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第一章 惊醒 清晨。 沈然猛然惊醒。 额角渗出细微冷汗,薄薄的水雾在他的皮肤表面透出寒意。 他忍不住打了喷嚏。但他没有在意。 作为一个自由职业者,沈然没有了通勤的压力,今天却意外醒了个大早。 但他没有起床,他还在回想刚才做的那个梦。 不知道为什么,他梦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楚是在哪里。 突然,她用力地抖动和喊叫。 大概是因为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整个人都被捆绑着,不得动弹。 然而,尽管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尖声嘶吼,黑暗的空间里却只回荡着沉闷而无力的呜鸣声。 因为她的嘴巴已经被人用碎布堵住了。 她的双手分别捆绑在椅子的两侧,脖子也用麻绳固定着,即使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沈然,蓦然发现自己缓缓抬起了步子,朝着这个女人走了过去。 女人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恐惧愈加强烈,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回忆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可惜,她很快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剧烈的刺痛让她发抖,有什么东西进入了女人的身体,在她的腹部下方,靠近耻骨的部位。 沈然看见自己手上正拿着一把尖刀,慢慢地刺入女人的腹部。 好像在雕琢一项精细的工艺,他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腹部割开。 犹如一场屠宰表演,表演者缓慢地折磨着猎物的神经。 女人的精神濒临崩溃。 这个时候,伸进女人肚皮的尖刀又停了下来。 沈然听见自己发出低沉的声音,缓慢,沙哑,还有些怪异。 “你醒了。对不起,弄疼你了。” 女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对她道歉,片刻的安静过后,她又开始猛力地挣扎。 沈然从桌上拿起一块抹布,抹布上面浸满了一种麻痹神经的药物。 他拿起抹布,捂住了女人的口鼻。 下一秒钟,他猛烈地惊醒过来。 是个噩梦吗? 可是,他从未梦到过这样恐怖的情景,梦中感觉十分真实,他还做出了这样恐怖的行径。 他准备起身冲个凉水澡让自己清醒清醒。 从床上坐起,沈然看见贴在墙上的液晶电视仍旧闪着亮光,发出纷杂的声音。 啊,又忘了关电视。 沈然一直是一人独居,平时性情也比较冷,不喜交际,也很少与别人来往。前段时间工作出现意外,他辞去了工作,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更多了一些。 他习惯开着电视入睡。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万一有小偷要摸进来,听见家里有很多人声,大概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过,事实上,沈然所居住的公寓是方圆几里安全系数最高的小区。小偷大概率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盗窃,还有一个事实是,沈然只有听着电视的声音,才能入眠。 近来睡眠质量也每况愈下,他越来越多地做梦。 独居了多年,他没有发觉自己仍有一些不够适应的地方。 电视上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警方在林河下游发现一具漂浮的女尸,根据目击者阐述,死者的腹部被人全部掏空,死状十分骇人。目前警方已经全面封锁现场……” 沈然紧紧地盯着电视,他想要看一看记者在前线拍到的死者的镜头,可惜,现场早已被封锁,不可能有死者的镜头流出。目击者也被保护了起来,不能透露更多信息。 腹部,被掏空,女死者…… 他的脑中一阵嗡鸣。 怎么回事,会有这么巧吗? 刚刚梦到了自己在杀人,醒来就看到有人遇害的新闻…… 而且从对被害者的死状的描述来看,很像是自己在梦中杀人的手法。 一个女人,腹部被割开,接着,腑脏被全部掏空了? 沈然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 他起身下床,朝卫生间的方向冲去。 卧室里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他很快钻了进去。 他站在水池前干呕了一阵,没有吐出什么,但感觉很不舒服。 他打开龙头,用力地往脸上冲洗了几遍。 洗完脸,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苍白的脸,沈然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自己这副样子和状态不太满意。 镜前灯照在他的脸上,在他浓密的眼睫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他的褐色眸子。 走出卫生间,拿起床边的手机,拨通了许光远的电话。 许光远是岭南大学心理系副教授,后来加入了国家超心理研究所,是研究所的一名骨干人员,也是沈然曾经的同事。 超心理研究所是研究高级心理现象的机构,许光远所在的研究项目是超个体的意识沟通,简单来说,就是研究不同个体之间意识联通的科学技术,旨在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意识相连。 许光远与沈然都曾就学于岭南大学的心理系,只是许光远比沈然大上几届,许光远毕业任教的时候,沈然还在读研。 他们曾经共事,只是后来物是人非,沈然退出了研究所,现在是一个自由职业者,他开设了一间咨询室。后来也把主要业务交由另一个合伙人管理,自己很少出面。 “许教授,早。”沈然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沈然?”听筒对面,许光远嗓音里掩饰不住的惊喜,同时还混杂着其他人说话的声响,背景嘈杂,应该是在户外。但他不想错过沈然主动打来的电话,继续道:“你上次给我发的消息我收到了,我正想去找你。现在在外面忙,警局这里有了新案子,我过来看看,你现在方便出来吗?就在林河附近,一会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许光远作为心理学方面的专业人士,前两年被警方聘为心理顾问,期间一直与警方保持着联系,最近双方都在考虑进一步加深合作。 沈然本能地想要拒绝,但听他说到林河两个字,立刻就停顿了。 “好。”片刻后,他做了决定。 申市,丰义区,林河下游。 刑警支队副队长陆城带着手下的几位警员,驱车在碎石滩停下。 “胖子,封锁现场注意行人和车辆,小美跟我过来。” “是,陆队。”被叫胖子的年轻小伙领了指令转头向河岸边马路走去。 陆城则带着女警小美一起走向封锁区的中心,扒开黄色警戒带,第一时间看到了河滩边搁浅的裸露尸体。 河滩边躺着一具女尸,尸体已经泡涨发白,发出呛鼻气味。头上发丝犹如水草缠绕在细沙和芦苇之间,下身赤.裸。但这些都不是这具尸体最引人注目的地方。 所有人看见这具尸体的第一眼,首先会被她残缺的腹部吸引注意。 陆城也不例外。 确切地说,她的腹部不算完全残缺,在她的那个部位还留有一部分完整的组织,也就是她的皮肤。 她的肚皮此时就真的只剩下一层肚皮了。 那层皮从中间划开,分成两半,分别向两边敞开着,而肚皮的里面空空如也,好像被掏空一般,没有肠子,肾脏,卵巢,统统掏空,一直到耻骨的部位。 是被水冲走了吗?或者是被河里的鱼啃食了? 不对,太干净了…… 在他盯着受害人尸体发呆的时候,法医丁一已经赶到了现场。 陆城的视线几乎都没有从受害者身上挪开。 他瞟了一眼还在一旁穿戴防护服和手套的法医,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丁一,仔细检查一下受害人的阴.道内容物。还有,重点确认一下受害人内脏情况,看下她的肚子上的伤口,是人为还是自然形成的。” 同时转身对小美道:“配合丁一,做好标记……” “哇,这是什么情况?”陆城还没说完,就听丁一大声聒噪道。 “怎么了?你可是个法医,别老一惊一乍的,整得自己像个围观群众似的。”陆城环抱双臂,面向他,淡淡笑道。 “不是,陆队,这真不是我大惊小怪,这,掏得真干净啊。”丁一说着将手伸进女人裂开的肚皮,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很快又把手拿了出来。 陆城盯着他手中动作,却觉得他像在往外掏着什么,这个画面有些骇人,但在陆城看来,又似乎十分自然。 “你觉得,这是人为的吗?” 丁一耸耸肩,“反正不像非人为的痕迹,太干净了,表皮保留得很完整。”丁一的性子有些跳,但是一旦沉下心工作,就专业得没话说。 下身赤.裸……有性侵害的可能,那这肚皮又是怎么回事? 陆城想得入神,没有发觉警戒线外正有两个人朝他的方向走来。 “陆队,许教授来了。”小美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陆城这才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穿着灰色衬衫,戴着眼镜的男子朝他走来,不用说,他就是许光远了。 许光远注重个人形象,人近四十了,却不显年龄,浑身透着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让陆城没想到的是,许光远穿过警戒线后,没有直接朝他走过来,而是继续抬着警戒线,让另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陆城从来没有见过这人,看着白净,年纪也轻,许光远让这么一个年轻人进来做什么?他心中疑虑,但没有表露。 “这是我同事,沈然,一起过来,看能不能帮忙。”许光远简单地介绍了沈然的身份,又转头向沈然介绍陆城:“这是市局刑侦支队二队的副队长,陆城。” 陆城穿着一件黑色衬衣,袖口撸到上臂,显出古铜色的皮肤和紧实的手臂,一看就经受过严格的身体训练。 “你好,陆城。”陆城伸出一只手来,主动示意友好,沈然却迟疑了。 许光远见状,立刻想要转移话题,打个圆场,“这个案子现在什么情况……” 没想到,沈然犹豫片刻后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把手和陆城的手握在一起,他的手和他的脸一样,白净细嫩,相比之下,陆城遒劲有力的手背就像钢铁一般包裹住他的整个手掌。 在他们握手的时候,沈然原本并不太聚焦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明亮有神起来,接着他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陆城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变化,只是觉得这年轻人细皮嫩肉的,大概是被自己握疼了,现在年轻人身体素质真不行啊,他不太看得上这些娇生惯养的大学毕业生。 他知道最近局里准备加强和心理顾问的合作,甚至还打算成立专门的行为分析部门,但是怎么看都不可能让这个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加入进来,他更加不明白许光远带他来这里的用意了。 之后陆城就没太在意这个年轻人的存在,只是让他自己注意安全,别离受害人遗体太近。 他自己则和许教授讨论起案情来。 “周围草地初步判断没有压折痕迹,而且尸体泡了这么久,这里一定不是作案现场。要找到作案现场和作案动机,是第一步。她下半身的衣服都没有了,我怀疑和性侵有关,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陆城的推理条理清晰,但他没有提到受害者最显眼的伤痕,他特意对此留白,就是想看看许光远会怎么说。 “从她受伤的位置来,集中在下半身,的确有带有性意味。尤其是这个肚子,别有意味……”许光远也看明白陆城最想听的部分是什么了,只是他一时也未有思路。 “子.宫。凶手拿走了,她的子.宫。”站在他们身旁的沈然忽然开口道。 陆城和许光远同时转头看向他,沈然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尸体,紧皱的眉头伴着不可思议的惊惧神情,但是视线却丝毫没有移开。 陆城觉得他有些奇怪,一时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什么子.宫?” 问完这个问题,陆城忽觉一道电光闪过脑际。 对啊,下半身不止局限于下体,性意味……除了外显的性器官外,还有包含在她体内的性器官,就是她的子.宫! ------------ 第二章 子*宫 虽然凶手掏空的是受害人的整个腹部,但若是从性犯罪的角度来看,凶手真正要拿走的,或许就是受害者的子.宫。 这与受害人下身裸露等特征一起构成了相对完整的性犯罪的动机预测。 性犯罪者在作案后割下受害者的作为收藏,或者是满足其某种变态需求的例子,时有发生。 只是这个案子的凶手,在对受害者进行性侵过后,取走的不是受害者的乳·房,或者是阴·部,而是一个隐蔽在体内的性器官,子.宫。 一时间,陆城的脑中闪过了这许多的推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叫沈然的年轻人会如此快地,在见过尸体一眼之后,就指出了这点。 快得有些异乎寻常,就连一旁的许教授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这不禁让陆城对沈然多了一些耐心和兴趣。 “你怎么知道凶手要拿走的是子.宫?”陆城看着他问。 陆城等着听他用心理学分析出一套逻辑来,然后自己便可以从他说的这套逻辑里来判断对方有什么依据,是否靠谱,和自己的想法有多大差距等等。 然而,沈然的回答却显得有些犹豫和含糊。 “我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沈然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受害人空洞的肚子上,没有看向陆城,仿佛那里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吸住了他的注意,让他挪不开眼。 他说话时尾音轻柔,让人感觉没有力量,但是却带有一种特殊的磁性和蛊惑力。 陆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于是想要进一步询问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沈然,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没想到这时候许光远迈出一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走到沈然身边,抓住沈然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问他。 许光远的动作有些突兀,语气急促而生硬。 陆城明显感觉到许光远在担心什么事情,而这个事情和沈然有关。 他害怕沈然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陆城暗自想着。一时间,三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互相揣测着。 大概只有沈然没有在意他们二人的想法。 他被许光远这一打断,倒是回过了大半的神儿来。 他看向许光远,欲言又止,“我……”两人用眼神交流着只有他们懂得的含义,半晌,沈然似乎妥协了,转而对陆城道:“我是说,她缺失了子.宫,这个值得注意。凶手在意她的子.宫。” 说到后面半句话时,他抬头望着陆城,眼里闪烁着某种肯定的意味。 说完,他就转头对身边的许光远说道,“我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你们谈吧,我走了。” 许光远立即回应道:“我也暂时分析不出太多东西了,等法医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我再到局里分析案情吧,我先送你回去。” 陆城在这个过程里始终没有说话,他看得出来,许光远对这个同事很不一般,按理说,许光远身为副教授的身份,身边的年轻人应该要看他的眼色行事才对。 而这个沈然却全然没有关注许光远的言行,倒是许光远十分在意沈然的言行。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陆城多了一重疑惑,但这疑问并没有干扰他太久。 他们二人走后,陆城很快又将注意力投注到手头的工作上来。 一个上午的时间,陆城分配各组的工作,做了现场的勘查和标记,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是在落水前死亡的,应该和她身上的重大伤口直接相关,但是鉴于第一案发现场还无法断定,所以仍旧需要进一步尸检。遗体经过处理,装袋后由专人运至法医鉴定中心。 处理完这一切,陆城则带着他的团队离开现场,赶回警局。 “陆队,今天新来的那个人,也是心理顾问吗?我看他怎么中途就走了。”回程的路上,女警小美好奇问道。 “陆队,是不是你把人给吓着了?”陆城还没回话,丁一就插嘴道。“陆队,你别老板着张脸,小姑娘见了你都能吓跑。” 陆城平日里几乎所有心思都花在了破案上,往好了说,是人民的好警察,换一种说法,就是个彻底的工作狂。刚三十出头就被任命为副队长,便是他的工作成果。 别看他工作时世事洞察的老练样子,生活中,却活像个孤寡老人,除了日常的体能训练,他留给自己的私人时间少得可怜,他很少参加集体活动,社交生活就更少了。 尤其是针对异性的社交,除了女嫌疑人,和女受害者,他好像就没对谁表现出特别想要了解的欲望。 队里已经准备等今年陆队过生日的时候,集资送他个保温杯,专门用来泡枸杞。再帮他留意家养老院,以后就不愁他没着落了。 找对象这事儿,家里也给他张罗过几次相亲,不知道是不是工作忙的缘故,和相亲对象加过联系方式,或者见过面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下文,从不主动联系对方。 等别人再来问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早已经记不清对方是谁了。 要是赶上相亲频率稍微近一些的话,还可能出现串戏的尴尬场面…… 比如,曾经在某高级餐厅里—— “不好意思,王女士,这段时间我工作太忙,一直没有联系你。上次你提到离婚带小孩的情况,我考虑了一下……”陆城诚恳地向对面的女士表达歉意。 没想到王女士蹭一下站了起来,“你说谁有小孩!我才23岁,一个黄花大闺女,你才有小孩,你们全家都有小孩!” 陆城知道坏事,刚想开口解释,女人又骂道:“还有!我姓林,你才是王女士,你们全家都姓王! 最后一句听得陆城一脸问号。 从那之后,他决定不再见面相亲,只和人网聊。结果却只是把实体尴尬转为线上尴尬。 “你好,丽丽。” “我不是丽丽,我叫小彤……” “你好,小彤。” “我不是小彤,我是丽丽!渣男!” 还有一次,陆城看到某个微信头像有些眼熟,但是没有聊天记录,想起上次和王女士聊天只用了语音通话。应该是她,不会错了。 “王女士,你好,久未联络,十分抱歉。对于我们的事,我做了考虑……” 发这段消息的时候,陆城就坐在办公桌前,胖子坐在他对面。 只见胖子抬起头来,有些怯怯地说,“陆队,这是我的小号啊,难道你想和我……” 胖子姓王,名叫王鹏。 陆城:…… 从此,他再不相亲了。 说起来,陆城面对自己的女下属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陆城的长相配上身材,放人堆里算出众的,轮廓分明,鼻梁高挺,极具迷惑性。 小美刚来实习那会儿,第一眼见到陆城也有些脸红心跳。 谁知,胖子和丁一上来就撺掇陆城给人小姑娘起外号,美其名曰这是他们二队的惯例,叫着亲切。 小美羞涩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顾美云,大家都叫我小美。” 陆城听了皱了皱眉道:“小美?这完全是你的反义词啊,没有辨识度,不好记。” “反义词?”小美还没反应过来,“那应该是大……” “大壮,叫大壮吧,不娇气,和你身型也吻合。” 小美当天没再说话。 胖子和丁一则忍着笑,赶紧散去。 自此,他最后的女人缘也被自己亲手掰断了。 直到后来,小美咆哮着跟陆城表示自己死也不会接受这个外号,她的名誉和昵称才得以保全。 从那以后,小美知道了自己的这个极品上级根本不是什么渣男,他的实力完全不允许啊。 他只是一个记性不好的大直男! 陆城现在开着车,脑子里还在想着案子,丁一在旁边问起沈然的事情,让他注意别板着脸,小心吓着小姑娘。 等了半晌,陆城才开口道:“他不是小姑娘。还有,他不会被我吓着。” 原本丁一和胖子都只是拿这事开个玩笑,他这样严肃地回答,出乎他们意料。 陆城会这样严肃,是因为他脑中正好在想沈然的事,他在认真地思考,所以根本没有注意胖子他们的玩笑。 只有他在意的事情,他才会认真去思考,现在,他已经把沈然深刻地印在了脑海。 沈然离开现场以后,就告诉了许光远自己做的那个梦。 “你当时说,你看见了那个子.宫。那你究竟是看见了,还是梦到了那个子.宫?”许光远过去是唯一一个与沈然交往密切的同事,所以对于沈然身上的一些特殊情况有所了解。 沈然能够看到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和他们过去的实验有关系。 虽然沈然已经退出了研究所,但他的这一能力仍然保留到了现在。 当时和警方在现场,许光远第一时间就认为沈然是在尸体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奇异的东西,所以才说出了子.宫这个词汇。 为了不让陆城感觉到沈然的异样,他打断了陆城的追问。 没想到现在沈然又告诉他自己梦到了受害者,这让许光远有点迷糊了。 难道是沈然的特殊能力又升级了? “我也不能确定,当时看见那具尸体,就立即浮现了一个子.宫的画面,我能感觉到,凶手要的是子.宫。不过,和我的梦好像也有关联,那个女人的面孔……和我梦中的一样。” 沈然没有说的是,在梦里,他就是那个凶手。 他有点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自己有特殊能力,所以能感知到凶手的意图,还是因为,那个梦……在梦中,他就是那个凶手,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混乱…… 接下来的几天,侦查和技术科的警员在陆城的统一掉配下,通力合作,各自在工作中完成了几项线索的收集。 首先,根据尸体泡胀和腐败的程度,丁一推测出死者死亡至少四到五天的时间。根据尸体搁浅的位置来看,尸体有可能在三天以前漂流至附近搁浅,也可能漂流了四到五天,刚巧停尸至次。 林河下游地处偏僻,很少有行人至此,此次尸体被发现是有闲来无事的钓友走到附近碰巧看见的。 从这一点来看,无法确定尸体最早投河的的地点。虽然无法确定具体地点,但至少可以推定,尸体在没有人为干预的情况下,应该是从河流上游漂流至此。而且,具体在上游何处,也可以推算出一个大概范围。 如果尸体在河内一刻不停地漂流,那距离可能就会超出申市市区的边界,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尸体不太可能以理想速度一直前进,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总之,从尸体所在位置往上游去的方向,沿河附近的监控录像都要尽量查看一遍。 这样一来工作量极大,短时间内可能看不出什么。这就需要侦查组从另一角度同时调查,寻找突破。 那就是受害者的身份和人际关系。 现已查明,死者名叫黄雪玲,女性,现年41岁,是当地一所中学行政人员,担任招生办主任的职位。平日里为人热情,孩子在外地上学。她与丈夫的关系较为疏远,两人长期不合,已准备分居。 警方立刻查问了她的丈夫。 丈夫说这几日照常在单位上班,下了班就和朋友搓麻将,没有找过妻子,也不清楚她的行踪。 警方暂时没有进一步的证据。 陆城和手下同时调查了她的其他人际关系,包括同事,和学生家长等,对她最近接触的人进行逐一排查。 但都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而监控系统的排查反馈仍是没有拍到被害人及其他嫌疑人。 就这样持续工作了三个日夜,咖啡和香烟的气味弥漫在二队的办公室,疲惫爬上了每个人的脸庞。 陆城的脸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 “陆队,你真不是一般人,我可快扛不住了,我们这是不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啊?”胖子觉得自己待在陆城身边还能一直保持肥胖,真是不科学。 “沿河监控,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查到任何端倪,这说明了什么?”陆城没有表现出气馁,反而精神抖擞。 “什么?”陆城的问题让胖子一下来了精神。 “有两种可能,一,凶手抛尸时完全避开了周围的所有监控,或者刚好不在目前监控的捕捉范围内,第二种可能,凶手大概率有一辆车,用车辆来运载尸体,一般不会引起注意,同时也能大大扩展作案范围。” “对啊。如果凶手有车,那就合理多了。”胖子经陆城一点拨,这才发觉,没有进展有时也可能就是进展,就看你从什么角度分析。 就在这个时候,接警中心通报了他们一个消息,一个能快速推进案情的消息,然而,这个消息却绝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有一名中学教师失踪了,还是同一所中学的教师。 ------------ 第三章 电话 同样是一名女教师,姓佟,名叫佟欣。37周岁,比黄雪玲稍年轻些。但二人在工作上并没有什么交集,佟欣是学校的心理教师,平时负责教授心理课程,以及在咨询室坐班,给学生们提供心理咨询和辅导。 佟欣的失踪和黄雪玲的死有关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因为佟欣没有死亡,也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联系不上她了。 可如果等她真的出了意外,那一切都晚了。 同一个学校,接连出现意外,不能排除并案处理的可能。 黄雪玲的死之所以过了几天才被发现,一来是因为她和丈夫关系不合,二来,她的工作时间本来就比较自由,假期多,她过去也有不来上班,后期再补交请假申请的先例。 如果说,凶手就是算准了黄雪玲消失也不会人马上发现,那么,他向佟欣下手又是为了什么呢? 佟欣当天下了课以后就没回家,过了一夜也没回来,丈夫第二天就报了警。 一个谨慎的凶手会在第二次作案的时候如此马虎吗? 还是说,这个凶手另有打算,他喜欢的就是年龄稍长的女性,这倒算是这两个人共同的特征。年龄都不年轻了,孩子都有了。 可为什么偏偏还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呢,这不是会引起警方更多的注意么? 陆城一边思考,一边带着队里的再次赶赴学校调查。 学校近期的监控录像都被调了出来,重点查看两位老师有没有和什么可疑人物接触,有没有陌生车辆进入过学校。 看到显示屏上的佟欣在下班时间,安全地走出了校门。陆城想到了什么,他转身对小美道:“小美,问一下佟欣的丈夫,他知不知道佟欣下班后还可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除了回家?” “对,除了回家。” 小美立即领命拨通了佟欣丈夫的电话。 佟欣在学校里没有出事,那一定就是在校外出事了。 之前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两位老师是同校的教师的身份上,一直在围绕学校寻找她们的共同点,试图在校内找到她们的交集。 然而,那个交集有没有可能出现在校外呢? 这一个反问点醒了陆城。 所以他让小美去调查佟欣在校外的活动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陆城又接到了一个新消息。 一个校外的心理咨询机构打电话来询问佟欣的丈夫,问他佟老师是否在学校,机构负责人拨打佟欣的电话,但是没有接通。 丈夫这时候想起,佟欣平时除了在学校教授心理课程以外,还时不时到校外的某个心理机构里参与一些社会上的心理咨询,公益活动等等。 有了这个消息,陆城立马让小美调查,佟欣失踪当晚到底有没有去过心理机构,以及黄雪玲和这个心理机构有没有关系。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黄雪玲也曾经在这个机构参与过活动,他们二人还有过这方面的工作交流。 这是陆城没有想到的。 之后的调查就像加了油的车子,推进得异常顺畅。 经查,佟欣失踪当晚,的确有一可以车辆在机构附近逡巡,后停在了一个较偏僻的位置,没有直接被监控捕捉。但是车牌已经清晰地闪现在监控录像上,俞A3780D,是一个外地牌照。它就停在佟欣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离开心理机构以后,就往市区以北方向一直前进,这和林河上游的方向是一致的,且驾驶人衣着严实,还佩戴了墨镜,让人辨不清长相,有较强的反侦查意识。综上判定,此人有重大嫌疑。 根据车牌号码,侦查小组很快就查到了车主的信息。 李伟明,男,27岁,外地来申打工人员,在建设工地搬过砖,也做过二道贩子,倒卖过不少东西,真假参半,收入不算稳定,没有太过恶劣的犯罪前科,经常出入酒吧,有吸毒史。 警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如果不是陆城提出要进入他房间看一看,大概不会有人察觉到李伟明的异样。 他先是没有说话,思考了片刻,像是有些为难,但又不敢断然拒绝警方。 这一下更是坚定了陆城要亲自进去看看的决心。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他就在客厅里看见了一个同样穿着暴露的女人。 那女人正瘫倒在沙发上,不住地扭动腰肢,眼神没有聚焦,也没有注意到有陌生人进入,总之很不正常,有经验的缉毒警一眼就能看出她吸毒了。 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还散落着剩余的白色粉末。 李伟明说这是他的女友孙慧,对于他们吸毒的事实,他没有辩解。 陆城把孙慧也带进了警局,在把她交给缉毒警之前,他也有话问她。 陆城将他们二人分开讯问。 陆城首先单刀直入地询问李明伟在佟欣失踪的当晚去了哪里,同时查问他的车辆停在哪里,让胖子带着其余侦查员找出他的车,查看车上有何异常和线索。 “我那天晚上没去哪啊,”他似乎对前一夜的事情印象不深,抓了抓头发,道:“就和我女朋友在一起啊,我们在家里。” 陆城也让小美去查过李伟明女友的身份信息,同样也是外地打工人员,只是工作相对稳定一些,目前在某饭店担任服务员。和李伟明交往以后染上了毒品。 “也就是说,你的女友是你唯一的证人?” 李伟明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一晚上都没有开车出去过?” 李伟明又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这两个女人你认不认识?” 陆城把佟欣和黄雪玲的照片给他看,观察他的表情。 他仔细看了两眼,还是摇头。 李伟明就是那辆车的车主,这不会有错,他说自己一直待在家里,有女友作证,给他看被害人照片,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和反应。 要么他说的都是实话,要么,他是一个极善于撒谎的人。 “还有谁可能开走你的车吗?” 他说暂时想不出,车一直都是自己在开。 事情没有预想得顺利,李伟明不承认自己犯罪,除非有进一步的证据能够证明。 还是从两方面重点侦查,要么,从他的那辆车上查出点证据来,要么,从孙慧的口中问出点什么。既然李伟明有自信让孙慧给他作证,那就要将孙慧也考虑进去,不排除合伙作案的可能。 让人头大的是,孙慧吸毒过后,毒品的效力仍旧持续存在,她的精神一直处于恍惚状态,什么也问不出,等她完全清醒过来,可能会超过今晚。 可是,佟欣仍然处于失踪的状态。 每一分每一秒对于这个生死未卜的失踪者而言,都是生命的流逝。 一向沉稳的陆城此时也有了几分焦灼,他拿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等待。除了等待,还能做什么呢? 现在重要的反而不是证据,而是要尽快找到失踪的佟欣,要找到佟欣,就需要让凶手开口。让凶手亲口说出佟欣在哪里。 如果李伟明就是凶手的话,要怎么让他开口呢? 就算找到证据,拿到李伟明面前,就能保证他一定会开口吗? 如果他就是看着我们着急,咬死不说,如果他就是个冷静的疯子…… 想到这一层,陆城坐不住了。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起许多人,想起秦荣光,也想起许光远。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告知许光远自己现在遇到的困难,许光远就算是忙也会抽身出来帮自己。而秦荣光则会认为他这是在有病乱投医。 不过现在,他脑中还出现了第三个人。 一个独立于许光远,秦荣光之外的第三人。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但是他的那一句:“凶手在意她的子.宫”,此时正萦绕在陆城的耳畔。还有他那双闪烁的眸子。 陆城从未见过让他印象这样深刻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有一种笃定,是他在其他人眼里都不曾见到过的。 他拿起手机,在通讯人列表里找到许光远的名字。但是在拨通号码的前一刻,他停了下来。 他重新翻看通讯录,找到了吕继阳副局长的名字。 他知道,吕局曾经找许光远谈过技术合作的事情,他想知道许光远是否和他提到过沈然,或者干脆带沈然见过吕局。 他想赌一把。 “吕局,我是陆城,现在有个事想麻烦您,我想问问,您认识沈然吗?” 陆城在打这通电话的时候,小美经过他身边。 她驻足听了几分钟,等陆城挂断电话后,她不解地问:“陆队,你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个弯子去问吕局啊,问许教授不是更直接吗?” 陆队摊摊手:“很简单,我就是想绕开许光远,至于为什么要绕开许光远……自己悟去吧。” 他没有多解释,转头忙自己的去了,留下小美一人独自纳闷儿。 “什么意思?陆队干嘛神神秘秘的,他要找沈然,却不想让许光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挖墙脚?” 小美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捂住嘴巴。 虽然陆城没把她当女人来看,但小美还是具备所有女生共通的特点,八卦。 她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听到自己的“邪念”了。 “呸呸……什么挖墙脚,太难听了,只是正常的会面,约见,对对,只是约会……”她自言自语一通,心里踏实多了。 其实陆城想要私下联系沈然的原因,说简单也的确很简单,就是那日看见沈然欲言又止,以及许光远的反应,很显然,许光远想要阻止他说什么。 许光远为什么想要阻止沈然,陆城不知,但他知道,只有让沈然说出那些未说完的话,他才能判断沈然对于他们究竟有没有帮助。 吕局果然记过沈然的电话。 陆城照这个号码打过去,电话接通了。 一个轻缓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你好,我是陆城。” ------------ 第四章 你想见我? 自曝家门后,陆城却有些顿住了,毕竟两人从未有过交集,这样冒昧打扰请人帮忙,还不确定他记不记得自己呢。 “陆副队,有什么事吗?”没想到对方自然从容地就叫出了他的身份。 原来他也记得我? 记得名字不奇怪,不简单的是他准确地叫出了我的身份,似乎是猜到了我的来意,拉近关系,好让我说出我想说的事。 一秒钟内,陆城闪过了这许多想法。 接下来的对话,更是充斥了这种感觉。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的感觉。 “我想请问,上一次,你说你看到了什么?我不太明白,还有,凶手在意的是子.宫,关于这点,你是怎么推测出来的?” 沈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现在凶手在你那边吗?” “我不能确定,只能说是犯罪嫌疑人。”陆城直觉,对这个年轻人不需要隐瞒案件细节。“我知道你是许光远的同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些分析?” “你想见我?” 这话问得直接,陆城的确想听他的分析,如果他能直接来警局当面讨论,当然更好,只是这话听上去感觉哪里不对…… “如果你能过来一趟,当然是更好了。” “我可以过去。告诉我地址吧。” 挂上电话,陆城还有点恍惚的感觉。 我是不是被套路了?不知为何,陆城产生了这种感觉。 等他见到沈然,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在警局,在自己的地盘上,他第一次产生了这种不由自己做主的感觉。 沈然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质长袖,更显得他柔和温顺,然而,他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很有主意,说一不二,“我可以见嫌疑人吗?” 陆城现在可以确定,沈然对于警方会找他早有预料,对于自己要来警局也早有打算,他有自己的计划。这孩子看着清纯,套路还挺深啊。 “你想要怎么做?”这里毕竟是陆城的地盘,不能随便由着他来。 “就是看看,不做什么。”陆城可不会相信他这鬼话,似乎再次猜测到了陆城的想法,沈然道:“看完,我就会给出我的分析。” 他果然很聪明,陆城想,他完全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同时又能在我接受的限度内,与我谈判。 虽然不知道沈然为什么必须要见嫌疑人,不过这也符合陆城的预想,心理顾问,总得和嫌疑人谈谈再做判断。 只是他过去没有找沈然合作过,不知道他会问些什么问题,还是得看着点,“这样,我和你一起进审讯室,目前只有一位嫌疑人可以对话,另一位神志不太清醒,没法问。” “两个我都要见。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 陆城彻底没脾气了。沈然嘴上说着一个人就可以,意思分明就是不要他在旁边跟着。 这要是换做其他人,哪个敢不服从命令,还提要求,早就让他滚蛋了。 只是这沈然…… 不知是他模样温顺,还是眼神笃定的缘故,陆城说不出狠话来,还莫名地想相信他。 这回陆城是对自己也没辙了,他同意退让,不过即便让步,也不能让沈然以为自己会毫无底线放任他。 “好,我会在旁边的监控室看着,有什么困难的话,我可以随时过来帮忙。” 说完这一句,沈然浅浅地笑了,“那就麻烦陆队了。” 看来这个结果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到底要做什么? 陆城对沈然的好奇此时已经超过了担心。 他让手下的警员将李伟明和孙慧同时带到一间审讯室里。 李伟明和孙慧的手上都戴着手铐,虽然陆城没有和沈然一起进审讯室,但是从安全起见和规范的角度来,陆城还是说服沈然由另一名警员跟着他一起进去,但他要求那名警员不负责审讯,站在距离他三米以外的距离。陆城答应了。 两位嫌疑人距离只有一张桌子的距离。 让陆城没有想到的是,沈然说他想要见见这两位嫌疑人,就真的只是见见他们! 从这两位嫌疑人进来以后,他就坐在对面看着两人,除了最开始对李伟明说了一句你好之外,再也没有说话。 而且他看得极认真,先盯着李伟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转而又去看孙慧。只是孙慧一直低着头,昏昏沉沉的,无法与他对视。 但这也不影响沈然的注视,倒是李伟明先坐不住了。 “警官,你有什么要问吗?” “嗯。”沈然点头回应,“请把手伸出来。” 李伟明不明所以地抬起自己的手,连带着镣铐,叮当作响。 沈然让他把手平放在桌面上,手背朝上,同时让他把女友的手也放上来。 之后沈然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他先是将左手放在李伟明的手背上,没有完全地覆盖,只是轻微触碰,接着他又将右手覆在孙慧的一只手上。 “他要干什么?”陆城皱紧眉头,做好了随时进去打断他的准备。 “放松,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说完最后这一句,沈然就闭上了眼睛。同时,李伟明也闭了眼。 这一下,陆城更加惊讶。 沈然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两位嫌疑人也同时闭上了眼睛? 孙慧一直都昏昏沉沉,不能准确判断她什么时候闭眼,睁眼,但是李伟明,陆城是看得清楚的。 接下来的时间就进入了一片死寂,沈然没有睁开眼睛,对面的两人也都安静沉默着。 陆城觉得自己过去积累的所有知识和常识都不足以解释他现在所看到的。 这个时候他反倒不敢轻易打断他们了。 沈然在做什么,这也是心理学吗? 他忽然想起,沈然在走进审讯室之前,和他交换了日常的联络方式,还看似随意地问他是否使用电子邮箱。 沈然说自己有正事的时候习惯使用邮件交流。 听他这么说,陆城当时的反应只是他的这个习惯大概源自过去的工作经历。 现在再一想,从沈然走进警局的大门开始,不,更早一些,从他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每句话都有自己的用意,最后也都达到了他的目的。 这个沈然,话很少,几乎没有一句废话。 那他问的这个问题…… 叮地一声,陆城的手机弹出一条新的邮件提醒。 陆城平时不太关注自己手机上的APP通知信息。 但是沈然和自己交换了邮箱地址,而且,提示显示,这封邮件,就是沈然发给他的! 沈然? 他不是在审讯室里吗? 从刚才到现在陆城一直盯着单向透视玻璃,沈然还是闭着眼睛,什么都没做。 吃惊不已的陆城赶紧点开那封邮件。 “如果发现事情不对,立刻联系许光远。”这样一句简短的交待,就像紧急警告一般弹入陆城的视线。 事情不对?什么不对? 能怎么不对,我在这看着,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陆城懵了。 他知道沈然发这句话来,不是和他开玩笑的。 他特意设置了定时发送,一定有特别的用意。 但是很快,陆城的脑子就重新转了起来。 沈然事先不告诉我,一定是如果我提前事情会不对,我就不一定会答应他了。 那事情可能有什么不对呢?从表面上看,他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如果他要说什么透露警情的话,或者他要伤害两个嫌疑人,我立马就可以按住他,让他停止。 也就是说,这个不对,恐怕不是在表面上能看出来的,或者说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出来的。 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然。 他想起上一次沈然看着那具尸体,想说什么的时候,被许光远打断了。 许光远为什么要打断他呢?是因为怕他说出什么吗? 当时那种环境下,他说什么都不可能对现场和侦查工作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那么,如果说,他要说的话,不是对其他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而是对他自己有不好的影响呢? 电光石火间,陆城突然觉得所有事都能说通了。 他要说的话,他正在做的事,都有可能对他自己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他做这件事会有风险。所以许光远当时阻止了他。 现在也是这样,他选择在,是因为他料定一旦他开始做这件事,陆城就不会轻易打断他。他还料到了陆城是绕过了许光远联系的他,如果陆城先联系的许光远,许光远应该会亲自联系他,甚至都不一定会联系他。 绕开许光远,是他们俩共谋的结果。 是他们在尚未交流就达成的默契。 只是陆城想不到这件事会给沈然带来什么影响,如果真有风险的话,他为什么要配合自己呢? 现在陆城知道了,沈然不是只闭着眼睛,什么也没做,他一定在做着一样自己看不见的事情。 他一刻也不能等了,他不知道那个“不对”的迹象是什么,也许自己能够分辨,也许到时候也来得及。 但他不能拿沈然的安全冒险。 就算沈然自己就在样做,他也不行。 陆城拿出手机,立刻拨通了许光远的号码。 ------------ 第五章 意识连接 沈然闭上眼睛。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所见的已经不是那两位犯罪嫌疑人了,而他所处的地方,也不再是审讯室。 他身处在一片黑暗空旷的土地上。 四野无人,有些荒凉。 等他再仔细一看,原来在他面前不远处矗立着一幢三层楼高的大房子。 现在是黄昏时分,夜幕降临,他看不清这幢房子的细节,只隐约分辨出楼房总共有三层,左右对称,设计简单。 他走近一些再看,墙体斑驳不均,用手一抹,还掉落一些粉尘下来。 “你要进来吗?” 沈然猝然一惊,他转头向左看去,这才猛然发现有一个人就站在他的左侧。 那是一个孩子,身高只到他肩膀以下的位置。 他顿时放松许多。 那孩子剪了短发,前额的刘海遮着眼睛,沈然看不清他的模样,甚至分辨不清他是男孩女孩。 他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应该是个学生。 他伸出一只手,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他站立的位置,正是这座房子的门口。 难怪他刚才问我要不要进去,原来这是他的家。可他为什么会让我进入他的家呢,这意味着什么?沈然想着。 “他能够看见别人脑中的意识世界。”许光远一见到陆城,便将这句话丢给了他。 之前许光远遮遮掩掩的,的确是出于有所考虑,不愿将沈然的这一特殊情况,告诉其他人。 但是听完陆城讲述今天这事的过程,他知道,这是沈然自己选择了将这个秘密暴露给陆城。 既然他都做到了这一步,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瞒着了。现在还是搞清情况要紧。 见陆城还是有些没完全明白,许光远继续解释道:“这件事我一时半会儿和你解释不清楚。过去我们一直在做一项关于如何连接个体之间大脑意识的研究,他也有参与其中。不止如此,他甚至做了亲身试验,但是由于他的体质太特殊了……实验,实验失败了。” “失败了?”陆城追问。 “嗯,”许光远神情沉重,“算是吧。实验成果是有的,问题就是,作用太显著了。他本就敏感的情绪感知能力被实验仪器放大了数百,数千倍。甚至在脱离实验仪器之后,他仍保有这一能力。这就出问题了。” 陆城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他仍不放心地问道:“什么问题?” “他对于别人的情感和意识的感知能力远远超出了正常水平。这么说吧,他就像是有了一项特异功能。 通常来说,他可以通过触摸,就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甚至是看到对方的意识世界,真正地实现人与人之间的意识连接。这还只是他的最主要的一项能力。 听上去很酷是不是,呵,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人体的能量总是平衡的,在和别人意识相连的时候,会消耗大量的体能,等他完全苏醒过来的时候,他会感到虚弱。所以他的身体比以往弱了许多,体温也比常人低一些。 而且这项功能在使用的时候,还存在着一个致命的风险。” “什么风险?” “当他与别人的意识相连时,他的意识会完全进入到对方的意识世界里。虽然他在意识世界里看到的,感受到的都是虚幻的,但在他的感觉里,却是完全真实的。就像人做梦的时候一样,但这是一个更为逼真的梦境。如果他在里面被刀划了一道,他会感受到与真实触觉同等程度的疼痛。如果他在里面窒息了,那他在现实中的呼吸也可能中断。” 陆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什么?那没有避免这种危险的方法吗?” “理论上说,如果他立刻将自己或者对方唤醒,都有可能避免进一步的危险。可是,如果他当下忘记了自己处在意识世界,或者情况太过紧急,来不及唤醒,那么,也同样会陷入危险。” 这真是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做这个实验…… 陆城疑惑,同时心里吃惊,难受,总之,五味杂揉,说不明白。 陆城知道,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他让我通知你来,你能保护他安全吗?”他干脆地问。 “办法是有几个。但是风险总是避免不了的,我得看情况。哎,这就是我不希望他再使用能力的原因。可是他……” 许光远没有再说下去,他在陆城的带领下,站在了那面单向透视镜前,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箱子,从他进来那会儿就一直提着这个箱子,没有松过手。 然后,他便透过那面玻璃,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然的脸。 “这是你家吗?”沈然问这孩子。 他点点头,熟练地将手中的钥匙插进了锁孔。 “我叫沈然,请问怎么称呼你呢?” 那孩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前沈然,但仍旧没有抬头,沈然还是看不见他的眼睛和额头。 “就叫我A吧。” 沈然顿了一下,“好,那我就叫你小A吧。” 这个孩子没有说出自己的姓名,只有代号。是没有名字吗?听他的回答,应该不是。 同样地,他也没有露出自己的脸来。 这说明他对自己有一种遮掩,是出于不安全感,还是害羞,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这样一来,沈然就不能直接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嫌疑人在潜意识中的投射,换句话说,他不能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就指代嫌疑人自己。 沈然在审讯室里将手放在了两位嫌疑人的手上,他选择先进入其中一个人的意识世界。 一个人的意识深处,会有许多虚幻的场景和人物,就像人在做梦时一样,这些虚幻的场景和人物,往往和自己真实的生活是有关联的。 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在其著作《梦的解析》中指出,受到道德和恐惧感的作用,人们往往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欲望和情绪,比如对某人的爱欲和仇恨,对某件事的焦虑,或者痛苦。 这些我们在现实中无法去发泄,面对和分辨的冲动和情绪,有很大一部分都被压抑,进入到了潜意识当中。 所以我们的意识就像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那部分,是我们自己在清醒的状态下能够觉知到的,那仅仅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在水面下巨大山体,包含了我们潜意识的丰富内容。 而这些进入潜意识中的情绪和欲望,会以扭曲,变形的方式,在梦境,幻想,或者是催眠当中释放出来,以此来掩饰它真实的面貌。 比如一个人梦到了一只陷入漩涡的小猫,这种焦虑的情绪或许是真实的,然而让他焦虑的真实原因是他的考试压力,漩涡即是考试压力的象征,而那只无力的小猫就代表着做梦者自己。 从心理学术语上来讲,所有以扭曲方式呈现的象征物,也可以称作是一个意象,漩涡和小猫都是真实事物的一个意象。 心理咨询中有一个流派叫做意象对话,就是咨询师通过催眠,看见并找到病人心里的意象,并与之对话,达到疗愈的作用。 沈然现在在做的,就是与嫌疑人意识世界里的意象进行对话。 小A,也许代表嫌疑人自己,也可能代表他现实生活中认识的某个人,也可能并无特别含义。 这些都还是未知。 “你要注意,里面有两种人。”小A的手还握着钥匙上,没有转动它。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沈然一下子有些懵,同时也来了精神。 “你是说,房子里有其他人?是哪两种人?” 它像是一个警告,预示着沈然打开门之后,将会遇到的某种处境。 然而,小A并没有回答沈然的这个问题,只是继续刚才的动作,把门打开了。 小A径直走了进去,沈然则跟在他身后,但他没有马上踏入门槛。 他走得缓慢,想在门口先仔细观察一下,屋里都有哪些人。 沈然扶着门框往里看,探头往里看去,他首先看见的是一群年纪和小A差不多大的青少年,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围在一起做着什么游戏。 有两个孩子远远地站着,手里分别牵着一条长绳的两头,另外有三个女孩就在绳子的中间,随着绳子的摆动,有节奏的上下跳跃着。 还有一个男孩还未加入其中,正在一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聚集在房子的中央,望远处看去,还有没看到的角落。 这是他家的客厅吗?空间好大啊。 “请进。”小A转身来请他,他不好再犹豫,跟着小A进了门。 进来以后,沈然更加分辨不清这个房屋的设计和状况了。 进门不用脱鞋,因为地板只铺了一层水泥,没有木板,也没有瓷砖。墙体只刷过一层白漆,但是做工并不细致,墙面粗糙,还有些显旧。 整个房子空间很大,是中空的二层复式楼,抬头便可看到二层的走廊和围栏,走廊内侧是一扇扇整齐的房门。 那大概就是卧室了,房间数还不少,一层也有几间。 房顶很高,房顶正中由一根细长的电线吊着一个简单的黄色灯泡,简陋得令他吃惊。 空间很大,装修却很粗陋。就像个毛坯房。 但又不完全是。 沈然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厅堂很难称得上是一般意义上的客厅,它更像是农村自建房一楼的构造和作用。 简单修整,有桌椅,能待客就行,要求不高。 目前沈然还没有看到别的灯具。以至于远处的角落有些还看不清。 房子大,灯却少,这个照明情况真是不妙。 小A说的两种人是什么意思,是指女孩和男孩的分别吗? “他们是?” “哦,他们是我同学。来我家玩。”小A并没有和这些同学打招呼,径直往厅堂旁边的楼梯走去。仿佛这些人都与他无关。 同学们对他的回来也没有表现出在意,只有刚才那个准备加入游戏的男孩,转过头来对他叫了一声“小A”,接着便继续游戏了。 好奇怪。 沈然第一次冒出了这种感觉。这些同学不但对小A回来不在意,对他这个新来的客人也丝毫没有注意。 仿佛这是一个公众场所。 “这里真的是你家吗?” ------------ 第六章 菜肴 “嗯。”小A只点头应了一声,却并不转过头来与他交谈。脚下的步伐似乎隐约加快了一些。 沈然发觉,自从进了门以后,小A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既然他不说,沈然也不再追问。只是跟在他身后,快步走着。 爬完楼梯,到了二层,小A继续朝着房门前的走廊走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走廊上经过第一扇,第二扇房门的时候,沈然似乎都听见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他正想开口询问小A,小A却已在第三扇门的门口停了下来。 他又掏出另一只钥匙,打开了房间的门。 原来房间也有锁门么? 一进房门,小A蹲了下来,他似乎在地上找着什么,很快,他看到了一张纸片,他迅速将纸片攥紧在手里,然后又站起身,像没事发生过一样,走进房间。 等沈然也进了房间以后,他就把门关上,反锁。 这时小A才把背上的书包卸下,放在了床上。 房间不大,大约十几二十平米,屋里陈设简单,放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立柜。 一放下书包,他立刻就拿出手中的那张纸条看起来。 屋里居然也没有灯具,他只能走向窗户,靠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费力地辨认上面的字迹。 “我有手机,我帮你照明吧。”沈然将手机放到小A的面前。 “谢谢。”小A稍稍抬眼,看了沈然一眼,可惜光线暗,沈然仍没有看清他眉目,只从那一瞬间的凝视里接收到了一丝信任。 沈然于是走到他身边,一同看向他手里的纸条。 “今天如常。吃排骨还有红烧鸡爪。” ?沈然心里冒出一个大问号。 这是什么,晚餐通告吗? 这还需要专门写在一张纸上提前预备吗? 而且小A还看得如此认真,不知道的话以为上面写着什么紧急军情呢。 更让沈然没有想到的是,小A在看过这张纸条以后,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把这张纸给烧了。 这么慎重吗?阅后即焚? 这是什么等级的机密才需要如此对待啊。 小A一直紧绷的神经似乎到了此刻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坐回床边,从包里拿出一瓶没有喝完的矿泉水灌了一大口。 然后转头看向沈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要喝吗?” 沈然进门来还没有喝过一口水,照平时来说,主人帮客人倒杯水应该是理所当然,轻而易举的事。 不过看这样子……还是算了吧。 “没事,我不口渴。” 说起来,自从小A回家以后,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放松下来,到底怎么了,他的家为什么会这么奇怪? “小A,有些事我不太明白,那些同学在你家里,为什么好像不太注意你?而且你才刚回来,他们却已经在了,还有,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烧掉?” 沈然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他担心一会儿情况有变,小A又没有这样放松的时候了。 “他们一直在我家,已经很多天了。有些是同学,有些是认识的人,他们来的越来越多……” “你家里的客人不止有楼下的那群同学?”沈然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 小A点头,“嗯,没错。还有隔壁房间……二楼已经基本没有空房间了。” “你是说,他们都住在这里?”沈然诧异,难怪刚才经过前面两个房间的时候就听见里面有动静,原来这座房子里还住了其他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们同处在同一屋檐下。 原本是私人住所,现在却不知道房屋的角落会出现谁。 这真诡异。 小A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放松下来吗? “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的,我想他们是想占领这里。” 这架势,真有些像占领,“你为什么不把他们赶出去呢?”在现实生活中,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问题,但在人的潜意识里,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我赶不走的……这涉及我和你说的那个问题,这里面有两种人。” 又说到这个事了。 “哪两种人?”一定要问出来,沈然想。 正在这个时候,沈然听到门外传来敲击金属的叮当声。 “叮叮,叮叮……” “走,我们要出去了。”小A立马站了起来。 又是什么事,果然还是没有问完啊,沈然也跟着小A站起来。 “那些问题我晚点再和你解释。我想,你等会就会明白了。”小A补充完这一句便打开门,超走廊走去。 “开饭啦!” 一开门,沈然就听见了一个大妈的声音在大声叫唤。 沈然走向走廊边沿往下望去,果然在大厅的中间正站着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她正拿着两个银色的大勺相互敲击着。 听到声音的人们纷纷向大厅的另一边聚集着,想必那里就是吃饭的地方了。 二楼的其他房间也依次开了门。熙熙攘攘至少有二三十号人! 突然冒出了这许多人。虽然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沈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颇为震憾。 “这个人是我母亲,等会儿你就坐我旁边。”他说的那个人,就是站在中间掌勺的中年女人。 家里住进这么多人,母亲还要给所有人做饭。 这个家到底怎么了。 “我们可以怎么帮他?”陆城问。 许光远注意到,陆城说的是我们,他下意识就把自己算了进来,并不准备袖手旁观。 他开始有一点明白,沈然为什么会选择直接把秘密暴露给这个警察。 既然沈然选择了陆城…… “有几种办法。最保险的,就是把沈然和对面的两个人都转移到我们的研究所。”他看了一眼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陆城,“当然了,我知道这对于你们而言不太可能。目前看来,他的情况还算稳定,也有可能他会安然地度过几十分钟,自己苏醒过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没有这么幸运……” 许光远皱起了眉头,“最坏的办法就是强行打断他,那可能会造成他们双方的意识混乱。如果不能移动他们,又不能打断,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 “什么?” 许光远看了看手中的黑箱子,道:“加大赌注,再进去一个人。” “再进去?”陆城想了想,许光远的意思应该是在沈然与嫌疑人之间再多加一个人,让那个人的意识也进入嫌疑人的意识世界里,这样可以去帮助沈然,将他唤醒,危难时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以此类推,如果多加了一个人以后,还是没有成功唤醒的话,恐怕就要追加“赌注”,再多加增援。 这个方法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还可能增大风险,果然是“赌”。 他们这个实验行不行啊,听上去不太靠谱啊。 “我来吧。”陆城搔搔后脑勺说。 整个警局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件事,不考虑让其他人来冒这个险的话,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一点他们在刚才都想到了,而陆城却先他一步表了态。 “我这身体素质总比那些没练过的强点,到梦里是不是也能派上点用场?” 沈然跟在小A后面,来到了饭桌旁。 原来在客厅的另一侧,沈然原先没有看见的地方,放着一张椭圆的餐桌。 餐桌的面积超乎想象得大,总共三十余人,一人一个位置,围成一圈,正好能坐下。 桌上摆放了两支蜡烛,影影绰绰,这就算有了照明。 桌上已摆了几样菜,陆陆续续还有几样菜从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端出来,那里应该是厨房。端菜的是一个同样穿着一条围裙的中年男人,他走到了桌边,沈然才勉强看清。 中年女人是小A的母亲,那这个男人应该就是他父亲吧。 等菜上齐了,他们也坐在了餐桌旁。 这时候已经有人动筷子了,迫不及待地将碗里的菜放入口中,还时不时发出啧啧称赞。 看到他们吃得这么高兴,沈然也不好意思不加入,否则显得自己不合群了。 他也拿起筷子,随意从菜碟里夹了一些放到碗中。 把菜夹到了碗里,沈然才看清自己夹的是什么。 两样素菜,一样荤菜。 荤菜是排骨,不知是糖醋的还是其他口味。 沈然猛然想起那张纸条上的字,“吃排骨还有红烧鸡爪。” 还真是菜谱预告啊。 吃了几口,是糖醋的,味道的确不错,他又起身,从另一个菜碟里夹了个菜放入碗中。 这个过程中,除了有人偶尔称赞菜肴,就无人再说起别的话题。 小A的父母不做介绍,其他人也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用餐。 沈然刚开始还有点尴尬,想着要不要找点话题,但看大家都吃得投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到后来真是一点人声也无,只有筷子碰撞瓷碗的声响,叮叮当当。 每个人的咀嚼和吞咽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气氛诡异而沉默。 沈然低头看向自己的碗,这次夹到碗里的是两个鸡爪。 一个形状比较完整,另一个被菜刀切断了,只有相连的两指。 沈然夹起一块,正要放入口中。 忽觉哪里不对,他停了下来。 这只鸡的爪子是不是太粗了点? 沈然夹起的,正是那相连的两指。 两指加起来比旁边的一整只鸡爪子都大,指甲盖也大了一倍。 还有指节上的纹路…… 光线昏暗,但沈然还是看的分明,那哪是鸡的爪子,那就是人的手指! ------------ 第七章 两种人 啊。 他差点喊出声来。下一秒他硬生生将气息卡在喉间,没有发出声音。 他转头看向小A。 小A 也正在看他。 看小A的表情,他似乎已经知道沈然刚才看见了什么。他轻轻摇头,示意沈然不要说话。 什么意思,难道小A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所以才如此淡定吗? 那其他人呢? 沈然看向餐桌旁的其他人,烛光婆娑,他只能隐约看见他们的部分侧脸,所有人都在埋头进食,吃得认真。 他刚才夹到碗里的手指,就是从菜碟里夹来的。 那其他人应该也会夹到,其他人应该也看到了,但是怎么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沈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和陌生。 就在他所处的这个空间里,看似和他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这些吃饭的人们。 看着盘中那两只手指,正常人是不可能吃这玩意儿的,那是什么人才会吃得如此自然,津津有味呢。 他突然想起小A在进门之前给他的那句警告,“这里面有两种人。” 两种人,会吃人肉的人?还有呢? 忽然,桌对面的一个女孩发出了声音,她提起筷子,大声叫道:“啊,这不是鸡爪,这是人手啊!” 只见她夹着一块有三只手指相连的手掌肉,足有半只手掌大小。 比沈然先前夹的那块更明显,就是人手! 原来这里并非所有人都对此没有反应,默然接受。 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的吧,说不定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没想到就遇见了这等可怕的事情。 沈然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衣服却被人用力地拽了拽。 是小A。他再次看向沈然,示意他不要说话。 沈然虽不能完全理解,但多少有些明白,他说的两种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又有另一人开口说话了。 是一个大嗓门的男孩,他笑着说道:“你看错了,小玉。那是一只猪手,哈哈哈。你看它多胖,哈哈哈……” 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站了起来,她也笑着打圆场,“可能是你看错了,我现在把这菜给你换了吧。” 说着她就把那个盛着鸡爪的菜盘端了下去。 女孩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大家都不解地抬头盯着她,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不再说话,重新埋头吃了起来。 这顿饭就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结束了。 吃完饭,大家各自散去。 他们三五成群地走入自己与同伴合住的房间,或两人,或三人同住一屋。 果然没有人回家,好像从他们来到小A家的那天起,就理所当然地住下了。 现在自己当然也不能走,在没搞清楚这件事之前,沈然都不会主动离开。 “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小A又小声地和他说了一句,说完便朝楼梯走去。 沈然没有多犹豫,转头就跟在小A身后。 他知道这座房子有问题,住在这座房子里的人更有问题,还是要进了自己的房间,才算安全。 等他与小A一起进到了房间,关上门,他的一口气才松下来。 他有太多疑问,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今晚要出事了。”小A坐在床沿,劈头就来了这么一句。 他不住地抖腿,显然他已经不像吃饭之前那样放松了。 “出什么事?” “那个女孩,小玉,她要出事。” “为什么?刚才的事是怎么回事?” 沈然觉得现在应该可以让他好好解释一下了。 “我想你已经看出来了吧,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是人的手指。” “人……”虽然沈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他确定自己所见的不会错,但是当他从小A口中听到这个事实,还是感觉如鲠在喉,难以置信。 “他们杀人了?”沈然追问。 “简单来说是这样。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我说了,外面的这群人分为两种人,一种是会吃人的人,一种就是被吃的人。” “被吃的人?”沈然诧异,难道还会有人束手就擒,等着被吃? “被吃的人,一般而言,不知道自己会被吃。就像那个小玉。”小A叹了一口气,“也有一些人,知道自己可能会被吃,就像我。” “你会被吃?”这么说,小A和我一样,还算正常人?这么想着,沈然心中稍有安慰。 “嗯,从你刚才的反应来看,你和我一样。”沈然这才发觉,原来小A一直都在观察自己。如果刚才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样,淡定地吃下那个手指,或许他就会把沈然也划归为与他对立的,吃人的那一群人。 接下来小A的一席话更是让沈然寒毛竖起。 “我应该是最早发现事情不对的人,你也看到了,这里不正常,他们来了就不走了。他们以各种理由来到我家,理所当然地。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不正常的地方是每个月总有几个人会突然不告而别,突然消失,而当我问起他们,那些人去了哪里,回去了吗?他们总是回答,不记得有这人。 我一开始觉得奇怪,但好在我没有追问。 因为另一个继续追问的人,后来,也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沈然以为他会说,那个追问的人最后消失了。 “嗯。融入了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但是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变了,彻底变了,从里到外。他不再关心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儿,在吃饭的时候,吃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他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吞咽下肚,甘之如饴。 不关心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再关心时间的流逝,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我看得出来,那种空洞,不是正常人的眼神。 所以我推测,他们把我们分作了两种用途,一部分拿来吃掉,另一部分则将其同化,变成他们的一员,不断扩充他们的人数。 我总结出他们的几点特征,首先,他们在外表上和我们没有不同,其次,他们的行为逻辑在表面上也和我们没有区别,甚至会伪装他们的真实意图,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所以他们具有隐蔽性。 正是因为这个特点,他们也无法完全区分出自己人和其他人。 所以他们现在还需要隐藏,一旦他们摸清了所有人的真实身份,他们一定会立刻清除异己,到时候我的家……” 沈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沉重的血腥味。 “所以,你们双方都在互相试探,为自己的同类争取生存空间。” “没错。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还没有消失掉的人大概都看出了一点端倪,大家都慢慢学会隐藏,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在不主动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我们还需要尽量找到同类。” “就看谁的速度更快了。” “所以最近他们出格的动作更多了,就像今晚,往菜里放人指。不过说起来,他们以前做得更糙,都是大块大块的肉,一眼就看得出来,今天倒切得精细……” 沈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给你写纸条的是厨房的人吗?” “嗯,是我父母。具体是爸爸还是妈妈,那就不固定了,也不可能把名字写在纸上,那样被发现的话,可就不好了。 今天他们给我的纸条写的是,有两个肉食,排骨和鸡爪,也就是说,可能出问题的就在这两道菜里。所以我一直没有吃。” “哦。”沈然的脑子里此时产生了一个想法,但他没有立刻脱口而出,琢磨着要怎么说会比较好。 “嘘,有动静。”小A将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沈然不再说话,仔细听着空气中的响动。 在门外,在走廊上。 有人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走得踢踏作响。 那脚步声穿过了小A房间的门口,朝右边走去了。 “是小玉,一定是找小玉去了,她的房间在那个方向。”小A的语气变得焦虑。 “我们要去帮忙吗?” 这时候小A沉默了,他话语中带着轻微颤抖,“帮不了了。我们出去就暴露了。他们弄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引诱更多人出去,但是一旦我们出去,他们一定会连我们都消灭的。” 难道就这么躲在房间里,眼看着那个女孩被杀死吗? 沈然微微皱眉,额角渗出冷汗来。 “他的脸色好像不太好。”陆城盯着电脑显示屏。 这台电脑连接着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透过屏幕,陆城可以清晰地看到沈然的侧脸。 本就血色不足的皮肤现在看起来更加发白了,额角还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许光远也低下头,看向监控屏幕。 “有情况。不用再等了,先做准备吧。你确定吗?这对你的意识稳定也可能造成影响。” “早就决定好了。我不去找谁,找你吗?” 陆城的问题让许光远怔了怔。 “开玩笑的!说了我去就是我。现在怎么做?” “我会在你的后颈处切开一个小口子,然后我会在你身体里植入一个芯片,操作不复杂,你可能会有轻微不适,头晕,或者呕吐。以后你还能将它取出来。 你还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你真的确定吗?” ------------ 第八章 进入 一分钟以后,陆城眼前一黑,进入了一种无知无觉的状态当中。 许光远说再给他一分钟的时间,他的确利用了这一分钟。 但不是用来犹豫,而是在最短时间内,考虑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所有状况。虽然这件事暂时没有汇报上级,事情还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但他不能不设想周全。 他给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这个时候他最信任的下属就是胖子。 他让胖子在五分钟以后赶到审讯室,在旁边看着,配合许光远。另一方面也是多个人盯着许光远。 看到不对,不管许光远说还要不要再加人“增援”都要汇报上级。 至于他们几个是在干嘛,陆城一时半会儿也和胖子讲不清楚。 只是简单解释了一句,“总之,就是沈然在审讯室里睡着了,我也要一起。一会儿我俩就在审讯室,你来看一下。不过这不重要,你要记住……” ? 胖子瞬间听懵了。陆城后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太听清。 嗯?沈然是谁,为什么陆队会允许他在审讯室里睡觉,他们还要一起? “陆队怎么老是语出惊人,这种事情告诉我真的好吗,还要我过去看……”胖子一边嫌弃,一边起身往审讯室飞奔。 等陆城再次睁开眼睛,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但是他已经能够分辨,这种黑和闭上眼睛时看到的黑是不一样的。 他抬头看天,一弯月牙正挂在天上。 是天黑了。 “我怎么突然到室外来了。时间也到了晚上。”他有些发懵。 我是谁,我在哪里…… 他想起一分钟以前的事情,许光远……那是在他昏迷之前的一分钟,昏迷之后,又不知过了多久。 现在就是在他说的那个意识世界里了吧。陆城想。 在他面前有一幢硕大的楼房,而他就站在房子的门口。 他伸手去触摸那扇门,门是木质的,手指相触的地方还能摸到木板表面并不光滑的尖刺和木屑。 “这感觉好真实……”陆城觉得最身临其境的3D游戏也不过如此了。 接着他叩响了木门。 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沈然第一时间听到了动静。 有人敲门,就得有人去应门,这样他们就有理由可以走出房间。 就算被那群吃人的家伙撞见,也未必会在第一时间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可能是小玉被救的唯一机会。 小A还在犹豫,沈然已经打开房间的门独自走了出去。 走廊上的确站着一个人。 沈然看见一头黄毛碎发,立刻就认出他来了,就是那个在饭桌上大笑的大嗓门男生。 他的手上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目测是一根钢条,拖在地上,摩擦得叮当作响,十分刺耳。 男孩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想必那就是小玉的房间了。 他转过脸来,看着沈然。 沈然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秒,沈然便掉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现在男孩的注意力被自己吸引了,没有准备进小玉的房间,这是好事。但是沈然知道自己还没法和他正面对抗,他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这也不是他的强项。 就这样被他盯着,吸引他注意挺好,沈然面不改色,顺其自然地下楼开门。权当自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他跟上来,沈然就继续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又转头去找小玉,那他就得当机立断,试着从后面给他一个偷袭。 沈然一步步走下楼梯,在转角度,他能瞥见男孩仍然在注视自己。 不知道男孩会看多久,他琢磨着到了楼下,得找机会看看有没有工具可以拿在手上,当个武器。 门还在敲着。听上去着急了。 会是谁呢?新的客人吗,小A没有说过晚上也会有客人。 沈然决定见机行事,看看这个新客人是否友善。 他缓缓打开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 当他看见一件被身材衬得极好看的墨色短袖时,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脸。 他稍稍仰头,月光把对方的轮廓照得分明。正是他脑海里的那张脸。 一瞬间的惊讶。 但是沈然很快就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进来了,是陆城。 沈然让陆城去找许光远,他相信陆城一定会提供帮助。 但他没想到,陆城会这样不惧后果地把自己卷进来,以这种方式来帮他。 他口中谢谢还没说出口,陆城就推开半掩的门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地方,你在做什么?”他看着沈然纳闷地问。 他先将沈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啥事没有啊,怎么就满头大汗的,还是太娇气,瞧这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 他刚想摆出领导的架势对沈然进行一点批评教育,很快又想起许光远对他说过的话。 尤其是那句,实验影响了沈然的身体健康。 他想象着沈然由一个180斤的胖子逐渐消瘦,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想想就可怜,于是作罢。 他拉起沈然手腕,想带他离开。 “你太可怜了,我们还是走吧。” 沈然:“?什么可怜。” 突然,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声音尖锐刺耳,回响在空荡的房屋里。 陆城和沈然双双抬头,朝声源看去。 原来是黄毛又在拖着钢条走路了。 他最后瞟了一眼沈然,接着便转身,朝小玉的房间走去。 糟糕,沈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刚才自己和陆城说话转移了注意力。黄毛以为沈然不再注意他,便继续自己手头的事了。 沈然顾不上许多,转头就朝楼梯跑去。 陆城知道有情况,也跟在沈然身后,一起朝楼上奔去。 他一边跑,一边下意识去摸腰上的枪。 出外勤养成的习惯了,出任务前总要确保自己的枪带在身上。 可是他摸了一阵,什么也没摸到。 陆城猛然醒悟,“擦,没梦过来!” 沈然知道陆城说的是枪,他有些遗憾,又觉得好笑,不经意地抿嘴一笑。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笑意。 他站在小玉的房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 只见黄毛正背对着他们,用右手的臂弯死死地勒住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小玉。 女孩苦苦挣扎,说不出话来。 沈然顾不得危险,上前又是一脚,把黄毛踹得一个趔趄,他没有站稳,松开了手中小玉。 身后陆城看得明白,一把将小玉揽在身侧,不让黄毛再靠近。 沈然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吃饭时也见过她,但没有太多印象。 小A说过卧室基本上是两到三个人一间,这个长发女孩应该是和小玉住在一间房。 但是看刚才那架势,她也在帮着黄毛抓小玉。 看来长发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被他们同化了,和一个随时准备试探,靠近,找机会吃掉自己的同伴住在一起,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好在小玉现在已被救下,沈然的心放下一半。 黄毛刚一站稳,马上又操起钢条朝沈然抡了过来。 陆城一手护着小玉,把她放到自己身后,一手上前,抓住钢条。 沈然闪身一躲,却被后面的长发女孩死死勒住。 沈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从背后拽了下来。 谁知那女孩又从后面转到前面,面对面抱住了沈然。 她双手挽着沈然的脖子,把头也靠在沈然的肩膀上,乍一看还以为是撒娇的情人,紧紧地缠在身上。 “放……开。”她抱得极用力,沈然的喉咙受到了压迫。 “哈哈哈,哈哈哈。”黄毛又大嗓门地笑起来。 陆城立刻夺过黄毛手里的钢条反手在他头上一击,等抱着头笑不出来了,陆城又将钢条打在了长发女的身上。 由于长发女死死抱住了沈然,陆城这一击还未敢使出全部力气。 然而,下一秒,他就看见了令他触目惊心的一幕。 只见长发女的脖子上凭空出现一道红色的印记,就像被一只隐形的刀子横着割开了一道血口子。 那道红色的印子里慢慢渗出血来。 原以为她就要血流而死,没想到,她却慢慢仰起头头,努力地让那口子开得更大一些。 这样不是死得更快吗,她在干嘛? 等她把那裂缝拉扯到肉眼可见的程度,脖子上下两截几乎只有后颈的部位是相连的,然而,预想中的血液喷溅,头颅落地的场面都没有发生。 只见长发女一下子把脖子的裂缝张到了最大的程度,没错,就是张开,就像是她的嘴巴一样,一下张大。 猛地就要朝沈然的肩膀压下去。 陆城看明白了,那里就是她的嘴巴,她不是要压沈然的肩膀,而是要咬下去。 隐约间,陆城似乎从她脖子的那道缝隙里看见了一排尖利的牙齿。 他立刻拿起钢条朝女人的快要折断的脑袋砍去。 这一回,女人的头颅被彻底扯断,翻转着滚落地面。 “你没事吧。”陆城俯下身,单膝跪在沈然身边,小心将他扶起。 “咳咳,没事。”沈然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呼吸渐渐顺畅起来。还好陆城来了,不然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沈然心里这么想着。 还没等他们喘上几口气,沈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窸窸碎碎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 第九章 母亲 其中有一个脚步声最为急切慌乱。 此人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小玉的房间。 是小A。 刚才他一直抱着脑袋,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他的房间与小玉的房间就隔着两扇门,他知道沈然进到小玉房里了。 但他还是不敢过来看上一眼。 直到刚才动静稍稍平息,走廊外却传出越来越多的脚步声。 小A知道,是其他人醒了,他们全都出来了。 如果这就要开始正面冲突了?他一个人真不知道要怎么办,连同伴都还没有认全,恐怕没有胜算…… 他不敢再犹豫,赶紧跑到小玉的房间,他想再看一看,沈然是否还活着。 太好了,沈然还在。 还有他旁边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谁? 小A猛地想起,就在十分钟以前楼下传来敲门声,正是因为这个,沈然才出去应门的。 这是他的朋友? 还有小玉,太好了,小玉也在,他真的救了小玉! 没有时间多说感谢的话,小A大声朝着沈然和陆城喊道:“他们来了,他们全都出来了!” 沈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陆城虽然不是完全清楚,但和长发女打完一架,他大概也知道了,又有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要来了。 沈然清醒地意识到,原来他们不止行为上模仿人类,形态上也是模仿的人类,他们原本的面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陆城看着沈然,一会儿肯定是场硬仗,他们没有枪,只有简单的工具,那些怪物还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来。 许光远在他进来之前就告诉过他,如果意识清醒,明白自己所处空间并非真实,想要逃离当下,只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醒来,倒数计时三个数字,就能自然醒来。 他想看沈然会不会选择离开这里,让自己醒来。 沈然也看着陆城。 如果陆城选择现在离开,他完全能够理解。 然而,就这么静静看着对方,时间又过去了三秒钟。他们谁也没动,脸近得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 这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喊。 “你还站那儿做什么,快下来!爸爸给你开了门!” 是小A的父亲。 他把大门打开了? 现在所有敌人都在往二楼集中,如果够快的话,现在立马下楼,往大门的方向跑去,恐怕就有逃生的可能。 小A睁大眼睛看向沈然,他的眼里终于有了光。 “走吧!”小A转身朝楼梯跑去,这时候楼梯上已经有许多“人”在往上走了,小A担心一会儿被谁拦下来,又有些踌躇,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该从走廊上直接跳下去。 沈然起身跑了出来。 陆城也跟在他身后。 沈然确定自己不会现在就离开,他还有事没有完成。 沈然没有走,陆城也不会就这么丢下他,自己走。 就这样,陆城操起钢条,就和沈然冲出了房间。 他们选择带小A冲出楼梯。 一路上他们轮流看着小玉和小A,不让其他人靠近,陆城在前面开路,时不时还要护着身后几人。 沈然有简单的格斗技巧,拼起命来也有几下子,只是从他的喘气的程度来看,这对于他的身体的确是比较大负荷。 陆城发现尽管沈然在力量方面没有优势,但他却不会因此畏惧敌人,他有足够的耐力,他在尽可能地以自己的反应速度击退那些靠近他的人。 陆城则尽量帮他挡掉已经近身的敌人。 那些人的确看着越发不正常,晃晃悠悠地走着,眼神里全没有光。 只要没有近身,危险就不大。 也有的人去厨房拿了道具,拿在手里挥着,冷不防就朝沈然他们砍来。 好在这些都是小喽啰,沈然自己也能搞定。 最可怕的是他们这一群人中,有几个反应凌厉的,上来就要抓住小A或者是小玉,他们两人比较没有防御能力。 人群中倏尔窜出一只手来,紧紧抓着小A的胳膊不放,小A大叫,陆城转头看他,接着就看见了那相似的一幕,只见那人用双手紧紧缚住了小A 的手腕,忽然,抓着他手腕的双手从分别手心裂开了一道口子。 眼看着那双手就要“咬”上小A的手臂时,陆城快速用钢条打掉了那双手。 原来这些怪物,他们的嘴巴不仅会长在脖子上,还可能长在手掌里。 说不定还能长在腿上,脚上,任何意想不到的地方。 怪异至极。 终于,他们四人冲出了楼梯,摆脱了狭窄的走道和拥挤人群,他们快速朝大门跑过去。 小A是第一个冲到大门口的人,他拉着门把手向下用力地拽了拽。 门没开。 怎么回事,这扇门不难开的。 这扇门除了有一个可以钥匙打开的内嵌锁芯之外,就只有一个简易的门把手。 平时如果没锁门,只要一转把手,门就能开了。 他又拽了拽,还是没开。 门被锁了。 小A摸了摸裤子,钥匙没在口袋里。 刚才那样神经紧张地跑了一圈,他早不记得把钥匙落哪了。也许他进门以后就放回包里了,也许已经掉落在房子的某处。 这些都不重要了。 来不及了。 他转身,面色绝望地看着身后三人。沈然立刻就明白了。 可是怎么会呢? 他的父亲不是刚刚帮他把门打开了吗? 他看向小A,小A从他的目光中接收到了这个问题。 对啊,爸爸不是说…… 沈然想起他在房间里想要问小A,但是还没有机会问出口的问题。 他之前问小A,给他写纸条的人是不是厨房里的人。 小A说是。 他还说给他写纸条的不能确定是父亲还是母亲,还说近来肉都切得更细了,不像过去那样大块的放在里面。 首先,要能把肉放进菜里,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在做菜时,厨师在菜里做了手脚。 但是小A说他的父母和他一样,都不吃那种肉,和他是同类,排除这种可能,那就只能是他们在上菜的间隙被人动了手脚。 这倒是符合他说的,过去肉都处理得很糙,大块大块地往里放。 但是既然近来有了变化,肉都切得细了,就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了。 就是做菜之人动了手脚。 小A说他不能确定纸条是他的母亲还是父亲写给他的,那有没有可能,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在给他写纸条。在他的双亲中,早有一人已经变化了。 不再与他同类。 这是沈然当时的推测,但是这个想法太过残酷,小A一定不会接受。所以他犹豫了。 然而,到了现在,就算沈然不说,小A也不得不面对这种可能了。 父亲是故意骗他的么,好让他束手无策,最后被吃掉? 父亲到哪去了?刚才他不就在楼下吗? 小A四处张望,想从人群中找到自己的父亲。 此时他心里已经不再想着逃生,他只想找父亲问个清楚。 父亲不见了。 也许父亲已经混入人群,也许他此刻正站在远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小A不明白,他不敢相信。 如果自己的父亲也会背叛自己…… 他想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母亲呢? 如果父亲已经变成了异类,那日夜陪伴的母亲,不是更有可能遭到他的算计! “妈妈!” 小A高喊着朝汹涌而来的人群跑去。 他想去找母亲,但这一去无疑是送死。 那边陆城刚用钢条打烂了木门,正好可以让人从破洞处通过。 小A却又调转方向,不走了。 陆城简直没了脾气,他看着沈然。 见沈然也义无反顾地跟着小A重新折返,他把吐糟的话都咽回了肚里。 快速把小玉往大门的破洞一塞,让她快逃。陆城又折返回来,继续跟上沈然的步伐。 还是那个楼梯,这会他们再次逆着人流,朝二楼跑去。 沈然知道,小A是要去找自己的妈妈。 他怎么能确定母亲就在楼上呢?不过这个家本来也就这么几个地方,现在外面都是敌人,如果他母亲还活着,应该就在房间里藏着。 终于他们过五关斩六将,再次跑回了二楼。小A在自己房间的门缝处看见了一张纸条。 是一张新的纸条。 一定是妈妈! “到最里面那间房来,我等你。” 沈然没有仔细数过二层楼总共有多少间房,当他跟在小A身后朝着里面奔跑的时候,他感觉这走廊仿佛是无尽的隧道。 一间又一间,一节又一节,延伸进黑暗。 终于在一个完全没有光线的地方,小A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轻轻推开了一扇陈旧的木门。 门里透出一点光来,但是依旧昏暗。 光线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个人正坐在床沿,背靠着光源,面向门口。 小A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的母亲。 “妈妈!” 小A正要朝她扑上去。 女人却开口阻止了他,“等等,小A。” 小A停了下来,这个时候,一股浓烈的气味窜入了小A的鼻孔,刺激着他的嗅觉。 不止是小A,在场的三人全都闻到了这股浓郁的气息。 陆城对这味道非常熟悉,是血…… 小A抬头,接着微弱光线,仔细打量他的母亲。 母亲的脸上,身上,都从不同角度溅上了血迹。 母亲抬起手来,手上正握着一支明晃晃的刀子,只见她拿起刀子,用力朝自己的肚子刺下去! ------------ 第十章 名字 “妈妈!” 小A想要阻止母亲。 然而,当他终于有勇气看向母亲血流不止的肚子时才发现,那里早就被母亲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 母亲拿着刀子,插入伤口,继续往下剌着,伤口越剌越大。 动作粗暴,看着生疼。 沈然不忍直视,有点反胃。 陆城看出他的异样,向前,靠近他一步问:“还好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陆城也看出来了。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正是这个“梦境”的关键。这也是沈然坚持留下来,到现在还没有离开的原因。 小A的母亲剌开了她的肚子。 这不禁让他联想起受害人的尸体,被掏空的腹部。 难道接下来…… 沈然撑到现在不容易,为了要找出破案的真正关键,他在硬撑。 既然我来了,他就不用逞强了。陆城想着,如果沈然现在倒下,他也会接着他。 “没事。”沈然摇摇头,伸手扶着陆城的手臂缓了缓。 他要看下去,而且要仔细地看,不错漏任何细节。 陆城没有阻止他。 他发现在这件事上,沈然的认真程度可能远远超过他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这里面有他在乎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陆城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有点佩服这个并不壮硕的男人,他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人,就是在他的那群同事当中,也很少有人给他这种感觉。 他愿意站在沈然的身边,只要他需要。 小A母亲已经将腹部从中间整个剖开。 这个过程绝非常人所能承受,她却只抱怨了一句:“我该拿那把剪刀的。” 说完这句,她就开始用手从里往外不停掏着,看样子,要把里面掏空。 小A早就看傻了。 “妈妈,你在干什么!” 母亲却仍旧保持冷静,气息平稳地说道:“你父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变了,他总说外面光线太亮,每天在窗户上钉上一块木板,越钉越多,现在已经透不进多少阳光了。 我已经猜到他会把门锁上了。 现在,这是整间房子唯一的窗户,也是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口子了。 如果你们能把木板都撬开,或许就能逃出去。 如果来不及……孩子,你还可以躲进妈妈的肚子里。 你是从这里出去的,现在也可以回到这里。 不要怕进不来,你的身体会自动贴合肚子的大小,你可以被完全地包裹进我身体里。 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会掩盖掉你的气味。 就算他们进屋也不会发现你,就算他们吃了我,也不会吃你,他们不喜欢吃人的肚子。 你可以一直躲在这里,直到你找到出去的办法,直到你想出去为止。 妈妈是你永远的庇护。” 母亲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想要最后再拥抱一次自己的孩子。 小A扑进母亲的怀中。 看样子,他已经接受了母亲为他安排的庇护所。 他渐渐埋首于母亲的胸口,再移到胸口的下方,胸腹交界之处,最后到腹部。 眼看他的头,就要钻入母亲的腹部。 走廊上隐约响起了由远及近脚步声。 小A的母亲说得没错,要逃生恐怕来不及了,母亲在看清形势以后,把自己的身体做成了一个堡垒,给孩子留下一线生机,不可谓不明智,不伟大。 只是母亲并不知道大门已经被人打破了,如果她知道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做出这个举动和选择。沈然和陆城的出现并没有改变这个梦境的结局。 因为这才是小A真实的内心吧。 没错,应该不会再有转圜了,这里就要结束了。 沈然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让陆城快朝窗户外看看,看看房子的外面是什么情况。 既然有些微的光线从窗户上的缝隙里透进来,那就说明天快亮了。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不是一片漆黑。 眼看小A就要将头埋入母亲的腹中,沈然在他背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A转头看着他。 “孙慧。” 沈然的预感是准确的。 问完这个问题,沈然和陆城都双双感觉眼前一黑,再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又回到了审讯室里。 陆城就坐在沈然的身边,睁眼时,他们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彼此。 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是陆城内心的真实感受。这是他第一次进行这样的操作,他还有些没缓过劲来,像是闯入一个真实的平行世界,惊心动魄,仿若隔世。 他不禁怀疑,刚才经历的那些是真的吗? 但是看着眼前的沈然,他知道至少眼前的人是真的。 和他一起经历这个幻境的人是真的,他跟着自己,好好回来了,真好。 沈然应该不是第一次进行这种实验了。 他不知道沈然在想什么。 只见沈然直直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沈然?”陆城轻轻叫他名字。 沈然听到后却又闭上了眼睛。 陆城忙坐直身子,伸出两只手指放在沈然的鼻子下面。 还好,有气息。 大概是他太累了,刚醒来,又昏睡了过去。 这时候,许光远和胖子也发现他们已经醒来。 许光远将陆城身上连接的线路摘下,细长晶莹的高分子材料线路粘连着陆城,沈然,还有嫌疑人的太阳穴,所有的线路最后都汇聚到那个用黑箱子包裹的仪器上。 “通知医院。”简单的一句话,胖子就得了指令,执行去了。 许光远把仪器全都收好,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让他回家休息一两天就会恢复,我可以开车送他。” 陆城却没有同意:“那是以前,还是让他去医院看看吧。您也别麻烦了,今天真是占用了你不少时间,回头我请你吃饭。” 陆城没有和他再多商量,他下了决定的事,就不容商榷。 现在沈然昏睡着,许光远也没有更多理由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作罢。 “好吧,等他醒了也告诉我一声。”许光远最后又瞥了一眼沈然才离开。 陆城说是把沈然放医院里让医生照看,他自己却也没有离开医院。 他就坐在沈然的病床边,医生过来对他说家属可以回去了,明天再来就行。 陆城嘴上答应着,人却没走。 他让胖子给他订了份外卖,就在病房里简单吃了点。 同时远程指挥手下继续干活儿,一刻也没有懈怠。 就像许光远说的那样,沈然就是体力透支了,恢复体力就可。 医生给他吊了葡萄糖和盐水,另外给他身上贴个心率检测仪,随时监控他的状态。 不过陆城并不觉得带他来医院是多此一举。 他总觉得自己有点责任,他不放心,交给谁都不放心,他要看着沈然醒来。 那段梦境的归属者是孙慧,也就是李伟明的那个女友,而不是李伟明本人,这点已经明确了。 这点倒不是最后沈然询问小A的名字才知道的。 事实上,沈然到进入意识连接状态一段时间以后,他的手就一直放在孙慧的手上。没有再与李伟明连接。 这说明沈然在进行了简短的判断以后,他就选择了与孙慧的意识深度连接。这应该与沈然的专业经验有关,陆城并不了解。陆城与沈然连接的时候,沈然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只是最后陆城听到小A说出自己姓名时,还是感觉出乎预料。 因为孙慧是外地人,她在本地甚至没有固定的住所。而李伟明在申市已经居住多年,他更有条件和理由作案。 况且,孙慧还是一个女人。 这点的确是陆城事前没有想到的。 从孙慧潜意识里呈现的那些内容来看,她有重大嫌疑。 可她为什么要谋害那两个女人呢? 这一下子,关于凶手作案动机的推测全都要推倒重来了。 她潜意识中的那个屋子,还有那些古怪的人,又代表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或许只有等沈然醒来才能够解答。 陆城想起在他们苏醒之前,沈然让他去看窗户外面。 他的确这么做了。 那个地方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去过,但感觉有点熟悉。 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闭上眼睛,好好回想 那里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周围还有山和树林。一片安静的世外之景。 看来那座房子不是建在农村,就是在城郊。 房子的风格倒是也契合。 以前陆城工作还不太忙的时候,偶尔在周末的时间就喜欢到城郊去爬山,还非得拉上同事和下属,美其名曰团建。 胖子多次企图请假未遂,从此对这类毫不休闲的休闲活动产生了深恶痛绝的抵触情绪。 少了下属的服从,陆城便发现这项团建活动很难再拉到志趣相投的同好。 他这个团建组织者也渐渐无人搭理。 现在回想起来,除了那几次登山,他去过城郊,还有什么时候去过山里吗? 那个地段,那条河流…… 陆城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地图,接着拨通胖子的号码。 “胖子,你还在查沿河的监控吗?我给你描述一个地方,你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应该在河流上游,申城城郊风坪区附近……”陆城把自己记忆中的特点都给他描绘了一遍,“最好还要看看周围有没有农村的自建房,那里应该没有安装监控,给我拍几张照片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小美:“再查一查孙慧的身份信息,看一下她和那两个受害人有没有关系。” 交代完这些已经是夜里十点。 或许是白天精神活动太过活跃,纵使陆城平日精力充沛,终于也抵不过困意,趴在沈然身边,沉沉睡去。 ------------ 第十一章 热情 沈然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一个乌黑的脑袋靠在他手臂上。 下意识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要将手抽走。 不过这时,这颗脑袋动了动。 沈然看清了脑袋的主人,是陆城。 沈然不由一时停在了那里,怔怔地看着陆城的脸。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在之前的梦境里,陆城一路保护他,帮助他坚持到最后。 他怎么会在这?看起来还像呆了一整晚似的。 沈然细细地观察着。 之前的接触,陆城给他的感觉,一直都很冷淡,鼻梁高挺,眉眼严肃,尤其是不说话的时候,更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安静地熟睡,反倒有了一点温和的气息。 仿佛感觉到了沈然的目光,这时,陆城晃了晃脖子和脑袋,略带些迷糊地抬起了头。 恍惚间,他看见沈然的手臂从他眼前晃过,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又一边试图挪动身体,让自己坐起来,一边又礼貌的微笑道,“是你带我来医院的吗?谢谢。” “不客气,应该是我感谢你,你帮了我们大忙。”陆城此时已基本清醒,他忙伸手去扶住沈然,帮他把枕头立起。 不过,当他的手碰到沈然时,沈然却立刻礼貌的拒绝了:“谢谢,不用。” 陆城觉察到了这种抵触,他还记得,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然似乎就对于和他握手表现出了犹豫。 看来那不是错觉,之前他还以为是沈然被他握疼了。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一秒钟的凝视。 沈然便看出了他的疑惑。 沈然并没有想要遮掩什么,他坦然道:“我的触觉异常敏感,你懂我的意思,我能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和心事,所以我不会触碰别人。” 沈然用简略的语言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经过昨天的事情,陆城对他说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然的时候,沈然除了不愿意与他握手以外,还在看到受害者尸体的时候,也表现出了异常。 当时沈然看着尸体,口中念子.宫,可他当时并未触碰到尸体。而且尸体也并不是活人,难道尸体也有自己的情绪和心事? 陆城将这一疑问也一并问出。 沈然解释道:“除了直接的触碰之外,我还可以看出带有意象表达的图式。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幅画,或者是一个符号,一件艺术作品,只要这件作品承载了创作者强烈的表达意图,他试图在传递某个含义,我也是能够接收到的。只是接收到信息的多少的问题。 那具尸体,就是这样的一件作品。” 看着沈然的眼睛,陆城感受到那具有穿透力的清冷目光。只一瞬,他又瞥向了别处。 一般人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多半不会太想靠近,再加上沈然自己的那番说明,知道了他这种情况的人,应该没有哪个敢靠近他的。就算明面上不说,渐渐也会与他疏远。 这大概也是许光远总是在公众场合中试着去阻拦他,不让他暴露太多的原因。 不过,沈然自己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既然人们知道了真相以后,总会远离他,那还不如在可以告知对方实情的时候就尽早告知,省得将来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烦恼和麻烦。 然而,陆城此时在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其实沈然在与旁人触碰时,究竟会看到什么,他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他选择事先说明,这是君子所为啊。 沈然此人,的确可交。 这是他在听完沈然的这番说明之后的第一反应。 就在他准备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手机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胖子的声音:“陆队,找到你说的那地方了,他们拍了几张照过来,我发给你看看。” 陆城看到照片后,眼前一亮。 “好,我现在马上就过去,你们找找那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民房,查查户主,我这边过去大概还要一个多小时。” 挂上电话,陆城转头看向沈然。 沈然淡淡道:“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了陆队,你去忙吧。” “你一会儿就要走了?你有开车……”陆城刚想问,立刻又顿住了,沈然是被他带过来的,这里怎么会有他的车,再说了,他刚刚出院,也不一定有精力开车。 “我没有车。但是……”沈然正要回答他,陆城却已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电话。 “小美,在忙什么?……昨晚加班太晚,想回去休息?那就是没在忙,这样,你来一趟医院,把车开过来,帮我送一个人。” “*&%¥#@!……” 沈然隐约听见陆城手机的听筒里传来尖细的哭声。 陆城沉默不回应,对面立刻收了声。大概是这招对陆城从来不管用,对方也果断放弃了。就没见他什么时候怜香惜玉过。 “我给你半小时,赶到这里。” “我没事,我可以一个人回去。”沈然可不想得罪电话那头的警员,他赶紧补充了一句。 没想到陆城已经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城又回复了刚才温和的神色,看着沈然道:“不碍事。现在的女孩子就是太缺少锻炼,娇气。你就不要太累了,让她送你回去。” 沈然感觉他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不过既然他这么坚持,沈然觉得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城让沈然到家了给他发消息,这才放心离开了。 沈然想着,等人来了就告诉对方,如果不顺路的话可以先回去,帮他叫个车就行。他看那人挺不情愿的,说不定这样能高兴些。 然而,想象中的不情愿却没有发生。 顾小美一到病房里,看见沈然,原本无神的双目瞬间就亮了起来。 她略带激动地确认道:“你就是,就是许教授的那个朋友,陆队私下里约的那个……” “我是沈然。”沈然觉得这个女孩对于他的人际关系好像有种特别的关注和了解。不过沈然没有表现出介意,只是礼貌地报上姓名。 “沈然,对!你好你好,原来你就是陆队……你要办出院手续吗?我来帮你吧。”小美欲言又止,转移了话题。 看来陆城和她提过我,沈然推测。 坐到车上,小美依旧精神亢奋,丝毫没有头一回见面需要硬找话题的尴尬。 沈然这时候有些怀疑陆城说的是对的了,现在的女孩子精力太充沛,需要锻炼。 期间,她又问了许多和陆城有关的问题。 “沈老师,你觉得,陆队怎么样啊?”沈然告诉她自己现在是自由职业,以前是个心理咨询师,小美便称呼他沈老师。 “你是指……”沈然原想问她具体是问哪一方面的评价,转念一想,要评价她的领导,往好了说肯定不会有错,“陆队,他人很热情。” 沈然并未刻意吹捧,只是坦言自己的感受。 没想到却遭到了小美的立即否认:“不热情,不热情,陆队他人不热情的。”小美急忙重新组织语言:“他平时对别人都很冷淡的,也不会那么关心同事的,今天,他是特别地交待我来的。你……懂?” 不关心同事…… 这么说自己的上级真的好吗? 沈然皱眉不解。 把上级说得这么不堪,她想要我懂什么? “你是说,他今天,特别地关心我?”沈然想了想,问。 “对对对。就知道你比他开窍。” 开窍?这下,沈然是真的不知道她的意思了。 “嗯,我很感谢他。”沈然顺着她的话回应。 一路上,小美的话题总是会绕回到陆城身上,并用不同的问题试探着沈然。 沈然一开始觉得或许是这个小美女警喜欢上了自己的上级,所以总想从侧面打听旁人对他的评价。 然而,他聊着聊着,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她好像是在说,陆城根本不喜欢女孩子,他可能更喜欢男人? 这…… 沈然无意打探别人的隐私,明白了这层意思,却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耳根有点发烫。 咨询师出身的他对于自己的身体变化能够敏锐地觉察。 应该是被这个小美的暗示影响了。沈然提醒自己。 不应该跟着这个女警一起八卦她的上级,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猜测。 陆城的性取向和自己无关。他尝试摆正自己的思绪,回归到他过去一贯的清心寡淡,无心流言的状态。 “你家在这儿啊?”小美指着车窗外问。 “嗯。” “这是个好小区啊,我看过广告,户型精美,用的全是智能家装,安全性还特别高。诶,你和家人一起住这里吗?” 沈然笑笑,却不作答,“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了,家里乱就不请你上去坐了,有机会我请客。” 小美知道,沈然无意再与她闲谈,想要下车了,便在小区门口将他放下,简单几句后道别。 沈然往小区里走去。 他所住的小区是附近有名的高档小区,虽算不上是富豪住宅的档次,但也是许多中产家庭的首选。 这里的户型主要以一两百平米的三居室和四居室为主,适合一家几口人共同生活。 然而,沈然在这里,却是属于少数异类。 有一点小美倒是说对了,沈然之所以住进这个小区,首先看中的,就是这里安全。 打开房门,他轻轻说了一声:“开灯。” 玄关处的灯幽幽亮起。 这整套房只有他一个人在住。 没有什么家人,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注定要这么过,一个人的过。 ------------ 第十二章 房屋 陆城独自驱车来到了五十多公里以外的城郊。 胖子和其他几个手下也已经到了现场。 那个地方已经超出申城市区的范畴,但这只是陆城的一次私下调查,还未有明确证据和行动目标,他只和当地公安分局简单地通了一声气,当地公安依照规矩,还是派了一个人来配合他们调查。 是主要负责这一片区的派出所民警,郭旭。 郭旭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不到的样子,还是个年轻小伙儿。 “这一带很少有人来了,以前就是个村镇,年轻人都搬走了。只有零星的农户,这一块政.府准备重新规划,可以开发旅游度假区。” “哦……”陆城一边听着,一边按照自己记忆中那座房子的模样,寻找着相仿的房子。“这一带的房屋,都是差不多的大小吗?” 眺望远处,视线范围内,有几位老房子零星地散落在山坡和荒地边。 但大多数都是普通的水泥自建房,并没有那日在孙慧梦中见到的那座大房子。 印象中那座房子的面积至少三百平以上。 不过在这荒郊之处,就算曾经这里是个镇子,也够呛能有人能够建这么大的房子。 “都是这么大,农户自建房,都差不多,陆副队是想找多大的房子?” 陆城没有直接回答他,他知道说出自己的想法,得到的只可能是否定的答案,说不定还会被人小年轻误会自己没常识了。 不过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记忆中的那座房子。 他叫来胖子。 陆城来之前胖子一直带着其他同事在附近走访还住家的农户。 “陆队,什么吩咐?” “你们最开始给我拍的那几张照片,都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尤其是这张。” 陆城根据记忆,从数十张照片里找出拍照角度最接近自己从窗户看出去的那一张,画面中的景物的相对位置和记忆中的相仿,只是一个是俯视,一个是平视。 此时郭旭还跟在他们身边。 “你记得镇子里有来过一个叫孙慧的女人吗?” “孙慧?”郭旭挠挠头,“如果你是说这里的住户,没有听过叫这名字的。如果是说有没有人到过这里,那可就说不准了,虽然我说这里属于郊区,平时没什么人来,那我也不能保证不是。” 看来郭旭对这人名没有一点印象。 孙慧肯定不住这里,她身份证也是外地。 这点之前也确认了的,小美也还没有给出否定的信息。 她和这里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就在陆城琢磨的当儿,胖子已经带他来到了照片中的那处。 在他的面前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对面有树林和山坡。 就是这个地方了,他感觉到熟悉。 这样来看,那座房子应该就在…… 陆城立即转身。 房子应该就在河流的另一侧,也就是他的背后。 背后也同样是一面山坡,但是坡度缓和许多,基本可以看作是海拔更高的一块平地。 平地上有两座房子,相距不远,但是面积都不大。 一个是简陋的茅草房,而另一个是涂有白墙的水泥钻瓦房。 “这两户人我们都看过,门锁着,没人。”胖子一看陆城的眼色,就知道他想要查的是那两间房。 “这两户都很久没有人住了,早都搬走了。”郭旭在旁边补充道。 陆城检查了一下两座房子的房门。 都上了锁,而且锁上都爬上了蛛网和青苔。没有人为破坏和清扫的痕迹。 没有人来过。 一座没有人造访的屋子,不可能和案件有关了吧。就算是藏尸…… 陆城透过被灰尘覆盖的窗子,往里看去。 忽然,他快步绕到水泥房的后面,在那里,他找到了房子的后门。 后门很小,处于背光处,不仔细看没有人会注意。 刚才陆城透过玻璃窗户,感觉到屋内光线似乎忽明忽暗,有些微的变化。 如果不是被风吹动了窗户,那就是另有门窗在动。 这便让他注意到了这扇小门。 陆城再仔细一看,门闩处,挂着一把旧锁,锈迹斑斑。 “这里有动过。”陆城脱口而出。“还可以联系上这家主人吗?” 陆城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屋里看看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这……我再联系看看。”郭旭很清楚陆城接下来想做什么,他得确定这户人的确已经不住在里面,按理,需征得同意。 陆城就在站他旁边等着。 二十分钟过去。 郭旭挂上电话。 “暂时联系不上。我们所长同意……” 陆城立马踹开小门,弯腰持枪,小心地从这扇小门走进去。 屋里没人,其他手下跟在其后,纷纷进屋。 一股呛鼻气味从房子的某处飘来,陆城皱起眉头。 不是霉味,是只有活物出没,才会有的气味……是氨气,通俗来说,就是生物排泄物的骚气。 但是放眼望,这房屋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房子没有两三百平,但也有至少八九十平大小,门厅尚属宽敞。厅堂里还摆放着旧时的家具,有一张供人吃饭的餐桌,几把长凳。屋子的最里侧,也就是在小门的附近,有一道楼梯可以通向二楼。 餐桌,楼梯…… 这感觉越来越熟悉。 陆城转身走到楼梯附近,准备上楼。 那上面会不会有很多房间呢? 不可能有那么多,总共只有三间房的容量。或许在最里面那间…… 就在他的思绪被楼上房间所牵动的时候,胖子在他身后喊了一句,“陆队,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陆城停下了脚步,从刚刚踩上的一节楼梯上下来。 胖子还在楼梯下面,他正盯着楼梯背面的阴影处仔细地看。刚才在楼梯附近逡巡的时候,他正好踩着这一块地面,地面的触感和软硬程度明显和周围水泥地不一样。 胖子弯腰不方便,干脆蹲下来,上手去摸。 “是木板。”确认过后他转头告诉陆城。 木板的出现在这里是很反常的。整个房子装置简陋,谈不上什么装修,地面也是顺便糊的一层水泥,应该没有铺过一块木板。 而且,刚才胖子拿手去摸的时候,发现这块木板不是放在地面上的,而是嵌在地面里的,它是地面的一部分。 陆城也凑近了蹲下来看,身边的年轻警员虎子给他递来一把手电。 胖子拿过手电,陆城试着把那木板用手抠着边缘,找准角度,慢慢抬起。 木板离开地面的瞬间,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 陆城也马上闭气,屏住呼吸。 找到气味的源头了。 这里有一个地下室。 第二个被害人找到了。案情有了重大突破。 人还活着,只是因为饥饿和脱水晕厥过去了。这是整个警队最欣慰的事。 所有人都沉浸在近乎破案的喜悦中。 现在两个嫌疑人都已抓捕,被害人也已找到。应该不会再有人因为这个凶手受到伤害,只是警方还需完整证据链,确认关键证据,取得证词,现在这样还不算完成破案。 女教师佟欣被找到的时候,全身都被绳子绑缚,凶手将她和一张椅子绑在一起。 旁边放着一张小木桌,桌面上放着乙.醚,剪刀,绳子,麻袋等作案工具。 幸运的是,佟欣还未像上一个被害者一样被剪开腹部。 她身上并未有致命伤,只在头上有一处明显挫伤。 警方推断这是作案人在遇见受害人佟欣的时候,先以重物敲击受害人头部,致其疼痛晕眩,再以乙mi致其昏厥。 只是当作案人将佟欣带至城郊的地下室以后,却没有马上动手杀害佟欣。 然而恰在此时,作案人被警方以嫌疑人身份拘留,配合调查。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作案人根本没有时间回来处理掉佟欣。 又因为在此期间,警方发现了嫌疑人的车辆出现在关联现场的重要证据,也就是车辆在学校附近出没的监控录像,且当时正是佟欣的下班时间。车辆拥有者李伟明有重大嫌疑,所以延长拘留时间,暂时不予释放。 而他的女朋友孙慧也因为毒瘾发作,还需要留待观察。 佟欣就这样在地下室里被捆绑了将近三天的时间。 她挣脱不了捆束,又没有人给她食物。以至于她又饥又渴,大小便都只能任凭其原地排泄。 这也是为什么陆城一进到屋子就闻到了刺鼻的异味。 可以说被害人在肉体上和精神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和折磨。 她被解救以后第一时间就送入了医院。 目前身体虚弱,不便配合调查。 说起来,作案人这一次的作案过程还挺不小心的,犯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杀了人,而且还不止准备杀一个,却没有隐避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反而是被警方从车辆的线索就一步步给找到了。 这种粗心的表现,更像是激情杀人,或者就是她毒瘾发作时的疯狂举动,总之脑子不是很清醒。 但从她的作案地点,作案工具,以及作案的手法来看,又像是蓄谋已久的有计划。 这点着实很矛盾。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第一嫌疑人孙慧也早已清醒过来了。 只是她醒后一直一言不发。无论警方讯问她任何问题,她都保持沉默。 就在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的时候,陆城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沈然。 “嫌疑人醒了吗?”沈然习惯开口就说重点,没有太多客套和废话。 陆城笑了,“你怎么知道的,我们正在审问她。” “我算了时间。”他的回答总是剪短,但又让陆城不免惊讶。 他明白沈然的意思,他不是算到了孙慧醒了,而是算到他们大概已经找到了被害人,这个时候正在对付嫌疑人了。 “嗯。你算得不错。”陆城不自觉扬起嘴角,他要看看这一次沈然又会说出什么提议来。 “我想见她。”沈然直接道。 ------------ 第十三章 审讯 陆城轻轻抬了抬自己的眉。 他这是又要来帮忙了吗?陆城想。 之前就用特殊的方法帮他“审问”过一次嫌疑人,而且确实得到了有价值的线索。 现在他又主动提出要来审问,说不定还真能再问出点什么。不过,他是不是主动了些? 表面看起来,沈然来协助审讯工作,是在帮他。 但细想来,他会来到警局,其实也是他自己要来的。这一次更不用说,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提议,没有掩饰。 如果沈然只是看似在帮他,但其实是利用这样的帮忙,达到自己的目的呢? 如果他有目的,会是什么目的? 沈然给他的感觉不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那为了什么,为了帮许光远吗? 若说上一次他是被沈然套路了,那这一回,他看起来连套路都懒得套路了。 他这么确定我会答应吗?陆城在心里自问。 “好,你来吧。” 没想到自己只考虑了一秒钟,就已脱口而出。 …… 陆城倒没有太多的顾虑和担心。 挂上电话,他便走出了办公室。 他准备叫上那些没日没夜的兔崽子们一起出去吃个饭。 平时对他们使唤得不讲情面,再不展示一下领导的关怀,真要以为他这个队长是以虐待下属取乐了。 他正要下楼,走到拐角处,却听见楼上传来吕副局长和技术科副科长秦光荣说话的声音。 他们应该一起在走廊外一起抽烟。 “反正我是不看好这个什么合作的,我听说现在的心理顾问都随意出入现场和局里了,这算什么,不见得有多大能耐,倒是可能干扰办案。”这是秦副科长的声音。 吕局倒是没有说话,只是嘬了一口手里的烟。 “还有那个许教授的同事,叫,叫沈然吧,他也参与了最近的案子……”秦科长继续道。 听到这里,陆城顺着他们的声音,从楼梯往上走去。 “诶,陆副队,你来得正好,在聊你的案子呢。你说说,那个什么心理顾问,是不是不用再增加了,心理分析怎么可能作证据。” 上一次见到秦光荣,听到他说这些言论,陆城还没有特别的反对,甚至还可能挺赞同他的部分观点。 但是这一次…… “秦副科,其他的话,我不多说,不过说到沈然,我相信他对警队工作会起到积极作用,就这几天他对于案件的分析就帮到了我们很多,所以,如果你们是在讨论是否让他加入顾问工作,我的态度是,他能够胜任。” 秦光荣被他这么一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位同事,前几天还对自己的观点点头认可,今天再见却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反而对一个外人袒护起来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陆城平时和同事的关系都维持得不错,尤其像这种不算特别熟悉的点头之交,他很少参与话题的争论,但是今天听到他说到了沈然,而且给出了一个不公允的评价,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虽然沈然不算他的同事,他对沈然的做法和目的也不是全无猜测和保留。陆城不是没有警惕心的人,但也绝不是毫无凭据就在背后嚼人舌根的角色。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沈然也不是没可能加入进来,那在他正式加入之前就这样说就更不负责任了。 总之,只要有陆城在,他就会扫清那些刺耳的声音。 吕局倒是没有半点不悦的模样,反倒对这场讨论有了一些兴趣。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多增加这方面的合作?”吕局带着笑意问陆城。 “这不是我来考虑和决定的事了。”说完沈然的事,陆城已无心再争论。不过他想了想,又看着吕局补充了一句:“我听许教授的意思,他们更新了新技术,或许新的技术会对我们的工作有帮助。” 吕继阳微微点头,笑了笑却没说话。 陆城转身与他们道别。 吕局在之前就已经联系过许光远好几次,而且也知道沈然此人。他们很可能就在讨论那项研究技术的事,这事拖到现在没有定论,沈然愿不愿意来还是个问题呢。 显然局里领导对这事还是持开放态度的,秦光荣是古板了。 琢磨清楚这层,陆城便少了许多担心,反正是他同意沈然来的,旁人都别插手。 再次见到沈然的时候,沈然已经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在了他办公室。 他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浅蓝色的上衣更衬出他皮肤的白皙,不过今天脸上倒是有了一点血色,看着健康红润了些。 陆城对此感到满意,他觉得这多少和自己有点关系。虽然也不是很大的变化,但就是看着高兴,还有点得意。 “你这两天休息得不错?” “嗯,谢谢陆队关心。” 然而,收了笑意,陆城下一秒便回复了严肃的脸色。 他直接问道:“为什么想来帮忙,有什么是你需要的吗?” 沈然似也不意外:“我没有别的目的,我就是想见见她。” 这么说,好像的确是这样,沈然两次出现,都是要去见孙慧。然而,这种说法显然就是表面回答,没有说到点上。 “为什么,她有什么是你需要的,你认识她吗?”陆城这一连串疑问,把这个问题问透了,沈然很难再回避。 果然,沈然很难再像刚才那般敷衍回答,但他却沉默了,他停在那里许久,也不回避,只是看着陆城。 半晌,他道:“我也不知道。” 他好像又在敷衍,或者是回避。陆城却没有再逼问他。他也一直看着沈然。 不知道为什么,沈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眼神,或许是因为他们共同建立的一点信任。 他倾向于相信,沈然没有骗他。沈然或许有所隐瞒,但不是骗。 当然,他可以一直盯着沈然,如果沈然真的做了什么违背规则的事情,他也不会再自欺。 “我相信她会愿意和我对话。”沈然最后直视着陆城说了一句,陆城发现,他眼里笃定的神色带着自信的光。沈然似乎在其他时候眸子里都透着清淡,仿佛事不关己,也没有特别的光彩,就连他在看自己的同事许光远时,也不见太多的精神和喜色。 他眼里有光的时候还是好看的,深褐色的眸子,清澈透亮。 “那你可要帮我问好了。”陆城妥协了。 陆城安排沈然在审讯室里和孙慧再次见面。 他仍是站在隔壁监控室监督着他们的会面。 他事先要求,如果沈然还要进行什么意识连接,需要先汇报。 沈然点头答应了。 果然,正如沈然所说,当孙慧看见沈然的第一眼时,就显露出了不同来。 原本无精打采的她紧紧地盯着沈然看了许久,接着,她不禁开口道:“你是……” 沈然微笑地回应道:“我是你的客人。” “我记得我梦到过你。”孙慧感觉自己有些迷糊,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毒瘾又犯了。“你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也是你梦到的那个人,我记得你的梦,我去了你家,我是你的客人。” 孙慧笑了,“我一定又犯病了。呵,随便吧,这感觉不痛也不痒的,还能见到一个老熟人。” 她连笑也带着瘾君子的作态,身体瘫软,没有精神,还有些神智不清的模样。 沈然恐怕比她更清楚,她现在是清醒的。 “那天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很感谢你最后告诉了我你的姓名,我叫沈然。” 听他这么说,女人刚才那疯癫般的笑容逐渐收敛。 这是一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女人,而且还长得很普通,不知道是不是毒品的关系,她的身材和脸型都显出一定的浮肿。 在她平时的工作环境里,也很少有人会对她和颜悦色的说话,基本上也没有多少人正眼瞧过她。 而这个自称来自她梦中的男人,却坐在她的对面,礼貌地与她平视,眼神中丝毫没有嫌恶和傲慢,还在向她表示感谢。 她产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她不再笑了。 她也认真地看着沈然。 这其实并不是沈然的什么技巧和策略,应该说这是他的职业素养和习惯,他根本不会审问。当他和一个人认真地展开对话时,那就只是平等的对话而已。 作为咨询师,他看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同的人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 这使得他说话处事都透出温良的性情,同时情绪上没有大的波动,这大概也是他平时显得冷清的一个原因。不过在面对他人的苦难时,他也会自然地流露出悲悯来。 而这份悲悯,则会在他与别人的对话的时候,在无形之中让对方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尊重。 尤其是经受过生活之苦的人,更是对这种稀有的氛围极其敏感。 孙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看着这个叫沈然的男人,慢慢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沈然?” “对。你开门让我去你家,还进了你的房间,你家里有很多房间,分别住着不同的人,你说,那里面有些是敌人。最后我们一起跑到了二楼尽头的房间,看到了你母亲……之后你就醒了,很遗憾没有更多机会帮你,但是现在,我想了解更多。” 在那个梦里,沈然至始至终是站在孙慧身边的,也一直在帮她,她相信沈然是来帮助她的。 沈然继续说道:“我有许多困惑。你母亲是怎么回事呢?她那么做真的帮到你了吗?还有你的父亲……” 孙慧坦言不讳:“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掩护我,至于有没有作用,我在躲进去的那一刻就醒来了,而这时候门外的敌人也赶到了,只能说,至少在那一刻,我是感觉安全的。 至于我爸,就是那样,他背叛了我母亲,也背叛我,他甚至要杀死我! 我常常做这个梦,每次到这里,就醒了。” “所以说,回到妈妈的肚子里,最后成为了你唯一安全的避难所。” “是吧。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说到这里有些问题呼之欲出。 “这是你去杀害那两名教师的原因吗?”沈然的脸色比刚才严肃了一些。 陆城全程都在认真听着,当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更是把耳麦贴近了些。 这是整个审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成败就在此一问了。 ------------ 第十四章 梦中的客人 没想到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刚才孙慧脸上的那份轻松和信任一下子就收了起来。 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不再说话,随后将身体往后朝椅背上靠去,同时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眼神打量着沈然。 “我明白了。”她自嘲笑笑,“原来你是来问这个的啊。什么梦里面的人,唬人的,挺高招啊。” “哎呀……”陆城不禁感叹一声,他看出孙慧已经不信任沈然了,要坏事。 沈然却仍旧安坐在她的对面,脸上并没有大的变化,也没有因为事态变化而露出慌张的神色。 陆城想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或者结束。 但是他等了一会儿,沈然依然如此,他看着沈然的反应,决定暂时不发问。 他知道沈然如果有需要随时都可以给他一个暗示或者是手势,而现在沈然脸上的表情仍是笃定的。 就在这时,小美一个电话打进了陆城手机。她有一个最新的消息要告诉陆城。 陆城还在盯着沈然这边,他让小美发信息给他。 看了消息,这的确是一个挺重要的信息。 不过他不打算打断沈然的审问,继续往下看着。 “呵,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心急,再唬唬我,再说说我家什么的,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孙慧的脸上重新换回上了那副自嘲而戏谑的笑脸。 “我不是唬你。我也真的想知道你家的事情。只是我们说到了你母亲,所以我会问你。”沈然面对她的嘲讽没有显出生气,也没有慌张地解释什么,只是以诚恳地态度作了说明。 “我不相信你,你只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人,你根本不是什么我梦里的人。你什么也不关心。你只是想骗我。”这个时候孙慧已经表现出了极度的不安全感和对沈然的埋冤。 沈然在观察着她的所有表现,语言和神态。从专业角度来看,孙慧其实不是在埋冤沈然,她是在埋冤所有曾经应该关心她,却对她熟视无睹的人。 这些人也许是她的亲人,也许是某些可以对她施以援手的人。 就是因为心里堆积了太多的埋冤,所以她带着这种委屈,一旦遇到不安全的情境,就要启动自我保护的模式,去嘲讽对方,攻击对方。 就像孩子的哭泣,总是词不达意。这背后是她的指责,也是她的脆弱,她用一种攻击的姿态,去掩盖自己的孤弱无助,去指责那些不曾给予她关心的人,那些欺骗过她的人。 她心里的那个小孩在哭泣,希望得到安抚。 只一闪念,沈然就已看透这些,所以他不会真的生气或者动怒。 但是他同样不会赞同和屈服于她的这种攻击,因为嘲讽和攻击本来就是错误的表达,会伤害到真心想帮助她的人,同时也让自己受到伤害。 他现在已经完全将孙慧当作自己的病人在对待。 所以他此时的关心也是真实的。 他继续严肃地和她作着说明:“我的确是你梦中的那个客人。你可以问任何问题来验证这一点。在梦里,我没有抛下你,现在也不会。我关心你的事情,我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你的父亲究竟做了什么,这些我都还想知道。只是我不会回避问题。现在我在问的这件事,你的确做了,是吗?” 沈然就像一个坚定而可靠的朋友,或者是父亲,给予她保证,给她力量,去面对曾经发生的事情。 孙慧再次收回了挑衅的笑意,短暂的沉默。 “是你,没错。是你的话,也可以说吧。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来我会对谁说这事。本来也没什么所谓,我也没准备逃。也许,我就是在等一个人听我说,也未必呢。” 看起来,沈然重新获得了她的信任。 虽然没有完全看明白这个转折是如何发生的,陆城对他们接下来的对话重新有了期待。 “是我做的。”她承认了。 “为什么这么做?”沈然没有显出兴奋或者意外,依旧平静如初。 一个经验丰富的咨询师往往在面对谈话的变故时也显得较为沉稳,无论病人如何挑衅,甚至攻击,他都能坚守自己的位置,不退缩,不反击,维持一种平等而有力的秩序。这在无形中给对方传递出一种稳定的力量,让对方也退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尝试完成这场平等的对话。 沈然不止在与人碰触时格外敏感,有着特殊的能力,他在观察和谈话时也有着与众不同的能力,这也属于他的一种专业天赋。 陆城不是心理专业的,对于他们谈话当中出现的交锋,不能完全分辨,但他也在观察沈然的时候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感觉。 这个看似柔弱的男人,其实很有力量,一种内在的力量。 可以说是表面低调,不露锋芒,但当他发挥自己的耐力和本事的时候,却总是给自己一种意外之喜的感觉,陆城觉得自己越来越不能小看这个不如自己强壮的男人了。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沈然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沈然认真时候的神情,的确很抓人,那是他在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表露的神情。 “她们说过要帮我。她们自己说的,不怪我……”孙慧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呼吸有些急促,情绪也隐约有点激动。看得出来,虽然她已经决定要说出这件事,但在表述的时候仍有一点困难。 “什么意思,她们说要帮你?你是怎么认识她们的?”沈然试图理清她话中的逻辑。 “我认识她们,她们是我老师,她们是来帮我的。” 沈然怀疑她毒瘾又犯了,要不就是这个问题触及到了她某处创伤记忆,所以在表达的时候非常费力,带有痛苦的情绪。 他只能从她碎片化的只言片语中捕捉信息。 “你是说,她们原来是你的老师?”虽然沈然对这个案子的个中细节了解不完全,但他听陆城提过,这个女人应该不是申市的,是外地来申打工人员,怎么会有本市的老师? 关于这一点,审讯室外的陆城倒是已经掌握得八九不离十了。 但是他一时半会儿也和沈然说不完全,于是就通过耳机,简短地和沈然做了说明,“她小时候出生在申市郊区,因为是女孩,一直躲着藏着没给她报户口,后来举家到外地生活,就落在了外地。” 从陆城简单的几句话语,沈然能够推测出一个大概。所谓因为是女孩,所以躲着藏着没报户口,应该是因为家里打算再要个男孩,又因为当时的政策,他们害怕不能再要孩子,所以这样做。 “她们是你的什么老师?”沈然还是想通过自己的询问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是我的咨询师。”沈然听到这个,倒是有些意外。同行啊。 通常来说,咨询师是帮助来访者的,只要关系维系正常,他们和自己的来访者之间应该是关系不错的才对。 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把自己的咨询师给杀了? 她自己也口口声声说,两位老师都说会帮她。 要知道,从某种角度来说,在现在的这个场合下,沈然现在也可以算是她的咨询师。 沈然记得,这两个受害的老师同属于一个学校,同时,他们又都参加过一个校外的心理咨询机构的公益项目。 孙慧要不就是在这个学校里,做学生的时候,曾经向两位老师咨询过心理问题,要不就是在那家心里机构接受过咨询服务。 真实的情况是后者。 孙慧已经举家在外地工作生活,本来和申市应该不会再有关联。但是搬出申市后的某一年,原本一直待在家里的母亲声称自己也要出去工作,所以带孙慧回到申市,回到一个亲戚的住所暂住,母亲还在这里找到一所郊区的私立中学,交了一些钱就让孙慧进去上了一段时间学。 就这样,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不止一次带着她这样来回在申市和俞市之间。 孙慧上的并不是两位老师所在的学校,那她又是怎么联系到这两位老师的呢,她为什么会去心理咨询机构? 沈然知道,孙慧还没有把她的全部过往告诉自己,而且是最关键的那个部分。 “我在咨询机构见到了她们。”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机构?” 她一时没有回答,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沈然,似乎在考量是否该说,该怎么说。 “这个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陆城的声音再次从耳机里传来,“她在风坪区精神卫生中心确诊过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 这是心理疾患中相对严重的一个种类,是需要通过药物来治疗和控制的,否则会有加重的可能。 这种疾病最显著的症状就是幻听,幻视,也就是说出现幻觉,还可能伴有偏执,妄想等其他并发的症状。 人们在骂人的时候,常常会用“神经病”一词咒骂取笑对方,其实确切来说,他们想说的其实是精神病,更精确地说,就是精神分裂。 在骂人的话里,这已经算是一个很难听的词汇,可见我们普通人对于这种疾病有许多的不理解和恐惧。 我们还常用另一个词与精神分裂患者等同,那就是“疯子”。 精神分裂病患在发病的时候可能就真的像是一个疯子,缺少思维和语言的逻辑,这是一个客观的现象。 在骂人的时候,我们平常人或许也没有想得太多,也并非对精神病患有什么特别的恶意。 只是身处事中的人是否有足够好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疾病和生活,那就是因人而异的事情了。 从孙慧的神态看来,这的确是一件令她困扰,痛苦,甚至是难以言说的事情。 沈然考虑是否要在这个时候继续追问,没想到孙慧在犹豫过后,还是主动张口说到了这件事。 “我不是去读书的,我是去看病。”她从鼻腔中呼出一口气,继续道:“我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敢告诉爸爸,她带我来看病,她自己也有发病过。” 精神分裂有一定的遗传比例,孙慧的家庭成员很有可能有精神疾病的家族遗传史。 “我不能确切记得,爸爸是什么时候知道事情的全部的。我就记得,有一回妈妈在公交车上,崩溃大哭,当时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也没有停下来,就像疯了一样! 我叫她,她也没有停下来,然后她突然拉着我跳下车,说去找爸爸。她一见到爸爸,就在爸爸面前跪了下来!她还拉着我,让我也跪下来,把我的头按在地上,给爸爸磕头。我当时什么也不懂,害怕极了。 我从小学习就不是很好,从那以后,爸爸好像对我更不满意了,他经常打我,骂我蠢,说我是傻子。 后来,我去看病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其他人知道了。 我知道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那些同学都觉得我有病,不愿意靠近我。我记得有一个同学迎面朝我走来,却假装没有看见我,从我身边走过去,过去了以后,又和其他同学窃窃私语,看着我笑。 妈妈说是我太敏感了,但我觉得不是,他们就是在笑我。 没有人和我做朋友。 男同学也欺负我。 和老师说也没有用,老师还反过来问我要不要休学。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妈妈让我不要再去医院看病,吃药了,去精神病医院会被人笑的。再难受也得忍着,要和正常人一样,不要再做一个被人嘲笑的病人。 妈妈说她就是一直这么忍着,她说她会保护我,陪着我。 可是,我真的感觉快忍不下去了,我很害怕,我的情绪很差,越来越不稳定,我还有一些很可怕的想象,有时候我也分不清那是想象还是真的。 所以,我去找了咨询师。 有一个机构在搞公益活动,不需要太多钱,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去。” ------------ 第十五章 那张脸 所有的线索和意象似乎一点点地串联了起来。 害怕被别人知道,返回申市看病,母亲的恐惧和保护,最后她找了咨询师…… 沈然再次想起她的梦境。 房间里出现的陌生人,和她认识,有些是同学,在她家里玩,但是和她并不熟悉,和她也不是一个团体,还可能对她产生危险…… 还有背叛她的父亲,试图保护她的母亲。 她的世界岌岌可危,生活的边界和尊严不断被人侵犯。 那些在梦中出现的怪诞情节和意象正在慢慢地显露出它的含义来。 “然后呢?”沈然问。 “我先找到了黄老师,后来才找的佟老师。和她们两个人的咨询过程其实差不多。一开始都挺好的,可是后来,后来……”孙慧皱起了眉。 “后来怎么了?” “她们都不肯再帮我了,她们要抛弃我。”她的语气中透着愤怒。 “你是说她们不肯再继续给你咨询了?”抛弃一词的性质听上去很严重,沈然要和她确认事情的性质。 “嗯。”孙慧简短地应了一句,似乎对于这种简单的定义不是很满意,她觉得这件事对于她而言就是很严重的。 “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们一开始都说得很好的,我们交谈得很愉快,可是她们总是要问我有没有去医院诊断,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个?我不明白。我跟她们说了以后,她们又劝我去看病,吃药。 都说了,我不能去看病。我妈妈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在这期间,妈妈生病病倒了,长期住院,说是脑溢血,我不知道和她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关系。 她躺在床上没有意识。 没有了妈妈,爸爸更是不搭理我。 我每天去看妈妈,摸着她的手,她手上的温度还和以前一样,可她却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了。” 孙慧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缓了下去。 她有些自言自语的样子,还有些悲伤。 沈然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这个时候他没有封闭自己,他用心地感受着她的那份悲伤。 “我听病房外的医生说,妈妈的情况不太好,很可能要恶化。如果真是那样,妈妈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永远都不能再和我说话。 那时候我害怕极了。比第一次跪在爸爸面前还要害怕。 那时候正是我最孤独胆小的时候,我的咨询师却建议我去医院! 我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就不能像妈妈一样,陪在我身边呢。 我说我想让她做我的妈妈,一辈子陪伴。 她却跟我提出要帮我转介! 这什么意思,要把我转给别的咨询师,就是要抛弃我吧。 她不想要我,我还不想要她! 我换了一个咨询师,还是选的女老师,没想到结果还是一样,她也劝我去看医生。 还说做不了我妈妈。 她们都不是真心要帮我。都是骗我的。 如果是我妈妈,她一定不会让我去医院,她会陪着我,不让我被人笑……” 听到这里,换做沈然微微皱眉了。 这种感觉有点复杂,一方面他仍然为孙慧的遭遇感到不幸,也能感受到她的那份孤独和无助,但是,然而,让他更为悲哀的是,这个女孩的想法和人格已经在成长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和扭曲。 这会是比她的精神疾病更为棘手的问题。 “所以,你就想要杀了她们?”沈然进一步问。 “我不知道。也许吧。我开始做一个梦。梦里面妈妈对我说,让我回到她的肚子里,回到她肚子里就会安全。 可是我知道,妈妈的肚子是回不去了,她就快要死了。 接着,我又开始幻想可以划开她们的肚子,我是说,我的两位咨询师。 这样,就可以和她们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只能是想想,不过想想也不会被她们反对。 我开始被这个想法迷住了。 总是忍不住就想。 在我的想象中,她们都是自愿的,她们要和我融为一体。” 当她把自己独特而变态的想法娓娓道来时,一旁监听的陆城颇感震撼。 自此,他可以推翻最初他与法医丁一对杀人动机的推测了。 这个案子从受害人的尸体来看,的确是具有性意味的。 裸露的女性身体,受伤的下半身。 依据过往的破案经验,的确很有很可能是一起性侵并杀害被害人的案件。 只是陆城没有想到,这个性,并不意味着女性,而是母性。 凶手想要占有的不是并作为女性性器官的子.宫,而是作为生育器官的子.宫。 所以他们一开始以李伟明为嫌疑人的性侵杀人犯的猜想就是错的。如果那时候他没有进入到孙慧的梦境里,估计还得走些弯路。 “然后你就动手了?”沈然问。 “没有。那一直是我的想象。后来妈妈死了,爸爸也不管我。我就回申市来打工。身份证上还是俞市的呢,别人都以为我是外来打工的,呵,无所谓。就算有过去的老房子,我也没打算回去。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想法好像就越来越逼真了。 每当我在生活里遇到困难,我一个人委屈的时候,我就还想去找过去的咨询师。 但是一想到她们都不要我,我就很生气,很难过。 后来我在酒吧里认识了李哥,他给我吃了摇头.丸,还带我溜冰。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这个影响,还是我的记忆丢了,那段时间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 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吧,想不起是什么原因,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去做这件事不可。 然后就着手准备去了。 我知道李哥有车,我可以用他的车,把人载到老房子去做。 我还提前用他的车去过一回。 我答应他做他的女朋友,这样我们就住在了一起,他不用车的时候,我很容易就拿到车钥匙。 休学以后,我就没有再读书,那时候为了打工学会了开车,但是没有考证……” 后面是孙慧对她作案细节的描述。这正是陆城所关心的。 然而,沈然更关心的是她没有供述完整的作案动机。 她说自己认识李伟明以后,跟着他一起吸毒,然后突然就觉得非作案不可了。 这是什么理由。 显然,还有什么原因是孙慧没有说出口的。 她说自己不记得。虽然听上去很荒唐,但如果她坚持说是这么回事,倒也不是找不出理由圆过去。 也许她是受了毒品的影响,也许是她的精神疾病已经严重恶化。 这都是很有可能的原因。 其实审讯工作进展到现在这个程度,沈然的表现已经远远超过了陆城的预期。嫌疑人承认了自己的作案事实,也描述出了作案经过,至于当时她究竟是为何一时脑子犯浑,想要杀人,反倒没有那么重要了。 总之事情是她做的,也没有人逼她。 可是沈然却仍旧不想放过这点。 他有自己的原因。 可以说,他就是为了这点原因,才会走入警局的。 这点陆城自然不会知道,陆城听完孙慧的供述,感觉她大概也说不出什么了。于是准备让沈然再问问孙慧还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就结束这次讯问。 然而,听见了陆城指示的沈然,却仍旧认真的看着孙慧,丝毫没有轻松下来可以结束的状态。 陆城于是也继续看着沈然。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为什么想去做这件事了吗?” 孙慧摇了摇头,“这很重要吗?”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沈然。 此时他们二人相互对视,原本孙慧的眼神一直有些飘忽,一副瘾君子的懒怠模样,眼睛始终没有聚焦在一处。 现在她也开始注视沈然。 不知道为什么,沈然的脸让她感觉到一种熟悉。 不仅仅是因为沈然曾经出现在她梦里的原因,仔细想来,其实在梦里第一眼见到沈然的时候,她就觉得熟悉。 所以当时她很自然地就邀请沈然去她的“家里”做客。 我见过他吗?当孙慧对自己发出这个疑问的时候。 她忽然觉得脑中闪现出什么画面。 画面有如利刃划过她的记忆,她突然闭上眼睛,脑中一阵晕眩感。 “怎么回事?”沈然的耳机里传来陆城的询问。 但是沈然没有回答,也没有停止审讯。 孙慧低头缓了一会儿,晃了晃脑袋,想要抬手扶额,奈何双手被手铐缚在了桌上,动弹不了。她的表情略显痛苦。 “你想起了什么吗?”沈然没有打算让孙慧放松下来,他就是要抓住这个时候,继续发问。 “很黑,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有灯光从头顶上照下来,灯光底下站着一个人,很晃眼,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脸,那张脸……很像你,那个人是你?” 一直沉稳安坐的沈然,此时脸上也露出了微妙变化。 他的嘴唇微张,深吸了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又重新合上了唇,只是眉间仍然皱着。 “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想不起来,好像是在梦里。是另一个梦。但是那个梦里也有你。”孙慧说得有些含糊,逻辑不清。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梦?” “不知道,你让我想那段时间的事,我就想起这个了。想不完全,刚想到就头疼。现在就很疼……” 终于,沈然不再逼问,结束了这次审讯。 ------------ 第十六章 触碰 原本,在孙慧说出了自己作案过程以后,陆城就已经很满意了,他觉得沈然这次又帮了他大忙,应该好好感谢他。 但是沈然最后问出的那几个问题,却让他对孙慧和沈然两人重新有了疑问。 他们最后的那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是沈然没有告诉我的? 然而陆城转念一想,不禁自嘲道,不用怀疑,他肯定有事情没告诉我。 比起自己已经知道的关于他的事,那些不知道的才是更大的一部分。 沈然给他的感觉是神秘。 他好像总是与人保持距离,眼神警惕,与人群疏离。 陆城没有见过他私下里的样子,但据他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多少能做出一点推测。 沈然身体虚弱在医院里昏睡一天一夜那次,除了许光远有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再没有人打来电话关心。 这点陆城格外留意了。 他不知道沈然的私人关系都如何,反正如果是自己,如果突然昏迷不醒,至少家人会着急担心,再不济,身边的同事朋友也总会冒出几个。 这也是那日陆城觉得自己不能离开他床沿的原因。 难道他的同事就只有许光远一人?看起来许光远是与他关系最近的人了。 想到这里,陆城感觉心里不是很舒服,大概是因为替沈然担心吧,他想。 沈然也曾经和他解释过一部分,他的特殊体质的确会让一部分人和他拉开距离吧。 这会影响到他的工作吗? 他平时都是怎么工作的? 也是像我们一起的时候一样吗,他有其他的搭档吗,许光远? 陆城微微皱起眉头,他发现自己一想到许光远的名字,好像就不是很舒服。 这个时候沈然已经从隔壁审讯室走到了监控室里。 他正准备和陆城交待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毕。 陆城看着他的双眼,他也回望着陆城。 没有开灯的室内,沈然的眸子更显得明亮好看。 他的目光也带着一种敏感,仿佛已经把眼前的人看透。 很自然地,陆城开口询问他,他最后问孙慧的那几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他也很自然地回答道,“我就是想问问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至于她的回答……她说梦到过我。也许吧,她梦到过一个和我很像的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然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平稳,带着微笑。 对于他的这个回答,陆城已经有所预料。 表面上来看,孙慧的精神状况不稳定,这样也能说得通。孙慧的话里,没有任何他参与作案的证据。 但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对话,陆城凭着自己的职业经验,却能嗅到更多的信息。 沈然事先认识孙慧吗?这是最可能的猜测。 但是不像啊。如果他们认识,沈然还需要那样费劲地去她梦里认识她吗?如果暴露出他们两人的关系,对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陆城没有追问。 “好,那就这样吧,辛苦你了,谢谢。” 沈然似乎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松就被放过,他顿了一秒,随后才微笑点头,准备离开。 陆城在这个时候向前迈了一步,沈然下意识要后退,陆城眼看后面是门框,怕他磕着脑袋,赶紧伸手抓住了沈然手臂。 “小心。” 他没想到沈然与人保持距离这点几乎已经成为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有人靠近,他就要后退。 沈然也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这样的距离,他能够更清晰地分辨沈然脸上的表情。 有一些诧异,有一些赧然,还有一些不好意思。 “我……”他刚想解释什么。 陆城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如果你想说,可以告诉我。” 陆城不需要他解释。 有一些事情他不需要重复向人解释,至少不需要担心陆城会有什么误会。 陆城理解。他就是想让沈然了解这一点。如果他真的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告诉自己,自己一定会尽力帮忙。 沈然会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吗? 陆城不知道。 而且他相信,如果沈然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 但他同时也相信,没有人天生就喜欢孤立无援,沈然有没有其他朋友,他不知道,但他希望沈然可以相信自己。 说不出为什么,他还没有对同事之外的人产生过如此多担忧和关心的情绪。 总之他希望沈然不要把自己与别人交流的那扇门给封死,至少留出一条缝,好让想要进去的人能够找到一丝门路。 陆城不知道沈然有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沈然还站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他不是反应很慢的人,只是…… 陆城又碰到他了,又…… 在沈然的印象中自己已经有一年以上没有与人肢体接触,最近的两次都是因为陆城破了界线。 他想提醒陆城,但是陆城看上去不需要他一再提醒。 就像他也不需要向陆城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习惯性地后退一样。 其实两次触碰到陆城,他都感觉到了什么。 他早就和陆城做过说明,他能通过触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和状态。 他不敢仔细体会,只是感觉到一团火,温暖而坦然,向着他靠近过来。 陆城手掌的温度恰到好处,总是烫的他一热,但又不会让他太过不适。只是一再地提醒他, 这是另一个人的体温。是除他自己之外的,主动触碰他的,另一个人。 陆城此人可以相信。 在触碰到他的那一瞬,他就能够感觉到。 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界线,原则对于陆城还是否适用。 陆城放开了他。 “小心,别磕到门上了。”陆城提醒了他一句,便放开了他。 “谢谢。” 陆城准备跨步往外走。 沈然却又叫住了他。 “我有一件事,也想请你帮忙。”沈然微仰起头看着他说。 陆城笑了,“说吧,你这次帮了我们大忙,我自然也该帮你。” 一周之后,在吕局组织的一次会议上,他正式向几位同事和下属提出了新合作的想法。 正如陆城之前猜测的那样,心理研究所有了新的技术,可以用于刑侦和审讯。局里领导考虑引进用以加速侦查破案的效率。 虽然计划采取以技术引进为主的方式合作,但是,合作者也是需要讲究的。 所有的案情在警方看来都属于高级机密,选什么人来合作就尤为关键。 这个合作者在一开始不能太多,但也不能没有。 光有技术,没有专业人员的话,在操作上也是存在风险的。 一直以来,他们在对接的人都是项目负责人许光远。 许光远有考虑过究竟选谁来具体负责这项合作。 他手下有几位靠谱的下属,可以作为团队一起接下这个合作项目。 他曾经也考虑过沈然,但很快就在心里划掉了这个选项。 他希望沈然重新加入他们的团队,但不是让他去到警局,亲身试用实验仪器,参与案件。这里面有未知的风险,而且他过去就是因为实验出了事故。他不想让沈然再重复过去的体验。 吕局在过去就知道沈然,许光远和他在讨论人选的时候,也曾经提到过沈然,但是许光远很快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所以当他听吕局说,沈然准备加入他们警队的时候,他诧异的同时也不免愠怒。 这个事情沈然甚至没有和他商量。 当他打电话给沈然确认这件事的时候,更多的是不理解,没有太多的情绪。 要生气,早在沈然第一次出现在警局的时候就生气了。 他觉得这事应该和警局那方脱不了干系,当时他就觉得奇怪,陆城作为队长,没有直接联系他这个顾问,反而直接联系上了沈然。 这件事他现在越想越不对劲。 “这里面一定有他的原因”,许光远想,或许是陆城撺掇了沈然。 然而,沈然在电话里却说这是他自己的主意。 “为什么?我担心你……” “上次我和你提过,自从我回来以后,就常常会做到那个梦。我觉得那不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你是说,你看到一个走廊的梦?” “嗯。不只是看到,我就在那个走廊里。很真实很具体。” “那和你要不要和加入警队有什么关系呢?” 电话那头的沈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在那个女人的尸体上感觉到了来自那个梦里的气息。我觉得这和凶手有关系。” “所以你去审问了那个嫌疑人?”许光远对他还是了解的。 “嗯。” “你问出了什么?” “没有太多东西,不过,她好像也做过奇怪的梦。我不能确定她的梦和我的梦有什么关联,但是她说,她梦到过我。” “梦到过你?”许光远想想道,“这也有别的可能,也许是因为你进入过她的意识,她产生了错误的记忆。” “嗯,有可能吧。我觉得有一些事情在浮现出来,如果我多接触一些案子,会有机会……” “你还是想要查清当年昏迷失踪的原因吗?” 他说的是沈然在实验事故之后,遭遇的一件怪事。 那段时间沈然在实验室被人各种研究,当人们发现他身体并不大碍,但是有了特殊的能力以后,虽然嘴上仍然把他当作实验伙伴,为实验做出了牺牲的荣誉队员,但是同事们还是渐渐表露出了疏远。 许光远当时还不是项目负责人,也和他一样是一名实验员,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疏远沈然,只是懊丧当初没有阻止沈然参与实验。 他劝沈然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好恢复一下身体和状态。 沈然同意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独自休假一段时间。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许光远想要与他联系,尝试了几次都没有联系上他。 就在许光远打算直接赶去他的住址找他的时候。 沈然又出现了。 他告诉许光远,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就好像是做梦一样,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记忆中他感到恐惧,但是想不起具体的细节。 他觉得自己被人带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往严重来说,就是遭人绑架了。 ------------ 第十七章 父亲 可要说是绑架,沈然并没有受到人身安全上的损害。 家里也没有财务的损失。 许光远对此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所以当时他一再向沈然确认,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家里睡觉的时候服用了超过剂量的安眠药,导致他昏睡了超过一天的时间。 在这期间他可能梦游了却不自知。 沈然无法否认这种可能性,而且听上去也更合情合理。 在沈然进入研究所之前,他的睡眠质量就不是很好,时不时就会失眠。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服用小剂量的安眠药。 许光远知道他这个情况,以为是实验研究带给他的太大压力,从那个时候他就开始关注沈然,时不时地找他谈话,提醒他不要过度服药。 所以沈然自己心里是清楚的,那几日他在家里没有过度服药。安眠药也没有这种致幻的效果。 他想过去警局报案,但是这种情况,连自己的朋友都很难信服,更不要说办事严谨的警察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人身和财产安全都没有遭受损失,顶多备个案,还有可能被人建议去看精神科吧。 他们曾经找小区保安试图调取监控,但是当时沈然租住的地方并不讲究,安保方面监控设施也并不完善,唯独在小区门口有一个监控摄像。 经过工作人员的查看,那几日没有可疑人物出入和作案。 许光远提议让沈然搬离他现在租住的这个单人间,去住好一些的地方。 以沈然在研究所的职位,完全可以支撑他在申市相对优渥的生活,只是那是他读书时候租住的房子,一直没有想过要更换。 加上当时实验失败的缘故,沈然获得了一笔接近百万的补偿款。代价是他不能对外宣扬对实验不利的言论。 沈然同意了这项协议。他知道失败的根本原因不在实验本身,这是一次小概率事件,可以从实验程序和人选的规范上去规避和筛选。 自那以后他原本朴素的生活消费才开始有所改善。 沈然听取了许光远的建议,搬到了现在所在的馨宁小区,沈然看重的是这里的安全监控,许光远考虑更多的似乎是这里离研究所近,离他住的地方也近,以后走动更方便。 至此,他被“失踪被绑”的这件事就此作罢。 所以许光远没有想到,沈然的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事。 其实让沈然至今仍然惦记这事的原因不止是因为担心安全,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在那几天可能被绑走的日子里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所以这件事的真假一下就变得重要起来。 如果这件事是假的,他仅仅是做了一个梦而已,那见到父亲也就无从谈起,只能说是梦见了父亲而已。 然而,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他就真的有可能见到了他。 沈然记得很清楚,这是自打十三岁父亲消失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 这对于他太过重要。 所以,哪怕有一丝真实的可能性,他也不会轻易放过。 真正失踪的人是他的父亲。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许光远,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小时候家里并不富足,但有父亲陪伴,他的童年也算快乐无忧。 后来父亲频频出远门工作挣钱,家里的条件改善了一些,但是见到父亲的机会越发减少。 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也出现了不合。 原以为父母的感情就会这样慢慢消磨殆尽,却没想到,十三岁那年,父亲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回到家里来。 一开始母亲也不在意,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还是杳无音信,家里怎么也联系不上他。 母亲这才报了警。 然而,警方查了一段时间也是毫无头绪,只是知道父亲到了沿海地区谋生,最开始做简单的零售生意,后来也接触过不同的营生。 最后一次接触到他的线索是,他和自己的一个生意伙伴说他准备关掉现在开的小店,做点别的事情,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沈然不相信父亲会突然不告而别,就此抛下他。 他觉得父亲一定是出事了。但是几年以来一直都没有父亲再次出现,或者死亡的消息。 所以父亲一定还有希望活着。 在他心里,父亲就是活着的。只是他活在了某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至此,他对父亲的念想就变成了寻找。 小时候家里虽然拮据,父亲总是花最多的时间陪伴沈然。他记忆中最快乐的童年时光都是和父亲一起度过的。 母亲常常对父亲微博的收入颇有微词。 父亲失踪以后,母亲仍旧对他抱怨不断。 不久以后,母亲就将以前认识的一个叔叔带回了家里。 这样住了一段时间以后,母亲带着他,跟着那个叔叔离开了原来的居住地,也就是申城。 几年来,他一直很想摆脱和他们同住的日子,等他稍大一点,就以考学的名义回到了申城。 他不想过多地回忆这些颠沛波折的过去,也从不与人说起。 这些年来,他也跑过几次沿海,但是事情过去太久,他自己一人也很难再找到线索。 父亲过去常夸他灵,说他小时候就能和动物说话,还能把小动物给催眠了。 他希望沈然好好学习,以后做个科学家。和所有疼爱孩子的长辈一样,父亲对沈然的未来寄予了十分高远的期望。 后来沈然在学业上的确很勤奋,母亲除了给他基本的学费和住校费用,沈然还要自己打零工再补贴一些。 现在沈然的职业虽然还称不上科学家,但已经很接近父亲的期望了。 后来想想,父亲说他能催眠小动物,这点和他从事的职业还真有点关系,只是他的催眠都是活人,而不是小动物了。 至于他怎么会去催眠小动物,他一直以为那是父亲夸张的玩笑话,但是自从那次实验事故以后,他开始怀疑小时候的那些玩笑话可能是真的。 他的体质和天赋的确与别人不同,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这次再见到父亲,他很难再放弃这条线索。 哪怕只是出现在梦中的线索。 从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重复做的梦境,和孙慧提供的供词来看,这两者之间还是存在着很强的关联性的。 首先是自己梦到了一个很长的走廊。走廊光线昏暗,看不清前路,也没有其他人。地上渗出湿粘的水渍,触感真实。他茫然地向前走着,直到他看见了一扇门。 犹豫了片刻,他就开始掉头往反方向奔跑,近乎是一种本能地觉得那里面存在危险。 孙慧的说法则是她梦到了一个黑暗的屋子。 地点有所不同,但与沈然梦中的共同点都是黑暗,不知道会不会是在同一个缺少光源的环境当中。 但孙慧说的也是那是她的梦,而不是她去过了那个地方。 沈然并没有因为这点就打消了打探线索的念头。 相反,沈然觉得孙慧的感受和自己的经历十分相似。 他们都是在一段时间里突然不记得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然后开始做一些像是回忆的梦。 孙慧的反应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要么,他们都曾经到过某一个地方,要么,他们都做了相似的怪梦。 无论哪一种情况,都是反常的。 孙慧说,她在那间黑色的屋子里看见了沈然。 这是出乎他预料的。 在他的梦境里,没有出现过这一段。如果这些不是梦,而是真实的,那么,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一间黑屋子里做过什么。 她说她正好看见了自己。而沈然对她是没有记忆的。 这又让沈然的推测遇到了瓶颈。 他的梦里,除了走廊,就只出现过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他梦中的另一个片段,同样是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有一道光从头顶直射下来。 他在光里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 那样的父亲,让他觉得熟悉,同时又有些陌生。 到底他和孙慧的梦境,哪一段有可能是真的呢? 沈然这样思索着。没有注意到手上还拿着手机,没有挂断。 “如果是因为那件事,你不用那么辛苦。我可以帮你查。我在警局也有认识人……” 沈然没有回应他的这个话。 “你已经决定了,是吧?”许光远问。 “嗯。”沈然向来话少,但是行事有主意,自己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被别人改变。 许光远觉得沈然在这件事上有些过度的在意,但那终究是沈然自己的事,他不能干涉太多。 “行吧,不管怎么说,这个合作项目也是我在主导的,我也会尽快加入进来。另外,我也找人帮你查查这件事。” 他感觉沈然好像在自己的身上裹了一层冰,难以拉近距离,自己也只能以工作的名义靠近他。 “好。谢谢。”沈然没有异议,一如既往地礼貌和感恩。 他们没有太多别的话题,随便说了两句便挂了。 沈然知道许光远大概是因为实验事故的原因,对自己总是有些愧疚感,毕竟当初他也是试验人选之一,但是最后还是沈然义无反顾地去了。现在出事了,他出于同事感情,可能也有一些后悔,没有代替自己去,所以有些补偿的心理。 他自己从来都不认为这件事与许光远有关,所以许光远对他的关心,他都很感恩。 除此之外,他和许光远也保持着他一贯划定的社交距离,只是与他见面和交流的频率相对会多一些。 他也想过,该找一个时间和许光远好好谈谈,他认为许光远不需要特别地关照他,他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入睡之前,沈然躺在床上,想起前两天他和陆城说自己希望他帮一个忙。 “我想加入你们,我要做新的顾问。” 陆城看着他,“好。”答应得干脆。 沈然以为陆城会询问他的目的,至少会像许光远一样,问问他想做什么。 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你……”他不禁想要反问。 “你来请我帮忙,那一定就是接受在我手下办事了,至少是和我直接对接。你做了什么我看得见。只要你觉得这件事能帮到你,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我们是双赢,我还得谢谢你。” 陆城的脑子很清楚。 他知道这件事的底线是什么,他也和沈然事先做了申明,那就是在他的手下不能出格。 其余的,他放手让沈然去做。 沈然不说,他就不问。 说起来,陆城应该比许光远更不了解他。 除了这段时间的短暂接触,他对于陆城而言,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 但是陆城的每次出现,总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 为什么呢? 沈然想了想。 大概,陆队就是这样一个高情商的人吧。 ------------ 第十八章 顾问 翌日清晨,陆城来警局上班的路上经过一家包子铺,随手就买了一袋,准备顺路带去局里。 他知道有几个队员昨晚上在局里加班,可能没有回去睡,也没有吃早饭。 陆城平日里时不时就会给同事们送送温暖,展示一下人文关怀什么的。 他自认为自己对这群崽子们可算是无微不至了,只是有时候没有那么注意细节…… 还没等他打开办公室的门,他的这群小崽子就闻着味儿出来了。 没想到陆城一见到他们出来,立刻拉下脸来:“坏了,少买了几个。” “啊?”胖子馋得着急。 “小美也在,我至少得再买三个。”陆城一脸严肃,小美知道这老直男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黑着脸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包子,说了一句:“谢谢陆队,一个就够。”然后一溜烟儿跑回了自己的工位,她真怕陆队再一本正经地对她施与关怀:“以你的食量,一定不够吧……” 其他几个崽子谢过陆城以后,也伸手拿了包子,一边拔腿回到工位上,一边捂嘴笑着。 小美叹气,陆队是好队长,但谁要是跟她说陆队的情商和智商一样在线,她一定跟那人急! 陆城倒是满意得很,大家辛苦工作,兄友弟恭,一片祥和,这一定和自己这个队长分不开干系啊。 他满面春风地看着大家,说出了今天准备好要公布的一个消息。 “什么?沈然要做我们的顾问?” “沈然是谁?”队里有人还不认识沈然。 大家开始小声议论。 “啊……他还真是想不开啊。陆队可严格了。”胖子感慨。记得沈然,听说他分析完案子就昏迷了。没想到这样一个随时会昏迷的人会来警局工作。 “那是对你,对他可不这样。”小美一副我了解的表情,话到一半,就是不说了。 吊得胖子干着急。“是我理解的意思么?”他嘟哝了一句。 这边小美也有些按捺不住,瞟了他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你先说。” “你先说。” …… “你俩让我先说呗。”陆城的声音出现在他们背后,吓得他俩一激灵。 空气瞬间回复了安静。 陆城这才继续道:“这个顾问的性质和之前许光远教授差不多,都是心理顾问,所以不会插手我们这边的工作。你们不用太过在意,平时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和他信息共享就好了。他不了解案情的话,对于他的分析工作也是不利的。同样的,他分析出来的罪犯信息,也可以供我们参考。” 众人没有异议,吃完包子很快又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 陆城想起他在和吕局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却不是那么轻松的。 吕局平时看着很和蔼,总是对他笑脸相向。 为了给沈然增加展示的机会,显示沈然的专业性,陆城还提交了一份沈然写的凶手的心理分析。 “孙慧。性别:女性;年龄:20周岁;学历:初中肄业。 精神分裂症,伴随边缘性人格障碍。 随着精神分裂病情发展,孙慧的人格逐渐体现出边缘型人格特征。 认知不稳定,容易走极端,非好即坏,其中最典型的特点就是对爱的无度索求。 无法客观分辨出人际交往的正常界限和距离。 她希望咨询师能够无条件地爱她,接纳她,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当她发现自己的付出并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爱,这两位咨询师都不能给予她这样超出边界的关系。 她一下子又把两个曾经帮助她的人贬得非常不堪,说她们是骗子,完全无法客观地看待两个咨询师曾经给予她的帮助。 这样摇摆在两个极端,在极端理想化和极端贬低之间跳跃,内心时常有着自己被遗弃的想象,并且因此深深恐惧,这些都是边缘型人格的心理特征。 这导致他们的人际关系也常常处在极度满意又突然崩坏的两种极端中。 这与孙慧没有从小培养出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有关。这使得她试图去控制对方,企图得到对方极致的爱…… 导致她最终犯罪的因素是多方面造成的,母亲的错误引导,身边同学的排斥反应等,都是促成她形成认知偏差的刺激因素,她的身边一直缺少必要的支持系统……” 一段分析下来,洋洋洒洒,有千字左右。 吕局看了连连点头。 “的确很专业。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这么了解孙慧了。比许光远的分析也不差,可能还要强些。” 听到吕局给予沈然这么高的评价,陆城当下心里放下了一些,想着应该稳了。 不过没有想到,吕局眉峰一蹙,又说了下面一段话:“我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人。听说他在学校的时候就是个学霸,天才。人很用功。不过他的家庭不是很好。” 吕局直直地看着陆城,试图把他话中的意思都传达给陆城,“我说的不是经济状况。这就比较复杂了,听说他的父亲在很小的时候离开了他,母亲也改嫁不在身边,他和家里人的关系非常梳理。当然,这些是他私事,我也了解得不多。总之,他人是比较孤僻。 以前他在研究所的时候就来过警局,那时候是找心理专家来和我们监狱的犯人交流,疏导心理,当时我就见过他和犯人交流的场面。 你也见过了吧。 他很沉稳。 我没有见过哪一个年轻人在第一次见到重刑犯的时候,可以如此淡定轻松。 而且他不只是在见到一个犯人的时候可以这样,不夸张的说,我没有见到哪个犯人在他面前会不张口的。 那时候他比现在年轻,才二十五六吧。 就算他过去学习很好,但那才是一个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啊。 从那时候起,我就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之前我和许光远讨论过,是否要将沈然吸纳进我们合作的团队里,许光远否决了,说是他的体力支撑不了。我当时也没有再坚持。 其实我挺矛盾的,一方面,我知道他很有才华,可能超过了所有我见过的这方面专家,那是一种天赋。但是同时,我又有点…… 怎么说呢,他为什么可以和那些罪犯无障碍的交流呢? 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有什么风险? 那看上去几乎是他的一种本能。 你有发现这个问题吗?” 吕局看着陆城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这是他在平时工作中很少表露出来的眼神。 眼神里有忌惮。不过只闪现了一秒,他又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我看了你们审讯时候的录像。他最后那几句话你留意了吗?他在和孙慧说什么,你也没听明白吧。我们甚至都听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吕局的语气有一丝不可思议。 “为什么想让他进来?”最后吕局干脆直接地发问。 陆城想了想,道:“他可能的确有些不寻常。他能帮我们破案是一方面,他为什么能罪犯交流,这点以后我可以慢慢观察了解。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有什么问题,在警局里,他也能更快地暴露。我想,这是我们了解他的一个途径,有我盯着,他做不出什么出格的来。” 这个时候陆城不能说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单纯地想要帮助沈然,他知道沈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他还是有种直觉,沈然不坏。 本质上的那种。 他也许有一百种方法,也有一百个理由可以做点坏事,但是…… 他相信了自己。 他相信陆城。 他相信陆城能帮他。陆城碰到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推开他。 陆城相信这对沈然而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是在直觉上相信。 陆城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有些相信直觉。 等等。 刚才吕局说当年沈然还年轻,才二十五六? 现在距离他刚进研究所已经过去了几年吧,那他岂不是也差不多将近三十了? 这孩子,这……男人,还真看不出来啊。 长得又白又瘦,陆城一直把他当年轻孩子看,总想当面说说他,让他多吃点饭。 不过想想也是,人家怎么说也是个专家。没点资历,许光远也不能让他单独上警局来。 这样看来俩人可能差不多是同龄人。 不过陆城已经年过三十,三十有二了。在局里他算是非常年轻有为的副队长了。 比沈然应该还是虚长几岁。他这样算来才放心一些。 还是可以叫他年轻人,小伙子,毕竟自己是个队长,可别在年龄上就驾驭不住。 还有,他的家庭…… 吕局说,他和家人都很疏远。 这和陆城自己的观察是吻合的。他昏迷住在医院,也没有接到他家里人打来一个电话。 陆城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是正像吕局说的那样,那是沈然的个人隐私,随意打探不太好。 就像他会主动开口请求陆城帮助一样,如果他想,他自己会说的。 如果他愿意说,那自己一定会认真听。 陆城暗自这么想着。 夜里,沈然躺在家里的大床上,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没有闭眼。 他想起自己交给陆城的那份心理分析。 “没有从小培养出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有关。这使得她试图去控制对方,企图得到对方极致的爱……” 安全的依恋关系么? 其实他一直认为,所谓的犯罪心理分析,人们总觉得那一定会分析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 可怕的犯罪份子一定与我们不同…… 然而,健康安全的依恋关系,沈然自问,有多少人能够真的拥有? 说到底人与人的差别到底有多大呢? 沈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沉闷的痛楚仍然啃食着他的心脏。 这一刻,他在内心和孙慧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在这一点上,他们是相似的。 害怕被遗弃的恐惧,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在。 所以他想找回父亲,同时又疏远了母亲。 他不愿与人靠近,不仅仅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也不是因为他生活的圈子太窄,认识不到新的朋友。 冰凉的丝绒床单好像深海里的流水,将他的思绪一点点往下拽着,拽进那些灰暗的回忆里。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清脆的铃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然拿起手机看了看,是陆城。 他接通了。 “喂。”他轻声道。 “你来吧。通过了。欢迎你加入。” ------------ 第十九章 长发女人 陆城邀请沈然到警局来,说是由他组局,让他和手下几个队员一起认识一下。 陆城的声音中气很足,说话总是带着笑,充满了热络的生活气息,沈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就放松了不少。 他几乎能感觉到听筒对面传递过来的陆城的热量。 “不急,等你有空了来。” 沈然没有考虑太久,回道:“有空。我明天就过去。” 似乎是两人都没想到沈然会答应得如此干脆。短暂沉默。 “哦,好,那我们明天中午见。”陆城的语气是高兴的。“对了,你现在还住在之前那个小区吧?” “嗯,我自己可以过去,不远。”沈然担心陆城还像上次那样客气,要找人来接他。 “那地方说远不远,但也不近……”陆城考虑了一下,“好,那你注意安全,明天见。有事随时联系。” 沈然没有推脱,没有像他以前一贯地远离人群。 这天晚上他觉得自己睡得踏实,那罐安眠药放在抽屉里,有段时间没拿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沈然在自己的衣柜里挑了许久,最后选了一件白色的棉质T恤换上了。 他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挑选衣服了。 不过也挑不出什么新鲜的,他的衣服不是白色,就是蓝色,款式也简单。 这倒是显得干净,简洁,挑不出什么毛病。也在无意间更显得他年轻。 这点他平时倒是没有留意。 对于自己的衣着和容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有特别的留意。 现在突然有了兴致想挑衣服,才发现,自己在这方面是多么欠缺。 到警局的时候,他给陆城打了电话。 “你到了。”陆城的语气里透着高兴,同时又有些紧迫,“这样,你先来我办公室。一会儿看情况,我和你一起吃饭。” 他好像在忙? 这是沈然的第一反应。 进了办公室,陆城果然还拿着电话在与人通话。 “丁一,你和胖子他们先一起过去,虎子他们已经在那里了。人已经抓住了,没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就到。嗯……” “有案子?”沈然在陆城不注意的时候已经进了他办公室。 陆城转过身看着门口,看到一身白净的沈然,他很自然就露出了笑容。 “没事,今天应该还能和你吃饭。今天这案子挺顺利的,一个在逃的嫌疑人,自己就冒出来,被人报了警,人已经抓住了。还真是送上门来了。这回恐怕不需要你帮忙了。” 沈然也笑笑,“那得恭喜你们。” “一会儿我也得去现场再看看,然后我们就去吃饭。” “嗯。” 陆城开车载着沈然赶往案发现场。 那是在距离市中心有些距离的一处半开发的新小区里。 那个地方地段不算好,附近也没有什么商场,学校什么的,过去只是靠山景旅游开发区的概念炒起来的楼盘,然而这个地段实在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房子盖好以后,还是人流稀少,部分卖出去的房子也很少有房主真的入住,基本都租出去了。租金价格也较便宜。 陆城把车开进小区的时候,沈然也跟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带的环境。 背靠着一座矮山,总体空气和环境还是比较好的。 小区里主要是十几层左右的新公寓。 但是入住率不高。 小区外就是马路,只有路对面开了两家超市。 一直把车开到小区里的一幢楼下,才看到警察们围起的警戒线。 警戒线外围了一些围观的群众。还好人不太多,附近居民本身也少。 “哎,只是可惜,他被抓到之前,还是死了一个人。”陆城叹了一口气。 沈然一看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架势,就知道是有人命案发生了。 13号楼101室。 话不多说,两人都下了车。 陆城带着沈然穿过警戒线,往这幢房子的楼梯口走进去。 一进楼梯口,往左走,就在一楼。 一扇敞开的防盗门里,已经有不下五位警察在里面工作。 进入房门之前,沈然跟着陆城一起套上了鞋套,手套。 房子面积不算小,约莫八九十平米左右,两室,客厅,厨房,还有餐厅的空间都算齐全。 沈然稍微观察了一下房屋结构,但是让他一进门就留意到的倒不是这些细节。 而是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法医还在处理尸体,尸袋已经准备好了,看来他们在现场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尸体在厨房里。 沈然隐约看到尸体是完全.裸.体的,身上似乎没有大的创面,地面上则留有大滩的血迹。 “刚才初步检查完毕,受害人脖颈处被凶手划开一道口子,割开了颈动脉,应该就是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尸体表面目前未发现其他伤口。凶器很可能就是地上的那把水果刀,需要拿回去化验一下……” 法医丁一站在陆城身边有条不紊地做着汇报。 旁边小美则在忙着对屋子里的各种陈设进行标记和拍照。 还有许多其他几位工作人员,沈然就不认得了。 其中有一个人看着尤其眼生,或者说,有点突兀。 那是背对着他的女人,女人留着黑色的长发,长发顺长黑亮,就那么披散着。 她穿着一件黑色包臀短裙,在黑发的遮挡下,隐约显露出她细瘦的美丽腰身。 警队里还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这是沈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疑问。 也是陆队的手下? 沈然转身看了看陆城,陆城此时并没有朝那女人的方向看,反倒像是感觉到了沈然的目光一般,转过脸来,看着沈然。 “怎么了?”陆城还没问完,沈然又没事一样,把目光移开了。 沈然继续观察那个女人。 那女人对着房间里的所有物品仔细地查看着,桌上的摆设,墙壁的颜色,接着一个人走到了卧室门口,对着卧室静静地观察着。 在这个过程里,女人始终没有转过正脸。 不过她一会儿总要过来向陆城汇报吧,沈然想。 女人的查看方法很独特,就真的只是看而言。从刚才到现在,她没有做过一个记录,也没有对任何物品做标记和取证。 她似乎要用看的方式,把所有的物品和景象都一一刻在脑海里。 沈然对她的侦查方式有了一些好奇,于是不由自主朝房间的方向走了几步。 当他走到客厅中央,能够透过房门看见卧室里面的时候,他在没有开灯的卧室里再次看见了女人的身影。 那女人忽然转过身子来,朝着门外,看着沈然。 “人你们先审着,不用等我来,这时候要趁热打铁。人证物证都在,当场抓获,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最好快点把之前做过的几件案子全都招了。”身边陆城的声音,他正拿着手机指挥工作。 沈然这才注意到陆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凶手已经抓到局里了?”他转头向陆城问道。 “嗯。当场抓获了,这个回头我跟你细说。” 很少有听说凶杀案当场抓获的,难道他在杀人的时候就已经被人发现了? 沈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房子应该就是第一作案现场,怎么说也是在室内,一个封闭空间里,怎么这么快被人发现的呢?血液的味道还是新鲜的,这说明被害人的死亡时间的确不久…… “好了,一会儿叫上小美,丁一他们,可以去吃饭了。” 说着,陆城就准备到沈然离开现场。 沈然这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等等,你,已经听完所有人的汇报了吗?” 陆城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愣怔。 “什么?你是说我的工作吗?”突然被沈然询问这种工作细节,陆城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嗯。”他指了指卧室,“刚才在那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哪个女人?” 见陆城还没反应过来,沈然抿抿嘴,又描述了一句:“就是那个留着长头发的,很漂亮的女人。” “长头发,很漂亮?”陆城转头看了一眼还蹲在地上做标记的小美,双手插在胸前,摇摇头道:“不漂亮。应该不是她。” 沈然见他话头不对,赶紧开口打断他道:“不不,我不是指小美。” 还好小美没听见。 “那还有谁?我手下现在就一个女孩。” “那刚才……”沈然指着房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你是说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对啊,刚才那个女人的确是披散着长头发的,可是,刑警工作怎么会允许她散着头发就出现在现场呢? 至少扎个头发,或者戴个头罩。 她的穿着也显然不符合工作规范,那样一身短裙,怎么好工作。 她的手上,脚上都没有套上手套和鞋套。 这些在平时,沈然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细节,他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竟然在一开始都没有留意到。 反而是在意她漂不漂亮…… 沈然快速地思索了一遍刚才的整个过程,没有回答陆城的这个问题。 他一个人朝房间里走去。 此时,房间的灯已被打开,里面也有几名刑警已经进去。 但是丝毫没有刚才那个黑衣女人的身影。 两间卧室里都没有。 “她走了?” “谁走了?”陆城跟到他身边,“刚才除了丁一那拨人,没有人离开这里,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沈然张着大眼看着他。 “你是说,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在这里?” ------------ 第二十章 不该看见的东西 陆城点点头,肯定地道:“嗯,没有。” 沈然听到他的答复,脑中迅速闪过了什么,一双大眼睛仍旧怔怔睁着。 陆城看他这副神情立刻就明白了,沈然说出的这个问题,不只是随口一问这么简单而已。 他是严肃地在问。 也就是说,刚才沈然在这个房间里看见了一个穿黑衣服长发女人? 陆城很清楚这不可能,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见这样一个女人,任何人要出入这个命案现场不经过他的同意都是不被允许的。 那他看见的是谁? 陆城皱起眉头,下一秒钟,他与沈然的视线再一次相交。 他们从彼此的眼神读出了相似的信息。 他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 这个命案现场有什么因素触发了他的那项“特异功能”,他发达的感知神经,感受到了现场遗留的信息。 就像上一次他在河边见到尸体的时候一样,他感觉到了什么。 只是这一次他感觉到的信息更为具体,清晰,是一个清晰的女人的影像。 是影像吗? 沈然很难形容,他觉得那女人的身影看着真实,就和身边的活人无异,但真实中也的确透着鬼魅…… 她像是一个短暂的片段,一缕气息。 这一次,沈然无法准确地分辨,究竟是现场的什么因素刺激了他的特殊“雷达”。 是刚才那具尸体吗? 还是刚刚被抓走不久的嫌疑人,亦或是凶手在现场留下的什么标记? 这些都有可能。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陆城问。 沈然摇头。 “对你会有什么影响吗?”陆城又问。 沈然抬眼看他,笑着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现在没有什么感觉。” “那就好。这里是犯罪现场,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让你沾着了。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陆城说着,顺势就抬起胳膊架在沈然肩膀上,带他往门口的方向快步走。 沈然在陆城的胳膊下面,被他带得脚下生风。 印象中自己还没有用这种速度位移过。 走到门口,沈然差点没发刹车。他不禁觉得有些想笑,陆城这股果决的劲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他笑笑道:“不用这么紧张的,我没事。” 让沈然有些没想到的是,陆城仅仅是因为担心他受到不好的影响就立刻带他离开了现场。没有一点犹豫,甚至也没有想过可以趁机让沈然说出一些线索,或者再留在现场感受感受。 “我知道这个对你有些影响。没事还是少接触点。”陆城的语气俨然是一个关心他的朋友了。 沈然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半晌,才开口道:“谢谢。” 要说朋友,许光远应该可以算是他的一个朋友,不过陆城给他的感觉却又不同,这让他一时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反应。 不过陆城显然没有在意这点,他松开放在肩膀上的手臂,转身准备朝那凶宅走回去。 “忘了,小美他们还在里面,我叫上他们一起吧。” “嗯。”沈然点头。 这个时候,陆城的手机响了起来。 “没有供认?什么意思?……现场照片摆他面前……什么,他不说话?” 沈然听着陆城断断续续的对话,看上去那边的工作似乎不太顺利。 “怎么回事?”陆城挂了电话,沈然在一旁询问。 “这个嫌疑人很不老实,沉默拒审,不知道是在装疯卖傻还是想拖延时间。”说完,陆城脸色都黑了不少。 沈然想了想,问道:“你们是在作案现场抓捕到的嫌疑人,证据都在,他没有什么好抵赖的吧?据我所知,如果证据都完整的话,就算他不认罪,也可以指控他?” 陆城点点头,脸色却没有轻松下来,“这个案子他是赖不掉的。不过之前已经有几起女性失踪死亡的案件,作案手法相似,而且她们曾经出入过同一个酒吧,这个嫌疑人也出入这个酒吧。 失踪的女人里,还有两个女人没有被找到,依据时间推算,她们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但是她们始终没有被找到。遗体也没有。 今天死亡的这个女人和我们找到的第一个遇害者死于同一作案手法,所以我们高度怀疑这一系列案子都是嫌疑人所做。 我们需要他的口供找到另外的失踪女人。” 又是连环杀人。 陆城说嫌疑人已经被抓到的时候,沈然没想到情况这么复杂。 有可能这个嫌疑人的反侦查意识比较强,他已经猜到警察没有找到所有受害者,所以拒不承认,以此减轻罪行。 沈然将这个推测告诉陆城。 陆城点头道:“有这个可能。现在嫌疑人还在审,我可能需要回去看一下是什么情况。吃饭……还要再等等,不然,我先送你回去,别饿着。等我忙完,下午再去找你?” “那你怎么吃饭?” 陆城笑笑,“我早就习惯了,吃饭总不固定时间,随便叫个外卖就解决了。” 沈然想想,道:“你这样一来一去太麻烦。吃饭的事,也可以下次再说。” “不麻烦,让你等了一早上,怎么好白等。” 沈然见陆城热情,不好推辞,转念道:“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今天也没帮上什么忙,到了那里再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下陆城没有再与他客气,果断道:“上车。” 审讯室里已经有两名年轻警员在审讯嫌疑人。 一进入到监控室,沈然的注意力就自然地落在了警察对面的嫌疑人。 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身型不算魁梧,但也不会太瘦,寸头干净利落,走在路上也算是一个标志的小伙子,一般不会有人轻易把他和杀人犯联想到一起。 果然仅仅是通过外表,我们根本无从判断别人的内心和想法。 “说话!”耳机里传来一声厉声呵斥,所有的人为之一颤。 是虎子,年轻小伙的吼声很有震慑力。 然而,他的低压震慑到了场间的所有人,却唯独有一人,仍旧仿若未闻。 就是全场都在聚焦的那个人,那个被烤着手铐年轻人。 陆城见状,也知道虎子的确是没招了。 他通过耳机,叫虎子先从里面出来。 接着他自己走进了审讯室。 他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年轻人,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告诉你的是,现在这样并不能帮你摆脱嫌疑。你只有配合我们的调查才有谈判的可能……”陆城一字一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对他说明着。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招可能对他也起不到作用的时候。 包括沈然在内的几名警员,耳机里同时传来了轻微的碰撞声,仔细一看,是那年轻人的身体在动,连带着手腕上的手铐发出了细微的轻响。 “我没有……”他开始低声嘟囔着什么。 虽然他的身体看上去只是在轻轻颤动,沈然却觉得那不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不只是那样而已,他体内有一股力量,很强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会喷薄而出,而现在,他只是在忍耐。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压抑着什么。对于自己所压抑的东西,他或许也没有意识 “说什么?大点声!”陆城用指节在桌上敲了敲。 男子却没有因此被调动起注意力,依旧以同样的音调小声嘀咕,像在自言自语,完全没有想要与他对面的人对话。 可以说,他张口了,但本质和原来的沉默并无太大的区别。 原本眼前闪过一丝亮光的陆城,此刻不再抱有很大的期望。 “再给你半个小时,结束今天的审讯。如果你没有给我们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你将有可能面临最严厉的指控和量刑……” 说完这句警告,陆城推开座椅,起身准备离开,让他一个人待会。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年轻男子突然抬头,睁大眼睛,瞪着他面前的陆城,大声叫道:“你们串通好的,是你们!你们串通好的!你们骗我,哈哈哈……” 男人眼里血丝满布,越说越癫狂。最后竟完全像是疯了一般。 所有人愕然。 陆城也站在那,呆立着看了半秒,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审讯室。 他一走进监控室,便马上询问沈然的看法。 “你怎么看?” “他的精神状况看上去不稳定,需要诊断。”沈然用简短的语言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和我想的一样。”陆城也不耽误,立刻对旁边那个剪着短寸发的年轻警员虎子安排道:“一会儿我会写一个申请,联系相关医院,请精神科医生给他做一个精神鉴定。这事儿你也跟进一下。还有……” 他看了一眼透视玻璃对面的嫌疑人,“如果他一会儿还是这副模样,完全无法沟通,你们就进去把他按住,带下去关着。” “是,陆队。”虎子领了指令,转身紧紧盯着嫌疑人。 正当他准备进去按住嫌疑人的时候,沈然说了一句,“等等”。 虎子看了看沈然,又看看陆城。 他见陆城没有反对沈然的这句话,而且一直从一进门都很重视沈然的看法,他便也听沈然的,停下来看看。 只见那男子吼叫了半晌,似乎累了,原本快要站起的身子又重重地跌回到了椅子上。 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死死盯着警察的眼睛也松垂下来,又回复到了最初的沉默。 只是脸上又多了一些不屑和漠然。 他翻不起什么浪,就算他想做什么,手上被拷着,虎子一个人就能按住他。 几十分钟过去了,陆城感觉没有自己目前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从他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了。 而且,他的精神是否正常也需要进一步确认。 陆城让人把嫌疑人先带下去,结束审讯。其他警员也各自忙去了。 陆城却没有马上就离开。 “你怎么看?” “嗯?刚才说了,需要精神鉴定。”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分析。” ------------ 第二十一章 串通 陆城已经联系了精神科医生,却还是说想听沈然的看法。 显然,陆城还是看重沈然的意见的,陆城会以沈然的观点作为参考,如果另一位精神科医生的说法和沈然的看法差不太多,则二人说法应该都没有大的差错,不过,如果这二人的判断大相径庭,对于沈然来说,恐怕就会是一个尴尬或者危机。 如果真出现那种情况,陆城会选择相信谁的意见还真不一定,虽然从工作领域来说,鉴定机构对于病人的鉴定有着绝对的权威。 在心理医学的领域,精神科医生主要负责诊断和鉴别病人是否患有精神疾患,他们有处方权,可以给有需要的病人开药,而心理咨询师虽然也对心理有困扰的人群进行治疗,但是咨询师并没有处方权也没有出具精神鉴定的资格,病人需要到指定的精神卫生机构进行精神鉴定才具有法律效力。 只是陆城信任沈然的专业经验,所以想参考他的意见。 沈然的想法则更为谨慎保守,或许,这也是陆城对他的一个测试吧,测试他的专业能力。他想。 虽然心里这么想,他倒也没有什么紧张。 “仅从刚才他的表现来看,老实说,我无法得出确切的结论。”沈然坦诚地道出自己的分析:“当时那位年轻警官大声地呵斥,寻求他的反应,他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没有受到任何惊吓,看着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人一般很难掩藏自己的潜意识,也就是下意识的反应,从他的肢体动作来看,他没有一个即时的反应。这一点我们在自闭症患者的人群中也能观察到类似的症状,病情较重的患者,会完全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刺激自动屏蔽,而一旦他们感受到自我空间受到侵入,就有可能因为强烈不适而尖叫。我并不是指这位嫌疑人有自闭症,而是说,他表现出来的封闭,多少有些类似精神疾病的症状。 但这也不能确定他一定患上了精神疾病,人在强烈刺激下,出现短暂的,急性的精神病性症状也是有可能的。” 当沈然这么有条不紊地分析时,陆城觉得自己问对了人。 “还有,我听见你们在对话的时候,他好像喃喃自语的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念叨的话语是否有完整的含义,这个倒是可以分析分析,或者是向他确认一下。” “向他确认?”陆城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嗯,就是他反复念叨的那几句。虽然他看上去没法对话,不过,如果他对其他的事情都不关心,而他念叨的那几句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那或许可以解释他目前注意力变窄的问题,也就是说,这是你们之间唯一可以对话的事情。” 又是一连串的推论,沈然在讲述的过程中,一直看着那间已经空无一人的审讯室,双手插兜,没有表情。 等这分析说完,才转头看向陆城。 只是当他看向陆城的那一刻,他又马上将视线移开了。他发现陆城正看着他,而且看了他许久,他知道这没什么,陆城只是一直在专心听他说话,但眼神还是在第一时间躲开了。 他不太适应这样近的注视,尤其是陆城…… “啊。”陆城突然从嗓子里蹦出一个声音,目光终于从沈然的脸上移开了,他似乎在沈然的提醒下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在他审讯嫌疑人的时候,就是距离嫌疑人最近的时候,他努力在脑中还原着当时的场景。 为了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记忆,他走到一台电脑前,调取出刚才审讯的录像。 把进度调整到几处嫌疑人有开口说话的地方。 一开始嫌疑人的声音很轻,好像在说“我没有”什么的。 后面那句就很清楚了,他在大叫:“你们串通好的,是你们……” 这是什么意思? “串通?他是指谁?”陆城按下暂停键,直起环抱双臂,思考着:“也就是说,他不承认自己做了这些事……他是在暗示,我们之中有人在陷害他?” 陆城拧起了眉头,虽然这个想法听上去很荒唐,但是作为警察,任何一种可能性都应该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他抬起一手拖着下巴。 “最新的一案是当场抓获拘捕,证据确凿,不存在疑问。若他真的觉得有冤,那就是前几案?可是,同样的手法,还有相同证据,也都是他接触过的女性,还有可能出错吗?不太不可能啊……如果真的有人害人,那就复杂了。” 他像是在和沈然对话,又像在自语。 终于,他抬起头来,拍拍沈然的肩膀,“走吧,先去吃饭,今天实在怠慢,案子的事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了了,我们路上再讨论吧。” 沈然发现陆城对他的触碰真是信手就来,全无顾忌,不知道他是完全忘了沈然的警告,还是知道也不在意。 沈然不知道陆城是否有留意到自己的这些举动,只是陆城的每一次碰触,他都记得清楚。 “好。”陆城把他当作寻常朋友一样对待,他也没有拒绝,顺势就这么接下,试着让自己慢慢去习惯这种触碰和距离。 走出监控室,沈然跟着陆城一起乘坐电梯,陆城的办公室在旁边另一幢更矮的楼里。 “去看看小美他们有没有在。”对于陆城的安排,沈然没有什么想法,没有异议。 出了电梯间,陆城又将案情简单地与沈然梳理了一番。 嫌疑人利用工作之便认识了几名被害人,第一位被害人多日没回家,被人发现的时候,陈尸荒林,已经死亡多日。后又有两名女性接连失踪,经调查,她们在失踪前都去过同一间酒吧,再对比第一名被害人,发现她也曾出入过那间酒吧,这为警方锁定嫌疑人范围提供了重要线索。 他们现在拘捕的嫌疑人,就是嫌疑人名单当中的一名。 然而,事情的进展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不知该说是顺还是不顺,他们比想象中更快地抓住了嫌疑人。 可以说全无费力。 嫌疑人最后一次对被害人下手的时候,因为动静太大,被路过的邻居听见了,报了警。 警察赶到一看,全都心下一惊。没想到嫌疑人就在家中作案,被害人已经死亡,来不及抢救,嫌疑人就在旁边,还未处理尸体,就被当场拘捕了。 “他被拘的时候,有反抗吗?”沈然听完,旋即问道。 陆城很快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用意,他沉思片刻,道:“当时我在忙,是让虎子先去的,我还没有询问过他这个细节。的确还需要了解更多。” 一般的犯罪分子,在看见警察以后,正常的反应是逃窜或者反抗,但是今天的嫌疑人看起来精神比较恍惚,如果他被抓获的当天,也是这般恍惚,倒是能进一步证明嫌疑人的精神状况异常。还有,他为什么会在作案的时候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这些都需要进一步确认。随着嫌疑人的否认,这个案子一下子进入到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情况,远远不像最初看上去的那样轻松简单。 走到陆城的办公楼层,其实陆城有一间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但是他总是喜欢和手下的人泡在同一间办公室里。 他领着沈然很自然地出现在了二队的办公室门口,习惯性地吼了一声:“小美,胖子!” “小美还在现场收尾没回来,陆队,什么指令?” “哦,你呢,在忙什么?” “还在整理现场监控,至少得再两个小时吧,有什么急事吗陆队?”胖子一抬眼就看见了陆城身边的沈然。 沈然也看见了他,沈然对他有印象,他是陆城的手下,很得陆城的信任,曾经在陆城和他都“睡着”的时候,进入到审讯室,就坐在许光远的旁边,看着他。 沈然看过来的眼神在胖子看来很冰冷,沈然没有笑的时候,就会让人产生生人勿进的感觉,这点比陆城还要严重。 这时候陆城介绍了一句,“这是我们新来的沈顾问,沈然。” “沈大专家,久仰大名!”胖子向来是陆城脸色说话的。人是陆城亲自请来的,现在要专门设宴欢迎,自然是不一般的角色。 再加上小美曾经和他说过…… “这是我们队的王胖子,王鹏,我们都叫他胖子。”陆城对胖子也做了介绍。 “你好,王警官。”沈然微笑示意,但是没有伸出手来。 但是胖子丝毫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他这才发现,原来沈然是会笑的! 虽然沈然的笑很亲切,但是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惹到这个神秘的心理学家,否则下场应该比惹了陆城更难预料。 他们……是不是真的像小美说的…… “本来想着约大家中午一起吃饭,认识认识,没想到今天案子又有新进展,哎,我们二队的人真是难聚齐。” 陆队这是在暗示什么……人聚不齐,那他们两个…… “陆队要请客啊,我可以!” 丁一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脱下白袍,他穿着一身潮牌,加上刚烫的烟花烫造型,骚气外露。非要说的话,这里边他看着性取向最可疑。 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除了工作,他最热爱的就是女人。最想挑战的事情就是帮助陆城实现从直男到海王的蜕变。 胖子见这货突然冒出头来,连忙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按了下去,“他没空,他今天还有报告没有写完……” “我没有,我可以……”丁一还想挣扎,却被胖子勒住了脖子,往门外拖拽离去。 沈然看出他的这些手下都不太对劲,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不应该啊,陆城的手下……不过也可能是陆城有什么安排。 沈然猜测是陆城让他的手下去做别的事情。 陆城抓抓脑袋,看上去对此状况毫无预兆,“今天真是不巧,这样吧,我请客,以后有机会再和他们聚也不迟。” 沈然愣了愣,没有犹豫太久,答应道:“好。” ------------ 第二十二章 插曲 沈然跟着陆城来到停车场。 “今天是去吃饭,就不占用公物了吧。” 沈然知道陆城说的是他平时工作和出警时候常开的那辆警车。 只见他走向停车场角落的一辆盖着篷布的车走去。 掀开篷布,一辆深蓝色外壳,造型别致的跑车出现在沈然眼前。 这车漂亮。这是沈然对这车的第一感觉。 他看了一眼车标,是一只健壮的豹子,捷豹?倒是适合陆城的气质。 车顶上露出一块遮阳的透明玻璃,应该是可以打开透气的天窗。 这辆车的性能沈然不能完全看出来,他对车的研究不多,不过从车的整体造型到宽敞的内部空间来看,价格应该不菲。 以陆城作为刑警的月工资,这也算是下了血本吧。 “车挺新的。”通常这些买了好车的人都乐得炫耀一番,沈然也不吝夸赞一句。 不过陆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这辆座驾。 “哦,这车啊。我妈非得让我买个好看的,说是招人喜欢。嗨,不就代步么,非说这样出去才会有女孩子喜欢,最重要的是,给未来儿媳妇,倍有面儿。” 陆城学着母亲的语气,无奈地说。 没想到陆城这么个壮汉,还是个妈宝啊? 沈然觉得有些意外,挺反差的,不禁觉得有趣。 “哦,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招蜂惹蝶的事儿就算了。我平时很少用这辆车,没什么用的地方。以后要是有对象了,倒是能派上用场。有个自己的车还是方便,这不,今天就用上了。” 陆城笑着看向沈然,沈然来不及移开眼神,就这么近地与他对视,还有些不适应。感觉心脏有一下跳得厉害。 沈然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变化。陆城已经把头重新转向了方向盘。 他又继续和沈然说了许多自己的事。 陆城生在本地,父亲原本就是公安系统里的,大小是个领导,具体位置就没有细说了,距离退休还有几年,母亲也是事业单位的中层管理。 陆城作为二人的独生子,平时没少花心思教导。不忽视,但也不溺爱。 这才使得陆城有了一个相对独立成熟的性格。 陆城想进警校,做刑警,父亲一开始是反对的,但拗不过儿子自己有主意。 好在二老都是开明的人,一旦明确了孩子的主意不会改变,他们也不会强求。 就像家里人给他介绍对象相亲的事也一样,陆城一开始也乐得尝试。 但试了几次以后,坚决不愿再配合了,母亲也就不再勉强。 从这些情况看来,陆城的家境是相对宽裕的,不过高也不低,在这个城市属于衣食无忧,不缺钱的那一类。 更重要的是,他的家庭完整,坚实可靠,从小到大,没有发生过大的变故。 父母开明,感情和睦,几近完美。 所以说陆城买车,也许是自己掏钱,也许是父母赞助,都不会是一个大的问题,他自己也不会特别在意。 反观自己……沈然情不自禁地想。 “你呢?一直在说我,你是在申城长大吗?” “我……”他不喜欢掩饰,但是父亲的事,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过去他会选择不说,或者敷衍一句。现在,他不知道,是否要说,说多少,怎么把握这个尺度。 这个时候,陆城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短信。 “陆队!听说你和沈顾问去吃饭啦?我推荐一家餐厅给你,超级好,一定要去哦……” 是小美。 陆城皱皱眉头,不对劲啊,小美从来不会对自己无法参与的饭局表现出热情! “有事吗?”沈然见他脸色不对。 “哦,没事,同事推了个餐厅。叫这个。你有兴趣么?” 沈然看了眼他的手机,“这个地方我没去过,我不清楚,你想去的话,可以试试。” 陆城见他说可以试,便没有犹豫,必须得去试试。 “走,就去这里。” 到了地方,这家餐厅看起来的确有些特别。 餐厅在中心商圈附近,周围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商场了。 不过这家餐厅倒是和商场有些距离,大概在八百米以外,反倒在旁边紧挨着一幢门面豪华的酒店。 餐厅和酒店的背后是一个面积不小的人工湖,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着实算是一个美景。 天色渐晚,湖面星光点点,餐厅外的灯牌也亮了起来。 这时候陆城已经在餐厅门口停好了车。 餐厅从外表来看,也像是一间旅店,木质结构,只是可以看出这是老板故意装潢的风格。 看似简易,但在取景上却很下功夫。 店内每一扇窗望出去都能看到人工湖上的景色。每一张桌子也有单独隔开的空间,看上去很有私人感和隐秘性。 陆城带着沈然走到餐厅门口,看到那面泛着微弱荧光的灯牌,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驿恋。 “名字还挺浪漫啊,驿恋……”陆城说话这当儿,餐厅里已经走出来一位穿着制服的服务员。 “旁边那家酒店好像也叫驿恋。”沈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是的,这里只是我们的餐厅。我们提供一系列的服务。除了餐厅的单独隔间和包厢以外,还有其他的娱乐项目,可以直接在酒店进行,包括二人KTV,桑拿浴室,主题客房等等……” 年轻的男服务员礼貌地一一介绍着。 “等等。”沈然觉出不对,打断了他。“主题客房,你是说……” 服务员穿着整齐,发型也打理得精致,左边耳垂上还打了一个小小的耳钉。 他稍稍打量一眼,陆城和沈然,随手微笑着说:“是的,我们是国内情侣服务最齐全的酒店。我们在隐秘性和娱乐性上都力求给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如果二位除了就餐以外,还有别的需求,可以……” 沈然听他这么一说,脸上不自觉地发烫。 他没有去看陆城,他不知道陆城是何表情,还是说,这就是陆城的安排? 不会吧,那也太……他有点尴尬,不知如何反应。 “停。”还是陆城先打断了服务员的介绍。他也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你误会了吧,嗨,我们不是,我不是……” 他变换着表达,好像生怕解释不清。一时间竟顿住了,没有再说。 “我们只是来吃饭。”片刻后,沈然说。 服务员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连声道歉,随后就领着他们走到厅内选了一个位置。 摆出餐具的时候,服务员还顺便把蜡烛也拿走了,调亮餐桌上的灯光,暧昧昏暗的氛围驱散了许多。 当晚的就餐仍旧保持在一个相对平静愉快的氛围里度过了。 一开始陆城还有点没有晃过神来,直到沈然向他询问警局里的那些同事时,他才从刚才的尴尬和遐想中回过神来。 陆城重打精神,热情满满地介绍自己手下的小朋友。 与此同时,两人之间渐渐产生了一个默契。 就当刚才的小插曲没有发生过的默契。 晚饭过后,陆城又有些回复手足无措的无语状态。 他想问沈然,去湖边转转吗?他看湖水此时在喷泉和灯光的装点下,流光溢彩,星星点点。 可是,邀请还未说出口,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服务员的话依然萦绕在他脑海里,清晰回响:“我们是国内情侣服务最齐全的酒店……单独包间,主题客房……” 就在他停顿的当口儿,又是沈然先说话了。 “我们回去吧。” “好。”陆城立刻满口答应,好像生怕再慢一点,脑中的想法就要。 这些反应都是在一刹那间,不容陆城用理智去控制。 陆城先将沈然送到了他家的小区门口,再掉头回家。 返程的路上,陆城还有些脑子发胀,懵懵沉沉的感觉。 他一拍方向盘,对自己骂道:“淦!” 老爷们什么世面没见过,怎么见个服务员就被唬住了? 感觉脑子卡在哪里转不过弯来,有点不爽。 沈然回到家里,照例还是一个人看一会儿书,然后准备洗漱睡觉。 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有人一起吃了晚饭。 过去他还在研究所的时候,也经常与人一同吃饭,不过自从他搬到这个小区以后,没有了通勤的工作,大多数时间他就是一人独居,没有交往的同事,朋友也少。 对于今晚的小小插曲,服务员说了什么,他并没有特别在意。 甚至对于小美为什么会推荐他们到这样一个地方就餐,他也没有深究。 他唯一记得的是,陆城的那几句话。 那是陆城的第一反应,他的原话是:你误会了吧,我们不是,我不是…… 沈然洗完澡就坐在了沙发上,一坐就是许久,头发没有吹干也忘了。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思绪又飘回了陆城的这句话上。 “我们不是”,是指,我们不是情侣吧。 那“我不是”后面,他想说什么呢? 我不是gay? 看上去这是最自然的反应和回答了。 沈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之所以沈然对于这个酒店,以及服务员的暗示没有太大的反应,其中一个原因,与他的专业和工作有关。 作为咨询师,他在工作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各种人,不同年龄,不同性别,不同背景,甚至是不同性取向的人群。可以说,他对于不同生活方式的人有着天然的平等心态和尊重。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也是因为他对于不同的人有天然的理解。 这让他比较早的时候,就留意到了自己与常人的不同。 忘了从何时开始,相比起女孩子,他的注意力在男孩身上停留的时间总是更长些。 中学的时候,学校可以住校,还有公共澡堂,第一次在众多男生面前裸露,他感觉到害羞,不自在,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感受。从那时候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大概是存疑的。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和谁真正进入过恋爱关系,还与人越发地疏离,所以性取向的问题也就搁置没有再想。 现在知道陆城想要说自己不是gay,沈然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想起第一次小美暗示他陆城喜欢男人的时候,对比之下,当时的心情…… 大概是我们都误会了吧。 沈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窗外微风阵阵吹动帘布,今晚的夜色又添了几分凉意。 ------------ 第二十三章 窗子 沈然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他看见了一个女人,那女人他不认识,但是有些眼熟。 那女人好像还和他说了一些话,具体说了什么,醒来后就记得不深了。 沈然没有太过在意。他起身下床,准备自己做点早餐。 走到客厅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外晒进了屋里。清早的阳光并不灼人,只是带着微微的暖意。 他看着那面窗,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昨晚好像把窗子关上了…… 他望着窗子,驻足半晌。 这时候,一个画面猛地冲入了他的记忆。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接着却看见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就坐在那扇窗子的窗框上,面向着外面,两条腿悬在空中,背对着他。 沈然想要上前拉住她。 却见那女人转过身来,看着沈然,口中对他说了一句什么,接着,便转给过身去,消失在了窗外。 沈然懵了。 愣怔了一秒,他才意识到那个女人应该是掉下去了。 他立刻跑向窗台,探出了半个身子往下望去。 然而窗外一片漆黑,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心里一惊,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窗户外的阳光明亮依旧,现在已经是早晨了。 刚才想起的,就是昨晚的梦吧。总不会是真的…… 可是,窗为什么开了? 昨晚刮过大风,会是风吗? 沈然感觉心脏突突地跳了几下。他走向窗户,循着记忆中的样子,再次探出半个身子,往下望去…… 两个小时以后,沈然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 是陆城。 早上陆城出现在办公室的时候,黑眼圈有些明显。 昨晚上没睡好,翻来覆去总是想起服务员的那几句话。这服务员不简单啊,邪性,回头得查查他有没有案底! 小美没有留意到他脸上的暗沉,一见到他就蹦蹦跳跳地就跑到他工位旁,询问起昨晚的情况。 “陆队,昨晚……怎么样?餐厅不错吧?” “嗯……不错。”陆城的声音很低沉。还没等小美再次发问,陆城就掏出了一个大塑料袋。 袋子里飘出阵阵肉香。 “今天买够了三个包子,管饱。”陆城没有刻意发狠,不过听他沉着声往外一字一句地蹦着说话的语气,小美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对了。 “老,老大,吃不下……” “不,你吃得下。全肉馅儿。” “吃,我吃……”陆城递了袋子过来,她也不敢不接。 只得接了袋子,坐回自己位子上,默默下咽。 一边吃着,心里还在一边纳闷儿。 是哪里出了问题? 餐厅没有开门?服务不够周到?还是环境太差没档次? 不应该啊。这些方面她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绝对不会出问题。 那是什么…… 这时候胖子也闻着肉香走过来了。 “呵,一大早就在吃独食啊。” “给你给你,老大又逼我吃东西,我根本吃不下。”小美随口应着,脑子里还在想着餐厅的事情。 “给我空袋子,吃空气啊?” 小美转头看向袋子,已经空空如也。 呃。 “咳咳,”小美清了清嗓子,“吃什么吃,看看你这一身肉,吃什么根本不重要,我在想事情呢,没什么食欲。” “想什么国家大事啊?一脸沉重的。” 见胖子问起,小美想要有人分担的心情立刻松快了不少。 “就是那个,我和你说过的……” 小美就上次和胖子八卦过的话题,继续往下,一直说到了昨晚她推荐餐厅的事情。 “嗨,我就说嘛,你可能是误会了。虽然我也……我也抱有疑惑,不过那都是没影儿的事,他们可能根本没啥。”胖子虽然嘴上说着俩人没啥,却对此话题津津乐道。 “没啥?难道是我多年的雷达失灵了?我都看见他俩勾肩搭背了!” “嗨,你那是腐眼看人基,陆队只是搭了他肩。” “你也看到了?你还说自己不八卦!那他们,真没什么?” “嗯……不过吧,这种事,也有别的可能。” “什么可能?” 胖子举起手指,高深莫测地道:“现在没什么不代表以后没什么,现在是什么也不代表以后是什么,一切介于可能与不可能之间,一个量子在经过测量时会同时呈现出粒子和光波的特性,它既是粒子,又不是粒子,这是一种……薛定谔的状态,对,他们之间就是薛定谔的关系!” “你们在聊什么啊?”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进他们办公室来串门儿。 “哲学。”小美随口道。 “和我也聊会儿呗,波粒二象性我知道,最早是托马斯·杨运用双峰干涉实验验证了光子的粒子性和波动性,同年他在参加英国皇家学会讲演的时候,引用了自己的实验……”丁一立刻滔滔不绝道。 “靠,你怎么什么都能聊?”胖子忍不住吐槽。 “必须的啊,这是基本技能,不然碰到学霸女怎么撩?” “学霸也能撩……”小美也忍不住吐槽。 这个时候陆城早已不在办公室了。 仨人还在聊着,小美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电话那头传来陆城严肃的嗓音:“吃完了吗?吃完了到审讯室这里,虎子在的话也叫上。” 小美得令后立刻出了整装出发。 陆城让小美坐他旁边做审讯记录。 他要再次审问嫌疑人。 自从上次和沈然讨论过这个嫌疑人以后,陆城对于审讯有了新的思路。 他不想耽误时间,一早就决定要再次审问。 两个小时以后,小美停下了奋笔疾书的笔记。 而陆城拨通了沈然的号码。 “昨晚……睡得好吗?”陆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沈然此时正站在客厅,看了一眼窗台,回答道:“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陆城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上次我们讨论的那个嫌疑人,有进展了。” “哦?” “你提出的方向不错,我着重询问了他反复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还有他说的串通是什么意思,果然有效果。” “他怎么说,招供了吗?” “他承认了前几起案子都是他做的,包括那两期被害人尸体位置不明的案子。” 啊,这真是很大的进展,就半天的功夫。 这么说,案子破了? 沈然正想祝贺陆城,听筒里又传来陆城平静低沉的声音:“不过,他唯独不承认最后一起案子是他做的。” 电话两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陆城轻笑一声:“可笑吧,他不承认的居然是最后一起。” 沈然可以想象陆城此时想笑又无奈的表情。 沈然想了想,道:“可是,最后一起案子,他是被当场抓捕,否认也没用吧?” 说到这个问题,陆城是笑不出来了:“也不知道他是真冤还是假冤,状态一直疯疯癫癫的。一开始倒是承认了许多事,接着就开始大笑,一边笑一边直勾勾地瞪我,说我们是来骗他的,故意用这种方式让他承认。如果他说出前两起案子的证据和抛尸点,我们就会认定他做了最后一起案子。他不承认自己做了最后一起案子,所以不愿配合说出证据和藏尸点。” 对话再次沉默了。 沈然咀嚼着陆城的这段话。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可能很多余,沈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们确定是当场抓获他作案,没有错?” 陆城:“我知道你会有这种怀疑。但是,根据报案人的供述以及现场调查的结果来看,证据链是完整的,全部都对得上。当时邻居听到了屋里传出很大的声响,立刻报了警,之后屋里没有跑出或者进入什么可疑人物,警察到了现场,死者已经倒在地上,而他,嫌疑人,就坐在死者旁边。” 沈然能够理解陆城此时的难处,这个嫌疑人要么是在装疯卖傻,拖延时间,要么就是真是那么想的,无论是哪一种,都在给警方出难题。 “精神科医生什么时候来?”沈然问。不用说,给嫌疑人出具一份精神鉴定报告是现在当务之急的事。 “下午,应该不会花费太久。”陆城说完这句,两人都没有立刻接话。 “我有一个想法……”短暂的停顿过后,俩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同一句话。 “你说。”陆城让沈然先说。 “如果精神科的鉴定仍然不能解释他现在的情况,我想去看看他。” “这正是我的想法,”陆城的语气轻快了不少,“你有这个想法最好了,你不想,我也要请你来。” 沈然笑笑:“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我是顾问,也是你们的一员,陆队。” “好,好。那我等结果出来再通知你。”陆城的心情莫名松快不少,这是他第一次听沈然以队员的身份喊他陆队。 “嗯。”沈然应道。 ------------ 第二十四章 她不会死 隔天下午,沈然如约出现在警局。 经过前天晚上的饭局,陆城其实一直在心里担心,沈然会觉得别扭,不愿再与他多接触。他一直在脑中设想着,如果还有机会见面,是否要再向沈然解释一遍那天的事情,如果沈然很忌讳这种事,自己也可以与他保持距离,总之,不希望沈然因此感觉到不舒服,也不希望他回避自己…… 所以当沈然主动提出要来警局帮忙,陆城松快了不少。 这些年除了工作,陆城的情绪还有这么小心谨慎地,被另一个人吊着过,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沈然不知道陆城有过这些想法,不过他也和陆城一样,有过类似的考虑。 他相信小美是误会陆城了,为了不让陆城感到不自在,也不要让自己再多想,他决定要和陆城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工作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好。 多年来沈然已经习惯了。根据环境变化,快速调整自己与身边人的距离。 没有太多的情绪反应,喜悲不形于色,淡然处之。 只是这一次…… 当他再次见到陆城,这个刚毅男子的笑脸还是能带给他一种温暖。 “你来了。” 陆城看不出沈然的变化,只觉得见到沈然了就好。 “医生来过了。”陆城请沈然到他的那间独立办公室坐着说话。 “哦?” “他的精神状况是不太好,但是,不能诊断为精神分裂,你是专业的,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有疯。”陆城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手中转了一圈,停下来,目光直视沈然:“就像你说的,他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不过这种介于疯与没疯的状态,不好定义。也许他真的是受了刺激,没有撒谎,但也可能他就是装的,想要装个疯子,但是又装不像,在医学上认定不了特定的精神病,计划落空了。” 陆城推理的时候,神情严肃,眼里不自觉地放出冷意。 沈然也会在工作的时候进入这种忘我的状态,他们都能自然地习惯彼此的状态切换,像是一种默契,气场相当,一旦他们互相对视的时候,这种冷意又会缓和许多。 “这个鉴定给不了我太多的参考。所以我一直有另一个想法。” “让我和他谈谈。” 沈然说的既是陆城的想法,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沈然在来之前也已经有次想法,他想了解这个嫌疑人。 不止是破案,还和那个女人有关。 “嗯。”陆城微笑,和沈然对话的时候,他总是感到轻松,效率也高。仿佛他们的语言天然就在同一个频道。 “一会儿我们一起进去,你可以介绍自己的身份,也可以不说,你自己看,然后你来问他。你不用太拘束,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会提示你停止,你听我指令。” 沈然听从安排,没有异议。 准备开始之前,陆城又向他交待了一些细节,嫌疑人的姓名叫李铭宇,24岁,是一名普通的地产公司职员,几位被害人都是女性,最后一名被害人还是在校生,与他同姓,叫李丽姿。 看见到被手铐缚住双手的嫌疑人缓步出现时,沈然的感觉既期待又平静。 每当他面临一个新的来访者,无论是平凡的路人,还是监狱里的重刑犯,他总是抱着好奇,对他人的生命带有一颗探索的心。 这份好奇不是猎奇,他首要的目的是要通过发问,让对方更加了解自己,自己的那点探求欲反倒是其次。 陆城多少也了解沈然的风格。 他知道沈然根本不是在审问,他不会审问,但是他与嫌疑人的对话,总会带给他们出其不意的效果。 沈然走进审讯室,坐在嫌疑人对面。 在他看见嫌疑人李铭宇的那一刻,所有的思绪都快速地投入到了专注的观察中,其余杂念全都放空。 当他的目光与李铭宇短暂地对视时,他已经把李铭宇当作自己的一位来访者。 李铭宇似乎对他不感兴趣,很快就把视线移开。只盯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状态依然封闭,呈现出对所有外在刺激都没有反应的样子。 沈然向他介绍自己,以咨询师身份自称,但是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沈然没有放弃,仍旧相信他一直都有听见自己在说话。 “你说,你没有杀她。有证据吗?” 被害人的尸体就在旁边,陆城也说过,证据确凿,应该是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辩解了。果然,他没有开口。 沈然继续:“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杀她,那应该就是我们冤枉你了。不过你又承认了之前做过的几起案子,你应该知道,这几件案子加起来,量刑都不会轻。那为什么又唯独不承认最后一起呢?”听沈然说到“冤枉”二字时,陆城不禁转头看他,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顺着嫌疑人的意思,但他没有打断沈然,继续听着。 “你考虑的是什么,量刑?名誉?什么是你在意的?” 问题说完,李铭宇仍旧没有抬头,不过沈然和陆城却都察觉到了他的细微变化。 他放在桌前的双手突然交叉相握,手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两手用力地互相摸索着。 有反应了。 意识到这点,沈然和陆城的心跳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两人都在等着。 “骗子,你们都是!我不在意,我都不在意,我没杀她,她没死!”他猛地爆吼。 听到这话,陆城叹气。又是这几句。 沈然却神色微变,依旧凝视着李铭宇的脸,“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杀死她,还是她确实已经死了,但不是你杀的?” 这时陆城重新凝神看向李鸣宇,他注意到这两种表达之间的细微区别。 可是李铭宇又进入了喃喃自语的状态,不停重复着:“我没杀她,没杀……” 忽然,他的自言自语停顿下来。 像是刚刚反应过来有人问了他问题,他抬头,看着沈然:“我没杀她,她没死,她不会死。” 陆城与沈然快速地对视了一秒。 这么多天以来,李鸣宇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表达。 陆城还未听他说过“她不会死”这样的话,他连被害人已经死亡的事实都无法分辨了吗? 一种无厘头的诡异气氛在审讯室里蔓延开来。 太奇怪了。 如果是为了减刑或者冤情,他应该要说有人冤枉他,人不是他杀的,有人冤枉他。 可是他在原来荒唐的供词上又加上了荒唐的一笔。坚持声称人没有死。 这怕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但是医生对他检查过了,他的精神没问题,他对现实有足够的鉴别能力。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吧,他有某种特殊的动机,或者是特殊的原因。 陆城不禁皱眉,这种情况下,还能问出更多的信息吗? “也就是说,你认为,人没有死?”沈然没有停下来,再次确认他的意思。 “她不会死。她没死!”李铭宇的眼睛仍旧直勾勾地盯着沈然看,沈然没有回避,同样注视着他,关切而平静。忽然,有什么东西闪过李铭宇的脑际,他的神情变得意外,视线不再聚焦,眼睛却睁得很大,眼眶里泛起血丝,“她死了?” 沈然感觉有某种强烈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凝聚。但是分辨不清那情绪究竟是恐惧,惊讶,还是别的什么。 他在表演吗? 就在沈然怀疑他的表情是否太过夸张的时候,他的表情又快速回复到了原先没有波澜的冷漠当中,“骗人的,骗子……”嘴里重复嘟囔。 一时间沈然也判断不出,他究竟认为被害人死了没有。 他一直坚称她没死,然后就开始自言自语。 这些奇怪的表现混杂在一起,盘旋在沈然脑中,就像散乱的拼图,他想要找到它们之间内在的关联和前后逻辑。 半晌,沈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真正在意的,是这件事对吗?就是她有没有死这件事?” 陆城听他这么问,心里还是有些纳闷。 人就是在他家里死的,他怎么会不清楚,怎么会到现在来谈在意。 陆城还没完全想明白,沈然又加了一句。 “你在意的是她?” 这句话让陆城听着更加奇怪,杀人犯在意他的被害人?到底是在意什么。 虽然仍是一头雾水,一直以来围绕在心中的迷雾,但这个问题却给陆城提供了更多思路。 没错,从提审到现在,不管问他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真正的兴趣,不是完全屏蔽问话,就是干脆和盘托出。过往的几桩案子,他全都承认,只是在涉及到最后一案,他才会在意。 现在想来,如果他在意真的只是最后一个被害人,那么,他不愿说出作案证据,也是因为这个。而不是故意在找借口来拖延时间,故意隐瞒? 如果相信他们之间的对话…… 他在意的不是量刑,他在意的是什么? 如果警方认定他杀了被害人,对他又意味着什么? 似乎是这个问题起了作用,李铭宇再次看向沈然,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像先前那般空洞,瞥过了一丝不为人觉察的诧异。 但只看了两秒,他就把眼神撇开,缄口不言。 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松开。 “如果我可以帮你的话,你希望我帮你做什么吗?” 旁听到这里,陆城知道自己完全插不上话了。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插话,这是咨询师才会有的语言。李铭宇的情绪,他的变化,都只在与沈然一人对话。 陆城猜不到沈然下一句话会问什么,他问话的逻辑又是什么。 他只知道,现在自己要全力配合沈然,不要打断他们。 只见李铭宇侧过脸,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眶里愈发地红。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在眼泪掉下之前,转而大笑。 沈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哪句话刺激到了他,他究竟是难过,还是高兴。 喊了几声他的名字,他也不应。 就这么发作了一阵,李铭宇的目光又放回到桌面,低垂着脑袋,什么也不说了。 沈然决定停止对话。 失败了吗? 走出审讯室,沈然自问。 ------------ 第二十五章 带她来 “这次工作也不是毫无收获,甚至可以说是很有进展。虽然你们的对话,我还没有完全摸着头脑,不过,我们现在已经比较明确,他的目的应该不是为了量刑,还有,最后一个被害人是关键。” 走出审讯室,陆城就对沈然说道。他抬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想要拍拍沈然的肩,给予他肯定。 可是手刚抬起,就发现沈然根本没有站在他的旁边。 陆城转头一看,沈然走在他后面,还有挺大一段距离。陆城的手悬在那儿,有些尴尬,只好当作没做过这个动作,往后挠挠后脑勺,又放了下来。 沈然低着头,似乎还在思考刚才的对话过程。陆城不知道为什么沈然走得这么慢,是因为在思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让他有些不习惯,他于是也放慢脚步,渐渐缩减两人的距离。 “对于这次审讯,你还有什么想法想提出来吗?” 沈然斟酌片刻,回道:“我想看看最后一个被害人的资料。” 听到沈然提出这个想法,陆城立刻就明白了,他点头同意道:“现在看来,我们的当务之急的确是要再对最后一个被害人做一些调查,要从她和嫌疑人的关系入手。” 说到被害人与嫌疑人的关系,过去警方的调查一直认为二者和前几起案件一样,两人基本没有什么交集,就是经过偶遇搭讪,最后事实犯罪行为的过程,没有发现特别之处。 “不过有一点,最后一个被害人的信息,相比起前几个,是最零散的。” “哦?最零散,什么意思?” “带你看看就知道了。”陆城话不多说,带着沈然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从档案柜里,取出一个袋子,放到桌上。 原本这些资料沈然是没有权限看的,不过他现在作为顾问,是有正式身份的,签过保密协议,可以参与案件的侦破。 “最后一名被害人的信息不全,无法确切掌握她的行踪,没有证人,虽说她是在校生,但已经常年旷课,家里也没人管,哎,家庭情况不太好。” 说着,陆城从袋子里掏出一叠文件,最上面的是几张被害人的照片。 “这张是当时犯罪现场的照片,你看了可能会不适吧?后面这张是她和同学的合照。” 沈然看到第一张现场照片,乍一眼,的确心里一寒,有些骇然。 那是一个女子躺倒在瓷砖地上,从脖颈和地面的血迹看来,她应该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如果李铭宇看到这张照片,还会那样坚持地叫嚣,她没有死吗?沈然想着。 可是,造成这个局面的人,不就是他自己吗,他的不可置信,又是来自哪里? 拿开第一张照片,往下翻,一直翻到最后那张合照。 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沈然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他不认识这照片中的任何一个人,这是一张班级的合照,被害人就站在第二排角落的位置。 可是当他想要放下照片的时候,心里却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拿着照片,迟迟没有放下。 “怎么了?”陆城观察到了他的举动。 是熟悉的感觉,那张面孔带给他一种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 蓦地,沈然瞳孔骤缩,他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前方,眼神没有聚焦。 “你想到了什么?”陆城问。 他转头看向陆城,一字一顿地说:“我好像,见过她。” “见过她?这是她在学校的照片,你是在学校附近见到她的吗?” 沈然摇摇头,更加郑重地说道:“在案发现场,是我见到的那个女人。” 陆城一开始还没有听懂沈然的意思,但是一秒钟之后,他的瞳孔也出现了变化。 他怔怔地看着沈然,问了一句:“你确定?” 沈然叹出一口气道:“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当时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是一个衣着成熟的女性,但是这张照片上却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年轻女孩。我只是从她的相貌去判断,尤其是那双眼睛,她的眼睛很有特点。” 陆城也拿起那张照片看了起来,她的眼睛看上去不是很有精神,微微地耷拉着,但是眼型修长,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来。照相的时候也不笑,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无精打采的厌世感,乍一看没有其他几个女生亮眼,但仔细再瞧,她反倒具备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 “换个穿着打扮,的确有可能变成你说的漂亮女人。” “嗯。还有一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 “什么?”陆城觉得他刚才说的这件事就已经够他消化一阵了,他猜不出沈然还会告诉他什么。 “我在家里见到她了。” “什么!”陆城感觉自己的眼睛都瞪大了。“什么意思?” “别紧张。”沈然淡定道:“也许我没看到她,只是做了一个梦吧。” “梦到了什么,她对你做了什么?”陆城的确一下子有些紧张,他没有马上质疑这件事有多不可能,只是在沈然说出口后,第一时间就选择了相信。下意识里,还担心沈然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只记得,她坐在我家的窗台上,回头对我说了一句话,接着就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跳下去?” “嗯,醒来以后我还走到窗台去看过,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人掉在那里。”沈然顿了顿,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就是一个梦而已,也可能,就是一个梦吧,只是,当时的感觉很真实。” 沈然想起那扇打开的窗子。 “嗯……”陆城低头摸了摸下巴上的细胡渣,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沈然没想到他对自己的这个梦还挺认真,没有就此不谈。 “之前我的确记不得她说了什么,不过刚才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突然就记起来了。” 听沈然这么说,陆城更认真了,他靠近了沈然,表情严肃地问:“是什么?” “带我去见他。她说,带我去见他。” 陆城沉默了。 沈然也没有再说话。 这话说出来有点瘆人,一个死去的人说要见杀害她的人,胆小的人这会儿已经冒冷汗了吧。不过怎么看,这都只能当作故事听听罢了,或者就当是一场梦,不能当真。 陆城没有就此下结论。 “你怎么想?”他还是先问沈然的看法。 “我不知道,我只是告诉你,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是不是很荒唐,是不是应该帮她……可是,要怎么帮她呢?” 沈然也拖着下巴,努力思索着。 “呼,”陆城长呼出一口气,话锋一转:“说了这么多,也到饭点了,我带你到这附近找家饭馆吃个饭吧。我顺便把他们也叫上,人可能还到不齐,不过今天怎么说也该打个招呼了,礼仪得做到,就是委屈你了,随便吃点。吃完饭刚好大家一起开个会,一起讨论下吧。” 陆城不希望沈然太累。 让他一个人想怎么行,他们是一个团队,就应该让那帮崽子跟着一起想。 他们找到了附近的一家装潢普通的川菜馆,陆城下了死命令,不是正在现场的,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赶来吃饭。 丁一听说了也赶来凑热闹。 胖子和小美沈然都已经见过面,认识了。陆城还是对仨人又重新做了一遍介绍。 “胖子,擅长信息和技术分析,耐得住寂寞,捱得住枯燥,是我们的信息小能手。” 陆城说完,小美连忙鼓掌,烘托气氛。沈然也点头以示尊重。 接着就到她了,“小美,贴身跟班儿,这姑娘长得壮实,出外勤最合适。”小美翻了个白眼,掌也不想拍了。 沈然只好笑着圆回几句,称赞和感谢小美的敬业和帮忙。 “这位是我们的年轻法医,丁一,专业强,人品嘛,那就得问他那一溜女朋友了。” “嘿,老陆……”丁一听了差点从位置上站起来,结果发现无法反驳,又乖乖坐了下去。 “这位是沈然,你们都认识了,心理专家。以后大家就是一个团队,互相帮助啊。” “诶,我算看出来啊,陆队就是喜新厌旧,对我们都是虽然,但是的评价,只有沈专家可夸啊。”丁一愤愤不平道。 胖子和小美对视一眼,俩人意味深长憋着笑,也不提醒丁一,就这么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看着他。 陆城也看着丁一。 “我喜欢过你吗?”随后,他一脸冷漠地问。 “靠……”丁一无语。 八卦二人组憋不住偷笑。 吃完饭,丁一就和几人散开了。 沈然跟着另外三人再次回到会议室里开会。 沈然把事情的经过大致介绍了一遍。 小美和胖子越听越不对劲,最后俩人冷汗直冒。 沈然的声音低沉冷静,反倒有了一种森冷的效果。 听到中途,小美突然大叫一声,恐惧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刚才,刚才有人碰了一下我的右手!” 他们围成一桌坐着,小美的右边刚好空了一位置没有坐人,不可能有人从右边碰到她。 胖子无奈道:“那是你的左手……”他小声地说:“刚才我一激灵,碰到了你左手……” 陆城抚了抚额头,怀疑叫他俩来是不是个错误。 沈然没有被打断,继续耐心地讲述。 “她会不会真的没死啊?”小美听沈然说得栩栩如生,想到李铭宇的证词,怀疑被害人还活着的可能性。 “不可能。”沈然摇摇头道,“我看过照片,除了她还是学生时候的照片以外,我还看了她被害时候的照片,虽然脸上沾了血迹,但是我能肯定,就是我见到的那个女人。” 小美听了大气都不敢出了。 说到最后,沈然道:“那个女人要我带她见他,可是,我能怎么帮他呢?我不可能把她的尸体从停尸房里带出来,也不可能真的让李铭宇去和一个尸体对峙。这太荒唐了,也不合规。她说的话,是字面上的意思么?” 沈然还在做着逻辑分析,小美却喃喃道:“啊,带她来。是不是得在桌上放点糯米,黄酒,铜钱,再点个蜡烛什么的?”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 “说什么呢!我们是警察,四有青年,唯物主义维护者!”陆城阳气十足地斥道。 沈然笑了:“应该不用那些,我也不会那些。我的能力无非是多一些感知力,通常我感知到的都是活人留下的印记,这种情况很少,我还不清楚自己是否也能感知过世者的意念罢了。” 他想了想,说:“我所能做的无非是后半句,去见他。至于带她来,你说的放点什么东西在桌上倒不失为一种尝试……“ “你是不是有主意了?”陆城看着沈然的表情,有了一种预感。 ------------ 第二十六章 女孩 沈然决定要再见一次李铭宇。 他和陆城商量好了,别的东西就不瞎整了,就带上她的照片吧。 女人生前的照片就只有那张在学校里的合照。 另外,还可能会用到一个仪器。 就是沈然用来与人沟通连接意识的那个黑箱子。 “为什么要用这个?”陆城问。 “这个……我也不确定需不需要,只是我有一个猜想,或许可以印证一下。” 沈然没有明说,陆城知道那属于他的专业范畴了。他相信沈然的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会在旁监督和协助。 约定好了日期,会议就此结束。 陆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自从那晚单独吃过晚饭,再次见到沈然以后,有些事情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比如,他想走在沈然身边,以前都很自然,沈然就在那里,他可以过去拍拍他,碰碰他,这些都没问题。 现在一转头,就看见沈然站在距离他一米远的范围之外。 他想伸手,总不自然,也不习惯。 开完会,他问沈然:“我送你吧。” 他的车就在楼下,他希望沈然会答应。 可是沈然只是笑了笑,说:“今天已经晚了,你早点回去吧,我打辆车很方便的。” 如果是在以前,陆城一定会自作主张,坚持送他回去。 但是现在…… 他不知道沈然是真的觉得打车方便,还是根本不想和他一起走。 他在保持距离吗?陆城问自己。 保持和我的距离?为什么。 坐在驾驶座里,陆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觉得胸口从来没有这么闷过。 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吗? 除了那天吃饭,陆城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造成沈然的变化。 不行,不能等了。 他觉得解释势在必行,必须找一个时间和沈然好好解释一下。那天他不是故意安排的,他也不是那个,他不想失去一个朋友,虽然现在也说不上失去了他,但是陆城心里就是有点不安。 他不想要沈然疏远他,也不想要沈然对他有所戒备,他只想和沈然回到过去那样亲密无间的状态,那种状态里,他信任沈然,他也能感觉到沈然对他的信任。尤其是沈然对他信任,那感觉很好。 他还想继续…… 两天以后,陆城又安排了一次审讯。 他提前和许光远联系好了,长期租用研究所的那个连接设备,所有在这期间使用仪器得到的数据,警方有权自行处理,并且保密。 还有放在审讯室桌上的那张照片。 万事俱备,只等沈然。 那天沈然到得及时,沈然一来就到监控室,看到这些安排,点头满意。 陆城:“一会儿我和你一起进去。” 沈然:“好。” 李铭宇提前坐在了被审讯的位置上。 他依旧低着头,无精打采,不准备和任何人说话。 沈然和陆城进去坐在他的对面,他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眼。 陆城与沈然对视一眼,接着便把桌上的照片转到正面朝向他,并把照片挪到他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当他瞥见照片上的人,他就抓着照片看了起来。 他紧紧捏着照片,眼睛圆睁,但是一句话也不说。 就这么静静地盯了许久,眼看着眼眶里又有些发红,喉咙里好像有话要说,但就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个状态,沈然和陆城等了十分多钟,也没有什么变化。 陆城皱起了眉头,沈然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自己的手。 陆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们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沈然微微笑着说:“我能让他平静下来,而且,说不定我能在他的意识里看见点什么。” “那我也做好准备,你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就把你唤醒。” 陆城打开黑箱子,打开一个开关,他颈后处闪现黄绿色的亮光,那是之前许光远在他颈部后侧植入的芯片开启了。 他从箱子里取出了两根接线,其中一端要吸附在李铭宇一侧的太阳穴上,另一段则连接在陆城的太阳穴。 做这些动作之前,他先是向李铭宇演示和说明,不过李铭宇并未理会他的话。 而此时,沈然已经渐渐听不清陆城的声音了。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眼前像在放电影,一帧帧的图景接连不断,他感觉自己正在回忆,但是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回忆。 终于,眼前的画面和周围的环境都稳定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老公寓楼的门口,面前是一扇老旧的防盗铁门。 沈然感觉自己矮了许多,正常情况下,他应该和这扇门的高度差不太多,但是在这里,他只比这扇门的一半高一点。 他敲了两下,没有人应,于是又连续敲了许久,门内终于有了反应。 只听一个男人粗着嗓门道:“敲什么敲,死人了还是讨债的!”接着就是一个重物从里面扔出,砸向门板的声响。 沈然感觉自己不敢再敲了。 不是自己不敢,而是这段记忆的真正主人不敢,他体会到了忐忑和害怕的心情。他到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是谁的记忆。 门里男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让他感觉紧张,汗毛竖起。 但是他并没有就此离开,仍旧等在门口。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沈然猛地后退几步。 他对这男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挤出门外的硕大啤酒肚,“又来了!有什么事快点说。”他的眉眼圆睁着,脸上极不耐烦。 沈然听见自己开口道:“钱不够了,爸爸。” 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娇弱而胆怯。小女孩声音本来就不大,最后两个字更是怯怯地发出的,不仔细听都不知道她在叫谁。 面前这个粗声粗气肥头大耳的男人原来就是她的父亲! “钱?又是钱!就说你是来讨债的,找你妈要去!”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女孩一下急了,不顾得害怕,向前迈出一步抓着门道:“妈妈说让我来找你,她说没钱了,要交学费……” “什么声音这么吵啊!”屋里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尖利刺耳,十分不耐。 “卖保险的,我马上打发了!”男人扯着嗓子应道,似乎很不希望屋里的女人出来,看到实情。 男人皱着眉头,毛毛躁躁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包,又从那包里抽出几张钱来塞进女孩手里,急迫而小声地催促:“就这么多了,别得寸进尺,快走!” 男人用力推了她一把,让她一下从门口往后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坐在地上。 男人停顿了一秒,见她无事,便一把关上大门,回屋去了。 女孩起身拍拍手上的灰,顾不得许多,赶紧先抓牢手里的钱。 一阵风过,有一张刚才没抓好钱从手中脱落了。 急得女孩赶紧去追。 这股风好像也在与她作对,她追得越急,它便吹得越急。从门口一路吹过了这一排的老楼,一直吹到街上。 从这排居民楼的出去,外面就是一条不大的街道。 这楼虽老,地段却不偏,街道附近就有几幢商用的写字楼。 女孩刚跑出老楼,便一下趴在地上,抓住了那张会跑的钱。 这时候街道上有一人大喊道:“李!” 那人边跑边喊,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正朝着女孩所在的方向跑过来。 叫我吗?女孩不明所以,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校裙上的灰。 “李,李铭宇先生,来晚了,这是你点的外卖。” 那个朝她跑过来的外卖员越过了她,又向着街的前方跑了几十米才停下来。 女孩这才惊觉,不是在叫自己啊。她和那个取快递的男人是同一个姓氏,所以一时条件反射地想要答应。 李铭宇,同姓啊,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她这么想着,朝前面那个男人看了一眼。 没想到那个男人竟也在看着她。 虽然神情冷淡,但她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她的心脏猛然跳动。 这时候,占据在女孩身体里沈然,还能够用尚存的自我意识分辨出这颗正在跳动的心脏,是属于这个女孩的,不是他的。 他只是暂时附着在这个女孩身上的一个旁观者。 同时,他也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刚才看见的李铭宇,他的身体里面,也有一个旁观者。 是陆城。 大概陆城也进入了李鸣宇的意识世界里,只是他是以李铭宇的视角在看这段记忆。 在这段记忆里,真正的主角,就是这个女孩和李铭宇。 没有任何其他人的位置,所以沈然和陆城都没有以自己的模样出现在这里。 沈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以这种形式进入到另一个人的意识当中。 不出意料的话,陆城应该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女孩身体里的沈然。 然而,从外界看来,在监控室里的小美眼里看来,他们三个人现在是同时进入睡梦了吧。 回忆继续。 女孩转身,朝街道的另一头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过快的心跳才渐渐缓和下来。 来不及细想那一瞬间是紧张还是慌乱,大概是突然被人发现,她在偷看对方,产生了一种偷东西被人抓包的感觉。平日里,她总是躲在角落里,不习惯被人注视。 手上攥着钱,还没有细数,加上要分给妈妈的那一部分,她知道,数额还是不够。 是去学校,把学费先结了,还是先回家把钱给妈妈? 家里最近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叔叔,她很不自在。 哎…… ------------ 第二十七章 李丽姿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女孩都在漫无目的地走着,更准确地说是在游荡,没有方向,也始终下不了决心。 天色渐渐暗下,终于又磨到了无需再决定的时候。 这个时间,学校已经放学了,老师都走了,只能回家了吧。 “学校……”女孩一边往寻找着回家的方向,一边喃喃地自语。 啊,那个男人……是叫李铭宇?他的脸,曾经在学校里见过。 在她刚入校不久,学校里就广播了对某些学生打架旷课的处分警告。当天放学的时候,她身边的同学都指着不远处一个男生小声议论着,就是他,他被处分了。 女孩顺着那些同学的目光望去,是一张冷漠的男生的脸。男生和她同姓李,叫李铭宇。 不久之后,又听说了男生旷课太多,自动退学的消息。当时他已是最高届的学生,却连毕业都没有达到。 再往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再想起过他,只是不知为何,再次见到,还是很快就能记起那张脸。 也许是因为他的神情,他的冷漠。别人都因他的冷漠敬而远之,她却偏生出几许亲近之感。 大概我的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女孩心想着。 兜兜转转,她又走回了父亲家门外的那条街道。 夜色已至,大批的白领职员从写字楼里走了出来。 四周的饭店里飘来袅袅香气,那是温暖的菜香。 女孩听见肚子传来咕咕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很想快点回家,吃上一顿热饭。 这时候,她又看见了那个男人,李铭宇。 他正从周围的一幢建筑里走出来,身着一套黑色休闲西服,冷漠依旧,却多了几分成熟和潇洒的姿态,这让他的气质在人群中凸显出来。 女孩的目光再一次投注在了他身上,挪不开眼。 就这样一直跟着他的背影,左拐,再右拐。天色一再地暗下去,她却仿佛通了雷达一般,总能在快要跟丢他的瞬间,快速寻回他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步接着一步,想要看看他去了哪里,再看一眼,就再看一眼。 她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在一个人的身后,忘却了所有。忘记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往何处,就连不堪忍受的饥饿,也在这一刻忘却了。 终于,七拐八绕地,他走进了一间酒吧。 女孩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酒吧里音乐放得吵闹,李铭宇找了一个显眼的位置坐下,女孩则习惯性地找到一个角落坐着。 服务人员却不会忽略女孩的存在,拿出一个菜单,摆放在女孩的面前,女孩略一扫过,全都昂贵得让她惊讶。服务员怀疑地打量着这个身着校服的女孩,正想着是否要打发她出去,就见她点了一份最便宜的果汁饮料。 服务员暂且收回菜单和她手中皱巴巴的钱,没有赶她。 女孩仍旧注视着李铭宇的位置。 很快,酒吧走进来了一个新客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衣着讲究,橙色上衣,微露酥胸,黑色纱质短裙,下摆形似一撇荷叶,遮住关键部位。可能是一名附近工作的女白领,也可能是别的职业,分辨不出。 只见她径直朝李铭宇的方向走去,见到她来,李铭宇少见地露出了微笑。 两人面对面坐着,很快桌上就摆上了美酒佳肴。 女孩看了一阵,口中的果汁尝着越发寡淡无味。 没想到他被退学以后,经过这几年,现在工作这么好,还很有女人缘的样子。当年的那些同学和老师一定想不到吧。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好像挺为他高兴,又没有任何立场为他高兴。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远,虽然他们之间距离从来都没有接近过。 这时候她感觉清醒了许多,她记起自己从哪里来,该回哪里去。 她准备要起身,离开这里。 却见刚才那位服务员又朝她走了过来,“小姐,这是你的草莓提拉米苏,还有肋眼牛排……” 几样食物一齐摆在了她面前。 女孩纳闷地看着服务员,服务员见她这个表情,立刻明白她的困惑,伸手指了指李铭宇的方向,说:“是那位先生给你点的。” 说着,女孩猛地转头,只见李铭宇和他对面的女士都已经吃完饭,伸手穿上外衣,准备离席。丝毫没有注意她的方向。 女孩又困惑,又着急。 她着急想要上前询问,李铭宇是不是真的给她点了吃的,李铭宇看到她了? 服务员见状,忙问:“您要走了吗?这些食物要打包吗?” 女孩随口应道:“打包打包。” 这时候李铭宇已经搂着漂亮女郎的后背,迈步走向酒吧大门。 就在他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女孩隐约看到他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又撇过脸去。 还是那种冷漠的眼神。这时候女孩也不确定起来,她想追出去,她想再确认一下。 等她拿过服务员打包的餐盒再追出去的时候,只见男人抱着身边的女人上了一辆黑色轿车。车子在路上驶出以后,女孩还追着跑了百米的距离。 但是,那辆车始终没有停下,很快就将她甩在了后面。 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半晌,恍恍惚惚地,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看到这里,沈然心里略感怅然。 虽然看的是别人的记忆,但当他以当事人的视角去看周遭的世界,去体验她的经历和生活,就难免会代入到她的心情和感受里。 如果说坐在咨询室里与来访者对话需要的是理解对方的共情能力,那么,沈然现在体验到的,就是过于强烈的共情。 审讯室外,小美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陌生号码,她没有存过。 接起一听,是许光远。 小美有些意外,随后又想起了陆城之前的交待。 他告诉小美,审讯的内容都是对外保密的,他们的对话内容只有警方内部人士才会知道。研究所也遵从这项保密原则,但是对于仪器的使用,以及沈然在发挥自己的“特意功能”时候具体会发生什么,他们都不知道。 他不放心,他要将一部分信息透露给合作方,也就是研究所,但不是人人都有权限可以得到这部分信息,他只授权透露给了项目负责人,也就是许光远。 他需要有人从技术上进行监控,以确保仪器使用的安全。 这样一来,他在里面,与沈然一起工作,许光远在外面,监控数据,他才能够完全放心。 小美想到这层,知道应该是陆城的安排起了作用。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起了作用。 “您好,许教授,有什么事吗?” “你们在使用连接装置吧,我这里监测到了仪器启动。” “嗯,是的。” “你看现场使用的人,现在状态都正常吗?” 小美朝透视玻璃看了一眼,刚才她一直都观察着里面的动态:“正常吧,他们就像是睡着了,一直这样,大概有二十分钟吧。” “不对,他有点不对。”许光远的语气有些着急。“你从外面可能看不出来,沈然,主控者是他吧,他的数据有些异常。他的情感体验和他所连接的对象是一致的,而且有些超出正常的情绪波动范畴。” “啊?”小美没有听懂,云里雾里的。 “哎,简单说就是他对‘梦境’中赋予他的角色有些过于代入了,情绪起伏也比较大。” “这会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问题应该不大,只是严重的话,他可能会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忘记任务目标,甚至无法唤醒。” “啊……”许光远这么一解释,小美就明白多了。听上去问题挺严重的,她也跟着紧张起来,“那应该怎么办?” “那是极端的情况,目前看来,还算稳定,陆城也在,问题应该不会很大。哎,我这里只能看到他们的体征数据,具体他们在经历什么我也看不见。我等会过去看看。” 许光远的权限是受限的,加上目前技术的限制,他们在意识世界里经历的内容,也无法以图像形式呈现在计算机上。 在那个意识相连的世界里,女孩的故事仍在继续。 女孩没有追上那辆车子。 这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在追什么呢?她问自己。是啊,得赶紧回家了吧。 慢慢腾腾,晃晃悠悠,女孩乘着末班公交,回到了母亲的住所,也就是她现在的家。 母亲已经睡着了,好像还喝了酒,没有发现她今天反常的晚归。 她左思右想,还是把今天从爸爸那里讨来的钱,拿出大部分放在了桌上。 每个月她照惯例都要去找爸爸要钱,八百块,不多,这个数目是要拿给妈妈的,剩下还有两百,女孩握在手里,没有了主意。 学费不高,但是这点还是不够的。 除非再找妈妈要些,但她可以想像若是伸手找妈妈要钱,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况且,她也不想看见妈妈再接近那个陌生男人。 妈妈会接受那个男人,多半也是因为钱的关系。 他不是真心对待妈妈,她看得出。 烦恼着这些,女孩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女孩起床的时候,母亲正在厨房给她做早饭。 平时,她很少起得这么早。 看见女儿走过来,高兴地对她说,钱已经收起来了,幸好她及时讨着了钱,不然这个月房租又来不及交了。 见母亲欢喜,女孩也扯着嘴角,冲她笑笑。 “你早点吃吧,吃了好上学。” 女孩点头应是。 她不知道妈妈是不是忘记这已经是新学期的开始,要缴学费,还是要等着她开口,才会主动与她商量…… 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说起这事。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再次陷入了那种茫然游荡的状态。昨天没有去学校,不知道老师有没有打电话到家里,如果要打,是找爸爸还是妈妈呢,反正他们两人都没有来和自己说过这事。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要不要去学校,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漫无目的的闲散瞎晃。 走着走着,她又来到了昨天走过的街区。 不过她不是来找父亲的。 而是走到一幢写字楼的门口,远远看着。 也没有什么目的,就这么看着,看得累了,就在门口的一排石墩子上坐着。 她准备再看一个小时,就回去。 可一个小时还没到,楼里就走出一个人来。 是那个叫李铭宇的男人。 见到他的时候,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明白过来了以后,她反而不敢让李铭宇看见自己,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敢。她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谁知刚起身,头顶上就投下了一道阴影。 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张脸。李铭宇两手插口袋,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她的心脏跳得极快,就像第一次和他的眼神对上时一样。 他也和昨天一样,冷眼看她。 打量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和昨天一样。你离家出走吗?” 听到了李铭宇的声音,女孩才恍然醒悟,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摇头又点头,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自己的状态。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去吃饭。” 说完抬脚就往前走,走了两步,转头看看,女孩站在那个石墩子旁,冷声道:“我请你吃饭,你来吗?” 女孩小跑走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路向前走去。 没有去昨晚的酒吧,而是找到了附近一家饭馆。两人找了面对面的位置坐着,李铭宇看着订单随手点了几样家常菜。 女孩则一直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席间两人一直沉默不语,不了解的人大概以为这是两个陌生人拼桌吃饭。 “你叫什么名字?”李铭宇抬头,盯着女孩问。 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看见李铭宇搂着那漂亮女人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是殷勤而风趣的,此时面对她的时候,却毫无表情。 大概因为自己不是漂亮女人吧,女孩想。 “我叫李丽姿。” ------------ 第二十八章 袋子 李丽姿…… 沈然的自我意识一下子唤醒了不少。 他记得陆城在给他介绍被害人信息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最后一名被害人的名字叫李丽姿。 就是这个女孩子,她真的,死了吗? 原本就觉得这个案子疑点重重,现在代入了女孩的生活,沈然的心里更加疑惑,从心里不希望不好的事情发生。 模糊中,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完。 可惜现在陆城也处在他自己的角色中,或许意识状态也很迷糊,两人无法进行交流。 现在他所经历的,正是女孩的回忆吧。 她已经出现在我们的意识世界中了吗,现在是她附着在我的大脑里吗,所以我才会进入她的角色?沈然想着。 李丽姿。 想过去,当初妈妈给她起这个名字,也是寄予了美好的希望吧。 可是现在,女孩低头看看自己,每天穿着旧校服,破球鞋,灰头土脸的,她觉得自己实在称不上美丽。 如此这般,想了一通,再次抬头看向李铭宇,他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之后的时间,两人又回复到静默,全程无话。 吃完饭,李铭宇还是一人走在前面,李丽姿则跟在他身后。 没走多远,她就看见了一辆黑色轿车。不过这辆黑色轿车看着和昨天那辆似乎有些不同,小女孩平时没有关注这些,也说不上哪里不同。 车上的漆没有那么光亮,好像旧了许多。 她的目光朝车牌看去,李铭宇转头看她,问道:“你要回家么,不回家上车。”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又像是不容质疑的命令。 李丽姿点点头,看见李铭宇开门坐在了驾驶座,她也跟上去,坐在了副驾驶位上。 等她坐好,李铭宇头也没有转,就踩动了油门。 一路上还是沉默。 李丽姿好奇,李铭宇怎么不询问她的父母和家庭,也没有劝她回家,只是问了她的名字,其他的都不关心。 他不怕惹上麻烦吗?如果怕麻烦,也不会带着她上这上那了吧。 他要带我上哪儿呢? 这样坐上一个陌生人的车是不是不太好,会有危险吗? 这个时候李丽姿的脑子里才慢慢出现一些理智的想法。 他请我吃饭做什么呢?他想干什么? 她的心情渐渐紧张起来。双唇紧闭,默默看着前方。等待李铭宇的下一步行动。 虽然感觉到了危险的可能,李丽姿却仍然没有后悔的情绪。 她心中仍有一个问题,想要开口问他。 昨天,在酒吧里,他真的看到她了吗,是他帮她点的餐吗? 她憋着这句话,一直等到李铭宇停了车,还没问出口。 “下来吧。” 到了这个时候,李铭宇一直都没有碰过她任何地方,仿佛车上没有载人,对她的存在漠不关心。 想象中被带到偏远地方打昏或者蒙晕的情况并未发生。 他的车驶向一个住宅小区,看得出这个地方的楼建成的年份不久,看着挺新,就是位置稍偏,还有许多住户没有入住,从窗框能看见里面还是毛坯房,没有装修。 车开进了小区,在一幢楼前停下。 李丽姿下车以后,李铭宇就领着她往楼里走。 他就住在一楼,走到门口,李丽姿犹豫了。 这下她真的不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了。 看她这幅神态,李铭宇并没有逼迫她做什么,只说:“你进去休息,休息好了回家吧。我一会儿回去上班。” 李铭宇没有再多说,打开门兀自朝房里走去。 屋子面积不大也不算小,约有八十来平米,两个房间,对于一个单身男子来说,倒是足够。 “进来,不用脱鞋。我没有多余的拖鞋。” 李丽姿低头一看,地上已经有一些鞋印,他也没有在意。 他先走进一间卧房,又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新的被褥,铺在床上。 整理好这些,他便转头看向李丽姿。 “好了。我走了,你等会自己回去,注意把门锁上。你会打车吗,没钱的话……”他正要掏口袋,再拿出点钱,李丽姿抬手,想要拦他:“不用,我有,我会打车。” “嗯。”说完,他没有更多交待,转身要走。 “那个……”李丽姿一直有话想问。 李铭宇回头看她。 “昨天,在酒吧里,是你吗?你帮我点了吃的?”李铭宇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变化,李丽姿有些尴尬,小声道:“谢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弄错。 半晌,李铭宇转回了头,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道:“以后不要去那种地方。” 一直低着脑袋的李丽姿,登时抬起了头。 可她只看见李铭宇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口。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接受了我的道谢,没有否认。 李丽姿感觉心口涌起一点暖意。 算是得到了确认吧。是他给我点的餐。 有些说不清楚,长这么大,都没有体会过的感受。 她嘴角微微翘起,没有再害怕,反而有点高兴。 走进那间卧室,在床边慢慢躺下,丝毫没有想要休息的念头。 一个疑问解决了,又冒出许多疑问。 他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他一直都知道我跟着他吗? 他为什么要帮我点餐? 想着想着,忍不住抓着被角遮住脸,有些羞赧的心情。 好奇怪,我是个跟踪狂吗? 他会觉得……我变态吗? 一时喜一时惧。 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这样,混乱地想着,她睡着了。 醒来时,还是下午。 仅仅过了两个小时,她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感觉自己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悠长的美梦。 新鲜被褥散发出阳光曝晒过的好闻气味。 她不想离开。 她清晰地意识到,无论是出于李铭宇临走之前对自己的交待,还是出于自己的理智,都不应该再逗留。 是时候回去了。 既然他对自己有恩,虽然仅仅是这样小小的恩惠,自己怎么说也不应该再给他添麻烦他。就算想要报答,感谢他,以自己目前的这般境况,恐怕也只能等到未来吧,如果还能找到他的话。 至于现在…… 李丽姿背上书包,走出卧室,想要离开,却迈不动步子。 现在就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了吗? 她举目看看这间屋子。 她能做的有什么?或许她能帮他把屋子整理得干净些? 对啊,虽然现在还没有钱,但是干干家务,卖点力气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干就干,她立刻放下书包,往卫生间里跑去。 收拾卫生的工具应该不是在卫生间就是在厨房里。 她在屋子里来回穿梭,忙得不亦乐乎,精神头倍儿足,完全扫去了之前沉甸甸的犹豫。 对于李丽姿来说,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吃饱了饭,还有一天的好心情。 打扫完卫生,她又想到了别的活儿可以干。 太阳渐渐落山,泛起红霞。 煮点吃的吧? 这个时间点,做点吃的,兴许他下班回来也能吃到。 这个想法刚刚萌芽,马上又被另一想法浇了冷水。 他不一定会回家吃饭吧。看他的样子应该经常在外用餐。 虽然有些沮丧,但她还是看着厨房里的冰箱出神。 她想知道,李铭宇的冰箱里会装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还是一排的啤酒,亦或是,一些烂掉的菜叶。 她好奇。关于李铭宇的一切,就像一个迷人的谜团,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探索。 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 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不止有酒,还有一些较好存放的蔬菜,虽然不多,但看得出,他偶尔也在家里开火。 看来,他也不是完全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李丽姿看着客厅里摆放的一张小方桌,想象着李铭宇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煮上一碗面条,就坐那张桌子旁边一个人吃着。 他会打开电视吗?看到了有趣的节目也会笑吗? 她想象着,试图体会他的生活细节。 但那都只是想像而已,她深知这点,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和乐趣。 鬼使神差地,她真的从厨房里找出了一些下面的食材和一袋开过封的阳春面,饶有兴致地煮起面来。 她多煮了一些,下意识里幻想着,如果李铭宇在这个时候下班,就能和她一起,共进晚餐。 就算他来迟了,没有剩下多少,那也无妨,再做便是。只要他不要生气就好,他会生气吗? 李丽姿一人吃着热乎乎的面条,想着这些问题,总的来说,开心多于担心。 疯了。 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警告,我是不是疯了?我在做什么? 手里的筷子停在了半空。 她定了定神,心中暗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就再见一面吧,我想再见他一面。 就这么坐着,她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碗面,把锅里的也全盛了出来,李铭宇还是没有回来。 时间已经将近八点。 他还没有下班吗?还是已经在外面吃了? 李丽姿没有再想,吃了面,又收拾了一遍厨房。 她心里下了决定,李铭宇没有回来,她也不走。 果然等到了十点,李铭宇还没有回来。 这下她真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做了,这么晚了,他还没有回,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我该回去了吗? 正当她犹豫不决时,门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 李丽姿登时心中雀跃,是他回来了吗? 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她走到门口。然而,就在她把手按在门把上时,她似乎听见门外的人声有些重叠,不像是一个人单独的声音,而是…… 下一秒,门上传来开锁的声音。 李铭宇马上要进来了。 李丽姿却快速地拿起她的包,跑回她下午休息的那间卧房,顺手把门掩上。 李铭宇回来了,但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怀里还搂着一个莺声燕语的女人。 李丽姿打开了一道门缝,偷偷往外看着。 李铭宇与那女人一进门就坐在了沙发上,拥吻搂抱,两个人似乎都喝了不少酒,带进了一屋子的酒气。 但在酒醉销魂间,他还是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那一眼没有醉意。天花板上的灯是亮着的。 之后,他仍是抱着怀里的美女缠绵温存,没有再看其他。 李丽姿在房里看的目瞪口呆,她没有这样近地看过这等香艳的场景,赶紧瞥过眼睛,将那门又关紧了些,脸红心跳,烧得厉害。 不一会儿,门外又传出了别的动静。 李丽姿下意识扒开门缝去看。 只见李铭宇搂着那女人站了起来,径直朝卧室的方向走过来。 李丽姿又关紧了些门缝,但不敢立刻合上,怕关门发出的声音会让门外的人听见。 谁知,李铭宇的脚步声在李丽姿的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 李丽姿顿觉喉头被卡住了一般,如果这个时候,李铭宇转身推门进来,那…… 李丽姿想要躲进屋里去,脚下正要挪步,却见李铭宇侧过脸来,朝门缝的方向瞥来一眼。李丽姿登时便觉自己被定在了原地。 从李铭宇所站的地方看向这道门缝,应该看不见什么。 但她就是感觉到李铭宇冰霜一般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怎么办,这个时候应该出去吗? 这会让他,还有他身边的女人都尴尬的吧。 李丽姿近乎慌乱,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李铭宇伸出一只手来,抓住门把手,用力一关,将李丽姿彻底关在了房间里。 接着,他便搂着那女人,朝另一间卧室去了。 李丽姿此时不知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紧张了。 李铭宇一定知道自己还在这里面了。 他不想我打扰他,那我最好就一直待在里面吧。 等一会儿我要不要自己开门出去呢? 可是万一他们没有锁门,我一出去,岂不又是尴尬? 就这么关在漆黑的房间里,李丽姿大气也不敢出地踌躇着,连灯也忘了开。 站得久了,她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等着。 李铭宇让她待在里面,她就待着吧。也许等那女人睡着了,或者那女人会离开,到时候再走也可以。 这么想着,她感觉心静了许多。 一静下来,空气中的响动变得更加清晰了。 只有一墙之隔,那女人的声浪时不时透过门缝传来。 好像还有几声兴奋的高喊,但是没有多久,整个房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的李丽姿只能听见自己脉搏在突突地跳动,其余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见有人走出了房间,进到了厨房,不知在做什么。 她不能确定那个脚步声是李铭宇还是那个女人,所以仍旧不敢开门去看。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外传出一阵细碎的沙沙声。 声音很小,李丽姿无法确定那是什么声响。 她终于忍不住好奇,走到了门口,轻轻打开一丝门缝,朝外看去。 只见李铭宇正弯着腰,用力地拖着一个硕大的蛇皮袋子从她的眼前走过。 袋子里装了什么挺沉的,拉链无法完全拉上。 正在李铭宇拖着这个袋子,快要离开她的视线,朝房门口走去时,她看见了袋子里的东西。 李丽姿登时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 ------------ 第二十九章 一起吃饭 那是一双腿,一双女人的腿! 李丽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只有一门之隔的距离,她不相信自己会看错。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被装进了那个袋子里吗? 她为什么会被装进袋子里,她还醒着吗? 或者,应该问,她还活着吗? 李丽姿周身的寒毛全都竖起,她感觉血液凝固,无法呼吸。 李铭宇对她做了什么? 李丽姿的手指紧紧扒着门缝,不敢彻底关上,也不敢再打开一丝一毫,就这么定在那里,直到指节僵硬,也没有察觉到酸疼。 这个时候,她全身心地注视着李铭宇,不敢有一点分神,更重要的是,不能让李铭宇发现这里的异动。 她不知道李铭宇发现自己看见了这一幕,会对自己做什么。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李铭宇拖着那只袋子,慢慢走向了门口。 就在这时,停了下来,直起身子,看向李丽姿房间的方向。 刹那间,李丽姿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把脸朝往门后的黑暗里隐去。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当下的第一反应。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李铭宇没有看见自己,或者自己压根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李丽姿发觉自己已经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没有麻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也没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空气里静得连呼吸都变得清晰。 她下意识将自己的呼吸放得更轻更缓,再将脸重新面向门的方向,眼睛靠近那门缝。 没有人了。 客厅是空的,她的视野范围内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走了吗? 超心里研究所里,一直留意着沈然的数据的许光远眉头皱了起来。 刚才沈然的心跳和呼吸都在急剧地加速。 真的没有问题吗? 原本准备参加一个重要会议的许光远陷入犹豫。 小美仍旧没有给他打来电话,现在只看他自己的判断。 应该等会议结束再过去的,可是…… 找一个技术熟练的下属过去吗? 他想了想,还是拨打了研究助理的电话。会议暂时取消,延期。 他脱下研究所的白制服,朝办公室外走去。 那天晚上,李丽姿真的没有再在屋子里看到李铭宇。 虽然她仍旧害怕李铭宇会突然出现,看见她。 但她更加知道,她必须离开那间屋子。 现在李铭宇不在客厅里,也许出去了,也许回了房间。无论如何,她得抓住一个机会,从这里出去。 这个机会不会是在白天。 李铭宇迟早要发现她,到时候他会做什么自己就更加控制不了了。 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就是现在。 她轻轻将房门打开,门框还是发出吱呀的一声轻响。 李铭宇还是没有出现。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暴露在荒野的麋鹿,时刻都可能处于危险中,于是顾不得许多,打开大门,就往门外跑去。 此时已是半夜,末班车早已离开,她走了许久,才拦到了一辆的士,回到了母亲的家里。 身上所剩不多的钱,全用在打车上了。 那天之后,她的精神变得愈发游离。 脑中反复出现那天晚上的画面。 她开始关注法治新闻,想看看近来有没有发生在本市的杀人案件发生。 将近有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她都在留意类似的报道。 没有。 她翻遍了报纸,网络,还有电视新闻,都没有提到一个失踪女性的案件发生。 那个女人,没有死吗? 李铭宇没有杀人? 比起第一个疑问,第二个疑问似乎更叫李丽姿关心。 难道,真的只是我看错了? 经过了这些起伏,她心中关于李铭宇的想法却没有平复。 这里面仍有好奇,未知,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 但是她已从李铭宇的家里离开,而他们两人的生活并没有交集。 心中似有一股失落渐渐升起。 这段时间,她找机会和母亲说了学费的事情,母亲听完并未惊讶。虽然这是李丽姿第一次因为钱的原因旷课,她也并未着急要帮女儿筹钱。只淡淡问她将来如何打算。 李丽姿叹了一口气,说自己干脆不读了,早点去打工,趁早攒点本钱,也能帮到妈妈。 母亲沉默了一阵,倒也没有反对。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她自己还没有完全想好,只是母亲那么问,她也就随口那么说了。只是没想到妈妈也不予置评,仿佛她说与不说,也无甚差别。 就这样,她更加没有目的地飘荡着。 某一天,她又不自觉地走到了那个叉路口,在她父亲的家附近,也是李铭宇曾经出入的写字楼的附近。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看见李铭宇,却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刚从外面回来,往家里走。 迎面就看见李丽姿朝他的方向走来,不知道怎么的,他立刻加大了脚步,冲李丽姿跑来,那气势一点都不像见了女儿,倒像见了约架的仇人,就要上去抡一拳。 李丽姿也很少见到父亲这架势,本能往后退了几步。 “别跑!”谁知父亲上来就抓住她的头发,让她无法挣脱,“你又来,又来,早上你妈刚来,你还敢来,说是什么要钱上学,我前几天不是刚给过你一千,你都把钱花哪了,还敢来要!” 她的长发被父亲揪得生疼,她伸手去抓父亲的手臂,却丝毫撼动不了父亲的蛮力。 拉扯间,她的头皮更疼得厉害,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是能任由父亲摆布,甚至要配合他的摆布,已使自己的头皮可以减轻一点疼痛。 父亲口中的骂骂咧咧,她全都听不见了,只能感觉到温热的眼泪从脸上不停地簌簌落下。 突然,她感觉父亲抓着她的手臂停了下来。 接着她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冷冷道:“放开她。” 她抬头,是李铭宇。 “是谁!你是谁?!”李铭宇猛地将他手臂抓起,往后一掰,疼得他一边咒骂一边怪叫。 很快他的两只手都被李铭宇缚在了背后。 李丽姿这才抬起头来,散乱着头发,看向李铭宇。 她已经完全不在意父亲成了什么模样,她的一双眼睛完全被李铭宇占据了。 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她过去与李铭宇短暂的相识过程中,从未这样当面地直接地盯着他看。 她感觉到从心底涌起的一股暖流,夹杂着幸福,惊喜,还有一点说不清的,让她心跳加速的晕眩。 她要跟这个男人走,从这一刻起,她下定了决心。她的心中从此有了方向,不再是无根浮萍,随处飘荡。 等李铭宇终于把父亲完全制住了,父亲双膝瘫软,坐地求饶,李铭宇这才放开他来。 李铭宇一松手,他立刻蹭地从地上蹦起身子,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 只剩下李铭宇与李丽姿两人,面对面站着。 在她印象中,李铭宇也没有这么正面地看过李丽姿。虽然他脸上依然没有过多表情。甚至都不问一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半晌,他开口道:“去吃饭。” 说完,转身就朝附近的饭馆走去。李丽姿自然地跟在他身后,几乎已经习惯这样的跟随。 还是几天前的家常菜馆。 李丽姿主动地和他谈起了自己的家庭,还有今天发生的事由。 李丽姿的父母长期以来关系不合,在她小时候就常常打架争吵,大多数时候是父亲仗着体型优势,打骂她的母亲。 就是这样,母亲仍然没有主动提出离婚,只是后来父亲在外面又认识了其他女人,才正式向自己的妻子提出了离婚。 为了要和新女友组建家庭,他不愿再继续抚养女儿,于是法院判决,让他定期向前妻和孩子提供一定的抚养费和补助。 可这项原本合理合法的义务在他那里却总是执行得很被动,仿佛这是李丽姿母女在强迫索取他的钱财。 每一次都得让李丽姿亲自上门,他才会掏出钱来,还得看他当天的心情,否则根本不会给足金额。 随着女儿越来越大,花费也多了起来,母亲学历较低,找到的工作常是临时工种,原本李丽姿也想过打工挣钱,但是中学课业紧凑,她还是希望能把书读完,再考虑工作的事。 可是,常年在低收入的环境里生活,她的精力有许多都要分散到现实的生活中去,要去讨钱,要去考虑家里的花费够不够,就是她的母亲,精神上也日渐萎靡。 原本还勤于挣钱的她,在日渐衰老岁月里越发感到无望,反倒急于求成,破罐破摔了起来。 这才让她有了自己休学去打工的想法。 听完这一大段,李铭宇也没有太大的反应,没有惊骇,也没有安慰,只轻轻应道:“嗯。” 快吃完饭的时候,李铭宇问她:“你等会回去?” 李丽姿看着他,直接道:“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李铭宇也抬头看她,没有说话,仿佛在用眼神问她,什么意思。 “妈妈没有要到钱,应该,会去叔叔那里,也没在家。我想,帮你做顿饭吃。对,我想给你做饭,你可以回家吃,我还可以帮你打扫屋子。”她一边想,一边说,她也不很清楚,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不用,我不需要家政。”李铭宇听罢,立刻拒绝了。 “不,不是家政。”她连忙摆手,转念一想,自己说的那些,和家政有什么区别呢? 有区别,虽然说不清具体什么区别,但是…… 她想着想着,喃喃道:“我想和你一起吃饭。” 李铭宇显然听见了她说的这句,他刚要从饭桌上起身,忽又顿住,没有动弹。 沉默片刻,他道:“钥匙给你,等会儿你不回家的话就去我那里。” 当他把钥匙从身边的休闲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的时候,李丽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李铭宇突然就这么同意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会有什么目的。但这一刻,她还是不假思索地拿过了钥匙。 她想要这把钥匙,真的想。 就这样,午饭过后,他们各自按照自己的计划,分开行动。李铭宇继续回去上班,李丽姿自己打个车回他家去。 商量好后,李铭宇往李丽姿手里塞了一些钱。让她带在身上花,别连个打车的钱都没有。 “还有,以后还是让你妈妈自己找他要钱吧,这一带也不用再来了,我要辞职了。” 李铭宇没有说如果她不来要钱,那没有钱了该怎么办,她知道,李铭宇不会让她为了钱饿着的,说不上什么道理,她就是知道。 回到李铭宇的住所,她用钥匙打开了那间屋子的大门。 那天晚上离开之前的慎人情景再一次袭上了她的心头,但那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被其抛诸脑后,迈进门槛,看着那张熟悉的沙发和餐桌,她感觉到内心的欢愉。 ------------ 第三十章 喜欢 那之后好一段时间,李丽姿都是在李铭宇的家里度过的。 她真的就像之前承诺的那般,在家里做起了家务,做做饭,空了就拖拖地,洗洗衣服。还有时间就到街上去找找看有什么样的工作可能让她这个辍学的学生去做,这种散工也不是特别好找。没找到工作的时候,她就先在家里干活。 说忙也不忙,充实而悠闲,她渐渐喜欢上这样的生活。 她也在心里担心过,如果什么时候李铭宇不让她住在家里了,那一切都将打回原形,所有问题都会接踵而来。 怎么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妈妈,最重要的,还是她不想离开李铭宇。 至少现在,李铭宇都没有表现出要让她走的意思。知道她钱不够花,李铭宇依然会二话不说给她塞上一笔,不多,但足够她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甚至还能匀出一点给母亲,但是她也听从李铭宇的话,尽量让母亲自己去解决钱的问题,她的钱就留着自己花。 两人现在同处一室,但很少讲话,看着像是两个毫不相干陌生人,又像是十分默契的室友,很快就习惯自然。 李丽姿一直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在他家里给他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李铭宇看了先是有些愣怔,接着便拿起筷子,自然地吃起了饭来。 李丽姿也跟着他拿起筷子,这和他们在饭馆里吃饭的感觉很不一样。他就坐在她的对面,还是在他的家里,感觉距离近多了,就为了这顿饭,她也愿意跑这一趟。 两人依旧相顾无言,但她的心情却大不一样了。 这样的和谐和宁静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李铭宇又去了酒吧。 李铭宇喝得醉醺醺的,衣领处是敞开的,还留有女人的唇印。浑身都浸泡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李丽姿一敞门就嗅到了他身上异乎往常的气味。 见他这副模样,李丽姿立马就看出他这是去哪儿了。 李铭宇从门外脚步摇晃地从走进来,然后直接躺倒了在沙发上,李丽姿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丝毫没有一点动弹,也没有上前去扶他。 这与平时的她很不同,在这个家里,她总是卖力积极的。如果可以将这间房子称为家的话,但现在…… 她的心头涌起一股气来,像一团火在烧,还越烧越旺。 她一赌气,跑进卧室,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李铭宇没有来管她,她一人坐在床沿上,等火气慢慢平息,脑袋里的思维渐渐清晰以后,她便想到,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要生气吧,李铭宇的生活一直是这样,他只是让我不要去酒吧,但从来没有说过他自己不会再去酒吧。 想到这茬,她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他这样限制我的自由,自己却丝毫没有约束,放任自己随心所欲。 可是再转念一想,李铭宇也没有限制她的自由,虽说是他叫她不要去那种场所,但也是她自己愿意听话的…… 她也不希望李铭宇再去酒吧,再去和那些女人约会,吃饭,这是怎么回事呢? 从房间里出来,李丽姿已经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再次看到沙发上微醺的李铭宇,她心里原先的那股无名火全都跑不见了,转而窜到上了她的脸颊,泛出一抹红晕。 定定地站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 她走向沙发,用两手抓住李铭宇的手臂,使劲将他的身体摆正:“醒醒,去房间里睡吧。” 李铭宇的眼睛没有睁开,身体却像条件反射般,反手抓住了李丽姿的手腕。 他的手劲很大,李丽姿被他抓得动弹不得。 她试图通过他抓住自己手腕的这只手臂拖动他,没想到人没拖动,她反而往前倒在了沙发上,就靠在李铭宇的旁边。 她的面颊再次烧红了起来。 她不再挣扎,就这么挨着他坐着,她放松下来以后,李铭宇抓着她的手也渐渐松了下来,但还没有完全松开,看着就像握着她一般。 李丽姿看着他,他还低垂着脑袋,没有醒。 这时候的她不仅脸颊绯红,就连眼角也透出红来。 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喜欢你。” 李铭宇的身体动了动,眼睛慢慢张开。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李丽姿。他的眼神依旧冰冷,似乎丝毫没有被李丽姿刚才的话语暖热。 他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李丽姿心里打鼓。 “你说什么?”他反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李丽姿有些紧张起来,但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仍旧是坚定的。“我喜欢你。” 李铭宇抬手摩挲了一下头发,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因此高兴,反倒一脸严肃。 可是,下一秒,他又转而笑了起来。 是一种轻笑,透露着不屑味道:“你喜欢我做什么,你想干嘛。” 李丽姿不懂得他语气中的意思,仍是认真地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我希望,我也能像那些女人一样,靠近你……”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迷离躲闪,还在害羞。 谁知,还没等她说完,李铭宇就给她当头浇了一泼冷水。 “我不会喜欢你。” …… 李丽姿的一颗心瞬间坠落谷底。 她紧抿着嘴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如此果决,不留颜面。 她感觉心中那一团妒火又重新灼烧起来。 “为什么?”她尽量让自己保持最后的冷静,“那些女人都……” 没想到李铭宇一把托起她的脸,凑到自己的面前,用轻蔑的眼神看她,同时勾了勾一边的嘴角,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和她们一样?一个辍学的,穷学生……” 李铭宇没有说完,李丽姿的眼泪已经从眼角渗了出来。 她想将脸从李铭宇的手中挣开,却没有力气,只感觉到心口的疼痛,向着全身蔓延开来,“那我为你做的这些,全都不值一提么?” 眼泪滴在李铭宇的手背上,他的眉头微动,但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你怎么不说话?”李丽姿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望着他问:“你真的想一辈子都和那些女人混在一起吗,你真的喜欢她们?还有,上次那个女人,那个……”她想问上次那个来他家的女人后来怎么了,忽然记起李铭宇不知道她当时就站在卧室门后看着,一时顿住了,没有往下再说。 李铭宇放下她的脸,轻轻一笑,道:“对,我喜欢她们。我喜欢女人的引诱,尤其是漂亮的女人。”说到这里,他转过脸来看着李丽姿,一双深邃的眸子直直盯着她:“越是喜欢的女人,我越是克制不住地想要得到她,不仅要得到她的身体,还要她的整个生命……”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浅笑,眼神依然冷淡,那冷淡此时透出一股极危险的寒意,“上次的那个女人,我知道你看到了。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没有错,我把她处理了。” 李丽姿怔怔地看着他,须臾,意识到了他话中的意思,顿觉胃部猛烈地不适,感觉反胃。 她捂住嘴巴,起身跑进了卫生间里。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把她,处理了…… 是杀了她的意思吗? 他说我看得没有错。那是一双腿,对吧,他知道我看到了。李丽姿思绪混乱。 又是一阵干呕,她打开水龙头,胡乱地冲洗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缓过神来,关上了龙头。 门外一片安静。李丽姿往外看去,李铭宇已经不在沙发上了。 他去哪里了,回房间,还是出门了。 李丽姿重新走向沙发,浑身无力地坐在上面。 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想清楚要留下,还是离开。应该要离开吧,正常人听到这种事情都都会赶紧离开的。 然而,想着想着,她蓦然发觉,从刚才一直到现在,整件事情回想起来,最让她感到难过伤心的地方,竟然不是知道了他杀人的事,而是他说的那句,我不喜欢你。 想到这里,她落下泪来。 那天以后,李丽姿离开了李铭宇的家。 临走前她没有去看过李铭宇,不知道他是何表情,会因为自己的离开而有一点难过吗,哪怕一点点…… 李丽姿自嘲笑笑,她不敢奢想。 很长一段时间,李丽姿都没有再见到李铭宇。 他们两人仿佛都从对方的世界消失了。李丽姿不知道李铭宇的生活,他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的。 李丽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过着什么的生活,只是在又回复到了那种漫无目的的日子,甚至比过去的更茫然无依。 她又回到了和母亲同住的屋子,对于女儿这段时间离家未归的原因,母亲也没有太多的过问,生活已将她磨得麻木,她知道女儿迟早要出去挣钱,现在出去,也没有什么稀奇。 不知这样过了许久,她发现自己心里还总是会想起那个人。 她从没想过要去告发他,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做呢?他如果真的总是这么做,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他会被发现吗,他还有未来吗? 想到这里,她蹭地从床上坐起。 ------------ 第三十一章 想要我的命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 李丽姿重新见到了李铭宇。 就像他们最初认识时那样,在酒吧氤氲的氛围里。 还坐在上次那个角落的位置,就这么看着灯光下的李铭宇。 她总是能在人群中捕捉到李铭宇的脸,她早已在心里给他打下了一束光。 还像以前一样,她自作主张就来了。 但是这一次李铭宇应该看不见她。因为,她已不是那个穿着校服的穷学生了。 李铭宇曾经叫她不要再来酒吧。她当时听进去了。但是现在两人已分开,情况又不同了。 她看见坐在吧台的李铭宇独自一人饮着酒,今天他没有带女人来,不知道是否在等人。 不管是不是,等他喝到微醺的时候,李丽姿让服务员又送了一杯调制得浮翠流丹的鸡尾酒摆在他面前。 妖冶的色彩晃得他眼神迷离。果然如她所料,李铭宇向她投来了目光。 她起身,主动走到了李铭宇身边。 李铭宇看着她,眼神里看不出太大变化,嘴角却露出暧昧的笑意。 这是她一直渴望看到的笑容。李铭宇的笑,从来没有对她展露过的笑。 他没有认出她。 今天的李丽姿化着恰到好处的浓妆,身着一身黑色的露肩包臀连衣短裙,一双白腿暴露无遗,全然没有了过去天然朴素的模样。 加上酒精和灯光的作用,李铭宇根本不会把眼前这个女人和李丽姿想到一起。 酒过三巡之后,李铭宇很自然地将她带上了车。 很快,她又见到了那间熟悉的房子。 打开门,进了屋。她曾经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这里面的每一样物件,现在却要装成一个陌生人的模样再踏进这里。 李铭宇没有注意到她脸上褪去的笑容,只是盲目地亲吻着她嘴唇。一双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摸索着。 这些亲密的举动,曾是李丽姿心里渴望与李铭宇能够发生的。 现在全部劈头盖脸地扑面而来,让她的心一下子填得很满,满得快要溢出来一般,叫她整个都透不过气来,慢慢沉溺,直至溺毙。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角也泛出湿润。 就享受吧,她告诉自己。这是理智告诉她的最后一句话。 很快她的大脑就已经断片。 从沙发到房间,他们疯狂地痴缠,一直到李铭宇把她抱上了主卧的大床。 就在他们的激情达到顶点的时候,李丽姿开口问他,“你想杀了我吗?” 听到她说话,李铭宇顿了一下,随后停下了动作,“什么意思?” “你喜欢我吗?你想要我的命吗?” “你什么意思。”李铭宇放开李丽姿的身体,用手盖住了自己的头,似乎感觉头痛。“你是谁?”他哑着嗓子问。 李丽姿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伸手想要帮他。 李铭宇却退后了一步,仍旧紧紧地捂着他的头。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好像有些迷糊,又有些头疼,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你是谁,谁……好疼……” 醒酒。李丽姿立马想到要帮他醒酒。她不再犹豫,跑下床去,冲进厨房,想着可以用什么帮他醒酒。 茶吗,还是蜂蜜? 李丽姿还光着身体,就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着。 她没有注意到李铭宇此刻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许久,李丽姿从冰箱里掏出一罐蜂蜜,这才转过头,看见了李铭宇,还有他手里的那样东西。 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她愣了半秒钟,就在她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便感觉到自己吼间一凉,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滚烫的血液从动脉喷涌而出,很快她就失去了意识。 李铭宇的额头渗着冷汗,嘴里自语道:“我想杀了你。” 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候,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 他发现自己还赤.裸着身体,身边躺着一个没有了体温的女人,女人的脖子处被刀划破了一个伤口,伤口里流出大量鲜血。 昨晚的记忆在一瞬间汹涌地恢复了过来。 这个女人的脸上还化着浓妆,是昨晚过来与他饮酒的女人。 后来,他们一起回了家。 再后来……仿佛突然被记忆刺痛了一般,李铭宇看向了地上那把被血染红了的水果刀,还有自己被血溅到的手掌。 他的手发起抖来,自他离家一人独立以后,这是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地慌张。 他看向那个女人。 夜晚过去,晨光让一切变得明晰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须臾,他变了脸色。 这个女人,她的脸……李铭宇不顾她已是个死人的恐怖事实,忙上去,捧起了她的脸。 他用手掌使劲地抹掉那些覆盖在她脸上的粉末和口红。 忽而,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声裂肺的大喊。喊声震恸,一直到他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他也没有察觉。 审讯室外,快要打盹儿的小美终于透过单向玻璃,看到了里面的一点动静。 几人仍旧发出没有声响,但是沈然枕的手臂渐渐被一滴一滴的液体沾湿了。 “怎么回事?”小美对着监控画面仔细一看。 眼泪从沈然的眼角处慢慢地流出。 此时,陆城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小美再次拨通许光远的号码,“教授,你到哪儿啦,沈老师好像醒了,他在哭呢。” “我马上到了,马上就到。”听到沈然哭了,许光远也很着急。 陆城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逼真的梦,梦里自己就是李铭宇,他经历着李铭宇的所有的情感起伏。 可以说,现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李铭宇。 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李丽姿这个女孩的,什么时候感觉了到这个女孩的不同,又是什么时候告诉自己,不能碰她。 所有女人,唯独不能碰她。 只是没有想到,到了最后,李丽姿竟然还是在自己的眼前出事了。 他的呼吸粗重,胸口的刺痛让他有些分辨不出来,自己现在是李铭宇还是陆城。 他坐在沈然的旁边,和沈然面对面地趴在桌上。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沈然。 沈然还没睁眼,泪水静静地从内眼角处流出,顺着脸颊,渗进衣袖。 陆城顿时心里一软。 在这个梦境的当中,他有几次认出了对面的人就是沈然。 但是他们都照着记忆的“剧本”各自扮演着,无法跳出角色。 他用看向沈然的眼神,看着李丽姿。 他现在还有些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自己对沈然产生的反应,还是李铭宇对李丽姿产生的情感纠葛。 他只知道这一切都很自然,他没有一刻想要出戏。 好像如果是沈然,他便可以一直继续下去,一直在这出戏里。 他感觉到一阵心疼,看着沈然淌出的泪水。 那么安静,那么柔软。 他没有见过沈然这样虚弱的模样,是因为进入了李丽姿的故事,所以悲伤吗? 为什么会哭,这让陆城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是李丽姿的眼泪,还是沈然自己的呢? 无论是因为什么缘故,陆城都觉得不忍。 他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悔恨。 在那个故事里,正是因为自己的冷漠和错误,伤害了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 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爱他而遍体鳞伤的躯体,看着她渐渐失去温度。 那一刻,他宁愿死掉的是自己。 陆城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恢复了知觉,他慢慢抬起手来,他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沈然的脸。 他想帮沈然擦一擦眼泪,他想摸一摸他的脸,他想抱一抱…… 就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许光远急匆匆地要求小美把审讯室的门打开,他站在门口,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陆城的手正好碰到了沈然的脸。 而沈然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门外的动静太大,沈然被一下吵醒了。 他看着陆城,没有说话。陆城不知道他从那个梦里缓过来了没有。 陆城连忙收起手,直起身体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许光远没有打断他们,他等着沈然回答。 沈然没有说话,眼神还有一些空洞。他直起身子,陆城从桌面上抽出一张纸巾递到沈然面前,但他没有接。 泪渍那么挂在脸上,还没有干。 与此同时,在他们这张桌子前面的另一张独立的桌子上,原本趴着的李铭宇也醒了过来。 他直起身子,看着沈然。 “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他看着沈然,眼周泛出一种病态的红色。像一个久睡未醒的人,又好像一直都没有安睡过。 陆城不知道他是还未恢复清醒,还是真的在沈然身上看见了李丽姿的身影。 “我是一个死人了。”沈然的声音冷漠,眼里仍旧潮湿,“我是以死人的身份来见你。” “我没有杀你!”李铭宇的情绪一下变得激动,他想站起来,却被椅子扶手间的挡板挡住了身体。“不会的,你不会死……” 他看着眼前的“李丽姿”,也就是沈然,几近抓狂失控。 他语气着急,好像害怕自己不快点说出口,她就会真的死了。 他反复地说着:“不可能,你不会死,我不可能杀你……” 看到此时沈然以李丽姿的身份继续与嫌疑人对话,陆城和许光远都知道,沈然还有话要说,两人都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断他。 到了这个时候,生死两隔,李丽姿反而不再急迫,现在换成她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李铭宇不承认自己想杀她,她却没有半点高兴。 “我已经死了,你还是不愿承认吗?” 李铭宇抬头看她,看到她脸上的落寞,微蹙起眉。 “从来也没有喜欢过我吗?不可能杀我,是因为不爱我吗?”她也望着李铭宇,眼里的冰冷柔软下来。 李铭宇的表情蓦然一怔,刹那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想起自己拒绝她时说的那些话。 “我……”他低下头,把手伸入头发里,紧紧扣着头皮。“我不知道。什么是爱?爱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不想你死,我没有想过要你死,你给我好好活着,听见没有!李丽姿,你给我听着,我叫你走,你不要来找我。” 他的语速由缓变疾,语气激动,面露凶光,但很快又像泄了气的球,没有了力气。 “我是腐烂的。”他说,“你看不出来吗?李丽姿,我不正常。你想怎么样?和我在一起吗?我是个杀人犯。我杀过人的!离开我,你可以活的!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应该是我……” 他重复着最后一句话,心痛而后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还有另一句话,他始终卡在胸口,没有说出来:他杀死任何人,都不可能杀了李丽姿。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 这时候,沈然感觉到自己的面颊上淌过冰凉的液体。 是李丽姿落泪了。 “她”伸出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李铭宇那双被手铐所缚的手。 “你不是腐烂的。你帮助过我,你让我脱离那些讨厌的人,你收留我,我有了家。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事,但我知道,你是我的男人。永远都是。” 李铭宇开始痛哭。 他紧紧握着李丽姿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一时间,陆城和许光远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李铭宇握住的那双手上。 陆城动了动喉结。 结束了吗?要一直这么握着吗? 换个角度想,现在和李铭宇握手的人,究竟是沈然,还是李丽姿呢? 这么想着,陆城感觉这个握手也好像不是那么碍眼了。 “这么说,沈然真的把李丽姿‘带来’了?”陆城不自觉地发出感慨,难道说,李丽姿现在真的就在这个空间里,在他的身体里? 陆城着实觉得这事儿有点玄,说不清。 不知握了多久。 沈然觉得自己的胸口轻松了许多,他握着李铭宇的手也自然地松开了力气。 这个时候,他的确感觉好像有什么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又是他自己了。他是沈然,不是任何的其他人。 李铭宇似乎也感觉到了变化,他抬眼看向沈然,松开了自己的手。 “她走了。”沈然说出这三个字,李铭宇瞬间就明白了。 他也清醒了过来。 许久,他仍有些不愿相信地问道:“她真的,死了?” “是的。她死了。”沈然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他瘫坐在椅子上。 沈然又帮他梳理了一遍记忆,那晚他和李丽姿发生了关系,在酒精的作用下,李丽姿问他的那个关键性问题,即,他是否想杀她,这刺激到了他的某段过往的记忆,以至于他感到头痛难忍。 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李丽姿,所以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曾经对李丽姿说过,他想要杀掉喜欢的女人,所以李丽姿才那样问他的。 突然被一个陌生的女人,问到这样隐秘的问题,他突然就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个时候他的精神出现了一定的混乱,他的脑中可能出现了某个过去伤害过他,或者是他想杀死的人。 于是提刀杀死了李丽姿。但当时他的意识不清醒,不属于故意杀人。 至于他过去曾经杀过的其他人,那还是更倾向于考虑故意犯罪,就像记忆里看到的那样,李铭宇杀过人,但他不会想杀李丽姿。 最后一名被害人的情况与之前的几起的确不同。 沈然怀疑,李铭宇有过严重的创伤经历及精神疾患,而李丽姿问出的那个问题正好触发了他的病灶。 他把这一通分析和李铭宇说了一遍,让他自己更加明白了整个过程。 “现在,我代表警方询问你,你是否愿意坦白,所有的作案过程?” ------------ 第三十二章 爱的能力 接下来,李铭宇对自己所有犯过的罪都供认不讳。 这个时候的李铭宇已经没有什么顾及和牵挂的了,说与不说对他没有什么区别。 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判决,他只是一直不能确信李丽姿已死,而且是自己造成了她的死亡。 以至于出现了一些不实际的妄想,和被人陷害的猜疑,以为有人在害他,所以一直不愿承认。 那天他误杀李丽姿以后,声响太大,邻居听到不对劲,敲了门却没人应,于是就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了,他立刻被带走,自己也还没有分清状况。 在李丽姿之前,他确实已经杀过三个女人。确切地说,应该是两个女人。 其实在李丽姿来到他家里的第一天,他并未杀死那个女人,只是那个女人在酒吧已经磕药过量,李铭宇以为她只是过度兴奋,带回家以后才发现不对劲,女人在激情过后,突然中断了呼吸。 所以当晚他只是把女人的尸体处理掉了。 那晚他抱着女人走进房间的时候,经过侧卧的门口,就已经看出李丽姿还没回家,就在门的后面。 他没有马上开门赶她走,只是把女人抱进了主卧。李丽姿在家里,他没有打算要杀人。 只是后来出了意外,他没有想要掩藏,干脆就让李丽姿看到他收尸的过程。 那时的他只有一个模糊想法,想要让李丽姿看到,让她知道。 他猜想李丽姿看到了以后,或许会报警,或许会跑得远远的,不再出现。 他本就是一个放弃自己的人,只是不知道警方会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罢了,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再一次在写字楼的附近看到李丽姿。她丝毫也没有要逃避自己的样子。还是很听话地跟着李铭宇去吃饭了,也不怕他。 或许就是从那以后,他开始感觉到李丽姿和其他人有些不同。 两人同处一室,过了一段时间,他渐渐觉察出李丽姿对他的态度,不止是寄宿和求助这么简单。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开始考虑第二次,把李丽姿赶走。 这一次就不是因为意外了,而是他认真考虑以后的结果。过去他对于李丽姿辍学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却会想到,或许她从这里离开了,还能回去上学,也许还得找个机会给她留一笔钱。 想好了这茬,他就这么做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发生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至于他为什么总是要把女人约到酒吧里,事后又把对方给杀了,这和沈然的猜想倒是基本吻合的。 他有过严重的创伤经历,而且持续时间长,从他早年的家庭一直延续到他成年。 从他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和母亲生活。母亲总是在他耳边咒骂曾经的丈夫,也就是他的父亲。说他就是一个嫖客,还不给钱,不负责任,丢下一个拖油瓶就跑了。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口。 他试图帮母亲做家务,表现得乖一点,让母亲高兴。然而,母亲的脾气总是捉摸不定,他几乎很难看到母亲的笑脸,如果她心情不好的话,纵使一个很小的错误,也可能引得她破口大骂。顺便把她那些难听的脏话发泄到孩子的身上。 所以小时候的李铭宇很惧怕母亲,总是谨小慎微。 直到有一天,李铭宇的同学跑来告诉他在一个KTV里看见了他妈妈,那时候他已经几乎成年,是一个高中生了,当天他就旷课去了那家KTV,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浓妆艳抹地坐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身边,谄媚地笑着。 回家以后,他们两人大吵了一架。 当然主要还是母亲在吵,她质问李铭宇有什么资格来评判他,接着又把咒骂他父亲的那一套放他身上骂了一遍,说他就是他父亲丢给她的烂摊子。然后逼问他是不是看不惯自己。 “你是不是看不惯我?你说。别一副清高的样子,你有什么资格清高,你就是biao.子的孩子!是biao.子把你养大的!女人都是爱钱的,我没把你扔了就够对得起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停了一会儿,她又指着李铭宇继续道:“这表情什么意思,你很讨厌我是吧?觉得我恶心?哈哈哈。恶心我也是你妈,你摆脱不了我,我们谁也别想摆脱谁!哈哈哈,除非你杀了我!你是不是想杀死我?你这个白眼狼!” 几年以后,李铭宇已从学校辍学,到社会上混了几年,找了工作。没有人知道,他的母亲是在哪年消失的,他又是如何成为了一个没有母亲的独身者。 在审讯时,他终于交待,母亲是在后来的一次争吵中被他所杀,他和母亲的矛盾一直不断升级,而他始终忘不了母亲问他那一句:你是不是想杀死我?在他最愤怒的时候,脑中总回想起这个念头。 即便没有了母亲,他仍受到记忆的折磨,很少感到内心的快乐,以至于后来演变出了变态的性.欲,对于女人一直存在着既迷恋又痛恨的矛盾感受。 直到他遇到李丽姿。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对他,他分辨不清自己的情感,他从来没有过爱的能力,也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资格。 本质上这是两个来自破碎家庭的孩子,他们嗅到了彼此的气息,相互拥抱。 就在李铭宇供述到一半的时候,沈然突然闭上了眼睛,接着,上半身就瘫软下来,眼看就要倒在桌面上。 身旁陆城立刻扶住了他。 审讯中断。 “沈然,沈然?”陆城握住他的双肩,唤他名字,可是沈然全无反应,身体也一点力气没有。 陆城见状,二话不说,把沈然从座位上抱了起来。 原本退回监控室的许光远也重新闯进了审讯室里来。 “你联系医院吧,我来送他。” 陆城习惯性地下着命令,许光远没空多考虑,就按他说的做。 “小美,继续工作,做好笔录。” “是!” 小美看着匆忙走出审讯室的三人,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沈然没事,但愿另外两人……也相安无事。 许光远联系好了附近的医院,陆城开车带沈然过去。 他自己开车,把沈然放在副驾驶。 许光远则自己开了车门,坐上了后座。 说起来,比起沈然,陆城是先认识的许光远。 一开始,他更加信任许光远,对沈然抱有怀疑,只是没有想到,和沈然相处的这一段时间,让他对两人的感觉好像都有了很大的不同。 许光远还是那个许光远,但是他的心态却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尤其是看到许光远总是在与沈然有关的事情上出现。 比如说现在。 虽说沈然原本就是许光远推荐他们认识的。不过…… 要是放在过去,自己的同事出事了,许光远愿意过来帮忙,他应该会觉得万分感激吧。 现在却有一点不同的感受。 到底是哪一点呢? 陆城这么想着。 现在沈然的情况未知,这两人都各怀心事,车内异常安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到了医院,医生看着沈然,拿手在他的鼻息处探了探,接着又做了一点简单的查看。 “小伙子睡着了啊。”医生的一句话让陆城愣了半天。 “只是,睡着了吗?” “疲劳过度,呼吸比较虚弱。他之前来过一次吧。”中年女医生打开电脑里的诊断记录,“和之前差不多。他干什么活儿啊,这么累。没什么事儿,回家躺着休息也行。多补充点糖分,别低血糖了,看他这样也不像是体力劳动者,脑力消耗过大也不行啊……” 医生一边敲击着键盘,一边又叮嘱许多,这一次没有让沈然住院,只说回家休息,先睡饱了再看,还开了一些补充能量的药品。 陆城大概也知道上次的问题差不多,便不再坚持留在医院。 许光远倒是没有太过意外,医生那么说了以后,他就知道,还是过去留下的后遗症,没有大问题。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我家离他家不远,先送到我那儿,我照顾他几天,等他醒了再说吧。”许光远说。 “还是送他回家吧,自己家总是更方便些。我能照顾他。”陆城没有多想,马上就否决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陆城会拒绝他的这个提议,许光远顿了几秒,一时没说出话来。 也是,一个公务繁忙的刑警,谁能想到他会说要自己照顾病号。 虽说许光远自己也闲不到哪儿去,但这一次他也不想就此听从陆城的安排,“没有人去过他家,他不会允许其他人进他家的,我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一幢那一户里。”凭着自己对沈然的了解,许光远据理力争道。 “我是警察,我今天就能知道。” 许光远没有想到陆城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如此强硬。 他要干什么,运用自己的职权把沈然的个人信息查个底朝天吗? 许光远和陆城都知道这原本不是件大事,可是两人就是较上劲了。 许光远不想放任沈然就这么陆城带走,他不知道陆城会做出什么来。出了医院,陆城兀自抱着沈然坐进了自己的车里。 许光远则再次拉开车门,跟着上了车。 陆城也没拦他。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发动了车子。 整段路程中,陆城一直径直朝着沈然家的方向开,没有回警局。许光远留意到,陆城除了中途接到了小美的电话,主要还是在聊案子,陆城并没有给小美其他的指令。挂上电话以后,也没有私下按动手机。 只是认真地开车。 他到底要做什么,干嘛那么大的决心?许光远不解。 终于车开到了上次他送沈然回来的那个小区,馨宁小区。 小区门口有保安驻守。 陆城的车没有直接被放进去。 “您哪户人家呀,请先刷卡。”车辆要进小区大门需要刷门禁卡,否则就被一道横杆拦在外面。 “我是警察,”陆城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的同事是这里的住户,现在他晕倒了,我需要送他回家,麻烦提供一下方便,他住哪一楼?” 许光远一拍脑门儿,背靠着座椅仰倒。是啊,他是警察,做这些都是轻而易举的,根本不必费多大。他要硬来,自己还真拦不住他。 ------------ 第三十三章 好看 陆城停好车子,物业人员再次确认他的身份,做好了登记。保安叫来了物业楼管,这才领着两人朝公寓楼里走去。 20幢701。 楼管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玄关的微光应声亮起。 房间里飘来一阵凉风,沈然出门时没关窗,陆城一眼就看见了他曾说的那个窗台。 白色窗帘随风飘荡,若是夜间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窗台,那的确怪瘆人的。 房子面子不小,却只有他一个人居住,多少有些空荡吧。 虽说沈然也是一个男人,本应该无须太过担心,但是自从听说他会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陆城还是感觉不太放心。 一路上陆城一直抱着沈然,旁人劝他要不要放下来,几人一起搀着走,毕竟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陆城只说自己不累,拒绝了。 以陆城平日里的运动量和体力来说,抱着沈然走这么点路还不是问题。更重要的是,陆城担心其他人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更不好。陆城一向责任心重,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交给别人就不放心,这也是他能在工作中被委任副队长的原因之一。 一直到几人走进了沈然的房间,陆城才将沈然平躺地放在了床上。 当他的手触到沈然的丝绒被褥和床单时,他清晰地感觉到沈然从他的手中滑向了床褥。 连床单也是凉的。陆城心里感慨。 他把沈然的手放进被子里,掖了掖被角。 “你同事晕得这样厉害,得有人轮流照顾他吧。”物业大叔看了一眼沈然说。“这个钥匙……需要我给你们配一把吗?或者,你们来的时候就叫我吧,我给你们开门。” 大叔问是否需要另配钥匙时,眼睛是看着陆城的,陆城明白,主要是因为自己刑警的身份,如果他说需要,多半物业也不会拒绝,最多是备个案。 但大叔眼珠子一转,又提议说由他来开门,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吧,希望自己也能盯着点。 这一次陆城没有坚持,他同意由物业来开门。 一来他看这位大叔工作这样负责,心里就倾向于配合他监督,另一方面,这毕竟是沈然的家,就算自己再强硬专权,那也是在工作中才这样。对这里的主人沈然,在他醒来之前,自己都会保持起码的底线和尊重。 “好,那就麻烦你了。” 许光远见陆城都对此没有异议,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现在还不算忙,今天我就留在这里吧。许教授要是有事忙就先去忙吧。” 陆城的身高比许光远略高些,就这么杵在房间门口,双手抱臂,眼神略微俯视,看着许光远说。 这副架势,活像个门神。 他的语气也不像是和人商量,更像是一人独裁,直接下了指挥命令。 许光远觉得他太过夸张,但是这会儿也顾不得跟他计较这些细节,只是感觉一阵头疼。 他不知道陆城说自己不忙是不是真的,他倒真有一堆事等着处理。 他站在那儿踌躇了一会儿,掂量犹豫后,下了决定:“好。那就先麻烦你照看一下了,照以前的经验来看,放他一个人睡足就行,问题不大。我晚点再来。” “嗯。”陆城没有再与他多聊,总算两人相安无事地达成了商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像许光远说的那样,沈然一直处于沉睡的状态,似乎并不需要特别的看护。 陆城搬了一张带有靠背的白色木椅,坐在床边。 他看着沈然的脸,感觉到有些事情好像在重复,但又有一些不同。 上一次在医院,也是这样,守在沈然的身边。一直要等他醒来,自己才能放心。 不一样的是,他好像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沈然的脸。 沈然给他的印象就是白白的皮肤,瘦瘦的身材。其余时候,他并没有一直盯着沈然看过。 偶尔几次,沈然凑近了他,他能够透过沈然浓密的睫毛看到那双深褐色的瞳孔。 沈然天生带有一种慵懒而不聚焦的眼神,这让陆城不能确定,沈然有没有认真地看过自己。 想到这个问题,陆城忽觉胸口里面,猛地跳了一下。 怎么回事,屋里的温度好像有点高。 陆城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点发热。 他准备去把房间的窗户再开大些。 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体却仍坐在椅子里没有动弹。 他还在看着沈然,这张脸过去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 在医院和家里,还是有所不同。医院里人来人往,他不好做出这样的动作,当时也没有想这么看他…… 现在仔细看来,他的睫毛也带有一点褐色。 好像有一点点渐变的颜色。 从下午他带沈然回家,已经又过了一两个小时。 此时太阳正往西边落去,沈然的脸在窗外光线的作用下,一半呈现出柔和的光泽,一半藏在淡淡的阴影里。 这时候,陆城又产生了那种冲动,想要靠近他,想要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他理性的大脑在这个时候好像死机了,一片空白。 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却没有走向窗户。 他不自觉地朝床边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可惜他步子大,很快就触到了床沿。这张床也挺大,沈然躺在中间,与他还是有些距离。 他想要再往前一些,于是抬起自己的一条腿,膝盖半跪在被褥上,双手也撑在床上,上半身完全前倾。 这样一下子近了许多。 好像又有点太近了。 沈然低沉而缓慢的呼吸,还有眼皮轻微眨动的频率…… 太近了,这个太近了。 陆城满脑子都在循环着这句话,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 屋子里的温度又上升了,他的呼吸也有些加快。 真好看…… 就在这个感叹即将浮现心头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沈然的眉头轻轻皱起。 陆城赶紧从床边跳下床,慌忙从兜里掏出手机,大步流星地朝客厅走去,手里还不断按键,降低音量。 走到了客厅,他才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机一看,是小美。 “这丫头,快吓死老子了。”他接起电话,语气不善,“什么事?” “老,老大,是你说让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你汇报……”小美太了解自己的这位上司了,八成自己又怎么惹着他了。 是工作没做好,还是电话打晚了? 陆队的脾气现在是越来越难琢磨了。尤其每次沈然一出现,他就有点反常……就像女人每月都会被大姨妈困扰一样,在那段时间会出现情绪异常,生理紊乱的现象。难道说陆队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沈然,就是他的大姨父? 小美一边推测,一边感慨自己的职业生涯为何如此坎坷。 这些奇形怪状的想法,她全都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滔滔不绝地汇报着下午的工作成果。 期间陆城一个字也没有说,弄得她怪紧张的。 好在等她说完,陆城给了她肯定,“好,做得不错。这些资料需要整理成书面文件,我全部过目一遍,还要签字,再给上面汇报一遍,应该可以彻底结案了。” 陆城听得很认真,情绪好像也恢复了正常。 “那老大,你得尽快回来吧,我这里做完了,还得你再审审。” 陆城微蹙眉头,踌躇片刻,回她道:“明天,明天我就回去。有什么新的情况再给我电话。” 小美也停顿了一秒,过后才答应道:“好。” 她的这位老大,铁面无私,工作至上,从来没有在查案的事情上有过半点拖延。哪怕只是一天的时间。 如果是自己这样拖拖拉拉,一定会被他刨根问底,是何原因。 在这种细节上,小美着实为自己的情商略高于陆队而感到骄傲。 不用问,小美多半能猜到和那位沈大专家有关。 只是小美没有想到,居然有一件事情,有一个人能让陆队放下手头上最重要的事情。 这完全不是陆队过去的风格。 她忽然想起胖子说的那句话,薛定谔的关系……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呢? 对于这个问题,她又重新燃起了好奇。 挂上电话,陆城又返回到卧室里,看到沈然没有被吵醒,他便放心了。 “我在干嘛?”他扪心自问。对自己刚才混乱的感受和举动深感不满。 他决定晚上还是在这儿守着,不过不能在卧室里久待。 这房子有三间卧室,除了沈然自己睡的主卧,其他两间房,其中一间被用作书房,另一间还没有整理出来,床板上只铺了一层布。应该就像许光远说的那样,平日里就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住过。 看得出来,沈然自己也用不到这屋子里所有的空间。而且整个房子的户型更像是为多口人同居的家庭设计的。 为什么会选择住在这里呢?陆城产生了一点疑问。 他打算夜里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不能算凑合,沙发的空间足够宽敞,料子也舒服。沈然自己应该也常在这里打发时间。 他又去客厅另一头的半开放式厨房看了看,食材不算多,倒也齐全,看来独居的沈然还是经常在家里自己下厨的。 看着这些细节,陆城一点点在脑中勾画出沈然的生活。 独立,简洁,还有一点孤僻。 这很符合他带给人的印象,话少,安静,总是沉默地站在一边,旁人很少会注意到他,以及他才是最敏锐,最能洞悉关键的那个人。 陆城看着他摆放整齐,仅供一人使用的厨具,原想着用这些厨具给自己做点晚饭,想想还是作罢。 这些都是他的私人用品,触碰它们的时候,陆城会有一种冒犯的感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在沈然睡着的时候去靠近他,这是他在清醒的时候不能够理解自己的地方。 私自闯进他家来,已经是很冒犯的举动了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陆城虽不免有些担心,但不会为此后悔。 说起来,他不愿意把沈然放在许光远那儿,陆城对自己的解释是因为不放心,许光远每天都很忙,怎么会有时间照顾人? 不过这个逻辑放他自己身上推一下,似乎也不是那么站得住脚。 但是这一点,他就没有细想了。 反正对于他而言,每件事情都在心里划分了等级,他总会抓住最重要的事情先做,这已经成为了他不经思考的行事习惯。 “算了,还是叫外卖吧。”陆城看了眼冰箱兀自说。 他还要去洗手间转转,待了那么久,该去给自己放放水了。 马桶旁边是单独的淋浴间,和另一旁的浴缸分隔为两个空间。 一会儿还可以冲个澡,别汗津津地躺人沙发上。陆城这么琢磨着,心情有些愉悦。 放了水,他走到水池前洗手,顺便照了照镜子。 水池边放着沈然的卫生用具,牙刷,牙膏等,也都是一个人的份。 陆城发觉这面镜子好像是一个镜柜,于是顺手在镜面上按了一下,镜面弹开,里面果然是一个柜子,柜子里还放了一些备用的牙刷,毛巾什么的。 这些都没有什么稀奇,不过,他在柜子的角落看见了一个类似小瓶子样的东西。 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他还是把那个小瓶子拿了出来。 “什么东西?”好像是药…… 瓶身上写着清晰的几个字,艾司唑仑片。 陆城立马瞪大了眼睛,原本轻松的心情也消散无形。 从事刑警几年时间,他对于一些常见的药品名称还是熟悉的。 “安眠药?” 沈然,他在吃药? ------------ 第三十四章 预演 陆城打开瓶盖看了一眼。 是拆过封的,看不出吃了多少,还有半罐多的量。 原来沈然日常还需要吃这种药助眠吗? 陆城感觉问题不简单。 长期吃药对身体肯定会有损伤,吃多了还有危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就是因为实验原因身体比较虚弱一些吗,为什么还要吃这种药,难道实验的后遗症还包括失眠吗? 陆城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一点沉重,他重新从浴室走回了卧室。 沈然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他忽然感觉心悸,心里莫名恐慌。 他靠近床边,坐了下来,接着伸出一只手指,凑到沈然的鼻子下方。感觉到匀温热的气息流过指尖,这才安心些。 重新坐回到那张白色靠背木椅上,陆城撑着脸颊,一动不动,就那么看着。 现在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他没有开灯,房间里除了窗边零星的月光,其余地方都愈发地暗。 陆城眼见着沈然的脸庞渐渐没入黑暗。 他思考着,要怎么才能让沈然和他沟通这件事呢? 过去没有留意,如今想来,沈然的过去,他的父母,家庭,工作,自己只了解了部分,还可能是很小的一部分。 那场对他而言改变巨大的实验,当初为什么会接受呢? 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还有,他的药。 想要了解这些,倒不是要出于好奇去窥探他的隐私。 而是出于陆城自己的职业敏感,这些事的背后,好像包裹着一团无形的黑暗,透明,隐秘,并且正在一点点地朝着沈然袭来。 覆盖在他的脸上,身上。没有人知道他身上的重量。 陆城想起在上一个案子结束之后,他和嫌疑人孙慧的那段对话。 他知道,那里面应该藏着沈然所有隐秘的关键。 但他至今不知道,那段对话意味着什么。 他更希望的是,如果沈然真的有需要可以向他开口。哪怕是一个不合时宜的,越界的要求,比起让自己为难,他更不希望看到沈然服药,或者出现什么意外。 要怎么做,沈然才有可能和自己交流这些事呢,至少,如果自己去问他,也不会太过突兀。 至少,自己得是他的朋友吧。 陆城觉得自己肯定是把沈然当朋友的,也是真的关心他,那沈然呢? 他又想起沈然可能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的那事。 他长叹一口气,现在没有什么比留在沈然身边更让他安心的事。 要想靠近沈然,就要让沈然能够信任自己。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原点。他迟早得向沈然做个解释。 包括这次闯入他私宅的事,一并说了吧。 陆城将双肘撑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准备就在这里做一次预演。 虽然面对的是沉睡中的沈然,但要对他说出那种敏感的话题,他还是十分慎重和紧张的。 “你是不是担心我……以为我会对你……所以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以前还相过亲的,我,我明天就去相亲。” 这些话已经在他脑子里滚过很多次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能让沈然放心,只要能做回朋友,做出多少承诺都是可以的,自己也一定会保证做到。 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其余的,他都没有再去深想。 做过一遍预演,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把这些话说出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最后和沈然说了一句晚安,他就退出了房间。 黑暗中,沈然的眉头微微蹙起,不过陆城没有看到他这时的表情。 陆城在沈然的沙发上躺了一夜,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还挺舒服。 早晨醒来以后,他还是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早餐。 接着他的手机就开始电话不断,队里的许多工作都等着他去处理。 不过他醒来以后,第一眼看的不是手机,而是起身去看卧室里的沈然。 仍然在熟睡,没有醒。 他这一觉真是抵过半个月的休眠了吧。 这对于他这个需要安眠药来助眠的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有的陆城头疼了,他已经答应了小美今天回去,那边的同事都会等他。 路上还有四十多分钟,再加上早高峰的话…… 陆城琢磨,实在不行的话,是不是该找个信任的手下过来帮他守一下。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许光远。 “我上午刚好有时间,我现在开车过来,换我看一会儿,你去忙吧。” 听到许光远要过来,陆城感觉有些复杂。 照理说,这个时候有个人来帮忙,他应该要感到高兴,但是,这个人是许光远…… “你,有时间?” 许光远似乎也学着陆城一样更加独断了,直接就开车过来了。 想来想去,除了自己心里感觉不舒服以外,这次陆城也找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了。 “好。那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他本来就是我朋友。” 陆城没有再说话,挂掉了电话。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离开之前,他按照医生的嘱咐,尝试给沈然喂食少量的药水。 做这些事他倒是利落,洗了一个干净杯子,剪开一小包药剂,把里面的颗粒冲泡进烧开的白水中,再将水的温度凉一凉。 走进房间里,他知道自己这是在照顾人,所以没有什么别扭的想法,他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不够专注。 他在床头边坐下,慢慢将沈然的头和肩膀扶起,放进自己的臂弯,再将另一只手里的水杯缓缓倒入沈然口中。 沈然的嘴唇此时有些发干,水流经过他的唇,让一些部位润了许多。 陆城看着那一点停留在他唇边的水滴,一时晃神。 专注…… 脑中警铃大作。 他赶紧忙完手上的活,又将沈然平躺放下。 一直等到许光远来了以后,陆城这才准备离开。他交待了许光远一些事情,最后,他还想交待许光远就在客厅里等着,别进房间。 可是想一想,又好像没有道理,于是作罢。 “我走了,麻烦你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房间,转身走了。 许光远自然第一步就是到房间里看看沈然,接着就坐在了那把白色木椅上。 他用手机查看上午还没看完的会议记录。 就这么静静地处理了一会儿工作,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 沈然在床上终于发出了一点动静。 许光远放下手机,看向沈然。 沈然的眼皮颤动,最后,睁开了眼睛。 他转向窗户的方向,看了看外面明媚的阳光,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准备用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 “你醒了。”许光远轻声道,沈然立刻转过头来。 他看着许光远,有些意外。 “我又晕倒了吗,我怎么会在家里,是你们送我回来的吗?你一直在我旁边?” 沈然一下子问了几个问题。 许光远看着沈然,那一双好看的眸子,原本想把这几个问题分开来回答的他,这一刻,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句。 “嗯。” “我躺了多久?”沈然又问。 “差不多一天半。” “哦……”沈然听罢点点头,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加起来,让他感觉有点恍惚。 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沉睡期间,有一个声音曾经出现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对他说着什么。 那个时候沈然感觉自己就像被梦魇住一般,想要回话,却说不出来。 而那个声音的频率和质感,他现在仍有印象,好像是陆城。 是陆城在对他说话吗? 如果自己在梦中的感觉是对的,那在沉睡期间,陆城应该就在身边,但是现在看到的是许光远…… 也许就是一个梦吧。 沈然的胸口微微下沉。 看着眼前的许光远,他礼貌微笑道:“又麻烦了你一次,谢谢。” “不用和我说谢谢。”许光远回以温和笑意。 他收回目光,准备下床洗漱。 昏睡了一天,他的动作有些迟缓。 许光远想要上前帮忙,沈然摇了摇头,“没事的,我自己一直都可以的。” 说完,许光远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去。 自从沈然的身体发生变化以来,沈然一直没有再让别人轻易触碰自己,哪怕是在他出现昏睡的情况,他也尽量不要别人去帮他。 在这段时间以前,他一直尽力控制自己的体力,很少再出现突然地昏睡。 从床上下来,他准备去卫生间洗洗。 忽然,他想起一个问题,转头问许光远道:“对了,呃,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具体住在哪一间房,你怎么送我回来的?” 其实还有钥匙从哪来的问题。脑子清醒以后,他就知道这些都不太合理。 许光远也看出来了,沈然的思维转得很快,只要他醒着,大脑就不会停止思考。 “哦,你在警局晕过去的,我和陆城就一起送你回来了。我们问了这里的保安,是物业开的房门,我们也没有钥匙。”在这里,他做了完整的解释。 “哦……”听到陆城的名字,沈然的眼睛睁大了些。 陆城…… “原来他也一起送我回来,也谢谢他了。”沈然想着,有机会也再去当面感谢一下。这时候,他想起一些事情,的确需要再去找他一次。 ------------ 第三十五章 我还不想走 许光远准备帮沈然做一顿饭,沈然则摆手说,还是他自己来,他现在醒来了,一切恢复正常,不需要人特别地照顾。 许光远插不上手,也就在客厅等着。 他还有话想说,所以不想现在就走。 沈然虽不算是大厨,但多年的独居生活让他在大多数时间里都能把自己安排妥当,此刻也能娴熟地做出一手家常菜。 “呦,荤素搭配,看着真有食欲。”菜一上桌,许光远就夸起来了,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更是赞不绝口,“这菜炒得好,清脆可口,咸淡也合适,我真有口福啊。” “呵,都是家常菜,随便做罢了。” 几口饭菜下肚,两人各自聊了一些近况和工作。 说到这个话题,许光远皱着眉,关心地问道:“你最近怎么昏睡的频率增加了,是不是警局的事情太劳累了?” “我的体质就是这样吧。”沈然自嘲苦笑,淡淡的一句略过,并没有想要对此过多地诉苦。 “这样下去怎么行,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主意,不过这件事,我不能任由你一直透支自己的身体。” “我会注意的……”沈然知道许光远是关心他。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我上次的提议,我现在是项目负责人,你可以作为高级研究员在我这里,以后你不用再那么辛苦,我会帮你。” 这个提议,在许光远正式成为项目负责人以后,就曾经跟他提起过。 尤其在许光远和公安的吕局谈过合作以后,他更加迫切地希望沈然能够回到研究所,做他的手下,一来,沈然的专业能力能够帮助自己增添羽翼,另一方面,他也能够多给沈然一点照顾,让他做一些轻松的活。 更重要的是,他相信在自己的领导之下,没有人会给沈然脸色看,就算都知道他留有实验的后遗症,也不会当着面疏远他。 沈然自然也知道这几层意思,不过当他把继续留在警局做个编外顾问和重新加入研究所做他的高级研究员,这两个选项放在一起掂量,比较的时候,他心里的天平竟然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更让他讶异的是自己竟然选择的是继续做个编外人员。 他自嘲地笑了笑。 许光远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于是开口问道:“笑什么?”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时候会很累,但是,我感觉,挺开心的。待在那里,挺开心。” 沈然想起某个明媚的下午,他走出了久未跨出的家门,阳光撒在他的身上,给予他温暖。虽然在那天,他见到一具浮在河面上的尸体,但是自那以后,他也见到了一群很不一样的人。 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他后来的生活里。 那个第一次见到他就疯狂八卦的女警小美,还有在不知所措的情况下来看他“睡觉”的胖子,烫头的法医丁一,每一张脸孔都越发生动。 还有,陆城。 他们对沈然的靠近,与他过去所处的环境,所接触的那些人,都有所不同。 就像一股热情的风,吹在脸颊,会出点汗,但很舒爽。 “他们都对我挺好的,我可能,还不想离开。”沈然微笑着说。过去许光远很少在沈然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看上去带有一丝轻松。 “我也会照顾你的。”许光远一时脱口而出。随后他又改口,“我是说,我会对你好,这是自然的,下面的人,也会一样的。而且这才是你真正的专业领域,不是么?不要放弃你的天赋。” 许光远提及沈然的研究专业,是想以此打动沈然。 继续研究的确是沈然职业规划会做的考虑,他心里还没有彻底放弃研究,这一点,他确实无法否认。 “哦,还有,你上次和我提到你在家里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家了一段时间的事情,也就是你怀疑自己被绑的那件事,我也有托人在做调查了。” 看到沈然的表情起了变化,许光远更加有条不紊地说:“当时我们报过案,查过那附近的监控,你住的那一带房龄较老,监控没有装全,有一些死角。但就已有的监控,警方仔细地看过了一轮,没有异常。如果你怀疑的情况属实,那有两种可能,一是,有人成功地潜入了你家里,而且完全避开了监控死角,第二种则可能是你自己出门了,在外面度过了一段时间。不过你说你记得自己只是在家里睡觉,这就不太好解释了。 第一种情况,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是对于作案人来说还是很有难度的,很少有人能够完全熟悉附近所有的监控点。 再加上当时你身体完好,没有任何损伤,调查就搁浅了。 当然如果要重新捡起来,也不是全无方向。 唯一可以称得上有价值的线索,就属附近居民的口供了。 有一个大爷说曾经看到两个穿着深色衣着的陌生男子在附近来回逡巡过,可惜大爷上了点年纪,视力不是很好,没有完全看清陌生人的长相。 警局里有人就这个线索再去查了。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新的进展了。 这些都是我亲自去跟进的情况,我想这已经是关于你这个案子最全面的信息了。我还会继续跟进的,放心,你不需要亲自留在警局调查的。” 许光远把所有线索和信息摆在沈然面前地分析了一遍,就是要让沈然知道,自己是对这个案子最了解的人,试图以此把沈然最后的一点顾虑都打消掉。 一旦把这一点也考虑到了,沈然似乎就没有理由要花那么多时间在警局了。 不得不说,许光远思虑周全。 除了在警局遇到的那些特别的人以外,这一点确实是他心中最深的牵挂。 因为他是否真的失踪遭人绑架,关系到他在那几日所有的记忆,是否为真的可能性。 而在所有模棱两可的记忆片段中,始终有一个画面,是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许光远,只说自己还想调查一下当年自己是否失踪过。 听上去,他的这个想法有些站不住脚,那件事已经过去,而他也没有大碍。 他没有想到,许光远竟然认真地帮他去重新调查了。 他不觉得我太过任性,荒唐吗?沈然有些意外,抬头看向许光远。 “谢谢,我没想到你做这么多。” 不是说没有一点动摇的。许光远是他的朋友,又为他做了这许多。 况且想一想,自己想要调查这件事,也不过是源于自己的一些执念,当初他第一次找许光远讨论这事的时候,许光远就怀疑他是不是梦游了。 他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现在因为他自己的坚持,许光远又去帮他奔波,也没有听许光远抱怨,责怪过自己。 “希望会有结果吧,你不用太上心这件事了。” 许光远摇头说不费事,接着便沉默地等待着沈然对那个问题的答复。 虽然刚才许光远的这一席话,的确很打动沈然。 但是沈然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更加地坚定。 “我还不想走。” 他低声说。 除了这句话,他的确也说不出什么充分的理由了。 没有理由为了几个刚认识不久的同事恋恋不舍吧,这话他说不出口,也无法准确掂量这个原因在他心里的分量。 另外,关于案件的调查,他在之前和孙慧的审讯当中有了些微的进展,而且他直觉孙慧说的信息十分关键。如果他没有在警局接触到嫌疑人,也不会有这条线索。 而且,在刚刚结束的李丽姿的案件中,他也觉得还有信息值得自己挖掘。 而这信息或与自己有关。 虽然这些信息听上去非常零碎,也没有明显的逻辑联系,但他自己心里知道,它们就像散落在桌上的拼图,需要有人去把它们一片一片拾起,再拼起来。 而那个唯一有可能将这些信息拼起来的人,只有他自己。 没有将这个案子剩下的疑点全部挖掘完,他是不会甘心的。 “我是说,上一个案子还没有完全调查完,就这样做一半撂挑子我不习惯,我得再想想。” 许光远听后表情略有变化,但很快他就回复了微笑:“好,你好好考虑,我等你。” 吃完饭,许光远坚持帮他洗碗。 沈然也没有再回绝,让他在厨房里洗了碗。 做完了这些,许光远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留在沈然家里。 “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再给我电话。” “嗯。”沈然也确实没有留人的习惯,送他走到门口,就挥手道了别。 送走许光远,沈然在沙发上坐下。 没休息两分钟,他便拿起手机,拨通了陆城的电话。 陆城看到是沈然打来电话,立马停下了手中工作。 “沈然,你醒了?”语气高兴又关切。 “嗯。我听说了,你和许师兄一起送我回来的,谢谢你。” “啊,嗯,不用客气。”陆城觉得沈然的这句话是不是漏掉了点什么,但也没有多想,“你没事就好了。”这就是他的想法。 只是听到沈然对许光远的称呼,陆城在意了一下。许光远是沈然的师兄,是啊,他们还有这层关系。 的确是很多年的关系。 “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有件事想问问你。”沈然说。 “什么事?” “你们在抓捕李铭宇以后,对他家里有进行清查吗,尤其是房间和电脑。” “嗯?为什么这么问。”这项工作在警方最初抵达现场以后,已经做过了。但是陆城不知道沈然说的清查,是否就是指他们对于现场的侦查工作。 “有没有在他的电脑里查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什么特别的地方……”陆城想了想说,“我们打开电脑随意地看了看,李铭宇招供他在辍学以后一直没有找到正经工作,后来在酒吧混过一段时间,做过一些违法的勾当,为了骗取不同女人的信任,也买过一些假证,租用名牌车等,这些信息在他的电脑里能找到一些痕迹,基本吻合。” 陆城将案件调查的后续向沈然做了一点说明。 “嗯……”不过沈然似乎没有听到他想听的信息,又问他道:“他有没有加入过什么奇怪组织,或者是群?” “奇怪的组织?”陆城有点意外,显然没有听闻这个消息,“为什么会这么问?” “这个……”沈然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还是当面谈吧。” ------------ 第三十六章 群 再次看见沈然穿着一身浅色的衣服站在门外向自己挥手的时候,陆城感觉心情一下就被点亮了。 好像能够看见他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那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今天感觉怎么样?”陆城请他进门,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下。 “挺好的。谢谢你的照顾了。” “称不上照顾,你没事就好了。以后我也会注意,少让你做这些耗神的事情。”两人坐在沙发里,陆城顺手给他泡了一壶茶。 沈然接过茶,摆摆手道:“也不能说是你的责任,我本来就是顾问,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不搞懂这里面的事情,我也不安心。这不,我还是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你了。” “嗯,你说他有参加什么组织,群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我要说的话,恐怕又会有些奇怪,所以才想着当面来见你,电话里我怕说不清。” “没事,有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陆城就坐在沈然的斜角,身体向沈然的方向向前倾着。 “这两天我睡着的时候,我又见到了李丽姿,我应该是梦到了她。” 听到李丽姿的名字,陆城屏住了呼吸。他仔细回想,当晚留宿沈然家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征兆。 “在梦里,她又站在了李铭宇的家里。还是像我第一次在现场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就朝房间里走去了。 这次我也跟着进去了,房间里开着灯。桌上的电脑也是开着的,但是李铭宇并不在房间里,电脑屏幕上黑色的背景上面是全是英文字母,这应该是一个国外的社交软件。 teleg am或者是什么,但是我平时基本不用社交软件,更不用说需要翻墙的国外软件,所以一时也无法确认。 屏幕中间有一块区域不停滚动着一行接一行的英文。 还有一串数字穿插其中。 英文滚动得很快,我只能尽量捕捉屏幕上的文字。 g oup群…… 我看到这串数字的旁边出现了几次suppo t g oup的字眼,所以我判断这是一个什么互助的组织或者群号。 页面上其他的静态的文字包括交易,还有一些含义不明英文缩写,kush,LSD等等…… 直觉告诉我这些词指代的不是什么正常交易,这个页面也很可疑。 还有好几个关于死亡的词汇在屏幕滚动,但是我没有看清,我想要再走近些。 但是当时屏幕立刻就跳到了屏保画面,只剩一条金鱼在画面上游走。 而且我的步子好像迈不出去了,不能触碰到那台电脑。 李丽姿一直都站在我前面不远处,背对着我,她也在看着那台电脑。我不知道她看明白了没有,不过以我们之前对她的了解,她中途辍学了,平时也没有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未必能看明白所有英文的意思。 我想张口询问她,她都看到了什么。 这时候她动了起来,她走向电脑桌,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随后转过身,微笑地看着我,伸手将她刚才拿起的那样东西给我看。 是一张纸条。 有一点旧,还粘了点灰。 纸条上用笔记下了一串数字。 仅仅是开头几个数字我就认出来了,就是刚才在屏幕上滚动的那一串数字。 我用最快地速度把那串数字默记了一下。 接着,接着……我就不记得了,我好像梦到了别的什么,我听见了一个人在和我说话……” 说到这里,沈然停了下来。 一直在奋笔疾书做着笔记的陆城也停了下来,“嗯?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 “呃,没什么,我也记不清了。那个不重要。” “哦。不重要……记不清……”记完笔记,陆城抬起头来问道:“你现在还记得那串数字吗?” “嗯,记得,我也很意外,我睡了那么久,但是醒来以后,那串数字还是印象很深。我直接写下来吧。” 陆城把自己的笔记本和笔放到沈然面前。 沈然快速地写下了一串数字:524846492…… “好,我会去查一下这个号码。不过你梦里见到的那些交易,还有英文字母,倒还真挺符合李铭宇自己的供词的,你可能不太清楚,那些字母和毒品有点关系。 而且他的确曾经使用那个软件做过非法交易,现在国内已经不允许登陆,他原来也是就用了一点方法。 从这几点来看,你的梦,还真是……”陆城不禁感慨。 “邪门儿。”沈然自嘲道。 “神奇,我是觉得有点神奇。就算真有什么邪的东西,我阳气重,它不敢近你的身。”陆城说得一本正经。 沈然笑了,“那就麻烦你了,陆队。” 沈然还是没有和陆城说他想查询这些梦中的信息是为何,一来,他没有想要过多地暴露自己,二来,现在要说这些调查会和他的那次失踪有什么关联,他也说不清楚,没有凭据,零零碎碎的,他也只是凭着直觉在往前走。 他不说,陆城也没问。 这种奇怪的问题一出口,陆城就意识到多半和上一次孙慧的案子有些相似之处,他一直在调查着什么。 他只是告诉了自己局部,却没有全貌。 但这也是他一早就决定好了的,只要不是违反了法纪法规,沈然不想说,他不会勉强。 他还曾抓着沈然,对他说了那句话:“如果你有话想说,可以告诉我。” 他想说,他就听。 但是不会勉强,同时也会认真地对待,认真地去查,哪怕这些线索看上去都显得天马行空,不太靠谱。 要是没有查出什么东西的话,沈然,会失望吗? 而如果一旦真用这个号码查出了什么…… 他直直地看向沈然。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他的梦里有什么? 沈然被他这么一看,也睁大了眼睛,“呃,我的事已经说完了,陆队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哦,嗯……”陆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直接了。 沈然起身正要离开,陆城忽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沈然转身。 “我,我还有一些话,准备和你说的。”陆城这会儿低着头,没有直视沈然了。 “哦,你说。”沈然重新坐回沙发,等着陆城发话。 陆城没有了先前的干脆,他先是酝酿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又在脑中滚了一遍想要说的话,最后抬起头,看着沈然,开口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是不是,有所顾忌,在工作的时候,不够安心…… 我是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害怕和我靠的太近,想和我保持距离,你是不是以为,我是gay?”问完这句话,陆城认真地看了一眼沈然。 沈然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茶杯。陆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陆城也转头看向自己面前的茶杯。 “我知道那次请你吃饭,可能有些唐突了。环境也不是很合适。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感觉自从那次吃饭以后,你好像有些变化……你好像变得警惕了,和我有距离了。” 陆城的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这里停顿得过久,陆城马上转换了语气,略显轻松地道:“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对你……其实我……” 陆城接下来准备说出自己构思已久的那套说辞,即他过去相亲的辉煌战绩以及他未来相亲的周密计划。 没想到沈然此时却露出了细微的笑意。 他轻扬着嘴角,看着陆城,依旧沉稳地说:“没有。我没有这么想。我不会误会你。没有这么想过。” 沈然如此干脆地就表了态,陆城没有想到,他准备的说辞都还没有说完。 “我过去的确有一些顾虑,但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或者说是我担心……不重要了,既然你觉得还是像过去一样相处就好,那我们就和以前一样,我没有什么想法的。” 干脆利落的几句,沈然已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明确。 虽然他仍然在话语间有所掩盖,就如他一如既往的克制。 陆城不知道他曾经的顾虑是什么,不过既然他没有在担心这个问题,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那就好。那我就没什么事了,你给我的那个号码,我会去查的。回去注意安全。” 事情都讲开了,陆城没有理由再留沈然。 “嗯,好。” 出了警局,沈然还是按习惯,打了辆车。 坐在车里,回想刚才的那段对话。 沈然又轻轻笑了。 最让他意外的不是陆城一直在担心这件事,而是他的声音。 他认出了陆城的声音。 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声音在和他说话,就是说的这些,他现在全想了起来。 那些说辞,他原来听过一遍。 什么他是不是担心,他是不是在疏远自己…… 想想他又想笑。 他记得自己模糊间睁开了一半的眼睛,窗帘在眼前飘着,月色照进了窗台。 自己总共昏睡了一天半左右。 那就应该是那晚了吧。 那个声音是陆城没错,当时他就在自己身边。 他不知道许光远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这些细节,不过都不重要了,他很确定自己的判断。 他不会记错他的声音。 原来当时他在。还和自己说了一堆话。 想到陆城说的那些,沈然脸上的笑意退去了一些。 他是在和自己解释自己的性取向。关于这方面,沈然早在心里告诉过自己,那天晚上,他想说的应该就是他不是gay。所以早就没有其他想法。 只是听到陆城亲自将这话说出口,那一刻,心里还是有点不知道什么滋味。 后来在陆城的话里,听出他是希望自己不要与他生分。沈然又觉出一点在乎。 他对自己与他的关系还是在乎的。无论是同事,还是朋友,至少,他是在意的。 这样一想,沈然的心情又平和了些。 原本自己想要与陆城保持距离,恰恰是因为担心他会觉得两个男人不该靠得太近,没想到陆城反过来担心自己会介意。 这算不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呢? 也算是默契的一种吧。 作为朋友来说。 沈然略微牵动嘴角,想要微笑又感到一点酸涩。 沈然觉得自己的心绪随着这一趟车程上上下下,颠簸不平。他很少有这样快速转变的情绪。 他还不能完全弄懂自己的心情,他需要时间。 ------------ 第三十七章 抽支烟 又过两日。 小美一早来到办公室,这时候办公室里只有零星几人,胖子还没到。 最近刚结了一个案子,大家不算太忙。 只是最近陆城又交待她和胖子去查一个号码,至于这个号码是干啥的,从哪儿来,陆队没有说太多,只说很可能是一个网络群体联系的群号,或是什么编码,让他们从这个方向着手,展开地毯式搜索。 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 这个工作说难不难,就是工作量着实不小。 查了近两天时间,有了一些进展,小美准备今天找时间向陆城做个汇报。 “陆队呢?还没来?”陆城每日早上一到警局就会跑到他们队的办公室里先转转,查看几个手下有没有按时到岗。 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差不多就到了。 小美也没在意,她打开桌上的电脑,准备等陆城到了再汇报。 坐在位置上喝了点水,她起身去卫生间。 经过走廊的时候,小美意外发现陆城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那是陆城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平日里如果不是有急事要他自己处理,他不会直接就坐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不和队里的同事先打个招呼的。 今天怎么了? 小美走近办公室的门口,往里看去。 办公室里窗帘没拉,光线晦暗,陆城坐在靠背椅里,低着头,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手指上还夹着什么。 一股的烟味从门里飘散出来,呛得门外的小美拿手捂住了鼻子。 陆城这两天一直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不明白,为什么做了解释,仍然没有通畅的感觉? 自从前两天他和沈然做了解释,而沈然也干脆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误解过他,他就一直觉得心里有点烦闷。 而且越来越闷。 刚说开那会儿,他还觉得有点轻松,想着自己心里的话,终于有机会都说出来了。 然而这种痛快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就感觉有点不对。 一开始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缺少睡眠。 然而当他在夜里将一切都准备就绪,打算早早上床入睡的时候,那种烦闷和不对劲的感觉突然就劈头盖脸地向他袭了上来。 “没有误解过我……真的吗,一点也没有吗?” 这个疑问一旦在他脑中蹦出,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一般,他的大脑开始被这个问题所萦绕,偶尔压下去,很快又弹了出来。 他不得不停止自欺欺人的装睡和运动,安静地坐下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他真的,一点也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这个时候,陆城开始拿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支烟。 还好陆城已经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独居,否则这支烟一定会被他妈给掐灭。 他平时也很自律。 老实说,当时沈然那样干脆地转过头来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过误会。他知道自己应该要松一口气。 可是,事实上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先是感觉惊讶,这份惊讶一直维系到那段对话结束的时候。 等沈然走了以后,他的感觉就出现了一点变化了。 只是当时的他,并没有特别地觉察,后知后觉。 一直到回到了家里,才越发地不对劲,不舒服。 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早上。 看这劲头,还没有想要消退的意思。 小美拨开云雾,只身闯进烟雾缥缈的办公室。 进门以后,她抬手扇了扇鼻子周围的空气,这才发现原来陆城正在抽烟,窗子也没有打开,怪不得空气这么糟糕,还昏暗得很,她差点以为里面着火了,准备进来扛起陆队脱离火场呢。 “陆队,你在干嘛啊。” 看见小美进来,陆城才反应过来,他掐灭手里的烟。随口应道:“哦,没什么,在这里抽支烟。有什么事吗?” “抽,一支烟?”小美指着烟缸里的一堆烟头问。 “啊,就是有点烦躁。” 心情烦躁……难道,真的来大姨夫了? “呃,是和沈老师有关吗?”小美颤颤地问。 陆城听小美突然说出沈然的称呼,蓦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大姨……”,“夫“字还没说出口,小美就住了嘴。“猜的,猜的。”她赶紧补上一句。 “哦,没什么事,别猜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来汇报那串号码的事……”话还没讲完,小美就看陆城又点起了一支烟。 “陆队……你们,是不是吵架啦?”小美的注意力忍不住又问。 “汇报你的,别管太多。”终于,陆城掐灭了烟头,转身把窗帘拉开,窗子也打开。一阵清新的空气从室外吹拂而来。深吸一口气,小美感到了重生的喜悦。 “好嘞,这就给您汇报!” …… 走出陆城办公室,小美还在回想刚才和陆城的对话过程。 她从没看过陆城这个样子。 要说他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好像也说不出什么,无非是多抽了几支烟。但小美的直觉却告诉她,不太对劲。 他的办公室里充满了一种……不对劲的氛围。 “对,不太对劲!” “说绕口令呢,啥对不对啊。”小美一人坐在工位上琢磨着,胖子就凑了过来。 “嘘!”小美转身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是老大……” “嘘啥嘘啊,说八卦呢!”小美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丁一的声音从另一头儿冒了出来。 得,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小美知道今天这八卦不传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你们俩,”小美伸出两只手指直指着他们俩人,严肃地说:“不准出去乱说!” “那肯定啊。” “我们找谁去说啊。” 俩人纷纷表态,小美才略略放心些,想想也是,他们八卦二人组,最核心的组员就是她和胖子,现在再加个丁一,都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 除了他们两两之间,想必也没有第四个人可以共享这个级别的话题了。 小美也不墨迹了,赶紧拉他俩坐下。 “老大不对劲。”小美意味深长地说,随后把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抽烟的事迹说了一遍。 “嗨,我以为啥呢,我们老大抽几支烟算啥,咱老大想干啥就干啥,他就是要抽雪茄,抽油烟……” 小美照他脑门儿拍了一巴掌:“说什么呢!老大还没疯。” “不对啊,确实不对。”听完小美的描述,丁一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什么不对?”小美问。 “你说的没错,老大确实不对劲。他居然突破了自己的人生三原则。”丁一举着一只手指,信誓旦旦,神秘兮兮地说。 “啥玩意儿?什么人生三原则?”胖子不解。 “不知道了吧。据我观察,我们老大一直都遵循着三不原则,这是他的人生底线,他就是靠这三个原则努力实现着直男向优质男转变呢。”丁一一脸崇敬。 “什么鬼?我们怎么不知道?”小美和胖子瞪着两个傻眼看着他。 丁一再次举起他那只笔直的手指,“第一,每天不抽超过三支烟。” 小美和胖子面面相觑,“老大有这条原则吗?” 想一想好像真没怎么见陆队抽过烟,他总是在熬夜加班,愁眉不展的时候,拨开办公室里的烟雾,劝诫大家少抽点,自己顶多就点一两只烟提提神。 “还真是。”胖子道。 丁一更加眉飞色舞道:“这第二条和第三条分别是,每天至少识记三个女人的长相,以及不能在同一天被同一个队友坑超过三次。” 小美刚听到第二条就想吐糟,有这么夸张吗? 不过想想他相亲那会儿的劲,还真不一定。 小李小丽傻傻分不清楚,就连她这个下属,都差点叫不出名儿来。 “需要识记,确实需要识记。”小美点头同意。 “最后一条是真的,我被他踢过。”胖子也着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啧啧啧,”丁一指了指胖子,随后得意道:“你们看,我说的是真的吧。这是他的人生铁律,不然你们以为像老大这种高段位的优质单身男是怎么炼成的?” “段位是挺高……”胖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你说这些,是想说明什么啊?很重要吗?”还是小美脑子清醒。 “你们怎么还没明白啊?”丁一一跺脚,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着急模样,他抬抬鼻梁上的镜架,凑近两人道:“老大出事了……” 小美走后,陆城整理了一下他们现在所有掌握的信息,拨通了沈然的号码。 “喂。”依然是沈然轻缓的声音。 “咳咳,是我。我们帮你查过了那个号码。没有查到具体存在的群或组织,不过,还有一些信息或许是你会想了解的。” “哦?辛苦了。” “是这样的。首先可以是把国内的社交媒体先查一查,没有这个号码的群。我们又返回网络聊天网站和工具里去寻找这串号码的记录,结果发现这个号码很可能是过去存在过的一个群号。只是后来撤销了。 技侦人员用了两天时间,试着修复这个群的记录。 最后只恢复了群主的部分信息,以及这个群主曾经的登陆地点。 建群的时候还没有用身份证信息,IP地址显示群主曾经的登陆地址是在珠洲。 “珠洲?”听到这两个字,沈然立刻反问道。 陆城能明显感觉到沈然的语气与之前很不同,“对,珠洲,就是在粤省的珠洲。” “就是那个沿海的小城吧?” “是。你想到了什么吗?” 沈然想说,他想到了父亲。 他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我认识的一个人,就在那里。” ------------ 第三十八章 第一扇门 “你认识的人?”陆城不禁反问。“呃,关系近么?” “嗯。”沈然的回答仍有保留。 陆城听出他还不愿说的太具体,解释道:“哦,我这么问是因为,我们在搜索这个号码出现的所有网络痕迹时,发现了一个规律。 在这个号码与suppo t g oup这样的词组同时出现的那些网页里,还频繁地出现了死亡,伤害,杀,也就是kill这类字眼。这个,你知道可能意味着什么。而且,珠洲,你知道那个地方,面积不大,处在我国和缅泰的边界,毒品,人贩,这些非法的事情一直都不少。 所以……既然你说,是关系到认识的人,我就多问一句,希望你认识的这个人,和这个群没有关系吧。 还有,网络上关于这个群的页面全都是临时的,全都被删除了,这就更可疑了。 到底是谁建了这个群,建群人的目的是什么,我觉得还要进一步调查。 虽然现在没有人就这件事报案,也没有明确的受害者。不过……” 陆城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着,沈然却没有话了。 他的脑子还停留在陆城说的那句:死亡,伤害,杀……关于珠洲的状况,他过去也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了解,只是他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和自己的父亲联系起来过。 父亲是一个老实的打工者,本份地工作,从来没碰过那些涉及非法的领域,只要他专心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不出意外的话…… 不出意外…… “沈然?你在听吗?” “嗯,在听。”他有点出神,随后,他说道:“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除了你们常规的调查以外,可以试着把这个号码带给孙慧看看。” “孙慧?你是说我们上次审讯以后,已经认罪了的那个孙慧?” “对。” 陆城很自然地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转念就想起了沈然最后一次审问孙慧是他一人独自在与孙慧对话。 他们之间令人迷惑的对话至今让他记忆犹新。 那是沈然在问孙慧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话题就朝向了奇怪的方向,越发让人听不懂了。 当时沈然询问孙慧为什么会在压抑痛苦了那么久以后,突然在那段时间选择了动手杀人。 孙慧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有了杀人的决定。 当时警方只能推测,她是受毒品影响,以及精神疾病的缘故。 可当沈然再次坚持询问她的动机,试图让她回想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时候,孙慧的回答就变得古怪起来。 她说她想起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男人.站在一盏吊灯下面,五官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她看清了那张脸,那张脸就是沈然的脸!他们几乎一模一样。 她一想起这个梦,就感觉头痛欲裂,无非再回忆下去了。 现在沈然又想要拿着一个号码,去问孙慧。 陆城感到,在孙慧和沈然之间存在着一种难以说明的联系,而这个联系还十分模糊,没有完露出全貌。 也许沈然也有同样的感觉,就像沈然所说,这串号码是来自他的梦。 至于他的梦,和孙慧的梦,会有什么关联,陆城也不知道了。 也许存在着某种潜在的联系,沈然已经有些眉目,只是没有把更多线索告诉他,也许沈然也全然无知。 既然沈然希望他帮忙调查,他便会尽量去做。 “好,我会安排。”陆城答应得干脆。 “谢谢。”陆城的态度让沈然由衷地感谢。 仔细想来,他想调查的这些事情里,陆城都参与了过程,唯独只有父亲的部分,还没有告诉过陆城。还有他梦到了父亲的这些细节,如果陆城能知道更多,或许对于他的调查会有更多帮助。 但是他心里仿佛还有一层壳在防护着什么。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暴露自己的习惯。 面对其他人时,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让别人了解太多,而面对陆城,又是另一种感受。 他愿意让陆城更多地了解自己,只是当自己面对陆城的时候,心里似乎还有另外一层顾虑,至于自己在顾虑什么,他还没有想明白。 这天夜里,沈然又做了那个出现过不止一次的梦。 还是那个昏暗的走廊,他走得恍恍惚惚,小心翼翼。 在走廊的尽头,他又看见了那扇门。 门框很高,门的中间隐约有一个数字,好像是门牌号。光线不足,看不清晰。 要走进去吗? 他每一次梦到这里,都会选择掉头离开。 因为很快,他的脚下就会出现一些不明液体,变得粘稠。 于是脚底会变得越来越重,速度也越来越慢,他心中惊惧,当即转头逃跑,可是着急就越感吃力,恐惧也将慢慢占据整个心脏。 要一直等到梦魇苏醒,他才算是彻底地挨过来了。 现在,又到了这个节点,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停下脚步,不想再靠近在那扇门。 很快,他就感觉到脚下变得粘稠。 心慌的感觉再次袭来。 也许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这个情景了,也许是今天的沈然,和往日有些不同。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和过去一样,掉头逃离这个地方。 他低下头看了看,那水迹是从前方地面流淌过来的。 前面,他抬起头来,望向前方,前面,就是那扇门所在的方向。 水流从门缝底下汩汩流出,一直流淌到他的脚下。 水流是暗色的,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他有点反胃,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他试着抬起自己的脚,此刻鞋底已经被地上的那股液体粘连,走路变得困难。 按照他过去的判断,现在就应该赶紧抬脚跑走。 然而今天,他似乎在梦中有了一个更为自主的意识。 他的脑中生出了一个想法。 他不想再被困在这个可怕的走廊里了,想要离开这个走廊,除了逃跑,或许还有另一个方法。 不是往后,就是往前。 往前走,去看一看,那扇门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对那扇门感到恐惧,也许,在这里,消除恐惧的方法,就是去面对它。 想到这些,他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加清晰一些。 虽然他仍在梦里,但是,他感觉此刻非常真实。 他踩了踩脚下黏浊的液体,意识到自己心里原来早已对这个液体的性质有了猜测。 此时,他告诉自己,他需要的是勇气。 他需要更多的勇气,哪怕再多一点点。 虽然平日里跟着陆城,沈然也进入过犯罪现场,说起来他并不是一个胆小,晕血的人。 但是在这里,和清醒的时候不同。处在这个情境里,他就不由自主地恐惧,哪怕他什么也没有见到。 这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激起他深层的恐惧。 他慢慢走近那扇门,门的质地渐渐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那是一扇铜质的门,门框高于一般家庭使用的大门,宽度也稍长些。更重要的是这扇门的厚度,虽然仅仅是透露出一个门缝,但是沈然还是能感觉到这扇门的厚重。 一种威压和冰冷的感觉,在沈然触摸到这扇门的时候,浸透了手指。 铜质大门的上面雕刻着一个数字,001,也许是门牌号,也许不是。 看上去像是一个序号,代表着一个房间的序列。 是,第一扇门的意思吗? 想着这个问题,沈然推开了门。 门没有关,门里一片漆黑,沈然看不清眼前是什么,也不敢再往前走。 那股腥甜的味道更加浓重,他的喉咙感觉不适。 他想开口询问是否有人,但是这个场合太过特殊,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个举动可能会触发未知的危险。 他要寻找光源,现在看来除了开口询问,就只有自己再这个空间摸索了。 说不出哪一种方式更安全,那就无所谓先尝试哪一种了。 “有人……”还没把这句话问出口,耳边就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撕拉声。 伴随着声响,一束光源从头顶上慢慢亮了起来。 那是一盏吊灯,灯罩之上,房顶之下的距离仍是一片漆黑,唯有灯罩下面那盏白炽灯覆盖的范围才有光源。 灯泡亮了几次才完全亮起,灯泡的表面也覆盖了一些灰尘和污点,是盏老灯了。 等下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人正低头专心做着手头的事情。 他的面前是一张桌子,桌子的边缘朝上竖立着三面半透明的玻璃挡板,只有朝向白大褂的那一面没有挡板。 所以站在白大褂侧面的沈然看不清他手上在做什么。 现在沈然眼前只出现了白大褂一个人,他抬脚朝那人走去。 “你好,请问,这里是……” 他发现即便自己张口说话,那人仍旧专注着做着手头的事情,没有抬眼看他。 他于是低下头去看张桌子,他想凑近一些看看,这个白大褂究竟在做什么。 白色桌面上的一圈雾面玻璃挡住了沈然的视线,即便走近了一些,他仍然不能完全看清桌面上的物品,还有白大褂的双手正在做什么。 然而,当他越是凑近这张桌子,那股令人犯呕的气味就越是浓重。 只见白色的桌沿边正慢慢地流泄出那股暗色的粘稠液体。 那液体顺着桌面边缘往下,一直流到地上,流向整个地面。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沈然心里难以保持平静,从这些液体,这股味道,还有桌面上的那些东西…… 对,桌面上的东西,虽然那东西被半透明的玻璃遮挡,但是借着他们头顶上唯一的光源,沈然还是能够大致看到那个东西透出来的一点颜色。 黄色,红色,紫色…… 是接近皮肤的那种黄色,鲜红的颜色占了很大一部分,还有一些地方透出淤紫和黑块。 是,什么啊。 沈然感觉这个问题哽在喉咙,但他张不了口。 终于,他又看见了另一些东西,那是一些毛发,那些毛发有些分散,从白大褂右侧的玻璃后露了出来。 那是一整块污浊的毛发,毛的长度较长,不像是动物身上皮毛,在灯光下可以看出,毛发是黑颜色的…… 黑色的,头发? 沈然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他想离开这里,他不能再待在这个房间了。 就在这时,面前的白大褂抬起头来。 他抬手摘下了一直戴在脸上的口罩。 灯光之下,他的面部阴暗斑驳。 他亲切地看着沈然,脸上露出了会心而温情的笑容。 随后用温和的语气开口道:“沈然,不认得我了吗?是爸爸。” ------------ 第三十九章 第一扇门(二) 爸爸? 爸爸…… 是父亲。 怎么,怎么会在这里见到他? 一时间,高兴,惊异,恐惧全都涌了上来。 沈然想要叫一句爸爸,可声音却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来。 仔细去看,他能够从男子脸上强烈的光影对比中分辨出他的五官,这张脸,的确是父亲。 只是他的脸看上去比过去松弛了些许,眼角和额头都出现了细小的皱纹。 看到这些细节的沈然,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他想痛哭。 他想要问: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就在他真的开口,喊出爸爸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正好滑落在枕上。 醒了啊。 沈然感觉有些恍惚。 在刚才那一刻,他真的忘记了自己身处梦中。 他有些放松,也有些难过。 也许,难过更多一些。 他期盼见到父亲已经多年,他真的很想这样近地看一看父亲的脸。 可是,如果父亲真的出现在那样的一个场合,双手沾满莫名的血腥,那又将如何呢? 这种矛盾在他醒来以后还持续了许久。 看见父亲的那一刻,他着实惊吓得不轻。 他从没见父亲这副模样,而且父亲手上似乎正在做着什么骇人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还有勇气见到那样的父亲,他只知道,相比起现在不知父亲身处何处,是死是活,他或许愿意接受一切事实,只要能寻到父亲。 他太想知道父亲到底怎么了,也太想念这个唯一和自己亲近的亲人了。 “父亲……” 他摸了摸湿润的眼角,用手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 一只手掌压到了床边的手机,拿起一看,正巧有电话打来。 是陆城。 这段时间以来,陆城算是联系他最频繁的人了。 “喂。”接起电话,沈然还是顺口说出这句习惯用语,只是今天说出这个字的时候,不免得带有一点鼻音。 陆城听他的声音不对,“怎么了?” 他不确定电话那头的沈然有没有什么情况,停顿了片刻,沈然却没有搭腔,他于是又接话道:“是我打扰你休息了吗?” “嗯。还好,刚起。”沈然的声音仍然有些不对,但是刚才停顿的那几秒,陆城就知道,沈然有可能不方面对他说明,所以他又自己找了个台阶,先说出一个选项。 沈然果然接腔了。也许他真的没有休息好,也许并不是这个原因。 总之,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有些虚弱,还有些低落。 但是陆城不能确定,自己的直觉是否准备,他也不知道沈然是否希望别人询问他的心事。 因为担心沈然在他面前会不自在,陆城主动打破沉默,不想让沈然感觉为难。 “哦,那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我晚点再打来?” “不用。你说吧。” “哦,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上次说的那事,那个号码,我申请去所里见孙慧,她现在状况不太好,精神问题越发严重,基本无法与人交流。不过我打算还是去见一见她,看看她对那串数字有没有反应。你是心理专家,我想着是不是你也一起去看看她?” “嗯,应该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那就说定了。” 他们约好时间以后,便挂了电话。 和陆城聊过几句后,沈然情绪和语调都基本回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陆城询问他怎么了的时候,那一刹那间,情绪又全都涌上了鼻腔,堵在了喉管那里。 他说不出话话来。 如果陆城再等他一会儿,或者把这个问题再问上一遍的话。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陆城面前哭出来。 他太久没有哭过了。 没有那样一个理由。他习惯了克制,没有哪个时刻让他觉得非哭不可,也没有哪个人能够让他当面哭泣。 他知道自己这样长此以往不利于身心健康,但是一个人的独立生活磨砺了他的意志,也隐藏了他的脆弱,他的理性总是先于感性,已成惯性。 就像现在,挂上陆城的电话,理性就慢慢恢复了过来。 仔细回顾这段时间以来的梦境,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梦见父亲了。过去他的这类梦境,主要分为两个场景。 第一个,就是梦见那个漆黑的走廊。而他过去梦到这个走廊,总是以逃跑离开为结尾醒来。 第二个,就是在一个同样暗黑的空间里,整个空间就只有一盏吊灯挂在半空中,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抬起头来,就是他的父亲。 今天做的这个梦相当于把这两个场景完整地串联了起来。 他万万没有想到,父亲原来就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里,在那个黑暗的房间里,做着一些诡异的事情。 他说不出这算不算是一种进展,如果这是进展,能够在未来给他提供更多关于父亲的线索,他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忧惧。 还有一点,孙慧曾经和他说过她的梦。 她讲述的场景与沈然梦过的第二个场景相近,同样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同样是在吊灯下站着一个人,只是孙慧说她见到的那个人是沈然,而不是他的父亲。 这点仍然让沈然感到困惑。 显然,孙慧的梦境和他自己的梦存在着某种关联。 但是这种关联又不是完全的一致。 他杀过人吗? 还是父亲杀过人? 沈然自己也感到困惑。这个梦究竟该怎么解读? 还有,他与孙慧的梦为什么会存在关联,他那超前的感知力在这里想要告诉他什么呢? 三天以后,沈然准时去警局赴他们的约定。 走到陆城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沈然看见陆城早已等在那里。 他很自然地微笑挥手,陆城也笑着招呼他进来坐。 现在每一次他们见到彼此,总是自然地露出笑意。 这一点和陆城第一次见到沈然的时候很不同,大多数场合,沈然并不太搭理人,也无所谓打招呼,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或者,就是不在意。 陆城一见他笑,总也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心情都要明媚几分。 “你先坐,我这接一个电话,马上就好。” 沈然看得出陆城很忙,但还中断了电话,先招呼他,再继续通话。 “好,我们今天会出警……” 最后陆城的通话以这句承诺收了尾。 “今天有事?” “嗯,临时增加的任务,新状况,哎,你知道我们这行,很难按自己的时间安排来做事,随时都要准备好变故。”陆城略微叹气。 “哦?是什么变故,方便说么?那我们今天……还去看守所么?” 他们原本的约定就是去看守所里见孙慧。 “这个,可能要推迟一些去。但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是能去的。你也是我们的一员了,可以和你大致说说,主要是附近大学前段时间出现了几起失窃案。” “失窃?丢了什么东西,数额大么?” “不大。就是女生宿舍丢了几年内衣。” “丢内衣?”沈然好奇了,“这种事,也需要你们刑警出动么?” 陆城进一步解释道:“当然原本是不需要我们插手的,学校也找当地派出所备过案,而且,据说他们已经抓到了偷内衣的贼。不过就在今天,事情又出现了转折。 有一个女生不见了。她的内衣也曾被偷盗过,校方拿不准这两件事有没有关联。现在不管有没有关联,既然有人失踪,那我们自然是要派人去查的。 我们已经有同事去学校调查了,我应该也会去看一看。” 说完这些,他赶紧又补充道:“顺利的话,时间不会太久,我们还来得及去所里。你同我一起?” 这不是陆城第一次提出这种一同办公的请求了,若是换了其他人,这种浪费他时间的提议,他大概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受。 “好。”沈然点头。 沈然再次坐上了陆城的车,还有另外几个同事已经赶往事发地点。 不过那几位同事已经被陆城打发去坐另一辆车提前走了,所以这辆车上就只有他和沈然两人。 “你平时开车吗?”陆城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我没车,也不会开。” “哦,对对,我听你说过。”陆城随即道:“你家离我们这儿还不近,久了不太方便吧。我听说,你住的地方离以前工作的研究所挺近?” “嗯。当时以为会继续在那工作,就选择了那里。”沈然说。 “哦,我听说,许教授住得离你,还挺近?”陆城又接着问道。 “嗯,他就住在研究所旁边,离我也不远。三四公里左右。” “哦……”陆城还想就这个话题问得更深入一点,比如,你平时坐不坐他的车?你们以前串过门儿吗? 等等…… 不过,这些问题只在他的脑中滚动,并没有说出口。 很快,他们的车就开到了那所学校。这是当地一所重点大学,申北大学。 警员小美和虎子半个小时以前就已经到达了这里,还找来了辅导员和宿管询问信息。 陆城找到他们,直截了当地问询工作进度。 “怎么样,信息问全了吗?” “失踪女学生是文学系大二的女生,名字叫陈钰雯,同宿舍的同学说失踪当天陈钰雯就是出门打电话,结果出去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但是其实同学也没有证据证明陈钰雯是外出打电话,只是说她过去经常会在夜间到宿舍走廊去给老家的男友打电话,这是她的习惯。 学校监控还在排查,不过就刚刚调去的监控画面来看,陈钰雯当晚走出了宿舍大楼,并没有停留在走廊里。 她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去了,中间监控有间断,现在还不难确定她最后出现的地点。 目前掌握的就是这些,我们还准备去询问一下那个偷过女生内衣的男生,监控里出现过一个男生的轮廓,就在女生宿舍大楼,辅导员指认这个背影很像是那个男生。” ------------ 第四十章 偷窃 “好,我们一起过去。”听完虎子的汇报,陆城带着下属,跟随辅导员一起,去找那个偷过内衣的男生。 走在路上辅导员就向他们一行人介绍起这个男生的信息来。 “他叫汪滔,在班上成绩大概中等,平时我们对他的关注的确是少了一些。”女辅导员抬了抬眼镜反思道:“不过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斯文的学生,平时说话声音也小,看上去不积极但也不惹事,所以我们都忽略他了,没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偷东西的行为来。哎,也是我们工作不到位……” 女辅导员看上去有些懊恼,也很有责任心,细细碎碎地说了一些感慨的话。 “陈老师,别太担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一旁的小美安慰她道。辅导员姓陈,大约三十多的年纪。 不一会儿,他们一行人就到了教学楼门口。 陆城请陈老师先去教室里将汪淘找出来,他们一行人则站在距离教室一定距离的楼梯附近。 现在是下课时间,同学们都在分散地谈天,活动,一开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群人的动静。 直到有一个女生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句:“汪滔,陈老师找你。” 那个叫汪滔的男生独自一人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听见有人喊他名字才抬起头来,看到辅导员站在门口,他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起身走路的时候又重新低下了头,仿佛这是他的习惯,不愿与旁人有什么接触。 旁边闲来无事的同学开始在他背后汇聚起来,他们议论着,好奇着。 辅导员突然来访,而且找的人还是前段时间被查出来的偷窃犯,虽然学校老师并没有在学生中故意传播这些消息,但是学校里消息灵通的学生不在少数。 他们通过各种渠道,都打听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很快就在各年级和专业的同学当中散播开来。 就算是不认识汪滔的,多少也听闻了他的名字。 此时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同学发现了远处那几个奇怪的陌生人,虽然陆城和手下几人都没有穿着警服的习惯,但是还是有不少围观学生窃窃私语起来。 看到这番情景,汪滔身后站出了一个人来,那是一个比汪滔稍高一点的男生。 那个男生穿着一件白色半袖衬衫和牛仔裤,身材较为高瘦,头发简短利落,总体给人一种干净和谐的舒服感觉。 只见他快步走到汪滔身后的人群中间,小声而严肃地劝退道:“别看了,散了,散了……” 他一边挥着手臂,一边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没想到他这套还挺管用,所有看到他不满表情的人都自动走远,不再围观了。 驱散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以后,白衣男生走到了汪滔身侧,和他一起走到辅导员面前。 此时,沈然和陆城一直都在不远处观察着教室的动静。 他们都看见了那个帮助汪滔的白衣男生。 “那个男生是谁?”沈然问。 旁边的小美和小虎摇头道:“我们还不了解,一会儿也问一下。” “后续调查仔细些。”陆城嘱咐道。 陈老师和汪滔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汪滔朝陆城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个白衣男生仍旧跟在旁边,一起朝这里走着。 “这位是……”他们三人一走近,陆城就先开口问道。 “哦,这是班长,周浩轩,他对班上的同学都挺尽心尽力的,汪滔同学因为之前的那件事,虽说已经受到了学校处罚,但是同学间难免会有一些过激的举动和言论,浩轩看到了都会帮忙调节。” 陈老师说话间,周浩轩已经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做什么。 “哦,是这样。我们刚才也看到你帮忙他了。”陆城道。 “是这样的,我看其他同学都围在他旁边,怕他有什么不方便,就帮他赶了赶。现在没事,那我就走了。”说完,周浩轩就准备离开这里。 “等等,你作为班长,应该对班级的情况掌握得比较清楚,我们也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你看可以吗?”陆城挽留道。 “哦,好。”周浩轩看了一眼辅导员,知道这大概又是学校要查什么事情,他没有考虑太久便答应了。 他们在陈老师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处人少的学术研讨室里谈话。 研讨室里有一张木长桌,陈老师邀请陆城一行人在一侧坐下,然后走到汪滔身边轻声对他说道:“一会儿警察有什么话问你,你照实回答就好了。” 她拍了拍汪滔的肩膀,试图给他鼓励和勇气。 这个时候,汪滔仍旧低着头,垂着眼帘,并没有与前方的几个陌生警察对视。 他的神态在走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还没坐下来,一旁的周浩轩也走过来,给他打气。 “别怕,他们都是警察,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你没有做过的事情,不会有人冤枉你的。” 经过这一番鼓励,汪滔总算是坐了下来。 然而他仍然不和面前的几位警察对视。 陆城只好先行自报家门:“你好,我是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第二大队副队长陆城,今天找你来就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三天以前,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你在哪里记得吗?” “宿舍……”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总算开口了。 “好,有其他证人吗?” 他摇了摇头,接着似乎把头低得更低了。 “没有其他人在场吗?你一整晚都在宿舍吗?” 问完这个问题,汪滔却没有立刻回答。 就在所有人等着他出声的时候,沈然却发觉他的身体好像正在轻微的颤抖。 他正想开口发问,就见汪滔抖得有些明显了。 “他哭了。”沈然脱口而出道。 “哭了?”陆城问。这个时候,周围的其他几人也才注意到汪滔的变化。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以至于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抽泣,哭得更大声了些。 一旁的小美赶紧找出纸巾递给汪滔。 汪滔接过纸巾,在脸上胡乱地摸着,可以看得出来,他很不想人看到他哭泣的样子,但是又克制不了自己的哭泣,所以只能把头放得更低。 就这么一边想要遮挡,又挡不住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很难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开始不停道歉。 陈老师连忙帮他解围道:“汪滔可能是没见过这么多警察,有些紧张了。”随后他对汪滔说道:“是感觉害怕吗,警察不会冤枉你的,你不用太担心……” 陈老师话还没说完,陆城就道:“没事,如果汪滔同学现在感觉很不舒服,那我们就下次再问吧。” 陆城不准备勉强汪滔,毕竟现在证据还搜集不充分,他不想说,警察也是没办法的。 汪滔走后,还剩下周浩轩,陆城大致询问了他一些班级和年级里的情况。 包括汪滔被抓以后,有没有哪个同学的反应比较反常,以及失踪的李钰雯有没有和哪个同学有过过节,等等。 警察还询问了周浩轩的一些个人信息,从他的信息中可以看出,他的确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除了在班级里担任班长一职,他还在学生会里担任副会长的职位,而且有望担任下一届学生会的会长,人际关系和组织协调能力在同龄人当中都十分突出。 “好,那我们今天就了解到这里吧。”和周浩轩聊完,陆城一行人离开了研究室。 陆城准备再看看监控录像等证据,如果能够确定当天在女生宿舍楼附近出现的人就是汪滔,就算他再哭哭啼啼的,也要把他抓来问个彻底。 “刚才的过程,你有什么看法?”现在陆城已经习惯把沈然带在身边的时候,就要问一问他的看法。 他相信沈然的直觉。 “他看上去好像很胆小。” “嗯,我很少碰到这样容易哭的当事人,还是个男生。不过他的状态好像一直有点问题,从一开始就比较蔫儿。” “他的确是比较蔫,陈老师一开始对他的介绍是说他是一个很斯文的学生,平时不积极也不惹事。不过,陈老师并没有说他很胆小。”沈然说到的这个细节激发了陆城的思路。 他也记得辅导员一开始对汪滔的那句描述,他没想到沈然也能将这些细节记得如此详细认真,他刚想对沈然称赞一番,就被他后面的那句转折吸引了注意。 他也跟着这个思路思考了起来。 “的确是这样,她没有这个描述。” 沈然继续道:“从刚才汪滔的表现来看,他已经不是一般的胆小了,他的反应异于常人。如果他平时就是一个这么胆小的人,辅导员不可能没有观察到。” “也不会漏掉这个描述。”陆城接着他的说道。 “对。”沈然想要表达的,就是陆城说的这个意思。“除非这是他的典型特征,否则他今天的状态很难解释。 我是看到了他有点蔫,不过,我看重的却是,他好像很害怕。” “如果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他在怕什么?警察?”陆城反问。 “一个胆子很小的人,会选择偷窃吗?”沈然看向陆城,两人互望着。 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下一句推论。 “我们的监控室就在这里了,关于那天晚上的附近监控都在这里。”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跟随着陈老师走到了学校保安室里。 监控视频里的录像因为是夜间画面,并不非常清晰。 正如陈老师所说,这个背影的确很像汪滔的身材,有一点微胖,身高一七五左右。 但是这也不能作为指认他的证据。 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线索。 就从他的不在场证明查起吧,今天他没有说完,如果他真的在宿舍,应该不难找到证人,就算一整晚都没有出门,那也有迹可循。 “再看看男生寝室的监控,看看汪滔有没有出入记录,比对一下衣物。” ------------ 第四十一章 有人 结束了和两位学生的交谈之后,陆城几人和陈老师及校方的领导又见了面,与他们做了沟通,陆城决定今天的走访调查先到这里,他先送沈然离开这里,留下他的手下继续查看监控录像。 陆城看了一眼手机,下午四点。 “现在去所里吧?” “嗯。”沈然照常没有异议。 几个手下看着陆城亲自送沈然出去,也没有时间嫉妒和八卦,只能继续埋首工作。 等到陆城和沈然从所里出来,再送沈然回去以后,小美的最新消息已经发了过来。 “老大,有进展……” 陆城让手下几个全部回到警局开会。 每个人带着自己调查的最新资料回到了办公室,紧接着就在会议室里紧急开会。 最重要的资料莫过于就是监控了。 “汪滔那天的确待在寝室,这点没有说谎。不过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他下楼打了一次热水。”虎子点开备份的监控录像,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中有一个男生独自一人提着一个热水壶走到了一楼放置立式热水器的区域,站在那里等待还未烧开的水彻底烧开。 “那天晚上他穿着深色短袖T 恤,看衣着样式和身形都和女生寝室旁边那个男生相似。而且这个角度看起来更清晰。” “嗯。”陆城看了挺满意,“打完水他回去了吗?” “就是在这里,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朝热水器的后面看了看,然后走到了热水器后面。”虎子又放了一段监控。“接着,他就消失了一段时间。这个热水器的体积过大,遮挡了一部分视线。而热水器的背面也没有安装监控,是一个死角。 具体他是听到了什么声响,还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我们从这段录像里也无从查看,从录像里看并无异常。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他又回来取走了水壶,走回了宿舍。 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可能做很多事情。不过从监控来看,他一直没有从热水器的背后走到前头来过,这也意味着他没有从宿舍楼的正门走出去。 而热水器的背后还有一个很小的公用厕所,他有可能去上了厕所。这说不准,还得结合他的口供再看。 厕所的旁边是一排的铁栏杆,可以看到宿舍楼的外面,但是应该出不去。 从这些迹象来看,他似乎一整晚都没有出过宿舍。 不过,看不见他的那半个小时,又正好和女生寝室附近出现那个男生的时间是重合的。 女寝附近出现男生的时间是九点一刻左右。 而他不见的那段时间刚好是九点到九点半左右。 这……只能说从目前的监控来看,没有他出入女寝附近的证据,但是也有不能解释的地方。需要对他进一步询问,还有宿舍楼下的铁栏杆也有待进一步查看。” 年轻干警虎子的分析条理清晰,陆城点头满意。 “嗯。先去看一下栏杆吧,再检查一下男寝有没有其他出口。” “是,陆队。” 接连几天,陆城都在查这个案子。 栏杆的确因为老旧有了缺角,但是关注到这一点的学生并不多,日常也没有人从这里穿行。 经过勘查,这个学校存在几处监控死角。 但是要从这几处死角将失踪女孩带出学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除了一侧废弃的旧校门,有可能通向校外,其他的几处死角都并不通往校外。 而那扇旧校门也没有人为的破坏和攀爬的痕迹。 当天女孩从宿舍楼走出来以后,走到操场附近就进入了一块监控未覆盖的地方,接着,就再也没有见到她了。 她不可能就此人间蒸发,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除了被人带到校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还在这个学校里。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大胆也有点疯狂,陆城还是带着手下训练过的警犬到校内进行了全面的搜查。 忙了一段时间,警队搜集到了不少线索,都还有待整理和分析,期间他们也找汪滔询问过几次,只是他们一直都还没有找到最为直接和关键的证据。 半个月以后,这个学校又传出了内衣失窃的消息。 有几个女生反应她们晾在窗台和楼下的衣物不见了。 陆城和他的所有同事都没想到,就在失踪案还没有告破的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大胆偷窃。 陆城愤怒,命令手下先破了这个失窃案,把这个窃贼抓住再说。 汪滔自然是他们现在首要的嫌疑对象,几位警员又开始没日没夜地翻看监控。 终于,他们在几处监控录像中都找到了汪滔的身影。 还有他深夜攀爬女寝的一段录像。 可以确定,他就是偷窃内衣的嫌疑人。 陆城立即派人出警,到学校里寻找汪滔,对其进行抓捕讯问。 很快,学校那里就传来了消息。 虎子在校园里找到汪滔,抓到汪滔的时候,他并未对自己的盗窃行为进行否认,只是又开始一个劲的哭,问他什么话,他也不答。 没法,只好先将他带到警局来再慢慢询问。 警方还在汪滔的寝室里发现了一些新偷来的内衣。同寝室的同学表示自从知道他有偷窃行为以后他们纷纷申请更换宿舍,学校对他进行了处分的惩罚,也准备为他更换宿舍,同寝室的同学都开始避开他,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又开始了偷窃行为。 现在应该算是人赃俱获了。 鉴于他这次作案之前已经有过前科,且再次作案还是在如此敏感时期,这次应该给予更加严重的行政处罚。 处罚他的偷盗不是重点,陆城还是想好好再审一审,看看他和同班女生失踪案的关联。 现在他和这个案子的关联仍然是紧密的,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选择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再度偷窃? 是挑衅吗? 当陆城再次看见他那张哭哭啼啼的脸时,一种强烈的反差令他感觉古怪和不适。 他又想起沈然说过的话,汪滔好像很胆小,一个很胆小的人会选择偷窃吗? 难道他不仅会偷窃,还非要在这个时候偷窃? 陆城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孩并不像辅导员形容得那样与世无争,他不简单。 就在陆城准备亲自问问这个男孩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是沈然。 沈然难得主动给他电话,正好他刚才还想起他,陆城复杂的心情瞬间就明朗了许多。 “喂。我是沈……”沈然很少主动联系别人,也不习惯主动开口说出第一句。 “沈然,我知道。”陆城很快接上他的话,“挺久没联系了,这段时间都在忙,你还好吗?” 陆城的一句寒暄,让话头变得自然了起来。 沈然接着他的话说:“嗯,挺好的。我就是,呃,我下午刚好路过那所学校,我看到门口围了一些记者,我知道你最近都在忙那个案子,我想应该是有了进展,所以我进去看了看,我听说你们抓了汪滔,他又犯了偷窃案。 老实说,这件事听起来很奇怪。 刚好,我又走到了你们抓他的地方……就在男生宿舍的附近,那里有一块空地,我就站在那儿,待了一会儿。” 从沈然说的第一句话开始,陆城就差点没有克制住自己想要打断他的冲动。 以陆城过去这几年来的工作经验来看,沈然说的话少了点逻辑。 沈然住的地方离这个学校挺远,完全是两个方向,以沈然平时的起居和生活轨迹,不太可能会路过这个学校。 不过陆城想要听他说下去,所以刚才就没有在这个细节上立刻纠出他的逻辑错误。 可是陆城越听下去,就越觉得不对。 沈然不仅刚好路过了这所学校,还走进了学校里面,刚好就走到了我们抓人的那个地方…… 他是在查这个案子吗? 帮我查? 陆城心里的逻辑开始自动推理起来。 首先,他说了他知道我最近都在查这个案子,其次,他无缘无故地路过这个地方,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惜时如金的人,他根本没有理由跑进这所诡异的学校,逗留这么长的时间。 沈然没有警队的在编职务,虽说是他们请的顾问,但是他平时投入的时间和他们这些全职的警察是不能比的。 换句话说,只要陆城没有请他,他并不需要主动做什么。 所以现在就推出了两个结论,即沈然主动地在查这个案子,以及,他因为某个原因正在做这件事。 没有给他开全额的工资,总不能是因为钱吧? 那就是因为人了。 陆城想了一圈,如果是因为人的话,不可能是胖子小美丁一这些无关紧要的小朋友吧,只能是他了。 应该是吧? 忽然间,他感觉心里飘飘然的。 他沉浸在顺畅的逻辑里,沈然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沈然只当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于是就这样继续说下去:“那里有一棵树,我走到那棵树旁边站了一会儿,我忽然感觉那个地方,就在我站的位置,刚才有人站过。而且,已经站了很久。” 直到沈然说出这句话,陆城的注意力才重新收了回来。 听得出,沈然自己也觉得困惑。 “什么?你感觉到有人在你站的那个地方站过。”陆城一听就明白了,这种非理性的直觉,又是来自沈然的“第六感”,是他超强的感知能力带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呢?”陆城追问。 “我说不清楚。但是可以推测,这棵树的位置在这块空地上相对偏僻,在角落上,正常不会有人从这树的旁边,尤其是后面经过。而我感觉到的是有人在这站了很久。如果不是我的感觉出错了,那就是有人做了古怪的举动。 而我听说你们刚刚在这里带走了汪滔。” “你是说……有人躲在树的后面,看了很久?”陆城顺着他的话推想,“你是说,有人看着汪滔被抓?” ------------ 第四十二章 黑影 想到警方在执法的时候,居然有一个人就站在角落静静地观看这一切,陆城感觉十分怪异。 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城能想到两种可能的动机。 一种是冲着警察来的,就想看抓人,看热闹,找刺激,就属于这类动机,不过鉴于这个偷看者能够在警察来的第一时间就找好观看地点,多少还是有些难度的。 除非他提前知道汪滔会路过这里,除非他对学校的各处角落都已经有过充分地踩点和考察。 纯粹看热闹的围观者很难做到以上两点,陆城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那就是偷看者是冲着汪滔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至少需要提前知晓得熟悉汪滔的行路轨迹,还有这个案情的最新消息。 总之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是这个案子调查到现在最蹊跷的一个变数。 “这是我的感觉,做不得数,只是给你提供参考。” “嗯,我会再调查一下,你的建议对我来说很重要。” 说出这句话,对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沈然一时似乎又不知说些什么合适,对于陆城对他看法的重视,他心里觉得感谢,但要说谢谢的时候,又觉得有些生疏了些。 现在他们介于朋友和同事的关系,究竟是远还是近,他还是有些把握不准。 沈然在与人疏远的时候,反而没有过这种问题,反应总是从容敏捷。 就在沈然停顿的当口,陆城突然想要问他那个问题。 他刚才憋在心里,想要找机会问他的问题。 “你真的……是路过那里吗?” “什么?”沈然一时没明白。 “没什么,我是说……”陆城想着要怎么问得自然一些,沈然却很快给出了回答。 “哦,路过,对,我是路过那里。” “这么远么,来这里有什么事么?” “那里新开了一家书店,我想去转转。”沈然用一个简短而具体的理由,给出了无可反驳的回答。 陆城还想再追问,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原来就是路过啊。 第一个问题就搞错了,后面就更不存在了。 没想到自己多年的推理经验,今天却在沈然这里来了个大翻车。 还好,他不知道。 陆城内心波涛汹涌,只能强作镇定,“哦,这样啊。我说嘛,你这个人最爱逛书店了吧,哈哈哈。” 陆城自己打了个圆场,之后就转换了话题。 “对了,还有,我们上次谈到的那个问题……”他们又聊了一些与案情有关的内容。 挂上电话,他呼出了一口气。 其实想想,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也没有想清楚,自己想听到什么答案。 他期待沈然会说什么呢? 沈然一向那样与人保持距离。他不主动远离一个人,就已经是对对方很大的接纳了。 陆城有点搞不懂自己,自嘲笑笑。 挂上电话的沈然同样没有完全平静。 陆城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明白陆城的意思。 陆城是在问他是不是特意到学校去的。 他马上说出了一个答案。 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他就留意到校外新开了一家书店。 所以说来这里逛书店,倒不是没根据的。 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回答陆城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一点紧张,以至于很快就用这家书店堵住了陆城可能还会问的问题。 他是留意到了那家书店,但要说他非得要在这几天坐上十公里的车程来这里看书,其实也未必说的通…… 他对自己也有困惑。 只是这份困惑不能明说,说了好像就会有某种含义。 不能明说的含义。 他记得陆城和他做过的声明,“我不是……” 沈然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 不再细想。 “除了汪滔以外,还有什么可疑人物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那附近的,全都再查一遍监控!” 陆城临时下达了这条指令。 “可疑……”小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们到学校里去找汪滔的时候,只是盯着他一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学校里的其他人。 陆城很快明白了她的困惑。 “你们在抓捕他的时候,在那一带出没的人都查查,尤其是与汪滔,或者是李钰雯可能认识的人。” 从陆城有些模糊的描述范围来看,陆城也并不十分确定自己要找的人具体是谁。 “注意看一下,在那附近有一棵老树,看看有没有照进那棵老树的监控镜头。”陆城尽量让这个搜查范围缩小一点。 “一棵老树?”小美纳闷,彻底弄不明白陆城的思路了。 小美他们去查监控的时候,陆城也不浪费时间,他再次来到拘留汪滔的那间办公室。 准备继续先前被电话打断的审问。 他要再试着问一问汪滔。 已经有警察在汪滔旁边问了他一些问题,但是他始终支支吾吾。 除了一开始自己的姓名,学校等基本信息,他有如实作答以外,一旦问到和偷窃有关的事情,他就开始想要哭鼻子了。 陆城远远站着观察了他一阵。渐渐地,陆城发觉,汪滔虽然还像上次一样,爱哭鼻子,但是这次汪滔似乎正常些了。 虽然都是哭,但是他没有在抖。 仅仅是一点细微的差别。为了印证自己的感觉是不是准确,陆城决定自己来试试。 他再次走到汪滔的面前,坐在了他的对面。 “汪滔,你好,我是陆城,我们见过面,记得吗?” 陆城试着和他对话,但汪滔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做出特别的回应。 不过他能抬起头来,陆城就觉得还有机会。 陆城又换了几种方式,换了几个问题来问汪滔,汪滔仍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 这个时候陆城也停了下来,他的耐心确实被消耗了一些。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放弃的时候,他想起了沈然和他聊过的事情。 他想象着,如果现在是沈然坐在这里,他会对这个男孩说什么呢? 思考片刻后,陆城决定和眼前的这个男孩再说一句话。 “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你不用害怕,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说完,他没有再逼迫着讯问他其他的问题。 然而,这句莫名的话,却似乎比先前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加地触动到了汪滔。 他的鼻尖泛起了红晕。 他似乎又要哭了。 但是这一次的哭,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 陆城给他递上纸巾,他伸手接了过来,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陆城趁此机会,试着问了一个问题。 “那天我们来找你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人跟着你?” 这个问题不涉及他的偷窃事实,但同样与案情有关。 如果他愿意回答自然好,他不愿意回答,陆城也能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没想到汪滔很快就有了反应。 他再次抬头看向陆城,眼里充满了意外和恐惧。 就是这种恐惧。 沈然说的害怕,就是这种反应吧。 他重新轻微地颤抖起来。 陆城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赶紧趁热打铁追问道:“有这个人是吗?他是谁?”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确定……” 他身体的抖动更加剧烈,恐惧似乎就要从他的身体里崩裂出来。 他双臂环抱,想要往椅子里靠,整个人呈蜷缩的姿态。 不确定…… 他一定看见了什么。 “你说不确定,是猜到了谁吗?”陆城不愿放过这次机会,他抓住汪滔话中的漏洞,紧追不放。 “他在看我,在看我。”汪滔的状态变得极端起来,似乎就要被恐惧吞没。可是陆城却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松。 “谁,是谁在看你?” “他,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 …… 讯问刚刚结束,陆城的手机就响了。 是小美。 陆城让汪滔稍作休息,他到一旁去接电话。 “陆队,查到了。监控里面有一个穿黑衣服的男子,头上还连着帽子,他走到树后面之前,帽子脱下来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他有些眼熟。” “是周浩轩?” “陆队,你怎么知道?” “汪滔刚刚说的,不过他也不能确定。他只是说他看见了一个黑影。而且据他所说,那个黑影不止在这一次偷看了他。” “啊,偷看?周浩轩要偷看他做什么?”小美下意识觉得周浩轩不可能是出于对他好奇,或者是有好感的原因去看他,相反,汪滔去偷看周浩轩倒是更有可能,更好理解一些。 因为从普通人的眼光来看,周浩轩实在比汪滔耀眼许多。 “从他的描述来看,那个人不止是偷看……这个回去了我再和你说。你那边也不能确定就是周浩轩吧?” “不能完全确定,只是画面上看有相似度。不过如果真是他的话……所以,上次在谈话的时候汪滔表现得那样害怕,就是因为周浩轩站在他旁边?” “看来是时候去问问他了。问一下陈老师,周浩轩现在是不是在上课吧?” “好。” 小美得令,很快挂上电话,去联系辅导员陈老师。 片刻后,陆城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陆队,陈老师现在也找不到周浩轩了,他好像已经有几天没去上课了!” “什么?!” ------------ 第四十三章 意外到访 陆城叫了一些手下去学校调查,果然老师和同学们都反映周浩轩这两天没有来学校,而且今天正好有他要上的课,他本来应该在课上做展示的。 他没有向老师请过假,这一点有些反常,他平常是个很守规矩的学生。打他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他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吧?这是陆城的第一反应。 好在他的室友提供了一条信息。 “周浩轩家就住在本地,有时候他会回家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里。” 陈老师也试图联系他的家长,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留给学校的家长联系电话同样也接不通。 “哎,周浩轩一向优秀,让人操心的地方少,我们没有联系过他的家长。没想到这个电话也联系不上。”陈老师又开始叹气了。 陆城当即决定:“看来现在情况特殊,我们得直接去他家里一趟了。” 陆城准备叫上小美和胖子,最后决定出发人数前,陆城犹豫了一下,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沈然的电话。 “案子有新情况。” “哦?什么情况?“不管是之前以为沈然想要帮助自己,还是出于什么原因,陆城可以看得出他对这个案子的关注。 “周浩轩不见了,我准备去他家里找他。” “什么?不见了?” “嗯。我想请你一起,不知道你有没有……” “我去,什么时候?”到目前为止,沈然在工作的事情上就没有拒绝过他。 “一会儿我开车去接你。”陆城道。 他已经越来越习惯出任务的时候带上沈然,只要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有沈然在旁边给他出出主意。 究竟是因为沈然想要了解案情,所以愿意主动告知他,还是更多地出于自己想要带上他的某种心情,陆城已经分辨不清。 他也不想去分清。 他只是习惯了在挂断电话以后,等待沈然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又打发了手下几个警员另外乘一辆车,他单独去接沈然。 周浩轩的家在申城市内,较中心区有一定距离,开车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公里的路程,属于一个不太中心,但也不算偏僻的城东地段。 “树成路5号,他的地址就在这附近。” 陆城开着车沿路观察路标,同时拨通了胖子的电话,看他是否已经开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这附近的房子不难找,是一排整齐规划的联排别墅。 周浩轩的家就在其中一幢二层别墅里。 这种二层小别墅虽比不上独栋的多层别墅来得奢华,但在申市的市区范围内能住上这样一幢二层别墅,也足以说明周浩轩的家境殷实,生活条件非常不错。 陈老师曾向陆城介绍过,周浩轩的家庭条件不错,据说他的父亲是个商人,赚了不少钱,浩轩刚上大学家里就在本地买了房。 终于在一个小别院的门口,几人找到空位停下了车。 胖子首先穿过庭院,上前走到红漆大门前敲了几下,又按了几声门铃。 门铃响了,所有人都等着门里的动静。 过了半晌,没人应门,胖子又上前按了几次门铃。 就在陆城考虑是否要暴力闯入的时候,门里终于来了动静。 门从里面缓缓地打开了。 陆城一行人也慢慢走上前去,准备掏出兜里的证件以示身份。 没想到打开门以后,他们看到第一个人,就是周浩轩。 他就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地看着几人。 因为先前都已见过面,陆城拿着证件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周浩轩?”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让学校老师和同学一阵好找的周浩轩就这样呆在家里,人好好儿的,哪儿也没事。 那他为什么不接电话呢?他的家里人呢? 陆城心里的疑惑又生了起来。 “啊,是陆警官,真是不好意思,你们进来吧。”周浩轩大方邀请众人进屋休息,陆城还有问题要问,所以顺理成章地进了大门,没有推辞。 进了屋,周浩轩立刻招待所有来客一一坐下。 房内的装修和陈设和陆城想象得不太相同。 这幢房子从外观来看整体上和邻座的别墅相同,都是现代化外加一点欧式风格的外观。 然而进入房屋内部,映入眼帘的就是家里的全套红木家具和深红的木质地板。 看来屋子的主人偏好中国式的家居风格。 茶几由一块红色绒布盖着,周浩轩走过去掀开绒布,陆城才看清楚,这是由原木雕琢而成的一张中式茶台。 上面摆满了精美的茶具,供人品茶所用。 周浩轩招呼几人在红木沙发上坐下,给他们沏茶。 陆城一边说着不用麻烦,一边继续对房屋内的环境观察着。 沈然则一直都没有说话。 周浩轩礼貌地回应着说不麻烦,说中不紧不慢地做着泡茶的动作。 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彬彬有礼的好学生会无故旷课。 陆城发觉,虽然屋子大部分家具都是红色,墙壁的粉刷却透出淡淡的绿色,在细微的撞色对比下,整个空间显得和谐而清雅。同时似乎又泛着一股子清冷,说不出的静谧氛围。 对啊,好安静。 这诺大个房子,除了周浩轩却没有见到其他的人,连个打扫屋子的清洁工也没有请吗? “家里,没有其他人吗?”陆城在问出正题之前,先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好奇。 沈然拿起眼前的茶杯,同样屏息等待周浩轩的回答。 “哦,平时的确是我一个人。父亲很少回家,他都在外工作,这两天刚回来,他太累了,刚刚在房间睡下了,我不想打扰他休息,所以没有让他出来。” “哦,理解。”虽说正常情况,警察都来家里了,家里的所有成员多少都应该出来见一见。但是倒也没有明文规定非得见到所有的成员,况且他们现在已经见到了周浩轩,此行的目的似乎已经达成了。 不过小美倒是依照规矩对他的言辞进行了记录,周浩轩看在眼里,倒也不在意。 “你刚才说到父亲,那母亲呢?”陆城想起辅导员陈老师对他家庭情况进行介绍的时候,也只听说了他的父亲是个商人,但是没有提到他的母亲。 听到这个问题,周浩轩提着茶壶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略微低着头,礼貌而微笑地说:“妈妈很早以前就离开,她不和我们住在一起。” “哦,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没有了解过。”陆城同样以礼回答,但他还想要了解更多:“你说的离开,是指和父亲离婚,不住在一起了?” 周浩轩仍旧保持低头微笑,声音却小了下去:“嗯,不住在一起了。” 虽然周浩轩的态度一直殷勤周到,但是陆城能感觉到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陆城干脆先不问这个,直接切入主题。 “你为什么这几天都旷课了呢?老师和同学都找不到你。” 这时周浩轩抬起头来,同样意外地看着陆城道:“我没有旷课,陆警官。我没有不想去学校,我只是忘了。” “忘了?”连同陆城在内的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眼睛盯着他看,或许是看出自己的回答非但没有减轻大家的困惑,反而还加重了周浩轩补充道:“我家比较特殊,父亲难得回来一趟,他这两天刚回来,我就想好好陪他,这不,就忘了上课的事情。这些课程我事后会补上的。” 听上去他和父亲很久才能见上一次,而且他很在意自己的父亲。 “那老师打你的电话怎么没有接呢?” “哦,我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看手机,放在一边了,现在也没有带在身上呢,忘了放在哪儿了,我等会找找。父亲的手机很早就换了号码,已经没有在用以前的,老师可能打了爸爸以前的手机号,所以没有打通呢。” 这解释听着多少个感觉有点勉强,现在还有多少年轻人没有时刻拿着手机滑看的习惯?不过这也说不准,说不定他还真是个例外。没有其他的凭据,陆城也不好随意质疑什么。 随后陆城又问了他几个有关汪滔和失踪案的问题。 “汪滔说他在被抓的那天曾经看到过你,你在旁边盯着他看,我们在监控录像里也看到了你的身影。” 陆城的身体微向前倾,注视着周浩轩的眼睛,想以此给他一点压力。 “啊,汪滔是不是看错人了?我怎么会盯着他看呢,我看他做什么?监控录像……我真不记得了,那天有没有在那一带走动,我还真说不准,我没有刻意去记,也许去超市买了东西,就从那附近路过了,这我就说不清楚了啊。”他摊摊两手,作无奈状:“你们说在监控里看见了我……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 这下换周浩轩看向陆城了。 他的语气游刃有余,丝毫不慌。听到有人跟踪汪滔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或者是心虚。只是在第一时间就条理清晰地撇清自己的嫌疑。 老实说,陆城还真不能确定监控里出现的身影就是周浩轩。 所有人都只是说像他。 就连汪滔也没有明确指认过周浩轩,虽然汪滔说过有一个黑衣人不止一次地跟踪他,看他,甚至还惊吓过他,但他也不能肯定地说那人就是周浩轩。只是他心里这么认为罢了。 所以当周浩轩这么淡定地看着陆城的时候,陆城无话可说。 周浩轩真的和这件事无关? 没有足够的证据指向,所以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直觉却让陆城更加盯紧了他。 也许是出于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许是受了沈然的影响,他现在会更加留意说话人的语气和神态。 听到警察说监控录像里有自己的身影,却没有表现出慌乱和惊讶,这正常吗? 当然,有一种解释可以说他心怀坦荡,没做过的事丝毫也不会自我怀疑。但是也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提前就知道。 他提前就知道监控里可能会出现自己,或者说,即便不知道监控里拍到了自己,但也清楚,别人不可能从监控里看清自己。 要照这个逻辑进一步推测话,他并非记不清自己那天有没有经过那里,而是相反,他清晰地记得自己穿着黑色戴帽衣服,并且对监控的方位十分了解,所以能够肯定警方不能看到他在那里做了什么。 ------------ 第四十四章 衣柜 无法从问话中得到进一步的信息,陆城选择换一种方式。 他笑着回看周浩轩,对他说道:“你家的装修很有特点,我可以随便转转看看吗?” 周浩轩对于陆城这一带有明显窥探目的的请求,稍显犹豫,但很快,他又微笑着点头同意了。 毕竟聪明一点的人都能想明白,陆城到底和普通的来客不同,拒绝只会显得自己可疑。 他笑着说道:“可以。我带你们到楼上露天阳台上看看吧,房子不大,也没有什么可以玩到地方。” 他的态度依旧从容而恭敬。 这个时候,沈然起身问道:“卫生间在哪?” 周浩轩对这个一直没有说话的人突然开口感觉略微突然,但也没有太过奇怪,伸手指引道:“那儿,楼梯转角处。” “哦,好,你们先去,我一会儿跟上来。”沈然说完这句,就兀自去了厕所。 其他人也没在意,跟着周浩轩和陆城就往楼梯上面走去。 只有周浩轩在走到楼梯转弯处往楼下的转角处轻轻地瞟了一眼。也只有陆城看见了周浩轩的这个眼神。 一行人跟着周浩轩走到了二层楼。 二层有几扇房门,几乎都是关着的。周浩轩带着他们一路经过这些房间,走到最左侧,那里有一扇门,打开了就是一个露天阳台。 今天天气不巧,有点阴沉,阳台上光景暗淡。 但是仍然能够从阳台上摆放的铝制雕花桌椅和绿植上看出,这个阳台的确经过精心的设计,可供平日里观景和小聚。 只是绿植和桌椅因为摆放室外,都有一点落灰,不是那么干净了。 “陆警官想在这儿再泡泡茶吗?只是天有点阴,一会儿怕是会下雨呢。” 语气中仍带着客气,同时又暗示这里不便留客太久,颇有点催促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陆城也识趣,他在天台里随处转了转,没看出什么特别的,退了一步道:“嗯,这里空气是不错,可惜天气不好,我们先进去吧。”说着陆城就掉头往回走。 这是周浩轩带他们来看的地方,看不出什么东西也很自然。 走回屋里,陆城对二层的一排房间来了兴趣。 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礼仪,舔着脸就对周浩轩问道:“我看那间房间好像开着门,是你的房间吗,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说着就径直朝那房间走去。 周浩轩试下意识想要拦着,但是陆城已经打开了房门。 房间装得素净,和外面的大厅风格一致,物品摆设都很简单,古朴但精致。 不过唯独窗帘和被褥的颜色稍显跳脱,是澄净的天蓝色。 被子还是起床之后的形状,没有经过整理和折叠。 “哎呀,陆警官,我的房间有点乱,还没整理,刚才说了……” 周浩轩一脸抱歉的样子,一开始陆城看他这样慌张,还以为这个房间有什么不可看的秘密。 不过进来一看,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个房间陈设简单,很难想象可以有什么秘密可藏。 陆城呼出一口气,心里略为失望。 “哦,是我不好意思,莽撞了。我就是对你家的装修很喜欢,看到这个房间也挺特别,就进来看看。” “哦,没事的。陆警官,你随便看吧。这就是我的房间。” 陆城又看了几眼,后面小美和胖子也跟着瞟了瞟,但都没什么收获。 走出房间的时候,陆城拿出手机看了看。 没有新消息。 他在等待沈然的信息。 沈然在起身去上厕所之前,就给陆城发了短信,他说自己会借机在房子里走动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现在沈然去了有好一会儿了,人还没回来,也再发消息。 陆城心里不免有些打鼓。 他应该没有走出这座房子吧?应该没有,大门没有动静。 那他去哪儿了?去得太久,周浩轩也该问了吧。 不过似乎周浩轩还没有想起沈然这茬儿来,也许是陆城刚才突然窜进了他的房间,他还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这个时候陆城又说道:“这个房间是做什么的,好像门也是开着的?” 周浩轩立刻抬头看向陆城所说的房间。 瞬间,他的脸色有些僵硬,但也只是一会儿,然后略微尴尬地说:“啊,这个房间,怎么门开了,这是爸爸的房间,他在里面休息。他休息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否则会发脾气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他就要上前去关房间的门。 此时陆城就站在房门旁边,他伸手轻轻将门缝推开了一些,就着门缝往里看了几眼。 比起周浩轩的房间,这房间要更大一些,应该就是整个房子的主卧了,里面有更多红木的摆设。整体风格看上去更为和谐一些。 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床的一侧躺着一个男人。 从陆城的角度可以看见那个男人的侧脸,男人闭着眼睛,微微张着嘴巴。 他的嘴唇轻微的张合,缓慢地呼吸着。 看来周浩轩说的不错,他的父亲正在安睡。 如果这里也没有什么异常…… “陆警官,不好意思了。” 还想再看点什么,周浩轩已经上前伸手握住了门把。 接着轻轻将把手往前一推,把门关上了。 既然主人不愿意再开房门,也给出了明确的理由,陆城在没有发现他明显的可疑之处前,也无权过多干涉。 陆城只得让步,还得加上一句解释:“是我莽撞了。” 其实刚才这扇房门的确是关闭的。 只是陆城看剩下的房间全都关上了门,而刚才周浩轩从自己房间出来,正好低着头,好像有点晃神,所以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试着拧了拧靠他最近的那扇房门。 没成想门真的打开了,他干脆顺势而行,就当它本来是开的,一不做二不休,进去看看。 就算周浩轩可能会看出来,表面上也没有撕破脸就够了。 同时也拖延了时间,让周浩轩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暂时没有想起消失了许久的沈然。 “对了,陆警官,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朋友呢,他还没有从厕所出来啊,要不要去看看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说着,他就已经快步往楼下走去。 这个时候,陆城也顾不得许多,一边跟着下楼,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沈然的电话。 沈然的电话铃声立马在房屋内响起,所有人都放慢脚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一秒钟以后,大家都分辨出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是一楼,楼梯口那里,应该就是卫生间的方位。 那沈然就是还在厕所里吧? 所有人心里都产生了这一推论。 周浩轩的表情似乎也微微放松了一些,只有陆城仍旧锁紧着眉头。 电话响了两声,还没有被接起。 沈然一直在厕所里面没有出来吗?他到底在做什么。 陆城心里有些不安。 铃声在响起第三遍的时候,厕所的门开了,沈然走了出来。 沈然看着正盯着自己走出厕所的众人,没有说话,周浩轩立刻开口道:“不好意思催促你了,刚才陆警官见你没出来。 局面看似一下缓和了,沈然没有因为四处走动被周浩轩发现,让他质疑警方擅闯他的住宅。 然而,陆城却仍旧紧紧地盯着沈然,他知道沈然不可能待在厕所里这么长时间仅仅是为了解手。 他试图从沈然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信息。 沈然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他抬头看向陆城,嘴角露出些微肯定的笑意。 “陆警官,我有发现。” 十五分钟以前。沈然独自一人去了厕所以后,很快就从厕所里出来了。 他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周浩轩会带着陆城他们看他自己愿意展示出来的部分。他会掩盖些什么,陆城也不好查。 所以他才决定独自行动,没想到陆城也并没有反对。 于是等周浩轩他们全都上了二楼以后,他就从厕所出来,在一楼到处转转。 他先是抬头朝房顶和四周看了看,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监视器等装置。 一楼除了面积宽敞的厅堂之外,在楼梯的旁边,同样也有房间。房门的位置在挡在楼梯的后面,较为私密。 一楼的房间一般不是主卧,可能是客卧,或者儿童房之类的次卧。 不知道房门会不会上锁,沈然轻轻朝房门逡巡过去,等楼上的人们全都走远以后,他轻轻拨动了房门。 房间的面积不大,陈设很少,倒也不显得窄小。靠墙的床铺上堆着一床被子还有些凌乱。 不知道这副样子究竟有没有人在住。 难怪周浩轩直接带着他们上楼参观了,像周浩轩这样随时都表现出一副整洁模样的讲究做派,是决不会让外人看到这种风格的房间吧。 沈然心知冒犯,最好得快些。 除了床,就剩下一个大衣柜放在角落。 仍旧是红木的材质,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开灯原因,在背光的角落里,那木头显得更为老旧,有年头。 轻轻的吱呀一声,衣柜似乎微微打开了一条细缝。 沈然一时间怔住了。 他没有去开衣柜,这个封闭的房间里也没有开窗,为什么衣柜会自己打开? 仅仅是因为巧合么?恰好发生的柜门松动? 沈然没有在那怔太久,他很快便快步朝衣柜走去。 然而当他站在那红木衣柜面前的时候,眼前所见的东西,却再次让他怔住了。 这次是彻底地愣怔了。他直直地看着眼前的柜门,无法动弹。 确切地说,他看见的不是一样东西。 而是一个人,一个活的,却很难将之称其为人的人。 ------------ 第四十五章 小人 那个人从衣柜的里面推开了柜门,抬头望向沈然。 沈然之前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是因为他没有看见,在一米以外的距离,他根本就看不见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太小了。 对,这个人小得不正常。他很袖珍,几乎就和童话里的拇指姑娘一般大小。 和红木柜门相比,他就像站在了一扇高大的博物馆的大门边上。 他应该是使了很大的劲才把这扇厚重的柜门给打开的。 沈然摸了摸眼睛,他怀疑自己眼花了。可没想到这个小人却开口说话了。 “你是谁?” 小人询问沈然的身份,沈然一时无言相对,他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向眼前这个神奇的小人介绍自己。事实上,他更想问问对方你是谁,是从哪里来的。 “你好……”他也缓慢地开了口,试图回应小人的问题。 “怎么不是他,他没来么?”还没等沈然说完,小人就又说道,他一边说,一边伸头往柜门外张望。 “什么,谁没有来?”沈然问。 “周浩轩啊。” 哦,对,这是周浩轩的家,他在周浩轩家里的衣柜里,如果他认识衣柜外的人,那自然就是周浩轩了。 可是这怎么想都太奇怪了,他家的衣柜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神奇的小人呢? 而且看上去这个小人和他认识。 那他认识也认识这个小人吗?沈然难以想象,如果自己去询问周浩轩关于他家小人的事,会不会听上去像个疯子。 “呃,我是他的客人。他现在在房间外面,我能冒昧问一下,你是谁么?”沈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就问出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客人?他从来不带客人回家,更不会带来见我,我嘛……”小人低下头,似乎犹豫在要如何介绍自己。 这个时候,沈然仔细看着眼前这个稀奇的小人。 他就是一个缩小版的人类,除了小以外,看上去和我们正常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也穿着一套符合他自己身材比例的衣服。 忽略他的比例,以寻常的来看,他就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应该比沈然自己年轻一些。 他的发型,还有着装的风格…… 忽然间,沈然觉得眼前的小人有些眼熟,一种诡异的感觉,慢慢浮上他的心头…… “我啊,我是周浩轩,你没有看出来吗?” 听到周浩轩三个字的时候,沈然感觉自己脑中“轰”地一声,原地炸开了。 他彻底懵了。 这个小人的长相和身材比例,的确看着像周浩轩,不过是缩小版的周浩轩,就像是一个活的手办玩偶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见鬼了吗?还是一个缩小的鬼? 不可能啊,周浩轩本人明明还活得好好儿的,怎么就会变成鬼了呢? 沈然再次无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哦,你是没有听懂吧。”小周浩轩自顾自地往下说道:“这还真是不好解释。怎么说呢?我就是他,他也是我。不过,我也不完全是他。”他琢磨着如何表达会更准确一些。 “你是,怎么来的呢?”沈然试图用这个问题,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压抑着不可思议的好奇心情,尽量保持着平静。 “哦,说到我怎么来的。对,是应该说说这个,说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自称周浩轩的小人就在柜子里坐了下来,看起来,他要说一个不短的故事,三两句内说不清楚 沈然注意到床头边上还有一张小圆凳,刚才站在门口没有留意到。他把凳子搬到柜子门口,坐在了小人的对面,准备对他接下来的话洗耳恭听。 “其实要从头说起的话,我才是周浩轩,而且是唯一的周浩轩。我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么小的,我和外面那个周浩轩长得一模一样。但为什么说我才是真正的周浩轩呢,那是因为的确只有我这一个周浩轩啊,他根本不存在!” 虽然他的话仍旧有些难以理解,沈然还是认真地听着。 “原本事情很简单,我是周浩轩,周浩轩就是我,只有我一个。可是有一天,我在房间里换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我能把我的皮肤也脱下来! 我知道这听上去匪夷所思,好像血淋淋的,但它就是发生了。非常自然,没有刻意去剥皮,也没有撕扯,就是连着衣服,一起脱下来的。 我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但是脱下衣服的时候,里面就是有着一层肉色的东西。我拿起来仔细地看,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皮。 没有流血,没有伤口,就是一层皮。只有些许红润的血丝。 不论你信不信,反正就是这样。我身上仿佛卸下了一层重量,整个人都轻松了。” 沈然听着他的讲述,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魔幻的失真感中,他的确不太相信面前这人说的内容,但是现在这个人正以这样失真的比例出现在自己眼前,他不信也只得信了。 “只是脱了一层皮,就变得这么小了么?”沈然顺着他的逻辑,问他道。 “当然不是。”说完这句,“周浩轩”又低了头,脸上还有出现了一点羞赧的表情。虽然这个细微的表情在他这张缩小的脸蛋上显得更加细微了,但沈然还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他不明白这个表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周浩轩”在为什么羞涩? “第一次只脱了一层皮,人就只是变小了一点。后来,我觉得这感觉很好,还想再变小点,就试着按照上次的方式脱衣服,果然,皮又脱了一层,就这样,我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人又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周浩轩”抬起头来耸了耸肩,脸上说不出是无奈还是羞涩。 这个时候,沈然又产生了另一种感觉,因为此前已经认识过一个叫做周浩轩的人,难免有些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认定先前的那一位是周浩轩的话,那么眼前的小人似乎完全就是另一个人。 可以确定的是,他们两位的性格和谈吐完全是不同的风格。 这个小周浩轩明显腼腆得多。 可是他们的长相却又是一样的。 他说,一开始就只有他一个周浩轩…… “那外面的周浩轩是哪儿来的?”沈然问。 “你还没有猜到吗?”周浩轩抬眼看着沈然,说道:“就是那层皮,那个周浩轩,是我身上脱下来的皮。” 当周浩轩反问沈然有没有猜到的时候,沈然的确在脑子想了一下,但他确实没有猜到答案竟是这样。 这太荒唐了。 虽然之前的讲述也让他觉得不可信,但最后这一句,就让他觉得完全是天方夜谭了。 “你是说,你的皮,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外面的周浩轩?” “对。”他回答得肯定,丝毫也没有觉得自己的话有任何不妥。“我脱了好几层皮,身体也变小了以后,那些曾经脱下来的皮一起变成了另一个活的‘我’,尤其是最外面那层皮,和我长得一模一样,那是自然的了,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皮。” “按你这么说,他变成了你,那你怎么办?”这事听上去越发地荒唐,难以理解,但沈然却仍有耐心与他继续对话,甚至更有兴趣了。 “我就这样,待在这里。或者去到别处,也都是可以的,没有人管我。老实说,他变成了我以后,我是满意的。我的生活变得更好了,他也是。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现在这个身型,走到哪儿都不会被人发现,自由得很。他应该也如鱼得水吧,他在外面怎么样,表现得不错吧?” 沈然想了想他对外面那个周浩轩的印象,答道:“嗯,如果你说的是他在学校的表现,性格,成绩这些,的确是不错。他很优秀,很多人喜欢他。” “想过去就是这样。他喜欢做这些事情。当初和他就是这么商量的,他去学校代替我,我留在这里,我们各自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哦……”听到这里,沈然忽然觉得这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多少可以理解了。虽然从科学上还是一点也讲不通,但是从人的心理和情绪上来讲,却是可以理解的。 我们每个人多少也在一些时候幻想过自己能够分化出另一个自己,替自己去做那些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这样,我们就自由了吧。 想到这点,沈然有了一点思路。 “只不过……后来我又觉得,这也不是非常好,我又不太满意了。”周浩轩的表情有些郁郁,话语间有了反转的味道。 “哦?为什么,哪里不好?” “这个嘛……”他挠挠头发,垂下脑袋,有些犹豫的样子,“这个事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是,我今天已经和你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能告诉你。而且自从我变成这副模样以后,还没有人看见过我,只有你。”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又抬起了下巴,直视着沈然的眼睛。可以看得出,沈然已经初步取得了他的信任。 但是沈然不懂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告诉自己的所有事情都已足够离奇,炸裂三观了,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犹豫不决,不好意思说出口的? 就在这时,沈然敏锐地听见门外似乎传来了响动。 不,不是门外,是房顶。有轻微的脚步声,他们在走动,可能是从参观完一处地方要去往下一处,也可能就要下楼了。 沈然屏息静气,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我们可能要快一点了,我很愿意听你说完。”沈然说。 十五分钟之后。 在周浩轩家的厕所外,沈然与陆城四目相对。 “陆警官,我有发现。” 当沈然说出这句话时,原本已经离开厕所附近的众人又都纷纷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沈然。 “周浩轩和陈钰雯的失踪有关,我找到了证据。” 这样短小精练的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如遭雷击一般,意外,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浩轩更是如此。 随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往厕所的方向返回去,想要看看沈然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 就这么十几分钟的时间,他能找到什么证据,他知道什么样的能称作证据么? 陆城与沈然交换过眼神,没有再多余废话,直接朝厕所走去。 陆城没有太多怀疑,既然他说得出证据二字,那就一定是找到了什么。 ------------ 第四十六章 证据 对于沈然过了这么久,还是从厕所里走出来的,陆城倒是有些疑惑。 他一直都没有出过厕所么? 如果他没有出厕所,他要怎么寻找证据呢? 不,他一定出去了。 可是,他在外面找到了证据为什么又回到厕所,而且还示意警方到厕所里去。 证据可不好移动,会被污染,他不可能不知道。难道证据就在厕所里? 陆城走到厕所门口往里扫了一眼,就是一间打扫干净的厕所,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见。 “证据,在哪里?” 沈然没有立刻回话,他走到水池边,稍稍弯腰,指着水池台面下边阴影遮挡的部位,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有一根长发,应该是陈钰雯留下来的。” 所有人在听到沈然说的这句话以后,全都仿佛被定格了一般,惊讶地立在那里。 包括陆城,还有周浩轩。 也是他们两人最先反应了过来,只半秒时间,陆城和周浩轩就动了起来。 二人不约而同朝水池的方向走去,周浩轩的步子则迈得越来越快。 这时候陆城停下了脚步,一抬手,小美和胖子立刻会意,俩人一同上前一步,从背后一左一右擒住了周浩轩。 “周浩轩,你涉嫌陈钰雯失踪一案,现在需要你配合调查。”二人行动的时候,陆城的指令也同步说出,并掏出了一副手铐。 所有这些动作都发生在一秒钟的时间。 一秒之内,周浩轩由刚才待客的主人,立刻变成了被限制行动的嫌疑人。 在周浩轩表明自己不会有任何进一步逾矩的举动,陆城才放下了手里的手铐。 此时,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即便沈然指证了周浩轩,但这还不足以构成明确的证据。 这是未经验证的怀疑。 而且这事咋一听还真说不好要相信谁,周浩轩刚才快步上前的反应固然感觉有些反常,但是沈然就在厕所里解了个手,然后看见一根长头发就说这是受害人的头发。那说不定是哪个来做客的女生留下的呢?再说了,谁能第一眼就确定那是一根女人的头发,这样一想,就感觉沈然更不靠谱了呢。 陆城也不偏袒任何一人,只客观地说道:“现在有人指认这是失踪女孩的头发,我们需要带回检验。周浩轩,对于这根头发,你有什么解释吗?” 胖子站在周浩轩身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小美则拿出自己一直带在身上的乳胶手套和透明袋子,小心将那根头发捡了起来。 陆城拿出手机,拍了照,留了底。 周浩轩和沈然则像两个见证者一般,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沈然抬眼看向周浩轩,他看着正在发生的这一切,目光里有些不可置信,有些沮丧空洞,但是整个人的呼吸和状态,依然保持在相对沉稳的状态之下。 仿佛一切发生得突然,却都早已在他的料想之内,没有超过他承受的极限,也没有失控。 只是那么发生了,一切都属自然,只是不太情愿。 沉默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回答陆城的问题:“没有解释。” 所有人再次诧异。 陆城也重新转头看向他。 这么说,头发真的是陈钰雯的? 因为知道迟早会被检验出来,所以干脆承认了? 这就破案了? 众人都下意识产生了一点欣喜,但是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事情似乎不是更简单,而是更复杂了。 周浩轩为什么一句解释和辩解也没有? 沈然,究竟是怎么发现这根头发的? 周浩轩全然没有在意几人之间暗涌的气氛,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沈然,说了一句:“但是不是我。” 他的目光是对准沈然的,但话中的意思却也是对着陆城说的。 头发的事情,他没有解释,也不否认。 唯一的辩解就是后面这句,“但是不是我。”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他是说什么不是他,总不会说头发不是他的吧!那就是说,事情不是他做的了? 也就是说他承认了这是被害人的头发,而且他很可能知道在被害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些事并不是他做的? 这里面信息量有些大。 首先是他知道一些事情,和案情有关的事,其次,是他否认自己做了这件事。 陆城很快在脑中闪过了这两层含义。 进一步的疑问就是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又是谁,他在其中参与了多少? 而此刻,沈然脑中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头发我们要带去警局检验,也请你配合我们调查。” 周浩轩没有再做争辩,他仍旧保持着斯文和仪态,似乎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嫌疑,亦或自信嫌疑不会被坐实,自己很快就将重拾清白。 就在胖子押着周浩轩往浴室外走去的时候,沈然开口说话了。 他对着周浩轩的后背问道:“你是周浩轩吗?” 这个问题再次让现场的几人都迷惑了。 刚才沈然是如何找到那丝头发的谜团尚未解开,一个问题又再次将众人推入新的迷雾中。 这个人不是周浩轩是谁? 这个大家不是在一早开始调查的时候就知道了吗? 难道连这件事都还有疑问吗? “他是周……” 胖子顺口就要替他回答出来,但转眼一看陆城和小美都还安静没有说话,他立刻也停住不说了。转而自我怀疑地想到了这个问题:难道这件事,还有疑问吗? 周浩轩此时也和陆城,小美一样,转头静静看着沈然。 他也对沈然的问题有些讶异。但是很快,他就理解了这个问题,他转过身,看着沈然,回答道:“我是周浩轩,也不是。”这句话不长,但是听着却意味深长。说完这句,他又环顾了一下其他正在看着他的人,只淡淡地补了一句:“我解释不清,你们是警察,你们自己可以去查我的身份信息。” 接着他又转回头去,不再准备解释这个问题。 “你说不是你,不就是希望有人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吗?”沈然再次喊住了周浩轩。“我能听得懂,你可以和我说。” 周浩轩果然停住了。 他怔了半晌,才再一次转过头来,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诧异而动容的眼神凝视沈然。 “你……”周浩轩第一次对他们警方中的一员产生了对等的好奇。他想问,沈然是怎么知道的? 沈然却先他一步,反问了一句:“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会是谁?” 周浩轩站在那儿,一时间似乎不知道如何辩驳。 随后,他用一句只有沈然可能听得懂的话,回答道:“你被他骗了,他说的不是真的。” 站在一旁的几人此时已经如闻天书,完全听不懂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了,每个字都是中文,但是拼在一起就怎么就理解不了呢? 陆城也在脑中快速拼凑着他们话语中的逻辑,然而纵使他的思维再敏捷,逻辑再严密,却也难以揣度出这段对话前后语句间的关联。 沈然刚才到底去了哪里,他知道了什么? 陆城想要马上和沈然对话。 但他知道现在不能打断沈然和周浩轩的交流,只要条件允许,他要尽可能地让他们对话下去。 可是沈然在此时却沉默了。 他不知道沈然在思考什么,但是他们的工作不能因此停顿。 “胖子,一会儿把人带去警局。沈然,你……” “我也一起过去。”沈然道。 “好。小美你先留在这里,一会儿我会再派人来这里。这里我们需要先做封锁。”陆城做着这些安排的时候,周浩轩并没有提出异议。 “等一下。周浩轩,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们吧。”沈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周浩轩。 “你想要知道什么?”周浩轩语气平静。 没有人知道沈然为什么在这时着急问话,等不到他们到了警局再谈。 “除了陈钰雯以外,还有一个人的下落也和你有关吧。” 所有人都注视着沈然和周浩轩,期待着从他们的谈话中继续探出与案情有关的意外信息。 “你想说什么?”周浩轩反问。 见周浩轩不想自己开口说出,沈然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那不见踪影的父亲,现在应该下落不明了吧。这事,也和你有关吧?” “刚才,我见过他父亲了……”陆城一听沈然的话,立刻就想到刚才沈然一直在卫生间里没有出来,所以没有见到周浩轩的父亲,或许是产生了什么误会。 但他转念,却突然停住了。 未说完的那句话悬在半空,在他的脑中荡起余响。 我是见到他父亲了,但是,只有一瞥…… 难道? 沈然笃定的眼神仍然没有改变,依旧紧紧盯着眼前的周浩轩。 “小美,你上去看一眼他的父亲,是不是还在房里睡着?周浩轩,如果我们还打不开房门,就不要怪我们破坏了。” 说完这句话,周浩轩已经明白陆城他们准备要做什么,他淡淡地说出一句:“房门还没锁,你们可以打开。” 先前他见父亲卧室的门竟然没有关上,让陆城随意进入了卧房,当时他的确想把房门锁上,但是见陆城已经出来,他便暂时作罢。 小美上到二楼,敲了敲那间主卧的房门,没人应门,她便旋开把手,推门而入。 “啊!”一声惊叫随即在房内响起。 是小美的声音。 “陆队,人已经死了!”她冲出房间,扒在走廊边上朝下大喊。 所有人抬头望她。陆城眼睛圆睁,看了看她,又看向周浩轩。 周浩轩神态依旧平静,显然对于目前发生的状况丝毫未感意外。 “脸色已经发青了,呼吸没有了,身上还有异味……”小美继续描述着,陆城则快步冲上二楼,进屋查看情况。 在这短暂的瞬间,陆城已经在脑中回放了数次先前他自己进入卧房的情景。 那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周浩轩的父亲,安详地躺在被褥之中,呼吸均匀缓慢,脸色没有发青,身上也没有异味。 如果以刚才的印象来看,这个男人并没有死,他怎么就死了呢?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 ------------ 第四十七章 他有病 沈然刚才说周浩轩的父亲消失了,而且与周浩轩有关。他是指周浩轩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吗? 他是什么时候杀死父亲的? 脑中闪着这些问题,陆城走入了主卧。 还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个男人,上了一点年纪,发间有几簇花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会怀疑人刚才见到的男人是不是现在的这个。 有两个长相相似的周先生?被调包了? 当然,这些都是没有根据,天马行空的猜想。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大大超出了陆城过去一般的刑侦经历,难免有各种想象随之产生。 但是周先生头上那几簇花白的发丝却清清楚楚地提醒着陆城,就是这个男人,没有错。 陆城靠近床沿,低头仔细查看周先生的面部。 的确有股异味从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不过这味道并不陌生,就在我们平日里,常常会闻到的。 在街巷角落,卫生间,氨气味…… 他失禁了? 陆城立刻掀开了被子。 一股臭气扑面飘来,小美捂住了口鼻。 “去把丁一叫来。”陆城摆了摆手。 周先生作为社会上有一定身份一定成就的商业人士,家装和服饰都如此讲究,没想到在最后离世的时候如此难堪,不体面,想必如果他能决定自己死亡的方式,一定不会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吧。 陆城不免生出一股唏嘘,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 作为一具不明死因的尸体,他现在只有被分析,被分解的命,没有商量的余地。 从他身下流出的那团污秽来看,他失禁的时间不久。 陆城虽不是专业法医,但多年刑侦工作也是有一定直觉和经验的。 人死不久。 就在刚才吧,在他们在参观他家的时候吗? 难道这个家除了周浩轩和他们几人警员以外,还有其他人在? 不,如果按沈然所说,是周浩轩自己所为,那他是在什么时候做的? 第一次走进卧室的时候,周父究竟是不是活着的…… 陆城重新回顾自己的记忆,现在他已经不能完全信任记忆了,在真实与推测之间,他要重新衡量两者的份量。 他此刻的思路就像一位身处在高空之中,踩着钢丝绳,横举一根长杆,试图保持平衡的表演者。 哪怕是一点细微的偏差都会决定此种高难度动作的成败。 一个细微的平衡。 除非…… 陆城从卧室里出来,他看着楼下仍然被缚着双手的周浩轩,还有站在他旁边的沈然。 陆城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只银白手铐,径直走向周浩轩,再一次向他申明道:“周浩轩,现在你家中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我们怀疑你与该男子的死亡有关,请你配合调查。” 陆城甚至还没来得及调查清楚周父的身份信息,也不能当场确认周浩轩与他的亲子关系。 但是刚才周浩轩想要掩盖父亲可能死亡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他想要关上卧房的门,对于陆城的闯入,他很紧张。 他一定知道父亲身上发生的事情。很可能那时候周父已经死亡。 这是陆城唯一能想到的情况了。 他不认为周先生会在睡梦中醒来,然后一声不吭地自杀死亡,毫无声响,毫无交代。 至于周先生的确切死因,现在仍待证实。 一时间,两个案子全都聚焦在周浩轩一人身上,他没有猛力的挣扎和辩解,仿佛下一秒就要认下所有的罪。 但是当陆城将嫌疑和焦点都放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又以淡然的态度否认了,让人丝毫感觉不到罪行即将揭露的羞耻和慌张。 这不禁让人想要耐心听一听他的申辩和理由。 “我们会封锁整个现场,周浩轩你还有什么要在现在交待的吗?”陆城问。 周浩轩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反应,许久之后,才从嘴里冒出两字“衣柜……”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什么?”当陆城想要追问他的时候,他又沉默了,不再说话。 沈然看着周浩轩,也不语。 等陆城转向他的时候,他才摇了摇头,道:“你们看看还能不能在现场找到其他证据,我掌握的目前只有这么多。” 陆城知道沈然现在最想做的,应该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能让他和周浩轩继续对话,这是他最能够协助破案,也是自己最擅长的方式。 “好,小美,你在这里看着现场,我会再叫几个人过来,丁一很快就到。” “是,陆队。” 安排好工作,陆城则和沈然,胖子,一起押着周浩轩,返回警局。 陆城以最快的速度通告了上级,并且展开审讯工作。 丁一也已经赶到现场,整个技术科都在以最快速度确认死者身份。 “死者是你的什么人?” “父亲。” 陆城先以普通的流程讯问来开场。沈然就坐在他的旁边。 “你的父亲叫什么?” “周秉霖。” “他的职业是什么?” “经商,以前主要做建材生意,现在也做跨领域的投资,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的回答和警方了解的信息基本无二。 “他是你杀死的吗?” 周浩轩张口想要回答,却又停在那里,犹豫了半晌。 “不是我。” “那你知道是谁杀死了你父亲吗?” 周浩轩再次低头沉默了。 “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陆城敲了敲桌子,他的耐心正在快速地消耗。 “你是说,这两个案子都不是你做的?”沈然感觉到陆城的情绪变化,这也难怪,此时的周浩轩全然没有了之前温言和语的大方风度,浑然似木头,无法沟通。 他现在的状态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了,沈然看得出来。 一直在旁观察的他在此时开口,换了一个方式询问周浩轩。 周浩轩还是没说话,但是他就这么低着头摇了摇。 这是肯定还是否定呢? 不过已经有反应了。 沈然又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没有犹豫太久,问出了他接下来想问的问题。 他身边坐着的人是陆城,也正是因为是陆城,所以他不用考虑太久,可以随心地问出自己想问的。 无论这个问题听上去会有多么奇怪。 “是衣柜里的那个人做的么?” 果然,陆城转过脸看了看沈然。这个问题很奇怪,陆城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在监控室里旁听的胖子更是皱起眉头,一脸蒙圈。 但是很快,陆城就重新转过正脸看向周浩轩,神色淡然。 他知道沈然问出这个问题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沈然也无需担心陆城听到自己说出这些奇怪的话会有什么过度的反应。 “不,不是他。他已经变成那副样子了,不可能是他。”周浩轩连连摇头否认,这是自周浩轩从家里来到警局这段时间,说得最大声,最长最肯定的一句话。陆城心中惊喜,但面上却保持平静,没有表露。 周浩轩表完了态才想起了什么,他疑惑不解地睁大眼睛看着沈然,反问他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想了想,又道:“刚才我就想问你,我不太确定,我想你不可能知道。可是如果不知道,那你是怎么找到那根头发的呢?除非是他……” 沈然没有再遮掩,直接答他道:“对,我见到他了。” “你见到他了?”这次换做周浩轩皱起眉头。 “嗯,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在衣柜里。” 周浩轩从他语气和眼神里得到了肯定。 他不明白沈然怎么能够见到那个人的,但纵使惊讶,他也不得不相信沈然所说,应该是真的,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他……他是怎么和你说我的?”看得出,周浩轩这时候已经开始向沈然敞开了心扉,和他交流真正重要和隐匿的事情。 “他说,这些事应该都是你做的。”沈然继续直白地道。末了,他又补充说:“哦,他说倒不是想要揭发你,一直以来,他都很满意你为他做的事情。但是,他发现,你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你越来越……疯狂。他无法控制你,你知道,他现在太过弱小,他觉得你让他恐惧,所以他要告诉这些事,希望我能帮你,也就是帮他,停止做这些事。” 沈然用几句简单的陈述,概括出了衣柜里的小周浩轩对他的态度和描述。陆城和胖子依旧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从字里行间大致分析出,有一个人指证周浩轩犯下了这两桩案子,而且这个人与周浩轩非常相熟。 至于这个人具体和周浩轩是什么关系,还不明确。 还有,他在衣柜里是什么意思? 陆城纳闷。 “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告诉你了。哎。”周浩轩双手攥紧,有些愤懑,神色不耐,然而,他的这份愤怒并没有表现得过于激烈持久,很快就转为了一种无奈的语气:“他说的不是真的。我说了,不是我。呵,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衣柜里,他告诉你了么?” “嗯,说了。” “说了?”他抬眼看向沈然,似乎有些意外,他有些不相信衣柜里的那个人会将自己最隐秘的部分告诉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因为他需要偷窥。”沈然再一次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他所知道的实情。 偷窥? 谁要偷窥? 是窥看什么,女人么? 汪滔?但他的癖好是偷窃内衣,还有点区别,是不是在说他?陆城的脑中快速揣测着。 “没错,他喜欢看女人。他有病。”周浩轩的回应部分印证了陆城的猜想。 ------------ 第四十八章 那不是我 陆城的猜想有部分得到了印证。 这个人的确是有偷窥女人的癖好,但陆城仍然不能确定,他是汪滔,还是什么别的人。 汪滔究竟在这里面扮演什么角色呢? 为了不打断沈然和周浩轩的交谈,陆城把这些疑惑都暂时搁在心里,没有在此时问出口。 “哦?你觉得他有病?”沈然习惯性地以职业口吻询问他的内心想法。 “呵,”他轻笑了一声:“你不觉得他有病么?谁像他这样,这么喜欢看女人,还不敢光明正大地看,非得偷着看。我看他也不配披着这身皮囊,还是这么躲着吧。” 对于他的看法,沈然不置可否。 “嗯,他和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的确感觉很羞耻。”沈然回想起衣柜里的小周浩轩后来决定向他坦露心事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很害羞,吞吞吐吐。当时沈然的确没有想到,他蜕去皮肤变成了一个小人,反而感到满足和快乐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个癖好。 “尤其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沈然继续道:“他只敢在偶尔的时候偷偷瞟上一眼,还不敢让人发现他是谁,这让他很兴奋也很害怕。不过后来,你出现了。 他一直觉得你的出现是他的幸运,你了解他,理解他,甚至愿意配合他,你就是他的一部分。你可以在外面维持周浩轩的形象,而他则能够越来越灵活地穿梭于学校,街道各个角落,有如隐形一般,自由自在,无人拘束。 他觉得你们合作愉快,天衣无缝。为什么到了现在,你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了一个转变?” “他不是也转变了么?”沈然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周浩轩低头摩挲着双手,没有看沈然,但是他在认真地听。他抬眼反问沈然,“他说他觉得我越来越疯狂?我看是他自己欲求不满,难以满足了,变的人是他。” “怎么说?” “以前他害怕被人发现,会请求我将他带出去,找到合适的地方,让他偷窥。但是后来他发现,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能够再看见他,他就大胆了许多。他会一个人出门,我也不知道他具体都窜到了哪里,但据我所知,他很喜欢跟着汪滔一起。每当汪滔去偷窃内衣,他就跟着一起,汪滔出入女生寝室的时候,他也一同出入,真是省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变本加厉,才做出了那些坏事。” “你说的那些坏事,是指陈钰雯失踪案和你父亲死亡的案件么?” “是。起初我也没有对他产生怀疑,从客观上来看,他的确没有作案条件,他的体型那样小,他杀不了任何人。但是,我又想到,他做不来,汪滔却有可能。 陈钰雯失踪以后,这个想法就时常浮现在我脑海。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他应该没有方法能够让汪滔看见他,并和他联手做到这些事。 但是当你出现以后,在你确认自己见过他以后,我就确定,他应该有方法能让汪滔也看见他。” “那你为什么不怀疑是汪滔自己做了案,而是他和汪滔联手?”听到汪滔的名字,陆城插嘴问道。虽然事情的全貌他还未了解,但他多少也听清了他们话里的脉络,他可以顺势加入话题,不会打乱谈话节奏。 “汪滔最近有些反常,他好像有些怕我,我怀疑是因为他看到了那个人,否则汪滔没理由怕我。而且,紧接着我父亲就出事了,没有理由会这么凑巧。会做出这两件事的,就只有他了。” 说到这里,陆城又有些听不懂了,这里面的信息含量超出他了解的范围。 汪滔说过,他害怕周浩轩。而这里,周浩轩又说,汪滔害怕是因为看见了另一个人。 陆城按捺不住心里疑惑,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在衣柜里的,体型弱小的人,究竟是谁? 沈然也同样想起了汪滔的那段供词,当时他说周浩轩在跟着他,所以他害怕。 按照他现在的说法,是那个小周浩轩吓着汪滔了。 这里面还牵涉到另一件事,就是小周浩轩和父亲的关系。 为什么他会默认父亲死亡了就一定和小周浩轩有关? 联系汪滔的供词和他的描述,这个小周浩轩还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他能够让汪滔看见他,并让汪滔害怕他,进而操控汪滔犯罪,还谋杀了自己的父亲,简直就是一个隐形的恶魔。 “你的意思是,他因为欲求不满,所以让汪滔绑走了陈钰雯。那他为什么又要杀死父亲呢?”沈然接着问。 杀死父亲?那个人杀死的不是周浩轩的父亲么,怎么听上去像是杀了他自己的父亲? 陆城觉得自己被他们的对话绕进了一个逻辑的怪圈里,他已经捋出了一些条理,但还没法将部分逻辑相悖的地方全部给对上。 还差一点,到底差在哪呢? 陆城不再插话,单手托腮,进入了某种冥思的状态。 “他没有告诉你么?他和父亲不睦,很多年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变小了以后,才尤其高兴,不止是因为偷窥更方便了,还因为他本来就不待见父亲,不愿和父亲相处。” 沈然想起面前这个周浩轩在接受警方问话的时候,谈及父亲,他的态度显得恭敬而亲近,看上去非常珍惜和父亲的相处,甚至为了父亲忘记了学校的课程。这么说,他和那个小周浩轩对待父亲的态度截然不同? “可是,就算不待见父亲,也不至于要杀了父亲吧?”沈然试图询问确切的作案动机。 “你知道人会因惧生恨么?因为惧怕而生愤怒,因为愤怒导致仇恨,这是一种日积月累的积攒,你懂么?” “仅仅是因为害怕?就因为畏惧自己的父亲,也不至于想杀人吧?”沈然故意表现出不太理解的质疑。 “他不是一般的恐惧……”周浩轩的眼神往角落处快速地转动着,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走神。神色中透着些许慌乱和不安,有些迷乱。 然而一阵搜索枯肠过后,他却似乎没有找到任何语言来形容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细微的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再继续展开描述,而是跳到了另一句话上:“况且,他这段时间恣情纵欲,变得越发疯狂,新仇旧恨全涌上头来,谁能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然不知道他是刻意在回避什么,还是真的词穷,仅仅在重复语句,也没有实质的根据。他于是先转向了另一个问题。 “那陈钰雯的案子,你认为他是怎么做的呢?他的目的是什么?” “那就更好理解了,一个偷窥成性的人绑架了一个自己垂涎已久的女孩,你说会有什么目的?说好猜也好猜,说难猜……倒也是,我也说不出具体他会干什么,但总归,他们俩一起能干很多事。”说到这个案子,周浩轩轻松了许多。 他的说法叫人浮想联翩,一个体型微缩的拇指人,合伙绑架一个成年女子,会做什么? 除非小周浩轩有什么特异功能,或者汪滔参与了大部分作案过程,否则很难想象他能单独对这个女孩做什么。 是汪滔吗? “不过你觉得汪滔是为什么要害怕他呢?就算看到他,会有些吃惊,一开始或许也会有些惊恐,但不至于要因此而持续地恐惧吧?他不是变成巨人,而是变成了一个体型很小……人,”沈然斟酌着用词,用手比划了一下,“这很可怕吗?” “当然不会仅仅是因为他变得很小,很怪异,他一定有什么奇怪的能力是我不知道的,一定有。”周浩轩又开始快速地转动眼珠,每次他露出这个表情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和平时很不一样,不再平静温和,仿佛体内正酝酿着逐渐滚烫的血液,随时都可能突然沸腾。 这让观察着他的沈然和陆城也不自觉地产生一种不安感。 通常人们在社交当中,如果发现有人陷入了一种尴尬和不自在的境地当中,第一反应都会是替对方解围,不要让别人长期处在那种境况当中,为难了别人,也尴尬了自己。 然而现在,恰恰是这种不自在的感觉,让沈然紧紧地抓住,不愿放手。 现在不是做好人的时候,他不打算放过眼前的这位受讯者。 职业敏感让他敏锐地捕捉到,这种不适正是周浩轩这个人最不协调的地方,刚才谈到他父亲的时候,他也出现了这种不协调的紧张状态。 只是旁人看不出他的紧张,他自己或许也不知道,但是他的身体,血液和脉搏都呈现出了异常的信号。 他平日里的谈吐是松弛而自然的,只有在今天,在谈到那个小周浩轩和父亲的时候,他才出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 不是专业的心理观察者或者审讯者很难捕捉到这一细节。 沈然紧抓问题不放,继续就此点来刺激他:“他倒是说出了你可能作案的推论呢。而且按照他的说法,听上去更合理呢。” “什么,他说我什么?”他一下被沈然牵引了注意,他睁大眼睛,细细的血丝开始浮于眼球边缘。 “他说,他现在关在衣柜里,做不了什么事。而你在这段时间里神神秘秘,有了很大的变化。 某一天夜里,你突然背了一个女孩进来,你进到房间里,直接打开柜门,把女孩放在了柜里。女孩应该是被你弄晕了,一开始都没有特别的反应,任你摆布,你把她放进柜子里,后来,她醒了。”沈然看着周浩轩眼睛,一字一句道:“接着,你就做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周浩轩听得认真,半晌缓缓问出一句:“什么?”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沈然进一步质问。 周浩轩没有说话,表情茫然。 “那先不说这件事。汪滔说,你常跟踪他,就在他被警方抓捕的那天,摄像头拍下了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指认那很有可能就是你。 我们在监控摄像头里看到的黑衣男子可是正常人的体型,和你就很相像。可不是什么奇异的小人。 所以加上汪滔的证词,现在他们两人的说法倒是能够结合起来,比较一致。 也就是说,作案的时候,你穿上了一件黑色外套,是你跟踪了汪滔,也是你,将那个女孩迷晕,绑到了你自己家里……” “不是,不是……”沈然的语速逐渐加快,愈发肯定,周浩轩有些应接不暇的慌张。 “衣柜里的那个人也曾描述,那个绑来李钰雯的男人,也就是你,就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沈然并未停下,而是一鼓作气,在气势上将周浩轩逼到无可辩驳的绝路,“而他们两人的说辞,是事先没有交流过的……” “不是!”周浩轩一下子激动,大声否认,“我没有做这些事!” 就在这时,陆城的耳机里传来了胖子的声音。 “陆队,丁一那边有消息了,那根头发和李钰雯的DNA做了比对,确系李钰雯的头发。周浩轩的父亲,检测死亡原因为阿普唑仑服用过量,也就是安眠药过量服用致死。在死者皮肤和衣服上采集到周浩轩的指纹。这是初步检测结果,具体报告还要等进一步化验确认……” “好的。”陆城轻声应道。胖子的这个消息来的及时,他调整坐姿,面向周浩轩,接着沈然的上面说的话,继续道:“检测结果出来了,是你给父亲服用了过量安眠药致其死亡,没有错吧? 还有,那根头发确实是李钰雯的,她到过你家。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说!” 陆城用力一拍桌子,周浩轩的身子跟着一颤,他有些呆住了。 “我……她是到过我们家,但是,那不是我……”他还在努力思考,努力辩解。 “死者身上提取到最多的是你的指纹,并没有别人。”陆城可不像沈然那般保持风度,他近乎粗暴地向周浩轩施压,不给他留有喘息的空隙。 ------------ 第四十九章 玩味 “我,我……”周浩轩语噎,不知是被被陆城的气势逼得大脑空白,还是真的被戳破了谎言,无法辩驳。 可他仍旧没有承认,也没有出口否认,就这么悬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想说,他和你的指纹一致,根本不能作为推论的证据?” “哦,对,对!”周浩轩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里放出一线生机的亮光。 “不对。你忘了吗?他现在变得那么小,他的手怎么会和你一样呢,指纹也是不一样的。”沈然虽不似陆城的威慑,但他温言的谈吐却在关键的时候,犹如利刃,刺中要害。一抽手,就将那根唯一的稻草在他眼前掐断了。 他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 最后一点可能性也被否决。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这句话周浩轩一定也听过。现在,他就陷入了这种处境。 其实,警方目前找到的证据,还只是初步的推断,并未坐实他的罪证。如果他坚持寻找证据,完全还有推翻现有推论的可能。 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不知是无处躲藏的窘迫,还是无可辩驳的绝望。 他的头越低越沉,半晌,又抬起一点,就这样,低下,抬起,浮浮沉沉,好像一个犯了瞌睡的人,状态迷迷瞪瞪的。 “周浩轩?”陆城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没有反应,还是这种昏昏沉沉的样子。 陆城知道他的状态不对,如果不是在表演,就是身体或者精神出了问题。 他又喊了几遍周浩轩的名字,如果周浩轩还是如此,陆城也只能结束这次审讯,将他暂时拘留,再找医生,对他的身体状况做个检查,另外再寻找证据,让证据链完整。 陆城转头看向沈然,想看看沈然有没有什么建议,毕竟他是专业的心理专家,说不定能看出什么。 “他是什么问题,你……” 沈然还未回答,就抬手轻轻碰了碰陆城,示意他将视线转向正面。 这时周浩轩的下颌较之前微微抬起,这让他面前的沈然能够稍微看见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微张,眼皮正以极快的,非正常人的速度快速转动着。 虽然被眼皮覆盖,但沈然仍能感觉到他那颗不太正常的眼珠子正以各种角度,超出眼周肌能够牵动的角度,飞速地转动。 分开两个方向,一百八十度,三百六十度……眼白和血丝都在刹那露于眼缝之间。 他们看不到,在那层薄薄眼皮的覆盖下,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过程只在瞬间就结束了。 陆城只隐约瞥见了这怪异的一幕,等他完全转过脸看向周浩轩的时候,他看见仍未抬起头来的周浩轩睁开一双眼角泛红,瞳仁全黑的眼珠子,斜向上方瞪着着自己,直勾勾地盯着。 他的黑色瞳仁占据了眼球的大部分面积,还有在扩散的趋势。 陆城一度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显然,他和刚才正襟端坐的周浩轩非常不同,和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有些不同。 “你是……衣柜里的那个人吗?”沈然皱眉。 “什么人?”陆城不再等待,转头询问沈然。 他内心已经隐约感觉周浩轩不太对劲,但他还是需要向沈然明确地询问,以印证自己刚才那一整段时间的猜想。“衣柜里的人是谁?” 半个月前的一天夜里。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走在申北大学的校园里,他来到学校操场附近某个计划好的地点,站定等待。 他掀起连在衣服上的帽子,露出了自己的脸。 帽子顺手就搭在了肩上,他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和被压扁的头发,让自己重新看起来是一个精神阳光的小伙儿。 不一会儿,就见远处走来一个同样穿着一件黑色衣服的女孩,步履犹豫地出现在他的不远处。 那衣服有些大,但看得出来和男孩身上是同一个款式。 女孩也用领口那宽大的连衣帽遮挡着脑袋,旁人无法瞥见她的容貌,只有男孩看清了来人是谁。 他冲她微微笑道:“你来了。” “我们,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见面吗?”女孩走到男孩面前,停下脚步,羞怯地低下头,轻声问道。 “这样不是很好么?你身边没有人知道,我主要是担心你,你知道的,如果其他人都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怎么说。我倒无所谓,随便他们说好了,但是你……” 男孩温柔体贴的话语,徜徉在女孩的耳边,更流进了她的心间。 “你不用说,我知道的。你这么好,我没想到自己也能和你约会。”女孩的脸泛着红晕,声音细弱腼腆:“而且这样没人打扰,我觉得挺好,就是这身衣服穿着有点大……” “我的衣服穿在你身上,真可爱。”男孩微一弯腰,将手搭在女孩的帽子上面轻轻一拍。女孩脸上的那抹红晕化得更浓了。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慢慢走向校门外的方向。 女孩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刚才和喜欢的男生一起秘密地约会,一起买了一些吃的东西,准备去情侣们经常会去的校外公园坐坐,就回学校去。 怎么一转眼,自己睡着了? 现在在什么地方?女孩感觉自己不止是睡着那么简单,简直是记忆断片了一般。 是喝酒了吗? 没有啊。 他们在超市买了些吃的,还有喝的,哦,其中有一瓶是果味的鸡尾酒,但那只能算是饮料而已。 他们一直在聊天,后来…… 女孩一边回想,一边想要直起身子。 然而,就在她慢慢恢复力气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撑不起身体来。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终于发现问题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体上,而是自己所处的环境的问题。 怎么回事? 自己的四肢好像伸展不开,手和脚只要用力一伸,就会磕着,碰着,有些疼痛,完全伸展不开。 这样徒劳地试过几次之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空间较为狭小,形状方正的空间里。 原本还抱着自己可能是因为醉酒睡着,被男孩送到某个住所休息的温馨幻想,一下子破灭了,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不再莽撞地去硬碰,而是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周围。 空间的确不大,摸起来像是打磨平滑的木板,她此时就靠着背后和右侧的两块木板,身体斜倚在角落。 她不再徒劳地希望身体能够自由伸展,而是用手撑着地面,也就是身体下面那块木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能够在这有限的空间里坐起来。 有两件事情是她现在能够确定的。 一是她现在正被封闭某个类似木棺的黑暗空间里,二是她的身体似乎并未受到什么损伤,没有特别的痛感。 恐慌和安慰同时交织上她的心头。 好在,这个黑暗似乎也并非是完全的黑暗。 等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个昏暗的环境以后,反倒对周围的事物看得更清晰了些。 不是全然的黑,有光线? 从哪里透进来的? 女孩的心里也骤然透进了一丝光线。 在正面,她感觉到光线来源的方向。很微弱但很明确。 她背靠着木板坐直,端正了身子,抬起头,朝前看,那儿果然有光透进。 木板没有完全合上!意识到自己有希望离开这里,她心中欣喜。 她伸手要推开面前尚未闭合的两块木板,可是,当她的手伸出一半,尚未触到木板的时候,手却停住了。 她的眼睛透过两块木板间的缝隙往外看去,视线从面前一点点往上挪去,一直到某个位置,她突然定住了。 瞳孔放大。 她看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一只眼睛。 有一只眼睛,就在缝隙的外面,透过这道缝隙,看着女孩。 女孩吓了一跳。 “你是谁?”女孩壮着胆子,试着开口询问木板外面的人。 没有回答,那只眼睛依旧紧紧地盯着缝隙里的女孩。那只眼睛保持着静默,并不准备与她交流任何话语,同时,那眼睛里放射出一种奇异的气息,那是一种带着野性的,被压抑着的,接近癫狂的气息。 女孩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僵持了一段时间,那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她。 她只敢稍稍前倾身体,尽力朝缝隙的外面看得更多一些。 她将自己的眼睛贴近那道缝隙。 木板的外面有一个人,应该是一个男人,他面对着女孩端坐着。 身上一动不动地,就这么看着她。 女孩看到了他架在双腿之上的双手,心里立刻打了一个寒噤。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显露出那样的目光来。 他在等待。 但他的等待并不急迫。 他仅仅是等待,等待女孩从“木棺”里面出来。 她可以出去,应该不会被阻拦。但是她一旦打开木板,走出这封闭的空间,这个男人可能立刻就会举起右手上握着的那把尖刀,刺向女孩,杀了女孩。 他在等待女孩自己的决定。他要看她能够忍耐多久,看她是否会打开木板,出来被他宰杀。 那是一种看待猎物的,玩味的可怕眼神。 ------------ 第五十章 你是谁 等待,或者死亡。 而等待也只是拖延死亡的时间。 她终究会支撑不住,不是死在木板之内,就是死在自己打开木板的那一瞬间。 女孩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冰凉,四肢都透出寒气来。 这个人是谁?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杀我? 不,他不是要杀我而已,他是要虐杀。 他会从虐待我的过程里得到乐趣…… 这个人会是谁? 她的思绪飘散,回想着昏睡之前的所有记忆。 今天晚上,她只安排了与一个人见面。 就是周浩轩。 这个男孩这么优秀,气质超群,还是班长,试问有哪个女生不想与他约会呢? 有谁会怀疑和他见面会有危险呢? 哦,不对,那晚,她不止见到了周浩轩,她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汪滔。 对,当时她心里就有点打鼓,她没想周浩轩会让她去找汪滔。 周浩轩让她出了寝室以后,在女生寝室外面等上一会儿,会有人给她送来一套衣服。 他要她穿上那套衣服去见他。 对于周浩轩要给她穿什么衣服,她内心只是有些疑惑和期待,但对于前来给她送衣服的人,竟然是汪滔,她倒是更加感到意外和怀疑。 为什么是汪滔?那个偷内衣的贼? 她一开始不太确定,也不想靠近汪滔,直到汪滔从怀里掏出一套黑色的衣服,伸手递到女孩面前,她才将信将疑地接过了那套叠好的衣服。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相信,周浩轩真的拜托了汪滔帮忙来送衣服。 为什么会是他呢? 周浩轩那么优秀,而汪滔……难道他们私下里有什么交往?不过看汪滔平时被人议论的时候,周浩轩倒是会出面替他说话,因为周浩轩人好吧,对谁都挺好的…… 这么一寻思,她也没有再多想,接过衣服,就穿上了。 现在回想这些,所有的细节都开始透露出不对劲。 周浩轩到底有没有委托汪滔,他出现在那里到底是因为什么,现在关着她的人,会是汪滔吗? 不对,周浩轩看她穿上衣服以后还是挺满意的。这意味着她身上这身黑衣就是周浩轩事先准备好的。 后来他们一起去校外散步,吃了一点零食,再然后…… 就是在这里,记忆断掉了。 零食。 这双幽黑的眼睛是谁…… 木板外的这只眼睛所属的整张脸都隐藏在口罩和帽子后面,他也穿着一身黑衣。 只有眼睛散发着病态的光芒和渴望。 女孩近距离地看着这双眼睛,一瞬间,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我劝你们不要再问他了,不是他。” 盯着陆城的黑眼睛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很陌生。看到他的嘴巴正在一开一合地动着,陆城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说话。 可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不就是周浩轩吗? 陆城霎那间有点恍惚的感觉,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他和沈然,胖子,他们一起把人从家里押过来的,接着就是审讯,从他们坐下来开始,他的目光几乎没有从周浩轩的身上挪开过。 除了刚才,他扭头看向沈然。 就那么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发生了什么呢? 眼前的人不是周浩轩了吗? 陆城重新闭上眼睛再睁开,轻晃了一下脑袋,好让自己的头脑更清醒些。 他仔细观察眼前的男人,此人就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且在审讯的全程都坐在固定的椅子上,手腕上被套着手铐,没有逃跑的可能。 这个人,他的脸,五官,仔细看起来,是周浩轩的模样……没错,这张脸,就是周浩轩! 陆城感觉自己的分辨力一下子重新回到了身上。 不会有错了,这张脸,他的轮廓,这些根本的东西都没有改变嘛。 可是为什么刚才那一下,完全认不出他了呢? 他的瞳孔,面色完全不同了啊,刚才明明…… 咦? 陆城现在再看周浩轩,几乎找不出周浩轩和先前的不同来了。 可是刚才明明…… 周浩轩的眼睛发红,布满血丝,瞳孔黑得好像散大了一般,这显得他的面色有些发白。 他脸上这些细微的变化让他看起来有些不同,但又让人说不出哪里不同。 尤其是他的眼神,他看人的神态和角度,和刚才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正是他的眼神,让陆城一下子脊背发寒。 他在看什么,看我么?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的眼神让陆城很不舒服。他在盯着陆城,但又好像不是在看陆城,至少不是像先前,正常地,像看一个普通人那样地看陆城。 他的眼神里有异常。 陆城再次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然。 沈然虽然依旧保持着静默,但是表情却较之前肃穆了几分,眉间轻轻蹙起,说明他此刻也不轻松。 他也感觉到怪异了吗?陆城想着,他相信沈然和他有相似的感觉。 周浩轩开口说话了。 声音也同样的陌生。 陆城反应了一下他说了什么,“不要再问了他了,不是他……” 什么意思,问谁,之前不正是在和他说话么?问的就是他,周浩轩…… 陆城想起了什么,在这之前沈然和周浩轩的对话又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是谁?”终于,沈然对着这个长得和周浩轩一模一样,一直坐在周浩轩位置上的人,问出了这个看似明知故问的问题。 周浩轩,汪滔,衣柜里的小人,现在坐在他们面前的,会是哪一个呢? 陆城和沈然认真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忽然变得奇怪,身分不明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则收回了刚才的古怪眼神,低下头,看向自己被捆缚的双腕。 他裂开嘴角,似笑非笑,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个蠢货,被你们抓住了……” “你是谁?”陆城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是周浩轩,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嗯? 这个回答好像是废话。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地方。是啊,他们抓的就是周浩轩,不是他是谁。 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多余。 但陆城和沈然都同时听出这回答的不对劲来。 尤其是沈然,他一下子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这个回答,不是和衣柜里的小人给他的回答一样吗? 几乎是一样的,他一看见那个神奇的小周浩轩,就问了他这个问题,“你是谁?” 他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回答似的,但最后给出的答案也是这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不过,在句尾,他还加了一句,“我也不完全是他。” 现在将他们两个人的回答放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其中的含义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单独解读面前这个男人的话,好像是一句废话,现在的他和刚才的他当然是同一个人。 然而,将这句话放到沈然和衣柜中小人的对话里来看,那情境就大不相同了。 那个小人声称自己是周浩轩,但显然,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就像小人自己说的,是两个既相似,又不同,既统一,又分离的存在。 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和周浩轩是否也存在这种关系呢? 他和周浩轩,也既统一又分离么? 按照衣柜里小人的说法,他是真正的,最原始的那个周浩轩,而我们见到的那个正常尺寸的周浩轩只是他的皮囊而已。 那现在的这个周浩轩,又和刚才坐在这里的“皮囊”是什么关系呢? 他是和衣柜里的那个周浩轩是同一个人,还是和皮囊是同一个人? 难道是那个皮囊又分离出了另一个自己?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有点复杂。 沈然意识到了一些新的问题。 而陆城稍稍理出来的头绪似乎又有些缠绕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这里面的问题,但是对于这个问题背后的原貌,却还没有沈然收集到的信息齐全,他只能从沈然和周浩轩呈现给他的对话当中去推测。 而他们的对话就像一个哑谜,一下子抛给了他许多谜语和线索,但就在他感觉自己就要解开这个谜题的时候,总会发现新的疑点和线索,让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于是只得重新调整自己的推理和猜测。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被我们抓了。你现在也在这里了,既然你让我们不要问他,那可以问你吗?”沈然没有反应太久时间,很快整理出思绪,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男人的目光缓缓抬起,从刚才盯着陆城的视线转移向沈然。 他的目光依旧让人很不舒服。 “是啊,这个蠢货,已经被你们抓住了。”他的气息低沉而颓丧。他看了看自己被绑缚的双臂,又咧了咧嘴角,不以为意道:“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这么干净,那么听话,当然会被人抓。” 说完,他重新盯着沈然道:“你想问什么?” 说话间,他时不时地斜着一侧嘴角,似笑非笑的样子,仿佛对谁都不屑,对自己也是。 陆城觉得他的嘴角似乎带着腥红的血色,随时都会裂开,张开血盆大口。 看着他与沈然说话,陆城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他不像一个正常人…… 是的,他让人感觉危险,是一种…… 一种非人的感觉。 ------------ 第五十一章 红色血丝 接下来,周浩轩说出来的口供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陆城更是一边听他向沈然供述,一边根据他提供的线索,一边立马安排胖子和其他手下开展调查和搜寻。 “我就坐在衣柜的门口,等她出来。”他的嘴角一侧微微上扬,有些不屑又有些得意,仿佛在回忆一件令他满意而享受的作品。 当他说到这里,所有人都再次感觉脊背发凉。 就是这种感觉,他能带给人非常不安而危险的氛围。 果然,他是会做出这种极端行为的人,而且在那些做出极端行为的人里,他也一定是黑暗最极致的那一个。 这不仅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更是他的一种追求。 似乎只有他的大脑会产生这样极致的,变态的欲求。 他没有在肉体上直接地凌虐那个受害的女孩,而是选择另一个更令人费解,同时又不寒而栗的方式。 那就是在精神上的折磨。 所有在场听他诉说自己这一举动的人,全都为此一惊,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先是震怒,随之而来是挥之不去的想象和恐怖。 任何一个具有同理心,能够换位思考的人,只要想像一下若是自己处于那个女孩的处境,都会产生一种蔓延的黑暗与恐惧感。 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即将杀害她的人正抱着怎样的耐心,等待她自己选择死亡,她要如何面对和度过生命里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呢? 她在想什么,她是否会颤抖。 如果她足够的冷静,沉着,也许她可以待在柜子里尽量地拖延时间,找机会观察衣柜以外的环境,以求伺机寻求求生的机会。 可是,眼前的周浩轩却供述说:“她小心地往外看着,突然,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呆呆地看了我许久。我感觉她的瞳孔都放大了,我还以为她当时就吓死了呢。呵。后来,她就僵得像块木头,呆坐在那里,没有什么意思了。 但是我还要等,我就是要看看她的极限是什么。 可惜我没有等多久,她就倒下去了,门自然就打开了。 你们说,她是不是认出我来了,可是,她不是很喜欢我这张脸吗?” 胖子在监控室里听见这句问话,忍不住抬起手猛锤向面前的透视玻璃。好在玻璃里面的几人并没有听到动静。 陆城放在桌面下的一双手也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拳头。 他是非人的,他的行为,思想,都不是一个正常人会有的表现和思维。 那个女孩很可能恰恰是发现当时准备要迫害她的人,正是她一直以来心仪的对象,才会更加地恐惧和震惊。 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后悔于自己对他的信任。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谁能想到呢? 按照他的供述和女孩的反应来看,他承认了他就是周浩轩,作案的人也是周浩轩,同时,女孩看到并且认出的那个人,也正是周浩轩。 事情理顺了,作案者就是周浩轩无疑了。 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行。案件似乎到此就已经破解了? 不对。 怎么听,都觉得他的供述存在许多逻辑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方。 从最开始到现在,周浩轩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过电影一般在陆城的脑子里浮现和回放。 …… “我劝你们不要再问他了,不是他。” “这个蠢货,被你们抓住了……” “我是周浩轩,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尤其是这几句,以及最后的那一句“她不是很喜欢我这张脸吗?” 刹那间,陆城感觉自己思路里解开了最关键的一个死结打开了,犹如一团丝线缠绕的思绪终于有了一个开口。 “你的意思是,整个作案过程,都是你完成的,但是李钰雯被你杀害的时候看到的是他的脸。因为李钰雯一直是和他,也就是和你不同的那个周浩轩一起约会的,而李钰雯在死前认出的人,应该就是他,所以她会震惊懊悔以至于失去理智,无法动弹。 她看着你的脸,却认成了他。正好印证了你说的那句话,你就是他,他就是你。 所以他的脸也是你的脸。 你们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 理清了最重要,也是最显见的这一点,陆城的心绪平稳了许多,刚才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放松,他将双手交叉放在了桌面,身体微向前倾,直视周浩轩的眼睛。 他有点明白面前这个怪人是怎么回事了。 说白了,他就是个疯子,他要不是喜欢胡言乱语,戏弄别人,要么,就是有病,就是那种精神上的问题,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异想天开地认为自己身体里住着两个人。关于这方面,沈然应该是专业的,难怪沈然和他对话畅通无阻。虽然沈然已经在陆城面前展示过很多异乎常人的能力,但是只要在待在沈然的身边,陆城就总是忍不住在心里佩服沈然。 不过,他们口中说的那个衣柜里的人又是怎么回事?汪滔,在这中间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还有,刚才周浩轩的确突然变化,几乎让人要让人分辨不出这是同一个人。 仍然一些谜团和细节没有解开。陆城并不心急。 “换句话说,也可以说是他杀了人,都是一样的。总之你们就是同一人。”看到周浩轩并未否定自己的说法,陆城进一步道。 之前一直都表现闲适得意的周浩轩,在听到最后这一句后,渐渐垂下了眼角,嘴角的笑意也骤然退去。 他听着陆城对他的判断和定义,眼里出现了一些不服和愠色。 沈然此时却不经意地微扬起嘴角。 很明显,陆城的话冒犯到了他,但这冒犯在沈然看来恰到好处。 周浩然此时沉浸在自己的得意和杰作当中,他需要有人打开一个口子,让他看清自己的处境才有可能让他从病态的狂欢中清醒过来。 这有助于接下来他们的讯问工作,他还没有交代出最重要的信息,也就是李钰雯的下落。 “我已经说了,是我,不是他。”他转移视线,不再面对陆城,他眼眶里的红血丝更加鲜红了,根根血管分明,好像下一秒就要爆裂,陆城依旧惊诧于他越发可怖的样貌。 他转而面向沈然,对他说:“你应该听得懂,你可以看到。”他的气息低沉无力,但说完这句话,他冲沈然狡黠地笑笑,仿佛找到了一个有力的,无可抹灭的证人。 无论这位证人是否愿意,他的说法都得到了印证,他再次感到了胜利。 沈然是懂他的,无论沈然自己是否这样认为,他都笃定这一点。他感觉到一种被理解的默契,他相信沈然和他是同类人,否则不可能看到那些事情,没有人可以看到那些东西,那些他的隐秘。 除了沈然。 然而,沈然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让他感到失意和落空。 沈然双臂交叉置于身前,沉默地看着周浩轩投掷向他的那双病态而热切的目光,思考着应该如何对他回答。 “我没有真的看到。”他干脆地说。 周浩轩依然亢奋盯着沈然,嘴角微微扬着,听了这话,他歪了歪头,似乎没有听懂,对此不以为意。 “我……”沈然重新组织语言,“我是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是我同样知道,那里并没有一个人,只是你能看到而已。衣柜里没有人,那里不可能住着一个人,也没有人可以缩小自己,一直躲在那里。 你能清醒过来吗? 我相信你能听懂我的意思。至于我为什么能够知道,那里存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小人,那是因为……”沈然抬起右手的食指搓了搓鼻子,想了一个简单地说法作为解释:“因为我是心理专家啊,我能够看透一些人在想什么。这次我就看透了你脑中的想法,我用了一些方法,我知道这是出现在你眼前的画面,只有你自己看得到,没有别人。我也不能。 不是因为别人看不见,而是他并不存在。 你能够看到,是因为你生病了,你需要服药了。” 周浩轩直起自己的脑袋,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一样,微眯起眼睛看着沈然,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嘴角的笑意,终于渐渐消散。 那一抹淡淡,的弧度渐渐垂下,变得阴冷。 这个表情反倒看起来更符合他内在本身的状态。 只是他冷冷地盯了沈然一阵,随后又是一笑,“你在说什么呢?你的话并不比我的听起来合理。” 他反过来质疑沈然。 “你说他总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干净,那么听话,所以会被人抓。你讨厌他的穿着,所以你总穿着黑衣,而他却习惯白衣素净。你觉得自己耍弄了他,觉得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可是,你仔细想想,你记得自己每天都是什么时候穿上衣服的么?” 既然他要和沈然讨论合理性的问题,沈然便顺势抛出一个细节问题,让他来答。 他的生活建立在重重的虚幻和病态之上,根本经不起仔细核对。 果然这个问题一抛出,周浩轩一直自负又冷淡的面部出现了一瞬的放空。 他可能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的问题。 每次他都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苏醒,就像现在这样,他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什么时候出现,醒来时,他总是穿着自己不喜欢的衣服。每一次返回家里穿回自己喜欢的黑衣都要花费他一部分时间。 以前他大概有产生过类似疑惑,但是并没有深想。 其实他的脑子并不笨,相反,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思考的速度也很快。 “我们……现在是共用一个身体。”他看着沈然的目光仍旧是放空的,经过这些细节的推测,他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但他仍然在心里坚持他们是独立的个体。 “这就是一种精神疾病。”沈然干脆地下了论断。“你们之所以存在于同一个身体,并不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如此。一个健康的人一开始都只有一个身体,一个思想体。而你们有两个人,只能是后来变化出来的。 也就是我们在专业上通常所说的,分裂,更准确一点来说就是多重人格障碍,也被称作分离性身份障碍。” 沈然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有理有据地对他的状况进行了解释和说明,听上去更有说服力了。 只要面前的周浩轩愿意反省一二,对沈然的话深入思考和体会一下…… 沈然没有停下,继续道:“你或许会期待,也许有一天你们能够真正的分离开,无需再共用同一个身体,就像那个他和衣柜里的那个最初的周浩轩一样。你也想和他来这么一次分离,那样,你们就自由了,你们几个,各过各的。 但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衣柜里的那个小人,那个最初的周浩轩,并不存在。 他在你们两个人的心里,但是并非真的待在那个衣柜里。 也就是说,和你们两个人一样,他也和你们共享同一个身体。 你们原本就是一人。 至始至终,你都只是自己一个人。” 沈然一边分析,一边观察周浩轩的表情。 他眼中的红色血丝开始晃动,然后整只眼睛都变得通红。 沈然知道,那是因为有湿润液体在眼眶里流动的原因。 ------------ 第五十二章 继续 或许是沈然的话起了作用。他的头脑突然有了一种清醒的认识。这一刻,他很难再回避自己已经意识到的事情。 都是一个人吗? 自己一个人? 周浩轩仍然看着沈然,但是眼神并不聚焦在沈然身上。 他只是看着前方,他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那些生活中的种种。 他曾经和衣柜里的小人对话的日子,他背着“好学生”周浩轩做的那些事情。 一件件,一桩桩,历历在目。 如果真的如这个叫沈然的专家所说的,那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出现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为什么想到他们,甚至自己可能只是一个幻觉,会想流泪呢? 周浩轩感受着自己内心生出的种种想法和疑问,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酸涩。 他和沈然相对无言,陆城也没有在此时逼迫着追问案情。 陆城在旁边大抵也听明白了沈然的分析过程,和自己的猜测没有太大差距。虽然还搞不清楚那个衣柜里的小人是怎么回事,但是周浩轩大概不是在演戏,就是真的生病了。心理上,精神上的疾病。 平常只听常说人格分裂,陆城在自己的工作中还真没见过。 他能确定自己刚刚正好就见证了周浩轩的一次人格转换,但他还不确定,周浩轩身体的那些变化全部都是因为人格转换。 如果真是这样,陆城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在陆城的认识里,这几乎超越了人类本身的生理限制,真有点像电影里那样有超能力的人会变身一样。 他分明看到了周浩轩的瞳孔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就连大小,颜色都发生了明显的不同。 这不是突破生理极限是什么? 一直到后来,案情调查结束之后,沈然又和他聊起这个话题,沈然才又深入地与他探讨了这方面的知识。 多重人格障碍患者有时候的确会表现出异乎常人的外观变化。 在《24个比利》这本纪实小说里就描述了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多重人格障碍患者。 书中讲述的患者比利在疾病最为严重之时,分裂出了24个人格,这些人格有些可以相互交谈,博弈,试图控制彼此。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格,智商,国籍和语言,就连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也会发生变换。 当然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这种变化并非完全是真实的,可能是身体在自我催眠下发生的细微变化,大部分时候,人的身体外貌变化是有极限的,更多是不同人格展现出的不同精神面貌带给人的错觉。 就在陆城感慨人类的身体潜能深刻不测的时候,周浩轩眼角的那抹眼泪也忍不住要流出眼眶,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们暂停一下吧。休息十分钟,等下再继续。”陆城果断决定道。 接下来的审讯进行得较为顺利,周浩轩对警方的问话没有太多的抵触,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案情和调查上了。 但对于陆城,这恰好是最有利于他调查的时候。 首先最重要的问题,李钰雯在哪里。 遗憾的是,这一次没有像孙慧案那般及时和幸运,失踪女生李钰雯已经遇害了。 周浩轩没有留给警方任何挽救她的机会,就在那晚周浩轩将李钰雯带出学校,致其昏迷,将她带入家中,之后把她放进自家的衣柜。 等她苏醒以后,二人僵持了两个小时左右,李钰雯没有能够坚持太久,在她发现柜门外的人应该就是周浩轩时,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了。 至于她死亡的过程,就不免让人有些不忍回顾了。 当时的她已经瘫软在了衣柜里,她背靠着木板的身体一下子滑出了柜门。 周浩轩没有犹豫,默契而快速地完成了他们之间沉默的约定。 杀了她。 他一直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手上,另外在房间里还准备了塑料袋子,毛巾,麻绳等一系列准备善后的工作。 他先是用麻绳把女孩紧紧的捆缚,接着,就用他准备已久的刀子割开了她的脖颈,血流喷出的那一刻,他有条不紊地将血液用一旁的塑料袋子盛好,几乎没有残余的血滴喷溅出来。 手法之细,像是有过经验的熟手作案。 但周浩轩并不是,这就是他的第一次作案。 这足以说明周浩轩思虑之缜密,身手之敏捷。 他原本就具备聪慧,机敏的天赋。 只是这天赋放在不同地方,发挥出了完全不同的作用。 现在陆城已经很清楚了,至少存在着两个不同人格的周浩轩,一个学业优异,是人人追捧校园精英,而另一个则神出鬼没,从不确定自己的行踪,也不喜欢让人知晓自己的行踪。 他喜欢穿着一身黑色衣服,遮挡住自己面部和全身。有一段时间,他就穿着这身黑衣,跟踪了学校里的一个爱偷内衣的男孩,汪滔。 当汪滔不知第几次因为偷盗成功而紧张激动的时候,转身却突然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正默默地观察着他。 他登时一个激灵,差点尿在裤子上。 就在他以为这个人要将他的丑行公诸于众,大声宣布捉贼,把所有人都惊醒来看他的笑话,把他踩在脚下的时候,那人却抬起一根食指竖立于双唇中间,这是让他保持安静的意思吧。 他的确差一点就要发出声音了,哭泣的声音。 他紧抿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他不知道这个人这样看着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来的路上他确认过身后没有人发现自己,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出现的。 一个比自己更善于在黑夜里伪装,行动的身影,这让汪滔产生了极大的不安全感。 他只得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有奇怪癖好的偷衣贼,但是生性并不凶悍,就算因为偷窃行为练出了一些胆量,但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他还是立刻就暴露出了自己的胆怯。 长期的伪装和冒险,让他的神经较常人更为敏感,他能嗅到这个黑衣人的异常和危险的气息。 黑衣人走到他的面前,并没有大喊他的名字,也不准备向其他人公布他那一夜的丑行。 在他的连衣帽的遮盖下,汪滔只能隐约看见他鼻子以下的下半张脸,还有他嘴角轻轻的笑意。 他的笑让汪滔感到寒冷。 这一刻汪滔本能地想要逃跑。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原以为一定会被那人追上,并且与他搏斗,撕打,然而,想象中的冲突却没有发生。 跑了好几百米,他才转头往回看上一眼,黑衣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他稍稍放松了一些,可是心里却仍有余悸。 过了几天,他便将这件事暂时忘却了。 然而,一段时间以后,他再一次按捺不住内心偷窃的瘾癖,决定再次作案,于是他又像往常一样,在白天踩点,夜里来到女生宿舍。 通过窗外一棵临近的高大槐树,他先是攀上附近停车棚的棚顶,再一发力,他就能跳进最近的那间女寝的窗台。 女生寝室每一层窗台几乎相连,一跳进窗台,他立刻手脚麻利地溜进自己选定的那间寝室,抓起自己想要占有的那件内衣转头就跑。 整个过程利索熟练。 令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攀下女寝的窗沿,终于站在地面直起身子的时候,他再一次地看见了那个男人。 又是那个身着黑衣的男人。 他呆呆地伫立在那,几乎不能动弹。 这个人又出现了。 似乎只要自己在偷窃,这个男人都能及时出现在现场,观看自己的整个作案过程。 此时,他的精神真的有些崩溃了。 他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怎么做到的,偷窃难道不是最为隐蔽的事情吗?为什么自己在他那里却像一个赤身裸体的傻瓜,每回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都能被他当场抓包。 说不定自己连基本的隐私都已经不存在了,他能够了解自己每天的动向,自己的生活已经完全暴露在了这个人的目光之下。 汪滔一下子觉得自己手心出汗,浑身瘫软。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跑,逃跑是无用的,他不再徒劳,不再企图摆脱这个男人,他感到无力。 他只是站在那里,等待黑衣人走向他,对他说出,或是做出任何可能的危险的事。 那个黑衣人果然朝向他走了过来,他还是向上次那般一身黑衣,头上套着帽子。 嘴角带着难以捉摸的笑意,在黑暗中注视着汪滔,但没有对汪滔做什么,又没有大声地喊叫。 “继续,不要停止。” 他突然开口,对着汪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汪滔原本低垂的脑袋抬了起来,他愣怔地望着帽檐下的那片黑暗,不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继续偷,我要看着你。”黑衣人的语气变得有些森严。 汪滔知道,自己被控制了。这个人此时正在命令自己,他说的这个事,就是指盗窃吧。 汪滔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地发起抖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于这种境地。 原本偷盗是一件很私密,也很无奈,纯粹为了满足自己精神享受的事情,现在却要变成一个被人威胁,监视的事情,甚至变成一项任务! 他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将要毁了。 还有,他为什么说要看着我?这让汪滔很是不解,同时感到了莫大的羞辱。 “我能在任何时候找到你。”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就退到大树的阴影中,消失了。 至此,汪滔就被黑衣人“控制”了。 偷窃再也不是他独自享受的一件私事,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次行动都有一双眼睛在窥看自己。 而且他还不能选择停下。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他的盗窃行为被同学和老师发现了。 所有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并且开始疏离他。很难说是同学们的这种态度让他感觉更羞耻还是被黑衣人威胁的日子更耻辱。 总归,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再去偷盗了,黑衣人也确实没有再出现来逼迫他。 这反而让他感到了一丝放松。 只是在众多排斥他的同学里面,班长周浩轩始终都对他保持着友好仁和的态度。 起初,他也非常感谢这位优秀的同学,总是在他难堪的时候替他解围。 可是,不知是在哪一天,他看着周浩轩冲他招手,对他微笑的时候,突然感到脊背发凉,浑身颤栗。 这个笑容。 虽然他没看清黑衣人的样貌,但在月色昏暗的光线下,他总是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黑衣人脸上的那抹笑意。 好像啊…… 汪滔不能确定,但是,这个笑容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潜意识的记忆中,他无法抹去对这笑容的恐惧。 他开始对这个好心的班长保持距离,好在周浩轩的日常生活丰富而繁忙,并未注意到他的这种转变。 ------------ 第五十三章 威胁 一直到前段时间,黑衣人再次找上了汪滔。他像先前一样,要求汪滔继续偷窃。 汪滔实在不愿再受此人摆布,他的恐惧全部化作了愤怒,他第一次试图反抗。 “我已经被人发现了,我再偷只会很容易被人抓住的!”他愤愤地说着,转头就想要走。 没想到黑衣人迅速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把锋利的刀子,极为敏捷的身手从背后缚住了汪滔的脖子,并将刀尖对准他的脖间脆弱的皮肤。 黑衣人的个头比汪滔稍高些,手臂也出奇地有力。 “我说过,我随时能找到你。”汪滔被吓得一时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这人要是敢刺伤他,那他也认了。他在赌,这个黑衣人看着唬人,但绝不敢在校园里明目张胆地把他刺伤,如果那样,黑衣人自己也很快会暴露的。 果然,黑衣人没有真的将刀尖刺进汪滔的皮肤,反而将臂弯上的力气放松了一些。 就在汪滔终于觉得自己可以稍稍喘口气的时候,黑衣人低头凑近他的耳边说,:“没有人知道你偷走那些内衣做什么,我知道。” 一句话再次让汪滔稍稍安定的心情再次滑向了恐惧的边缘。 做什么,我,我都做了什么,他知道什么? “欲望嘛,是个男人都有,不过你就有点奇怪了。先用那个东西自.慰,再……” 黑衣人的话还没说完,汪滔就憋红了脸,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还拍了一些照片,你想看么?” 黑暗中,黑衣人掏出了一部手机,泛着荧光的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虽不清晰,但能从身型和侧脸看出那就是汪滔。 他赤.裸着下身,正准备将一条女士内裤套在自己臀上。 太羞耻了,任何一个同学看到了这张照片都一定会耻笑他的。 不,不止是同学,这张照片一旦流出去,不免会在师生之间,网络上流传,最后,整个学校的人都会看到,甚至会传到校外…… 汪滔已经不敢想像。 完了,完了…… 他脑海里只闪过了这一句话,死机了一样,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其他一概无法思考,脑中一片空白。 “再去偷一次,我不会为难你的。”黑衣人幽幽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这声音现在听起来是那么地邪恶,可怖,可恨。 汪滔想要大喊一声,想要把他的愤怒全都发泄出来,甚至想立马了这个威胁他的人。 可是他不能,他同时也害怕极了,他真的害怕如果被别人知道了这件事,别人会如何看待和评价他,他害怕这个早有预谋的黑衣人还会对他做出什么更无法预料的可怕的事来。 愤懑与恐惧交织的汪滔,在憋屈的情绪当中,嚎啕大哭起来。 就算是哭泣,他也不敢发出全部的声音。只能闷着头,蹲下身子抱头抽泣。 这时候黑衣人已经没有勒着他的脖子了。 他哭了许久,等他的情绪稍稍平缓,重新睁开,直起身体的时候,黑衣人已经不见了。 这个人太可怕了。 汪滔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碰到的是一个真正邪恶,没有底线的会伤害他的魔鬼。 可惜,他已经被勒住了脖子。 就算他松开了手臂,汪滔仍然能感觉到自己脖颈间被捆缚的窒息感。 他没有还手之力,他已经丧失了勇气。 同时他还抱有一点可怜的期望,期望黑衣人说的是真的,只要按照他说的做了,只要再偷一次,他就会放过自己。 在汪滔准备偷盗之前,黑衣人还让他去做一件事。 那就是在夜里走出寝室给同班的女生李钰雯送一件衣服,是一件和黑衣人身上一模一样的黑色卫衣。 并且给了他一个指定的时间和地点,让他在按照自己的安排将这个东西交给女生李钰雯,提前不用和李钰雯沟通。 这是他与黑衣人接触以来,唯一一次被他安排去做偷窃以外的事情。 这件事看似没有什么违法违纪的地方,是个安全的差事。 但汪滔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他知道黑衣人一定在计划着什么事情。 为什么会是李钰雯呢?李钰雯会和黑衣人有什么瓜葛?她看上去就是一个乖巧听话,很平凡的邻家女孩。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从李钰雯这里,汪滔又联想到了周浩轩。 汪滔在学校里很沉默,平时也不太搭理其他同学,因为其他同学也都不待见他,他到学校上课的时候,主要就关注着自己的手机,要不,就是观察观察周围的同学。 他不止一次看到李钰雯上课的时候眼睛瞟向周浩轩,而且近来参加活动也变得积极了一些,这些活动有很多是周浩轩主导的。汪滔心思很敏感,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与周浩轩之间产生了一些特殊的关联。 黑衣人和周浩轩有没有关系,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再次闪过,但他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接下来就是李钰雯的失踪,而黑衣人正是在这个时候逼迫汪滔实施了最后一次盗窃。 很快,汪滔就被警方盯上带走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警察在讯问汪滔的时候,汪滔仍旧对黑衣人抱有很深的恐惧,不敢马上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生怕警察离开就会被报复,而一旦他开始慢慢信任警方以后,他就吐露出了自己的怀疑。 周浩轩在供述这一段利用,威胁汪滔的经历时时,丝毫没有愧悔的表情,反倒是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架势,满意地叙说着自己的计划和阴谋,听着不免令人气愤。但陆城始终将双手放在膝上,紧握拳头,表面上却保持着平静,他知道如果自己想要了解这个人,就要听他说完。 魔鬼也好,病人也好,总有一些理由和原因,让他成为现在的自己。陆城感觉自己变得比过去更有耐心,也更平和。一方面是因为工作经验逐渐积累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大概是身边坐着沈然这样一位平静的心理观察专家。多年的工作,形形色.色的人和案例,让沈然对复杂的人性有了更深入的洞悉和理解,这使得他有一种超于常人的包容和稳定的气质。 再奇怪,再邪恶的人和事出现在他面前,他好像也不会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和惊讶。 就像一汪深潭,静水流深。 他可以包罗万象,却没有人能真正看透他。 陆城不知道,自己正不知不觉受着这汪深潭的影响,面对社会黑暗和不公时,他的理性和冷静也被更多的调动了起来。 还总是时不时喜欢往那潭水中央望一望,想要看一看潭中景致和秘密。 只是可惜潭水深幽,望不见底,看不明确。 “事情到这里都是按计划进行,汪滔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而且,按照我的计划,李钰雯失踪当天,学校的监控应该会拍到他走出寝室,甚至会有他与李钰雯交谈的片段。没想到至始至终都没有确切的证据,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原来他那么多次的盗窃已经早有经验,不是从寝室正门出去的,而是从楼下热水器后面破洞的铁栏杆底下钻出去的。 他也算有脑子,出去以后和李钰雯约见的地方也是平时就考察过了没有监控摄像头的地方。 所以学校的监控只会拍到他走到了热水器的后面,在那里待了很久,但是看不出他已经出过寝室大楼吧。” 他说得没错,陆城手下的警员到学校保安室调取过监控录像,也进行过分析,李钰雯失踪当晚,学校宿舍楼的监控显示汪滔曾经下楼打过热水,但是很快汪滔就走到了热水器的背后,那里是监控的死角。 经实地调查,在那里有一个公共的卫生间,所以有理由推测汪滔可能是在公共卫生间里上厕所。等他再次从那里出现,期间总共间隔了半个小时左右,而李钰雯所在的女生寝室附近刚好在这个时间段出现了一个男生的模糊背影,这也是一开始辅导员就引导警方去找汪滔问话的原因。 然而这些可疑点都不足以构成实质的证据,没有明确的监控拍到汪滔当时确实走出了寝室大楼,而在半个小时之后,汪滔也没有差错地从热水器的后面走了出来,重新上了宿舍楼。 “本来想他要是被监控拍到的话,那就算做实他和李钰雯的失踪有关了。那就够警方忙好一阵子了,说不定真能定个犯罪嫌疑人什么的。” “这就是你让他去给李钰雯送衣服,还让他去偷窃的原因,你想要栽赃他,实际上那天真正约会李钰雯的人是你。”陆城和他对峙着。 “对。我让李钰雯在指定的地方换上了我给她的衣服,监控没有拍下这些过程,我们一起出的校门,都套着帽子,回头查起来自然不知道她已经出校了。”他的语气里仍然有些洋洋得意,似乎很为他的计划满意。 不过很快,他的神态就发生了变化。 “只是可惜,后来发生了变故。”他显得很遗憾。他把背往后靠向椅背,双臂交叉,置于胸前,他的姿态里仍然带有傲慢的色彩,“我没想到汪滔逃过了监控。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下来,低下头,没有再言语。 这个时候,陆城才从他环抱双臂的姿势里看出了一点自我保护的虚弱感来。 “那另一个方面是什么?”陆城知道他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他会说的,只是需要时间。 “我没想到,我父亲回来了。”他从鼻尖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说出这句话,花了他挺大力气。 又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道:“再然后,就是你们知道的了。我父亲死了,是我杀的。当时家里没别人,我杀了他,你们正好就来敲门。我本来不想给你们开门,但我担心你们会直接闯进来,所以就抱着侥幸心理放你们进来了。我原本都快把你们送出去了,可没想到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你们是怎么发现浴室里的头发的。”他很疑惑。 “看来,不应该给你们开门的。”他自嘲地笑笑。 说到这里他彻底地停了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要再说的了,他低着头,闭着眼睛,等待着警方对他采取的一切措施。 “说完了?”片刻后,陆城问道。他没有反应。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杀你的父亲?你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这个重要么?”周浩轩抬头反问陆城,他的嘴角又扬起了狡黠的笑意。他知道,只要他交待了作案过程,警方能够定罪,就没有理由强迫他做出更多供述。只要他不说,没人能逼他。 陆城知道到了阶段,周浩轩有权保留自己的隐私,他也可能随便说个理由对他们撒谎搪塞。但陆城心中仍有许多困惑和愤怒。 他不明白这个周浩轩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那个同班的女同学,那个女孩还那么年轻。 即便她因为自己的一点虚荣和盲目错信了一个魔鬼,还隐瞒了自己在老家还未分手的男友,也隐瞒了自己的亲人朋友,但是这个惩罚未眠太过严厉,太不人道。 不,这不叫惩罚,周浩轩没有资格对任何人对生命安全随意处置和剥夺。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做这些事情,竟然连自己的父亲也不放过! 陆城不知不觉中将上下颌骨咬得更紧了。 “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想要了解。”就在陆城思考对策的时候,沈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周浩轩和陆城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沈然。 ------------ 第五十四章 晚餐 沈然的声音依旧轻缓,听不出任何强迫的压力,倒是有一种真诚的态度在其中。 他在表示,自己真的想要了解。没有任何命令和强迫的色彩,完全是对等的询问。 他的发问,似乎向周浩轩表明,这个问题无关乎案子,也不为旁的什么,只关乎他们两人。 是沈然自己需要这个答案,于是向他发问,看他愿不愿意给。 在与沈然的对话中,不是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更像是两个纯粹的平等的人。 这种感觉在周浩轩的身体和周围环绕,他对此还有一些不习惯。 他收敛了笑意,皱眉看着沈然。 刚才也是这个叫沈然的人,揭穿了他的面具,说出了一些他自己过去也不曾意识到的面相。 这是一个什么人,心理专家?他对待我的感觉为什么和别人不同? 周浩轩的心里产生了一丝没有过的波动。 这种感觉是什么,好像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它,那个词是什么?周浩轩想了许久。 尊重? 原来是这种感觉? 在他的印象中,自打他诞生以来,他没有想过用这两个字去对待谁,也没有这方面被对待的经验。 平等地尊重一个生命,无论对面坐着的是高官还是罪犯,这已经是沈然的职业习惯。 他的脑中依稀记得还在学校时,导师就曾向他强调过这方面的观念—— “以我的经验,监狱里90%的罪犯,并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在他们当中也有善恶观念的存在,他们也会对他们当中那些最不齿的那些罪犯,例如强奸.幼.女的人,报以谴责和唾弃。 而人们之所以犯罪,原因是复杂的。我们要去理解这个事情,要比一般人更加地愿意去了解他们,这样他们的心灵才有可能获得重生和救赎。” 每一次想起老师朴素的脸和语言,沈然总会感到内心的波动。 现在,他正用这一丝波动去影响坐在他对面的人。 陆城听到沈然这样说,很快就领会了他的用意,他配合着说道:“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们也可以关掉监控和录音。” 这会增加嫌疑人的安全感,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可以套取嫌疑人的信任,诱导其说出关键信息。 不过这次陆城不打算欺骗周浩轩,不只是装装样子而已,他确实同意关闭监控一段时间。 毕竟这已经不是破案的关键信息。 周浩轩对于是否被监控倒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在意,但他们营造的气氛倒是让周浩轩有了一种很不一样的感受。 想要倾诉的感受。 “他该死……”周浩轩低着头,看着桌面,仿佛陷入回忆。 “谁?李钰雯还是……”沈然接着和他对话。 “父亲。” “你父亲怎么了?”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我母亲怎么了?”他抬头盯着陆城和沈然,眼神里有愤愤之色。 说完这句话,他又低下头,移开了视线,此时他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无踪。 陆城快速地回忆了一下警方的调查过程,他们确实还没有对他的母亲进行过详细的调查,发现周浩轩的作案证据的过程太过突然,接着就是讯问和现场勘查,尤其是对他本人的讯问,让案件更加快速地找到了突破点,现在只要按照口供收集到完整的证据,这案件就算破获成功了。 没有人再去关心他的母亲是谁。 陆城想了想,回答道:“我们去你家的时候,我问过你,你母亲在哪里,你说他们离婚了,她很早就不和你们住在一起了。” “是啊,她很早就不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周浩轩略带嘲讽地笑了笑,笑得很轻,还有点苦涩。这一点笑消失不见,他的脸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但是并未注视沈然和陆城。 看不出他聚焦在什么地方,沈然觉得他可能看见了母亲。 “你回来得正好,你站在这里,一起看着。我说过的话,你们要听,明白吗?不要总是以忘记了,忽略了为借口。一个优秀的家庭需要优秀的家风才能维持下去,你明白吗?” 周浩轩的父亲周秉霖在以家长的姿态教训着家里的一位成员。 那是在家里的饭厅里,在一张长形的圆桌旁,家里的几人都还没有上桌,晚餐的饭菜也没有按时做好。 保姆被周秉霖提前打发走了,晚餐也自然往后延迟。 这里不是周浩轩在申市的房子,是在他上大学之前的家,在邻市的一幢二层小洋房里。 正如周秉霖所描述的那样,他出自一个优秀的家庭,父亲近十年以来的生意越做越大,虽然偶有波折,但一直在严谨的作风下,不断壮大。 还是同样清冷的绿色墙漆,红木家具的风格。 父亲的审美传统,古板,始终没有过变化,装饰风格也和他的性格相互映衬。 母亲自然也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否则不会被父亲选中。 不过在父亲看来,她有的时候似乎还不够传统,偶尔还是有所偏离。 就比如说今天…… 今天,在家里接受父亲批评的并不是周浩轩,而是他的母亲。 周浩轩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刚刚放学。 他回到家走进二楼餐厅,一看见母亲和父亲,他就猛地感觉自己头晕目眩,目眦欲裂。眼球和青筋都暴突了出来。可是他却不能发出声音。 他告诉自己,不能发出声音。他只是站在那里,低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握着拳头,不去看眼前的景象。 父亲走到他的身边,用手搭在他的肩上,没有发现他已经把掌心的指尖深深地扎进肉里。 “你母亲今天犯了错,所以要接受惩罚。你也一起看着。以后你就知道要怎么管理你的家庭。” 周秉霖举起手中的一根沾染了细微血迹的细皮鞭,准备再次使劲地往前挥舞过去。 周浩轩见状,不再低头沉默,立刻上前抓住他父亲的右手。 他一边紧紧地握着父亲那只握有皮鞭的手,一边弯下膝盖,跪在地上,他恳求父亲道:“别,爸爸,别……” 周秉霖看着自己双膝跪地的儿子,皱了皱眉头,不太满意地道:“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你就是心软。算了,她是你妈,你总要为她求情的。你以后在自己的家庭里可不能这么没有威严。” 劝诫完儿子,周秉霖丢掉手中的皮鞭。 “你自己收拾一下,等会让吴妈回来把饭做好。”最后他随口.交待了一句,就转头走出了餐厅。 周浩轩知道,父亲的这句交待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他母亲说的。 他那正被倒挂在的天花板上的母亲。 在天花板上有一个挂勾造型的灯具,把那挂勾下面的灯罩取下,就俨然是一个金属的勾子。 不知道周秉霖在选购这件灯具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好了它的用途。 显然他对这件灯具很是满意,把他挂在了餐厅天花板的正中心,也就是餐桌的右侧,在这里有一片空地,让他想做这件事的时候,可以有的放矢,更好地发挥。 就是他刚刚做的那件事。 他用一根粗麻绳拴在妻子陶秀梅的腰和腿上,再把绳子挂在勾子上,打了一个结实的死结。 就这样,妻子陶秀梅被他用麻绳绑紧下半身,全身腾空地倒吊了起来。 陶秀美今天穿着一件连衣裙,这样一吊,裙子全落了下来,遮盖住了她的脸和上身却没有遮住她的下身。 裙子里穿的丝袜,内裤和胸罩,就这样粗鲁暴露在了别人的眼前。失去了它原本隐秘的美感,它变得丑陋难堪,毫无尊严。 能够看见这一幕的人自然也很有限,除了周秉霖,就只有周浩轩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 虽然只有一眼,但是周浩轩却确信自己看见那具被吊起的肉体上面,已经粘有被鞭打的印记和斑斑血痕。 那具肉体此刻多么破败不堪,他不敢承认,那竟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知道,裙摆下面的她一定在哭泣。 在这个时候,父亲竟然还要支配母亲去找保姆备饭。 他就放着母亲一人倒吊着走了。 周浩轩赶紧上前去麻绳给解开,麻绳绑的很紧,解不开他就用厨房的水果刀将绳子割断。 将母亲放下来以后,他扶着母亲坐在了餐厅的椅子上。遮盖住母亲面部的裙摆也终于回到了原位。 看到母亲脸上不仅有泪痕,还有被摔打过的淤青,周浩轩哭了。 他跪伏在母亲膝上,抱着母亲的身体,嚎啕呜咽。 “妈妈,你这次做错了什么,他又为什么打你了?” “我的裙子没有超过膝盖。”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就是因为这个? 周浩轩可以想像,或许就是母亲穿了这身衣服出门,正好被父亲撞见了,或者父亲原本并没有留意到这件裙子,仅仅是在社交场合上听闻他们共同的朋友夸赞了母亲的美貌,父亲就心里膈应,看母亲的这件裙子不顺眼了。 周浩轩一时气血上涌,想要站起来去质问父亲。 母亲赶紧将他拉住,劝道:“他确实说过,裙子不能在膝盖以上。” 他站在那里冷静了一下,父亲的确有可能提出这样苛刻的细节的要求。 父亲对他也时常有这方面的规训和教导,他让周浩轩必须在这个时期远离女性,和女性保持距离。 他将这一规矩赋予绅士之名,并告诫周浩轩:“在外人面前要保持一个绅士的德行。离那些年轻的女性远点。欲念会使你肮脏,做出错误的行为,以至于失去他人的尊重和光明的前途。那些现在你所能接触到的女孩,未必配得上你未来的价值……” 类似这些言论,周浩轩已经如雷贯耳,习以为常。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周浩轩越发对这些话语产生了质疑和矛盾。 欲念有没有使他肮脏,他不能确定,但父亲的行为是否真的干净呢? 他只知道,母亲已经被鞭痕和血迹沾污了身体。 他感到痛苦,他想要保护母亲,他想要去质疑。 可是父亲的权威又不容得他去质疑,质疑只会招致更大的惩罚和毁灭。 和母亲一样,他早已习惯顺从。 父亲总是用他的成功去印证自己的理论,说服妻子和儿子服从。 他无数次向自己的儿子灌输强权和成功的法门,要像他一样,做一个成功的男人,才能得到社会尊重和财富,才能拥有一切。 是啊,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值得追求呢? 在这些教诲的常年浸染下,周浩轩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认同了父亲的价值观念。 他也遵循着父亲定下的规矩,亦步亦趋地表现着,发展着,做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模范生。 可另一方面,还有一部分的他对这种生活感到虚假和可怕。 他怀疑着,怀疑父亲,也怀疑自己的人生。 这使他感觉分裂。 ------------ 第五十五章 对抗 就这样分裂着,矛盾着,过了一段僵持的时间。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发现了自己能脱下皮肤的秘密。 他先是脱了一层,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圈。 没有人发现他的变化,于是他忍不住脱了一层又一层。 直到有天晚上,他一次性将自己的皮肤脱了好几十层。等他再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渺小,他这才停止继续“脱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之前脱下的所有皮肤都自动地,一层一层嵌套了起来,最后,它们全都闭合了,尤其是最外面的那层皮肤,当它合上被打开的那道开口,重新回到一个封闭的,完整的,看不出裂痕的皮肤时,这块皮肤又恢复到了原有的模样。 而且,就连它空洞的内部也在一瞬间变得充盈起来,好像具有真实的肉体和骨骼了一般,这就让这些由皮肤组成的周浩轩看起来更像真实的他了。 而原本真实的,最初的那个周浩轩则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看着他的皮肤活了过来,还会开口与他说话。 那皮囊与他商量,既然他觉得矛盾又痛苦,那就让自己,也就是这副皮囊,去替他完成那些他觉得不想做,又必须做,尤其是符合父亲期望的事情吧。 这些事情皮囊做起来倒是挺在行,他的身体一分为二,他的矛盾也分解开了。 服从父亲的那部分规规矩矩地继续服从着,而不想服从的那部分,则变成了衣柜里的小人,在课余的时间四处的游逛。 那些父亲曾经不允许他做的事情都成了他最感兴趣的事情。 他对女人也感兴趣,尤其是女性的躯体。 那些非礼勿视的教诲,他听得耳朵起茧的禁令,现在一下子都可以抛诸脑后了。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和自由。 他想要窥看女性,他想要去了解,想要满足长久以来的饥渴。 在他还没有变成小人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内心深处藏有这种冲动和欲望,这让他恐惧而不知所措。 路过女厕,或者是女寝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往某个方向看上两眼,但是他是周浩轩,他害怕极了,他不能让人发现他有这种癖好,这会把一切都毁了的。 然而有些事就是这样,你的内心越是害怕,禁止,它就越会滋长,骚动你的心。 所以他总是在渴望和隐忍当中逡巡,徘徊着。 现在他有了一个自由的不被人注目的身躯,偷窥起来自然是如鱼得水。没有人发现过他。 污秽,肮脏,淫.荡,所有禁令都见鬼去吧,他才不用再管这些规则。 就在他感到如鱼得水的这段时间,却发生了另一件让他失控的事情。 那就是他的母亲。 母亲因为父亲的暴力,终于瘫倒在床上,重病不起。 他一下子变得懊悔自责,慌乱无比,他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母亲。那副皮囊虽然能够帮助他满足父亲,可正是因为父亲的权威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的权力更加变得膨胀,不可侵犯。 他对母亲更没有了耐心。 而那副皮囊只会一味地迎合父亲,对于母亲的处境全然不顾,有时竟然还会站在父亲的立场上一起批判孤立的母亲。 可怜的母亲,终于倒下了。 周浩轩跑到母亲的病床前,但母亲全身是伤,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小人以后,母亲看不见自己,还是因为母亲的状况真的太过糟糕,无法辨认自己了。 他跳到枕上告诉母亲他来看她,希望她能振作起来,恢复健康,他们一起离开这里。 母亲却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又连续叫唤了好几遍,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睛。 母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他继续对着母亲的耳朵喊话:“妈妈,你快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就一起走吧。” 半晌,目光呆滞的母亲,眼角里却缓缓流出了泪水来。 他确定母亲一定是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顿时欣喜,更加大声地对着母亲喊话,希望她能看看自己。 然而这一次,母亲的反应却没有能够如他所愿。 母亲迟迟都没有再对他的声音做出反应,过了许久,母亲的瞳孔渐渐涣散,变大了整整一圈。 而且比刚才显得更加呆滞无神了。 他用使出自己全身的力气,晃动着母亲的肩膀,而她仍旧没有缓过神来,反而慢慢合上了眼睛。 再接着,他就感觉不到母亲的呼吸了。 他站在母亲的胸腔上面,却感受不到母亲鼻子里呼出的气息了。 他推了推母亲的脸,没有变化,他又用力地推了推。 就这么重复着这个动作,片刻之后,他也流了下泪。但他手中的动作仍然没有停止,虽然他知道,母亲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她已经死了。 母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离开了他。 父亲以她生了重病为由,对外宣告了她的离世,并在第一时间托人将她的遗体火化,装进骨灰盒子,再举办一个隆重的葬礼。 把他们在社交场上结交的重要朋友请到家中,还有双方仍在世的双亲。 他表现得悲伤而隐忍,一切都是那么恰如其分,仪式和招待做得周到而体面。 母亲大概想不到她死后可以得到父亲这样的礼遇和尊重。 可是人已经死去,父亲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用说,就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到了这个时候周浩轩对父亲的憎恶达到了顶点。他说的那些言论,他所谓的成功,此刻在周浩轩眼里是多么的空洞和丑陋。 他恨父亲,更恨自己到了现在才彻底地看清父亲,只可惜,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和内化了父亲的诸多言行和习惯。 而现在,自己变成这样一副渺小的身躯,虽说获得了自由,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变得毫无力量,脆弱不堪,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力量去保护,也不可能去和父亲对抗。这让他感到懊悔和自责。 他觉得母亲的死多少有一部分和自己有关。 至此,他突然觉得身体的变化没有当初感觉得那样美妙了,再加上了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偷窥,这件事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吸引着他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的欲望减少了,还是相反,他有了别的想法…… 总之,他有了一些新烦恼。 不久后的某一天,有一个特别的人打开了他所在的那个衣柜。 那个人他不认识,感觉很陌生,但仔细一看,这不就是自己的模样吗? 是那副皮囊吗? 他看上去和平时很不一样。 这副皮囊今天不同于往日,没有整洁白净的穿扮,反而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衣。还用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在搞什么名堂,想要换一个造型了吗? 然而,等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周浩轩就知道,他不只是换了一个造型而已。 他很不对劲,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微微歪着嘴角,似笑非笑,感觉有点痞气。 “你就想这样一直下去么?”他的声线低沉,听起来有种令人蛊惑的磁性。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再在这个柜子里待下去了。我可以帮你。”他的语速比过去放缓了,这让他的话语听上去更有自信和沉稳的气息。 “你可以帮我?呵,怎么帮我,把皮囊还给我?那你不就消失了么?”周浩轩断定皮囊不会把自己给献出来,就为了帮助他解决个人烦恼。 只见那皮囊在黑色的帽子下轻声笑了笑:“不。但我还是可以帮你,我可以直接地帮你,帮你对抗父亲,让你光明正大的去看女生,不用躲藏,不用像个小偷一样为此羞愧。” “什么……你要做什么?” 那一天,周浩轩感觉自己的这具皮囊突然变得很有力量。虽然他说话的时候轻声细语,不露颜面。但他隐藏在帽子底下的那副面孔,一定十分粗旷有力,仿佛一切都在把控之中。 周浩轩知道他一定会做点什么,就算自己不求他帮忙,他也会做。 自从身体变化以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不安。 之后,就发生了李钰雯失踪被杀案件。 就是在周浩轩的家里发生的。 就是在那个衣柜。 黑衣人将李钰雯杀害之后,将其掩埋在自家的杂乱的草坪地上。 自从他准备做这些事开始,他就已经做了各项充足的准备,他还擅自做主辞退了家里的保姆,反正自从母亲去世,他考上大学以后,忙碌的父亲能来看访他的几率就大大减少了,这些细微的变化很难被父亲还有其他人发现。 所以当陆城上门来访的时候,才会看到诺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人居住,连佣人也无。 再接下来,他就做了那件准备最久,最为重大的事情。 杀死自己的父亲。 这不是一个意外,是一次谋杀,周浩轩没有想到,他说的对抗父亲,竟然就是这种最暴力,最高级别的反抗。 太极端了。 小周浩轩一直在衣柜里没有出来,直到那天陆城来到他家,他与沈然对话之后,他还不知道黑衣人此时已经将父亲杀死,他只知道黑衣人必将对他的父亲有所行动。然而就在刚刚,就在警察到来之前,黑衣人用过量的安眠药毒死了父亲,让他像母亲一样,躺倒在床榻上,无力下床,直至死亡。 小周浩轩一直以为是他的那具皮囊改变了性格,所以做出了杀害女同学的事情,在最开始和沈然对话的时候,他就直接指人了当时正在招待他们的那具皮囊,那个乖学生,就是杀害李钰雯的凶手,以及他曾在家里的卫生间里发现被害女生的几根落发。所以当时沈然才能及时带领陆城等人找到了第一个关键证据。 而当时正在接待陆城一行人的周浩轩,其实是那具皮囊,是那个好学生,并不是黑衣人,黑衣人和皮囊是分开的“两个人”,好学生对黑衣人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他还以为是衣柜里的小周浩轩在捣什么鬼,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否认自己的罪行,让陆城和沈然不要相信小周浩轩的供词。 当然,现在已经清楚,黑衣人,衣柜里的小周浩轩,以及那具皮囊,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就是周浩轩自己。 黑衣人是在周浩轩再次感到烦恼和弱小的时候分裂出的一个强有力的黑暗人格。 他不同于自己的那具皮囊,只会循规蹈矩地服从,也不像过去的他自己,只能躲起来,偷偷地满足自己,他有计划,有胆气,够决绝。 而沈然当时在衣柜里看见的,则是周浩轩人格分裂后的主人格的精神投影。沈然总是比常人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意识和精神内容。 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衣柜里感受到他的主人格,或许是周浩轩自己选择了把最真实的自己保存在了那里。 ------------ 第五十六章 暴力因素 自始至终,都只有周浩轩一个人。 只是分裂出了三个自己,并恰如其分地分配着这具身体和时间。 他和自己的对话都是幻觉。 沈然与衣柜里的小人的见面自然也是虚幻。 周浩轩的确犯了罪,但治疗也是他的当务之急。这一切都由警局和医院精神科进行后续的跟进和解决。 案件全部尘埃落定,告破之后的某一天,在警局里,沈然向陆城提出,他还想到案发现场去看一看。 “为什么,你要去那儿做什么?”陆城自然会同意沈然的请求,他还会亲自陪同过去。只是他还是想更更加了解沈然的想法。 “说不清楚,有些感慨吧,虽然以后也不一定会再和他见面,但是总觉得如果能早一点认识这个男孩,或许他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沈然低下头,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深处有所感慨,很是遗憾。 即便是这个时候,沈然脸上依然是冰冷的,没有太多的表情。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吧,他不太会表露自己内在的情绪。 随着自己与沈然相处时间的日益累加,陆城对他的了解也在日渐增加。 沈然不是没有情绪,没有表情的一个人,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有着高低起伏的情绪变化,只是他平时不对外人表现出来而已。 就比如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地为周浩轩和他的家庭悲剧感到难过。 这些内心的无声波澜,只有靠近了他的身边,才能察觉。 他从来都不会将这些心情向外人倾诉吧? 陆城突然想起他在沈然家偶然看见的那罐安眠药。瓶盖是开封过的,沈然一定有服用过它。 陆城此刻心里也突然感觉不太好受。 他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如果我问他,他会告诉我吗? 这种私事,当时没有机会问他,现在再提出来,会不会太奇怪了。 一向直接爽快的陆城忽而变得犹豫谨慎起来,虽然犹豫,但他还是觉得,这件事比他的那点面子重要多了,他不想再等,一鼓作气,就现在问了吧。 “沈然,我在你……” “对了,陆队,有件事挺不好意思的,在周浩轩家的时候,我发现了他分裂出来的一个人格,就已经意识到问题很可能和他的精神问题有关。只是后来事情发生得太快,一直都没有时间及时和你沟通和解释,只是坚持要你相信我的推测,这样做是有些冒险和任性了……”他的脸上露出歉意,“而且当时就在现场发生了谋杀案件,这让你的决策更加复杂和困难了吧?” 沈然说的这个问题打断了陆城的思路,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沈然当时让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告诉他那根头发就是被害者的头发。这种现场勘查看似非常主观的判断,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刑警的确不会随意地采纳。 但是沈然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他就已经在第一时间倾向于相信他的说法了。 “哦,这个,一开始我的确有点没跟上你的思路,不过还好有你提醒我,否则我也不能及时发现那些线索,还有他父亲遇害的事情。”陆城赶紧转换角度,安慰沈然道。 “嗯,当时在现场发现他的父亲遇害,确实十分关键。周浩轩能用安眠药准确地将父亲致死,而且呈现缓缓安睡的表象,这是很需要研究的,真是可怕。” 话题又转回到了安眠药上,陆城想要就借机试探地问一问他。 “你对安眠药这方面好像……很了解。” 沈然顿了顿,不知道是否想到了什么,应声道:“呃,嗯,有些了解吧,因为工作需要,对于这些常见的助眠,缓解精神压力的药物都会有所了解。” “哦……那你也会在家里,存放这类药物么?”陆城想知道他是否有意在家里存药,或者是有研究的习惯和动机,他要想看他的反应。“我是说,做一些研究什么的?” 也许他会向陆城坦言他的难处,也许他会说出自己研究药品的细节。 沈然又停顿了半秒,旋即答道:“存放,嗯,也许吧……” 他的回答里带着些许不肯定的犹豫。 陆城听着这个没有否认却很模糊的回答,想要再追问得具体一些。 “嗯,我是说,我平时的确会花时间去研究这些,在家里也会。”没等陆城把问题问出口,沈然又将自己的回答充实了一下。 他侧仰起头看着陆城,面带淡淡微笑,就像平常回答陆城任何一个寻常的问题那样,没有波澜。 “哦……”陆城看着他,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也许,真是这样,他这样的专家会在家里放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来研究也属正常,是我误会了? “那,陆队方便的话,再安排一个时间,一起过去吧?” 沈然说的是去周浩轩家的事。他转移了话题,陆城便也不好再追问。 “哦,行,一会儿我就有空。” 陆城再次开车载着沈然来到了周浩轩的家里。 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住户,里外都是警察的封条和标记,俨然是一个标本。 只短短半月时间,一个光鲜的,人人艳羡的家庭就如海市蜃楼一般瞬间溃散了。 沈然自然明白,光鲜的,只是它的表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们的家庭早已在不知不觉被那些伤害和暴力蚕食殆尽了。 移开门外的封锁条,沈然和陆城踏进了门里。陆城向屋内周围原封不动的陈设看了看,忽而觉得满眼青绿的墙色更显清冷了。 沈然则第一时间就朝那个放着大红木衣柜的房间走去。 陆城看着沈然的身影,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跟着沈然走进房间,只是站在客厅里远远看着,给沈然留下私人空间。 当沈然再次打开那扇红木衣柜的柜门时,他没有想到,那个小人还在那儿。 沈然告诉了他,他的家里发生的案件,他的父亲已经死亡,就在他们见面,认识的那天。 而黑衣人并不是皮囊,那是他分裂出的第三个自己。 他做了坏事,不能再任他在法治之外,自由行事,他现在被关在严格看护的医院里。 也就是说,周浩轩的身体正在警方指定的地点监禁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很感谢你带给我这些消息。”他笑着看沈然,但沈然可以看出他笑得有些勉强。他应该很难过吧,家里变成了这样,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幻觉而已。 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让人感觉到空虚和绝望呢。 只是,他的本性原是一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其实,我这几天看着家里的变化,多少也知道了大概。还有,就像你说的,我只是周浩轩的精神的产物,我是他的主人格,所以在周浩轩本人说身上发生的事我还是多多少少能够感知到的。 尤其是当你们把皮囊带去了警局审问的时候,后来黑衣人也出现了,他在你的引导下,几乎就弄明白了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也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 那一瞬间,我也隐约地被唤醒了。 我能感觉到黑衣周浩轩当时内心的震慑和崩溃。那也是我的心情,我们重叠了。 我想在你的帮助下,在更多的治疗之后,我们三人终将合而为一吧。 黑衣人……我会努力与他对抗,也与他相处。” “这不容易,你很有勇气。”沈然鼓励他道,这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脱口问道:“黑衣人说他当时就把那个女孩关在这个衣柜里……” “是,当时我就在里面。”小周浩轩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自嘲笑笑:“真难想像,这是我自己会做出来的事。” 很快他的笑容就消失了,“那个女孩就和我关在一起,眼神里充满惊惧,我能看到她太阳穴突突地在跳。可惜她看不到我,我也帮不了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血腥的一幕在我眼前发生。 我想我再也见不了血了,那个女孩醒甜的身体仍然在我记忆里,历历在目,我觉得她还在看着我……” 沈然能够想像亲眼看见谋杀现场是怎样的一种震撼,但周浩轩的情形又要比普通人更特殊一些,他实际上是自己在实施着犯罪行为,同时,他的另一个人格又在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眼睁睁地看着自犯下的罪行,却无力阻止。 “我想黑衣人的出现是为了帮助你变得更有力量。或者说,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助你,也是帮助自己也过去做一个切割。过去,你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去偷窥女生,从来没有明目张胆地表露过自己的欲望,而他的这个举动,一下子从偷窥变成了注视。他把女孩关在衣柜里,肆无忌惮地观看这个女孩,终于感觉自己不再是躲藏的,无力的。” “嗯,我觉得这个解释挺对的,他其实就是我,是我自己有这种想要反抗的冲动吧……”周浩轩反省着自己。 “虽然我对你的转变有这样的一种解释,不过,我还是想要问问,除了母亲的离世,你觉得在你身上还有什么事件,或者有什么人对你有过不好的影响吗?”沈然问道。 周浩轩想了想,说:“你没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还真没想过。我只是没想到他,哦不,应该是说我自己,竟然会在那件事的刺激下做出这么极端的事情来。如果说杀死父亲,是因为仇恨,那那个同班的女同学……” 他也有些不能肯定,“我可能真的很想成为一个光明正大地,自然表达欲望的男人,可是,杀人……” “嗯,这点也是我比较不确定的地方。我的分析并不能帮我准确判断,你的这个转变是否是一个自然的转变,还是有其他的因素存在。” “其他的因素?” “也许是增加你的暴力的因素,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奇怪……”沈然还像上一次和他谈话一样,搬了房间里的木椅坐着,他面对着衣柜,将双臂撑在膝上,轻抚指节,思考着这个他目前还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想想……我的生活倒是在那段时间没有什么变化,黑衣……他在做什么事情我倒是都不太清楚,不过他每天除了神神秘秘地出入学校,有时候我也看见他在家里开着电脑,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那个时候我就有留意到,他翻阅的一些页面,或者是玩的游戏都带有暴力的元素。” 虽然黑衣人就是他自己,不过周浩轩现在还是习惯将自己与自己的另一面分开来看,他们的经历和记忆也是分隔开的,就像完全独立的两个人。 他提到了电脑,这让沈然敏锐地想到了什么。 “暴力,什么样的暴力?” 周浩轩抱歉地摊摊手道:“你知道他是看得见我的,所以我只是偶尔从他背面瞥见一眼,并没有认真地在他旁边看过。不过我看页面上几乎都是英文,他可能翻墙了,或者是上了外文网站吧。” ------------ 第五十七章 关联 外文网站? 沈然立刻想起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同样是被他和陆城审问过的人。 那个人此时已经在等待法院的宣判和服刑了吧。他就是前段时间刚刚破获的连续杀人案的作案者李铭宇。 沈然曾在与他对话的时候,看见了另一个名叫李丽姿的女人。 案件结束以后,他还梦见过李丽姿。 梦中,李丽姿站在李铭宇的房间里,背对着门框。 沈然则站在李丽姿的背后,他顺着李丽姿的目光往前看去,看见李铭宇的房间里有一张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电脑屏幕是开着的,但是李铭宇并不在房里,电脑屏幕上滚动着英文字母。 那是一个全英文的页面。 当时沈然看到了几个敏感的,和交易,死亡等有关的词汇,他想走近些看得更清楚一些时,屏幕却在这时切换到了屏保模式。 而他也发现自己无法再往前迈出步子,无法触碰到那台电脑。 李丽姿动了起来,她走到电脑桌旁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沈然。 纸条上是一串数字,这串数字刚才在电脑上不止一次地出现过。 沈然拿着这串数字去请陆城帮他查询过,得出的答案是这是一个曾经使用过的网络群组的群号。 当这串数字和电脑屏幕上曾出现过的一个词组suppo t g oup结合起来查询的时候,就会出现很多和死亡,交易有关的信息。 现在这个群已经解散了,只留下了一点数据痕迹。 接着,他又拜托陆城带他去看守所和孙慧见面,也就是他协助陆城审问过的第一个案件的作案者。 他没有向陆城详细地解释自己想见孙慧的原因,其实当时他自己也没有完全地理清头绪,也觉得有些事还是自己的隐私,不知如何向他人开口,尤其是涉及到父亲的事情。 孙慧的梦和他自己常常重复做的梦很相似,所以他总觉得孙慧那里应该还有更多的线索。而且,他从孙慧和李铭宇的案件对比当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点,他不确定从李铭宇这里得到的这串数字,会不会和孙慧也有什么关联。 当然,这些都是他出于直觉的一种推测,没有特别严密的逻辑,也不好向陆城解释。 好在陆城没有过多的追问,总是在能力的范围内尽可能帮他。 他越来越能感觉到陆城带给他的关心就像一个真诚的朋友,值得信赖。 而今天,他又在周浩轩案中看到了那种共同点。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串数字,还有当时他和陆城一起去看守所见到孙慧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在周浩轩案刚刚开始调查的时候,在查案间隙,陆城带着他去了一次看守所,见到了孙慧。 这一次见面他几乎要认不出孙慧了,倒不是因为她的长相有什么大的变化,而是她的神情和形态都和之前大不同了。 她的眼神空洞,头发凌乱,不愿梳理。 她的精神状态恶化了,一些阳性的精神分裂的症状开始显现出来。总而言之,就是她表现出了精神疾病患者在发病时的状态。 用她过去最担心的话来说就是,她疯了。 她好像不认识沈然了,虽然他们在一段时间之前还刚刚对话过。 但是她现在对所有前来看她的人都没有了区别性的反应,无论是她见过,还是没见过的人,她都不予理会。 沈然一见到她这副模样就知道自己可能来迟了。警方已经联系了精神科医生来给她诊治,结论是她需要住院治疗,已经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 沈然犹豫着,还是按照自己原先的想法,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写下了那串数字,也就是那个群号。 他将纸张拿到孙慧的面前,询问她是否见过这串数字。 孙慧自然没有没有回应他的问题。 她自顾自地发着呆,眼睛里好像透过灰墙望向了不可企及的远方。 沈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将她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来了,于是准备起身离开。 他起身的时候并未将那纸张桌上拾起,快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孙慧,这一眼,却让他停下了脚步,重新坐回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怎么了?”陆城询问。 “她有反应。” 旁人看不出孙慧在神态上的细微变化,但沈然却察觉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注意力收回到身边的人和事物之上,现在,却单独地盯着那张纸看得出神。 虽然仍然是在发呆的模样,但这对于沈然而言已经是一个明显的转变。 她对这串数字有印象,或者,至少是本能地感兴趣。 可惜沈然试图和她对话的尝试并没有成功,孙慧仍旧没有回应,沈然无法知道她心里确切的想法和感受。 于是他只能继续观察。 忽然间,孙慧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睁大了眼睛,又紧紧地把眼睛闭上,接着便捂住自己的耳朵,出声大叫起来。 “她怎么了?”陆城赶紧叫人联系医生。 沈然看着这个突然的变化,也觉得错愕。 他分辨不出孙慧到底是因为看到这串数字以后受了什么刺激,还是仅仅在这个时候犯病了,表现出歇斯底里的狂状来。 这下彻底没有办法了,只能让陆城及时地找人捆缚住她的身体,并给她注射适量的镇定剂来缓解。 等陆城解决完这些事情,他们就离开了看守所。 可以说他们的这一趟行程并没有特别的收获,所以从那回来以后他们也没有特别地讨论过这次见面。 然而,当周浩轩再次提到了外文网站这个关键的词汇,沈然脑中又迅速将这几个案件的作案者联系到了一起。 第一次是同样翻看了外文网站的李铭宇,第二次是疑似对那串数字产生了强烈反应的孙慧。 而这几个作案者精神状态似乎都不乐观,孙慧由原来的边缘状态彻底转变为了精神分裂阳性症状发作的患者,周浩轩也因为多重人格的问题正在等待精神科的诊断和治疗,只有李铭宇还算保持了清醒的现实感和自我认知,但是他的暴力行为也暴露出了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几个作案者的病态表现是几个案件目前最明显的相似之处。 当然,会做出严重的暴力伤人事件的人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心理问题,也属寻常,也许并未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相似点,是沈然之前就注意到的。 了解了周浩轩的情况之后,沈然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他们之间有关联。 虽然这个关联仍然不是一个直接的现实关联,但比起上一条联系要更加具体。 那就是他们都曾在生命的某个阶段骤然转变得十分暴力,就像是遭遇了某个重大的转折将他们的人生路径彻底改变。 然而,即便在他们过去的经历当中,或多或少都承受了一些不幸和创伤性的事件,但他们对于暴力的诉求并非是那样急迫的。 比如孙慧对于旁人排斥和冷淡态度的失望,以及对咨询师过度的不切实际的期望,使得她对咨询师心生怨愤,非常绝望。 即便在她最伤心,最孤独的时候,她都未曾选择去伤人,杀人。 可她却在被咨询师“抛弃”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才突然将内心的暴力付诸了行动。 当时她的供述是说自从对咨询师感到失望之后,她就在内心萌生了一种想要剖开她们的腹部,躲进她们子.宫的想法。 但当沈然询问她是否马上这么去做了的时候,她否定了。 她告诉沈然,她是回到出生地申市又打工了一段时间,在那里认识了男友李伟明,李伟明带她出入酒吧,还给她嗑药,吸食了毒品。 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她突然有了动力去将自己内心的想法真正地付诸实践。 于是便发生了那起可怕的绑架杀人案件。 当时沈然和警方的分析是孙慧的杀人动机在那个时候被触发可能是和她的精神疾病恶化以及吸毒有关。 这个结论是根据当时所有的线索得出的客观分析,可以说是很有说服力和可能性的推测了。 然而,当沈然又接触了李铭宇案和周浩轩案之后,这个疑问就像一个黑洞,在沈然的心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感迷惑。 李铭宇似乎也有这个特点,周浩轩也是。 纵然警方都能在他们的生活事件中找出他们明确的作案动机,但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 其实从破案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很重要。警员们也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是一个细节,确切说,是沈然这样的心理观察者才有可能留意到的细节。 李铭宇在多年前因为矛盾和冲突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但在那之后一直隐蔽自己的罪行和行踪,他藏得很好,没有人发现他的嫌疑。然而,就李丽姿案发生之前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突然重拾旧业,连续犯了几次伤害女性的案件。同样地,在周浩轩身上,也可以看出类似的转变,在分裂出黑衣人人格之后,他的行为变得异常暴力,把自己长久以来的积怨和愿望一次性都实现了。 即便这几次的案件都有这些可疑之处,但是沈然仍然不能确定自己的疑虑有没有现实意义,也许这都是巧合,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只是,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他们之间真的有关联。 而这个关联又使得他们犯罪行为表现出相似的特点,那么,这个关联会是什么呢? 是什么让他们突然暴力? 从表面上看,自然是没有一样同时导致他们三人变得暴力的直接因素。 孙慧的可疑因素是毒品和疾病,李铭宇的因素更为模糊一些,有可能是长期的非法经营和单身生活的影响,周浩轩则可能是长期压抑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 三者各不相同,不相关联。 那如果刻意地去寻找他们之间的关联点,会得到什么答案吗? 难度似乎很大。 几个作案者性别不同,年龄各异,分别来自不同的地区,有着天差地别的家庭和教育背景。 很难一眼看出他们可能会有什么相同的联系。 沈然沉默着,发了一会儿呆,他在思考。 电光石火间,沈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要说他们没有一点关联,好像也不全对。 至少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的连结点。 那就是警局,还有沈然,他自己。 ------------ 第五十八章 冒犯 虽然这个共同点找得多少有点因果悖论的味道,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正是因为沈然审问三位嫌疑人,所以才认识他们三人,也正是认识了他们,才能说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交集,也就是沈然自己。 用一道数学题来打比方,就可以说是已知的条件和推论是同一句话,不存在意义。 不过对于沈然这个敏感的心理学者而言,有些事情是不完全讲求逻辑的,他还看重自己的直觉。 只是这个直觉目前还无法让他得出更加实际的结论。 真的会是因为自己吗? 我有什么可以引发他们改变的因素吗?沈然摇摇头,听上去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那会和警局有关么?他们都是申市警方负责的案件,这会有关系吗? 这些问题暂时没有答案,不过他们和沈然之间倒是有着一些间接的模糊的关联。 沈然的梦,与这几人似乎都关联,而且每当沈然与他们建立起一定联系,与他们对话过后,他们都或多或少会告诉沈然一些有关他的梦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又会激发他做更多关于父亲的梦。 还有,那个号码,外文网站。 所有这些都像一个网,远远地向着沈然包裹而来,只是它现在还未完全编织完成,相互之间还未紧密地联系。 沈然只能隐约看见它的影子,时隐时现。不过,哪怕是捕风捉影,这张网也足以让他继续追查下去。 父亲的身影就像黑暗中的一点亮光,指引他坚持下去。 沈然和周浩轩谈了二十分钟左右,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陆城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见他出来,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你看见了什么?” “周浩轩,就是那个最初的人格。” “在这里?”陆城有些不可思议,他觉得周浩轩神奇,但更觉得沈然的能力超出自己的想象。 他才是一个更为神奇的存在吧…… 陆城想要了解他都是如何运用他的能力,会有什么样的感受,他从未对一个人的方方面面都这样好奇。 不过首先,他想到了一个更为要紧的事情。 “你是在和他对话么?你用自己的能力看见了他,这会让你损伤身体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嗯……”沈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与嫌疑人的这些对话没有向警队汇报过。要是告诉别人,他在和某个精神实体说话,一定都会觉得他也是个疯子吧。 但是告诉陆城,是安全的。这一点他没有怀疑。 陆城不会这么去评价他,这是他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与他建立的信任。 说到身体,这段时间在警局里奔忙,他还没有时间去注意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没有用到意识连接的仪器,他也就没有特别的顾忌。 不过现在放松下来,的确有点虚脱感,就像跑了几千米的长跑,十分耗费体力和脑力。 可是,他仍旧习惯性地摇摇头,微笑地看着陆城,表示自己无恙。 然而,当他抬头看向陆城的时候,陆城明显看见他的嘴唇发白,缺乏血色,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 陆城看了看周围,不顾现场已经完全封锁的禁令,走到厨房,想给沈然烧一壶热水。 这栋房刚刚封锁不久,家里的器皿应该都还是清洁的。 沈然上前一看陆城朝厨房的方向走去,立刻走上前去,拉住了陆城的袖子。 “我没什么事,没有那么累,我们出去吧,出去再买水喝。” 陆城看着他,决定以后在车上一定要备好足够的矿泉水。 于是两人转头离开了周浩轩的家。 在车上,沈然告诉陆城,他不会再在这里看见那个小周浩轩了,他与沈然道了别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周浩轩分裂出来的精神实体的残余慢慢消散,他在逐渐觉醒,努力让多个人格融洽在同一具躯体里,他会慢慢地好起来。 “他还告诉了我一件事,黑衣人曾经也登陆过一些外文网站,上面有一些暴力黑暗的信息。” “哦?”不用沈然提醒,陆城也想起了他曾经帮沈然查询一个号码,最后查出了许多违禁的网页信息的事。 “你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么?”虽然他自己不太能想象这两个案子会有什么联系,但是他从沈然的话中听出了这层意思。 “我还想再尝试一次,再见一次周浩轩本人。” “你是说,把那个号码带给他看看?” “嗯。”沈然道:“刚才我也试图想要把这个号码给他看看。但是我还没和他聊到这点,他已经和我道别消失了。我想他可能就是在这里等我,他的能量已经耗尽,他要完全地回到自己的躯体里去,不能再逃避。所以,见到他本人应该是最好的,我可以看看他现在的状况,顺便,再看看他对这串数字的反应。” 陆城听他这么说便明白了,如果说上一次孙慧看到那串数字突然发作只是一个偶然,那么,若是周浩轩看了数字也有所反应,那或许就不是偶然了。只是他还无法相信和明白,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共同交集。 但是显然沈然是有这方面推测的,或许他心里有一个答案。 到目前为止,沈然需要他协助调查的信息都没有涉及到警局的机密,陆城也都义无反顾地配合着他。 在这方面陆城一直保持着绝对的耐心和理智,他相信沈然想要让他知道全貌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如果没有,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他们之间就保持着这样没有挑明的默契和平衡。 有时候沈然也想问陆城,为什么愿意一直帮助他,很明显,这已经超出了他作为顾问的工作范畴,仅仅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朋友吗? 朋友…… 他一定是一个对朋友很好的人吧。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陆城笑着问他。沈然没有意识到,刚才他的目光正聚焦在手握方向盘的陆城身上,却一言不发地,安静如旧。 他立刻会转过头来,“没有,我看应该快到了吧。” “嗯,这里有便利店,我去买点水上来。” 陆城下了车,几分钟以后,他从商店里拿出一罐加热过的牛奶递到了沈然手上。 “趁热喝吧,不会很烫。” 车继续往前开着。 开往沈然居住的那个小区,陆城要先送沈然回去,再回自己家。 沈然握着手中的牛奶,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有点恍惚。 这种感觉是什么? 真的是累了吧,牛奶闻着真的很香,很暖。 沈然没有多说什么,就听陆城说的,一口气全喝了。 车开到了小区门口,陆城帮沈然开了车门,准备和他一起走到楼下,能再多聊几句。 这段路程不长不短,两人沉默着走了几步,就都准备再说点什么。 “谢谢……”这次沈然抢先开了口。 “什么?” “你的牛奶。”陆城明显感觉沈然对着他微笑的频率增加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这没什么,举手之劳,你得注意身体,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知道你很辛苦。” 陆城的眼神里透出关切。 俩人说着话就已经走到了楼下。 陆城等待着和他道别,站在楼下看着他往前走去。 可没想到,沈然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面对着陆城,抬头问出了他来到申市后的第一句邀请,“来我家,一起吃饭吧?” 没有太多虚假的热情和世俗的客套。 沈然的邀请听着语气真诚,甚至有些谨慎。 陆城知道这种主动对于沈然很少见,应该可以说是破天荒的,这就不是什么讲求客气和委婉的时候了,该直接的时候就要直接。 “好。”他立刻答应,甚至有点冒失。 但是两人都没有觉得不妥,只是各自低头微微地笑了。 比起冒失,陆城更不愿因为自己的任何一个犹豫或者拒绝而让沈然收回邀请。 俩人一起上了楼,就厨房里的简单食材做起了菜。 沈然习惯性地朝厨房里走去,打开冰箱准备烧点他拿手的小菜。 陆城却阻止了他。 “我来。” 一般而言,沈然不会让外人动他的厨具,确切地说就没有请外人进过家门。 上一次许光远能进他家,也是托陆城的福,否则许光远自己是不敢私自踏足的,这对于沈然是很大的冒犯。 不过陆城早已经冒犯过不止一回了,今天就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不管那么多,他不会让沈然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反过来招待他。 他不需要这些客套,他就像这家的主人一样,做起了主来。 “我就按我们家的做法给你烧点陆家菜,你凑合吃点吧。有哪里做得不对的,你可以指点我。” 陆城站在案板的后面,一边切着菜,一边抬头望着沙发上的沈然,笑着对他说。 沈然也笑着看他,陆城的冒犯似乎从来没有让他感到不适过。 “嗯。”他轻声应着,服从陆城的安排。 俩人一起吃了饭,他们就工作和案子又聊了许多。 吃罢饭,沈然留陆城再休息一会儿,喝一点茶。 陆城自己也有点“恋栈”,于是舔着脸坐下,想再呆上一会儿。 气氛微酣,饮食餍足后的两人进入到一种放松而舒适的状态中。 陆城似乎还想跟他再聊些什么,不谈工作,其他的,什么都可以,关于他,或者关于自己……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沈然的手机响起了一阵铃声。 沈然抱歉地示意陆城,掏出手机,接起了电话。 家里很安静,陆城从听筒里听出对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具体说什么听不清。 “我在家里。嗯,还有陆队。哦,我不着急。没事的,不用……” 电话挂了,显然沈然还没有把话说完。 “等一会儿,师兄会过来。”沈然微微皱眉。 “哦?”师兄……陆城反应了一下,是许光远吧,虽然有些不太情愿,陆城还是按照日常礼节,不打算再逗留,他不想沈然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那我先走吧。” 沈然眼里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但他确实不知道许光远找他会不会有重要的事要谈,于是只得点头送客。 ------------ 第五十九章 新消息 走之前,陆城还是不放心地多交待了几句。 他让沈然多休息,这几天给他放假,不准再来警局。等他休息好了,他们再一同去找周浩轩,这事不急于一时,他答应了沈然,自然会办到。 沈然一一应是,俨然是个听话的部下了。 陆城走到门口,自己开了门。 他听到楼道里有人正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声音,但他并未在意,自顾自地穿鞋,准备离开。 可没想到几分钟后,从电梯间里出来的人走了过来,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随即亮起,陆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许光远。 没想到他来的这么快,一定是事先想好了要来这里,或者原本就在路上,和沈然通过电话以后直接转换了目的地赶来这里。 前者还是后者呢? 好像无论是哪一种,都能看出他的紧迫。 许光远看见了陆城,与他点头好问,随后就将视线转向了门里的沈然。 陆城与许光远相互交错,他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许光远则走向沈然的家门。 “我刚好路过这里,你上次说让我到医院的时候帮你开点药出来,我带过来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你得注意用量,能不吃就不吃了吧。”说罢,他将手上提着的一个塑料袋子递给了沈然,“你早点休息吧,我就不进去了。” 沈然自然不可能真的就让许光远这么白白跑一趟腿,连口水都没有喝就让人家回去,他于是照着一般礼节挽留道:“进来喝口水吧。” 陆城这时候已经不自觉地放停了脚步。 送药,好像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吧?非要在这时候来…… 陆城有些气闷,但仔细想想自己的确也没有更多理由逗留在这里了。 药,什么药? 刚刚感到稍许沮丧的陆城立刻对这个问题引起了注意。 许光远让他要注意用量,能不吃就不要吃……说明这不是一个紧急的,治病的处方药,更像是一种用于日常调节,保健的,可吃可不吃的药。 而沈然会让许光远专门到医院里帮他开这个药,说明这个药多半还是需要医生处方的,也许许光远认识什么人,给他行了方便,开多了一些? 结合这两点来看,这应该是一个不太紧急的,不是治疗急症的处方药,有什么样的药会符合这些特征呢?陆城快速地调用自己的职业习惯做出了分析。 可是据陆城观察,沈然并没有在他身边服用过这类药物啊。 艾司唑仑片…… 陆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记忆中的药瓶。 那个放在沈然浴室镜柜里的小瓶子。 安眠药。 确实,安眠药是符合许光远的描述的。可以吃,但不宜多吃,最好戒掉。 关于安眠药的问题,他曾经试探性地与沈然讨论过。 但是当时沈然只说家里的药是拿来研究的…… 现在他再回想沈然与他的对话,他的神情,欲言又止,转移话题。 有什么是他没有告诉自己的么? 一时间,他的心情骤变,沉闷而古怪。 他转头看向沈然家的大门。 可惜他家的门已经关上了,许光远不在门外,而电梯也已经打开,等待着他离开。 他只得带着这份沉闷回家去。 万万没想到,这样愉悦的一天,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尾。或许正是因为愉悦,此时才会陷入这般失落。 有什么是能够坦白告诉许光远,但不能告诉我的么? 回家的路上,陆城这样自问。他知道这种问题只会让自己感觉更不好受,但是却忍不住这样去想。 他想去问沈然,可是现在突然问起未免奇怪,而且,若沈然真的只愿意把自己的私事告诉许光远,不愿与他诉说,那自己真的会想得到这个答案么? 哎,自己当时如果直接一点地询问他这个问题,现在大概也不用在这里揣测他的态度了吧。 他觉得从来没有处理一个人的关系时如此小心谨慎,亦步亦趋。 真是多一步怕冒失,少一步又错失。 陆城有些气闷,但不是生沈然的气。 说到底,就算沈然真的觉得许光远更值得信任,那又有什么奇怪呢,那是他的师兄,而我,我是什么呢…… 想着这些无解的问题,陆城回到了自己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陆城的家向来和沈然家不顺路,但每一次他都坚持要送沈然回家,他再折返。但他从来不觉得这油钱花得冤枉,他乐得。 这房子是父母资助了一部分首付,加上他自己的一点积蓄,在工作后不久买下的一套二手的三室住宅。虽不是新开盘的小区,但地段不错,离警局也近。父母的盘算自然是给他置办个婚房,以备他未来结婚使用。 他自己最初觉得没有必要,按他的意思,他一个单身汉有一个像样的客厅,外加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就够了。 所以当他第一次见到沈然租的房子就是一个三室,还有些纳闷。 看着沈然另外两个空置出来的房间,觉得他要不是对生活条件有什么特殊的要求,要么就是准备着将来能住进人来。 当时还有些为他担心,诺大的房子,一个人住是不是孤寂点了呢? 陆城自己就没考虑这个问题,他几乎把另两个房间堆成了仓库,很久才收拾一次。 每天看着各种杂物,心里也满满当当的。 然而今晚,他却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他还琢磨不透自己这般的起伏变化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隐约觉得,在这个没有收拾的房间里,自己何尝又不是孤单的一人呢? 沈然招待许光远在沙发上坐下,准备给他沏茶。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吧。”许光远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要紧的事,不过……”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听说你最近又到警局去忙了,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再像上一次那样,又晕倒了。还有,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得如何?” 上次说的事?这段时间沈然一直忙着警局的事,许光远没有提的话,他几乎要想不起来了。 是许光远让他考虑是否要从警局这里退出,到研究所去工作的事。 这事长久来说可以慢慢考虑,许光远为何这样着急,若是非得要他现在做出一个选择,那他一定会选择留在这里。 不论是因为他现在还有尚待查证的线索,还是因为警局的事务,警局里的人,都还需要他。 总之,他在这里感受到了切实的被需要感,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现在不……”沈然还未说完,许光远又道:“你的案子我最近有了新进展。”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沈然。 显然他为自己能在这件几乎难以突破的事情上有所突破而感到兴奋,同时希望自己带来的消息能让沈然也为之高兴。 “什么进展?”沈然确实也感到意外。 “上一次我说过,我找到了几位当时负责你那个案子的警察,让他们重新调取了一些资料,包括监控录像,还有证人口供。有一些发现,尤其是找到一个证人。但是突破不大。 我考虑过,之前我们一直纠结在那段时间的监控录像上,但是监控警察早就查证过了,不会有太大的收获,所以重复这个工作的效果并不明显,而证人已经年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只会越加模糊,要重新让他回想起那几天的事情,只会更加困难。” 许光远说的是沈然怀疑自己有一段时间“失踪被绑”的事情。 多数人听他描绘自己梦中似乎到过别处的虚无缥缈的说法,大概多半会劝他保持清醒,别没事儿瞎想之类,就不再搭理这事了。 没想到许光远还在帮他追查这件事情,还这么上心。 沈然知道许光远还专门拖了警局里认识的人去重新查看资料,这件事困难重重,难有突破,他能帮自己到这份上,沈然已经很感谢,他想劝许光远别再替自己操心了。 可话还没说出口,许光远又说出了一个新的消息。 “最近我在整理研究所里一些重要研究员的资料时,恰好发现了一件事。有人在你休假的那几天里调取过你的信息和资料,我突然发觉这件事可能和你说的情况会有关系。 也许你的感觉都是真的,并不是错觉。” 他神情郑重地看着沈然,仿佛过去是出于朋友道义,在尽力行事而已,如今却让他彻底动摇了,他内心的天平慢慢开始倾向于相信沈然的怀疑是真实的。 沈然坐在沙发的另一端,身体微向前倾,认真听着他说。 他双手十指交扣,敏锐地捕捉到许光远话中含义:“你是说,我的事……可能和研究所有关?” “嗯。之前我们一直想从监控里找出你出入公寓的证据,但是事实证明,证据不足,而且那只是表面线索,如果我们只盯准这个表象,那么线索一旦断了,就没法再往下查了。我承认也正是因为这样,起初我一直对你的话抱有更多的怀疑。” 许光远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镜片,继续道:“现在……我也想把这件事查清楚来。”他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种肯定,“如果说,这件事和研究所有关,那么,你的说法,倒是有一些现实的可能。虽然听上去依旧有些不切实际,因为我暂时也想不出,这会和我们所里的什么人,什么事情有关。 你说你后来会回想起一些记忆,那些记忆也会出现在你的梦里,而那些记忆是你去过一些没有去过的地方,你感觉很真实。 想想吧,动用我们的研究经验,这听上去很像是一种实验过后会产生的影响。如果真是这样,那你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很有可能是真实发生的,而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虽然仅仅是因为有人查询过你的资料,就这么说还是有些为时过早。 不过……研究所的架构你是知道的,没有人可以随意查询研究员的资料,这属于所里的机密文件。至少普通员工不会有这个权限,那个时候还没有成为负责人,只能申请查阅资料,这种资料都需要领导报批才能查看。 而当时查阅资料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申请记录,甚至也不是目前几位领导的账号名称。 是一个单独被人打开了权限的账号。这件事我并不知晓,而且就发生在你休假的那几天。 我很难不把你和这个神秘的账号,还有实验联想到一起。” 许光远一口气把自己脑中的分析都说了一遍。 沈然听后颇感震撼同时又觉合理,这的确是一个新的消息,沈然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自己那几日的遭遇和记忆。 父亲…… 难道父亲的事情还和研究所有关么? 或者一开始就无关父亲? ------------ 第六十章 老练 那自己在梦中见到的父亲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仅仅是一个幻影呢? 沈然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地跳着。 难道自己这么久以来的追寻又是一场空么?沈然自问。 如果真的是研究所的人对他做了什么实验,以至于他产生了什么幻觉,见到了父亲…… 他的双手紧紧攥着,尽力使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 冷静。现在,许光远只是说这件事可能和研究所的人有关,究竟是如何还未有定论。 他有些慌乱,害怕落空的感觉,长久以来对于父亲的执着,他不愿所有希望在这一刻全都破灭。 不知道怎么的,这个时候,他脑中出现了陆城的形象。 想象着他的模样,沈然在短时间内缓缓地镇定了下来。 似乎除了父亲之外,陆城也能够带给自己一种稳定的感觉……沈然在心里对自己说。 镇定下来的沈然,仔细在脑中重新梳理了一下所有最近他得到的线索。 包括他自己在陆城的协助下查到的东西,还有许光远告诉他的这些。 对比起来,自己查到的东西也不算少。 虽然都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几个作案者之间相互有关联,但他的确相信自己的直觉和推测,至少那个群号曾经真实地存在于网络中,值得他继续调查下去。 而且这几个作案者的梦境和意识世界似乎和自己也些关联,如果他们几人的梦境里都储存着相同的事情,那是不是能够大大地增加梦境的真实性呢? 总的来说,沈然觉得自己在警局的调查不能就此推翻,而许光远提出的说法的确更为实际一些。 “我现在不能确定究竟是谁调取过你的资料,又对你做了什么,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会顺着这条线索帮你查下去。”许光远的目光柔和,话语中的意思却更进了一步。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让沈然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在许光远看来,沈然之所以恋恋不舍这份临时性的顾问工作,主要是因为他想利用警局的便利来查当年的这件事。 他能帮助沈然的地方也很有限,就算他能托人找到当事警察的关系,但说到底找警察是陆城也能做的事。 可是他现在找到的这条新线索,可就只能靠他许光远了。 或者再直接一点,沈然回来就职,他们就可以像过去一样,一起工作,一起调查了。 何乐而不为呢? 在许光远看来,这一次他已经拿出了最有力的说服利器,总不会需要三顾茅庐了。 透过许光远鼻梁上那层薄薄的镜片,沈然可以看得出许光远热切而自信的眼神。 然而,沈然在表示了感谢之后,又将自己最初要说的那句话,完整地说了出来。 “谢谢。我现在……不打算考虑辞掉警局的顾问工作。” 许光远的眼神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变化。 明显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不解。 终于,许光远直接地问他道:“是因为陆城吗?” 沈然与他对视着,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瞬间放大了一秒。 但很快,他就扭过头去,他再次听见自己的心脏产生了剧烈跳动。 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有些突然,但不知为什么,似乎他又隐约有所预料。 许光远迟早会问出这个问题。 这段以来,他感觉许光远对于陆城似乎抱有些微的不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过去,他们就已经存在过节。 自从他主动联系陆城,加入警队开始,许光远就力图劝说他,暂停工作,修养身体,或者干脆几次来挖他的角,希望他能回去重新成为一名研究员。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与他商量,征得他的同意就进入警队,他觉得有些被忽略了? 不过,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就算许光远对他有师兄的情谊,也不必如此在意吧。 沈然就这么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许光远也知道自己有点咄咄逼人了,他赶紧调整了自己的语气,重新用温和的语调说:“我是说,他一定也帮了你很多吧,你们一起相处过,或许你不愿离开,也与他有关……” 他欲言又止,声音减弱,最后就停在了那里。 虽然极力掩饰,沈然还是能够看出他的情绪由最初的高涨快速地跌落了下来。 他想说些什么重新振奋许光远的心情,但不知该说什么。 和陆城有关吗? 他直觉只要说出与他无关,许光远就能高兴些。 然而,这话却像卡在了喉咙,说不出口。 许光远见他沉默了这么许久,不再与他僵持。 “没事,你再慢慢考虑吧。放心,我还会继续追查下去的。我也会,继续等你。” 说完最后这句,许光远就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朝门外走去。 最后简单地道别了一句,他就开门走了。 “已经走了,”沈然这时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许光远已经走远了,是带着不悦的情绪走的。 许光远走下楼,坐进自己开来的车子。就这么坐着,许久没有发动引擎。 他知道今天自己有些失态了,过去他从来没有用这种态度面对过沈然。 和沈然不同,他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那是克制不住的着急,失控,还有一点妒忌。 他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焦虑,无论是在认识沈然不久的时候,还是后来沈然已经离开了研究所的时候。 因为他总觉得,沈然的性格本身就已经屏蔽了身边的大多数人,他几乎让自己处于了真空之中,就算偶尔有说得来的同事,那也是表面的来往。 许光远一直自信自己是最靠近沈然的人了。 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与沈然保持长期友谊,并且能聊心事的朋友。 还有谁会比他更了解沈然呢? 带着这种绝对的心理优势,许光远一直没有深入地思考过自己和沈然的关系。 所以当陆城出现,沈然原本生人勿进的体质慢慢发生变化的时候,许光远才开始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意识到他和沈然的关系,未必是沈然身边唯一紧密的关系。 意识到在自己的心里,他希望沈然能够只信任他,只依赖他,不愿与其他人分享这样的关系,更不愿有人会取代他,成为能够紧靠沈然的那个人。 在这个过程中,焦虑的感觉慢慢浮现出来,一开始他并未想要采取任何行动,或者想有任何改变。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沈然在实验事故之后,就比过去更加与人疏离了,他不会让别人靠近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接触别人。 这对于沈然本人而言,绝对是一个负面的事情。但许光远不可否认的是,这给他的心里加上了一层安全的保险栓。 他一度觉得他与沈然的关系会一直这么稳定而不变地持续下去。 因为这个后遗症不仅阻断了沈然与其他人的身体接触,也让他在心理上与其他人保持了距离。 至于以后,他没有细想过。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很想碰一碰沈然,但是沈然连自己也会拒绝,就连上一次他晕倒,醒来的以后也不愿让许光远上前扶他。 他一直恪守自己的身体界限。 就这么一直保持距离,许光远也没有着急慌张过,因为说到底,如果最后谁能帮助沈然摆脱这个问题,那还是得靠自己吧。许光远这么相信着。 沈然的问题来源于实验的后遗症,而许光远现在就是研究项目的负责人,所以他深信唯一能够帮到沈然的人就是自己。 他一直在推进关于实验副作用的各项研究。相信终有一天,沈然的困扰会被新技术解决,这一天指日可待。 然而,陆城的出现却一再动摇地他稳如泰山的掌控感。 沈然居然主动请求加入一个新的团体。 原本许光远以为沈然只是图个新鲜,而且他不太擅长融入新的集体,没想到他现在在这个临时的职位上竟然做得心甘情愿,一段时间过去了热情也丝毫不减。 更加让他不安的是,就他肉眼所见,已经看过陆城与沈然不止一次的肢体碰触了。 在上一个沈然参与审讯的案子里,也就是审讯李铭宇的时候,当他从研究所赶到警局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陆城伸手准备触碰沈然。 虽然不知道陆城想干什么,但许光远庆幸自己当时及时地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这才打断了陆城的动作。 再后来的一次,陆城则光明正大地抱起了沈然,那是在沈然昏迷的时候,陆城就像护犊子一般,不让任何其他人的人帮忙搀扶沈然,就这么抱着他走了一路,生怕有点闪失。 虽说当时沈然处于熟睡的状态,并不知道有人在抱他,但许光远的脑子里却不禁冒出了一个问题,如果沈然醒着,他是不是仍然会让陆城这样抱着他呢? 这个问题闪过他脑际的时候,仿佛带着利刺,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开始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和被剥夺的感觉。 刚才,他问沈然是否是因为陆城才不愿离开警局。 沈然的沉默似乎还带着茫然。 也许沈然不是不愿作答,而是并不明确自己的想法和心意。 那陆城呢? 为什么他可以这么自然地靠近沈然,他是不是一早就认定了沈然,步步为营地接近他,甚至抢先一步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与沈然的交情这么多年,没想到沈然还是一再地拒绝自己,许光远很难相信这件事和陆城毫无关系。 纵使沈然自己不明确,但他相信陆城一定清楚的。 而且陆城已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沈然从他的身边拉远了,真是又快又准,方法老练。 他觉得自己与陆城在沈然的事情上,竞争已经变得白热化,不能只是简单地怀疑对方是假想敌了。 他不认为自己哪里比不过陆城,一定是他用了更好的办法去接近沈然。 陆城的攻势这样猛烈,如果自己不想彻底被陆城取代,就得比过去更加主动,更有策略一些了。许光远这样想着。 而此时,被许光远定义为老练的陆城正躺在自家的床上,困惑不已,难以入眠。 ------------ 第六十一章 电影 次日上午。 “咳咳……”走近陆城办公室的门口,小美就一阵咳嗽。 房内烟雾缭绕,她的老大待在里面简直看不见人影。 “老大?”小美被烟呛得嗓子难受:“你在做什么呢?” “抽支烟。”陆城低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小美这才确定老大果然在这里。 她赶紧走进去,摸着方向开窗通风。同时捂着嘴巴,无奈吐槽道:“这叫,一支烟?” “嗯。”陆城显然没有仔细听她的问题,继续低着头抽着手上的那支烟。 小美一看这情况,知道和他是说不上话了。 她索性也不问陆城出什么事了,她倒是觉得,老大这副样子有些眼熟。 她曾经见过一次…… 也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同样的状况。 小美赶紧把胖子和丁一叫到了工位上。 “啥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啊,我那正剖着呢。”丁一举着双手,抱怨小美打断了他和“大体老师”的亲密接触。 “哎,别忙了,回头你再和它道歉吧。”小美嫌弃地拽着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丁一的胳膊,“这事儿还就得你来负责。”她严肃郑重地说道。 “负责?什么?谁?爱过!是我不配!她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丁一紧张地四下张望,事情还没捋清楚,嘴里已经连珠炮式地脱口而出了。看来这已经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熟练的话术了。 小美汗颜地看着他这副慌张样,恨不得扇他两个嘴巴子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不是这个负责,是对老大负责!” “对老大负责?什么意思?我对他没感觉的……”丁一面露难色。 小美顾不得他身上臭不臭的,直接上手去拧他的耳朵,“我说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啊。” 胖子则捧着发福的肚子在一旁乐得大笑。 “还有你,胖子,你也有份儿!” “有份?有份什么?”看着小美转过头叉着腰把矛头又对准了自己,他赶紧合上嘴巴,不敢再笑了。 “哎,就是你们上次说的那件事,主要是你,老丁,就是你一脸肯定地说老大出事了!” “是啊,这话是我说的啊,我并没有收回我的判断啊。”丁一摊摊手,一听是这事,他的自信状态又回复了。 “还神神秘秘地说你心里有个计划。但你没告诉我们是什么事啊,这不,老大又不对劲了!” 小美着急地指控丁一,她知道丁一这人对于女孩子来说特不靠谱,但关于感情这方面的事还就是得找丁一。 直觉告诉她,这事儿和老大快要开窍的那根神经有关,就算丁一没说,她也多少有猜测了。 “又不对劲了?是像上次那样,自己一个人关着……”丁一还没说完,小美就捣蒜式地点头。 “那看来确实是有事啊……”丁一倚靠在小美工位的桌沿边,摸索着下巴琢磨着,“计划不也得看时候么,火候不到,实施不了。” “火还不够啊?”小美朝门外指了指,“你等老大把整个办公室都点着了?” “火候,是那个火候,啧……”丁一嫌弃地瞥了瞥小美,这种事他还是最自信自己的专业程度。“不过吧,看样子,是有些火苗了,我们可以先扇扇风……”他朝俩人眨了眨眼,胖子则一脸懵地看着他。 “老大,刚才有人电话找你,出来吧。” “找我?什么事。”陆城嘴里仍旧叼着烟头,头也不抬地翻着手里的文件,不在意地问。 “不是局里的人,是沈然。”说到沈然两个字的时候,陆城抬起了头,一直紧皱的眉头因为意外的表情而显得舒展了许多。 “他不是有我手机号么?” “哦,是这样的,他说你手机没打通,就打了局里的座机。”小美转动着眼珠,赶紧解释。 “哦……他有什么事吗?” “他今天要去看电影,问你要不要一起呢!” “电影?”陆城颇感意外,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点古怪。沈然不可能……他狐疑地看着小美问:“你是说,他打电话到局里来,请我看电影?” “呃……差不多吧,”小美模棱两可地打着马虎眼儿,随后声音越发地弱了下去:“不过,不是你和他两个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谁?” “许教授。” 听到许教授三个字,陆城站在那儿,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半个小时前。 小美向丁一提出,她曾经听陆城提过,他还找沈然交流一下周浩轩的案子,不过不知道他们具体约在什么时候,而且今天一早就是这种状态了。 “难道他们闹什么别扭了?”小美瞎猜着。 “哎,像我们老大这样的,永远只会在工作的时候约人家,这事儿嘛,还得我来。”丁一撸起袖子就拿起了小美工位上的手机。那是办公室的公用电话。 “诶,你要干什么?”小美抓住丁一的手臂,紧张道。 “放心吧,就是探探口气。沈然也是我们警队一员啊,关心一下人家本来就是应该的嘛。” 他用这个手机拨通了沈然的电话。他先是例行地对沈然寒暄了一番,突如其来的问候的确让沈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想到警队热情活泼的氛围,他倒也没想太多,就自然愉快地回应了几句。 “什么时候再来警局大家聚聚,今天陆队就在局里,要不要来和他交流交流案子?” “哦,今天正好有事,约了人。” “约……人?工作上的事么?不好意思,我就瞎问问,不方便可以不用告诉我……”丁一充分发挥了自己不羁的性格优势,他说出什么都没有人会与他特别地计较。 “哦,不是,是师兄,他说最近新上了一部电影,叫《心理禁区》,这个题材和我专业有关,所以推荐我去看。”沈然觉得这事没有什么好隐蔽的,就这么说了。 “哦!是这样啊……”这让敏锐的丁一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件事对于沈然而言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但也的确不寻常。过去许光远更多的是在工作场合,或者是学术探讨的时候和沈然接触,相处,顶多叫上一起在外面吃个饭。 这种在私人时间约着看电影的事情还是头一回。 但是沈然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许光远说了,是因为和他的专业相关,所以叫他去看的,至于许光远自己也要同他一起,大概是因为他也很想去看,而且正好有时间吧。 不过在丁一看来,显然不是这样的。 他听小美说过,上次许光远来警局,在沈然和陆城还在审讯的时候,急匆匆地冲进了审讯室。 听完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今天听说许光远要邀请沈然去看电影,那感觉更不对了。 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大教授把自己的私人时间拿去请另一个男人看电影?仅仅是为了一起学习专业? 这种小儿科段位的理由,在丁一的面前自然是不攻自破了。 老大这是晚了一步啊。丁一琢磨着。 挂上电话,他决定让小美把这个消息告诉陆城,反过来也探探陆队自己的态度。 丁一觉得自己都快成了古话里说的那个着急的太监了。 但就算他再替陆城着急,也不可能代替陆城自己去约沈然。 这事儿,还就得等当事人自己开窍。 所谓火候…… “呃,老大,其实是许教授请了沈老师,不过那电影真的不错,你可以拉上我们一起去看啊。” 小美见陆城呆了一般,一直没有表态,替他出主意道。 几个鬼灵精的家伙其实就是盘算着干扰别人约会去的,刚好今天大家手头都没有急事,理当要尽力帮忙老大,就看陆城自己能不能领会了。 然而,小美又等了一会儿,陆城还没有特别的反应。小美也急了起来,她不知道陆城到底领会了没有。 没想到的是,最后陆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 小美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陆城的表情看上去却并不轻松,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想把意思再和陆城说得明白些,然而陆城一直低着头在想什么,他交待了小美一句有什么紧急情况给他电话,接着就走出了办公室,径直朝楼下走去。 “就这么去了?” 小美,丁一和胖子围在办公室门口望着陆城突然果决的背影,心里不禁替他捏把汗,他真的明白了么? 陆城虽说在这方面多少有些迟钝,其实多少也琢磨出了点味儿来。 尤其当小美提到了许光远的时候。几乎是本能地,他就答应了,他想去。 至于自己为什么想去,去了以后要说什么,他都没想清楚。 如果有什么事是自己想做的,不想那么多,这是他长这么大一贯的行事风格,所以他善于决策,做事常有效率。 但是这一次…… 等他按照丁一他们告诉他的时间和场次来到影城的门口时,他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地与沈然碰面。 几乎是在他赶到影城楼下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沈然的身影。 他正站在影城门口,上身穿着浅蓝色亚麻质长袖衬衫,看上去比平时更为休闲和柔软,同时又很符合他内在的气质。他身边此时并没有站着许光远。他像是受到了某种暗示,正好朝着陆城走来的方向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时,一下子就看见了彼此。不能否认的愉快感觉,两人的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了起来。 “来看电影?”陆城加快脚步走到了沈然面前。 “嗯。看电影。你呢?” “呃……”陆城摸摸后脑勺,琢磨着几个小朋友给他编排好的理由。 这时候许光远的身影却从影城右边的饮品店蹿了出来。 原来许光远不是没有来,他是先去买饮料了。 他见陆城出现在这里,掩饰不住地意外,但是很快就转换了表情,自然地伸手招呼道:“陆队这么忙,怎么今天也有空来看电影?” “嗯。”当许光远这么问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也不怕尴尬,就这么承认了。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为人做事有些过于高效了,或者说就盯着自己的目标,这个时候他才不会过多地顾及旁人的言语和感受。 他能明显感觉到许光远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 但这不是他会理会的事。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没有辜负几个小朋友替他参谋的苦心,甚至可以说他有着区别于他人的特殊天赋。 然而,这句话刚说出口两秒,他又突然改口了。 “呃,其实我更想看旁边的那个……那个演奏会。算了,我就不看了,你们去吧。”陆城随手指了指身侧,影院左边紧挨着的一家老剧院。 “演奏会?可是,它刚刚要取消了,在拆牌子呢。”许光远的视线正对着剧院的方向,眼看着有人在拆除那张硕大的广告海报,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陆城…… ------------ 第六十二章 攥住 啊? 陆城转头往左后方看去,他记得那儿还贴着一张演奏会的海报,时间就在这两天。 然而,当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剧院的时候,果真看见了几个穿着剧院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撕扯海报,搬离门口的广告牌。 陆城感到迷惑不解,同时还有些尴尬。 “这个……” “哦,可能是剧院临时有什么调整,也可能是演出团队对海报不满意想要撤换吧。”许光远表现出了一贯的绅士作风,说话圆润,一句话就给陆城的尴尬找到了解释,同时又暗示了陆城如果他想要去看演出的话,现在就可以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了。 距离电影开场仅剩不到半小时的时间,许光远自然希望能和沈然快点入场。 “演奏会的确是在这两天就要开演,而且今天就有彩排,这个时间点突然要撤销的话,的确是不正常。”没想到沈然在这个时候就这件事开口说话了。 没有人知道,一直安静地站在路边等待电影开场的沈然,是在什么时候已经对周围的环境做了这样细致的观察。 显然,他比身边的两人留意了更多有关演出的细节。 不过,这就是沈然,总能在所有人不经意之时做出自己的观察和分析。 陆城和许光远先是诧异了一秒,不过两人很快都各自反应了过来。 许光远对于沈然如此留意那场演出,有点不安,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 陆城则仍旧看着沈然,他觉得沈然对于这场演出的关注有些不寻常,不像是无心的观察而已。 “你也对这场演出感兴趣?”陆城对沈然问道。 说出“也”字,倒不是要故意引导沈然说他们兴趣一致之类的话,只是既然自己找了这个借口,便顺势往下这么说下去。 “嗯,突然感兴趣了……”沈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仍旧注视着剧院,似乎真的被这场演出乃至整个剧院给吸引住了。 沈然喜欢看演出? 许光远对沈然的这句话一时间颇感意外,比刚才发现沈然在密切地观察这家剧院还让他感到意外。这意外中还夹杂着一点懊恼。 他懊恼自己过去不了解,也没有想到沈然竟然喜欢看现场演出么? 据他过往对沈然的了解,他从没听沈然提起过,他去哪里看了现场,或者他对音乐和表演有什么特别的鉴赏。 怎么今天陆城一说要去看演出,他也突然说…… 陆城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事情,沈然真的感兴趣? 不过更加让他留意的是,沈然这句话的说法。 突然感兴趣……这是什么意思,从沈然被剧院吸引的目光来看,他猜测是剧院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想到这里,陆城转身看着这家剧院,向身边的沈然问道。 陆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许光远已经有些插不上话了。 他刚想问沈然是什么时候对演奏会感兴趣的,是否需要现在改买演出票,去看演出…… 可他想说的这些话还没说出口,陆城就也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大概在旁人看来,陆城用这个问题去回应沈然得上一句话是没有直接的逻辑联系的。 许光远也花费了片刻去体味他们话中的意思。 沈然却很自然地承接了陆城的问话,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对。” 沈然调转了身体的方向,此时他和陆城都面朝着那座剧院。眼看着他们下一秒就要朝剧院走去了。 许光远知道,这场电影恐怕看不成了。 沈然自然记得他和许光远的约定,他们是来看电影的,现在演出已经取消了,就算他莫名其妙地对演出感了兴趣,但也实在没有理由放着已经买好的电影票不看,去看一场已经不存在的表演吧。 一直看着沈然的陆城很快感觉出了他的犹豫。 “如果你一会儿还想看看这剧院时间应该来得及,我应该……还在这附近。” 陆城言下之意是想让沈然不要为难,既然还想赴约,那就去吧。如果他还对这个演出感兴趣也可以等电影散场之后再说。 如果他需要,他便在外面等他。 只是这话陆城没有直白地说出来,随口说自己在附近,下意识地掩盖想法。 没想到的是沈然真有此意。 “嗯。”他看着陆城爽快答应道。 许光远见他答应陆城的神情,和答应他来看电影的语气,那感觉是似乎是不同的。说不清哪里不同,只能说他对那场演出的兴趣是真的,要不然就是…… “或者……如果你真的想去剧院的话,现在便去吧。这电影有好几场,说不定票还能退呢。” 许光远也提出了一个建议,同样地,他也不想让沈然为难,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点别的想法。 他想要看看沈然的反应和他的回答。 提前一周的约定,还有两个小时的等待。 “啊,能退么?”这一次沈然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地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口,许光远心里就有答案了,心底往下一沉。脸上依然保持着风度和微笑:“嗯,应该能退。我这就去退票,你们先去剧院吧。” 说完这句,许光远转头就往影院里走去。 电影票到了这个时候哪还能退,他不过是有些情绪想要自己去消化罢了。 许光远这样快速地转身,让沈然忽而想起上一次许光远从自己家离开的情形。虽然对于许光远的情感,沈然仍不自知,但对许光远的情绪,他多少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了些什么。 然而,他没有反悔。 在他看来,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件事。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剧院,下一秒就迈步朝那家剧院大门走去,步伐带着些许急迫。 陆城跟在他身旁。就像每一次他带着沈然出任务一样,在一些关键场所,沈然总会顺着自己的直觉,随性走动,陆城也总是由着他去,自己则在旁边掩护观察。 当听到沈然说他还是想要去剧院时,别说许光远,就是陆城自己,也难免有点想入非非了。 一个散场的演出何至于让他非要去看一眼呢? 难道真是因为我…… 他也还没想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感觉心跳和脉搏同时都在加速。 一直到看见沈然匆忙的步伐,还有他向现场工作人员询问演出事宜的时候,这些生理反应才重归平静…… “这里的演出是刚刚取消了么?”沈然找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位女工作人员询问。 “对,你是观众么,预售票全部给退。”工作人员瞟了一眼沈然便随口答道。 “这叫什么事啊……”那位女工作人员卷起一张海报朝剧院里面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和自己的同事随意搭讪着。不知道她抱怨的是不是这场演出的事。 沈然跟着朝剧院的门里走去。 陆城仍有些茫然,问他道:“这场演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沈然皱皱眉道:“其实我也说不清,不过我有一种直觉。从我之前路过这家剧院的时候就开始有了。 那时候工作人员还没有拆除这些宣传广告,我就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所以特别地留意了一下广告牌上的演出说明。 没想到就在说话那会儿,它竟然取消了,一时间一种强烈的感觉又出现在我心里,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我只能判断那是一种情绪。 一种强烈的情绪,一下子袭了上来,我很难去形容,它让我很不舒服。” 说这段话的时候,沈然不自觉地抬起一种手捂着胸口。 陆城能够想像,大概又是因为他特殊的体质让他感觉到了什么常人无法察觉的事情。 “我不知道那是谁的情绪。但我知道它和这剧院有关,也许是行走在剧院里的某个工作人员,也许是因为演出取消而伤心难过的观众,亦或者,它就是这座剧院本身。” 沈然站在高大而有年代感的剧院门口,剧院的外墙保留了灰色细砖墙体的本色,凸显出它的质朴和经典。 仿佛永远也不会过时,却永远都有新的故事在上演。 沈然看着剧院厚重的红木大门,眼里闪烁着纯粹的光,他想要去里面探寻一番。 陆城看着他眼里的光,知道这件事真正地引起了他的好奇。 其实沈然就是这样一个纯粹的人,陆城想,现在沈然除了警局的兼职,没见他还有其他的什么工作和社交,他好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和陆城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提及自己过往的经历,同事,还有父母。 仿佛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就那么孤孤单单地走向了他。 但他相信,沈然的隐瞒一定没有恶意,更多的,是出于一种自我的保护吧,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亦或者就是一种习惯。 除了自己,他比较能够交心的朋友就是许光远了吧。 所以,在一开始他们两人准备进场看电影,询问陆城是否也是来看电影的时候,陆城犹豫了,他随口说了一句自己想要看演奏会。 和沈然不同的是,他真的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 许光远的态度,他并不会在乎,他也不担心夹在两人之间会产生什么样的尴尬,但他在乎沈然。 他想起许光远带给沈然的那一塑料袋的药品,想到许光远对他的照顾和了解。 如果许光远的陪伴和关照是让沈然更舒服的事情,自己又怎么好去打扰呢? 这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变得不再果敢的时候。 没想到沈然真就是来看演出和剧院的,刚才他解释了自己被演出吸引的原因,陆城也就理解了。 很多时候沈然就是这样的,看上去他进警局帮忙是为了调查他自己的私事,不过,更多的时候,陆城都能看见他的专注和认真。 他对于自己所调查的每个案子,每个受害者,甚至是每个嫌疑人,都有着发自内心的关心和倾听,这也许和他的职业素养有关。 但陆城更相信这是根植于他本性当中的东西。 就是那种纯粹的,悲天悯人的,良善的光。 陆城在与他同行的时候,不自觉地将目光越来越多地落在他的身上。过去没有意识到这点,一直到今天,有些感受才渐渐清晰。 “那股情绪确实攥住了我,十分迷惘,但更多的是伤感,还带有一种痛的感觉。”沈然还在试图描述出心里难以琢磨的感受,正说着,他自己笑了,“我说得太模糊,可能你不能明白。” 陆城听完他的这一番描绘,顿了脚步,道:“我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进了剧院。 ------------ 第六十三章 声音 一进剧院,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与外界全然隔绝的时空。 两层楼高,房顶被暗色的绒面覆盖,上面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大小不一的闪烁灯饰,还有布面在微光下反射出的丝绒光泽,仿若天穹,又似星辰。 墙面上也以暗色为主,这时候剧院里没有正式演出,只有几站微弱的壁灯亮着。 “真是很有艺术感的设计,在门外完全想象不出来。”陆城感叹。 “嗯,剧院集合了古典和现代的两方面的特点,在这座城市算是一座有历史的建筑。在现在剧院和演出日渐衰减的时代,这个叫作隐菊的剧院之所以能够生存到现在,也正是因为它的经典。几乎所有来到申市进行现场演出的演员也好,剧团也好,都希望能够在这里表演。因为能够被隐菊选中的演出,本身就证明了其具有高标准的艺术价值。” 沈然洋洋洒洒做了这一连串的介绍。 陆城再次侧目:“你对剧院真有了解。” 沈然歉然一笑:“就知道这么多了。过去一个人也来看过几场表演。” 一个人来看现场演出,这样恬静而单独的娱乐活动的确像是沈然会有的习惯。 “现在我来了,你可以给我多给我介绍介绍。”陆城这么说的时候,沈然抬头望着他,似乎真的在考虑与他一起分享自己的这项私人活动。 “可惜现在没有演出……”他脱口道,蓦地,他停下脚步,呆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陆城想问他怎么了,他伸出右手食指在唇间摆出噤声的手势:“嘘,有声音。” 陆城也停下脚步,抬头向四周环顾,静静聆听空气中回荡的微末声响。 真的有声音。 “现在没有演出,是谁在放音乐么?” 沈然摇摇头,随后抬起步子,朝剧院正中一扇高大的棕色大门跑去,厚厚的门板上包裹着皮革的纹理,是一扇隔音门。 那是剧院的主演厅,是这家剧院面积最大的一个演出厅。 演出厅的正门是关着的,当沈然试图去开这扇大门的时候,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喝止了沈然的行为。 “现在没有演出的,这个门不好开的。” 沈然点点头示意他明白了。 工作人员过去确认大门关好以后,就离开了。 然而,等这名工作人员走后,沈然快速地朝大厅左侧那道通往二层的楼梯走去。 他要到二楼去,去做什么?寻找另一个演出厅,还是他发现声音是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沈然对这声音产生的执着,让陆城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他知道现在让沈然停下来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渐渐习惯通过沈然的举动去推测他此刻的想法。 他在找,陆城就跟着他找,那个声音还没有停止下来,他一定是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二层楼的确还有不同的演出厅,每个演出厅又都有自己的门,看起来这些门都长得差不多模样,而且都是隔音门,关得严实,更难听到什么声音了。 这里的声响比刚才在一楼的时候还要微弱。 可是沈然仍旧没有放弃,他在一扇门接一扇门地听,他把身体靠近门板,查看门板是否有未关严的细缝,同时站在那里静静地聆听,仿佛真的能够透过厚厚皮革门板的听到声音的方向。 他在听什么呢? 忽然之间,陆城明白了过来,沈然并非具有穿透木板的听力,但他却有着穿透一切的情感共鸣和感知能力。 他不是在倾听声音,而是在倾听别人的思绪。 就像他先前说的,他感觉到了一股很强烈的情绪。 他在试图寻找那情绪停留的地方。 那股情绪大概和这飘渺的音乐有所关联,所以当沈然刚刚听到声音的时候,他才一下子被这声音吸引了,拼命地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 就在沈然运用自己的神奇能力寻找情绪的时候,陆城则运用最原始的推理技巧寻找了起来。 声源,肯定还是最精确的判别方法。 这个声音即便微弱,但既然能够被他们所听见,就有一个发声的方向。 在一楼的时候听得还清楚些,有几种可能,当时一楼的大门根本就没有关紧,他们还没有靠近那扇大门,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打断他们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声音一直是从楼上传出来的,可是上楼以后声音更加微弱了…… 陆城摸索着下巴上还未剃去的浅浅胡渣。 结合整个剧院的结构考虑…… 豁然间,他感觉明晰了许多,他看了看走廊上的几扇门,指着走廊深处的方向,对沈然说道:“看看那里面还有没有门……” 这时候沈然恰好正往走廊深处的方向走去,他停下脚步,转头望着陆城,两人对看了一秒,就都笑了。 原来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们用不同的方法,找到了相同的答案。 上楼以后声音更加微弱,一定是因为声音更加靠近一楼,至少在一楼也同样有发出声音,而在一楼目前他们看到的只有一扇位于中央的大门。 所以很可能是一楼的大门刚才的确没有关紧,但把一楼的门关上以后,二楼仍有声音传来。 结合剧院的结构考虑,先前沈然在与他聊天的时候就说到了一楼中央的那间演出厅是最大的演出厅。 而大型演出厅至少有一千至两千人的容量大小,通常分为两到三层的观众席位。而这座剧院总共是两层楼的结构,所以演出厅内应该也是分为两层。 也就是说,那个声音很可能就是从这间最大的演出厅里传出,并且位于二楼的那扇门并没有关严。至于二楼的其他几个小演出厅都只占有一层的层高,并且面积较小。 正是因为这样,才导致一楼听到的声音更大,而二楼声音更为微弱的现象。 也就是说刚才陆城想到的两种可能同时存在,一楼某扇门在一开始并未关紧,二楼有侧门开着,而它们恰好都属于同一演出厅的门,所以才从上下两个方向都飘出了声响。 沈然则是运用他的感觉,确定了声音的方向。 当他们一推开走廊最深处的那扇侧门时,悠扬的音乐扑面而来。 仿佛一下子扭开了立体环绕的音响,原本飘渺的旋律瞬间就灌入了耳际,直入心脾,令人心驰。 真好听。现场的感觉果然很不一样啊。陆城不由感慨。 现在,他们能够确定,这不是那台机器播放的录音,而是真真实实的演奏者在表演。 但是显然,这并不是一个正式的演出或者是彩排,因为声音仅仅源自一位演奏者的表演。 那是一个小提琴手独奏的乐曲,表演者站在一楼舞台的前端,随性的演奏着,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进入了这个空旷的演出厅。 有谁可以独自在这里演奏呢? 这并非是正式的演出,他是在这里练习么?有谁可以在这里练习? 这位演奏者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身上也穿着全黑的呢子大衣,帽沿遮挡了他的面部,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来。 不过这种专业的表演者,就算告诉陆城是谁,他也辨认不出来。陆城这么想着。 “他是谁?”陆城脱口而出地问。 沈然似乎完全被这音乐吸引了,过了数秒,才缓缓回应道“我对古典音乐的了解也不多,不过他的样子,我好像的确在哪儿看见过。” 样子?他遮得这样严实,怎么能认出他的样子来? 除非能走到前排的位置去,从正面好好地打量一番。 现在声音的源头找到了,陆城不知道沈然下一步还想做什么。 如果沈然想要进一步确认演奏者是谁,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吧,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不便之处,直接上前去攀谈也是可以的吧,毕竟整个大厅除了他们也没有别的观众。 陆城正想这么提议,沈然却就近寻了最后一排的某个位置,坐了下去,他还转头示意陆城也在他旁边坐下。 难道他真的就是来听音乐的? 这么空旷的会场,陆城感觉不好就挨着沈然旁边的位置挤着,于是两人隔着一个空位置,就这样坐了下来。 虽然现在的时间是下午,还是白天,但是会场内因为没有正式演出和观众,场地两边的灯光仅开了几盏,舞台的周围也只打开边角的白色照明灯而已。 投射在表演者的身上,只能朦胧地映照出他的轮廓。 场地幽暗,四周无人,完全是一个独立隔绝的空间。 沈然好像完全放弃了辨认出他的努力,只是静静的听着,甚至一度闭上眼睛,以便让自己的感受更加纯粹。 似乎在这个时候,倾听能够观看更好地分辨台下那人的形貌。 陆城也觉得这旋律动人宛转,富有感情,几处转折和华彩连他这个门外汉也听得出难度和绝妙。 但也仅止于此了,他对于音乐的鉴赏能力,还没有让他深刻地陶醉在其中。 他看了一会儿台上人的演奏,便转头去看沈然。 不知是因为音乐的环绕,还是光线的映衬,沈然闭着眼倾听的侧脸让他有些挪不开眼。 沈然的表情也随着音乐声细微地变化着,现在的他眉梢微蹙,不知是否忧伤。 忽然,他的眉间猝然紧皱,明显的不安和难受在他脸上显现。 “怎么了?” 就在下一秒,他睁开了眼睛,台上的音乐也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 连陆城都听出旋律的突兀,怎么就这么结尾了? 从他们进来到坐下聆听,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分钟的时间。 而演奏者突然停止了音乐,并且快速将手上的提琴装进那支放在舞台旁边的琴盒里,然后提着琴盒就从一楼侧门离开了。 “怎么了?是他发现我们了?” 沈然仍旧皱着眉头,有些焦躁地道:“应该不是……他投入在自己的音乐里,但我还没有完全地解读……” 想要从一个人的音乐里解读出这个人的想法,或者情绪,这在陆城看来简直是比人类极限还要难的挑战,没有人能够确知一段音乐在讲什么,我们听见的也只是自己对于音乐的理解而已。 “不要紧的吧。”陆城想让沈然放松下来,如果他这样做是为了训练自己的感知能力的话,陆城觉得不必太过严苛。 “不……很重要。我觉得,他可能想要……” 沈然还未说完,就从侧门走进了一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来,他看到观众席上的陆城和沈然立即不悦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 第六十四章 毁灭 陆城低头说了抱歉,便与沈然离开了那间演出厅。 “你刚才说什么,他想干什么?”来到走廊,陆城继续问道。 沈然眉间的阴云仍未散去,“我现在说不好,我需要再感受一阵,不过他现在人走了,厅里也不好停留。”他轻轻叹了口气,听上去十分担忧。 “你感觉到了什么?”陆城问。 “危险。”沈然用一个词简单概括道,接着,他又试着展开来说:“一种达到顶峰的,狂热的表达,他表达着自己的情感,苦闷,高涨,既压抑,又汹涌。那种痛苦的矛盾在强烈的对比之下,让他的旋律十分具有张力,刺激着听者和他自己的神经。 甚至在最后,那个突兀的结尾,也是他当时心情的写照。 跌宕起伏的过程,当情绪到达真正的高峰时,突然地掐灭,消失无踪,出乎意料,又回响不绝…… 我说这些不止是他的音乐而已,我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你是知道的,我不止会听到音乐而已。 他在这段音乐里想要讲述的话,认真听,也是可能听出来的。 他的戛然而止在艺术上是个独到的演绎,但在我的解读里,却可能隐藏另一层危险的含义。 他尽情宣泄的情绪里,有渴望,有追求,同时也有隐忍,痛苦,甚至是仇恨的情绪。就在结束之前,他爆发出一种危险的情感。 我觉得他想要毁灭一切,结束一切,以一种短暂的方式。 这里面带有极强的暴力暗示。 最初或许只是暗示而已,中途几次有着都有放弃自己,忘记自己的念头,最后,就是一个彻底爆裂,毁灭。” 陆城听着这段分析,理解了片刻,问道:“你是觉得,他会把这种音乐上的情绪带到现实的生活中来么?” 陆城还不明白令沈然此时感到如此焦虑的原因是什么。 “不是觉得……”沈然看着他轻轻摇头,解释道:“是我确实听到了。他的旋律在说,他要一次毁灭,真实的毁灭,他要炸毁这座城……但他想要的炸毁,具体是炸毁这座城市的什么,我听得并不清晰,是城市的道路,公共场所,亦或者这个剧院还是什么,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可惜……” “炸毁?你是说他真实地想要去炸毁什么东西,实物?大型的吗,制造爆炸?”陆城觉得沈然的话不可思议。 然而,沈然接下来的回答则更加令他咋舌:“是。我认为他是认真的,他想要爆炸,而且是大型的,具有摧毁性的,毁灭生命的。”沈然回答得肯定,甚至没有犹疑。 陆城注视着他,想要从沈然的眼神中再次得到确认。 而沈然也以严肃的神态回望陆城,他在告诉陆城,最后这一句,不是飘渺的音乐鉴赏和猜测,而是已经经过他的解读得到确认的信息。 陆城一下子陷入了紧迫却又疑惑的状态之中。在他过去的职业生涯中,他还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离奇又突发的事件。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危机事件,这是一次预言事件,它来自于沈然的预言。 若这则预言来自沈然之外的某个人,无论是他的哪个同事,朋友,哪怕是危机事件方面的专家,陆城一定都会抱着怀疑的态度,听听罢了,如果当事人一定坚持要进行干预,那陆城则会按照一般程序要求对方提供证据。 更别说这种通过音乐欣赏来判断对方作案可能的方式,在陆城这里根本就站不住脚,不会再多花时间去听从此人的说法。 陆城知道,大多数人,哪怕不是警察,也会采取和他一样的处理方法。 就是当作这个人一时胡言而已,不会当真。 但是这个人是沈然。 而沈然正用一种认真而严肃的眼神望着他,他没法不相信沈然,他一直都相信他。 在这件事上,他没有想过要改变。 他开始整理思绪,思考整件事情的经过,包括他们遇到那个演奏者的开始和结束。 如果此人真的具有公共危害性,那就没有什么好再犹豫和耽搁的了,首先,要确定这个人的深身份,他是谁。 其次,再通过一切手段确定这个人的行踪。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们距离这个危险的演奏者很近。如果一见到他,就上前询问,也许事情会更快弄明白来。 但是陆城知道,原先沈然还未听出他音乐中的危险因素,而且若是当时直接上前打断了对方的演奏,后面或许就无法听到他自然地释放自己的情绪了。 所以这件事情已然这样,只能尽力去找到对方确认,无法再懊悔什么。 要确认演奏者的身份,陆城首先想到的是去询问这里的工作人员。他们一进到演出厅就驱赶了沈然和陆城,但是对于厅内演奏的小提琴手却没有做出反应,这说明他们清楚在演奏的人是谁,所以要要确认身份应该不难。 现在工作人员走了,他们从二楼走下大厅里,倒回去寻找。 经过一些被撕扯在地上的宣传海报时,沈然捡起了一张来看,他认真看了几秒后,对身边陆城问道:“这像不像,是不是他?” 陆城也拿过那张海报看:“什么像不像……” 别说,虽然陆城和沈然都没有见到掩盖在帽沿下的演奏者的容貌,但是一见到这张同样戴着宽帽檐的男子照片,一下就认出是他。 虽然不能百分百地确定,但那人的气质不止是流露于他的音乐之中,在他的衣着和气质上的确也能做出分辨。 他总是带着一种半遮半掩,随时准备离席,隐没于人群的氛围。 一看海报上宣传时间,就在这两天。 “这不就是刚刚被取消的那场演出么?”陆城讶异。 这张海报和最开始贴在门外的大幅宣传海报还有些不同,另一张大幅海报拍的是一张海边的风景照,小提琴手立于画面之中,只有一个朦胧的背影,所以他们在第一眼看到后面的那张单人海报时都没有认出这就是刚刚被取消了的那场演出。 虽然心里已经觉得八九不离十了,陆城还是找到了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再次确认。 他询问刚才在演出厅里独自演奏的人,是否就是刚刚取消了表演的演奏家顾离? 不出意外,工作人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从工作人员的表情上看,他们对这件事也很无奈:“只是听说他临时取消了,具体怎么回事我们也不知道。” 难怪沈然一进演出厅,就说那演奏者感觉眼熟。他的直觉还是准的…… “那他怎么还会出现在演出厅里呢?”陆城又抓着工作人员问了一个问题。 “这点我们也纳闷呢,他好像是来了剧院看过以后才取消的吧。”像是害怕透露过多对剧院不好的消息,说完这句后就再也不愿聊下去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也的确是这样,在这里出现的工作人员都是基层的维护和保洁人员,对于演出的调整肯定无权代表剧院做出解释。 “有需要的话再去找他们经理来问问吧,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他是个演奏家吧,顾离。”陆城说着,就先拿出了手机查找和此人有关的信息。 沈然则早已翻出了手机,也同样在查着。 听陆城这样认真地对他说要去找经理来询问,沈然一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他没想到陆城真的这样严肃地对待这件事。 要找出剧院的经理,还要对方配合他们的询问,甚至要对方透露表演者的信息,只有以警方的名义来问,才有可能达成。 而陆城准备这么做的出发点,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一个猜测。 “嗯。”沈然抬头看着陆城,陆城还在认真地查着资料,丝毫没有要就此打住的动摇和怀疑。沈然看了他许久。等陆城发现察觉到了什么,也同样抬起头来回看他,他才重新低下头去。 “你……没有怀疑么?”沈然看似不经意地问他。 “什么?”陆城没明白。 “你不会怀疑,我说的那些话么?什么音乐,感觉,暴力的话,如果是别人,大概不会听我说的吧。而且,如果你要以刑警的身份去过问的话,可能还要向上级汇报这件事,才符合规矩……” 沈然一口气喃喃地说了许多。 陆城缓过神来,脱口而出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一下子,沈然好像不知要如何回答了,他停了下来,脸上似乎因此泛出一点赧色。 原本陆城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过去他在工作中也时不时会和同事们说一些互相安慰的话,鼓舞彼此不必过度地担心。沈然的反应让他第一时间确认了问题的答案。他应该是在担心了。 只是他的不自在,还是让陆城感觉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陆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脸上也有点发烫。 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用担心。接下来由我处理就好。你告诉我这些信息已经尽到了一个公民的义务,再者说,你也是为了帮助别人排除危险,没有什么不对的。至于相不相信你,那是我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这几句话都是在排除沈然的责任,他想让沈然卸下负担。末了,他又说道:“我想,我会选择相信你,这是我的第一选择,其他的,再说吧……” 沈然抬头,一双褐色眼睛怔怔地看他。 不知道沈然会想说什么,但此时陆城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从来没有对哪个同事说过这样的话,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就是有点不同。 他不想沈然被自己的这种不自然状态影响,赶紧又转向工作的话题:“咳……刚才查了,顾离,早年离开家乡,独自一人到北方漂泊,干过杂活,当过零工,但很快,他找到了自己毕生的志向,音乐,后在其将近三十岁的年纪才有幸加入了夏乐乐团,又阴差阳错有了机会到英国皇家乐团受训和演出……真是不容易啊。”陆城照着资料上顾离的资料念了一段,感慨此人生活的跌宕和难得的际遇。 “陆城……”沈然却没有对这段描述作出回应,他唤了陆城的名字。 陆城此时才真正感到了心情的异样。 自从沈然加入了警队以后,一直都礼貌称呼他陆队,以前也是叫他陆警官,这是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吧。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一下子快了许多,还有些愉悦…… “嗯?”陆城的喉间不自觉吞咽了一下,他抬起视线看向沈然。 就在沈然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陆城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响声在安静的剧院内震荡。 是胖子。 原来陆城在他们开始查询表演者资料的时候,就已经在第一时间先让手下尽可能地帮他查询此人的资料了。 陆城一口气泄了下去,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不想接听胖子的电话过。 ------------ 第六十五章 监控 还在想着沈然会对他说什么,却只听沈然对他道:“电话响了。” “嗯。”陆城只得先接起电话。 “喂,老大,我们这里查到顾离就是他的本名,他的清晰照片我一会儿给你发过去,还有他的电话……不过再具体的恐怕没法操作了,这个得往上报了,这人怎么了,他干什么了,需要通报么?” 胖子的办事效率还是一流的,尤其是在信息侦查和检索方面,嘴里就像连珠炮似得,一连串地往外蹦。 陆城没法不夸他,“……嗯,真及时,辛苦了。” “嘿嘿……老大你查这人究竟要干啥,需要我帮你拟个通告么?”虽然在观察陆城的情绪方面胖子还做不到像小美那样细腻,但在做事的积极性上真是没话说。 “那个人……现在还不用。”陆城现在还无法向他的同事解释,他要寻找一个暂时还没有犯罪的嫌疑人。 挂上电话,沈然已经重新在查看顾离的信息了。 “顾离的现场演奏在乐队演出期间受到了包括首席在内的极高评价,他的独特之处在于,除了对古典乐曲的熟稔演奏之外,还具有自己独特的创作天赋。《留声机》杂志这样评论他道:‘毫无疑问他有着与众不同的才华。顾离显示出一种独有的风格,同时兼有令人难忘的技巧和天生的演绎能力……’ 在英国皇家乐队期间,他就开始将古典音乐结合现代元素进行创作和阐释……” 网页上还有许多关于他的成绩表述,沈然往下翻去,接着停在了一行字上:“这是他首次回国亮相,表演将于九月十日在申市举行。” 他指着这行给陆城看到:“原来这是他回国后的第一场演出,就是这一场,这些原来都是为了这次演出写的宣传稿吧。” 陆城看过后,也大为感慨:“按这么说,他原本在国内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可能在家里早年有接触过音乐,总之,后来阴差阳错才出了国,在国外混出了些名声,这好不容易可以回国发展了。而且还是在小有名气以后的回国首秀,所有的人,包括他背后的推手,团队,应该都做了大量准备,怎么,说取消就取消了?” 仔细推敲下来,整件事情的确透着古怪和不合理。 沈然则皱眉道:“这么说,刚才我们所听到的就是他在国内唯一的表演了?我们是唯一听见他演奏的观众……” 听沈然这么说,陆城心里不免生出一种唏嘘来。 这个古怪的演奏家,带着一种神秘,匆匆地来了,又为什么离开? “我们必须快些找到他。”沈然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顾离离开剧院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分钟的时间。 好在他们现在除了知道顾离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他对外公布过的一个联络方式,可能是他自己的电话,也可能是助理,这要看他的习惯和团队了。” 说完,陆城就忐忑地拨打了号码。 电话是通的,然而,没有人接听。 两人都掩饰不了一丝失落的情绪,一同叹气。 不算是意外,只是不太顺利。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直接能联系到顾离的方式,断了这个线索,又只能迂回地摸索了。 不过陆城没有气馁,他很快就转换了策略,这是他在工作中形成的习惯,绝不在一个线索上吊死,一旦线索被阻断,就要立刻转向别的方向,寻找突破,不停留,不放弃。 “别着急,”他安慰沈然道,“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也许他看到了不会理会。一会儿我看情况,让从胖子他们警局那儿打过去,也可以看看他对警局来电的态度。再不济,就直接追踪定位他的号码。” 沈然知道,在这个诺大的城市,只要陆城想帮他找出这个人,就没有办不到的,只是,他心里仍有担心,这一回自己是不是真的胡闹了,虽说让陆城去定位他的位置,倒也不是太出格的事,但毕竟不符合程序…… 陆城说出了这几种办法,他反倒犹豫起来。 “或者,我们就先用个笨办法吧……”犹豫过后,他说道。 “笨办法?” “找个人来问问看吧。” 啊? 到街上去问么? 就在陆城以为沈然真要用这个办法的时候,沈然拦下了一个路过他们身边的工作人员。 那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保安。 沈然见了他立刻上前着急道:“我的劳力士手表不见了,保安大哥,帮我找找吧?那表值几十万呢!” 保安一听劳力士,纵使是对腕表再不了解的人,听到这个牌子也会自然地联想到它的价值,尤其是当沈然报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值范围,保安立刻警觉起来。 “什么手表?你要保管好自己的财物,我们这里没有义务帮你看管。”他双手缚于身后,说话,生怕背上莫须有的责任。 沈然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抓着他的袖口,急切地道:“您这里有没有监控录像啊,我的表刚才就是在这一带不见的,可能这附近有什么人把我的表给顺走了。” 陆城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冲着监控去的。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找个人来问。这样一来不用去路上大海捞针地询问,同时也不用陆城现在就亮出身份,说明来意。 这其实是个折中的办法,一点也不笨。 “监控……啧,好好说话,别拽着我!”保安似乎有点犹豫,毕竟如果能通过监控排除自己的责任,或许就不用被人缠着,也不用担心领导知道了以后问责之类的事情。 现在沈然这样直接地拽他衣袖,让他十分担心这个行为越界的年轻人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在这里闹开就不好了。 保安抬起自己的胳膊,警告沈然,沈然就像一个耍赖的顽童,拽着袖口不放。 这时候有第三只手从他们之间伸了出来,牢牢抓住了保安的手臂,令他不能动弹,也不能去碰沈然。 “嘶……啊。”保安立即知觉到了上臂传来的疼痛,那是肌肉被人死死扣紧,扎进肉里的疼。“谁啊,放开!”他还来不及看清对方样貌,就已经疼得喊出了声音。 陆城这才放松力气,将他放开。 陆城拿出了自己的警员证件,向他展示道:“警察。我是申市公安的刑警陆城。刚才我朋友在这里丢了手表,我们希望在这里查看一下监控录像。” 陆城这会儿拿出证件,因为已经有了完美的理由,就不用说出真实意图。 保安一口气还没咽下去,抬眼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和力量都比自己强大的男人,他于是寻思这人口中的警察身份多半是真的。这口气没发出来立刻就蔫儿了。 他瞥了眼沈然,沈然则抱歉地冲他笑笑。 他只好不予计较,没奈何道:“我去监控室问问吧。” 陆城与沈然两人互看一眼,用眼神互相击了一掌。这就算问到了。 在人流量如此密集的剧院和商场附近,恐怕就只有监控可以最快地锁定一个人的行踪了。 而沈然向保安所指的地方恰好就是是剧院门口的方位,这个地方正是人流进出之处,顾离要离开也要经过这里吧。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保安的监控室。 沈然想要翻看的监控录像就在十几分钟之前,负责监控的另一名保安很快就将录像资料调了出来。 这个时候陆城扒在电脑前面,熟练地倒放着录像,也不让保安插手了。 很快,他们在顾离离开演出厅后几分钟内的时间里见到了他的身影。 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剧院,并无异样。 “看看剧院门外的监控。”沈然道。 果然,除了剧院内部,剧院在门口也安有一个监控。监控上清晰地显示出顾里行走的方向,他正走在通往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手里提着他的琴盒,并未开车,也未停下打车。 沈然皱了皱眉。 再往远处,等他走过了这个人行道,到了街对面后,监控就没有覆盖了。 这家剧院的监控最远就只能观察到这儿了,除非去调取路面监控。 而是否调取公共领域的监控,又涉及到之前考虑的,通知和汇报上级和同事的问题。 沈然想了想,随后笑着从电脑旁边直起身子道:“找到了找到了,我看到手表掉在哪儿了,那就不麻烦你们了。” 和两位尚未弄清状况的保安道谢之后,沈然和陆城便快速地离开了监控室。 现在怎么办,要进一步查询下去么? 向上级汇报?最后会不会变成小题大做,无事生非的举动? 走在街上犹豫着这些问题,沈然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 而此时陆城已经掏出手机准备向上级申请权限。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边用视线搜索走在他身侧的沈然。 这时他发觉沈然已经落在他身后,慢慢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陆城放下手机。 沈然看着对面街道,怔怔地出神,没有立刻回答他。 陆城走到他的身边,朝他眼睛注视的方向望去。 “那里就是监控里顾离离开的方向吧。” “我想去看看。”沈然的目光凝视着那个方向出神,好像被什么吸引了,而街道的对面也和这头相似,有许多店面,大型的商场,人头攒动。 完全无法通过区域的划分来揣测顾离可能去到的地方。 不过在马路那头距离他们较近的地方,立着的几个公共雕塑和摆设倒是挺吸引眼球的。 其中有几个红色复古样式的电话亭,成为了一些年轻人随手拍照的背景板。 沈然的目光似乎就是落在其中一个电话亭上的。 电话亭么? 应该不是吧,他要找电话亭做什么,总不会是打电话吧? 那就是个摆设,现在已经几乎找不到公用电话了,这一点他总不会弄错吧。 带着好奇,陆城一直跟在沈然的身后。 令他没想到的是,沈然穿过人行道,到了街对面后,果然向着他凝视的那个电话亭走了过去。 他要做什么? 陆城走上前去,问出了心中疑问。 他指着电话亭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看到了,他进了这里。” ------------ 第六十六章 绽放 陆城看着沈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看到,应该又是指一种直觉吧。 就像他能够和多重人格患者中的某个人格对话,能够感觉到一段音乐里的情绪一样,这也是他感知到的一个片段。 他看到了顾离进入这里,显然,他所指的地方正是这个电话亭。 顾离进到电话亭里做什么,总不会真的进去打电话吧? 陆城打开电话亭的玻璃门,里面果然有摆放着一台的电话,可是没有对外连接的线路,那就是个摆设。 很快他们又陷入了停滞,顾离进来这里做什么呢,这对他们找到他是否会有帮助? 沈然还站在电话亭外,仍旧那么直直地盯着电话亭看着。 仿佛透过那层印着红色框格图案的玻璃门板看到了里面的全部细节,又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仅仅是望向那个方向而已。 陆城更倾向于相信沈然此时正在看着自己脑中正在放映的片段,他在极力地让自己看到更多。 从陆城的角度来看,沈然就是一直在看着自己,目光没有挪开。 看到沈然这样努力,陆城不免又有些为他担心,这样聚焦地凝神,对他的精神是一个很大的消耗。 终于,沈然注意到陆城也在看他,他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出神的表情也中断了。 陆城走出电话亭,来到他面前。 “刚才看到了什么吗?” “嗯……”沈然重新闭上眼睛,试图让刚才看到的片段再在眼前重现,“他在接一个电话,神情急迫,有些慌乱,他朝四周望了望,打开了电话亭的门,把琴盒竖立着靠在了玻璃门边。 他急着从衣服里,口袋里掏着什么。他掏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笔来。” 说到这里,沈然停住了。 “然后呢?”陆城继续等着他。 “然后,就没了……我没有再看到。” 又断了么……陆城知道沈然已经尽力,不会再勉强他去看到更多。 笔……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掏出笔呢? 他在打什么电话,对方是谁,为何慌乱? 结合沈然先前说的,他感觉到顾离想要制造一场爆炸。而在这个时候他偏偏又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会不会是他的某个同伙呢? 他是一个演奏家,不是专业的恐怖.分子,一个人应该完成不了什么大规模的恐怖事件。 事情似乎变得复杂起来了,同时又充斥着越发不可思议的荒诞感。 陆城想象着一个想要毁灭城市的艺术家,还有什么比这个事情,这个身份更让人困惑不解? 还要继续猜测下去么? 任谁都会判断这只能是一个荒诞的想象吧。 陆城重新回到那个电话亭里,他把这一块不大的空间看了又看,没有什么异样之处,也没有地方能藏东西。 “笔……应该是要写什么东西吧。” 想到这点,他又把电话亭都看了一遍。 如果,沈然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顾离总会在这里留下些什么。 可能是一眼就能看见的,也许,是看不见的。 而他一早就做了选择,他选择相信沈然。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印子?” 陆城指着靠门右侧的玻璃墙面询问沈然。 电话亭四面都由玻璃墙面包围着,只是在玻璃墙面的外侧还用红色颜料刷上了横竖相间的方格图案。这让整个电话亭乍一眼看去更加逼真一些,也与外界的空间有一个分隔。 在一块红色颜料的背面,也就是玻璃墙体的内侧,似乎隐约能够看到几道极细的划痕。 如果不是刻意寻找,根本不会有人留意到这个细微的角落。 此时沈然也站到了陆城身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凑近了看去。 沈然点点头,“但是看不清,是数字,还是文字?” 陆城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胖子的号码,“你找个人和你一起,出来一趟吧,有个现场需要勘查一下,带好工具……” …… 接下来的事情比陆城想象得还要顺利,一个接一个的线索顺藤摸瓜地浮现了出来。 终于,越来越多的证据和痕迹都佐证了沈然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的臆想而已。 胖子带人对玻璃墙体上的印痕采用微显摄影的方法进行了拍照,再传给警局的同事进行放大比对和分析。 很快就在电脑的显示屏上看到了一串数字。 那是一串像是电话号码的数字,但是仅有十个号码,以现在通用的手机号码位数计算,少了一个数字。 是不是电话呢? 还好,只少了一个数字,这对于刑事调查而言已经不算是一个困难的任务了。 把十个个位数字挨个试上一遍,很快他们就得到了十串电话号码。 再对这十串号码进行一个初步的背景调查。 最先能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些号码的归属地,这是最为公开的信息,无需特别的权限。 查询显示,这一串号码都来自于与申市毗邻的郦市,但若要进一步追踪号码的归属者是谁,在哪一带活动就不太好办了。 然而这个信息对陆城进一步确定事情的性质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因为郦市和申市交界的临水县曾经的支柱产业就是爆竹,火.药这一类,这里的商人一度将货物贩运到全省,乃至省外售卖,很多当地人因此大赚了一笔。 现在他们之中仍然有许多人在经营这个行当。不过因为现在一些邻近的大城市,比如像申市这样的二线城市,基本都出台了烟火燃放限制政策,临水县的爆竹自然受到影响,在一段时间内大幅下跌。 也正是在这个背景之下,传出了一些当地人违规私售火.药的不好传言。 到目前为止确实有查处过几例违规销售的案例,但是尚未有销售量大,性质恶劣的案件发生。 如果这个号码的主人真的是临水县人,而且是一个贩售违规火.药的人…… 那么,整件事情的性质就有极大的可能会印证沈然的预言。 事情到这一步,仍然需要动用更多的权限,才能彻底将事情查清。 而且按照沈然的说法,这是一则预言,如果能够及时查清原委,就能阻止恶劣事件的发生,那么,对于所有的人而言,都是一件幸事。 陆城经过衡量,还是决定及时地汇报请示。 虽然这种事看上去史无前例,也可能会影响上级对他的看法,但是,他愿意一试。 原先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到了现在,有了较为明确的方向,只要再稍加印证,就可以证实整件事情的真伪。 这个时候他不想放弃,一边是他自己的职业信用,而另一边则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但他愿意赌。 两者相比,他觉得自己的一点面子,职场荣誉,并没有多重要。作为警察,排除危险还是第一位。 况且,这件事是沈然提出的。他心里自然倾向于相信调查的结果会让他们有所收获的。 这件事需要动用的权限不多,只是不知道他将这样一种情况汇报上去,上级会如何看待。 于是他拟了简单的报告,上报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才得到许可。 最后果然查到那串号码的主人老家就在临水县。 这个结果,既在陆城的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没有想到调查进展得如此顺利。 接着,他们又追踪顾离的手机号码,很快就确定了顾离的行踪。从手机号码的定位来看,他正驱车,或是乘车前往申市的市郊的方向,那个方向恰好就指向申市与临水县交界之处。 陆城立即叫来胖子,小美,还有虎子一起前去追车,以防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人手不够。同时还联系了防爆专家,随时待命。 整个调查过程他并没有对沈然细说,也不想他有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沈然一路跟在陆城的身边,从这个架势来看,多少也明白了。 现在就等他们找到顾离以后,看他要做什么了。 他们快马加鞭,追车并没有花费他们很久的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左右,他们就将车开到了申市的郊县。 然而,这段时间顾离的手机断了信号,陆城怀疑是他出于保险起见,将手机关了机,或者换了其他的号码。 好在陆城又立刻找人调取了顾离刚刚经过的地段的路面监控,很快锁定了他的车牌,以及那辆车行进的方向。 这才再次确定他行进的方向,只是这一次,令陆城和沈然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车已经离开了申市和临水的交界地带,重新向着申市的另一个郊县的方向开去。 如果他的车继续开往临水,那也许是去交易购买非法爆炸.物的,而如果他返回申市,那么他可能已经购买好了爆炸.物,准备选取一个城市里人多的地方进行恐怖的危害公共安全的行动。 可他现在既没有待在临水县,也没有返回申市的中心地带,那他是想做什么呢? 陆城和沈然的心里都对这个问题产生了疑惑,但他们此时没有过多的时间讨论,追上顾离还是首先要紧的。 经过这一番的调查和追逐,天色渐渐昏沉,夜幕降临,时间已经到了夜里八点钟。 好在他们一路追着顾离,没有让他脱离警方的视线。 终于,顾离的车停下了。 而陆城和沈然也在那附近下了车。 顾离就在这附近,只是夜色渐浓,他们下了车也未必能够一眼望见他。 他们一路走着,一路寻找。胖子,小美几人也跟在后面。 他们没有在最后这一步的时候懈怠,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寻找着。 的确是一步一个脚印,因为这里,是一片平静的,空旷的海滩。 每往前走一步,鞋底都陷进软绵的细沙之中,随之在身后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陆城和沈然都没有想到,最后顾离的车会停在这样一片地广人稀的海边。 这里是申市东南部毗邻陆地沿岸的一个小港口。海域面积不大,没有开发旅游项目,只是偶有游客自驾到此。 选择这里实施爆炸,能起到最大的效用么? 如果不能,那他这趟舟车劳顿的奔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忽然间,一阵突兀爆炸声响彻在他们的耳畔。 还在行走的几人面面相觑,旋即都抬起头,望向已被夜色笼罩的天空。 此时,原本黑暗无声的天幕上突然降下万丈星辰,天穹照亮,光点斑斓。所有人为之夺目惊叹。 那是烟花的绽放,瞬间璀璨。 ------------ 第六十七章 失误 璀璨的烟花,并不是一个比喻而已,而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实。 令陆城和沈然都没有想到的是,爆炸之后的结果,是这般绚烂的图景。 没有一个人伤亡,没有人会受伤,人们全都抬起头,手指着天空,惊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烟花。 终于,在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之中,陆城看见了顾离。 那个戴着帽子的演奏家,顾离,我仍旧穿着白天站在演奏厅里穿的低调黑衣,独自一人坐在海滩边上,吹着海风,望着天。 望着他刚刚燃放的烟火。 原来,他想要的爆炸,就是一场烟火么? 同样看见了顾离的沈然,怔住了脚步。 啊,猜错了么? 沈然兀自反省着。白天听着他的音乐,那股悲伤,愤怒,夹杂着恨意的暴怒,还有那恐怖的关于爆炸和毁灭的想像画面。 最后,竟然是这样的吗? 只是这样吗? 没有了愤恨和戾气,反而化作美丽的烟火? 沈然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他为顾离的这个选择和转变而感到庆幸,另一方面,他又深觉抱歉,内疚和愧意翻涌上来。陆城是那样肯定地相信他,到头来却信错了。 陆城走在前面,沈然则低着头跟在身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里面的误会和自己的错误。 两人同时朝坐在那儿的顾离走去,突然,沈然的额头顶着了一块结实的东西,脑袋轻轻一弹,脚步便停了下来。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撞到了陆城身上。 “没事吧?”陆城背转过身来,面向沈然。 他见沈然从刚才见到顾离以后就沉默不语,很快就想到,沈然一定是在自责了。 今天这一趟跑,折腾了一整天,来到了申市的边郊,还带着一群手下,结果,就看到了一场烟火。 任谁都会反思,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是谁带头要进行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调查的? 想必很快会有人把矛头指向陆城,更确切地说,是沈然。 他一定是最自责的。 虽然直觉告诉陆城,他要相信沈然,但是现在这个结果和偏差也不是他完全没有预估到的,本来这件事就没有百分之百,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在赌。 至于赌赢赌输,他都没有想过要责怪沈然。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好在现在,平安无事,没有收获总比遇到危险要强。 他很快就已经安慰好自己,现在早已经没有特别失落的感觉了。 只是沈然,他更担心的是沈然的情绪。 所以他停下脚步,转头去看沈然。 果然,沈然正低着头,闷闷不语。 陆城想要打破沉默的气氛,他张开自己的臂膀,用一只手臂挽住沈然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道:“这里都是沙子,根本不好走嘛,你别啥时候掉进沙坑里了,我还得把你拔起来。还是现在就扛着你走吧。” 他的胳膊一用力,沈然就感觉自己脚下腾空了,就这么被他紧紧缚着身子走,别说,还真是轻快了许多。 他想起这不是陆城第一次说碰他就直接碰他了,上一次,在李铭宇案的案发现场,陆城就这么与他玩笑过一回。 陆城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他,不能轻易触碰自己的警告。 而原本跟在他们身后胖子,小美几人,也不知何时隐没在了人群中,没有再跟来。 沈然终于还是没有挣扎,任由陆城把他拖着走了一段。脸上也不禁展露了笑容。脸上严肃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一直到了顾离身边,陆城才将沈然放下,上前去打招呼。 终于这个在夜里也戴着黑帽的演奏家抬起头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额间露出几许疑惑的皱纹。 “你们是谁?我好像见过你们……” 顾离的年纪并不老,陆城查过他的资料,如果网上的信息准确的话,他应该是四十二岁的年纪。 只是今天的他,显然已经疲惫,脸庞覆盖着倦容。 “我们,我们是你的乐迷。” 顾离的眉眼不免显露惊讶,很明显,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还会遇到自己的乐迷,确切地说,能碰到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是很出乎意料的。 “呃,我们是到这里来玩,刚好看到你了。”陆城又加了一句解释,勉强圆了过去。 “哦。”虽有些奇怪,但顾离也没有再多想。 随即,陆城就拉着沈然在顾离的旁边也坐了下来。虽然侦查失败,但既然找到了当事人,他们是不可能仅此罢手,原路返回的,他们都想要弄明白,这个奇怪的演奏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顾离继续抬头仰望着天空中的烟花,没有再说话。 “您就是来这里看烟花的么?”陆城坐在靠近顾离的位置,于是他先问道。 没想到顾离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我在听。” 听?“听什么呢?” 似乎是在回应陆城的这个问题,顾离将那只竖着的手指指向天空,对身边发问的人道:“你没有听到吗?音乐,天上的音乐。” 陆城的耳膜被烟花爆破时的一阵阵巨响震得微微颤动。 音乐?是指这种爆破的声响吗?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沈然,沈然也同样仰望烟火,那表情沉静得和顾离此时有些相似。 他突然觉得,如果在这爆破之中真的有一种音乐在流淌,沈然或许也能够听见。 “我买了烟火,跑到这里找人帮我燃放。没想到还碰到你们两个,陌生的朋友。”他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的自嘲意味,他大概一开始是计划找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独自一人看一场烟花吧。 见到顾离首先打开了话匣子,陆城觉得他们想要与他继续对话下去应该还有戏。他稍稍往后挪了挪位置,让沈然能够直接地看到旁边顾离的状态。他相信在这个时候,沈然或许正是那个唯一能够听懂顾离说话的那个人。 顾离还在笑,笑罢,他又回到一个人静默的状态,仿佛已经忘却陆城二人的存在,不再说话。 “这么多年,就只是一场烟火么?” 这回换做沈然开口说话了。 这话陆城就更听不懂了,但他知道,沈然这话是对身旁的顾离说的。 不过,顾离听到了吗? 他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没有听见有人在与他对话。 然而,片刻后,陆城却发觉他的呼吸变得比先前粗重了许多,身体有着不为人察觉的起伏。 接着,他的脑袋就低垂了下去,浑身都忍不住要颤抖起来。 沈然职业性地从衣兜里拿出一袋纸巾,想要递给他。 然而,顾离却没有接下他的纸巾。 他用手很快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问道:“你是谁?” 显然,他问的是沈然。 沈然想了想,道:“我的确是你的乐迷,或许过去并不了解你,但自从今天下午在剧院里听到了你的音乐,就深深被吸引了。” “剧院?你们还去了剧院?”显然,顾离现在对于出现在他身边的两人冒出了许多困惑,同时也感到了他们的神秘。 “嗯。就是从那里一路追随至此的。” “追随?”现在完全换做了顾离对他们两人表示好奇了。 陆城大致能够想到沈然跟他说出实话的原因,只有双方都将底牌亮出来谈话,才有真正交心交底的可能。而他们不可能指望顾离来做这个主动的人,所以沈然要对他坦白在先。 至于这种坦白,是会吓走顾离,还是能顺利地取得信任,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自认为听懂了您的音乐,所以擅作主张,因为担心,所以跟着您过来了。”沈然基本把整个过程.真实地描述了出来。只是不知顾离是否能够接受这样的解释,还是会因为他们的跟踪而愤怒翻脸。 果然,顾离看上去十分地惊讶,“担心?” “嗯。”沈然点头,他依旧保持着坦诚,语态平稳,就那么缓缓地说出令顾离吃惊的话来,没有心虚和过多的解释。 “你担心什么?”顾离看着身边这个神态平和而隐晦的年轻人,嘴里说着被自己的音乐吸引的话,实则已经完全反过来把他的好奇心吸引了过去。 他有一种即将听到什么出乎预料的话语的不安预感。 “爆炸。”沈然简短的说。 “爆炸?”这个词似乎没有立刻说中他心中所想,他困惑的同时稍稍地放松了一口气,然而,旋即,他又想到什么,进一步问道:“你是说我的音乐……” “嗯,从您的音乐里,我听出了一种爆裂,对于爆炸的渴望,或者说是毁灭,伤害,劫难,情绪上自然是痛苦,愤怒,总之是纠集成一团的,难以辨别的东西。可能下一秒就会转化成什么极危险的情绪或行动。而且,你已经有了一个行动的计划和念头,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的音乐停止了……” 沈然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离看着他的表情已经由刚才的困惑完全变成了震惊。 这两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陌生人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尤其是他身边的沈然,他甚至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没有人能从我的音乐里听出这些……”他没有说完,显然,沈然的出现让他无法再以过去的常识进行思考。 他无法直接地忽视和否认沈然说的话,只得返回自己的内心,审视自己。 “你没有说的时候,我并未这样仔细地去分析过我自己的心理,可是,你刚才说的……好像用语言把我的音乐给说了出来。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一段曲子的确是我在当下的原创,而那个突兀的结尾,并不是我没有收尾,那就是我当下演奏的结尾。 这是我的结尾。” 他指的是自己看似匆忙地收尾,然后离开剧院的事。 他转头,认真地看向沈然,现在他完全相信,沈然能够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地与另一个人对话,还是一个陌生人。 一直到现在,他都周围充斥着不真实感。 但他并不恐惧,或者想要离开。 相反,他突然有了想要说的欲望。 “可是,你是怎么会说出,这么多年和一场烟火,这样的话来呢?”他继续问道。 ------------ 第六十八章 野心 这一次,沈然没有立刻回答,他不打算和顾离解释自己的有什么特殊能力的事情,那太过复杂,顾离未必能懂,而且,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他,而在于顾离自己。 “我听到了。你不是让我们听吗?来自天空中的烟火,来自你心里的音乐。” 顾离再次怔怔地看着沈然,他彻底无法理解和想像沈然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人了。 “我是说我听到了天上的音乐,不过我没有想到……” “与其说是天上的音乐,更多的是来自心里的声音吧。”沈然明白他的困惑,但那不重要。他接着顾离的话往下道。 顾离看着这个年轻人,忽觉他的瞳孔深邃莫测,看不见底。 那双眸子,一眼看进人的灵魂里,穿透身体,顾离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一下子变得很轻,很轻很轻。 脱去了防备,脱去了身份,名誉,所有他拥有,又想要放下的负担。 他感觉自己没有了什么顾虑,眼眶里就开始发热起来。 “嗯,我相信你。也许你真的可以听见,我心里的那些声音。”他将十指交叉,双手握紧,低着头一时不再言语,不知是又想到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声音。 “嗯,就是这样了吧。”半晌,他冒出了这么一句,陆城在一旁听着愣怔了一会儿,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沈然的上一个问题:“这么多年,就只是一场烟火么?” 一个莫名的问题。 顾离也给出了一个莫名的回答。 陆城知道自己是听不明白的,但是在场的这两人,应该互相听懂了。 “是一个女孩?”沈然寻求确认地问了一句。陆城则听着他们口中偶尔蹦出的碎片化信息,兀自在心里做着拼图和推测。 “嗯。听上去是一个俗套的故事吧。不过说是女孩已经不准确了,你听出来的,大概是我心中她的模样吧?” 什么女孩?沈然听出了一个存在于他心中的女孩的轮廓? 陆城听着,仍旧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感觉,不过顾离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沈然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 “不,不是俗套。而是有些难以想像,甚至可以说望尘莫及吧。” “望尘莫及?”顾离重复着沈然的用词,用自嘲的语气笑道:“这是形容什么了不起的高人吧,我不是……”这么说着,他的脸上显出一点苦涩,“不过,听你这么说,你真的已经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了?我的家庭不好,出来打工以后也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事情,除了我自己。” 顾离一直都有种猜测,沈然是事先查阅了关于他的资料,再来这里,故作玄虚地与他谈话的。 但是,这件事情,唯独这件改变他最深的事情,同时也是隐私的事情,是不可能有人知道的。 打破了这种可能性,他彻底无法揣测沈然知道的这些事情都是从何知晓的。 他只能听取沈然自己的说法,从他的音乐中,或许吧,或许真的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思议的事。 顾离慢慢放弃了自己的理智思考,跟着沈然,这么一字一句地对话,越发接近内心的隐秘和情感。 “我并没有完全地了解所有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说了,我是从你的音乐中听来的,包括你心里响起的音乐。在那里我听出了一个女孩的存在,你因为她,触发了你人性里最为矛盾,激烈的情感。 那情感的浓烈程度,不知如何用言语形容,这么说吧,它支撑了你的艺术。或者说,你就是你的艺术,你拥有如此强烈罕见而又瞬息万变的情感,就因为这一点,你的艺术也注定要崭露头角,你非同寻常。 我这么说,你或许会觉得我在故意用溢美的词来夸赞你,又或许你能听出我的诚恳。 每个人看待另一个人的角度都会和那个人本身有所不同,这也是他人评价存在的意义。 也许你对于自己的情感感到羞耻,或许你想将它藏起来,永远没有人知道,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我的看法或许与你不同。” 此时,天上的烟花即将燃尽,顾离抬着头望向远方,久久沉默着,没有转过脸来。 原先冲上眼眶的那一点温热,不知不觉地间又凝聚了起来。 他回忆着自己的过往,那些他将在烟花散尽就让它随风的心事,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那么清晰,那么深刻。 他因为爱上一个女孩,掏出了自己的全部热情。 他想要表白,告诉她自己的爱,他想要赞美她,陪伴她,所有对她好的方式,他都愿意尝试。 他想告诉她,他学会了一门乐器,他愿意为她演奏,只要她不嫌弃。 他可以学着摘星星,摘月亮,只要她不嫌弃。 然而,就在他兴致勃勃想要开口的时候,就被女孩一个嫌弃的眼神击退了所有的想法。 他愣怔地站在那儿,好像傻了一样,一时间尴尬,窘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瞬间苍老,弯下了脊背。 女孩什么话都还没有说,但她那为难的神色和着急着想要远离的表情,顾离一眼就看得明白。 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在他的生活中,在他的周围,过往的经历里。 身边的人,故意想要为难他的也是少数,大多数人并没有故意的坏心,只是在一般人的心里多少都有一种比较和评判的本能。 我们大多会根据一个人的外貌,衣着,谈吐等等方面,对他形成一定的印象和评价。 这是很自然的事。 只是在更少数的情况下,在我们与他人建立了进一步的朋友或者是亲密关系之后,才有机会和可能改变原来的那个印象。 显然,顾离与那女孩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而这个女孩,看起来也无法做到与他人不同地看待顾离。 顾离知道别人都是如何看待他的。 一身虽然保持清洁却已经洗旧的衣着,除了一个常年使用的背包再无其他修饰,这是他的外表。 身份和背景更是能够通过他的工作就看出前景,除了童年时候,母亲教给他的乐器可供他在琴行打工混迹,他在学校学习到的东西想过去也十分有限。 他一直用自己打工攒下的工资来付学费,用这种方式勉强支撑着读完了国内的某所音乐学院的课程。 有时候他还要拿钱贴补家用。 因为平日里待在校外的时间比一般的普通学生要多出许多,所以他的文化课成绩只能算是中流。 而且他读取的学校也很普通,就是申市的某所非重点高校。因为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他在音乐方面的乐理知识也有些欠缺。 只有在摸到提琴的时候,他的演奏才体现出一些不同于寻常学生的灵气来。 就是这样一个出身普通,甚至连普通的水准都达不到的青年,在面对其他人的眼光和评价时可想而知。 而他偏偏又是一个天性内敛,感知敏锐的人。这一点让他浑然不觉地在音乐方面不知不觉间比别人多了许多灵敏的触角和天赋。 然而,这也导致了他心智上的某种早熟。 确切地说,性格上是单纯和早熟的结合。虽然从小要为了钱而奔忙,但是音乐给了他一片释放情绪的纯净空间,他有什么苦恼或者烦忧都会拿起他的提琴,借此短暂地忘却现实。 这样不同寻常的成长经历与自我陶冶,使得他与周围的同龄人似乎显得不太一致,格格不入。 他没有时髦的衣着和也很少与人讨论时下流行的八卦新闻,在同学里就是一个沉默的边缘。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与他人的区别,这逐渐养成了他自尊敏感的心性,而这一点又反过来让他与习惯性地与主流人群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样的青年需要的是能够一个懂他,欣赏他的朋友,或者伴侣,但那时的他并不会懂,他一眼就爱上的了这个让他心动女孩。 像所有这个年纪的恋爱一样,新鲜,赤诚,无法解释,不可理喻。 然而现实的是,他对于这个女孩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反倒因为他掩饰不住地想要接近女孩的渴求和表现,令女孩更加心生警惕和挑剔。 对于女孩而言,这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同学。 貌不出众,语不惊人。 无论背景还是学识,都没有什么能够令她看得上眼的地方。 这样一个男孩喜欢上自己,除了开始的一点新鲜,很快她就觉得厌倦。 虽然女孩始终保持着礼貌与教养,尽量在每一次与顾离碰面的时候保持耐心,然而顾离还是能够在每一次与她的见面过程中,越来越多地觉察到来自于女孩的不满和嫌弃。 这也让他原本就不扎实的自信心面临全面的溃败。 在她眼里,顾离感觉自己仿佛就是一个骰子,充满了漏洞。 衣服是那么地碍眼,又说不出讨人喜欢的漂亮话,就连他脸上偶尔生出的一颗青春痘,都会担心被女孩看见了要招惹。 没有正式的告白,也没有告别,就这样,他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女孩的世界里。 在往后长久的时光里,他时常会想,女孩是否会有一些时候也想起他?不过想与不想,他都确定,自己对于她而言,是多么无关紧要,本来也无需一个告别。 女孩的出现又消失的过程调动他心灵深处的崩溃和自卑。 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他破碎的自尊心令他无法就此转身,迎来一个全新的没有过往的生活。 从此,他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女孩。 这不是他的主观意愿,然而人的心理就是如此,往往都难以自我掌控。 他越是觉得羞耻,就越是在不经意间想起女孩冷漠的神态。 这种自我折磨的痛苦,伴随着他接下来的几年时间,每折磨一次,他都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忘却她了,而越是恐惧自己无法忘却,他的记忆就越是深刻。 到了后来,他几乎无法分辨,记忆中女孩轻蔑和冷淡的表情,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自己因为自卑而勾勒幻想的细节。 他的自卑和情感在女孩的刺激之下,翻起了层层浪涌。 但因为他内敛的性格,没有人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和变化。 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并不完全知道这对于他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全部重心转移到对音乐的学习上来,在他感觉自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得出手的自卑状态下,他忘情地汲取着音乐带给他安慰和希望。 当然,他的自卑并非完全是真实的,客观来说,他有音乐方面的天赋,没有人留意到这一点,同时他也足够的聪明,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天赋,他直觉感到这是他唯一拥有的筹码。 如果他想要在自尊心和未来的生活上有一个逆风翻盘的可能,就必须建立在这件事上。 他不禁忍不住地幻想,等他在音乐上取得了成功,并因此赢得了名气,地位,荣誉,一切的一切,所有那些能够让女孩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东西,也许自己就真的能够解脱了。 于是,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人生的计划中来。 没有人知道他努力背后的动机是什么,人们只是在未来的日子里渐渐察觉到,有一个从前默默无闻的青年正在越来越多的场合里崭露头角。随着他表演和露脸的机会日渐增多,人们已经无法再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新闻评论里终于提及他的姓名,而这,对于他的野心而言,仅仅是开始。 ------------ 第六十九章 毒花 后来的事情大致可以从报道和新闻里拼凑出完整的脉络。 他的才华被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和认可,他也终于为自己赢得了更多更大的舞台。 一直到最近这两年,他在国际上确立了一定的地位以后,逐渐地被国内的许多演奏家和评论家们真正注意到,并且有国内的演出和剧院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回国,想要将他介绍给国内的观众。 这个过程多少有点出口转内销的意思,听着是有些讽刺。 但经过了那么多的努力和磨砺,顾离非常能够理解这个过程。 属实不易。 自己能从那样一种籍籍无名的人群中,走到聚光灯下,而且竟然能够一步一步地拾级而上,没有停滞,也没有倒退,最后竟真的多少触到了自己最初设定的目标和愿望。这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命运没有对自己不公,即便是走了一些弯路,吃了一点苦头,但与更多没有他幸运的人相比,他已经没有任何可抱怨的了。 他眼看着自己一个舞台,接着一个舞台往上攀爬,一直走到接近众人视线的那个最中心的舞台。这个过程中自然他也曾被人贬损,嫉妒,打压,但为了自己心中的志向,他始终心无旁骛,没有与之计较。 不是不在意,是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浪费。 他知道这不过是他成功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而已,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抱负和心态是坚定而长远的。 所有人都将其视为明日的新星,前途无量。 虽然达到今天这一步,他已经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不再年轻,但是这个年纪对于他所追求的艺术来说,并不年迈。 大家都相信他一定是为了崇高的艺术目标而努力奋斗着。 然而,就在这场万众瞩目的国内首演即将开场之前,顾离却突然地宣布了取消。 众人哗然。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与顾离合作的剧院方,以及帮忙他联系和宣传演出的国外乐团,所有人彷徨而不解,要知道,所有相关人员为了这场演出都提前做好了约定,签订了合同。 虽说顾离作为一个新起之秀,造成的损失说不上有多大的天文数字,但是仍有一笔不菲的违约金需要赔偿,并且将极大地损伤他的个人信誉。 这是他回国的首场演出,是国内市场和观众认识他的绝佳机会,也是关键性的机会。 演出效果好了,未来的发展或可更进一步,若效果不好,则可能会错失一次向国内市场展现自己的良机。 更不要说是在这个时候主动放弃演出了,简直就不可想象。 一时间所有人都错愕不解,甚至愤怒失望,他们不理解,一向不曾辜负舞台的顾离,到底怎么了? 这个漫长而不易的过程,顾离很少向人诉说。 而现在他却在一个陌生人的身边慢慢地倾吐了出来,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地一笔带过。 说到自己取消表演,顾离停了下来。 “为什么?”沈然问他。 “你那么了解我,甚至能够听见我心里的声音,或许会懂吧。”不知顾离的这句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 沈然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说:“因为那个女孩?” 顾离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一定奇怪吧,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沈然的确也有些不理解了,顾离经历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演出,这一次和过往会有什么不同呢?更重要不是更应该全力以赴么,和女孩会有什么关联。 但他又凭直觉地那么问了,而顾离并没有否认。 “但是你得明白,没有人会想到,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所有的追求,我的目标,也就是我的起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崇高的艺术理想。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我的确触摸到了艺术带给我的喜悦和感动。 但是没有人知道,深埋在这些表象背后的,是更深的动力在推动着我不断跨越困难,坚持下去,为了那我本来不存在的艺术理想而不懈奋斗。 一个拥有崇高理想的有志青年,果然更符合所有人的期待和愿望吧,呵。” 顾离摇头笑笑,像在嘲笑别人,也像是嘲笑自己。 “然而,真相是,我最深的动力始终是我放不下的恨意和羞耻。不是什么美好而崇高的情感。也许它幻化出来的艺术是美丽的,但就像一株有毒的罂粟,妙曼多姿,却损害精神,难以断绝。 这才是紧紧攥住我内心的强大力量。 想要摆脱羞耻的过去,贫穷,嘲笑,给予过去狠狠的反击,所以才修炼出了一身优雅的姿态,用最温柔的外表变得刚强无敌,无懈可击。 谁也无法再对我投来俯视的目光,她也不行。 要这么说的话,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吧,是的吧? 虽然听上去很奇怪,很别扭。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恨她,和为她付出,仿佛又是同一件事情了。” 听着顾离的自我剖析,沈然和陆城心中都不免触动,这应该不叫别扭,而是一种复杂。 这位音乐家有着多么复杂而丰富的内心啊。 他的天才就是源于这个,而非那个女孩,只是他自己还未意识到。他的所有情感和注意力都聚焦在了女孩的身上。 “可是,为什么要取消这场演出呢?这和女孩有什么关联?”沈然继续发问。 “这里是申市。”顾离简单地回了这么一句。 沈然立刻想到,顾离的资料上写着,他就是在申市上的音乐学院,这一次演出也算是他荣归母校的首场表演。 回到母校,也就意味着,回到记忆中曾经停留的地方,就意味着那个女孩! 没等沈然继续说话,顾离接着道:“我也是临演出之前,才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转头看向沈然,此时他的面庞是严肃而冷峻的。 “人要对自己诚实,是很难的。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是众人眼中的明日新星,充满了光明的能量和梦想。然而,当我再次踏足这个城市,申市,记忆翻江倒海,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我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而来的。 我就是为了这一天而坚持了这么多个岁月。 我要回到这个地方,那个女孩所在的地方,我要在这里举办表演。这不就是我一心向前努力的初衷么?原来我从未真正离开过这里。 一个拒绝了我的人,远离了我的人,与我无关的人,我恰恰要为这样一个人去证明我自己。 因为过往的羞耻,或者是什么。 这就是我别扭的人生吧。 然而,无论别扭或者丑陋,这就是我,是我真实的心愿。 揭下那一层粉饰得漂亮的外表和形象,我无法对自己撒谎。” 顾离的意思,沈然是明白的,听上去他也觉得这场表演对于他至关重要,那怎么会…… 沈然和陆城都静默看着顾离,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顾离的意思。 “没错,是很重要,这场演出对于我而言非常重要。”顾离的话帮助他们确认了自己刚才所听到的,没有出错。 他继续道:“所以这是一场不可能错过的,绝对精彩的演出。它必须精彩,它势必会惊艳众人。我会带着完美的状态,登上舞台,献出一场自己最巅峰的表演。我要技惊四座,打动所有在场和不在场的听众。 第二天的主流媒体上都将出现我的名字,届时,所有关注演出和不关注演出的人都将无可回避地听到我的名字。 他们的视线也将主动或者被迫地被我占据。 这就是传播的力量,这是影响力,是名气,是利益,是大多数人渴望的成功的开始。 它对于我,意味着什么呢?或许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意味着对成功的渴望,对名誉和金钱的欲念。 然而,我知道对于我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这个。 出现在我脑海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名利,而是一幅画面,很具体的画面。” 沈然和陆城仍在安静地聆听,而顾离则饶有兴致地描绘着自己心里的画面,显然,他真的能够脑海中看见那画面中的景象。 “是她。她也将会看见我。她也许就坐在观众席上。她的样貌和过去变化不大,眼角的纹路或许会暴露出年纪的上涨,但是无妨。她的穿着和气质合乎她的身份和当下的状态。 她是特别装扮过的,不会过度浮夸,但至少要精致体面。因为她是来参加一个过去暗恋她的男人的演奏会。 要知道,女孩们通常对于自己的形象十分在意,尤其是在爱慕自己的人面前,即便她们并没有爱过对方。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理,但我知道,她一定会保证自己的体面。尤其是当这位自己的爱慕者如今成为了舞台上的表演者,成了一个真正站在聚灯光下,再也不会因为衣服和外貌被人低看的人。 人心就是这样复杂,我是复杂的,我也能想像她的变化和复杂。 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如果不出所料,我的成就会大大超出她的预料,她会彻底忘记我过去的平庸和不堪,并以一种平等的视线,甚至是仰视的视角,向我投来耐心的,不,是欣赏的目光。 那些我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现在全都以一种看似优雅的姿态轻松获得。 我不是在炫耀,而是人心本来就如此现实。 尤其是一个不曾爱我,对待我与他人无异的女孩的心。 我兜了一圈,为了要获得她的一个眼神,多么不易啊。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赢得她的爱还是什么。 我真的是因为想要和她展开爱情而在乎她,想要得到她的爱吗? 经过这么多年,这么久的自我困顿,我已经有些分辨不清。 我只知道,这是一场太过重要的演出,重要到,我不可能让它有一点点的闪失。我不能,不允许。 当我想像自己带着毕生的修炼站在舞台中央,就在她的面前,却因为一个紧张,一个分神,或者任何一个什么意外,导致我出错,出丑,演出失败,那将是我一生都无法再承受的重量。 我已经忍受了这么久的期待,痛苦和等待,我不可能有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这一次的演出将会决定我是重获新生,亦或永远受其所困。 所以,我突然意识到,我没有办法。 我根本没有办法参加这样的一场演出。 因为它太重要了。 恰恰是因为它太重要……” ------------ 第七十章 她 沈然瞬间明白了。 他说的恰恰是因为太重要,意思是,正是因为重要,反而无法去实现它了。 这个逻辑感觉很绕,还有点吊诡。 但以顾离刚才的那番讲述,沈然又是全然能够理解的。 他感觉此刻或许再没有比自己更理解顾离的人了。 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如此难测而不受控制,终其一生,我们都在慢慢学着认识自己,了解自己。 很多人都未曾发觉,一件太过渴望的事情,往往是难以实现的,同样的,一个太过渴望的人,也难以去相处。 这主要是由我们的心理因素决定的。除非你有足够多的经验和谋划,亦或者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渴望这个人,或这件东西。 否则,当你面临这件你渴望的东西时,就能够充分地感受到它的力量。 除了能够带给你想象自己成功之后的喜悦以外,它还会带给你放大的忐忑,焦虑和恐慌…… 至于,这种不安的心理究竟会被放大到多大,则要因人而异了。 显然,对于顾离来说,这已经超出了他所能够承受的范围。 只是想像女孩再一次露出失望,甚至是不屑的表情,他便已无法承受。 “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看待这件事情,会觉得我小题大做,不可理喻,懦弱,或者是什么。我知道自己无力承受,甚至在踏上舞台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这场演出中的顾离,将不是平时的顾离,不是他们夸口的,强大的顾离。 我是失控的。 在飞机还没有完全抵达申市的时候,我就有了预感。或许,我的人生注定要落空。我其实做好了迎接失望的准备,我已经在心里放弃了。” 在沈然过去的职业生涯中,常听到一种说法,很多人并不真正了解自己,他们有的时候并非真的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渴望成功,甚至会在努力的过程中不自觉地阻止自己达成目标。 当然,这些都是发生于自己的潜意识中,当事人往往没有意识到,也不会承认这一点。最终,会有极大的概率导致事情落败,使得他们终其一生,延续着过往的生活,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们抱怨着命运,却没有意识到潜意识中,自己早已在做出了选择。 “其实我只是在心中隐隐有了这样的想法,但那时的我还未真正地做出决定,也没有通知相关的工作人员,所以剧院照常挂上了我的海报,还有两天就要正式演出了,我心里十分犹豫和挣扎。 虽然彻底没有了信心,但作为这个年纪的成年人,不可能一点没有考虑自己的责任。” 沈然原以为顾离就是因此而放弃了演出,听顾离这么说,一时又陷入了困惑。 顾离先前便说,自己的决定与那女孩有关,如果不是因为想起她,所以放弃,又会是因为什么呢?还有自己在他的音乐中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愤怒,以及这场烟火又意味着什么呢? 仅仅是取消演出过后的失落么? “我看到她了。” “她?” “对,就是她,那个女孩。”说起自己见到那个女孩,顾离的声音仍然微微颤抖,“我能确定,那就是她。她的样貌,五官,就和我想的一样,她变成熟了些许,但是模样没有大变。当时我不太理解,她为何会在那个时间,穿着那样一身衣服出现。” “什么样的衣服?”沈然问。 “那样……休闲?不,也不是休闲而已,那就是一身常穿的衣着吧,可以看得出来,是那种平时不太讲究的时候,出街,购物,买菜时候会穿的衣服吧,旧衣服。” “这一点和你预想的不同。”沈然也同样意外,他没想到顾离会用这么接地气的词汇描述女孩,那她当时的状态一定是很日常了。“你是在哪里看见她的?” “就在剧院,上午我就到剧院来踩点舞台,活动方还策划了一个小小的互动,他们在网络上预告了我将来提前踩点练琴的信息,让感兴趣的朋友届时可以提前来与我见面,以此来预热这场表演。” “这么说,她也是得到了消息过来见你的?” “我不清楚。”他低下头,情绪似乎有些低落,转而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你们俩不是么?应该只有收到了活动通知的人,才知道我今天的排演。” 沈然下意识与一旁的陆城对视一眼,回道:“嗯,我们也是收到了通知。” 这里沈然没有用实话回答,那样要解释太多不必要的事情,于是就这么附和着说了。 “我当时的确认为……她应该也是看到了活动通知,来这里看我的。她就坐在一层的观众席里,我完全没有想到,就这么突然地见到她了。我有些意外和紧张,但更多的是惊喜。只是她的位置有些靠后了,我想如果她提前联系我,我可以给她安排在前面的位置,不过当时到场的人并不多,前面还有许多位置空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坐在后面。 我的互动和表演开始了,台下不时有人鼓掌,为我祝贺。 她就那样看着我,我确定她眼神的方向是看着我的,然而,我又无法确定,她是否与我有眼神的接触…… 距离有些远,而我看她脸上并没有笑容。 确切地说,她好像没有什么表情。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我想着活动结束以后,和她好好聊聊就会知道了。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突然转头望向演出厅后方的出口处。 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唤她,又或者她想起了什么,然后她就站起身来,从那个出口快步地走了出去。 她走了之后,直到活动结束,也没有再回来。 这个时候我意识到,她应该是走了。 一秒钟,只一秒钟的时间,我就明白了过来。 她不是来看我的,她并没有计划要来看我。 我甚至不清楚她是否知道自己走入了我的演奏厅。她应该就是来出街,或者买菜的。即便她望着舞台,看了我好一会儿,也并没有认出我来。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发生的,我的海报已经贴在了外面,但凡留心观看过海报的人,应该都看见了我的名字吧。 她连我的名字也没有看见,甚或,看见了也没有记起我么? 她不记得有一个名叫顾离的人曾经与她同校,甚至喜欢过她。 你能想像我内心的荒唐感受么? 太荒唐了,这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想像过我可能会成功,从此让她刮目相看,我也想像过自己的失败,至此一蹶不振,失落而返。 我甚至想像过她继续厌恶我,觉得我在与她较劲,让她的心理不再平衡。 我想过种种可能……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还有一种可能竟是,她根本不记得我! 我想,这个剧场只是她逛累了之后歇脚的公共场所,她并没有精心装扮的准备,也没有打算要见什么重要的人。 在这个我花费近二十年时光才搭建起来的舞台上,在聚光灯中的我,至始至终都不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 顾离自嘲地笑笑,接着他问了沈然一个问题:“那一刻,在我心底萌生了一个问题。你说,一个人是被自己所爱之人糟糕对待,仇视厌恶更痛苦一些,还是被对方完全遗忘,不予计较更为痛苦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它很微妙,问到了一个人灵魂的深处。 沈然还在细细思索两者的不同时,顾离就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在那一瞬间,我有了自己的答案。无疑,后者会带给我更大的痛苦。” 因为在前一种情况之下,至少你们是势均力敌的。 沈然在心里这么回应着顾离,但他没有将这句话再说出口。 人心的微妙百转千回。 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会个中曲折。 可以看出,单单是诉说一遍这个过程,都让顾离重新体会到了那份痛苦。沈然不忍对此再多做评述。 三人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沈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他道:“所以,当时你非常愤怒?” “是的。愤怒,可以这么说吧。我很难形容当时的感受。爆炸,也许吧,也许你的说法是对的,惊愕,痛苦,羞辱,脆弱,全都交缠在一起,我已经很难说清……” “有过毁灭的的想法么?比如,想要报复,毁灭周围的所有事物,或者是人?”这个问题有明显的引导性,好在顾离先前并不知道沈然对他的猜测,要是顾离早知道沈然猜测他是一个即将投放炸.弹的危险分子,或许现在也不会与他深谈这么多吧。 “毁灭……”他苦涩地笑笑,道:“这我倒不清楚。在那个时候,巨大的空洞和失落让我呆立在那,要说毁灭,我也许更想让自己毁灭吧。那样,就能够彻底地摆脱……” 沈然微微皱眉。 听起来他并没有真正的伤人念头,应该就是这里出了差错。 他与陆城对视一眼,两人在目光中相互确认了这一信息。 “所以,关于毁灭的念头,最后就演变成了一场烟花?”沈然继续追问细节。 “是吧。结束了。还能怎样呢?我能够真的为了这件事而毁灭自己么?”他仍是苦笑,“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它不足以令你以激进的方式了断自己,也难以完全地摆脱困境,就这么延续着,在一种苦涩的滋味里往下延续着。 烟花,是我给自己的一场仪式,也是我对她的最后一次纪念。无论在这之后过后,我还记不记得她,我都得提醒自己,该结束了。” 从一个心理咨询师的角度来看,这一次痛苦的打击对于顾离而言未必是坏事。我们难以从一种处境里摆脱出来,有时候恰恰是因为情况还不够糟糕。 还不够糟糕,以至于我们处于拿起与放下之间,无法真正地做出决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现在情况糟透了,他终于有了放下过去的动力。多年后,或许他会感谢这段经历,成长和智慧往往伴随着疼痛。 这么说来,至始至终,他的想法都是给自己放一场烟花,释放自己过去的不甘,与暴力和伤害无关? 他是在情绪崩溃之后,突然取消了演出的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沈然与陆城听见了他独自一人伤心演奏的音乐,并且走入了演奏厅,当时,互动活动已经结束,只剩顾离一人架着提琴演奏着。琴声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沈然只读解读出了其中的部分,很快顾离奏出了他即兴创作的,巧妙绝伦的结尾,戛然而止。他走出了剧场,就像自己的过往,一去不复返。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巧合。 ------------ 第七十一章 巧合 在后续的谈话当中,顾离一点点地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描述了出来。 那一天,剧院里最大的那间演奏厅的确是开着门的,因为顾离在当天的早些时候开展过一个较为私人的粉丝互动活动,只不过在沈然和陆城到来的时候,活动已经结束。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当时剧院里明明没有表演,但是一二层楼的门却都是开着的,而且顾离还在里面。 那时他已经通知了乐团和演出策划单位,他决定要取消演出。当时各方的人一定都觉得很突然,说不定官方的宣传都还未撤下,只是剧院门口的海报广告先暂时先不贴了。 当他走出剧院大门之后,的确走进了街对面的电话亭里。 一直到这里,事情的发展都与沈然所感觉到的相一致。 只不过,这些事情的发生又都与他们的猜想有一些出入。 首先,顾离说了,他想要毁灭的心情更多的是针对他自己,并没有想要私下交易危险物品,也没有制造爆炸事件的计划。这里的巧合是,他的确在心里谋划着一场小小的爆炸,炸出漫天的烟花。 他不想拖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心里的隐秘,于是选择独自一人实行这个想法。 他想起与申市毗邻的临水县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烟火贩卖基地。 如果去到那里,自己应该可以很快地购买到想要的烟花,而且去到郊区地带,会有更加空旷的地带可以方便自己燃放烟花。 就是这样简单的初衷。 他没有花费很大的力气就查找到了一个烟火商的联系方式,可是他给烟火商打了几次电话,电话都没有接通。 他于是干脆走出剧院,直奔烟火商的所在地,准备当面与对方谈。 没成想就在他走出剧院不久,烟火商的电话回过来了。 当时顾离正在过马路,他一眼就看见了街对面的电话亭,想着钻进电话亭里通话应该更加安静,所以他很自然地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至于他在亭子的玻璃上留下的一串数字印记,是当时电话那头的商人让他记录下另一个人的电话号码,等他到了临水县以后,可以直接联系那个人接头,进行购买。 顾离一直都有随身带笔的习惯,他一边仍旧举着自己的手机,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掏出兜里的笔来,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体上迅速地记下了对方给他报出的数字。 可还未等他写完这串数字,他就想起自己完全可以用手机同时通话和记录号码的,于是那面玻璃墙上就留下他未写完整的一串电话号码。 当下他忍不住感慨,智能手机一代接一代地更新,而他的使用习惯却仍停留在过去简单的功能,看来自己真的老了,时间也真的过去了很久。 那支笔在玻璃上写不出字,只留下了不为人察觉的痕迹。 之后,顾离乘上了一辆出租车,朝着他的目的地临水县附近开去,而陆城和沈然则追随着顾离的手机信号一路尾随其后。 至于快到临水县的时候,顾离的手机就断了信号,那纯粹是因为他不愿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被人打扰,而不是为了什么秘密的交易。 而且他们实际的交易地点并不是在临水县,而是在申市郊区的这个港口。 烟火商人在这里也有库存。 接下来顾离就顺理成章地购到了他想要的烟花,并让对方的工作人员帮助其运送到海滩附近,将烟火就地燃放了。 原来看似神秘的交易行动,竟是由如此多的巧合的细节拼凑而成,也难怪陆城和沈然在得知他突然要跑到临水县去会怀疑他要购买炸.药了。 和顾离谈完这些事情,天上的烟火也早已放完。 顾离的心情似乎比最初的状态要好了许多,没想到路遇两个陌生人陪伴,其中一人还与自己有了深度的交谈。 他准备起身,离开这片海滩。 “烟火结束,我没有留恋了。你们还要在这里再坐一会儿么?我要走了。” 说着,他便已起身。 陆城看看沈然,沈然正凝望着远处的海面,并未立即转头回答顾离的问题。他好像仍在思考着什么。 陆城判断顾离已经完全排除了作案的可能性,没有再强留的必要,于是便准备代替沈然和顾离说声道别。 “我们可能还要再坐一会儿,时间晚了,不好再打扰您,方便的话留一个联系方式吧……” 陆城与顾离礼节性地做着道别,而沈然此时却仍旧坐着没动。他看似安静,大脑却像刚刚发动的引擎,飞速地运转着。 如果说,顾离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伤人,害人,制造爆炸的念头,那么,自己为什么会感知到那样强烈的冲动呢?沈然疑惑。 如果说是因为他的音乐戛然而止,自己还未感受全面,那也没有理由会感应到不层出现过的情绪啊…… 理论上来说,沈然有可能会漏掉信息,但不太可能会感应到多余的错误信息。 这是这一次乌龙事件的疑点所在。 自从沈然的身体因为实验出现异常以来,还从未出现过如此大的偏差。 还有,顾离提到的那个女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会场里,又为什么突然地消失,行迹古怪,她真的是当年他爱的女孩吗…… 又过了一会儿,顾离准备转身离开海滩,沈然这才站起身,同陆城一起面向顾离,与他叙话道别,同时伸出一只手来与他握手。 最后还送上了一句临别祝福:“过去的全都留在过去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顾离面带苦涩,泯然一笑,表示了感谢过后,转身便离开了。 沈然仍旧站在原地,仿佛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怔怔地望着顾离的背影。 不一会儿,陆城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交叠着双臂置于胸前,看着沈然问道:“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 这个问题彻底把沈然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这个遮挡住他视线的男人身上。 被陆城这么一问,沈然的面颊不禁泛起绯色,好在夜色渐浓,他低下头,陆城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看见了。”沈然快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重新抬起头,对陆城严肃地说道。 “看见什么?”陆城放下双臂,疑惑地问。 “那个女人。”沈然又望了一眼离去的顾离说,“刚才我想要最后确认一下,他所见到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他回忆中的那个女孩,所以才上前和他握了手。” 这话听着没有逻辑,但陆城立刻想起沈然在与顾离谈话的时候曾经提到,他在顾离的音乐听出了一个女孩的存在,但陆城仍不知道沈然是如何通过握手就确认了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当年那女孩的,这多半还是和他的特殊能力有关。 “那……结果怎样?” “没错,应该是她,我看着像是。”他看着陆城解释道:“我原先在他的音乐中就听出了一个女孩的影子,对那女孩的样貌也留有些许印象。 刚才我在与他握手道别的时候,故意提到了过去的事情,我知道依照人脑的思维特性,我越是劝诫他不要回想一件事情,他越有可能想起那件事情。 果然,他的脑海瞬间回想起了那个女人的模样。 我便借着与他握手的接触,也在脑中呈现出了那女人的影像。 的确就像他所说的,女人的样貌有些微的变化,没有了当年少女的气质,衣着也较为随意,但看得出来,这两个影像同属一人。 更重要的是,我还感应到另一件事情。” 从沈然的表情,陆城可以看出,接下来他要说出的信息,将会十分重要,甚至可能颠覆目前为止他们对这件事的所有认知。 “什么事情?” “爆炸的危险仍旧存在……不过,事故的风险性不是来源于顾离,而是这个女人。” 什么? 听到沈然说出这个信息,陆城着实讶异。 他愣怔在原地,紧紧盯着沈然,与他对视了许久。似乎要用眼神与他一再地确认:你确定吗? 而沈然也以肯定地态度回应着陆城的目光。 陆城意识到这件事或许远没有结束,他收起刚刚放松下来的心态,开口道:“仔细说说吧,你的想法。” “刚才我一直在想,我感知到的危险气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顾离虽然愤怒,但并非想要伤人。虽然他有过近似点燃爆.炸.物的想法,但燃放烟花和危害公众还是有很大差别,我不认为我会有这样大的误差。 关于那个女人,我也觉得奇怪,所以当时就想要再确认一下,顾离说的是不是全都属实。经过再一次的触碰,的确确认了他的话不假,但同时我也意外的发现,当时坐在那里,看着演出的那个女人,她透露出了一种危险的气息。我感知到的爆炸信息就是从她的身上流露出来的! 正是因为她的存在,才干扰了我当时的判断。 我们进入会场的时候,她正好离开了。所以我虽然感觉到了她残存的意念,但是却误判了对象……” 沈然已经解释得足够明白,现在嫌疑转移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想要彻底排除沈然所预言的危险事件,就必须再找到那个女人。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沈然停了下来,没有再往下叙说。他垂下脑袋,心里生出一丝犹豫。 刚刚经历了一次乌龙,再来一次,真的,还有必要么? 陆城已经动用了警力帮他确认了一次,结果却让彼此失望了,如果再来一次…… 这么反省着,沈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警察,现在早已对他没有耐心,坚决不会再理会这事了吧。 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听见陆城转头朝着身后大喊一声:“小崽子们呢?准备加班,出来干活!” 喊完这一句,果然从海滩边的犄角旮旯里陆陆续续钻出了小美,胖子,虎子等人。 沈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直隐藏在周围的树木后面,他还以为这几人都提前离开了呢。 “加班?刚才不是已经放走顾离了么?我以为没事了……” 小美嘟囔着不知状况。刚才他们躲在旁边观望,一度以为老大和沈然准备要打发他们,单独加班…… 沈然也不知陆城心中如何盘算。 “顾离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最好现在就追上他,抓紧时间,查出那个女人。” ------------ 第七十二章 搜寻 沈然望着陆城,他没想到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陆城就已经在发号施令了。 陆城没有犹豫。 沈然心头一热。自从认识陆城以后,他就时不时地从陆城身上感受到不同程度的温热。 有时是因为身体的触碰,有时是因为一杯加热的牛奶,还有的时候,是他说的一句话,一个言语,一个反应。 他上前一把拉住陆城的袖子,略带忐忑地问:“确定吗?” “确定啊。与其在这里犹豫,还不如尽快把事情查清楚,这样我们都能放心。你会犹豫大概率是替我想得太多了吧?”陆城笑着对沈然说着这些话,想要让他放松一些,不要顾虑太多,“但是我想,如果你在我的位置上,一定也不会犹豫吧?” 他坚定地注视着沈然的双眸:“既然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我也一样,相信你。” 沈然瞬时圆睁着双目,看着陆城。 像我一样地,相信我么? 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么? 他忽而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距离自己很近,很近很近。 他很久没有与一个人这样贴近了。 想起陆城与他并肩同行时的,时不时地触碰到他的身体,陆城的反应也一如既往地自然。这个男人好像至始至终,都在对他无条件地信任和靠近。 在沈然寡淡的人际关系中,上一次让他有这种体会的人是谁呢? 哪怕是他的家庭也难得有过这样的温暖吧,或许在父亲那里有过? 但陆城带给他的温暖,似乎又与父亲有些不同。 “先上车吧,天凉了,风大。”说着,陆城把沈然推上了他开来的公派出警车。 一众下属听从地上了另一辆车,等着陆城吩咐。 “我现在就去联系顾离问清楚那个女人的情况。刚才道别的时候我正好找他要了联系方式,虽然我们之前已经查到了他的号码,但是当面问他一次,以后再与他联系,也不至于突兀,我们……” 沈然现在仍有些晃神,他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陆城看似很冲动,但同时又很理智,心思缜密。 只要是自己真心想调查的,他一定都会帮忙。将心比心,沈然现在也生出了一种过去不曾有过的信任。 对身边这个人的信任。 陆城说出了下一步的调查,并快速做了几重安排。 “嗯。”沈然答应着,不多时竟因为疲劳和放松睡着了。 等沈然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皮沙发里。他起身朝四周张望,发觉自己原来身处在一间办公室里,身上正披着一件宽大的外套。 他很快认出来了这是陆城的外衣。 而此时陆城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办公桌后面,见他醒来,陆城立刻停下手中工作,抬起头问道:“睡得好么?” 沈然点点头,他明白,是陆城把他送到了这里。 “你在车上睡着了。我还要带着崽子们加班,我想你醒了以后也会第一时间想要知道进展,所以干脆带着你来这里,让你先在这里休息。” 陆城在忙乱的间隙也总会先将沈然的事情安排妥当。 听陆城这么说,沈然第一件关心的事情却不像陆城所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就想知道调查的进展。 沈然先是开口问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几点?” “凌晨三点。” 半夜……“还不睡么?” 陆城却习以为常地道:“不睡觉才是常态。呵,吃我们这碗饭就没有几次是正常睡觉的。”他半开玩笑地说。“再说了,这件事也耽搁不得,如果真按你所设想的那样,那个女人随时都有制造危险的可能。” “那……那个女人找到了么?” “还没有,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就是因为……” 陆城话还没说完却被沈然打断了:“那就快去休息吧。你太累了。” 沈然没有在和陆城开玩笑,他表情严肃地看着陆城。 “可是,你不是很想知道……”陆城仍想把最新的进展与沈然分享。 沈然仍旧态度诚恳而坚决地打断了他,“去休息吧,陆队。” 陆城看着他这般神情,无法拒绝,“好吧。我去睡几个小时。哦,不,我得先送你回去。”陆城说着就要从办公桌后的转椅上起身,却没想到肩膀被一只手轻柔和坚定地按在了原地,他不得动弹。 是沈然。 “我自己回去,你现在就休息吧,别再耽搁了。还有,谢谢你的大衣。” 说完,沈然就自己开门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等陆城反应过来,沈然已经走远。 第二天一早,陆城从自己的办公室里醒来,想起昨晚深夜和沈然的对话,他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半。 睡了五个半小时,时间不长,不过相对手头上正在处理的这件事而言,陆城还是立刻赶到了事情的紧迫。 昨晚他按照沈然说的去休息了以后,就也放了手下都去休息。 现在他又拿起电话,通知他们全部赶到会议室,接着干活。 “今天,务必把人找出来。”他对着电话那头的胖子道。 沈然约莫在八点左右的时间在家里也醒了过来,现在他已经养成了睡前喝一杯热牛奶的习惯,他发现这能起到明显的助眠效果。 醒来之后,他就立刻搭车来到了警局。正好赶上陆城和手下几人开会的时间。 “你来得正好。”陆城一见沈然,便露喜色,“我昨晚就想要和你说来着,今天不能再拖了,必须把这件事查下去。虽说你怀疑那个女人的理由还是不够充分,不过我们昨天在查找她的资料时,却发现她不见了。 我是说她可能失踪了。她身边的亲人从昨天开始就在找她,但是直到刚刚,我们收到的消息都是没有找到她的下落。 女人的姓名和身份已经大致调查清楚了。 她姓楚,叫楚妍霏,之前和顾离同校,毕业以后在本市华泽中学担任音乐教师,并且已于一年前离职。 现在无论她究竟有没有作案的可能,找到她都是当务之急。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而且恰恰是在我们见过顾离之后,或者换个说法,恰好就是在她见过顾离之后…… 很难不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还有你对她的怀疑…… 我不知道这几件事究竟是什么关联,但我感觉这里面存在联系。” 说着,陆城撇了一眼自己左腕上的黑色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二十四小时了,昨天这个时候是她的邻居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距离顾离在剧院看见她的时间还有差不多两小时。 总之,还差一点时间就可以立案调查她的失踪。我们已经提前开始对她进行搜寻,直到刚才我们都在调查她的基本信息,以及寻找她可能会去的地方。” “嗯。”沈然点头,他同意陆城的判断,这几件事应该有所关联,只是他们都还不清楚个中原委,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出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了的楚妍霏。 “找到什么线索了吗?”他问。 “询问了最后见到她的邻居,她一早就出门了,也查看了剧院的监控录像,录像证实了顾离的说法,楚妍霏的确来过。现在重要的是查出楚妍霏离开剧院以后去了哪里。从技术上分析倒也不难,她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监控里拍下她从正门离开的画面,再往后,她就搭乘马路对面的三零九路公交车向,一直坐到了终点站。下了车,她在站台站了许久,从监控看来,她一动也不动,似乎在发呆。” 说话间,陆城坐回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里的视频文件,进一步确认线索的细节。沈然则坐在了他的旁边。 “这个时候,这里,来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停下车,打开窗户和她说了几句话,接着她就上了这辆车。车开走了,方向……”陆城手指屏幕,示意沈然看清监控上显示的道路名称。 “柏杨路……”沈然轻声念出。 不一会儿,他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对上了陆城的视线。 “和顾离的路线一致,都是往城市郊区,东南方向去的,也就是临水县。”陆城第一时间说出了沈然心中所想。 临水县……难道她也是到临水县买烟花去的? 不可能,没有那么凑巧的事,况且她也没有和顾离商量过。 烟火…… 沈然瞳孔一震,他想起了自己先前的预感,也就是他和陆城说过的那句话:“事故的风险性不是来源于顾离,而是这个女人……我感知到的爆炸信息就是从她的身上流露出来的。” 不是烟火,是炸.药? 这个想法一在脑中闪现,他便立刻警觉起来。 “陆队……”他看着陆城,想要再次说出自己的猜想。 “我知道,你是怀疑她有作案的可能。那辆车的确一路往临水县的方向开去,到了偏僻路段她下车了,接着有一段离开了监控的视野,不过以她的步行速度应该不难寻找,我已经让胖子找人去那一带搜寻了……” 沈然点头。陆城总是尽量在对方开口之前就将事情设想周全,对待他是如此,对待工作更是如此。 沈然知道自己只要听从陆城的安排就行,在具体的行动上,他无需过问太多。 “一会儿我们也一起过去。”交待完目前的状况,陆城转头对沈然道。 ------------ 第七十三章 脸盲 沈然已经习惯了陆城在出行动的时候叫上他,之前或许还要找个由头,现在两人都渐渐忘了这茬,反正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一起遇到案子的几率也就越大了。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仿佛顺水推舟。至于沈然的这个编外身份,他不提,陆城也似乎遗忘。 他们一队人马,前后驾着两辆警车,开到了城市东南近郊,寻找楚妍霏。 车子在靠近临水县附近的地段停了下来。 这里已近城郊,未经开发的几处田地和矮山,仍有农人在此种植和打理。 “她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小美从陆城后面的那辆警车上下来,站在路边,望着远处一片绿色的植被,不禁感慨出声。 一个女人正常的情况下,不会一个人跑到这样偏僻的地方来吧。 除非有什么非正常的理由,或是她正处于一种非正常的状态当中。 沈然不确定真实情况是前者还是后者,亦或两者都有。 “楚妍霏的行迹最后是在这里消失的,胖子你再和技侦那里一起盯一下附近的监控,看有没有她最新的踪迹,小美,虎子,你们跟我一起到附近找人问问看。” “那沈老师……”小美刚想问出口,立刻就闭了嘴。沈老师自然是要跟陆队走的,他哪次留沈然一个人单独行动了? 沈然怔了怔,忽觉自己在陆城身边竟已习惯成自然。 这样是否不妥…… 陆城似乎也意识到总是让沈然跟着他们一起行动有些违反常态,他停顿了一秒,但很快就依照自己的意愿做出了安排。 “他和我一起。” 原是想说他和我们一起,没有留意,就这么说出口了。 做完回答,陆城才发现问问题的始作俑者小美早已拉着其他人一起跑没影了,只留下他和沈然二人。 他转头去看沈然,沈然也正望着他的侧脸,一时来不及转移视线,就这么对视着,竟都没有挪眼。 有一秒钟,或者是一分钟的时间,时间极短又漫长,他们似乎都想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什么不一样的神色。 “走吧。”还是沈然先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兀自往前走去。 陆城跟上他,一同朝着眼前那片未知的山林走去。 小美和其他队员按照陆城的指示,在附近寻找农人和居民询问线索,而沈然却独自朝着此时无人看守的山林和果园走去。 陆城也跟在他身边。 本以为走近了或许会看到有人在其中劳作,可在园子里逡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到人影。他们叫来了这片园子的其中一位果农,一位姓秦的老大爷,他声称这会儿没有人在果园里,要等太阳下了山腰,他们才出来打理果树,也没有人见到什么陌生女人来过果园。 “要进这里面,得我们同意才行,得有人放她进去才行不是?” 线索到这里似乎又卡住了。 他们问完话,准备离开果园的时候,沈然却停住了脚步。 他仍旧朝着果园里面张望着。 陆城看了一眼沈然,又看了看果园里头沈然正在凝视的方位,旋即就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对着秦老伯问道:“果园后面的山地也归你们管么,其他人进得去么?” 沈然与陆城对视点头,这正是他想问的。 “那后面就是座荒山,路陡得很,不好开发,外面有栅栏围着,一般人没事不会到里面去吧。”老伯指着远处凸起的一片山林,不在意地道。 沈然的目光却仍旧盯着那处,老伯见他这般模样,忙又劝了几句:“晚上别进里边,里面到处都是一般高的榕树柏树,瘴气重,路又野,没开发,容易迷路!” 沈然不知在想什么,似乎没有听到老伯在对他说话,陆城看这情形知道沈然或许又因为什么细节或线索进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沈然的体质异常敏感,所以较之常人更容易觉察到细微的刺激和信号。 “好,我们知道了,麻烦您了。”陆城替沈然感谢了这位老伯,等老伯走后,他转身问沈然道:“怎么了,你想搜山?如果其他人的调查都还没有新的进展,我会安排人进去找的……” 听到陆城的这句话,沈然才转过头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陆城看着他又道:“如果你想自己进去的话,那我陪你一起。” 沈然不禁莞尔,微笑应声道:“嗯。” 太阳落山,天色渐沉,时间已过晌午,这个时候的确不是进山的好时候。温度一降,山间的湿气弥散在空气之中,穿梭在山林里仿若置身于朦胧的迷境里。 陆城一直紧跟在沈然身边,生怕一个没看紧,就会出什么事情。虽然过去他并非是这样谨小慎微人,什么样的龙潭虎穴他都有胆去闯,但是当沈然在身边,他的感受就发生了变化。 他不知道沈然究竟看中这座山林里的什么。 不过既然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陆城一向都是如此相信。他只需在身边护他周全便是。 越往树林深处,水雾越浓重。却仍未见半个人影。 陆城正想着是否要与沈然掉头回去,却见沈然伸手指着山林的深处,对他道:“那里有座城,你看。” 陆城听得愣怔。 什么? 什么城,哪里?他循着沈然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仍是空无人烟的荒山野树,哪来的什么城? 陆城蹙起眉头,一时不解。 他看向沈然,倏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沈然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毕竟他是可以看见那些并不真实存在的东西的人。 那意味着什么呢? 他又感应到了什么吗?通常,只有当他接触到另一个人的身体,或者是靠近与另一个的思想和意念有关的事物时,他才能感知到对方意识当中的场景。 这么说,他是接触到了什么代表别人意识的东西?或者,是接近了什么人? 陆城立刻警觉起来。 然而,四下张望,仍旧空空荡荡,没有人迹。 他又想到了什么,快速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小美的电话。 另一边,沈然被自己眼前所见情景吸引,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去。 陆城一把拉住他衣袖。 “慢点,我来了。” 挂上电话,陆城上跟上沈然的脚步,紧随在他身边。 沈然的脚步定了定,转头看向陆城,他的眼眸清亮,望着陆城笃定地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的精神清醒,不用替自己担心。 他清楚自己现在正处于什么状态,正在经历什么。他没有在做出更多解释,只是兀自一人往前走,让陆城陪着他往前走去。 沈然的眼里的景象确实和陆城所见的不同,穿过一片薄纱般的雾霭,沈然看见了林子深处坐落着几户人家。他们的房子较为质朴简陋,房顶上还装有烟囱,此时烟囱里正冒出袅袅白烟。 沈然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清晰地分辨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幻象。 而陆城的反应和表情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参考。 从刚才陆城的反应来看,前面的几户人家多半是他自己看到的幻象了。明知道那不真实,沈然还是要前去一看究竟,或者说,恰恰因为如此,他更要去一探究竟了。 这个地方不正常。 又走了几百米的距离,穿过刚刚进入山间的那片密林,前方的山地忽而宽阔平坦起来,几户人家就是在这片宽阔的平地上建造起来的。 沈然眼见着自己就快接近这几户人家,赶紧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些景象就从眼前消失了。 好在走了许久,这些房子也并未消失,距离越来越近,还多出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是一个女人。 会是楚妍霏吗? 沈然三步并作两步,终于来到了房子和那女人的跟前。 然而,当他靠近女人,看了一眼立刻就分辨出她不是楚妍霏。 这女人的身段与他在顾离的音乐中见到的那个女孩并不相同。 眼前的女人身型更为壮实一些,肤色也更近小麦的颜色,更深一些。 她的体态结实丰腴,衣着朴实,和她身后的简朴住房融为一体,应该也是一个农户吧。 至于她的容貌,沈然感觉有点感觉。单独观察她的眉眼或者是脸上的某个部位,似乎都能看清细节,然而,当他把这些细节组合在一起,从整体上去观察她的容貌时,却产生了一种模糊感,记得了她的眼睛,却又记不得她的鼻子,去看她的鼻子,又想不起她的眼睛。 总之是一张让人过目即忘的脸庞。 这种感觉沈然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他过去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熟悉是因为在他的专业领域,有一种病症叫脸盲症,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感受正好符合这一病症的特点。视觉信息无法被大脑整合似的。 沈然感觉自己有点迷糊,不过现在没有太多时间来想这个问题。 “你好,我是爬山路过这里的游客,你们……是住在这里的吗?”沈然主动上前朝她打了招呼,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和眼前这个女人招呼的时候,又有另一个女人向他走了过来,他于是连带着一起问候了。 后来的这个女人也不是楚妍霏,她比刚才那女人瘦削许多,较之楚妍霏也清瘦几分,属于高瘦的体型。同样的,她也穿着同样风格的俭朴布衣,这样看来,她们俩的穿衣风格还挺统一,都和城市里的其他女人差别迥异。 要说她们是因为农作所以衣着质朴,似乎还不足以解释她们带给沈然的感觉。 她们不但是简朴,甚至是带有一种古朴,一种统一的,与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 两个女人年纪应该都不算老,但具体是已婚还是未婚,沈然也不能准确分辨。 高瘦女人应该是从面前这座房屋旁边的另一座矮房那里走过来的,这一带前后分布着几个这样相似的小平房,面积不大,只有一层楼高,一看就是住户们自己动手就能搭建的原始平房,多以茅草和砖瓦为建筑材料。 这里怎么会有风格这么统一的原始住房,就连住户都保持着相同的风格。 女人们对待沈然这个陌生人的态度倒是挺友好的,沈然朝她们打招呼,她们也笑脸相迎,礼貌地点头回应:“我们是住在这里,很少看到有人来爬这座山,你们是一起的么?” 我……们? 沈然顺着女人的目光朝自己身边看去,此时陆城就站在他的旁边。 原来他一直紧跟着自己,没有离开。 可是,他怎么能够呢? 若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象,陆城应该看不见才对,那幻象中的人也不可能看见陆城。沈然一时竟有些分不清真实与虚幻了。 沈然怔怔地看着陆城的侧脸,瞬间想到了什么。 ------------ 第七十四章 幸福 如果说他们所见到的不是真实的话,那就应该是陆城进入到了他所见到的虚幻境界之中。 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他还没有时间询问陆城。他先回复了两位女士的问题:“我们是一起的,你们这里可以提供住宿?” “可以,可以。”说话间,两个女人就转身要去开自家的房门,张罗着请沈然和陆城进屋休息。 可以说这两位女士都很热情,热情得超乎沈然预料。 且不说二位都是女士,对陌生的男人却没有设防,就是好客,至少也先问出个姓名再往下交谈啊。而这两位女士丝毫没有要问询他们两人身份的样子。 陆城也在一旁看得瞋目结舌,很快壮实女人身后的灰矮平房里就传出乒乒乓乓锅碗瓢盆的忙碌声响,两个女人此时都在屋里忙活。 “她们好像兴致很高啊……”陆城不解地喃喃道。 于此同时,屋里还传来另一种声音,那声音夹在忙碌而杂乱的琐碎背景中,尤为清晰嘹亮,咿呀稚嫩,像是幼童的啼哭。 沈然与陆城走进屋中一看,果然是幼童,是抱在怀里的婴儿。 还是两个婴儿。 瘦与壮实两个女子一人怀抱一个婴孩,正在哄喂,瘦削女子将自己手中的婴孩递给壮实女子,转身围上围裙就到一旁的灶台前忙碌起来。 陆城与沈然一见她张罗着要开始做饭招待自己,一齐摆手道:“别麻烦,太客气了!” 两位女士分别是谁,这里是哪都还没弄明白,怎么能够放心地受人款待呢。 “你们不是要在这里住宿么?” 沈然被她问得哑然,刚才的确是自己询问了她是否有住宿,不过沈然只是顺着她的话头随口一问,他试图在后面的对话中探知这两位妇人为何会住在这里,又是以什么作为营生的。 没想到他刚一问出是否提供住宿,两位妇人就开始张罗起来了。 她们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沈然阻拦不及,或许真应了陆城的那句,她们的兴致也太高了。 女人,还有孩子…… 这里是她们的住所吧?为什么会乐于邀请陌生男子进入家中呢,不怕危险么,怎么看也不像符合常理的做法…… “这是你们自己的家?”陆城抱着与沈然相同的疑惑,先问出了口。 “是啊。这是我家,后面那屋是她家。”壮实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搬出两张木椅邀请陆城和沈然进屋坐下。 放在一般时候,沈然绝不会随意进入陌生女子的房屋,但是现在,他需要了解这两个女人,以及她们所在的这个地方。陆城倒是进出过各种不同的场合,也见过许多陌生的女子,可疑的,陌生的,形形色.色,他更为自如一些,但今天遇到的这两个女人还是与他以往遇见过的都很不同。感觉奇怪得很…… “谢谢,家里的男主人呢?”在木椅上坐下的陆城继续询问道。 “不在家。”壮实女子简单地回答,脸上仍带着热情的笑意。 这时陆城停下问话,瞟了沈然一眼,不过沈然此时仍旧没有表情地盯着两位女士。 陆城总觉得这两个女人热情得异常,现在又说自己的男人不在家,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他原想看看沈然是什么反应,却没想到沈然如此认真地看着这两个女人…… 不知道沈然究竟在琢磨什么,陆城继续对着两位女士询问:“你住在后面那屋,那是你的孩子吗,你家男人呢?” 他指着壮实女子怀中抱着的婴儿问道。 瘦削女子停下手中锅铲,转向陆城:“是的,是我的孩子。她背上背着的才是她自己的娃。”说话间,两个女人欢快地相视而笑。 “男人不在家。”末了,她又补了这么一句。 这么巧合?两个邻居,都生了月份差不多大的婴孩,她们的男人都不在身边。 两个缺席的男主人,总不会实际上是同一个男人吧……陆城对于女人们尚未交待详细的部分生出了诸多联想。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看上去都很快乐。 两人始终面带笑意,对待两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也一直都是笑脸相迎。 就好像,好像……她们随时都准备好要迎接他们似的,好像他们是这两人等候多时的客人。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不可能吧,这本来就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也从未预期自己会落脚在此处。 这两户简陋的平房也不像是日常接待住客的营业场所,这个偏僻的荒林也不算是什么旅游景点,平日几乎无人过路。 沈然兀自思忖着,心中疑窦丛生。 为什么对他们表现出热情,是单单对他们热情,还是对所有过路的人都如此? 总不会因为她们俩的男人都不在家,所以见到他们,就…… 想到这里,沈然下意识看向陆城。 陆城此时也回头与他对视,不过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想到陆城或许和自己有着相同的猜想,沈然立刻感觉脸上烧了起来。不知为何,他有些赧然,在这个问题上,他几乎忘却了自己。想着这两个陌生女人可能都对身边的这位陆警官“心存不轨”,他有些觉得好笑,却又无法对着陆城笑出来。 一股别扭的感觉让他不愿去看陆城。暂且跳过这个疑问吧,沈然调整好自己心里的这点小波动,重新把注意力关注在两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她们若真有意图,总会表明的。 “孩子们很可爱,感觉很幸福吧?”沈然看着女人怀中的孩子,感叹道。 “幸福,我们当然幸福。我们有孩子,这里的女人,只要有孩子,就是幸福的。我们会把所有最好的留给孩子。”说到孩子,两个女人的脸上都漾起了不一般的光芒和神采,她们的快乐仿佛又加了一层,上升到了另一种层次,一种极致和神圣,近乎宗教的虔诚。 这就是母性吧…… 沈然这么想着,心中却仍觉得她们有些古怪,甚至比刚才的感觉更怪了。 身为人母,自然是爱孩子的,可是,她们眼中的光,是超乎于世俗的幸福。 是因为远离尘世,环境淳朴的缘故么? “谢谢你们的款待,两位先不忙张罗,我们未必住下,只是正好路过,想要询问一下,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陌生女人来过这里,她叫楚妍霏,照片在这里。”陆城开口直接问道,说话间,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面向那两位女士。 陆城在得到消息楚妍霏出现在这附近的时候,就第一时间带着手下出警寻人了,他要争分夺秒,抓住最快的搜寻时机。 这张照片是楚妍霏的家人刚刚发给陆城手下的一位警员的,陆城刚收到消息,这会儿立刻就用上了。 沈然也是刚刚才看到照片。 陆城把照片拿给他看,他对比着印象中,从音乐中“看见”的那个女人。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是从顾离的乐曲声中听出来的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顾离的心中,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女孩。 而他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是在他与顾离道别之时。他通过握手,这一肢体的触碰,看见了昨天下午出现在剧院的观众席上的女人。 顾离说这个坐在台下的女人就是当年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女孩,只是如今不甚讲究的妆容与他预想中的精致女孩有些出入。 可以说,看见这张照片的的时候,已经是沈然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了。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看见这个女人,这个顾离称呼为楚妍霏的女人。 看见照片的时候,沈然略有一丝紧张,但是没有太多的惊讶。照片上的女人,正好符合自己脑中对她容貌的印象。 虽然这张照片中的女人正在开怀欢笑,而她昨日坐在观众席中是沉默无神,没有表情的。 听到陆城这个问题的两个女人骤然停下了原本欢快的笑声与谈话,空气瞬间真空,她们仿佛一时丢失了笑容。 “楚妍霏……”瘦削女子口中喃喃,似乎是在脑中搜寻与这个名字有关的记忆和画面,并非完全陌生。 壮实女子的脸上也闪过相同的神情,不过很快,她又恢复了礼貌的笑容。 “没有这个女人。”她只简单回答了一句,眼也没抬,就哄孩子去了。 瘦削女子倒是看着沈然和陆城的眼睛,认真答道:“这里没有一个叫楚妍霏的女人,你们不可能找到她。” 沈然与陆城面面相觑,如果说先前的种种对话只是让他们心中各自对这两个女人有些猜测,那这一次他们都能确定彼此心中产生了相同的感受。 这两个人不对劲。 按常理来说,陌生人来询问自己是否见过某个人,若见过,便如实回答,没见过,说不认识就是了。她们二人何以确定没有楚妍霏这个人呢? 是因为这附近居民数量有限,所以她们可以肯定?那瘦女子说的“你们不可能找到她”,又是什么含义,为何如此肯定? “哦……那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多留了,我们还要继续找人,就先走了,谢谢招待。”陆城道。 沈然与陆城一同从木椅上起身,准备离开这间平房。 “出去也不可能找到。”谁知他们刚转过身,那瘦女子便在身后说道。 沈然与陆城同时停住了脚步。 身后传来另一女子走上前来的脚步声,那女子又加了一句:“不可能出去。” 不可能出去? 什么意思,是说他们不能走出这里吗? 站在门口的沈然与陆城,同时转头对望了一眼,接着继续扭头,看向了身后那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过来都从屋里走了出来,就站在他们身后。 她们脸上的表情归于冷淡,再没有先前的热情笑意。 怎么,不让她们招待还不高兴了?陆城暗自吐槽,这两人的变化突兀又生硬。先前他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这俩女人是否真的对男人,尤其是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现在看来,她们的怪,并不在这。 综合她们刚才的种种表现,饶是对人的感知不如沈然那样敏感,但从她们一系列不合逻辑的话语和表现来看,陆城也能觉出不对来。 他担心这两个女人还会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来,下意识伸手去抓沈然的手臂。 沈然则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仍旧无事一般地对两个女士问道:“对了,麻烦了这么久,还没询问二位怎么称呼?” “零四。” “二一九。” 两个女人连续说道。 什么? 一时间沈然和陆城都没有反应过来。 数字…… “是数字。”电光石火间,沈然抬头望着陆城道。 ------------ 第七十五章 镣铐 数字? 陆城在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 难道是编号?工作经验让他以最快速度做出了推理,然而,还没等他完全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女人又发出了动静。 叮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陆城对物体发出的声响分辨敏锐。可是,满屋子的木椅木桌,哪里来的金属。 还没等他找出声源在哪,那两个女人又动了动。 这次陆城和沈然都看明白了,她们正在朝门口,也就是他们所站的方位走来。 这么近的距离,她们还要出来做什么,送行么? 但她们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沉默不语地看着沈然和陆城,并不像是起身送行。 丁零当啷……又是金属的声响。 在地上。 陆城听出来了,声源的方向,就在前方不远的地面,也就是,这两个女人站立的地方! 陆城立即低头往下看去,沈然也在瞬间跟随着陆城的视线低下眼眸。 沉静的眸子倏尔睁大。 这是什么? 锁链,镣铐,还有,血?! 黑铁铸造的脚镣正粗重地拴缚在那瘦削女子的脚踝上,与她细瘦的小腿和惨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环形的脚镣沉重地压在她的脚背上,每迈出一步,就会与她的皮肤摩擦,挤压,时间愈加累积,久了以后,磕碰之处就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大的小的,血液从划痕中渗出,密密麻麻,流淌一片。 旁边那壮实女人的脚上也是如此。 陆城和沈然对望一眼,彼此同样诧异,为何在最开始看见她们的时候,没有发现她们脚上的异样呢? 陆城想要上前询问她们情况,但很快又停住了脚步。 这两个女人有古怪,呆久了或有变故,不宜久留。 她们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十分欢快,热情,甚至在抱出孩子以后显得更为幸福了,仿佛这里的生活就是完美的田园,丝毫没有半点痛苦的模样。 谁会想到她们脚上戴着这个镣铐? 是什么让她们如此反常,她们又为何不再露出笑容,转而冷漠了呢? “你们……”陆城试图开口询问。 若是放在以前,陆城或许会直接上前查看她们的情况,帮助她们解开枷锁……但是现在,他不会轻易冒险。他变得慎重,至少要保证身边人的安全。 谁知,两个女人眼睛怔怔地看着沈然与陆城,却根本没有准备回答陆城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道:“不可能出去……没有这个女人……” 两人轮流说着这两句话,不停重复,好似抽搐的病人,又像是被人下了指令的机器,突然卡壳,机械地复述着。 镣铐的声响在这时骤然变大,频繁碰撞,叮叮当当。 怎么了? 陆城还来不及提醒沈然小心,就见那两个女人以非人的姿势和速度,直冲过来。 确切地说,她们并非像常人快速地奔跑过来,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她们的速度大概不及陆城,而现在,她们就像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般,腾空而起,冲将过来,像是被某种力量从背后以极大的速度弹射出来,就像两颗子弹一般朝着陆城和沈然飞射过来。 这般地突然,陆城还未来得及提醒沈然小心,甚至连逃跑的时间也没有,只在一秒钟内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伸手抓住了身边的那个人,将他一把揽进胸前,双臂环抱,紧紧护于怀中。 冲向陆城的壮女人扑了个空,而原本攻击沈然那个瘦女子则一头撞在了陆城的后背,陆城吃痛,松开了护着沈然的手臂,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支撑不住上身的重量。 沈然转身,张开双臂撑住陆城沉重的肩膀,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他的身体。 “陆城!”沈然喊声颤抖。听到他的呼喊,陆城皱紧的眉眼稍稍松开。他勉力露出微笑,看着沈然,他想对沈然说“没事”,可还没等他开口,喉间就被一股强力重击,疼痛的爆裂伴随浓重的血腥,令他瞬间失语。 他再次紧闭双眼,难以睁开。 “陆城!”耳畔传来沈然的呼喊,他却无法回应。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本能地对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沈然说出了一句自己一直想要对他说却还来不及说的话:“快走……” 他发不出声音,沈然看着他翕动的唇,下一秒就见他沉重的身体正被那股紧锁住住他喉间的力量慢慢往后拖拽。 是铁链! 陆城的脖颈被一条生了锈的黑铁链子紧紧地缚住,令他疼痛不能呼吸,并且那链子还在不停地往后拖拽,试图将陆城吞进这间昏暗古怪的房子。 沈然紧紧抓着他的双臂,但在看清他喉间紧缚的锁链之后,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坚持还是放手,慌乱无措的心情令他一时大脑空白:“不……不,停下!” 沈然大喊。 …… 再次醒来,陆城感觉自己的脑袋头痛欲裂,好在睁眼的第一刻他就看见了沈然的脸。 “沈然……”陆城欣喜,所有的不快和疼痛一时都被抛诸脑后。 “嘘……”沈然做出噤声的手势,对他轻声道:“小心,不能再让她们发现我们。” 沈然的气息很近,眉眼很清息,四周光线昏沉,沈然的背着光,一张脸藏在阴影之中。陆城却觉自己看见了他的一双眸子转悲为喜,深沉的潭水泛起涟漪。 电光石火间,先前的遭遇犹如电影胶片般在他的脑中快速闪过。 就在刚才,他被一股突然的力量勒住了脖颈,那力量十分强劲,一时喉间吃痛,难以呼吸。现在他的口中还残留着鲜血的腥甜。 可是下一秒他就没了记忆,尤记得最后消失在他耳畔的是沈然的呼喊。 “刚才……”陆城急切询问,他不知道在自己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沈然会遭遇什么。 “没事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沈然弯起一侧嘴角,带着笑意轻声回应。陆城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疲惫和勉强。 “怎么出来的?”陆城凝眉追问。 听到他的问题,沈然轻轻一笑道,:“有些事不能靠蛮力,得智取。” 原来就在陆城被那条锁链紧紧缚住脖子的紧要关头,沈然几乎无措崩溃,大脑一片空白。不过就在那一瞬间,他松开了手中紧抓不放的陆城的双手。 虽然他比任何时候都更不愿放开这双手,但在那一刻,他的理智成功地劝下了恐惧。 他要保持理智,为了自己,更为了陆城。 在那一瞬间,他的脸色惨白,额角被汗水浸湿。 但他已感觉不到这些,他的脑中只有一个信念,找办法,救陆城,救陆城…… 然而,就在他眼看着陆城被铁锁拖进黑暗深处,还要集中精神思考对策的时候,原本想要攻击陆城却扑空了的壮女子重新又叮叮当当地行动起来了。 沈然知道下一秒,她就要朝自己扑过来了,没有了陆城的庇护,他根本抵挡不了那样强大的力量,到时候他非但救不了陆城,自己也凶多吉少。 千钧一发,他大声地喊出了一句话。 这是他想到的唯一可能停止这一切的方法了。 在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陆城说过的那句话:“既然你相信自己的判断,那我也一样,相信你。” 那是在沈然对顾离的预言出现了乌龙的情况下,陆城仍旧坚持相信他的判断。 总是从陆城身上感觉到温暖的沈然,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了眼眶里的温热。 就冲着陆城的这份信任,也相信自己一次吧,相信自己能够救下陆城,一定要。 他大声喊出的那句话就是:“没有楚妍霏。没有人会离开,我们不离开……” 他重复地喊着这几句话。过了半晌,才彻底停下口中念叨。 刚刚因为紧张而闭紧的双眼重新睁开,重新观察周围的环境,观察这间屋子,脑中仍旧空白,发昏发沉,又反应了片刻,这才发觉先前激烈缠斗的场面已不知在何时停顿下来,四周的空气重又归于平静。 停下来了? 怎么停下来了? 陆城的身体刚才正被一条黑锁链往屋里狠力地拖拽,现在却突然瘫软了下来。 沈然赶紧上前伸出双臂,接住陆城往前倾倒的上身。 陆城失去了意识,全身的重量往下压来,有些沉重,沈然脚下稍许踉跄,但很快就站稳了身子,扶住了他,将他的双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眼前那两个古怪的女人此时也停下了动作,不再往前飞冲,就地站立不语。像是两个走完了发条的机械人偶,没了动力,瞬间停摆。 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懵的沈然很快就明白了现在出现的局面,应该是他大喊的那几句话产生了作用。 果然,仅凭武力,他应该是斗不过那两个奇怪的大力女人的,她们究竟是不是正常的女人,正常的人类还有待确认。 他只能在这个古怪的环境,还有她们古怪的话语中寻找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以此找出解决目前处境的办法。 他要在这个没有逻辑的环境里找出它自己的逻辑。 沈然是咨询师,他的职业本能就是与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言对话。 虽然他还未完全明白她们说的那两句话究竟代表什么,以及她们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名字,只以数字指代自己,她们脚上的锁链从何而来…… 种种迷惑尚未解开,但是能够确定的一点是,两个女人原本的态度是和善热情的,只是在他们询问了楚妍霏的下落以后,就渐渐变得越发古怪,直到他们要离开的时候,彻底爆发。 女人的行为举止都透露着僵硬和古怪,就像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因为某个特殊的举动或者话语触发了她们内在的程式,所以才会在一瞬之间出现性情的变化和翻转,正常的人类不会表现得如此机械。 沈然推测,触发她们的指令就和他们问出的问题有关。 和楚妍霏有关? 至少他们能够推出这个结论。 就在沈然觉得危险已经过去,准备带着陆城离开的时候,耳畔又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 是铁链。 已经背转过身的沈然停下脚步,他再次转头看向房屋里面,两个已经停在原地的女人,她们脚下的镣铐,似乎又动了起来…… ------------ 更新速度说明及作者其他作品 我发现在其他渠道平台上的读者看不到我写在作品相关里的更新说明,特此再做说明。 近期更新速度放缓,因为我个人原因,最近在家调养身体,家庭事务较多,每日码字时间没有完全保障,但是有时间都会尽量多码一些字,所以更新时间不规律,但是我保证此书一定会写到完结,不会太监。 作者范黎,已完结的作品有《心理禁区》,《异瞳催眠师》,《看不见的病人》,其中《心理禁区》在网络上可以搜到网络版本,也可以在tb,jd等地购买实体书,后两本《异瞳催眠师》和《看不见的病人》是实体书出版,同样可在网购平台找到购买页面。 以上三本已完结作品是单一男主的心理悬疑作品,目前在更的这本《梦境追凶》是双男主题材,大家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搜索阅读。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 第七十六章 方阵 “后来呢?”陆城看着沈然,向他询问自己昏迷了多久,以及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 沈然告诉陆城,他昏迷不久,也就一会儿,好在现在他们都安全了。 “后来我们出来了。”沈然的嘴角仍旧带着笑意,只是看上去比刚才又疲惫了几分。 陆城想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刚伸出手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原来是仰躺着的,而沈然的脸就近在咫尺。 这么说,他就躺在沈然的身边? 不,不是身边,是…… 陆城感觉到自己颈下有其他人的身体为其依托,是沈然的身体。 他的头正枕在沈然的腿上。 沈然坐在地上,背靠着某处,双腿自然向前伸着,而陆城的脑袋枕在他一侧的大腿上。 恢复了身体知觉的陆城仍旧一动也不动,只是喉结处不为人察觉地上下吞咽了一下。 “那我们,我们……”他差点忘记自己想问什么,“现在在哪里?” “我们在……”还没等沈然说完,陆城就感觉到后颈处流过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还带着一股腥甜的气息。 陆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将手放在眼前看了看。 血?! 陆城蹭地从地上坐起,这时的他一点也不迷糊了。一下子无比清醒。 他伸手抓住沈然的肩膀,仔细地端详他。 手掌上沾着的是血,没错。血液正是从沈然的身上流到他皮肤上的。 沈然流血了? 想到这点,陆城不再淡定,顾不上礼仪距离,抓着沈然的身体,就开始全身检查。 终于他在沈然背上肩胛骨的位置摸到了一块用布料包扎起来的地方,是用外衣的两只袖子临时在肩膀上打了一个结。 用布盖住的部位已被浸湿。全都是血吗?他受伤了?伤得重么?什么时候受的伤? 陆城皱紧眉头,盯着沈然,想从他的目光里找出答案。 “怎么回事?” 沈然低着脑袋,柔软的头发因为汗水的浸湿自然垂下。 低垂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陆城看不见他神情,只听他轻缓而无力地说道:“没什么,受一点伤。” “流了那么多血?”陆城加重了语气,心里既是疼,又是急,他不等沈然再解释,用手撑着他的双肩,自己则转到他的背后,当他看见沈然被大片血迹染红的衬衫,心头感到一阵筋挛和窒息。 他不再多问,马上检查沈然的伤口是否还在向外渗血。 “这里没有消毒工具,你的伤口已经和衣服沾粘在一起,现在不能撕开。”陆城又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披在沈然扯破了袖子的衬衣外面。 “好在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你现在很虚弱,我们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陆城刚强果敢的性格让他在最危机的时刻反而更加冷静沉着。 沈然一定是在走出那间木屋的时候,受到了袭击或者是意外,不然不会无缘无故有这么大一个伤口。而且,那间屋子也不像是可以这么简单离开的地方。应该就是因为沈然要带离开,所以才遭遇了什么危险的事情。陆城甚至有点不敢想象,在那个时候沈然经历了什么。 即使大大小小的场面他都见过,也能想象自己在面对那些危险时应该怎么做,但一想到沈然,就无法继续再想象。 “等等。”沈然抬起一只手按住了陆城的臂膀。“现在天还没完全暗,不要随便走动,可能会把他们引来的。” 果然,沈然是遇到袭击了。 这是陆城的第一反应。接着他才想到了沈然话中的疑点。 他们是指谁?他们还是她们?是指先前在木屋里的那两个女人么? 沈然伸手向后触摸,试图找到背后的支撑物慢慢站起,陆城见状立刻扶他起身。 原来沈然是背靠在一棵大树下面,陆城清醒之后就开始仔细观察周围环境。 在他昏迷的时候是沈然奋不顾身地带他离开了危险之地,现在,换他来保护沈然。 他不允许自己和沈然再陷入那样的情境,他昏迷不醒,而沈然却身陷危难。 想想都无法呼吸,感觉窒息,他无法忍受,虽然知道自己也已尽力,但仍然会自责,难忍。 他们现在背靠着一棵大树,不远处还有几棵树,显然,他们已经离开了那两间木屋,而且相距一定的距离。陆城快速地对他们当下的处境进行分析。 “再往前面就是树林了,不过我们最好先别行动,再等一等。”沈然用尽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余力对陆城说着。 再往前……也就是说沈然一直在往树林的方向前进,那么,他们来时的方向就是木屋所在的地方吧? 陆城朝着大树的背后,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望去。 他从沈然的话语间听出了警惕,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跟随着他们吗?为什么沈然会这样担心,就连继续向前走都要也要等待时机。 陆城朝反方向望着,在远处,那片山间空地上,他再次看见了那两间矮小的平房。 只是因为距离较远,那房子显得更小了。 原来沈然真的带着他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而且是在自己已经昏迷了的情况下…… 不过,除了那两间平房以外,平缓的山坡上面,似乎还有别的房屋。 陆城虚着眼睛,仔细地远眺。 两间平房的后面是几棵排列整齐的苍松,像是人为种植的,有些刻意,不太自然。 紧接着他往山坡的上方看去,很快,他又看见了几间低矮的平房,再往上又是一排松树,松树后方又是几幢小房子,就这样整整齐齐排列了几排,像个方阵。 这太古怪了。 从这个角度一看,这里的房屋根本就不是自然祥和的乡野人家,而更像是一个人为建造的大型基地。 至于这是做什么的基地,出于什么目的,陆城暂时都还猜测不出。 只能说这个地方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平和安全,反倒处处暗藏危机。 忽而,陆城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住在小平房里的女人。 她身上穿着朴素,手拿一个水瓢正在门外的水缸里取水。 陆城再仔细定睛一看,这女人不似先前的壮实女子一般健壮,也不如那瘦女子一样的瘦削,虽然不能完全看清这人的面貌,但陆城也能确定,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再认真一敲,原来出来取水的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从先前的那间屋子里出来的,而是从后面一排的某间房子里走出来的。 她们的穿着太相似,以至于陆城一眼没有分辨出来。 还有那女人脚下黑色的一圈是什么? 反应了一秒,陆城很快就认出了那东西,是铁链。黑铁制成的镣铐同样套在了这个女人的脚踝上。 镣铐上还连着一条长长的铁链,一直延伸进房屋里,不知最后锁在哪里。 怎么这个女人的脚上也有镣铐? 原来,每个屋子里都住了这样一个女人?每个女人的脚上戴着这个东西? 看来是这样了。 难怪沈然会让自己小心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等到天色暗了再行动。 先前他们已经见识过了那两个怪女人的力量和威力。 现在,整座山坡布满了一排排这样的房屋,每个房屋里可能都有一到两个这种攻击性极强的女人。 光是目前肉眼可见的房屋数量就至少有数十个,这还不包括被树木遮挡,视觉死角里的那些,这一个个房屋和人就是一个个隐性的杀伤性武器,极其危险。 好在他们已经离开那些房屋有一定的距离了,但是仍不能完全确保安全,就之前的观察来看,不确定那些拴着女人的铁链究竟有多长的距离。 如果她们走出屋子还具备这么强的攻击力的话,那被她们发现可就危险了。 “天暗了。”陆城说着,走到了沈然的面前,背对着他单膝跪下,想让沈然趴在他背上,背着他走。 沈然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时没有动弹。 他还没有趴在谁的背上过。和父亲有过么?就算有,那也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沈然一时犹豫。 虽说刚才他也驮着陆城沉甸甸的身体走了许久,但那是在陆城昏迷的状态下,迫不得已…… “上来。”陆城开口了。他的语气温和而坚决。不容商榷。 “我没事,可以自己……”沈然还是习惯性地拒绝与人太近的接触,可还没等他说完,陆城已经将背靠在他双腿之前,向后伸出双臂,一把将他的两腿扣在自己比臂弯之间,人再起身,顺势就将他背了起来。 陆城的个头和力气都大过沈然,被他这么背起,沈然根本没有挣扎的可能了。 就这么任由陆城背着,一路往密林深处走去。 一时间,两人无话。 原本因为失血而感觉发冷的身体似乎又因为另一个人的体温而暖热了起来。 沈然没有说话,陆城也没有抬头,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转头,就会看见沈然那双因为疲惫而变得迷离的双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不太敢看那双眸子,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这么近地看过那眸子,太近了…… 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沈然的呼吸。那气息正以一种和缓的频率轻轻地抚过他的后颈。 陆城的喉咙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喉间有点干涩。 许是太久没有喝水的缘故,有点口渴。 “沉么?如果太沉,我……”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刚才还一言不发,空气静得微妙,一说话,就一起开了口。 沈然许是觉得太过安静,有些不安,所以找了一个话头。陆城则是真的想要问这个问题。 虽然他已经将发生的事情分析了个大概,但是没有听沈然亲口说一遍,他不会放心,听了,又会不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 沈然被他这么一问,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对陆城交待过自己的伤口:“哦,没什么,就是准备带你离开那间屋子的时候,那两个女人突然又动了起来,很快地向我飞冲过来,接着我就这样了……不过好在出了门,她们没有再追出来,所以得小心点,别再让她们盯上你了。” 听到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玩笑,陆城听出来了,却笑不出来,只缓缓地应了一句:“嗯。” “还有”,沈然继续道:“你得减肥,驮着你跑太费劲了……” 这一下子,陆城笑了出来,答应他道:“好。” 随后想起什么,他辩解道:“喂,我那可不是肥肉!” 俩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进了密林深处。 ------------ 第七十七章 湖水 一路上陆城与沈然说说闹闹倒是放松了不少。 只是他们心里都明白,最好尽快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两人身上都分别受了伤,尤其是沈然,陆城打心里担心他,沈然不像自己皮糙肉厚,也没有经过强力的体能训练,如果不能得到及时的处理,恐怕不能支撑太久。 “我们现在在往东边走,看看能不能直接从这儿走出去,如果不能……”陆城开始分析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各种问题情况。 “如果不能,我们可能需要原路返回。”沈然也顺着他的思路思考着。 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停下了讨论,一副别有洞天的绮丽景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是一片碧蓝的湖泊,开阔恬静,荡漾旖旎。 湖面呈现出迷幻般的颜色变化,距离他们最近的水面仿若天空的湛蓝,越往远处,越发幽深,直至变成黑暗的墨色,不见边际。 就是这样神秘美丽的一片湖泊,却在湖中心出现了一个与景色格格不入的异物。 湖面上漂浮着一个奇怪的人形物体,就这么漂着,不靠岸,也不下坠。 沈然让陆城把他放下,陆城则搀着沈然,两人一步步靠近湖岸。 终于,他们看清了湖中央的那个人形物件,二人刹时骇然,那根本不是什么形似人形的东西,那就是一个人! 一个活人。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长发飘散在湖面,就像一团纠缠的水草,随波飘荡。 听闻湖岸有人靠近,女人立马仰起头,看向那两个从她头顶的方向走来的年轻人。 她的一双瞳孔倒立于水面,远远盯向沈然和陆城。 这诡异的一幕促使沈然和陆城本能地停下了脚步,一种危险的警觉告诉他们这个地方不太对劲,这个女人,不对劲。 他们远远站在湖岸边上的一棵绿树下观望着湖面的动静。 这个女人没有沉下去,从刚才到现在,单是这一点就不免让他们心里犯嘀咕。 这不合常理。 一种可能,这是一个咸水湖,就像死海一样,人在其中,不会下沉。还有一种可能,她可能和先前他们碰见的怪女人一样,有着什么奇怪的特异功能,能够漂在水面不下沉,还有着什么隐藏的攻击技能,武力值爆表。 沈然陆城这般的肉体凡胎自然不敢上前硬干。 然而很快,目力极好的陆城就看见那个女人张开了嘴,似乎努力在向他们说什么话,但因为距离以及她自身音量的缘故,他们没有听清。 “她在说什么?”沈然身体仍旧虚弱,看不清远处的女人。 “她好像在喊。”陆城又定睛看了一会儿,“她在重复,重复说两个字……” 接下来女人的声音更大了一些,结合她的嘴形,陆城瞬间明了,他转头看着沈然:“救命。” 是那个女人在叫救命。 两人四目相对,用眼神互相询问:“救么……” 这个时候上前去管这个女人,必然会增加自己的风险,或许是个陷阱也未可知。 两人就像碰到了需要搀扶的老奶奶一样,扶或不扶,是个问题。 对于一般人,这或许是一个选择题,但对于陆城,他天然的指责就是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若有人敢设计害他,他绝对是第一个冲出人群抓住坏人的那一个。 惩奸除恶是他的天性。 而如果那人真的需要帮助,那他就更加义不容辞了。 只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人,他凡事都要更谨慎一些。 看见平时刚毅果决的陆城此时却犹豫不决,沈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对陆城道:“上前看看吧。” “你……”陆城露出担心的神色。 “我没事,我也想看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呢。”沈然微笑道。 “你在这里,在我背后。”陆城对他严肃地说。 沈然浅笑点头,他向来听从队长的安排。 陆城一人上前,一步步接近那片蓝色的湖水。 忽而,他停驻了脚步,半晌,口中喃喃地道:“她好像是……” “怎么了?”沈然不由自主也走上前,走到了陆城身边。 陆城没有阻止沈然,反倒像在等待他走过来,同他一起看看这个女人。 果然,在看清了女人的脸后,沈然也出现了与陆城同样惊讶疑惑的表情。 “她看着很眼熟……” “是楚妍霏。”沈然直接将陆城尚不确定的猜想说了出来。 沈然是在音乐声中见过这个女子,比起陆城只是看过她的照片来说,沈然对于这个女人的容貌更加熟悉一些。 “真的是她。”陆城诧异。两人一路赶到这片密林里来,就是为了寻找楚妍霏,一见是她,两人立刻上前。 陆城还是下意识将沈然护在身后。 “你是楚妍霏?”陆城走到湖面,望着女人道。 女人张口回道:“是,我是楚妍霏。”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浮在那儿,我来拉你。”说话间,陆城就要自己下到水下去拉她。 “别,别过来。”楚妍霏立即阻止他,“这个湖水有问题,只要下了水,身体就会不自觉下沉,水里没有正常的浮力,你下来也救不了我的。” 陆城停住了脚步。沈然则轻声自语:“果然……” 这片湖水果然有问题。 可是如果湖水没有正常的浮力,她又是怎么浮在水面的? 沈然把这个疑问抛向湖中的女人。 她答道:“我的身体里有一个部位能够让我浮起,你们可能看不出来……” 身体? “身体里面么?” 说话间,陆城又向湖水边走近了几步,试图要看清女人的身体到底有什么异常。 沈然却一把拉住了他,不让他靠得太近。 虽说这女人说话听着像是一个正常人,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楚妍霏本人,有没有别的用意。再说了,女人的衣服在水中浸泡了许久,全都贴在身上,身材的轮廓若隐若现,一直盯着看总是不好,还是不让他再继续往前了。 沈然自己看了两眼,确认了一番,也收回了目光。 她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服饰,这倒是让沈然想起了自己在顾离的音乐中“看见”的那个女子,那个在他演出当天,坐在台下短暂观看过的女人,顾里说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女孩,楚妍霏。 这么说,她真的是楚妍霏?沈然还是不敢完全地确定。 目前在她身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就像她自己说的,别人看不出她身体哪个部位异于常人。 不过沈然倒是注意到她是正面朝上地浮着的,从物理的角度分析,那个让她浮起来的部位很可能是在身体的正面。 身体的正面,包括她的脸,上半身的正面,以及下半身的正面…… 在她的上半身,凸显出女人第二性征的那个部位,微微地露于水面。不禁让沈然产生了一些联想。 那凸起的部位莫不是…… “能让她浮起来的部位在胸部吧。” …… 陆城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倒是应了沈然当下的猜想,只是当他听到陆城毫不避讳地说出女人的敏感部位时,心里立刻升起了一点别扭的感觉。 不过那感觉稍纵即逝,沈然并未特别地留意,他知道身为一个直男,还是直男中的刑警,人体的各个部位在陆城的眼中都是同等的,并未带有性别的差别。 “你不能自己游过来么?”陆城大声对那女人问道。 “我动不了,在这湖里,人就会动不了。” “那我要怎么救你?”陆城问她。 “得有工具。得有一根足够长的杆子或者是绳子。” 湖面宽阔,女人就停留在湖水的中央,与湖岸相距甚远。至少要准备十米以上长度的工具才好一试。 陆城转头望了望四周,除了一棵棵粗壮的大树,似乎没有更能取材的物件了。 树桩本身不可能移动,树上的枝桠又不够长度,一时间他有些犯难。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会有工具。”半晌,女人又说道,只是这句话,她说得小声,像是自语。 “有一个地方?在哪里?”陆城问。 “在你们来时的地方。” 来的地方……陆城和沈然都反应了一秒。 “你是说,山坡上的那些人家?那些,女主人们?”沈然问。 “对。”女人答道,她的语气平淡,显然不相信岸上的两人会再次回到那个危险的地方。既然是从那个方向出现,应该也是费劲千辛万苦跑出来的,就像她一样…… 沈然和陆城果然都一时沉默了。 他们再次陷入抉择。 倒不是不能考虑,现在有一个人等待他们的救助,如果有必要,他们也愿冒险一试。 只是现在的情况,沈然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一间间奇怪的小平房,然而,在听到眼前的女人说他们必须要回到平房里,才能找到工具,才能救她。 这听上去怎么感觉不太对劲,不像是一个真的办法,更像是一个陷阱,一种循环…… 沈然站在湖岸边思考着,脚下不由自主地又上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陆城的前面,到了湖水的边缘。 陆城下意识伸手去拉他。 他停下脚步,低头朝湖水里望去。 忽然间,沈然的眼眸放大,瞳孔里露出震惊的神色。 “怎么了?”陆城见他神情有异,上前与他站在一起。 沈然没有说话,视线也没有移动。 陆城朝他所看的方向望去。 接着,他的瞳孔也放出了同样惊异的神色。 “这是……什么?” ------------ 第七十八章 重复 透过幽碧的湖面,沈然和陆城看见湖水底部存在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起初他们以为是什么生长在水中的植物,然而定睛一看,他们就被眼前的东西完全震撼了。那不是一般植物的形状和颜色,它白花花的,和水面上的女人相互映衬,十分相似。它和女人的肤色一致,就连模样也…… 不,那不是相似,那根本就是一致! 在湖面之下的湖水里,躺着和水面上那女人一模一样的女人,而且不止躺着一个,而是有许许多多,一眼望去,目光所及,竟然一时数不清数量。 她们高高低低,全垒在湖底,像是堆叠在水底的废弃之物。 可是,她们都是人啊,是谁将她们丢弃在水里?而且她们都长着和湖面上那女子一模一样的容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看上去她们都已经没有了气息和行动能力,眼神发直地向上望着,显然都已经死亡了。 这堆叠在一起,忽然就让沈然联想起菜市场里贩卖海鲜的湿漉漉的摊位,那些被堆叠起来的死鱼。 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涌不适。 陆城忙上前问道:“没事吧?” 沈然摇头。 这么多的死人,全都沉淀在湖底,不可谓不壮观,更确切地说,是诡异和惊悚。 有无数个长相和她一样的女人,就躺在这个自称是楚妍霏的女人的身下,在湖水的里面。一直仰面朝天的楚妍霏,自己是否清楚这一点呢? 湖水目前没有散发出死人腥臭的气息,但很难保证这些尸体会在什么时候一起腐烂。 “你……”陆城想要开口询问,却一时语塞。 女人的眼角缓缓淌出泪来。 “快救我,没了浮力,我就会和她们一样的。” 陆城和沈然再次感到震动,原来她是知道的,她一直知道,自己身下是那么多的尸体,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的尸体。 这也就意味着…… “好,我救你。”陆城和沈然对望一眼,这一次他们没有再犹豫。 成千上百个和她一样的女人,全都沉在湖底,这意味着,她并不是第一个遭遇这个处境的人,之前掉进湖水里的女人,全都沉入湖底,无一例外。 这多让人恐惧和绝望。 然而,沈然想到的了另一种更加绝望的可能。 那就是,这些长相与她雷同的女人,原本就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女人全都和她长得一个模样,也就是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个处境了。 从过去,到现在,她不停地进入湖水,浮于水面,最后再沉入湖底。 每一次,都是她自己。 每一次都没有逃出这片湖水,没有成功地解救过自己。 这是一个死循环吗? 想必陆城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两人同时决定,要尽力解救这个女人。 如果他们的推测是对的话,那这个女人真的太过绝望了。 虽然这件事看起来非常荒诞,不合常理,但是自从二人进入这片树林以后,古怪的事情就接连发生,两人都有些见怪不怪了。在这片密林里似乎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楚妍霏,真的是她么? 她是怎么进入到这片树林里来的,又是怎么掉进了这个奇怪的循环里呢? 女人的身份和来历对于他们而言仍旧是一个迷。 因为回到小平房那里可能还会遇到困难和危险,二人决定继续同行,他们只能让女人等在原处,等待他们回来。 “循环……” 走在路上,沈然兀自喃喃。 “什么?”陆城问。 沈然摇了摇头,没有说出当下想法。“一会儿我们回到山坡上时,得要小心。” 陆城点头。 等二人再次走回那片“基地”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暗给了二人很好的庇护,山坡上微风凛凛,除了他俩,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只有从一座座小平方的窗户里透出亮光。 疲劳的感受正随着夜晚的降临慢慢渗进沈然的身体。 陆城有些担心,但他知道,没有完成这件事情,沈然不会让自己休息。他走在沈然身边,让他随时都能靠着自己。 终于他们走回到那片山坡的边缘。 “现在我们先走到最近的一间平房门口试试,最初走上山坡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是我们自己走进房子以后才出事的,看看能不能不被她们发现吧。” 沈然出着主意,陆城没有异议。 两人尽量不出动静地快速走到最近的一间平房的门口,依靠着墙壁,想从窗户往里张望,以便找到合适的时机,进去“借”一样工具出来。 忽然,距离门口不远处的草地里蹿出了一个人影来。 两人都冷不丁地吓了一跳,陆城下意识地护在了沈然的身前。 然而,等他们借着身后小屋里透出的灯光看清来人的模样时,惊讶的表情再次出现。 怎么会…… “你是……楚妍霏?”沈然不确定地问道。 那来人同样回以惊讶,“你认识我?” 沈然与陆城对望一眼,同样都感到莫名不解。 “你怎么会……”沈然想要询问她怎么会在这里,却又觉得这个问题没头没尾,显然眼前的楚妍霏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见过他们。 “你们也是无意间走到这里来的吧?”楚妍霏加快语速,很着急的样子。“我告诉你们,这里不太对劲,这里的人都很奇怪,最好早点从这里出去。” 她神神秘秘的样子让陆城和沈然有些哭笑不得,陆城想说:“我看你就挺奇怪的。”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楚妍霏又道:“她们一直要留我,好在我自己出来了,我不知道哪里能走出去,你们知道么?” 面对楚妍霏的询问,陆城和沈然的第一反应是,真不巧,他们也不知道出口在哪。然而,一转念,沈然就想到了困在湖面上的那个楚妍霏。 在这里,奇怪的事可多了。 光是楚妍霏,他们就已经见到两回了,这还不算湖底的那一堆。他们是来找楚妍霏的,但是突然给他们一堆,他们也有些犯懵的。 眼前的楚妍霏在问出口在哪,而另一个楚妍霏此时却困在密林边缘的湖水里。 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反正,出口不在东边。”沈然思考着,脱口而出道。 眼前的女人听罢眼前一亮,“你去过东边?是那儿吗?你看见了什么?” 沈然道:“那里只有一片湖水,什么也没有,走不出去的。” “哦。”她若有所思地应道,“那往西边走,能不能出去呢?” “我们不清楚,或许可以试一试。”沈然坦诚道。 楚妍霏听罢决定听从他们二人的建议,转身朝西边走去。 “她还真是果断。”看着她迅速离开的背影,陆城道。沈然仍旧望着女人的身影出神,陆城对他道:“这事越来越蹊跷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湖水的真实情况?” 沈然想了一会儿道:“我看她很想找到出口,我担心把那么惊悚的情况告诉她,会吓到她,让她变得困惑,不敢继续寻找了。” 陆城听罢点点头,同样若有所思道:“从刚才开始我见你就一个人在琢磨什么。现在又遇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楚妍霏,你有什么新的想法么?” 沈然的确一直都在思考,一直有新的想法冒出来,但也许沈然自己也还未理清头绪,所以没有对陆城说出来,现在陆城感到正是交流的时机,因为他自己也有了一些想法。 “刚才在湖边,我们没有询问楚妍霏为什么会进入那片湖水。如果,她就是因为想要寻找出口,所以游入了湖中……” “可是,刚刚我们才看到了一个想要寻找出口的楚妍霏,而且显然,她还没有去过湖边。如果不是你阻止了她去东边,她会不会再次游入那片湖水里呢?” “如果她去了……” “重复。你的意思是她的经历在重复,或者说,她是重复的?” 沈然点头:“可以这么说吧,其实在湖边,看见那些一模一样的尸体时,我就在想这个事。或者换一个说法,那些重复的尸体。” “重复的尸体?”陆城托起下巴,皱眉道:“如果是一模一样的尸体,那可能是有着许多长相和楚妍霏一样的女人,而如果是重复的尸体,那意味着,是同一个女人,重复地死亡吗?” 陆城认真地揣测着所有存在的可能。 “或者,再换一个词,循环。”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的想法在彼此的交流中渐渐清晰起来。 “可以说是有无数个女人,也可以说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楚妍霏自己。每一个她,都在重复着她自己的遭遇么?” 沈然再次点头,他们的猜想基本达成了一致。 “如果说每一次她都会掉入同一片湖泊,那么,你刚才让她不要去东边,改去西边,那是否意味着她已经不再重复之前的经历,打破了过去的循环,有了新的可能了?” 这次换沈然皱起了眉:“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就是因为想到她可能会重复自己的经历,所以特意告诉她不要去东边。甚至,在这之前,在我们还在湖边的时候,我就隐约有这种想法,不知我们的出现是否就已经打破了这种重复,是否就能够给她带来改变。” “但愿如此吧。希望她找到出口,一个人躺在湖里慢慢下沉,太过绝望了。” 讲到这里,陆城忽而又想起了什么。 “等等,如果说每见到一个她,都是她自己经历的重复的话,那么,刚才我们见到了一个新的她,是否意味着,躺在湖水里的那个她,已经……” 沈然望向陆城,怔忪不语。 ------------ 第七十九章 第四个楚妍霏 沈然蓦然领悟。 按照刚才他们的推测,如果楚妍霏一直处于一种循环当中,那么,当一个新的楚妍霏出现时,是否意味着先前的那个楚妍霏已经死亡了?再一次地开启了一个新的循环? 意识到这一点的沈然,心中一阵寒凉。 刚刚还说要去救她的,现在就已经晚了么? “我们现在再回去看看她么?”沈然问。 可是二人现在还没有找出救人需要的工具,继续再找也不知是否徒劳一场。 陆城想了想,道:“既然已经找到这里了,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拿出工具吧。” 两人于是计划着如何从这户点着灯的人家里找出自己需要的东西,可以先从窗户往里看看,是否能从窗子附近找到长绳或者鱼竿一类的东西,再不济,就进屋去一趟。现在想起来,他们刚被邀请进屋的时候,还没有遇到什么袭击,反而是被人礼待的,只是在他们提出要离开这里的时候,才遭遇了危险。如果能想出应对的策略,或许就能安全地出入这些房子。 就在他们商量着对策,准备再进屋一试的时候,忽而又听见有人在不远处的草地上呼唤他们。 站在房子门口的两人转头一看,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迎面朝着他们走来。 又是谁? 这一次两人都提高了警惕,不会是房子里的人走出来了,要来袭击他们了吧? “喂,你们,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想问问你们,你们知道这里的路么?” 来了一个问路的人,是女人的声音…… 两人往前探身,直到他们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两人几乎同时定格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那个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女人。 “你是……楚妍霏?”沈然再次发出了这句疑问。 “你认识我?”女人又以相同的惊讶语气回答了沈然一次。 沈然与陆城面面相觑,沉默许久。 “我想问哪里能走出去,你们知道么?”连问的问题都一样。 “东边不行,西边有人去了,但没消息,南面就是我们来的方向。北面还不知道。”陆城全给她分析了一遍。 “南面也是我来的方向,那里就是入口,只能进不能出,一进来下山的路就被封死了,你们也别想从那出去。那我就走北面看看吧。” 说完,她又再次利落地独自一人选择了北上。 只留下沈然和陆城二人继续面面相觑着。 怎么回事,又来了一个楚妍霏。 这已经不是有几个楚妍霏的问题了,而是隔多久会见到一个楚妍霏。 现在沈然觉得看见一个楚妍霏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他们来这里就是要找楚妍霏的,但是现在,见到楚妍霏却让他们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新出现的她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每一次的她最后都去了哪里呢?这些问题他们都还没来得及问。 更顾不上问她,是否有携带危险物品的问题了。 楚妍霏说南面他们来时的路,在他们进入以后就被封死,进来的人无法出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不成连他们两人也无法出去了吗? 那他们找到了楚妍霏又能如何,无法将她安全地带离这里了吗? 眼下,这是更严重的一个问题。 “这座山究竟有什么古怪,我们最好先弄明白,否则我们自己可能也出不去。”陆城严肃道:“不能再耽误了,我们先去湖边再看看吧。” “好。”沈然同意,旋即他又停下了脚步:“等等,我想再看看等会还会不会有楚妍霏出现,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什么规律。” “那……我快去快回,你在这儿等我?” 沈然有所犹豫,最后点头道:“二十分钟,我只给你二十分钟,如果你没回,我就去找你。” “嗯。”陆城看着他担心的脸,答应道。 说完,他转身,快速地往树木密集的东边跑去。 等他跑到湖边,湖中央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他左右张望,大喊了几声楚妍霏却无人答应。 他靠近湖岸边,朝湖底望去,湖心底部犹如小山一般地堆叠着数不清的尸体。 那些一模一样的尸体,陆城一时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只是隐约觉得,那“山”的表面,似乎又多了一具尸体。 “真的死了?” 陆城没有多耽搁,转身立刻往回跑去。 时间差不多卡在二十分钟左右,他害怕这座诡异的山林会让任何东西突然消失,什么都可以,唯独沈然不行。 他加快脚步。当他终于跑回那间小屋的门口,看到沈然等待的身影时,这才放慢脚步,大大地喘了几口粗气。 “怎,怎么样?你又看到她了吗?” 沈然见他气息不稳,反问他道:“有什么情况么?怎么这么赶?” “没,没什么。”陆城站定,气息终于平缓,说话却还打结巴,“那边,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像我们猜的那样已经……”陆城语噎,心里遗憾,终究是没有赶上。“你呢,这里什么情况?” “我又见到她了。” “哦?几次。” “五次。” “五次?”陆城没有想到在短短的二十分钟内,楚妍霏竟然又出现了五次。“每一个她都不认识你,都在找你问路么?” “不是。不过我倒是找出了一些规律。” “是什么?” 沈然分析道:“在你走开之前,加上在湖边见过的那个楚妍霏,我们已经遇见了三个活着的楚妍霏。” 陆城注视着沈然,紧随他的思路。 “第四个楚妍霏出现的时候,我一开始的确有点不安,不过在我首先向她打了招呼以后,她显然认出了我,她告诉我,西边的路也没有走通,确切地说,是在不知不觉中折返了回来,就像走在由镜面折射出来的道路一样,穿越过去,反而走在了折返的路上。 她说自己不知不觉中走了回来又见到我。 她说的这些还是非常诡怪异,不过我心里倒是稍放松了些,毕竟她又回来了,没有消失,没有死亡。 然后我也像你一样分析了一遍,现在已知东边是潭’死水‘,西边是个无限返回的镜面,南面是我们来时的通路,就只剩北边了。 她听完,又接着朝北面走了。” “这样啊。那她后来回来了吗?” 沈然摇了摇头,道:“没有。不止她没有回来,我们在这里见到的第二个楚妍霏也没有回来。” “第二个妍霏……你是说除开湖面上见到的那一个,我们来到这里之后见到的第二个女人?” 沈然点头:“对,就是在这里出现的第二个女人。这里见到的第一个楚妍霏已经回来了,就是我刚才说的第四个女孩,她是在听了我的建议,去了西边以后回来。我们见到的第二个女孩,是听了你的建议去了北边。” “是,这我记得。就是看见她了以后,我才觉得不妙,又去了湖边看看。” “嗯,就是她,去了北边以后,没有再回来。接下来出现的几个女孩,都不是她。不仅如此,刚刚我说的那个第一个女孩,也就是去了西面,后来又去了北面的女孩也没有回来……”沈然担心自己说得太绕了,抬头看了眼陆城。 陆城眉头紧锁,但显然听得入神,完全跟上了节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立刻低下眉眼,继续道:“连续试验几次,我发觉从南面和西面来的女孩,都有可能再次出现,唯独去了北边的女孩,不再有消息。”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东边,西边和南边全都无法走通,唯独北边,没有消息。那么北边……” “北边或许有所不同。或许我们该去看看?”沈然询问地看向陆城。 “我同意你的分析。我们一起去看看。” 想要到达北面就要穿越这片“基地”,往坡度更高的山坡上行进。 远远望去那里被基地边缘最后一排的树木遮挡,看不出后面还有什么。 “你在担心什么?”走在路上,陆城开口问道。 沈然一路沉默,没有说话,陆城却觉得他有话想说。 沈然讪然一笑:“我原本在想,我们是否能够帮助她生还,在湖岸边的时候看到那堆尸山的时候就这么想,她的经历在重复,我期望我们能够打破她的重复。 然而,后来我们又遇见了第二个她,第三个她,原来的她还是死了。” “她还在重复。” “我甚至不清楚第二个,第三个她是否也在经历重复,而我们的建议是否真的改变了什么?” “你是担心我们的存在,没有帮助到她们?” “确切的说,是我们的存在本身,是否也是循环中的一环。” 陆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们就是她重复经历的一部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陆城内心生出了一种无力感,他突然理解这一路上沈然的沉默是因为什么。 难道他们想要帮助对方的所有努力和行动都是徒劳,都是循环当中会发生的必然。 “那你还去么?” “去。”一秒的停顿后,沈然向前迈出了脚步。 陆城看着他背影,会心一笑。 ------------ 第八十章 暗房 沈然的背影,那么坚定。 虽然疲惫,虽然困难,但是他的步伐仍在坚持。 这就是陆城认识的沈然,无论自己遭遇了什么,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只要还没倒下,就会继续努力,直到将自己的精力全都耗尽。 在警局协助陆城工作的时候就是如此。每每在幻境之中虚耗了多于常人几倍的体力,但仍然会为了早点解开谜题,找出凶手,毫不犹豫地使用“异能”,只要还有能用到他的地方,他定当拼尽全力。 虽然他表面上总是待人冷漠,但是陆城把这些全都看在眼里。 也许这就是自己越来越对沈然侧目,总想在他旁边,照拂他的原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果沈然离开他的视线,他就会开始不安,直到再次看见安然无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才能够完全放松下来。 陆城兀自思忖着,脚上又加快了速度,跟上沈然的步伐。 穿过平房方阵最北边的一排树木,他们来到了这片山坡的最顶端。 山体海拔较低,目测只有一两百米,整体坡度较缓,山坡的顶端仍是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一间面积宽敞的平房赫然矗立。 和山坡上的那些小间的平房一样,这座房子建造得质朴简陋,只有单层楼高,墙面仍然保留着建筑原本的灰色砖墙。然而这座房子却比之前的所有小平房都要来得大,从它的平面面积上看,至少能抵六间小平房的面积总和,不可谓不壮观。 这种简陋的原始风格,不像是人居住的房子了,更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大仓库。 沈然和陆城看着这座房子,观察了好一会儿。 房子外面没有看见其他的人,房子背后和前面的空地周围都种满了高耸的树木。 再往前走,穿过这座大房子应该就是下山的路了。 “她们从南面上来,到这里以后又去了哪里呢?房子里,还是树林里?” 陆城走近房子,在它的周围转了转,回来对沈然道:“这里树林太密,不是给人走的,迈不开腿,你仔细看看,房子后面还有一排栅栏,从外面基本绕不下山。” “那她们都去了哪了?” 两人同时将目光收回到眼前的这座庞然大物上来。 “也许房子的背后有门,可以通向下山的路?” “这片空地看似空旷,实则封锁得严实,如果不进入这座房子,我想没有第二条路。”陆城冷静分析道。 两人互望一眼,彼此都没有再询问一句,就决定了要走进这座房子。 先前在山坡上的小房子里,他们已经经历过进入再逃出的危难时刻。 现在,他们仍旧决定要冒险一试。 那些失踪了的人,这座奇怪的山,答案很可能就在里面,无可回避。 知道他们可能还会遇到危险,陆城自觉地站在了沈然的前面,“走吧。” 沈然却也不愿就这样藏在陆城的背后,他挪了挪脚步,还是走在他的旁边。 终于他们走到了房子的门口。 和小平房的门一样,是扇木门。没有门锁,沈然一推就开了。 没有人出来迎门。 他们慢慢走入大门。 下一秒,陆城迅速地抓住了沈然的手。 他们身后的门啪嗒一声自动地关上了。瞬间,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沈然右边的陆城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握紧了沈然的右手。 陆城暂时松一口气,还好抓住了。 木门周围没有其他人却自动关闭了,房子里没有照明也没有灯光,视线里一片漆黑,在这种环境下,如果没有抓紧沈然,他害怕会发生什么意外,立刻将他们二人分开,那样沈然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他都无法知晓了。 虽然现在二人也仍处在未知的状况之中,但是握着沈然,他会放心一些。 现在两人都定定地站在黑暗里,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说话。 “小心!”陆城又下意识地将沈然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 沈然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前方。 沈然顺着他的目光往前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怎么了?” “有激光。”陆城语带紧张地道:“我刚才看到一道红色的线……” 陆城出入过一些装有危险设备的场所,对于莫名出现的光源也异常敏感。 激光也分很多种类,只是普通光线倒没有大碍,但若是带较强物理能量,则有可能烧灼和切割皮肤。 “有么,我怎么没有……”沈然还没说完这句话,就看见眼前闪过一道莹亮的光线,就在头顶上方的位置,接近橙红的颜色,因为身处在黑暗中,那道光线就愈发耀眼。 “我也看到了。”他立刻道。 两人仍旧站在原地,不敢妄动。 接着那道光线再次出现,慢慢变粗,变宽,并且翻转了起来。 “那不是一条直线,是一个面。”沈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光线,只见那光亮越变越宽,最后变成了一块长方形的平面悬挂于他们上方的空间之中。 平面不断翻转,闪现得更加频繁清晰。 “好像是橙红色……”沈然说到一半又停住了,那透着橙红色的平面上也不完全只有一种颜色,还有一些灰的,黑的,混杂,像一张图画。 “这是……”陆城将眼前所见与过往的生活和工作经验快速地在脑中进行着比对,忽而眼前一亮,他想到了什么:“你觉得,这里像不像一间暗房?” “暗房?” “就是冲洗胶卷底片的暗房。”陆城道,“你可能没有进过暗房。照片要重新出来必须在暗房里操作,就是没有开灯,没有自然光线的房间里。面前悬挂的这张图片,像不像是一张有待冲洗的照片底片?” 沈然仔细看向那张图片,从它的颜色,质感,还有上下两边的边缘处黑白相间的边框…… 是一张照片的底片没错了。 橙红色的背景色上,有光影留下的影像。 “只是这间房间比暗房更暗一些,一般而言,暗房里也是有光线的,使用的是红色的,或者是橙黄色的安全灯……”陆城继续说明。 “你能看清楚照片上面的图案是什么吗?”沈然问。 陆城目力极佳,他虚起眼睛,往前上方的图像上看去,底片的颜色和真实颜色有着反差,那底片还在翻转,他不能完全确定:“有一个人,一个女人,长发,有几棵树,还有……” 底片悬在空中,比起正常的胶卷底片要大许多,较之一张四寸的照片还要更大些。但是它被悬在陆城的头顶前方几米的位置,距离较远。 没有看见悬挂底片的吊绳,似乎就是这么腾空地存在着。 “还有,”沈然也正在努力地分辨着底片上所有存在的轮廓,“湖泊?”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两人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与彼此对视。 房子里光线昏暗,他们只能从微弱的红色中,看到彼此眼中的光。 “是她的照片?” 不一会儿,这张悬空的底片旁边又出现了一张相同大小的底片。 陆城和沈然的目光又被这张新的底片吸引了过去。 又是女人,树,和湖泊,只是这一张的湖泊里已经没有了女人。 这两张结束以后,又出现了新的底片。 第三张,第四张…… 第三张开始没有了湖泊,背景和人物有所变换,好像是女人坐在一张木椅上的照片,她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这是第二个楚妍霏?她出现的时候曾经说住在这里的人很奇怪,不让她走,她应该是进入过小平房里的。”这一次沈然比较有把握了。 “很快,她就看见我们了。”按照这个逻辑推下去,那照片里应该会有……想到这里二人都略微紧张了起来。 这些底片全都连在一起,是同一卷胶卷里的照片。 底片出现得越来越多,这卷胶卷也被拉得越来越长。 沈然和陆城为了看清底片上的内容,不自觉地随着胶卷地拉长而往屋里走着。 果然,到了第七张底片的时候,图像里开始出现沈然和陆城的身影。 看到自己影像的一瞬间,沈然和陆城还是为之感到震惊,这也印证了他们关于这些底片的一些猜想。 这些底片应该是从楚妍霏进入这片树林以后开始拍摄的,具体是谁拍的,他们完全想不到。因为这些底片包含了楚妍霏进入树林以后经历的所有场景和片段。 不同角度,不同时间,甚至是不同的楚妍霏。 每一种选择,每一个方向的楚妍霏都被拍了下来。 随着底片出现得越来越多,沈然和陆城也一路往屋里走得越来越深,一直到最后他们看到了几张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照片。 那是发生在刚才,他们并肩站在这座大房子的门口,打开房子大门的照片,以及他们站在房子里,一起抬头看底片的情景。 “怎么会是我们两个人的照片?”沈然诧异。 “就是此时此刻…….”陆城也不解。 还有一张底片,他们一时没有看懂。这是一张俯视图,依然是在这间“暗房”里,沈然和陆城两人一前一后站着,一只莫名出现的手从黑暗中伸了出来,那只手上握着一把手枪,正抵在沈然的背后。 还没等二人完全看明白,只见所有的底片开始移动位置,第一张和最后一张底片移动的速度最快,这两张底片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圆环。 这个圆环旋转了一周,接着就消失不见了。 原本从底片上透出的一点点微弱红光也瞬间消散,眼前重回黑暗。 沈然和陆城站在彼此身边,静静等待,不知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 很快,黑暗的空间中又重新出现了一道橙红色的光线,然后是一个平面,平面上出现了图案…… “又开始了。”沈然看着平面上的图案,“和刚才的一样。” “又来一遍?”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两人正思忖着。 忽而,沈然感觉陆城的身体碰到了他。 陆城一直站在沈然的身边,但只有在光线全暗下来的时候,会伸出手来握他的手,并没有其他过多的举动,也不会与他靠得这样近。 等了一会儿,陆城竟然靠得更近了,几乎与他贴在一起。 沈然不知所以,心跳加快了起来,他没有去看陆城,只干咳了一声:“你是不是害怕?” “什么?”陆城似乎没有领悟他的问题。 “你不是害怕,靠我那么近,做什么?”沈然一字一顿地,有些不解,又有些恼地说。 “靠近?”陆城讪讪笑了一下,“我倒是觉得可以靠更近些。没碰着你总不太放心。” 没有碰着? 沈然忽觉不对。 他转身看向右后方。那里,在陆城和沈然的中间,紧挨着他的地方,还站着另一个人! ------------ 第八十一章 操控 陆城也在同一时间看到身边多出来个人影。 他一把抓住沈然手臂,将他护于身后。 还没等他看清那人影是谁,陆城的身边似乎又多出了一个人影。 陆城拉着沈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知道这些人影是从哪冒出来的,准备做什么,他尽量保持谨慎,不发出声音。 当他还想继续往后退的时候,沈然却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背后……也有人。”沈然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什么? 光线很暗,陆城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就在他准备寻找方向突围的时候,暗房里慢慢有了亮光。 就像他自己刚才描述的一样,是暗房里的橙红色光线。 终于,他看清了面前人影的模样,长发,身型较小,一看就是女人,当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陆城时,陆城感觉惊讶却又有所预料。 “楚妍霏,”陆城看着她道:“你果然在这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妍霏……”没想到身后的沈然也缓缓地叫出了这个名字。陆城转头,看见沈然正在和另一个人影对话。 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们环顾四周,原来他们所在的这间房子,根本不是一间没有人在的空房子。 相反,这里面有很多的人,很多的一模一样的人。 是楚妍霏。 她的数量之多,简直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原来刚才沈然和陆城一直都走在她们这一堆“人群”的中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想出去么?”陆城又问了一句。 “在等你。”楚妍霏冷冷地看着陆城,全然没有了他们之前见面时候的正常神色,现在的她双目无神,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等我?” “等你们。”她又纠正了一下用词。 猛然间,陆城想到了什么,他一把将身后的沈然揽到了身前。 沈然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等他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再一次被陆城护于双臂之中。 下一秒,他也想到了陆城做出这个举动的原因。 他赶紧转身,去看陆城。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 他伸手环过陆城的上身去触摸他的后背。 干净的,没有血液,还好,还好。 沈然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双手自然地环于陆城的腰间。 胸膛仍旧起伏急促。 “我以为……”陆城想要解释自己突然的举动。沈然却道:“我知道。” 刚才那一瞬陆城脑海里浮现了先前那卷漂浮在头顶上方的那卷底片。 他们最后看到的那张照片,是有一双手在黑暗中举着一把手枪,对准沈然。 当时看到这张照片的陆城,就已经感觉非常不适,只是还没等他们把底片全部看个清楚,这些底片就全部移动了位置,接着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现在想来,这些底片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记录了下来,包括一些还未发生的事。 沈然和陆城两人都在一瞬之间明白了这些底片相互之间的关联。 所有在这片树林,在楚妍霏身上发生的事都出现在了底片上,以及即将发生的事。 所以照片中的场景,他们几乎都曾见过,然而最后看见的那张照片,并未发生过,那么,这很可能意味着,接下来的任何一秒都有可能上演这一幕。 当楚妍霏神情异常地站在他面前,说自己在等他们,尤其是特意纠正了说法,将沈然也算进来,陆城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可能想对他们做点什么事,而这件事的对象包含沈然在内。 他马上想起了那张底片,看到底片时的那种不适一直留在他的心里,楚妍霏的话刚一说完,他就意识到,她并没有立即对他下手,那么,她有可能会对沈然下手。 陆城脑中闪过底片上的情景,没有一秒钟的思考,他立刻将沈然护于自己身前。 至于自己会如何,他已经来不及细想。 好在,枪声没有响起。 陆城的额头渗出冷汗。是自己想多了吗?失策了? 环抱着沈然,陆城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而沈然却仍旧一动不动,身体僵硬。 “怎么了?”陆城靠近沈然的耳边轻声问。 沈然没有回应。只一秒钟,陆城就明白了过来,于此同时沈然突然用力地移动身体,却被陆城死死地扣在怀里,一点也动弹不得。 “陆城!”沈然紧张地喊他的名字。 “是不是有人拿枪抵在了我背后?” 原来他早已想到。沈然放弃挣扎,他知道凭自己的力气一定拗不过眼前的大块头。 冷静。 沈然听见自己的心里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告诉自己保持冷静。 陆城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到他的皮肤,温暖着他的身体。 没错,他要保持冷静,他不能让恐惧剥夺理智,他要这具身体保持温暖,并且持续地温暖下去。 “等等,为什么要杀我们?”沈然开口询问,他试图打断她们的行动。 “是指令。”刚才说在这里等他们的楚妍霏回答道。 “指令?谁的指令?” “这里的主人。他在我的脑中对我说的。杀了你们,然后我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楚妍霏的语气依旧冷漠,不像原本的她,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沈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受了所谓的“这里的主人”的影响。 “这里的主人,你是指这间房子的主人吗?”沈然继续问。 楚妍霏点头,“他操控这里的一切。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就在楚妍霏还在讲述的过程中,陆城突然一个转身,紧紧抓住那只在他身后举着枪的手腕,另一只手臂环过举枪之人的脖颈,将她牢牢地缚在臂弯中,最后抢过她手中的枪,抵在了她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一连串动作就发生在一瞬之间,没有人来得及反应。 相比其他人的措手不及,沈然对于局面的变化已有隐约的预感,配合得久了,他对陆城有了越来越多的了解。以陆城的实战经验,他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扭转局面的机会。 饶是如此,他仍然被陆城的速度所惊艳。 他愣怔了一秒,转身站在陆城身边。 “你们,退后。”陆城抓着人质,带着沈然一点点大门的方向退去。 “这里有这么多个我,你杀了她吧。”一直在指挥的楚妍霏冷漠地说道。说完,周围数不清的楚妍霏又围了上来。 手握热武器的陆城自然是不怕这些迎面围堵他们的女人,他有把握自己一个人也能对付这一屋子的人。只是他十分警觉是否还有人隐藏武器。 沈然想了想,又开口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主人究竟是谁,但我想,有一点你一定理解错了。如果说他真的操控着这里的一切,那么那些漂浮的底片一定也是他的杰作吧。也许你正是看到了那些底片才确信他真的能掌控一切,原因就是所有他拍下来的情景都真实地发生了。甚至包括还未发生的事情。你觉得这些照片的性质已经不是记录,而是预知。不过,你可能忽略了一个细节,所有的底片最后是首尾相连的。” 听着沈然的分析,一直冷漠的楚妍霏微微上挑了眉角。 “所有的底片都是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一张一张排列的,然而,最后的底片又和第一张底片连在了一起,那么,如何分辨初始的底片是哪一张呢? 这是不是你的主人在暗示,从任意一张底片去看,它与前后两张的顺序都是相连的呢?”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情,最后都是一个循环。你举枪要杀我们的画面也在照片之中,就算你杀了我们,最后事情还是会回到最初,一切又会开始重复。” 当沈然说出最后的结论时,楚妍霏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她睁着一双大眼,怔怔地看着沈然。 她的脑中开始循环播放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这些照片中的每一个场景她都经历过,每一个选择,每一个情境。为了要将所有的可能都尝试一遍,以至于硬生生地多出了这么多的自己。 然而,直到所有的自己都聚集到这里,却仍旧没有找到出口,仍旧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控着。半晌,楚妍霏上前一步,对沈然道:“我想,你说的对。我有了新的计划。” 她的脚步没有停下,陆城和沈然下意识往后退。 突然,她凑上前在沈然面前轻声说道:“我全想起来了。这些照片都是我的记忆,这里没有真正的出口,等这座房子挤满人的时候,那些底片上的影像就会突然被曝光,所有的底片遭到损毁,连同我的记忆一同被清空。 一部分的我,又会回到原点,重新上山,另一部分的我,甚至连自己的姓名都会遗忘,遗忘了名字的我就会成为‘主人’的奴隶,没有了名字,只有一个编号,永远地作为’主人’拥护者存在着,遵从他的指令,阻止每一个想要离开的自己。” 沈然很快想到了那些住在山坡上的没有姓名只有编号的女人。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开始看到她们的时候总觉得记不住她们的长相。一定还是那位“主人”施加了什么障眼法,她们每一个人原来都是楚妍霏,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 她们住进了山坡上的小房子里,而且每一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孩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知道了,我要离开这里,就必须摧毁这里。”楚妍霏继续道:“我需要一个可以摧毁这里的东西。这个东西只能从山外寻到,我会救你们出去,拜托你们告诉下一个即将上山的我,告诉她,让她把这件东西带上山来。” ------------ 第八十二章 回来 “可是,这座山已经完全封锁,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我不会让你们死在这里,至于怎么走出这里,这座山封锁的是我,你们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 说话间,楚妍霏一直在往前,向他们逼近,而陆城和沈然一步步往后退。 终于在靠近大门的方位上,陆城和沈然同一时间掉头奔跑,朝着整座房子唯一的出口快速跑去。 很快,觉察到异样的“楚妍霏们”,全都围上前来,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 陆城举起手中的枪,枪口朝上放了一枪,人群立刻停顿了脚步。 然而,只停止一秒,很快她们又恢复了行动,继续围拢了上来。 好在这些被.操控了的女人们似乎连行动都变得机械了,行走的速度和节奏都如出一辙,并未加快。 眼看着就快到达门口,陆城和沈然都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所有围在周围的楚妍霏们突然全都从身上掏出了一把枪。 啊。 陆城和沈然一时看愣了,原来她们人手一把枪,怎么她们刚才不拿出来,这还能逃得出去么? “快走!没有我指令她们不能对你们开枪!”一直走在陆城和沈然身后的“领导者”楚妍霏快速地说出这一句,随后用力将二人往大门一推,背朝着他们转过了身来。 陆城顺势一脚踹开木门,拉着沈然一起跑了出去。 当他们转过身想去拉楚妍霏时,却发现门再次被关上了。 陆城与沈然对视一眼,转身想要把门再次打开,却听见门内一阵巨大的枪响。 两人同时顿在了原地。 门里发生了什么? 不用进去看,他们也能够想象出刚才那一秒的状况。 唯一的觉醒者被所有人一齐开枪杀死了。所以是一阵枪声,而非只有一声而已。 沈然垂手不语,陆城也心生怆然。 然而他提醒沈然,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停留,里面的人可能很快就会打开大门,出来寻人。刚才楚妍霏说没有没有她的指令,那群人不会朝他们开枪,但是她作为觉醒者背叛了她们的“主人”,所以首先被杀了。 她被杀了以后,估计就没有人能阻挡那群人来杀他们了。 “别忘了,她的遗愿。我们最好快点离开这里。”陆城道。 “楚妍霏说这座山不是用来封锁我们的,所以我们有办法能出去……她的意思是,我们不属于这里。”沈然思考着楚妍霏死前对他们说的话。 “嗯,我们的确不属于这里。”陆城肯定了这句话。 “我们……”沈然回想自己走上山林的经过,最初他是和陆城从警局开车到市郊来找楚妍霏,然后就兜兜转转…… 他这时候猛然想起,自己最初看到树林里的那些小房子的情景。 当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异常的情景,这和他之前每一次通过“异能”看见别人意识中的情景感觉一样。 这时候他已经几乎能够确定自己所见非实,但他害怕自己一个疏忽,这个线索就要消失了。所以他独自一人跟着感觉走进了山林,只是没有想到陆城也跟了进来。 当时他还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在意识幻境中还会看见陆城。以至于沈然一度分不清自己看见的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这种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的感觉一直伴随着他们上山的整个过程,时间长了,沈然几乎忘记了自己所见都可能都是虚幻。 那此时眼前所见的陆城是真实的吗? 陆城怎么会进入到他所见到的幻境里呢? 还是说,他们所经历的这些,连同身边的这个人,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幻觉? 想到这里,他怔住了。 一时间,他看着陆城,什么话也没有说。 “怎么了?” 沈然移开视线,道:“我刚才想到,离开这里,或许不用找到出口,就像楚妍霏说的,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陆城想了想,道:“那她说的找到下一个上山的人……” “我想我已经知道去哪里找那个人了。”沈然心里有了主意,“你忘了,我们之所以要找楚妍霏,最初是因为她可能会携带危险物品。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 沈然说着说着,视线渐渐模糊起来,许是阳光过于刺眼,他抬眼看陆城,陆城的脸背对着阳光,光线将他侧颜的棱角勾勒清晰,却虚化了他的眉眼。 他渐渐看不清他。 连他的声音也在慢慢远离,越来越小。 “什么?你在说什么?”沈然感觉到眼前这人正在慢慢地消失,一时间脑海里闪过了数种可能,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可能是这个虚拟幻境出现了变化,还有可能是自己快要从这个意识幻境中醒过来了。 陆城…… 想到眼前的陆城也许并非真实,转身替自己挡枪的陆城,背起自己走了许久的陆城,也许都不是真的…… 在意识彻底涣散之前,沈然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分辨不清是自己丧失了视觉,还是被眼里的液体糊了眼。 等他再睁眼的时候,意识已经恢复了清醒。 他眨眨眼睛,环顾四周,却被一个人的脑袋遮住了光线。 皱眉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陆城。 “你怎么了,哭了么?” 沈然摸摸眼角,抹去皮肤上的那一点湿润:“没,刚才好像晕过去了,我们现在在……” 沈然一时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已经从幻境中苏醒过来了,还是仍在山上。 “你还好吗?你先休息吧,我去找楚妍霏。” 听到陆城说要去找楚妍霏,沈然立刻抓住他袖口,问道:“你要去找楚妍霏?哪个楚妍霏?” 这个时候,沈然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一棵大树下,背靠着树干。陆城则守在他的旁边,看上去已经等待了他许久。现在正起身准备去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只有一个楚妍霏啊,呵,还没醒过来呢。”陆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扬起嘴角笑了笑。 “一个楚妍霏……” “不是你告诉我的么?我们应该要回到现实中去找楚妍霏。梦境中,救了我们的那个楚妍霏让我们找到下一个她,让她带一件能够摧毁那里的东西。我仔细想了,你提醒我的话是对的,我们应该要从幻境中出来,在现实中去找她。 你之所以会在顾离的音乐里感觉到她有携带危险物品的可能,有摧毁一切的意志,应该就是和这个幻境有关吧。 换句话说,我们是误打误撞地进入了她的意识世界当中,在这个世界里,她被自己围困了。她被围困在那座山上,急需有人携带一个武器来,摧毁这个困住她的地方,摧毁那个操控着她的精神世界的主人,而这个武器,很可能就是炸.药。 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会感知到她有强烈的,关于破坏、爆炸的意念。 发出呼救的人是楚妍霏,前来解救她的,也是她自己。 你所感觉到的那个危险人物,应该就是接到了求救信息的她。 原本这是在她自己一个人的精神世界所发生的事,与我们无关,不过既然被你察觉了,也好在是被你察觉了,否则她要是一时精神恍惚,真的在现实中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那可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说这番话的时候,陆城已经同他一道在树荫下坐下了。 陆城的分析,正合他心中所想。 不过现在沈然的脑子里全然没有在想楚妍霏的事,他只听见陆城说的那句“救了我们的那个楚妍霏”…… 所以,他在那里。当时的他,就是眼前的他。 不知道怎么的,沈然感觉内心的起伏似乎不受自己控制。 情绪一上一下,潮水一般,起落不定。 “陆城……” 有些话好像也不受控制地要说出来。 只是当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唤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忽又停在了那里。 要说什么呢? 他不知道,自己快要脱口而出的是什么。 陆城看着他,耐心地等着。 但是沈然没有再说。 他想说什么? “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现在是在……”沈然恢复了平静微笑的语气,看着陆城说道。 “我们在山脚的位置,还是那座山,只是没有真正地进山。当时进到树林里,我见你神情不对,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我猜你又感应到了什么。我没有阻止你,就跟着你走。我想看看你究竟看见了什么,所以想了个法子,让小美他们把那架连接意识的仪器从车上拿了下来。以防万一,现在和你出警我都带着那个东西,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我问过许光远,这玩意儿单独也能使用,只是在户外,就无法记录梦境。 接下来的事你也能猜到了吧,我让他们给我接上这个仪器,和你连在一起,那时候你已经进入到一种恍惚的状态,我不敢再让你独自往前走,就找了一棵榕树,让你靠在树下,很快你就进入睡梦的状态,我就在你旁边,和你意识连接。 我怕不安全,就让他们在旁边守着。 喏,他们在那。” 陆城伸手一指,周围其他大树的树干后就探出了几个脑袋来。 小美,胖子,虎子…… “嗨。”几人尴尬地与他摆手。 沈然无语。 还好,刚才什么也没说。他心道。 陆城见沈然现在已经醒来,没什么大碍,便又让几个手下都离开了。 他感觉沈然刚才想和他说什么,但又没说。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 上一次是在沈然刚提出他想要去寻找楚妍霏的时候,陆城说他相信沈然,尽管他已经失误过一次。 那时候沈然好像也是这么看着他,叫了他的名字,可惜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 是错觉吗? 陆城总觉得,当时沈然看着他的眼神,和平时不一样。刚才也是。 ------------ 第八十三章 闷 陆城独自思忖着。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言。 “怎么?”沈然瞟了一眼陆城,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于是开口问道。 陆城移开视线,讷讷道:“呃,没。我是想说……我是说,你之所以会忽然进入了她的意识空间,是因为这片树林和她有关吧,要不就是她留下了什么东西被你看见了?” 陆城也不明白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好在他反应算快,立马转回了正题。 “嗯,有可能。只有两种可能会让我在没有借助仪器的情况下进入到另一个人的意识世界。一种是我与对方有了肢体的触碰,第二种就是我接触到了他表达情感情绪的媒介,比如对方演奏的一首歌曲,就像顾离,或者是创作的一件作品,比如是一幅画,都有可能。只要是当事人有强烈的情感投注。” 情感投注……陆城站起身,伸手扶在身后这棵粗壮的榕树干上,树干表面有不少的裂痕,起初看以为是树木表皮正常的龟裂和纹路,但仔细一瞧,那些裂痕有明显的人为的痕迹。 “登山者为了防止迷路,经常会在树干上留下痕迹。”陆城兀自分析着,他手指触到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这里划了一个十字。会不会是她留下的呢?” “这里的一树一木都有可能,我不知道她在这里留下痕迹的时候,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下。非常愤怒还是恍惚,甚至她可能就是在梦游,而我们看到的正是她刚才梦到的内容。不过有一件事应该可以确定,她现在正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能在这里感应到她留下的梦境,说明时间并不久。” 听到最后这一句,陆城没有再犹豫,立刻通知小美和胖子他们到附近去找,并且增派人手,在方圆五公里范围,挨家挨户地搜索。 果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在这座山的背后,靠近临水县边界的一户烟火商贩那里,找到了前来询问的楚妍霏。 见到楚妍霏的那一刹那,陆城还是不免感到震撼。 眼前的女人与他在幻境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只是此时的她,耷拉着眼帘,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陆城询问商贩,楚妍霏来找他们购买什么。起初那商贩只说是来买烟花,几经讯问,他才承认,楚妍霏想购买有杀伤力的火.药,而且价格出得很高。他们不知道楚妍霏想要做什么,看她说话走路没有精神,恍恍惚惚的,也不知道她正不正常,所以想挣这笔钱,但又不敢真的与她交易。 商人正在犹豫,询问她是否能提供许可证,或者告知用途。 陆城心下捏一把汗,楚妍霏的精神状态看着是不太正常,若是她有所准备,说不定真就把火.药给买走了。 他让手下人把楚妍霏从烟火商人面前带走,她并没有反抗。 她一直处于一种双目无神,没有聚焦的状态里,只是当她看见陆城和他身边的沈然时,她的眼神重新恢复了聚焦,她看着他们,口中喃喃道:“我见过你们……” 看来她对自己的梦境还有印象,他们进入她意识世界的时候她的确在发梦,说不定现在仍在白日梦的状态。 这么说,她一定记得他们要来找她做什么了。 陆城这么想着,就见楚妍霏走向她,眼眶渐渐变红,“对不起,我还没有找到……”说完,闭上眼睛,人就倒了下去。 陆城立马上前扶住了她。 “应该是晕倒了。”沈然见状,立马让陆城将楚妍霏抱起,几人一起坐上警车,亲自将她送去医院。 医院医生经过了一番检查,身体各项指标没有大碍,但是连日来她情绪低落,作息不规律,导致激素分泌紊乱,睡眠障碍,有梦游的表现,意识状态不稳定,建议转精神科再进一步诊断。 所以,楚妍霏一个人跑到顾离的演奏会,然后不置一词地离开,接着又独自一人跑到几十公里以外的荒山上,全是在梦游么? 沈然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询问了她的家人,过去她没有过梦游发作的症状,不过情绪不好倒是真的,长辈们都诧异摇头说没想到她这样严重,丈夫则站在一旁不停抽烟,时不时看看腕表,什么也不说。 结合她梦游,以及精神恍惚的表现,沈然觉得她可能经受着比表面看起来更严重的精神问题,如果她不能明确地区分现实和梦境的话,则有精神疾患的风险,例如精神分裂前兆,或是人格解体等。 导致她精神异常的原因,暂时还不能下定论,可能是遗传的因素,也可能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 参考她家人的讲述,家族没有过精神病史,且她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不佳,考虑她的梦游可能真的是一次偶发的应激反应,也就是偶然发作的一次异常表现,然而,这种初期的发作如果不重视的话,则完全有加重的可能。 当然,这些都是沈然依据经验做出的初步判断,之后还会交由她的主治医生具体诊治。 事情到这里算是告一段落,最紧要的事情已经完成,楚妍霏人已经找到,危险因素已经排除。楚妍霏想要购买违禁品尚未成功,严格来说还不算犯法,顶多算是犯罪未遂的行为。依据行政处罚条款予以罚款和教育警告就算完事了。 不过沈然却不想草草了事。 他进入过楚妍霏的梦境,算是对她目前心境最了解的一个人了,虽然他也还有许多不理解的地方,但是比起其他的外人,哪怕是她的家人,医生,或许都要了解得多。 陆城也是同样的意思,虽然她现在没有犯下大错,但是问清楚她的想法仍然很有必要,要彻底弄清楚她做出危险行为的动机,以防她再次出现同样的念头。 在与楚妍霏的主治医生沟通之后,陆城决定和沈然一起在病房再见楚妍霏一次。 “我好像见过你们……” 当两人再次坐在楚妍霏的对面,却是楚妍霏先开了口。 陆城与沈然对望一眼,道:“也许吧。看到我们你会想起什么吗?” 看来楚妍霏对他们还有印象,只是对于梦中所见,记忆不再清晰。 “说不出……难受的感觉。”楚妍霏说着闭上眼睛,眉头紧锁,神情苦痛。“这里很闷。”她用手捂着胸口的位置。 那么多个自己都困在同一个地方,自然会感觉闷,陆城心想。 “是胸口的位置吗?那里怎么了,你能想起什么吗?”沈然仔细地观察楚妍霏,他引导着楚妍霏去感觉自己的躯体感觉,以此来深入楚妍霏的深层感受,调动出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和记忆。 果然,又等了一会儿,楚妍霏再次开口,道:“闷。”她一直闭着眼睛,手也仍旧抚于胸口,“好像很拥挤,挤在这里,不能呼吸。” “什么挤在那里?”沈然继续引导。 沈然每问出一个问题,都要等上好一会儿,才会等来楚妍霏的回答。但是沈然并不着急,这意味着楚妍霏已经进入了状态,她正在认真地体会。 “人……”她说:“有很多人,挤在一起。出不去,我想让他们都出去。”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沈然也跟随她的节奏,加快了语速。 “你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叫我,他们……他们在呼救,要我救出他们。” “你想怎么救她们?” “我要,我要炸毁这里。”她说炸毁的时候,手指仍然指向自己的胸口。 沈然能感受她的痛苦,她觉得难受,她想要摆脱操控,想要自由。他不忍让她再在这种感觉里待得太久,是时候让她抽离出来。 “所以,你想起来了吗?这是你今天走去购买炸.药的原因吗?”说到“今天”,“炸.药”,好让她重新回到现实中来。 终于楚妍霏慢慢张开眼睛,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渐渐找到了一点相通的线索:“是吧。应该是。我只觉得难受,隐约记得走了许久,但不记得自己买了什么。现在想起来还很难过,好像并没有成功。” 沈然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道:“想要摆脱那里,未必只有炸毁它一种方法。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闷,想要炸毁那里呢?” “梦里模模糊糊的,记不太清。至于我想去买炸.药……我想要摆脱这种感觉,就是想要摆脱而已。” “你想要摆脱的是什么?”这是问题的关键,虽然沈然已经在梦中了解到楚妍霏是被一座怪山困住了,但那怪山具体指代现实中的什么,他并不知道。 然而,楚妍霏又沉默了,她看着沈然,几次欲言又止。 不是她不想说,“我说不出来……好像没有什么,如果一定要说,那只是生活本身。” 生活本身? 摆脱生活,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的生活,怎么了?”虽然不甚理解她的意思,沈然还是用她的原话反问了她。 “没有人会像我这样吧。”她耸耸肩,自嘲地笑了笑,“生活不能摆脱,只要活着就有生活。只是,有时候喘不过气来罢了。” 她移开视线,不再与沈然对视,转而看向病房的窗子。 “现在的生活让你喘不过气?” “我这么说没有人会理解的吧,我也不懂我怎么了。你也许会有猜测,但我想并没有什么好讲述的。我在过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是每个人都在过的生活,并不特别。我已婚。对象是我曾经理想的追求。我们育有一子,不出意外,还会再生。” 沈然继续倾听,不予评价。听上去的确没有什么需要他干预的地方,在旁人看来算得上是美满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生活要维持表面的越来越难。是生完孩子以后,还是在这之前,我没有及时察觉。直到有一天我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快要溺毙。对,没错,不是窒息,是溺毙,我觉得自己一直在下沉。 直到我快不能呼吸,伸手向上胡乱地抓,却抓到了我的孩子。这才从梦魇中醒来。 醒来已经天黑。 我起床做饭。丈夫没有回我消息,我知道他不会回家吃饭,就先喂了孩子,自己做饭吃。 这就是我的生活,和其他女人一样,没什么特别吧?” ------------ 第八十四章 缘 沈然保持沉默。他没有立刻回应楚妍霏的问题。 听上去她说的是一段婚后女人的日常,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她的描述,又给他一种异样的感觉。 字里行间,都含有未知的信息。 比如,她为什么觉得生活需要维持? 醒来后为什么是天黑? 她为什么特别记得这个梦,她每天自己在家做饭吗,还有,她的丈夫…… “孩子多大了?”沈然问。 “还小,六个月。”说到孩子,她脸上露出了一抹自然的微笑,只是她的笑看似有些疲惫。 “你说还有计划再要孩子?” 她沉沉地呼一口气,道:“也许吧。母亲说,这是一个女人该做的事。他也会高兴。” 这里的他应该是指她丈夫。 沈然有点觉出不对:“那你自己呢?” 她顿了顿,道:“也许吧。也许他高兴了,我也能高兴。前段时间我看他打量我的眼神有了变化,我知道他有些不悦,大概是不满意了,所以母亲才会劝我,要更快地生下一个孩子。” 这下沈然更迷惑了。 打量? 怎么会用到“打量”这个词。那是他的妻子,夫妻之间,怎么会用打量的眼神。 “你的丈夫,为什么不悦,他对什么不满?”沈然微蹙起眉头。 楚妍霏看了看沈然,又看看陆城。 陆城觉察到了什么:“需要我回避吗?”说话间,他就要起身。 “不是这意思。”楚妍霏又牵着嘴角,似笑非笑,“曾经有一度我的确觉得不能说。不过今天既然要说,那就无所谓是对谁了。能说,对谁都一样,不能说,那也无所谓是谁了……” 说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夫妻间平常的小事。他就是会……打量我,打量我的身体,第一次的时候就会。他让我躺下,好让他看清楚……”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害羞,不是不好意思,不是那种情绪。 是哽住了。 她的声音被某种情绪哽在喉间,很难出声。 接着眼眶就泛起了红,鼻子也有点堵塞,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他看着我的身体,皱了眉头,感觉不太满意,他说不好看,形状不对称,然后就转过身去了。” 楚妍霏说着,话语中的情绪渐渐凉了下去,没有波澜,好像在讲一个别人家的闲话。 “我生完孩子以后,身型更保持不好了。喂了奶的胸部,像憋了气的气球,这下更难看了,呵,我每天穿着胸罩,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不过……我也说不清,他是不发现的好,还是发现好呢?” 她又牵着嘴角笑了笑,这次沈然看出了,她的笑带了一点苦涩,那是苦笑,自嘲的味道。 沈然忍不住问她道:“你说丈夫是你的理想对象?他哪方面让你觉得他理想呢?” 她看着沈然,理所当然道:“所有人的标准吧。父母喜欢,朋友羡慕,门当户对,人也优秀。” “你自己呢?” “我……”话没说完,她想了想,说起另一件事:“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父亲朋友的关系,当时两家生意上有往来,所有人都说他的条件与我匹配,我想不出会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件事我没有预料到。” “什么事?” “我不知道结婚之后是这样的,没有工作,生孩子,然后持续,没有尽头。” “你原来的设想是如何?” “没有设想过,或者说,没有设想到这样的变化。他很坚决,这是一定要做的事。我曾对此有过疑虑,但是父亲说,这是所有女人都该为丈夫做的,我应该幸福。我也提到他似乎对我的其他方面不够满意,他的态度并不如婚前誓言所承诺。父亲说那就尽力让他满意。这几年来,父亲的生意风生水起,两家来往频繁,添了孩子以后更是喜庆。所有人都称赞,所有人都称羡,我想,没有比这更正确的生活了吧。” 楚妍霏的这一段讲述信息量依然很大,虽然仍有许多细节没有讲透,但是沈然心里多少有了答案。 有一点楚妍霏倒是说得没错,这世界上还有很多楚妍霏。对于很大一部分人,尤其是女人,这就是日常生活。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没有更多的追求,更多的指望。 她们非但不会因为丈夫的不满而困扰,还会尽心尽力,自我勉励,并为自己最终获得丈夫认可而自豪。 这并不是说女性不应该过这样的生活,只要自己乐在其中,旁人无权说道。 只是如果楚妍霏也是这样的女人,就不会出现今天这样的问题。 当她在挖空心思,自我怀疑的时候,她的丈夫却总不着家。在两人亲密的时候,他亵玩她的身体,不无鄙夷。对她无爱却将她禁锢,留她在家中生养,久不造访。仿佛是放在家中的一个无聊摆设,又像是一盘未加佐料的美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楚妍霏真的明白,或者真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么? 沈然认为,或许两者都不是,也等同于两者都是。 她表面上认同丈夫,也认同这样的生活,但是潜意识里,已经抱有强烈的不适和质疑。只是她并不自知。 就像一个在沉睡中快要苏醒的人,眼皮微动,却乏力难睁,处于半睡半醒之间。 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是有自尊心的。 她的自尊心总有一天要苏醒。 人一旦有了自尊,就会羞耻,就会分辨真心与假意,无法自欺。 她有这东西,天生就有,未被阉割。越是刻意掩盖它的存在,越是会冒出苗头。 哪怕全世界都在告诉她,女人应该放弃自尊,维护好丈夫的尊严和体面,她天然的本性也总有一天会冒头。 那么,应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该消除的是这场婚姻,还是她的自尊心? 她的家人已经帮她做了选择。 但是她的梦境,却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她要炸毁一切。 炸毁囚禁她的基地,炸毁创造基地的人,还有被人创造出来的无形的规则。 “真的吗?你认为这是正确的生活?”沈然在引导她再次反思。 “不知道,”她低垂眼帘,眼神里带有迷茫,“我还预约了一次问诊。在医院,整形科,我原想咨询是否可以给自己的胸部做一个整形……”说到这里,她停了一秒,随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一段需要整形来维持的婚姻,正不正确呢?” 谈话至此,距离医生规定的探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虽然还有诸多细节没有问,但是沈然已经和陆城都对楚妍霏的问题有了大致的了解。 关于那座怪山,还有循环。 那些被操控的女人,没了记忆,没了姓名,既是指那些和她一样,被困于无效婚姻的女性,也指代她自己。 最初,每一个进入怪山的她都在拼命地寻求出口,可是每一次的尝试又会被这里的规则和陷阱所阻挠。 终于所有的她都在一个地方汇聚,要么被洗脑,让自己变成规则的一部分,就像那些没了姓名的女人,抱着孩子,维持着幸福的表面。 要么,就觉醒,像背叛者一样,颠覆一切,夷平这座监狱。 一座由她组成的,束缚她自己,将来还可能束缚其他后来者的监狱。 在梦里,她选择了后者。 她的潜意识与清醒时的意识出现了矛盾的想法,这使得她的人格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分裂的趋势。 她需要慢慢了解并重新认识最真实的自己,这需要时间,最好有专业的咨询师陪伴。 至于其他的细节,他们多少也有了猜想。 湖水和孩子,各有所指。 那个快要将她溺毙的湖水,只有靠胸口的充盈才能浮于水面。 不适的婚姻带给她的并非安全和保护,反倒滋生出无尽的焦虑,容貌焦虑,养育焦虑。这还不算她的丈夫是否在外另有新欢的危机和挑战。 而那个循环…… “如果没有结婚,没有丈夫,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想了许久,半晌,道:“唱歌吧,我一直喜欢唱歌,以前还想过做歌手呢。”仿佛是唤醒了尘封的记忆,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起了自然而好看的弧度。 听她这么说,沈然这才想起她就是从音乐学院毕业的,而顾离正是她的校友。 沈然忽而想到了什么,问她道:“你记得顾离吗?” “顾离……”她挑起了眉眼,“记得。以前的同学,他挺厉害的,我看到他的新闻了,他要回来开演奏会,好像就是这两天吧。” 顾离太悲观了,楚妍霏是记得他的,还留意到了他最新的动态。他想让她看到他,其实已算实现。 “你去看了吗,演奏会?” “今天吗?”楚妍霏转转眼珠子,皱眉道:“今天我出去了,去了郊外,至于我是怎么去的,去之前又做了什么,其实我记得不太清楚……” 她今天的种种行为的确很可能是在一种近似梦游的状态下完成的。 然而片刻后,她又道:“不过我好像记得,我坐在一间演播厅里,看着舞台上的人在演奏,那时候我脑中迷迷糊糊的,一会儿想着买完东西要快点回家给孩子喂奶,一会儿又忘了回家,后来就觉得心中郁结,十分愤怒,想要一了百了,什么时候离开了演播厅也不记得,感觉一直在梦中。” 顾离绝想不到,楚妍霏没有搭理他的原因竟是这样。 他知道了定会释然许多,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在心里对他人诸多揣测,左思右想,平生了许多芥蒂和误会。 其实对方未见得非得记挂你或忘记你。每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泥淖里,无暇旁顾。 也许楚妍霏早已不记得曾几何时在自己面前丢了丑,只有顾离自己久久地惦念,并以此为激励,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人生的交集就是如此,那些曾经改变自己的人,记在心里,却不知,对方已与自己无关。 不过顾离有一点是对的,楚妍霏是无法体会他的心情的。她不会知道他曾经那样的真心,过去不知,现在不知,未来很可能也不会知道了。 现在两人际遇大不相同,各自生活。 站在旁人角度或许会想既然他们各自都不得意,也许可以重新尝试,也许他们会是合适的一对。 然而交集过后,他们已经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加速远离。 现在他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所见所想,大相径庭,几乎平行,再难相遇。 除非他们中有任何一人想要回头,但这又需要多大的机缘和巧合。 缘分就是这样,非得刚刚好,多一分或少一分,结果都大不相同,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正因如此,人与人的缘分,才显珍贵。 “他也记得你。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沈然说。 楚妍霏微扬嘴角,柔声笑了:“谢谢。出院以后,我再去见他。” ------------ 第八十五章 秘密 “希望我们已经打破了她的循环。”走出医院的时候,陆城对沈然说。 “嗯,应该是吧。”沈然莞尔。 陆城依旧坚持开车送沈然回去。 两人同坐在车内,却一时沉默。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这样吧,错过就是一辈子。陆城回想着整件事情的经过,心中仍有感慨,说不出的滋味,不太舒服,还有点不安。 为什么会这样? 沈然在想什么呢? 他转头去看沈然,只见沈然看向窗外的脑袋正随着车身的晃动而轻微晃动着,他背靠着座椅,渐渐闭上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使他熟睡的脸颊显得柔和可亲了许多。 “沈然?”陆城唤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看来是睡着了。 倒也是,这一天一夜,从昨天到今天,短短两天的时间,却几乎跨越了半个城市,还历了一次险,两人体力和脑力都极大的消耗。尤其是沈然,永远都是撑到最后一刻才让自己倒下。让他好好休息吧。 陆城放慢了车速,让自己驾驶得更平稳一些。同时调整了沈然的座椅,让座椅的高度往下降了一点,好让他睡得更舒服。 他一个人握着方向盘,陷入了沉思。 回望自己并不漫长的人生,有什么事称得上是遗憾。 过去他没想过,然而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 过去的他,不复杂,不纠结,脑子里从来不藏事,除了案子会让他反复思考以外,从来不会挂念旁的人和事。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脑子好像停不下来了,总要围绕着一件或者几件来回地想。 这些事包括如果同事身体状况不佳,是否需要帮其申请额外的假期,以及是否需要给住得远的同事专门提供专车接送,还有,如果发现同事有服用药物的可能,是否应该询问清楚,并提议让编制外的员工同样享受警局每年给警员们提供的各项体检。 想到这,不用别人提醒,陆城自己也发现了。 这么多事,都是关于某个人的事。 自己怎么了? 沈然就坐在他旁边,他想现在对沈然说一些话,但又不想把他叫醒。 “答应了你要去相亲的事,还没有去……最近挺忙的,我……”组织不好语言,他断断续续地道:“还有,在你家看见的药瓶,一直没有直接来问你,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祟,总觉得这是你和许光远之间到秘密,所以感觉别扭。不应该的。我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了,我好像……” 他转头看向沈然。沈然睡着的侧脸很安宁,陆城想要一直在他旁边,看着他这样安宁地入睡,不会有奇怪的药瓶,不会有不安的防备。 “沈然,我好像……”他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有些话呼之欲出。 嗡嗡……忽而衣服口袋里响起了手机的震动声,陆城赶紧拿出手机,来电显示是胖子。 又是他。 陆城吐槽。 “老大,你让我安排和周浩轩见面,排出时间了,只是医院那边说,这个时间还不能完全确定……” “嗯。好。” “老大,你那里声音怎么那么小?信号不好吗?喂,医院那边说……”胖子扯着嗓门大声问道。 陆城赶紧按键调小音量。 “知道了,挂了。”没等胖子说完,陆城就切断了通话。 再看看身边的沈然,他只是动了动身子,没有醒来。 陆城继续专心驾驶,想到刚才被电话打断了的思路,这才发觉刚刚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抓到犯人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那是不同的感觉。 仔细回想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沈然睡着的时候和他说话了,又是在练习么?陆城讪讪一笑,自我解嘲。 不过,刚才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呢?话还未经脑子就要到嘴边。 若是在沈然醒着的时候,也能说出口么? 一向对自己的情感不太自知的陆城这一次却很坚定地在心里承诺,不管想说什么,等他醒了一定和他说。 别再犹豫不决,留在心里或许真就成了遗憾。 等到了沈然家,陆城将他送回家,很快就离开了。 他想让沈然好好休息,旁的事,等下次再说吧,没有什么比他的身体重要。 和陆城道别之后,沈然没有立刻走到卧室倒头酣睡。 他走到客厅靠近小区出口的窗台,透过玻璃窗户,看向那个刚刚从这栋楼走出去的那人的背影。 蓦地,微微笑了。 这个男人真有意思,总喜欢在别人睡着的时候偷偷说一些重要的话吗? 沈然觉得有趣。 刚才沈然的确是睡着的,但是和上一次一样,他的睡眠也较一般人更敏感易醒,陆城说话的时候,他隐隐约约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是当时没有完全醒来,并未听全。 这下换做沈然心中有愧意。他一直没有告诉陆城,他能听见他说的那些悄悄话,算不算是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呢? 但想了想,沈然又摇头道,是这个憨憨自己是要在他耳边絮叨这些话的,被他听见了,也不算他的责任,不算偷听吧? 想到要是当面告诉陆城,他那些支支吾吾的自言自语全都被自己听见了,沈然就尴尬得直冒冷汗。陆城应该会当场社死吧。 算了算了。 诚实也得有个度。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过当时他好像没有说完,他想说什么呢? 沈然回忆自己听到的他说过的话。有一个词他特别地记住了。 药瓶。还有什么他和许光远的秘密之类的。 这纯粹是陆城的臆想,算不上是他和许光远的秘密,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他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他一直睡眠不好,就算极度的疲惫,也易醒多梦,而且总会做重复的梦,常常梦到父亲和那他神伤的往事。 一旦思虑过多,还伴有入睡困难的问题。 这主要是他常年以来思虑过度有关,尤其是近来,他发现了一些和父亲失踪有关的线索,睡眠就更少了。 而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是他隐秘的心事,他谁也没有说。 许光远也没有。 至于许光远为什么会知道他在服药,还帮他带药,那纯粹是因为许光远在医院系统有认识的朋友,可以多开几盒药出来。 这一点陆城是猜对了的,只是沈然没有告诉过他罢了。 至于陆城当时询问他是否有在家里存放药物,是用于实验还是别的什么用途。 沈然没有说实话。 为什么没有说实话呢?沈然反问自己。 想到这里,原本上扬的嘴角慢慢就放了下来。 说不出口吧。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不信任他吗?在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可是到了如今,他自问,如果他在警局的所有调查,他个人的目的和愿望全部暴露给陆城,会感到恐惧吗,会不安吗? 不,不会。不但不会,还会让他更有支持吧。 是吧,沈然全然地相信陆城,事到如今,还有第二个人让他更信任吗?。 可以告诉他吗? 沈然自问,还有什么是需要他顾忌的?害怕被他怀疑,被他审问吗? 不是,沈然不怕这个,就算陆城怀疑自己有什么不轨和目的,也一定会公允对待,这方面他对陆城有绝对的把握。 陆城是那个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吧。 真的可以告诉他吗? 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寻找父亲所以总在搜集线索,而父亲在自己十三岁那年就已消失不见,那之后,母亲也放弃了对父亲的寻找,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至此,一个家彻底散了…… 是要把这些也全告诉他这些吗? 一瞬之间,沈然明白,是他说不出口。 面对那样完满的家庭出身的陆城,他说不出口。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是个好面子,爱比较的人了。不,不是要比较。陆城生活得幸福顺遂也是他所希望。 是另一种感受,一种难以启齿的感觉。 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不在乎到近乎冷淡的自己,竟然有一天在害怕什么。 过去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若是告诉他,会如何呢? 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庭,那些曾经不堪和动荡的过往,像陆城那样出身优秀的人看到了,会作何感想呢? 更不要说自己的性取向了。 会反感的吧? 一向无视他人的沈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顾虑陆城对自己的看法。 怎么会…… 难道是害怕失去一个朋友吗? 沈然的手扶着窗帘,一动不动,站了许久。 他眼看着陆城坐进自己的车子,将车开走,半晌,才重新将帘子拉上。 ------------ 第八十六章 恶化 自卑…… 是自卑吗? 过去常常在咨询室中听到来访者提到这种感觉。 这么多年来,沈然都快忘了,他也是会自卑的人。 不是没有遇到挫折过,不是没有被人孤立冷眼的时候,但也正是这些经历,让他练就了强大无畏的内心。 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他们的态度和看法全不重要。 我行我素,自在行事就好。 现在,因为另一个人的靠近,他渐渐放下了防备。 突破了安全的防线,那些柔软的不安再次被翻动。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刀枪不入,所向披靡,再大的困难都能挺过去,现在…… 现在也还是一个人。 不要多想了,沈然告诉自己。 他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蒙头就睡。 另一边,医院病房里还有一人也进入了睡梦。 楚妍霏睡着了。 梦中,怪山中的那间大暗房又开始重新亮起了一张又一张的底片。 第一张底片上印着一个女人,长发女人,在湖水的中央…… 楚妍霏睁大眼睛,看着那张底片。 “是我?” 她很快认出了底片中的自己。 接着第二张,第三张,和上一次在梦里出现那些的底片一模一样,顺序也一致。 一直到最后,她看到了沈然说的那张,有人举枪对准他的照片。 举枪之人也是她自己,这点她记得。 她还记得,当时沈然说,这应该是最后一张照片,也就说当她按下扳机,杀死沈然,故事就完成了一个循环,然后所有的底片首尾相连,一切又从头开始。 然而,她停在那里,往下继续看时,却发现,那并不是最后一张底片! 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看着。 在那张底片之后,又出现了新的底片。是陆城拉着沈然向门口奔跑的画面,再往下,是人群中最靠近他们俩的女人一把将他们往大门外推去,自己则关上了大门。 看完了这两张底片,所有的底片才终于全部浮于空中,最后,首尾相连,连成了一个闭环的圈。 沈然明明说那是最后一张底片…… 有两种可能,一是后两张底片出现的时候,他们刚好转移了视线,正在说话或者什么,没有看见;另一种可能则是当时并未出现最后两张底片。 无论是哪一种,总之,现在这些底片透露的信息,并非是有人拿枪对准沈然,然后他被枪杀,事情就结束了。 就照片来看,他未被枪杀,他活了下来,并且逃跑出去,也是在这些照片的记录当中。 这意味着什么呢? 楚妍霏思考了一秒。 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原来那天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已被照片记录下来了,沈然的逻辑是对的,只是他少看了两张底片。 少两张,整件事情的结局就大不相同。 照片中的故事不是从他被枪杀开始循环的,而是从他被救下,逃脱之后开始循环的。 也就是说,自己救下他的举动并未打破整个事情的走向,一直到他们逃脱出去都还在这个循环的预示之中。 那么,他们现在在外面找到了她,究竟算不算打破了这个循环呢? 这座山被毁了么? 这个地方究竟是结束了,还是再一次重新开始呢? 二天后的清晨,沈然躺在床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短信。 手机放得太靠近,轻微的震动就将沈然震醒了。 他想把手机放远点,却看见了屏幕上的信息提示。 是陆城。 “还在休息吧?医院来消息,楚妍霏的情况突然恶化,原本清醒的状态彻底不见了,她一直处在梦游的状态。很难界定她是否醒来了。我先去医院,你醒了再联系我吧。”陆城是照顾到他的睡眠,所以发了消息,没有电话。 没想到他还是醒了。 看到消息,沈然一下没了睡意。 一直在梦游的状态? 沈然思忖着,这种情况自己是否接触过? 他的心理咨询主要针对的是精神正常的一般人,一直处于梦游状态,这已经是严重的非正常情况了。 他还真没听说过这样罕见的病例。 不管怎么样,先去医院看看再说。 很快,沈然再次见到了陆城。 只见他站在楚妍霏的病房门口,Polo 衫的衣领有一角翘了起来,看来他行走匆忙,已经无暇顾及形象了。 沈然走上前,下意识就想上前帮他整理领口。 手伸出来,却又停在了那里。 “哦,领子,”陆城自己低头看见了自己的领口,他自己抬手整了整,不好意思道:“太忙了没时间照镜子了。” 沈然想想,如果是在之前,还在幻境里,他上手帮他理理衣服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举动,更贴近的动作也做过了。 然而,离开了那种极端的情境,回到真实的生活中,他就会记起自己的身份,记起自己尽量不去触碰的原则。 这种处在亲近与疏远之间飘忽不定的距离,让沈然有时不免困扰。 看着陆城并未太过在意的神情,沈然又自嘲多虑了。 陆城为沈然开门,“你进去看看吧。” 转过身去的时候,陆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领,想到刚才沈然自然地抬手,他不知不觉就上扬了嘴角。 情况正如陆城在电话中所说,楚妍霏好像一夜之间加重了病情。 不仅没有更加清醒,反而更加混乱了。 她坐在病床上,眼睛微睁,但是当沈然去和她打招呼,叫唤她名字的时候,她都没有特别的反应。 这时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中年男性走进病房,伸手与沈然问好:“我是楚妍霏的主治医生肖健民。” 沈然照例没有伸手回应,陆城则在这时伸出手来,与医生握手:“你好,我们之前见过,这位是沈然,上次我们一起和楚妍霏谈过,我再让他来看看。” “久仰,这事我记得,当时你们来过以后,她的情绪的确是平稳了一些的。” “那现在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发生了什么事吗?”沈然立刻询问道。 肖医生摇摇头,苦恼道:“并没有发生什么啊,只过了一天。我们从监控里也看不出有什么会引起她精神刺激的事情。” 连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我们给她做了核磁共振,她的脑波的确处于睡眠状态,应该还是在梦游,有时候会走一走,有时候就这么坐着,不吃不喝,还会喃喃自语,但听不清说了什么。试图用一些方法唤醒她,但都失败了。强制唤醒可能有不良的反应。” 听了医生的这番话,沈然也只能坐到楚妍霏的面前,试着与她说话。 “楚妍霏,我是沈然。他是陆警官,记得么,我们见过。” 她看着沈然,似乎是有意识地注视,所有人都屏息观察。 然而,一分钟后,她就开始嘟嘟囔囔地说起什么,声音很小,像是无意识地念叨。 这就是肖医生说的自言自语的状态吧。这么说,她还在梦中。 为何会唤不醒呢? 难道是体内激素发生了异常的变化? 楚妍霏说过,她的孩子只有六个月大,也就是说她生完孩子还没有到一年的时间,结合她描述的种种生活的境况,沈然有理由怀疑她患上了产后抑郁。 沈然想要和肖医生讨论她是否存在严重抑郁的可能,正要起身,看见楚妍霏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沈然清楚地记得,在楚妍霏意识清醒的时候,并未见她表现出手脚不自主抖动的习惯和问题。 这是什么病症么? 沈然在脑中快速地搜索可能的情况。 仔细观察,她只有右手在抖,左手仍旧平静地放于膝上。 “拿纸笔过来。” “什么?”肖医生没有听懂沈然想要做什么。而站在一旁的陆城看到沈然一直紧盯着楚妍霏的手,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找一张白纸来。”医生见他这么说也瞬间回过味来,拿出自己一直放在兜里的中性笔,又让护士随手拿了一张空白打印纸来。 沈然将纸笔放在楚妍霏的手上。 果然,楚妍霏的手触在触到那支笔后就紧紧地握了起来。 接着,她握着笔的右手就开始在白纸上颤颤巍巍地画着什么。 她的笔触太过凌乱潦草,所有人都觉得她不过是无意识下的胡乱涂鸦罢了。 但是沈然仍旧认真仔细地观察她的一笔一画,每个笔触,她就这么往下,写着写着,沈然忽而然睁大了眼睛。 陆城见他这般神情,也低头凑近了那张被涂上字迹的白纸。 歪歪斜斜,连起来看不像在写汉字,难以辨认,但若说是英文字母,或者是数字…… 对,好像是数字。第一个数是5。 “5248……” 楚妍霏还在写着,陆城慢慢就看出她在写的是什么数字。 就是那串只有他和沈然了解过的数字。 那个群号。 ------------ 第八十七章 韦东旭 524846492。 怎么会…… 就是这串数字。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这串数字与嫌疑人的关联的推测都只能算是捕风捉影的话,那么这一次,从楚妍霏手中写出的这串数字,无疑向沈然和陆城证明了它的重要性。 它与嫌疑人之间的确有关联,而且正在起着什么作用。 之前与这串数字有关的嫌疑人都是已经真实作案了的嫌疑人,而这次楚妍霏只是有犯罪的念头,还未犯案,竟然也与这串数字有关。 那么,这串数字与他们的真实关联是什么呢? 之前沈然猜想过,这串数字表面上是与这些嫌疑人有关,但背后,其实指向的是警局,或者是自己。 他没有和陆城交流过自己的这番推论,然而,纵使陆城过去没有这个想法,今天看到楚妍霏写出这串数字肯定也会联想到这一点了吧。 真的是和自己有关吗? 还是和警局里的什么人有关吗? 每一个认出这串数字的人好像都和沈然接触过,也是沈然自己带着这串数字来请陆城调查的。 在这个时候沈然与陆城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沈然能够从陆城的眼中看出一丝疑惑。 沈然想要和陆城说点什么,可是楚妍霏的手却仍在继续颤巍巍地往下写着。 她已经写完了这组数字,还要再写什么呢? 两人再次盯紧了她下笔的纸。 这一次她写了一个像是8,又不是8的数字,再往下,她似乎要画一个像是0的圆圈,只是那个圈不是写在8的后面,而是就在数字8的同一位置,大大地画上一个圈,将其包围在了圆圈当中。 “8,0?” 就在他们这么猜测的时候,楚妍霏又在这两个数字上面继续画了一个圈,接着这个圈越画越快,越画越多,她下笔也越发狂乱,这些圈一个比一个扭曲,一个比一个凌乱,画到最后,所有变形的圆圈覆盖在一起,将原先写在这个位置的字迹完全遮住了。 像是在画圈,更像是在发狂,她握着笔杆的手越发使劲,终于在最后一刻将纸面戳破。 她的脸上也不像最初那般毫无表情,而是皱紧了眉头,很是痛苦的样子,又像是被人逼迫着做不情愿的事情。 然而她一直是一人闷头写着什么,周围并未有人干预和逼迫她。 随着手中动作幅度的加大,她口中喃喃的话语也加大了音量。 沈然凑近了倾听。 这会儿沈然听清了一些,她一直在重复一个字,但是没有完整的词汇和句子,沈然还未完全听明白。 “扎,扎……”听上去就是这样无意义的重复。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手中的动作也越发不受控制,纸张都已写破,仍没有要停止的表现。 眼看她就要拿笔划向自己的大腿,沈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肖医生也赶紧指派身边的护士上前将她的手臂捆缚起来,并且准备向她注射镇静剂。 眼见楚妍霏的状态突然转变,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平静,沈然和陆城与医生打过招呼后便退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沈然的手中仍然捏着刚才从楚妍霏手中拿走的那张画满涂鸦的纸。 沈然走到靠窗的位置,就那么站着,拿起那张纸看了起来。 陆城也走到了他旁边,低头凑近了看。 沈然看着那串他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号码,后面接着另外两个不明所以的数字。 一个8,和一个0。 他记得当时楚妍霏写完前面那组数字,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再下笔写出后面的字的。 也就是说,后面那两个数字字的含义,可能与前面那组数字无关。 这点正好应和了沈然的猜想,前面那串数字应该就是指代那个群号,不会有错。 不过……沈然仔细地对比前后两个部分的数字。 前面有一数字8,后面也写了数字8,不过,怎么看上有些不同呢? 不是一点不同,而是笔法的根本不同。 前面的数字8,能够清晰地看出上下两个圈是一笔画出的,先写出上半部分,再连着把下半部分写出来,在书写上属于正常的笔画顺序。 可是反观后面的那个8,笔画看上去极不自然,不是先写了上半部分再连着写下半部分,而是…… 先写了左半边? 沈然没有看错,楚妍霏在写这个字的时候第一笔就是在左边画了一竖,然后才在这一竖的右边上下各画了一个圆,两个圆组合在一起,这才成了一个8字。 只是这两个圆画得极为“抽象”,并不是标准的圆形。若不是因为楚妍霏在前面写了一串数字,沈然都未必能将这个数字认出来。 等等,如果不看前面的那串数字…… 如果它不是一个数字呢? 是因为先前已经认出了楚妍霏写的一串数字,而且她的字迹总体很难辨认,所以才形成了一种惯性思维吗? 就是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一个数字了? “如果不是数字的话……” 陆城听见了他口中喃喃的话,“如果不是数字”,陆城顺着他的思路往下道:“汉字,或者英文……” “B?”两人异口同声。 这是最接近字母8的英文字母了。如果数字8实则是大写的英文子母B,那在8上面画的那个圈…… 可能也不是数字0吧? 仅仅一个大圆圈着实难以区别究竟是数字0,还是另一个英文字母O,然而无论是数字0,还是英文字母O,沈然和陆城都想不出楚妍霏想表达的是什么。 这里存在四种排列组合,一个数字和一个英文字母,英文字母和数字,以及两个英文和两个数字。 如果是两个数字,则是80,如果是两个英文,则是BO。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许光远这段时间一直在自己的研究所待着,自从上一次找过沈然之后还未再找过他。 一是因为沈然的委婉拒绝令他心情有些失落,二是他答应了沈然,要继续帮他追查实验室有人私自调取他个人信息的事情。 只有这件事有了进展,他才好进一步再说动沈然,想必沈然也会发自内心地高兴和感恩,到时候再想劝说他,难度就减少了许多吧。 许光远这么想着,一有时间就会继续调查这件事。 沈然发生梦游失忆,也就是他认为自己失踪的那件事是在去年四月份,距离现在差不多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而他的资料被人查看是在更早的时候,是在这件事发生的三个月以前。 因为时间上接近,所以当时许光远很快就联想到这两件事或许有些关联。 现在,先查出是谁调取了沈然的资料才是关键。 奇怪的是,那一次的资料调取,并未记录调取者的信息以及用途。按照研究所的规定,每一次实验信息的查阅和使用必然都要经过审批,并且备注使用者和使用目的等各项信息的,难道是有什么未被记录的操作吗? 一年多之前许光远还不是项目负责人,资料的调取和审批不归他管,他也没有权限。若不是他现在成为了负责人,恰好又因为沈然的原因特意去查看了那一整年的记录,他根本不会发现这里有一个漏洞。 记录的保留时间有限,再过两个月,这些记录可能就彻底查不到了。 事不宜迟,他最好尽快查出来。 考虑了片刻,许光远拿起电话给当时同在项目组的同事,一一询问他们是否有申请单独查阅过被试验者的资料。 然而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几乎所有同事都表示了同一个意思,那个时间他们的第一期实验已经结束了,没有特别的理由再去查阅资料。 仔细想想,他们说的没错,那个时候沈然刚好经历过一轮实验,也就是在那次实验之后,留下了后遗症。 对了,关于他的后遗症,其实在实验之前每个被试都有经过严格的测试和筛选,为什么沈然还会患上后遗症呢? 当时负责人的解释是,他的体质特殊,通过他们的前期筛查是查不出问题的,这是他们的实验漏洞,之前会再改进。 事情果真是这样吗? 当时许光远作为研究员之一,只负责项目的设计环节,对于前期数据筛查并不负责,也不清楚。 只有负责人是总体统筹整个项目的。按理说这些都经由他把关…… 当时的负责人,也就是许光远的直系领导,韦东旭。这个项目初步取得成果之后,韦东旭就升任了研究所副所长一职。现在仍是许光远的上级。 这件事,真的要去问他么? 许光远坐在办公桌前,摘下眼镜,双手合十撑着下颌,修长的手指遮挡了下半张脸,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当初许光远能够被选为项目负责人,也是经过了韦东旭的同意的。 现在韦东旭又是他的上级,贸然去问上级这个问题是非常冒犯的,可能会引得韦东旭的不悦。说得严重一点,这是在怀疑领导的失职。 不过作为资深研究员出身的韦东旭在外人的眼里一直是个专注科研,不喜交际和场面的人, 性格直来直去,或许并不会计较这些。 比起韦东旭,许光远的性格其实更加圆融。 不过既然韦东旭能够步步高升也绝不是简单的角色。 真的,要去找他吗? ------------ 第八十八章 炸 几日之后,许光远出现在了韦东旭的办公室里。 他还是来了。 想了许多委婉的说辞,最后说出来的话,还是直白得无法回避。 一开始韦东旭听许光远说信息系统似乎存在漏洞的时候还没明白许光远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 “是么?现在你是负责人,如果还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就去改进吧,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你放心,只要是对我们这个项目有帮助的,我都会支持。”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韦东旭摘下自己的远视眼镜,认真诚挚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接替他的后辈,在口头上给予了他极大的鼓励和承诺。 韦东旭教授年过花甲,身体依然保养得强健硬朗,只是手中的眼镜时刻提醒着这个已经迈入老年的学者,时不我待。 他每日仍旧专心科研,有消息称老院长任职到期之后,他很可能就是下一任的院长。 还有一年的时间。 现在他同时统筹着几个研究项目,基本上都是基于意识连接的研究衍生而来的拓展研究,意识连接技术仍旧是他最主要的贡献。 现在他不用负责这项研究的数据处理和后续跟进,都已经交给更年轻的研究员来负责了。 这个年轻的研究员就是许光远。 韦东旭拿出一块柔软的绒布慢慢摩挲着自己的眼镜,看着手中绒布,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心中犹豫,无法确定自己辛辛苦苦推进至此的项目可以交付给谁。 许光远并非唯一待定的人选。 比起许光远,另一个年轻后生更加吸引他的注意。 沈然。 沈然很有灵性,他的思想,他对于研究的投入程度绝对不比许光远差,甚至,韦东旭能从他身上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可惜沈然作为被试参与实验以后发生了意外,很快就离开了项目组,这直接导致沈然失去了职位晋升的机会。 “前研究员沈然的数据好像被人调阅过,但是我查不出是谁。”许光远没有再兜圈子,而是直接抛出了沈然的名字。 韦东旭放下眼镜抬头望向许光远,没想到自己刚想起沈然,他的名字就从眼前之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过去并未真正留意过这个年轻人,要说全然不识眼前之人,倒也不准确。作为年轻的研究员,许光远几乎符合所有前辈对于继任者的期待,专业,冷静,有很强的执行力强,能够游刃有余地调配各方资源以达到自己的研究目的。 只是这样优秀的许光远,在韦东旭眼里,优秀却并不特别。 只能说选了他,韦东旭很放心。 可能不会有超出预想的惊喜,但要将这个项目按部就班地推进下去,许光远不会让人失望。 就是这样一个让自己放心的晚辈,他没有想到,许光远有一天竟会拿着这个问题来问他。 如果仅仅是系统存在漏洞,许光远自己就能进行改进和修复。 而他却把这个问题提到了自己面前。 他想知道什么? 当许光远把他的机敏和执行力用到自己身上时,作为他上级的韦东旭是警惕的。 沈然…… 韦东旭想起沈然还未离开研究院的时候,许光远好像是和他走得最近的。 “你发现了什么吗?”这个看似正常的反问,却让许光远微微皱起了眉。 韦东旭看似并未作出回答,但是他的问题本来就能透露出一定的信息。 他不是问沈然的哪些信息被调取了,也没有问谁可能会调取这些资料,甚至都没有表现出惊讶来。 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一样。只是询问许光远知道多少。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当然,也可能是自己敏感了,许光远这么想着。 “在实验结束以后,他的资料被人调取了,但是没有留下任何的说明和记录,这在当时的规定下几乎是不可能的,所有调取记录都需要审核,但是这一条……”许光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露出了一种困惑的神色。 这下许光远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所有的记录的最终审核人都是韦东旭,这不仅仅是询问而是问责。 韦东旭听得出这层意思,但他不会明白许光远为什么要为了这一条记录来找他,或者说,他为什么要为了沈然来找他。 “哦,可能是我疏漏了。我也不记得当时还有谁查过资料,也怪我没有及时提醒对方要写上说明了吧。” 韦东旭移开了视线,不再与许光远对视。 他的回答看似诚恳自谦,将事情的主要责任都归咎于自身,实则是以回答的方式拒绝了许光远的试探,他虽然承认了是自己的过错,但出错的原因却模棱两可,一笔带过,只说是疏漏而已,许光远又能拿他如何呢?总不能真的在现在向他问责吧。 许光远是不可能仅仅为了问责这一件尚未明确后果的小事就来找韦东旭的,那样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韦东旭的回答似乎也在许光远的预料之中,毕竟就算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也未必要告诉自己的这个后辈。 “我怀疑他的资料可能不止一次被私自调取了,也可能被人改动过。而且沈然在实验以后就出现了后遗症,我怀疑会不会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许光远问得直白,韦东旭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要调查沈然出事的原因。可是,实验存在误差和风险,这一点事前就和每一个被试者告知过,沈然自己也接受了现实。 许光远这个时候跑来问这个问题做什么,一向被人认为懂分寸善交际的他,怎么会这样询问自己的上级。 要知道,如果这些资料不仅被调阅过多次,而且被人改动的话,那韦东旭是不可能不知情的。 他的询问近乎是质问。 韦东旭看着许光远,微虚了虚眼睛:“没有这种可能。” 氛围瞬间紧张了起来,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一般,二人对视着,似在对峙。 若是一个识时务的下属现在就应该退让一步,并且主动缓和气氛。 很显然韦东旭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然而,许光远接下来又抛出了一句更加令人琢磨的话:“虽然没有写明用途,不过,所有对文件的操作以及保存路径都能在系统更新以后得到恢复,也就是说,任何人如果对数据做了下载,或者转出的操作,即便没有记录,也能被恢复出来。” 许光远没有避开韦东旭的视线,他坐在韦东旭的对面,以同样的高度,回望着韦东旭的。 许光远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真的有人对数据做了处理,他是能够通过对方的操作痕迹查出蛛丝马迹的。 而这个被查对象,很可能针对的就是眼前之人。 许光远设想过韦东旭的各种不同的反应,愤怒,或者干脆逐客。 然而,韦东旭沉默了。 许光远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不可置信。 他怎么没有生气? 许光远深知自己正在冒犯他的上级,被批评和惩罚才是他预期得到的反应。 而韦东旭却沉默了。 “数据没有改动过。”韦东旭沉默过后,说出了这几个字。 许光远陷入了困惑。 “我倾向于那是字母B,前后两个字的笔画顺序完全不同。”陆城和沈然站在医院走廊靠窗的地方。陆城站在沈然身后,弯腰凑近了沈然,与他一起看着那张被楚妍霏写了一串数字的纸张,陆城依据过去的查案经验,对楚妍霏的笔迹进行了仔细的比对。 “同理,”陆城道:“放大来看,后面的这个圈应该是字母‘O’,而不是数字‘0’。” 沈然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个字,的确如陆城所说,很可能是两个英文字母,B和O。 BO,什么意思呢? “扎……她想说的,是不是炸?”沈然忽然抬头看向陆城。 陆城刚刚为了能看清纸上的字,本就挨他很近,结果他这一回头,差点就撞上陆城的鼻尖。 陆城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头。 沈然的褐色眸子透过浓密的睫毛,略带赧意地望着陆城,而陆城的鼻尖距离他的脸颊只有毫米的距离。 也许是被这一距离惊到了,沈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望了他许久。 其实也并未过去许久,只是在那一秒钟里,他的时间知觉变得异常缓慢。 陆城也呆了一秒,就在他觉得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沈然却先他一步,低头往后退去。 “呃,我是说,楚妍霏刚才嘴里喃喃的话,是不是‘炸’字?” “炸?什么炸?”沈然退出一定的距离再抬头看向陆城,陆城这才回过神来。 “炸药的炸,爆炸的炸。” 陆城想起楚妍霏在病房里的确一直嘟嘟囔囔地在说什么,而且一直都在重复同一个字。 是炸吗?听着发音好像的确是这个字。 “什么意思,她还想买炸药吗,还是她想炸毁什么地方?”陆城皱眉。 “这个地方吗?”沈然的手指正落在最后那两个字上,BO。 ------------ 第八十九章 热量 作者V.B:咨询师范黎,完结后将有番外在这里发布。 —— 陆城看向沈然的指尖。 他的指尖正点在他们刚刚讨论过的字母上面。 “如果她是想要炸毁的是一样东西,那么BO应该就是指代这件东西,而如果她想炸毁的是一个地方,那么BO指代的就是这个地方。”陆城根据沈然的提醒,进一步推测道。 可是两人怎么想,都无法在脑中形成一个具体的形象,BO究竟是代表东西,或者,是什么地方呢? 两人相对无言,来回盘桓许久,都想不出BO到底会是什么。 难道还是那座山吗? 应该不是,他们在那座荒山上的经历并都没有任何关于BO的标志或暗示。 两人皱着眉头,一时陷入了苦思。 “我们应该找机会再问问楚……”半晌,陆城先开口道。 “我去吧。我想再和她的意识连接一次……”还没等陆城说完,沈然就再一次地自告奋勇道,可还没等他说完,陆城又打断了他。 “不行。”陆城干脆地否定道,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否定得太过干脆,有些生硬和突然,他又转变语气,和缓地说:“许光远和我说过,那个仪器最好不要在当事人情绪和精神状态不稳定,尤其是症状发作的时候去进行连接,那样对于自己的大脑有损伤的风险。虽然你可以不通过仪器直接进入,但是我想,这对你产生的副作用也是一样的。” 陆城第一个想到的仍是沈然的安全问题,其他都在其次。 “我……”沈然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要如何才能说服陆城改变主意。 “不过,楚妍霏是为什么会突然恶化了呢?”没等沈然说出口,陆城就环抱着双臂,想起了另一件问题事情,他说道:“我们离开的时候明明看着她是有所好转的。” 这个问题也问到了沈然的心里,沈然想起了之前接触过的那几个嫌疑人…… “应该是变得更暴戾了……”沈然轻声自语。 陆城听他这么说,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有一件事情还没告诉你。在你休息的时候,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见过了周浩轩。” “周浩轩?”沈然听见他的名字,忽又想起了什么,立刻抬头望向陆城。 “嗯,我让胖子帮我联系的医院,你说过,还想再去医院见见周浩轩,看看他的情况,把那串数字给他本人看看。之前你与衣柜中的小人对话的时候,他就提到了周浩轩的黑衣人人格曾经在电脑上登陆过某个外文网站,你觉得他似乎和李铭宇有所关联,所以想要去医院再见见他,看他对那组数字有没有反应,就像我们去见孙慧那次一样。” 沈然说过一次的话,陆城都会记得。 “本想等你休息好了和你一起去见他,不过医院那边说周浩轩的情况目前不稳定,什么时候意识能恢复清醒与人对话完全无法预测,所以会在他情况稍好的时候通知我去见他。他们通知我去的时候,你正好还在休息,我就自己去了。后来听说楚妍霏这里出了状况,就和你一起赶过来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周浩轩那边的情况。” “周浩轩怎么样了?”沈然有些担心地问。 “不太好。医生说了,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几个人格轮流出现,还没有融合的迹象。不过我去的那会儿他还算镇定,当时他处在黑衣人人格的控制之下,我把那串数字给他看的时候,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他认出了这组数字,但是当我进一步询问他这组数字是什么含义时,他就说了‘死亡’二字,接着他就开始大声地笑,进入到一种癫狂的状态,好像被什么东西刺激了一样,异常兴奋。” 沈然听着他的讲述,低头不语。 “这么说来,我怎么觉得他们的情况还挺相似的呢。周浩轩在医院里并未有好转的迹象,而楚妍霏也突然地转变,暴戾,对,就是变得更加暴戾了。周浩轩是这样,孙慧也是这样,李铭宇也是在多年以后突然行凶,而楚妍霏,眼见着也有了犯罪的倾向。难道,这都是巧合吗?” 终于,陆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沈然想将自己心中疑惑与陆城一同讨论,但是这样一来,是不是要将孙慧的梦境与自己梦境之间的关联一起和盘托出呢?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 沈然考虑了片刻,重新看向陆城,郑重地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看到沈然与平日绝然不同的眼神,陆城顿了一顿:“什么?” 接着,二人就坐在医院的公共座椅上,一左一右,望着眼前行人,一点一滴地说着各自的心事。 主要是沈然在说,陆城则听着。 沈然全程都没有去看陆城的反应和表情,陆城也一声不吭,只是专注地听着。 沈然选择了和盘托出,他讲了自己对于几个嫌疑人的分析,也直言不讳他怀疑自己与这几人之间存在的关联,还有他那次梦游般的“失踪”,以及后来不停地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走廊,还有父亲。 说到父亲,沈然承认,他利用了陆城的关系,让他帮自己调查许多事情,主要就是为了父亲。就是为了自己的私事。 说到这里,沈然有些愧意。 让别人为自己办了私事,竟还瞒到现在。 “还有,我家存放的药品,我告诉过你我在家里放了一些药品,那时候没有和你说实话……不是为了什么实验,只是我自己使用的。是安眠药,我让师兄帮我带药。很多时候,我需要药物才能睡着,我有在控制用量,只是近来梦魇频多,我常常惊醒,睡不踏实,很难睡得足够……” 说着说着,沈然忽觉自己手腕一热。 那热量透过手腕的皮肤传递到了沈然的血液和神经,快速蔓延,直击心脏。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热量持续地传递,一直都没有减退。 沈然低头一看,是陆城的手。 陆城那只被阳光晒得又大又黑的左手正覆在自己的右手腕上。 沈然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好在他没有转过脸去,陆城应该没有看见。 他在干什么? 沈然想问却说不出话来。 “是我,是我的问题。”陆城诚恳地懊恼道:“我看见过你的药瓶,却没有直接来问你。我没有想到是这样,你的身体……我很担心。” 沈然转头看向陆城,他想笑笑对陆城说,没有关系,却见陆城皱着眉头,目光紧盯着自己,眼里尽是悔意和关心。 一时间沈然竟分辨不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有早点告诉他这件事,还是在责怪他自己没有早点问清楚。 他知道陆城关心他,一直都知道。陆城是一个对身边人极为友好关照的人,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个程度。 陆城的眼神,不只是关心。 那是一种疼惜。他在心疼他。 “哦,对不起。”看到沈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却没有说话,陆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将放在沈然手腕上的那只手抬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他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沈然已经明白,并没有再误会。他知道,陆城是因为关心,因为着急,所以才第一时间握住了自己,所谓关心则乱,他太担心自己了。 沈然对他微微笑道:“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不用太担心。”对于失眠的事沈然的确是习惯了,但对于陆城这样的关心,甚至是超出关心的担心,反而不太习惯。 是一种感同身受吧。陆城好像能够透过沈然只言片语的描述,体会到他正在体会的痛苦和挣扎,所以才会如同自己也经历了一般,在心里疼痛了起来。 感同身受,本是咨询师应该修炼的能力,怎么作为刑警的陆城,也有了这个能力? 沈然兀自想着,心中不免有些感动,可一想到自己接下来想对陆城说的话,他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关于我父亲,刚才没有说全,他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就失踪了……”沈然将父亲如何去到株洲打工,后来如何失踪详述了一遍。 “十三岁……” “嗯,后来我就自己一个人回到了申市。” “你母亲呢?” “她……”沈然深吸一口气,接着将自己小时候父母关系不和,母亲不愿与父亲继续生活,又另寻他人组成了新家庭等等情况一一细数出来。 过往的种种不堪,破碎和颠沛,全都暴露无遗。 现在没有什么是陆城不知道的了吧。 “我曾经和你说的那个在株洲的,我认识的人,就是指我父亲。还有一点,我在梦中见到的父亲,双手血淋淋的,我怀疑……如果我真的在后来见过了他,而不止是梦境的话,我怀疑,他是不是……” “他是不是杀了人?”陆城语气沉静地替沈然把话说了出来。 沈然点头,随后又加了一句:“也可能是我自己。孙慧说她在梦里见到了我,她看见我在一个很暗的房间里,那场景和我梦到父亲时的场景是一样的。她看见我在那房间里,而我又看见父亲在那房间里,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关联,仅仅是两个相似的梦,还是……” “也许就是两个相似的梦?” “如果不是呢?”沈然反问陆城,同时也在反问自己:“我一直有睡眠的问题,我还怀疑自己在家休息的那段时间失踪被人绑了,总之我有点不能确定自己处在睡眠还是现实中,我可能是梦游,也可能失忆。还有,那组数字,最后登陆地址出现在株洲的那个群号,孙慧认出了这个号码,其他几个嫌疑人也对这个号码有反应,这个号码和我有关吗,难道这些都仅仅是巧合?” 沈然的语气越发沉重。 这些问题都还有待调查,然而随着线索一点点地增加,真相越来越近,他们似乎都面临到一个无可回避的问题。 这些事究竟和沈然本人有没有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沈然在这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是关键人物吗,还是凶手?他做了什么……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个问题,沈然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把所有事情都向陆城交待清楚,好让陆城对事情的全貌有个认识,可以做出自己的判断。 陆城也明白了沈然的用意。以他平日对沈然的了解,就算沈然真的做过什么错事,他也一定会是第一个将自己绳之以法的人。 两人一时沉默。 身为警察的陆城,在听到了沈然提供的这一连串信息之后,没有理由再把这件事当作沈然一个人的私事,而不介入其中调查此事。 朋友,嫌疑人,调查者,被调查者,一时间,两人的身份和位置交织成了一种复杂的关系。 如果这个时候陆城拉下脸来,冷淡相对,或者编造一个借口,转身离开这家医院,沈然都不会觉得讶异,也不会有任何怪他的想法。 和来路不明且有作案嫌疑的人保持距离,是人之常情,理应如此,没有什么可诟病的地方。 只是…… 沈然望着眼前来往的行人,一时间思绪纷杂,沉默无言。 忽而,他感觉到自己的手上又传来了一股热量,只是这一次,那热量不在手腕上,而是包裹住了他的整个右手。 那热量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道,将他紧紧握着。 陆城正握着他的手,握得明确,没有避讳。 “交给我,我来帮你查。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陪你。” ------------ 第九十章 白色房子 沈然抬头看向陆城,感觉到自己的眼眶近乎发烫。 “好。”他点点头,不知道陆城有没有听出他的这声答应,带着鼻音。 “你今天很累了,我送你回去吧。”陆城的声音仍旧关切。 “好。”沈然听从安排。 从他们离开医院,一直到坐进车里,沈然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就连感谢的话也在脑中来回盘旋却没有宣之于口。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 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刚才的对话真的发生过吗? 担心了数月的问题,如今一次全都坦白,就这样平静地结束了,波澜不惊? 陆城对他的态度依旧如初,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安全带系好了吧?”陆城伸手拉了拉他座椅上的安全带,确保他已经系好。 陆城的手碰到他的衣服袖子时,他第一次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冲动。 他想要抱一抱陆城。 为了感谢,为了他对自己的这份好…… “怎么了?”留意到沈然一直注视自己的眼神,陆城问道。 “我……”沈然的手微微抬起,旋即又放了下来,“没什么,谢谢你。” 在他脑中闪过的画面还是只停留在了脑海,没有付诸行动。从未与人亲近的身体,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吗?就在刚才的一瞬间,他想起陆城对他说过的那句话,陆城说他准备要去相亲。 就在那一刻,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想要抱他,是为了谢他,不去抱他,则是为了自己。 陆城或许不会对他的拥抱有什么别的想法,但是他不能保证自己也一样没有想法。 “谢什么,谢我帮你系了安全带么?”陆城笑着说。 陆城觉得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只怕自己帮不上沈然,没什么好谢的。 沈然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 调查到楚妍霏这里算是有了新的进展,可是他们偏偏卡在这个进展上了。 沈然考虑良久,还是决定和陆城商量,让他再去接触楚妍霏一次,这是他们目前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了。 “那你只能和她接触很短的时间,十分钟,不,五分钟,五分钟以后,如果你的意识还没有回到现实,我就切断你们的联系。”陆城也知道这是他们唯一有所突破的地方,最好不要在这里断了线索,况且他还答应沈然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 他感到为难,只能在两件事之间寻求平衡。 “五分钟?时间这么短……” “嗯,我只给你五分钟,就算没有结果也不要停留。” 一天以后,楚妍霏的状态恢复了平稳,陆城和沈然听闻消息又来到了医院。 “陆警官,我知道你们查案重要,但是病人的身体健康也是我们首要考虑的事情,如果影响到病人的身体恐怕……”负责楚妍霏的肖医生委婉地表示了他对于警方的态度。 “这点我们同意,除非必要,我们一定尽量在不影响她休息的情况下进行工作。”陆城对医生解释着,态度十分客气,但仍旧保留了警方的绝对主动权。 医生见警方早有主意,便也不再多说,只要没有对楚妍霏造成实质的影响,他也不好说什么。 “那你们尽快吧。” 保险起见,医生要求留在现场陪同病人一起审问。 沈然与陆城对视一眼,没有反对。 医生的诉求,他们一早就猜测到了,他们身边可能会有陌生人看守,这是合理的,他们能够理解。他们并不十分担心,况且,一般人也看不出现场在发生什么。 果然,当沈然坐到楚妍霏的病床边,此时楚妍霏正在沉睡,沈然伸出一只手轻轻地触碰她的手腕,陆城则在一旁卡着时间,然而还没等他叫停沈然,沈然就已经移开了自己的手,同时睁开了眼睛。 而身边的医生和护士都还没看懂发生了什么。沈然就已经宣告结束。 “怎么了?”陆城也感到意外,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只过去了三分钟。 沈然微笑向他示意,“没事,已经好了。” “好了?”陆城还不明白沈然都做了什么,既然他说好了,他们也不好再在病房停留。 出了病房,两人再次走到走廊上靠窗的位置,找到公共座椅坐下。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舒服吗?”一坐下来,陆城立刻就盯着沈然上下打量。 沈然笑笑摇头道:“我没事,刚才确实有点……不适,不过没有大碍,重点是,我已经看到了她意识里的画面,而且那画面没有再动了。” “画面没有动?” “嗯,我的意思是她脑中的画面一直没有变化过,就像电脑卡顿了一般,从我和她连接以后,就只有一个画面,那画面不停闪现,晃动,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感觉头疼就想要出来了, 而且不论我怎么尝试,都无法融入那副画面里,我感觉是她的意识停在那里了。” “停在那里,是哪里?那是什么画面?” “是一个场景,一个地点。一个碧海蓝天的地方,距离海滩不远处建有一幢白色的房子。房子很大,有点像我们在她梦里最后看见的那间暗房,同样是一座上百平米的平房。屋顶是三角形的尖顶,尖顶上挂着一块牌子。其他就没有了。” “海边?只有这一座房子?” “嗯。”沈然点头。 陆城听着他的描述,心中疑惑,这听着不像是一个真实的地点,只有一个单独的房子,就在海滩上。通常人们会在海边临时搭建个棚子,比如旅游景点的休息站,或者是摄影角,怎么会建那么大一间平房在那里呢? 而且,听沈然的描述,并没有出现行人,游客之类的描述。 就是一座光秃秃的房子。 “周围没有别的建筑么?画面里有什么人么?”陆城再次确认。 “没有,没有别的建筑,也没有看到人。” 这也是她梦到的一个虚构场景么? 如果仅仅是虚构场景,而沈然又无法进入到这个虚构场景中,那要如何探究出他们想要的信息呢,线索又要断了么? “你说屋顶上有一块牌子,是什么牌子,上面写了什么?” 沈然仔细回忆了一下:“是一块白色的牌子,应该是那个地点的名称,或者是标志,有写字,是……英文。” 沈然抬头与陆城对视了一眼,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什么。 沈然又闭上眼回想了一遍,那个忽明忽暗,忽大忽小的画面,有过一瞬间,放大了屋顶的部分。“白色的牌子,上面有蓝色的字,是英文,两个英文字母,第一个字母是,B,中间有一个点,然后……O。是BO!”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陆城:“是BO,中间由一个小点分开。我们猜的没有错,她在那张纸上写的应该就是这两个字母!” “嗯。”陆城点头,“不过我原以为这两个字母会代表什么词组或者句子,至少是代表一个具体的意思,可是你看到的还是BO两个字母,这个……” 陆城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又道:“你刚才说那是写在屋顶上的牌子,可能是一个标志……你说的没错,应该是一个名称或者标志,那就应该代表了具体的含义,而不仅是毫无意义的两个字母。中间有一个点……” “英文缩写!”两人异口同声。 不用说,那个牌子上的字母一定是两个英文词组的所写。 现在需要搞清楚的就是B和O分别代表了什么意思,它们组合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 推测到这个阶段,陆城的思路越发地清晰了:“我先让胖子去分析一下,BO这个缩写都有哪些指代,另外,我们也应该从你看到的这个画面入手,先不论你看到的场景是真实还是虚幻的,我需要你帮我制作一张模拟的画像出来,我们警方会有专门的警员配合你制作图像,等图像出来了,我们好根据这个场景再做分析。” 意识连接的技术目前还未达到直接呈相的程度,他们在梦境中所见所感并不能直接在计算机上呈现,所以暂时只能用传统的技术手段进行分析。这也是沈然直接用身体触碰来进行连接而未使用仪器的原因。 “好。” 警方很快将沈然脑海中的图像用制图软件还原了出来,虽然一些细节未必完全正确,但是就沈然能够回想起来的画面,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这个场景看着的确不寻常,这么画出来了我还是不能确定到底有没有这个地方存在,这要查起来可就不容易了,国内的,国外的最好都能找到相似的地方做一个比对。”陆城看着电脑里制作出来的图片,一边分析一边对胖子吩咐道:“先把这个图片在全国范围内做一个搜索,把所有相似的地点都找出来,再仔细比对,是否有BO这两个字母相关的标志存在。” 沈然又等待了两天,很快,他又接到了陆城的电话,告知他比对已经有了结果。 “我们比对了了上万张的相似图片,只要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相似度的照片都进行了分析。” “上万张,辛苦了……” “不辛苦,是计算机自动搜索匹配的,这个数字不算多。”陆城说得直接,“其中有两张照片引起我们的注意,虽然并没有做到百分之百的匹配,但是相似度已经高达七八十,两张都能看见房顶上的标志,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两张照片拍摄的地点都是一致的。” “在什么地方?”沈然问。 “株洲。” ------------ 第九十一章 有没有想过 株洲? 是父亲失踪的地方…… 沈然听到这个地名的瞬间瞳孔放大了一秒。 “不过,在其他城市也有拍到类似的照片,每张照片相似度各不相同,仅凭照片的地点在株洲不能完全证明什么。”陆城冷静地分析道:“当然,这两张照片的匹配度极高,也绝不是偶然的。我会尽快查清照片中建筑的信息。” “嗯。”沈然答应着,陆城办案他放心。 “老大,已经查到了,这张照片的地点应该是在北部湾海域的边缘,非常靠南,周边的环境能够达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相似,不过……”电话对面传来胖子的声音,此时他正坐在电脑桌前,向陆城汇报。 “不过什么?” “这个相似度仅是指周围的环境,至于这座房子,这个地点并没有这座房子的存在。有几种可能,一是这里从来就没有建过房子,也就说我们找错地方了,第二种可能就是这里之前建有房子,但是已经拆了。我再联系当地房管局问问吧。”胖子在陆城手下几年已经十分具备经验和效率,该怎么做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他人的指示。 “辛苦你们。”沈然心中感谢,这是沈然自己过去的陈年旧案,说到底并不在他们目前的工作范围,只因陆城一句话,胖子便义不容辞地帮忙,还叫来同事朋友找人来查。 沈然想要到警局来帮忙他们工作,陆城却只让他在家休息。 “有进一步的消息,我会通知你。” 又等了半日。 “老大,查到了,过去那里的确有过一个建筑,登记过的,合法的,说是某个新兴产业公司的工厂。” “新兴产业公司,工厂?”陆城疑惑。 “我也觉得奇怪,工厂怎么会建在海边,只是是单独的一间房,而且,新兴产业如果建有工厂应该是很大规模了吧,怎么会无声无息的?”胖子把陆城心中疑惑全都细数出来,“不过我们查了,登记的建筑用途的确是厂房。” “这个公司叫什么,能查到吗?” “我看看……公司已经注销了,名字叫Blue Ocea ,是英文名。” 听到这个名字,陆城顿了顿,“你说什么?” 他凑到胖子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前仔细看了一眼,公司名称是叫Blue Ocea ,旁边还附有一个公司的Logo,是公司名称的缩写,由两个英文单词的头个字母组成,也就是“B.O”。 陆城立刻拨打了沈然的电话。 “我查到B.O是什么了。”陆城开门见山地说。 “什么?”沈然有些意外。 “是一个公司的名称。” “公司?什么公司,负责人是谁?”沈然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看登记资料是新兴产业科技公司,公司已经注销,负责人的电话也打不通。我会再找人打听。” “哦……好。”虽然信息还没完全调查清楚,但是能有这样的进展,沈然也已感恩。他答应完好,听筒对面却迟迟没有回应。 信号不好么,陆城向来都是立刻回应他的。 “喂?” “喂,我在。我是在考虑,我应该要去一趟株洲。” “去株洲?”沈然没有想到陆城为了帮他查这件事竟要亲自远赴一千多公里外的外省去,“不好吧,你还有其他工作。”沈然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妥。 “嗯,如果要去株洲,就得先把手头上的工作交出去,不过我认为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不亚于我的任何一项工作,如果我要去的话,我会向上级先汇报一下。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把你的全部情况都汇报上去,只说是调查你父亲当年失踪的事情。主要是确保如果必要的时候,可以立刻得到支援。当然也很可能并不需要更多的人来帮忙,就是以防万一。” 陆城接着分析道:“现在我们已经查清了B.O所指代的含义,就是曾经建在株洲的一家公司。这是我们第一次发现那组数字和现实之间的联系,我们不能停在这里,不再进一步追查下去。但是现在那家公司注销了,人也找不到,仿佛人间蒸发,就算我们通过间接的途径查到了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信息还是太少太局限了。最好我人直接到那里,把这家公司背后的人和关系都好好查查。” “那我也一起去。”沈然立刻道。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刚才犹豫了。不是犹豫要不要去,而是……虽然很多时候出任务我都喜欢带上你,但是这次出远门,舟车劳顿,我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你留在申市我比较放心。” “就是因为不知道会遇上什么情况,所以我更应该和你一起去。毕竟多个人也多个帮手,凡事我们也好商量。”沈然坚持一起同去。 “可是……”陆城一向尊重沈然的想法,只是这一次……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而且现在还没有具体查到哪个目标,应该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危险。” 沈然说的没错,严格来说这次调查和之前几次相比,除了路程较远,实际上并无太大差别,他们调查周浩轩的时候直接进入了他的家里,陆城也并无太多顾虑,他带着沈然一起调查,自信他在自己身边不会有事,但这一次却犹豫不决起来。 就是因为距离远了吗? 距离的确是一个因素,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人员调度肯定不如在本市方便。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跟着沈然一路调查这件事,他能感觉到这事背后盘根错节,绝不简单,而且所有的线索都围绕着沈然,却又没有直接的证据指明这件事和沈然有关。 沈父究竟为什么失踪,会和沈然有关系么? 多年的工作经验让陆城直觉这件事情不会简单。 就像一个未知的黑洞,他不知道让沈然接近这个黑洞,会发生什么。 他宁愿自己只身前往,穿越黑洞,全身而退,再回来把结果告诉沈然。 但是沈然说得并没有错…… 这次调查和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 “好吧,我们一起去。”陆城还是答应了。 两人商量好了便开始各自准备动身前往株洲。 出发的前一天,沈然就已经收好行李,等在家中。他坐在沙发里,拿出手机,开始编辑一条短信。 “许师兄,这段时间我要出一趟远门……”信息是发给许光远的,他准备告知许光远他要去株洲的事,毕竟是出远门,万一许光远在这段时间来找他,他人却不在申市,这不太好。他没有提前告诉许光远,因为他知道许光远向来不想让他太过投入到警局的事务中。 不过这些话他早已准备好要告诉许光远,不止是他要出远门的事,还有他这次出远门的真实原因。 原本沈然并没有要告知他这些内情的打算,但是看到许光远这样主动地帮助自己调查,他又感到于心有愧。 要告诉他调查的内情,也就意味着要告诉他父亲的事。 正是因为这点,他犹豫了一段时间,最后他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许光远。 毕竟是一直在帮助自己的师兄,他对自己倾力相助,自己至少也应该等价地将所知信息告知对方吧。 陆城也在出发的前一天就做好了准备。 他原想带上胖子一起去,不过胖子最近正好有活要忙,而且原本就不是什么紧急的任务。把组里的人都带走了,工作的效率立马就会受到影响。 小美倒是有时间,只是当陆城提出她可以一起去的时候,她一听是陆城和沈然的要一同出行调查,她立刻拒绝参与这次任务。 其他的同事陆城就更不想叫上了,毕竟这次调查有一定私人性质,他并没有向其他同事公开过,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快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丁一打来的电话。 “陆队,听说你快要去外地了,去之前聚聚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丁一兴致冲冲地说。 丁一爱热闹,有事没事都喜欢组这种局,陆城没有拒绝。 地点在一个酒吧,陆城一进门就见丁一朝他挥挥手。 丁一的对面原本坐着一位身材颀长的美女,见陆城来了,他才起身与那美女暂时挥别,重新找了一个新的卡座与陆城坐下。 “怎么想到这里来聚?”陆城不知道丁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拢共是那么几副药。 这不,他立马就向陆城介绍起来了。 “这里距离大学城很近,很多女大学生都在这一带活跃,带你来看看年轻的美女嘛。” 陆城抓起桌前放置的一杯鸡尾酒,一饮而尽,“没兴趣。” “旁边那桌的美女,身材多辣,没兴趣?她在看你呢。” 陆城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很辣么?这不是刚才和你喝酒的那个女人么,你怎么肯介绍给我?” “刚才和我喝酒的是她旁边的那个!她俩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丁一无语,这个大直男,脸盲的症状还是一点也没减轻啊。 陆城对这种场所没有特别的兴趣,他准备和丁一再喝几杯就起身离开。 丁一猜测今天大概率依旧是无功而返的一天,不过对此他早有预料。 “陆队,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不是一个大直男?”终于,他问出了自己早就想问的问题。 “什么意思?我变渣了?” “不,我是说……” ------------ 第九十二章 内情 忙了一天的许光远终于有时间歇下来看看手机。 有未读信息,是沈然。 仰靠在座椅靠背上的许光远立刻坐直身子,双手握着手机,认真地查看手机里沈然发来的几条连续的信息。 越往下看,他的眉头越发紧锁,尤其是看到沈然说他要和陆城一同前往外地的时候。 “我们一起去外地调查,在株洲……”许光远读着手机里的短信,喃喃自语。 株洲…… 忽然,他放下手机,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那日他去找自己的上级韦东旭询问沈然的信息被调阅的事情,韦东旭告诉了他一些内情。 一些他过去不知道的,非常重要的内情。 但是那天从韦东旭的办公室出来以后,许光远并没有将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任何人。 因为这不光是涉及到沈然一个人的事情,还涉及到韦东旭和他自己。 去找韦东旭的那天,许光远很直接地向韦东旭询问沈然的事。 韦东旭一开始是诧异,也有试图回避,直到许光远说出了那句带有威胁性的话语,韦东旭于是沉默了。 许光远用夹枪带棒的语气对着韦东旭说道,如果系统修复了,是有可能找出沈然信息被改动和转出的痕迹的。 许光远之所以敢当面对着韦东旭说出这样明显带有试探性的语言是因为事实上,他已经查到了沈然信息被转出的痕迹。 有一条记录显示,资料被转到了韦东旭自己的邮箱里。 那是韦东旭自己的私人邮箱,并未对外公布,许光远也是因为在韦东旭手下做事,所以偶然间在他的办公电脑上看到过这个邮箱的登陆记录。 正是因为记得他的邮箱地址,许光远才如此直接地与之对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韦东旭避重就轻,不愿承认的话,他就把这条证据明白地告诉他。谁成想,韦东旭并没有否认也没有回避,当他听到许光远说了那句话之后,第一反应却是沉默。 片刻后,他说出了一句像是否认,又不完全是否认的话:“数据没有改动过。” 当韦东旭的这句话说出来之后,许光远就明白了。他表面在否定,实则是承认了。 数据没有改动过,那就是做了别的操作了。 韦东旭看许光远这般来势汹汹的模样,也已经猜出许光远必定握有一定证据才敢这样对着自己发难。 “我们去外面喝一杯吧?”韦东旭接着问他道。 许光远知道,韦东旭接下来要和他说的话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因为办公室内是装有监控的,如果不想重要的对话被摄像头录下来的话,就要另寻他处。 “好。” 两个彼此猜测,又彼此了解的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是我调取了他的资料。” 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韦东旭开口就是这样直接的一句。 许光远虽早有猜测,但真的听见韦东旭说出这句话还是诧异不已。 “为什么?” “我……把它转给了另一个人。” “什么人?” 许光远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此时韦东旭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未曾想到过的。 韦东旭告诉了许光远一个陌生的人名。 金磊。 这个名字虽然陌生,但是许光远确定自己在哪里见过。 “他是我们项目的投资人之一。当时如果不是他的投资,我们的项目可能就无法展开了。” 项目投资人,他和沈然是什么关系? “那个时候我主导的项目已经快要进入实际操作的环节,但是这时候原先谈拢的投资人突然撤资了,少了一大笔资金。你知道我们的项目从技术角度来说,成本是很高的,单单靠上面的拨款根本不够。而我当时还是一个没有突出成绩的研究组长,混了好多年,始终都难有突破。 这个时候,就是这个金磊找上了我。他能够提供给我一笔资金,刚好足够我启动实验项目。交换的条件,就是他想要一些被试的数据。” “他想要的被试数据就是沈然的数据?” 韦东旭点点头。 “他要沈然的数据做什么?” 韦东旭看向自己面前的那杯拿铁,手指在杯子的表面轻轻摩挲了一下。 “没有特别的用途,只是作为一个特别的案例,储备一些参考数据。” 许光远皱起眉道:“做什么用的参考数据?” “他有自己的科技公司,也做相关领域的研究。他向我保证过这些数据不会对外公布,也不会有别的商业用途。仅仅是要为他们自己的科研储备一份参考数据,因为沈然的体质特殊,所以有参考和研究的价值。” 许光远还是疑惑:“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沈然?” 韦东旭:“这也是金磊的意思。因为……他不想征求当事人的意见,他必须要这份资料。” 也就是说,没得商量,还真是霸道。 这个金磊究竟是什么来路…… “研究数据,他自己也可以收集,为什么非要沈然的数据?” “我不知道,他指定要沈然的数据。” “其实你也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用作数据储备对吧?你无法保证这些数据的安全。”面对自己的上级,许光远愈加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很愤怒,但仍保持着理智。 韦东旭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违背诺言,我没有看到这些数据的外泄。仅仅只有沈然一人的数据,外泄他的数据,没有利益可图吧。” “但这毕竟是违规的,是违反隐私权的!”许光远紧紧盯着韦东旭,满腔义愤。 韦东旭仍旧没有辩解,也没有回避许光远的眼神,只淡淡道:“如果时间倒回到那个时候,有人给我提出这样的条件,我还是会接受的。” “你……”许光远没想到他这样坦白,怒而不解:“你为什么把这些都告诉我?” 言下之意是你不怕我告发你么? “不告诉你,你也会查到的。” 看来韦东旭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那就……许光远决心要将此事彻查到底。 这时,韦东旭又开口道:“不过,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什么意思? “有一点我可以保证,沈然的数据没有被改动过。他的实验过程都是按照规程来的。你可以去查。他的后遗症,是他本人体质的特殊,也是实验设计的缺陷,并未有人动过手脚。还有……你想告发我,有想过后果么?” 后果……许光远紧盯着他的目光稍稍闪动了一下。后果不就是他受到惩罚,公诸于众…… “不光是我,你也会受到影响的。”韦东旭的目光也从手中的咖啡杯移向了许光远,两人相互对视着。 “这个项目结束以后,如果你还想再进一步发展,仍旧需要上级的推荐。这个圈子很现实的,除非你的研究有极大的突破,否则你很快会被人替代。这个项目的发起人是我,不是你。” 韦东旭寥寥几句话就将许光远看似光明的职业前景说得透彻。 严格来说,他们俩人在职业发展上属于一条船上的人,韦东旭如果声誉受损,对许光远并不会有任何好处,除非许光远在短期内有自己的创见,否则,从职场的潜在规则来说,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告发自己上级的下属。 丑闻会让这个项目从一个香饽饽瞬间受到外界的质疑,原本顺遂的研究道路必定受阻,还可能就此搁浅,而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许光远也终将面临尴尬的境地。 好不容易争取到项目负责人的头衔,在这个事件的影响下,将变得前路不明…… 韦东旭犯的错误,可大可小,很难说舆论会如何评价。 触犯隐私固然是原则性的错误,可若是他以科学研究的必须程序为由…… “我知道你与沈然要好,但是你也知道这个圈子,除了研究成果本身,还是很讲究资历背景的。你不再考虑一下么?” 这一次,许光远没有再立刻回应他的话。 他看了韦东旭许久,之后便将目光移开,似在思考。 此时,两人都已明白,韦东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埋头研究,满脑子只有数据的年轻人了。他变得现实,而他正在用这种现实,影响许光远。 “等这期研究工作结束以后,合适的时候,我会继续推荐你,副院长的位置,终究会空出来的……” “你说的金磊,他的背景是什么,他的公司叫什么,在哪里?”许光远打断了他的话,继续问道。 “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他原本是地产商人,后来转而投资科技产业,他的公司,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我记得原来在南方,好像在株洲。” 回忆到这里,许光远又看向眼前沈然发给他的信息。 沈然的父亲失踪了…… 是在株洲失踪的。 难道,这件事和那个金磊有关系么? ------------ 第九十三章 抵达 这几日许光远一直在考虑韦东旭说的话。正如韦东旭所愿的那样,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心里不是没有挣扎的。 一边是韦东旭描述的现实,另一边是他牵挂的沈然。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这种难以言明的状态下,犹豫而不安。 他在私下里又重新复核了一遍当时的实验过程,确如韦东旭所说,数据是准确的,没有改动。 这件事至今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包括沈然。 收到沈然这条信息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没想到一收到他的信息,就是这样重要的内容。 其实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沈然抵达株洲之后的事了。 沈然担心自己如果在去之前发消息许光远,他会劝说自己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调查。 许光远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和犹豫,但是当他看到沈然发给他的信息里,出现了株洲两个字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事情恐怕完全不像韦东旭所说的那样简单。 他不知道韦东旭是否知晓更多内情,还是对他隐瞒了部分信息。 如果真的是这个金磊…… 他暗中搜集了沈然的信息,还和沈然父亲的失踪有关……许光远不敢再往下想,沈然到底是怎么被这个金磊盯上的?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再犹豫,立刻拨打了沈然的电话。 电话不通,已关机。 怎么回事? 他有些慌了。 陆城。许光远立即又拨打了陆城的电话,可是没有想到,仍旧拨打不通。 他们在做什么? 他想了想,拨打了警局里小美的联系电话。 “许教授?”还好这个电话通了。 “陆城他是去了株洲吗?他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他是去了株洲,您怎么知道……他的电话不通吗?”小美听得出许光远的声音有些着急,她不知道许光远有什么事突然要找陆城,还有,他怎么知道老大去了外地,而且确定地知道是株洲? “嗯,他去外地了。电话不通么?之前我们还联系过,您有什么急事么?” “是急事,我刚才打沈然的电话也不通,你们再确认一下吧。我是有急事,哎……” 三天之前。 沈然一大早就整装待发地等在小区的门口,等待陆城来接他一起去机场。 陆城承诺早上开车来接他一去机场。 时间过了早上九点半,太阳已经渐渐升至半空,陆城的车却还没出现。沈然看看手机,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平时陆城与他约定总是很准时,虽然只是过去了五分钟,但是沈然仍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拿出手机,正要往陆城的号码拨过去,却见远处陆城的车加速朝着他的方向驶来。 “我迟到了,抱歉。”车子驶到沈然面前,陆城立马下车向沈然道歉,同时帮他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中。 “没关系。”起身沈然并没有太在意陆城的迟到,但是见到了陆城,他却仍然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看着陆城快速地将行李全都在后备箱里放好,接着打开车门,请他上车。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很麻利。 他又盯着陆城看了一会儿。 总觉得陆城和平时好像不太一样…… “陆队,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啊?还,还好吧。你,你快上车吧。”说着,陆城自己先坐上了驾驶座。 没法再继续观察什么,沈然也就不再多说,坐进了副驾的位置。 坐在陆城的旁边,沈然将手中提着的塑料袋子放在座位前的操作台上,转头对陆城道:“这是我在门口买的早餐,一会儿饿了,路上可以垫点。” “好。”陆城嘴上回复着沈然,眼睛却仍旧直直地看着前方路面。 好认真…… 平时看他驾车也没有这么认真过,若是沈然平时坐车里和他说话,他都能自然地侧过脸来,看着沈然对视说话。 对,就是一种不自然。 从他今天出现到现在,就给人一种不自然,不自在的感觉,尤其是他的眼睛。 他今天一直都没有和沈然对视过。 他从来不是害怕与人对视,害羞胆怯之人。 尤其是面对沈然,他向来是目光灼灼,爽快热情的。 而现在他不仅没有和沈然对视,就连话也不怎么说,反而要沈然主动与他交谈。 话说回来,陆城的眼睛是怎么了,红血丝明显,黑眼圈也重,一看就没有睡好。 沈然略有担心,“你今天……” “新衣服,很好看。”沈然还没说完,陆城突然道。 “啊?”沈然没懂。 “你今天的新衣服,好看。”陆城仍旧直勾勾地看着路面。沈然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带有孔雀绿色调的花衬衫,才突然明白过来,陆城这是在夸他身上的衣服。 这件衬衫的确是他的新衣服,过去他更多穿的是白色或者蓝色的纯色衣服,显得简单干净。 但是不知怎么的,近来他越发地在意起自己的衣着和装扮。想到这次要出远门,他突然想要换一下风格,所以特意多买了几件衣服。 这件孔雀绿色调的衬衫,在纯黑的底色上加入了一抹鲜亮的色彩,同时搭配褐色的山脉相间,宛若一幅异域之中的山水图景。衣服出自一个独立设计师的品牌,穿在沈然身上,衬得他的皮肤愈加白皙,细瘦的手臂在明艳的色彩下也更加好看。 虽说这件衣服的确是他花了些时间挑选买下的。不过他也并不期待别人看到了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目光。 至于陆城…… 他刚刚不是没有朝自己这边的方向看么? 他是什么时候…… 想到陆城可能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悄摸地瞟了自己一眼…… 沈然一时怔然。 是自己想多了吗? 接近中午时分两人登上了飞机。 “你躺着歇一会儿吧。”沈然将椅背往后调整,准备好好在飞机上补一觉,顺手拍拍身边的陆城,提醒他道。 陆城一边答应着,一边仍旧圆睁着他那双爬满血丝的红眼睛。 “你怎么了?紧张吗?”沈然担心他因为查案的事情太过焦虑。 “没有,不紧张,一点也不。”陆城对着沈然,连连否认。 这一否认,显得他更紧张了。 “你眼睛好像有点红,”好不容易见他转过脸来,沈然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脸上也有点红,你很热吗?”他又道。 陆城快速把脸又转了回去,“还好,是感觉有点热,哈哈。” 是吗? 沈然刚刚觉得飞机上的空调有点太大,还让空姐送了一条毯子过来。 终于,临近傍晚的时候,他们的飞机抵达了株洲。 两人乘坐的士一路赶往那家名叫Blue Ocea 的公司附近的酒店。 Blue Ocea 据调查已经注销,那片海域只是公司原址所在的地方,但是陆城依旧把住宿地址定在了附近,他想要再去看看公司的原址,是什么样的一家公司会在那里建厂。 他在网上查过了,距离那片海域最近的酒店也要五公里,看来那附近还没有开发出成熟的旅游资源。 酒店不大,但是装潢别致,靠南的方向,还能远眺海景,算得上是一个悠闲度假的好去处。 两人到达酒店已是夜里,前台服务员一见他们便热情询问道:“请问你们有预定吗?” “有,”陆城刚说出有字,立刻又想起了什么,否认道:“没有,没定。给我们开两间房吧。” “没有预定吗?”服务员拿起手边的鼠标对着办公桌上的电脑操作了一番,随后略带抱歉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酒店现在没有两间空房,全都预定完了,只有一间……我看看,还有一间大床房。” “大……” 女服务员也自觉有些不妥,又解释道:“非常抱歉,实在不行也可以到附近再看看。最近的一家,大概还有五公里的距离。这附近原本没有开放,交通不便,旅馆比较少。” “那我们走吧。”沈然推着箱子就要离开。 “等等,”陆城叫住沈然。 沈然疑惑地看他。 就在这时候,前台的电话铃声响了。 女服务员接起电话,等她挂上电话,她用更加抱歉的语气对陆城说道:“不好意思先生,刚刚有一个客人把那间大床房也订走了。” 这下肯定得另寻住处了吧。沈然与服务员同时看向陆城。 没想到陆城却在这时低声说道:“我,我好像订过一个房间,是个标间,你看看。” ------------ 第九十四章 丁一的问题 今天的陆城……不对劲。一起往房间里走的时候,沈然这样想着。 陆城推着两个人的箱子,走在前面,他看不清陆城的表情。 刚才正在沈然决定要另找住处的时候,陆城却突然说出自己已经订好了房间。 他不相信陆城真的会忘记自己订好的房间,而且还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又重新地记了起来。 本来嘛,机票和住宿都是陆城在负责,他早就和沈然说过他已经订好,他不是做事没有计划的人。 沈然仔细回忆刚才的过程。 他是想要订两间房? 沈然没有考虑过是一间房还是两间房的事情,全部交给陆城去安排,一般商务外出,异性之间肯定是分房住宿,但同性之间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了。 可以分房,也可以同住。 他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也没有和陆城讨论过。他想着陆城对于这种外地出差的事情一定比他更有经验,陆城过去和同事怎么住宿,和他也一样行事便好。 他在考虑什么? 哔地一声,陆城用房卡刷开了房门。 房间里沙发,茶几,办公桌椅一应俱全,空间尚算宽敞,窗帘和墙面应和了海边的主题,是让人看了舒爽明亮的天空蓝。 空间布置这样好的房间,应该是提前挑选预定好的吧。沈然能看出陆城在这件事上的用心。 陆城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别的旅店太远,我怕你累着。” 听他这话,似乎是觉得自己不愿意住在这里? 沈然马上解释道:“没事,我觉得这个房间很好。我不介意的。” 谁知陆城又低声说了一句沈然理解不了的话:“我不是怕你介意,我是怕我……” 话未说完陆城却止住了。 “嗯?” “没什么,你今天很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说吧。” “好。”陆城不想再多说,沈然便不问。这是他们之间习惯的相处和界限。 沈然先去洗漱。陆城一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浴室里哗哗落下的水声。 脑中不自觉地浮想着。 想到今天沈然身上的那件新衣,想到沈然凑近了自己的眼睛,关心着自己的睡眠是否充足,还有他说,不介意和自己同住一屋。 陆城的心脏加速跳动,同时又慌乱不定。 到底怎么做才好。 想起出发前的那晚,丁一邀请他一同出去喝酒,本以为就是一次普通的小聚,没想到丁一却问了他一个过去从来没想过的问题。 说是没想,其实应该说是不敢想更准确一些。 因为这个问题不只是陆城个人的问题,还涉及到另一个人。 而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随便妄想。 此人正是沈然。 在这之前,虽然陆城也对自己有过困惑,有过烦恼的情绪,但他始终认为,大概是因为自己太在乎这个朋友了,所以情绪上难免开始为他牵动。 然而,丁一的一个问题,却让他尝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理解这件事情。 这个角度是他认为到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冒犯到沈然的一种设想。 丁一的原话是:“陆队,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原本就不是一个大直男?” 当陆城反问他什么意思,他解释道:“我是说,你可能是弯的。你喜欢男人。不,确切地说,你是喜欢沈然吧。” 现在回想当时丁一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仍旧感觉面红心跳,难以掩饰。 是吧? 这种感觉,原来就是喜欢? 想来自己原本也不是对内心的情感毫无察觉,只是始终没敢往这方面去想。用沈然的心理学来分析,大概就是理智压抑着潜意识的想法,让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情感。 想到这,陆城自嘲地笑笑。 可是,被戳破了心事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呢? 回想当初,他就是因为担心沈然会误会自己是Gay,所以才特意向他解释自己不是同,还说自己一直在相亲。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只是希望沈然不要因此疏远他,继续做他的朋友。 现在想来,真是丝毫没给自己留余地啊。 坑了。 鉴于自己在这方面容易给自己挖坑的属性,陆城不想再冒冒失失地表达什么,他决定想清楚了再说。 然而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呢? 又能说什么呢? 如果把自己心里真实的感觉都向沈然和盘托出,他会怎么想呢? 印象中,当初他们第一次约饭,去了一家情侣主题的餐厅,当时自己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是沈然帮忙他解释的。后来,沈然似乎就有意地疏远自己了。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想向他说明取向的问题。 现在,如果自己突然又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会很难接受吧?甚至可能再次疏远自己?这是自己能够接受的结果吗? 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以朋友的名义待在他的身边,是否又太过自私了呢? 毕竟沈然这样信任自己,自己却在利用他的信任对他伪装和隐瞒。 哎。 就是因为脑子里在想着这些问题,所以昨晚才彻夜难眠,没有睡好。 今天见到了沈然,内心的矛盾和拉扯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加剧了。 他想要继续在他的身边,一直在他身边,可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自我欺骗了。 陆城老早就订好了酒店的房间,但是出于心虚,他不想在沈然还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靠他太近。所以才出现了开房时那尴尬奇怪的一幕。 “我好了,你可以去洗了。” 还在沙发上思考人生的陆城没想到一抬眼就看见沈然站在他的面前。 沈然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站在自己的面前,下身……下身怎么没有穿? 陆城一下睁大了眼睛。 仔细一看,原来是在这件宽松的T恤的里面穿了一条短裤。 沈然见他看着自己的衣服,随口解释道:“这件衣服当时买大了,所以就拿来当睡衣穿了。” “哦。挺好的,好看。” 这种衣长超过臀部,下身再穿个短裤的搭配很少见其他男生穿过。 一双长腿全露了出来。 沈然长得白,腿上的皮肤自然也是很白的。 陆城突然在想,如果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套他身上是不是也有这种效果? 这种下半身好像没有穿的效果。 “怎么了?” 见陆城还在看自己,沈然又问了一句。 陆城今天真是奇怪,之前怎么也不转头和自己对视,现在又一直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 脸上还红扑扑的。 沈然转身对着墙上的空调控制键按了几下,将温度调又低了两度。 “没,没什么,我去洗。” 睡前两人各自躺上了距离一米的两张床上。 商量好第二天早起的时间和行程,就准备安心地关灯休息了。 “晚安。”二人互道晚安之后就一起背转过身去,互不相看,仿佛是一种默契。只是他们都没有看到对方依旧睁着眼睛,并未安睡的模样,这算是另一种默契。 第二天一早,陆城先起了床。 两人准备在酒店楼下到附近吃个早饭,一会儿再打车去到海边。 楼下的前台还没有换班,还是昨天那位女服务员。 陆城转头看向她,女服务员对他露出了职业性的标准笑容。 大概是想到昨天的尴尬场面,女服务员还有些害怕陆城会不好意思,所以立马笑脸相迎。 陆城倒是并毫不在意,他早不记得她是谁了。 陆城大方地上前询问道:“你好,我请问一下,这附近打车方便么?” “不是特别方便,这里位置比较偏了,网约车比较少。您要去哪里?” “这样……我要去海边。” “海边?就这附近吗,还是要走得比较远,超过两公里的话,建议您到附近的租车点租一辆敞篷车自己开过去。附近的道路刚开放不久,慢慢开始有游客到这里来,所以有专门的租车点。但是海边路面还未修整完全,不便行驶,去得远了,不一定还有客人返回。” “好。” 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先向附近的人攀谈一番已经是陆城职业上带来的习惯了,这让他在陌生的地方也能更加快速地了解环境。 “一会儿先去租车点看看吧。”陆城记下了地址,便和沈然走出了旅店。 一个小时以后,他们二人已经坐上了租好的二手敞篷车,朝着胖子查到的公司地址驶去。 女服务员说得没有错,越往前去的确感觉越发荒凉,无人前往,偶尔有看到和他们一样租车去看海的游客。但是一般行驶一两公里也差不多就停下来了。 这一带地势较为特殊,近处是一个小的港口,想要到更远的海域,还需要穿越一个较长的山体隧道。 陆城和沈然想要去的地方正是需要穿越这个隧道。 驶进隧道之前陆城看了标志,隧道总长有一千米,不算特长,但也不短。 出了隧道,天光重新大亮。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与照片中相同的场景。 蓝天白沙,还有椰树。 唯独少了照片中的那座建筑,那座白色的房子。 ------------ 第九十五章 闪现 两人一起下车,漫步到了海边。 陆城带了一个背包在身上,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图片,就是胖子根据沈然的描述制作出来的那张海景图。 图上有一座白色的房子。 陆城走到图中建筑所在的位置,用眼睛大致度量了一下,房子距离海滩不会超过三百米。 这么近的距离,房屋的建材需要十分谨慎的选择。海水腐蚀性强,要注意防风,防虫,房屋内的设备和结构也要注意防潮和保养,一旦没有处理妥当,就可能面临维修和更换,如果在这里办公,长期维护的成本是较高的。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选择在海边办公的。 除非是这家公司老板特别多金,又对办公环境有个人的特殊追求,或者是,他们根本没有长期在此地办公的打算,也没有选用上乘的建材,到了一定期限就会离开这里。 陆城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哪种情况。 “我来之前,通过同学的关系联系了一个当地的老刑警,他帮我查了一下那个公司,法人是一个叫戴宁的人,电话已经打不通,我让老刑警帮我再联系一下。这种面上的法人估计也不是真正的老板,背后实际控股的人可能另有其人。 当时公司打着高新科技的名头,就在这个尚未完全开发的地方申请了一块地来办公。据说这里是一个小的实验基地,做着人机交互实验,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你们在做的心理实验。” “嗯。”陆城还在分析的时候,沈然却转身走向了海边。 “还真是Blue Ocea 。” 海面波光粼粼,脚下的细沙被阳光暖得发热,景色甚好,如果是在申市,和陆城一同站在这样的景色里,大概会感觉很惬意吧,沈然想着。然而,现在站在这里,他却全然没有惬意的感觉,反倒是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而生。 他不能解释这是为什么。也许是自从踏上株洲的土地,就有这种感觉了。 陆城也走了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他转头看向沈然,阳光下的沈然,侧脸的轮廓尤其好看。 如果能就此放下那些烦恼的事情,就此与沈然一起度假消遣,那一定十分幸福的事吧,就这样想一想,他已感觉到了幸福。 沈然转过头来,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 阳光之下陆城的身影显得温暖耀眼。沈然顶着艳阳,半眯起眼睛,露出了笑脸。 陆城感觉心都化了,沈然的眼里仿佛有星辰,熠熠生光。 “沈然……”这一次换做陆城有话想说。 沈然似乎也感觉到了陆城的不同,他静静等待着陆城说下去。 然而,还没等陆城把话说出口,沈然的视线却忽而转向了他的背后。 陆城顺着他视线的方向,转身朝自己背后看去。 此时沈然已收回了笑容,重新回到了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陆城问。 “那是个岛?” 陆城远远望去,海平面上果然有一座凸起的小岛。 “好像是呢……这一带我没有来过,不过我知道,这里的海岸线与越南北部隔海相望。说不定在那座岛上就能望见越南边境呢。” 听了陆城的说法,沈然的目光仍旧盯着那座看着。 “那岛有什么问题么?” “不知道,我觉得那岛看着……眼熟。” “眼熟?”陆城疑惑:“你来过这儿吗?” 沈然摇头。 “父亲并没有带我来过株洲,我也是第一次来。” “那……你看过这里的照片,或者是地图么?” 沈然再次摇头。 “没有,我没有见过。”忽然,沈然闭上眼睛,眉头紧紧地皱起,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陆城慌张询问。 “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我好像来过这里,我见过这里,这座岛。” “你见过这座岛?你确定吗?” 沈然低垂着脑袋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脑海里突然就有了这个画面,好像是一段新多出来的记忆。” “新多出来的记忆?”这个说法让陆城更加疑惑了。记忆都是来自于的人过往,怎么会是新的呢? 此时,沈然又闭紧了眼睛,似乎新记忆的闯入让他的头很疼痛。 “很不舒服吗?坐下来吧。”陆城扶着沈然就地坐了下来。 沈然就这么闭着眼睛,抱着双膝席地而坐。他的脑中仍然没有停歇地闪现着“新记忆”的画面。 然而,这幅画面仿佛是单独存在的一般,没有前因后果,没有来源和后续,他只能单独地想起这么一个画面,这让他的脑子仿佛卡顿了一般,不断地闪回着同一个画面。 然而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却让沈然瞬间想起了另一个人。 楚妍霏。 上一次与楚妍霏意识相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不停地闪现同一个画面,只不过楚妍霏脑中闪现的一座白色的房子,而自己看到的却是一座小岛。但相同点是他们看到的应该是同一片海。 想到这里,沈然冷静了下来,他仔细在脑中比对这两次看到的画面,它们有哪些相同,又有哪些不同的地方。 就这么闭着眼睛沉思片刻,慢慢地,他重新睁开眼睛。 陆城将背包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喝点水吧,刚才怎么了,你说的新多出来的记忆是怎么回事,要去医院吗?” 沈然摇摇头道:“没事,刚才是有点难受,不过已经好了。”沈然看着陆城,重新露出了微笑:“谢谢。” 随后他解释道:“和上次在楚妍霏意识里看到画面很像,都是停留在同一个画面,而且我能确定,我们记忆中的大海,就是眼前的这片海。” 陆城听懂了沈然的说明,却又生出了更多的疑问。 “可是如果你没来过这个地方,怎么会和她有相同的记忆呢?” 这一点的确很难解释,沈然一时也沉默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会想起自己见过这里,应该是和楚妍霏有关。就像当时孙慧的梦一样,好像都和我有关系。” 陆城点点头,“不着急,我们现在人在这里,一定还能查到更多线索。一会儿回去了我去找一下当地的那个老警察,看看他那里有没有更直接的资料。” “嗯。” 两人又在海边逗留了一会儿,仔细检查了这一带的环境,他们在距离海滩不远处看到一些建筑物的废弃材料,确实是在这里修建过房子。 再远一点的地方就开始有车辆经过,看来这一带的确慢慢地发展起来了。 之后两人又重新坐回了他们租来的那辆车里,陆城准备先带沈然去吃顿饭,下午再接着查。 他事前已经查好这附近有一家海滨餐厅,离这里不远,风光宜人,菜品也适口,还可以顺带尝尝这里的海鲜。 沈然一定会喜欢的。当初他们第一次约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沈然很喜欢吃鱼。 想到那家餐厅…… 陆城又想起自己想要对沈然说的话。 “沈然,我……我们中午去哪儿吃?” 陆城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是从那次一起约饭?还是从他们之间的误会…… 车子已经驶进隧道,车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许多,沈然低着头,他看不清沈然的表情。 他对自己要说的话会有预感吗? 还是他会觉得很突然,很尴尬呢? 犹豫了许久,他决定还是应该和沈然说清楚,尴尬也好,嫌恶也罢,他的本性向来是敢作敢当。 假如沈然不愿再与他靠近,他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总比一直瞒着沈然要好。 不过…… 好像不应该现在说吧。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毕竟这是自己重要的心事,还是应该郑重对待。 现在先聊聊吃什么吧。 想到这里,陆城这才发觉沈然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 他问他想吃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怎么了? “沈然?” 仍然没有回答。 “沈然?”陆城感觉不太对劲,他伸手去碰沈然,才刚碰到沈然的肩膀,他就像昏迷了一般,身子绵软无力地朝着车门的方向侧着倒了下去。 “沈然!”陆城立刻踩下了刹车。 他把车内的灯全都打开,同时把沈然的身体扶正。 看着沈然紧闭着双眼,仍旧没有被唤醒的迹象,陆城心中焦急而疑惑,他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怎么会突然就像是昏迷了,没有意识呢? 是他的后遗症发作了吗? 还是过去吃安眠药的影响? 总不会是…… 他紧张地伸出手指放在沈然的鼻子下面,试图感受他的鼻息。 一秒,两秒……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此时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有了! 还好,有气息…… 还好……陆城的额头上惊出冷汗。 沈然的呼吸十分缓慢。 他到底怎么了。 陆城甚至分辨不清他现在是睡着,还是昏迷了。 按照常人来看,他这样很像是昏迷了,叫也叫不醒。但沈然本身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现在只有他和沈然两个人在这个外省的城市,他不敢耽搁,得尽快送沈然去医院看看。 ------------ 第九十六章 失踪 陆城以最快的速度将沈然送到了距离最近的医院,医生见他抱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让他进入急诊病房,开始等待检查,缴费。 “沈然,身份证有带吗,我看看,家属是谁,你是他的家属吗?”一位女护士问道。 “是,我是。”陆城立刻应道。 “把病人带到治疗室去,一会儿医生会来检查。” 陆城抱着沈然进入病房,让他平躺地放在病床上。 护士先是帮沈然做了基础的体征检查,呼吸,心跳,脉搏。 和陆城的感觉基本一样,呼吸,心跳尚属正常,只是呼吸微弱,缓慢。 沈然依旧没有醒来,还需要医生进一步的检查。 护士让陆城去门外等着。 陆城见沈然暂时无事,也就听护士的,走到了门外。 正好,他还没有缴费,他于是到收费处去将床位费,检查费缴齐。 这家医院还没有完全实现信息化就医,缴费仍由人工窗口来完成,并未替换成自助服务机器。 医院的建筑风格也能看出有些年代了。 这附近刚开发不久,这家老医院的服务范围原本刚好能够覆盖为数不多的居民数量。现在随着开发的进行,各项服务和设备也亟待升级和改进。 陆城缴完了费,重新回到病房外等着。 门依旧关着,看上去医生还没有来。 又过了五分钟,陆城有些等不及,他要先进去看看沈然。 门打开,陆城却傻了眼。 病床上是空的。 沈然呢? 他刚才不是躺在病床上吗?这个病房总共就一张病床,怎么会看错? 陆城大声呼叫护士,他走到门口又看了一遍诊室的号码,急诊102诊室,没错啊。 “怎么了?” “沈然呢?我带来的那个病人。” “嗯?他刚才不是躺在上面吗?” “你说让等医生,医生来了吗?” “你等等,我去问问,你确定一下他人在哪里,是不是醒来了,有没有电话可以联系?” 陆城立刻回想,刚才带沈然来医院的时候,为了要找出沈然的证件所以擅自从他的裤兜里掏出了他的钱包,当时和钱包一起掏出来的还有他的手机,当时着急拿出了证件以后有没有将手机放进背包里了。 陆城打开自己的背包仔细翻了一遍,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如果说自己没有把手机收进包里的话,那应该就是掉在床上了,被他的身子或者是被子压在下面了。 陆城走到病床边翻开床上的被子。 没有手机。 难道沈然真的醒了?然后带上手机出门去找我了吗?陆城想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沈然的号码。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 不应该啊。就算真的被沈然带走了,他也没有理由关机啊,而且他们出门的时候都检查过手机,电量是充足的。 只有可能是被人为的关机了。 沈然…… 陆城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张空白的病床,一时间怔在了原地。 这时候护士走了进来,“人找到了吗?医生刚才还在忙,没有过来啊。” 医生没有来,沈然却不见了…… 半晌,他回过头来,严肃地对年轻的女护士道:“把监控调出来,我要检查。” 女护士脸上立即不悦道:“你先找找你朋友是不是去哪了,怎么就要调监控啊。” 女护士又走上前,将床上的被褥和枕头都掀开来看了看。 没想到还真让她翻到了一样陆城之前没有看到的东西。 是一张白纸,上面好像还写了字。 女护士拿到手里看了看,更加没好气地说道:“我就说你这个朋友自己走了嘛,看什么监控啊。” 说完她将纸塞进陆城手里,准备让他看完就走人。 陆城拿起纸张认真查看,上面写着一句话:“我要出去一趟 不用等我 晚点联系你”。 是沈然的笔记没错。 他又来回看了几遍。 没想到,就在女护士不耐烦得想要下逐客令的时候,陆城从背包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给我看监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护士,周身的气场瞬间将气温下降了八个度。 “……好,好。”女护士看着他的证件惊讶而畏惧,反应了半晌,这才点头答应道。接着便快步小跑出了诊室,连忙去找科室领导。 这时站在病床边的陆城对着手中的纸条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突然他感觉到手机震了震。 是一条短信。小美发给他的。 “老大,你在吗?你的电话打不通,许光远打电话找你,他告诉了我们一个消息,Blue Ocea 的实际控股人不是戴宁,是一个叫金磊的人。” 小美给他电话的时候,他应该还在隧道里开车,手机没有信号。 Blue Ocea 的实际控股另有其人,这点陆城之前就已有猜测,只是他感到意外的是,许光远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电通知自己这件事情? 陆城立刻给小美回了电话。 接到电话的小美大松了一口气道:“老大,还好你回电话了,要不然我们真以为你和沈老师出了什么事呢!” “许光远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找我?”陆城没有心情和她多闲聊。 “他说他打了沈然的电话,但是没有打通,所以又打了你的电话。”听到陆城语气严肃,小美预感事情不妙。 “他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沈然?他应该知道些什么,他还有说什么吗?” “他没说更多,只是说让我们先确认一下你们是否安全。其余的等确认完了再说。” 他不是要等确认完了以后再说,他是想等确认完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告诉警方吧。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随即,陆城道:“告诉许光远,沈然失踪了。” “沈然……沈老师失踪了?”小美不可置信地反问道。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沈然,陆队最为看重的朋友,还是和他一起出去的,现在却失踪了?怎么会…… 小美几乎能想像陆城现在的失落和焦急。 “我现在要调集警力,寻找沈然。”陆城道。 “沈老师失踪多久了?” 陆城停顿了一秒:“不到一个小时。” “不到一个小时?”小美疑惑。“老大,能确定沈老师失踪了吗?不到一个小时的话,能报失踪吗……”她提醒陆城道。 的确,时间如此之短,还有沈然留下的纸条,很难认定沈然是失踪了。最多只能先找同事帮忙找找。 而且他人在外地,就算通过朋友关系找到当地警方协作,再快也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 到了那个时候,沈然会不会自己回来了呢? 他要是果真自己回来了,那自己或许的确是瞎担心了一场,但若是到了那个时候还没回来…… 陆城想不到有谁敢明目张胆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带走沈然。 怎么带走的,周围的人都看见了吗? 他准备一会儿先询问一番,还有监控录像,他也要仔细查看。 至于那张纸条,虽然字迹是沈然的,但是,整句话都没有一个标点,不太像沈然平时的书写习惯,而且字迹也较平常更潦草一些。 这些细节反而更加引起陆城的怀疑。 或许这张纸条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陆城打消寻找沈然的念头,然而,这些细节反而让陆城更加确定,沈然应该是出事了。 还有,沈然的手机,陆城记得他的手机从兜里掉出来了,如果没有被放进包里,那也应该还在床上。 现在他手机不见了,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自己醒来把手机带走了,可如果他自己醒来了,为什么又不给自己打电话发消息反而把手机关了呢?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手机被别人拿走了。 沈然也可能是被这个拿走手机的人带走了? 陆城顿感脊背发凉 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呢? 陆城暂时想不出,不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部手机都已经随着沈然的失踪成了一个谜,如果能找这个手机的位置,是否就能进一步确定沈然离开的方向呢? 陆城尽力让自己在这无解的处境保持冷静,手机成为他接下来追踪的重点。 “警官,我们看过了,你的朋友确实是自己走出去的……”女护士重新回到诊室门口,开口轻声对着陆城说道。 陆城二话不说,朝着门口走去。 “走,带我去看。” 就在不久之前,沈然刚刚从一个黑暗的梦境中醒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叫醒了,那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好像是一个医生。 只是这个医生很奇怪,没有给他看病,也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叫他现在写出一行字,写在一张白纸上,按他说的来写。 他的意识模模糊糊,还没有完全清醒,但是基本已能确定这个来人的目的。 现在是什么状况,陆城在哪里,他在脑中快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 身子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是手机…… 沈然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进了自己的兜里。 很快他又陷入了黑暗。 ------------ 第九十七章 我的尸体 陷入黑暗后,迷迷糊糊中,沈然看见自己走在一条灰蒙蒙的道路上。 渐渐地,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原来自己正走在一条宽敞的水泥路上。 是一个清冷的早晨。 天色微亮,晨暮浓厚,路面仿佛被雾笼罩。 沈然很清楚,他要去的地方是一个学校,这条宽敞的道路就是通向学校的。 前方有一座水泥大楼高高耸立,没有涂漆,也没有别的装饰,但是沈然并未觉得奇怪,因为他很清楚,那就是学校。 沈然快步向前走着,但仍感觉学校离自己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他的个头变小了,变成了一个学生的模样,当学生的时候总感觉学校空旷而宽敞,行走速度也不如长大以后那般匆匆。 终于,走进了眼前的那幢大楼,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应该是要打铃了,马上就要上课,所有人都匆忙地朝楼上赶去。 沈然的教室也在楼上,他和其他人一齐从大楼正中的长阶梯往上赶着。 走到楼梯转折处,他忽然看见一大群学生逆着他的方向从楼上往下跑来,没有人在意站在原地的他,只是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往下大批大批地往楼下跑去。 看样子他们是要跑出学校了。 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他们在做什么? 看着身边大量往反方向跑的同学,他与几个正在准备上课的同学面面相觑,全都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二楼下来的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他的同桌,同桌是一个头发微卷的,与他同龄的男孩。在学校就属他和沈然的关系最为要好。他正抱着书包往楼下跑着,如果不是沈然叫住了他,他根本就没有看见沈然。 当他见到沈然时有些意外,又有些慌张。 但他很快就转变了回来,毕竟在这里见到同桌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上面怎么了?”沈然向他问道。 他停下了脚步,一边回答,一边躲避着沈然的目光,“你没有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吗?别上去了,快走吧。” 说完又瞥了一眼沈然,仿佛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即转身,绕过沈然,兀自往楼下走去。 忽然,一种古怪的感觉袭上了沈然的心头,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了他的脑袋,他忍不住对着同桌张口问道:“是我的尸体吗?” 这句话十分古怪,但脱口而出的沈然感觉到的不是古怪,更多的是害怕。 好像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什么隐藏的秘密已经公然于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死掉了的事实。 他的尸体就在某个隐蔽之处摆放着。难道是尸体突然暴露,就那么光天化日地出现在学校里吗? 他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但并未真正见过自己的尸身。 想到就要见到自己的尸体,沈然心里陡然一阵寒凉。 是未知,也是恐惧。 想象自己死亡的身体和脸。 有谁能够面对自己已经僵硬甚至腐朽的脸孔呢? 恐怖至极。 那股恶臭就是来自于自己的尸臭么? 同桌已经跑远了。他应该是整个学校里唯一知道自己秘密的人。 现在他也走远了,原本人影幢幢的学校赫然间人去楼空。 这时候沈然才发觉原来所谓的校园只是一座四面透风的烂尾楼,一层水泥糊在表面,难怪之前第一眼看到这座学校就觉灰暗,现在冷风吹来更觉寒意。 沈然朝楼房外看去,天色依旧朦胧,但是他很清楚,现在不是早晨,而是黄昏了。 白天还没有到来,夜晚就已来临。 眼看着天一点点暗下去,整座大楼只有他一人。他却不能离开。 他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还没有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尸体到底在哪里? 浓重的气味还在扩散得越来越远,他只能一个人慢慢朝着味道散发的源头走去。 他安静地上楼,此时天已暗下,他已不能完全看清脚下和前方的路面。 走上二楼,便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前后都还没有建好墙面,走在中间,犹如穿梭在月光之中,随时都可能坠下楼去,连呼救都不会有人听见吧。 平日上学热闹的场所,没想到清冷下来是这样陌生。 好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二楼走廊中间的空地上,左右两边再往前延伸就是一间间的教室。 究竟该往左还是往右呢?现在教室里都没有人了吧? “有人吗?”他向空气发问。 回答他的只有冷风呼啸的响动和自己不断的回音。 不出他的预料。 赶紧找到尸体吧,气味那么重,一定在这幢楼里。 他只能寻着味道,在黑暗中摸索。 路过一间又一间的教室,教室里全都熄了灯,他看不清里面什么摆设。 只能从门上的透明玻璃往里象征性地看上一眼。 整栋楼房的建造简陋,但是每一间教室的门口倒是都装有门板,对于这一点不合理之处,沈然也和之前一样,全都没有留意到。 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在这个吊诡的空间里,没有逻辑和判断。 就这么一间一间地往下走着,突然,他在一间教室的门口停了下来。 泛着雾气的玻璃里面似乎有一个晃动的人影。 这里面有人吗? 沈然靠近门上的那面玻璃,往里看去。 玻璃板不太干净,即便他用袖子擦了一遍,门里的情形仍旧朦朦胧胧,只能分辨出大致的轮廓。 里面的确有一个人影。 一时间,沈然的心脏噗通噗通,跳得大声。在这样安静的夜色下,他几乎担心自己的心跳声会惊扰到门里的人影。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出现在这里? 除了他自己,还有谁愿意呆在这个腐臭漫天的大楼里? 他还不想让这个人发现自己,他非常警惕,担心暴露会不安全。 他想先看一看,这个人在做什么。 只见这人身穿一件宽松的褂子,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他是谁?这是做什么? 这模样倒是有点像一个做手术的医生?可是这里不是医院,更不存在病人。 他连灯都没开,只是借助月光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刀子。 他在低头在看什么。 那人背对着门口,沈然看不见他在低头拿刀摆弄什么。 不一会儿他又放下了手中的刀子,走到教室的另一头去拿别的东西。 这时候他身体原来站立的地方完全地展露在沈然的眼前。 原来他的身体前面是一张大的长方形桌面,应该就是教室里摆放的桌子吧。 不过那桌子上面放着一个什么东西? 沈然眯起一只眼睛,将头靠得更近一些,往里看去。 忽而,沈然心下一惊。整个人往后退了一大步。 他看见了一张灰暗惨白的人脸,正朝着自己的方向直直地看着!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更加快速和清晰了。 他告诉自己快点镇定下来,千万别弄出什么声响,他不想让那个拿着刀子的人发现自己。 缓了两秒钟后,他重新将眼睛对准玻璃往里看。 那张惨白的人脸还在原处。 那人脸是横着的,侧躺在那张桌子上,面朝着门口,所以沈然能够看见他的眼睛。 只是他的眼睛毫无生气,散大而僵硬,看着十分恐怖却又让沈然感觉有一点熟悉。 正是这种熟悉感让沈然浑身不适,心里慎得发慌。 蓦然间,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那不是别人的眼睛,正是他自己的眼睛! 他的眼睛,他的脸,怎么会摆在那张桌子上? 这就是他的尸体吗? 沈然瞪大了眼睛,虽然他一直寻找着自己的尸体,但是真正看到的时候,仍然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此刻却因为腐败而变了形。 瞳孔散大无神,面部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放置已经胀大了一圈。 这就是所谓巨人观吧,真是骇人。 而且因为放置,尸身已经散发出腐臭,门里的空气只会更加难闻。 沈然想要呕吐。 他不知道那个穿着大褂的人正在对他的尸体做什么。 他不觉得难以忍受么? 而且那张脸…… 脸的下面怎么没有脖子? 单单是一个脑袋吗。 沈然几乎不愿再往下看。 原来,他的尸身已经被分离了。那张桌子上单单放了一个头颅 沈然将目光重新转向那个手持刀子的人,现在他的已经放下了刀子,换了其他的工具。 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样子,倒真像一个手术中的医生。 他在干什么? 沈然看着他手头的动作,猜测他是否要将他的身体和头颅重新缝合。 忽然,穿褂子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门口的方向看过来。 沈然来不及躲闪,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 那人戴着口罩,与沈然距离较远,他们彼此都看不清样貌。然而,沈然却在一瞬间就确定自己认出了对方。 是他吧。 那个化成了灰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的人。 是你吗? 爸爸。 猛然间,天旋地转,他不再看得清父亲的身影。 浑身一阵清冷,感觉湿漉漉的。 耳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老板,他醒了。” ------------ 第九十八章 重逢 沈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刚才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在做梦了,但是感觉十分真实,不像是一个平常的梦境…… 怎么身上湿漉漉的? 手,脚,怎么都动不了了? 眼前朦朦胧胧地闪过几个人影,最后视线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 那人影定定地站在沈然的面前,须臾,沈然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 一时间,他的瞳孔骤缩。 “父亲!”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声地唤出了声! 父亲穿着一件白色亚麻布制上衣,简单干净,依旧保持着过往低调沉稳的风格。只是头上多出了几簇白发,脸上也多了几道沟壑。 不一会儿,父亲的面庞又消失在了阴影里。 原来刚才是有一道光线照在了父亲脸上,而此刻父亲微微低头,沈然便看不清他的脸了。 沈然这才注意都周围的环境昏暗无光,而自己的头顶高处有一束光线照射进来,应该是从正后方照进来的,不是灯光,而是自然光线。 所以这里应该是一个四面不透光的密闭空间,只有正后方的高处有一扇窗子。 而自己正被人绑在一张椅子上,动弹不得。 这是沈然清醒过来以后意识到的第一件事。有人拿水泼在了他的身上,所以他感觉浑身冰凉。 眼前的人真的是父亲吗?虽然沈然对于父亲的身影非常熟悉,但是他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德清,你想要的,我已经满足你了。他很安全,你看到了,现在就看你了。”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有磁性,黑暗中似乎具有决定性的威严和张狂。 在他刚刚苏醒的时候有人叫过一声老板,就是叫的这个人么? 不知为何,这个声音让沈然很不舒服。 沈德清就是父亲的名字,眼前之人就是父亲么? “爸爸!”沈然忍不住再次叫出声来,他想要确认,自己日夜挂念的父亲是否真的出现在了面前。 “小然……”光线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低沉的嗓音。 这声小然一下子唤起了沈然多年的记忆。眼泪也不禁涌出。 “爸……”他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得好。 他想问父亲,你这几年过得好吗?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系,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见面……等等。 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的相见一定是不正常的,这是非正常情况下的见面,否则他不会被人绑子一张椅子上,束缚着手脚。 “我会和他谈的。”父亲的声音清冷,并没有因为沈然的 呼唤而流露出太多的情感。 “你刚才在做梦么?梦到了你父亲?呵……那你们就好好叙旧吧。” 说完这句有些莫名的寒暄,这个张狂的声音渐渐远去,接着是几声清晰的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就只剩下了沈然和他的父亲。 确认了这点,沈然立刻开口对父亲问道:“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困惑都化作了这句疑问。 让他没想到的是,父亲的语气并未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帮他解开绑在手上的绳索,甚至也没有靠他更近一些 “你梦到了什么?”父亲依然用平稳的语气问他道。 沈然快速地回忆起自己之前做的梦。 “我梦到,梦到你在……” “我在做可怕的事情是吗?” 沈然顿了顿,为什么他们,他和刚才那个叫做老板的人,都提到了他刚才做的梦? 是他说了梦话,还是流露出了什么迹象,让他们看出了他在做梦?还有,父亲为什么好像知道他梦中的事情。 没想到父亲并没有对此作出解释,而是直接这样反问了他一句。 “好像……”沈然犹豫是否要将自己古怪的梦告诉父亲。 “你梦到的是真的。我做了很多……可怕的事。” 沈然想了想自己先前做的梦,他的尸体什么的……那不可能是真的。父亲在说什么? 不过他的确是梦到过父亲在做奇怪的事情,除了先前的那个梦,他还梦到过好几次父亲,父亲总是在做着奇怪的……血腥的事情。 难道,他是指这些事,是真的吗? 沈然不明白父亲话中所指,但心里冥冥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此时的父亲让他感到陌生,还有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你要加入我们吗?”父亲继续用他那不紧不慢的声调问道。 “爸,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你很聪明的,小然,用你的脑子好好回忆一下。你在梦中见到的情景,那些我在做的事情。你想和我一起吗?你不是一直都找我么?加入我们,你可以一直在我身边。” 什么? 爸爸到底在说什么。 他在梦里,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褂。 他好像总是在……处理人的尸体? 他在这里做什么?他说加入他们是什么意思? 他……杀人了吗? 我的父亲,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此时沈然的心里既困惑又着急。他心疼父亲,他恨不能立马起身带着父亲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爸爸,你说的什么我真的听不懂,你快点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小然,你不要逃避,你已经想起来了不是吗?我从你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别忘了,我是你父亲。”说话间,沈德清弯下腰来,双手撑在沈然座椅的两侧,父亲的脸庞从黑暗的阴影中显现出来,一双冷眼直视着沈然。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你不会忘记的,因为那实际上不是你的梦,而是你的记忆。这么多年我们不是没有见过面,在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们见过,你见过我做的那些事。 我们在这里为有需要的人提供服务,这种服务主要是以活人的售卖和交易来实现的。一些不太幸运的人被运送到我们这里,而我们则保证那些需要他们的人能够得到满足……” 沈然听着父亲的讲述,有一度几乎不能确定父亲所说的话究竟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含义,直到父亲说出活人的售卖和交易,沈然彻底震惊了。 确实是他猜想的那个意思,同时也是他能够想到的最坏的一种含义。 他几乎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们贩卖人口?你们杀人了吗?”沈然压抑着自己的震惊和愤怒,直截了当地问道。 他已经没有耐心听他父亲叙述那些冠冕堂皇的词藻。 父亲停顿了一秒,但是却没有否认,只是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同时也很简单。只要出得起价码,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被交易的。我们只是做了其中的一种交易而已……” 此时的沈然虽然保持冷静,但是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冰冷刺骨。他从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冲击和失望。 父亲失踪的时候都没有过。 父亲就这样承认了他的质疑和指控,甚至连一句辩解和掩饰都没有。就那样赤裸裸地描述给他听,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冷漠模样。 毫无罪恶感和法律意识。 不,他有法律的意识,他知道这是违法的,他只是丧失了道德和基本的人性。 这不是自己认识的父亲,记忆中的父亲慈爱,宽仁,为人善良正直,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根本不是人会做的事情,是疯子,是罪犯,称之为魔鬼也不为过。 曾经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 沈然不解,也不愿相信。 “父亲,你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我是不是还在做梦……” “你没有做梦,小然。你知道我没有在开玩笑。你现在长大了,我也离开你很久了,每个人都会改变。我也一样,我只是变成了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不过没关系,我们还可以重新再熟悉。只要你同意和我们一起,我很想你,小然。” 当父亲说到我很想你的时候,沈然再次止不住地涌出泪来。 一直以来他都很想再次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曾无数次幻想过他们之间的重逢,也期望自己能够当面对父亲说一句,爸爸,我想你。 现在听见这句话从父亲的口中说出来,所有的期盼,委屈,想念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他曾多么期待这个时刻啊,他想念父亲,他想要拥抱自己的父亲,想对他大声地呼喊,对他说,我也想你,爸爸。 可是,现在…… 爸爸,为什么会是这样啊…… 为什么现在我的手脚被捆绑着,而你站在那个阴影里,距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从来都没有那样地远。 在消失了这些年里,都不曾那样的遥远。 父亲,你还是我的父亲吗? 沈然的泪水滑落脸庞,他在心里不断自问着这些问题。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他能明显能感觉到父亲现在不想给他过多的解释。他只想要劝说自己加入他们,和他们一道。 可笑,怎么可能呢? 且不说他们已经分别了这么些年。就算是他们一直陪伴着彼此,沈然也不可能同意父亲这个荒谬的请求。 他不可能与这些人为伍,就算这些人里有自己的父亲,那也不可能! 等眼泪停歇了一点,沈然重新回复了冷静的语气,他缓缓开口道:“不可能的,爸,既然你了解我,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 “小然,先不要那么快下结论,事实上你是帮过我们的。一年以前,你就来过这里,哦,不是这里,不过距离这里不远。我们的基地不在国内,那里很安全,只隔一段短短的海域……” 哐当。 说话间,开门的声音再次响起。 刚才那个离开了的老板又重新走回了这个黑暗的空间。 “不用向他解释太多。既然他不念你们的父子感情,那就任他去好了。孩子大了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反正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让他改变,不过现在我们没有时间耗了。” ------------ 第九十九章 直觉 “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金磊,做高新科技,现在撤销了,应该去查一下他今年的资金动向,这样就能确定他还有没有在做这方面的投资。他为什么要调查沈然我真的不清楚,韦教授只告诉我这么多,我也查过了,沈然的实验操作时没问题的,按理说应该对沈然没有直接的影响……”许光远在电话里亲自向陆城讲述着。 陆城不和他掰扯什么影不影响的问题,只简单地问他一句:“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 许光远一时沉默。 “你不告诉我也罢了,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沈然?” 这次听筒里传来了轻微的叹气,“我没想到……” “算了。谢谢你提供的这些信息,我会尽快找到他的,许教授。”陆城冷声道,停顿了片刻后他还是忍不住质问了他一句:“你知不知道,早一分钟告诉我们这些信息,沈然可能都不会出事?”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而电话那头的许光远则仍旧握着手机,久久都没有放下。 此时,陆城人就在医院的监控室内。 他让小美和胖子去查询那个叫金磊的人的资料。 资料很快就出来了,他是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地产商人,后来先后投资了餐饮,娱乐,还有旅游行业。从资料上看不出他的生意有什么明显的问题,也没有看出他和Blue Ocea 公司有什么关联。当然这都是表面信息,陆城不会光看这些就相信他是一个完全干净的商人。 “一个在株洲白手起家的地产商人……”陆城看着这句介绍,心中浮现一些疑问。 他交待手下的人用尽一切手段将这个金磊查个底朝天,他就不信他没有一点问题。 “查查他开始做地产之前的经历,如果没有这方面的报道和描述,那就查查他启动资金的来源,我会让这里的警方配合你们。”陆城吩咐道。 “是,老大。” 他接着又联系了当地的警察朋友,就是自己曾经在警校的同学介绍的老警员,一位叫做都敏的警官,陆城希望通过他将目前发生的情况汇报给上级,让他们重视这件事情,并且配合他手下的工作,还有安排人帮助他一起查找沈然的下落。 虽然沈然失联还没有很久的时间,但是这位都警官也是十分仗义地答应了帮忙。 “这件事我会汇报的,必要的时候我们就出动警力,现在你的朋友还没有失联太久,现在想要调动太多警力可能办不到,不过我个人可以先帮你。我找人去医院配合你做一下调查,你朋友的手机一旦开机我们的人就会做追踪。你也留意自己的手机,说不定他重新开机了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谢谢!”陆城知道都警官已经尽力帮自己想办法了。 “还有,那个金磊,他在当地挺有财力,你要查他可能会不太容易,最近我们经侦队的同事也有人留意到这个名字。目前没有查到太多的问题,只是初步判断他有一些隐蔽的资金流向,还有待进一步查实。听说他和我们这里一些要员关系不错,查起来也会难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关于他的调查现在基本暂缓了,除非有特别硬的证据,或者是有人指控……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有什么新的消息我会再通知你。” 陆城听完都警官的这番话,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从都警官的描述里,陆城能够听出这件事情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他目前的掌握情况,还涉及到了内部人员的利害关系,如果有人从中作梗,陆城可能很难保证自己能得到最核心的资料。 如果没有内部的信息渠道,自己要如何能够突破找到关键性的证据呢? 陆城重新分析当前的局面,这个金磊大概率是有问题的,都敏的话已经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不过现在对于陆城来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沈然,至于金磊做过什么,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 如果金磊和沈然的失踪并无关联,那他也不打算在别人的地盘越权调查,但如果让他发现金磊与这件事哪怕有一丝的关联,他也会掘地三尺地把这个人给找出来。 想到这里,他又拿起手机对小美交待了一句,让她尽快联系金磊,联系上了就告诉自己。 放下手机,陆城转身在护士的引导下走进了监控室。 监控室的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沈然刚才所在的那间诊室的情况。 画面中出现了沈然的身影,此时的沈然还安然地躺在诊室的病床上。 陆城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中的沈然,他恨不能用目光将沈然牢牢地看住。 只见这时候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进了诊室,他步履急促,径直朝沈然的病床走去。 陆城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护士,那眼神是在质问她:你不是说医生没有来过么? 女护士也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这个人是谁,好像不是我们科的医生啊。” 屏幕中出现的医生戴着口罩,看不清全部的面貌,但女护士依然能够辨认出他不是一同工作的同事。 “不是你们科的医生,那为什么会进你们诊室?这是你们医院的医生吗?” “医院的医生我也不全认识……不过好像没见过这人。” 陆城叹气道:“我要和你们领导谈谈,你快联系一下吧。” 说话间,屏幕上的那个医生俯下身来凑近了沈然,沈然动了动,似乎是醒了,然后就自己坐了起来,他转过身子,坐在病床的侧面,双脚着地。 看样子他是完全醒过来了。这时候医生从白大褂的衣兜里掏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笔,在沈然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就将手中的纸和笔递到了沈然的手中。 沈然接过纸笔,便动笔在白纸上写了起来。 陆城一下子就认出来,他写的那张白纸,就是刚才他们在诊室看到的那纸条,上面是沈然的笔迹。这段录像更加证实了纸条就是沈然亲自写下的。 写完字条,沈然便起身跟着这个医生走出了诊室。 这时候保安又切换了另一个监控摄像头的录像给陆城看,只见沈然一直跟着那位医生经过走廊,从侧门走了出去。 “然后呢?”陆城皱眉问道。 “没有然后了,这个门是过去的一个旧门,医院要翻新准备把这里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人打开。监控早拆掉了……”保安小哥在气压极低的陆城面前不敢再往下细说。 又是监控死角。 这在陆城过往侦查过的案件中不算罕见,通常出现这种情况都是犯罪分子提前对自己将要作案的场所实地调查过,做了预案了。 线索又断了。 陆城的确在这时候没有好情绪。 很显然,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大褂早有预谋。可是他怎么能够预知沈然会在这家医院出现呢? 就算沈然的昏迷是人为的,但是医院却是他自己选择的。怎么能够如此准确呢? 不过这附近方圆就这一家医院,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提前预判。这就需要对方能够提前掌握沈然和陆城的行程和安排。 此时陆城又想起许光远和他说过的那个金磊,据他所说,金磊在一年以前就开始搜集沈然的信息了。 会不会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叫金磊的就已经在追踪沈然的信息,不止是实验室内的信息,还包括实验室外的,他的日常生活,行程安排,甚至是更多更私密的隐私,并且一直都从未间断过? 想到有一个人可能像偷窥狂一样地紧紧地盯着沈然,陆城感觉浑身不适,如芒在背,说不定自己作为沈然的朋友,也在对方的监视范围之内? 陆城冷眼看着屏幕,沉默不语,保安和护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开腔。 陆城还在分析,自己有没有遗漏哪种可能性。 他让保安又重新播放了一遍那段录像。 在这段录像末尾的时候,陆城又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沈然在跟随那个白大褂离开的时候,顺手将手机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这让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在外人看来,或许这正好证实了沈然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自愿前往的,陆城却看出了另一种可能。 这或许是沈然留给自己的一个信号。 唯一可能联络上他的讯号。 他仍然坚信沈然是非自愿的情况下与人离开的,可能是遭人胁迫,下药,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而他带走这个手机正是为了要让自己发现他的手机不见了,以此作为一个寻找他的线索。 想到这里,他立刻又回拨了都警官的电话:“沈然的手机,重点定位一下他的手机……是,我知道他已经关机了,这会有点难度,不过如果有技术好的技侦人员,还是有可能定位的,或者留意一下他关机之前的手机信号。” 都警官听了陆城的描述,没有表露出过多的质疑,一如之前那样地应允了。他明白陆城的用意,也能听得出陆城对于这个叫做沈然的朋友十分在意。 陆城对此感恩于心,毕竟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说法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足够的证据,都警官却仍旧尽力帮忙。 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是陆城仍旧相信自己的考虑并不是多余的。 过去他只会看重已有的证据,但是自从认识了沈然以后,他变得越来越不同了。 这种确信来自于他对于沈然的了解,来自于沈然曾经说过的那种直觉。 ------------ 第一百章 老板 在那个黑暗的空间里,那个被称作老板的人打断了他们父子的对话后,父亲真的就沉默了,不再与沈然继续对话。 沈然仍旧不可置信地望着父亲,看到父亲那张冷漠的脸,他不知道这是为了迎合那位老板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愿。 接着父亲就转身和那位老板一道,离开了这间封闭的房间。 只留了沈然一人仍旧绑在原地。 沈然至此都不愿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切是真的,他宁愿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申市,还没有找到父亲…… 然而…… 不一会儿,父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这个空间里。 父亲穿上了一身白色的大褂,手中还拿着一个细小的注射器,注射器里已经装进了半针的透明液体。 沈然双唇紧闭,凝眉注视着父亲。 他要做什么? 只见父亲拿着那只针管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 此时,黑暗房间的外面,被称作老板的男人正踢走脚下一颗硌脚的石子。 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厂房旧址,四周荒凉无人,早已积满了尘土和砂石。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很快旁边就有另一个年轻男子拿出帮他点上了烟。 男子身材颀长,眼窝深陷,双眼皮很深,眼睛总是半睁的模样,让人觉得他没有精神似的。 但他自己知道,这就是他看人的眼神和习惯罢了。 他很久没有睁大眼睛,认真地与人地视了。 一方面,的确不太有精神,另一方面,主要还是没兴趣。 不想看,没什么好看的。 人看多了,活的,死的。都一个样子,没意思。 有时候他看自己也觉得没意思。 没有规律的作息时间让他眼圈常年都带有一种黑紫色的暗沉,这使得他的冷漠的气息更加明显。 算起来这几年让他正眼瞧过的没有几人。 沈德清算是一个吧。 他和沈德清相识的时间已经接近十年,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沈德清也不老,他还记得沈德清第一次看见自己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因为遭人报复负伤在身,浑身上下都是刀口,外人一看就能看出这是经历了斗殴或者是虐待之类的暴力事件。 以至于当他站在街口踉踉跄跄地挥手打车时,还被司机拒载了。 当地的老司机都很有经验,光凭外表就能对客人判断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当司机一眼看见这个站在街边,路都要走不稳的青年,立马就判断出此人一定惹了麻烦,载他的话指不定还会把麻烦带到自己身上,于是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当时株洲的治安不比现在,很多事情还是在明面上能看到的,打架闹事,喝酒斗殴什么的都算不上是稀罕的大事了。 车开走后,他当时就躺倒在了地上,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在他闭上眼睛彻底晕厥之前,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的脸。 一个陌生人的脸。 那人正用担心的眼神俯视着他,口中似乎在说着,你还好吗? 可是他的耳朵已听不见。 …… 回忆至此,他手中的香烟已经抽了半支。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了起来:“喂,金老板。” 来电显示是金磊,他讪笑着称呼对方为老板。 “你是老板,我不是。”金磊的语气十分严肃,丝毫没有和他开玩笑的心情:“我听说你绑走了沈德清的儿子?” “嗯。是谁告诉你的消息?” “我的人已经发现有警察在查我的信息,很多年了,我都没有再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现在你准备因为一个沈德清暴露自己吗?”金磊的声音低沉,明显不悦却仍旧沉静。 “不会的。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上一次不就安全地回去了么?” “下次你打算做什么要先和我说。不然我很被动。现在不是前几年了,边检各方面都很严格。” “老板”又吸了一口烟,随即应道:“好,我下次和你说。” “最好不要有下次。沈德清的儿子不是一般的人,他近来和警方走得很近,这次和他一起来株洲的人就是一个警察。他们已经开始在找人了。 还有,你为什么还和沈德清过不去?他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待着么?他和儿子已经很久没见,以后也不会再见。你还想怎么样?” 问到最后几句金磊显然已经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了。 “我要他死心塌地地待在这儿!”“老板”嘶哑着嗓音低吼,语气近乎暴躁,性子里的狠戾一览无遗。 电话那头一时沉静。 片刻后,他又重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解释道:“就是因为他儿子和警察走得近,所以我才要把他找来,他一直在追查他父亲的事,而且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他到我们那里的事情,他的记忆没有被消除,如果让他把全部事情想起来,只会更麻烦。” “所以,你把他找来,是要他彻底忘记过去的事情?” “尽量吧。不能让他想不起来,那就让他说不出来。” …… 看完了监控的陆城仍留在医院里。 女护士找来了医院科室的领导,他们看过监控以后也表示医院里并无此人,同时表示就这件事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 另外陆城还询问了一些当时等在诊室门外的其他病人,想要询问他们当中是否有人留意到了那个医院和沈然。 大多数并未特别的留意,偶尔有人对医生有点印象,但也说因为医生戴着口罩并未看清样貌,只说确定是男性,年纪不大,中等身材,还说他脚下套了一个蓝色的塑料鞋套。 “蓝色鞋套?” “是啊,我当时还想这医生包裹得严实啊。可能是为了干净吧。” 陆城又找来监控确认了一遍,医生的脚下的确穿着蓝色的鞋子,当时没仔细看,原来不是鞋子,而是鞋套。 这更加印证了陆城的推测,此人来者不善,早有预谋。 这样一来,陆城很难通过现场的足迹来进一步确认他的信息了。这也是一种反侦察的技术。 陆城走到医院侧门一看,果然,足迹已经被磨干净。 陆城将这些信息都一并告知了都警官。 都警官立马表态一会儿会派人过来取证。 警局那边,陆城还没有着急过去,他知道现在到警局去自己也插不上手,那里是都警官在负责,而他也表示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自己。 他继续在医院的侧门查看。 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是带走沈然的人,究竟会怎么走,选择哪一条路呢? 如果沈然真的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被带走的,他会怎么离开呢? 一定会有一辆车,否则很难快速离开这里。 侧门外虽然没有监控,但是如果能找到这附近形迹可疑的车辆依然有可能找出他们的行踪。 只是现在应该还没法大面积地调取方圆几里的交通监控。 不行。 还是要和都警官那里沟通一下,尽量争取到更多权限。 只考虑了一分钟,陆城就又拿出手机,准备给都警官电话。 如果被带上车子,会载到哪里呢? 这时候,陆城忽然想起了他和沈然不久前一起看过的那片海。 沈然说他曾经见过海面上的那座小岛。 还说自己曾经被人绑走,还有一些绑走以后的记忆。只是不能确定那些记忆是不是真的。 还有那些和嫌疑人相似的梦境。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沈然的记忆是真的,他曾经被人绑走,是因为什么呢? 他的财产并没有遗失,他的身体似乎也没有损伤。 绑走他的人是什么目的? 这次也会是同样的目的么? 他说在自己似乎见到了父亲…… 如果他真的见过父亲。 这么说,绑走他的人,让他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这个推测看起来很不合逻辑。 有这种可能吗? 查,沈然父亲当年的失踪案最好也再查一查,不行就我自己来,陆城这么想着,准备再给警局那边打个电话。最好是能让自己看看当年沈然父亲失踪的报案记录,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他踌躇思索了一阵,忽然手机铃声响起。 是都警官。 “我向上级说明了你朋友的情况,申请到了临时的权限,帮你查了他的手机,目前他的手机是关机的,一般的定位技术暂时还查不到他的位置。” “嗯,这个我知道……” “不过我们刚刚得到了一个新的线索,他在离开医院以后不久曾用手机发过一封邮件,邮件内容无意义,发送的地址是一个品牌的广告商,可能是随意点击的结果,但是足以让我们查到他的信号定位。” 陆城眼前一亮。 “他的位置在医院朝南的地方,在长途公路旁的一个休息站附近,现在我准备叫人过去,你可以和我们一起。” ------------ 第一百零一章 流血 等都警官的车子一到,陆城便跟着他上了警车。 都警官看上去的确年龄稍大,常年高负荷的工作令他显露出了提前衰老的迹象,额前后移的发际线和明显发福的肚子都暴露了他,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都警官的经验和资历。 他敦厚的身段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带给了陆城可靠的帮助。 幸好有都警官的及时相助,否则,陆城恐怕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沈然的线索。 只是陆城还没有时间感恩,一路上他都在和都警官交流他们目前所掌握的信息。 包括沈然过去曾经向陆城坦白的那些,他都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都警官。 现在不是顾及隐私的时候,只有让都警官尽可能多地掌握与沈然相关的信息,才有更大的可能找到他。 现在,只要能找回沈然,陆城愿意做出一切的努力和尝试。 他想起沈然曾经对他说的话,他那些难以言说的过去还有他后来对自己说的那一声谢谢,此时他心如刀绞,还有,自己想要对他说,却未有机会说出口的一些话。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你平安找回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了。 陆城在心里不住地说着,他好希望沈然能够听到。 都警官能够感觉到陆城的心焦,他安慰道:“找到了手机信号,说不定他人就在那里,那样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 陆城却依旧皱着眉,半晌轻声道:“但愿。” 终于他们一车人到了定位地点附近,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警员随行,是都警官的手下,外号叫耗子。 这里是一个修建时间较早的一个小休息站,有一个加油站还有一个小的便利店,外加厕所,其他设施就没有了。一般往南部方向行进的长途车会途径这里。 定位的地点无法做到非常精确,方圆五百米左右都有可能,要搜索起来不算容易。陆城观察了一眼附近的环境,径直朝便利店的女店员走去。 “买什么?”女店员看了一眼陆城,懒懒地问。 陆城直接掏出了自己的警员证,“警察,我问一下,你们这附近有什么其他的商店,或者是建筑么?” 女店员一见是警察,说话都变得紧张了起来:“没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这里经过的都是长途车子。” “废弃的建筑呢?” 女店员摇了摇头,“没有。” 陆城转头对着都警官道:“再让你们的人确定一下吧。” “先把这个休息站好好检查一下,不过这一带的确没有其他的什么建筑了。路两边都是树,除了车,也没有什么人从这里经过。” 都警官的意思陆城明白了,能藏活人的地方大概率这附近就这一个地方。 先把这个休息站查看一遍,如果这里面没有人的话,那沈然大概率就不在这里了。 陆城点头答应。 他和都警官同样思路,但是对于找到沈然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能找到当然好,不过这个地方就这么大点,陆城不认为这里好藏人。 而且,他们查到的是邮件定位,很可能沈然只是经过这里。 当然,路面监控肯定也是要查的。 如果沈然就在此地,还能无声无息地藏好,那恐怕是更糟糕的状况…… 这个时候,年轻警员耗子突然喊了一句:“你们看,这是他的手机吗?” 陆城和都警官立刻都向他走去。 只见路边草地里有几块碎裂的手机屏幕和内部的组件,不过这些组件并不完全,看起来还有剩余的部分散落在草地的深处。 都警官或许看不出来,不过那个手机外壳的样式,陆城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如果不是凑巧有人在这里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机,那应该就是沈然的手机。 白色的手机外壳…… 沈然,在这里吗? 陆城的眼睛都睁大了起来。 都警官赶紧和耗子蹲下地面搜索剩下的手机碎片。 以他们的勘察经验来看,手机是被人踩碎了,或者是用顿物击碎了。 陆城的脑中迅速地做出了推测。 两种可能,一是沈然可能真的就在附近,他本人连同他的手机都被丢弃在草丛和树林的某个地方。二是他的手机被绑他的人毁了,目的是为了不让警察追踪他们的行踪。他的手机被毁,也就意味着带走他的人已经发现了他的手机。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情况很不妙,而且几乎从侧面出印证了陆城的猜测。 沈然是被人带走的,他的处境危险。 都警官也看出了苗头不对,“一会儿我回去汇报一下这个情况。”接着他转头对耗子说道:“手机芯片等会拿回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沈然的。” 都警官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城始终盯着地上那些手机碎片。 这时候他抬起头来问都警官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 抽完一支烟,“老板”准备从室外回到那间黑暗的屋子里。 那间关着沈然和沈德清的屋子。 刚才和金磊的电话并不算愉快,他得尽快处理完自己手中的事情。 等他走进屋子的时候,沈德清手中的针管里已经没有液体了。 看样子是将针管里的液体注射完了。 而此时沈然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仍坐在椅子上,只是脑袋低垂着,没有了清醒的意识。 “打完针了?” 沈德清点头,“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全部?”老板的声音似乎有些意外。 “嗯。他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情,可以把他送回去了。” 老板听罢走到沈然的身边,他抓起沈然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 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沈然惨白的面庞上。 “你应该给他喝一点水。”他看沈然的模样似乎快要脱水了。 沈德清没有说话,转身准备去门口拿一瓶他们备用的矿泉水。 只见这时候老板直接用手撑开了沈然的一只眼睛。而沈德清此时的脚步也不由地放缓。 沈然的眼睛没有因为不适而眨眼或是重新紧闭,他的眼睛任由他撑着,没有反抗。 老板对着沈然的眼睛看了许久。 随后满意似地点:“瞳孔散大了,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既然你已经处理过,应该没有问题。” 他又看了几眼沈然,道:“他的眼睛长得像你,还挺好看。” 沈德清没有回应他,继续径直朝门口走去。 他弯腰去拾地上的水瓶,不一会儿身后却传来沈然喉间的喘息声。 声音很轻,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他立刻直起身子,转头看去。 只见老板此时手拿一个尖锐的刀子,直接向着沈然的手臂用力划去。 而此时沈然也皱起眉头,微微睁开了眼睛。 原来刚才听到的沈然的声音是真的。 “你在做什么?”沈德清转身,大声斥问。 然而那个被叫做老板的男人却仍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用刀片划切着沈然的手臂,手臂上的皮肤被划开了一个不小的口子,血从他的皮肤里流了出来。 沈德清大步走向老板,他想要制止他的动作。 “你做什么!” 此时沈然仍然在沉重地喘息着,没有叫喊,也没有奋力挣扎。 可还没等沈德清走到老板的身边,老板就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枪口直接对准了沈德清。 沈德清停住了脚步,他凝眉望着眼前的男人。 老板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在流汗。” 沈德清解释道:“这里很热,他一直在流汗。”他的声音依旧沉稳。 可是老板似乎并不理会他的这个解释:“他疼得流汗!”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沈德清能听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愤怒。 “这个针不会让他完全失去意识,他仍然会有感觉。”沈德清皱着眉继续解释。 “打够了药剂,他就不会感觉疼。”老板眼神冷淡地回应了他。 老板的头发久未修剪,额前的刘海总是挡住眼睛,沈德清却也一眼就能看出他眼神里透出的冷意。 沈然的伤口仍在流血。 沈德清管不了许多,转头朝房间的另一个角落走去,那里放有一个应急药剂箱,里面放有纱布和胶带。 老板也改变了自己的动作,他立刻将手枪调转方向对准沈然。 “停下。” 沈德清立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以同样清冷的目光望着他道:“阿玮,放手。” 老板身边,只有沈德清对他称呼名字。 但他并未放手,“你不听话,我立刻毙了他。” “你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恨人骗我,你也不能。” 沈德清立刻道:“我没有骗你。我一直都在按你说的做。” “他的记忆没有被清理干净也和你无关么?还有那些回去的人,有几个见过沈然,在警局,之后沈然就一直在追查。” “这件事我说过,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我提醒过你这件事有风险。”沈德清仍在竭力解释。 “那我问你,为什么沈然见过他们以后就能查到这里?” 沈德清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个,一时没有回答。 “我过去没仔细想,现在想来,难道不是因为他们也想起了什么吗?沈医师,你其实知道什么吧?” ------------ 第一百零二章 猎物 阿玮本名叫林玮。 遇见沈德清的那一天正好是他二十七岁生日的当天。 除了沈德清,再没有别人在这一天出现在他的身边了。 被司机拒载,昏倒在路边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就此闭上眼睛,不再醒来,所以他想要记住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张脸。 是这个人出现在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天里,虽然这个人也很快会离开他,忘记他。 他很想对这个陌生人说一句,我叫林玮,请记得我。 然而,他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下一秒,他的世界一片漆黑。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躺在路边,而是躺在一张平整的床铺上。 他环顾四周,确定自己身处在一家医院里,而且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看着似乎有点眼熟。 一下子,他睁大了眼睛,他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他记得这张脸。 他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更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还在自己的身边。 就是在自己昏迷前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 只见那个人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凑近了他问道:“你醒了?” “你是谁?” “我……”那人愣了一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似的,随后微笑道:“我就是在路边看到你受伤了,所以叫了急救车,一路上跟着医生就到了这里。我看你身边没有其他人守着,所以就一直没有走。现在你醒了,我就放心了,快告诉你家里人吧,让他们来医院,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 “我家里,没人。”林玮说话的声音仍旧虚弱,“你是谁?”他又重复地问了一遍。 “啊。我就是在附近打工的,我叫沈德清。” …… 在黑暗的屋子里。 林玮质问着沈德清。 而沈德清始终在否认。 他没有回应林玮的最后一个问题,只冷冷地道:“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现在我只想救我的儿子,他在流血,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如果他死了,警察不会查到你么?我也不会原谅你。”沈德清狠狠盯着林玮。 认识沈德清的这些年里,林玮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沈德清说完继续走向药剂箱,从里面拿出纱布,酒精和胶带。 这么大的伤口应该要用针线好好缝合,只是现在顾及不了许多,先止住血要紧。 在这个过程中林玮的枪口一直都对着沈德清。 他的手指就放在手枪的扳机处,只要往下一扣,沈德清就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倒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扣动扳机。 他的眼眶也开始泛红。 慢慢地,他放下了枪。 下一秒,他就转身朝门口走去。他把自己的跟班叫了进来。 房屋里旋即进来了两个高壮的青年,他们径直朝沈然和沈德清父子走去。 沈德清帮沈然包完纱布后立即被那两个青年从身后缚住了双臂。 他们拿出一条绑带捆住了沈德清的手腕。 “你想怎么样?”沈德清再次问了他这个问题,“你现在不放他回去的话,警察很快会找来的。” 可是这一次,林玮没有再回答他,只让自己的手下用黑布把沈然的头套住,再把他从椅子上拖起,从这里带走。 …… 与此同时,在申市,小美和胖子在得到陆城的指令以后迅速地展开了调查。 他们首先通过许光远的关系,找来了韦东旭核对情况。 又通过韦东旭,得知了金磊的联系方式。 “这是我们过去联系的电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不确定还能不能联系上他。”韦东旭对小美说。 “我们会核实的。”小美记下了韦东旭,“还有,许光远和我们提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没有,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你确定?如果沈然确定失踪的话,我们有理由怀疑他的失踪和你的实验项目有关,我们会彻查你的所有数据和信息。”小美语气坚定,此时的她眉宇之间带着与陆城相似的威严,任由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警方彻查此事的决心。 韦东旭看着小美,一时沉默,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 和韦东旭谈完话后,小美在回警局的路上给胖子打去了电话。 “金磊那边怎么样?” “他目前人在国外还没有联系上,是秘书接的电话,说是明天才有班机回国。我让他马上接受调查,他要十分钟以后再和我通话。” “这个情况一会儿和老大说一下,现在时间争分夺秒,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呢!” “嗯,我会的。” 胖子准备一会儿把他和株洲警方合作调查的信息也和陆城做一个汇报。 这个金磊的确曾经隐蔽地投资过一个科技公司,就叫Blue Ocea ,不过不到一年时间,这个公司就宣布清算了,他的资金也撤离了,现在他的资产从明面上来看,没有什么和科技公司有关的。 很难看出他和沈然的关系,不过既然他查询过沈然的资料,一定是有用途的,可以跟随韦东旭给他发送的邮件继续调查,看他做什么用途,还有他们公司有什么项目和记录都要彻查。 还有一个值得留意的地方,十年以前金磊的生意都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型个体户,可是自从他到了株洲以后,财富迅速积累,而他的财富大多数大来源于投资,大大小小,不同明目的投资。这点十分可疑,投资场上难有常胜将军,何况他过去并没有特殊的金融背景。 不过这些都要等到沈然确定失踪以后,才好申请调查权限。 现在每个人都在有限的范围内,尽最大的能力调查尽可能多的信息,以期尽快找到沈然。 处理过数宗失踪案的他们不会不知道,对于失踪的人来说,时间就等于生命,早一刻寻到线索,对于失踪者的安全都至关重要。更无需说,这一次失踪的人就是他们身边的沈老师,是陆城十分在意的朋友,或许说是最在意的朋友也不为过。 全队上下都对这件事十分上心,大家相互配合,在陆城不在的时候,也能够自行组织,以最快的速度有条不紊地展开调查。 接近夜里八点钟的时候,林玮再次接到了金磊打来的电话。 “你怎么还没放他走!”电话接通的时候,金磊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大声地喝问。 林玮还没有做出回答,他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警察已经查到我这里了?” 沉默片刻后,林玮说道:“有些事,我还要确定一下。” “还要确定什么?”金磊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街头混子了,我们做的事情是不能被查的!” “今晚我就会送他回去。” “你不是已经处理完他的事了吗?赶紧把他送回去,这个人现在不能动了,警察都盯着,就算你有什么个人情绪,等以后再说。” “我知道。我不是有情绪,他的事情没有处理完,我不能放他走。” 金磊再次沉默,林玮的举动一再地挑战他的耐心。或许是知道着急也无用,他没有再催促,他不确定是否是因为多年的安全顺遂令他的这位老朋友变得盲目自大,还是他的个人情感已经战胜了理智? “尽快做好处理。不要带着他去别的地方了,以免更快暴露。处理好了和我说。我告诉警方明天我会乘坐飞机回国,我会等你到早上七点,还没有消息的话,我会亲自来处理。“ …… 恍惚间,沈然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比刚才清晰了许多。 他全身无力,正被人架着往前走。 这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在一个昏暗的通道里…… 是一个走廊吗? 恍然间,沈然觉得自己想起了这个地方,他觉得自己来过这里。 很像。 是在梦里吗? 那个黑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个房间。 他不想走近那个房间,但是他的身体却不由他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往前行进着。 也许通道的长度并不很长,但他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幽暗的深处。 脚下也同过去的梦境一般,变得粘稠潮湿,终于,他明白了这潮湿的气息究竟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粘稠的液体,来自于人体内的液体。 血液,地上淌满了鲜血。 是从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里流出来的,那扇门里…… 沈然的心脏加速跳动,他又开始紧张和恐惧了。 他想停下来,但是不自觉间已经站在了那扇金属大门的面前。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接着便一脚迈了进去。 “你看见了什么?”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沈然有些奇怪,这一次,他不是一眼就看见父亲了。 房间里不止有他的父亲,这是一个比之前看到的更大一些的房间,像是一个厅堂。 厅堂里摆放着高低不同的几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绑着一个人。所有人都被绑在椅子上,头上还罩着一个黑色袋子。 显然,他们是被人下药以后绑到了这里,神智都未完全清醒。 只见这时候,林玮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走到父亲的身边,他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对父亲道:“我会把他们分到不同的房间,由客人指定要看哪个房间的,你负责让他们将心里的恶意释放出来,他们都是我精心挑选的猎手,现在猎物已经就位,就等着有人将他们唤醒。 我会让沈然在旁边看着的,我还要看看他究竟有没有和你一样的天赋。放轻松点,这就是场游戏。你会喜欢的。” 父亲没有应声。 既没有反对,也没有答应。 只是脸色冷峻地看着他,问了一句:“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 第一百零三章 催眠 不一会儿,沈然发现自己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在刚才的厅堂里,而是在一间更小的房间里。 就是他曾在梦里见过的房间。 房间的屋顶上有一盏白色的吊灯,灯光之下的人脸照得惨白。 只是站在灯光之下的人并不是父亲,而是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她好像是…… 是孙慧! 这个熟悉的脸孔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为什么会看见孙慧? 一时间所有的回忆和经历好像都一股脑儿地涌现出来。 警局,嫌疑人,还有陆城…… 我现在在哪里? 陆城呢? 沈然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但仍然觉得无法动弹,还没有完全地恢复清醒的知觉。 现在的他处于一种奇怪的意识状态中,就像一个将醒未醒的人,想要醒来却被梦境困住。 此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之前就出现在他耳边的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再次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被催眠了吗? 职业的敏感性让他在第一时间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判断和猜测。 这个声音,不是父亲的声音,那现在是谁在和我说话? 他没有作答。 他眼前的画面还没有消失。 孙慧还站在他的面前,她站在白炽灯光下,目光呆滞,仿佛在梦游一般,而在她身后,在阴影覆盖的地方还站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沈德清。 沈德清向前一步,在孙慧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接着,孙慧的身子就开始动了起来。 她开始慢慢迈步往前走了起来。 她的眼神在上一秒还是恍惚茫然的状态,在沈德清对她耳语之后,只一瞬之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目光炯炯,但是那目光所透露出来的神色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神态,眼神凶狠暴戾,带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嗜血气息,仿佛着了魔一般,她走得越来越快,右手也不自觉地抬了起来。 沈然这才发觉,她的右手正拿着一把刀子。 她要做什么? 沈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个画面。 沈然立刻朝她的前方看去,原来在房间的另一头,还挂着一盏吊灯,那盏吊灯的下面坐着另一个人。 这个人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头上被罩上了黑色的袋子。 从身型上来看,这应该是一个男人,但是沈然看不见他的样貌,直到孙慧慢慢靠近他,他头上的罩子才被人从身后突然地揭开。 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汉,他的头发凌乱,形容枯槁,不知是因为被囚禁得过久,还是原本就如此。 当他看见一步步向他走近的孙慧,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原本凸出的眼球显得更加凸出了。 他紧紧地盯着孙慧手中的刀子,刀子的刀尖正对着他的胸口一点点地靠近。 就在这一瞬间,他已预见了自己即将面临的可怕遭遇。 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他想要张口大叫。 可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已经被一段胶带给紧紧地粘住了。 他不顾一切地大声呼叫,可惜喉咙里的呼喊根本无法穿透胶带,他的声音被死死地封在口中,无人听闻,无人相救。 沈然看着着急,他想要上前解救这个可怜的老人,可是他心中已然明白,这只是一段记忆的画面,他并不能改变什么。 这画面就是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的人试图让他看见的画面。 沈然没有抗拒,也没有让自己立刻清醒。 一是因为药剂的作用,他的身体仍旧绵软无力,如果现在被对方发现自己即将苏醒,恐会对自己不利,另一方面他也想看一看自己记忆中的这些画面,他知道就是这些记忆的存在,搅得他不得安宁。 终于,孙慧手中的刀子不可阻挡地插进了老汉的腹部,沈然的心脏几乎就要停跳,然而,就在下一秒钟,孙慧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的眼里似乎出现了一丝犹疑的神色。 这丝犹疑令她的神情恢复了一点正常。 她要醒了吗? 沈然想要直接叫醒孙慧,就在这时,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父亲仍然站在原地,他开口问道:“她犹豫了,可以停下来了吗?” 房间内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似乎是从墙角的一个扩音器里传出,那声音道:“看看客人的意思吧,客人们同意让她停下来吗?” 这时候沈然才注意到在房间的一侧,就在孙慧和老汉的旁边,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架着一个外置的摄像头。 原来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被这个摄像头拍摄了下来,而电脑屏幕上此时正播放着这个摄像头所拍摄的内容,也就是这个房间里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这是一场直播。关于谋杀的现场直播。 谁会是这场直播的观众呢?电脑对面的看客就是所谓的客人吗? 想到这里,沈然觉得后背一阵寒凉。 父亲想要叫停这场血腥的表演,房间里的那个声音却不允许:“你看到屏幕了吗?客人们想要继续。算了,我找个人来帮你吧。沈然怎么样,他已经在旁边看得跃跃欲试了吧。” 听到那个声音这样说,父亲道:“不用了,我来。” 沈然的确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他甚至看见孙慧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只是当时的他,正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 现在想来,当时他应该被注射了一种麻痹神经,让意识模糊的药剂,也就是父亲拿着针管给自己注射的东西,这种药剂再加上催眠的技术,的确有可能令人产生言听计从的反应和行为。 不过这种效用应该需要反复的实验才能真正被掌握和应用,父亲一定参与了他们的试验。 回忆至此,他的耳边再一次响起了那个低沉的声音:“你看见了什么吗?” 他能听出这句话里的催促,毕竟这个问题被问三次了。 他不能一直不回答,这样对方不会认为他在催眠的状态中,而会认为他已经睡着了,很可能又会拿水将他泼醒。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停止继续观看眼前的画面,不再被催眠的指令所控制。 他只是还没有睁开眼睛,他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此人的疑问。 他听出了这个声音正是那位老板的声音。 老板为什么要来催眠他? 沈然想起了父亲说的话。 在老板出去抽烟留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父亲拿着针管进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父亲一边用酒精擦拭着沈然的手臂,一边对他说道:“我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我不会给你打完全部的药剂,你会保留最后的一点意识。老板会认为我用催眠术消除了你的记忆,这管药剂再加上催眠就能让人忘记重要的事情,所以你要装作已经遗忘了所有的事情,他可能会测试你,但你千万不能说出来,你要保全自己,要从这里出去,把消息带出去……” 之后父亲还絮叨了什么他就全不记得了。 不过记起这些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是在试探我么? 我应该说什么? “我看见了……”沈然终于开口。 “看见了什么?” “很黑,很黑……” “什么很黑?”老板的声音靠得更近了一些。 忽然间,沈然的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老板皱眉道。 他身边的手下没有一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他于是继续观察了一会儿,可是沈然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他还看见沈然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他很像在抽搐。 他不会是有什么抽搐症,现在发病了吧。 沈然的状态很像是发病了,有些抽搐症的病人在发病的时候会咬破舌头,甚至有窒息死亡的风险。 老板于是立马伸手扒开了他的嘴巴。 沈然不能死在这里,他死在这里会带给自己更大的麻烦。 这就是当时他心里想的全部念头。 下一秒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沈然不再抖动,而他的嘴巴也不再流出鲜血。 老板看见他的那张嘴又重新张口说话了。 他说道:“我看见了……一条很长很暗的走廊……走廊的右边是一间接一间的房间,一间接着一间,好像没有尽头。” 老板没有发问,沈然却主动往下说道:“我看见有很多的人,那些人正朝着我身后的方向走去,他们是我的同学,还有我的同桌,他们从我身边经过,然后快速地离我远去,我觉得他们都在逃离这个地方,亦或者是他们在逃离我。” “为什么?”老板终于再次张口,他缓缓地问道。 “你知道的,你闻到了,不是吗?这幢大楼里,到处充满了腐臭的气息,所有的人都在往楼外跑去。连同桌都先你一步离开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还留在原地,你没有离开,也不打算离开。” 说话间,沈然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正是那个被称作老板的男人。 老板此时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才,老板用力地把他的嘴扒开的时候,沈然已经通过与他的触碰,看见了他意识中的画面。 沈然看见了一座大楼,那幢大楼在一秒钟之前还是一个人声嘈杂的学校,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废弃的楼房,所有的学生都往楼外跑去,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全都离开自己,快速地消失在他的周围。 难道这就是老板意识中的画面么?或者说,是他过往的梦境? 可是,沈然却对这梦境中的场景越看越熟悉,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一切。 这个场景他曾经梦到过。 这个充满腐臭味的学校…… 原来,这根本不是他自己的梦境,梦中之人原本也并非是他。 他只是再一次闯入了别人的梦境,而这个人就是老板。 也就是说,当时在隧道中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进入了老板的梦境。 此时,他再一次进入了相同的梦境,这才发觉,原来这个梦的主角正是眼前的男人。 ------------ 第一百零四章 关心 老板已经逐渐地进入到一种催眠的状态,但他仍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双手支撑在沈然的座椅两边,如果这个时候他突然跌坐在地上,或者是放松地垂下头来,很有可能会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猛然惊醒过来。 沈然此时仍被绑在椅子上动不了身子,他于是尝试进一步给老板催眠的指令。 “你现在感觉很疲惫,很想要坐下来,地面是平整舒适的,你可以完全地坐下来。” 老板的身体先是动了动,接着便扶着椅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沈然稍微松了一口气。 老板仍在催眠状态中,这对于沈然进一步加强对他的催眠十分关键。 “为什么留在那里不走呢?”现在轮到沈然向他发问了。 “因为……”老板的语速渐渐变缓,他正慢慢地进入更深层次的催眠状态中。 他似乎在思考,他的思维和语言慢慢停顿下来。 为了更加贴近老板此时的思维和感受,沈然再次闭上了眼睛。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身处在那座废弃的大楼中。 楼外大雨瓢泼,雨水没有遮挡地飘进水泥大楼里来,淋得沈然一身湿冷。 他这才注意到,老板就站在他的身边。 当雨水泼进屋檐的时候,他并没有躲避,也没有后退,就那么杵着,仿佛与这糟糕的天气融为一体,又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你不站进来么?”沈然站在他的身后,问他道。 老板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退后,他张口说道:“站这里还能看一会儿落日,里面更黑,很快,天就要暗下来了。” 沈然这才意识到,果然,和上一次梦到的一样,天还未亮,夜已降临。 他的世界不见天日,所以珍惜每一寸日光么? 沈然思忖着。 终于最后一点光线也落下了地平线,他转身走进这幢破落的大楼。 大楼里彻底暗了下来,沈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不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和心情。 “为什么留在这里不走呢?”沈然再次提出了这个问题。 他看着沈然,片刻道:“你觉得我能去哪呢?”语气中带着自嘲的笑意。 但很快又收回了那丝笑意:“我没有地方可去。” “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了。我的尸体已经暴露了,没有会再到这个学校来。原本我只是没有地方回,现在却连去的地方也没有了。” 他的话听着清冷,似乎有些孤单和落寞的,但也只是瞬间而已,很快他就转头朝教室外的走廊走去。 又和上一次的梦境重合了,几乎是一样的,不同的只是梦境的主人是他,而不是沈然。 沈然琢磨着,当时的他在教室里看见了自己的父亲,那在这个老板的梦里,会不会也有所不同呢? 换了一个梦的主人,他会梦到谁呢? 他的尸体又意味着什么? 带着疑问,他继续跟在老板的身后。 果然,老板寻着他上一次的路径,一路朝着走廊的深处行走,直到他看到了一扇透出人影的玻璃门板。 泛着雾气的玻璃镶嵌在木门的中央。 老板凑上去贴近了玻璃往里望去。 沈然也站在他身后一同往里望着。 里面的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摆弄着刀子和针线。 这人在做什么呢? 看老板的模样,他很疑惑。 终于,白大褂走到了旁边,他一下子看见了桌上摆放的人体。 确切的说是尸体,身体和脑袋被分开了,脸部的位置已经快要变形肿胀了。 老板的神色和沈然当时一样惊异。 沈然想再凑近一些看看,放在桌面上的人体究竟是什么样的,应该不是自己的尸体了吧。 可还没等他看清尸体的模样,他却先看清了那个白大褂的模样。 他再一次认出了那个人的眼神,那是自己的父亲。 沈然一时愣在了原地。 梦境的主人已经不是自己,怎么教室里的那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呢? 也就是说,老板梦到了我的父亲? 沈然还没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他看向老板,老板的脸上也出现了同样意外的表情。 不过他的意外很快就变成了其他的情绪。 不解,羞耻,愠怒,皱眉,种种复杂的情绪,难以言明。 沈然再次往玻璃板里望去。 那个尸体的脑袋正摆放在桌面上,沈然看向尸体的面部。 那张脸的五官与上次不同,明显是另一个人的脸。 这个梦的主人已经不是沈然,所以这张脸是…… 是老板的脸,这是老板的尸体。 与沈然的反应不同,老板并未因为惊讶就一直站在原地,他打开教室的门,直接走了进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一开门就大声问道。 穿着白大褂的沈德清转过身子,看见了老板。 “阿玮……”他的眼里也出现了讶异的神色,他轻声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林玮的情绪显然很不快,他继续大声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看到你,你的……我想修复它。” 沈德清说得断断续续,但沈然已然听懂,至少听懂了字面的意思,就是他想要修复老板的尸体吧。 这样说来,父亲并不是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只是发现了他的遗体,想要做一个修补和缝合的工作? 阿玮,这是老板的名字么?或者说是父亲对他的一个称呼吧。 不过阿玮看上去似乎并不领情,也不高兴。 “出去。”他对父亲不耐地道。 父亲并没有立刻听从他的意思,他转身指向那两截分离的尸身:“可是,你的……还没处理好,继续放在这里,会腐坏……” “不用你管!你快出去!”他加大音量,冲着沈德清大喊,可是眼神却有所回避,并未直视沈德清的目光。 沈然觉得他并非听不懂父亲说的意思,也并非真的想让父亲离开。 也许只是出于被人看到了隐私,或者说是自尊心,羞耻的缘故…… 为什么父亲会看到他的尸体? 父亲为什么称呼他阿玮,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 沈然忽然想起他被绑到这里刚刚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父亲和那个老板站在一起,父亲还帮老板劝说自己加入他们,那时候他真的非常绝望,他觉得父亲已经彻底与罪犯为伍,没有了是非观念。 但是后来父亲在老板出去抽烟的时候又趁机说了很多让自己装作失忆,保全自己的话。 这样看来,父亲应该不是真的变坏了,只是和自己一样,被囚禁在这个地方,所以表现出了服从的态度,他的那些言行和举动都是被迫的。 不过等到老板抽完烟回来,质问父亲是否欺骗了他,父亲却说没有,而且父亲并未忌惮他的威胁,还是自顾自地帮自己包扎。 老板也并未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还有,好像只有父亲称呼他阿玮。 …… “你真的没有家人或者朋友吗?你现在还不能自己下床,或者,我帮你请一个护工吧?” 在林玮二十七岁生日那天,沈德清在路边发现了他,及时救助了他。 “我身上没钱。”林玮淡淡地道,好像需要帮助的人是对方而不是自己。 沈德清无言以对,他好像堵死了自己提出的每条建议。 “那……我出钱帮你请吧,不过……” “你今天能留在这里帮我吗?” “我?”沈德清诧异这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可我还有工作,而且你可能需要在医院里住不止一天。” “就今天一天,明天我不会再麻烦你。还有钱……我以后找机会还你。” 沈德清想想,如果现在就离开这个人可能真的会遇到麻烦,想到他可能会因为拿不出钱一个人在医院饿肚子,他还是有点看不过去,算了,人是自己救的,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再帮他一回吧。 至于钱,他倒没有指望这人真的会还他。 做好了决定,沈德清又重新坐回到了床边的椅子上。 “刚才我也介绍我自己了,怎么称呼你?” “我叫……林玮。” “哦,你饿了么?我去给你买点吃的,你吃什么?”沈德清面对这个说话不多的年轻人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他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非要留自己来陪他。 “我,还好,不饿。你为什么会救我?”林玮一双被刘海遮挡了半边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看着沈德清。 “呃,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在路边看到你了,你已经受伤了不可能视而不见的。这没什么,不用放心上。你说你家里没人是怎么回事,需要我帮你联系吗?” “不用。谢谢。” 短暂的感谢过后,林玮又不说话了。 沈德清感觉这个年轻人有点内向,还有点孤僻,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朋友不多吧,不过他觉得林玮不是真的不愿意交朋友,他能感觉到林玮与人交流的期望,也许是他和家人朋友发生了矛盾,也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在这一刻他应该需要有人关心。 沈德清留了下来,不止留了一天的时间。 连续三天他都来医院看望他,也确实在这三天里都没有看到林玮的家人。 到第三天的时候林玮坚持出院,他对沈德清承诺说他一定会把钱都还上。 沈德清摆手笑说不用介意,就当交个朋友,不需要他着急还钱。 林玮坚持,向他询问了联系方式,这才就此道别。 在这三天里,林玮都没有向他说明自己的朋友和家人在哪里,只说他已经断了联系,他也没有详细地介绍过自己的工作。 沈德清看得出他有些不愿意透露这些信息,不过这些都是他的隐私,他有权对此保留。沈德清也没有指望真和他做长期的朋友。 没想到一个月以后,他的手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来电提醒。 他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不是别人,正是林玮。 ------------ 第一百零五章 出卖 从那通电话开始,林玮就与沈德清的联系就没有再断绝过。 这在当时的沈德清是完全没有想到的。 当他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说起自己是林玮的时候,他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一个月以前被他帮助过的那个年轻人。 林玮对他的帮助再次表示了感谢,除此之外,他还问了一些别的问题。 “你平时在哪里打工的?” 沈德清做了回答,林玮又接着问了地址,时间,还说自己要亲自来还钱。 等他们见了面,林玮又说自己近来无事可做,想要跟他一起打工。 沈德清见他有心做事,便一并帮他在自己工作的地点附近介绍了一份食品运输的工作,也是临时工的性质。 这样一来两人接触的次数就更频繁了。 熟络了以后,沈德清曾尝试再次询问他家人的情况。 林玮不再像第一天认识那样对此闭口不言,他简略地谈及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妈妈很早就离家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爸爸……我不太想谈他。” 说完,林玮拿出了一盒没抽完的烟,示意沈德清是否要一起,沈德清摆手谢绝,他便一个人蹲在路边,抽起了烟。 他望着路上湍急的车流,不再说话。 沈德清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虽然他只是说了这简单的一句,但是沈德清也多少听出了点什么。 他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一起了,他与父亲的关系似乎不好。 沈德清想起了自己远在申市的妻子和孩子。 他和妻子的关系也不好,但是无论妻子对他如何抱怨和争吵,他也没有提出过离婚。就是考虑到孩子的成长和健康问题。 离婚总归会伤害孩子的,就是抱着这个朴素的想法,他一直都不与妻子计较。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人比他的孩子更重要。 看到林玮提起父亲时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就更加坚定连自己的想法。 别让孩子在回忆自己的时候难以启齿。 也正是因为这样,沈德清想要更多地关照身边的这个年轻人,他称呼他为阿玮,希望把他当作自己的晚辈来看待,他比林玮大上八岁(当时林玮22岁,年龄写错,修改),虽然算不上差辈,但也足够自诩是他的大哥了。 林玮虽然接受了沈德清介绍的工作,但听主管林玮的上司反应,林玮经常请假,有时还没有提前请假就旷工,上司对此十分不满。 沈德清听说了之后也很愠怒,他打电话询问林玮,林玮连连道歉,只说自己一定会注意,希望他能消气,但对于旷工的原因却始终没有说明。 又过了一段时间,沈德清就听说他彻底消失没有再工作了。 沈德清几次联系林玮都没有成功。 那段时间他以为林玮就此离开了他的生活,一度感觉失望至极,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闷。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未真正地体会到什么是极致的失望。 再一次见到林玮,是在沈德清完全没有设想过的情形下发生的。 那天是沈德清的休息日,他收到了林玮的短信,短信的内容是约他到海边的一个餐厅吃饭。 当时沈德清还有些奇怪,多日不见了的林玮为何会突然约他吃饭,打电话给林玮却没有打通,他没有再多犹豫,想着去见一面也好,他很想当面问一问林玮,他为何无故旷工,白白浪费了他推荐的工作机会。 等到沈德清到达海边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他在约定的地点等了许久,却始终都未见到林玮的身影。 就在他觉得等待无望,决定回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发软,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是已经无法使出力气。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人搀着往前快步走着,没走几步,就被拖上了一辆轿车。 他的心里感到慌乱,惊诧,但是很快,他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见到了林玮。 林玮身边站着许多穿着黑色衣服的青年人,这些青年一律戴着黑色墨镜,手臂上露出统一的黑色刺青。 而此时的沈德清正躺在一张白色的床铺上。 看见沈德清醒来以后,林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醒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带着愉悦的笑意,沈德清很少见到他这样外露的笑容。 但他没有心情去询问林玮为何这样开心,他有些惊恐地问道:“阿玮,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 林玮收敛了笑意,顿了片刻,回道:“这里是我真正工作的地方。我希望你能来和我一起,好吗?” 这就是林玮没能按时到沈德清介绍的公司上班的原因。 林玮没有隐瞒沈德清,甚至可以称得上坦诚,只是他口中说的工作和沈德清所理解的工作并不相同。 确切地说这并不是一份工作,而是一种营生,一种见不得光的营生。 虽然林玮得到了老板这个称呼,但这也和正常的工作单位里的老板没有关系。 “老板”不是专属于林玮的名称,它是一个代称,指代他所在组织里拥有决定权的那个人。 他所在的组织原本只是本地的一个散乱的混混帮派,后来搭上了毒品以及人口拐卖的黑色产业,组织人数在短时间内急剧上升,而老板就成了这些混混打手与下游产业链的中间联系人。 他既是这个帮派的领头人,也是这个黑色产业的关键人物,他掌握着这些小混混,亡命徒的生存和命运,同时还掌握着最新的交易情报。 从警方的角度来说攻破“老板”,就能将这条产业链攻破了一半。 所以老板的真实身份是十分重要和隐蔽的,除了几个常年与老板接触的手下和接头人之外,整个组织的团体内部知道老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 当然在这个时候,沈德清还并不知道林玮的这个身份。 他只是觉得诧异,生活好像在一天之内天翻地覆了。 他并不知道林玮所谓的工作具体是指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察出眼前的林玮,并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内向,孤僻,需要有人关心的流浪青年。 他身份不详,来路不明,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 这个时候的沈德清本能地想要离开林玮,离开这间不知所在何处的房间。 可是,他又隐约感到,太迟了。 想要离开,恐怕太迟了。 沈德清起身就朝门口走去,可是他被林玮的几个手下挡住了。 “我让人给你准备吃的吧,说是约你吃饭,还没让你吃上呢。” 之后十几年的时光,沈德清再也没有真正走出过林玮所控制的范围。 沈德清也从最初的气愤,反抗,出逃,到后来的沉默,绝望,最后顺从。 他无数次问过林玮,为什么要把他绑在身边。 最开始林玮的回答总是:“我听说你做过兽医,还会点催眠,我有笔生意,想让你试试。” 这时候沈德清便反问他:“可是,你有这么多手下,你可以找愿意服从你的人,为什么是我?” 听到这个问题,林玮就会沉默低头,沈德清分不清他是不愿意说出答案,亦或者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还曾想以结束生命的方式来表明自己的态度,但是林玮却在那时向他提起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沈然。是你儿子吧。我的人已经打听到了他的住所,你一定很想知道他的消息吧,他妈妈带他离开了申市,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找你了吧。” 表面上林玮是在向沈德清透露儿子的信息,实际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用他的儿子和妻子的安全来威胁他。 终于,沈德清意识到他是不可能通过沟通的方式让林玮放他回去的。 他也不能够用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服从。 从那天开始,他便不再反抗,也不再尝试与林玮沟通。 他明白,想要离开这里,是不可能用请求的方式实现的。 得想其他的办法。 就算这一辈子都不能离开这里,至少也要先保全妻儿。 沈德清开始表现得顺从,不止是顺从,他甚至会配合林玮所有提出和未明确提出的想法。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玮对他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和转变,他更加信任沈德清,一些不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也愿意交由沈德清来代办。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开始将一些自己的事情一点点地告诉沈德清。 他告诉沈德清,自己最开始只是一个学习不好,经常旷课的吊车尾,后来才退学成了地痞混混,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彻底成为道上的人。 后来出现了一个契机,他混入了当地的帮派,还有了一点地位。从此以后他就彻底走上这条道了。 沈德清问他是什么契机。 他说那时候自己接触的帮派刚刚和南亚那边的人贩子搭上线,他们开始给边境之外的势力“供货”。 “我卖了我的父亲。”他点着烟说道。 沈德清一时没有听懂林玮的意思。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出卖了你父亲?” “字面意思。不是出卖,是我卖了他,我把他卖给越南那边的买家。” ------------ 第一百零六章 心事 沈德清反应了片刻才确定自己弄懂了林玮的意思。 林玮告诉他,母亲很早离开了家,他连母亲的长相都已不记得。母亲离开以后父亲就开始酗酒,每天浑浑噩噩,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他,无聊的时候,也会找他来找点乐子。 有一次他印象特别深,他在学校和同学起了冲突,打了架,老师要求他请父亲到学校来,他很不愿意,但也招架不住老师往他的家里打了电话。 让他没想到的是一贯对他的学业毫不关心的父亲真的来了学校。 父亲冲进老师的办公室,横冲直撞,满嘴脏话,抓着林玮就开始痛打。 老师上前制止,他就对着老师暴力相向。 他抓着林玮就往教室里走,对着林玮的同学一顿大喊,问哪个是和他打架的人,有种就打死他,否则被他打死也概不负责,接着又开始数落他的母亲,说他母亲是个贱女人,和别人跑了留了个野种,种种难听的话,没完没了说个不停。 直到教室里的人全都走光了,走廊里围满了看热闹的学生,老师叫来了警察,这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看热闹的人里也包括了他的同桌,一个同样因为成绩差而不受老师待见的男生,同桌的性格谦和软弱,被人欺负嘲笑的时候,林玮还曾替他出过头,威胁那些欺负他的势利眼,要是再找茬,他就会不客气的。 然而,当他被父亲拎着衣领,当众羞辱的时候,同桌却远远看着,没有上前。 等父亲走了以后,原本看不惯他的那些同学更是带着轻蔑的笑意路过他的身边。 “那天喝了他很多酒,嘴里说的那些脏话,五花八门,一气呵成,竟没有一句是重复的,想必他酒醒了以后一句也不记得吧,而我却每一句都记得。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我记得越来越清楚。这辈子都忘不了。” 当他说起自己这段经历的时候,沈德清沉默的倾听着。 林玮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沈德清则凝眉看着他。 林玮笑着道:“别这么看我,你不会真信了吧?”说完他转过脸去,掏出了一支烟来,“我就是编的,别同情我。你不就是被我骗来的么?” 他接着又说,当自己得知国外有买家愿意出价购买成年男性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将父亲绑了去。 “就是那次机会让我彻底入了道,只是当时我还不是真正的老板,是老板的一个手下。 后来有一次,老板的另一个手下做错了事情,因为害怕被惩罚,就栽到了我头上,还要带头把我打死。就是那次事情,我被打得险些没命了,所以倒在了街上,这才被你救了。我好了以后,先去把那个人解决了,才让老板重新接受我。 这就是我常常矿工,不能完成那份工作的原因,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老板的手下还有帮我说话的兄弟,否则我都活不下来。 后来老板出了意外,我就成了新老板。没有人敢动我。毕竟我是连父亲也能贩卖的人,还有人说老板就是我杀的,谁知道呢。” 林玮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地将烟吐出。 沈德清没想到林玮的这段话里,还包含了对自己的歉意。 说难听点,他做的都是坑蒙拐骗的勾当,谁相信他会真的感到抱歉呢? 沈德清猜测原来的老板并不是林玮所杀,而学校里发生的那件往事却可能是真的,也许是吧,真真假假,反正林玮不会承认。 他似乎很愿意向沈德清倾诉,可他的倾诉又带着一层伪装。 沈德清不敢轻信。 总之,他对谁都有所保留,他已习惯了虚张声势,这样才能更好地自我保护。 也许他对沈德清说的这些,就是他心底最深的心事。 谁知道呢。 此时,警方连夜审查,确定了路边被踩碎的手机就是沈然的手机。得知这个消息后,申市警局批准了陆城申请的各项调查权限。 “金磊过往投的资基本都是国外的项目,但是其中有几个项目的标的和资金流向很可疑,尤其是对于珠宝和古董的投资,数额很大,收益也远高于市场平均水平,还有一些资金涉及到虚假捐赠的洗钱操作。 至于那个叫做Blue Ocea 的科技公司,查了它过去的业务,表面上是一个做AI技术研发的公司,但是并没有真正实施技术研发的项目,很可能是只是一个空壳公司,或者没有把实际业务写在明面上,只是用来打掩护的。 这是目前查到的可疑信息,具体证据可能还需要经侦组在当地实际的考察,或者是当地警方配合。” “嗯,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之后还是需要株洲这里配合的。”陆城先是对胖子他们的工作做了肯定,接着说道:“Blue Ocea 的办公地点本来就很可疑,沈然说他记得自己曾经见过Blue Ocea 附近的一座海岛,我怀疑他不真的到过这里。至于他为什么会忘记,这是问题的关键。 我已经让杜警官帮我申请实地调查金磊的所有公司和账目信息,还需要一点时间,这个时候不能打草惊蛇,以防他转移资金,不过就算他想把资金全部转移到国外也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在这之前能够找到他违规或者是犯罪的证据那就能够快速地冻结资金了。” 说到证据,胖子想起了什么,他说道:“那串号码,你让我们查过的群号,是国外社交网页的聊天室里发布过的一串号码,聊天室里的聊天记录当时就已清除,无法恢复,不过群里的聊天记录还有望恢复,就目前恢复的一些信息来看,这个群里的成员发布过一个约定的时间地点,地点是在申市的郊县,还提到了有过死亡,自杀等信息,有理由怀疑他们组织了一次自杀活动。” “组织自杀?”陆城想起了这段时间经受的几个案子的嫌疑人,他们似乎都对这串群号有所记忆,还包括沈然。 但是他们又似乎只记得一些片段,并不记得具体发生过什么。 他们一起组织了自杀活动么? 沈然也参与了么? 以陆城对沈然的了解,他不太可能参与这种活动,就算他有再多的困难,但是他仍然是一个执着于寻找父亲,且意志坚强的人。 那其他几个人呢?孙慧,李铭宇,周浩轩,楚妍霏,他们的确有可能在某个生命的阶段进入到这个群体,产生过轻生的念头。 从结果来看,他们并没有实施自杀,或者没有自杀成功。 而让警方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这种联系是因为他们在相隔不久的时间里有了伤人和杀人的犯罪行为。 如果真的有这种组织存在,他们更像是一个犯罪团伙,而不像是自杀的组织。 楚妍霏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个群号的记忆,同时也有关于Blue Ocea 的记忆,难道说是Blue Ocea 组织了这个活动? 沈然没有Blue Ocea 的记忆,但是却有Blue Ocea 附近的海岛的记忆片段。 如果说他们真的见过Blue Ocea ,甚至是到过Blue Ocea …… 可他们的约定地点是在申市,并非株洲。 除非是他们自己坐车从申市来到株洲。 可是,他们没有理由到这么远的地方…… 电光石火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是被别人从申市运到了株洲?如果这个组织者就是Blue Ocea …… 而他们到过株洲的记忆则可能被活动的组织者抹杀了? 肯定得有一个外部力量的作用,才能让他们一群人集体的失忆。 而这些人回到申市以后接二连三的作案,会不会也和他们参加的自杀活动有关呢? 为什么这些嫌疑人都是申市的,这也集中作案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暴露他们之间的联系么? 如果不是他们接连作案,进入了警方的视野,想必警方也很难发现他们和Blue Ocea 之间的关系。 会不会这个自杀活动在其他的城市也有组织,只是没有人发现这其中的巧合所以暂时没有暴露,陆城细思恐极。 毕竟这件会暴露,主要归功于沈然自己的觉察和坚持。 这么说,沈然的推测很可能是真的,他在一年以前曾被人绑走,自己却记不清楚,仿佛做梦。 唯一一点不同是几个嫌疑人都对那个群号有所印象,而沈然对那串号码是很陌生的,并没有特别的记忆唤起。 他说自己应该是在家里休假的时候,被人绑走的。 这么说,他也许并未主动地加过那个群,但是却也一同被带到了株洲。 他的父亲也是在株洲失踪的。 难道会和他父亲有关? 陆城记得都警官说过,警局是有沈然父亲沈德清失踪的案卷,但是人始终没有找到,过去边境的治安不太好,什么都可能发生。 他还活着吗? 时间已是凌晨三点,接完电话的陆城并没有休息。 他向都警官提出要开车沿着加油站所在的那条道路继续往前看一看,会不会有发现,毕竟沈然的手机是在那里丢的。 都警官不放心,让自己的下属跟着陆城一起。 两人沿着公路一路向前,陆城听都警官说往前再开六十公里,会开到另一个城市中心区,中间还有许多岔路。只有他们两个人找肯定是不够的,之后都警官会再申请其他人手帮忙。 这个时候陆城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老大,刚才还有一个事忘了汇报。小美讯问韦东旭的时候得到了一个信息,金磊其实不止一次地找韦东旭要过沈然的信息,在实验开始之前,韦东旭就对所有被试者进行过一次初始测试,金磊把这部分数据要了过去,当时韦东旭已经发现了沈然体质有一些特殊,不过金磊要求将沈然作为被试继续进行实验。” “金磊要求?他为什么要求?”陆城皱紧眉头。 “韦东旭说他也不知道,当时是第一次展开这方面人体实验,他也说不准沈然的体质是否会对实验结果有影响。” 韦东旭是这项实验的发起人,他的实践走在行业前列,估计国内专家就算知道了他的失误也很难推翻他的这套说辞。说不定他心里清楚,沈然有可能会出现后遗症。只是在金磊的要求下他忽略了风险,继续实验。 想到这里,陆城登时怒火中烧。 都是精致的利己者,这件事之后必要他付出代价!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搞清楚金磊这样针对沈然的原因。 搞明白这个问题,也许就能解释沈然为什么会被绑,以及金磊的空壳公司Blue Ocea 实际都在做些什么。 ------------ 第一百零七章 枪声 林玮曾经和沈德清提起过他的好朋友,好兄弟金磊。 “就是他,在我危难的时候替我求情,我才重新得到了老板的信任。我很信任他。他说他其实不想再做一个马仔,每天鞍前马后,还有可能因为一个错误就丢掉小命,所以我做了老板以后,就给他机会,让他去经商,不用在我身边做事,这样他的能力得到了施展,我们的资金也在短期内快速地增长。” 只是后来因为沈德清的出现,以及两人的道路和观念的差异,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分歧和矛盾。 他还和沈德清说起过很多其他事,他自己的事。 林玮觉得自己的脑子飘飘忽忽的,好像在做一个悠长的梦。 先是梦到了自己的学校,然后又梦到了沈德清,还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忽然间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在很远的地方,那个声音在叫着“老板”,他想要抬眼看看是在叫他,但眼皮却异常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沈然看着眼前的林玮,他发现林玮的眼皮开始不住地抖动,看样子状态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就这样挣扎了半晌,蓦地,他又平静了下来。眼皮子不再跳动,呼吸也重新变得均匀。 沈然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然而,下一秒,林玮却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了。”说完这句话,林玮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沈然。 此时沈然仍旧被捆绑在椅子上,但是他已经通过双手和椅子扶手的摩擦,挣脱了一只手臂。手腕处被勒出了道道血痕。 沈然紧紧盯着面前的林玮,丝毫没有退缩和回避。 原来他在利用林玮被催眠的时间尝试挣脱。 林玮笑道:“你还在挣扎什么呢,就算能拖延一时,你也跑不出这里的。我还得感谢你让我好好地睡了一觉。” 林玮从地上站起来,向前一步,走到沈然面前。 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沈然的下巴,轻轻扬起一侧嘴角道:“放轻松,我现在就让你真正忘记过去的事情。” 说着,他就要转身去招呼自己安排在门外的手下。 可没想到,猛然间,他的后颈部被人狠狠地击打了一下。 他顿觉天旋地转,头疼得厉害,嘴里不住地发出喊叫,身体终于渐渐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地上。 “爸!” 沈然大喊,原来是沈德清赶来救了自己儿子。 沈德清赶紧把儿子绑在椅子上的另一只手解了绑。 “他走的时候我衣服里还有一支针管,我把门口的人打倒了,给他扎了一针,哦,不对,没有一针,半针,还有不到半针在这里。” 沈德清大喘着气,简短地解释了他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以及他们目前的处境。 林玮之所以会醒来也是因为听见了他的手下在门口喊他,好在沈德清很快就将那人击倒,并用针剂扎进了对方的身体。 “来,把他的袖子拉起来。” 沈然挣脱了身上捆绑的绳子,一时间还有些站不稳,不过他没有太多时间慢慢去适应,站稳以后他就立刻跑到了父亲的身边。他和父亲一起蹲在了林玮的身边,他拉起林玮的黑色长袖,父亲则拿起那支剩了半支药剂的针管扎了下去。 很快,林玮原本还在扭动的身体渐渐安静了下来。 “剂量不够,但是可以让他浑身无力,意识模糊。”说完沈德清没有立刻起身,他伸手往林玮的裤兜里摸去,“他身上有枪。” 掏出了枪后,他便将枪交给了沈然,“你拿着,我们快点离开这里,他的人很快会发现我们的。” 父子二人没有时间过多的交流和犹豫,拿了枪就准备离开这间黑暗的屋子。 走出屋子大门,沈然一眼就看见了躺倒在门外的守门人,林玮的手下冬子。 刚才应该就是他看见了沈德清以后大喊了一声老板,这才让林玮提前从催眠中醒了过来。 父子二人跨过他的身子,走出了大门。 走出大门,沈然果然看见了一条黑暗冗长的通道,和梦里所见十分近似。 沈然一时心悸,有些恍然,没有方向,不知往哪个方向走才更安全。 沈德清直接带着儿子往大门的右边走去。 “这里是一个原来是一个废弃的工业厂房,但是,早些年金磊把这里买了下来,说是要翻新,其实是作为他在国内的缓冲基地,过去还有一个这样的地方,是一个海边的公司,你去过那里,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们昏迷了很久,后来还被金磊的货船偷运到了海外。这里就在边境,出国很便利,尤其是对于金磊那样的商人。” “我有印象,我记得我见过最近的海岛。”沈然知道父亲说的应该就是Blue Ocea 。 “嗯,这事以后再说。这里保留了老厂房的结构,保留了很多工作车间,每一间面积不大。门右边过去还有好几间,里面都有可能歇着他的人。这里往右拐,有一个小的甬道,可以转到厂房的后面,我们找机会从后门出去。”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要拐进甬道。 这个时候,沈然和父亲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窸窸碎碎的脚步声。 有人? 此时他们距离右拐的甬道还有一定的距离。 沈然转头往后看去,走道里并没有人。 不知道是否光线太暗,所以没有看清,还是人在另一头的甬道里,尚未走到他们所在的这条通道上。 不过就算暂时没有在同一条通道里,想必也很快会过来。 而且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人。 父子二人不再口.交谈,只是加速往前,尽量减少发出声响。 终于他们进入了甬道的拐弯处,却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大喊了一句:“冬子,是你吗?快,在前边,去把他们抓回来!” 是林玮的声音,原来他没有完全昏迷,想必他也听见了走道有人路过,所以大声叫唤,想让门口的人听见了之后继续去追沈然父子。 沈德清听到这声命令则更加急于想要找出离开这里的捷径。 他一边走着,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走道里动静。 听到林玮的命令,走道里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你进去。”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 看来走道里至少有两个人。 等等。 “那不是冬子的声音。”沈德清一时顿住了脚步。 冬子之前就被他扎了半支针,现在应该还在地上躺着,从远处走来的人肯定不是冬子。 林玮已经给他们指了方向,他们听到指令不是应该快点朝他们这边过来抓人吗?停下来做什么。 而且开口说话的人的声音沈德清听着有点耳熟。 “怎么了爸爸?”看见父亲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停下脚步,沈然感到奇怪。 这时候,沈德清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侧过身,作势要往回走的样子。 沈然拉着父亲,不解地看他。 “小然,你先走。我有点事,我要回去看看。” 没想到沈德清真的转头就往刚刚走过来的转角处走了回去。 沈然想要叫住父亲。 还没等沈然张口,远处就传来了一声突然的枪响。 枪声刺耳,沈然和父亲同时立在了原处。 发生了什么。 怎么有人开枪了? 已经走到转角处的沈德清只偏头偷偷地往走道里看了一眼,就立马把头收了回来,重新走回到沈然身边。 蓦然,他低声说了一句:“走。” 这个时候沈能够然听见远处的脚步声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父子二人也开始加快脚步。 沈德清记得从背后绕过整个厂房会有一处后门,跑得快的话,应该可以从后门处翻墙出去。 但是一定要足够快,否则身后的人很快就会找到他们。 虽然甬道很黑,但是沈然清楚感觉到父亲在转回头的那一刻情绪就变得有些异常。 他的眼眶好像红红的。 只是他们现在没有时间在停留和讨论。 不过,有一个关键的点,沈然很快就想到了。 枪响了。 但是林玮并未下令让他们开枪,而且林玮身上的枪已经被自己拿走了。 那开枪的人是谁呢,被枪击中的人又会是谁。 …… 陆城的车开到了国道尽头的岔路口。 此时有几个方向摆在他的面前。 坐在驾驶位上的陆城刚刚听完年轻干警耗子跟他分析完这几个岔口分别通向哪里。 “有一条道通向海边,还有一条去往港口,还有一个就是去市区。你看吧,不过现在时间晚了,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证据,要找到确定的地点还是不太容易,还往下走么?或者等天亮了再找……” “你刚才说去港口的路已经不通了,港口也被拆了是吗?” “哦,是啊,那片区重新规划了,很多都要重建。” 陆城想了想,重新踩下了油门。 他做好了选择,无论对还是错,他不会停下。 ------------ 第一百零八章 心里话 沈然和父亲快速地往甬道的另一头走去。 最开始他们还是保持轻声地小步快走,但是很快,他们就加快了脚步,奔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跟得越来越紧,越来越密。 看样子后面追踪他们的人很可能已经确定了他们的方位。 他们要从这里逃出去,还要绕过这幢房子后面的另一幢厂房,厂房面积不大,但是仍然有一段极易暴露的路程,最好在完全暴露之前逃出这里。 “爸爸,我看到了,前面应该就是后门,这里很黑,他们没有那么快能找到我们。” 沈然跑出那条长甬道,按照父亲所指的方向,看到了远处被铁栏围起来的墙垣。 再回头,甬道尽头已经冒出了一个陌生的人影。 “快,爸爸!” 这个时候沈然已经顾不得小声和遮掩了,甬道尽头的人影看见沈然父子之后立刻加速追赶了上来。 奇怪的是追赶他们的人并未大声呼叫其他同伙一起追赶,不知是否因为害怕动静过大,不过这一带的荒地都是他们的地盘,几乎不会有外人发现的可能。 沈德清往后一看,紧追他们的有两个人,而他和沈然距离后门至少还有五百米,其他甬道也开始有人声和脚步声出现。 “你别回头,我就在你后面。”沈德清对儿子说。 沈然试图想用手里的枪瞄准身后的人影,但是人影仍有一定距离,他并没有开枪的经验,打两枪没有瞄准,父亲便一把抢过他的手枪,让他继续往前,别管这些。 手里没枪,沈然只能转头,全力奔跑。 终于在跑出甬道之后还剩最后一段没有遮挡的空地需要经过,只要经过这里,就能到爬出铁栏围墙。 先前被注射了药剂的作用已经慢慢在消退,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麻痹的肌肉并未完全地苏醒,他只能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坚持奔跑。 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而出口就在咫尺之间。 沈德清嘴里仍在喊着:“别回头!” 沈然全身都已被浸湿,脸上不知是汗还是泪,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 忽然,他觉得自己身后不再传来父亲的喘息声,转头,父亲原来已经落下自己一大截! 怎么回事。 父亲嘴里仍在喊着:“快走!”但是他自己却停在原地,艰难地向前移步。 原来父亲已经中枪了,他的小腿正在汩汩流血,沈然愣怔一秒,立刻转身上前搀扶父亲。 身后的人影快速追了上来。 沈德清想赶走沈然,沈然却坚持要搀起父亲。 他要带父亲一起走。 他和父亲分离了接近二十年的时间,这一次,他不想再让父亲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要与父亲共进退。 哪怕面对再可怕的敌人,哪怕下一秒就会有不测。 时间仿佛突然变得缓慢了,沈然眼见着父亲近在眼前,却始终还差一点距离,总够不到。 父亲的脸变得极度慌张,他大声地朝着自己呐喊。 他确定父亲喊的是:“快走!” 耳边听到的却只是隐约的嗡嗡声,仿佛自己被一个无形的玻璃罩与外界隔绝。 父亲明明就在眼前,听起来却又那么遥远。 沈然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他用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抬起头朝后面那群追赶他们的人看去。 却只看见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一个对准了他脑袋的枪口。 ……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沈然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 上下左右全是纯白色的。 难道这里就天堂? 我死了吗?还是因为正在弥留之际,所以短暂地恢复了意识呢? 沈然在心中自问。 片刻之后,他看见了陆城。 陆城正在他的旁边,望着他的脸。 沈然忽而鼻酸。 他没有克制,眼泪自然地流出眼角。 他很想再见陆城,但没想到再看见他时,自己已经不知是生是死。 难道是做梦了吗? 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梦? 他很想伸手抓住陆城。 他生命中重要的人总是猝不及防地消失,父亲是这样,母亲也几乎失联。 好不容易认识了陆城,还找回了父亲,现在又全都要一并失去。 他想要抓住陆城,紧紧地抓着,直到他死亡,再也没有呼吸。 他慢慢抬起了手。 忽然,一股暖意流贯全身,他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到另一个人欢欣而忐忑的心情。 “医生,医生,他有反应!”紧接着是一串急促的铃声。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手正被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只手的主人正低着头对着他们握紧的双手默默许愿。 “沈然,快醒过来。你醒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还有很多心里话想对你说……” 突然,沈然的眼皮被人用力地翻开,一簇光线打在他的瞳孔上方。 “人醒过来了,应该没有大碍。还要再做一下全身的检查……” “谢谢,谢谢……”陆城连声说谢。 …… 沈然没有中弹。 在他倒下的一瞬间,栅栏外响起了一声枪响。 “警察!里面的人全都放下武器!” 陆城的车灯从铁栏外打向工厂内部的时候,所有的帮派分子开始四下逃散。 没有人再顾得上沈然父子。 “我是陆城,请求支援……” 打完电话,陆城没有立刻去追赶逃窜的犯罪分子。 他一眼就看见了躺倒在路面的沈然父子。 “沈然!” 检查了沈然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陆城小心地将他抱起。 接着让耗子将沈德清扶起。 “先送他们到车里,剩下的我来解决。” …… 在医生的对话和仪器之间,沈然渐渐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苏醒了,而不是在做梦,他立刻就想要张口说话。 可是嗓子却仿佛被火烤过一般,干哑无声。 医生们看到他的举动就让护士到诊室外喊家属给他递水。 沈然睁着眼睛,想起自己这一夜所经历的一切仍然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所以刚才见到的陆城是真的吗? 那股暖意就是从他身上传递到我手上的吗? 意识到自己终于安全了的沈然忍不住又想流泪。只是这一次眼泪是温热的。 父亲呢? 父亲他怎么样了? 沈然的心又吊了起来。 陆城,刚才他就在旁边,他会知道吗? 沈然用力支撑起上身,想要自己下床去找陆城。 还没等他完全起身,陆城就从门口握着一个暖水壶走了进来。 他看见沈然在动,立马放下水壶去扶他。 “你怎么自己起来了?”说话间他已经将水壶打开了盖子递到沈然嘴边。 “我父亲呢?你看到他了吗?”喝下水缓了一会儿,沈然便望着陆城问道。 “他受伤了,还在手术。不过你放心,子弹没有集中要害,性命无碍。” 听到陆城这么说,沈然这才放下心来。 这漫长的一夜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放松一些。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异常疲惫,刚刚清醒的意识又有些模糊起来。 “你刚才说有很多心里话想说,是什么话?”他微闭着眼睛问陆城。 “我刚才,说了吗……”陆城喃喃地说了半句没有往下再说。 半晌,沈然猛地睁开眼睛。 糟糕,说漏了。 那是陆城握着他的手时在内心对沈然说的话,压根就没有说出口,他是因为和陆城的肢体接触,才在无意之间“听”到了。这一次他的“偷听”终于暴露了。 一时间,沈然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不好意思,我……” “我是有话想说。”陆城的声音依旧和缓,听上去没有生气,也没有情绪的波动。 然而下一秒,沈然却听见了清晰强烈的心跳声。 沈然看向陆城。 原来是自己放在床沿的手再一次碰到了陆城。 所以自己听到的是陆城的心跳声吗? 为什么他心跳得很快,还有点紧张。 “想听就听清楚吧。我喜欢你,沈然。”这句话突然蹦进了沈然的耳朵里。 不,不是耳朵。他不是靠耳朵听见的,陆城还没有开口,那是陆城心里在想的话? 沈然猛地收回手,怀疑自己刚刚出现了幻觉。 陆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刚才听见了吧?这就是我想说的话,我,喜欢你,沈然……” 陆城说得直接,坦诚,还有一点紧张和磕巴。 这次是真的说出了口,沈然听得分明。 他怔怔地看着陆城,还有点不确定陆城说这话的意思…… “不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不只是那样……我没有去相亲,也不会再去相亲,我是说……我喜欢你,很喜欢。” 沈然感觉有点晕眩,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升温。 原来自己的一个偷听,竟听到了他的表白? 是真的没错,他说的还真是他的心里话…… ------------ 第一百零九章 确定(终章) “你,明白了吗?” 看着沈然怔怔的模样,陆城不确定他有没有听懂自己说的话。 好不容易说出了口,至少希望他能够明白自己的心意。 哪怕结果可能不如意…… “唔……嗯。”沈然转过脸去,点头应道。 “今天和你说这个,恐怕时间地点都未必合适,但是你失踪以后,我就告诉自己,只要你能回来,怎样都好。我也不会再对你隐瞒,我不想再这样拖着,永远都没有机会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你。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就算你不想再和我做朋友……” 陆城哽住了。 扪心自问,如果连朋友都做不了,他心里还是会痛的。 停顿了一秒,他看着沈然问道:“所以,我们还能做朋友么?” “嗯……嗯。”沈然依旧点头应是。 陆城如蒙大赦,整个人瞬间轻松下来。 可没想到下一秒沈然却仿佛如梦初醒般,不住地摇头,好像在否定什么。 陆城看着沈然,一颗心犹如在坐过山车一般,从高处一下跌落。 为什么摇头,是不能的意思么? 终于,沈然转过脸来,看着他。 陆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沈然却闭上眼睛,凑近了他的脸。 直到感觉沈然温软的唇正贴着自己,陆城这才反应过来。 沈然在吻他。 …… 出院那天,小美,胖子和丁一一起组团来接沈然。 许光远也打电话来问他的情况,他和许光远说那天恐怕不方便,他的身体已经无碍,可以下次再约时间。 说完基本的寒暄,许光远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半晌,他声音低沉地道:“对不起。” 陆城和沈然说过许光远向他们提供了情报,虽然时间上是晚了一点,但仍然对他们的侦查工作提供了重要的作用。 沈然并未在心里责怪许光远什么,相反他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 “师兄,不用自责,多亏了你帮忙,不然我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了。这是金磊和韦东旭做的事,我不会迁怒你。不过这次事情应该会对研究项目有影响吧,你还好吗?” 许光远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沈然还会关心他,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原本还期望能够和沈然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是,他自觉惭愧,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靠近他的资格。 这段时间他总忍不住会想一个问题,如果当初遇到难题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陆城,他会怎么选择? 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陆城的做法应该会和自己不同。 陆城是一个果敢的人,或许他不会像自己一样瞻前顾后地考虑那么多,他只会把沈然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不容许一点犹豫和差错。 就这一点,已愧不如人。 “还好,会有一些影响吧。不过没事,我自己会应付,大不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本来就是我自己应该承担的结果。”许光远道。 沈然轻叹一口气,他有些替许光远可惜,他知道这件事本来和许光远没有关系。 虽然在那个时候,他犹豫了…… 不过现在,沈然反而想要从另一个角度感谢许光远。 他其实能够感觉到许光远最近的表现有些异常,似乎总想把他从陆城身边劝走,现在,大概不会再来劝他了吧。 事情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而他也和陆城确定了关系。 他们之间还是朋友,但也只是朋友。 陆城的位置,无人可取代。 …… 沈然在医院里并没有住很久,前后只有三天的时间,确定身体没有大碍就不用再住院了。 沈德清却还要修养一段时间。 沈然其实都还不太习惯父亲已经回来的事实。每天醒来只要一想到父亲正和自己住在同一家医院里,不会消失也不会突然被人带走,他就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和心安。 他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以后就总到父亲的病房里看他。 他把自己看见的那个属于林玮的梦境告诉了父亲,同时还问了父亲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梦见了你,他梦里的那个尸体是什么意思?” 沈德清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沈然看着父亲,父亲的眼眶又像那天夜里一样开始泛红。 “我以前总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绑在他身边,他一直都没有回答我。直到这件事发生之前,我又问了他一次,他告诉我,他其实也没有答案,他只是觉得我在他身边,他会感觉心安。” 事发之后,警方已经确认,林玮中弹身亡了。 开枪的人是金磊的手下。 是金磊提前改变了主意,他命令自己手下杀死林玮和沈然父子,他想将所有罪行推到林玮一人头上。 只可惜他背叛了旧友还是没能让自己脱身,陆城的动作比所有人预料得都要更快。 即便金磊提前动手了,却还是被陆城挡在了前面。 那天夜里,陆城选择了早已被封死的那条岔路,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和直觉做出了决定。如果这附近有一个地方能够藏人,那一定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林玮死在了自己曾经最信任的搭档手上。 梦里的尸体,如今成了真的。 “我应该去救他。”沈德清说着这句话,声音里带有明显的鼻音。 “我知道你也许不能理解。我不是不恨他。我知道他做的那些事都很可怕,他是一个罪人,他咎由自取。可是小然……我和他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沈德清一时哽住,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有很多做错的事情,他很暴力,他总是用强迫和威胁的手段对待其他人。那是因为他曾经被人残忍地对待。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建立一段健康的关系,他害怕暴露自己的脆弱,所以就用绑架的方式,把我绑在他身边。 我想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依赖我。他从来没有感受过正常的父爱。 有一度他向我坦言,他很嫉妒你。 他曾说,如果杀了你,能让我了无牵挂的话,他真的会怎么做。不过那样容易暴露他自己,而且,我也不会接受。我之所以这么多年来愿意受他控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这也是他在前一年把你和其他几个诱骗来的人一起带到基地来的原因,他妄想让你和我一起待在那里,这也我就会安心地继续在那个地方呆下去。 他提前收集你的信息大概也是因为我的缘故,他通过金磊打听到你的信息,他也知道你的体质不适合实验,实验负责人告诉他们你可能会出现异常敏感的后遗症,但是他却想着如果你有了特殊的能力,就可以更好地帮他。 贩卖杀人表演是他的一个新的生意,他将有那些有杀人意念的人聚集在一起,再用催眠和药剂让他们心里的恶意放大,让普通人也变成杀人犯。 这是魔鬼的狂欢,只有内心扭曲的变态会为此付费。 申市的群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人。后来他们出于谨慎,也就没有再在国内尝试。 所有放回去的人都被药剂和催眠清除了记忆,而且受害人全程不知道自己被运到了哪里,按理来说不可能会暴露,只是放回申市的这几个人,我没有完全地清除他们的记忆。 包括你在内。我希望你们有一天能够想起这里发生的事,把这里彻底地铲除。 只是我没想到这些人回去以后,真的变成了暴力分子……” 陆城在调查这件事的时候曾经告诉沈然,原来林玮过去就在海边生活过,也许他曾无数次经过那个隧道,也许他在隧道附近刻上了他自己的印记。 沈然猜测,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会在经过隧道的时候忽然堕入他的梦境。 梦里的尸体是一个腐臭的,被人唾弃的他,只有父亲一人不嫌弃他的丑陋,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替他缝补。 林玮心里知道,父亲是真心为他好的。 但是出于内心的自卑,他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所以暴躁生气。不是不想回头,只是他深知自己积重难返,早已无法回头…… 来接沈然出院的那天,丁一大着嗓门说要请沈然和陆城去酒吧好好嗨一顿,顺便看看他最近刚认识的美女。 说完沈然和陆城两人同时都沉默了,没有一人接他的话。气氛瞬间陷入微妙的尴尬。 小美见到情况不对,立刻让丁一闭嘴,接着换了一个吃饭的地方让大家聚餐。 后来丁一每每回想起这件事总要说陆城这人不仗义,确立了关系都不第一时间通知哥们儿。 这时候胖子就会纠正他道:“陆队是我们的队长,他犯得着每件事都和我们报备么?” 某天,丁一开始纠结另一个问题:“你说,这以后要是说起来,陆队是被沈然掰弯的,还是我掰弯的啊?” 胖子:“废话!这里边儿有你什么事啊?” 丁一:“话可不是这么说啊,这事儿要是没有我,他俩就成不了!” 胖子白眼:“是,你功劳大,你功劳最大,他们得给你颁一奖。” 丁一:“那是。奖什么的就算了吧,我这人比较淡泊。我没教会他撩妹,他就自学撩汉了。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夙愿吧,老夫甚是欣慰啊……” “你教我什么了?” “陆队!”两人齐声转头。 (已完本,番外待定。关注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