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做个大丈夫 “醒了,醒了,姑爷醒了!” “终于救活了!神医啊!” “贾郎中的药管用,毒解开了!” 一阵喧哗中,韩琛睁开了眼。 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雕花大床上,周围古香古色,富丽堂皇。 屋子很大,床边围了不少人,莺莺燕燕,女性居多,怕是有二十多个。 不少人用手帕擦泪,个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床边的硬木圆凳上,则坐着一个山羊胡老头,目露喜色,不断和旁人吹嘘自己医术高明。 刚醒过来的韩琛一脸懵逼,自己刚才还在为拉拢一个大客户,狂灌白酒,怎么就到了床上? 眼前这些,难道是主题夜店? 白眼一翻,韩琛再次昏迷,屋子里的人齐齐一声惊叫。 脑子里翻江倒海,一段段记忆强势插入。 自己穿越了,堂堂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竟然喝酒喝死了! 魂穿到了古代,这里是楚家,是越国公府,可这个世界和记忆中的历史有点不一样。 元朝之后,本应是明朝,现在却变成了武朝……原本应该建立大明王朝的朱元璋,败给了陈友谅! 大明没了,自己身处的,正是陈友谅建立的武朝,历史走进了另外一个岔路口,这是完全不同的平行宇宙。 武朝立国二百年,繁荣富足,烈火烹油。 而越国公楚家,正是陈友谅称帝的从龙之臣。 初代越国公楚殿臣于鄱阳湖一役,射杀朱元璋,得封国公,被武朝太祖皇帝陈友谅安置在宁波府,至今已经传了九代。 第九代越国公楚仁佑半年前暴毙身亡,接着楚氏一族所有男丁全部相继死光光,偌大的楚家,只能靠楚仁佑的女儿楚云兮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 百十号男丁全部玩完,连楚家的女婿们都没逃脱,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啊! 这等遭遇,何其凶残? 整个宁波府,人人心里都犯嘀咕,越国公家招婿,那跟害人性命有什么区别? 做了越国公家的赘婿,好男儿被人戳断脊梁都是小事,关键,小命难保! 自己的前身也叫韩琛,是个书生,落魄至极,无父无母无家人,读书也没读出什么本事来,整个就是生活的失败者。 这样的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早晚饿死街头的命。 可是,这货有种,敢拼命! 旁人都害怕,不敢做越国公楚家的上门女婿,而穷书生韩琛就很牛逼了,为了搏富贵,他不怕! 结果呢,这货在半个月前,成功入赘楚家,然后,被人下毒弄死了。 昏迷中,韩琛都不得不为同名同姓的穷书生点个赞,是个狼灭! “叮,大丈夫系统激活!” “属性激活:爷们金身。大丈夫横行世间,万毒不侵,刀枪不入!” 一阵燥热笼罩全身,体内的毒从下三路逼了出来,昏迷中的韩琛猛一哆嗦,一切索然无味……爽! “贾郎中,韩郎这是怎么了?” 一个清脆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为何会如此奇怪?难道是活不过来了吗?” “小姐放心,只是排毒,正常反应。” “那就好。” 越国公千金楚云兮竟然亲自陪在一旁,见证了自己排毒的全过程……好尴尬啊,韩琛决定再昏迷一会。 大丈夫系统,是个带着骚气的金手指啊,排毒都走下三路,不怕尿路感染吗? “宿主不满,可替换为大太监系统,是否同意?” “大太监系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韩琛:…… 否!哥们选否啊! 太吓人了! 同意的话,刚才排毒那一下,恐怕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哆嗦了! 再次悠悠醒转,富丽堂皇的屋子里,点起了十多根儿臂粗细的蜡烛,甚是明亮。 只见楚云兮一直守在床边,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袄裙,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双凤目隐隐含着担心,黛眉微皱,让人心疼。 “韩郎醒了!” 越国公府大小姐楚云兮手执锦帕,纤纤玉手在韩琛的额头上轻轻拭汗。 四目相对,楚云兮有些苍白的小脸上,腾起两朵红晕。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便宜媳妇,长相还挺不赖呢! 不对,何止是不赖,简直就是绝世美人! 韩琛躺在床上,不由露出一丝傻笑,哥们艳福不浅! “韩郎莫要惊慌,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楚云兮轻声抚慰,对韩琛的猪哥像视而不见,“有贾郎中在,定然保得韩郎万全。” 贾郎中……庸医! 要不是系统加身,哥们早就毒发身亡了! 可韩琛刚刚穿越,人生地不熟,讷讷应了一声,装作虚弱,闭上了眼睛。 多说多错,被人发现,肯定要被当成夺舍的恶鬼,到时候,自己面对的就不是医术不精的贾郎中了,多半会变成斩妖除魔的世外高人! 见韩琛虚弱疲惫,楚云兮不再多说,又让贾郎中望闻问切一番,终于确认韩琛无碍,一屋子莺莺燕燕喜极而泣,欢欣鼓舞。 细细交代一番,楚云兮这才带人离去,只留下一个叫做冬儿的丫鬟守着。 闭着眼躺在床上的韩琛暗自感慨,这楚云兮很不错。 本是养在深闺大院中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要挑起整个越国公府的大梁……性格必然坚毅,心智也定然不差! 身处封建王朝,未出阁的姑娘亲自掌家,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关键是,人真的很好看。 媳妇虽好,可惜暂时只能看,不能吃。 因这一代越国公楚仁佑新亡,身为女儿的楚云兮需要守孝三年,自然不可能同韩琛拜堂成亲,花烛洞房。 但是,延续家族血脉也是头等大事,楚云兮不敢轻乎,先招了上门女婿养着,表明决心。 这里面,水挺深啊! 和前身那个一心搏富贵的穷酸书生不同,韩琛上一世十八岁出社会,跑销售十年,常年蝉联公司金牌销售员,最后做到大华北区销售经理,见识过太多人心鬼蜮,经历过太多勾心斗角,社会经验老道的很。 越国公府哪里是想招上门女婿啊,分明是想找个人来探雷! 自这一代越国公楚仁佑以降,楚家有名有姓的百十口男丁,不论大小,不分老幼,全都在三个月内相继暴亡! 死法各不相同,有人失足落马摔断了脖子,有人坐船掉进了水里,有人被房檐落瓦砸中脑袋……不一而足! 就连十多个楚家的女婿,也都没能躲过这一遭,全都死光光! 若说这些全是巧合,韩琛不信,分明是有人故意针对啊! 操作这一系列死亡事件的人或者势力,和越国公府有什么深仇大恨,韩琛想不出来,但他知道,对方的意图,是要斩草除根,彻底断了越国公的血脉! 好吓人啊! 对方连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赘婿,三年后才会派上用场的工具人都不肯放过,可见心狠手辣,态度坚决! 越国公府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关窍。 自蒙难以来,越国公楚家外嫁的女子全部被婆家撵了回来,孀居媳妇的娘家也都避之不及,就连和越国公府女子有婚约的人家,也都纷纷上门退亲,当真一个惨字了得。 刚刚陪着楚云兮来探视韩琛的女子们,并非为中毒身亡的赘婿落泪,她们是在感慨自己的悲惨遭遇。 毕竟,大家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真的为他伤心? 说白了,韩琛就是个试探制造死亡事件幕后黑手的工具,看看对方要做到哪一步才肯罢休! 被当做趟雷的工具人,按照韩琛上一世的性格,肯定是有多远逃多远。 但眼下的情况,逃跑并非上策。 前身穷的要死,饭都吃不上,经常挨饿,一身补了又补的旧衣衫,就是全部家当。 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了,穷书生韩琛也不敢冒着被人弄死的风险,来楚家做赘婿,还是预备的。 如今自己有了爷们金身,万毒不侵,刀枪不入,想死怕是不容易吧? 楚云兮娇俏靓丽的面容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要自己能活过三年,这个坚毅绝美的小娘子就得和自己拜堂成亲。 婚后生下儿子,就可以继承越国公的爵位! 这可是世袭罔替的国公爵位啊,能够一代一代传下去那种! 凭本事奋斗,十辈子也赚不来! 这么难得的机会……赌了! 而且,如今全是女子的越国公府内宅只有自己一个男人能够出入……里面可是住着楚云兮十八个寡妇姑姑,三十六个孀居婶婶,七十二个遭退婚的堂姐表妹…… “叮,大丈夫系统娇妻美妾属性激活!大丈夫岂可无妻?如云美人皆可收入房中!” 韩琛:…… ------------ 第二章 换大太监系统,来得及咩? 越国公府后宅。 楚云兮换了衣衫,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昏黄的铜镜中,映出瘦削倔强的身影。 “小姐,该歇息了。” 贴身丫鬟春儿小声提醒,“已经是三更天了。” 自越国公府蒙难以来,千斤重担全都压在了楚云兮这么一个弱女子的肩头。 针对楚家的黑手依然还在,越国公府又入不敷出,原本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边担惊受怕,一边还要为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子的生计发愁。 自小陪在楚云兮身边的春儿,心疼自家小姐的紧。 越国公府的大小姐,梳妆台上竟然不是胭脂水粉,而是一本本账册……这千斤重担,是要压死人的! “不忙。” 楚云兮冲贴身丫鬟挤出一个笑容,“再想些事情。” 今日那韩琛中毒,让楚云兮内心一丝丝侥幸彻底被斩断。 祸害楚家的黑手,没打算罢休。 难道,越国公一脉,要葬送在自己手中不成? 一阵头疼,楚云兮没由来的想起替韩琛擦拭汗水时的四目相对。 那个傻书生,明明刚死里逃生,一双贼眼却大胆的很。 也对,若是平时,那人连看自己一眼,怕是也不敢,若非刚刚醒来,怎么会和自己对视呢? 楚家罹难,男丁全部死绝,说到底,傻书生也是被牵连的。 不管如何,都要护他周全……也是个可怜人,终究是自己亏欠了他。 外宅,准姑爷的小院。 望着垂泪的蜡烛,韩琛暗戳戳的做出了决定。 这个赘婿,自己要继续做下去! 不为别的,就为做个好人。 越国公府这一家子莺莺燕燕,全是女人,连个撑门面的男人都没有,太可怜了! 至于妻妾成群什么的,都是浮云,爷是正经人,不在乎! 和前身那个懵懵懂懂,只会做一步登天美梦的傻书生不同,韩琛需要了解越国公府更多的信息。 屋中除了韩琛,只剩下小丫鬟冬儿。 这丫头十四五岁的样子,是楚云兮的贴心人。 两世为人,上一世又是金牌销售出身,韩琛想要从冬儿嘴里套出点话来,不要太容易。 冬儿虽然对小姐楚云兮忠心耿耿,愿意留下来照看准姑爷,可毕竟年龄太小,哪怕明知门外有其他下人守候,依然是怕的。 谁知道眼前这个傻书生,会不会突然死掉? 毕竟越国公一脉,所有的男丁全都死了啊,而且刚刚,准姑爷也被人下过毒的,不可能就这么放过他吧? 一个小丫头,自小跟着楚云兮在越国公府的深宅大院长大,即便精明能干,终究胆子很小的。 韩琛一套话,紧张的冬儿就打开了话匣子,劈哩叭啦说了一大堆。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倾诉欲,说什么不要紧,有的说就行。 韩琛听的微微皱眉,本以为楚家好歹是国公,两百年积攒下来,必然会有海量的财富,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大武朝立国两百年,越国公府也传承了两百年。 九代越国公,到便宜老丈人楚仁佑接位的时候,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越国公这一脉的家训,钱财乃惹祸的根苗。 所以呢,每一代越国公手里只要有点余钱,就会想办法花掉。 这些年下来,一代代越国公孜孜不倦的花钱,倒是把府邸修建的富丽堂皇,高端大气。 听冬儿讲,单单现如今越国公府名下的园子,就有三处,个个雕梁画壁,尽善尽美。 越国公府更是占据了整整半条街,在宁波府中,乃是头一份! 不动产是牛逼,可是,府里没什么钱啊! 没钱这个事,不单单现在,往前面数两三代,就已经出现了。 前几代越国公是如何应对手头紧这种情况呢? 卖地,卖产业! 连着三代越国公卖下来,如今,越国公府名下的产业,只剩下府邸和三座园子了。 若不是三座园子还都不错,偶尔有豪客租赁设宴款待宾朋,多少能搞点花销,恐怕这三座宁波府有名的园子连修缮维护,都做不到! 身为金牌销售,韩琛对公司的商业化运作并非一窍不通,瞬间把握住了关键点。 这特么,没有现金流啊! 自这一代越国公楚仁佑蒙难以来,楚家更是愈发艰难,仆从下人,都遣散了好几批,如今留在府中的,除了大大小小的管事,就剩下签了死契的奴仆。 一直跟在小姐楚云兮身边伺候,冬儿对府中的情况了解不少,也常常替小姐担心。 毕竟越国公府已经没有男丁,自小长在深闺的楚云兮不得不挑大梁。 连番的治丧下来,家里账面上,只剩下不到三千两银子,窘迫的很。 三千两银子,对大武朝的普通人家来说,算的上一笔泼天的富贵。 可是对越国公府来说,杯水车薪。 正常开销,这三千两银子,怕是撑不过两三个月的。 竟然这么穷? 韩琛都惊呆了啊! 好歹是个国公啊,你们楚家随便干点什么,都不会没钱花吧? 影视剧中,高门大户巧取豪夺的戏码难道都是骗人的?! 韩琛之所以留在楚家,很大程度是冲着荣华富贵的! 只要熬过三年,就能成为越国公府的乘龙快婿,然后混吃等死,舒舒服服过完这一辈子。 上一世,为了过的好点,韩琛可是拼了命的赚钱,身体搞垮了不说,精神上的累,没有相同经历的人很难体会。 连特么死,都是为了赚钱,陪客户喝酒喝死的! 这一世,有机会不劳而获,享受富贵,孙子才愿意再去赚钱呢! 可惜,目前看来,自己的心愿落空了啊! “叮,大丈夫当顶门立户,撑起家庭的重担!支线任务1:一个月内,赚取五千两白银。 完成任务奖励神秘大礼一份!失败抹杀!” “支线任务2:六个月内,赎回菊园,彻底改善家庭经济状况。 完成任务奖励世界地图一份(全景彩页版)!失败抹杀!” 韩琛:…… 这特么的,老子这系统的新手期这么快就过了? 这都开始布置任务了啊! 还有,菊园是怎么回事? 在韩琛的追问下,冬儿极其艰难的说出了详情。 楚家的男丁连番暴毙,需要大量的钱财发丧。 毕竟越国公的爵位身份摆在那里,丧葬的规格是定死了的。 即便朝廷稍稍拨了点钱,意思了那么一下,但也仅仅只是意思一下。 为了让家中父兄走的体面,为了不落越国公府的尊严,楚云兮执掌楚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卖了家族产业中的菊园。 原本,越国公府可是有梅兰竹菊四个园子的啊! 买菊园的豪商倒也没有趁火打劫,给出了三十万两白银的良心价,并承诺三年之内,越国公府随时可以赎回。 不过,宁波府的人都知道,越国公楚家是有名的空心大老倌,三年弄来三十万两,痴人说梦! 这特么的,没有荣华富贵就算了,转眼怎么还背上了三十万两白银的债务? 歹命哦! 看着准姑爷一脸惨白,犹如死了亲娘老子,冬儿暗自叹息。 准姑爷和楚家是一条心的,在替小姐发愁呢,是个好人啊! 身为一个独自出社会打拼,一手一脚从一无所有拼到有车有房有存款的倔强男人,韩琛就不信,自己一个多出几百年见识的现代人,一个系统加身的挂逼,在古代玩不转! 不就是三十万两吗?谁就能确定,老子赚不到? 韩琛记得,上一世偶然看到过一种说法。 被武朝替代了的大明,一两银子相当于两千元人民币。 换算一下,三十万两白银,那就是六个亿啊! 这特么的,真的赚不到啊! 现在把金手指换成大太监系统,还来得及咩? ------------ 第三章 莫拐我丫鬟 和冬儿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 直到天色放亮,韩琛才从床上爬起来。 爷们金身的效果杠杠滴,这家伙体内的毒早就排净了,如今生龙活虎。 之所以在床上躺了一夜,纯粹是因为懒。 虽然陪着准姑爷说了一晚上话很累,但丫鬟冬儿的心里却安稳的很。 看气色,贾郎中的药是管用的,准姑爷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死。 伺候韩琛洗漱穿衣,冬儿要回后宅向小姐楚云兮汇报。 “冬儿,你与小姐说,我想见她。” 韩琛心中有算计,倒也不在乎楚云兮愿不愿意,“我有话说。” “哦,记得了。” 冬儿心里犯嘀咕,这傻书生之前唯唯诺诺,从不敢主动提什么要求,即便见着小姐,也都畏首畏尾,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莫非,死过一次,人就变大胆了? 再见面,楚云兮依然一脸疲惫,可怜兮兮的让人看着心疼。 楚家男丁会死光光的魔咒没有解开,连未拜堂成亲的上门女婿都被人下毒,整个越国公府人心惶惶,昨夜里听说又跑了几个奴仆。 这特么的,全是签了卖生契的家伙啊,被官府抓到,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就这,拼着做逃奴也要跑路,可见事态已经严重到何种程度了。 “楚小姐,我想出门转转。” 韩琛被系统逼着赚钱,呆在越国公府中可不成,“顺便支半年的例银。” 未拜堂,只能称呼楚小姐,韩琛自打半个月前住进楚家,就定了例银,一个月有十两零花。 系统让他一个月赚五千两,六个月赚三十万两……只能做生意了,码头扛大包,可赚不来这么多钱,做生意,要本钱的。 楚云兮一双俏目,盯着韩琛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婿看了半晌,最后惨然一笑,同意了。 “韩郎刚刚痊愈,想要外出散心,那便去吧。” 楚小姐稍显苍白的小脸上,更多的是释然,“只是韩郎身子虚弱,在外面需多多珍重才是。” 都说韩琛是个傻书生,脑子不好使,可如今就连傻书生都知道怕了。 楚云兮心下认定,韩琛被人下毒,差点丢掉小命之后,也想逃离楚家了。 没什么可指责的,例银给就是了,拿去当个盘缠也好。 只是想想自己,越国公府的大小姐,如今连一个穷酸傻书生都唯恐避之不及,当真悲凉。 冬儿领路,在账房支取了半年例银六十两,韩琛跃跃欲试。 片刻工夫,整个越国公府都传遍了,昨天中毒捡回一条命的傻书生要跑路。 外院管家目光灼灼,盘算着要不要派人跟着。 毕竟没拜堂的赘婿都要落跑,对越国公府的名誉打击太大。 出乎预料的,韩琛主动要求冬儿陪着,顺便又要了一个叫大牛的外院仆人跟着。 自然有人报信,对楚云兮言说韩琛的一举一动。 楚大小姐听完愣了愣,顿时担心起来。 这傻书生不会想临走,把冬儿那丫头也拐跑吧?! 走在古代的大街上,身后跟着丫鬟下人,韩琛顿时觉得,穿越古代当个赘婿,也挺不错的。 放在上一世,哪有愿意签卖生契的员工? 宁波府最繁华的地方,要数雨田街,各种商铺不下两千户。 二十里长街,各色商铺招牌林林总总,怕是有百十种营生。 韩琛并无具体章程,只是闲逛,算是做一下市场调查。 一路走过,心里满是震撼,同时,越发心虚。 虽然自前身的记忆中得知,大武朝商业繁华,经济鼎盛,但所见所闻,依然让韩琛有些难以置信。 整条雨田街,店铺中货源之广,品类之全,难以想象,商业之发达,物资之充盈……亦出乎韩琛的预料。 原本那一点点现代人的矜持,被砸了个稀巴烂。 他先前能想到的赚钱方法,基本全都行不通。 比如说织布行业,韩琛原本盘算,仗着有点化学底子,搞个染色配方或者改进一下织布效率,结果看了几家布行,哪一家布匹种类都有百种,颜色也不缺,没韩琛的用武之地。 韩琛又不是专业搞纺织的,能想到的技术,不一定就比得过武朝土著,只能断了念想。 类似种种,接连发生了几次之后,韩琛只能认命,走马观花先做市场调查。 朝廷在宁波府设立有市舶司,往来货物不知凡几,不少豪商都会在雨田街置办铺面,韩琛想要在这里找到发财的门路,简直不要太难。 身后跟着的冬儿倒是兴高采烈,虽然一夜没睡,却精神的紧。 这丫头,平日里专门服侍大小姐楚云兮,罕有出门放风的机会,能跟着准姑爷逛一逛繁华热闹的雨田街,兴奋异常。 下人大牛身高体壮,却憨厚木讷,一双透着老实的眼睛,时刻盯着韩琛。 出门前管家偷偷交代过,让他看紧点,别让准姑爷趁机跑喽! 心里发愁如何赚钱的韩琛,转头进了一家南货铺子,只见店里头满是金华火腿,绍兴黄酒,海鲜干货,岭南干果之类。 这种店铺,货物丰富,量却都不大,想要大宗货物,需和掌柜具体商量。 这样的铺面,韩琛不知道见过多少家,更类似于商家的展示台。 门口的货架上,摆放了十多个粗瓷大碗,里面装满了红褐色或者褐色的膏状物。 韩琛当即一愣,忍不住发问:“这里面装的什么?” 下意识,他把碗里的玩意,当成了鸦片。 “这位客官,里面是红糖和黑糖。” 店铺伙计赶紧解答。 韩琛点头,没见过这样的啊,红糖和黑糖全都放在碗里卖,也挺有意思。 “那白糖呢?白糖也这么卖吗?” “白糖?是糖霜吧?客官说笑了,糖霜那么金贵,怎可摆在外面?” 白糖……糖霜……金贵? 着急赚钱的韩琛,瞬间把握住了伙计话里的关键词。 “糖霜让我看看。” 韩琛隐隐想起点什么,觉得自己一个月赚五千两的机会,就在眼前! 伙计从柜台里小心取出一个精巧的木盒,慢慢打开,里面确实是白糖。 韩琛有点懵,金牌销售出身的他,从伙计的神态动作,还有那木盒子的卖相上能够看出来,白糖真的很贵! “这红糖黑糖,还有糖霜,分别卖什么价?” “黑糖三十文一碗,红糖一钱银子一碗,买多优惠,至于糖霜,一两银子一两糖,概不讲价。 客官,您要哪一种?” 发……发财了! ------------ 第四章 为你写诗 《天工开物》中记载有“黄泥水淋脱色法”,可将红糖化为白糖,操作简单,成本低廉。 韩琛上辈子走南闯北,一年中有十一个月都在出差中度过,曾经陪客户去过一处古镇景点,见识过黄泥水将红糖转化为白糖…… 因为那名客户十分重要,所以韩琛对当时的所见所闻记忆深刻。 他有九成把握,将“黄泥水淋脱色法”完整复刻出来! “当真一两银子一两糖霜?” 韩琛故作惊讶。 “当然了。” 伙计一脸理所当然,“客官有所不知,这糖霜来之不易,整个大武朝,一年的产量也不过五六百斤!” 伙计没骗人,这玩意,还真是稀罕东西。 有钱都买不到那种! 糖霜并非砂糖,制作的过程极为困难。 需要先将红糖熬制,等到冷却之后,糖浆表面会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再用特制的的竹篾再将其轻轻刮下来……这就是糖霜了。 这玩意,一千斤红糖才能出一两! 这次,真的要发财了! 韩琛问完价格,领着冬儿和大牛,硬是又走了二里地,找了一家新的南货铺子,花十两银子买了一百二十斤红糖。 红糖分两个竹筐装了,大牛用扁担挑着,轻飘飘如同担着一根草梗,韩琛不由暗自感慨,大牛就是牛! 再换地方买来一个酿酒用的木漏斗,齐活。 被系统逼着赚钱虽然很不爽,但这种掌握财富密码的快感,依然让韩琛欲罢不能。 大牛憨厚木讷,准姑爷让干啥就干啥。 丫鬟冬儿却转动着大眼睛,心里暗暗思量,姑爷买这么多红糖干什么? 莫非是看小姐整日为全家上下操劳,身体亏的厉害,想买些好东西给小姐补身体? 哎呀,府中虽然缺银钱,可补身体的人参、燕窝还是有一些的,小姐哪里用的着红糖? 姑爷果真是傻的,不过很体贴啊。 带着冬儿和大牛,刚刚走出雨田街,韩琛就被一帮人拦住了。 “哟,这不是韩兄吗?” 几个书生,青衫折扇,挡住去路,“听闻韩兄入赘越国公府,我等无不替韩兄感到欣慰,怎的好好的富贵生活不享受,却偷偷溜出来了?” 熟人,前身认识的几个读书人。 “原来是马兄当面,有礼了!” 韩琛脸上带笑,心里却将对方骂了个狗血喷头,“闲来无事,出来采购一番。” 这几个读书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领头的马文才,以前没少拿韩琛当猴耍,时常戏弄。 “岂有此理!” 马文才一脸愤慨,“堂堂越国公府的女婿,竟然被逼着做下人的采买活计,韩兄乃是读书人,怎可受此大辱?” 其他书生跟着鼓噪,引来不少人观望。 雨田街繁华喧闹,街口更是人流如织,哪怕是平行世界,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惯依然没变,几个书生故意大声叫嚷,很快聚拢了一批人。 “多日不见,韩公子竟然落到如此田地,可怜可叹。” 一个粉衣女子从马文才身后闪出,“奴家见了,着实心酸。” 这女子唤做画扇,中上之姿,是晴雨楼的姑娘,也就是妓。 大武朝读书人携妓出游乃是风雅之事,平日里办诗会,也少不得请姑娘助兴。 马文才是画扇的恩客,韩琛以前有幸在酒宴上见过一面,被戏弄的很惨。 在大武朝做妓女,要求很高,察言观色只是最起码的素质。 见马文才有意奚落韩琛,画扇自然在一旁帮忙。 其实,她心酸个锤子!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原来是画扇姑娘,有礼了!” 韩琛的记忆中,前身对这位画扇姑娘的怨念,竟然比马文才等人还深! 果真,女人才是男人永远的痛! 场面顿时一静! 这句诗……绝了!足可传世! 似是韩琛在感慨自己做了赘婿,又似在埋怨画扇变了心……当真变幻莫测! 马文才等人眼睛瞪大,神情诡异,盯的韩琛浑身不自在。 “人生若只如初见……怎会这样?” “必然是韩琛听来的,必然是!” “对对对,他一个呆头鹅,怎会作诗?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句诗文,拿出来装样子的!” 一帮书生好似看到了观音降世、佛陀显灵,当即进行心理层面的自我暗示。 大武朝如今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财富大量汇集,文人地位无限拔高,偏偏,不论诗词,全都被唐宋先人写尽了,遍数武朝二百年,没有一个能打的! 越缺什么,越渴望什么,读书人若是能作的一手好诗词,在什么地方都不会缺吃穿用度! 有的是人大把捧着钱财哭着喊着送上门,就连名妓也要上赶着倒贴,简直就是读书人的巅峰! 相较之下,做官什么的,都比不了,那个忒俗! 和一帮着急否定韩琛的书生不同,画扇心思更加机巧。 “韩公子,奴奴敢问,这句诗可是你作的?” 远比马文才一帮人更明白传世名句价值的画扇姑娘,连奴奴这种私房话都说了出来。 “是我作的,如何?” 韩琛有点不耐烦,爷着急回家造白糖赚钱,你们别拦路啊! 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顾身旁的鼓噪,画扇屈膝,盈盈行了个礼:“韩公子,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曾作完整?” 不用完整,画扇姑娘心下明白,单凭“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句,眼前这位韩公子,今日之后,必将名扬整个宁波府! 人的心思,都是贪婪的,画扇姑娘想要的更多!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对于剽窃诗词,韩琛毫无压力,穿越者的福利,傻瓜才讲究精神洁癖!“画扇姑娘,韩某还有事要办,你还是招呼好你这些管鲍之交吧!” 管鲍之交……呵呵。 说完,韩琛一马当先,带着冬儿和大牛,穿过人群径直走了。 马文才如遭雷击! 整首诗都吟出来了,画扇的名字就在其中……实锤了啊! 这韩琛,竟然作出了如此千古绝唱?! “韩兄,韩兄,等一等!” “韩兄,小可唐连招,想要向韩兄请教诗词之道!” “我愿拜入韩兄门下,还请老师恩准啊!” 一帮同行的书生,此时顾不得马文才,一个个如狂热粉丝一般,朝韩琛三人的背影追去! 马文才呆立半晌,猛的一跺脚,也跟了上去,“韩兄,小弟马文才愿做你门下走狗,万望不弃啊!” 最终,只留下画扇呆在原地,眼神怔怔,嘴里念念有词:“韩公子是为我作的诗,他倾慕奴家来着,可……” ------------ 第五章 泥水淋,白糖现 一阵急行,韩琛累的满头大汗,舌头都吐出来了。 武朝的狂热诗词爱好者,太特么的吓人了! 还好,马文才那帮读书人,全是弱鸡,没追上来。 再看身旁挑着担子的大牛,脸不红心不跳,一脸憨厚……你是真的牛! 就连昨晚熬了个通宵的冬儿,也只是微微气喘,小脸稍显红润。 韩琛刚刚建立的一点心理优势,瞬间瓦解。 自己这身体,也真够呛! 不说跟上辈子走南闯北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相比,连冬儿这个娇怯怯的小丫鬟,都比不了。 爷们金身只是增强防御,并没有改善体质啊,有点坑! “这位兄台,请了!” 正当韩琛弯着腰,野狗一样吐着舌头喘气时,旁边响起一个公鸭嗓子,“小可有幸听了兄台的诗,如痴如醉,想和兄台讨教一番。” 抬头望去,一个十四五岁正处在变声期的少年,也穿青衫,也拿折扇,不知从哪冒出来,正冲韩琛弓腰行礼。 这都能追过来?阴魂不散啊! 小小年纪,就想学别人作诗,当真不务正业! 老老实实去读四书五经,争取考个进士光宗耀祖才是正途! “诗词,小道尔!” 韩琛顿时化身道学先生,“吾辈读书人,当修身立命,接济苍生!沉迷诗词小道,是误入歧途!” 别挡路,爷要回家弄白糖赚钱! “兄台大才!” 小相公操着公鸭嗓,一脸崇敬,“只是,小弟对兄台所说的‘管鲍之交’也有些心得!明晚掌灯,小弟在晴雨楼恭候兄台大驾!不见不散!” 说完,那半大小子转头就走,身后跟着一老一少两个仆人。 韩琛顿时愣住了,同道中人啊! 心里惦记着明晚逛晴雨楼,韩琛三人返回越国公府。 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让大牛把红糖担子放下,先在院子角落里垒一座简易火灶来。 韩琛自进了楚家,就被安置在这座偏僻的小院里。 吃穿用度,全都有下人送来,根本不用开伙,所以,灶台也没有一个。 听闻韩琛没有趁着上街的机会逃跑,反而买回来一百多斤红糖,外院管家匆匆赶来。 “韩相公,府中并未短缺你的吃用,为何要另起炉灶?” 管家老贺,对韩琛没有好感,总是暗戳戳的想要挑刺。 “怕被人下毒,自己做饭吃。” 韩琛面无表情,然后让冬儿赶人。 神特么的管家,老狗罢了,韩琛怀疑自己中毒,就是这老狗所为! 贺管家冷笑一声,扭着肥胖的身躯,转身走了。 韩琛望着那胖胖的背影,同样回以冷笑。 关了院门,禁止其他人进入,韩琛带着冬儿和大牛操作起来。 架锅烧火,先取了五斤红糖,韩琛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慢慢将红糖化开,小心熬制。 这玩意纯属技术工种,稍有不慎,就会熬糊。 幸好韩琛上辈子孤身一人,早早出了社会,练就了一手好厨艺,倒也没有糟蹋这些红糖。 不多会工夫,红糖在韩琛的不停搅动下,变成了膏状。 不等糖膏继续融化,韩琛一声招呼,大牛将从厨房借来的大铁锅一手端起,放在地上。 把糖膏尽数舀出,放进洗刷干净的木漏斗里。 漏斗被架在一口大木桶上,下方出口韩琛提前用草塞紧,糖膏放入,不会流出。 长出了一口气,事情到了这时,已经完成了八成,幸好小爷动手能力极强,没有出错! 白糖能不能制出来,全看剩下的操作了! 韩琛仔细观察,随着冷却,糖膏慢慢有凝固的趋势。 这个,凝固的话,要到什么程度才合适? 悚然一惊啊! 韩琛实在是想不起来,最关键的一步,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才对! 或者说,上辈子,他只是远远的看过一场表演,压根就没能近距离观察,也没想过,要搞清楚其中的细节! 草率了! 看着韩琛站在原地愣神,在一旁打下手的冬儿向大牛传递眼神。 姑爷这是要做什么?制饧吗? 可糖饧不是这般做的啊! 大牛瞪着一双牛眼,盯着漏斗里慢慢凝固的糖膏,暗暗咽下口水……压根就没注意到,冬儿的眼神。 小小年纪,丫鬟冬儿就体会到了所托非人的感觉,被迫增加了不少人生感悟。 一跺脚,不管了! 韩琛决定先干再说。 上辈子养成雷厉风行的性子,让他不再纠结。 不就是五斤红糖嘛,弄坏了重新来过就是了,爷买了一百二十斤红糖,足够做实验的! 端起早早准备好的一盆黄泥水,韩琛直接倒入装满了糖膏的漏斗里。 “呀!” 小丫鬟冬儿惊叫出声,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大牛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响,胡萝卜粗细的手指指向漏斗,眼中一片呆滞! 他眼中的光,熄灭了啊! 这特么的,要不是上下有别,尊卑有序,韩琛觉得大牛能把自己生撕喽! 幸亏是在古代啊,要是自己上辈子,敢当着合伙人的面这么干,能被人揍出释迦摩尼的头型来! 韩琛一脸严肃,故作高深,死死盯住漏斗,一声不吭。 实在是,不想向冬儿和大牛做出解释,太麻烦。 冬儿一脸苦兮兮,大牛满脸失望,偏偏不敢做声。 毕竟,韩琛是准姑爷,而他们两个,只是有卖生契的下人。 浪费银子,那也是主人的事,最多过后向小姐汇报,绝不敢多嘴阻拦的……现在阻拦,也晚了。 木漏斗的漏口很小,又被糖膏糊住,黄泥水无法流出,满满一漏斗泥汤。 不去管冬儿和大牛心中骂了多少句败家子,韩琛只是盯着漏斗看,直到有滴水声出现,他才松了一口气。 十有八九,要成! 指挥一脸难过的大牛把漏斗抬起,只见黑黢黢的液体从漏口流出。 成了! “冬儿,大牛,今日所见所闻,没有我的同意,一个字也不准向旁人提起!” 韩琛郑重其事,冬儿和大牛无奈点头。 不就是浪费银子嘛,做了还不让人说,姑爷你好坏! “行了,你们看。” 冬儿和大牛随着韩琛的手指,转头望向重新放在木桶上的漏斗。 随着漏口那黑黢黢的水越滴越快,黄泥汤缓缓下降,露出了糖膏……咦?! 原本红褐色的糖膏,竟然变成了洁白的糖霜! ------------ 第六章 小姐,得救了 木漏斗中,黄泥汤缓缓下降,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尖。 晶莹剔透,如沙如雪,粒粒分明。 韩琛捏过一点,扔进嘴里。 嗯,挺甜的,就是……白砂糖。 “黄泥水淋脱色法”当真可行,最牛逼的地方是操作简单,成本极低,剩下的,就要看砂糖出产的比例了。 “尝尝,都尝尝。” 韩琛表情坦然,充满了世外高人的逼格。 商业生存法则之一,内心哪怕慌如惊驴,表面也得稳如老狗! 一肚子不满的冬儿迟疑的伸出葱白小手,用食指在砂糖堆上轻轻一点,却不敢放进嘴里。 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韩琛,眼神中全是探究。 被黄泥汤淋过的糖膏,姑爷都吃,多脏啊? 昨日,莫不是因为姑爷自己吃了脏东西才中毒的?! 还是等上片刻,姑爷没事我再吃! 大牛比较听话,姑爷让干啥就干啥,胡萝卜粗细的指头狠狠在白砂糖上一沾,摁下去一个坑。 “甜的?!” 大牛惊呆了,不停的吧嗒嘴,留恋的狂舔手指。 废话,砂糖不甜,难道是咸的? 小丫鬟冬儿见状,赶紧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小巧的粉舌舔了舔……一双大眼睛猛然瞪圆,清秀的小脸上满是震惊! 韩琛看了,心中充满了装逼成功后的巨大满足感。 小丫头表情丰富生动,骨骼清奇,是块可造之材,回头姑爷教你斗嘴、含苞待放、独占鳌头等等绝技! “姑爷,你,你造出来糖霜了!” 冬儿拉着韩琛的衣袖,左右乱晃,上下蹦跳。 可惜,终究是年纪太小,没有上下摇摆的资本,不过放心,姑爷会一手把你带大。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韩琛高深莫测,“再等等,看看能出多少糖霜,然后偷偷去告诉小姐。” 冬儿一愣,接着欢欣鼓舞。 作为贴身丫鬟,冬儿知道这些日子来,小姐为了整个越国公府有多为难。 楚家遭逢大难,千斤重担压在小姐一个芊芊女子的肩头,整日里为了缺少银钱发愁……如今姑爷造出了糖霜,能赚多少银子? 姑爷当真是……当真是天纵奇才!小姐再也不用发愁了! 只是,为何要偷偷告诉小姐? 这时,漏斗中滴下的水滴,已经连成了水线。 漏斗中,黄泥汤水位直线下降,白色砂糖构建的小山丘,逐渐显现。 冬儿和大牛犹如身在梦中,脑瓜子嗡嗡的,只觉得姑爷神仙手段,又好似看了一场戏法,就连小院里安静的空气,都变的凝重几分。 大牛是三观被颠覆,满脑子都是点石成金、狗屎变银子的传说。 而冬儿见识稍广,小小的脑壳里,全是长着翅膀的银锭飞来飞去。 等到漏斗中的水彻底排空,韩琛让冬儿把白砂糖小心取出。 称了称重量,有一斤多。 漏斗底部,还剩下一半的砂糖,只不过颜色焦黄,卖相不佳,韩琛连看都不看一眼。 其实,剩下的砂糖味道没多大差别,只不过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琛韩先生认为,这些残次品会影响自家白砂糖未来的品牌效应。 而且,有可能泄露“黄泥水淋脱色法”的制作工艺。 冬儿一张小脸涨的通红,把贴身荷包清空,装了满满的白砂糖飞奔向后宅。 大牛拎着扁担,守在小院门口,闲杂人等一律不准进入,除非是小姐亲临! 韩琛则坐在院子一角的桂花树下,心中暗自盘算。 熬制糖膏大概用了三斤红糖,出了一斤多白砂糖,成品率大概在五分之二。 自己用十两银子买了一百二十斤红糖,全部投入生产的话,能够造出四五十斤白砂糖。 按照一两糖霜一两银的市场价,毛利润在百分之四五百…… 当真要发财了! 考虑到大规模生产的集中效应,工艺改良后的效率提升,原材料大量采购的成本下降……红糖转化为白砂糖的最终比率,可能在百分之六十左右,甚至更高! 爷一个月赚五千两银子的任务,稳了! 长长松了一口气,这种被刀子逼着赚钱的感觉,真特奶奶的不爽! 至于半年时间赚三十万两银子的事情,回头再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钱要一文一文赚,好高骛远可不行,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外宅的一间厢房中,贺管家老神在在,靠在一张躺椅上。 肥胖的身躯压的躺椅咯吱作响,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一个青衣小帽的干瘦下人猛然闯入:“管家,我见冬儿那丫头,从姓韩的小院里出来了!” 贺管家一个鲤鱼打挺,躺椅嘎吱乱响,没挺起来。 下人搀扶着,贺管家这才坐直了身子。 “那丫头去了何处?” “急急忙忙去了后宅,小脸红通通的,也不知怎么了。” 干瘦下人一脸的神秘,像极了丽春院里听墙角的大茶壶。 贺管家一把甩开下人搀扶的手,冷哼一声:“李四,没凭没据,莫要多想! 你继续去盯着那个姓韩的,不准多事,记得多来汇报,去吧。” 望着李四离开的背影,贺管家陷入了沉思,冬儿定然是去寻小姐了,姓韩的呆头鹅中过毒之后,反而和小姐有来有往,这是想做啥? 后宅,翠枝楼。 楚云兮正对着一堆账本发愁。 家中银钱不多,只能勉力维持越国公府的体面,可坐吃山空之后,又该如何? 本身,若是爹爹还在,越国公府的招牌也能拿去和商贾合作,赚些银钱救急,可连番发生的暴毙事件,让楚云兮不敢妄动,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愿意沾越国公府的名头。 眼下,楚云兮看谁都像是残害楚家满门男丁的凶手,哪怕有人主动寻上门来谈合作,她也不敢答应。 整个楚家,能让人这么无法无天,谋害所有男丁的东西,就剩下越国公这个爵位了,楚云兮害怕有人趁虚而入,她不想成为楚家的罪人。 之所以提前选定赘婿,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只为替楚家保住国公爵位。 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么一大家子,支撑下去,真的好难。 难道说,还要再发卖一座园子不成? “小姐小姐,得救了,姑爷找到了生财的法子!” 满头大汗的冬儿,一阵风似的,闯进了翠枝楼。 ------------ 第七章 何等的妖娆妩媚 翠枝楼中,楚云兮伸出芊芊玉指,小心翼翼沾了点白糖,放进嘴中。 甜美异常。 看似糖霜,却颗粒分明,晶莹剔透,卖相上,远远超出。 没有红糖的那股子味,也没有其他异味,是纯粹的甜。 甚至,因为砂糖含在嘴里,有个融化的过程,味觉感受上,要比一两银子一两糖的糖霜,口感还要强上不少。 楚云兮不由想起,幼时府中甚是宽裕,用糖霜制作的糖包、点心,是自己的心头好。 后来年岁渐长,身为家中长女,楚云兮便不再贪嘴。 糖霜虽贵,越国公府却也负担得起,只是数量稀少,想要采购,十分麻烦,点心零嘴,楚云兮自然紧着弟弟妹妹们。 堂堂越国公府的千金,竟然因为一撮砂糖,陷入了回忆之中。 “小姐,你是不知道,姑爷有多厉害!” 还沉浸在黄泥汤制白糖的震撼中,冬儿语气夸张的厉害,一双手在空气中比比划划,“一盆黄泥水倒下去,当时我和大牛都傻眼了!” “噤声!” 一旁的春儿出声喝止,“那傻书生只不过是小姐的权宜之计,你怎么口无遮拦,称他为姑爷?” 春儿大上一岁,平日里也以大姐自居,此时开口,吓的冬儿赶紧闭嘴。 两人都是楚云兮的贴身丫鬟,一颗心自然全都是向着自家小姐的。 原本,两人的认知相同。 韩琛这个傻书生,只是国公府寻来探雷的工具人,小姐委屈自己,和他定下婚约,也只为堵上悠悠之口。 两个丫头,都没想过,小姐会在三年守孝期满之后,真的嫁给那个呆头鹅。 这些话是不能说的,小姐很忌讳。 春儿听冬儿一口一个姑爷,这才急了,生怕惹小姐厌恶。 只不过,冬儿跟着韩琛东跑西颠,心中称呼姑爷习惯了,又见识了变戏法一般的手段,眼看就能帮小姐解决缺乏银钱的大难题,加上一昼夜未曾睡觉,困倦的很,兴奋之下,一时口快。 “春儿,不得胡言。” 楚云兮从思绪中惊醒,“韩郎虽未和我拜堂,却有婚约在身,称呼他一声姑爷,本是应该。” “是,小姐。” 春儿和冬儿一起低头,恭声应是。 只是两人都替小姐不值,感觉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 若不是越国公府遭逢大难,小姐何至于此? 两个丫鬟,倒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从小跟在楚云兮身边,立场使然罢了。 “韩郎可有什么交代?” 家族重担,这半年多来,已经让楚云兮提前告别了伤春悲秋的千金小姐思维,自然明白韩琛不会只让冬儿送来些糖霜给自己品尝这么简单。 “那书生,唤小姐前去面谈。” 冬儿唯唯诺诺。 “要称呼他,姑爷!” 楚云兮语气稍重,冬儿赶紧应是,大大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 望着两个从小便跟在身边的丫鬟,楚云兮暗自叹息。 女儿家的婚约,怎能儿戏? 如今,自己和韩郎的事情,怕是整个宁波府都传遍了,就连京城,估摸也得到了消息。 我楚云兮堂堂越国公嫡女,如何能做那朝三暮四,悔婚之人? “姑,姑爷今日外出时,还作了一首诗。” 想起姑爷作诗时的意气风发,冬儿忍不住偷偷告密。 “作诗?说来听听。” 楚云兮脸色稍霁。 自己选这便宜相公,前前后后也曾打听过,是个读书不成的,秀才也没能考上一个,平日里有些呆傻,被其他书生称作呆头鹅。 若非如此,怕也不会拼了命,选择入赘楚家。 这样的人,能作出什么诗来? 怕不是贻笑大方。 只是,原本就知道详情,楚云兮从未在才学方面对韩琛有过幻想,自然也说不上失落,听闻冬儿提起,只当是闺中笑谈。 冬儿这丫头,胆子很小的,刚刚说话重,总得让她发散一下。 冬儿絮絮叨叨,将今日外出的见闻说与小姐听,说到马文才一帮人戏弄韩琛,听的楚云兮和春儿皱眉,说到画扇帮腔,更是让人气愤。 不管如何,韩琛现在是越国公府的人,戏弄他,就是折了越国公楚家的面皮! 当说到姑爷大发神威,作出一首好诗,让众人哑口无言,反过来追捧的时候,楚云兮彻底愣住了。 两个丫鬟自幼跟着自己,也曾读过几本书,也识得几个字,平日闲暇,也能看话本消遣。 可要说有什么文才,却是半点也无,只能算是认得字,看得懂账本。 “人生若只如初见”悱恻隽永,便是不通诗词的人,也觉得顶好,但,她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韩郎大才!” 楚云兮眼中闪过异光,她自幼有学问极深的西席教诲,学识不比一般的秀才差,当然明白,自家便宜相公这首诗,怕是能传世! “那位画扇姑娘,当真好命,也不知是何等的妖娆妩媚?” 这世上,有不吃糖的女人,但绝没有不吃醋的女人! 饶是越国公嫡女,千金小姐楚云兮也不能免俗。 楚小姐心中恍惚,却是想到,单凭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在读书人眼中,韩郎未必就配不上自己这个越国公嫡女! 春儿和冬儿相视一眼,心中暗自惊奇,小姐这是……为那个呆头鹅吃醋了?! 姑爷小院。 大牛手持扁担,威风凛凛,犹如为君王守门的戎装大将。 不知有多少下人偷偷观望,暗自嗤笑。 这大牛憨憨傻傻,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物,竟然也想学着别人媚上讨好? 可惜,傻就是傻,选了那呆头鹅献殷勤。 莫说那姓韩的傻书生能不能活到和小姐拜堂成亲,哪怕真的入赘了,也是个身份比咱们这些下人强不到哪去的窝囊赘婿! 有甚好巴结的? 给这种货色哈卵子舔沟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帮下人,惯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心中对韩琛的地位早有认知,此时远远的看上几眼,唾骂几声,也是平常。 若不是大牛有一把子蛮力,又懂些枪棒,怕是会有人围上去指指点点。 正在这时,一阵低低的喧哗,有那机灵的,赶紧忙起手头的活计。 却是大小姐带着春儿冬儿,从内宅走了出来,径直去了大牛守着的小院…… 大小姐又去见那傻书生,两天来,这是第几次了? ------------ 第八章 韩郎,我有一事相求 得到李四线报的贺管家,扭动着肥胖的身躯,颠颠赶到。 可惜,一根筋的大牛直接把人拦下了。 “姑爷交代,只准小姐和后宅女眷进入!” 大牛手持扁担,表情刚毅,歪头想了一会,这才想起下半句台词,“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 见了大牛艰难背台词的憨样,楚云兮和两个丫鬟忍不住掩嘴轻笑,贺管家却急的跳脚。 “你这憨货!” 在小姐面前吃瘪,老贺不答应,“什么时候,我成了闲杂人等?!老夫是外院管家,整个外院,什么地方都去得!滚开!” 连一个大牛都搞不定,小姐会怎么想? 她会怀疑我老贺在外院的掌控力啊! 面对贺管家,大牛先天气弱,若非见识了姑爷点石成金的神仙手段,正是头脑发热的当口,说不得立马就让开了。 不过大牛的脑袋,相当于传说中的286处理器,一次只能处理一件任务,贺管家虽然积威甚重,但大牛死活不肯让路。 “贺管家好大的威风!” 韩琛的声音,从小院内传出,“这院子既然拨给我了,自然是我说了算,我说不让进,你就不能进!怎的,偌大的越国公府,还没了规矩不成?” 听到姑爷的声音,大牛胆气一壮,手里的扁担,仿佛也变得更加坚硬! 楚云兮绣眉微微皱了皱,俏脸上闪过一丝不喜。 春儿和冬儿相视一眼,两个丫鬟,小脸也绷了起来。 贺管家胖脸一僵,涨的酱红,急匆匆赶来的汗水,冒出的更多了。 韩琛这番话,杀人诛心。 听着好似是和贺管家斗气,实际上则是说,老贺势大,以下犯上,以奴欺主! 若不然,准姑爷为何会如此针对一个外院管家? 贺管家虽然位高权重,但终究是个下人,他签了卖生契的,韩琛哪怕再被人诋毁鄙视,他也是小姐的未婚夫婿,是主子。 论封建王朝中身份的重要性。 对付韩琛,贺管家可以暗地里使坏,可以背后骂娘,但是当着面,尤其是掌家小姐楚云兮在场的情况下,老贺只能摆正位置,尽到下人的本分。 “贺管家,既然韩郎不愿见你,你先去忙吧。” 楚云兮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波澜。 “是,老奴告退。” 贺管家愤愤不平,心里怕是已经和韩琛十八代祖宗轮番发生了关系,表面上,却也只能委委屈屈,老实滚蛋。 院子内,韩琛一脸嗤笑。 这老王八,真以为小爷不懂宅斗? 办公室政治了解一下? 玩不死你! 打开院门,韩琛请楚云兮和两个丫鬟进来,又把守门的大牛叫进来,反锁了院门,防止有人窥探。 见韩琛身在越国公府,还这般郑重其事,谨小慎微,楚云兮和春儿主仆两个,也不由慎重起来。 “小姐请看,这就是我和大牛、冬儿制成的糖霜。” 韩琛直奔主题,“所用红糖三斤,可得糖霜一斤三两,若是有老练匠人操持,产量应该更高!” 红糖三斤,可产白糖一斤三两……竟然有如此重利?! 这些日子来,被银钱困扰的楚小姐,顿时惊呆! 冬儿忙着报喜,压根没说清楚转化效率,只说姑爷造出了白糖,楚云兮原本以为,傻书生的手段,和普通匠人没多大区别,千斤红糖才产一两糖霜那种。 毕竟,冬儿带去后宅的白糖,只有小小的一荷包。 谁知道,竟然是三斤红糖产一斤三两白糖! 掌家半年,楚云兮自然明白,这种手段能赚取多少银钱,对眼下的越国公府代表着什么! 原本以为,是傻书生为讨自己欢心,搞出来的小把戏,谁知道,竟然是一项能把越国公府从泥潭里拖出来的大买卖! 这傻书生,为何有如此本事? 先是作了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接着又展示这般点石成金的手段,这么厉害,为何此前潦倒落魄? 楚小姐小小的脑袋里,全是问号。 韩琛却不管那么多,指挥大牛和冬儿,重新制作了一次白糖。 春儿在一旁帮忙,同时暗暗记忆工序。 这丫头是有心眼的,和冬儿一同,也被掌家的楚云兮当做左膀右臂培养了一段时间,明白制糖的手段,代表着什么。 只是见到那姓韩的呆头鹅和小姐站在一旁闲谈,有来有往,春儿顿时有些气恼。 在她心里,姓韩的傻书生本就如何也配不上自家小姐,这些日子来,没少替小姐委屈。 谁知这呆头鹅不但不珍惜入赘楚家的机会,洁身自好,谨守夫道,竟然还和妓勾勾搭搭,更是为了那个叫什么画扇的女人写诗! 听小姐说,那诗写的不错,足可传世! 如此行事,狼心狗肺无疑! 还不知道已经被春儿贴了渣男标签的韩琛,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和楚小姐说话。 看似讨好跪舔,实则在套取信息。 冬儿毕竟只是个小丫鬟,许多事情,知道的不深。 想要摸清楚越国公府这趟浑水的深浅,必然要从楚小姐下手。 楚云兮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制糖上面,虽然心中惊讶韩琛为何如此健谈,和原本唯唯诺诺连话都说不囫囵天差地远,但并未有所怀疑。 毕竟,夺舍重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轻易不会联想。 趁着楚小姐注意力不集中,韩琛套出不少有用的信息,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多。 随着深褐色的水滴在漏口下方连成了线,木漏斗中的黄泥水缓缓下降,再次露出了洁白的小尖。 制糖的手段,竟然如此容易?! 饶是看过了韩琛那一斤三两的成品白糖,心中早已相信,但亲眼目睹一遍“黄泥水淋脱色法”的神奇,楚云兮依然震惊莫名! 别说是她,就连大牛和冬儿这种二进宫,震撼也不曾减少。 真•点石成金! 小小的院子里,没人说话。 韩琛也机智的闭口不言,让众人好好消化掌握财富密码的深沉情感……只不过,那个叫春儿的丫鬟,为何会对小爷横眉冷对?小爷得罪她了? 哼,前不凸后不翘,小小对A可笑可笑……小爷不和你一般见识! “韩郎,我有一事相求。” 深深吸了一口气,楚小姐屈膝,竟然盈盈行了一礼,“还请韩郎将这制糖的方子,让于我楚家。” ------------ 第九章 你我夫妻一体 楚云兮如此行事,大出韩琛所料。 整个制糖的过程,小姐你全都看了个通透啊,经手的人又是你家的下人,完全可以出了门,转头自己生产! 你是越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代表的是豪门大户啊,不用在乎我一个小小的落魄书生。 这年代,是没有专利权这种说法的,谁掌握了的工艺,谁就有资格组织生产,至于搞发明创造的可怜虫,你理他作甚? 你这么郑重其事,没有一点世家大族该有的气质……你应该巧取豪夺啊! 太让人失望了! 以后成了亲,让为夫如何放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你打理!差评! “小姐折煞我也!” 韩琛一脸惊慌,满眼深情,“你我夫妻一体……区区一个制糖的方子,本就是打算赠予小姐,解我楚家燃眉之急的!” 这特么,一番话被韩琛说的情真意切,爱意绵绵,楚小姐当即羞红了脸! “夫妻一体”?呸,这人怎的如此无礼,是登徒子无疑! 冬儿和大牛,都惊呆了啊! 姑爷当着咱们的面,向小姐表达爱慕之情,太过孟浪了吧? 春儿一张脸,满是嫌弃,这傻书生竟然趁机调戏小姐,要不要叫人把他赶出家门? 偏偏的,韩琛原本有个外号,叫呆头鹅。 这么生硬的表白,不叫趁机要挟,叫符合人设! “韩郎请自重!” 楚小姐有点生气了,“还未拜堂,莫要胡言。” “玩笑,开个玩笑!” 韩琛见好就收,总有大家都习惯的一天,“小姐有意,我韩琛有求必硬!” 胸脯拍的山响,便宜占的分明。 关于制糖工艺,韩琛早有打算。 这玩意,他自己生产不合适,一是规模小的话,赚钱太慢。 二是没有合适的销售渠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大牛和冬儿参与其中。 身处武朝,越国公府是韩琛的依靠,越国公府倒了,他损失就大了。 答应让出制糖工艺,韩琛提了两个要求。 头一个,所有的工艺手段,不能让外院的人知道,尤其是贺管家。 第二条,制糖赚取的银钱,需算作是他对越国公府的贡献。 这么要求,自然是为了保密,“黄泥水淋脱色法”太过简单,聪明人一看便会。 而对贺管家的敌意,韩琛不怕摆在明面上。 他有八成把握,自己中毒就是贺管家做的手脚。 你个老狗,都想要小爷的命了,小爷自然不会放弃在老板面前抹黑你的机会! 至于赚的钱算作他的贡献,则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 神特么知道,不这样说的话,方子交出去之后,赚的钱系统还算不算在小爷的头上? 条件,楚小姐自然点头应允。 莫说是韩琛,楚云兮自己也信不过外院这么多下人。 至于功劳记在傻书生的头上,楚小姐也只认为是韩琛想要刷刷存在感,嗯,挟恩求报! 饶是如此,楚云兮也郑重其事的写了一份契,上面标明,制糖之法乃是韩琛所授,日后不论楚家获利多寡,纯利一成,皆归韩琛名下。 事情定下,楚云兮叫来后宅的管事方大娘。 方大娘乃是楚小姐的乳母,在楚家兢兢业业三十年,精明能干,后宅的一应事物,都是她在操持。 听闻有了赚钱的法子,方大娘满脸喜色,对韩琛这个准姑爷更是恭维无度。 楚家如今的境地,方大娘怕是比楚云兮都清楚明白,这种时候,还讲究什么规矩、脸面,能帮家里赚来银钱的姑爷,才是好姑爷! 忙忙碌碌,方大娘带着几个心腹丫鬟,学会了“黄泥水淋脱色法”,众人这才离开韩琛的小院,此时,已经是夕阳西下。 冬儿被留了下来,楚小姐让她以后就呆在这边,照顾韩琛的生活起居。 贴身丫鬟都指派过来,小爷的身份地位猛涨一波,爽! 吃了饭,洗漱之后,就只剩上床安寝了。 古代就这点不好,天一黑就没什么像样的娱乐活动,只能缠绵床榻,单纯而枯燥。 韩琛睡在卧房,冬儿则睡在卧房外的隔间,方便夜里伺候主人起夜、喝水等等。 冬儿这丫头,忙了一天一夜,白天又跟着韩琛东跑西颠,本还有些害羞,谁知脑袋一挨着枕头,顿时睡了个昏天暗地。 只留韩琛躺在床上,夜不能寐。 小姐的贴身丫鬟,又称作通房大丫鬟,婚后,是要陪姑爷睡的。 如今冬儿又被楚小姐指派给自己,小爷我是不是可以…… 咳咳,还是太小,下不去手。 不过,冬儿放心,姑爷一定把你带大,会弄清你的深浅,也会让你知道姑爷的长短,咱们主仆,早晚会知根知底的! 不急不急,来日方长嘛。 躺在床上,韩琛思索下一步该如何办。 自己已经和越国公府深度绑定,想要把日子过下去,必须要重振楚家。 而残害楚家男丁的幕后黑手,韩琛有了那么一点头绪,但准确性不高。 目前能看到的,就是贺管家。 这老狗给自己下毒,必然是幕后黑手的帮凶,只要抓住他这个点,总能扯起后面的线! 不把幕后黑手揪出来,小爷没法安心。 爷们金身虽然刀枪不入,万毒不侵,但是,并不是安枕无忧。 敌人还可以用火烧,用水淹,用土埋……小爷我,并不安全! 所以,得有其他傍身的东西,让幕后黑手有所忌惮,不敢用尽全力对付自己。 第二日一早,吃了早饭,韩琛又出门闲逛。 自然还是带上冬儿和大牛,以及预支的例钱。 宁波府繁华的紧,能去的地方有很多。 韩琛走马观花,毫无目的,可惜,没有再找到可以发财的门路。 冬儿喜气洋洋,姑爷能干,替越国公府寻了发财的手段,小姐终于不用日日为银钱发愁了。 就是姑爷口无遮拦,希望小姐别厌恶他才好。 若是韩琛知道冬儿的想法,肯定会告诉她,女人心,海底针,嘴上说不要的,最终会说不要停。 大牛依然憨厚沉默。 这小子认死理,嘴巴严的很,昨晚回去,任凭其他下人如何询问,他都谨遵姑爷的嘱托,一个字也没往外说。 是个好跟班,韩琛决定,提拔大牛当自己的书童。 虽然形象差了那么点意思,但让人放心啊! 以后本姑爷出门逛个青楼,会个小娘什么的,大牛必然不会出卖我的! ------------ 第十章 娘子果真能干 天刚放亮,宋大娘就早早带了几个得用的丫鬟、婆子,去了竹园。 小姐楚云兮,随后也带着大丫鬟春儿赶了过去。 所用马车、下人,全都要提前备好,越国公府是遭了难,可牌子没有倒,大小姐出行的排场可以从简,但总要有合用的人手跟着才是。 望着粼粼马车远去的影子,忙出了一身汗的贺管家长出了一口气。 昨日当着小姐的面,被姓韩的傻书生落了面皮,害怕因此恶了小姐,贺管家不得不尽心尽力,好好表现一番,争取保持个好印象。 只是这府中都快揭不开锅了,小姐竟然还有心思去竹园游乐,当真让人惋惜。 贺管家捶着水缸粗细的老腰,在李四的献媚声中,回了自己常呆的厢房,脸上露出讥讽之色。 千金小姐就是千金小姐,前些日子还说要担起越国公府的担子,不会坠了越国公的牌子,现在如何?还不是无力回天,只想借游乐嬉戏逃避! 这楚家,必然是不行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掌家,早晚得出乱子! 越国公府,竹园。 宋大娘赶来的早,楚云兮到的时候,竹园里的丫鬟、仆人正在收拾东西。 这园子雅致清静,最难得的是空地颇大,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制糖工艺必须保密,园子里的下人就得迁走,做工的,另有他人。 上午时分,另一架外表低调,内饰奢华的马车也进了竹园。 马车上,有李记银号的标识,跟随的护卫、下人有十多个,排场不比楚云兮这个越国公千金差。 “采薇妹妹,多日不见,当真想煞姐姐了!” 楚云兮笑语盈盈,一双美目,透着欢喜。 “姐姐如今掌家,自然贵人事忙,哪里会想起我来?妹妹我想搭把手,占越国公府点便宜,姐姐却避之如虎,当真让人心酸。” 李采薇说着埋怨的话,娇俏的脸上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这姑娘,生了一张狐媚子脸,尖下巴、大眼仁,柳叶细眉、小嘴唇,不笑就能勾人,此时笑起来,眼睛自然的成了弯月,好似正在放电。 若是韩琛在此,肯定要喟叹一声:此女与我有缘! 按照现代的说法,这位采薇姑娘天生一张小三脸,男人见了,脑子里只有一种想法:收入房中。 李采薇乃是楚小姐的手帕交,两人自幼相识,情同姐妹。 楚家蒙难,楚云兮掌家之后,便少了来往,细算起来,姐妹两个得有小半年没有见过。 “妹妹莫要埋怨。” 楚云兮露出一丝苦笑,“原本以为,掌家不过柴米油盐,精打细算便可,谁知道竟有那么多门道,姐姐这些日子来,当真做了不少难。” 这番疲惫、凄苦的神态,只有在闺中密友的面前,才会显露。 李采薇当即心疼,赶紧说了些宽心的话。 楚小姐前些日子疏离,李采薇自然明白对方的心思。 无非是楚家蒙难,生计艰辛,不愿让自己这个闺中密友难做。 说到底,还是前几代越国公留下的首尾,将家中能够发卖的产业、田地全都糟蹋个精光,偌大的楚家,竟然没了进项。 若是见面,难免会接受李家的帮扶,可楚云兮怕偿还不起,日子久了,恐让闺蜜做难。 今日相约,怕是楚姐姐已然撑不下去了,李采薇的荷包中,早早备下了三万两银票。 “咱们姐妹难得相见,不说这些恼人的话了,妹妹看看这个。” 说着,楚小姐取出提前准备好的精巧纸包,打开之后,露出粒粒晶莹剔透的白砂糖。 “咦,姐姐这糖霜,为何与我家的不同?” 采薇姑娘心细如发,只一眼,就看出白砂糖的不同。 “这是我家韩郎……就是那个人,他做出来的,姐姐与你细细说来。” …… 韩琛带着冬儿和大牛,在外闲逛到了晌午。 宁波府繁华,但城却不大。 并非是韩琛以现代人的目光审视,有所偏差,而是受先天条件影响。 江南多水,丘陵也不少,想要寻到一片合适的巨大平地建城,极为困难。 多水,地下必然水脉丰富,城自然不能建在水脉交汇之处,挑挑拣拣,留给江南百姓建城的地方,就更少了。 所以,这里的城池往往不大。 加上纵观历史,外寇入侵多是自北而来,不管哪朝哪代,兴盛时,江南都是赋税米脂之地,没有外侵略的压力,当权者自然也就没了建城的动力。 同时,和地貌平坦的北方相比,江南的城池形状并不规则,多受地形限制,古代生产力低下,想要建成北方城池那般横平竖直,基本不可能。 宁波县城的城墙,破败不堪,已有数百年历史。 本应修缮,可大武立朝之前,乃是元蒙统治中原,更不可能让汉人建造、修缮城墙,而太祖皇帝陈友谅乃是自南方发兵,掀翻了元蒙,南方就是根据地,自然也用不着修建城池。 待到天下太平,城墙修与不修,也没甚差别了,劳民伤财搞那个作甚? 直到几十年前,倭寇横行,糜烂地方,众人这才想起城墙来。 可人都是记吃不记打的,待到倭寇被剿灭干净,便又无人提起这档子事来。 韩琛自然没有考古的心情,只觉得闲逛了一上午,腹中饥渴,要寻那酒肆用饭。 谁知兜兜转转,到了灵山保国寺。 保国寺香火鼎盛,香客云集,寺前的一条街上人来人往。 让韩琛奇怪的是,保国寺前头的这条街上,遍布书坊。 这卖书的,和寺庙难道还有关系不成? 卖书的多,读书的穷酸也就多。 这年头,消息传递慢的很,哪怕是朝廷政令,层层推行下去,也需要不少时日。 偏偏的,街上却不时有“人生若只如初见”传来。 有那穿着青衫的书生,三五成群,摇头晃脑吟上一遍,接着大家伙齐声叫好,再各自抒发一下对作诗之人的仰慕之情,最后一起感叹,也不知那画扇小娘子,究竟是何等的夺魄勾魂…… 韩琛暗自得意,在大武朝做诗人果真有前途! 短短一个昼夜,小爷我作的诗便传遍整个宁波府,读书人的嘴,当真厉害! 其实,无非是这书坊一条街上,读书人扎堆,替韩琛扬名罢了。 连带着,画扇也名声鹊起,以后寻她打茶围,怕是要涨不少银钱。 寻了间酒家吃饭,听着耳边不明真相的读书人疯狂夸耀自己,韩琛觉得挺爽。 “支线任务1完成,奖励神秘大礼包一份,请注意查收!” 是大丈夫系统! 五千两银子,已经赚到了?! 昨日才研究出来的制糖方子啊,这么快就开始产生利润了? 我家娘子,果真……能干! ------------ 第十一章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嫖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虽然自己这金手指名字有点中二,但给出的奖励当真不差! 韩琛暗戳戳的在心底查看,系统给的大礼包中,包含了三项奖励。 九牛二虎之力、绝世剑术,以及魅力提升。 九牛二虎之力,就是字面意思,真的有九头牛两只虎相加的力气! 绝世剑术更不得了,韩琛有信心,现在给他一把剑,他能从保国寺前街杀到后巷! 至于魅力提升,倒是一时之间,品不出什么效果。 嗯,为何气氛好像变了? 韩琛只顾低头暗自查看奖励,突然感觉身边猛然一静。 抬头望去,却见冬儿这小丫头,一双眼睛充满惊愕和迷醉,与自己对视一眼,立马低头,细腻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一层红晕…… 这就是,魅力提升的效果? 泡妞神器啊! 等不及想回家,想要和楚小姐面对面,怎么办? 还没等韩琛爽完,却发现一旁的大牛也脸膛涨红,望着自己愣神…… 这特么的,小爷我不搅基! 上一世,韩琛为了冲业绩,为了把商品推销出去,几乎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但是,再搏命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底线。 韩琛的底线就是,绝不男上加男! 男人改道,穿肠过肚! 这特么,谁受的了?! “大牛,你看什么看?!” 饶是有九牛二虎之力加身,韩琛此时也声厉内茬。 “我突然觉得,姑爷好像变的不一样了。” 大牛挠着脑袋,满脸的疑惑,“好像,变的威风起来,就像……对,就像关帝庙里的关二爷一样!” 这憨货,嘴笨的厉害,有这么夸人的吗?和关二爷相提并论,姑爷我受之有愧……挺好! 只要不是窥视姑爷我的美貌,咱们还是好朋友,主仆之谊天长地久! 韩琛这幅身躯,原本瘦弱无比,但毕竟是书生出身,哪怕家里穷的吃不上饭,也不肯舍下身子去做工。 常年躲在家里苦读,倒是憋出来一张小白脸。 相貌只能算是中上,如今有爷们金身、九牛二虎之力和绝世剑术加身,顿时气质上,就变的英气勃勃。 魅力提升之后,更加光彩夺目,风度翩翩什么的,都不用提,层次太低,非要强行解构韩琛的此时的美貌,只能说既有英挺伟岸的男子汉气息,又有儒雅风流的书卷味。 若是有后世写古言女频的大神在,或许能描述出韩姑爷容颜的万一。 吃了饭,再次回到街头,韩琛才真正明白,魅力提升的威力。 此时的武朝,经济繁荣风气开放,女眷上街是为常态。 江南地区,织造业正处在鼎盛,女人出门做工,一样赚钱养家,妇女地位为历朝历代之冠。 如此一来,女人们的胆子也就大了许多。 韩琛主仆三人,走在街上,不少去保国寺上香的大姑娘小媳妇,只觉得韩琛韩姑爷唇红齿白,双眉直插入鬓,青衫着身,身后还跟着仆人丫鬟,气度非凡,忍不住就要多看两眼,一路行来,衣裳上头也不知道沾了多少眼珠子。 更有那走街串巷的大脚婆子,一把扯住韩姑爷的衣袖,问上一句,公子可曾婚配? 这特么的,韩琛落荒而逃啊! 大牛虽然憨直,可也是个男人,当即羡慕眼热,我要是能有姑爷一个手指头的魅力,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 冬儿却提心吊胆,这些疯婆子太过恼人! 我家姑爷已经名花有主,你们乱扯些有的没的作甚? 刚刚那个自称金牌媒婆的最可恶,竟然说知府老爷家的小姐年方二八,娇俏可爱,尚待字闺中,非要给姑爷保媒拉纤,当真黑了心肠! 知府家的小姐,就很厉害吗? 比的过越国公府家的千金吗? 冬儿暗自生闷气,心下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向小姐进言,务必把姑爷看紧了,莫要给旁人可趁之机! 出了人流密集的街道,韩琛才长出一口气,原来做型男的感觉,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看了看日头,已经偏西,不能再耽搁了。 主仆三人回到越国公府的街口,韩琛让冬儿自己回家。 “姑爷我还有邀约,不好言而无信,我带大牛去赴宴就行。” 昨日那公鸭嗓的小相公,相貌端正,说话又好听,可不能放人家鸽子。 “姑爷说谎,你是想去逛青楼,去嫖!” 冬儿不傻,昨日她也在场,明白姑爷说的是谁。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嫖呢?” 震惊于冬儿的大胆,韩姑爷一本正经,“这叫文会,顶高级的,有助于姑爷我拓展人脉,增长声望。” 冬儿还是不信,最后韩琛作了保证,并主动让大牛监督自己,这才把小丫鬟哄回了家。 可刚进了越国公府的宅院,冬儿就后悔了。 大牛傻傻的,如何能看得住姑爷? 到了最后,怕不是姑爷带着大牛,一起嫖到失联? 小丫鬟急匆匆的返身冲出大门,却是人毛也没有一根,当即垂头丧气,苦着一张脸去寻小姐。 晴雨楼位置极好,在奉化江畔,不过,却只是个三等青楼。 青楼的存在,源远流长,从尾缀可以判断出它的规格,一二等的青楼,尾缀以院、馆、阁为主。 三四等的青楼多以班、楼、店命名。 在这之上,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教坊司,那是官营,里面全是犯官家眷和外族贵女,消费水平更高。 可就算是三等青楼,进去也得两钱银子的支酒费打底,要睡姑娘,根据品质,低的大概五六钱就够了,贵的一二两。 普通百姓肯定消费不起,肉疼的紧,于是就有了面向大众的勾栏。 青楼妓馆,也是讲究聚集效应的,临奉化江的一条街上,全是烟花之地。 此时已是傍晚,青楼早已开门营业。 穿红戴绿的小姐姐们,倚在二楼的美人靠上,笑吟吟的望着街上的行人。 见到那穿丝绸的款爷,就会出声招呼:“老爷,上来奴奴陪您小酌一杯吧!” 当真是,莺莺燕燕,脂粉香甜。 韩琛兴致满满的四处打量,这就是武朝的娱乐场所啊,当真不错。 而大牛一张脸涨的通红,额头差点冒出蒸汽……他一个家生子,从未见识过如此场面,如何受的了? ------------ 第十二章 公子多金 此时的青楼一条街上,人影稀稀落落,还未到最热闹的时刻。 待到掌灯时分,那时再看,必然摩肩擦背,人声鼎沸。 正是如此,韩琛主仆二人才格外抢眼。 大牛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端是条精壮汉子。 有那经验丰富,见识过人间繁华的小姐姐,必然知道这样汉子的妙处,一个个盯着大牛铜浇铁铸一般的身躯狂吞口水。 而韩琛韩姑爷,则靠魅力加成,几乎吸引了所有女子的目光。 如此唇红齿白,器宇轩昂的美男子,平日里哪能见得? 真真如话本里的唐长老一般,恨不得咬上一口,也不知能不能得长生? 此时风气,良家女子尚且大胆,更别说青楼中拥有专业素养的小姐姐们了。 当即有人如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挺直了腰身,从美人靠上站起,冲着还在看景的韩姑爷二人就喊:“那位相公,奴奴今晚空闲,不如上来说两句话,奴奴给你打五折!” 哄抬x价大家都能接受,可主动降价搞恶性竞争,顿时招来一片笑骂。 “兀那小娘,恬不知耻!老身做主,只要公子肯来我得月楼,今晚消费全免!” “公子莫听她们胡言,若到我鹤鸣楼来,本姑娘的嫁妆,就是你的了!” 一时之间,整个街上,竟然充满了拍卖行的气氛! 韩姑爷带着早已慌乱的大牛抱头鼠窜,小爷是想来嫖的,不是让你们嫖我的! 众姑娘老鸨见那刚刚还器宇轩昂,犹如一只小公鸡昂首挺胸的公子落荒而逃,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就好似无良少年蹲在街角偷看美女,而美女因为紧张摔了个大马趴一般欢畅。 欢乐时光过去,众位小姐姐怅然若失,若是那位公子真的进了自己的房,究竟要不要收钱呢? 韩琛带着大牛,一路狂奔,寻了晴雨楼的招牌,一头钻了进去。 直到此刻,主仆二人这才觉得有那么一丝安全感。 男孩子出门在外,果真要注意保护自己! “这位爷,多谢关照生意,可咱晴雨楼今夜包场,请您移步,去别家看看,定能寻到中意的小娘。” 晴雨楼的大茶壶弓着腰,小心翼翼陪着笑脸,挡在韩姑爷身前。 两个护院远远望着,若韩姑爷打算闹事,他们必然出手驱赶。 刚刚这两人跑的快,还未曾阻拦,就已经闯进了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追债的烂赌鬼,若是惊扰到了客人,老板可是要罚俸的! 韩琛喘匀了气,轻咳一声,将身上的青衫抚平,顿时,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发散出来。 大茶壶的腰,弯的更低了,两个护院,也微微低头,不敢再死死盯着看。 这位公子气度俨然,必然是经纶满腹的才子,不好得罪! 这就是包装卖相的重要所在了,若是换做以前,韩姑爷未入赘的时候,一件打了补丁的破长衫,连晴雨楼的门都进不了,哪里会有人如此恭敬? “我和朋友有约,就定在晴雨楼。” 包场?那小相公果真有钱! 要知道,晴雨楼并非只有画扇一位姑娘,越是这种档次不高的青楼,姑娘数量越是多。 整个包下来,一晚上价钱不菲! 想起昨日遇见那位公鸭嗓的小相公,韩琛暗自点头,是个阔少! 身为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琛的眼睛很毒的,昨日就曾留意,那小相公衣衫华丽,手中折扇精美不凡,腰间更是挂了块手掌大小的羊脂玉牌,必然是有钱人家出身。 如若不然,韩琛也不会着急赴约。 “韩公子到了,快里面请,我家公子相候多时了!” 一个阴柔的嗓音响起,却是那小相公的老仆从晴雨楼内走出,昨日见过的。 韩琛含笑点头,踱步而入。 大茶壶顿时如惊了的驴子一般,在前头引路,大声招呼婢女们伺候。 这位爷,可就是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一位啊! 昨日里,画扇小娘子得了一首木兰辞,顿时名声大噪,待到今日,竟已传遍整个宁波府,眼看着,身价如上元节的烟火一般,一飞冲天! 连带着,咱晴雨楼的名气也跟着做大,老鸨的嘴都要笑歪了! 若是能把这位爷伺候高兴了,再留下只言片语,那晴雨楼的生意怕不是得直冲云霄啊! 如今,韩琛的大名,已经传遍花街柳巷,刚刚在路上,若是亮明身份,怕是那些小娘老鸨,就不止是嘴上调笑,而是真的直接下手拉人了! “韩兄当面,请了!” 公鸭嗓的小相公从里间走出,拱手唱了个肥诺。 “昨日紧迫,竟未询问贤弟姓名,当真不该,还望贤弟莫要怪罪。” 韩琛回礼,出声相询。 “韩兄言重了,小可陈厚照,字子龙。” 字子龙?小相公,你可是常山人士? “贤弟的字,英武的紧!韩琛,字不癫。” 韩琛一夸,那陈厚照一脸得色,显然也觉得自己的表字牛逼的紧,少年心性,展露无疑。 此时读书人往来,若是自我介绍时不说表字,是一件相当失礼的事情,潜台词就是,哥们不想再见到你。 可只有及冠的读书人才能取表字,除非你读书有成,比如中了秀才,长辈赐字才成。 小相公陈厚照是什么情况,韩琛不了解,但是他自己的表字,是刚刚取的。 两人弟恭兄谦,携手走进了里院。 你看中我的才,我相中你的财,大家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晴雨楼的老鸨柳娘笑的脸上开了花,扭动着丰盈的身躯亲自引路。 临街的二层小楼后面,是个宽敞的院子,假山流水倒也不缺,还有不少精舍坐落其中。 习习江风吹来,伴着潺潺江水缓缓流动的声响,很是有几分意境。 酒宴被摆在院中的凉亭里,不会气闷,还有几分风雅。 韩姑爷一边和陈厚照闲扯,一边四处打量,不知何时,目光就落在了柳娘扭动的腰肢上。 说是老鸨,怕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晴雨楼中就自称老身,古代当真恐怖。 其实,以韩琛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还是这位柳娘更堪入眼些,其他姑娘全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没长开,哪里比得上柳娘这种拍一下就知道自己换姿势的成熟女性有趣? ------------ 第十三章 姑爷要学坏 待到入席,莺莺燕燕一字排开,却是晴雨楼的姑娘全都到场,任凭二位公子挑选。 韩姑爷抬眼一看,脑海中闪过两个词:会所、嫩摸! 这一昼夜来,名声鹊起的画扇姑娘则不再其中。 早已换上了崭新的华丽衣衫,耗时一个下午画了精致的妆容,画扇姑娘含羞带怯,被柳娘推到了韩姑爷的身边。 在场的人,全是一副真心祝福的恶心表情,就好像老母亲见到自己耍光棍四十年的儿子终于娶到了在外打工卖衣服年入六十万的美娇娘一般。 随着“人生若只如初见”那首木兰辞四处传颂,韩公子苦恋画扇姑娘而不可得的故事,也瘟疫一般到处流传。 这特么的,败坏了小爷的名声啊! 这画扇只不过庸脂俗粉,怎能配得上小爷我的盛世美颜? 哪怕她长的再好看,小爷心底的怨念深重,也不可能任她坐在身边! 韩姑爷可是很记仇的! “唉,相见不如怀念,退下吧。” 韩琛挥一挥衣袖,犹如赶苍蝇一般。 画扇的脸瞬间惨白,这一整天的精心打扮,竟然都化作东流水! 其他姑娘,则是齐齐眼睛一亮,心里顿时一片火热! 看来,这位韩公子并非对画扇一往情深啊!奴家的机会,来了! 不能怪这些姑娘不念姐妹之情,实在是,韩公子太过诱人。 要知道,单凭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画扇大概率能够名垂青史,身价暴涨只是一时,扬名却是一世、百世! 自古以来,因为诗词名传百世的名妓还少吗? 一炮而红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还去讲究塑料姐妹情,那才是脑子抽风,真正有病! 柳娘眉眼通挑,虽不知画扇为何恶了韩公子,但还是扯了下呆若木偶的画扇,让她赶紧退下。 “不癫兄这句‘相见不如怀念’,可是取自司马光『西江月』中‘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陈厚照陈子龙扯着公鸭嗓子,摇头晃脑。 韩琛一阵汗颜,他懂个锤子! 文人相交,就这点不好,随便一句话,都要讲究典故、出处。 自己一个现代人,能背点诗词,还是上一世为了讨好某位客户下的苦功夫,那些个典故、出处,小爷不懂! 至于前身,读书读傻了的货色,更指望不上! “有甚出处,有感而发罢了!” 韩姑爷一脸大气,随意挥手,大有不把前人放在眼中的架势。 偏偏的,他如今魅力无双,如此做法,不但不让人心生厌恶,反而觉得狂放不羁爱自由,颇有魏晋古风! 只要这个形象立稳了,日后和他相交的读书人,必然不敢在他面前拽文。 论人设的重要性。 果然,陈厚照眼睛一亮,拱手言道:“不癫兄真性情也!” 却是少年心性,不喜古板风气,正是爱好出圈行为的时候,用现代话说,中二少年好忽悠! 画扇姑娘退下,其他姑娘翘首以盼,等着陪韩公子饮酒唱酬,争取一炮而红。 陈厚照陈子龙请兄长先选,长者为先嘛。 谁知韩姑爷一脸淡笑,一把拉住柳娘的小手,直言小爷就好这口! 顿时惊掉了一地眼珠子,柳娘十年前确实是晴雨楼的一枝花,打个茶围都要三两银子,可如今年老色衰,接替前任做了老鸨妈妈,怎就入了韩公子的眼? “姑爷,咱……咱在这是要作甚?” 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大牛一直守在韩姑爷身后,嚅嚅不敢多言,见姑爷真的拉了女人的手,这才忍不住出声询问。 自己可是小姐派来侍奉姑爷的,姑爷要学坏,不能不管! 姑爷,万万不可对不起小姐啊! 韩琛的身份,随着“人生若只如初见”流传,自然也被人深挖出来。 越国公府楚家的入赘夫婿,预备的。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众人一直称呼他为韩公子,止口不提入赘的事,就是怕他难堪。 如今这傻大憨粗的下人竟然敢插嘴询问韩公子的事,肯定是楚家指派来监视他的啊! 韩琛愣了愣,哈哈一笑:“这是我的书童,唤做大牛。” 众人冷汗直冒。 这位壮士,身高臂长,铜浇铁铸,黑铁塔一般,你哪怕说他是杀人劫道的好汉,咱们都好接受一点。 这特么,你说他是个书童,韩公子,莫要拿人寻开心啊! 柳娘媚眼流转,却是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顿时娇媚一笑,顺势跌坐在韩琛身旁。 这傻大憨粗的书童,必然是楚家的眼线,韩公子不得已,才拿老身当做障眼法,需得替他遮掩一番! 在场的人,除了那陈子龙之外,全是眉眼通挑之辈,顿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嘻嘻哈哈不再多言。 只不过,姑娘们心中却是暗自担忧,妈妈莫要假戏真做,馋韩相公的身子才好! “大牛,我与陈相公吃酒,谈的是读书人的事,你不懂,去一旁守着就好。” 韩琛给了大牛一个严厉的眼神,憨厚的大牛顿时折服于姑爷的威严。 他毕竟是个家生子下人,又是自小在越国公府这种极其讲究规矩的地方长大,不敢违逆姑爷的。 韩琛拉过柳娘,细细嘱托,让人给大牛在角落里安排些酒饭,好好款待。 只是姑娘丫鬟之类的,就别往跟前靠了,让大茶壶陪着吃喝就行。 大牛,不是姑爷打击报复,姑爷是怕你失足深陷啊! 有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战之身亏于女穴。 你若是亏空了身子,以后再也无法给姑爷提供现在这种坚实伟岸的安全感了啊! 陈小相公心思浅,只当兄长真的喜欢柳娘这一款,顿时眉开眼笑,冲着剩下的十多位姑娘招手,公子我全要了! 顿时,莺莺燕燕云集在陈小相公身边,斟酒喂食,好不欢乐。 而陈小相公身后那一老一少两个下人,全都双臂低垂,眼角都不抬一下,显然没把眼前的情形当回事。 这位子龙贤弟,家中定然富甲一方,连贴身的下人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对比大牛,韩姑爷一声叹息,脑海中没由来的闪过前世的一句台词:今晚所有消费由赵公子买单! ------------ 第十四章 嫂嫂,俺老孙要出来了 韩琛之前,只是个落魄书生,穷的要死,又没什么文采,从未有到晴雨楼这类娱乐场所消费的经验。 命里只有一次接触到拥有专业素养的小姐姐,还是被那马文才叫去,故意消遣戏弄,就这,到死都对画扇念念不忘,心怀愤懑。 因此,韩姑爷对大武朝娱乐场所的规矩知之甚少,就算知道那么一点,也是道听途说。 酒宴上,诸位小姐姐平时待客的手段,就有点施展不开了。 无非是唱酬作诗对对子,再简单点,就是行酒令。 韩姑爷上一世为了跑销售,纵横酒场,会的那些“两只小蜜蜂”之类的玩意,眼下没有施展的空间。 不过,韩琛最会拉关系套近乎,一番闲聊劝酒下来,真真是,和那陈厚照陈子龙,犹如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般! “传闻新科状元年后替《西游记》作序,将其中的道理说了个通透,儒释道三家的精义挨个点评,不知贤兄可曾观否?” 却是那陈子龙见韩琛不愿多说诗词歌赋,偏偏说话好听,合自己的胃口,不愿在不癫兄面前跌份,强行找话题。 虽然走进了时空岔路口,但历史的惯性强悍无比,武朝和韩琛那个世界的明朝有诸多相似,连历史人物都重合率极高,这个世界,也有《西游记》,也被朝廷列为禁书。 可现如今大武立朝二百年,文风鼎盛,读书人早已不把太祖皇帝陈友谅立下的规矩当回事,便是禁书,也翻印了无数遍,更是养活了无数说书先生。 新科状元都不怕,亲自下场给禁书作序,可见此时武朝思潮澎湃到了什么地步。 因此,《西游记》故事莫说是读书人,就连那市井老妇,也是耳熟能详。 陈厚照少年心性,认准了韩琛是个有大才的狂士,特意挑了禁书来说,说白了,就是有点争胜的念头,潜台词,兄弟我也不差,我也敢无视朝廷法令! 韩琛飒然一笑,新科状元是谁他都不知道,哪里知道那人做的序是什么样子。 但是,韩姑爷不怕! “那西游,无非是有后台的妖怪都接走了,没后台的妖怪都打死了,有甚可说的!” 此话一出,陈子龙顿时愣神,这份见识,自己果真差哥哥十万八千里! 读书人,你离经叛道怼天怼地对空气,没本事,那叫狂生,用现代话说就是无能狂怒。 但你有本事有文采,就叫颇有魏晋之风。 韩琛的人设就是如此,这番后台理论一出,顿时稳了。 “为兄也有对西游有些心得,今日酒兴正浓,厚颜与贤弟说上一段。” 韩琛放下酒杯,先侧脸让柳娘用贴身的手帕擦净了嘴。 诸位小姐姐欢声鼓舞,全都洗耳恭听,想要看看,这人人皆知的西游,韩公子能说出什么新意来。 陈厚照坐直了身体,也等着听兄长的高论。 韩琛心底暗笑,青楼酒宴,你非要讨论新科状元,贤弟,你还是太年轻啊! 这么好的赛道,你不开车,岂不是浪费了? 莫慌,老司机带带你,保证车速快到飞起! “咱们说一说,三借芭蕉扇。” 韩琛面带笑意,诸位坐稳,要启动了! “那一日,唐僧师徒来到了火焰山,大火熊熊,土地公告诉孙大圣,想要熄灭火焰山的火焰,就得向铁扇公主求芭蕉扇。” “那铁扇公主乃是孙大圣结拜兄弟牛魔王的发妻,气恼孙大圣坏了自家孩子红孩儿的自在生活,不愿借芭蕉扇。” “二人展开肉搏,孙大圣化作小虫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皮。” “孙大圣说:嫂嫂,我已经在你里面了。 铁扇公主说:啊,好疼,我受不了,你快出来。 孙大圣说:嫂嫂张嘴,俺老孙要出来了。 两人斗的正欢,谁也没发现,此时牛魔王就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切。” 说到这,韩琛端起酒杯,润了润嗓子。 “那牛魔王该如何做?一个是结义兄弟,一个是结发妻子。两难取舍。” 陈小相公以为韩姑爷要说兄弟之情,以此试探自己,顿时正襟危坐,眼神炯炯。 “不,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和离了。” 韩姑爷风轻云淡,方形盘把的极稳。 诸位姑娘早就听出味了,此刻哄堂大笑,花枝乱颤,自有机灵的,小声在陈厚照耳边细细解释,小相公也跟着笑出声,连干三杯,大呼好玩! 柳娘更是笑的酥软了身子,斜斜倚进韩姑爷的怀里,温香满怀,丰润至极,不是一般的带鱼可比。 有那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小姐姐,顿时就皱起了眉头,要遭,妈妈真的馋韩公子的身子! “兄长真性情,不若咱们结拜吧!” 那陈厚照笑到岔气,突然起身,“难得遇到兄长这样的妙人,是我的造化!” 韩琛一脸懵逼,老哥我刚讲完牛魔王要和离,你就要和我做结义兄弟……小老弟,你确定不是馋我家娘子? 陈厚照身后那两个垂手静立的奴仆,当即抬起了头,眼神惊讶,欲言又止,最后,那老仆微微摇头,年少那仆人嘴唇嚅嚅,终究没敢言声。 一众小姐姐起哄叫好,当即就摆上了结拜用品,韩琛和陈厚照肩并肩冲着奉化江的方向一番跪拜,成了结义兄弟。 两人起身,相视一笑,亲近感从心底冒出。 古人重诺,这一拜,二人今后就是通家之好,可以托付妻儿性命那种。 重新入席,这感觉就不一样了,兄弟二人再次推杯换盏,就没了原本就不多的疏离感。 陈厚照陈小相公,此时放开心怀,兴致勃勃,大谈武事,从排兵布阵到九边近况,竟然是无所不知。 此时的武朝,承平二百年,除了九边略有战事,其他各处安稳的很,早已没了开国之初的尚武精神,文贵武贱是为常态。 虽然比不上另一个时空的大明朝末期,七品文官敢斩杀三品武将,但也相差不远了。 文人行武事,众士子倒是津津乐道,毕竟,军功可封爵。 但真的潜下身子去学武备知识,并没有几个。 如陈厚照这般,条条框框皆精通,不是糊弄事的,更是难得。 甚至,陈小相公对于如何稳定九边,制衡外族,都有谋划,当真不是胡吹大气。 韩琛韩姑爷一边陪聊,一边在心里暗暗揣摩,宁波府距离应天南京不算远,自己这位结义兄弟虽然书生打扮,但如此精通武事,想必是家学渊源。 南京城里,多武勋,也不知道自己这兄弟,是哪家的公子? 真要论起跟脚,越国公楚家也是武勋一脉,咱们哥俩,结拜的不冤! 陈厚照说的兴起,平日里家中管束的严,哪里有机会说一说胸中的抱负? 即便想说,也没有个明白人聆听。 自己这位结义大哥端的不凡,虽然不甚精通武事,偏偏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什么队列训练可增强纪律性啊,什么军卒操练能形成下意识反应啊,林林总总,见识不比家中请来的诸位师父差!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触类旁通? 我这兄长,有大才! 两人一气说到月上中天,还觉得意犹未尽。 只是今晚,必定要宿在晴雨楼了。 在院子一角的大牛,被大茶壶连灌了不少酒水,加上大鱼大肉吃了许多,早已困倦的趴在桌子上,呼噜打的山响,也顾不上监督姑爷的任务。 陈厚照只觉活了十多年,直到今日才寻得一知己,精神莫名,随手要过自己的佩剑,直接送于义兄。 武朝时下的风气,士子佩剑乃是风流,官府不管的。 因有了系统奖励的绝世剑术,韩琛早就想弄一把趁手的兵刃随身带着装逼,只是还未来得及,没想到,陈小相公就巴巴送来了。 佩剑一入手,韩琛就感觉出了不凡。 这是把倭刀,因样式不适合文人携带,特意寻了名匠改成了横刀模样。 刀鞘裹了黑色鱼皮,前端有两道铜箍,上面绑着小指粗细的细绳,正是所谓的波斯双环,最先是从西域传过来,后来就逐渐变成大多数佩戴刀剑的方式,可以悬挂在腰间,尤其得文人之钟爱。 刀柄也用鱼皮细细缠了,美观至极,虽比麻绳缠绕差了点吸汗能力,但颜值就是正义。 刀柄末端刀鼻处则系着有一截儿童小臂长短的刀穗,鲜红颜色,飘飘荡荡,甚是潇洒。 韩琛轻轻轻轻抚摸着镂空的刀盘,微一用力,抽出半截刀锋,刀盘下面的截铜,又称刀颚,其上刻着“村正”二字,刀颚下面的刀刃刃面上有锻打所致的极为漂亮的云纹。 妖刀村正的名头,便是在另一个时空,也响亮的很。 只不过村正不是单独一把,村正是当时日本伊势国的制刀世家的家名,只要是这个制刀世家所做的刀,都刻有村正的铭文,都是村正,以华丽的刃文和锋锐著称。 自宋代起,扶桑对中国的大宗交易主要就以刀剑和折扇为主,这时候的扶桑刀的锻造已经全面超越武朝了,是以陈小相公佩戴村正,并不奇怪。 “好刀!” 有绝世剑术傍身,韩琛自然识货,“只是为兄身无长物,没有合适赠予兄弟的回礼。” “兄长说的什么话?” 陈厚照操着公鸭嗓,大着舌头嚷嚷,“兄长如今龙困浅滩,些许俗物,不用挂怀!等到风云际会,一飞冲天,兄长必不会忘记子龙!” 一番话说的豪气干云,韩琛这样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银币,也心生感慨。 哪怕是拉关系,也分三六九等,对于眼前这位义弟,韩姑爷是真的待之以诚,此时不由也动了真感情,将那村正直接挎在了腰间。 顿时,英气勃勃,小姐姐们美目闪亮。 时候不早,也已饮的尽兴,陈厚照怪笑着要去安寝。 这时,晴雨楼的小姐姐一个个盯着韩姑爷,犹如白骨精瞧见了唐长老。 柳娘倒没忘记和女儿们的约定,直言年老色衰,要让韩姑爷挑选旁的姑娘侍寝,自己这幅老菜皮的模样,平白辱没了韩公子的身份。 韩琛飒然一笑,小爷说了不玩带鱼就是不玩带鱼! 怎的,你们还想逼迫本姑爷不成? 当即站起身来,一手搂着柳娘那柔软的腰肢,一手端起酒杯,仰头喝干。 “我有一词,赠予柳娘!” 韩琛带着七分醉意,朗声宣告。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只留下奉化江流水的声音,以及大牛的鼾声。 一众小姐姐双手捧心,眼冒桃花。 来了来了,他真的来了! 陈厚照酒意也醒了三分,直勾勾盯着韩琛,心中期待,我大兄又要一展诗才了!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一首蝶恋花,当即让柳娘泪湿衣襟。 “最是人间留不住”,韩郎是如何想出来的,直朝人心窝子里插刀啊! 古代娼妓,大多有些学识,若是那头牌、花魁,更是才学不输正经读书人。 那些流传甚广的演义传说中,为何名妓花魁常常自哀自怜? 无非是学识太高,懂的太多。 若是一个女子,作诗填词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胸中才学不输男人中所谓的才子,可身份地位却低贱的很,如何能不心理失衡? 可若不是娼妓,却也根本不大可能学到那么多的东西,一个良家小姐,学诗歌唱酬干什么?做妓女去么? 柳娘虽然眼下二十七八岁,是晴雨楼的老鸨,可十年前,却是楼里的头牌! 这样的出身,才学不差,可正因为她有才学,才能听得懂韩姑爷吟的这首蝶恋花。 将手中酒杯掷于地上,韩琛搂着柳娘扬长而去,直奔身后的二层小楼…… 一众小姐姐个个美目闪烁,眼带泪光,妈妈这一遭,值了啊! 陈厚照哈哈大笑,畅快无比,一点也没有争风吃醋的念头。 我兄长大才,明日之后,宁波府又将多出一首可供传唱的佳作! 这一夜,韩琛睡的甚是香甜,穿越后的紧张、不安,甚至被人谋害带来的压力,消散一空。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男人的灭火器呢? 清晨时分,韩姑爷和陈小相公顶着奉化江边的薄雾,带着仆人从晴雨楼中走出。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都觉不虚此行。 只不过陈厚照陈子龙的两个仆人一脸欲言又止,而大牛更是碎碎念念,小声嘀咕,回家之后没法向小姐交代。 陈厚照带有马车,豪华座驾就在街边等候,兄弟两个准备同车而行。 刚刚走到马车旁边,早已等候在此的车夫取了垫脚的小凳,兄弟两个正在谦让谁先蹬车,惊变突来! “软骨头,受死!” 一声高呼,犹如炸雷落在耳边! 街边的小楼上,一道木质窗棂猛然炸裂,木屑飞散,犹如暗器一般飙射而来。 静静流淌的薄雾瞬间被撞开,一道雄壮身影,夹裹在电射的木屑之中,从二楼一跃而下,手里挥舞的长刀,化作长虹,朝着韩琛的脑袋上,直劈下来! ------------ 第十五章 韩姑爷一刀两断 惊变突现,生死一线! 陈小相公满脸愕然,保持踏步登车的动作愣在当场。 因昨夜胡闹,浪费大量精元而有些发白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这特么的,都白的发青了! 身后两个仆人,年少那个直接一把抱住自家公子,合身滚进马车下面,反应机敏,临危不乱。 而那老仆,瞬间睁圆一直半开半合的双目,原本浑浊的眸子突然精光四射! 闪身护住马车,双袖一甩,两只干枯黝黑的手掌猛然张开,犹如苍鹰的利爪一般,薄雾中,竟能隐隐看到黯淡的金属光泽! 反观大牛,甫遭袭击,先是愣神,接着须发皆张,哇呀一声吼,竟然不顾自己安危,以血肉之躯朝韩琛身前挡去! 直面刀锋的韩姑爷,此时进入了玄之又玄的状态。 好似时间流速被放缓了一倍,所有人都进入了0.5倍速播放状态。 各人的反应更是清晰的映入脑海,犹如身在空中,从高处俯瞰一般,当真奇妙。 虽然说,大牛的反应速度、应变能力比之义弟的两个奴仆慢上半拍,可这憨货护主的心思,却是一点不缺! 危机时刻,竟然以血肉之躯替本姑爷挡刀,算得上忠心耿耿了。 最为难得的是,大牛显然不曾经受过相关的训练,所有应对、动作,皆是来自心底的下意识反应……这书童,收的不冤! 若是前世,花再多钱,怕是也雇不到这么肯为老板拼命的员工! 韩琛虽然脑子闪动无数念头,可身体的反应却诚实无比。 寒光一闪,一道白练似隐似现,在那团兜头劈下的刀光上一撞,再无踪迹! 系统出品,绝世剑术! 刀光破碎,从临街二楼一跃而下的雄壮身影在空中一滞,接着竟然分成两段! 直到此时,拔剑的清越龙吟,才传进所有人耳中。 而韩姑爷身前的薄雾,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缓缓从中分开…… 拔刀术,一刀两断! 护在马车前那老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猛然一凝,瞳孔快要缩成针尖,心中震撼,比之遇到刺客偷袭还要强烈! 而合身前扑的大牛,双臂护在脸上,铁塔般的身躯撞上韩琛……可惜,韩姑爷有爷们金身和九牛二虎之力,脚下生根,大牛哎呦一声,被反弹跌倒。 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的大牛,只觉得自己刚刚撞在了城墙上! 瞪大双眼望去,只见那发动雷霆一击的黑影坠落长街,一颗须发丛生的硕大脑袋Dua g的掉在青石板上,上下蹦跳两次,才骨碌碌滚到一边。 那甚是雄壮的无头尸身则摔在地上,手脚四肢还在微微抽搐。 空中,洒落一片血雨。 点点猩红,滴落在姑爷脸上,竟不显得狰狞丑陋,只是平添了几分肃杀…… 此时韩琛的形象,如烧红的烙铁一般,深深的印在了大牛的心底……这般威风,当真杀神一样! 帅不过三秒,韩琛望着距离脚下不远的无头尸身,还有那泼墨一般涂在石板路上的猩红,直觉喉头发痒,嗓子难受,胃里的东西猛然上涌……转身就吐了啊! 上一世,韩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金牌销售,虽然也有因业务中动了旁人的蛋糕,被十多人追着打的经历,但两世为人,如此劲爆血腥的场面,却是从未见过! 更别提,自己亲自出手,将人一刀两断。 这特么,要了亲命哦! 陈厚照那老仆,唤做老魏的,一个箭步闪到韩琛身边,在他脑袋、胸前一阵乱摸,确定没有受伤之后,扑向了地上那被斩首的贼人。 这特么的,老玻璃趁机占小爷我的便宜! 奉化江边的这条长街,遍布青楼,如今时候尚早,卖鲍的海鲜商人们还未起来,空空荡荡,一个闲人也无。 老魏略微查看了贼人的尸体,转身将陈小相公从车底搀扶出来,又一巴掌将吓傻的车夫打醒,招呼韩姑爷赶紧上车,显然是想一走了之。 这特么的,就这么跑了,真的能行? 就在这时,那窗棂破碎的二楼房间内,探出一个颤巍巍的脑袋……“啊!杀人了!啊!” 尖锐的叫声,犹如拉响的防空警报,也好似深夜炸街的玛莎拉蒂,顿时将整条街的人全都惊醒! 走不了了。 当街杀人的麻烦,比韩琛想象中要小很多。 概因有人报官,前来勘察的衙役见了老魏从袖里摸出来的一个小金牌。 宁波府的效率恐怕从未这么高过,不过将将晌午,韩琛一帮人就从县衙中走了出来。 “大哥好身手!” 陈厚照一脸兴奋,对于清晨的一幕丝毫没有胆怯之意,“一刀两断,一了百了!就连那贼人的长刀,都被大哥你斩断了!” “占了兵刃之利罢了。” 韩琛恹恹没有精神,好似还未从第一次杀人的心理创伤中走出来一般,“若不是贤弟昨晚赠予我的村正,怕是一刀两断的就是为兄了。” 兄弟俩又说了几句,陈厚照见韩琛神不思蜀,只当他遭遇大事,心神震撼,不再挽留,只说改日再约兄长吃酒畅谈。 领着大牛转过街角,韩琛的眼睛,猛然闪过一道精光。 针对越国公府的幕后黑手,没有就此放弃的念头,心心念念,还是要小爷我的性命! 下毒不成,就直接买凶杀人,真真是,不打算给小爷我留活路了! 这次能够这么轻易脱身,显然是占了结义兄弟的光,如若不然,哪怕是自卫反击,当街杀人也必然不会如此结案。 真陷进了牢狱中,想要脱身,怕是难上加难! 幕后黑手敢杀尽越国公楚家一百多个男丁,必然势力不差,韩琛不相信这样的组织或者个人,对付不了一个身陷牢狱的小小赘婿。 总得想个法子,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要不然,整日被人盯着,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一路想着心事,韩琛领着大牛回了越国公府。 刚进院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只见贺管家端坐太师椅,身边站了十七八个挺胸叠肚的仆人,一个个手中还拿了长棍。 “呔,韩琛,你一个小小赘婿,竟然因**夜不归宿,越国公府的脸面都被你败坏光了,你可知罪!” ------------ 第十六章 方大娘威武 **?! 放你凉的狗屁哦! 小爷我虽然昨晚一直呆在卖鲍之地,但一文钱都没花,怎能说是买呢? 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望着贺管家那老王八并在一起指向自己的食指和中指,韩琛懒的搭理。 这老货怕是戏文看多了,学审案的大老爷骈剑指呢,傻缺! “韩琛,今日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别想走脱!” 贺管家入戏太深,蠕动着肥胖的身躯气势昂扬,“来呀,把这辱没越国公府门楣的赘婿,给我拿下!今日谁来说情都没用,老夫要行家法!” 一帮早就得了指使的下人,拎着木棒就要围拢过来。 “我看谁敢动姑爷一下!” 一声暴吼,大牛如黑铁塔一般挡在韩琛身前。 姑爷能赚钱,会写诗词,今天早上又显露了一手神乎其技的剑法,大牛在心里,早已把韩琛当做了神人看待。 更难得的是,姑爷没架子,对大牛极为优待,哪怕是今早生死一线的时候,大牛反应不及,没能第一时间保护姑爷,姑爷也未怪罪,反而夸大牛忠心…… 这样的姑爷,在大牛心中,地位仅次于小姐一人! 若是韩琛知道大牛心中的想法,估计会伤心落泪。 姑爷我提拔你当书童,带你逛青楼,虽然没安排小娘子陪伴,但那是为你好,带你喝酒,带你吃肉,到头来,竟然还比楚小姐差一线,不当人子! 大牛这种人,憨厚木讷,最是一根筋,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本就心里羞愧,清晨时未能尽到保护姑爷的责任,如今见奴仆下人要拿木棒打姑爷,顿时连平日里怕极了的贺管家也不在乎。 大牛往前这么一冲,那十七八个下人顿时不敢继续向前。 大牛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人人又都知道,这憨货懂得枪棒,拳脚也不差,十多个人虽然不至于弄不住他,可领头的几个,必然下场凄惨,所以,下人们踟蹰不前。 “呔,将大牛这憨货一并拿下,家法伺候!” 贺管家戏精上身,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上蹿下跳,犹如被人狠拍了一下的皮球。 可惜,他找来的这帮下人,被大牛威势吓住,没人敢真的上前,气的贺管家哇哇乱叫。 “什么时候,越国公府轮到老贺你当家了?” 韩琛一把推开身前的大牛,施施然走了出来,“这偌大的宅院,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姓楚不姓贺吧?” 早上被人袭杀,逼的反手一个一刀两断,韩姑爷心中戾气难消,贺管家此时凑上来,正撞枪口! 一番话,韩琛说的阴气森森,一双眸子更是杀气四溢,当即,那贺管家心里打了个突。 这姓韩的呆头鹅怎么了? 一天没见,竟然有了如此气势! 莫非,他有什么依仗不成? 贺管家心底惊疑不定,但势成骑虎,不得不继续搞事。 这呆头鹅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须臾之间,就开了窍,听说昨晚又作了一首什么“最是人间留不住”,若是不赶紧打压,天知道,他的名气还能折腾到何种程度! 真到了四处扬名的时候,这傻书生可就成了大名士,再想对付他,便是千难万难。 一想到自己身后的人,贺管家一跺脚,气球一样的肚皮上下蹦跳,却是心里发了狠,今日不把你这呆头鹅弄死,明日老夫就没了活路! “愣着干什么?上!” 贺管家跳脚,“这越国公府外宅,老夫就是天!你们怕什么!不听老夫的话,一个个将你们发卖出去!” 一帮下人,虽然被韩姑爷的气势逼迫,心里犯嘀咕,可贺管家积威甚重,一番喝骂之下,顿时下意识的执行命令。 见手持木棒的下人炸着胆子再次围拢上来,大牛横身挡在姑爷身前,一双牛眼满是猩红,鼻子里喘着粗气,打算拼命。 韩琛一只手搭在腰间的村正上,一双眼睛微微眯起,心里的杀意翻涌不停。 今日,怕是要让这越国公府宅,见一见血了! “我看谁敢!” 一声怒吼,从身后传来,“贺管家好大的威势!我倒也看看,这外宅的天有多大本事!” 雌虎啸天一般,听到吼声的下人,全都呆立当场,更有那胆小的,竟然忙乱将手里的木棍往身后藏。 犹如皮球附体的贺管家,眉头皱的能夹死蚂蚁,一脸的忌惮。 一道人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指着一帮下人挨个数落。 “你们一个个,发热昏了头!竟敢对姑爷无礼,是想以下犯上吗?” “往日里,就有人嚼舌根,说是这越国公府惯有奴大欺主,我还当是说梦话,谁知道竟是真的!” “你们吃楚家的喝楚家的,住的是楚家的房,穿的是楚家的衣,一个个卖生契捏在楚家手里,却对楚家的姑爷喊打喊杀,莫不是以为,这楚家真的就没了规矩?” “愣着作甚,等着挨刀啊!都给老身滚!” 茶壶一样指指点点,挨个喝骂的人不是旁的,正是楚小姐的奶妈,后宅的管家方大娘。 这一番喝骂,指桑骂槐,看似骂那些奴仆下人,却句句朝着满头冒汗的贺管家。 方大娘可不是一般下人,她是大小姐的乳母,又兼着后宅管事,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她都说了算的。 别说普通的家生子、奴仆了,就是后宅中楚云兮那十八个寡妇姑姑,三十六个孀居婶婶,七十二个遭退婚的堂姐表妹……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贺管家敢在下人面前耀武扬威,敢处处针对韩琛韩姑爷,可面对方大娘,当即没了底气。 “方管家,老夫气恼这小小赘婿,花眠柳宿,平白坏了家里的规矩,污了越国公府的名声,这才……” 不等贺管家说完,方大娘冷哼一声:“小?你那只眼睛,看见姑爷小了?花眠柳宿?你莫非一直跟着姑爷,听了墙角? 老身要是回来的再迟些,怕是老贺你要以下犯上,以奴欺主了吧? 呸! 小姐往日里,敬你是家里的老人,这才给你三分颜色,莫要因此以为主人好欺! 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 ------------ 第十七章 小姐为何不管管姑爷 方大娘雷厉风行的性子,言辞泼辣尖锐,甫一出场,就骂的贺管家掩面疾走! 刚刚还誓死保卫姑爷,气血翻腾的大牛,此刻嚅嚅不敢言声,弓腰塌背,站在墙角。 韩琛一脸懵,变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本姑爷有点适应不了! 贺管家还不明白,方大娘这一顿骂,反是救了他的性命。 刚刚这老狗一番设计,已经让韩姑爷动了杀心。 杀人这种粗暴解决问题的方式,一旦尝试过一次之后,就好像心里的鬼被放了出来。 遇事,总有从肉身解决敌人的冲动。 早上刚刚经历过一刀两断的韩姑爷,此时杀心最重,真的抽刀将贺管家劈死,闹到衙门,也就是处罚些许银两的事。 封建社会没人权的,贺管家虽然威风,可他是签了卖生契的,从本质上来说,和越国公府其他奴仆,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人,主人家杀了也就杀了,别说他以下犯上奴大欺主在先,就是没有这些破事,随便找个理由,也就搪塞过去了。 上个月,宁波府内城才刚出了一档子事,有人杖毙了有卖生契的奴仆,因由是那奴仆放屁太臭,县衙老爷也只判那人缴纳罚银七两八钱。 还没有家里病死了牛,罚的银两多。 “方大娘威武!” 见方大娘转过脸来,韩姑爷赶紧比了个大拇哥,“若不是大娘解围,小生怕是要被那老狗折辱!” 应对这种泼辣彪悍的精明妇人,韩琛虽不擅长,却也有一套,恭维感谢的话,张口就来。 望着魅力提升的韩姑爷,方大娘微微惊讶。 这傻书生却是越发本事了,整个宁波府早已经传遍,连作两首足以传世的诗词,已经被好事者评为江南第一词人。 人的气质,果真是随境遇改变的,现在再看,这傻书生也算可堪入目! 方大娘自幼看着楚云兮长大,心里早已把楚大小姐当成了亲生女儿,看向韩琛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着丈母娘打量姑爷的心情。 只是想到这书生昨夜竟然留宿青楼,顿时一张脸,又垮了下来。 “姑爷客气了,老身只不过尽了本分,当不得姑爷一句夸。” 方大娘冷着脸,“那老贺虽然无礼,但他说的话,却也不是虚言。姑爷当洁身自好才是,万万不可让小姐难做。” “大娘误会小生了!” 韩琛一脸的委屈,“昨夜我虽和友人文会,是宿在了晴雨楼,可我一个姑娘也没沾!” 这可是大实话,本姑爷只是和老鸨柳娘试了试深浅,论了论长短,结为管鲍之交,至于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姐们,当真一个也没要! “当真?” 方大娘一脸狐疑,不过想来这傻书生也不敢撒谎,毕竟昨晚他可不是一个人外出,有大牛跟着,随后一问便知。 “自然当真!” 韩琛一副狗腿模样,“不知小姐是否也误会我了,总要当面解释清楚才好。” 一脸的猪哥像,着急见楚小姐。 方大娘当即就信了七八分,在她想来,外面那些庸脂俗粉,如何比的过自己一手带大的楚小姐? 这傻书生对云兮一往情深,必然不会沾染男人那些臭毛病! “小姐刚从竹园回来,此刻应进了后宅,若非如此,老身也赶不上救你。” 虽心里觉得韩琛比以前顺眼许多,可方大娘脸上却不露端倪,“你和大牛一同,随我去见小姐,给你个分辨的机会。” 竹园的管事下人,全都被调拨到了其余两处园子。 如今整个竹园,已经被李记银号的人接管,白糖生产已经走入正轨。 方大娘跟着楚小姐,大清早就去竹园交涉,将将安顿住,这才返回越国公府。 和李记银号的合作,越国公府出制糖方子和场地,李记银号出人和资金,越国公府占五成份子,李记银号占四成,而发明创造者韩姑爷,占一成股份。 只不过,韩姑爷这一成股份只有分红,也是归在了越国公府的名下。 李记银号先期投入五万两,随后视情况而定,扩大生产规模。 若非知道小姐不在府内,贺管家也不敢堵着门,准备对韩姑爷用家法。 跟着方大娘,韩琛头一次踏进了后宅的大门。 左顾右盼,景色宜人,雕梁画栋,一步一景。 不愧是九代越国公持之以恒修缮下来的宅院,不但占地极广,且一座座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极为精巧,美轮美奂,连韩琛这样的粗胚,都生出人在画中游的错觉。 方大娘一路前行,絮絮叨叨说这宅院的来历,皆是出自名家之手,九代越国公积累下来,单单这府邸,耗费不知凡几。 路上遇到后宅的丫鬟,皆羞红了脸低头站在路边,个个万福,口称姑爷。 一声声莺莺燕燕,让韩姑爷差点迷失自我。 就算是为了这大大的后宅,小爷我也得努力奋斗! 美中不足,身边跟着大牛这个憨货。 大牛从进入后宅的院门开始,就一直低着脑袋,抬也不敢抬上那么一下。 饶是如此,黝黑的脸膛上,也红的发烫。 韩琛偷眼看去,发现大牛竟然紧张到顺拐……还是得加强锻炼啊,下次去青楼,不用大茶壶陪你喝酒了,姑爷给你安排个小娘磨磨面皮! 后宅书房内。 楚云兮坐在檀香木的书台旁,任由春儿和冬儿捏着肩膀。 连着两日东奔西跑,和李采薇订契约,安排人员调度,教授制糖工艺,当真是累的够呛。 偏偏的,昨日黄昏,冬儿又着急忙慌的赶到后宅,言说傻书生带着大牛去逛青楼……当真心累。 傻书生倒是胆子大,昨晚就宿在了那什么晴雨楼,今天一早,便传遍了宁波府。 那呆头鹅,又给烟花柳巷里的女人作了一首词! “最是人间留不住”呢,端的是好词! “小姐,那韩琛昨晚留宿青楼,闹的满城风雨。” 春儿小声在耳边嘀咕,“今日在竹园,采薇小姐的丫鬟有容,还偷偷问我来着。” “问你什么?” 楚云兮一脸淡笑,看不出气恼。 “问我……问我小姐为何不管管那姓韩的,平白丢了咱越国公府的颜面!” ------------ 第十八章 小姐,你信吗? 当韩琛踏入书房时,楚小姐正在低头看账册。 这书房是早年间置办下的,气派异常,藏书颇多,可惜,连着几代越国公都是不爱读书的性子,哪怕谈事情,也不愿来这里,一年当中,用不了三两次。 直到楚云兮掌家,才把这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书房,利用起来。 本就被家里的窘况弄的疲惫异常,加上这两日来回奔波,和李家商定制糖事宜,楚小姐身心俱疲,之前又被两个丫鬟捏了肩膀,此时整个人,都乏的厉害。 往日里,坐的笔直的身姿,也不由懈怠了几分,整个人伏在宽大的桌面上,倚着桌沿,支撑身体。 等那韩琛当先跨进书房的门,可就不得了了。 只见自己的便宜媳妇,把沉甸甸的胸脯放在桌上,满脸倦容,当真让人怜惜……能让桌子承受压力的女人,才是好女人! 好女人,自然要懂得珍惜,小姐放心,我韩琛对你必然鞠躬尽瘁,一滴不留! “见过小姐。” 韩琛脸上带笑,春风得意,“小姐为家里东奔西走,受累了。” 挺直身躯,给桌子解压的楚云兮不由一愣,傻书生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好像……好像变好看了? 样貌还是那般,只不过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当真有几分大名士的做派,不愧是那些读书人吹捧的江南第一词人。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境遇的改变,当真对自身的影响巨大啊! 春儿抬首望去,只觉这呆头鹅神采奕奕、光彩照人,都快能比得上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丫鬟们中间传的私房话,男人去了青楼那种地方,都会变的神采飞扬,竟然是真的! 冬儿则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大不一样的姑爷暗自担心。 姑爷什么都好,对小姐一往情深,也知道替家里分忧,可怎么就去了青楼呢? 那地方,是好人该去的场所吗? 现在气坏了小姐,我看你怎么收场! “看一看,这是新制的白糖。” 方大娘和大牛都候在门外,楚云兮说话也就随意了些,“我用方子,与李家合作,你占一成干股,过两日,这白糖就可发卖。” 一个天青色的小布袋,放在桌上,韩琛取过来看。 只见小小的布袋上绣着两个字:蜜雪。 掂了掂,大概有半斤多(武朝计量,一斤为十两),布袋打开,里面还有一层厚实的桑皮纸,粒粒晶莹的白砂糖,被保护的很好。 蜜雪想必就是白砂糖的新名字了,倒也贴切,至于包装,显然是经商高手设计的,透着一股子雅,一下子就和俗物区分开了。 能吃的起白糖的人,必然钱财不缺,这样的家伙,最爱附庸风雅,这个卖相,简直绝了! “从昨日午后,到今天上午,李家的工匠一直在想法改良制糖方子。” 见韩姑爷默默点头,楚小姐嘴角不由扯出一个笑容,成就感满满,“到今日午时,一斤红糖可出七两蜜雪。” 百分之七十的转化率? 竟然能达到这么高的效率! 古人本事,当真不可小觑! “都是小姐的功劳。” 韩琛自然不会居功,哪有男人和自家媳妇争胜的道理?“小姐辛苦了。” 这句辛苦,韩姑爷说的深情款款,一双眸子绚若星辰,望向书桌后的楚小姐,犹如偶像剧中的男主角。 魅力提升当真不凡,楚云兮只觉得那呆头鹅的一双眼睛,好似有魔力一般,整个人如电流击中一般,酥**麻……当下心里一惊,竟然垂首不敢和韩姑爷对视! “我听冬儿说,你昨日去了晴雨楼……昨晚还宿在了那里?” 楚云兮赶紧转入正题,“坊间都传遍了,说你浪荡成性,不是良人。” 说这些话时,楚小姐语调平常,表情淡然,并未表现出指责、伤心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 韩姑爷心里一叹,看来楚小姐对自己,没什么情愫可言,要不然,听闻自己去嫖,哪能不吃醋、气恼? 任重而道远,这便宜媳妇,本姑爷还得继续努力拿下才是! “小姐,你信吗?” 韩琛恬不知耻的反问,顿时让楚云兮主仆三人都惊呆了! 这有神马信不信的? 你昨晚做的好事,今日整个宁波府都传遍了啊! 大牛一直跟着你呢,这样也能抵赖吗? “唉,是非曲直苦难辩,自有日月道分明……小姐,我是有苦衷的啊!” 两句诗听的楚云兮眼皮直跳,这家伙果真是有诗才的,可为何之前不显? 难道是,中毒死了一遭,这才大彻大悟开了窍? 类似的说法,并不罕见,甚至楚云兮自己就能说出几个遇大事后,性子变了的。 “你且说来听听。” 不过,对于韩琛的辩解,楚小姐不置可否。 选这傻书生入赘,只是权宜之计,虽说楚云兮没打算做那朝三暮四悔婚之人,可要说她对韩琛有什么感情,倒也不会。 况且,自小见惯了高门大户后宅中的那些事,男人管不住自己在楚云兮看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她气恼的是,韩琛夜宿晴雨楼传的沸沸扬扬,丢了越国公府的面皮。 说白了,终究还是韩琛赘婿的身份闹的。 韩琛见铺垫的差不多了,这才将昨晚行事都讲了一遍,自然,避重就轻,着重说了自己一个小姐姐都没要的坚贞事迹,为了避免晴雨楼的姑娘们纠缠,也怕友人误会,自己特意拉了老鸨装样子…… 听到这里,楚云兮面色稍霁,半信半疑之下,唤大牛进来询问。 大牛一进书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耷拉个脑袋,犹如霜打的茄子,一看就是心里有愧……昨日终究还是,没能看住姑爷啊! 大牛低着头,将昨晚自己所见所闻老老实实说了,楚云兮没由来的松了一口气。 傻书生没说假话,他确实只让老鸨陪饮。 不论是楚云兮,还是春儿、冬儿,亦或者是方大娘,大家思维里都有一个误区,那就是,去青楼只会***姐! 韩琛执意让老鸨陪酒,其他女子一概不理,在她们看来,这就是洁身自好! 老鸨嘛,年老色衰,老菜皮一个,既然是嫖,定然要找水灵灵的姑娘家,谁会盯着老鸨不放? 姑爷当时,必然是抗拒的,只是相邀那友人太过可恶! “即是如此,看来却是坊间误会韩郎了。” 楚云兮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里不那么堵了,“只是那种地方,韩郎日后还是少去的好,终究是惹人非议。” 这样子,本姑爷算不算,过关了? ------------ 第十九章 小生不才,愿为小姐遮风挡雨 “小姐,日后这青楼,小生还是要去的。” 韩琛声音不大,这句话却犹如惊雷,书房中顿时一静! 怎么,你夜宿青楼一晚还不行,非要流连柳街花巷? 越国公府装不下你这个傻书生了不成? 不等旁人发问,韩琛自己就做出了解释。 “实在是,去青楼,能够自保!” 韩姑爷昨日就想好了说辞,自然不会被眼前这小场面吓住,“咱们楚家面对的形势,想必小姐比我清楚,祸害楚家那黑手,至今还没个定论,我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 接着,韩琛讲了清晨和友人刚出晴雨楼,就被杀手伏击的经过。 概因江南地区富庶,文风最是鼎盛,韩琛韩姑爷做了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之后,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已经成了众多读书人耳熟能详的人物。 如此一来,韩姑爷一举一动,自然被有心人关注。 自昨晚韩琛进了晴雨楼,就已经被人盯上,旁边的几家青楼,生意都凭空好了三成。 所图的,无非是等着韩姑爷再创新作,及时传颂罢了。 这玩意说白了,就跟现代社会追星的迷妹迷弟一般,狂热分子所作所为,往往能超出一般人的预估。 是以,昨晚韩琛为晴雨楼老鸨柳娘新作一首“最是人间留不住”,天还未亮,就已经流传颇广。 等到今日上午,就连在竹园和李采薇一同忙碌制糖生意的楚小姐,都听说了。 可见一首好词,在武朝的传播速度有多惊人! 反倒是,韩姑爷被人截杀,没多少人知道。 韩琛的口才自然不差,讲述被人偷袭截杀的惊险,当真活灵活现,惊的几个女眷脸色苍白。 楚小姐内心震撼,本以为傻书生被人下毒,救回来之后,能安稳上三五日,谁成想,躲在暗处的黑手,后续手段如此之快,又如此凌厉! 春儿捂着小嘴,一双眼睛中全是惊恐,越国公府楚家男丁一个不留的魔咒,还没解开! 方大娘紧皱眉头,我家小姐怎的如此命苦?连一个招赘的未婚夫婿,贼人都不愿意放过! 冬儿紧张的捏紧拳头,姑爷竟然遭受如此凶险,偏偏回来后只字不提,若不是小姐询问,怕是还不会说出来……姑爷为了小姐,为了越国公府,为了楚家,当真付出良多! 一时之间,众女神色各异,但再没人纠结韩姑爷夜宿青楼的事。 “韩郎,从今日起,你莫要再出去行走。” 楚云兮一脸焦虑,“害我楚家的贼人,定然不会放过你!” 这呆头鹅,被我楚家牵连,当真愧对于他,万万不可让他再置于险地! “小姐,你说错了。” 韩琛摇摇头,“我不但得出去,还得让所有人都知道!” 韩姑爷的理由很充分,既然先前躲在越国公府中,也逃不过被人下毒的命运,如此,何不走出去吸引火力? 图害越国公楚家的贼人,手段高明,行动缜密,连续害死楚家一百多口子男丁,都没被抓到蛛丝马迹。 这样的黑手躲在暗处,虎视眈眈,谁能睡的安稳? 只有让对方继续出手,才能寻到破绽,将凶手揪出来! 而韩琛在外面活动,能获取大量的名望,被许多人关注,这么一来,幕后黑手的动作,曝光的可能性急剧增加。 不管是对方投鼠忌器,暂时停止针对越国公府的谋害行动,还是行迹败露,对楚家而言,都是绝地翻盘的好机会。 反倒是,躲在越国公府宅院中等死,才是下下之策。 至于韩姑爷能否邀得大名,“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已经足以说明一切问题。 就连昨晚,和陈子龙说笑时的“有后台的妖怪都接走了,没后台的妖怪都打死了”都广为流传,捎带着,“嫂嫂,俺老孙要出来了”也成为青楼妓寨中必谈的段子。 这才几天功夫?韩姑爷的大名已经盛传宁波府,更有狂热粉丝喊出了江南第一词人的名号。 如果这都不算名望,那什么又算得上名望呢? “小生不才,愿为小姐遮风挡雨。” 韩琛深情款款,凝视楚云兮一双美目,“按照贼人以往的行事风格,只要小生在外面一天,小姐和府里的家眷,就能平安一日。” 吸引火力,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楚云兮心头一颤,莫名一股暖流淌过胸口……这傻书生竟然为了保楚家安稳,故意身处险境! 冬儿一双眸子里,更是闪动着泪光,太感人了! 姑爷为了保护小姐,宁愿冒着被人劫杀的风险,继续逛青楼……姑爷对小姐的心意,感天动地啊! “终究是,太过冒险。” 楚云兮微微摇头,“呆在家中,总比外面来的安全,韩郎莫再说了,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一脸懵的韩琛韩姑爷差点破功! 楚小姐竟然如此在乎我的安危……魅力提升果真有效果! “我不怕的,小生有手段自保。” 说着,韩琛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村正。 刚刚韩姑爷只说反手杀了凶人,并未过多言说自己有多厉害,如今说能够自保,终究是差了点说服力。 毕竟,在众人的印象中,他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书生。 此时,就显现出大牛的用处了。 这憨货经历过早上一幕,早已把姑爷当做了神人,当即说了姑爷那一刀的风情,仰慕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正是因为大牛口舌笨拙,反倒显得格外真实,众人这才知道,一向以为没甚本事的傻书生,不但能作出足以传世的诗词,竟然还有一手好刀法! 好不容易安抚了楚小姐,获得了继续外出的资格,韩琛这才带着冬儿和大牛返回姑爷小院。 得好好睡上一觉,昨晚操劳过度,有点虚…… 宁波县衙中,一个不起眼的小院。 陈厚照身边的老魏,去而复返。 “您老注意脚下,屋里暗。” 县衙仵作,低头哈腰,举着一盏油灯,将老魏引进停尸房。 老魏摆摆手,抛出一角碎银,仵作拿了赏,千恩万谢退了出去。 此时的老魏,满脸阴鸠,一双眼睛直冒冷气,哪里还有一丝跟在他家公子身旁的低眉顺眼? 停尸房的正中央,摆着一张木床,被韩姑爷一刀两断那个贼人,就躺在上面。 老魏伸出干枯犹如鹰爪的手,仔细拂过贼人的脖颈,喉管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 第二十章 姑爷和小姐,乃是绝配 昏暗的停尸房中,豆大的油灯下,老魏一脸阴鸠。 古代行刑,砍头的刽子手都是有手艺在身的。 想要一刀两断,需要经过大量有针对性的练习。 概因,人的骨骼坚硬,颈椎更是如此。 要做到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必不能砍在颈椎骨头上! 需从颈后下刀,砍中颈椎骨之间的缝隙,才能轻快利索,不拖泥带水。 战阵之中,传闻也有手起刀落,斩下敌酋脑袋的,但,多是战后为计算军功,割的死人头。 活生生的人,能一击斩下其头颅,必然是手段高超的老卒,亦或者手持重刃的威猛之士。 当然,几十年前,倭寇祸乱江浙,有那手持倭刀的真倭,仗着兵刃之利,也曾将人一刀两断,但那是双手持刀,夹裹着全身之力。 而一刀斩下贼人头颅的韩姑爷,怎么看,也和前两者不沾边。 自家公子相赠的村正,乃是倭刀改造,锋利倒是足够了,只不过胜在轻薄灵巧,势大力沉绝对算不上! 清晨时分那一刀,乃是仓促应变,村正首先斩在了贼人夹裹雷霆一击的腰刀上,然后才命中脖颈。 要知道,那腰刀也是良品,刀背厚重,分量不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老魏看的清楚明白。 这其中,有村正锋利无比的因素,但真正能成的,却是因为那位韩相公自己! 斩断相对厚重的腰刀,接着速度丝毫不减的划过贼人的脖颈,没有所谓的斩首技巧,纯粹以力量取胜,生生斩断了颈椎……那位韩相公好生勇猛,好大的力气! 摸着贼人被斩成两段的颈椎骨,老魏眼神闪烁。 自家公子结拜的在这位大哥,竟然如此有趣! 越国公府内宅,书房。 送走了韩琛,楚小姐坐着怔怔发呆。 那傻书生竟然愿意以自身为饵,寻找祸害楚家的幕后黑手,当真出乎意料。 那人,不应该是胆怯懦弱之辈吗? 招婿入赘之前,越国公府自然把韩琛的身世、情况查了个底掉。 一无是处的穷书生,三代清白,没有亲眷…… 这人的身世,干净的犹如一张白纸。 可他如今却诗词作得,贼人杀得,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摇摇头,把这想不明白的问题抛之脑后。 想起那句“小生不才,愿为小姐遮风挡雨”,心底没由来的一颤。 自家中蒙难,半年多来,楚云兮经历了之前从未想过的艰难。 不管是人前人后,她都勉力撑住,万万不愿一丝柔弱被人看到。 偌大的越国公府,已经再也经不起风浪了。 现如今,有个傻书生站出来,说要护着自己,为自己遮风挡雨……这感觉,怪怪的。 自小就是要强的性子,父亲在世时也常常感叹,若是男儿身,必然能重振越国公府的家业。 现如今,自己掌家,才明白,振兴家业哪里是说说那么简单? 若非那傻书生,自己怕是还在为银钱不继发愁。 想起是是非非,一时间,楚小姐脑子里全是韩琛。 因他感动,又替他担心,林林总总,不可为外人道也。 被楚小姐心心念念的韩姑爷,此时却是高卧酣睡。 闲来无事,冬儿拉着大牛,细细询问了这一天一夜来的经历。 这丫头心细如发,再次听闻姑爷为了避嫌,只让老鸨陪酒,又感动了一次。 姑爷果真洁身自好,不会对不起小姐的! 至于搂着柳娘进了房间……大牛那时早就睡的昏天暗地,并不知情。 听到姑爷怒斩贼人,冬儿只觉得热血沸腾,额头冒汗! 姑爷能文能武,和小姐乃是绝配! 只可惜,大牛这憨货贪酒,睡过去的早,并未见到姑爷吟诗作词的绝世风姿,颇为遗憾。 正当两人絮絮叨叨,仔细回顾韩姑爷的高光时刻,小院的门被人扣响。 “冬儿姐,外面来了个和尚,说是找姑爷的。” 门房专门遣来的下人,恭敬异常。 冬儿是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不论年长年幼,都要唤上一句姐姐的。 “知道了,你先让那和尚候着,姑爷正在午睡,总得等姑爷起了,才知道他见与不见。” 冬儿虽然奇怪怎么有和尚找到家来了,但也不敢替姑爷做主,只让那和尚等着便是。 下人得了吩咐,一溜烟的走了。 自今日贺管家被方大娘教训之后,外宅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准姑爷很受小姐看重,万万不可得罪。 身为国公府的奴仆,自然有消息灵通之辈,韩琛名动宁波士林,也被下人们得知。 如今提起准姑爷,再没人敢傻书生、呆头鹅的叫了,只说我家姑爷素有才名,怕不是文曲星下凡转世吧? 一觉睡到日头偏西,韩琛这才起来。 只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睡了这么久,晚上不会失眠吧? 被冬儿伺候着换了衣衫,又喝了一盏浓茶,韩姑爷这才彻底清醒。 短短几日,原本艰苦朴素的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就适应了有人伺候的腐化生活,果真由俭入奢易啊。 “姑爷,外面有个和尚来寻你,也不知走了没。” 姑爷的事情,冬儿自然惦记,轻声细语汇报了。 和尚? 小爷我来了几天,相交的人只有结义兄弟和青楼小姐姐,哪里来的和尚? 莫不是,前身处下的关系? 想起前身那一清二白的身世,韩琛顿时来了兴致,若真的是以前有所来往,说不定也能提供点有用信息。 收拾停当,韩姑爷一身青衫,腰胯村正,手里捏了一柄冬儿特意寻来的折扇,一步三晃,朝门房走去。 到了地方,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俊俏和尚盘膝坐在宽椅子上,闭目养神。 和尚身披华丽锦绣袈裟,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气度之潇洒、风采之绝世,浑不似这浊世间人物。 听到有人声,和尚睁开眼,端的是目似朗星,极为有神。 “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当面?贫僧雪浪,见过韩相公。” 雪浪和尚下椅站定,双手合十,恭敬问候,脑袋一低,露出几个醒目的戒疤。 ------------ 第二十一章 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 这和尚不凡,定然和前身扯不上关系。 一见面就提起“人生若只如初见”,必然是冲着诗词来的! 韩琛承认了身份,拱手还了一礼,心说只要不是来找小爷我化缘的,就行。 自觉明白了雪浪和尚的来意,韩姑爷再看那颗俊俏的光头,觉得愈发可爱了几分。 武朝诗僧众多,单只是三吴一地,立朝二百年来,诗僧们就大约作了将近一千首有名气的诗。 考虑到武朝读书人,在诗词一道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可想而知,和尚们有多厉害。 很多时候诗僧们能在诗坛上呼风唤雨,甚至执掌诗坛牛耳,在文人心中,地位崇高,追捧者亦众。 雪浪和尚,正是这么一位文采斐然的诗僧。 在南京城里,有偌大的名头,类似诗坛盟主之类的角色,平日里,旁人等闲难得一见! 雪浪的身份,韩姑爷自然不知。 前身埋头苦读,连四书五经都搞不明白,哪有心思吟诗作词? 连带的,读书人最爱追的星,都不曾听说过,唯一称得上社交场面的活动,还是马文才和画扇一起作弄他那次……悲哀。 雪浪也不多言,寒暄几句,便送上一张烫金的请帖,直言贫僧如今在保国寺挂单,办了场诗会,请韩施主明日一定来捧场。 韩琛倒也干脆,直接应了。 雪浪虽是僧人,行事却潇洒不羁,见韩琛接了请帖,合十一礼,竟就这么走了! 这个,大武朝的和尚,都这么酷吗? “姑爷姑爷,雪浪法师竟然亲自登门邀请你参加诗会,好厉害啊!” 回小院的路上,冬儿再也忍不住,捧着那请帖欢呼起来。 “那雪浪很出名吗?这法号,听着不像正经出家人。” 韩琛随口胡诌,眼睛却忍不住在冬儿身上一瞟……惨不忍睹,放心,姑爷说到做到,定然一手把你带大! “姑爷慎言!” 冬儿听了,顿时有些着急,“雪浪法师好大的名气,是有德的高僧,不好乱说的。” 怕姑爷不信,冬儿继续说些她听来的传闻,“那雪浪法师,是有大宏愿的,曾言要重修应天府大报恩寺的琉璃塔,人人敬重,作的一手好诗词,读书的相公和有才的小姐们,追捧的紧。” 还真是个有名的诗僧,粉丝数量和质量,应该都不差,言语间,却是不好得罪。 见冬儿紧张兮兮,生怕姑爷狂傲,得罪了雪浪招灾,韩琛飒然一笑,揉了揉小丫鬟的头顶,“放心,姑爷不会惹是生非的……不对!” 这雪浪要重修大报恩寺琉璃塔,必然缺钱的厉害啊,他办诗会,怎么能不化缘呢? 从冬儿手里扯过请帖仔细一看,果然,参加诗会是要捐款的,专款专用,攒够了就重修琉璃塔……贼秃! 那琉璃塔是说重修就重修的? 大报恩寺的琉璃塔,有九层八面、足二十六七丈高! 唤做通天琉璃塔,乃是成祖皇帝为纪念其生母贡妃,征发十万匠人军士,费时近二十年,耗资两百五十万两白银才铸就的! 如今年久失修,多有残破之处,大报恩寺无力修缮,那雪浪就站了出来,发下大宏愿,要重修宝塔。 草率了啊! 这是个,比小爷还牛的狠人! 相比重修琉璃塔,小爷那半年赚三十万两银子去赎回菊园任务,顿时就不那么有牌面了啊。 不是韩姑爷抠包,而是他身上的银钱,只剩下四十两出头,还是预支半年例钱花剩下的。 制糖的股份要分红,必然等李家发卖,然后盘账才行。 四十两银子是不少,不赌不嫖,能潇洒的活上很久。 可韩姑爷身上背着任务呢,半年要赚三十万两出来,制糖虽然利厚,但韩琛只占一成干股,决计不够,还得寻新的赚钱法子。 不管是身处哪个朝代,想发财都不是件容易事,不留足了本钱,当真遇到好营生,岂不是要错过? 算了算了,请帖都接了,就当花钱交个朋友吧,多少给捐一点,只当雪浪法师结婚,小爷随的份子钱…… 转头一想,雪浪和尚这诗坛盟主的身份,亲自巴巴跑来送一张请帖,姑爷我的面子也够大了,顿时心里又得意起来。 韩琛眼下两个任务,一是扬名,二是赚银子。 按照上一世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的见识和经验来说,韩姑爷认为名气远比赚银子重要。 身为一个现代人,名气能源源不断转化为银子的道理,韩姑爷还是清楚的。 第二日一早,韩琛刚刚起床,门房就有仆人来报信。 却是义弟陈厚照遣人来寻。 将人带进来一看,是陈厚照身边那个小仆,唤做小邓子。 小邓子唇红齿白,一行一动,全都透着一股子谦卑,偏偏机灵的很,三两句话,就把他家公子的口信说了个清楚。 却是陈厚照陈子龙想要邀请自家兄长去城外游玩。 此时已经是十月间了,虽然今年天气暖和,可城外一片萧瑟,没甚可游玩的,那小子必然是以此为借口,想要约本姑爷去逛青楼! 大清早的就去寻花问柳……年轻真好! 不过,这个时间,怕是卖鲍的海鲜商人们还未起床,心太急。 “回去告诉你家公子,让他早早去保国寺门前等我。” 一边在冬儿的伺候下换衣服,韩姑爷一边交代,“今日那雪浪法师要办诗会,我带你家公子进去耍耍。” 小邓子细声细气应,一溜烟回去了。 等韩琛带着冬儿和大牛,一起晃荡到保国寺前的那条街上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接了小邓子传信的陈厚照,却是脖子都等长了。 “兄长为何如此磨蹭?” 陈厚照是个急性子,操着公鸭嗓子就嚷嚷开了,“那诗会已经开始了,咱们迟到了!” “慌甚?” 韩琛却一脸无所谓,“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 “对对对,你是兄长,你说的都对!” 我陈厚照尊老爱幼,不和你一般见识,“不过我刚刚打听了,这诗会好大的阵仗,不但有诸多名媛捧场,还有特意从苏州赶来的花魁娘子潘媚娘!” 花魁?! “走!” 韩姑爷顿时脸色一正,“莫要让人久候!” ------------ 第二十二章 诗僧雪浪 “姑爷你快看,好美的景色!” 小丫鬟冬儿悄悄扯着韩姑爷的袖子,一脸娇憨。 却是骠骑山上,保国寺外一大片桃林开花,灼灼艳艳,甚是美观。 此时正是金秋十月,本是丹桂飘香的时候,偏偏赶上小阳春,桃树二次开花,一眼看去,宛如花海,一片粉红,顿时叫人心胸一爽。 若是放在现代社会,必然有无数游人打卡拍照,也会有专家出面解释,告诉大众,最近气温转暖,特殊气候欺骗了桃树,导致乱了花季,这次开花对来年果农没有什么影响之类的话。 但是,这是在大武朝,是古代,是一个地震了皇帝都要下罪己诏的时代。 如此一片桃林十月开花,春花秋放,枯树新芽,上天必有所启示! 按照老夫子那一套说法,这番桃花盛放的景象,代表此处有大贤出没。 这很符合古代人的观点,贤者所居之处,必有异像。 韩姑爷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不好细说,被人当做胡言乱语的妖人就麻烦了。 那陈厚照主仆三人,却是目瞪口呆,只觉这桃林之中,必有高人,顿时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神态也恭敬了几分。 呵,古人。 大牛就好的多了,这憨货压根不懂这些,只觉得桃花开的美,看着舒心,咧嘴就笑。 雪浪和尚办的诗会,就设在桃林之中,倒是风雅的紧。 入林的地方,有两个僧人守着,摆了长几和两把椅子,有名册笔墨,记录参加诗会的人捐款数额。 诗会自清晨便开始了,此时已经传出不少诗作。 韩姑爷一行人来的这么晚,显然没把雪浪大和尚当回事,两个待客的僧人难免脸色不好看。 不过,当韩琛取出那烫金请帖时,两个僧人顿时恭敬了起来。 “施主竟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韩相公!快快里面请!” 这两个僧人乃是雪浪的跟班,也从南京大报恩寺来的,能被雪浪看中,必然也懂诗词,也有些文才,自然也痴迷诗词之道。 如今韩姑爷偌大的名头,江南第一词人的牌子虽然还没立稳,但隐隐已经有了苗头。 两个待客僧恍若迷弟见了偶像,顿时跪舔的一塌糊涂。 韩琛自然不肯落了面子,让冬儿奉上纹银十两,说是为雪浪法师的大宏愿尽一份心力。 真•表面风轻云淡,内心血流成河。 陈厚照也捐了八两银子,这小官倒不是不舍得银钱,而是不愿在这上头压过兄长。 见两个待客僧前倨后恭,陈小相公心怀大畅,只觉自家兄长牛逼,幸与荣焉。 陈厚照陈子龙,并非痴迷诗词之人,虽然自幼被家里延请了名师大儒教导,学识不差,但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 这小子性子跳脱,喜爱热闹,好不容易独自来了宁波,犹如脱缰的小马驹,完全是哪有热闹往哪凑的做派。 请韩姑爷逛青楼,也是这般想法。 倒不是痴迷韩姑爷的文采,纯属觉得好玩,想要参与进话题事件中。 偏偏韩姑爷和旁的读书人不一样,两人投缘,这才结拜。 今日肯来这诗会,也是仗着自家兄长在诗词一道上出类拔萃,能够跟着威风一把,这才巴巴赶到,如今还没进门,就见了两个待客僧得知兄长大名后,纳头便拜,顿时兴高采烈起来。 说白了,小孩心性,爱表现爱装逼而已。 待客僧专门分出一人,为韩姑爷一行人引路,可见重视程度。 行走在桃林之中,鼻尖嗅到的,全是甜丝丝的桃花香气,但毕竟是高温乱了花期,这些桃花极易脱落,微风拂过,反而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在文人眼中,这就是意境。 雪浪和尚选这里办文会,当真是妙极。 行了不远,便是诗会所在,桃林中有一片空地,摆了数百蒲团和矮案,场面宏大,雪浪法师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其中一角,用成匹的白纱围了,自成一方天地,却也能影影绰绰能看见里面,交谈说话不受影响,却是名媛、小姐等女眷所在。 大武朝风气开放,本来诗词唱酬,乃是雅事,不用如此古板,但因诗会来人太多,又都带了奴仆下人,这才用白纱给女眷围了一方天地。 说白了,这桃林落英缤纷,风雅倒是风雅,但终究设施不足,不怎么方便。 韩琛兄弟两个,将冬儿四个留在外面,跟着待客僧步入会场。 只因来的晚,不好打扰旁人,兄弟两个寻了靠边的位置坐了,听旁人谈诗论道。 坐在主位上的雪浪和尚,见韩琛果真来了,顿时微笑点头,心中一片满足。 文人相轻,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短短几日,韩琛韩姑爷的大名就哄传整个宁波,不日必然名动江南三吴之地,这样的人,必然要持才傲物的。 昨日雪浪亲自前往越国公府,投贴相邀,就是担心这位韩相公自持甚高,不愿参加诗会。 今日一早,见宁波府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不乏小有名气的江左名士,缙绅和官员也不罕见,名媛、小姐也来了不少,独独不见“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雪浪心里不由就打了个突。 等到眼下见韩琛携友前来,雪浪心里这才安稳,去了心事,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雪浪和尚依然披着华丽锦绣袈裟,依然俊美无俦,盘膝坐在蒲团上,当真不似凡间人物。 有微风吹过,桃花瓣瓣飘落,雪浪身处花雨之中,更显俊俏,引的白纱帐中小娘频频窥视。 得亏这位是有德的高僧,要不然,稍使手段就能坏不少清白身子。 “诸位盛情难却,那小僧只好勉为其难,再度献丑了。” 林中众人登时欢呼起来。 却是见了韩姑爷到场,雪浪想拿出准备多时的诗作,请韩琛品评一番。 大武朝读书人,在诗词一道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平日里,雪浪这样的高手,难免会生出孤寂之感。 见了韩姑爷这样的大才,首先生出的不是胜负之心,而是知己难求! 见气氛正好,雪浪和尚高声吟诵,一双眸子,却是笑吟吟的盯着韩姑爷所坐的方位。 “雨后微风不度池,柳条犹拂镜中丝。 凭阑只与禽鱼共,水底月明方自知。” 一时之间,桃林之中尽是叫好之声,雪浪颇有些自得,双手合十吟了句佛号,再抬眼朝韩琛所在的位置望去,顿时满脸惊愕。 ------------ 第二十三章 口出狂言 和陈厚照不同,韩姑爷清早起床,原本是要叫越国公府安排一辆马车的。 毕竟去保国寺有段距离,耽搁时间不说,还累人。 可那贺管家从中作梗,先是磨磨蹭蹭,后又安排了架甚是破旧的马车,大牛眼尖,认得是平日府中拉货用的。 这下韩琛就炸了,老贺你下毒害我的事咱们还没掰扯清楚,竟然又给小爷使绊子,莫不是嫌命长不成! 可那贺管家也有分说,这几日小姐事忙,分派了不少活计,府里的马车都派出去了,要坐,就只有这架。 懒的去查贺管家话里的真假,这老狗既然敢说,定然不怕人查,韩琛当即带着冬儿和大牛走路去保国寺。 本来路上也能雇到拉活的马车,可韩姑爷逛的起兴,索性安步当车,一路走到了保国寺门前。 这么一来,耽误了时间不说,还消耗了不少体力。 此时的韩姑爷,早就饿了,见刚坐下,就有那打下手的僧人送上热乎乎的素斋,香气扑鼻,当即就忍不住,抄起筷子大快朵颐。 却是那待客僧特意交代了,莫要让“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面前的矮案空着,面皮上不好看。 此时雪浪吟完诗作,想要寻心中的知己品评,却看见韩姑爷手中的竹筷上下纷飞,对着一矮案香菇面筋、松茸茶干、素什锦、玉兰片下狠手…… 当即就呆了啊! 小僧作的诗,竟然如此入不得韩相公的法眼?! 原本以雪浪有德高僧的性子,再加上惯会待人接物的手段,必然不至于失态。 可错就错在,雪浪这一上午,心心念念都是韩相公,只觉在宁波府办诗会,没了韩琛参加,总是索然无味。 结果韩相公是来了,可…… 这个心理落差,多少有点严重,雪浪脑子有点当机,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惊愕。 虽然雪浪马上低头掩饰,心里暗自犯嘀咕,可他此时被场中众人关注,谁又能看不出雪浪的失态? 循着雪浪法师刚刚的视线望去,只见会场边缘的蒲团上,两个书生竹筷纷飞,犹如饿死鬼托生一般,正将那一盘盘素斋往嘴里扒拉! 有辱斯文! 本来呢,只有韩姑爷一个人吃,可旁边的陈小相公见了,顿觉兄长不愧是狂士做派,有魏晋之风! 少年心性,自然要跟着学了。 陈厚照正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处在叛逆期,往日在家,拘的严,最烦规矩,见了兄长的做派,当即照做。 说白了,就是少年人蔑视规矩,想要挣脱束缚的一种表现。 韩琛十八岁出社会,经历过无数社会的毒打,神特么叛逆啊、出风头啊,全都不存在,也没往那个方面想,只以为自家结义兄弟也饿了,不但没阻止,反而见陈厚照喜欢面筋,倒是给他夹了两筷子…… 兄弟两个是吃的香甜,却不知落在旁人眼中,当真是大煞风景,有辱斯文。 “呔,兀那小贼,竟然敢扰了法师的诗兴!” 当即,紧挨着雪浪坐的一个青年,用手中折扇一指韩姑爷和陈小相公,呵斥起来,“莫不是混进来的乞丐,如此贪嘴!” 被人指着骂,陈子龙当即不干了,筷子一撂:“哪个裤裆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你算什么玩意,敢管小爷的事!” 在场的全是有身份的文化人,莫说那白纱帐中坐的,更是宁波县城的名媛、小姐,何曾听过如此粗鄙之言? 当即,人人皱眉,不少有官身的,则纷纷开口呵斥。 年轻人,太容易冲动了,这一下子,可特么算是犯了众怒了……韩姑爷一甩袖子,拉住了自家兄弟,让他先别开口,自己却是施施然站起身,独自抗下了所有。 那奴仆下人休息等候的地方,一直低头沉默的老魏和小邓子,见自家公子和人起了冲突,两人同时抬头挺胸,老魏的眼睛里更是冷气直冒,把坐在旁边休息的冬儿吓的打了个寒颤! 等到韩琛站起身,老魏瞟了一眼跃跃欲试的小邓子,当即,两人又同时恢复了低眉顺眼的面目,让冬儿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这位公子请了!诸位海涵!” 韩相公先抱拳行礼,“我和幼弟赶路急了些,腹中饥饿,不免坏了各位的兴致,抱歉抱歉。” 说着,韩姑爷做了个四方揖,姿态摆的极低。 陈厚照见了,当即红了眼,兄长为了自己竟然如此委曲求全……要知道,我兄长乃是狂士啊,有魏晋之风啊,这事,定然不算完! “哼,粗俗之辈,我等不屑与之为伍,速速自行离去,本公子就不追究你二人口出狂言之罪!” 那年轻公子一开口,就透着一股子官味,考虑到他的年龄,必然是家中父辈有人做官,估计位置还不低。 说完,那年轻公子偷眼朝一旁望去,却是一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 和旁的女眷不同,这位小娘子坐在雪浪的另一侧,并不忌讳抛头露面,此时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只是低垂,好似想着心事,并不关注那年轻公子耍威风。 韩姑爷何等人物? 自然看出来了,这特么的,自己兄弟两个,被人当做泡妞的垫脚石了! 想起来时陈小相公的话,那位娇怯怯的小娘子,怕不就是苏州来的花魁潘媚娘吧? “莫急莫急,我刚刚赔罪,只是因为打扰了大家的诗兴,如今罪赔过了,这事算是过去了……咱们再算算另一笔账!” 一个官宦子弟,真以为能在宁波横行霸道?韩姑爷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配合他如今的魅力,简直就是邪魅狷狂!“兀那不醒事的小子,你刚刚说我兄弟二人是乞丐,混进来的……可有证据?诬陷人,去了衙门,可是要掌嘴的!” 本就见心中佳人没有回应,年轻公子正气恼,听了韩姑爷还敢别苗头,顿时一拍矮案,呼的站起身来:“就说你二人是乞丐又如何?衙门?哼哼,你知道衙门口朝哪边开吗? 一脸的穷酸像,不是混进来的又是什么? 莫不是,你二人也捐了银子? 哈哈,别说笑了,这可是雪浪法师的诗会,在坐的不乏有官身的前辈,偷鸡摸狗到这里,怕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吧?” ------------ 第二十四章 菩萨境界的诗 那年轻公子能坐在雪浪左近,必然也是有些来历的。 只不过,韩姑爷不怕! 概因在宁波县城,越国公府是独一份,单论身份地位,哪个做官的也比不过! 哪怕是越国公府遭了难,也不是阿猫阿狗可以随便撩拨的。 国公啊,单单这个爵位,就能压死人! 真碰上不信邪的,想要和韩姑爷掰扯一番,正好,把越国公府一百多号男丁蹊跷死光光的事,拿出来用一下! 如此针对本姑爷,莫不是想要越国公这一脉绝后不成? 此前越国公府蒙难,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韩姑爷如今除了没银子之外,在身份地位这一块,却是谁都不怕,穷横穷横的! 至于说个人本事……小爷可是狂士,怕你个卵子! 本次诗会的主人,雪浪和尚见须臾间,事情就闹的大了,顿时一皱眉。 那年轻公子确实无礼,他为了出风头胡乱嚷嚷,可比韩琛兄弟两个吃点素斋造成的影响大。 再说了,素斋摆上来,自然就是为了让诸位吃的,莫不成,还是做样子的? 雪浪赶紧站起身,拉着那年轻公子的手低声说了两句,又走至韩琛身旁,双手合十恭敬一礼,“韩施主莫要和他一般见识,那人是漕运参将刘士宗的小儿子,平日里家中娇惯下的……” 漕运?参将? 呵,武官啊! 此时武朝,文贵武轻,文官大多看不起武将,偏偏的,武将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社会风气使然,谁也没法子的事。 作为现代人,韩琛韩姑爷自然明白这种状态不是好事,也知道长此以往,必然会出现大问题,可,这并不妨碍他拿捏着文人名士的身份,去怼一个漕运参将家的小公子! 韩琛只是在脑子里转了个念头,旁边的陈小相公却是直接叫了出来:“一个参将家的小儿子,也敢替雪浪法师当家作主!” 雪浪和尚一阵头疼,这韩相公和他的幼弟,当真都是爆仗脾气,日后相交,却是要多加注意。 场中一片哗然。 能来参加雪浪诗会的,大多是文人出身,哪怕没有官身,却也对武将心存鄙视。 漕运体系的官,虽然大多背景复杂,让人忌惮,但这刘公子大闹诗会,却是孟浪了。 所谓屁股决定脑子,在众人看来,不管韩琛和陈厚照是不是穷酸,呃,看两人穿衣打扮,多半不是,但终归是读书人,也就是自己人。 而那位刘公子,则是武将一系,是外人。 这里面弯弯绕很多,但读书人惯会琢磨这个,短短一瞬间,八成人都醒过神来,反而对漕运参将家的刘公子,怒目而视。 那刘公子见情形急转直下,心中恼怒,转头却又看见潘媚娘潘娘子此时终于朝自己望来,只不过柳眉轻皱,状似不满。 这位刘公子,当真是家中娇惯的,当即就感觉受到了羞辱。 “待客僧,将那捐银册子取来!” 刘公子对着旁边发号施令,“我倒要看看,这两个乞儿捐没捐银钱!你二人,姓甚名谁?” 场中诸人,再次齐齐皱起了眉头。 雪浪法师办诗会,这是雅事,前来赴会的人捐献银钱,是为了助雪浪法师早日完成大宏愿,是善事,佛门的说法,这叫功德。 功德这东西,怎可以银钱多寡计算? 有那富豪之家,一顿酒宴靡费千金,捐银却只肯给十两。 有那贫苦之人,全身上下只有一两银子,结果尽数拿出来,献于佛祖……这二人功德,殊多殊少? 当然,这种论调也只是听听罢了,佛祖给多少功德没人知道,但庙里的知客僧,绝对会喜欢那个捐银十两的豪富。 “刘公子,这位施主,正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 好好的诗会眼看被扰乱了秩序,饶是雪浪和尚是有德高僧,多少也心有不满,当即点明韩姑爷的身份。 潜台词不过是,希望刘公子息事宁人,莫要再纠缠下去。 偏偏,在场的人这几日满耳朵都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和“最是人间留不住”,短短三两日,这位韩相公邀得偌大的名声。 只是这位韩相公神龙见首不见尾,往日不曾听说过,更未见过真面目。 如今得见,顿时人人拱手,纷纷唱喏。 就连那白纱帐中,都传出小小的喧闹,不少跟随自家小姐来参加诗会的贴身丫鬟,都挤在白纱前偷偷张望,为的不过是见一见韩相公真容。 韩琛含笑拱手,四方还礼,那陈厚照脸蛋仰的老高,鼻孔冲天,比自家兄长还要狂士,还要魏晋。 不过,此时却没人在意,心里多半在想,若是我有这么一位兄长……也用鼻孔看人! 至于之前兄弟两个吃素斋,眼下也成了名士风流,不拘小节,有魏晋之风…… 此时的读书人,绝大多数奔着考科举去的,求的是中举人,做大官,光宗耀祖享受富贵。 虽然思想禁锢上,比不得我大清,但终究是人人都感受到了拘束,犹如身处那铁笼之中。 也正是武朝思潮开放,百家争鸣,读书人这才会生出如此想法,我大清就牛逼了,压根不给你有想法的土壤,那才真真是,身处囹圄而不自知! 越是这般,读书人就越是崇拜无视礼法的狂士,就好似精神寄托一般,因为自己做不到,不敢做,所以,对敢做能做的人,格外欣赏。 就连那一直垂首的苏州花魁潘媚娘,此时也抬头凝视韩姑爷所在的位置,一双毛扎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眼波流转,似乎笼上了一层雾气。 刘公子顿时无能狂怒,这特么的,明明是这姓韩的扰乱诗会,为何你们反而对他如此热情? 此时,待客僧却是将捐银册子取了过来,也不曾送于刘公子手中,而是高声报出数目:“刘公子捐银五两,韩相公捐银十两,和韩相公一同来的陈公子捐银八两!” 场中一静,顿时一片哄笑! 刘公子的脸蛋,顿时胀成了猪肝色。 这时,刘公子的跟班也不顾什么规矩,一路小跑,来到跟前,将打听到的消息附在耳边小声说了,满脸的担忧。 却是刘公子来宁波不过几日,满脑子都是花魁潘娘子,他本又不是正经读书人,哪里会留意到这两日名声鹊起的韩姑爷? 此时听了跟班的汇报,当即热血上头! “呸,一个入赘的软骨头,冒充什么大名士?” 刘公子一声暴吼,场中为之一静,“谁知道写那两首破诗,是不是私下里花钱买来的!” 韩姑爷的出身,在场的人讳莫如深。 概因不愿提起入赘的事,怕“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面皮上不好看。 可刘公子此时提起,又以此攻击,在场的读书人,顿时生出一股子感同身受、同仇敌忾的情绪! 买来的? 老子给你银钱,你去给我买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来! 见那韩琛还未答话,场中所有人都对自己冷眉横对,潘娘子更是俏脸之上满是厌恶,刘公子原地爆炸! 一手握住腰间佩剑把手,身子前倾,刺棱一声,拽出一截雪白,威吓之势尽显无疑! “一个甘愿入赘的,往日才名不显,却突然作出尚可一观的诗词……莫不是有宿慧,菩萨入胎不成!” 刘公子单手握剑,脑门青筋崩的老高,顿时就带了点杀气腾腾的味道。 而且,这货并非真正的草包,还懂得提出疑问。 古人常言,有那生而知之者上也,是有宿慧。 说白了,就是说这人过奈何桥的时候,没喝孟婆汤,保留了上辈子的记忆,所以这辈子生而知之。 菩萨入胎更好理解了,僧人常用,下一句往往是施主与我佛有缘,不如从了老衲吧! 吸收优质员工,争夺机灵后备力量,托词罢了。 见那刘公子竟然压不住火,就这么露出了辣像,似要拔剑砍人,他身边的人顿时起身,躲到一旁。 白纱帐中,女眷那里也传出一阵惊呼。 在场的读书人,心中所想,终究是,武将家里出身,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粗鄙至极! 奴仆下人休息那地方,已经摩拳擦掌,只等自家老爷、公子一声召唤,就要一拥而上,将那狂徒拿下! 刘公子身边瞬间就空了一大片出来,哪怕是花魁潘娘子,也躲到了一边,眼神惊慌,一双大眼睛雾气满满当当,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我见犹怜。 刘公子心底生出一股豪气,大丈夫当如是! 一帮酸丁,叽叽歪歪,却是只敢耍嘴皮子的货色! 小爷我一亮兵刃,一个个都如雨中的鹌鹑一般,只会瑟瑟发抖! 至于说得罪人,小爷又不是没得罪过! 往日里,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这个名头真的很管用,加之刘公子有个长姐,现已出嫁,和高官家的公子联姻,在他爹那一亩三分地上,当真是肆无忌惮,风生水起。 小小宁波县城,还能有人制的住我刘大公子不成? 再看韩姑爷,神色冷静,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犹如见了顽童胡闹一般。 “既然这位刘公子说菩萨入胎,那区区不才,便作一首菩萨境界的诗来吧。” ------------ 第二十五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既然这位刘公子说菩萨入胎,那区区不才,便作一首菩萨境界的诗来吧。” 韩姑爷神态宁静,对于那凶形恶像的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不屑一顾,顿时引来无数人的内心赞许。 当真是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遇大事而有静气,好深厚的养气功夫! 不知何时,老魏已经站在陈厚照的身旁,一双眸子阴鸠无比,嘴角却若有若无的露出一丝讥讽。 而小邓子则劝下了要冲进场护住姑爷的大牛,只说你家姑爷剑术非凡,一个样子货,韩相公挥手间就是一刀两断,老实呆着看戏就行。 大牛见识过姑爷的本事,当真是,如杀神下凡一般,心底当即就安稳了。 自己这般的,凑上去,只能给姑爷添乱,还是老老实实呆在一边的好。 大牛虽然憨直,但却有自知之明,明白眼下这是诗会,在坐的全是读书的相公、才子,自己莽撞,平白污了姑爷的名声。 至于说姑爷要耍帅,最好不要打扰这类话,大牛却是不懂的,只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个道理。 倒是冬儿,不清楚姑爷的长短,顿时急的直跺脚。 哪怕昨日听了姑爷一刀将贼人斩杀的事情,毕竟没能亲眼得见,如今姑爷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却和一个面露凶相的武将家的小儿子对峙,这不是身处险境吗? 好容易把冬儿劝住,大牛和小邓子再朝场中看去,却见韩姑爷已经拔剑在手。 “刘公子想必是喜欢舞剑的,区区不才,也会耍上几下,如此,献丑了!” 韩琛此时仗剑在手,平添了三分风流,英挺之气让不少躲在白纱帐后面观望的小姐丫鬟心头一震。 刘公子却是瞪大了眼,额头见汗。 并不是韩姑爷有甚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吓坏了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而是老魏刚刚闪现进场,无意中施展的鬼魅身法,让刘公子心惊。 不等众人反应,韩相公单手执剑,缓步走入一旁的桃林之中。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韩姑爷边走边吟,声音清越,配上片片桃花,好似神仙中人。 手中村正挥舞,剑光闪烁,翩若惊鸿,好似话本里描述的剑仙一样,在场的人,无不心中一突。 随着村正越舞越快,韩姑爷的声音越发清亮,如晨钟,如暮鼓,呼呼风声中,刀光如白练一般,在林中上下游走,桃花片片落下,纷纷扬扬好似雪片。 “静时修动动修观……即生成佛有何难……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自叹神通空足具,不能调伏枕边人……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韩琛身负绝世剑术,这把村正在他手中,犹如活过来一般,好似蛟龙出水,又好似腾蛇蜿蜒,当真精彩绝伦。 剑光反射着阳光,犹如钱塘江的涌潮,一波接着一波,一浪赶着一浪,连绵不绝,浩浩荡荡。 口中的吟哦,字字清晰,句句铿锵,竟然生出空灵厚重之感,让人听之,如闻梵音,犹如晨钟暮鼓,观者无不心神巨震! 耍到兴起,韩琛只觉手里的剑,血脉贯通,如臂使指,系统奖励的绝世剑术,竟然隐隐生出融会贯通的感觉,手中的村正好似真个活过来一般,人随剑走,人剑合一。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最后一句吟完,韩姑爷一声长啸,飞身跃起,脚尖在身旁的一棵老树上连点两下,屈膝一蹬,整个人直接蹿到了半空中。 老树受力,枝丫乱晃,一时间桃花瓣如落雨般纷纷飘落,场面一时之间,唯美无匹。 韩琛腰身一扭,整个人凌空旋转,手中的村正,带起一团剑光,恍若在他周身围了一圈银光! 后世武术表演,或者体操表演中,常见类似的动作,但眼下是大武朝,这种酷炫的场景,大家伙全都是头一次见! 当即,一帮子文人书生忍不住就沸腾起来,无外乎喊些诗剑双绝、太白重生之类的话。 陈厚照看的傻了眼,自家兄长,果真厉害,这身手,这身手,啧啧啧,为何我不会? 身旁的老魏却是暗自撇嘴,不过心里也赞叹公子这位兄长会做人。 概因韩琛舞剑,当真如他所说,只是耍耍而已,这么花哨的剑法,是杀不得人的。 真到了战阵之上,敢拿着兵刃这么舞,头一个照面,就会被人干掉。 当然,韩姑爷的杀人剑,老魏也是见过的,甚至在宁波县衙的停尸房中,偷偷仔细研究过。 那样的手段,才当得上石破天惊,一剑见生死! 正是明白韩姑爷在剑术上的造诣,老魏心下才会感慨,韩相公会做人。 却是因为,在场的人,全是文人,真正懂得剑的,一个也无! 文人臆想中的绝世剑法,可不就是这般吗? “好一场龙蛇舞!” 那花魁潘媚娘为了避开痴气发作的刘公子,躲到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书生身后,这书生见了韩姑爷舞剑,兴奋的脸颊涨红,双目圆睁,一把折扇拍的手掌啪啪作响,转头朝着潘花魁不停的嚷嚷。 潘娘子连点螓首,小嘴中暗暗呼出了一口气,却是刚刚兴奋的不敢大口呼吸! “南无阿弥陀佛!韩施主所作,果真有菩萨境界!” 雪浪和尚双手合十,连宣佛号,俊俏的脸上,腾起两团红晕,却是心神巨震,不得不在心底默念静心咒。 呛啷一声响,韩姑爷还剑入鞘,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拍打衣衫上的褶皱,沐浴在桃花雨中,此景,可堪入画! 一首“不负如来不负卿”,当即让懂诗词一道的人,如梦如幻,心底反复咀嚼,每念一遍,韩姑爷那恍若世外剑仙的身姿,便在脑海里过一遍…… 此时的刘公子,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还有甚可说的?这“不负如来不负卿”也是买来的不成? “刘公子,你可知,我这首菩萨境界的诗从何而来?” 韩姑爷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行至刘公子身旁。 早已失神落魄的刘公子,哪里还能想那么多?下意识的就反问一句:“从何处而来啊?” “当初,我买了三首。” ------------ 第二十六章 韩相公也是我辈中人 韩琛并未压低声音,声音平和,不见一丝火气。 只是这“买了三首”,此时听来,未免滑稽。 那刘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甚至还发青……让人担心,怕是下一刻,就会吐血身亡。 至于那抽出半截的腰刀,早已合上,面对诗剑双绝韩姑爷,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是万万不敢拔刀的。 若是一个误会,真被一刀两断了,上哪说理去? 本就是诗会,现场早早备好了笔墨纸砚,有专人记录众才子创作的诗词。 刚刚韩姑爷一番吟哦,一边舞剑,一边作出了一首完整的诗,偏偏真如他所说的,有菩萨境界,当真吓煞人也。 当即就有人挥毫泼墨,将“不负如来不负卿”记录下来,怕是诗会散场,就会流传开来。 在场的文人才子,几乎全都在低声吟哦,却是犹如饮了醇厚的老酒一般,反复咀嚼其中的味道,越咀嚼,越觉得意味深远,让人难以释怀。 刘公子站在原地表演了一番变脸,最终在仆人的提醒下,趁着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掩面疾走,却是落荒而逃。 韩姑爷也不去纠缠,这位刘公子是个绝妙的工具人,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答应参加诗会,韩姑爷就是冲着扬名的。 现如今,名气,就是他的护身符,被人关注,被人追捧,那么,想要对他下手的人,就得有所忌惮。 只不过了解了雪浪和尚的身份之后,韩姑爷有些为难。 这和尚好大的名头,身份不凡,拥趸无数,在三吴之地那是妥妥的诗坛大佬。 文人相轻,若是在诗会上为了出风头,得罪了这位诗僧,未免不妙。 韩姑爷原本打算,临机而动,寻个不抢雪浪风头的机会一展才艺,谁知那刘公子巴巴送上来……好人啊! “那掉靴鬼终于走了,可喜可贺!” 将苏州花魁潘媚娘护在身后的青衫士子望着刘公子逃走的方向笑的促狭,转过头,脸色一正,冲韩琛拱手,“区区华亭陈继儒,字仲醇。” “宁波韩琛,字不癫,见过兄台。” 韩琛还礼,却是风轻云淡,表情拿捏的将将好。 “不癫?好好好,看来,韩相公也是我辈中人!” 那陈继儒眼睛一亮,顿时欣喜起来,冲着潘媚娘就是一阵挤眉弄眼。 神特么的“我辈中人”?小爷这是被人强行划分了阵营吗? 韩姑爷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戳戳的不满。 两世为人的经验,有阵营就会有纷争,本姑爷要的是左右逢源,不是什么站队斗争! 却是不知,这位陈继儒陈相公,好大的名头,被人称之为狂生。 陈继儒曾作《李公子传》,骂进士老爷是“措大骨象”,意思就是说读书人中了进士就得意忘形,其实骨子里还是穷酸,沐猴而冠罢了。 当真入木三分,笔锋如刀。 偏偏读书人都是贱骨头,被陈继儒骂了之后,不但不恼,反而追捧的紧,成就了一代名士狂生。 陈继儒见韩姑爷的做派,分明就是和自己一个路数,有文才,无视旁人非议,潇洒不羁,当面骂人,真真是,吾辈之楷模! 顿时,这位陈相公,就生出要把韩姑爷引为知己的念头。 “苏州潘媚娘,见过韩相公。” 那花魁娘子盈盈万福,当真千娇百媚,一双毛扎扎的大眼睛,宛若一泓清水,直勾勾的望向韩姑爷。 “潘小姐乃是南直隶洞箫大家,等闲求一曲而不可得。” 同为狂士,陈继儒深知狂傲之气有多难搞,当下言说潘花魁的不凡,免得这位陈相公眼大如萁,看不上名妓。 韩姑爷点头,哦,这位善吹箫,是位才艺达人! “见过潘大家。” 韩琛微微拱手,算是认识了。 陈继儒和潘媚娘心里同时一突,这位韩相公,果真狂傲,见了名妓,却是连礼都行的这般敷衍。 “韩施主,刚刚那首诗……” 雪浪和尚急匆匆的凑了过来,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平复心情。 “妙手偶得罢了,算不得什么。” 韩姑爷一脸的风轻云淡,逼格连升数级! 这特么,你临时创作一首菩萨境界的诗,说是算不得什么……那我们熬秃脑袋想出来的诗词,又该如何? 当即,韩姑爷狂士的人设,稳了。 要知道,吟诗作词,是讲究个灵感迸发,但实际上真有这份才学、这份天赋的,纵观历史,也没有几个。 更别说这大武朝二百年来,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平日里作诗,总要深吟推敲,磨上一段时间才成,便是雪浪这个诗僧,诗会上吟的诗,也是提前准备了些许时日的。 而韩姑爷呢,临时起意,现场吟诗,不但能吟,还能手执三尺青锋,边舞边吟,当真是,堪比七步成诗! 至于证据嘛,桃林都入了诗,还能有假?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 落花比汝尚多情。”可不就是写桃林吗?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信韩姑爷“买了三首”的鬼话了。 如此才情,作得如此有佛性的诗,雪浪和尚差点安耐不住,几乎要说“不如从了老衲吧”。 此时那白纱帐中,纷纷扰扰,哪里还有人顾忌所谓的闺秀风范? 有那女子,素手持笔,将韩姑爷的大作撰写下来,要拿回去细细品评。 也有那大胆的,掀开了白纱一角,却是要看一看“不负如来不负卿”韩姑爷的真容。 坐在矮案前的李采薇,此时笑的眼睛眯成了弯月,被她派去偷看韩相公的丫鬟有容,小跑着回来汇报。 “哎呀!小姐,不得了啊,那位韩相公面如凝脂,眼若点漆,触目如琳琅之玉,一见之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身姿濯濯如春月柳,身处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小丫鬟有容一堆话连珠炮似的蹦出来,李采薇笑的更欢了。 “打住打住,有容你确定你不是在背诵《世说新语容止篇》?” 不等丫鬟答话,李采薇转头望向旁边,“姐姐,先前你还说这未过门的夫婿,只是平常,如今看来,却是不凡……莫非怕妹妹和你争抢不成?” 一旁的矮案后,楚云兮楚小姐一脸苦笑。 ------------ 第二十七章 楚小姐也不太可怜 楚云兮和李采薇姐妹两个,来参加诗会,完全属于碰巧。 越国公楚家遭难之前,楚云兮偶尔会参加文会诗会,不过,全是那种官宦家的小姐自己办的,说白了,就是名媛聚会。 而李采薇家中,只有一个奶奶当家,又是商贾出身,平日里约束的并不严谨。 加上李家偌大的家业,终究是要交到李采薇手中,自幼接受的教导,也多是商事,类似的诗会文会,去的反而勤些,甚至,李小姐还是金陵诗社的成员。 此次,身为金陵诗社魁首的雪浪和尚在宁波保国寺办诗会,李小姐自然是要来捧场的。 诗会邀请的范围极广,对于参加的条件也极为宽泛。 这才会有如此多的名媛、小姐来桃林参加诗会,这也是李采薇一定要拉着楚云兮来的根本原因。 表面上,李小姐说了,咱们两家合伙做生意,总要把名声打出去吧? 蜜雪虽好,却也得有人见得,有人传扬才行。 身为一两银子一两糖的糖霜升级产品,蜜雪的售价必然不菲。 成本啥的,完全不用考虑,眼下在大武朝乃至全世界,白糖是卖方市场。 如此高档的奢侈品,平常人家自然用不上,客户定位就是官宦之家,大富之人。 而能够参加诗会的名媛、小姐们,就是天然的优质客户群。 这个时代,诗词歌赋不是普通老百姓能玩的转的,你若是个男人,还好一点,毕竟江南富庶,读书的机会多一些,只要有心,总能寻到一丝机缘。 而女子则不同,除了青楼楚馆中自小培养的女吏,也就是妓,普通人家的女子,是万万用不到诗词歌赋的。 肯让家中女子舞文弄墨的,多半是家底丰厚,又宠女儿宠的厉害的,所以,参加诗会文会,本身对女子来说,就已经先天划下了门槛。 楚云兮也正是被李采薇这番说辞打动的,这才一同来了诗会。 不得不说,这位李记银号的少东家,当真有经济头脑,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至于李小姐的私心,却是心疼楚云兮这个闺中密友。 自楚家蒙难以来,楚云兮身担千斤重担,整日里焦头烂额,不得已还提前选定了入赘夫婿,虽贵为国公小姐,却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如今,有了制糖方子,楚家的困顿就能解决一半,李采薇想趁着这个机会,让闺蜜出来散散心,莫要心绪淤积,伤了身子。 小小的矮案上,放着一个天青色的小布袋,蜜雪二字醒目至极。 白纱帐中,每一方矮案上,都有一个小碟,里面正是晶莹剔透、粒粒分明的白砂糖。 李采薇只说是自己商号,偶然间得了西洋珍品,趁着大家伙聚的齐,一并请姐妹们品尝一番。 宁波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次诗会,差不多将所有的名媛小姐一网打尽。 人和人的交往,总要讲究个身份相当,在场的名媛、小姐,往日里也多有往来,多是手帕交。 见了蜜雪这稀罕物,自然惊喜,七嘴八舌一交流,当即就订了不少。 有了这批订货,想必蜜雪的名头,就算打响了。 楚云兮见了,就在心底暗暗赞叹,自己这妹妹当真有经商之才。 待到白纱帐外起了纷乱,自有丫鬟们偷偷观望。 等到韩琛韩姑爷的大名被喊破,在场的小姐们全都偷偷去看楚云兮的脸色。 若论身份地位,楚小姐自然是第一,可她家中遭遇,让人为之叹息,后又为保住越国公的爵位,直接招婿,三年后完婚,更是让人心疼。 原本呢,大家伙虽然面上不说,但心底都是有些可怜楚云兮这位国公府的小姐的。 毕竟,对于这帮名媛、小姐来说,诗词歌赋虽是心头好,但真正关注,真正在乎的,却是各自的姻缘。 正是小姐怀春的年纪,又有哪个能不看重未来的良人? 如此,韩姑爷在外面和人斗嘴,一众名媛却在白纱帐中暗戳戳的想心事。 等到“不负如来不负卿”出世,又有那胆大急性子的,从白纱缝隙中偷偷瞧见了谪仙一般的韩姑爷时,诸位小姐,心里的想法未免就变了。 莫名的,觉得楚小姐也不太可怜…… 待到丫鬟有容脆生生的开口,说那韩姑爷如“琳琅之玉”时,不少人心中,反而有些羡慕起楚云兮。 “妹妹莫要胡说。” 楚云兮脸上带着苦笑,和李采薇小声解释,“当初选婿的时候,你可不知道有多丢人,什么乞丐、残废、江湖骗子,可都去了我家。” 若是以前,这样丢脸面的话,楚小姐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可如今,连番遭受打击,又扛着越国公府的担子,昔日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早已历练出来。 “扒来拨去,唯独韩郎是个读书人,只不过脑袋不太好使。” “可那时候,还论什么脑袋好使不好使啊,就这么一个身世清白的,又是宁波本地人,只好选他了。” “初到家中时,韩郎唯唯诺诺,话都说不囫囵,并不讨人喜。” “却是前几日,中毒差点丢了性命,被救回来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 “原本是个没甚才学的,如今却作得顶好的诗词,以前说话磕磕绊绊,现在当着这些多人的面,也能侃侃而谈,还有这蜜雪,不也是他想出来的方子吗?” 这还是,楚云兮头一次跟闺中密友谈起韩琛,李采薇听的入神,心里却在想,这人,怎的和话本里说的那些一个路数呢? 莫不是,真的菩萨入胎不成? 亦或者是,恶鬼夺舍?! 一想到这个,李采薇顿时一个激灵,白嫩的手臂上,顿时浮出一层细密的疙瘩。 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李小姐这才心安。 不管是千年老鬼,还是万年老魔,总之是不敢在日头地下乱跑的! “我去看看你那韩郎,究竟长的什么模样,把我家有容都要拐跑了!” 说着,李采薇站起身,朝白纱帐的缝隙处凑了过去。 小丫鬟有容无辜躺枪,一张嫩白小脸顿时胀成了红苹果,望着楚小姐眼睛里全是慌乱。 楚云兮摆摆手,示意有容莫要着急。 这李家妹妹,古灵精怪,最是爱闹爱笑,自己怎会多想? 李采薇凑到白纱缝处往外偷看,只一眼,如遭雷击! ------------ 第二十八章 一见姑爷误终身 只见白纱帐外,韩姑爷玉树临风,英气勃发,白净的脸上带着笑,正和雪浪法师等人说话。 正午的阳光耀眼,洒在韩姑爷的肩头,恍若镀了一层金边。 李采薇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心底瞬间闪过有容的话……“哎呀!小姐,不得了啊,那位韩相公面如凝脂,眼若点漆,触目如琳琅之玉,一见之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身姿濯濯如春月柳,身处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 原来,有容没有说谎! 这世间,是有冤孽这种说法的,有道是一见之下误终身,各人的缘法,当真说不明道不清。 李记银号的少东家李采薇李小姐,只望了韩姑爷一眼,就如同十六岁的郭襄,头一次见到了神雕大侠杨过,顿时深陷其中。 便是几百年后的现代社会,也有一见钟情的说法,只是平常人难以遇到,亦或者,错过就是一辈子。 李采薇这样的,和旁的名媛、小姐不同,她自幼未曾养在深闺大院,而是被当做商业继承人培养,年纪稍大些,就随着奶奶东跑西颠,会见各路掌柜、管事。 有见识、有主见、够独立,性子跳脱,古灵精怪。 这样的姑娘,想要追求,必然很难很难,想让她倾心,定然要她先喜欢上你。 偏偏这样的姑娘,也最是痴情,往往对某人动心,十年二十年,亦或者后半生,都忘不掉那人的身影。 韩琛韩姑爷,就是李小姐的劫。 恍惚片刻,李采薇深吸一口气,小手在发烫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心底却是在反复对自己讲,采薇啊,莫要胡思乱想,那位韩相公乃是楚姐姐的夫婿,哪怕是未过门的,也已订下了婚契的,莫要因一时糊涂,坏了和楚姐姐多年的情分…… 饶是李小姐再聪明,见识再多,这男女间的情事,却是头一次品尝。 往日里看的那些话本中,情情爱爱,却没有教人,如何处理此等情形。 头一次,有些窘迫,有些手足无措,李小姐返回矮案,一双狐媚子眼却是连望都不敢朝楚云兮那边望一下。 “妹妹怎么了?” 见李采薇面色酡红,神情紧张,楚云兮赶紧询问,“可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利?” “啊,没有,就是刚刚起身的猛了,头有点晕。” 李采薇勉力招架,偏偏脑海中全是那张笑的温和的脸,顿时就觉得,好似被拿住的贼偷,心底竟然生出惶惶之感。 “好生坐着歇息一会。” 楚云兮笑的宠溺,犹如叮嘱家中幼妹一般,“你啊,就是太跳脱,日后也不知哪家公子,会把你这小机灵娶回去,到时候,可就热闹咯。” 李采薇强笑,巴掌大的小脸却是低垂下来。 姐姐啊,妹妹我真要被你那韩郎娶回家,那可,真真是个大热闹! 心底的想法甫一冒出,李采薇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冷静冷静,万万不可再胡思乱想! 后世有句话,叫“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李采薇李小姐,此时风势正强。 而身处龙卷风风眼中的韩琛韩姑爷,却是一无所查,正忙着和雪浪、陈继儒寒暄。 顺便把自己的结义兄弟陈厚照陈子龙介绍给两位大牛。 因为韩姑爷的缘故,操着公鸭嗓的陈厚照也被旁人高看一眼。 此时几个人身边,围拢了不少拜望的才子书生,此等场面,韩琛处理起来倒也游刃有余,毕竟,上辈子是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而销售,很多时候其实是搞社交。 交谈几句,在场的人无不感觉,这位韩相公从容有度,不曾冷落旁人,并非一味狂傲之徒,还是很好打交道的。 想来先前,和那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起了争执,也只是一时气愤。 不过,若不是这场争执,怕是激不起韩相公的傲气,也不会做出“不负如来不负卿”此等的佳作。 如此看来,那位刘公子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成就了这番诗坛盛事。 日后,“不负如来不负卿”流传百世,那刘公子的名讳,必然一同被人提起,当真是,子孙后代都跟着沾光! 众人寒暄一番,韩姑爷和不少人混了个脸熟,在雪浪法师的提议下,大家各归各位,继续诗会。 只不过,韩姑爷一首“不负如来不负卿”珠玉在前,再听旁的诗词,未免少了些味道。 不少人,更是不敢把提前准备好的诗词拿出来,却是心生惧意。 见这番景象,雪浪和尚倒也爽快,直接领着众人品评这首菩萨境界的诗,一时间众人纷纷应和。 韩琛此时却低调的一塌糊涂,装逼这回事,装完就老实点,一直装下去,会遭人嫉恨滴! 领着陈厚照,兄弟俩继续吃素斋,嗯,保国寺酿的素酒,也是一绝,清凉爽口,有助于消化,比后世的啤酒还多几分滋味。 待到此时,再无人敢指责韩琛贪吃,倒是那待客僧有几分眼色,见韩姑爷面前的矮案上,哪个盘子空了,赶紧撤掉,换上新鲜的素斋。 如此,众人喧闹,直到日头西沉,诗会这才解散,不过,诗会要连开三天,明日还要继续。 走时,雪浪和尚曾旁敲侧击,询问韩姑爷要不要加入金陵诗社,被暂时婉拒了。 俊和尚未免有些惋惜,只是还有机会,慢慢磨就是了,韩相公这等大才,若是不拉入我金陵诗社,贫僧这个魁首,不做也罢! 概因韩琛主仆三人来时未乘马车,陈厚照的马车又停在了保国寺外,一行人直接下了骠骑山,也没和楚小姐碰上。 待到下了山,陈厚照却扯着兄长不让走,非要找个酒楼继续饮宴。 韩琛只当这小子还想领着自己去青楼,心里惦记如何把冬儿哄骗回家,却不想,冬儿学精了,死活要留下服侍姑爷。 却是小丫鬟信不过大牛,生怕姑爷再流连烟花楚馆之地。 陈厚照在一旁劝说,只是饮宴,冬儿留下也可。 等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仆人老魏突然外出了一趟,回来时,附在陈厚照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兄长,昨日清晨伏击咱们的贼人,底子查清楚了!” ------------ 第二十九章 韩郎,你莫要出事啊 嗯?! 子龙你好快的手脚! 韩琛顿时来了精神,原本以为陈厚照留下自己,是为了一同逛青楼,谁知道,竟然是在等贼人的消息! 子龙,为兄错怪你了! “说说看。” 韩琛摆手,将冬儿和大牛打发出包厢,“那贼人,可是外地来的?” 对于清晨时分等在晴雨楼外面劫杀自己的家伙,韩琛有些想法,只不过左右都觉得解释不通。 “确实是外地人,只不过,在宁波已经呆了六七年了。” 陈厚照有点奇怪的望向兄长,“兄长可是打探到了什么?” 哥哥我打探到个毛线! 韩琛有些脸红,昨天一刀两断之后,就回家睡觉去了,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打探贼人的来历。 “兄长莫要自责,你身在越国公府,又没有合用的人手,自然不方便做事。” 陈厚照此时显的极为老成,和平时咋咋呼呼的中二形象大相径庭,“那贼人唤做马三,是个收钱做事的强人,他劫杀兄长,必然是有人使了银子。” 竟然是这样? 韩琛想过好几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劫杀自己的,会是个赚佣金的杀手。 “昨日在县衙,就有人认出了马三的身份,只不过人多嘴杂,没敢说出来。” “我派老魏去查探,费了点手脚,便问清楚了马三的来历。” “马三一共兄弟三人,都是逃户,平日里在城外的海临坊讨生活,兄弟三人,皆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 “不过,这马氏三兄弟外表粗豪,但行事小心,官府一直没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至今能活的逍遥。” “马三死了,但他两个哥哥还在,必然知道幕后的雇主。” “咱们只要拿住马家两兄弟,定然能逼问出究竟是何人想要哥哥的命!” 陈厚照这番话,有条有理,丝丝入扣,和平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韩琛内心感慨,是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长处,自家这结义兄弟,显然擅长谋划布置,估计跟他熟读兵书,酷爱排兵布阵有关。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海临坊。” 韩姑爷也是有决断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怕是马家两兄弟,已经得到消息了。” 得到马三被反杀的消息,他两个哥哥能做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逃跑,二是寻仇。 既然到了这时候,还没见人杀上门来,那么,那两个人说不定已经逃了! “兄长莫急。” 陈厚照露出得意的笑容,“马三的两个哥哥,还未得到消息,他们在两天前,去了临县做另外一单生意,今晚才返回。” 说完,陈厚照陈子龙忍不住,嘿嘿奸笑起来,犹如被人割断了喉管的小公鸡,顿时,韩琛本已改观的看法,得到了修复。 这就是个中二少年嘛,刚刚那份沉稳做派,指不定是在模仿某个家中长辈。 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韩琛自然不会放过马家那兄弟俩,当即和陈厚照一同下了酒楼。 去找马家两兄弟,显然颇为凶险,而且海临坊那种地方,不适合女眷出入。 冬儿又要被姑爷抛弃了,整个人悲悲戚戚,好不伤心。 “姑爷,抓贼人,还是……还是寻官府来帮忙吧!” 韩琛猛然一惊,这丫头是如何知道的? “刚刚你让我和大牛从包厢里出去的时候,听到了两句。” 冬儿一张脸都皱成了包子,“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可,姑爷,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 冬儿这丫头,果真心里是向着本姑爷的! “不妨事的。” 韩姑爷使出哄骗小姑娘的手段,“姑爷我去,只是偷偷躲在一边查看贼人的踪迹,等认准贼人的落脚处,就去官府找人。 必要将这帮针对咱越国公府的贼人,一网打尽!” 害怕冬儿胡思乱想,韩琛索性让大牛跟她一起回家。 大牛本来不愿意的,结果韩姑爷说他身材傻大憨粗,太过显眼,不适合隐藏身份…… 伤了心的大牛头一次觉得,自己这魁梧的身板,是个累赘。 回了越国公府,冬儿带着大牛赶紧去找自家小姐。 “事情就是这样的,姑爷说,我和大牛是累赘,不让跟着。” 冬儿显得相当失落,“其实,人家很机灵的,定然不会败露行踪,坏了姑爷的大事。” 楚云兮参加完诗会,是径直回来,本来还想将韩琛叫到后宅,告知他今日自己也去了诗会。 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回来。 见了冬儿这丫头,才知道,傻书生跟结义兄弟喝酒去了。 小日子倒是过的快活,就是不知道,他把冬儿和大牛都支回来,是不是又想去青楼? 如今,对于韩姑爷,楚小姐是不敢信任的,尤其是在夜不归宿这个问题上。 “小姐,我觉得,姑爷怕是留了斩草除根的心。” 一直没有言声的大牛,突然开口,“姑爷的手段,我是见识过的,等闲三五个高手,近不得身。 这样的身手,还不让我和冬儿跟着,显然是害怕真打起来,照顾不来我俩。” 大牛虽然没说清楚,但在场的人却都听懂了。 如果傻书生没撒谎的话……那么,大牛猜的可能是真的! 他要一个人,去剿了针对越国公府的贼人! “小姐!” 楚云兮呼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吓的一旁的春儿惊叫出声。 “快,派人去找,把韩郎找回来!” 自昨日清晨,韩琛被人劫杀,楚云兮就明白,祸害越国公楚家的黑手依然没有放弃。 半年前的一幕幕惨剧,在楚小姐的脑海中闪过,楚家一百多口男丁,一个个死的蹊跷,偏偏却没有任何被人谋害的痕迹……那些人,傻书生对付不来的! “小姐,此时已经宵禁了,咱们就算派人出去找,也找不到的!” 春儿赶紧劝阻。 越国公府如今不比往日,得用的人手不足,加上大规模的找人,巡夜的军士必然不会答应,此时将人都召集起来,不但无用,反而会人心浮动,说不得,就要生出其他事端来。 楚云兮当场怔住,一股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当初父兄蒙难时,就是这般感觉,好似被一团看不见的黑雾笼罩,躲不掉,逃不脱…… 韩郎,你莫要出事啊。 ------------ 第三十章 韩郎,云兮定不负你 书房之内,一时间没人吭声,只留下大牛粗重的呼吸声。 姑爷竟然为了揪出祸害楚家的黑手,独自去闯龙潭虎穴! 一想到姑爷哄骗自己回家的话,冬儿眼里的泪水,就如散落的珍珠一般,洒了一地。 到了拿命去拼的时候,姑爷最先想到的,却是我一个小丫鬟的安危,若不是自己任性,怕是,大牛也不用跟着回来。 大牛好歹有把子蛮力,又懂得枪棒,人也生的魁梧,姑爷带上,哪怕是挡刀呢,也能派上点用处。 结果……结果,姑爷就因为我这个小丫鬟,孤身一人去犯险…… 冬儿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自责,此时在她心中,姑爷就是个为了小姐,为了越国公楚家,为了她这个小丫鬟奋不顾身的大英雄! 日后谁要是再敢拿姑爷入赘的事说话,污蔑姑爷是软骨头,冬儿一定跟他拼命! 大牛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心里却是在想,若是我本事再高些,身手再好些,姑爷是不是就会带上我去闯那贼人巢穴? 姑爷的回护之意,大牛虽傻,却也明白。 自己只是个家生子下人,当不得事,便是为了越国公府拼命,也该自己这等人先顶上去的。 可姑爷他…… 日后,大牛这条命,便是姑爷的了! 春儿怔怔望着身侧的烛台,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呆头鹅竟然会为了楚家的事,去拼命。 他只是个入赘的啊,甚至还没和小姐拜堂成亲,连个赘婿都算不上,怎就会,如此……如此舍得性命? 可孤身犯险,值得吗?还真是呆啊! 难道不能去官府检举贼人吗? 是了,冬儿刚刚讲了,那呆头鹅说兵贵神速,若去官府求助,贼人怕是会走脱。 没想到,那呆头鹅竟然还有这份见识……可他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小姐! 整个越国公府,值得他这样做的,只有小姐一人! 楚云兮抬手轻按额头,如今傻书生为了楚家去和人拼命,自己偏偏只能袖手旁观,一点忙也帮不上。 冬儿和大牛,只听到只言片语,连那贼人藏身的地方,都不知道,即便现在想要组织人手救援,却也毫无头绪。 那傻书生,当真傻! 贼人盯着楚家不是一天两天了,敢对越国公府下手,必然势力庞大,他只身一人去寻贼,怕不是白白送上性命! 韩郎,你究竟图的什么? 荣华富贵? 越国公府差点就揭不开锅了,要不是傻书生拿出制糖方子,怕是还得发卖产业……说白了,是他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越国公楚家! 权势地位? 如今越国公楚家说这个,就是个笑话! 若不是当今圣上仁慈,怕是这越国公的爵位,早就罢黜了! 楚小姐心里一突,猛然想起昨日那傻书生说的话……“小生不才,愿为小姐遮风挡雨”! 他做这一切,竟全是为了我?! 为何啊? 是了,去年三月,余姚江边踏青……定是那时被他瞧见了。 韩郎,你对云兮如此深情厚谊,云兮……定不负你! 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楚云兮沉声说到:“大牛先回去吧,莫要声张,莫要和旁人提起姑爷的事……去吧。” 这是后宅,大牛自不可久留。 大牛应是,转身回了外宅奴仆们住的房子。 此时月上枝头,下人们早早睡下了,一栋栋房子乌漆嘛黑,静悄悄的,只有值夜的厢房,隐隐约约有灯光透出。 “大牛,怎的到了这时辰?可是姑爷又在外面吃酒了?” 大牛刚踏进自己住的小院,一个苍老的声音就在房檐下响起。 “福伯,我想接着练武。” …… 疾驰的马车中,韩琛换上提前准备好的衣服。 车夫早早被打发走了,外面驾车的,是小邓子。 车厢内,算不上奢华,但用料考究,拾掇的甚是整齐,挂了两盏气死风灯,还算明亮。 老魏拿着韩姑爷的村正,用细麻绳将剑鞘仔细缠了,如此一来,旁人便看不出这把剑的价值。 “兄长,咱们先去马家兄弟和中人接头的地方,他们做了买卖,今晚必然要去收账。” 陈厚照也换了衣衫,如今一副农家后生打扮,“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马三被反杀的事,咱们要赶在马家兄弟和中人接头之前,把他们引出去!” 这陈厚照好似天生喜欢冒险,深更半夜要和杀人不眨眼的贼人对阵,不但没有一丝紧张,反而跃跃欲试,一双眸子,亮的烫人,显然心中十分期待。 “子龙,等会莫要冲动。” 韩琛头也不抬,细细整理身上的衣物,务必利索,不影响和人动手,“你躲的远远替为兄掠阵便是,不可和贼人交手。” “兄长何来此言?” 陈厚照顿时急了,“我也自小习得枪棒,有武艺傍身的!” “你是兄长我是兄长?” 韩琛抬头,一双眼睛冷气四溢,“听话!” 陈厚照一时竟被他的眼神骇住,讷讷应了,却是闷闷不乐。 一旁的老魏抬眼望了一下,嘴角蠕动,没开口。 心下里却甚是惊奇,自家这位小爷,向来不服管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没人能降服的了,今日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韩琛倒也知道进退,不让公子犯险,却是个可以交往的。 当下,老魏望向韩姑爷的眼神,便柔和了几分。 韩琛做人,或许小节不拘,但大义从来不丢! 和陈厚照来往,一开始,确实是看这位小官身资颇丰,说不得能一起发财。 可两人交往,却是对了脾气,韩琛打心底里,认下了这个兄弟。 今晚要深入险境,韩姑爷自然不会让自家兄弟冲在前头。 本姑爷好歹有爷们金身,刀枪不入,又有绝世剑术,这打头冲锋的事,自然要交给本姑爷来办! 也不知道驾车的小邓子使了什么手段,马车一路没遇到阻拦,即便碰上巡夜的军士,三两句话也就放行了。 随着路面逐渐颠簸,却是出了宁波旧城,又过了片刻,马车缓缓停下。 车厢被轻轻敲了两下,小邓子的声音低低传来:“少爷,韩相公,海临坊到了。” ------------ 第三十一章 海临坊 海临坊紧挨着余姚江边,坊内原本有一座码头。 兴盛的时候,每日里船舶往来,穿梭不息,装船卸货,便能养活无数人。 闹倭寇的时候,损失颇大,再后来,宁波县便在旁处选址,又建了码头,此处也就逐渐荒废了。 对于官府的做法,韩姑爷是嗤之以鼻的。 闹倭寇,就将民众迁徙,将码头废弃,若是他日,有大军压境,又当如何? 不思武备,只知吟诗作对,纸醉金迷,再过百十年后,怕是这富庶的江南,要为他人做嫁衣! 莫名想起自家结义兄弟,陈子龙痴迷战阵之道,若是让自己这二弟执掌一方,会是如何? 怕是,日日被人参奏,荒废民生,却能拉出一支强军。 可这强军,却能护一方平安。 黑夜中,海临坊影影绰绰,犹如等着吞噬生人的怪兽。 韩琛收拾心思,跟着引路的老魏慢慢朝前走,心中,杀机却越来越旺,今夜,必然见血! 海临坊中鱼龙混杂,各色人物都凑在这里,每天都有殴斗发生,三五日,总会有人横尸街头,算是宁波县境内最为复杂混乱的一个地方。 海临坊乱糟糟,却也热闹。 与县城内宵禁不同,这里到了晚上,依然人流如织,也不曾有人来管。 住在这里的,皆是些不如意之人,没有银钱,不得不死命挨着。 这些人中,最常见的就是没甚本钱的货郎,打把势卖艺的江湖人,赔掉底裤回不得家的胡商,落魄文人以及入了帮派的混子,要是不乱,才怪咧。 小邓子留在坊外,看着马车,低眉顺眼的小仆人,站在马车旁,怀里抱着一把腰刀,明晃晃的亮出来,如此做派,不过是怕被不长眼的盯上。 韩琛和陈厚照、老魏一同,进了海临坊。 地上坑洼不平,垃圾污水到处都是,一股子腐烂和鱼腥味混杂的古怪气味,瞬间钻进鼻腔。 此时三人皆已换了衣衫,内里全是紧身劲装,外面套了一件破烂的粗布衣衫,宽宽大大,可将腰间别的刀剑掩住。 老魏显然精通换装变脸之道,类似面糊的药膏涂在脸上,韩琛就变成了个焦黄脸的中年大叔,而陈厚照,则变成了黑脸后生。 夜已深,狭窄街道的两旁,却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饭馆、酒楼,生意倒是不差。 这地方,也有衙役巡视,只不过,很少能见到而已。 行至最大的那家酒楼,老魏领头,三人走了进去。 老魏显然没把此地的豪强放在心上,他自己脸上没做任何伪装,还是那副面白无须的老者模样,若不是一双眸子邪气四溢,像极了韩琛记忆中的慈祥外婆。 油灯与火把散发的光,交相辉映,酒楼的大堂中,人声鼎沸。 有那落魄文士,埋头吃喝,有那寻摸客人的流萤,四处和人调笑,更有那将兵刃直接摆在桌面上的江湖客,大口喝酒,肆意喧闹。 好一副浮世绘,宁波县城里,可见不着这些! 老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惬意,污秽浑浊的空气,让他生出一股子如鱼得水的感觉。 哪怕易容变装,韩琛和陈厚照兄弟俩,不论神态气质,和这酒楼中的人也格格不入,尤其是陈厚照陈子龙,那副小公鸡一样骄傲的神态,简直就是在脑门上写满了异类。 韩姑爷倒是微微佝偻着腰,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可他身上的魅力提升,却是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甫一进酒楼,就有三个流萤同时注意到了韩姑爷,只是见这黄脸汉子穿着破烂,一脸病容,怕是付不起渡夜之资,这才没有上前纠缠。 本姑爷也想低调啊,可实力它不允许啊,像姑爷我这样的人,不论走在哪里,不论如何装扮,都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是最醒目的那个崽! 更有不少面相凶恶之徒,目光闪烁,朝韩琛三人望来。 生面孔出现在海临坊,总是要面对一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若是露了怯,马上就会有人如觅食的野狗一般,蜂拥而上。 老魏嘴角带着一丝讥讽,一双毒蛇般的眸子环视一周,和他对视的人顿时心里打了个突,只觉得从心底往外冒冷气。 顿时,不怀好意的人纷纷低头,心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点子扎手,静观其变。 老魏熟门熟路,挑了靠墙角的桌子,把原本低头吃饭的落魄文士赶走,让人清理了残渣,重新上了几样酒菜。 将怀里藏着的雁翎刀直接拍在桌上,老魏昂着头,再次扫视全场,这一回,连暗暗偷看的人,都没了。 却是这把雁翎刀不一般,能在海临坊最大酒楼吃喝的人,眼光一定得好,当即认出这刀的出处。 这把雁翎刀,乃是军卫中的制式兵刃,而且是宪宗皇帝在朝时,命人督造的。 此刀锋利暂且不提,单单六十年前的精品兵刃这一条,就足够好武之人藏于家中,慢慢把玩了。 能拿到这种雁翎刀的人,无非就那么几种身份,身手高敢搏命的豪强,出身军中大家的豪奴,军卫中有官职在身的高手。 不论哪一种,都不是这海临坊中各路人马能够招惹的起的。 韩姑爷一脸懵逼,不是说好的要低调、要掩饰身份的吗? 老魏,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少爷、韩相公,咱们等一阵,马家那两兄弟,今晚必定回来。” 老魏赢得了在酒楼中安静吃喝的权利,这才低下头,轻声汇报。 陈厚照摆摆手,并不在意,只是和韩姑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却是在讨论火铳的用法。 几日相交,陈厚照对自家兄长愈发佩服,文能作诗,武懂兵震,当真是倾世之才! 如是过了小半个时辰,老魏用手指轻敲桌面,低声道:“来了。” 韩琛和陈厚照抬头望去,只见两个雄壮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酒楼门口。 整个大堂,瞬间一静。 两条大汉肆无忌惮的走进酒楼,两双张狂的眼睛,扫视全场。 被这两个大汉看到的人,无不低头垂目,竟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刘阿生,你竟有银钱在这里吃酒?” 其中那个个头稍高的汉子,指着一桌江湖汉子,高声叫骂,“既有银钱吃酒,那为何不先还了咱家的烂账!” ------------ 第三十二章 可曾听说过韩姑爷? 大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桌江湖汉子的身上。 其中被马家兄弟点到的中年男人,没底气的站起身,赔着笑脸:“马二哥,今日是赵当家请吃酒,我手头确实紧,再宽限我两日,必定能筹到银钱……” 那马二压根不听,如猛兽出笼一般,几个跨步走到刘阿生面前,一把捏住对方的脖颈,竟如抓鸡一样,直接将这百多斤的汉子轻松举起。 “宽限两日?呸!” 马二一把将刘阿生掼到地上,“爷爷我宽限你多少回了?两日又两日,你可曾真的想着还钱?” 一边叫骂,马二一边朝摔的七荤八素的刘阿生身上踹去,一时间,哭喊响彻酒楼。 个头稍矮,却更为敦实的马大怀里抱着一把腰刀,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须发横生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和刘阿生一同吃酒的几个江湖汉子,却是纷纷起身,躲到一旁。 其中有个黝黑汉子,怯怯凑到马大身边:“马兄弟,我等不知道刘阿生欠了你们兄弟银钱,只是随便吃酒……” “赵当家说的什么话?” 马大轻笑,脸上却毫无表情,“冤有头债有主,此事攀不到赵当家身上。” 那赵当家当即拱手,领着其他几人,就这么急匆匆的走了。 连踹几脚,直到那刘阿生连躲避都不会了,马二这才停下:“你那烂账,抵伤药钱了,下次莫要欠账不还,不然,沉你入那余姚江!” 此时刘阿生连惨叫也发不出声,只是低低的深吟,断断续续能听到求饶的话语。 坐在墙角的韩姑爷看的眉头一跳,好威风好霸气的两个混蛋! 那马二身高臂长,怕是能赶上大牛了,马大倒是矮了一截,但骨架宽大,极为壮实,犹如一座小山,而且心思阴沉,也不是好相与的。 海临坊中,果真多匪类。 马家兄弟两个,直接寻了一张靠大门的桌子,那桌人屁都不敢放一个,乖乖站起身走了。 酒楼伙计急匆匆的收拾桌子,高声喊着上酒上肉。 “老魏,守好你家公子,我去把人引出去。” 韩琛低声交代一句,准备起身。 拐角的楼梯上,已经有人朝马家兄弟张望,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老魏抬眼望去,正是马家兄弟做买卖的中人。 “兄长,我……” 陈厚照还想争辩,却被韩琛低声拦住。 “你和老魏,在这守住马家兄弟接头的中人,打探消息才是要紧事。” 说完,韩琛拍了拍陈厚照的肩膀,站起身来。 “陈相公,万万留下活口……老奴擅长逼供之法。” 老魏扯着韩琛的衣角低声交代一句,这才放手。 韩琛点头,大步朝马家兄弟所在的位置走去。 如今这酒楼之中,怕是不少人都知道马三出门做买卖,却被人反杀之事。 只不过马家兄弟平日里凶神恶煞,没人敢往他们身前凑,更不敢主动通风报信,只要不让这俩兄弟接触到中人,便不会走漏风声。 “两位大哥,我想请二位出手,替我了却一桩心病。” 在酒楼众人奇怪的目光中,韩琛走到马家兄弟俩身旁,低声交谈。 马二只管吃肉喝酒,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马大用衣袖抹了抹嘴,眼神斜着,略带讥讽的说:“我们兄弟价钱很高,你出的起吗?” “敢消遣我们兄弟,就掰断你的腿!” 灌下一口酒的马二,在一旁接话。 韩琛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张口结舌,一跺脚,掀起了衣衫,自怀中摸出两锭银元宝。 一锭,足有五两。 火光下,银锭闪着白光,马家兄弟对视一眼,脑子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好大的羊牯! “说来听听。” 马大见了银子,顿时来了兴趣,那马二继续吃喝,只是不再言声。 “我有个仇家,就躲在海临坊中,只求二位大哥帮我擒住他,剩下的,就不用管了!” 韩琛瞪着眼睛,话说的又快又急,像极了要报血海深仇的走投无路之人。 马大眼神一闪,却是笑了。 “帮忙找人,我们兄弟最擅长了,稍等片刻,我兄弟二人忙完了手头的事,就陪你去。” 这黄脸汉子倒也知趣,只是想让帮忙擒住仇家,估计要亲手血刃仇人。 不用沾染血腥,就能得十两纹银,这买卖做得。 马家兄弟看似嚣张跋扈,但却心思缜密,平日里有关他们的传言很多,可从不曾有人亲眼见过他们杀人。 就连刚刚殴打那刘阿生,也是对方欠钱不还在先,最后更是将烂账抵了伤药费,便是官府的人寻上门,马家兄弟也是不怕的。 “这位大哥,我那仇人行踪不定,耽误不得,若是去晚了,怕是要寻不到人!” 韩琛低头哈腰,表情急切。 “你知道那人在哪?” 马二突然开口。 “知道,就在街尾巷子里,跟一个卖笑的娘们进了院子。” 韩琛抬头观望,见众人都偷偷看向自己,顿时有些急了,“二位大哥若是有事走不开,我去寻旁人帮忙好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马大猛然出手,一把拉住韩琛的手腕,“小哥莫慌,我兄弟二人这就跟你走一趟。” 却是平白遇到的大肥羊,不愿让他走脱。 三人一起,朝酒楼外走去。 众人看韩琛的目光,犹如在看一个失心疯的傻子。 临出门时,马大朝楼梯上摆了摆手,拎着包袱的中人点头示意,转身又回了楼上。 等到韩琛和马家兄弟离去,陈厚照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就朝楼上跑去,老魏脸上带笑,不疾不徐的跟了上去。 出了酒楼,韩琛打头,朝着街边的小巷深处走,越走越急,竟然一路快走出海临坊了。 马家兄弟相视一眼,马二冲马大比划了个手势,马大思索片刻,重重点了点头! 帮人寻仇,擒拿身份来历不明的家伙,哪有直接把眼前这黄脸汉子做掉方便? 反正都是十两银子,说不定,这黄脸汉子的身上,还有余钱! “小子,莫再走了,此处就不错。” 马二开口,一双眼睛却是朝四处打量,这里全是低矮的木屋、窝棚,住的不是孤老就是没人管的野种,哪怕一刀刀把人刮了,也没人敢出来看上一眼。 “我也觉得,这地方不错。” 韩琛转过身,此时,哪里还有一丝唯唯诺诺?“二位,可曾听说过越国公府的韩姑爷?” ------------ 第三十三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韩琛外面披的那件破烂衣衫,此时前襟已经被他扯开,腰间别着的村正,就这么大刺刺的露了出来。 “你小子,敢诈咱们!” 马二一声暴吼,手里的腰刀呛啷抽了出来。 马大挡在他兄弟身前,一双凶戾的眼睛,四处乱瞟:“小哥,你要找那人,在哪藏着呢?” 说话间,也是抽刀在手。 四处黑漆漆,静悄悄,月光下,韩琛的手,也按在了村正的刀柄上。 “我要寻那人唤做马三,日前出手劫杀我越国公府的姑爷。” 韩琛不动声色,娓娓道来,“我家姑爷虽然是个入赘的,可才情一时无两,几日来连续作了几首好词,在江南地界,闯下偌大的名头。 便是那进士老爷,县令大人,想要见我家姑爷一面,也是难得很。” 马大和马二同时一惊! 劫杀越国公府入赘姑爷的买卖,他们两个知道。 概因当时手头还有旁的生意,只得和老三兵分两路。 听闻那入赘越国公府的软骨头是个傻书生,没甚本事,越国公楚家也不怎么上心,加上楚家前些日子连番出事,男丁一个不留,坊间传闻神神怪怪,马家三兄弟就认定这是趟好买卖。 这种穷酸,杀他如杀一只鸡! 杀完之后,怕是连官府都不愿意追查,楚家多半会自认倒霉,连苦主都不会有。 所以,马三才一个人去了宁波县城。 可真如眼前这黄脸汉子所说,那姓韩的软骨头好大名声,事情就麻烦了。 虽然不通文墨,但马家兄弟却是明白,这世间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该碰。 弄死一个一文不值的软骨头赘婿,或许会没人在意。 可要弄死一个名气很大的读书人……进士老爷,县令大人等闲不得一见的那种,怕是,跑路都不安全! 马家兄弟三人,看似粗豪,天不怕地不怕,但心里也清楚的很,一旦被官府盯上,背上海捕文书,好日子,就到头了! 如今事败,被人寻到了跟前,想必那韩姑爷,定然不似雇主所言,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宁波县人人都说,越国公楚家早已败落,只是顶着个国公名头的空心大老倌。 可这种勋贵之家,谁知道是不是藏着几个能人异士? 老三必然是失手了,这才被人寻上门来! “我三弟如何了?” 马大粗着嗓子问,一双凶恶眼睛中,杀气不加掩饰的冒了出来。 这四周杂乱无比,藏上几个人,轻松的很,马家兄弟,此时四处寻看,想要找出埋伏。 在他们想来,眼前这黄脸汉子把人引到这里,必然是早早做好了准备。 “马三啊,死了,一刀两断,被我家姑爷砍掉了脑袋。” 韩琛脸上笑眯眯,眼神里的杀气却是越来越重。 来的路上,老魏讲过马家三兄弟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一桩桩血案,一件件恶行,当真听的人邪火乱冒! 这兄弟三人,皆是该杀之人,杀之,可救千人万人! 自斩杀了马三之后,韩琛的心态就起了变化,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心底总是会想,杀人虽然不对,但不乏是一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被杀之人恶贯满盈,便不用有什么心结。 如今,另外两个恶贯满盈的该死之人站在眼前,韩琛不但没有手软,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放你凉的屁!” 马二受不得激,又没见着有埋伏,当即兜头一刀,朝着韩琛劈了下去! 马家三兄弟,皆不曾正经习练过武艺。 往日里胡作非为,所依仗的,不过是身材魁梧,心狠手辣。 多年打拼下来,所用的招式也有了几分章法。 但,讲究的依然是势大力沉、以势压人那个路数。 夹裹着风雷之声的腰刀当头劈下,韩琛手掌依然按在刀柄上,脚下小碎步斜着迈出,侧身躲过马二含恨的一刀,顺便,侧身拔刀! 刺棱一声轻响,韩琛快步从马二身侧掠过。 只因马二那雄壮的身体遮挡,马大看不见两人过招的情形,不过马二一刀劈空,他倒是清楚,手里的腰刀直握,闪身错步,就要挡在韩琛前进的方向。 月光下,白光一闪,匹练一般,自马大的脖颈间划过。 刺棱……村正再次出鞘的声响,此时才传到耳中。 高手! 只觉得喉头一麻,马大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般,脚下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手中的长刀,却是再也握不紧了。 轰隆一声响,将庞大身躯前压,以增强刀势的马二,踉踉跄跄朝前冲出去几步,一头撞碎路边的木栅栏。 栅栏后那破旧的小木屋中,传出压抑不住的惊叫,叫到半截,却生生断了,也不知是叫喊那人自己捂住了嘴,还是旁人代劳。 以刀杵地,勉强半跪着撑住身体,马二腰腹间,血流如注。 转头望去,正好看见他大哥跪在满是污水烂泥的小巷中,脖颈间开了一道口子,喷出一道血箭! “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 手中的长刀,被马二奋力投出,倒也有几分准头。 韩琛侧身,手上一探,一把抓住飞来长刀的刀柄! 半跪在烂泥中的马二一窒,自己兄弟,竟然惹上了如此高手! 不应该的,不应该的,被人骗了啊! 那姓韩的,只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穷酸,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自甘堕落,是个入赘的软骨头! 这样的人,杀了就便杀了,和弄死一只鸡,也没甚差别! 越国公府连番死人,一百多口男丁都死绝了,多一个吃软饭的赘婿,还是没过门的,又有什么关碍! 官府,官府也不会管,必然会成为一段无头的公案!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高手找上门来? 被骗了啊! “杀了我!杀了我!”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海临坊。 “马二,你兄弟三人,这些年赚了不少银钱,过的当真滋润。” 老魏阴恻恻的声音,自韩琛身后响起,“兄弟三人,人人都娶了媳妇,生养了一群儿女,当然让人羡慕的紧。 你还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当真好福气啊……真以为,把妻儿都藏在孟村,旁人就打探不到了?” “放过他们,杀了我,放过他们!” “放过他们?呵呵呵,真当咱们是吃素的不成?说,究竟是何人,要买韩相公的命!” ------------ 第三十四章 沈记银号 “放过他们!我全都告诉你!放过他们!” 马二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大哥当着自己的面被人一刀割断了喉咙,老三怕是也如那黄脸汉子所言,当真死了。 兄弟三人,如今就剩下自己……而自己,怕是也活不过今夜。 完了,全完了! 留在孟村的家小,也被人知晓了,怕是老三失手之后,人家就开始寻查。 短短两日工夫,竟然查到孟村,自己兄弟三人费尽心机做的布置,简直可笑! 这一切,都是那雇主害的! 若是知道目标如此不好惹,我马家兄弟,说甚也不会接这单买卖! 马二目睹马大被割断喉咙,推断马三已经失手被杀,一众家小又被人探知了落脚地,如今,满腹的怨恨,全都聚在了花钱买凶,谋害韩姑爷那人身上! “我说,我全都说!只求好汉放过一众家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外表越是凶戾,行事越是乖张,往往心理防线并不如表面那般坚固,只要如眼下这般,将他逼入绝境…… 这也是韩琛一刀了结马大,却留下更为暴戾的马二的缘故。 相比之下,马大的心思更加阴沉,更不好对付。 做销售的,哪能不懂点心理学? 直到此时,老魏才一手持火把,一手拎着一个干巴瘦的中年人,从巷子中走了出来。 他身后,赫然跟着陈厚照陈小相公。 “子龙,你去巷子口守着,莫要让旁人看到你。” 韩琛侧身,挡住了陈厚照的视线,“为兄逼问出幕后真凶,便去寻你。” “大哥,不妨事的。” 陈厚照涂了易容材料的脸上,露出一丝轻笑,“我早就见过杀人了!” 被涂料遮盖,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笑,像极了上一世,那些穿大人衣服,叼着烟模仿大人样子的少年。 “去巷子口守着,听话。” 贵族世家出身的孩子,尤其是嫡长子,许多胆子很大,应变能力也强,韩琛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说这些家族,会有意识的对嫡长子进行某些心理承受方面的训练。 但是,他可以熟视无睹陈厚照喝酒听曲逛青楼,就是不想让这小子见到血腥场面。 要知道,接下来,可不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 见陈厚照的小脸上,满不在乎,大大咧咧还想说什么,韩琛沉声说道:“别废话,你是兄长我是兄长?” 陈厚照一窒,被涂料遮盖的脸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嘴里嘟嘟囔囔,倒是乖乖的转头走了。 只是背影,怎么看都像是松了一口气。 陈厚照怀里,抱着老魏的雁翎刀,凭他自幼刀马娴熟,自然有自保的能力。 火把下,背对着韩琛的老魏,嘴角上扬,却是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将手中拎着的干瘦汉子扔在泥地中,老魏笑眯眯的冲韩琛言说:“韩相公,这就是那中人,绰号老泥鳅,最是滑不留手,刚刚老奴已经问了几句,您再审审?” 韩琛脸上带笑,对跪在烂泥地里磕头如捣蒜的老泥鳅视而不见,拍了拍老魏的肩膀,“你问过就行,先让马二说,看看这俩人的口供能不能对的上,若是不一样……” “老奴自有手段!” 老魏的腰,弯的更低了。 自家小爷这位结拜兄长,并不简单,普通的读书人,能懂这些? 马二明知自己必死无疑,为了保住藏在孟村的家小,将自己知道的东西说了个明明白白,小腹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也只是单手按住,交代完之后,凶兽般的脸上,已是一片灰白。 买凶之人,是个中年人,言行打扮,应是某个大商号的管事之流。 剩余的有用信息,只有那人付的定钱,五锭十两的银锭子。 双方约定,事成之后,那人再付纹银一百五十两。 韩姑爷长长舒了口气,本姑爷的命看来挺值钱,要知道,老子如今,也只剩三十两的零花! “那用来付定的银锭上,印着沈记银号的戳儿?” 此时武朝商业极其发达,银号已是平常,楚小姐的闺蜜李采薇家中,就开设有银号。 不过,银号操作繁琐,极为谨慎,兑票自不用提,大额的现银上,也会醒目的留下独特的标识。 沈记银号有些耳熟,韩琛却是一时半会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那买凶之人用现银付款,为的就是不会被人通过兑票查到自己身上,但沈记银号流出的银锭,却也有迹可循。 毕竟,做正经买卖的生意人,更加喜欢兑票,而不是携带不便的现银。 马二确实见过那买凶之人,只不过做这种买卖,对方不可能将自己的身份和盘托出,除了沈记银号,他所能提供的,也只有对方的长相。 花白头发,刀条脸,精瘦干练,说话不疾不徐,留着一撮山羊胡…… 老魏在一旁点头,示意那老泥鳅也是这般说辞。 “如此的话,我便没什么问的了……老魏,交给你了,挖出更多的东西,韩某欠你一个人情。” “相公折煞老奴了!您的人情,老奴可不敢当!您放心,人交到老奴手中,定然连他五岁偷看小寡妇洗澡的事,都乖乖吐出来!” 老魏满脸红光,韩琛的态度让他颇为受用,再加上多日来不曾施展过手段,难免心痒痒,正好用老泥鳅和马二过过瘾! 韩琛脸上带笑,在老魏的肩膀上又拍了拍,冲他点点头,朝巷子口走去。 身后,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以及哭喊求饶的话。 这海临坊,还真是个好地方! 巷子里闹的如此激烈,偏偏没一个人敢出来查看,怕是小巷附近,都没人敢走了吧? 沈记银号,也算是有点头绪了。 不过,和自己之前的猜想,差距颇大啊。 原本韩琛暗戳戳的以为,谋害越国公楚家,想要楚家断子绝孙的,应该藏在朝廷里面,可自从得知劫杀自己那马三的身份之后,这个推断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这幕后黑手的身份,当真让人挠头。 巷子口,抱着雁翎刀的少年,蜷缩在阴影中,一双眸子甚是明亮,死死盯着外面的街道,听到脚步声,少年转过头:“兄长!” ------------ 第三十五章 楚家唯一的男丁 回程的马车上,陈厚照低声询问,天亮之后,还去不去保国寺旁的桃林参加诗会。 却是这小子,白日里出尽了风头,又觉得诗会够热闹,这才不想错过这么好玩的机会。 诗会连开三天的,雪浪和尚在诗坛的号召力极为恐怖,怕是明日后日,都会有新人陆续赶到。 “去,为何不去?” 韩琛自然清楚陈厚照的心思,本就打算抓住扬名的机会,如今更不愿结义兄弟失望,“咱们兄弟可是重头戏!若是不去,那诗会还有甚意思!” 这话正对陈厚照的胃口,当即兴奋的抓耳挠腮。 平日里,只有家中奴仆下人恭维讨好,身边的读书人,不是严师就是有大身份的老朽,哪里舍得放下脸面和自己玩闹? 哪个见面,都是一脸严肃,张口就是祖宗规矩,闭口就是圣人之道,无趣的紧。 可那诗会不同,那些才子文士,每一个见了自己,都是笑脸相迎,一开口,就是“陈公子气度不凡,人中龙凤”,说话真真好听! 虽然知道,那些人有意交好,甚至恭维巴结,全是因为结义兄长,可小爷我就是高兴! 平日里,一个个将清誉看的比命还重,得知小爷和兄长的关系之后,就一个个殷勤献媚,所求的,也只是兄长的只言片语,当真痛快! 真想让家中那几位老师,也和兄长见上一面! 不知道,若是兄长应承为他们作上一首诗,让他们留名百世,诸位老师,又会是何等嘴脸? 想到兴奋之处,陈厚照嘿嘿低笑,引的韩琛和老魏侧目。 老魏甚至不放心的摸了摸自家公子的脑门,生怕夜里风凉,冲到公子。 韩琛却心里暗笑,这家伙必是中二少年,实锤了! 陈小相公虽然中二,但手下的人确实好用。 此时早已过了午夜,这个时间,便是海鲜商人们,都已休息,宁波县内一片宁静,街上除了巡夜的军卒,再无他人。 可陈小相公的马车,却一路畅通无阻,直接将韩琛送到了越国公府门前。 “回去洗个澡,早点歇息,天明之后,还在保国寺前等我就是。” 下车前,韩琛忍不住又交代一句。 “知道了,兄长忒啰嗦,当心日后被嫂嫂嫌弃!” 陈厚照此时已经睡眼朦胧,嘴上没了把门的,怼的韩姑爷直翻白眼。 马车驶离,韩琛还未转身,背后便传来竭力压抑的声音。 “姑爷?!姑爷你回来了!” 小丫鬟冬儿,流着泪,一头撞进韩琛的怀里,“姑爷,你当真吓煞人了!” 呃?! 小丫头竟然一直守在门口?还穿的这么薄,都能摸到……咳咳,受了风寒,可不得了! “无事了无事了,莫要惊慌,先回去再说。” 韩琛虽然一直觉得冬儿还小,不够大,但这几日来,自己的吃穿住行,全是小丫头操持的,无不井井有条,自己都被养的有些懒了,终究是心存喜欢。 加上这十月天的深夜,寒气重,小丫头竟然一直等在门口,一见面又哭成这样,显然是真心实意着紧自己,韩姑爷心下说不感动,那才是骗人哩。 “姑……姑爷。” 门洞下的黑影中,传来大牛迟疑的叫声。 韩琛顿时一囧,正低头轻声细语安抚小丫头呢,突然闯出来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黑铁塔来……幸亏冬儿还小,姑爷我没打算做坏事! 冬儿犹如受惊的兔子,慌忙从姑爷的怀里跳了出来,一双眼睛肿成了桃,显然之前不知道哭了多久。 不但冬儿和大牛没睡,就连楚云兮也一直呆在书房内等消息。 大牛见到了姑爷,知道姑爷没事,顿时心里就安稳下来,旁的事,姑爷也不用与他说,深更半夜的,内宅他又进不去,索性被打发回去睡觉。 还是那仆人住的小院,大牛刚推开门,就听见福伯打问:“姑爷回来了?” “嗯,回来了,挺好的,没受伤。” “心安了?” “心安了,睡觉,明日一早,还得和姑爷一同去保国寺。” “嗯,睡吧,这大晚上的折腾,耽误瞌睡。” 韩琛和冬儿一同,行至通往内宅的大门,方大娘带着两个得用的大脚婆子,守在这里。 见了韩姑爷,这才命人将大门打开。 书房中,烛火通明。 面前的书桌上,摆着摊开的账本,但楚云兮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傻书生从何处学的武艺? 懂得点拳脚,就敢去寻贼人,早前怎么没看出来,还是个胆大的! 听大牛说,傻书生很厉害,也不知道瘦瘦弱弱,怎么个厉害法? 若是韩琛知道,定然会觍着脸解释,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试,小生不才,定然让小姐见识到什么才叫厉害! 春儿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瞪着眼怔怔发呆。 那呆头鹅果真呆的很! 一个人就敢闯贼人的巢穴,莫非真的不怕死不成? 惊动了贼人,天知道那些凶神恶煞会做些什么出来! 有事情,应该先和小姐商量才是,他一个入赘的,凭什么自己做主? 平白无故丢了小命……我倒不是担心他,只是,只是觉得,他胡乱行事,怕是要坏了小姐的布置! 真真是,不让人省心。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主仆二人却是同时站起身。 春儿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的将房门打开,见到走在前头的呆头鹅,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小姐,姑爷回来了!” 楚云兮往前走了两步,觉得不妥,这才站定身形,只不过微微起伏的胸膛,暴露了此时的心情。 “让小姐担心了,罪过罪过!” 韩琛脸上带笑,一进屋就拱手赔罪,“也让春儿跟着担心,我的错我的错!” 春儿腾的一下红了脸,呸,哪个会替你担心? “小姐,这次我寻着线索,找到了藏在海临坊的贼人,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你是不知道啊,若不是我赶去的早,贼人得了消息,怕是今晚就要逃之夭夭!” “当时,那个情形啊,很急迫的……” 韩琛现代人思维,只觉自己让众人担心,心急火燎等了半夜,需得解释一番。 “够了!” 楚云兮一声娇吒,韩琛顿时讪讪闭上了嘴,“下次若再有这般事,韩郎务必不得轻易犯险!你……你可是我越国公楚家唯一的男丁了!” ------------ 第三十六章 整个江南都在捂盖子 楚小姐这番话,看似责怪,实则是怕的厉害,担心的紧。 韩琛一番赔笑,连哄带骗,说了两个笑话,才让楚小姐主仆三人破涕为笑。 不论是矜持有度的楚小姐,还是貌似尖酸的春儿,实际上,都是顶担心韩姑爷的,两世为人,韩琛又能如何看不出? 至于冬儿,自然不用提,怕是韩琛现在真的要带她私奔,这丫头多半也会装作不知,乖乖跟着走……吧? 上一世,韩琛为了讨生活,十八岁就出社会,摸爬滚打,见识遍了人情冷暖,看惯了尔虞我诈,什么时候有人真心关心过他? 虽然在楚家,他只是个未过门的赘婿,可几日来,为楚家前后奔走,用尽法子维护,不管初衷是什么,终究是替楚家做了些事,尽了份心。 旁人不知内情,可一桩桩,一件件,都看在楚云兮主仆三人眼中。 如今见韩姑爷为了追查谋害越国公府的凶手,竟然只身犯险,独闯龙潭虎穴,当真是,心生感动。 说情根深种之类的,尚且为时过早,但终究是在心底,把他当成了一家人。 此时被人关心,被人惦念,韩姑爷心底也是一股暖流涌过,心里暗戳戳的发誓,不管本姑爷在外面如何胡来,勾搭多少妹子,逛多少次青楼,我韩琛,对楚小姐,对冬儿,捎带上春儿,一颗真心,绝不会改变! 受不得如此温情脉脉,韩琛就转移话题,把今晚在海临坊的事,挑能说的讲了一遍。 韩姑爷金牌销售出身,嘴皮子最是利索,满嘴跑火车,一番经历被他说的惊险万分,跌宕起伏。 将那贼人,说的凶神恶煞,犹如魔王转世,听的楚云兮主仆三人攥紧了小拳头,一个个紧张的要命。 更是将自己说的英明神武,如天神下凡,处处料敌先机,威猛无匹,犹如卧龙在世,又似吕布重生,端的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 这番讲述,真真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精彩,听的书房内三个女孩子,心情激荡,差点当场以身相许。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韩姑爷抿了一口春儿沏的香茶,“那买凶之人的身份并未查清,不过,想来也只是跑腿的。” 春儿和冬儿两个小丫鬟,此时还沉浸在姑爷历险记中无法自拔,而楚小姐却是长长吐了一口气,若有所思。 越国公楚家自半年前连番遭难,家中男丁一个不留,全都蹊跷身亡,便是再没有见识,楚云兮也会怀疑。 只不过,她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小姐,哪怕自幼家中延请了名师教导,但终究是,比不得男子。 这时的女子,生在大户人家,自幼所学,多是为日后掌家所用,为的是成婚之后,可替夫家执掌后宅、产业。 毕竟,这类人家的女儿,决计不会给人做小当妾,出嫁之后必然是大妇,是掌家娘子。 可掌家娘子的路数,对付谋害越国公楚家的幕后黑手,却是不够用的。 是以,楚云兮虽然满心疑窦,想要探寻这累累血案背后的真相,却力有不逮。 莫说是楚云兮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了,便是宁波县,乃至南京应天府中的一众勋贵、官员,哪个不清楚越国公府的遭遇蹊跷至极? 可除去一开始,有官府中人往来查探之外,又有什么所得? 事情越闹越大,楚家男丁死的越来越多,下至宁波县,上至应天府,反而全都失声,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这其中自有官场怕麻烦的陋习,但终究是,毫无线索,查无可查! 楚家男丁的遭遇,分开来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意外。 若是单独发生,哪怕是刑名老手,也会认为死者是运气不好,命该如此。 可连番发生,楚家男丁一个不留,全部死光光,怎么看,都不应该全都归咎于意外。 但是,这个盖子掀不得,掀开了,谁有本事查清楚这里面的实情? 再加上,越国公楚家的遭遇扑朔迷离,若真是人为,敢于这么做的人或者势力,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哪个敢深陷其中? 是以,对于楚家的遭遇,整个应天府一系,上上下下,全都三缄其口。 既然现场勘查,得出的结论全都是意外,那么,就把这一连串的遭遇,都当成意外处理好了。 至于外界传言,越国公府遭了天谴,被神灵降下磨难惩罚云云,以讹传讹罢了,官场大佬,有爵位的勋贵,谁信谁就是傻逼! 这事到了现在,已然成了整个江南官场,不能提,不能沾的烫手山芋。 若是真的证明,越国公满门男丁皆是被人所害,这必然是震动天下的大案要案! 到了那个时候,江南官场上上下下,有一个算一个,谁又能跑的了? 事关自己的前程,大家很有默契的选择了闭口不谈。 至于这其中,有没有刑名高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却被上官按下不敢言声,谁也说不清。 楚云兮虽然贵为越国公府嫡脉小姐,但终究是弱质女流,抛头露面的事做不得,查案子又不会,更可气的是,身边连合用的人手都没有几个。 这样的境况,楚云兮又能如何做? 暗中查探,没有方向,没有人手,明着告官,没有证据,没有理由。 甚至,但凡有所意动,整个江南官场,包括南京一系的勋贵,都隐隐透出一股遏制的态度。 楚云兮楚小姐,只能咬碎了银牙往肚子里咽。 不求为父兄报仇,只求保住越国公这个爵位,不使楚家血脉断绝。 谁知,本已死心,偏偏自己招的入赘夫婿却跳了出来。 最初,只因身家清白,人傻事少,不惹麻烦,楚云兮才会选定韩琛这个傻书生。 哪曾想到,被人下毒死过一回之后,傻书生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先是想出了制糖方子以解楚家燃眉之急,接着又作了几首足以传世的诗词扬名,最后竟将劫杀他的贼人反杀。 现在,更是追查到了谋害楚家黑手的蛛丝马迹…… 列祖列宗保佑,韩郎莫不是上天派来救我楚家于水火的大救星?! 只是,那沈记银号……让人不敢往深处想啊! ------------ 第三十七章 云兮与你,同生共死 事情看似有了转机,但楚云兮却不想让傻书生继续查下去,也不敢让他查下去。 深吟片刻,楚小姐将春儿、冬儿都遣出书房,和韩姑爷四目相对。 韩琛一阵激动,莫不是本姑爷的努力打动了楚小姐,她忍不住要对本姑爷下手了? 也对,真心才能换得真情在,本姑爷为了楚家如此拼命,楚小姐想要有所表示,也是人之常情嘛。 等下她要动手,我是束手就擒呢,还是束手就擒呢? 来吧,身为楚家的赘婿,早晚都要走上这么一遭的,本姑爷成全你! 打算认命,做好了接受自己早已注定的人生的韩姑爷,如何也没想到,楚小姐一开口,就是惊人之语。 “韩郎,莫要再查下去了。” 楚小姐一脸萧瑟,精致的小脸上,全是心灰意冷,“不管背后那人是谁,都是咱越国公府如今惹不起的存在。 再查下去,我担心你……恐遭不测。” 见韩琛一脸惊愕,楚云兮惨然一笑:“韩郎,如今楚家,离不得你啊。” 莫名心酸。 韩琛对于越国公楚家的遭遇,早在心里盘算过无数次,楚云兮一开口,他就明白了对方究竟怕的是什么。 只不过,楚家离不得我,和你自己离不得我终究差了一线……道阻且难,本姑爷还需继续努力啊! “明白了。” 韩琛飒然一笑,“多谢小姐关心,我会小心的。 只不过,这事,还得慢慢查下去! 小姐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贼人谋划楚家,要的是斩草除根。 韩琛不才,如今也算楚家一员,即便我就此放弃追查,怕是贼人也不会放过我的。 小生所作所为,不为楚家,只为自己! 不过,小生会暗暗探访,不会激怒贼人,给楚家招来新的灾祸。” 楚云兮怔怔望着韩琛,最终只是怅然一叹:“韩郎,楚家已经这样,稍有风吹草动,大厦倾覆就在眼前,我,我并非无情无心之人,对你……唉,莫要怨恨云兮。” 望着韩琛即将走出书房的背影,楚小姐怅然若失,心底涌起无边的酸楚。 刚刚那番话,已是表明了自己的心迹。 有没有贼人,贼人是谁,都不重要了。 自己如今,只求楚家安稳,平安度过眼下的困境,将血脉、爵位传承下去。 这番说辞,已然是将韩琛推了出去,使之身处险境却不让反击。 不管那贼人是谁,所求的必是斩草除根,决计不会就此放过入赘的韩琛。 此前傻书生的种种遭遇,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让傻书生继续探查,就等于拘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只能被动挨打。 一次两次,傻书生能躲过贼人的谋害,三次五次呢?十次八次呢? 身为越国公府的掌家小姐,楚云兮明白,自己这么做没错,可心口,为什么这么疼? 短短几日来,韩琛所作所为,一桩桩一件件自眼前闪过,楚小姐栗然一惊! 何时,傻书生在自己心底,已经这般重要了? 傻书生对自己,对楚家掏心掏肺,怎能让他独自一人,面对那无边的黑幕? 罢了,楚家已然这样了,这大厦,塌便塌了吧! 喘了两口,楚云兮一下子站起身,急行两步,一手抓住书房的门框,冲着夜色中的韩姑爷大喊:“韩郎,你若愿意,便查下去!云兮和整个楚家,与你同生共死!” 原本有些心灰意冷的韩姑爷,身子一震,如遭雷击! 转身,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小姐放心,韩琛定然不负所托!” 待回到姑爷小院,韩琛激荡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冬儿忙前忙后,指使人将一直备着的热水抬进屋内,又拿出一套早早准备好的内外衣衫,让姑爷洗澡。 几日的伺候,让冬儿也记住了姑爷的喜好。 每日睡前,必沐浴更衣,换上新的衣衫,沐浴之时,却不让人伺候,独自坐在大木桶里想心事,说是寻找作诗词的灵感…… 一番折腾,等到韩琛躺在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左右。 还能小睡一番,不耽误天亮去保国寺参加雪浪和尚的诗会。 今晚楚小姐表明决心,但韩琛哪里舍得让她真就被人伤害? 娘子莫急,看为夫施展手段,将那贼人一网打尽! 心里转着念头,却是困意上涌,忍不住沉沉睡去。 “姑爷,姑爷,快醒醒,去诗会已经迟了!” 被小丫鬟冬儿轻轻推醒,韩姑爷睁开朦胧的双眼,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顿时,冬儿的脸就红了。 唉,还是太小,没什么见识,等以后姑爷慢慢教你。 人生三大错觉:我能反杀,她喜欢我,我能准时起床! 说好的年轻人精力充沛,生物钟坚挺,早晨会准时起床呢? 在冬儿的伺候下,韩姑爷洗漱停当,穿好衣衫,用了早饭,这才施施然从小院里走出来。 早已等候多时的大牛抬头一笑,充满了憨厚和讨好。 这憨货,定是害怕本姑爷不带他去凑热闹,真真是,狗腿至极! “跟上!” 韩姑爷体贴下属,自然不会让大牛这个书童失望,“今日去诗会,招子放亮些!” 大牛顿时警觉,沉声问到:“姑爷,可是有了贼人的踪迹?姑爷且放心,大牛拼死也要护得姑爷周全!” 嗯,不错,忠心可嘉! “有甚贼人?那些公子相公,哪个不带丫鬟小厮?你仔细打量,有合心意的小娘,尽管对姑爷说,我帮你讨个好姻缘!” 原来是姑爷调笑,大牛顿时羞红了脸,讷讷不敢言,冬儿在一旁,笑眯了眼。 待到了保国寺前,只见陈厚照陈小相公,黑着一张脸,气鼓鼓的等在去桃林的路边。 “哎呀贤弟,你怎不先进去,也好歇歇脚吃些素斋?” 韩琛这才想起,昨晚约了人的! “兄长这拖拖拉拉的性子,可不是成大事的!” 陈小相公小脸一撇,扭过头去。 “赖我赖我,为兄昨晚夜观天象,却是不适出门太早,这才拖到现在!” “兄长莫要胡谗,你还懂得观天象?” “当真懂得!不信,我来与你分说……” 三两句话,就把陈小相公逗乐,兄弟两个勾肩搭背,一同走进桃林深处。 ------------ 第三十八章 舔基友舔到名垂千古 韩姑爷再次来到诗会,守在外面的待客僧顿时忙碌起来。 这位韩相公,最是洒脱,不受礼法拘束,来的晚走的早,真真名士风采! 而且,韩相公最喜保国寺的素斋,素酒也爱饮,这些,都得备齐了才是。 却说听闻韩相公到了,那保国寺的饭头僧和火工头陀顿时如惊了的驴子,将准备多时的食材细细烹饪,紧着几道便捷的先呈上去,务必要让韩相公宾至如归。 昨日韩相公和那漕运参将家的小儿子斗法,起因就在咱保国寺的素斋上! 只不过半日,消息就传开了,昨晚来保国寺品评素斋的贵人,生生多出三成! 连带着,往后半个月的厢房都被人订满了,真真是,多宝如来照顾,赏赐下的香油钱! 此时的素斋,满不是后世那么回事。 能进保国寺厢房品尝素斋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香油钱要给的足足的才行。 当韩相公和结义兄弟一同出现在诗会上时,众人一片欢腾。 却是雪浪和尚和一众文人才子左等右等,不见韩相公出现,心急难耐。 就连吟诗作词,都缺了三分味道。 有那今日才赶到的新人,自有昨日见识了韩姑爷才华的旧人相告,一首“不负如来不负卿”,当真是惊诧无数心气高的才子。 伴随着这次诗会结束,相信韩姑爷的大名将会迅速传遍江南三吴之地,日后席卷整个大武朝,怕也是意料之中。 江南第一诗人的名头,妥妥没跑了。 更有甚者,已经叫出“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等等绰号,真真是,一时无两。 这等人物,能够得见一面,莫说是等上一个上午,就是等上十天八天,文人才子们也不会有一句怨言的。 旁人即便想等,怕是也没这种机缘! 只是众人隐隐担心,韩姑爷狂士做派,今日诗会,直接爽约也属平常,谁知临近中午,竟然来了,一时间,竟然生出欢欣鼓舞之感。 有那心思细腻的,却偷偷在想,看来韩相公甚喜保国寺的素斋一事,并非空穴来风啊! 要不,为何赶到午膳时分前来? 在韩姑爷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他和保国寺的素斋扯上了今生难断的羁绊。 不等韩姑爷坐下,就有人送上今日上午新作的诗词,求“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品评。 韩姑爷虽然不懂诗词,可九年义务教育却是实实在在的没落下,鉴赏能力还是不差的,挑那可堪入眼的夸上两句,其余一概不理。 顿时,狂士做派,颇有魏晋之风的人设,就这么实锤了。 其实,倒也不是韩姑爷狂傲,实在是,武朝这帮读书人,在诗词一道上,当真一言难尽。 这韩姑爷一出场,便搅的诗会没了秩序,主办人雪浪和尚不但不恼,反而凑的最靠前。 无脑迷弟的嘴脸,尽显无疑! 连带的,白纱帐中,一帮名媛、小姐,也叽叽喳喳讨论不休,若非楚云兮楚小姐就在当场坐着,怕是得有不少人,生出指派父兄上门提亲的心思。 “姐姐,就你两个会戏弄人。” 李采薇李小姐,扯着楚云兮的衣袖不依,“明明是一家人,偏偏分作两路,自己早早来了,却让那韩琛拖到现在,莫不是姐姐害怕别有用心之人,将你那韩郎拐跑?” 楚云兮苦笑,提起韩琛,脸上却是不由自主染上了红晕。 昨晚心情激荡之下,喊出了那般话,要生要死的,当真羞人,也不知往后,该以何等面目去见傻书生? “妹妹莫要调笑,我来这里,韩郎却是不知的。” 楚云兮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并未将自己也在诗会的事情告诉韩琛,“他这人,看着颇有文采,实际上呆的很。” “嘁,姐姐好高的眼光!” 李采薇满脸嫌弃,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凄苦,“江南第一诗人,到了你这里,偏偏是个呆的!” 姐妹俩笑闹一阵,却是和其他名媛、小姐一同,屏声静气,听白纱帐外的才子相公们讨论诗词。 如今的韩姑爷,当真炙手可热。 若非他越国公楚家赘婿的身份,恐怕昨日就有人寻上门去,攀关系拉交情,求诗求词了。 此事并非胡谗,当年桃花庵主唐寅被人求画求字的时候,上门之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十分难缠。 要知道,读书人和女吏(也就是妓)都是同样的心思,得一首好诗词,便可扬名,可流传百世,真真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留名于世,自古以来就是读书人最高的追求之一。 若是做官,你便是做到巡抚、布政司这等一省高官,百年之后,可会有许多人记得? 但若得一首传世诗词,莫说百年,便是千年之后,后人传唱之时,也会想到你的名字! 譬如《赠汪伦》的汪伦,《芙蓉楼送辛渐》的辛渐,《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杜少府,哪一个不是靠着诗词留名百世? 有道是古代舔狗,舔基友舔到名垂千古,现代舔狗,舔女神舔到一无所有,真真是,生活写照啊。 便是那得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木兰词的画扇小娘子,才貌皆乏善可陈,传闻又遭韩相公厌了,可如今打茶围的价钱都涨到了二十两,书生才子依然趋之若鹜,为何啊? 还不是,侥幸得了诗词,邀得偌大的名头! 就连那晴雨楼的老鸨柳娘,都因“最是人间留不住”,被不少人追捧,差点没忍住重出江湖! 道理大家都懂,成功的例子又摆在眼前,参加诗会的这些文人才子们,哪一个不心热? 偏偏的,韩相公品评了几首新诗之后,便不愿多言,而是领着他那结义兄弟坐在边缘位置,安安静静吃素斋。 当真是淡泊名利,真君子做派! 其实,韩姑爷是心里没底,怕和人谈多了诗词,露出马脚。 毕竟,他能记得许多名句名词,全靠当初为了公关大客户才死记硬背,哪里有一点文采可言? 偏偏的,韩姑爷越是如此,旁人就越觉得他高深莫测,生性淡泊,高看一眼。 只有陈厚照陈小相公,在一旁乐乐呵呵,当你们还在为如何舔发愁的时候,小生不才,已与兄长义结金兰! ------------ 第三十九章 夫人,我只进了一半 正午时分,天气晴好,金灿灿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至极。 桃林中,几百号文人学子、名媛小姐,吃吃喝喝,推杯换盏,不时有新作传唱,好不热闹。 那华亭陈继儒好大的面子,竟然和人分说勾兑,换了一张韩姑爷身旁的矮案,连带着,把那苏州花魁潘媚娘也带了过来。 此时武朝的读书人,正是春风得意,肆意风流的好时候,国朝二百年养士,积累了无数文华,文贵武贱几乎到了巅峰,当真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 加之丝绸、瓷器行销海外,被全世界追捧,大量的白银涌入,形成虹吸效应,武朝犹如吞金巨兽,汇集了大量的财富,朝廷虽然穷的叮当响,但民间却是巨富林立。 尤其这江南三吴之地,朝廷虽然禁海,可依然海商遍地,有手段的巨贾大富吃肉,普通百姓也能跟着喝口汤,经济繁华,奢靡之风兴盛。 够资格参加雪浪诗会的,必然有几分才学,这些优秀士子中,虽说不全是殷实之家,但清贫之人,寥寥可数。 此时的读书人,或者说日子还过得去的读书人,爱好丰富,喜美妾,爱名妓,好搅基。 前两条韩姑爷自然也爱,最后一条则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苏州潘媚娘在三吴之地,也是偌大的名头,本就是个吸睛机器,此时凑到韩姑爷旁边,两两相加,更是几乎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潘媚娘这等女子,自小就被悉心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接人待物最是考究,曲意奉承之下,几个来回,便在韩姑爷和陈继儒中间左右逢源,真•气氛提升大师。 作为韩姑爷的结义兄弟,陈小相公自然也不会被冷落,潘媚娘这等名妓,最是长袖善舞,面面俱到,一时间四个人凑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这番景象,看在其他士子眼中,未免就多了几分才子佳人的味道。 陈继儒稍稍年长,虽是狂士,但察言观色也是懂的。 昨日寒暄过几句,又在一旁观察过,今日和韩姑爷坐在一处,说起话来,倒也合拍。 其中奥妙,无外乎读书人的臭毛病。 陈继儒天资聪颖,年少时便名声鹊起,待到后来作了《李公子传》,骂尽天下读书人,讽刺进士老爷“措大骨象”,名气扶摇直上,被无数人追捧。 这样的狂士,本应眼大如萁,对待韩姑爷却极有耐性,甚至不愿贸然相交,而是徐徐图之,究其原因,却是心底认定,这位韩相公,比自己有才,比自己还狂! 陈继儒再狂傲,终究还是读书人,身份秉性,却是改不掉的,这等人,若是入了他的眼,那真真是,掏心掏肺,无有不应。 换句话说,这厮是个性情中人,真把你当朋友兄弟的话,陪你一起吃狗粑粑肯定不干,但托付身家性命,却是可以放心。 韩姑爷待人接物,最是讲究,上辈子跑销售落下的习惯,和人相处,讲究一个面面俱到,如沐春风。 可他在雪浪和尚如此受人追捧的诗僧举办的诗会上,晚来早退,肆意吃喝,却和时下的礼法相左。 在陈继儒看来,这番做派,分明就是真性情大名士。 再加上韩姑爷自己作的一手好诗词,偏偏不愿和旁人多谈,宁愿说些闲话,都不愿讲文章,这番行事,明显是胸有傲骨。 陈继儒一见,便自行脑补,这位陈相公待人处事谦和,称得上彬彬有礼,可一旦论到诗词文章,顿时闭口不愿多言,分明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旁人! 一番比较,陈继儒当即就觉得自己落了下风。 为何? 概因他自己靠手中的笔杆子骂尽天下读书人,觉得自己的狂傲是摆在明面上的,人人皆知。 可韩姑爷的狂傲,却是锋芒不露,浸在骨子里的! 这一下,小狂士遇到大狂士,段位有落差,当即和那些被他骂了的读书人一样,陈继儒陈相公,纳头便拜! 陈继儒本就狂士,有意结交,韩琛现代人思维,随意洒脱,陈厚照少年心性,喜欢离经叛道,三人凑在一起,又有那苏州花魁潘娘子调和润滑,没多大工夫,就引为知己。 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自然不会谈论诗词文章,却是说些怪话。 陈继儒天生一张大嘴巴,喷天喷地喷空气,放在现代社会,就是个老愤青。 “二位贤弟,可曾听说过帝师惧内的传言?” 见韩姑爷兄弟俩同时摇头,陈继儒笑的好不得意,“听说,那内阁次辅沈兴志沈大人颇为惧内,一日,在家中和丫鬟调笑,剑拔弩张,刚刚入鞘,沈老夫人闯进房来,抓了个现行! 沈老大人不愧是帝师,不愧是内阁次辅,静气功夫巅峰造极,不慌不乱,将裤子提上,言道,夫人,我只进了一半,平日跪一个时辰,今日只跪半个时辰!” 韩姑爷表情精彩,这尼玛,竟然是帝师、内阁次辅的黄段子! 陈厚照笑的只打跌,几乎坐不稳身子,说不出的快慰,眼泪都出来了,犹如快断气的小公鸡! 花魁潘娘子轻唾一声,稍显娇羞,却是专业素养,人家是名妓,是花魁,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莫说是听个黄段子了,就是给你演一个,也不在话下! 陈继儒眉毛挑了挑,冲韩琛一笑:“贤弟,你也来一个?” 哎呀我去,顿时就有內味了! 哪里是文人聚会,分明就是损友开会嘛! 韩姑爷正想说段子我不太会,没想到叮咚一声,多日不见的系统突然出现了。 “叮,大丈夫从不认输!支线任务3:讲个段子,折服陈继儒。 完成任务奖励《枪械制造:从入门到精通》,失败抹杀!” 还是熟悉的简单粗暴啊! 可这陈继儒是个天下闻名的大狂士,又带着名妓同游,讲黄段子把他折服……很难的! 难道要和他说,高官光溜溜的学外语? 可此时的武朝乃是天朝上国,学外语作甚?要不,安在鸿胪寺官员的身上? 见那陈继儒满脸得色,正为压自己一头暗爽,韩姑爷当即有了主意! “贤兄如此兴致,那,我也来讲一个!” ------------ 第四十章 骂人是会传染的 陈继儒成名多年,交游广泛,兜里不缺银钱,见多识广,往来间不乏名妓,可谓社交达人老油条一根。 想要讲段子折服他,可不容易。 不过,系统没限定必须要带色的,这就好办了。 想到这货作《李公子传》骂尽天下书生,韩琛当即有了主意。 “传闻有个书生,唤做范进,屡试不中……听闻中了举人,那范进痴痴呆呆,却是疯了……最后他那屠户丈人壮着胆子,贴了个大嘴巴,范进晕厥……同县名流,一众街坊皆来道贺,口称老爷!” 却是把《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拿出来说了,韩琛口齿伶俐,能言善道,一个一心中举的酸儒被他说的活灵活现,当即逗的其余三人笑不成声。 陈厚照只觉,兄长把天下道学先生的嘴脸说了个清楚明白,平日里被人逼着读书的恶气,发散了不少。 花魁潘媚娘掩口娇笑,花枝乱颤,须知这等女子,才学不差,又生在脂粉之地,最最看不起穷酸腐儒。 那陈继儒更不得了,拍手叫好,摸着素酒连干三杯,引来无数人瞩目。 却是这位仲醇先生,最看不惯脑子里只有八股文章的呆子,也最瞧不起一朝得中,沐猴而冠的读书人嘴脸! 当下就觉得,这韩琛韩相公,当真合自己的脾气,扯着对方就要结拜。 这番做派,显然是折服的不能再折服了。 《枪械制造:从入门到精通》收入囊中! 照着系统这个尿性,怕是要把本姑爷培养成武朝第一工程师啊! 陈继儒要结义,韩琛欣然同意。 昨日和陈继儒相谈几句,见他身边跟着名妓,就特意打听了,知道这位的为人性子,觉得可以深交。 这位陈仲醇自己就有偌大名头,坚持不做官,全身心投入搞舆论,针砭时弊,骂天骂地骂空气,偏偏读书人都信他说的话,是个真狂士。 这种人和自己结交,必然是真的对了脾气,绝非有所企图。 韩琛那个狂士做派,其实是在玩人设,比不得陈继儒真性情。 既然结拜,自然少不得带上陈厚照,毕竟,他先来的嘛。 当即,陈继儒陈仲醇,韩琛韩不癫,陈厚照陈子龙,三人就在这诗会上,插香结拜。 几百号文人士子在一旁观礼,声势无两,转头就被人称作“江南桃园三结义”。 当即众人重新落座,又是一番欢畅。 白纱帐中,李采薇暗自撇嘴。 那韩琛好大的面皮,竟然让仲醇先生折节相交,主动结拜,不就是说了个酸儒中举的故事吗? 却是亲自附在白纱缝隙偷看,见韩琛被那苏州花魁一阵恭维,喜笑颜开,心中没由来的不满起来。 “姐姐,你家那韩郎,还不知道你也在此吗?” 李采薇不提花魁的事,反正楚小姐的丫鬟春儿也看到了,“姐姐莫不是想偷偷探勘,你家韩郎守不守规矩?” 却是韩姑爷早上起的晚,又和楚小姐完美错过。 这番话,李采薇本不应说,可一牵扯到韩琛,李小姐往日的精明,就全都不见了。 “我相信韩郎呢。” 楚云兮倒是淡然,那花魁心中所求,她清楚的很,“你见过,逛青楼让老鸨陪酒的人吗?” 李采薇顿时无语。 自己这位姐姐,怕是也被那韩琛迷的五迷三道,不知道那些臭男人也是有怪癖的。 嘢,为何我要用个“又”字咧?! 正这当口,白纱帐外又传来消息,却是韩相公说了,范进中举那故事信手拈来,颇感有趣,准备编纂出一本书来,专门讲读书人。 众人一听,顿时觉得好笑,莫非这骂人,也是会传染的? 由范进中举可知,韩琛韩相公要写这本书,必然是奚落读书人的,这才和最爱骂人的陈继儒陈相公结拜多久?竟然也要开始学着骂人了,真真是,物以类聚啊! 楚云兮听了,未免有些担心。 韩郎比不得陈继儒,那陈相公的得大名日久,江湖地位稳的一笔,怎么骂都没事,被骂的反而觍着脸凑上去捧臭脚。 韩郎只不过作了几首诗词,也学着骂人,怕是不成吧? 韩琛此举,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自己和陈继儒这样的大佬没法比,人家自幼聪颖,早早有了才名,被上一任阁老称作天下风云麒麟儿。 这货虽然嘴大,骂遍天下,可却是真真有本事的,只是不愿做官,不愿去考罢了。 而自己呢,作了几首诗词,确实闯下偌大的名头。 甚至可以保证,在后世的历史书上能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是,成名太晚,名气太浅,所擅长的东西太过单薄。 若是没有越国公楚家一个男丁都活不成的事,没人盯着想要自己的小命,韩琛还可以慢慢等,任凭名气缓缓积累,凭借着自己脑子中的那些诗词,总有成为无人敢动的大名士那一天。 可是,敌人不打算让韩姑爷从容发育啊。 下毒失败的第三天,就开始派人劫杀,显然,那谋害越国公府的黑手,没甚耐心。 是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最大的名气,就需要齐头并进,有什么手段,全都拿出来用才对! 《儒林外史》简直把读书人的丑态数落了个遍,偏偏又不是简单的骂人,其中有很深的思想内涵,在原来的世界,号称讽刺文学的巅峰。 有陈继儒这个成功的例子在前,这样的书抛出去,韩琛韩姑爷想不出名都难! 单单指望诗词之道立身,还是单薄了些,如那桃花庵主唐寅唐伯虎一般,一手丹青名扬天下,结果如何?还不是穷苦潦倒一生。 韩姑爷面对的情况,远比当年唐寅的情形更加复杂,说白了,韩姑爷可是在搏命! 至于《儒林外史》字数繁多,能不能写下来,韩琛还真有把握! 上一世,有个大客户,自号儒商,最喜讽刺文学,韩琛为了拿下那个客户,生生把五十八回《儒林外史》读了个滚瓜烂熟! 自来了武朝之后,韩琛上辈子的记忆好似刻在了脑子中,清晰异常,所闻所见,皆历历在目,保证能把《儒林外史》一字不差的篆抄下来! 可见,生活中的努力,总会有开花结果的时候,这辈子指望不上,下辈子未必就用不上?是吧? ------------ 第四十一章 陈继儒有毒 半日欢畅,韩姑爷又要提前早退。 领着自家结义兄弟,站起身胡谗几句“撒由那拉”,却是要就此跑路。 众人倒也习惯了他这幅做派,名士嘛,有大才嘛,魏晋之风嘛。 况且,韩姑爷把话说的分明,一想到随口编的范进中举,就心潮澎湃,着急回去写书,不日就要刊印,等不及了! 这特么,陈继儒有毒! 众人一个心思,陈仲醇这个大喷子,短短片刻,就将我“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给生生带偏,好好的江南第一词人,不作诗词了,改写书骂人了,真•不当人子! 陈继儒并非愚钝之人,已经从众人颇有微词的反应中,看出点端倪,顿时摆出狂士做派,怎的,想找骂不成? 一帮文人士子,顿时噤若寒蝉。 被韩姑爷写在诗词之中,可传百世,被陈相公点名喝骂……也可传百世! 韩姑爷要走,陈继儒却是要留。 概因那苏州花魁潘媚娘之所以跟陈大相公同游宁波,为的是交好此地的才子,遇到韩姑爷,只是意外之喜。 此时的名妓,交游广泛,和才子们相互增添名声,乃是常态。 潘花魁自然在意韩姑爷的紧,但她不是一般女子,深谙与人相处之道。 急吼吼的凑上去,韩姑爷这样的,不会太过在意,两日来,从对待自己的态度上,就能看出一二。 与其拼着伤了情分,逼迫韩姑爷硬作一首诗词出来,不如淡然处之,待到水到渠成,必然能有所收获。 陈继儒也是花丛老手,明白潘花魁心中所想,自然不愿唐突了美人,也就陪着留下,继续参加诗会。 潘花魁是与他同游,说白了就是他的女伴,若是陈继儒非要跟着韩姑爷一同走,潘花魁也得一同离开,平白浪费了这么好的社交机会。 倒是诗僧雪浪,顶着俊俏的光头,殷殷相送,欲语还休。 “大师莫要担心在下。” 韩琛是个人精,哪里看不明白雪浪的心事?“明日保证还来,另,偶有所感,得一诗相赠大师,却是字句需得推敲,半日功夫,也就成了!” “韩施主真乃神人也!” 雪浪面露喜色,“只是这加入金陵诗社一事,还望韩施主再考虑考虑。若是韩施主愿入我金陵诗社,雪浪当以魁首之位迎之!” 雪浪是有德的高僧,万事讲究缘法,得失并不看重。 唯有诗词一道,终是执念,放不下,也没打算放,活的倒是洒脱。 对于韩琛韩姑爷,雪浪和尚是势在必得。 江南文风鼎盛,诗社可不仅仅只有金陵一家,林林总总,三四百家总是能凑出来的。 随着韩姑爷“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不负如来不负卿”接连传唱,名气蹭蹭的往上涨,如今,怕是已经不拘宁波一地得享大名。 只怕今日不把韩姑爷拉入金陵诗社,明日就会被旁家捷足先登啊! 诗社这玩意,竞争很激烈的! “大师放心,待到明日,一并办了。” 韩琛笑语晏晏,“魁首之位,休要再提,除大师之外,无人可担此重任!” 有了明确的答复,雪浪和尚顿时心安。 至于魁首之位云云,莫说韩姑爷不在乎,雪浪自己也不在乎的,他如此上心,不过是为了近距离见证韩姑爷创出更多传世名篇。 论参与感的重要性。 和陈厚照一同,下了骠骑山,韩姑爷就和陈小相公辞别。 陈厚照早就昏昏欲睡,没了精神。 却是这家伙实在,昨晚得了兄长嘱托,今天一早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生怕误了参加诗会的时辰。 哪曾想,自己站在街边傻傻等了半天,兄长这才姗姗来迟…… 少年人,最是贪睡,连番折腾,这货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一心想要蒙头大睡一场,也就没了继续和兄长玩乐的心思。 若是旁人这般做法,陈小相公怕是早就暴跳如雷,怒火中烧了。 可韩姑爷这么搞,陈厚照却是一点脾气也没有,最多背后念叨几句。 这种兄弟情深,多少有点后世损友的味道,少年人最为看重,也最能因此掏心掏肺。 回程的路上,坐在马车中的陈小相公,不住的和老魏吐槽,说自家兄长忒不地道,惯会戏弄人玩,真真是,没有长兄之风! 偏偏的,这家伙时不时的嘟囔两句,却是可惜韩姑爷斑斑大才,如今落得个入赘的身份,又和越国公府这般麻烦搅在一起,让人担忧。 老魏眯着眼,笑吟吟的听着,也不多话,偶尔开导两句,说是下人,却和那宠溺儿孙的老翁没甚差别。 一辈子活在深宅大院,见识过无数尔虞我诈,险死还生的经历数都数不过来,公子爷的心思,老魏如何看不通透? 却是知道,自家小爷对那韩相公动了真心相交的念头,真把韩琛当做了亲亲的兄长对待。 想自家小爷,千倾地里一根苗,自小少了兄弟姐妹陪伴,定然孤独的紧,那些表亲堂兄弟,一个个要么不成事,要么在小爷面前战战兢兢,没一个能入眼的。 如今认识了韩琛,倒也是个不错的玩伴,只是这韩琛的身份,当真让人头疼。 不过,老奴只要将此间的情况报与家中老爷知晓,什么麻烦什么身份,都算不得事! 直到此刻,老魏才把韩琛当做自己人看待。 往后若是再遇到贼人劫杀,这老东西必然不会只护住陈厚照,捎带手的,也会护一护韩姑爷。 辞别了陈厚照,韩姑爷安步当车,领着冬儿和大牛一路走回越国公府。 没让陈小相公马车相送,只是为了在路上走走,理清自己的思路。 杀了那马家兄弟,得了买凶之人的信息,并没有让韩琛安心。 反倒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能拨开一丝迷雾,结果却发现,情况变的越发复杂了。 原本,在韩琛的想法中,越国公府的遭遇,多半是由朝廷甚至当今皇帝在暗中拨弄。 所为的,也不过是轻描淡写,收回这么一个国公爵位。 可眼下的情况下,却是没有一丝朝廷参与的痕迹,那躲在幕后的贼人,究竟是谁? ------------ 第四十二章 武朝旧事 韩琛一开始,怀疑皇帝或者朝廷对越国公楚家动手,是有缘故的。 大武立朝之初,太祖皇帝陈友谅一共封了十三位国公。 后来连番征战,威慑四夷,前后又将国公爵位封与了六位征战有功的大将。 待到四方平稳,国泰民安之时,武朝就有了十九位国公。 彼时勋贵权势一时无两,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太祖皇帝雄才大略,看穿了其中的隐忧,为替后世子孙留下一份安稳的家业,于暮年之时,重用文臣,剪除勋贵势力。 看似鸟尽弓藏,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 以开国谋士许文广为首的一帮文臣,磨刀霍霍,拿掉了不少勋贵的爵位。 这也是越国公一脉家训的由来,钱财权势,皆是过眼云烟,今朝有酒今朝醉,安享荣华富贵才是真。 只能说,第一代越国公是个人精,将大势看的分明。 得了爵位之后,既不招摇,也不跋扈,只满心欢喜的做个富家翁,别说太祖皇帝了,就是那帮子文臣,也觉得这位毫无雄才大略,不曾特意针对,安安稳稳的就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了。 待到太祖皇帝陈友谅薨了,拥有国公爵位的勋贵只剩下七家,可见当时斗争的惨烈。 越国公一脉经此一事,更是将小富即安的思想发扬光大,往后每一代越国公,都无甚本事,平平无奇,只会花钱享受。 文武之道,在于平衡,陈友谅之后的几个皇帝,倒也没有对勋贵集团赶尽杀绝,要不然,尾大不掉的,就该是文官势力了。 待到百十年前,燕王陈天赐以侄儿篡改先皇遗诏,得位不正为由,起兵靖难,自北向南,从北平一路横推,直接改天换地,做了皇帝,将京师也由应天南京迁至北平,改北平为北京。 从龙之臣要分封,冥顽不灵者要打压,自此,引发了一场勋贵内乱,文官势力趁机发难,又拿掉了不少爵位。 等待今上继位,拥有国公爵位的,剩下九家。 如今的勋贵集团,早已势微,抱团取暖,在文臣的打压下,人人自危。 当今孝宗弘治皇帝在位,最为仁厚,推崇垂拱而治,与士大夫共天下,文官势大,想要把越国公这一脉连根拔除,也不算稀罕事。 这就是韩琛一开始,认为谋害越国公楚家的黑手,隐藏在朝堂之中的缘故。 可自马家兄弟那里得来的消息,加上老魏偷偷告知的情报,韩琛发现自己想错了。 谋害越国公楚家的,另有其人。 本来,韩琛的想法,先邀得大名,再赚取财富,然后交好海商,打通去海外的路子,等到势不可为,越国公府真的要被人连根拔起的时候,带上楚小姐一起跑路。 可现如今,这个念头却是要改一改了。 既然谋害越国公楚家的人不在朝堂,或者说不是今上以及文官集团的意思,那么,那幕后黑手图的是什么? 整个宁波县甚至整个江南都知道,越国公府就是个空心大老倌,第九代越国公楚天佑身死,想要下葬的体面,都要将家中的菊园发卖,可见是多么落魄,搞越国公楚家,能有什么油水? 但是,不管再如何落魄,越国公却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在政治层面来说,地位非同寻常,朝廷等闲不会坐视楚家被人肆意欺凌。 谋害这样的国公府,简直就是本大利小,极不划算。 以幕后黑手行事的手段来看,楚家一百多口男丁全部死绝,不曾留下蛛丝马迹,绝对不是无脑之人。 相反,这幕后黑手必然计划缜密,势力庞大。 按照越国公一脉的秉性,万万不会招惹上这样的仇家,所以,不可能是寻仇。 既没有油水可捞,又不是仇家上门,那么幕后黑手对越国公楚家赶尽杀绝,所为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了,那就是越国公这个爵位本身! 想到此处,韩琛只觉的豁然开朗,楚家的种种遭遇,也就解释的通了。 只不过,按照武朝的规矩,爵位若是没有子嗣继承,便会自动收回,类似楚家这般,招婿入赘,延续血脉,等后代继承爵位的,绝无仅有啊! 那幕后黑手,就不怕鸡飞蛋打? 或者说,那黑手早就预料到,楚家会得今上恩惠,能够保住越国公的爵位? 以现今朝中的大势,文官集团几乎一手遮天,巴不得多弄掉几个爵位,好继续打击勋贵集团的实力,楚家的情况堪称奇迹,那黑手凭什么如此笃定? 至于赌一手的可能,韩琛并不考虑,毕竟如此谋划,成本太大,风险太高,赌其中的不确定,正常人不会这么干。 除非是,有能够左右今上想法的人参与其中…… 细思极恐! 但,远比皇帝或者文官集团想要收回越国公爵位,强出不少。 毕竟,面对皇帝或者文官集团的集体意志,放眼整个大武朝,谁也挡不住! 这也是韩琛一开始,想要逃到海外去的缘故。 但是,如果对方只是躲在暗处,不敢明面上谋害越国公楚家,此事就还有反击的余地。 哪怕幕后黑手势力庞大,哪怕他在朝中有人,哪怕他能影响今上的想法! 只要不是国家层面的意志,韩琛就有拼一把的决心! 成了荣华富贵,公侯万代,败了……和一开始的念头也没甚不同,本姑爷带着楚小姐,一同躲到海外便是! 想通了这些,韩琛顿时神采飞扬起来,一扫连日来的颓气,整个人便如朝阳一般,生机勃勃。 一旁的大牛猛然觉得,姑爷好似一下子有了精神,莫不是又想出绝妙的诗词文章来? 顿时心底一阵崇拜,姑爷就是姑爷,走路都能文思泉涌,犹如尿崩,佩服! 冬儿却是瞪大了眼睛,时不时的偷看姑爷两眼,只觉得姑爷英姿勃发,当真如传说中的太白诗仙一般,若是能一直这么陪着姑爷走下去,此生无憾。 帅不过三秒,韩姑爷猛然一个趔趄,张口就骂! 却是想到,那幕后黑手为了夺取越国公爵位,必须要和楚小姐成亲,诞下男丁才行! 这特凉的,岂不是要抢本姑爷的老婆,给本姑爷戴绿帽吗?! ------------ 第四十三章 与姑爷好,给姑爷生个宝 回到姑爷小院,韩琛自是沐浴更衣,洗漱清爽。 接着,便要挥毫泼墨,一展胸中所想。 时不我待,赶紧将《儒林外史》写出来,骂一骂读书人,搞一波名气,疯狂发育一下,才有机会和幕后黑手掰腕子。 冬儿见姑爷要写文章,连忙小心伺候,红袖添香,也是一番雅致。 《儒林外史》有五十八回,约摸四十万字,要用毛笔写出来,需要耗费不少时日。 韩琛哪怕照着脑子里的记忆抄下来,也非三两日能够搞定。 奋笔疾书之下,竟是忘记了时间,一路写到了掌灯,也未曾停歇。 冬儿在一旁,端茶倒水,轻手轻脚研墨,心头却是宁静喜乐。 淡淡墨香环绕中,姑爷奋笔疾书,姿态专注从容。 和那普通人写文章不同,姑爷几乎不用思索,好似脑子里装着千言万言,只恨落笔太慢。 如此大才,当真世所罕见! 小姐捡到宝了呢。 姑爷的侧颜真真好看,英挺俊美,观之赏心悦目。 本来嘛,人类就是视觉动物,现代说法,颜值即正义! 冬儿小丫鬟望着姑爷的侧颜,痴痴呆呆发愣,只盼姑爷和小姐都好好的,能够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那时候,自己定然也要陪在一旁的,和和美美一辈子,多好。 只是自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怕是小姐成亲之后,就要抬举自己和春儿做通房大丫鬟了,当真羞煞人了! 不过,给姑爷做通房丫鬟,冬儿却是愿意的。 不求姑爷对冬儿多好,只求莫要忘记冷落便是,到了那个时候,冬儿定然努力给姑爷生个儿子,讨姑爷欢心! 韩琛只不过写了《儒林外史》前两回,冬儿就把两人的儿子该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小丫头没甚大的念想,以前只知道替小姐操心,小姐就是天。 现如今,却有了新的目标。 满心都是,与姑爷好,给姑爷生个宝…… 哎呀,姑爷是入赘的,他和小姐生的孩子必然姓楚,那冬儿给他生的儿子,又该姓什么? 正当冬儿纠结这个巨大难题时,耳边传来了姑爷的声音。 “饿了,叫人弄饭来吧。” 韩姑爷撂下毛笔,伸了个懒腰。 连着写了有三个多时辰,弄出来一万多字,在武朝,绝对的高产作家! 韩琛从未想到,写作这么高端的玩意,竟然还是个体力活。 这一通写下来,已是深夜,不但全身酸痛,肚子里还饿的犹如狼掏了一般,若非体质被系统改造过,怕是此时已经扑街。 冬儿从“儿子应该姓什么”这个世纪难题中清醒过来,张圆小嘴哦了一声,满脸酡红赶紧跑出去将一直温着的饭菜取来。 看的韩姑爷一脸懵。 这丫头发烧了不成? 脸红成那样子,出了门,怕是会被旁人误会吧? 本姑爷洁身自好,满身正气,不可能调戏你这个还未长大的丫头,你这般模样,凭空污了本姑爷的清白! 完了,本姑爷不干净了啊! 胡乱填饱肚子,韩琛倒头就睡,看的冬儿既骄傲又心疼。 姑爷如此大才,还如此拼命,当真是,读书人的楷模啊! 次日一早,韩琛便被冬儿唤醒,却是陈厚照陈小相公学精了,直接乘着马车来越国公府,只说顺带载兄长一程,免得兄长走路磨脚废鞋…… 见着韩姑爷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爬进马车,陈厚照抚掌大笑,像极了后世的死党损友。 待到了桃林,众人皆惊诧莫名,这韩相公,今日如何转了性? 雪浪和尚却是欣喜异常,本就觉得,这诗会虽然热闹,但终究是和韩相公相处太少,得不到真正的大家提点,颇为遗憾。 说句肉麻的话,此时雪浪和尚,当真如后世追星的迷弟一般,哪怕能和韩姑爷多呆一会,都觉得神清气爽。 “昨日雪浪法师邀我入金陵诗社,真真是抬举不才,韩琛诚惶诚恐,觍颜从命!” 韩姑爷这番话一抛出来,在场的金陵诗社成员欣喜异常。 这类文人小团体,最讲究凝聚性,成员相互之间,也亲近的很,如今韩姑爷这尊诗词大神加入金陵诗社,简直将自家的小团体生生提高了数个档次! 这位可是“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啊,日后遇到传唱韩姑爷诗词的场面,将那折扇甩开,轻轻摇晃几下,然后淡淡说一句:“这位韩相公,乃是我金陵诗社同好!” 哎呀呀,这装逼的感觉,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止不住的颤抖! 在场的,不可能全是金陵诗社的成员,大多数,还是慕名而来的文人士子。 这些人见韩琛加入了金陵诗社,顿时扯着身边的人询问,如何才能跟进,也混进诗社耍耍,别管和韩姑爷能不能说上话,混个名头就行,旁人又不知道,公子我在诗社里是个小透明! 当即,不少人被现实打脸。 金陵诗社本就不是那么好加入了,共有魁首一位,盟主十二位,想要加入,需得这十三个人中,有半数以上的人点头才行。 十二位盟主分布在江南各地,自是不可能全聚在宁波,想要入社,需书信往来,沟通一番才行,单单这一条,踊跃报名的人,就能被刷下去九成。 如今韩琛这位江南第一词人加入,只怕审核的标准会再提高几分。 至于说韩相公为何能当天入社……莫非你也能做出“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和“不负如来不负卿”吗? 趁着气氛正热闹,韩姑爷再次抛出惊雷:“蒙魁首不弃,对韩琛青睐有加,特作诗一首,以酬魁首!” “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又要作诗了! 众人当即簇拥着韩姑爷,来到摆放有笔墨纸砚的矮案旁,等着欣赏绝世佳作的出炉。 只见韩琛挽起衣袖,捏住笔杆,微微沉思,下笔如神! “赠金陵诗社魁首雪浪法师 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照人胆似秦时月,送我情如岭上云。”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笔,人群中才传出震天的叫好声,那雪浪和尚表情似哭似笑,眼角竟然含泪,心里却是在想:小僧受之有愧,谬赞了啊! ------------ 第四十四章 作诗弄哭他 一个有德的高僧,一个发下大宏愿,被江南士子推崇备至的诗僧,竟然会因为一首诗失态,看似离谱,实则是真情流露。 雪浪和尚生性洒脱,又擅诗词,虽是佛门弟子,但用现在的话来说,却是个性情中人。 佛法精湛,心怀慈悲,却痴迷诗词之道,和那只知道诵经坐禅的普通出家人必然不同。 换句话说,这位雪浪法师智商情商皆高,境界不低,既能出尘,也能入世,比之那枯坐咏佛,更有机会证得佛果。 和不通俗务的呆和尚不同,雪浪法师心里清楚,韩姑爷这首《赠金陵诗社魁首雪浪法师》一出,不但自己能留名传世,便是心血所系的金陵诗社,也能被后人铭记! 这份情,欠大了啊! 一众诗社成员,与有荣焉,其余的文人士子,却是眼巴巴望着,羡慕至极。 “韩相公大才,我等折服,既有赠雪浪法师并金陵诗社众位同好的传世之作,却不知,可有送于我等失意之人的小词?” 一个稍显生硬的声音,不合时宜的从旁边冒出。 韩姑爷抬眼望去,却是个衣着朴素,相貌倔强的中年文士。 “柳青宴,作诗作词哪能生拉硬拽?莫要强人所难!” “今日乃是韩相公入我金陵诗社的好日子,哪里来的失意一说?” “莫不是素斋还堵不住你的嘴,恁的话多!” 人群中,七嘴八舌,却多是指责、轻蔑之言。 雪浪和尚倒是不动声色,小声将这柳青宴的来历简单说与韩姑爷听。 却是个屡试不第的穷酸,性子倒硬,也颇为喜好诗词,在宁波县内小有名气,但他所做的诗词,皆是嗟叹之言,又生性古板,不通人情,并不为众士子所喜。 那柳青宴被旁人指责,却是梗着脖颈,丝毫不为所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韩琛,紧紧抿着的嘴角,微微颤抖。 “韩相公大才,想必,也看不到我等落魄寒酸之人,是柳某孟浪了。” 话虽如是说,偏偏柳青宴的神态语气,生硬无比,犹如出言挑衅一般。 韩琛脑子里,首先闪过一个词:杠精。 可韩姑爷上一世走南闯北,见过无数人,念头一转,却是想明白了,此人怕只是和雪浪和尚相反,双商太低,日子过的不甚如意,郁郁寡欢久了,越发孤僻怪异,说白了,就是没有认同感,自怜自叹,和这世道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心底反而比常人干净,但是,性格使然,或许没有坏心思,可往往所言所行,容易被人误解,也会让旁人和自己,时常尴尬。 比如眼下,此人或许并未有意针对自己,却表现的倔强生硬,让人难受。 “叮,大丈夫当成人之美!支线任务4:作诗弄哭他! 完成任务奖励满腹经纶,失败抹杀!” 系统这两天,有点活跃哈! 不管如何,这满腹经纶正是自己需要的。 随着才名渐长,和人往来,哪怕玩人设装狂士,却总要用到诗词文章。 自己肚子里没货,早晚要露出马脚的。 “不知柳先生可曾科举?家资如何?” 见韩琛主动相询,旁边的人纷纷劝解,莫要和柳青宴一般见识。 却是担心韩姑爷须臾之间,做不出合乎他“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的诗来。 作诗作词,讲究一个有感而发,推敲琢磨,也得先有个方向才是。 这柳青宴贸然发难,出题刁钻,韩相公一个应对不好,怕是会落下轻视落魄士子的名头。 这种名头,最伤人品。 此时的武朝,文人中,如陈继儒那般,你骂天骂地骂空气,骂有身份有身家的读书人,众人喜闻乐见,即便被骂那人,也会追捧。 可你要讥讽嘲笑穷酸,留下尖酸刻薄的名声,就要引得众人唾弃。 也算是,武朝的政治正确吧。 “屡试不第,蹉跎半生。” 柳青宴面露苦涩笑容,自嘲之意显露无疑,“家资嘛,全靠家中娘子操持,入不敷出。” 众人却是一静,这柳青宴虽然不讨人喜,但同在宁波县内,大家也是熟识的,为人方正古板,甚至可称之为刚直,哪怕衣衫破旧打了补丁,来参加诗会,却也咬牙捐了三钱银子。 说白了,又臭又硬,偏偏某些情况下,你还不得不佩服怜悯。 刚刚众人开口劝阻韩姑爷作诗,未尝没有息事宁人,维护柳青宴的意思。 毕竟,他一个落魄文士,惹恼了新晋江南第一词人,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这柳青宴体会不到其中的用心,只觉众人跟红踩白,有意针对,真真是,不通人情,冥顽不灵。 “柳先生莫要说看不到这般话,韩琛的身世,想必先生也是知晓的。” 韩琛笑的坦荡,他那赘婿的身份,随着几首诗词的传唱,在宁波县城,早已人尽皆知,“同是在这人间艰难求活,不癫怎能不知先生心意?拿笔来!” 三两句话,却是让柳青宴低下了头,绷直的身躯,也跟着放松下来。 确如韩琛所说,他这位“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之前并不如意,穷困潦倒,孑然一身,后又入赘越国公楚家,还被定下三年后才完婚的尴尬契约。 若非他眼下有偌大的才名,怕是读书人见之,如见狗屎! 柳青宴只觉,和韩姑爷之前比较,自己的小日子,还算不错,顿时,就生出一股子以大欺小的羞愧感。 这种人,心思简单,脑袋一根筋,遇到比他强的,往往会梗着脖子和人较量,吃亏受苦,乃是常事。 偏偏遇到不如他的,反而手足无措,不愿伤害,哪怕被人当猴耍,被人占了便宜,也不愿追究。 只能说,性子使然,心底却是干净的,存了最朴素的良知。 却见韩姑爷再次挥毫泼墨,众人跟着兴奋起来。 “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 身边自有人,将韩姑爷写下的新诗高声念出,以便远处的人也能知晓。 “风逢飘尽悲歌气,泥絮招来薄幸名……” “十有九八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莫因诗卷愁难成,春鸟秋虫自作声……” 桃林里顿时静寂无声,那柳青宴仰头望天,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流下,缓缓滴落泥土之中。 ------------ 第四十五章 潘娘子弄箫 桃林中,一时之间无人言声,却是各人皆心有所悟。 有闲暇来参加诗会的,热衷凑热闹的,虽个别有官身,但绝大多数,还是那些科举不如意的士子。 毕竟做了官,就算有大把的空闲,也不好到处乱跑嘛。 这些人喜好文会,喜好流连青楼楚馆,自诩风流洒脱,实际上,内心深处,未尝没有应试失败后的苦闷和躲避。 和柳青宴相比,大多数人,只是胜在家资颇丰。 韩姑爷一首“百无一用是书生”,杀人诛心,顿时就勾起了众人心底最隐蔽的愤懑无奈之情! “百无一用是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柳青宴抬头长啸,接着拜服与地,大礼参拜! 韩姑爷慌的一笔,赶紧也跟着跪下身子,和柳青宴对拜。 却是武朝文人,最重礼仪,便是陈继儒这般名声在外的狂士,在正规礼仪方面,也不肯有一丝缺失。 你有才华,狂傲不羁,是你的文化水准和个性喜好,但你不讲礼仪,却是教养人品不行,完全是两回事。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 雪浪和尚低低吟了声佛号,却也心生万千感慨。 “柳青宴无礼,顶撞了韩相公,还望相公海涵则个!” 柳青宴站起身,朗声说道,“得韩相公一首诗,青宴此生无憾!这就归家,与家中娘子一道,赚取银钱养家!” 说罢,转头就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吟诵:“百无一用是书生……哈哈……泥絮招来薄幸名……我柳青宴妄为读书人!” 又哭又笑,却是想起家中娘子,为了奉养家庭,起早贪黑,操持家务,还要抽空做工,辛苦异常。 此前自己非但不心存感激,反还觉得有志难伸,好似世人皆欠自己几吊钱不还一般,平白让娘子额外受苦受气,当真该死! 今日得韩相公点醒,必放下身段,务实为重。 韩相公,乃我柳青宴知己也! “叮,支线任务4完成,奖励:满腹经纶!” 系统奖励姗姗来迟,和上次《枪械制造:从入门到精通》只是在脑海里多了一本随时查阅的书不同,这次海量的学识文章,一股脑的灌进脑袋里! 韩姑爷呆立当场,只觉得脑袋发胀,头疼欲裂! 这特么,没有一丝丝防备啊! 你好歹轻轻触碰几下,研磨一番,让咱也有个准备不是?如此猴急,又涨又疼,把人家搞的差点魂飞魄散啊,讨厌! 韩姑爷觉得,几乎是一瞬间,自己就从文盲变成了文化人,当真奇妙非凡。 桃林中,众人皆有感悟,这世上,哪有真正一帆风顺之人? 总会有些波折困苦,此时心神被韩姑爷一首诗引动,个个低沉,只觉得天空都灰暗了几分。 正在此时,一缕洞箫凭空而起,所奏曲调,平安喜乐,让人听了心中暖洋洋的。 正是那位苏州花魁潘媚娘! 只见潘娘子立于空地边缘,一身素色衣裙,薄施粉黛,手中持一乌色洞箫,朱唇微启,神色安逸慵懒,说不出的风情,道不完的妩媚。 却是陈继儒和潘媚娘见韩姑爷一首“百无一用是书生”抛出来,众人皆黯然神伤,好好的诗会眼看气氛就要被带偏,这才出面救场。 洞箫这种乐器,最善营造哀伤愁绪,偏偏由潘娘子吹奏,曲调悠扬欢快,竟能抚平心中的失落,连韩姑爷这种不懂音律的家伙,也被影响。 由此可见,这位潘娘子吹洞箫的实力有多强! 韩相公想起初见面时,结拜兄长陈继儒所说,这位是苏州潘媚娘,最擅洞箫…… 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众人调整心态,继续吟诗作词,韩姑爷则和结义兄长、兄弟坐在一起,由潘娘子陪着,细说闲话。 今日风头出的足够了,过犹不及,韩姑爷打算暂时收敛锋芒。 白纱帐中,楚云兮怔怔出神。 却是今日里,韩郎早走了片刻,双方又没碰上。 听了那“百无一用是书生”之后,忍不住心生感慨。 原来韩郎并非表面上那般心大,暗地里也会自怜自叹。 想来,韩郎是为了安抚人心,这才在家中表现的大大咧咧,洒脱飞扬。 也是啊,韩郎有如此大才,却要顶着个入赘废物的名头,在外面厮混。 又被谋害越国公府的幕后黑手盯上,欲除之而后快,旦夕活在性命之忧中,哪能毫无压力? 韩郎有心维护,将一切事情都自己扛,作诗闯名头,只身入险境,真真是,大丈夫也! 楚云兮楚小姐,只觉得胸膛里暖洋洋的,自父兄罹难,不曾再有人遮风挡雨,如今被韩郎呵护,当真是,一言难尽。 “姐姐,这几日,蜜雪发卖了不少,单单定钱,铺子里就收了许多。” 李采薇凑了过来,将一旁伺候的春儿赶走,“蜜雪生意虽然利重,可投入不少,妹妹颇感压力,我让人先分一次红利,也好缓一缓手头紧迫。” 楚云兮展颜一笑,“全听妹妹的。” 心中明白,自己这位妹妹,是担心楚家手头拮据。 只是采薇妹妹惯会做人,不愿楚云兮面上难堪,只说自家手头紧,赚了银钱赶紧分红。 正处在思绪万千,心智敏感的时候,楚云兮一把将李小姐搂了过来,附在耳边轻声说道:“有妹妹在,真好!” “嘁,有多好?” 李采薇狐媚子一般的眼眸抛出来一个大大的白眼,“可有你家那韩郎好?” 姐妹两个,顿时笑闹做一团。 过了片刻,楚小姐却是想起另一桩心事。 “妹妹涉猎广泛,可有舒适的院落推荐?” “姐姐怎的想起买院子了?” “我姨母要来家中探看,她性子刻薄古板了些,我担心姨母会责难韩郎。” “哟,心疼你家韩郎了?放心,此事交予小妹就行,万不会误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讨打!” 白纱帐外,韩琛三兄弟,却是要提前离开。 三人谈兴甚浓,和诗会格格不入,不但自己无法尽兴,还会打扰到旁人,索性直接走人,另觅地方喝酒说话。 雪浪和尚亲自送出桃林,言说不日会寻韩姑爷谈诗问道,韩琛爽利应下了。 神采飞扬的韩姑爷不知道,自己的头顶上,马上就要多出一位恶婆婆…… ------------ 第四十六章 陛下有病 韩琛兄弟三人,下了骠骑山,安步当车,就近寻了一家酒楼,要了个包厢继续畅谈。 三人皆是不拘礼法的性子,凑在一起谈论的,自然不会是诗词文章。 陈厚照性子跳脱,最喜战阵之道,陈继儒见多识广,最爱抨击时政,韩琛就牛逼了,侃大山本就是长项,加上多了几百年见识,你们说啥,韩姑爷都能插上嘴。 “奸相当朝十年,大武朝沉疴入膏,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危机四伏,当朝诸公不思济世之道,个个如泥胎木塑一般,只知做那和事佬,这大武朝,早晚得亡!” 陈继儒不愧是大喷子,上来就拿去年刚刚退休的内阁首辅张时同祭刀。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放在我大清,怕是杀头抄家都不是稀罕事,放在大武朝,陈厚照和那花魁潘娘子,却神色如常,显然不是头一次听这类话。 此时的武朝,风气开放,思想开明,言论自由,士子们能通过邸报了解时事,谈论政治,针砭时弊是为常态。 比陈继儒更加危言耸听的,比比皆是,便是官员听到,也大多一笑了之。 不过,因为这种风气,整个武朝上层社会,也处在一种思潮碰撞的奇妙时期。 尤其是在江南富庶之地,文化程度较高,学子极多,便是市井小民,也能识得几个字,各种说言说调,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渐渐也形成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流派。 只是清谈误国,实干兴邦,抨击朝政容易,但做出改变很难。 引申入朝廷之中,就变成了各方代言人的党争。 此时民间的看法,皇帝陛下是好的,诸位内阁老大人是瞎的,下面的官吏,皆是该杀的! 可见民智之开放,言论之自由。 听闻大兄喷张时同,陈厚照陈小相公喜欢的抓耳挠腮,连声称是,也不知这张时同如何惹到了他陈子龙。 “兄长,贤弟,你二人观这江南,可还富庶否?” 韩琛并不为陈继儒这个大喷子的论调所动,他多出几百年的见识,经历过另一个时空的信息爆炸,看问题和旁人不同。 历史的惯性极其强大,这大武朝经济、政治,乃至文化发展,都和自己原来那个时空的大明极其相似,国家弊端甚至都如出一辙,如何让韩琛认可,武朝的弊端一切都是具体的某个人造成的? 这不科学。 上一世,韩琛有个大客户,喜欢研究明史,常言那是华夏成就无上霸业的最佳时机,也是最后一个时机,可惜老祖宗没抓住。 韩琛为了和那大客户搭上话,也翻了不少资料,也看了许多网上的“专家”言论,有自己的认知和理解。 说白了,一切问题的根源都是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的方方面面,乃至整个朝堂,经济是上层建筑的基础嘛,大部分问题想要解决,从根源也就是经济上下手,才是治本之道。 至于原时空的我大清,那是人为扼杀经济发展,开历史的倒车。 韩姑爷询问江南富庶否?陈继儒和陈厚照自然点头称赞。 这个不好胡说的,在江南,百姓只要肯做工,大部分还是能生活很好的,更有那豪商,一次宴请就可掷百金,奢靡之风,引人侧目。 “既然江南如此富庶,我大武朝其他各处,民生也远胜历朝历代,为何朝廷还是缺银子?” 韩姑爷图穷匕见,直指明面上能看到的最大矛盾。 陈厚照见识不足,只以为朝廷不会生财。 而陈继儒却是想到了一桩大事:“二弟莫非是说,收税之事?” 饶是陈仲醇一个狂士,喷当朝诸公都毫无顾忌的大喷子,提到收税,声音却是不由自主低了下来。 “就是收税!” 韩姑爷掷地有声,“藏富于民本无错处,错就错在有人贪得无厌,上下其手!归根结底,却是皇权不振!” 振聋发聩! 陈继儒低头思索,片刻,眼睛就亮了,自己这位二弟,竟有如此见识,当真大才! 陈厚照虽然听不懂,但却明白,二哥这是替今上喊冤,愿为今上张目!顿时喜不自胜,只觉二哥乃是真知己! 坐在一旁,斟酒布菜的花魁潘媚娘,也是眼波流转,心中惊诧。 此时能做花魁的,才华见识,不比所谓的名士差,猛一接触韩姑爷的理论,瞬间就想了个通透,芳心大震,暗自感叹,韩相公真乃奇男子,可惜,怎就做了别家的赘婿? 顺着韩姑爷的话题扯下去,无非是经济影响上层建筑,朝中诸公皆是大商贾团体的代言人,各自家中,都有利益,所以大家联起手来,限制皇权,瓜分本应属于朝廷的那份蛋糕! 寻求解决之道,就要朝廷收税,可现如今的情形,想收税,便是朝廷于民争利。 甚至前任皇帝曾经推行矿税,一年只收到可怜的十多万两银钱,就在朝堂上被大臣指着鼻子骂:“陛下有病,病乃好财货!” 这特么,为了利益,所谓忠心耿耿的大臣,连上下尊卑都不讲究了! 到了今上继位,自小被文臣洗脑,竟然讲究垂拱而治,直接将矿税废了,连一年十多万两都没了,当真可笑。 一番深谈胡侃,竟然到了夕阳斜照,兄弟三人都觉得快慰至极,就连在一旁不发一言,小心侍奉的花魁娘子,都感觉见识大涨,不虚此行。 临分手时,陈继儒询问《儒林外史》的情况,韩琛照实说了,却是得知一件气炸肺的事情! 原来,有几家刊印书籍的书局消息灵通,有意买下韩姑爷还未创作完成的《儒林外史》,好发行天下。 结果这些书局全都在越国公府门前碰了壁。 书局的人去拜见韩琛,谁知越国公府的房门连通报都不肯,使银子都没用,最后不得已,打问到陈继儒这里来了。 “狗奴才,该杀!” 陈厚照陈小相公,当即勃然大怒,露出辣像。 韩琛明白,定然是那贺管家暗地搞鬼,你特么的,又不是宁采臣,搞哪门子鬼啊?莫非觉得,本姑爷刀不够利? “二弟,这越国公府非久居之地。” 陈继儒语重心长,“今时不比往日,当另寻住处才是。” ------------ 第四十七章 姑爷立威,大牛逞凶 韩琛领着冬儿和大牛回了越国公府,当即使人拿了门房的几个下人。 连日来为了立人设,韩琛对于楚家这些下人奴仆,顾不上料理。 就连那一再挑衅的贺管家,都没工夫收拾。 如今诗会结束,也该立一立威了。 若不然,这越国公府上下,都真把本姑爷当成泥捏的了! 外宅的一处空地上,四个门房一字排开,被绑在长条凳上,每人两个护院伺候,拎着粗木棍噼里啪啦的打屁股。 顿时,惨叫哀嚎声,直冲云霄! 此事乃是小丫鬟冬儿一手包办,身为楚小姐的贴身丫鬟,冬儿在越国公府中,说话却是比韩琛这个未过门的赘婿还管用几分。 行家法的地方,特意选了人来人往的空地,更是将仆人丫鬟叫来了一堆在一旁看着,众人一个个垂首不语,暗自心惊。 姑爷连日来,闯下偌大的名头,便是咱们这些深宅大院中当差的,都听闻几回,真真是,文曲星下凡! 前日里,小姐又特意交代,对待姑爷务必恭敬,这几个泼才竟然敢阳奉阴违,坏了姑爷的大事,打死活该! 至于韩姑爷,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优哉游哉的喝茶,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大牛挺胸叠肚站在身后,手里捏了一根白蜡杆棍子,倒也有几分气势。 小丫头冬儿寒着一张脸,俏生生的脸蛋上都能刮下来霜,威风凛凛的小模样,看的韩姑爷一阵喜欢。 当真是,任何人都不能小瞧啊! 平日里,冬儿跟在自己身边,跑前跑后,知冷知热,将一应事物安排的井井有条,哪里想到,这柔弱弱娇怯怯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能任事的一面? 奶凶奶凶,本姑爷爱了! 正闹哄哄的施家法,观看的仆人丫鬟,却是被分开了一道缝。 “住手!” 痴肥的贺管家,顶着一脑门汗闯了进来,“都给老夫住手!” 韩琛微微一笑,这老狗终究是坐不住了! 八个护院当即停手,抬头朝站在一旁的护院头子王威望去。 王威三十五六岁,正当壮年,一张面庞黝黑,孔武有力,平日里在奴仆丫鬟当中,素有威信,如今统领府中护卫,有个管事头衔。 刚刚打板子,他一直闭着眼站在一旁,似是养神,又似在听那板子打的力道够不够。 此时贺管家闯了进来,王威当即睁开了眼。 “继续打。” 王威不咸不淡,“姑爷未发话,为什么停手?” 八个护院听了,当即你一下我一下,继续噼里啪啦挥动起手中的木棍。 四个门房,已经有两个晕厥过去,只剩下两个年轻力壮的,还在嚎叫。 “王威,你敢不听老夫的话?” 贺管家顿时觉得自己被落了面皮,当即指着王威发难。 “老贺,咱们当差的,总要以主人马首是瞻,莫非,你这个管家,比姑爷说话还好使?” 王威皮笑肉不笑,冲着贺管家就是一顿阴阳怪气。 “你!” 贺管家气的面红耳赤,脑门上青烟直冒,偏偏当着这么多下人丫鬟的面,说不出“他韩琛就是一个赘婿,算个吊”这样的话来。 万般无奈,贺管家挪动肥胖的身躯,往视若无睹的韩姑爷身边凑,却是被冬儿早一步拦在远处。 “姑爷说了,这几日府里闹贼人,不相干的,莫要挨的太近!” 小丫头脆生生的话一出口,贺管家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老夫为越国公府兢兢业业几十年,怎么就成了贼人? “姑爷,这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平日里还算勤勉,偶有犯错,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请从轻发落。” 不得已,贺管家只能离的远远的,拱手求情。 不能不管啊,看眼下这架势,韩琛这狗东西,怕是要趁机立威啊! 偏偏这四个门房,全是有卖生契在身的,当真活活打死,也是他们玩忽职守,误了主人家的大事,死也白死! 这四个家伙不保下来,日后这越国公府中,谁还会听老夫的话?谁又敢听老夫的话! 韩姑爷抬手示意,王威这才叫停。 “老贺啊,我记得门房不是这几个人啊,怎么,原来管门房的老吴,辞工不做了?” 辞个蛋滴工啊,老吴是家生子,连卖生契都不是自己签的! “老吴年龄大了,在门房熬不住,我给他换了个轻省的活计。” 贺管家不怕问这个,他既然敢做,自然早有准备。 “哦?这样子啊!” 韩琛笑了笑,“那老吴也忒没规矩,门房的条条框框都没交代清楚,就撂挑子了,该罚!” “是是是,回头就罚老吴!” 老吴又不是我的人,罚他本管家不心疼。 “嗯,那就罚他回来继续做门房吧,和他搭班那几个也叫回来,年龄大熬不住?本姑爷偏要让他累着点!” 韩琛一脸笑意,斜斜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折扇,如恶少一般。 贺管家脑门青筋直跳,咬牙到:“一切谨遵姑爷吩咐!” “哎,这就对了嘛,王管事,继续打。” 韩琛挥挥手,噼里啪啦大屁股的声音和哀嚎声,再次响起! “韩琛,你敢戏弄老夫!” 贺管家顿时绷不住了,这特么,当即挺直了腰,冲着韩琛伸出了剑指。 这老狗,果真受戏文毒害太深,都特么撕破脸了,还惦记着模仿官老爷呢! “敢对姑爷无礼?!” 大牛当即就炸了,拎着手中的白蜡杆,就要冲上去。 贺管家一翻脸,跟着他来的几个奴仆下人,也壮了胆气,一同跳了出来,竟然把冬儿推了个趔趄! 韩琛的眼睛一眯,寒气四溢,莫名动了杀心。 “大牛,打断这不识上下尊卑的玩意的腿!” 眼看大牛红了眼,一根白蜡杆拨开人群,三两下将那些跳反的奴仆打翻在地,韩姑爷这才喊出声。 却是自己不发话,大牛伤人就理亏,自己发话,就是听令行事,总不会事后再受责罚。 “哎!” 大牛还有闲工夫应声,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慢。 好个大牛,身高臂长,一根白蜡杆使的颇有章法,三两下将挡在贺管家身前的几个仆人挑翻! “大牛你敢!啊!我的腿!” ------------ 第四十八章 姑爷一怒为冬儿 大牛前些日子,未能保护好姑爷,受了刺激,连日来勤学苦练,身手渐长。 一根白蜡杆在他手里,耍的有模有样。 白蜡杆一拨,皮球一样的贺管家顿时摔倒,照着大腿处猛然一点,咔嚓一声脆响,当即就折了! “大牛你敢!啊!我的腿!” 贺管家抱着大腿满地打滚,嘴里发出杀猪般的惨叫,骇的一众奴仆,齐齐朝身后退了几步。 韩琛站起身,走到冬儿身旁,见小丫头揉着手腕,俏目泛红,一双眼睛里,眼泪汪汪。 “哪个推的你?” 韩姑爷顿时大怒。 冬儿指了指被大牛放翻,躺在地上的李四。 这李四是贺管家的狗腿,平日里没少干仗势欺人的事,外宅的下人们,不敢惹他,让这狗东西越发嚣张。 今日见贺管家撕破脸,当即脑袋发热,头一个跳将出来,攥住冬儿的手腕推了一把。 这狗东西心思阴暗,当初制糖成功时,见冬儿自韩琛的小院出来,俏脸因激动泛红,就暗戳戳的攀扯男女之事,满脑子淫念,今日一上来就推冬儿,未必没有存了占便宜的心思! “哪只手推的?” 韩姑爷语气如寒冰,透着不容置疑。 冬儿虽觉有异,但也没想太多,带着哭腔说:“右手推的。” “转过身去。” 韩姑爷冷声吩咐,冬儿不明所以,乖乖照办。 待到冬儿转身,只听呛啷一声响,众人只觉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 定睛望去时,却见韩琛手持一泓秋水,兀自抖了个剑花,将村正沾染的血迹震掉! “嗷!” 一声高亢的惨叫,直刺众人的耳膜! 那李四右手,齐腕被斩断,此时抱着断手,惨叫着满地打滚! 喷溅而出的血浆,微微抽搐的断手,犹如最凶残的梦魇,牢牢钉在了所有奴仆下人的脑海中。 冬儿身子一颤,忍不住转头偷看了一眼,顿时惊的小脸苍白,心里却是感激的紧。 姑爷为了给我出气,竟然斩断了李四的狗爪子! 果真,姑爷最着紧冬儿了! 被叫来观刑的下人丫鬟,齐齐一声惊叫,纷纷往后退,好似下一刻,韩姑爷就要持剑大杀特杀一般。 夕阳下,韩琛将村正缓缓插回刀鞘,表情平静,丝毫没有见了血该有的激动。 站在一旁的王威心里一突,自家这位姑爷,不是个读书人吗?怎的看他拔刀剁手,犹如积年的老贼一般! 普通下人丫鬟,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无不心中惊诧。 之前都说,姑爷是个啥事都不懂的傻书生,见人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简直就是废物一个! 可眼下这般,又该如何言说? “王管事,将这几个以下犯上的刁奴,也一并打断了腿。” 韩琛神态闲淡,对于脚下翻滚哀嚎的李四和贺管家视若无睹。 “姑爷您就瞧好吧!” 王威露出笑来,转头冲着手下人挥手,做了下切的手势。 八个护院顿时来了精神,手里茶杯粗细的木棍高高抡起,砰砰砰几下,四个门房八条腿,全都敲断了! 顿时,这空地上,哀嚎声响成一片,便是先前那两个晕厥的门房,也硬生生疼醒了过来! “在场的,全是和楚家息息相关的自己人,你们生在楚家,长在越国公府,得清楚明白,莫说过日子奔前程,便是身家性命,也都在主家手中攥着。” 韩琛趁着刚处理完刁奴的威势,朗声训话,“莫要以为小姐软弱,便想着以下犯上,把主家的仁慈,当做嚣张的本钱! 我韩琛虽是个外人,但既然和小姐有了婚约,这刁奴欺主的事,便不会坐视不理! 若有人再敢犯,便如这几人一般下场!” 一帮下人丫鬟,噤若寒蝉,韩姑爷说的话,却是牢牢记在了心底。 韩琛又让人知会账房,今日在场的人,除了贺管家那帮刁奴之外,有一个算一个,赏一两银钱,算是见了血,给的压惊钱。 在场的人,除去贺管家那拨人,满共也就五十来人,账房自然不会拂了韩姑爷的面皮。 等韩琛领着冬儿和大牛走了,王威这才指挥众人救治伤者,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的藏不住。 在场的下人丫鬟,本被吓了一场,心底发慌,接着却赏了一两银钱,顿时又欢喜异常。 有那没到场的过后听说,后悔的直跺脚! 回了自己的小院,韩琛捏着冬儿的手腕,满脸心疼,呼呼吹气。 其实,小丫头的手腕只是被攥出了个红印,时间再拖久些,怕是自己就消散了。 实则是,韩琛害怕这丫头心里委屈,故意为之。 偏偏韩姑爷这番做派,让冬儿愈发感动,只觉得为了姑爷,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闯一闯。 望着冬儿莲藕一般嫩白的手腕上,被那李四凭空攥出一圈红印子,韩琛心疼坏了。 若说情分,怕是这个日夜伺候自己的小丫头,比之有婚约的楚小姐,更多一些。 大牛站在一旁,将脑袋偏向别处,心里却是自责的厉害。 这些日子来,因为给姑爷当书童,走到哪,都和冬儿混在一起。 冬儿心思细,人又机灵,少不得指点大牛该如何行事,因为姑爷的缘故,也高看大牛一眼。 这让憨直的大牛记在心中,直把冬儿当成了亲生妹子看待。 谁知今日因为自己反应不及,竟然让人伤了冬儿……那李四该死! 大牛心里正转着念头,听到有人叫门,却是春儿赶了过来。 楚云兮直到诗会散场,才和李采薇一同离开。 姐妹两个又去了竹园,看了看制糖生意的进度。 如今韩姑爷传授的制糖方子,已经被娴熟的工匠修改完善,效率更高,产量猛增,这园子已经不太够用。 楚小姐和李采薇商量着另寻合适的地方组织生产,敲定了选址,说了些私房话,这才趁天黑前赶回了越国公府。 一进家门,就听说了韩琛管教奴仆的事情,加之制糖生意的分红也到了,当即让春儿过来,请姑爷却内宅说话。 春儿一路走来,却是听说了亲如姐妹的冬儿被人伤了,气的柳眉倒竖,一进院子,就看见姑爷正捧着冬儿的小手呼呼吹气,一时间,竟然自己先羞红了脸。 ------------ 第四十九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见春儿来了,小丫头冬儿便如受惊的猫一样,一下子从姑爷身边跳开,白腻腻滑溜溜的小脸蛋上,遍布红晕。 韩姑爷一脸正经,犹如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不是本姑爷脸皮厚,是冬儿脸皮薄! 异性正常交往,有甚可脸红的? 小小年纪,将将十四五岁,满脑子情啊爱啊的,可耻! 不过春儿你放心,姑爷最是公平,一碗水肯定端平,有冬儿的,就一定有你的! 韩琛本就有话要与楚小姐说,当即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去了后宅书房。 说来可怜,在越国公府住了这么久,对于后宅的印象仅限于书房以及去书房的这条小路,丫鬟都没混熟一个,简直浪费上天赐予的机会! 传闻中楚小姐那十八个寡妇姑姑,三十六个孀居婶婶,七十二个遭退婚的堂姐表妹……更是一个没见着。 我韩琛堂堂正人君子,用得着这么防备咩? 人和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啊! 看来,本姑爷做的还不够好,没有获得楚小姐的终极信任,继续努力! 书房内,楚云兮似笑非笑,盯着韩姑爷上下打量。 怎也没想到,这傻书生竟然会发怒,发起怒来,还这么杀伐果断! 先前刚住进越国公府的时候,春儿就偷偷去打探过,傻书生胆小的很,在外宅被下人敷衍甚至欺负,都不敢言声的。 今日却是大开了杀戒,莫非是一直隐忍? 当真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小姐,我有一事相求。” 不等楚云兮说话,韩琛抢先开口,“这几日在外面玩耍,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咱们越国公府深宅大院,往来不便,我寻思,不若搬出去住。” 楚云兮稍显诧异,本就想和傻书生商量,另觅一处宅院安置他,怎的他倒先开口了? 望向春儿,春儿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漏了口风。 “韩郎怎会如此想?” 楚云兮却是怕韩琛和下人置气,心怀不满,这才会主动提出搬出去住,“莫不是下人们惹韩郎生气了?” 韩琛大发神威,打断贺管家几个人的腿,又一刀斩断了李四的手,这些事情听起来惊心动魄,可楚小姐却是已经使方大娘打听过详情,只觉那些人活该。 “小姐误会了。” 韩琛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小生是先有离府之意,后有逾越管教下人之行。” 楚云兮美目一亮,却是明白了韩琛的意思。 傻书生之所以今日闹的那么厉害,正是因为他想搬出去住,害怕他走后,府里的下人不服管教,自己一个掌家小姐,压制不住! 这人,竟然心思如此细腻,考虑如此周全……这是,在给自己掌胆撑腰子? 楚云兮心下感动,只觉得韩琛行事虽然鲁莽了点,但终究是为了自己,想要成为自己的依靠。 那贺管家仗着身份,在外宅搅风搅雨,楚云兮并非不知。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贺管家跟脚又忒特殊了点,一时半会,楚云兮也拿他没辙。 今日傻书生一番胡闹,却是帮了大忙! 春儿和冬儿虽然年纪小,可自幼跟在楚小姐身旁伺候,眼界自然也是有的,尤其这家宅暗斗,勾心斗角,虽不愿意去做,但也明白里面的关窍。 顿时,两个小丫头也感同身受,只觉得韩姑爷为了小姐,为了楚家,简直操碎了心。 “韩郎要搬出去住,可有中意的地方?” 韩琛摇头。 “那安置宅院,手头可有银钱?” 继续摇头。 “搬出去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是摇头。 楚云兮气乐了。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谋划,你就要搬出去?真是个傻书生! “制糖生意分了头一笔红,韩郎占一成份子,能得五千多两银子哩。” 楚小姐面带微笑,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是透着促狭,“正好可解韩郎燃眉之急。” 韩琛点头,丝毫不显惊讶。 “韩郎若是没有中意的宅院,我可托付李记银号的人帮忙找寻,不知韩郎想住在哪里?” “城外最好,买个庄子,少了许多拘束。” 这个,韩琛却是早就想好了。 楚云兮微微一愣,没想到傻书生竟然想住到城外去。 “正好有个去处,韩郎听听看还合心意不?” 却是回家之前,楚云兮和李小姐商议制糖生意迁移之事,听李采薇说城外二十里,靠近余姚江边,李家有两处庄子,唤做大王庄和小王庄。 庄子附近没甚人烟,庄内人口也不多,方便建设制糖作坊。 两个庄子离的不远,若是傻书生愿意,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韩琛听了,心中满意,当即托楚小姐做中人,买下其中一座庄子。 五千多两白银,足够在城外买下一座庄子了,只不过连带的土地,却是想也别想。 韩琛又不打算种庄稼,没地就没地,只要庄内够宽敞,够他可劲折腾就行。 从后宅出来,冬儿跟在一旁,絮絮叨叨,却是说那贺管家的来历。 贺管家平日里仗着身份,在外宅飞扬跋扈,楚小姐并非不知,只是不愿去管。 这老贺乃是当年越国公夫人过门时,一同跟随过来的下人。 这老狗颇有些手段,欺上瞒下,惯会向主子卖好,十几年下来,凭借老夫人的倚重,竟然做到了外院管家的位置。 国公爷在时,还知道收敛,等到楚家蒙难,这老狗就开始上蹿下跳,搅风搅雨,楚小姐有意收拾他,却碍着亡母的面子,不好亲自下手。 偏偏贺管家滑不留手,做事不肯留下把柄,平日里敲敲打打,没甚用处,楚小姐原意,等他做下了大事,寻个由头再罢免了那老狗的职务。 韩琛这才明白,贺管家为何如此嚣张,原来是老夫人的娘家人。 下人中也分派系的,贺管家自然是老夫人娘家一派,而大牛和冬儿这样的,却是楚家人。 那护院头子王威,却是属于外来户,今日之所以那么配合,倒也不是真的指望巴结韩姑爷,只不过派系斗争罢了。 小小一个越国公府,就这么多弯弯绕绕,有前世公司内斗那味了。 韩琛感慨万千,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可惜,本姑爷的江湖,不在这里啊。 ------------ 第五十章 坐怀不乱韩姑爷 李记银号的效率很高,或者说李采薇李小姐,效率不差。 开银号的,和旁的大商贾多少有些不同。 他们更接近于现代商人,在乎的是银钱流转,赚取的是各种红利,买房置地也做,但不如旁的商人那般死抓着土地不放。 靠近余兆江畔的小王庄被李家留下建制糖作坊,那里靠近江水,有自家的码头,往后出货方便。 另一侧的大王庄,连带二百亩上好的田地,一同卖于韩姑爷,作价三千八百两,比市价略低,却也不算离谱。 大王庄内,有李家早先修的三进三出的宅院,时时有人打扫修缮,家具用度也不缺,稍稍拾掇一番,添些东西,就能直接住进去。 庄上只有百十来户,全是佃户,民风淳朴,抱团的紧。 韩琛带着冬儿和大牛看过之后,十分满意,却是身边没有合用的人手打理。 大牛吭吭哧哧说了,传他武艺的福伯,虽然跛了一条腿,但身板硬朗,见识不凡,或可要来大王庄这边当个管家。 韩姑爷顿时惊奇了,大牛平日里憨直的很,连自己得失都不怎么看重,却肯为福伯开口,可见福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略一了解,韩琛也就允了,向楚小姐要人,福伯的靠身文书,直接到手。 这位福伯可不简单,自幼习武,年轻时任侠放荡,后来遇到倭寇作乱,便投了军中,入了戚少保帐下,杀倭寇护乡里。 后来倭寇被剿灭,戚少保转战九边,福伯自也随军去了,乱军中,也曾手刃过鞑子,见过那土蛮汗。 只是后来,战阵中杀脱了力,膝盖中了一箭,差点阵亡。 被袍泽自死人堆里刨出来,养好了伤,一条腿却是废了,在军中呆不得,只得返回宁波老家。 偶然机缘,被楚小姐她爹救了一回,索性入了越国公府,算是寻了个养老之地,不曾成家,也无父母妻子,了无牵挂。 这般经历,放在大武朝,已然很是不得了了。 普通人眼中,这就是见过大世面的能人。 毕竟,这年代,九边的鞑子被传的青面獠牙,生吃人肉,土蛮汗更是如西游记里的山中老妖一般,能在战场上和鞑子真刀真枪的拼杀过,又见过土蛮汗,还能留一条性命回乡,算得上是一段传奇了。 福伯自己也情愿跟着姑爷去大王庄,别的不说,大牛这孩子他自小照看,当真是视如己出,越国公府中又无甚可牵挂的,哪有跟在大牛身边,随时能见到合心意? 一并交于韩琛手中的,还有大牛和冬儿的卖生契。 大牛还好,只觉跟着姑爷办事,比呆在越国公府中有趣的多,日后姑爷娶了小姐,还是一家人,并不觉得有甚不妥。 可冬儿却是哭了一鼻子,收拾衣物时,抱着春儿恋恋不舍。 终究是楚小姐开口,言说日后和韩郎完婚,你们两个依然做得姐妹。 两个抱在一起哭的小丫头,顿时羞红了脸,不再言声。 无非是,想到了小姐和姑爷完婚,自己两个就是通房丫鬟,以小姐的重情重义,少不得抬举姐妹俩做姨娘,可不是依然能做姐妹吗? 韩琛虽然还顶着楚家赘婿的名头,但大王庄宅子中用的奴仆下人,却不能再从越国公楚家调用。 韩琛倒是不怎么在乎,可冬儿主意很正,言说这大王庄姓韩,万万不可混淆。 于是,除了添置家什,又使人牙子买了四个婢女,全是十岁上下的年纪,清白身世,方便自小教授规矩。 粗使婆子也雇了几个,其中有个会做席面的,委了个管事名头。 又雇了马夫、八个男仆,买了马与马车,林林总总下来,韩琛买庄子剩下的一千八百两,就要见底了。 这些雇来的奴仆下人,人家签的可不是卖生契,如现代的雇工差不多,干活拿工钱,想要让他们实心任事,不但要时时敲打,还得给些甜头,单单那份工钱,哪有人会替你卖命?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福伯在越国公府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大王庄做了管家,却将一切经营的井井有条,丫鬟婆子,奴仆下人一个个干劲十足。 “兄长这庄子虽小,但却畅快,我就住下了!” 陈厚照陈小相公,先斩后奏,带着老魏和小邓子,拎着行李来的大王庄。 “你只管安心住,缺什么就跟福伯说。” 韩琛如今自己当家,感觉挺不错,自己兄弟凑在一起,爽快的很。 陈厚照摇头晃脑,开心大笑。 这几日,韩琛忙着大王庄的事,没工夫陪他浪,这小子觉得干什么都没趣,眼下总算是安顿停当,可得跟着二哥好好耍耍。 “为兄也从客栈搬了出来,以后这吃穿用度,自然也靠二弟了!” 陈继儒在一旁打趣,行李却是早就被放进了分给他的房间。 “兄长但有所需,只管言声。” 韩琛大大方方应下了,这个年代,能找到可以交心的朋友不容易,更何况是自己的结拜义兄。 “韩庄主果真大度!叨扰了!” 陈继儒怪模怪样的唱了个肥诺,没一点正形,却也正是如此,兄弟三人凑在一起才开心洒脱。 那苏州花魁潘媚娘却是在诗会结束后,独自走了。 这等名妓,自然不会一直跟着陈继儒,人家时间很宝贵的,与陈继儒同来宁波,也只是为了在雪浪法师的诗会上刷一波存在感。 唯一美中不足,没能让韩姑爷写首诗出来。 不过,潘媚娘非同一般女子,自然懂得与才子名士交往,不可急功近利,不如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后总有再见的机会。 至于为何不愿纠缠,一是赘婿身份,二则是这几日韩琛多了个情种的名头。 宁波县内传遍了,韩姑爷对楚小姐一往情深,忠贞不二,哪怕是逛青楼,都只让那老鸨作陪。 晴雨楼的老鸨柳娘也现身说法,言说韩姑爷不解风情,和自己独处一室,只让按摩捏背,其余一概不准,真真是,坐怀不乱。 只是如此,白瞎了那份才情,“最是人间留不住”,撩拨的老身春心萌动,偏偏拒人千里,比那负心汉更可气! ------------ 第五十一章 三弟,你去考个状元回来 韩琛买下庄子,杂七杂八一通开销,手头的银子只剩下三百多两。 维持这么一大家子开销,三百多两可支撑不了两个月。 陈厚照没心没肺,自打生下来,就没考虑过家用的事,自然毫无察觉。 老魏隐隐猜到了,只是不说破,等着看这位韩相公如何生财。 实际上,制糖生意日进斗金,只不过刚刚分过红,韩琛不好意思催促。 好在《儒林外史》有几家书局愿意刊印,能拿不少润笔银子。 见了几个书局老板,最后韩琛挑了宁波有名的莘薪堂。 并非这家书局出钱最多,而是这书局老板的家叔乃是御马监任职的内侍,身份不一般,背景复杂,不怕惹事。 《儒林外史》一旦刊行,韩琛相信一定会引发热议,读书人嘛,又不可能全是贱皮子,全都被人骂了还爽歪歪,到时候难免有人恼羞成怒。 这莘薪堂不怕事,正好一起合作,换做别家没背景的,万一害了书局老板,于心不忍。 莘薪堂总部设在应天府南京城,宁波只是一家分部,可这管事的掌柜,却是做老了生意的。 听闻韩姑爷腹中早有沟壑,偏偏写字太慢,当即调拨过来两个速记员,韩姑爷口述就行。 半日后,那掌柜又调来两个,四个速记员陪着韩姑爷,一下午功夫,就能整理出五万来字,效率突飞猛进! 如此,八百两银子就到手了,所花费的,也不过是韩姑爷忙碌上六七天而已。 有了这笔银子撑着,想必能等到下次分红。 至于系统那半年赎回菊园的任务,韩琛也不害怕,制糖生意有多赚钱,他心里有数,怕是四五个月之后,他的分红就足以完成任务。 兄弟三人每天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辩论时政,颇有后世大学寝室卧谈会的感觉。 韩琛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又因上一世讨好客户的缘故,了解过许多理论,他所说的,往往直指根本,让陈继儒和陈厚照两个大为佩服。 如今武朝,烈火烹油,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內患颇深。 土地兼并,大量白银被大富巨贾藏于地下,经济繁荣小民却得利太少,皇权被限制,林林总总,放在明面上全是大逆不道之言。 偏偏的,此时世人,便如陈继儒这般天纵奇才,也受时代局限,能察觉出世道不对,只是看不分明,无法言说。 韩琛这些理论,犹如划破长空的闪电,让陈继儒生出豁然开朗之感,只觉济世救民,天下间除了自己三兄弟,其余全是弟弟。 可惜自己不愿做官,而二弟韩琛又没考取功名,有志难伸,于是,便把目光对准了三弟陈厚照。 “子龙,有为兄督促你读书,区区一个进士,探囊取物耳!” 说到兴奋处,陈继儒手舞足蹈,“你若是努力几分,便是考个状元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家伙不愧是狂士,大言不惭,面皮都不要了。 “我可不去考试!” 陈厚照陈小相公吓的连连摆手,哥们从家里逃出来,不就是不想读书吗?你竟然要逼我考进士中状元……莫非看我不顺眼,想赶我走? 见大兄丧气,陈厚照赶紧补救:“做官还是让二哥去吧,我回去央求家里,总能给二哥谋个一官半职。” 陈小相公身份不一般,韩琛和陈继儒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这小子一提起家中事,便支支吾吾,似有难言之隐,两个做兄长的自然不会深究。 “那也不行。” 陈继儒虽不做官,但里面的门门道道却是知道不少,“求来的官,出身不正,难以任事,多受排挤轻视,二弟若是去做,怕是平白蹉跎岁月罢了,于拯救我大武朝将倾,毫无帮助。” 这特么,张嘴就是大武朝要完求,旁人听了丝毫不以为奇,可见当时的风气如何开放,朝廷的容忍程度有多高。 陈厚照嘟嘟囔囔,只说日后便知,却也不去争辩。 韩琛却明白,想要改变这武朝现状,从朝廷内部下手,并非上策,真要投身其中,怕是会被卷入各种争斗之中,反倒是从外部推动,或许有那么一丝机会。 大武立朝二百年,许多东西早已固化,犹如负重千斤的大车,自高处滑落,想要拦住,几乎不可完成。 可重活一世,暂时解决了自己的生存问题之后,韩琛不由自主的想要做些什么。 想想自己原本那个时空,历史发展下去,将会迎来何种黑暗的结局? 终究是华夏子孙,炎黄后裔,怎能对有可能发生的惨剧毫无反应? 只不过,束手空谈难有作为,想要更改些什么,必须下手去做才行。 “莫说那不着边的,子龙,上次咱们说起的练兵之法,你可愿和为兄一起尝试一下?” 明知陈厚照喜欢什么,韩琛故意引诱,“真要做了,为兄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神仙手段!” “那敢情好!” 刚刚还在忧国忧民的陈子龙瞬间被带偏,“只是从哪里募兵来练呢?难道要去找卫所里的兵?那些人怕是不成的。” 这小子心大,竟然连私自募兵的话都敢胡乱说,骇的韩琛和陈继儒赶紧捂他的嘴巴。 不过,倒也有些见识,明白卫所的兵如今只是充数,能战的怕是十不存一。 “怎能是募兵呢?我这是招护院,招家丁!“ 事关身家性命,韩姑爷必须说清楚,“咱们自己的家丁护院,自己操练,到哪都不怕说理!” 兄弟三人一阵沉默,既然是想用练兵之法操练,那再去找人牙子就不太合适了。 倒也不怕人说,只是担心人牙子也提供不来合适的人选。 毕竟,如大牛这般天赋异禀的,终究少见。 赶巧,如今这宅院的管家福伯给三位少爷送茶,听到了个尾巴。 “小老儿多句嘴,少爷莫怪。” 概因这福伯为人进退有度,又经历不凡,韩琛三兄弟都高看一眼,此时自然不会责怪。 “少爷想要寻那强壮悍勇的家丁护院,其实并不难办,义乌那边的山里,多的是能吃苦的好后生!” ------------ 第五十二章 李小姐心中有只鬼 福伯当年投军,入的乃是戚少保的帐下。 彼时倭寇自海上犯边,江南糜烂,朝廷却无可用之兵。 往往十多个倭寇扎堆,就能攻城掠地,携裹了乱民形成祸患。 卫所兵将不堪一击,还未接触,便一哄而散,有那刚毅之将,率兵应战,往往也是一触即溃。 江南卫所,已经烂到了根子里。 戚少保为剿灭倭寇,只得另练新兵,先从绍兴、丽水招募新兵,结果舟山一战,损失惨重,自己也跟着吃了挂落。 后经义乌,见识了一场因争夺银矿历时半年之久的民间械斗,顿时心有所悟。 绍兴、丽水皆是经济繁荣之地,百姓富足,生活优渥,自不能战。 而义乌多山,民生艰难,百姓彪悍耐苦,乃是绝佳的兵源。 自义乌招兵之后,戚少保练就铁军,横扫江南海寇,荡尽魑魅魍魉,才保得沿海黎民。 这义乌兵剿倭之后,随戚少保转战九边,被当做“兵样”训练北兵,一时间,使鞑子不敢南顾。 福伯当时就在军中,说起义乌兵刚到九边,被骄兵悍将轻视,便于大雨中列队站立,直到九边兵将折服,也不曾乱了阵脚,当真是热血上头,激荡莫名。 “信戚少保总没错!” 韩琛也想起上一世的典故,顿时拍板,“只是如何去招人?福伯咱们先说好,你可不能去,这家里离不了你。” 却是福伯当年膝盖中了一箭,跛了一条腿,行动间虽不碍事,但终究是不良于行,韩姑爷不愿他去奔波。 “少爷说笑了。” 福伯苦笑道,“小老儿并非义乌人,军中袍泽要么在九边落地生根,要么早就断了音讯,便是想替少爷出力,也只会耽误正事。” 韩琛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这个年代,交通不畅,通讯艰难,消息传递极其繁琐缓慢,没有得用的渠道,想要做些事情,千难万难。 那李记银号却行商天下,想来自义乌招些家丁来,易如反掌。 放下心事,韩琛与两位兄弟说起戚少保,皆是一阵唏嘘。 戚少保神仙一样的人物,保江南,守九边,最终也免不了调往广东做个闲职的下场。 “说白了,就是朝中衮衮诸公,好大喜功,粉饰太平,而戚少保刚直,不懂配合罢了!” 韩琛直指问题的核心,“戚少保在九边,加固城防,坚守不出,鞑子来犯,颗粒无收,也就不敢再攻,倒是保了当地黎民,守了我大武朝的疆土。 可惜,这么做,自然也没有军功。” 陈继儒连连点头,这玩意,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 戚少保守的再好,却少了和鞑子接阵,没有人头,如何奏请军功?没有军功,如何彰显朝廷赫赫神威?又如何证明朝中诸公,慧眼识人? 如那宁远伯一般,时不时就大捷一下,送鞑子人头进京请赏,方得众人的称赞。 朝廷有了面子,诸公有了识人之明,自己也邀得大名,一众部将也跟着升官发财,当真是皆大欢喜。 如此看来,在这大武朝做官,不但能打,还得懂得经营才是。 兄弟三人说了些闲话,各自散了,韩琛独自带着大牛和冬儿,朝旁边的小王庄走去。 小王庄如今已经被改造成了巨大的制糖作坊,庄户要么提前迁到了大王庄,一并卖于韩姑爷,要么另迁他处。 距离庄子还远,就有李家的人设卡,防止闲杂人等窥探作坊。 韩姑爷倒也没想进庄子,只是让守在路卡的下人传话,要见见作坊的管事。 招募几个家丁,算不得大事,用不着楚小姐亲自出面,韩琛相信,以李家多年经商的精明,自己这个小股东把话传到,自然有人禀报李家小姐。 路卡的下人倒也懂事,让韩琛主仆稍待,分出一个人进庄子报信。 制糖生意的主事人乃是李家小姐李采薇,这事韩姑爷是清楚的,楚云兮在他面前,没少夸耀自己的闺蜜是经商奇才,见识手段不输男儿。 不多时,报信的下人回来了,还领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 “韩相公亲临,当真是难得!我家主人请韩相公入庄一叙!” 那管事满脸精干,一看就是能任事的,礼仪周到,情绪熟络。 韩琛主仆三人只得跟着进了小王庄。 路上,韩姑爷暗自揣摩,这制糖方子就是本姑爷弄出来的,大牛和冬儿是第一批经手人,自然不怕偷看泄露。 可这制糖生意乃是李小姐在管,让我进庄一叙……虽说大武朝风气开放,男女日常交往并未到了我大清那般变态,可终究是有礼法的,私下见李小姐,有些不合适。 韩姑爷转念一想,这小王庄的负责人未必就是李小姐啊! 听自己那未拜堂的媳妇说,李小姐商业奇才,李记银号大半数的生意,都是她在操持,怕是忙的不可开交,怎么可能时刻在小王庄盯着? 想来是庄子上的大管事知道本姑爷的名号,又清楚这制糖方子乃是本姑爷研究出来的,这才以礼相待。 韩琛的想法并没错。 李家偌大的产业,行商各处,管事、掌柜不计其数,但真正掌权的,却是李家祖孙两个女子。 李采薇自小被奶奶有意识的培养,又有商业天赋,早早接手了家中不少生意,时间确实不宽裕。 可今日也是赶巧,李采薇不放心小王庄作坊初建,一早巡视到了这里,正在听手下管事汇报,却有下人通禀,说是隔壁大王庄的韩相公来访。 鬼使神差的,李小姐就想私下里见上韩姑爷一面。 当即,让人去请韩琛入庄,同时将管事遣散。 坐在会客的小厅内,李小姐没由来的一阵心慌。 自己这是怎么了? 怎的突然犯起浑来了? 那可是楚姐姐的未婚夫婿啊,采薇,你是何居心? 顿时,李采薇就感觉,自己心底有只鬼偷偷冒了出来,张牙舞爪,也不知想要逼着自己做什么。 一颗芳心,七上八下,竟然产生进退失据的感觉。 自掌控家中产业一来,李小姐何时有过这种心虚的感觉? 对,我邀韩相公来见,只不过是想问问他,这制糖方子可有继续改进的办法! 我这全都是为了生意!楚姐姐知道了,也不会怪我! ------------ 第五十三章 李小姐可曾听闻 “婢子有容,见过韩相公!” 李采薇的贴身丫鬟有容在小厅外候着,见到韩琛赶紧行礼,同时朝冬儿微微一笑,“我家小姐在厅中等候相公,还请入内一叙。” 饶是韩姑爷见惯了风浪,也不由微微一愣,脑海里闪过一个成语:有容乃大! 眼前这小丫头,怕是和冬儿一般年纪吧? 怎么长成这样? 经商的人家伙食都这么好吗? 冬儿别灰心,姑爷不抛弃不放弃,绝对不会忘记对你的承诺,必然要一手将你带大! 进了小厅,只见李小姐一身素色裙子,上身穿了件绣锦夹袄,利利索索,盈盈万福。 “采薇见过姐夫!” 韩琛露出苦笑,只得拱手还礼。 这位李小姐,生的一张瓜子脸,柳眉弯弯,琼鼻挺直,樱桃小口,精致无比,可抬眼望去,必然先被她那一双似有情似无情的眸子吸引目光! 这特么,这就是天生的桃花眼啊,被动放电的神器啊! 上辈子,韩琛就见识过这样的眼睛。 那是一位女同事,相貌五官都一般,身材也是将将及格,偏偏生了一双如李小姐这般的眼睛。 不管是和谁打交道,只要正眼看人,就像是在放电一般,引出了无数的麻烦。 这李采薇李小姐,长相绝美,又有这么一双眼睛……得亏是在武朝,男女等闲不得见面,要不然,怕是也会麻烦缠身。 李采薇这个面相,放在后世就是天生的小三脸,加上一双狐媚子眼睛,男人见了想藏,商人见了想捧。 韩姑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不会如那猪哥一般,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看。 分别落座,有容送上了茶水,便和冬儿侍立在一边,两个小丫头有日子没见面了,暗戳戳的用眼神交流。 “采薇原本就要去拜访姐夫,想要询问那制糖方子可还有改良之法,谁知姐夫竟然先到了,当真是采薇的福气!” 李小姐笑语盈盈,见韩姑爷低头垂目,不敢直视自己,顿时肆无忌惮的打量一番。 韩姑爷心里却是在感叹,这位李小姐果真名不虚传! 一见面就口称姐夫,这是把她自己和楚云兮的关系摆了出来,潜台词大家都是自家人,不用在乎所谓的礼数。 有点通家之好的味道。 可是,李小姐,你可曾听闻,小姨子有姐夫的半拉那啥? “那方子也是我偶然间琢磨出来的,想要继续改良的话,韩某可帮不上忙。” 韩琛笑着回应,倒也落落大方,不带一丝窘迫。 不就是和女客户谈话嘛,有什么的? 本姑爷上一世,可是号称女客户杀手! 甭管多难的单子,只要对方是个女的,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我韩琛出马,一准是拿下的! “却是小妹贪心了,姐夫能想出制糖方子,已经是天纵奇才。” 李采薇一边偷偷打量韩姑爷,一边夸耀,“不知姐夫此次来,有何吩咐?” 这人世间的孽缘,当真说不明道不清。 韩琛本就一副白净皮囊,穿越之后,身上自有一股现代人的自信气质,系统加身,更是多了几分精悍,英气勃发。 再后来,魅力提升,顿时就变的光彩照人,拥有迷倒万千少女的资本。 像那人小却胸有沟壑的有容丫头,跟着李采薇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初次偷看韩姑爷,就和自家小姐言说“哎呀!小姐,不得了啊,那位韩相公面如凝脂,眼若点漆,触目如琳琅之玉,一见之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身姿濯濯如春月柳,身处众人之中,似珠玉在瓦石间……”,由此可见一斑。 那李小姐自己,当初偷看韩姑爷,一见之下,魂飞魄散,却是遇到了命中的魔星。 此时便是明知不妥,偏偏却忍不住频频偷看。 好在,那韩姐夫颇为知礼,低头垂目,不曾回望……话虽这般说,但李小姐心中,却是有些失落。 陷入一见钟情的女子,心思当真难以揣摩,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想要韩姐夫如何做。 韩琛虽然低头不去看那李小姐,可在一旁侍候的冬儿却是把李采薇的神态瞧了个真切。 小丫头心中暗想,李小姐这幅模样,之前从未见过,莫不是……莫不是对我家姑爷,动了什么坏心思? 韩琛将来意说明,李采薇轻描淡写的应了下来。 李家产业众多,自不会只有一家银号运转。 商队往来,经过义乌时招募些家丁,也只是捎带手的事。 韩琛头一批,就要了五十人,必须是男性,年龄十六岁至二十岁,身强力壮,为人需得憨直老实,却也要敢拼命不怕死不怕累,吃的了苦,耐的了劳。 这要求放在现代社会,怕是会被应聘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可放在大武朝,却不算什么。 因为符合条件的人,很多,比如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大牛。 义乌贫瘠,山民的日子更是难过,只怕李家商队去招人,还得优中选优,标准比韩姑爷提的还要高一些。 李采薇最擅经营之道,大王庄又是李家卖于韩琛的,心里盘算,这位韩姐夫怕是手里的银钱剩不下多少了,一次招募五十名家丁,也不知道供养的起不? 或者,把下次分红的时间往前提一提? 心底却是暗自酸涩,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要替他处处考虑? “姐夫,你学究天人,奇思妙想更是常人难及,除了这制糖方子,可还有其他生财的手段?” 李采薇只是随口一问,好引出提前分红的话头,谁知韩琛挠了挠脑袋,却是想起一件事情。 “李小姐见多识广,不知可见过琉璃制作的镜子?” 武朝此时已经有玻璃制品,只不过成色并不好,而且,制品多以打磨成型,比如军中的千里镜,还有老夫子手里的老花镜。 “姐夫说的,可是那苏州吴家?” 李采薇仔细想想,却是没有听闻过琉璃也能制成镜子的,“吴家磨制琉璃乃是一绝,可琉璃透亮,如何能做照人容貌的镜子?” 韩姐夫点头,哦,又一个发财的机会来了! ------------ 第五十四章 为了小姐和姑爷,冬儿什么都不怕 “姐夫,此话当真?” 李小姐一脸惊容,小巧的嘴张成了个O,“那么贵重的琉璃,竟然是沙子制成的?” 韩姐夫淡然点头,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当真装的一手好笔。 此时的玻璃制品,成色远不及后世。 想要寻一块透亮无杂色的,极为困难。 不少老文士戴的老花镜,用的是水晶磨制,透明度极差,用的久了头晕眼花。 倒不是老先生们不想用琉璃镜片,而是求之不可得。 那苏州吴家,擅磨制琉璃,可每年用于进贡的千里镜,要足数制作,都极为困难,哪里顾得上读书人的老花眼? 韩琛不知道此时制作玻璃的工艺如何,但是他知道,后世的工艺流程。 这玩意,他能掌握,纯属意外。 当年韩琛号称金牌销售,职任华北区销售经理,经手卖出去的东西多了去了。 曾经为了推销一套大厂的淘汰设备,韩琛看过不少玻璃制造工艺的资料的。 再加上后世那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哪怕你不想了解,也会掌握许多无用的知识。 稍稍一结合,韩琛觉得,自己捣鼓出来玻璃镜子,并非难事。 李采薇发觉自己失态,挥挥手,让有容和冬儿去门外候着。 原本,和韩姐夫见面,哪怕再洒脱,再不重视礼法,却也不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 可身为一个经商天才,李采薇迅速的想明白了,琉璃制造的恐怖暴利! 把两个小丫头赶出去,可不是提防,而是爱护。 冬儿和有容出了门,并排站在门外。 大牛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被人引到一旁去休息了。 “有容,你家小姐今年多大了?” 冬儿好似闲话家常,“老夫人可曾给李小姐定下婚配?” 刚刚在厅中,那李小姐看姑爷的眼神,可不正经! “啊,小姐虚岁得有十七了吧?” 自家小姐的神态,有容也是瞧见了的,当下就有些慌乱,“老夫人倒是提过这档子事,只不过被小姐挡了,我家小姐整日里为了生意东奔西跑,怕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吧。” 这话说的忒没底气。 自家小姐的心思,有容便是不知道,也能猜个八九分。 自那日诗会上见过韩相公后,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般,偏偏小姐还不自知。 有日夜间,小姐睡觉发魇,嘴里念念叨叨,全是那韩相公,当真羞死人了。 有容听到了,却是不敢说的。 如今被冬儿问起,有容自己先就心虚了,只觉得好似小姐做了坏事,被人拿到一般。 “这样啊,李小姐非同一般女子,不愿早早嫁人,也是应该的。” 冬儿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能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家姑爷? 那眼神,那神态,怕是西游记里的女妖精见了唐长老,也比不过吧! 不过冬儿只是个下人,那李小姐和自家小姐情同姐妹,往来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能暗自提防,回头禀告小姐便是。 只怕是,自家小姐听了,也会怪自己多心,疑神疑鬼,可那又如何? 为了保护小姐和姑爷的姻缘,冬儿什么都不怕! 两个各怀心思的小丫头,絮絮叨叨低声说了许多话,却是多日不见,有许多女儿家的私房话倾诉。 两人一般的年纪,又是同样的身份,自然不缺话题,往日里见了,也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可是,有容从未觉得,和冬儿说话这么费劲。 冬儿话里话外,旁敲侧击,都是询问李小姐的心思。 偏偏有容心虚,只能苦苦替自家小姐遮掩,当真是度日如年。 不行了,回头定然要好好规劝小姐才是。 这般不清不楚的,早晚会是一件祸事啊! 过了半晌,小厅中才传出李采薇的唤声,两个丫鬟进了门,重新换了茶水。 又说了几句闲话,韩琛起身告辞。 烧制玻璃,制作玻璃镜子的工艺,他大略跟李小姐说了。 这位李小姐也是干脆利落的作风,当即表示,这就在小王庄内隔出一片地来,先修建合用的火窑,待建成之后,和韩姐夫一同合伙做琉璃生意。 回大王庄的路上,冬儿撅着小嘴闷闷不乐,韩琛拿她打趣,小丫头却是理也不理。 韩姑爷只认为,十四五岁的女娃娃,正是心思多变难猜的时候,指不定是见了那有容,心生自卑,暗自神伤,也就不再过问。 大牛一路上傻乎乎的,一双眼睛却是四处张望。 韩琛明白,这小子生怕有人再次劫杀,警惕的很。 可自海临坊弄死马家兄弟之后,对付自己的那幕后黑手便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不是打草惊蛇,让那黑手暂时藏了起来。 事后分析,韩琛心底大概有了估算。 马家兄弟劫杀自己,贺管家并不知情。 而在此之前,贺管家曾下毒害自己,虽然是两条线,但贺管家和幕后黑手是一伙的确认无疑。 至于马家兄弟那条线,贺管家这老狗不知,可见,他在黑手那里,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垃圾! 只是如今,马家兄弟失手被杀,贺老狗被打断了腿,那幕后黑手不知道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进入大王庄,一路行来,庄户们见了韩姑爷,一个个十分畏惧,有那躲不过的,作揖拱手,站在路边,不敢言声。 韩琛看的一阵皱眉。 大王庄本不算大,三百多亩地倒是将将够各家租种,可小王庄那边分过了不少人,明年的地,怕是不够分了。 而且,身在宁波这种经济繁华之地,庄户们穿着十分寒酸,甚至连御寒都困难,和县城中的人不是一个模样,脸上也有饥色,营养不良的占大多数。 韩琛本就不会料理田地,对庄子庄户也就不太上心,如今看来,却是大意了。 本姑爷一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穿越者,竟然连自己庄子上的庄户都照看不好,说出去,怕是会被其他同行笑死! 可不通农事就是不通,金牌销售经理也白搭啊! 想着心事,进了宅门,福伯正好在门房等着。 “福伯,明日召集庄上的人手,家家都得出人,把庄子里的路平整一下,一人一天一斤大米。” 韩姑爷,能做的暂时也只有这些,不过,日后总要有所改变才是。 ------------ 第五十五章 见不得穷酸像 一天一斤米,算不得什么,可庄子上如今有一百多户人家,每家每户都出一个劳力…… 一天就是就是十多两的开销,身为管家,福伯有些踟蹰。 “另外告诉庄户们,出工的人中午管饭,干的。” 韩琛面无表情,继续吩咐,“只要上工,晚上庄里吃大锅饭,婆娘孩子,老人弟妹,全都可以来吃,管饱。” “可少爷,这银钱……” 福伯有点怕了,宁波县附近,大大小小的庄子,可没这么干的。 “阿弥陀佛,韩施主有大慈悲。” 一声佛号,脑袋锃亮的雪浪和尚从门房内踱步而出。 韩琛当即就笑,拱手说道:“大师谬赞,只不过我这人浮夸娇惯,见不得穷酸像。” 雪浪听了,只是面带微笑,眼神纯净慈爱,犹如看那嘴硬的稚子一般。 浮夸娇惯? 韩相公诗词风流,说是天上的文曲星宿下凡也不为过,何来浮夸之说? 至于娇惯,韩琛的出身经历,莫说是宁波县城,如今便是在整个江南士林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自幼家贫,后求学坎坷,父母先后离世,家中无亲长照料,何人娇惯? 所作所为,无非是见不得庄户受苦,变着法子贴补那些穷困人罢了。 施粥放粮的富户,雪浪和尚也是见多了,只能说那人有些慈悲心肠。 可韩琛所为,看似压榨庄户劳力,实则是照顾对方的自尊心,以工代赋的变化而已。 此时百姓,硬气的很,尤其这庄子里的庄户,便是当真施粥,肯舍下面皮,端着碗带着家中老幼前去领粥的,怕是不会有几个。 被雪浪和尚盯着看的有些囧,韩琛主动询问:“大师因何而来?为何不进屋歇息?我大哥三弟皆在庄内,也可同大师畅谈诗词。” “贫僧明日便要回应天大报恩寺了,临行前特来告知韩施主,顺便,化个缘。” 提起正事,雪浪和尚满脸正经,只是说到化缘,却挑了挑眉毛,似是意有所指。 “大师要走,韩琛自然有仪程送上!” 韩姑爷刚刚敲定一笔大买卖,一本万利那种,自然大方。 “韩施主误会了!” 雪浪和尚义正言辞,“贫僧不要银钱仪程,今日来,是想化诗词!” 嘿,贼秃! 还想化诗词? 本姑爷看你是想光天化日! 一想到武朝文士之间,常常传出或真或假的绯闻,再看看雪浪和尚这张自己都有点嫉妒的俊俏脸蛋,韩姑爷一阵恶寒。 摇摇头,赶紧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赶走,男人改道,穿肠破肚,可不是说笑的! “大和尚与韩某相识,虽时日不长,却是挚友,此番大师要回应天,韩某自然要送上一首词。” 韩姑爷不虚这个的,脑袋里记的诗词,这辈子怕是用不完。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林中花。 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 略一深吟,韩姑爷便抛出一首《于中好》,令雪浪和尚动容。 韩施主果真大才! 这“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的名号,实至名归! 词中蕴含的情真意切,更是让雪浪和尚感动。 不曾想到,贫僧在韩施主眼中,竟是如此挚交! 贫僧当为韩施主扬名,当为韩施主传唱,方不负这番深情厚谊! 雪浪和尚合十一礼,却是口中吟唱新鲜出炉的“握手西风泪不干”,边吟边行,就这么走了,当真洒脱至极。 望着雪浪和尚的背影,韩姑爷咂摸着嘴:“这和尚,好生潇洒!” 回到宅院中,韩姑爷便和陈继儒、陈厚照说了雪浪和尚的事,兄弟两人都是啧啧称赞,言道雪浪法师这番做派,才是出家人该有的真性情。 兄弟三个凑在一起,韩琛将雇佣庄户平整道路的事说了,又将早就准备好的基建计划抛了出来。 却是提前为那即将到来的五十名义乌家丁做准备。 这些家丁,按照韩琛的计划,是要当军卒训练的。 所需场地、设施,自然不能少。 陈继儒看到的是,自家二弟体惜庄户,农闲时候动工,不但解决了庄户们的吃喝,还能存下不少粮食。 待到过完年青黄不接之时,这些粮食,怕是能救命。 而陈厚照陈小相公,则是对二哥提出的训练方法极感兴趣。 什么队列训练,什么紧急集合,还有那各种摸爬滚打的奇怪法子,都让陈厚照眼前一亮。 说到兴奋之处,手舞足蹈,恍若那五十名义乌家丁已然就在眼前,任由他陈小相公随意施为,转眼间就能练成强兵! “三弟如此热忱,又自幼习武,不若待到训练开始时,同那些家丁一较高下!” 韩姑爷装着心思,暗戳戳的侧方引导,“想必三弟定然会成为我大王庄的兵样!” “那是自然!” 陈厚照不知亲亲的二哥要设计自己,当即挺胸抬头猛拍胸膛,“旁的不敢说,小弟我刀马还是娴熟的!” 陈继儒见了,只是抿嘴偷笑,他可不敢言声。 自己一个读书文士,若是一开口,也被二弟夹裹进去,跟着家丁们摸爬滚打,未免也太遭罪了。 至于有辱斯文什么的,陈继儒倒是不怎么在乎,他是狂士来的嘛,只是感觉,韩琛这番做派,乃是兄弟之间的小玩笑。 而旁边伺候的老魏,则是面皮一抽。 自家小爷,今次怕是被韩二爷装进套里了! 单听韩二爷叙述,那站军姿、紧急集合还不算什么,最多折腾了点,可那负重越野、匍匐前进、爬绳钻洞、走平衡木翻越障碍…… 林林总总,怕是自己家中得用的高手,也耍弄不来啊! 这样的罪,自家小爷可能受的住? 不过,此时陈厚照正是摩拳擦掌,心气正高的时候,老魏自不会出言干涉。 只不过,看向韩姑爷的眼神,又慎重了几分。 屋里这几个人,冬儿是个丫鬟,什么都不懂。 小爷和陈大爷都是读书人,也分辨不出韩二爷所说之言中的道道。 可老魏却是见识过军阵的,将那些韩琛透露出来的训练法子在脑中过了一遍,顿时就明白,此乃培养强军的不传之秘! ------------ 第五十六章 你想强迫本姑爷? 韩琛之所以设计陈小相公,可不如陈继儒想的那样,只是为了捉弄兄弟开玩笑。 却是见那陈厚照,在庄子上呆了几天,便有些耐不住寂寞,暗戳戳的提了几次,想去县城探一探青楼楚馆。 刚交往时,韩琛自然不好管他。 可现如今,却是真把陈厚照当兄弟了。 这小子才十五岁,身量虽然不低,甚是强壮,可终究是长身体的时候。 和后世不同,武朝人,哪怕是家中富庶之辈,发育也稍显晚一点。 也就是说,陈厚照这小子还能长个。 加上少年不知节制,必然空伐身子,日后再将养,终究是亏了根基,轻则体弱多病,重则短命早夭。 哪怕没这么严重,但少年不知精珍贵,到老望穴空流泪啊。 想起上次在晴雨楼,陈小相公一人独揽十多位小娘子,韩琛就牙疼。 可陈厚照正处在叛逆期,直接限制他,虽多半会听自己这个兄长的话,但终究暗戳戳心中不美,万一搞一出落跑钻青楼的戏码,又该如何? 不得已,只能把他引导到感兴趣的武事上面,从这平地基、建训练场开始,就拘住他,方能成事。 陈厚照不知身在套中,只觉二哥这番话,最合心意,心里惦记着日后和那五十个义乌家丁争胜,随口就答应下来,和韩琛一同当监工,督建训练场。 兄弟三人说了会闲话,用了晚饭,这才各自回房休息。 这几日,陈继儒正迷《儒林外史》,韩琛口述录书,半日功夫就能搞出五万多字,另半日,速记员们整理文稿,到了夜里,陈继儒就拿着书稿秉烛夜读。 读到兴处,独自在屋里转圈,犹如拉磨的老驴。 只觉二弟大才,这般口述,竟能录出如此奇文,若是能走科举,怕是早就金榜题名,做了挂红披彩的状元郎! 如此过了两日,陈继儒发现,自己读书的速度,竟然赶不上韩琛录书的速度,顿时感觉一阵头大。 自己这结拜的二弟,究竟是个什么妖孽? 书稿分作两份,一份是杂乱速记,一份是撰写完整,完整那份自然要每日送往莘薪堂,以便书局雕版,待到书成之时,就可大举刊印。 而速记那一份,就留给了陈继儒追书过瘾。 这货发现自己追书的速度赶不上韩琛录书的速度之后,索性慢下性子,将这部《儒林外史》重头篆抄一遍,平日里,却是少了和两位义弟的交谈。 再说那陈厚照陈子龙,兴奋异常的回了自己的屋子,小邓子早早打好了热水,给自家公子烫脚。 陈厚照只觉得,跟着二哥,就不会有无聊的时候。 絮絮叨叨,也不管老魏和小邓子听不听得懂,说些练兵的事。 小邓子一脸崇拜,手脚麻利的伺候公子爷,表现的恰到好处。 老魏则在一旁打个下手,时不时的应和一下陈厚照,只是想到那练兵之法,未免笑的有些深沉。 小爷正处在兴头上,老魏自不会点破其中的关窍。 待到真的吃了苦头,再来规劝,给小爷个台阶下便是。 想到这里,笑容愈发慈祥,犹如看着孙儿辈得意洋洋在自己面前炫耀的老叟。 在冬儿的伺候下,韩琛洗漱过后,沉沉睡去,直到半夜,突然发觉有人爬上了自己的床! 此时已是十月底,天上只有一丝月牙,并不明亮,能透进屋子的光线,更加昏暗。 朦朦胧胧间,韩琛感到就人掀自己的被子。 瞬间清醒! 不单是白日里大牛提高警惕,时刻防范想要谋害姑爷的凶人,便是韩琛自己,脑子里也是紧绷的。 莫非下毒、劫杀都不成,对手想要玩暗杀了? 可感觉又不是那么回事。 掀开自己被子的人,显然很紧张,手上颤巍巍的,喘气的声音虽细,却能听出相当急促,紧张的一逼。 是……冬儿?! 这丫头,三更半夜的不睡觉,来掀我被子干啥? 莫非担心本姑爷睡的不好,专门看一看,尿床了没有? 心里闪动过无数念头,韩琛却不动声色继续装睡。 其实还有一个他最不希望发生的猜测,甚至连猜都不愿意猜……冬儿也是幕后黑手的人!她半夜爬起来,是为了在本姑爷的脖子上抹一刀! 这个猜测韩琛接受不了,但却不得不考虑一哈,反正本姑爷有爷们金身,刀枪不入,你爱咋咋滴吧! 冬儿站在床前,掀着韩姑爷的被角,呼哧呼哧直喘气,偏偏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装睡的韩姑爷都替她着急,丫头你要是没啥事,就先把被子放下吧,你这样搞,本姑爷会感冒的! 还没等韩琛在心底吐槽完,冬儿下定了决心,呼的一下子,自己钻进了被窝,然后裹紧被角…… 这丫头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衣,瘦瘦小小的身躯冰凉冰凉的,显然钻姑爷的被窝,让她在外面暗自打气了半天。 韩琛嘴角带着苦笑,只感觉身边的小丫头一直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在外面冻的太久了。 抿着嘴,咬了咬牙,冬儿终于颤巍巍的朝韩姑爷伸出了罪恶的小手…… “停!” 黑暗中,传来韩姑爷义正言辞的声音,“有事说事,莫要动手动脚!” 冬儿本以为姑爷早已经睡熟了,哪知竟然醒着?顿时吓的一机灵,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韩琛侧身往床里面靠了靠,将两人中间的被子压实,硬生生分出两个独立的空间,那做派,分明如防登徒子的良家一般,气的冬儿鼻子都差点歪了! 本姑娘,又这么吓人吗? “好了,有什么事,慢慢说。” 韩琛得意洋洋,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支着脑袋,一双眸子,在夜里闪闪发光。 “姑……姑爷,我,我被小姐派给你,是来做贴身丫鬟的。” 冬儿委屈的撅着小嘴,一双眼睛里,泪水汪汪,“就是,那个,通房丫鬟。” 声音娇怯怯,委屈屈,当真我见犹怜。 可惜,韩姑爷郎心似铁。 “那又如何?” 韩琛身子往后缩了缩,“莫不成,你想强迫本姑爷?” ------------ 第五十七章 冬儿夜袭,失败 冬儿都听傻了! 怎的,和旁人说的不一样?! 不是说,通房丫鬟钻了主人的被窝,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吗? 可,可是眼下这般情形,总感觉好像自己要非礼姑爷一般! 还强迫? 姑爷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此时武朝风气开放,未出阁的女孩子,对于男女之事也并非一无所知。 不少市井人家,未出阁的女子会在家中绣制避火图贩卖,用以补贴家用。 避火图,就是春宫。 时人嫁女,压箱子底的避火图,也是顶重要的一样嫁妆。 有那绣工好的,媒人说媒时,也是要夸上一句“那小娘子绣的一手好避火,真真聪慧手巧”的。 所以说,时下百姓,并不谈性色变。 甚至穷苦人家没那么多讲究,女孩子坐在窗边、街角绣制避火图,也不背人,坦然自若,路人自也不会大惊小怪。 身在越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户,又是自小给楚小姐做贴身丫鬟的,冬儿自然知道很多。 平日里所闻所见自不用提,便是楚小姐和韩琛订婚之前,方大娘拿着绘有各种插图的册子讲解闺房之秘时,冬儿和春儿也是陪着小姐一同听了的。 更何况,时下大户人家,有规矩严的,小姐成婚之前,都是先把贴身丫鬟送去给姑爷睡的。 为的是,帮姑爷开窍,莫要莽莽撞撞,洞房花烛之时没甚经验,发挥不好,一怕伤了小姐,二怕留下阴影,日后恶了小两口的感情。 所以说,古人对房中术的研究,极为高深,有一套十分考究的理论,便是放在现代,也能用科学理论解释的通。 当下,什么都懂的冬儿,眼泪就流了下来,轻轻抽泣。 “姑爷,你莫不是瞧不上冬儿?” 哎呀,你夜袭本姑爷,本姑爷机警,未让你得手罢了,怎的还委屈上了? “我家冬儿甜美可人,怎么会瞧不上?” 没奈何,韩琛只得使出手段哄一哄,“冬儿你知冷知热,这些日子来,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姑爷我又不是没心肝的,自然知道你的好!” “可姑爷你……你这样子!” 对于没能顺利履行通房丫鬟的职责,冬儿怨念颇深。 “冬儿,你多大了?” “十六!” “不准说虚岁!” “翻过年,就十五了。” 哦,那就是只有十四岁……当真太小了! “你还小,身子骨没长成,姑爷要是现在要了你,那是害了你。” “可旁人家的女子,十四岁出阁嫁人,都是常有的,十三岁嫁人生子的,也不少。” 冬儿据理力争,倒是忘记了哭泣。 “可那些女子,嫁人之后,生儿育女,是不是很多都难产丢了性命?” 此时生育乃是大事,尤其是生头一胎,就是闯鬼门关,莫说普通百姓,便是皇亲国戚,因为难产而亡的也比比皆是。 冬儿在被子里,点了点小脑袋。 “你看哈,即便头一次生孩子,人没事,可等到那人三十来岁之后,身子就垮了,活不长久,对不对?” 武朝的人均寿命极低,这也是不少人三十来岁就自称老夫的缘故。 冬儿又点头。 “所以呢,咱们先不急。” 韩琛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以免给小丫头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等冬儿再大一点,便是想躲,姑爷也要把你抓回来!” 类似调笑的话,让冬儿羞红了脸,暗自低头。 “咱们呢,都要活的长长久久的,一家子和和美美,直到天荒地老,好不好?” “姑爷,你真好!” 黑暗中,冬儿娇羞的声音传了过来,韩琛暗自松了一口气。 冬儿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原来,姑爷不是瞧不上自己,而是为了自己好! 姑爷是替冬儿担心呢,想要让冬儿长长久久的陪在他身边……真真好! “冬儿啊,咱们搬来大王庄也有几日了,怎的今晚想起来,那啥姑爷了?” 小丫头白天就不太对劲,晚上又搞夜袭,肯定有事! “还不是那李小姐,对着姑爷乱飞媚眼,冬儿害怕姑爷的魂被她勾走!” 冬儿义正言辞,我才不是贪慕姑爷的美貌呢,人家是为了替小姐拴住姑爷的心! “李小姐?有吗?” 白日里见面,韩琛明知李小姐是自家未婚妻的闺蜜,所以老实的犹如道学先生,压根没和人家对视过,哪里知道李小姐抛没抛媚眼给自己? 不过想起李采薇那双狐媚子眼睛,韩琛当即就恍然了。 唉,都是李小姐的眼睛惹的祸! “莫要瞎说!” 韩姑爷必须从根源上打消冬儿对自己的窥视,“那李小姐定然不是这种人!再说了,就算她为本姑爷的风采倾折,本姑爷也是洁身自好的正经人!” “可是姑爷还逛青楼哩!” “我那是应酬!在晴雨楼,都是老鸨陪我喝酒的。” “可春儿说,有的男人会有怪癖……” 这特么,什么世道啊! 小丫头们,懂的比本姑爷都多! “怎么可能!那老鸨柳娘都替姑爷我澄清了,只是按摩捏背而已!” 韩姑爷终于忍不住了,要把冬儿赶回自己的被窝。 “可是,冬儿一个人睡,冷的慌,要不我就睡姑爷这吧!” “冷了就加一床被子,快走!” 姑奶奶放过我吧! 本姑爷这么健康,这么精壮的男人,你这样跟我躺一夜,非要了亲命不可! 莫不成,非要让本姑爷露出凶相,一枪将你挑落马下,才知道厉害? 冬儿的床就在卧室外的厢房,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套间,为的是方便侍候主人。 小丫头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留下韩姑爷独自和心底的邪念抗争,坚决不给双手装逼的机会! 武朝这个风气,当真吓人,十四、五岁的小娘子,便急吼吼的要嫁人,乳未丰臀未翘,一针见血可笑可笑! 而类似柳娘那般,将将二十八、九岁就自称老身,退居二线,资源闲置可叹可叹! 脑袋里翻腾着各种念头,韩琛突然觉得,让陈厚照那小子去县城中逛一逛,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本姑爷跟着他就是了。 不就是孩子大了,想逛个青楼嘛,有什么的啊,有张有弛,才是文武之道啊! ------------ 第五十八章 隐户逃户 第二日一早,大王庄的庄户们顶着薄雾,聚集在庄主的宅院前。 庄户们手中,各自拿了工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闲话。 “新庄主听说是个读书人,可也不能刚来就让我等白干活啊!” “天冷的厉害,还折腾人,怕是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喽。” “听说不是白干,给米粮的。” “怎会恁的好心?” “莫要乱说,当心主家听到。” 院门打开,福伯当先走了出来。 “各家各户人都到齐了吧?到齐了咱们说说章程规矩。” 福伯老当益壮,浑厚的声音中气十足,“少爷嫌弃庄子里杂乱,特意请老少爷们帮把手,平整道路,修建演武场,每人每天一斤白米,中午管饭。 凡出工的人家,晚上吃大锅饭,不拘老人孩子,有一个算一个,管饱!” 话音刚落,庄户中传来低低的叫好声,接着就是嗡嗡的议论。 刚有那心怀疑虑的,此刻颇为羞愧,有那早先得到消息的,挺胸叠肚,更有那年长的,连声念佛。 这庄子原本是李家的,李家财大气粗,倒也看不上庄子那点受益,可地主老财也是要做人的。 万万没有,旁边的地主收四成租子,你只收三成的道理。 加上大王庄小王庄,距离宁波县城颇远,庄户们平日里想谋个营生,也是千难万难,只得老老实实在土里刨食。 农闲时倒也有人去县城打个短工,可那有一日没一日的,并不牢靠,加上极易被人欺辱,庄户们也就不怎么热心。 如今新庄主趁着农闲召集大家做工,不但一日能得一斤米粮,还能全家吃顿饱饭,当真是活佛一般。 不少精明的,已经在算给主家做工,受益如何了。 做工的人,必然是家中的劳力,吃的多,庄主管饭,那就省下自己原本的口粮,还能得一斤大米,一里一外,一进一出,这便宜占大发了! 至于家中妇孺,晚上皆可吃一顿饱饭,那就更不得了了。 此时穷苦人家,便是农忙时,也不见得能敞开肚子吃喝,有这一顿大锅饭打底,怕是白日里不吃粮食,也能撑得住! 有人便把这番算计说了,人群里此起彼伏的传出颂扬新庄主的话,庄户淳朴,谁肯对他们好一点,谁就是万家生佛,公侯万代! “家里劳力多的,也可多派人上工。” 韩琛站在福伯身旁,临时变了规矩,“发米按人头算,大锅饭照旧!” “谢庄主大恩!” “庄主好人啊!” “少爷如此仁义,我等必定老实做工!” 韩琛的身份,早在住进来那天,庄户们就知道的,此时听说家中人手足的,还能多赚米粮,顿时谢声一片。 “莫光说好听话,都跟着我走,先从平整道路开始!” 福伯知道该如何同庄户打交道,一声招呼,便将众人领走。 庄户们赶鸭子一般,乌央乌央的走了,不少人偷偷折返回家,将家中其他劳力也都叫出来,为的自是多赚一份米粮。 甚至有那半大小子,也从被窝里揪了出来,睡眼朦胧的混进队伍。 福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只当没看见。 如何平整道路、修缮水渠、筹建演武场,昨日全都仔细规划了的,人虽然多,但在福伯的指挥下,倒也不显杂乱。 那几个雇佣来的男仆,全都派了出来,跟着福伯打下手,更有宅院里的大脚婆子,抬出装满姜汤的木桶,干活累了的,直接用碗舀来喝,不虚天冷伤了身子。 “二弟体恤庄户,大善。” 陈继儒吸溜着鼻子,摇头晃脑,“只是需得防着有人偷奸耍滑,平白占了便宜。” 陈继儒是见过世面的,也是能任事的,当即点出了其中的关窍。 韩琛点头称是,却是早早嘱托福伯小心在意,倒也不怕有人胡闹。 贴补庄户是一回事,被人当猴耍,是另一回事,处理不好,老实做工的人不但不会感激庄主恩惠,反而会心生不满,有样学样。 “二哥,你这么贴补庄户,是为了求名吗?” 陈厚照不懂就问,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这二哥一言一行,皆有学问,“可你才名广传,这点慈悲名声,没啥大用。” 一听就是老公子哥了,压根不知人间疾苦,或者,习以为常,认为有人受苦乃是天公地道。 韩琛倒也不鄙视陈小相公,每个人的成长环境不同,认知自然不同,非要上纲上线,纯属疯狗。 “子龙,你可知我大武朝如此富裕,为何还有隐户逃户?” 隐户逃户,是武朝的顽疾,贫瘠之地大量存在也就罢了,偏偏江南膏脂之地,也屡禁不止。 “莫不是那些人太懒,不愿做工?” “做了隐户逃户,也是要讨生活的。” 此时的隐户逃户,大多数都是被沉重的徭役赋税逼迫的。 辛辛苦苦种一年地,结果交了税,发现养不活一家人,换谁,谁不逃? 此时江南,大量土地被兼并,而有本事将大批土地攥在手中的,全是不用交税的。 这些土地原本应该上交的税款,自然就均摊到其他小土地主头上,不堪重负之下,投献、卖地成风,税款越发难收,剩下的小土地主也就越发难过。 而沉重的赋税,终究是要转嫁到种田人的头上的。 韩姑爷提出一个设想,若是一直没人管,也没人反抗,再过些年头,会不会整个江南的土地,将被那些高门豪族吞噬一空? 到了那个时候,所有的土地都不用交税,那朝廷又该如何自处? 这个说法,让陈厚照和陈继儒两人冷汗直冒。 “所以说,总该给庄户们点盼头。” 深层次的问题,韩琛不愿说太多,有些话,此时说并不合适,“子龙,你去跟着福伯,帮他看着点做工的人,到了晚上发米,你来核对人头。” 陈厚照只觉这类似账房的活计,顿时变得意义不同起来,整个大武朝的前途,皆系于一身啊! 当即屁颠屁颠的去了,扯着公鸭嗓,大呼小叫,庄户们的效率,平白提升不少。 望着没工夫再去想逛青楼的陈子龙,韩琛陷入了沉思,几日不见楚小姐,越发想念了,也不知楚小姐过的如何?吃饭睡觉之余,有没有也想我一想? 唉,姑爷我就是太专情,太执着啊! ------------ 第五十九章 姨母罗沈氏 被韩姑爷念叨的楚小姐,此时却是焦头烂额,心烦的要命。 前些日子,亡母家中的姨母便托人捎话,言道要来看望遭受苦难的外甥女。 昨日,姨母罗沈氏便带着规模不小的车队来了越国公府。 不但护卫侍从充足,就连伺候的婢女老妈子,也都带的足足的,一副要常驻的架势。 这位罗沈氏可不是一般人,未出阁时便有精明能干的名声,是个强势的,仗着自己娘家吴兴沈家乃是世代望族,成亲之后,便将夫家的财权牢牢攥在手中。 待到生了个儿子,更是不可一世,夫家亲眷,无不俯首称臣。 罗家也算地方大族,若不然,也娶不到沈家女,往日依附的远亲族人不少,也算仁义之家。 可自从罗沈氏当家作主,便把那依附的远亲族人赶走了不少,只说替家里节省钱粮,却不说罗家数代人经营的名声被她毁于一旦。 此时武朝,最重血缘关系,有那读书人考中做了官,便会有家人亲眷投靠,不能不管,不然就是枉顾人伦,莫得感情。 这样的情况下,不少立志清廉一生的官员,也被迫加入了贪腐的大家庭。 但罗沈氏不论这个,远比那些立场不坚定的读书人铁面无私。 待到儿子长到五岁,罗沈氏的老公染病不治,一命呜呼。 按照此时的常理,有儿子傍身,罗沈氏当一心教子,替儿子守好家业。 若是耐不得寂寞,改嫁也行。 此时风气开放,寡妇改嫁也不算丑事,只要行为得当,夫家娘家,都不会挑理。 不过沈家世代望族,号称诗礼传家,罗沈氏改嫁的话,估计会有些波折。 但是,罗沈氏忠贞不二,发誓绝不再嫁,当时引的罗家人还啧啧称道,只以为名门望族出身的女子,就是不凡。 可罗沈氏接下来的操作,晃瞎了罗家人的眼。 这位楚小姐的姨母,说到做到,不曾改嫁,而是领着儿子,返回了吴兴娘家。 把罗家的长孙拐跑,这在当时,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说不通的。 哪怕改嫁呢,罗家也只会将罗沈氏当初的嫁妆乖乖奉上,敲锣打鼓送她出门,可这拐了家中长孙,便是泥人也会发火的。 结果呢,沈家势大,罗沈氏为人精明有手段,非但没有把儿子还回去,反倒直接把夫家的财产也尽数移到沈家名下…… 这下子,罗家人傻了眼。 昨日还锦衣玉食,地方望族,一夜醒来,却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破落户! 这特么,谁能受得了! 于是,罗家人便告了官。 此事当年,在吴兴一地闹的沸沸扬扬,可沈家势大,自东汉便兴盛一时,虽然现如今比不得祖上荣光,可终究不是小小罗家能够比拟的,官司自然是罗家败了。 那罗沈氏顶着未亡人的名头,反咬一口,污蔑罗家人欺辱孤儿寡母,谋夺亡夫留下的财产,将偌大的一个罗家,生生闹到破败星散,如今,已经没人提起。 当时的社会,讲究的是帮亲不帮理。 沈家内部对于罗沈氏的所作所为,也有不少人看不过眼,可她终究是沈家的女儿,和整个沈家息息相关,哪怕是昧着良心,也要维护一番的。 连律法中,都有亲亲相隐的说法,沈家立场,完全是被罗沈氏这个手腕强悍的女人绑架了。 便是楚云兮的生母,当时也被迫无奈,帮着传了话的。 楚老夫人是个性子软的,心底也善,当年帮忙说项,暗自里还哭了一鼻子,正巧被楚云兮瞧见,所以楚小姐记忆深刻。 这罗沈氏和楚老夫人,并非亲姐妹,楚老夫人是吴兴沈家大房的嫡女,而罗沈氏是二房的闺女。 也就是说,罗沈氏这个姨母,是楚云兮外祖父弟弟家的女儿,远没有罗沈氏自己言称的那般亲近。 只不过楚云兮的外祖父早已过世,沈家大房人丁不旺,只有一个还在求学的表弟,这些年,沈家的话语权逐渐被二房也就是罗沈氏她爹掌握,这才是罗沈氏敢打着沈家旗号,前来越国公楚家的缘故。 这罗沈氏当真不是省油的灯,一到越国公府,就说刚顶替贺管家上岗的万管家不懂礼数,她这么一个明晃晃的姨母登门,竟然没开正门迎接。 这特么,纯属是在放屁。 越国公府的正门是随便开的?不是替今上传旨的天使,没有对等的爵位,便是给你开,你也不敢走! 罗沈氏出身望族,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只是在胡搅蛮缠,想要给这越国公府上上下下,一个下马威! 还未进越国公府的大门,罗沈氏就让手下的护卫侍从捉了万管家,非要行家法打板子。 若非楚家的护卫头子王威王管事带着一帮护院压住了阵脚,那刚上任的万管家定要挨顿瓷实的不行。 楚云兮只当这姨母是平日里跋扈惯了,没往深处想,把罗沈氏迎进了内宅。 一干护卫侍从,被留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外宅院子中。 但那些婢女老妈子,却都跟着罗沈氏堂而皇之的住进越国公府内宅,一个个吆五喝六,威风的紧。 方大娘也是见过风浪的,瞧形势不对味,当即吩咐几个粗使婆子,主动顶了上去,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竟然和罗沈氏带来的人打了三四场,这才刹住了对方的气焰。 旋即,方大娘又往楚小姐身边派了个唤做花娘的健妇。 这健妇,可不比一般的大脚婆子,是专门练过相扑的,身材壮硕不缺肥肉,等闲三五个汉子近不得身,乃是深宅大院专业培养的女保镖。 对于下人们的针锋相对,楚云兮也是哭笑不得,只感觉犹如小孩子瞎胡闹。 但因罗沈氏顶着个姨母的名头,言必先称“你那亡母我那姐姐”如何如何,一时半会的,楚云兮也拿她没辙。 “小姐,万万不可轻视这位罗夫人。” 书房中,方大娘满脸忧色,“老身看他们,来者不善!” “可姨母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本来就没有长辈探望晚辈的道理,如果再赶她走,怕是要坏了越国公府的名头。” 楚云兮也很无奈啊,罗沈氏乃是谋定而后动,一切都考虑好了才来的,“等等看吧,我这位姨母,无利不起早,总会说出所求何事的。” ------------ 第六十章 大王庄改建工程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大王庄内,就飘荡着铛铛铛的敲锣声。 “莫要睡懒觉,赶紧起床,今日的活计不少,干不完就要误了工期,谁敢扯后腿,本少爷一粒米都不会给他!” 陈厚照特有的公鸭嗓,响彻整个庄子。 概因昨日里,韩琛韩姑爷对自家三弟言说,这土木工程最考量一个人的组织能力。 而行军打仗中,组织能力远比个人勇武重要的多,本姑爷花钱出人,给你历练的机会,莫要辜负了二哥的一番心意…… 陈小相公热血上头,当即认下了大王庄改造工程总指挥的职位,居中调度、现场指导,忙了个不亦乐乎。 偏偏的,俯下身子做事后,陈厚照发现这总指挥的位置果真不简单,其中许多关窍,当真和那军阵之道有相通之处,愈发热心起来。 今日一早,便领着老魏和小邓子,拎着铜锣就急吼吼的叫庄户们起床,却是昨天夜里,查看定下的施工计划,今日工程量巨大,稍有耽搁,怕是就要拖到明日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这施工计划,乃是二哥定下的,言明不会更改,每日里的任务规划的明明白白,一旦出现拖延,将会影响后续的所有进度,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当真马虎不得。 本是庄子上的修缮改建,但换个角度,与行军打仗也没甚不同。 军阵之中,稍有拖延,可不就影响了大军的行进,最终延误战机? 心有所念,陈厚照便把这大王庄改建工程当做了一次试炼,拿定主意,要将自己一身所学,都试验一遍。 这小子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偏偏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最是上心严谨,短短一日管教,便让庄户们上工时有模有样,虽说还达不到令行禁止,却也明白该如何同旁人配合,效率倒是提升了不少。 陈厚照这辈子,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除读书外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可平日里身边环绕的,大多是奴仆婢女。 那些人,讨好谄媚,全是日常操作,将陈小相公捧的高高的,恍若陈厚照便是那天上的星宿下凡,没有一处不好,没有一处不优秀。 若是个人云亦云没主见的,怕是早就迷醉在身边人营造的气氛中,认定自己就是这世上最靓的崽。 可陈厚照不同,他性子跳脱,思维敏捷,在家中师长眼中,难免留下不守规矩、顽劣等等不好的印象。 但是,正是这样的性子,让他能够看的分明,所谓的人中龙凤,只不过是众人替自己编织的美梦。 这些日子相处之下,韩琛自然摸透了陈厚照的性子,只觉得自己这位三弟,好奇心强,精力旺盛,是个做大事的。 偏偏的,这种人做事,若是不发自真心喜欢,便没有长性,三分钟热度,反而会成为惹祸的根苗。 对于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来说,世上没有不能用的人,只有没眼光的领导。 当下就谆谆诱导,将一切事物,都往军阵之道上靠拢,果真,一下子就拘住了陈厚照,白得一个不花钱的长工。 陈厚照这样的性子,以韩琛的眼光来看,其实最适合创业,敢打敢拼,又没心没肺,挫折打击对他而言,不过浮云而已。 可惜,这位三弟家境颇丰,估计家中地位不低,平日里必然要求循规蹈矩,倒是生生浪费了这么一块好材料。 随着敲锣声传遍整个大王庄,庄户们拎着工具快速的聚集在韩琛的宅院前。 和昨日不同,今日这些庄户,一个个精气神昂扬的很,全没有劳累一天的疲乏。 昨日虽然做了一天的工,但主家仁慈,不但中午的吃食不差,个个管饱,晚上更是信守承诺,全庄子一起吃了大锅饭。 想起昨日那大锅饭中的肥肉,便是现在还忍不住流口水。 经历了一天,自有精明的将韩姑爷的仁善说与众人听。 农闲时节,天气越发冷了,往年这个时候,只能窝在家中苦熬,连动都不敢多动几下,怕的是浪费力气,平白多耗费粮食。 可今年不同,新庄主让大家伙修缮道路,疏通水渠,甚至还要帮各家各户修补房屋……这钱粮是主家出,可得实惠的,却是各家各户! 庄主仁义啊! 上工的有大米可以领,在家猫着的老人、娃娃,也能混上一顿大锅饭,这是庄主变着法的贴补大家伙,偏偏不曾明说,还要装作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赶着大家上工。 真真是,三生有幸,投胎到了大王庄! 昨日夜间,吃大锅饭的时候,那位管事的陈公子特意将什么工程计划当众念了。 什么进度、什么工程量,咱也听不懂,却是明白,庄子上的道路、水渠、房屋修完了之后,还有旁的活计。 说是要建个演武场,工序繁杂,怕是能一直忙到过年。 主家乃是有名的读书人,据说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这等人,怎会用得着演武场? 还不是体恤我等穷苦人家,变着法的给大家找活,好补贴各家各户? 大善人啊!我等跟着这样的主家过活,必然能温饱无忧,长长久久! 至于说天冷不宜动土木……嘁,我家主人乃是文曲星下凡,能不知道这个? 主家乃是行善,真当人家是棒槌不成? 至于说上工劳累,地里刨食的汉子,还怕劳累? 人啊,这力气最不值钱,今日耗费完了,吃饱喝足睡上一晚,明日自己便会长回来! 跟着主家能便能温饱,还能存下粮食,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等虽是穷苦人家,但也知道感恩回报,旁的帮不上忙,主家也不需我等帮忙,只有上工时勤勤恳恳,将那活计做的漂漂亮亮,方才不负主家这一番心意! 望着一帮庄户,在陈厚照的带领下,斗志昂扬的投入到轰轰烈烈的大王庄改造工程中,韩姑爷充满了成就感。 福伯在一边陪着,深吟了半晌,才小心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少爷,昨日一天下来,发工钱,操持大锅饭,新购各种短缺工具,折合银钱……一百一十八两六钱,咱家账上的存银,怕是坚持不了太久。” ------------ 第六十一章 狂士也心惊 “银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韩琛成竹在胸,“账上存的银子,还能维持几日?” “若只是发放米粮以及庄户们吃大锅饭,每日所耗并不会这般多。” 福伯昨日夜里,盘了账之后,早就将大概的消耗计算清楚,“账上存银,大概能维持两月有余。 只是少爷,这眼看着就要过年,所需采买不能少的,修建那演武场,所需的木料、工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真要按照您定的计划实施下去……怕是有一个月,咱家就见底了。” 一个月时间,足够了。 “这样便好,福伯,赚银子的事,本少爷顶拿手的,你只管看好账目就行。” 用不了一个月,制糖的分红必然能拿到手,还有那烧制玻璃的生意,李家小姐那般上心,想必也不会拖的太久。 当然,韩琛不会真的认为,手里的银钱能够支撑一个月。 除了支付庄户米粮、吃大锅饭、购买所需的工具、木料之外,这一大家子人吃马嚼的,也是一大笔开销。 大哥和三弟在庄子里住着,定然是不能怠慢的,却是还要找个赚钱的法子才行。 韩琛怎么也没想到,穿越一回,自己依然没能摆脱想法赚钱的命运。 还好,下次分红过后,手头定然会宽裕起来。 福伯点头应是,带着一帮男仆去寻陈小相公,陈厚照是总指挥,福伯是大管家,总得跟上了才行。 来了庄子之后,福伯隐隐约约听冬儿提过,自家少爷有点石成金的手段,便是越国公府的饥荒,也是少爷出手,才得以缓解的。 偷偷问过大牛,偏偏那孩子实诚,死活不说,福伯这才到韩姑爷这边旁敲侧击。 如今看来,冬儿说的是真话,庄上不缺银子的。 只是福伯想不明白,为何和楚小姐订下婚约之前,少爷那般穷困潦倒? 领着冬儿回了宅院,才碰见顶着黑眼圈的大哥陈继儒。 陈继儒陈仲醇,满脸憔悴,哈欠连天,像极了韩琛前世那些包夜少年。 “大哥攻读,当也要爱惜身体才是。” 韩琛见了,自然要规劝两句,心中暗自想,大哥这读书人的身子骨,太虚,待到义乌家丁就位,得想个办法,哄骗他和三弟一同,参加军训!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韩琛惦记上的陈继儒摆摆手,“还不是你写的《大明传》太过精彩,为兄昨日读完之后,辗转难眠,生生熬到快天明,刚睡下,三弟敲锣就把我弄醒了……” 这位骂尽天下读书人的大喷子,浑身上下满是怨念。 却是《儒林外史》录完之后,韩琛被陈继儒逼着,让他写一本针砭时弊的书来看。 韩姑爷索性把上一世对明朝的见闻写了出来,自然不会提开国皇帝朱重八,只从明朝经济繁华,花团锦簇写起。 将将写了两三万字,却是开篇明义,将那商贾谋取海量财富后,培养子弟读书科举,做官任职,从而影响朝政说了个通透! 笼统将明朝灭亡的一系列的问题一一展现,如土地兼并、文恬武嬉、武备松弛、军卫糜烂、內患不显外患频发等等等等。 待到天时不利,粮食歉收,被剥削的最底层一声呐喊,老大帝国便轰然倒塌! 另有商人集团无国无家,为谋私利,走私军械、禁物出入九边,资敌养贼,贪婪无度,靠着朝廷内的代言人,拨弄法度,一毛不拔,妄改税法,肥了自己,穷了朝廷。 待到祸事起,朝廷无钱可用,护不住这天下,外族长驱直入,顿时杀的人头滚滚,那无良商贾,转头心甘情愿奉上重税,不敢有一句怨言…… 便是有三吴狂士名头的陈继儒,在油灯下也是看的额头冒汗,两股战战! 二弟这哪里是写的大明,分明是在写我武朝! 这时的人,还没有所谓架空世界的概念,韩琛开篇又写了不知岁月,不知某地,有一大国,唤做大明…… 这含沙射影的手法,陈继儒自然看的分明。 感觉二弟危言耸听,言过其实,但陈继儒对照书中所说,细思当今武朝现状,一桩桩一件件,严丝合缝,脉络清晰! 当即,读书读的冷汗淋漓。 二弟大才,真狂傲也,我不如他! 只两三万言,也不过是将大明覆灭的情形大略说了,后面还有详细的分析解释,韩琛只是写到文贵武贱,再多,还得等更新。 便是如此,陈继儒这个狂士,也是心神震动,一时半会,忧心忡忡。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那大明国土疆域,世所罕见,经济繁荣,烈火烹油,已经成为了世界的中心,朝廷却无可用之将,无能战之兵,穷困虚弱! 这分明就是,稚子持金行于闹市! 联想到武朝如今的风气,陈继儒夜不能寐,偏偏韩琛写的,合情合理,入丝入扣,无可反驳! 好好一个三吴狂士,生生被韩琛折腾的满腹忧患,提心吊胆。 却是韩琛所写,皆是上一世各路专家、大能分析透了的,经历无数人反复求证、辩驳之后的精华。 韩姑爷虽然不是学历史的,但终究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后来为了讨好大客户,和人拉关系,也是专门查找过明清诗词、讽刺文学的。 不可避免的,在信息轰炸的年代,韩琛在查找资料的过程中,见过无数当时不怎么需要的信息。 加上网络专家们,说话又好听,分析又有趣,免不了被吸引注意力,多看了几眼…… 有上一世形成的见识、眼界,又有系统奖励的“满腹经纶”,韩琛搞一本针砭时弊的《大明传》出来,不要太简单。 不过,这书是无法刊印的,大武朝风气再开放,也是有底线的,这般将大富巨贾、朝中老大人们的底子掀开说与众人听的言论,深究的话,比杀官造反怕是还要危险。 所以,韩琛一开始,便于陈继儒约定,《大明传》可读、可传抄,就是不可明着宣扬。 看过开篇之后的陈继儒,老老实实答应了。 兄弟俩个却是忘了,这年头,读书人都是贱骨头,你越是遮掩,越是禁书,它越是传扬的广泛…… ------------ 第六十二章 武朝的文化娱乐 陈继儒吃了早饭,钻进房内睡回笼觉。 对此,韩琛不置可否,不少人看书、搞研究,乃至玩乐,都喜欢放在夜里,白天却是没那个心气。 上午时分,一辆马车驶入大王庄内,庄户们自顾忙着手里的活计,便是妇人、孩童,也在旁边帮忙,不要米粮,只为替庄主出一份力,自然没人观望。 马车内,一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透过车窗,看的稀奇。 天气寒冷,这大王庄反而动土做工,颇有些不合时宜。 这人是买了《儒林外史》拿去刊印的莘薪堂东主,唤做陆大用,亲叔叔是御马监的内侍,书局生意顺风顺水,各方多有照顾,也是韩琛选择莘薪堂刊印《儒林外史》的根本缘故。 宁波莘薪堂的大掌柜也在马车中陪着,见东主疑惑,便小声将韩琛趁农闲修缮庄子,贴补庄户的事说了。 《儒林外史》五十八回四十余万字,昨日下午才算彻底录完,四个速记员还未撤回,自然知道庄子里的事。 陆东主听了,连连点头,言道这韩相公也是位心善的。 传言莘薪堂内,有御马监各位公公的股子,这才在应天府左右逢源,轻易没人动它,旁的书局不敢刊印的,莘薪堂敢,新科状元作序的《西游记》,便是莘薪堂印发天下的。 《西游记》,在武朝,也是禁书。 因内侍这层关系,加之陆大用能有今天,全靠自家亲叔叔照应,日后也是要给叔叔养老送终,延续香火的,所以,陆东主格外在意这善恶轮回之说。 只因内侍们,这辈子是不完整的,所以都相信有轮回转世,祈求下辈子完完整整,做个真男人。 陆东主这也算是一脉相承。 见韩琛心善,本就因他作了一首“不负如来不负卿”这等菩萨境界的诗格外看重的陆大用,又高看了韩姑爷一眼。 到了地方,使人通传,韩琛亲自出来,迎了陆大用进了宅院。 客厅分坐,冬儿使人上了茶水,陆东主这才说明来意。 却是陆大用听闻了韩琛一人口述,四个速记录书,才能赶得上进度,通篇四十余万字,不用改动的神奇事情,只觉这位韩相公当真是位奇才,特意上门拜访。 做书局这一行,在武朝竞争也是十分激烈的。 尤其是江南文华之地,当真不是虚言,单单保国寺前的那条街上,大大小小的书局便不下三四十家。 更不论应天南京,同行细数下来,怕是不下三百余家。 时下,书局牟利的两大杀器,一是时文,二是话本。 时文就是高考习题,类似现代社会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拟》,哪怕汗牛充栋,读书人们依然趋之若鹜。 无他,盼着考中进士,出人头地,做官享尽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罢了。 话本则是针对大众,武朝识字率极高,乃是历朝历代之首,只不过大部分人,只能算认得字,说不上正经读书,也不会去考科举。 这部分人,便是话本的消费主力军。 不拘于贩夫走卒,行商坐贾,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时文没什么好说的,韩姑爷连个秀才都不曾中过,陆东主自然不会登门约稿。 此次登门,陆东主却是想瞧瞧,韩琛对写话本有没有兴趣。 《儒林外史》虽然必能行销天下,引发读书人的热议,甚至极有可能传世,但论到赚银子,还真比不得那写尽世间情爱的话本! 这玩意其实很好理解,便是现代,讽刺文学也是卖不过通俗小说的。 刊印《儒林外史》,莘薪堂更多的是为了求名,确立自己在读书人中的口碑。 卖时文和话本,才是本行。 许是听闻了韩琛前身那傻书生、呆头鹅的名号,陆东主特意带了几本时下热销的话本给韩姑爷看,也好打个样。 几本装订精美的话本在桌上一字排开,单单看名字就知道里面说的什么。 《如意君传》《春梦琐言》《怀春丽集》《隋炀帝艳史》《则天女帝深闱秘史》…… 韩姑爷随手翻开,里面尽是些精美插图……这他凉滴,全都是绣像版! 随眼望去,满篇虎狼之词! 韩姑爷当即就是一个愣神,原来,古人的文化娱乐活动,并不如想象中的匮乏啊! 这特么,哪里是什么爱情故事啊,这分明就是武朝版的刘备啊! 韩姑爷脑海中,顿时闪过不少画面,少年人手捧话本,热血魂魄猛然觉醒,然后挊挊挊挊…… 还有那深闺小姐,据说这话本也是心头好…… 见韩琛愣住,陆大用以为这位韩相公乃是古板的腐儒,当即想要解释几句,却不想韩姑爷抬头挺胸,问到:“这样的,一本多少银钱?” 嗨,原来是一路人! 陆大用就笑,“韩相公偌大的才名,又写了《儒林外史》这般奇文,不日大名必要哄传士林! 我莘薪堂愿附韩相公骥尾,长久合作! 只不过,头一本试水,莘薪堂愿先付韩相公润笔一千两!” 说白了,陆东主不曾见过韩琛写话本的本事,头一本先试试水,若是能行,日后稿费还能再涨。 其实,哪怕韩琛写的话本如狗屎粑粑一般,莘薪堂也是能赚大笔银钱的。 概因,此时“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不负如来不负卿”等等名句,已经在应天南京传扬开来,秦淮河上夜夜笙歌,这几首新词被人翻过来调过去的唱,韩姑爷的名头一时无两。 再加上“百无一用是书生”、“握手西风泪不干”在读书人中传颂,以及马上就要发卖的《儒林外史》这等奇书造势,如今只要韩姑爷肯写书,印出来,万万没有赔本的道理! 陆大用虽说靠了亲叔叔内侍的身份开办书局,却也是颇有商才的,虽说比不上李采薇李小姐,但大体也是合格的。 只要韩琛写了话本出来,拿回莘薪堂先印上十几万册,江南各地一同发卖,转眼间十多万两的毛利就能到手! 区区一千两润笔,当真不值一提。 但是,能赚银子,是陆东主自己的本事,和韩琛却是没多大关系的,所以,这个定价已然不低了。 韩琛也干脆的很,也不谈价,直接应了,心里却是在想,姑爷我搞个什么话本出来才好?难不成,也跟风写一本小刘备? ------------ 第六十三章 我莘薪堂要连出十本! 身为莘薪堂的东主,陆大用也是惯会和读书人打交道的。 他这人,自小家中贫苦,后来只因亲叔叔在御马监混出头了,方才生发起来。 所以,没什么架子,名士能够说得上话,秀才、进士也不虚,便是穷酸,也能以礼相待。 正是因为对读书人这个群体,太过了解,所以,莘薪堂的口碑,一直不讨人厌。 写话本搞创作这种事,哪有须臾间就有头绪的? 陆大用敲定了韩姑爷入行的第一本话本,就当先付了一千两润笔费,当真大方。 转过头,又说起旁的闲话。 却是近日来,应天府南京城中,另一家顶有名的大书局偷偷刻印《水浒传》,被同行使绊子,让人罚了银子。 此时的武朝,风气开放,读书人地位极高,很多时候,朝廷律法在他们眼中,毛都不值一根。 本朝初立时,太祖皇帝想出来的那些规矩,已经没多少人在乎了。 若是放在太祖朝,敢刊印《水浒传》这等杀官造反,禁的不能再禁的禁书,杀头抄家都不为过,如何会只罚二百两银子就算完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韩姑爷听陆东主提起《水浒传》,脑子里顿时就想起一个主意来。 不是要写话本吗?大家伙不是喜欢看刘备吗? 本姑爷搞出一本和《水浒传》大有关碍的话本出来,也做一回行业标杆如何? 此时的话本,套路大略都是相同的。 卖的最好的那一类,全是公子落难,小姐后花园赠金,拿了钱的公子进京赶考中状元,得了官回头迎娶小姐。 有些看似不同的,扒开了表皮,里面的骨骼经络,依然相同。 说白了,就是抓住“求之而不可得”这个心理。 和后世的爽文一个性质,茶余饭后的消遣,可高手下笔,偏偏却能让人欲罢不能。 此时不但有男频,便是女频也不差的。 以女子为主角,以女性视角写成的话本,数目也极其庞大,毕竟,深闺小姐们,也是话本的消费主力军,往往这类书,定价还会偏高。 陆大用害怕韩琛不曾写过话本,马失前蹄,话里话外,却是将这类书讲了个通透。 这位陆东主也是有些道行的,毕竟是搞出版的,话本如何写才能大卖,颇有心得。 韩琛听了,笑嘻嘻的说,陆东主,不才已有思绪,只是恐下笔万言,字数太多,不好刊印。 陆大用当即一愣,他登门邀请韩姑爷写话本,其实是有赌的成分,但是,他这个赌,胜率要在九成八以上的! 但是,刊印话本,也是有说头的。 一般来说,话本分作绣像版和普通版两种,绣像版又有几个档次,这其中的投入差别巨大,雕版制作的时长也有不同。 《儒林外史》就是写给读书的老爷们看的,讲究的是笔锋如刀,影射当下,绣像不绣像的,没甚区别,所以,四十万字一股脑的印了就是。 可一个好的话本,插画乃是必不可少的元素,甚至有那名家名作,一本十万字的话本,插画能有百十张! 以韩姑爷如今的名气,愿意写话本,十万字,插画怎么说也不能低于六、七十张吧? 说白了,还是成本和收益的问题,哪怕成本可以忽略不计呢,收益也是要仔细考虑的。 陆大用一听字数太多,脑子就转动起来。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分开了刊印就是,此时也是有连载的,作者慢慢写,书局慢慢出,插画多些,反而赚钱更加长久。 但这里面有个问题,刚刚付那一千两润笔费,怎么算? 这就让人挠头了啊! 韩琛上一世,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出身,怎能看不出陆东主的心思? 当即请他一同前往录书专用的厢房,将那四名速记唤来,现场表演了一把口述神迹! 开篇明义,姑爷我要口述一本能够说尽市井百态的浪荡文字,书名就唤做《金瓶梅词话》! 第一个章回,便是《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陆大用当即苦笑,只觉得这位韩相公当真狂傲的可以,不负金陵哄传的狂士名声。 本以为,今日得见,韩相公温润如玉,彬彬有礼,传言有所不实,如今看来,草率了! 刚刚才闲聊说过,旁家书局刻印《水浒传》被人罚了银子,转过头,韩相公就要说个《水浒传》的故事……真真是,狂士风采! 不过,陆东主却是不怕的,他莘薪堂背后有人,腰板硬着呢! 上一世,韩琛为了和人谈生意攀交情,当然,也因为自己那一丢丢的好奇心,却是通读过《金瓶梅》的,而且,读的是万历本,有民间说唱色彩,语言通俗易懂,具有很强的传播性。 此时的话本,大多会带有唱词,为的就是方便传播。 武朝虽然识字率居于历朝历代之首,但终究比不得后世消灭了文盲的新社会。 许多不识字的人,想要休闲娱乐,往往会去听曲听书。 有那不识字的,也是能随口唱出不少唱词的。 一个话本的唱词若是绝佳,绝对能获得巨大的名气,毕竟,武朝还是不识字的人占大多数。 韩琛一开口,便没有一丝停歇,洋洋洒洒近万字,就这么口述出来,且用字考究,文笔老练,故事性绝佳,直到把第一回说完,这才停口。 四个速记早就习惯了韩姑爷的妖孽行径,分工明确,下笔如飞,丝毫不乱。 一旁的陆大用却是惊呆了,这,什么情况?莫非这位韩相公,提前有所准备? 可明明在来之前,我莘薪堂未曾透露欲邀约韩相公写话本啊? 就连这《水浒传》,都是刚刚闲聊时,偶尔提及的! 这才多少工夫,韩相公竟然已经想出了话本如何写? 一字不用更改那种? 陆东主当下一揖到地,口称大才! 真真是,又信了这世上,是有星宿下凡的! 韩琛连忙还礼,说了这本脱胎于武松杀嫂的《金瓶梅词话》估计有百万字,大略一百回。 陆大用此刻不再有迟疑,当下就敲定,每十回出一本册子,请名家画插图,莘薪堂要连出十本! 每本润笔,一千两。 ------------ 第六十四章 莫怕,姨母给你撑腰子 陆东主看似大方,实际上却是心内合计过的,能大赚。 一百万字分成十本册子,头一版,请高手画插图,慢慢刊印,大赚一笔。 第二版,分成三、四本册子,出合集,大赚一笔。 第三版,不要插图,直接小字、劣纸一通刊印,删减些字,一本搞定一百回,再大赚一笔! 而且,这三版日后是可以同时发卖的! 如此一来,高中低的客户群,尽收入囊中! 有那家资丰厚,有收藏嗜好的,怕是会三版皆买。 不管怎么算,都是大赚。 至于自己吃肉,旁人喝汤,《金瓶梅词话》出了之后,被旁家书局拿去照着刊印……陆东主自是管不得的,也没法管,哪怕他身后站着一堆御马监的公公们。 这个时候,是没有所谓的版权意识的,你出了新册子,大卖,旁人见了,自然会刊印跟着一同卖。 获利之道,在于头一个吃螃蟹,打时间差。 这里面的门门道道,说起来繁琐,但在陆大用这等做老了生意的人眼中,却也清楚明白。 韩琛自然不会管陆东主能赚多少,他只管自己能得多少银钱。 上一世的销售生涯,早早就让他明白,商品流通的任何环节,都有人可能发财,管好自己就行,在乎别人赚多赚少的,都是傻缺。 两人定下约定,陆大用留下一个宁波莘薪堂得用的精干小厮,以便传递书稿、联络信息,这才急匆匆走了。 却是赶着回去,将《儒林外史》快些铺开,同时寻找合用的插画师傅,最好是那种名家,为《金瓶梅词话》刊印做准备。 身为莘薪堂的东主,陆大用心中清楚,怕是今冬整个江南,都会因为韩相公变的热闹,假痴道人的名号,也必将哄传天下! 假痴道人,便是韩琛给自己起的笔名,《儒林外史》和《金瓶梅词话》皆归于此名之下。 其意不过是和自己随手起的“不癫”的字,相互辉映。 韩琛口述录书,只不过是将记忆中的原版说出来,速度极快,三天便能录出一本册子,可得润笔费一千两,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韩姑爷在宅院里录书赚银子,陈厚照陈小相公却在庄子上忙的上蹿下跳。 只因韩姑爷仁义,米粮给的足,管饭管的饱,庄户们没人偷奸耍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做工。 本来,一家也不会只一个劳力,见识了新庄主的仁义之后,更多的劳力投入到大王庄改造工程。 能腾出手脚的妇人,也帮忙准备吃食,却也不用额外给米粮,只是吃食有剩余,各自分了便成。 虽然初冬,但整个大王庄轰轰烈烈,热闹非凡。 原本,庄户们租种的田地就不太够,加上小王庄新近迁徙过来不少人,明年田地租种,更显窘迫。 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祸事。 可现如今,庄子上没人闹腾,便是有那原本心底狐疑的,如今也踏实了许多。 庄户们也不是傻子,这等农闲时节,主家还惦记变着花的贴补大家,待到明年开春,怎会让一庄子的人饿肚皮? 虽不知新庄主有何规划,但老老实实听命便是,自己一个土里刨食的粗胚,哪能揣摩的透新庄主的心思?那可是文曲星下凡,是做大事的老爷! 如此一来,众人力往一处使,效率就高了起来,陈小相公这总指挥,做的愈发有滋有味。 不过,平整庄子里的道路,疏通水渠等等活计,庄户们自行就能干好。 可修建演武场,为那即将到来的五十名义乌家丁搭盖宿舍,却需请专门的大匠来才成。 因此,没几日,宁波县城中便传扬开了,那才名喧嚣尘上的韩琛韩不癫,从越国公府搬了出来,去了大王庄。 这位韩相公不通俗务,入冬了还要使人修缮庄子,筹建房屋,当真是浪费银钱。 此时的人,却也明白人无完人的道理,虽说觉得韩琛有些傻气,却也不会真影响到他的名声。 那些工匠把韩庄主待人厚道,体恤庄户的事情说了,反倒是替韩琛传扬了宅心仁厚美名。 此时,方才有人想起,雪浪法师离开宁波返回南京前曾经提到过这件事,感慨韩相公真性情,有慈悲心。 那句“见不得穷酸像”,也随之不胫而走。 越国公府中,春儿细细的将打听到的消息,说与楚小姐听。 楚小姐难得露出一丝笑来,却是感慨,韩郎自楚家搬出去,当真如鱼游大海,雀鸟归林。 连日来,姨母罗沈氏并不安分,虽说日日寻楚云兮说话关心,但也没少就越国公府的事务指手画脚。 昨日更是询问贺管家之事,言说那贺管家乃是楚老夫人自吴兴娘家带来的老人,不可薄待,非要让楚云兮与她一同前往探看。 这番胡话,当即让楚云兮变了颜色。 那老狗飞扬跋扈,若非被韩郎教训,打断了腿,怕是会做出刁奴欺主的勾当。 如今只是让他在府中养伤,未曾将他一家老小赶出越国公府,已然念着亡母的情分了,哪有不问缘由,只谈出身的? 更何况,那贺管家只是个下人,凭什么让越国公楚家的千金小姐前去探望? 怕不是姨母被猪油蒙了心,说的胡话吧! 真把贺管家当成什么托孤老臣、三朝元老了? 罗沈氏见楚小姐没中计,便暗自带人去了外宅,探看那养伤的贺管家,说了许多宽慰人心的话。 贺管家早早在外面置下了宅院,平日里老婆带着两个女儿都住在那宅院中,如今腿折了,老婆自然在越国公府中侍奉,女儿却不曾露面。 见沈家人不曾忘了自己这个老奴,二房的老小姐,楚老夫人的堂妹亲自来探望,贺管家感动的哭了一鼻子,只觉得自己之前所作所为,尽都没有白费。 罗沈氏站在贺管家养伤的小院中,破口大骂,言道一个小小的入赘破落户,竟然不懂收敛,肆意妄为,将忠心耿耿的老仆打伤,简直是蹬鼻子上脸! 此前楚家没有长辈照看,让那狂妄赘婿拨弄风浪,如今她这个姨母在,万万不会看着外甥女被人欺压,定要给那入赘的软骨头好看! ------------ 第六十五章 挑选 清晨,初冬的薄雾在山林间弥漫。 微风拂过,搅动雾气,那淡淡的白色,便在林间变幻出各种样子。 毛猴瞪着一双惺忪的睡眼,麻木的跟着人出门上工,一副黑眼圈憔悴异常。 前几日,山上的矿洞又塌了,埋进去三个人。 山里挖矿的汉子,见惯了这类事,无所谓恐惧或者悲戚。 只是那三人的老娘、媳妇,哭喊的让人心烦。 其中那个莽子,四岁的女儿倒是可怜,但那又如何? 自几十年前,山上发现了银矿,这等事情,就从未停止过。 甚至,毛猴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莽子的媳妇会改嫁,他留下那闺女,只能靠老娘拉扯大,然后再嫁给矿工,再然后,就只能日夜祈祷,自家男人命好些,莫要如自己的老爹一样,被埋在矿里出不来…… 说不上伤悲,毛猴小小年纪,便见惯了生死,心中多了些漠然。 毛猴有自己的烦心事。 前些日子,大哥成了亲,娶了嫂子进门。 原本就逼匝的住处,更显狭小。 毛猴被赶到了小屋去住,还未下雪,夜里就冷的厉害。 不过这些事,还不值当烦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耐得住。 只是山里人盖房子,没恁多讲究,为了省事,家中的屋子都是连在一起的,说不上跑风漏气,但在屋里放个屁,隔壁都能听见。 大哥新婚,难免情浓。 一开始还拉不下脸,可过了几日,便放开了许多。 白日里做工,就够疲乏了,天知道大哥哪来那么多力气,到了夜里还不消停。 矿上停工,大哥一身力气更是没处使,昨夜怕是一气折腾到子时,暴风骤雨般的掌声就没停歇过! 毛猴听的真切,却不好意思踹墙,只能独自忍着。 想要让爹娘也给自己娶一房媳妇,怕是还得等上几年。 为了个大哥成亲,家里那点积蓄,都花净了的。 山里人家苦,这几年,能嫁人的丫头们,都舍了命的想嫁出去。 哪怕嫁个平地上老实种田的,也比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跟着矿工过活强。 矿工想要娶媳妇,却是更不容易了。 所以,想要寻一门亲事,难着哩。 管事把头是毛猴族中老叔,两家血缘还算近,这才在停工的当口,让毛猴去做清理矿洞的活计,累是累了点,也危险,但总比呆在家里赚不来米粮强。 到了矿区,毛猴和其他上工的人一同,等着把头们分发工具。 老叔不知从哪冒出来,扯着毛猴急匆匆的就走,犹如做贼。 “莫声张,有好事。” 老叔低低的交代了一句,毛猴就老实跟在他身后,从矿区里绕了出来。 心底却是在寻思,莫非那三个人的尸首挖出来了?寻人去抬尸? 抬尸可是个好活计,不但有银钱拿,还能得一顿酒肉。 山里苦,便是过年,也混不上一口酒肉。 前几日,大哥成亲,爹娘说是要摆宴席,可那大锅里炖出来的菜,一点油星子都找不见,也不知道掌勺的三叔公说的肥肉进了哪个混蛋的碗里! 至于爹从山下筛来的淡酒,只有族中有头脸的长辈才能享用,还轮不到毛猴这个半大小子。 毛猴这辈子,身边的人吃肉喝酒,他就见过一次。 那是小时候,族中来人,给家里端来了一碗肴肉,一碗酒。 当时二叔没成亲,便独自一人把那肴肉吃了,酒喝了,然后拎着他那用来砸钎子的铁锤出了门。 听说那一次,和赤岸那边来的人斗的厉害,单单族中,青壮就死了十多人,其中就有二叔。 二叔的脑袋被人削掉了半个,吓的毛猴好些天睡不好觉。 不过,族中没人在乎,都说赚了,毕竟,矿守住了。 山里人,好似世世代代就是这样,若是毛岸的人再来闹事,大哥成了亲,和当年一样,那就该自己去了。 想到自己只用抬尸,不用如二叔那般拼命,就能吃肉喝酒,毛猴的脚步,愈发轻快了起来。 直到寻了个背人的林子,老叔这才停下脚步,小声跟毛猴交代。 “每月来矿上的王掌柜,你识得吧?” “昨夜王掌柜使人上山,要替宁波县的大东主招募家丁。” “走的是李记商铺的路子,要二十五个。” “今早在山下等着挑人,你跟我一同去,争取被挑上!” “我已经和你爹妈商量过了,家里你不用操心。” “老老实实跟着走,别声张,老叔就这点能耐,真要选上去了宁波,莫要给老叔丢人!” 毛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宁波县是哪,他可不知道。 跟了旁的东主,就不用下矿砸石头了,这一点,他倒是明白的。 再想到离开了家,不用每日夜里,听大哥鼓掌……毛猴狠狠的点了点头,低声应下了,“不敢丢老叔的人,我好好选!” 老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毛猴的脑袋,领着他继续朝山下走。 路上,又有四个半大小子加入进来,全是族中同龄的精干后生。 少年人凑在一起,原本沉闷的队伍欢畅起来。 快到晌午,毛猴一行六个人,才到了山下。 唯一的客栈门前,已经等了百多号人,看样子,全是等着王掌柜挑选的。 “该来的人,都到齐了没?” 时常走山的王掌柜,是个嗓门大的,他从客栈里出来一声吆喝,那些席地而坐的汉子们全都站起身,带人来的几个,低眉耷眼凑了上去。 “人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挑选,先说清楚,这次募人的,乃是大王庄的韩相公,文曲星下凡一样的人物,跟着他老人家做工,必然不会亏欠你等!” 人群中传出来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面露难色,显然是怕了。 文曲星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主家,咱们能伺候的了吗? “噤声!真被选上的,到了大王庄可别这么没规矩!” 王掌柜一声吆喝,众人安静下来,“这次要选二十五个出来,选中的人要签靠身文书,以后就是大王庄韩相公的人,若是不服管教,打罚随意,冥顽不灵的,打死勿论!” 等确定所有人都听明白之后,王掌柜让年轻后生们,挨个站了一排,开始挑人。 有伤有残疾的不要,体格不壮的不要,身量不高的不要,年龄太大的不要…… 同样的一幕,也发生在赤岸…… ------------ 第六十六章 女为悦己者容 一大清早,李采薇李小姐便站在铜镜前发愁。 脸上的妆容,涂了抹去,抹去再涂,往往复复,捣鼓了好多次。 丫鬟有容在一旁看的暗自撇嘴,有心规劝几句,偏偏没法开口。 只是这般磨蹭,等下再挑选衣裳,怕是晌午才能出门了。 和韩相公合伙做生意,不知为何,李采薇鬼使神差的,没有通告楚小姐。 虽然不断对自己说,这般隐秘,也是为了琉璃生意不好让旁人知晓,可心底,总是免不了发虚。 身为李记商号未来的掌舵人,李采薇平日里很忙的。 东奔西跑就不提了,还有各式账目需要核对,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用。 李采薇知道,这是奶奶有意历练自己。 若非是女儿身,怕是还要从小伙计做起,总要将家里的生意,上上下下都摸清了才是。 往日,李采薇也不曾觉得这般做,有什么不妥,反倒乐在其中。 可这些日子来,总觉事物繁杂,时间不够用。 丫鬟有容旁观者清,自是看出来,小姐有事没事,就要想往小王庄跑。 说什么制糖生意利润太厚,作坊刚刚建成,需要时刻盯着才安心。 全都是托词! 那小王庄如今,被改造成了制糖作坊,上上下下全是家中得用的忠心人手。 整个庄子,里里外外的防护,都快比得上紫禁城了,有什么不安心的? 那制糖本就没甚麻烦的,师傅们老老实实做工便是,几日下来,全都成了熟练的老手,压根不用人时时刻刻惦念着。 小姐心中所想,无非是去了小王庄,说不定能遇到那韩相公。 可这才几天,就去了三趟,哪一回,也没见着那韩相公不是? 韩相公人家拎的很清,就是个坐吃红利的甩手掌柜,没事,怎会去戒备森严的小王庄瞎溜达? 听说那韩相公整日里,也是忙碌的很,庄子上动了土木,指定没心思理会小姐那点念头。 李采薇轻轻一叹,却是将脸上的妆容擦去,重新画了个淡淡的妆,又选了一身素色的衣裙,这才带着有容乘马车赶去小王庄。 在李小姐的催促下,小王庄建的火窑昨日已经成了,试火烘窑之后,已是能用了。 今日里,却是要让两名信得过的窑头烧制琉璃。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要请韩相公前来指导,毕竟,方子是他出的,要烧琉璃,唤他过来,无论如何也说的过去……吧? 出门前,李采薇有心仔细打扮一番,却想到,自己和韩相公私下见面,哪怕是因为生意往来,也有不妥,如果再打扮的光彩四射…… 哪怕下人们不会乱嚼舌根,可难免韩相公不会多想。 李小姐这番女儿家的心思,当真是不无为外人道。 只是,人都言说,女为悦己者容。 李小姐却是,想要打扮一番,都做不到,也够心酸的。 韩琛一早就带了大牛和冬儿出门。 如今有了马车,又是天气寒冷的,韩姑爷自然要乘车出行。 冬儿在车中小心伺候,欲言又止,小模样讨人喜欢。 “有事便说,姑爷我没那么大的规矩。” 韩琛看的有趣,就主动开口。 自上次夜袭失败之后,冬儿反倒变的拘谨了些。 韩琛自然无所谓,但为了不让小丫头产生什么误会,却是故意和从前一样,没有刻意的哄。 “姑爷,昨日里,春儿使人来找我了。” 冬儿咬了咬嘴唇,却是决定把话说与姑爷听,“小姐的姨母,那位姨奶奶前几日来探望,摆了好大的阵仗,带了许多人手,直接住进了越国公府里。” 韩琛一脸好奇,洗耳恭听。 却是不清楚,楚小姐的姨母走亲戚,跟自己有什么关碍? 倒是这位姨奶奶挺有胆识的。 要知道,自半年多前,越国公楚家遭了难,男丁死的一个不剩,除了那些孤女寡母无处可去,无人收留,只能全都住在越国公府外,其余的亲戚,却是不敢走动的。 这位姨奶奶,怕是半年多来,头一个主动探望楚小姐的亲戚吧? 见韩姑爷毫无反应,冬儿只得把春儿特意使人带来的消息说了。 原来,那罗沈氏在府里闹腾几日,本以为她要安稳下来,谁知道却自己去探看了打折腿养伤的贺管家。 当即,罗沈氏要为贺管家撑腰,跳脚骂了些疯话,言说要拿韩琛回去,治罪行家法。 为此,楚小姐已经和那位姨母扯下了面皮,冷言冷语说了一回。 本来,这事楚小姐是不愿让韩琛知道的。 可春儿留了个心眼,生怕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姨母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来,偷偷使人把消息传给了冬儿。 所求的,也不过是冬儿在一旁提点,罗沈氏真有派人来大王庄闹,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只不过,春儿没想到,才刚把靠身文书交到韩姑爷手里没几天,冬儿这小丫头,就彻底倒向了韩琛。 这番话,只是预防针,便是春儿自己,也不相信罗沈氏会寻到大王庄闹腾。 更多的用意,却是让冬儿时刻注意,若是韩姑爷有回越国公府的意思,从旁劝阻即可,不让双方碰面,自然就不会有事端。 说白了,罗沈氏终究是楚云兮的长辈,直接撕破脸赶出家门,是不可能的,但事情被韩琛知道,未免生出隔阂,坏了两人的感情。 冬儿将事情说了个详细,又将楚小姐的难处,以及对她和韩姑关系的担心,也都说了个通透。 韩琛点点头,却是想到了别处。 楚小姐对他的心意,他自然清楚,两世为人,世界观和武朝人毕竟不同,绝不会为了那劳什子罗沈氏,影响对楚小姐的感官。 “冬儿,那位姨奶奶,娘家是姓沈吧?” “自然是姓沈的,她是二房出身,和咱家老夫人不是一脉,老夫人是大房的嫡女。” 冬儿害怕韩琛多想,先将那罗沈氏的跟脚点清楚。 韩琛微微深吟,却是想了许多。 “那罗沈氏,是不是有个儿子?她那儿子,是不是还未成婚,也未定亲?再者,这吴兴沈家,是不是经营了银号生意?” ------------ 第六十七章 采薇可是羡慕的紧 韩琛一番话,是有的放矢。 冬儿听了,瞪着一双眼,吃惊的问:“姑爷听说过吴兴沈家?” 却是被韩琛猜了个正着。 韩琛面上带笑,也不和冬儿多说,心里却是暗自合计。 这罗沈氏所作所为,以及她一家子的情况,简直就是按照韩琛对幕后黑手的推测量身打造的。 可也正是如此,难免让人生出不真实之感。 就好像,某个替罪羊被人扔出来转移视线一样。 那罗沈氏有过霸占夫家财产的先例,此次来越国公府,又突兀跋扈,更是不顾身份,主动接触下毒的贺管家,明着是替沈家老人撑腰,实际上却是想要针对韩琛。 种种做派,分明就是想玩死韩琛这个还没和楚小姐拜堂成亲的赘婿。 至于接下来,自然是将她那未成婚,也没定亲的儿子送来越国公府,鸠占鹊巢,做楚家的乘龙快婿。 沈家又有银号生意,从劫杀韩姑爷的马家兄弟身上,得来的线索,也正好对应上了。 要知道,那五锭印着沈记银号的银锭子,可还在韩姑爷的库房里小心收着呢。 若是心思浅一点,怕是就觉得所有的情形,所有的证据,全都严丝合缝,谋害越国公楚家的,必然就是吴兴沈家了。 可是有一点,韩琛觉得解释不通。 楚家虽然是宁波县有名的空心大老倌,自打封了爵位开始,就一直韬光养晦,可毕竟是实打实的国公啊! 说难听点,哪怕一家子出门要饭呢,朝廷也是要维护的。 这样的人家,你可以坑他,可以戏弄他,甚至可以算计他,但是,必须全都在暗地里操作。 一旦把事情摆在明面上,莫说那些兔死狐悲的勋贵集团,便是巴不得废掉勋贵爵位的文官团体,都不会容忍! 这,就是朝廷的体面,也是大武朝的面皮! 吴兴沈家确实是世代望族,可他家最后的荣耀,是在几百年前! 现如今的沈家,过世的楚夫人算是最出彩的人物了。 这样的家族,或许在升斗小民眼中,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但和朝廷册封国公相比,当真不值一提。 谋害国公府,一旦败露,杀头抄家都是小事,偌大的家族,传承千年的名门,星散怕是也只在一瞬间! 沈家,有这个胆子,做下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一路上,韩琛低头沉思,脑袋里各种念头纷至沓来,一个个的想法提出,又被自己否决。 对于罗沈氏,他倒是不怕的,一个顶着贵女身份的泼妇罢了。 旁的不说,单单韩姑爷如今这哄传三吴的大名,便是进了哪个衙门,怕是主政的官员也得扫榻相迎。 怕就怕,罗沈氏胡搅蛮缠,背后真正的凶人趁机浑水摸鱼! 冬儿见韩姑爷一脸沉重,只当是在害怕担心,声音糯糯的,说了些宽心的话,言到小姐必不会看着姑爷你吃亏,这越国公府,终究是楚家人说了算的。 韩琛顿觉好笑,可一股暖流却是实实在在的涌过心头。 被人关心,被人呵护的感觉,多长时间没体会过了? 从上一世,家里没了父母,自己不得已放弃了学业,出社会赚钱谋生开始,就再没出现过了吧? 这滋味,当真不错啊。 当下伸出手,捏了捏冬儿那光滑若婴儿的脸蛋:“莫要瞎操心,姑爷我好着呢。” 韩琛放下心事,咧嘴笑的灿烂,“不过是个姨奶奶,算得上什么?你家姑爷,可是江南名气最大的大名士!” 冬儿娇嫩的脸上,瞬间爬上两团酡红,人却是跟着欢畅起来,“姑爷最厉害了!” 两家庄子本就离的不远,韩姑爷的马车很快到了小王庄的路口。 守在路口的下人更多了,而且带了兵刃,显然换成了李家的护卫。 入了小王庄,马车在李家下人的指引下,从庄外绕行,直接到了刚刚投入使用的火窑。 “采薇见过姐夫。” 李小姐盈盈一福,韩琛拱手还礼。 李小姐虽然为了家里的生意,整日里东跑西颠,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和韩姑爷打了个照面,一张精致的俏脸上,莫名其妙就红了。 一双狐媚子眼睛,更是水波流转,似无情似有意,便是一旁伺候的丫鬟老妈子,都看傻了眼。 不正经! 跟在姑爷身后的小丫头冬儿,心底暗暗警惕! 韩琛却面色平常,无他,上辈子见多了。 且不说和那位拥有同款眼睛的女同事共事多年,就是那网络上的各路美女,一个个在美颜加持下,对着镜头疯狂放电,看多了,也会有点免疫力的。 窑里已经烧了一回,按照韩姑爷提前交代的方子,确实烧出了琉璃。 只不过,那烧出的琉璃怪模怪样,五颜六色,难以形容。 在一旁的厢房内,李采薇指着放在桌上的琉璃,心情却是十分昂扬,“果真如姐夫所言,真的烧出了琉璃!” 此时玻璃的制作工艺,还是隐秘中的隐秘,据说外面因为这个,还有灭国的事情发生。 谁能想到,如此金贵的琉璃,竟然真的是用不值一文的沙土烧制而成? 韩琛将那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废玻璃块拿起查看,心里却是暗暗思索,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上一世,他毕竟不是专门从事玻璃制造业的,了解那点东西,多半是道听途说,哪怕见过机械设备,也没啥帮助。 “再烧一窑,这次烧之前,先用磁石将沙子细细的过一遍。” 韩姑爷想了片刻,便有了主意,“我能想到的,就这么些,剩下的,还需要工匠们自己摸索。” 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特别是工匠这个团体。 以前没人能琢磨出玻璃的烧制方法,只不过是不知道研究方向罢了,一旦指明方向,所谓的难题,全都不是问题!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李小姐才会对着一堆废玻璃欢欣鼓舞。 “姐夫就是有办法!” 小小的送上一记马屁,李采薇有些贪婪的看着韩姑爷的侧颜,“楚姐姐当真好福气,采薇可是羡慕的紧。” ------------ 第六十八章 家丁送到了 本是一句恭维话,可李采薇心有所想,语气带着似有似无的哀怨,好似深闺怨女,谈论良人时的不甘。 韩琛微微皱了下眉,毫不在意的说起义乌家丁的事。 一旁伺候的冬儿心里却是警铃大作! 这李小姐,算是开口试探吗? 旁边站着的有容,脸上掠过一丝惊诧,却是瞬间遮掩过去。 小姐太大胆了,我要不要告知老夫人?再这么放任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乱子了! 李小姐生了一副玲珑七窍心,话一出口,就已经察觉出不妥。 再见韩姑爷皱眉,顿时心下说不出的滋味。 有慌乱,有酸涩,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埋怨! 当真是百般滋味齐上心头! 当下也只得收拾心情,将招募家丁的事情详细说了说。 总之,也能和韩姐夫多说上几句话,不是吗? 李家商队的效率,本就非同一般,加上这是李采薇特意关照的,招募家丁的事,进行的很顺利,最早今日下午,最晚明日清晨,人便能送到大王庄。 其实,哪怕没有对韩琛的一见钟情,亦或者换个主事人,对于韩姑爷的一应吩咐,李家也会极其上心。 在商言商,可做生意,却也不能单单盯着一宗买卖。 制糖生意如今风生水起,那蜜雪一经推出,不但在江南地面上形成轰动,更是随着商路直通北方。 传闻送到京师,本就价格高昂的砂糖,还能再翻两倍! 这特么的,已经不是在吃糖了,是在吃银子! 不对,银子都没白砂糖贵! 如今,印着蜜雪两个字的天青色小布袋,就是上流社会的敲门砖,就是名媛贵公子的身份象征! 更有甚者,将那蜜雪带去海外,价比黄金,依然让当地人趋之若鹜! 造就这一切的,正是眼前这位韩姐夫! 若说制糖方子只是个意外,那烧制琉璃的秘密,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不管韩琛日后,还能不能继续抛出各种赚钱的法子,单单有这两样在,李家但凡没有脑残,任何人主事,都会尽力拉拢。 莫说只是帮忙招募一些家丁了,就是提出点过分的要求,怕是李家也会干脆利落的应承下来! 顺着这个思路走,李小姐总觉得,容易想歪…… 听说招募的家丁,这么快就要到了,韩琛也不敢轻乎大意,急匆匆的告辞,赶回大王庄。 给家丁们盖的宿舍,将将下了地基,还未正经起墙,人一股脑的送过来,可没地方住! 至于说弄些草屋、木房糊弄事,韩琛却是不愿意的。 虽说江南的冬天不比北方那般酷寒,可终究也是难捱的,要不然,每年冬天里,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冻死了。 赶回大王庄,就见福伯在招呼人手,准备饭食,却是李家商队传来了消息,天黑之前,五十名义乌家丁便可送到。 好在连日来,庄子上一直不曾停歇,大锅饭做出了门道,添些人口,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陈厚照陈小相公,一身短打的衣衫,沾了星星点点的泥水印子,也不在乎,正操着公鸭嗓大声指挥手下的庄户,先搭些棚子应急,总不能家丁们到了,露宿野地里吧? 见了二哥回来,陈厚照倒是不觉得辛苦,只是和韩琛絮絮叨叨,说些工地上琐事,说白了,就是变着法的表功。 少年人做出了成绩,面上再不屑一顾,心底也是巴望有人夸奖的。 韩琛自然不会吝啬,当即把陈小相公夸到了天上,喜的陈子龙抓耳挠腮,只觉比家中延请的名师先生夸奖,还来的有滋味。 如今陈厚照,当真算得上今非昔比。 一百多号庄户在他手下,连带几十名宁波县城里请来的工匠,全都被指派的明明白白。 既不会故意为难人,也不会让那心思不纯的人偷奸耍滑。 加之韩琛有意为之,将那工程进度限制的死死的,陈厚照为了按时完成每一日的任务,协调工匠、调度木料、采买原料,统统做的头头是道。 原本意气风发,行事张扬的富家小倌,短短几日,竟然多了几分沉稳气概,让一旁跟随的老魏都啧啧称奇,只觉得单此一桩,就不枉费这次江南之行。 现如今,整个大王庄内,除了庄主韩琛,陈厚照的人气最旺,也最能服众。 越是如此,陈厚照的心气越足,只觉得,这庄子上的活计,干不完才好。 却是这辈子,从未感觉到,自己这么有用,竟然也能做好这么多事。 更有甚者,往日里被家中师长斥责为不务正业、玩物丧志的军阵之道,竟然果真如二哥所说,一桩桩一件件事物中,都能用到。 这种学有所用的感觉,这种被人信服、被人发自心底尊敬的感觉,可不是简简单单一个身份,能够得到的! “二哥,前几日采购的粗布料子,全都备齐了,已经下发到庄户家中,只等家丁们到了,给他们量一量身量就成!” 陈厚照说的是,给家丁制作衣衫的事。 原本,从县城里采购统一的服饰,方便便宜,可陈小相公却是见那庄户们为了多赚米粮,泼了命的做工,生了恻隐之心。 便主动提议,直接采购粗布,定下了款式,然后让庄子上的女人们缝制衣衫。 韩琛自然乐见其成,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眼下这个情况,但凡陈厚照愿意任事,韩琛就愿意答应,只要这位三弟不嫌累,多少活计都是放心交给他的。 所图的,不过是将陈厚照拘在大王庄里,不要随意乱跑。 一是不想让陈小相公小小年纪,就流连青楼楚馆。 二则是不放心他的安全,毕竟韩琛也摸不透谋害越国公府凶手的心思,万一要对他身边的人下手了呢? 寒风中,李家商队的人来到大王庄。 一行人风尘仆仆,显然在路上没有耽搁,个个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带队的王掌柜,顶着世故的笑,在韩姑爷身旁介绍:“这五十名,便是相公要的家丁,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伤患,没有残疾,家中皆有父母兄弟,二十五个倍磊后生,二十五名赤岸小子,两边人数一般多!” ------------ 第六十九章 饭菜管够 三十年前,倭寇犯我海疆,东南沿海一时糜烂。 戚少保练兵杀倭,先从绍兴、丽水招募青壮,结果一战惨败。 途径义乌,有民间械斗,参与者不下万人,惨烈异常,询问后方知,已历时半年有余。 此后,戚少保于义乌招募新兵,习练之后,横扫东南倭寇,转战九边,无往不胜,浙江兵名号天下闻名。 当年械斗,便有倍磊和赤岸两地的百姓参与其中。 双方几成世仇,一路行来,若非李家商队弹压,怕是早就打过几回了。 两地各招募二十五人,却是韩姑爷的主意。 “莫要耽搁时间,路上怕是都辛苦的很,领他们洗漱吃饭。” 韩琛拍了拍陈厚照的肩膀,陈小相公脸上露出迷之微笑,“王掌柜,也让兄弟们喝口热水,歇息一番,天色尚早,不若咱们两个小酌几杯,如何啊?” 韩琛韩姑爷如今在江南,偌大的名头,便是那风流文士,有官身的读书人,都求之不得一见,自己一个小小的李家掌柜,对方竟然如此折节下交…… 王管家连忙拱手应了,吩咐商队的人老实歇息,莫要招惹庄户,这才施施然跟着韩琛进了宅院。 一路上,王管家小心翼翼回话,生怕恶了有狂士之名的韩姑爷。 旁人不清楚,王管家却是李家的老人,精明能干,忠心耿耿,只因他也知道制糖生意的内情,这才被李小姐派出去,帮忙招募家丁。 韩姑爷如此身份,又送于李家一大财源,王管家可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同韩姑爷对酌。 最后,还是福伯接手,带着王管家吃酒说话。 陈厚照这些日子,也算历练出来了,一众庄户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安置五十个家丁,自然也不在话下。 厨娘带着十多个打下手的妇人,早早预备下了饭食,将将好刚做熟,连续赶路的家丁正好热热乎乎吃下去。 “都排好队,挨个领饭,谁捣乱,就没饭吃!” 陈小相公带着几个手持竹竿的男仆,威风凛凛的站在一旁,有那不听吩咐的,直接让男仆用手中的竹竿拨弄回队伍中。 负责打饭的妇人见了就笑。 如今庄子上,谁人不知,这位陈公子最是面冷心热。 往日上工时,对庄户们也多有呵斥,可那是庄户做错了事,合该受罚。 陈公子宅心仁厚,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实际上,从未罚过一人米粮。 更有甚者,为了让庄上的妇人也能贴补家用,特意买回来粗布,让大家伙给新来的人量体裁衣。 守着宁波县城的庄子,哪个不清楚,城里的成衣铺子远比自己买布裁衣便宜许多? 这是变着法的给庄户谋生计,和庄主一样,都是顶好顶好的好人! 新来的家丁在出错几次之后,知道了如何取饭,老老实实排好队,领了吃食,分成两拨扎堆蹲在一起吃喝。 这一路上,李家商队为了赶时间,干粮和水倒是供的足足的,可毕竟没有热乎饭吃。 即便如此,一帮年轻人也感到满足无比。 能吃饱肚子,又不用做工,只是赶路而已,还想怎地? 到了大王庄,盛了饭,他们才知道,原来,还有更好的待遇。 毛猴蹲在一帮倍磊同乡中,盯着碗里的饭菜,有些不敢下筷子。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还有肉吃? 比人头略小一号的粗瓷大碗中,地下是压的实实的白米,上面浇了肉汤,大肥肉炖的干菜,油汪汪的垒起老高。 盛饭那大婶还交代了,慢点吃,不够还能添菜添饭,吃完干的,记得再去盛一碗汤来喝。 家中便是过年,娘怕是也舍不得在菜里放这么多肥肉,这大王庄的人,怕不是日日活在蜜罐中? 想起老叔交代的话,毛猴抄起筷子,学着旁人的模样,大口扒饭。 来这大王庄做家丁,果真是个好前程! 当时和毛猴一同参加挑选的,共有四人,结果除了他之外,只有二龙选上了。 老叔当时又是欢喜又是叹息。 欢喜的自然是,毛猴和二龙能够跳出做一辈子矿工的命运,叹息的则是,剩下那三人,还要回去继续下矿洞。 “毛猴,这么好的饭菜,真让咱放开肚皮吃?” 二龙就蹲在毛猴的身旁,他身量高,饭量大,嘴巴也大,早早将一大碗饭菜扒拉个精光,“莫不是主家骗人的吧?” 毛猴想起,刚进庄子时,同王掌柜说话那年轻公子。 王掌柜何等的人物? 在那公子面前,却陪着小心,不停的拱手作揖,比老叔见了王掌柜自己还谨慎。 那位,想必就是东主了吧? 那么好看的公子,又那么厉害,王掌柜都害怕,身上穿的衣衫,比矿主的都鲜亮……定然不会哄骗我们这些破落户!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毛猴尽量吃的慢些,这么好的饭菜,一股脑的塞进肚子里,亏的慌,“刚刚盛饭那婶子说了,不够吃随便添。” 此时,人群里有不少吃空了碗的,不过却是相互张望,不敢真的去再添饭添菜。 “都愣着干啥?没吃饱的继续去打饭!吃饱的盛碗热汤喝!” 鼓噪的公鸭嗓在众人头顶响起,“一个个的,呆头鹅一般,不知道我家兄长非要招募你们作甚!” 那凶巴巴的小管事,叉着腰站在盛饭菜的木桶前,指指点点,嘴里毫不停歇。 还在踟蹰的后生们,狗撵一样站起身,添饭添菜,在哄笑声中,不好意思的返回,蹲下继续吃。 这么好的饭菜,当真让敞开了吃! 毛猴见了,手里的筷子扒拉的也快了起来。 吃完了一碗,站起身再盛一碗,这次,真的要慢慢的吃才是。 待到一帮人都吃饱喝足之后,五十个后生全都被带到一个特意腾出来的小院子里,每人发了一套汗巾、木盆、皂角等物,要求大家伙一起洗漱干净。 院子里备有热水,还有人不断从外面挑热水进来,有个老仆负责,只说庄主向来喜洁,身上的衣物,也得一并换了。 五十个年轻后生,原本还分作两个小团体,结果被赶进了临时的澡堂子,个个脱了个精光,当下,也分不出彼此。 嘻嘻哈哈的喧闹声响起,那老仆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也不去管,不多时,便有人唱起了山歌。 ------------ 第七十章 出早操 洗完澡,已是天色昏暗,快要落下山的日头,昏沉沉的,没甚光亮。 管事那老仆,笑吟吟的让众人将自己的贴身小物件取了,旧衣服一并堆在一起,说是不能再穿了。 新衣服,新鞋子,甚至新袜子,摆放的整整齐齐,任由大家穿。 老仆说了,只因是庄上的妇人头一批赶工出来的,大家先挑合身的穿,等明日量过身量之后,还会有更多合身的衣物下发。 日后,每季都有新衣下发。 年轻后生们一个个兴奋起来,这么厚实的料子,这么好的衣物,竟然一发就是几套? 毛猴心思细,偷偷问了问那老仆,这些衣衫会不会从各人的工钱里扣? 老仆就笑,无须的脸上,犹如菊花盛开:“猴崽子,哪来那么多心思?庄主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会在乎你们这点犄角旮旯里的小利? 放心穿,每月一两银子的月钱,一文都不会少!” 等各自穿好衣物,顿时显出不同来。 原本,都是少年人,又分做两个小团体,凑在一起乱哄哄的。 如今换了一模一样的衣物,便是旁人不说,后生们也都不由自主的老实起来。 老魏满意点了点头,使人将换下来的旧衣物用小车拉了,运出小院。 这时,那穿着一身粗布短打的小管事,才领着拎竹竿的男仆走了进来。 “排成两队,出去见庄主。” 后生们老实排了队,一队倍磊人,一队赤岸人,泾渭分明。 此时,众人已经知道,这公鸭嗓的小管事,乃是庄户的弟弟,自然不敢顶撞怠慢。 福伯送走了王掌柜,将五十张靠身文书小心收了,这才跟着韩姑爷走出院门。 落日余晖下,特意换了一身劲装的韩琛背手而立,说不出的英气勃勃。 五十名新家丁,站成两列,等着庄主训话。 而旁边不远处,则是下了工的庄户,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瞧热闹。 还没打到饭的,则端着碗继续排队,不单单是青壮,便是老人、孩童,也都有份。 毛猴的眼神好使,偷偷看了,发现那些庄户手中端的,是和自己吃饭时用的一模一样的粗瓷大碗,碗里的饭菜也一般无二,油汪汪的大肥肉,离那么远,都看的清楚。 原来,那么好的饭菜,并非是特意做给我等吃的! 这庄子里,竟然给庄户提供饭食,而且吃的还这般好! 刚刚那位老伯,果真没有骗我,庄主确实不在乎银钱! 没由来的,毛猴心头火热起来,心里不断翻腾从家里出来前,老叔交代的话。 到了大王庄,好好给东主做工,争取留下来,混一份好日子…… “我叫韩琛,是大王庄的庄主,也是你们的东主!” “今日,你们入了大王庄,便是一家人,以后好生学本事,做够五年,便发还靠身文书,来去自便。” “大王庄的规矩,奖罚分明,但绝不会罚银,更不会克扣工钱!” “老老实实做事,本东主保你五年之后做个富家翁,若是忠心任事,少不得给你等说上一房媳妇!” 最后一句,惹的庄户们哄笑一片,队列里的家丁们,不少人羞红了脸,眼神中,却全是期盼。 韩琛随便讲了两句,就让人散了。 这些家丁,性子淳朴,不曾见过世面,说太多人家听不懂,只需明日开始操练,便可让他们明白,该如何做。 上一世,做过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琛也是培训过新员工的。 他心里明白,给这些人说什么大义、什么伦常,全是白扯,正经的,不要画大饼,把待遇说的清楚明白,比什么都强。 原本按照陈厚照的意思,家丁的宿舍还未盖好,先住在窝棚里凑合几天。 可庄户们听说了,却不乐意,推举村老递话,家里屋子多的,愿意腾出地方,让新来的家丁住。 却是想为庄主省下些银钱,毕竟搭建窝棚费工费力,还要用到木料。 韩琛听了,觉得可行,就让人提前统计了空余的屋子,足够五十人住便可,谁家出房子,就补贴米粮,总不肯让庄户吃亏。 只是如此一来,刚开始操练的时候,没法玩紧急集合,未免有些不爽利。 毛猴和二龙算是一组,被一位老伯领回了家。 铺盖被褥,全是崭新的,吓的两个小子,不敢睡。 老伯笑吟吟的说了,这些被褥原本就是你们的,庄主提前发给各家,以后搬出去了,也是要带走的。 躺在软和的床上,毛猴和二龙久久无法入睡,兄弟俩都瞪着眼睛发呆。 来这里的人,大部分如毛猴一般,偷偷摸摸的出门参加挑选,哪里会携带被褥? 便是带了的,出发前也被李家商队的人呵斥,留在了原地。 说是到了大王庄,东主不会让众人挨冻,可谁又能想到,竟然派发的是崭新的被褥? 当真如做梦一般。 不知何时,毛猴才沉沉睡去,直到被房东老伯叫醒。 匆匆忙忙穿好了衣裳,出了屋子,才发现天还未亮。 在刚刚平整完的演武场上,五十名家丁被分作两列,面对面站在。 自然是倍磊一列,赤岸一列。 “挺胸抬头!听号令!” 韩琛一身劲装,手中拎着一根细木棍,自队列中穿行,“先绕着演武场跑十圈,跑不下来的,不准吃早饭,开始!” 毛猴跟着队伍,开始围着演武场跑圈,心里却不怎么担心。 往日里,走山路,也能走上一整天,平地上跑几圈而已,哪个会跑不下来? 谁知道,一开始跑步,毛猴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 东主就跟在队伍一旁,连昨日那小管事也在队伍中跟着跑。 东主跑的不快,但也不慢,一见谁快要掉队里,手里的细木棍便抡到背上,清脆的响声,听着就疼。 如同被赶鸭子一般,五十名家丁外带陈小相公,围着大概六百米的周长的演武场跑了十圈。 几乎人人都挨了木棍,便是那大王庄改建总指挥陈厚照,也没能幸免。 “不准停下,慢慢走几步,把气喘匀实了,再坐下歇息!” 韩琛面不改色心不跳,挥动着手里的木棍,大声发号施令。 这些年轻人,虽然都是精瘦,甚至面有菜色,可身体素质没得说,李家商队也是用了心的。 只不过,想要派上用场,还得好好打磨一番才是! ------------ 第七十一章 俱是商贾子弟 整整一天时间,韩琛都带着人混在演武场中。 新家丁被分成十组,五人一组,称之为班,按照韩琛指定的计划开始训练。 这些义乌后生,当真底子好,又能吃的了苦,对于后续的强化训练,韩琛并不担心。 眼下要紧的,却是尽快做到令行禁止。 军训那一套被韩姑爷拿了出来,站军姿、走正步,一样被没落下。 除了早晨跟着一同出操,陈厚照倒是不用跟着受训,不过,他那大王庄改建总指挥的名号去了,换成了操练管事。 躲在屋里疯狂看书的大哥陈继儒被拖了出来,顶着一双熊猫眼,指挥庄户和匠人赶工。 演武场中,高墙、绳梯、障碍、沟渠、平衡木一应俱全,家丁们虽然好奇,但也想不出这些玩意,要做什么用。 除此之外,便是常见的石锁、横木,至于兵刃,却暂时见不着。 忙碌了一整天,韩姑爷拉着兄长和三弟分配事物。 陈继儒本就是能任事的,指挥个小工程,算不得难事,只是抱怨没时间读《大明传》和《金瓶梅词话》。 韩琛就哄他,《大明传》这样的书,不是须臾间就能写完的,慢慢写慢慢看,急不得。 至于《金瓶梅词话》,那莘薪堂马上就要出绣像版的了,一册十万字,插图百张,兄长确定要看手稿,而不是带插图的绣像版? 顿时,陈继儒就被哄住了。 至于陈厚照,反而容易的多。 这小子自打来了大王庄,可就盼着亲自操练家丁来着,本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哪里还用动员? 韩琛甚至害怕,这小子太玩命,把那些家丁玩废喽! 兄弟三人定下章程,就开始谈天说地。 此时的朝廷有邸报,有专人传抄,类似后世的报纸一般,不过得多花点银子。 所以,朝廷政令,新闻时事,有钱有心的读书人,还是能及时掌握的。 兄弟三人闲聊,自然躲不过针砭时弊,讨论朝政。 看起来挺高大上,实际上,在眼下武朝,乃是常态。 “户部一个主事,竟然上书开海禁,被内阁直接驳回了。” 陈继儒好似在说闲话,脸上的笑却促狭的很。 “切,还不是担心一哄而上,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陈小相公虽然偏激,但也有几分眼光,自然看得出来,究竟是什么人不让开海禁。 此时武朝,说是禁海,只许市舶司与海外互通有无。 可实际上,江南地面,哪个不清楚,出海做海商,是一步登天,发家致富的最好门路? 旁的不说,那宁波县城里,一个个富豪巨贾,哪一个和海商没有牵连? 那些人,不是自己做海商,就是背靠了海商吃饭,要不然,偌大的家业,金山银海的财产,都是从哪里来的? 至于说,开了海禁,就会乱了祖宗成法,会招来倭寇之乱,重演几十年前倭寇犯边的旧事……却也只好哄哄朝廷中的老大人,以及不明真相的北方人。 “一个户部主事,上了条陈,被内阁驳回,这等小事,也能上邸报……兄长,三弟,这本身就不正常。” 韩琛却是看到了藏在暗处的蹊跷。 这话一说,兄弟三人顿时沉默。 “难道,朝廷真的想要开海禁?” 陈厚照不敢置信,“这是朝中的老大人们,有意吹风?” “呵呵,做梦!” 韩姑爷直接下了判词。 “大兄,三弟,遍观我朝史料,难道没有发现一个极其巧合的问题?” “自百十年前靖难以降,而后不论哪位明主在位,阁老的位置,都能影响往后十多年的商贾兴败!” “如前朝,胡广做了阁老,晋商就生发起来,行走南北,赚下了金山银海。” “再如去年致仕的张时同张阁老,自他上任,待到如今,浙商覆雨翻云,无人可挡!” “胡广是山西人,张阁老是浙江人,这其中的关联,还看不清楚吗?” 这番话一抛出来,陈继儒和陈厚照顿时想起那《大明传》中所写,待到老大帝国强盛日久,国内繁华鼎盛,商人们组成大大小小的商会、同乡会,夹裹着海量的财富,进可影响朝政,退可统治一方…… 当即,汗水便下来了。 说白了,小商人跟紧大商贾的步调,大家以地域、亲缘为纽带,抱团发展,体量疯狂膨胀,进而影响政治。 最终的结果,就是大型商业团体将自己的代言人,推上执掌朝政的位置。 而登上阁老位置的代言人,自然要反哺背后的商团,从而互利互惠。 哪怕是普通官员,背后也是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扒开来表面,内里的骨架,无不有商团的影子。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 商人富庶,有钱能让家中子弟读书,又能延请名师教导,天长日久下来,商人子弟自然会占据朝中的位置。 商人子弟做了官,自然要维护家中的利益,这时候讲究的是家国天下,先是家,再是国,最后,才是天下。 血缘纽带,便是常人看来,也高于一切,就连律法中都写了,要“亲亲相隐”。 如此,就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商人培养官员,官员维护商人,只怕再过些年,也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莫说以后,便是那张时同做阁老的时候,也曾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行商亦非贱役。” 这已经是大明大亮的替整个阶层洗白,直接就是和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对着干! 武朝初立,太祖就曾言明,士农工商,位不可乱。 这商,按照朝中衮衮诸公所说的祖宗成法,应该是四民中,身份最低的那一类啊! 可现如今呢? 豪商巨贾,一餐耗费千金,视为平常事。 扬州盐商斗富,哄传天下! 别说本应身份比商高,如今却被拘住身份自由的匠户们,便是排在第二位的农,又有多少不为米粮发愁,日日不用挨饿的? 即便是排在四民之首的士,当真个个就过的舒服吗? 韩琛入赘越国公楚家之前,也是读书人,也可归入士的行列,可他当真就被人瞧的起,日子就过得去吗? 便是江南富庶之地,每年祭拜圣人之后,哄抢冷猪肉的读书人,不知凡几!这些人,当真是不懂读书人的矜持吗? 穷罢了! 如此看来,朝中诸公,当真愿意开海禁吗? 陈继儒和陈厚照兄弟两个,脑海中同时闪过韩琛写在《大明传》中的一句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 第七十二章 武朝将亡,我兄弟救之 “如二弟所言,现如今,想要改变武朝的弊病,莫非需从农下手?” 陈继儒认为自己悟了。 虽比不得二弟斑斑大才,可我陈仲醇也是有济世之心的! 这些年来,高门大阀兼并土地,投献之风越演越烈,老大帝国沉重的赋税徭役,全都压在升斗小民身上,当真如走在钢丝上一般! 那《大明传》中也有说到,当占据帝国人口大多数的农人过不下去,一旦有人揭竿而起,便是影从者众,顷刻间就要酿成祸事! “不,眼下武朝已经病入膏肓,农人的事,动不得!” 韩琛的回答大出陈继儒和陈厚照的预料,“国朝以农为本,土地这东西,汇聚在各方大佬手中,想从他们手里扣钱财出来,或许不难,可要从他们手里弄些土地出来,怕是会引起强烈的反弹。” 此时的武朝,承平日久,各路既得利益团体,早已兼并了大量的土地。 莫说把这些土地从他们手中弄出来了,便是重新厘定,让这些人负担该有的徭役赋税,怕是都会引发剧烈的反噬。 这些趴在大武朝身上吸血的蜱虫,贪得无厌,眼中只有自己,国朝存与不存,当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另一个时空,大明春养士三百年,结果如何? 还不是我大清一现世,投降者无数? 原本收一丝丝税,就跟剥了他的皮割了他的肉一般,到了我大清说了算时,便是将家产收走一半,还要感恩戴德,只叹保住了小命。 看历史远比看当下清楚明白,但任何历史,都是近代史。 人性这个东西,虽说复杂,但也不会脱离其应有的限制。 韩琛相信,若是天下有变,武朝的士绅阶层,和自己那个世界的大明也不会有太多差别。 眼下,武朝的情形已经固化,想要在体制内部瓦解士绅阶层的既得利益,简直是白日说梦。 只要露出点口风,便是今上,怕是也会被排山倒海而来的反扑吓坏。 想要救武朝,想要打破眼下的困境,想要把这滑向深渊的老大帝国拖住,只能从外部想办法,或者,另辟蹊径,开创新的财富体系。 这些话深奥艰涩,便是韩琛自己,也是似懂非懂,仗着多出几百年的见识,一顿胡侃。 可陈继儒和陈厚照都是有见识的,便是陈小相公不爱读书,也终究家学渊源,眼界与一般读书人不同。 听了韩琛的说法,虽然不得其法,可终究自觉明白了本朝弊病症结所在。 只要知道的问题出在哪,咱们兄弟,慢慢想法子便成,我兄弟三人,皆有救民济世之心,又有经天纬地之才,莫非还斗不过那些腐朽的蜱虫! 书生意气,少年锐气,让陈继儒和陈厚照只觉得世人皆醉我独醒,在韩琛的启发下,看透了重重迷雾,见到了武朝弊病的根子! 犹如那仗剑豪气,直面魔王的少年剑客,胸中热血,激荡难平! “意气用事不可取,也成不了事。” 韩琛见多了少年人的热血,上一世自己也做过不少中二的事,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四民之中,可以做文章,也容易做文章的,其实是匠!” 武朝实行匠户制度,一辈子做工匠,便世世代代做工匠。 待遇差,活的苦,还无法逃脱身份的囚笼。 这种看不到明天,看不到希望,甚至子子孙孙命运都被注定的情形下,哪个工匠会有心思搞创新搞研发? 绝大多数工匠,都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念头熬日子。 即便有心做出些改良,怕是也不会有机会。 身为现代人,韩琛太明白科技发展对社会的影响了。 农人虽苦,但还没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 但社会停滞不前,大家早晚要玩完! 韩琛自己这辈子,估计是看不到武朝崩溃零散的惨状了,毕竟武朝富庶,还是有些家底的,外部环境也算平稳,除了九边,其余皆是癣疥之疾。 但是,我韩姑爷迟早要和楚小姐完婚的。 等到我儿子,我孙子一路传下去,总会面对帝国崩塌,人不如狗的境遇。 华夏薪火相传,也会遭遇至暗时刻。 若是不知未来会怎样,或许韩琛还能优哉游哉,混吃等死。 可明知道武朝最后的走向,韩琛做不到袖手旁观。 没有实力,暂时只能从工匠身上想办法。 武朝工匠的实力,还是相当强悍的,即便韩琛这个现代人,也往往为武朝工匠的手艺惊艳! 而且,武朝军备中,火枪、火炮,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只不过没有继续推动改良,使其威力不显,地位不高。 若是不断推动火枪、火炮改良发展,哪怕是向前迈进一步,怕是就能扭转命运的走向。 类似的情况,林林总总,在韩琛这个现代人眼中,遍地皆是。 偏偏的,朝廷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手中抓着双王四个二,却不可遏制的,要打一手烂牌,拦都拦不住那种,你说气人不? 灌了一肚子韩姑爷熬制的鸡汤,陈继儒和陈厚照两位结义兄弟,只觉得肩负扭转乾坤的重任,改天换日就在眼前。 只不过,二弟(二哥)说的对,正面硬刚实为不智,绕后背刺方是王道。 这种要暗戳戳挖整个士绅阶层根基的事,竟然比上阵杀敌还让人觉得爽快,真真是,奇也怪哉。 韩琛的想法很简单,先自保,再想法维护华夏传承。 事情一步一步做,哪怕无力回天,也必定有几分用处。 只不过,这些话,心底明白就行,不能跟大兄和三弟言说,否则,难免灭了两人的锐气。 韩琛习惯做短期规划,如今他面对的情况,复杂难明,越国公府这盘棋,连对手都摸不清楚,自然不能贸然在局内折腾。 所以,韩姑爷选择跳出来,作诗作词写话本,制糖烧玻璃赚大钱,待到既有名气又有财力的时候,棋局的对手再强,也终究不能把他当做简单的棋子随意处理。 第二日一早,充满干劲的陈厚照陈小相公便拎着细木棍早早来到演武场,心中发狠,定要将五十名家丁操练成戚少保麾下那样的强军。 而陈继儒则拎着图纸,催促工匠加快工程进度。 兄弟两个,心中都生出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韩琛则负责演武场最后的修缮,那些壕沟、绳梯、平衡木,旁人也搞不懂究竟做什么,还得他这个东主在一旁看着点。 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大王庄的清静。 十名佩刀骑士,策马而来,直奔韩琛的宅院。 “奉我家夫人之命,捉拿楚家忤逆赘婿韩琛!” ------------ 第七十三章 越国公府的姨奶奶 铁蹄踏破了清晨的薄雾,冲散了大王庄的安宁。 十名骑士,鲜衣怒马,腰胯长刀,直闯而来。 早早起床,开始了一天劳作的庄户们,皆膛目结舌,哪里见过这番阵仗? 韩琛宅院中用的奴仆,皆是刚刚招募没几天的,不曾见过大世面,当即就被骇住了。 冬儿因演武场不宜跟随姑爷伺候,此时还在内宅,和厨娘一同,指挥庄内妇人准备一天的饭食,等她得到消息,十名骑士已经调转马头,去了演武场。 福伯正在工地帮忙,给陈继儒打下手,也不曾和这帮骑士接触,等到看见人时,对方已经到了演武场的工地。 至于宅院门口,一个男仆脸上带着触目惊心的鞭痕,犹自瑟瑟发抖。 “韩琛是哪个?出来回话!” 十名骑士气焰嚣张,虽青衣小帽,但比那固守九边的将军还要威武,“我家主母有令,赘婿韩琛,随我等回去问话!” 此时演武场中,五十名家丁分作十个班,在陈厚照的指挥下,排成笔直的两列纵队。 和刚来时不同,此时的义乌后生们,脸上多了沉稳之气,队伍严正的许多,即便对那些骑士都感到惊诧,没有命令,却是纹丝不动。 连日来,每日上午站军姿、走正步,已经成为常态。 思想简单,又能吃苦的家丁们,犹如脱胎换骨一般,有了那么一丝军人的气息。 此时见这些闯入庄子的骑士如此跋扈,虽心中有些畏缩,但却不会乱了阵脚。 还在演武场工地上忙碌的庄户、匠人,同时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盯着那些骑士发呆。 庄户们神情紧张,这些骑士威武雄壮,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绝逼是高门豪奴无疑! 口口声声说要捉拿庄主,怕是来头不小! 再想起自家庄主的身份,庄户们一个个如丧考妣。 韩琛是越国公府赘婿的身份,如今整个江南人人皆知。 大王庄的庄户们,自然也是清楚的。 看眼下这情形,必然是越国公府派人来捉拿庄主,还说什么回去问话……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好不容易有个如此体恤庄户的东主,刚刚过上两天好日子,难道这就要结束了吗? 一直随着家丁一起操练的大牛,浑身汗津津的,拎着一根长棍就挡在韩姑爷身前,一双牛眼瞪的溜圆。 谁敢对我家姑爷不敬,大牛就弄死他! 老魏一脸的意味深长,佝偻着腰站在一旁观望。 每日出操,他必然跟在陈厚照身旁,其余的事物一概不管,众人也早就习惯了这位面上无须,犹如老妪的老仆静悄悄的站在一旁,时间久了,众人自然就无视了。 老魏一双眼睛,微微耷拉着眼皮,犹如没睡醒一般,一双眸子却是寒光四溢,阴恻恻的好似九幽中的厉鬼。 如今韩姑爷在老魏眼中,早已不是少爷简单的玩伴,那是自家小爷的结义兄长! 谁要是为难这位兄长,便是为难自家小爷……江南地面上,有这个本事的人,怕是不多! 如此张扬跋扈,也不知道哪家出来的猢狲,过后老奴定要找他家说道说道…… 韩琛满脑子都是如何操练家丁,各种训练设施该怎么设计,才能起到最大效用。 上一世,他没有参军经历,所知道的那点东西,全是道听途说,真正实施起来,必然要结合实际,慎重谋划。 一帮子骑士猛的闯进演武场,韩姑爷实际上是愣了那么一下的。 主母?夫人?要捉拿自己回去问话? 一时间,韩姑爷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本姑爷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大王庄哪也没去啊!更是不曾坏了哪家小姐的身子!怎么就有人打上门来了? 莫非是……李小姐?! 私下里往来几次,所以,本姑爷被李家那位掌家的老夫人给盯上了? 除了那位掌家数十年的李老夫人,韩琛实在是想不出来,宁波地界上,还有哪位夫人主母有这般的强势! 可每次和李小姐见面,都有不少下人、管事在场的,说的也都是商业事物,怎就要派人捉我? 是了,一定是本姑爷这个赘婿身份惹的祸! 李家小姐哪怕再独当一面呢,哪怕再整日里为了自己生意东跑西颠呢,毕竟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 和自己这个身份不那么好听的赘婿搅在一起,但凡传出点风声,怕是都不好嫁人的! 没听这些豪奴口口声声的叫“赘婿”吗? 虽然和李采薇见面时,韩琛紧守礼法,可谓坦坦荡荡,但是,一想起李小姐那双狐媚子眼,韩姑爷顿时一阵心虚。 那位李小姐,天生一张小三脸,一颦一笑都似在勾引人! 若说韩姑爷内心没有一丢丢想法,那当真是强人所难! 这种男人见了想藏,商人见了想捧的女人,是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性,怕是都会有所心动。 但心动不代表行动啊,本姑爷虽然渣,可也是有底线的! 自己老婆的闺蜜,那是能随便动的吗? 可这番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 李家的人都打上门来了,必然是外面有了不好的传言。 这可是武朝啊,是封建社会啊,哪怕没到礼教吃人的时候,但女儿家的清白名誉,也是顶顶要紧的! 李家哪怕是在演戏,必然也要演上全套! 想到这里,韩琛当即为难的一笔。 旁边的庄户见了,顿时心底哀叹起来,东主自己都怂了,怕是这大王庄真的要不行了! “你等是何人?奉了哪家主母的命令?” 陈厚照陈小相公,一身粗布短打的衣衫,顶着一脑门汗,手里的教习细木棍冲那些豪奴一指,“私闯大王庄,可还知道有王法在吗?” 公鸭嗓一响,顿时惹的那帮豪奴纷纷嗤笑。 “毛都没长齐的家伙,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先是表达了一下对陈小相公的鄙视,领头的豪奴冲着宁波县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我等乃是吴兴沈家的人!我家夫人是越国公府嫡小姐的亲亲姨母,乃是越国公府如今的姨奶奶!捉拿韩琛这不守规矩的小小赘婿,乃是越国公府的家务事!” 陈厚照当即眉头就皱起来了,越国公府,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位姨奶奶? 那边,韩琛韩姑爷,当即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当真是,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啊! “家丁听令!将这帮私闯大王庄的狗东西,给少爷我拿下!” ------------ 第七十四章 乳虎啸谷 丢人,太特么丢人了! 韩姑爷气的一佛升天二佛涅槃啊! 怎么也没想到,这帮骑马挎刀的豪奴,竟然是楚小姐的姨母罗沈氏派来的! 前几日只听冬儿提过一次,认为那罗沈氏闹腾,只是在后宅里为难楚小姐,谁能想到,这泼妇竟然还敢如此跋扈? 还越国公府的姨奶奶,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不清楚的,怕是还要以为,她是越国公楚仁佑的未亡人! 排列的整整齐齐,犹如木桩的两列家丁,同时一声吼,哄的一下子,冲向那帮坐在马上的豪奴。 这些义乌后生,这些天来,吃的好穿的暖,就连夜里睡觉用的被褥,都是崭新崭新的,心里无不对韩东主感恩戴德。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韩东主应承下来一月一两银子的工钱,这在来之前,想都不敢想! 这几天犹如活在梦中,要知道,冒着丢掉小命的风险下矿,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多少银钱,可在大王庄,一应吃喝全都是东主负责,工钱全都能留下,和几天前过的日子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啊! 加上住在庄户家中,无论老幼,对东主皆是交口称赞,让这些人生阅历很是单纯的后生们,耳濡目染之下,认定了韩东主乃是一等一的大善人,短短几日,心中的认同感就止不住的飙升。 庄户们自然不会单单说韩庄主对咱们怎么怎么好,还要讲一讲,我家庄主偌大的才名,轰动整个江南,乃是文曲星下凡! 人都是有炫耀心里的,哪怕炫耀的事情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要不然,现代社会也没那么多以“我有个朋友”做开场白的。 哪怕庄户们说不来“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等诗词足以传世,可对于单纯的义务后生们来说,足够了。 只要知道自己跟的东主,乃是人人仰望的大人物,就行了。 人都是趋利的,这些后生们年岁虽然不大,但吃惯了生活的苦,也见惯了和大人物攀上关系,就能比旁人多得好处的例子。 便如毛猴一般,若非他老叔是矿上的把头,来大王庄做家丁的活计,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 如韩东主这般文曲星下凡的人物,怕是比自己一辈子见过的所有大人物加在一起,还要大吧? 那李家商队的王掌柜,行走义乌,到了什么地方,不是高迎远送? 可见了我家韩东主,又如何? 低眉搭眼,小心逢迎,比见了亲娘老子还谨慎热情! 这等有身份的东主,肯定是要攀的紧紧的才是,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不用钻矿洞砸石头,全靠韩东主了!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几日间家丁们慢慢琢磨出来的,便是有人头脑简单,同伴也会相互告知。 真正让家丁们做到一声令下,奋勇向前的,还是连续不断的训练。 现代军事体系,完备而细化,每一个构成的部分,都是大有讲究的。 新兵入伍,操练队列,为的就是将纪律性刻在骨头里。 后世的中二少年们,进了大熔炉,尚且能脱胎换骨,更别说这些心思淳朴的义乌后生了。 尤其是在明白了,自己如今过的好日子,今后要过的好日子,全都来自韩东主之后,对韩琛的指令,更是发自心底的驯服。 当韩琛喊出将豪奴们拿下的命令之后,这些家丁脑子里其实没太多想法,下意识的就冲了上去! 沈家豪奴腰间挎着刀,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可家丁们也并非赤手空拳。 因一时凑不齐这么多兵刃,又不曾仔细考察家丁们的秉性,所以,家丁们还未配发大刀长枪。 又考虑到日后这些家丁,活动的范围多半是在城中,是以,韩姑爷一人给配了根小臂长短的竹棍。 这竹棍茶杯粗细,挑选的乃是经年的老竹,结实坚硬,轻易可敲断骨头。 中间塞了四分之一空间的细沙,两头封死,随着挥动,细沙自然滑动,增加动能,实战效果凶残! 灵感来自于韩琛上一世见过的街头凶器,不过他见到的是镀锌水管。 家丁们虽然势若猛虎,可内心并未有太多波动。 不过是斗殴而已,又非什么大事,激动个啥? 这些后生,自小便见多了宗族械斗,乡里互殴,抢矿、抢水,哪一回不得闹出几条人命? 莫说操着竹棍和人打斗,便是削掉脑袋,砍断手脚的事情,在这五十名义乌后生眼中,也是等闲事。 骑兵对步兵,优势是很大,但那得马儿跑起来才行。 如罗沈氏派来的这帮豪奴一般,策马静立,非但没有武力加成,反而因为身在马背上,动作不够灵活,只能充当活靶子。 家丁们从后腰抽出竹棍,噼里啪啦打过来,十个豪奴顿时就慌了。 “莫要伤到马匹!” 陈小相公的公鸭嗓适时响起,家丁们下手自有分寸,只往那些耀武扬威的豪奴身上招呼。 这乱斗的场面,将旁边的干活的庄户、工匠看的目瞪口呆,哪怕是骂尽天下读书人的陈继儒,都乱了心神。 可陈厚照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兴奋,脑袋依然条理清晰,只能感慨,有些人天生就神经粗壮,堪比钢筋。 大牛虽然鼻翼耸动,猛喘粗气,一双眼睛瞪的猩红,可心里却实实在在牢记着福伯教他的话,不管形势如何,只记住一点,死也要护住姑爷! 有那站位靠后的沈家豪奴,见形势不妙,当即抽出了腰刀,还未逞凶,便听呼的一声,一道黑影如墨龙出世,直砸当胸! 却是韩姑爷不解气,随手夺了大牛的长棍,直接当标枪掷了过去! 砰的一声响,被砸中那豪奴当即惨叫栽下马,人在半空中,一口血箭便喷了出来! 韩姑爷有九牛二虎之力,字面意思那种,若非留了手,那长棍能将人洞穿! 几个呼吸间,十名刚刚还耀武扬威,跋扈不可一世的豪奴,便被打落马下,一个个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崭新的青衣小帽,全是泥土灰尘,满是乌黑的脚印子,犹如被迁徙的野牛群踩过一遍似得。 大牛愣在当场,怔怔的看着自己发麻的双手,对自己保护姑爷的职责,有了深深的怀疑…… ------------ 第七十五章 胡言乱语,掌嘴! 从韩姑爷勃然大怒,到十名沈家豪奴被打翻在地,总共也不过二十个呼吸。 一帮家丁,连衣角都没被豪奴碰到,就乱棍将人拿住了。 “东主,十名闯庄子的贼人全都拿下了,马匹全都完好!” 家丁中,刚刚冲的最猛,下手最狠的一个大汉,快步走到韩琛身前三米的地方,啪的一个立正,大声汇报。 实际上,韩琛的眼睛没瞎,现场什么情况自己能看到,可这小子突然来这么一出,就,很舒服。 “做的不错,入列!” “是,东主!” 这家丁狗腿的做派,引得不少人暗自吐槽,偏偏韩东主和陈小相公面带赞赏,频频点头。 万事都有规矩,执行任务之后,向上汇报,本就是习练条令之一。 只不过家丁们还暂时不太习惯,斗殴之后,更是将条令抛之脑后。 狗腿这家丁唤做二娘子,大名张旺,赤岸人。 这货生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膀大腰圆甚是魁梧,小小年纪便长了窜脸胡,若非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稚气,又有人作保,韩琛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厮只有十七岁。 至于他那二娘子的名号,却是家中为了好养活,打生出来就有的,叫习惯了,也没人感觉突兀。 家丁们五人一班,五班一队,正好将赤岸和倍磊分开。 这几日习练,两队是要进行比较的。 哪队操练的好,便得个“甲字队”的称号,差的那个,自然是乙字队。 就为了争韩琛想出来这没甚用处的称号,两队后生玩了命的操练,争胜之心如若炙火。 赤岸和倍磊,说不好听点,那是世仇,往上数多少辈人,都是打生打死的死对头。 两帮后生凑在一起,自然瞧对方不顺眼。 若非大王庄的规矩严,禁止私斗,怕是早就打过几场了。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在演武场上一较高下好了。 淳朴的义乌后生,就这么被韩东主挑起了争胜之心,每日里,习练完毕,人人都选择自行加练,看的陈厚照大加赞叹,直言我二哥有名将之能! 十名沈家奴仆,被拖到韩姑爷身前,一个个好不凄惨,犹如被顽童折腾了一下午的可怜布娃娃。 “谁是领头的,自己回话。” 韩姑爷语调阴冷,一双眼睛寒光四溢。 却是一开始误判,虽然没旁人知道,但是他自己心里羞愧的很……怎就想到了李小姐家里?莫非本姑爷真的对李小姐有那么一丢丢非分之想?! “小人是领头的,爷爷饶命啊!” 刚才鬼模鬼样,冲着宁波县城方向拱手的那个奴仆,连哭带嚎,叫唤起来。 “来之前,那罗沈氏都有什么交代?” 韩琛丝毫不为所动,冷着声音继续问话。 此时,陈继儒已经领着人凑了过来,而陈厚照则围着刚刚缴获的十匹马儿左右打转,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老魏倒是往韩姑爷这边张望了几眼,见那些沈家奴仆,不像硬骨头的,这才放下帮忙逼供的想法,安安稳稳跟着自家小爷。 “姨奶奶说……” “掌嘴!” 不等那奴仆反应过来,蒲扇大小的巴掌就甩在他的脸上,当即一声闷响,当真如炸雷一般,眼前金光直冒,却也感觉不到疼,只是半边脸木了,有些火辣辣的。 二娘子甩出一巴掌后,冲韩东主点头哈腰,退回一边。 这狗腿! 那领头的奴仆,啊呜一口,吐出了三、四颗好牙,呜呜咽咽,却是一时半会说不出话了。 “那罗沈氏什么身份?也敢在越国公府称作姨奶奶?” 韩琛语气森然,显然动了真怒,“再有胡言乱语的,一并掌嘴!” 见东主没有怪罪之意,二娘子挺胸叠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虎视眈眈盯着剩下那些沈家奴仆来回打量。 有那口齿伶俐的,壮着胆子,小心把话说了。 无非是罗沈氏呆在越国公府中,见沈小姐对她这个姨母不甚在意,言辞间虽说还算尊敬,但主意正的很,不受摆布,顿时就有些急了。 话说罗沈氏这次来宁波,也是有准备的。 贴身带了两万两银票,专门要给越国公楚家救急用的。 当然,罗沈氏绝非是雪中送炭,为的只不过是拿捏住楚小姐这个表外甥女罢了。 没成想,罗沈氏虚头巴脑亮出两万两银票,楚小姐却浑不在意,劝的急了,楚小姐当即取来三万两李记银号的票子给她看,直说府中不缺银钱,让姨母操心了…… 这反手一巴掌,甩的罗沈氏有苦难言,只觉得脸皮上火辣辣的疼。 也是赶巧了,此前一日,李采薇刚送去制糖生意的第一笔分红…… 再后来,罗沈氏私下探望养伤的贺管家,跳脚喝骂韩姑爷,故意不避讳人,惹的楚云兮彻底火了,直接当面冷言冷语的顶撞了几句,罗沈氏这才觉得,来之前小看了这个独自掌家的表外甥女。 可该做的事,终究是要做的。 来宁波之前,罗沈氏与人谋划了不短的时间,其中利益纠葛盘根错节,若是拿不住自家这表外甥女,后续的谋划无法实施,那她和吴兴沈家二房,面对的诘难,非常人可以想象。 是以,这罗沈氏就想了个法子,依然是先斩后奏,私下里动手脚的路子。 今日一早,罗沈氏便使人和楚小姐说了,要出门散散心思,楚小姐自无不可,原本也不是她能管的事情。 罗沈氏出了越国公府,便带着人径直去了余兆江边的望江楼。 接着,就派了十个护院,前来大王庄拿人。 那沈家奴仆虽然没说捉拿了韩姑爷带去望江楼之后要如何,可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 无非是想瞒着楚小姐,整治韩姑爷,若是心思狠一些,手底辣一些,直接弄死了沉江,也不是不可能! 只因罗沈氏为了信息通畅,下面的人不要办错事,是以平日里专门让自己的贴身丫鬟梅香传递消息,所以,这沈家奴仆才会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陈继儒摇头晃脑,只叹罗沈氏心眼忒恶毒。 而施施然赶来的陈小相公,却是叫嚷着要给吴兴沈家好看。 韩姑爷却是冷冷一笑:“带上家伙,押着这些狗奴才去望江楼!” ------------ 第七十六章 怎就不体谅姨母的一片苦心呢? 大王庄内人喊马嘶,家丁快速整队。 几日的训练,已经让家丁们有模有样,精悍之气夺人心志。 福伯顾不得腿脚不便,直接骑了马朝宁波县衙赶去。 这罗沈氏派人硬闯大王庄,还要捉拿庄主韩琛,豪奴个个挎着长刀,显然是犯了律法。 韩琛既然要去望江楼,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提前先去县衙告状,好歹占住一个理字。 至于吴兴沈家的招牌,在宁波县,还真不一定好使。 韩琛单论身份,乃是越国公府嫡亲小姐的未婚夫婿,别管是不是入赘的,只这个身份,就能让宁波县谨慎对待。 加上如今韩姑爷才名远播,在士子文人中的影响力无人可及,打起官司来,想输都不容易。 至于另一层不容易被人想到的身份,却是韩琛乃金陵诗社的成员,而且是魁首雪浪法师费尽心思,招募进诗社的。 金陵诗社在江南一地,影响力巨大,除却那些出身富贵的名媛小姐外,其余的,皆是士林中有名气的文士才子。 十二位盟主更是身份不凡,虽然因做官或者其他因故,散落各地,但人脉在江南地界,几乎能将出挑的读书人一网打尽。 而宁波县的县太爷,不管心中如何想,他读书人的身份总是变不了的。 哪怕那罗沈氏提前使人通了路子,真把纷扰摆在桌面上,宁波县上上下下,却是不敢明着偏帮的。 那县太爷一个处理不好,名声就是要坏掉的。 以韩琛的才名,也不用喊冤,也不用求人,只消写上那么一首诗…… 陈继儒大嘴骂四方,人人都怕他,为何? 还不是担心被这厮骂了,要流传后世,被人世世代代嗤笑嘛! 陈继儒骂人,能不能流传后世,是个概率问题。 可韩琛韩姑爷要骂人,流传后世,直接就是流传多久的时间问题! 自打弄明白越国公府这个赘婿身份,需要面对什么之后,韩琛不断的赚取名气,打造人设,为的就是这个啊! 本姑爷没本事搞你们,但是,本姑爷可以做刺猬,不让你们来搞我! 这种我不主动做攻,但谁也别想把我当成受的理念,放在武朝,极其合用。 带着家丁,押着被揍的鼻青脸肿的沈家奴仆,浩浩荡荡一行人,朝着余姚江边的望江楼走去。 韩琛有意张扬,一路上特意挑大路走,不多会功夫,身后竟然跟了不少看热闹的闲人。 此时已是初冬,普通人家中早已没了活计,距离过年还有段日子,正是闲的骨头发痒的时候。 一见这么多人排着整齐的队伍,还押着十个鼻青脸肿的贼人,哪还能错过? 有那胆大的,上前搭话询问,自有大王庄跟来的庄户解释。 言说那吴兴沈家要霸占越国公府,还要将掌家小姐的未婚夫婿捉去沉余姚江,端是谋财害命,贼胆包天! 如今韩琛韩姑爷的名头,在宁波地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少百姓提起韩琛,都说这厮是菩萨转世,星宿下凡,入赘越国公府只是这一世的磨难修炼。 至于这般说法究竟是从何而来,已经不可考了,但是,老百姓就信这个。 听说吴兴沈家的人,竟然跑到宁波县耍横,还想将那韩姑爷沉江,这真真是,欺我宁波无人! 此时的地域观念极为强烈,在面对外地人欺压时,本地百姓下意识的就会选择抱团。 尤其是这韩琛人人都知道,当即不少人呼朋唤友,跟着队伍一同去那望江楼,总要给宁波县土生土长的韩姑爷撑一撑门面! 不管是同仇敌忾,还是想看热闹,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 当走到望江楼的时候,竟然汇聚了一千多人! 望江楼,今日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掌柜和跑堂全都被撵到了一楼的大厅,等着楼上的贵人吩咐。 后厨各色食材也早早的备齐了,掌勺的大厨跃跃欲试。 昨日午后,就定下了包场的事,主家给钱大方,想必身份尊贵。 望江楼上上下下,都憋着一股劲,定要把贵客伺候好了。 实在是,生意难做。 这望江楼总共三层,当初也是风光一时。 可惜距离海临坊太近,前来吃饭的食客难免被走投无路的强人惦记。 去年年初,有两拨食客连续被人劫了道,虽然性命无忧,官府也很快破了案子,但终究是让人胆寒。 是以,前来望江楼吃喝的客人,越来越少。 宁波县中,能吃饭的酒楼多了去了,能看到江景的酒楼也不缺,谁会冒着被强人劫道的风险,特意来望江楼吃一顿饭? 是以,整个望江楼对于包场的贵客,那是感恩戴德,小心逢迎,万一这是买卖要翻身的前兆呢? 罗沈氏端坐望江楼的观景阁,慵懒的看着窗外的江景。 所谓的观景阁,就是三楼整个打通,特意做出来的超豪华套间。 这望江楼的东主,其实蛮有生意头脑的,知道所谓的有钱人,就爱摆谱。 整整一个顶楼,做成一个豪华套,足够你摆谱显富了吧? 当初,这观景阁的噱头,在宁波富商中间,还是很有市场的。 罗沈氏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不曾操劳过,平日里又注重保养,猛然一瞧,却是只有三十出头。 此次前来宁波,诸事不顺,让一贯顺风顺水的罗沈氏,有些头疼。 原本在她想来,那楚云兮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怕是自打生下来,一句重话都没听过。 这般娇弱的千金小姐,遭逢大难,必然乱了分寸。 父兄皆亡,举目无亲,越国公府那男丁死光光的魔咒让人侧目,即便有亲眷,怕是也无人登门。 这样的情形下,自己这个姨母不怕沾染晦气,悍然登门看望,顺便带来了两万两的银票,必然要被楚云兮当做救命稻草的! 只要自己稍稍使点手段,就会成为表外甥女的主心骨,到时候,让她往东,她必然不会向西。 如此一来,先前和旁人谋划的事情便可顺水推舟,轻易完成。 可谁成想,自己这个表外甥女不但极有主见,还强硬的很。 真真是让人头疼! 这丫头,怎么就不体谅姨母的一片苦心呢? 罗沈氏正想着心事,思绪却是被慌慌张张跑上楼来的丫鬟打断了。 “姨奶奶,不好了,那韩琛到楼下了!” ------------ 七十七章 看我韩某人如何施为 “鼓噪!规矩呢?” 罗沈氏被打断思绪,当即皱起了眉头,虽未言声,但不满已经写在了脸上。 身后伺候的贴身丫鬟梅香,当即跳将出来,一边喝骂报信的丫鬟,一边快步走过去,抬手就是两个耳光! 报信的丫鬟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偏偏不敢哭出来。 “一个猪狗不如的入赘窝囊废,还变成天王老子了不成?值得你这般慌慌张张?惊扰到了姨奶奶,把你嘴撕烂!” 梅香自小在罗沈氏身旁伺候,因眉眼通挑,最受喜爱。 前些日子,被罗沈氏的儿子罗仁杰盯上了,使了些手段,得了梅香的身子,这丫头便闹了一通。 罗沈氏实在是舍不得这个丫头,只得哄她,日后公子成亲,必然让你做个姨娘的。 到时候,咱们婆媳连心,便是那正房大奶奶来历非凡,在公子的后宅里,也定然让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有了罗沈氏这个承诺,梅香自然是喜笑颜开,更加曲意奉承。 她和罗公子那点事,非但不背着人,还故意传的人人皆知,梅香也以未来的姨娘自居,在下人中间,越发跋扈。 至于称呼罗沈氏为姨奶奶,却是来宁波之前,特意交代的。 为的是,自己人内部先确立罗沈氏在越国公楚家的身份,时时刻刻提醒楚家的丫鬟奴仆,罗沈氏可是你们掌家小姐的亲亲姨母! 早先有一时改不过口的,被整治了几个,如今沈家带来的下人,不论丫鬟、婆子还是护卫,都不会再称呼错了。 呵斥教训了报信的丫鬟,梅香自己跑去背对余姚江那一面的窗子查看,一眼望去,当即惊叫出声! 只见楼下,不知何时竟然汇聚了乌央乌央的人,数量怕是超过了两千! 乱哄哄的一片,人潮涌过来,竟是将整座望江楼给包裹了起来! 梅香眼尖,瞧见人群正中间,站了数十个相同打扮的仆人,个个精悍至极,而自家夫人派去捉拿那赘婿韩琛的几个护卫,却是被那些仆人用绳子绑了,押着走回来了! 见一向精明伶俐的梅香也叫出了声,罗沈氏这才觉得不对,楼下闹哄哄的,却是作甚? 当即站起身,朝窗边走去,那梅香支支吾吾,单用手比划,却是说不出话来。 罗沈氏心中不喜,但没开口。 这梅香毕竟与旁的丫鬟下人不同,跟着自己日子久,知道的事情多,不可随意打骂。 儿子和她那点事情,旁人不知,自己又如何会看不清楚? 无非是这丫头使了手段勾引,一来害怕知道的太多,被灭口;二来嘛,自然是想要麻雀变凤凰罢了。 事成之后,又肆意宣扬,倒是一条保命之道。 只不过,这丫头虽有小聪明,可毕竟福薄,过些日子,得寻个机会处理掉才行。 罗沈氏透过窗子,瞧见楼下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心中当即打了个突! 这么多人,围着这酒楼意欲何为? 莫非是乡里抓贼人? 可整栋望江楼中,只有自己一家客人啊! 直到这时,罗沈氏才瞧见一早派出去的护卫。 只见原本鲜衣怒马,腰跨长刀的十名护卫,如今个个鼻青脸肿,浑身泥土,要不是衣服瞧着眼熟,罗沈氏还真认不出来! 十名护卫被几十个统一服装的后生押着,看那些后生的样子,应该也是哪家的下人。 莫非,这十个狗东西,没去大王庄,而是惹了宁波本地的豪强?! 对了,刚刚报信那丫鬟,说是韩琛那个没出息的软骨头来了! 莫非,那几十个精悍的仆人,是韩琛那狗东西带来的? 还有这般多的人,全是给那软骨头壮声势的?! 人群中,韩琛韩姑爷腰跨村正,风度翩翩,英气勃勃。 抬头望向酒楼,见顶楼窗子处,有女人探头探脑的往外看。 虽没人介绍,但韩姑爷稍微打量一番,就认准了这人必是那罗沈氏! 没什么理由,就是看着不顺眼! 闹出这般大的阵仗,望江楼的掌柜带着跑堂,早早挡在门前,心里发苦。 好不容易盼来一位豪客,本以为伺候好了,能打个翻身仗,结果乱哄哄的来了这么多人,眼看是要闹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心里转动着念头,可那掌柜的面上却不动声色,堆满笑,小心打问,诸位乡邻一股脑的来我们望江楼,所为何事啊? 若是想吃酒,当真不巧,今日有贵客莅临,将我家的酒楼整个包了,小可赔罪,乡邻们改日再来,我望江楼请客! 只盼诸位,莫要打扰到楼上的贵客,让我望江楼难做! 一路上,跟随而来的百姓,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将那吴兴沈家的二房,想要谋害韩琛,霸占越国公府家业的事情,说的人尽皆知。 如今望江楼掌柜打问,自然七嘴八舌的说了。 掌柜的一听,顿时冒出一脑门汗来! 这他凉的,闹的是什么事啊! 本以为有豪客临门,做成了好大一笔买卖,谁成想,竟然惹上了这等麻烦! 再看那些本来是看热闹的百姓,此时群情激昂,一个个跃跃欲试,一个不好,怕是就要冲进酒楼,去寻那沈家的晦气! 若真是那般,自己这酒楼,怕是也要被众人一同拆了啊! 掌柜的稍稍打量,便确定哪个是韩姑爷,无他,传闻韩姑爷长相俊美,风度无两,乃是天下的星宿下凡,人群中最帅最卓尔不凡的那一个,必然就是,决计错不了! “韩相公,小的这厢有礼了!” 掌柜的挤开人群连连作揖,一边担心自家的酒楼被人趁乱砸了,一边还得想出对策,稳住韩琛。 “掌柜的客气!” 却是身边有人将掌管的身份说了,韩琛拱手还礼,“今日叨扰,却是韩某被人欺到头上了! 酒楼但有损失,韩某一力承担!” 韩琛先稳住望江楼的掌柜,转身做了个四方揖:“诸位乡邻,各位高义韩琛感激不尽! 我韩琛虽是不文之辈,却也有一腔血勇! 沈家那罗沈氏欺人太甚,要害我性命,谋我未婚妻家中产业,韩某不才,却也不会当那缩头乌龟! 只是不愿诸位乡邻惹上官司,还请诸位暂且退一退,看我韩某人如何施为! 家丁何在?打进去!” ------------ 第七十八章 多读书、会做人、逛青楼 望江楼内,罗沈氏死死盯着慷慨激昂的韩姑爷,一双眸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今次设局,罗沈氏也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的。 自沈家带来的二十名护卫,全部领了出来。 十名去大王庄拿人,剩下十名,全都守在望江楼的大门处。 便是宁波县衙那边,也是提前派了人去关说的。 本以为这么大的阵仗,对付一个小小的赘婿,应该手到擒来,谁成想,竟然闹成眼下这幅模样! 说白了,这罗沈氏手段高超,又自负的很,打心眼里,就没把入赘的韩姑爷当回事。 她早先了解的情况,也只是一个落魄穷酸,为了吃上一口饱饭,拼上性命不要,选择入赘了越国公楚家。 至于韩姑爷如今响彻江南的才名,却是不曾听闻的。 如此消息闭塞,倒也不算奇怪。 这罗沈氏常年呆在吴兴,她启程赶往宁波时,韩姑爷才名不显,等到韩姑爷作诗作词,被人称作“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时,她正巧还在路上。 到了越国公府,飞扬跋扈,楚家的下人自也不会找没趣,将韩姑爷的事情说与她手下人听。 身边只有一个儿子,却也不是正经读书人,士林的消息,自然也不太知晓。 这宝贝儿子又被看的紧,秦楼楚馆不让去…… 如此种种,才让踌躇满志的罗沈氏,对敌情不明,造成眼下的境况! 这般看来,人活在世上,要么好好读书,要么有个好人缘,要么多逛青楼,要不然,早晚会落得罗沈氏的下场。 反向可证,多读书、会做人、逛青楼这三样加起来,简直就是明哲保身、飞黄腾达的根基! 如今望江楼下,群情激昂,罗沈氏竟然要靠自己想要谋害的韩琛阻拦涌来的百姓,当真可笑至极。 若是没人管,人流一股脑的冲进望江楼,这酒楼怕是会被冲击个七零八落,而罗沈氏和她带来的下人,也决计好不了! 想想自己一个女流之辈,手下跟着的丫鬟个个年轻貌美…… 人多乱局中,谁还管你是不是吴兴沈家的闺女?谁还管你是不是手段厉害,擅弄权谋? 真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她罗沈氏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姿色尚可的半老徐娘,同时,身上的穿着打扮最为值钱。 冲击之下,莫说被人趁机上下其手,便是被贪财的争抢衣衫、首饰,扒个精光也绝非怪事…… 真遇到这种事,哪怕过后将今日参与之人,全部抓起来杀头……其实多半是不可能的,可她罗沈氏该丢的人,也早就丢尽了,以后想再大明大亮的四处转悠,怕也没机会了。 碰上家里狠心的,她一个寡妇如此伤了家族的面皮,暗地里使手段早早了结她的性命,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罗沈氏不愧是带着儿子回娘家,顺手霸占了罗家财产的精明女人,几乎瞬间,就把可怕的后果想了个明明白白。 当即,罗沈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楼下,韩姑爷一声令下,五十名家丁反手从腰间抽出竹棍,齐刷刷一声吼,猛虎下山一般,冲向望江楼的大门! 五十个精悍的年轻后生,同时吼上一嗓子,声音当即如炸雷一般,震的刚刚还乱糟糟的人群,瞬间没了声音。 大王庄的跟来的庄户,在老魏的指引下,将影从而来的百姓隔开,防止真有人趁乱冲击望江楼。 而那望江楼的掌柜,也领着一帮跑堂维持秩序。 更有那闻讯赶出来的大厨、帮厨,三五个人拎着菜刀、擀面杖,帮着自己东主隔挡人群。 如此这般,才将不甚安分的人群隔在望江楼门外七、八米处。 望江楼的掌柜,急的满头大汗,内心却只有一个想法,你们两帮人哪怕打出脑子呢,万万别把我的酒楼给砸喽! 五十名义乌家丁,动作整齐划一,就连往前冲的时候,都下意识的想要保持队列。 这是连日来的高负荷训练产生效果。 整齐划一的动作,原本就最具威慑力,加上衣衫统一,造成的心里压迫更是加倍。 罗沈氏带来那十名沈家护卫,个个抽刀在手,堵在望江楼的门口,原本是足以守住的。 毕竟竹棍再精巧,也抵不过上好的腰刀。 可这些护卫,先被将近两千多号人围住喝骂,再被五十名义乌家丁结阵一冲,胆气顿时就泄了。 当即人人害怕,若不是担心对面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丁们冲进来,自己小命难保,怕是这些护卫,早就撂挑子跑了。 虽然表现的愤怒难平,但韩琛并未失去理智。 沈家护卫手里明晃晃的腰刀,韩姑爷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家丁们虽然悍勇,没把那些刀子当回事,心里只惦记着来时路上,东主说的,哪个表现的好,回去重重有赏,若是有人伤了,额外有补贴。 一条贱命,竟然能卖个好价钱,有甚事是不敢做的? 这些家丁来大王庄不过几日,在老家却是见惯了逞凶斗狠的场面,千把人的械斗,也是大多都参与过的。 真真是,胆识堪比上过阵仗的老兵。 可韩琛却不如此想。 这些后生,都是李家商队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都是好苗子,损失不起。 加上现代人的思维,万万见不得自己一方的人流血吃亏,更别提拿命去填这望江楼的门了。 当即一把握住大牛手中的长棍,随手一拉,便成了韩姑爷的兵刃,接着,猛然一掷! 大牛:…… 就,很惆怅。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姑爷,您老人家想用棒子,提前说,大牛多替您扛一根,不费事的! 这临阵接敌,您从我手里抢兵器,算是怎么回事? 这次抛出的长棍,韩姑爷有意改变了技巧,打着旋贴着众人的头皮直奔望江楼的大门。 还在冲锋的家丁只感觉头顶呜的一声,一阵凛冽的强风刮过! 接着,眼前就多出一根螺旋桨一样转动的白蜡杆! 大牛心爱的白蜡杆,夹裹着呜呜作响的狂风,犹如失控的直升飞机机翼,直接撞进沈家护卫守着的大门! 噼里啪啦一阵闷响,十名护卫生生被砸翻六个,皆是骨断筋折,好不凄惨! ------------ 第七十九章 给小爷我掌她的嘴 惊变突生啊! 饶是一帮家丁见惯了生死,神经坚韧如铁条一般,可韩姑爷扔出的这根白蜡杆,实在是太过震撼! 犹如打保龄球一般,一棍子砸翻六个善使枪棒的沈家护卫…… 原来,我家东主不是读书人,而是神力惊人的好汉! “愣什么?冲啊!” 领头的二娘子一声喊,当先挥舞着手里的竹棍,一头闯进望江楼的大门。 沈家护卫,即便是那四个没被大牛心爱的白蜡杆砸中的,此时也已经彻底懵了神,手里的腰刀好似千斤重,哪里还敢会反抗? 二娘子凶神恶煞一般,对准一个发呆的沈家护卫,兜头一棍,那人两眼一翻,当即如木桩一般,直挺挺的扑街! 仔细观察,还能看见那沈家护卫嘴里有白沫缓缓流出,四肢也在不停的抽搐…… 毛猴心里恼怒的很。 竟然被东主扔出来的棍子吓住,一时愣神,让那二娘子抢了先! 几日来,倍磊后生和赤岸后生之间的竞争,从未停歇过。 大家互有胜负,也正是如此,谁也不服气谁,相互别苗头已经成为常态。 这次被二娘子这个赤岸人抢了先,倍磊后生们个个心里憋气。 毛猴自打到了大王庄,就一直想着出人头地。 如今东主在后面观阵,头彩被二娘子得了去,心里越发的急了。 当下,一声招呼,和二龙并肩子冲在前面,什么腰刀,什么护卫,统统算他凉的球! 噼里啪啦一通揍,兄弟两个当即砸翻两名护卫,转头再看时,最后一名沈家护卫惨叫着淹没在其他家丁的冲锋中…… 一帮义乌家丁,个个立功心切,下手又黑,反倒是被韩琛一棍子砸翻的六个护卫,伤势较轻一点。 剩下那四个,此时竟然全部晕厥,显然家丁们下手,全是冲着脑袋去的。 顿时,望江楼内一片鸡飞狗跳。 沈家丫鬟的惊叫声,大脚婆子的喝骂、惨叫声,传到门外,众人听了个真切! 围观的百姓轰然叫好! 这吴兴沈家,竟然跑到咱们宁波欺负人,活该遭此报应! 站在三楼窗前的罗沈氏,如坠冰窟! 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处是不冷的! 身边的梅香,更是俏脸惨白,咯咯咯的,全是牙齿不受控制的碰撞声。 上当了! 罗沈氏脑子里,只转动着一个念头! 这韩琛哪里是什么穷酸读书人? 分明是个天生神力的赳赳武夫! 亦或者,是个积年的强盗! 若非如此,刚刚那一根棍子扔出,如天神下凡一般,飞出那么远,还能将六名日日习武操练的护卫砸的骨断筋折,该如何说? 怪不得啊怪不得! 先前几次三番想要取了这韩琛的狗命,全都没结果! 老贺下毒那一次,明明已经得手了,谁知竟然被那姓贾的大夫救了。 老贺说了,那贾大夫医术平平,最擅治疗关节疼痛、风湿病,压根就不懂解毒。 偏偏一副药灌下去,韩琛那狗东西竟然活过来了! 哪里是那贾大夫医术高明啊,分明是韩琛这杂碎警醒,江湖经验丰富,压根就没中毒,全是他自己在演戏! 至于后来,雇佣那强人劫杀韩琛……一直奇怪,为何那强人没找上韩琛,偏偏惹到了宁波县衙都讳莫如深的强势人物,被人一刀砍了脑袋。 如今算是明白了,去他凉的强势人物! 分明是这韩琛身手高绝,将那雇来的强人反杀,宁波县为了不起事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托词罢了! 再看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丁,哪里是普通人家豢养的下人? 这就是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手下的喽啰兵嘛! 一时间,罗沈氏脑子里转过千般念头,当即为自己那表外甥女暗暗喝彩! 好一个深闺大院里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 姨母当真是,小看了你! 却是罗沈氏认定了韩琛的武夫身份,只以为韩琛是那楚小姐特意寻来,帮忙演戏,扰乱视线的江湖强援! 在罗沈氏看来,这一招简直堪称神来之笔! 不但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到了韩琛身上,更是给谋害越国公府的人寻了个新目标。 最起码,即便是现在,罗沈氏也认为,韩琛不除,不可对越国公府其他人继续下手! 楚云兮,不愧是越国公府的嫡亲小姐,果真家学渊源! 人都说,越国公一脉,贪生怕死,做缩头乌龟做的久了,当真就变成了酒囊饭袋。 可现如今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 “哪个要害我家东主?站出来回话!” 一声暴吼,如闷雷一般,却是二娘子一马当先,和其他家丁一股脑的冲上了三楼。 一楼除了沈家的十名护卫,再无其他下人。 二楼有七、八个使唤丫鬟,还有六个大脚婆子,却是被家丁拿着竹棍看管起来。 到了三楼,却是只有领头的几个家丁冲了上来。 “我乃吴兴沈氏的贵女,正经人家的夫人,越国公府嫡亲小姐的姨母,我看,谁敢放肆!” 罗沈氏被二娘子一声吼,回了魂,当即摆出侵吞夫家财产的贵妇人架子,瞬间震住了一帮家丁。 这些家丁,年龄都不大,平日里很少接触陌生女性,更别提眼前这位贵气十足的貌美妇人了。 一时间,二娘子讪讪然不知该如何处置。 若是让他和伙伴们,上阵冲杀,与人械斗,都不在话下。 可是对付一个富贵夫人,当真是难为他了。 身后跟上来的毛猴和二龙,相交换了个眼神,皆有怯意。 眼前这位贵妇,连带身边伺候的两个小丫鬟,身上的衣衫打扮,都如画里的人物一般,端是一团团的贵气。 一时之间,大家伙你看我我望你,竟然生出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感觉! 罗沈氏见眼前这帮家丁被自己震住,当即稳住了心神,凤目一寒,张嘴娇吒:“你等这般无礼,横冲直撞,莫非是劫掠良家女子的强人不成?” 罗沈氏气势一盛,二娘子几个,更是没了脾气。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狠毒妇人!” 高亢的公鸭嗓,从楼梯处传来,“老魏,给小爷我掌她的嘴!” 罗沈氏只觉一道黑影自眼前闪过,定眼再看时,视线里多出一张面白无须、生满沟壑的老脸! 啪啪啪! 一连串的清脆耳光,直接将不可一世的罗沈氏打的晕头转向,金光直冒! ------------ 第八十章 那赘婿,竟然是山大王 老魏阴狠,又没有怜香惜玉的臭毛病,更不会在意罗沈氏那所谓的贵妇身份,当即几个正反耳光扇在脸上,顿时把罗沈氏打懵了。 直到此时,迈着四方步的陈厚照陈小相公,这才施施然的从楼梯口走了过来。 老魏扇完耳光,犹如没事人一般,继续站在自家小爷的身后,弓腰塌肩,一副没睡醒的老仆模样。 二娘子几个家丁,对陈厚照陈小相公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不愧是教官,胆气就是足! 在二娘子这等人眼中,衣衫华丽的人,不论男女,全都是不该招惹之辈。 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奇怪,拎着矿锤,攥着铁杵和人拼命,家丁们视为常事,丝毫不会有胆怯之意。 偏偏对上有身份、够富贵的家伙,一个个踟蹰不前。 无他,升斗小民挣扎求活的本能而已。 这富贵气,犹如一头纸老虎,你若戳破了它,便狗屁不是! 可你若是一味的怕,那纸老虎,却是真的能吃人! 陈小相公仍旧是一身粗布短打,为了方便训练家丁,这些日子,只要去演武场,就是这么打扮。 此时落到顶楼三个女人眼中,便是极大的大逆不道! 你一个穷酸破落户,竟然敢对我吴兴沈家的人动手? “哪里来的恶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对我家夫人动手!” 梅香扎着胆子,娇吒了一声。 啪! 一声脆响,却是老魏抢上前去,一耳光将这牙尖嘴利的丫头扇翻在地。 “哪里来的贱婢?没规没矩,敢对我家公子乱吠!” 老魏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犹如从九幽之中传出的索命之音,那梅香本想撒泼,老魏的声音传进耳中,顿时如坠冰窟,吓的坐在地上,就此不敢言声。 最先上来报信那丫鬟,此时缩在墙角,整个人如同淋了雨的鹌鹑,瑟瑟发抖,只觉得这辈子所闻所见,也不如眼下惊悚。 “你就是罗沈氏?” 陈厚照摇头晃脑,一脸的恶少风范,瞪着一双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妇人,“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竟然敢谋算我二哥!老魏,抓起来带回去,让沈家长辈来赎人!” 陈厚照这番言辞,让懵神的罗沈氏顿时清醒过来! “这位小哥请了。” 罗沈氏却是能屈能伸,转眼间就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想必韩琛就是你那二哥吧?我是越国公楚家小姐的姨母,前来宁波只是探望外甥女,只因听闻她许了人家,特意想要见见未婚的外甥女婿,是以在此包了酒楼等候……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 罗沈氏此时,是当真怕了。 这等女人,不怕你和她玩阴谋诡计,也不怕你和她比试心狠,概因这两样,罗沈氏从未输过! 如此身骄肉贵的妇人,独独怕遇到不明事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看眼前这小子,年纪不大,眼神肆无忌惮,说出来的话,也是凶恶至极。 一个不顺心,便要动粗……怕不是,当真如自己想的那般,是一帮杀人劫货的强盗吧? 是了,那话本中的都写清楚的,占山为王的强盗,惯来喜欢排个座次,什么大哥二哥三弟的,讲究的是江湖义气,传说想入伙,做那有位次的首领,是要献上投名状的! 何为投名状? 人脑袋啊! 此时《水浒传》虽然被朝廷禁了又禁,可依然挡不住哄传天下。 概因律法松弛,没人把这等小事放在心头,不但书局反复刊印,便是那茶馆中的说书先生,也爱拿出来讲。 毕竟这杀官造反的好汉行径,年轻人、愣头青最爱听,听到起劲的时候,说不得就扔出几文大钱来……听《水浒传》你不冲动,听它作甚? 冲动消费,它也是冲动的一种嘛。 所以,罗沈氏不但看过《水浒传》,甚至还颇为熟悉。 汪伦让新入伙的林冲去取投名状的故事,也是知道的。 当即把陈厚照的话在心底过一遍,顿时就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小子说让我沈家长辈来“赎”人……可见是平日里,做惯了绑票讹诈的事情。 要不然,何来“赎”字这一说呢? 想到这里,罗沈氏愈发胆怯,只希望莫要不给自己狡辩的机会,直接绑了掠走才好。 这女人也是吓破了胆,气昏了头,也不想想,哪有强盗绑票,引来两千百姓围观的? 罗沈氏一番话说的委委屈屈,哭哭啼啼,一双丹凤眼暗自观察陈厚照的反应。 这些话,不管真假,最起码,先把自己的辈分搬出来再说。 既然韩琛是你二哥,那么我是韩琛未婚妻的姨母,你看着办吧。 陈厚照还真就吃这一套! 你别看这小子,平时行事没有章法,最喜欢胡闹,透着一股子无法无天的劲头,可他最讲孝道。 概因家中父母膝下,仅他这一个孩子,平日里虽然要求严苛了点,但真真是疼到了骨子里。 再加上,虽然性子跳脱,但毕竟自幼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尤其强调一个孝字。 所以呢,罗沈氏摆出楚小姐姨母的架子来,当即就唬了陈厚照一跳! 来的路上,这小子光顾着热血冲头,怒气勃发了! 也没仔细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知道,谋害越国公楚家的人,想来害韩姑爷,这就跟着大部队杀了过来。 若真如这妇人所言,无意间冲撞了二哥的长辈……却是不美。 “你这姨母,当真不值什么钱!” 一声笑吟吟的调侃传来,却是韩琛从楼下走了上来。 家丁们战斗力强悍,望江楼的大门一鼓而下,俘虏如何看管得有个章程,那些看热闹的乡邻也需要好生答谢,毕竟,人家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处理完这些事情,韩姑爷才有功夫上楼来见正主。 没想到,走在楼梯上,就听到那罗沈氏大放厥词,哄骗自家三弟,当即忍不住出了声。 踱步上了顶楼,韩琛抬头望去,只见刚刚从窗子里没看太清楚的罗沈氏,正泪水涟涟冲陈厚照陈子龙扮可怜。 这罗沈氏不显老,三十许上下的面相,一身墨绿色的衣裙,丰盈婉约。 只不过眉梢上挑,嘴角下耷,鼻翼挺薄,颧骨颇高,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尤其是,脸颊两侧,各有几个红生生的巴掌印子,让人看了发笑。 ------------ 第八十一章 莫非本姑爷看起来好欺负 罗沈氏在越国公府中的所作所为,冬儿只说与了韩琛听。 其他人并不知道,这妇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更不会知道,她心里在谋算什么。 只因谋害越国公楚家的黑手,必然牵连甚广,势力也绝对能盖过天,所以,韩琛才不愿早早的四处张扬。 若非如此,以越国公府的背景,以他如今在江南的才名,直接告官就行。 想必,谋害这一代越国公,以及弄死楚家一百多口男丁的罪责,便是今上也不会等闲视之吧? 闹将出来,必然是震动天下的大案! 可若是如此简单,就能替越国公楚仁佑以及楚家一百多口男丁报仇,能还越国公府一个公道……怕是所有的惨案,都不该发生。 敢做,能做到谋算越国公府的势力,手段之高,谋划之深,以及能量之大,都让人叹为观止。 哪怕韩琛有系统加身,短时间内,所思所想,也不过是保证自己的安全,护住楚小姐等一众越国公府的女眷。 这黑幕太厚,太沉,韩琛不敢掀开,也掀不动! 真要是以为自己系统加身,就是当之无愧的气运之子,非要和幕后黑手短兵相接,怕是小命危矣。 所以,面对罗沈氏的时候,韩琛还是有点小纠结的。 这妇人看似精明胆大,实际上怕是愚蠢如猪。 偏偏,她又是那幕后黑手迄今为止,所露出来的唯一一个破绽,哪怕是对方故意抛出来的,也是韩琛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线索。 所以,怎么对付罗沈氏,让人有些挠头。 谁知那罗沈氏,在陈厚照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一见韩琛,当即摆起了侵吞夫家财产,带着儿子回娘家的当家主母嘴脸。 “你便是韩琛?恁的不懂礼数?我乃楚云兮的姨母,你见了我不但不拜,反而肆意胡言,可还想入越国公府的大门吗?” 当即,罗沈氏端起架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嘴脸。 二娘子和毛猴、二龙在一旁,都看呆了! 这女人莫不是唱戏的出身? 为何变脸比翻书还快! 陈厚照有些讪讪然,脑袋一低,侧着眼偷看自家二哥。 却是担心自己急躁,办了错事,让韩琛难做。 韩琛脸上带笑,走过来,揉了揉陈厚照的头顶,表情里全是兄长的宠溺。 陈厚照微微一怔,却是不好意思的将脑袋偏到了一边,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魏看的眯起了眼,嘴角蠕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韩琛这番做派,换在陈厚照家中,怕是立马就会被人拖出去剁了喂狗! “我和楚小姐的亲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 韩姑爷转头,表情一冷,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倒是你一个罗家的寡妇,不守妇道,东跑西颠,钻进越国公府搅风搅雨,该当何罪?” 罗沈氏凤目圆睁,脸上一片铁青。 罗家寡妇这个称谓,怕是这辈子,头一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 至于不守妇道,更是用意歹毒。 这玩意说是个罪名吧,官府一般是不管的,你要说它不是个罪名吧,往往能置人于死地。 偏偏的,罗沈氏所作所为,当真和妇道不沾边! 若非仗着娘家势力大,她这样的,早被浸了八百回猪笼了! 罗沈氏拐带罗家嫡亲幼子,侵吞夫家财产,至使罗家上下星散,一方大族转眼间支离破碎,受其牵连,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不知多少稚子幼童被卖给旁人做奴做婢! 当真是恶贯满盈! 韩姑爷一句不守妇道,已经是从轻发落了。 可偏偏的,这话罗沈氏听不得!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软骨头!” 当即,罗沈氏反唇相讥,“你一个没拜堂的赘婿,也能管得了越国公府中的事物?别说你和云兮未履婚约,即便你入了越国公府,楚家的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赘婿说了算!” “韩琛,你目无尊长,夜宿青楼,和楚小姐有婚约在身,却不知自爱,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却是刚刚一直坐在地上,死活不敢起来的梅香,见自家夫人好似又重新掌控了局面,顿时爬起身,把早先安排好的台词一气抛出,“想活命就乖乖认罪,我家姨奶奶心善,只要你毁掉婚书,当众发誓绝不再纠缠楚小姐,我家姨奶奶就放你一条生路……哎呀!” 却是闻讯赶来的冬儿急匆匆的上了楼,刚巧听见这梅香的话,顿时小丫头气的柳眉倒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姑爷当成那没教养的悍妇,直接从韩琛身后跑出来,兜头一巴掌扇在梅香的脸上! “贱婢!我家姑爷,也是你能言说的!” 小丫头气鼓鼓的,奶凶奶凶,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死死盯着那罗沈氏。 韩琛一时间,就有些无奈。 怎么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面对三弟时,都老老实实谦卑的很,一见到本姑爷,就嚣张的厉害。 莫非本姑爷,看起来很好欺负不成? 虽然不曾见过,但罗沈氏和一帮丫鬟下人,却是知道冬儿的。 只因冬儿原本是楚云兮的贴身丫鬟,现下却被送去大王庄伺候韩琛,也算是楚小姐表明心迹的一个态度。 而韩琛身边,也只有这么一个使唤丫头,其余的,都不曾近身伺候。 “我知道你!” 梅香何时受过今天这种气?当即撒泼,“你这小蹄子,不知感念楚小姐的恩惠,偏偏跟着韩琛这软骨头沆瀣一气,当真也是个贱骨头!” 却是婢女下人们惯用的伎俩,主子对主子,下人对下人。 我家主子已经占了上风,我自然要不甘示弱,把你这小丫头也压在脚下才成! 叫骂着,梅香竟然伸出双手,朝冬儿脸上抓来! 自韩琛登楼,老魏就缩在了陈厚照的身后,这是他自小伺候人就讲究的规矩。 此时,那梅香突然发难,老魏有心帮忙,和冬儿之间却隔着陈厚照和韩琛两个人,同时还要绕到冬儿身前才行,一时之间,竟然来不及了! 冬儿自小跟着楚云兮长大,便是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后宅的丫鬟老妈子也是笑脸逢迎,何时会有人真的敢跟她动手? 那梅香张牙舞爪的扑过来,冬儿顿时就愣住了,眼看娇嫩嫩的小脸蛋上,就要被梅香抓出几道血痕! “贱婢你敢!” ------------ 第八十二章 老娘留你不得 危机时刻,冬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小小的人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自己的脸被挠花了,姑爷这么本事的人,定然不会再带着自己东跑西颠,也不会对冬儿好了…… 不不不,姑爷不是那样的人! 可,可冬儿成了丑八怪,自也不会再跟在姑爷身边……那样多丢姑爷的面皮啊! “啊!” 一声惨叫,把冬儿的思绪拉了回来! 意料之中的伤害并未到来,整个视线,被修长、健硕的背影填满。 韩琛身负绝世剑术,虽然不会什么具体招数,但剑意凛然。 身为一个绝世剑客所需要的冷静、反应、速度,更是达到巅峰。 和旁人不同,面对突发情况,韩琛不但没有懵圈,反而思维冷静、敏捷。 几乎是在梅香暴起发难的同时,韩琛就一个滑步,从侧后方蹿到冬儿的身前,同时,村正并未出鞘,却被当做棍子来用。 左手直接把住剑鞘,往上一提,手腕一翻,剑鞘便闪电般自下而上砸在了那要逞凶的梅香脸上! 砰的一声响,梅香应声翻倒在地,半张脸犹如充气,肉眼可见的迅速肿起老高,红里带紫,几颗白牙,合着血水吐在了地上! 在场的人,只有老魏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浑浊的眸子瞬间紧缩,瞳孔化作针尖一般,却是目光刹那间锐利如刀! 自家小爷这位二哥,身法竟然如此出众! 电光火石之间,人竟然在地上画了个曲线,呈弧形绕过已经呆滞的冬儿,直插前方……简直如鬼神一般! 老魏这一身功夫,堪称绝顶,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他那双堪比铁石的手,二则是,可比肩鬼魅的身法! 也正是因为身法出众,所以老魏才能看出来韩姑爷这弧形滑步的精彩! 说句难听话,便是换做老魏自己,想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绕过冬儿,施以援手,也只能选择踏出两步,走个锐角折线出来,拐到冬儿身前才行。 总而言之,速度或许会更快,甚至以老魏的本事可以采取其他手段施救,但要让他如韩琛一般,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的烟火气,直接在地板上滑步走出个弧线来,却是办不到。 这就让人惊讶了。 要知道,老魏自小入了陈厚照家中,本就是当做贴身的护卫奴仆培养,用了秘法,才将一身本事练的炉火纯青,哪怕是放到所谓的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是以,虽是个奴仆,但老魏也自视甚高。 可如今见到韩姑爷的身法,老魏悚然发现,自己竟然办不到…… 这份震撼,可想而知。 这位韩相公,究竟是什么出身? 一身神鬼莫测的本事,又究竟自何处得来? 那堪称神来之笔的剑法,远超顶尖高手的恐怖力气,现在又多了一个比自己更强出一线的鬼魅身法…… 若非韩琛连续做出震惊整个江南的诗词来,坐实了他大才子的身份,怕是老魏此时就得怀疑韩姑爷的身份,以及接近自家小爷的目的了! 实际上,老魏却是想多了。 韩琛一身本事,全是系统所赐,哪里懂得什么招式、身法? 能够施展出精妙的身法,关键时刻护住冬儿,完全是凭借绝世剑术。 说白了,只要在长剑的攻击范围之内,韩姑爷的身体会选择最有效率的行进方式。 而所谓的高深身法,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和韩姑爷施展的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走的是无招胜有招、羚羊角无迹可寻的路数。 其他人虽然看不懂韩姑爷这一个滑步的妙处,但并不阻碍,各自的震撼。 陈小相公见了,顿时抓耳挠腮。 二哥果真不一般! 这般潇洒,这般利落,又是英雄救美,简直就是话本里的行径嘛! 哎呀呀,不行了,为何我做不得二哥这般行事?! 二娘子和毛猴几个家丁,顿时看直了眼! 东主本事极大,这咱们都是知道的,可他出名的原因,是因为才华! 到了大王庄才短短几日,耳朵里塞满了东主的传说。 什么“江南苏老坡”,什么“武朝太白”之类的名头,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甚的诗词文章,咱们也弄不清楚,只知道东主是个大才子、大名士。 但是,咱们这些下力气的穷苦人,自然有衡量这世间万物的法子! 听闻,晴雨楼有个唤做画扇的小娘,原本打个茶围只需五钱银子,还门可罗雀,现如今,因得了东主一首诗词,身价立时暴涨百倍! 一个茶围报价五十两,只是出来陪着说话饮酒,不用做旁的体力活,那些富贵人,却都趋之若鹜,求一个座位而不可得! 甚是本事? 这便是本事!顶天了的本事! 莫说是咱们东主自己,哪怕是跟他沾点边的人物,都是这番境遇,东主他本事如何,还用再说吗? 但是,从未听闻,东主有勇武之名啊! 刚刚那一下子,咱们都没醒过神来,东主却抢先出手,轻描淡写救下了冬儿姑娘,这真真是,文武全才啊! 梅香刚才闹那一出,罗沈氏也没反应过来。 等到冬儿愣住,梅香伸手去挠,罗沈氏心里却是比谁都急! 是,来之前,她是交代要为难韩琛。 可梅香你个贱皮子,老娘没让你对付冬儿啊! 冬儿是什么身份? 跟在楚云兮身旁,自小一同长大的! 说句不好听的话,那越国公府中寄宿的一堆堂姐表妹,若论到亲厚,在楚云兮跟前,却是比不得冬儿! 这样的小丫头,你竟然想毁她的脸……你这不是在给老娘办事啊,你这是在给老娘招灾啊! 若论旁的,罗沈氏不一定擅长,可论到猜后宅中这些丫鬟婆子们的心思,武朝第一不敢说,江南前三绝对没跑! 几乎只是转瞬间,罗沈氏就猜透了梅香的心思。 无非是惦记着,若是计划顺利,日后楚云兮楚大小姐是要嫁给自己儿子的,而冬儿必然要做陪嫁丫鬟……这冬儿长相娇俏,梅香抱着先剪除一个争宠对手的心思,这才朝着冬儿的脸上下手…… 梅香啊梅香,老娘,当真留不你得! ------------ 第八十三章 宅斗江南前三 这番后宅争宠的阴暗手段,当真是天生的。 有些愚笨的,你便是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也是万万学不会的。 有些天赋异禀的,生在后宅中,哪怕只是做个丫鬟,也能无师自通。 梅香显然就是无师自通的,可惜,她遇到了罗沈氏这个宅斗江南前三的主人。 本就对梅香勾引自己儿子不满,如今八字没一撇,这丫头为了日后争宠,竟然敢自作主张,想要抢先对冬儿下手,罗沈氏彻底动了杀意。 真以为,知道些事情,就能保命? 嘁,殊不知,知道的越多,命就越短! 心下虽是这般想,可罗沈氏脸上自然不显。 韩琛为了救冬儿,显露这一手,甚的本事如何、功夫高低,罗沈氏是不懂的。 但是,罗沈氏能看明白,这个自己以为的穷酸软骨头、迂腐书生,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 连番变故下来,罗沈氏先就怀疑,这韩琛是楚云兮找来帮忙的江湖强人。 接着一见面,总觉得韩姑爷温文儒雅,英气勃勃,不像那行走江湖的亡命徒,倒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采。 饶是自己为了儿子和财产,守了许多年的寡,自认为内心早已古井不波,都有些荡漾……咳,一般的读书人,怕是没有这份气度,这个,却是装不来的。 甫一搭话,这韩琛果然是个讲礼数的,罗沈氏顿时就又硬了起来。 君子当欺之以方嘛,碰见了讲道理的读书人,你不欺负他,不是浪费嘛。 待到眼下,韩姑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或者说对女流之辈手下留情的态度……罗沈氏顿时就又萎了。 “兀那梅香,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我同外甥女婿说话,哪里轮到你来插嘴!” 罗沈氏是个有决断的,当即快步走到梅香跟前,不顾这丫头脸蛋肿成了馒头,揪着梅香的发髻,反反复复,又正反抽了四个耳光! 顿时,场中的气氛变的诡异起来。 韩琛挡在冬儿身前,也不管那罗沈氏是什么目的,早早的退后了几步。 如今在冬儿眼中,姑爷简直就是天神下凡! 几次三番,姑爷都为了自己,不怕惹上麻烦,挺身而出! 前几次,还能说和越国公楚家,和小姐有所关联,可这一次,姑爷真真是为了自己一个出头! 冬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姑爷非但平日里颇为看重,体恤照顾,遇到事情,更是维护有加! 要知道,这罗沈氏假假也是小姐亡母家中的长辈,背后又站着吴兴沈家的势力,姑爷为了自己,硬是当面折了这罗沈氏的面皮…… 真真是,无以为报! 越想越感动,冬儿一双小手,扯着韩姑爷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舍得松开,一张俏脸,早已布满了泪痕。 韩琛只当这丫头被吓到了,一边盯着演戏的罗沈氏,一边小声安慰。 没想到越是如此,冬儿哭的越发止不住,韩琛哪里能懂小姑娘的心思?当即有点挠头。 一旁的陈小相公,此时在心底再次为二哥喝彩! 一怒为红颜,当真英雄了得! 虽说冬儿只是个小丫鬟,可韩琛现代人思维,平日里并未轻视,反而心疼她年纪小,多有照顾。 连带着,陈厚照和陈继儒这两个结拜兄弟,也都高看冬儿一眼。 冬儿又是娇俏可爱的,行事有分寸懂规矩,很得人心。 如此,陈厚照见了冬儿娇怯怯的扯着韩琛的衣袖哭,这才感觉二哥风流倜傥,魅力四射。 内心一阵躁动,为何我做不到二哥这般举重若轻?反手间就能让女子倾心? 陈厚照虽然跳脱,可他并不傻,相反,聪颖的很,对人心的把握,也自有一套。 往日里接触到的那些女性,不是婢女就是长辈,要么战战兢兢,要么一脸慈爱,想我陈子龙,空有一身迷死人的魅力,却无处释放! 待到出了家门,正经人家的姑娘,也不好调戏,只得去秦楼楚馆施展一下手段。 可那种地方的女子,个个都现实的很,只认银子不认人的……呃,不对,二哥这般的除外! 虽然那些小娘子个个曲意奉承,但陈厚照心下清楚的很,人家如此对自己,无非是职业素养使然,毕竟,在大武朝这个时代,卖鲍商人还是很在意售后和风评的。 搞得陈小相公,一身魅力无处安放,见到韩琛轻描淡写,就狂撒狗粮,顿时心下,恨不得以身代之! “外甥姑爷,家中下人不曾教养好,丢人现眼,让你看了笑话,莫怪莫怪!” 罗沈氏顶着一张被老魏扇红的脸,转过头冲着韩琛笑语晏晏,哪有刚一见面时,要打要杀的做派?“这次回去,我就找人牙子把这贱婢发卖出去,一定为冬儿姑娘出气!” 要不说,罗沈氏宅斗能排在江南前三呢? 这妇人,脑筋好使,脸皮还厚,就连冬儿这身份低微的小丫鬟,她也舍得下面子讨好、巴结。 摊在地上的梅香心底一寒,旁人只当罗沈氏是讨好说辞,可她最了解自家主人,怕是转头,真能把自己卖掉! 一直躲在墙角的那个报信丫鬟,此时又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事情闹这么大,自己竟然瞧见了夫人被人折辱认怂的样子,会不会被灭口啊? 见了罗沈氏这番做派,老魏只是默默冷笑,心底却是在想,如此人才,留在江南沈家,却是屈才了。 而二娘子几个家丁,心底已经认定了,这位罗夫人,必然是唱曲演戏的出身! 韩琛盯着罗沈氏看了半晌,直到把这妇人看的汗水涟涟,方才露齿一笑:“姨母客气了,一点小事,值不当您老人家动火气。” 听了这句话,罗沈氏的心底,才彻底安稳下来。 只要韩琛还认自己这个姨母,今日的事,就还能了结! 至于受辱云云,自然要日后找回场子。 “姑爷恁的客气,都是一家人,太过生分,却是要招人笑话的。” 罗沈氏摆出慈祥长辈的架子,倒也有模有样,“姑爷如此人才,老身见了,也替我那外甥女欢喜!” 正说些双方都不信的假话时,有个家丁却是快步闯上楼来。 “东主,楼下来了一队衙役,福伯和他们一同来的。” ------------ 第八十四章 傲娇苏大人 却说福伯骑马赶到宁波县衙的时候,县令苏梓文正和幕僚在后衙花厅说话。 待到有人禀报,“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的老家人前来求见,苏大人当即欢喜到不行,只以为那韩琛韩姑爷终于开了窍,晓得举办文会,特意遣人前来邀请。 要说在江南一地做官,尤其是做执政一方的独断官,那是真正的痛并快乐着。 江南富庶,文风鼎盛,在此地做官,首先每年的文教,也就是升学率,是有保障的。 官员都不需去劝学,才子文士犹如过江之鲫,自己一茬茬就冒出来了。 这些,都是政绩。 赋税也好说,富庶嘛,收税总是能收上来些的,待到考评的时候,又是一个加分项。 如此这般,只要为官一任,不搞东搞西,无为而治,就能混个好履历。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江南的官,它也不好做。 首先,读书人多,就爱扎堆串联,不好糊弄,鼎鼎有名的破靴阵,不知伤了多少老大人的面皮。 上任阁老张时同还在时,礼部尚书董文礼是华亭人,也就是现在的上海人,只因这位老大人不爱站队,谁也不愿得罪,被书生们传为泥胎木塑,最后有心人扇动了一把,几百个秀才串联,直接冲进礼部尚书的老宅,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还不算完,烧完董大人家的祖宅不到旬月,便有人写了一本《义民抄董贼实录》,编成话本,刊印天下。 而这位礼部尚书董文礼如何应对的呢? 捏着鼻子认了。 朝野震荡啊,皇上下旨清查,结果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给出的答案是:诸生一时义气,姑与维新,免其查究,合行晓谕。 好嘛,这就相当于后世一群大学生把文化口、宣传口的管事大佬的房子烧了,还是祖宅,不但没事,还要编成书叫骂,反过来,大佬自己认倒霉,调查组的结论是学生年轻爱冲动,没啥大不了的,烧了就烧了,下次注意,谁还没年轻过? 闹到最后,连皇上都不再追问,不了了之。 破靴阵的威力可见一斑,朝廷的法度败坏,也可管中窥豹。 其次,只因富庶,士绅颇多,这些人,全是有功名在身的,一个个相互勾连,又有同年、同乡、同党等等关系在,触一发而动全身,简直不要太恐怖! 若是县太爷不识相,为难了某个士绅,很有可能,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士绅,一封书信,就能把话递到朝中某位大人物的跟前。 再加上豪商遍地,数百年野蛮生长下来,早已根深蒂固,全是官宦之家,哪个也惹不得。 所以,在江南做官,好处是明面的上的,坏处也清清楚楚。 这位苏梓文虽然年轻,但也有高人指点,若非背景够硬,也得不了宁波县的位置。 上任一来,讲究一个四平八稳、无为而治。 说白了,就是老爷我不管事,你们闹你们的,但是别给老爷我惹麻烦! 还真别说,这位苏大人的官声极好,吏部考评,也是中上。 苏梓文苏大人,也是一位诗词爱好者,韩琛闯下偌大的名声,“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不负如来不负卿”等等名句,苏大人听闻后更是彻夜品评,辗转难眠。 本来,苏梓文是有心和韩琛韩姑爷相交一场的。 可惜,这人相当自矜,不愿主动结交。 说白了,就是觉得自己好歹是一方父母官,功名、文才皆有可道之处,觉得主动登门去拜访韩琛这个秀才都不是的家伙有点丢身份。 可左等右等,那韩琛并不登门,顿时让苏梓文老大没趣。 按照后世的说法,这位苏大人是有傲娇属性的。 傲娇的苏大人听闻韩姑爷遣人来县衙,第一个反应,就是韩琛要办文会,且终于想起自己这个父母官了! 当即,欣喜异常。 直到此时,苏大人心底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我是如此的在乎那位韩相公啊! 福伯被人带进花厅,虽然不知为何受到如此礼遇,但还是将罗沈氏假托越国公府长辈的名号,要谋害韩琛、侵占楚家财产的事细细说了。 苏梓文当即一惊! 那罗沈氏在动手之前,是派人来宁波县衙说项过的。 所以,这件事苏梓文是知道的。 只不过,罗沈氏耍了个滑头,只让人说,沈家一个赘婿不思进取,整日花天酒地,最后带了银钱私自跑到宁波享受…… 沈家拿人,是要正门风、扫污秽的。 这他凉的,坑人啊! 那吴兴沈家,也是世代大族,传到现在,虽然早已日薄西山,但根深蒂固之下,势力还是蛮大的。 平日里,倒也和宁波县有所往来,是以,苏梓文听了这番话,也就不去多管。 毕竟此时的地方管理,多是靠乡绅、宗族来完成的,也就沈家不是宁波本地大族,才特意使人来县衙说项,若是本地大族,怕是连这道程序都省了。 苏梓文如何也想不到,沈家所说的赘婿,竟然是韩琛! 这他凉的,韩姑爷明明是越国公楚家的赘婿,何时算作你沈家的人了? 被坑的傲娇苏大人,当即就怒了! 而一旁的幕僚却暗暗使了个眼色,苏大人静气功夫不差,当即让福伯到外面等候。 幕僚却是说起另一桩事来。 前些日子,晴雨楼外有强人劫杀恩客,结果被人反杀,脑袋都被砍下来了,好不凶残。 当时却是草草结案,其中有那马三是积年老贼的因素,也有一些官员不愿招惹的东西夹杂在里头。 当时办案的捕快,可是见过一个腰牌的! 苏梓文当即大惊,那亮腰牌的人,自己虽然不怕,但却是真真惹不起的! “东翁,亮腰牌的人,据下面汇报,是个小公子的仆人” 幕僚一脸的高深莫测,“而那位小公子,如今正住在大王庄,据说和韩琛相交莫逆,十分亲善。” 苏梓文倒吸一口凉气,所谓的静气功夫转眼抛之脑后! “你是说……是那位来了?” 苏梓文犹如打哑谜一样的话,却引来幕僚频频点头。 “怕是错不了!眼下这事情,难办了!” ------------ 第八十五章 许捕头是个好人 前些日子,江南官场中,有些不太好的传闻。 说是太子私自南下,畅游一方。 此事动摇国本,乱说会死的很惨,所以,只是小道消息。 身份地位稍低点的,或者在江南官场中没有人脉的,是万万不会听闻。 只是此事是真是假,谁也不敢定论,所以扑朔迷离,雾里看花,瞧不分明。 可是,所有的江南官员,态度是一致的,既然没有官方消息,那就当做没有发生。 这个关头,幕僚提起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自然是意有所指。 “东翁,万事讲究一个稳字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慎重。” 如此这般,宁波县衙的捕头许进川就被派了出来,带着几个捕快,和福伯一同赶往望江楼。 临行之前,许捕头已经得了明示,务必要维护韩相公周全,却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其中苏梓文自有考虑,却不能讲与手下人听。 不管那手持了不得腰牌的老仆伺候的公子,究竟是不是传闻中私游江南的太子,这个话题,都不能摆在桌面上讲。 非但不能讲,还得帮忙遮掩。 所以,这件事不能闹大。 至于吴兴沈家给苏县令惹下这么一个麻烦,也只能等以后在旁的事上发作,只要本老爷任期未满,总有继续打交道的时候。 福伯也是有见识的,暗自也藏了点花头。 他只说那罗沈氏如何嚣张跋扈、目无法纪,可没说自家庄主带了五十名家丁,又有不少身强力壮的庄户跟随。 是以,不但苏梓文苏县令心中担忧,就连那出任务的许捕头,都心急火燎的带人往望江楼赶。 这位韩相公的名头,如今在整个江南士林中,当真是如雷贯耳! 便是市井之间,也口耳相传,人人皆知。 若是一般的才子、名士,诗才逆天,只怕想要这么快被百姓知道,也不太可能。 毕竟,名声这个东西,是要慢慢来养的。 可韩琛不同,韩姑爷出身低微,之前又落魄的很,没甚值得称道的文才,猛然间异军突起,属于自带话题的新秀。 加上之前越国公府男丁离奇暴毙事件,韩琛这个赘婿本就被不少人关注。 这货入赘楚家,非但没死,反而开窍了…… 此时民间,消息传递并不闭塞,大家又爱听些转世投胎啊、生有宿慧之类的故事。 韩姑爷此番崛起,妥妥的话本主角啊,就连那大报恩寺的雪浪法师,都称赞他作的诗有菩萨境界。 这等故事传闻,百姓最爱听,所以,韩姑爷在宁波县的知名度,那是相当的高。 许进川许捕头心底也是捏着一把汗的。 若是韩琛有个三长两短,等待他的,决计不会只有县令老爷的责难! 所以,福伯骑着马,一帮人非但不嫌累,反而催促福伯,老人家,鞭子再抽狠一些,莫要心疼马匹! 等望江楼映入眼帘的时候,许进川好悬没一口气呛死! 心里却是怕的紧,这般多的人,如此大的场面……莫非那沈家的人已经动手了? 真赶到望江楼下的时候,许捕头才明白,自己和县令老爷都被福伯给耍了。 看看这沈家的护卫,一个个身上带伤,还要被闲来无事等的着急的乡邻百姓唾骂,当真可怜至极! 而大王庄的人,一个个挺胸凸肚,分明就是得胜归朝的英雄! 这样的情形下,韩相公要是能吃亏,才有鬼咧! 不用担心韩相公的安危,许捕头就该考虑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怕只怕,这位韩相公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当下,许进川也不着急上楼,而是细细的擦了满头的汗,只说韩相公乃是文曲星下凡,我等拜见,不可衣冠不整,失了礼数。 这番做派,当即被福伯高看一眼。 来时路上,这位许捕头有多慌张,自己可是瞧在眼里的。 到了地方,见自家公子显然占了上风,就开始磨洋工……是个好人! 当下,福伯招呼望江楼的掌柜,给几位捕快弄些热茶、热毛巾来,莫要染了风寒,就不美了。 这当口,自然是许进川故意留给大王庄的人,给韩相公报信的。 望江楼上,韩琛听了家丁汇报,知道福伯把衙门的人带来了。 本就已经认怂的罗沈氏,态度更加谦卑了些。 概因,她这番施为,当真经不起推敲。 说白了,罗沈氏以长辈的名义,抓韩琛来问话,于法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事情闹得官府,惊动了宁波县令,想再轻松收场,怕是不能了。 “姨母您瞧瞧,这事闹的,把宁波县的差官都招来了。” 韩琛脸上带着和煦的笑,“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姨母还是见一见的好,免得不清不楚,过后有人说闲话。” 却是要让第三方见证一下,罗沈氏认怂。 “姑爷自行安排即可。” 罗沈氏此时顾不得脸上的指印还在,也顾不得发髻被老魏几个耳光扇的散乱,只想快些脱身。 宁波县是提前派人关说过的,如今又派来差官,不用想,定然是官面上,这姓韩的孽障也压了老娘一头! 至于其中有什么隐情,回去之后,再打探也不迟。 罗沈氏很有决断,并非一般女子,不纠结整件事的关窍,既然不如人,那便日后再寻机会,死缠烂打,最终吃亏更多! 见罗沈氏如此干脆,韩琛都不得不多看她一眼。 这位姨母果真不同常人,怪不得能把罗家的产业拘在手中,闹的偌大的家族顷刻星散。 许进川上了三楼,规规矩矩先给韩琛见了个礼。 其实本不应如此,韩琛没有功名,只是个白身,许进川姿态放的低,自然是为了开口求情,做些铺垫。 韩琛上辈子全国各地到处跑,深知官面上的人不好惹,福伯又在一旁说了,这位是县衙的许捕头,当即,韩姑爷还了一礼,倒是让许进川颇为受用。 看来,这位韩相公,也是个懂礼数的,想来也不会太过纠缠。 “韩相公,您这位家人前往县衙求告,说您被匪人绑了,要谋财害命……可我看着,不是这么回事啊?您老受累,给我言说一番,可好?” ------------ 第八十六章 一了百了 咦? 这位许捕头,当真是个好人啊! 韩琛当即就笑,冲着许捕头微微点头,落在罗沈氏的眼中,未免就是很韩姑爷和官家勾结,欺负自己一个寡妇。 说白了,就是矛盾双方,韩琛本就占优势,现在让他说其中情形,怕是存了让韩姑爷直接提条件的意思。 许进川惦记着息事宁人,只要矛盾双方自己商量出个解决办法,自然也就不会再闹了。 有苏县令的嘱托,许进川又是土生土长的宁波人,于公于私,他心底都是偏向韩姑爷的,是以,才会让韩姑爷叙述事情经过。 “许大人古道热肠,让人佩服啊!” 先给戴个高帽,韩琛这才说:“我这位亲家姨母,最是心疼本人那未过门的媳妇,只因从未见过我,心下惦念,这才使人唤我来相看一番。” 这番话分明就是替罗沈氏开脱,听的陈小相公眉头直皱。 自家二哥这是怎的了? 却替那泼妇说话! 冬儿此时已经退到一旁,毕竟有外人到场,再扯着姑爷的袖子不放,当真不好看。 心里却是感慨,姑爷果真是大丈夫! 忍人所不能忍,想来只是为了越国公府家宅安宁,小姐少生些气,日子过的安稳些! 而罗沈氏则面色露出喜色,这韩琛虽然凶的很,可终究身份不妥当,看样子,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 “只不过,亲家姨母家中,婢女不受管教,暗地里使坏,闹出了如此风波……” 韩琛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在场的人俱都变了脸色,“想来是姨母心善,做不得恶人,不若将那梅香发卖于我,领回去好生教养一番,也算有始有终。” 陈厚照陈小相公,一脸迷茫,自家二哥莫非看上那个唤做梅香的丫鬟了? 不应该啊! 那丫鬟虽然姿色尚可,但却是个会煽风点火的主,领回家里,必然要闹出不少风波的。 冬儿则眼泪盈眶,刚刚擦干净的小脸,怕是马上就要再湿润一次! 姑爷这般做,分明是为了冬儿我这个小丫头啊! 那梅香刚刚想要对自己使坏,姑爷就记在了心里,这般说辞,分明是想要替我出气! 我一个小丫鬟,没什么好的,姑爷却对我如此呵护……冬儿这辈子,都是姑爷的! 许进川却是点头,把罪责都推到一个婢女身上,再好不过! 大武朝是不讲究人权的,或者说,是不会对一个小小的婢女讲究人权。 韩相公既然说那梅香从中使坏,这丫头必然是不老实的,如今把她交给韩相公出气,简直就是皆大欢喜! 至于这梅香被韩琛弄回家中,是死是活,旁人可就管不了了。 此时虽然有奴大欺主的事情,也有做奴仆的生发了,主家败落,双方调个个的情形,但终究是极少数。 似梅香这般,自小卖于豪门大户的小丫鬟,说难听点,当真是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 活活打死了,去衙门报备一下,编个理由即可,有那家业大的,连程序都不用走一下,没人会上门过问,连头耕地的牛都不如。 家中的耕牛死了,不管是生病还是照看不周,官府都是要罚银钱的,可婢女…… 一直跪坐在地上的梅香,听到韩姑爷提到自己,本来呆若木鸡的人猛的一颤,连木然的眼神都稍稍有了些灵动。 自己可不能被卖给韩琛! 一旦卖给韩琛,怕是要受尽折磨,小命不保! 自己费尽心思,谋划罗公子的一番心血,也就白费了! 此时梅香还惦记她做姨娘的美梦呢,当即跪行几步,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一把抱住罗沈氏的腿,哭喊起来。 “夫人,莫要将奴婢卖于旁人,奴婢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姨奶奶却是如何也不敢再称呼了,一番哭喊,倒也如杜鹃泣血,好一番主仆情深。 罗沈氏本也变了脸色,这梅香,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在外人手里的! 当即,掏出手帕,沾了沾眼角,凄然一笑,竟然显出一股子别样风采。 “倒是让诸位笑话了。” 罗沈氏唱念做打俱佳,“我也恼怒这丫头不会做人,可,终究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卖于旁人,当真舍不得!” 那梅香听了,哭的更加哀痛,只觉有夫人护着,自己便能逃出生天! 韩琛要买下梅香,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 如今本姑爷也是有身份的人,和一个小小的婢女置气,没得丢了身份! 只不过,这丫头整日里跟着罗沈氏,也是得用的亲近人,若是能从她嘴里掏出点话来…… 想必,谋害越国公楚家的真正凶手,也能寻到点端倪! 当即,韩琛的脸冷了下来。 许进川许捕头,也跟着皱起了眉头。 这罗沈氏好不晓事,一个丫鬟而已,惹下如此大乱,你竟然还要维护? 看韩姑爷的样子,怕是动了真怒,这下不会善罢甘休了吧? 在场的人,只有老魏稍稍把握到了一点东西,满是沟壑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自家小爷的这位结义二哥,当真深不可测! 自己这样的老鬼,也看不透、摸不清啊! 这位整日里呆在大王庄,除了写书,就是去小王庄打个转,他是如何对罗沈氏和梅香起疑心的? 老魏能知道不少事,但完全是因为有隐秘的情报渠道,多方分析之后,才得出吴兴沈家和谋害越国公府的凶人有所关联,偏偏的,这沈家并未入那凶人的圈子,只是当做投石问路的小卒。 可韩琛什么消息来源都没有,却依然盯上了罗沈氏的贴身丫鬟……嘶,莫非这世上,当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想到这里,老魏浑浊的眸子都亮了几分,心底闪过一个词:多智近妖! “姨母,一个丫鬟而已,莫非在您心里头,我和云兮加在一起,也抵不上这么一个兴风作浪的贱婢?” 韩琛冷着脸开口逼宫。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天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 总不能,把罗沈氏抓起来逼问吧? “夫人,我不离开你,死也不愿离开你……” 梅香哭叫的声音更大了。 罗沈氏贝齿紧咬下唇,脸上露出决绝致色:“梅香,你说的话,可都当真?” “当真!婢子便是死,也要死在您的跟前……啊?!” 梅香一声惨叫,雪白纤细的脖颈间,多出了一根金簪……那根每日清晨,都会亲手给罗沈氏插好的金簪! ------------ 第八十七章 望江楼上望江流 血,顺着雪白纤细的脖颈,喷溅出来。 梅香瞪大的眼,空洞无神。 罗沈氏怕的浑身颤抖,却依然炸着胆子,冲众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望江楼上,一时间静谧如鬼蜮。 冬儿俏脸惨白,小胸脯快速起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瘫倒在地的梅香,无论怎么努力,也没法移开视线。 “姨母好利落的手段!” 韩琛怒气勃发,“如此,小婿告辞了!” 说罢,转身拉住冬儿冰冷的小手,就要朝楼下走。 经过许捕头身侧时,韩琛停下脚步,冲许进川点了点头,“许大人您先忙,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再不停留,拉着冬儿的手,领着一帮人顺着楼梯下去了。 那罗沈氏虽然心思狠毒,手段阴险,但毕竟只是个女流之辈。 看她那模样,显然也是第一次了结他人性命。 能让一个自打生下来,便养尊处优的妇人,亲自动手杀人,这背后,究竟藏着多大的纠葛? 韩琛心底,却是笃定了吴兴沈家和罗沈氏,与谋害越国公楚家的凶人有所勾结! 那梅香,必然是因为知道些什么,这才招来杀身之祸! 好一个罗沈氏! 好一个吴兴沈家! 此时纠缠,已经没什么用处。 又不能真的把罗沈氏抓起来拷问一番,多说无益。 韩琛看罗沈氏这做派,怕是真的把她抓起来,也不见得就能撬开她的嘴! 下了楼,先安抚围观的乡邻,只说衙门来人,本县县尊已然知晓望江楼发生的事,县尊老大人自然是念着咱们本乡本土的情谊,必然秉公执法,那吴兴沈家的人,定然得不到好去。 一番拜谢,韩琛这才将人群慢慢打发走。 若不是如此,被旁人瞧见望江楼上死了人,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此时,望江楼掌柜如丧考妣。 楼上的事,他隐约知道了,做生意开酒楼的,店里死了人,日后怕不是没人敢来! 本就艰难维持的营生,更是雪上加霜啊! 韩琛上辈子和商家打交道惯了,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望江楼毕竟是无辜的,说白了,还是被自己牵连,自然要想办法补救。 先把大王庄的人叫到一起,下了封口令。 又让福伯给许捕头送去五十两的冲喜银子,只求莫要声张,平白坏了望江楼的生意。 许捕头原本是不接的,可福伯只说,自家相公宅心仁厚,见不得望江楼掌柜因此遭灾,诸位大人为了我家相公来回奔波,也该有些茶水钱才是。 殷殷几句,便让那许捕头收了银票,更是冲手底下人下令,不得将望江楼发生的事传出去。 至于罗沈氏以及沈家奴仆,嘴巴自然紧,倒也不用特意交代。 许捕头带着人,押了罗沈氏一帮回县衙处理首尾,特意走了后门,尽显稳重做派。 即便如此,那望江楼掌柜也是有苦难言。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家这生意,怕是要完逑了。 “掌柜的莫难过,总不会让你吃亏。” 韩姑爷却是有了想法,温言安慰那掌柜,“你家这望江楼,地势极佳,不才登楼观之,偶有所得,想出一阙上联,正好送于掌柜的做门楹。” 那掌柜的,当即喜出望外! 韩相公如今在江南,好大的名声,得他一副对联挂在门前,怕不是能引来无数的文士佳人?! 小老儿这望江楼,有救了! 可这单单一句上联,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韩相公未想出下联来? “掌柜的可使人将上联写于门前,传出名声,凡能对出下联者,送金千两……当然,这下联,必须得人人都叫好才行。” 韩琛笑眯眯的把话说了,望江楼的掌柜,顿时就明白了! 分明是,韩相公有意提携,想出了句绝对! 毕竟是生意人,掌柜的脑子转了几下,就想出来完善的营销策略。 “韩相公,若是有人对出的下联,还算尚可,小老儿就送他一桌酒席!” 韩琛眼睛一亮,同道中人啊! 自己想起这上联,本就是上辈子有名的绝对,能对出下联的人不知凡几,可让众人全都心服的,却是没有一个! 但下联之中,也有工整明快的,总不能不给有本事的读书人一点甜头吧? 若是有人对出的下联被掌柜的相中,奉上一顿酒席,虽然不值多少银钱,却是可以拿去吹牛的! 读书人,不就好个名声吗? 名声的用处,大了去了,那获赠酒席的才子,必然会将此事大肆宣扬,自己也必然会带着知交好友多来望江楼几趟……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这生意经,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姑爷,听了都说好! 当下,使人送来笔墨纸砚,韩姑爷挥毫泼墨,一展风采。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倒是个好对子,只是二哥你说没人能对上,怕是不可能……嘶,不对头!” 陈小相公听闻二哥要一展才华,顿时来劲,不但抢了冬儿的活计,亲手研墨,更是将韩琛写下来的上联高声念出。 此时江南文风鼎盛,便不是正经读书人,也是识得文字的。 这望江楼的掌柜平时就爱拽文,尤其痴迷对对子。 此时见了韩姑爷写出来的上联,心底就暗自思索下联,当即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这对子,想要对出下联来,并非难事。 但若要切题切景切韵……怕是难喽! 望江楼这名字,自唐朝开始,便见诸文人笔记、传记之中,可谓俗的不能再俗! 便是现如今的大武朝,全国统计一下,用望江楼这个名字的酒楼,没有十家,怕也有八家。 不拘贩夫走卒、文人才子,都是耳熟能详的。 再联系到“望江流”这三个字的意境,加上旁边奔流不息的余姚江……全天下能找出一个附和意境、贴景写实,又人尽皆知的地方做下联,恐怕难的很! 不仅仅是难,韩琛上辈子,就没人能对出一个众人信服的下联来。 掌柜是懂行的,当即面红耳赤,一颗心跳的好似在擂鼓! 这次,真真是发达了! “韩相公,您……您这是救我望江楼于水火之中啊!请受小老儿一拜!” ------------ 第八十八章 韩庄主的冬季规划 却说那望江楼掌柜,不等韩琛等人离开,便忙着派人去宁波县城里寻高手制作门楹。 暗地里交代,定要将韩相公在我望江楼用餐,临窗观余姚江,有感而发,吟出了这千古绝对的事情好生宣扬一番。 同时,自然将千金征集下联的事,一并告诉旁人,想必,不日我望江楼就会食客盈门,日进斗金! 韩琛带着家丁和庄户,慢悠悠的回大王庄,路上却是不断思索。 这是他上辈子保留下来的习惯,想问题的时候,爱四处溜达。 和韩琛相处这么久,身边人也都清楚他的习惯,不去打扰。 人群中,大牛一脸落寞。 两次了,两次了啊! 临阵接敌,姑爷就将我手中的棍子抢走,当标枪用,真真是,让人郁结! 今日里,家丁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猛冲猛打,可我大牛却因没有兵刃,白瞎了这幅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好身板! 总得寻个机会,和姑爷言说一番才是,如此下去,哪有我大牛出力的时候? 陈小相公端坐在马背上,慢慢悠悠,心里却是在想,今日之事,若是我与二哥调个个,会如何处置? 韩琛对于陈厚照来说,早已脱离了普通朋友的范畴,更像是亦师亦友,下意识的,陈厚照就会拿自己和韩琛比较。 倒也不是较劲,只是觉得,二哥年岁不大,过往的经历又简单,偏偏待人接物,处理事情,老练的很,却又不墨守成规,难得让人不闷气。 是以,陈小相公总会思索,若是二哥是我,遇到事情,会如何如何? 这便是少年人的成长,从他人身上汲取经验。 只不过,往往因为缺乏足以让他们信服的标杆,少年人不愿这般做。 韩琛的出现,正好填补了陈厚照身边一个重要的空缺,也正是这般,兄弟两个感情真挚,远超一般的血缘兄弟。 人群后的马车中,冬儿揉着红彤彤的眼睛,心里感慨万千。 姑爷为了自己,当真是菩萨动怒啊! 原本那罗沈氏蹬鼻子上脸,姑爷都忍气吞声的,只为越国公府家宅安宁罢了。 可自己遇险,姑爷便什么都不顾了,顿时露出威风来,真真是,如话本里写的金甲神仙一般,救冬儿于危难之中! 如此说来,莫不是在姑爷心中,冬儿这么一个小丫头,比小姐还要紧要几分? 哎呀呀,不能这么想,姑爷和小姐才是天生一对! 少女心思,片刻便让冬儿的脸颊烫的能烧水,原本精明伶俐的小丫头,这一刻晕晕乎乎,脑袋里犹如搅了浆糊,只觉这辈子有姑爷在,便是眼下死了,也知足了。 只是可怜那梅香,竟然被自己的主人亲手刺死……姑爷还用手替冬儿挡眼睛呢,定是怕吓到冬儿。 其实他不知道,有姑爷在,冬儿甚都不怕呢。 庄户们,一个个兴高采烈,今日为庄主出头,大获全胜,保住了咱们大王庄来之不易的好日子,真真是菩萨开眼! 与之对比鲜明的,则是沉默行路的家丁们。 五十名家丁,依然排着整齐的队列,观之甚是威武。 脸上虽然掩盖不住喜色,但却恪守条令,绝不交头接耳。 至于身边那些说个不停的庄户,家丁们看在眼中,心底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子优越感。 并非瞧不起人,而是自视甚高! 现代陆军训练的手段,能在不知不觉间,将军士和普通百姓区分开来,而令行禁止间,又会悄悄的提升团体荣誉感。 这些东西,家丁们是不懂的,但是,对于心思简单,生性淳朴的他们,韩姑爷抛出的训练法子,效果更加明显。 只不过,家丁们不知道,他们的表现放在韩琛眼中,仍然差强人意。 只因韩琛上辈子见惯了犹如钢铁铸造的子弟兵,下意识的就认为,真正的军人就该如此。 有了这么一个对比,很难对家丁们的表现满意。 至于战斗素养以及个人素质,只能慢慢在训练中提升,可今日望江楼这番冲突,却让韩琛注意到一个事情。 家丁们的武器太过单一,虽然竹棍方便携带,又不犯忌讳,几乎什么地方都能去,可真正与敌接阵的时候,威力还是不够。 若只是市井间对付几个泼皮无赖,倒也算了,可那沈家的护卫,个个带着腰刀,若非今日气势压住了对方,自己又先声夺人,怕是家丁中间,就要有所损伤了。 得寻个法子,弄点威力大,却不犯法的兵刃才是。 韩琛脑子里,几乎是瞬间想到了一样东西,三菱刺! 这玩意凶悍异常,偏偏不是刀剑,带在身上,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而且,用好了可以当短棍使,格挡刀剑兵刃,都不在话下,攻击时,只要刺中敌人一下……便是前世那般医学发达,抢救的稍晚一些,都要流血流死了,莫说是眼下这武朝,当真是夺人性命的凶器啊! 只不过,锻造需要好钢口,也不知现在的铁匠铺能不能打造? 天气渐寒,大王庄改造工程临近尾声,还得给庄户们寻个新的营生才是。 若不然,这些下力人,过的也忒苦了点。 身为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琛韩姑爷最明白一件事,要想让自己带的队伍稳定,有上进心,就要一直领着大家伙找肉吃! 艰难困苦都不怕,就怕没活计没收入! 一旦让队伍闲下来,人心就容易散,日后想要鼓动心气,还得重头再来。 如今庄户们,正是锐气十足的时候,身上的干劲用也用不完,可不能泄气。 思来想去,韩庄主从望江楼身上想到了一样东西! 高度酒。 这玩意,制作工艺并不复杂,酿酒在武朝并非什么高端技术,大王庄里就有人会。 只需要在现有的酿酒工艺上,做些添加,把低度酒蒸馏一下…… 想到高度酒的暴利,韩庄主眼睛都发光! 而且,和制糖生意、烧制琉璃不同,这玩意不至于招致大势力的窥视,那两样,没有一定的体量和势力,玩不转的。 这个酿酒作坊完全可以建在大王庄内,把所有庄户全部纳入作坊的管理范畴,到时候,好处多多! ------------ 第八十九章 富户们钱多的没处花 回到大王庄,韩琛就让福伯去寻庄里会酿酒的人。 不多时候,福伯带着庄子里年龄最长、辈分最大的三叔公和一个忠厚汉子回来。 三叔公颤巍巍的要给韩琛行礼,被韩庄主赶紧拦下了。 这位可是大王庄的老祖宗,辈分高的吓人,今年得有七十岁了,在武朝,这可是高寿,称得上人瑞,让这等人行礼,是要折寿的。 三叔公倒也不坚持,转头抽了同来那汉子的后脑勺一巴掌,让他给韩庄主磕头。 那汉子名叫王大宝,忠厚木讷,却有一手酿酒的本事。 只不过,庄户家粮食年年不够吃,王大宝只能偶尔酿点酒,各家分了,自己享用。 想要凭借这身手艺谋生,却是没有本钱的。 “大宝,起来说话,咱这庄子里,全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韩琛随口客套,便让三叔公和王大宝感激莫名。 此时乡里,最重身份,老爷便是老爷,庄户便是庄户,如此没大没小,搅作一团,虽然总感觉不对头,可莫名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那王大宝却是不听,直直在地上磕了九个响头,这才作罢,站起身时,额头一片紫青,有血丝渗出。 韩琛顿时就惊了! 平日里,自己和庄户们并非没有往来,大家伙虽然尊敬,可也没这般做派的啊! 还是三叔公在一旁颤颤巍巍,将话说了个明白。 “庄主,让大宝给你磕几个头吧,你救了他家媳妇一命啊!” 原来,刚入秋的时候,王大宝家媳妇就染了风寒。 庄户人家,没那么金贵,舍不得花钱寻医问药,只用偏方自己慢慢的治。 谁成想,原本身子骨还算健硕的妇人,这病竟然一直除不了根,反反复复,到了入冬的时候,已然是下不得床了。 前些日子,韩琛刚来大王庄,招呼庄户们做工、吃大锅饭。 当时言明了,晚上那一顿,不拘老人、孩童,全都能吃个肚圆。 只是饭菜,不得带回家中。 当时王大宝祈求福伯,让他带一份饭菜回家,却是家中婆娘病的下不得床,没法来吃大锅饭。 大宝家的事,庄户们都是清楚的,可穷苦人家遇上这等事,又能如何? 类似的情形,庄子里往年也有,最终,生病那人,都是挨不过冬天的。 当下,就有人替王大宝求情,让福伯网开一面。 正巧当时韩琛路过,听说了这事,便随口安排,让福伯从账上支取银钱,给大宝婆娘看病。 前后花了不到五两银子,便将王大宝媳妇的病看好了,生生捡回来一条命! 对于韩琛来说,只不过是随手而为的小事,可对王大宝这样的庄户,却是救苦救难的活佛! 其中的因由说了,引的韩琛心底暗自感慨,五两银子,去青楼的话,想见有些名气的小娘,怕是连打个茶围都不够。 便如那当初认识的画扇,如今打茶围的价钱,听说都涨到了五十两! 可对于穷苦庄户来说,却是能够救命的! 韩琛这人没有伤春悲秋的习惯,但替手下人谋温饱、谋幸福,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若非如此,上一世他没文凭没背景,如何能做到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的地步? 还不是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硬生生给他顶上那个位置的! 施粥、送药这等事,韩庄主不屑为之。 上一世,类似的情况,韩琛见多了,或许有真心做善事的,但终归是只能救一时之急。 既然做了庄主,整个大王庄都是自己的财产,万万没有让庄户们继续过这般见不着天日的生活! 这酿酒作坊,说什么,我韩琛也得给它办成喽! 当下,韩琛就把要办酿酒作坊的想法说了,又问了问王大宝改进工艺的事情。 此时的乡间,能有个作坊,往往一庄子的人,都能有些进项,三叔公和王大宝知道庄主又发了善心,替大家伙变着法子的挣命! 可不管如何,不能让庄主折了本钱,银子打了水漂。 “庄主,酿酒这事,咱们自己庄子里喝还行,可要当成生意来做,怕是难。” 王大宝是老实人,却不傻,明白一旦这酿酒作坊办起来,自己定然被庄主倚重。 可他忠厚,断然不会为了自己生发,就坑了媳妇的救命恩人。 “说说看。” 韩琛只是一时设想,并未对酒水市场做过调查。 王大宝虽然做不了酿酒生意,却是对立面的门道清楚的很。 显然,他虽然木讷老实,却也是个有想法的人。 此时的宁波县境内,大大小小的酿酒作坊不下三十家。 大多是身家富裕的大财东投建,这些人,银钱多的没处花,家中的晚辈、子弟又多,投建酿酒作坊好歹是个投资渠道,生意往来,又能让族中子弟练手。 至于赚钱多少,甚至赔不赔钱,那些人都不甚关心。 这般行事下,酿酒行业的厮杀就相当惨烈,市场规模又相对固定,一般的小商贩,压根不敢涉足这一行。 类似的行当,还有好多,听的韩琛咂舌不已,武朝富足,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至于说,朝旁边的县城送货,更加不可取,那些地方,也是同样的情形。 “销路的事,你不用操心,我让你酿造这酒水,与旁家不同,只要酿出来,必然被人哄抢。” 当下,韩琛便将如何蒸馏酒水大略说了说。 至于实施,还需定制些设备,试验之后才行。 王大宝听的满头是汗,当即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这哪里是庄主寻我酿酒啊,这分明是传我手艺! 若是学会了这酿酒的法子,我王大宝,不,我家子子孙孙,世代都受庄主的恩惠! 韩琛这份蒸馏高度酒的法子,当真足以让一个家族在武朝安身立命,这已然是秘方了,传男不传女那种! 嘱托几句,让三叔公和王大宝莫要走漏了风声,打发二人回去。 韩琛却是在暗自思量,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够谨慎? 三菱锥、蒸馏酒水的器具,这些东西,找人定制的话,会不会被有心人学了去? 这玩意,以后传播开,本姑爷不管,可眼下,还得靠它们养家糊口、保家护院呢! “福伯,你想法子,寻个手艺不差的铁匠,聘到咱庄子里,每月五两银子工钱,但必须全家迁入大王庄,还要签契约。” ------------ 第九十章 余生愿闻其详 去演武场寻了正在监工的大哥陈继儒,和他说了望江楼的事情。 陈继儒却是丝毫没有担心,只说看那家丁操练,皆有章法,全是威武雄壮之士,二弟定然不会吃亏。 接着,就催促韩姑爷赶紧将《大明传》写出来,他等着追更。 如今演武场基本完工,家丁的宿舍也修建完毕,里面埋了地龙,采购点煤炭回来,把地龙烧上,烘一下房子,就能入住。 不得不说,这大王庄改建,大哥和三弟都是出了大力气的,若非如此,韩琛一个单打独斗,天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哪有功夫去写话本赚银子? 回到后宅,韩琛径直去了书房。 三菱锥和蒸馏器具需要画出来的,不然工匠来了,单凭口述,指不定把东西打造成什么模样。 不过,在此之前,需给楚小姐写封信,诉一诉衷肠。 冬儿在一旁研墨,见姑爷取出专用的信纸,当即红了脸颊。 这些日子,姑爷可没少给小姐写信。 信里面那些话,当真羞人的紧,偏偏让人看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姑爷向来不避讳冬儿,那些情话,全都被冬儿瞧见了,也不知道,以后姑爷会不会对冬儿说这些? 搬到大王庄之后,韩琛没有冷落楚云兮。 以前住在越国公府中,倒也不甚在意,可一旦搬出来,两人见面,就多了许多不便。 细细想来,和那李采薇李小姐,都见过两面呢,偏偏和自家未婚妻,一次都没见着。 仔细铺好那特意买来的,印花熏香的信纸,韩姑爷定了定神,将李小姐那双狐媚子眼从脑海中赶走,平心静气,开始写信。 “我思云兮,眼儿最美,但不及我,只因我眼中全是云兮。” “天气渐冷,当多加衣衫,却不可贪嘴,只因云兮在我心里,分量日重。” “云兮当爱惜身体,莫要操劳,在我心里,已来回奔跑数日。” “人都言说,云兮乃是宁波人,可我却不认,云兮分明是我的心上人。” “甜的方式有一百种,一种是吃蜜雪,剩余九十九种,是想云兮。” “人皆道云兮善持家,小生不才,余生愿闻其详。” 一番土味情话,韩琛写来驾轻就熟,这些日子,没少用这样的信件轰炸楚云兮。 将信仔细封好,交于冬儿手中,学着那道学先生的神态,一本正经的嘱托:“路上仔细,莫要让人瞧了去,你也不要偷看。” 冬儿噗嗤就笑,给了姑爷一个大大的白眼。 刚刚姑爷写的时候,冬儿就在一旁看着哩,哪里用得着偷看? 打发走冬儿,韩琛铺开特意让福伯买了的桑皮纸,用缠了粗布的炭条在上面写写画画。 虽然不是专业出身,但韩琛上辈子也是见惯了各类图纸的。 所要设计的东西又不复杂,工匠能看懂就行。 一边画,韩琛寻思,自己是不是可以开个造纸作坊? 大武朝的纸怎么说呢,有质量好的,但价格太高,便宜的纸,却又不怎么好用。 不过想想造纸作坊对环境的污染,以及造纸产生不了太多的利润,韩琛当即打了退堂鼓。 这玩意,虽然对整个武朝是一个巨大的推动,但不是本姑爷能玩的转的。 不说旁的,若是能造出结实耐用,价格又便宜的纸张,单单在文人士林中,就能流芳百世。 回头寻个有志向的富家翁,将这门可以名传士林的造纸生意说与他听! 望江楼的事,不出意外的,传到了楚云兮的耳中。 自韩琛打断了贺管家的腿,提拔了越国公府的家生子万管家上位后,外界的消息收集、传递,都通畅了不少。 楚云兮恼怒罗沈氏竟然瞒着自己,假借越国公楚家的名义在外行事。 更是想要拿身份要挟韩琛,也不知道心底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韩琛故意让人传播的“沈家要夺越国公楚家的财产”一事,楚云兮是不信的。 虽说烂船还有三斤钉,但越国公府的产业,真就那么好拿? 但凡姨母罗沈氏不是昏了头,就不会抱这份念想。 只是罗沈氏如此作为,莫要让韩郎误会才是。 春儿迈着小碎步,小脸蛋微红,进了书房,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封没有一丝褶皱的信。 这信是姑爷使人送来的,和往日没甚不同,熏香的气味,隔着信封都能闻的见。 信里的内容,春儿不看也能猜到。 小丫头跟在楚云兮身边日久,一颗心都系在小姐身上,这几日,小姐都为了罗沈氏和姑爷的事忧心,面上虽不说,可春儿心底明白,是在担心姑爷心有芥蒂呢。 看来,姑爷并未将罗沈氏胡闹放在心上,也未和小姐生出隔阂。 楚云兮见了信,还未拆开,脸上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接着,却是无奈苦笑。 这韩郎什么都好,就是爱写些浑话传递,若是被旁人瞧了去,该如何是好? 俏脸微红,楚云兮不动声色,取了剪刀将信封拆开。 只见印花熏香的信纸上,果真写满了粗俗之言,说是调笑,却见一片真心,说是倾诉衷肠,却又透着那么一股子不正经。 看了这些话,就好似韩郎站在眼前,冲自己挤眉弄眼。 楚小姐一颗心,酸酸甜甜,说不出什么滋味,却是之前从未想过,有一未婚夫婿,竟然是件让人如此牵肠挂肚的事情。 春儿守在一旁,摸摸这个,擦擦那个,就是不情愿走。 为的不过是,瞧瞧姑爷在信里都写些什么。 姑爷写给小姐的信,可有意思了,比那话本中的故事还好玩! 自罗沈氏来了,就一直形影不离伺候的健妇花娘,膀大腰圆,蠕动着踏实的大脚,悄悄朝楚小姐身后靠拢。 她虽是府中自小培养的健妇,能打能抗,等闲三五个汉子也近不得身,可终究也是女人,对于从未见过的土味情话,也感兴趣。 相对来说,花娘只是识得字,没正经读过书,偏偏她这等人,对于土味情话的抵抗力更低,基本为负。 “你们两个,想看就大大方方过来看,偷偷摸摸算什么?” 楚云兮红着俏脸,娇嗔起来,其实信中也没甚不能见人的,两个贴身使唤人一同看,犹如后世的大学同寝室闺蜜共看情书。 春儿和花娘低低欢呼一声,小心翼翼的凑了过去…… ------------ 第九十一章 妙语连珠是猎物 那印花熏香的信纸上,满篇荒唐之言。 偏偏春儿明白小姐这几日,为了姑爷的事气闷,有心作怪,逐句念了出来。 楚云兮轻轻敲了敲小丫头的脑袋,见她毫不收敛,也就不去管她。 书房内就三个人,已经凑在一起看了,她愿意念,便让她念去吧。 待到念到“人皆道云兮善持家,小生不才,余生愿闻其详。”这一句时,楚云兮终于忍不住,呀的一声,将信纸收起。 春儿小脸通红,小脑袋摇头晃脑,学着那老夫子的做派,粗着嗓子:“这韩琛不守礼法,小姐万万不可被他花言巧语迷了心眼,当心当心!” 楚云兮伸出葱管般的手指,在春儿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小丫头跳着脚躲开,这才安生。 那花娘稍显憨厚,不是个机灵的,当下只是抿着嘴笑,胖乎乎的脸上,也红的发烫。 姑爷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写这些话,奴婢也看的懂,真真叫人,心里熨帖,犹如飘在云上,晕晕乎乎。 这可不就是,老话说的给人灌迷魂汤吗? “韩郎最会作怪,外面到处传颂他的诗才,偏偏给我写些粗鄙之语。” 楚云兮脸上红的厉害,却是多少有点挂不住,只能出声抱怨。 言外之意,你韩琛见个妓子,逛个青楼,就能写出“人生若只如初见”、“最是人间留不住”这等诗词来,与我楚云兮这个正牌未婚妻写信,尽是些土得掉渣的浑话,真真是,不当人子! 若是韩琛在场,恐怕会跳脚喊冤,必定言说:娘子,需知“妙语连珠是猎物,支支吾吾才是真喜欢”! “姑爷的才名,如今整个江南那是人尽皆知,不需在小姐这厢显摆的。” 春儿倒看的明白,“可这些肉麻的话,外面却是见不着!” 这番话说的在理,便是那花娘,也点着脑袋:“奴家也觉得好听。” 楚云兮没奈何,娇嗔一笑。 却是连日来的郁气、担心,一扫而空。 冬儿心思机灵,特意让送信的人捎了话的,言说这封信,乃是姑爷自望江楼回去之后,才写的。 如此,必然是韩郎心中没有芥蒂,若不然,怕是写不来这般肉麻的怪话。 大王庄内,演武场和家丁宿舍已经完工。 整个庄子,也都通了地龙。 庄主大气,体恤一众庄户,竟然自己出钱,买了煤炭来烧。 往年冰冷的屋子,如今温暖如春,这个冬天,好过了许多。 韩琛如今来钱容易,《金瓶梅词话》十册全部录完,一万两银子赚的踏踏实实,给庄户们贴补点福利,不算大事。 莘薪堂已经开始发卖《儒林外史》,江南各地同时上架,一时间好大的声势,连续加印,都赶不上读书人的热情。 莘薪堂赚了个盆满钵满,韩琛的名声更上一个台阶,眼瞅着,已经是今冬三吴江南地区,最红的名士! 而且,随着莘薪堂朝北面铺货,韩琛的名声也跟着迅速北上,连带着,他那几首足以传世的诗词,也传的到处都是。 《金瓶梅词话》只因做了精美的绣像版,刊印速度稍慢,但莘薪堂说了,年前至少推出五本,想必到时候,韩琛的大名,更加如雷贯耳! 至此,韩琛孜孜以求的布局,终于显出成效。 只要翻过了这个年,日后但凡有人想要针对韩姑爷,都要仔细想一想,这位在士林中的地位! 另一边,马上就会有制糖生意的第二次分红,琉璃烧制昨日也传过来消息,有了大进展,想必金山银海就在眼前。 韩琛雄心勃勃,要赶在这两笔资金到手之前,先将大王庄的作坊规划好,最起码,要先建起来。 至于冬日不宜动土这类常识,在韩庄主给匠人们开出高价之后,全都不算事。 两个作坊,一个酿酒,一个做铁匠铺。 酿酒作坊只是先期工程,一旦高度酒的销量上去,必然要进行扩建,所以选址必须留有余地,方便日后扩大生产规模。 至于铁匠铺,则保密优先。 韩琛日后指不定要打造些什么,有些东西说不得就犯了忌讳,是以直接建在了演武场的旁边。 倒是家丁们搬进新宿舍,让韩琛和陈厚照这两个无良兄弟,跃跃欲试摩拳擦掌。 家丁们望着地龙烧的暖烘烘的宿舍,一个个感恩戴德,可怎么也没想到,住进去的头一晚,刚过午夜,就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是真的凉水哦! 宿舍外,静悄悄的,韩琛一身劲装,英气勃勃,别样风采。 陈厚照陈小相公,照旧一身短打,腰里的练功带扎的紧紧的,脸上却满是坏笑。 老魏和小邓子在一旁伺候,皆是满脸的担忧。 自家小爷最爱胡闹,那韩二爷一说甚稀罕玩意,小爷便中招,这大晚上的天寒地冻,从暖呼呼的被窝里爬起来,要是遭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福伯领着几个男仆,举着火把,全都不出声,心里却是在寻思,庄主这大晚上的来家丁宿舍干啥? 提前得了指示的大牛,一手拎着一桶井水,一手拎着教鞭,目光炯炯,等着姑爷发号施令。 “开始吧。” 韩琛冲着陈小相公微微点头,表情玩味。 陈厚照一脸激动,鼓着腮帮子,吹响了平日训练用的竹哨。 大王庄家丁条例第十四:听到集合哨,一百个呼吸内,必须归队,排列整齐! 刺耳的哨声响起,瞬间划破大王庄的夜空,打破了万物无声的寂静! 几乎是同时,大牛一脚踹开宿舍房门,两排通铺,各躺了二十五个人,大牛一个没落下,一桶井水泼的匀匀实实! “条例第十四:集合哨响,一百个呼吸内,必须归队!” 大牛粗豪的叫喊声,震耳欲聋,将睡梦中刚刚惊醒的家丁们的怒骂,生生卡在喉咙里! 手里的教鞭上下纷飞,抽的家丁们苦不堪言,偏偏顾不得和大牛理论,一个个手忙脚乱穿衣服找鞋! 这些日子的训练,让家丁们深切的明白,大王庄待遇是真的好,庄主也是真的待咱们不一样,可犯了条理,没有人情可讲! 韩琛仰望星空下的薄雾,内心一片舒畅,紧急集合,终于可以操练了啊! ------------ 第九十二章 大王庄家丁条例第十四 初冬的井水,便是在江南,也冷的刺骨。 再加上宿舍内,地龙烧的旺,家丁们一个个的,被褥都摊开着,睡的正香,劈头盖脸浇了冰冷的井水,当即就精神了! 在大牛的教鞭抽打下,一帮人着急忙慌穿衣服找鞋子。 “七十六、七十七……九十一、九十二……” 大牛洪亮的数数声,犹如催命的魔咒! 家丁们再也顾不得衣衫是否整齐,脚下是否有鞋子,拥挤着冲出房门! “九十九,一百!全体都有,报数!” 大牛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最后一个从宿舍里走了出来。 报数、整队,然后在陈厚照的口令下稍息。 这些天来,早已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让刚刚还在睡梦中的家丁,迅速排成整齐的两列。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韩琛中气十足,“一百个数,入列整队,这是咱们大王庄的规矩! 我很欣慰,你们都做到了……可是,自己低头看看,有一个衣着符合规定的吗?!” 一番训话,让家丁们眼中全是惊慌和羞耻。 连日来,韩琛有意识的灌输下,这些家丁以自己的身份为荣,以自己的团队为荣,以自己远超旁人的纪律性为荣! 这个团队,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是庄主精挑细选,精心磨练出来的! 我们是精英,是远超旁人的精英! 便是身上的衣衫,如何穿,如何扎腰带,都是有讲究的,与旁人对比,格外显精神。 训练中,衣衫平整,没有错处,也是重要的考核项目。 可是眼下,五十个人,人人衣衫不整,甚至不少人穿错了旁人的衣服,鞋子更不用提,要么不是一双,要么光着一只脚……简直一言难尽。 乌合之众。 不知道怎的,家丁们脑子同时闪过平日训练时,庄主总是提到的一个词。 这个词,往往被用到旁人身上,比如庄户,比如那沈家的护卫,再比如,卫所中的军士…… 每当庄主提到这个词的时候,家丁们总会哄笑,心理的优越感,也是这般慢慢建立起来的。 可今天,这个词好似长在了自己身上一样……这种深深的屈辱感,从未体会过! 任何人,在经历过高负荷的训练之后,都会形成下意识的反应。 韩琛上辈子出社会,一步步从刚入行的销售小弟,生生爬到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的位置,三教九流,没见识过的,真心不多。 在训练中,不但采用现代军人的新兵操练,更是加入了洗脑的话术。 如此强化下来,家丁们一个个傲气十足,任何时候,都极为注意自己的衣着纪律。 反过来,正是如此,旁人看他们的眼神也越发敬畏。 这种心理上的满足感,强化了忠诚和归属感,如今一个紧急集合,让家丁们走了麦城,心里的颓丧,可想而知。 至于睡梦中被井水浇醒,然后驱赶着集合入列,这般缘由,那是提也不用提的。 家丁们的傲气,让他们不屑寻找理由替自己开脱。 庄主有言在先,不管在做什么,只要集合哨声响起,哪怕是爬刀山趟火海,你也得在一百个数内,站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面对庄主的呵斥,家丁们一个个挺胸抬头,站的笔直,却眼神羞愧,鼻翼耸动,喘出的气,在冰冷的夜里化作白雾。 韩琛招募家丁,一开始打着和陈厚照玩闹的名头,实际上,心底未尝没有练出一支忠心耿耿、实力不凡的队伍的想法。 来到这大武朝,看似富贵荣华,可实际上暗潮涌动,一个不小心,就得领盒饭。 韩琛一方面求名,做那大名士,贴上护身符。 另一方面,也得有实力。 如此,方能从那看不见的棋盘上跳下来,不做棋子,做那有资格博弈的棋手! “全体都有,向右转!演武场,十圈!一刻钟,谁掉队,加练!” 韩琛的命令喊出口,家丁们沉默的转身,朝演武场奔去。 演武场特意用煤渣、碎石子仔细压实了打底,铺上一层膏土做了一条环形跑道,一圈大概有四百米。 一刻钟就是十五分钟,不加负重跑四千米,对于日日操练不休的家丁们,不算难事。 可眼下,一帮人鞋子没一个穿好的,又不敢停下来相互调换,只能硬着头皮跑。 毛猴在队伍里,一双眼睛在同伴身上挨个打量。 他见赤岸的张大财,光着一双脚板,跑的飞快,比穿了不合脚鞋子的人,更占便宜。 当即,也跟着将脚上的鞋子甩掉,光脚狂奔。 那两只鞋子,全是右脚的,也不知哪个混蛋,将大爷的鞋子穿走了! “二龙,把鞋子脱了光脚跑!” 撵上身量高出一截的二龙,毛猴小声提醒。 二龙这孩子实诚,单就一只左脚有鞋子,还小了个号。 偏偏的,山里娃知道节俭,死活不愿意丢下。 被毛猴一提醒,二龙瞬间醒过味来! 咱们这帮人,出了宿舍就来跑圈,鞋子即便脱了,它也丢不了啊! 我这深一脚浅一脚的,究竟是图个啥? 二龙眼睛一亮,甩掉那只不合脚的小鞋,迈开脚板,也跟着狂奔起来。 黑夜里,没有月亮,星星也不多,可演武场旁边,早就有宅子里的男仆们点上了火把,大家还是能看清楚的。 当下,个个有样学样,一群家丁奔跑过去,留下一地的鞋子。 那些在宅院做工的仆人们,瞧的目瞪口呆,连私下里议论,都忘记了。 这些所谓的家丁,从来不用干活,每日里就是训练,吃的又多,穿的又好,每个月还能白得一两银子的工钱。 原本,仆人们是有些微词的,只觉得东主太过仁慈,这帮家丁不事生产,只是站站队,爬爬梯子,钻钻壕沟,工钱给的太高。 可眼下这般情形,没人敢再这么想。 三更半夜,被人从被窝里撵出来,疯子一般赤着脚在跑道上狂奔……他们那份工钱,咱们赚不来! 站在自家二哥身边,陈厚照一脸的趾高气扬。 家丁能有如今这番模样,他陈小相公功不可没! 而身后的老魏,则双眼发亮……这哪里是什么家丁啊,这分明就是一支强悍的军卒! ------------ 第九十三章 商,纯粹生物 一刻钟后,五十名家丁整整齐齐,列队站在韩琛面前。 “不错,还有那么点样子。” 韩琛脸上似笑非笑,看的一帮家丁心里发慌,“以后,夜晚紧急集合,也是操练项目,一个个的,都警醒点! 好了,解散,洗洗睡吧!” 家丁们哪里还有睡意? 当下也不敢喧哗,各自去寻鞋子,然后打水洗脚,被褥万万不是舍得弄脏的。 只不过被褥沾了水,需在地龙上烤干才行。 忙忙碌碌,半晌才又睡下,不少人压根就不敢睡,生怕庄主再来一次紧急集合,他老人家可没说一晚上只有一次啊! 几乎所有人,全都穿整齐了衣衫躺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肯再脱掉。 待到天明,起床哨响起,家丁们才如释重负。 跑操,洗漱,吃饭。 和往日没甚不同,只不过,饭食中,每人加了个煎鸡蛋。 如今,家丁们在大王庄伙食不错,早已不是刚来时,见到肥肉片便不要命的扒拉那个状态,可这年月,这时节,莫说天冷鸡蛋价格虚高,便是煎的金黄所费的油,哪家又舍得放了? 打饭的婶子说了,庄主特意交代,昨夜操训的辛苦,今早加餐。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本是谁都懂的招数,可家丁们偏偏就吃这一套! 不少人当即就红了眼圈,心底却是暗暗发狠,今后睡觉,穿着衣服! 韩琛没工夫理会家丁们的想法,他现在忙着筹建作坊。 铁匠铺倒是好整治,福伯请来了两个铁匠,全都在官府报备了的,全家迁入大王庄,如何归置开工,他们两个商量着来。 至于打下手的学徒,自然是在庄户中寻那身强力壮的年轻后生,这年月,学一门手艺,就是多一条活路,不少人都想进铁匠作坊,福伯带着两个铁匠师傅挑人,暂定八个名额。 这些后生学了手艺,却不是匠人,依然是大王庄的庄户,这其中的差别,明眼人自然看的清楚。 妥妥占便宜的好事,被挑中的,无不欢欣鼓舞。 至于酿酒作坊,先起两座房子,王大宝和韩庄主一起站在光秃秃的荒地上规划。 直接标出屋子的样式,跟着的匠人便画好地基,立时开工。 虽是冬日,可大王庄的庄户们,有做不完的活计,一个个也不觉得累,满脸笑容,只说这个冬天,活的畅快。 陈厚照和陈继儒两兄弟,跟着韩琛东跑西颠。 操训家丁的活,彻底交给了大牛,不过夜里紧急集合,必须叫上陈小相公。 至于陈继儒,如今像个账房管家,多过像闻名天下的狂士。 只因韩琛这无耻之徒,生生用《大明传》吊着陈继儒的胃口,写的那叫一个慢啊,还时不时的罢工断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陈继儒身为骂天骂地骂空气的大喷子,竟然也有这一天,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天下间的读书人,吊都要笑歪了! 陈继儒也很无奈啊。 这结义兄弟是自己选的,书也是自己要看的,谁能想到,最后竟然给自己揽了这么些活计? “二弟,你那书中,朝廷若想振奋,当如何操办?” 逮着机会,陈继儒就要和韩琛讨论《大明传》中的种种事弊,兄弟两个都清楚,说的是书里的故事,实际上,就是在说眼下这大武朝。 “想振奋,难。” 韩琛本就胸有成竹,亲笔写下来,自然引发更多思考,参照如今大武朝的种种弊病,也觉得千头万绪,难以理清,“积重难返,病入膏肓,若用猛药,怕是反噬汹涌,会酿成大祸乱。” “那若徐徐图之呢?” 陈继儒见识不凡,又不是死读书的,连日来为了那本《大明传》抓耳挠腮,当即想过不少办法,偏偏都又自己否定了,“二弟常说,温水煮青蛙,或许是个办法。” “大哥想岔了,不用二哥来说,我就能给你说明白。” 陈厚照虽然年纪小,可见识也是有的,不搭调的时候居多,但往往冷不丁的,会有惊人之言,“温温吞吞,怕是阻力重重,什么计划,都会胎死腹中。” 这番话,却是连陈继儒都点头叹息,表示认同。 “想要有所刷新,必然要有外力打破旧有的格局。” 韩琛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的说了,自家兄弟,没甚可避讳的,“不如此,想要刷新,想要振奋,当真不行,怕是那明皇,也会畏惧遇到的阻力吧。” 这话,已然是大逆不道了,扣一个影射天下的帽子,跑不了。 陈继儒毫不在意,只是叹息。 那陈厚照面色古怪,一副想起了什么事情的模样,偏偏又说不出口。 “不伤及根本的法子,除非来一场靖难……” “慎言!” 韩琛还未说完,就被猛然惊醒的陈继儒打断。 “不癫,有些话,不可以乱说的。” 概因当今圣上这一脉,就是百十年前,燕王陈天赐靖难得了皇位,流传下来的。 所以,这两个字,在武朝,是忌讳。 韩琛就笑,耸耸肩:“我想说的是,除非有一场那啥类似的事情发生,要不然,难以触及根本。 大哥,三弟,那大明一国,商人士绅已然成了气候,此时发生那啥,说不得,会有神器旁落之险。” 这番话,当即让陈继儒、陈厚照兄弟两个,把心都提起来了。 那些大商贾,便如韩琛所说那边,通过世代积累,培养子弟读书,一个个科举做官,朝廷内外勾结,势力盘根错节……却也不至于,窥视神器吧? “还记得当初咱们讨论四民的事吗?” 韩琛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士农工商,其中那商最没底线,说是寡鲜廉耻也不为过。 为了利益,商可以认异族为父,可以出卖宗庙,可以蔑视皇权,甚至可以认为,他们是一帮无君无父、不在乎母国的纯粹生物。” “怎可这般言说?” 陈继儒当即不同意了,“那些商人子弟,能够考取功名,也是读圣人教诲的,当不至于如此吧?” 韩琛哈哈大笑,盯着陈继儒意味深长:“大兄,那九边之外,草原鞑子手中的铁器、茶砖、盐巴……是从哪来的?” ------------ 第九十四章 姐夫,你看这个 草原上的外族,最看重的,便是边境上的茶马互市。 这一点,历朝历代都是摆在明面上说的。 外族叩边,除了烧杀抢掠,剩下的,基本都和互市脱不开关系。 哪怕是上供称臣,所提的条件中,也必有互市这么一条。 可大多时候,朝廷是不允的。 即便偶尔几年,有朝廷设立的互市,一应贸易事物,也是要经过层层审核的。 如铁器这等东西,如果都按照规矩来,草原上的外族,怕是没有茶壶烧水,没有铁锅煮饭的。 可现如今,九边是什么情形? 便是隔段时间就有大捷奏请朝廷,送那外族首级入京邀功,也瞒不过清醒人的眼睛,那外族手中的刀枪箭镞,莫非全是石头做的不成? 还有那茶砖、盐巴等等草原上的硬通货,都是如何流出去的? 莫非,都自己长了腿不成? “可,可终究是,换回来了不少马匹啊。” 陈继儒的回答,毫无底气。 “让我来说,这事,从根子上,就错了。” 对于如何解决来自草原的隐患,在火器能够压制冷兵器之前,都是个大难题,韩琛自然也做了不少功课,“堵不如疏嘛,让那些商人赚钱,还不如让朝廷赚钱!” 这个言论就太过超前和大胆了。 就连陈厚照陈小相公,都表示不赞同。 “当然,不能简单的敞开家门,必须得有准备才行。” 草原上简单原始的经济结构,一旦被农耕民族的商品冲击,必然会造成毁灭性的结果,接着,就是世世代代不断上演的剧目……外族叩边。 “想要彻底拘住草原上的外族,必须有让其胆寒的武力才行。” 韩琛大言不惭,“这份武力,必须是持续性的,不能如汉唐那般,兵威强盛时,杀的人头滚滚,中原虚弱时,外族又纵马我汉家之地!” 陈继儒和陈厚照同时陷入沉思,若是真有这般好的武力手段……大事可定! “凭借什么才能保持武力强盛?” 陈厚照最爱武事,也研究最深,当即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却想不出一直压制草原的办法,“二哥练兵的法子虽好,可不是人人都学的会,也不是地地都能推行的!” “用火铳!” 韩琛吊够了两人的胃口,这才抛出答案。 系统奖励本姑爷一门《枪械制造:从入门到精通》这么久了,一直没法操作,总得自己寻求个机会才是。 陈厚照身份不凡,多半是哪家勋贵之后,想必他请家中长辈出面说项,这大王庄上,能添个武器作坊? “火铳不行的。” 对于这方面,陈厚照最有发言权,“火铳问题多多,五年前工部督造一批鸟铳,射的远,打的准,可九边拒绝列装,已经成为笑柄,朝中的老大人们,如今已经对火铳甚至火器都不甚喜爱,除了按照章程年年督造一定的份例外,不置一言。” 陈厚照说的是,五年前工部改良火铳,研究出了鸟铳,从火枪发展的角度来看,是个巨大飞跃,可下发到九边将士手中,却被认为不实用。 概因草原上接敌,鸟铳放过一枪之后,就变成了烧火棍,敌人马队却冲锋起来,这时候武朝兵将再抽刀在手,与那外族练习劈砍的草靶无异! 而老式火铳,笨重异常,偏偏也是放过一枪之后,将士们可以拎起来当锤子用…… 好在鸟铳只是九边拒绝列装,其他卫所没甚不好的言论,算是保住了工部上下的脸面。 “若是火铳能够连续激发,呼吸间便可装弹呢?” 韩琛抛出来的这个诱惑,十分巨大! 便是陈继儒这般不通武事的,呼吸也急促起来。 真有那样的火铳,天下之大,何处不是我武朝的疆土! “二哥,真有这般的火铳!” 陈厚照当即急了眼,要是能打造出可连发的火铳…… “慢慢来嘛,工部的方向本没有错,可惜,懂行的不管事,管事的,不懂行。” 匠户的身份之低,简直匪夷所思,还是世袭,想想都觉得,火器发展缓慢,都是天经地义。 韩琛继续蛊惑,“我有一法子,可改良火铳,虽暂时不能连发,却能让装填速度提升数倍,训练军士后,采用三段击的手段,可达到连发同样的效果!” 三段击这玩意,早在戚少保抗倭的时候,就杀的倭寇胆寒,可将将几十年,三吴本地人陈继儒,竟然毫不知情,如闻天书。 倒是陈厚照是个明白人,当即觉得此事可行。 “明日,我便安排家丁们操练三段击,待到熟练之后,去卫所寻个门路,带他们打几发过过瘾,大哥、三弟也能瞧瞧我这设想,究竟可不可行!” 韩琛成功把忧国忧民,转到了提升火器性能上面,在陈厚照心底留了个种子。 韩姑爷相信,只要自家三弟见识了三段击的威力,必然会想办法支持自己改良火器。 自己一个改良专家,随身的护卫家丁们,随时带着实验品……它不过分吧? 至于去卫所找门路,领着家丁们放几发过过瘾的说辞,陈继儒和陈厚照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头。 朝廷内外,全都清楚,除了九边之外,武朝各地军备松弛,卫所糜烂,压根没有一战之力。 有人愿意把那地方当后世的靶场,也没甚稀奇的。 兄弟三个,就站在荒地里说的兴起,也不在乎冷风呼呼的吹,老魏和小邓子在一旁看的着急,偏偏自家小爷脾气暴,不敢上前劝说。 正在这时,宅院的仆人飞奔而来,却是传信,小王庄的李家管事,着急忙慌的在寻韩相公,人等在庄子里。 韩琛心下估摸着,玻璃烧制有了新突破,李小姐怕是就在小王庄等着自己。 没由来的,心底多出几分期待,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那玻璃生意马上要到手的巨额财富,还是因为那李家小姐的狐媚子眼…… 当下,义薄云天韩姑爷撇下了结义兄长和兄弟,转头朝庄内赶去。 到了小王庄,进了琉璃作坊,李小姐果真在场! 李采薇一双眼睛,亮亮的,本就十足的电力,生生又涨了不少! 一双嫩白小手拢在一起,见到韩姐夫,当即邀功道:“姐夫,你看这个!” 双手摊开,一个小巧、透亮的玻璃茶壶,露了出来! ------------ 第九十五章 只怪李小姐生的太美 原本放在李小姐那双眼睛上的注意力,瞬间被玻璃茶壶吸引。 韩琛忍不住弯下腰,凑过去看。 这茶壶晶莹剔透,几乎无色透明,已经和前世的玻璃制品没太大差别。 而且造型简单流畅,圆润可爱,卖相一流! 韩琛心底感叹,不能小瞧匠人们的本事,要知道,自己只是简单的提了两句,告诉李小姐可让人用细铁管吹制烧红软化的玻璃,便能勾勒出各种造型…… 谁能想到,上次来的时候,还只能搞出一坨造型一言难尽的黑黄晶体,这一次,竟然就见到了成品! “咳咳咳咳!” 冬儿的咳嗽声猛然传来,韩琛顿时醒悟,自己距离李小姐的玉手,太近了! 却是只想着凑近了瞧瞧这武朝的玻璃茶壶,忘了男女大防,几乎将脸凑到了李小姐那一双白嫩的柔荑上! 淡淡的香气,传到了鼻腔中,韩姐夫尴尬一笑,直起身子,:“孟浪了!这茶壶如此卖相,拿出去怕是会引得众人追捧啊!” 李采薇俏脸微红,心底莫名一叹,你想瞧,就凑近瞧嘛,哪个还会吃了你不成? 脸上倒也不显,只是心里回味,刚刚韩姐夫凑到手旁时,那微微呼出的热气,喷到手上,酥酥、麻麻,当真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做贼一样。 “姐夫慢慢瞧,这作坊中的几位老师傅,如今都在琢磨您传授的吹制法,一个个都赞叹呢,说姐夫的竟能想出这般法子,当真聪明的紧。” 说着,大大方方将手里的茶壶递给了韩姐夫,“采薇也不曾想到,这琉璃那般金贵,究其根源,竟然是一捧砂砾。”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李采薇说完,凄然一笑。 这一笑,便若幽兰午夜盛放,当真扣人心弦。 韩姐夫瞧见了,心跳都漏了两拍,顿时有些晃神。 哎呀呀,这李小姐也太能放电了吧?! 想我韩姑爷,一身正气,入青楼而不嫖,出闺房而不偷,真真是,整个大武朝再找不出第二个的正人君子,却被李小姐破功! 这不是我的错,这是李小姐的错,只怪她生的太美,眼神太勾魂! “咳咳咳咳!” 站在一旁伺候的冬儿,小心肝都快咳出来了! 韩姐夫当即讪讪,侧身将玻璃茶壶举起,迎着光亮装作仔细打量的样子。 李采薇的脸,却是更红了。 刚刚那一瞬间,韩姐夫竟然看傻了眼……莫名的,内心一阵甜蜜,紧接着,更强烈的酸涩涌上心头,这做贼的感觉,怎么越来越强烈了? 狐媚子! 冬儿气的,小胸膛都快炸开了! 早就想和小姐说了,要提防这位李小姐,可一直忙,没空面见小姐,这等事,又不是姑爷写的那些浑话,不好诉诸笔端的,没成想,竟然如此得寸进尺! 当着本丫鬟的面,就敢勾引姑爷,还打情骂俏,真真是,狐媚子! 胸有沟壑的有容,在一旁也是看的着急。 自家小姐,怎的不长记性? 上次和这韩相公见过面之后,自己话里话外,多番提醒,甚至忍不住暗戳戳的说了,小姐再敢和韩相公夹杂不清,有容可是要禀告老夫人的! 谁成想,明明说的好好的,和韩相公只谈商事,一见面却又眉来眼去,真当旁人都是瞎子吗? 这冬儿显然沉不住气了,若是她将小姐和韩相公的事告诉楚小姐…… 呀,那画面太美,有容只是个小丫鬟,可不敢想! 真的是,这韩相公除了生的漂亮些,有点文采,懂些奇奇怪怪的秘方……之外,也没甚好的,小姐怎么就如此痴迷呢? “妹子想要如何发卖这琉璃物件呢?” 韩姐夫随口问道。 “这类东西,不宜太多,采薇想假借海外奇珍的名头,慢慢发卖,一次两三件,只求卖得高价。” 李采薇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这种营销手段,当真不凡。 要知道,如今上好的琉璃制品,几乎全是海外流入,真真是价值千金。 如今小王庄这作坊,已然掌握了烧制琉璃的法子,甚至更胜一筹,学会了吹制法,只要工匠师傅熟练之后,便可做出美轮美奂的各色器皿。 成本只不过是一捧砂砾,这其中的暴利,换个见识浅的来,必然是要红了眼的搂钱! 可当真那般做了,先不说生意会不会被人盯上,单单这里玻璃的价钱嘛,必然混乱。 最终的结果,无外乎玻璃制品走进千家万户,而发卖的人,却被一帮大富巨贾记恨。 这年月,又没有赚了钱跑到外国去潇洒这一说,放眼世界,武朝乃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比之韩琛上一世的花旗国还要有吸引力。 即便赚了金山银海,在武朝待不下去……也没甚意思。 而李采薇的法子,便是控制出货量,任由钱多到没处花的富户们竞争。 价钱会一直维持在高位,利润并不低,而且可以一直赚下去。 这番想法,和韩琛不谋而合,不得不说,这位李小姐,当真是有商才的。 “妹子这想法,妥当的很。” 韩琛先小小的捧了一句,“只是愚兄这里,也有点小心思。” 李采薇当即微怔,意味深长的笑了出来,“姐夫竟然还通商事,采薇洗耳恭听!” 却是自幼被奶奶培养,小小年纪就跟着家中的积年掌柜、管事四处看生意、涨见识。 与商业一道,李采薇是骄傲的,甚至,比天生的容貌,更有自信。 如今韩姐夫说在营销策略上,有点小心思……莫不是把采薇当成了那养在深闺中的无知小姐,想要表现一番? 虽然觉得韩姐夫愿意在自己面前表现,心底微甜,可终究是好胜心占了上风。 优秀的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是容不得一点瑕疵的。 “发卖这琉璃物件,不妨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这茶壶,等到卖完了,再涨价卖造型复杂的、寓意深远的,比如福禄寿三星之类的…… 这样,咱们的工匠也能逐步提升手艺,再接着,可以在琉璃物件上镶嵌宝石、珠玉,继续涨价……” 这玩意,就是要当成奢侈品来卖,才能利益最大化啊! 操作手法,韩琛上一世,早已经烂了大街了,其中的精髓就是割韭菜! 你要不断的升级产品,不断的涨价,才能一直收获新鲜的韭菜嘛。 李采薇一双眼睛,先是惊讶,接着是狂热! ------------ 第九十六章 营销大师 韩琛对于玻璃制品的定义,是奢侈品。 此时小王庄的作坊内,已经可是烧制造型完善的器皿出来,证明工匠们的本事并不差。 从技术上来说,玻璃制品推广开来,并没有迈不过去的困难。 但是,这玩意即便不遍布寻常人家,也不影响整个社会的生活水平。 所以,没有必要推广,也不用非把玻璃变成日常用品。 奢侈品营销的市场很窄,但手法却很丰富。 此时的江南之地,巨富之家遍地,市井传闻,一餐靡费千金。 又有斗富的嗜好,简直就是为玻璃制品收割财富,准备的最佳战场。 这些巨富之家,多是海商、盐商之辈,他们相较于那种累世积攒的大商人大世家,底蕴较差,没有遍布全国或者一省的成熟商业渠道。 投资的手段缺乏,巨大的财富攥在手中,不知道如何运作,如何去花。 这才是真正的烈火烹油,鲜花鼎盛。 按照韩琛的规划,先推出简单的玻璃器皿,讲究一个能用。 如这茶壶一般,配上六个小茶盅发卖,成套的茶具待客、显摆,必然成为风雅之事。 或者成套的餐具,晶莹剔透的玻璃餐具此时用来宴客,吃的就不是菜品了,是奢华。 多卖几次之后,玻璃制品估计会成为身份的象征,这时候,推出新产品。 玻璃装饰品,或者说大件的玻璃摆件,就可以登场了。 这玩意,摆在书房,或者宴会场所,身份面子,岂不是要远远超出一套朴实无华的茶具? 和旁人见面,总不能全都喝茶吧?总不能全都吃饭吧?但,身边可以总有摆件。 大件摆件的数量,一定要限制,发卖之前,需说明,海上浪高风急,运送艰难,到了咱大武朝,十不存一。 这样一来,本就是饥饿营销的氛围中,会增加更多的紧迫感。 早先买到玻璃茶具、餐具的人,肯定想保持自己装逼界的领先地位。 而那些痛失装逼机会,被旁人炫耀一脸的有钱人,肯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有争夺才有利润嘛。 同时,可以开发玻璃饰品。 男性的好说,直接顶替腰间的玉佩,块头越大越好,反正是易碎品,买回去自己琢磨。 女性就要慎重了。 奢侈品的重要客户,就是女性群体。 玻璃首饰多设计几套,每一套的组成部分必须要多,而且要起些好听的名字,什么海棠套装啊、春闺之梦系列啊,都给它整上! 务必做到,名声响亮,贵妇、名媛一眼瞟过去,心里就能想起来,这套首饰叫甚名字,一共有几件饰品组成,分别是那个部位…… 经历过上一世的商海沉浮,韩琛很清楚,套装是有加成的! 每种套装,一模一样的,不妨多来几份,要的就是耳熟能详。 还是那句话,玻璃是易碎品,身为贵妇、名媛,你这一套十八件的翡翠之梦不小心碎了一件……你还好意思戴出门吗? 必须得买新的啊! 这类商品,量可以控制,但必须时不时推陈出新。 最后,也是韩姑爷最狠的一招出来了。 玻璃摆件,也做成套的。 此时话本随处可见,各种神怪故事也不稀奇。 可以让工匠制作那寓意美好的正神摆件,而神仙,多半是组团出现的。 比如那八仙过海中的八仙,可以选其中五个,分别制作五件同样的出来,然后两位神仙的摆件只制作三个,最后一位神仙的摆件,只制作一个…… 先卖多的,再卖少的,如此几次之后,相信大家都清楚,这里面的路数了。 偏偏越是清楚,到最后,争夺的越是激烈。 争不到最后一件,前面两件的钱,岂不是打了水漂了? 韩琛不由想起上一世,自己不止一次听那些中年老男人提起一个词:水浒卡。 那玩意夹在干脆面里卖,为了集齐一百零八将,多少老男人花了不该花的钱,吃了不该吃的干脆面,挨了不该挨的揍…… 真正集齐的,韩琛一个也没碰上过! 韩琛制定的销售策略,最多五个人里,就能有一个人有机会凑齐一套,很讲良心了! 其他种种,不一而足,韩琛信手拈来,就能让颇有商才的李家小姐瞠目结舌! 只能说,和前世相比,信息传递困难的武朝,商人还是很淳朴的。 上一世,信息爆炸,商业繁荣,商家的套路千变万化,饶是韩琛凭本事搏杀到了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的位置,都不敢说能看懂所有的商业手段。 让韩琛在武朝做生意,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需知道,比起作诗作词、发明创造、训练家丁……做市场、推销商品,才是韩姑爷的本行! 一旦开了头,韩姑爷便滔滔不绝,那是忍也忍不住的! 李采薇李小姐,从一开始的怀疑,到震惊,再到折服,以至于最后发展到了崇拜……期间的心路历程,当真一言难尽。 没想到,韩姐夫竟然连商贾之道也懂得! 不但懂得,还精通的厉害! 单单这些经营手段,营销手法,就听的李采薇眼中异彩连连! 你这人,还有甚不懂、不会的吗? 原本以为,商贾一道,自己总能压韩姐夫一头,谁成想,竟然被辗压了! 冬儿在一旁,听的热闹,只觉得什么事,到了自家姑爷面前,都能解决。 而李小姐的贴身丫鬟有容,却是和李采薇一样,彻底被韩姑爷折服了! 跟着李小姐东跑西颠,耳濡目染之下,有容很是知道一些经商手段的。 旁的不说,单单韩姑爷想出来的成套首饰,就让有容兴奋。 只凭想象,有容就能猜到,琉璃首饰一经推出,将会在贵妇、名媛的小圈子里,掀起多大的风浪! 而且对这种商品的需求,是源源不断、孜孜不倦的! “这些手段,和那琉璃制品一样,不可一股脑的抛出去。” 韩姐夫说的口干舌燥,李小姐听的眼冒星星,“货物要一件一件的卖,手段要一样一样的施展,才能利润最大化。 保持客户人群的旺盛需求,才是王道!” “听了姐夫的话,采薇方知道,原来经商多年,只不过是井底之蛙,惭愧,受教了。” 说着,李采薇眼波流转,盈盈万福,韩姐夫顿时又看傻了眼。 ------------ 第九十七章 姑爷这么伟大,我竟然还怀疑他 琉璃生意,或者说玻璃制品生意,牵扯到的利润有多恐怖,李采薇乃至李家,都是经商的老手,心中是有计较的。 这本就是卖方市场,一片蓝海,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其中差别,却正是韩琛所说的,如何调动起客户的积极性。 大家抢的东西,才是最香的嘛。 经韩琛一番指点,李采薇李小姐心中,许多营销手段迅速完善,不合武朝时宜的地方,也都自行修改。 正是韩琛的言语间,多有不符合武朝环境的地方,这才显的真实。 毕竟,韩琛的身世,李家也是特意摸过底子的,李采薇当初,也是看过那份资料的。 韩琛只是一个落魄穷酸,从未有过经商的经历,提出来的营销手段有想当然的地方,才合情合理。 这也从侧面证明,这些想法,全都是这位韩姐夫临时想出来的! 李采薇心底震撼不已,寻思的多了,隐隐有些害怕的感觉。 这世间,当真有生而知之的人? 只能说,韩姐夫大才,触类旁通,一法通,则百法通,不似凡人! 至于当初韩琛心心念念的镜子,作坊里的工匠,却是寻不到合适的手法,将一大块玻璃烧制成平整的薄面。 这也是苏州吴家号称磨镜世家,偏偏一年没多少产出的根源之一。 “这有何难?” 韩姐夫震惊了,刚在心底夸完武朝的工匠牛逼,转眼就露出了小白像,“找一块平整的石板,或者铁板什么的,打磨光亮,把烧化的琉璃水,直接倒在那平板上,就完事了。” “姐夫真乃神人也!” 李采薇没想到,困扰几位老师傅多日的难题,韩姐夫竟然随口就给解决了! 这也太聪明了吧?! 一项以来,李采薇就以聪颖、善商事被熟知的人津津乐道。 可今日和韩姐夫一比较,李采薇觉得,自己这点小聪明,压根摆不上台面! 岂不知,女人对男人的好感,大半起于颜值,忠于崇拜。 李小姐,危险了咯! 烧制平整玻璃板的难题一解决,有韩姐夫提前传授的“银镜反应”之法,想必能将人照的纤毫毕现的镜子,很快就会面世了。 从小王庄出来,韩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玻璃生意中,他占四成股份,还是老规矩,只分红,其他不管,拿的是干股。 当初李小姐一再相让,不愿李家占那么多的股份,韩琛坚持不允,才定下了这个占股比例。 实在是,这门生意,一般的商户做不了。 哪怕是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都不一定好使。 此时的琉璃,可不是后世烂大街那种状况,金贵的很! 武朝商人,交通海外,消息并不闭塞。 海外因为琉璃这玩意,灭国的都有,你说说,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吓人? 李家看似孤儿寡母,却做得偌大的生意,维持偌大的局面,必有依仗。 单单银号这一样,就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转的。 如宁波一地的海商,个个富的流油,可曾见到,有哪个去开银号的? 不是不想开,而是开不起来。 若是没有背景、根子,单凭李记商号那么大的体量摆在那,怎能不惹眼? 怕是随便哪个官张张嘴,就能咬下来一块肉。 大家你一口我一口,早就连渣都不剩了。 所以,韩琛选了李家合作,经营琉璃生意。 其中的风险,想必李小姐和李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偏偏,人家混不当回事,直接答应下来。 可见,当真背景深厚,来历非凡啊! 想到这里,韩姐夫莫名心虚。 自己今天,是不是和那李小姐互动的多了点? 李家的人,不会找上门来吧? 哎呀呀,天可见怜,本姑爷只是和李小姐商谈生意上的事,不曾有一点其他牵连啊! 此时韩琛的怂样,像极了前一世,偷吃怕被抓的窝囊男人。 马车内,冬儿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极了雪白的大馒头,让人看的想要咬一口。 韩姑爷深呼吸,告诉自己,养成也是一种乐趣,太小,还太小! “姑爷,咱能不往小王庄跑的这么勤快吗?” 小丫头冬儿,眼巴巴的瞅着韩姑爷,那眼神,既有哀求,也有心疼……更多的,则是怒其不争! “我也不想往小王庄跑啊。” 韩姑爷脸不红心不跳,“可生意上的事,牵扯的银钱颇多,怎能不上心? 咱们现在,不比在越国公府了,一个庄子几百号人,全都指望着姑爷我吃喝呢。 姑爷不努力赚银子,岂不是要大家伙一块喝西北分?” “可是,旁人也有经营庄子的,哪个也不曾如姑爷这般啊!” 小丫头冬儿坚守本心,不为韩姑爷的偷梁换柱所动,“姑爷啊,奴婢上次就说了,那李小姐不像好人的,瞧你的眼神不对劲呢,为了小姐,咱能不去见她吗?” “唉,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者问我何求!” 韩姑爷戏精上身,还就不信了,哄不住你这么一个小丫头!“冬儿可曾想过,若是没有和李家的合作,越国公府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想想前些日子,云兮为了银钱发愁,我这个心里,就跟刀割了一般……算了,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姑爷,我错了!” 小冬儿满脸泪花,原来,姑爷所作所为,一切都是为了小姐和楚家啊! 小姐在灯下翻着厚厚的账本,暗自叹息的画面,冬儿至今历历在目。 那段时日,当真难捱。 正是姑爷想出了制糖的法子,和李家合作,这才度过了难关。 这次姑爷和李家合作,想必也是为了小姐和越国公府啊! 只是那李小姐另有所图,姑爷勉为其难,与之周旋……姑爷太不容易了! 姑爷本是不情愿的啊,可为了小姐,为了这个家,他……他竟然要以身饲虎! 姑爷这么伟大,我竟然还怀疑他,太不应该了! 正在小王庄的琉璃作坊中,和老练工匠讨论镜子该如何制作,规格该做成哪般的李小姐,莫名其妙感觉到耳朵一阵阵的发烫。 平白无故的,怎会如此? 莫非,是谁在背后念叨本小姐了? ------------ 第九十八章 加印三万册 北地,天寒地冻,一片肃杀。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中,地龙烧的正暖,呆在屋内,只用穿单薄的贴身衣物即可。 一个长相富态的中年人,斜斜靠在一架宽大的长榻上,神态祥和,不言不语,自有一团富贵气逼人而来。 长榻前,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弓着腰,小心翼翼的汇报。 “小爷在江南,过的还好,有老魏和小邓子跟着,不拘吃穿住行,全都照顾的妥帖。” “昨日刚刚传来的消息,小爷如今常住大王庄,跟那韩琛整日厮混,倒是开怀不少,据老魏信中说,很是长了不少本事。” “那韩琛,倒是个好人,一言一行,皆有章法,有他拘住,小爷再没去秦楼楚馆胡闹,在大王庄也是安安生生,不曾再寻过女子。” “小爷得了练兵的法子,拿那韩琛招募的家丁练手,甚是有效,前些日子和吴兴沈家的护卫冲突,二十名枪棒娴熟的护卫,竟然一鼓而下,老魏信中说了,那些护卫皆挎有腰刀,而家丁们则只有小臂长短的竹棍。” 那宦官絮絮叨叨,说的都是陈厚照平日里的行径,实在是平淡的很,偏偏的,那长榻上的中年人听的津津有味。 忽的眉头一皱,中年人温声问道:“那些护卫竟然有腰刀?可曾伤到我儿?” “不曾,小爷被韩琛拉着,站在人后,尘埃落定,方才近前查看。” “如此甚好。那韩琛,查的如何了?” “那韩琛当真古怪的紧,之前只是个穷酸落魄书生,读书不成,又性子古怪,和旁人处不到一块去,没甚营生,若非入赘了越国公府,怕是饿死街头的下场。 后来,不知怎的,犹如变了个人一般,诗词作的好,人也能言善辩,听闻和那越国公楚家的小姐,也情投意合,只等三年之后完婚了。” “如此说来,倒也是个良人。” 中年人不在乎韩琛性子大变。 他这一生,见闻广博,那书中多得是,经历大变之后,恍若换个人,最后成就一番事业的例子。 他只在乎,韩琛并未将自己的儿子带坏,反而处处引导,皆是正途。 真正难得的是,自己的顽劣儿子,竟然肯听那韩琛的话! 这个人,若是用好了,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来。 “我记得上次老魏传信,说那韩琛写了几个话本出来?” “正是,其中《儒林外史》已经刊印,士林反响如潮,只是……只是其中多有狂妄之言,都盛传那韩琛乃是狂士。” 宦官有些紧张,自家主子乃是正统的读书人,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方正的很,见不得那些乖张的言行,那《儒林外史》中,许多离经叛道之言,怕是入不了主子的法眼。 “拿来我瞧瞧。” 中年人却满不在乎,“年轻人,有些离经叛道的念头,实属平常,又是个得邀大名的才子,不狂傲,才奇怪哩。” 宦官小心翼翼,自袖中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儒林外史》,捧到中年人跟前。 中年人拿起书,随意翻看了几句,嗤的一声,笑了:“果真是个狂士!和他那结拜大哥陈继儒有一拼!这下子,天下的读书人,怕是又要被骂一遍了。” 却是不见生气,只因到了他这个年龄,本就轻易不会动怒,又见惯了风浪,倒也不会真因为一本书,就恶了对韩琛的印象。 “不是还有一本什么,要说尽天下世情的书吗?没印出来?” “这……奴婢该死,那书满纸荒唐,奴婢怕污了您老人家的眼!” 宦官呼的一下,跪倒在长榻前,脑门上顷刻间,冒出了许多汗珠。 “与你何干?又不是你写的,只管呈上来。” 中年人温和的笑了起来,他带人宽厚,便是奴仆下人,也不愿严肃刻薄。 宦官哆哆嗦嗦,又从袖中取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不管是纸张,还是设计,精美程度都远超《儒林外史》,一眼望去,就知道价格不菲,只不过,比那《儒林外史》薄了整整一半。 “这纸张倒是不错,价值几何啊?” 中年人拿在手中,封皮上赫然写着“《金瓶梅词话》、假痴道人著”几个烫金的大字。 “《儒林外史》一册作价二两银钱,《金瓶梅词话》……一册作价三两六钱,说是一套十册,其余皆在加紧刊印之中。” 嘶! 饶是那中年人富贵无比,此时也有些吃惊。 《儒林外史》的价格不算离谱,毕竟这么厚一本书,五十八回四十万字,二两银钱,已经是良心价了。 可那《金瓶梅词话》薄了一半,价格却生生高出将近一倍! 而且,一套十册,也就是三十六两银子。 中年人虽然不曾深入市井,但却知道这京师之地,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有十两八两银子,就能过活。 这价格,也忒高了点吧? 揣着好奇,中年人翻开装订精美的《金瓶梅词话》……随便翻开一页,便有精美的插图……嚯,好家伙! 中年人一下把书合上,一张老脸,竟然微微有些发红。 “退下吧,再有我儿的消息,尽快报上来。” “是。” 宦官起身,弓着腰倒退着走了几步,这才转身,急匆匆的走了。 那中年人打发了走了下人,这才重新翻开《金瓶梅词话》,看了个津津有味。 宁波县莘薪堂门前,书生、文士竟然排起了长队。 “诸位相公莫要着急,这一批咱莘薪堂足足加印了三万册,人人都买的到!” 莘薪堂的小伙计,便是天气寒冷,也忙活的满头大汗,陪着笑脸,安抚一众读书人。 “你这小子,最是狡猾,说一说,究竟是哪一本书加印了三万册啊?” 队伍中,有那爱开玩笑的书生,拿小伙计逗闷子。 “好叫这位相公知晓,天还没亮,新书便已送到咱莘薪堂的库房,《儒林外史》一万两千册,《金瓶梅词话》一万八千册,库房里都塞满了!” 小伙计满脸笑呵呵,唱了个肥诺,倒也不在乎被人调笑,只要这些读书人不闹事,便是再好不过的好事了。 “嘁,这便是你口中的三万册?果真狡猾!” 队伍里,一阵哄笑,却不曾有人愿意离开。 ------------ 第九十九章 二哥,没想到你有这般功力 莘薪堂设在宁波的印刷作坊,工匠们连夜开工,加紧雕版、印刷。 那《儒林外史》《金瓶梅词话》一经发卖,便引发抢购风潮,一时间洛阳纸贵。 宁波的掌柜当即下令,加急再开几版,所有书籍全都为这两本奇书让路,作坊连轴转,工钱加倍。 夜里寒气重,印刷作坊里又不能生火取暖,莘薪堂便使人不停的烧热汤、送温酒,务必使工匠们不受寒冷影响,好连续赶工。 莘薪堂的东主陆大用离开宁波时,特意交代过,韩相公写的话本,要备足量,莫要一发卖,就断货。 掌柜的当时各备了两万册的库存,哪知道仅仅宁波一地,一天就卖了一多半! 都说江南读书人多,可甚时候,花得起银子买书的读书人,变的这般多了? 不得已,开卖头一天,莘薪堂上至掌柜、管事,下至送书的跑腿、伙计,一股脑的全部加班。 好在,掌柜的明白,这一笔书局定然是狠赚的,赏钱、吃用,样样不吝啬,上上下下这才铆足了劲,定然要赶在其他书局刊印之前,多发卖几本! 不拘宁波一地,整个江南,皆在传扬今冬莘薪堂出了两本奇书,只是供货太不给力,书店家家断货,忒不爽利。 有那侥幸购得书籍的书生,顿时成为炙手可热的红人,往日里不怎么来往的旧识、同窗,都拎着礼物登门,所求的,不过是篆抄一份《儒林外史》亦或者《金瓶梅词话》。 有道是奇文共赏之,可人多,篆抄的速度又不一样,难免置气。 而且,《儒林外史》篆抄起来还算容易,那《金瓶梅词话》几乎半本书都是插图,如何抄的下来? 有那擅丹青的读书人,顿时受到热捧,也不用去管书内写的什么,只用专心画插图便可,有的是人愿意代劳。 更有甚者,寻了一处大屋,准备了数十套桌椅,便贴了告示,言道屋中有人诵读这两本奇书,想要抄录的人,只管坐在下面安心写就成。 一个位置,一天二钱银子。 这他凉的,竟然当成了买卖来做! 偏偏的,这类地方,场场爆满,一日下来毛利就有十多两银子。 莘薪堂内,上上下下,充满了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概因行内的人都清楚,一旦出现大卖的话本,两三日内,必有其他书局刊印发卖,来抢生意。 武朝是没有知识产权和版权法的,书局拿到书,随便刊印,作者便是当朝首辅,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人看来,那书局出人、出银子替你印书,替你扬名,少了几两润笔费,有甚可纠缠的? 读书人的名声,是几两银子能卖到的吗? 莫不知足,你不愿意,旁人排队等着被刊印呢! 可谁知道,莘薪堂如临大敌,憋着一口气大干特干了三天之后,街面上其他书局,竟然迟迟没有反应…… 掌柜的使人去打探,得到一个哭笑不得的缘由,两本书太抢手,其他书局的人,没能抢到…… 直到了第五日,方才有旁的书局开始发卖,至此,仅宁波莘薪堂分号一家,就已经卖出《儒林外史》《金瓶梅词话》共计十五万册! 街头巷尾,读书人交谈,必言《儒林外史》。 茶馆、酒楼,书生闲谈,必说《金瓶梅词话》。 “李兄请了!” “原来是王贤弟,幸会幸会!” 街头,两个书生见面,相互见礼。 “那《儒林外史》和《金瓶梅词话》,李兄可曾买到?” “哎呀呀,莘薪堂原版缺货的厉害,愚兄只买到绅宝堂翻印的版本,着实遗憾!” “小弟倒是托人买到了一本,邀天之兴。” “王贤弟好运气啊!听闻那《金瓶梅词话》共有十册,新册发卖时,还请王贤弟助愚兄一臂之力!” “好说好说,包在小弟身上!” “那位假痴道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名士,当真是,看穿世情,道尽人间百态啊!” “兄长竟然不知?那假痴道人,便是前些日子大名得扬的韩琛韩相公!” “竟然是他?!” “可不嘛,小弟在莘薪堂有关系的,这消息错不了。那位韩相公字号不癫,写话本化名假痴道人,倒也贴切。” “原来如此,韩相公斑斑大才,我等比不了啊!” 类似的交谈,一天中也不知道发生多少次,连带着,韩琛现居大王庄的事,都传遍了宁波。 更有那金陵诗社的才子,将韩琛冬日动工,修缮庄户房屋、搭建地龙的事一并宣扬,言说韩相公见不得穷酸像…… 这事原本是雪浪和尚离开宁波前传出去的,如今又被人翻出来,一时间,韩琛斑斑大才,宅心仁厚的名声,广为传颂。 大王庄内,陈继儒气的直拍桌子。 “韩不癫,你还算个人吗?你写的话本,你大兄想买,都买不到!” 陈继儒陈仲醇,充满了被人欺骗感情后的深深怨气。 只因当初韩琛说莘薪堂出的绣像版《金瓶梅词话》有精美插图,陈继儒这才忍着没去看手稿,被韩姑爷指使着干了不少监工之类的杂活。 如今话本出来了,陈继儒派人去排了三天队,竟然没能买到…… “大兄莫要生气,这不是莘薪堂遣人将样书送来了嘛。” 韩琛只得好言相劝,“这莘薪堂也太没规矩,送个样书还磨磨蹭蹭,下次写话本,便不卖于他家。” 却是今晨莘薪堂掌柜的,专程到大王庄送样书,并且连连道歉,言明韩相公的话本大卖,上上下下忙的四脚朝天,生生把正事给耽搁了,真真抱歉。 陈继儒吹胡子瞪眼,一把抢过桌上的样书,翻看几眼:“哼,这莘薪堂果真手段了得,插画必是请了名家落笔,你只管告诉他们,新书印出来,必须先送大王庄,咱们得给他把把关!” 说完,调头就走,这一两日,怕是不会再出门了。 陈厚照陈小相公,津津有味的翻着《金瓶梅词话》绣像版,看的啧啧称奇。 “二哥,没想到你连房中事,都有这般功力,可得好好教我几招散手!” ------------ 第一百章 品酒大师 甚的功力强啊! 本姑爷洁身自好,莫要凭空污人清白! 韩琛当即就恼了,咱们有一说一,本姑爷这具身子,当真不曾和女子亲密接触过。 便是那一晚,冬儿夜袭,都被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妥妥一个宝剑未开封的初男。 “小小年纪不学好,我看你是闲的了!” 韩琛摆出一副道学先生的面皮,“去演武场和家丁一同操练一天,再回来说话!” 陈厚照当即拿起一本画满了插图的《金瓶梅词话》样书,嘴里嘟嘟囔囔,也转头走了。 你不愿意教,难道我不会自学吗? 打发走大哥和三弟,韩姑爷却也闲不下来。 福伯禀告,那酿酒作坊已经搭建好了,王大宝昨夜就酿出了第一桶酒,辛辣无比,饮之如火线入喉,请公子前去品尝。 韩琛当即坐不住了,直接赶去了酿酒作坊。 酿酒作坊中,此时采用的器具规模并不大,甚至除了蒸馏设备是新制的,酿酒的基础设备全都是从王大宝家拉来的。 如此,为的是前期试验,待到工艺改进成熟之后,另外新建规模大产量高的设备。 酿酒作坊中,王大宝带着几个庄户,打着赤膊,雾气升腾,挥汗如雨。 酿酒这东西,韩琛并不太懂,只觉得还未进作坊,刺鼻的酒糟味,便冲进鼻腔。 “庄主来了,快虽我到隔壁去,这里味道难闻的很!” 王大宝脸上绑了条汗巾,犹如劫道的悍匪,只不过一张嘴,一股子憨厚气息,就露了底,“一旦开始出酒,就会连续不断,必须在一旁守着,要不然,就糟蹋了东西。” 王大宝一脸喜色,兴奋之意怎么也压不住,平日里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的人,这会喋喋不休,只想把自己的知道的那点东西,全都说与韩庄主听。 韩琛随他到了隔壁的仓库,几个大坛子整齐的码放在墙边,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酒香。 “好叫庄主知晓,您老人家说那蒸馏的法子,当真好用!” 王大宝扯掉了脸上的汗巾,顾不得穿衣裳,当即用洗涮干净的粗瓷大碗,给韩庄主舀了多半碗新酿的高度酒。 韩琛也不多说,接过碗先凑到鼻尖下仔细闻了闻,正经的粮食酿,度数还不差。 顺着碗边轻轻抿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清冽辛辣,五十四度以上! 上一世,韩琛干销售,没少喝酒,就连死,都是喝死的。 酒精考验后,韩琛练成了一向绝技,但凡是白酒,只要喝上一口,就能准确报出度数、牌子、品类。 王大宝新酿出来的高度酒,虽然缺乏后世的各种香精调味,但却是最纯正的粮食酒,味道并不差,喝了之后还不怎么上头。 韩琛吧嗒了下嘴:“大宝,行啊,这酒,算是成了!” 只要王大宝掌握了蒸馏酒的技术,就可以调整酒精度数,推出不同的系列,甚至能干些旁的事情。 “嗨,我就知道,这次成了!” 王大宝一拍大腿,喜上眉梢,“自打我爷爷那辈,我们家就酿酒,可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如此烈的酒!” 烈酒在江南一地,怕是只能喝个新鲜,若是能送到北地去…… 哎呀,又要麻烦李家商队了,也不知道李小姐有没有空,大家可以约一下,把这事情敲定。 本姑爷这完全是为了给庄子创收,为庄户们谋幸福,捎带着,帮楚家致富奔小康啊! “大宝,这法子,我只知道这么多。” 韩琛小口品着酒,深吟着说,“你呆在这作坊里,莫要只是埋头苦干,需得寻思个法子,将这酒水,蒸馏的更加烈才行!” 王大宝当即有些发呆,喏喏半晌,才小心翼翼的说:“庄主,这酒,已经够烈了,再烈的话……不但折损极多,而且不好发卖。” 韩琛当即就笑,谁说王大宝是个闷驴子?这不,明明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嘛! “大宝,心里有话,就说出来,这是好事,以后照旧,本庄主有赏!” 韩琛自有考虑,不拘是单卖酒水的,“再烈一些,就不是用来喝了,咱们可以做旁的营生,利润比卖酒高出不少,那点折损,连皮毛都算不得。” 王大宝当即震惊了。 这高度酒的价值,他心里有所猜测,远非一般酒水可比。 什么生意,利润高到不用在乎高度酒折损的程度? 不敢想! 庄主乃是有大本事的人,不是我这么一个小小庄户可以揣摩的,老实干活,争取酿出更烈的酒,不耽误庄主的大事,才是正经! 当下,王大宝就应承下来,以后一边生产,一边钻研蒸馏技术,发誓要酿出最烈的酒! 韩琛当即委了王大宝酿酒作坊管事的位置,连同那作坊内干活的庄户一道,定了月钱。 趁着一帮人感恩戴德,韩琛又让福伯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规章制度,要求严格执行。 这番手段,全是上辈子做惯了的,先讲福利,再讲章程,方才不讨人厌。 可庄户们哪经历过这些? 王大宝一帮人,只觉得庄主就是救苦救难的大罗神仙下凡,特意要赐自己一场富贵! 至于章程规矩,本就是该守口如瓶的。 这蒸馏高度酒的秘方,那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去的! 至于安全规章啥的,只当庄主心细,为弟兄们考虑的妥帖,哪个又会说不愿遵守? 当下欢欢喜喜,继续酿酒。 这番行事,落在福伯眼中,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原本,跟着来这大王庄,只是因为大牛。 这孩子心眼太实在,福伯怕他闯祸,也怕旁人坑害他。 可现如今,这大王庄的管家,越做越有滋味。 姑爷他行事一板一眼,皆有章法,这管家御下的手段,比之小姐,怕也强出不少! 再加上,那些义乌家丁,可是在福伯的眼皮子底下训练出来的,以他当年在戚少保戚爷爷帐下听令的见识,隐隐约约觉得,姑爷这练兵的法子,甚至比当年的戚少保,还要有效! 跟着这样的东主,福伯只觉得生活有了奔头,人也年轻几岁,心心念念,却是盼着、瞧着,小小的大王庄,在姑爷的手下,最终能变成哪般模样! ------------ 第一百零一章 香水方子 韩琛取了两坛子高度酒,晚饭的时候,请陈继儒和陈厚照品尝。 陈继儒虽然也好酒,可这新酿的高度酒味道太冲,辛辣异常,喝不得太多,三五杯下肚,就醉眼朦胧,连呼好酒。 最后,饭没吃多少,倒是作了首三扁四不圆的诗出来,非说自己是李太白转世,让自己的两位结义兄弟去把杨玉环弄过来,给他研墨…… 韩琛见了,赶紧使人将大兄扶回房去,又特意嘱咐伺候陈继儒的丫鬟,万万不可轻乎,务必照顾好云云。 倒是陈厚照陈小相公,自幼习武,爱舞刀弄枪,年纪虽幼,却体格强健,平日里又爱喝酒,酒量竟然不差,陪着韩姑爷推杯换盏,直言此酒只应天上有,端的是难得的佳酿。 陈继儒是华亭人,而陈厚照是北地人,从他们两个的反应就能看出来,高度酒的主要市场,应该定位在北地。 陈厚照喝的爽利,直接敞开衣衫,大呼小叫,让韩姑爷眼前一亮! 此酒,卖于秦楼楚馆,应该比供应一般的酒楼,更受欢迎! 这里面的路数,上辈子陪客户出入各种娱乐场所的韩琛,再清楚不过! 不把客人喝醉了,哪里来那么多高消费? “二哥,这酒需多酿些,我回家时,要带点回去!” 陈厚照两眼放光,舌头有点打结,“如此佳酿,当孝敬家中老父才是!” 韩琛脸色一正,“这有何难?作坊已经开始产酒,自然是越来越多的,到时候选一批质量上乘的,送于叔父吃。” 武朝以孝道为尊,陈小相公提起家中长辈,韩琛必须正经应对,可不敢嬉皮笑脸。 只是想起陈厚照不日将离开大王庄归家,心里难免有些烦闷。 自己这三弟,虽然经常干些不着调的事,性子也骄横了些,可终究是一片赤诚。 难得两人又对脾气,韩琛还真舍不得他走。 只不过,天气越发寒冷,已然十月底了,再有旬月,大户人家就该准备过年的俗务,把陈厚照拘在身边,显然是不懂规矩。 心里默默盘算,陈厚照还能在大王庄住多少日子,韩琛只觉得,总要让这位没长大的三弟,过的更加快活些…… 当然,逛青楼哪是想都不要想,二哥我还洁身自好呢,哪能让三弟小小年纪,就亏空了身子! 一番尽兴之后,醉眼朦胧的陈厚照被老魏和小邓子搀扶着回了房,一路上嘟嘟囔囔,含糊不清,却是不曾失了分寸,终究比大兄陈继儒强出不少。 韩琛韩姑爷,一身酒气,眼睛却明亮的很。 如今自己这幅身体,远比上辈子亚健康强出不知多少倍,酒量非但没有下降,反而涨了不少。 没回卧房,直接去了书房,大牛和福伯早就等在这里。 “冬儿,下午让你准备的东西,弄好了吗?” 韩姑爷丝毫不见醉意,口齿清晰,思维敏捷,看的福伯暗自咂舌。 要知道,刚刚的酒宴,福伯一直在旁边伺候,自家姑爷喝了多少,他心里清楚的很! 那装酒的坛子,怕是能盛的下三斤酒水,姑爷最少喝了一半! 新酿的酒如此的烈,姑爷还能如此海量,看来“武朝太白”的名号,实至名归! “姑爷,早就备好了。” 冬儿取出一个小匣子,轻手轻脚的打开,里面是褐色的粉末。 却是韩姑爷弄出高度酒之后,想出了赚钱的新法子。 他一早嘱咐冬儿,将那薰衣裳的香料细细研磨,以作备用。 韩琛将磨的细细的香料凑到鼻尖前,轻轻一闻,一股呛鼻子的味道直冲脑门! 妥了,这下彻底清醒了! 当着三人的面,韩姑爷将香料粉直接倒进酒坛子里,然后盖紧塞子。 也不管不明所以的三个人,韩姑爷直接将坛子塞进大牛的怀里:“使劲摇晃,速度快些,莫要把坛子弄碎了。” 大牛一脸懵,姑爷你要干啥? 这么好的酒,你不愿意要,可以赏给大牛我啊! 那香料恁贵,平日里薰衣裳,怕是冬儿姐都不舍得多放,你却一股脑的丢进酒里…… 究竟是酒更浪费些,还是香料更浪费些呢? 福伯也是一脸可惜。 刚刚还在心底夸姑爷的海量呢,这才多大会,就开始耍酒疯了! 单单你搞这一下子,二三两银钱就这么丢进水里了? 有心规劝,可木已成舟,多说无益,福伯只得盘恒,如何劝姑爷早些歇息。 倒是冬儿脑子机灵,想起当初制糖的事情来! 当时姑爷往熬过的红糖上浇黄泥汤时,自己和大牛不也是这般?只当姑爷发疯,胡乱糟蹋东西! “姑爷,你,是不是又想出什么秘方来?” 冬儿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闪闪发光。 “还是冬儿懂我!” 韩琛哈哈一笑,“大牛你快些,做成了,奖你一坛子好酒!” 一听说又是秘方,大牛的眼睛亮了! 还有甚可说的,摇啊! 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大牛,瞬间化身筛糠机,人头大小的酒坛子,在他手里轻若无物,摇晃的都能看见残影! 福伯却是心头一颤! 这些日子在大王庄,经历的林林总总,浮现心头,又想起平日里大牛念叨的那些东西,哪能不知道,姑爷弄出来的秘方,个个价值连城! 福伯虽然是大王庄的管家,但心里很清楚,自己算不得姑爷的贴心人。 一些辛密,福伯很有眼色的不去打听。 可现如今,姑爷研制新秘方,竟然特意把自己叫来…… 一时间,被人信任的激动情绪,塞满了福伯的胸膛! “这玩意,我称作香水,只要作坊能酿出更烈的酒,咱们就能做出更高质量的香水,效果嘛,等会大家一起看看再说。” 直到大牛摇酒坛子摇到快抽风,韩琛这才叫停。 把酒坛放在书桌上,打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香气,直接蹿了出来! “咦?” 女人对香水这种东西,先天没有抵抗力,冬儿眼睛一亮,抢先捏着打酒用的小竹筒,舀出一筒酒来。 只见原本清冽的酒水,变的微微浑浊,但冲鼻子的酒味,却变的香喷喷! 韩姑爷皱了皱眉头,这味道……这特凉的,香料放多了! ------------ 第一百零二章 姑爷,我不! 上一世,韩姑爷曾经见识过一种利润极高的商品。 那商家弄了一套自制香水的物品,然后搭配各种香精、花瓣,打着亲手制作独一无二香水的噱头,赚了个盆满钵满。 那玩意在韩姑爷眼中,简直一无是处,操作麻烦,费时费力,得到的香水也难有质量保证。 偏偏的,小女生们很喜欢。 正是因为如此,韩琛才仔细研究了那套产品,得出的结论,人家卖的压根就不是香水,而是“亲自制作”和“独一无二”这两种体验! 虽说如此,可韩琛却把如何自制香水的工序记在了脑子里,如今这大武朝不曾听闻有香水这种东西,想必一经推出,必然能引发哄抢! 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温饱问题解决了,人们的追求总是相似的。 宁波县有多少富户?富户家中有多少妻妾、闺女? 整个江南呢?整个武朝呢?整个……世界呢? 只要掌握了高度酒和香水制作的配方,韩琛相信,金山银海也能赚回来! 上一世的经历让他明白,这世上消费能力最强的,正是女性! 冬儿无师自通,将刚刚弄出来的劣质香水抹在手背上,来回摇晃,接着凑到鼻尖前,笑的见牙不见眼。 “是香的呢!姑爷你快闻闻!” 说着,把嫩白的小手凑到韩姑爷眼前。 韩琛不自然的闻了闻,点头,“香料放多了,味道有点冲。” 福伯低眉耷目,不敢多看,大牛憨憨的笑出来。 两人都是清楚冬儿的身份的,也知道小姐派冬儿来大王庄的意思。 通房大丫鬟嘛,富贵人家常见的,没甚了不起。 冬儿也发觉气氛不对劲,吐了吐舌头,拎着小竹筒凑到福伯和大牛跟前。 “福伯,大牛,你俩也抹到手上些,可好闻了!” 本就是薰衣裳的香料,点燃之后,气味也不知道淡了多少倍,即便如此,也能将衣裳薰的香喷喷。 韩琛所用的香料,是冬儿一手操办的,这丫头本就眼界高,加上庄子里如今不缺银子,自然是挑好的买。 这种香料薰过的衣裳,能整整保持一天! 其中自然有商家固香的秘方,可如今混在酒水里,香味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刺鼻,以韩琛现代人的看法,自然只能算是劣质。 可冬儿和福伯、大牛,哪里见过这样稀罕的物件? 当即三个人凑在一起,你抹一点,我涂一下,转眼三人全都香喷喷的,充满了薰衣裳的香料味…… “用这些香料,只是做个试验,咱们真的要做香水,需寻那气味浓郁的鲜花才成。” 韩姑爷见三人有些要跑偏的意思,赶紧纠正,“这般直接把东西磨成粉混进酒水中的法子,只是权宜之计,待到有合适的鲜花,我还有提炼精油的法子。” 实际上,韩琛制作的这坛子东西,算不得真正的香水, 涂在身上,香味不会太持久,而且,适合薰衣裳的味道,不一定适合涂在人身上。 “小老儿倒是知道一种野菊,花瓣没甚味道,倒是枝叶香气浓烈!” 福伯见多识广,当即就想起一种东西来,“只因那野菊生的不好看,也没个名目,不曾有人特意种植。” 嗯? 还有这好玩意! “宁波附近,有那种野菊吗?” 韩姑爷当即上了心,如果能制作出相对完善的香水,至少能提前赚半年的银子! “有是有,不过需在野外慢慢的找。” 福伯寻思着说,“而且,那东西即便是干枯了,香味也能留住。” 韩琛当即拍手! 这玩意,简直就是为制作香水而生的! 鲜花一旦制成干花,就不再有香气了,只能用来吸附空气中的怪味,这是上一世的常识。 没想到,那野菊即便枯萎了,枝叶依然还在散发香气,福伯果真是个有福的! “明日一早,福伯带人去找些回来,越多越好。” 韩琛突然之间,充满的干劲,“另外,打听一下,城里哪家园子种的花草多,愿意发卖那些花瓣,咱们提前预定。” 福伯也跟着激动起来,连连称是。 这香水若是真如姑爷说的那般,带香味的花瓣啊、枝叶啊,亦或者其他东西,都能制成相同味道的成品。 必然要大卖啊! 虽然知道能赚钱,但是福伯肯定想不到,究竟能多赚钱! “福伯,你说那野菊只要能用,研制出来的香水,利润你占一成!” 在利益分配方面,韩琛向来大方,给手下的员工奖励分红,那是再常见不过的手段了。 福伯不知道,这一成的利润有多少,当即也不推辞,只是应了。 按他的想法,这香水是有本钱的,新酿的高度酒价值不菲,那野菊虽然不值钱,但是找寻不易,若是能成事,必然要雇人出去专门寻找的。 再加上七七八八的费用,这一坛子三斤装的香水,能有个七两八两银子的利润,就不少了! 只占一成,也没多少。 饶是刚刚接触,福伯也看出来了,这香水和酒水不同,每次用上那么一点点就够了。 一坛子三斤,买回去,能用多久? 是以,当真没把些许分红放在心上。 福伯在意的,却是韩姑爷毫不避讳的在他面前展示新秘方! 这才是主仆相得,情深义厚的表现啊! 福伯本就不是越国公楚家的家生子,他属于半路出家,对楚家当真说不上有多忠贞,一直呆在越国公府,除了不愿意瞎折腾过的安逸点之外,更多的是为了看护好大牛。 但到了这大王庄,总觉得姑爷做事,一桩桩一件件,让人心底妥帖。 如今更是连这等秘方都不避讳自己……还有甚好说的,这把老骨头,便卖于姑爷了! “冬儿,将书房收拾一下,这坛子香水……寻个没人的地方,倒掉。” 韩琛轻飘飘的一句话,当即引的屋内三人齐齐愣神! 这么好的香水,怎的就要倒掉了?! 不说旁的,单单那些香料,就价值不菲,倒掉岂不是浪费吗? “姑爷,我不!” 冬儿楚楚可怜,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活脱面对大灰狼的小白兔。 “这香水的味道,和薰衣裳的香料一样,你说若是有心人闻到了,会不会想出点什么来?” ------------ 第一百零三章 干爹在上,受孩儿一拜! 最终,那一坛子做实验用的高度酒,被冬儿含泪倒掉了。 直到替韩姑爷铺床叠被,伺候就寝时,冬儿的小嘴还噘的老高。 韩琛也没奈何,只得告诉冬儿,那香水的味道本不应如此。 待到有了合适的花瓣、香料,姑爷制出千变万化的香水来,第一个就给冬儿用,想用什么味的就用什么味的,整个人香喷喷的,人人羡慕! 冬儿这才破涕为笑,扭着小屁股蛋走了。 韩琛也是无奈啊,一想到日后,冬儿乱涂香水,整个人散发着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道,顿时打了个寒颤。 次日一早,韩琛便去酿酒作坊,寻王大宝一同改良蒸馏设备,争取能搞出度数更高的酒。 真要做香水的话,酒精浓度怎么也得六十度往上才行。 陈继儒爬起来,头晕脑胀,脑袋疼的厉害,只觉得二弟新酿的酒水虽然清冽,可劲太大,喝多了折腾人。 陈厚照倒是跃跃欲试,只觉得这新酿的酒水甚合胃口,昨夜一晚安眠,睡的解乏。 家丁们算是得了便宜,两个教官,陈小相公喝了就呼呼大睡,大牛只顾着瞎激动了,压根没人想起,半夜里玩紧急集合这一项! 如今的家丁们,在韩庄主的要求下,早已养成夜里放哨的习惯。 一次三班人三个位置,一班两个人,值一次夜两个时辰,之后换岗,大家伙排好了次序,轮流来。 站岗放哨时,不拘任何人,哪怕是见了韩庄主和陈厚照、大牛,也得先问口令,口令不对……就吹哨子叫人! 经过这么久的训练,家丁们一个个身怀绝技,什么爬绳梯、走平衡木、匍匐前进,样样精通。 本就是山里的精悍后生,身手麻利,经过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提升相当惊人。 如今,已经开始学习刀法。 这刀法乃是福伯传授的,莫看老头天天慈眉善目,见谁都一脸的笑容,实际上,人家年少荒唐时,也是远近有名的游侠儿。 后来投军,在戚少保戚爷爷的帐下,那也是得用的,剿倭时,也曾手刃过真倭,立下过功勋。 到了那九边,阵仗上见了土蛮汗,也不曾胆虚,若非时运不济,膝盖中了一箭,说不定现在已经封侯拜将了。 福伯自然不会亲自上手,去教那些家丁,老管家多忙啊,时间很宝贵的。 却是他把一身所学,传授给了大牛,再由大牛当那教头。 所传授的刀法没甚稀奇,就是当年戚少保编纂的《辛酉刀法》,招数大开大合,比不得那些秘传的绝技,却胜在习练之后,能迅速形成战力。 戚少保当年编纂《辛酉刀法》,本就是为了操训招募来的义乌新兵,自然不会弄那些难以习练的招数。 当时的义乌新兵,悍勇是有的,可阵仗上的经验几乎全无,几千人械斗之类的经验,在戚少保眼中,只好算作有些胆气。 《辛酉刀法》就是给初学者准备的,毫无用刀经验的人,习练上个把月,也能有模有样,上阵杀敌。 毕竟,当时倭寇祸乱东南沿海,时不我待,争的是时间,讲究的是效率。 若是如那秘传的绝招刀法,练上三五年方才算入门,戚少保也不用掌兵了,开宗立派,做武林掌门算逑。 这套刀法,大牛倒是自小练习的,惯熟了,教授给家丁们,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但如此,福伯当年走江湖的一身本事,也都传授给了大牛,只不过他会那点本事,放在江湖上,只好算作三流,也就是大牛身高臂长,接敌时但凡有一柄腰刀在手,倒不至于吃亏。 不成想,大牛教授刀法的模样被老魏瞧见了,当即动了点念头。 只因老魏这样的人,自小入了陈厚照家,彻底斩断了尘缘,一心都是想着如何替主子分忧,如何替主子谋划。 也幸亏陈厚照是独苗,不存在兄弟阋墙的风险,这才有安稳日子过,若不然,怕是每日里都要生活在算计和恶斗之中。 如今自家小爷和韩二爷感情日重,兄弟两个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老魏自然也对韩琛上了心。 这大牛说是韩二爷的书童,却分明是得用的下人,当做左右手培养的,自然不能视作等闲的奴仆,日后在韩二爷身旁,必然是有个位置的。 当下,老魏就兴起了指点大牛,结个善缘的心思。 这大牛本事强些,想必韩二爷做事情,也方便些。 当天夜里,老魏就找到了在福伯那小院子里练功的大牛。 自从被姑爷连续两次随手夺了兵刃之后,大牛嘴上不说,却是越发的勤学苦练,不求比的上姑爷,只求出门在外,莫要给姑爷丢脸。 “李老哥,练着呢?” 老魏先打了个招呼,一双阴鸠的眼睛,在大牛身上瞟过,心底不由赞叹,果真是块好材料! 福伯大号李三福,平日里和老魏也多有交情,老哥俩没事喝点小酒,说说闲话,倒是对脾气。 “老魏来了,坐下歇歇。” 两人角色相当,都是管家一流,自然有不少共同话题,自福伯到了大王庄,没少受老魏指点,若不然,他这个管家,也做不得如今这般娴熟,是以,福伯对老魏是心存感激的。 “我看大牛这孩子,根基不错,在韩相公面前,也是得用的,心痒难耐,想要传授他几招本事,不知道李老哥可曾愿意?” 老魏虽然有意传技,可也得问清楚,大牛真正的师父福伯愿不愿意。 “这怎能不愿意呢!我早有此意,只不过……嘿嘿嘿,大牛快来,跪下磕头!” 福伯是知道老魏身手强悍,虽然摸不清他的路数,但绝非自己这样的三流高手能比肩。 只不过,这年头,一身本事,谁也不会轻传,有心想让老魏教大牛几招,却是没法子开口! 如今老魏愿意教,求之不得! 大牛憨厚,丢下手中的腰刀,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推金山倒玉柱般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哐哐哐嗑了三个响头! “干爹在上,受孩儿一拜!” 福伯:……?! 老魏:……??!! ------------ 第一百零四章 不懂炼钢,就很难 进入十一月,天气越发的冷了。 大王庄的高度酒,如今已经能少量的供应酒楼,那望江楼自然成了首选。 望江楼的掌柜,如今天天顶着一张笑脸,嘴巴都要裂到耳根子后面了。 自从上次罗沈氏闹了那么一回,望江楼得了韩相公的千古绝对,名声顿时响彻整个江南士林。 有不少文人才子,呼朋唤友,只为到望江楼上吃一餐饭,瞻仰一番门前挂的那独独一边的鎏金对联。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好好好,端的是绝世好对!” “刘兄最擅对子,可有下联啊?” “莫要说笑,这上联乃是韩琛韩相公所写,据说是与顶楼观江景偶得,愚兄如何能对的出来!” “倒也是,那韩相公据说是天下的星宿下凡,我等凡人,比不上他,也是应该。” “韩相公如今韬光养晦,居于大王庄不出,只有话本传世,当真是神仙般的人物……韩相公见不到,但咱们可以尝尝韩相公酿出来的酒!” “刘兄此言何解?小弟刚从外面回来,可不曾听闻,韩相公斑斑大才,竟然还会酿酒?” “自然是会的,韩相公嫌弃宁波城里的酒水寡淡,特意使人万金求来了秘方,果真酿出来了绝世好酒,唤做太白醉!” “如此,定要好生尝尝!” “走走走,整个宁波县,只有望江楼有太白醉卖,一同进去,希望还能抢到位置。” 类似的谈话,日日不息,望江楼的掌柜日进斗金,爽的一笔。 有那心思重的,就暗地里琢磨,望江楼何德何能,竟然得韩相公如此厚爱? 又是送千古绝对,又是供应太白醉……莫非,那掌柜的和韩相公有亲戚不成? 面对旁人或明或暗的打问,望江楼掌柜支支吾吾,顾左言他,就是没个准话,越发引人遐想。 傻子才告诉你们准话呢!老夫这叫自带话题,顶高级的营销术! 大王庄内,酿酒作坊进一步扩建,设备在韩琛和王大宝孜孜不倦的钻研下,已经升级到升无可升。 再过几日,大王庄的太白醉便可产量翻好几倍,到时候,望江楼必然不能独美。 王大宝虽然老实,但心眼却是够用的,他悄咪咪的找到韩庄主,言说可以建一个专门的蒸馏作坊,不生产酒水,只用将外面的淡酒买回来,然后蒸馏一下子…… 韩琛听的连连点头。 只不过,如此一来,有心人必然能想到太白醉就是从淡酒中浓缩出来的。 这个法子虽然不错,但一时半会的,不能用,除非遇到了大王庄对付不了的大额订单,才能偶有耍上那么一次。 倒是可以另外觅一处隐蔽的地方,重新成立一家商号,专门在江南地区收购普通的酒水,蒸馏加工之后,贩卖到北地去。 只不过,韩琛手头没有合用的人手,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和人脉,只能暂时放在一旁,等日后再说。 其实可以继续和李家合作,但一条腿走路,终究是不稳当,韩姑爷打算再等等。 如今大王庄,两个地方是禁区,一个就是酿酒作坊,另一个则是不怎么招摇的铁匠作坊。 武朝的铁器质量,分作好多个档次,想要炼出好钢,很难很难。 韩姑爷倒是多少懂点,但不够系统,以眼下的条件,压根起不到作用。 其实武朝的炼钢法子,有点走入歧途的感觉,炒钢法的出现,大大增加了钢铁产量,但质量上乘的钢铁,却只能指望百锻钢。 百锻钢费时费力,产量超低,以致于劣币驱逐良币,现如今,想要找个懂百锻钢的师傅,都极其困难。 不过,韩姑爷舍得花钱,使人求购上好的钢铁,然后购置高价焦炭,添置最合用的鼓风机,几乎把铁匠能想到的法子,全都用上了。 如此,打造出来的三菱刺,便是老魏那等武学高手,看了都直咂舌! 直接言说,这玩意不用来锻造刀剑,简直就是暴遣天物! 韩姑爷只是呵呵,本姑爷懂得平炉炼钢之法,真的搞成了,随便炼出来一池子钢水,打造成兵刃、盔甲,就能横扫你们眼中的神兵利器。 可惜,没条件,没资源,韩姑爷自己也没底气,搞不成! 直到这时候,韩姑爷才对系统有了那么点怨气。 你说说,发布任务给奖励,咱能不能循序渐进? 先搞一份炼钢指南,再给枪械制造啊! 没好钢,造个锤子! 除了三菱刺,韩琛还让铁匠打造了不少小玩意,什么小匕首啊,多功能铁锹啊,绳索安全扣啊之类的东西,全是他凭印象,搞出来适合特种作战的用具。 现在的家丁,已然达到了老魏嘴里江湖三流高手的水平。 年轻时有过浪荡经历的福伯,表示躺枪。 而且,在其他人眼中,这拨家丁,飞檐走壁无所不能,已经远远超出当年戚少保帐下的义乌兵了。 便是福伯,也不得不承认,这么短的时间,能把家丁们训练成这等模样,韩姑爷的练兵法子,要比戚少保当年更强上一些。 既然家丁都配备了三菱刺,老魏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教给大牛一套峨眉刺的招式,只不过,依然是不成套路,讲究干脆利落,招招致命。 在老魏这等武学大家眼中,什么套路、招式,早就没有神秘可言,家丁们又不是要去争武林盟主,而是要速成,自然挑紧要的学。 至于私下里传授给大牛什么,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韩琛也发现了,这些天来,那老魏总是时不时的盯着大牛看,本就阴恻恻的脸,偶尔露出一丝笑……这特凉的,瘆人的很! 害怕大牛被坑,韩琛主动询问之后,才知道,大牛竟然拜老魏做了干爹,答应日后成亲,第二个儿子姓魏,并且给老魏养老送终。 此时的社会风气,可不比后世,干亲不是乱认的。 当下,韩琛让大牛把事情经过细细说了,听完之后,良久无言。 明明是磕头学几招刀法,你却直接拜了干爹……想想三弟陈厚照那神神秘秘的身份,也不知道大牛这般憨直,究竟是造化,还是祸患? ------------ 第一百零五章 粉香看欲别,空剩当时月 宁波县东的一座园子里,丫鬟、老妈子川流不息。 城里的富户刘家,千金小姐做东,请了闺蜜一同前来玩乐。 刘小姐素有才名,是宁波有名的名媛,只是平日里性子静,不喜热闹,少有参加聚会之举。 今日一改往日性子,主动呼朋唤友,一众小姐、名媛自是要给足面子,齐齐聚到一处。 一时间莺莺燕燕,软语娇嗔,美不胜收。 这园子也是刘家请了人精心照料的,有那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在宁波县城内,也是数得着的。 莫要小看“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放在现代,即便只是普通的养花爱好者,也能凑齐各类花卉,只要有心,稍稍费些时间,并不需要太多的花销,也能日日赏花。 可是放在武朝,这便是了不得的事,顶有面子。 此时信息不畅,交通不便,想要做到园子里总有草青,有花开,极其困难。 所以,就有那大富之家的人,特意寻找、收购。 其中花费的时间成本、人力成本,以及现金成本,和现代人不可同日而语。 韩琛那结义大兄陈继儒,就一个乞花先生的名号。 说的是这货建庙拜祭陆机、陆云两位先生,四处乞讨名花,广植堂前,言:“我贫,以此娱二先生。” 那庙后来都叫做“乞花场”,也算名噪一时。 当初韩琛还用这事取笑过陈继儒,你一个骂尽天下读书人的大喷子,家里殷实,乞个毛线的花啊! 当时陈继儒却是一脸正经,说银钱我有,可花,真没有。 由此可见,那刘家当真有些手段,家财不缺。 一众未出阁的小姐,凑在一起,作词唱酬,颇有点后世文学沙龙的味道。 只不过,身为女性,能聚在一起玩乐,大多属于同一个圈子同一个阶层,俱是家中富庶之人,难免聊着聊着,话题就偏到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上头去了。 那刘小姐一改往日沉默寡言的样子,笑语嫣然,招呼一众姐妹,热情的不得了,整个人也不再清清冷冷,反倒是容光焕发,也不知有甚喜庆事。 “刘姐姐今日是怎的了?这般高兴,看着让人也心情愉悦。” 酒宴上,有人窃窃私语,小心打听。 “不知道啊,莫不是家里给订下了婚约,是个难得的良人?” “不对不对,刘姐姐年前便许给了陈家少爷,顶好的一桩婚事,只等过完年就成亲的。” “咦,那倒是奇怪了……呀,你看刘姐姐,和程妹妹抱在一团闹着玩呢!” “抱便抱了,有甚稀奇的,我也抱抱姐姐!” “不是的不是的,我告诉你,莫要同旁人讲哈,那刘姐姐有狐臭的,平日里香粉擦的浓浓的,才敢出门,也不愿同旁人离的近……” “可是,刚刚刘姐姐敬酒时,我和她离的近,只闻到一股幽香,并未有香粉味啊?” “真的吗?定然是刘姐姐的隐疾治好了,这才如此欢欣!” “那定然是了!可那幽香,又是从何而来?” 此时的有钱人,遮掩身上气味的方式,无非是多用香粉和薰衣裳两种法子。 可香粉涂的少了,不管用,涂的多了,难免有刺鼻之感,而且,并不能持久。 至于衣裳熏香,却只能稍稍起那么一点作用,一个注意不到,便要和体味掺杂在一起,香香臭臭的,还不如香粉管用。 如这刘小姐,家财颇丰,但身有隐疾,便只得离群索居,不和人接近。 女儿家,哪有不爱美的? 更别说如刘小姐这般的大家闺秀了,可天生狐臭,却是谁也没法子的事,寻医问药不曾停歇,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婚期临近,本就心底忐忑在意的刘小姐,越发难过,甚至,想到过一了百了。 若是市井间讨生活的粗俗妇人,莫说是有狐臭了,便是秃子、癞子,该赚钱养家、做工带娃,那是一样也不会差,生活艰难,哪有心思关注这个? 偏偏这大家闺秀,却是当真在意,一想到婚后丈夫会因为体味厌恶,刘小姐就忍不住以泪洗面。 可前两日,事情却是有了转机。 刘小姐的手帕交李家小姐李采薇特意拜见,言说李家商号自大王庄得了些新奇的胭脂水粉,请刘姐姐一同试试。 刘小姐当即就好奇了。 要知道,刘小姐自小聪颖,家里又请的起西席,很是有些才学的,对于诗词之道更是痴迷,如何会不清楚,那“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韩相公如今便居于大王庄? 和后世追星的迷妹迷弟也没太大区别,韩相公乃至大王庄的一举一动,整个宁波乃至整个江南,都有一大群诗词爱好者关注的,刘小姐也是其中之一。 当李采薇李小姐说了,这新奇的水粉正是韩相公研究秘方特制的,为的是让未婚妻楚小姐更加光彩照人。 如此一说,那追星迷妹刘小姐如何还能忍的住?当场便让李采薇将新型水粉取出来,试用一番。 素气的白瓷小瓶,刚好握在手掌心,小巧可爱,瓶身上有淡青色的痕迹组成两句短诗:“粉香看欲别,空剩当时月”,当即,那刘小姐如遭雷击! 便是这两句短诗,就足以让这韩相公特意为楚小姐制作的水粉名扬天下,引无数女子嫉妒! 精致的软木塞,刚一打开,一股淡淡的幽香,便飘了出来。 这香气并不刺鼻,偏偏凝练,透着一股隽永。 李采薇从旁指点,这水粉该如何使用。 刘小姐怀着追星的激动心情,将瓶中那凉凉的香液小心滴在手上,抹在手腕、脖颈等处,更加幽淡的香气,便发散开来…… 李采薇离去后,刘小姐躲在闺房中尽情哭了一鼻子。 待到眼睛消肿,便召集闺房姐妹,举办了这次宴会。 同是亲近的姐妹,自然不止一人知道刘小姐的隐疾,如今只道她寻了名医,治好了,都悄咪咪的恭喜一番。 那刘小姐却也大气,身为韩相公迷妹的她便将那新式水粉取了出来,打开瓶塞,引来一阵低低的赞叹。 “韩相公有言,此物唤做香水,想来,是取返璞归真、见性明心之意!” ------------ 第一百零六章 大王庄一号店 雨田街的一处铺面,不知何时悄悄换了东主,原本好好的南货生意,也不做了。 新铺面装修简单,却给人清新脱俗之感,货架精美,摆放的货物却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白瓷小瓶。 待到开业那一天,揭开招牌上的红布,竟然叫做“大王庄一号店”,当真外行至极。 这雨田街上的买卖,哪家哪户,招牌名字都是朗朗上口,各有寓意,如这般直白难听的名字,当真头一次听说。 附近的买卖家,皆暗地里笑话,只认为是哪个发了财的乡下财主,学旁人做生意,一头扎进来,怕是要不了两天,就得关张转让。 那王庄一号店,虽然不通生意门路,但迎客的小厮却极为精神,不但口齿伶俐,穿着打扮也清爽的很,透着一股子精干,可惜,只会守着自家店铺,不懂得拉客。 掌柜的却不像那么回事,一团和气倒是不假,可怎么看,也不像生意人,反而更像那满嘴之乎者也的冬烘。 莫说是街上来来往往的客商,便是整条街的买卖家,也不知道这家店究竟要卖什么。 可惜了这么好的一个铺面! 如此做派,旁边的店铺连打个招呼,混个脸熟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等看他这生意如何败了。 正当众人以为,这家铺子做不长久,暗戳戳的多方打听,等这铺面的东主发卖时,好赶紧将这上好的铺面抢到手里时,发生的事,惊掉了一地眼球! 那大王庄一号店,开业半日,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 谁知过了晌午,一流水的豪华车架,排着队的停在了铺面前头。 不少临近的铺面,全都被马车遮挡,偏偏瞧了瞧那车架上的铭文,吐吐舌头,不敢驱赶。 这宁波县城中,将近一半大户人家的车架,都凑到一起了! 不少铺面掌柜,都瞧见自己东家的铭文,当真是,大场面! 待到车队停稳,随行的丫鬟、婆子一阵忙活,一众莺莺燕燕的大家闺秀,顿时涌入了那大王庄一号店! 武朝风气开放,江南更是如此。 可大家闺秀出行,也是颇有讲究。 如此多的小姐、名媛一同出游,除了时逢节气去保国寺上香,平时哪能见到? 两三百号护卫仆从,直接将那雨田街生生拦住,以免有那不开眼的愣头青,惊扰了诸位小姐。 一时间,旁边铺面的掌柜、活计,瞪大了眼,怀疑身处梦中。 还未等这帮人回过味来,就被横眉竖眼的彪悍护卫,赶回自家铺子,再他凉的敢乱看,小心扣了你的眼珠子! 当真是,所向披靡。 便是宁波县巡视雨田街的衙役,见了这等场面,也乖乖呆在圈子外面,帮着维持秩序。 这么一帮子千金小姐凑在一起,若是真受了点滴惊扰,便是县老爷在此,也得挠头!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一帮公子哥这么干,直接让奴仆下人截断了雨田街,说不得还有那仗义执言秉公执法的衙役出面呵斥一番。 可这一帮子千金小姐……当真没人敢惹。 大王庄一号店里,顿时热闹起来,那精干伙计,也不招呼生意,竟然只守在店铺外面,招呼护卫、奴仆,帮着维护秩序,就连那冬烘一般的掌柜,也满脸笑容,和各家的管事、婆子说话。 店铺内,另有玄机。 一个个精明的婆子、妇人,打扮的干干净净,服饰统一,就连笑,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捧着那些白瓷小瓶,和一众小姐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 不多时,一众小姐从店里出来,身旁跟着的贴身丫鬟、婆子,个个捧着小巧的箱子,轻手轻脚,生怕打碎了里面的宝贝。 豪华车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没耽误附近铺面多少生意。 待到护卫、豪奴们一并走了,大王庄一号店再次清冷下来,旁边店铺的掌柜这才得以登门拜望。 那一众精明能干的妇人、婆子,却是随着客人离开,早早退回了里间,铺面中,又只剩下掌柜的和四个精干伙计。 一帮掌柜的打听之后,这店铺的情形才慢慢传遍了雨田街。 大王庄一号店,背后的东主乃是如今在整个江南都名声沸盈的韩琛韩相公! 这位“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文曲星下凡一样的人物,为讨未婚妻子越国公府嫡小姐的欢心,特意研制出了新型水粉。 谁知那越国公楚小姐不愿专美,只愿天下间的女子,个个貌美如花,这才将新型水粉拿出来发卖。 那位韩相公,乃是大雅之人,随随便便起了个香水的名字,被一帮名媛吐槽,直言我等小女子不比得韩相公大才,私下里却是唤做百花玉露。 如今只有三个香型,待到明年开春入夏,百花盛开之时,大王庄一号店必然要推出更多香型,定要让诸位名媛、贵妇如那花中仙子一般,芳馨不断。 一时间,韩姑爷和楚小姐情比金坚的故事,传遍宁波,捎带着,香水的大名,也传遍了深闺后宅。 大王庄一号店不远处的一处酒楼上,李采薇望着缓缓离去的车队,表情激荡。 这香水店能开起来,李家功不可没。 韩姐夫手下,可没这么多得用的商业人手。 却是研制出香水之后,韩姐夫主动拜访小王庄,和李采薇李妹妹商谈交叉持股之事。 一番来往之后,李家拿出李记银号一成股子,换得高度酒在北地生意的四成份子,同时用琉璃作坊和蜜雪作坊各一成半的股子,换得香水生意的三成股份。 而琉璃作坊和蜜雪作坊中,原本就有韩姐夫的干股,蜜雪作坊中还有越国公府的股份……那高度酒和香水,也各有越国公府三成股份。 一番操作下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竟然变的如乱麻一般。 韩姐夫却是毫不在意,直言道,以后这几门生意若是做大,有那实力足够的想要加入,还可以继续扩股发卖,吸收强劲的股东…… 直到这一刻,李小姐才明白,上次韩姐夫那些营销手段只是小道,这交叉换股、扩股发卖,才是真正的商业大才! ------------ 第一百零七章 姨母陪你过年 定海卫外的海滩上,大王庄的家丁们排成五列,手持鸟铳。 韩琛使人走了卫所的关系,用了些银钱,让家丁们习练射击之术。 虽然在庄子内,家丁们不止一次的端着铁棍模拟射击,但真到了实弹的时候,一个个手忙脚乱,让跟着来监督指导的两个百户笑掉了牙。 不过,韩庄主却并不在乎。 这些义乌后生,旬月之前,见都不曾见过火铳,如今能不害怕,端稳枪,已然是难得了。 韩琛相信,只要训练跟得上,家丁们的射击水平必然飞速上涨。 本姑爷不要求你们射的有多准,只要能够提升速度,做到令行禁止,就算完美。 三段击,讲究的就是速度与协同。 装弹速度,射击速度,与同伴的协同合作,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胆气,家丁们不缺,韩庄主相信,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让这些家丁面对汹涌袭来的刀枪,打上那么几回,便可成为沙场的老手。 身为现代人,整个武朝怕是没有人比韩琛更清楚,一旦热武器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将会成为改变世界走向的决定性因素! 鸟铳的威力发挥不出来,那是拿着它的人不会用。 一旦掌握了正确的用法,只要后勤跟的上,军卒训练过硬,便是拉到九边,也能横扫草原! 只可惜,现如今的武朝,匠人地位低下,不可能做到精益求精,火器的改良和发展,十分缓慢,本是世界领先的技术,也慢慢被西方诸国赶超。 此时尚且不显,待到西方豪强真正造出坚船利炮时,再想奋起追赶,怕是难之又难。 韩琛上一世,自小便学过这段历史,自然明白领先发展的重要性。 可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能做的,只是稍稍改变一下身边的人和事。 本来有些佛系的韩姑爷,这两天动作连连,就连原本不想牵扯太深的李家,都被他搞出来的交叉换股绑在了一起,却是有原因的。 只因冬儿从越国公府得了消息,那罗沈氏虽然经过上次一闹,老实安稳了许多,却迟迟不肯归家,就这么带着一帮子下人赖在了楚家。 楚云兮又不好赶她走,只好听之任之。 这几日,却是又整出幺蛾子,说是楚家人丁单薄,过年时必然冷清。 怕表外甥女一个人悲痛凄苦,她罗沈氏过年便不回沈家了,还要把自己的儿子,楚云兮的表哥罗仁杰也叫来,一同过年…… 和陈继儒、陈厚照不同,兄弟两个必然要提前回去的,此时人人重视宗祧,过年要祭拜祖宗,大哥和三弟决计不能在大王庄过年。 而罗沈氏和她儿子,却没有这番顾虑。 那罗家都星散了,老宅都发卖了,偌大的家族也不剩什么了,罗沈氏和罗仁杰自然不用去祭拜什么先人,老罗家也算是十八辈祖宗不积德,讨了这么个媳妇,生了这么个玩意。 见楚云兮不言声,罗沈氏哭哭啼啼,只说在沈家诸多不自在,旁人都热热闹闹祭祀、团圆,自己和儿子却冷冷清清遭人白眼……反正就是难捱,如今表外甥女也是同病相怜,是以,说甚也不能让楚云兮一个人过年…… 韩琛都特么无语了,怎么能说我家云兮是一个人呢? 哪怕本姑爷不去越国公府,那后宅之中,还有楚小姐十八个寡妇姑姑,三十六个孀居婶婶,七十二个遭退婚的堂姐表妹啊…… 罗沈氏分明是想赖在楚家,继续搅风搅雨,把她儿子也叫来,必然有算计的。 韩姑爷对于罗沈氏母子,倒是没太多的畏惧,一个玩弄后宅权术的女人,加上一个纨绔子弟,分分钟按在地上摩擦。 可是,对于罗沈氏母子背后的人,韩琛很是忌惮。 当下,也顾不得自己原先定下的徐徐图之的发展计划了,尽量快些,将手中的筹码转换成实实在在的实力才成。 上一世经历过旁人想象不到的凄苦,承受过没人知道的压力,韩姑爷早就养成不管面对何种情况,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坚韧性子。 哪怕罗沈氏母子背后的人,能够一手遮天呢,本姑爷也要和你斗上一斗! 越国公府中,楚云兮坐在书房里,面前的桌台上,摆着三个打开的精致小巧木箱。 那“大王庄一号店”、“秘制香水”等字样,有模有样的浮雕在木箱外面,看起来颇有档次。 “小姐,这一箱子,乃是店里推出来的头一批产品,有三种香型,每种两瓶。” 冬儿小丫头,一身香气,也不知道偷偷涂了多少香水,此刻正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介绍,“这两个箱子里,是姑爷研制的新配方,姑爷说了,每个人本身就有气味的,即便用相同的香型,散发出来的香味也会有差别。 而且,每个人的气质、风度也不相同,适合的香型自然也不一样。 姑爷说,总要寻到,一种最适合、最能衬托小姐绝世容颜的香型出来……反正就是让小姐你多试试,看看哪种香型最讨你喜欢!” 冬儿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把韩姑爷那番香水理论尽数讲了,眼巴巴望着桌上的三只箱子。 显然,这里面的试验性香型,便是冬儿,也没能来得及涂抹。 楚云兮却是露出无奈的笑。 这傻书生,会的也忒多了吧? 就连这女人用的水粉,竟然都能搞出花样来! 再望望手中捏着的信件,不用拆开,就知道里面定然写满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土味情话,当真是,脸皮忒厚! 一想到如今整个宁波城,到处传扬自己和傻书生情比金坚、生死不渝的事,楚云兮就脸上发烫。 这等事,便是真的,也不能到处去说啊! 你一个傻书生,甚么都不在乎,可本小姐一个女儿家,如今连门都不敢出! 一旁的春儿和花娘,此时对小姐手中的土味情话已经不太在意。 两个人全都如那冬儿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桌台上的三只小木箱。 如今这香水,风靡宁波,已经朝周边扩散出去,不知多少小姐、贵妇为了这东西疯魔! 桌子上不但摆了一箱那什么套盒,竟然还有十多种外面买不到的香型,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 第一百零八章 军备都去哪了 傻书生的一番心意,楚小姐自然是明白的。 便是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楚云兮也不会认为韩琛去了大王庄,就忘了越国公府。 前两日,福伯亲自送来的那些契约,当真让楚小姐震惊。 什么香水、高度酒、琉璃、蜜雪、李家银号……等等,一股脑的搅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种股子看的人眼花缭乱。 在家坐着动都没动,凭空多出来许多进项…… 执掌楚家的楚云兮心底清楚,这些股份才是撑起一个偌大家族的根基。 难得的,随各种契约送来的,还有傻书生一本正经的书信,其中没了那让人脸红心跳的浑话,反倒有些不适应。 傻书生将一团浆糊的股份说了个通透,又言道,日后难免会拉拢新的股东入伙,让楚小姐心中有数。 最后才说,云兮莫要多劳神,容易衰老,有本姑爷把关,万万不会让楚家吃亏,只用云兮将契约签押了即可…… 容易衰老……本小姐年方二九,就已经老了吗? 一想起这件事,楚云兮就有些抓狂。 武朝眼下的风气,对于女儿家出嫁的年纪并未有甚规定,适宜成亲的年龄跨度颇大。 其中那富贵人家,若是没有甚事情逼着,都愿意把女儿放在家里多养几年。 楚云兮便是这般,父亲舍不得她,一直没有婚配说媒,只想着自家的女儿不愁嫁,哪曾想…… 如今,要和傻书生拜堂成亲,却需等上三年,到了那时,楚小姐便二十一岁,在武朝,已然是大龄女青年了! 要知道,这是一个二十七八岁就敢自称老身的疯狂年代,韩姑爷虽是一句无心之言,但楚小姐怎能不在意? 韩琛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已然把楚小姐得罪狠了,几瓶香水就想哄回来,做梦! 回到大王庄,韩琛已经开始为陈厚照陈小相公准备回家时带的礼物了。 那高度酒必然不能少,新制的香水也来上几百瓶,其他的陈公子看不上,就不用费事采买了…… 当即被韩琛一个暴栗敲在头上,让你带东西回去,是拜望长辈、走动亲眷用的,你光带些自己喜欢的,孤单单的两样,算什么道理? 和大兄陈继儒不同,陈厚照家在北地,江南风物自然也算稀罕的,韩琛这段时间使人采购了不少干海货,带回去泡发了,一样能做出美味。 银钱几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心意! 此时便是大兄陈继儒,都猜出来陈厚照这家伙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此次回去,必然要受家中长辈的苛责。 你把礼物备的足足的,表明一份孝心,怕是长辈行家法的时候,板子落下来,也会轻些。 当即,不管陈厚照在一旁嘟嘟囔囔,韩琛领着福伯将采购的一应礼物细细封箱装好,只待陈小相公归家时带上。 其中有两个箱子,格外在意,其中一个,里面放了一尊琉璃烧制的麒麟! 当真惟妙惟肖,神态喜庆。 便是老魏这等见过无数奇珍的人,也叹为观止。 另一口箱子中,却是摆放了四面圆镜。 那镜子不知何物所制,外面镶了一层薄薄的琉璃,能将人照的纤毫毕现! 陈厚照这般没心没肺的人,第一次见时,也愣了半晌! 真真是,旷世奇珍! 韩琛却是满脸的不在乎,只说如今这些东西产量太低,明年再来,百十件,也能给三弟凑的齐…… 韩姑爷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只因大兄陈继儒家中老父信佛,便送了一尊琉璃弥勒佛法相,特意请保国寺的高僧开了光,拿回去定然能哄的老爷子开心! 镜子什么的,更是不缺,只因华亭离的近,甚至多了一面一人多高的长条镜,当即骇的陈继儒说不出话来! 直到今时今日,陈继儒和陈厚照兄弟两个,才知道,原来韩琛韩姑爷,竟然是个大财主! 陈厚照能在大王庄再住六、七天,便要启程返家,犹如后世那寒暑假即将开学熊孩子,整日里闷闷不乐,却又疯狂在大王庄中瞎蹿,好似要抓住假期的尾巴一般。 家丁们的训练,如今多出了一个科目。 端着和火铳分量、长度相仿的铁棍练习瞄准,那枪口的位置则用细线吊着几块石头,分量不轻,却是慢慢加量,一点点添加上的。 韩姑爷虽然嘴上说,不在乎射击精度,可心里却还是想家丁们个个都是神枪手的。 如今每日午后,五十名家丁都要去定海卫外面的海滩打枪,早已个个娴熟,不比头一次接触时的慌乱。 便是那三段击,也演练的有模有样,昨日下午一番实操,惊呆了跟随的两个百户。 那铅弹如雨,连绵不绝!犹如铜墙一般,平稳推进! 当真是鬼神见了,也要躲避! 直到此时,陈厚照陈小相公才明白,自己在书中看到的三段击,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象! 如今武备松弛,军卫之中,本是有规定的,每月操训几次,每年会操几回,都是有说头的。 可军户一辈辈的传下来,早已不复太祖皇帝开国时的悍勇,已与农夫无异,莫说开弓放箭、操弄火铳了,便是排个队列都糊弄不成事。 操训云云,早已是昔日黄骅,也就是有上官来视察时,将各家千户、百户的亲兵拉出来,大家伙一同演戏,糊弄一下外行了事。 虽然没有操训,但该有的损耗依然会有,不然朝廷不拨银子、不发物资,找谁说理去? 是以,韩琛这几日接触,发现这卫所之中,只要舍得使银子,当真是药火、铅弹管够,想放几枪放几枪,比后世的靶场还过瘾! 自然,江南卫所十多个,军户不计其数,册子上的怕是还要多出来好多倍,按照规定应该发生的损耗必然不少。 单单指望似韩姑爷这般,拉着家丁来打枪的消耗,就是个玩笑。 那么,这么多军备物资去了哪呢? “还能去哪?自然是发卖到了海外,赚那白花花的银子了!” 大兄陈继儒一脸冷笑,“为兄听闻,那扶桑弹丸之地,却有几百国主,打成了一锅粥,所用武备中,火铳可是顶重要的一项!” ------------ 第一百零九章 小生虽拼死抵抗,奈何情义无价 听了大兄陈继儒的话,韩姑爷突然想起上一世不知在哪看过的一则消息。 说是扶桑的战国时代,是全世界使用火铳最为密集的地区…… 这他凉的,敢情全是军卫卖过去的! 国情如此,自古以来,瞒上不瞒下。 便如陈继儒这般,生在江南地区,有些见识,有些信息渠道的人,都清楚,军卫中的武备,大规模的被倒卖去了海外。 偏偏的,那朝中衮衮诸公却如瞎子聋子一般,看不见听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 “有甚奇怪的?” 陈厚照陈小相公一脸的冷笑,“想必那朝中诸公,即便听说了,也会私底下夸奖江南卫所懂事,自己知道谋划赚取银钱,不只一味的向朝廷伸手……” 当即,韩琛韩姑爷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武朝开国二百年,早已积弊深重,朝中那些老大人,不管背后代表的是哪方势力,总之都不希望这老大帝国轰然倒下。 可积重难返,便是有通天的手段,也只能做个缝补匠,哪里有问题点哪里嘛,就跟打地鼠一个路数,疲于奔命。 武备荒废,怕是人人皆知。 这般情形下,江南诸卫所能够自谋生路,不指望朝廷额外拨款照顾……怕是自己在那位置上,也得捏着鼻子认了啊! 这他凉的,什么世道! 韩琛内心,越发坚定了在海外搞个基地,给自己和越国公楚家留个后路的想法。 即便自己这一代人用不上,说不得儿子孙子就用得上了。 一想到前世那个时空,大明轰然倒塌,汉家政权彻底断了根,神州大地华夏之土,处处腥膻,生生将一个伟大民族拖进无底的深渊…… 憋屈,却又做不了什么。 当即,韩姑爷不再多聊时政,只是一味的埋头苦写《大明传》,将另一个时空的华夏为何跌落神坛,最终被人打翻在地的缘由细细说来。 陈继儒和陈厚照也发现了韩姑爷的不对劲,兄弟两个却是明白,二弟(二哥)这是忧国忧民,心里郁结,却无可奈何。 陈继儒也不多言,只是忙完事情,便老老实实抄录《大明传》,心中却在想,定然不能让二弟的心血白费! 陈厚照陈小相公却是个坐不住的,但他也明白,这《大明传》隐射天下,必然不可能刊印出来,有心思视而不见,却究竟是忍不住。 当下,指使小邓子开始抄录,这等奇书,还是拿回去提前让家中父亲知道的好。 如今大王庄走入了正轨,韩庄主按照后世那些国有企业的做法,将庄户们的生老病死,一并纳入到了大王庄体系中。 被现代人诟病不已的国有企业大包干制度,放在武朝,不仅仅是先进,简直就是菩萨降世,万家生佛! 虽然天气越发寒冷,可大王庄中,没有一个闲人。 便是那五、七岁的娃娃,也被韩庄主寻了一处房子,关进去识字读书…… 家丁们和庄户,也都开设了夜校。 庄户好说,利益诱之,只告诉他们,庄子现在这幅模样,作坊越建越大,日后必然用到能写会算的,学有所成,就能得到庄主倚重,说不得,转眼间就生发起来。 家丁们则简单,学不会,军法处置。 这年头,没人会谴责体罚这种好东西,一次学不会,围着演武场跑圈,两次学不会,大牛手中的板子,能把你屁股揍开花! 更狠的,韩庄主直接将文化课的成绩和操训成绩挂钩,赤岸和倍磊的后生们,为了争甲字队的名誉,发了疯的识字,有那学不会的,不但低人一等,更是处处受轻视。 难得的,家丁们也不是一味的鄙视愚笨之人,相互之间帮扶极为认真,各种快速提高学习成绩的法子,都被他们想了出来,堪比后世的高考生。 并非韩姑爷有意折腾手下人,只是觉得大王庄发展太快,手下没有合用的人手,一味的指望李家这个盟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闹出祸端! 到了那时候,对两家都不好。 反正自己上辈子看过、学过的东西,都印在脑子里,直接拿出来普及一下大王庄的教育,也不怎么费事。 韩庄主所传授的东西,和传统的读书人完全是两码子事,现代中小学教材,学完了能识字、能计算,已经够用了。 反正,韩庄主没指望家丁或者庄户们中间,谁能考上秀才、举人。 至于初高中的化学物理知识,只能看看有没有天才式的人物出现,到时候,说不得本姑爷就能培养出来工程师、化学家之类的大牛! 待到十一月初三这一日,晴雨楼的老鸨柳娘,亲自走了一趟大王庄。 却是不知自哪里得了消息,听闻陈小相公不日即将北归,诸位小娘子舍不得,特意筹备了一场送别宴…… 陈小相公当即就热血沸腾! 想他当初,刚到江南的时候,那也是立下大宏愿的! 要逛遍知名的青楼,会遍出名的花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到了江南,才明白,想要和花魁共度良宵,绝非易事! 你得有钱、有才,有相貌、有手段……总之,得靠水磨工夫,前后铺垫,才有可能入得花魁娘子的眼。 入了眼,只是有资格竞争,真想闯关得胜,还需慢慢努力…… 陈小相公听了懂行人的科普,当即就打了退堂鼓。 如此麻烦,小爷还是寻那真金白银来往,爽利痛快的小娘算逑! 可就去了一次晴雨楼啊,陈小相公就被韩姑爷给拘在了身边,带来了大王庄,至今没能继续践行当初的抱负…… 如今那柳娘来请,陈厚照顿时想起自己当初立下宏愿,自然是要答应的。 那柳娘又邀请韩姑爷和陈继儒一同前往,言说奉化江边那条街上,三十二家青楼,三十二位头牌,到时候都会齐聚一堂,一同为陈小相公送行…… 这哪里是冲着陈厚照来的,分明是冲着韩相公来的嘛! 偏偏的,韩琛和陈继儒两个还不得不应下来,若不然,在整个宁波地界的娱乐圈中,怕是名声要臭到家了! 打发走了柳娘,韩姑爷带着小嘴噘的能挂油瓶的冬儿回了书房,让冬儿研墨,自己取出那印花熏香的信纸,慎重下笔:“云兮吾妻明鉴,小生交友不慎,结义大兄、三弟皆流连脂粉之地,小生虽拼死抵抗,奈何情义无价……” ------------ 第一百一十章 混世魔王陈厚照 待到初五那一日,兄弟三个早早坐上马车,朝奉化江边驶去。 大牛坐在马背上,腰里挎着雁翎刀,威武雄壮,顾盼之间豪气顿生,当前开路。 家丁带了十个,皆是训练拔尖的,一个个绷着,眼睛却是禁不住四处乱望。 天可见怜,这帮后生,怀揣着到大城市宁波打工发财的梦,结果直接被送去了大王庄。 整日里不是操练就是学习文化,除了庄子里的熟面孔,也就去海边打枪的时候,见过外面的人。 来之前,寻思在大城市打工,赚钱多少先不说,好歹能见见世面…… 结果,见甚的世面哦! 这般情形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跟着庄主去逛青楼,想想都激动! 韩庄主怎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当即就说了,将那平日里统计操练成绩的册子拿过来,本姑爷要点将! 这下子,所有的家丁都明白了,想要跟着庄主外出,想要见识外面的花花世界……那就玩命操练吧! 家丁们也一人一骑,个个马术还都过得去。 毛猴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了一番,悄声与二龙说,这宁波县城如此繁华,几乎人人都穿绫罗绸缎,莫非满城全是富户不成? 二龙听了也挠头,两人见识一般多,二龙脑子还不如毛猴机灵呢,当下就说,估计不是富户,就不让进城…… 赤岸的后生,都跟在二娘子的身旁,两拨人各来了五个,一拨守着马车的一边,倒也谁也不碍谁的事。 二娘子生的五大三粗,小小年纪,就窜了一脸的络腮胡,只要不言声,说他有四十了,都有人信。 这小子外表粗豪,心底却细发的很,一路上细细看了,心底却有了计较。 当下与同伴们说,这宁波城里,人人讲究,便是没钱,也要打肿脸充胖子的,不见得就比咱们逍遥自在! 当下,一帮家丁凝神听二娘子分析,这机灵鬼只说一件事,便是有那穿着得体的汉子,拎着一口米袋子,里面的装的米,怕是一家人,只够吃一天的! 这叫个甚? 叫家中无个隔夜之粮啊! 兄弟们,咱们在山上讨生活的时候,也不敢将家底吃空啊! 便这一件事,就能说明两件事。 头一条,宁波城里,也是有穷人的。 第二条,在此地做工,尤其是短工,活不难找! 当下,家丁们相视而笑,只觉得这城里人也不算会过日子,咋能为了面子,就穿着好衣裳,家里却没粮食呢? 马车窗子被韩庄主打开,笑着夸了二娘子几句。 言说不拘宁波一地,江南风气大抵如此,许多人做工容易,却存不住钱,有病有灾,一家子人就完了。 这等行为,在韩姑爷看来,顶正常的,毕竟后世在大城市打拼,工资不低、卡里没钱的年轻人,一抓一大把。 可在这些家丁眼中,就未免活的太过随意了。 正是因为他们自小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才会在乎未雨绸缪,才会一心求稳。 这种先天环境造就的经历很难改变,韩姑爷自然也不会去管。 倒是家丁们,越发着紧自己的工作,满脑子里想的全都是,我们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吃喝住用,东家全包,干满五年,就能存够六十两…… 回到义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财东了啊! 当即,心下满足,再望向那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就充满了优越感。 韩琛兄弟三人,既然来赴约,自然不会空手。 韩琛让人备了一百箱香水,在后面用马车拉着,到了地方,直接让柳娘分发,务必不能委屈了众位娘子中的任意一位才行。 如今这香水,莫说整个宁波,便是整个江南地界,也只有雨田街的大王庄一号有卖。 而且,数量有限,概不接受预定。 单买一瓶,二两银子。 套盒六瓶,十两银子。 单单这一百箱香水,市价就是一千两,若是拿出去发卖,不少人会疯狂加价…… 韩姑爷的大手笔,当晚就传遍了奉化江畔。 有那不够资格去晴雨楼为陈小相公送行的小娘,坐在自己房里,也不知道暗自哀怨了多久。 听说,今晚只要在晴雨楼,人人都能分到一箱套盒呢! 想想那大王庄一号店里摆的样品,心里就止不住的发烫,真的想要呢! 如此控制香水的数量,自然是韩姑爷出的主意。 饥饿营销嘛,后世哪个人没听说过? 按照韩姑爷的指使,这套盒想要随随便便都能买到,必然要等到大王庄推出新香型的香水才行! 三十二位青楼头牌,凑在一处,莺莺燕燕,争奇斗艳,简直望一眼,就能把人的骨头看化喽! 陈继儒身为大兄,成名日久,本是风月中的老手,若非如此,当日怎能携那苏州名妓潘媚娘一同出游? 可即便如此,见到如此多的头牌凑在一处,陈继儒也是一阵阵眼花! 这些头牌娘子,虽然比不得潘媚娘那般的花魁,可模样身型,并不差,个个都是家里的台柱子。 凑在一处,这量变顿时引发了质变! 待到众位头牌各自寻好位置,有的取出乐器,有的翩翩起舞,陈继儒当即把持不住,诗兴大发! 可惜,望了望身旁的二弟,立马又偃旗息鼓。 作诗这等事,还是二弟来吧。 那陈小相公陈厚照,本身就是众位头牌娘子邀请韩琛赴宴的托词,不管真假,必然是酒宴的主角。 当即,陈厚照陈子龙生出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这他凉的,小爷我偷跑出家门,来一趟江南,有这么一遭,值了! 转头望向两位兄长,大兄陈继儒年龄长,又是个不爱动的,身子骨弱,有两三位头牌小娘,就能把他伺候的停停当当! 而二哥韩琛,不出意料的又拉着柳娘不放手,简直就是被未过门的嫂子管坏了,没丁点男子汉的气魄! 剩下的头牌娘子,怕是有小三十位,我陈厚照陈子龙年轻体壮,自然当仁不让,一并收了,就当是替两位哥哥解忧了! 当即,露出混世魔王的派头,闹了个鸡飞狗跳!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念想没了啊 陈小相公虽然有大宏愿,也愿意身体力行,可一众头牌却是不依。 说白了,今日为陈小相公陈子龙送行是假,请那韩琛韩相公莅临晴雨楼才是真。 所为的,也不过是众人一同使力,让那许久没有新作面世的韩相公,再作出一首足以传世的诗词来。 其中的关窍,是个明白人都能看的清楚。 旁的不用提,便说那画扇,之前只是晴雨楼中不甚显眼的姑娘,莫说做头牌了,连打茶围怕是都凑不齐人。 这等姑娘,也没甚矜持的,只要舍得花银子,二三两就能登堂入室,一度春宵。 可只因结识韩相公的早,便得了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哪怕如今恶了韩相公,身价却也噌噌的往上涨! 今日,因怕韩相公心里不美,那晴雨楼如今当之无愧的头牌画扇,早早去了旁处,听闻恩客争相追捧,单单打个茶围,已然叫价一百两! 这是甚做派? 便是金陵脂粉之地,秦淮河温柔乡中,那顶级的花魁娘子,也不敢如此报价吧? 说句粗俗点的话,那画扇也没镶金嵌玉,怎的值恁多银子? 还不是韩相公关照,这才乌鸡变凤凰! 今夜如此大的排场,也不求韩相公独独为某个姐妹赋诗作词,只要他老人家肯随意显些才能,众姐妹就可鼓吹传唱,往后咱这奉化江畔,也有个脸面! 众位头牌心中都揣着事,自然曲意奉承。 那表面上的主角陈小相公一脸猴急,也只好慢慢安抚。 其实,若不是韩相公在,这位陈子龙陈小相公,也算是顶好的良人了。 出手阔绰,本事又强,传闻上次在晴雨楼,他一人独战十八位姑娘,竟然不落下风……当真是铁骨铮铮的真男人! 至于那位老成些的陈继儒陈仲醇,更是值得投资。 旁的不说,单单能将这位哄开心了,随意夸上几句,身价也是要涨的。 酒宴行至一半,陈厚照和陈继儒多少有些醉意,兄弟两个凑在一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悄悄话,转眼间笑的张狂。 韩姑爷虽觉必然和自己有关,可也不去问,只是让柳娘好好捏肩膀,自己吃喝看头牌娘子们表演,倒也自得其乐。 “韩相公,诸位娘子今日齐聚一堂,却是有所求的。” 柳娘见韩琛不动如山,顿时有些急了,趁着捏头的当儿,轻声哀求,“自上次一别,韩相公便不再来过奉化江畔,诸位娘子无不扼腕嗟叹,只恨不是我晴雨楼的姑娘。” 柳娘却是不得不急。 这场酒宴,能在她这晴雨楼办,全因和韩相公有那么一点缘法。 如今,这场酒宴,在整个宁波已经传扬开去,今晚整条街上,不拘何等规模的秦楼楚馆,皆已爆满! 若非如此,那画扇打个茶围,也不至于叫价一百两。 不知道多少人,都呆在这条街的青楼中,搂着小娘,听着小曲,等那韩相公新作面世。 便是晴雨楼门外,就汇聚了百十号号龟公、小厮,也不敢喧哗,只是默默的等,等那韩相公一展大才! 若是今夜韩相公懒的动笔,怕是自己这晴雨楼的老鸨,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啊! “如此遭人惦念,韩琛惶恐!” 韩姑爷假模假样说了一句,却是笑吟吟的侧过头,“那柳娘你,有没有想本相公呢?” 这等调笑之言,柳娘自不会当真,眼下整个江南,谁人不知,你韩相公对楚小姐一往情深,守身如玉,端的是招来无数女子羡慕。 老身虽然还有些姿色,上次却也试过了,压根没甚用处,你韩相公扯着老身不放,图的是老身这一手按摩的手段啊! 当下,柳娘眼波流转,拿出当年做头牌时的本事,嗔怪的用保养得当的小手敲了敲韩相公的肩膀,“莫要寻人开心,老身倒是对相公念念不忘,也愿意舍下这晴雨楼,就此跟在相公身边铺床叠被。 就怕相公你不敢应承。” 这句“老身”杀伤力太强,韩琛哈哈大笑,也不反驳,只夸柳娘讨人喜,会说话。 柳娘面上虽在娇媚的笑,心底却是怅然一叹。 终究是,有那么一丢丢念想的,如今试过了,念想没了啊。 韩琛却是趁着酒劲,站起身来,唤那旁边的丫鬟取笔墨纸砚来。 当即,晴雨楼内一片欢腾,晴雨楼外……家丁们很惶恐。 只因韩庄主早有安排,十名家丁守在晴雨楼门外,一个个经历过严苛的现代化军事训练,又吃的好不缺营养,这些日子下来,个个养的甚是雄壮。 尤其那股子精悍的气息,让一众龟公、下人侧目不已。 有这十名家丁守在门口,便是其他秦楼楚馆派来打听消息的龟公,被心急如焚的主人派来等诗词的小厮下人,足足聚拢了超过百人,偏偏一个个守规矩的很,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在这等人眼中,那十名家丁分明就是守门的门神,一个个凶神恶煞,尤其是顶在前头的二娘子,简直就是剪径劫道的悍匪! 莫说这些外人,便是晴雨楼的龟公、丫鬟,也老老实实,不敢和外面等候的人有所往来,更不敢胡乱传递消息。 一时之间,所有人心底都闪过一个念头,那韩相公不愧是当今的江南第一名士! 也只有如此凶悍的家丁奴仆,才配得上韩相公的身份! 韩相公终于要赋诗作词了,那晴雨楼的大茶壶抢先得了消息,不敢直言,远远的隔着一众家丁,冲外面那些等候的人使了个暗号! 这特凉的,瞬间就压不住了啊! 一帮人壮着胆子,悄咪咪的围到家丁们身前,还未开口,那二娘子牛眼一瞪,呛啷一声,便把腰刀抽出半截来! “你们要做甚?退回去!敢惊扰了我家庄主,先杀后说理!” 不能怪二娘子精神紧张,来之前,大牛可是特意交代过的,庄主他老人家在晴雨楼外遇过劫杀! 这等地方,最是乱糟糟的,也最适合强人下手。 所以,不单单是二娘子,十名家丁,个个警惕性拔到最高,又被百十号人围着,心底早就紧张的不行。 如今这些人竟然齐齐的凑上来,这是想作甚啊! 当即,呛啷啷的抽刀声,此起彼伏! 十名家丁,十柄腰刀,皆抽出一半! 灯笼下,那明晃晃的刀身,反射着寒光,震人心魄!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十二小娘争男 “诸位小哥,莫要误会!” 人群中,自有懂事理的老管家,赶紧开口,分开人群,挤到一众家丁跟前,一抬手,当即就摸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看那模样,怕是有三两上下。 “我等汇聚于此,皆因你家韩相公莅临晴雨楼,今夜必有新作面世,大家伙等的急切了些,小哥们莫怪!” 那老管家笑的慈祥,手里的银锭子就要往二娘子怀里塞,“些许碎银,只请诸位小哥喝酒饮茶,还请行个方便。” 二娘子哪见过如此做派? 三两银子,甚时候唤做碎银了? 若是有人直眉横目凑上来找茬,二娘子却是不怕的,可这上赶着送银子……饶是这货奸诈,顿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虽然没人教过这些家丁,但人人心里却是清楚的,随意收外人银钱,任凭他们打听庄主的事情……这特凉的,分明就是吃里扒外啊! 当下,二娘子虎着一张脸,直勾勾的盯着那老管家看,就是不言声。 直到把老管家看的心里发毛,手里的银子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僵在当场。 这时,在院子里守着的大牛比大茶壶唤了出来。 再不叫人,看这帮家丁的做派,怕是要出大事啊! 大牛终究生在越国公府,虽然憨厚,却也清楚这下人之间的勾当。 当即交代家丁们几句,转身去寻自家姑爷。 韩琛韩姑爷,手持饮饱了墨汁的笔,下笔如龙,一个个淋漓大字,跃然纸上。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梨花,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见那韩相公肯写词,一众头牌却是凑了过来。 一时间,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有暗香浮动。 待到韩姑爷一蹴而就,一众头牌娘子,却是个个眼神痴迷,更有那感情丰富的,当即红了眼眶,点点泪珠,悄然落下。 “好一个‘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我等如那江上浮萍,起起伏伏皆不由己,偶有良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韩相公惯会赚人眼泪,这般美的意境,为何却又写那般伤人的结尾?” 青楼女子,虽不说全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今夜这酒宴之上,皆是奉化江畔拔尖的小娘。 在这宁波富庶之地,做一青楼头牌,单单有几分姿色,却是不行的。 所以,这三十二位头牌娘子,个个都通文墨的,吟诗作词,也都精通。 说的直白点,几乎全是文化素养极高的特殊行业从业者,能在这一行里杀出重围,站稳脚跟,没有一个简单的。 单论才学,怕不是比那城里的秀才、举人,还要强出一线。 这般女子,多半有些文青气息,最是感性。 韩姑爷这首《鬓云松令》一出,当即打动无数人心。 头牌娘子们调琴弄箫,片刻功夫,就合着曲调唱起新词,专业素养可见一斑。 此时,那大牛才敢悄悄凑到姑爷身边,将晴雨楼外的情形说了。 韩琛一听,嚯,本姑爷出门一次,竟然有如此排场,这柳娘当真不简单,分明就是娱乐业的资深运营经理啊! 当下呵呵一笑,与大牛交代,让二娘子一干人只管收钱,人家给你的门敬、赏钱,竟然不接,傻不傻? 却也交代清楚,收这些银钱,甚都不用做,任由晴雨楼的大茶壶自己和外面那些人交涉便可,至于收上来的钱,需一文一钱记清楚了,回了庄子,大牛和五十名家丁,一同平分。 韩庄主却不知道,自这次之后,但凡有人送门敬或者打赏,家丁们捎带上大牛,全都是平分了账,倒也其乐融融,团结友爱。 大牛出了屋子,搂着二娘子一通交代。 晴雨楼外,压抑的兴奋欢呼,隐隐传来。 不多时,新鲜出炉的“枕函香,花径漏”便传遍奉化江畔,不拘是哪座青楼,其中咿咿呀呀,吟唱的皆是此曲。 至此,柳娘操持了如此排场,总算是完满了,也算对同行们有了交代,不枉费众人使力,凑齐了三十二位头牌。 不但那街上青楼个个欢呼,便是江上游弋的画舫,也早早汇聚在了晴雨楼附近的岸边,此时同样传来韩姑爷新作的吟唱声。 单单一场饮宴,便将奉化江畔的娱乐业引的火热,算是行内今冬第一桩大事。 不知多少小娘,因为韩姑爷眉开眼笑,又不知多少老鸨,笑的嘴也歪了,赚的盆满钵满,还有那茶壶龟公,个个得了不少赏钱,歌功颂德,差点要给韩姑爷建个生祠,日日祭拜…… 怕是如今在宁波地界,便是这一行的祖师爷管仲,都没韩姑爷吃香。 是夜,韩姑爷独独点了柳娘按摩伺候,陈继儒搂着两位顺眼的小娘独自快活。 而陈厚照说到做到,一人将三十位头牌娘子扯进房中,也不知道那屋子如何大,竟然能盛下这么多人…… 只是陈厚照陈小相公出手阔绰,自此之后,那些小娘,不拘哪个,提起他来,没有一个不说好,没有一个不恭维的。 真真是,在奉化江畔留下了一段传奇。 还未等到天明,便有奉化江畔三十二小娘争男的传言开始流荡,甚都没干的韩姑爷,得了个花丛圣手的名号! 这特凉的,当真亏的要死啊! 韩姑爷第二天醒来,就听说了这事,垂首顿足,也不知道究竟在后悔什么。 倒是陈继儒和陈厚照两个,神采飞扬,满面红光,让韩姑爷见了,暗戳戳诅咒这两人亏了腰子,日后不举。 大牛和一帮家丁,昨夜里自有晴雨楼的大茶壶安排,妥妥当当,吃好喝好,不曾受了委屈。 那老魏和小邓子,却一直守在陈厚照陈子龙的门外,生怕自家小爷有甚不如意的地方。 一众人吃过早饭,在头牌娘子们和柳娘的殷殷不舍中,走出晴雨楼。 远处一骑,快马加鞭,急匆匆的闯过来! 福伯伏于马上,赶路冒了一脖子汗! “姑爷,那罗沈氏的儿子罗仁杰,买通了越国公府里的下人,不顾小姐的禁令,竟然进了越国公府的家门……您看,咱们怎么办?”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姑爷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韩琛听了福伯的话,当即大怒! 却是在此之前,楚云兮楚小姐曾经在府中严令,不得私自放沈家人入越国公府! 此前,罗沈氏早就言说,要让她那傍身的儿子前往越国公府楚家过年。 楚云兮以后宅皆是女眷,楚家并无男丁为由,已经拒绝。 因罗沈氏惯来行事猖狂,胆大妄为,是以,楚云兮特意细细交代,让府中下人看紧门户,偏偏不让那罗仁杰进门,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乱世的手段,也无从施展。 谁成想,千防万防,竟然还是让那狗东西进了门! 旁的不说,单单这接罗仁杰入越国公府的下人,一个个皆该杀! 楚云兮和罗沈氏斗法,却是不曾瞒着韩琛的,一切内情,冬儿早早就说与姑爷听。 此时,那罗沈氏母子的目标,几乎就是摆在桌面上,韩琛和楚云兮全都明白,这一对母子来越国公府,就是为了让罗仁杰取韩琛而代之! 所图的,定然是越国公的爵位。 抢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图谋自己未来儿子的国公爵位,这已然触及了韩姑爷的逆鳞! 那罗沈氏一次次在底线边缘反复横跳,真当本姑爷怕了你背后的势力,不敢下狠手吗? 本姑爷留着你,也只是为了有那么一条明线,如今做出此等事,这根线,斩断也罢! 当下,韩琛虎着脸,一声招呼,大牛连带十名家丁,翻身上马,直奔越国公府! 陈继儒睡眼朦胧,此刻却是清醒了,当下冷哼一声,直接招呼马车,改道宁波县衙。 陈继儒陈仲醇,不比一般的读书人。 他交游广泛,名气极大,又是有名的大喷子,便是宁波县令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不愿得罪。 越国公府中如何闹,那是二弟的家事,自己一个做大伯的,万万没有插手的道理。 但是,这官面上的事,我陈仲醇就当仁不让了! 陈厚照陈小相公,操着公鸭嗓嘎嘎一笑,也不慌张,寻了马匹,带着老魏和小邓子慢悠悠的朝越国公府去了。 这小子无法无天惯了,才不在乎什么身份呢。 那越国公府早晚是我二哥的宅子,小爷去探探路,怎么了? 陈厚照掐着点,知道去太早用处不大,索性安排小邓子和福伯一同返回大王庄,却是让剩下那四十名家丁穿戴整齐,火速赶往越国公府。 二娘子几个,和大牛一并,只因随庄主赴宴,一身装备都不曾携带,身上只有一柄腰刀,真动起手来,未免不够爽利。 晴雨楼内,一众头牌看的面面相觑。 这越国公府是怎的了? 偏偏安生不下来? 上次罗沈氏去偷偷去那望江楼,想要一举除掉韩相公的事,如今宁波人尽皆知的。 不少人唾骂吴兴沈家,当真猪油蒙了心,竟然敢染指越国公楚家的产业! 可眼下这番变化,却是让众人心里打了个突! 若是当初楚小姐选的夫婿,并非韩相公…… 只怕换个性子绵软点的,自身没甚本事的,还真就叫那沈家得了手! 此时世人,聪明的不少,尤其是这秦楼楚馆之中,不少人将这世事看的分明。 罗沈氏这般鸠占鹊巢,将自己儿子替换掉韩相公的手段,当真不稀奇。 也就是碰到了韩琛,换成一般人,恐怕此时他那越国公府赘婿的身份,已经没了,而楚小姐,也多半要便宜那罗仁杰! 只因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不少人面色古怪。 倒是柳娘,啪的一下,摔了个上好的白瓷茶杯:“那吴兴沈家欺人太甚!真当我宁波县无人了? 老身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可也曾交往过几个名士、才子。 韩相公对我晴雨楼多有照顾,老身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怎的也要替韩相公出一份力,寻些助力才是!” 当下,将那大茶壶和丫鬟们唤来,亲手写了几封书信,却是要串联相熟的文人士子。 若是宁波县令枉顾律法,偏帮那吴兴沈家谋夺越国公府的财产,怕是要尝尝破靴阵的滋味了。 柳娘这一声吼,当真如冲锋号令一般,一众头牌娘子纷纷招呼自己的贴身丫鬟,个个写信,要将那宁波一地的才子文士,一网打尽! 昨夜韩相公莅临晴雨楼,在柳娘的宣传下,得到消息的人不少,早早去了附近的青楼蹲守。 便是奉化江边的画舫中,也猫了许多才子、富商。 那些富商便不去说了,单单这些才子文士,数目就极其庞大。 所以,柳娘连并一种头牌娘子的书信,大半好送,都不用出这条街,七、八成的信件就到了收信人的手中。 不少人因昨夜欢畅,至今还未起床,待到书信到了手中,气的暴跳如雷! 那吴兴沈家,算个什么东西! 那罗沈氏和罗仁杰,又算个什么玩意! 一个玩弄手段,坑害夫家,霸占夫家财产的毒妇,当真以为能操弄乾坤? 只因望江楼一事,罗沈氏的背景早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 当下,那些文人士子在小娘们的伺候下,洗漱穿衣,呼朋唤友,朝着宁波县衙进发,单单这一拨,怕是已经囊括了宁波六成以上的知名读书人。 那宁波县令苏莘文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苏县令顾忌身份,昨夜不曾去那奉化江畔,倒也使人仔细打听了,是以韩姑爷那首“枕函香,花径漏”刚一面世,躲在县衙后宅同幕僚饮宴的苏县令也就得着信儿了。 当时还说,这韩琛果真是有大才的,如此人物,怕是能让我宁波县在江南一地,提升些文名。 此时的大名士,和那花魁娘子是一般的,相当于一县一地的名片。 在苏县令治下,出了韩姑爷这等人物,他自然也能跟着沾光。 不说影响考评云云,单说朝中的老大人们,提起作得一手好诗词的韩姑爷,必然会想到,哦,那韩琛是宁波人,如今宁波县县令是哪个啊? 苏莘文啊,不错不错,此人挺重视教化的嘛。 是以,哪怕苏县令不是韩姑爷的脑残粉,却也依然重视在乎。 上次望江楼,苏县令就觉得颇为不美,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和韩相公往来一下,修补修补关系。 不过,这苏县令有些傲娇,矜持的很,不愿单刀直入,直愣愣的寻上门去,只想寻个合适的机缘…… “老爷,华亭陈继儒陈仲醇拜见,说是他那二弟的家眷,被吴兴沈家的人骚扰,已然闯进了宅院……”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凶残的大牛 陈继儒陈仲醇的二弟? 那不就是韩琛吗? 他的家眷……越国公府! 苏莘文当即顾不得矜持,呼的一下从太师椅中站起来。 “快请仲醇先生进来说话!” …… 韩琛领着大牛和十名家丁,快马加鞭,直接赶到越国公府。 那门房老吴却是不见踪影,只有几个生面孔守在耳房中。 “韩相公来我越国公府,不知有何事啊?您老稍候,小的这就进去给您通禀。” 几个奴仆见了韩姑爷,顿时慌乱,有个机灵的,却是想通风报信。 韩琛也不废话,直接一马鞭将那人抽翻在地,鬼哭狼嚎的打滚,这才下了马。 本姑爷甚时候,在越国公楚家变成了“韩相公”? 其他几个奴仆骇的瑟瑟发抖,韩姑爷手中的马鞭,却是一下子抽散了! 大牛凑到跟前,小声说了,这些人,全是平日里和那贺管家一路的,前些日子贺管家被打断了腿,他们老实许多,谁成想,现在又敢跳了出来。 韩琛冷哼一声:“掌嘴!” 一声令下,十名家丁一股脑的涌进耳房,将那奴仆下人押进越国公府中,挨个跪了一溜,噼里啪啦的抽耳光! 顿时,就有瞧见的下人飞似的报信,也不知道要通知楚小姐,还是那罗沈氏。 直到抽了二三十个耳光,韩琛这才让家丁们住手。 “老吴哪去了?谁让你们守在门口的?” 韩琛坐在大牛搬来的长椅上,大刀金马,直接审问。 回来的路上,韩琛已经想明白了,这罗沈氏母子不知死活,那便真刀真枪的碰一场。 罗沈氏那等人,你顾忌脸面,她可甚都不在乎。 大牛攥着雁翎刀,从左面开始,挑起打头那奴仆的下巴:“姑爷问话呢,说!” 那人脸都被抽木了,嘴里口水横流,带着血丝,呜呜咽咽却是说不出话来。 “不愿说?好硬的骨头!大牛,动手。” 韩琛也不管那人究竟为何不说,本就是立威,本就是短兵相接,本就要清理越国公府的门户,自然没有道理好讲的。 大牛应了一声,手中的雁翎刀稍稍挪了挪,手腕一发力,雁翎刀便如风车一般,呼的一下,转了半圈,狠狠砸在那奴仆的脸颊上! 噗的一声,那奴仆的脸上顿时开了花,张嘴喷出一口血来,星星点点,被砸掉了七、八颗牙! 却是大牛从干爹老魏那里学来的手段,据说传承自锦衣卫,很有门道。 那雁翎刀刀鞘,本就是上好的硬木所制,尾端包了一层金黄的熟铜,用的巧了,掌嘴可比大锤抡上去,还来劲! 大牛也不管那人是何种的惨状,直接踱步到了下一个身前,同样的雁翎刀鞘,同样的问话,“姑爷问话呢,说!” 这人被刚刚大牛凶残的手段,吓的要尿裤子,偏偏被家丁反剪着双臂,跪在地上,逃都逃不掉,一时间急的哇哇乱叫! 却是,当真嘴巴、舌头都麻木了,说不出话来啊! “哟,咱这越国公府中,硬骨头竟然如此的多……大牛!” 韩琛脸上笑的和煦,落在那一众奴仆的眼中,却也和恶魔差不多,一个个张嘴吐舌,却是赶紧活动一下,免得等会轮到自己,发不出声,被大牛用刀鞘来那么一下…… 噗! 大牛冷着一张脸,毫无感觉的又转动了一下刀鞘,地上顿时多出一滩血和几颗牙齿。 到了第三个人,方才能说出话来。 “姑爷饶命!” “我等受了贺管家指派,特意替老吴盯着门房,让他好生歇息……” 话没说完,韩琛冷笑,一挥手,大牛当即就明白姑爷的意思,雁翎刀直接砸了上去! “再有这等谎话,打断四肢,扔出去!” 韩琛对于面前的惨状,毫无反应。 不是他心肠硬,却是明白的很,这些人谋求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若被他们得了手,这越国公府上上下下,自楚云兮以降,怕是能活命的没有几个! 便是楚云兮楚小姐,怕也是一辈子被人圈养的下场! 也正是因此,韩琛才动了真火,少见的杀心澎湃! “下一个,好好说,莫要自误。” 韩琛眼皮微微耷拉,只觉得此时手中少了一盏热茶,喝不喝的不要紧,关键能装比。 “回姑爷的话,是贺管家命我等守在门房,等着迎接表少爷进府,那老吴被贺管家使人架走了,揍了一顿,关在了柴房!” 大牛连着用雁翎刀砸了三个人,个个脸上皮开肉绽,牙齿掉了一半,便是日后将养好了,人怕是也废了。 那贺管家许诺的东西再多,也比不得眼巴前的威胁来的实在。 当即,最后一名仆人将话说了个通透,眼巴巴瞅着深吟的韩姑爷,只求他老人家开恩,饶了自己这一遭! “嗯,不错,不过……那贺老狗,早就被小姐免了管家的职务,何时起复了啊?” 见那仆人冷汗淋漓,一个字也说不出,韩琛嘿的一声,“假传上命,你这是吃里扒外啊,大牛,愣着作甚?” 噗! 又是一口好牙,废了。 惩治了几个跳反的下人,也没花多少时间。 此时,却是有个大脚婆子赶了过来,韩琛瞧着眼熟,应该是跟着方大娘做事的。 “姑爷,你可回来了!” 那大脚婆子瞅了一眼呜呜咽咽在地上哀嚎的几个奴仆,骂了句活该,便着急忙慌的冲韩琛汇报:“您快去后宅瞅瞅吧,那罗沈氏和她儿子,闹的不成样子,竟然在逼宫!” 这大脚婆子平日里最爱听戏文,当即把逼宫的词都用上了。 韩琛呼的站起身,让大牛前头开道,留下两个家丁抽刀在手,守住门口,这才朝后宅赶去。 那大脚婆子小跑着跟在一旁,絮絮叨叨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讲了。 却是天还未亮,那罗仁杰便带着一帮人到了越国公府。 跟贺管家一路的那些下人,早有串联,直接将门房那班人揍一顿,绑了扔进柴房,放那罗仁杰进了越国公府。 接着,贺管家带人守住了去后宅的小门,罗仁杰带着一帮沈家下人,和那罗沈氏合到一处,竟然要逼迫楚云兮成婚! ------------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知死活 坐在马背上,陈厚照陈小相公摇头晃脑,一脸的倦意。 这小子,昨晚忙了一夜,穿道授液个没完,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老魏,二哥这边,还是马匹太少。” 对于越国公府的事,陈厚照并无太多担心,自家二哥一身本事,那十名家丁和大牛也不差,定然不会吃亏。 “小爷说的是,等咱回了北地,老奴使人传个信儿,让金陵送来一批上好的战马,总不能让二爷这边,没使唤的东西。” 老魏一脸的笑眯眯,看着自家小爷,怎么看怎么英武,如今竟然也懂得关心旁人,着实难得,顿时生出一股子老怀大慰的欣喜。 “还有那火铳。” 说起这个,陈厚照多少来了点精神,“二哥对火铳改进念念不忘,总得寻个法子,让金陵那边调拨几个工匠过来才是。” 这话,老魏插不上嘴,只是谦卑的笑,“二爷大才,有经天纬地之能,想必定可刷新这火铳定式。” 老魏一个武林高手,对于火铳,说实在的,并不是多感冒。 也就是在定海卫外,家丁们演示三段击之后,老魏才略略放在心上。 实在是,此时的火铳,哪怕是最先进的鸟铳,威力也有限。 在那普通兵卒手中,便是枪法再准,也打不到老魏这等高手的。 若是韩琛韩姑爷在此,知道老魏的心思,恐怕会笑掉大牙。 六根管子的六根清净加特林,了解一下? “你可别小看那火铳。” 自小在身边伺候的老人,陈厚照如何猜不到老魏的心思?“那火铳真能改良成功,但凡有一二分二哥说的威力,便是我武朝之福!” 老魏当即凛神,低头应是。 却是主子的话,就是道理,主子的想法,便是正确。 身为下人奴仆,和主人的想法不一致……早晚要倒霉! 一辈子,见惯了深宅大院里面的勾当,老魏自然懂得如此浅显的道理,不管心中如何想,赶紧扭转过来才是。 这可不是表面应承,是打心底的,认同主人的话! “你想啊,那火铳用法简单,军士们操练两三个月,便能上阵杀敌,若是操练弓箭,又需要耗时几何啊?” 说起武事,陈厚照是当真懂得,一番话顿时让老魏汗都冒出来了。 却是想到,若韩二爷当真将火铳改良成功,威力大增,装弹便捷……以后,这功夫还有练的必要吗? “老奴记下了!” 老魏想的多,想的远,自然联系到自家小爷的身份,当即豁然开朗,“这事,不论如何,总要替二爷办成了才是!” 陈厚照这才点头。 许多事情,自己不能碰不能沾,但老魏可以办。 当下招呼一声,轻抽鞭子,使胯下的骏马小跑起来。 越国公府中,韩琛韩姑爷冷着一张脸,带着家丁直闯后宅的小门。 那罗沈氏果真胆大包天,竟然敢行逼迫越国公府嫡女成亲之事! 一路行来,夹裹着凛冽的肃杀之气,半路上遇到的下人奴仆,无不战战兢兢,站在两旁,不敢妄动。 到了后宅的小门,只见护卫头子王威正领着人和一帮生面孔对峙。 那王威王管事,右边肩膀上被人划了一条儿臂长短的口子,血水不要钱似的涌出来,寖湿了半边身子! 饶是如此,王威兀自左手拎着腰刀,冲门内喝骂,发疯了一般继续抢攻! 手下的一帮护院,几乎个个带伤,甚至有三两个躺在地上,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韩琛心下一突,却是没想到,形势已经演变到如此地步! “姓云的,今日便是爷爷死在这里,也定要进后宅护住我家小姐!” 王威状若疯虎,左手持刀,也没了章法,全凭一腔悍勇,合身扑了上去,却被人一刀震退,胸口又划拉开一道口子。 “王管事,云某已经手下留情了,莫要不识抬举。” 院门当前,站着一个三十岁许的汉子,敦实魁梧,枣红的面皮,三角眼中全是戏弄,“待到我家公子和你家小姐成了亲,咱们哥俩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你有甚好恼的? 乖乖等着喝喜酒便是,再敢鼓噪,云某认得你,云某手中的刀却认不得你!” 这人唤做云昌雄,是北地一代有名的刀客。 年前犯了官司,逃到江南,不知怎的,被罗沈氏招募到了沈家,一直跟着罗仁杰充当护卫,本事极高,名气极大。 王威虽然算得上江湖三流高手,可和这云昌雄相比,还错了一大截。 若非如此,云昌雄也做不到只伤不杀。 “放你凉的屁!” 王威压根不管身上的伤,招呼手下护卫一同抢攻,“今日除非楚家的护卫死光,要不然,谁敢动我家小姐一根汗毛,必让他碎尸万段! 兄弟们,报答越国公府恩情的时候到了!并肩子上啊!” 越国公府的护卫,齐声应和,个个双瞳猩红,已然动了拼命的心思。 “当真不知死活!” 云昌雄那一双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手中长刀猛然抬起,一手持刀,一手掌压刀背,动了杀心! 正在这时,呼的一声,一道乌光带着破空的蜂鸣,闪电一般,穿过王威一帮人,直直朝着云昌雄的面门撞来! 不等脑子转动,云昌雄的身体自然做出反应,手中的长刀一横,将那道乌光磕飞! 咚的一声闷响,那道乌光经云昌雄的长刀一撞,只是改变了方向,斜着飞向了他身后的一个沈家护卫身上,那护卫反应不及,被撞上了胸口! 卡啪啪! 沈家护卫的整个人倒飞出去,半空中喷出一口血箭,人到了地上时,整个胸膛都塌了,显然是不活了! 而那道乌光也落在了地上,却是一柄未出鞘的雁翎刀! 云昌雄双目猛睁,朝王威身后望去,却见一位翩翩公子,带着一帮青衣小帽的家丁疾步奔来! 一双手,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刚刚那一下,只是将投掷而来的雁翎刀撞偏了方向,就让云昌雄生出被大锤砸中手中长刀的错觉! 究竟是谁,有这般大的力气? “老王,带着兄弟们退下,姑爷我来会会沈家的狗崽子!”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白虎星君下凡,当主杀伐 韩姑爷带人杀到,王威心中一松,人当即一个踉跄,眼前就一阵阵的发黑。 大牛抢上一步,赶紧扶住王威。 只见王威浑身浴血,越国公府护卫人人带伤,大牛当即就红了眼睛! “姑爷,云昌雄刀法威猛刁钻,不可轻易犯险!” 王威挣扎着,想要继续拼杀,奈何他本就是一口气撑着,如今见到了韩琛带人赶到,那口气松了,便提不起来了。 “是条汉子!” 韩琛冲王威点点头,“大牛,给兄弟们包扎一下,看看地上躺的,还有救没有。” 说话间,却是抽刀在手,村正闪着寒光,斜斜指向门户严谨的云昌雄。 “侵袭国公府邸,袭杀国公府护卫……死罪!” 韩姑爷一双眸子,冒出丝丝寒光,嘴里说出来的话,如九幽之地的万载寒冰,刮的人心肺生疼! 云昌雄心里一阵发紧。 他已经确认,刚刚飞过来那把雁翎刀就是眼前这个俊美无双的公子哥投掷的! 这特凉的,长成这样子,你干啥不能混口饭吃,学甚的武艺啊! 当下,一双三角眼死死盯住韩琛持刀那只手的肩膀,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等高手,一旦出手,必然石破天惊! 加上那公子力量庞大……便是胡乱挥舞,自己也招架不住,只能祈祷他刀法不精,被自己寻到破绽,这才方能有一道生机! 一帮家丁个个神色不善,眼中闪动着狠辣的光,犹如荒野中发现猎物的饿狼! 庄主有令,不好违抗,只能先将越国公府的一种护卫救下,小心包扎伤口。 战场急救,也在家丁们的日常操训科目中,即便是随庄主外出逛青楼喝花酒,腰里也带着急救包的。 韩姑爷单枪匹马,一人一刀,就逼住了云昌雄以及他背后的七、八个沈家护卫,空气仿佛凝固,云昌雄一帮人不敢抢先动手,更不敢退! 便是那不懂甚气机的普通护卫,也感觉到,若是自己动上一动,必然会招来雷霆一击! 这已经无关武艺、见识了,完全是出自生物的本能,来自玄之又玄的第六感。 “姑爷,有两个兄弟断了气,其他的都还能救回来。” 大牛压着嗓子,悲愤之情却是涨的胸口生疼! 他自小长在越国公府,对这里极有感情。 接受的,又是家生子那一套理论,是以,沈家强闯越国公府,杀伤人命,在大牛看来,便是真正的血海深仇! 换位思考,便是放在现代社会,有恶徒强闯民宅,杀死家中的保姆、保安,那么这宅子里的人,心情可想而知,只要有能力,肯定要行使无限反击权的。 韩姑爷目光一凝,冷哼一声:“血债血偿!” 他迟迟不动手,就是等着大牛和家丁们救治伤员。 此时一声轻啸,手中的村正再无迟疑,于冬日清晨不甚灼热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笔直的刀幕! 快,太快了! 云昌雄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村正毫无花俏,直直的劈了过来,以云昌雄这般高手的眼光看来,简直就是没有任何技巧的一刀! 偏偏的,他一身本事,却无从施展! 甚的围魏救赵、抢攻要害,一统没了用处! 这一刀,太快了! 云昌雄右手持刀柄,左手按刀背,压根来不及变招,只能将长刀横在胸前! 刺棱一声响,连人带刀,皆一刀两断! 韩琛揉身冲进院门,手中村正连连劈砍,银光闪烁下,沈家护卫倒了一地! 自院门中杀出,韩琛方才咬牙冷冷说了一句:“擅闯越国公府者,杀!” 直到此刻,云昌雄才轰然倒地,痛苦哀嚎起来! 嚎声凄厉,犹如九幽厉鬼! 却是韩琛有意发散心中恶恨,直接将这云昌雄的自胸口位置连带他手中的长刀横着斩成两段,一时半会死不了,生生多受了些罪。 小小的院门内外,当即化作阿鼻地狱,血腥气直冲云霄! 饶是家丁们自小见惯了乡里械斗,断臂残肢也算熟悉,可眼前这幅犹如修罗场一般的景象,也一个个胃袋发紧,一股股的酸水直往嗓子眼蹿。 “愣着作甚?随姑爷一同杀将进去,救小姐!” 大牛一声吼,家丁们醒过神来,顾不得心底的震颤,将受伤的越国公府护卫就地安置,一股脑的冲进院门。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斜斜靠在墙根的王威,咧着嘴狂笑起来,震动伤口,血水渗出,却也不管不顾。 你沈家好大的胆子,你云昌雄好大的威风! 现今如何了啊? 我家姑爷,人人都说他乃是文曲星君下凡,作的一手好诗词,写的一手好话本,斑斑大才,当为江南第一! 可我王威却说,我家姑爷,乃是白虎星君下凡,当主杀伐! 我越国公府遭逢大难,小小沈家,都敢张狂行事,竟然想逼迫我家小姐委身与尔等……当真是笑话! 今日姑爷大展神威,当用鲜血洗涤越国公府的晦气,成就那不世英名! 看着在血泊中翻滚哀嚎的云昌雄,王威快慰至极! 这般恶徒,死的好! 死前遭这番罪,当真是老天开眼,姑爷威武! 我王威那两个死去的兄弟,在天之灵,也能瞑目! 韩琛带着一身血气,满身肃杀,疾步前行。 大牛捡回雁翎刀,带着家丁,拱卫身旁。 一路上,往日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一个也没见着,一时之间,偌大的后宅,竟如鬼蜮一般。 韩琛心下焦急,生怕楚云兮出事,偏偏这后宅,他只去过书房,其他地方,一概不知! “姑爷,那边有人!” 却是一栋大屋,房门紧锁,门口守着两个持刀的沈家下人。 那两人见韩姑爷一帮子冲进后宅,当即愣了神,其中一个反应快,扭头劈断了房门上的铜锁! “公子有令,若事生变,杀光屋内的女眷!” 劈断铜锁那人,高声提醒身边的同伴,两人踹开房门,竟然要当着韩琛的面行凶! 一道寒光闪过,咄的一声,高喊那人被村正钉在木头门框上! 村正直没刀柄,一截雪亮的刀身,透进房内,里面立时传出一片吵杂的惊呼!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姐夫,你生的真好看 大牛抢上前去,一脚将另一个沈家奴仆踢翻在地,手里的雁翎刀出鞘,一刀便结果了那人。 终究是,发了利市! 韩琛走进屋里,却见莺莺燕燕,几十口子女眷,全都被看管在此处。 他一身血腥气,又冷冽的犹如九幽之中的坚冰,当下骇的一众女眷个个张目结舌,不敢出声。 这些女眷,全是养在深宅大院中的,即便半年前越国公府遭逢大难,也不曾经过如此风浪。 如今早已是惊弓之鸟,即便认得韩琛,惊慌失措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兮被关在哪里?” 楚小姐并未在这其中,韩琛情急,语气越发冷冽,一屋子女眷,竟然没人敢应声。 “姐夫,我识得路,我带你去!” 稚嫩的童音在人群里响起,却是一个五六岁的女童,粉雕玉琢一般,穿了一件桃粉色夹袄,甩开母亲的手,迈着小短腿,闯了出来。 韩琛眼光一闪,下意识的放缓了神色,冲女童身后的妇人点了点头:“我会照看好她的。” 说完,不顾那妇人惊恐的眼神,弯腰将女童抱在怀里。 “你怎的叫我姐夫?你是谁啊?” 饶是韩琛此时心急如焚,却也明白,这般小的幼童,万万惊吓不得,当下只能温言相询,“你真的知道云兮被关在了何处?” “我叫楚云卉,娘亲和堂姐,都唤我卉儿。堂姐被恶人关在了翠枝楼,娘亲说,他们要逼堂姐嫁人哩。” 那小丫头被韩琛抱在怀中,却也不怕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韩琛的脸瞧,“姐夫,你生的真好看,堂姐不是你媳妇吗?怎的还能再嫁别人?” 韩琛抱着小云卉,直接朝外走去,在稚嫩小手的指引下,一帮人赶往翠枝楼。 那村正的刀鞘,便塞进了大牛手中,大牛将钉在门框上的村正拔下来,费了不小的劲,心里暗暗咂舌,姑爷果真神力惊人! 一路上,韩琛虽然着急赶路,却也不动声色,听着小云卉在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小云卉是楚云兮叔父家的稚女,只有五岁。 父亲罹难之后,就跟着母亲安稳住在越国公府中,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针对楚家的人盯上。 这也是后宅中,大部分女眷的生活,相差的,只不过是有没有女儿傍身。 云卉还小,懵懵懂懂不曾清楚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娘亲说过,这后宅之中,莺莺燕燕百十号女眷,全都是没了指望的可怜人。 日子如何,全看堂姐楚云兮如何掌家。 是以,小小的人儿,对堂姐却是顶尊敬的。 韩琛未搬去大王庄时,常常到书房和楚小姐商谈事务,小云卉偶尔在韩琛途径的路上见过他一次,便记在了心底。 只因这位堂姐夫生的好看,小云卉时常在旁人跟前念叨,不知被后宅的一众女眷笑话过多少回。 只不过,倒也都清楚童言无忌,不曾有谁将这等事放在心上。 谁知,今日那罗沈氏策划,她儿子罗仁杰竟然带着人闯进越国公府,将一众女眷拘在一起,众人只道性命不保,云卉的娘亲抱着她哭了一鼻子。 哪曾想,姐夫竟然如神兵天降,带着那么多人冲进来,打死了坏人,救了云卉和娘亲,还有其他婶婶、姑姑、姐姐,当真和故事里的神仙一般威武! 小丫头顿时找到了依靠,听到韩琛问话,自告奋勇冲出人群,做了带路党。 “姐夫,我娘亲说,你和堂姐顶恩爱的,可你为何不住在后宅中啊?” 小丫头声音糯糯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却是年纪虽小,不甚懂事,可终究被那沈家的恶人吓的不轻,真真把韩琛当做了依靠,一脱险,便控制不住,有许多话说。 “呐,姐夫和你堂姐呢,三年之后才能拜堂成亲的,在这之前,当然不能住进后宅了。” 韩琛上辈子,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却也不讨厌小孩。 小云卉软软糯糯,犹如小大人一般,又一个劲的夸他生的好看,韩琛自然喜欢的紧。 只不过,此时救人要紧,许多时候,都是小云卉一人在韩琛怀中自说自话,虽然有趣,韩姑爷却也顾不上许多。 待赶到翠枝楼前,韩琛远远便看见,一帮人堵在小楼门前,个个手持长刀,一脸凶相。 “兀那罗沈氏,好没道理!我家小姐说了,尔等但凡敢再踏前一步,她便自刎!” 花娘的大嗓门,便隔着墙壁,也听的清清楚楚。 韩琛脸上一寒,转身将小云卉塞进大牛的怀里,“看好这孩子。” 转身攥紧村正,大步朝翠枝楼冲去。 翠枝楼门口,守在罗仁杰带来的下人。 此次来宁波,却是罗沈氏罗仁杰母子两个,早就商量好的。 只不过,原本的计划,却是想法子除掉那韩琛之后,罗仁杰取而代之。 不曾想,那韩琛竟然是个刺猬一般的人物,罗沈氏闹了灰头土脸,却是没能奈何得了。 本来,这等阴谋诡计,韩琛是个硬茬子,楚云兮又不被糊弄,万万是没法再做下去的。 可那罗沈氏当初信心满满,不但早早放出去了大话,更是和人做过约定。 若是拿不下越国公府,骗不到楚云兮,莫说财产银钱,便是母子两个的小命,怕也难保! 说不得,整个吴兴沈家,都会因她拖累,招惹上天大的麻烦! 要知道,和罗沈氏做约定的那些人,为了图谋大事,连越国公这等世袭罔替的顶级勋贵,都敢暗地里下狠手,生生谋害了楚家一百多号男丁。 一个小小的吴兴沈氏,怕是对方动动手指头,就能碾的粉碎! 罗沈氏阴谋败露,吃了亏,赖在越国公府不愿走,就是害怕面对那帮人。 此时她不思自己贪得无厌,异想天开,反而心底怨恨,怨恨那韩琛张狂狠辣,不似传闻中那般窝囊无用!怨恨楚云兮不听她这姨母的话,独断专行! 反正,她罗沈氏谋夺越国公楚家失败,全是旁人的错。 可,这些话,和她做约定那些人,却是不会听的。 万般无奈,罗沈氏兵行险着,想要生米做成熟饭,来一个死里求生!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锥形阵,凿击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宁波县城的街面上,就满是行人。 城中有大户开设的织造厂,不少人皆是织工,正赶上清晨交接班,人流未免就稠密了些。 人群呼的被分开,却是一帮文人士子,吆五喝六,成群结队直直冲着县衙方向去了。 这等阵势,普通小民见了,自然要远远的躲开的。 自大武立朝,就以读书人治天下,待到成祖靖难,读书人地位稍有下降,可到了如今,读书人的地位已经是牢不可破。 特别是有了功名的读书人,最不好惹。 升斗小民骂人,按律掌嘴,但只要考中秀才,便不受此罚。 加上秀才、进士免徭役,一旦得中,有的是人投献,社会地位水涨船高,早就养成了跋扈的性子。 这么大一帮子读书人,其中那秀才老爷不知凡几,更是有两个领头的,是城中有名的进士…… 当真是县太爷见了,也得退避三舍,普通百姓,自然识趣早早让道。 只是不知,如此多的读书人聚在一处,是要作甚? 莫非,县太爷招惹到这帮读书人了,他们要上破靴阵! 此时江南文风鼎盛,读书人极多,相互串联已成常态,破靴阵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不算甚稀奇事。 三五年间,总是要闹上那么一回的。 正当路上行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队捕快、衙役,狗撵了一般,按着头顶的帽子,疯了一样朝城东跑去。 呼的一下子,众人心底莫名慌张起来。 那读书人要搞破靴阵,这些当差的,不应该守在县衙,护着县令老爷吗?怎的往外跑? 还未等众人醒过味来,那兵马司的人,也大呼小叫,朝着东城赶去。 果真出事了! 翠枝楼外,韩琛也不言声,抽出村正,直杀过去! 身后的家丁,个个抽刀在手,跟着庄主猛冲,行进之间,颇有章法。 那罗沈氏闹出这等阵势,犹如两军对垒,已经短兵相接了。 此时还要与她讲甚世情道理、祖宗成法,那不叫先礼后兵,叫脑残! 旁的不说,自己未过门的媳妇,都被人逼的要自刎了,韩姑爷若是还想着化干戈为玉帛,他不如死了算逑! 守在楼前的沈家奴仆,全是罗仁杰今早带来的。 罗沈氏早先带来那些下人,因为熟悉地形,如今正领着人四处堵路,不让内宅的消息传出去,同时看住越国公府中的丫鬟、老妈子。 闯出去给韩琛报信那个大脚婆子,却是凑了巧,刚好要外出采买,远远瞧见沈家人和贺管家那帮人内外勾结,竟然闹了乱子,这才悄悄藏起来,得了机会从一个小门跑出去,寻了可信的小厮,让那人赶去了大王庄。 若不然,怕是连去大王庄报信的人都没有一个! 守住翠枝楼的沈家奴仆不认识韩琛韩姑爷,但却看出来,这家伙是来拼命的! 手里的横刀雪亮晃眼,莫不成,还是来攀交情叙旧的? 当即也不废话,齐齐一声吼,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冲杀过来。 自己一帮人,随着公子、老夫人做下这等大事,一旦败露,怕不是砍脑袋那般简单的下场。 所以,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奴仆,本就个个好狠斗勇,此时心底更是杀伐果断的厉害,当即没有一个留手的,只想将那拎刀赶来的公子哥,乱刀砍死! 大牛抱着小云卉,撒不得手,看着一众家丁随姑爷冲锋,急的抓耳挠腮。 那些家丁连日来习练《辛酉刀法》,本就是战阵上的手段,对于配合击敌最为讲究。 加上韩庄主向来强调纪律、配合,当下冲锋路上,就隐隐露出阵势。 以韩琛为箭头,摆出了个锥形阵,最适合凿击敌阵。 眼瞅着两帮人嘶吼着要撞到一处,大牛狠狠一跺脚,转过身去,把小云卉挡在身前。 “堂小姐,莫要乱看,晚上会做噩梦的。” 大牛终究不敢放任楚云卉这小丫头不管,只能尽到一个临时保育员的职责。 “我不怕!” 小云卉仰着头,冲着蹲下身子的大牛脆生生的说,“姐夫要杀恶人,好的很,有甚可怕的!” 大牛差点泪流满面啊! 小小的人儿,怎的有这般胆识? 当真看不得啊! 若是吓到你,姑爷肯定不会放过大牛我的! 当下,大牛吭哧的脸通红,却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哄孩子,真真比上场厮杀还费劲! 韩琛一马当先,充当的乃是锥形阵的箭头。 手中村正舞动,却是无一合之敌,直接从沈家人中杀了过去! 直到此刻,那些罗沈氏精心挑选出来的亡命徒才发现,原来这看起来风度翩翩,甚是俊美的公子哥,竟然是个勾命的杀神! 寒光闪过,沈家人无不鲜血喷溅,踉跄着一头栽倒。 韩琛担心手中的村正硬劈硬砍,受到损伤,是以出手,皆用高超的剑技直取敌人的咽喉。 长刀吞吐,犹如灵蛇,当真所向披靡! 八名家丁,齐声嘶喊,不曾有一人怯战。 手里的腰刀,个个有章有法,按照往日里操练的手段,随着庄主生生杀穿了对面的人群。 韩琛最后劈出一刀,将眼前想要转身逃跑的家伙劈翻在地,转身望去,十多个沈家奴仆,皆倒在血泊之中。 八名家丁,虽有两人受了点小伤,却一个不缺,当真悍勇无比。 “受伤的留下补刀,顺便包扎,其他人,跟我进去。” 韩琛手腕一颤,将村正刀身上的血渍震飞,当即,雪亮的刀身上只有层层叠叠的云纹,不见一丝血迹,当真是把好刀! 楼门外厮杀的震天响,楼内自然不会一无所知。 只不过,这场厮杀开始的突兀,结束的也快。 等韩琛领着人闯到楼门前时,瞧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正朝外张望。 见到沈家奴仆皆被击杀,领头的韩琛浑身浴血,犹如阿鼻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当即一声惊叫,转头就往里面跑。 韩琛三两步追了上去,却是已经晚了。 只见那一身胭脂气的公子哥手里拎着一把长刀,正朝楼上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嚷:“有人来了,外面守门的全都被杀了,抓住楚云兮这个贱人!”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真•泰山压顶 那一身脂粉气的公子哥,正是罗沈氏的傍身儿子罗仁杰。 此前,他带人和自己的老娘汇合,勾结贺管家等一众心怀二意的越国公府奴仆,使人守住四方,逼迫楚云兮与之成婚。 此事大胆至极,稍有差错,便是身死族灭的勾当。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罗沈氏和罗仁杰母子两个,也是没了法子,只能铤而走险。 其实,这事若非有韩琛这等变数在,说不准,也就成了。 只需将楚云兮逼迫着拜堂成亲,接下来圈禁养着,再将越国公府内的下人、丫鬟细细梳理一遍…… 将那碍事的、不听话的直接打杀了,未必不能鸠占鹊巢。 毕竟,罗沈氏和罗仁杰并非单打独斗,他们背后,也是有人的! 至于后宅之中,楚云兮那十八个寡妇姑姑,三十六个孀居婶婶,七十二个遭退婚的堂姐表妹……日后有的是时间,挨个了结了,也就是了。 此事虽然看起来颇为困难,但却当真有操作空间的。 只因如今的越国公楚家,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莫说是官面上的人物,便是市井小民,也不愿沾染。 这也就是韩姑爷横空出世,闯出了偌大的才名,越国公楚家方才被人频频提起。 若非如此,越国公之名,怕是只会存在于恐吓孩童早些入睡的故事中。 毕竟,半年前越国公楚家罹难,太过诡异,即便是不信鬼神的人,提起来也未免心头发毛。 加之整个江南官场,有意捂盖子,正常的路数,怕是整个越国公府就此被人刻意遗忘,独自呆在角落里发霉。 这等人家,又是深宅大院,里面发生些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只要楚云兮生下儿子,继承了越国公的爵位,连这位嫡小姐,也都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 听话呢,就多养两年,不听话……反正楚家的人暴毙已成平常,多她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罗沈氏的通盘算计,恶毒异常,却也算妥帖,几乎将方方面面的情形都考虑进去了。 这也是,背后那些人,愿意同她母子合作的缘故。 若非如此,她一个霸占夫家财产,常年住在娘家的阴险妇人,有甚资格坐在这等牌桌上? 此时的翠枝楼内,堆积了大量成亲用的事物,凤冠霞帔、红烛喜盘,不一而足。 罗沈氏母子已然是顾不得许多,先押着楚云兮成婚再说旁的。 毕竟这位楚小姐还有些用处,不能直接杀了了事,是以,母子两个,带着人逼迫为主,只求大势之下,楚云兮乖乖就范。 若是楚云兮当真中计,和那罗仁杰拜堂成亲,罗沈氏自然有对付韩琛韩姑爷的法子,总之,一切干系,全都从韩姑爷身上,转移到了楚云兮头顶。 而楚云兮并非平常的千金小姐。 虽自小养在深闺之中,教养不缺,但经历过楚家大难,有独掌一家的经验,眼界早已开阔,心思也够用。 面对扒下面具的表姨母罗沈氏,楚云兮咬定立场,说甚也不肯就范。 哪怕是用后宅一众女眷的性命相逼,楚云兮也不曾动摇分毫。 无他,只因楚云兮心里明白,这罗沈氏和罗仁杰做下如此大事,后宅中的女眷,怕是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以后! 早死晚死几天,有甚差别? 怎可因此,坏了越国公楚家的名头! 只因那罗沈氏和罗仁杰认定,越国公府上上下下,全在掌控之中,这才有耐性劝说威逼楚云兮,若非如此,只怕早就用强了。 也正是这等因由,楚小姐虽然受了惊吓,却并未受到伤害,身旁还有春儿、方大娘以及花娘护着。 尤其是那花娘,当真不愧是自小养在府里的,忠心耿耿,悍勇异常。 面对罗仁杰手中的钢刀,也不曾皱半下眉毛。 也正是花娘顶在前头,大声呵斥,使罗沈氏有些顾忌,这才没有一股脑的冲上去,对楚小姐用强。 此时,韩琛韩姑爷一马当先,冲进翠枝楼,当即引的罗仁杰高喊。 却是被韩姑爷杀神一般的样子吓破了胆!只想着拿下楚云兮做人质。 罗沈氏就在二楼,身边围了一帮丫鬟婆子,一个个趾高气扬,面目狰狞。 只当今日这事做成了,大家伙一并升天,占据了越国公府偌大的家业,怕是个个都能做上掌权的丫鬟、管事的婆子。 听闻那韩琛闯进来了,罗沈氏稍稍一愣,脑子却是转的快,赶着身边的丫鬟、老妈子朝楼梯涌去。 不求旁的,只求阻上韩琛一阻,好让儿子罗仁杰将楚云兮拿下! 这些丫鬟婆子人数虽多,却是不顶用的,那花娘膀大腰圆,寻常的男子也比不上,一帮人冲上去,怕是制不住她。 只有拎着刀的儿子,方才有些希望,唉,这一家人,还是得有个男人才行! 是以,韩姑爷冲上楼梯,当先面对的,就是十多个叽叽喳喳的丫鬟婆子,堵住向上的通道,一个个恶行恶相,只以为还是平日里后宅中那般口角,最多扯头发撕衣服,也不知道怕。 可见到浑身浴血的韩琛之后,这些人猛然一窒,但已经挤在一起,想要退让,却是没了机会。 韩琛韩姑爷,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丫鬟婆子是不是该杀? 当即手起刀落,一刀削掉一个一心在主子面前立功的老妈子脑袋! 那老妈子腔子里血,当即蹿起老高,一众丫鬟婆子惨叫出声,惊骇欲绝,个个吓的尿了裤子,湿了裙衫! 下意识的转头要逃,顿时滚做一团,彻底把楼梯堵死! 韩琛气的脑门发胀,头发倒立! 这他凉的,便是将这些人杀光,一时半会也冲不上去啊! 不得不说,那罗沈氏当真是有急智的,眨眼间,生生把韩琛堵在了楼梯上! 本以为大势已去,韩琛兀自发狠,只要过了这一遭,本姑爷必然杀尽沈家人! 却听楼上传来一声惨叫,竟是那罗仁杰发出来的! 接着,罗仁杰杀猪般的嚎叫,声声不断,犹如遭遇到了恶鬼一般! 韩琛心底一热,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当下也不和瘫在楼梯上的丫鬟婆子纠缠,直接踩着人强冲上楼。 浑身浴血,犹如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韩姑爷一亮相,就把那惊慌失措的罗沈氏吓的退了几步。 韩琛抬眼望去,差点没笑出声! 却见罗仁杰钢刀掉在一旁,人被花娘打翻在地,接着一个屁股墩直接坐在脑袋上…… ------------ 第一百二十章 嫂嫂万福 越国公府大门前,聚满了衙役、军卒。 县令苏莘文坐在马背上,和陈继儒一同骑马赶了过来。 这苏县令虽然也粗通骑术,可如这般扬鞭急驶,却是头一回,免不了衣衫不整,狼狈一些。 一帮人挤在这里,却是进不了越国公府的大门。 只因那门前,并排站着十名抽刀在手的大王庄家丁,个个神色冷峻,眼睛里寒光四溢。 在这些家丁眼中,甚的王法、戒律,甚的县令、军卒,全都是个屁! 在韩庄主的教养下,家丁们眼中只有号令,比之那所谓的军卒,还要忠心耿耿。 猛一见到官差、兵丁,家丁们内心其实也有慌乱,可那口令一出,却个个顾不上其他,先执行完命令再说! 当然,十名家丁虽然精悍,还不至于让一众衙役、军卒止步不前,他们忌惮的,却是站在家丁前面的小邓子。 小邓子得了自家小爷的命令,飞马赶去大王庄摇人,领着一帮家丁驰援越国公府。 到了地方,刚巧和掐着点的陈厚照遇上。 当即,陈厚照就分出十名家丁守在门前,自己带着人进了越国公府。 那小邓子手中,持了一枚腰牌,不论是县令苏莘文还是带着兵丁赶到的兵马司参军,都满头冒汗,不敢上前。 只因那腰牌上写着:东厂镇府使魏! 东厂,镇府使,从四品! 见了这腰牌,无数传说自然而然的从心底冒出来。 锦衣卫、东厂,简直就是所有人心底的梦魇! 眼下虽非成祖临朝的时候,凶残至极的锦衣卫也早就被一干文臣治的韬光养晦,可东厂是什么地方? 东厂,可是和锦衣卫不一样的。 说句不好听的,锦衣卫的人,虽然凶残,虽然恶名昭彰,可依然是在做官,即便和正经官吏不是一个系统,可终究是相仿的晋身之路,也要和一众文官打交道的。 东厂呢,乃是后宫太监掌控,是真正的天家鹰犬,他们更为独立,权利也更大,行事手段,更加随心所欲! 东厂的晋身之路,全凭主子心中喜好,所以,更加纯粹,也更加无视外界的干扰。 虽然同样不比从前,但,终究是让人胆寒。 从四品看起来不算甚高官大员,可放在东厂里,怕是排名靠前的几位头面人物! 需知,那东厂厂公也不过是三品的出身!如此,便已经是内侍中的二号人物! 镇府使这职位,便是混的最惨的,在东厂之中,也能排到第七! 这腰牌,宁波县是见过的。 当初韩姑爷在晴雨楼外遭马三劫杀,反击之下将其一刀两断,老魏在处理后续的时候,就曾亮出来过。 后来,老魏为了查看马三的尸体,也曾动用这枚腰牌。 所以,苏莘文心中是有数的。 但是,他没想到,这枚腰牌会大明大亮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江南官场中的那个传闻,再次浮现心头。 国本私自南游,杳无音信…… 艰难的咽下了口唾沫,苏莘文脸上的汗,更多了。 实在是,不敢插手啊! 这特凉的,牵扯到越国公府,本就让人挠头,是江南官场避之不及的一口黑锅。 如今又牵扯到了那一位……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和历代不同,当今圣上子嗣不兴,除了一位小公主之外,只有一位皇子。 只要那皇子不夭折,便是板上钉钉的大统继承人! 连个竞争的对手都没有,你说气人不气人? 若那陈厚照陈小相公,当真是南游的国本…… 苏莘文头皮发麻,他是真不想知道这么多啊! “这位小哥请了,不知为何拦住大门,不让我等进啊?需知,我等皆是驰援越国公府的,耽搁不起。若是在此停留的久,恐越国公府中的贼人,闯下大祸啊!” 兵马司领头那个参军,姓刘,今夏刚从金陵调任,传闻在金陵城里得罪了人,不得已来了宁波。 这一位,平日里也没甚关系、后台,拿来顶缸最是合适,所以,接到宁波县的消息之后,他就被派了出来。 此时,苏莘文苏县令有样学样,直接下巴一抬,老刘,你先上! 那刘参军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牵扯,但越国公府的大名,他也耳熟能详的! 心里虽然不情愿,可本就是受气包,顶缸、背黑锅那是分内事,只能客客气气的拱手,朝小邓子打问。 马背上的陈继儒,赶到的时候,就和小邓子交换过眼神,明白事情已经被自己的两个兄弟掌控。 虽然奇怪小邓子哪里弄来了这般腰牌,可也按住心里的疑惑,心安理得装聋作哑。 那苏莘文苏县令,已经冲着陈继儒抛了无数媚眼,可陈相公一改来时的慌乱,只是抬头望天,整理衣衫,当真闲情雅致的厉害。 这特凉的,陈继儒陈仲醇,你是要把本官放在火上烤啊! 偏偏的,苏县令拿陈继儒没法子,连记恨都不敢。 “这位大人有理了!” 小邓子收回腰牌,平平淡淡冲刘参军还了个礼,“越国公府中多是女眷,诸位大人虽为杀贼,但进去终究不美,我家公子交代了,贼人已经被拿住,等下送出来便是。” 刘参军一脸苦笑,拱手后退下。 这般勋贵豪门,最难打交道。 “等下送出来便是”,说的轻巧哦,大家伙眼前一抹黑,谁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贼人?那些贼人被拿住时,是生是死? 面前这位小哥,人虽小,可油滑老练,说话间滴水不漏,只能乖乖等着。 苏莘文瞪大了眼睛,心底略一思索,却是明白,越国公府内定然无恙,自己只等着处理后续首尾便可。 若是事情办的爽利,说不定,就入了那位的法眼,日后……总归是,坏事未尝不能变成好事! 当下,也不再焦急,只是默默思索,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让韩相公那位结义二弟满意。 越国公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厚照陈小相公,带着老魏,领着家丁直奔后宅。 陈厚照是通兵事的,一番布置有章有法,转眼间,外宅的奴仆下人,全都被控制起来。 后宅中,却是来的刚刚好,罗沈氏母子连带一众沈家下人,全都被撵到一起,正缺看管人手。 “小弟陈厚照,见过嫂嫂,嫂嫂万福!”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所以,爱会消失 楚云兮虽是有胆识、有担待的奇女子,可终究自小养在深闺之中,不曾见过太多人间丑恶。 被血腥气一冲,止不住的连连作呕。 饶是如此,不顾血污,也要抓住韩琛的手,眼泪汪汪,“韩郎,我只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这么一句话,韩琛韩姑爷只觉得,自己做的再多,也值当了! 当下丢掉手中的村正,搂着楚小姐温声安慰,那土味情话不要钱一样往外抛,即便惊魂未定,楚小姐也听的俏脸发涨,白里透红。 村正: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方大娘、春儿和花娘,带着家丁们把罗沈氏母子连带一种沈家丫鬟婆子,统统赶到翠枝楼门前,团团看管起来,等候小姐姑爷发落。 那大牛抱着小云卉一脸不情愿的凑了过来,方大娘想接手,小云卉只是不依,死死抓住大牛的衣襟不撒手。 小丫头言说,姐夫交代了,让我就随着大牛,旁人我不要的。 众人无奈,只得随她。 小丫头今日立了大功,又和姑爷投缘,怕是日后在后宅中的地位,会有不同。 这也算个人的缘法了,羡慕不来。 越国公府遭此大变,各人心境不同。 那方大娘历经世事,心里却是和罗沈氏一般的感慨,这家中还是要有个男子顶门立户,方才顺当。 花娘浑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不过是个小鸡仔一般的浪荡公子,拿着刀子在眼前比划,自己动手将其拿下,点大的事,不值当小姐姑爷连番感谢。 倒是那春儿,心里触动颇深。 想她此前,横竖看姑爷不顺眼,昨天听闻,韩姑爷又要夜宿青楼,还闹出好大的阵仗,整个宁波都传遍了,奉化江畔的头牌娘子,全都聚齐了的。 当时春儿就心里恼的厉害,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怎的如此不知自爱? 那信中所写的怪话,怕不全是哄人的吧? 真真是,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今日危急时刻,韩姑爷浑身血污闯进来,当即就让春儿心内的不满撞没了。 姑爷当真是,为了楚家,为了小姐,敢于和人拼命的啊! 小姐和姑爷,也不知在翠枝楼内说了些什么私房话,等到出来时,小姐的脸上红红的,被姑爷搀着,倒是恩爱的紧。 此前,韩琛虽和楚小姐有所接触,但全是发乎情止乎礼,更多的是言语交流,便是连小手,都不曾摸过。 如今,韩琛搀着楚小姐,一手环着细细的腰身,心里未免激昂起来。 男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的。 在那晴雨楼中,只要韩姑爷愿意,遍地的头牌、小娘,任君采撷,可韩姑爷偏偏不为所动。 如今换做这楚小姐,便是拉拉小手,搂搂细腰,便如做了天大般的事一样,心潮澎湃。 究其根源,身份不同罢了。 即便是几百年后,那自尊自爱的女子,总也比生活放荡、孕气极佳的小娘更受男子看重。 可以说韩姑爷封建思想,是糟粕,但世情如此,人情也如此。 便是姑娘家想要托付终身,定然也不会愿意选那整日里招猫逗狗的浪荡渣男,总也想着,对方只爱她一个,把她当成宝捧在手心里。 男女都一样,古今皆同理。 那楚小姐被韩琛搀着,心底却是极为羞涩的。 出了翠枝楼的门,便轻轻挣脱,心里却忍不住想,自己只是不愿让旁人见到这番模样,傻书生莫要误会才是。 如此患得患失,在楚云兮身上,当真少见。 殊不知,男女之间,越发在意,便越发情根深种。 前日里,傻书生便送来信件,说甚拼死抵抗,奈何情义无价云云,又要去那烟花之地放荡。 面上,楚小姐虽然装作毫不在意,但心底,却是免不了吃味。 女儿家都是喜欢比较的,自己这正牌未婚妻都不得一见,秦楼楚馆中的女吏却是能和傻书生饮酒唱酬,真真是气煞人也! 原本打算,端起越国公府嫡亲千金小姐的架子,冷落傻书生一段时日,也好让他明白,云兮不是那般好哄的懵懂女子。 可今日这番突变,当那傻书生浑身是血,拎着明晃晃的刀子冲进翠枝楼的时候,楚云兮心里的那点矜持和怨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家韩郎,乃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 竟然为了楚家,为了我,拎起刀子和人搏命! 这浑身的血,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恶斗! 真真如心中那些浑话一般,连命,都舍得给自己! 当即,感动、爱意、依赖……种种情感,不一而足,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此时,正好陈厚照陈小相公领着人冲了进来。 见到楚小姐,也不用人说,陈厚照拱手唱了个肥诺:“小弟陈厚照,见过嫂嫂,嫂嫂万福!” 虽不曾见过,但傻书生的两个结义兄弟,楚云兮也是知道的。 当即,福身还礼:“叔叔万福。” 和嫂嫂见过礼,陈厚照陈子龙便带人肃清越国公府。 不拘后宅外院,但凡和那沈家有牵连的,全都赶到一起。 此事也好做,有方大娘在一旁指点,又有得救的丫鬟老妈子指认,万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漏掉恶徒。 一众女眷得救,自然对韩姑爷千恩万谢,那小云卉的娘亲眼巴巴的瞅着自家闺女,想要抱回来,可惜小丫头死活不肯,非要让姐夫抱了抱,这才算罢。 便是韩姑爷身上全是血污,竟然也不在乎。 又和韩琛约定,只要回越国公府,必然探看自己,小云卉这才撒手,恋恋不舍的跟着娘亲回了自己住处。 眼下越国公府肃清贼人,正是纷乱的当口,女眷们自然老老实实呆在各自的住所,等着风平浪静。 倒是韩琛面露古怪,小声与楚小姐说了,日后对小云卉多加关注,总觉得那丫头,怕是受了惊吓,认定自己才是可以依靠的安全保障,这才依赖如此。 倒也愿意和小云卉亲近,只是担心,这孩子落下什么隐疾。 “云兮自会关注,只是韩郎怕是想岔了。” 楚小姐故作一脸吃味的表情,“小云卉哪里是被吓到了?分明是舍不得你这个俊俏姐夫!那小人儿,在后宅整日里和旁人说,她姐夫生的漂亮……”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疑窦重重 “二爷,人全都关押起来了,您看,咱是不是赶紧审问?” 老魏满脸堆笑,如今他对韩姑爷的态度,那是大为不同,“老奴寻思,这些人一旦交给官府,怕是活不过今天晚上。” 老魏有东厂的腰牌,还做得从四品的镇府使,消息来源自然不缺。 虽然不清楚这罗沈氏母子背后的人究竟是些什么玩意,但其中的门门道道,却是熟悉的很。 正如他所说的,罗沈氏母子只不过是对方丢出来的棋子,能用,自然是好,出了问题,肯定要第一时间弄死了事的。 若不然走漏了什么风声,未免得不偿失。 说句不客气的话,罗沈氏母子这样的,在对方眼里,恐怕也只是招闲棋,当真算不上什么要紧角色。 “又要劳烦老魏你了!” 韩琛笑的亲热,自从知道大牛认老魏做了干爹之后,他越发觉得,这老家伙顺眼了,“有你那手本事在,我还真不信,沈家人的嘴巴撬不开!” 老魏低眉顺眼,笑的却十分矜持。 人嘛,总有自己擅长的领域。 在擅长的领域中,便是街上那收夜香的汉子,也是顶骄傲的。 和韩琛的想法一致,老魏也认为,那位罗仁杰罗公子,比较好说话一点。 此时,罗沈氏母子被分别单独关押在不同的房子里。 自有方大娘指派的得用婆子看管,防止这母子两个想不开寻死。 陈厚照被打发去了前院,带着大牛一帮人,甄别那些藏在越国公府下人中的内应。 韩琛和老魏一同进了关押罗仁杰的房子。 老魏的手段,韩琛是清楚的,上次在海临坊,老魏曾出手对付帮马家兄弟联系生意的中人。 罗仁杰显然提前得了嘱咐,即便事败,也一脸的桀骜,冲着韩琛冷笑连连。 “韩琛?你这个狗东西,真当越国公府的乘龙快婿是这般好做的? 少爷我背后有人,有能人! 赶紧把少爷我放了,咱们好说好商量,若是敢为难少爷,少不得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那楚云兮,你也告诉她,装什么贞烈女子?一个招婿都只能招到你这等废物的破落户罢了! 若非少爷背后的人手下留情,这越国公府上下,一个活口也留不下!” 哎呀呀,这位公子,莫非没听说过,能人背后有人弄啊! 韩琛也没打算惯着这纨绔,走上前去,揪住衣领,正反几个大嘴巴,顿时让罗仁杰认清了现实。 接着,这位罗公子开始哭哭啼啼,一味求饶。 这特凉的,这样的玩意,也想霸占越国公的爵位,也想和本姑爷抢媳妇? 当真是丢人败兴,韩姑爷顿时生出一股子懒得搭理的心情。 竟然和这样的人对阵,实在是,感觉有被冒犯到。 不过老魏没恁多讲究,当下阴笑着,一把将罗仁杰按倒在地。 不等老魏施展一身所学,那罗仁杰就发出震天般的惨叫,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抖了个底儿掉! 这下子,连老魏都感觉有些讪讪然。 这特凉的,未免杀鸡用牛刀了点吧? 总感觉,自己和韩二爷一伙,殴打了一个还未断奶的娃娃……实在是,没甚意思。 这罗仁杰所知不多,具体的事物,全是他母亲和人接洽,只知道对方提供便利,帮忙打通官面上的关节,保证罗仁杰能坐稳这越国公府的乘龙快婿,日后,一旦和楚云兮楚小姐生下儿子,便可顺顺当当的继承越国公爵位! 旁的不说,单单这份承诺,若是没有虚言的话……当真让人心惊肉跳! 国公爵位,世袭罔替,竟然敢妄言操弄,罗沈氏背后的人,在朝中的势力,得有多大? 说句难听点的话,便是当今圣上,哪家勋贵的爵位,也不是随意指定给那家的某个子嗣的。 老魏又特意问了问那雇佣马家兄弟劫杀韩姑爷的事,那罗仁杰倒也知道,因为指派买凶的人,正是他自己! 沈家大房,人丁凋敝,如今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独苗。 那独苗眼下还在进学,一应事物也不懂的管,所以,家中大权,早早落到了罗沈氏的父亲手中。 沈老二很有能耐,几年下来,就把整个沈家的产业渗透了个遍,其他几房都被他压的喘不过来气。 罗仁杰指派的,正是如今被沈家二房掌控的沈记银号中的一个管事。 只是罗仁杰也没想到,那管事能蠢到用带有沈记银号戳儿的银锭子去买凶! “那管事,如今人呢?” 老魏心里一突,猛然发问。 “那人贪墨了家里的银钱,前些日子,跑了。” 罗仁杰罗公子,如今是有问必答。 老魏和韩琛相视一眼,同时觉得,那跑了管事,必然不简单。 这罗仁杰虽然不成才,但他母亲却是精明人物,从罗仁杰的话里话外也能听出来,他外公沈老二,也不是简单货色。 这等人,放在银号里面的得用管事,怎么会蠢到买凶用带着自家戳儿的银锭? 为何做完买凶的勾当之后,就跑了? 又细细问了几句,罗仁杰实在没甚干货,老魏和韩姑爷方才走出房子。 “二爷,我这里有些消息,或许对您有用处。” 老魏深吟片刻,这才说出让韩琛震惊之言,“越国公刚刚罹难的时候,按照朝廷规矩,这楚家断了子嗣,爵位是要收回的。” 韩琛点头,这等事,他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今上开恩,怜惜楚家,特意恩准楚云兮招赘婿入府,替越国公楚家延续香火。 “当时,圣上虽然仁慈,但并未想到让楚小姐招婿这等法子,反倒是朝中有几位老大人主动上书,帮忙求了这等天恩下来。” 老魏说到此处,便住口不言。 韩琛猛然打了个激灵! 那罗仁杰说,他母子背后的人,承诺一旦事成,便替他们扫清朝中的障碍,确保顺顺当当篡取越国公爵位…… 而在此之前,朝中有大臣主动上书,替楚家求情,圣上才有了恩旨,没有收回越国公的爵位,而是给了楚家延续血脉的机会…… 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若是有,怕是谋害越国公楚家的人,势力当真大的吓人! 能够影响皇帝心思的大臣,能有几个? 能够在文臣们巴不得所有勋贵全都断子绝孙的形势下,保住本应自动收回的越国公爵位,这份本事,又有几人能有? 冷汗,自韩琛的鬓间滑落。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总要保姨母周全才是 韩琛虽然早有预料,那敢于谋害越国公府的幕后黑手,必然势力滔天,强悍至极。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此事竟然牵扯如此广泛、深远。 只能说,属于外来户的韩姑爷,对于武朝的认知还不够全面,仅仅局限在了宁波或者说江南一地。 别看他与陈继儒、陈厚照兄弟三个凑在一起时,谈天说地,评论古今,一张嘴就是全球战略化,可实际上,只不过是上一世带过来的臭毛病而已。 嘴炮无敌嘛,谁还能真追究我责任怎滴? 可生活不是论坛灌水,敢于谋夺越国公爵位,必然有让人惊恐的潜在实力。 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敢这么做,未尝不是实力膨胀到了临界点的表现,这是在寻求明面上的突破,寻求权利中心的话语权! 若是真成功了,下一步,极有可能一步步蚕食武朝的权柄,最终,或是将皇帝架空,或是直接取而代之…… 这并非妄言,而是某个团体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必然会出现的诉求罢了。 韩姑爷虽然不是武朝土著,可脑子好使,见识不缺,如今被老魏一句话点醒,跳出原本固有的思维圈子,顿时推测出许多情况。 这等事,便是说出来,怕也没人相信。 大武朝如日中天,鲜花鼎盛,烈火烹油,你竟然说有人想要一步步把持朝政,甚至窥探神器……当真是野狗吠天,不知所谓! 韩姑爷虽然心有推测,可没法对旁人说,便是老魏,提起这事,也仅仅是在担心,对手的实力太强,竟然能影响今上的判断。 当下,韩姑爷满怀心事,和老魏一同去拷问罗沈氏。 那罗沈氏到了如今,却反而坦然,一身洒金的杏红夹棉裙衫,整理的平平展展,不见一丝褶皱。 头发也收拾的齐整,一脸平静,两手虚握在腰间,犹如准备吩咐下人准备午膳的寻常贵妇。 “姨母,咱们又闹了一场,您看这事搞的,当真伤了亲戚情分。” 罗沈氏不比罗仁杰,韩琛只能迂回一把,“宁波县的衙役、兵马司兵丁都在外面等着,用不用小生送姨母从后面的小门先行离开?” 老魏阴沉着脸,一双毒蛇般的眸子一瞬不差的盯着罗沈氏的表情。 “韩琛小贼,莫要拿姨母我逗笑。” 罗沈氏轻笑一声,端起那养尊处优的贵妇架子,“姨母既然做下这等事,自然思虑周全。 从后门走?走的了吗? 真当姨母怕了那些衙役、兵丁不成?” “那姨母有甚顾忌,说来听听。” 韩琛脸上带笑,露出一股子不似正经人的表情,“咱们娘俩好好谋划谋划,总要保姨母周全才是。” “嘁,外甥女婿,你也忒小看姨母了吧?” 言语上的交锋,罗沈氏最是擅长,压根不虚韩姑爷的,“不就是想问站在背后给我母子撑腰子的人是哪一位吗?想知道,就明说。” “还请姨母告知。” 韩琛脸色一正,拱手行礼。 罗沈氏红肿的脸扬起老高,用眼角斜斜瞟了韩琛一眼,突然发出一阵快慰的笑声! “韩琛啊韩琛,真没想到,我那外甥女竟然寻了你这样的人回来做戏,当真是,见精识精,冰雪聪明!” 罗沈氏表情一变,一脸狰狞,死死盯着韩姑爷,“若非是你,我这般谋划,万无落败之理!” 成王败寇,韩琛没心思跟罗沈氏在这等问题上较劲,只是微笑,等着对方自己吐露幕后黑手的身份。 “韩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是不是那大秤分金的强人?” 罗沈氏这话,问的韩姑爷一脸迷茫。 甚的强人啊,姨母你看水浒看魔怔了? “姨母说笑了,小生只是个屡试不第的穷酸,虽不好自称读书人,却也只会读书。” 罗沈氏微微一怔,到了这等时候,自己眼看没了活路,那韩琛依然口风不漏! 若不是这韩琛狗贼,心机深沉至极,便是……他说的是真话?! 一直以来,罗沈氏都认为,韩琛就是楚云兮从外面招募来的强人,必定是杀人无算的江湖匪类。 若不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如何能做下如此多的大事? 可这一刻,罗沈氏又动摇了。 只不过,这些全是末节,韩琛不愿说,罗沈氏也不强求。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罗沈氏恢复了雍容之态,“我和你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此番谋划,是何人怂恿、何人指使,你不用做旁的,只要发下誓言,莫要为难沈家便可!” 韩琛顿时无语。 为难不为难你沈家,现如今,可是我一个小小赘婿说了算的? 即便是江南官场愿意放你沈家一马,可你背后那所谓的盟友,愿意放过沈家吗? 当下,韩琛举起右手,发了誓言,只说自己不会主动寻沈家晦气。 罗沈氏心中当然明白,沈家的存亡,全不在韩琛身上,只不过是聊胜于无,尽量给沈家留出一丝活路罢了。 “你可曾知道那些海商,如何浮波四海,赚来金山银山吗?” 罗沈氏的话,石破天惊! 却是富可敌国的海商们,有一隐秘组织,掌控了武朝几乎全部的海外贸易! 这个组织,原本只是朝廷禁海下,海商抱团取暖的无奈之举。 可百多年过去,已然发展成为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 组织中,有十三家最大的海商出任执事,分配贸易份额和市场,简直就是海上的无冕之王! 这组织极其隐秘,便是江南一地有名的豪奢海商,也不见得听闻过。 十三家执事,共同管理一面海皇令,令牌所到之处,便是无法无天的凶恶海寇,也得俯首听令。 只因朝中传出开海的隐私消息,十三家执事闻风而动,想要提前动手,继续牢牢把持海上贸易。 有传闻,朝廷欲立一勋贵,掌管开海事宜…… 韩琛终于明白了,为何老老实实、一辈辈韬光养晦的越国公府,会被人盯上了! 这特凉的,那十三家大海商,当真敢想,也当真敢做! 一旁的老魏,只因知道的多,此时听的手脚冰凉,如坠九幽!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海商太有钱 自太祖立国以降,武朝绝大部分时间,奉行的都是海禁政策。 百五十年前,太宗继位,开海禁十载。 后因朝中大臣反对,复禁海。 此后,虽有市舶司运行,可多是为了接纳朝贡,方便那些番邦小国入武朝往来。 真正的海上贸易,却是靠那些走私商人。 若是罗沈氏所说不差,那么,老魏推测,所谓的十三家执事,必然在太宗恢复海禁之后出现。 也就是说,这十三家海商,已经暗地里经营了一百四十年之久! 时人皆知,江南海商豪奢无度,家中金山银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可这些明面上的海商,却连知晓海皇令的资格都没有! 管中窥豹,可想而知,那十三家执事,底蕴究竟深厚到了何种程度! 怕不是,朝中早就遍布党羽了吧? 老魏想起当初上书替越国公楚家求情的那些个老大人,当即打了个寒颤! 这特凉的,上书附和者众多,若全是那十三家执事的人……怕是朝中大臣,有一多半被纳入囊中了! 事情并非如此凶险,可老魏如今疑神疑鬼,心底闪过一张张面孔,却是寻思谁,都像是那十三家执事推出来的代言人。 韩琛韩姑爷却是不同。 他虽然知道这些海商能量巨大,但笃定这些人翻不了天! 韩姑爷早早就同大哥、三弟言说过,这海禁,开不了! 其中根由,正是那十三家执事,压根代表不了海商群体! 此中利益牵扯颇深,盘根错节,万万不是所谓的十三家执事想当然的那般简单。 那十三家执事,最多算是海商中的佼佼者罢了,算不得甚大祸害。 只因那十三家执事,听起来很是凶恶,似乎是那翻江倒海的蛟龙,实际上,当真比不了那些行走南北的抱团行商。 武朝自立国以来,能够危及国祚的,只有九边外的蛮族! 旁的不说,单单只说如今军纪崩坏的卫所。 是个人都清楚,眼下的卫所早已不是太祖、太宗在位时那般精悍,军户早已和老农相仿,甚至因为世代被上官压榨,还不如普通百姓。 可即便是这样,宁波卫的铁甲船拉出去,依然是东南海域一锤定音的存在! 不管这份实力来自于祖宗遗产也好,外邦不争气也罢,终究是,眼巴前还能掌控一方海疆。 之所以无所建树,完全是因为文官集团的疯狂打压。 武将系统也早已自己放弃,文贵武贱成为理所应当的常态,这等情形下,单单几个临海的卫所,能有甚的建树? 便是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政策! 朝廷的意思,是禁海。 可不单单指的是海商,便是军卒,除了例行的巡游之外,也不得多生事端的。 以军卫眼下这般情形,出了海,谁他凉的知道,究竟有没有按照指定路线,规规矩矩的巡游? 在韩琛看来,那些海商说的玄乎,也就一点是真的,当真有钱! 剩余的,甚的海皇令云云,一旦朝廷当真肯露出辣像,瞬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可,朝廷能露出辣像吗? 呵呵,不若谈谈晴雨楼新来的小娘,也不算浪费时间、虚度光阴。 虽说韩琛明白,朝廷不可能会出手对付海商,但也不可能任由他们拨弄立国之本。 而勋贵系统,和文官系统、武将系统,合在一起,就是武朝的立国之本! 所以,韩琛相信,一旦越国公楚家的事昭告天下,必然会引来东南一地的震动,接着,就是那些海商家破人亡的时候。 只不过,这一切就和收商税一般,只是纸面上的勾当,做不得真。 究其原因,还是海商太有钱了。 韩琛虽然也会忧国忧民,却不会替朝廷担心有多少大臣吃里扒外。 所以,在他看来,那些海商虽然牛逼的很,但是,他韩姑爷如今的名气,已经足够自保了。 若不然,对方也不会抛出罗沈氏母子这等蠢货! 说白了,一时半会,拿他韩琛和越国公府没了甚法子,死马当活马医呗。 不理老魏心神巨震的丢人样,韩琛冲罗沈氏拱手行礼:“姨母之言,当真令人茅塞顿开。旁的不敢说,将姨母交于官差之前,必然不会怠慢。” 说罢,韩琛扯着老魏出了房门,细细交代看管的婆子,罗沈氏但凡有所求,不拘茶水点心,尽量满足,但也要惊醒,万万不可让她寻了短见。 老魏心神不定,被韩琛拉着去了外宅。 此时陈厚照陈子龙已经带人将外宅的一应奴仆、下人进行了甄别。 那贺管家一伙,连通沈家那些养伤的护卫,一同关在了两个小院里。 越国公府的下人受了不少惊吓,韩琛当即端起准姑爷的架子,下了封口令,又叫来楚云兮任命的管家老万,让他给每人发二两银子的压惊钱,又打又拉,下人奴仆无有不从。 这府中串联,领头就是那断腿的贺管家。 韩琛也不多言,只让大牛领着人,把包括罗沈氏母子在内的沈家人全部交给等在大门外的官差,至于跳反的下人,则是越国公府的内部事务,还轮不到宁波县管。 即傲且娇的苏莘文苏县令,带着人等在越国公府大门外,冷风都吹了半晌,这才见到被押送出来的沈家人。 可惜,疑似国本的陈小相公不曾露面,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没人听,当真有些失落。 苏莘文也不敢停留,当即叫上刘参军,两边合在一处,押送着沈家人赶回县衙,那被打死的尸体,自然也要带上。 县衙那边,聚满了闹事的读书人,苏县令害怕自己再耽搁片刻,好好的衙门会被那帮子书生动手拆掉! 外宅之中,看押跳反下人的小院里。 韩姑爷大刀金马坐在太师椅上,身后站着一排手握长刀的大王庄家丁,当真煞气腾腾! 有那只受轻伤,还能活动的越国公府护院,一个个拎着刀子,一双眼睛凶光直冒,在跳反的奴仆中四处游弋,好似寻找合适肉猪的屠户! 护院个个带伤,死了两个,便是管事头子王威,都身受重伤躺在床上,这些人,怎能不动杀心? “老贺啊,咱爷俩又见面了,这次,你做的忒不地道!”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究竟贪了多少 此时的贺管家,好似被抽了脊梁骨的癞皮狗,披头散发,萎靡不振,当真如丧家之犬。 莫说护院们恨他恨的厉害,恨不得扒皮抽筋,便是一同跳反的下人奴仆,也都咒骂不止。 若非他蛊惑人心,大家伙怎会猪油蒙了心,犯下大错,落的如此田地?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只求姑爷饶过老奴这一遭,老奴当牛做马,万万不敢再有旁的念想!” 人善被人欺,便是这般,那贺管家还想着祈求韩姑爷发发善心,让他在这越国公府中继续厮混下去。 贺管家凄厉哀嚎,手里的拐杖扔掉,拖着断腿就要下跪求饶。 可惜伤处未好,行动不便,踉跄几下,差点一头戳在地上! 身旁的跳反奴仆哄的一下散开,生怕沾染上晦气,倒是有个小腹高高隆起的妇人,抢上去一把搀住贺管家,这才免得他以头呛地。 谁知那贺管家非但不领情,反而站稳后一把将那妇人推开,满脸的厌恶之情。 那妇人怀着身孕,本就不便,又没想到贺老狗竟然如此无情,当即摔倒在地。 韩琛韩姑爷瞬间就立起眉头来! 现代人的思维,这孕妇是顶顶宝贝的存在,谁敢招惹,便是犯了天条,这般推搡,便是不相干的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贺老狗,你待作甚?这等时候,还不忘了行凶!” 韩姑爷一声喝问,声若炸雷,当即让贺管家仓惶跪倒。 人群中的婆子,出来了两个,搀扶那被推到的妇人起身,只不过,眼神之中多有嫌弃。 “姑爷明鉴,并非老奴猖狂不念旧情,只因这贱妇不守妇道……” 被推倒那妇人,正是贺管家的老婆,唤做王氏。 贺管家早早在越国公府外置买了宅院,将王氏和两个女儿一同养在那里,也雇下人,也用奴仆,锦衣玉食,便是比寻常富贵人家,也不差。 贺管家自己则呆在越国公府内,旬月也不曾去那宅院一趟,直到半年前,越国公罹难,整个楚家乱做一团麻,贺管家更是忙着上下其手,贪墨银钱,这半年多,都没回那宅院。 前些日子,贺管家冒犯了韩姑爷,被打断了腿,那王氏便回到府中伺候。 谁知道,来了没几天,就被贺管家发现她的肚子大了起来! 这还了得! 贺管家自己清楚自己的事,他怕是有七、八年不曾碰过王氏的身子,这肚子里的野种,究竟是哪来的? 当下,贺管家就闹将起来,将那王氏不知道打了多少回,偏偏王氏嘴巴硬,一言不发。 此事闹的外宅中,人尽皆知,若非贺管家心里揣着事,等着勾连罗沈氏做那改天换地的大事,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正经处置王氏。 这等桃色新闻,韩姑爷也是没料到的,顿时有些讪讪然,不再多管。 有那促狭的护院,便高声吆喝:“老贺你不是遗憾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吗?管那肚子里是谁的种,你媳妇生下来,便是你儿子,偷着乐去吧!” 当即,引来一片哄笑。 韩琛咳嗽一声,这才安静下来。 只是说到贺管家在外面置办宅院,就不得不好好清查一番。 贺老狗做这外院管家不过七、八年,三年前就有银子在外置办宅院,更是买来奴仆伺候自己的老婆、女儿,这特凉了,究竟贪了多少银钱? 既然是清查,这宅院,也得一并追讨回来的,便是送去官府,这也是一项重要的罪名! 听到韩姑爷要抄宅院,那王氏却是疯了一般的阻拦,一个劲的磕头求情。 众人只当她担心两个女儿日后没了居所,也不曾想太多,却是谁也不理会。 你享受的荣华富贵,全是你男人从越国公府中偷出去的。 便是这般,你男人还不知感激,一心想着欺主算计,当真是狼心狗肺! 如今事败了,万万没有让你们母女还住在大宅子中,被下人奴仆精心伺候的道理! 于是,一个护院领了任务,带人去贺管家的宅院查抄,那地方,他却是听闻过的。 正在此时,却有贺管家的贴心下人跳将出来,主动揭发,那贺老狗不但买了宅院养着老婆女儿,还另外偷偷置了一处宅子,不算大,却也有两进的院子,里面养了一个高价买回来的歌姬! 那养歌姬的外宅,比王氏和两个女儿住的宅子还奢华,奴仆下人还多! 顿时,人群大哗! 这贺老狗,也忒能捞银子了吧? 这越国公府,前些日子举步维艰,怕不就是被他掏空的吧? 当即,就有人喝骂起来,言说贺老狗你偷偷养外宅,自家的女人不管不顾,怪不得她私下里寻食偷嘴,错便错在,怀了野种让你瞧见! 护院们疯了一般,只觉得比自己的银子被人偷了还要愤恨,越国公府待咱们不薄,你他凉的,只做一个小小的外宅管家,就敢贪墨如此的多银钱,当真猪狗不如! 就连韩姑爷,一时半会都压不住阵,只得让护院们一并去抄宅子。 那贺老狗一家的糊涂账,暂且放在一边,剩下的奴仆下人,却是仔细甄别,该发卖发卖,该送官送官,万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 那楚云兮任命的万管家,鼻青脸肿,却一直守在一旁,尽心尽力。 韩琛知道他有狐假虎威之意,却也乐得成全。 总不能,这外宅一直乱下去吧。 一直忙了半日,众人都觉腹中饥渴的当,护院们大呼小叫的回来了! 那贺老狗的媳妇王氏,听到声音,顿时一声惨叫,晕厥过去。 众人还在纳闷,却见护院们押回来的几人中,有个妖里妖气的歌姬,还有个身量极高的黑炭头,另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那双胞胎年纪不过及笈,生的一般模样,相貌和王氏有六、七成的相似,便是身子,怕也有五、六成相似…… 却是姐妹俩全都挺了个四五个月身孕的肚皮! 一片哗然! 便是马上要被送官的跳反奴仆,都顾不得胆怯、自哀,只是伸着脑袋瞧稀罕! 只因在场的人全都知道,那贺老狗家的一双闺女,可都不曾出阁。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好一个与民争利 直到此时,闹出这么大的笑话,众人才醒悟过来,为何那王氏疯了一般,阻拦护院们去抄家。 贺老狗一双闺女不曾出阁,也没甚见识,来时路上,那些护院稍稍吓唬,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根由,却还在贺老狗身上。 这老狗,学人享受,又尖酸刻薄,甚事都想捡个便宜。 买那歌姬的时候,见卖家手中还有一个甚是雄壮昆仑奴,价钱极其低廉,当即就一同买了回去。 正是那护院们一同带回来的黑炭头,当真人高马大,驴货一般。 只不过,这昆仑奴买卖中,有许多讲究,贺老狗不曾听闻,被坑了。 此时武朝所说的昆仑奴,和前朝笔记中所说的,不是一回事。 前朝笔记中,时有大户人家豢养昆仑奴,说的是海外南洋一带的土著,黝黑瘦小,却灵活异常,攀山上树,比那猴子还迅速,驯养得当,忠心耿耿,极为难得。 而此时世人所见的昆仑奴,便已经是经狮子大陆贩卖过来的尼格。 狮子大陆的昆仑奴,人高马大,有把子力气,带出去更有面子,受市场青睐,慢慢也就没了南洋土著发卖。 不论是哪一种昆仑奴,发卖之前,必然要调理好的,同时,还要请专业人士进行阉割。 武朝的律法,私自使用阉人,枭首,夷三族! 但,昆仑奴不在此例。 其中缘由,无外乎两种,一是没把昆仑奴当做人,二则是嫌弃其血脉污秽,杜绝在神州华夏之地繁衍。 是以,正规渠道购买到的昆仑奴,都是事先阉割过的,并不常见,毕竟,阉割这样的专业知识,懂的人太少。 贺老狗就是不懂这里面的门道,被人给骗了。 他买回去那昆仑奴,压根就不是奴隶,是个做生意折了本钱的商人。 债主抱着能挽回一点损失就挽回一点的念头,把那货当做奴仆发卖。 卖了几回,债主才知道,原来正经的昆仑奴有这么多讲究! 当下,只好降价贱卖,能蒙骗到谁,算谁倒霉。 那黑炭头不但奸诈,而且懂得汉话,一开始装作甚都不懂,慢慢使了手段,诱骗了七、八年丈夫不曾沾染过的王氏…… 后面的故事,就没甚稀奇的了,韩姑爷的《金瓶梅词话》中,写尽了的。 那护院心中,恨不得将贺老狗千刀万剐,自然不会替他遮掩丑事,一番言说,犹如亲眼所见,唾沫横飞,比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卖力! 当即,贺老狗一声哀鸣,吐血倒地,竟然生生气死了。 韩琛嫌弃此事有伤风化,污了耳朵,可陈厚照陈小相公听的津津有味,若非他拦着,韩姑爷早就让那护院闭嘴了。 事已至此,却是只能将那王氏和一双女儿,连同那假冒的昆仑奴,一并送于官府,是杀是流放,全凭宁波县做主。 只是这贺老狗贪下的财物、房产,却是万管家带着人直接发卖了事。 这等事,可不敢经官府的手,愣头青一样撞上去,漂没个三五成,都属正常,具体事例,参照各地军卫历年的粮草、补给。 一番忙碌,直到日头西垂,才将将了事。 越国公府中,经此一闹,不拘主子、下人,个个谨慎起来,萧瑟了不少。 护院们个个带伤,管事头子王威更是重伤不起,那府中供奉的贾神医出手,这才性命无忧。 是人都知道的,贾神医一身本事,乃是族中世代相传下来的,最擅长医治跌打损伤、各种刀伤以及积年的老风湿。 韩姑爷莫名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就是前身中了毒,贾神医出手相救……结果,把自己救到大武朝来了。 这特凉的,全是那贺老狗干的好事! 留下三十名大王庄家丁,由万管家指派,看管楚家各处门户,韩琛这才同大哥、三弟一起,回了大王庄。 倒不是不想留下安慰安慰受到惊吓的楚小姐,实在是,封建社会规矩多,不好赖在此处的。 兄弟三人凑在一起,秉烛夜谈,韩琛将得到的信息仔细说了,兄弟三个一起分析。 “这些海商,当真个个该杀!” 陈厚照一脸戾气,今日的经历,让他动了杀心,“世袭罔替的国公,也是他们能打念的吗?” 只因那苏莘文苏县令,不敢把江南官场的传闻拿出来说,是以,陈继儒也不曾有其他怀疑。 但此时韩琛和陈继儒,都已确定,自家三弟必然是勋贵一脉,既尊且贵,亦或者直接就是皇亲,对于他的愤怒,十分理解。 毕竟,这爵位系统,乃是武朝立国的根基,也是太祖得天下的保障。 勋贵们便是如今没落了,被文官们按在地上抽的此起彼伏,可终究,不是小小的商贾可以染指的! 即便是文官,对付勋贵,也不过是寻找过失,收回爵位,万万没人敢说,随意分封的。 只是对待海商的态度,韩姑爷略有不同。 “三弟,此言差矣。” 在陈继儒和陈厚照迷惑的眼神中,韩琛微微一笑,“海商嘛,是个好东西,可没人抓在手里用对地方……这才是,他们该杀的理由!” 这个观点太强大了,简直刷新了陈继儒和陈厚照的三观! 现如今,整个武朝,不拘海商还是陆地上的行商,大多是不怎么交税的。 当今圣上不说了,他老人家垂拱而治,自然不会主动提起收商税这档子事。 便是如当初成祖那般人物,想要收取商税,也被大臣当朝指着鼻子骂:“陛下有病,好财货!” 这他凉的,你行商坐贾,赚取银钱,皇帝想收点商税,你就骂皇帝有病,与民争利……简直已经不能用吃相难看来形容了。 就这,那骂皇帝的大臣,还得了个直谏忠臣的名声,名满天下,人人称颂。 海商们就更离谱了,绝大部分直接就是走私。 这一行的头面人物,家里的船只在市舶司登记在册,总该交税了吧? 毕竟,海上贸易利润颇丰,便是正经生意,拉一船丝绸出去,也是能拉一船银锭子回来的。 市舶司收税,按船只大小,分做几十两到百十两不等,和那随随便便一艘船几万几十万两的利润相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可即便这样,海商们依然叫苦,直言,市舶司收税,便是与民争利! ------------ 第一百二十七章 要出手,就刨根 海商们如此做派,为何韩姑爷却说,他们只是没用对地方? “那些海商,互通有无,对大武朝是有用的,有大用!” 韩琛侃侃而谈,“便是当年的宋朝,武力微弱,却能在夹缝中延续国祚,是为何啊?” 陈继儒面露思索,沉默不言。 陈厚照却再也忍不住了,“那宋朝偏安一隅,自甘堕落,年年向人支付岁币,这才苟延残喘,如何能与我大武相比!” 时人对于宋朝的看法,并不尊敬,正如陈小相公所言,皆认为其国祚能够延续,全靠俯首称臣,花银钱买来的。 “是不能同我大武相比,可三弟是否想过,历史上王朝衰败之时,又有几个能如宋朝那般,延续国祚,护佑黎民百姓不受苦难?” 韩琛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所持的观点,在后世,也是被大家认可的,“宋朝羸弱,根源咱们尚且不提,单说它为何能够延续国祚,能够续命……只因宋朝有钱! 这钱从何来? 海上! 通过贸易,宋朝从海上得到源源不断的钱财,然后用这些钱财买命! 在我看来,这宋朝利用海商的手段,比咱武朝,高明百倍!” 一时之间,便是陈厚照陈子龙,也愣在当场! 自他读史以来,最看不起的,便是宋朝这般积弱之国。 只觉得这等王朝,不顾脸面,羸弱无比,便是那一国之君,也甘愿做那儿皇帝、弟皇帝。 简直有辱华夏正统! 活该被后世万代,鄙视唾骂! 可正是这羸弱之国,对于海商的控制和利用,当真如二哥所言,比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大武高明百倍啊! 若是武朝能将海商抓在手中,加以利用…… 想到此处,陈厚照的身躯,止不住的微微发抖! “所以,莫要小看海商!” 韩琛提高声音,“如若不管,这海上贸易只会催生出无数的巨商大贾,只能让少数人坐拥无边的富贵! 可是若捏在手中,便会成为国朝兴旺的基石,便能让国朝更加兴盛,直至如昊日当空,永无坠落之忧! 我大武,想安稳一时,生命线在九边! 想安稳一世,生命线在交趾、在扶桑、在马六甲、在爪哇、在苏门答腊!” 一番话,听的陈继儒讷讷不能言,只觉得脑子里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无边的黑夜! 陈厚照陈小相公,则汗毛都立起来了! 二哥说的是啊! 那弱宋能靠海商续命,我大武呢? 一旦将海上贸易真正抓在手中,朝廷如今面临的绝大部分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陈厚照自打懂事起,就知道,这个朝廷缺银子,缺的厉害! 当今圣上仁慈,不愿做那与民争利的勾当,可放任朝政举步维艰、朝廷捉襟见肘,就是正确的吗? 旁的不说,今岁,今上的金花银子只有一百二十万两……而宁波一地,中等海商的家资,怕是就在六、七十万两以上! 也就是说,皇帝管理着偌大的后宫,恁多的皇亲,各种开销繁杂,每年文臣们给他花销,也只不过是宁波两户中等海商的家产。 而真正的大海商呢? 怕是顶得上十个、百个中等海商了吧? 若是不信,参考现代所谓的中产阶级和那些顶级富豪的财产比较。 都说藏富于民,可这等的藏富于民,当真是正确的吗?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韩姑爷的一番话,给陈厚照打开了一扇门,后面,是一片崭新的世界! “是以,谁控制海洋,谁就能控制全世界!” 韩琛激昂的声音,犹如海妖的蛊惑,整整一晚,都萦绕在陈厚照的耳边。 便是老魏和小邓子,也纳闷,今日里做下好大的事,自家小爷当兴高采烈才是,为何如丢了魂一般? 韩琛散播这等理论,却是自有考量。 大兄陈继儒,乃真正的江南名士,虽说一张大嘴喷天喷地喷空气,可交游广泛,与那时下闻名的文士皆有书信往来。 更重要的是,这货女人缘还算不错,不拘苏州那位潘媚娘,许多花魁都曾与他有过往来。 只要大兄接受自己的这番海洋理论,必然会传播出去,慢慢发酵,最好是有人跳出来辩驳一番,待到瓜熟蒂落,人人皆知的时候,便是朝廷不出手,也会有觊觎海上财富的大佬出手! 而三弟陈厚照,虽然一直不肯吐露身份,但必然是顶级勋贵之后。 他所能接触到的人,层面更高一些。 加之年轻人哪个不想建功立业,做下天下敬仰的大事? 利用海洋财富,壮大武朝,铸就万世基业一事,三弟必然四处宣扬,寻找那志同道合之人。 只要勋贵乃至武将集团,对海上贸易重视起来,他们必然要插上一手! 宁波卫的铁甲船,韩琛远远见过,那些海商们的贸易船,韩琛也专门去看过。 不论从哪个方面讲,军方一系只要下定决心,必然能控制整个武朝的海上贸易! 哪怕有海商们推出来的文官代理人阻挠,军方一系只分其中一杯羹,也能搅的天翻地覆! 真到了那等时候,文官集团,当真就能抱团一致对外吗? 海上贸易的丰厚利润,怕是会生生割裂所谓的文官属性吧? 纷乱一起,那所谓的海皇令,顿成笑谈,那十三家执事,还有功夫寻自己和越国公府的晦气? 怕是真到了那等境况,他们自身难保! 说不得,纷乱洗牌之后,所谓的十三家执事,能剩下三两家就顶天了! 以利驱人,方是王道! 韩琛上辈子在商海中打滚,最明白一个道理,没有利益的联盟,必然经不起考验,而没有利益的争斗,必然不会持久。 通过大兄和三弟,将海上贸易的庞大财富亮于世人眼前,韩琛不相信,那些盘根错节、体量庞大的团体会视而不见。 这就是韩琛的反击,看似轻飘飘,却直接朝着十三家海商执事的根刨去! 一夜无话。 待到第二天一早,宁波县衙果真传回来消息,那罗沈氏母子,夜里在牢房内突发急病,双双暴毙!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贪财好色,一身正气 罗沈氏母子的死,也算求仁得仁,自找的。 妄图蛇吞象,就要做好被撑破肚皮的准备。 至于这企图强占越国公府产业的案子如何审,就不是韩琛韩姑爷操心的事了。 以韩姑爷的推测,此事多半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连雷声都不怎么会有。 对于越国公楚家,整个江南官场的态度是一致的,捂盖子嘛,怎会因为亲戚间一点龌龊,就把事情闹大? 楚小姐的看法也一样,生怕傻书生不通官场事物,特意使春儿一大早传信,嘱托韩姑爷,莫要再闹。 倒是信里面,说了不少贴心的话,让韩姑爷老怀大慰,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单独撩骚了! 土味情话甚的,都是小道,关键是本姑爷的一颗心,你得知道。 如今有来有往,方才有些滋味。 当即,也让春儿等着,取出特意单独放置的印花熏香信纸,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新鲜的土味情话,直到信纸最下端,才写了那么一句“一切悉听娘子安排”。 这等占便宜的浑话,之前韩琛可是不敢胡乱写的。 武朝不比后世,恋爱男女,老公老婆相互称呼,实属平常。 眼下间,直呼娘子,便是在信纸上,也是顶出格的事情。 在一旁观摩的冬儿、春儿同时瞪大了眼睛,两人相互对视,皆只觉得,姑爷越发会胡闹了。 信纸到了楚云兮手中,自然引来一阵娇嗔,可惜,韩姑爷听不到。 今日,却是陈小相公启程返回北地的最后期限。 概因老魏和小邓子细细算过了,再拖,回去就赶不上家中祭祖。 大户人家规矩多,虽然不舍,但陈小相公依然和两位结义哥哥洒泪告别,带着许多箱子礼物,直接搭船走了。 临走之前,那老魏似有话说,最后逮着个机会,悄悄告诉韩姑爷,越国公楚家的事,恐怕当真牵扯到朝中好几位大臣,他这次随自家小爷回去,便动用关系,悄悄探查其中的隐私。 一旦有了消息,必会送来书信,只盼韩二爷在大王庄安安稳稳,最多待到过完年,定会有一番不同的说辞。 韩琛只当老魏要动用他那腰牌,查探海皇令与那十三家执事海商的代言人究竟是哪个,当下感谢,倒也没甚激动。 无外乎,韩姑爷认定,眼下这番情形,自己闯出偌大的才名,罗沈氏母子又在越国公府闹了一遭,江南官场虽然不会替楚家主持公道,但也必然会维护有加,是以,并不认为躲在幕后的黑手,还敢继续动作。 再说,老魏那个东厂镇府使的牌子确实吓人,但眼下不是成祖在朝的时候,真碰上那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人家还就真不虚他! 过分指望,说不得,会让老魏惹上麻烦,最终是替三弟树敌,索性,韩琛也就表情淡淡。 老魏倒也不多说,心底却是在想,待到年后自见分晓。 倒是神神叨叨的询问韩姑爷,这辈子可有什么抱负?想做哪样的人? 韩琛当真被问的一愣,这特凉的,怕不是和前世一般,被人揪住问“你有甚梦想”? 当下就笑,自有一番洒脱:“我这人,没甚大念想,这辈子,贪财好色,一身正气!” 老魏眼神闪烁,最终拱手一礼,只称受教了。 陈厚照一走,陈继儒也在大王庄住不长久,怕是最多半个月,也得回华亭。 只不过,陈继儒离的近,家中又无甚牵挂,过完年就能回来,继续跟韩姑爷厮混,两人倒是都不怎么当回事。 陈厚照在时,总觉得这位三弟顽劣,太过跳脱,可猛的一走,顿时举得,整个大王庄都没甚意思。 韩琛整整低落了一天,待到第二日,早早起来,收拾停当,和福伯一同进了城。 却是早先联络家里园子多的大户,寻那肯大批发卖鲜花的,早早预定下,好为明年的香水生产做好准备。 如今,在江南一地,香水风靡,大王庄一号店的名头,响亮的很,几乎成了雨田街一景。 而出了老城五里外,李采薇在韩琛的指点下,已经买下一处临着大路的铺子,扒了重新盖二层楼,筹备大王庄二号店。 到时候,这店铺里面,专卖镜子、琉璃首饰、香水等一应女眷用的事物,想必生意定然火爆! 福伯联系的那户人家,姓邹,家主唤做邹世荣,乃是累世的富户,最爱置买园子,尤喜养花,本就零零散散的卖些时令的鲜花出去,倒也不指望这个过活。 只因这位邹员外也是位读书人,年少时还曾考中过秀才,后来为了继承家业,这才断了继续用功的念头,老老实实做了个家财亿点点的富家翁,所以,才会应承韩姑爷买花的生意。 说白了,人家是个大财东,压根看不上卖花这点银钱,只因韩姑爷如今才名满江南,号称“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这才肯做这笔生意。 邹员外不图银钱,只是仰慕韩姑爷的才华。 这也是韩琛必须亲自去见一见邹员外的缘故。 人家看的是脸面,你便不能当成纯粹的生意做,有来有往,方才日久天长。 这般世情,福伯一说,韩姑爷就通的,上一世,这算是基本常识。 邹员外家业大,如今住在唤做燕园的宅院,韩琛和福伯到了地方,门子赶紧通报,家里的老管家第一个迎出来,只说我家员外马上就到,不敢怠慢贵客,老奴先陪着说话。 却是慈眉善目,一派祥和,不曾让人感觉受到冷落。 盏茶功夫,那邹世荣邹员外匆匆迎了出来,一身家常的道袍(此时道袍类似于现代的家居服、休闲装),一双鞋子竟然穿反了,见面就拉着手称呼:“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韩相公当面?” 这番做派,不论真假,当真让人心头妥帖。 韩姑爷顿时就想起了“曹操赤脚迎许攸”的典故,心底感慨,这位邹员外当真是位做大生意的,当即拱手行礼,高声唱喏:“末学后进韩琛韩不癫,见过邹前辈!” ------------ 第一百二十九章 豪爽大气邹世荣 韩琛这般称呼,却是投其所好。 那邹员外果真喜不自胜,愈发热情。 只因这位虽然为了继承亿贯家财,断了进学的念头,可究其根本,还是个读书人。 邹世荣也常常将自己的秀才身份挂在嘴边,说话间也爱拽文,对于诗词更是喜欢的紧,韩姑爷一句“末学后进韩琛韩不癫,见过邹前辈!”,当真是,挠到了痒处。 当下,邹世荣邹员外吩咐自己的老管家,照看好福伯,却是扯起韩琛的手,自顾自的朝园子里走去。 这番做派,哪里是谈生意的路数,分明是把韩琛当做了来拜望的大名士。 韩姑爷自无不可,上一世类似的情形见多了,在谈判桌上做生意,哪有大家品茶聊天做生意来的牢靠? 边走边寒暄,邹世荣已然改口,称呼韩贤弟,韩琛则唤他做邹贤兄。 一番往来,顿时亲近感大生。 “贤弟你那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当真道尽吾辈胸中的年少幕艾,真真是,让人闻之动情!” 邹世荣是有些学识的,并非一味追捧名士的附庸风雅之辈,说起韩姑爷的几首诗词,也是有的放矢,讲的头头是道。 “贤兄谬赞了,有感而发罢了。” 韩琛倒也不虚头巴脑的一味谦虚,这般洒脱,顿时引的邹世荣好感更胜。 只因邹员外家资颇丰,平日里虽然行事低调了点,但总有法子和那读书人中的尖子往来一番,是以,对于名士、才子,当真熟悉的很。 这般人物,往往并不会太将家财亿贯的邹员外放在眼中。 概因,有些才名的文人士子,往往自带傲娇属性,在他们那等人眼中,商人,哪怕是读过书进过学的,也只不过是满身铜臭的驼钱驴,早已忘了初心,上不得台面。 换成现代话来说,这等人忒俗,不屑与之为伍! 至于你家里银钱多,与本公子有何相干? 比起风骨,倒是比几百年后的文人强出不知多少倍。 不过,这年头的名士才子,倒也不缺银钱使唤,即便是那成祖年间的落魄才子唐寅唐伯虎,最为困难的时候,也不过是卖画谋生罢了,比之辛苦劳作的普通百姓,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上,韩琛暗暗感慨,这邹家果然豪奢! 自打进了园子,满眼望去,全是蜿蜒曲折的亭台楼阁假山鱼池,一景一物,皆是出自名家之手,全有说法。 怪不得,刚刚自己在门房等了盏茶时间,怕是即便如此,也是邹员外小跑着赶去迎接,这园子,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邹世荣也不见外,直接将韩姑爷领进自家后花园,这便是通家之好的做派了。 后花园不比旁处的,等闲的人,万万是进不来的。 就比如越国公府的后花园,便在那后宅之中,能够见到的,定然是楚家的女眷,等闲人,怎可放他进去乱闯? 头一次见面,邹世荣就如此豪爽,韩姑爷心中难免也高看他一眼。 “贤弟,你瞧我这园子,修的可还堪入眼否?” 这座燕园,乃是邹世荣花费重金,请当世名家设计,自苏州雇来顶尖的匠人,仔细修建的。 其中所费,不知凡几,行走其中,真真是人在画中游一般! 邹世荣最爱园林花卉,却常住燕园,可想而知,这园子建的有多好。 偏偏的,够资格进邹家后花园的人,没有几个,这其中,还要去除一半不通文墨之辈,真真是,无处显摆。 往日里,这等心头好,却是没几个人品评,让邹世荣颇有失落之感。 锦衣夜行,无外乎此。 韩姑爷当即就浅笑着说:“贤兄这处园子,韩琛当真仅见! 我观这园子,曲折得宜,结构有法,入之,得寓焉! 一路行来,当真蜿蜒如画,步移景换! 不癫曾听人说起,造园如作诗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最忌堆砌,最忌错杂,方称佳构。 贤兄这燕园,已得其中三味!” 这番夸赞,当真不是有意奉承,而是有的放矢,真真说到了邹世荣的心坎里! 特别是“造园如作诗文”,邹世荣感同身受! 邹员外有钱,又喜园林,不但收购、自建,还爱钻研。 说句不自谦的话,邹世荣在园林这方面,当真算得上半个专家,品鉴能力一流。 这类书籍,邹世荣也是读熟了的,可从未听闻“造园如作诗文”这等说法,当真贴切! 心下顿时就明白了,这哪里是韩贤弟听旁人说的,分明就是他自己有感而发! 韩贤弟当真大才,世人诚不欺我! 原本以为,这位韩贤弟虽有文名,却出身贫寒,想必见识方面,定然不多。 谁成想,人家不光有见识,还能说到点子上! 怪不得,宁波城里人人传颂,这位韩贤弟乃是有宿慧的,自从和越国公的楚小姐定了姻亲,便开了窍,宿慧的威力顿时显现出来! 虽说子不言怪力乱神,但时人如此,甚事情都爱往封建迷信上攀扯,倒也不单单邹员外这一个读书人如此思想。 当下,邹世荣兴致昂扬,领着韩琛足足在燕园之中,游览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到了一处花厅,歇息用些茶点。 花厅中,最适合观景,入目处有一东西横廊,院中丛丛翠竹,掩映其后景色,顿生“庭院深深深几许”之感。 室前系一小池,池水曲折逶迤,池上假山耸立,怪石嶙峋,如群猴汇集,或立或卧或斗,名“七十二石猴”,山巅梅石旁,原植白皮松一本,高达数丈,虬枝映水,玉树临风。 歇息一阵,邹世荣又请韩琛移步东侧的小楼,唤做“梦青莲花庵”,登楼可望假山风光和顾盼全园景色,当真美不胜收,空灵悠远。 邹世荣顾盼自豪,当下满怀希翼之色,冲韩琛言道:“贤弟可有所得?不若为愚兄这园子赋诗一首?” 这便是讨诗词了,虽有投机之嫌,却也算光明正大。 韩琛倒也不反感,邹世荣的做派,豪爽大气,便是不曾有买花之事,也可交往。 当下,点头称善。 邹世荣欣喜若狂,急吼吼的吩咐丫鬟取来笔墨纸砚。 韩姑爷挽袖执笔,挥毫直落! “ 燕园荷净绝尘埃,怪石玲珑布绿苔……” ------------ 第一百三十章 差点玩完 邹家豪奢,可管中窥豹。 韩琛作诗,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匆匆取来笔墨纸砚。 显然,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惯用的,小楼中备下的。 笔是上好羊毫,墨是徽墨极品,纸是玉版宣,砚是菊花砚……富贵气扑面而来! 不过,韩姑爷倒也不至于配不上这等用物,挥毫泼墨,直下千里。 “燕园荷净绝尘埃,怪石玲珑布绿苔。 岭上云扫千嶂合,池中月映一奁开。 风廊水榭如盘转,玉竹银藤费剪裁。 长夜纳凉唯小饮,樽前稚子共栽培。” 在一旁的邹世荣喜的手舞足蹈,得偿所愿! 当下使人备了清酒小菜,却是要和韩姑爷小酌几杯。 这般做派,当真没把韩姑爷当成外人,半晌不午的,就要饮宴,也只有陈继儒和陈厚照方才会如此随意。 楼中装饰,皆精巧古朴,如这燕园一般,同出名家之手。 靠窗的博物架上,到不曾放些瓷瓶瓷碗,而是摆了一柄扶桑刀,几柄精美折扇。 “贤弟喜那刀剑?” 邹世荣见韩琛的目光,在博古架上停留了片刻,便主动询问:“此刀乃是愚兄自扶桑购得,唤做大般若长光,又叫长船,贤弟不妨品鉴一番。” 话说到这里,自然就是有了赠刀之意。 韩琛肯定不能要。 概因邹世荣虽然豪爽大方,但两人只是初识,而且这位底子并不干净,邹家也是宁波一地,顶有名的海商。 此时的海商,伏波踏浪,利润惊人,但其中门道太多,外人雾里看花,谁也不知,究竟哪个是正经赚钱,哪个是火中取栗。 况且,韩姑爷也不缺刀使。 陈厚照陈小相公赠送的村正,便是将整个江南翻个个,也不见得能找出几把可堪与之相提并论名刃。 邹世荣这小楼中摆放的大般若长光,虽然也算上好的精品,但比之韩琛腰间挎的村正,却要差上一筹。 在一旁伺候的大丫鬟将那边大般若长光取来,韩姑爷拿在手中细细把玩,倒也算是精品,若不然,邹世荣也不会摆在这里。 此时的名刃,并非特指某一件,比如陈厚照送于韩琛的村正,名称并非独有,同样铭刻村正字样的刀剑,不知凡几。 这把大般若长光也是如此,只是个称呼。 “贤兄也瞧瞧我这一把村正,乃是不癫的结义兄弟相赠。” 韩琛并无比较之意,只是担心邹世荣赠刀。 这刀虽然比不得村正,却也价值不菲,不好随意收的。 邹世荣眼睛一亮,接过能工巧匠改过的村正,缓缓抽出刀刃,顿时啧啧称奇。 “贤弟这把刀,当真是好物!” 邹世荣落落大方,倒也没有被压了一头的感觉,“愚兄家中有商船出海,这等扶桑造物见过不少,可如贤弟这把刀的,当真不曾见识过!” 当下,也不避讳自家出海经商的事情,将这扶桑刀的优劣娓娓道来,当真是个懂行的! 韩琛面色如常,对于邹世荣偶尔言语间带出来的海外经商之事,并无鄙夷。 邹世荣洒脱,见韩姑爷有更好的兵刃,便不提赠刀之事,免了不少尴尬,只是谈天说地,聊些诗词歌赋。 闲聊间,不可避免的,提起前日越国公府的乱了,邹世荣义愤填膺:“那吴兴沈家,好大的胆子,竟然把主意打到越国公楚家头上!” 此时吴兴沈家,早已不复几百年前兴盛时的模样,便是如邹家这般新晋的豪商,也多有瞧不起。 “破落户罢了,使家中的女儿谋夺夫家财产,也有脸面在外面招摇,当真不知所谓!” 罗沈氏闹出来乱子,虽被官府有意压下,可却也因口耳相传,宁波县中知道的人却也不少,好似邹世荣这般的本地豪商,但有风吹草动,自有家人汇报。 “却也是小弟那未过门的妻子,太过心善,对方打着亡母娘家的旗号过来,便没有提防。” 韩琛知道,前日那事的内情,必然不曾传播开来,那宁波县捂盖子还来不及,怎会四处宣扬? “嗨,这世道,当真是人善被人欺!” 邹世荣感慨一句,接着却说起前些日子,越国公府的新管家老万前来拜望,说是楚小姐的意思,年后便能手头宽裕些,想要将菊园赎回,提前告知…… 韩琛当即一愣,只觉得脑子里电闪雷鸣,整个都惊呆了! 这特凉的,要出事,要出大事啊! 他脑子里藏的系统,可是早早就给他发布过任务的:六个月内,赎回菊园,彻底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完成任务奖励世界地图一份(全景彩页版)!失败抹杀! 本来,韩姑爷认定,和李家合作,有香水、高度酒、琉璃制品、蜜雪一应新产品打底,自己怎么着,也能在六个月内赚够三十万两。 到时候,把菊园赎回来就是了。 可是,他千算万算,偏偏没有算到,楚小姐手里的银钱也不少…… 楚云兮乃是越国公府的掌家千金,她出面赎回菊园,那是天公地道的路数,旁人万万没有阻止的道理! 可若是让楚小姐抢先一步……本姑爷,岂不是要就此玩完? 一时之间,韩琛后悔至极。 原本,楚云兮只靠蜜雪的分红,想要凑足三十万两,天知道要多少时间。 可自己偏偏搞什么交叉换股,把各种生意搅合在一起……如此一来,每次分红,楚家能拿到的利润,已经不比自己低了,甚至还要略高出一截…… 夭寿啊! 楚云兮既然让万管家送信来,想必年后定然能拿出这笔银钱来的,自己总得寻个法子,抢在前面,把菊园赎回才行! 得亏菊园押给了邹世荣哦,若非如此,本姑爷怕是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楚小姐不声不响的将菊园赎回……自己直接小命玩完! 邹世荣见韩琛面色不对,紧张探问:“贤弟,你怎的了?脸色如此难看?莫非身上不爽利?愚兄叫家中的供奉来帮你瞧一瞧?” 此时的大户人家,都专门供养有杏林圣手,视手段高低,待遇不同,能在邹家做供奉,想必实力强悍,绝非贾神医那般能比。 “不不不,小弟只是听贤兄提起菊园,想到此前曾暗自发过誓言,要帮楚家将其赎回……”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都是分红惹的祸 韩琛如此一说,那邹世荣便信了。 概因韩姑爷痴情专一的名声,如今和他那才名一般,响彻江南。 韩姑爷对楚小姐的一往情深,不拘宁波一地,随着香水的悄然走红,便是整个三吴地界,都知道的。 在邹世荣看来,这韩琛想要偷偷替越国公楚家赎回质押的园子,当真是一招妙棋! 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便是堆在一起,也如小山一般。 怕是但凡明白银子好处的女人,见了都会心动,收了都会心生爱意吧? 当然,邹世荣也只是心中想一想罢了,决计不会说出来的。 更何况,韩姑爷这等人,行此手段,那是大雅,和自己这等豪商出手自然不同,自己这个,铜臭味太浓,便是诚心诚意,怕也会被人当做花钱买笑。 当下,邹世荣就拍着胸脯保证,哥哥我定然会帮贤弟你挡上一挡楚小姐的,必然给你留足了时间,让你得偿所愿! 有了这番保证,韩琛韩姑爷心下稍安。 可这毕竟是治标不治本,楚云兮一旦当真拿着三十万两银钱要求赎回菊园,怕是邹世荣也难办。 当下把玩着酒杯,韩姑爷嘴里下意识的嘟囔出来:“これでしっかり掴もうとする。” 邹世荣一愣,稀奇的问:“贤弟,你竟然懂得扶桑话?” 韩姑爷怔了一下,展颜一笑:“以前浪荡惯了,觉得有趣,学来玩的。” 倒也不避讳这个,韩琛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这下子要抓紧了。 这玩意,是韩琛上一世为了工作,硬生生学会的。 当时公司有规定,想要做大区经理,必须熟练掌握一门外语,不看什么专业等级,只看能不能和当地人交流。 混到韩琛那个阶段的,大多受过高等教育,英语四六级什么的,当真不算稀罕玩意。 韩琛早就知道公司的这个规定,雄心勃勃的他,自然提前准备。 正因为知道其他人的状况,加上公司和扶桑方面有业务往来,韩琛这才特意学了扶桑话,当时边工作边学习,花了将近一年的闲暇时间,还考了两个证,也算是一段励志经历。 平日里,和熟悉的人厮混,韩琛也会不经意间带出来几句扶桑话,陈继儒、陈厚照以及福伯、大牛他们,都知道的。 当下,邹世荣就佩服之极。 概因此时,武朝乃是天朝上国,比之后世的花旗国还要中心,整个武朝,除了鸿胪寺的官员会学习外语之外,其他人压根无视番邦语言。 便是行商坐贾的生意人,需和番邦打交道,也要寻那外邦的通译。 如邹世荣这般的,家里做老了海上生意,几乎每年都要出海几趟的,偏偏家中没有一个懂番邦言语的。 反过来说,如今在东亚一地,外邦人士但凡想要混的好点,必然是要会说一口地道的武朝官话。 邹世荣佩服韩姑爷,则是认为,韩姑爷天纵奇才,学习能力强,只是出于兴趣,觉得好玩,就能掌握一门番邦语言,当真是,了不得! 至于其他,却也不会多想。 毕竟,韩姑爷的身世如今已经被人宣扬的到处都是,他也不做海上营生,自然也用不到这扶桑话。 两人推杯换盏,又聊了半晌,韩琛推脱家里有事,告辞了。 邹世荣亲自送到门口,殷殷挥手,使人备了几套顶级的笔墨纸砚,只说送于贤弟玩赏,让家里的下人用担子担了,一并送去大王庄。 却是得了韩姑爷亲手题的一首诗,又是专写邹世荣心头好的燕园,自然要奉上润笔费的。 不过,文人相交,最重面皮,韩姑爷张口又要替越国公府赎回菊园,想必是不缺银钱使唤的,自然不能直愣愣的拿银子出来,用顶级笔墨纸砚做润笔费,刚刚好。 自始至终,韩琛和邹世荣两人都不曾提那鲜花买卖的生意。 这等事,有福伯和邹家的老管家商量着办就是了。 回到大王庄,韩姑爷用了点饭,正盘算着,和李家合作的生意究竟能有多少分红,却是让楚小姐生出年后赎回菊园的豪气。 正巧,小王庄来人,是个管事,说是琉璃作坊有紧要事物,需韩姑爷前往商量指导。 当下,在一旁伺候的冬儿就撅起了小嘴。 如今,哪个不清楚,甚的作坊事物,必然是那不知羞的李小姐,又耐不住,想见我家姑爷了! 韩琛正中下怀,倒也不用自己盘算分红了,直接询问李小姐便是。 到了小王庄,李采薇坐在一张长桌后面,正在翻看小山一般的账本。 “姐夫,咱们这个月,利润不少,我寻思着,赶在年前再分一次红,其余的,等年后再说。” 却是李采薇想着,不管是韩姑爷还是楚小姐,手底下都有几百口子人等着吃饭,又马上要过年了,总得有些使唤银子才是。 韩琛点头,怪不得自己未过门的媳妇着急赎回菊园呢,看来得到消息比自己早。 账本被李采薇翻开,韩琛大略扫了一眼,只觉得眼晕。 李家的账房,记账手法类似流水账,偏偏又有独门的手法,便是韩姑爷这位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一望之下,也感觉头晕目眩,脑袋发炸! 倒是明白了,自己这次能够分红九万八千三百二十七两四钱银子。 这可不老少了,需知那香水只是刚刚发卖,而且有意限量,那琉璃制品更是只在小范围内试卖,这才几日,便有这么多分红? “姐夫,这段时间,生意倒是好做,就是北去贩卖太白醉的作坊得筹建,各项费用高了点,香水又不曾大肆发卖,琉璃也只在几户人家中间扑卖了两回,分红这才如此的少,待到年里年外,必然能一改颓势,年后的分红,怎么也得翻上两番才是!” 韩姑爷听了李小姐娇滴滴的话,这才醒悟,怪不得呢,自家未婚妻忙着让人捎信给邹家,说要年后赎回菊园,当真是,发财了啊! “妹子的经营手段,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韩姑爷先夸了一句,刚巧两人眼神撞到了一处,李采薇李小姐,当即红了脸,“可这记账的手段,有问题。”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身为男孩子,姑爷要保护自己 听到韩姐夫说账目有问题,李小姐也就顾不得脸红了。 当即凑过去,俯身观看不知核对了多少遍的账本,有些惶恐的问到:“姐夫,可是哪里有数目对不上吗?” 双方合作,自是要讲一个诚信。 李家行商多年,从未做过在银钱上坑害伙伴的事情。 若当真账目出了问题,哪怕是无意为之,也是一件顶麻烦的事。 更何况,韩姐夫一身本事,如今眼下这些日进斗金的生意,看似全是李家在操办,但没有韩姐夫,便不会有这些生意。 相较于这些生意,李家上下,只要知道内情的,更加看重的,乃是韩琛韩姐夫! “数目都对,账本也没甚问题,我说的是这记账手法。” 韩琛赶紧把话说清楚,“这等记账的法子,晦涩难明,账目复杂的话,极易出现错漏,我倒是知道个记账的法子,方便明了,十分好用。” 当即,韩姐夫便将上一世,经过不知多少能人改良后的复式记账法细细说了出来。 那李小姐一双美目,听的异光闪闪,心中拜服之情,难以遏制! 这位韩姐夫,简直就是经商的奇才! 若按照他所说的法子记账,怕是整个李家,都受惠良多! 不拘眼下这几样合作的生意,只要有账目往来,便可全都用这复式记账法记录,当真是,经商的利器! 李采薇自小便被家中有意培养,记账的法子自然知道许多种。 此时武朝,大商家在账目方面,都有各自的规矩,其中一些小手段,无外乎保密、明了。 可万变不离其宗,不管手段如何,根子总是一样的。 而韩姐夫抛出来这复式记账法,却是在根子上,便于往常不同。 真真是,天纵奇才! 李家的商队,遍布大江南北,其中能人无数,这账目几乎是行商的根基,自然有无数人琢磨。 可即便如此,李采薇也不曾听闻类似复式记账法的手段,这分明就是韩姐夫见账目不够爽利,眼巴前想出来的新法子! 李采薇既兴奋,又颓丧。 兴奋的是,李家得了这等记账手法,内部推广开来,怕是要辗压同行! 颓丧则是因为自己一个人人夸耀的经商奇才,和韩姐夫一比,当真连那刚刚入店的小伙计都不如! 在一旁伺候的冬儿,却是鼻子都快气歪了! 姑爷和那李小姐说的甚记账啊、法子啊,她都似懂非懂,但是,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李小姐假借请教之名,整个人贴在了姑爷身上,都快坐到姑爷的怀里了! 天还亮着呢! 怎的,这便等不及,想要施展狐媚子的神通了! 当即,冬儿咳嗽的肺都快炸了,发出了通房大丫鬟的严正警告! 李采薇沉浸在学习新式记账手法的兴奋中,韩姐夫随手在纸上画出来的表格,看着如此美妙,简直就是天生为了商贾而存在的! 一阵猛烈的咳嗽,顿时把李采薇李小姐惊醒,哎呀一声,赶紧往旁边挪了几步…… 一张俏脸,红布似的,脸蛋上的温度,怕是能蒸熟鸡蛋! 尖尖的下巴,几乎埋在了胸口,一双眸子,含羞带怯,烟波缭绕,躲躲闪闪,看的韩姐夫心驰神摇! 脑袋里如过电一般,簌簌麻麻,心底没由来的闪过一句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一个晃神,韩姐夫赶紧收回目光,再看下去,怕是小冬儿的喉咙都要咳炸了…… 站在一旁的有容羞愧难当,唉,来之前,说的好好的,怎的一瞧见韩姑爷,小姐就忘乎所以了呢? “我将这法子写下来,妹子只管召集人手,改进一番,必然比现下用的记账法好使。” 韩琛将复式记账法录写下来,李采薇如获至宝! 这等法子,一旦在李家商队中普及开来,必然成为行商无往不利的杀手锏! 当下,盈盈一摆:“多谢姐夫,有姐夫这等法子,我李家算是得了大便宜。” 韩姐夫赶紧还礼,他拿出复式记账法,本来只是为了自己看账目方便。 前世养成的习惯,不容易改的。 当然,这法子功用如何,韩琛心里有数。 不过,如今和李家合作,几乎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李家越兴旺,韩姐夫自然也得利越多。 自小王庄出来,冬儿依然撅着嘴,一张小脸,苦大仇深。 “冬儿,姑爷发现了个秘密!” 马车中,韩琛一脸的高深莫测。 即便不想搭理姑爷,但冬儿小丫头心性,却是忍不住的。 “甚秘密?” “姑爷我发现啊,这冬儿你和这小王庄犯冲!每次从小王庄出来,冬儿都臭着一张脸。” “瞎说!我是和那李小姐犯冲!” 终究是没忍住,冬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不过,小丫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自己只是个丫鬟,即便主人抬举,却也得有分寸才是,这般顶撞姑爷,当真是不该。 “姑爷啊,你只顾着教人东西,却不曾在意,那李小姐的身子,都快挤到你怀里了!” “冬儿知道,姑爷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小姐,为了楚家,可……可也得懂得保护自己啊!” 一番话,冬儿说的情真意切,小小的人儿,泫然欲泣,看的韩姑爷心疼无比。 “莫要如此想,那李家小姐,也只不过是为了学新记账法子。 她可是有名的行商奇才,见了姑爷我想出来的神妙法子,自然着紧,毕竟,姑爷我很厉害嘛。 再说了,那李小姐既娇且贵,普通人家的男子,怕是都瞧不上,怎会对我这么一个赘婿有所念想?” 一番话,被韩姑爷说的自哀自怜,好似当真为了自己的身份自卑一般。 冬儿当即急的落了泪,自己万万不该,竟然让姑爷想起来伤心事,当真糊涂! 立时,也忘了声讨李小姐那狐媚子行径,只顾得软语相劝,言说姑爷大才,谁人不敬仰羡慕?和小姐订婚,乃是天造地设,哪个敢说胡话,甚入赘不入赘的,那叫两情相悦! 一番关心,韩姑爷故作释怀,冬儿露出笑意。 唉,又糊弄过去一回,本姑爷好累啊! 回到大王庄的宅子,莘薪堂的东主陆大用却等在门房。 “韩相公有礼,大用等候多时了!” ------------ 第一百三十三章 看书魔怔陆东主 陆大用临近年底,赶来宁波,却是特意为了韩姑爷。 如今,经过一波赶工之后,莘薪堂刊印的《儒林外史》《金瓶梅词话》卖的满世界都是。 各行都有自己的章法,书局也是这般。 那《儒林外史》先不用说,单说《金瓶梅词话》,陆东主便一直压着,一本本慢慢出,早就放出消息,年前只会刊印五本。 对外言辞,自然是奇文难铸,需要精心雕琢,作者不愿牺牲质量赶工,我等书局也是没法子…… 其实,也不过是商业手段罢了。 为此,那四个专门给韩姑爷录书的伙计,都被陆大用好吃好喝看管起来,生怕走漏了后面章节的消息。 这次来宁波拜望韩姑爷,自然还是为了话本,连带的,那四个养胖了不少的速录员也带了回来。 陆东主言道,那《金瓶梅词话》虽好,可终究满篇虎狼之言,虽堪破世情,引人深省,但深闺中的小姐们,总也有那不爱看的。 还请韩相公再展神通,多写一本深闺奇文,将这帮小姐名媛,一并收入囊中! 韩姑爷听了当即就笑。 你这是,不但让本姑爷写男频,还要写女频,非要把整个市场一网打尽,方才满意啊! 只可惜,才子佳人,公子落难小姐后花园赠金的故事,已经被人写尽了。 本姑爷虽有些文才,可也这般写,未免就落入俗套,坠了名头! 韩姑爷此时,怀里可是揣着新鲜热辣的分红银票,将近十万两呢,对于早先解了大王庄燃眉之急的些许润笔银子,也就不甚在意了。 有心推辞,可陆东主不但专程赶来宁波拜会,还把四个速录员都带来了,若是没有一点表示,难免给人过河拆桥的印象。 转念一想,女频也不是不能写嘛,本姑爷多了几百年的见识,听过看过的故事也不老少,又有系统强加的满腹经纶,不写书,当真浪费了。 主要是,韩琛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自己作词写诗,还算好,可写的话本,让楚小姐见了,怕是会胡思乱想。 那《儒林外史》是用来骂人的,倒也没甚的,可《金瓶梅词话》却不得了,莘薪堂出的又是绣像版,楚小姐见了,误会本姑爷是专门写刘备的,该怎么办? 本姑爷冰清玉洁、洁身自好,若是被当成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不行,得写几本情情爱爱的话本出来,为姑爷我正名! 略一思索,韩琛便有了主意。 “陆东主来的正巧,不癫日前有了些想法,刚好用上。” 那陆大用抚掌称善,心底却是哭笑不得。 这韩相公,刚才明明面露勉强之意,显然是不想写的。 可这转眼间,就似想通了什么,须臾间转了念头,又答应下来。 这才多少工夫?竟然说有了想法…… 当真是,神人也! 当下,韩姑爷便说了三个本子出来。 《倩女幽魂之聂小倩》《倩女幽魂之白娘子》《倩女幽魂之婴宁》…… 这般系列丛书,乃是出版社最喜欢的路数! 概因,可形成集群效应,口碑相互发酵,甚至直接影响话题热度! 韩相公果真大才,连书局行当里的手段,竟然也懂! 韩琛选这三个故事,自有考量。 此时,神怪传奇话本,也是不缺的,只不过那些话本中,人便是人,神便是神,鬼便是鬼,泾渭分明,善恶有序。 而经历过后世信息爆炸洗礼的韩姑爷自然明白,想要出圈,必然要和旁人不同,反差,才最能震撼人心。 比如一个十恶不赦之徒,他坏事做尽,天理难容,这等人物,自然是人人唾骂,写进话本中,必然也是面目可憎。 可若给这人安插个背景,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会不同,比如说这人作恶,乃是为了拯救心爱的女人,宁愿永坠阿鼻地狱,也不后悔。 这么一来,说不得能骗到不少不通世情的名媛小姐眼泪。 这个道道,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琛韩姑爷,心里清楚的很。 当下,与那陆东主说,三五日便能录完话本,到时一并带了回金陵。 陆大用心底感慨,和这韩相公一比较,自己平日里结交的那些写话本赚银子的文人才子,统统该杀啊! 要是都有这等的效率,我莘薪堂金山银海,也赚的回来啊! 当下,将那四名速录留在大王庄,陆大用自去宁波城里走亲访友,料理生意,待到第四天头上,四名速录便带着手稿,回到了莘薪堂。 当真是,神速啊! 三个话本,陆大用自然要抢先一睹真容。 这一看,便看进去了,茶饭不思,神情恍惚,嘴里念念叨叨,吓的跟随伺候那老管家魂飞魄散。 莫不是,我家少爷看话本,看魔怔了? 那陆大用身为莘薪堂的东主,也是见惯了各类话本的。 便如《金瓶梅词话》这等奇文,也只是觉得好看,观之如饮琼浆。 可这三本新话本,却让陆东主迷失了…… 说白了,就是此前没见过这等写故事的,一见之下,便被俘获,加之韩姑爷用了不少后世的手法,代入感极强,陆东主便魔怔了。 连续几日,陆大用为婴宁的“不惯与生人睡”笑歪了嘴,为白娘子和那许仙的分别落泪,最后,更是因为聂小倩转世投胎,勃然大怒! “还我的小倩!好好的人,怎能这般写死了!” 陆大用一把揪住旦夕不离照看他的老管家,状似疯魔。 “少爷,那小倩本就是女鬼,何来写死一说啊?” 老管家是真的担心,这几日,摒弃了其他下人,只说东主要闭门读书,一应用度,皆是他亲手操办。 老管家见多识广,堪破世情,只觉得韩相公的新本子,故事好、笔法老道等等,都不算甚稀奇事,单有一样,把握人心,真真吓人。 自家少爷,便是如此,再这么下去,老管家都打算使人将少爷绑起来送回金陵了。 “是啊,那小倩本就是女鬼,何来死这一说啊!” 陆大用幡然醒悟,那小倩转世投胎,是好事啊,为何我会如此心疼? 为何要转世投胎啊,留下来,红袖添香不好吗? 手上下意识的动作,翻到最后一页手稿,却见整页纸独独写着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脑袋里如闪电划过! 轰隆一下子,陆大用清醒过来!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王庄血契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说的,真真好! 自己便不是如此吗? 只想着,让小倩在秉烛夜读时,红袖添香,可曾想过,她身为鬼魅,日夜煎熬之苦? 小倩转世投胎,再入轮回,方才是解脱之道啊! 手稿最后一页,当真如迎头棒喝一般,瞬间让陆大用清醒过来。 只觉得,念头通达,一颗心从未如此的剔透。 “韩相公当真大才!” 当即,陆大用冲着摆在桌案上的手稿恭恭敬敬拜了三下。 老管家在一旁看的毛骨悚然,少爷这魔怔,越发厉害了啊! 却说陆大用清醒之后,不再耽搁,直接回了金陵,倩女幽魂系列话本,却是说甚也要在年前刊印出来,一并发卖! 这等奇文,怎可独自观赏,当明发天下,与君共赏才是! 大王庄里,韩姑爷自然不知道,自己写的话本差点把书局老板搞疯,整日里忙着操练家丁,建设家园。 如今,整个大王庄的改造,已经接近尾声。 食堂、澡堂、夜校都已经走入正轨。 庄户们在韩庄主孜孜不倦的潜移默化下,也都习惯了集体生活。 能有如此效率,说白了,还是以前的日子过的忒苦。 现如今,只要听庄主的安排,老老实实做自己那份工,便可衣食无忧,温饱在手。 而且,庄主吩咐的活计,皆是自己能做成的,万万不会指派那等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务,如此,还有甚的念头? 更何况,庄里的夜校,白日里也不曾闲着,家家户户的娃儿,一大早便送去,有庄主特意请来的先生管教,日后识文断字,决计是没有问题的。 这是甚啊? 这便是逆天改命啊! 庄主他老人家怜惜我等苦哈哈,让人教娃娃们读书识字,日后,便不用再过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了! 华夏人,骨子里对文化的尊敬,便是生活在九幽地狱中,也不会改变。 韩琛只是按照后世的习惯,在庄子里普及教育,却成了庄户们最为在乎的一项福利。 至于那些眼巴前能看到的好处,澡堂、食堂、地龙、作坊……等等等等等,和学堂一比,顿时就成了渣渣! 只因庄户们人人都明白,寻一份温饱,或许算的上运气,可得一个改变子孙后代出身的机会,那是几代人也难遇到的机缘! 这等机缘摆在面前,若不知道抓住,便是那愧对祖宗,当受子孙后代谩骂的混蛋! 当即,大王庄的庄户们,在三叔公的主持下自发签下血契! 若有背叛大王庄及庄主之举,邻里、宗族共击之! 若有出卖大王庄及庄主之举,神鬼共厌,天地共弃,邻里、宗族共击之! 等那按满了血指印的契书送到韩琛韩庄主手中是,当真把韩琛吓到了。 虽然知道,建立学堂、开设夜校能够提升庄户们的向心力、凝聚力,却怎么也没想到,提升的竟然会这么厉害! 看来,是自己现代人的思维在作祟,小看了普及教育对武朝人的杀伤力。 那份血契,被韩琛庄重的收入内宅,轻易不肯示人。 今冬,整个江南官场,都因为韩姑爷不得安生。 那罗沈氏在越国公府闹了一出,宁波县令苏莘文颇有才干,将其归为窥探产业、亲戚矛盾,已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只不过,罗沈氏母子被带回宁波县衙当晚,便突发疾病暴毙而亡,未免有些失职,是以,上官呵斥,是免不了的。 即傲且娇苏县令倒是看的挺开,本县这是替整个江南官场挡灾,尔等但凡有些良心,事情过去之后,需自动给本县找补才是! 古往今来,道理都是相通的,业绩好的员工,不见得就比肯替上司背锅,肯为同僚挡灾的员工受欢迎。 虽然表面上,苏莘文被上司行文呵斥,可实际上,整个江南官场,对苏县令的感官瞬间提升。 不少人背后都议论,这位苏县令是个能任事、敢任事的好同志,日后总要大用才是。 至于吴兴沈家,虽然受了些牵连,倒也不曾伤筋动骨。 最后得了个教养无方,使女儿为祸乡里的结论。 或许名声上不好听,隐隐有点往风化不良那方面靠拢的苗头,可终究是,保全了一家。 再说了,风化不良又有甚的? 莫说那罗沈氏本就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年头,便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学了话本的样子,和人私通怀了身孕的,也不少见! 那乡间传闻,多有大户人家不守公序良俗的故事,当真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谁有闲工夫管旁家狗屁倒灶的烂事? 便如那贺管家,一家三个女眷,皆怀了冒牌昆仑奴的孩子,不照样无事人一般,被官府判还了自越国公府贪墨的财产后,高高兴兴的跟着那冒牌昆仑奴回了家,听说去那狮子洲过好日子去了。 这般没羞没臊,不也没人去管? 倒是韩琛韩姑爷,如今在江南官场挂了号,都明白这位爷,是个能折腾的,但有一丝可能, 便莫要去主动招惹。 实在是,名气太大,单凭官职,已经压不住了! 那《儒林外史》几乎将读书人骂尽,却偏偏被一帮子甚都不懂的书生追捧。 《金瓶梅词话》满篇胡话,偏偏火热的不行,不拘年龄大小,身份高低,是个男人,都爱看。 至于新刊印出来的倩女幽魂系列……爷青回! 那闺阁中的名媛小姐,一个个被弄的五迷三道,如今言必提韩相公,口必称假痴道人,真真是,江南一地,最受后宅欢迎的大众情人。 诸位老大人虽然心里不爽,却也不得不承认韩姑爷斑斑大才,可让人气恼的是,便是回了内宅,这厮也阴魂不散。 那香水,当真是风靡三吴之地,几乎所有的老大人,都被女儿、夫人、如夫人逼着,给苏莘文写信,请其代为购买大王庄一号店的特产…… 苏莘文当真苦不堪言! 那大王庄一号店岂是好相与的? 限供、限购也就算了,偏偏价格忒贵! 本县令那几文俸禄,都不够贴补诸位同僚的! 偏偏这等时候,却还有人主动寻韩姑爷的霉头,朝那大王庄递战书……当真,不知死字是如何写的!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蹭其热度,赚其名声 事情的起因极其简单,有人盯上了韩姑爷,想要碰瓷蹭热度。 武朝自立国二百年来,风气开放,思想开明,即便太祖、成祖在朝,也不曾有人因言论获罪。 是以,各种思潮碰撞,各种学说喷涌。 有学说,自然就有学派,学派之间,也会相互交流、辩驳。 武朝的读书人,是骄傲的,他们相信,理不辨不明,同时,他们又是开放的,各种学说,只要认为有用,便愿意学习,愿意拿来用。 这等风气下,不拘儒教,各种思潮都会被读书人接受亦或者参照比较。 此间,最具代表性,最能看出市井风向的,便是一个个名满天下的花魁。 花魁们学识不差,和儒者谈经,和僧人辩禅,和道人论道,都是顶顶风雅之事。 所谓先有需求,才有商品。 花魁们受士子、百姓追捧,其实也可以看做是一种商品,正是有需求,才会有这样的花魁。 观察世人对花魁的要求,从侧面也能看出来,此时大众以及文人士子的文化需求、期望。 这等情形下,大儒讲学,名士论道,乃是常事,更是风雅之事,不但读书人喜欢参与,便是市井百姓,也津津乐道。 和后世一样,讲学之人中,有饱学之士,自然也有滥竽充数之辈。 只因此时消息闭塞,信息传递不畅,便有人专门把讲学当做生意来做。 看着眼熟吧? 现代社会,信息爆炸,消息传递的速度足以让人手足无措,即便这样,那么多背了点话术的老师们,依然四处讲课卖产品,不照样赚的盆满钵满? 往上数,全是老祖宗玩剩下的! 就有这么一帮人,领头的叫做焦润师,自称于圣人之乡曲阜得道,创独清学派,四处讲学收徒,收入颇丰。 这个独清学派,估摸着取自“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其学派主张,世间万民皆愚,唯有读书明性之人,方才能够代表人世间的诉求,方才够资格,左右世间万物的方向。 猛一看,颇有点后世精英政治的影子,其实全是扯淡。 只因这独清学派讲学是为了赚取银钱,所以才捣鼓出这番说辞,为的无外乎,哄骗目标人群,有针对性的释放饵料。 此时哪个阶层最有钱? 自然是读书人了。 或许有贫寒的读书人存在,还不老少,如韩琛的前身,但反过来,有钱的,必定要做读书人! 看看那些富商巨贾,是不是个个将族中子弟好生培养,然后考取功名,出仕做官? 焦润师这帮人,想要让有钱的读书人拜师,自然要好生吹捧一番。 若是能让读书人迷失自我,当真以为,这世间的事,全靠我等读书种子维持,方才算是成功。 焦润师算不得真有本事的,但这厮能言善辩,卖相极佳,又惯会装神弄鬼,所以生意还算不差。 两个月前,焦润师带着一帮底班去了江西一带,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抛了出去,天可见怜,竟然火了! 当下,景从者众,收徒收到吐血,数银子数到抽筋! 经此一事,焦润师膨胀了,他不再安于糊口过活,他开始期盼自己真正名满天下,成为一代宗师。 带着这等想法,焦润师领着徒子徒孙,跋山涉水,来到自古以来的文华宝地江南。 这等江湖骗子,自有门道。 焦润师怀揣着梦想,却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偷偷参加了几场大儒讲学。 当即,受到了降维打击。 这特凉的,为何江南的大儒这么叼? 老夫感觉和大儒的差距这么大,当初在江西是如何成功的? 焦润师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而这时,江西传来了消息,他当初创立的独清学派分社,被人指控高息借贷,本息皆无,债主们已经告官了…… 直到这时,焦润师才发现,自己被人给坑了! 神特么的成功了啊,原来自己这个骗子,被人给骗了! 当初讲学的效果那么好,完全是另一伙人使了手段,故意营造出来的气氛。 等到焦润师名气打出去之后,那伙人更是全都拜师入了独清学派,成为独当一面的能干之士。 接着,鼓动焦润师来江南文华之地谋求进一步的发展,而他们则留在江西利用身份开始高息揽储…… 想清楚前因后果,焦润师顿时如坠冰窟! 老夫这辈子,完逑了! 眼下,已然没了退路,焦润师想要死里求活,怕是很难,唯一能做的,就是舍弃现在的身份和名字,找个地方,安稳苟活。 当然,身为一个没甚大本事的骗子,这些后手,焦润师早有准备。 只不过,当初是为了功成身退,好好做个富家翁准备的。 既然到了该用最后手段的时候,焦润师也就没甚可怕的了,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在舍弃身份姓名之前,最后捞上一笔! 旁的又不会做,只会讲学骗人,焦润师好像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但江南一地文风鼎盛,自己这点斤两,能骗到人吗? 正当焦润师困惑、郁闷之时,韩琛韩姑爷横空出世,才名一时无两! 焦润师先是羡慕嫉妒恨,接着,就发现,这个韩琛,老夫可以用上一用嘛! 于是,焦润师便写了帖子,送去大王庄,邀请韩姑爷辩一辩圣人之道! 理由也很充分,韩琛你写《儒林外史》讽刺挖苦我等读书种子,莫不是有甚谋算?有意扭曲丑化我名教?当真其心可诛! 拿到帖子的韩姑爷,一片混沌,压根摸不着头脑。 姑爷我还写了《金瓶梅词话》,莫不是你也要和本姑爷比一比房中术? 当真不知所谓! 可焦润师打的主意,便是攀扯上韩姑爷,蹭其热度,赚其名声,赶在江西事发的消息传到宁波之前,赚最后一票就走! 所以,不管韩姑爷什么态度,独清学派的舆论宣传,就自顾自的开始了…… 短短三两日,整个宁波都知道,有位外地来此讲学的大儒,看不惯韩琛韩姑爷沽名钓誉、哗众取宠,要和他当面辩一辩究竟何为圣人之道! 书房中,陈继儒一脸古怪。 “二弟,那突然冒出来的焦润师如此闹,你不应战,怕是不成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人该杀 陈继儒也是没想到,自家二弟竟然会被焦润师那等人盯上。 只因大家虽然都是读书人,都是靠才学吃饭,却不是一个圈子。 而且,这位焦润师焦大家此前并未听说过,也摸不清他的路数,好似突然之间,便名声鹊起,偏偏又想不起,他有甚作为。 韩姑爷自然也是挠头,在他看来,这般被人找上门,多半是得罪人了。 可本姑爷一向与人为善,怎的会得罪焦大家这等人物? 莫非,真的是《儒林外史》惹的祸? 越国公府中,楚小姐也是一阵埋怨。 “春儿你说,那呆子好好的不成,为何非要写那骂人的话本出来,现下惹到了了不得的人物,看他如何收场!” 虽是娇嗔,但终归是担心的。 “小姐,姑爷只不过写了个话本,哪有揪住人不放的道理?” 春儿心里也担忧,却不得不替自家小姐宽心,“我看啊,那劳什子焦大师,必然是见姑爷名气大,想要攀附姑爷,一同出名!” 这等话,便是春儿自己都不信的。 那位焦大师何等人物,怎会如此行径? 整个宁波都传遍了,焦大师乃是在曲阜得了儒家真传的,可是圣人府邸的座上宾,他那一身本事,便是当代衍圣公也要以礼相待,称之为友的。 姑爷这次,怕不是真的惹上了不得的人物了! “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了。” 楚小姐何其精明的一个人,遇到韩琛的事情,却也乱了分寸,“那焦大师想要名声,给他便是,我这就写信,让那呆子给人家写几首诗词吹捧一下,想必事情也就了了。” 若当真是商业互吹,那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总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春儿默默看着展开信纸的小姐,心底暗暗一叹,那焦大师与人说了,姑爷乃是读书人中的败类,坏人心术,蛊惑众生,说是要代衍圣公清理门户呢。 李采薇李小姐,消息远比楚云兮灵通,自然早早听闻了此事。 李小姐背靠李家商号,自有调查焦润师的手段。 毕竟,这位焦大师突然间冒出来,瞬间得享大名,此前却是谁都不曾听闻的。 这等人物,李小姐下意识的就嗅到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毕竟,若论骗人、欺诈,行商之人,总是见的多些。 李采薇自小接触商事,如何防止被骗,也是顶顶重要的一门课程。 甚至单单她知道的骗局手法,就不下百种。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骗局了解的多了,遇到时,哪怕不曾仔细分析,没有证据,也能下意识的感觉到不对劲。 这位焦大师,就让李采薇感觉很不对劲。 只不过,消息传递需要时间,李家商号代为打听焦润师的情况,也要有个往来。 加之马上过年,李家的商队大多都在回程的路上,外出的极少,所以,想要知道具体情况,还得等些时日。 这也是那焦润师在得知江西事发之后,敢于在宁波捞最后一笔的缘由。 虽然暂时拿不到那焦大师的底子,但李采薇自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的性子,还是商业那一套,直接使人搜集了焦润师的言行,并寻了李家交好的儒者,进行了分析整理,一并送去大王庄,也好让韩姐夫做到知己知彼。 大王庄内,韩姑爷和陈继儒兄弟两个,还在为突如其来的约战挠头。 是的,就是约战。 那焦润师送来的帖子,言辞极不客气,并非文人士子交流、切磋那一套,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和韩姑爷见真章、分胜负。 这特凉的,姑爷我老老实实猫在大王庄,写话本赚银子,怎的就惹上这等疯狗一样的人物? 对于时下流行的各种辩经、明义等等类似后世辩论会的活动,韩姑爷是颇有鄙视的。 以他一个现代人的观点,这等束手空谈,有个毛用! 思想建设是很重要,可他凉的,武朝的思想已经很牛逼了,用不着诸位继续添砖加瓦,有那功夫,不如研究一下如何提高钢铁质量,实在不行,提高一下产量也很好啊! 陈继儒则不太一样,他颇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很有些“恨不能取而代之”的意思。 这位大兄,可是号称骂尽天下读书人的大牛,若是让他代替韩琛出战…… “姑爷,不若俺大牛摸黑进城一趟算了,将那劳什子焦大师的脑袋摘了,便不会再生事端。” 连着几日见姑爷心事重重,大牛顿时有些担心,只能用自己懂得的手段替姑爷解决麻烦。 “你这憨货,怎能如此行事?” 陈继儒当先就不乐意了,“那焦润师如今名头正盛,乃是时下宁波最火热的大儒,他但凡有点差池,就是天大的祸事,莫要给你家姑爷招灾!” 只不过论战而已,怎能光想着从肉体上毁灭对方? 要是大家伙都这么干,本公子岂不早就被人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 “大牛莫要胡说!” 韩姑爷也觉得,大牛过分了。 大家认知不同,那焦润师或是当真出于义愤要找自己麻烦,也未可知。 当然,想让韩姑爷束手投降,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姑爷我现在也是满腹经纶,又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总之不能输给你这等腐儒便是! 待到李小姐整理的资料送到大王庄,韩姑爷当即气的掀了桌子! 这焦润师不当人子! 这独清学派枉顾人伦! 这等人,这等学派,便是大牛的法子,怕也不算过分! 概因,那资料中显示,焦润师和他的独清学派,强调读书明性之人,乃是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高人一等甚的,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而不识文字,不通典籍的人,则是低贱之辈,如那猪马牛羊一般,不配称之为人。 这等不拿人当人的言论,竟然还会有人追捧……这武朝的读书人,果真欠骂! 若是任由那焦润师和他的独清学派发展壮大,说不得,也会推出类似身毒国那般种姓规矩。 到时候,恐怕连所谓的神选之民,都能让他捣鼓出来! 韩姑爷头一次,对所谓的文人论道,生出了争胜之心!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全都是套路 时有传言,孔夫子曾诛少正卯,谓之道不同,不相为谋。 眼下,韩姑爷也动了诛杀焦润师的念头。 那位焦大师在保国寺外的桃林讲学,汇集千人,大言不惭,庶民不应为人…… 不明经义,不通典籍,当夺其财产,霸夺其妻女…… 天下,乃是孔圣之天下,财富,当是孔圣门徒之财富…… 猖狂言论,流毒四方,竟有腐儒,深以为然…… 看着福伯拿回来的消息,韩琛嘿嘿笑出了声,其声,如夜枭。 福伯和大兄陈继儒,皆惊讶无比,眼中全是担忧。 概因,两人一直陪在韩姑爷身边,日子久了,自然明白,但凡韩琛发出这等声响,便是动了真怒。 “好一个焦润师!好一个独清学派!” 愤怒到了极点,便是平静,“三日后,我便去会会这位新近崛起的大儒,看看这天下间,还有没有真理,还存不存人伦!” 圣人之道,呵呵,便是你说的那样吗? 三日后,大王庄一早便躁动起来。 家丁在大牛的高声喝骂下,迅速整队,二十人犹如一人,衣着打扮相同,动作整齐划一,便是那腰间的长刀,位置也是一般的。 韩姑爷冷着一张脸,胯下骏马嘶鸣不已,犹如出阵杀敌的大将,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陈继儒满脸严肃,一身青衫,如私塾中的冬烘一般,腰间也挎着长刀。 便是这骂尽天下读书人的大喷子,也已经怒火中烧! 三日来,焦润师带着他那帮门徒,四处讲学,大放厥词,独清学派已经汇聚了三千弟子。 这些人中,自然有那生活贫苦的读书人,便如之前的韩姑爷一般,说是识文断字,偏偏三餐不继,家无隔夜之粮,每年只好在祭拜圣人之后,抢些冷猪肉打打牙祭。 这样的人,最拥护焦润师的言辞,无外乎贪慕旁人的银钱、妻女。 同样的,也有身家富庶之辈充斥其中。 这些人,或打心眼里认为焦润师说的对,最是狂热;或生怕最后事情闹大,发生骚乱,提前入伙求个平安;或心有所谋,想要乱中取栗……不一而足。 此时,这场今日在保国寺前举办的辩论,已然影响颇大,便是市井小民,也都有所耳闻。 在宁波城内讨生活的,便是不认得字,也爱听书听曲,最是在乎时闻。 听闻有大儒将庶民当做猪马牛羊,却是满城沸腾。 若是这独清学派当真得了势,日后我等小民,如何求活? 是以,但凡是能腾出时间的,便一大清早朝保国寺前汇集,要瞧一瞧我宁波本地的名士韩琛韩相公,如何当面驳斥那不知所谓的焦大儒! 保国寺外,临街的一栋酒楼上,三楼靠窗的位置,用屏风仔细隔开,成了一方小小的私密空间。 此时,即傲且娇苏县令,正坐在里面,和幕僚说话。 “春申啊,你看这焦大儒,是个什么来历?” 苏梓文这人,毛病不少,但优点也很明显,敢任事,能任事,便是头一条! 治下出现焦润师这等人物,自然早早关注,只不过却是看不透焦大儒的路数,一时之间无法判断。 只是这位闹的实在是有点大,整出这么大的阵仗,苏县令心里颇为不喜。 不但宁波县的衙役、捕快全都在下面维持秩序,便是兵马司的人,也都全体出动。 “狂儒一个,最多了。” 幕僚却是淡定的多,“东翁,这等人,只怕自己的言论不够惊人,最恶没人关注,最终所为的,无非是两件事,一曰名,二曰利。” 这也是苏县令不曾派人出面阻止焦润师结社聚会,广收门徒的缘故……这货所作所为,符合时下读书人的规矩。 此时的武朝,文人地位忒高,江南又是文华宝地,读书人、名士、大儒更是数不胜数! 这等地方,各种言论、思潮、学派碰撞的最为激烈。 便是言称要恢复魏晋之风的,就有好几个,整日里穿着开裆裤,头顶纸糊的高冠,坐着羊车四处游玩,随行还带着美婢娇妾,在野外就行那伦敦之事,简直不知所谓。 可即便这样,苏莘文也不能治这些人有伤风化之罪。 只因人家提前说明白了,我这叫恢复旧礼,没随便拉个人进树林子里那啥,就算是给地方治安做贡献了…… 苏莘文首先是个读书人,然后才是个官! 遇到这等夹杂不清的,偏偏一大帮脑袋坏掉的读书人追捧的混蛋,他也不敢招惹啊! 只能眼不见为净,你他凉的,只要不来我宁波县衙的大堂上伦敦,本官便不同你一般见识…… 是以,对于焦润师这等人,哪怕言辞骇人,所说的理论极其大胆,苏莘文内心再怎么厌恶,却也不可能直接抓进大牢的。 反过来,这货为了求名,要和韩相公辩一辩圣人之道,即傲且娇苏县令,还得派人帮焦润师维持秩序,以免出现踩踏事件。 毕竟,真出了乱子,黑锅还得宁波县来背! “路数倒是那么个路数,可未免太不讨喜。” 苏莘文身为资深读书人,又在宁波做了几年县令,自然清楚里面的门道,“若非这厮一上来,就瞄准韩琛,怕是早有大儒出面,将其打落云端了。” “东翁高见!” 幕僚捻着两根鼠须,摇头晃脑,“也是这位焦大儒聪明,如若不然,怕是连浪花都扑腾不起来几朵。” 这便是焦润师一帮人惯用的手段。 一上来,就摆明车马,对准当地某个名士穷追猛打。 使整件事演变成两人之间的纷争,当地的其他真名士、真大儒,便不好插手,只能等两人论战结束,方才出面收拾残局。 也就是说,在和韩姑爷辩论结束之前,焦润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相当安全! 中间这段时间,正是焦润师和独清学派打响名气,疯狂收人的黄金时机! 等到辩论结束,输了,便割韭菜走人,若是侥幸赢了,再寻一个当地名士,揪住不放……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做不下去为止。 苏莘文和幕僚闲扯,楼下传来声浪,两人站起身,自窗口朝外观望,却见街东头人流自发分开,喧嚣的声音穿进耳中:“韩相公来了!快让开,让韩相公好好骂一骂那焦润师,给我等小民出一口气!”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做贼一般 焦润师焦大儒,这算是人民公敌了。 可是,他不在乎。 被人骂几句,当得了什么? 白花花的银子收入囊中,才是正道! 焦大儒早早到了辩论的地方,坐在徒子徒孙们特意搬来的太师椅上,微微眯着眼睛,一副不动如山的架势。 身边,不但有他带来的门徒帮凶,还有不少宁波本地的书生,一个个涎着脸与他言说,那韩琛已经入场,无知小民果真如大宗师所言,被其蛊惑,不明圣人之意,不通天地大道! “一个写了几首诗词,便不知自己为何物的东西,能有几分本事?” 焦润师咳嗽一声,面带嗤笑,“人都言,江南文风鼎盛,宁波奇人辈出,如今观来,不过尔尔。” “大宗师说的是!” 一个穿着打补丁儒衫的酸丁,笑呵呵的捧臭脚,“那韩琛在我等观来,不过一娱乐大众的伶人罢了,上不得台面,今日大宗师亲自下场,必然让他原形毕露!” “说的是啊!” 一个身穿丝绸,身形痴肥的书生摇晃着圆脑袋,“我等早就看那韩琛不是正经读书人,有心将他驱逐出名教,可奈何贼人势大,我等无能为力! 如今大宗师驾临宁波,必然要扫除魑魅,洗涤风气!” 一时间,不拘身份,一帮怀揣各种目的的门徒,将焦润师吹捧的犹如圣人复生,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阿谀奉承,不要钱一样往外扔。 那韩琛韩姑爷,自然被人打落烂泥地中,还要踩上千百只旬月不曾洗过的臭脚。 韩琛坐于马上,自有家丁分开人群。 正领着一帮衙役、捕快维持秩序的许进川瞧见了,满头大汗跑过来,亲自替韩姑爷牵马。 “韩相公,那焦润师大放厥词,百姓群情激愤,相公若是不将他狠狠驳斥一番,怕是会闹出大乱子来!” 许进川虽是个捕头,可也不曾进学,在焦大儒的理论中,也当不得人,妻女财产,也应予取予求,“这等妖人,恨不能生啖其肉!” 当真是,气坏了。 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许捕头心底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散,一心只盼着,韩姑爷出手将那焦大儒踩于脚下,大家伙一股脑的冲上去,有仇报仇,有气撒气! “许捕头放心,焦润师这等人物,该当千刀万剐。” 韩姑爷一脸风轻云淡,却不想,说出了焦大儒的下场! 日后但凡许进川想起今日之事,总会生出对韩姑爷顶礼膜拜之情,笃定韩姑爷乃是星宿下凡,能预知未来,看破时空。 其实,历史上的预言家,大略都是这般来的,无意或有意的一句话,事后被证实,顿时成了先见之明。 当然,此时的韩姑爷并不清楚,那焦大儒会是何等下场。 临街的酒楼中,有容趴在窗口小心打望,见到韩姑爷跨马游街一般出现,当即忍不住叫嚷起来。 “小姐,快来看,韩相公来了!” 坐在一旁饮茶的李采薇李小姐,却是俏脸凝重。 “来了便来了,有甚稀奇的。” 说是如此说,可李小姐依然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起身踱步到了窗前,“商队那边,消息还不曾送来,也不知道那焦润师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若真是一位不世出的大儒,姐夫这次,怕是有麻烦了。” 李采薇对于韩琛韩姐夫的了解,远比诸人印象中要深得多。 韩姐夫虽擅长诗词话本,可经义典籍,却是从来不提的。 整日里没个正行,口花花倒是天下第一,想起楚姐姐偷偷拿与自己看的那等信菚,李采薇没由来的心底憋闷。 能说出那等浑话的人,懂什么经义典籍、圣人之道? “不是哩,奴婢听人说,韩相公乃是星宿下凡,定然能辩赢那焦大儒,让他老老实实滚出宁波的。” 这几日,焦润师和独清学派大肆宣扬论战之事,便是深宅大院、市井酒肆之中,都有传扬。 百姓无知,自然不懂那焦大儒宣扬的各种理论,只知道那生儿子没腚眼的家伙,竟然说我等小民不配为人,妻女财产,应当一并送于读圣贤书的酸丁! 这等狗屁不通的话,竟也有人信,真真是,丧尽天良,愚蠢如猪! “甚的星宿下凡?莫要胡说。” 李小姐冷着一张脸,唬的有容低头闭嘴,不敢多言,“只是有才华罢了。 可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力有穷尽之时。 姐夫能有如此才学,便已经是人中龙凤,极为难得了,武朝二百年,方才出一个的,还想怎的? 人呢,不可能面面俱到。 姐夫从未说过经义,也不曾谈论典籍,更是不和人言说圣人之道,如今被那姓焦的架在火上烤,天知道会是何等下场?” 说到这里,李采薇怅然一叹。 自己一个外人,替他担心个什么? 或者说,有甚资格替他着紧? 只因自己和他有商事往来吗? 呵,李采薇,你甚时候,变的如此自甘轻贱了? 心底虽然酸涩难言,但看着那坐在马背上,频频朝四方拱手致意的韩姐夫,李采薇顿时认命。 罢了,这就是采薇的这辈子,都过不去的魔障了吧? 收拾心情,让下人继续去询问,李家的消息渠道,可有那焦润师的情报传递回来? 小小的屏风里面,即傲且娇苏莘文和幕僚面面相觑。 这酒家为了赚银子,也忒胆大了点吧? 说好了,这酒楼三层一并包了,不让旁人上来的,怎的不但放了人上来,还是哪家的女眷? 当真是,不讲信誉! 实在是,苏莘文自持身份,不曾露面,以幕僚的名义包下了酒楼三层,结果这位置选的好,被李小姐也看上了…… 李家何等的威风? 家资多寡暂且不提,单单那李家在生意场上的面子,即便苏县令亮明身份,也比不过的,更不用提一个幕僚了。 好在,那酒楼掌柜还有点良心,两边都用屏风隔开,只要不大声说话,便互不影响。 只不过,苏县令心里腻歪。 本官本想好好看一场戏,谁知道,竟然要如做贼一般,真真是,有辱斯文!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妖言惑众 越国公府中,楚云兮俏脸含霜。 方大娘在一旁小心禀报:“今日一早,便使万管家将那分布各处的大王庄家丁凑在了一起,腰刀、匕首甚的,杂七杂八一通带了,直奔了保国寺。” 抬眼看去,见小姐依然愁眉不展,当即,方大娘换了个口气:“小姐,有恁多人护着,想必姑爷定然不会有事的。” 却是清晨时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言说那韩琛祸乱宁波,待到焦宗师出手将其唾骂一番,便大家一股脑的上去,将其拿下,诛除这等名教败类。 各种传闻,喧嚣尘上,府中负责采买的老李在外面听了,顾不得自己个儿的活计,一溜烟的跑回来报信。 楚云兮得了消息,第一个反应,便是有人故意在后面推波助澜,想要趁此机会,谋害傻书生! 这等事,要不得抽丝剥茧寻找证据,发现苗头,就得赶紧做出反应。 至于人证物证云云,乃是待到事情平息,水落石出时才去寻思的东西。 一场辩论,输赢楚云兮并不放在心上。 在她看来,傻书生遭些挫折,本不是坏事。 当真一帆风顺,难免和他那结义大兄一般,眼大如萁,小看天下读书人。 顺便的,让他也安生几天,莫要和那些莺莺燕燕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可是,想要从身体上伤害傻书生,那便不行了。 旁的不说,越国公府能有今天,全是傻书生一个人出的力。 若不然,哪有银钱过活?哪有本事手腕抵挡沈家和其背后势力的阴谋诡计? 怕不是,连着家业、爵位,都守不住! 宁波城里,那些破落户,已然有人喊出诛杀韩琛,以正风气的口号,若是连这样自己都不着急,那才怪咧! 只不过,当着方大娘、春儿等人的面,楚云兮却不好太过牵肠挂肚,只得耐着性子吩咐,使府中下人时刻打听保国寺前的情形,但凡有丁点差池,抢先护住姑爷。 真有人想要趁乱谋害姑爷,家丁们只管动手,到了那时,便是杀伤人命,也顾不得了! 管家老万,却是随身带着越国公府的信物,也得了小姐的吩咐,但凡需要,只管带人护着姑爷,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宁波县衙…… 危急时刻,楚云兮却也杀伐果断,哪里有一丝丝深闺娇小姐的优柔寡断? 保国寺前,早已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 焦润师一帮人,没想到能折腾出这般大的动静,一个个兴奋莫名。 这哪里是黑压压的人头啊,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所谓知己知彼,焦润师并非莽撞之人。 挑中韩琛,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那韩琛韩不癫的种种过往,焦润师一帮子早就细细打听了。 一个进学无能的废物,竟然有惊天的诗才……可惜了! 老夫偏不与你比划诗词,老夫就是要和你论经辩典! 这一票干罢,老夫卷了银钱,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而你一个小小的赘婿,身败名裂,是生是死,与老夫何干! 经历过江西一事之后,焦润师也曾深刻反省,对于当时种种蹊跷情况,也捋出了不少头绪。 只怪那时候,一心只想着自己运气好,碰上了大买卖,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发展门徒,收取孝敬上了。 这才让那帮不明身份的家伙,钻了空子,被其利用,惹下大祸。 这一次,焦润师小心翼翼,任何反常的情形都不肯放过,倒也发现了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今次宁波之事,显然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壮大己方的声势! 可焦润师却看不透,对方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连番试探之后,焦润师认定,躲在背后帮忙的人,必然和那韩琛韩不癫有冤仇,想要趁此机会落井下石! 这等事,与本宗师无关的,只要能成事,顺手让那些人利用一下,也不算不能接受。 是以,焦润师更加信心满满,只因他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独清学派生怕事情闹的小,是以昨天夜间,就在保国寺前的街道上,搭起了一座台子。 台子不算高,也不算大,却能让围观的人,看清楚台子上的情形。 此时,焦润师在一帮子或真或假的徒子徒孙簇拥下,登上高台,表面上要和韩琛韩姑爷坐而论道,实际上,则是要替名教诛除此僚! 甫一登台,叫好声欢呼声便自四面八方传来,焦润师志得意满,行骗到了这等地步,本宗师这辈子,值了! 至于更远处的百姓喝骂,焦润师自动过滤。 这等叫骂,还乱不得本宗师的心境,倒是便宜了旁边卖大碗茶的小贩,赚了不少。 韩姑爷甩蹬下马,自有家丁、衙役替他将人群分开。 有那不开眼的,也不知是被焦润师迷昏了头,还是想好好表现一番,尖叫的从人群中跳将出来,想要撕扯韩姑爷,却被许进川许捕头一个耳光,扇翻在地,旁边的捕快一哄而上,将那人绑的犹如待宰的肥猪,当即,便没人再敢猖狂。 韩琛踱步上台,朝那焦润师望去,只见这位焦宗师面目清瘦,留有长须,一双眸子似开似合,倒有几分气派。 只不过,韩姑爷认定了这货是个祸害天下的大毒瘤,又和自己做下了仇,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当即,一双眸子如冰霜雪箭一般,直直的照在那焦润师的身上,老头瞬间身子一颤,心里却是暗暗惊叹,好犀利的目光啊! “呔,韩琛韩不癫,你卖弄文才,妖言惑众,今日本人替天下的名教弟子问你一句,可知罪否?” 这等事,焦润师是做惯了的,也不管你眼神是不是够犀利,直接先扣上一顶帽子再说。 不管认不认罪,但凡纠缠掰扯起来,本宗师便胜了一半! “今日,不是老前辈邀韩琛前来论一论圣人之道的吗?怎的,老前辈竟然做了宁波县的县太爷,开始问案了?可喜可贺,韩琛给老前辈贺喜了! 只是不知,既然老前辈要问案,这原告是谁?苦主又是哪个啊?” ------------ 第一百四十章 凡有异者,皆是异端 “呔,莫要顾左言他!” 焦润师骈指如剑,“那大王庄内,你私设学堂,教授奇巧淫技,坏人心术,可认罪否?” “圣人之道重在教化,甚时候,开设学堂,教人识字、算术,也要你这等人同意了?” 韩琛面带讥笑,“莫不成,你这老狗,还想把持文教,不让穷苦出身学得文字,习得安身立命之法?” 台下一阵喧哗,犹如海啸! 那姓焦的猪狗不如! 说我等小民不配为人便罢了,要夺我等财产妻女也便罢了,如今,连子孙后代读书识字也不让,莫非,想让我等子子孙孙、世世辈辈都受这他这等禽兽盘剥不成? 却是大王庄内,韩琛开设学堂,不但教授文字,还教那孩童、庄户算术,更是直接使用阿拉伯数字教学,这才引出焦润师的诘问。 对于此,韩琛是不会解释的,这等疯狗,你一旦踏入他的节奏,便会夹杂不清,概因,和他辩论的前提便是,你传授的东西,是奇巧淫技! “老狗,你说与我要与我论一论圣人之道,韩琛来了,如今你却顾左言右,莫不是害怕了?” 韩琛长身而起,手扶腰间的村正,“不癫不才,却也懂得几招剑法,不若咱们比一比这个!” 磅礴的杀气,犹如实质,直压向还打算继续诋毁的焦润师,顿时将他激的打了个寒颤。 草率了! 这特凉的,也没人提前给本宗师说,这韩琛韩不癫,竟然还懂剑术?! 看了看韩琛手中未曾出鞘的村正,再望了望自己手中的折扇,焦润师瞬间摆正心态。 好汉不吃眼前亏啊,本宗师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同志,怎能和你这等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比划刀子玩?你不讲武德! “呔,小辈,莫要猖狂!” 焦润师脸都骇的发青了,却依然保持张牙舞爪的态度,可谓是敬业至极,远比后世那些念数字的明星们强出不少,“你想听圣人之道,老夫便与你说一说!” 当即,焦润师侃侃而谈。 他那番说辞,却是提前准备好的,大庭广众之下,也不知说了多少回。 无非是古礼才是正道,应当学习上古的规矩,百姓皆是猪马牛羊,不得习文,不得开蒙,安心做上等人的财产便可,世世代代,皆要摆正心态,老老实实服务上等人才是天命…… 韩琛听的想要发笑,这老狗竟然搬出奴隶制那一套,简直不知所谓! 你他凉的,开历史的倒车开的也太猛了吧? 一脚油门,就要从封建王朝干到奴隶社会,真他凉的是个人才! 台下叫骂声如潮,偏偏有不少独清学派的人摇头晃脑,如闻天音,个个趾高气扬,好似已经天下一统,除了自己,其他人全都是予取予求的奴隶。 当真是,洗脑功效堪称一流! 便是后世,信息爆炸,还有不少人被非法集资搞的家破人亡,莫说是武朝了。 便是那关注时闻的读书人,遇见画大饼拉人头的手段,也得跪! 台下关注这场辩论的,自然不会只有市井百姓。 不少宁波一地出名的文士、大儒也都各自寻了地方观阵。 那焦润师的说辞虽然准备多时,可称得上千锤百炼,但从根子上就是偷梁换柱、歪理邪说,在真正有学识的人眼中,称得上千疮百孔、漏洞百出了。 不少人面带讥笑,心里甚至想出十种百种驳斥那焦老狗的说辞,偏偏自己不在台上,干着急没法子。 心底不免暗暗期盼,等这场辩论结束,总得寻个法子,和这焦老狗做上一场,方不负一身所学,也能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尤其是台下那陈继儒,简直急的恨不能亲自上场,痛痛快快将那焦老狗喝骂一通。 身为一个骂尽天下读书人的大喷子,焦老狗这点招式,当真不被陈继儒陈仲醇放在眼里。 只可惜,自家二弟太有风度,竟然任凭那焦老狗满嘴胡言,将他那一套歪理邪说讲了又讲,简直是,太过迂腐! 这等道统之争,便是血溅五步,也是应当,怎可与这般人讲究谦和忍让? 二弟的书,读偏了啊! 酒楼之中,那即傲且娇苏莘文,听的连连皱眉。 此前,虽然知道这焦润师乃是一等一的狂人,但终究没想到,这厮竟然抛出的是这般理论! 若早知道这位焦大儒的学说,这等的目无君父、离乱纲常,说甚也得提前将他拿下问罪! 另一侧的屏风内,李采薇李小姐恨的捏紧了拳头,精心保养的指甲都在娇嫩的手掌心中捏断了,也不曾察觉。 姐夫这是怎的了? 为何不驳斥那狂人? 任凭焦老狗乱喷毒液,非但会输了辩论,还会流毒四方! 韩姑爷此时,面带惊奇,看向焦润师的表情耐人寻味。 “叮,大丈夫当正本清源!支线任务5:任他狂吠,然后以正道经学辗压! 完成任务奖励《船舶制造:从舢板到航母》,失败则手刃此獠!” 系统沉寂这么些天突然跳出来,不稀奇,韩琛韩姑爷早就习惯了。 可,任务失败不是抹杀,而是要自己拎刀子砍人……却是头一遭! 能被系统厌恶成这样子……老焦,你道行不浅啊! “说完了吗?” 韩琛趁着焦老狗喘气的空档,面色严肃的问,“说完了,便轮到我了。” 焦润师微微喘息,连续说这么多的话,也是难得。 平日行骗,对手万万不会任由他这般长篇大论,总得打断辩驳才是。 可这韩琛却一言不发,呵呵,显然是狗屁不通,被本宗师吓到了! 只是提前准备的那些应对说辞,他不辩驳,便没了用处,当真可惜。 焦润师抬手做了个请,做足了前辈高人的派头。 韩琛微微一笑,深深看了焦老狗一眼,朗声说道:“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是异端!” 此言一出,那些躲在旁边看猴戏的名士、大儒们,精神为之一振! 这韩琛韩不癫,除了诗才,肚子里却也还有其他干货啊! “君子之学,以己度人。己之所欲,则知人之所欲,己之所恶,则知人之所恶。” ------------ 第一百四十一章 俱都分润一番 韩琛开口头一句,就听的焦润师愣住了。 不是说这韩琛韩不癫只擅诗文吗? 怎的,还通圣人之道?! 焦老狗虽然行骗,可本身却是读过书的,要不然,也蒙骗不了恁多的读书人。 自身见识或许不足,但为了事业,焦老狗也曾翻遍典籍,为自己的歪理邪说寻求依据的。 虽然他那番说辞中,多是牵强附会,但编织这套谎言的过程中,却是被动学了不少东西的。 单单“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是异端!”这一句,在焦老狗看来,就足以开宗立派了! “安身者,立天下之大本也。是故身也者,天地万物之本也。天地万物,末也。” “人有困于贫而冻馁其身首,则亦失其本而非学也” “身与道原是一体,至尊者此道,至尊者此身。尊身不尊道,不谓之尊身;尊道不尊身,不谓之尊道。” “人心本是乐,自将私欲缚。私欲一萌时,良知还自觉。一觉便消除,人心依然乐。” “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乐,学便然后乐。乐是学,学是乐。呜呼,天直之乐,何如此学,天下之学,何如此乐。” “性而味,性而色,性而声,性而安逸,性也。” 韩琛韩姑爷抛出来的这番理论,说白了,就是人当有同理之心。 你想让旁人当牛做马,世代受苦,可愿意以身代之啊? 若不愿,凭啥让别人接受? 同时,捎带手的,怒怼宋明理不家“存天理,灭人欲”的歪理邪说! “存天理,灭人欲”也是焦老狗的重要理论支撑,这老狗的意思是,恢复古礼,方才是顺应天理,欲望人伦甚的,都比不了这个。 不管宋明理不家是不是躺枪,韩姑爷都一并怼了,不服气,来咬我啊! 焦润师瞠目结舌,张口无言。 却是,他和帮手的一切设计,都是围绕着辩论自己那些歪理邪说准备的。 你若和他辩驳,他总有话等着你,而且句句引经据典,翻过来调过去的车轱辘话,能累死你。 可韩姑爷直接跳出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本姑爷有新的理论说辞,不服气,大家来辩一辩啊! 当即,就怼的焦润师哑口无言。 莫说他这等靠行骗糊口的学渣,便是那躲在一旁观战的诸位文士、大儒,也一个个目露精光,陷入深思。 只觉得,这位韩相公说的东西,真真好,这里面,有大道理! 此时武朝,经济澎湃,市井百姓识字率为历代之冠,市井文化蓬勃发展。 百姓也是听的懂各种道理的,市民阶层也是会思考的。 又有那混在人群中的学子,摇头晃脑的将韩姑爷的一番理论翻译成白话,哪怕有些差池,但大方向是不会错的。 顿时,引来百姓一片赞叹! 韩相公,乃是为我等小民执言! 不愧是苦出身,果真不曾忘本! 当即,一阵阵喧闹,全都是为韩琛壮声威、撑腰子的! “叮,支线任务5完成,任务奖励《船舶制造:从舢板到航母》。” 得到了系统认证,韩姑爷更加笃定,这焦老狗已然落败! 只是这船舶制造和那枪械制造一般,怎么看,自己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当真有些可惜。 望着台下沸腾的人群,韩琛收拾心情,一段段理论再次抛出去,台下的人顿时更加激荡。 但凡有点良知的读书人,都听明白了,韩相公这是替小民发声,却也是阐述真正的圣人之道! 最激动的,却是那是从未有人在乎的小民百姓。 他们发现,韩相公说的道理,我等竟然也能听得懂?! 这便是天大的事了,往日里,那些名士、大儒所言,句句引经据典,说的是人话,可生而为人,我却听不明白…… 人群里,一名身穿士子青衫的年轻人望着台子上发愣,猛然一个激灵,癫狂一般吼了起来:“我悟了!我懂了!韩相公真乃吾师!” 临街的一家茶社中,三五老朽凑在一起,默然无语。 忽有一人开口:“有今日这一遭,韩琛此子,当为宗师。” 酒楼之中,即傲且娇苏莘文苏县令,如遭雷击!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苏县令喃喃自语,似有所得,“我明白了!本官代天守牧一方,竟然要韩琛点醒,才明白这黎民之道,惭愧!” 说罢,起身,郑重其事的行了个师礼! “东翁,你这……” 旁边的幕僚唬的一跳,怎的说拜就拜,东翁的脑子果真和旁人不同! 另一侧的屏风内,李采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姐夫大才,这一下,稳了! 正在这时,有一李家管事,满头大汗冲上三楼:“小姐,十万火急,商队带回来天大的消息,那焦润师乃是惯骗,于江西一地,卷走巨款一百三十万两!” 饶是李小姐见惯了大场面,也被这惊天的数字骇了一跳!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却听到屏风外面传来声音:“传令许进川,命他拿人!通报兵马司,但凡放走一个贼人,本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李小姐是知道这楼上还有旁人的,毕竟,她来的晚,属于临时加的位置。 当即带着有容走出屏风,却见一名身穿文士衣衫的中年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正在发号施令。 盈盈一福:“采薇见过苏伯父。” 苏莘文冷着的一张脸,当即绷不下去了:“贤侄女竟然也在此,当真帮了大忙!本官还有公务,带我向李老夫人问好。” 说罢,满面春风的带着幕僚下了楼。 若非李家商号将这等天大的消息带回来,本官怕是会在眼皮子底下放走焦润师这么一个惊天巨骗啊! 这等大案,牵扯到一百三十万两白银,在宁波县拿住人犯,旁的不说,单单这份功劳,足以让本官任上无忧! 至于江西的同僚会不会因此倒霉,就不是我苏莘文能够左右的了。 当然,这焦润师一帮人,自也不会在宁波拷问,该是直接送往金陵才是,毕竟,功劳不可独吞,大家伙俱都分润一番,才是王道! ------------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宁波士林遮羞布 高台之上。 韩琛韩姑爷正讲的兴起,颇有前世主持年会给一帮员工打鸡血的感觉。 却见那衙役、兵丁,俱都大喊大叫,犹如受惊的骡子一般。 许进川许捕头,当真好身手,三两步冲上台子,手持腰刀:“焦润师,你在江西的事发了,跟本官走一遭吧!” 天可见怜,这杂碎竟然能落到本官手中! 若不让这满嘴喷粪的老狗吃些苦头,本官这家传的刑罚手段,便算是失传了! 焦润师当即被喝的肝胆俱裂! 怎的,消息传递如此之快!? 不应该啊! 本宗师可是算过的,官府传递消息,便是走驿站,也不可能有此神速! 更别提临近年关,路上苦寒…… “人犯焦润师,还不束手就擒!” 许进川威风凛凛,手上一抖,那拿人用的铁链便套在焦老狗的脖子上,哗啦一声,把焦老狗拉倒在台子上! 台下,那些衙役、兵丁,吆五喝六,将独清学派的人赶在一起,有企图逃逸的,当场用水火棍砸翻在地,一并绑了! 一时之间,当真是哭声震天,喊冤者不断! 围观的百姓,个个拍手叫好。 甚的大儒、宗师,原来是个招摇撞骗的贼人! 韩琛韩姑爷却愣在当场。 怎的,本姑爷正说到兴头上,怎就开始喊打喊抓了? 朝廷终于开始注重言论了? 待听到许捕头喊出焦老狗的罪名时,韩姑爷悄悄舒了口气,松开了抓在村正上的手……本姑爷,可没想着拘捕啥的,本姑爷是正经人、好市民,才不怕官府执法呢! 一场辩论,竟然以闹剧收场。 看的那些文士、大儒们,一个个脸色铁青! 这特凉的,是我士林一大丑闻啊! 竟然有如此多的士子被一个招摇撞骗之辈蒙蔽,真真是,丢尽我名教的脸面! 当下,有不少被衙役、兵丁按住的读书人,被有心的记住了长相出身,便是这一遭能脱开干系,怕是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知道多少人,心底在后悔。 早知这焦润师和独清学派竟然是骗子,老夫等人应该一开始就跳出来呵斥他等的行径! 任由事态发展到这等地步,往后但凡被人提起,可不会言说某某被人骗了,只会说宁波的读书人被一骗子戏弄的团团转…… 这玩意,完全适合充当地图攻击的武器,你还无可辩驳,因为,当真发生过。 再看人群中,那百姓们嘘声四起,怕是经此一事,宁波城里的读书人,日子都要难过一阵子了。 唯一能挽救些脸面的,竟然是那没有功名、赘婿身份的韩琛韩不癫! 当即,有大佬冲身旁的弟子、随从使眼色,小辈们瞬间明白,急匆匆的钻进人群,四处鼓动。 于是,本以为就此结束的韩姑爷,被一众百姓留下,继续讲述他那圣人大道! 真•宁波士林遮羞布,实锤了! 台子下面,大牛和万管家带着家丁们,将高台团团围住,生怕有人拥挤过来,冲撞了姑爷。 一个个挺胸叠肚,幸与荣焉。 万管家心底却在暗暗惊讶,刚刚衙役、兵丁们动手拿人,一片慌乱,谁也不知究竟是要抓哪个? 当时万管家都在怀疑,是不是焦老狗走通了官府的路子,眼看辩不过姑爷,对方要使坏,派人抓姑爷? 那些随他来的大王庄家丁,显然也是想到了此处,竟然没一个怕的,彪呼呼的就往前冲,压根不曾将衙役、兵丁们放在眼里…… 莫非,不但骂人会传染,这眼大如萁毛病,也会传染不成? 陈继儒陈相公住在大王庄,不但把姑爷带坏了,竟然把这些家丁也带坏了! 心下虽然吐槽,但万管家却是明白,这些家丁,眼中怕是只有姑爷一人!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姑爷要是真的摊上官司,怕是一声招呼,这些家丁就会同他一道……反了! 想到此处,万管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强迫自己不再往深处想,只感叹大王庄的家丁们忠心耿耿。 越国公府中,楚云兮楚小姐一直呆在书房,哪也不去,面前的桌台上倒是放着一本翻开的账本,却不曾看。 “小姐,莫要担心,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败的。” 春儿实在看不过眼,只得在旁边轻声劝慰,“姑爷素有才名,怎会说不过一个老朽?” “唉,你不懂的。” 楚云兮一脸愁容,“那呆子是会写诗作词,可,终究不是一个路数……” 话还未说完,就见方大娘从门外闯进来! “小姐小姐,事情结束了,姑爷大获全胜!” 方大娘满头是汗,心下明白,甚的姑爷威武、焦老狗是个贼人这等话,需放在后面说,先把结果说清楚,才是关键! 果然,楚云兮呼的一下站起身,俏脸之上,瞬间拨云见日,“乳母说的可是真的!?” 却是喜不自胜之下,不敢相信。 “当真当真,自然当真!” 方大娘被楚云兮拉着手掌,心里却是快慰。 这韩琛倒是有几分本事,不曾让我家小姐伤心。 那方大娘乃是楚云兮的乳母,自小照看大的,说句逾越的话,当真视如己出。 只因年轻时,生下一个女儿,没出月子便夭了,是以,方大娘是真把楚云兮当做自己的亲闺女看待。 加上方大娘本就是越国公楚家的家生子,主仆情深,世代恩义,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同于其他婆子、下人。 当下,方大娘哄着楚云兮稳了心神,将姑爷如何辩驳的焦老狗哑口无言、老狗身份败露竟然是个巨骗等等,细细说了,听的楚小姐心潮澎湃,俏脸微红。 在一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花娘却是突然开口:“姑爷这经历,怎的和话本中写的一般来着?” 话一出口,引的其他三人同时发笑,只觉这丫头憨厚可爱,就是爱看话本了点。 花娘讪讪然赔笑,只当自己说错了话。 她情知自己口舌笨,平日里总是不敢多说话,整整一个上午,春儿不时规劝小姐,她心里也急,偏不知该如何说,挨到中午,谁知一开口,又闹了笑话。 “你莫要不自在。” 春儿抱住花娘那厚重的胳膊,“大家伙笑,是心里高兴呢。” 花娘闻言,这才笑的舒畅。 ------------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能没了位置 宁波城北的一座园子里。 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有个身穿道袍的富家翁眯着眼睛,听管事汇报。 “那些衙役和兵丁,一股脑的涌上去,当场就把焦润师给抓了起来,韩琛还在讲学,如今城里不少人,已经开始说……说他有圣人之姿。” 管事将保国寺前的情形仔细说了,垂着脑袋,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也不知是不是地龙烧的太热,熏的了。 富家翁呵呵一笑,随手碾碎了一朵刚摘的腊梅,挥挥手,让那管事退下。 管事如蒙大赦,弯着腰低着头,倒退了几步,这才行礼转身走了。 “阮世兄,这韩琛小贼如此本事,倒是出乎咱们的意料啊。” 花厅一侧的矮几旁,一个中年文士正在盘膝于地,鼓捣功夫茶,倒也自得其乐。 “本就对那焦润师没抱什么希望,算不得甚意料不意料的。” 阮世兄倒是看的很开,“一步闲棋而已,只是没想到,江西那边的消息传来的这般快。” “啧啧啧,阮世兄这话里面,怎么酸气冲天啊?哈哈哈哈!” 中年文士笑的畅快,见那富家翁想要动怒,赶紧远远的拱手求饶,“阮世兄莫怪,小弟喜欢玩闹,你又不是不知道!” 富家翁坦然一笑,“你小子,如今也是快要做爷爷的人了,总是没个正形,还如十二三岁时的性子,该改一改了。” “嘁,我在世兄这里,还端着架子,那还有甚乐趣?不若你用那泥浆将我糊起来算了!” 中年文士毫不在意,一脸的疲沓像,“倒是邹家那边,那计策有几分把握?” “把握不大。” 说起正事,富家翁踱步到了矮几旁,也盘膝坐下,捏起一个指肚大小的茶盅一饮而尽,“毕竟,那邹家和韩琛没甚太大的瓜葛,也只能算作闲棋。” “唉,你说那传言究竟是真是假?朝廷当真会开海禁?” “不管真假,都要当做真的来做,不争第一,也得争个份子,莫要到了最后,没了位置……” “那可不行!” “是啊,那可不行。当初就是因为你踟蹰不前,浪费了大好的机会,这才让韩琛小贼入了越国公府,要不然,哪用这般费事?” “世兄说的对,都是小弟的错,等会午饭,我自罚三杯,可还行?” “滚,没个正形!” 大王庄内,热闹至极。 不拘庄户管事,俱都脸带笑容。 全庄杀猪宰羊,今晚大锅饭加菜! 庄主今日于宁波城里大杀四方,当真威风的紧,一场辩论,生生被他弄成了讲学,到了最后,更是人人夸赞,当真不得了。 如今,已经有腿脚快的,跑到大王庄来寻门路,想要听一听庄子上的学堂里,究竟教授些什么。 这等事,普通庄户怎可应承? 一层层往上报,最终到了福伯那,被一顿呵斥,将报信的人赶走了。 庄主有天经地纬之才,一身所学深不见底,他老人家怜惜自家庄子里的庄户,怎可让外人跟着沾光? 当即,庄户们一个个私下串联,各家各户看好娃娃,但凡有一点学堂里教授的东西外传,便要追责! 谁家的娃娃说漏了嘴,一家子便滚出大王庄算逑! 这些事,韩琛回到大王庄时,福伯都细细的汇报了。 当下听的韩庄主乐不可支,不过,却也没有干涉。 他设立学堂、夜校,本就没有打算培养出来举人、进士,甚至,就不是科举的路数。 学堂里的先生,韩琛早早和他约定,只教识文断字,甚的经学文章,一概不教。 至于算术,则是他自己有一搭没一搭的代课,同时撰写了几本教材,程度大概到囊括了后世的小学阶段。 韩庄主要培养的是得用的人手,不是之乎者也的冬烘。 当然,若是哪家的娃娃有天分,是读书走科举这条路的材料,韩琛自也不会阻止,相反,还会尽量帮忙。 不过,生在这江南文华宝地,单凭大王庄的教学质量,想要出一个秀才,怕是都难! 这年头,江南第一地的士子,想要进学,堪比后世在高考大省参加高考一般,堪称地狱模式。 强人太多,教育资源优渥的幸运儿更多,没点逆天的本事,当真比不过那些人。 韩琛前世好歹也是高中毕业之后,才出门闯荡社会。 重生一次,上一世看过的书籍,学过的知识,全都如刻在脑子里那般清楚明白。 娃娃们暂且不去说,那夜校中培养的工匠,韩琛却是极为看重的。 他的计划,等到这些人掌握了一定的数学知识之后,就拿出初高中的物理化学,挑那些能用的,传授一批人。 武朝的工匠,能人比比皆是,只不过,大多不怎么识字,一身手艺,全靠口耳代代相传。 若是让这等有经验的匠人掌握了理论知识,韩琛相信,定然能迸发出不一样的能量! 至于家丁们强制性上夜校,自然也有其道理。 一支识字的军队,和一支文盲军队,相同条件下,哪个战斗力更强? 这是完全不用对比的事情,答案显而易见。 是以,学堂虽然只是初创,简陋异常,可韩庄主的规划并不简单。 只要那些自然学科的知识传递出去,哪怕是当做工匠们专用的学识呢,韩庄主就觉得,自己对得起这个民族,来武朝这一遭,不亏。 只因上次指点李采薇复式记账法,韩姐夫将阿拉伯数字一并也教给了李小姐,年底封账之后,李家商队将会全部采取阿拉伯数字和新式记账法,相信日后,这些东西,会慢慢流传出去,最终只要是行商之人,都会主动掌握。 韩琛细细想来,自己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倒也做了不少事的。 庄子里的二十名家丁,轮换去了越国公府,有万管家带着,出不了乱子。 前段时间留在越国公府的三十名家丁,回到熟悉的大王庄,一个个浑身自在,还是在这摸爬滚打的地方带着,心里舒坦。 就连三更半夜响起的紧急集合哨,都这般让人舒心。 韩琛和大兄陈继儒喝酒到半夜,才沉沉睡去,天将将亮,就被冬儿叫醒了。 “姑爷,宅门外站着个书生,说要拜您为师,门房说是四更天就来了,人都快冻僵了,您去看一看吧。”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弟子马修,拜见师尊 韩琛洗漱穿衣,客厅中见了那个书生。 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穿的还算厚实,可凌晨的冷风依然吹的他瑟瑟发抖,带了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与腊肉条,六礼束脩皆齐。 见到韩琛,那书生有些腼腆,扎着胆子行礼:“学生马修,仰慕先生才学,愿拜于先生门下,用心攻读,还望先生不弃,收下学生!” 说完,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韩琛韩姑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身本事,竟然还会被正统的读书人瞧上。 说实话,四书五经韩姑爷没兴趣,科举之路,更是不愿沾染。 若是将这书生收下,怕是要耽误他的前程。 “马修是吧?你先起来再说。” 韩琛心底微微思索,怎的也要不得罪人将对方拒之门外,不然落下个眼高于顶的名声,可不好听,“我所会的东西,对你进学毫无用处,你拜我为师,只会耽误你的前程。” “先生小看我马修了!” 却是个倔强的,那书生跪在地上,挺直腰杆,“学生自开蒙以来,还算勤勉,先贤典籍,也曾用心攻读,可心头总有迷雾,拨不开,吹不散,昨日与城中听闻先生讲学,茅塞顿开! 学生……学生不为进学,只为跟随先生左右,学习治世之学!” 韩琛有点懵。 这年头的读书人,还有不为进学考科举的? 治世之学? 莫不是想为以后做官打下基础? 不对吧,高考没结束,你就开始惦记仕途经验了,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在我这里,只能学到工匠之法,也就是旁人眼中的奇巧淫技,你还愿意吗?” 韩琛韩姑爷把话说明白了,本姑爷懂的东西,科举没用,为官,更没用!“日后若是被人知晓,只会给你走正途添加阻碍,正经的读书人,怕也会看你不起,莫要自误。” “先生教什么,马修便学什么!” 那书生梗着脖子,大声回答,好似要表明决心一般。 韩琛挠头了。 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清楚,真要是教,物理化学在眼下,是实实在在的旁门左道,士绅阶层是看不上眼的。 能得邀大名,完全是靠前世的记忆开挂,这个没得教,至于系统奖励的满腹经纶……不好意思,这个里面不包含科举。 “不若这样,你真想学的话,可以先在庄子里的学堂中旁听几天,能学会,愿意学,再来找我拜师,如何?” 身为大华北区金牌销售经理,韩姑爷认为顾客体验产品,乃是天经地义。 不想,这句话竟然惹毛了那唤做马修的书生。 “先生忒小瞧了马修,马修拜师,并非一时热血,当真是仰慕先生的才华,先生不必如此试探!” “那你究竟仰慕我哪一点?诗词?话本?” “学生不才,最在乎先生所说的‘圣人之道,无异于百姓日用。凡有异者,皆是异端’!” 韩琛顿时愣住了。 上一世,他听说过太多为了国家民族,为了黎民百姓,为了理想信念,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所以,他明白,这世上,当真有“我为人人”这般高尚之士。 仔细打量那马修,年轻的脸庞,满是倔强和坚毅,唇边细细的绒毛,微微颤抖,显然,用力抿着的嘴里,蕴含着莫大的决心。 当即,韩姑爷飒然一笑。 “既然如此,你便入我门下好了。” 不管那马修喜笑颜开,行拜师礼,韩琛自顾自的说:“我门下弟子,所求不多,能力有限时,明哲保身,能力强大时,周济身边之人,真有本事时,兼济天下。” 拜了几拜,马修朗声说:“恩师教诲,弟子永记心头!” 在一旁的福伯赶紧送上茶水,那马修奉了师茶,便正式列入韩姑爷的门墙。 韩姑爷仔细问了,才知道这马修竟然还是个秀才! 家里殷实,不缺银钱,又是幼子,颇得父兄宠爱,这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拜师韩琛。 韩姑爷表情当即就有些微妙,却是想着,正统读书人,跟着自己,怕是难有什么作为,倒是马修这般不缺吃穿,家里又不指望他进学做官的读书人,正好方便自己好好培养。 当下,让福伯带着马修去了演武场。 学堂开课尚早,总不能闲着,先跟家丁们一同操练才是。 自身的强大,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是韩姑爷教给马修的第一堂课。 此时武朝,天地君亲师,乃是铁律。 既然拜师,自然是师尊让做什么,便做什么,跟着精悍威武的家丁们一起跑圈,马修也没甚怨言,只当是刚入师门的考验。 待到被人拉扯着跑完五圈,马修只觉得胸膛都要炸开了,只剩下张大嘴喘气的本事,旁的甚事都顾不得了。 家丁们早操是十圈,携带全部装备。 几十号人在大牛的口令下,迅速整队,眼神不时瞟向瘫倒在一旁的马修。 这便是庄主新收的弟子,听说还是个秀才公,却同我等一起跑操,看来,想要跟着庄主做学问,也是不容易的啊! 好不容易缓过来气,马修通体的衣衫,几乎湿透,被福伯领着去澡堂洗漱,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吃早饭,去学堂。 师尊赐下了文房四宝,皆是价值不菲之物。 马修家境殷实,见识不缺,当即心下感动,只觉得师尊对自己要求严格,却又爱护有加,真真是,难得的名师! 和刚刚开蒙的幼童稚子坐在一个屋里上课,马修原本觉得尴尬无比,可当那授课的先生在名为黑板的墙壁上,用白色小棍写下一连串古怪的弯曲线条时,马修顿时愣了。 这写的都是甚? 赶紧翻开师尊赐下的教材,从头学起。 马修有秀才功名,便是学堂里教书的先生,比他也差了一大截! 识字之类的课程,韩琛自然不会让他去学,不过算术却不行,又懒的单独教,于是就给了教材,自己学吧。 反正年纪不大能考中秀才,智商肯定没问题,成年人学习速度又快,韩琛选择放养…… 马修一头扎进数学的海洋,一坐就是一上午,连头都没抬过,待到午时,福伯眼瞅着不是个事,上前去叫姑爷新收的弟子用饭,那马修这才抬头,脸憋的通红:“福伯,茅厕在哪?”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那东西,叫希望 天气越发寒冷,韩琛让马修在家自学,碰到不会的记下来,攒足了数量再来大王庄,自己一并解答。 马修却是不肯,日日天不亮便到,先跟着家丁们跑圈,接着自学,这番艰苦自律的做派,让韩琛看的汗颜。 自己要是有这么强大,上辈子必然不会落得陪客户喝酒,生生喝死的下场! 于是,韩琛让人给马修安排了个房间,拨了仆人伺候茶水点心,让他安心读书。 同时,又将物理化学慢慢录出来,等到马修数学掌握熟练之后,当教材用。 倒是陈继儒十分欣赏马修,时不时的指点一下文章,使马修获益良多。 韩姑爷的放养偷懒行径,在马修眼中,却是大有深意。 马修这几日来,不但学了新算术,还见识了师尊按照后世国企大包干的模式改造的大王庄。 如今,大王庄内,人人有活干,几个作坊更是热火朝天,在庄户的脸上,最常见的,就是满足的笑容。 这在旁的地方,是瞧不见的。 马修总觉得,师尊这座庄子里,庄户与别处不同,具体什么地方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 “那东西,叫做希望。” 韩琛端坐在太师椅上,难得肯亲自传授弟子,“生活有了奔头,便是这般模样。” 马修顿时醒悟,原来,这就叫希望。 师尊有天经地纬之才,一言一行,皆有深意,平平淡淡讲出来,难以领会,只有身处其中,细细琢磨,方能得其中一二! 马修很聪明,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能在宁波这种学霸扎堆的地方得中秀才。 大王庄的庄户过的日子怎么样? 他心里有数。 和城里的富户们相比,便是那些富户家中的下人、奴仆,怕是也比庄户们过的舒坦。 可偏偏的,为何庄户们身上能看到希望呢? 这必然是师尊留给自己的题目,总要多思多想,才能不枉费在师尊身旁学习的机会! 韩琛做惯了甩手掌柜,大王庄二号店开业的消息,他还是听福伯说的。 “李家果真效率高超啊!” 韩琛不由自主想起了某双狐媚子眼,旁边的冬儿又开始咳嗽了,这丫头,天气冷了就注意保暖嘛,总是受凉,太不知道爱惜身体了! 李家商队,自江西快马传递消息的事,李采薇并未告诉韩姐夫,也不曾让下面的人传扬出去。 直到现在,韩姐夫还以为,那焦润师行骗的事发了,只是运气不好。 当真想去看一看大王庄二号店开业的盛况,甚的名媛、小姐云集一室,莺莺燕燕满屋生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自己的产业,不看一眼,心里不安。 “李小姐前些日子,送了不少东西去府里,言说都是姑爷指导制作的,小姐见了一个劲的说好呢。” 冬儿面无表情,口气如机器人般平铺直叙,韩姑爷当即听出不对劲来。 这丫头上次这般说话,还是提起楚小姐将自己写的土味情话拿出来和李小姐一同分享…… 这股子酸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缠绕本姑爷的? “小小的人儿,好好说话,不然姑爷就罚你咯。” 韩姑爷御下之道显然不行。 冬儿小胸脯一挺:“我不小了!” 韩姑爷上下打量,呵呵呵,莫说李小姐,便是有容那丫头,一个能顶你三个! 一样的年纪,你说气人不气人? “姑爷啊,那李小姐,真的对你有所企图的!” 冬儿威猛不过一秒,小脸就垮了下来,苦兮兮的开口相劝,“你为了咱家,为了小姐,是不得不和她虚与蛇尾,但是,总该注意分寸才是! 你亲手研制的东西,都要李小姐送到小姐手中,小姐心里会怎么想? 便是奴婢帮你瞒着,可小姐又不傻,自己就瞧不出这其中的蹊跷吗? 姑爷啊,为了咱家的安宁和睦,你就对小姐上点心吧,莫要总是和那李小姐拉拉扯扯不清不楚的了!” 这特凉的,本姑爷做啥了? 我说这几日,写了恁多土味情话,楚小姐一封回信也没有呢,原来根子在这啊! 韩琛当即挠头,哪怕是他,面对这种情形,也不知该如何解决。 这玩意,关键是啥都没有发生,你一解释,就成了真有其事了…… 当下,韩姑爷一声冷哼,采取冷处理的手段,把泫然欲泣的冬儿留在书房,自己去帮大兄陈继儒准备回家带的礼物。 陈继儒因为回家的晚,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各种香水、琉璃首饰,种类齐全,琳琅满目,当真晃瞎人眼! 有这些玩意打底,怕是今冬华亭陈家,最受女眷欢迎的人,当属大喷子陈继儒无疑! “大兄何时动身?” “明日一早吧,二弟放心,年后我便回来。” “代我向家中长辈问安,年下若有机会,我便去华亭拜望大兄家中长辈。” “为兄在华亭等你,莫要忘记此事。唉,若是三弟也在,该有多好。” “年后我便写信,让他也回来,咱们三个凑在一处,才够爽利。”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 自陈厚照陈小相公返回北地之后,兄弟两个下意识的回避这个话题。 兄弟三个凑在一起,虽然平日里好似个各行其是,实际上交流不少,感情深厚。 猛然间少了一个,其余两人都感觉心底空落落的。 如今陈继儒也要回家过年,韩姑爷越发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好在华亭距离不远,他有没什么繁杂事务,年前年后,找个机会登门拜望,也算一桩美事。 北地,天寒地冻,鹅毛大雪随风飘荡,打着旋往人脖领子里钻。 老魏缩了缩脖子,在南面呆久了,猛然回到北地,当真有些熬不住冻。 “干爷,您老揣着这个。” 一个小太监,贼眉鼠眼,悄悄从老魏身旁走过,不动声色将一个巴掌大小的铁皮碳盒塞到了他手里。 老魏嘴角抖了抖,露出一丝淡笑,心头一片熨烫。 还是这宫里的娃娃们知道疼人! 没由来的,想起留在大王庄的大牛,老魏顿觉心气又足了几分。 宫里的干儿干孙虽然知道疼人,可你等能帮咱家传宗接代吗? 哼,还是我儿大牛醇厚,总有寻个由头,将那孩子招到身边才行! 身后雕龙画凤的大屋内,陈厚照陈小相公的公鸭嗓,嚷嚷个不停:“皇祖母,这镜子您可得好好瞧瞧,照人影子,清楚的很!全是孙儿那二哥研制出来的,您老人家说句公道话,他算不算个人才!” ------------ 第一百四十六章 豪气冲天大财东 紫禁城,慈宁宫。 陈厚照陈子龙,一身玄色冕服,咋咋呼呼正在耍宝。 若是往日里,他定然不敢这般,只因他父皇母后就在身侧。 可今日不同,主角乃是坐在软塌上的皇太后,他的皇祖母! “皇祖母您瞅啊,这镜子,可够稀罕吧?” 皇太子陈厚照亲手扶着一面半人多高的玻璃镜子,手舞足蹈,左摇右摆,看的满屋子人,心尖尖都跟着发颤! 生怕这混世魔王一个不小心,打坏了如此稀罕的一件宝物! 那镜子里,映出的景象,纤毫毕现,犹如真人一般,当真世所罕见! “哀家的孙儿果真纯孝,竟然从南面替祖母寻来这等宝物!” 太后笑的双眼都睁不开了,直接眯成了一条缝,“孙儿长本事了,哀家看了,心里高兴!” 老太太看大孙子,那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更何况,当今太后本是平常人家出身,思维方式更加接近民间,但凡是她大孙子做的事,万万就没有不对的! 再说了,陈厚照献上的这面镜子,当真称得上宝物,偌大的紫禁城,就不曾见过如此清晰的镜子! “皇祖母,皇兄欺负人!” 一个小小的人儿,凑在一旁,扯着太后的衣袖不依。 “秀荣说说,你皇兄如何欺负你了,皇祖母给你撑腰子!” 太后满脸慈容,只因皇帝独独钟爱皇后张氏一人,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是以不管是大孙子小孙女,老太太都是极为宠爱稀罕的。 “喏,皇兄骗我,说只有这般大小的镜子,世间独此一份,让秀荣一定要好好保管,可……可现在却有比秀荣还高的镜子!” 小公主一脸气愤,从荷包里摸出来一面女子拳头大小的圆镜,当真委屈的不行。 一屋子人看的,顿时乐开了花。 陈厚照面色稍红,有些羞愧,可依然强撑:“你一个小人,要甚大镜子,这大的镜子,自然是要孝敬皇祖母才是!” 小公主秀荣委委屈屈,憋着嘴:“自然是要献给皇祖母的,可,可你不该骗我!” 那委屈的小模样,看的太后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拿眼剜了没正行的陈厚照一下,俯身将秀荣抱在怀中,“莫和你皇兄一般见识,他就是个蛮小子!等下啊,皇祖母便让人把这面大镜子,送去秀荣那里,好不好啊?” “那可不行!” 粉雕玉砌的小人儿正正经经,学着那授业先生的做派,“百善孝为先,父皇便是这般做的,秀荣当以父皇为榜样,要孝顺皇祖母呢,这镜子,还是皇祖母用!” 一番童言,当即把太后感动坏了,抱在怀里,连连念叨“我的心肝宝贝儿”,看的一旁的皇帝面色慈爱,老怀大慰! 陈厚照嘿嘿一笑:“秀荣莫要难过,待过了年,皇兄写一封书信,我那二哥必然送来十面百面比这更大的镜子!” 见父皇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善,显然是暗暗怪自己满嘴胡言,陈厚照当即忘了自己是谁。 “当真如此啊!儿臣那兄长天纵奇才,儿臣回来时,二哥说了,只因作坊刚刚投产,许多手段还不熟练,晚上几日,便能做出更大更好的镜子来!” “如此说来,哀家的孙儿结识的这位兄长,还是个大财东!” 一团喜乐,太后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搅合坏,自己这皇帝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一本正经,有点闷。 提起韩琛,陈厚照当即扯出公鸭嗓吹捧起来,什么“江南苏老坡”、“武朝太白”等等,一股脑的全都抖了出来,就连“江南桃园三结义”的梗都没放过,嗯,这个也算是自夸一下子。 这次回来,陈厚照变聪明了许多。 以往犯错,被父皇惩治,从来都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这次北归,见面先磕头认错,接着哀求,哀求无果又和父皇做交易,拿出韩姑爷临行前送的琉璃麒麟,不为旁的,只求闭门思过之前,见上祖母一面,以尽孝道。 本来吧,连着俩仨月见不着大孙子的面,皇太后就念叨个不停,关禁闭前让陈厚照见一见祖母,也是应有之意,再加上那琉璃麒麟活灵活现,晶莹剔透,当真是世所罕见的奇珍,于是,皇帝就松了口…… 只是弘治皇帝没想到,自己的犟驴儿子,竟然学会迂回了,这慈宁宫内走一遭,再想惩罚他,怕是不可能了。 当今圣上,以纯孝闻名天下,太后等下必然要替陈厚照这混蛋求情,皇帝肯定不能忤逆太后的意思…… 反正,皇帝感觉,以后和儿子的斗争,会变的越发艰难。 “如此说来,那韩琛还真是个人才哩!而且还大方的紧,这等奇珍,也舍得让你拿回来孝敬长辈!” 太后越听,感觉孙儿嘴里的兄长,是那话本里的人物,可天下间哪里来的这等人物?怕不是编出来,哄骗哀家这老太婆的吧! 至于图什么,太后一时半会还理不清楚,不过这孙儿自小沾上毛比猴都精,必然打着坏主意呢! 这时,太后身旁伺候的老宫女悄悄附耳言说了几句,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压不住。 “当真如此?!” 太后都动容了。 那宫女点点头,又瞅着扶镜而立的陈厚照发笑,搞得这小子也只得跟着笑,不知究竟怎么了。 “那果真是位大财东!” 太后不由感慨起来。 却是韩琛为了陈小相公行路方便,将那蜜雪直接用衬了牛皮纸的麻袋仔细装了,足足装了八个麻袋,每个净重一百二十斤! 路上陈厚照就想清楚了,回来之后如何送礼,免的自己受罚,还要替两位兄长谋个前程,所以,急吼吼的将礼物分了分,就来了慈宁宫…… 送来慈宁宫的东西中,就有两麻袋蜜雪! 此时北地,已经有商队带来蜜雪在京城中销售,价格奇高,有价无市! 宫中采买压根就抢不到,还是在黑市上咂摸了一小袋子,献给了皇后,而后又送来了慈宁宫。 单单那天青色一个小布袋子,价格便是纹银三百两! 比吃金子还贵! 因此,宫里上上下下,对蜜雪的大名,如雷贯耳! 而就在刚刚,查验礼物的慈宁宫内侍发现,皇太子送来的两个痴蠢麻袋中,装的竟然全是蜜雪!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怎可是个白身? 一小袋蜜雪,不过一斤的分量,已然叫价三百两,就这,还是有价无市。 北地多权贵,京师之中,更是贵人扎堆,自南边运过来的那点蜜雪,当真是杯水车薪。 如今这蜜雪,名头响亮,不拘送礼、孝敬,但凡遇到难事,拎上那天青色的小布袋,无往不利。 已经有言官盯上这东西了,呵斥此物助长奢靡之风。 可也正因如此,蜜雪在京师之地名头愈发响亮,毕竟,最是清贵、最是刚正不阿的言官老爷,都说了这是奢靡之物……用它,不正好表示爷们足够豪奢吗? 这玩意,近乎后世的专家认证,当真有人看在眼中,放在心上的! 是以,韩姑爷给陈小相公备上的蜜雪,当真有用,而且,麻袋包装,尽显豪奢! 尔等金贵无比,小心翼翼用小小的袋子装,在我这里,却如瓦砾一般,麻袋一股脑干的灌进去…… 陈厚照送到慈宁宫的两麻袋蜜雪,净重二百四十斤,折合纹银七万两千两! 这是甚概念? 皇帝陛下一年的金花银也不过一百五十万两! 而且,这蜜雪,是有银子没处买的东西,比之送银子,更加震撼人心! 这份厚礼送的瓷实,难怪太后也要喜笑颜开,夸上一夸! 只因皇帝手上银钱不多,所以,后宫之中,也并无奢靡之气。 哪怕皇帝再孝顺,一年到头拢共就那些银子,他开销还大,又惦记着多少存下一点,应急或者将来留给自己的混账儿子…… 所以,价值七万多两的礼物,真真被皇太后放在了心上。 当然,若是将那玻璃镜子拿去发卖,所得的银两只多不少,可这等献入大内之物,怎可拿去卖钱? 而蜜雪不同,虽然也不可能拿去发卖,但这东西,可以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打赏宫女、太监,或是赏赐勋贵女眷,都是顶好顶有面皮的东西! 是以,见了镜子,皇太后惊讶、高兴,可得知了有二百四十斤蜜雪在,顿时,就记住了韩琛的大名。 “皇祖母,这蜜雪虽然稀罕,却也只是常用之物,孙儿这里,还有好东西!” 陈厚照并不知道,如今京师之地,蜜雪被炒成什么样子了,所以,神色间也没甚太多表示,只是转头吩咐内侍,去外面找老魏取提前准备的礼物。 这幅做派,落在其他人眼中,未免就高深莫测起来。 不拘是宫女太监,心中都有疑问,太子殿下此次溜去南边,结交的都是甚人物? 连蜜雪这等东西,在他眼中,都成了常用之物……人都说江南一地,奢靡成风,看来是不假的。 弘治皇帝坐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耍宝,面皮间或一抖,才表现出内心的不平静来。 这逆子,竟然带回来如此多的贵重玩意,莫要被人利用了才好。 不过想起那些源源不断送到自己手里的密报,皇帝的心里又安稳下去。 身为太子,陈厚照的一言一行,自然不会只有老魏汇报给京师。 事涉国本,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总要几方印证,才能让人安心。 那韩琛起于微末,一身本事倒是难能可贵,尤其是这赚银子的手段,当真让人叹服。 也正是因为查的清楚,皇帝知道,韩琛手中的银钱,全是他凭自己本事赚来的,哪怕是和越国公楚家,都没半分干系。 这样的银钱,拿来花用,才不烫手! 不多时,老魏塌肩弓背,从门外进来,一副被冻的难捱的模样,小心翼翼双手奉上一个精致木箱。 自有慈宁宫的宫女接过去,小心探看。 “老魏怎的冻成这等模样?” 皇后心软,见不得下人们遭罪,自然发问。 “谢娘娘关怀,奴婢不冷。” 老魏跪倒磕头,感激涕零。 咱家这幅做派,可不就为了这一遭吗? “嗨,母后您不知道,自南边回来的人,都不耐冻。” 陈厚照显摆了一下自己的见识,便让人将那精致的小木箱打开,“皇祖母您瞧,这东西叫做香水,也是孙儿那二哥做出来的,滴上一滴,便可持香一日,端的好用。” 说着,又将香水细细的介绍了一番,引的无数宫女侧目。 “老祖宗,这怕就是外面传的百花玉露了吧?” 太后身旁的女官,有意哄老太太高兴,故意出言凑趣。 顿时,整个慈宁宫的人,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这百花玉露虽然名头比不过那蜜雪,可在贵妇圈子里,却是顶顶紧俏之物。 不知多少勋贵、高官,被家中女眷逼着,专门写信给那宁波县令苏莘文,为的就是这个东西。 只因东西少,所以还蒙了一层神秘面纱,在场的人,便是太后、皇后,也只是偶有听闻,不曾当真见过。 当下命那女官打开一瓶,按照太子殿下的提醒,滴在手腕上一滴,用手指肚细细抹匀实了,一股悠扬隽永的菊香,便散发出来,就连薰过的衣裳,身上用的水粉,都压不住那股子香味! 如此神效,一屋子的人啧啧称奇。 陈厚照趁机卖弄,言说自己那二哥还在研发新的香型,待到春暖花开,必然会送来更多的香水,又将各人用香水的效果不同、需仔细试验云云说了一遍,在场的女人,便是那小小的秀荣,都暗暗记在了心里头。 “太子那位二哥,不知太子的出身,竟还能如此厚待,当真是仁义啊。” 太后感慨了一句,转向弘治皇帝,“皇帝,咱家总不能寒了人家的心,也当有所赏赐才是。” “母后莫要操心,儿臣自会处理。” 便是太后不说,皇帝也有意封赏,毕竟,自己的混账儿子比原先看着顺眼许多,这也是那韩琛的功劳。 “父皇,儿臣那二哥手段非常,常常言说‘千金散去还复来’,咱家那点赏赐,怕是人家看不上眼。” 陈厚照毫不留情,直接揭开了大内缺钱的窘境,当即惹的皇帝不满。 “东西人家看不上,那便给他封个闲差,也好光宗耀祖。” 太后高兴,也察觉出自己的孙儿此次打南边回来,改变不少,他言必称二哥,想来,能有此转变,那韩琛定然出力许多,“好歹也是哀家孙儿的结义哥哥,怎可是个白身?”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加官进爵 皇太后娘家只是五品小官,在这深宫大内之中,已经算得上是普通人家出身。 可便当真是那市井妇人,在这紫禁城里生活几十年,又一路走来,做过皇后、太后,心思自也不会浅显简单。 她能说出为太子的结义兄长谋个封赏之类的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皇宫大内之中,便是不像后世的宫斗剧一般,步步惊心,却也一言一行,都有考量。 老太太虽然经常被人认作心思浅,没甚见识,可终归是得先帝荣宠,统领过后宫,生的儿子也做了皇帝的。 这等人,替韩琛讨封,怎会单单冲着那点钱财? 太后如此行事,却是觉得,这皇室被压制的厉害,缺少外援。 遍观历史,若是真的认为做了皇帝,便可为所欲为,只能说是天真。 自古以来,皇帝和臣子的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武朝立国二百年,文臣势大,武将早早被打断了脊梁,勋贵被整的焦头烂额,只能抱团取暖,这等形势下,皇权自然也被限制的死死的。 自己的皇帝儿子又是个被自小文官教坏的,只晓得垂拱而治,闹的如今,宫里的用度,都处处放不开手脚,太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至于说外戚,更指望不上。 国朝历来的规矩,皇帝选妃,尤其是立后,必然要挑那娘家没甚势力的清白官员。 大多是父兄四五品的出身,怕的就是外戚干政,乱了纲常。 可到了眼下,宫内却是连外援也找不到一个,无法制衡势大的文官集团,也不知道究竟那般做才是对。 这般考量,自然不能宣诸于口,但皇帝却是有默契的。 只因再垂拱而治,他也是皇帝,也有自己的诉求。 这天下,事事不受他管,皇帝还做的有甚意思? 韩琛的出现,只能说适逢其会,算是皇权的一次尝试,究竟能够有什么改变,谁也不知道,只当是一招闲棋。 若是这位韩二哥当真有些手段,即便是培养出一个势力庞大的勋贵,也不妨事,因他乃是无根浮萍,但有所得,皆来自皇权。 这番想法,倒是和皇帝不谋而合,当下笑吟吟的应承了,只不过该如何抬举韩二哥,却需细细思量。 卖弄完各种稀罕物,陈厚照陈小相公心满意足的和父皇母后一并离了慈宁宫,却被直接带去了父皇寝宫。 这就是要算总账的节奏了。 陈小相公抬头挺胸,一副英雄就义的神态,反正本太子的目的达到了,要杀要剐父皇随意,反正你就我这么一个儿子! 到了寝宫,皇后带着秀荣退去,临走给了宝贝儿子一个哀怨的眼神,意思很明确,该认怂认怂,莫要惹你爹生气。 “说说吧,朕该打你板子呢,还是该让你闭门读书?” 弘治皇帝一脸轻松,看不到怒气,语态之中多有调侃,“去一趟南边,竟然带回来这般多稀罕玩意,当真长本事了!” 陈厚照听了,心底一松,有门! “父皇怎的这般说?孩儿向来有本事的,又懂得结交好人,自然有这般结果。” 面上嬉皮笑脸,满是讨好,“儿臣还为父皇带回来其他好东西,刚刚人多,不方便拿出来。” 弘治皇帝当即大奇,“甚的好东西?竟然还要遮遮掩掩,成何体统!” 当下,陈厚照从鼓鼓囊囊的怀里,取出来一沓子上好的玉版宣纸,双手捧了,规规矩矩摆在皇帝的案头。 弘治皇帝带着疑惑翻开看了,却是《金瓶梅词话》的手抄本…… “儿臣那二哥,诗词虽好,却最擅话本,这《金瓶梅词话》写尽世情,在南面卖的洛阳纸贵,儿臣寻思着,拿回来给父皇闲暇时候解闷……” 混账东西! 朕不知道这话本写的好吗?还用你这逆子来说! 咦?这手稿竟然是完结的! 莘薪堂不是说,那假痴道人精益求精,话本慢工出细活,还未写完吗? 怎的这里就有完结版的? 着啊,那书局竟然哄骗世人! 当下,弘治皇帝微微动怒,却也明白,人家书局也只是商业手段,当不得真,自己也是一时不察,上了当! 随手翻到后面,寻到自己看过那些段落,确定一模一样,这才扔在案头,不去瞅了。 “父皇,儿臣还带回不少美酒,父皇平日里忙于朝政,劳累时饮上一杯,也可解乏。” 陈厚照眼睛眨巴眨巴,知道自己这礼物算是送对了,也不枉小邓子一路上趴在大车顶上疯狂抄录。 “朕富有天下,何等美酒没有?还用得着你这猢狲进献?” 嘁,富有天下这等话,也只好骗一骗那等没见识的,咱们爷俩关起门来说话,整这些没用的作甚? “儿臣二哥酿的酒水,和旁的不同,甚是清冽,性子烈,非大丈夫不得饮!” “取来朕瞧瞧。” 身边的内侍小心取来产自大王庄的高度酒,小心拍开泥封,顿时整个书房内,酒香四溢。 端的是好酒! 弘治皇帝虽然自小被文臣们教育成了谦谦君子,可却善饮,当即让人呈上来,小口抿了,当即就被震撼到! 清冽、火辣,入喉如火线一般,小小的一盅饮下,身子就微微发热,在北地,当真是好物! “为何你这猢狲,言辞内外,全是你那二哥,不曾听替你那大哥讨封赏?” 父皇这话一出,陈厚照就明白,自己的小算盘被看穿了。 当下,不再遮掩,侃侃而谈。 “儿臣那大兄,乃是狂傲性子,曾骂尽天下读书人,这等狂士,在野比入朝有用,而儿臣二哥则不同,他有经天纬地之能,尤其对于海事……” 父子两个,一直深谈到掌灯时分。 弘治皇帝怎么也没想到,出门一趟,往常见了自己连话怎么说都拿捏不住的儿子,竟然能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而且,所说的话颇有见识,发人深省。 当下,心中有了定案。 待到第二天一早,皇帝使尚书房拟旨,封赏越国公楚家嫡亲小姐楚云兮的未婚夫婿,加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一品官位,进靖海候爵位,主持剿倭事宜。 ------------ 第一百四十九章 谁连累谁 一介白身,一个便是民间百姓也不齿的赘婿,一跃成为一品大员、帝国侯爵,这等往上爬的速度,比坐了后世的火箭还夸张几分! 本以为,这道旨意到了内阁,必然要扯皮一番,年后能见分晓便不错了。 谁知道,内阁诸位老大人竟然出奇的一同保持沉默,用了印,昭告天下。 也就是朝中有几个御史上了道折子,这般行事,几乎可以无视了。 朝中有那不明真相的,一时半会看不透其中的路数,只觉得此等大事,必然夹裹着天大的凶险,不敢轻易搀和进去。 那旨意竟然就这般顺风顺水,成了。 这里面的门道,说白了,不值一提,只能算作韩姑爷当真运气逆天。 这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本就是武将勋贵荣养的位置,看似权利是很大,但,等同于没有。 究其根本,自成祖以降,这就是个类似荣誉称号的位置,可是,该有的体面,却一分不少。 至于靖海候,主理剿倭事宜云云,更是不值一提。 几十年前,戚少保就把倭寇剿干净了,海疆安稳,哪里有倭寇让你剿? 其中的关键,也不过是侯爵爵位。 偏偏的,人人都知道,这位韩爵爷是越国公府的上门女婿,日后生下儿子,是要继承越国公爵位的。 所以,侯爵云云,也只是韩琛一个人得享,又不世袭罔替,他哪日归天,这爵位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位韩爵爷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朝中大佬自然也有渠道了解,不过,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然,顺手冲皇帝、太子卖个好,也是应有之意。 诸位老大人如此轻易通过了陛下的旨意,所为的,依然拿越国公府做宣传。 告诉天下的勋贵们,看一看瞧一瞧,若是听话,谨小慎微,便如越国公楚家一般,即便是遭了难,男丁死绝,这爵位,我等文臣也替你保下来! 不但保下来,该有的体面也不会少! 那韩琛不过一个潦倒穷酸出身,入赘越国公楚家,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这等人,只因要保住越国公府的体面,我等也可让他加官进爵,身份与越国公府的小姐般配! 说白了,此次能成事,和上次越国公爵位得以保留,不曾收回乃是同一个路数。 就是要给天下的勋贵做个娃样子,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莫要惹事,少不了你家的富贵! 这等把勋贵当猪养的路数,是文臣之间多少年来,心照不宣的法子,只不过如今推出个标杆出来,算的了甚。 而身在宁波的韩姑爷,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贵为帝国侯爵,金陵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韩姑爷遇到了难事,性命攸关那种。 天刚擦黑的时候,邹家那位老管家急匆匆的找上门来,却是拿着一封扶桑文字写的书信。 只说他家老爷,出海走一批货,不想遇到了海寇,连船带货,全都被人给扣下了! 那些海寇使人送回来一封信,就没旁的音讯了,只因老管家记得韩姑爷会说扶桑话,又曾言说懂得些扶桑文字…… 韩琛不等老管家把话说完,眼神就冷了下来。 自己被人算计了。 邹世荣和老管家或许并不知道内情,但他们就是算计自己的工具! “邹世兄出海,走的什么货?” 说什么都晚了,老管家一进大王庄,算计自己的人目的就达到了。 “丝绸,上好的丝绸和少许瓷器!” 老管家一脸焦急,不似作伪。 韩琛怅然一叹,接过那封扶桑文字的书信,扫了几眼,就笑了出来。 “老管家既然信不过我韩琛,就不应该来大王庄。” 韩姑爷脸色越发难看,“邹世兄当真只是卖些丝绸、瓷器?” 老管家愣在当场,喉头上下滑动,艰难吞了口口水,这才说了实话。 原来,邹世荣这次出海,做的是一笔惊天的买卖。 他带着邹家的船只、水手,拉了一千门武朝制造的青铜弗朗机炮,出海卖与扶桑人…… 饶是那信中写的清楚,可从老管家嘴里得到证实,韩琛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倒卖军备,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 这特凉的,邹世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杀头买卖了啊! 这等事,搀和进去,想要全身而退……千难万难。 可却有人算准了,特意要把韩琛绕进去,甚至,韩琛怀疑,邹世荣的船队被人打劫,都是因为有人要算计自己……若真是如此,邹世荣也算是殃及池鱼了。 只不过,这等事,却是无法言明的。 “老管家,送信那人,可是倭寇?” 有些话,韩琛必须问清楚,也好和心中猜测相互印证。 “不是倭寇,是大武朝的海寇啊!” 老管家连连摆手,此时通倭寇,在武朝,依然是死罪,连带抄家的那种。 “既然劫持邹世兄的人是我大武朝的海寇,那为何,他们会送来一封用扶桑文字写的信?” 韩琛此时已经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连背后的主使,也推算出来了。 老管家如遭雷击,一张脸满是汗水,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韩琛手中的信,嘴巴张张合合,却是发不出一丝声响! 这是有人,要亡我邹家! 通倭寇是什么罪名,和扶桑人做生意,倒卖军备的邹家,自然比谁都清楚! 这封信上,若真如韩琛所言,将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都写的清清楚楚,一旦落入官府的手中…… 豆大的汗珠,滑落进老管家的眼里,瞬间让他醒过来神。 老管家一个前扑,比那年轻后生还矫健几分,直接将韩琛手中的信件抢了回去,揉了两下,塞进嘴里,就这么生生咽了下去! “韩相公,万万不要对旁人言说这封信啊!我邹家上下数百口人的性命,皆在相公一念之间啊!” 说着,老管家跪倒在韩琛身前。 韩琛一脸的无所谓,他要是愿意,老管家抢不走那张信纸。 “老管家,那信在与不在,韩某说与不说,还重要吗?” 磕头求饶的老管家呆滞当场! 这显然是有人在算计我邹家,那信件在不在,韩相公说不说,当真,没甚关紧的……有些事,在那封信送到邹家人的手上时,就已经注定的了! 唯独牵扯到了韩相公……实在是节外生枝,连累了旁人! ------------ 第一百五十章 义薄云天韩姑爷 老管家自觉已经看透了敌人谋害邹家的计策,当下也不提旁的,只是一味哀求,求韩相公为他家老爷走一趟海外。 只因自家老爷出海,全在旁人算计之中,想必那中人也定然指望不上。 邹家虽然豪富,可在海商这个群体中,只能算是中等体量,如今邹世荣流落海外,海寇、扶桑人,再加上躲在暗处的敌人,当真形势复杂九死一生。 这等情况下,救是必然要救的,可怎么救,是个难事。 通晓扶桑语言的,必然要先找一个,可这一时半会,除了眼前的韩相公,其他人,老管家当真不敢相信。 在他想来,说不定,谋划这次针对邹家行动的,怕不是几方联手! 海寇、扶桑人、军卫、居中联系的黑手…… 这等话,老管家自然不会说出口。 只能指望,如今韩相公已经被牵扯其中,想要脱的干净,怕是不容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大家一起使劲,想法子把这局面给打破…… 说白了,就是有点胁迫的意思。 你已经和我邹家绑在一起,满身脏水,想要平安无事,那就帮忙救一救我家老爷吧。 韩琛韩姑爷,心里自有考量。 在他看来,这邹家或许算不上无妄之灾、殃及池鱼,但对付邹家那人,必然在行动之前,就把自己算进去了。 这等事,不管不问,本是最好的决定。 如今,他韩琛韩相公在江南一地,得邀大名,不拘诗词、话本,便是讲学,也是一等一的大拿。 大名士的身份,早就坐实了的,甚至有人喊出了“颇有圣人之姿”的评价。 通倭寇这等罪名,单靠邹家的一封信,很难按在自己头上。 更不提越国公府如今在江南官场,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招牌,莫说是这等攀附伎俩,便是真有其事,怕是也会被大家默契的压下去。 是以,不管不问,才是处理这件事的正经选择。 可是,韩琛不能不管不问。 这里面,还牵扯到另一桩事,赎回菊园。 菊园被楚小姐抵押给了邹世荣,正主被困海外,想要赎回,怕是难了。 说句不好听的,那邹世荣不管是被人囚禁,还是一刀两断往生极乐,邹家必然要乱上一阵子的。 甚至,算计邹世荣那人,早有后手等着,邹家的产业会被侵吞一空! 不管是哪种情况,楚家或者韩琛想要赎回菊园,都需要等到尘埃落定。 这等事,闹上三五年,实属平常。 韩琛韩姑爷可等不了那么久! 六个月期限,赎不回菊园,便要抹杀,系统说的! 邹家和邹世荣的死活,韩琛可以不管,毕竟,他做海商,赚取金山银海还不满足,非要涉足倒卖军备……出什么事,受着都是应该的。 可自己性命攸关,不得不管。 韩琛心底暗叹,原本以为,老天爷让自己穿越,还送了个系统,是可怜自己上辈子过的太辛苦,死的太惨…… 现在看来,老天爷是觉得上一世那么轻易就把自己玩死了,有点不过瘾…… “老管家先起身吧,韩某答应你便是。” 既然决定搀和这件事,那早行动比晚行动强,“你将其中的内情,仔仔细细说与我听。” 老管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苦苦哀求,也只是抱了万一的念头。 换做他是韩琛,设身处地,决计不会答应的。 当下,欣喜若狂,将邹家倒卖军备的事,一股脑的说了个通透。 此时的武朝,虽然不如后世的花旗国那般,将三权分立甚的挂在嘴上,但实际操作上,却也相差仿佛。 地方上,指挥使掌管军事,布政使管行政,按察使管司法。 看着眼熟吧? 这等事,老祖宗做惯了的,无非是相互制掖,不让一家独大。 不宣诸于口,则是此等学问,平民百姓学了无用,多生事端,并非不懂。 所以,甚的西方先进,泰西文明,不过是大家走了不同的路罢了。 但是,有一条,武朝立国二百年,文贵武贱几乎达到顶峰,是以,那管行政的布政司实际上地位、权利都要高于其他两司。 三司之上,还设有巡抚,名义上的一省最高。 而邹家,靠山就是浙江省巡抚蔡太。 也正是有这等靠山,邹家才能做的倒卖军备的生意。 此次邹世荣出海,带了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卖于扶桑人,单价一百二十两黄金。 以黄金结算,其中是有深意的。 扶桑一地,金银储量很高,且银贵金贱,对于他们来说,用黄金结算,可以省下老大一笔钱。 而武朝呢,银贱金贵,凭空多赚一笔差价。 这个差价是多少呢? 扶桑,一两黄金换四两白银,武朝,一两黄金换十两白银……也就是说,邹世荣做的这笔生意,实际上是货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超大买卖! 皇帝陛下,需要给人赏赐,需要给后宫一应人等发俸禄,需要照顾一家老小,最关键的,需要维持体面……这么多事,一年也才一百五十万两的金花银。 海商豪奢,那也是有原因的。 如邹家这般,走一次货,货款就快顶得上皇帝的年收入了,你说他能不豪奢吗? 至于说,成本多少? 呵呵,洒洒水咯。 邹家要考虑的是,给旁人分多少。 哪怕能留下两三成的钱财呢,也是几十万两了。 饶是韩琛早有准备,也被老管家说出来的这个数字吓到了。 这他凉的,单单宁波卫就如此糜烂,这武朝不亡,简直是老天垂青,暗地里帮忙开了挂啊! 当下也不废话,韩琛安排家中事务,然后就要和老管家出海救人。 至于说辞,自然是我与邹世兄一见如故,邹世兄待韩琛如亲亲兄弟一般,韩琛万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把老管家感动的,又哭了一鼻子,直接替自家老爷做主,愿以菊园作为酬谢韩姑爷高义的酬劳,并且不顾韩琛阻拦,当场立下字句。 如此上道,韩琛无话可说。 那老管家这才小声禀告,在来之前,已经联系了军卫,安排好了出海的事宜。 由此可见,这老管家满脸慈善,却也不是普通人。 韩琛也不在意,能节省时间最好,当下将福伯叫进书房,写了两封信出来,将其中的缘由细细说了。 “姑爷,万万不可!” ------------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游击宋将军 韩琛自然不可能将系统抹杀云云,说与福伯听。 是以,福伯肯定不愿让自家姑爷出海冒险,赚那座菊园。 三十万两,当真泼天一般的财富,可在现如今的韩姑爷手中,也就是那么回事。 福伯管着账目,大王庄眼下收入如何,他比韩姑爷自己都清楚几分。 按照眼下的势头,怕是半年时间用不了,姑爷自己就能赚来这么多银钱! 韩琛只得和邹家老管家约定汇合地点,让他先去准备,自己和福伯单独细细讲解其中的关窍。 自然是海皇令十三家执事贼心不死,攀扯自己和越国公楚家,又将那扶桑文字的信件说了,言明,救那邹世荣,便是救自己,救楚家。 饶是福伯见多识广,也已经被其中弯弯绕弄昏了头,只觉得左右为难。 韩琛又说,次辅出海,风险并未如设想那般大,那邹家背后,站着浙江巡抚蔡太以及整个宁波军卫。 有这等靠山,东南海域中,甚问题解决不了? 姑爷我主意已定,必然要走上这一遭的,与其在此劝说,不若做好后勤工作…… 福伯没奈何,值得按照韩琛的吩咐,拿了信件,准备明日一早送出去。 又把冬儿叫进书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也给了她一封信,却是写给楚小姐的。 当下,不再耽搁,带着大牛,领了庄子里三十名家丁,一股脑的奔镇海卫去了。 美中不足,前一日,大兄陈继儒已经回了华亭,不能将大王庄当面托付。 不过,给福伯的两封信件中,有一封就是陈继儒的,想必看了信,大兄便知道如何做了。 另一封,却是要送去小王庄的,乃是送于李小姐的私信。 一路上,速度不慢,和老掌柜汇合后,直接奔镇海卫。 到了地方,当即被打着火把的卫所兵丁团团围住,甲片碰撞,别有一番肃杀之气。 老管家表明身份,这才被兵丁们送去码头。 这也是韩琛愿意冒险走一遭的缘故。 这批货的真正主人,是宁波卫,在整个东南沿海,有着压制性实力的军卫! 劫了军卫的货,军卫能不管吗? 一百二十万两啊,虽说卖出去才值这么多钱,可买家已经有了啊,生生被断了财路,整个宁波卫所,万万不会答应的。 所谓的十三家执事,和宁波卫一比较,顿时就成了笑谈。 到了码头,有个身高臂长,甚是雄壮的将军等着,那人面色黝黑,三十多岁,一双眸子,便是在夜里,也炯炯有神。 “宋游击,我们的人齐了,随时可以动身。” 老管家虽然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满脸带笑,躬身行礼。 那宋游击只是撇了老管家一眼,哼了一声,算是听到了,一双眼睛,却在韩琛和大牛身上打转。 这两个,韩姑爷一身文士打扮,卓尔不凡,即便夜里,在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 大牛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占的空间大,想不注意也难。 “这两个,是什么人?咱们出海的规矩,老管家莫要忘了。” 那宋游击虽然语气不善,可也算给足了老管家面子。 毕竟,他好歹是个五品的武将,老管家只是邹家的奴仆,若非熟识,经常打交道,哪里会这般好说话。 老管家当下把韩姑爷的身份细细说了,宋游击听的眼睛发亮! 当下唱了个肥诺,纳头便拜! 真真是,不敢有一丝丝的倨傲! 当下,宋游击直接将韩姑爷让上福船,大牛紧紧跟随。 至于老管家和一众邹家奴仆、大王庄的家丁,自然有旁人安排。 那老管家心里也没甚可抱怨的,换成自己是那宋游击,面对两个人,一个指望他吃饭的海商家的奴仆管家,一个名盖江南的大名士,如何对待,简直不用细想的。 当下,小声招呼大王庄的家丁们,生怕这些后生们没规矩,惹的兵丁不满,结果发现,这些家丁,一个个整齐划一,利落干脆,透着一股子令行禁止的味道,倒是比那些穿甲的兵丁还有规矩。 宋游击直接将韩琛带去楼槽的主舱,言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海上浪高风急,没甚乐子,不若咱们兄弟喝酒听曲,也算一段佳话…… 这特凉的,他这船上,竟然还养着南戏班子! 韩姑爷当真大开眼界啊! 可此番出海,还是要仰仗这位宋游击的,对方有意交好,如此给面子,韩姑爷自然不会假清高。 当即应了,只说哥哥当真懂情识趣,在波涛之上,还能听曲饮宴,真真是,人生快慰! 几句商业互吹,两人便勾肩搭背,亲如兄弟。 看的身后跟着的大牛,一脸震惊,姑爷不愧是姑爷,这才几个呼吸,就和那游击将军称兄道弟,换做俺大牛,怕是一句话也说不囫囵。 楼槽上下三层,主舱甚是宽敞,里面铺了厚厚的波斯地毯,装饰富丽堂皇,本应是巡视海疆的杀戮利器,竟然透着一股子富贵气。 韩姑爷内心止不住的吐槽,这武官不似武官,兵丁不似兵丁,难怪几十年前,被倭寇打的满地找牙,就连戚少保的剿倭,都不敢用你等,只好重新招募人手,从头训练。 当然,面上自然亲亲热热,好一通夸,那宋游击听的眉开眼笑,叫人上酒上菜,让那南戏班子赶紧穿戴起来,今晚有江南名士听曲,听的舒服了,随意赏你们几句诗文,便可名扬天下! 此时武朝,武将早几十年前,就被打断了脊梁,面对文臣,那是挺不起胸膛的。 连带反应,便是武将个个附庸风雅,最爱和文人打交道,可惜,多半被人鄙视,看不上眼。 如今竟然能遇到韩琛韩姑爷这等名满三吴,注定留名百世的大名士,宋游击如何不曲意巴结? 不说旁的,若是能和韩相公交好,日后便是巡抚大人面前,俺老宋也有的牛皮吹! 当下,伴着咿咿呀呀,宋游击和韩姑爷推杯换盏,哪点有军舰上的气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有意拉近关系,已经颇为熟识,那宋游击便小心打问:“韩相公,邹家这等事,怎会将你哄上船来?” ------------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有意换个夜壶 面对宋游击的打问,韩姑爷当即抛出义薄云天那等说辞,只说此前曾受了邹世荣的人情,此次出海,充当通译,乃是有来有往,不负大丈夫的身份。 那宋游击看向韩姑爷的眼神,顿时怪异起来。 这位韩相公,斑斑大才,江南一地顶尖的大名士,竟然会因为这等缘故,登上出海的福船,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你一个大名士,讲义气,讲情义,本是优良品德,可你与那海商讲,便是迂腐了。 哪怕邹家实际上是替宁波八卫做事,他宋游击也是得益者,却依然看不起邹家。 不过,哪怕是穷凶极恶之辈,也都希望别的人讲究道德,讲究立身持正的。 换位思考,只因为一点小小的人情,这位韩相公就愿意为了邹家出海,若是当真与他交好,怕不是连性命都能卖与你! 当下,宋游击趁着酒劲,扯着韩琛要斩鸡头烧黄纸,做那结义兄弟。 韩琛欣然从命。 只因刚刚喝酒谈话中,韩琛用了上一世的话术,从宋游击嘴里套出不少话来,知道这位是宁波八卫中数得着的海上悍将,并非那等靠祖宗余荫过活的酒囊饭袋。 那船只上的各种人员配置、军备数量、各种参数,张口就来,显然烂熟于心。 这等人,在如今的军卫之中,已然是名将风范了,若非出身不太好,上面没人,恐怕早就升迁了,也不会只做个区区五品的游击。 是以,韩琛当真对宋游击高看一眼的。 当下,两人来到甲板上,有军卒备好一应事物,拜了几拜,两人便成了结义兄弟! “贤弟,此次出海,万事全听大哥的!” 做了兄弟,宋游击便放开了胸怀,什么话都能说了,“那邹家虽然算是遭了灾,可未必就按的好心,这海上的事务,三五句话说不清楚,万万不可大意!” 宋游击大名唤做宋秉忠,三十三岁,自然要做大哥的。 “一切全凭大哥安排。” 韩琛自无不可,此时的结义兄弟,关系亲近,远比后世的亲兄弟还亲,宋秉忠自然不可能坑害他。 两人携手,又回了主舱饮酒,只因关系近了,宋秉忠言辞之间,随意不少。 又觉得自家兄弟太过憨直,一心只讲情义,有意将这海商的路数说透,也算给韩琛提个醒,所以,不少辛密娓娓道来。 宋秉忠背后,自然也是有人的,正是那邹家的靠山,浙江巡抚蔡太。 别看宋秉忠只是五品游击将军,但他上面没有长官的,位置空悬,为的就是,让他能放开手脚,安心做事。 这等操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同级别的武将,不论身手、才能,皆不如他,用些手段拉拢,在宁波八卫中,已然有了七、八成的话语权。 虽然同为巡抚做事,但宋秉忠打心眼里瞧不起邹家这等海商。 “那海商,有人的时候为商,没人的时候,海寇也做的。” 趁着酒劲,宋秉忠有意提点韩琛,“所以,这等人家,万万不用对他们讲甚的义气。” 这不仅仅是宋秉忠一人的看法,乃是整个军备买卖中,所有人的看法。 为首的靠山,巡抚大人不可或缺。 中间的宁波八卫,甚至他宋秉忠这等知兵善战的将官,也不可或缺。 但出门做交易的海商,却是可以随时换人的。 便是邹家这等,几代人闯出来的老海商,别说是巡抚蔡太了,就是在宋秉忠这等人眼中,也就如那夜壶一般。 用的时候,不可或缺,不用的时候,嫌弃他腌臜。 夜壶嘛,该换就换,还能因为样式不同,拉不出尿来不成? 旁的不说,只要敢放出风去,寻人与浙江巡抚和宁波八卫做生意,怕是整个江南三吴之地,人人都要打破头去争。 是以,宋秉忠苦口婆心,只劝韩琛莫要对邹家太过上心。 “哥哥也不瞒你,此次出海,那邹家是带了三十万两现银的!” 宋秉忠一双眼睛,在油灯下熠熠生辉,带着酒意言说。“这笔银子,是他邹家赎回邹世荣以及那一千门弗朗机炮的。 可在这海上,甚人敢吞我宁波八卫的货? 只要咱们的铁甲船横在海面上,别说一千门弗朗机炮了,便是一枚弹丸,那些海寇也不敢贪墨! 兄弟你是大名士,和这邹家纠缠太深,没甚好处,不若……” 说着,宋秉忠做了个手掌下切的手势。 “三十万两现银,一千门佛郎机炮,就全都是我宁波八卫的,和那扶桑人的买卖,依然照做,此间的勾当,兄弟你听的懂伐?” 韩琛栗然一惊! 宋秉忠所说的,他自然听明白了。 无非是将邹家的人一股脑的杀干净,那位邹世兄也不用活了,海寇不撕票,宁波八卫也会替他们撕,大家出海一趟,白得三十万两现银,一千门佛郎机炮依然是宁波八卫的,买卖照做,金子照赚…… 除了邹家,皆大欢喜! 这便是海上的规矩,实力不够,生死皆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宋秉忠能说出这等话,显然不是临时起意。 此次邹家闹出这等乱子,已然引的靠山不满,考虑到邹家这些年来,赚的盆满钵满,便是养猪,也到了膘肥体壮该杀的时候,所以,巡抚蔡太是有意换个夜壶的。 至于邹家为何会遭此无妄之灾,蔡大人没心思理会,身居高位者,注重的是结果,过程,并不重要。 韩琛当即挠头,邹家的行径,站在公允的立场,说句不好听的,杀头抄家都不为过,可真这么做,本姑爷的小命,怕是也要跟着玩完。 总得保住邹世兄才是。 “大哥,小弟这身世,想必你也听说过。” 韩琛主动提起自己的赘婿身份,宋秉忠自然知晓,整个宁波乃至江南,不知道韩姑爷身世的,怕是不多,“那邹家虽然该杀,可小弟此次出海,并非仅仅只是为了自己那点人情。 越国公府遭逢大难时,你那未过门的弟媳孤零零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家业,连替我那便宜老丈人发丧的银钱都凑不够。 却是拿了家里的园子,自邹家那里,抵押了三十万两银子应急,这才让老泰山走的体面……”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人情债,最难偿 若是韩琛只说他和邹世荣那点交情,怕是宋秉忠会嗤之以鼻。 可提到越国公府的事情,宋秉忠顿时凛然。 却是死者为大,越国公何等身份,死后哀荣万万不可少,能在那时出手相助,这里面的缘法,就大了。 而越国公府的缘法,自然就是他韩琛韩姑爷的缘法。 毕竟,整个江南都知道,韩姑爷乃是痴情种子,为了楚小姐,逛青楼都是叫老鸨作陪的…… “倒是哥哥孟浪了!” 宋秉忠抹了一把脸,“哥哥自罚三杯!” 心下却是暗暗得意,我这结义兄弟,不但是名冠江南的大名士,还是越国公府的女婿,这等身份,老宋我高攀了啊! “哥哥莫要这般说。” 韩琛却也知道,宋秉忠能说出这等话,必然代表着宁波八卫的集体意识,“回头我与邹世兄言说,总不能让这么多铁甲船白白出海一趟吧?怎的也得给兄弟们闹个喝酒听曲的银钱!” 宋秉忠当即就笑,却是觉得,自己这兄弟并非不通世务,只不过见识太少,心里面还有底线存在。 兄弟俩把酒言欢,一直闹的深夜,那咿咿呀呀的南戏班子早就撵走了,大牛也抱着干爹留给他的雁翎刀靠在舱壁上睡的实在,却是南戏班子唱曲,听到他耳朵里面,和催眠曲也差不多少。 待到第二天醒来,韩琛到了甲板,才发现,脚下这船,竟然这般的大! 宋秉忠这艘座驾,两千料,铁皮包裹了关键部位,吃水两丈有余,在此时,当真称得上庞然大物。 这福船,单单主帆,就有三根,其他小帆,也有数根,当真拉出来剿匪,真真算得上杀鸡用牛刀! 这等庞然大物,便是被时下一般的火炮打上一记,也和猫儿挠上一下,没太大区别。 更为重要的是,这福船乃是走外海的尖底船,虽然和U型底的海船相比,载炮数量少了些,可却是装载了千斤佛郎机炮二十门! 这等千斤佛郎机炮重愈千斤,弹丸可射四五里远,当之无愧的同时代海上大杀器! 坐在这等船上出海,旁的不说,安全感满满。 宋秉忠的座驾两侧,左右还跟着四艘一千料的铁甲船,显然,捎带手的,把巡视操练一并做了,当真是忙私事不忘公务。 甲板上,三十名家丁在大牛的指挥下出操,其他兵丁水手看的热闹。 只因这些家丁几乎全是头一次上船,不少人晕的厉害,此时强撑着站军姿,脚下又没根,实在是难为人,一个个东倒西歪,沮丧不已。 “兄弟你这些家丁,我看着眼熟,可是前些日子,在定海卫外面耍鸟铳的那一帮?” 宋秉忠揉搓着面皮,从楼槽上下来,显然没想到,自己新认下的兄弟这般海量,昨晚差点出丑。 韩琛点头称是,宋秉忠当即重视起来。 只因家丁们在定海卫习练三段击,熟练之后,如山崩海啸,将那随同监督的将官吓到,同旁人说起,啧啧称奇,就连宋秉忠这个游击将军,也是听说过的。 当下,也不废话,直接调拨了鸟铳弹丸,分发给三十名家丁,有这等武力傍身,想必自家兄弟,安全也有保障。 昨夜里的谈话,让宋秉忠明白,一时半会的,这邹家还不能当养肥的猪杀。 至于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这一遭,却是要将那邹世荣救出来,了结他出手相助越国公楚家的缘法。 这边家丁们忙着检查弹药,一个个有条有理,一观便知是此中老手,宋秉忠笑呵呵的吆喝,让家丁们来上一轮,瞧瞧三段击的威力。 自打到了船上,家丁们连那些邹家奴仆都比不过,毕竟那些人都是坐老了船的,定然不会晕船,是以,难免被人嗤笑,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子劲。 见庄主点头同意,当即,在大牛的口令下,迅速整队。 一声令下,砰砰声不断,三十名家丁分作三列,轮番放枪,进退有据,弹丸如雨幕一般,连绵不绝,平平的推出去,当真震撼人心! 每人放了五枪,这才停手,此时便是堪称海上悍将的宋秉忠,也膛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若是,在陆地上,自己和手下遇到这般对手……嘶! 邹家的人听到声响,也一股脑的从船舱涌出来,见识了家丁们的手段,一个个惊骇莫名。 这些奴仆,被老管家选中,皆是因为足够忠心,战斗力甚的,还不如武纪松弛的卫所兵丁,毕竟能跟宋秉忠出海的,也算得上是精锐。 本来见那大王庄的家丁上了船,一个霜打的茄子一般,心中暗暗鄙视,哪成想,竟是一班杀神! “看,咱家的船!” 邹家奴仆中,有人眺望远方,却见两艘五百料的武装商船慢慢追了上来,也有铁甲,也有火炮。 到了这时,也没甚可遮掩的,海商海寇的,当真说不清楚。 “韩相公,不若咱们一道,去我家船上歇息。” 老管家寻到韩琛,小声商量。 “我兄弟自呆在这艘船上,尔等自便,到了约定的地方,再分说如何行事。” 宋秉忠虎着一张脸,直接替韩琛拦下了老管家的邀请。 老管家没奈何,只得领着人退下,回了邹家的商船。 却是心里惦记,这位韩相公乃是读书人,怕是这遭之后,不会再与邹家拉扯上什么关系。 海寇约定的见面地点,在那霸港口,是以,还有几天海路要走,韩琛也就安心在宋秉忠的座船上住下,顺便使老练水手操练家丁们一番,倒也不慌不乱。 远在宁波的越国公府,却是天塌了一般。 福伯和冬儿拦不住韩琛,只得连夜将书信送出去。 写与陈继儒的书信,必然要耽搁些时候才能送到,而小王庄和越国公府的,却是天明之前,就送到了地方。 楚云兮看着手中的信菚,呆呆发愣,眼泪呼的一下,就涌了出来。 那印花熏香的信纸上,说了要替越国公府还人情债,顺便把菊园赎回,不日就能返回,万望勿念云云,信尾,却头一次正正经经附了一首词。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只偷看,不偷吃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一首画堂春,道不尽缠绵,说不完哀愁…… 这呆子,那海上浪高风急,是那般好闯的吗? 那海上的贼寇,听说一个个红眼睛绿眉毛,个个生吃人肉,是你一个傻书生能去打交道的吗? 真真是,自己上赶着寻死! 欠邹家银子,还他就是,赎不回园子,不要也罢,你一个舞文弄墨之人,巴巴跑去海上,还要同那贼人谈判……图个甚! 楚云兮又气又急,只觉得一颗心要裂开一般,一个只身撑起偌大越国公府家业的奇女子,终究是顶不住,趴在桌案上,抱着那封头一回没有土味情话的书信痛哭起来。 一旁的冬儿、春儿,早已哭肿了眼仁,此时却也不得不上前劝说。 方大娘在门外数落福伯,怪他不识大体,不晓得拼死拦住姑爷,福伯自责的厉害,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只可惜,如今姑爷怕是已经扬帆出海,想要去寻,都没处寻,这可如何是好? 正愁云惨淡间,李采薇李小姐连夜赶来。 却是得了韩姐夫的书信,里面俱是交代合作产业日后如何发展的计策,犹如交代身后事一般,李小姐深觉事情不对头,直接去了大王庄。 庄内不但韩姐夫不在,就连福伯、家丁们,也都没了踪影。 李采薇这才笃定,发生了大事,顾不得旁的,连夜赶到越国公府,寻楚小姐探问。 一进书房,便见哭的梨花带雨一般的楚小姐,顿时心下一突,莫非姐夫当真遭了不测?! 当下顾不得许多,几步走上前去,抱住楚小姐,询问缘由。 楚云兮抽抽搭搭,将事情说了,又把书信给李采薇瞧了,顿时,李小姐如遭雷击,眼泪止不住,断线珍珠一般,噗噗落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果真,姐夫心底,只有姐姐一人……” 这下意识说出的心底话,刚一出口,李小姐就觉不妥,可此时心灰意冷,只觉得胸口疼的好似要裂开一般,便顾不得许多,被人知道,便知道了吧……采薇,不在乎了。 楚云兮呆呆发愣,旁边的冬儿却不依,一把扯住李采薇的衣袖,发泄一般说道:“都到了这等时候,李小姐你还惦记我家姑爷,当真是个不知羞的狐媚子,只想着偷吃!” 这话,已经顶重了,唤做旁的时候,冬儿便是因此被自家小姐责怪,寻人牙子发卖也属平常。 毕竟,李小姐在楚家身份与旁的不同,不提她与楚云兮姐妹情深,单单家中如今的进项,全与她有关,就足够让一个当面顶撞她的小丫鬟遭灾。 楚云兮狐疑的抬起头,瞅着满脸泪水的闺中密友,一时半会,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早些时候,冬儿就提醒过她,那李小姐和姑爷接触太多,恐有闲话。 自己也曾故意将傻书生写的浑话与李采薇看,为的也不过是稍稍点醒,使自己的好姐妹莫要自误…… 谁成想,傻书生出了事,这李妹妹果真伤心欲绝,难道,两人真的有私情不成? 饶是心底担忧韩琛的紧,可面对这等争风吃醋的事情,楚云兮依然忍不住往深处想。 李采薇俏脸带泪,粲然一笑,“姐姐莫怪,一切都是采薇自己个糊涂,与姐夫无关,姐夫……持身极正,看不上采薇哩。” 饶是众人忧心韩姑爷的境况,这李小姐直接认下了有所企图,也让屋里屋外的人,当即没了声息。 这等没名堂的事情,你若不承认,旁人说破大天去,也只是怀疑,毕竟,心底的念想和做出来的事,怎可同日而语? 那贴身丫鬟有容,在一旁急的直跺脚! 小姐啊小姐,你怎的这般糊涂! 这等事,怎可承认下来! 无视众人诧异的眼神,李采薇轻轻吸了口气,强忍住泪水,冲着楚云兮盈盈一福,“采薇对不起姐姐,可采薇不曾做过有污姐夫清誉的事……采薇是个狐媚子,可我这个狐媚子,只在旁边偷偷瞧着,不会……不会偷吃!” 一番表明心迹话,一旦说出,犹如卸去了千斤重担。 李采薇一个踉跄,扶着桌案,这才站稳身子。 楚云兮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傻妹妹,你怎这般傻……” 楚小姐怎也想不到,自己的闺中密友,竟然也会对那傻书生情根深种。 不过细细想来,傻书生哪哪都好,世上又不止自己一个明白人,采薇和那呆子接触恁多,有所心动,怕也是顺理成章。 “二位小姐,以老身看,姑爷此番出海,未必就有多凶险。” 却是在门外细细问了福伯之后,方大娘进了书房,“那海寇只为求财,邹家恁大的家业,自然不缺银子,姑爷跟着去,就是充当个通译,即便有所不谐,也是邹家做大头,万万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福伯刚刚说了,这番出海,走的是镇海卫,想必,军卫也要替邹家保驾护航的。 这里面的勾当,老身一个老婆子,自然看不明白,可有军卫的铁甲船撑腰子,姑爷这等大名士,又不是事主,定然是无恙的。 二位小姐,应当稳住阵脚,看护好姑爷做下的产业,安稳等候姑爷平安归来,方才是正经啊。” 方大娘一番话,说的丝丝入扣合情合理,当即就让众人心底安稳了不少。 实在是,许多事情,路数千百年来都不曾变过的,看透世情,哪怕是推理,也能把整件事勾勒个大概。 当下,楚云兮和李采薇擦拭泪水,姐妹两个对眼,都有些羞涩,却也知道正事要紧,把福伯叫进书房,仔细问了,待听说韩姑爷给华亭陈继儒也留了一封书信,心底更加安稳。 那陈继儒乃是三吴名士,虽然爱骂人,可一身本事却人人称道。 想必他接到书信,定然返回宁波主持大局,众人也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而陈继儒,自回了华亭,便走亲访友,一干文人名士,几乎齐齐聚到他家,日日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好不快活。 此时,陈继儒趁着油灯,翻看自己抄录的《大明传》手稿,旁边有人凑了过来:“仲醇偷偷看甚书?莫不是虎狼之词?”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此书观之不详 此时武朝,风气开放,便是那附带了精美插图的《金瓶梅词话》精装绣像版也能刊行天下,引来追书热潮。 是以,读书人,看本刘备甚的,当真没人会指责。 相反,雪夜围炉读禁书,乃是顶顶风雅之事。 谁知,那陈继儒两手一覆,将面前的手稿遮盖住,笑嘻嘻的说:“清辞若想知道为兄看的什么书,却是要冒风险的……上了贼船,可就下不来了。” “哥哥忒看不起人!小弟也是读过水浒的!” 此时水浒传乃是禁的不能再禁的禁书,杀官造反、啸聚山林,简直就是教老百姓如何作乱! 可金陵有书局偷偷刊印,还是上一科状元郎亲自写的序,被人举报,也只不过罚了书局二百两银子罢了,状元郎丝毫不受影响。 是以,禁书云云,读书人只当笑谈。 “清辞莫要小看了为兄这本书,当真不是水浒能够比的,观之,千夫所指!” 陈仲醇摆出严正态度,双手按的死死的。 “哥哥当真小看人,便是杀头抄家的忤逆之言,也不过是些许文字,当得了甚?小弟愿意承担后果,只求哥哥让小弟一观!” “不后悔?” “不后悔!” 没奈何,陈仲醇苦笑着放开了手。 那字清辞的书生将手稿拿过去,凑着油灯翻看了几下,顿时骇了一跳! 这书中所言,当真比水浒还要凶险许多倍啊! 能与陈继儒往来的,无一不是真正的读书种子,见识不凡,当下就看出了这本《大明传》的问题所在。 针砭时弊、影射天下……将那士绅阶层的画皮直接剥下,血淋淋的展示给你看…… 这等书,果真要杀头抄家的! 可,书中言之凿凿,一桩桩一件件,绝非虚言,现实中,都能找到对照的例子…… “仲醇兄,斑斑大才,受小弟一拜!” 那人放下手稿,冲陈继儒拱手行礼,却被拦下。 “清辞莫要误会,为兄倒是巴不得此书出自吾手,可惜著者另有其人。” 清辞恍然,却是手稿之中未见著者名讳,想来也是怕招惹是非。 当即,不再多言,只是寻了笔墨,自顾自的抄录。 其他读书人见了,自然也想凑热闹,不管是谁,看之前,陈继儒都会郑重相告,此书有大纠葛,观之,不详。 却是书生意气,哪有人肯自认胆小怕事? 便是有老成持重的,也为形势所迫,一咬牙一跺脚,看就看了,哪有看一眼,就遭灾的说法? 当即,十多个华亭士子,皆围在一起,捧着那《大明传》手稿细细观摩。 接着,自然是闷不做声,一股脑的篆抄。 这等书,早在落笔之前,韩琛就有过猜测,必然要靠读书人偷偷传抄流传开来。 如今此等情形,落在陈继儒眼中,就是自家二弟料事如神,当真神机妙算。 到了第二天一早,却有家里的老家人急匆匆的通禀,说是大王庄来人送信,像是有急事,送信那人连夜赶路,累的只剩半条性命…… 陈继儒顾不得其他,看了韩琛留下的信件,连连冷笑,骂了几句“海商皆可杀”,便匆匆拜见老父。 陈老先生听闻那送了一座保国寺大师父开光琉璃弥勒佛法相的韩琛以身家相托,当即让儿子赶紧返回大王庄,主持一切事宜。 事有轻重缓急,家中俗务,暂且不用陈继儒操心。 拜别了几位要紧的长辈,与同好只说有要紧事忙,待到用过午饭,陈继儒便带着得用的家人,策马赶往大王庄。 当日太阳刚落山,陈继儒就到了大王庄,一时之间,整个庄子都重新有了主心骨。 在海上漂了几天,宁波八卫的铁甲船,距离琉球只有百十海里。 宋秉忠让人停了船,招呼邹家船上的人过来说话。 老管家带着几个心腹,急匆匆的上了福船,如今那霸港不远了,只盼这位宋游击莫要再生事端。 “老管家,去那霸帮着赎人,是我这兄弟应下的,没甚可说的,走一趟便是。” 宋秉忠虎着脸,话语中不由带出几分森然之意,“但,我这兄弟只是通译,其他事端,一概不理!” 老管家自然拱手称是,这样本就是此前约定,邹家也不会节外生枝。 “既然坐一条船,那便是一家人,有些话,老宋我还是说分明的好。” “你邹家惹上人了,想必老管家心中也有打量,此番出海,我宁波八卫,可算是赔本赚吆喝。” “若不是我这兄弟替你邹家兜着,旁的不说,你家船上三十万两现银,这两艘商船,加上被人劫去那四艘,价值几何啊?” “一条船,算上配备的小佛郎机炮,怎么也得八千两纹银吧?六艘就是小五万两,还有那一千门青铜佛郎机炮……这便是一百五十五万两!” “若是反手将你邹家灭掉,我宁波八卫直接同扶桑人交易,这些银子,可都是我们的!” “莫说你们邹家在巡抚大人面前有多得用,但凡换了一家做这门生意,他得重新打点我宁波八卫,里里外外,怎么也得二十万两银子吧?” “老管家,这一里一外,一百七八十万两银子的生意,若是换成你,你会如何做?” 这般舍下面皮,直接亮出刀子的话,当真血淋淋。 偏偏的,那宋秉忠说的句句在理,全是实话,宁波八卫真要这么干……能成。 老管家满身冒汗,如身处炼狱一般,颤巍巍冲着宋秉忠拱手作揖,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百七八十万两的银子啊,放在任何人手里,怕是眼一闭,心一横,邹家这几百口子,杀也就杀了! “老管家莫要惊慌,宋某将这等话说与你听,自然就不会如此行事。” 宋秉忠一脸的推心置腹,“我说这些话,只是让你知晓,你邹家上下,全是因我这兄弟力保才得活路,若是他有任何差池……” “敢叫将军知晓,我邹家便是拼上阖家性命,也定然保得韩相公安稳!” 老管家不用人教,当即表了忠心。 宋秉忠点头,不再理他,而是将手下一名精悍汉子叫过来,仔细交代,带二十名好手跟着韩相公,一旦有事,旁人不用去管,只要把韩相公全须全尾带回船上,便是大功一件!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花脸夜叉 宋秉忠一番威吓,韩姑爷在一旁听的有些讪讪然,不自在。 宋秉忠却是小心交代,贤弟,海上便是这般行事,若不把话说通,说明白,那邹家使坏,你受了委屈,算谁的? 贤弟肯舍命相助,已经是邹家祖宗八辈不知敲坏多少木鱼积下的德,怎可为了他家真的去拼命? 邹家阖家上下,也担不起这等福缘! 在朝廷面前,张牙舞爪、气势汹汹的豪商巨贾,在宋秉忠这等人眼中,当真只是个夜壶,哪怕他家是巡抚大人的夜壶,也终究是个臭烘烘的工具。 为了一点商税,朝堂之上,能和皇帝争吵几代人,能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有病,如此做派,在面对宁波八卫一个小小的五品游击将军时,却甚都不是! 只因这些人,心里明镜一般,知道在朝堂上争,皇帝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这般,为何不争啊? 哪怕那商税,当真是九牛一毛,不抵商贾们一顿酒宴,那也不行! 这个口子,不能开! 旁的不说,单说这海商,宁波设立市舶司,有专人收税,一年下来,得税银拢共不过五万两上下。 这点钱,要平摊在每个海商头上,连毛毛雨也算不上。 如此,依然有人抗税,依然有人寻路子躲避收税的衙役。 可真到了海上,宋秉忠一个五品游击将军,张嘴就是一百七八十万两的买卖,邹家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还得感恩戴德。 说白了,无非是韩姑爷写在《大明传》中的话,商人都是记吃不记打,没有归属,无视国家,只要有利益,便是将天下打包卖掉,也不算甚稀罕事! 若不信,看看《大明传》中的晋商,是如何做的。 当下,韩姑爷唏嘘不已。 他虽听说过,写过,可真正见识到,却是头一遭! 这海上的力量,终究是没有掌握在朝廷手中,若是能为明君所用,天朝上国,当真不是关起门来的美梦! 当下,也没那么多感慨,韩琛带着大牛,连带三十名家丁,二十名乔装的军卫好手,上了邹家的船。 此时已经进入琉球沿海,这几日,不断有宁波八卫的铁甲船赶来汇合,船队早已扩充到了几十艘战舰。 有不少商船,趁机跟在后头,躲避海寇侵扰。 这等事,大家伙也是做惯了的,哪次宁波八卫的铁甲船出巡,都是一样的。 距离那霸港三十里处,宋秉忠让人落锚驻守,邹家却派出快船,混在那些随行商船之中,朝那霸港驶去。 还未入港,韩琛和大牛、家丁们,便见识了西洋景。 那霸港每日里,往来商船不下百艘,整个港口繁荣异常,金毛红毛各种毛的水手随处可见。 这些水手多驾驶千料左右的商船,奔波海上,赚取银钱,偶有客串海盗,实属平常。 这时,老管家却是看出点不对头来。 却是那二十名军中好手,一个个吊儿郎当,看人都用鼻孔,像游侠多过像兵丁,换了衣衫,任谁也看不出来历。 可三十名家丁,却一个个干练利索,腰杆挺的笔直,动作还整齐划一,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是军中的精锐…… 这般,便不好上岸去和那绑票的海寇接触了。 被海寇误会家丁们是军卒,必然要撕票的,汇聚人手直接将谈判的队伍吞掉,也不是甚稀罕事啊! 韩姑爷当即一阵挠头,那随行保护的百户一脸尴尬。 这特凉的,家丁反而比军中好手更像兵丁…… 当下,韩姑爷便拿定主意,自己和二十名军中好手前往岸上,家丁们守在船上等候消息。 实在是,韩姑爷有爷们金身和绝世剑术,到了岸上,什么样的海寇都是不怕的,若非大牛抵死不从,他都有心把大牛也留在船上。 这些人,都是悉心培养的精英,损伤一个,韩琛都要心疼的。 是人都会有私心,那邹家的奴仆,也都是性命,可和自己身边的人比起来,韩琛更在乎家丁们的安危。 邹家在那霸港,有相熟的店家,直接将一家客栈包圆了,百十口子邹家奴仆住了大通铺,那三十万两赎人的银子,就藏在其中。 连着住了两日,韩琛和大牛那点稀奇,早就消磨光了,心里却是盼着,那绑人的海寇,早早露面的好。 待到第三日傍晚,一帮人凑在客栈里涮海鲜吃,有人直闯进来。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犹如巨灵神一般,比之大牛,还要大出一号来! 此人浑身黝黑,皮肤粗糙,露在外面的手上、脖颈,甚至脸上,都有密密麻麻的纹身,当真凶神恶煞,犹如海底爬上来的水鬼一般。 这人便是绑了邹世荣那帮子海寇中的一个头领,自称海阎王座下的花脸夜叉。 老管家当即上去搭话,这汉子,在海上也是鼎鼎有名的,虽比不了他那老大海阎王,却也凶名赫赫。 花脸夜叉要验看银子,老管家却咬定不见自家老爷,不交银子。 “你邹家,也忒磨蹭,我家首领海阎王的名号,在这片海上,哪个不曾听闻?可听说过,我等说话不算数?” 花脸夜叉顿时不耐烦起来,“我只验看银子,又不是现在收,你等跟着我,见了邹员外再说交银子赎人的事。” 没奈何,老管家只得领了花脸夜叉去大通铺里验看了现银。 饶是那花脸夜叉跟着海阎王做过许多大生意,可这般多的现银,还是头一次见,只晃的一阵阵眼晕。 确认了银子不差,那花脸夜叉这才说明白,赎人的地方不在此处,需跟着他乘海寇们的快船赶去地方。 这下子,许多布置顿时就落了空。 老管家哀求的看向韩琛,韩姑爷微微点头,百十号邹家人,连带二十名乔装的兵丁,这才担起银子,跟着那花脸夜叉趁着夜色,朝一处隐秘码头抹去。 那码头藏在一座小渔村中,乱糟糟,脏兮兮,没熟悉的人领着,便是本地人,也闹不清方向。 码头上,早就等着几十艘浅底快船,连人带银子一股脑的装了,轻轻摇浆,当即滑进海中。 小船一路上七拐八绕,有意兜圈子,韩琛和大牛早早就丧失了方向感。 夜里有风,好在天气晴朗,邹家奴仆和乔装的兵丁偷偷观望星象,也只知道大概被海寇们带去了那霸北边,至于具体位置、距离,却也说不上来,当真被兜圈子绕晕了。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鸡飞狗跳 几十艘浅底快船在海上七绕八拐,最终又从几座小岛之间穿插,领头的那花脸夜叉才说,快到地方了。 宋秉忠派来保护韩琛那位百户,一直领着人陪在旁边,小声说了,这岛屿之间水位极低,怕是落潮时直接可以涉水往来,浅底快船能过,铁甲船说甚也过不去。 韩姑爷听了,心里一突,这些海寇,当真不可小瞧。 “韩相公,这般的地方,便是整个琉球,也不见得好寻到,怕不是,那海阎王的老寨。” 乔装的百户低声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到了地头,相公需谨慎些,莫要暴露了身份,总之,兄弟们定要护住你的安稳!” 韩琛小声道谢,那百户却摇摇头不愿多说。 此时文贵武贱,风气使然,便是韩琛一介白身,凭他“武朝太白”、“江南苏老坡”的名气,也能让这军中好汉高看一眼。 若不然,那宋秉忠乃是正经五品武将,又是手握实权的,如何肯巴结交往? 说白了,武朝两百年来,文官势大,已然改变了整个社会风气,便是武将自身,也将文人的地位高高抬起,见了韩琛,和普通百姓一般,能不转化成迷弟迷妹,已然是难得了。 韩琛等人,在海上盘恒数日,另一边,却是有人通过驿站快马传递消息。 在朝廷封赏韩琛靖海候、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圣旨正式上路前,便将消息传向金陵南京。 效率如此之高,只因临近年底,在外镇守一方的高官、大太监们,纷纷使人进京送礼走门路,这些被派入京的人,一个个全是精明之辈。 旁的地方不说,但凡是应天府治下,江南三吴之地的出身,听闻朝廷封赏韩琛,都明白这并非小事,加上隐隐绰绰的传言,这位韩琛韩不癫,怕是要一飞冲天了。 这等当红辣子鸡,突然间冒头,必然引动整个江南出现调整。 并非这爵位和一品官位有多大权利,而是这等身份,已然有资格同江南的诸位老大人坐下来,一同分润利益了。 所以,许多事情,就需要重新分割,总不能让这位靖海候一点好处也占不到吧? 是以,在宣旨的太监上路时,韩琛韩姑爷一飞冲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江南官场。 这等好事,却是谁先登门拜望恭贺,谁能结个善缘。 一个闲散侯爷,一品的虚位,本算不得什么,但都在传扬,说在这位韩爵爷和国本相交莫逆,乃是结义兄弟,若非如此,也得不到今上如此恩惠…… 这个身份,立马就不同了。 今上只有一子,早早就立了太子,但凡平平安安,太子必然是要继承大统的,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 太子的结义兄弟,岂不就是未来皇帝的结义兄弟? 怕不是,还有几十年的春风得意要享受。 于是,有资格知道消息的,第一反应是约束手下,免得猫猫狗狗都凑过去惹人嫌,第二反应自然是派出得用的人手打前站,去大王庄向那位韩相公报喜,自己嘛,随后跟上。 当先赶到大王庄的,一个是浙江巡抚蔡太,一个是浙江布政使李少南。 这两位老大人到了大王庄,没见到韩爵爷,只见到陈继儒。 这位陈继儒陈仲醇虽然不曾封赏,可也是太子的结义大兄,在两位高官心中,怕是今上寻不到由头,只能暂时搁置,待到日后,必然也有安排。 是以,两人虽然位高权重,但却不愿倨傲。 那陈继儒尽显三吴名士的做派,倒也不虚,和两位老大人有来有往,只是心里暗暗称奇,不知这等人物,竟然微服来大王庄,其中定然藏了了不得的缘由。 待到蔡巡抚将韩琛得了朝廷封赏,圣旨不日就要送到江南的消息一说,陈继儒立时色变! 说是绝处逢生,也不为过啊! 二弟如今这等身份,还用怕甚的海寇啊! 当下,将韩琛跟着邹家的人一同出海,去和海寇谈判的事说了,蔡太和李少南面面相觑! 邹家是蔡太的工具人,邹世荣被绑票,蔡巡抚是知道的,他若不点头,那宁波八卫的铁甲船,也开不出港去。 如今韩爵爷竟然也被牵扯到此事之中,真出了事,顺着邹家往上攀附,蔡太可是撇不清的! 李少南心里也是一突,猛的想起一桩事来。 却是早些时候,有人禀报,说要设计搞一下邹家…… 搞蔡巡抚的人,李少南自然是欢迎的,可你他凉的,把新晋的韩爵爷也搞进去……是怕本官的糟心事太少吗? 李少南虽然是布政使,惯例受浙江巡抚节制,可他在江南经营日久,上面又不缺靠山,是以,并不怎么把蔡太放在眼里,平日里,也总暗戳戳的别苗头。 这才敢放任手下人,去联合海寇,坑邹家一笔。 只是如今把当今太子、未来皇帝的结义二哥陷进去了……需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那韩琛有个好歹,追查之下,想要脱干净,几乎是不可能! 当下,两个高官急匆匆的告辞,留下人手看护大王庄和越国公府,只与陈继儒说,我等二人亲自登船,去为韩爵爷保驾护航云云。 两人并非虚言,当即在镇海卫登上铁甲船,尽起宁波八卫的剩余战舰,浩浩荡荡朝琉球驶去。 不过,两人俱是一省显贵,不可能私自进入琉球海域的,只能在海上盘恒,派快船去寻宋秉忠的舰队,将韩姑爷加官进爵的事告知。 蔡太蔡巡抚,自然有旁的私话捎给自己的心腹爱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只是他心下奇怪,那李少南为何也如此紧张? 按照常理,本官遭灾,他李少南不应该拍手称快的吗? 这里头,有问题! 待到消息传递到宋秉忠手上时,这位宋游击当即呆住。 好大一个金元宝,砸中俺老宋的脑门了啊! 本以为,自己只是结交了个新晋的江南名士,一心一意做了结义兄弟,哪成想,我那兄弟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侯爵、一品大员! 合该俺老宋生发! 当下也顾不得甚规矩,直接让手下兵丁草草换了衣衫,一股脑的冲进那霸港,去寻韩琛的行踪,却是得到消息,邹家的人,昨夜已经动身离开了……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海阎王和十三家执事 以宁波八卫的海上势力,巡游的范围之内,任何所谓穷凶极恶的海寇,想要剿灭,都易如反掌。 之所以还有海寇流窜,只因剿匪并非两军对垒,茫茫大海,你想剿灭海寇,总要寻到对方才行。 那海阎王崛起于七、八年前,手下也有几十条好船,几百号肯用命的兄弟,他的老寨,自然隐蔽的紧。 宋秉忠听闻手下回报,当即红了眼! 掘地三尺,也得把海阎王的老寨挖出来! 万事都怕认真二字,当东南海域中,实力最强的宁波八卫下定决心要针对海阎王的时候,还是能翻捡出不少有用的消息的。 一番肆无忌惮的抓捕、拷打之后,宁波八卫几十艘铁甲船纷纷起锚,朝北边驶去。 即便那霸港里,人人都知道,那些身穿寻常衣衫的恶徒皆是宁波八卫的兵丁,却无人敢说,就连得到消息的琉球王室,也打落牙齿咽下肚,装作不知。 海上不比陆地,还可寻人打问路途,万顷碧波,皆是通途,稍有偏离,距离最终的目标,怕是会相差万里。 宋秉忠乃是海上的悍将,一辈子呆在船上的时间,比呆在岸上的时间还长,一旦用起心追索,也是有些成效的。 也是赶巧,宋秉忠派出的那些乔装兵丁中,有一个水性最好,为人机灵的,绰号唤做水猴子,昨夜趁着花脸夜叉一帮海寇不备,偷偷从快船上潜进了水里。 这水猴子也没甚计划,只是觉得被海寇带着,七绕八拐,大家伙全都不知身在何处,早晚要遭。 哪怕游击大人带着船队追上来,也寻不到地方,不如自己潜伏下来,也算保留一点希望。 此时,不论是海寇还是兵丁,心里都跟明镜一般,只要遇上,宁波八卫万万没有剿灭不了海阎王的说法。 往日里,双方也算有点默契,互不干涉,这次海阎王却是对邹家下手,水猴子怎么思量,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是以,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游弋在附近群岛之间的宁波八卫的铁甲船,便寻到了正在无人荒岛的海滩上,放烟柱的水猴子。 这一代海域,岛屿星罗密布,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人烟的荒岛。 海阎王的老寨藏在其中,宋秉忠若是一座座岛屿寻过去,怕是要在海上过年了。 那水猴子被接上了船,虽然不知道海寇们的快船最终驶向何处,但已经有了大概的位置,找寻起来,效率提升不知多少倍。 于是,几十艘铁甲船组成的舰队,朝着海阎王老寨的方位,慢慢摸了过去,到了日头西沉,便确定了位置。 只能说,那海阎王时运不济,花脸夜叉看管不严,这才将老寨如此快的暴露在宁波八卫的视线中。 原本海阎王的老寨之中,虽有几百口子家眷,但规矩极严,平日里用火十分谨慎,怕的就是烟气被旁人看到,引来剿匪的官兵。 可这几日,岛上却多了千把扶桑人,这些人正是购买那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的买家。 这些扶桑人,直接在海滩上支起了帐篷,吃喝过活,一应皆在野地里。 虽说扶桑诸岛一直在打仗,这些扶桑人又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可终究不是做海贼的,天刚擦黑,就燃起了篝火,直接被四处搜寻的宁波八卫逮了个正着。 而此时,韩琛一行人,已经在岛上呆了一天。 那花脸夜叉黎明时分,才把人带到老寨岛上,可下了船,招呼来几百人,直接将韩姑爷一帮在沙滩上看管起来,说是去寻大当家的汇报。 直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人来,得亏邹家人多长了个心眼,提前将水囊备的足足的,要不然,单单没水喝这一项,就够大家伙受的。 待到中午,那花脸夜叉才去而复返,一帮凶神恶煞的海寇,拱卫着一个四十岁许的壮硕汉子,正是叱咤海波十多年的海阎王。 老管家上前搭话,那海阎王只字不提佛郎机炮的事,只说银子送来,等下便把邹世荣和三百多号船员放回来。 至于那一千门佛郎机炮,连带那四艘武装商船,却是只字不提。 “韩相公,这海阎王想要搞事情,等会若当真乱起来,你就随我等走,只要到了海上,寻到宋大人,咱们百十条铁甲船,几百门大佛郎机炮一个齐射,就能让这海阎王灰飞烟灭!” 乔装保护韩琛的百户,悄声嘱托,却是怕这位韩相公书生意气,非要强出头,和海寇们争辩。 韩琛点头,同时扯了大牛的衣衫,细细嘱托了几句。 只要把邹世荣和一众被劫的邹家水手带出去,这趟就算完满了。 正如那百户所说,摸清楚了海阎王的老寨,以汇集在那霸港外的宁波八卫舰队,当真想怎么样,都轻松的很。 老管家显然也明白此等情形,伏低做小,也不争辩,只说要见见自家老爷,只要人没事,三十万两现银立刻照付! 反倒是如此大方,让海阎王诧异的很,有些惊疑不定的感觉,带着人又走了。 此时海滩边,只剩下百十号海寇稀稀落落的守在四周,人数上,反倒是邹家这边稍稍占优。 回到老寨中,海阎王不复刚刚的坦然自若,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 “大当家的,人都已经到了咱们老寨,当断则断啊!” 却是一个身穿棉袍,身材精瘦的男人,在一旁鼓动,“要知道,想巴结李大人这条线的人,海了去了,没有投名状,大当家的凭什么脱颖而出啊!” 海阎王面皮抽搐,心底只怪自己一时贪心,上了贼船! 若是提前知道,那邹家商船上,载的是一千门佛郎机炮,说甚他也不敢动手啊! 而且,邹家背后竟然是浙江巡抚蔡太,自己这般行事,可是把这位巡抚大人得罪狠了! 至于投靠浙江布政使李少南李大人,目前为止,却也只是眼前这精瘦汉子一面之词,甚的信物都没有,只凭所谓的海皇令……爷们是海寇,是劫掠商船的,怎的猪油蒙了心,竟然信起海商们搞出来的十三家执事了!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先杀韩琛 海阎王虽然纵横四海,也有决断,但这等骑虎难下的情形,当真难以做出抉择。 最起码,那精瘦男人提供的选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那霸港外,宁波八卫的战舰云集,此等消息,花脸夜叉自然也是带回来的。 真惹的宁波八卫和自己不死不休,怕是海阎王也得考虑,是不是寻个番邦躲起来,不再出海。 邹家暂且不去说,一口好大的肥猪,想要和浙江巡抚做生意的人,当真一抓一大把,离了邹家,还有汪家、张家、马家! 可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当真吓人,自己用,用不了,没恁多弹丸,也没那么大的阵仗。 卖给扶桑人,等于同宁波八卫宣战,这等规模的军械,不用问,也能猜出来背后真正的货主。 海阎王原本的考虑,是将邹家扣下,帮把持海皇令的十三家执事将他们的仇人引出海,然后赚些赎金,将一千门佛郎机炮还回去。 至于那所谓的十三家执事和旁人之间的纠葛,就不是海阎王愿意操心的了。 而眼前这花白头发、刀条脸的精瘦汉子,偏偏在劫了邹家商船之后,又改了说辞,虽说这厮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可言语之中却步步紧逼。 话里话外,都是布政使李少南要那书生韩琛的性命,真当我海阎王在宁波地界没有耳目不成? 虽说不清楚这韩琛一介白身如何会与浙江布政使产生纠葛,但韩琛韩相公的大名,如今在江南三吴之地何等响亮,便是身处这茫茫海疆之上,海阎王也是听说过的。 这等人,怎么会屈尊降贵,跟随邹家出海? 是以,那精瘦汉子的话,海阎王是不信的。 精瘦汉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脸上露出不耐,“大当家的到了如今,还担心得罪蔡巡抚不成?” 老子担心你凉了个腿儿! “沈先生,不若咱们一起出去,瞧瞧那位让李大人念念不忘的韩书生,是否也在邹家人里面?” 海阎王脸上似笑非笑,心里已经动了怒气,“若是在,自然遂了李大人的念,直接杀了干净,若是不在,如何行事,老夫还得再斟酌斟酌。” 山羊胡男人当即一窒,脸上讪讪然,只得点头同意。 此次出海,假借浙江布政使李少南的名义,针对邹家设下圈套,实施之前,十三家执事之中,就没抱太大希望。 只当是搂草打兔子,主要是为了祸害邹家、打击蔡太的气焰。 是以,在同李大人沟通的时候,并未提起那韩琛的名号,这才能做下如此大事。 眼下被海阎王用话拿住,这山羊胡必然要在邹家众人面前露脸,一旦这些人回到宁波,那山羊胡以后怕是只能在海上讨生活了。 所以,山羊胡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即便那邹家人中没有韩琛跟随,自己也要胡乱指认一个出来,不为旁的,只为将邹家人杀光。 随着海阎王一同出了寨子,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帮人步行到了看守邹家人的海滩上,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只因生生被困在海滩上整整一天,邹家人虽然带了淡水干粮,可海阎王如此行事,难免让人生出不好的猜疑。 韩琛更是做好了随时和那二十名乔装兵丁一道杀出去,夺船逃命的准备,此时见海阎王去而复返,却不曾将邹世荣带来,当下攥紧了村正的剑鞘。 邹家众人,纷纷站起身,老管家朝身后比划了个手势,一众奴仆悄无声息的攥紧了怀里的腰刀。 邹家出海的人手,也算精干,放在宁波城里,也算得上精悍家丁,可和四周那些彪悍海寇相比,自然差的远,是以,这气势上就落了下风,一时之间,有些心惊胆战。 正在这时,一直跟在海阎王身后那山羊胡猛然跳将起来,指着韩琛韩姑爷大声叫嚷:“大当家的,那人便是韩琛,杀了他,就是替李大人除去心头大患!” 人群忽的一静,接着,二十名乔装兵丁,在那百户的带领下,刺棱棱抽出腰刀,准备拼杀出去! 连带反应,众人精神紧张之下,哗啦啦一阵响,个个抽刀在手,不拘邹家奴仆还是海寇,一时间寒光闪烁,相互戒备! 一场火并,眼看就要开打!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空气被撕破的恐怖声响,韩琛不由想起前世在电视上看过的炮弹轰炸! 紧接着,几声巨响从远处传来,一时间兵荒马乱,海寇的惊叫声远远传来。 只见远处的海滩上,人影晃动,狼奔豕突,停在码头上的船只,靠近外层的,有两艘被弹丸击中,木片横飞,直接倾覆! “铁甲船,宁波八卫的铁甲船!” 呼喊声远远传来,海滩上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更远处,那扶桑人的营地顿时炸锅一般,千把号拎着扶桑刀的悍勇之徒,乱糟糟的朝这边涌过来,饶是海阎王见惯了风浪,也骇的变了脸色! 这些扶桑武士,自打懂事起,就开始打生打死,抡起耍狠不要命,便是海寇也比不上! 那扶桑诸岛,战乱了百十年,所谓的大名多如狗,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战火延续了这些年,职业武士的悍勇,当真不是玩笑。 海寇们当即把自家大当家护在中间,两面防卫,顿时,就被邹家人和扶桑人夹在中间。 当即,海寇中有头目跳出来呼喝,让众人不得慌乱,不可激化,现场一旦有人热血上头,怕不是要来一场三方大乱斗,夹在中间的海寇,肯定要吃亏! “大当家的,先杀韩琛!” 山羊胡直接跳到海寇与邹家人中间的空档,指着韩姑爷不依不饶,“杀了这厮,发还邹家的货,既能保全蔡巡抚的颜面,也能交好李大人!” 海阎王心中,恼怒异常! 都他凉的这等时候了,你还如此喊叫,即便放过邹家人,那蔡巡抚如何会不记恨自己? 韩琛抬头望去,只见那叫嚷的人花白头发,刀条脸,精瘦干练,说话不疾不徐,留着一撮山羊胡…… 脑海中闪过海临坊拷问马家兄弟时的画面……这厮,就是雇佣马三劫杀本姑爷那人! 当下按刀前行,三五步来到人群前,寒光闪了一闪,山羊胡的叫喊声顿时断了,接着,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 第一百六十章 海寇当不成,不如做海商? 原本如放养了五百只鸭子的海滩上,顿时一静。 接着,便如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轰的一声,炸开了! 虽然双方相互提防,也都抽刀在手,可真没想着能火并起来。 一见了血,局势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若非那山羊胡并非是海寇自己人,怕是当即就要砍杀到一处! 海阎王一双眼猛然瞪圆,散发出阴冷的凶光,直接大吼一声,震住手下,气势如下山的饿虎一般,分开海寇,朝韩琛走来。 韩琛丝毫不受影响,慢斯条理的一抖手中的村正,震掉上面的血珠,纳刀入鞘,笑嘻嘻的冲着前方拱手施了一礼:“可是大当家当面?学生韩琛,乃是越国公府的赘婿,宁波八卫游击将军宋秉忠的结义兄弟,这厢,有礼了。” “韩相公好胆识!” 海阎王死死盯着一脸轻松的韩姑爷,“竟然敢在我见龙岛上杀我海阎王的客人!” 此时,那山羊胡没脑袋的尸体,还在滋滋冒血,冒着热气的血,洇进砂砾中。 “韩琛不才,却也听说过,海阎王的大名!” 韩琛丝毫不慌,宁波八卫找到这里,主动权就已经换到了自己这边,“人都说,海阎王纵横四海,为人侠义硬气,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 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似这等搬弄是非的小人,竟然想要用那甚的李大人要挟您老人家,简直死有余辜啊! 韩琛虽是一介书生,但也懂得道上的规矩,头一回见面,这便是韩某的投名状!” “韩相公好一张利嘴!” 海阎王脸上似笑非笑,“只是那宁波八卫的铁甲船,又怎么说?” 心下却是暗暗心惊,今日竟被宁波八卫探明了老寨的位置,怕是一个不好,便是手下兄弟,外带岛上的家眷,小两千口子,要一并赴那黄泉了! 眼下能当做保命符的,怕是只有眼前这位自称游击将军宋秉忠结义兄弟的韩相公了。 “我那大哥,虽然平日里手面也算大,可一千门佛郎机炮……终究是心疼的!” 韩琛脸上笑意不变,主动权在手,还能怕你不成!“这邹家办事不力,大当家替我大哥教训一番,自是感激不尽,但这货,总是要拿回来的。” 此时,扶桑人已经涌了过来,个个提刀戒备,彪悍之气,比之海寇更盛三分。 “对面诸位,可是立花家的家臣?” 韩琛用扶桑话喊了一嗓子,对面的扶桑人当即面面相觑。 有武士打扮的人走出人群,高声呼应:“不知对面是什么人?” “在下是那一千门佛郎机炮的主人!” 韩琛随口回答。 没想到,他这一嗓子嚷出去,立花家的家臣们顿时呼喝起来,扶桑人个个将刀抽出半截! 海阎王当即就急了,怎的让这两帮人碰了面? 一个卖家,一个买家,凑到一起,还有自己这个打劫的操作空间吗? 最关键的,这个韩琛,他竟然会扶桑话! “韩相公,莫要自误!” 海阎王恶狠狠的冷喝出声,“再敢胡言,便是有宁波八卫的铁甲船在,我等也可先取了相公的项上人头!” 韩琛笑了笑,摆摆手,示意自己不说话了,你随意。 该说的都说完了,再说,也没甚意思。 这立花家,就是一千门弗朗机炮的买主。 来时路上,韩姑爷都问清楚了的。 只因这立花家侍奉的主家大友宗麟老迈昏庸,痴迷天主教,治下甚事不管,眼看着就有覆灭的危险。 立花家不愿陪葬,老家督立花道雪颇有计谋,于是尽起家底,买下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 这位立花道雪号称西国军神,买这么多军械究竟有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韩姑爷可不管甚的立花家、大友家,他只想把水搅浑。 立花家拿出十二万两黄金购买佛郎机炮,那当真是倾尽家底,自然重视至极,要不然,也不会派出二百多名武士,总人数达到了千人的庞大队伍! 被接到了海阎王老寨所在的见龙岛,却是只当卖主有意如此安排,一直认为,那邹家和海阎王是一伙的…… 如今,海寇们和韩琛一帮人拔刀相向,怎么看都不是一路人,而韩姑爷又说一千门佛郎机炮是他的…… 再加上刚刚的炮击,立花家的武士们,当即就觉得自己上当了,这些武朝人,怕不是要黑吃黑,吞掉我等带来的黄金吧?! 当下,立花家的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卖相不错的武士,这货竟然懂得武朝话,两边一吆喝,生生压下了扶桑人的躁动。 韩琛稍稍惊讶了一下,也就释然。 此时,武朝乃是世界的中心,多有往来的扶桑,贵族阶层以学习汉字汉话为风尚。 在武朝,要找出一个懂扶桑话的人,不容易,可在扶桑,要找懂汉话的人,简直一抓一大把! 海阎王心中拿捏,寻思如何带着手下的兄弟脱身,至于一千门佛郎机炮云云,早已抛之脑后。 对于那山羊胡,他比韩琛还恨,若非听信了此人的谗言,也不会落到如此境遇! 见海阎王和扶桑人嘀嘀咕咕,显然还想糊弄事,韩姑爷心底一动,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大当家,学生有个提议,不如听听?可保你这阖岛上下,皆都安全!” 听到韩琛的叫嚷声,海阎王勉强安抚住扶桑人,扭头又转了回来。 “韩相公说来听听,若是指望依凭口舌之利,想要就此脱身,别怪老夫和众兄弟翻脸无情!” 海阎王一脸凶相,此时如行走在悬崖峭壁,一个不慎,就是两千条人命,任何机会,他都不愿放过,但也足够谨慎。 “大当家,既然和我大哥的舰队碰上了,不若就此改头换面,做海商如何?” 韩琛那眼睛斜了斜一旁的邹家人,“反正,这买卖,和谁做,都一样啊!” 一旁的老管家,当即脸色发灰! 邹家,这是终极要被卖掉了啊! 而纵横四海十多年的海阎王,一双眸子却是亮的快要发光! 着啊!但凡这事能成,老夫也对得起手下这几百个弟兄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参见大都督 做海寇和做海商,差别有多大? 海寇嘛,打劫商船,总得有武器、刀枪吧? 旁的不说,单单一口上好的腰刀,在海上用,三五年也就锈掉了,再怎么保养也是没用的,得买新的。 有兄弟在打劫的过程中不幸身亡,尸首得抢回来吧?得想法子送回陆地落叶归根吧?得有烧埋银子吧?一家老小得养着吧? 林林总总下来的开销,足以让海阎王这等叱咤四海的积年老贼睡不着觉,熬白了头。 两千号人要吃要喝,不都得需要银子? 打劫这等事,哪有天天出击、回回得手的? 所以,日子过的苦啊! 可做海商呢? 甚的不用说,只需要和手下的兄弟们吆喝一声,本船主打算从广州亦或宁波拉一船丝绸去马尼拉,按人头交银子入股份…… 必然是个个踊跃啊! 一个是费劲八差,提心吊胆的从手里往外送银子,一个是安安稳稳,坐着收银子,这里面的差别,大不大? 海阎王早就想做海商了,做梦都想啊,可没人肯让他做! 一个名头响亮的积年老贼,突然说老子金盆洗手不干了,以后老老实实做买卖,换成你,你敢相信吗? 怕是前脚上岸,后脚就被人给砍了脑袋! 有前车之鉴的,二三十年前,胡宗宪剿倭,就曾设计招降当时最大的海寇,结果自然是一锅端了。 若非如此,偌大的海疆,怎会轮到海阎王这几十条船称雄? 如今这韩琛这般说,若是当真能和宁波八卫扯上线,也不用当真回到岸上,哪怕是在派人去进货,把船开到海上,咱们自己拉去卖呢,也能过的滋滋润润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海阎王这般牛叉的人物,也得带着兄弟们,连带家眷,躲在见龙岛上过日子,百日里连烟火都不得轻动,这算甚的生活条件啊? 怕是连宁波城里的普通百姓,也比不上! 而邹家只不过算是中等海商,过的是甚日子? 邹世荣连买带建,搞了十多个园子啊! 生活豪奢,一饭千金…… 但凡有路子,哪个愿意做海寇,才是有鬼咧! “韩相公,你可替宁波八卫做保吗?” 海阎王虽然激动,但不至于轻信韩琛一个白身书生,“空口白牙,老夫如何信你?” “大当家的,韩某就在你手中啊,什么东西,比的上命贵重?” 韩琛一脸笑意,“我这等人,最怕死啊。” 这话倒是不错。 韩琛这等读书人,刚刚得邀大名,凭借“江南苏老坡”、“武朝太白”的名头,一辈子不愁吃喝,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把小命丢掉的。 海阎王点点头,也是个有决断的,当即吩咐跟在身边的花脸夜叉,使人打白旗,任由宁波八卫的兵丁登岛。 实在是,不降也没旁的办法了,只能信韩琛一次。 宁波八卫的福船上,宋秉忠披盔带甲,严阵以待。 此时他的心底,又是火热,又是担心。 自家结义兄弟,竟然变成了一品大员、靖海候,当真是洪福齐天! 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这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怕是也要跟着沾光了! 可自己那兄弟却身陷海阎王的老寨,但凡有点差池,不但私情有愧,连点那点富贵,也烟消云散。 见到岛上亮了白旗,也顾不得其中是不是有诈,当即传令下去,放小船登岛! 比海阎王更着急的,是大王庄那三十名家丁。 一个个绷着脸,一个劲的擦枪,待到得知要登岛的时候,顿时抢了一艘小艇,说甚也得上岛去护着自家庄主。 既然决定认怂,海阎王倒也光棍,除了片刻不离韩琛左右之外,也没甚旁的动作,不但让人把邹世荣请了出来,和老管家相见,还替韩琛介绍了立花家的家臣。 扶桑的头领叫立花三河守玄贺,是立花家老家督立花道雪的义子。 韩琛懂得扶桑话,两人交流问题不大,只说这边有些误会,但必然会保障立花家的利益。 那边,邹世荣放了出来,和老管家一番深谈之后,自是一番叹息。 可邹家遭了难,不能说韩姑爷处理的方式不对。 要知道,如果不是韩琛,海阎王但凡耳根子软上那么一点,邹家几百口子人,可都要被杀个干干净净了! 甚至于,宁波八卫都有扑上来,将偌大的家业撕咬一空! 这等事,绝非虚言,邹世荣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心下自然明白,阖家上下,都是被韩琛救下来的。 至于以后如何……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当下,拜谢了韩琛,便老老实实带着自家人躲在一旁,这场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的大买卖,已经和邹家无关了。 数十艘小艇,齐刷刷的靠近海滩,身披盔甲的宁波八卫兵丁急吼吼的冲上案。 一帮人自然是迎上前去的,海阎王眼尖,自然瞧见宋秉忠一马当先,显然着紧韩相公,心底大安,看来,这位韩相公果真和宋游击相交莫逆! 两帮人凑在一起,从剑拔弩张到相亲相爱,拢共也没花多少工夫。 韩琛自然充当中人,说了大当家虽身在江湖,却心系天下,如今愿拨乱反正,大哥你是宁波八卫的话事人,可否行个方便? 宋秉忠一脸古怪,当下说了朝廷封赏,贤弟,如今你是南京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靖海候,一品大员外加侯爵爵位,这事,你说了算的! 饶是韩琛心理素质过硬,也顿时愣在当场! 这他凉的,是甚情况?! 等韩姑爷晃过神来,宋秉忠才详细说了朝廷的旨意,无非是优容越国公府,贤弟你跟着沾光……可贤弟你不清楚,有可靠消息,那位陈厚照陈小相公,乃是当今太子! 又把今上只有独子的事情说了说,韩琛当即明白了! 自己的三弟,竟然是现在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发达了! 身边的海阎王,望向韩琛的眼光顿时不同,纳首便拜,口称参见大都督! 便是立花三河守玄贺,也重新过来见礼,态度恭谨无比。 宋秉忠看了就笑,若非我兄弟有收拢尔等的想法,本官怎会将这等话,摆在人多的时候说?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为人莫要太清高 如何同自己的结义兄弟相处,宋秉忠倒是十分挠头。 发迹前如沐春风,发迹后趾高气扬,这等嘴脸,宋秉忠见识多了。 如今韩琛身份不同,自己这个小小的五品游击将军,又是武将,对方能不能看得上眼,谁也说不清啊! 若是大都督端起架子,甚至认为和自己这等武夫交往,乃是人生污点的话…… 当下,就拘谨了许多,更是随着海阎王一起大礼参拜。 韩琛见惯了世情,如何不知自己这位宋大哥心中所想? 当即一把拉住,搂着宋秉忠的肩膀说:“大哥莫要如此,咱们亲亲兄弟,怎可以世俗身份相交?韩琛出海时,大哥可没跟我摆官架子! 怎的,兄弟我如今做了这劳什子大都督,哥哥你便要忘了咱们斩鸡头烧黄纸的交情不成? 为人莫要太清高,不然,兄弟会伤心的!” 一番话,说的宋秉忠心底热流涌动,只觉得有这等兄弟,为之三刀六洞,舍出性命,也值当了! 心里面,顿时就安生了。 顺带着,宋秉忠便荡漾起来。 自己和大都督乃是拜把子兄弟,大都督和当今太子也曾结义,四舍五入,那便是俺老宋和当今太子、未来的皇帝也是兄弟啊!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当下,宁波八卫那些舰船中,充当压舱石的肥猪被送上了海滩,整个老寨杀猪宰羊,欢庆一堂。 那海阎王的手下兄弟,听闻自家老大寻了大靠山,日后可以在海上行商,当真个个欢欣鼓舞。 便是海寇中的小喽啰,也明白,做海寇,比不上做海商! 韩琛表面镇定,心里却一团乱麻,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老寨中设宴,邹世荣也被请了过来,陪在末席,绝处逢生,却失了蔡巡抚以及宁波八卫这条线,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至于和韩琛攀交情,邹世荣有自知之明。 大都督肯以一介白身的身份出海相救,已然是天大的恩惠,此时再凑上去,怕不是不识好歹。 是以,酒宴之上,邹家带来的三十万两赎金,一股脑的分给了宁波八卫做辛苦费,邹世荣是一点没打咳,直接应下了,还要千恩万谢。 此前的事情,老管家都与邹世荣说清楚了,大都督能出海,完全是邹家以情义绑架,哪怕之前真有那么点情分,也早就败光了。 好在,韩琛也念旧情,只说这一千门佛郎机炮的买卖,邹家应当分润,毕竟,名义上,这买卖,还是邹家在做。 寥寥挽回五万两银子的收成,邹世荣千恩万谢,这哪里是五万两银子啊,这分明是大都督不忘旧情,给邹家的脸面! 言外之意很明显,这邹家和我有旧,万事看我面皮,不得为难。 以后的军械生意怕是没得做了,但,总算能安安稳稳做个富家翁,已然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至于海阎王,促成了两家的生意,按照惯例,三十抽一,做中人该得的花红,不能少。 海阎王当即喜笑颜开,老怀大慰! 旁的不用说,自己一帮人倾覆在即,如今得救不说,还能拨乱反正,做海商赚大钱,本就没甚可抱怨的。 如今,连宁波八卫的生意,都给自己三十抽一……海寇做到这等地步,还有甚不满意的? 一百二十万两的买卖,三十抽一,平白落了四万两的好处费,和旁边的邹世荣一对比,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扶桑人也很高兴。 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的大买卖做成了,而且竟然结识到了武朝的一品大员、侯爵,真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好事! 那大都督说了,但凡立花家还有需求,宁波八卫优先满足! 这等大人物的承诺,远比多几门佛郎机炮更重要啊! 一时间,酒宴气氛热烈,犹如要开锅一般。 酒宴散尽,韩琛叫上大哥宋秉忠、立花三河守玄贺、海阎王,寻了一处宽敞屋子,喝茶谈话。 这就算是开小会了,邹世荣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好在他也算识得人情往来,心底并未有甚难堪,只是感叹,当初和大都督相交,还是慢待了。 喝了口浓茶,韩琛呼出口酒气,组织语言,将心中盘算讲了出来。 那浙江巡抚和浙江布政使,还都等在海上,但自己并不打算眼下就回去。 只因圣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不容易出趟海,我韩某人打算去扶桑见识一番! 在场的几人,宋秉忠虽然觉得不妥,可终究把握不住要领,又因旁人在场,不好驳了大都督的面皮,是以默不作声。 立花三河守玄贺当即大喜! 大都督肯游历扶桑,乃是我立花家亲近的好机会! 当下就言说,大都督,我扶桑风物,当真颇有可观之处啊! 两人说起扶桑种种,一个有意打探,一个有意卖弄,当真热烈至极。 至于海阎王李成龙,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他成名十数年,靠的不是能打,而是有眼色! 在坐的四个人中,李成龙自认是最没分量的一个。 和大都督认识的晚,此前又有过龌龊,哪怕比有钱,也比不过这帮扶桑人,所能依仗的,也就是手下几百号兄弟,几十条大小不一的武装商船。 这等势力,在海上当真不值一提,大都督一个不高兴,都用不着使什么手段,直接放出话去,这个海阎王本都督不喜欢…… 是以,海阎王李成龙的态度很谦卑,位置摆的也很正。 当下,定了去扶桑游历的说法,韩琛就回了房间休息,却是把大哥宋秉忠叫进了屋。 这一次,说的才是知心话。 “大哥,你说那圣旨上,言明了让我主理剿倭事宜?” 韩琛不愿去见蔡太和李少南,只因见了面,必然要回武朝的,而他心底那模模糊糊的想法,如今已经清晰,自有谋算。 “传信的兄弟是这般说的,就连那陈小相公的身份,也是蔡大人让那人一并传递过来的。” 宋秉忠正襟危坐,他心里明白,这番谈话,才是大都督的真实意图。 “大哥,你惯于在海上厮混,可曾算过,这海上贸易,一年能赚多少银钱?” ------------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逢十抽一 韩琛一张嘴,就是武朝一年在海上赚取多少银钱。 本来信心满满,自觉海上事物没有不通的宋秉忠,当即瞠目结舌。 跑海的海商如此之多,大大小小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多少商会,背后又牵扯到多少利益……天知道武朝一年要从海商贸易赚取多少银钱! 只因海商们没人监管,所贩卖的货物没有定数,回程也不可能空着船,是以,宋秉忠当真算不出来。 “人都道,海商们个个豪奢,家里金山银海,可究竟有多赚钱,天下却没人说得清。” 韩琛笑的意味深长,“若是咱们能在这海上,逢十抽一,一年,又能赚多少?” “兄弟不可啊!” 宋秉忠当即被韩琛的奇思妙想吓到,呼的站起身子,连大都督都忘记称呼了,“大都督你不晓得,这海上往来,牵扯甚广,无人敢动……” “咱们闲聊嘛,大哥莫要惊慌。” 韩琛觉得又好笑又悲哀,“只是大略估算一下。” 宋秉忠脑门的汗,都冒出来了。 “若当真能逢十抽一,即便有所遗漏,一年所得……怕是也得有一千万两上下!” 这个估算出来的数字,连宋秉忠自己都吓到了! 皇帝那么大的开销,一年的金花银也才一百来万,而海商若是逢十抽一,哪怕有人故意躲避,也能一年下来,也能收到一千万两白银! 这是甚概念? 去年整个大武朝,连带那四五十万两的各种税银在内,实物折合,共计岁入两千一百二十三万两! 在海上搞一年逢十抽一,竟然快赶上大武朝总收入的一半! 当真是,吓煞人哉! “大哥,此事能成,便不只是一千万两银子了。” 韩琛此时的表情,说不出的古怪,“只要能控制海疆,咱们就行专卖之法,指定某种货品,只有特定的商家可以买卖,那么,一年下来,所得最少还能翻上一番! 而且,咱们如今有船有人,自己也可组建商号,如此行事,一年下来,怎么也得闹上个三四千万两银子吧?” 宋秉忠只觉得脑袋轰轰作响,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结义兄弟,刚刚做了靖海候,竟然就生出如此想法……当真是,人和人,比不得! 这可不是倒腾军械这等生意,一年做不了两次,似这回一千门佛郎机炮的大买卖,好多年也不见得有那么一回,往常,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倒腾军械,也不过是赚个百八十万两上下,还得各自分润…… 韩琛说的,可是比整个朝廷岁入更多的大买卖! 宋秉忠如何不惊慌,如何不害怕? “大哥,这钱,咱们如果真的收,却是利国利民!” 当下,韩琛便把他熟知的那套理论抛了出来。 商人无国界,银子全都聚集在少数人手中,然后便不再流通,一个个富的流油,偏偏对天下黎民毫无帮助。 朝廷穷的四处漏风,没有银子可用,各种利民政策不敢执行,军备松弛,无钱训练、招募新兵,整个武朝千疮百孔…… 老大帝国,照此下去,有个三五十年,必然要出问题,早晚要轰然倒塌! 宋秉忠听的大汗淋漓,心里千百种念头转来转去,甚的天下大事,他不感兴趣,也不太懂,但韩琛有一句话,抓住了他的心。 武朝若亡,大哥你辛辛苦苦,拼了性命,即便赚下人人羡慕的家业,封妻荫子,传不了两代人,图的甚啊? 此时的人,最在乎血脉传承,最在乎子孙后代。 或许可以说宋秉忠觉悟低,但他只是普罗大众,算不得圣人,他真正关注的,就是自己的家族后代! 一想到自己努力在海上搏杀,冒着杀头抄家的风险赚银子,结果刚一闭眼,大武朝没了…… 这他凉的,换谁谁也受不了啊! 韩琛说的那些大道理,宋秉忠听不明白,但是他心里已经有个概念,这大武朝病了,再不出手整治,吃枣药丸! 韩琛又说,咱们赚了银子,自然不会学那些海商一般,只顾自己豪奢享乐,每年需向我那太子三弟家里送上三分之一,这才是救危扶难,兼济天下啊! 太子家里,可不就是皇家吗? 一听韩琛说送银子给皇家,却只字不提朝廷,宋秉忠不知为何,心底突的一安…… 便是宁波军卫的一个五品游击将军,也知道,银子这东西,不能落在朝中文官手里。 兄弟两个一番深谈,已经是天色发白,旭日东升。 宋秉忠瞪着猩红的眼珠子,狠狠咽下口唾沫:“兄弟你莫说了,你是斑斑大才,懂的多,哥哥我一个粗人,也听不分明,但是,哥哥跟着你干了!” 登时,自心底生出一股豪气,好似这武朝天下,需得自己兄弟二人来救! 韩琛这才畅快大笑,也不耽误时间,趁着热乎劲,把这几天来,脑子里模模糊糊的想法抛了出来。 宋秉忠在海上过了半辈子,老辣程度,远超一般海商,加上站位毕竟高那么一点,便是海阎王李成龙来,怕是也自愧不如。 兄弟两个将计划不断完善,直接在房里用了早饭,直到中午,才从房中出来。 此时的韩琛,倒是没甚大变化,而宋秉忠则犹如换了个人。 只见这宁波八卫的游击将军,虽然双眼通红、神态疲惫,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踌躇满志。 当下,将海阎王李成龙请来,又是一番深谈。 与海阎王,自然是另一番说辞。 只说大都督想要成立个收税的舰队,咱们也不多要,但凡进入我武朝海疆的商船,逢十抽一,大当家熟门熟路,不若一同做事…… 海阎王听的两眼放光! 这买卖做得! 有宁波八卫做后盾,老夫收谁的税,收不上来? 只不过,这番行事牵扯甚广,一个不小心,却是比做海寇下场还惨! 韩琛自然明白,李成龙担心什么,把自己的谋划细细说了,这位成名十多年的海上巨寇听的两眼放光! 若真能按照大都督的谋划成事,我李成龙自此不但洗白,怕是还能封妻荫子,搏一场富贵! ------------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说他是倭寇,他便是 事情谋划成了,需要实施,还得一步步来。 又休整了一日,第二天一早,一千门青铜弗朗机炮装船,宁波八卫做生意讲究,亲自送货上门。 昨日里,宋秉忠已经派船回航,向巡抚蔡太和布政使李少南回复,只说大都督想要增长见识,在海上多呆几日…… 这等话,报与蔡太和李少南听,当即两个明争暗斗的高官立马苦不堪言。 偏偏的,只以为这位新晋的靖海候,朝廷的一品大员书生意气,非要搞什么游学那一套。 韩琛韩姑爷的大名,如今江南之地,便是贩夫走卒也曾知晓,更别说巡抚和布政使了。 蔡太和李少南只能感叹,这位爷怕是不好伺候,性格古怪的紧。 当下,也只得返航,两人在外面呆上几日,整个浙江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怎可一直等着韩都督回来? 不过,好歹知道了韩都督和宁波八卫的舰队在一起,安稳的很,也算是不用提心吊胆了。 两人回到宁波,自然是先让人通知越国公府和大王庄,自是一番欢喜,倒也不用多说。 那韩琛整治了队伍,将海阎王的一干手下连通立花家的武士均匀分散在各艘战舰上,带着三十名家丁,这才上了宋秉忠的旗舰。 随手为之的小事,落在旁人眼中,却是大有门道。 这等掺沙子的行为,在后世只能算常规操作,可放在武朝,便是心机深沉,思虑悠远。 海阎王李成龙心下暗想,这莫不就是读书人的屠龙技? 再想想大都督那冠绝江南的才名,顿时心下佩服,只觉得跟着这等明主,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海阎王愿意招安,这也是件大事,整个宁波官场,都可以跟着刷一波功勋的,蔡太和李少南回去之后,也会忙着布置,只等韩都督返航,好接收那海阎王的降表。 整个舰队浩浩荡荡,大小船只已经超过两百艘,即便是海阎王的改造舰船,在海上也是不可小觑的势力。 和宁波八卫的百十艘铁甲舰船混在一起,当真是威风凛凛,无人可挡! 舰队直奔扶桑,一路上,韩琛特意让宋秉忠划出四艘铁甲船,两艘一千料,两艘五百料,皆配备了佛郎机炮和弹丸、药石。 这四艘船,回头是要报损的,也就是说,会从宁波八卫的财产册子上抹去。 家丁和海寇,则被分散在这四艘战舰上,有宁波八卫的老行伍手把手教,路途走了一半,就操弄的熟练。 这四艘铁甲船,便是日后逢十抽一的底气所在! 立花家自然也选出精明机灵的人手,学习操弄青铜弗朗机炮,要不然,一千门大炮买回去,做摆设吗? 韩琛对于扶桑人掌握军械,并无抗拒心理。 弹丸和药石控制在手中,卖给他们再多的枪炮,也不用担心。 韩都督反倒希望,这些军械生意越做越大才好,最好是扶桑对宁波八卫形成依赖,那才完美。 后世那些军火公司,哪一个不是这般拨弄小国的? 旗舰之上,韩琛却是把立花家的诸位头领请到一起,只说本都督有个结义兄弟,乃是当今才子,有心做一番事业,却被身份束缚,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就替他完成心愿…… 原本,这两日,在韩琛的示意下,海阎王李成龙就有意无意的,透露过一些信息,扶桑人暗戳戳的知道,这位大都督和武朝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不然,也不可能从一介白身,一跃成为侯爵、一品大员! 至于越国公府这点关系,直接就被淡化处理,是以,立花家众人,都认定了,韩都督是走了皇室的关系,这才一飞冲天。 如今,听到韩都督亲口承认,自己是太子的结义兄弟…… 此时武朝是当之无愧的天朝上国,在扶桑,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会学习武朝语言文字,武朝的时政,自然也是有许多人关注的。 当今圣上只有一子这等事情,本也不是秘密,所以,立花家的人,全都清楚。 太子,可不就是未来的皇帝吗? 连个竞争的人都没有,皇位不可能旁落! 当即,立花家一众头领,个个心思火热起来。 眼前这位大都督,还很年轻,等到太子继位,怕是还能富贵荣华几十年……这等大腿摆在眼前,若是不紧紧抱住,我等愧对天之御中主神! 当下,全都生出攀附的心思。 韩琛笑了笑,接着说,本都督成立了个大武寰宇公司,入股的皆是背景深厚之人,我观诸位,有些眼缘,奈何公司章程定的早,立花家没机会进入,不过,本都督欲设一扶桑分部…… 一众立花家的家臣,呼吸不由粗重起来。 这位,可是日后要在武朝做亲王的侯爵大人啊! 他做的买卖,想必是摸着天了! 我等扶桑小民,入不得大都督的法眼,原本也是应该,只是不能附其骥尾,当真遗憾。 但这扶桑分公司,我立花家必然要争取加入的! 当下,立花三河守俯身扣头,言说大都督务必给我立花家一个机会! 此时的立花家,老家督立花道雪已经卸任,退居幕后,新家督乃是立花道雪的女儿,今年还不足十岁,是以,立花三河守玄贺这个义子,在立花家,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韩琛笑呵呵的说,立花家和我宁波八卫既有生意往来,自然优先考虑,不过,本都督总要拿出些诚意才好。 于是,两日后,当宁波八卫庞大的舰队驶入扶桑近海之后,韩都督要行使朝廷赋予他的职责,剿倭! 有道是孤悬海外,敌我不明,本都督说谁是倭寇,那么,他便是,说谁通倭,那么,他便通! 首先遭殃的,就是五岛的五岛家。 五艘铁甲船一个齐射,扶桑松浦党五岛氏上至家督五岛存玄下至五岛家家中重臣五岛盛重等等,连同他家的五岛城一同化作灰灰,往生极乐! 五岛家的领地,顿成无主之物! “三河守,你来看,这等倭寇名下的产业,自然要寻与我武朝为善之人管理,这也是大武寰宇公司扶桑分部的主要职责之一……不知道,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倭寇吗?” ------------ 第一百六十五章 老和尚要结拜 立花玄贺望着袅袅升烟的五岛,激动的脸红脖子粗! 实在是,宁波八卫舰船上装载的大佛郎机炮太给力了! 譬如宋秉忠乘坐的旗舰,两门主炮,都有成年男子腰围粗细。 而立花家购买的佛郎机炮呢,炮口只有胳膊粗细,这威力相差,天壤之别啊! 当下言说,那五岛家乃是松浦党,松浦家是老牌倭寇了,和他家有往来的,皆可杀之啊! 韩琛从善如流,让宋秉忠指挥舰队,一路开过去,在壹岐岛筑了胜本城的松浦家的分支波多氏,第二个化为灰灰。 此时的扶桑,只要是临海的大名,只要能所谓的城寨位处宁波八卫铁甲舰船的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对于韩琛来说,全都是予取予求。 扶桑诸岛,大名不下百十家,相互攻伐,百多年下来,也没个结果。 无非是相互制掖,很难发展壮大,可宁波八卫的舰队出现,直接打破了过往的定势。 连灭两家大名,韩琛韩都督毫无感觉,这特凉的,跟过家家一般,一个齐射,就灭掉一家,真真是无趣。 再往前走,则是平户城。 平户是优良的海港,往来货商不知凡几,南蛮人、武朝人搅合在一处,热闹的很。 海上休整一夜,韩都督第二日便要拿下平户。 这天夜里,久不出现的系统提示突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完成支线任务2,奖励世界地图一份(全景彩页版)!” 咦? 那邹世荣,已经返回宁波了? 却是邹家人等,在见龙岛上和韩都督一行人分开,自行驾船回了宁波,刚踏上岸,就让人取了菊园的地契,直接送还越国公府,交于楚小姐手中。 这任务,也就顺顺当当完成了。 世界地图出现在韩都督的脑海中,可随意查看,上面还标注了各种航道,当真是航海利器! 查看扶桑的海岸线情况时,韩琛发现这地图竟然还是实时更新的! 昨日灭掉的两家大名,已然在地图上抹去了,地盘也改成了立花家…… 这玩意,可比卫星啥的更好用啊! 待到宁波八卫庞大的舰队堵住了平户港,港口内一片混乱。 只因铁甲舰的炮口全都被打开,黑黝黝的佛郎机炮露了出来,只消一个齐射,整个平户港将化为人间炼狱。 武力示威一番之后,十艘铁甲舰缓缓驶入平户港,港口内不拘南蛮人还是扶桑人,亦或武朝人,个个将自己的船只乖乖靠在一边,腾出位置。 透过千里镜,韩琛看到一座豪华的宫殿,正建在远处的山上,居于此处,可观看平户港的景色。 那地方,便是松浦家的老巢了,也终于有点正经城寨的模样,先前抹去那两家大名的城寨,说实话,不见得比海阎王李成龙那老寨修的坚固,只好算作村堡之类的玩意,这也是韩姑爷灭了人家,丝毫没有感觉的重要原因。 立花玄贺倒是没说谎,这松浦家乃是积年的老倭寇,送他家往生,韩琛简直没有一点心理压力。 这等城寨,只用佛郎机炮远远轰击,难免会有遗漏,当下,在平户港内众人的围观下,立花家的武士整队下船,亮出家徽,朝平户城进发。 韩琛有意操练家丁,让大牛带着三十名家丁也劈挂整齐,扛着鸟铳上了岸,试试三段击在实战中的效果。 这些家丁,以后就是自己这个大都督的亲兵卫队了,自然要见见血,才合适。 待到立花家的武士就位,三十名家丁列好队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震天的轰鸣声,从港口中传来! 十艘铁甲舰,其中一艘还是两千料的旗舰,一个齐射,平户城中顿时化为阿鼻地狱! 那能观望平户港的豪华别墅,瞬间化为瓦砾,里面的人,全部往生极乐。 平户城门大开,松浦家的残余势力挥舞着长刀,嗷嗷叫的冲出来,大牛冷静下令,顿时,炒豆般的脆响,传遍战场。 三排家丁,齐齐推进,鸟铳的激发声好似永不会停歇一般,三十名家丁,竟然让人生出千军万马的错觉! 直到大门内再无人出现,在大牛的号令下,家丁们这才停止射击。 立花家的武士一声吆喝,潮水般冲进平户城,松浦家,除名。 松浦家擅长招商引资,又守着平户港这等好地方,港口里面,平户町极为繁华,扶桑各处的商人都可遇见。 相信,今日松浦家发生的一切,以及百十条狰狞铁甲舰的雄姿,将会通过这些商人的嘴,以最快的速度,流传向整个扶桑。 搜刮战利品,清缴松浦家余孽,这等事,自然全是交于立花家处理,韩琛则带着人上了岸,直接在那平户町找地方安置下来。 这座商业汇聚之所,却是不能交给立花家的,韩都督有用处。 当下,韩琛安排人手,传信于扶桑王室,言道听闻吾皇册封之王室落魄,国主当街发卖字画,实在是令人唏嘘,我韩琛游历扶桑,自然要帮扶一把…… 说白了,就是慷他人之慨,给扶桑王室划出一块御料地来,以后就能靠土地产出过活,不至于穷困潦倒,丢了我武朝圣皇的面皮,毕竟,你这国主,也是我武朝圣皇册封过的。 韩琛此举,并非多事,而是将大义名分捏在手中。 古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做大事嘛,有个大义名分,总是能放开些手脚。 韩琛住在平户港内的旗舰上,在平户町内安排海阎王李成龙做联络官,倒也逍遥。 各方得到消息的大名,尤其是那些领地沿海的家伙,一个个狗撵一样,亲自或派心腹赶往平户港,总要摸一摸,这位武朝大都督的意图吧? 至于扶桑王室,接到韩琛送去的信件,当即感激涕零啊! 一帮子公卿纷纷上书,要求国主亲自前往平户港,拜会这位天神下凡一般的上国靖海候、武朝大都督! 这他凉的,已然是为了银子,不要脸面了。 扶桑王室混的挺艰难,由此可见一斑。 扶桑国主也很为难啊,想要巴结上上国大都督这条线,可王室的体面也得顾忌,于是眼一闭,心一横,把他一个拐了十八道弯便宜哥哥祭了出来……那是个八十二岁的老和尚。 老和尚日夜兼程,赶到平户港,甚废话也没有,只说仰慕大都督文采,厚颜相请,要结拜为兄弟……如此,韩琛便和那扶桑国主拉上关系了,当即被封了便宜亲王……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手遮天 亲王不能白当,韩琛当即给扶桑国主写信,听闻大兄国内有一石见银山,弟心甚喜之…… 扶桑国主见了信,当即大手一挥,你我亲亲兄弟,哪用分的那般清楚?亲王瞧上什么,自取便是! 反正这石见银山,之前、现在、以后,都不在扶桑国主的控制之中,当真送的毫无压力啊! 有了扶桑国主这个回复,韩琛自然不会客气,当即命人将石见银山占了下来,大义名分在手,谁敢不从,直接送石见银山上挖矿! 旁人不知,韩琛却明白,这座石见银山可是世界级的大银矿,产量最高时,可占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扶桑的金银兑换比例,依然维持在一比四左右,可见,黄金产量,也是很高的。 韩琛如法炮制,随后占了佐渡金山……这座金矿能一直开采到西元1989年,储量惊人! 到了此时,韩琛韩都督想要做什么,莫说不用自己动手,即便是宁波八卫的兵丁们,也都不用出马。 有的是实力强劲的大名,愿意捧臭脚哈卵子。 见时机成熟,韩琛韩都督抛出大武寰宇商贸公司扶桑分部筹建计划书,顿时,引来无数人争相钻营! 此时的扶桑,有点见识的,都知道,百多年的战国时代,或许要被这位上国大都督结束了。 韩琛让人细细筛选,将那需要铲除的大名列了个单子出来,离海岸线近的,已经派出铁甲舰用佛郎机炮剿灭,离海岸线远的,则等到以后,扶桑人自己料理。 当下,寰宇公司扶桑分部,收了三十六个大名入伙,选出十二个大名做执事,分部一应事物,执事投票决定,执事三年一换届,新执事需从三十六个大名中选出,不可连任。 执事之上,设总部代表,拥有一票否决权…… 扶桑乱,才符合武朝的利益,怎可让他安稳下来? 韩都督将那些被干掉的大名领地,分与寰宇公司扶桑分部的三十六个成员,以此为由,将领地割裂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凡世仇,必然紧紧挨着…… 哪怕明白大都督的心思,手底下的人也甘之若饴,毕竟,白得的领地,谁不想要? 连番攻城掠地,按理说早就应该闹的人尽皆知,传回武朝去了。 可韩琛一手计划,先是把扶桑国主拉拢过来,又选定了三十六个大名,反对他,或者说利益受损的大名,全都被干掉了,哪怕没被干掉,又是个有恒心的,跑到武朝去告状……你说朝廷是信你一个割据一方的大名呢,还是信扶桑国主啊? 待到一切布置停当,已经是春节过后了。 此时,韩琛虽然不能说,把扶桑经营的铁桶一般,却也依然能够左右大势。 就连平户港,都被他以大武寰宇公司的名义,从扶桑王室手中租借过来,租期九十九年,租金一年一两纹银。 翻过手来,韩都督开始对在扶桑经商的海商们下手了。 武朝海商,在扶桑大多经营生丝、绸缎、染布屋等买卖,人口众多,关系盘根错节,单单那有功名的读书人,就不知凡几。 又身处番邦小国,是以,平日里眼高于顶习惯了。 韩都督逢十抽一的规矩一定下来,海商们立马就闹腾起来。 立花玄贺带人,在市场中连斩四颗海商头颅,这才让众人认清现实,乖乖交税。 在这背后,自然人人恨的要死,更是犹人放出狠话,只要韩琛回到武朝,必然要他好看。 韩琛听后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倒是听闻那放狠话的人,乃是海皇令十三家执事中的刘家。 不过三五日,便有消息传来,刘家的货船遭了海寇,人被杀了个精光,只有一个小伙计侥幸逃脱,那小伙计说,只因他家船上,没有悬挂寰宇公司扶桑分部的纹章旗子…… 扶桑分部的三十六家大名,趁此机会大肆宣扬,日后但凡是行商扶桑之人,船上必须悬挂特制的纹章旗子,若不然,便是海寇,一律击沉! 这些大名,打的旗号是忠君爱国,荡清海疆,端是堂堂正正,不可指摘。 此时扶桑分部名下,已经有了十艘铁甲船,一艘一千料,九艘五百料,足以控制整个扶桑海疆。 寰宇公司扶桑分部的名声和威慑力,也更加强硬,有人登门咨询如何获得纹章旗子,被告知,逢十抽一…… 此时,哪怕是再愚钝的人,都明白,今后想要在海上做生意,必然要经过韩琛韩大都督同意才成,若不然,你就是海寇,你的船就得被佛郎机炮轰成渣! 韩琛放出风去,扶桑分部已经步入正轨,总公司打算加强管理,若是没有约束,怕是大家伙谁也做不成生意。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乃是警告那些海商,莫要在背后搞小动作,本都督真倒台了,这些有了铁甲船的扶桑人,可就没人管了! 同时,韩琛还宣布,返回武朝之后,寰宇公司准备增资扩股,到时候,也要组建商队,还会从扶桑雇佣落魄武士充当护卫。 这个消息一传出,海商们个个写信,让家里想法子钻营,无论如何也得入上一股。 扶桑的落魄武士们,则云集平户港,只求追随明主,寻个生发的机会。 韩琛照单全收,这些扶桑武士,凶狠彪悍,豁的去命,偏偏又廉价无比,乃是再好不过的打手了。 况且,大部分武士,并不需要韩琛发饷银,直接分点地就是,如今韩都督手中,旁的不多,扶桑的土地不少! 如此准备停当之后,韩琛这才动身返回宁波,此时已经是一月末二月初了。 到了宁波下船,越国公府和大王庄的人早早等在岸上,大兄陈继儒天不亮就来守着,便是楚云兮楚小姐,也躲在马车中等着。 码头外面,却是停了一辆外表低调的马车,车厢内,是清减了许多的李采薇李小姐。 “小姐啊,咱们等在这,甚都瞧不见的,不如回去吧。” 丫鬟有容,轻声细语慢慢规劝。 “不妨事,我远远看上他一眼便可,哪怕是瞧不见……看看他坐的马车经过,也是好的。”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尾声 大都督会宁波,自然声势浩大。 更不用提,那积年的海寇头领海阎王李成龙慑于大都督威名,直接率众投降招安了。 浙江一地的官宦,有意捧臭脚,把受降仪式搞的盛大无比,名声赚的足足的,大都督吃肉,我等怎的也得跟着喝点汤不是? 金陵南京来的官员,早早选了地方,建造靖海候府,人人心里都明白,这位靖海候乃是当今太子的把兄弟,个个尽职尽责,待到韩琛听说了之后,直接划过去一笔银子,足有二三十万两,更是令督造官员人心振奋,拍着胸脯说,在不违制的范围内,定格建造! 如今,天下轰传,扶桑国主倾慕大都督文采,奉上了石见银山和佐渡金山以供大都督花用,当真是,无人能比! 是以,人人都知道,这位以一介白身浮波出海的大都督,乃是天下间有数的大财主! 韩琛此次自扶桑回来,带回来了白银四百七十万两,黄金一百二十万两,当真称得上富可敌国。 这笔银钱,自有用处,倒也不至于学那宁波城里的富商巨贾,只能埋进后花园中慢慢发霉。 寰宇公司公开募股,第一期,一百万股,一股作价白银一两,还未正式开始,外面已然有人叫价二两三钱银子一股收购,有多少要多少。 无数海商富户想要参股,只因人人都知道,如今东南海域,但凡宁波八卫的铁甲舰队能够巡航到的地方,大都督都是头一块牌子,跟着他做生意,必然是要大赚的! 可惜,那些大户高官,忒不是东西,寰宇公司的股份发行,竟然被那些人把持,我等小民,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二月二十二,股份发售,一家限购十万股,十名幸运儿瓜分一百万股,随后,这些股份被拆分、稀释,最终寰宇公司共有三十七名股东。 每股的价钱,最后成交时,已经涨到了五两七钱。 三月之后,寰宇公司再次发售股份,原股东获得增发补偿,十倍配股,新股发行一千万股,每股依然售价一两银钱。 短短三个月,头一批购买股份的人家,手中的原始股,增值十倍…… 不拘宁波一地,听到这等赚钱法子的人,几乎疯了一样找门路,想要入股寰宇公司…… 韩琛回到宁波,先使人从天津港登陆,送去京城一百万两银子,只说是三弟陈厚照在他这里的年终分红,只因身在扶桑,耽误了时日,还请三弟勿怪。 寰宇公司内,陈厚照占有一成干股,这个不论扩股多少倍,都不会被稀释,但这一成干股只有分红的权利,并无干涉公司运营的资格。 莫说是皇室,便是朝廷上下,都震动无比。 若非今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恐怕现在就该有无数人上奏,提防太子钱财太多,会引发祸事了。 陈厚照一改往日的混世魔王做派,把这一百万两银子细细分了,今上得了五十万,户部得了二十万,其他零零散散,最后,自己只留了十万。 一时间,人人称颂,颇有贤明。 至于无人知晓的十万两黄金,却是按照二哥的交代,自己偷偷存了起来,筹练新军,人员选拔大张旗鼓的进行,只等新式火枪被二哥研制出来。 韩琛开府建牙,言称,圣上信任,朝廷重用,不癫自不能素位尸餐,定要尽力任事,剿尽天下倭寇,报效朝廷,方不负圣上及朝廷的恩典。 前期只练一千剿倭兵,全部从义乌招募,五十名家丁充当教官,只因韩姑爷会做人,寰宇公司股东成分复杂,牵扯甚广,是以,南京一系的官员,捏着鼻子认了。 佛山投建寰宇公司的炼钢厂,采用平炉炼钢之法,一日便可得好钢五百斤。 大批匠人被调动,左都督府下增设军械研究所,重开龙江口造船厂,大都督亲自主持蒸汽机研发…… 大笔的银钱,泼水一般洒了出去,当即毫无阻拦,人力物力汇聚在东南沿海,一时之间,犹如沸腾的汤锅,喧嚣异常。 唯一让人诟病的,恐怕是韩琛韩都督开设的工匠学堂,传授新式算术以及化学、物理之道,不少年轻学子受了诱惑,投入进去,荒废了圣人之道。 不过,韩都督的结义大哥陈继儒在江南开设报社,三日一期,针砭时弊,名曰报纸,售价仅为一钱银子,连印刷用的纸张价钱都不够,一时间遭人哄抢。 报纸影响颇大,任何攻讦韩都督的人,都会被陈继儒挂在报纸上臭骂,是以,无数大儒、名士,咬牙切齿,偏偏不敢再指摘韩都督行事。 报纸销量破十万份时,适时推出广告业务,大小商家无不踊跃,一时间,整个江南只剩下一个声音,想要和陈继儒辩驳,只能向报纸投稿…… 寰宇公司发展迅速,短短几日,便筹备了庞大的舰队,海量的货物,浮波出海,旬月返回,带回大量海外奇珍,无数金银,暗地里的股价交易,又涨了一波。 春去秋来,三年时间一闪而过。 靖海候府邸张灯结彩,阖府上下,个个喜气洋洋。 今日乃是侯爷迎娶越国公府楚小姐的好日子,不拘江南三吴之地,便是远在北地,也不知有多少人,月余之前,便派家中嫡系子弟带队,前来宁波送上贺礼。 如今整个武朝上下,人人言说,侯爷有经天纬地之才,所做之事,创立国二百年来未曾有之国泰民安局面。 偏偏的,侯爷不居功,除了兢兢业业在海上剿倭,旁的任事不管,简直就是直臣的表率。 一年前,太子所练三千火枪兵,于京师之外大破草原蛮族,击杀其首领,并亲自率部追杀千里,使蛮人不敢南望,当真战神转世,太子殿下曾言明,此番大胜,乃占了火器之利! 这火器原本也有,可不曾如此管用,还不是侯爷带人精心改良,改为后舱装弹,药石塞入弹丸之内,才能有这般威力? 传闻军械研究所最新的成果,乃六根枪管轮转,可连续激发弹丸,一息不停,足以杀神屠佛……天可见怜,我大武安稳矣! 后宅之中,一身新郎官服饰的韩琛被人抓紧时间整理衣衫,韩爵爷却有点神不思蜀。 旁边的喜婆出言提醒,侯爷每日都在忙大事,今日乃是迎娶两位新娘的大日子,公务甚的,暂且放一放吧。 世人都知韩爵爷要迎娶越国公府楚小姐,却少有人清楚,此次成婚,还有一位新娘,乃是李记商号的李采薇李大小姐,两位小姐乃是手帕交,本就情深义厚,一同嫁了侯爷,平妻相处,想必日后后宅之中,也是姐妹情深。 韩琛听了喜婆的话,尴尬一笑,老实配合,让人在自己身上摆弄。 这时,一条身高八尺腰围也八尺的汉子闯了进来。 “大都督,舰船研习所的蒸汽机试验船,今日下水,一切安好!” 韩琛顿时站起身,顾不得喜婆的埋怨,在屋内来回踱步,兴奋异常。 “大牛,传我的命令,蒸汽机研究组保密级别再次提升,让他们加快蒸汽铁甲船的研发,今年年底,争取下水!” “喏,标下这便去!” 望着大牛远去的身影,韩琛喜滋滋的坐了回去,这次老老实实,配合喜婆一帮人好好打扮。 脑海里,却是悄悄翻看系统送的世界地图全景彩页版,只见代表武朝统治的色块,沿海路航道错落分布,顺着宁波、广州,绵延扶桑、交趾、马六甲、爪哇、苏门答腊…… 这些色块,在海岸线上星罗密布,一路延伸到了狮子洲,延伸到了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