门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就是因为夜里落了太多的桂花瓣,才叫玉瑶忽略掉了这香气中隐隐约约的熟悉气息,今夜是他的生辰,玉瑶有一万个理由相信方才桂花香中夹杂着的幽幽香味,就是她曾依赖过的他身上的香味。 她的心狂跳着,她几乎可以断定方才的敲门声不是一场梦,如果说容羽此刻都还未听到任何动静,那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听到。 院子依旧是空荡荡的,玉瑶跑过的地方扬起细碎的桂花瓣,她跑到院子门口处时,才忽而缓了脚步。 她颤抖地伸出手,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心间仿佛是埋了颗烟花的种子随时都准备炸开。 玉瑶屏气凝息,推开了大门。 ------------ 第六百二十六章 相见 墙外落的桂花瓣比院子里的更多,淡淡的鹅黄色花瓣细细铺了一层,夜色中像是下过一场白雪,玉瑶赤脚踏着深夜的香气走出院子,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卷着地上的细碎香气撩拨着她的心弦。 玉瑶的目光慌忙搜索着,最终在街道远处的桂花树旁停驻下来,像是灵魂跟肉体终于归位般的踏实,从今往后的夜晚她终于可以安睡。 她缓缓扬起嘴角,眼泪失了控地顺着脸颊流下。 远处墙檐下,一袭白衣散落在地,年轻的公子面色苍白,闭着眼随意依着墙角而坐,像是哪家纨绔公子哥深夜吃醉酒迷了路,睡在了这棵桂花树下。 玉瑶只这一眼,便不顾一切地奔向文年。 一叶知秋,那这满地的桂花瓣得知道多少这个秋天里玉瑶的想念和难过。 玉瑶慌慌张张地跪在文年身边,迫不及待地想抱住他,却因为激动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她这一扑,竟将文年扑倒在地,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玉瑶没料到他这样脆弱,以往就算她使了最大的力气文年也都从从容容纹丝不动的。 “还未成婚就这般急不可耐,成婚后该如何是好。” 玉瑶一愣,哭笑不得地从他身上爬起来,边哭边笑又责怪地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她慌里慌张地将文年扶着靠墙坐好,这满地的细碎花瓣被她扬得到处都是,刚刚坐好,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文年方才还勾起的嘴角忽而就紧张起来,他一把拉过玉瑶的手,又摸了下她身上的单衣。 “怎么穿这么少。” 玉瑶阻止了他想要脱下衣服给他的动作,道:“我不冷,真的,我一点都不冷。”从她见到文年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血液都仿佛沸腾了,非但不冷甚至还有点热。 因为文年的动作太正常了,正常到玉瑶刚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闭着眼,直到现在才突然看出不对。 “你的眼睛……” 文年闭着眼,仰头靠着墙缓缓道:“无碍,再等一会就好了。”模样已是习以为常。 玉瑶显然仍是不放心。 “不要这么看着我,听话,别担心,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文年仿佛能看到她一般,幽幽说着,他看起来没什么不同,玉瑶却能感觉到他很疲惫。 文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来,过来。” 玉瑶没再说什么,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靠在他身边。 “还是把你吵醒了。”文年声音很淡,缓缓地在玉瑶耳边响起:“今夜睡得不好吗?这么轻的声音就醒了,我记得你以前外面打雷都没感觉的。” 玉瑶在他肩头蹭了蹭,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因为在听到他关心她的这一瞬间,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了,她不想一开口就被文年发现自己哭了,不想刚见面就让他担心。 玉瑶在他肩头靠得更紧了些,沉默不语。 文年看不到她的样子,微微侧头:“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玉瑶伸手环过他的腰,将头紧紧埋在他胸前,也趁机将眼泪在他衣服上擦干,轻轻低呢地“嗯”了几声,假装自己只是想在他怀里撒个娇。 ------------ 第六百二十七章 没你疯 文年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拿她没办法,继续道:“兄长应该跟你说了,我中了蛊毒。” “方才敲门的时候我是好好的,想干干净净地去见你,可刚敲完门就忽然感觉毒发了,所以我才匆匆离开,想等着蛊毒发作过去后,换了衣服再去找回你。” 玉瑶侧过头责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会在意你干不干净?” “过了这么久才来见你,不想一见面就是我狼狈的模样。”他兀自苦笑了下:“谁知道还是叫你看到了。” 玉瑶悄悄抬眼看了看他衣襟前还有衣领上的血,都是鲜红的,可他身上又没有伤痕,不由地微微皱眉,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看什么呢?”文年挑眉。 玉瑶猝然抬头,对上了他深不见底的双眸,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自上而下地看着玉瑶,眉目温柔。 “你、你眼睛好了?” 他稍稍眯着眼,像是有些怕光,稍微适应了一会后就彻底好了起来,他仔仔细细看着玉瑶,不知不觉靠近她了些,含笑道:“好了。” “那你身上的蛊毒?” 文年又偷偷靠近了些:“也好了。” “那你的——唔——”玉瑶后半句“伤究竟怎么回事”还没说出口就文年当机立断地堵了回去。 这并非在文年的计划之中,他原本只想跟她说几句话就走,然而行为却先思考一步,给出了他最真诚最原始的回馈。他揽过她的腰,只觉得她的身子柔软得像天边的一朵云,小心又珍贵地护在怀里,然后轻轻柔柔地回应着她。 “等一下!”玉瑶稍稍推开了他。 “嗯?” “生日快乐。” 文年温柔扬起嘴角,用行动回应对她的感谢和思念。 这句话说完后,玉瑶彻底放松下来,这如梦致幻的感觉简直犹如又服了一次“寒陀罗”,真是让人“死也值得”。她的一颗心轻的不像话,似乎若没有文年紧紧抓着她的手,她立刻就能被自己这颗心给荡悠到天边去。 熟悉的香气在鼻尖和唇间反复徘徊,玉瑶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觉得这天气比夏日的时候还要热一些,一阵风来,吹得她心间荡漾,头顶这棵桂花树枝丫摇晃几下,细细碎碎的花瓣如雪般落在他们衣襟和发间。 “啊——”玉瑶忽而低声惊呼了一声,说出口才发现这声音湿润而极尽暧昧。 她抬起头,红着脸低声责问道:“你咬我干嘛?” 文年摇摇头,却是闭着眼,眉头紧皱像是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玉瑶这才发现不对劲,方才太过沉溺叫她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问题,她捧起文年的脸:“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文年只是摇头,似乎连说出一句话都很困难。 “是、是……蛊毒发作了?” 文年紧紧咬着嘴唇,费力地点了点头。 “那我该怎么办?”玉瑶有些慌张:“册羽呢?册羽在哪?” 文年轻轻按住她慌张的手,摇了摇头,半晌,像是好了一些,他开口道:“册羽不在。” 玉瑶忽而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不可思议道:“你一个人来找我的?” “嗯……” “从哪?” “从……长安。” 玉瑶大惊失色,他这幅样子,玉瑶简直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做到一个人又病又痛又跨越了千山万水的,纯粹是不要命的做法。 “你疯了?!”玉瑶满是责怪,心里则是心疼得要命。 文年强撑着抬起头,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丝笑容。 “没你疯。” ------------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一家人 玉瑶叫了容羽将文年送回来后,文年就毒发了,玉瑶终于知道他衣襟领口的血迹是从哪里来的了,毒发之时,她还以为文年是因为太过疼痛而大汗淋淋,直到她碰到他的头发,才发现他的每一根发丝都浸透鲜血,源源不断地在汲取,而文年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玉瑶就这样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陪着他。到了后半夜,直到文年昏睡过去,玉瑶才迷迷糊糊靠着床沿睡了会,紧握着的手没有松开。 她只记得在睡觉前,她看着头顶了月亮喃喃说了句“这还是我头一回实现生日愿望,谢谢。” 清晨,玉瑶是被宇文泰的咆哮声惊醒的。 “阿年回来了?!一个人?!他疯了不成?!还活着吗?让开让开!快让我看看!” “咣当”一声,门差点没直接被他给推塌了。 他前脚踏进来,才看见床沿上还跪坐着一个人,这才止住脚步,春彩从后面慌慌张张绕进来,给玉瑶披了件衣服在身上,宇文泰才走了进来。 “阿年?还真是阿年!老子——真他……”宇文泰碍于玉瑶在场,后半句没说完,他几步走道床前:“他没醒?” 要是往常,别说这么大声音在文年耳边大吼大叫,怕是宇文泰刚一踏进院子,文年就听到了,可此时他却像是睡熟了,什么都听不到。 容羽也匆匆赶来:“回二公子,公子毒发后就这样了,不过毒发后属下看过,此时无碍,脉象也正常。” 宇文泰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看来信上说的没错,毒性已经抑制住了,只是要时间来消耗掉剩余的蛊毒。” 宇文泰上手翻了下文年的眼睑,见是黑瞳,才放心道:“还好还好,看来过会就要醒了。昨夜你检查了吗?毒发的时候是白瞳吗?” “属下不知……”昨夜文年一直闭着眼,是以容羽也没注意这一点。 “是白曈。”玉瑶道:“我看了的。” 宇文泰又气又心疼,他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即刻传信到长安,叫医师和册羽赶紧都给我过来!” “是,属下领命。” 宇文泰看了看床上的文年,道:“真是疯了!疯了!为了瞒过我,竟然将册羽都不带在身边!!疯了!” 他说罢,目光落在了一旁的玉瑶身上,眼神变得更复杂了,他看了一会玉瑶,又看了看床上的文年,气不打一处来,一甩袖愤然转身离去,嘴里嘀咕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个服毒自尽,一个冒死见面,宇文泰摇摇头,对于这两个做事喜欢拿命来博的人无法理解,还未走出屋子,床榻传来有些虚弱的声音。 “兄长。” “阿年你醒了。”玉瑶忙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你还知道我是你兄长。”宇文泰有些生气,却还是折了回来。 文年拉过玉瑶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声音温柔道:“你先出去,我有话要与兄长说。” 宇文泰有些意外,悄悄挑眉,他还以为文年会说什么“非她不娶”“死也要回来”的混话。接着他又有点疑惑地看着玉瑶,怕她有什么不满意。 然而玉瑶只淡淡地应了声“好”就起身退了出去。 ------------ 第六百二十九章 聘礼 玉瑶一关上门,宇文泰就焦急的到文年床边。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一个人回来呢?你路上怎么回来的?可遇到什么歹人吗?” 文年笑着摇摇头:“我这不好好回来了么。” “也是。”宇文泰又道:“你若是真想回来,你可以给我来一封信说清缘由,我又不是非要拦着你,那都是为了你病,怕你毒没好彻底再伤了身子,可你……再说了,我能拦得住你么!” 文年道:“并非不愿意跟兄长言明,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来不及等说清楚再回来。兄长那些属下看得实在太紧,阿年也是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先斩后奏了。” 文年看宇文泰已经神色松动,又微微颔首道:“阿年让兄长担心了。” “哎呀,好了好了!你回都回来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宇文泰摆摆手,见不得他这幅“小可怜”的模样,明明能杀人不眨眼的一个人,偏偏装弱不禁风总能叫人觉得他可怜。 “只是你下次再冲动之前,能不能想想你自己。”宇文泰看着他衣襟上又染了鲜血,就知道昨日应该也是痛苦难忍的一夜。 文年微微垂眸,道:“这辈子其他事我都等得了,但就这么件事是等不得的。我不能放她走。”他顿了顿又道:“江姑娘说我会有憾事,我怕……” 宇文泰有些意外:“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的吗?” “我是不信,但是关于玉瑶的事,即便我不信也不能拿来冒险。” “你真是……” 真是为了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宇文泰这后半句话觉得太肉麻,还是没说出口。 文年正色道:“不过有件事,阿年正要跟兄长请示。” “什么事?” “等我身上的毒再散一些,我想带玉瑶回去了。” 宇文泰微愣,其实他今日听到文年来了建康的消息后,除了真切的担心他身体之外,他还是有一丝窃喜的,他希望文年能愿意留在建康,替他接手这一切,他道:“萧姑娘难道不想留在建康吗?毕竟这里是她的家。” 文年道:“这里是她的家没错,她以后想回来可以随时回来。” 宇文泰终于在男女之事上灵光了一回,他恍然大悟道:“你是要……” “对,我想娶她回去。” 原本心里还在生气的宇文泰态度大转弯,高兴得直拍手,把文年吓了一跳,他捂着胸口,一副心口不舒服的样子。 “好好好!那你有什么要为兄帮忙的?只管说!” “倒是真有一件。我现在身子不便经常出入,可能要劳烦兄长帮忙。” “哦?”宇文泰好奇地凑了过去,听文年仔细把需要帮忙的事说清楚后,微微皱眉道:“咱们宇文府上有那么多珍宝,你确定只要这个?虽然这个是挺珍贵的,但你按你说的办的话……未免太小气了些。”宇文泰拍了拍他的肩:“你若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大可不必担心,我去求父亲要一些奇珍异宝来!” “真的不必。”文年眼神坚定:“兄长就按我说的,务必请最好的匠人来做。” “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了句:“不过,你确定只要这个?人家好歹是公主,能瞧得上你这点巴点的东西?未免显得我们宇文家小气!” “兄长,我有把握。” “好吧好吧,那就听你的,至少这个宝贝也是大魏难得的宝物。”他又兀自嘀咕了句“就是显得有点小气……”才讪讪离开。 ------------ 第六百三十章 乖乖在家 秋日里养病是最好不过的季节,究竟也不知道是秋日的原因,还是玉瑶的原因,总之医师赶来之后没多久,文年蛊毒发作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少,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只能躺在床上,但是身子已经渐渐好起来。 不过医师还是叮嘱他呆在屋里好生休息。 这一日,玉瑶起了个大早,春彩给她拿出了冬日里的裘毛披风。 “姑娘,这入冬前最容易冷着,姑娘还是多穿些吧。” 玉瑶随意披上,只道:“快点出发吧,地方有些远,怕一会去迟了玉然等急了。” 文年也从屋里推门而出,还未开口说话,玉瑶就先一步道:“你就别想了,乖乖呆着,我很快就回来。” 文年清清淡淡地说了句“好”,目送玉瑶离开。 春彩和册羽在一旁偷笑,对于文年心甘情愿听玉瑶的话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 玉瑶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宇文泰派来的侍卫,在文年耳边慌慌张张说了什么后,文年听完面上一愣,摆摆手让他下去。简单思考片刻,立刻披了件披风匆匆离开寒酥园。 今日玉瑶约了临安一起,去修临安的那只玉扇发簪。当日高云拿临安那只玉扇发簪胁迫玉瑶的时候,辗转中给弄坏了,那可是当时宫中手艺最好的老匠人做的,找了好些个地方都修不好,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找到当初那个宫人。 皇宫经历了那一次的风波后,有些无关紧要的宫人早就逃了,其中也包括这一个宫人,辗转多次,文年派人总算找到了这个人。 马车摇摇晃晃来到了建康一处偏僻的地方,一个古朴的笑宅院出现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册羽将马车停好,上前敲了敲门。 半晌,里面没什么动静,册羽又使劲儿敲了两下,门就这样“咯吱”一声大开来,根本没锁。 院子里还生着小火煮着茶,周围东倒西歪地放了许多匠人用的工具,有珠宝玉钗,还有做了一半的桌子和椅子,还有几个模样可爱的木头兔子,却不见那位宫人。 “既然玉然还没到,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人。”玉瑶道,又转头吩咐:“听说这位徐老先生不喜欢人太多,你们就守在外面,等着玉然。也免得被徐老先生看到一下子这么多人进了他家。” 这院子从门外也看得清清楚楚的,是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册羽领了命等在门口,玉瑶一个人走了进去。 “有人吗?”玉瑶轻轻越过地上的一些木头和玉石,四处看着。 她唤了几声后无人回应,倒是被眼前这些精致的小物件给吸引了,房子的窗沿下放了几只玉做的小鸟,栩栩如生。 “这宫人的手艺当真厉害。”玉瑶自言自语,不自觉地又多看了些其他的,窗台上零散地放着一些精致的手镯耳坠,有些是做了一半的,有些看起来是随手做来玩的。 玉瑶随着这些吸引人的小物件,不知不觉往院子侧面走去,这里有一个狭窄的回廊,两侧堆着一些大件的宝贝,整副整副的玉雕画和大大小小的盒子。 越过这些,一扇虚掩着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 第六百三十一章 琉璃柜 这个时候,玉瑶已经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不该看的地方,然而好奇心作祟,再加上门本来也没有刻意关上,玉瑶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院子,茶水还在“咕噜噜”地煮着。 她飞快下定决心,伸手悄悄推开了门。 几乎在同时,一股力量从她腰间传来,她还什么都没看见,整个人就被拦腰从背后拉了回去,恍然间只觉得门里面有什么特别亮的东西晃了下她的眼,门就被关上了。 文年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揽着她的腰,玉瑶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 他放开手,微微皱眉道:“怎么都不害怕?” “知道是你。”她凑在他颈旁微微嗅了下:“这么近,药味和香味我都闻到了。” 文年挑眉道:“这次回来你倒是聪明不少,该不会是那毒药的作用吧。” 玉瑶总觉得这话里面听着不怎么像是好话,她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走。 “去哪?” “一会儿这儿的徐老先生就要回来了,出去等着。” “回来。” “?” 文年手势示意她:“过来。” 玉瑶侧身躲过一个琉璃做的鸟笼子,走到他面前。 文年微微俯身:“这里没人。” 玉瑶对他这不前不后的话有些摸不着头脑,附和道:“这里的确没人,我们走吧。” 文年轻笑,忽而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哎呀,你做什么。”玉瑶责怪地瞪了他一眼,慌忙看看这条回廊尽头有没有人走来。 “没人的。”说罢他又在她左边脸颊轻触了一下。 “阿年!”玉瑶压低声音制止着他。 文年却是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半倚着背后的琉璃柜,看她一边害羞又一边慌乱。 他一手拦住要走的玉瑶,一边又俯身在她右边脸颊轻轻蹭过。 玉瑶红了脸,正要开口呵止他,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年迈男子的声音。 “有人在吗?”应该是徐老先生。 接着听到册羽在跟他说着什么“刚刚公主说先进去了”,然后就是徐老先生进了院子的脚步声。 玉瑶不敢再呵斥文年,只能瞪着眼睛警告他不要乱来,文年却是轻轻勾起嘴角,像是没有听到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样,得寸进尺地将玉瑶抱起来,转过身放在了背后那张琉璃柜子上。 玉瑶心里大叫着“不要不要”,嘴上却不敢发出声音,坐在柜子上更是不敢乱动,生怕一个响动就把人引过来了。 文年冲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抬起头看着慌张失措的玉瑶,一只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发,安抚着她紧张的情绪,下一刻,这温柔的手掌带着她俯身吻了下来。 宽大的手掌轻柔而安稳,却是这小小空间里的甜蜜的牢笼,明明稍微用力就能挣拖得开,玉瑶却觉得自己被死死地固定住,如何都逃不掉。 她双手轻轻地捧着文年的脸,跟随者他的节奏,自己偷偷睁开眼欣赏着自上而下看他的样子,他的睫毛像两个小扇子,就连闭起眼都好看得要命。 ------------ 第六百三十二章 隐秘 “咣当!” 一个琉璃杯子从这微微晃动的柜子上滚了下去。 “有人吗?谁在哪儿?”徐老先生的声音近了些,循着这声源朝这边走来。 文年跟玉瑶短暂地分开,手指在唇间比了个“禁声”,接着一只手捂住玉瑶的眼睛,另一只手抱起她,带她离开这个琉璃柜。 玉瑶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在空中转了个圈,然后就听到了门悄悄关上的声音。 “有人吗?”徐老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玉瑶已经能感受到是在门外的声音了。 是进了方才那个小门吗?玉瑶猜测。 她的眼睛仍被文年捂住,只有一片黑暗,没了视觉后,其他感官忽然间就被放大许多,比如…… 文年在她耳旁的呼吸。 玉瑶听得心浮气躁的,从未有这般撩拨她的心弦过,她头一次主动去寻求着回应,可眼睛看不见,慌乱中,她听到了文年的轻笑。 声音很近很轻,却叫她羞得面红耳赤。 玉瑶有些气恼,发出了不太满意的“嗯哼”声音,文年在她耳旁“嘘”了一声,提醒她不要出声,紧接着,他替她找准方向,再次俯身。 玉瑶在黑暗中静静地感受着被无限放大温柔,甚至怀疑就这么下去两个人也能融为一体。 …… 廊道尽头的徐老先生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去了院子里。 “徐老先生没找到公主吗?”册羽见他走了出来,上前道:“明明就进了院子啊。” 册羽立马叫来几个人:“快!四处去找找!” 此时,临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皇姊到了啊,她人呢?” 春彩道:“回临安公主,正找呢……” 临安皱眉:“正找呢?你们这么多人连皇姊一个人都照看不好?” 春彩慌忙跪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院子回廊那边传来玉瑶的声音。 “是玉然到了吗?我在这儿呢。”说着她从里面走了出来:“方才看徐老先生做的东西看入迷了,竟然没注意到你们这么多人在找我。” 临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相信她这套说辞,不过在场这么多人,她也没有多言,只道:“少去没人的地方。” 玉瑶眼神有些慌张,闻言又怕自己的脸没来由地红,自以为随意地摸了摸了脸颊,道:“既然到了,那就请徐老先生进去吧。” 临安带着人先进去,玉瑶则故意走在后头,然后慌忙示意册羽过来。 “萧姑娘吩咐。” “嘘!”玉瑶压低声,伸手挡在嘴旁,飞快道:“快,快去院子外东侧,将文年送回去。” “什、什么?!”册羽低声惊呼。 “嘘——!”玉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按我说的做,现在!立刻!快去!” 看着册羽飞快离开后,玉瑶才勉强放心。 她回想起方才的场景,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好几口气才平息下来。 文年炽热的样子让她又爱又怕,已经开始担忧以后要是成了婚该怎么办。她拍了下自己的头:“胡思乱想什么呢!”然后迅速打住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不过她此刻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而是文年中的毒,方才或许是太过放纵急火攻心,文年猝不及防地毒发,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 第六百三十三章 林医师 “四公子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医师抚着胸口给自己疯狂顺了几口气,又在房间转了十几圈,还是没办法把这口气成功顺下来。 “既然四公子全把本医师的话当做耳旁风,那就四公子自己医治自己罢!”医师虽然是男子,声音却细嫩,不知道的还以为女子在文年屋里闹别扭。 文年在床上闭目养神,容羽忙上前来打圆场,安抚道:“林医师,咱们四公子也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下回定不会这样了!劳林医师费心。” “上回是不告而别,这回是迫不得已。咱们四公子还当真以为自己这身子是铜墙铁壁做得不成。”说着一甩袖子,“砰”地在桌上留下一盒药:“既然你觉得四公子听你的话,那你就给他将这药服下,反正四公子是不会听我的话的!” 说着就这么飘飘然离开了,到了门口临了又意味深长地来了句:“四公子都这幅身子了,就别老想着做那些污七糟八之事!” “咳咳咳……” “公子,公子,您别气。”容羽慌忙端了水过来:“公子别听他乱说,您知道的,林医师一直都是这幅性子,见了君主亦是如此。公子多担待些……” 谁知那林医师还没走远,在院子里细声细气地回了句:“我乱没乱说四公子心里清楚!”这下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 “咳咳咳……” 容羽垂头丧气道:“属下终于知道公子在大魏为何迟迟好不了了,定是被林医师给气的。” 文年接过药,一口吞了,又重新躺下闭目养神。心道,这林医师说的……倒也不冤枉。想着想着缓缓笑了起来。 玉瑶下午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刚一踏进寒酥园就被林医师叫去谈话了。 春彩跟册羽才窗外张望半天,也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声音压得特别低。 “这么小声,连我都听不到,不听了!”册羽挠挠头,转头在墙角坐下:“倒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春彩毫不客气地朝册羽腿上踢了一脚:“说什么呢!叫人听到平白误会了我家姑娘清誉!” “我不是那个意思。”册羽委屈巴巴地站起来。 “那你是哪个意思?” “我……” “好了别吵了你们!”玉瑶推门出来,脸色看起来很奇怪,她道:“走吧。” 春彩在后面跟着道:“姑娘,文公子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奴婢瞧着林医师挺严肃的,还怕文公子有什么大碍。”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说让他……让他清静清静。” “清净清净?”春彩皱眉思索着这句话,有些不太理解,差点撞上忽然停下来的玉瑶。 “对了。”玉瑶站定,忽而回头道:“之前煮的那个、那个清火汤,你还记得怎么煮吗?” “奴婢记得。” “嗯……那就好。” 玉瑶又往前走了几步,在春彩一头雾水以为她就是一时兴起问问的时候,玉瑶突然状若随意地轻飘飘说了句:“去给文年煮上。” ------------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我错了 接下来的几日,玉瑶天没亮就不见人,天黑了还没回来,文年一整天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公子……要不要属下去提醒提醒萧姑娘。”容羽斗着胆子说出了心里话,也不知那日林医师跟她说了什么,她一直躲着文年,到了夸张的份上,倒是林医师这几日来问诊心情都很好。 “不用,她坚持不了几日。”文年淡淡道。 容羽心道公子真是心大,这整日整日的出门,怕是不在外头玩开心了忘了回来了。 但容羽的想法很快就被打脸了,玉瑶果真逃不过文年对她的了解。话说过的第二日清晨,春彩怎么都叫不起来玉瑶。 “别叫我,让我睡会。” “可是姑娘,今日还要出去呢,再过一会儿文公子就起来了。” 玉瑶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他起来就起来,我今日不出去了!累死我了,我必须要睡个觉。” 等玉瑶终于睡够了,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左右看了看,却没见文年的身影,往常这个时候,他不是至少要到院子里走走的吗? 难道生气了? 玉瑶心虚地想着,自己到院子里走了几圈,时不时还朝着文年寝居的方向瞄几眼。原本想等容羽出来问一问,偏偏今日左等右等容羽也没见出来。 又等了两个时辰,玉瑶实在坐不住了,她绕进小厨房,见春彩正在忙。 “姑娘?姑娘怎么来了,快,奴婢带您出去。” “没事没事,我来看看。”玉瑶绕道她面前,见炉子上正煮着什么汤水:“这是……” “这是给文公子的清火汤,按姑娘吩咐,每日都煮了好几次呢。” 玉瑶“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连忙掩住,道:“煮好了吗?煮好了你盛出来一碗,我现在就给他送去。” 这几日太阳大,天气又干又冷的,颇有点北方的意思,连宇文泰来看望文年的时候都说这天气有些让他想起大魏。 不过玉瑶知道,等冬天到了的时候,天气就会变得潮湿又寒冷,然后再有几场雪,天就彻底冷得出不了门了。她看了看端着的清火汤,心里有些打鼓,这么冷的天气还给他清火,没事吧? 接着她又安慰自己,既然林医师也没说什么不对,那便是没事的。她端着那碗清火汤在门前站定,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容羽,看了看玉瑶端的汤,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不过他很快施礼,直接关门出去了。 玉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整个半日都在屋里不出门,她一来就走? 不过她来不及想那么多,她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正要去端那碗汤,就听到文年开口了。 “你要是准备把那碗汤端到我面前,就别过来了。” 玉瑶赶紧将碗放好,心道糟糕,这是生气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见文年闭着眼坐在床上,一手轻拍床榻:“过来。” 床榻给她留了好大一片位置,她灰溜溜地上了床,在文年旁边跪坐好。 文年刚一睁眼看她。 “我错了。” ------------ 第六百三十五章 上当 文年微微挑眉,看她究竟准备唱哪出。 玉瑶讨好地看了他一眼:“我真的知道错了。” 文年喉结滑动,别过眼去:“你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我真没去哪里,就在临安公主府。” “噢?” “……”玉瑶飞快地窥他神色:“还去了一趟顾阳那里,不过!我是跟临安一起去的……” 玉瑶拉过他的手,道:“再说了,都是林医师说的,叫我少跟你碰面……我这是、这是谨叮医嘱。” 文年转过头看向她:“他叫你少跟我碰面,他是叫你不跟我碰面吗?” 玉瑶将他的手攥在自己手心:“我这次知道错了,我再都不出去了,我天天在园子里。”她稍稍凑近:“好不好?” “还有,你每日叫春彩给我送什么过来?这也是谨叮医嘱?” 玉瑶想起进门前容羽的表情,小声嘀咕道:“那你不是也没喝么……” “嗯?”文年微微抬眸盯得她一个机灵。 “我以后再都不送了,这样吧——”玉瑶指着桌上那碗汤:“我去把那碗汤喝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文年别过头不看她。 玉瑶心一横,当即就要下床去喝清火汤。 她手腕被文年牢牢抓住:“别去……” “嗯?” 文年声音有些清淡的沙哑:“原谅你了。” 玉瑶终于把进门前一直提在胸口的那团气松了下去,终于不觉得堵了。谁知她刚一松懈,就见文年忽然嘴唇苍白没有血色,他极力忍耐地紧紧咬住了嘴唇。 “阿年!” 片刻,文年嘴唇恢复了血色,他喘了几口气,摆摆手:“好了,没事了,最近每次毒发已经很短暂了,几乎我自己就能抑制得住。” “那就好,那就好。”玉瑶吓得握住他的手不舍得松开,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你……你的额发……”玉瑶指着他的额发处,只见那里渗出了几滴血珠,在他的发间晕开。 “哦,没事的。”文年显然已经习惯。 玉瑶却拿了帕子,伸出手去给他擦拭额发上晕上的血迹。 文年看到有个纤细的手腕越过他的头顶,白皙中透着粉嫩,她因为在外面走了一圈才进来的,指尖微微的冰凉在他额头上若有若无地触碰。 文年有些心不在焉,已经不知道玉瑶到底在做什么了,他只是很想很想去亲近这近在眼前的粉嫩,根本没有思考,他猝然仰起头,在她冰凉的手腕处轻轻吻了一下。 文年的脸颊带着在被窝里躺久了的热度,像是温暖的泉一下子包裹了寒冬的冰,玉瑶惊了一下。 “阿年!”玉瑶收回手,倒也不怪他,只道:“还没擦干净呢。” 她刚又把帕子伸过去,文年又仰起头亲了一下。 “阿年!”玉瑶有些责怪了:“还有一点,你先、先等会……” “好。”文年声音乖巧。 结果她刚一伸出手,文年又要凑过去时,玉瑶倏地将手收回来,文年在空中扑了个空。玉瑶笑得没心没肺地:“哈哈哈哈……你上当啦!” 文年双眸微动。 忽然间,上下翻转,文年轻而易举地将玉瑶压在身xia。 ------------ 第六百三十六章 医嘱 玉瑶一瞬间就失了气势,睁着大眼愣愣地看着上面这张脸,大气不敢出,伸手尝试推了他一下,只觉得这胸膛硬得跟块石头一样纹丝不动。 “我今日就不该原谅你。” “我认错时是真心的……” “犯错成本太低,看来你是记不住。得让你长长记性。” “哎——”玉瑶一只手抵住他继续靠近的身体,道:“你看,你又把林医师的话当耳旁风了。” 文年果真顿住了,玉瑶见状继续道:“待会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林医师又要进来教育我了。” 文年微微挑眉,将衣服拉好坐了起来,道:“他教育你什么了?” “就……”玉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好像又是个圈套,道:“难道他就没跟你说?他肯定跟你说了。” 文年抱臂看着他,嘴角含笑:“他说叫我不要碰你。” 玉瑶舒了口气,道:“对啊,就是这个……”心里却有点心虚,林医师当然还说了其他的,不过玉瑶觉得那都是林医师的误会,他们根本还没到那一步呢,当然也没必要说出来。 文年忽而凑近:“只有这个?” “不然呢?” 文年附到她耳边笑着小声说了些什么。 玉瑶倏地红了脸,羞着将他推开:“那、那都是林医师误会!再、再说了你现在的身子也不行的。” 文年本来正笑着看她,听到“不行”两个字,忽然顿住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颇有点威胁的意思:“我现在便能让你知道我这幅身子到底行不行……” “我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不行’!”玉瑶慌乱道。 文年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在耳畔的呼吸声淡淡道:“哦?那是哪个‘不行’?” “我是说……说你现在身上的毒还没有完全好,不能……不能剧烈运动……” “……”文年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遍:“剧烈运动?” “不是不是,不能……不能做太过兴奋之事,要谨叮医嘱,这、这可都是林医师说的!不然加速血液流动,更易毒发!” 文年轻笑,悄然退了些距离,看着红得像颗樱桃一般的她,道:“总算把林医师的医嘱都记起来了?” 玉瑶假装听不懂他暗暗地嘲笑,道:“那是当然,所以你从现在开始,不要碰我……” “好。”文年说着,将中衣的领子扯开了些,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胸膛。 “你……做什么?”玉瑶大惊失色,简直怀疑文年到底听没听进去她说的话。 “突然有点热而已……”文年随意道。他还故意奇怪地看了玉瑶一眼,好像是玉瑶心术不正一样。 接着,文年又扯开了自己的腰带。 “你……这又是?” “在床上腰带有点勒得不舒服,取了。”文年盯了她一眼:“怎么?你想到哪里去了?” 玉瑶深吸一口气,心中简直想要开始默念道德经了。没消停片刻,玉瑶又瞪大了眼睛,道:“现在这又是为什么?!” 只见文年拿起方才的腰带,将有些散乱的头发干练地挽了起来,嘴上道:“头发有些碍事。” ------------ 第六百三十七章 告状 玉瑶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文年却气定神闲地坐好,双眸似笑非笑地盯着玉瑶。 “算了算了……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我还不是英雄……”玉瑶小声嘀咕着,知道现在念道德经已经来不及了,文年一副“随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让她自己连咽个口水都觉得是在犯罪,都觉得她自己在对他图谋不轨!耳朵更是烫得连自己都觉得不舒服。 “小声嘀咕什么呢?” 玉瑶顺了口气,压下自己心头随时可能爆发的冲动,飞快挤出一句话:“你不准跟林医师告状!” “告什么——” 玉瑶微微起身,扑上去亲了一口堵住他的嘴。 文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忍不住捏了一下:“不是不让我碰你。” 玉瑶任性地将他的手拿开,道:“你是不准碰我。”接着她凑到他的嘴边,用只有这样帖在一起才听得到的声音,悄悄道:“但谁让你太好看,那我来碰你……” 这句话都还未说清晰,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间隙中只听到玉瑶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林医师要怪就让他来怪我”,之后就只剩下了缠绵和温柔的声音。 “那个还不可以!” “不可以吗……” “不可以!会要了你的命的……唔——” …… 之后几天林医师的脸色都不太好,显然是问诊中发现了端倪,但是碍于文年的毒很久都没有再复发的份上,他又一脸古怪不好发作。 就这样坚持了十日,文年再都没有毒发过,林医师终于松口,同意文年可以出去走走,但是只限一日,晚上必须回来。 玉瑶计划了很多事情,准备带文年去放风,文年却心中早有了个注意。 “去见萧衍?”玉瑶有些惊异,说实话萧衍也并非她真正生父,玉瑶也没有几分感情。 “带上临安。”文年道。 玉瑶点点头,忽而就明白了文年的用意。当初是临安求她留下萧衍一条命,现在让他们父女相见,也好为萧衍晚年做个打算。 玉瑶点点头:“好,听你的。” 然而出门的的时候,却见到简子然带了十几个人候在门口,正笑眯眯的冲着玉瑶招收。 玉瑶疑惑地看了看文年:“他也去?” “不用管他。”文年淡淡地扫了简子然一眼。 简子然笑容僵了一下,立马又笑道:“是是是,听说今日四公子大病初愈,属下特来看望,又……又顺带带了些人保护萧姑娘。” 玉瑶一脸莫名其妙,她跟在文年身边还需要简子然带人来保护?再不济这旁边也还有册羽跟容羽跟着呢,这话不是打脸文年吗?然而她转头看了一眼文年,文年却丝毫没有生气,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玉瑶又看看简子然身后那群“保镖”,虽然穿的是侍卫衣服,可一个个细皮嫩肉的,小胳膊快比玉瑶的还细了,有几个在外面等久了冻得直打哆嗦,这一群“小身板”怎么看怎么不像能保护她的。甚至有一个现在还在眯着眼东张西望,似乎是眼睛不好使,怕是连主子是谁都没找到。 “看什么呢?快,上车吧。”文年朝玉瑶伸出手。 玉瑶有些摸不着头脑地也冲着简子然挥了挥手,跟文年上了马车。 ------------ 第六百三十八章 后花园 “父皇往好的方面想想,他萧施德还多活了这么多时日呢。” “逆子!”萧衍的声音,隔着门都能听得到沧桑了许多:“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都到了今日,父皇心里都还惦记着对不起萧施德,父皇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了?这太子之位是他的,父皇的宠爱也是他的,就连死后他都有人惦记,他死的也不亏!”说罢他又幽幽道:“朕这个皇长兄福大命大,估计就算投胎也能再投个好胎,父皇不必忧心他。” “放肆!”萧衍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萧世缵冷笑一声:“朕怎么不知道,就是宇文年派人杀的。不过,朕无所谓,只要死的不是朕就行。” 萧世缵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心生嫉妒,恶狠狠地道:“偏偏他那日落水还没死成,我倒还给他做了个人情,让他摔断腿还让父皇懊悔,他萧施德要是泉下有知,估计还得感谢我呢!” 萧衍气得咳了半晌,在门外准备进去的临安差点没忍住冲进去,被文年和玉瑶拦住了。 萧衍咳完,道:“果真、果真是你害他……” “怎么……”萧世缵顿了一下,忽而大笑:“难不成父亲还怀疑过是他自己唱的一出苦肉计?!哈哈哈……”萧世缵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毫无一个帝王该有的利益,他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可这笑声中分明能听出一丝藏不住的悲戚。 玉瑶见临安气得眼睛都红了,她眼神示意文年,文年点点头,独自推门而入。 文年当即吩咐道:“来人,陛下累了,带他下去休息。” “是。”一行人涌到萧世缵面前,将他“请”了出去。 萧世缵的样子是早已习惯,连看文年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恐惧,玉瑶躲在门后,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她别过头对于这些纷争不想多看,身为皇家子弟,有时命运早就不在自己手中,也是可怜人。 文年让临安一人进去后,关上门带玉瑶到别处走走。 玉瑶今日也穿了件白色的襦裙,看起来与文年极为相配,文年带着她没有走太远,一路来到昭明殿的后花园。 玉瑶虽然来过宫里很多次,可每次都是有非来不可的事,像这样漫无目的散步却还是头一回,心态不同,关注的景色自然就不同,她今日才发现这宫里的园子要比她得公主府大得多也精致得多,即便此时是冬日也风光旖旎,园子里根本不缺好看的颜色,想必到了春日里,更是风景如画。 “这里是宫中最美的一处,也是最大的一处。”文年道。 玉瑶莞尔:“你倒是比我还了解宫里了。” 文年笑笑继续道:“往日里,这里是嫔妃们最爱来的地方,一是这里景色宜人,二是陛下也喜欢来此处,她们也能碰个运气。听闻以往永兴公主也喜欢来这里,不过她每次来,都要派人把这里围起来,那些嫔妃们一个都不准进。” “跋扈任性,像是她做的事。”玉瑶抬头道:“不过她来这里做什么?看风景?” 文年正要开口,“咣当”一声,突兀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 第六百三十九章 放风筝 文年正想开口说是“野猫”什么的,谁知这个借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咣当咣当咣当”,一连串东西掉落的声音传了出来。 “谁?!谁在那后面?!”玉瑶道。 这时候就算想掩饰也掩饰不了了,一个侍卫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从后面绕了出来,心惊胆战地看了眼文年的表情,跪了下来。 “对、对不起,四公子饶命……” 玉瑶皱眉仔细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个眯眯眼,惊讶道:“哎——你不是……你不是那个,那个‘小身板’!” 文年道:“什么‘小身板’?” “就……” 玉瑶话没说完,简子然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他手上换了把跟冬日十分应景的毛茸茸扇子,扇了两下,笑道:“就是属下带来保护小姑娘的人!” 简子然向文年施了礼,走到小身板面前踢了他一脚:“蠢死了!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惊扰了四公子跟萧姑娘。” 小身板吓得要命,磕头道:“四公子饶命四公子饶命啊!” 简子然正笑眯眯地跟玉瑶打招呼,忽而看到文年的眼神,吓得一个机灵,忙收起笑容,正色道:“属下这就把着蠢货带走。”说着他又踢了他一脚:“还不快滚!” 小身板果真眼睛不好使,眯眯眼看了半天,才找到路,吓得屁滚尿流地走了。 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这一出叫玉瑶一头雾水,忍不住怀疑文年在打着什么小九九,正欲开口,文年云淡风轻地独自继续走了起来,一边道:“你不是想问永兴公主以前喜欢在这里做什么吗?” 文年走了一段,接过一个下人送来的什么东西,回过头道:“放风筝。”他将手中的蝴蝶风筝和线轴冲着玉瑶摇了摇。 玉瑶笑着两三步跑了过去,接过风筝:“她倒是有兴致。” “那你呢?” “我也有兴致。” 关于方才那个奇奇怪怪的小身板,玉瑶也懒得去想了,左右文年又不会害她。 不一会,文年就把这蝴蝶风筝飞上了天,将线轴交到玉瑶手中。可玉瑶拉了一会,这蝴蝶眼看要落下来。 “阿年!快!快救救风筝!” 文年微微勾起嘴角,从背后环住玉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扯过空中的风筝下,低声在她耳边道:“像这样。” 玉瑶忽而失笑。 文年挑眉在她耳畔疑惑地“嗯”了一声。 玉瑶回过头,笑道:“我现在好像明白永兴公主的兴致所在了。” 说话间隙,眼看风筝要落,文年笑着一手扶过她的腰,道:“看好路!”一边带着她跑了起来。 冬日里的风很冷,他们两个人却跑得浑身热乎,这偌大的园子里再没有其他人,跑了一阵子,玉瑶终于累得坐了下来,她两只手热乎得像两个小火炉,捧起了文年被风吹得凉凉的脸。 “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去找玉然吧。” “好。” 玉瑶跟文年走到门口不一会,临安就推门出来了,玉瑶慌忙躲在门后,不想被萧衍看到,然而临安门还没关上,却听里面萧衍沉重疲惫的声音响起。 “永兴今日也来了吧,既然来了,也来见见父皇罢。” 玉瑶一愣,正要离开的脚步顿住。 ------------ 第六百四十章 道别 临安冲玉瑶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并没有说过关于玉瑶的事。 玉瑶又看向文年,文年道:“想去就去,不想去我们就走,随心意就好。” 玉瑶思索片刻,道:“我进去道个别吧。” …… 大冬天除了放风筝的人热以外,此刻还有个人也是满头大汗的,简子然拿着那个像是宫里娘娘用的扇子疯狂扇了几十下后,道:“你怎么办事的,叫你找些人,你找个眼睛都不好使的,今日差点就给四夫人识破了!” “四夫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灵光的属下皱眉。 “哎!罢了罢了。”简子然懒得解释,道:“真是没个眼力见儿的!这事儿就不该让你去办,去把那群人给我叫来,我要一一筛选过问。” “是。”不太灵光的属下领了命,退了出去。 简子然扇着扇子,心道,还好今日没有被拆穿,不然这件大喜事要是叫他给办砸了,他倒真没那个信心文年能饶过他这回。他暗自庆幸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太吓人了,我等筛选完得去找我娘子去。”说罢心情又好了起来,笑眯眯的摇起了扇子。 不过,说起最操心着大喜事的还是要数宇文泰,这边他刚跟几个大臣商量完国家大事,那边就让在殿外候着的属下赶紧进来。 “快!快!方才通报说是已经做成了?”他两眼冒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喜事。 “回二公子,正是。刚从徐老先生那边取过来的。” “快!快拿过来叫我瞧瞧!” 属下呈上去,宇文泰小心翼翼地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头道:“不得不说,这徐老先生的手艺就是好,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首饰。” 属下道:“这是四公子亲自去找徐老先生定下的样式。” 宇文泰点点头,又道:“那日亏得是提前通知了阿年,不然要是叫萧姑娘提前见到了,我可就坏了大事了!” 宇文泰又看了一眼后合上盖子道:“就是有点太小气……”他思索片刻,道:“去,将库房里的金饰,玉器,选最好的头面,带上这个小东西,一同送到寒酥园。” “是。” 属下走后,宇文泰欣慰地自言自语道:“希望阿年一切顺利。” …… 玉瑶从萧衍那里出来的时候,文年正在回廊处等着她。 他见玉瑶站在门口神色犹豫,上前问道:“没事吧?” 玉瑶摇摇头:“倒是没事,玉然呢?” “已经走了。”文年随意顺了下她的鬓发:“怎么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玉瑶自然而然地拉过文年的手,先走了一阵子,离那个房间有一段距离以后,她才站定道:“他知道我不是永兴公主。” 显然文年也有些意外,问道:“他是何时发现的?” “从我还是公主的时候吧,我也没有细问。”玉瑶抬起头:“我一直以为他与永兴不和是因为当年逼迫她嫁给殷均的事,今日才知道,原来早在皇后去世的时候,永兴就已经怨恨萧衍了,皇后是因为萧衍的冷落和薄情才郁郁而终的,所以,萧衍发现我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有问题了。是因为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他才从未拆穿过。” “那你是原谅他了?”文年问道。 ------------ 第六百四十一章 放心上 玉瑶道:“既然他早知与我并非父女,那他下令杀我也能理解,至于原谅……”她看向文年,笑了笑道:“我大概都没把这件事放到心上过。” 文年含笑道:“那你将何事放在心上?” 玉瑶微微皱眉思索,接着从袖中拿出了个什么东西攥在手心,道:“这个。” 文年没想到她还真有,说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他面无表情地凑了过去。 玉瑶忽而狡黠一笑,将手摊开,然后捧住了文年的脸颊。然后在他耳边悄悄道:“我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文年空落落的心一瞬间被填了个满满当当,寒冬腊月里竟觉脸颊滚烫,像个小姑娘似地小鹿乱撞起来。他索性就这么俯身将脸放在她的手心,与她的脸只隔了一只手掌的距离问道:“那是不是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当然是。” “那跟我回大魏吧。” “好。”玉瑶小手指不安分地在他喉结处若有若无撩拨了下,面上却是软糯的乖模样:“何时?” …… 建康城越来越冷,终于到了冷得不愿出门的地步,还好在天气彻底冷下来之前,林医师又点头了几回让文年出去走走,许是揣着要离开这里的心思,文年带着玉瑶这个“本地人”将建康城好好玩了一遍,骑马爬山游湖什么的一个不落。 然而天气虽冷,却迟迟没有下雪,去年这个时候可是早就下了两场雪了,今年这场雪格外金贵,像个闺中大姑娘一样怎么都不肯露面。 林医师虽然管得严,但是在他悉心照料下,文年是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虽然林医师还不能彻底放心,但还是准了他今日出门。 外面的大太阳下实则是寒冷刺骨的天气,玉瑶在火炉前搓着手,看了一眼拿了两件披风进来的文年,道:“难不成今日也要出去?今日至少比前两日冷了有个十度!” “十度?”文年将披风搭在架子上,问道。 玉瑶几句解释了下温度的事,道:“这回降温感觉要下雪了,不如今日我们就在屋里。”说罢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文年挑眉道:“要下雪……那更要日出去了。”他取了玉瑶的披风,抖了抖毛领走到她身侧,给她披上。 “为何?”玉瑶侧头,倒也乖乖的将披风系好。 “因为……”文年兀自也穿好披风,含笑道:“雪下大了,小馄饨就不出摊了。” 玉瑶捧着手炉从马车上一下来,馄饨摊的大娘一眼就认出了她,忙招呼道:“姑娘!姑娘好久没来啦!快,这边坐——呀!这位俊俏公子也一起来了,真是太好了!” 虽然玉瑶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就“太好了”,她还是高兴地打了招呼,在一旁坐下。 “今日虽然冷,但能吃到小馄饨,也觉得值了!”玉瑶这边笑嘻嘻地跟文年低声密语,那大娘回头看了眼,满脸喜悦地继续煮馄饨。 文年道:“今日让你吃个够……”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玉瑶一眼:“毕竟可能很久要吃不上了。” ------------ 第六百四十二章 早生贵子 玉瑶闻言道;“哦对了,你上次还没说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文年轻笑:“等不及了?” 玉瑶推了他一下,还未开口,那大娘笑着端了两大碗馄饨过来:“今日怎么这么晚才来呀,再过会儿这日头下去,要更冷咯!” 玉瑶道:“就是太冷不想出门,下午想吃点热乎的,自然就想到大娘的馄饨了。” 文年在一旁低头笑着拿勺子扬了扬汤。 大娘看出了几分端倪,道:“今日你们点了这样两大碗,怕不是……”大娘瞧着玉瑶莫名红了的耳根,噗嗤一声乐呵道:“怕不是姑娘要嫁人,要离开建康了吧!” 文年停下手中的勺子,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道:“大娘果真料事如神!” 玉瑶手肘抵了他一下,倒也没有反驳,心道大娘果真是过来人,这都能猜得准。 大娘见状乐开了花,像是自家闺女要出嫁了一样喜庆,她拍手道:“那可真是大喜事!既然来了大娘这里,那也是缘分,大娘这儿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给你们煮一碗荷包蛋吧!” “不用麻烦——”玉瑶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文年掷地有声地说了句: “好的,谢过大娘。” 大娘乐呵呵地应了声“好嘞”转身就去煮荷包蛋了。 玉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副“你还真是不客气”的表情。 “怎么了?这是大娘对咱们的祝福,我自然是要收下。”文年气定神闲地吹了吹勺子里的馄饨,送到玉瑶嘴边:“来,张嘴。” 不一会,这大娘端来一碗糖水荷包蛋,里面还散落地煮了一些红枣。 玉瑶只看一眼,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她还试图想忽略过这个问题,大娘的大嗓门已经叫这半条街都快能听到了:“我特意给你们煮了红枣在里面,大娘啊祝你们——早生贵子哟喂!” 冬日里街道本就清冷,玉瑶感受到这小半条街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这里,明明是害羞的事,她低着头心里却是莫名的高兴,甚至迫不及待地想瞧一眼文年此刻的表情。 文年在她身旁云淡风轻地颔首跟大娘道了谢,还又寒暄了几句,心情极好。 待大娘走后,玉瑶侧头问道:“你笑什么?” “我这是高兴。”文年悄悄朝她靠近了些,道:“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等不及,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 “嘘!”玉瑶扫了一眼大娘那边,还好有其他客人大娘没听到,她压低声道:“回去再说,先吃馄饨!” 文年淡淡挑眉没有说话,不经意地扫过天上的云,今日这云看起来……似乎是真的要下雪了,他又将目光落在身旁正吃着馄饨的玉瑶,缓缓扬起了嘴角。 心中的那件事,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摊位上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今日格外冷,人们都想起了这口热乎的馄饨,大娘忙前忙后一阵子后,这才有空想起去跟玉瑶他们说两句话,一回头,发现位置上早已空了,两碗馄饨和一碗荷包蛋糖水被吃的干干净净,就连里面的红枣都一颗不剩。 大娘看着空碗,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满意的事情了,她高兴地收了碗,哼着小曲儿继续招呼客人去了。 ------------ 第六百四十三章 初雪 冬日天黑的早,这段路他们没走几步天就已经黑了一半,街上的人也都趁着这片刻的日光匆匆赶回家。冬日的烟火气息,总是在寻常人家的饭桌旁。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会子怕是人间最幸福的事。 傍晚的天更冷,玉瑶一只手缩在文年的袖子里,就这么牵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渐渐模糊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老长。 忽然间,玉瑶停驻了脚步。 “怎么了?”文年也停了下来。 玉瑶缓缓抬起头,那只在文年袖子里被暖得热乎乎的手伸了出来,刚好接住一片雪花,大朵的雪花在她温热的手心瞬间化成小小水珠,玉瑶的手热得红红的,倒像是春日晨曦花朵上的露水一般可爱。 玉瑶心里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满心欢喜地将这颗水珠握在掌心,扬起脸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好像要有什么好兆头了一样。” 但凡是春日里的事情,总让人会有很多盼望和遐想。 文年在她脸颊轻轻刮了一下,道:“有我在身边,岂非日日都是好兆头。” 玉瑶笑着重新牵起他的手,凑到他身侧道:“有阿年在身边,应当是年年都是好兆头。” 天已经彻底黑透,等了半个冬日的雪终于铺天盖地地下了起来,温柔细腻却又迫不及待,像极了等待太久的恋人,娓娓诉说着私密的情话。 文年想给玉瑶戴上兜帽,玉瑶却笑着闹着在雪里往前跑,待他们跑到寒酥园门口的时候,这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门檐下,文年终于给玉瑶把帽子戴上了,他轻轻抹去她鼻尖的冰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说怕冷不想出来的是你,现在跑得整个身子都凉了的也是你。” 明明是责怪的话,玉瑶却暖得不像话,她把头埋在文年胸口轻轻蹭了蹭,今日这香味中带了冬日的凌冽,如果非要说起来,大约是头一次闻出了雪的清香,也是头一回,不舍得离开冷冽的初雪。 玉瑶上辈子的城市,冬日里都会下雪,可她每次都怕冷地躲在暖气房里不想出去。 “想家了吗?”文年轻声道。 玉瑶抬起头,夜色下他的双眸深邃了许多,像是一眼看进了夜空,周围又是簌簌落下的大雪,单是这幅场景就没有人能忍住不动容,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也还好,有你在。” 话虽这么说,可玉瑶心里对家的思念一旦被勾起,很难不生出些许的落寞,毕竟在这个世界里,在遇见文年之前,她都是孤身一人。 “走吧,回屋吧。”玉瑶说罢,推开了门。 寒酥园落了整整齐齐的雪,没有人踩出过脚印,平整而细腻。而院子里也格外安静,真是的只听得见雪落的声音,落雪的寒酥园美得如仙境,带着跟文年本人如出一辙的冷漠和孤傲,当真应景地对得起它“寒酥园”这三个字。 玉瑶走的轻柔认真,不忍破坏这周遭的纯粹。 “玉瑶。”文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倘若能带你回去,我愿意陪你生活在你的世界里。” 玉瑶在院子中央缓缓转过身。 文年沐在雪中,身量纤细而高挑,那张脸因为清冷而更显棱角,白色的披风垂坠而下,美得不可方物。仿佛不是他闯入了这场初雪,而是这场初雪因他而下。 ------------ 第六百四十四章 嫁给我 “能来到这里,能遇上你,我已经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玉瑶微微抬头,看向文年的眼睛,声音轻柔而欢喜:“我从不敢向老天奢求你能陪我到我的世界里去,阿年,有你我就够了,这些都没关系的。” “有关系的。” 雪下得不急不缓,缠缠绵绵,飘飘洒洒,像在偷听这个夜里的秘密。 文年几步走到她面前,双眸纯粹而真挚,却又像有一把火焰在眸中跳动,带着随时准备燎原的决绝。 “我知道这个世界你是孤身一人,有太多话太多事说出来没有人听得懂,所以你从不开口。我不能带你回去,也不能陪你去你的世界……”文年顿了顿,停下了遗憾的话。 他神色认真而庄重,像是有千万句山无棱天地和的誓言在心中燃烧,烧得他已经忘却今时今日他准备了太久太久的那件事,究竟该怎么做怎么说,又该怎么控制自己才能显得稍微从容些,才让她能感受到她自己的世界,哪怕一丝或者片刻。 罢了,从容在此时有何用,随心吧! 文年豁出去地准备放手一搏,他此生头一回这般紧张,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在这个初雪的夜里尤为鲜活:“今后的日子……就让我去迎合你的世界吧,我想尽量给你多一些你原本世界的东西,也许我了解的还很少,做的也不够多,可你愿不愿意给我更多的时间,让我去听得懂你的世界的每一句话,去了解全部的你……包括、包括上一世的你……好吗?” “阿年……” 文年却已经止不住自己的语无伦次,根本没有听到玉瑶的轻唤,他甚至已经忘记方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将心中千万句诺言都在今日说给她听。 他生怕她听不清听不懂,倘若人世间的山盟海誓可以攥在手里,他恨不得将这些揉碎了全部送给玉瑶一个人。 “我今生今世,都要护你周全,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我……” 雪不知不觉又积了一层。 文年忽而停下了他的告白。 年轻英俊的白衣男子,一撩袍角,单膝跪地。 玉瑶心口猛烈地跳了起来,像一口烈酒,一团烈火,一瞬间烧了这整个园子的白雪,只剩下茫茫白雪下的赤裸爱意。 文年从怀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在玉瑶面前打开。 一只精致无比的戒指放在盒子中央,戒指纤细而夺目,中央镶嵌着纯净透明宝石,仿佛融了这世间最纯粹的爱意,又散发着熠熠耀人的光芒。 玉瑶心跳得超出她承受范围,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 文年温柔地牵起她的手,一字一句誓言珍重:“所以,你就放心在我的世界里留下……” “玉瑶,你愿意嫁给我吗?” 冰凉的雪,伴着滚烫的泪,玉瑶觉得人世间最值得的事就是文年,她愿意为他生,为他死,自然也……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阿年……我愿意!” 文年今夜唯一从容的一件事就是取出戒指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 第六百四十五章 生生世世 刚刚春上,枝芽也才冒了尖,建康刚刚有了新一年忙碌的模样。 玉瑶说这是她过得最暖的一冬天,文年却反驳说不是。 “岂非意味着以后每个冬天你都过得不如这个冬天幸福,那定然就是我的过错。” “那就……最暖的一个冬天是下个冬天,可还行?” “可。” 夜已经很深了,窗户却留了个缝,任由风轻轻吹着,他们二人却没人想去将这个窗户关上,只顾着说着悄悄话,因为这一日赛过一日热切的心情,需要吹进来的春风来荡漾一下。 像这样在夜里走窗进来的日子,很久都没出现过了,一晃眼仿佛还以为是回到了当年的公主府。 而他们现在,也的确在公主府。 距离他们大婚,还有一日。按照风俗,结婚前十日是不能见面的,白日里的确没见,奈何文年夜夜都走窗子进来见面。 建康在宇文泰的占领下,轻松将公主府划为私有,用作了玉瑶出嫁的府邸,这让玉瑶很是高兴,原本她以为再也没机会回到这里,如今还能从这里出嫁,倒是她意料之外的喜事。 “再等一日就可以见面了,明儿晚上就不要来了,我得好好睡个觉,春彩说我后日早晨要起很早呢,新娘子的妆容就要一个时辰,还有喜服……”说到这里,她道:“对了!喜服明日能到吧!我真的很担忧。” 文年含笑道:“你放心,明日一定到。”说罢他有些遗憾地叹道:“这样看来我明日夜里的确是不能来了,不然就要提前见到喜服。” “真的不用来了阿年,我们后日就成婚了,今后你日日都要见到我,怕是要看烦了。”玉瑶起身道:“你再待一会,天都要亮了。” “你这是赶我走?”文年轻挑英眉,起身抱住她:“我不但要日日见到你,我还想上一辈子也见到你,下一辈子也见到你,待我们年过古稀,我还想一同穿越回你的世界里,与你重活一世。” 玉瑶笑道:“你的愿望太多了!老天爷听了都要说句‘过分’!” “过分吗?老天爷都能把你送到我身边,这些事都没有你重要,怎么能算过分呢?” “从没想过绝美的爱情也能落到我头上,所以我再不会跟老天爷提要求了,我已经很满足。”玉瑶牵起他的手:“阿年,你准备好了吗?与我共度一生。” 文年紧紧握住她的手。 “生生世世,都为你准备着。” …… 春日的节奏总是快得让人应接不暇,昨夜还含苞待放的花蕾,次日便已经花开满树。 今日是个好天气,公主府韶光淑气,春意盎然。 “姑娘!姑娘!”春彩迎着晨光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 玉瑶还有些昨夜跟文年聊天后的倦意,或许是周围人的喜气洋洋感染了她,她倒是很早就起来了。 “什么事?” “姑娘!临安公主来啦!” 虽然临安来确实玉瑶也高兴,但是至于春彩这么喜出望外的吗? “啊……不不不,是临安公主还带了一个人来!是……”春彩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玉瑶哭笑不得,不等她开口问,门口就传来了临安含笑的声音。 “皇姊,看我带谁来了?” 玉瑶眼前一亮,慌忙上前几步。 “喜娘子?!我等了你可太久了!!” ------------ 第六百四十六章 羡慕 “去,将门都给我关上,窗子也关上。”临安吩咐着,春彩和芷卉欢快地将门窗都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围到了喜娘子身旁。 喜娘子面前有一个一米多见方的大盒子,盒子是银色的,外面雕刻了镂空的纯白玉石,方才就需得几个下人一同才抬得进来。 春彩在一旁满是期待地问道:“这是喜服吗?” “自然是。”喜娘子一开口,依旧是那副自信又骄傲的模样。 “可是……喜服一般不都是红色盒子装的吗……”春彩小心翼翼道,又不敢太大声。 喜娘子也不生气,只是纠正道:“因为公主的喜服并非红色,所以盒子要与喜服相配。”继而玩笑道:“再说了,我喜娘子是‘一般’吗?” 临安和玉瑶在一旁笑出声。 临安道:“快打开来看看吧!我早就迫不及待想见见,问过皇姊几次,她嘴巴紧得很,硬是一点没跟我透露。” 喜娘子看了一眼玉瑶,对于她什么都没透露很是满意,喜娘子将一只手放在盒子上,道:“这件衣服是按照公主的意愿做的,我相信会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件,公主的确很有想法,当然,也得遇上我这样心灵手巧的人,但凡换任何一个人,也做不出这等绝妙的喜服!” 玉瑶忍住笑,看着小小的喜娘子眼睛快到天花板上了,但又不得不承认喜娘子的手艺必然是天下第一。她心里更加期待了,飞快道:“多谢喜娘子!那就抓紧打开来让我试试!” 喜娘子小小年纪动作却稳重,她不慌不忙地打开这个盒子,所有人都屏息凝气,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的喜服一点点出现在她们面前。 “啊……太美了……” “姑娘,这、这是什么布料,奴婢从前在宫里都从未见过!” 临安惊得倒吸一口气:“皇姊!这喜服竟是白色的!”她接着道:“听闻从前魏国开国皇帝的唯一的公主——华阴公主,大婚时就是用的白色作为喜服!” 喜娘子道:“不愧是临安公主,博古通今。” “不敢当,华阴公主自幼集父皇和兄长宠爱于一身,我从小便听闻过,甚是羡慕。” 玉瑶笑道:“玉然将来也定遇到一个人,集万千宠爱与你一人的。” 临安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将目光重新落在了盒子里的喜服上。 喜服是最素净的白色,可仔细看,却发现里面有细细碎碎贝壳般的光芒,白色之外又层层叠叠白纱,如梦似幻,美若天神降临的华服。 “让一让,让一让!”喜娘子道:“这样看只能看到不足三成的美!” “这样还不足三成?!”春彩惊道:“这已经美得我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若是普通的喜服,此时自然已经有十成十的美了,可这不是普通的喜服,它的美不限于它本身。”喜娘子让她们在阳光的方向让出一片空间,道:“现在再看,大约能有六成的美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恰恰照到盒子里一半的喜服,方才那细细碎碎贝壳般光芒的白色顿时流光溢彩,隐约在一层层的白纱上折射出淡淡的光泽,宛若深夜的鱼,晨间的星。 所有人都被这来自喜服本身的光芒震慑住了,一时房间里一片安静。 “皇姊,这一回我可是太羡慕你了!”临安道。 喜娘子笑道:“试问哪个女子不羡慕的。” ------------ 第六百四十七章 试喜服 喜服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像是带着灵气的宝物散发着它的魅力。 “天啊!这是……这是什么料子!这是真实存在的料子吗?”春彩大呼:“这、这料子为何自己能发光!!” 喜娘子对于她的“大白话平铺直述”已经习惯,解释道:“这料子是我亲自纺织,我早先几个月就是去了海边,选取最好看的贝壳外壳,研磨成粉,再融进每一根线,纺织成布,自然就有了贝壳般的光泽。单单纺线,就要几个月功夫来制成,更不用说布料。” 玉瑶眼睛已经移不开那件喜服了,她道:“难怪要这么久,喜娘子,真的谢谢你。” 喜娘子道:“之前知道四公子一直在等这件喜服,所以才没有定下大婚的日子,当时我与他回了信,说是今日送来,他立刻就决定明日成婚。” 临安道:“原是如此,看样子他果真是等不及了。” 几个人嬉笑着,玉瑶顿时红了脸。 临安继续道:“不过刚巧,明日也是吉日。” 春彩道:“证明姑娘与文公子是天作之合!” 喜娘子道:“那就快试试喜服吧!” “对对对,皇姊,快换上,我实在是太想看了!” “连临安公主都等不及了,文公子自然是更等不及的!” “春彩!”玉瑶笑着嗔道:“你怎么也学着笑话我!” “姑娘,奴婢这是为姑娘高兴!”春彩走到喜服盒子旁边,小心翼翼想去拿却又生怕碰到了这完美无瑕的喜服,问道:“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换上吧。” 喜娘子闻言也走到盒子前:“喜服精致复杂,更是有许多地方只有我知道怎么穿,让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我们来给公主换上。” 喜服的复杂程度还是远远超出了玉瑶的意料,层层叠叠中,再加上头面和头纱,折腾了半个时辰,这才终于换好。 喜服轻盈而蓬松,玉瑶当初跟喜娘子形容的时候,脑海中就是婚纱的模样,又加了喜娘子熟知的传统喜服的细节,敲定了最满意的喜服,婉约中多了现代人的大气,纯洁亦不失高贵。 她想让文年见一见这样的自己,想看到他惊叹这来自一千五百年后的美貌,然后将这一日,岁岁年年地刻在脑海中。 众人围了一圈,已经惊叹道忘记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在看着这盛世的美貌,太多美艳动人的地方,目不暇接到如果想要一一看清细节,大概几个时辰里都不用说话了。 头纱下,玉瑶精致的小脸若隐若现,银色珍珠头面婉约高贵,头纱的边缘,轻盈地绣了朵朵逼真的海棠花,新娘子的喜悦和笑容虽然看不清晰,却都能隔着这层白纱被感染到。 披在最外面的一层纱衣上,精致细腻地绣着银色的凤纹和成双开放的海棠花,贝壳般闪耀的喜服恰如其分地显出了新娘子娇俏的腰身,再往下,层层的白纱叫人忍不住对仙女下凡浮想联翩。 在这古色古香的年代,偌大的公主府,盛放了好一朵自由可爱的海棠花。 “好了,现在有九成了。” ------------ 第六百四十八章 大婚前 半晌,芷卉先反应过来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玉瑶,弱弱地开口道:“什么?九成?这怎么会只有九成?我觉得有十二成……或者二十成……” 春彩没有说话,移不开眼地盯着玉瑶的喜服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芷卉。 “九成是因为这衣服配得上公主,穿在身上,自然是要有九成的美,但是若是想要十成……”喜娘子走到玉瑶身侧,伸出一只手扶着她,道:“公主要不要先来照一下镜子。” 玉瑶被他们看愣了,后知后觉自己还没有照镜子,她下意识点了点头,跟着喜娘子往镜子走去。 镜子处有很大一片阳光,宛若仙界的瑶池,明明阳光已经明媚得很好看,当玉瑶踏进那片阳光的时候…… 所有人忍不住低声惊呼。 这世间留不住的朝夕与日光,此刻却清晰地看得到在玉瑶身上流泻的模样。沐着阳光,喜服在玉瑶的动态下,比静止时多出了千百倍宛若琉璃的光芒。 “这下,十成。” 喜娘子继续道:“这件喜服只有当她动起来,每一个转身一个动作,光泽都会不一样,我想……明日大概没人能将目光从公主身上移开了。” 玉瑶看着镜中的自己,恨不得用相机记录下这一刻,她只有仔细再仔细地一遍遍看着,将今日的美好全部刻在心间。 “皇姊真的太美了,我现在开始羡慕文年了。” 一阵忙碌后,他她们终于将喜服收好放回去,玉瑶又谢过喜娘子,只剩下临安在房间。 临安拉起玉瑶的手,叹道:“你这枚戒指……” “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我方才就注意到了,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精致和这样样式的戒指。”临安仔细又看了看,道:“这中间的,是……” “是颗宝石。听闻就是你今日说的那位大魏开国皇帝,当初建立魏国之时,曾得一宝珠,色泽透明,视为国宝,后来就放到了国库里。” “所以……这是切割后的样子?”临安惊道:“既是宝珠,你为何要取这样一小块。” 玉瑶没办法跟她解释类似于镶嵌钻石的意义,她狡黠一笑,道:“自然是要文年明白我‘红颜祸水’的价值,即便是宝珠,我想要也得切!” “你啊,比以前更有恃无恐了!” 玉瑶笑过,道:“那日去看过父皇,你决定好如何安顿父皇了吗?” 临安点点头:“当初父皇政务繁忙,为了方便修习,曾在建康宫那里曾修过一个寺庙,就在台城那里。那里环境好,人也很少,父皇能在那里度过晚年,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玉瑶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想必文年答应了她留萧衍在台城,便也不会再让萧衍出来了,如此也好。帮临安了了这个心愿,玉瑶也可以放心地离开建康。 夜里,玉瑶躺在床上,眼睛却一刻不离地盯着那个喜服的盒子,索性下了床又将它打开来。喜服实在太美了,即便是夜色中也泛着幽幽明亮。她细细抚摸过这件喜服,她看了看外面黑透了的天,恨不得这三个时辰一眨眼就过去,她真的迫不及待想穿着它去见阿年了。 一番独自的欢喜后,玉瑶才不舍地合上盖子上了床,她本以为这一夜会睡不着,谁知她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甚至醒来的时候都是一身轻松地迎着微亮晨光的自然醒。 ------------ 第六百四十九章 大婚当日 三月初九,黄道吉日。天地俱生,万物以荣。 “今日果真是祥瑞之兆啊!看看这天!”宇文泰一身华服,英勇中多了几分世家公子风范。 “祥云瑞彩,紫气东来!”简子然展开一把并蒂莲折扇,侧头道:“我说的对吗,娘子?” “谁是你娘子!”徐言之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见他“哎哟哎哟”地喊痛,又立刻满脸二十分担忧地凑了上去:“哎呀,没事吧,疼吗夫君?” 宇文泰只觉得后槽牙一酸,微微皱眉,大步流星地越过一众迎亲的客人,往文年的房间走去,一边问道:“阿年那边如何了?吉时快要到了!” “回二公子,四公子已经准备出发了!” “聘礼呢?聘礼可一箱不能少!” “二公子放心,从昨日到今日,属下已经清点过几十遍了。” “好!好!快!快带让我去瞧瞧阿年!” 还记得当日魏国公子单单是坐马车在路上走一遭,就有数不清的人围观,今日可是他娶亲的大日子,所有人都想一睹他的风采,是以这一天早晨开始,这建康城热闹得就跟过节一样。 魏国四公子早已在当初进了建康城后就被闺中少女们传得神乎其神,描写他英勇身姿俊俏面庞的话本子更是数不胜数。这建康城的姑娘们都盼望着他干脆娶一位大梁女子回去,没想到这个盼望倒成了真!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大梁女子不是自己。 不过既然是大梁女子,也算自己沾了个边儿,所以人人都想看一看这位大梁姑娘究竟是何方仙女。这迎亲的路上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好宇文泰派人隔出了一条道来。 “听闻新娘子并非达官勋贵家女子呢……”一位年轻的姑娘满眼羡慕,几乎将“我也是普通人家姑娘为何偏偏不是我”这句话写了满脸。 一旁与她同龄的姑娘道:“可若不是大户人家女子,为何能搬入公主府,那里可以以前永兴公主的府邸,并非一般人能住进去的吧。” “兴许……兴许只是四公子宠爱她呢。”这姑娘尽量压住心头酸溜溜的情绪。 “那倒也是,听闻四公子对她千依百顺,念她千里迢迢嫁到魏国,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儿委屈呢!”显然她这位朋友没听出那股羡慕,这句话说完,那位本就酸溜溜的姑娘除了羡慕还真是生不出别的情绪了,只巴巴地看着迎亲的方向。 公主府门口早已热闹非凡,玉瑶觉得她在府邸最里面都快要听到外面的热闹了。 昨夜好眠的原因,玉瑶今日小脸水灵,气色更是格外好,加上原本这幅容貌秀雅绝俗,未做任何装饰前,竟已经美得动人。 “姑娘今日可太好看了!没有上妆就这样美,当真是老天眷顾,让姑娘在最重要的日子是最美的样子!”春彩将一碗粥放在桌上,道:“这是百合莲子粥,喝了寓意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姑娘多喝点,今日嫁礼繁琐,怕姑娘饿着。” 玉瑶端起碗喝了起来,喝了一半这一抬头,发现春彩正偷偷地抹眼泪,见被玉瑶发现,慌忙扯了一个笑容,倒将玉瑶逗笑了。 “姑娘快别看了,奴婢本不想在姑娘大喜之日哭的。” “这是怎么了?” 春彩跪下道:“奴婢,奴婢是为公主高兴!” ------------ 第六百五十章 新娘梳妆 春彩说的是“公主”而不是“姑娘”,玉瑶放下碗,道:“既然是为我高兴,那就快起来,好好说。” 春彩破涕为笑,起身道:“奴婢只是、只是想到上一次公主嫁人,别说莲子百合粥了,公主心情不好,是一口饭食未进上的花轿,当时那门亲事,虽然贺礼堆满了公主府的库房,恭贺的贵人络绎不绝,表面人人敬畏公主,可终究看是笑话的人多,真心祝福的少。” “奴婢还记得……那日行完嫁礼,公主自己掀了盖头,还发了好大的火,一整日什么都没有吃,就这么挨到了第二日。都说公主跋扈,其实奴婢知道……那夜里……奴婢在门口守夜,听到公主在里面偷偷哭了整夜。” 说到这里,春彩觉得说的话逾越,又重新跪了下来,道:“奴婢从小跟在公主身边,知道公主这些年过得不容易。如今姑娘能跟文公子在一起,奴婢这是高兴的……”说到这里,春彩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拿袖子胡乱擦了擦脸,道:“方才奴婢见门外热热闹闹,府里上上下下也都是欢喜的,人人心中都羡慕公主,为公主的幸福尽心尽力。所以,奴婢真的是为公主高兴!公主以后定会万事顺遂,平安幸福的!” 玉瑶扶她起来,道:“以前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那都过去了。你为我高兴,那说明这门婚事是好事。上一次,那是属于公主的婚事。这一次……” 玉瑶莞尔:“是我玉瑶自己的婚事。” 话音刚落,喜娘子来了。她瞧了一眼眼睛红了一大圈的春彩,道:“方才在外面不是说好了不让公主伤心的吗?怎地你还是哭了,今日可是公主的大喜之日,快别惹公主难过了。”说着将她拉到了一遍,朝着玉瑶道:“公主先把粥喝完吧,我是特意来帮公主换喜服和上妆打扮的。” 春彩心中愧疚,自知不该此时感情用事,听了喜娘的话回过神来,忙去准备胭脂水粉了。 玉瑶喝完粥,在喜娘子的指挥下,换喜服,绞面,盘头,首饰,头面,胭脂水粉……一样不落又井井有条地进行着。 全部装扮完毕后,喜娘子端详着玉瑶,点头笑道:“这些年做喜娘子,见过不少皇宫贵族官家千金,也做过极金贵的衣裙,这些贵人也自诩见得不算少,可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公主今日容貌的一半,公主气质好,这喜服实在太配您了!” 喜娘子向来直言直语,倒真将玉瑶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还未自谦两句,临安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喜娘子的话说得诚恳,我也赞同。”临安细细端详玉瑶,道:“我一直觉得皇姊身上,有一种……”她思索片刻后,道:“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跟大梁的女子不同,不对,是跟所有的女子都不同。” 春彩笑道:“公主美得跟仙女一样,自然超凡脱俗!” 玉瑶道:“那是我今日大婚,有了这身喜服和妆容,自然要好一些,你们过奖了。” 喜娘子道:“公主,话可不能这么说。” ------------ 第六百五十一章 永兴公主 喜娘子走上前给玉瑶带上头纱,一边仔细整理着,一边道:“身份贵重之人,或沉稳或老练,或是高高在上,这都是来自于位高者自幼便渗入骨子里的阶级感。可公主不同,公主眼中……似乎是万物平等的,无论面对春彩还是临安公主,公主都能一视同仁,位高者给人这样的感觉,只会让人联想到天上的神仙,自然也就觉得超凡脱俗。” 喜娘子将头纱整理好后,退了几步仔细看着,又理了理玉瑶的衣裙,这才站好道:“是以有这样的超凡脱俗,公主当真与其他女子都不同。” 春彩道:“是啊!前两日奴婢到外面街上的时候,就听到别人在说,文公子要娶的人,是万里挑一的惊世女子,还说根本就是天神转世,那可不正是我们公主!” 喜娘子白了她一眼:“话本里乱写的话你也当真!不过这话本倒也有点东西,至少‘惊世女子’没说错!” 玉瑶心中暗道,“天神转世”也写对了一半呢,虽然不是天神,但也确实是转世。 喜娘子又调整了下首饰什么的后,道:“好了,这下子完美了!公主快来照照镜子。” 今日的妆容算得上雍容二字,与这场满城热闹的婚事即为相配,丝毫不会失了魏国公子夫人的地位。喜娘子手法巧妙,虽然新娘子雍容喜庆,却也能全然保留玉瑶宛若少女的那份清澈,白色的喜服衬得她愈发纯净可人,唇红齿白,眼尾妆容淡雅,将她琉璃般的双眸显得更加清明透亮。 娇俏又倾国倾城的新娘子在镜中略带娇羞地看向自己。 “好了,这里没我什么事了,我去外面帮忙去。吉时快到了,约莫着四公子也已经在路上,临安公主有什么话抓紧跟公主说吧。”喜娘子说罢,将春彩一起拉了出去。 这屋里只剩下玉瑶和临安两个人的时候,临安忽然就生出许多不舍,她上前几步拉住玉瑶的手:“皇姊,你现在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稳重又聪明,所以你嫁人,即便是到魏国,其实我是很放心的,更何况文年他也对你好。不过,这人成了夫妻,终究是会不同一些的,我有些话还是想跟你交代。” 玉瑶笑道:“你交代便是。” 临安的面上都多了几分郑重和成熟,像个要送女儿出嫁的长辈,她道:“听闻民间女儿成家,做母亲的都要悉数交代一些为妇之道,我与你,都没有这个福分,更何况我们是皇家女儿,想必便是有母妃母后交代,也是一些后宅生存之道。” 临安笑了下,接着道:“我知文年一心一意为你,如今大梁早晚也要异姓,你嫁到宇文家,今后只说这地位也不亚于你做公主的时候。可你我身为公主,都知这财富与地位皆是表面,都是给外人看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你心里清楚。” “上次进宫的时候我单独问过文年,他说他娶了你之后绝不会再有其他妾室。可他是宇文君主极为看重的人,即便因为身世不会继承大统,也一定在魏国身份尊贵,即便他没那个意思,难保其他女人投怀送抱。” “以后倘若……我是说倘若,你受了什么委屈,千万不必委曲求全。你大可以回到大梁,虽然如今父皇被囚禁,皇兄的陛下身份也是空的,但让你衣食无忧地活下去绝对是没问题的。” “你要记住,你可是那个骄傲的永兴公主。” ------------ 第六百五十二章 特殊贺礼 这就是家人。 无论外界再艳羡的婚事,即便千好万好,临安最在意的只有玉瑶的感受。 玉瑶有一瞬间恍然觉得,面前这个唠唠叨叨事无巨细还在交代着的人,与她记忆中那个很久远的小小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在文年求婚后,她就跟文年一起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鞠汴,到了今日此刻,临安将这一切交代完,玉瑶觉得有太多太多她原本担忧着的事情,都一一放了下来。 “姑娘,顾公子求见!”春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临安的话虽然还没交代完,也说得七七八八了,玉瑶道:“请他进来。” 顾阳捧着一个扁扁的盒子走了进来,笑着道:“恭喜恭喜!我今日是来送贺礼的。” 玉瑶接过,笑道:“能让你专门送到我手上,定然不是凡品。”玉瑶轻轻掂量了下手中的礼盒,道:“让我猜猜……” “别猜了,你猜不到的。”顾阳失笑,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他跟玉瑶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是‘婚纱照’。” “婚……婚啥?”玉瑶惊道:“我、我没听错吧,你确定?!!” 顾阳挑眉,一副神秘莫测的模样:“你打开一看便知。” 玉瑶三两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一尺见方相册模样的东西,是用上好的木质薄片制成,玉瑶翻开第一张木片开始,每一张都极为精细地装裱了一幅画。 而这些画皆是她与文年! “哇……”连一旁的临安都不由地惊叹出声。 看得出画师功力深厚,虽不可像现代的画一般写实,却将人物的神态抓得恰到好处,一颦一笑当真如照片让人印象深刻! 一幅幅的画上,记录的都是玉瑶跟文年一同相处过的时光,他们一同吃过的小馄饨,细节仔细到还有桌上放着的那碗荷包蛋,在文年养病期间,他们一同在建康城里的游山玩水,一一被记录了下来。 玉瑶翻着,这些回忆过电影般地在脑海里重现着,直到她翻到了一张两个人一起在宫里放风筝的画。 她忽然想起那日那个被不小心发现的“小身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些画并不是在文年的描述下找画师画的,而在每一个当下,如同相机一般,让画师将彼时彼刻的动态记录了下来。 “这些画师太厉害了,简直像当时就在场一样!”临安不由地叹道。 玉瑶道:“他们的确在场。” 临安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玉瑶,又看向顾阳等一个答案。 顾阳笑道:“玉瑶说的没错,这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是画师当时完成。每一副都有数十位画师在不同的角度记录,然后在选取其中最好的一副。这一册中的所有画像,就是这么来的。” 临安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惊得倒吸一口气。这样的心思和这样的安排,不用猜也知道只有文年能做得到。临安本就喜爱书画,她道:“快再给我仔细看看,待会你上了花轿我可就看不到了。” 顾阳看着玉瑶,笑道:“如何?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玉瑶将盒子跟相册递给临安,接着道:“这是你的主意吧。” ------------ 第六百五十三章 十全十美 顾阳点头:“正是。不过,是文公子来找我,问我……”他看了一眼正在一旁仔细研究画的临安,靠近低声道:“问我现代婚嫁究竟是何礼仪流程,我便将拍婚纱照、求婚什么的仔仔细细跟他讲了一遍!当时他听完,道了谢就走了,我还担心他究竟听没听明白,没曾想……”他满意地回头看了眼临安手中的相册:“他竟然领悟贯通得这么透彻!现代都找不到这么精致的相册!” 顾阳说起来没完,正在他准备继续长篇大论歌颂文年聪明能干的时候,外面忽然热闹起来。 “吉时到了!吉时到了!”是春彩在外面的声音。 临安忙将礼盒收好跟其他贺礼放在一起。她正准备带玉瑶出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慌里慌张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锦包塞到玉瑶手里。 “这是什么?” “哦,这是徐言之送给你的贺礼。” “她今日不来吗?” “她来!但是她说她应该随娶亲的一起来……”外面的人熙熙攘攘喊着叫新娘子快点出来,临安来不及解释,慌忙道:“你拿好就是了,估计是徐言之跟简子然一起送给你的贺礼。” 话说完,春彩将门打开了,玉瑶三两下将这个小锦包藏在身上,热热闹闹的人迎在门口,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候新娘子出来了。 春彩和临安左右搀扶着玉瑶,慢慢朝外走去。 建康城春色盎然,万人空巷,公主府的门口最是热闹非凡,人们都想看看这位神秘的新娘子。 吉时已到,迎亲的马车队已经到了公主府门口。 “太排场了太排场了!”说话的是宇文泰,他在马背上已经乐得合不拢嘴,对于这种撑场面的大排场一万个满意。乐呵呵地看着这周围的热闹,任由百姓们议论纷纷。 “这么长的迎亲队伍!我真是活了这把岁数都没见过!”一个老妪眯着眼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 “何止迎亲队伍,你瞧瞧这马车,再瞧瞧这阵仗,这是究竟是谁家的女儿,如此风光!比当年太子妃嫁人时还要排场大!” “听闻只是普通人家女子……” 一人听到这句话,立刻插嘴道:“普通人家女子如何,你也不看看嫁的是什么人,那可是大魏的四公子,是魏国君主最器重的儿子之一。”说到这里,这个人还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咱们都知道,现在大梁的皇室,早就是魏人说了算了,这么算起来,这四公子……大梁和魏国都能被他拿捏,他娶亲,自然是要极尽两国的奢华,排场必须够盛大!” “嘘……这话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心知肚明就好。”有人好心警告她,又道:“今日的聘礼听闻有一百箱,寓意十全十美。真的会有那么多吗?”毕竟寻常人家有个十箱已是极富足。 有人兴奋地接道:“自然是真的!而且要从这里一直拉到魏国,说是为了给足新娘子面子。叫魏国人知道,即便新娘子是大梁人,还是普通人家女子,在四公子心中也是身份贵重,不可让人轻易小觑。” “天啊!四公子也太宠了吧!这女子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快别说了,快看!抬聘礼的队伍来了!” ------------ 第六百五十四章 跨火盆 只见方才的迎亲队伍让出一条道路,抬聘礼的队伍一直走到了公主府大门口。 平日里大户人家娶亲,为了面上好看往往会多抬几箱,即便放不满,也能凑个吉利的数字,显得有排面。 可今日的一百箱聘礼,整整齐齐摆满了公主府面前的这条街,然后简子然一声令下,全部打开,大大方方地将奇珍异宝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百箱琳琅满目,从首饰珠宝到衣裳被褥,从古玩书画到真金白银,可谓应有尽有,让人忍不住叹一声四公子“富可敌国”。 人们伸长了脑袋越过两排迎亲的队伍,朝里仔细瞧着这些聘礼,更有好奇之人当真从街头数到街尾,然后惊呼着又跑回到公主府门口,大喊着“真的有一百箱!真的有一百箱!十全十美!是十全十美!” 人群中一下子喧闹开来,围观的妙龄女子无不看红了眼,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心中不能平复,倘若今日迎娶的是公主便罢了,毕竟出身高贵,可偏偏是寻常人家女子,大户人家姑娘对于平头百姓女子尤为偏见,刻板印象中已经猜到待会出来的应该是个胆小又见不得场面的小家碧玉。 人声鼎沸时,宇文泰微微点头,迎亲队伍开始朝周围人群撒碎银和香囊,图个吉利。 “快看!是碎银!” 有人还放嘴里咬了一口,惊叹道:“真的是碎银!”这男子又捡了些碎银揣到胸前,踮起脚尖高笑着喊道:“四公子出手真真大方!!祝愿四公子与新娘子永结同心,白头相守!!” “永结同心!白头相守!!”人人面上喜不胜收,纷纷高声祝愿,还有人被这场面感动得留了两行热泪。 平日里婚嫁,撒的都是些铜钱或者喜糖,这纷纷碎银撒得叫人看直了眼,哪里见过这样的撒法,公主府门口整条街都被围的水泄不通。 正在最热闹的时候,玉瑶在临安和春彩的搀扶下,走到了公主府门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欢呼变成了惊呼,甚至有倒吸一口气的震惊。 因为新娘子太美了。 玉瑶正提着裙摆,临安和春彩也帮着忙,她在小心翼翼地跨过火盆。白纱垂在面前,刚好若有若无地挡住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新娘子娇小的脸蛋和点点红唇。 直到有人终于从这震惊中反应过来:“新娘子的嫁衣太好看了……” 原本以为只是小家碧玉的那些千金们,一个个看直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这哪是普通人家的女子,这分明比原本住在这里的永兴公主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月初九,春色正好,吉时的阳光又恰到好处。 新娘子宛若春光里最明媚的晨光、骄阳、烈日、夕阳……白衣胜雪,纯净如斯,美得不可逼视。 仿佛每一束光线都被她深深吸引,在她身上流转倾泻,璀璨夺目,久久不愿离去。仿佛今日的吉日吉时,甚至这一刻的光线,都为新娘子而准备。 ------------ 第六百五十五章 礼成 人们看呆了眼,玉瑶在众人的惊叹中跨过火盆,正当她缓缓抬眼之时。 人群中忽然由远而近起了一阵骚动,方才迎亲的队伍又分开了一条更宽敞的路,远远望去,年轻的公子驾马而来。 缰绳收紧,白色的锦袍在阳光下璀璨耀眼,衣角翻滚,年轻的公子从容落地。众人哗然,已经不知道该将目光落在何处,只觉得新郎和新娘如同日月同辉,皆是皎皎如月又骄阳灿灿。 文年锦衣华贵,有着与玉瑶即为相配的喜服,白色的锦袍银丝绣了成对的海棠,儒雅却又高贵得叫人不敢直视。 银质装饰的精致靴子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文年几步拾级而上,周围的一切渐渐安静下来,文年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 “玉瑶,此生让我来护你周全。” 他的声音依旧清清淡淡,一字一句珍重至极,仿佛这一幕便已是地老天荒,周围的人们忘记了说话,忘记了欢呼,只是将这个男人深情炽热的样子,这不可妄想的感情,不知不觉中刻在心间,成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文年从临安手中接过玉瑶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牵着她向花轿。 玉瑶隔着白色的头纱,只觉得文年闪耀到如同阳光般灼眼,她看不分明,可那熟悉的香味幽幽萦绕鼻尖,叫她好生安心,文年的手心温热,玉瑶却觉得仿佛已置身他的怀抱。 在人们心中高不可攀的四公子,即便是看一眼都要凭借运气,传闻中的他冷漠不近人情。可此时此刻,他双眸溢满温柔,温顺又喜悦,只为她一人。 文年牢牢牵着她的手,带着宛若与生俱来的高贵,以及对天地万物都散漫不惧的态度,却又独宠一人的温柔,让人见之难忘。 新娘子走近了,有人看到了玉瑶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人看到了精妙绝伦的嫁衣,有人看到了娇美无双的绣鞋,羡慕声此起彼伏,一时间,众人再次热闹起来。 宇文泰十分有眼力见地让迎亲队伍再次撒碎银,这回众人热情更浓,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和祝福中,文年牵着玉瑶来到花轿前。 “吉时已到!新人上轿!” 文年忽而勾起嘴角,将玉瑶打横抱起。 白纱遮住玉瑶的视线,她听得到整条街的沸腾,从昨晚的安睡到今晨的忙碌,直到此刻她像做梦一般在文年的怀里时,她才开始有些微微的紧张。 文年身量高挑肩膀宽厚,玉瑶在他怀里轻盈得像一只娇柔的兔子。小兔子微微红了脸,被他送入花轿。 喊礼先生继续高声唱着: “鸳鸯成对,凤凰成双。 子子孙孙,万世其昌。 花开并蒂,缔结良缘。 姻缘相配,白首成约。 萧家女郎,温婉贤良, 宇文郎君,怀瑾握瑜。 今时吉日,结为夫妻, 天作之合,双凤朝阳! 嫁礼成——起轿!” 文年跃身上马,又恢复了眉目清淡的模样,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此时已是带着仰望高高在上仙神般的目光去看待这场婚事。 好像千百年来神仙眷侣的婚事就该如此,如白衣纯粹,如春色明媚。 ------------ 第六百五十六章 大结局(番外周日更新) 临安他们在公主府门口含泪送别的样子玉瑶没有看到,这都是后来文年告诉她的。 迎亲的队伍绕着建康城热热闹闹地走了一圈后才出城,宇文泰跟简子然他们送到健康城门口便停下了。 出城后一路去向大魏,玉瑶换下了喜服,文年特地吩咐无需仓促赶路,慢慢走便是,春日里正是风景秀丽之时,遇上好的风光还停下来多休息一两日,是以这一路游游逛逛走得格外漫长,仿佛长得像春天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这一日途行半路,休整后正要启程,玉瑶收到了建康城快马加鞭送来的新的“相册”,正坐在马车里翻看着,上面画的都是大婚那日的场景,整整画了一册,玉瑶看得出了神,连文年掀起车帘要进来都没注意。 “笑得这么高兴,看什么呢?” 玉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嘴角都咧到不知哪儿去了,她笑嘻嘻地看了眼文年,扬起手中的相册。 文年挑眉,在他一旁坐下道:“喜欢吗?” “喜欢。” “好看吗?” “好看。” “那还不谢过夫君?” “谢过……”玉瑶反应过来后忽而笑着抬起头,凑近了些在他耳边道:“谢过夫君!” 文年心情极好地从她手中接过相册,随意翻看着。 玉瑶忽然条件反射地想起了什么事,她起身在一旁翻找起来。 “终于找到了!”玉瑶高兴地从喜服里翻出来一只小锦包,拿了过来。 文年侧头扫了一眼:“这是什么?” “噢,这是徐言之送的贺礼。”说着玉瑶解开了抽绳。 文年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翻看相册,又随意问了句:“怎么这个没有跟其他贺礼放在一处?” 玉瑶这时已经拆开了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小册子一样的东西,道:“因为是临上花轿时玉然才给我的,所以我差点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哦对了,好像不仅是徐言之,说是徐言之跟简子然一起送的。” 文年听到最后一句忽而一顿,将手中的相册合了起来,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玉瑶翻开手中的小册子。 “送了我本书?也不知道这里面——”她话没说完就倏地合上了小册子,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看到的,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翻开看了一眼,发现竟然自己没看错,毫不犹豫地将小册子胡乱往锦包里塞。 文年顺手止住她的动作,询问道:“书上写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肯定是放错了……” “放错了?”文年挑眉,从她手中拿过还没来得及放进去的小册子,淡淡道:“让我看看。” 玉瑶一张小脸通红,忙按住他的手:“别看了,真没啥可看的。” 文年深情镇定,一本正经道:“万一是我不曾了解的呢?刚好可以学学。”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意思,可联想到那个册子,玉瑶听得面红耳赤,倒显得自己不正经,她胡言乱语地飞快道:“你、你不用学,你肯定了解。不用看了。” 文年轻笑,像是实在没忍住,他疑惑地“哦”了一声,道:“娘子又没试过,怎知我不用学。” 玉瑶一怔,稍一松懈,压在小册子上的两只手忽然被文年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反手握住,整个人也被他忽然拉近到贴在他身侧,他另一只手随意翻开了几页,小册子上的画就这么铺开来在两人面前。 “既然娘子对为夫这么有把握,不如今夜……” 文年顿了顿,凑到她耳边:“为夫就让娘子一试。” 春日将尽,天色尚好,遥遥路途藏满了两个人的浪漫秘密。 (正文完) ------------ 第六百五十七章 番外 双世1 玉瑶那日在奉天殿服毒自尽后就没了意识,她“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没事…… 天色微沌,分不清傍晚还是清晨。玉瑶朦胧中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地上,左顾右盼周围皆是宫墙,可又空无一人。 “萧世缵退兵了?不对啊……那文年呢?”玉瑶揉了揉额心,站了起来。 她察觉身体毫无异样,喃喃道:“难不成吃了假药?” 前方远远有个也不知是什么的大殿,玉瑶只管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她终于看到前方有个活人。 然而,带看清楚对方后,她与这个人皆是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各自吓得连退几步。 “你是谁?!” “你是谁?!!” 玉瑶质问道:“我先问你的!你是谁?!这、这是哪?!!” 对方见玉瑶能说人话,顿时没那么害怕了,气势也跟着高了一截:“还没问你呢!没开门呢你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昨天藏在这里没出去?!”说罢那人上前走来,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胆子大,这么大个故宫也敢藏一晚上,你就不害怕吗?” “故宫?”玉瑶震惊到:“这、这里是北京?” 对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玉瑶,道:“这里是南京故宫。”接着又道:“你没事吧?该不会是昨晚上吓破胆子了吧?” 这位管理员打量了一番玉瑶的古代装束,道:“哦,我知道了,你藏了一晚上是想趁着这会儿没人拍照的吧。快出去吧,你这是不符合规定的,赶紧趁着这会儿我同事没上班,你快走吧。” 玉瑶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赶到了大街上,这时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周围的建筑与马路带给玉瑶强烈的现代冲击感,她开始明白过来这不是一场梦。 那之前那些呢?玉瑶回想起自己自尽前的场景,站在奉天殿里的文年,周围对峙的士兵,这一切难道就凭空消失不见了吗? 玉瑶开始慌了,她在路边的玻璃上照了自己的模样,她的面容依旧是永兴公主,就连衣服都还是那日在奉天殿的衣服。 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会跟着她一起来到了现代吗? 文年呢?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想着该怎么办,去找自己的家人吗?可她现在这副样貌又该怎么解释。走着走着,她有些累了,索性在街道旁的公交站坐了下来。 清晨的公交车并没有多少人,两趟空车过去后,玉瑶还是没有纠结出一个办法,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可自己这副身子又算怎么回事? 亦或是……现在是个梦? 玉瑶用力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玉瑶有些生气地转过头去,正想开口斥责,忽而愣住。 文年站在晨曦中,穿着干净简单的白色衬衣,与这个不起眼的公交车站格格不入,仿佛他不该出现在这里,比起玉瑶的一身古装襦裙,文年的“格格不入”甚至都要更胜一筹,他太过耀眼,像遥不可及的太阳,正望向玉瑶。 ------------ 第六百五十八章 番外 双世2 文年收起笑,他微微蹙眉,对于玉瑶炽热近乎痴狂的凝视很不自在,甚至还有一些排斥。 “阿年……”玉瑶试着唤了一声。 文年闻声先是眉头皱得更紧,紧接着立刻转过头去,从上到下都透露着“拒绝”。 玉瑶见他对这个名字有反应,几乎是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 文年依旧皮肤白皙,仔细看的话,眼神中那股冷漠与淡然也与玉瑶印象中的人吻合。现代的衣服剪裁贴合,衬得他身材愈发挺拔,一切似乎不同,又似乎一模一样。 “你是……文年吗?” 年轻的男子不明所以,只轻轻“嗯”了一声,连看都没有看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心中暗暗希望助理来得快一些。 随着他应下这个名字,玉瑶心头的恐惧和慌张瞬间变得熨帖安稳,似乎只要能看到这张脸,熟悉的身影,听到他的回馈,就会有长长久久的踏实感。 不过很快,玉瑶也感受到了文年身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不认识我了是吗?” 文年闻言一怔,侧头认真看了她一眼,道:“对不起这位女士,我想我不认识你。” 话音未落,一辆车驶来,玉瑶甚至还在混混沌沌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 一条小巷子里,几个算命先生已经开始出摊。 玉瑶漫无目地路过,边走边想这真的是梦吗?也太真实了吧,连这样的细节都有,不由地有些懊悔放走了文年,如果这只是个梦的话,她方才应该更大胆一些的。 “姑娘留步!” 说话的是街旁一个算命先生,他的招牌做得很古风,玉瑶觉得有些眼熟,再一看这老先生,竟然也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玉瑶兜里也没钱,笑着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我还有事,就不算了。” “三辰巷子,银杏树家。”有些枯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玉瑶倏地停驻脚步,猛然回头。 “姑娘可是打那里来?”那老先生笑嘻嘻地捏了一把自己的胡须。 忽然间,当年的这一幕在玉瑶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开来。在大梁的西街,那个算命先生曾经说出过这句话,玉瑶仔细地审视着这位老先生,她只觉得面熟,可她也真的想不起来当时的那个人是不是他了。 “姑娘莫慌,要见的人终究是见得到的,去得早可不如去得巧。赶路匆忙,不如在我这里休息片刻,让我跟你看一看……”老先生一顿,深不可测地说了句:“前世今生。” “可我身上没钱。” 老先生笑着摇摇头,示意她在面前的小板凳上坐下。 玉瑶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在梦里?” 老先生笑道:“是也,非也。” “何解?” “姑娘是在梦里没错,可这也是姑娘的一世,所以这里是梦也非梦。若是姑娘出不去,那这个梦也就醒不了咯。” 玉瑶更是似懂非懂,她疑惑道:“这是我的一世?那……那我遇到的人……” “也是他们的这一世。”老先生笑道。 所以,正如玉瑶期待的那样,这一世中确实是有文年的,她道:“那我要怎么梦醒?” “找到命运羁绊之人,然后……” ------------ 第六百五十九章 番外 双世3 现代的早晨是充满活力的,整个城市车水马龙,上班和上学的人群有着各自的忙碌和目的地。 玉瑶按照老先生的提示,来到了建康宫旧址附近,可这里早就跟一千多年前不一样了,仅存的旧址早就变成了文物,而周围已经成了商业区和写字楼。 她穿着古代的衣服,徒步走到这里已是费尽力气,她在这附近转了几圈后也没有任何要跟文年打照面的迹象,她有些丧气地坐在路边,身无分文,现在已经开始感到饿了,在她找到文年之前,看来得先想办法填饱肚子。 “需要帮助吗?” 玉瑶抬头,说话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但很显然不是文年。她失望的眼神太过明显,连问的这个人看到后都不由地怔了下。 玉瑶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她又回头踌躇道:“那……能帮我买瓶水吗……” 这个人再次愣了,似乎对她的要求十分意外,他道:“就只要瓶水?” 玉瑶心道,不然呢?再要一万块钱?她心里有些丧气,感觉距离自己离开梦境还有十万八千里的路要走。 “那就给她瓶水。”玉瑶背后传来清清淡淡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冷漠。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以至于她起身太快,又饿得有些虚脱,愣是一个踉跄才站稳。 玉瑶庆幸自己还好没摔倒,刚才在公交车站怕是已经没留下什么好印象了,若是这回见到他是模样狼狈,后面就更不好办了,不过当玉瑶看清楚文年的模样后,意识到自己就算没摔倒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真是无论在何处都闪耀到叫人移不开眼。 文年西装革领,黑色的正装加重了他的冷漠和英俊,一尘不染的领口笔挺到让玉瑶觉得他熟悉又陌生,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文、文文……”玉瑶想到公交车站时他的反应,话到嘴边,换成了:“文先生。” 方才买水的那个人回来了,他递了瓶水给玉瑶,笑道:“你认识我们啊,那你还只要瓶水?我方才还以为你是新人,不认识我呢。” “新人?”玉瑶一头雾水,看了看这个人,方才没有注意,她才发现这个人就是册羽的模样。 文年淡淡扫了一眼玉瑶,转身走了。 玉瑶下意识想要追上,被“册羽”很客气地刚好拦住方向,道:“看样子你是新人啊,你好,我是文总的助理,叫我小宇就好。”他心道,想追着文总的年轻姑娘太多了,他这样挡下过不知道多少次。 玉瑶跟他握了握手,目光还是追着文年的方向,她听了小宇的话心里更丧气了,原来这一世里她跟文年的距离简直天上地下,看来必须得采取非正常手段,不然很难从这一世回去,那个自尽的她也就更醒不过来了。 小宇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文年远去的背影,笑道:“怎么?你是第一次见到文总真人?以前没在电视上见过吗?这几年的热播剧基本都是文总投资的,我看你穿着戏服,以为你是来试戏的找不到地方呢。你不是来试戏的吗?那你是……” 不等他说完,玉瑶灵机一动,笑着打断道:“没错,我就是来试戏的,麻烦带一下路。” ------------ 第六百六十章 番外 双世4 一圈试戏下来,玉瑶连文年的面都没见到。 从其他人话里话外,玉瑶听来不少文年的消息,什么“霸道总裁”“年轻有为”“冷漠无情”“家缠万贯”……都让她更觉自己现在要做的事简直是“痴心妄想”。不过她好歹是吃上了一顿饭,还换了套现代的衣服,这让她稍微有点安慰。 在她正在为怎么再见到文年而困扰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她差点撞进文年的怀里。 玉瑶很快就意识到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她抬头疑惑道:“你在这里……等我?” 文年冷声道:“你是谁?” 玉瑶先是一喜,这几乎是来自于她本能的反应:“你记得我?” 文年将她这一系列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困惑更深,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玉瑶很快就回过神来,这一世的文年压根就不知道她是谁。不过没关系,能遇到他已经万幸了,毕竟若是今日再错过了,怕是想见他都难。 “你究竟是谁?你不是来试镜的,刚才我叫人查了名单,根本没有你。” 玉瑶张了张嘴,最后说了句:“我是玉瑶。” 按理说,文年没必要跟她扯这么多,这些事明明可以安排助理来办的,不过是将这个冒名顶替的人去掉而已,可他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惦记着这件事,从午饭前到现在,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心思一直她这里后,他决定亲自来问个清楚。 “我看了监控,你一直在走廊里徘徊,你想等谁?”文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以往他这么看过的人,别说是年轻小姑娘,就算是公司下属,也没人敢这么跟他对视的。 而她就这样直直地看进他的双眸,不是畏惧也不是谄媚,而是……有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温柔,好像她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 这样的情绪,让文年困惑到近乎有些宿命般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何时开始变得感性,他这让他有一种失了方向的感觉。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在他的生命轨迹中变得不受控制,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究竟跟他有没有关系。 玉瑶坦白道:“我在等你。” “等我?你是想找我要一个角色?” 玉瑶摇了摇头。 “想认识我?” 玉瑶顿了顿,道:“算是吧……” 文年蹙眉,这还是他头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困惑不已,可她真的太神秘了,他想离开、想不去管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可他偏偏就是移不动脚步,甚至…… 还想再多看她几眼,甚至,也像她一样。 他想认识她。 “算是?”文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一次说出来。” 玉瑶郑重地点头“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更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所以……” 玉瑶踮忽而起脚尖,就这样吻上了他的唇。 文年并不是来不及反应,而是他根本没有去反抗,只是任由自己呆呆地、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女人夺走自己的初吻。 ------------ 第六百六十一章 番外 双世5 这个吻短促到可以说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嘴唇刚刚碰到,玉瑶就被人猛地拉开,整个人差点被拉到地上,耳边是小宇的嘶吼:“干什么!!你这个女人疯了不成?!” “文总,文总,我刚才就离开一会,我看您不在了,我就追过来了,是我疏忽,是我……我这就处理好。”说着又准备去拉玉瑶。 玉瑶心中一沉,已经做好了先跑路再说的准备。 文年摆摆手,随意整理了下领带,道:“你先上去,这里我来处理。” 小宇看了看一旁的玉瑶,又看了看毫不生气的文年,忽然脑袋“嗡”地一声,顿觉自己办了什么不该办的事。这样的情况下,文总怎么会一点都不生气,这不符合常理。 难不成文总早就认识她? 一旦有了这个假设,小宇看玉瑶的眼神都开始不自在起来,他心里琢磨着文总这么忙到底是什么时候去认识的,难不成是上辈子?一边灰溜溜地离开了。 文年上前,玉瑶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忽然听到文年的轻笑,她抬起头,见文年正看着她。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文年说罢,推开了旁边的一扇门走了进去。正在玉瑶愣神的时候,文年回头道:“你难道准备一直站在走廊上吗?” 玉瑶这才也跟着进了房间。 “为什么这么做?”这里应该是个休息室,文年随意坐在沙发上,抬头问道。 “为、为什么?”玉瑶有些震惊,她都这样了,文年不然没有兴师问罪,还有空问他为什么,看来她还有机会“得寸进尺”?她小心翼翼地扫过文年,觉得他比古代看起来要成熟不少,没了长发,面容更显棱角,跟她之间也更有了距离感。 “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 文年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道:“我们认识吗?” “认识。” 文年轻轻挑眉,带着一点戏谑:“我怎么不记得。” 玉瑶也解释不清楚,她只是忽然回想起那个仓促的吻,至少那一刻文年并没有排斥她,思及此,她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躲开。” “我……” 玉瑶无意中戳中了文年的心事。 他为什么没躲开,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这也正是文年此时此刻还愿意跟玉瑶和平相处的原因,因为他留恋那短暂的感觉。 玉瑶见他说不出话,又想起今日试戏时听到关于文年的“风言风语”,她微微皱眉道:“难道文总经常跟陌生女人这样吗?” 文年先是一愣,继而轻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一世的文年跟上一世一样,总是能三言两语间抓住对方的弱点,文年虽然不明白这个女人的秘密,可玉瑶这突如其来的醋意倒是叫他看明白,她跟他之间存在某种信任关系,甚至是亲密关系,既然她如此在意他,那他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拿捏她。 果真,这句话说完,玉瑶一下慌了神,那种想生气却又不得不强忍着的样子,竟然叫文年生了“不忍”的心思…… ------------ 第六百六十二章 番外 双世6 玉瑶觉得委屈,虽然这委屈对于文年不公平。 文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是谁,找我做什么?” 玉瑶神情复杂,张了张嘴却是没找出一句合适的话可以说。 文年有些不耐地起身道:“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多了,收起你的心思,在我这里没用。还有……下次至少编个像样的借口。”说罢要走。 玉瑶想也没想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文年侧头看了一眼,玉瑶立刻松了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文年没有回头。 “你、你能不能别走……” “不能。” “那我如果还想见到你,要去哪里找你呢?” “无可奉告。”这次他是真的走了。 “可不可以把我留在你身边!”玉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文年忽而顿住脚步,困惑地回头道:“你说什么?” 玉瑶为自己的冲动发言胡乱找着借口:“我是说……有没有、有没有什么职位,可以在您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不要工资,管饭就行!可以吗?” 文年被气笑了,道:“你知不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就算是倒贴钱倒贴资源也想在我身边工作,你还要我管饭?!”他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玉瑶闻言一愣,亦是不可思议地从上到下将文年打量了一个遍,心里暗道,这一世你这么受欢迎的吗?果真现代社会更适合你,有网络就是不一样,知名度就是高。玉瑶不禁撇嘴,暗自庆幸是在古代与他相识,这样文年就可以一直被她私人拥有,免得被众人分享,玉瑶想到那些年轻小姑娘嘴里讨论文年就忍不住来气! 文年被玉瑶这突如其来的审视看得莫名其妙,而且这眼神中还分明夹杂了不屑与质疑。 “怎么?”文年被她看得都开始为自己方才的自夸言论有些不好意思了,他道:“你不上网的吗?我又没夸张……” “我确实不上网。”玉瑶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醋意和气恼。紧接着她扬起头道:“我也不用你管饭,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文年微微挑眉:“那你先回答了刚才的问题,你想留在我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玉瑶忽而沉默,她有那么一瞬的冲动是想干脆说实话算了,但想到文年这一世的高高在上,她竟然自卑了起来,没了公主身份的加持,她还能被他看到吗?玉瑶想起文年对待她这个吻也是如此随意,更害怕文年心中会不会还藏着其他秘密。 文年低头看着她莫名开始失落的眼神,清清淡淡道:“我问一问夺走了初吻的人想要做什么,不过分吧?” 玉瑶正低头附和着“不过分不过分”,什么关键词在脑海里炸开,她倏地抬起头:“什么?初、初吻?”那么也就是说他的这一世,根本没有“风言风语”里说的那些“莺莺燕燕”…… “该不会是不想负责了吧?” “不不不不不、不不是。”玉瑶慌忙否认,又郑重道:“我负责!只要你愿意,这一辈子和上一辈子,我都负责到底!” ------------ 第六百六十三章 番外 双世7 玉瑶觉得她一定又是着了文年的道,她像是被下了蛊一样,就这样将所有实情跟他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她觉得她真的是疯了,竟然希望文年能直接信了她这一番怪力乱神的鬼话。 可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一把,毕竟以她的身份,想再跟文年碰面可就太难了。 “故事不错,你不该来试戏,我看编剧更适合你。”文年听完,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玉瑶。 玉瑶丧气地瘫了肩膀,心道他果然是不会信的。她带了点气恼地随意踢了下地面,椅子的轮子咕噜噜地往后退了一点,发出不满意的声音,跟她的心情一模一样。 “不过这个故事里,上一世……”文年挑眉:“我对你好像比你对我更好,你说呢?” “那、那……我还不是为了你才服毒自尽的,不然我能在这里吗?”玉瑶下意识反驳完,才忽而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她抬起头看向他:“你……你说……” “我说,我上一世对你,比你对我要好。”文年随意说着,他脱了西装,折好放在一旁。 玉瑶睁大了双眼,试着问道:“你……信我?” 虽是秋天,试戏的原因,房间里空调开的很足,然而此时此刻空调的凉度并没有叫他们觉得凉爽多少,不止文年脱了外套,就连玉瑶此刻手心都细细地渗了一层汗。 他就这样信了吗?玉瑶的心跳得太快,她深深吸了口气却并没有好多少,这几近窒息的心跳感让她有种随时要喊救护车的错觉。 那种汹涌的情绪比盛夏的烈日还要强,这台小小的空调已经不能够吹灭。 文年虽没有玉瑶那样激动,可他的震惊也没有让他好到哪里去,他一只手懒洋洋地松了下领带,本意是想让自己放松,无意间却好像靠近了些玉瑶,他自上而下的眼神不由地滚烫,点燃了强烈的想要占有的情绪,他声音清淡好听,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宛若情人的蜜语。 “刚才助理让人扫兴。”他伸手拉过玉瑶的椅子,想让她过来些,轮子带着惯性碌碌地将玉瑶直接送到了他面前,比预想中更近许多,文年微微俯身:“我来重新替你补上……” 玉瑶闭上眼的那一刻,觉得马上要离开这个梦境了,瞬间生出了不舍,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文年的衣角。当她睁开眼,唇间的温存提醒着她没有离开,她偷偷扬起嘴角,存了一丝侥幸。 “你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我上一世深爱的人在这一世受委屈。” “?” “我是收养的,还有九月十五的真实生日,这两件事同时都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人。所以我信你。” 可为什么她还没有离开这里呢?玉瑶心中疑惑,那个算命的老先生不是说了,找到命运羁绊之人,然后让他重新爱上自己,就可以回到上一世。 方才那个吻还不够吗?玉瑶微微蹙眉,文年难道是对她哪里还不满意?不等她纠结完,文年就给出了答案。 “那这一世,你对我更好一些吧。” ------------ 第六百六十四章 番外 双世8 听说冷峻的文总一夜之间成了粘人精,原因是他找了一位对他千依百顺的女朋友。 “文总的女朋友今天又来了,你们看到了吗?”散了会的职员刚一到茶水间,就迫不及待地想分享几句八卦。 “难道还有人没看到的吗?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而且文总见到女朋友的时候跟变了个人似的,我从没见过他那么温柔过!”说话的人接了杯咖啡,感叹道:“真是羡慕死了。” “你说羡慕谁?” “都羡慕……他俩我还真是不知道该更羡慕谁。”年轻的女职员转身喝了口咖啡,接着道:“我只能安慰自己他们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过你说的也对,文总的女朋友也好贴心的,我已经碰到过好几次她在帮文总,又仔细有耐心的,连打领结这样的小事都能注意到。” “是吧,真的是不知道更羡慕谁。” 正闲聊着,茶水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里面的人瞬间安静,看到是熟悉的同事,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的是个年轻秘书助理,她模样激动,手舞足蹈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 “你想说什么?是小宇助理骂你了吗?别理他,他就是那副样子,你新来的,习惯了就好了。” “不是,不是!”小助理摇摇头,又手舞足蹈了一阵,终于挤出一句话:“是文总办公室,悄悄地路过,他没拉窗帘!”最后又加了一句:“别说是我说的,看完赶紧走……” 茶水间的几个员工对视一眼,神秘一笑悄咪咪往办公室外的方向溜去。 此刻文总的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的,带着点淡淡的干净的香味,窗帘有一半没有拉上,不知是忘了还是某人故意的。 宽大的沙发上,玉瑶有些懒散地坐着,文年坐在她身边,头却睡靠在她腿上,他闭着眼,小憩了片刻,干脆整个人都躺在沙发上。 玉瑶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在办公室这样不好,奈何文年执意如此。 文年仗着玉瑶应下来的“这一世要对他更好一点”愈发地得寸进尺,无论提什么要求都能得到玉瑶的一句“好”,有了这层可以肆意妄为的“许可证”,文年变得越发黏人。 “上一世你护着我,这一世就让我仔细护着你。”玉瑶轻轻说着,随意将他的头发在指尖绕来绕去,文年在她怀中乖巧得像一只小奶猫。 文年眯着眼,嘀咕了一句“你说过要对我更好……”她的衬衣压出了一些褶皱,他有些不舒服地解开了两颗扣子,动作到一半,玉瑶就拉过他了的手,帮我完成接下来的动作,又将他袖扣也解开来,把袖子仔细地卷好。 文年在她腿上蹭了蹭,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看得出他心情极好,这虽是一件小事,但仿佛纽扣一解一开间就是一生。 “阿年……” “嗯?”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为什么我还没走?” 文年睁开眼,带了点审视的意味:“你想离开我?” 玉瑶笑着摇摇头:“可是那个算命的说,你喜欢我的话我就可以回去了。” 文年闭上眼,喃喃道:“我不许你回去。” 玉瑶失笑:“你竟然自己吃你自己的醋吗?” 文年顺势环上她的腰,道:“我不要你走……”他继续道:“所以我每天在脑海里骂你,找你的毛病,我想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蒙混过关,是不是就不会爱上你了。” “阿年……” “好了……我哪里舍得骂你。” 玉瑶笑道:“早知你这么粘人……” 文年警告的眼神看着她:“怎么?你就不来了吗?” “不是,我就早点服毒自尽,早点见到你!” 文年笑笑,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你怎么这么粘人,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的吗?” “当然知道,那又怎样,我需要在意他们的看法吗?”文年眯起眼,不知在想着什么,顿了顿,道:“既然上一世我们那么不容易,那这一世我要将之前没有在一起的时间全部补回来。这就叫粘人?他们是都没谈过恋爱吗?” 玉瑶“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捏了下他的脸颊,她看着怀中温顺的小奶猫,觉得这样的文年真是要命的可爱。 “玉瑶……”文年的声音在她怀中传来:“我爱你。” 下一刻,天旋地转,交错的时空在缠绵暧昧的告白中,重新归位。 ------------ 第六百六十五章 番外 临安1 又是一个春上,草长莺飞,绿肥红瘦。 临安乘着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郊外,这里风景秀丽,依山傍水,不过她不是来游玩的,而是来探望一位故人。 除了车夫,只来了临安跟芷卉两个人。 马车停下后,她们二人又走了一阵子,在一棵玉兰树下停了下来。 这颗玉兰树已经有了许多花苞,不过只一两朵开了的,比起当年在玉瑶的院子里头,乡野间开阔,这棵玉兰早就比几年前高出了好几节,枝繁叶茂的已经俨然是一棵大树。 树下是一块墓碑。墓碑只有薄薄一层灰,显然不久前刚有人来看过。 芷卉上前仔细擦了擦,然后放上了几盘水果点心。 临安在一旁点上香烛,又烧了些纸钱,然后打开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了厚厚的一沓书。 “公主,这些真的要烧了吗?其实放在公主府的库房也是可以的……”芷卉在一旁试探着问道。 “烧了。既然决定往前走,我就不能再往后看。”说着她朝火盆里丢了一本书,道:“不然,我对不起的人就更多了,这不公平。” 芷卉在一旁心里不是滋味,她知道这些书都是鞠汴送给公主的,公主仔细保存多年,生怕磕了碰了,每年夏日都还要拿出来在院子里晒一晒怕霉了。 临安一本一本地往火盆里丢,差不多丢了大半的时候,她道:“你去一旁守着,我有话要跟鞠公子说。” “是。”芷卉担忧地看了一眼,退到了远处。 临安看着火盆里扑腾的火苗,最后挣扎了几下后,还是化为灰烬,她又丢了一本书进去。 “我明日……要嫁人了。” 临安说着,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腾腾的热气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揉了揉眼,道:“所以我今日,来跟你道个别。你会怪我吗?我知道你肯定会怪我的,但是同时你也会理解我。你就是这样的人。”她又丢了一本书进去:“你说我说的对吗?” 火焰烧的很旺,像是在激烈地回应着她,临安隔着火焰微微笑了下,道:“你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吧,我今日是特地来告诉你的,怕你担心。” 临安将手上最后一本书烧完,拍了拍手,看着火盆缓缓道:“如今大梁虽然不太平,还好有皇姊这一层,我也能相安无事地继续做我的公主。所以你放心,我要嫁的这个人……他是为良配。”她顿了顿,看着火盆里渐渐在变小的火焰,继续道:“他待我很好,他是个文官,平日里公务也不繁忙,也能与我吟诗作画……” 说到这里,临安忽而有些哽咽,她许久都没有再开口,似乎是怕鞠汴发现她异样。 火盆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临安觉得情绪平复了些之后,才道:“总之我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 临安又在墓前坐了很久,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说话,偶尔也会提一两句玉瑶的事,直到天色落幕,临安终于起身。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今年夏天我就不来给你烧扇子了,想必之前每年给你的那些扇子你都用不过来,况且……你说话也不算数,画了再多扇子也没用,你也……” 你也不会回来。 ------------ 第六百六十六章 番外 临安2 临安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从方才装书的盒子底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檀红色绒花手炉,被用久了,上面的绒花都有些塌,扁扁的有些旧,根本不像是公主该有的东西。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手炉,临安随身用了几个冬天。 她将手炉放在墓前,道:“这个本来也是给你的,这次也一并留给你,以后我就用不上了。” “还有,以后可能很少机会来看你了,你一个人……好好的。”临安说罢拎起已经空了的小盒子,道:“等下回皇姊回来的时候,我与她一同来看你吧,皇姊定然也想你了。”说完这些后她又深深看了一眼小手炉,转身离开了。 风轻轻吹着,终于将墓碑前最后一丝书籍的灰烬吹散。 临安公主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轰动了整个建康城,这算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喜事。百姓们单是从这场铺张的婚事上就能看得出皇家对临安公主的重视,但实际上临安本并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仙灵之典”的称号也都是她的才学挣来的,如今能拥有这些,个中原委也只有皇家人知晓。玉瑶托宇文泰跟简子然照顾好临安,看来也的的确确是照顾好了。 驸马爷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深受宇文泰重用,是建康城新贵中的佼佼者,他与临安郎才女貌,也是一段佳话。 婚后驸马待公主也极好,称得上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一日,驸马去库房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大婚时临安的嫁妆箱子…… “娘子,我在你的嫁妆箱底发现到了一幅画,许是之前的下人们不仔细落下的,我特意给你拿了过来。”驸马边说边将画展开,道:“这幅画画得极好,娘子为何不挂出来?” 临安看了一眼,喃喃道:“这个怎么会在这里……” “我看了文印,是娘子的。”驸马笑道:“许是你之前画了太多,不记得有着一副了,不如为夫将它挂在这里?” 临安笑着摇摇头:“陈年的画了,有那么多新作何必挂这幅,惹人笑话。前两日我见夫君画了新的春日游景图,比这个好,便挂夫君那一副吧。” “娘子过谦。”驸马瞧了瞧这幅画,道:“看样子,这力道,并非静坐在屋内绘成,倒像是……”驸马左看右看,是真的被这幅画的画法吸引了:“像是十分潇洒的下笔方法,倒是从未见过娘子有这样的笔法,当真稀罕,娘子可还记得当时是如何画的吗?” 临安道:“早不记得了……” 驸马又认真欣赏了一番后,问道:“那这幅画可以有名字?” “这幅画……”临安起身,小心翼翼抚过画卷,指尖在文印处顿住。 上面的文印还很清晰,看得出被画的主人保存得极为仔细,临安忽然回想起了那一日她带着文印去公主府拓印,鞠汴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卷开了这幅画。 “有个名字,只有一个字,名为《答》。” “答?”驸马微微皱眉,仔细研究着画上的内容,试图跟这个奇怪的名字对应上:“为何叫这么个名字?” “因为……”临安看着画,轻轻道:“当时画这幅画的时候我心中有个问题,后来,我找到了答案。” ------------ 第六百六十七章 番外 苏愿 1 公主好像变了。 这是苏愿最近这段时间在烟霞居里禁足思索出来的,他看了看桌子上正焚着的研雪香,明明已经是大梁静心凝神笑过最好的香,可他的心却是怎么也静不下来。 桌角的炭盆里的灰烬是他刚刚烧过的信,这已经是这个月里苏府偷偷送来的第三封信了,催促他快点重获公主宠爱。 苏愿有些烦躁,一脚踢翻了炭盆,灰烬散得到处都是,他不由地咳了起来。咳着咳着他忽然顿住,他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炭盆,心中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会这样不成体统了,他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公主怎么会喜欢。 他又恨又恼,恨自己不争气,又恼自己连最基本的仪态都能忘记。 在他的生活中没了公主以后,他忽然失了方向,像是打着转的陀螺,忽而就左倒又歪,然后狼狈地倒在了地上,再也转不起来。 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没有什么人生目标,因为他的目标总会有人帮他安排好,他一直在完成别人的事。他总是想着,等这一件做好了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了,当下一件事来的时候,他又会安慰自己,下一件事做完或许就能想想自己的人生了。 可是就这样一件又一件,他帮父亲做事,帮兄长做事,甚至还要帮主母和长姊做事,他好像永远都有做不完的事,但却没有一件是为自己。 直到他进了公主府,他的人生好像再也没了回归正途的希望,他偏离航道太久,已经忘了该怎么掌握自己的舵。 失了公主宠爱的他,彻底迷失方向,当他被文年重新救回一条命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半分的欣喜。 “你为何要救我?” 文年对于他这种“只求一死”的表情根本不屑一顾,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一丝轻蔑:“从前的苏愿已经死了,并且没有人会在意,这世上再没苏愿这个人,别说什么我救你之类的话,我救不活一个死人。”说罢便离去。 苏愿愣愣地坐在床上,心中满腹的怨天尤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直接消化在了肚子里,因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要死要活。 文年并没有关着他,也没有限制他,是因为文年根本不在意苏愿要死要活。 要死还是要活,如今掌握在苏愿自己的手里。文年的态度让苏愿很快就打消了一心求死的念头,甚至开始主动问文年需不需要他做些什么,而文年只说让他养伤,什么都不必做。 苏愿终于开始思索起来自己的人生,是以当他将自己的事情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后,不用文年开口,报仇的话他自己就先提了出来。 文年听完很平静,只是淡淡地应了句:“好,静待时机。” 苏愿顿了片刻,抬起眼眸,绯红色的衣袍头一次在这双眼睛的衬托下有了灵气,他道:“你早料到我会这么做?” 文年似笑非笑道:“人之常情。” 这一瞬间,苏愿忽然觉得他的眉眼很是熟悉,甚至有几分像苏家人,他不由地微微一惊。 不过很快他就将这个荒唐的念头压了下去,因为文年的心思太过敏锐,目光中带着洞察人心的审视,苏愿在被他看穿之前,慌忙敛眉低头,退了出去。 ------------ 第六百六十八章 番外 苏愿 2 苏愿蛰伏的时间并不短,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一直都在建康城郊外,这段时日也是他最为闲适的日子。 这一日,文年看起来心情极好,苏愿以往在公主府察言观色总是最擅长的,是以当他恳请文年准他出门走走时,这件事很顺利地被应了下来。 苏愿披了件玄色斗篷,将脸深深地埋在斗篷下,他自知这张太过显眼的容貌还是少被人看到为妙。 “公子想要去哪?”询问他的是这里一直保护他的侍卫成羽。 自从在郊外待久了,苏愿就更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他道:“去城中的承恩寺……”他顿了顿看向成羽:“可以吗?” 承恩寺也属于皇家寺院,虽从未明说,但去的人都是熟面孔,普通百姓自然也是不会去自找麻烦的,苏愿问他,便是在问他有没有办法。 成羽顿了顿,颔首道:“可以,在下带公子去。” 苏愿在斗篷下缓缓笑了下,道:“那就多谢了。” 成羽有些晃神,这些日子来他被安排在苏愿身边,文年手下这一批暗卫的观察能力都是数一数二的,成羽起初跟在苏愿身边的时候,觉得苏愿笑起来格外和煦好,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难怪会被留在公主府。如今时日久了,每次见到苏愿笑,成羽总会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个人,而这样的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因为成羽联想到的是文年。 “怎么了?”苏愿疑惑道。 “噢噢,没什么,苏公子请。”成羽收起自己奇怪的心思,赶车往承恩寺去。 今日艳阳高照,但因为还未开春,所以天气依旧寒冷,承恩寺没有几个人,成羽有文年给的文府的令牌,很容易就进了承恩寺。 苏愿以前还在公主府的时候,就听闻陛下笃信佛教,当时的他从未有过什么“静下心”的想法,可如今,他这样在佛像前一跪,就是整整一上午。 旁边有小僧徐徐地敲着木鱼,后面几位小僧嘴里唱着佛经,阳光渐渐从门外铺了一半到苏愿身上,他什么都不去想,只是这样奢侈地“虚度”自己的时光,这短暂的美好在他的人生中太难得了。 邻近晌午的时候,旁边的小僧去吃斋饭,见到苏愿仍虔诚地跪着,便也没有打扰。 苏愿跪了一会,听到院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紧接着,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小师傅,这里有斋饭吗?” 苏愿几乎是一瞬间站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去看背后的人有没有发现他奇怪的举动,他带上兜帽躲在了门测。 成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从院子不着痕迹地来到了苏愿身旁,低声道:“公子不必害怕,在下这就带公子离开。” 而苏愿定在原地,似乎并没有打算离开。 “苏公子?” 成羽知道苏愿当初被公主下令打了个半死,他以为苏愿是太过愤怒而情绪激动,兜帽下又看不清他的表情,成羽道:“苏公子切不可冲动行事,我们家公子自会有安排的。” “不是……” “不是?” 此时,外面玉瑶跟小师傅交谈的声音没有了,应该是小师傅带着玉瑶去吃斋饭了,院子里传来了远去的脚步声。 苏愿放下兜帽:“不是,我不是害怕或者要报仇,我也没准备要走。我只是……”苏愿苦笑了一下:“我想再看她一眼。” ------------ 第六百六十九章 番外 苏愿 3 承恩寺离公主府很远,苏愿根本就没想过会发生这一幕,可当玉瑶的声音出现的时候,他没有仇恨或者愤怒的情绪,反而是一股亲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想要回头看一眼。 苏愿心中嗤笑自己,难不成这半日静心念经就觉得孽根都消除了? 可他就是很想她,这些时日来心中不敢面对的这个念头,都在刚刚听到她的声音后全然涌出。他一直以为在公主府的自己是逢场作戏,直到此刻,他才顿悟其实自己早已深陷其中。 “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等她一会,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苏愿在佛像侧面的一处位置坐下。 成羽见他面色沉稳,也不像是情绪激动的样子,这才放了一半的心,他道:“公主应该是去吃斋饭了,苏公子要不要用膳?”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一会。” “那……在下就在院子里守着。” 苏愿轻轻“嗯”了一声,打坐半闭了眼睛。 没多久,这殿里就传来了脚步声,苏愿不着痕迹地睁开了眼。 “小师傅,我能一个人在这里待会吗?” “当然可以,施主请便。” “春彩,你到外面守着。”玉瑶这句话说完,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佛像前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玉瑶跪了下来,不过很长时间,整个大殿都是沉默的,玉瑶像上午的苏愿一样,很久都没说话。 她今日过来没有告诉文年,因为她怕他担心。前日里,她刚刚和文年从顾阳的话中知道永兴公主命不久矣,虽然文年在她身边的时候她真的没有那么害怕,可当她一个人的时候,那些前生今世的问题会让她有些垂头丧气 所以她想来寺里清净一日,想一个人想想清楚。 又过了很久,玉瑶忽而喃喃地开口了。 “过几日国子学就要放榜了,不过不用我许愿,想必阿汴一定能金榜题名的。” 苏愿闻言十分惊异,他没想到公主不但愿意给鞠汴自由,还允许他考取功名,苏愿心中说不出的酸涩,但是又觉得这样的公主跟以前的太不相同,仿佛……完全不是一个人。 “永兴公主的命……能帮我留着吗?”听起来,玉瑶像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真的舍不得阿年……我想……至少让我看到我跟他的结局……我还不想死……” 苏愿明明每个字都听懂了,可是连在一起就是不知道玉瑶在说什么,听着完全像是在胡言乱语。 “有时候我会以为我在做梦,可每次梦醒后我都还在这里。现在有了阿年在身边,我只求这个梦可以长长久久,让我再也不要醒过来……” 苏愿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只言片语,大约琢磨出来了一些,似乎他心里那个想法在玉瑶这些话里说得通,她好像真的不是公主,那她又是谁呢? 苏愿忽而心跳快了起来,那自己心中思念的那个人,究竟是现在跪在佛像前的女子,还是以前那个桀骜不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不由地更紧张地听下去。 在玉瑶三句话不离“阿年”的碎碎念中,苏愿总算听明白了一点点,玉瑶似乎有什么性命之忧,而她口中的“永兴公主”,听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 ------------ 第六百七十章 番外 苏愿 4 玉瑶胡言乱语了许多,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倒了个干净,最后又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这里当个“树洞”,朝着佛像磕头道歉:“玉瑶废话多,叨扰了。不过念在承恩寺今日没什么施主的份上,就饶恕玉瑶吧,我会多上一整年的香火的!” 苏愿不由地偷偷笑了起来,他头一次觉得公主甚是可爱。 玉瑶却全然不知,许下“一整年香火”后,又继续碎碎念了一些,直到苏愿听到了一个特别的消息。 “……我来到这里也有两年了,连一次生辰都没有过过……” 苏愿不解,永兴公主的生辰,即便是再简单,也定然不会少了公主该有的规格,更何况,两年又是指什么…… “这接下来要开春了,三月是我的生辰……能不能……”玉瑶说着叹了口气:“如果我还活着,能不能让我也有机会过过自己的生辰……收个礼物也行……” 在苏愿看来,玉瑶又胡言乱语地说了许多,直到她说得有些累了,又跪了一会,这才离开大殿。 苏愿缓缓从佛像后走了出来,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小师傅进来施礼道:“这位施主,天色不早了,是否要歇息在承恩寺?” 苏愿摇摇头:“不了,这就赶路回去。”走到一半忽而又道:“承恩寺果真很灵,希望我的心愿也可以灵验。”说罢离开了大殿。 自苏愿从承恩寺回来后,就一直在房间里作画,他也从不遮掩让别人看到,进出的下人和侍卫都知道,他回来后,一直都在画永兴公主。 这件事文年自然也知道了,他只说了句“随他去”便没有再管,毕竟他只是画一下见不到面的人,文年一想到玉瑶管他叫“先生”的模样,这点小事便烟消云散了。 成羽好几次都觉得苏愿画得已经近乎“惟妙惟肖”了,可他还是不满意。终于,在三月的生辰前,苏愿画出了最满意的一幅。 画上玉瑶身着素色烟青色长裙,面上妆容清淡,发髻上有一支海棠花步摇。 成羽看了看,倒觉得反而这一副太淡了,跟他知晓的永兴公主差的太远,不过想到苏愿已经废寝忘食画了这么久了,如果这时候说这些岂非扫兴。而且看苏愿的样子,他是极为满意的。 “苏公子这幅画要送出去吧?” 苏愿点了点头。 成羽拿出来一个小匣子,道:“这是文公子准备的,这个盒子可保画像不被雨水侵蚀。” 苏愿有些惊异。 “文公子说,苏公子定然不会去见公主的,是以让属下提前备好这个盒子。” 苏愿低头笑了,他道:“他早就猜到了,难怪他根本不在意我画这些。” “文公子知道苏公子会这么说,特意吩咐,他并不是不在意,正是因为这是送给公主的礼物,所以他不会干涉,公主喜欢或者不喜欢,收下或者拒绝,都应该由公主自己决定。” “是苏某以己度人了,实在惭愧。” 成羽将小匣子放在桌上,道:“苏公子画好,就可以放进去了。” “还差一点。”苏愿提起笔,在右下角写下“生辰吉乐”四个清秀小字:“现在好了。” 苏愿将小匣子仔细交代给成羽的时候,成羽疑惑道:“苏公子真的不亲自去放吗?” 苏愿含笑道:“不必。” 心诚则灵,他的诚意一半留在在承恩寺,一半倾注在这幅画上,至于玉瑶能不能在生辰那一日看到这幅画,这也就是他那日离寺前许下的最后一个心愿。 ------------ 第六百七十一章 番外 新房1 文年跟玉瑶到达的时候,长安已经有了初夏的感觉。 他们奢侈地将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全用在了游山玩水上,头一回感受到浪费时间果真是浪漫的事。 长安城十分热闹,跟建康城有着完全不同的风貌,仿佛一个是潇洒英朗的少年,一个是软香怡人的美人。 君主对于文年花了两个多月才回到魏国十分不满,当然,不满的原因是怪他私自将这件大喜事拖了这么久,一众亲长们眼巴巴等着一睹新娘子模样,为他们接风洗尘,欢迎礼都安排好了。谁知,收到宇文泰的信过了两个月,连个新娘子的人影都没见到。 君主在长安干着急,以为是途中遇了什么事,接过派去接应的人回来说“四公子说,春色格外好,带娘子一路欣赏美景,父王勿念。” 宇文肱除了对这个“新娘子”更为好奇外,也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终于在夏日迎来了这位“只存在于信中”的新娘子。 长安地属魏国,但又不似都城洛阳,天高皇帝远的百姓们没那么多拘束,民风上也更为开放。如今魏国分裂,宇文肱在这里有自己的根基,更有拥护他的百姓,长安城的人们早已将宇文家这几位公子视为未来的君主,是以在欢迎礼上,百姓们热情似火,一路欢送他们进了宇文府。 文年跟玉瑶行完礼,终于在天黑前回到了文年的府邸。 刚进院子,一个年老的管事迎了上来,他两鬓已经发白,看样子在府里许多年了。 “恭迎四夫人!”老管事慈眉善目的,这边行了礼,忙跟文年絮絮叨叨起来: “四公子终于带夫人回来了,府里上上下下都盼着您回来呢!四公子的毒听说已经彻底好了,如今老夫亲眼见到,这才放心啊。” 接着边走边仔细解释道:“君主早几个月前就命老奴准备好了新房,红彤彤一片特别好看。后来公子大婚后,君主收到信,听闻四夫人白色嫁衣惊世无双,更是传为一段佳话。特命老奴重新布置了这新房。” 老管事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到了一边,道:“四公子跟四夫人快请。” 文年微微点头。 老管事显然是对文年的性子十分了解,见他点头,像是受到了极大地肯定,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新房的确布置得很漂亮,也不知宇文泰的信里面是怎么说的,这装饰和帷幔皆与他们成婚那日的喜服相配。 玉瑶跟文年看完都很满意,但一旁的老管事迟迟不走,他自己似乎也觉得站在这里不妥,虽有些不自在但是还是勉强自己没动。 文年疑惑道:“还有什么事?” “公子……嗯……就是……”老管事支支吾吾,有些为难地看了玉瑶一眼。 玉瑶立刻心领神会,明白是自己不方便知道的事,无所谓道:“我去院子里看看。” 文年一把将她拉回来,道:“不许走。”接着又朝着老管事道:“以后四夫人同我一样,也是这里的主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这里没有什么事需要瞒她的。” 老管事又为难地看了一眼玉瑶,只得应道:“是,公子。”然后浑身上下看起来都不自在了起来。 ------------ 第六百七十二章 番外 新房2 “回、回四公子……”老管事十分不情愿地往旁边走了一步,这才看到桌子上有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些书,方才被他挡在身后。 “当年大公子娶亲的时候,王家姑娘也是大户人家,自有嬷嬷教导,又有长姊送亲,而且当年都在洛阳城里,咱们宇文府上对王家的规矩也是熟悉的……” 玉瑶已经感觉出来这个老管事应该是饶了非常大的一个圈子,不知道他究竟想说什么。 文年很显然也听出来了,他道:“你有话直说,不必兜圈子,夫人她不是外人。” “是、是是……老奴知道公子待四夫人极好,四夫人怎么会是外人呢……哦哦老奴又绕远了。”老管事飞快地扫了一眼文年,道:“是这样的,新人入新房前……有许多礼数想学习。” “礼数?”文年道。 “就是……”老管事感觉这件是怎么都不能委婉地说了,他索性将托盘端了过来,放到他们两个人面前的桌上,一口气道:“今日是四公子与夫人的洞房之日,君主听闻四公子与夫人一路奔波,尚未圆房。特差老奴准备了男女之事的小册,还望四公子带着夫人学习一下才好!” 老管事说完,感觉将这一把老骨头的脸面全在四夫人面前丢尽了,连看都不敢看玉瑶一眼。 玉瑶也总算明白为何方才老管事想把她支出去,她抬头责怪地瞪了文年一眼,文年却是笑盈盈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道:“儿臣谢过父王好意,不过……”他意味深长地低头看了一眼玉瑶,笑道:“转告父王,大喜之事儿臣怎敢拖延,学习就不必了。” 老管事也没抬头,只是频频点头“是啊是啊”地应着,忽而反应过来文年话里的意思,吃惊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文年一副“就是你想的那样”的表情。 老管事立马明白过来他们早就圆房了,老脸通红地端着托盘就想逃开。 文年却道:“东西既然送来了,就放在这里,你下去吧。” “是、是,老奴这就去转告君王。”老管事说罢飞快地走到了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两个人,还不忘贴心地吹灭了几盏灯。 房间里灯光一下子暗了一大半,那些好看的闪闪的白色帷幔,瞬间变得暧昧又温柔。 玉瑶在文年怀里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你方才干嘛跟老管事说那些。” “今日不说,父王会一直惦记着,明早上说不定还会派人一早来送早膳什么的。我方才说了,叫他放心,明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打搅我们。” 玉瑶听出文年话里的暧昧,故意一本正经道:“我明日自会早起,不怕打搅。” 文年俯身低头:“哦?你确定你会早起?” “只要你不——”玉瑶脱口而出反驳,立刻就发现上当了,马上住了嘴。 文年笑道:“只要我不什么?” 玉瑶红着脸不打算回应,文年却不准备放过她,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轻若有若无地轻轻蹭着她的耳唇,将声将“只要我不”后面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了一遍。 ------------ 第六百七十三章 番外 新房3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低头间,是一双纤细的小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腰,玉瑶整个人贴了上来,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前,除了她红红的脖子外,其他的羞涩全部被她藏了起来。 “阿年……”玉瑶闷闷的声音在他胸前响起:“快别说了……”这有些喘不过气的声音将她害羞的娇美简直揉到了骨子里。 文年真的是想到今日玉瑶一整天的劳累,才强忍住自己没有将她直接抱到床上的,他越过玉瑶的头顶,扫到了身后桌子上那一托盘的书。 最面上有一本…… “化解房事害羞的尴尬……” “嗯?”玉瑶轻轻哼了一声,抬起头:“你说什么?” 她整张脸在他胸前闷得通红,脸蛋上还印了几条文年衣服上褶皱的印子,粉嫩得叫让文年浮想联翩。 文年喉结滑动间,稳了稳心神道:“我说的是你身后的一本书。”说着他把那本拿了起来。 玉瑶看不到名字,问道:“这是什么?” “《化解房事害羞的尴尬》” “……” 文年翻了几页,轻笑出声。 玉瑶松开手:“我也想看。” 文年将那本书举高,躲过玉瑶的手,笑道:“看可以,不过看过的,就得做……” 玉瑶倏地红了脸:“你说什么呢!” 文年笑着将书地给她:“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书上的……‘做游戏’。” 玉瑶又被他戏弄了一番,不过这一路上她早已习以为常,她接过那本书,翻了两页,上面写的是一个关于“掷骰子脱衣服”的游戏。 玉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掷骰子很擅长吧?” “那夫人选一种。” 玉瑶在错误地估计了“古代人数学很差”以后,她选择了教会文年玩“十五二十”这个游戏。 显而易见地,玉瑶的输或者赢,完全掌握在了文年手中…… 玉瑶紧紧地裹了一件长长的中衣,但里面已经只剩下亵衣小物,她半跪在床上,坐得很随意,初夏的夜里凉爽宜人,她白皙的腿偶尔露出来,她索性扯过凉被半掩着。 文年输的几次,大约都是觉得如果玉瑶再输下去就没办法玩了,他自己脱的时候皆是洒脱,不过到现在也穿着整整齐齐的中衣。玉瑶输的时候,他就非要自己帮她脱。 这一局,玉瑶又输了。 文年欺身靠近,手已经伸到她裹着的唯一一件衣襟上了。 “等下等下!” 文年:“?” “输了脱一件,又没说脱哪一件,是吧?” “是。” 玉瑶咬了咬牙,道:“那我脱里面的亵衣……”玉瑶想的是,脱了里面的,她至少还可以继续裹着这个中衣。 文年轻笑。 “不许笑我!” “我不是笑你,我是在想,你裹这么紧,我该从何下手。” 玉瑶楞了一下,松开了紧紧攥着衣袍的手,在文年看来,却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文年动了动喉结,手却像僵住一样,半晌没动。 玉瑶半闭着眼:“你要脱快点!” 文年低头笑了下,一只手从她裹着的衣服伸了进去。 ------------ 第六百七十四章 番外 新房4 初夏的夜里,新房外的庭院不知不觉退去了下人,这是老管事回来后吩咐的第一件事,他回头看了一眼烛火摇曳的新房,里面轻声嬉闹的声音远远传来,他笑眯眯地关上院子门离开,心中暗道四公子果... 不仅如此,陈锋还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好像刚才那一拳打在了花岗岩上面似的,他没想这才时隔几天的,这个周云龙的实力竟然高了那么多。 白山和蒂月他们走了出来,被未来学院的使者上去递上了邀请函。 秦凡好奇的转过头,却是看到王梦琪一张俏脸上布满了寒霜,纤细的手臂扭着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人的胳膊,将他按倒在地上。 感知到冷意袭来的方向,秦力速度铺开了照明灯光,左右巡视了起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志愿军拼死拼活,可不就是为了得到帝国的承认,然后能够填饱自己的肚子吗?这里都不用说悍勇了,这些被指向的星球,几乎都没撑过几天时间,接连的就落入帝国手中。 秦力暗杀完目标,便要乘坐下午三点二十五分的航班回国,提前五十分钟候机厅过安检,也就是说,他必须在暗杀完,立即撤人。 许茹君原本好奇的想上去仔细看看这块石头,听到罗贵这么一说,顿时吓的花容失色,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那我可记住了,以后去华国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忘了找你!”丽莎微微一笑,说道。 当第一抹阳光照在秦力的脸颊上时,他忽然有感,自己的右臂,突然抬不起来了。 场中惊变,让大厅内所有人都是一惊,没有人看清这外国人是从那里窜出来了,等到他们看清的时候,对方已经站立那少年身前,眼神如冰的看着姜大权。 他手底下有无穷无尽的食尸鬼可以利用,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指挥手底下的天灾军团进攻,利用这些战争的牺牲品,迷惑那些自以为是的法师,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当冷无为看到东阳门前皇上和百官都在等他们,忙下马跑了过去,在德武帝面前跪下磕头,大呼道:“皇上,臣想死皇上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伊莎贝拉一开始以为他又要轻薄自己,谁知道达克只用额头顶了两下她的脖子,然后轻轻抱住她的腰,侧脸贴在她背上,不动了。 话说的如此直接,冷无为与杨雪儿的脸立刻变红,杨雪儿更是羞的低下头去。 二,既然太后和嫪毐在一起,此事就该低调处理,不宜大动兵戈,只适合智取,比如妥协商谈,派人暗杀,交换人质等手段。 那名白须老者目光一转,盯向叶青云,冷声说道。另一人则是踏前一步,目露凶光,身上突然涌出磅礴的气息,往叶青云三人一罩而去。 “阿尔萨斯,是你吗?”吉安娜缓缓睁开双眼,她太累了,魔力彻底枯竭,就连身体也虚弱不堪。 这句话,她在梦中重复了一千次,连表情、语气都想好了,但一直没能对哈桑说出来。 恶魔猎手领着他的娜迦军团一路走来,遇上了无数的恶魔,这些徘徊在萨格拉斯之墓里的,恐怖的幽魂,是普通人的噩梦。 ------------ 第六百七十五章 番外 庙会1 这一年春节过后,文年带着玉瑶回了大梁。 时间过得飞快,自从临安成婚后,玉瑶只在临安女儿婉婉出生的时候回过一次大梁,这一转眼,婉婉都已经三岁了。 “来,婉婉,见过皇姨母,姨父。” 小不点婉婉虽然有些怯生,还是端正地走到玉瑶和文年面前,有板有眼地行了个礼。 “这是给婉婉带的礼物。”玉瑶将准备的小孩子的玩意儿包了整整一大盒子,春彩送到婉婉面前。 婉婉探寻地看了一眼临安,这才收了下来。 “去吧,既然是皇姨母送的,今日就免了课业,去玩吧。” 婉婉也没有立刻欢呼雀跃,但看得出十分高兴,她欢快地行了个礼,抱着这个大盒子退了出去。 “孩子还小,你也别对她太严苛了。”玉瑶看着婉婉跑远的背影说道。 临安道:“不是我严苛,是她自幼懂事,我便更督促些她的课业。” “看来孩子是像你。”玉瑶笑道。 临安莞尔,问道:“你们这次在这里待多久?” 文年道:“这次不急着走,待多久……全听她的。” 临安道:“那就太好了,这几日城中有庙会,刚好可以去凑凑热闹。” 玉瑶疑惑道:“你以往不是不喜欢这些人多的地方吗?” 临安道:“倒不是我,婉婉喜欢,我知道她一直想去,我正想着等你们来了一起去呢。” 两日后,玉瑶他们简单休整过,计划了一大早去赶庙会。 婉婉穿着红红的新年衣服,扎了两个调皮的朝天辫,没了那副皇家郡主的严肃感,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小姑娘无异,满脸都是兴奋,等待着出去玩。 等了一会,临安慌慌张张地出来。 “怎么了?”玉瑶问道。 “驸马的父亲今日突然重病,驸马与我要过去府上一趟了。”临安道:“今日庙会是去不成了,怕是要改日才能陪你们去。” 玉瑶也理解,正欲开口,就见婉婉从马车上下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道:“母亲,婉婉可以改日再去庙会的。” 临安蹲下身来,道:“婉婉真乖,今日就让嬷嬷照顾婉婉了,还有皇姨母陪你,好吗?” 婉婉虽然点头说“好”,但玉瑶跟文年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得出小孩子对于期待了许久去庙会却没去成很是失落。临安虽然也看得出来,但也只能狠心忽略掉,心里想着只有过几天再补偿她了。 玉瑶道:“不如这样玉然,如果婉婉愿意,我和文年可以带她去庙会。”件临安还在犹豫,玉瑶俯身问道:“怎么样婉婉?我带你去庙会,好不好?” 婉婉眨了眨大眼睛,看了一眼临安。 玉瑶笑着催促道:“玉然,你看,婉婉已经同意了,你快点发话吧!” “好吧,那就麻烦你们两个帮我照看一下婉婉了。”临安说罢,又向婉婉交代道:“去了听皇姨母的话,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就直接跟皇姨母说,知道了吗?” “婉婉知道了!” ------------ 第六百七十六章 番外 庙会2 庙会上比玉瑶想象得还要热闹非凡,马车根本进不去,他们在庙会门口就下了车,牵着小不点婉婉往里走。 不过没走几步,文年就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这样走下去,她看到的全是人的腿。”文年道,不过他还是分出了一只手,牵起了玉瑶。 小孩子的亲近总是来得很快,自从第一日婉婉收了玉瑶带的礼物以后,就隔三差五地会偷偷看一看她这位皇姨母,还有这位她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姨父。婉婉对他们心里是想亲近的。 于是没过多久,在婉婉手上已经大大小小拿满了糖果和小玩偶后,她已经自己紧紧地抱住文年不撒手了。 玉瑶趁着人多的时候,凑到他耳边笑道:“婉婉很喜欢你,看不出来你还挺招孩子喜欢。” 文年亦是俯身在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道:“主要是夫人没给我这个机会让你看出来。” 玉瑶红着脸反驳道:“那是我没给机会吗,那是——” 话没说完,婉婉指着远处热闹的人群道:“姨母!快看那边!我们去那边!!” 玉瑶咽下了后半句话,嗔怪地看了一眼文年,转而笑道:“好,我们过去看看!” 众人围着的是一个射飞镖的地方,只要飞镖射中靶心就可以赢得奖品,而挂在最显眼处的彩头是一顶编花的帽子,做得十分特别,是以围着在扔飞镖的都是一些姑娘家。 “我看这个彩头就是为了让姑娘家来的,姑娘们力气小,自然扔不到靶心。”玉瑶点着脚尖探头看了看,她正说着,就见几个姑娘别说靶心了,连靶都没碰到。 但新年里为了讨个好彩头依然有人趋之若鹜,一旁有个年轻的妇人怎么都扔不上,便想着央求夫君帮忙。 “扔不上就算了,这里都是姑娘家,我不去。走吧走吧!”那位夫君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说话也多了几分不耐,拉着自家娘子离开了。 玉瑶心道还好自己不喜欢那个帽子,正要转身走,就听到婉婉稚嫩的声音响起:“姨父!我想要那顶帽子!” 玉瑶忙道:“婉婉,后面还有很多好看的帽子呢,我们再逛逛吧。” “不……姨母,婉婉就喜欢这一顶!”彻底跟小孩子混熟的后果就是在临安不在的时候愈发会撒娇了。 玉瑶只好去兑换了飞镖回来,文年在一旁挑眉看了她一眼,却见她丝毫没有准备叫他帮忙的意思,于是他退了一步,给玉瑶让出位置。 跟玉瑶预料中一样,手中的飞镖全部扔完,毫无进展。 “姨母……”婉婉眼巴巴地看着那顶帽子,想要又不敢提,继而她转头委屈地看了一眼文年,悄悄拉了拉文年的衣袖。 玉瑶怕文年不愿,但又不好拒绝婉婉,正想开口说“姨母再试几盘”,就见文年上前一步道:“我来吧,我来给婉婉赢那顶帽子。” “阿年……其实……” 文年侧身在她耳边笑道:“其实什么?你看你还不如婉婉,有什么事也不知道求助你夫君,要为夫有何用?” 文年说罢勾起嘴角一笑,朝摊贩兑换了一把飞镖。 ------------ 第六百七十七章 番外 庙会3 这里围的都是姑娘家,原本男子扔飞镖就已经够显眼了,更不用说还是文年这样子在玉瑶看来几乎是“扎眼”的存在。 这里立刻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热闹的,看文年的小姑娘们,一下子热闹起来。 婉婉在一旁偷偷给玉瑶眨了眨眼。 玉瑶将她抱起来,婉婉在她耳边悄悄道:“姨母你看,姨父可真受欢迎呢!不过姨父都只对姨母你一个人好。” “小不点,你懂什么。”玉瑶笑道:“他难道不是给婉婉赢帽子吗?” 婉婉十分认真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婉婉心里有数的,婉婉是沾了姨母的光!” 玉瑶拿她没办法,笑了笑,道:“快看!要开始扔飞镖了!” 尽管周围小姑娘们的眼睛几乎要长在文年身上了,文年丝毫不受影响,他目不斜视将一只又一只的飞镖稳稳地扎到了靶心。 原本只要有一个中了靶心就可以,现在十个飞镖全中,人群一下子热闹起来。 而更热闹的声音来自于文年将小摊贩手中的帽子接过来后,一转身就戴在了身后一个小不点的头上。 众人热闹的热闹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这些姑娘们纷纷露出失落的眼神,一个个在刚才没有注意到的玉瑶和婉婉的身上打量起来。 “这位公子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有女儿了?”少女不可置信地看着文年,轻声跟一旁的姑娘说着,手里的手帕已经搅了好几圈。 更是有妇人不满地跟自己的夫君发着牢骚:“看看人家,为了亲闺女就是愿意出头,真是有担当的男子!” 这些话细细碎碎地传到玉瑶耳朵中,玉瑶不自觉红了脸,她想解释又不好开口,总不能没人问却自己去说这不是他女儿吧,那样怕是更解释不清了,只好默默认下。 文年扫过玉瑶的表情,微不可见地扬了眉。 婉婉自然是十分高兴,她一只手拉过文年,一只手绕过玉瑶的脖子,小小的臂膀硬是想将他们两个人都环抱在一起,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将这“一家三口”的关系彻底坐实。 文年从玉瑶手中接过婉婉,直接放在了自己肩头,小小的婉婉在他肩头像一只软糯的小团子:“婉婉,接下来咱们去哪?” 婉婉一下子开心得不得了,能越过众人将远处也看得一清二楚,她一手扶着帽子,一只手指着远方:“去那里去那里!” “好,那就去那里!”文年腾出一只手牵住玉瑶,朝人群外走去。 玉瑶抬头看着身侧的文年,觉得他今日又高大了一圈,粘了一个团子在肩头的他,好像立刻就成乐一位称职的父亲。 文年果真从未叫她失望过。 玉瑶在心里暗暗说着,脸上扬起抑制不住的喜悦,她握紧了这只手,已经迫不及待想给他一个做父亲的机会了。 正在此时,她听到小团子奶声奶气地喊道:“姨母!姨母!我想要个弟弟了。” 玉瑶抬起头,越过文年的轻笑,嗔看了一眼婉婉。 小团子在文年肩头颇有底气,毫不客气地大声道:“姨母,就给婉婉生一个像姨父一样好看的弟弟吧!” ------------ 第六百七十八章 番外 新生 1 宇文泰听属下报备完大梁最新的消息后,半晌脑子还没转过来。他皱着眉看着跪在地上的属下,还有周围站着的几位大臣。心里暗骂了句这个属下,有事不能一件一件报备吗?非得一股脑劝说给他听,他现在刚听完已经忘了一大半了。 他做苦苦思索状,问道:“你们也听完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完后,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最终还是要宇文泰下决断,不过他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基本没了什么耐心,当然不是他不负责,而是他心里想着,反正待会也可以让阿年来帮他处理一下。这几年里,亏得有阿年在身边,替他打点妥帖了不少事。 想到这里,他心情舒坦了些,他半眯着眼听完后,随意道:“四公子呢?他今日怎么没来?” 众大臣互相对视一眼,似乎不太明白,有一人站出来道:“四公子今日不在。” 宇文泰心道这不是废话么,不由地胡思乱想着,要是人人都想阿年那么聪明能干,他也就不用整天到晚有处理不完的事了,于是也就不跟大臣这句废话计较了,他自以为耐心地问道:“我知道他不在,我的意思是,他去哪了。” 众大臣更不解了,左右狐疑地看了一眼,没人接宇文泰的话。 “怎么?阿年出什么事了?” 方才的废话大臣站出来道:“回二公子,四公子没事。” “那他人呢?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 “四公子昨日不是离开长安了吗?二公子政务繁忙,许是忘——” “什么?!”这大臣话没说完,就被宇文泰的震惊打断了,宇文泰问道:“离开长安了?!我怎么不知道?”他看了看下面人的表情,明白了几分。 “你们……你们都知道了?” 众大臣颤颤巍巍,废话大臣干脆硬着头皮一答到底:“应该……应该都知道了吧……” …… 马车碌碌地行驶在远离长安城的路上,光是听这轻快的马蹄声,似乎都能猜到车里人愉快又闲适的心情。 “我们要去哪?”玉瑶放下车帘,决定从看窗外的景色换到看车内的美色。 “不知道。”文年随意说着,头靠在两只手上,悠闲地坐在马车里。 玉瑶道:“真不敢想兄长知道我们离开了的表情。”她假意打了个哆嗦,笑道:“一定很难看。” “没关系,他自己会想通的。”文年随意看了看窗外,道:“而且,连我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他又能去哪找我。” “这样真的好吗……”玉瑶有些担忧,万一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文年不在的话会不会误了事。 “你放心,重要的事我都处理好了,而且我走之前也特意注意了边境与大梁的情况,几年内不会有大事发生。小麻烦倒是有不少,不过……他都能解决。”文年眯起眼:“他只是太依赖我的帮忙了,我得让他改掉这个习惯。他生几日气,忙起来自然就没空管我们了。” “更何况……”文年忽而勾起笑容,凑到玉瑶身边:“他要是知道我们离开的真正原因的话,怕是还得亲自送我们一程。” ------------ 第六百七十九章 番外 新生 2 玉瑶红了脸,掀开窗子看向窗外的风景。这恰好又是一个春日,迎着一年中最好的时光出发,而这一趟,没有目的地。 至于文年口中的原因,是他们从未说出口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想有个孩子,却苦于没有时间。 尤其是在见过文年跟婉婉相处的模样之后,玉瑶觉得是时候该做出一点改变了。长安城的这几年里,日子过得是前所未有的舒心,只是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文年越来越忙碌了。 大梁形势趋于稳定后宇文泰就回了长安,任他萧世缵再有一万个想法也翻不出个花来。宇文泰回来后,起初只是有什么事会寻求一下文年的建议,时间久了,他发现与其找一群人商量结果累死累活,还不如直接问问文年怎么办。 当玉瑶跟文年有了“想生个孩子”的念头的时候,文年已经开始三天两头不着家了,深夜才能回来看玉瑶的场景简直让他们以为回到了永兴公主府的时候。 这让他们非常困扰,经常以为这段时间忙完就有空,但大事没有却小事不断,太多的不确定因素让他们不敢轻易做下决定。 是以当文年提出来“去远方走走”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具体的计划或者理由,玉瑶就一口答应下来了,这是一个心心相印的秘密,即便文年没有开口,她也知道,他们需要很远很长的时间去做一件期待已久的事情。 “不过估计父王知道后会不高兴的。”玉瑶思索着说道,毕竟在他看来,在外面生产多有风险,不如在家里待着放心,可玉瑶心里对文年是一万个放心,早就只认人不认家,只要文年在的地方那就是家,即便天涯海角。 “等我们三个人回去的时候,父王哪里还记得什么不高兴。” 听到“三个人”,玉瑶不自觉地笑了,她轻轻蹭起,在文年唇上落下一个吻,认定了“三个人”的这个小计划。 “既然长安没有什么我们忧心的事,那不如……我们就一路南下吧。”玉瑶扬起脸道,听闻江南风景如画,她也想跟文年一起看看。 “都听你的。”文年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应下,他懒洋洋地撩起帘子,冲着外面的册羽吩咐道:“一路南下!” …… 自从玉瑶有喜之后,文年他们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镇。他们一路南下的路上拐了弯,最终在大梁一个不知名的海边小镇停了下来。 古代的海边跟现代没法比,即便是最近的房子也理海边很远了,海水涨潮时阴晴不定,所以古人们敬而远之。是以这个小镇上人并不多,倒是个养胎的好地方。 但为数不多的几家百姓很快也都知道这镇上来了一对年轻俊俏的小夫妻,玉瑶和文年的样貌实在太过显眼,即便是他们已经换了便服,也依旧掩盖不住骨子里的耀眼。 玉瑶距离临产也没有多少日子了,算一算也就是这十天内的事。 小镇的房子都很朴素,院子也只有栅栏围着。这一日,玉瑶正在小院子里浇花,远远看到邻居妇人端了个大食盒走来。 ------------ 第六百八十章 番外 新生 3 “阿瑶!”那妇人模样还年轻,有两个孩子,几代人都是在这小镇捕鱼为生的人家。 妇人端着食盒进了玉瑶的院子,看来看玉瑶已经圆滚滚的肚子,道:“我算着就是这几日了吧!” 玉瑶点点头:“夫君也说就是十日内的事。” 妇人早就习惯了她“夫君长夫君短”的话,笑道:“你们两个啊感情真是叫人羡慕!”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一边将里面的吃食拿出来,一边徐徐道:“我们这个地方啊,整个大梁估计都没多少人知道,不过这地方还真的适合养胎,每日里听听海浪,吹吹海风,还有啊这最适合养胎的鱼肉!” 她将炖好的鱼端了出来:“别的人不懂,很多鱼有孕时是吃不得的,可我们世代在这里,就这一种鱼,吃了保管你的孩子皮肤细细嫩嫩的,又聪明又水灵!” 妇人隔三差五就要来给玉瑶送一次鱼,除了文年的打点外,更多的这村妇也都喜欢玉瑶他们这对小夫妻,她送完又说了些叮嘱的话,就离开了。 文年闻声从屋里出来,见桌子上摆好了吃的,先坐下来自己挨个吃了一遍。 “这都要临盆了,你还是这么小心,那妇人你还不够了解清楚啊,祖祖辈辈都被你查了个遍了。”玉瑶有些哭笑不得道。 “要临盆了,自然更要小心。”文年放下筷子,起身道:“为何当初在长安不愿意要孩子,就是我想从最开始的那一日起,就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的那种,我不允许有一点意外。” 他扶着玉瑶小心地在桌前坐下,玉瑶有些讨好又有些撒娇地在他身上蹭了下,喃喃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她抬起头望向他的眼睛:“阿年……这一天快到了,我突然有点害怕。” 文年握住她的手,在她一旁坐下,莞尔道:“所以我在你身边保护你。” 微风吹过,夹杂着微咸的大海的味道,这十个月中,玉瑶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味道,与建康的湿润花香不同,与长安的疾风木香也不同,这是一种,像是海鸥翱翔盘旋在空中的自由的味道。 是属于她与文年单独的自由的味道。 这一整个人生中,她都不愿意再与他人分享的味道。 玉瑶靠在他肩头:“阿年……我想要龙凤胎了。” 文年温柔地笑道:“你太贪心了。” “我想只疼一次……” “如果你不想,我一次都不想让你疼。” “不不不!”玉瑶直起身子:“我想,我特别特别想有一个我们的孩子,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这个小不点了……”她继而环着文年的腰,想把整个人埋在他怀里,不过自从肚子大起来之后,她就很难做到这个动作,她有些不悦道:“看来夫君怀中只能容得下一人。” 文年轻笑:“孩子还没出生,你就先霸占上了。”他轻轻将手抚在她的肚子上:“这对孩子不公平。” 然而不等玉瑶开口反驳,文年低头在她额头深深一吻,接着道:“不过我怀里本来就不是个公平的地方,因为永远只容得下你。” ------------ 第六百八十一章 番外 新生 4 镇的清晨格外安静,跟建康和长安这样都城的清晨不同,这里的静谧来自天地万物本身,只有仔细听才能听到的很遥远的若有若无的海浪声。玉瑶甚至觉得肚子里的孩子以后都会是个安安静静的性格。 “那岂不是随了我?”文年道。 “要是长得也像你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大概想象出你小时候的样子。”玉瑶一边说一边在脑海里想着文年小时候的模样,笑道:“听兄长提过几次,不过他说你小时候超凶的!”玉瑶摸了摸肚子:“你可不能跟你父亲一样凶哦。” 文年失笑,没想到宇文泰对小时候的事还是耿耿于怀,道:“夫人这么温柔,孩子也一定很温柔。”他说罢,扶着玉瑶道:“走吧。” 每日文年都会陪她朝着海边走一走,活动一下身子,本就没多少人的小镇被他们硬生生走出一条小路来。 文年边走便道:“我已经给长安去了信,说了我们的近况。” “父王生气了吗?” 文年点点头:“生气自然是要生气的,不过这都是兄长告诉我的。父王今日来的信里面没有责怪我们一句,我猜是忘了,他知道你要生了一定太高兴。”他笑了笑,继续道:“我从未见父王给我写过这么长的信,几张信里全是问你跟孩子的。他不放心,非要派人过来接我们,不过我想这样也好,来的时候我们是两个人,回去就是三个人了,派些人来照看孩子也是好的。” 玉瑶点点头,也觉得这个安排合理,她如今身子重,文年扶着她走得很慢,她很喜欢这样有他陪在身边慢慢往前走的感觉,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能地久天荒地走到白头偕老=。 海边一望无际,叫人心旷神怡,文年顿住脚步:“等一下。”他蹲下身来,捡起一个小小的模样圆润的贝壳:“这个可以吗?” “可以。”玉瑶莞尔:“这枚就当做最后一个吧!” …… 屋里的有个小盒子,装了许多十分小巧圆润的贝壳,看得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被打磨得光滑细嫩,文年选了些最好看的,在上面钻了孔,玉瑶正一颗一颗地穿起来。 “本来还想着过两日再串起来,但我总有种感觉,这个小家伙要提前跟我们见面。”玉瑶说着,串上了今日捡的最后一枚贝壳,然后打了个结,一串小小的手链做好了:“以后等孩子长大了,有了这串手链,就可以给孩子讲出生前的故事。” 文年接过小小的手链,握在掌心,轻轻扬起嘴角:“讲属于我们的故事。” 玉瑶莞尔一笑,靠在他肩头:“让孩子知道他有个这么好的父亲。”说到这里,玉瑶下巴靠在他肩上,抬头微微皱眉:“怎么办,我已经开始羡慕他了。” 文年轻笑,抚了抚她的发:“夫人愈发傻了,为什么要羡慕这个小不点。”他轻轻吻过她的额头、鼻尖、直到双唇,才轻轻道:“我可是你的。” 小家伙可能就是听了文年的话,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来了,仅仅三日后,玉瑶顺利产子,没有她贪心中的龙凤胎,而是个小男孩。 孩子沐浴礼后,文年将孩子抱过来在玉瑶身边坐下:“儿子很漂亮,长得像我们。” 怀中稚嫩的小不点听到文年说话,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文年,小手抓着他的头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文年冲着小不点笑了笑,道:“以后我们一起保护公主,好不好?”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