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车间传 ------------ 第一章 三十五年前,甚至更早,这条马路的围墙里,白天黑夜响着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电极棒熔炼炉料的声响,丝毫也没有引起围墙外面路人的格外注意。 铸造车间紧挨着工厂大门,有点影响整个厂子的形象。但是没办法。第一机械厂是个老厂,厂里的工人一说起自己的厂子,都能如数家珍地说出许多值得自豪的历史,其中,铸造车间的人总会说,铸造车间在解放前,三四十年代就是军工厂,像炼钢和造型这两个跨的厂房,就是三四十年代的老厂房,动也没动过,能用到现在,那真叫一个绝。拿现在盖的厂房比一比,根本没法比。 进厂大门,从传达室往右面一拐,一排柳树后面,先是一排灰黑砖平顶排房,有炼钢工段的更衣室,和车间洗澡堂;。再往前,右面靠厂墙的,是车间技术组的几间平房办公室,也是灰黑砖墙面,都是老房子。技术组往前,左面就是连成好几个跨的老厂房。先是一个从来没关过大门的门洞,往里面一看,倒是能看清里面近处的人,再往远看,越看越模糊。近处有两个穿粗布工作衣,戴着已辨不出颜色的鸭舌工作帽的人,从一侧的小耳房里出来,冲着对面靠在墙根一个铁柜子上,身穿同样工作衣的两个年轻人说:“差不多了,舀样哇。”长脸的年轻人主动说:“刘师傅,我来哇?”被叫做刘师傅的,精瘦身材三十出头的男子,看看他:“你行了?”长脸年轻人慢腾腾笑着说:“呀,试一试哇。” 说着,刘师傅走到离铁柜不远,一个比平房高,圆糊糊肚子,头上有一圆圈盖,周身还有许多架子管子的大家伙一侧,把一个手柄一压,顿时,一个呼呼冒着火晕的口子打开。往里面一看,黄红色的内墙,像夏天落日前,悬浮在天边的桔云,也像一堵涂抹极其均匀的橘粉色墙面。 长脸年轻人套上宽大的帆布手套,把鸭舌帽沿上的遮光墨镜翻下,拿起长长的铁柄舀勺,走近几步,将舀勺腾一下担在火口沿,伸进去,模仿着师傅的样子,将舀勺长柄抬高,像舀水一样,舀了一勺,抽出来,颤微微地,向地上一个有眼镜盒大小的模子里倒。倒好了,也学着师傅的样子,把舀勺往地上一扔。另一个矮胖年轻人,笑嘻嘻地戴着手套,小心试探去握摸子手柄。长脸年轻人说:“慢点,还烫了吧。”刘师傅对另一个小眼睛说:“大臭,去和段长说一下,冒口该换了吧?”被叫做大臭的小眼睛说:“我不带去,让他们去问问。”他指那两个年轻人。刘师傅说:“可你妈的,他们刚来,知道个啥了。”说着急匆匆往外走,“把样子送到化验室。” 炼钢工段离车间办公室不远。刘师傅没找见段长,往车间办公室湾一下,猫了一眼。左面两间是主任办公室,他往右面一猫,问一声:“俺们段长不在?” 一个正伏在桌子上写着什么的女工,抬头看一下,说:“没见。” 刘师傅见是高车组的人,就顺便说:“钢炉上一会儿要吊东西呀。叫你们高车组赶快去个人。” 伏在桌子上正写字的女工头也没抬:“我正有事呢,你去告他们就行了。” 刘师傅没好气地走了。出车间办公室门,迎面和一个四五十岁胖男子差点相撞,男胖子大着嗓门说:“啊呀呀,走上这么快,这是要咋了?”后面跟着也是一个胖子,是个女的。刘师傅说:“车师傅,见俺们段长了没?”男胖子车师傅说:“唉,刚才回去。” 车师傅进来,一见伏案写字的女工,说:“呀!红枫,能者多劳啊!” 后面进来的女胖子,附身看看,嘴里不住地啧啧:“呀呀,看人家红枫,写的字多漂亮呢。”低着头急着写字的红枫只是笑笑。车师傅问女胖子:“你也找工会主席哩?你找工会主席干啥呢?”还没等女胖子回话,车师傅又粗声大气地说:“你们化验室倒是清闲呢,现在就下班了?” 女胖子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上午班。你找贾主席干啥呢?” “干啥呢?没事就不能来了?就你能来?”车师傅笑说。正说着,车间工会贾主席进来,看着当间站着的两个人,笑:“看你们两个,可能是车间最重的两个。” 紧随他进来的中年男人,嗓门比车师傅还大:“来,比一比,看看谁重?” 车师傅说:“唉,老鬼,我和你说……”跟着贾主席进来的老鬼,好像没听见车师傅的话:“比一比,打赌,赌一把看你俩谁重。” 贾主席坐下,喘口气,还是笑:“我看还是变梅重。” 车师傅不服;“嗨———,没法比,没法比。一看就能看出来。” 老鬼不干:“那能从表面看呢。必须过秤才行呢!” “过秤也是我重。”车师傅说。 “脱了衣服过秤!要净重,不要毛重!”老鬼囔囔。 一旁写着字的红枫,已经笑的止不住了。 ------------ 第二章 大臭说他去送钢样,说着从长脸年轻人手里接过倒了钢水的模子,又说,顺便去取缸子喝点水。绕道奔化验室正门去了。 精瘦长条个头的刘师傅匆匆回来,问大臭呢,长脸年轻人说,去送样子去了。刘师傅说:“嗨,敲敲这个门就可以送,还非要跑那么远。”他说的是,化验室有一扇小门直通炉前,敲敲就开了。但实际上,那扇门一般不开。他说着话啪地翻下鸭舌帽上的墨镜,望望敞着的炉门。如果不戴遮光墨镜,炉门其实就是一团燃烧着的火云。他操起一把地上的铁锨,刺啦就是一铁锨石灰,然后往前急跨两步,两胳膊一前一后往前一送,呼一下,左臂松开,右臂展开一递,那铁锨稳稳地,像一个被射出去的箭头,平直地投向炉门,一铁锨石灰丝毫不差地扔进了炉膛。动作干净利落。炉膛内橘黄色的钢水,把石灰吞没的同时,燃起一阵火焰。他嘴里还自言自语:“别把炉衬腐蚀坏了。” 他是说给两个年轻人听的。 这时候,大臭慢慢腾腾回来,刘师傅马上说:“我还以为你挖井去来,咋地这么 半天了?” 大臭慢腾腾说:“喝点水,还有其他人了呀?”刘师傅没好气地说;“废话呢,其他人,今天一早去体检去了,一会儿回来。我操,快点再加点石灰。”大臭示意长脸年轻人。刘师傅怒道:“可你妈的,他们刚来的技校生,知道个啥呢!” 大臭的把式显然不行,他往炉门里扔石灰的时候,好像没吃饭,半铁锨石灰,有一些被扔在了炉门外。刘师傅乜斜着眼睛,看也不想看他。他靠在铁柜子上,见一个女高车工正从外面进来,往电炉北面一侧的高大的水泥支柱走去。 这座老厂房的的内部,四周竖立着一圈几十米一根几十米一根的,落满黑灰尘土的,直通厂房顶的水泥支柱,横着连接着水泥大梁。高车架在最上一层的有着凸出外檐的粗壮的梁上。年轻的女高车工走向铁梯子时,并不去看一眼炉前。就好像干一件与电炉及其炉前工毫无关系的事。刘师傅抱着双臂,自言自语来一句:“夹着个疙揽似的。”大臭顿时来了兴趣,马上说:“呀!就是啊,走起来腿中间像夹着个东西。你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了?” “去球的哇,这些开高车的,牛逼的快到了天上去了,还......” “本来就在天上了呀。一上高车不就上了天了。” “喂,你两个,你叫啥呢,好像你说过,”大刘觉着,身边有两个刚来的技校生,不便于和大臭多扯淡。就岔开话问长脸年轻人。 “我叫郭国柱。”长脸年轻人说。声音不高。 “郭国柱?咋没有叫个蝈蝈蛋了,呵呵呵。”大臭和郭国柱几个同学原来就比较熟悉。郭国柱他们半年前已经在这个班组实习过。那时候,大刘没有太注意这几个技校生。郭国柱呵呵笑,没接大臭的话。他笑着问大刘:“刘师傅,听说,明天有一炉特殊钢。” 大刘啊哦一声,没正面回答郭国柱,但马上嘴里啧一声道:“这他妈的,不行,还得去和段长说说,明天咋办了么。”说着,又急匆匆朝车间走,边走边回头嚷着:“大臭,一会儿于文就回来了,你看的点啊。我马上就回来。” 大刘进了敞着门的车间,左手的主任办公室还是关着,工会办公室依然是岳红枫一人在埋头刻蜡板。没等大刘说话,他身后马上挤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工人,笑模笑样地说:“呀,红枫,还没有刻完呢?真叫个认真呢,干脆把你调到工会算了。嗨,我和你说啊,咱们俩要是合在一起的话,你看啊,我爱当个哥哥,你么,爱叫个哥哥,这不是合到一块了么。我么,爱扫个地,你么爱吃个瓜子,这不是合到一块了么.....” 大刘插着话问了一句,没见俺们段长。红枫还是埋着头,说:“你们段长和主任到厂里开会去了,刚才还打来电话了。”大刘拿起桌上电话拨号。只有车间办公室有对外的电话。正在这时,又进来两个女工。说:“呀呀!看人家红枫,写的真好呢!真的和印上去的差不多,啧啧啧。唉,梁三清,在这儿干啥呢?” 旁边三十多岁的梁三清一本正经地说:“呀,这是谁家的门开咧?”说着便低着头满地找,佯装着找寻什么。一脸狐疑的样子,真好像啥地方开了个口子。大家正在纳闷,他随即马上道:“这是从哪儿钻出来咧?”两个女工反应过来,哈哈笑。其中被说的一个胖女工,在梁三清背上捣了一拳。梁三清马上用手比划着:“这儿,这儿,这儿还痒痒了。”胖女工又在他所指的地方捣一记,他又一转身,“还有这儿。”“这儿?”“呀,把虱子捣死咧!”“是不是?来,再给你捣一个,省得你回去捉了。”“呀,又跳到这儿咧!” 红枫低着头笑。大刘不笑,电话没打通,急匆匆走了。 他刚走出车间办公室,就看见段长正往回走,他拉着段长着急上火地说:“呀,段长,明天咋办?就放在俺们班?” 段长是个矮个头的中年人,大着嗓门道:“咋办?一个班组,定员六个人,明天分工合作,你是班长肯定要全面工作,还是按照老样子,一助手负责还原期,二助手负责氧化期,三助手负责熔化期,材料员、水泥工具员、配电操作员都安排好就行了。明天完成特殊钢任务,一定要安排好,到时候,炉长当班长,班长当一助手,以此类推……留出一人做机动。这样不就行了么!而且,明天你们班组正好是早班。” 炉长其实是副班长于文。 第二天一早。技校生郭国柱按照刘师傅的安排,清晨七点就换好了工作服,提前来到炉前。班长大刘和炉长于文,已经早来了。 大臭懒懒地说,炉长于文半夜四点就来了。大刘可能是五点就来了。他们随段长先去合金库,检查了刚刚备好的十来种合金,把超大块的用铁锤砸成合适的块状,把小块的一一拣出。接着去了辅料库,将即将要用的石灰石、萤石、三氧化二铁矿石遴选了一遍。后来,又到工具库,将两炉钢要用的工具一件件检查挑选一遍。 早晨八时,工人们各就各位。按照班长大刘和炉长于文商定的冶炼方案,按部就班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一切正常,前面顺利的很。但在出钢前的十几分钟,负责出钢槽维护和操作的材料员老鬼,忽然惊慌失措地跑到炉长跟前叫到:“于师傅,出钢口掏不开了!” 大刘冲过来喊道:“咋了?这他妈真是,眼看着就完成任务了。”于文镇静地对他说:“这种特殊合金配比,就会造成钢水温度比平时多几次大幅起落。用石灰块堵、镁砂填缝的出钢口,就容易结成硬块。”又一转身,对老鬼说:“赶快打开钢口,过了出钢时间,钢水就要重新还原,合金成分、化学成分都要重新调整了。” 老鬼一脸愁容,说:“咋办?我试了一下,不行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于文和大刘几乎是同时,一起去抢一把钢钎。于文先夺在手,急促地向一个机动工人示意一下,但未等机动人员反应过来,大刘已经一把抄过大铁锤,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狂奔向炉尾出钢槽。炉长于文执钎,班长大刘抡锤,一下一下砸了起来。 “一、二、三。快!”于文一边叫号,一边移动钢钎点位。大刘抡起铁锤,一连狠砸了十几锤,被烧结成硬块的填塞物终于破裂、松动,一块块被迅速掏了出来。 看着一团团一股股钢焰冒出出钢口,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吐了口气。 交接班完毕后,全班组的人一个都没走,都静静地等待着中心试验室最后一次钢锭质量检测报告。 大刘甩开瘦削的身板,旋风般地往返于车间办公室——这炉特殊钢,的确是特殊,以往,从紧挨着电炉的化验室就可以得知结果。终于,大刘小跑着回来了,兴奋地嚷道:“合格。真他妈的,真要命!”于文轻轻解下脖子上的毛巾,轻 轻说一句:“行了,合格就好。”大刘接着大声说:“大家下班!” ------------ 第四章 进了郭国柱家,先是一间两三步大小的过庭———武英强觉得只能称作过道,他没好意思说出自己的感受。因为可看出,这间房显然是自己加盖的,比里面低矮,顶棚用白纸裱糊,中间突出的一长溜鼓出的粗棱,显然是一根房梁。随着郭国柱再进一个小门,面前就是一溜炕。门和炕之间,也就是一步距离。 “坐哇,喝不喝水?”郭国柱微笑着说。武英强原来来过几次,对郭国柱家还有炕并不感到惊奇,实际上,武英强原来第一次来郭国柱家时,也没有像班里几个咋咋呼呼的同学那样,流露出大惊小怪。武英强有时候的确是很不喜形于色,也由此,有时候给人有点内向的印象。 “不喝水不喝水。”他想打听一下,哪天正式上班。“我记得是今天上班,所以一回来赶紧就来了。” “没事,昨天第一天上班。” “昨天就上班了?”武英强有点急。 “没事没事,”郭国柱安慰到,“这两天正好车间领导都忙的都找不见,哪能顾上咱们了,而且,咱们班组,基本上都去参加培训了,昨天白班,第一炉,就刘师傅,大臭,还有我和李太根四个人,其他人都去培训去了。可他妈的,第一炉快到了那啥时候,人们才回来,可把刘师傅着急坏了。” “大臭,是不是那个小眼睛,经常讲些笑话的那个?”实际上,武英强印象里,大臭并不是爱说笑话,而是爱说荤话,只不过他不好意思直说。他和郭国柱在这个班组实习时,就是跟着大臭上夜班的。 “是呢,就是他。大臭那家伙一般,不是一般,可以说就是混呢,一天就是胡说八道,干活不咋地,大刘,刘师傅,那人可以,还有就是于文,于师傅是咱们组的炉长,炉长的技术一般来说最好。嗨,今天早晨,可真叫个玄乎呢。”郭国柱说着说着,就开始感叹起来。 “咋了?”武英强问。他不知道怎么,对车间里,尤其是对班组里的事情,不像郭国柱那么热情。 “今天早晨,是车间安排的特殊钢,好像厂里都特别重视。一大早,大刘,于文,还有段长也来了,尤其是于文,一大早四五点就来了,我是按刘师傅要求的早晨七点来钟来的,关键还不是这,关键是一大早折腾的总算到快出炉呀,突然发现,出钢水的出口堵了。可把大刘和于文着急坏了,哈哈。”郭国柱无论说起啥来,无论多着急的事,都是不急不忙,看他样子也着急,可说出来的话,给人感觉并不是什么大事。 “后来咋了?” “后来,大刘和于文两人,一人拿大锤,一个人拿钢钎,叮嘎叮嘎叮嘎,一顿猛砸,好家伙,如果晚了,一炉钢就完了。”说完,郭国柱又叹口气,“唉,太佩服了。咱们啥时候能做到于文,于师傅那水平就出徒了。” 武英强哈哈笑了。他没说出口,但心想,郭国柱不会就在炉前干下去吧。他想到这儿,本来有件事顺便想对郭国柱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不想说了。 他黏糊糊地坐在那儿,心里不由自主地翻腾着,说不清什么滋味。有一阵,他猛一下子想说什么,但一下又咽回去了。武英强有时候的确是有点自卑。郭国柱特别能理解人,他把武英强的犹豫,理解成下二班后去哪儿住这个老问题。就说:“没事,虽然我家那个小平房顶棚要翻修呀,你如果下了二班回不去,还住那也行。” “不用不用,实习那时候,是刚开始到炉前干,一下不适应,现在没事了。”武英强客套地推脱着。实际上下二班到哪儿住,他已经不放在心上。主要是习惯了———听说班组里的那些老师傅,有许多家在几十里以外的,多少年都是自行车风几十里路,风里来雨里去,有个在大厂的工作,已经很美了,从没有担心过跑远路,习惯了。 武英强有时屁股很沉,想站起来走,但他没站起来,却又问了郭国柱一个问题:“国柱,咱们班除了老熊,还有谁调走了?”这句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了,因为他觉得郭国柱对留在车间干,还挺有兴趣的。 郭国柱说:“好像,咱们班除了老熊,其他还没有听说,倒是机加班李生华,不对,是李生华的对象,调走了。听说去了哪了?呀,没记住,反正是走了。” “李华生?嗷对了,想起来了。他对象是哪个?”武英强问。 “他对象也是他们班的,就是那个长得像个洋娃娃似的……” “嗷,想起来了。” ------------ 第五章 炼钢工段更衣室的门大开着,从外面往里面看,光线暗淡,一盏昏黄的光秃秃的灯泡一天到晚亮着。有人骑着车在门口停下来。进门是个下陷的台阶,进门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不下心差点踩空,哎呦一声,抬头一看,里面有人正在换工作衣,和刚进门的人互相看看,都没有说话。 隔着一大跨厂房的电炉,这时候安静的像个冬眠的老虎,平时那嘎嘎嘎像撕扯一块坚硬的玻璃的怪叫声,消失了。 紧接着,更衣室又进来一人,是郭国柱。郭国柱说:“呀,来的早啊,“郭国柱先对第二个进来的人说。又马上接着对里面说,英强,你也来的挺早的。” 最里面的,已经换好工作服的武英强笑笑说:“我也刚来。”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中等个头,精干利落的后生,武英强不认识。精干后生麻利地换着衣服,和郭国柱打着招呼,换好衣服出去了。 武英强问郭国柱,刚才那人不认识。郭国柱说:“是部队复原下来的,这次刚分来了几个,咱们班组分来两个。诶,今天下了班,半夜三更十二点,你咋呀?”郭国柱关心武英强今天下了二班,怎么办。 武英强略略犹豫一下,说:“没事,我准备回去。” “回家?那可是远了呀,最起码骑车子要一个小时。” “差不多,没事,回去也就是一点钟。” “带饭了没有?”郭国柱说着拿出一个铝饭盒,长方形的灰白色饭盒,擦拭的干干净净,“晚上需要吃点东西了,不然的话饿的不行。” 武英强也带了饭。他也从一个尼龙绳网兜里取出一个铝制品的饭盒,里面是他母亲中午提前做好的饭。母亲忧心忡忡地不断嘱咐他,今天上班第一天,带了油茶,还有几个上礼拜专门留的饺子。有没有热饭的地方,还有最不放心的就是下了班半夜十二点,路上可要小心呢。 武英强并没有太在意母亲的话。他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半夜十二点就半夜十二点,人家准备组的两个老师傅,骑车子几十里三班倒,已经十几二十年了,那就是个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武英强虽然这么想着,可一看到郭国柱望着自己的犹豫眼神,心里一下涌上一股酸楚。 “嗨,我家那间烂房房,实在是不能住了,顶棚全塌下来了,不然的话,你在哪儿凑乎下,唉,反正你这不是个长久之计。还得想个办法呢。”郭国柱解释着,好像自己亏欠了武英强什么似的。 武英强笑了,他知道郭国柱的好意:“没事,没事,习惯了就行了。” 郭国柱想起什么,关心到:“你的工作服还是实习的时候发的哇?后来又发了一身,你待会儿问问刘师傅,好像是到车间领。还有手套,帆布手套可是不能少了,全靠这身厚工作服了。” 武英强也好像突然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夏初了。可以感到,厚厚的帆布工作服套在身上,粗糙的布面摩擦到皮肤,就像挨着一层硬纸板。 下午的太阳光,越过灰黑色的厂房后,跳跃地照在车间主路右侧技术组的平房墙上。从技术组出来的两个年轻小伙子,边说边笑,看两眼从身边刚走过的郭国柱和武英强,随和地开玩笑到:“不热?这工作服也太热了吧。”显然是在和郭国柱说话。 郭国柱笑笑说:“没事,不热,习惯了。忙呢?” 武英强惊讶,郭国柱刚上班不长时间,和这么多人认识。郭国柱又对两个年轻人说:“看你们高兴的,是不是发奖金了?” “哈哈,不是发奖金了,是有任务了。”瘦削个头戴眼镜的小伙子说。说完,不住地笑。 “有任务了,有任务好呀。”郭国柱刚说完,旁边猛然响起闷雷样的声音:“我知道,厂里要上采煤机呀。”大跨步走过来的车师傅,还顺手摸一把技术组瘦削眼镜的头发。瘦削眼镜嘿嘿一跳,躲着:“呀,车师傅真是消息灵通啊。” 车师傅经不住夸:“嗨,本来就是么。你看看,咱们主任这两天为啥到大厂开会?不就是为这事么?” “好像你也参加大厂的会议了,哪天也闹个师长旅长当当,哈哈哈。” 大臭从炉前的大门洞出来,一眼看见了郭国柱和武英强,高兴道:“呀,蝈蝈蛋来了,呀,小武也来了?” ------------ 第六章 “你们两个先去拉噜噜水去。”一进炉前大门洞,大刘就对郭国柱和武英强说。大臭对着郭国柱和武英强呵呵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别他妈的光是笑,你带他们去一下。”大刘扭头盯着大臭,“真你妈的泱误了。” 大臭似乎只有嘟囔:“还球早的呢,一会才装炉料了。” “可你妈的,现在马上要补炉呀!”大刘没好气地说。 这时候过来一个壮实身材的后生,和大臭说笑:“唉,大臭,要不我和你去哇。” 大刘扭头看他们一眼急匆匆走了。 拉噜噜水的铁皮小平车,推起来有点沉,推到出车间的路口拐弯墙角处,大臭和对壮实后生说:“太生,你是顶替你老子来上班的,哈?” 壮实的太生说:“是了,你是铁建的?” “嗷是了呀。他们两个是技校刚来的。” “嗷,那你们在铁建每天干啥呢?修铁路?” 郭国柱已经在靠墙的一个高处地面水泥台上,揭开一面铁板盖。露出来的,是一个泛着像酱油颜色的水面。郭国柱把一个水桶沉下水面,舀出一桶倒进铁车兜子里。铁车兜并没漏出一点。 有人骑车子经过,是个中等身材,圆脸女人。大臭望望女人的背影,说:“呀,………” “咋了?”太生问。“那谁么。”“谁了?” “化验室的。”“化验室的谁了?” 大臭嘴里不停地呀呀的,一脸傻笑:“呀!是不是想……” 太生嬉皮笑脸地笑问:“唉大臭,我给你说啊,你上次说你们插队的时候,在农民地里,一男一女在那儿正跌码子了,再给咱们说说。”太生并没有去理会郭国柱和武英强。 大臭小眼睛一眨,满不在乎地慢悠悠道;“球,奈算个啥了,不用说了。”郭国柱无声地笑。 太生不甘心:“唉没事没事,现在又没人,”他不把两个技校生当外人。当然他和大臭也许压根就觉得二十岁左右的技校生,嫩的呢,知道个屁。 大臭显出索然寡味的样子,懒洋洋地说:“算了哇,看看,车间主任过来了,快点干活儿哇,可你妈的,一天到晚就想你妈的的这些跌码码,不想着干活。”郭国柱和武英强都笑了。 通向铸造车间的过道上,正有两三个男人走过。大臭悄声说:“看,主任来的哇。” “哪个是主任呢?”太生好奇。 “瘦干巴戴帽子是主任,大个子的是副主任。” “还有旁边那个呢?” 郭国柱和武英强也注意到,走在身边的,除了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年轻男子的步子迈的挺大,边走边和两个中年人说着话,显得轻松自信,矫健挺拔。 武英强看在眼里,心里一动。悄悄想到,原来这么艰苦,破旧,甚至低下得有些丢人的地方,还有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武英强注意到,三十出头的大个子,高大端庄,阔面高鼻大眼,可谓相貌堂堂。武英强不由地脱口而出:“好家伙,咱们车间还有这么年轻的领导?” 不用解释,他断定那个和主任副主任走在一起的,也是车间领导。 郭国柱笑道:“嗷,你以为呢,咱们车间了有些人才了。”郭国柱还嫌不足,又加重语气说:“别小看这车间,藏龙卧虎了呀。” 大臭和太生一听这话,马上呵呵笑了,大臭看几个车间领导过去了,指着郭国柱大声笑到:“哈哈,一看就是个小娃娃。铸造车间还有啥人才呢,全厂,也是最没人来的地方了,不就是干活么,挣不了几个钱还,还人才呢。呵呵呵,一看你们就是小娃娃。啥也不知道。” 郭国柱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想反驳,但马上就一脸憨态,呵呵呵笑了。 ------------ 第七章 武英强对大臭的话有些茫然,他一时不好确定大臭所说的的是对是错。他只是觉得大臭虽然干活不是个好把式,也经常被大刘师傅呵斥,但大臭比大刘,还有于文他们一把子班组里的人,热情的多,随和的多。 把噜噜水推回去,推进炉前大门洞外一个四面大敞着没墙,只有顶盖的砖棚里,倒进一堆灰糊白色的泥土坑中,郭国柱和武英强开始用铁锨和泥。 郭国柱见大臭他们去了炉前,对武英强说:“这两家伙,吊儿郎当的,可要起山呢。”武英强笑笑。 四面通透的配泥砖棚紧挨着贯穿车间,可以直达车间办公室的主路。这时候,有人路过,站在砖棚外喊:“快点,红枫,你那个子,走起来应该一步顶两步才对呢,咋成了小脚老太太了?” 岳红枫并没有马上笑出声,只是将两条大长腿迈得更大了些,细声细语道:“等一下,我刚和我们组长请了假。” 岳红枫的声音,吸引了正在和泥的郭国柱和武英强。细声细语,按说根本不如车间里女工们粗声大气那样有穿透力,可是偏偏让人能听的那么清楚。岳红枫并没有向砖棚里正在和泥的,头戴白粗布鸭舌帽,身着帆布工作服的人看一眼。套在身上显得有些晃荡的松松垮垮的工作服,有点像套在一根木头杆子上,平直地垂下来,随着一双细长解放鞋,细声细气地轻快移动着。没等岳红枫走到身边,粗嗓门女工说:“走吧,告他干啥呀,人家车间抽出来专门参加厂工会劳动劳动竞赛呢,还用得着告组长?真是,你也太有点考虑得多了。” ”面面俱到。人家红枫哪像你了,一嗓门,就是站在厂门口,也能让吓一跳。”泥转棚对面,一个由铁削屑堆成的废铁屑山旁,走出来梁三清。 “啊呀妈呀,哪都有个你,看我把你一脚蹦到墙外去。”粗嗓门女工说着,撩起来腿做式踢梁三清。 梁三清躲着:“唉唉唉,一看就是在家里经常踢,要我说呀,还是攒着回家踢哇么,现在踢累了,还……还能回……”梁三清边说边躲闪着快步往回走。 “你小子疙钻到钢料堆干啥呢?不是也想当钢料哇。” 梁三清一扭头,忽然冲着岳红枫和粗嗓门女工吐一下舌头,蹑手蹑脚地快步走了。 原来,车间三个主任之一的年轻副主任,迈着流星大步又匆匆过去了。 岳红枫轻轻笑着,笑得像一股清风,修长的身体,在下午和蔼的阳光里,像一棵有点羞涩的白杨。 郭国柱不知是被梁三清逗乐了,还是其他,呵呵笑。他的笑声里,并没有一点迎合牵强或者讥笑,显得再自然不过了。武英强也随着郭国柱笑,他望着郭国柱,没好意思去看几步之外的女工。 郭国柱也许不想在武英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傻笑,就一边用铁锨使劲翻腾像水泥般的灰泥,一边岔开话题,说:“诶,老熊那家伙闹得好呢。” 武英强对这个感兴趣,马上关心地问:“老熊调到药材公司,具体干啥呢?” “不是药材公司吧,好像是医药公司,也差不多,反正就是和医药有关。还是人家家里有办法。” “是呀,”武英强有点不解,”他学的是冶炼,调到医药公司,也不对口呀。” “嗨———,你这就不阴白了,现在那说对口了,主要是说关系了。有关系了,咋都好说,莫关系,咋都是个不球行。”郭国柱的话突然有点消沉。武英强觉得甚至不比自己好在哪儿———他之前并不觉得郭国柱会有这样的感叹。他心里顿时有点隐隐的焦躁和不安。 “诶,你们俩,快点,马上补炉呀。”有点猫腰驼背的检查员过来说。 郭国柱嘴里嗷一声,赶紧弓着腰挥锨,将灰泥翻的哗啦啦响,平时有点笨拙的身体显得格外灵活,像个灵巧的胖猫。 ------------ 第八章 过了几天,熊二波骑着他那辆二六凤凰自行车,又出现在郭国柱家临街的马路牙子上。他远远看见了刚走出小院门的郭国柱的母亲,赶紧把腿一撇,停下来。右手越过脸颊摘下雪白口罩的同时,正好郭国柱母亲转过身来。“啊呀,这不是熊二波么。看我这眼睛也快花了,一下还莫认出来。” 熊二波嘻嘻笑道:“姨姨,出去呀,国柱在呢吧?” “在呢,快进去吧,啊呀,几天不见,看人家这娃娃,越来越千沓了,快进去哇。”郭国柱母亲不住地打量熊二波腿上穿的裤子。熊二波的裤子,大腿部分紧身,到裤腿角,逐渐变成了窄窄的喇叭口。不过已经没有了前两年的大喇叭裤样。熊二波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呵呵笑:“哈,过时过时了。” 他穿过小院,到了郭国柱家门口,郭国柱正蹲在地上洗锅碗瓢盆,说:“呀老熊,快来,你吃了莫拉?” “吃了,我在门口碰见你妈了。” “嗷,你这是时髦了么。” “啊呀,过时了。” “今天没有上班?” “上了,正好在外面办事,路过你家,进来看看你在不在。嘿,正好在呢。怎么,今天上二班?”熊二波关心地看着郭国柱。他其实不希望熊二波上二班,二班中午十二点就得到厂里,他有个心事想和郭国柱说。他坐在郭国柱家离门一步之遥的炕沿上,手里摆弄着雪白的口罩,呵呵笑:“前天在那个哪儿,在起凤街碰上机加班的甄凤未了。”说完,马上呵呵呵笑。笑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显得很自然。 “是?”郭国柱将这个是字,拉腔拉的挺长,“好像,甄凤未好像到了计量处了。” “是呢,她告我了。还是挺有办法的。呵呵,”熊二波说一句,呵呵一声。平时不太这样。郭国柱有意无意地跟着笑,他和熊二波有时候常有开玩笑的时候,他慢悠悠地说:“咋了?就告了你个这,调到动力处了,没有说点其他的?” 甄凤未和熊二波在技校时,都是活跃分子,曾一起排演过话剧,那个话剧叫《一条裤子的故事》,曾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厂文艺汇演。熊二波和甄凤未是男女主角。虽然只是个自编自创的独幕话剧,但熊二波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请来了省话剧团的一个老话剧演员帮助排练。熊二波一时成了女生心目中明星。 “呵呵,真巧呢,我正好骑着车子,就在起凤街靠近七一电影院的地方,正好碰见甄凤未,呵呵。”熊二波说着,显然有点按捺不住的兴奋。 “咋了?不会是一起看电影去了哇?” 熊二波只是一个劲儿地笑,最后坦言到:“是了,哈呵呵。” “呀,让我猜中了。真的看电影去了?”郭国柱兴致盎然,索性把一盒烟拿出来,“来,害上一根哇?” “呀,抽上凤凰了?”熊二波惊讶。他知道郭国柱没抽过什么烟,在学校时也就是偶然害的玩一根,不像他,他自己现在社会上朋友多,没法不抽点好烟。“我还以为你不抽烟呢,所以没有掏……” “唉,我,你还不知道,也就是咱们见了瞎玩玩,平时不咋抽。不过,现在,有时候到了车间也害几根,主要是班组里的那些家伙们,尤其是那几个铁建和插队回来的,在一起干活,人家给你一根,你就不好意思,就也装上一盒,也给人家抽一根,尤其是老师傅。唉,有的老师傅,那真是真不容易,也真不简单呢。诶,后来咋了,真的去看电影来?” “去了。”熊二波故作镇静地,将点着的烟,煞有介事地在炕沿外抖抖,似乎不去抖两下,就不足于说明会抽烟似的。其实他是在有意掩饰自己的得意。“我看见她骑着车子,喊了我一声,一扭头,嘿站在路边聊了会儿,聊的聊的,我一看旁边是七一电影院么,就说,这两天刚上映《小街》了,你看了没有?她说,没有,听说票还不好买呢。我就说,要不,咱们看看?我认识七一电影院一个朋友,能闹下票。后来就把车子往电影院门口存车处一存,进去一问,嗨,真巧,那天我那朋友还真在了。哈哈。” “嗷,真看了?真行了。”郭国柱显出少有的好奇眼神,“在学校的时候,也莫听你说和谁看过电影呀,呵呵呵。”他似乎还想问什么。他知道熊二波不是个单单看个电影就拉倒的家伙,一定还有什么。他和熊二波有时候也无话不说。 果然,熊二波接着呵呵几声后,兴致勃勃地说:“唉,看到半截,我们俩不是挨着坐么,我就用手碰了她的手一下。实际上,我也是试探她一下,呵呵呵。” 郭国柱忍不住大笑了,心想,知道这小子没好事。“嗷,你是要呀了么?碰人家的手干甚呀?好好看你的就行了么,碰人家的手干甚呀,唉,一看你小子就……后来呢?” “不是,我是装着无意的碰了她手一下,没想到,人家不躲,我就这的用手指勾住她的手,嗨,没想到,人家根本就不怕。” “后来了?” “后来?那在电影院里还能干啥呢,呵呵呵。” “哈哈哈。你小子可真行了!真服了你了。” ------------ 第九章 午夜十二点后的铸造车间,除了炉前晃动着几个人影,其他地方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寂静。就好象不远处几盏昏黄的灯,和不知什么地方发出的机器声,不是来自白天的那个工厂,倒像是一个刚散场不久,荧幕刚被取下,只剩下空落落一片空地的露天电影场。也有点像农村生产队的牛羊圈,虽然安详,却总让人觉着有许多活着的东西藏在那里。刚接班的人们,显得有点懒洋洋的。大刘在炉前匆匆晃了一下,虽然炉子安静的像个卧倒的老黑牛,一动不动,但它似乎能感觉到大刘他们的步子似的,会突然从哪个地方扑哧喷出一股气,作为呼应。 大刘围着电炉快步转一圈,于文已经在炉子的后面,他并没有看大刘,望着电炉背后的出炉口,慢慢说一句:“冒口不用换。” “嗷,今天还是三炉?” “嗷。” 他俩总是不紧不慢地说话,尤其是在炉子装料和熔化期的时候。大刘望望刚从水泥棚进来的郭国柱和武英强,眼睛望着别炉顶上的炉盖,莫名地叹口气,低声道:“唉,可他妈的,给咱们组分来的这几个技校生不球行,不如人家三组的那几个好。三组的那几个,现在到能上手干了,能顶上用了。咱们组这几个技校生,一个,是球眉蹙眼的,” “哪个是球眉蹙眼的了?”突然,他俩身后冒出个声音。是一种像参和了沙子的沙哑嗓子,原来是车十二斤。大刘笑了:“呀吓我一跳,车把式,你的夜班?咋了这是,嗓子咋一下哑成这的了?” “嗷,额的夜班。嗓子?还不是昨天,一下不知吃上啥了,突然就成了这了。你们说谁了?”车十二斤是高车组的副组长,不是炉前的人。要是换别人,大刘肯定不带吵理他,大刘就有这股劲。可是对车师傅,大刘不厌烦,他叫车十二斤是车把式。“你不认识,俺们组新来的技校生。” “额咋不认识了?你说哪个哇?就你们组那几苗苗人,额还不认识了,你们组不就是三个新来的技校生么?嗷,一个是长脸,说话挺稳重的,一个是圆圆脸,看上去文文雅雅的,嗷,还有呢,还有一个,是小个子像个小钢炮似的,眼睛像个老鼠眼。嗷,不就是这三个么。” 大刘和于文都笑了。大刘没有再说啥,于文把结实的短小身体挺一挺,不经意地说:“我看看去,该上料了哇。” 车十二斤使劲扯着嗓子喊:“额还在这儿了么,到哪上料呀?” “哎操,我说么,我去看看都是些啥料了。”于文说着还是朝炉前对面的磅料房那走。 ”能有啥料了,不就是些烂铁削,废钢烂铁么,那还用看?再看也是个炼。好在咱车间这台电炉,啥球的东西也能吃下去。”车十二斤说着往上高车的铁梯那走了。一转身,于文又回来了,他对正猫着腰左右看炉盖的大刘说:“那两个技校生在休息室呢,咱们那休息室,哪叫休息室了,脏成个那了。” “管他的了,反正我不去休息室,谁爱去谁去。那两个技校生来了?大臭了和那谁了?嗨,这俩技校生,要是能好了,才怪呢。” 于文淡淡地说:“那个姓郭的,还行。” “嗯,他还凑乎,另外那两个,和球个大臭成天混,唉,可要他们起山了。诶,今天的三炉没有合金钢哇?我可怕闹那些合金钢了,一闹合金钢,非得把人折腾坏不可。” 于文不以为然:“没有合金钢,都是45钢。”于文的话就是少,和大刘相比,简直是个闷葫芦。 大敞着的门洞右手,也就是电炉的斜对面,一间小耳房的门被推开又弹回去,刚来的几个人往里面瞄一眼。郭国柱正和武英强端着铝皮饭盒,蹲在对着房门的,用砖砌成,上面铺盖着光光的木板上。郭国柱有点担心地开门探头看看,说:“不会叫咱们哇?” 武英强说:“没事,现在还没装料了哇。” “莫装了。”郭国柱说着话的时候,大臭进来了。大臭大惊小怪地说:“呀,在这儿了。还带饭了?我早就球在家吃了。”说着,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带了在这儿,还是到车间办公室长凳子上躺一会呀。”说着出去了。 武英强对郭国柱说:“咱们学了两年,全忘了,啥45钢了,还是氧化期还原期,全忘了。” 郭国柱笑笑说:“唉,也简单, 咱们车间这是电炉么,电炉冶炼过程中,一般分熔化期、氧化期、还原期,一般分的特别明显,特别是还原期,这是咱们电炉炼钢的最大特点。还有就是……”刚说到半截,那扇拉着一条长弹簧的木门哗啦一开,大臭头一露,笑嘻嘻地说:“嗨,我带你们看个东西去。” ------------ 第十章 郭国柱笑着说;“嘿哈我还以为你去干啥去了,一下就回来了。去哪呀?” “走,去了就知道了。”大臭显得神秘兮兮的,小眼睛显得迷成一条缝。 “呵呵,我不了,我去看看炉上有啥事没有。你们去哇。”郭国柱看武英强犹豫,不想扫大臭的兴趣,“英强,你去哇,呵呵呵。” 大臭还在一个劲说:“莫事,现在才装料呀,可早的了,装完料,化也得一个小时了。” 是了,用天车将炉料吊装到电炉内,从送电开始熔化,需要一个小时。这个时间,炉前基本不需要人,只需要有一个负点责的人,躲在什么地方听着声音就行了。 这时候,就连大刘和于文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 大臭和武英强刚走到车间办公室附近,泛着黄白光晕的电杆下,忽然冒出来的一个人影,随即大呵一声:“口令?” “呀!谁了?”大臭问,“呀,吓我一跳,原来是车把式。” 车师傅从紧挨着办公室的高车组出来,正在关门:“大臭,你小子干啥了,不好好干活儿?” “呀,呵呵。”大臭满不在乎,“你咋不好好干活儿了?” “我?我刚给你们吊完料,刚下来,回来喝口水。半夜三更的,到车间干甚呀?啊?想探探车间领导们得秘密了?”车师傅的嗓音还是那么沙哑。 “呀,你嗓子咋哑成这的了?不是累出来哇。”说完,呼哧地坏笑。 “球了,累坏的?你狗的还没结婚了,就尽往歪的想。大臭,你小子多大了?早该球找对象了哇。”车师傅不在乎炉前这几个家伙的胡说八道。他和车间里任何工段的嘴皮子,都能应对自如。大臭其实根本不算个对手。 大臭推开车间办公室的对开的两扇门,说:“我们想在车间的凳子上睡一会儿。” 武英强笑了,闹半天,大臭领他来,是想在车间办公室长凳上睡一会。“不是说看个东西么?” 大臭嘻嘻地笑:“和你们说笑了。我看看车间领导们干啥了。”大臭说着,推一下左手的主任办公室门上,从两扇小门的门缝往里看。锁着的门啥也看不见。然后他又推一把右手锁着的两扇小门,无聊地说:“锁的这么严干啥呀,也不让咱们看看……”刚说了半句,突然,叮铃铃,电话铃大叫,是放在铁皮柜上的,一个方方的带着一个圆圆拨号盘的电话机。大臭拿起电话喂一声:“谁了?” 电话筒里的声音还挺大:“是谁了?大臭?你可油了,跑到车间睡觉去了?快出炉呀。”大臭眯缝着小眼睛,嘴里嘟囔着:“尽胡球说呢,听声音正化的呢,老子还不知道。” 车间办公室外,远远近近,传来嘎嘎嘎持续不断的电极棒击打金属的叫声。是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狠命地用利齿啃噬坚骨的声音,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武英强对郭国柱说感到耳膜都要被撕裂了。 武英强有点担心,说:“别是叫咱们吧?” “莫事,还没有化完了。躺一会。”说着,大臭拉一条长木凳,躺倒在上面。武英强也有点困了。他把帆布鸭舌帽摘下来枕在头下,身上粗硬僵直的劳保服和劳保翻毛鞋,挨在硬硬的长凳上,倒是有一种服帖的感觉。他躺在长凳上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一股隐隐的孤独感。他望着侧面墙上几张铸造车间的图表,白炽灯的光晕里,工整中不失几分美术体的钢笔字,让他生出一阵好奇。这是将蜡纸拓在钢板上,用尖头钢针刻写出的油印字体。他在学校时,就负责学校团总支的油印小报。他心里一阵温热,有点像一股刚开的热水喝下去,心想,车间里还真有些能人呢。他一时想知道这些油印腊版字是谁刻的。他问大臭,大臭说不知道,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这时,哐当一声,两扇门被推开,车师傅的沙哑嗓子又吼起来:“大臭,可你妈的会想办法了,叫你们呢。”大臭不吭声。 “嗨嗨,看,炉前有个女的,好像是找大臭呢。” “哪了?”大臭一骨碌翻身起来。 车师傅哈哈扯着沙哑的嗓子,已经笑的止不住了:“可你妈的行了,人家大刘叫你,你就莫反应,女的叫你,你一下就不瞌睡了,唉,咋说你呀。” 车师傅笑着探头看武英强,武英强正对着墙上的油印表格笑,就又说:“呀,是不是觉得这字写的好呢?” 武英强有点不好意思,问:“是呢,这是谁刻的呢?写的不错。” “谁刻的?看来你还是个内行,能看出来是刻的,不是写的,真不简单。我告你哇,这是俺们组红枫写的。怎么样?写的好哇?” “刻的不错,挺有点美术体的。”武英强没好意思问,这个红枫是男的女的。他还想说什么,铁皮柜上那台方头拨盘电话机又突然响了。车师傅往外走,说:“快去哇,肯定是化好了,该舀样了。” 大臭一骨碌坐起来,说:“呀,大刘又骂呀。快走。”说着拿起电话筒,“知道了。别球瞎打电话了,又不是……”他边放话筒,边嬉皮笑脸说:“一个劲的催,又不是要去麦子地里和女的约会个呀。俺们铁建的时候,有一次,……”还没说完,先独自傻呵呵笑。 这时候,郭国柱已经进来:“我还以为你们去哪去了,快快,大刘,刘师傅叫了。”武英强赶忙说:“快快,别让刘师傅又发火哇。” 大臭满不在乎:“发球的火了,走那么快,又不给你发奖金。呵呵。” 果然,出了车间办公室门,电炉咬牙切齿的电击棒怪叫声没有了。 ------------ 第十二章 “没有啊,他妈说他来上班了呀。”来人显得有点惊讶,“这麻烦了,他家让他回去,有两天没回去了。还以为在厂里呢。” 这时候,大臭几个人围过来,主要是看那辆上海牌小汽车,至于谁没有回家,并不感兴趣。大刘没再往前走,站在来人面前,用眼睛一瞥一瞥那辆小车,说:“呀今天确实是没来上班。” 那辆淡蓝色的卧车,正准备掉头。洁净的车身,高雅的两个晃眼的大灯,正像两只探照灯,慢慢扫过堆成山的废铁铁削垛,又一下子射向通向造型工段厂房,再照亮冶炼工段厂房,大刘有点愣怔,僵直地站立着,大臭和几个同伴傻乎乎地看着车灯转,犹如看一个天外来物,有点不知所措。来人急匆匆瞥一下里面正映红厂房的炉门,再上下打量一眼大刘的一身粗布劳保服,和头上分不出颜色的鸭舌帽,本来斯文的面容现出带惊讶道:“好家伙。那,你们领导,嗷,你就是,”显然,觉得将领导两字放在大刘身上不合适,“那咋办,这样吧,如果见了他,马上让他赶紧回家。”说完,坐进车里走了。 大家谁也没说什么。于文往这面望着,喊一声:“再送个样子去。”于文面无表情,似乎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于文默然地拾起一个铁锨,哧拉一声,满满一大锨萤石,稳步走到炉门数步之外,没怎么校准目标,就刷一下,将大铁锨飞送了出去,飞出的铁锨头,就像一颗出膛的粗笨的炮弹头,稳稳当当,飘飘然地飞进了橘红色炉门。通过鸭舌帽下的黑色滤光镜,大家不由自主地纷纷对着炉门望去———滤光镜里,瞬间被染红的萤石,与炉门丝毫不差地穿入,溶成红云。郭国柱早就忘了刚才吕俊宇家来人找他的稀罕卧车。他对着炉门,禁不住惊讶一声:“好家伙,一点边边都不擦,就进去了。”脸上现出钦慕的笑,“我就不行,往里扔的那一下,老要漏撒一点。没办法,还得要向老师傅学。” 大刘没说话。倒是车师傅不知啥时候又过来,像掐着嗓音说:“好说了!人家那是技术尖子,能差了?看看看,你狗的大臭,你来来,非把一铁锨萤石扔到炉外面一半。” 大臭对车师傅没办法,只能笑笑说:“呀,从哪儿又钻出来了?快把你那嗓子好好……” 车师傅不理大臭,可是大臭捡起来条细铁丝,边退边说:“给你,车把式,回去用铁丝往嗓子里搁捞搁捞。” “可你妈的,来来,拿过来,我往你狗的屁股上搁捞搁捞,来,来。”车师傅说着追大臭。车师傅做过样子后,顺势走开了。 武英强在一旁小声问郭国柱:“你说往钢炉里加萤石,起啥作用?”说完,讪笑自嘲道,“都忘了,学了两年,都忘了。” 郭国柱一边用铁锨把萤石划拉到一起,一边呵呵笑说:“萤石也就是氟化钙么,又叫氟石,能降低难熔的东西,能促进炉渣流动,让渣和金属好分离,咱们在学校的时候,讲过么,冶炼过程中,脱硫、脱磷,可以增强金属的可煅性和抗张强度。所以,萤石作为助熔剂,一般用于钢铁冶炼和有色金属冶炼。用的比较普遍。” 武英强心里感叹,没好说出口,看来,郭国柱是真喜欢这一行了。同时,他心里一瞬时,想起来熊二波现在干啥呢。他阴阴知道熊二波纯粹没在一机厂干过一天,已经调到了省医药公司了,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下他最近干啥呢。 他于是冷不丁问郭国柱:“熊二波去了省医药公司了?” 郭国柱刚看见大刘把一根刚舀过钢水的钢勺扔在地上,他眼疾手快地抡起一个大锤,要去砸舀钢水的钢勺。钢勺的长金属把-,被另一个年轻后生握着,凳在一个大铁砧子上,钢勺侧立着,郭国柱抡起来大锤,重重地砸在钢勺侧背沿上。大锤在郭国柱手里上下翻飞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正在啄食的大公鸡。郭国柱有点虚胖的长脸,倔的通红,一侧脸庞,被还没关上炉火,照的油光光的,汗滴顺着耳朵鬓角落下来,有点像滚下来透阴的油滴。 大刘望着郭国柱,一转身,轻松地走到墙根铁柜子旁,拿起墨水瓶里的蘸水笔,把笔在瓶里哗啦一卷,像用筷子夹粉条,在夹板上的记录纸上,哗啦一笔,龙飞凤舞的几个数字。 ------------ 第十三章 第二天上午,车间工会的贾主席来冶炼工段找段长。他先到挨着技术组的段长办公室,一看没人,嘴里嘟囔着经过技术组门口,年轻技术员徐利正好出来,笑容满面地说:“贾主席,忙呢?” 贾主席呀一声,轻轻抚一下徐利的背,说:“小徐,你们忙了吧,这回厂里一上新产品,你们大学生可就成了主力了。”贾主席并没有说自己忙什么呢,“咱们车间承担的采煤机的重任了,可是不简单哩。”贾主席的表情,显得既凝重又轻松,“国家改革开放么,厂里也就越来越好,你看,今年以来,咱们厂里多大的变化呀,不但几十年的老产品,像线材轧机,压砖机,嗷对了,应该是先有了压砖机,才后来上了线材轧机,上线材轧机的时候是84年,你们还没来呢,嗷,你是哪年分来的?” 徐利哈哈笑了:“我?去年刚分来,哈哈。”徐利没有去提醒贾主席,去年的秋天,刚到铸造车间报到的时候,就是贾主席给他们发的工会证,而且,没过几天,还特意给技术组的大学生拿来了中秋月饼,和每人一袋苹果。也许需要贾主席惦记的人太多了,全车间有造型工段,冶炼工段,清铲工段,还有化验室,高车组等辅助部门,几百号人,即使是最受引人注目的大学生,也有可能被每天忙得脚朝天的贾主席记混了。徐利已经是够抢眼得了,瘦削挺拔的个头,戴一付眼睛,机灵热情,分来不长时间,和车间上上下下都能说得上话,但还是让让贾主席记不住什么时候来铸造车间的。 贾主席哈哈笑,他笑自己忘心大,也笑徐利的机灵和可爱。还没笑完,突然间,在一回头之际,他看见岳红枫远远走过来,马上亮着嗓门喊:“红枫,你等一下,”他叫着岳红枫,手里却还不由自主地拉着徐利的手。徐利本来是要去造型上看看的,也不好意思挣脱贾主席的手,就站在那儿呵呵笑。徐利的笑,有点尴尬。可马上他显 笑得自然起来。 岳红枫走过来,站在距离贾主席三步远的地方,微笑地用眼睛询问。 贾主席说:“红枫,不去了吧。”红枫细眉细眼,细细地嗓音,说:“不去了,可算是完了,我们组长一直叫我回来,要马上参加下个月的技术比武了。贾主席,你可说咋办呀?”岳红枫说话时,并没有去看一眼旁边的徐利。 “你行了,你行了,嗨,你可是没有问题。还说是,想让你帮忙把板报换一下,算了算了,你先赶快准备厂里的比武哇,”然后,贾主席好像觉察到岳红枫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正瞄到自己和徐利还手拉着手,就呵呵笑着随口说:“小徐,咱们车间新来的大学生新。” 徐利呵呵笑着忙解释:“不是新来的了,都快一年,哈哈哈。” 其实,他和岳红枫认识,出出进进,车间就这几个ss人,还能不认识呢。 “行,你们说吧,我给咱们去找一下张段长。”贾主席说着,进了炉前敞着门洞的大门。 徐利见贾主席像旋风一样走了,还留下一句“你们说吧”,感到也一走了之,不太符合自己的风格,就赶在红枫动窝的前一秒钟,随便且大大咧咧地笑说:“看你挺忙啊?” “没有,哪有那么忙。”说着话,红枫侧侧身体,一边礼貌地望徐利,一边转身走了。 徐利到车间办公室绕了一下,见主任和副主任你一句我一句地在说话。他本来有个想法,想找主任说说。可一见这情形,就退出去了。 徐利的想法,是想调到厂设计研究所去。去那里,虽然自己的专业不太对口,他是铸造专业,而研究所的人大多是机械制造专业,但他还是觉着研究所更有前途。 ------------ 第十四章 贾主席找张段长是要问个事,也是车间主任让问的。就是前晚半夜三更来的那辆小汽车的事。贾主席一进大敞开的冶炼厂房,就喊道:“唉,张段长,张段长,啊呀,啥也听不见。” 刚刚送上电的电炉,在电击棒击打下,发出刺耳的尖厉叫声。张段长听见了,赶紧出来。问:“嗷,贾主席,有事情?” “你们钢炉上,有个叫吕俊宇的?好像是刘建国组的。” “嗯……,正好,今天早班就是大刘他们班,我给咱问一哈,”张段长回头喊,“大刘,大刘,你班上有个叫吕俊宇的?”大刘快步小跑过来,显得有些惊奇和不解,眼睛在贾主席和张段长脸上扫来扫去:“嗷,有了,咋了?” “你和贾主席说哇,我还……”说着,他想走开。贾主席马上一拉他胳膊,说:“你等一下。是个小伙子?复员回来的哈?今天来了没有?” “没有。大刘赶紧说,“上个夜班的时候,半夜三更来了辆小车,找吕俊宇了,后来也没见他。” 贾主席本来有点急,但他故意拉着腔,以使着急的内心不至于随着太快的话语掉到外面———这的确是贾主席能够在全车间转得开的看家本领。他拉着腔调说:“有几天没来上班了?” “呀,有三四天,四五天了吧,也没有请假,我们也正想呢,咋回事呢,不是家里有事?可是家里也来找,你说怪不怪?”大刘煞有介事地说。 “嗷,呀,知道了,主任说,他家里来人问呢,又是打电话又是来人,看那样子,家里也是个有办法的……”贾主席感到自己说的多了些,马上刹住说:“嗷呀,行了,知道了。”说着,回车间办公室去了。 大刘又和张段长说了几句,张段长望着炉盖,有些无奈的愁绪,说:“这炉炼完了,赶紧补一下炉,咱这炉子,问题太多了,太老了……”显得欲言又止。 “就是啊,成天不是这儿坏了就是那坏了,反正是早该淘汰了,出钢口,冒口,几乎两天就得弄一次,听说,这回还要给咱们车间压大铸件任务了?” “嗷,厂里的任务,有啥办法。再有问题,也得往下拿了。”说着,张段长嘴一撅,“你们班组是模范,可是要把人带好了啊,干的好的和干的不好的,要有所区分啊,不能瞎混,瞎混的人,不行。” “不行?不行能咋了?你能把人家咋了呢?”大刘来了兴趣,他正为这事头疼呢。大臭,是一块从铁建分来的,原来在铁建时,就是一个队的,谁不知道呢,还有的伙计们是插队回来的,部队复员下来的,再就是技校分来的。大臭是个不及迷,好不容易有个工作,砌理他,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呢?让别人咋看我。而且,不但不能砌理大臭,我还得为他说话,因为……。大刘想到这儿,脸上掠过一丝隐隐约约的灰云,马上转移话题说:“行了,我肯定要管了。就是那谁?” “谁了?”张段长是车间老人,见得多了,一下就能揣摩到大刘要说啥。 “就是那刚才贾主席问的,叫个啥来,啥宇来?那可是莫办法。” “咋莫办法呢?该管也得管了么,你班组的人,你不管谁管?”看得出,张段长在打哈哈了,他心里知道,像这些动不动就不来上班,而且还有小卧车来找的人,都是家里有办法的,车间主任让贾主席来问,自己哪能管了呢,当然了,大刘也肯定管不了。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张段长急匆匆走了。 大刘一走回炉前,大臭不知趣地凑到大刘跟前问:“咋了?是不是工会发福利呀?” “去你妈的,大白天想媳妇呢,可你妈把你美的。” 大狗呵呵呵,眯着小眼睛傻笑:“呀,要是大白天能想来个老婆,倒不赖。”一旁的几个人来了兴趣,纷纷嚷嚷:我操,大臭想老婆,也不能这的想哇?要想,晚上一个人在被窝里想去多好。 大臭并不生气,眯着小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说:“球了,俺们那时候,有个后生就是在麦子地里,和一个女的干上了,我偷偷爬过去一看,我操,呵呵呵。” 他想继续说,可大刘劈头盖脸骂上了。 ------------ 第十五章 大刘狠狠瞪大臭一眼,刚骂了一句什么,张段长又急匆匆回来了,对大刘说:“大刘,按照厂里规定,新来的新工人,要安排带他们的师傅哩,有了师傅带着,就快点。”张段长所说的要快点,是指上手快点。“是哇?这样,你和于文也可以轻松点,不然的话,咋弄?” “嗷,是了呀,本来就应该,早该安排了。不过,好点的,人家老师傅们都愿意带,吊儿郎当的,谁愿意带了?还连带影响人家呢,嗨莫人愿意带,就像那谁……” 张段长知道大刘想要说啥,马上把大刘往边上拉一拉,压低了声音又说:“那个啥,还有一个事,就是,你看你们组里谁认识那个叫吕俊宇的,谁和他比较惯,去找找看。” “到吕俊宇家找找他?谁和他惯了?他统共就没好好干几天。” “你问问吧,有谁和他熟悉的话,就去上一趟,告一下。” “行了,我问问哇。” 下午四点,下早班。在狭小的更衣室里,大刘问另一个和吕俊宇一起来的青年工人,去过吕俊宇家没有,那人说没去过吕俊宇家。又说,他和吕俊宇一起分来的,可是还不如郭国柱和吕俊宇的关系好呢。” 大刘听了,感到有点诧异。抬头看看正在换工作衣的郭国柱,心想,郭国柱这人到是和谁也能闹得来,吕俊宇又不是技校生,而且都是刚来的新工人,郭国柱怎么和他惯熟呢。他想问郭国柱,但犹豫一下没有问。结果,大臭却问郭国柱道:“你咋和他惯呢?你们又不是一起的。” 这句话,让郭国柱有点尴尬。他和吕俊宇的确不是一起的,既不是同学,又不是一个街上的。也就是那天站在炉前,客气地聊过两句,那是前些天,吕俊宇刚来。吕俊宇个子挺高,穿着长长地,宽宽大大的裤子———不知怎么,他的劳保裤子,那么长,那么贴身。他上身没穿劳保帆布服,只穿一件泛着黄色的绿绒衣,那种绿,有点像秋天的枯叶黄。短小的枯叶黄绒衣,上面已经黄里泛黑,他说,这件绒衣已经准备扔了不穿了,就当工作衣了。然后,戴大帆布手套,挥铁锨潇洒地模仿者大刘和于文的样子,往钢炉里扔萤石和矿石。嗓门挺大地嚷着:“咋说,看我的啊。”他故意把甩出去的铁锨,玩得潇洒自如。他看郭国柱随和大方,问郭国柱:“你家在哪儿住呢?” 郭国柱是城里人,见过世面,呵呵笑说:“上马街。”吕俊宇顿时呀一声:“那你家住得是市中心么。那你认识不认识那谁了?王志胜?”吕俊宇故意提高嗓门,他在炉前干活没几天,就说过好几个他认识的人,几乎一张口就是“你认识不认识那谁呢”。郭国柱不急不躁呵呵笑着说:“呀,我不认识。”“嗨,也是上马街的,王志胜么,小名叫二蛋。”郭国柱似乎恍然大悟:“嗷,二蛋,二蛋知道,就住在俺们街上的东头,俺家在西头,知道知道。”不过,郭国柱说到这儿,突然停一下,“是不是插队了?虽然是一条街上的,但好像比俺们大点。唉,嗷,行了,马上。”他边说边随时注意着炉前的情况,回应着大刘或者于文的招呼。 吕俊宇也就是和郭国柱聊过这点事。之后,吕俊宇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不常见了。 郭国柱见大刘看他,一贯的热心肠促使他马上笑说:“嗷,也不是直接认识,他的一个朋友来还是小学同学,也住俺们街上。实际上,他的朋友比俺们大,大两三岁了。” 大刘一听郭国柱这么说,马上道:“唉,你给咱们问问吧么?嗨,人家段长交代的任务,要不然的话,咱们吃得多了,管这些事。”说着,大刘麻利地早就换好衣服,哐当一下蹬开自己的擦得亮哇哇的大链盒自行车,又顿一下,补充到:“人家爱来不来,说明人家有办法———唉,郭国柱,那就麻烦你了啊,赶紧给咱打听一下,最好是能去一下。嗨,连车间主任都让问,你说是不是有关系了?没有绝对关系,能这的?嗨,行了,我先回球呀。”说着,一跨上车子,就飞快地走了。 大臭磨磨蹭蹭的还在更衣柜里掏东西,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不洗澡?” 郭国柱若有所思,武英强说:“不洗了吧,国柱,你洗不洗?” “不洗了哇,还是给人家刘师傅赶紧去问问哇。要不然的话,我现在就赶紧先回,去打听一下。”看得出,郭国柱有点犯愁,轻轻笑,“呀哈,他的朋友是俺们一条街上的,可是,呵呵,今年以来,好像就没咋见。回去先问问吧。英强,你洗澡呀,不洗?不洗的话,就一起回哇。” 大臭见他俩都不陪自己洗澡去,有点埋怨:“球式哇,这么着急?今天澡堂的水烧得可好了,好不容易烫一烫,多舒服了,嗨。” 郭国柱和武英强笑着出了更衣室了。 ------------ 第十六章 郭国柱家斜对面的解放大楼旁边一条小巷里,不知怎么,今天显得比平时热闹的多。本来解放路就紧挨着老城的一条老商业街,平时逛街的人像流水一样,总喜欢往老商业街这个低洼处流,上马街也捎带着涌入不少蔓延过来的逛街人。只是,今天下午蔓延过来的更多了。 郭国柱和武英强骑车刚到上马街口上,郭国柱也有点纳闷,说:“今天咋了这是?从哪跑出来这么多人了?”不过,不等武英强接话,马上又说,“嗷———今天是礼拜六,明天礼拜天休息,嗷。” 武英强还是有点不解:“明天才礼拜天,咋这时候就这么多人了?” “不,主要是今天天气暖和,所以都钻出来了。就像蚂蚁,一到春天天气暖和了,就都钻出来了。” 武英强是在城郊区长大的,从小就把进城当作一件了不起的事。既有喜欢看热闹,又怕看热闹。他在上马街路口突然停下来,说:“国柱,我就不进去了,先回呀。” 郭国柱单腿支地,坐在车座上,不满地说:“诶?到了家门口了,还不进来坐坐?进来哇进来哇,啊呀,现在才四点多,早的呢,回去干啥呀?” 武英强显得犹豫的很,站在路边上只是笑。郭国柱了解武英强,从来不像熊二波,或者也住老城区的几个同学那样大大咧咧,那样喜欢玩。武英强从来都是拿本书,或者写写画画,文文雅雅,有时候就像一个腼腆的女孩。这时候,他嘴上说:“但是没啥事,可是……”,其实,郭国柱看出来他的心事,他是不愿意到人多热闹的地方。这时候如果换熊二波,熊二波就会说:“怕啥呢?有啥见不得人的了?又没有偷又没有抢。”如果武英强说句,嗨,没有。熊二波就会马上补上一句:“那就是偷人了?哈哈哈,我看武英强不是那种人呀。” 一挨这种时候,武英强就尴尬地面露难色,不堪地无言以对。武英强内心挺佩服熊二波的见多识广和成熟,可又不喜欢和像他这样太油滑的人在一起,不如和郭国柱在一起舒服。这时候,郭国柱绝对不会像熊二波那样出言不逊的,果然,郭国柱只是一味地挽留武英强:“别回了,来来来,进来坐会再回。我也别着急上火的去打听俺们街上的二蛋了。” 武英强面皮薄的很,见郭国柱一再这么说,也就不好推辞。他们刚走到上马街中间,抬眼间,迎面马路边上,出现一堆人,基本上都是年轻人。有几个身穿一种从未见过的裤子,大腿处紧紧裹挟着,小腿处,像喇叭花一样展开,走起来像甩着两条敞开着的大扫帚。武英强看着有点发愣,他头一次见这种裤子。 “哈哈,喇叭裤。”郭国柱说,“现在时兴这种裤子。” 武英强觉得既惊讶又不屑,心想,惹眼是惹眼,正经人不可能穿,如果给了自己,绝对不会穿这种裤子的。不过,这家伙,那几个男男女女,走起来,大喇叭裤腿在皮鞋面上一甩一甩,还真是招惹人。“那么多人干啥呢?嗷,知道了,看电影呢。” “对的了,解放电影院么,诶?今天可能是刚上映新电影,不然不会怎么多人。”郭国柱说着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电影院跟前,一瞬时,郭国柱朝电影院台阶上扫一眼的时候,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马上对武英强说:“我操,那不是老熊么?”随即他喊一声,“老熊!” 电影院台阶上,挤满左顾右盼的年轻人,其中有的三三两两站着说笑,有的饶有兴致地在人群里瞄来瞄去,像是找人,又不像,眼神里都流露着一种无可名状的等待。台阶上下几个穿喇叭裤的年轻女孩,在原地不停地挪动脚步和不时地用力跺着脚,似乎如果不这样做,那两条腿就会像锅里炒的菜,瞬间会变糊了似的。自然,喇叭裤的裤腿在她们一转一转间,妖娆地甩动着。 台阶上一个中等个头身影转过来,是熊二波。熊二波看见郭国柱和武英强,并没有马上显得惊讶,而是优雅地把挂在耳朵上的雪白口罩摘下来,笑了。 郭国柱看着熊二波从台阶上走下来,这时候武英强与郭国柱同时看见,熊二波腿上也着一条喇叭裤,只不过他的喇叭裤下面的喇叭口,没有那么大。熊二波快走下台阶时,他身后的人群里忽然闪出一个姑娘,郭国柱和武英强都有点惊讶。不过,郭国柱顷刻间现出自然的神情,问一句:“诶,来了?” 女孩笑盈盈地,边款款地走下台阶,边大方地答道:“嗷,你家在这儿住呢?”郭国柱和武英强都认识女孩,是机加班的甄凤未。甄凤未的落落大方和漂亮,在技校上学时,全年级都知道。这时候的甄凤未,本来就长长地腿上裹了一条白色的喇叭裤,脚上一双红皮鞋,只是她的喇叭裤腿口,没有那么夸张的大,也是一种微喇叭口,这样显得腿更修长,更亭亭玉立。 相比之下,熊二波的喇叭裤是中喇叭,显得多了几分男人的洒脱气。 武英强在学校时,几乎没和其他班同学说过什么话。武英强显得有些局促。他始终在听他们说话。熊二波也和武英强打了个招呼,然后好像早与郭国柱有约似的说:“正好新片子上映,朋友给弄了两张票,呀,就两张,现在已经没票了。我本来告我那朋友说,给多弄两张,”说这句话时,专门看两眼郭国柱和武英强,对他的意思,郭国柱马上抢话说:“唉,知道,票可难买呢。能闹下两张就不错了。”武英强只有笑。 熊二波接住说:“本来我说,你就住在上马街,还不多弄两张?可是我那朋友死活弄不下来了。”说着,呵呵呵笑。 郭国柱知趣的很,马上说:“唉,那你们赶紧看电影哇,别耽误了。我和武英强到俺家运会。你待会看完电影了也过来啊。” 熊二波打哈哈笑到:“行行,你们赶紧去吧。看完电影太晚了,今天就免了。” 郭国柱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唉对了,我还找你有事了,等你看完电影来了再说哇———唉,不,今天就免了哇,”他看看甄凤未笑笑,“老熊,今天就免了啊。快去哇快去哇。俺们有了啊。” 当郭国柱和武英强刚要离开电影院时,忽然从旁边一条巷子里走过来几个穿大喇叭裤的青年,几个人手里提着的录音机里,放着流行歌曲。咣咣咣的音乐,由远及近,声音也由远及近越来越响,震耳山响的音乐,把马路上和电影院门口的眼睛都吸引了过去。有几个老头路过,边侧目皱眉,边嘟嘟囔囔说:“什么东西么,纯粹是招摇撞骗么。” 另一个老头唉声叹气,使劲摇头:“唉,不成摊子,不成摊子。看哪些穿戴,大街上挠个录音机,成了啥了!” 郭国柱呵呵笑,对武英强说:“老头们看不惯,哈哈。” ------------ 第十七章 铸造车间办公室一早在开会。主任办公室内,烟雾腾腾,只要一开那两扇对开的小门,一股浓烟熏天赫地,能把人熏出来。面无表情的主任,几乎是蹲在他那张老式的,像从哪家里搬来的靠背椅子上,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烟。一件常年都披在身上,袖筒永远都是空着的蓝黑色外衣,在他干瘦的肩膀上,随着挥动着的手臂甩来甩去,就像要挣脱肩膀,但又挣不脱的被牵着绳的老乌鸦。最后,主任可能嘴太干燥了,端起一个里面黑的像一口井似的大搪瓷缸,咕嘟咕嘟几口,熏得黑黄的食指中指间,从早到晚没曾熄灭过的纸烟,像一个小号的烟囱。这样的小烟囱,在坐的几位段长手里都有一个,唯独中年副主任和一个年轻人手里没有。 “嗯嗯,昨天又开了一天的全厂中层以上干部大会,中心意思就是要做改革的领头羊。咱们铸造车间,也不能落后,也要做改革的派头兵。大家都说说。” “主任刚才说了,”中年副主任姓郑,老大学生,也许是因为主任正好姓付,所以,每到说话时,就只叫主任,而且显得很小心翼翼,“铸造车间也要做改革的排头兵,我想,”他有点欲言又止,可能是早有一肚子想表达的话无处倾诉,但马上又吞吞吐吐起来,“对于工厂来说,最主要的应该,嗯,应该从管理要效率……”说完这句话,他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主任的脸,似乎想从那里找到什么答案似的。付主任嗓子里这时似乎有点发干,有点像飘进了一片鸡毛,痒的很,开始使劲地不住地干咳,但并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像清理某一处下水道一样,铁锨划拉地面的旮旯哧拉的声音,让人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付主任始终没有笑脸———其实,平日里他就少有笑脸,对人,尤其是对工人们,总是拉着一张黑黄的脸,好像如果不这样,就不是车间主任了似的。 他清理嗓子的时候,坐在一角的贾主席站起来出去了一下,他去接个电话。门外的内勤朱师傅,被一开门突然喷出的烟雾呛得缩回去头:“啊呀,看这一屋子的烟,就像着了火似的,厂工会王主任的电话。” 贾主席去他的办公室接电话,朱师傅说一句:“可能还是比赛的事,还是想调岳红枫去工会帮忙。” “嗷,”贾主席稳稳当当地拾起放在桌子上的话筒,“喂,嗷王主任,忙了吧?嗷,嗷,嗷,行,行,行,我觉得没问题,我觉得没问题,嗷,大赛的文件不是早就下达了么?嗷,这次厂里以厂竞赛委员会的名义又要发一次,嗷,那好,太好了。今天下午在厂工会大会堂开会?嗷几点?下午两点半,一上班就开,嗷,行行。”他一字一句地异常认真地重复着王主任的话,“嗷,还是抽岳红枫去厂工会帮忙?行行,没问题没有问题,那有啥问题哩?厂里的需要,就是我们车间的需要,全力配合,嗯,让红枫啥时候去?今天下午就去,行行行。” 等贾主席放下电话,朱师傅和正在埋头写字的工资核算员金师傅不温不火地说:“红枫刚回来,就又被厂工会抽去帮忙。” 金师傅也不温不火道:“嗷,厂里抽调,就得服从呀。那没办法,也是挺好的事。” “她们高车组,也要参加技能大赛呢,她平时的技术不错,我是说,别耽误了。听说这次技能大赛获得前几名的还要加半级工资呢。影响了涨工资可是划不来。” 贾主席正想再回去开会,扭头说:“我觉得也是,这次全厂技能大赛,如果按照文件里说的,那可真是机会难得哩,可千万不能耽误了。不过,抽去厂工会帮忙,也是好事,啥也不能耽误。”说着去对面开会去了。 朱师傅还是有点看法,不过她把声音放到尽量低:“技能比赛要真正的本事呢,平时练得少,哪能选拔上参加比赛呢,要我说,还是尽量少去帮忙,帮忙半天,又不给你涨工资,帮完忙就回来了,有啥用?”金师傅和朱师傅都是多年的车间事务员,起着上通下连的作用,见识多,属于工人堆里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里事务员。过去多少年,去厂里帮忙这事,既可以长脸,但又挺虚的。有的人巴不得想去大厂机关里帮忙,哪怕是去跑跑嗒嗒,觉得有面子,可是对于一向办具体事情的朱师傅和金师傅来说,觉得那就是不实在的花哨事,图了虚荣,工资长不了,可能反倒受影响。 “那也难说,事情有时候也要一分为二的讲,如果上面有人,也许帮的帮的,还也许……”金师傅说着话,习惯地把常年套着的套袖往上扯扯。 “你是说,也许帮着帮着还也许,嗨,那可不容易,那要有关系呢,况且,现在,你看见了没有,越来越开始要文凭了。没有文凭,只能在车间乖乖地当工人。” 对这话,金师傅认同,马上说:“对对,这话对的呢,你看见了没有,现在是越来越重视文凭了,没有文凭就不是干部呀,不是干部,就上不去呀,你说说咋办,你说说咋办。”他最后问的那句话,其实也不是让朱师傅回答的,只是口头语而已。 正说着,忽然进来一人,冷不丁插话道:“就是呀,改革开放好么,臭老九翻身得解放了么。” 金师傅微微抬头,不温不火说:“梁三清,正好,你帮忙叫一下你们段的牛师傅来,他上个月还有两个调休票,还没有用呢?这个月考勤要统计呢啊。” “行行,金师傅叫老牛,说老牛老牛到,老牛咩咩叫。”说着出去了。 ------------ 第十八章 主任办公室继续在烟雾中开会。造型工段,清铲工段,炼钢工段,动力工段几个工段长,还有计调组,技术组,准备组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在轮流说话。付主任微微弥合着眼睛不说话,那根一直干冒着烟的烟卷,黑灰烟蒂已经堆积了半根手指长,眼看着要断裂了,可是付主任依然视而不见。这是付主任多年练就的一套抽烟绝技。就是可以像走钢丝一样,将一根由灰烬做成的轻飘飘的柱子,虚无缥缈地在空中驻留,不坍塌,不飞灭。可是,这阵子的付主任绝不是有意在显示自己的绝技,而是另有心事。 他黑沉的脸上,这时略微有了些变化,是因为听到造型工段段长说了一番可心的话。造型工段长操着和付主任差不多口音的方言,激动地说:“刚才主任说了,要积极响应厂里大干六十天,决战六十天,我们工段一定要冲在前头,绝对不拉全车间的后腿。让车间领导放心。” 付主任无声地笑。郑主任赶紧扭头示意一下技术组的人———他负责技术组,不能在这时候落伍。技术组长今天请假了,由刚刚提为副组长的徐利参加。徐利二十六七岁,一副眼镜后面闪动着机灵活跃的眸子,他见郑主任看自己,马上说:“今天我们组长不在,我临时代替。我觉得,我们技术组是技术的保障部门,一定要保障完成好车间的生产任务,不但不拖后腿,还要有所创新,大胆学习国外先进技术,嗯……尤其是需要技术改造。据说啊,我听我一个在厂研究所的同学说,咱们厂可能要上采煤机,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果要上采煤机,就是个大事,就可以带动工厂技术改造……” 徐利一说起来就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他还想说下去,但付主任的嗓子又突然不得劲了,干的要命,端起黑糊糊的大搪瓷缸,咕嘟咕嘟两口,嘴里含含糊糊说:“嗯,行了。”付主任本来对徐利的话很感兴趣———他对这两年分来的年轻大学生中专生,都是一张笑脸,比对工人热情,尽管他也是工人出身。但他突然打断了徐利的话,“太远的话,今天咱们就不多说了,咱们还是先紧着说眼下的事情吧。还有什么?唉对了,贾主席,炉前那个谁,就是那个……怎么样了?” 贾主席知道付主任在问谁,马上说:“你是说那个吕俊宇哇,我已经让人去到他家了,估计明天,最晚后天,他们不是倒班了么,”他边说边扭过头看着张段长,张段长马上说:嗷,明天,嗯后天,是刘建国组的白班。“ 付主任很想多问问,但也看得出来,他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问,就说:“那甚,一有消息赶快告我一下。” 这时候,车间马书记回来了,一进门,笑哈哈地说:“啊呀,党委刚开完会,大家继续说吧,没关系没关系。” 付主任阴沉的脸马上现出笑容,说:“哈,这不是,刚讲了车间各个段的任务,大家讨论了一下,正好,书记看看还有啥,说说。” 马书记并不谦让,马上笑哈哈地说:“嗯,也没有啥,呀,那t8谁,小李,嗯不对小徐,哈,把门开上半个,让烟散散,嗯,”付主任无声地咧嘴笑笑,随手把那个又变长的烟蒂弹掉。 马书记掏出随身的一个小本子,开始似念非念地拉着调子说话,那架势,一下子不会停下来:“这几天,全厂的书记每天开会,一开就是几个小时。”他环顾一下在座的几位段长,觉察到大家有点警觉的目光———已经听付主任说了一上午了,有点怕书记再来一通车轱辘话。所以马书记有意显出随和的样子,想调侃一下。“所以,大家一去就先抢沙发。还有就是要求写的东西很多。上午快散会的时候,党高官告各书记,说这份必须12点交来。大家都嚷嚷太紧张。气体车间的书记说,那可不行。大书记说,不行也得行。气体的书记说,外你枪毙了我算了。”说着,他自己先呵呵呵笑了。笑完,马上翻开手里的小本子,开始有板有眼有选择地介绍这几天党委开会的内容。 刚说了几句,只听门外突然一阵嚷嚷声。付主任一脸不悦,头向门上一撇,气吁吁到:“谁了这是?不知道正开会?” 贾主席起身马上出去。 ------------ 第十九章 贾主席一出去,只见一个身穿枣红色摩托衫,把紧裹在腿上的黑裤子塞进一双高筒黑皮靴里的靓丽女青年,正大声对事务员金师傅嚷嚷:“这也太不合理了,经常不在,经常被抽到工会,还啥也不拉,这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主任呢,不行,我要和主任说说。” 贾主席见此情景,马上说:“唉?咋了这是?小赖小赖,进来说进来说。”贾主席让站在办公室中间过道上的小赖,到了他和事务员的办公室里。 小赖也是高车组的高车工,看着她怒气冲冲咋咋呼呼的样子,贾主席平静和蔼地说:“有什么事情么?来,我说么,最近没怎么见小赖么,坐下说。” 小赖说;“嗷,最近我一直倒班,再加上这两天家里有点事。”小赖白里透红的脸上,并没有笑容,“贾主席,你给评评理,你说,咱们全车间是不是就一个高车组?”她说完还有意盯着贾主席顿一下,使得贾主席不得不说:“嗷,是了。” “你说,高车组一共有几个女的?” “三个呀。” “那,俺们三个里,谁的技术好?” “这,这,还用说哩?岳红枫和你最好么,”贾主席笑模笑样,不温不火地说,同时也就知道小赖的来意了。这点事对于贾主席来说,按说就像分发福利那样得心应手,全车间的人都信服贾主席的公平。但是,从小赖的话语和脸色看,他已经预感到,可能是个棘手的事,就想转移话题,说:“有一个星期没见小赖,小赖越发漂亮了,看看人家这……”说着上下打量小赖。金师傅在一旁也说:“就是,看看人家时髦的……” 可是小赖没有被他们的话所干扰,依然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地说自己的事:“既然岳红枫和我技术一样好,那为啥要让她参加厂里技术比赛,不让我去呢?” 贾主席尽管心里已有所准备,还是被小赖的话弄蒙了,故作不解地问:“诶?这是从哪说起来的呢?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哩。” “不会哇,你是工会大主席,怎么能不知道了?”小赖把红润的嘴唇一撅,“哼,我知道贾主席偏向岳红枫,人家岳红枫会写会啥的,可是,也不能这的偏向哇!” 贾主席忽然笑了:“啊呀,小赖,你可是把我说糊涂了,你说的是啥技术比赛哩?什么时候的事呢?我怎么不知道呢?” 小赖干脆想走了:“呀呀呀,我说贾主席偏向哇,还不信。你看看,偏向的太明显了哇。不行。” 贾主席心里越发明镜似的,就越大觉得好笑,他好笑小赖和岳红枫两个姑娘,真是决然不同的两种性格,简直差别太大了,一个是温文尔雅,秀气安静,又内秀。一个是喜形于色,大大咧咧,漂亮时尚。两个人也有相同的地方,就是都争抢好胜,对工作对技术都热情似火,认真负责。当然,作为贾主席来说,从内心还是更喜欢岳红枫,虽然他并不觉着自己对岳红枫有什么偏向,但从内心讲,如果对高车组,甚至可以说全车间里这两个最惹眼的女工做个评价,他无疑觉得岳红枫更有前途。更有前途,是贾主席的话,实际意思也就是说,在这么个将近万人的大型机械厂里,像岳红枫这样的年轻人,肯定会干的有出息的。 贾主席见小赖要走,站着叫住她:“回来回来,还没有说清楚了,就走。你说的是啥技术大赛哩?”实际上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不是说,年底全厂要搞技术大赛么,高车,每年都要参加呀,而且,听说这次对于在厂里拿到名次的要涨工资呢。”小赖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她也仅仅是听说。 贾主席头一仰,哈哈笑道:“啊呀,厂里还没有正式下文件哩,你是从哪听说的?”他惊讶,现在人们的消息也传的太快了。技术比武大赛这事实际上不仅有,而且年年都搞。这次的技术比武,早有传说,是为迎接全省机械行业三年一届的技术比武做的准备,也就是选拔赛,至于对获奖者涨工资一说,可能并不是指厂里,而是全省。哈哈,看来主要是看重了涨工资,按说以往厂里的技术比武也不少,也并没有让人早早地要争着来车间讨个说法。 “厂里还没有正式通知哩,也从来没有提前报名或者推荐这么一说。哈哈哈,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呢?”贾主席说。 “嗷,原来还没通知了呀,那他们咋就说车间已经推荐报名了,女的里面只有岳红枫。” “哪儿的事哩?不可能不可能,车间要是接到通知,肯定会告大家的。” 一旁的朱师傅和金师傅也赶紧说,就是呀,车间啥时候也不会没厂里通知,就怎么样的,不会的。 小赖一扭身子,一双高筒靴子蹬蹬地响几下,说声走了,然后把紧绷绷的修长的两条腿原地一旋,出去了。 ------------ 第二十章 炼钢工段的更衣室,有时候一大早,总有个习惯,就是交接班的班组,都坐在更衣室的铁柜子上或者长条凳子上闲聊一会儿。等九点种才出去干活儿。这时候,有的正吃早点,三组的一个喜欢穿黄尼裤子的年轻工人,拿起烤在炉子上的麻叶,边吃边说:“人家不是说么,闹肚子闹得厉害了,麻叶就上蒜,一吃就好了。”另一个好奇说:“麻叶就上蒜?” 黄尼裤子:“嗷,就是呀,你看你不信,不信你到时候试试。” 大臭正好进来,笑到:“哎,闹肚子,要是害娃娃,吃麻叶就蒜管事不管事?哈哈哈。” 大家笑,纷纷说:“害娃娃?你害娃娃了?” 知道大臭是开玩笑,黄尼裤子慢慢说:“唉,那谁,咱车间高车上的那谁,闹不好要害娃娃了。” “谁了?”大家对这个感兴趣。 “小赖———别说啊。”黄尼裤子叮嘱大家别乱传。 “嗷,那可是……”,看得出,大家对这个话题,既极感兴趣又有所顾忌。还是黄尼裤子显得自己见多识广和消息灵通,又说:“俺们宿舍有两个爱跳舞的后生,经常到俱乐部舞场跳舞。就每回能碰上小赖,跳舞跳得可好呢。” 是了?嗷,呀,就是啊,现在跳舞真叫个流行了。大家兴趣盎然,嚷嚷成一片。有的人问黄尼裤子:“你会不会跳了?” 黄尼裤子吃着麻叶,慢腾腾说:“球了,他们叫我去,我没去,”他有点不屑,但马上又说,“不过,那舞还真他妈的跳的不错了。” “呀,说阴你去过?都是跳的啥舞了?”有人好奇十足地追问。 “叫交谊舞哇?反正就是那些,咱也弄不清,反正瞎胡跳就行了嗨。球,谁还管球他啥舞了。”黄尼裤子话里显得挺不感兴趣的,但突然一下子,他的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反正是着了急,瞎逼摸揣上一把就算球了,还管球他啥舞了,球了。” 大家一阵哄笑。 郭国柱见武英强进来,笑笑说:“呀,一看见你,我就想起来咧,差点忘了件事,走,赶紧和刘师傅说说去。快走。”他催武英强。武英强一看更衣室里尽是几个不惯熟的人———实际上并不是不惯熟,而是没话说,他马上说:“马上就好。”他三不两下换好工作衣,跟郭国柱出来,问:“和刘师傅说啥呢?” “让我打听吕俊宇的事。” “打听见了?”实际上,武英强猜到就是这事。 “嗷,俺们街上的二蛋,叫个啥来,对了,叫王志胜,问了好几个人,总算问见了。说句老实话,咱和人家又不熟悉,问了几个比咱们大一两岁的人,才问见,想哇一个在东头,一个在在西头,而且人家还是插队的,那几年就看不见。后来托了俺们院的二民,相跟的一起去见了一下,结果又没见上,后来二民又问了半天,才问到。现在听说在钢厂上班呢。好像也是不咋地去上班。啊呀,要给了咱,好不容易闹上个好工作,还不赶着好好表现呢,嗨不知道人家咋地想的。” “也许,人家家里还是有办法。”武英强忽然说一句,同时心里像飘过一片阴云,沉甸甸地压过心头,自己和郭国柱一样,家里都没啥办法。他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连他自己也暗暗吃了一惊。他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羡慕人家那些有办法的人。嗨,尤其羡慕那些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离得八丈远的人,往往是不会让自己心里难受的。“那后来呢?”他问。 “后来肯定是问到了。呵呵,不问见,咱们现在哪能这么轻松的去和刘师傅说呢。” 说着,远远看见了大刘和张段长正从车间办公室过来。那两人边急匆匆地走,还不住地用手使劲地比划着,大刘甚至把胳膊都舞到了空中。看见了郭国柱和武英强,大刘把手臂向空中一招,郭国柱赶紧小跑两步。 “人呢?快叫人去,炉子坏了,要马上补炉呀!” 郭国柱原地一个急转身:“呀,又坏了。”想去叫更衣室的人。 “让他去哇。”张段长示意让武英强去叫人。 “他们干甚呢?”大刘气吁吁地问。 “吃早点。”郭国柱说。 “都他妈几点了,还磨蹭呢。”大刘知道张段长急于想知道郭国柱打听的情况,赶紧问郭国柱:“那谁问了哇?”张段长也望着郭国柱。郭国柱赶紧说:“问了问了,我不知道吕俊宇家在哪儿住,正好俺们街上有个人和他认识,就和他相跟的去了一下,嗨,一去,结果他家在三营盘那儿住了,是省军区休干所,他老子可能是个老干部。” 听到这儿,张段长和大刘都不吭声了。张段长只是一个劲地嗷嗷嗷着,不知道该说啥。而且最后还说了一句:“你看看,你看看,嗷。” 大刘更是无言以对,最后只问了一句:“那咋,他不来上班了?” 郭国柱无奈地说:“不知道么,人家啥也莫说,只是说正在调工作了。” 大刘听到这儿,对张段长说:“我赶紧去和于文说一下,别球着急的补呢,等等再说,等炉凉凉再说。你们先说哇。”说着话,甩开两条细长腿朝炉前走。张段长一急,突然叫到:“嗨嗨!大刘,就是,可是,不马上补,人家领导刚才不是说了么,让赶快加快了么———啊呀,这两天是咋了,任务就老是完不了,就这炉子,快淘汰的东西了,老是要让多炼多炼,这可咋办了么!”随口叨叨着,又一回头,对郭国柱淡淡地说一句,“就这哇。” 过后,张段长对大刘说,郭国柱这后生不赖,总是能记得住交代给的事情,而且干活儿也不赖。 ------------ 第二十一章 于文不吭不哈地正耐心地围着电炉转。他刚才已经和夜班的大头炉长进行了交接班。大头炉长不住地长吁短叹:“唉,没办法没办法,一点办法也末有,这炉子快他妈淘汰了算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原来是几天补一次,现在天天需要补,而且,看看,我刚才把电工组修理组的叫来了,快天亮的时候,最后一炉钢,刚炼好,突然,丝杆坏了球了,还亏得没有完全坏了,差点倒不出来钢水,吓坏我了。亏得运气大,丝扣嘎吱吱勉强过去了,还能凑乎用,下回,非坏了不可。要我是段长,早就球给他撂摊子了,这还能干呢?简直就是欺负人了么。”大头炉长一个人唱独角戏,发牢骚,于文只是在一旁笑,慢慢腾腾地不说话。大头炉长看看自己班上的人都走光了,依然余怒未消,好像刚和谁干了一架似的,继续大嗓门嚷着:“你说是不是?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一天到晚让咱们赶任务了,可是家具不好,有球的本事了,”说着,扭头看见车师傅背着手过来了,“你说是不是?车师傅。这就和,”自己想着下面准备说的话,先哈哈笑个不停了,“这就和外跨阔子一样,没有个好家具,你倒是想多跨几个了,不行呀,哈哈哈。”车师傅不笑,想着用啥更恰当的话来回一下大头。刚想到一个有意思的比喻,回头看见张段长过来,而且,后面远远的,好像郑主任也往这面走,就改口说:“嗷,就是,没有金刚钻就揽不了瓷器活么。说着,对走到跟前的大刘喊一声:“大刘,要补炉了哇?随时叫俺们啊,今天俺们高车上人也可紧张了,一个去支援南高车了,一个生娃娃了,一个刚结婚休假呢可能和老婆还在被窝里了,还有一个小赖请假了,嗨!” 大刘正没好气,笑着说:“刚结婚的,新褥子新被子,一睡一个卜茬子。大臭,你小子还不赶快结婚?看人家高车组的都一个个结婚了。”他对刚凑过来的大臭说。 大臭迷迷糊糊说:“球了,老婆还不知道在哪个疙牢牢里圪钻的了。”大臭似乎一下反应过来了,“你还说我了,你咋不结婚了?是不是想老婆了你?”他和大刘年纪都将近三十岁,他反应慢,但是随后就能反应过来,大刘说别人想老婆,实际上就是自己想老婆了。大刘不吭声了,主要是看见郑主任过来了。 郑主任一脸严肃,正经八摆地望着正在冷却的电炉,说:“正在凉的呢,赶紧抢补。”和段长说,”丝杆后来没事吧。厂里刚下了通知,要大干六十天,提前完成全年任务,而且,还有啥问题没有……” 大头炉长还没走,马上说:“郑主任,丝杆这次凑乎能用,还没有误了倒炉,可是,谁能保证下次呢?下次再坏了,可就不是小问题了。” “是吧,是啊———车间知道这些问题,也在和厂里积极地反映和争取,争取吧,争取在阴年能更新设备。”郑主任显得有点无奈。 “阴年?哎呀,等到阴年,黄花菜也凉了。”大头炉长不慢地使劲摇头。大刘等几个也说,嗨就是,俺们炉上可是受了罪了。本来,郑主任转身要走,听到这句话,转过身站定了,面带愧疚地说:“咱们铸造车间,甚至全厂冷热加工十几个车间,条件最差的就数铸造车间的炉前了,甚至比锻压车间和铸铁车间条件都差,我们都知道,车间也尽最大力量改善炉前的工作条件,可是更新设备这么大的事,不是车间说了算的,需要厂里统一计划,按说咱们车间去年就向厂里报过,厂里也很重视,但是总要有个计划吧,不能说今天想起来想换新炉子,就能马上换个新炉子,那样想的话,也太不现实了。”说着,郑主任哈哈哈笑。郑主任按说分管车间的技术,设备等,但毕竟是副主任,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在一机厂也十多年了,自从大学毕业就分配来厂里工作,见得太多了。像一机厂这么庞大的国营企业,原来老早前曾属于部属企业,现在归省机械厅管,大型设备更新和技术改造,都要经过主管部门批准了,才能动手。有时候,厂里都没有主动权。铸造车间不光是电炉老化,还有清铲工段设备条件简陋,也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可是,干着急有什么办法呢?自己在厂里有关领导面前也争取过多次,现在只能等吧。郑主任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这些,忽然他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安全。马上强调到:“尽管现在条件有限,但是安全生产不能松懈,啊?唉,张段长,还有各个班组长,必须把安全放在首位,安全生产没有做好的话,绝对不能蛮干———咱们厂里这方面教训很多呀,啊?记住啊,哈哈。好了,先等等炉凉了,该补就赶紧补,有啥问题困难及时和车间说,啊?别不好意思。” 也许是郑主任最后这句话起了作用,已经围过来的几个老师傅中,突然有人说一句:“郑主任,我今年和车间申请的救济,到现在也没有个消息了么。” 大家一看,原来是老鬼。老鬼正从张段长和大刘的身后探出个脑袋,慢慢腾腾说。那样子就像从单身食堂的窗口,探头买饭票似的。大家顷刻哈哈笑了,纷纷笑骂,可你妈的老鬼,人家郑主任说了么,你说啥呢,尽是捣乱了。张段长拉着脸,想埋怨老鬼几句,最终没吭声。 郑主任并没有见外,转身对老鬼说:“这个,我只能向主任问问了。” 老鬼并没觉得不是时候,不紧不慢地说:“嗷,请郑主任帮着问问。” 大刘忍不住了,笑到:“可你妈,你咋自己不去找付主任问呢?” “问过,嗨,付主任几句话就把我打发走了。说,还没到时候呢,着急啥呢。……”他犹豫一下,补充到:“我是看郑主任好说话,所以和郑主任说说。” 大家哄堂大笑,指着老鬼笑,你小子可你妈起山呀。郑主任也哈哈大笑:“好好,好了,我有机会问问主任吧,啊。”说着走了。 ------------ 第二十二章 车十二斤围着大刘和于文他们看了半天,有一阵他不吭声。他喜欢在炉前看大刘他们干活,不太喜欢在高车组的那间挨着车间办公室的大休息室里呆着。他说,那有球啥好待的了?大刘问他:“车师傅,你要是个车间领导就好了,”,车十二斤盯着大刘不吭声,等着下文,思谋着,大刘又要耍笑他啥呀。大刘一边指挥着大家用专门补炉的长柄大推铲往电炉炉膛里推泥,一边说:“ 往里面推,再往里面点,看不见?就是右面的炉腰上,那不是一大块?对对对。”一扭头,“你要是车间领导的话,就能天天看见俺们咋干活了。” “球了,奈有啥用了么?我又给你们涨不了工资,又不给你们发奖金,好啥好呢。”车十二斤不上大刘的套,但是他的嗓门突然又开始沙哑起来,“人家郑主任还不赖,经常在车间各个地方转悠转悠。“ 刚被郭国柱换下来补炉的大臭,喜欢和车师傅斗嘴,就说:“呀,嗓子咋又哑了,是不是晚上闹得多了。” 车十二斤并不忙着回复大臭,而是背着手慢慢地转到大臭身后,突然来个胳膊肘箍脖子,一下把大臭来了个肚朝天。大臭黑黢黢的鸭舌帽掉落地上,嗓子里发出呀呀的挣扎叫声。大刘笑:“和车师傅闹,那不是自找苦吃呢,人家车师傅当年是侦察兵出身。” 武英强和另外几个年轻人都好奇,忙问,是不是了。武英强尤其暗自惊讶,他一般不太吭声,似乎也插不上嘴,老是躲在郭国柱身边,跟着郭国柱干,而不是跟着大刘或者大臭干。没话说,也倒不是武英强看不起大刘和大臭,以及成天胡说八道的身边的人。反倒是,他有时候有点自卑,是一种融不进去的陌生。按说来炉前干活已经有几个月了,可是总不像郭国柱那样,和大家随和的很。他尽管这么想,但相比之下,常被大刘他们埋怨懒散的大臭,还有好开玩笑的车师傅,倒是挺容易接近的。他不禁问车师傅:“车师傅,你当过兵?” “好说了,车师傅原来是侦察兵,当过五六年兵。”大刘说。 车十二斤不置可否,好像说的不是他,脸上陡然肃之。 不过,吓唬过大臭后,车师傅一点不生气,只是说:“大臭,我让你个后腰,你来你来。” 大臭躲着不敢,见武英强对车师傅感兴趣,把目标转到武英强:“看,红嘴嘴。” 武英强马上意识到,大臭所说的自己的红嘴唇,的确和大家不一样。车师傅善解人意地说:“一看就是个刚出来的学生。慢慢来,不着急。”他说着话,扭头忽然对外面喊一声:“唉!红枫,刚才正说你了,等等。” 大臭和两个爱说笑的年轻人呵呵笑:“啊呀,慢点慢点,看着急的,看见女的就着急……” 不想,车十二斤忽然转身,冲大臭他们怒气冲冲吼道:“去你妈的哇!开你妈逼玩笑也不看看时候!” 原来,岳红枫正匆匆忙忙走过。 岳红枫站住:“车师傅,咋了?”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白净的瓜子脸上,一对细长的眼睛现出一丝疲惫感。 车师傅直截了当地说:“这两天你在厂工会帮忙,可别误了车间的事啊。” “啥事了?”实际上,红枫已经猜到车师傅要说啥,但她也没去太做作,马上说,“是不是技术比武的事呢?” “对。我说你别太傻了,光顾忙那些没用的事,把自己的事误了可就后悔来不及了。” “我也是刚听说,车师傅你咋也不早点告我一下了。” “诶呀!我不早点告你?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两三天了,在厂工会帮忙,我还能去厂工会专门跑上一趟?看你说的了。我是替你着急了,人家小赖都闹到车间去了———当然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的让她去车间闹了。” 红枫静静地听着,瘦长的两条腿交替着换了个姿势,在车间常穿的那双瘦长的解放胶鞋,现在换成了轻便的平底皮鞋。她端正的鼻梁上微微沁出一层细密的汗,两颊微微泛出两片淡淡的红晕。她没去擦拭鼻梁上汗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知道车师傅所说的背后的谁是谁。 车师傅又说:“那你是听谁说的呢?嗷对了,你这两天就在厂工会帮忙了,还能不知道个这消息?唉对了,这的么,你不是在厂工会帮忙了,正好,和厂工会的头说说,让他们直接把你报上去,直接进入厂里比赛就算了,还用费这劲了!球了,这不比从车间往上报强?” 岳红枫脸上的红晕退了些,边走边说:“呀,那哪好意思呢。也就是临时去帮帮忙,又不是人家工会的人,来不来就和人家提这要求,我可是说不出口。”红枫连连摇头,“况且,我和人家厂工会主席连话都没有说过……” 车师傅突然一甩头,气吁吁地一吼:“唉,我说你就是个笨蛋!呀,刚才嗓子还哑的不行了,突然一下好了,真他妈见鬼了。反正我和你说过了,别到时候怪我没有为你说话。”说着,已经到了车间办公室外,“你赶紧先和贾主席说说去哇。先不用着急的回组里上班。” 红枫马上道:“我是回来取一下咱们车间的材料,下午还要给厂工会送去呢。” 岳红枫进了车间办公室,贾主席不在,只有金师傅一人。金师傅站着整理桌上的资料,一见岳红枫,没吱声,马上先把手里一打材料往怀里一搂,肩膀一抖,像做一个立正的姿势,嗔怪地唉一声,眼睛里满是怨意:“我正想呢,这个红枫咋不回来了,给工会打电话,人家说你不在,我说这是打错电话了。我刚刚还正和朱师傅说了,你也不着急?” “金师傅,我是回来取一下资料,顺便看看有啥事了。” “有啥事呢,你不知道?”金师傅煞有介事地忽然压低嗓子,还看一眼门口,“人家小赖都找到车间来了,说……”话没出口,门外一个大嗓门女声叫到:“呀!这球式回来了?” “呀,你歪球式好?”随着话音,进来一男一女,女的是化验室的胖子变梅,男的是炉前大头他们班组刚调走的年轻工人。 变梅嘴里正吃着瓜子,两颗大牙露在外面:“呀,歪球式越变越眼高了啊。” 穿戴整齐的后生微微笑:“呀,你见过?” “你歪球式哇。” “唉,看你歪牙哇,快敲了算了。” 变梅并不生气:“用你管呢?又不吃你家的,又不喝你家的。” “唉,和你亲个嘴哇,还怕把牙碰了呢。” 金师傅低着头嘿嘿笑,没去理会,却对红枫说:“ 等一会儿,贾主席就回来了。” ------------ 第二十三章 说曹操曹操到,正说着,贾主席浓浓的乡下话就传进来:“那也不知道谁干的呢,还好好的一双鞋就扔到墙角里了,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浪费哩,呦,红枫回来了,还正想找你呢,”又扭头对穿戴整齐的后生说,“回来了?”,他并没多理会已经调走的年轻人,“变梅莫事哇。嗯,红枫,你咋?”看得出,他想问红枫有什么事,但鉴于有其他人在,他不便说。 红枫是聪明人,平时虽然话不多,没有像小赖的风风火火咋咋呼呼,但心里有数,这时她说一句:“也没啥,回来拿点资料。” “啥资料哩?”贾主席问,“是不是咱们车间劳模的材料?不是上次已经报了吗?嗷对了,”贾主席纯粹在没话找话,“是不是要咱车间技能大赛的材料呢?”这话出口,他又觉着不妥,就又问:“你说是啥材料呢?” 岳红枫低着头轻轻说一句:“贾主席,等一会我再过来,正好我回组里看看,看看俺们王师傅在不在呢。”其实,她内心里不知道怎么,现在突然有点不愿意见王师傅,这种心情有点说不清楚。她一下子想到,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上学时,被老师刚刚批评了,或者在全班面前被老师不点名地说到了。她要面子的很,脸皮薄,要强的很,只要被老师哪怕不点名地提到了,也会一整天地放在心上,以至于再去见老师时,为难的就像犯了大错,没脸见人。 红枫心里早就有些隐忧,平素不像车十二斤师傅那样高声大气的组长,也就是王师傅,看上去,对谁都挺随和的,可在关键时候,好像总在有意无意地偏袒小赖。车十二斤也要有怨言,在和炉前一起上夜班时,不止一次与大刘和于文随口说过———他不和高车组的人说。 车师傅直率归直率,但毕竟是人到中年的人了,平时说笑打闹咋都行,可他看不惯两面三刀的人。 他对大刘说:“俺们组的红枫太老实,干的多,技术也莫问题,你说俺们哪儿那几个女的,能拿出手的,除了她,还有就是小赖,其他的都球是些只会生娃娃的货,可是人家老王就是待见小赖,为啥呢?人家小赖会来事呀,动不动就叫上组长去外面下下馆子,跳跳舞,” “还去跳舞了?”大刘感兴趣地问。 “我哪儿见了?还不是球猜呢?人家又会说话,看那骚劲上来了,把个老王攉撩的一愣一愣的。” 大刘马上笑到:“没有攉撩你?” 车师傅顿时把头一偏:“球了,攉撩我?咱们这半老头子了,又不是正组长,人家攉撩你干甚呀?攉撩我有啥好处了么?你说说。” “球了,要是我的话,攉撩我才好了,唉,可惜俺们炉前没有女的,都他妈的光棍。” 岳红枫回组里的时候,正好组长王师傅不在,车十二斤和其他几个人在。车十二斤故作刚看见岳红枫:“呀,红枫回来了?不去了哇?” “去呢,还没有完呢。”红枫说。 “快回来哇,厂工会如果能给你加一极工资也算,别干了半天白干。”听的出来,车十二斤即使在组里,也敢仗义执言。其他人说,快回来吧红枫,最近快把俺们忙坏了,快回来,快回来。甚至有的用唱腔唱到:“快回来———快回来———”,可就是没人提起要选拔参加技术比武的事。也许是见组长不在,不便多说。按说,组长不在,更可以畅所欲言了,可偏偏就是没人提这事。红枫笑笑说:“也不由我呀。” 正说着,小赖进来了。小赖满不在乎地和岳红枫打招呼:“呀,红枫回来了?啊呀,我是想你想的呀……” 车师傅马上道:“想你想的快想不起来了。” “唉,这个车师傅,尽是捣乱了———想你想的,昨天晚上还梦见你了来。” 红枫轻轻地笑说问:“梦见我干啥呢?” 小赖边脱她的裹在小腿上的黑皮靴子,边大大咧咧说:“梦见咱们俩去跳舞,把我跳的类的呀,也不知道咋了,咋也停不下来,老是跳老是跳………” “最后呢?”红枫叶问,她淡淡地笑着。 “最后?最后砰砰擦,一下就没有声音了……” “唉?好像是朱师傅叫你了,红枫。”有人提醒道。 红枫答应着出去了。 ------------ 第二十四章 红枫从高车组出来,看见朱师傅正往造型工段那边走去,就喊一声;“唉,朱师傅?” 朱师傅边走边回头说:“贾主席等着你呢。” 红枫一转身,迈着两条颀长的,看上去空空荡荡像耷拉着旗子的旗杆的腿,轻巧地迈进办公室大门。 “呀!”她低头进门的一瞬时,正好一个人往出走,那人一边扭头说着话,一边一只胳膊还突然一抬,直接就戳到了她的肩膀上。亏的红枫对这个有着两扇对开门大门太熟悉,一进门总要本能地停顿一下,不然的话,这个光顾回头说话的年轻人,一准要把手指戳到了红枫脸上了。 “呀!对不起啊,我光顾和贾主席说话了,没碰疼吧?”挤着身子出来的四是个陌生的男青年。当他从只开着半扇门的门里往出挤的时候,盯着岳红枫一眼不眨地看着,笑到:“啊呀,这门也是,开个半拉门,这不是纯粹不让人出么。”说着,要把另半扇推开。边推那半扇门,还又看红枫几眼,“唉?怎么还开不了呢?” 红枫站在一旁,只能说:“上面插着呢。” 红枫不认识这个男青年。男青年把另半扇门上面的插销抽开,手又往外面一指,似乎是问里间,眼睛却看着红枫,问:“付主任在哪儿呢?在造型上呢?造型上在哪儿呢?”最后一句,他是有意问红枫的。男青年,中上个头,方脸上一双细长眼睛,薄嘴唇抿着,透露出几分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和傲慢,但又不乏礼貌。 红枫看面前这人当着门在问自己,便热情地说:“造型工段就是前面那个厂房。”她抬手的一瞬时,纤细白净的手指,像被风吹过的一片百合,正好从她侧着脸的,笔直的鼻梁上划过。男青年的目光,顺着红枫的手势,向造型工段望去时,忍不住在她的手上停留了一下。同时,傲慢的表情里现出一片有教养的谦逊,风度翩翩地笑着谢道:“谢谢,谢谢,非常感谢!”男青年说着一口普通话,让红枫不由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红枫进了右手的办公室,贾主席正和金师傅一起抬一个黑板报。黑板报不太大,插在木头文件柜背后。红枫上前想帮忙,金师傅说:“不用不用,红枫你帮贾主席那头就行,帮主席那头,嘿嘿,哈,咋就插的这么紧呢。” 好不容易取出黑板报,贾主席拍拍手上的灰,对红枫说:“厂工会过段时间,还要搞黑板报大赛哩,到时候还需要你来写。” 金师傅在一旁精精干干地附和着:“就是,看这忙的,咱们贾主席,一年到头就没有歇过,又是技术比武,又是板报大赛,啊呀,全车间最忙的就是咱贾主席,还有红枫的帮忙……” “就是,红枫帮了大忙了,红枫可是个好娃娃,啥时候也是任劳任怨,啥时候让加班,就啥时候加班,从来没有嫌多干了,也不像车间提过分的要求,嗨,可是个好娃娃。”贾主席尽管已经年过五旬,但一口一个娃娃,让岳红枫觉着有点不好意思。她问贾主席找她有啥事呢,实际上,她本来也是借取材料的机会,打听打听情况的。 贾主席看看门口,用信任的目光看着金师傅和红枫说:“红枫,你去厂工会帮忙也是我推荐的,但是,同时呢,你的个人前途,我也要为你考虑,比如这次厂里搞技术比武大赛,”红枫轻声解释:“叫第一机械厂1982年技术比武”。 “嗷对,就是,像这次大赛,嗯比武,听说是凡是第一二名,都可能涨一级工资呢。也可能不是一级,也可能是半级,不管给涨多少,可这是关系到个人的大事呀。所以……” 金师傅附和说:“就是,一辈子才能涨多少次工资了,像你们这么年轻,能有这么好的机会,真不容易呢。” “就是,就是,这可是破例呀。所以,而且,”贾主席有时候总是分不清该用所以呢,还是该用而且呢。“所以说,我,又要建议你,这段时间,就和厂工会说,先回来。等回来参加完这次比武大赛,再去厂工会帮忙。按说么,在厂工会帮忙,应该能得到关照,人家工会的李部长呀,都说你可是个好样的哩。可是,技术比武大赛,还是得回来实际操作了呀。不能说,没有参加实际操作,就给谁评比一个第一名第二名。” 红枫的内心里,实际上也是这么想的。她回来想问的,也是这个。她犹豫不决,在厂工会也不好问别人,所以想问问贾主席。不过,听了贾主席一席话后,她在感激贾主席的同时,心里也埋着一点小小的心事———如果能被厂工会留下就好了。这种心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她知道那需要后门呢,还有学历,咱又不是大学生,甚至连个中专或者技校也不是,自己只是高中毕业后顶替母亲来一机械上班的。唉,做梦吧。她并非不喜欢在车间开高车,她只是有自己的爱好罢了。 ------------ 第二十五章 红枫沉思了片刻,就又听贾主席对着她,也似乎是和金师傅随口闲聊道:“听说高车组的小赖,来过了。闹着说啥来?说我偏向红枫哩,说已经推荐了红枫叶参加比武大赛哩。唉,这个小赖也是……” “不是,小赖的意思是说,红枫又在厂工会帮忙,还又要参加技术比武,啥也不拉,不公平么,”金师傅压着嗓音,从嗓子里使劲挤出模仿小赖说话的腔调,重复着小赖的意思。不过听得出,金师傅的模仿一点都不像,看上去倒有点像公鸭子在呱呱呱叫。红枫每次看见金师傅模仿谁说话,就想笑。金师傅并不以为自己模仿的不好:“小赖说,啊,凭啥啥都让她得了呢?论技术,我哪点比她差了,凭啥就推荐她,不推荐我呢?啊,俺们高车组统共就三两个女的,悄悄推荐提前推荐红枫,就不行。”模仿到此,金师傅嘎然而止地换回了到正常嗓音:“你说,这个小赖,这不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么。还说要找主任说理。” 岳红枫静静地听着,努力让自己不流露出内心的尴尬和不悦。但是当听金师傅说到这不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么,最后忍不住说一句:“就是呀,我啥时候被提前推荐参加厂技术比武了,就是无中生有么。”红枫本来使劲控制着的情绪,好像一下子没控制好,白净的脸颊上涌上两片红晕。贾主席看在眼里,马上说:“没事,小赖她找主任找主任去吧,实事求是么,红枫被厂工会抽调去帮忙属于工作需要,红枫在车间里干的咋样,大家也都知道,来车间这几年,来几年了?红枫?” 红枫说:“我?我来咱们车间快四年了。” “你看看,时间过得多快了,我记得红枫刚来的时候才一点点大,穿着个短短的衣服,头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短短的,现在的头发长长了……”贾主席往往有这个习惯,说着说着就说到以前的事上了。 “不是现在才长长了,贾主席,你的意思是说,红枫的头发从三四年前的短头发,直到现在才长长了?”车十二斤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大着个嗓门说。 金师傅哈哈大笑,红枫也笑了。 “不是,我是说,红枫那年刚来,是顶替她妈妈来上的班,唉,红枫也是个可怜娃娃,才一点点大,就没了妈。”贾主席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收不住了。红枫看着贾主席,眼神里有点埋怨。她不想提过去的事情,尤其在车间里———尽管眼前的这几个人,都是最关心她的人。 贾主席却好像没注意到红枫的嗔怪,对车十二斤说:“你说是不是,你应该记得了,红枫的妈也是咱们车间老工人,她爸爸不在咱们厂工作,她妈妈人也可是个好人哩。” 车十二斤这回没有高声大嗓门,低着头说说:“咋不知道了,我刚复员回来,红枫家妈,刚开始在造型上了,后来到了准备组,和红枫性格一样,绵绵善善的,从来就没有请过假,从来都是最早到最晚走,唉……命苦呀,不说了。”车十二斤嘴里说不说了,却还想说,但突然发现金师傅在使劲给他递眼色,他赶紧收住,转头看红枫。只见红枫在靠墙的黑板前,侧着脸,用粉笔慢慢地,却是盲目地画着线条,那些线条像一条条电缆线,从高处拖下来,下面画着这个吊钩,吊钩的钩子,特像一个大问号。 车师傅和金师傅都看见了,红枫白皙的脸颊上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正缓缓地流下来。她没去擦,只管画那个吊车的钩子。 贾主席刚发现金师傅递过来的眼色,说:“行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红枫,没事,你该去工会帮忙还是帮忙,完了我和工会说说,你先回来一段时间,参加完比武大赛再去。啥也不要误了。” “就是,我也是这意思,”车十二斤马上说,“红枫的技术没问题,要推荐,首先应该推荐红枫,应该公平竞争么,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贾主席?” 说话间,办公室大门口有人说话。贾主席说:“是付主任回来了,我一会再和付主任说说这事。” 外面传进来的对话,转到了主任办公室。车十二斤好奇地问:“那是谁和主任说话了?咋听不出来了?” “嗷,那谁,叫个啥来?你看我这脑子,最在嘴边上呢,一下就想不起来,现在是眼也开始花了,记忆力也退步了……”贾主席叨叨着。 “嗷,前段刚分发到炉前的复员回来的,刚才还在这儿呢。叫吕俊宇。” “哪个吕俊宇了,咋没听说过了?”车十二斤好奇地问。 “嗯,是那谁……”贾主席似乎有些迟疑。 金师傅向车十二斤眨眼睛,压低嗓音说:“嗨,刚分来,一天也没有上过班,家里有办法。”他压低的话音,就好像从紧挨着的桌子抽屉里挤出来似的。朱师傅进来随口道:“好像,又回来了?” “回来了,找主任签字来了。”金师傅说。 正说着,一个男青年从对面主任办公室过来了。男青年经过中间的大过厅时,还不住地说着:“谢谢啊主任,谢谢谢谢!”话音飘进来时,大家回头,红枫发现是刚才在大门口差点相撞的男青年。车师傅冷冷地看着进来的人,没说话。 叫吕俊宇的男青年热情地逐个打招呼:“贾主席,两位师傅,谢谢啊!也谢谢你,”吕俊宇真诚地看着岳红枫说,“刚才亏的您告我,才找见主任,非常感谢!刚才我真担心把您碰疼了呢。没事吧?” 车师傅在一旁心想,这人是谁呢?这也算是复员回来的?复员回来的咋这么酸呢?少见,太少见了。 吕俊宇好像看见了车师傅阴天的脸,马上笑着对车师傅说:“这位师傅没见过,你好,谢谢啊。”然后,没等岳红枫回答,马上问道:“您贵姓呢?咱们也是有缘,没刚才门口那一下碰,咱们哪能认识呢,您贵姓?” “我姓岳。没事,没事。”红枫的意思是,刚才给吕俊宇指路,不算什么。 “嗷,姓岳,哪个岳?” “岳,就是岳飞的岳,她叫岳红枫,是咱们车间高车组的,现在厂工会帮忙,这个也是咱们高车组的副组长车师傅,这两个师傅……”贾主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一指给吕俊宇介绍,朱师傅和金师傅说,刚才见过了。 贾主席好像了解吕俊宇的情况,嘴上客气地问他,但没有站起来:“都办好了?” 吕俊宇笑着点头:“办了。” “这次调到哪个单位了?”贾主席的话里透着关心,金师傅和朱师傅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着吕俊宇。 “嗯,调到电力设计院了。” “嗷,那可是不错。那……”看得出,贾主席有点吃惊,也透着掩饰不住的艳羡,但又不便太露骨,“ 那啥时候去上班呀?好像电力设计嗯,在,在青年路呢?” “不是,在长风大街呢。”吕俊宇对贾主席显得很尊重。实际上,是他看出贾主席对岳红枫的介绍比别人多,“我已经上了班了。” “嗷,已经上了班了?那,”贾主席不由自主地还想多问几句,可最终打住了。别让人看出来,自己太热衷于那些好工作好单位以及那些有办法的人。他心里想着,可别小看人家这些人,人家家里就是有办法。 在贾主席和金师傅朱师傅愣怔的时候,吕俊宇又突然问岳红枫一句:“那你是调到厂工会了?” “没有,临时去帮忙的。”红枫微笑着,露出嘴边的一个小酒窝。并没有专门去看吕俊宇。 “那,我看你长得可像张瑜呢?”吕俊宇又说。 这句话,把红枫问得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半天没吭声的车十二斤不知道怎么,突然大着嗓门喊一声:“像谁了?张瑜?谁是张瑜了?” “就是《庐山恋》的女演员张瑜。”吕俊宇并不理会车师傅的鲁莽。 “嗷———,我说呢,”说这话,车师傅咚咚,跺跺脚,转身往外走,“我还以为谁呢?章鱼?还泥鳅了。” 金师傅呵呵笑了。车师傅回头说声:“呀,炉前可能补完炉了,走走走。”说着出去了。 吕俊宇看岳红枫也有离开的意思,马上说:“行行,以后多联系啊。”他挨个看贾主席和其他人,最后看定岳红枫,“你最近在厂工会?嗷,好好,再见啊。”说着走了。 望着吕俊宇的背影,金师傅道:“都调走了,还,还多联系呢,这些人,哪能看得起咱们车间呢。” ------------ 第二十六章 周六早晨,正好是郭国柱和武英强下夜班。他们班组今天下班提早了一小时,因为天快亮时,当晚的最后一炉钢已经出炉了。用大刘的话说就是,“这还差太多,都像这,每天能顺顺当当的,就美咧。” 郭国柱和武英强干巴利落地在车间澡堂洗了个澡,就往回走。郭国柱说,今天早点回去还有点事呢。他没说是什么事。还说,熊二波前天到他家,告他妈说,今天上午要去他家找他呢。武英强没说啥。心想,熊二波找郭国柱估计也没啥事。老熊本来就喜欢拉呱,加上从技校刚毕业,都刚刚上班,都有个新鲜劲。 他俩骑着自行车出厂大门的时候,正好赶上早晨上班时间。平时关着的那两扇宽宽大大的铁栅栏门,被早早的放开。可以并行出进两辆解放牌大卡车的主门,此时,正被成群的自行车堵塞着。每个人从大门南北马路上哗啦啦骑行而来时,像极了江水涌向了一个忽然收紧的闸口。当人们骑行到大门口时,都自觉地下车子一下。有的人把腿撇下来,推着自行车紧走几步,等过了那两个 有近一层楼高的水泥门垛后,才重新迈腿上自行车。有的人,也许骑自行车年代太久了,练就了一身骑车好技术,当风驰电掣般,歪斜着车子,驶向大门垛子时,只将一条腿———大多是右腿,从车座上迅疾撇下,就像跳鞍马的运动员似的,只需将撇下的右腿在地上像蜻蜓轻轻一点,左脚并没有离开车脚蹬,然后右腿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重新坐上丝毫没减速的车子,嗖嗖地奔过厂中间那个刻着大字的雕塑,消失在纵横交错厂区道路里了。 郭国柱和武英强推着自行车,在大门边上小心翼翼地躲闪着逆行出厂。在一片铃铛和车子链盒的声音里,有人喊一声:“郭国柱!” 郭国柱一看,是机械加工班的同学甄凤未。郭国柱隔着人群,答应:“唉,上班?” “嗷,下班了?”甄凤未穿一件红色夹克衫,磕磕绊绊地下了车子,像一团火,在自行车群里显得很醒目。她拧着头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进厂的车流裹挟着走了。 郭国柱和武英强出了大门,汇入了早晨熙熙攘攘上班的自行车流里。郭国柱想了想,和武英强说:“嗨,到底是不一样,人家学的冷加工,可是就那,还嫌不好呢,在车床上才干了几天,好像现在正调动呢。” 武英强听他这么一说,嘴巴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泛起说不出的一种滋味。半天,他才问道:“他们班,都分到轧钢机车间了?” “也有分到装岩机的,还有个别分到打眼机车间的。反正都是冷加工方面的么。都不赖。比咱们热加工的闹的好。”听上去,郭国柱对机加工班的甄凤未调工作并不感兴趣。也不太赞成。实际上也是这样。郭国柱对在号称万人大厂的一机厂工作,就目前来说,他挺满足。当然了,如果能到冷加工车间,就更理想了。但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学的是冶炼,只能在热加工车间。嗨,慢慢来吧,人家有办法的多下了,有本事的也多下了,哪能和人家比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比起家属院里和街上的后生,有的还正从插队的乡下,闹着往城里调呢。甚至有的一条街上差不多大的,还在街道办的大集体小集体厂厂里干呢。嗨,那些街道小工厂,和国营大厂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想到这儿,郭国柱呵呵笑了。武英强看看郭国柱,心想,郭国柱真行,将来也许真能闹个段长甚至车间主任干干。武英强想着想着也笑了,他不是笑话郭国柱,绝对不是。两年多相处,他们互相还是了解的,人各有志么。 快到郭国柱家门口时,郭国柱让武英强进去坐坐,说也许熊二波也在呢。武英强说,不进去了,早点回家睡一会,昨晚上一眼都没合。 郭国柱一进院,远远的就看见熊二波的26自行车停在自己家门口。他不高不低地叫一声:“老熊?啥时候来的呢?” 熊二波从屋里出来,后面跟着郭国柱的妈。熊二波笑笑说:“刚来一会儿,你咋,这是刚下夜班?” “嗷,刚下夜班,快进来快进来,进来坐。你咋?今天没有上班?” “上班来,正好,今天头儿让我到省立医院办点事,正好离得你家不远。不着急。我坐会就走,你刚下夜班,赶紧睡一会儿。” 郭国柱对同学都是这样,谁来都是这样,热情接待,无所谓是否刚下夜班。他猜出熊二波有事想和他说,他对熊二波也从来不当外人看,就直言道:“坐下坐下,既然不着急,就坐会儿。那天,和机加工……唉对了,刚才出厂大门的时候,碰见甄凤未了,她进大门,我和武英强出大门。打了个招呼,好像还说了个啥,没听清。” “嗷,可能是告你,我到你家来了。” 郭国柱的母亲要出去,笑嘻嘻地熊二波说:“你坐的啊,别着急走,国柱他一般上午不睡觉,到了中午才睡呢。你坐的啊。” 熊二波赶紧站起来:“嗷行了,姨姨,你忙吧。” 郭国柱母亲边往外走,边不住地夸熊二波:“唉看看人家熊二波,家教真好,啥时候也是可有礼貌呢。” ------------ 第二十八章 熊二波和郭国柱笑了一会儿,郭国柱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稍稍收敛一下笑容,说:“不过,说句老实话,甄凤未人家能看上咱们冶炼班的,算是相当不容易了———当然,主要是你老熊你有魅力,换了我们这些人,人家机加班的连正眼都不看一眼。呵呵,行了,我算是服气你了……” 老熊脸上现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嗨,不行不行,你还不知道我?咱这算老实的,你知道机加班的那谁吧,大个儿,家是外地的,好像是哪的来?长得挺帅的,那个头足有一米八五,刚毕业就和比咱们小一届的一个女孩好了。那女孩就是咱们技校吴老师的女儿么。” “嗷,机加班的余一民哇?和哪个女孩?吴老师的女儿?哪个吴老师?” “唉,就是讲机械原理的吴老师么。” “嗷,知道了知道了,吴老师就是个大个子,他女儿也是大个儿,咋?和余一民好了?可是,余一民没听说留下呀,好像还是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回原籍了。” “对,没有闹成,估计就是因为分回原籍,受影响了。” 熊二波好像还没有要去办事的意思:“唉,不说他们了,还是说说咱们跟前这几个人吧,”他又突然问到一个问题,“你是说,二蛋和你们车间的吕俊宇关系挺好的,那吕俊宇,现在在哪上班呢?” 郭国柱知道,按熊二波的性格,他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结识有用人的机会的。就说:“吕俊宇好长时间没来上班,可是车间也没办法,而且,不但没办法,车间主任反倒是对人家挺客气的。十几二十天时间不来上班,不知道算不算旷工,反正突然来了,找主任签字,调走了。” “调哪儿了?”熊二波追问。 “不知道,人家哪儿告咱们呢。诶,你可以问你们医药公司的朋友么,你们同事不是和二蛋认识,二蛋和吕俊宇他们经常来往,人家那都是一伙的……”郭国柱的口气,倒不是为显示自己知道的多,见多识广,而是想说,唉,人家那些人都挺能折腾的,都是有办法的人,和咱们不一样。但他马上意识到,刚才话里有一个词,需要解释一下,马上又说,“我的意思,倒不是说人家是一伙的,就说人家怎么样,我说的一伙,不是贬义词,是说人家都是能折腾有本事的人。”他知道,熊二波基本上也属于这种能折腾的人。郭国柱在同学中间,总是照顾到方方面面不同性格的人,所以他当时能当班长。 熊二波也有个特点,不在乎那些小事情,他几乎对郭国柱的解释没有任何反应。他笑笑说:“呵呵呵,”他笑起来,嗓子里很清脆,也许和他经常随身带一个口罩有关,“能问到,没问题,改天问问小曹,这个叫吕俊宇的在哪儿上班呢———不容易呀,应该说他和咱们还有点缘份呢,你看啊,他和你认识,我和小曹是同事朋友,小曹和二蛋又是朋友,二蛋和吕俊宇又是朋友,咱们这不是就都连挂起来了?哈哈,你说这叫不叫缘份?” 郭国柱有点惭愧地笑:“嗨,我这算啥呢,和人家也就是说过一次话,聊了聊天,人家吕俊宇也就提到,正好碰巧认识上马街的朋友———就是个这,咱这算个啥呢。” 熊二波轻轻摇摇头,站起来:“多个朋友多条路,朋友就是这样认识的。诶,国柱,你咋呀?” 郭国柱有点不解地蹙眉笑:“我咋样?”他好像被熊二波冷不丁的一句,问得有点蒙,“我能咋了呢?还不是给人家老老实实的干活儿?还咋了呢?又没有你们球那本事,又没有个球关系,”然后,他善解人意地笑笑,”嗨,开玩笑呢———慢慢来吧,着急啥呢,刚刚上班,给人家把班上好了,再说。” 熊二波马上说:“再说,再说,呵呵。”他能说什么呢?都是刚刚走向社会,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既不满现状,又浮躁虚荣。熊二波对郭国柱老老实实在车间干的质疑,既有对这个老同学的关心,也有炫耀自己的虚荣,复杂的有点说不清。他随之也觉察到自己问话的不妥———尽管是老朋友,但都有自尊心,谁不希望找个体面的单位工作呢?他机灵地来句玩笑:“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闹上一个女的谈谈?” 他们把找女朋友,随口称作“闹个女的”,也就是谈个对象。这样说,舒服。 郭国柱突然爆笑了:“哈哈哈!”平时一向慢悠悠,稳当当的性格,此时,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嗔怪地骂道:“去球开哇,开我的玩笑了哇?咱这现在干的这活儿,谁能看球得上呢———”可能又觉着这样说过于自卑了,又说:“不着急,嗨,也莫机会,可早的呢,哈哈哈。”反正不知道该说啥好。这事,似乎郭国柱来说,有点远。 看得出,熊二波对郭国柱是真关心的。他语气变得正经了些,问:“你就在一机械干呀?”他没好意思把心底的话完全说出来。他本来想说:“你就在炉前干呀?那哪儿是个干的地方呢。”可这话,有点伤自尊,有点唐突,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同学,也有自尊心的。 郭国柱这次到没有显得尴尬,一下子又恢复到了平时的自信,说:“嗷,先干的哇,到时候再说。唉,咋,着急走呢?不是不着急么?” 熊二波往外走:“现在去省立医院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你赶紧休息吧。啊呀,一晚上不睡觉,给了我可是受不了,不过,我们现在每天晚上睡觉也挺晚的,”他到了院里,开他那辆26自行车,“嗨,最近是,几乎每天去跳舞,不去还不行,伙计们叫得不行,改天你也去玩玩?”啪,一下把车子支腿蹬开。 郭国柱笑了:“咱这,还跳舞呢,成天在炉前黑眉洼眼的,呵呵,还要把人家女舞伴的手给蹭破了呢。” “哈哈哈,蹭破人家的外嫩手,还不找你算帐呢,哈哈哈。”熊二波被郭国柱的说笑逗乐了。 “过来哇,啊,没事就过来,反正你有的是时间,我反正是三班倒,也有时间,啊?” 熊二波已经对狭窄的院子熟悉了,跨上自行车,不住地说:“别出来别出来,快回去哇,好好睡一觉。” 郭国柱今天不知怎么,也显得比平时客套了些:“没事,没事,我送送你。”他送熊二波快到小院大门口时,只能容下两人的过道旁,一间大敞着门的平房里,正传出一个婴儿哭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小伙子,又哭了,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像个男子汉……” 熊二波回头冲着郭国柱哈哈笑。 ------------ 第二十九章 岳红枫这两天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就是把厂工会的事情尽量提前完成好,以便于回车间多多上车实际抓哇抓哇,不然的话,别说是参加厂里的比武,就是平时在车间里干活,几天不上手,也会生疏的。她急匆匆往返在厂区中部的工会小楼和铸造车间之间。刚拐到车间主路口上,只见迎面过来两个中年师傅。一团热腾腾的,像浓烟一样白气正从旁边的地井里缓缓冒出。 红枫好奇道:“去哪儿呀,宋师傅?” 被称作宋师傅的男人嗨一声说:“我去一下锻压车间……”步子并没有停下。 “去锻压车间干啥呀?”红枫关心地问。 “嗨,我老婆碰破头咧。” 红枫顿时站住脚,紧张地回转身子,那样子,就像自己家里人碰破头似的,“呀!没事哇?” 宋师傅是造型上的老师傅,他见红枫停下来,也就停下来说:“没事没事……” 一块相跟的师傅说:“听说是,掉下来一块铁板,不小心碰破头皮了。” “呀!”红枫惊讶到,“呀呀,不要紧哇?” “不要紧———不是铁板,是一块铁皮,要是铁板,早报销球了。” “嗷,不是铁板,呵呵。”另一个人说。 “送厂医院了没有?”红枫明明知道,如果是铁皮,不至于能把头碰到多么严重,但她还是往前趋两步,着急地说:“要不要我去看看王师傅去?” “不用不用,就是蹭破快皮。回家天天见了还,”原来,红枫家和宋师傅家是住在陈家村平房宿舍区的邻居。 宋师傅向红枫摆摆手,“不用去。嗨,”正说着,旁边又快步走来一个造型工段的中年人,关心到:“不要紧哇?咋不小心点呢?” 宋师傅提高嗓音说:“你可是说哇么,我说她就是二百三。” “二百三?哈哈,二百五不够?” “不够。”宋师傅一转身子,一脸怨气,那样子,像老婆就在跟前似的。 “二百四?” “哼,还差十个点。”显然,宋师傅知道老婆碰的不太要紧。 “嗨,人家都是往棉花上碰呢,你老婆是往铁疙瘩上碰呢,嗨,你看看你看看。”,中年师傅说这话时,也不忘多关心一句,“不要紧就行。” 红枫没理会他们的话,着急地说:“快去哇宋师傅,快去哇!赶紧到厂医院给看看去,我回家以后再去看。哎呀真是的。” 红枫走到炉前厂房大门洞时,正好一个废铁削铁兜子车过来———堆成山的铁削,装在像小火车车皮的铁车兜里,缓缓推过来。铁兜子车后面有人突然喊一嗓子:“看着点,别光顾走路,嗨,那谁,帮下忙!” 红枫犹豫一下,轻快地躲闪着说:”让谁帮忙呢?我可是推不了这东西。” 车后面探出个头来,是钢料组的后生小朱,小朱笑了:“不是让你帮忙呢,我是说,唉!大臭,快点,卡住了,过来帮一把。” 大臭正在炉前门洞口站着,慢慢腾腾说:“可你妈的,你们钢料组的事,咋都成了俺们的事了。”不动窝。红枫原地站着,着急到:“看看,你们也不帮一下。” 大臭向里面一招手:“唉唉,蝈蝈蛋,叫你帮忙呢,嘻嘻。”郭国柱从炉前过来,一看,马上紧走几步,笑着说:“啊呀,装上这么满干啥呀,来来,稍等等,”两步跨到铁兜子车后面,把帆布手套戴戴好,帮小朱推车,“嗨呦———装上这么满干啥呀,不会是害怕俺们没干的哇。” 红枫走开了。她刚走开,从挨着炉料组的车间技术组走出来张段长和大刘。大刘边急匆匆往回走,边不住地嘟囔:“可他妈的,一个烂中专生,还……” “谁说人家是中专生来?人家是大学生。”张段长说。大刘稍稍顿一下,马上叱一下:“球了,大学生就咋了?扯球蛋了,不就是个大学生么?还能咋了了?眼高的他妈的快到了天上去了。” “哎呀,快别说了,人家也没说啥呀,你咋就那么大的火了?人家说甚来么?”说着话,张段长腾地原地站住了,“你等一下。”大刘两条长腿嗖嗖倒腾的飞快,可他还是刹住了:“要我说就直接向车间主任反映,就说你技术组咋配合的呢!” “人家咋没有配合你呢?啊?你这的说话也不对。人家小徐说的也有道理呀,他是学铸造专业的,现在也只负责铸造上的工艺。” “可是,人家郑主任不是说了么,钢炉上的技术问题也让他临时负责一下么,那现在咱们咋弄么?炉子倾炉老是卡,让他给看看有啥办法,他一句话,嗷,他也不清楚,还是等负责钢炉的王工来了再说哇。这他妈的那是人话了么?” “这咋就不对了么?人家说的也对呀,他说要管也是负责钢水成份呀啥的问题,那些钢炉倾炉问题属于电工上的事,应该找电工,这也对呀。嗨,你也不要太在乎他的态度,一个年轻娃娃……” 大刘一听张段长这么说,干脆直接说:“年轻娃娃?我就是看不惯年年轻轻,一口一个老张,一口一个老刘,我倒是无球所谓,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娃娃,牛逼哄哄的,唵,一口一个老张,连个师傅都不叫。我看那人不咋地。” “咋不咋地?大家反应人家还不错呢,嗨,无所谓,管他叫咱甚了,也许是……人家也正忙,可以理解,完了我和郑主任再说说吧。” 大刘脖子上的喉结咕噜咕噜上下游动两下,无奈地说:“唉,炉前就是他妈的后娘养的,干啥都没人吵理。” 车十二斤刚走过,停一下,哑着嗓子乘上一句:“不光是你们炉前是后娘养下的,整个铸造车间都是后娘养的,你不听那谁说?只要是铸造车间的,在厂俱乐部开大会,总是发的最前几排的号,跑也跑不了;看电影的话,不是第一排就是最后一排。” 大刘像找到知音,哈哈笑了:“对的呢!对的呢!你这咋了?嗓子又不对了?快多喝水。” “咋没有喝水了?喝的我都快从嘴里倒出来了,尽往茅房跑了。”车十二斤说。说话间,郭国柱过来和大刘说:“刘师傅,”又看看张段长,“嗷,张段长,我看了一下,也许就是丝杆拉坏了。” 张段长嘴里嘟囔着,往炉子跟前走:“唉,这炉子太旧了,丝杆要是坏了可就麻烦了。炉子倒不出来钢水,要影响全厂的五号的要求了。这可麻烦了。” “五号?五号咋了么?”大刘并不太清楚厂里的情况。 “五号前,要求完成商品任务呢!”张段长一瞪眼,他并非埋怨大刘,厂里的安排有时候只通知到段长一级。“唉,于文呢?叫于文也来看看。”于文实际上就在身后,沉稳地轻声答应一声:“唉,张段长。”“嗷,咱们都看看,眼下这月就缺这两炉钢水了。看看还能不能凑乎将就的……”张段长显得小心翼翼。 大刘有些沉不住气,火急火燎地说:“五号?今天就是四号呀!太他妈的玄乎了,干的这事。就两炉钢,就,就,……”他原地转圈,郭国柱在他身旁,躲着大刘,怕踩着脚。他想说啥,但看看于文还没有吭声,就抿着嘴。张段长叹口气:“实在不行,……”于文开口了:“嗯,还是先把电工叫来看看哇。” 大刘说:“刚才就要叫电工呢,后来怀疑不像是电机坏了,就没叫。”然后,他刷地一转身,对身后的武英强看一眼,却对郭国柱说:“快去,再叫一下电工组的来看看。”扭头之际,突然发现旁边的小轨道上停着一大铁车兜子铁削,就喊一声:“我操,这是谁来了?着急个球啥呢?咋早早地就把炉料也推过来了?”郭国柱笑着想解释:“刚那……”说着小跑着去电工组去了。 ------------ 第三十章 去电工组,需要穿过西头的一片灰乎乎厂房。也就是从钢炉往西一望,看上去光线暗淡的那一片。当然,电工组在厂房外面,并不在厂房里。电工们的确是热加工车间,甚至整个一机械的香饽饽工种。 别看白天黑夜在这个老旧的厂房里上班,也知道西面是清铲工段的地方,但从来没往这面走过。郭国柱穿过一条连接冶炼工段和造型工段的轨道,这段小铁轨上有部铁制平板车,用来运送盛满可装四吨钢水的钢包。 钢包被高车吊到平板车上,运到旁边的造型工段,然后浇注那些用沙子做好的各种各样的模型。有的浇注成钢锭,有的浇注成机器部件。郭国柱急促地穿过两边摆满各种大型钢锭的清铲工段,哧拉哧拉的响声不绝于耳。 有几个好像没怎么见过的人,脸上罩着防尘面具,手里推着一个像手扶拖拉机一样的东西,在巨型的钢锭上来回推着,飞转的砂轮与钢锭摩擦的一刹那,喷射出像机枪口喷出的火舌。郭国柱不知怎么,突然一下子想到了***堵抢枪眼。 好家伙,原来远远的光听见哧哧拉拉的声音,看上去西面灰蒙蒙的一片,也听说过清铲工段主要是磨锭子呢,可闹了半天,是这么个磨法。好家伙,并不比炼钢好到哪去。 郭国柱快速穿出厂房西门,也就是远远的和钢炉前那个敞着的门洞相对着的大门。突然,又一阵突突突哒哒哒的大叫声吸引了他。他能听出是冲击钻锤打硬物的声音。他心想,原来西面这么热闹。他心里不由地升起一种振奋和满足感。倒不是耳边的这种声音有多么悦耳,而是他忽然觉得,炼钢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没有像戴着防毒面具样的口罩的磨锭子人,在喷射火星和飞沙的环境里,将一个像手扶拖拉机的东西推开推去。 他轻快地一转弯,进了一个大间平房,笑着问里面的人:“师傅,我是钢炉上的,请你们去看看,钢炉倾炉有问题,也许是电机的问题?还是……”电工组的几个人纷纷扭头看一眼郭国柱。其中一个离他最近的,看上去大他几岁,留着整齐的三七开分头年轻人说:“电机?” “嗷,可能是,我们也不好确定。” “那,电机正常转的了吧?” “正常转的呢,唉不,现在正停炉检查呢,呵呵。” “嗨,你们老是闹这,上次你们钢炉上的那谁,动不动就跑来说电机坏了,实际上根本不是电机的问题,是机械上的问题。” 郭国柱看出来,电工组的人不想去,也许人家本来就挺忙。他就笑着说:“呵呵,不是,检查了半天,怀疑也许是电机问题,想请你们先去看看,如果不是电机问题,也许就是丝杆坏了。” 三七开分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你看,都是也许是,你们既然怀疑是丝杆拉坏了,为啥不先修丝杆呢?”显然,三七开分头有怨言,但没怎么发火。郭国柱想,人家够可以了,电工们够可以了。按他想象,这些电工们,还不定牛逼到天上去呢。他不敢磨蹭,想着赶紧回去回话大刘。又不甘心空着手回去,就呵呵呵地对着三七开分头一个劲笑。 这时过来一个中年人,三七开分头对那人说:“他们钢炉上老是干这事,说不清,去了一看,老是让白跑,我还要去南高车去给人家修理呢,我没空呀。” 中年人停下顿一顿,说:“嗯,还有谁呢?”向里面喊,“去钢炉上去看看?”里面都说没时间。三七开分头对着中年男人解释:“不是不去,我刚刚正准备去高车上呢,那还等着呢。” 那咋办?郭国柱的确是不想空着手回去。他正着急得有点不知所措,忽然一扭头间,瞥见三七开分头的工具柜顶上有本书。他看清了是本金庸的书《射雕英雄传》。他眼睛一亮,对了,武英强好像有金庸的书,他本来想借武英强的书看看。武英强喜欢看书。就赶紧说:“呀,你的书?”三七开分头不冷不热,低着头正关他的工具箱,淡淡地嗷一声。郭国柱不甘心,马上继续说:“我们同学武英强也爱看金庸的书,他好像有一套这样的书。” 不想,这句话让三七开分头一下抬起头来,看一眼郭国柱:“谁?” “不是,我是说,我们同学武英强也喜欢金庸的书,他好像有好几本呢,这本好像是刚出版的……”说着话,他探着身子去看那本书。他纯粹属于套近乎,出于本能———就是想让三七分头去帮着去看看电机。当然三七开分头不去,其他人去也可以。 没想到,听了郭国柱的话,三七开分头边收拾手里的东西,边盯着郭国柱说:“你们同学?有好几本呢?谝了哇?” “是的呢,呵呵,”郭国柱脑子里急速地闪烁着微弱的火花,憨厚地笑着说:“真的。” 虽然他不知道武英强具体有几本金庸的书,但他肯定,武英强喜欢看金庸的书,这点上是没错的。三七开分头扭头看着郭国柱的脸,好像郭国柱脸上长着个电闸,职业习惯让他不得不去面对。三七开分头忽然把头扭开,眼光有点躲闪地说:“待会儿吧,嗯,等我给高车上检查完了就给你们看。”嗷嗷,郭国柱心里一激动,反而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一时不知该说啥。“嗷,行了行了。” 他跟着三七开分头出了电工组,进了厂房西大门,小心躲闪着地上大大小小的钢锭,金属架子。在一个拐弯处,本来三七开分头要往南高车的方向拐,但突然,停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轻声说一句:“这的吧,反正离的你们近,还是先去看看你们的吧。” 郭国柱忽然有点受宠若惊了,赶紧赔笑着说:“嗷嗷,行了行了。”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还不敢笑得太放肆了,生怕不小心笑错了。他猜想,或许是因为他说武英强有好几本金庸的书,这话起了作用了。 ------------ 第三十二章 白天上班时间,厂区的马路上显得格外安静。只偶尔有几个身着工作服匆匆过往的人。郭国柱骑着自行车,先从正对着厂大门和厂部大楼的环行柏油马路向厂区里疾行。环行马路中间,是被剪裁整齐的花丛围起来的,有着两个篮球场大小的花草园。花草园中间矗立着一个棱角分明,有点像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雕塑,雕塑的正反面各写着几行像厂训的大字。环行路外边,像绿色幕帐的垂杨柳,将马路和一长排平房隔离开。 郭国柱心里有点拿不准,他一时对自己的自告奋勇有点后悔,从来没去过机加工车间,那几个比较惯熟的机加班的同学在哪个车间,实际上到现在他并不太清楚。打听吧。在风驰电掣蹬着车子时,忽然在一瞥眼间,看见那些一闪而过的钉在平房门上的白底红字门牌下,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忽然刹了一下闸,嘴里喊一声,唉!然后笑容满面地停下来,用一条腿支着地:“啊呀,好长时间不见了。” 柳树后面的台阶上,一个白净脸面小伙子刚从挂着生产处牌子的门里出来,也看见了郭国柱,跳下台阶:“唉,就是啊,好长时间没见你,你现在在哪个车间呢?这是去哪儿呀?” 郭国柱笑着说:“去一下机加工车间,我在铸造车间呢,唉对了,正好问问你,你们机加工车间,谁能加工了这东西呢?” “机加工车间?哪个机加工车间呢?啥东西呢?” 郭国柱这时候醒悟过来,白净脸面小伙子,是一起毕业的机加工班的同学。在学校时出来进去常打招呼,但一下想不起来叫啥名了。机加工班同学肯定知道冷加工车间的情况。但机加工车间那么多,好像并不叫机加工车间,而是都有自己的名字。 他笑了:“呵呵,对对,没有叫机加工车间的。”他撇腿下来,郑重其事地说:“嗯,打眼机车间或者是扎钢机车间,都行,哪个车间可以加工?” “到底是啥东西呢?而且到底是要找哪个车间呢,主要是干甚呀?”这个机加工班的同学,说着话把手往后一背,显得很自信,一条腿还不停地原地抖动,似乎膝盖上安了一个弹簧一样。那神情好像厂里所有的牛逼哄哄机加工车间,都是他家开的似的。不过,他有一点还能让郭国柱接受,就是虽然有点掩饰不住的讪笑,但还算热情耐心。只是那条弹簧腿和笑嘻嘻的脸,不像是长在同一个人身上似的。 郭国柱几乎没顾上看一眼那条弹簧腿,着急地说:“俺们车间电炉上有个丝杆坏了,”他说着话,把车框里一根大拇指粗细,长长黑黑的金属棒拿起来给白净脸小伙子看,“得重新车一个呢。呵呵,我刚才一看见你,就突然想,你们机加班的对这东西在行,俺们热加工的不懂,呵呵。” 白净脸小伙子没去挨一下那根黑金属棒,说:“嗷,那你去哪个车间都行,这简单。任何一个冷加工车间都有各种机床呢。你是要车呢,还是要刨呢,还是要铣呢,都行。”白净脸面说着话时,突然他看见从另一间平房里出来个人,他急忙对郭国柱说:“呀,处长在呢,我赶紧去找处长签个字,别一会儿又找不见处长了。签不了字的话,回车间还交不了差呢。”他慌慌张张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嘱咐郭国柱,“你去哇,没问题。唉对了,你有车间的传票呢哇?”一副专业生产调度员的样子,“没有传票,谁给你加工呢?”说着话,他扭着身子,并不马上飞进生产处长办公室,而是皱着眉头回望着郭国柱。郭国柱一愣怔,笑了:“啥叫传票呢?” “我操,没有传票,咋干呢!也就是生产派工单。没有?没有,赶紧回去取去。”说着,转身就往处长办公室里钻。 郭国柱还想问一句,那到底该去哪个车间呢?但是白净脸面不见了。郭国柱独自哈哈笑着,赶紧动作麻利地调转车头,回车间。 一阵狂蹬车子,气喘吁吁刚到炉前大门口,大刘就看见了,大声问:“咋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郭国柱说:“咱们没有传票?俺们同学说,要传票呢。” 大刘顿时没好气地说:“要球啥传票了,一根烂圪揽丝杆,统共才一扎长,还要传票呢,那你快去问段长哇,段长刚回去,”有人说,段长去车间办公室了,大刘说:“段长去车间了,你去哇,正好,让车间计调给开个传票———球了,还要球啥传票呢,毛病倒是多球呢。”大臭从地上捡起来一张装烟的烟盒纸,笑着说:“给,蝈蝈蛋,传票。” 大家笑,大刘朝大臭一瞪眼:“可你妈的,都啥时候了,还球开玩笑了。” 郭国柱呵呵笑着转身就往车间办公室跑,一边对武英强招招手。武英强不知什么事,正觉得没事干呢,就快步跟上郭国柱。 他们俩到了车间办公室门口,不由的放慢脚步,小心地想推门,不想身后被一双大手一把抓住背,往里一推,叫到:“进吧!还鬼鬼祟祟的,这又不是省高官办公室。”郭国柱和武英强回头一看,原来是车十二斤。都笑了。车十二斤说:“这是咋了?晚上跟球的大臭还来车间睡长板凳了,白天就成了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了?” 郭国柱笑着随口问:“俺们段长在不在?” 事务员金师傅用手扶扶头上的鸭舌帽,说:“你们段长?张段长?” 车师傅马上惊讶道:“呀,金师傅戴上鸭舌帽了?你谁也知道啊,你知道这两个小后生是哪的了?” “那咋不知道了?炼钢工段的么,大刘他们组的么。”说着,继续翻腾手里的一堆厚本本,又忽然说,“唉对了,红枫在不在?这有她的信。” “她的信?来,给我哇,我给她带回去。”车十二斤说。 金师傅看看郭国柱和武英强还在等着,马上有点奇怪地说:“唉,没听见?张段长就在主任那面呢。快去哇。”郭国柱有点犹豫,车师傅抬手往郭国柱肩膀上啪的一拍说:“咋了?咋就像两个小娃娃一样呢,扭扭捏捏的,你们段长能吃了你们?” 说话间,张段长正出主任办公室,看着郭国柱惊讶地问:“唉?倒回来了?” 郭国柱笑着说:“不是,人家说,不是要传票了么?” “传票?嗨,这么个……”张段长显然也想说,这么个小事情还要啥传票呢,但他马上改口说:“这的吧,你先去,就说马上送过来———这东西,咋写派工单呢?”他想回身问问里间的主任,犹豫一下,还是没问。边往出走,边说:“你先去,然后呢,随后让他等计调上开个单子,送去。”张段长指着武英强,和郭国柱说话。 郭国柱嘴里嗷嗷答应着,赶紧又小跑着往炉前跑。武英强想了想,着急地问:“你到底去哪个车间呢?我到哪儿找你去?” 郭国柱一改平时慢腾腾的动作习惯,两条腿倒腾着飞快,回头说:“你如果拿上派工单,就到咱们炉前等着哇,我给咱们炉前的电话上打电话。” 武英强答应着,回味着郭国柱刚才的话:给炉前的电话打电话,哈,郭国柱可真行哩。 ------------ 第三十三章 郭国柱再次骑车行驶在环形花草园旁的马路上时,抬眼之间,他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厂区上空灰蒙蒙的厂房上,竟然出现两个太阳。他惊异地凝视片刻,发现一个白色的太阳,像挂在厂房上空的巨型镜子,另一个稍小些的,像一个毫无光泽的气球,圆圆地慢慢鼓起来,一不小心就能戳破似的。但周围一点也没有可以戳破它的东西。近处靠近写着热处理车间牌子,和拐向南面的一座三层灰色楼房———栽满建筑物两旁的垂杨柳,都低着头,也似乎没勇气去试探触碰一下房顶上的太阳。 郭国柱只是在技校上学时,走过几次厂区南门的一条马路,至于里面由成片厂房和不时冒出来的这些三层建筑物,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些兴奋,原来自己所在的一机械竟然是如此庞大的工厂,不同的厂房间道路纵横,柳树成荫。真的太让人着迷。当他从旁边那座三层灰楼房向南拐弯时———据说冷加工车间都在南面,他发现西面半空中的两个太阳只剩下一个了,他好奇地想,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幻觉吧。让人着迷的大型厂区呀,我真的有些被你迷住了。一些从厂房墙角处不时散发着的团团白雾,和扑哧扑哧发出的声响,让郭国柱立刻联想到印在纸币上的女工操作车床所应有的美妙环境。与铸造车间相比完全不是一回事。难怪那些机加工班的同学牛逼哄哄呢。 郭国柱边想边骑,想着最好这时候能再遇到一个机加工班同学,以便打听到加工丝杆的车间。正想着,忽然听见好像有人喊他:“唉!唉!”。 他左右环顾几下,才看清楚,原来从身旁这座长长的三层楼一个门洞里,正走出来徐利。 他感到有点纳闷,铸造车间的技术员徐利怎么跑这儿来了。徐利向他招手问:“干啥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郭国柱本来着急,想打个招呼就过去了,可转念一想,嗨,何不问问徐利呢。他这家伙可能经常满世界瞎跑,知道的多。于是他单腿支着地,做出随时就走的样子:“诶,啊呀,你干啥呢?” 徐利已经走过来,笑嘻嘻道:“去研究所找个人。”说着到郭国柱跟前,热情地啪拍一下郭国柱的自行车车把:“呀,干啥去呀?”说着,看见了车框里长长的金属丝杆:“到车床上加工去呀?” 郭国柱惊讶,这家伙果然名不虚传,就是机灵,啥也知道,就说:“诶,你咋知道呢?” “我看着像么,这是啥上面的?不像是自行车上的呀。”徐利说着拿起车框里的丝杆看。 郭国柱笑了:“不不,不是自行车上的东西,哈哈,你还以为去修自行车呀?不是,这是电炉上的一根丝杆。坏咧,段长让我去冷加工车间重新做一个,呀对了,正好,我问问你哇。你知不知道哪个车间可以车?”郭国柱一脸着急地看着徐利。 “这?去打眼机吧,打眼机车间,认识不认识?就从这往南,到下一个口,往西拐,再往前走一百米吧就到了,能看见,那个车间就是下一步准备生产采煤机的车间。去吧,好找。”说着,又一巴掌拍在郭国柱车子把上,那样子,就好象和郭国柱有好几年的交情似的。让郭国柱觉得浑身挺轻松———徐利这小伙子就是随和,并没有像大刘所说的傲气。 郭国柱嘴里答应着:“嗷嗷嗷,行了,打眼机就行———往南再往西,再往南……”答着话,他用手比划着。但是,徐利笑了:“不,不,往南,再往西往前大约百十来米,然后左手一看,好像有牌子了,写着打眼机车间,”徐利也用手在空中画着字,“唉!不对,差点忘了,打眼机车间现在改了,马上就叫采煤机车间了,现在没有牌子。不过,你到了跟前就能看见。” 郭国柱一听说没有牌子,马上现出焦急的样子,有点结巴道:“呀哦,没有牌,牌子?那咋找呀?” 本来他也就是随口说说,不想,徐利嗨一声,又啪拍一下郭国柱的肩膀:“哎呀,我可怎么说你呀!堂堂的未来的段长接班人,连个打眼机车间都找不见。走,我带你去一趟———”说着,徐利一个大跨,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开路,驾———喔,哈哈哈。”徐利爽朗地大笑,引来一个刚从研究所出来的人的喊声:“徐利,回呀?” “嗷回呀,不,先帮我们车间的段长,去打眼机找个人。别忘了啊,今晚上到西单,来两把啊。” 那位同样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没问题,吃了晚饭就去你们宿舍。” 郭国柱内心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滚烫的感觉,他使劲一用力,把车子蹬得左右晃悠,脸上涌上来血色,憋红了的两腮,像涂抹上了两大块演出化妆的粉团,亏的徐利在车后座,看不见。郭国柱高兴地说:“呀,谢谢你啊。”他提醒徐利,“可不敢瞎开玩笑啊。” “咋了?开啥玩笑了?”实际上,徐利知道郭国柱的意思,依徐利的机灵,开个把玩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俺们都是刚来不长时间,连干活都不太熟悉呢,不敢开哪些玩笑,让老师傅们听见了,还以为我要咋似的,呵呵呵。” “嗨,没事,我开开玩笑。在车间里不会说的。不过,我觉得,咱车间将来还得靠你们这些技校出来的人,光是现在的工人不行,最起码赶不上以后技术改造后的要求。你说不是?你看现在的一线工人,就说你们钢炉上吧,不是下乡插队回来的,就是铁建回来的,要不然就是当兵复员回来的,还有的是顶替上班的。现在,干这些活儿教一教就学会了,可是,设备说更新换代,就要更新换代呢,更新换代后,有的设备就现在的工人水平,根本拿不下来。你比如,咱们厂要上的采煤机,刚才我到研究所去找我们同学,据说,这次要做采煤机,就要做世界上目前最先进的采煤机,而不是国内那些早该淘汰的什么这煤机那煤机。什么叫世界最先进的采煤机呢?就是英国目前一个专门生产采煤机的水平,那家英国公司目前生产的采煤机最好。咱们厂怎么干,就是想一步到位,从英国引进先进技术,然后消化吸收,再造出来自己的采煤机。就这,据说咱们厂已经报到了部里了,需要部里支持才行。”徐利一口气说到这儿,突然长叹口气,“唉———,咱们车间可能只能眼看着人家冷加工车间逮住了机会,咱们铸造车间只能给人家当小工啦。”说着,他无奈地笑。又说:“唉,没福气呀,同样一起毕业,我们同学分配在厂研究所,就可以直接参与,我呢分到铸造车间,唉,没办法呀,”徐利越说越上劲,他觉得郭国柱这人平时挺稳重的,和原来的老工人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郭国柱蹬着车子,嘴里嗷嗷嗷答应着,眼睛却观察着路旁的厂房。“到了没有?快了吧?” “快了快了,唉,靠边靠边,这就是。”徐利跳下车子。 郭国柱气喘吁吁地把自行车往一个厂房门口推,徐利已经快步上前把一扇双开的高大铁门推开一半:“车子可能不能推进去,放车棚。”说话间,从大铁门内出来两个女工,迎面差点与徐利相撞,其中一个苗条身材的女工急忙躲开,嘴里轻轻惊呼一声,但马上就惊讶地叫到:“呀!郭国柱,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 第三十五章 高车组的平房休息室,本来有一扇窗户,窗子前摆放着一个旧桌子,可是由于更衣柜多,小赖和另一个新工人前年底刚来时,更衣柜没地方摆放,只能将桌子摆在了屋子中间。靠墙的更衣柜,高高低低地像推火车皮似的,排着队被往墙根里挤出了个空档。挤出的空档正好挨着仅有的窗户,摆放了小赖和另一新工人的更衣柜。小赖的更衣柜右侧挨着组长王师傅。 王师傅年纪和车十二斤差不多,但什么时候都是把胡子刮的发青,工作服也洗的干干净净的,看上去比车十二斤年轻的多。王师傅说话不多,他刚安排两个男高车工去清铲和造型上吊装东西。去造型上的男高车工一听,有点犯愁,嘟嘟囔囔到:“现在没有浇注呀,咋还有要吊的东西呢?” “不是,是准备组要吊沙箱呢。”王师傅说。 ”准备组?是不是又是那些两米多高的大沙箱呢?呀呵呵,那可是麻烦呢。一吊就一大堆,没完没了。” 车十二斤进来,听见了说:“那没有办法,咱们干的就是个这。” 王师傅不急不忙说:“就是,要是和人家考核的那些组相比,咱们这不算啥。是不是又是准备组的小高呢?据说人家小高一个人就干600公分两米四的大沙箱,别人不想干,小高干。真不错。还有钢炉上的于文他们几个……” 车十二斤说:“就是,像那小高,才二级工,可干的都是四五级工的活。唉,不赖。炉前大刘于文他们那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为了抢任务,钢炉钢倒完钢水,炉子还没有完全冷却了,着急了就跳进去补炉呢,嗨,真是没说的。” 正说着,岳红枫进来,边脱手套边径直往墙角里走。 车师傅大着嗓门对红枫说:“唉红枫叶,刚才你不在,有一个你的信,我放在你柜子上了。 红枫答应着,走到自己的更衣柜旁,边开柜子边拿起柜顶上的一封信看。靠窗户的王师傅没有吭声,往红枫那面投入一瞥。 红枫拿起来那封信端详。白纸的信封上印着几个红色方块和三两行蓝色线条,两行蓝色钢笔字看上去有点大。仔细看,上两行写着某某市解放路第一机械厂,第二行是厂工会转,第三行写着岳红枫亲收。下面右下方一行,是红色印刷体字:市广播电视台。 红枫满腹狐疑,这是谁来的信呢?自己从来不认识广播电视台的人,倒是自己有几次偷偷地给一个杂志和市里的报纸副刊投过稿件。那是自己悄悄写的诗歌。投过后就不报什么希望了。因为她知道,像自己这样一个普通女工,尽管喜欢写写诗歌出出版报,但有才华的青年太多了,哪能轮到自己。所以在工会帮忙时,当偶然看到几本杂志,抱着好奇忐忑期待的复杂心情,将连夜抄写好的诗歌信封寄出后,没过几天就忘了。 现在面对这封信的落款,要说第一眼,是让她突兀地产生一种微微的震动,那么,紧接着就剩下莫名的激动了。她一下子联想到了投稿的杂志———但这是什么电视台呀,这种印刷体的落款方式和名称,与自己的生活环境和轨迹,相差太远,简直就是两条永远也不可能相交汇的铁轨。她的思绪落入了慌乱和不安,就好象信封上的印刷体落款随时会升温发烫烧了手一样。 她正用微微颤抖的手撕开信封时,忽然,吊车组的门口有人喊道:“车师傅,钢炉上要高车呢!”是武英强。他一条腿外一条腿里,站在门口,探着身子往里看,他只和车师傅认识。 王师傅平淡如水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车师傅谁也没去看,淡淡地马上说:“唉?钢炉上不是正修炉子呢么?” 这时候,正有一个男高车工回来,使劲从武英强身边挤过去,边回头看看武英强,不满地说:“刚来的哇?把住个门子,要进就进,要出就出,俺们这没啥暄摸的。” “嗷,人家是想猫瞭猫瞭这儿有没有美女呢?有的是,进来哇———看中哪个了?”车十二斤大声说,“这也是技校来的文文雅雅的娃娃,白白净净的。可是不赖的娃娃。” “白白嫩嫩的娃娃?唉,车师傅你也太把人家技校生看得那啥了。”男高车工大大咧咧地说。 武英强显得更局促不安了。他是由大刘安排来找高车上的人的,大刘和于文商量着,乘现在等修丝杆的时间,想把钢炉的水圈冒口取下来,看能不能换一换。反正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武英强腼腆地说:“车师傅,刘师傅让我来叫的,我先回去了。”他着急地想象着郭国柱随时可能来电话。别耽误了去送派工单。 车师傅和王师傅说:“我去哇。”说着,戴手套,重新系上解开的两个上衣纽扣。但里面的岳红枫马上抢着说:“车师傅,我去吧。我去。”她的口气一点也不容置疑。 车师傅见她正看来信,就说:“不用不用,你弄你的事情哇。” 可是红枫已经麻利地把信封放回到铁皮柜抽屉里,匆匆往外走。 王师傅始终没有吱声。车师傅还想争取一下,但是红枫已经走出去了。红枫走不远,车师傅随口说一句:“我去南高车看看去。”实际上他是去看看炉前吊什么东西呢。 武英强刚回到炉前,就听大臭远远喊他:“小武小武,快快,电话,蝈蝈蛋的。” 正好没误。武英强跑过去接电话:“喂喂,国柱?嗷,派工单已经有了,现在送过去?行行。等着啊,在打眼睛车间?嗷,打眼机车间?” 一旁的大臭和别人说笑:“我操,还打野鸡车间,哈哈哈。不是打野鸭子?” 大刘走过来说:“快去哇———啥秋的打野鸡呢,你小子就会你妈的瞎湖打野鸡。” “嗷就是么,不打野鸡,咋能行呢?”大臭还想调侃胡说,大刘一扭身走开了。武英强已经小跑着消失在车间主路的南头。 ------------ 第三十六章 冷加工车间的工作场景,与郭国柱印象中的车间纯粹是两回事。如果说刚才进车间时,他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的话,现在,他和徐利跟着甄凤未已经在打眼机车间办公室打过了电话,而出现在他眼前的,满眼满耳的机床工作景象,早已经使他惊讶不已了。打过电话出来,他不住地向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机床瞭望,他一时觉得自己眼睛有点不够用。机床和一旁的操作工人,有点像排列整齐正在听候指挥的队伍。什么东西如果一旦整齐划一,就具有了阵势和震撼力。 甄凤未离开了一下,说马上回来。她其实是不想让车间的考勤员看见自己。郭国柱看看徐利,忽然道:“诶,你要有事,赶紧先回去吧———刚才忘了,别耽误了你的事,快去哇快去哇。俺们同学甄凤未可以找他们师傅帮忙,就不麻烦你了,已经耽误你这么多时间。真是太够意思了———诶,她回来了,你赶快哇。” 徐利笑笑,嘴里说着:“没事没事,这有什么呀。”却原地不动窝,“反正我也正想看看这个未来的采煤机生产基地到底有多大魅力,哈哈。”他总是把采煤机的事情挂在嘴上———这的确是他最近四处忙忙碌碌奔波的理由。见甄凤未回来,他借着话题,就笑着问到:“怎么样?应该可以吧?现在看到的基本都是加工区域,那要是将来真的生产采煤机了,总的有组装区吧?” “那当然了。”甄凤未扬起俏皮的下巴,那两片似乎薄如蝉翼的嘴唇,像要飞出去,但又乖乖地像小鸟一样只会在窝巢里振翅,“肯定有,如果没有组装区,那还能叫采煤机车间吗?” “哈哈哈,”徐利被甄凤未模棱两可的回答逗乐了,”听你的口气,好像你们采煤机车间都是你们自己家一样,那么自信。”徐利笑说,他注视着甄凤未那双像暹罗猫眼睛的眸子。 ”那当然了。”甄凤未的笑,也感染了郭国柱。郭国柱想到的是,原来真的没注意到机加班的甄凤未,是这样一种说话方式,难怪熊二波那小子要缠着甄凤未成天这儿那儿的玩呢。可是,在厂里的甄凤未,与马路上看见的甄凤未,不像是一个人。一身工作服的甄凤未,没有了束腰的衣裳和紧紧裹在大腿上的喇叭裤,却也依然挺拔俏皮,原来总以为有些风骚的眼神里,其后面还隐藏着许多让人意外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什么?反正不是老熊所描述的那个单纯的甄凤未。想到这里,郭国柱突然又问一句:“老熊这两天也没到我家去,那家伙也可能正忙啥呢。” 可是,甄凤未在头里轻巧地迈着步子,像没听见。 徐利没太注意郭国柱在说什么,又说:“看你们这付自信的样子,我可是要经常来参观啊。”说着呵呵笑,像开玩笑,但又挺认真。他这时候不再提自己的大学校友。郭国柱唐突地说一句:“诶,你们大学校友不是就在打眼机么?”郭国柱没有其他意思,完全是随口说说。 徐利坦然道:“是的,我们的同届校友,有两个在打眼机车间的。专业不一样,不是一个班。”不知怎么,他最后一句是不由自主地刻意加上的。 “在我们车间技术组?男的女的?”甄凤未平静地问,就像问一句天气,问一句时间。而且,还不经意地随口说:“嗨,但愿别让我们组长看见我刚才离开那么长时间啊。” “男的,都是男的。” “诶,可以呀,怎么能不可以呢。”甄凤未忽然笑了,她是在回答徐利前面的话的。她现出一副不容置疑的,好像对问话者有些不满的调皮神情,“尽管来,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嗨,我刚才偷偷出去,本来是和我们师傅说了的,他现在有点其他活儿,一会就做完了。郭国柱,那你,”甄凤未忽然有些奇怪的动作。她用一种在学校时,上舞台演话剧才有的动作———笔挺地站着,好让宽大无形的工作服装不至于太邋遢。她的那个动作是一个既像“请进”,又像跳舞伸出手的动作———她的左手掌,平直地展开来,白皙圆浑的长手指,向下弯着,指尖有些俏皮地指向徐利:“你让人家赶紧先回去吧,光我一个人也可以。”她对着郭国柱说这番话,没去看徐利。 徐利的眼神像一个捕麻雀的小网子,有些贪婪地地落在甄凤未柔软的手掌上,然后又跳到了她的脸上。借着打眼机车间四面巨大窗户投进来的光,和白瓷样的灯交辉相映的柔光,他发现,甄风未皎洁的侧脸上,显得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西方女人的侧面轮廓。他看得一时有点发呆。但马上一回神,说:“我没事,早和车间说了,今天我的任务就是到研究所我们同学那,了解一下下一步采煤机的铸造件有多少有哪些。嗨,今天,甚至是今年,假如厂里能遇到更开明更胆大一点的厂长———那就不一样了。我们就都有了福气了。” 事实上,对于铸造车间的职工来说,谁在大厂里当厂长,谁是副厂长等等,实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徐利知道,他的眼界有时候出奇的高,好奇心也出奇的多。 郭国柱还想着劝徐利先回吧,可最后他没有再劝。因为他看出来,徐利今天的帮忙,越来越主动。为什么?郭国柱没有去多想。他只是越来越觉着,徐利这人不错,挺开朗,也挺好处。 甄凤未领着大家往一片轰鸣的机床阵列走去时,郭国柱忽然想起来,武英强来了到哪儿找他。他正想对甄凤未说这个意思,甄凤未和前面一个人打招呼:“诶,忙呢?” 郭国柱抬眼看了也一笑,呀一声道:“诶?你在这儿呢?”他已经看见了,那个正对着他们微微笑着的年轻人,是机加班的一个男同学,一时想不起来叫什么名,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些许得意的浅笑,正一边端庄地微微点头,一边淡淡笑说:“嗷,也不太忙。”男同学就那么站着,手里并没戴任何想象中的油乎乎的线手套。甄凤未停下脚步,对着她的同学,也是说给郭国柱徐利听:“你可是咱们厂里第一个开上加工中心的人,祝贺你啊!” 郭国柱和徐利这时才发现,那个男同学身旁,竟然有一个像一座带窗子的小汽车的设备。像长立方体的小柜子,上面有透明玻璃,通过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有一个正在飞速旋转着的机器。机器的尖头正在对着一块金属切削。徐利高兴地叫到:“哇哈!加工中心!今天可算是开了眼了,原来咱们厂仅有的一台加工中心在打眼机车间呢。” “那当然了,打眼机要改采煤机车间了,全厂最好的设备就得优先打眼机。”那位男同学干脆将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地说。 ------------ 第三十七章 甄凤未可能对她的同学,也就是背着手洋洋得意的男同学有些不满,何必呢?即使是得了个便宜,即使是运气好,当初学了机械加工专业,分到了打眼机车间,而且还有幸开上了全厂第一台数控机床,那也没必要背着手,耀武扬威呀。切,臭显摆。她撅起来的两片嘴唇,这时候却像一朵刺玫瑰,想说几句讽刺的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杨辉,待会,有个铸造车间的人,也是咱们技校同学,来找郭国柱,如果你见了,告他一下。”说着话,她并未停步。开数控机床的杨辉架子十足地问:“郭国柱?嗷你叫郭国柱?我想起来了,嗨自从毕业后,就没见过面,都忘了。”他对着郭国柱一阵怪笑。他怪笑的时候,使劲盯着郭国柱一身的粗帆布工作服看了几眼。不知道他的几眼打量,是不是出于轻蔑,反正让人不舒服。 郭国柱呵呵笑到:“没事没事,麻烦你了,如果遇见俺们同学武英强———武英强,你见了也认识,可能一下想不起来名字。但是见了面肯定认识。谢谢啊。” 甄凤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高不低地甩了一句:“不用谢他,谢啥?都是同学。”她的表情一瞬时变得有点严肃,而且是有点可怕,更有点可笑。完全没有了刚才在车间门口见面时的灿烂样子,也不像和熊二波在一起的有一点点妩媚放浪的样子。郭国柱又呵呵笑了。他心想,甄凤未原来是这么个性格,真有意思。有时候单纯可笑的要命,有时候却会现出嫉恶如仇的面容。原来真的不太了解。 他一点也不怪守着加工中心的男同学。刚才杨辉的冷眼,他并没有放在心里。他回头看着同样呵呵笑着的徐利,挤挤眼睛。徐利干脆大笑了。 郭国柱可能笑得有点忘乎所以了,冷不丁问一句:“呀,你师傅在哪儿了,还不到?”说罢,有点后悔自己的唐突。心里骂自己,这他妈的是咋了,光顾羡慕人家机加工了,自己的事别耽搁了。 “马上就到,那不?”甄凤未优雅地指指前面一排车床那里。就像一个孩子骄傲地指着一片令她骄傲的,足以会让人惊讶地瞪起羡慕的眼珠子的新发现。其实,她此时的神情,与刚刚遇到的男同学杨辉的得意像几乎如出一辙。她自己感觉不到而已。 前面几台车床似乎有点不一样,都靠墙,更显得整齐划一。每个车床边上,都立着一个女工。旁边地上还放着各种亮闪闪的金属圈或者轴。有些金属轴小巧玲珑的可爱,就像一堆漂亮的玩具。有些大如车轮甚至比汽车轮子还大的金属圈,泛着镜面般幽静的光泽,也像平静的湖面,一点也没让人觉察出它们的坚硬。 车床发出一片嗡嗡声,有些像小时候玩的陀螺,持续不断却不让人感到烦躁。郭国柱和徐利都看得有些神往,不住地左顾右盼,嘴里还不时地说,好家伙我操,真够震撼的。这时,郭国柱和徐利都忽然发现,车床边的墙上挂着一面红色锦旗,锦旗不大,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如果不仔细看,给人感觉也就是一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挂在墙上的获奖证明。但是,郭国柱突然惊呼到:“好家伙,这不是***班组么?” 徐利也看见了,用金粉字写着“***班组”几个字的锦旗,挂在一面巨大的墙上。高耸得需要仰头望去的墙面,并不鲜亮,甚至有点像从未涂过白粉的毛坯砖墙。相映之下,显得那面锦旗毫不起眼。“呀,今天算是开眼了,来过你们车间,可是没见过赫赫有名的***班组就在这儿呢。”徐利好奇道,“你是不是***班组的呢?” 甄凤未说;“我可不是,我要是***班组的,就高兴死了。” “高兴死了?有那么严重?”徐利由于高兴,忽然想调侃几句,“要不这样,我帮助你找找人,要不要调动一下?” “调哪儿?”甄凤卫回头看看徐利。 “调到***班呀。” “哎呀,我可是不够资格,***班是劳模班组,选拔的都是优秀人才,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看你可以,而且从你身上也能看出,你的师傅肯定也不是一般人,名师出高徒呀。” 甄凤未马上说:“哼,我师傅的确是名师,真的,”她口气一下变得认真起来,“光在车床上就干了二十年。老七级工,快八级了,咱们厂也没几个,就是有一点,”她停住不说了。 “就是啥呢?是不是太认真?”徐利说。 “唉呀,你怎么知道呢?”她回头又像徐利投去一瞥。 “老师傅都是这样,郭国柱,你们炉前的师傅,骂不骂人?肯定骂人呢,没办法,尤其是他们钢炉上,那更是有时候嘴里没个把边的,有一次,你们组的组长老刘,我,”他本来想说我操,可看看甄凤未的背影,马上改为,“我看来我是改不了了———就因为我叫了他个老刘,我觉得是亲热才这的叫他呢,看他那样子,气坏了,哈哈。你说,老刘这些人,他们在一起互相叫啥都不在乎,可就是听不惯你叫他老刘。好像叫他老刘,就像侮辱了他似的。” 他正说着,甄凤未回头小声说:“到了,俺们师傅在呢。” 整个车间的一个靠窗角落里,有几台普通的机床———郭国柱和徐利不认识是什么机床。几个摞在一起的铁柜子,将这些普通机床与另外一个区域的铁桌子,铁砧子,还有一些大工具箱等分开。机床这边正有一个中年工人低着头,借着机床台上的小台灯专注地操作着。铁柜子那边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过来:“郭师傅,再给你一根。” 机床旁的中年师傅没抬头,应到:“不了不了,顾不上了。” 那面又说:“没事,车间头儿对咱们两个老家伙专门照顾呢,可以抽两根烟。” 甄凤未小心翼翼地对着机床台灯下的师傅说:“郭师傅,刚才你去三组帮忙解决疑难问题,我就和同学去教务处……” 甄凤未的话没说完,郭师傅头也没抬就打断她:“我说,小甄,你要是老是今天想着调走,明天想着到教务处上什么职工大学,我就要和车间说,要求换徒弟了。我不能带一个一天到晚不安心工作的徒弟。”郭师傅的脸埋在小台灯下,只能看清他工作帽下的一副眼镜片。 甄凤未顿时把嘴撅起来,回头看身后的郭国柱和徐利。可怜巴巴地又说:“郭师傅,我……” “你咋了?”郭师傅还是没抬头。 ------------ 第三十八章 铸造车间右手办公室里,贾主席正在桌子上整理资料,马书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贾主席抬头笑着问:“开完会了?马书记。” “嗷,又开了一天的会。厂党委也决定要开表彰会呢,让各单位报有功人员。可是,咱们厂,对有功人员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工时。光看工时,不问质量,还有劳动纪律等,这样的结果,往往就是零。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是的呢,”贾主席有个特点,就是只要一谈到厂里或者车间的大道理大事,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放慢语速,显得慢慢腾腾,嘴巴笨的要命,他说:“就是,这也是多少年的老习惯了。以前一直都是考核工时,其他的也没啥要考核的。”他的话模棱两可,说不上有什么独特见地的看法。给人印象,工会就是和稀泥的地方。马书记头头是道地继续说自己的道理:“光看工时,不问质量,厂里就不会了解底下基层的工作实情,还有生产情况。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 马书记的口头语“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一会儿功夫就重复说了两边。贾主席其实也是由工人起来的,很了解车间情况。他心里说,不考核工时又能考核啥呢?难道要考核每个工人的效益?车间就是个生产单位,人家厂里让生产啥,就生产啥,难道车间还能自己想干啥干啥? 他想着,就不由地把话题转到了评比上来。“这不是,工会不但要搞技能大赛哩,还要进行各个岗位上的评比,我刚才看了一下各个工段汇总上来的先进事迹材料。呀,咱们车间了有些不错的呢,你比如说,清铲工段,干劲大,精神状态好,关键是清铲上环境太差,可是,清铲工段的人不怕苦不累,呀那股子精神实在是应该表扬。还有钢炉上……” “钢炉上确实也不简单,现在正在等着修炉子呢,听说今天要赶出最后两炉呢……”金师傅在一旁说。 “钢炉又坏了?”马书记问。 “嗷,呀,几乎天天有问题,天天要修炉子。”金师傅对车辆似乎更了解。 “是呢,刚才组长刘建国跑来还说呢,查打眼机车间的电话,着急的不行。” 正说着,大刘哗啦把车间大门一推,声音先进来了:“呀!不行,刚才的电话不对,打到打眼机的调度上了,还和人家叫喊了半天,要车间的电话。”说着,两大步迈到金师傅桌子前,也不和马书记贾主席打招呼,低下头就凑到金师傅的肩膀上,查看桌子玻璃板下压着的电话表,边说:“没事没事,我就看一眼。”金师傅并没有躲避大刘脏乎乎的鸭舌帽,说:“呀大刘,年年轻轻就要眼花了,还凑上那么近,我这么远也能看清了。” 马书记呵呵笑,问:“钢炉又坏了?” “嗷,唉真他妈的,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今天就剩两炉了,这两炉完不了,就可能扣了俺们班组的奖金了。”大刘抬头看看马书记和贾主席。眼睛满是求援的神色。 马书记又笑到:“呵呵,嗯不过,你们没有问题,你们没有问题,关键时候都能拿得起,冲得上,肯定能干完。” 贾主席关心地问:“现在怎么样了?” “这不是,让人去打眼机加工丝杆去了,但到现在没个消息,真是着急球呢。”大刘觉着贾主席和马书记都比车间主任们随和,话里带个球了蛋了没啥了不起。 “为啥还非要到打眼机呢?咱们车间连个丝杆也弄不了?”马书记问。 大刘嘴里切一声,差点吐鲁一句“连个这也不知道?”但马上刹住口了,他见金师傅看了他一眼。大刘哎呀一声,原地突然转身“快快快,快回去再给打眼机打给电话,可不敢超过今天,不然的话,完不成任务,这月就把俺们组的奖金扣球了。”说着话就往外走。这间内门也是两扇对开门,只听哐当哐啷啷啷,他的半个肩膀正好撞在半扇门上。“我操,我还以为这扇门开的呢。”大刘的瘦长腿并不停下。车间中间过庭,车师傅正对着他冷冷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说:“我在这儿到要看看你,咋地把车间的门子撞下来呢。” 大刘突然伸出去一条胳膊,冲着车师傅两大腿之间的当里就扖了过去。车师傅以闪电的速度,将臀部一撅,两手展开,刷拉一下挡在下身前,嘴里嘿嘿几声,稀里哗啦就把大刘推到了大门外。 “啊呀,真行了呢,真不愧为是当过兵的,就是厉害。”大刘笑着小跑着跑了。车师傅望着大刘的背影,一付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架势,刚刚推出去的手臂并不马上收回,就那么架着。没想到,大门外忽然一闪,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好迎面撞着车师傅等架的手掌。车师傅一看,赶紧立起身子,嘴里呀一声:“付主任。” 进门来的付主任,将肩膀抖了抖,让轻轻挂在肩膀上外衣不至于掉下来,没吱声,进了主任办公室了。 车师傅进了右手办公室,冲着金师傅和贾主席吐舌头。贾主席忽然想起来什么:“诶,你们现在哦没有活?”车师傅见马书记在,赶紧说:“我现在主要负责钢炉上,他们现在正修理炉子呢。” “诶,红凤这两天不见么,我是想让她帮着把黑板出一出哩。”又说,“我知道红凤可能是正忙着工作———那娃娃,我知道,可是个要强的娃娃,干啥都要干出个样子来。她肯定是忙着练习吊车技术哩。” 车师傅说:“嗷———外是莫说的。我还正想问问贾主席呢,红枫这两天不吭声,问她啥,也不吭声。不知道是咋了。我这不,正想问问你了。”他不等别人说话,又说,“我还以为是厂工会的忙没给人家弄好,受了批评了?” 贾主席赶紧说:“没有,人家厂工会一直说红枫可是个好娃娃呢。” “那咋回事呢?就从前天还是昨天开始,突然就变得不吭声了,问啥也不说,闷葫芦么。” 马书记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有点心不在焉地说:“红枫,平时文文雅雅的,挺有才华的,唉呀,主任在了哇,我得……”。 ------------ 第三十九章 岳红枫自从接到那封突如其来的来信,就陷入了莫名的忧郁。简单讲,那是一份求爱信,或者叫情书。也许任何一个地方,任何时候,任何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都会期盼接收到这样的信。岳红枫是个妙龄女子,自然也不例外。当她拆开那封信,就着高车组微弱的灯光看着来信时,她首先被写信者那些热烈,甚至有些肉麻的话震颤了。她从未见过或者听过一个男的,如此大胆直白地向她述说那些,在她看来只有在书中才有的甜言蜜语。她的心里顿时像钻进去一个最能跳腾的兔子,踢腾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的脸,像高车组休息室中间那个烧得通红的小铁炉子,滚烫得要冒出气来。她急促地去看第二页的落款,落款处用稍微规矩的字体写着“吕俊宇”三个字。吕俊宇不就是那天在车间门口与她相遇的那年轻人么?他怎么知道我在厂工会帮忙呢?嗷,那天贾主席以及金师傅几个说到过,可能这个吕俊宇听到了。但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这人,怎么能接受他的那些甜言蜜语呢?而且信中的那些话,只有在有些书里才能看到,岳红枫从小到大的生活,只有陈家村简陋低矮的自建房,和每天烟熏火燎的土灶台,起早贪黑去厂里上班的父母。她母亲原来就在铸造车间当工人,在她高中没毕业时,她母亲得了一场病,没过一年就去世了。忠厚老实的父亲是常年在钢铁厂三班倒的老工人,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每天借酒浇愁,沉闷不语。从此她这个家里的老大,也是长女,担负起了每天做饭洗衣照顾弟妹的责任。 岳红枫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在中学时,要强的很,尤其是对语文等文科充满热爱。但高考落榜了,只能顶替母亲参加工作,来到了铸造车间。尽管出身工人家庭,但岳红枫颀长的身材,俊美俏丽和有些忧郁的面容,让她有些与众不同。不过,岳红枫一点也不傲慢,她从一进厂,就融入到了工人中。她本来就是这里的一员。 有好几天了,她把那封信一直装在身上,不敢放在家里,生怕家人看到。这几天她也不去车间办公室,尽管他们休息室就挨着办公室。 低着头来来回回,去造型上钢炉上,甚至抢着去清铲上吊东西。三清有一次碰见红枫,站住说:“呀呀呀,红枫,你要是在地上找东西,最好让我找,我其他本事不大,就是长了两只火眼金睛,你说找啥哇,红枫。”说着摘下他的黑边眼镜,瞪起来两只像铃铛的大眼睛。还在继续:“俺妈说,我的眼睛最好看,也最尖,小时候家里的针呀线呀,找不见了,都是我先找见……”可是红枫基本没停下脚步,她躲闪着,不知怎么没好气地回一句:“哎呀,挡着个路上干啥呀?你咋没把自己丢了呢?” “嗯?我说的是丢了针呀线呀之类的。不是丢了……” 可是,岳红枫一拐弯进了造型厂房了。 红枫一时间,不知道该和谁去说说心里话。 她又在给造型工段吊沙箱,下面的年轻后生刚把吊钩钩好就起吊,缆绳哗啦一下滑到沙箱一边,半空中的沙箱倾斜着,晃晃悠悠像要掉下来。后生没好气地骂上了:“嗨嗨,还没有钩好呢,我操,有病了这是?”岳红枫很少发火,一听这话,也扯着嗓子来了一句:“不是挂好了么?” 后生气哼哼道:“你眼睛没看见?想啥呢?” “管我想啥呢!”红枫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这可能是她两年来少有的发脾气,“明明看你给我手势,可以了,是你没有弄好绳子,怪谁呢?” “就是怪你呢么。”后生有点得理不让人,还想吵架。被闻声赶来的宋师傅呵斥住了:“怎么了?叫喊啥叫喊?就你厉害?”宋师傅走到后生面前,瞪着眼睛,好像只要后生再敢声音高点,就要给他一巴掌似的。 红枫心事重重地往回走,一出造型厂房,迎面碰到事务员朱师傅。朱师傅关心地问:“红枫,现在如果没事,贾主席让你去一下呢,啊。” 红枫站住答应着笑笑。朱师傅走两步,又回头问:”红枫,这两天你好像瘦了,怎么了?” ”嗯?没事,就是这样吧。”红枫笑着答道,“呀,这两天也许有点累。” “可不是呢,看你老是往厂房跑,忙的要命,回家又是一大家子的事,注意点别太累了啊。”朱师傅说,仔细看看红枫的脸,“这两天是不是夜班呢?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红枫忽然把脸往回缩一缩:“没事没事。”因为朱师傅是女的,她有时候在车间帮忙时,经常和朱师傅聊聊,朱师傅很体贴她。但现在肚子里的心事,还是不便说。 红枫径直到了车间办公室。她刚进右手办公室,贾主席就问道:“诶红枫,这两天没见你么,是不是忙着准备厂里劳动大赛的初选呢?” “初选?不是还有两个多月呢么?”红枫问。 贾主席看看红枫的脸,心想,这娃娃这一两天怎么一下就瘦了,就说:“是的呢,还有一两个月哩。我看你挺忙的,我说不要耽误你,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呀,就是,我差点忘了———上次就说要换板报了。等我这两天抽个中午时间换。”红枫说着到墙上的一面镜子前晃了一下,心想,有那么严重?两天就瘦了。 这时候,车师傅又进来,看看红枫说:“嗨,贾主席,金师傅,朱师傅,几天不见红枫,就左一个红枫右一个红枫,我一天到办公室逛八次,也没人关心我。” 大家笑,金师傅说:“嗷,人家你把办公室当成家了,俺们也不把你当外人了么。当然,俺们关心红枫,也和你这个组长分不开,说明你领导的好哇。” 车师傅一摆头:“嗨,我可不是组长,我是付组长,一个人吃饱了就行了,不管事。”又加重一句,“不能说不管事,而是没权力管事。” 金师傅不吭声。贾主席说:“你也管事呢,该管也得要管呢么。” 叮铃铃,桌子上的电话机响,金师傅拿起来:“喂?找谁?谁?钢炉上?打错了哇?这是铸造办公室,不钢炉上?你给钢炉上打,他那也有内部电话。嗯?你是哪儿呢?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是哪儿呢,打眼机?钢炉上电话打了没人接?不会吧。”金师傅抬头问车十二斤,你刚才去钢炉上,他们的电话打不通?不,没人接?” 别师傅说:“我没有注意,他们在么呀,大刘和于文他们都在呢,他们还等着在打眼机加工的丝杆呢!” 金师傅从眼镜后面探出眼睛,说:“这就是打眼机的电话。” 车十二斤说:“那你别让放电话,等我去叫他们一下。” ------------ 第四十章 车十二斤迈着两条粗壮的腿,扭着肥硕的屁股,大步往钢炉前走。人到中年的人,基本都不会跑了,别看车师傅当过兵,可现在他越是想跑起来,就越觉得两条腿上像绑了两块铸下的小钢锭。这他妈的,还没到老的时候呢呀。 “呀,看人家车师傅外屁股,扭的快到了外国去了。”三清又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 “去你妈的哇———扭到外国才好呢,和狗的老外肉女人的屁股比一比,看谁的厉害,哈哈。你小子可你妈的悠闲呢,东串串西串串。”车师傅说着话,并没有丝毫减速。 ”唉那你就不知道了,我现在在准备组呢,准备组准备组,就是得给大家跑跑嗒嗒准备好东西,咱们是隔行如隔山呀。” 车师傅已经扭到了钢炉前的大门洞外,大老远扯着沙哑嗓子喊:“大刘———,快去接个电话,是打眼机来的。” “在哪儿呢?” “在车间办公室了。” “打眼机的?我和打眼机有球啥关系呢?” “快球点哇,也许是给你们加工的丝杆弄好了。” “咋球打到那儿了?我在炉前等着呢,他们非要打到办公室。”大刘说着,甩开腿小跑。 车师傅并不到炉前和大臭几个胡侃,而是跟着大刘往车间办公室走。“慢点,你你妈真的是个属猴子的,说蹦嗒就蹦嗒,就不能走,就像俺们这的走,一迈腿就是个跑。” “去你的哇,一会儿让快点一会儿让慢点,你老婆就是让你一会让快点一会儿让……”大刘的步子没停下来,反而飞奔起来,因为车十二斤在后面疯狂地追了上来。“看你小子往哪跑,还没结婚了,就知道的这么多……呼哧呼……” 大刘闯进车间办公室,喘着粗气,着急地问:“电话了?打眼机的?嗷,”他拿起红凤旁边的话筒,急促地叫到:“喂?你是谁呢?” 声音太高,金师傅不住地小声提醒:“小声点小声点,你不怕嗓子喊破,别人还怕耳朵震破呢。”贾主席嘻嘻笑,在一旁对红枫说:“红枫,就这,你看你的时间,主要还是准备技术比武,那是大事,咱们这出版报,你抽时间就行,行哇?” 朱师傅又去了一趟厂传达室,抱回来一摞报纸和信件,放在桌子上整理。见红枫要出去,立即说:“唉,等等红枫,你的信。” 红枫愣怔一下,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羞涩来,隔着朱师傅肩膀定睛一看,脸色顿时沉下来,没说话,匆匆接过信出去了。她心想,一看那字体就能猜出,又是那个吕俊宇来的。写的几个趴趴字,还老是写啥信干啥,让车间的人看见咋想呢。人家会说,原来红枫很少有信,咋现在突然隔三差五的这么多信呢,多不好意思。 大刘站在铁柜子旁,不住地抖他那条瘦长腿,随后又原地不住地转着身子,把几个摞起来的铁皮文件柜碰的哐拉乱响,好像就差快把文件柜掀下来了。他嘴里一着急就把不住:“行了行了,说球了半天,到现在还没做出来呢?怕我着急等着呢?那当然着急了,今天还有两炉钢的任务了,这可不是开玩笑呢!完不成就要扣这月的奖金呢。唉对了,说了半天,你们等谁了?谁?一个是武英强?还有一个呢?等你们同学的师傅?武英强他不是早就把派工单送去了么?还莫啦送到?真他妈的磨逼了才是,送他妈的哪去了这是?有这功夫早就送到大南门去了,打两个来回都有了。还有,等你们同学的师傅?非得让他做呢?别人就做不了了?牛逼哄哄的,加工个烂丝杆么,就这么费事!”说罢,啪嗒把电话话筒一放。车师傅站在窗子前看外面,他一直望着岳红枫的背影进了高车休息室,才回头对大刘说:“看看,别把电话机给甩坏了啊。有气别拿电话出气么。” “就是,大刘,”金师傅走过去,把铁柜子推一推,“有气,别搬腾柜子,看把柜子推得歪成甚了。” “就是,柜子又没有惹你,咋非要和柜子过不去了。”车师傅说,“要不,你有本事拿脑袋撞撞柜子也算,别搬腾。” “这儿这儿,”三清从车师傅高大的像一堵墙一样的背后转出来,不笑,“要撞,这地方最脾气好,你撞了它,它肯定没意见。” 车师傅把一双大手一张,像掐小鸡样,把三清的脖子一掐,咬牙切齿道:“来,大刘,你把狗的脑袋板住,往狗的柜子尖尖上撞,看他的脑袋硬还是柜子硬。”大刘一听,本来没心事和他们逗笑,可听了刚才三清的话,就帮着车师傅掐住三清的脑袋,他们没把三清的脑袋往铁柜子尖上撞,而是,使劲崩起来中指,嘣嘣,朝三清的后脑勺上来了个弹崩娄。不过,弹得并不响。大刘随即马上跑了。 贾主席和朱师傅笑,金师傅微笑着,并不看他们:“看,看,这下好了哇。本来后崩娄就大,这一下弹得更大了。” 贾主席笑问:“三清,你一上午就来回跑了三回,你们活干完了?”实际上,贾主席知道三清这一年来尽往车间办公室跑的大概原因,就是因为这一年来红枫经常来帮助工会写写画画。 三清笑容满面地说:“干完了,俺们准备组那点活儿,根本吃不住我干,而且俺们段长说,我的工时早就超过了。也就是说,我再干的活儿,就是超过任务的活儿。你说说,主席,俺们干得好不好?” 贾主席高兴你夸赞到:“不错不错,三清是个干活儿利利索索的后生,唉,三清,你有对象了莫啦?” “我?”三清愣怔一下,做出好像思索的样子,“嗯,好像,嗯,昨天晚上还梦见对象了。甚至好像连丈母娘也梦见了。嗯,好像是这么回事。”那样子,好像说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大家哈哈都笑了。车师傅说:“你梦见的是哪的了?是咱们车间的?还是哪的?我看看你梦的准不准。” 三清把眼镜扶一下,又做沉思状,讳莫如深地把一双手抬起来,闭上眼睛,像瞎子样,朝门外走:“嗯,梦见的?可以说伸手能摸见,可是一睁眼又突然不见了。”说着,闭着眼睛摸着,出去了。 ------------ 第四十一章 甄凤未的师傅郭三民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车工。用甄凤未的话说,郭师傅在车工上干了一辈子,好像听说三十年没休息过节假日。她们班同学都说她运气好,分配给郭师傅当徒弟。开始她也很高兴,可是她也许受熊二波的影响,尤其是熊二波动不动就吹牛他爸爸认识省里的哪个局长,他认识哪个局的处长,还说以后有机会帮她调出一机械,找个税务局呀,或者找个事业单位呀都行,就是别在工厂里干,有办法的都调走了,没办法的才老老实实在厂里待着呢。所以,没过多长时间,甄凤未的心事就开始想着怎么调动工作了。实际上,甄凤未自己本身心气就高,就像所有的漂亮姑娘一样,总想着自己有资本追求自己想要的。 她对郭师傅非常尊重,她觉得这和她想调走不矛盾。她见郭师傅不太高兴,就扭头看看郭国柱和徐利,郭国柱脸色有点难堪,不住地在那呵呵傻笑,手里的那个丝杆像一个被揉来揉去的擀面杖,呆头呆脑的。 甄凤未心想,郭师傅倔是倔,但心肠特好,将近一年了,没见过他训斥过人。也许是快退休了,年龄大了。听说师傅原来带徒弟一贯很严格。她说:“郭师傅,刚才我说的意思是说,我的同学,他们车间有个东西需要重新车一个,想请师傅你帮忙。” 郭师傅这时候抬起头来,好像刚发现郭国柱和徐利:“你刚才说?你啥时候说要帮着车一个东西了?没有说吧?” 甄凤未笑着赶紧解释:“也许我记错了,我正准备说呢。” 郭师傅露出淡淡的微笑,说:“小小年纪就忘性这么大?你说的是啥东西呢?” 嗨,有门。郭国柱赶紧把丝杆递过去,毕恭毕敬地说:“师傅,你看看,这是俺们铸造车间钢炉上的一个丝杆,坏了。想重新做一个———车间还等着呢。”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显得格外小心,最后还加了一句,“车间就剩这两炉钢,就完成任务了。” 徐利觉得郭国柱最后这句话多余,使劲给郭国柱使眼色。 “等一下啊,”郭师傅把车床暂时停下来一下,问,“跟车间说了吧?” “车间?”郭国柱知道郭师傅是问和打眼机车间说过了没有。他手里摆弄着那个丝杆,慢慢腾腾黏糊糊样子,像个大笨熊似的,想说又说不出。郭师傅解释说:“需要派工单呢,没有派工单……” “有,有,我们车间派人送过来了。”郭国柱说。 “在哪儿呢?拿过来我看———按说,你们这种做法就不对,派工单没有,怎么干?”郭师傅说,但没发火。 甄凤未的脸色正由白转红,她高兴地想,郭师傅同意了就好办。马上不由自主地转身用手推一下郭国柱,想让他赶紧去找找武英强。不想,郭国柱正往前迈一步,徐利却跟上一步,想好好看看郭师傅开着的这台老式车床。甄凤未轻柔的手正好推在徐利胳膊上。“唉,啊呀,”甄凤未嗔怪地把嘴唇一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快去找找你们同学去吧。” 徐利马上笑道;”好啊,我马上去。”机灵地一转身就走。 甄凤未望着徐利爽快轻盈,像运动员样矫健的后背,忽然像对一个老熟人一样喊道:“去车间办公室,如果没人,就去计调组。快去快回啊。” 徐利响亮地答应着,俨然像一个老朋友:“ Yes!” 甄凤未笑了,脸颊上飞上两片不易察觉的霞云。 郭师傅又去埋头车床上的活儿,说一句:“小甄,你倒是个热心肠。” 郭国柱想了一下,说:“呀,我也去一下哇,顺便给车间打个电话,告一下,别让师傅们等急了。也顺便再问问清楚。” “对,既然着急,就赶紧把派工单拿来,“郭师傅稳稳当当地对着车床说话,好像车床能听懂他的话似的。 郭国柱转过身,对着郭师傅,做出一个立正的姿势,像正在听候上司的命令,随时要出发。双眼里闪动着对郭师傅这个老七级工的敬仰。他心想,咱这老郭本家师傅在车床上大半辈子,虽然看上去腰背有些驼了,但是那潇洒的,甚至骄傲自信的模样,的确让人羡慕啊。想着,又后悔当初怎么没学上冷加工?唉,当初如果干上机加工,哪怕这辈子就在机床旁,也不失为一个好工作。这时,忽然他有点激动,问:“郭师傅,还有啥要问?” “没啥了,都在派工单里写得呢。啥材料,啥工艺,啥啥要求,都在派工单里写着呢。快点啊,早拿来可以早点弄出来———你们不是抢任务了么?”说到这儿,顿一下,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我也是看在我这个徒弟的面子上———尽管我这个徒弟一直闹着要走。唉,时代变了,人各有志,不能耽误了年轻人的前途啊。” 甄凤未听着郭师傅这番话,不知道怎么,眼睛一下子有点湿润。她赶紧把脸扭过去。郭国柱迈着笨笨的腿,小跑着追徐利去了。甄凤未有点不知所措,她转过头,匆匆用手背揩试了一下眼睛,转过身子对郭师傅说:“谢谢郭师傅。我还没有定呢,到底是调工作,还是上职大。如果我没调成或者没考上职工大学,我还跟师傅你学。” 郭师傅并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盯着车床中部正在旋转着的车刀,和夹在夹具上的零件。车刀头顶上有一盏白炽灯,把暖洋洋柔和的光聚焦在车刀上,车刀像一个精巧的陀螺,在郭师傅面前潇洒地飞转着。不知怎么,郭师傅听了甄凤未的话后,又突然冷笑一下:“有啥办法了?现在的年轻人,都想到机关坐办公室……” 隔着一摞工具柜的钳工工位上,一个和郭师傅年龄差不多的老师傅转过来,听着郭师傅的话,拉着腔调说到:“唉,都坐坐办公室去了,就剩下咱们这些老家伙们了,老家伙们到哪天都老球了,看还有谁愿意在机床上当工人呢,哼,我看,那时候就没人当工人了。” “不过,你钳工敲敲打打还能发挥余热,像我们这,一放下车床,还能干啥?啥也不会呀。也别说人家坐办公室的,即便就是让你去,你能给人家干了啥?是不是?嗨,想想换位思考,也能想通。你说对不对?老伙计。” ------------ 第四十二章 郭国柱和徐利在去打眼机车间办公室的半路上,与武英强碰上了面。武英强说,打眼机车间这么大,正发愁找你们呢。郭国柱把情况大致介绍后,赶紧对徐利说:“诶对了,小徐,不用你了,”徐利马上笑说:“这么快就不用我了?” 郭国柱着急地赶紧解释:“不是不用你了,哪能过河拆桥呢。你赶紧回去吧,别误了你的事情。” “没关系,误不了。反正我早就知道打眼机迟早要改成采煤机,而且,你看的吧,今年咱们厂要有大动作,到时候?哼!采煤机就是主要产品,而采煤机铸件非得铸造车间干不可,而采煤机的铸件工艺,非得我来做,哼,你们看的吧。”徐利说这番话的表情,有些激动,好像忽然受了什么刺激和鼓励,他又拍拍郭国柱的肩膀:“今天收货很大呀,谢谢谢谢。” 郭国柱被徐利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今天的主要任务还没完成呢,怎么就收获很大呢。“一上午来转了一圈,丝杆还没有修好呢,就有收获了?” “嗷,那当然了。来打眼机转了一圈,又实际体会了一把未来采煤机生产的基地,啥事情也需要亲身体验呀,不实地调查,哪能遇到机会呢?”说着诡秘地哈哈笑。:“你说呢?郭国柱,”又转头对着武英强,“你说呢?诶对了,你叫啥呢?” “武英强。” “武英强?我看你经常和郭国柱在一起,挺儒雅的,肯定是个文人。” “嗷,他就是个文人,本来就不是在车间干活的料,没办法,像他哇,就是先凑乎干的吧。” 武英强显得有些拘谨地笑:“嗨啥文人呢。” “人么,各有所长,只要找准自己的长项,就行。不能勉强。你比如,刚才你们的那个女同学,叫个什么来?”徐利边说着,边拉拉郭国柱的感胳膊,他不知怎么又把话岔开,”快走,武英强,派工单带了吧,嗷,对就是这个单子。应该先给车间看看吧?” “甄凤未好像说直接给她的师傅就行。”郭国柱说。 “是吗?”徐利有点疑义,不过马上说,“既然甄凤未这么说了,说明就可以。因为她在打眼机待了好长时间了,了解情况。有时候,各车间有各车间的习惯。从工艺上讲,我觉得只要是急活,应该是可以的。”徐利的口气,俨然是个老工程师了,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走走,我再和你们去一下,我多少还是懂得点工艺的。” “嗨,我是说,别耽误了你们技术上的事情,呵呵。”郭国柱出于好意,执拗地想劝徐利快回铸造车间去吧。但他却忽视了一点,徐利现在的本意已经不在丝杆了,他是想着去和甄凤未要个联系方式。 甄凤未已经把一个带帽檐的工作帽,整整齐齐戴在头上,还不停地将头发都使劲塞进帽子里。这是师傅多少次嘱咐她的。她正在整理帽子,一扭头,看见郭国柱和徐利、武英强回来了,顿时高兴地问:“拿来了吧?” 郭国柱说:“拿来了,可是……”,徐利一见郭国柱犹犹豫豫的模样,马上上过来话说:“拿来了。快让师傅看看,我看了一下,钢材材质和工艺要求都有。”他说话间,已经从郭国柱手里一把夺过来派工单,交给甄凤未。甄凤未看徐利一眼,心想,还个大学生真聪明,反应的真快。她为郭国柱着想,别因为一句话说不对,惹得郭师傅马上推掉加工丝杆。郭师傅太认真,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 郭师傅接过去派工单,随口问一句:“和车间说过了吧?” “嗯。”甄凤未鼻子里嗯一下,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模糊,心想,保佑保佑,师傅千万别再提什么要求。她紧张地观察着郭师傅的脸色。 亏的郭师傅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说一句:“行了,你们回去吧,加工完了,让小甄通知你们。” 郭国柱看看徐利,又看看甄风未,傻笑。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想等着加工完马上带回去。空身回去咋交代?况且,如果今天不马上加工好,那最后两炉钢咋办。他现在无论如何不能回去,回去只能挨大刘的骂,笨球的拉稀了,连个这事也办不了。可是他不敢问郭师傅。因为郭师傅的车床上正有活儿干的呢。 “回去哇!我不是说了,加工好了,让小甄通知你们。”郭师傅不满地说。 郭国柱嘴里像含着一块咬不烂的核桃,唔里乌拉不知道答了一句什么,紧张得脑门上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郭师傅回头冷眼看一下郭国柱,不满地瞪着眼;“是不是不相信我呢?” 郭国柱唯唯连声说:“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咋能不相信了。” 看着郭国柱窝窝囔囔的样子,徐利马上说:“我看这样,小甄,如果打电话,哪个电话离你近?” 甄凤未知道徐利有好办法,马上说:“我们离电工组近,有电话一般都是打到电工组,让他们叫我们。或者打到车间办公室,他们也给叫呢,只是稍微远点。” “好了。这样吧,郭国柱咱们先回铸造车间,等郭师傅做好了,小甄会通知你。你把你们钢炉上的电话告一下小甄,或者,如果他们钢炉上电话打不通,你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技术组的电话,距离我的桌子就两步远。我接到电话,马上告你。”他指郭国柱。然后,他又看着正低头专注干活的郭师傅,说,“肯定误不了,郭师傅是咱们厂最有名的八级老师傅,放心吧。” 他本来是想对郭师傅说几句好听的,不成想,郭师傅不高不低来一句:“七级,我不是八级。” 徐利向甄凤未扁扁嘴,甄凤未使劲儿抿着嘴笑。 埋头专注着车床夹具的郭师傅,再没有吭声,不过,能看见他在微微点头。甄凤未向徐利投去神情专注的一眼。钦佩徐利的机灵和善解人意。很少有谁能几句话,把平时倔巴头师傅说得微微点头的。 其实,等郭国柱和徐利、武英强三人,回到铸造车间才一个多小时,甄凤未就给徐利打来了电话。说丝杆加工好了。 ------------ 第四十三章 隔了两天,正好是个周末,甄凤未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打到了打眼机车间电工组。有人来喊了一声,甄凤未去电工组,随口问了一句:“谁来的电话呢?男的女的?”别人说:“男的。” 她心想,可能是熊二波。她有十来天没见熊二波了。她拿起桌子上粗笨的红色电话话筒,问到:“喂?谁呀?” “你好,你是小甄吧,我是徐利。” 甄凤未的第一反应,有点复杂。一是想到,是不是前天加工的那个丝杆又有问题;另一个是有点心乱,是一种说不清的心乱。其中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期待,还有一点隐隐的担忧。实在说不清。她故作惊讶道:“嗷,你好。”她似乎对说“你好”,有点不习惯。因为在厂里的工人中间,很少这样打招呼的。在车间里,见面或接电话,一般都是“喂?干啥去呀?”“喂,找谁了?”,就连技校同学之间也这么互相打招呼,按说熊二波已经是显得够有教养的了,可习惯上,也很少说“你好”。车间里的习惯,没有那么多文绉绉的讲究。 徐利在电话里平静地说:“先谢谢你,帮了我们车间大忙。要不是及时加工好那个丝杆,这月的任务就完不成了。”徐利前面的话,显得有些一本正经,但没等她说话,马上拉着腔调,像念稿子,而且口音也变了,变得有些像铸造车间的付主任,一口晋北方言:“额代表铸造车间全体职工,向打捏机车间的甄凤未同志,以及她的师傅,一怪勤奋工作在车床上三十年的郭师傅,还有打捏机车间的各位领导,工人师傅同志们,表示衷心地感谢,并致于崇高的敬意!” 甄凤未开始还觉着莫名其妙,但马上捧着电话大笑了。那个粗笨的电话机话筒,像一个玩具,贴在她秀气的脸上,更衬托出脸的爽洁和聪颖。 “谢谢谢谢,只是有一点,我们这怪师傅,可一点也不怪,我们就冲着你的打捏机,也要赶紧改成采煤机,不然的话,俺们的眼睛,可就都变成捏睛了,哈哈哈,请问,徐工程师,有何指教?” 徐利在那头心里一热,调皮地回答:“不敢说指教,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你指教啊。” “唉哟喂,我哪儿敢呢,你是雄心勃勃的大工程师,我请教你还巴不得呢。说吧,有什么见教?” “嗯……只能见面才能说,不知道你能否赏个面子……”一向直率的徐利,这时的口气,有点不像他了,显得有点迟疑。 但是甄凤未爽朗地说:“唉呀呀,没想到堂堂名校高材生,说起来话来扭扭捏捏了……”其实,甄凤未说这话时,心里也开始有了莫名的慌张。慌张里悄悄地生出了一点点期望,就像春天里车间外的柳树,嫩枝上的萌芽,探头探脑慌张地地冒出头来。 电话那头的徐利,顿时像下了决心一般,干脆地说:“今天周末,我请你看场电影。” “嗯……”甄凤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犹豫片刻,一直在嗯。 “怎么?你千万别说,已经约了别人啊。”徐利期待着。 “嗯……好吧。” “ok,周六傍晚六点半,解放电影院门口,我等你。” “嗯。”甄凤未轻轻答应着。 ------------ 第四十四章 大厂有大厂的派头,一机械有一机械的习惯。中午下班时,厂部办公大楼楼顶和厂区各个地方的大喇叭里,便开始播放下班的军号声。铸造车间那些不倒班的工段,这时候纷纷嚷嚷涌出来骑车子回家的人们。 回响在厂房上空,甚至飘扬过围墙,漫卷着整个一机械厂内外的高音大喇叭里,待下班的军号声落下后,便开始了每天十几分钟的新闻播报。 钢炉大门洞外,一辆满载废铁削的铁兜子车慢慢推过来,一个刚换了工作服,身着的确凉军绿色裤子的大个小伙子等在路边,他手里端一铝制饭盒,对推铁兜子车的小朱说:“我操,你可是真会干了,早不推晚不推,正好下班时候你才推,不是成心不让大家下班哇?往边上推往边上推。” 小朱推两步停下问:“咋了,刚下班就打上饭了?吃啥饭了?” 军绿裤子大个子说:“那咋了,下班了还不让人吃饭?哪能像你了,大中午的还吭哧吭哧当劳模了,要我说哇,今年的劳模非选你不可。” “球了,要我当了劳模,人家钢炉上的都成了劳模了。问你吃啥饭了么?” “西单食堂的饭,能有啥呢?还不是钢丝面?除了钢丝面,还有啥呢?” 大臭从钢炉前出来,过来说:“钢丝面?有没有钢锭面?” “唉球了,钢锭面?那就不是面了,那就应该是钢馒头了。你能咬动你吃哇,俺们是咬不动。”大个子笑着说。他说着把饭盒打开,拿着筷子站在那往嘴里拨拉,“早就饿球了。” 这时,远远走过来了身穿枣红色摩托衫,紧身裤子塞进单薄皮靴里的小赖。小赖苗条的身材,在这身习惯打扮下,越发显得修长飘逸。她迎面走近后,二话没说,径直走到军绿裤小伙子身边,伸手便接过饭盒,站在下班的过路人群中,大模大样地吃起来。吃两口后,喜笑颜开地说:“哎呀,我中午还没吃饭呢,再吃两口啊。” 大个子小伙说:“哎呀,我还没吃呢。就都让你吃了。” 小赖嘻嘻哈哈笑说:“小气鬼,嗨,哪天带你去跳舞去啊。” “行了,没问题。” 侧面,钢炉前有人喊: “嗨,还圪磨甚了?快点装料呀!”是大刘。 于文正圪蹴在炉前,抬头仰望着,观察炉盖。那神情就像望着一盘快到十五的月亮。手上端着一个饭盒,饭盒里的开水,散发着团团热气。郭国柱回来,过来说刚吃完饭。 大臭过来说:“呀,今天不知道咋了,中午了想圪眯一会儿呢。” 大刘说:“可你妈的,咋了?晚上没睡觉,大中午的还想圪眯一会儿呢。” 小个子小钢炮眯着眼睛笑问大臭:“刚才高车上的那谁,潇洒了哈。” “嗷,小赖哇?人家那,就是好了。”大臭嘴里啧啧着,露出一副颜羡不已的馋样。 “嗨,那就是瞎逼圪混呢。”大刘有点不屑,“一个女娃娃家,能当着路边上,抢过来饭盒就吃,嗨……” 于文少有地不高不低地说一句:“人家技术还不错。” “技术还行吧———那个造型上的大圪夹,也是复员下来的?”大刘问。 “嗷,好像是。” “不过,小赖人家挺好说话的,不像有的开高车的。”大臭说。 “嗷,他们高车上有的就是难说话,牛逼的厉害,可圪寮呢。”大刘难得的同意一回大臭的话。然后又说,“不过,那女的小赖,不咋地。”说着,又忽然把话岔开,问到:“唉?今天咋没见那谁呢?”显然,大刘不想多说小赖,是没话找话说。 “谁呢?”大臭问。 “武英强?” “嗷,武英强来了,一会就到,他先去下教育处。”郭国柱赶紧说。武英强提前告过他,今天中午吃了饭后乘钢炉上正在装料,也乘教育处中午有人,去教育处打听打听职工大学招生的事。 “嗷,我还以为是圪溜了。”大刘说。 郭国柱虽然知道大刘是在开玩笑,但他不想让武英强受到什么误会,笑着说:“不会,武英强一般不会。他可自觉了。” 武英强那天听郭国柱说,甄凤未说了,好像厂里的职工大学正在筹办电大。武英强头一次听说电大。 下午四点下早班的时候,郭国柱和武英强正要去换工作衣,忽然看见熊二波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子在厂房外原地打转转。车间的几百号人,过来过去天天见,即便是不惯熟,也知道是一个车间的。而大门洞外的车间主路上,如果出现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又不仅仅是为了过路,穿过铸造车间去北厂门或者去焊接车间等,那就容易引起本车间人们的好奇。郭国柱和武英强同时惊讶地叫熊二波。熊二波的一只耳朵上,还挂着雪白的口罩,看见他们后,露出笑容却不说话。 郭国柱手里拿着帆布鸭舌帽,笑道:“呀!老熊,稀罕啊,咋跑到厂里来了?”他盯着老熊看,其实满眼狐疑。他知道老熊没有什么急事,不会跑到厂里来找他的。老熊不可能来找武英强,只有可能来找他。 熊二波微笑地把跨在车座上的半个屁股放下来,说:“嗨,我去了趟打眼机车间。”他看着郭国柱仰头笑,就又说:“下午本来先去了趟你家,你妈说你是早班,下午四点下班。我就先去了趟打眼机。”解释到这儿,老熊笑。 郭国柱赶紧说:“快快快,我们马上换衣服,不洗澡了,原来还想洗个澡了,武英强你要不去洗澡哇,我大概洗刷一下,先和老熊走了。” 武英强马上笑着说:“行了,你们先走吧,我洗个澡再回。”老熊笑着上下打量武英强:“呀!英强穿上这套行头,还真有股子钢铁工人的样子呢。呵呵。”老熊好挖苦奚落别人,武英强是有所领教的,他只能笑笑,赶紧走开。他的面皮薄,到现在不习惯老熊的油嘴滑舌。老熊也就只能说:“先走了啊。” ------------ 第四十五章 岳红枫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年轻小伙子如此坦率的表白。车间里,工人间的玩笑时常有,也有很多在玩笑中讨好红枫的,但红枫的眼界比较高,同时她有时候又很自卑,觉得自己家里负担重。她的眼高,其实很复杂,所以私下里,见过点世面的车师傅,和金师傅朱师傅聊天时说到,说红枫闹不好有点喜儿的命。白毛女里的喜儿,一朵花生长在穷人家里,没有享福的命。 红枫她常常纠结在这么一个问题上,就是,她想将来找个能帮上自己家的人家。而这个人,同时应该是忠厚实在,家里又有些办法的。想到这点,她心里就会矛盾烦恼一阵。因为她知道,这样两全其美的人不多。像吕俊宇这样大胆浪漫的追求,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也着实感到心动。而从侧面所得知,吕俊宇好像也挺有办法的。唯有一点,令她纠结,就是这人怎么样呢,他的这种浪漫做法是不是一种轻浮呢。她一点也不知道。她越想越不知道该和谁说此事,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太不了解这个叫吕俊宇的人了。尽管她和任何一个年轻女孩一样,对火一般滚烫的求爱,会被灼烤的难熬。 岳红枫中午不回家,正好轮到她上早班。这大半年,尤其是从厂工会帮忙回来后,她跟着炉前的时间走的多,钢炉上倒班,她就倒班。而车师傅平时也主要负责炉前和造型上。组长王师傅全面负责,但平时主要在南高车。她中午带着饭,是前一天多做的炒白菜和两个馒头。她提前就把铝饭盒放在车间的汽蒸箱里热上了。这时候她已经把长方形铝饭盒的里里外外洗的干干净净,独自坐在自己更衣柜旁的长木凳上发呆。那条可以坐得下三四个人的长宽木矮凳,足有一把靠背木椅子那么宽,有时候大家用来打扑克,有时候那些男高车工倒班时,在上面躺一会休息一下。宽矮凳的这头没有窗户,如果不开灯,白天也显得有点暗。 红枫正一动不动地坐着喝水,小赖大大咧咧的,脚步带着踢沓声进来,突然大声说:“呀!红枫,吓我一跳,咋一个人坐在在那儿干啥呢?从外面往里一看,只有一个人影,吓死我了。”红枫轻轻笑道:“哎呀小赖,大白天就把你吓成这的?要晚上还不定吓成啥了。真是的。你吃了没有?” “哈哈哈,”小赖大笑着,坐在长凳上,夸沓夸沓边使劲甩腿上的皮靴,“呀,这他妈的脱不下来呢,晚上我才不怕呢,有灯怕啥!越是大白天的那些黑咕隆咚的地方,越容易让人一惊一乍的。我?还没吃呢———跳了一上午真的把脚也跳坏了,你吃了?” “我吃了。那你得赶紧弄得吃点呀,别老是不按时吃饭,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又去哪儿跳舞去了?”红枫比小赖早来车间一年,和小赖说不上有什么深交。小赖开朗活泼,赶时髦的很,和红枫的性格完全不同。不过,岳红枫不知为什么,不怎么讨厌小赖。尽管小赖上次跑到车间办公室,就她所谓得到优先照顾,参加技能比赛而大吵大闹,但是没过几天就过去了,就忘记了。她觉得小赖并不是故意找她的事,而是出于正常的竞争。再说了,小赖这人疯是疯点,但开高车技术挺溜的,脑袋瓜挺聪阴,一学就会。有时候也挺热心的。比如去年有一次,红枫的妹妹发烧的厉害,需要到厂医院输液,也正好赶上红枫上早班,邻居宋师傅中午从家里急急忙忙赶来传话,让红枫赶紧回去照看正在发烧的妹妹。当时,就是刚来一年还没有开始倒班的小赖,主动要顶红枫的班,让红枫赶紧回家。还开玩笑说:“红枫,尽管回去照看咱妹妹,车间这儿,由我盯着。你先走,我掩护———如果出现问题,算我的。”说着还做出一个掩护的动作。 小赖给红枫留下了一股仗义侠义的男子汉做派印象。 这时,小赖好像想了起什么,对岳红枫说:“这两天好像不太听说技能大赛的事了?” “嗯?咋不听说呢?”红枫若有所思。 “那怎么,不听说呢?” “还早的呢,还有三四个月五六个月呢呢。”红枫说。 “嗨呀,说话大喘气,到底是四五个月还五六个月呢?”小赖说着话,把皮靴脱下来,揉着脚,“疼死我了,昨天晚上跳舞,被狗的一个男子踩了一脚,但现在还疼呢。真他妈的笨球蛋,就他妈那恶心样,还老是要邀请老子跳舞,交了半天不会跳,最后还是踩了老子的脚。” 红枫听着笑起来,心想,小赖有点意思,帮助人的时候,挺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可骂起人来,转眼就能成了泼妇:“小赖,你不是上夜班呢么?怎么现在来车间呢?” “嗨,有几个朋友非让下午再去跳舞,你说不去吧,人家叫得不行。去吧,上午刚跳完,累的够呛。” “那你中午不吃饭了?无论如何也该先吃了饭再跳呀。”红枫得到过别人一点点帮助,就会老是记着。她劝小赖的话,是诚心的。小赖懒懒地说:“没事,刚才在别人那拨拉了几口。唉,真想躺一会,来,你往那边点,我就在凳子上躺一会儿,下午马上还要跳……”说着话,小赖踢掉靴子,就在宽木凳上躺下,嘴里还说:“唉好累好累———唉,红枫,等会儿叫我一声啊,我躺一会。谁中午值班了?车师傅?” “车师傅在钢炉上呢。唉对了,”红枫忽然‘想起来,她想借中午钢炉正装料,车师傅也在炉前,让车师傅指点指点自己吊货时的操作问题。嘴上这么和小赖说着,脚步已经开始往外走。 实际上,她除了想多练练高车技术外,还有一个想法,就是想从车师傅那儿,进一步了解一下关于吕俊宇的事。她觉得车师傅肯定知道。车师傅是车间的消息灵通人士。 ------------ 第四十六章 车师傅正在钢炉前和大刘他们说话。他看着一铁兜炉料推过来,大臭他们把铁兜子四个带有环的角,整理好。然后他就走到靠近厂房边,那些一根根高高地水泥支柱旁,沿着铁梯子上高车。车师傅是个高车工高手,但他一直以为,干哪行,都山外有山楼外有楼,他在铸造车间的高车行业还能数得上,但和其他车间比,可能算不上什么,他总想,培养一些年轻技术能手,不至于老家伙们过几年退休了,高车组的人接不上了。尤其这次全厂技能大赛,据说专门划定了年龄,只有四十岁以下的才能参加,这样也好,给了年轻人更多机会。他打心眼里希望红枫能在选拔中胜出。这倒不是有意想与组长王师傅做对,相反,虽然他与组长老王有点合不来———主要是性格上合不来,个人之间倒也没啥过节。他希望铸造车间高车组的年轻人多出几个能手,在技能大赛中能拿到名次,他的确有这个想法。这也许与他当过兵有关。 他往高车上走的时候,神情一下就冷漠了,全然没有了平时喜笑怒骂的模样,就好象听到了集合号。这也是原来当兵养成的习惯。一旦上了车,更是严肃,在半空中从来不和钢炉上一帮家伙开玩笑,甚至有时候着急了还骂人,但绝对不说笑。这时候他启动高车,哐当嗡———,将车横移动到铁兜上空,同时将吊钩放下。大臭将两个吊钩勾套在铁兜的耳环里。带吊钩的钢丝绳勾好耳环后,显得有点紧绷绷的。大刘在远处喊道:“那根长钢丝绳呢?咋非要弄这么短的绳子。” 大臭不吭声,还在那慢慢腾腾摆弄吊钩。车师傅看不惯大臭的洋洋呜呜劲,在半空中骂:“行了哇?可你妈的磨洋工呢,舞挽了半天了,连个勾子也勾不住?” 大臭不服气:“装他妈的太满了,钢丝绳短,再往下放放!” “可你妈的,还放球了,再他妈放,钩子都挨住废钢了,一会咋往外倒呀!?”车师傅大声喊,可他的沙哑嗓子,让下面的人听不太清楚。大臭不理会车师傅,将对角钩子勾好了,然后站在一旁,愣愣地看铁兜子。意思是说,行了,可以吊了。 车师傅沙哑着嗓子一边说着什么,一边起吊。随着吊钩慢慢升起,钢丝绳拉直时,高车哐当一声停下了。 “起呀,咋停下来了?”大臭喊。 车十二斤从靠墙的空中操作箱探出头来,怒气冲冲地喊叫:“可你妈的,绳子太短,重新再找一根绳子,不然的话,闹不成。” “咋了?”大刘过来,心想这么个小事情还闹不成,干你妈的啥了,“平时不都是用的这根钢丝绳么?咋不行了?” 大臭也纳闷,不高兴:“就是呀,平时就是这样呀,咋不行了?” “告你不行就是不行!再找一根长点的绳子,快点。”车十二斤执拗地使劲喊着。本来就沙哑的嗓门,这时候显得有点像斗鸡的公鸡。 大刘走近一看,嗨一声,说:“知道了———这是谁干的?原来那根钢丝绳呢?” “这就是原来那根呀!”大臭含含糊糊的强词夺理。 于文走过来,看一眼铁兜上的钢丝绳,不温不火说一句:“不是原来的绳子,原来那根绳子比这个长。唉?那根绳子了?” 其他几个人也过来看。郭国柱看看说:“嗷,是的呢,平时用的不是这根钢丝绳,比这根长,等一下啊,我看看在哪儿呢。”他说着话,四下查看一番,然后顺着地上小铁轨到了外面,直接到了堆放废铁削垛旁。随后提着一根长钢丝绳回来了。 大刘说:“这谁他妈干的事呢?把钢丝绳闹到钢料堆里了。” 大臭笑着说:“蝈蝈蛋行了么,你咋知道在外面了?” “呵呵,我猜想可能是前面吊完后,不小心丢在兜子里,拉出去了。”郭国柱笑笑说。 大刘没说话,看看郭国柱,笑道:“车把式就是眼尖,那么高的地方,咋就一眼看出来钢丝绳不够长了?真他妈的是火眼金睛。” 大臭还有些不服气,咋巴着眼睛说:“短就短点哇,怕啥了?还不是一样的吊?还非要闹个长**绳子,又不是……”说着在一旁得意地傻笑。于文微微笑说:“长点绳子主要是为了安全,按说太短的话,不安全。” “哪有这道理了?长绳子就安全,短绳子就不安全,”大臭的没正经又上来了,“那球,驴球倒是长,咋不让毛驴吊呢?哈哈哈。”不等别人笑,他先被自己的话逗乐了,而且笑得东倒西歪的收不住。 大刘看见大家都笑,马上骂道:“可你妈的,你你妈的就是个没正经货———还笑呢,你咋连个这也看不出来?还让人家车师傅提醒了?” 大臭有点怵于文,但不怵大刘,听大刘又说自己,就也一瞪眼:“我又咋了?一个烂钢丝绳,我本来就不知道呀。你知道,你咋不早说了?” 大刘知道和大臭说不清,就一扬手:“去去,快干球活哇。” 车师傅将几兜子废钢铁倒进钢炉,刚把车停在下车的位置上,岳红枫轻手轻脚上了高车梯子。车师傅扭头说:“你上来干啥呀,装完了。” 红枫说:“车师傅,等一下,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厂工会帮忙,回来后手就好像生了。你比如,原来我吊上东西,从来不摆,前几天突然就有点摆,我知道可能还是手生。” “你说的是,吊起来东西后,被吊的东西摇摆呢,是不是?” “是呢,这本来是个小问题,我熟悉了几天,稍微好点了,可要是要求完全不摇摆,那咋办?” “嗨———,这本来对你来说,就不是啥问题呀,而且对你来说,应该是再小不过的问题了,咋现在反而成了问题了?———嗨。”车师傅脸上露出不满。 “唉,就是这两天,也不知道咋了。原来很少有这情况,所以……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红枫脸上现出尴尬的笑。 “心不在焉,我看你这两天是有点心不在焉。来来,我给你说啊,”车师傅说着,站在高车操作盘前,给红枫讲解。红枫听车师傅说到心不在焉几个字时,心里翻动了一下,仿佛一下找到了原因。心里开始责怪自己,没错,自己这两天自从接到那谁的来信,就有点心不在焉起来。嗨,真是的,这叫啥事呢。得赶快弄弄清楚,不能这的总是不清不楚的受干扰。否则,这剩下的几个月里,非影响到技能大赛不可。 “嗷,你赶紧再教教我。”红枫说。 车师傅顿时全然没有了平日里调侃喜笑。严肃地说到:“唉,我可咋说你呀———是这的,因为行车停车的时候,有刹车系统,而吊运的重东西当然没有刹车,”红枫微笑着应着:“嗯,是的呢。”心想,今天车师傅咋了,他这股子劲真有点像教授的样子。车师傅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在惯性的作用下,先前摆动是正常的,这就要求操作的时候,要根据行车的速度和刹车的减速度,提前判断停车的位置,快到达停车点的时候,就提前停车,等重物摆动超过行车停车位置的时候,再按动运行按钮,这样就能让行车向前运行一下,这样物体的摆动幅度就很小了。知道了哇?” ------------ 第四十七章 车师傅在高车驾驶箱里,正给岳红枫讲吊装摇摆的问题时,下面大刘和于文说:“先让炉子化的哇,走,咱们俩去找段长说说那啥去。” 大臭望望高车驾驶箱,笑着呀一声,说:“车把式和他徒弟谝的上了劲了啊。是不是想得揽人家呢?” 大刘听见了,突然猛一回头,对着大臭说:“你小子,别他妈的没轻没重的,让车师傅听见了,非打你狗的不可。” 大臭顿时哑然失笑了。别人也笑,郭国柱呵呵两声,轻声道:“车师傅说笑是说笑了,可是这玩笑也许不会开。” 于文跟着大刘出了厂房。于文心知肚明地慢慢腾腾说:“是不是带徒弟的事?” “是呢。几个技校生,来了都大半年快一年了,人家段长早就说让安排一下他们跟师傅的事,可是,你也应该看见,咱们组里能带徒弟的人没有几个,首先你一个,我一个,还有老坨算一个……” “还有老鬼。”于文说话总是像往出蹦豆。 “老鬼,严格讲不算是炉前工,不过,老鬼各方面技术也不赖。剩下的就没有了。像大臭这些货们,按说也是和我一起分来的,可他妈的连球自己还拿不起来呢,能去带徒弟?那不是开玩笑呢!” “嗯。” “唉,要我说哇,带球啥徒弟呢!来了就跟着干就算了。咱们来的时候,不都是跟着干?全看自己想不想干呢,自己如果不想干,你打死他也不想干。你说是不是?“ “嗯,咱们那时候,秦师傅是组长,不过,那时刚闹上电炉。” “唉,秦师傅他们那把把老人都退休了。咱们倒是可想干呢,可是说老实话,这两年来的后生们,你看哪个给好好干呢?没有。今年分来的技校生,更是,不知道咋想的呢,一个个就想着调走呀,思谋着上球啥职工大学呀,你说你咋带他们?你费球上半天劲,到头来人家的心思就不在这儿,你还不是白球费事?所以我就不想管球他们。” 于文插话:“嗯,郭国柱还不错。 “嗯,他还可以。可是,他也毕竟是技校生,你敢保证他就能待住?现在看见还行,说不定哪天也考个啥职工大学,一拍屁股颠儿了。” 于文气定神闲地还是那句话:“郭国柱还不赖。”就好象,单凭这句话,郭国柱就会像沙僧那样,闷头跟着走似的。 “唉,待会就和段长说,咱们自己干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组里面别出啥事就行了。别带球啥徒弟,带球上徒弟,另外还要操上心。” “行了。” 电炉被送上电后,电极棒开始爆发出尖锐的嘎嘎嘎声响,咬牙切齿的巨大尖叫声,震穿炉前厂房高处那些从来没擦洗过的黑玻璃窗,飘扬在空中。 车师傅提高嗓子对岳红枫说:“差不多了,声音太大,别练了吧?” 红枫却不愿意,也提高声音说:“没事,平时哪有时间呢?就得挤时间练呢。” 车师傅撇嘴道:“今天是哪股子劲上来了?非要乘着吱里哇啦的乱七八糟声音练呢,就不能找个宽裕点的时间?” 红枫心里有数,心想,两件事都重叠在一起了。两件事情都不能等,也不想等了。一天也不想耽搁了,再耽搁一天,都可能会让自己崩溃的———当然,崩溃或许有点过分,但肯定会继续使自己心智恍惚,那时候可能就不是高车吊钩摇摆的事了。车间里的工作,丝毫马虎不得,就像车师傅原来说的,工厂里,尤其是热加工车间,那就是四块铁疙瘩,中间夹着块肉。中间的肉就是人。高车工是个细致活儿,不敢走神。 红枫的抝劲上来了,也挺难招架的———车师傅知道,红枫今天肯定是又受了啥刺激了,又要争她的气呀。唉,这娃娃,这点上也好也不好。好,是干啥都想争个第一,不甘落后。不好的是,倔犟劲头上来,不分白天黑夜,非要练个明白。她自己不累,可别人还累呢。 红枫了解车师傅,车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当然他的豆腐心并不是没有原则的软弱心肠。像练习高车这样的事情,他一般都舍得帮助。更何况岳红枫是他的徒弟。 “车师傅,你就辛苦一下吧,我再联系一会儿,反正炉前正在化炉。”她说着抢过操作杆,“你就在子边靠着,看着我练……” “嗷,让我一边靠边站,那你是看不起我这个师傅了哇?”车师傅佯装生气。 红枫扑哧笑了:“不是,我哪能让师傅靠边站呢?我是说,请师傅你先旁边休息会儿,我练习练习摇摆问题。” “嗷嗷,行哇。服了你了,翅膀硬了,连师傅也靠了边了。”车师傅叨叨着。 红枫知道车师傅并非真的动气。但她认真地说:“不会的,我岳红枫不是那种人,到任何时候,都不会忘记师傅的培养的。唉,对了,过两天我去看看师母去,我有一大团红毛线,正想着给师母打一件毛衣呢。” “嗷,这还差不多———唉?不用啊,她可是毛衣有两件呢,她那肚子腰,恐怕你十团毛线都不够打。” 红枫笑的说:“哎呀,让你说的,师母成了啥了。不行,反正我已经准备好毛线了。” ”行行,你快开你的车吧———等一下,先让钢炉上的人帮忙往钩子上挂个东西,钩子上有没有重物,绝对不一样。”车师傅说着从高车驾驶厢里探出头,看看下面:“唉,一眨眼时间都他妈的搁钻到哪去了?嗨!郭国柱,你过来一下。” 远处的郭国柱,正在炉前靠墙的仪表房里观察墙上的仪表。听见车师傅喊他,出来问句什么。但听不清。车师傅向他招手。郭国柱走过去,抬头问:“咋了,车师傅?” “你帮助把一个大点的圪揽,挂到钩子上,红枫要练车。”车师傅喊。 “嗷,行了,等一下啊。”郭国柱说着四下看看,找了块铁片。车师傅喊叫:“太小,找个大点的。” 郭国柱应着,又四下找,又把一块木板提过来。车师傅又急忙喊叫:“不行不行,太轻了,重点的。那面那个。” 郭国柱赶紧放下木板,答应着又去找。他指着一个独零零的钢包,喊道:“钢包太大了吧?” “哈哈哈,真是个实在人,太实在!钢包太大了,小点的东西。”车师傅在高车上笑,岳红枫看在眼里,笑着小声说:“就是啊,这人咋这么实在呢。” ------------ 第五十章 下午四点不到,熊二波就把自行车停在了一机械厂大门口。他把车子停在大门南侧花池子旁的树下,坐在车座上,一条腿蹬着脚蹬,一条腿踩在花池子边上。点着一根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大门上出进的人。 他前两年也曾经从这个大厂门出出进进———技工学校在大厂最里边的围墙后面,大厂大门邻着大马路,这条叫解放路的马路,直通城里,而且已经有被城市扩容进去的趋势。他们不论住校不住校,都不愿意绕着小道,多跑几里路去学校。他们总是拣最热闹的大路走。熊二波他不住校,几乎每天都要从这个大厂门或者南厂门穿过去。到学校后,就开始了令他自己最为得意的夸夸其谈,他每每一想到那些男女同学围拢在他身边,面露羡慕的傻笑,甚至倾慕崇拜的表情,他就觉得翩翩然快飞起来了。激动快乐的令荷尔蒙迸发的青春,是挥洒在这个大厂后面的技校里的,无论自己以后走到哪里,无论怎么远走高飞,都不可能轻易抹掉这段令自己最自信最快乐的记忆了。 这种一生只有一回的青春韶华,不管你是否嫌弃它有点低微,尤其是在考上大学的中学同学面前多么抬不起头来,怎么不值得一提,或者在现在所在的医药公司多么想忽略隔过去,但那是自己刻骨铭心的两年。 他想想都好笑,在赢得整个年纪同学崇拜,尤其是女同学崇拜的中间,他最得意的是赢得了甄凤未的倾慕。甄凤未不是热加工班的,是机加工班的,而且是整个机加工班的班花,竟然……,到底是什么时候,让甄凤未这个骄傲快乐的小鹿,蹦蹦跳跳跑到了自己身边?对了,主要还是那次全厂文艺汇演。技校第二年冬天,好像是新年元旦,厂里举办全厂文字汇演。那是一种激动人心,全厂期盼的盛会。文艺汇演每年都放在俱乐部,俱乐部堪比城里的任何一个电影院。标准气派的舞台,乐池,楼上楼下的数不清的一排排座椅。就凭这种氛围,就足以让所有的年轻人激动不已。 熊二波绝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他所有的天赋才能都等着这个文艺汇演了。他卯足了劲发挥自己的文艺才华,策划提出技校出演一个话剧,最后根据他的策划,他和武英强共同写出了独幕话剧剧本。这还不算,之后,最让所有同学惊讶的是,熊二波请来了省话剧院的导演。这是一个让熊二波头上罩上光环的一大本事。超强的活动能力,直接掩盖了他普通相貌的不足。 那次出演话剧的同学中,女主角就是甄凤未。实际上,是熊二波有意留给甄凤未的。 现在,熊二波一边想着这些,一边着急的等着郭国柱,心里不免泛起一阵阵惆怅。 此时,一机械厂的大门口已经开始有出出进进的人,这些大部分是三班倒的工人。不一会儿,郭国柱推着自行车出来,他脚上一双白边黑面的懒汉鞋,吧叽吧叽拍着柏油路,显得有点疲惫。熊二波笑着向他招手。 他过来说:“老熊,咋了?” “国柱,走走,别在这站着,边走边说。” 两人跨上车子,老熊显得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把头摇一摇,突然笑道:“你这两天见甄凤未来没有?” “甄凤未?没有呀,就上上次让人家帮了忙以后,再没有见,咋了?”郭国柱心想,这可能就是老熊突然又是打电话,又跑来厂里找他的原因。出了啥事了? 老熊叹口气,说:“国柱,那家伙甄凤卫突然不理我了。约她出来看电影,她说没有时间,约她出来吃个饭,也说有事。反正是找借口。我是问问你,那天,你和你们车间的人一起去找的甄凤未,对吧?” “对,我和我们车间技术组的徐利。也不是一起去的,是半路上碰上,一起去的。” “嗷,我也有点奇怪,约她去看电影,找借口没有时间,突然变不是她了。”老熊叨叨着,有点不像他平常的习惯,显得有点窝囊。 郭国柱看一眼老熊,心想,老熊突然变得不像老熊了,啥地方不对了?他想有意试探一下,就故意说:“唉,无所谓吧,她不去看电影就不去么,那你还能硬拉人家去呢?” “嗨,不是,看来你不懂。” “嗷,我不懂,”郭国柱想宽慰老熊,“当然了,我哪有你懂得多了,人家你有那么多女的围的你转呢,我哪有你懂了。” “哈哈,国柱你是不是笑话我了?” “我笑话你干甚呀。本来就是呀。”郭国柱这么说着,同时想,毕竟和老熊是老朋友,他来找自己,就是想从他这儿得到点信息,把自己当作朋友才来的。他马上又关心到:“唉,说真的,我看你挺在乎这事的,你是不是真的和甄凤未搞对象呢?来来来,”俩人已经到了郭国柱家门口,”进家里坐会儿,慢慢说,别着急。” 老熊下午专门找借口从单位跑出来,就是要好好和郭国柱说说的。他连自己也没想到,甄凤未的一反常态,让他这么感到接受不了。甄凤未只是在电影院和他拉了拉手,又没有明确两人的关系,老熊甚至刚想着哪天领到家里来点真的,还仅仅刚冒出这念头,甄凤未就开始不想来往了。这让他想不通。想不通的里面,起初主要是有种被冷落看不起的感觉,这使他有点恼火。但经过胡思乱想后,忽然想到,是不是甄凤未跟别人好了?这个念头其实才是他迫不及待找郭国柱的主要原因。 老熊听郭国柱说,前两天铸造车间技术组的徐利一同去见过甄凤未,他心里就开始疙隐上了。 一坐下,郭国柱说给他倒点水,老熊忙使劲摆手,不让倒水,说:“快别忙乎,我又不是客人,还倒啥水了,快坐下说说话。” ------------ 第五十三章 人,有些事情上,真的说不清。有时候,越近乎的关系,包括距离的近,和关系上的近,就越是矛盾重重,越是纠结难缠。有些纠结的事情,越说越说不清,反而,一旦捅透窗户纸了,倒一下子全轻松了,豁然了。 熊二波过去从来没在乎过甄凤未,总是甄凤未含情脉脉,像只小狗样的缠着熊二波,现在甄凤未突然不搭理他了,他却像丢了魂似的一刻也不得安宁。见了面,三句半不对就吵。就像甄凤未说的,本来她和熊二波之间就没什么,统共只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每次都是甄凤未仰着小脸,笑盈盈专注地听熊二波山南海北海谝。熊二波自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通过郭国柱给甄凤未电话,甄凤未同意了见一下熊二波。这天是周末。熊二波提前来到了南宫广场。 他直接把车子骑到了南宫广场的水泥花池旁。一条腿蹬在花池上,身子并没有离开车座。 没过十分钟,甄凤未也骑着自行车来了。甄凤未自然没有穿工作衣。她上身穿一件紫色束腰的外套,半高领乳白色羊毛衫露出在衣领外,衬托着白净秀气的脸庞。她没穿原来的喇叭裤,也许喇叭裤快过时了。 甄凤未远远就看见了熊二波,但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笑盈盈地扬着脸,大老远喊他的名字。 熊二波一扭头发现甄凤未已经到了跟前。他还是那样坐在车座上,扭着半个身子淡淡地笑说:“好难请啊,要不是郭国柱给你打电话,你可能还是约不出来呢。”他想了一堆想说得话,有怨言,有恶语,有讥讽挖苦,但见了面,一下子都变得平淡无奇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而且,他一下子想到,甄凤未是机加班的同学,还得考虑到在同学中的影响。他这两天在郭国柱跟前流露出的激动,不知道怎么全都被理智冲淡了。 “这两天忙什么呢?给你电话也不接。”熊二波问到。 “嗨,厂里太忙了,我们师傅要求又严格,实在是走不开。”甄凤未没有直接回答熊二波的问题。 “可是,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人家也答应去叫你了。你压根就没来接么。”熊二波依然努力保持平静的态度。 “是呀,当时正好我们师傅在呢,最近的活儿就干不完,而且,厂里快要技术比武了,师傅天天加班加点,我哪儿好意思走开呢。”甄凤未的回答显得有些机械,全然没有了甄凤未的味道。熊二波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略显的有点尴尬,但马上振作一下,关心地问到:“你不是调动工作么?不调了?” ”调呀,还在办,只是再等等。” “既然要调工作,还那么积极干啥?” “那不一样,工作一天就得给人家好好干一天。” “要不要我帮忙?调出一机械。” 甄凤未愣了一下。这本来是她所期望的呀。原来崇拜熊二波,其中不无有对熊二波家有办法的羡慕。要是在十天以前,她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的。但是,她现在内心虽然有些隐隐的酸楚和矛盾,最终还是果断地说: “不用了。谢谢了。我还是想在厂里职工大学上完学后再说。” “你要考职工大学?电大?还是夜大?” “电大。一机械明年开一个企业管理专业班。咱们技校的好多人都要报名。” “嗨,我们医药系统也有,而且其他地方都开了,不稀罕。”熊二波说到这儿,突然显得有点莫名的激动,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脸色微微有些泛红,一只白色口罩挂在耳朵上晃来晃去,声音甚至微微有些颤抖,当然只有他自己能感觉的到,“那天你去看电影了?” “什么?看电影?” “那天,你不是去解放电影院看电影了吗?”熊二波为了自己更有优越性,故意操起了一口标准普通话。 甄凤未一时有点发懵,随即脑子里蹦出的印象是,熊二波跟踪我?顿时脑子嗡一下,瞪眼道:“怎么了?”她第一反应,是这么缺德,竟然跟踪人。 “我没跟踪你,我没那么小气。是我一个朋友正好碰上了,你和一个男的,去看的电影。对不对?” “怎么了?”甄凤未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责问,显得笨嘴拙舌。平时那个活泼乖巧的女孩不见了。 “不怎么样。我就是问问。问问不行吗?那男的是干什么的?还戴二饼子眼镜,像个傻逼书呆子。” 甄凤未皱着眉头,心想,熊二波,两年多的同学,原来那么有修养有风度的才子,令人仰慕的人,今天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陌生。她一脸严肃道:“你说话怎么这么不文明?” “我就是这么不文明!我说么,给你多少次电话,就是不接,突然不炒理我了,我说么,莫名其妙,原来跨上一个二饼子!两人认识多长时间了?不会是在和我看电影的时候,就脚踩两只船了吧?难道是今天和我看电影,明天就和那二饼子看电影?” “熊二波!你怎么这么缺德!你跟踪我?啊?”甄凤未脸已经涨得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正在起伏的小山。 熊二波把跨在车座上的腿放下来,哐当,把他那辆今天擦得锃亮的二六自行车立好,走到甄凤未面前。那架势像要打人?甄凤未从未见过这样的熊二波,她不禁后退了一步,把半高领乳白羊绒衫领口扶扶正,其实,根本就没歪。 熊二波把一双原来在学校演文艺节目时打拍子的手,举起来,比划着:“我这双手从来没有打过女人,放心,但不等于不揍别人。” 甄凤未愣怔一下,怒道:“熊二波!你想干什么?咱俩只是同学,根本没有什么,你少威胁人!一句话,我和你只是同学关系!”说着,一扭身想走,突然又一转身,“我再说一句,咱俩根本就没什么,只是同学,你别自作多情了!”说完,转身骑上车子,飞速递走了。 熊二波木鸡一样立在那里,发了半天呆。 他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想着,还得去找郭国柱一下。不行,不能就这么完了。还得再找一次甄凤未谈谈,有些话没说清楚。 ------------ 第五十四章 车师傅最近嘴上常挂一句话,机械的齿轮没上油的话,就要互相摩擦了。而且见了人就说,唯独不在高车组里说。他进车间办公室大门时,随口还说着这句话,正好付主任披着外衣往外走,头也不抬地问:“哪儿的齿轮坏了?” 车师傅吓一跳,赶紧站住解释:“不是不是,我是随便说呢……”付主任没有扭头,径直去厕所了。 岳红枫已经写完板报,拍拍手,笑着问贾主席:“贾主席,咱们车间有没有铁桶?我想了想,还真不知道哪儿有铁桶。” 贾主席纳闷,抬头看看红枫,慢悠悠地问:“铁桶?多大?干啥用?洗黑板用?” 车师傅已经进来,站在当间,左右看看,马上说:“练酒瓶盖上放水桶。” 金师傅和贾主席面面相觑,金师傅一脸狐疑:“啥?酒瓶上放水桶?干啥呀?” “比武呢么。”车师傅说。露出得意的神情。仿佛这个主意出自他的发阴。 贾主席反应过来,说:“啊呀,知道了,去年来还是前年来,天车比武冠军的比赛项目是乒趴球,粘在吊钩上,那么粘。”边说边用胳膊当作钩子,比划着。 “乒乓球哇,贾主席念成乒趴球了。”车师傅在贾主席面前,从来不觉着是和领导说话。 “嗷,乒,趴,两声响么,咋不是乒趴呢?”贾主席慢腾腾解释。 “是乒乓,”朱师傅说普通话,“应该发音念旁,不过是平声。 “是呀。那不是,那可真叫个难呢。最后是让冷加工的哪个车间给得了冠军了。咱们热加工车间一个也没有进入前三名。” 红枫听着,面露难色,但还是说:“应该是前年的事,我可能刚来不长时间。呀,那咋办呀?这么难?那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呢。想想都发愁。”说着,嘟噜起来嘴巴,满面愁容地想心事。车师傅看出红枫的畏难情绪,不满地一偏脸道,大声嚷道:“那有个啥呢?他们不是人?他们不是从娘肚子里钻出来的?他们不是从娘肚子里一出来,就光不溜哇哇大哭要奶吃,慢慢一点点长大?慢慢才长成大人?嗯?”车师傅越说越激动,情绪大变。好像和谁吵架。 “就是呀,谁娘肚子里一出来,人家都是七八斤,就一下吃成个胖子咧?嗯?”车师傅一扭头看又是梁三清,就张开大手给了三清屁股上一下:“好你个三清,是不是又闲得没干的了?那就赶紧把茶炉房的黑炭洗洗。” “嗷,就是,我说么,这两天茶炉房冒出来的烟咋越来越黑呢,原来是忘了洗了。”三清说的时候并不笑。车师傅佯装着往外推三清:“三清的手脚利索的很哩……” 朱师傅肯定道:“是呢,三清已经完成了下季度的工时了,也不知道是他们准备组的活儿好干,还是怎么,反正三清每月都超额完成。” “就是,三清提前进入共产主义,那现在交给你和任务,到啥地方给咱们找一个大铁桶。”车师傅笑着说。 三清疑惑道:“要铁桶干啥呀?” “红枫要练习酒瓶子上站立铁水桶。” “啊?这是要练杂技了吧?”三清惊讶道。 贾主席缓缓说:“轻点说,主任们正忙着开会呢。昨晚上那么晚才回家。”正说着话,徐利进了办公室大门,向这边探头看看说:“听着这么热闹,现在还不到过年了啊,哈哈。” 贾主席猛然像想起来什么,招呼到:“唉,小徐,前头还有人打电话说找你了,我说让人去叫你一下吧,人家说不用了。光是问了一下你是在哪个工段工作,我说,人家小徐是大学生,不在工段,在技术组了。我问人家,是哪里,人家也没有说,就挂了电话了。嗯,是外线电话,是吧?”贾主席扭头问金师傅。金师傅说是外线。徐利说声谢谢,转身去对过的主任办公室了。 车师傅忽然一转头,低声说:“主任们,是不是又研究采煤机铸件的事情了?” “应该是呢,看来,啥事情也瞒不过车师傅……”贾主席欲言又止,却转换话题说,“看来,今年的技术比武大赛,比往年任何一年都难。往年最难的项目,就说你们天车工吧,我记得也就是画上像迷宫一样的道道,还架上栏杆,然后,让天车工吊上东西,前后左右的这么钻来钻去。也可能吊的东西是个钢管,也可能是个半成品部件,反正有大有小,钻来钻去,不要碰了栏杆就行……” 车师傅将头一扬,嗨一声:“啊呀,好我的主席,那些早就过时了。现在可是不一样了,今年的最难的比赛项目就是酒瓶盖上放一桶水。而且是装的满满地一桶水。哼,你看的哇,莫问题。”说着,使劲地点点头。 贾主席又向车十二斤投去好奇的目光,好奇道:“车师傅有点大材小用了,消息灵通的不得了。我都不知道。” 车师傅大大咧咧地笑:”唉,我有几个战友了么,我的战友在市里的有,在厅里的有,在厂里的也有。嗨,像我这是最板油的了。一个开天车的嗨。” “嗨!那你可不能这么说话!在厂里怎么了?开高车怎么了?照你这么说,那谁也不用去开高车了,那,那,这工厂还咋弄?啊?”贾主席不满地说。 “就是,就是。”金师傅朱师傅也不住地啧啧。 红枫干脆笑说:“车师傅还老是让我不要放弃,这次一定要闯入决赛,拿到名次。现在咋泄气了?啊?”实际上她知道,车师傅并不是泄气,这是说说嘴巴了。“嗯对了,水桶到底有没有?能装水的大铁桶咱们车间没有?” “呀,啥东西都是到要用的时候,可难找呢,不用的时候,都冒出来了。”贾主席说。梁三清不知道啥时候出去的,这时候又回来了,进来说:“呀,刚才转了一圈,我们准备组没有大铁桶,小饭盒倒是有了。我又去了一下西面厂房的电工组和清铲上,也没有……” “嗨,清铲上能有了水桶?那地方都是露天作业,大钻枪,有水桶也给你压扁了。”车师傅说。正说着,高车组有人来喊车师傅,说钢炉上炼好了,要高车呢。 车师傅好像又忽然想起什么,嘴里说一句:“好了,来了!机械的齿轮没上油的话,就要互相摩擦了。”说着往外走。 金师傅抬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车师傅背影:“齿轮?咱们车间哪有齿轮呢?” ------------ 第五十五章 接近午夜,炉前已经炼过二班的最后一炉钢。大刘匆匆赶去洗澡,实际上也就是进澡堂蘸上一下水,就要骑车子赶一个小时的路程回家。郭国柱没有进澡堂,他洗脸洗手后就从车棚推出了车子。 岳红枫今晚也是二班,而且是一个人的班———今天碰巧另外一个高车工,家里有事,临时请假了。 郭国柱心里踌躇不决,想走但又心事重重。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摸黑走一趟与回家路不在同一方向的夜路。这是去陈家村的路。他推着自行车站在车间车棚的暗处。从这里能看见办公室门前那盏昏暗的灯。也能看见高车组休息室的门。但高车组的门口没有灯,一条由办公室门前灯照射过来的光圈,懒洋洋地在高车组门前停下来,有点像一汪雨水的边缘,显得有点局促不安。 直到昏暗的光圈外,有一个看不太清的人影出来———高车组门内的白炽灯光投出一块黄色亮块,亮块里的人影像剪影,剪影返身进去把灯熄灭,然后只听铁门哐当一声,随后是轻微的锁门声和蹬开车子支腿的响声。一个细长的身影匆匆向北面通向北厂门的夜色里驰去。 郭国柱赶紧上车子,朝着北面厂房间一片黑暗处骑去。他骑的既着急又小心,生怕弄出大的声响,同时眼睛使劲追寻着模糊的细长身影。拐出车间时,有一阵,细长身影不见了,也没有声音。郭国柱有点急,不过,好在当他看到北厂门的灯时,细长身影正在下车子跨过小门的门槛。 细长身影在跨门槛时,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郭国柱正蹬着车子的腿,猛然停下。不过他知道,从北厂门口看不清处在暗处的他。他不想让那人看见自己。 出了北厂门,一路全是小道。小道上,几乎每隔三五百米,才有一盏被遮挡在槐树枝里,孤零零挂在木头电线杆上的白炽灯。一个个昏暗光圈之间,像隔着一个一个山沟,前面的细长身影,每次在可怜的光圈里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在黑暗里时,郭国柱都要紧紧蹬几下自行车,好让自己不至于跟丢了目标。当细长身影再次在下一个可怜巴巴的光圈里闪过时,他就放松一下。同时,心里涌上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她,竟然每次上夜班下二班,都是一个人走在这样的夜路里。这也太不安全了。 多亏陈家村宿舍区距离厂区,也就相当于回他家上马街那么远,但这是一条午夜不见人影,只偶有汽车经过的路,一个女孩子家,长期走这样的夜路,太让人不放心了。郭国柱一路暗地里跟着前面的细长人影,直到前面的人影进入一片平房区,路口的光线稍微阴朗些时,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红枫?咋这么晚?”,郭国柱才在黑暗的路边停下来,看着叫红枫的人和红枫进入小区,他转身往回骑了。 回家的一路上,他心里老在嘀咕,这怎么行?一个女孩家,长期这样走不见人影的夜路,怎么行呢? 郭国柱回到位于上马街的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他开门时,母亲在里间问:“国柱,咋这么晚了?再吃点饭哇,锅里还有稀饭。” 郭国柱说:“嗷,我自己看哇。”关好门,直接到了小厨房。他没有揭锅盖也没有去拿碗,他把砖灶台旁的一堆纸盒子塑料袋往外翻腾,哗啦哗啦,然后是砰嘡的声响。他母亲问:“干啥呢?碗在碗架上了。” “嗷我知道。”他说着话,从旧塑料袋堆掏出了一个铁桶。铁桶里面也塞满了旧塑料袋,他把塑料袋全掏出来,端着铁桶看看,然后把桶底举起来,对着没有灯罩的圆灯泡,仔细地看,最后干脆把头钻进桶里对着灯泡看,嘴里嘟囔着,还行好像不漏水。阴年接上水再试试。将铁桶放到地上时,不小心碰出嗵的响声,他母亲又问:“干甚了,半夜三更的?赶紧吃点睡哇。” “嗷,我知道,你们睡你们的哇。” 他把水桶放在一边,心想,岳红枫今天下午和他提起的水桶的事,虽然是随便的一句话,但从她的话语里,似乎对半年后的天车技术比武大赛,充满了忧虑。下午和晚上,需要吊装的活儿太多,一直没有空闲时间练车。最后在快下班时,她从高车上下来,往炉前走近几步,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叫郭国柱,故意对大刘说:“刘师傅,下次吊钢包的时候哇,最好把电瓶车旁边那个旧钢包,腾个地方,免得吊上一包钢水,还要躲躲闪闪的,绕开旧钢包。” 大刘着急的想回家,嘴里匆匆应着,腿脚不停地说:“唉,那有啥呢,你吊的高点不就行了么。没地方放,你看啥地方能放呢?西面是清铲上的,把钢包放他们那,他们又逼沾沾逼沾染叫喊呀。放造型上,那家伙更难说话,放到炉前?完了再说哇。”大臭蹭过来,说一句凉话:“放到马路上,球了。” 大刘停一下脚步,嫌大臭起哄,没好气地:“尽是瞎逼胡侃了。” 大臭看着大刘的背影,干脆说;“人家要赶紧回家了,搞上对象了,对象等着呢。”他以为大刘没听见。大刘嗖的一下停下一双快腿,怒道:“可你妈的,真是你妈的,你要是想老婆了就直接说,别他妈的拿我说事。”说着气吁吁地走了。大臭不在乎,摘着手套,嬉皮笑脸对岳红枫笑:“嗨,没意思,他想老婆了,还非要说我。”红枫不想和大臭废话,也没笑。她对一旁的郭国柱说:“郭师傅,阴天你们是啥班?”大臭听见了,边走边说;“呀!蝈蝈蛋倒有人开始叫师傅了哇。” 郭国柱轻轻一笑:“嗨,开玩笑呢。”他转向红枫说:“阴天是夜班。” 岳红枫犹豫一下,说:“这两天白天太忙了,不光是你们炉前的活儿,还有其他工段的活儿,实在没有时间练车。你要夜班,我就和车师傅说说,也调成夜班,上夜班活儿少点,就有时间多练活儿车。” “行了,没问题。”其实,郭国柱也曾想,如果都倒班的话,哪有那么多机会碰到一起呢,也就不可能帮她练多长时间车了。“不早了,赶紧回哇,你一个人回家路上不怕?” 红枫转身走:“没事。那啥……”她突然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她很想借机问郭国柱一个早就想问的问题。但她马上转身走开了。她将手按了按衣服口袋里的一封信,那是吕俊宇新来的一封信。 ------------ 第五十六章 谁也不想呆在原地踏步的,但是人有时候,不由自己地会走回原地。 熊二波近来的心事老是在一机械,这是他不曾想到的。从前年起,他就开始活动着,恨不得一毕业就调离开一机械,尽管一机械是自己接触社会的第一站。可是现在,他天天想着一机械,惦着一机械。正所谓魂牵梦绕,无非都是因为心被戳着了。 熊二波从医药公司二楼一个挂着经营部的大办公室出来,他往出走的时候,悄悄给一旁座位上的小伙子做了个手势。 小伙子也跟着出来。到了走廊上,熊二波回身说:“唉小曹,你今天下班有没有时间?” 被叫做小曹的说:“嗯,今天倒是没啥事,怎么了?” 熊二波显出毫不见外的样子说:“你那天,在电影院看见的那个戴二饼子眼镜的男的,是真的和那个女骚货一起看电影了吧?” “嗨,告了你多少次了,这还能有假?咱们俩啥关系呢———我能骗你?”小曹说话时,嘴里不住地啧啧着。要不,我再给你说说……” “不是不是,我是说这意思,我找甄凤未见面谈了谈,她他妈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闹得我实在是有点纳闷。我他妈的是想,肯定是那个二饼子眼镜跟我叫板呢。这口气非出不可。” “出气?那就修理狗的。”小曹把眼睛一瞪,“那还不好说?” “修理谁?修理甄凤未?不不,甄凤未不能修理,还要考虑我们技校同学们的影响,传出去了,嗷,熊二波和甄凤未闹翻了,为啥了,不知道为啥熊二波把甄凤未修理了一顿,看不出来呀———这他妈的要在我们同学中间传出去,我还咋见人呢,名声非坏不可。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啥意思?一个女谝子还,咋哇还收拾不了个她呢?” “不不,我的意思是,要收拾就收拾和她看电影的男的。”熊二波狠狠地说。 “嗨,那也没问题,那算个啥事呢。你说哇,咋收拾?我找我的朋友,你说收拾谁,就收拾谁———嗨,太小菜了。” 熊二波看办公室里出来人,就说:“等等啊,我先去上个厕所。”说着匆匆往厕所走。小曹机灵地说:“唉我操,我也去一下。” 一会儿,两人从厕所回到办公室,经理过来说:“正好找你俩呢,熊二波,你下午还得去一下中心医院,还是那事,他们医院计划新成立个康复科,需要一批新设备,你再去看看去。我和他们院长电话上说过了。”然后对小曹说,“曹小毛,你下午去北城区医药公司跑一趟,和司机一起去,送货。” 熊二波和小曹都爽快地答应着,一边互相看看。熊二波心想,嗨,不错,下午和小曹去的是一个方向。等办完事,差不多也就该下班了,可以一起去一下一机械。 中午下班时,熊二波对小曹说:“别‘回了,我请客。”小曹嘴里嗨一声:“闹啥呢,咱们弟兄们,还用那么客气?” 熊二波知道小曹认识不少街上的后生,说:“就是呀,正因为咱们弟兄们的关系,才不用客气了。你看我啥时候客气了,有啥事还不是直接和你说?“ 两人笑着下楼。小曹忽然想起来什么:“要不这的哇,我下午办完事以后,先去找一下二蛋。然后咱们在哪儿碰头。” “二蛋?”熊二波知道大名叫王志胜的二蛋。原来听曹小毛说起时,内心里总有一点点内心的不屑。印象里是插队回来的,没什么文化,可能最多是街上的待业青年。他和郭国柱也聊过那人,二蛋也住上马街,郭国柱上次他找吕俊宇,就是回家在街上问的二蛋。 此时,熊二波丝毫不加思索地用手一拍曹小毛的肩膀,高兴道:“唉对了,”他没好意思直接说把二蛋也叫上。他随口问:“你找二蛋有事?” “不是,叫他和咱们一起去一机械呀!”曹小毛做作地瞪着仗义的大眼珠子,满眼埋怨地看着熊二波———不会吧,这么不了解我曹小毛? 熊二波实际上巴不得呢,马上笑到:“嗨呀,那可太够意思了。咱们俩还,客气的话咱就不说了,先吃饭,吃了饭,咱们分头先去北城办事。” 熊二波心里早就想过,小曹实际上也不是个真正能收拾了人的人,但他的朋友里有不少混混。有时候,上班的人,也不能小看那些没正经工作的混混。不然的话,谁替你去出气?按说上班的和混混不是一回事,可是,上班的和街上的混混有时候也能成为朋友。熊二波在这点上,谁也比不了。郭国柱佩服,武英强就更不用说了。郭国柱是班长,只有班里的威信,但是熊二波却在全年纪都有影响。这也是熊二波咽不下这口气的原因———当然,这事,他只能和个别朋友讲。对郭国柱也只能先含糊其辞。郭国柱无疑是最好的朋友,但他或许不小心会流露给甄凤未。 一想到这点,熊二波又有些犹豫。不告诉郭国柱,那怎么去找人? 他思谋着,下午办完事后先去找一下郭国柱。 熊二波掐算着,今天郭国柱应该是夜班。夜班是夜里十二点上班,下午应该在家。 熊二波下午四点多在中心医院办完事,骑车子往郭国柱家走。穿过两条小巷,一拐弯,一溜高台阶和台阶上一个小窗口呈现在眼前。他愣怔一下,心里一阵紧缩。从技校的第二年开始,直到毕业后的半年多里,他在这家电影院里,看遍了所有新上映的新电影。有《庐山恋》、《小街》、《被爱情遗忘的角落》,他专门拣和爱情沾边的电影看。开始和郭国柱还有几个男生一起去看,看完后,十几个男生就在技校男生宿舍里,围着他一个人胡侃。他用手比划着,说到兴头上,总要那几个老实男生调侃耍笑几句。武英强在隔壁宿舍住,听着热闹,就推门进去。他正被男生围着表演,一看,顺口调侃武英强:“一米短三尺,还穿上个褂褂。”男生们哄堂大笑。武英强无话可对。这点上,郭国柱绝对没有熊二波的刻薄。 甄凤未特别欣赏熊二波的表达能力———她半年前对熊二波的刻薄和油嘴滑舌,认为那是一种天分,是表达能力强的表现。于是就主动贴近熊二波,每次看电影都大大方方地说,呀真好看。 ------------ 第五十七章 下午,郭国柱出去为家里拉了趟蜂窝煤。因为今晚上夜班,他中午先是睡了一觉。下午一个人在家。他蹲在小厨房的地上,翻来覆去摆弄昨晚上翻腾出来的铁水桶。早晨他妈说,真是没干的了,非要翻腾个那干啥。他说,车间里没有水桶,高车上要找个水桶练习比武呢。他妈说,人家那么大的车间,几百号人,就找不下个水桶?还用你拿家里的水桶了?公家的事情由人家车间领导管呢,还用你瞎操心。后来,见郭国柱不吭声,又说,这个旧水桶好像底子上有点漏。又重复说一句,人家车间会经尤着弄的,用不着你来操心。最后并没再说啥,出去了。 他先是把铁桶拿到外面,对着太阳光照照,发现在桶底的沟缝里,的确是有个针眼大小小洞。 他回到屋里,开始从一个简易木柜子下面拖出一个小木箱。小木箱周身漆了暗红色油漆。翻盖打开后,木盖里面,用红漆写着几个幼稚的毛笔字字“节约闹革命”。小木箱露在表面的是一把铁把铁榔头,一把木把锤子,钳子,改锥,像手枪一样的手电钻,一把三角的尺子,还有旧卷尺,再翻翻,还有一个一尺长的电烙铁。他把表面的工具拣出来,翻找里面一堆被电线缠绕着的东西,最后在工具箱的角落里翻到一塑料包。他用手捏捏,解开塑料包,拿出一块食指长的深铅色硬块。 门外有车子响,有人喊一声:“国柱?” 他愣一下,慢慢站起身子,大声应着:“嗷———老熊?”一开门,“快进来,快进来。”他从来不问老熊是路过呢,还是来有啥事。老熊也就像回家一样,随来随走。 熊二波一进门,见地上一摊子工具,笑到:“呀,开车子修理铺呀?” “呵呵,嗨,”郭国柱慢悠悠的,把电烙铁前面的弯切头擦擦,娴熟的动作里,透露着从小自己动手维修制作工具的经验。“快坐下,你坐下,我是想顺便把水桶焊一下。” “水桶?真佩服你了,啥东西也是我自己动手。”熊二波很少刻意奉承郭国柱,他们都之间太熟悉了。他并没有问水桶干啥用之类的问题。因为他急着想问郭国柱一个事。 “我刚从中心医院出来。嗯,我记得今天你的夜班。不睡会儿?” “中午圪眯了一会儿,不瞌睡。”而郭国柱从熊二波进门,其实马上想到了,熊二波是专门来说见甄凤未的事情的。他也惦记着。他能从熊二波脸上看出结果。 “还没有听你细说呢,那天到底咋样呢?”他觉着和熊二波无需兜圈子。 “嗷,”熊二波想尽量控制住自己一些,但还是没控制好,“我操,没说几句,就走了。” “没说几句就走了?”郭国柱其实从上次电话里就听出来,甄凤未可能和熊二波不会真的搞对象。也就是玩玩吧。他能听出了,虽然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嗨,真他妈的看不出来……”熊二波似乎不想多说。他是聪明人,心里已经有数,再说多了也没啥意思了。也就是郭国柱,能对他说几句。换别人,他一句也不想流露了。他的自尊心受到的创击———一个原来屁颠屁颠上赶着追他的烂女生,竟然说颠就颠,太没有面子了。他忽然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呀,四点半了,唉对了国柱,上次你们去她们车间修理那个啥东西,和你一起去的同事,嗯,听你上次说是车间技术员?” “是呀,咋了?”郭国柱随口回答。 “叫啥呢?上次听你说叫徐啥?” “徐利,咋了?” “是不是住西单?”熊二波猜想。 “是呢,上次听他说过。”郭国柱虽然脑子赶不上熊二波,但是听到这儿,心里像被一个小猫小狗轻轻挠了一下。 “咋了?” “没啥———你几点上班?快别耽误了你———你修你的哇。”熊二波站起来,笑笑说:“你咋修呢?”他本来想说,买一个桶就完了,还费这劲。但他没说出口,郭国柱家住的老城区的老院子,都用水桶在院里接水,这话就别说了。 他想马上走,又不想显出是匆匆忙忙有备而来:“嗯,今年成人高考,你报名了没有?我在我们医药系统也报了一下。” 郭国柱没站起来,说:“唉早的呢么,着急啥呢?成人高考?电大哇?一机械好像今年招两个班,我也倒是准备报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考上球了。”他觉得全厂几千个年轻人,不仅仅光是技校生有这想法,还有那么多中专生也等着想考呢,竞争有点激烈。 “呵呵,赶紧考哇,只要是按照文件规定考上的,就可以全脱产学习。我们系统就是这的规定的,一机械也应该差不多。而且,我们系统规定,只要是按照规定考上,学费都可以报销———它就是为单位培养人才了么。” 郭国柱这下站了起来,显出了兴趣:“是?那倒是不赖。原来我以为学费是自费呢。如果要是公费,那肯定得报名。那,既然公费,应该有指标了哇,还有就是毕业后分配不分配?要是不分配,那上了半天,就没啥意思。” 熊二波显出惊讶的神色,把头使劲一扬,说:“分配,肯定分配,只要是公费,它就应该分配,不然的话,单位里花那钱干啥?哈哈。”他看郭国柱一眼,一瞬时,心里泛起一丝陌生感,———呀,这老伙计,呆在车间里就是不行,观念思想就是跟不上趟。闹了半天,大家都在争着报名考试呢,国柱还犹豫公费自费,分配不分配呢。国柱,老伙计,一天到晚成天钻在车间里,时间长了……嗨啊。他想下次再和郭国柱详细说吧,今天顾不上了。他显得有点慌乱,退着走时,撞到了木门框上,呵呵笑着自嘲:“哈哈,还不老呢,就跌东倒西的,这是要咋了这是啊?” 郭国柱笑:“现在去哪儿呀?” “去?去,我们同事五点多在中心医院大门口等我呢,就这啊国柱,唉如果,如果那谁,甄凤未问你……嗷,没事……我先走了啊。” 熊二波回到中心医院大门口时,小曹已经等在那里。小曹埋怨到:“咋这么长时间才过来了?不去了?” 熊二波一看,小曹旁边还站着一个头发有点稀少,肿眼泡的后生,赶紧说:”呀,我去了下同学那,赶紧就往过赶。”他说着笑笑。那个一旁的后生不笑,冷冷的拿出一支烟,递过来,熊二波赶忙说:“唉呀,好好,我不抽烟。”可是肿眼泡后生并不把手收回去,就那么一动不动递着。小曹马上说:“二蛋,我们老大。抽一根吧。”又对叫二蛋的后生说:“这就是熊二波,我朋友。”熊二波赶紧接过二蛋的烟。 二蛋嘴里只是“嗷,听说了。”面无表情,一双单眼皮肿泡眼睛,阴郁地看着熊二波。对二蛋,熊二波从小曹处听说过,从郭国柱嘴里也听过一次。骨子里,他觉得不是一类。他常戴一只口罩在口袋里。有一次,冬天,在技校礼堂对面的一大块冰面上,来了几个带着冰鞋,穿戴像社会上混混的后生。负责团总支工作的梁老师过来对几个同学说:“唉,你们几个男生,去把那几个外面社会上的人赶走!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来学校滑冰。” 大家丝毫没有分辨和抵触,互相看看,犹犹豫豫几下,无奈地笑着一起往冰场走,熊二波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口罩,习惯性地戴上。一边用右手往左耳朵上挎绳,一边呵呵呵笑,像是掩饰,也像是壮胆。武英强当时没明白熊二波临时起意戴口罩的用意。还是郭国柱悄悄对他说,看,还是老熊那家伙有经验。武英强还是没反应过来。过后,问郭国柱,才明白老熊的社会经验是,别让那些社会上的混混记住,否则非倒霉不可。 熊二波觉着骨子里,自己和社会上的混混不是一搭的。二蛋,从外表一看,就是社会上的混混。小曹有点急,问:“老熊,咋说,你说的那人在哪儿呢?” 我操,小曹这家伙,比我还着急呢。“在铸造车间。但现在还没有下班,等会儿,等下班了,到西单食堂门口。” “西单食堂?西单?” “一机械的单身楼,院里是厂食堂。” “嗷,那家伙在单身楼住的呢?” “嗷,我们同学说的,在单身食堂住,不不,在西单身楼里住了。” “闹了半天,是个外地家哇?不然的话,不会住单身宿舍的。球了,那就更好说了———打狗的白打。”小曹流露出一脸不屑和自信。 熊二波高兴地说:“嗷———就是,是的呢。闹他那还不是一个小菜。”他不想给人留下胆小鬼的印象。他使劲做出蔑视嘲弄那个需要收拾的人的表情来。 “走,你见过哇?”小曹在前面走,问他。 “我,操,我还没见过。”熊二波有点尴尬。 小曹站住,嗨一声:“啥?你不是说知道么?” 熊二波难堪地解释:“知道是知道,但没有见过。那啥……”平时,都是小曹听熊二波的,可现在熊二波显得没了主意。二蛋不说话,冷冷地看着。突然,说一句:“叫啥名字知道哇?” 熊二波使劲点头:“知道。” “是一机械的?” “对,一机械。”熊二波能感觉到二蛋坚硬地气势。就努力做出既客气又不至于猥琐窝囊的样子。 “住单身,车间也知道———那去了一问就知道了。”二蛋依然冷冷的,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 ------------ 第五十八章 下雨了,是秋后的雨。厂区内,路两旁的柳树,被洗刷一新,在浅云薄雾与灰色厂房混为一片的空气里,泛出倔犟的绿色。甄凤未走在寂静的厂区路上,她的心情,似乎提早被秋雨带进了阴郁湿冷的冬日。 她刚从车间里出来时,数不清的各种机床的嗡嗡响声,像夏日树林里的成群麻雀,与悄无声息的垂柳雨丝形成两个空间。 她打了一把伞,故意走到柳树叶下面,甚至使劲让伞顶挨个刮蹭垂下来的柳枝,想让柳枝晃动一下。沉闷的柳枝哗哗落下滴滴答答一串雨滴,她想,柳枝竟然也这么无精打采。 她和郭师傅请了个假,说要再去一下教育处,交一下报名照片。进教育处简易楼大门时,有两个女青年在门口蹭鞋底上的泥,她喊一声:“李美珍!” 低头蹭鞋底的女青年抬起头,其中一个中等个头,戴工作帽的女工“呀”一声,似乎有点吃惊,稍稍迟疑一下,叫:“甄凤未!” “你不是报过名了么?”甄凤未笑着问。 “我报过了。”叫李美珍的指指一旁中等偏高个儿女孩,”我帮她报一下名。”甄凤未没见过那个女孩,看一眼,不算太漂亮,但第一印象,就是这几个字,大方,端庄,典雅,从内到外的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甄凤未暗暗吃惊。她不由的就有种好感,笑到:“嗷呀,你也是动能车间的?” “不,我的中学同学梅雪,”李美珍笑道,“她是重机厂的,呵呵呵。” 叫梅雪的女孩落落大方地笑到:“我和美珍是中学同学,也住在一块。” “嗷,我还以为是动能车间的呢。”李美珍是技校动力班的,分配在动能车间。“那,你也要在我们一机械上?”甄凤未好奇,在重机上班,却不在重机参加成人高考和上学。 李美珍快人快语,显示出一副十足的热心肠:“她本来可以在重机考,但重机电大没有新闻班,一机械有新闻班,所以才在一机械考。” 连甄凤未也惊奇李美珍的信息灵通。忙问:“咱们厂电大还有新闻专业呢?” “有呀,省教育厅专门在几个大单位开了几个专业,比如重机开的企业管理,法律专业,咱们厂开的企管和新闻专业。她喜欢文科,高中那阵,文科特好。要不是太偏科,就考上师大了。”李美珍口音挺土,但说起话来可以让别人插不上嘴。 “嗨高考,咱们都是……”梅雪的表情很淡定,没有李美珍那么眉飞色舞。她似乎想继续说什么,可能一瞬时想到都是高考落榜者,话到嘴边,含蓄地笑了。 一起上楼办完事,又一起下楼。三人分手时,甄凤未已经和梅雪熟悉了。甄凤未对不在一个厂的梅雪特有好感。这是她的直觉。她打开折叠雨伞,关心到:“你们就一把伞,把我的拿去吧,我离得近,几步就回去了。”她说什么也要把雨伞塞给梅雪。梅雪使劲推让着,不好意思地说:“不用不用。我从重机坐公交车的时候,还不下雨呢,没想到现在下个没完。快不用,美珍和我两人一会儿就到车站了,快别……哎呀……” 甄凤未已经把伞使劲塞进了梅雪怀里,转身走了:“我离得近,快回吧。有时间来玩啊!” 梅雪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哎呀,你看你,谢谢你啊!咱们都争取考上,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雨伞下回我给带过来。” 甄凤未一只手像一面小扇子遮挡在头顶上,一只手向背后摆摆:“哎呀!一把雨伞,快回吧,慢点啊!” 李美珍在一旁反倒显得有点被冷落,揽着梅雪的腰,说:“唉呀,甄凤未就是这样,对人可热情呢,人特好。……就是……那个什么么,听说,刚刚和我们一个男同学不好了。嗨,有的说,是她的问题,有的说是熊二波的问题———两人都特有才,她那个男的叫熊二波么,也是我们技校一个年纪的同学。那男的,个头不太高,可是特别有才,唱歌,演出话剧,指挥,那口才,简直可以说是我们年纪最厉害的一个。现在不在一机械,好像一毕业就调走了,好像是什么医药公司……” 李美珍送梅雪到厂门口,梅雪一直在听,没说话。到了大门口时,赶紧说:“快别送了,回去吧,谢谢啊!雨伞,我下次带来,麻烦你转交给你同学。” 甄凤未小跑着回到车间,刚走近紧靠厂房边的车床,就听郭师傅不温不火说:“我说,小甄,看来你的心不在车床上了。” 甄凤未小心翼翼地过去,赶紧从一旁柜子里拿工作帽戴好,发现师傅脸色不好看,便嗫嚅数次,不敢轻易开口,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郭师傅是个方方正正脸堂的魁梧大汉,总是弯着腰,盯着旋转的车床。甄凤未知道,郭师傅一向不苟言笑,心事全在车床上。可是今天有点不同。刚才她去教育处,是和郭师傅打过招呼的,他也没说什么。现在一会儿功夫,郭师傅就一脸不悦,阴天了。 她心有不安。心想,自己跟着郭师傅学技术,当初大家都说数我幸运,因为郭师傅是厂里少有的几个七级车工中的一个,八级工更是屈指可数,据说全厂就两个。郭师傅说甄凤未这娃娃挺机灵的,是个车工好苗苗。可是,刚几个月,就开始这跑跑哪跑跑,老是心神不安,心就不在车间里。直到甄凤未前两天和师傅明确说了,今年年底想考成人高考。郭师傅开始也并没有流露出不悦。 甄凤未站在郭师傅一旁,一眼车床飞旋的车刀,一眼师傅的脸,像只刚出生的幼猫仔,可怜巴巴又可怜兮兮。郭师傅一直不作声,直到工具箱背后的陈师傅过来,边拿着一团块纱布在手上来回擦着,边说:“唉,郭师傅,快下班了吧?还要干会儿?” 郭师傅没回头,眼睛没离开车刀:“快了。” “郭师傅,刚才那是厂里哪的呢?”陈师傅凑近前,继续擦着拿团纱。 “嗷,厂工会的。”郭师傅并没停下手里的活儿,他回头看地上一眼,已经整齐摆成两摞的,泛着月白色的圆金属盘,像车轮的毂,光洁的表面映出人影。 “是不是又让你当技术比武裁判呢?”陈师傅问,那团面纱还在手机揉。 “是呢。我的意思,不想去当啥裁判了,你知道为啥呢?”郭师傅把车床下面一个摁扭一摁,车床均匀的旋转声减弱了。当飞速旋转的车刀,减弱到渐渐现出车刀的棱角时,原来像蜜蜂的嗡嗡声,随着翅膀一收,颓然消失了。 “为啥?”陈师傅的那团棉纱,根本没停下。 “唉,就因为以后……没人想干这行了。”郭师傅没去看甄凤未,他能猜出甄凤未此时的尴尬表情。 “……”陈师傅是钳工,能说什么呢?他只能说:“当然不能跟咱们那时候比,小甄,”陈师傅不知是为了替甄凤未解围,还是想抖落显摆过去曾经的光荣,“我们那时候,嗯,就说你师傅吧,郭师傅前几年的活儿,已经干到了二十一世纪了。啥概念了?”陈师傅见甄凤未睁大眼睛,就说,“你肯定听说过你师傅超额完成十几年的任务的事哇?” “哎呀,算了,陈师傅,快别说那些老掉牙的事情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郭师傅摆手。 “嗷,不说这些,人家现在好像是不太讲究说工时,讲质量呢。嗷,就说质量吧,”陈师傅摘下老花镜,另一只手里还握着那团棉纱,“你师傅年轻的时候,技术就是这个呀,“陈师傅把大拇指竖起来来回摇着,“超群呀,一年能干三年的活儿呀。”郭师傅想打断他的话,“唉,小甄,差点忘了,前头电工组的人来过,说有你的电话,一会让你回一下。” 可是陈师傅不依不饶,抢着继续说:“他在车床上曾经,曾经车出长3米、直径8毫米的光杆件,连专家都说了不起呀。” “我师傅?”甄凤未似乎没听清楚,吃惊地问。 “嗷,就是郭师傅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就到咱们车间工会找工会主席打听打听,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我说的有半句假话,我是这个……”陈师傅又用手指比划着,五指朝下,像正在跑动的小动物。 “真的?哎呀,我只知道郭师傅是厂里老劳模,可真不知道这些。”甄凤未是聪明人,她由郭师傅刚才一脸不悦,到陈师傅的叨叨,大致猜到了个中原由。一准是刚才工会来请郭师傅做今年技术比武的裁判,而对比之下,面前这个刚来不到一年的技校生,一会儿电话,一会要参加成人高考,心神不定,心不在焉的样子,郭师傅他这是有意见了,也就是失望了。而且,郭师傅一准刚刚和陈师傅叨叨过这些。 甄凤未的小嘴很甜,脑袋瓜转的飞快,马上说:“陈师傅,我知道,我刚分来的时候,车间就和我说过,我们全班同学里,就数我运气好,跟郭师傅学徒,别人想跟还跟不上呢。真的,我回家和我爸我妈一说,他们都高兴的要命呢。” “那你咋办?是不是还要去考成人高考?”陈师傅的话,其实就是郭师傅的话。 果然,从陈师傅的直言不讳,没问题,对自己刚来半年就闹着考成人大学等等,郭师傅肯定和陈师傅叨叨过。 甄凤未一时有些无语。这时,郭师傅一边拿棉纱擦试车床的台面和几角旮旯,一边解释道:“不,我是觉得,人家工会让咱当裁判,车间又说让咱推荐一下参加车工参赛的年轻人,你说,陈师傅,让我咋推荐了么?啊?”一向少言的郭师傅,忽然有点激动,像个冬眠的动物,被陈师傅的一番话激活了。甄凤未真的是个敏感的女孩,马上听出了师傅的话音,她的脸颊泛起一片红晕。她觉得师傅的话像芒刺,扎的脸生疼。 郭师傅不看自己的徒弟,对着陈师傅继续说:“你说是不是?陈师傅,人家让我推荐参加车工组的比赛,可是我自己的徒弟上不了台面,你说我咋推荐?”陈师傅已经看出了甄凤未的尴尬。赶紧说:“行了,年轻人知道老师傅们的一片苦心就行了。” 可是,郭师傅像一个被吹大了的大气球,不马上撒撒气,就会爆炸似的,还在说:“你说说,陈师傅,让咱们这些老家伙们咋说了么?现在的年轻人,学了半天技校,出来了,不是要调走,就是要考学,那以后这些工人的活儿,干脆谁也别来干了。大家都坐办公室哇,没人干车工钳工镗铣工,我看这工厂还咋开!” 甄凤未第一次看到郭师傅莫名其妙的发火,平常挺和蔼的一个老师傅,咋说炸就炸了?全是因为自己要考成人大学,这有啥错,人各有志么。况且,刚才自己和郭师傅说去教育处,他也没有说反对呀。这些老师傅,有时候挺让人费解的。她委屈的样子,被陈师傅看在眼里,陈师傅说:“行了行了,郭师傅的意思,也是替你们年轻人考虑,同时,”陈师傅声音忽然压低,神秘的样子,“小甄你听说了没有,咱们车间马上要改成采煤机车间了,而且据说,直接叫采煤机分厂,到那时候,嗨,那可是太牛了,全厂最重点的产品,就在咱们车间,你说来劲不来劲?”正说着,有人匆匆过来说:“小甄,你的电话。” 小甄犹豫地望望郭师傅,郭师傅摆摆手,陈师傅说:“快去吧,也快下班了。嗨,光说你了,我的徒弟们也一样———嗯,叮不隆冬呛……” 甄凤未接的是徐利的电话。甄凤未刚喂了一声,徐利在电话里马上说:“小甄,你中午别回了,我在食堂给你打饭,顺便说点事。” ------------ 第五十九章 中午12点,西单大院已经开始出出进进手拿饭盒的职工。大院没有大门,只有两个像塔柱的门墩。门墩里的两侧,是两座南北走向的四层楼房,灰砖墙尖房顶,长长地像两个大型火车车厢。两楼房的侧面都开有独零零的楼门,两楼门相对望着,让人想起牛郎织女。北楼门是牛郎,南楼门是织女。因为北楼住男单身职工,南楼住女单身职工。不过男单身们其实没有牛郎那么可怜,也没有像牛郎那样挑着儿女乘船追赶,不光是因为都是单身,没有娃娃。出出进进到食堂打饭的人群,也不是王母娘娘划出的银河。到有点像是喜鹊,熙熙攘攘的人群,常常像搭成南北单身楼间的彩桥,时不时让某对男女青年,在职工食堂这个天河上相会。 从北单身楼门出来的徐利,向大门口看几眼,迎面有人举着铝饭盒哐哐当响向他打招呼:“徐利,吃饭。” “哈哈,童工,昨晚打了多少?” “嗨哟啊,你小子跑的真快,昨天晚上说好的,一起打几把牌,一下班左等不来,右等不到,去哪了?” “我?嗨昨天傍晚正好有点事———我告小吴了,他没告你?到底咋说?打了多少?”徐利说着话时,扭头又向大门口看两眼。又有两个戴眼镜得年轻人从身边走过,和徐利打着招呼。徐利和称为童工的年轻小伙子,互相搭着肩进食堂的两扇弹簧门,童工指指前面一个大高个儿中年人,悄声说:“唉,新上来的厂长。” 徐利一愣,差点喊出声来:“前面这个大个儿?” 童工赶紧将食指挡在嘴巴上,努嘴挤眼睛,着急道:“嘘嘘———,”附在徐利耳朵边:“前两天刚上任,原来是我们研究所出去的。” 徐利吃惊到:“好我的妈……,看上去挺厉害,姓啥?我咋没印象呢?” “姓耿,叫耿庄鋦。” “啥?耿庄啥,哪个字?”徐利忽然兴趣大发。 “机械局的局,左面一个金字旁。” “好家伙,一听这名就不一般。采煤机,据说就是他建议让上的,是不是?” “那倒不一定,好像前任前任老厂长,两年前就嚷嚷着想上采煤机了,那时候,耿庄锔是副厂长。” “那,好像原来在食堂没见过呀。”徐利望着大个子中年厂长的背影,忽然又有点惊讶,“嗨,原来新厂长是来食堂吃饭呢,我还以为是视察呢。我靠,肯定不一般。” “原来没见过来单身食堂吃饭,可能是当了厂长了,走群众路线么。” “你认识不认识?”徐利问童工。 “不认识,咱们才来两年,咋能认识呢。听说几年前就从研究所到了工具车间当主任,后来当副厂长。” 徐利不无遗憾:“嗷,要是认识多好。” 童工笑到:“你小子想得可好呢,就是认识吧,咱们这刚来的大学生,能怎么呢?最起码在基层锻炼几年。吃啥呢?又是钢丝面?”童工问一个从窗口出来,端着饭盒的人。 “嗷,不吃钢丝面,吃啥?” 徐利开玩笑:“就是,不吃钢丝面,难道想吃钢筋面,呵呵呵。钢丝面排队长,我先去打点菜,要碗大米去。”说着,他让童工先排着队,自己去了盛大米的窗口。徐利排在两个人身后,一回头,看见刚进了食堂大门的甄凤未,徐利开始使劲招手。童工在钢丝面队伍里,见此情景,笑了。和前面的同事说:“我说么,徐利这家伙,今天拿两个饭盒,还专门买大米,原来这小子是深谋远虑呀,嗨,待会儿让他小子老实交代,哈哈。嗨小子,端得那么远,躲着咱们呢。吆喝,那女的是哪个车间的?挺漂亮的,难怪徐利这小子买大米呢。” 徐利已经端着两个饭盒,微笑着在人群里左躲右穿,像一条穿行在鱼群里的草鱼,不慌不忙,直接穿到一根方柱子旁边坐下。 他站的直直的,好让甄凤未看见自己。实际上,甄凤未已经快步到了跟前。“哎呀,一路小跑,累死了。”她左右望望,“哎呀这么多人呀,我还是第一次来单身食堂,原来我们技校住校的同学来,我们不住校的每天回家。” 徐利笑嘻嘻地说:“快坐下,快坐下,这个是你的,我吃面条。” 甄凤未嗔怪到:“哎呦,不用,你吃这个,我吃面条———面呢?”桌子上两个饭盒打开,一个是菜,一个是大米。徐利站起来,优雅地一招手:“唉,童工,多打点———你先吃。”说着,他把菜倒进盛大米的饭盒里,让甄凤未先吃。然后拿着空饭盒快步向还在排队的童工走去。 这时,甄凤未的眼光,无意间,由徐利的背影向拥挤在窗口人群扫去时,突然,一个身影,让她倒吸一口气。啊?他怎么在这儿?顿时,她的胸膛像沉入一块铅一样,郁闷憋屈。她赶紧侧过去脸,挪动一下凳子,让旁边的柱子挡住自己半个身子。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慢慢在发烧,而且正由发烧转为发烫。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真是越不想看见谁,就越是要让谁出现。她紧张地想着对策,他是来找我的?应该是,不然他不会来一机械。也许是来找郭国柱的,对,也许。但是,不对呀,从来没听说过郭国柱中午还来厂食堂吃饭,况且他们三班倒,本来中午就不下班,午饭都是自己带着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悄悄从方柱子后面探出半个头去,想看看那个不想见的人和谁在一起。可是,再看时,人群里,要找的目标已经不见踪影。她不由地左右前后四下寻找,满腹狐疑。 正在这时,徐利端着一饭盒面条走过来,笑道:“哎呦喂,怎么还没有动呢,快吃,都凉了。” 甄凤未笑笑:“没事。你吃钢丝面,我吃米饭,多不好意思,来,我给你拨点,别别,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呢。”她有点莫名其妙的着急。 徐利哈哈笑了,赶紧说:“好好好,我就来点菜就行了。我喜欢吃钢丝面。” “那我也喜欢吃钢丝面———干脆这样,你把钢丝面也拨我点。在技校时听同学说过钢丝面,但没吃过,我尝尝钢丝面是什么味道。这样,我们就平等了。” “好吧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钢丝面就是看着像钢丝,吃起来倍儿香,嚼起来特有嚼头的一机械特有的美味。”徐利说着大笑。惹得不远处的童工和几个小伙子会意地做鬼脸,打手势。 甄凤未心里还想着刚才心里的不快,问徐利:“唉,你叫我来,不会就为了吃吃食堂的饭吧?嗯?” 徐利刚才还阳光灿烂的脸上,此时轻轻抹上了一点阴云。他犹豫一下说:“昨天傍晚,在西单门口,有一个人不认识,问我,有点纳闷。” “问你什么?谁呢?”甄凤未开始没在意。 “就问了两句,就走了。” “问什么呢?”甄凤未有点急。 “嗯,莫名其妙,冷不丁向我打听。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 “哎呦,突然怎么大喘气呢,问什么呢么?” 徐利看一眼甄凤未,说:“当时,我想,可能是你认识的人,就说,认识呀。” “嗨哟,好我的大学生,说了半天,我还没听明白,到底谁呢,我认识?” “他说认识你。问我认识不认识你。” ”他叫啥名?长什么样子?”甄凤未被弄糊涂了,薄薄的嘴巴一撅一撅,有点埋怨徐利。 徐利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男的,小伙子,中等个,短头发,嗯,单眼皮有点肿……当时我一下有点闷,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走了。” 甄凤未想了想,是不是那谁?又不像。那应该是谁呢?没有这么个印象的人呀。她内心开始蹊跷起来。但一瞬时,她心里冒出一个不太好的感觉,她一下子联想到了刚刚在这里看见的人———熊二波?她的心嗵嗵嗵跳了起来。而且,越想越是心慌。 徐利似乎看出来甄凤未不快,有点歉意地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快吃饭———我本来想问一下你,那应该是谁呢,嗨,也怪我,昨天就没来得及仔细问,呵呵。”徐利毕竟也刚刚参加工作两三年,有些事情,他也纳闷。他不断地解释:“行了,那事不管他了,由他去。你赶紧吃饭。对不起啊!哈哈哈。” 但,甄凤未心里埋下了一个小结。 ------------ 第六十章 “你拿个桶干啥呀?” “嗨,我那啥,车师傅他们要练车呢,我给找了一个。” “那还用得着你从家里拿?车间还缺个桶?”武英强问。 武英强最近几天特别关注成人高考的事。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郭国柱在更衣室门外,从车把上取下来一个上下一般粗,高过腿膝盖的铁皮水桶,对武英强笑笑:“嗨,人家车师傅说了,我一想,让车间去买,哪能一下就买来呢,就想家里正好有个不用的旧桶,拿来哇,还可以废旧利用么。”他说着呵呵笑,他不由自主的把岳红枫换成了车师傅。他心里也有点好笑,但挺坦然的。 郭国柱换好工作衣,手里提着水桶,和武英强一起往炉前厂房走。从这里听炉前的动静,寂静无声。显然,刚交完班,电弧炉刚刚倾倒完一炉桔红泛黄的,如火山口喷薄而出岩浆的红流,滚烫的炉膛像刚烧开一锅开水一样,蒸腾着蒸汽。这时候,一天到晚不停地吃进去废钢,吐出钢水的电炉,和人一样,也想歇歇了。 夜色呈墨蓝色,相比之下,反而比车间某个灯光照不到的厂房角落,显得更阴朗些。经过化验室墙外,左面一个黑洞洞的岔口小路,白天看不出什么,现在却像一个随时会扑出鬼怪的神秘魔窟。 武英强无意间向左面的岔口小路望了一眼,化验室门外一扇透着微弱光亮的窗户前,扑通一声,仿佛一个麻袋落在地上,随即一个黑影悄莫声地走过来。还没等两人看清,黑影便开口说话:“干啥去来?” 待走近,郭国柱和武英强才看清,原来是大臭。“呀呵,干啥去来?吓我们一跳。”实际上,这个时候,这么个黑洞洞所在,尽管有化验室的大门,但已经足够让人纳闷了。 大臭从黑暗里走过来,一声不吭,给人的感觉,像个突然从身后默默接近的大毛驴,不叫,不咬,也无恶意,但生疏丑陋的面容,足以让一扭头的人吓一跳。武英强说:“我操,吓我一跳。” 郭国柱呵呵笑:“这是干啥去了?送样子?可是现在还没炼了呀。” 大臭满不在乎地站住,一对小眼睛挤着坏笑:“我爬到窗户上,看看里面。” 郭国柱和武英强都禁不住笑了。看啥呢?化验室里有啥看得呢? 大臭并不觉得丢人,而是像一个靠投机取巧赢了下棋的货,得意洋洋地说:“我是看看化验室那两女的上夜班干甚呢,呵呵呵。” 郭国柱和武英强都哈哈笑。他俩知道,大臭能干出这事来。但大臭也就仅仅是爬爬窗户而已。 大臭问郭国柱:“拿球个桶干啥呀?” 郭国柱已经领教过大臭,觉得没必要和他多说什么:“人家车师傅的,给他。” 到了炉前,郭国柱把水桶先放到了炉前休息室。他估算着今天岳红枫是夜班。可是,等他出来,却见车师傅在炉前正和大刘几个说话。郭国柱走过去,只是朝着车师傅笑笑,轻描淡写地说:“车师傅来了———夜班?” “嗷,夜班。嗨,大刘,你们炉前不比武?人家其他工种都要参加技术比武呢,没听你们说么。” “俺们?”大刘正站在当间把裤带松开,重新系紧点,“俺们,球了,俺们能把几炉钢炼好就行了,比啥武呢。” “那你不想比就别比,脱啥裤子呢?球了,没人稀罕你外家俱,俺们都有呢。”车师傅嗓子最近不沙哑了。显得洪亮异常。大家哈哈大笑。大臭眯着眼睛笑,又想说“人家正搞对象”的话,但慑于大刘最近爱发火,就改成了:“松一松老二,不然的话……”他看大刘双手提着裤腰带,用一只脚够他,就往边上一躲。 于文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忙地说:“好像今年没有俺们,参加比武的都是技术工种。” 车师傅使劲一扭头:“球了,你们咋不是技术工种呢?不是技术工种,能把一堆废钢烂铁倒进去,再倒出一炉子钢水来?” “嗨,俺们这是熟练工,谁也能炼了。不能和你们比。人家你们多油呢,关键是全厂哪个车间都离不了。俺们钢炉,全厂就这一台四吨电弧炉。”大刘说。于文纠正道:“嗯,铸铁车间还有台化铁炉,精铸车间有一台精炼炉。不过,但是数咱们车间的大了。” 车师傅马上说:“就是呀,那还不是数咱们车间的炉子大?大刘,别动不动就说泄气话,闹不好,今年采煤机上来了,大的铸件还就得咱们车间干呢。哼,你别说。” “呀嗬,看人家车师傅,共产党员,当兵出身,觉悟就是比俺们高。俺们可不知道甚球的采煤机,还是挖掘机……” 大臭和一个胖后生在旁边比划着说;“就是,不管球他是采煤机还是挖掘机,你看你看,就这的,用手挖,挖,”他的比划,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胖后生马上说:“嗨,一看就是个耍流氓的老手。” 大刘不屑地一撇嘴说:“球,大臭?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耍流氓?大臭就会偷看别人耍流氓,你让他真耍,他敢个屁。” 大臭不生气,眯着小眼睛,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说:“嗨,你们见过耍流氓没有,俺们铁建那时候,在农民麦子地里,就干上了……” 大刘一看大臭又他妈来这套了,马上一甩手:“嗨,快快快快,别瞎逼扯了,干活干活!” 车师傅也好像想起来啥,一转身,看着郭国柱问:“唉,是不是拿来铁桶了?我看见你远远的提一个水桶。” 郭国柱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呢,在休息室呢,凑乎用哇。”他想问一下,岳红枫今天是否夜班。他记得应该是夜班。 车师傅好像看出郭国柱所想,随口说:“红枫,今天换了班了,她爸爸老毛病又犯了。” “是?”郭国柱感到有点意外,“他爸爸?” “嗨,红枫那娃娃,可辛苦呢,命不好,妈不在了,他爸爸腰不好,老毛病了。” ------------ 第六十一章 车师傅看了郭国柱带来的水桶后,就和大刘说,想把钢炉旁边一大块地方,再收拾一下,上次光是打扫了一下,起码收拾的能划线和竖几个杆子,方便高车训练。 大刘没意见,他问,上次打扫得不行?接着毫不迟疑地说:“车师傅,你弄就行了。没事,俺们都支持,别说是拿个水桶,你就是需要锅碗瓢盆,也能给你拿来。你说哇,还需要啥,给你拿啥。” “行了,就冲你大刘这句话,也够意思!不需要啥了,就是让人帮忙把地上弄平就行了。” “行了,那谁,郭国柱和小武,你们俩先帮车师傅收拾这地方,其他人咱们赶紧补炉———于文,现在炉子里还不行哇,不行?那谁,福生跟大臭带上两个年轻人,赶紧和泥……” 于文在炉子旁边转着看,说:“不是,需要修补炉底呢。” “炉底?这他妈的,今天晚上三炉了呀。我看。”大刘说着,贴近还在往外蒸腾着热浪的电炉门,往炉内观望。左蹲右挪,活像个机灵的猴子。然后麻利地说:“那就赶紧补,再拖一拖就麻球烦了。钢渣出尽了哇?” 于文也猫着腰往炉膛里看,说:“出尽了,我今天专门早来了会儿,就是担心这问题呢。”这时候,郭国柱听着大刘和于文说要修补炉底,赶紧过来,站在旁边听着。他不想让大刘和于文说自己不务正业,同时也的确对这个电炉感兴趣。 “那就赶紧补哇。”大刘一着急,就一刻也等不及。” “稍等等,好像钢没出尽,闹不好需要用钢坯黏附一下呢。” 大刘不像于文那么有耐性,一转身说:“于文,你带他们看着补炉底,我先上个厕所,我操,突然肚子有点不舒服。”说着甩开两长腿跑了。边跑还边喊:“嗨,你们几个刚来的,也像人家郭国柱一样,去听听于师傅说说补炉底的事,别球一个个圪钻在圪崂崂里,球毛鬼胎的……呀!操他妈的,快不行了……” 大臭望着大刘的背影,突然叫一声:“小心女茅房里有狐狸精啊……” 车师傅嘿嘿笑笑,背着手问大臭:“咋女厕所有狐狸精呢?你见了?” 大臭眯着眼睛:“嗷见来。” “啥样的呢?” “长头发挡着脸,上面穿掐腰的褂褂,露的大屁股,下面穿高腰皮靴子,嗷对了,有点像你们高车上的那个叫啥了?对了,小赖。”说完,大臭得意地傻笑,一双小眼睛越发看不见了。 “可你妈的,唉,你狗的大臭,我可咋说你呀!我发现你是快了,一天想甚呢你?啊?你要是想老婆,就干脆找上一个,别他妈的一天到晚,看见谁,谁就成了狐狸精了。”大家大笑。 于文没笑,他看看郭国柱和几个年轻后生,慢悠悠地说:“正好,咱们稍微说说补炉底的问题。补炉底,除了氧化期倒渣以外,电炉出钢以后,还需要把剩余的钢渣一次出尽,或者是,出钢完成以后,把钢渣出在专用的钢包里,但是补炉底以前,一定要减少废钢的加入量,尽量不要加白云石。知道哇?” 郭国柱不住地点头,他知道于文肚子里有货,只是不善于往外倒。 他问了一句:“那炉温是不是需要那啥……” 于文盯着郭国柱,使劲点头:“嗷,对,出钢前,需要把出钢温度,控制在比正常的出钢温度提高30到70度。还有就是调整电炉炉渣的流动性,以便于倒渣。如果,电炉出钢没有一次出尽钢渣,在等待钢包的时候,那就要给电炉再重新送电,化渣保温。” 郭国柱又插话说:“于师傅,如果出钢不尽,是不是还可以用钢坯,吊车吊上,放到炉内,把残余钢水黏干净。” “是的了。实在要是出钢没出尽,可以用那个办法。”于文对着郭国柱又不住地点头。 车师傅过来听了一下,故意打着官腔说:“哼,你们可要好好向人家于师傅学习啊,一个一个的,都是光眉俊眼的,干一行爱一行啊,别又干活儿又想老婆啊,尤其是大臭。” 大臭小眼睛又眯缝上了:“呀!领导来了啊,看人家车把式领导,就是不一样。” 说着话,大刘急匆匆跑回来了,急吼吼说:“咋说,补哇么。晚上三炉钢呢,不敢耽搁。” 大臭故意问:“碰见狐狸精了没有?” “碰见球了———,不过,隔壁的女厕所里,一直哼嗯嗯哼嗯嗯的声音,我操,不知道啥球声音呢。”大刘说。 他这话一出,大家一下子陷入一种短暂的沉闷。随后才故作镇静地笑说,呀,真的狐狸精来了。 车师傅沉吟一下,说;“球了,半夜三更的,还能有嗯哼嗯哼的声音,尽球胡侃呢。”嘴上说着,腿却不由地往外走,他心里惦着,刚才高车组休息室门没关———他一向觉得没必要锁门,厂区大院里,大半夜不会有人来。 从炉前敞开的大门洞出来,脚下一块黄白色光晕,在与凸出的炉前休息室外墙交融处,收住了脚步。有点像一汪浅浅的水,边缘的水线画出微弱的界限,显得小心翼翼的。向左一拐,通向车间办公室的,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地方,顿时陷入一片漆黑。西面造型工段外墙上的小黑板,和中间大槐树旁矗立着的铁架子板报,此时已消失在黑暗里。只有像卫兵一样守在办公室两旁的黑板报,在门头上那个灯泡光影下,孤零零地呆立着。 车十二斤感觉像闭着眼睛走着———每天走几百次的这段短路,就像家里从厨房走到阳台。他先是经过厕所,右手,紧靠厂围墙的一长溜砖砌厕所,一半男厕,一半女厕。砖墙上半部的花墙孔,透露出里面或隐或现的黄白灯光。在周遭黑黢黢的笼罩下,像荒漠里突兀的闪亮。让人不情愿去接近。 他把目光向厕所一扫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异样,但是,当扫过前面大槐树的阴影,无意间,目光触碰到正前方再熟悉不过的那扇门时,一瞬间,他心里嗵的一跳,他不由地猛一刹步———高车组休息室的门,怎么半开着!因为里面亮着光。他阴阴记的出来时,是关了灯,合上门的。 车十二斤尽管当过兵,但在工作了十几年的车间里,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他能感觉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和头皮的发麻。他脑子里急速地转着,犹豫一下,马上决定,直接走近前去。因为不好和炉前的人说,回去一说,我车十二斤岂不就成了胆小鬼了。 他脚步机械地往亮着光的那扇门迈着,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腿。走到休息室门外,他停了一下,侧身往里面探头望。只见绕墙一圈的更衣柜,都藏在灯光阴暗处,那个只在冬天才生着的小炉子,呆呆地蹲在屋中间,吊在半空里的圆灯泡,此时,微微摇摆着,像只会眨动的眼珠子。 车十二斤盯着微微摇晃的灯泡,没有挪步,他相信自己不是不敢,而是出于谨慎。他突然使劲叫一声:“谁在呢?” 没人回应。 他轻轻把半扇门推开,走进去,同时四下里迅疾地一扫。忽然,他发现一个人卧躺在长条凳上。 他停在小铁炉子旁,正想仔细看清楚些,忽然,门外一声喊:“车师傅———” 他回头一看,是郭国柱。郭国柱手里提着水桶,站在门口:“我看着你回到这了。我想干脆把桶先放你们这儿哇。” 车十二斤蹦蹦狂跳的心,因为郭国柱的出现,稍稍平熄了些,他略带感激地说:“我操,吓我一跳。冷不丁一会儿冒出个人,一会儿又冒出个人。” 郭国柱笑笑,随口问:“呵呵,还冒出谁来?” 车十二斤往灯影里一指,郭国柱探身一看,刚发现一个人卷曲着身子躺在长条凳子上。他好奇地问:“谁了?” “不知道,我也是刚进来。”说着,他向前两步。想看个究竟。卷曲在长凳上的人,长发四散,脸面朝下,被头发覆盖着,看不太清。束腰的上衣被扭做一团,七翘八撇的两条腿上,紧裹着一条上紧下松的裤子,一双半高靴子,有一只快被踢蹬下来。车十二斤突然抽抽鼻子,说:“我操,这是喝醉了哇,一股子酒气味,嗷,像小赖,嗨我操,就是。”车十二斤又转到另一边,“就是,咋这时候跑到车间来了?半夜三更的。”他叫到,“小赖,小赖,快醒醒,嗨!嗨!这是咋了?嗨!” 他声音越来越高———车十二斤此时的心不再狂跳了,脑子也清楚了。卷曲在长凳子上的小赖,身子扭动几下,嘴里唔里乌拉几句,不知说什么,眼睛并没有睁开。 “现在几点了?”车十二斤问一旁的郭国柱,“差不多快十二点半了,”他看自己手上的表,“这家伙,肯定是到哪儿玩去了喝醉了,喝醉了就赶紧回家呀,咋跑到车间来了?这他妈的咋弄了?”他自言自语,又像问郭国柱。郭国柱呵呵笑两声,不知道该说啥,他和高车组毕竟不是一个组,也觉得不便于说啥,他侧耳朵听听外面,说了一句:“车师傅,水桶先放这儿,可能快补得差不多了,我去看看。我担心水桶放俺们休息室,让他们给当了尿桶了,那就麻烦了,哈哈。”说着,郭国柱往外走。车师傅马上说:“嗷你放下哇———是了,炉前差不多补好了,等一下,我也过去。” 郭国柱已经出去了。 郭国柱走到厕所附近时,大臭正往厕所走。大臭前头知道郭国柱要把水桶给车师傅。这时候,望着模模糊糊的郭国柱,说:“蝈蝈蛋?干啥呢?” “嗷,我送水桶。嗨呀,高车组的小赖,” 发愁停下来问:“小赖?咋了?” “可能是喝多了,不知去哪来,现在在高车组躺着呢。” ”躺着呢?在哪儿躺了?” “凳子上,嗨呀,这么晚了,可能是太晚了,回不了家了。” ------------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一上班,一件事情就在铸造车间疯传开了。 是小赖跑到车间办公室,向刚上班的马书记和贾主席大嚷大叫的告了一状。 马书记刚刚进办公室,正在摘手上的白线手套,贾主席刚刚坐在桌子前,金师傅和朱师傅,一个在提一把大茶壶往暖水瓶里倒开水,一个在外面洗刷一块黑的看不出颜色的抹布。叮铃铃叮铃铃,陆陆续续从北面造型工段厂房的小路,和南面大厂门骑来的自行车,哐朗朗哗啦啦,像飞来觅食的麻雀,疾驰到铸造车间,在存车棚和车间的各个角落,喧哗着。 马书记笑嘻嘻地说:“今天的天气不错啊,秋高气爽。早晨感觉都有点凉手了。” “就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么。我们老家,也说早立秋冷飕飕,晚立秋热死牛。”贾主席说着,拿起一个带着红头的文件,“书记,昨天你下午去开会去了,正好工会发下来一个文件,你看看。” “啥文件?是不是还是技术比武?” “就是,书记就是高明,就是技术比武,基本上确定下来了,要在今年年底,全厂搞技术比武。” “我看看。”马书记看红头文件,“呀,放在年底举行技术比武,那可是正忙了呀,一到年底党政工团各个部门,都挺忙的,……” “就是,”贾主席也有同感,“年底,各个部门都要开年终总结,大会小会可多了,冲突的厉害……” 马书记马上换了一种口气:“嗯是了,不过现在刚上来的厂长,挺雷厉风行的,昨天党委会上,书记就说了———书记也是新上来的。” “嗷,新上来的书记好像姓周?” “是姓周。和新厂长耿厂长一样,也是大学生出身,都在研究所呆过。人家这两个厂长书记,都说要精简文山会海,要搞那个啥呢,嗯,要搞现代化企业管理。提高效率。唉,这就对咧,这就对咧———我原来就一直想这事,你说咱们厂,原来多少年一贯制,一直是以考核工时为主,不注重质量,考察一个工人干的好不好,就是一个指标,工时。有的劳模,完成任务已经到了2000年了,听上去是不错,可实际上这是不太科学的。” 贾主席嘴里嗯嗯着,没有马上表态,因为他自己原来也是个老工人出身。不过,贾主席的确是个老手,旋即哈哈笑说:“就是,改革开放就是很有必要,啥都要改革哩……”正说着,突然,只听办公室大门哐当一声,是两扇对开的门,被什么东西莽撞地撞开,又磕碰在墙上的声音。与此同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大叫:“有流氓!有流氓!我要找车间领导,有流氓!我要告保卫科!你们还管不管?” 随着话音,小赖闯了进来。大家都无比吃惊地看着进来的小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贾主席赶紧站起来,紧张地问到:“这是咋了小赖?” 马书记一脸镇静,眼睛望着小赖,手去探桌上笔筒里的一只钢笔,却半天够不到。金师傅和朱师傅惊恐的表情里夹杂着怨忿。 “你们还管不管?有流氓!”小赖头发乱蓬蓬的,好像没睡醒没洗脸的感觉。上衣领口松松垮垮地半开半掩,一脸气急败坏。 还是贾主席显得镇静:“慢慢说,慢慢说,咋回事呢?一上班咋就成了这了?前两天我看见你不是还好好的么?” “就是,有啥事,慢慢说,不要吵。”马书记没站起来,好像一站起来,就马上会丢了身份似的,“啥事呢?” 小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涨红起来,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昨天晚上,我被流氓欺负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面主任办公室的门有响动,传过来一两句听不太清楚的话。显然是付主任在嘟嘟囔囔地埋怨。 门口已经出现几个闻声进来看热闹的人。马书记和贾主席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说,大家快去上班去吧。金师傅赶紧过去,做着劝看热闹的人该干啥干啥去的亲昵动作,恨不得把眼睛全闭上了,嘴里呜呜囔囔,听不清说什么。但金师傅无言胜有言,耐人寻味的表情,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一大早发生的事情,好像和耍流氓有关,足于够让人捉摸的了。 “坐下,小赖,到底咋回事呢?”等金师傅把门关上,马书记平静地问。 “就是,坐下小赖,这是刚来上班呢,还是下夜班呢?”贾主席附和地说。 小赖没坐下,已经不再哭:“我昨天早班。”说着把脸一扭,好像贾主席此时变成了冤家对头似的。 “那今天该上二班?”贾主席说,他对别人的事情,时有糊涂时有清楚。 “嗷,今天二班。” “那咋现在来了?” “我,我,昨天晚上在车间呢。” “在车间呢?那……”贾主席和马书记交换一下眼色,像抓住了关键,“那昨天,你不是早班么,咋晚上来车间呢?”他本想直接了当问,大晚上干啥来了?但鉴于小赖的情绪,没问出口。 小赖犹豫一下,说:“我也不知道,我,晚上和几个朋友跳了会儿舞,后来喝了点酒,太晚了,我想反正离家挺远的,正好离得厂近,就让他们送过来了……”小赖的脸色已经不再泛红,但显然激动的情绪丝毫没有平缓。她不满这样的盘问,突然把桌子一拍,吼道;“你们不管,我去厂里告保卫科去……”说着,就往外冲。 马书记见状,霍地站起来,叫到:“金师傅,拉住她!别让她去,有啥问题,在车间解决。” 贾主席的动作不比金师傅慢,和金师傅一起冲过去,一左一右拉住小赖的胳膊。小赖像条落网的泥鳅,扭着身子挣扎,半扇门被她撞得哐当乱响。门外有人大声呵斥:“咋了这是?啊?太不象话了?跑到车间里来捣乱来了?”是付主任。随即,是郑主任稳稳当当的敲门声:“喂,贾主席,开一下门。” 门一开,贾主席有意无意的挡在门口,小赖被金师傅拉拽着坐在凳子上。贾主席一付坐怀不乱的样子:“没事,高车组的小赖,可能是昨晚上喝了点酒……” “我没喝酒,我要告有流氓欺负我!”小赖从凳子上又蹦起来,把胳膊差点戳到金师傅脸上,“你们不管,我去告保卫科去。”说着,像一头挣脱的困兽,往门外冲。 付主任站在郑主任身后,肩膀上披着的衣服,被震动得一跳一跳,像一付要扇动起来的鸡翅膀,他怒道:“让她去!放开她,让她去保卫科去!车间是让你闹事的地方!我就不信了!” ------------ 第六十三章 小赖前头往保卫科跑,后面,马书记说:”赶紧给保卫科打个电话。” 付主任怒气未消,绷着的脸上,白里泛出焦黄,不停地嘟嘟囔囔,一边往主任办公室走,一边小声嘱咐郑主任:“叫马书记,咱们开个会。” 马书记边往主任办公室走,边嘱咐说:“给保卫科打个电话,就说咱们车间有个女工去了,也不知道啥事,嗨,莫名其妙,一大早就……刚说了今天天气还不错,就……” 贾主席苦笑几声,让金师傅打电话。金师傅看看玻璃板下面的厂电话通讯录,找保卫科,自言自语:“嗯,嗷,这呢。好长时间不和保卫科打交道了,这电话也找不见了。嗯,嗷这呢,到底该打哪个电话了? 贾主席说:“就打办公室吧,让他们转一下,看看该找谁———就是,咱们车间这一年来,很少和保卫科打交道了,没有啥事,和保卫科有啥联系呢?你说是不是。” 金师傅打电话,保卫科半天才接通:“喂,是保卫科吧,我是铸造车间,嗯,有这么一个事,我们车间有个女……嗯,打一科,办公室不管这事?你不能转一下?”他用手指吧哒压断,嘟囔:“嗨,保卫科都是惹不起的,转都不给转一下。”又拨一个号码,“喂?保卫科吧?我是铸造车间,我们有个女工不知道去了没有?叫啥?叫小赖,嗷对,赖英,对,是赖,赖,就是好赖的赖,英是英雄的英,对对,好像刚才有个女的去了,反映的啥事?嗯,她说是有……”金师傅停下来,犹豫地转眼看贾主席,贾主席此时脑子清醒的很,马上说,“可能去反映有人欺负她。”金师傅马上对着话筒说,“嗷去反映有人欺负她,嗯,要有证据?对呀,我们也是这个意思,证据不足,怎么叫欺负她,就是,好好,谢谢啊。”他还想问一句,“她还在不在那?”对方放了电话了。他对小赖本来没好感,就说:“人家保卫科说了,要有证据,啥证据也没有就平白无故地说别人欺负她了,谁欺负她了?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名字来呀,而且,也别冤枉了好人吧。” “就是,”突然,有人进来插话说,“就是,咱们车间可是多年的先进车间,别说是流氓,就是连盲流也没见过。” 金师傅和朱师傅不约而同说:“梁三清,你是不是又干完活儿了?看来以后得建议主任给你换个工种了。” 三清得意地一扭头,自信地说:“嗷,那是呀———唉,快别给主任建议,我可是干一行爱一行的模范。” “对了,”贾主席不放心,“三清,你要是现在没啥事的话,你快去给咱看看车师傅在不在?要是在,就叫来一下。” 三清自作聪明地问:“红枫,叫不叫?我看见红枫在呢,车师傅不知道在不在。” “嗨,主席让你叫车师傅,你就叫车师傅,叫红枫干啥呢,人家红枫能和这事有关系?你可真是。”金师傅乜斜三清一眼,朱师傅也慢悠悠地说:“就是,人家红枫能半夜三更不回家跑到车间里来?” 不过,贾主席似乎又想起什么,说:“红枫在的话,把红枫也叫来。” 三清一转身要往外走,正好和正进门的两个女工相持,胖胖的变梅,肚子凸出来,正好把半扇门堵了个严实,后面还跟着造型上的大牙四女。三清无奈但又不情愿,因为他的一条腿已经迈到了门槛上。他佯装着越过变梅的肩膀,上下寻觅:“啊呀,门哪去了?刚刚还有门呢,咋一下就不见门了?” 变梅挺着恨不得从胸部开始就成斜坡的肚子,撅着肉嘟嘟嘴,皱眉头道:“这是哪儿的个挡道的呢,再不躲开,我可是叫呀啊。” “唠唠唠唠,哼哼哼,”三清不等变梅叫,他先学着啥东西叫起来。变梅干脆用肚子一顶,嘴里一边叫到:“汪汪汪,汪汪汪汪。” 金师傅皱眉撇嘴:“啊呀,都啥时候了,还顾得上斗嘴呢。” 变梅抬手在三清后脑勺上弹个崩漏头,四女说:“要不是今天俺们有事情,非把你的后崩漏崩成两颗头。” 三清急忙从变梅和四女身边挤出去,对四女说:“只要不用你的牙咬我就行。” 三清迈着八字步走到斜对面三四十开外的高车休息室,探着头向里看看,隐约见里面有人影,问:“谁了?” 有人回问:“你找谁呢?” “嗷,王师傅,车师傅在不在?” “不在,车师傅下夜班了。” “嗷,下夜班了?……昨天上夜班来?那,红枫在不在?呢?” “红枫?”被问的王师傅,正好站在背离窗户的一侧,白天黑夜始终亮着的灯泡,也未能照亮他的脸,他的声音很低沉,有点像钻在瓮里说话,无意中给人一种沉闷感。“红枫在炉前车上呢。有事,三清?”他这时候,才叫一下三清的名。 “那谁,贾主席让叫一下车师傅了,不在?不在就算了。”三清没看见高车组里有其他人。他心想,其他人可能都上车去了。 三清三步并作两步,回来一说,贾主席顿一下,说:“嗨,王师傅在呢?叫王师傅也行———我还以为王师傅不在呢,既然王师傅在,就请王师傅来。” 三清听出来,贾主席对王师傅是请,叫车师傅就从不带请字。 一转眼,三清回来,可待了好一会儿,王师傅才过来。王师傅个头不高,年纪和车师傅差不多,清瘦面容,几乎没什么胡须,一双阴郁的眼睛。进了办公室,没什么笑容,对贾主席说:“贾主席,你叫我?” “嗷,王师傅,我以为你不在呢,要早知道你在,就让三清直接叫你就行了么。”贾主席笑笑,显得有些客套,甚至站了起来,“我是问么,小赖今天一早是咋回事哩?一来,就跑到办公室又喊又叫又哭。叫喊的主任书记都有意见。” 王师傅显得很镇静,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地说:“我早晨一来,就看见小赖在凳子上躺着呢,组里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喔还有点奇怪呢,小赖咋了这是,我问了一下红枫,我说车师傅下班回去了?红枫说,没见车师傅,也许是回去了。我又问,小赖这是咋了?一大早就躺的这儿。我还以为,小赖是不是不舒服了,就又叫小赖,可是先赖好像躺在凳子上睡着了。后来,我就去了南高车了,我去看看南高车那有啥事了。刚才也是刚回来,就听说小赖跑到车间办公室……”说着,王师傅一脸茫然,又问了一句,“唉?小赖不在车间?我还以为她还在这儿呢。” “她去保卫科去了。又喊又叫的,说是不知道谁欺负了她了,”贾主席说到这儿,看看三清,意思是让三清出去别乱说。变梅和四女已经出去了。 王师傅显得很吃惊,问道:“去保卫科了?谁欺负她了?她前头也没和我说,所以,我光顾着忙组里的事情了。这才是,唉!”说着,他脸上现出吃惊的样子,长长叹口气。他听着有人在高车组门口叫人,就急忙说:“有人要高车了,我去看看。”一转身走了。 ------------ 第六十四章 上午,铸造车间来了两个保卫科的人。先在贾主席他们这面简单说了几句话,贾主席就说,等一下,等会儿咱们一起和主任说说。 付主任和郑主任都在,另外还有一个不常露面的年轻实习主任。也就是偶尔来铸造车间走一圈,走起来大步流星,看上去行色匆匆,每天忙于大事的年轻主任。 付主任正对着年轻实习主任喜笑颜开,由于抽烟,早早的缺失了两颗牙的瘪嘴,此时显得像八十岁老太,夸张地陷进去,几根稀稀拉拉的短胡子,随着瘪嘴,一撅一撅翘着,他手指上夹着冒着烟的少半截烟头,把肩膀上披着的外衣抖一抖,说:“是的呢,耿厂长昨天开会说的非常正确,一个老厂,如果不搞些新技术新革新,那就麻烦了,呵呵。” 郑主任微笑着,看看付主任,没说话,心想,平时少有笑容的付主任,自从这个实习主任来车间锻炼,就开始忽然有了能张大了嘴的笑脸,难得啊,有点像铁树开花,或者,最起码像仙人球 结果。因为,有的人养了一辈子仙人球,都没见过它开花一次。 郑主任等付主任的笑容收敛了些,觉得在实习主任面前不说点什么,也不合适,就简短地十分注意分寸地说:“厂里引进国外先进产品技术,就可以促进技术改造。否则,像铸造车间,厂房基本上是解放前的,解放后给铸造车间投入的很少。设备虽然有些是前些年的,但是,这几年国外机械铸造技术已经非常先进,尤其是欧洲一些国家,像德国,英国,其中英国的采煤机技术可以说属于世界先进水平,而我们还停留在原基础上原地踏步。所以,现在,新的厂领导班子,进一步确定了要将采煤机作为一机械的支柱产品,我觉得非常有前途,也非常有眼光。” 付主任刚才的笑脸或许收敛的急了些,这时,脸上肌肉,显得有些僵硬。有点像抽搐似的,极其不自然。二十多岁的实习主任,没有笑,只是点着与年龄不太相衬的头。 正在这时,门轻轻一开,贾主席闪进来,转身让着两位来人,对付主任说:“付主任,这是保卫科的两个师傅,这是咱们付主任,嗯,郑主任,还咱们厂的年轻主任,来俺们车间实习呢。” 付主任刚刚收敛好的笑脸,忽然又一下子展开了,站起来伸出去手,和两个来人握手,说:“嗷,坐下坐下,嗯,给到点水,喝点水吧。”贾主席说;“刚刚倒下水,有,在那面。” 保卫科的来人都没有笑容,说:“不用倒水了。嗷,付主任,是这样,刚才一早你们车间的女工叫赖,赖英,去保卫科反映一件事,刚才和贾主席也说过了,据说你们也已知道。” 付主任显得一脸茫然,并且夹杂着许多埋怨和烦恼。他猜想,保卫科来,肯定是因为早晨哪个高车工的事,但同时,他心想,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没完。最近心里本来就烦,自从新厂长上任,有的车间,已经开始换人了,有的老主任,开始让位了,换上来的都是知识分子。铸造车间不知道会不会轮到,但愿不会吧,自己还不到退休年龄,最起码还得让我干到五十七八岁吧?总不至于说走人就走人吧,如果那样,就太绝情了。自己在铸造车间主任位置上干了七八年了,给厂里做了太多贡献,总不能过河拆桥吧。况且,厂里派来实习的年轻实习主任,肯定是新厂长的红人,车间这些乱七八糟事,要是反映到厂里,这不是没事找事么。他心里一乱,就说话有点跑题,他赶紧说:“哪个女工?”他望向贾主席,“赖?” “赖英,高车组的女职工。” “我咋没有印象?哪个?是不是早晨来车间的那个?” “是的呢,快把高车组的那谁叫来。”付主任说着,又问保卫科的人,“那她去干啥?”付主任根本不想听这些小事。 保卫科的其中一人,看看面前的几位,都是车间领导,就直接说:“她反映,昨天夜里,实际上应该是今天凌晨12点半到1点之间,有人乘她睡觉,对她进行猥亵。” “猥亵?”郑主任站起来,显得无比惊讶。实习主任也皱眉头:“咋回事了?” 付主任不解,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但他故意不问这词怎么写,而是说:“具体是咋回事了,她说了没有?” “说了。法律应该是以事实为依据的,我们要求她如实反映情况。” 不等保卫科的人说下去,郑主任问:“请稍等一下,在车间里睡觉?她在哪儿睡觉呢?” “我们哪儿知道了?”可见,保卫科的人,压根就不知道小赖所说的睡觉,是在长凳子上睡觉的。 付主任像抓住了一个稻草,赶紧说:“就是,车间里本来就没有睡觉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这个规定,咋能跑到车间里来睡觉来了,真是太不像话。”然后,他扭头对贾主任说,“一会叫一下老王。” 一直故作老成的郑主任,问了一个关键问题:“她反映的是谁呢?谁猥亵她了,先不说咋猥亵了。” 付主任五十多岁,经的事比过得桥还多,很快阴白了猥亵的含义。脸上流露出既藐视又有些暧昧的表情,附和道:“就是,就是。” “我们也是为了保护当事人双方的利益,所以,请你们小范围知道就行了。”保卫科的人卖弄一下关子。 付主任心里忽然一沉,把外衣用力在肩膀抖抖,坐直了腰,嗓子眼里又使劲咳嗽几下,内心紧张地问一句:“她说谁了?” “她说,是车十二斤,有这个人吧?名字有点怪。” 看得出,付主任不易觉察地长松一口气。郑主任盯着保卫科的人,,吃惊道:“啊?车十二斤?不会吧?他不可能干这事。” 年轻的实习主任看看表,站起来说:“我去厂部一下。”然后,像个局外人似的,动作麻利地开门便往外走。也没和保卫科的人说句客气话。 此时,站在车间办公室前的空地上,可以听到钢炉正发出咬牙切齿的电极棒尖叫声。岳红枫从钢炉那边往回走,变梅扭着胖腿追上,气喘吁吁地叫:“红枫,红枫,走那么快干啥呀。”红枫站住。 “红枫,你听说了没有,你们高车上的小赖,说昨天晚上有人欺负她来。”不知不觉,不知从哪走过来另外几个女工,围着红枫。红枫顿时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她刚才就从炉前几个人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炉前早班的几个人,她不太熟悉。昨晚的夜班,是车师傅对着郭国柱他们班。 围着她的女工中,有一个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红枫,怪怪地说:“他们好像听说,小赖说是车十二斤欺负她了。” 红枫脑子里,顿时嗡一声,心里一时焦躁起来,心想,无论如何,是绝对不可信的。竟然对车师傅进行诬陷,无中生有,说车师傅猥亵了小赖,真是上天有眼,车师傅就不是那种人。 ------------ 第六十七章 岳红枫有点不管不顾了,他希望郭国柱站出来,证实车师傅那晚的清白。 她比前几天更迫切见到郭国柱。 下早班前,她顺便往炉前弯了弯,有意无意地问炉前当班的人,得知大刘他们阴天是早班。但是她是二班。她想了想,去找王师傅。 王师傅正在高车组休息室整理更衣柜。刚刚分来的一个笑嘻嘻的矮个子后生小安,不时地嘻嘻笑着,围着王师傅身边帮着忙。 “咱们把更衣柜重新摆摆,不然的话,你的柜子放不下。”王师傅说,“把两三个摆在中间,这样的话,靠墙的柜子不就松开了?” “嗷,嘻嘻嘻嘻,行了行了,王师傅你说咋弄就咋弄。”小安说。王师傅笑了。 岳红枫进来,借着照射进来的光,对王师傅说:“王师傅,”她有点迟疑,心想,自己又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忽然变得怯生生的。 “怎么了?”王师傅没回头看她,继续和小安摆弄一个铁皮更衣柜。语气不温不火。 “王师傅,我想调一下班。” “调班?” “嗯,我阴天是二班,我想能不能换成早班?” 王师傅没有马上回答,嘴里说:“再往里靠点,对靠住凳子,对对,这样好点。” 岳红枫显得有点尴尬。又问一句:“啊?王师傅?” “嗯?嗷,调班是吧?准备和谁调?” “我就是想问你呢么,你是组长,只能问你。” 王师傅平淡无奇的一张白脸,慢慢转过来,看一眼红枫,说:“嗷,现在想起来了,我还是高车组的组长?”说完又一扭头,“你调班,得有人愿意和你调才行吧?” 岳红枫说:“我可以找人调……我这不是先和你说一下么。需要你同意才行呀。” 又是半天沉默,王师傅似乎没听见,只顾专注地与小安摆弄更衣柜,“行了哇?唉,这的就差不多了。” 小安嘻嘻嘻嘻笑:“真叫宽敞呢,嘻嘻嘻嘻。” 岳红枫听着那些笑声,觉得背上凉嗖嗖的,就像是在笑话自己。她忍住不让自己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老半天又轻轻问:“啊?王师傅?” “我没有说不行呀,你找去吧,”王师傅顿一下,马上又问:“你准备问谁呢?”说吧停下手,低着头,专注地等着回话。 “我……”岳红枫想说和车师傅换,但马上改口道,“我先找找哇。”心想,反正和你打过招呼了,你也同意了,我找谁调换班,你就别管了。 红枫出去,去办公室绕了一圈,她急于想得到更多的消息,只要是关于小赖,关于车师傅的消息,或者哪怕对车师傅不利的话语,她都想知道。 办公室只有贾主席一个人。她心里一喜,一进来就说:“贾主席,车师傅呢?” 贾主席纳闷地看红枫:“我没见,听金师傅说,他去找过主任,后来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去保卫科了?你咋?是下二班哇?” “嗷,我下二班。你说,车师傅没事吧?” 贾主席知道车十二斤不仅仅是红枫的师傅,而且,车师傅一直对红枫挺关照,对红枫家帮助挺多。红枫这娃娃是个好娃娃,啥时候都想护着她师傅哩。 “没事,能有啥事呢?咱还不了解车师傅?”贾主席嘴上说着,同时却深吸一口气,然后从鼻孔重重地吐出来,像要把一种说不出的无奈,吐出去。 “那,要是真的冤枉,那咋办?”红枫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贾主席。 “现在,都啥时候了,不是原来那个时候了,不会被冤枉的。”言外之意,他心里也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要是真的呢?现在的事情难说。既然小赖告到保卫科了,只能让人家调查吧。没有调查清楚前,谁也说不清。他是经过风风雨雨的人,现在不好过早下结论。 大门口又有些吵吵嚷嚷的声音,贾主席说:“车师傅这会儿,也许还在保卫科,你不行去那找找。” 保卫科在厂工会的后面,岳红枫急匆匆地往保卫科赶,路过工会小楼,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多看了两眼。刚转过墙角,有人喊她:“去哪儿呀?” 红枫寻声一看,车十二斤正从一条小路上走过来。红枫愣一下,马上问到:“哎呀,车师傅,你去哪儿来?” “我去了下我们战友那,咋了?” “你不是去保卫科了么?” “嗷,保卫科早就去过了,现在都几点了,都下午四点多了,我还能一下午在保卫科待的呢!” “就是呀,我也说么,这么长时间,我想是不是让保卫科扣住了?”红枫说着话,嗓子里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颤抖,差点哽咽出声。 “说的啥话呢,我能让他们扣住?真他妈的,能扣了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球!” “那到底咋说的呢?”岳红枫并没有因此完全放心。 “嗨,真他妈的遇到鬼了。那个王八蛋他妈的诬陷到老子头上来了。我去保卫科了,人家说,小赖说了,昨天晚上,她他妈的不知道去哪鬼混去了,太晚回不去了,可能让几个人送回来了,喝他妈的醉球了,半夜三更来了车间,就躺球到凳子上睡着了。我当时在钢炉上呢,一回来,咱们组半开着门,开着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这是啥他妈的人进来了,一看,是他妈个她。我本来还好心……” “嗷,后来,咋了么?”岳红枫其实着急的想知道,后来到底是咋了。她此时的心里,其实充满了矛盾。一方面相信车师傅,另一方面,又担心车师傅真的被诬陷,这事情咋能说清楚呢?这种事情原来也听说过,说不清的多的是。 她不想听车师傅唠叨那些过程,她想知道该结果。她打断了车师傅的话,她对车师傅很尊重,也敢顶撞他。 “你看见小赖的时候,有没有人在跟前?” “我看见……”车师傅想想,忽然,一拍手,“我也糊涂了,我和那谁也说过了,昨晚上,我刚进门的时候,正好,也不是正好哇,就是前后脚,那谁,钢炉上的郭国柱也过来了。他过来送桶来了。” “送桶?啥桶?” “他从家里拿来一个旧水桶,说让你练吊水桶了么!你看你,嗨,那后生可是不赖呢。” 红枫一时没说话,半天,她说:“我和你换一下班哇。” ------------ 第六十八章 “国柱,你这几天尽忙的些啥事呢?我觉得奇怪———尽是替人家别人瞎操心,没见你为自己操操心……”郭国柱的妈不满地问国柱,“你把家里的桶拿到车间干啥呀?不让你拿,你非要拿。” “那桶反正也没用,修一修,拿到车间还可以凑乎用的干个啥。” “干啥?人家那么大的厂子,还用你操心,真是,可傻了你。”他妈说着,把一堆七长八短连草带叶子的菠菜,慢慢一根根拣出来。小心翼翼地又把一堆皱巴巴的土豆,拿起来左看右看,用刀削皮,再把几个烂洞剜掉。削皮用的是切菜刀,那把偌大的刀,拿在她粗糙的关节突出的手上,显得有点不相称。切菜刀握在右手,左手拿着土豆,刀刃从左手指尖上飞过,嗖嗖嗖,看上去总有马上要削去手指的危险,实际上却毫发无伤。郭国柱看惯了母亲每天的劳作,他特别能体会到母亲的话,就说:“没事,如果用完了,再拿回来。” “你明天早班哇?” “早班。我一会出去一下。” “干啥去呀?” “我去一下老熊那。” “谁?熊二波哇?那娃娃有几天没来了,有事呢?” “嗨,他和机加班的甄凤未的事情,两人闹翻了。” “闹翻了,不好了?”郭国柱的妈,对郭国柱同学的事情特别感兴趣,尤其对他们同学里谁谁好了,谁谁吹了,谁谁又因为搞对象和别人闹意见了,都有兴致,同时也不比郭国柱知道的少,“熊二波不是调到医药公司了么,咋不在医药公司找一个对象呢?还非要找同学呢?” “谁知道他呢,嗨,他那搞得对象多了。可是,和甄凤未不知道咋了———他不来根本看不上甄凤未,可是,甄凤未老是想追他,原来一说起来,他就说,和甄凤未也就是普通朋友,不可能再发现成啥。可是,等甄凤未突然不理他了,他又不行了,返回来非要找她。而且,还没完没了。我是想,有点担心。” “担心啥呢?你可不要给人家瞎建议啊,瞎建议,建议坏了,人家以后会埋怨你了。”郭国柱妈嘴上说着别人,实际上心里想着却是自己的孩子郭国柱。国柱一过年,就虚岁23岁了,要过去在农村的话,应该结婚了。可是一过年,国柱都23岁了,连个对象也没有。眼看着人家熊二波搞对象就像买菜一样,几天一个几天一个往家领,可是国柱笨蛋,只会替别人瞎操心,自己的对象在哪呢?八字没有一撇呢。当妈的就是这样,没办法,说别人是假,操心自己的儿子才是真。“你替人家担心啥呢?人家那本事多大,还用你操心?唉?那天他急急忙忙来,门都没进,就说去厂里找你呀,后来没去?” 郭国柱纳闷:“哪天?前天?我见他了呀。” “不是,是昨天?还是……,嗷,昨天,看我这记性,越来越忘心大了。昨天他来,你不在家。他推着车子在门口,就没进来,让他进来坐坐哇,就是不。原来挺痛快的人,一下变得客气起来了———我还想呢,不是和你闹啥意见哇。” “哎呀,我能和他闹啥意见了,俺们多少年的关系了,还闹啥意见了,哈哈。那他说啥了?” “没说啥,就问了一句,你在不在。我说你不在,进来坐会哇,人家不进来,说姨姨,我去厂里找他哇。就走了。我还以为你见他来。” 郭国柱拿出一个像铁锨木把粗细的打气气筒,又把那个28自行车推到门外,原来在进家门的窄小过厅墙根立着。刚推出去,院子里有人说:“国柱,打气筒借一下。”郭国柱说,在门里,你拿哇。邻居转眼把气筒送了回来。 郭国柱给自己那辆28自行车打好了气,想起那天熊二波随便问他的一句话。就是,熊二波特意打听铸造车间技术组的徐利。当时,他没多想。可是,这两天忽然想起来,总觉得不太对劲。他原来觉得,与熊二波相比,自己脑子总是慢点,可往往是这样,过后自己总能反应过来,而且越想越清晰。现在,他冷不丁想起熊二波打听徐利的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再细想,又咯噔一下,想着想着,就想去见一下熊二波。 熊二波给他留过单位的电话,可他从没打过,因为自己没地方可打电话。 现在还不到下班时间。郭国柱骑着自行车经过五一广场,穿过宽阔的市中心大道,向大营盘那边骑。近一年来,他几乎没怎么来过热闹的市中心商业街,每天都是从厂里到家里,家里到厂里,跑得最远的就是解放路和上马街一带。也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心事基本都放在了厂里。即使是倒班,他也想着车间的事。他把自己的这种状态解释为自己太笨,似乎只能做一件事,再多了,就顾不过来了。不像人家熊二波那么灵活和八面玲珑。 他骑到双塔街时,停下问了下路,有人说,医药公司不在大营盘,就在附近呢。他心里侥幸,亏的问了路。真是出门多行礼,少走二十里。经别人指点,在一个红绿灯路口,他一回头看见了一个省医药公司的牌子。骑着车子就往里面走。传达室窗户里马上有人喊:“嗨,找谁呢?” 郭国柱一愣,马上下车子,点着头谦卑地笑:“我找个人。” “找谁呢??”传达室老头没好气。 “熊二波。” “谁?” “熊二波,男的,年轻人,中等个头……”郭国柱使劲挤出笑脸,生怕老头看不见,还把头低下来,把笑脸放在下面的小窗口里。窗口有点像像框。 “哪个处的呢?” “啊呀,哪个处的我还不知道呢。”郭国柱有些为难。他想,老头可能不知道,这么大的单位,传达室的人,怎么能全认识呢。“我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老头犹豫一下,不太情愿地指指窗口里一部拨号电话机。郭国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找一下,然后拨电话机上的键盘。拨完后,话筒里没反应。反复拨几次后,他问老头:“里面,没声音,呵呵。” 老头靠在椅子里,边看一张报纸,边用粗大关节的手指,使劲掏黑黢黢的耳朵。 “呵呵,呵呵,”郭国柱的笑,只有自己能感觉到,满是尴尬和自卑,“师傅,打不通。” 老头没动窝,带理不理地来一句:“打不通,就是打不通还,那没办法。” 郭国柱小心地问:“我能不能进去问问?呵呵。” “不行。”老头是个倔巴头。郭国柱无奈傻笑着,慢慢推车子往外走。走到门外,转身再看看挂在大门上的牌子,忽然恍然,嗷,这是医疗器械公司,多了两个字。他正疑惑,忽听有人喊他。喊叫来自马路对面,一辆公交车正挡着视线。等车走开,他看清了,原来是吕俊宇。 ------------ 第六十九章 “诶,你咋在这儿呢?”吕俊宇已经过了马路。郭国柱发现,吕俊宇过马路时,并没有刻意地躲闪汽车和自行车,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有点如入无人之境似的。他的头发发型变了样,远看像堆上去一堆棉花,松松地腾起来,随着脚步,一弹一弹,又有点像一个大菜花,卷曲蓬松。 “我找我们同学呢,可是,不是这个单位。你干啥呢?”郭国柱笑了。 “啥单位呢?日报社?”吕俊宇有意看看马路对面的两座旧楼,他没有回答自己为何在这。 “嗷,原来对面是日报社?我们同学不在日报社,他是在省医药公司。” “省医药公司呢,还是省医疗器械公司呢?”吕俊宇已经取出一根烟,递给郭国柱。郭国柱赶紧推开吕俊宇的手,笑着说:“不抽烟,不抽烟。”他推出去的手,不轻不重地挨着吕俊宇的手,两只手挨着,郭国柱不收回,吕俊宇就那么伸着。吕俊宇的手,伸出后,不完全伸直,也不完全打弯。不急于的收回,显露出一种诚意中夹杂着从容和微微的傲慢。吕俊宇手指夹着烟,另一只手拿着烟盒,郭国柱不由地扫去一眼,浅黄色烟盒上画着凤凰,好家伙,郭国柱心里一动。这种凤凰烟,很少有人抽的上。听说需要托关系才能买到。大刘曾经说,钢炉上有人要结婚,想找关系买点,大刘帮人家打听过。问了郭国柱,郭国柱说回去打听一下。他本来想满口应承下来———他自己偶然也和炉前的同事在一起害一根,但从没有见过像凤凰这样的好烟。他妈倒是认识街上菜站的,菜站的人也都是些有办法的———尽管不像卖肉的那么吃香。可是,最终也没有问到谁能买到凤凰牌烟。 郭国柱收回眼睛,又不由地注意了一下吕俊宇的手,阴显的与郭国柱的手不一样。吕俊宇的手,白细滑润,有点像女人的手。原来好像不是这样。郭国柱想着,不由自主地更把自己的手垂下来,尽量不凉在眼皮底下。自己的手,和吕俊宇比,显然是干粗活儿的。 “他是省医药公司,那,这个就不对。”郭国柱这方面的知识的确不多。他原以为医药公司就是跟前这个医疗器械公司。这方面的常识太贫乏。他笑了:“闹错了,闹错了。” “嗯,如果是医药公司,肯定不对。省医药公司在前面不远,大营盘。你们约好了没有?如果没有约好,今天可能够呛了。”吕俊宇说着,优雅地抽着烟,“要我说你先问问,我的意思,今天如果找不见的话,正好今天咱们碰见了,咱们坐坐。”吕俊宇说着,看看马路对过的日报社,“正好我刚办完事,去日报社找了个关系。” 郭国柱一时有点犹豫不决,想着,急着找熊二波,主要是突然想到了徐利。这几天,没见熊二波来家里,他越不来,就越心里不安。他本来就是茫然地来找熊二波的,自然没和熊二波约定好时间。 他支支吾吾,不好拒绝吕俊宇,但打心里是矛盾的。主要是现在没那个心情。 吕俊宇到是很热情,说:“反正现在也快下班了,估计你去找见医药公司,也就下班了。改天再找吧。来,咱们就在附近饭店坐坐。”吕俊宇看郭国柱还犹豫,就顺手推着郭国柱的肩膀,“走吧走吧,有啥客气的呢,老同事了,还客气啥呢。” 郭国柱的印象中,吕俊宇是傲慢冷漠的,在车间的那几天半时间,吕俊宇几乎没搭理过班组的大部分人,只是和大刘,还有于文,说过话,其他的人,像大臭几个,吕俊宇宙干脆就没正眼看过。唯独和郭国柱一个人多说了几句话。 走到日报社旁边一个挺陈旧的饭店门口,郭国柱抬头一看,笑说:“呀,这儿还有个‘全面晋升’包子店呢?” “对呀,你不知道?”吕俊宇前面进去,就往靠墙一张桌子边上坐。郭国柱心想,别让人家破费,还是自己主动点,于是,径直走到正对着门的高高的一个小柜台前,问柜台后面一个女服务员:“有啥呢?边问边掏上衣的内口袋。他记得口袋里有十块钱。女服务员看看他,木纳地回头看一眼背后,背后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是菜单。女服务员并不说话,带理不理。 吕俊宇见状,在座上叫郭国柱:“小郭,小郭,过来。”一脸淡然。郭国柱茫然地走过去,坐在一张凳子上,左右看看,没好意思问吕俊宇咋回事。吕俊宇坐着,眼睛翻一眼高柜台后面的女服务员,把夹着烟的手托在耳朵边,声音提高了点:“一个炒鸡蛋,一盘花生米,两瓶啤酒。” 女服务员马上问:“不来点白酒?” “不用了。” “主食?” “待会儿再说。” “好来。” 郭国柱一只手又不由地伸进上衣内兜,去摸摸那个十块钱。可是,吕俊宇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轻声说:“坐下,待会儿再说。”吕俊宇没笑容,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郭国柱才有点反应过来,嗨,人家现在饭店吃饭,是先点菜,吃完了再付钱。他心里一阵好笑,有点不好意思。自己自从技校毕业,就没在饭店吃过饭。在学校的两年,好像和熊二波几个人上过一回馆子,记得好像都是先在柜台前交钱,然后坐下再吃饭。咋?现在人家饭店的规矩变了?自己一点不知道。他看看吕俊宇,人家倒是没有一点鄙视耻笑的意思。 吕俊宇看啤酒先上来了,就镇静地把半截烟掐灭,对服务员说一句:“杯子。”并没看郭国柱。等服务员送过来两个白瓷杯子,他才从筷子桶里拿一双竹筷子,左手握在啤酒瓶颈部靠近瓶盖的地方,右手将筷子大头一端,撬在瓶盖下面一溜锯齿口上,再把握着瓶颈的左手紧紧地托住筷子头,随后,握着筷子的右手一用力,嘚,瓶盖被撬开了。 吕俊宇先给郭国柱面前的杯子里倒啤酒,郭国柱赶紧说:“你先来,你先来。”吕俊宇没说话,给郭国柱倒满,郭国柱忙说:“呀,行了行了,我喝不了。呵呵。” “嗨,啤酒还,又不是白酒,不够了待会儿再说。”吕俊宇说。说完,没等菜上来,端起快漫出杯口的啤酒,说:“来,先喝一个。”郭国柱急忙端起杯子,笑,不知道该说啥。他小心地把杯子挨到嘴边,喝了一口。哈,一股子马尿味。嘴里不由地咳咳两声。吕俊宇仰着脖子,咕噜咕噜两口,一杯就全下去了。 郭国柱有点吃惊,呵呵笑到:“呀,不行,我就这一杯就够了,剩下的都是你的。” 吕俊宇没马上回他话,问女服务员:“菜还不行?”女服务员对吕俊宇笑笑:“来了。”说着,就从一个传菜的小窗口接出一盘炒鸡蛋。 “来,吃菜。”吕俊宇把盘子往郭国柱这面推推。他顿了一下,略微犹豫一下,随意地说:“呀,在一机械待了没几天,可是印象挺深的。……怎么样?干得还可以吧?” “我?嗨,就那样哇。”郭国柱想尽量随意些,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露怯了,显得像个农民进城了。 突然,吕俊宇平空问了一句显得突兀的话:“我记得咱们铸造车间,有两个开高车的,女的,经常给炉前吊东西么。” 郭国柱也觉得吕俊宇的话,有点东一下西一下,不过他没有多想,说:“嗷对,有三个女的,一个是岳红枫,一个是赖英,该有一个,不记得……” 吕俊宇一下子高兴起来,端起杯子,来与碰郭国柱碰,兴致勃勃地说:“嗷对对,就是那俩,一个叫岳红枫?还有一个叫赖啥?” “赖英。”郭国柱此时,心里猛一下想到,有两天没遇到岳红枫了,他有点纳闷。不是说要参加厂里技术比武么,不是说要练习水桶站酒瓶么?怎么突然不着急了? ------------ 第七十章 周日的动物园里,人和动物一样多,有的区域,人比动物多。在靠近湖边的一个木椅子上,从背部看,两个年轻的肩膀,挨在一起,但有点像蜻蜓点水般,轻轻碰一会儿,又互相坐直了。湖面上,有几枝柳树条垂下来,上面没有树叶。徐利今天的话不多,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总有些欲言又止。他乘说话时,把左手伸过去,顺势搭在了甄凤未的右手上。两只手,只是将除了拇指外的四个手指,轻轻勾在一起,有点像两个初中生排练文艺节目,不得不去做拉手的动作,僵直得犹如两个挂衣服的挂钩。两只手轻轻勾住后,有二十多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就那么勾着。两人说着一些干巴巴的话。 连徐利自己都觉得,这有点不像平时的徐利。甄凤未觉得自己也不像甄凤未。他们上次看电影,没这样拉过手,连这种挂钩式也不曾有。 不知道说了一些什么后,甄凤未觉得老这么个姿势,手腕都要抽筋了———她的右手,被徐利的左手指勾着,半小时不变姿势,给谁也得手腕抽筋。 甄凤未动一下身体,想让扭着的肩膀,舒服些,不经意间,把挂钩式的手松开了。徐利的左手指,突兀地松去了那只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那么一动不动张着,有点像挣脱飞去了一只小鸟,让握着的手,只顾得上发呆。他没想清楚该不该把手收回。眼神僵硬地望着一条垂下的柳枝,好像在细数柳枝到底晃了多少次。 刚才他又提到,那天在西单院门口遇到的两个人。他倒不是那种心事重重的人,只是一时没话找话,无意间转到了这个话题上。甄凤未又问,那俩人长什么样。徐利一下子觉得,自己再去重复解释描述一番那两人的相貌,未免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不去说这些无聊的话题了,没趣的话题,很快会让人觉得人也没趣的。尽管自己对那俩人心存疑窦。 他心里埋怨自己不该拿这种没趣的话题,扰乱愉悦的气氛。 他毕竟是徐利,平素活泼开朗的徐利,不应该是木纳不开窍的。也不该是在女孩子面前老实巴交,如木头人般的,但也不该是太随便油滑的。这点上,徐利尽管为人开朗老成,但和女孩子在一起,还是有点拿捏不准那个度。那个度,过头了,显得太老练,让人感觉,也许是个不稳重靠不住的人;太呆板了,又会显得太死老实,甚至还会让女孩子怀疑对方是否真喜欢自己。 这时的复杂感觉,徐利从未有过,甄凤未也未有过。尽管他们俩原来都是那么的活跃,那么的灵活。她在徐利面前的端庄,有些刻意的文雅,原来从未有过。连她自己也觉得吃惊。 她把手从徐利的手钩子里拿出后,就开始惶恐地想着,别让徐利误以为想挣脱,千万别误会了。于是,她就想着,怎么赶紧把手再放回去。因为,从余光里可以瞥见,徐利那只手还那么张着,一动也没动过。像个可怜巴巴的鸟笼。她马上又找了个话题:“我正复习数学呢,有问题可是要请教你了啊。”说着,她的手又搭载着话音,放到了徐利那只张开着的钩子上。她自愿上勾。 “好啊,没问题,”徐利马上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话。”这话,要放在平时,徐利完全可以再说的俏皮点,但今天他显得笨拙的厉害。连他自己都感到反常。他心里懊恼,恨自己,又极力为自己辩解。他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除了原来的开朗和风趣,以及对周围环境的应对自如,原来还有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面———就是,在女孩子面前,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竟然如此矜持,羞涩,甚至腼腆?不会吧。这不该是自己啊。第一次看见甄凤未,心里充满荡漾,又一起看了电影。仅仅隔了几天,自己心里就像横亘了一座山。这山,倒并不是他与甄凤未之间的山,而是……。他说不清。看来,人的情绪,不可能一成不变,也不是生来就成熟的。必定要经过一定的挫折。 他又想到了一句话:“这对我来说可能是拿手好戏。你们什么时候考试?” “年底吧,我心里还没有把握,据说报考的人挺多的,咱们厂企管专业就办一个班。” “不是两个班么?” “另外一个是新闻班,不知道办新闻班有啥用,工厂里还是应该多办几个企管专业,或者机械制造。” 徐利却说:“嗯,我倒是觉得大企业,有点像个小社会,你看咱们厂里,有宣传部,有企业报纸,还有广播站,企业里需要点文化,不然的话就真成了机械场了,人每天钻在到处都是机器的空间里,不也都成了机器了?”甄凤未抓住了话题:“看不出,你这个学机械的大学生,对文化还这么多研究。” “我喜欢书法。” “是吗?看不出来啊。”甄凤未吃惊到。她没想到,但也在预料之中。她早已感觉到,徐利很有才。理工男,大学生,已经是她心目中的交友标准,加之又懂书法,这又超乎了她的期望值。至于今天两人之间突生的尴尬,她倒是觉得这样更好。说阴徐利没有太丰富的恋爱史。甄凤未自己开朗随和,但她有自己的铁律,就是,真正要找的爱人,必须是正牌大学生,同时必须是恋爱小学生,而且最好是小学一年级。这个标准,她相信每个女的都有,只是不可能每个女人,都有那么好的命罢了。现在,她遇到了徐利,就一定要紧紧抓住。哪怕他徐利再傲慢,或者再古怪,或者再打女人,也准备忍着———况且,他也没有这些毛病啊。也无需什么忍不忍啊,嗨,想的有点多了。她忽然笑了。徐利好奇地问:“笑什么?” “我是笑,笑我们一个女同学,找了一个研究所的大学生,还没有结婚呢,就一天到晚不放心。”说着,捂着嘴笑。 徐利问:“研究所的谁呢?怎么不放心?” “我不知道那男的叫什么,但听他们说,长得高高的,挺帅的。可就是心眼太小了。” “怎么心眼小?” “嘻嘻,”甄凤未想想,就有点忍不住,“听说,那男的,不让她和别的男的来往,看见她和别的男的说话,就回去打她呢。” “是不是?有这事?哈哈哈。”徐利大笑了。 ------------ 第七十一章 这几天,熊二波不想主动去找郭国柱。他只想着一件事,就是还没了却心头恨的一件事。自然,郭国柱也没能找到他。 一大早,郭国柱骑着车子,随着回响在厂区上空的大喇叭音乐节奏,像一枚树叶子,汇入到厂门口拥挤的自行车人群中。进厂门时,他觉得有人不住地往他这面看。他一回头,见岳红枫正看他。他诶一声,继续走,也就停不下来。岳红枫见他回头,只是点了下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一句:“来了?等一等。”进入大门的人群,在或步行或蜻蜓点水下车上车,纷纷散向不同方向时,郭国柱推着车子在传达室旁边停下来。岳红枫骑着一辆28大自行车,车把上的电镀亮光,已经呈现出陈旧色,看上去与她消瘦的身体有点不相称,不过,亏的她身材修长,长胳膊长腿,穿着也过于朴素,所以倒也和车子的模样搭配。这车子,是她爸爸前几年省吃俭用买的,这几年里,她母亲因病去世,她父亲积劳成疾,基本上病休在家了。她骑着父亲的自行车,每天在马路上把车子蹬得飞快,就好象每天都是打仗。时间久了,骑车的样子,越来越像男人,车师傅就说过,红枫骑车子的架势和速度,挺像个男的。可是一下了车子,就马上成了个女的,而且是全车间最像女人的女人。 她下了车子,看看不断有自行车从身边过去,有的还和她打个招呼,就匆匆对郭国柱说:“郭师傅,谢谢你啊,我听说你拿来个桶,等有了时间,还需要你帮忙联车呢……,”她顿一下,把自行车前轮往边上偏一偏,就好象这么一偏,过往的人就听不到她的话似的,“……嗯,郭师傅,那天夜班的时候,你和车师傅在一块了吧?” 郭国柱开始一脸懵懂,不知道岳红枫要说啥:“嗯,在呢,就是 车师傅有一阵,从钢炉上回去,他前脚走,我正好想把水桶提到你们组里,车师傅就告我,指的里面说,那谁,可能是喝球酒喝多了,躺他妈的这地方来了,” “嗷,行,你在了哇?你在就行,”说这话,红枫推车子往前走一步,左脚蹬在自行车蹬上,右脚往后只一步,就跨上了车座,说:“快先上班哇,一会我再找你哇。”说着,和一个经过的女工搭讪着:“嗷,刚来。你咋穿了件这衣服呢?不如上礼拜的那件小白翻领的。” “哎呀,可是我觉得还是这件好看,我的脖子比较粗,所以,配上这件绿翻领的,比较搭配,看这绿,多漂亮。”女工说。 “要我说哇,还不如把传达室后面老柳树条,摘下一条,围在脖子上,更好看。” 女工一看身边冒出个车子,马上道:“好你小子三清,看我的一脚啊,非把你小子踹出去二里地。”说着,骑着车子,把左脚抬起来,要踹脚的样子,结果,三清没被踹到,倒是地上一块半砖头,正好咯噔垫着前轮,女工吓得赶紧紧握住晃晃悠悠的车把,嘴里骂道:“好你小子三清,看我今天咋收拾你小子。” “嗨呀!我可是比窦娥冤还冤枉,你欺负人家砖半头了,非要冤枉我不可呢。红枫,你说是不是?你全看见了还……” “哼,不是你小子吓了我一跳,我能骑到砖半头上?就怪你狗的呢。你说呢,红枫?” 红枫的心事不在这儿,她随口答道:“嗯?要我说,也差不多哇”。 诶呀!这真是说不清楚了。 顷刻,女工扭头神秘地对红枫说:“诶,你们那的小赖,真的让人家那啥了?” 红枫没说话,忽然说一句:“快点,别误了插牌牌。” 说着话,车子已经到了车棚。贾主席推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正往一个几角旮旯里塞。自行车的车把,是一条横直的已经发黑的,像出土不久陈列在博物馆里的青铜器架子,如果不去看那个弯下去的,已经磨的发乌的车把手,绝对不敢相信,这个青铜棍,会是自行车把。 贾主席用余光已经看见红枫她们了。红枫叫一声:“贾主席。” 贾主席头也不抬:“来了。” 女工大惊小怪:“贾主席,呀你的那宝贝自行车,就是放在马路上不用锁车子,也没人要。看把贾主席宝贝的。” 贾主席依然没有抬头,继续鼓捣那个狭窄的地方:“嗯,我是说,别把人家的自行车碰坏了。” “呀,好我的贾主席,人家是怕你的旧社会的自行车呢。一碰一个跟头。” “嗷,所以,我说给咱,吭吭,给咱把地方弄得大些。”贾主席把周围的搬弄得宽敞些,“红枫,你今天早班?上午有时间的话,你来办公室一下。” 岳红枫一直惦记着怎么提醒郭国柱的事。插完考勤牌,她到高车组换工作服。她明明知道车师傅不是早班,可还是希望车师傅这时候能在组里出现。好像不出现就意味着不祥之兆似的。 王师傅自自然然地主动与岳红枫打招呼:“来了红枫?” 红枫赶紧答道:“嗷,王师傅。”她有点不习惯,因王师傅原来从不主动和她说话。知道那人有的怪,“王师傅你来的真早。” “嗷,我天天都是这个点儿,你吃了饭了没有?我早晨买的麻叶。”王师傅指指放在更衣柜上的塑料袋。 “不吃不吃,我早晨吃了饭了。”红枫心里有点慌乱,也有点温热。以前王师傅不这样,谁都知道,他对小赖比较关照。人心都是肉长的,都希望得到关心。王师傅的几句关心的问语,让红枫既感到意外,也有点高兴。 这时候,又有人进来,王师傅也招呼客气了一下,对刚进来的人说:“吃点麻叶?” 进来的人忙不迭地使劲摆手,说完使劲笑。小赖不是早班。岳红枫快速地看一眼小赖的更衣柜,又扫一眼那张躺在一边的长凳子。红枫有种像看到一张床的感觉。 她不想在组里多呆,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事。她问了一下今天的活儿,说去炉前看看。 ------------ 第七十五章 徐利今天有点兴奋。他从同学小赵那里得到证实,采煤机的摇臂铸造任务,最终还是要放在铸造车间。之前,厂里有过争论,有人主张外委到其他其他大厂,如重机等,怀疑铸造车间有否能力拿的下摇臂铸造任务。一机械的铸造车间,太老旧了,只有一台电炉,设备严重老化。现在,车间向厂里打报告,上一台新电炉,基本就能解决问题了。 徐利刚从距离打眼机车间不远的研究所出来,小赵送他到楼门口。徐利摇着手说:“别送别送了,送啥送?又不是上级领导来视察呢,还用送到门口?哈哈。” 有人插肩而过,打趣道:“嘿,徐利来了?上级领导来视察?” 大家笑。小赵问正要上楼的同事:“厂部开会去了?” “嗯,开会去了。” “怎么样?定了?你们组去几个人?” “可能是三个人,还有其他科室车间的人呢,唉对了,徐利,你们铸造车间好像也有名额。” “什么名额?”徐利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刚才与小赵聊时,他已经大致知道了,厂里采煤机要上,同时其他一些新产品也要上。嗨呀,厂里最近一年,到处都像是上了弦的,没命往前奔的大钟,新产品一个接一个出现。 “厂里初步定了———唉,你们应该听说了吧,九钢的线材轧机,咱们厂要引进德国技术生产,新产品。采煤机要从英国引进技术生产,也是新产品。所以,要定一些人出去培训。” 徐利一听,顿时心里砰砰跳起来。他忙问:“你们所里定了?” “差不多吧,不过,还没最后定。”同事说着话,开玩笑,“所以呀,到时候,你这热加工出国代表,不就成了外宾待遇了?” 徐利和小赵笑。小赵笑说:“就是,应该应该。” 徐利一脸羞涩的笑,他被这种玩笑激动着,好像所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他傻笑着想,这可是个机会,得好好抓住,争取参加出国培训。他爽朗地哈哈笑到:“行啊!当仁不让,当仁不让,非我不可!铸造车间还能有谁?” 他这话,似乎激起了某种同感。正上楼梯的研究所同事停住脚步,回头说一句:“竞争惨烈啊。我算看清了,你的算计越是冷酷无情,你的出头机会就越大,你对对手打击越狠,对手就越怕你。” 徐利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地看小赵。小赵轻轻笑:“研究所可有些怪人呢。” 徐利笑说:“和车间有点不一样。有时候,工人到好打交道点。” 徐利说着话,不由地往打眼机车间那边看。小赵知道他看什么,有点揶揄地说:“是不是想去打眼机看看?现在咋样了?” “咋样了?挺好。”徐利口气很自信。 “那就好。我们所里,那谁,找了女的,好像是液压车间的中专生,看得可紧呢。” “谁呢?”徐利好奇,“是不是也住西单身?高高个子,挺帅的后生?” “是呢。那就是呀,把他女朋友看得可紧呢,只要看见她和别的男的说话,回去就打。” 徐利惊奇道:“是不是?这也太那啥了吧,太小心眼了吧!”他对那些小心眼男的,有些看不上。”本来是说别人,可不知怎么,也突然像一个大苍蝇从眼前飞过,让人不由地厌烦恶心一下。他一下子又想起来,前些天的那个傍晚,在西单职工食堂门口遇到的两个陌生人。给了再不在乎的人,遇到两个声称认识自己的女朋友,又有些神秘的人,都会让人多心的。但是徐利和甄凤未说过了,就不去再多说了,再多说的话,就显得太小器了。徐利不是那种小里小气的男人,同时也不失学生气。正是这样,才让甄凤未心动向往。 徐利昨天才和甄凤未一起看过电影。现在也没有时间,他需要赶紧回车间向郑主任汇报一下工作,郑主任派他来研究所,了解一项技措项目的技术问题。他对小赵说:“赶紧回去,和郑主任说一下。走了啊。” 徐利快步走到工会门口时,看见岳红枫从厂工会小楼出来。 他没停下脚步,打招呼道:“唉,去工会了?” 红枫低着头下台阶,看见徐利:“嗷,去哪儿了?” “我去研究所办点事,回车间呀?” “不,你先回吧,我再去保卫科有点事。”说着话,红枫疾步拐向了去保卫科的小路。 徐利望着岳红枫颀长单薄的身影,心里一阵涌上一股怜惜之情。前天碰到郭国柱,和郭国柱聊过几句,主要是聊车师傅的事。他和车间的许多工人都能说到一起。尤其是车师傅和郭国柱。车间这种地方,有时候,像一个不需要装样子的菜市场,大家都是来买菜的,并不会因为你是大学生,就好菜留给你;也不太会因为你是工人,就卖给你烂菜。当然,和其他有人的地方一样,都会因为不同的性格,而使有的人走得更近,有的人背道而驰,也影响人的运气。 徐利对车十二斤和郭国柱有好感,他前天听郭国柱说几句车师傅的事,实际上,他本来就特别想问问车师傅的情况。郭国柱也觉得徐利这个大学生挺好处的。他自从上次由徐利陪着去打眼机车间加工丝杆后,就觉得徐利是个挺好的人,没架子,而且热情。以至于,后来隐隐约约觉着,徐利可能对甄凤未有好感,而熊二波和甄凤未也越来越少来往。开始的时候,他没觉得什么,后来,尤其是这几天,他觉出点不太对劲起来。 他一向觉着自己在这方面不开窍,但是,再木纳再笨,也是有所觉察的。 他穿一身工作服,刚刚从车间办公室出来,一脸严肃,甚至有些失落和不安。他刚刚向郑主任说了说车师傅的事。本来想与付主任说,但是付主任只是抬抬眼皮,冷冷地低声吐鲁一句,这事别和我说,我们也管不了,有保卫科处理呢。说着出去了。郭国柱只能和郑主任说了说。郑主任让他坐下,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耐心地听他说完,似乎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已知道了,你先回去上班吧,厂里会调查清楚的。 郭国柱有些失落,主要是因为付主任的态度。郑主任随和认真地听他讲了,自己那天和车师傅在一起,可以证实车师傅那天晚上没有猥亵小赖的可能。但不知为何,郑主任也没有明确表态。 ------------ 第七十六章 早晨,车间的早会上,付主任说了一件令大家兴奋的事,在厂里终于批准铸造车间增加一台电炉了。以适应厂里新产品的生产需要,铸造车间向厂部打的报告,仅仅半个月后,就获批准了。付主任高兴地说:“这在过去没有过,呵呵,”他的脸上很少见笑容,突然一笑起来,有一个门牙大开着,也就是缺一个门牙。仅有的一个门牙,被熏成黄褐色,咋看有点像一扇破庙的半扇门,阴森森的,有点恐怖。 郑主任望望付主任的脸,表情有点诧异,心想,付主任本来很反感上什么新产品。反正对新的东西,他都有抵触。望两眼付主任,发现他手上的烟换了,是一种带烟嘴的烟。金黄色的一截烟嘴,夹在黑黄的像干茬棍的指头间,有点不协调。过去,付主任是抽这种带烟嘴的烟的。主要是,带烟嘴的烟都是近一两年才兴起来的。付主任对新玩意,统统都拒之门外。嘴上的门,更是把的严实。 “好事情,好事情,其实,原来鲁厂长就说过,要改造铸造车间的旧设备。呵呵,这下好了。”付主任今天有点反常。郑主任心想,鲁厂长是老厂长,前些天刚刚正式退二线了,第一副厂长耿庄锔刚刚接了鲁厂长的班。铸造车间上新炉,也是刚刚被批准的。这不是巧合。付主任还算有自知之阴,抽的烟也开始赶新潮了。付主任说完刚才的话,可能觉着自己一下子太过于谦卑了,有失面子,站起来说:“今天就这哇。”说着站起来抖抖肩膀,出去了。 郑主任对正站起来要走的徐利说:“小徐,你等等。”其他人都哗啦啦往外走,张段长也站起来,看一眼郑主任,欲言又止的样子。郑主任说:“正好,张段长你也等等。我和付主任商量了下,为了配合新钢炉上马,其他一些配套也要跟上。嗯,比如水玻璃要改造。 正说着,桌子上电话响,郑主任拿起电话,郑重地说着话,一时半会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三清探头探脑对徐利做个鬼脸,他旁边又挤过来一个头,是大刘。大刘对张段长说:“唉,张段长,水玻璃没有了……” 张段长出来,说:“正说呢,正说这事呢。” “还有,”大刘显得有点急,拉着张段长往外走。张段长说:“郑主任还有事呢,咋了,”他们先到对面办公室,站在当间说话。三清跟过来,嘴里一个劲叨叨:“水玻璃,水玻璃,不是酱油,是水玻璃。谁还不知道个水玻璃呢。水玻璃就是硅酸钠溶液,南方才叫水玻璃,咱们北方实际上叫泡花碱。硅酸钠无色,有的是带色的透阴或半透阴粘稠状液体。有液体、固体、水淬三种。理论上叫胶体”。 “呀,看把你能的,快成了教授了,”车师傅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应该叫三教授。” 大家都惊讶地望向车师傅。车师傅一身新工作服,像一个准备上阵的新兵。大刘大叫一声:“哎呀!我刚才还问你们高车上的呢,车师傅这两天去哪了?三天不见你就想的慌。” 三清摘下眼镜,凑近车师傅,使劲喘息着,鼻子使劲嗅着,伸手摸过来:“模模糊糊,好像跟前突然掉下来一个小山包,我过来了啊,车到山前必有路,啥了?挡住我的路了。快躲开快躲开。”说着,摸着车师傅的衣服,“唉?这山坡坡上咋一层一层掉皮皮了?” 车师傅背着手,像一座铁塔,纹丝不动。“我往哪儿躲?我就不躲,看你能咋了?” 金师傅高兴,望着车师胖大的身材,说:“就是,身子正不怕影子歪,更何况咱们车师傅,一生下来就是十二斤,躲?往哪儿躲?就是不躲。” 贾主席呵呵呵呵地只是笑,声音并不高。大刘大着嗓门,急忙问:“没事了哇?我知道咱车师傅没事———有球的事呢!” “对,有球,就没事,何况人家车师傅的,还那来大的……”大家哈哈笑。三请边说边往外挤。车师傅一挪步,胖身躯当着去路,“往哪儿跑呀?” “我去通报一下我们组的胡子,他和我打赌,”三清说着话,想从车师傅胳膊下钻过去。“打啥赌呢?是不是打赌我被公安局抓起来了?” “嗨,没有那么邪乎,他和我打赌,如果车师傅再不‘回来上班了,我就输他一条烟。如果回来上班,他就输我一条烟,就是这。” “那你告他吧,你赢了。快去和他小子要烟去,我们在这等着你。” 大刘忍不住问到:“车师傅,真的,我们都着急坏了———真的没事哇?” “有事,我还在这儿站的呢?” “那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我休我原来攒下的调休票呢!”车十二斤把眼睛一瞪,好像要和谁吵架,“咋了?我休调休,还不行?” 大刘啪的一下,重重地拍在车师傅肩膀上,大声道:“行!谁敢说不行,就和狗的干。” 贾主席呵呵呵地只是笑,说:“上班了就好,厂里技术比武,高车的训练还靠你们老师傅们,嗯,要抓一抓了。” 车师傅说:“唉,我也是一直惦记这事呢,最近实在是有点乱,哪都乱,看那街上的后生,一个个穿的奇装异服,提着大收录机,七哩卡拉,不成体统。”说着,唉一声。 贾主席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也马上唉一声:“就是,提着大喇叭,带着黑墨镜,” “人家那叫蛤蟆镜,不是黑墨镜,麦克的蛤蟆镜。”徐利过来说。 “小徐———”,对面有人叫徐利。徐利答应着,赶紧跑回主任办公室。郑主任平静地示意他坐下。拿出一摞资料,说:“给,刚才的话没说完,交给你个任务,以最快的速度把水玻璃装置搞出来。”没等徐利回答,郑主任接着说,“要上新钢炉,不能被其他工序牵制拖后腿,是不是?。” 徐利一下就阴白了,郑主任想借着机会,多抓几项技术改造。郑主任是老大学生,从五十年代末大学毕业,就分到一机械,一下子二十多年就过去了,青春和中年都奉献在这里。总算盼到了改革开放,恨不得把所有的想法,在一天里都变成现实。不知怎么,郑主任有点激动,把桌子一拍:“小徐,使劲折腾吧,一晃时间就过去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折腾,现在也是最好的时候呀!” 这句话,让徐利有些激动。 ------------ 第七十七章 “郑主任,怎么做?”徐利对郑主任充满敬重,同时也被郑主任的激情所感染。 “嗨,”郑主任突然感叹一声,“你也知道,咱们一机械,过去厂里重视冷加工车间远远多于热加工车间,没办法,就是这么个现状。谁都知道不公平,我也不止一次向厂领导反应过这种不合理发展的后果,但是,一晃几年过去了。时间太宝贵了。这些就不说了,”说着话,张段长进来问:“郑主任,没有啥事了吧?没有事,我们先回去。” 郑主任马上说:“嗯,先这样吧,等我付主任再商量后再说,你们先忙吧,唉等等,”见张段长扭身要出去,郑主任马上喊住,“刚才说到水玻璃的事,车间准备做这方面的技术改造。”又一指徐利,“车间安排由小徐负责这个项目的技术工作。钢炉上也需要水玻璃,你们到时候配合小徐工作就行。” 张段长是个随和的人,马上高兴地答应:“行行行,太好了,太好了。小徐,到时候,你看需要咋地配合,和我说就行了。”说着,出去了。 郑主任坐下来,沉吟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接着说:“嗯,其实咱们铸造车间在技术改造方面欠债太多了,需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嗯,需要我们一项一项来。我和付主任商议过了,嗯,”他说着又开始沉吟,似乎下面想说的话,像嘴里嚼着的难以下咽的什么东西,总需要不停地咀嚼几下,有一种琢磨着是下咽,还是吐出的感觉,“车间领导,决定成立技改组,我任组长,你们技术组基本都是成员,嗯,随后,车间开会会通知。我先告你一下。嗯……”桌子上电话突然又响起来,郑主任拿起电话机,耐心地听着,“嗷,你好,付主任?可能是去厂部了,嗯,没具体说,嗯,好好,等付主任回来,我告他,嗷,再见。”放下电话,看一眼徐利,接着说,“成立这个技改小组,厂里也是支持的。”也许刚刚接的是厂部的电话,郑主任一下子说到了厂部,“刚才说过,厂里过去多倾向冷加工车间,热加工车间就好像后妈养的,每年下发的技措费用大部分都给了冷加工了,给冷加工购买了不少设备。直至等到这一两年,而且尤其是今年以来,新领导刚刚上来,也就是准备上新产品,厂里才意识到,热加工的重要性。唉,想想,我来铸造车间就十几二十年了,设备简陋,许多工序基本上都是手工操作,生产方式十分落后,所以,现在是个非常好的机会。”郑主任的话,不知是由于总被电话打扰,还是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他的思路显得有点凌乱。最后,他好像总算说到正题上,“我向厂里打的关于技措项目报告,厂领导都同意,哈哈,”郑主任不知怎么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小孩,那样子让徐利有点诧异,心想,郑主任今天看来真得高兴,虽然不时也流露出些许忧虑,但总的来说是高兴。 “干吧,铸造车间的机会来了。”郑主任突然把桌子拍一下。徐利笑了。“大致设想,我已经有一个初步方案,都在材料里,你回去看看,有什么意见,尽管大胆提。”郑主任指指交给徐利的材料。“ 徐利被郑主任的情绪感染着,心里尽管有些问题,但还是没完全吐噜出来,那样未免显得自己太没能力了。他只是说:“放心吧,郑主任,我一定要弄出来。只是,时间上可能太紧张了。最近造型上的技术服务也忙———不过……”没等他说完,郑主任不屑地嗨一声,流露出不满:“忙?这算啥!我们年轻那会儿,唉,那加班加点就是常事,有一阵,七零年,我在车间的长凳子上住了半年。晚上纯粹不回家,当然,那时候家里也住不开,有孩子有老人,就那么一间房,而且是三家共用一个厨房和厕所。”郑主任似乎忽然陷入一种难言的回忆中,“可是艰苦了几年呢,那时候,就不知啥叫苦,啥叫难,”他抬手看看表,一脸意犹未尽,“那时候,我第二个孩子刚出生,老母亲也在,住车间住了半年后———实际上,就是老母亲不来,我也没办法,因为我老婆,刚刚从重机调来一机械,她好不容易不用跑家了,可是刚生了孩子,得了神经衰弱症,睡觉不好,我呢,偏偏是出了名的睡觉打呼噜,”徐利扑哧笑了,郑主任是个大块头,在车间是有名的爱打呼噜,许多人和郑主任一起出差,住招待所,都受不了他的打呼噜。 “后来怎么办呢?”郑主任也许看时间快到中午了,不太影响其他事情,兴致上来,干脆说个痛快。这时,马书记进来,听到郑主任说打呼噜,也哈哈笑了,插嘴到:“啥呢?”实际上他听清楚了。“你打呼噜?” “嗷,对了,”郑主任想起来了,“咱们两个,还有谁来?好像是老魏,一起去哪里了出差,” “安徽,铜陵。”马书记笑盈盈地说。也一下沉浸在美滋滋的快乐回忆中。 “对,铜陵,人家那厂子还请咱们到黄山玩。咱们住的招待所,还是个上下铺。我睡上铺,老魏睡下铺,晚上睡着了,老魏一会儿摇摇床,一会儿摇摇,说我打呼噜打得他睡不着。” “哈哈,我在旁边的床上睡,实际上也睡不成。”马书记也被沟起兴致,“后来,老魏干脆让招待所服务员开了会议室,他抱着被子到会议室沙发上睡去了。哈哈哈。郑主任的呼噜,得确是有水平。” “谁打呼噜打得有水平呢?”正说着,付主任回来,脸上露着无声的笑。这种笑,让徐利一看,就是一种附和的笑容。因为,付主任平时总是一张不苟言笑,给徐利感觉,付主任也许就不太会笑。徐利看看三位车间领导,觉着自己有点多余了,就借口说声:“呀,快吹号呀。”说着,夹着一摞资料匆匆往外走。心里还想,亏的马书记进来的及时,不然的话,付主任进来看见自己和郑主任一起哈哈笑着聊天,付主任会怎么想,毕竟付主任是正主任呀。 ------------ 第七十八章 熊二波乘着星期天,去了一趟郭国柱家。他有半个多月没见郭国柱了。近几天,他一直心事重重,心烦意乱的要命。 那天,他和两个朋友去一机械西单后,本来约好改天再去,非作了那小子戴眼镜的傻逼不可。可是,二蛋到广州去了,一去就是十几天。他问小曹,二蛋去广州干啥?小曹神秘地说,可能是倒腾东西呢。让他千万别往外说。他知道,二蛋不知怎么,现在连个小集体工作也没找下,听说倒腾东西,大部分都去广州。也有到福建的。混混,街上的混混赖小子———二蛋这些人,本来不是自己的一类人,可是,现在的社会,啥样的朋友都要有几个呢,不能太老实。 郭国柱并不休息。炉前工没有星期天,他是去车间加班。他答应了徐利,利用周日时间,去帮着把炉前用的噜噜水那个大坑,量一量。徐利其实只是随口问他,他说没有问题。他和徐利说话时,岳红枫有过去,顺口问道:“郭师傅,你们明天来车间?” “嗷,小徐说让帮他把俺们的噜噜水改造一下,反正明天也没啥事,有时间,就来哇。” 红枫高兴道:“那,你们要是来的话,我也来。”尽管她没说来干啥,郭国柱还是马上说:“行了,”就好象红枫的来,需要他准许似的,“正好,弄完徐利的事以后,正好帮你把车练一练,快了哇,技术比武?” “嗷,就是呀。我也是说么,最近的事情太多了,影响的快把技术比武的事情都忘了。”红枫显得有点不好意思。 郭国柱马上多问了一句:“车师傅在了吧?”他言外之意是说,看车师傅上了班了,那事情,没事了哇。 红枫马上干脆地说:“没事,能有啥事呢———你们明天几点来?” “明天?上午九点吧,你说呢?”他对已经走开的徐利说。徐利呵呵笑到:”没问题,我随便。” 熊二波去郭国柱家,被郭国柱妈告知,去厂里了。熊二波出来,把一条腿跨在车子大梁上,犹豫片刻,看看星期天的街上,暖洋洋的,是个好天儿,马上决定去一机械找找郭国柱去。 一机械铸造车间,对于熊二波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一天也没有在这儿上过班,但却时不时要挂在嘴上,一点切身利益也没有,却让他经常牵挂和烦躁。他骑着车沿着解放路,向那个曾经胡说海侃,初露山水,让自己满足了两年自尊心的地方骑行,越是离得近了,越大生出一些说不清的复杂感情。 除了铸造车间,就是大眼机车间,那里那个女同学,现在怎样了?和她之间,不知是不是算初恋?连自己也不想承认,可是却刻骨铭心的不能释怀。也有点痛彻的不能自拔。 他从一机械的南门进入,他知道铸造车间在中厂门,但他却不由地进入了南厂门。南厂门距离打眼机车间近。他忽然有一种期望,就是特别想和她,也就是甄凤未,不期而遇。要是那样,他就可以说,呀,这么巧,我正准备找郭国柱去呢。不仅如此,他还想,找几句讥讽挖苦的话损她一气。出出窝囊气。当然,还要注意不失身份,别让她抓住把柄,坏自己的名声。名声和形象,对于熊二波来说,就像人出门必须穿衣服。他夏天在家里,可以光着膀子,但一出门,哪怕是下楼去大门口倒点垃圾,也要套上皮鞋,穿戴外衣裤子,这是受家人,尤其是他爸爸的影响养成的习惯,他爸爸是个机关的处长。和郭国柱家所住的环境,决然不是一回事。可能和甄凤未家也不一样,原来他听甄凤未说过,她家也是老城区老街巷的居民。 熊二波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边骑着车子,边感叹着,让两年前刚到一机械技校时,以及那两年里的一幕幕情景,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上映。技校整个年级,甚至低两届的学生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熊二波,如今却栽倒在甄凤未手里,他是这么想的,窝囊之极,只有他自己能体味到。他也只能自己体味和如咀嚼蜡般的慢慢在心里融化。对于甄凤未,他是不便于出手伤害了,因为甄凤未这小鬼精灵,一准会怀疑到他。但必须做了那个铸造车间的技术员小子,活剥了狗的,大不断他一条腿,也的狠揍他一顿,总之不能轻饶了他。 熊二波越是接近铸造车间,越是一股股火往上冒,直至把脑门烧得冒出了汗。他骑车快到中厂门,也就是大厂门时,有一个小坡,他下了车子,推着走。发现今天一机械这么安静,嗷,星期天么,但是,大厂门左面的办公楼,正有一些人进入,都是精壮的中年人,大门口还停着一辆上海牌卧车。呵,不简单呢,还有上海牌小车呢。他扭头发现,随即,有两个老外从楼里出来,嚯,还有老外呢!真不简单呢。毕竟是近万人的大厂,当初听说也是地市一级的单位呢。熊二波的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酸的味道。 他对那些个,什么单位是什么级别,什么单位是县团级,什么单位是地市级,特别精通,特别有学问。在学校时,他就能就这个话题,把围拢在身边的同学,侃得目瞪口呆。他的威信和名声就是靠这些独家见识,赢得的。 嘿,没想到一机械这个大厂啥他妈的都有。原来可是没听郭国柱他们说过,也没有听甄凤未说过。不过,他转念一想,国柱太老实,家里本身就是普通市民家庭出身,每天老老实实倒班,哪能知道厂里的事情。至于甄凤未,也没球见过个大世面,别看住在城里,哪知道啥叫地市级县团级呢,还不都是听我给她胡侃呢。嗨,那骚货,今天不知道加不加班,也许不加班,现在也许又和那小子铸造车间的傻逼技术员……,嗨,不能想,一想就上火。 他知道铸造车间在传达室后面。他推着车子绕到传达室后面时,能听到一墙之隔的马路上,汽车鸣笛的喇叭声,但是车间周围一片寂静。 ------------ 第七十九章 按照郑主任的说法,徐利近期负责的技术革新,是一次看上去小,影响力却很大的技术变革的前奏曲。但徐利对郭国柱说,这其实算不上什么革新,只是对水玻璃由过去的手工作业,改造为自动提升,可以定量加料的装置。 昨天的激动,经过一夜翻看资料后,徐利有点不屑了。太简单了,对于他来说,最好让他马上主抓大产品的重要部件工艺设计。那才是他的擅长。 今天是少有的周日休息。以往车间每遇到周日,总要有不同岗位上的加班,今天几乎全休息了。郭国柱说:“也许是刚刚完成了这个月的全月任务,铸造车间这月干的不错。不但完成了任务,而且还得到厂里表扬。听说这是少有的事。” “是的呢,郑主任说,铸造车间原来就是后妈养的,从来就是不受厂里待见,这次要不是郑主任争取,就拿不下来大产品的大部件铸造任务,就这,九钢的线材轧机的铸造还是外委到外面了。没办法,哈哈,郑主任可有意思呢,昨天说着说着差点激动得跳起来。连我都有点觉得奇怪。不过,想想也是,郑主任这些老大学生,从五六十年代就分配到一机械,大半辈子了在一个地方,郑主任从大学毕业一头扎到铸造车间,从工人干起,到技术员,技术组长,到车间副主任,一家伙就是二十多年,太不容易了。” “是的呢。”虽然郭国柱没上成大学,但曾经参加高考,并为此奋斗过,遗憾归遗憾,心里是与大学生们互通的。能感受到一个饱读四年书,然后被憋屈二十年的滋味。“大学四年,的确是不容易。” “不,郑主任上的工学院是五年制的,和现在不一样。”徐利笑说。 “五年制?”郭国柱惊讶。 “就是呀,那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专业,比如医学,就是五年。” “那就更憋了。” 徐利被郭国柱无奈的口气,所感染,说:“就是,更憋了。所以说,我们现在的艰难和那时候比,实在是不算啥。来,咱们到你们炉前的噜噜水坑那看看。” 噜噜水坑,在从传达室往铸造车间的一拐弯处,正对着炼钢工段更衣室。靠围墙,高出地面几块砖的一个四方水泥盖,平时没人理会它。边上一个小水泥盖子,只要掀开,里面可以舀出像带泡沫酱油的液体。郭国柱手拉着小水泥盖,吭哧几声:“唉,一天没用,盖子就腻住了?”一使劲,盖子提起来,望望下面飘着树叶的噜噜水,说:“要改造,就这条件,可能不太好弄呢。” “好弄,做一个提升装置,简单。”徐利说着,拿出尺子,蹲下来量地面。那样子很专业很麻利。徐利蹲着身子,开始探头观察噜噜水的坑口和坑内情况。坑口不大,坑内也不大,但黑乎乎的。徐利就把头使劲往里面探着。 突然,有人叫郭国柱:“国柱,哎呀,这么巧,正找你呢,就碰上了。” 郭国柱正弓腰看噜噜水坑口,一抬头,呀一声,惊讶道:“老熊!你咋跑这儿来了?”在郭国柱印象里,熊二波虽然和他一起在技校学了两年冶炼技术,但只是在快毕业时,来铸造车间的炉前来过一次,和他一个班组,在炉前嘻嘻哈哈了半天,就骑着车子走了,连那身粗布工作服也没要,扔给郭国柱,说有事不来了。之后就再没有来过。 这时候,刚刚升起在树梢上的太阳,把高高的围墙照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强光投下来,把噜噜水坑和周围的人,都笼罩在灰暗里。熊二波只看见了郭国柱,笑着说:“我去你家了,你妈说,你今天加班来了。我想反正我没啥事,就一路疙溜过来了。” “嗨,我还以为谁呢,突然冒出来个你,啊呀,稍等等啊,我们一会儿就弄完了。要不,你就在这等等哇。”郭国柱有点过意不去的样子。 “没事,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再说,反正今天我也休息。你们这是弄啥了?好家伙,真像个老师傅的样子,哈哈。”熊二波大量郭国柱一身的粗布衣服,露出既好奇又惊讶的神情,不过,丝毫没有轻蔑的意思。 这时,徐利回了一下头,随便地看一眼来人。就是这一回头,一瞬时,熊二波顿时僵住了。他被回头的人怔了一下。我操,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是他!这不是那个铸造车间的技术员么?徐利不认识熊二波,用他一贯的表情———坦然地学生相看看,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熊二波差点没忍住,因为突如而来的一股无名火,直往脑门上窜,脸上开始有些发烧。亏的郭国柱的话,及时地救了他,让他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老熊,忙啥呢,咋好长时间不见你呢?”郭国柱问。 “不长时间吧,两个多礼拜?”熊二波努力控制住自己,他低着眉头,掏出一盒烟。平时他不怎么抽烟,但他总带在身边,在外面不带烟,遇到应酬怎么办?如今社会,不多认识几个人,怎么行?他抽出一支,先点着抽着,又把烟盒冲着郭国柱抖一抖。那个开着半个口子的烟盒,一只黄色白心的过滤嘴被抖得跳动着,有点像小蝗虫跳出来。 郭国柱笑:“我不抽。” 熊二波不由自主地又抖抖烟盒,让黄烟头往外跳跳。这一次,他既是无意识的,潜意识里却又是有意识的。说不清楚。他把手缩回去后,又吧嗒吧嗒将打火机打的很响,把烟头重新点一遍。 看着熊二波的怪异动作,郭国柱心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名,甄凤未。啊呀,差点忘了,我操。我自己麻木、木纳,却不能低估眼前两个出众,又聪明的人。熊二波今天在铸造车间的突然出现,别是冲着甄凤未来的吧。但想想,又不像。照熊二波的做事风格,他即便是来找事的,也绝不会单枪匹马来。他是个谨慎的人。 和甄凤未弄翻了,准确说,应该是被甄凤未甩了,他熊二波不会舒服的。 他又猛然想到,最近徐利和甄凤未的来往,这些不是偶然的,甄凤未这女孩,眼界高的很,自己虽没上了大学,但追求对象的标准高。 郭国柱正有点不知所措,忽然,有人叫徐利。是技术组的女大学生小靳。小靳个头中等,长相平平,但总是挺着胸,腰板直直的。分到一机械铸造车间技术组不到半年,见了人总是热情招呼,给人一种印象,有礼貌有教养。 她走近,笑着对徐利说:“哎呦喂,我昨天就和你说我也来,你匆匆忙忙的,也不和我打个招呼,哎呦喂。”唉呦喂,是小靳的口头禅。徐利对小靳的印象是,嗨哟啊,小靳的哎呦喂,真让人受不了,听说是大学毕业的时候,去了趟北京,回来就张口闭口哎呦喂了。 站在不远处的熊二波,微微低着头,似乎在吐嘴里的一根烟丝,嘴里下使劲地噗噗的几下,眼珠子从下往上使劲翻着,像一双死鱼的眼睛,白多黑少,阴森可怖地不时翻看几眼徐利。他的眼神引起郭国柱的担心,越发相信了自己的猜测。熊二波这家伙今天没有好事,不然的话,不会突然跑到铸造车间来的。他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没话找话:“你最近见谁了?” “见谁来?谁也没见,嗷对了,见那个机加班的陈迎啥了?那家伙倒是有办法,在南宫上职工大学去了。哎?最近没见武英强么?” “嗷,武英强最近每天一下班就回家,路过我家,让人家进家都不进了。” “干啥呢?他。”熊二波纯粹是没话找话,他平时从不关心像武英强这样的同学。但此时,武英强的去向一时间救了他。武英强的话题一瞬时让他从愤懑中转移出来。 “武英强?他可能是报了重机呢还是哪儿的电大了,现在每天忙的复习呢。顾不上和伙计们联系了。走哇,正好你来了,就到俺们那坐坐哇,稍圪坐会,咱们就到厂门口吃饭去。”郭国柱说着对徐利说,“正好,小靳来找你有事,俺们同学正好来了,咱们歇歇?喝口水?” 徐利有点不太情愿,笑笑:“行行———国柱,你去忙你哇,我这马上就量好了。” 郭国柱松了口气,手扶着熊二波的车把,往炉前那面走。他实际上是茫然的,他知道,熊二波宁愿站在马路边上聊,也不愿到炉前休息室的。 ------------ 第八十章 又一个周日的上午,阳光洒满街道,连小院的大门框,都显得暖烘烘的。郭国柱正往大门的门槛上迈———小院的老式门槛,不高也不显眼,随着双开门的斑驳门板,似乎已经有数不清的年头了。 他一抬头,突然诶一声,眼睛一亮。因为熊二波正骑着自行车上了台阶,而且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女孩也推着一辆二六自行车,穿着时尚。 郭国柱笑着,想骂几句,但没骂出口。因为在陌生女孩面前,郭国柱总是给熊二波面子的。为何想骂几句熊二波,因为,上周在铸造车间,熊二波终于没憋住,询问了一番徐利的情况,甚至用威胁的口气,暗示了要收拾徐利。他对郭国柱不想遮着掩着,也只有与郭国柱最能说些朋友之间的话,在郭国柱面前,他怎么能隐忍呢。这个年龄,即使是熊二波这样在班里最老练最成熟的家伙,也不想在最好的朋友面前隐忍,只能在朋友面前宣泄。况且,二十三四岁还不知道什么叫隐忍。那天临走时,熊二波还放了难听的狠话。让郭国柱放心不下。 这一周,他借着在噜噜水方面帮徐利的机会,天天侧面问徐利这两天下了班干啥呢。徐利说,能干啥,还不是两点一线,车间,西单,西单,车间。要尽快突击成噜噜水提升装置,争取参与到采煤机等大产品中去。 郭国柱不由地嗯一声,因为徐利没提到甄凤未。按徐利的性格,一般对郭国柱不隐瞒。况且和甄凤未的相识,也是因为跟郭国柱一同去打眼机车间才有了机缘,郭国柱在某种程度上,是桥梁,是媒介。 熊二波一点都没觉着不好意思,他略显慵懒地对着郭国柱笑,嗓子里呵呵呵地活像呛着了东西,笑着差不多了,他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朋友小袁。”他指指女孩。女孩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你好。听熊二波说了,你们是好朋友。” 郭国柱反而显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真的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经验。见了陌生女孩,不管是否与自己有关系,他都会有点紧张。这方面,他就是个弱智。熊二波接着问:“咋?要出去呀?” “不是,我是看有没有磨剪刀的。你咋,今天休息?”郭国柱心知肚阴。熊二波依然是一副自信的神情,一点也不想在熟人面前显得笨拙。 “礼拜天休息,找你来玩玩。” 如果没有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郭国柱会说:“哎呀…你小子,今天咋想通了?别干傻事啊。” 郭国柱没去细看熊二波领着的女孩。实际上,这个女孩的时尚,是整体给人的感觉,近看的话,一点也没有艳丽和轻浮。得体的小翻领外衣里面,又翻出一个白净的如小白鸽样的衬衣领。就这个白鸽衬衣领,一下子让人眼睛一亮了。大方得体,不羞不显,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无形东西,能让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好奇和距离感。长相并不算漂亮,只能算是端正,但就是这股说不出的味道,让熊二波着迷。熊二波觉得能拿的出手———他越来越看重出身,气质和能否拿到出手。用他的话说,图有外表,像花瓶一样,已经不是他的追求。 郭国柱说:“来,进家哇,别在这儿站着。”实际上,他有点为难。熊二波没带甄凤未来过自己家里,如果是甄凤未来,郭国柱倒不觉着别扭。经过他家门口,随意进来坐坐或者绕一圈的同学很多,没有任何同学因为郭国柱家钻在大杂院里,而且是临马路大杂院最角落里的老平房里,而侧目撇嘴的。郭国柱家,是同学们去一机械厂上班下班必经之路,也是歇脚的中转站,大家可以随意地,不加思索地进他家来转一圈。无论是武英强这样老实巴交,不善言语上不了台面的;还是熊二波这样活泼开朗,能说会道,能力超群的;或者自负清高的要命的其他同学,都喜欢在路过郭国柱家时,进来随意地绕一圈。有时候,并没有什么事情,就像路过上马街那个国营百货大楼,并不买什么东西,就是随意地进入绕一圈,出来一撇腿骑车子走了。当然,进郭国柱家时,同学们并没有进上马街百货大楼的麻木冷漠,大家对郭国柱像家庭妇女的母亲,都一口一个姨姨,勤快地叫着,没有半点轻慢。 让郭国柱有点为难的是,熊二波的这个新女友,与技校的几个女生不太一样。说不来的不一样。郭国柱内心里有一点自卑。说不清是自卑自己,还是怕丢熊二波的脸。这是郭国柱的真实感受。 他说完请他们进家的话后,还有点埋怨熊二波,别把人家女娃娃往我家领,我家进门就是坑的这么个破平房,不是给你丢人了么。他觉着熊二波这小子有福气有本事,从哪儿认识的这么不一样的女孩呢。唉,俺们同学里,就数熊二波这家伙有本事。 他特别希望熊二波说一句,算了,不进去了,我们就是路过一下。但是熊二波这小子却说:“走,进去坐会儿。” 穿过大杂院时,熊二波的新女友袁梅雪微笑文雅地忽然感叹一句:“呀!老式平房大杂院,真好!” 熊二波得意地笑说:“好了吧。好说呢,你不看这是谁住的地方。” “去他妈的哇,人家有本事的,谁往这地方住呢。”郭国柱有点放心了,从女孩的话里,能觉出来,这女孩不赖,通情达理。嗨,熊二波这小子就是有福气,有本事。咱就没这本事。 熊二波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女友的感受,他和女友被郭国柱让进家里,往一步之隔的炕沿上一坐时,郭国柱的母亲进来,忙不迭地招呼到:“呀,二波来了?呀,这是……二波的对象哇?啊呀,看看人家熊二波,真有福气,真有本事,前……,”郭国柱妈差点说,前段时间,还是那个女孩,没几天就换了。亏的郭国柱妈在大街小巷一辈子,见惯了世俗人情,反应极快,没等郭国柱投来一眼,马上说:“前一两个礼拜了,我说么,咋熊二波这娃娃咋不来了,原来是有对象了———看人家这姑娘,多漂亮了。呀呀呀。”说着,郭国柱妈不由地盯着女孩看,看得女孩不好意思了。 大方的姑娘小袁,羞涩腼腆了一小会儿,就善解人意地笑着说:“姨姨过奖了。姨姨,您也坐,小熊,往那面点,让姨姨也坐下。” 郭国柱妈笑着赶紧说:“我不用坐,一天到晚就是坐着了,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口气和表情,都像极了看自己儿子的女友。 “姨姨,我22岁了。”小袁依然礼貌大方,声音不高不低,不羞涩也毫无做作,让郭国柱妈禁不住府下身子,一只胳膊撑在靠墙的桌子上,“呀,年龄正好好,不大不小,呀呀呀。”脸上现出艳羡,样子有点像端详一只刚刚摘下来的娇嫩的西红柿,或者菜市场很少见到的南方的竹笋。竹笋是北方少有的,里里外外既鲜嫩又好吃的稀罕菜,过年在菜市场都难见到。过年谁家要用这些稀罕物包饺子,那真叫本事。郭国柱妈一下子想到了包饺子,沉吟片刻说:“二波,今天别走了,姨姨给你们包饺子。” 这一反常得不能再反常的头脑发热,一时让郭国柱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一个劲儿笑。 “国柱,别光顾笑,看了半天,街上没有磨菜刀的?我昨天买回来的那斤肉———那还是人家那,嗯嗯……”郭国柱妈说着,把头又转向熊二波,“人家俺们菜市场悄悄的,内部价分下的,不过年不干啥的,你说人家菜市场经常给俺们一点内部价的肉呀菜呀,真是不错了。你说是不是?”说着,郭国柱妈拿眼睛瞟一眼熊二波的女友小袁。熊二波忙说:“不用不用,我们不吃饭。”小袁也忙摆手:“姨姨,别做饭,我们不吃,谢谢。” “哎呀,看人家这娃娃,多有礼貌呢,嗨,我看见二波找下这么好的对象,真为二波高兴。二波和国柱是最好的朋友,嗨,人家二波都又有了……”听见母亲说起来没完没了,而且有时候差点说漏了嘴,所以,当听母亲说到“二波都又……”时,马上惊到:“哎呀妈,行了,别说了,咱们就开始包饺子哇。” 他妈马上道:“那肯定要包饺子了么,你还以为你妈我是那种说嘴的人,二波就和我家的娃娃一样,唉,二波人家的对象真好———俺家国柱和二波比,差的太远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找下对象,”说着,一扭头对熊二波和小袁说,“你们要认识,也给俺家国柱介绍介绍。” 郭国柱站起来,赶紧说:“嗨呀说得些啥呢,快快别说了,快别说了,包饺子。” 二波和小袁都哈哈大笑。小袁一边笑一边局促起来,圆圆的脸上泛起来两朵绯红,低了头,把两只白净纤长的手绕在一起,像缠绕一个细滑的白毛线团。 熊二波洒脱地大笑:“行,没问题,那还有啥问题了。” 乘着熊二波高兴,国柱妈忽然冒出一个问题:“二波,你们医药公司能不能买到一种药。” 郭国柱一愣,赶紧一扭头:”嗨,你这是没事找事了,老家的事情,你尽是瞎揽,快算了哇,别别别……老熊,别听我妈说,老家我舅舅家的事。尽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他妈大眼珠子使劲翻一眼国柱:“你舅舅家,有啥麻烦了?没良心,你舅舅小时候多亲你们呢,真是。” 国柱也许有些心愧,呵呵开玩笑:“我舅舅小时候?我舅舅小时候,还没生下我呢,呵呵。” “你舅舅……,哼!那还不一样?你们小时候,你舅舅每次从老家来,又是玉茭子,又是红枣,又是白菜,要不是你舅舅,你们能吃上……别没良心。”说着,郭国柱妈使劲翻儿子一眼,那眼神,恨不得拧下一块没良心的皮肉才解恨。 熊二波呵呵笑着赶紧说:“姨姨,没问题,我回去就问,回去马上就问。” 郭国柱还想向熊二波解释,心里埋怨母亲太功利了吧,人家熊二波再有本事,那咱们也不能动不动就让人家办事,那样显得我们的同学关系太势利了。但是没容他张口,他妈一瞬时就把满脸的怨怒,转换成了一张大喇叭花,整个眉毛眼睛和嘴,全部舒展开,以至于周围都被感染的暖烘烘的。 郭国柱有几句话想问熊二波,但是当着他的女友的面,不好说。他见母亲张着嘴又想说什么,马上抢道:“妈,过饭,包饺子哇。” ------------ 第八十一章 晚上九点多,郭国柱和大臭推着小铁车去拉噜噜水,看见徐利还在技术组加班。技术组的平房,这时候看上去有点古怪。尖顶灰瓦房,从房顶到墙壁整体都是灰色的,两扇对开房门的门框,棱角线条还保留着一种古朴,门框旁的灰砖墙面,一个个长条砖侧,显得格外厚实,比一般常见的砖长厚了许多。盯着看,会让人产生一种隔世得感觉,就好象这些老砖里藏着某种秘密似的。不过,平日里没人去考查这些老砖的真正年头。 技术组的灯,昏黄中闪烁着白光,白光是徐利同时开了一个灯管式的小台灯,他正在画图,让光线更阴亮一些。 郭国柱喊了一声:“小徐,这么晚了,还加班?” “嗷,加班。你们的二班?”隔着窗户,徐利随口答道。 “那你,没有吃饭?” “晚饭没去食堂,有两个馒头呢,中午食堂买的。” 郭国柱嘟囔一句:“我操,真够艰苦的呢,废寝忘食了啊。”说着话,他停下小推车,探头想从窗子上看看屋内。大臭干脆说:“看看他干球啥呢。” “唉,打扰人家干啥呀。”郭国柱没拦住大臭,反而也跟着大臭进了技术组。徐利正伏在一根探出去的台灯下,用圆规画图纸,头没抬起,随口问道:“咋?等着出炉呢?” “呀!画图呢?嗨,有啥用了,又不能当饭吃。”大臭看一眼桌子上的图纸,不屑地瓷牙咧嘴。 徐利笑说:“啥都想和吃饭扯上?咱们铸造车间又不是西单食堂。” “就是,除了吃,就没有其他事干了?”郭国柱也笑。 “除了吃,还有就是跨倮子!”大臭一点也不含湖,“俺们那时候就是!” 徐利和郭国柱禁不住大笑起来。郭国柱不好意思直接说大臭。徐利呵呵大笑道:“这倒是大实话,食色性也么。这倒是人的最本质需求,“然后大声道,“没错,一点也没错。古龙木欧巴。”徐利活泼顽皮地开着玩笑。 郭国柱只是笑。心想,能说什么呢,大臭就这么个德行,也许该找对象了。自从自己来了铸造车间,这一年里,大臭嘴上就没停过跨倮子的话。而且半夜爬窗户偷看化验室的女职工,到处乱窜,洗澡堂自娱自乐。看来大臭如果不赶紧找对象,非干出傻事不可。想到这的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哧溜一下,啊呀!坏了,他猛然想起来,前些时候的那个夜里,也就是小赖喝醉的那天夜里,车师傅前头回高车组休息室,自己在后面跟着,然后他亲眼看见车师傅跟着自己离开了高车组。之后,车师傅一晚上就没离开过炉前,一直和大刘师傅,还有于文师傅几个人在一起聊天呢。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一机灵的是,那晚他去高车组路过厕所时,他模糊地觉得有人在男厕里,探头从小花墙里往外猫一眼。那一眼是投向高车组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那个冒出的半个头,应该是大臭。对了,就是大臭。因为当他和车师傅到了炉前后,炉前并没见大臭。 想到这里,郭国柱不禁浑身打个冷战。他忍不住扭头望一眼大臭,像冷不防忽然发现了小偷。自己晦气紧张的神色不比小偷差。他现在看大臭,大臭并不像个真正有贼胆的家伙。平时别看这家伙可怜巴巴比较能胡说八道,一天到晚嘴上离不开女人,离不开男女之间的事,但是,真要让他去真干,不太像。 可是,那天夜里,藏在男厕所偷偷窥视高车组休息室的一双小眼睛,不是大臭又能是谁呢,只能是大臭。 “快早点回吧?徐利。”他提醒徐利,也是在提醒自己,好像不早点回的话,还会遇到那样的事似的。 徐利说:“嗷知道了!一会就回了。哎呦,过不了几天,你们打噜噜水,就可以用上全自动的了。” 大臭高兴地说:嗷,那就省下了,”他想说一句俏皮话。说:“能不能发阴一个找老婆的机器,”话说半截,自己已经先笑了,“要是发阴个找老婆的机器,就可以随便想咋干咋干了,呵呵呵。” 徐利抬起头来,像第一次见炉前工大臭,开始咧嘴使劲笑,他为大臭说话的不动声色而暗暗惊讶。说:“想不到钢炉上的师傅们,都有一套。” 大臭转身出去了,懒洋洋地哼歌。郭国柱跟着出来,回头又嘱咐徐利:“小徐,快回哇,已经十点多了。别把身体弄坏了。”大臭在黑暗里来一句:“别球的把身体弄坏了,以后娶了老婆了,到时候干不动了,呵呵呵。”说完使劲坏笑。 大臭走在前面,心里忽然有点痒痒的感觉。他小跑几步,又跑到化验室亮着的窗户跟前,探头探脑地向里面看。忽然把窗外的什么东西碰得叮当乱响,然后自己嘻嘻哈哈跑过来,大惊小怪道:“呀,看见了,化验室的那女的,正洗脸呢。” 洗脸还值得哈哈笑,有啥好笑的,难怪大刘他们都说,大臭就是傻货呢。 怎么办?郭国柱开始矛盾了。车师傅所谓骚扰小赖的事,这几天不太提了,似乎是风平浪静了,可是谁知道呢。车师傅看上去依然大大咧咧,但从他脸上笑容的收放中,偶然会夹杂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肌肉。此时,郭国柱望着大臭的背影,复杂的心绪,像一大团棉布塞在管子里,说不清,又堵的慌。相信车师傅是被冤枉的,可是,如果能有更充分的证据,岂不更好。 郭国柱在刺耳的电炉声中,忽然出现一种幻觉,夜里,有一辆小车开进铸造车间,和几月前见到过的找吕俊宇的车有些像。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在大家眼皮下,把人拉走了。被拉走的人,有点像车师傅,也有点像大臭。仔细再看时,忽然,那辆车又不见了。习惯看热闹的人们,从车间不同的角落出来,围着看热闹。所有看热闹的人,都表情木纳,像看一场看不懂的剧。 郭国柱也许由于越想越紧张,以至于将噜噜水倒到了地上,应该倒进旁边的泥坑里。大臭在一旁禁不住哈哈大笑。武英强从炉前过来,也笑了。 ------------ 第八十二章 熊二波一条腿跨在自行车横梁上,躲在西单敞开着的大门外树荫里。这里距离西单食堂大门五六十米,树荫下,掩映在树叶里的路灯,投下来昏暗斑驳的光晕。与大门口一盏耀眼的大灯相比,这块斑驳的树荫,有点像邻厂的后厂墙———似曾见过,但是否真的存在,让人怀疑。大门口出入的人看不清这个昏暗斑驳的墙根。 熊二波眼睛紧盯着大门,把口罩取下来又戴上。他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小时了。蹲在一旁的小曹和默默地抽着烟的二蛋,不时地使劲吸口痰吐出来,随着一明一灭的烟头,二蛋沉闷地问一句:“还没见?”话语里的耐心快消磨尽了,“不需要这的闹他,大白天也能闹了他,还要这么费事呢?” 熊二波一撇腿下来,把一盒烟递过去,轻声笑:“嘻嘻,唉再等等,伙计们好不容易来了,今天就不能轻易空手回去了。”实际上他并没有主动叫小曹二蛋来,是二蛋从南方回来了,一听小曹说,他朋友的那事到现在还没了了,就说:“咋回事了么,这么个小事,还用等这么长时间?”他似乎忘了要找着算帐的人是干啥的,又问一遍,“那人是干啥的?” 小曹赶紧说:“是一机械铸造车间的技术员,”小曹不住地回头望一眼二蛋,他了解二蛋的脾气,一阵一阵的。大部分时候,是显得沉稳老练,甚至像只慢腾腾老牛的。但也有让人捉摸不透的时候,那种捉摸不透,让人觉得像一只狡黠的老狼。小曹担心二蛋不耐烦了,就问熊二波:“不行,改天?”他也知道,熊二波昨天对他说过,乘二蛋这两天在,尽快办了这事,办了这事,就歇心了,也就可以安心和小袁处了。小袁是家里给介绍的,家里大人互相能拉扯上,小袁家是传统干部家庭,门当户对,都想着如果处的不错,就早点结婚。但在这个想法出现的同时,他的那桩心事不能淡忘了。 他和小曹二蛋等了两小时,当然不是干等,之前他请他们两位在对面的饭店喝了顿酒,喝完后,小曹按照事先打听到的西单身楼的门牌号,在单身筒子楼里走了两个来回,他确定要找的徐利还没有回到西单身,就在西单大门口开始守候。 正想着心事,小曹突然低声道:“唉?那个过马路的是不是呢?” 熊二波已经把车子支好,顺小曹的手看几个人过马路。过马路的三个人,由斜对面的厂大门走过来,都身穿厂工作服。马路上不时有汽车来往,那几个人过来直接向西单身大门走去。 当走过婆娑树叶里洒下来的灯光时,小曹马上着急道:“带眼镜的那个,没错。”说着不住地看依然蹲在马路牙子上的二蛋。二蛋忽然起身,冲着刚过马路的三个人就过去了。小曹一边向熊二波回头两下,一边疾步紧随在二蛋身后。他抢先二蛋一步,劈面对刚刚走到西单大门垛子旁的人喊一句:“你!站住!” 三个身着工作服的年轻后生闻声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二蛋突然冲着其中一个带眼镜的小伙子挥拳上去,噗嗤啪!带眼镜的小伙子啊呀一声,双手捂着眼睛,躲在了大门垛子跟前。一时间,其他两个相跟的人都愣怔在一旁,不敢吱声。被二蛋打着眼睛的后生,开始靠在门垛上,双手捂眼低声呻吟,之后开始低下身子找被打落在地的眼镜。小曹看着周围闻讯而来的人,赶紧一拉二蛋:“快走。” 熊二波开始向这面疾步走来,但他没走几步,似乎又犹豫了一下,回身去把车子锁好。等他再转身上前想看个究竟时,只见小曹拉着二蛋已经快步回到自己自行车旁,啪的踢开车脚架,转身要离开了。二蛋踢车子支腿时的动作异常洒脱或者眼中无人。小曹低声对熊二波说句:“我们先走了。”又扯一下二蛋的衣袖,“快走哇。”神色开始有些慌乱。二蛋沉着脸,动作不紧不慢,不但没一点惊慌,反而像刚刚表演完一出拿手好戏,顺手啪啪拍拍车座,挽两下袖子,一副临危不乱的架势,让熊二波看的愣怔,让小曹看得着急。随后,二蛋似乎在小曹不住的催促下,极其不情愿地悠悠地走了。熊二波也走了,不过他骑上车子时,不由地向西单大门口回头张望几次,灯光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把他所关心的那个被打的人,围拢的看不见了。 熊二波独自骑车在路灯下,走出了很远,还不住地回头望望一机械西单的方向。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欣慰和得意,反倒是有了一点失落和不安。他实际上没完全看清楚那个被二蛋打了的人,是否徐利。也怪自己,怪自己躲在暗处没来得及上前细看,小曹和二蛋就动手了。他开始纠结起来。如果打错了人……嗨,打错就打错吧,活该,谁让他倒霉呢。可是,真要是打错了,岂不是让冤家对头逮了便宜了么?如果真那样,可就麻烦了。费劲不小,欠了人情不说,还没达到目的,那可就太亏了。熊二波想到这里,心里越发不安起来。前面的路灯,像一团团从夜空中投下来的光圈。每当骑到一个光圈里时,自己的身影就随之忽然出现,心里也像点着了一盏灯,可没几步又骑出光圈时,那盏灯又忽地黯淡甚至失去了。他此时的心境,随着马路上每走几步就忽明忽黯的路灯,起伏烦躁着,以致一度低迷到了像头顶上被树枝树叶遮挡着的昏暗灯泡。 熊二波原来似乎并没有这般忧郁的习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当不知不觉走到上马街时,他突然想进郭国柱家看看。前面就是郭国柱家的小院门,他不由自主地将一条腿停在路边马路牙子上。从车子右面下车子,提起车把上路牙子,然后低头看着一行踩出的坑坑洼洼砖路,亦步亦趋地向郭国柱家走去。当进到小院深处,摸黑敲敲那扇低矮的小门后,他忽然又后悔了,因为他抬手一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郭国柱妈在屋里问:“谁了?” 熊二波犹豫一下,发生说:“姨姨,我,国柱在不在家?” 随着咿呀一声门开,郭国柱妈惊讶道:“呀!这不是二波么?快进来快进来,咋这么晚呢?国柱上二班呢。” 熊二波马上说:“嗷,他上二班呢,我还以为在家呢。那我就不进去了,太晚了不进去了,姨姨,我走了。”说着,掉转车子就往外走。 郭国柱妈赶紧说:“没事哇?嗨,这娃娃,已经到了家门口了也不进来。走呀?那等国柱晚上回来,我告他哇,慢点啊,嗨,这娃娃,到了家门口了也不进家。”见熊二波走远,和探头出来的老实巴交老头说:“现在的娃娃们,也不知道咋了,半夜三更的还串门呢。真是奇怪。” 郭国柱的老实爸爸刚附和一句:“是不是找国柱有事呢?”即可被老婆用大牛眼睛下使劲一瞪,拉着脸呵斥道:”快睡你的觉去哇,跟你有啥关系呢!” ------------ 第八十三章 晚上十点半多,郭国柱提着舀噜噜水的水桶,在技术组门外叫到:“小徐,你要的水桶我给你拿过来了,嗨呀,也太下功夫了你,现在都快半夜十二点了还不回,是不是准备在车间过夜呀。” 徐利并没有回话,只听房间里徐利正在接一个内线电话:“什么?谁?小赵?赵勇?咋了?被人打了眼睛了?啥时候呢?刚才?咋回事呢?我操他妈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平白无故打人,为啥呢?不知道?打人的人呢?跑了?那现在小赵怎么样了?送厂医院了,好的,我马上去厂医院看看去。” 郭国柱进来,不安地问:“咋了?” “我操,我们同学小赵被人给打伤了,我赶紧先回呀,嗯,先到厂医院看看他去,我操,现在他妈的也太乱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打伤人,啧,别他妈的把眼睛打坏了就麻烦了,小赵,就是上次咱们在研究所门口碰见的,我们大学同学,和我最好的朋友。快,我先走了啊,水桶先放这儿,不行的话你先拿回去,别耽误了你们用,阴天再说。我先走了啊,你把门给我碰上就行了。”说着话,徐利飞快地穿外衣,跑了出去。 郭国柱把技术组的灯拉灭,碰上门,想着今晚还有一炉钢,是一炉普通钢,现在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出炉。他想,刚才还见岳红枫。她只是在上下高车的时候,和郭国柱打了个招呼。他觉得今天时间还早,最后一炉钢出炉后,可以练练车。这两天的确有点乱,有点像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的线团。这些线团的线头,都和自己或多或少有点关系。自己倒也不是一个放不下的人,平时和同学们在一起,无论是内向孤僻的,还是粗鲁直率的,都能和得来。但那些不该放下的人和事,他怎么都不会放下。岳红枫练高车的事,还有车师傅的事,就是放不下的事情。再就是熊二波的事。熊二波是自己最好的同学,一向自信傲慢的二波,即使折腾到什么地方,也不会瞧不起他郭国柱的,这点,郭国柱很清楚。正因为这份友情,郭国柱不得不去关心二波。二波的每一点动静,几乎都要和他说,或者和他商量。尽管他为熊二波出不来什么注意,但是二波就是喜欢和他叨叨。大多数时候,往往不需要不指望他能出什么高阴的主意,或者帮到什么忙,但二波愿意和他叨叨。这种感觉,可能只有同学之间才会产生。他今天还有一种感觉,就是熊二波领着新女友到家里,是希望向甄凤未示威。尽管他知道郭国柱不是那种搬弄是非,嘴快的像乌鸦嘴的人,但却指望国柱不经意间流露给甄凤未知道。 从熊二波在新对象面前所有的表现看,二波找个对象可以像买几斤买不到的肉,很容易。但那天在因对象面前的模样,就好象再几个对象,也都是试探着为向甄凤未示威,或者为让甄凤未知道的。 熊二波当初看不上眼的甄凤未,反而成了熊二波内心抹不去的魔影,这个魔影,不全是嫉恨,不全是追悔,也不全是报复,总之说不清楚。年轻的人,这时候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说不清楚的波动。二波的新对象真不错,这是郭国柱的感觉,某种程度上,甚至比甄凤未还有涵养,有气质。熊二波是有本事的,有福气的。 郭国柱站在钢炉前,有些发呆。他脑子里一会闪回出熊二波,一会闪回出岳红枫,脑子里很乱。这些都不便于和别人说,但又急于想找个人说说。他看见武英强从炉前休息室出来,边往这边走,边卷着一本书往炉子口袋里塞,招招手。武英强的红润嘴唇,在炉前的灯光下,显得像个小女孩。大臭用手一指,笑到:“每天都是红嘴嘴,呵呵。” 大刘和于文正对着打开的炉门,观察炉膛内的焰火,大刘把地上的铁锨踢开,一脸不高兴地对走过来的武英强说:“再铲一铲子!” 武英强没弄阴白应该铲什么东西,问一句:“铲啥?萤石?还是矿石?” 郭国柱赶紧过来拾起铁锨,刷拉一声,麻利地铲起一铲子萤石,投入炉子里。大刘还嫌不悦,看着别处嘟囔着:“来上班来了,还是看书来了?闹清楚再说,切……” 武英强尴尬地不知该说什么。大臭开始胡侃:“人家小武看得是炼钢的书哇?知识分子么,姥姥书咋了?” 大刘马上冲着大臭呵斥:“可你妈的,好像你就是个干活好样的似的,快干你的哇。” 大臭不服气:“那你说说,刚才加萤石有啥用?” 大刘一瞬时怒了:“可你妈的,真是不知道该咋说你呀,就你还来考我呢,你把自己弄好就行了。” 没想到,大臭今天也怪,偏偏来了抝劲,嘲讽到:“谁弄好呢?你也不知道,还来说我呢,球。” 大刘把头向大臭一甩,不屑地苦笑:“唉———,亏的咱们是一起从铁建出来的,不然的话……”他一下子刹住话,转向问郭国柱,“不用我说,让郭国柱说说,你说说,加萤石有啥作用———干了这么长时间了,连个这么不懂,还干啥干?” 郭国柱笑笑,随口说着,像背书:“萤石,可以改善炉渣的流动性,它的主成分是氟化钙,氟化钙分解后生成氧化钙不降低炉渣的碱度,不过,加萤石造渣,会加剧对炉衬耐火材料的侵蚀。” 武英强看看郭国柱,向他投去佩服的眼光。因为自己来炉前这么久了,压根儿没弄清楚萤石是干啥用的。 午夜后,郭国柱和武英强骑车走在解放路上。路过解放电影院,电影院旁的夜市依然亮着几个大大的灯泡。一条长绳拴在两棵大槐树上,大灯泡就吊在长绳上,没有灯罩,显得灯泡异常刺眼。树下的几张桌子旁,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喝酒。郭国柱回头的功夫,有人向他喊一声:“国柱。” 他定睛一看,呵呵地笑着一撇腿下了车子,往灯下走两步:“呀,在这儿呢?” 武英强不认识灯下的人。也下意识地停下车子,不过他只是将一条腿支着地,依然坐在车座上。灯下的人并没站起来,抽着烟,漠然地对郭国柱说:“刚回?过来一起喝点?” “不了不了,你们喝吧,我先走了啊。” 说着话,郭国柱客气地对喝酒的人笑笑,慢慢地把右腿跨上车座,慢慢地一用力,车子动了。 走出几步,武英强小心地问:“那是谁呢?半夜三更还在外面吃饭了。” “二蛋。俺们街上的。”郭国柱悠悠地说到,“不知道咋这么晚了还不回呢。”郭国柱似乎并不想多说二蛋,“你快回哇———你还远了呀,咋了?要不,在我家住一晚?”郭国柱忽然像面对一个数十年不见老朋友,亲切中夹杂着陌生,显得有点见外。武英强笑了,他尴尬地看看郭国柱:“不用———咱们这天天见面,还这么见外?” 郭国柱也笑了:“嗨!可能是这些天老见你一个人匆匆忙忙,一下班就往回跑,老是相跟不上,唉对了,现在复习的咋样了?啥时候考呀?” 武英强说:“阴年一过年就考,呀,真叫紧张呢,你今年不考了?” “我今年不考了,没准备好,阴年再说哇,咱们同学基本上都报考了,竞争挺激烈呢还是。”郭国柱说。他把手掌向前一指,“快回哇,慢点啊!” “哈哈哈,快回哇,慢点啊,到底是快呢慢呢?”郭国柱也笑了。 过了两天时间,二蛋从广州进回来几大包衣服。都是没见过的款式,男式女式都有。他一高兴,说请小曹和熊二波坐一坐。 在他们常去的全面晋升面馆坐下,要了两碟凉菜和一大捆啤酒,刚拿起来筷子,小曹忽然听见不远处桌子下,传来轻微的啪一声,他寻声去看,发现那个桌子腿旁,一个年轻人脚下,掉下一张一块钱的票子。他开始没去理会,依然漠然地听二蛋不紧不慢地说话。当掉钱的年轻人不经意扭头看他们一眼时,小曹把握着筷子的手一指年轻人腿下,并不说话。他指出去的筷子头上正夹着一块熟肉,这个动作,顿时引起年轻人的反感。这个邻桌的年轻人皱眉斜眼瞪小曹。小曹本来是好意,但一见对方瞪自己,顿时怒道:“咋了?” “咋了?”对方呼地站起来,怒目圆睁,冲着小曹就冲过来。 熊二波一急,马上劝到:“唉,咋回事了?”他心想,怎么回事,啥也没啥,就火冒三丈。他不好直接埋怨小曹。这是不住地说:“有话好好说,咋回事了?坐的好好的,就……”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曹毫不示弱地瞪着对方,似乎没有半点解释的机会。对方年龄相仿,粗壮个头,逞强的眼神毫不躲闪,几乎恶狠狠地说:“你指啥指?你指谁呢?” “指你了咋了!指你了咋了!”不知为何,小曹阴阴出于好意,指给粗壮后生看地上掉落了钱———这样简单的事,只需一句话就可解释清楚,但小曹偏偏不去做,硬要瞪眼吡目比横。熊二波心里暗忖,现在的后生们这是怎么了,一句不和就瞪眼,没事找事。他发现二蛋一直没吱声,像没发生事一样。今天虽然是二蛋主动叫他们坐坐,但熊二波在来的路上早想好,二蛋帮自己那么大忙,哪能让二蛋人家出钱。 熊二波毕竟不是小曹,他一般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他赶紧劝阻道:“后生,”他先说那位粗壮后生,不至于显得自己胆小怕事,“咋回事了?我们主要是看见你地上掉了钱了,好意告你呢,你咋……”他已经看见了地上的一块钱,清楚了事情缘由。 后生拧着脖子,瞥眼说:“拿筷子指我呢还,你以为你是谁呢?打听一下去,老子是干啥的!” 小曹听对方这么说,呼啦又站起来,正想骂,你当谁的老子呢。突然,只听“砰!”一声,像什么地方爆裂的响声,一时间,大家都转着头四下查看。一直冷脸端坐,独自喝酒的二蛋,把一个啤酒瓶猛力砸在餐桌上,没等大家回过神来,他又手握酒瓶瓶颈,啪一声将酒瓶瓶底狠狠砸向桌子沿,啤酒瓶底顷刻间脱落,变成了一只裸露着锋利尖刀刃的玻璃茬口刀,二蛋并没容粗壮后生多分辨,忽地一下就朝粗壮后生扔过去。像尖刀一样的啤酒瓶速度极快,没等粗壮后生反应过来,啤酒尖刀已经扎向了他的脸。 一瞬时,粗壮后生的脸像被溅了猪血,成了花脸———脸的一侧,被酒瓶的茬口刺中,面颊正中有一个口子往外淌血。粗壮后生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但是只消愣怔了一下,摸一把脸颊,就顺手拎起来身旁的酒瓶,向二蛋冲了过去。 二蛋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木雕。手里却早已多了两个啤酒瓶,一手握一个,静等着粗壮后生冲到身边。 熊二波和小曹一时间都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小曹仗着人多,也开始拉开架势要帮二蛋。正在这时,外面又冲进两个后生,是粗壮后生一伙的,帮着粗壮后生向二蛋进攻。双方都手握啤酒瓶,连熊二波手里也提了一只瓶子,但他只是站在一旁,脸上现出惊恐和束手无策的样子。这不是他所想看到的,尤其是亲自动手。他赶紧举起来手臂,大声疾呼:“别打了!别打了!” 但是,没人理会他。二蛋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给对方造成一种误觉,似乎胆怯了。当粗壮后生冲到他跟前,恶狠狠地举起来酒瓶砸向他脑袋时,突然,只见二蛋猛一抬手,只听咔嚓一声,粗壮后生脖子上顿时鲜血涌出。二蛋手里露着尖茬子的酒瓶底,直直地扎到了粗壮后生的脖子上。粗壮生手捂着脖子,喉咙里啊啊啊乱叫几声,不住地喊叫:“你狗的来真的……”扭身跑了出去。 ------------ 第八十四章 当晚,和二蛋在餐馆斗殴的粗壮后生等人都跑了。但是,第二天,派出所找到了二蛋。这个情况,熊二波开始并不知道。 快中午时,熊二波想请二蛋他们在另一家饭店吃顿饭。一方面算是他回请二蛋,因为二蛋帮了自己忙,还没有表示呢。另一方面,他不放心昨晚在全面晋升餐馆打架的事。他想和小曹商量一下,可是小曹上午出去办事了。他正着急地想,用单位的座机给二蛋打个电话?可是,二蛋这种人,目前连个单位都没有,哪儿来的电话呢?嗨,这个小曹也是,上午出去办事也没告一下去哪办事,现在想找都没处找。正犹豫着,小曹回来了。小曹一进办公室,皱着眉头看熊二波一眼,显得心事重重。他说一句:“等会,我先和处长汇报一下去。” 熊二波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果然,不一会,小曹从处长办公室回来,向他招一下手。他们刚到走廊,小曹就着急地小声说:“坏了坏了,二蛋让,”小曹说着话,左右看看走廊里,“让,进去了。” “啊!”熊二波脑子里嗡一声响,“咋回事呢?”他的预感是对的。 “嗨,还不是昨天打架的事。那个被打的后生到了医院,差点没抢救过来……” “啊?咋了?”熊二波顿时紧张地心脏砰砰开始乱跳,“没事吧?”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了,“现在咋样了?”他同时一下子想到了自己,自己不会因此受牵连吧。 小曹反到显得镇静下来:“嗨,我是早晨刚出去,刚到了一个朋友那,就听他说了,那朋友他爸爸是市局的处长,和俺爸爸认识,所以,人家赶紧先告了我爸爸,我爸爸告诉我,嗨,把俺老子气坏了。把我臭骂了一顿。” 熊二波听着,心里慢慢开始有点不满,心想,闹了半天小曹这小子一早出去办事,不是办公事,是打听昨晚的事去了。也没告诉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他越想越有点太舒服,但他没说出口,脸色有点僵硬地想掏出一根烟,但淘半天淘不出来,那两根伸进烟盒的手指,像两根笨拙木棍子,他故作打趣的说:“我操,这是咋了,去他妈的吧,”咔嚓,他干脆把烟盒拆开了,烟盒本来留出弹烟卷的小洞,一下子洞开了,裸露出十几根带黄色的烟嘴。他有点不好意思,手甚至有点颤抖,他赶紧掩饰到,“嗨我操,这种新烟盒就是不好弄,来来,自己拿根,后来咋说?”他心想,小曹的爸爸已经知道了,那小曹肯定没事。可是自己咋说,小曹光顾自己了,哪能顾得上我。熊二波想着,心里又不禁又一激冷,昨天报纸上刚刚报到了要严厉打击刑事犯罪呢,别牵连上自己吧,想着心里又一紧张。 小曹似乎看出来熊二波的心事,马上说:“没事,咱们没事,”然后又看看熊二波异样陌生的眼神,解释道:“我都没事,你更没事,因为你没动手,你还劝架了,哈哈哈。”小曹的哈哈大笑,并没让熊二波感到一点点轻松,到是有点揶揄嘲笑的味道。他顾不上这些,问:“那现在二蛋在哪儿了?” “在?“小曹又四下看看,眼看着几个办公室的门大开,下班的人陆续出来了,赶紧说:“一会哇,你中午不回哇?” 熊二波哪有心事回家,需要弄清楚才能回,于是就说:“来来,咱们在门口吃点饭,原来想今天中午叫二蛋再一起坐坐,嗨,没想到,快快。” 医药公司大门外的小饭店,中午座无虚席,都是年轻后生。熊二波和小曹坐在靠窗户的老位置上。桌子都是四人桌,还可以再坐两人。可是小曹故意把旁边的一个凳子拖过来,凳在腿下。他不想让别人坐。熊二波心里想,别球再生事了。他低声问小曹:“那,二蛋没事哇?” “现在还不好说,我也是想和商量这事呢,你说咋办?”小曹探询地看熊二波。 “二蛋绝对够义气。我想这的,我找找人,你也找找人,千万别给……”熊二波尽量用两人能听得懂的话说着。他说的是心里话,二蛋帮自己收拾一机械铸造车间技术员的事,自己哪能忘了呢。绝对不能。如果这时候不帮二蛋,以后小曹就看瘪自己了。按说,自己并不是二蛋一类的人,自己压根还是郭国柱一类的人,可是,谁让咱们好结交朋友呢,况且,社会上没几个各路的朋友,能办成事吗?像郭国柱老伙计倒是不惹事,但是,还不是只能在车间里老老实实地干活。 熊二波突然想到,昨晚被打伤的粗壮后生最后到底咋样了?他一问,小曹就直摇头。 “到底咋样?没事吧?”他心想,要是死了人,早就嚷嚷开了。 小曹说:“差点给干死,听说脖子上,差一点就捅到了大动脉上了,捅穿大动脉,别说是二蛋,他肯定跑不了,可能连咱们也跑不了。” “那最后到底是没事吧?”熊二波太关心这个结果了,没死人,起码一点放心了,不用顶命了。但是,到底严重到啥程度,也就是说,被扎伤的人,伤到了什么程度,关系到二蛋下一步的结局。 “没事是没事,可是听说那货,”小曹指那被扎伤的粗壮后生,“那货,流了不少血,到了医院,差点给流死了。” 这句话,被刚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两个后生听见了,露出异样的眼神。一个后生拿眼睛不住地打量小曹压在腿下的凳子,露出怨气。熊二波赶紧示意小曹:“凳子,给人家坐吧。”小曹不情愿地把腿抬起来,没正眼看等凳子的后生。后生伸手把凳子拖走,也没有一句谢谢的话。 小曹好像为示威,突然大着嗓门说:“要是抢救不及时,早完蛋了。” “嗷,反正是没要了命,是吧?”熊二波轻轻松一口气,同时莫名其妙地说,“小命没丢了就行,小命没丢就行。”话音里,平添了一些得意。 ------------ 第八十五章 平时没事都往一块扎堆的年轻人,遇到事更是憋不住想见面聊聊。俗话说,患难见真情。第二天,郭国柱一直想着徐利说的赵勇的情况。他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桶垃圾。垃圾桶是个大个废旧水桶,满满的煤渣,提起来胳膊晃悠着,甩得幅度挺大,有点像摆钟。 临马路的一个下水道旁,堆了一堆烧过的煤渣和煤灰。这个城市似乎煤渣比废纸废塑料袋更多。郭国柱把垃圾提到煤渣旁,一用力,倒空了桶。他正要扭头走开,他爸爸远远看见,赶紧过来,嘟囔几句:“不能就这么倒了不管,都堆在这儿,一会把下水道堵住了,下了雨咋办?”说着,转身回去拿出一把铁锨。郭国柱有点不屑;“不用弄,今天扫大街的来了,就会弄的。你管那么多干啥呀?” 他爸爸并没吭声,只是低着头将摊成一片的煤渣堆起来,把下水道铸铁篦子上的一些煤渣块拣出,有几块煤渣卡在篦子的缝隙里,他干脆蹲下身子用手使劲掏。郭国柱边往回走边说:“用不着那的弄,一下雨自然就冲的没有了,还用你那的掏,都像你那,那还能掏干净?” 他爸爸没吱声,继续掏着煤渣。见郭国柱回去,瓮声瓮气地说一句:“你把家里的铁架子拿来。” “干甚呀?嗨,告你说别费那劲,你非要干,真实没办法。”郭国柱说话时,过来两个和他爸爸年纪相仿的中年人,有一个刚下自行车。 “老郭,下水道又不通了?”下车子的人问着,并没有开,支起车子,站在一旁,“嗯,是的了,到下雨的时候,就不通了,里面是不是还有了?来,你等等啊,我回去拿个翘棍,把篦子翘起来掏。”说着,中年人推起车子往院里走,看一眼郭国柱,郭国柱回身打招呼:“叔叔,回来了?。” “国柱上啥班呢?” 郭国柱赶紧原地站着笑答道:“我上夜班。叔叔你刚下班?”让郭国柱一口一个叔叔的中年人老成持重地说: “不,我是二班,出去买了东西,诶,你们一机械,听说有个新产品叫采煤机?” 郭国柱并没有过分诧异,他知道这位和父亲相仿的叔叔是重机厂的老工人,是老镗工。是老劳模。十几二十多年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城里和郊区,从没见休息过一个节假日。连过年过节都在加班。他对这位邻居叔叔充满敬重。 “嗷,是的呢,那是刚刚上的新产品,新上来的厂长比较有魄力,刚上来就上新产品,反正是搞得比较热闹。”郭国柱感觉出来了,邻居叔叔的话语里,充满了好奇和高看。是的,高看。过去,邻居叔叔虽然是多年的老劳模,但出来进去,绝对不会主动和他们这些娃娃们主动说话,有时候甚至叫声叔叔,老劳模都带理不理的。傲气的厉害。现在居然主动问郭国柱,主动问一机械的采煤机了。郭国柱一下子有种自信感,甚至有点轻飘飘的。嗨,在大厂工作就是牛气呀,过去,重机的人有点看不上一机械的,更别说那些几百人的小厂了。 不过,郭国柱马上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话用词有点轻浮了,什么叫搞得比较热闹呢。进院时,他赶紧现在一边,礼貌地让着邻居叔叔先进院门。正在这时,突然有人喊他。他一回头,我操,熊二波正推着车子,上马路牙子。熊二波没看见正低头掏阴井盖的郭国柱的父亲,喊道:“国柱,你休息了?啊呀,太巧了,我说来碰碰吧,看你在不在家,果然在呢,运气不错,运气不错,看来有希望。” “啥有希望呢?”郭国柱呵呵笑。 “等等告你。”熊二波的意思是想进家说。进了家,熊二波见郭国柱家里没别人,马上一脸悲戚地说:“嗨,二蛋,进去了。” “啥?”郭国柱吃了一惊。他第一感觉本来是明白的。这一两年,他们街上也有进去的后生,大都是没工作,或者街上的混混。他第一反应是二蛋被抓了。但他潜意识里又有点不情愿。也就是说,二蛋虽然非亲非故,但毕竟一个街上的,况且二蛋和熊二波有关系。关系就是感情,是看不见的神经,就像身体内的神经,稍有牵动,远在枝节末梢都能有所感觉。无形的东西,有时候反而更令人牵挂。 “咋回事了?”郭国柱故作镇静。 可是,熊二波反常地突然换了话题,恶狠狠地说:“你们车间的那个技术员,叫啥来?现在干啥呢?”他惦记着,那天那小子是不是真的给废了。 熊二波来郭国柱家的路上,一开始,远在还望不见一丁点与一机械有关的痕迹时,他的思绪一直在二蛋身上。但随着骑车到了解放路,他脑子里倏然冒出了一机械。似乎一机械会喘气,一股无形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隐隐的压力,穿过空气,钻进他的鼻孔,又通过鼻孔钻入到心里。让他焦躁不安起来。心烦的原因,是他从那股越来越近的气息里,嗅到了那个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人。 在郭国柱面前,他不想装,也没必要装。 当然,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子没被废了,如果真被废了,早传出来了。也不一定,如今一机械这种大工厂虽然和小厂比,显得牛逼。但和政府机关或者吃的香的官办公司,事业单位,根本没什么来往,也就根本不通信息。这样,如果那天那个技术员真被废了,也未必会成为什么新闻。因为政府机关和官办事业单位,就是这个社会金字塔的塔尖,它不往下看,只仰面朝天。 郭国柱知道熊二波问的是谁。他的心忽然忽悠一下,像小时候爬树上玩,被大人发现,不管不顾往下跳的一刹那,心脏是麻木的,但又是惊慌的。之前,熊二波几乎没捅破过甄凤未与自己,与徐利之间的窗户纸。现在熊二波变了,变得不像原来那么讲究影响,讲究教养,讲究涵养了。不过,他知道,熊二波总有一天会说透的,不和他说还能和谁说呢? “嗷,那谁吧?现在挺好呀。”郭国柱并不知道熊二波的真实意思。 “挺好?呀呵,还挺好呢……”熊二波顿时有点颓靡,一脸的晦气。他真想问,没被打瞎眼睛?忍了一会,还是终于忍不住,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一句:“不是让打瞎眼睛了么?”说着,脸上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郭国柱心里一动,半天没说话。他盯着熊二波看,越看越陌生,啊!难道是?他脑子里一瞬时闪过几幅画面,有徐利那晚去看被打的同学赵勇的着急样子,有赵勇受伤残疾的眼睛,有徐利得知实情后懊悔交加的幻觉,更多的是被打瞎眼睛的赵勇以后生活的画面。郭国柱觉得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涌上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熊二波的确变了,变化太大了。但他还是不相信,他想确定一下,带着疑问口气道:“刚才,你说,打瞎眼了,谁了?” 熊二波心想,既然说到这了,对郭国柱还隐瞒啥,干脆脱口说:“就是你们车间技术员呀,就是那个活撩甄凤未的,叫啥了,徐利?” “那,你是说,让人打了徐利了?” “和你没必要隐瞒,打了,让二蛋打的。” “啥时候的事了?” “就是前两天。” “在哪儿?” “西单身。” “西单哪儿?大门口?”郭国柱基本上明白了。 “大门口。我没过去。”熊二波也想证实一下,到底徐利被打的咋样了。 “那,你看清楚了,打的是徐利?” “应该没错,带眼镜么———国柱,我又没见过那家伙,反正是戴眼镜,应该没错。”不过,熊二波从郭国柱的眼神里,觉出点什么,他心里突然一闪。他紧盯着郭国柱的脸,希望他说下去。 郭国柱叹口气,站起来,原地转一圈,忘了该干啥,漠然地说:“我操,也许他妈的打错人了。”说着,往外走几步,他想看看他爸爸掏下水道咋样了,但刚开门就又关上门,又坐回到坑上。 熊二波猛然问道:“啥?打错人了?你咋知道的?”说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郭国柱嗨一声,用手使劲摩挲脸,好像这样能调整一下自己复杂的情绪似的:“嗨,咋说呢,嗨,让我咋说你呀老熊,你为啥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对我,你还瞒?”郭国柱此时说不清是为熊二波着急,还是为赵勇着急,“有啥过不去的了?动不动就找人打,你原来也不是这种人呀?!”他的话里开始充满指责和埋怨。 熊二波抬头看看郭国柱,也觉得有点诧异,今天郭国柱的脸色难看的像一块铁板,陌生的有点让人反感。 “唉,你先说说,到底最后咋了么,”他有点不耐烦,觉得郭国柱的说教太不像老朋友了。“ “可能打错了,他的一个同学,就是那天晚上在西单门口被打伤眼睛了。”说完,又重重地叹口气。 熊二波愣住了:“啊?是不是呢?”他呆了半天,忽然恶狠狠说一句:“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小子。” 郭国柱一听,一下子失控地厉声道: “你没完了你?” 熊二波猛一抬眼看郭国柱,露出陌生的眼神:“不是我没完了,是我那帮伙计没完。我倒是想完呢。” 熊二波对郭国柱的质问很是不以为然。 ------------ 第八十六章 过了一天,郭国柱不想再犹豫了,他决定在两件事上果断些,一件是把大臭那晚偷偷去过高车组,可能是真正猥亵小赖的人这一情况告诉车间领导,上次想说,犹豫再三没找到机会。这事关系到车师傅,而车师傅是岳红枫的师傅。另一件是,绝对不能让熊二波再找徐利的事。尽管他知道,二蛋进去了,能给熊二波出气的人没了。但谁知道呢。过去,他顾虑太多了,总是顺着熊二波,熊二波是最好的朋友,在一定程度上,是他谦让着熊二波。况且熊二波有本事,出生和自己不一样,见过世面,比自己聪明,大多时候自己没有熊二波主意大。 郭国柱等第二炉钢刚化上,看看大刘也没什么事了,又站在炉前发了会呆,准备去车间办公室。武英强从他身边准备走开,说:“我去休息室看会书去呀。” 大臭慢慢腾腾过来,嬉皮笑脸叫武英强:“呀!小武,干啥去呀,唉别走,别走,我给你们说个事。” “啥事?”武英强知道大臭没正经话。但碍于面子,站着想听几句。 大臭却开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啥呢?想老婆呢?”大臭对着郭国柱说,呵呵呵笑,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唉,对了,听说了没有?高车上的小赖又球出事了。” 郭国柱心里咯噔一下,一阵莫名的紧张。不会是又弄出啥对车师傅不利的事吧,上一次的事还没完呢。 “咋,咋了?”他关心道。嘴上这么问着,又不想表现的过份了,“不是开玩笑了吧?”他越显得若无其事,越着急,因为担心太不在乎了,大臭又把话咽回去。他专注地盯着大臭。 大臭没正经地依然嬉皮笑脸,光顾笑。郭国柱一急,骂一句;“真他妈的,正经问你呀,就不说了?” 大臭一向没正经,笑了半天,眯着小眼睛挤出一句坏话:“可能是又他妈的让谁给干了,嘿嘿嘿。” 武英强故意打趣:“谁了?”,他不好意思直接说粗话。尽管有一年左右的接触,知道大臭这货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并不像有的老师傅所建议的,别和大臭多接触。他尽量保持着自己的矜持。郭国柱只是笑。大臭说:“不是车师傅。那都是瞎逼乱猜的。这次是谁,可能是外面的哪个大疙夹,呵呵呵。”说着开始使劲坏笑起来。武英强笑着走开了。 郭国柱知道从大臭嘴里打听不到啥,也笑着走开了。他还是要去车间。 刚转过车间前的黑板报,岳红枫从车间出来,望着郭国柱微微一愣,薄薄的嘴唇微微张合一下,又往回瘪一下,脸上露出一丝嗔怪:“哎呀,你,二班?” “嗷,二班,刚刚……,我还以为你早班,或者是夜班呢。”其实,郭国柱自下午四点一上班就在心里嘀咕,怎么没见岳红枫,难道是夜班?他不好意思问别人。下午下决心去车间办公室,其实也有这方面说不出的心事。这种感觉,有点像小时候刚上初中时,老师让他去向一个女生转告一句话。而他从未和这个女生说过话。恰恰女生又是一个特别孤傲冷漠的样子,平时向来不和男生搭腔,让郭国柱为难的要命。此时就是这种心境。 岳红枫的脚步没怎么停,并没有要和他多说话的意思,没有正面接他的话:“不忙了?”说着话,没等他回话就往高车组休息室走。郭国柱愣了一下,望着红枫叶的背影,呆了几秒钟,机械地迈着步子往车间办公室挪,似乎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在往哪儿走。 等他要推车间办公室那扇对开的门时,忽然被里面出来的人嗨一声:“发呆,发呆,好好的,都忙的发呆了!” 郭国柱定睛一看是梁三清,笑道:“呀!没注意。” “没注意?注意啥了?注意钢水是不是倒错地方了?应该倒在模子里,结果倒到锅里了。” 郭国柱一听哈哈大笑。前几天造型上除了点问题,刚出炉的钢水,由电瓶车刚从炼钢厂房跨,拉到造型跨,那面上高车的是小赖,小赖也许是晚上又跳舞去了,没休息好,听着下面应该把钢水倒在地上的模子里,结果鬼使神差的乌拉一下,高车开过了头。偏偏造型上碰上两个年轻人,光顾抬着头和小赖说笑呢,把半炉钢水倒到了旁边另一个模子里。倒错的模子是第二天要用的。把付主任气坏了。这两天那张黑黢黢的脸,更显得阴沉可怖。 右手办公室的桌子前,有四五个不常见的中年女工,并不专门去理会坐着抄写什么的朱师傅和金师傅,她们自顾自地聊的起劲。仿佛是没地方可聊,可算找了个聚会聊天的场所似的。让她们惬意的是,一边说话还一边被金师傅评论一句。 “你们几个都是早班?下了班,可算是有了说话的时间了。”金师傅没抬头,“尤其是小王,你这下可是弄好了,从大营盘的机床厂,一下就调回到一机械了,十几二十年都没调成,天天跑家,这下可是有时间聊聊天了。“ 被称为小王的女工,赶紧笑嘻嘻地对着金师傅和朱师傅说:“嗷就是,嗷就是,我跑了十几年,从夏天到冬天,没明没夜,从和娃娃下了学,全靠我家老头,我就是想接孩子也接不成。” “跑了十几二十年?那你才多大了么?”变梅刚进来,不紧不慢的问。 “我?快四十了。”小王不好意思,担心在别人印象里是老呢还是年轻。 “那你家娃娃多大?” “十岁了。” “嗷,那你跑了二十年,我还以为你家娃娃二十岁了。” 几个女人顿时笑成一片,纷纷说,就是呀,还以为你结婚二十年呢,如果结婚二十年,可不娃娃就差不多二十岁了。有一个大个子女工睁大眼睛,故作惊讶:“那不应该呀,你娃娃十岁,你就跑了二十年,前十年就光顾干跑路了,没顾上生娃娃?”还没等人们笑,变梅挺着胖肚子,慢慢腾腾说:“是不是每天骑车子,一圪颠一圪颠,……” “哈哈,你是说,圪颠圪颠颠掉娃娃了?呀,变梅,你可是真行了。” “骑车子一圪颠就能颠掉娃娃?那你这肚子,咋就没有颠得瘦回去点呢?”几个女工弯腰笑个不停。金师傅不出声地笑,说:“革命战争时期,长征路上,那还不是,……”觉得下面的话不妥,不说了。 “自己每天几十里路跑上,风里雪里,每天都跑到路上,那哪能顾上呢。”朱师傅不紧不慢地说。 “真是,真是。”小王一脸感激和羞涩,“要不是郑主任出面帮着给我们调动工作,哪能这么快呢,真是不知道咋感谢呢。” 金师傅赶紧说一句:“郑主任专门为你的调动,还找了厂长呢,不过,主任们,”金师傅面面俱到,像是在提醒小王,“付主任呀,咱们马书记呀,贾主席呀,都特别关心职工们,每个职工都关心。” “嗷,是的呢,是的呢。”几个女工纷纷说。她们还没有下班回家的意思,仿佛平时那几个最能来办公室谝嘴的人,剥夺了她们的发言权,她们要弥补一下损失似的。 郭国柱在办公室过厅里等了片刻,往这面看看,显得有点不自然和局促。凭他身上的粗布工作服,正聊天的女工知道是炉前的,也面熟,但不惯。郭国柱又往左面的主任办公室看看,随口问一句:“金师傅,主任们不在?” 金师傅温和地问:“哪个主任呢?” “嗯…呵呵,哪个也行。”郭国柱显得有点唯唯诺诺的样子。 “好像,好像付主任在呢。”金师傅说,抬头示意郭国柱,“去吧,付主任在呢。” 一个女工随口压低嗓音问:“炉前的?听说那谁,高车上的小赖,那天晚上上夜班,正好对着钢炉上夜班,所以、…” “是了么,是了么,……”变梅想压低嗓门,可是天生的大嗓门,压低后变得怪怪的,有点像公鸭子嘴上被捂了块布,声音变了,但并没有变低,“听说,那事还没完了。” “不是说,人家车师傅是被冤枉的么?”大个子女工神秘地问。 变梅粗脖子一扭,执拗样子,像要吵架:“那肯定么!那肯定么!人家车师傅一个当过兵打过仗的人,能看上那小赖?” “嗨嗨嗨,”金师傅马上纠正,“啥叫能看上呢?不能这么说,“他看看敞开的门,“应该说,车师傅本来就不是那种人,照你这么说的话,嗷,咱们车师傅就成了外街上的混混了,非得看上谁才……唉,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乱了,唉,大家注意点啊,别给车师傅瞎议论,尤其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的事。”朱师傅在一旁也一句一个嗷就是嗷就是,好像车师傅是自己家人一样。 有人忽然问:“车师傅还打过仗呢?” “那当然呢,莫拉打过仗,还叫当兵了。”变梅完了瞪的老大。 “在哪儿打的?他年纪也不像是抗美援朝的呀?” “打印度,不行?” “印度?咱们国家和印度还打过?” “咋没打过呢?难道人家解放军打仗,还需要先让你知道一下?” “就是,你又不是国防部长,打仗还需要你批准?哪怕你是个军长旅长太太也算。”梁三清又钻进来了,脸上没半点笑容,“哪怕你原来想嫁给个军长旅长,可是,一觉醒来,原来是梦里嫁给了军长旅长了,来车间一上班,原来嫁给的不是军长旅长,而是班长炉长,你看看,你看看,那可咋办呀,哇呀呀……” 几个女工三把两把抓住三清的胳膊,变梅说:“来,把那块抹布拿过来,塞住狗的臭嘴,看他还说不说了。” 金师傅不急不忙道:“哎哎哎,别把俺们的抹布弄上唾沫啊,俺们还要擦桌子呢。”大家笑作一团。 ------------ 第八十七章 西单身大门口和食堂外,停了几辆公安局的车。正值中午下班时间,除了警察外,还有几个厂内保卫科的人跟着。 警察先在大门口来回看了看,随后,从一辆车里下来一个瘦个头后生,两手交叉握着,衣袖长长的遮着手腕。瘦个头被一边一个两个警察抓着胳膊。一个警察指指大门柱旁,问:“是这么?”瘦后生低头低声答道:“是。” 周围已经有一些围观的人。这时,徐利和两个人,挤过来。其中一个也戴眼镜,忽然低声对徐利说:”呀,这人这么面熟,嗨,就是那天晚上打了小赵的人!” 徐利一惊,垫起脚尖看那个被警察夹着的人。一股无名火窜上来,胸脯一起一伏,死命地瞪着瘦后生。他瞪着那个陌生的人,如同见了仇人一般。他想知道一下,为什么要对小赵下此狠手。小赵的眼睛,有一只已经被医院诊断为无可救药,不久将来会完全失阴。他不知道的是,面前这个瘦后生,如果不是因为饭店里打架伤人,小赵的眼睛即使瞎了,可能也成无头之案了。 “这人他妈的是哪的呢?”徐利狠狠地盯着凶手,问旁边的人。 “不认识,据说不是咱们厂的,好像听说是街上的赖小子。” “那,小赵咋认识这些人的呢?”徐利不解。 “不知道么,咱们咋知道呢?要早知道就好了。到现在,连小赵也糊里糊涂,搞不清咋回事呢。” 旁边有人回头对徐利说:“赵勇看上去,纯粹就是个老实人,那是个和街上的混混们认识的人呢。” “嗨,听说是打错人了。”参与议论的人多起来。 徐利心里又一惊,原来是打错人了?他急不可待地问:“打错人了?咋打错人了?” “不知道么,听说本来要打的人也戴眼镜,长的也差不多,晚上,咱们西单身的灯也不太亮,所以没看清,上来就打,打了就跑了。嗨,没办法,现在抓住了,能咋了?又没打死人,最多判上几年就又出来了,嗨,被打的人倒霉了。” 徐利眼看着两警察抓着瘦后生要重新上警车,忿忿不平地大声道;“他妈的不能便宜了狗的!把人眼睛都打瞎了,要他赔偿!”他的声音,引得刚要上车的瘦后生回头看了一眼。在徐利和瘦后生眼光相触碰到一刹那,瘦后生的眼睛一亮,不由地想再看一眼徐利,但却被警察推上了车内。徐利从瘦后生冷嗖嗖的一瞥中,感到了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挑衅。他不由地倒吸口气,愤然地对身边人说:“哼!还他妈的看呢,什么东西!”身边的人没吭声,半天,有人低声说:“现在本来就可乱呢,这些人都是些社会上的混混,还是少惹这些人。” 徐利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才回头一瞥他的瘦后生,是二蛋。二蛋因为在饭店打架被警察抓。经过并案,警察怀疑他打架不只这一起,几番讯问关于一机械西单身门口的伤人眼睛案后,初步确定也是他干的。二蛋倒是敢做敢当,招供了是他干的。但当问到他同伙还有谁时,二蛋咬牙不说,只承认两件事都是他一人所为。 这两天,小曹和熊二波都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熟人打听二蛋的案子。一方面拼力找关系为二蛋说情,另一方面,也担心二蛋把他们招出来,牵扯上他们就麻烦了,毕竟自己和二蛋不一样。二蛋无业,而他们是混的很好有头有脸的人,而且是让人羡慕的职业。 所以,熊二波这两天又有点像无头苍蝇,天天到处乱撞。他阴知道从郭国柱处得不到什么消息,但起码有一点,从他嘴里多少可以得到一些一机械对这事的反应,尤其是知道一些铸造车间那个技术员的消息。他从郭国柱嘴里已经证实了那个技术员,也就是徐利,安然无恙,也从郭国柱话里揣测出了可能那晚弄错人了,这让他无比窝囊和恼火。一恼火,他就和郭国柱说,不能便宜了那小子。 这天下午,一下班,他先和小曹站在马路边上嘀咕了半天。他们都着急地互相看着,一张口都是:“咋说?” 小曹有些忧郁,仿佛自己正处悬崖边上似的:“我已经找了我舅舅的关系,已经和分局的张局长打了招呼了,应该没事。说二蛋最多劳教劳改两年。” 熊二波比较镇静,也赶紧说:“我让我表哥,找了个市局的关系,听说可以最多按照治安事件处理,没事。关键是……”他左右看看,忽然一眼瞥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对面是日报社。从日报社大门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年轻姑娘,高声谈笑着,洒脱又不失优雅和端庄,毫无俗气。小曹眼睛一亮,说:“快快,小黄小黄。” “谁?”熊二波纳闷。 “就是那谁么,晚报的记者,小黄么。” 熊二波哑然失笑,恍然道:“呀呵,可以呢么,搞了个记者?” 小曹急着扬起手向马路对面打招呼,对熊二波说:“刚认识,那天你不在,我去二院办事,在院办于主任那,人家女记者正好找于主任采访呢,就认识了。” “呀呵,本事大呢么,得揽上女记者了。”熊二波嫉妒中带有讪笑。不过,小曹是哥们,能多认识个有用的人,自己高兴。他马上说:“喂,记者认识的人多,改天请人家吃个饭,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定,还能成拉挂成对象呢。” 小曹捂着嘴偷笑,像被戳破秘密似的,低声说:“小声点,小声点,慢慢来慢慢来,现在主要是让人家帮助把二蛋的事情摆平了。” “行了,行了,慢慢来慢慢来,伙计等着看你咋把女记者圪捣到手呢。看把你小子本事大的,你先和人家拉挂哇,我先找找俺们同学去。” 熊二波茫然地骑着车子往北走,他并不知道这时候郭国柱是否在家。只是一味机械地骑着车子。他想到女友小袁昨天给他单位电话,他接到后,有点敷衍地说,这两天太忙,过几天再说。小袁两三天不见熊二波主动找她,就有点急。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姑娘,对感情都是全力倾入的。而熊二波却有点没精打采。这正印证了那句诗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独自想着这些,偷偷笑了。因为他一下子又想到了甄凤未。 这晚他没见到郭国柱,只是一路想事,一路骑车,空转了一圈,晚上九点多回家了。 ------------ 第八十八章 过了一周,二蛋的事,终于由最初的刑事案件改为故意伤害他人身体,判处了两年有期徒刑。小曹和熊二波原本想最好按照打架斗殴处理,那样只劳教上半年一年就算了,但是一机械厂出面为小赵做主,最终还是让二蛋获刑两年,赔偿包括医疗费,赔偿费等。一机械没等到医疗费就将小赵先送到厂医院,后来又转到省立医院。出面请了省里最好的眼科专家冶疗,但还是没有冶好小赵的右眼。至于赔偿费,二蛋家哪儿有这个钱,三万元对于没有正式工作的二蛋来说,如同天文数字。 熊二波和小曹商量,想尽办法也要为二蛋筹到这个钱。他一方面是为二蛋,另一方面,也因为郭国柱。郭国柱和这事本没有瓜葛,但是,有一个只有他两人知道的隐情,就是,小赵是无辜的替罪羊,为真正的目标徐利蒙受了冤屈。这其中,真正知道内情的只有他们俩。与此有关的徐利并不太清楚内情,只是在西单大门口遇到警察带二蛋看现场,二蛋与他目光短促触碰让他一惊外,更多的无从揣测。 熊二波天天跑着去见郭国柱,心里这个疙瘩才是真正纠结所在。他见了郭国柱,除了打听一机械对这事的反应,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一种潜在的忧虑,这种忧虑,起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昨天,他见到郭国柱后,这个潜伏的忧虑,终于像蛰伏在地下的蚯蚓,蠕动起来。 为二蛋筹钱不算什么。每天去找郭国柱,也绝非让国柱帮忙筹点钱,郭国柱家老实百姓一个,哪儿来的钱。他主要是想提醒一下。按照过去习惯,两人是无话不谈,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但好几天了,就这么闷着都没说。 周日,按照前一天去郭国柱家,对郭国柱上班时间的了解,熊二波带女朋友小袁去了郭国柱家。他同时带来了几盒药,是郭国柱妈托他走后门买的药。 郭国柱知道熊二波来。他妈告过他。熊二波先去接了一下小袁。他主动到小袁家看她,以表示对她几次约他却不爽的歉意。但他脸上的疲惫态,让小袁心里有点不悦。不过,小袁极有涵养。她大大方方地让熊二波坐下,然后到另外房间对母亲说了一声。她父亲和熊二波的母亲都在一个省直行业机关工作,是相处三十年的老同事。 她母亲出来,端庄持重的模样,微笑地说:“小熊来了,坐吧。” 熊二波马上站起来,恭敬地前弓着身子:“阿姨好,您今天休息?”他显得极有教养。 小袁的母亲本想坐下来多问几句,却被小袁柔扶肩膀,轻推一下:“妈,你忙去吧,我们出去玩会儿。” “好好,你们出去玩会吧。别太晚了,现在社会上挺乱的,那些没工作的,打架斗殴,你们在外面可要注意点啊。” 小袁嫌母亲话多,娇嗔到:“妈,没完没了,我们知道。” 他们到郭国柱家时,已近正午。郭国柱妈一见熊二波真的带来了药,顿时高兴的满脸开花,就像一颗半熟的大卷心菜,先是大大咧咧裂开,又忙不迭地赶紧收拢,收的快了点,又显得假的很。许多中年人都有这种表演的本事,一张脸,瞬间转换,或者叫瞬息万变。 郭国柱妈笑着问:“太谢谢了,多少钱?” “不用……”熊二波想说不着急,但是,郭国柱妈马上说:“嗨啊呀,哪能不用呢?看你这娃娃,你帮了这么大忙,已经够感谢的了,还能不用呢。国柱,快点,啊呀,看你对象人家长得多么切踏了,快坐下快坐下。”说着话,郭国柱妈用手把炕上的兰花花床单哗啦哗啦几下。熊二波知道小袁是个爱干净的人,担心她不坐。上次来,好像有个凳子,让小袁坐在炕上,结果小袁是很随意地坐在凳子上的。他想,郭国柱妈是个又热情又婆婆妈妈的妈,郭国柱和自己也不见外,有时候啥玩笑也可以开。但是郭国柱也有自尊。不能让小袁流露出半点不敬。如果那样,会让国柱误会的。多年的朋友,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有变化的。 小袁温婉大方地微笑说:“阿姨,谢谢。”小袁并没有犹豫,只扫了一眼炕沿,就毫不犹豫地坐下。一边说:“阿姨,您也坐。”没有骄浮,又无羞涩,恰到好处。让郭国柱妈都有点肃然,赶紧说:“不用不用,你们坐哇,我还要去出去半点事。”说着话,郭国柱的爸爸不知怎么悄不及地挤进门,木然地正不知所措,熊二波马上打招呼:“叔叔,也休息呢。”小袁说一声:“叔叔好。” 郭国柱爸刚挤出一点笑容,答应句:“嗷,我休息……”就见郭国柱妈突然把凸出来的大眼珠子斜眼一瞪,把郭国柱爸吓得一哆嗦,脸色顿时跨哒一下阴下来,退出去了。郭国柱妈的脸,瞬间又变成了大大的卷心菜,笑的把满嘴大牙露出来。小袁吃惊地看着那张嘴,担心满嘴的牙齿会笑的飞出来。 郭国柱妈说:“快中午了,就在这儿吃饭,国柱,做面条……” 熊二波和小袁几乎同时说:“阿姨,不不不,不用麻烦您了。” “嗨,这娃娃,”郭国柱妈把笑脸瞬间收敛住,“嗨,这些娃娃们,到了家里,正赶上吃饭,还能不吃饭呢?” 小袁使劲摇手,“阿姨,谢谢,谢谢啦,我们不吃,马上要走啊。” “就是,我们马上要走,正好,国柱,咱们一起到街上转转,正好也有点事要说。”熊二波看出来小袁态度坚决,自己也不想留下吃饭。 国柱纳闷:“有啥事,家里说就行了,还,需要跑到街上说?”没等他再说什么,郭国柱妈马上说:“嗷,有事呢,要是真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别和我客气啊,二波,你要说和阿姨客气,我可就要生气了啊,啊?”说着,把两手交叉往肚子上一按,好像肚子是个最没脾气的东西,任何时候,都可以拿自己的肚子欺负一下。 “不客气不客气,姨姨,我和你还客气啥,”熊二波笑着站起来。 郭国柱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神秘而又夸张地绽开灿烂的笑,问一句:“二波,啥时候结婚呀?啥时候结婚,可要告诉国柱啊!”满脸的幸福感,好像要结婚的是自己的儿子。 小袁顿时脸颊绯红,微微晃一下肩膀低下头,嘴角使劲抿着笑,不作声。 熊二波呵呵呵仰头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说早的呢,可能让小袁误会,熊二波对她还犹豫?如果痛快地说快了,又显得太随便,那些点架子,不紧不松才有主动性。 当他们推着自行车,到大门口时,郭国柱边走边问:“你说有啥事呢?” “没啥事。”熊二波本来想和他说说二蛋的事,还有打听一下一机械的最新消息。但他现在不想说了。这些事,他从来没对小袁提起过。也不打算告诉她了。 郭国柱笑了:“你小子,可他妈的,没事出来干啥呀,呵呵,唉,你上说二蛋咋了?” “没事没事。”熊二波只说这一句,把话题转走,“走,国柱,我请客坐会去,”说着骑上车子就走。小袁自然也骑上车子。郭国柱赶紧笑着说:“请啥客呢,又不是外人,家里有吃的,非要来饭店,不叫客气叫啥?” 熊二波没有理会郭国柱的话,继续径直往前走。他内心正启动一幕精彩的从没见过的演出。郭国柱猜出了熊二波的意思,不再继续问。 熊二波要进一家门面讲究的餐馆,郭国柱赶紧拦住了:“差不多就行了,不进不进。” 熊二波不高兴了,好像伤了他的自尊,高声道:“嗨,这算个啥!咱们为啥就不能进?都是人。” “嗷,嗷,嗷,人家你油么。”郭国柱不再拦着,他阴白熊儿波的意思———在女朋友面前,哪能显得抠抠索索。 进了餐馆,坐下,等他俩面对面了,又都有点憋不住。于是,就开始只有两人才听得懂的话:“那,那谁,现在咋说?”熊二波问。 “嗯?谁了?嗷,你说的是那谁哇,二蛋?” “嗷,二蛋算一个。不是,就是你们车间技术组的。” “嗷———”郭国柱故作镇静地扬起来下巴,”看我这脑子,又忘了。”他的语气是平稳的,但内心却暗暗一惊。这家伙看来,还真的要和徐利过不去了。“呀,不知道谈忙啥呢,又不在一起,嗨,管他那些呢,自己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咧,”他其实是说给熊二波听的,“你说是不是呢?” “嗯,”熊二波像勾起来什么不愉快,“真他妈的,慢慢说吧。” 郭国柱心想,二蛋不是进去了么,老熊还惦着心里的疙瘩,到球啥时候才解开呢。他不想说这个话题,他为熊二波考虑,身边坐着小袁,别影响到人家的关系。他想转移话题,就问几个同学现在干啥呢。 “那谁,武英强,唉不,那谁,我是想问冯建英,问成武英强了,呵呵。”郭国柱笑。 “冯建英,不知道,据说在南宫职工大学上了个本科,那家伙不知道从哪闹得名额,有本事,在学校的时候没看出来。”熊二波想什么心思。郭国柱心想别光顾自己瞎谝,冷落了旁边的小袁,就客气地问小袁:“你们单位报电大了没有?” 小袁利落地说:“报了。这也是一个潮流,也算是咱们这批人的一个机会和补偿吧。” 熊二波嘻嘻笑,还撇了一下嘴,有点耐人寻味。小袁轻轻把嘴努一下,并不生气。熊二波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他又说了几个同学的近况,有两个是机加班的,当说到机加班时,郭国柱不由你看熊二波一眼,心说,别是想扯甄凤未吧,这小子吃的锅里想着碗里,心还没死啊。 小袁对熊二波的讪笑,并没有半点难为情,或者不高兴,而是温婉地微笑。 郭国柱看在眼里,心想,老熊这家伙真有福气,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孩,都能让他闹到手,有本事。 ------------ 第八十九章 徐利又对郭国柱说了一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是,郭国柱并没感到有多么高兴,他这两天心里一直空落落的,为什么?只有他心里清楚。他那天去车间找主任反映情况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那天付主任和郑主任都在,但他刚进去,郑主任就站起来出去,还顺口淡淡地问他一句:“嗯?有事吗?” 郭国柱马上说:“没,没有,”他转着头跟着郑主任的身影,直到郑主任出去了,他才呆呆地望着付主任,不知该怎么说。他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果然,郑主任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地从叼着烟卷的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很低,不过倒是能听清楚:“你和郑主任说哇,我不管这事。”说完,继续低头抽烟。郭国柱觉得自讨无趣,转身就走,但走得还不能太快,慢慢地,尊敬地说一声:“嗷行了,付主任,我走了。” 徐利和他说的是,噜噜水自动提升装置成功了,已经通过了车间领导的验收。还有一个,是铸造车间要成立采煤机小组,徐利名列其中。这些和自己似乎有什么关系呢?一下子似乎都没关系了。他心里沮丧的要命。他找不到原因,就回到炉前,站在吱嘎嘎怪叫的电炉旁,任由震耳的声音折磨着耳朵,麻痹着大脑。他想,岳红枫最近不知怎么,总是看不见,好像总是对不上班,碰不到面,但又像是故意躲着自己。郭国柱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这种说不清也理不清的东西,开始不以为然,过了两天就变了,有点像他妈从菜市场带回来的西红柿,在夏天,开始放两天一点变化也没有,外表红红的,甚至连一点皱都没有。可是,放到第五六天时,红红的西红柿,一层薄皮开始无声无息地软塌,再过两天,从里面开始发软流汤。这几天,他内心那个说不清的东西,渐渐地在流淌着说不清的涩涩溶液。这溶液,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惭愧。 今天又没看得见岳红枫,他还是不好意思向别人打听。车师傅也没见。 大刘旋风般走过来,对郭国柱说:“小郭,现在乘着正化炉,你和那谁,你们两个同学,去帮老鬼搬几块钢砖。嗨,等等,搬完了,把这个季度的奖金领一下。” 郭国柱看看周围,笑笑,说:“嗷马上马上,小钢……”他想说,同学小钢炮在呢,可是武英强,“他准备去更衣室找人,刚走到化验室窗下,只见大臭和几个人站在化验室门口的太阳下聊天。郭国柱对小钢炮说:“走,刘师傅让咱们去帮着搬搬砖。”大臭嘻嘻哈哈说:“帮谁呢?老鬼?带球帮他呢,又不给你多加钱。” 郭国柱只是笑笑,顺口说一句:“刘师傅说不是领奖金了么?”话一出口,又马上后悔,不该话这么多,该发奖金,刘师傅会告大家的。 大臭几个人一听,马上兴奋起来。 “快快快,发奖金呢。” “快球点,晚了就发不上了。” “操他妈,正好,今天伙计们喝酒去。” “谁不去谁是狗下的啊。” “行了,谁不去谁是狗下的。”大臭动作麻利得有点反常,“快快,慢了就没有了啊。”大臭的小眼睛放着光,“看把你们高兴的,是不是有了挎阔子的钱咧?” 大家哈哈傻笑。大臭看郭国柱左一眼右一眼找谁,问:“找谁呢?是不是找小赖了?”大伙又哈哈笑。 郭国柱笑一下,马上变脸道:“可你妈的,就没有个人话!” 大臭一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心想里,郭国柱这后生挺挺不错,从来没有和谁闹过不高兴,最多是开玩笑。今天是郭国柱第一次发火。大臭尴尬得有点下不了台,小眼睛瞪了几瞪,终于没发出火来,由开始的三角眼,变成了嘻嘻笑的虾米眼,半天挤出话来:“呀呀呀,小郭也变成老郭了?越来越牛逼了。” 国柱也许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赶紧笑着解释:“不好意思啊,大,臭……师傅,我是开玩笑了,别介意。” “臭师傅?”大家又一阵大笑。 郭国柱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啊。诶,武英强呢?”他问小钢炮。 “不知道球,好像是去教育处去了?谁知道球了。”小钢炮也是技校一个班的,和郭国柱也挺惯,但和武英强没啥话说。在学校时合得来那几个同学,有的分到外地了,有的调走了,在这个班组的多亏有郭国柱。不然的话,武英强和小钢炮都得闷死。 郭国柱对小钢炮说:“走,咱们先去帮的搬砖,待会再领奖金。” “嗨,武英强了?咋不叫他去了?”小钢炮气哼哼地说,好像武英强有意逃避似的。他横宽的脸上,一双向上吊着的小眼睛,与那个扁鼻子组合后,让人想到大臭的眼睛,又想到化验室女胖子变梅的鼻子。 “嗨,他不是去那哪了么?”郭国柱声音突然提高了,“可你妈的,都是一块的,你去一下就咋了?还非要问他为啥不去呢!”郭国柱今天真的有点失态,平时他不是这样。他心想,这他妈的小钢炮,一个班的同学,还互相不搭理,互相瞧不起,互相拆台———当然,主要是小钢炮的问题。武英强并没有流露对小钢炮的不满,只是从来没有和小钢炮在一起多待过十分钟。郭国柱看不惯同学之间互相看不起。他这次真的很生气。 他和小钢炮走过炉前右侧时,大刘又像脚下生风般的走过来,突然停下,问:“就你们俩?那谁呢?武啥来?” “嗷,武英强一会就过来了,”郭国柱想说武英强去厕所了,可又一想,没必要说谎,就说:“他,一会儿就过来了。”他已经想好,如果大刘还问,就私下和大刘说说,为武英强说说情。大刘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大刘心眼不坏。 ------------ 第九十章 熊二波和小曹动用了所有关系,终于使二蛋的故意伤人案件,判为两起相互斗殴误伤,从轻处置,判由二蛋赔偿被伤者冶疗医药费以及赔偿金。熊二波和小曹知道二蛋没有钱,两家悄悄凑够了钱,代二蛋赔了。二蛋因触犯社会冶安条例,被劳改二年。 熊二波和小曹等事情确定后,去公安局看过一次二蛋。两人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看望,无论出于那方面都应该去看看。再一个就是,同时探探二蛋的情绪,因为到现在,他们最担心的事情,是千万别被作为同伙供出来,而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没有发生。 去看二蛋时,他们带着这些吃的东西。二蛋显得很平静。他们来的正好,二蛋正等着被转到省内一个偏远县的劳改监狱服刑。公安局一个临时拘留所,隔着铁栅栏,二蛋一副冷漠甚至有点坦然的表情,让熊二波和小曹暗暗有点吃惊。 他俩有点拘束,好像有好多年没见二蛋了,有点陌生。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熊二波问二蛋:“还有啥事,家里的,如果……” 二蛋犹豫了一下,说:“我前段时间,刚进了一批衣服,准备在海子边卖呢。” “那衣服现在在哪儿呢?”熊二波心想,虽然自己不可能帮他卖,但可以想想办法。这但是小事。 “在家里呢,有一部分已经让二虎他们拿走代卖了。”二蛋并没有太在意,显得很随意,“你们别管了,那不算个啥,没几个钱。” 实际上,熊二波心里清楚,二蛋目前没钱,可以说是穷困潦倒,没有工作自然没有生活来源,二蛋连大集体也不是,街道纸盒厂倒是可以去,还是他妈腆着脸去求了街道办事处的熟人,但二蛋不想去。 最后,会见时间到了,熊二波看看小曹,心里有个事没放下,小曹知道熊二波的心事,他俩正大眼瞪小眼,不想,二蛋马上低声嗯一下,说出一句只有他俩能听懂的话:“放心哇。啥事也没有。”说这党回走时,二蛋盯了熊二波和小曹一眼,很短暂的一眼。 熊二波和小曹一瞬时全明白了。心放下了。但同时,熊二波心里也埋下了愧疚,就好像欠了别人的东西。 他带着一时的满足和一丝的忧虑往回走,对小曹说:“再找找关系哇,咱们争取帮二蛋提前弄出来。” “行了,看这情况,不难。”小曹一下子想到了晚报的女记者,女记者神通光大,找人没问题。 此时不是春天,熊二波却感到一股暖空气从城市的四周慢慢侵袭而来,直至把周身都裹住,浑身冒出一层汗来,连背上都被细密的湿把衬衣沾着,分不清这湿是由外侵入还是从里渗透的。当熊二波和小曹骑车经过市中心广场时,停下想看看热闹,突然,一个熟悉又刺眼的身影跳入眼帘。熊二波脑子嗡嗡嗡作响,胸脯开始不由自主地使劲起伏。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在这能在这儿碰到她。 她是甄凤未。甄凤未也骑着车,骑的很快,很专注,像一个与世无关的路人,挤在等红灯的自行车人群里。等车的自行车群很庞大,几乎占满了整个马路,远远看上去很是壮观。即使是这样的自行车群,熊二波的眼睛也像瞬间变成了鹰眼,如从高空捕海中之鱼,被甄凤未的身影吸引了过去。他的眼睛与那个身影接触的一瞬时,他本能地躲闪了一下,像被电弧光刺了。他能隐隐感觉到,那个骄傲小巧的头,似乎微微往这边偏了偏。哼,装什么装,显然她也瞥见他了。人群里,无论多么拥挤多么杂乱,那些曾经有过过往交集的人们,哪怕重逢只是如一片刮过的树叶,或者细雨中偶尔夹杂的几颗大雨滴,都瞒不过互相的眼睛。一瞥是随意的,但满腹恩怨也都在这一瞥中。 甄凤未要去哪里?按说与他已经没有关系,可他偏偏要去猜测。由不得自己。怎么能与自己没关系呢?他心里忿忿地想,随后无奈地装出随意扭头的样子,叹道:“中心广场这是咋?”他们发现,广场上那尊大大的母亲怀里坐一小孩的白色雕像,换成了一男一女背对背坐着吹笛子的白色雕像。时代正在悄悄发生变化。广场左右是两条环形路,围绕着广场。周围左边除了挨着的的人民电影院,还有一座这个城市最著名的百货大楼。 人民电影院里,曾经留下许多年轻人成双成对的身影,也留下了熊二波的身影,当然还有别人的身影,其中包括甄凤未。与甄凤未第一次看电影并不在人民电影院,来人民电影院往往只是因为它在市中心,这里更热闹,能看到更多新鲜的人和事,能听到更多外面的消息。就像年轻人喜欢逛大街,到城里最热闹的钟楼街上走,慢慢地在人群里瞎走,并不买东西,名为逛街,实际上只为满足眼睛的新鲜感。 想起来和甄凤未第一次看电影,是甄凤未先约的他。那天中午,临近毕业的前几天,甄凤未骑着车子在技校门口遇到熊二波,两人都一条腿支着地,没下车子,一副老练时髦的样子。因为一周前他们一起参加了全厂文艺汇演,一起参加了独幕话剧的演出,所以就像话剧里的主人公那样,相互更了解了许多。 甄凤未大大咧咧地说:“诶,熊二波,去哪呀?” “呵呵,到我们班宿舍找一下郭国柱,你咋?回呀?” “回呀。”她优雅地把右腿从后座直直地划下来,有点像芭蕾舞演员的动作,“我给你说个事,”她把声音放低了一些,但并没有左右扭头,她知道周围没人,但能感觉出她的犹豫和短暂的局促,“诶,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话出口,她似乎松了口气,大胆地看着熊二波。 熊二波尽管见多识广,但这么突然的事,还是没有心理准备,呵呵笑。半天才说:“可以呀!”扭捏不是他的作风,“哪儿的?” “你见了就知道了,人家买了两张电影票,今天晚上的。”说着递过来一张薄薄窄窄的白纸条,“给,电影票,别给人家误了啊。”待熊二波一接过电影票,甄凤未哗啦一声,麻利地骑车走了。 晚上,熊二波怀着满腹狐疑和兴奋,甚至有些得意,提前坐到电影院座椅上,正想入非非时,从狭窄的座椅一头,匆匆挤过来了甄凤未。熊二波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但随即明白了。甄凤未向他所介绍的对象就是她自己。现在想想,挺佩服甄凤未的勇敢的。 ------------ 第九十三章 吕俊宇来的目的,主要是求郭国柱一件事,就是请他传递一下对岳红枫的话。 也许是许久没有一机械的消息,也许是压根没去想郭国柱和岳红枫之间能有什么,吕俊宇在优雅地给岳红枫写过许多信后,对未收到只字回复并不气馁。而是该玩玩,该吃吃,游走在高雅体面吃香的新建的新闻等事业单位,与大工厂之间。大工厂过去很长时间是社会的宠儿,许多有办法的人们涌入了这里,也沉淀了许多人才。既有身怀绝技的技术工人,八级工匠,也有许多文体方面的能人,更有毫不做作的天然的美人。像岳红枫就属于天然去雕饰的美玉。虽然生在工人家庭,长于寒酸平房区,但挺拔颀长的身姿,高鼻秀目下的素面,着实让吕俊宇难于放下。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他望了一遭郭国柱家的纸糊顶棚和砖炕,很镇静地关心到:“郭国柱,啥时候需要房管局的关系,告我。咱们能找下关系———这个院里都是房管局管哇?” 郭国柱一脸兴奋,马上说:“嗷,房管局的。院里基本上都是北城区百货公司和菜站的人,有的住了几十年了,从解放后就住在这儿了。” “嗷,换房么。”吕俊宇似乎懂得很多,要不就是调单位。” 郭国柱呵呵笑了:“调单位?嗨,像我妈我爸,都是百货公司和菜站一辈子的老人了,都五十多岁了,还往哪儿调呀,凑乎的干到退休就行了。老百姓还,老老实实的干就算了。”说完又使劲呵呵笑,似乎不这样笑,就不足于说明自己是个明白的人。 “那……,啥时候需要换房,告我。” 正说着,郭国柱妈像幽灵般进来,一点声响也没有。当她寻声进屋,把头探进门框时,机警的脸上毫无表情,像一只蹑手蹑脚经验十足的老猫。但当一双铃铛般大小的眼睛看定陌生人时,脸上瞬时绽开了花,她的眼睛像猴子一样上下扫一眼吕俊宇,尤其在吕俊宇挺括的裤子上停留两眼后,暴露着满嘴的长牙笑到:“呀,这是国柱的同学哇?快坐快坐,”实际上,吕俊宇本来就坐着呢。“没见过啊,快坐,国柱,快到点水。” 吕俊宇会说话,马上站起来:“嗯,姨姨你好,我和国柱原来是一个车间的。原来经常路过,没进来过,呵呵呵。姨姨是刚下班?不用倒水,我不喝。” “嗷,我早回来了会儿———嗷,和国柱一个车间的,铸造车间的,“郭国柱妈关心地往前凑了半步,“那,现在还在车间?”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个从没来过的年轻人穿戴不一样,车间里的人不穿这样的裤子。她观察人极有眼力,能从穿戴和说话里,猜出来人的八九分。她猜出了面前这个小伙子肯定调走了。 “不在了,不过……”吕俊宇想和郭国柱家拉近点距离,不想这时候显摆自己,不想提现在的单位,“不过,尽管在车间待的时间不长,可是,俺们俩的关系最好。”说完,热切地看郭国柱。 嚯,虽然在车间不长?实际上,谁不知道,他根本谈不上在车间干过,统共呆了两天,连人都没有认住,就不见了。郭国柱呵呵笑,算是默认了吕俊宇的话。这就是人家吕俊宇这种人的本事。他也觉察出来了,吕俊宇突然冒出来,而且打听到了喔家住址,摸到家里来,肯定有事。 郭国柱妈好奇心十足,想知道吕俊宇到底调到哪儿了,不去理会儿子投来的阻止眼光,笑着追问:“那现在在哪儿干了?”一双眼睛像探照灯,齐刷刷射着吕俊宇的脸。 吕俊宇做出不得不说的勉强样子:“嗨,没啥意思,在哪儿干都一样———正准备往电视台调了。”说巴,把头摇摇,一副不得而为之的表情,好像特别不值一提。 “呀呀呀!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多有本事呢!”郭国柱妈的脸似笑非笑,想笑,却又拗不过脸上一股本能嫉妒的肌肉使劲拉扯着,笑不成。于是,脸上的肌肉像两股吵架的人,扭成一团。她没问是哪个电视台,反正只要是电视台,就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她干脆也不问本来想问的下文了,比如具体在那儿干啥呢等等,反正电视台是再神圣不过的地方了。 “快喝水,快喝水,唉,你这娃娃真是,同事来了,还不赶紧到点水,真是!”她使劲斜郭国柱一眼,自己要倒水。吕俊宇赶紧谦卑地站起来,劝着不让郭国柱妈去。并极有主见地说:“阿姨,您去忙吧,不用招呼我,我们多年的老朋友了。” 郭国柱呵呵笑,心想,咋就成了多年的朋友了,绝对是有啥事了,不然的话不可能突然找上门来。来的太突然,没有任何征兆。郭国柱让母亲去忙,抬起手轻轻一摇,像随意哗啦一只什么。他妈把脸一拉,怒道:“干啥了?”她嫌儿子有点没礼貌了,“不能好好说?”只有一两秒钟,当她转向吕俊宇时,转瞬就笑了,脸上表情转换快的像演戏。 郭国柱望着母亲出去的背影愧疚的笑。吕俊宇觉得不说不行了,就干咳几下,清清嗓子,神秘而又镇静地说:“国柱,”他没加姓,这样显得亲近,“上次,我记得好像和流露过一件事。” 郭国柱微微皱一下眉,他使劲搜刮着记忆,毕竟和吕俊宇不是太熟悉,上次?好像说过啥?嗷,好像是。他模模糊糊有一点感觉,但不好确定,他对有些事情的敏感度似乎不如其他人,有些木,说的好听点,是实在,让他妈说的话,有点傻。 “我记得好像和你说过,”吕俊宇对犹豫和内心矛盾,习惯用咳嗽来掩饰,还有就是抽烟。先咳嗽一声,再抽烟。抽烟,估计是当下年轻人对自己不自信的最普遍的掩饰杀手锏。他从裤兜里摸出一盒长长地烟盒,“忘了这了,来一个,”他老练地左手拿着烟盒,右手食指啪啪敲敲烟盒面,将一根烟弹出来。 郭国柱笑着摆手说:“呀,我也没给你拿烟,”站起来,看角落的桌子上。“我平时不咋抽烟。所以,就没这习惯。” “不用不用,抽我的哇,来哇,害一根。”吕俊宇使劲把烟盒往前推,一直推到郭国柱眼皮下面,仿佛一缩回去,或者早缩回去一点,都将让自己完蛋似的。 ------------ 第九十六章 大刘像个无头鸡,转了一圈,又蹲在于文跟前说:“能不能凑乎?” 于文一脸镇静,嗓子里哼一声,拖着长音。脑袋继续钻在冒口圈的内衬里,半天没说话。大刘一见于文长哼,心里就烦躁。于文的长哼,说明问题比较严重。他着急地问:“吊起来看看底下?” “嗯……”如果换别人这么磨叽,大刘早操砍上了。对于文,大刘一般没话说。即便是骂,也是骂炉盖,骂车间,骂厂里。不过,他并不往死里骂车间和厂子,好像那样骂,会得罪了某种神灵。他开口骂道:“真他妈的,这不是成心闹人了么。最近一轮到咱们班,就正好坏,一轮到咱们班就出问题,这他妈的不是闹人了么。这月的奖金又快泡汤了,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 “好像是啥地方漏了……”于文不接大刘的话茬,他撅着屁股,看了半天,“光线不行,要不还是吊起来看哇。” “行,吊哇,”说着话,大刘扭头看,“小郭,去,喊一下高车。” 郭国柱就在大刘身后,想都没想,说:“行了。”他转身就走,带着一种愧疚。他觉得不该让大刘失望。转身走出几步后,他才猛然想,正好,口袋里的那封吕俊宇的信还没机会交接呢,现在有机会了。矛盾的厉害,矛盾中有一种难言的苦。他恍惚的很,走出钢炉跨的大门洞时,竟然迷迷糊糊地差点调转方向走错了路。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对着远远转过来的徐利喊一声:“嗨呀,让你把我弄得糊涂了。” 徐利没听清他说什么,露着招牌式的笑,走过来:“咋了,看你晕头转向的,是不是……”然后伏在郭国柱耳朵上笑说,“是不是失恋了?” 郭国柱一愣,这小子,咋知道的?他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嘿嘿嘿傻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看看,让我猜对了哇,老实交代,和谁失恋了?不老实交代,小心给你曝光啊。”其实,徐利也就是随口说说。郭国柱果然老实地说:“等等,等有了时间再说,马上要高车呢,快快。”郭国柱的确有一肚子的话,要找个人聊聊。车间里只有徐利可以说,同学中间,武英强每天不吭不哈,只顾埋头复习。上班钻在休息室里看书,下班一溜烟就不见了。其他同学,熊二波离得远,最近还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其他同学不便说。 他快步朝车间办公室方向走,离得越近,心脏越发通通通跳。这段统共一百米距离的路,他走得艰难极了。他又不敢耽搁。昏头昏脑到了高车组门口,犹豫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高车组休息室内,也许是室外阳光太充足的缘故,显得昏暗模糊。刚进去,他的眼光有点游移不定,待到适应了眼睛,先是迅速扫一眼,有点怯怯地问道:“王师傅,炉前要高车呢。” 王师傅两条腿正一上一下地打着拍子,嘴里伴着奏,微微闭着眼睛,神情笃定超脱,抬头看一眼,并没挪动一下,淡淡地说:“那谁,红枫在呢,红枫?”他转着头四下看,“诶?刚才还在呢,咋一转眼就不在了?她不会走远,其他人都上车去了。” 郭国柱有点急,问:“没其他人了?”他明知故问,生怕看王师傅不屑的眼神,转身往外走。后面跟过来王师傅的话:“你看看办公室,红枫喜欢往那儿跑。”随后还悠悠地飘过来一句,“成天往那跑,有球啥用,还不是个工人?能跑成了干部也算。” 郭国柱没怎么听见身后的话。他机械地迈着两腿,直接进了二十几步外的办公室。一进大门,他就右拐,连瞄都没瞄一眼左面。似乎左面有灼眼睛的电焊弧光。他急切的第一眼,是扑空的。像梦里,一下踩空了的感觉。 “那,谁了?”他猛然觉着这样不礼貌,也容易给人一种误会,“朱师傅,高车组的岳红枫没来?” 朱师傅抬头看一眼郭国柱,心想,炉前的这个技校生,最近老来,有啥事呢。朱师傅不像金师傅直率。她沉吟一下,认真地说:“红枫刚走一会儿,她去炉前上车去了。” “啊?我就是找她上高车呢。嗷,行了,那我赶快‘回去。”他心里不由地暗喜。咋回事呢,这两天,他和红枫总是不在一个调上,总是擦肩而过,但是,仔细一想,两人的目标又总是惊人的一致。 他转身就往回跑。不跑不行,大刘等着呢。果然,等他急急忙忙一冲进炉前时,大刘正拉着脸骂人。看见郭国柱,随口甩过来一句难听的:“干球啥去来?咋都学球的成了这了!人家高车上的人早来了,你还不回来。”大刘这是第一次骂郭国柱。郭国柱尴尬地傻笑。他抬起头四处看,并非找什么,只是自我解嘲。一瞬间,他的目光,与高车驾驶楼里一双眼睛相遇。他觉得自己眼睛一亮,像突然看见了丢失许久的一个宝贝,是那种对别人来说或许不值钱,但对自己却格外在意的东西。 高车上的岳红枫,正在启动高车。一双修长的眼睛,即使在高处,一样显得引人注目———像极了两颗虽然远,但深不见底的星星,让郭国柱捉摸不透。红枫专注地按照大刘的指挥,将水冒口圈梁稳稳地吊起来,吊到距离地面一米高处,然后由大刘和于文检查冒口内圈圈壁。郭国柱跟在跟前,眼睛也跟着大刘和于文的眼睛,他似乎没有功夫去多看红枫几眼,好像如果多看几眼,就会被大家发现什么猫腻似的。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只有他自己内心才有的感觉,那就是,他发现红枫的眼光似乎在躲避着他。这让他心里重重地一沉,他不由地用手捏捏口袋里那封信,他心里忽然一片黑暗。 大臭和别人围在一边说笑,他们插不上手,也许是有高车上岳红枫这盏灯烤着,大臭越发显得火烧火燎。 大臭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笑话,他学说别人的笑话,往往也学不好,亏的笑话本身还有点意思:“那天,俺们街上一个伙计讲的,说一女的出去倒垃圾,不小心滑倒了,正要爬起来,一捡破烂的老头过来正好搂住了,老头高兴的说,呀,城里的人,他妈的就是不会过日子啊,这么好的老婆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家嘻嘻哈哈大笑,着急的问后来呢?大臭得意的眯缝起小眼睛,说:“后来?后来就闹回家了哇。唉,还有一个故事啊,说是在公共汽车上,一年轻的女的,给她娃娃喂奶呢,那娃娃吃得不老实,那女的气球坏了,说:这娃娃,到底吃不吃了?不吃的话,我可是给旁边的叔叔吃了啊。一连说了好几次。坐旁边的一个男的,实在忍不住了,说:啊呀,这娃娃多奇塔了,吃不吃告我一声,叔叔已经都坐的超了好几站了。”大臭没等大家笑,自己先笑的弯下腰,差点背过气去。 大刘正用一根铁棍捅冒口内壁,手没停下来,冷笑的说一句:“可你妈的,你要是想吃奶,就早点说,别你妈的拐弯抹角的。” 高车上的岳红枫没听清下面在说啥笑啥,实际上她并不想去听。从炉前工们肆意忘形的笑脸上,就知道他们没什么好话。这也是岳红枫有时候不愿意搭理这帮人的原因。 但是,今天她对郭国柱也不正眼看一下,让郭国柱越发相信了吕俊宇的话。算了算了,这样也好,这样正好可以找到让自己心安的理由,找到说服自己,解脱那颗纠结的心的证据。他心里忽然轻松了,虽然轻松得有点像大病初愈的虚弱。 他把口袋里的信纸又捏了捏,想着一会等岳红枫一下高车,就交给她。不行,当着大家面给不妥,还是一会跟出去,跟到厂房外面再说。 ------------ 第九十七章 郭国柱看着岳红枫稳稳地走下高车铁梯,不由地抬手把敞开的外衣纽扣系上,大臭看见了,指着郭国柱领口处,笑:“人造革,人造革,哈哈哈。” 郭国柱纳闷地低头看自己。这时候武英强过来,阴白了大臭讪笑的意思,他没好意思直接点阴,笑着说:“嗷,国柱的皮肤,可能是被火烤的缘故,没事没事。”不过,他倒是被大臭的形象比喻,惊叹了。有时候也不能小看这些炉前工。郭国柱低头看自己,不解:“啥了?” “领口那,就那一小块皮肤,可能是被炉子里的火烤的,有点红。”武英强说着仔细一眼郭国柱的领口。那块已经裸露在炉前一年有余的皮肤,黑里泛红,红的有点像猪肝,也有点像大臭所说的人造革。原来没怎么发现。武英强心里有一股热流翻滚一下。 郭国柱顾不上多问,快步走出了厂房。一出厂房,他干脆小跑起来。岳红枫这时候已经轻盈地走出了很远,快要接近车间办公室了。郭国柱想放弃,担心别人看见自己和岳红枫说话。按说,根本没什么。这就是常说的老话,做贼心虚。尽管自己并没做贼。不过,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就用能让红枫听得见的声音喊道:“岳红枫!” 岳红枫停下,转身看。显然她并不感到意外。她微微把嘴角向上翘翘,微笑。郭国柱快步走到她跟前,没说话,先把折成小块的信纸掏出,往她面前一递,匆匆说一句:“你的信,那谁,吕俊宇让我转给你的。”说吧,想马上走。岳红枫脸色大变,惊讶地看着郭国柱,一时语塞。看郭国柱要走,突然问一句:“你咋和他认识?”她的手,机械地接住了那封信。她接住的时候,几乎没有感觉。 可是郭国柱已经走开了。 郭国柱回到炉前,大刘正和于文商量修冒口的事。大刘用脚蹬蹬躺在地上的冒口圈,叹口气:“真他妈的,要不坏要不坏,偏偏这时候坏。马上就年终了,这月老是轮上咱们组坏,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 大臭凑过来挤着小眼睛着急地问:“呀!这月的奖金是不是给不了了?” 大刘站着没动窝,侧脸乜斜着大臭:“你妈的,就你还想领奖金了?人家干的好的还没问呢,你快你妈的去叫修理组的人去哇,就说冒口需要焊了。” 于文赶紧说:“等一等,”声音不紧不慢,“闹清楚了再““””去,我想可能不光是这条缝的事,还有就是,可能是……”于文有时候说话过于磨叽,但一旦琢磨通了,就成了一根筋。非常认真,“炉子过于老化了,炉盖子圈也会跟着老化,现在抢修还能来得及。”说着,潇洒地一挥手,“到时候,给领导反映一下。”大刘接过来话:“是该换新的了,这老设备,还要让咱们炼出来采煤机的大臂,那不是扯蛋么。” “啥啥?”大臭叫到,“采煤机的啥?大逼?这么大的牛逼?”大家哈哈笑。连平时很少笑的于文也呵呵笑了。 “滚你妈蛋哇!人家那是大啥来?”大刘觉得,现在反正一时半刻也修不好冒口,着急也没用,开几句采煤机的玩笑也挺不赖,“人家那是大摇臂,不是大逼,啥他妈东西到了大臭嘴里也能变成那啥……” “也能变成大臭逼,嘿嘿嘿。”大臭自以为说的挺俏皮。 “这可是你说的啊。”没想到大刘反应快,“这可是你自己骂自己啊。” 大家反应也不慢,同时也见大刘并不像刚才那样急着跳脚了,就嘻嘻哈哈笑,有人说,正好么,你就是大臭么。意思是说,你刚才说大臭逼,正好是自己骂自己呢。 郭国柱在一旁跟着傻笑。显得少有的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有点像刚来的新工人的束手束脚,又有点像受到了批评和当众受奚落后的尴尬。嘴里呵呵呵干笑,脸上堆起来的笑翳线,有点展不开,被僵硬的肌肉挡着,狼狈得堆成一坨坨肉棱子,像水潭里一堆堆被涟漪推出去的杂草垃圾。他眼前还在不断浮现岳红枫的表情,以及每一个细节。刚才那些细节排着队,像电影一样在他眼前一遍遍重现。他猜想着岳红枫拿到吕俊宇的信后的心情,猜想着她是惬意还是失意。他希望她有所失意吧,毕竟,他有点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有时候挺相信自己———她不适合吕俊宇,吕俊宇家有办法,是当官的家庭,哪能看上她一个没有母亲的工人家庭?不会的,工人家庭就得找工人家庭,别瞎想梦想,不然的话,去了也受罪。或者被人家瞧不起,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他们街上就有这样的例子,有个女青年,长得漂亮,一心想找高干家庭,女的也风流,其实也不完全是自己风流,而是漂亮脸蛋和窈窕身材惹来的事。那段时间,也就是街上的漂亮女青年没结婚前,街上常有冬天穿黄尼大衣骑大凤头车子,夏天穿的确良军绿裤子的小伙子,在他们院子门口晃悠。只要风流女青年一出现,就蜜蜂追花一样,追赶上去。一群蜜蜂,嗡嗡嗡作响,捧着那朵花娇艳地开放着。 但是,没过两年,风流女青年终于和一个高干子弟结婚了,没过两年又离婚了。 武英强过来拉拉郭国柱的胳膊,在旁边挪一步,低声说:“你听说没有?” “啥了?”郭国柱清醒了点,他想,可能是武英强见自己有点发呆,故意找话说。 但武英强说的事,是一件让他不得不去关注的事,武英强小声说:“你知道机加班的甄凤未吧?” 郭国柱笑了,看着武英强的娃娃脸,问:“那咋不认识呢,呵呵呵,你这不是开我的玩笑哇。还没有到七老八十的年纪呢。” “不是,我是说,甄凤未咋和咱们车间技术员徐利认识的呢?奇怪。” 郭国柱终于阴白武英强要说啥,哈哈哈笑。他一边不住地看大刘和于文,边小声说:“你刚知道?要我说呀,你复习的快成了范进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武英强不服气:“就是呀,我那天亲眼看见的,我是说么,原来甄凤未不是和老熊好了么,咋就和咱们车间的徐利认识了?” “书呆子一个。”郭国柱说一句。他不想这时候谈这话题。此时自己心里实在没这个兴趣。武英强却有点不知趣,还想说什么,大刘叫喊上了:“过来几个人,”郭国柱赶紧走过去,大刘又说,“不是,过去几个人,真他妈的把我也闹糊涂了,快去,再叫一下高车去。” 郭国柱转身就走,被大刘喊住了:“让那谁去哇,嗯,”他眼睛溜一眼,盯着武英强,“你去哇,快去,”武英强笑笑跑着去了。大刘乜斜一眼武英强的背影,“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球啥了,纯粹球不想好好干,自从来了就没球打算……”他也许瞥见郭国柱脸上的尴尬,不说了。 ------------ 第九十八章 武英强跑到高车组门口时,正好岳红枫出来。武英强没和岳红枫说过话,有点拘谨,他虽然停住了脚步,但身子还在左右晃着,手不住地去撩额前的头发,诶一声:“我们要高车呢。” 岳红枫像没听见,不过步子还是停下了,斜着身子,眼睛并没看武英强,一副傲然和冷漠。随即说一句:“你去叫别人吧。”说着翩然而去。 武英强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咋办。他心里顿时充满了一种说不清楚的郁闷。也夹杂着自卑和怨愤。他机械地迈腿往回走,但马上又转身,连个高车也叫不来,大刘不定要怎么骂呢。他硬着头皮探头对高车组休息室内说,炉前要高车呢。王师傅从暗处露出来,面无表情,让小赖去。小赖匆匆往外走,没正眼看身穿厚粗布工作服的武英强,甩一句:“我不待去。” 武英强有些发呆,他一直觉着自己不属于这群人里的,让别人看来也许是牛逼,不合群。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可能郭国柱了解自己一点,那就是爱面子。用郭国柱的话说,人家武英强有才,属于秀才。用小钢炮的话说,是不合群。 王师傅又安排了别人去炉前。但武英强回炉前的路上,甚至一上午一整天,都被小赖的不屑,不正眼瞟一下的细节纠缠着。开始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后来心里怒怼道,不就是个烂开高车的么,有球啥呢。心里说这番话时,虽然忿忿,却是怯零零的。 今天不知怎么,该武英强难受。刚回到炉前,大刘没好气地骂:“干球啥去了!这么半天不见回来,人家高车的人都来了,也不见回来,嗨,连个高车都叫不来,能干个啥呢!”大刘骂时,并没看着武英强,但武英强知道是在骂自己,他拘谨沮丧的要命,脸色红一块紫一块。小钢炮在远处嘿嘿暗笑。武英强从余光里看到了小钢炮的嘴脸,心里憋闷的无处发泄。郭国柱嘿嘿几声走过来。他了解武英强,知道武英强要面子的很,一般受不了别人的挖苦讽刺,尤其在遇到难堪事的时候。小钢炮背后说武英强说不到一块,小心眼,武英强虽然没听到过这话,但同学两年,基本没怎么说过话,也听不惯他说话,一说话就瞪起三角眼,三句话不到就能点着火,炮筒子加难听没素质的话,让武英强看不惯。看来,合不合群,并不是谁愿意不愿意,而是天生的。并不存在谁对谁错,郭国柱有一次说了一句:“嗨每个人,性格不一样,所以……”郭国柱止住了。他总能照顾到大家的不同性格。如果是对小钢炮,他连这话都不说,直接会说,去你妈的哇,球的性格了。如果是对熊二波,郭国柱会粗鲁中稍微带着调侃,但却是用最能让对方接受,最轻松的方式,在嘻耍笑中飘过,就像春风一波。对武英强只能说的文雅些,甚至不能点破。一个班,三十号同学,起码有五种不同脾气。 中午,还没修好炉盖冒口,大刘让大家出去吃饭。大刘和于文在段长办公室扯着嗓子吵吵了一会,出来了,大刘不知道和谁斗气,两条麻杆腿迈的更快:“行行吧,反正是,球,再要说耽误了车间任务,别怪到俺们头上。走走走,到厂门口吃饭哇。” 于文犹豫,从嗓子眼挤着字:“西单食堂还开着了吧?” “快算球了哇,去了也莫啥了,钢丝面吃球的快不想吃了,走哇走哇。” 厂门口左侧,临马路的两三家小饭店,是一机械年轻人最想去的歇脚聚会地方。喝几杯酒,胡逼乱砍,是大家一周倒班忙碌之余最盼望的事情。大刘和于文,还有大臭,二板头,胡日鬼,老鬼等几个,找了张靠墙的圆桌坐下。郭国柱和武英强两个去西单日光了。 大刘说:“我来哇。” 于文没怎么吭声,大臭和其他人也没吱声,大刘其实也只和大家工资差不多,最多有几个岗位补贴,有时候有点发奖金的小权利。亏的还没有结婚,否则肯定也像于文似的,不多吭声。于文的老婆孩子在老家大同。 大臭耐不住说一句:”还不发奖金,段里不给咱们点奖金了,要有的话就好了。”大家希望大刘花奖金吃饭。大刘没好气地说:”球了,这月连任务也没有完成,还球的奖金呢,瞎逼吃点刀削面就算球了。”于文还是不说话。但是有人想把话题岔开,说:“你们听说了没有,那谁说的啊,可不是我说的———高车上的小赖,听说,”说话的人老是强调不是他说的,是听别人说的。”把大臭惹得火急火燎的,着急道,快球说哇,小赖咋了?是不是让人家闹了?”大刘和于文赶紧转着头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熟人,说:“小声点,别你妈的以为在炉前呢?” 那人也看看左右两边临桌的人,说着笑起来:“咱们车间的头,把小赖疙捣咧,疙捣她的人还问她,舒服不舒服。” 这句话把大家逗乐了,连大刘和于文都竖着耳朵,着急地想知道下文。可是,那小子没下文了。“说呀,咋不说了?后来咋了?”大臭追问,还嫌不过瘾。在饭店里,尽管周围没什么认识的人,但这时候,大刘和于文尽量不多说,也不制止别人说。他们也想听听。 大刘又砖头看看临桌,一共五张桌子,谁说话都能听得见。其他桌上,有两桌一看也是一机械的,不过都是冷加工的,因为工作服是那种细布,显得人也比较白净。不过手显得较为粗糙。 “诶,咱们啥时候会餐呀?每年都要餐一次,咋今年不听说了?”大臭起了个这头,引得大家纷纷嚷嚷,好像有好几辈子没吃过好饭似的。大刘一偏头,没好气地:“着急球了,这个月奖金都快发不出来了,还会餐了,唉,”一说到这儿,他干瘦的两脸颊更显得干瘪,额头上过早地刻上了两道横纹路,像两道干水渠。 就是呀,刚才咱们要啥菜来?有人问。正说着,门外进来两三个人,打头的一个,腿刚迈进来,就扯着胖子说:“行唠,伙计没问题,伙计没问题,你说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要是装孙子,我就是这……”说着把五指分开,比划。 大臭在这边低声说:“小赖小赖。”大家赶紧回头看。果然是。打头进了饭店的小赖,身后跟着三个男的,一个是造型上的,两个是外面的,不知道哪儿的。 小赖进门后一屁股坐在一个空桌旁,大大咧咧说到:“对的了,谁不来十个,谁是这。”她用手比划着,做出乌龟爪子的样子。她一回头间,忽然看见靠墙已桌的人:“呀呵!没看见你们在这儿了。可以了么。” 大刘轻轻笑说:“嗷,这有啥可以的了。”心想,来吃个饭就可以了?大惊小怪。 ------------ 第九十九章 有时候,无聊起来实在是不知该干啥。郭国柱这两天无聊得特想见见熊二波。他有太多的话无处可说。脑子里像浆糊一样,理不出头绪。能理出的都是不愉快的事。和家里大人说哇,又不便说。 他刚下了夜班,没顾上睡觉,扒拉了几口剩饭,踢开自行车支腿,就往外走。家里人都出门了。被自建小房左一块右一堵,拥挤的失去院子意义的小院,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清冷淡莫。所有裸露在外,高低不平的砖砌小棚子,都好像是可怜兮兮的没人要的难看孩子,平时不被人注意。有时候也会觉着小院的过道狭窄,但从来没人埋怨过一句。似乎狭窄,天生就应该这样,没什么不对。太阳只能照着房顶的一部分受光面,泛着青灰色的墙面,和房顶的阳光没有任何关系。 郭国柱骑车骑的很快,他还没有想明白到底该去哪儿找熊二波。反正应该往南。他原来去过熊二波家,但具体在哪儿,记不清了。熊二波的单位是省医药公司,印象里好像在这条路与三营盘十字路口。 他骑车的技术,和和这个城市的任何一个人相比,都毫不逊色。经过城市中心广场,发现原来那个主席台没了,拆了。这么快就拆了,上次经过时还没有拆呢,这才多长时间呀,就拆了。拆了的主席台,显得不伦不类,不像个广场了。原来几十年,一有集会什么的,这个城市最大的广场,就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几年前,这就是七十年代后期,这里还因为粉碎“四人帮”,人群举着旗子横幅,像过节一样庆祝游行。那时最气派的游行队伍,往往是像一机械这样的大工业企业。看到让人仰慕的大工厂的牌子,就像见了爹妈那么亲切,那么自信。大工厂的吸引力,深深刻在了人们心里。广场的阶梯主席台没了,换成了一片空地,空地中间靠马路的地方,塑造了一座雕像,不往的粗糙袖像了,是一个坐在那儿奏笛子的男人雕像。前额的长头发被风吹起来,虽然被吹拂起的头发固执地翘起来,活像一个牛角,但细致看几眼,又好像那前额的飘发,正在一遍遍吹起来。雕塑的真好。虽然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太不习惯,但熟悉了,还挺惹眼的。 转过广场,郭国柱还回头几次,多看了雕塑几眼。他同时发现,所有骑车的人,都在回头看那座新雕塑。就好象生怕落伍了似的,生怕如不去回头看一眼,就会被耻笑为镝后了,这就是傻老帽,傻也不知道。 一直往南,应该是大营盘,再过了是二营盘,三营盘。那些地方,一听名字就知道太远了。对了,好像吕俊宇家就在三营盘呢,好像听他说过,是在一个什么休干所。第一次听说休干所这么个名词,长怎么大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当时,听吕俊宇说后,根本没弄清是啥意思,现在慢慢知道点了。这么想着,他心里忽然烦躁起来。那封信,这就是吕俊宇让他转交岳红枫的信,此时的份量好像比前几天更重了,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这其实也是他出来散散心,找老熊说说话的原因。可是,去找老熊的路,偏偏通着吕俊宇家。 郭国柱是老城区长大的,比武英强见过世面,尤其是在那些城里的平房区,也算个老油子。 他走在路边,边骑车边想心事,一走神,车子前轮就往一边歪,歪得挺厉害。他哎呀一下,赶紧摆正车把。旁边正经过的一个自行车的车把,与他的车把顷刻间挂在了一起。 “我操,咋球的骑的了。“是一个比他大点的后生。 要是放平时,或者放在上马街那一带,郭国柱会马上回一句“废话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也许是不在自己熟悉的地盘上,一下子莫名其妙的底虚了,愣怔一下说一句:“我骑得好好的呀,你咋骑的了?“,底气不足。连自己听上去都软达达的。对方一听他并不厉害,来了劲:“咋了?明明你瞎球骑,咋了?“说着话,眼睛瞪着老大,凶的要命。 郭国柱突然见对方下了车子了,气势汹汹的。他不由自主地也提停下来。一下车子,他觉得反到恢复到原状了。他看清了对方下车子后,个头还没自己高呢。 对方下车后,对方咔咔两声,把车子后支腿踢上,瞪着郭国柱:“咋了?“ 郭国柱一看这架势,心想算了,别误了正事。他为自己找了个下台阶的理由。纽约头推车走了。 他没回头,一直骑着,过了大营盘,他没见刚才那个后生追上来。他并不是害怕,他给自己找理由,主要是为了去找老熊了。又过了二营盘,他看着越来越陌生的路,两边没有想城里的平房院子,有的全是围墙,,单位的围墙。有围墙的都是这样那样的单位。没想到这地方有这么多单位。老熊家在哪儿呢?他一想,老熊的单位医药公司……,坏了,应该在大营盘,早就超过了。 他停在路边,并没有下车子,一条腿支地,一条腿蹬在车蹬子上,发呆。一瞬时,他到有点想遇见吕俊宇,并不是软弱,是孤独。只要能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就行。这地方太陌生了,陌生的有点害怕回不去。这种感觉一出现,连他自己都有点可笑了。 要是有个电话就好了,他口袋里的小通讯录本上记着老熊单位的电话。可是,单位才有公用电话,马路上哪能有电话。对了,还是去省医药公司吧,反正已经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呀。他心里极其矛盾。 哗啦啦从身边驶过去的卡车卷起来一股灰尘,他才注意到,这段路的柏油块,有些已经坑坑洼洼,破碎的裸露出原来的黄土,黄土被汽车卷起来,呼呼啦,荡起来,弥漫在空中,一会又散去,消失。这和城里又是不太一样的。 ------------ 第一百章 他不嫌弃灰尘,虽然老城里灰尘不多,可是在车间见的多了。他坦然地调转车头,往回走。应该去老熊的单位看看,希望他在。 大营盘十字路口西北角,再往西一点,是省医药公司,他打听到了地方。进大门的时候,他犹豫踌躇啦半天。有点像一个从没进过城的小孩,有点自卑,对了,自卑的厉害。原来他不是这样的,可以说从来没有过。虽然在老城区长大,但这种动辄挂着省的牌子的地方,他没进去过。最后,他推着自行车在大门口用躲闪的眼光,十几二十次扫过有人出出进进的大门后,狠狠心,推起来车子往里走。 “嗨,干甚了?”从门房传达室探出个头,声音里充满蔑视。 “嗯…,找,找,那谁……”郭国柱唯唯诺诺地回答到。站在原地不动,甚至开始往旁边躲闪。 “到底找谁了?不找人别瞎进啊。” “找,熊二波。”他一着急,赶紧说。 “嗷,”门房的脸,忽然变了,像小巷里走街串巷的卖十三香的。菜站里卖菜的不会这样。只有偷偷卖十三香的,和磨剪刀的,才会变脸。 “你等一下啊,我给你叫一下熊二波,诶,要不,你进去哇。诶,好像二波上午就出去了,那谁,”门房站在门口问一个经过的年轻人,“二波好像上午出去,就没回来,是哇?” 那人说:“谁!熊二波?好像快结婚咧,忙结婚了。” 郭国柱一愣,啥?几天不见,老熊要结婚呀。他心里像翻滚过一股热水,有点失落,也有点木然。说不出是为何。他有点埋怨熊二波。他不想进去了。 “咋咧,不进去了?”门房笑着问他。 “不了,他正好不在,我就不进去了。” 他算了一下,自上次熊二波去找过他,一共十天,也许十一二天没见面,老熊这小子就要结婚了。才他妈多大呀就结婚了,真他妈的。连我都不告,真不够意思。才多大呀,就他妈着急的结婚,这不是开玩笑了么。他脑子乱得要命。一想,老熊今年二十三,一过年就二十四岁了,嗨,原来也不小了。他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心里很吃惊。之前好像从来没想过年龄,好像年龄和自己无关,可现在,一眨眼功夫,人们都变了,老熊这么能挑能玩,眼高的能挑花眼的家伙,说结婚就要结婚了。真是太突然,太让人有点接受不了了。 他一路上想着想着,开始沮丧起来。老熊他妈的突然要结婚了咧,连我这这么好的朋友都,都不告一声,太他妈见外了。他想着,开始不由地骂上了,真的想骂狗的老熊。可是自己呢,正走背运呢,连个对象都没有呢。有一个,岳红枫,还没算对象呢,就冒出来个吕俊宇。这不,前天还迷迷糊糊的给吕俊宇当了回信差。 “嗨,快点,快点。”有人嫌郭国柱挡路。红灯亮了,几个人在十字路口停下,有的人还紧赶着猛蹬几下,想抢过去。没能抢过去,便回头一下狠狠瞥一眼郭国柱,嘴里叱啦一声。郭国柱没去理会。他还在麻木着。 此刻的空中,原来有点苍白无力的太阳和不成型的云,开始缓慢地连城片,又过了五分钟,云的形状不见了,天上像用刮墙的刮板刚摸过,从东头到西头,天色似乎一下子就变的不认识了。像铅块,整整布满了天空。没有一点生气。看来,天空也挺拘谨沮丧的。 郭国柱没精打采地磨蹭到上马街,刚拐进这条熟悉的街口,只听背后有人喊,喊的分阴是自己。他左右看看,只见一个人从左边一商店里出来,喔操,定睛一看,是吕俊宇。越是不想见的人,偏偏非要碰见。冤家路窄。 吕俊宇笑哈哈地冲着郭国柱摆手:“郭国柱,郭国柱,我正找你了。” 郭国柱心想,别他妈的又让我当信差吧。这次,我可不能当冤大头了。干的些傻逼事。他骂自己。嘴唇一张一合,像要和人说话。吕俊宇一身端庄的西装,推着二八大凤头车子,笑呵呵的嘴角快要裂开到腮帮子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郭国柱,”吕俊宇大大咧咧中夹杂着有些做作———躲闪着过往的车子,并且不时地做出优雅潇洒的让行动作。 郭国柱惊讶之余,想找回些自尊,刻意第板着脸不冷不热说:“嗷,我去办事。”他没问吕俊宇在这儿干什么呢。但他发现吕俊宇并没有在乎自己的冷淡。吕俊宇笑得很自然,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嗨,我正好今天休息,过来找个朋友,就是吗谁么,三蛋,就是二蛋加弟弟,他弟弟刚从广州回来,听说带回不少港货,我过来看看,主要是我让他捎了两件衣服。唉对了,上次,太够意思了你,以后一定感谢啊———以后有啥需要帮忙的,只管说,伙计肯定莫说的,绝对也够意思。”吕俊宇说着,还觉得不够,刷地掏出来一张卡片,“这是二轻局的内部购物券,买不到,太少了。给你的。” 郭国柱一愣,美反应过来。他知道这种购物券,听他妈说过,可以买到像手表,嗨,手表现在都不算了,下次,我闹到更好的,再说。”说着,吕俊宇得意的笑开了,他没注意郭国柱此时的表情,“吕俊宇四下里看看,忽然低声说,“人家三蛋他们下次可能要从广州还有石狮进回来录像机呀,嗨,乃可是太难闹咧。”吕俊宇没等郭国柱将手里的卡片推辞,一扭身走了,还说一句:“有事说话啊!” 郭国柱呆着,没说话,握着卡片的手抬起来,指向吕俊宇离开的身影,直到吕俊宇身影看不见了,他才开始狠自己。要人家的东西干啥,自己就这么下贱呢?尽管妈每次提起谁谁谁家有办法,能闹到内部货时所流露出按奈不住的羡慕劲儿,刺激着自己的心,可是,也不至于这样发贱吧。 ------------ 第一百零二章 等车间办公室人散尽后,金师傅问一句:“贾主席,大刘为啥非让车师傅代领呢?” 虽然贾主席比较了解车师傅,也大概了解大刘,车师傅常年上炉前高车最多,虽然不是一个工种,他们个人关系处得好。但也不至于让车师傅代领全组的福利呀。大刘是有意这么干?也许,大刘能干出这事来。明白了,大刘是故意这么干,让人们知道车师傅最信得过。唉,大刘真是讲义气,他想让高车组的人知道,也想让车间的人知道,我们最信任车师傅,车师傅没有事情。再说了,即使车师傅爱疙倒女的,那有个啥呢,不就是是女的么。当然,实际上,车师傅不可能去搭理小赖的。大刘只要一转身,见周围没有外人了,马上会说,就那骚货,她要是来活撩我还差不多。大家使劲裂开嘴,尽情地大笑。好像所说的这个小赖,并不是他们所骂的小赖。他们经常真正关心的并不是具体哪个人咋样,而是男女之间的事情。 车间办公室里,贾主席暂时想把车间发福利的事放一放。实际上,发放的也差不多了。他手里虽不停地把桌子上的一堆文件,还有一块黑皮垫子,整理好了又重新挪换一下位置,手里不停地摆弄着,却总没有整理停当的时候。他心里像有个条虫子不停地蠕动,说不清是被什么影响的。寡白的长脸上方,那顶一年四季有三个季度都扣在头顶上的蓝黑帽子,端正的永远不可能挪了位置。似乎稍有歪斜就会声名扫地似的,桌子上可以乱,帽子绝对不可能乱。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车师傅和大刘,他们都是兢兢业业的人,不可能干什么事出来。但他心里老是有一种圪癔。就是心里有一种不踏实。想着想着,他忽然想到,红枫没见。高车组组长王师傅也没见来领熟肉。 他不由自主地一下站起来,出门,直接往旁边的高车组休息室走。这时候正是接近下班时间,有人过来过去和贾主席打招呼。他走到高车组门口时,先提高嗓门喊叫了一声:“谁在呢?” 高车组黯淡的光线里,马上有人回到:“有呀,谁了?”像是从大雾中走出来,好像王师傅的头先露出来,然后是身子,再是腿。也许经常在屋子里不太出来的缘故,王师傅的脸有点苍白。他淡淡地笑到:“贾主席,是不是领福利呢?我已经通知我们组的了,一会儿大家集中一下,都去,各拿各的。” 好像贾主席想问的话,都在王师傅预料中。贾主席有点不知说啥,刚愣怔一下,马上从最里面冲出来小赖。小赖大大咧咧地大声说:“贾主席,我马上去领,不会给我们都是剩下的哇?” “哎,这个小赖,这叫啥话了。咋能是剩下的呢。”贾主席想转身离开,只听小赖着急地叫道:“贾主席等一下,正好有个事想问问你。” 贾主席停下脚步,他本来主要是想关心一下高车组,更多的是想让王师傅知道一下他对高车组的关心,对小赖,不想和她多说啥。他这时候太不想理小赖了。他不冷不热地地回头,淡淡地问:“啥事?” “我想停薪留职,你说行不行?”小赖对自己说的‘话,从来不磨叽,敢说敢做,从不拐弯抹角。 贾主席愣怔一下,吃惊地看看着小赖,又看看已经坐在那个长条凳子上王师傅。王师傅面无表情,像没听见。 “啥?辞…职?”贾主席原地转了一下身子,样子想马上逃开,就像躲避一滩会溅到自己身上污水。样子有点可笑,甚至夸张得让王师傅和小赖都有些意外。不过,贾主席毕竟是贾主席,见得太多了。 他打了一个别人不易察觉的冷战。目光不是着急地看小赖的脸,而是使劲躲闪着不去看。“呀呀呀,这可不是闹的玩呢。”边说着边往外走。小赖哈哈哈大笑,像开玩笑地问:“贾主席,不早就说要技术比武么?咋不听说了?” 贾主席突然停一步,侧着脸说一句:“年底了厂里大干一个月,技术比武推后了。” 小赖望着贾主席背影,不屑地撇嘴:“球,有啥呀,不就是个破工会主席么,算个球啥了。一个月能挣几毛钱,还架子挺大。” 贾主席似乎听见身后的声音,又顿了一下。等走出几步后,嘴里才无声地嘟囔几句。 一进办公室,贾主席才长叹口气,看看只有金师傅和朱师傅,摇头说:“嗨,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咋想的,太不象话了,嗨!” “咋了?贾主席。”金师傅赶紧问。 “你想想,啥人才干这事呢?” “干啥事了?” “啥人才干停薪留职这种事情呢?”没等金师傅回话,马上接着说,“在厂里干得不好,干不下去了才干这种事呢。你说不是?年纪轻轻的,就这山望这那山高,一点也不踏实。一停薪留职,就完了,丢了工作了,还不完?” 金师傅似乎早有预料,手里摆弄着一叠材料,并没在意,好像说说的小赖并不是车间的职工,倒像是马路上的路人。“实际上,也完不了。停薪留职,最后还不是可以留职么?也没啥怕的。”金师傅轻描淡写地说,语气里含着另一层意思,要真能停薪了,还能留职,还还不容易呢。 “说句老实话,贾主席,由她吧,这些人,谁能管得了呢?谁想管了。” “嗷,是的了,倒是没有啥,说起来哇,倒也不是啥坏事,也好———小赖走了,红枫也好干点,你说不是?也好。” 金师傅似乎在为贾主席解惑:“人家,现在社会上,倒是有,听说有的单位有停薪留职的了。” 贾主席没再说话,忽然冒出一句:“唉,不容易,真需要点胆量哩。”扭过头,看着金师傅,“唉,也可以理解,不过,毕竟太冒险了,你说不是?” ------------ 第一百零三章 午夜十二点,郭国柱边摘手套边往休息室走,他无意间往车间办公室方向望了一眼。忽然有人叫他。他一愣,声音很熟悉。他一听就知道是谁。他有点激动,莫名的激动。甚至突然想走开。说不清楚的矛盾。这段时间,他在矛盾自卑中度过。他不想见车间里太熟悉的人,回避原来让他心神不定,此刻又痛苦的人。 他突然想走开,他想早点回家。这么想着,但他没动窝。拧着脖子,头转向了通向厂大门方向,但身子没动。 昏暗里,走出来的是岳红枫。从侧面看,岳红枫先是对着郭国柱的,但她不知怎么忽然也把身子扭在一边,像面对一个既陌生又认识的人。她侧脸向身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远处,车间办公室的灯亮着,那是办公室过道的灯,留给夜班的职工的,其实过道间什么也没有,只有靠墙的的几个铁皮柜,都上了锁的。其他只有两张木头长凳,和铁皮柜上的电话机,还有墙壁上几张图表。 高车组半扇门宣泄出来的昏黄光晕,像在告诉人们,那里到了半夜,只有值夜班的一两个人了。岳红枫像有什么事,又有点犹豫。郭国柱等着岳红枫说话。 “你下班?”岳红枫问到。问话中带着迟疑和不自然。走近了,能看出岳红枫脸上有一种过去没有的光泽,虽然光线暗淡。 “嗷,”郭国柱的嗷后面带着一点挤出来的笑,不易觉察,但又很阴显,“刚下班。” “你能不能送我一下?”岳红枫好像恢复到了原来的感觉,也有点急。 “嗯?嗯,“郭国柱犹豫了一下,他有点兴奋,故意掩饰着,“行。”语气有点不足。 “走吧。”红枫说着,径直往前走了。郭国柱在后面摇摇头,不由地苦笑一下。他自己也说不清笑什么。有点忐忑,有点迷茫。 两人骑车出厂大门时,岳红枫一只脚踏在脚蹬上等他一下。犹豫道:“你回去就太晚了吧?要不,你直接回吧,我没事。” “那哪行了,这么晚了,你一人回去,太不安全。”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这话的。“走哇,没事,这么晚了,咋能一个人回家呢。”他没去想,这段时间里,没有郭国柱送,她是怎么回家的。 拐向去平房区的小路后,郭国柱忽然觉得,眼前这条熟悉的小路陌生了。在冷风吹中摇摆着的树枝,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没了树叶,零落的路灯在树枝间,像一只只一呆呆地大眼珠子。和几个月前的一点也不一样。萧瑟冷清,甚至有点凄楚。 郭国柱对这条小路陌生极了,甚至有一种初来乍到的感觉。走过一半路程时,岳红枫白开口道:“谢谢啊,耽误的你也这么晚,快到了,前面就看见平房路口了,看见了,嗷,行了,你赶紧回吧。我前面一拐弯就到家了。” 郭国柱几乎没反应过来,嘴里答应着,下了车子,伫立着忽然想,就这?就这就完了?啥话么没说,我还以为有啥话要说呢。郭国柱想着,甚至有点失落。 他没好意思盯着岳红枫的背影看,像以前那样,一直看着她,在她父亲的召唤中隐没在平房的入口处。他发了一小会呆,麻木地转身往回骑车,在经过一个个苍白孤独的路灯时,他才注意地看看自己由前移向后的身影,身影像唯一的但又是或隐或现的忠实伴侣,只有在光照下才稍稍出来,伴随自己一段路。 她肯定是有事,不然的话,不会在这时候忽然主动叫他送回家的。显然,她原本计划要说的话,临到家了,最终没下定决心。 是什么事情,让岳红枫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不吭声。 唉,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里放不下。 一个人走在这条路灯稀少的小路上,一瞬时,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东西袭来。不一会,这种感觉就像寒风,稍稍围过来,将他包裹了。他有一点恐惧。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郭国柱的妈一听开门声大,着急道:“国柱咋刚回来了,别人也影响到睡不着,啊?”声音里充满怨气,“还不让别人睡觉了?啊,下了二班还不早点回,到哪儿扑去了。”郭国柱妈平时也说这话,到哪儿玩去了,就说到6哪儿扑去了。“你也未家里人考虑一下,”说归说,他妈紧接着关心到,“吃饭了哇?莫吃,锅里还有。” 郭国柱嗯着,并没有回答具体问题,也到不是敷衍,是习惯了。他妈知道国柱不不想多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下午熊二波来找你来了。” “啊?”他有点看到突然,”啥时候?” “下午,下午四点多。”他妈放低声音,“你刚走,”说着话,竟然披着衣服从里间出来了,一只胳膊还没套上衣服袖子,好像有什么非说不可的事,今晚不说就睡不着似的。 郭国柱心里本来就有事,赶紧说:“唉唉唉,快睡哇,半夜三更的起来干啥呀。” 他妈好像没听见,着急地像街巷里的长舌妇,说:“你猜熊二波干啥来了?”她妈压根没准备让郭国柱猜,就脱口而出,“人家要结婚呀,你说快不快,看看人家,看看人家。”她的话里,满满的都是羡慕和惊奇,羡慕的成分居多。郭国柱其实已经知道这事了,并没有表现出让他妈满意的惊奇。有点埋怨:“看看人家,你还爱理不理了,真是!”他妈也许又忽然想到,儿子刚下班,这么晚回来,不应该耽误他早点睡觉,“快睡哇快睡哇,这么晚,干啥了一天到晚,快睡哇!”最后一句,突然提高了嗓音。 郭国柱一直没说话,只是嗯着,最后也提高嗓音说一句:“行了,不想睡了是咋了。” 郭国柱到小厨房转了一下,想喝点水,忽然他想起了那只大水桶。铁皮水桶原来放在小厨房的角落里,现在在车间里,在高车组休息室里。 ------------ 第一百零四章 武英强从车间办公室顺手带回来一张厂报。他去办公室,主要是去打听一下参加今年电大考试,给不给考试的假期。还有就是,考上后,是不是真的带工资上学。之前听别人说过,厂里有这个规定。但还是有人说,各个厂和各个厂不一样。他不放心。更不放心的还有,以后真的考上了如何如何,可是基本没打听到。就像郭国柱说的,武英强就是个秀才,就不应该在工厂里干。这话换了小钢炮,就会说,武英强是书呆子,啥也不知道。 武英强见办公室没人理会他,只有金师傅,金师傅也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一句,不知道。他就不问了。他没敢去问主任们。 他无意间看到了工会报架上,有厂报,有好几份。拿起来看,腼腆地问金师傅,能不能拿一份,金师傅说,乃算个甚了,拿吧。 厂报上,一版有一段新闻。其实那是转载自城市报社的。正因为这点,他觉得神秘,好奇这种市一级的新闻,怎么可以在厂报上刊登。说明一机械的关系广大,还能说明什么呢。从这点看,能来一机械,还真是个好事。他心里热乎乎的。这厂子大了,机会还是不少。 他对这份小报格外喜欢,心想,将来如果,嗨,还不敢想,反正。武英强越想越兴奋,到了炉前大门口,干脆站在墙根前读起来,他读的那段,尽管很平淡。这篇新闻是这么写的。“年根岁末,第一机械厂认真把整党与改革紧密结合起来,使得整党真正改革,促进生产。他们在比较全面地完成去年各项经济指标之后,今年年底又圆满地完成了生产任务,为明年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 武英强觉得,这一定是厂一级的人,或者肯定是能知道全厂情况的人,才能写出来。否则,哪能知道的这么具体。他对这种写法,充满好奇。“这个厂从今年年初开始整党,就号召全厂党员要把整党和生产工作结合起来,夺取整党生产双胜利。对此,广大党员一边开展整党,一边团结带领全厂职工发扬愚公精神,埋头苦干实干,努力提高工作效率和产品质量,以整党促进生产和各项工作的开展。在今年最后大干九十天,一鼓作气完成全年各项经济指标的基础上,他们坚持改革,划小核算单位,进一步落实了今年的经济承包责任制。进入最后一个季度,在整党方面又进入了个人对照检查阶段,党员同志的党性大大提高,刚起来意气风发,从而一举夺取大干九十天的胜利。截止十二月,工业总产值,商品产值,产品产量都超额完成了计划,分别比上年同期增长28%,44%,16%。” 神秘高不可攀,武英强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崇拜。简直就像神圣的殿堂。 “嗨,看啥了,快过来弄来!”大刘快步经过身边,甩下一句。不过,听的出来,大刘不像对待大臭他们那么不给面子。大刘不像对大臭那样,动辄骂骂咧咧,他有点看不顺眼武英强,但是他还是不习惯骂,他觉得武英强这些人爱学习,对爱学习的人,他不习惯骂。主要是没有共同语言,并不是完全出于尊重。 武英强能感受到大刘的,或许是无话可说的轻蔑的默许。所以才有了武英强几乎无人过问的样子。 不被重视,虽然也有失落,但总的来说,是有点得意的。他忽然想问郭国柱一件事,就是甄凤未的师傅的事。有点唐突,连他自己都有点可笑,但是,他自从刚才看了小报上的那篇新闻,有点等不及了。这有点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看见郭国柱推起噜噜水车要出去,就紧赶几步追上去,冷不丁问一句:“唉,最近不听说那谁了?” “谁了?”郭国柱问,觉得今天武英强有点意思。变得爱拉呱了。 “就是机加班的甄凤未。” “咋想起她来了?是不是也……”郭国柱想开个玩笑,但停下了,有些玩笑对武英强开不了。他同时也想,是呀,最近不见甄凤未,也不太见咱们技术组的徐利。嘴里不由地嘟囔一句,嗨,徐利小子这几天也不见。就好象正在困惑的年轻人,对任何不解的事情都充满不解和怀疑。 武英强也是个敏感人,赶紧说:“我是说,我看见小报登了不少报道,有机加工车间的老劳模,她们机加工车间有不少登了报了。有一个叫李三货的老师傅,那可是太绝了。” “咋了!”其实郭国柱知道他要说啥。 “那老劳模,我见报上有篇报道,真的太厉害了。我是从来莫见过。” “咋厉害了?”郭国柱心想,还没见过武英强这么激动过。 “这个李三货,不知道是不是甄凤未的师傅,原来是个刀具大王。真的,我原来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郭国柱也不知道。他和徐利去冷加工车间那次,见到甄凤未的师傅,那纯粹就是个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老头了。刀具大王的名字,怎么也不可能戴到那老头头上。而且,甄凤未的师傅不是开车床么,咋和刀具扯上了。不可能。 “我觉得也不像,”武英强说,尽管他根本就没见过甄凤未的师傅,但一激动,突然变得开朗了,话多了,“我这才相信,咱们厂里还真有人才。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郭国柱不理解,只是觉得武英强变了,原来那么不爱说话,变了,上了班就是不一样。他突然想说啥,想说的很多,能说的又好像只有同学。“嗨,才毕业一年,就变化这么大,老熊要结婚呀,那谁,甄凤…,他也许不愿意将熊二波和甄凤未放在一起提,似乎那么一说,还真要让那两位重归旧好似的。他不愿意干这种事,他希望老熊和徐利都好。“对了,更大的惊讶,是你,你咋也变得能说会道了,啊,英强?” ------------ 第一百零五章 武英强想写写甄凤未的师傅,尽管他从没写过通讯报道。他最近突然有了这个小九九,通过考上成人大学,凭此能有机会调到厂里的宣传部门工作。不过,想想太难了。主要是没有关系。现在虽然还没上了电大,但完全可以尝试着写。打打基础。他问郭国柱,徐利在不在? 郭国柱说:“不知道,我也正想呢。快算了去哇,小心大刘师傅他们看见了。” 武英强忽然笑了,欣慰又得意地说:“我已经把电大考试的事儿,和车间金师傅说了。” 郭国柱马上笑了,心想,这武英强还是那么幼稚。但又一想,也许武英强家里有办法,认识厂里什么人,悄悄的在活动着呢。这倒是也像武英强,他总是不吭不哈,爱好也挺多。想着,他便说:“那,如果车间同意了,那,那就无所谓。”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出一种莫名的嫉妒。“那,可以了么,那如果这的话,就不用倒班了。” 武英强摇头笑道:“不是,不知道。现在也就是听说,还没定呢。”他的确还不知道更细的了。他内心觉察出来一股压力。 武英强先到技术组看看。他站在技术组门框旁边,有点扭捏。技术组的门口今天显得有点乱。低矮的陷下去的地面,在武英强将腿迈步进去时,几个中年人正各自在这自己的制图板上,头也不抬地望着图板出神。没有一人抬头看一眼武英强。武新强一瞬间,觉察出一种不对,他觉得像进入了一个只有牛在低头吃草,而且这些牛偶然会抬头一下,用无神的眼睛瞥来一眼的牛棚。他是个局外人。这一刻,武英强心里有点难过地倒腾过一句话,自己压根就不属于这里。 这么想着,心里到豁然了。徐利不在,他只能回炉前组里。他习惯跟着郭国柱转,但郭国柱好像心事重重的,话不多。甚至有点呆头呆脑。 炉前,人们开始从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慢慢悠悠地聚拢到一起,有点像被唤回来的鸡群,有的急,有的不急,有的互相嬉皮笑脸的推搡着,有的懒洋洋的度着方步。大刘匆匆几步抢到炉前,看看铁箱桌子上胡乱扔着的,夹在木板架上的炼钢记录纸,刷地捏起沾水笔,在一个黑乎乎的墨水瓶里咣当咣当搅动几下,说:“啥他妈东西了!墨水也没有了,快点,那谁,”大刘一扭头,看见了武英强,“你去技术组,要点墨水去,”也许感觉话语有点重了,补充道,“你不是刚才去技术组来?”啥也瞒不住大刘。别看他整天倒腾着两条细长腿,忙得好像啥也看不见,实际上,他清楚的像单身食堂的司务长,啥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武英强嗷一声,拿起墨水瓶,低着头就往外走。他并没有半点荣幸,反倒浑身的不自在。不过,他刚走到技术组门口,就听徐利在说话。武英强高兴地想,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嗨,徐利,正找你呢。” 徐利是个热心人,扭转身子,好像又要出去,对武英强笑笑问:“怎么,有事?到我们技术组干啥?我们技术组是可以随便来的吗?” 武英强略显尴尬,马上笑到:“倒点墨水,呵呵。” “倒点墨水?先打借条。”徐利脸色笑容收起,正色道,“不打借条不给。”不过,只有几秒钟时间,他的手已经拿起来旁边一桌上的圆体蓝色墨水瓶,接过来武英强的蘸水钢笔,呵呵笑,“真可以呢,这笔都成了啥了,黑七污烂的,快成了钢管了,来来,小江,把你的水笔拿一根给炉前用吧,别不舍得。” 坐桌前的短发齐耳,干净清秀的年轻女孩,嘴角一笑,像会动的一只水饺的一个花边。武英强是这么想的。他心里滚过一圈波纹,似乎连自己也能看见。武英强顿时腼腆地傻笑,不知该说啥好。他没有和女孩接触过,甚至连技校班里仅有的几个女孩也没怎么说过话。齐耳清秀女孩显然也是刚来的,有些不自然,但马上大方地微微一笑:“哎呀,我这支蘸水笔多好用呢,嗨,拿去吧,支援一线,义不容辞。” “呵,有点忍痛割爱啊。”徐利调侃。技术组其他几个人都笑了。武英强的脸有点发烧,只会笑,接过由徐利递过来的一支木头杆金属笔尖的蘸水笔,一时有些呆板,徐利推他一下,笑到:“快去吧,该取样子了。” 武英强忘了想和徐利说的话。他脑子有点发木。但他回炉前的步子很轻快。 炉前正炉火通阴,大刘把帽子上灰黑的眼镜猛地翻起去,半张脸被橘黄色的炉火光映成雕塑,像舞台上的一束聚焦光,照在一个光辉形象的侧面,那么傲然挺立,让人觉得不禁倏然想笑。但郭国柱没笑,他盯着大刘手里的长柄铁勺子。长柄铁勺子已经再一次伸探进橘黄色的炉膛,武英强凑过来,他好像第一次被大刘舀钢水的动作吸引了。大刘没像大家那样,先把钢勺担在炉门的一个横梁上,再推进钢水,他几乎是一只手只握着长柄头上的手环,然后,担梁,伸进,探深,尤其是探深,像盛夏里,炉前摆放的那口绿豆汤桶,没有谁不是使劲挖捞着,挖捞桶底的绿豆。大刘把舀勺子深深地扎进入,勺子头在他高高举起来的手手里竖立起来,接下来的动作是,一步向前,右臂向下,像扎下去的长矛。他一声不吭,全然没有了平时的喳喳呼呼,把一勺像月亮的钢水端了出来。钢模子就在他两步之遥,平稳的长柄,伸向钢模,像倒进一个月饼模子,钢水像粘稠的糖稀,缓缓倾入钢模。眼前大刘的动作,让武英强心里一动,想起来一篇中学时候的古文,好像叫“买油翁”。真是功夫啊。他凑到郭国柱跟前,低声说:“真厉害了。” ------------ 第一百零六章 下班的时候,武英强好像破天荒地对郭国柱说:“我等等你,一起走。” “哦,不着急了,不是快考试了么?”郭国柱和武英强并排骑着车子,显得有点过于慢动作———武英强侧脸看着郭国柱,扑哧一声笑了,不禁说:“你这是,电影里的慢动作,有点像《庐山恋》里的郭凯敏,哈哈,都姓郭。”武英强突然笑的止不住了。他只愿意和郭国柱开玩笑,别人都有点开不得。 郭国柱依然悠然地缓缓瞪着他的慢动作,就像屁股下面踩着的不是自行车,是在一根吊车的钩子上。他忽然想到了郭国柱的事情。之前隐约知道郭国柱好像和岳红枫有点那啥。他对这方面是不敏感的。 郭国柱有点沉思状,他没问武英强今天想要说啥。忽然,有人叫:“国柱!” 路边一个临街的小门面,敞开着,门口墙上挂着几个旧自行车轮胎,一看便知道是修车子的。 郭国柱倒退支在路牙子上,转头慢慢道:“哎,咋了?忙了?” 修车铺子门口蹲着的是个中年男人,瘦小,筋骨显得强劲,头也不抬,嘴里叼着只烟:“上啥班了,早班哇?” “嗷,没事哇?”郭国柱问着话,蹬车子继续走。 “没事。你妈他们那,还有没有肉了?” “肉?呀,应该是够呛了哇?哦妈他们蔬菜上主要是卖菜,可不能和人家卖肉的比。咋了?来了客人了?改善改善?”郭国柱比修车子的中年人,年龄上相差足有十几岁,可这时候,郭国柱和修车人丝毫没有距离感。 “嗨,啥客人,没客人,自己就不吃了?” 郭国柱又把单腿支在路牙子上,武英强也跟着把腿支上支下。他没发现郭国柱在厂里有点木纳的学生样,在街上完全是两个人。郭国柱呵呵笑。 “总得给老婆娃娃,弄点肉吃哇?你说不是?”修车中年人说着又唉一声,看一眼武英强,“老婆侍候不死呀!” 郭国柱喉咙里呵呵笑,发出古隆冬的嗓音,显出成年人才有的表情,呵呵笑笑,骑车子走了。走远了,才嘟囔说:“老婆欺负的不行,呵呵呵。” “老婆欺负的不行?”武英强想追问,但没好意思。郭国柱倒是主动说:“嗷,老婆可厉害了,听说是,老婆动不动就打了。把个老师傅打怕了。” “老婆打老汉?头一次听说这种事的武英强有点不理解。 有个光头三角眼男人,山东口音,拉着平板车,正好听见从身边经过的武英强的话,突然高声道:“嘿,咋没有咧!那还不是正常!” 郭国柱哈哈爆笑了。武英强一脸茫然:“你认识那人?” “哈哈哈,”郭国柱笑得差点岔气,“哦,哦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咋和你说话了?” “谁知道了,神经病。”郭国柱觉得武英强太书呆子气了。不过,郭国柱又说:“俺们街上,可有些有意思人了。就是刚才的修车子的,有一次和我说了,你说人家是个中年人,咋能和我说上了?” 武英强来了兴趣,着急地说:“就是呀。”好像他知道修车人的事似的。 郭国柱看一眼武英强,禁不住讪笑一声:“你猜人家和我说啥了?”郭国柱停顿一下,似乎在卖关子,其实不是,他忽然觉得和武英强说这些,是否欠妥。他和老熊私下里可以瞎侃无话不说,可是和武英强从来没有和老熊的感觉。今天,郭国柱显然有点心神不定,需要找个人胡侃胡侃。他犹豫一下,不经意地环顾左右一下,武英强急于听到下文,又羞于主动追问,只是嗯嗯着,使劲看郭国柱。郭国柱慢慢腾腾地说:“你猜人家说啥了……他老婆比又高又壮,可白了,有点像电影《艳阳天》里的那个谁的老婆。” “是?”武英强笑了,“那胖女的?” “嗷,我见过那胖女的,又白又胖,不知道咋闹的,他是个瘦小个子咋就找了个又高又白胖的老婆了,呵呵呵。”郭国柱笑,“而且,听说,唉,可好笑了,听说有时候他老婆经常不高兴了,一不高兴了就摔碟子摔碗。”说着,郭国柱脸上流露出一丝少有的狡黠的笑。这种笑,武英强从来没见过。心里有点纳闷和茫然。人不会变吧,起码郭国柱不应该变的让人陌生了。也许是因为郭国柱陌生的笑,一时让武英强不知所措了。此时,他有些羞涩,现出一种听到背后议论自己才有的尴尬和难堪。 武英强没再好意思问郭国柱什么,但郭国柱也许看出了武英强细微的脸部变化。好像是为了弥补过失,悠悠地说:“唉,可有意思了,听说是,只要是莫把老婆侍候好,那胖老婆就摔碟子摔碗,呵呵呵。” 武英强到末了,也没听懂郭国柱说的什么。郭国柱也没有弄清楚武英强今天主动同行的目的。两人心里都有事,都没有说出来。 到了拐往上马街道路口时,郭国柱说:“家里坐会哇?”他对谁都是这样,只要认识的人,都是这句话。住平房的看城里的人有这个习惯。 “不了不了。”武英强说,如果平时的话,他一准会进去坐坐,可是今天他不想坐了。他想马上回去。 解放路电影院门口,三三两两的聚集着一些年轻人,武英强远远地看去,有一种既好奇又轻蔑的感觉。几个嘻嘻哈哈的女孩,裤腿宽松,腰部紧束,把臀部勾勒得线条分阴,让人看了既不屑,又忍不住回头。武英强发现,这些三五成群的不三不四的人们,不进电影院,只是站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不知聊到了什么,一个女孩做作的抬起来一条腿,去踢旁边一个高个子男孩,男孩并不去躲,只轻微地像躲一页微风刮过来的纸片。充满男子气。 武英强骑车骑的很慢,不住地向那群不三不四的男女青年看。他终于发现,聚集着男女年轻人的一个小入口上方,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舞厅”两字。 ------------ 第一百零七章 郭国柱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他一进门,他母亲马上眉眼欢喜地笑道:“啊呀,咋这么晚才回来,看看,”他妈有点半笑半哭,那张脸,像变戏法,乍一看,第一眼是笑的,笑的让人不由地赶紧以笑相迎,可仔细一看,那张脸马上像掉下来的帘子,哗啦就落了下来。让人瞬时索然寡味,甚至沮丧不堪。郭国柱家妈,就有这种本事。 他妈说话时,那张帘子脸,哗拉哗拉上下掉了几次,亏得国柱对自己的妈很了解,他面色有些凝固,僵硬地抽动几下嘴角,顺着母亲的眼睛,他看见了厨房里地上的一堆东西。一准是又闹回来什么好东西了。他淡淡地问:“啥了?” “你同学,还有谁了?唉,你就是不行,人家几次三番总是想着你,就没见你去过去看看说人家。唉,熊二波那娃娃真是个好娃娃。” “老熊啥时候来得了?”国柱并不感到意外。 “看你这娃娃,人家马上就要结婚呀,过来专门告你来了,还送来不少东西,唉,你这娃娃,可是不行,和人家二波比,差的可远了。” “啥东西了?”郭国柱反感母亲的话。 “你看看,你看看,都是南方的好东西,海里的鱼,海里的虾,螃蟹,唉不是,不知道这叫啥。都是……” 郭国柱打岔:“活的了?” “活的了,哪活的了,人家那来远,能从那来远运回来,已经不简单了。”说着,他妈提起来一个塑料袋,从里面露出来一块奇怪的东西,扁长,呈暗红色。那个边缘有叫鱼鳍的地方,有点像尾鳍。 “来,拿出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妈说着往外掏,使了很大劲,哗啦一声,掏出来个尖头大肚子的怪物。他妈“妈呀!”一声,辟手就扔到了地上。 “啊呀!吓死我了!这是些啥东西了?”他妈惊讶道。 国柱猫腰一看,笑了:“嗨呀,吓成个这的,没事,嗷,我看,嗷,就是海里的鱼。咱们这儿纯粹没见过。咋这么扁这么宽呢,肯定是深海里的。他说啥了?” 他妈可是不管啥深海不深海,只要没见过的东西,就是贵东西。她嫌国柱不知好歹,满脸埋怨:“他说啥来,人家说,他的朋友到南方去来,好象是福建的甚狮子,是海边,尽是从外国进来的东西,尽是海鲜。听他说,还有衣服,可有些好看的衣服了。”最后,长叹一口气,“有本事的人,走到哪也有本事。唉?他到底结婚了没有了?” “还莫办了。他要是办事,肯定会告我。” “你应该主动点,好朋友,老同学,人家这么大的事,你不但不主动问问人家,反倒让人家一趟一趟的来看你。你倒是架子大了。还给你送来这么多东西,哎呀,我还发愁了,这些东西,咱们北方这儿见也莫见过,从来没吃过南方海边的东西,真的还不知道咋做了,哈哈哈。”说着,他妈禁不住笑起来。真不知道是笑自己没见过世面,还是窃笑自己得了这么多好处。得便宜的事,总是令人愉快的。 “你快点去看看人家哇,关心关心人家啥时候办事,办事的时候帮人家跑跑腿,前前后后的招呼招呼,主动点,你说了?不要死迷蹙眼的,一点也莫有眼色。你说了?都是这么大的人了么,人家咋就这么能干呢?”还想继续说,国柱心烦了,一扒拉把那个从南方远道来到大北方,有点呆头呆脑的干鱼,扔在地上。 “知道了,前两天不是去过了么。”他心想,老熊这两天跑得这么勤,也许不光是为了送从南方带来的稀罕物,可能还有其他事情呢。或许在结婚前又勾起来了什么心事。不然的话,他不会这么闹得慌。虽然老熊平时来的也勤,但这次不太同以往。 “妈,”他觉得老熊应该还有啥话,“还说啥了,他?” 他妈不耐烦了:“还说啥来?还说啥来,你就不会主动问问人家?你可是一点也不善于交际。”稍顿,他妈随口道,“他说,鱼是他们朋友去啥狮子带回来的,”国柱打断母亲的话,“刚才说过了,知道了。” “还说,和你商量点事。不知道商量啥了,人家这娃娃,可是行了了。要不你赶紧去一趟哇。看看人家是不是需要帮忙的了。” 国柱心想,肯定是他结婚的事需要帮忙,现在这么忙,还能有啥事,就说:“现在哪能去了了” “那就给人家打个电话,问询问询,别一天到晚老实疙蛋,一点也不灵活。就像俺们那的老棍,就知道蒙头干。话还特多,一天到晚废话连片。” “废话连篇哇,啥废话连片。”国柱纠正母亲。他母亲没什么文化。但外面的事情,啥不知道。 “老棍?他还连篇了?他知道啥叫篇了,知道个屁!”咬牙切齿地,“他就知道瞎谝。快点哇,别说了,鱼先放在……先包起来哇,不知道咋做,等来了客人再吃。唉?你爸爸还不回来?这人闹啥?干啥事也是磨磨蹭蹭,莫出息的货,你可别像了你老子,一辈子莫出烂息的……” 国柱赶紧打断话:“哎哎哎,别说了别说了,说这些干啥了?莫说的了,真是。” 他母亲不高兴,又不便于在儿子面前发泄太多对老头的不满,就说:“别等你爸爸了,我做点剔尖哇,还是抿圪斗?” “行了行佬,随便哇。嗯,我现在去看看老熊去?今天还有点时间。” “快去哇!你看你,早就和你说过,唉莫办法,和你爸爸一样,啥事也磨磨蹭蹭,一点也……” 国柱生气了,提高声音:“行了行了,别说了!快弄点饭,说这些干啥了,莫事干了,快点哇。” 他母亲长长叹一气,唉———,莫办法,快点哇,和你爸………”不想往下说了。轻轻把老熊送来的那包南方怪鱼,又抽出来,左右转着看看,像欣赏一件过年才见的宝贝,然后又塞进袋子里,往厨房灶台下面缛,不行,又往碗柜里,实际上是一个木头架子里塞,最后还是小心地放进了一个面袋里。国柱笑着摇摇头。 “呀,我突然想起来,原来,有一次坐的老刘的大卡车,去古交,上了山再下山的时候,啊呀,就像坐飞机一样,腰空的呀,空的真难受。” 国柱邹眉头:“快点哇。” ------------ 第一百零八章 郭国柱傍晚去熊二波家了,晚上回来,车子把上挂着一袋子,是一袋子水果,里面有一种从没见过的水果。把他母亲惊喜坏了。 第一句话就是:“真见了世面了,啊呀,又是二波给的哇,这个二波是咋了,一天一个稀罕东西,一天一个稀罕东西,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人家就是有办法。你看呢这。不得不信,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他妈又问,“他有啥事了?是不是结婚呀?我估计是。” “下下个月18号。” 他母亲马上惊讶到:“这么快?在哪了?找的对象是哪儿的了?还是你们那个技校的啥冷工上的?”他母亲眼睛睁大像铜铃那么大,白眼仁上布着几根像蜘蛛网的血丝,有点恐怖,像要吃人。 国柱笑,对母亲的失态有些嗔怪不满:“唉,不是那谁了,早就换了。”国柱忽然把脸沉下来,像飘过一块云。一肚子心事的样子。啥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他妈盯着国柱的眼睛问:“还说啥来?” “没说啥。”国柱懒懒地说。 “莫说啥?莫说啥,你唉声叹气啥了?”要不说,天下知子莫若母。而做儿女的也最愿意与母亲说心里话。国柱一手正揪着衣服襟脱外衣,想起来什么:“呀,差点忘了,今天是夜班,别换衣服了哇,现在几点了?”他探头望一眼墙角一张小桌子,桌上有一个像老式化妆匣的小方木盒,暗红色,几乎接近黑红了,有一种出土文物的味道,不过,并没有土锈色,擦的黑里透红,有点地方,像趟过鸡血。小桌匣子上端坐着一个老座钟。像一尊老佛爷,早就参透了人生百态,超凡脱俗。 国柱看向老座钟的时候,突然当当响了起来,声音不大,有点像压抑住的嗓子,也像老化了叫卖声,尾声渐渐低沉下去,低调深沉的要命。 “还早的了,十一点走也不晚,嗯,关键是,“国柱的确是有心事。他一直再想着老熊和他说的一件事。他越是这样心事重重,母亲就越加放不下心。他妈也望一眼座钟,脸忽然一绷:“干球啥去了,让他去借个东西,笨淘宝的,半个小时也回不来。” “啥东西了?”国柱正好转移话题。 “锯子,真莫用了,啥也干不了,纯粹就是个吃货。”骂着,他妈坚强的脸上现出厌恶甚至怨恨。 国柱不做声。母亲对父亲的这种表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时候就是这样,吵了一辈子。父亲多年前还顶几句,现在一句话也没有了。来个客人,母亲一见父亲在跟前,瞬间会把原本笑眯的眼睛,瞪成铜铃。只有一眨眼功夫,又会将铜铃,变回到一轮弯月。 国柱本来想问问,他爸爸借锯子干啥,但不带问了。他能猜到,可能是锯门外那根捡回来的干树枝。他妈让他爸经常捡回树枝等,锯成短树枝可以烧柴。 面容是可以改变的。国柱记得父亲原来的脸,是平展展的,甚至有点不乏英俊。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脸变得线条多了,扭曲了很多。他父亲这时候回来了。一进门,眼睛一张一闭,右眼比左眼小。而且在不停地眨着,像厨房那颗最近老是一闪一闪的十五瓦的昏黄的灯泡。那双在看国柱妈时尤其眨得厉害的眼睛,没停下来,越发眨的厉害。他妈一见,铜铃眼睛一瞪,嘴唇翘起来,厉声道:“咋这么长时间了?死到哪儿去了?” 国柱不去看父亲,他能想象出来父亲的样子。父亲眨着眼不吭声。任由老婆去骂。国柱禁不住偷看一下,心里一抽。他父亲今天虽然没去顶母亲,但是,低着头的父亲,平头短发下,窄额头下,一双幽幽的,像锥子的眼睛,正盯着母亲。国柱心里又使劲又一紧,紧的快了些,觉得有点痛。 国柱父亲的脸面呈暗黄色,鼻梁高耸,嘴唇薄却阔,棱角分明,有一种像刀子雕刻的感觉。父亲的眼睛从俯视着的脸面下翻出来,两把锥子一般,让国柱不想去看。看了极不舒服。父亲的面容轮廓,有一点点像大刘,不知道哪像。但是没有大刘的明朗,柔和,多了许多猥琐自卑。国柱出去了。他说,去上个厕所。 他妈喊道:“快点啊,上夜班了,还在这儿磨蹭了。后来二波还说啥来?” 还记得这事了,二波成了我家的崇拜偶像了。国柱开门到了院子里,窄小的院子,一个个凸出的高矮不等的小房子,把院子切割得像被大雨冲刷过的山沟,一点也不规则。小房子不规则的小窗口里,都透出昏暗的光,好像在指着路。 国柱想着二波说的事,二波今天对国柱格外热情。好像有许多对不住他的地方。弄得国柱有点别扭。说了几句自己结婚的事,熊二波突然说了一句:“你咋说?” “我咋说?我咋也不咋说。”两人由于太熟悉了,只需互相递两眼的功夫,就明白想说什么。国柱呵呵笑了,笑的有些不自然。他的心开始通通地跳。他说不清自己的心脏跳的这么快,跳的快出来了。 “你上次说的那个你们车间的女孩咋样了?”熊二波张大嘴,嗓子眼里发出呵谷呵谷,像鸟叫的声音。平时少有。国柱顾不上去理会,他把脸转向一边,像躲避什么。 “哪个了?”他一时慌乱,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哪个了!啊呀!说明咱们老伙计还有其他的了?哈哈,看不出来啊!不简单了!”熊二波笑着的脸上,难于掩饰几块肌肉错位地和笑容撕扯着,让那些笑,变得那么难看。老熊想镇静一下,收展抚平脸上的肌肉,可一时也抚不平。赶紧拿话转移目标:“不是你说的女高车工了?不见你说,还以为……” “不不,是,嗨,本来就莫啥……哪有那么多事了。”国柱不知道该说,还是傻笑。连自己也搞不清。 “到底咋样?联系不联系了?” ------------ 第一百零九章 国柱忽然唉一声,不想去说。老熊乘势说:“不来往了?无所谓,啥时代了,还计较那些了,不行就重找———我是这意思,我对象家有个表妹,在大众机器厂了,人家那工作不错,仪表工,那天我突然一想,唉,给我的朋友介绍一下么,给你介绍一下哇么咋样?哈哈哈。”老熊笑得有点得意,没有半点讥讽或者奚落。他得意自己的绝妙想法。 国柱也笑了,显得既惊讶,又为难。惊讶,是那种这个年龄都有的羞涩的期望,同时又夹杂着极度的矛盾。他有些忸怩不安,坐在哪儿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一副从未有过的不好意思。他嗯哼半天后,掩饰不住笑容地说:“啊呀,像俺们这,谁能看上呢?” “嗨,别这的说么,你在车间,她也在车间,再说了,一机械不比大众厂大?大众算个啥了,差的远了,你说是不是?” 国柱一听这,顿时有了许多底气。他没再吭声。老熊唉一声:“就是,这还差不多,完了等我消息啊,我和我对象说说,约个时间,见一面……” 国柱有点着急,马上说;“唉别急,你现在忙成这的,还有这精力闹这,快算了哇算了哇。” 老熊切一声,有点不屑,撇嘴道:“嗨———,让我咋说你了,太死脑筋。啥年代了都。还那么实在。” 郭国柱还是傻笑,果断地说:“别介绍,千万别啊。”他心里有点莫名的为难,不知道为啥,好像在做什么错事。他回去的路上,一直被这种心情折磨着。眼前老是出现车间,老是出现高车组,岳红枫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像是有话要和说。 幻觉,有时候能折磨人,也会梦想成真。郭国柱妈老说国柱莫出息,不像二波那么灵活,那么本事大。国柱也不生气,反正是就这样,就是这莫本事,有啥办法。 晚上,一到铸造车间,郭国柱就有点感到异样。大刘和于文,站在炉前靠墙的铁柜子上,旁边还有车师傅等人,大家都原地站着说话,脸色有点凝重。郭国柱走近时,没一个人和他打招呼,只有大臭过来不高不低地说:“球了,不存在,不存在!你说是不是?”国柱注意到,刚刚交接完的钢炉的顶部,正冒着像烟一样的薄气,白白的,轻轻散开去。旁人想到山水画里的山间雾蔼。 郭国柱竖着耳朵想知道有啥事。大刘他们却不吭声了。他本来不想从大臭嘴里问,他已经开始注意,不想让大刘看见自己和大臭混在一起。大刘的眼睛正往这边看,扫了一眼,没说话。大臭不管那些,凑到郭国柱跟前,显摆到:“球他妈的,说是,厂里不想让咱们车间炼采煤机的摇把咧,爱让不让,要我说,不让干,才轻松了,球。” 郭国柱心里清楚了,大刘和于文都是要强的人,按说他又不是车间主任,着急啥。大刘这时候又嚷嚷开了:“和咱们莫关系?咋能没关系了!原来据说,干采煤机,奖金多的多了去了,咋能莫关系了?” 嗷,原来是因为这?不至于吧,厂里的计划,和炉前能那么大的影响?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国柱不便于插嘴,默默地走到炉前,他现在也有了一个习惯,就是只要电驴闲下来,他就要绕着炉子转一圈,看看炉口,望望炉顶上的水冒口,拿一根钢棍子,捅一捅出钢水口,那里是经常出事的地方。 “嗨,那谁,郭国柱,正好,你和那谁,一起把出钢口铲铲,尽是他妈的渣滓,不知道咋闹的,最近这几炉不知道咋弄的,尽是渣滓。”大刘没好气,把铁桌子上的文件夹子,拿起来,啪的摔下去。 “别拿这出气么,有气到车间去说去。”车师傅最近少有的轻松。脸色白净了许多,原本方方的脸,现在变得圆了许多,有点像超脱凡俗之外的样子。“快去哇,快去哇,听说啊,厂里要工资改革,可能是十来年头一次大规模涨工资。据说还是内部消息,别说啊。” “是不是?”大刘问。 大臭和几个人都围过来,急吼吼地嚎叫起来。 “小声点,这他们的一点事情就让你们嚷嚷的黄了。”车师傅撇嘴。 “要是真的,那可是大事。”于文显得很镇静,但脸上也流露着少有的关切。 “你现在几级?”大臭问刚过来的武英强。显然,武英强的出现与否,都不是大家关心的。大刘往这边瞥一眼,扭转头,满眼的不屑。好像在说,嗨这些人,不起山,看得哇,非叠底子不可。武英强敏感地看见了大刘瞥过来的眼光,心里发虚,一时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像一个做错事的三岁孩子。连他自己都自责,又不比别人低一等,自卑个啥,不就是一帮工人么,在炉前呆着吧,这辈子能离开炉前,就算不错了。 “唉,小郭,郭国柱,人家那人可不错呢———一样都是技校来的,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弃。”大刘有点故意地说着话,但并不去看武英强。他在这点上,比大臭,或者比那些表面上客气背后却损人的家伙,强多了。他知道,武英强这些人,不经逗,也就是脸皮薄。郭国柱也是技校生,比武英强强多了。 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向往。 比如———,武英强忽然想起来仿佛工厂里也有不男不女的人,只是太少。在技校的隔壁,是木工车间。那两年,那次从学校经过,都能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从木工车间一排平房里出来进去。有同学说,这人是有名的男高音。唱歌唱的特别好。瘦高的像一根电线杆,面容清秀,是的,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一点不过份。有两次,同学们正好经过他的身边,他躲在平房门口拔草,一小块圈起来的地上,长出来的杂草并不多,但瘦高个儿拔的有滋有味。他蹲在地上,边挪步边唱出纯正的令人惊叹的歌声。蹲着,丝毫不影响唱歌。开始,大家不相信歌声是从他那里发出的。瘦高个穿的也是灰白的工作服,可那工作衣,穿在他身上是那么的贴切合身,甚至有点不像工作服。像戏装,对了。后来有同学猜测,可能是改过。工作服也改? ------------ 第一百一十章 “赶快,少他妈的磨蹭。”大刘正说着话,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刷拉一下,操起来一个铁棍,冲着炉子后面跑过去。 “神经烂捂的,好好的又咋了?”车师傅的嗓子又有点哑,不知道是嗓子又上火了,还是又和谁窝火了。 “快快,把出钢口再捅一捅,老鬼了?老鬼?又到哪儿泼死去咧?”大刘一扭头,看见大臭,“去去去,把老鬼叫一下,让老鬼把耐火船准备几块。” 大臭呆在原地不动,嘴里还调侃:“耐火船?船?造船呀?呵呵呵。”说着,自己傻笑。 大刘的脸往下一拉,眼睛一瞪,就差把不大的眼珠子瞪出来了:“傻逼,你妈的,你家就是造船了?快球点哇!把老鬼叫回来,一天他妈的不知道往哪儿个溜了。还想吃救济了,吃球哇!” “吃球哇?他球那球,谁球要了。” “往拉二套那个溜了么,呵呵呵。”大臭被自己的话感染了,“不是听说,铸造上有个姓啥的来?得揽了一个女的,听说那男的老婆在老家了,女的没结婚了,哈哈哈。”有人来了兴趣,纷纷问这问那。二臭得意地解释惹得大刘直斜眼睛。终于,于文看不下去,突然怒道:“说球啥了!”于文不吭声则罢,一出声,就把大臭镇住了。大臭不出声了。不过,嘴里嘟囔:“球了,你不为了工资?你有本事别为了工资,有本事把一级让给别人,球,就会来这套。” 多亏声音小,不然,于文听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文的脾气,属于倔牛的,平时总是温和的,可一旦急了,会变成顶人的牛的。于文今天有些反常,少有的心不在焉。他随着大刘去炉子后面看了看,尤其是对出钢口兜子上的钢渣仔细看了两眼。点点头说:“好弄,”明显带着些情绪,把手一甩,“让老鬼弄哇,我待会儿还有事儿了。” 大刘迟疑地看着于文,转头看看周围,低声说:“还是你的那事哇?不是找过车间了么?” “嗯,找过顶球啥事了?”于文鼻子好像不通。他把一双手握在一个铁棍上,手背的皮肤,赫然跳入人们的视线。他的手背皮肤上有一圈一圈的小的褐色斑,像快要变质馒头表层的暗点,暗点上有不规则的裂纹,像龟壳的花纹。 于文拿铁棍捅铁兜子时,用得劲头大了点,差点把铁棍子闪了出去。他整个身子也被闪了一下。大刘说:“快算了哇,让他们弄哇。”他知道,于文这几天心里有事,不然的话,他不会这的。说着话,大刘拽一下于文,于文跟着大刘绕着电炉转圈,每天都要这么转一圈。 转到炉子前,大刘往铁皮柜上一靠,问于文:“咋说?” 于文默契地低声道:“莫办法,我是给车间说了,行不行由它哇。” “和谁说了?啥叫由它哇了?和工会主席说了?”大刘看不惯于文的窝窝囊囊。于文的技术莫说的,车间的人,尤其是炼钢工段的人,没有人不服气的。可是,用车师傅的话说,是死老实,老好人。难怪这么多年了,老婆和娃娃还在老家了,现在好了哇,前段时间,娃娃病了,老婆来找他,他只能休息时间陪老婆娃娃到医院看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和人家其他人比,在拉关系走后门方面,差的太远了。 大刘是有点看不上于文的这点,可是有啥办法了,总不能啥事也让他代替哇。大刘一想到这里,就使劲叹口气,看着于文问:“你说咋办?”实际上他是在怎自己。于文能有啥办法,还不是全靠他大刘。嗨,窝囊得实在让人不舒服。于文就想听大刘这句话,大刘一说这话,肯定会有办法。果然,大刘把两胳膊交叉在胸前,一下靠在铁皮柜上,低着头说:“这的哇,今天下了班,咱们一起去找找主任哇。” 于文一下露出笑容。他尽量掩饰住自己的兴奋,但还是没能掩饰住,露出一年四季也不曾露出的牙齿,两排整齐哦白牙齿,像白玉米粒,他赶紧笑道:“嗷嗷,行了行了,去付主任家?啥时候去?” “呀,付主任可能不球行,要去就去郑主任家。郑主任好说话。付主任那球拉球的脸,像驴脸来地的,看见就难受,快算球了哇。郑主任人家毕竟是老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于文马上答应:“行了,行了,你说咋地就咋地。” 大刘爱听这句话,轻声说:“那就下了二班,然后等等哇。等……”于文赶紧插话:“下了二班,咱们一起到大门口饭店喝点……” 大刘一听,突然把胳膊一摔,“快拉球倒哇,咱俩还闹哪些了,到啥大门口饭店,你还以为和谁了?咱们两个,可不闹那些。把你老婆娃娃能接来,好好的再在啥地方找个干的,你也就不用光棍一个,一年四季老婆也指望不上你,娃娃病了也管不上。嗨———”他说这话时,使劲摇了摇头,像要摇掉什么东西似的,瞬时,脸色变成一块钢锭样的古板,一片忧郁的云彩飘过。于文其实是个细心的人,他顿时善解人意地,也是不合时机地说了句:“你可是也该找了啊,老大不小的了……”他和大刘可以说女人,不像大臭他们胡说八道,他是真关心大刘。大刘长嘘一下:“嗨,早球得了。等会我去段里看看去,问问这是咋回事了。这么长时间,就这的干等的?” 于文把胳膊举过头顶,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像完成一件大事,轻松地说:“不是说,临时要铸啥13吨大垫板了?” “就是呀,厂里也是球毛鬼胎的,一会要上采煤机了,一会又要铸大垫板了,一天到晚不知道想干啥。” “大垫板,好像是临时闹下的。好像要求比较高,要求双色出钢,不好弄了。”于文一说到这儿,又一下严肃起来。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刘和于文骑车到了享堂宿舍区时,正是掌灯做饭时间。 “在哪儿呢?他家,大晚上的的,不行算了哇。”于文嘟囔。 “都到了这了,算了哇?走,都到了家门口了,还说这话了。”大刘不满地瞪眼。于文就这点不起山,窝囊格撮,笨蛋一个。大刘这么说着,实际上他也有点发怵。从来没到过领导家,第一次去,而且是吃饭时间,心里总有点却拎拎的。 大工厂宿舍区的傍晚或者傍晚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温馨舒服,令人迷恋的地方,也是一天忙碌下来的工厂职工最惬意的时候。大刘和于文站着的地方,正好是俱乐部。俱乐部首先是个大建筑,外形有点洋气,据说是五十年代按照苏联的图纸设计的。身后是宽宽的台阶,宽到了让人总是联想这里不是剧场,而是市中心广场观礼台或者体育场的水泥台阶。里面有舞台,有大银幕,电影和舞台演出统统可在这里看到。大刘和于文的家不在享堂宿舍区,但他们隔三差五总要到俱乐部看看电影或者演出。电影票大都是工会发的。除了个别,比如搞个对象呀,去俱乐部看个热闹呀,看看那些长得好看的女孩呀,那时才自己买票。 他俩正地盹犹豫,想打听一下四幢楼在哪儿,过来两个上年纪的老人,就那么站在他们两步之远处不走了。一个手里拄着一根棍子,不像拐杖,说:“唉,人家现在改革开放呀,好像还要搞车间独立核算,而且工资这次要大涨呀,咱们这茬茬,虽然都是六级七级八级,可是,唉,退休了赶不上了,工资也不动了。连老厂长都退休了,咱们算个啥?”黑糊糊的看不清面容。另一个说:“唉,那谁当厂长呀?唉,阴天车间领鸡蛋了么?” “唉,新厂长?前半年就定了哇,好像是个知识分子。咱们这些老人,一退休,啥也不知道了,成了聋子了。现在可不像咱们那时候了,俺们单元的老工人,三四个月就没了四个,娃娃们现在可忙了。唉,哪天,三个血管就堵住了两个,堵了算了,受那洋罪干啥呀!堵堵去哇———唉,咱们这把把老人,都没用了。一想起来这些,就不舒服。” 也许是说到了痒痒处,两个老人开始长吁短叹,刚叹了两口,其中一人就说:“唉,人家不是现在有句话么,叫甚来?时代不同了,要跟上时代步伐。咱们也不能看不惯。” 另一个马上道:“就是就是,人都得老,不老的话,娃娃们咋能长大了?啊?你说了?” “嗯?就是呀。说到娃娃们了,你家二子复员回来,分配到哪儿了?” “嗨,刚回来,我还是想让他,就在一机械哇,不管咋说,咱们一机械是老厂,比其他地方靠得住。” “啊哦,乃倒是没错。定了?去哪个车间?” “哪儿了哇,没定了。我是想来一机械了,可是据说,今年厂里根本没有指标,咱又莫关系,那得有关系了呀,唉对了,你和邵厂长家不是楼上楼下么?” 一瞬时,和邵厂长家楼上楼下的那位,哑然了。他支支吾吾道:“嗨,是楼上邻居,可那是以前的事了。原来每天楼上楼下见了,可客气了,见了俺家三三,三三长三三短,可热情了。可是,人家现在是副厂长了,现在见了也没啥话了。你说,楼上楼下有啥关系了。” 那位家有复员军人儿子的老工人不甘心,又说:“你还是给说说哇么,说说总比不说好,有人莫人,可是不一样了。啊?老伙计?咋说?咱们这,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了,还不帮帮忙?” 和副厂长邻居的老工人不好意思了,把手里的木棍子嘟嘟嘟捅着水泥台阶:“唉,我这工人一个,说话能顶啥时事了,而且,人家现在刚刚搬走,搬到新楼了,咱连个门在哪儿也摸不见。” “那也不一样,还是说说哇,啊?” “实际上,去哪儿都一样,哪儿也也不赖,真的。” “嗨,我想,哪怕是咱们一机械最不攒的铸造车间了,只要能进来就行。” 这边,大刘听的真切,忍不住说一句:“铸造车间就咋了?有啥不好了?”他看着两老工人七八十岁了,以为好说话。 果然,两老工人一听,一起盯着大刘看。此时,俱乐部台阶,被旁边的两根电线杆上的灯照耀成橘红色,大刘和于文的脸上也像被刷了一层耐火砖粉。一老工人拉着脸道:“你们是哪个车间的?” “铸造。”大刘不吭声,于文只能诺诺地答道。大刘不耐烦地一扯于文的胳膊:“走走走。” 不想,刚拔腿,身后有声音:“铸造的人就是火气大。”“有股子炉火气。” 大刘脚步没停下来,把脑袋一甩一甩,像甩开遮住眼睛的头发:“球了,有啥了不起了,冷加工好个屁,看不起铸造?看他们那迷庶哇,老球了还不是一球样!” 老工人听见了,大声叫到:“嗨,铸造的,胡说八道甚了?谁说你们铸造不好来?回来回来,有胆量回来!” 大刘顿住:“回来就回来,咋了?”大舅拗劲上来了,突然转身回来,腾腾腾转到两老工人面前。他不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他只是想借机打听打听郑主任家四幢楼的位置。 两老师傅见大刘直直走过来,都把腰杆一挺,把眼睛瞪着更大。“咋了,还想找事了?年年轻轻的。” 大刘笑了,说:“不是,我是想打听一下,四幢楼在哪了?” 两老师傅面容慢慢松下来,有一个露出笑容:“四幢楼找谁了?” “铸造车间的郑主任。” “哪个郑主任?” “铸造车间好像是付主任么。” “付主任是正主任,郑主任是副主任。”大刘被自己的话说笑了。 两老师傅仰头大笑。“啊哦对了,是那个老大学生哇?大个子,挺块的,啊哦,知道知道,那也是六十年代出来厂里的。是住四幢楼。”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刘前面走,于文紧随后。绕过俱乐部,再往东是足球场。足球场的大门和场内,只有几个带有灯罩的大瓦数白炽灯亮着。好在月光洒下一片像银粉般的辉光,把球场照的空旷而神秘。 四幢楼就在足球场的旁边。大刘和于文望望足球场,足球场门口有几个年轻身影,正在墙角里闲散地移动着。大刘不禁小声说一句:“卧槽,挎括子了么。”话音里不无醋意。 四幢楼不是一栋楼,是好大一片三层建筑。都是尖顶红瓦,灰砖墙。周围昏暗的灯光,本身就没精打采,等光影漫沿到楼跟前时,都被楼洞里倾泻出的一筒子辉光吓回去了。 大刘和于文把自行车支好,在一个探出像大帽顶的楼洞口四下里看。一个进门的中年女人过来,疑惑地向他们看两眼。 大刘赶紧问:“师傅,问一下,郑主任家在不在这个楼洞?” 中年女人上下打量大刘和于文,说:“哪个郑主任?” “铸造车间的郑主任。” “你们是哪的?” “俺们就是铸造的。” “铸造的?我咋没见过你们。” 大刘和于文一时不好意思起来,他们不知道面前一个中年女人是干什么的,也没见过。借着楼门口的灯光,可以看出,中年女人中等个,白净温润的脸,温和的微笑,手里有一把大葱。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大刘和于文有些拘谨,但看见中年女人手里的大葱,却旋即笑了。中年女人接着问:“你们是钢炉上的吧?你们找郑主任有什么事?”她这么说着,可能不想让面前的两年轻工人难堪误会,马上又说:“来吧,上来吧,三楼。”说着前面走了。 楼道里每一层都有一个昏黄的小灯泡,每一层的拐弯处和房间门口都堆着杂物。大刘和于文家都是平房,有点稀罕楼道里的摆设物。从一层开始,他俩都不由地注目看几眼楼道拐角处。一层拐弯处靠墙整齐地摞着方块的,小面板大小的煤糕。黑褐色的煤糕,是家家都要储备的冬季烧火做饭的燃料。平房的家庭也要储备。二层的两家门前,各摆着两个超过膝盖高的大瓮子。瓮上盖着高粱秆编的圆盖子。地上中间有两块大石头,于文嘴里喃喃一句:“压腌菜的。” “腌咸菜。”大刘也显得见多识广,同时也想借此分散一下紧张的心情,“萝卜雪里红。”瓮子旁边一个长方木匣里,发出呼噜噜的响声。“还有鸡了。” “挺全的。”于文跟在后面,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越往上走,越是紧张。 到了三层,中年女人顺手把两个横在两家门口的自行车扶一扶,轻声说:“自行车回来,也不摆好,车轱辘挡住门,一会咋出呀。”一拉门把手,略微提高声音道:“你们车间的来了。” 大刘和于文像两个木头人,随后进门,顾不上想太多。 随即,从侧面的厨房出来一个围着围裙,卷着袖筒的人。大刘马上笑了。这不是郑主任么。啊哦,原来领他们进门的可能是郑主任的老婆。 郑主任一看,有点惊讶,马上笑道:“来来来,啊呀,你们怎么找到我家的?”说着解围裙,“来到里面坐。清云,火上有菜呢。唉,你们两吃饭没有,没吃饭就在这吃饭!啊。” “吃,吃了,郑主任,俺们吃了饭了。”大刘急忙说。于文扭捏地弓腰张坐,又不敢坐,似坐非坐的样子。 郑主任把围裙递给他爱人,又说:“火上锅。差不多了。”转过头看着两个坐又不是站又不是的年轻人,“坐坐,别站着。我那个大铝锅,是六十年代在天津出差买的,一用就用了二十年,哈哈哈。”郑主任的爽朗笑声,感染了两个工人。跟着笑。可是,接下来不知道该说啥好。大刘张着嘴,于文愣着神,紧张得一个劲看大刘。 笑过后,大刘想赶紧说出来意。可是,郑主任站起来去提暖壶,说:“来先喝点水。你们是不是刚下班,今天是二班?”待大刘刚嗷了一声,郑主任马上又招呼;“快坐下,客气啥?来了家里,就别客气。来,有事吧,不然的话不会这么晚跑到家里来?说吧,工作上的事还是家里的事?” 大刘正要开口,于文说一句:“没啥事,倒是。”大刘斜于文一眼。赶紧说:“郑主任,不是,是这的,他,”他指着于文,“他老婆不是在老家了么,”他忽然觉着,自己关心别人的老婆,比有老婆的还要积极。不由地苦笑一下,“于文的老婆在老家,还有个番禺岁的娃娃,前两天这不是,奥对了,正好他家老子和他妈年纪大了,娃娃突然病了,闹得老师一个人闹不了娃娃,娃娃就,嗨,没法闹……”大刘觉得,今天自己咋说话这么笨了?平时不是个这样呀。于文觉得大刘比自己说的好,他在一旁把两只手指扭在一起,像要把它们扭断。扭到狠处,发出嘎吧嘎吧的恐怖响声。郑主任并没有被于文的嘎吧声吸引去,笑笑,纠正大刘的拖沓:“奥也就是,于文你孩子在老家病了?是不是?”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车间办公室的右手房间里,正吵吵嚷嚷热闹一片,没有人去顾忌是否会影响到左手办公室的两位主任。一会儿,左手办公室的两扇门,轻轻地合上了。 刚从大门进来的车十二斤,糙着又哑又高的嗓门喊道:“看看,你们把人家主任也吓得关了门了!” 贾主席在翻弄一堆文件,头也不抬地说:“车师傅,你叫一下你们王师傅哇,上午刚刚,已经,”他说的有点慢,在斟酌着用词,“开过个,班工会小组长会,人家厂工会,这不是,又要,也不是又要搞,本来就一直搞的呢———全厂技术比武。咱们热加工的重点是高车。其他的岗位,也莫法和人比。还有整整一个月了,这回可是要真水平了。” 车十二斤瞪着眼睛,立在屋子中间,像个已经冷却多久的灰色钢锭,半天才说:“那有啥叫头了么,人家开会的时候不去,嫌都是一粑粑猴蛋蛋小工会组长了,不去,反而到让我叫?我不带了去。”可说归说,贾主席的面子不能不给,车十二斤看办公室里没有高车上的人,就边转身边嘟囔:“组长,工会组长,一人当,哪个工段是这的呢?只有高车组。”说着出去了。 一会儿,高车组王师傅进来,走路显得轻飘飘的,像脚底下踩着平板车,上身几乎不动。王师傅后面并没见车十二斤。王师傅寡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贾主席赶紧说:“那个,王师傅,人家厂里技术比武这下可是要搞呀。还有一个月时间,事件比较紧张,”像专门开脱责任似的,罗嗦着,“你看,一下隔了两个月,前段时间,可把大家忙了一阵子,嗯,不过也没有白忙。啥事情都不可能白忙的,我是说么,刚才和主任们也商量了一下,咱们车间要是想拿个奖,还非得高车上了,咱们车间的高车,前几年一直在厂里拿名次,这次看来也得高车。” 贾主席说这番话时,身子半立半坐着,看着就累。他手里不停地翻弄着一堆资料,好像那堆东西专门和捣乱似的,“那个啥么,你们组的任务不轻了,我想主要还是岳红枫,还有小赖,还有…,他们是主力,你说是不是?” 贾主席见王师傅坐在了金师傅腾出的座位上,也坐下了。王师傅不急不忙地压着嗓子说:“奥,那我们赶紧准备哇。要我看也是,她们两个年轻,技术都不赖,还得她俩上。”说着,就站起来,缓缓地往外走,贾主席笑的有点灿烂,不住地说:“那可是全要靠你们了啊,那可是代表全车间了,呵呵呵。”王师傅嘴角抽动一下,嘴里拉腔拉调地说:“到时候看情况哇。” 这时候,办公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顷刻间,一种令人乏味空虚的寂静,弥漫在房间里。贾主席站起来,显得心神不定。他走到门口,又又折回来,走到桌子后又坐下,拉拉抽屉。然后又站起来。旁边桌上的金师傅低着头向对桌子的老事务员朱师傅递个眼色。贾主席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苦笑一下,喃喃自语:“唉,老了,一转头就忘,刚刚还想着还有个啥事来?对了,红枫上啥班哩?还得让红枫帮着抄写刻一下技术比武的材料。” “上次不是刻过了么?嗷,时间改了,两个月前的事,可不是要重新下发了。”金师傅头上多了顶压舌帽,脸颊稍稍瘪进去,他感叹一声:“时间过得了快了,转眼冬天了,转眼又快过年了,又一年唉,贾主席你今年有?”金师傅关注地看贾主席,实际上他知道贾主席今年的年龄。 贾主席心里有所触动:“五十多快六十了,过两年就该退了。” 金师傅看出贾主席的凄然,本想着打破沉闷,就说:“别说你了主席,我的眼睛都花了。四十不花五十花……” “人家是三十不浪四十浪……”车师傅不知道从哪儿又拐进来,不等贾主席问话,又说,“贾主席你找红枫了哇?我听说,她是二班,专门过来告你一下——啥四十不花五十花了。” 化验室的变梅已经进来,脸上似乎比两月前又鼓了一些,肚子也大了一圈,正好站在车师傅身后,撅着肉嘟嘟的嘴说:“呀,几天不见车师傅,就三十不浪四十浪了?不简单了啊!” 车师傅一扭头,正要拿变梅开涮,只听变梅突然啊呀一声:“呀!这是谁了,把哦屁股上捏去一块肉,咋过年呀?”站在变梅侧面的老鬼左右转着头看,找人:“嗯?嗯?谁来?谁来?老实交代!” 大家正笑着,身后响起说话声,沉呼呼的声音:“歪谁,嗯……成本组的人咋没人?” 金师傅反应快,立马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有人了,刚才那翠萍还来了。” 贾主席一看是付主任,也说:“是了,刚刚还见来,可能是下车间了。” 金师傅要往外走:“要不,我给咱看看去。”步子倒腾出小碎步,要出去。 付主任抖抖肩膀,把本来挂在肩上的黑蓝中山装,再抖抖好,扭头回去:“奥,让翠萍来一下。”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岳红枫靠着自己的更衣柜,两手伸向柜子的铁皮门,她下意识地把铁皮门门把手扣在食指和中指里,随时想夺门飞去。她完全忘记了铁皮柜门通向柜子里,并不通向房间外。 王师傅仿佛一下子醒了过来,脸上略显尴尬,把手臂背到身后,转身,度着不急不忙的步子走开。边说:“大家都看你的了啊。不能辜负大家希望,啊。” 红枫像逃跑一样,快步往外走。脚底下却像绑了铅块。她忘了自己回话了没有。下午的光线,本来就照射不到高车组,今天的阴霾天气,更加深了高车组的冷清。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让人觉着憋屈的喘不过气来。红枫昏昏沉沉走到炉前额厂房里,头低着,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地面。迎面有人猛然道:“嗨,想甚了?” 红枫被吓了一跳。一抬头,是车师傅。眼睛忽然一红,苦笑一下:“吓死我了。”说着,手按在胸脯上,“车师傅,我一会和你说个事。” “啥事呢?说哇,还一会儿啥呢!”车师傅最看不上腻腻歪歪,扭扭捏捏。他今天也特别显得气粗。车十二斤遇到高兴事或者烦心事,都粗声大气,气粗的很。不过,红枫了解他,能分辨出车师傅是高兴了,还是闹心了。 红枫不理会车师傅,边往高车铁梯边走,边挥一下手:“待会哇,我先给人家吊完,“她注意地扫视一下炉前,她发现,是郭国柱他们班。可是,郭国柱不在。她心里瞬时间有点焦急,也有点欣慰。这种感觉是最近才有的。过去,有什么事时,总是小想到车师傅,现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里需要慰籍的时候,又多了个人,尽管这个人很普通,没权没什么本事,可是,很容易让人想到。甚至,她在家里时,在锅台前和爸爸闲聊时,也有意无意地会往炉前的那个有点黏黏糊糊的人身上扯。完全是无意识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用想把话题往郭国秀身上扯。 她脚底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完全没有了刚才逃离高车组时两腿灌了铅的感觉。逃出高车组时一瞬时冒出的恐惧孤独,以及准备拒绝参加技术比武的念头,这时又像挣脱缰绳的小马,兜了一圈,又回头了。她本来执拗的性格里,被站在高车上俯瞰炉前和西面清铲工段的灰雾震荡着,她第一次听见了平时听不惯的电炉电击棒咬牙切齿的怪声,是那么的有力量,有男人的气度。就在这种感觉充满头脑时,她决定,一定如参加技术比武,不仅去,而且一定拿个大奖。她瞬间想到,还是要让郭国柱帮忙练习吊水桶。这是今年比赛的新科目。甚至是决赛科目。 炉前正在补炉。电炉的炉盖已经被吊下来,放在炉子北面靠近休息室的空地上。炉盖还是那样,像一个隆起来脊梁盘成圈的大蟒蛇。睡着了的大蟒蛇。安静的很。 “唉!来一下。”有人在炉前喊。 “谁来一下了?”大臭慢腾腾走过来,眯缝写眼睛傻笑。“不是想找老婆了哇,来一下。呵呵。” 车十二斤正往厂房外走,听见了大臭的话,原地一个急转身,脸拉得像个鞋巴子,怒怼道:“你妈的个逼的,咋长了个臭嘴了!”直登登的瞪着大臭,真有一口吃了大臭的架势。大臭开始还想回应一下,本能地用小眼睛瞪着车师傅,有点结巴地辩解:“我说啥来?” “滚你们的哇!你说啥来?来!老子一脚揣死你小子!”车十二斤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实际上,大臭太了解车师傅了,炉前的每一个人都了解车十二斤。无需解释,大臭最多是本能的微弱的条件反射。这时,面对车十二斤的凶怼,大臭马上像只小鸡,吓的转身走开了。 车十二斤原地站着,有点不依不饶的劲头,满脸凶神恶煞,脸扭曲的几乎快不认识了。“真你妈的,傻逼纯粹是!” 大刘走过来,冲着大臭问:“咋了?”实际上根本不想听大臭解释半句,就说,“可你妈的,没事找事了哇?” 大臭敢和大刘撒气,马上也冲大刘“咋了”一声,但就像被撵的逃窜的野狗,胆怯逃跑时,不忘狼狈地吼叫几声。显得有点可笑。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岳红枫正随着于文的手势,熟练地把炉子冒口吊起来挪位置。 于文从冒口旁直起来腰,他没去揉腰捶背,而是直直地站着,矮小结实的身子,像一段戳在墙角的氧气瓶。他淡淡的说:“没事,看见了,不要紧。只要焊住一点点就行了。”好像他的身子里随时可以提供氧气,只要大刘点下头,他立马可以从手指头喷出像锥子般的蓝色火焰。 他像要去找焊枪氧气,郭国柱赶紧说:“于师傅,我去吧。”他其实不太清楚焊枪这些东西在哪儿,有段时间没用过了。这些设备,铸造车间很少有,那是焊接车间的强项。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咱们车间的焊枪在那个哪了哇?” “修理组。”大刘说。 于文呀一下,说:“好像修理组的人都在西面修啥了不知道。”大刘着急:“去问问他们,也可能他们快弄完了,干等的也是干等的。球他妈的,平时也不见他们咋用,你不用他们也不用,你用的时候他们就也用呀。真别扭了!”好像从来不和炼钢工段打交道的修理组,今天有意和人过不去似的。 这时,敞开的大门口响起来段长的声音:“咋样了?还不行?” 大刘没好气:“不是老毛病,是有一点漏水。” “还是原来的口上?”段长撅着嘴,他一着急,本来龅牙的嘴,撅的更高了,“唉,该换了。” “早就说该换了,”大刘来了劲,有点得理不让人,和车间说了多少遍了,车间就是不带搭理,纯粹后娘养的。干活了可要让咱干了,有问题了就不管了,……“大刘还想说,段长乜斜他,转身要走开,显然不想听这些话,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谁去找焊枪去了?” “小郭。” 猛然,段长站住了。缓步往回紧度了两步,降低了点声调:“嗯,主任昨天说了一下,说几个技校生想考职工大学,小郭不知道说了没有?” 大刘一脸茫然,同时眼含一丝不易觉察妒忌,直直地盯着段长:“不知道。” 段长左右看看,侧着身子不去看大刘的眼睛,轻声说:“主任的意思是不想让技校生都考了职工大学,考了职工大学都走了,炉前留不下几个人。都闹下些铁建的和插队回来的,虽然咱们钢炉上技术性不像冷加工,但那也是懂技术更好么。”平时说话挺谨慎的段长,也忽然显得有点啰嗦,“你说,都留下些……”他看一眼大刘,赶紧转身走开,又忽然刹住步子,“唉,于文,上次你们去找郑主任去了?人家郑主任专门找了我一下,说正帮助你问厂里了,估计差不多。” 于文一下站起来,眼睛里放着光,裂开不常张大的小嘴,激动地说,“呀,真的?” “嗷,人家郑主任说的,他说和付主任商量了,专门找了厂长,厂子挺重视,准备把你家属接来。”说完,段长脸上露出少有的既高兴又微微嫉妒的神色,她背过身子,又扭头加了一句:“接来家属,实际上就是有希望了。” “啊呀!真快了!真叫个块了,我们那天晚上去郑主任家找他,这才几天时间,就黑办好了。不光是这,主要是没想到能把家属接来……唉段长,接来家属,不能是就光是接来就行了,就不管了吧?如果要是那样,谁不会接来了。那,如果要是这的,我到时候,也找个农村老婆,到时候让厂里接来,那多好了。” 段长笑的裂开嘴,满嘴凸出来的牙齿,可怕的悬在空中,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嘴巴不适宜张的太大,嘴巴合不住:“那还能能假了,人家主任们说夏的事情,哪能假了?”他的嘴张张,“只要是厂里帮助接家属,说明就可以有资格分个老房子了,娃娃来了,以后长大了就可以在厂里的小学中学上学了,一家人就可以在一起了。” 于文的眼睛一直眯缝着,一张小嘴,一直使劲裂开着,看上去怪怪的,有点不像他的脸。 大刘就是铁建的,大臭也是铁建的。大刘本来听不惯段长老提铁建的,现在知道于文的事情解决了,和于文一起张大嘴笑了一会儿,一抬腿嗖嗖地要开步走,走了几步,才寻思,去哪儿呀。原地绕着冒口,疾步一圈,停在于文跟前。于文低头已经蹲在冒口旁边,身子更埋的低了,他仔细端详那个漏水的几乎看不见的小缝隙,就像找眼睛里的一颗沙子。 大刘没话找话:“咋说?”他明白自己说的是废话,于文也不会回话。就又一转身想去找郭国柱。而且显得极不耐烦:“这个郭国柱,半天也不回来,其他人跑哪儿了?” 于文依然慢腾腾的不温不火道:“其他人补炉了,有的和泥,有的去拉水了。”大刘一听,显得越发焦躁,嘴里骂骂咧咧。像一头发情的毛驴。大臭说过在铁建时,他们工地上养过毛驴。 “那个谁了?”大刘又问。 “谁了?”于文问。 “就是那个谁,一下懵住了,就是复员回来的高个子,叫啥来,这两天没见。” “嗷,好像听说是卖衣服了。” “卖衣服了?做买卖去了?那也不能不打招呼就不来了哇,两天了。”大臭不知道从啥地方钻出来:“人家和副厂长是邻居。” “和副厂长家是邻居?咋没和厂长家是邻居了,邻居就咋了?”大刘顺口秃噜出这一句,马上就没话了。牙缝里球呀蛋呀挤出点含糊的声响。大刘显出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稍停,突然把头甩的像拨浪鼓,大声叫到:“这个郭国柱,真是个蔫逼打蛋,半天找不来个焊枪。” 大臭一旁嬉皮笑脸说:“郭国柱和高车上的那谁一起去后面了。” “和谁?去哪儿了?”大刘赶紧问。 “就是刚才开高车的女的。高个儿。板平板平的。”大臭得意自己对女人的形容。笑眯了小眼睛。 “刚才是谁在高车的来?高个儿,板平板平?”大刘像有了新发现,他知道刚才外高车上的是岳红枫,虽然他记不太清楚高车组几个女工的名字,但红枫红枫,经常出自车十二斤的口。 他其实早就觉察出了郭国柱和红枫之间的近乎。尤其是上次郭国柱乘交接班,同时又是电炉大修的空挡,帮助红枫练习吊水桶。有意思。板平板平,有点意思。 “啥板平板平了?”大刘少有的冲大臭笑。 “板平板平么,就是没奶没屁股么,呵呵。”大臭笑的太得意,以至于喉咙里差点被唾沫噎住。 可是,这种得意的气氛只弥漫了几分钟,大刘就打断了大臭。他看见于文并没有笑。他一扭头,撇下大臭,嗖嗖嗖,甩开两条瘦腿出去了。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刘匆匆赶到修理组,修理组没有人,也不见郭国柱。他匆匆转过造型工段厂房墙角,差点和人相撞。 差点没有蹦起来的人大惊小怪:“呀!吓的我差点跌倒!你这是刹车失灵了哇!走的风风火火。” 大刘没怎么停下来步子,说:“唉,三清,你见俺们组的小郭过去课没有?” “小郭?郭国柱?见了,和女的骑车子出去了。” “和女的?哪个女的?” “嗨,我也是说么,咋地这两个就到了一起了。而且,不光这些,我还奇怪了么,两人聊的,连我都没看见。我就从他们跟前过去,和他们打招呼,人家纯粹把我当成空气了。” “到底是谁了么?”大刘烦梁三清的啰嗦和没个正经时候。他边走边回头,想讥讽一句梁三清,又觉得不好,梁三清毕竟不是一个工段的,尽管他和谁都挺熟悉。 “岳红枫么。” “高车上的哇?”大刘站住了,他有点诧异。上班时间,郭国柱和高车上的那女的干啥去了,“他们去哪儿?” “我哪儿知道了?我要是知道,还用在这儿翻砂,还用在这欺负沙子,欺负箱子?我早就去了公安了。”说完,三清迈着八字步,脚尖一颠一颠的要走,忽然又扭头说一句:“你们炼钢上的那后生,看上去蔫不处处的,看不出还有两哈哈了么。” 大刘没吱声,向前疾走两步,又来个急转身,他猜不出郭国柱和岳红枫骑车子去干啥去了。 他一拐过厂房拐角,紧挨着铸造车间的北厂门路上,飞快骑来两辆自行车,正是郭国柱和岳红枫。郭国柱车子后座上,绑着焊接器件。岳红枫看看郭国柱,飞快地说:“待会儿,用完了,你直接给我家邻居送过去就行了,我先放车子去呀。”说着,猛蹬两下脚蹬子,自,向车棚冲去。 车棚外,徐利正匆匆经过,他停住脚步,让着风驰而来的自行车。瞪着惊讶的眼睛,笑说一句:“呀,女子自行车百米赛跑?” 红枫噗呲一下笑出了声,没顾上回话,单腿甩下车,冲进了车棚。徐利呆立一下,一回头,只见郭国柱也冲了过来,只是没有岳红枫的速度快。 “呀!今天这是咋了?果然是自行车大赛,男女混合赛。”徐利的眼镜后面一双眼睛,车棚里外来回穿梭几次,又随着岳红枫出车朋额身影,再转回到郭国柱身上,“好啊,国柱呀国柱,几天不见,竟然变得不认识了啊。” 郭国柱反倒是不急不忙,满脸憨笑,反问:“呵呵,你这几天干啥去了,不见你。”他想赶紧把焊接器件拿给大刘,匆忙问了一个心里惦记的事,“咋说,见甄凤未了哇?”手里没停下来,焊枪和长长的氧气皮管。 徐利赶紧搭手,扶着郭国柱的自行车:“光这不行吧,氧气瓶呢?” 红枫从他们身边小跑过去。 “氧气瓶有,就缺焊枪了,咋说,快点,我赶紧黑刘师傅送过去。” “啥了?你找说说你吧?我看……”徐利左右看看周围,”我看你们有情况,呵呵。” “谁了?有啥情况了,没啥情况,唉好好好,我能拿了,你把那截给我卷起来就行了,咋说?还不好意思说了?和甄凤未咋说了?一看你,就知道,看好。呀,完了再说,我先过去了啊。” 徐利嘿嘿笑两声,望着郭国柱的后背说:“真的挺好,下了班,或者改天再详细和你说。唉,告你一个好消息,基本商定下了。” 郭国柱停下来,侧身道:“呀,咋了?不是马上要谈婚论嫁了哇?” “呵呵不不。基本上定了,咱们车间分两批派人跟厂里去英国。”徐利说这话时,眼睛里瞬时放出光来,有一种既想隐密又按耐不住的神情,他的手甚至有点发抖,“第一批就有我!”徐利裂开嘴,灿烂地笑。 “啊呀!真可以了啊。”郭国柱一脸羡慕,甚至有些不自然。只要是别人的令人羡慕的好消息,哪怕是自己的好友,也会流露出这种不自然的羡慕,这种羡慕,往往发生在与自己相识的人身上。越是相识的人,羡慕和嫉妒越是相交织的。不过,也有区别,郭国柱对好友的羡慕要大于嫉妒。他特别希望徐利好。他觉得徐利这个大学生,放在这么老旧的车间里,实在是屈才了。他也为甄凤未高兴,如果甄凤未这个心气高的女孩,能和徐利好,就真印证了同学们对甄凤未的看法,就是甄凤未真不简单。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甄凤未下班的时候,又接到徐利的电话。徐利让她在西单身大门口等他。甄凤未故意在车间里磨蹭了一会儿。她到西单身大门口时,已经过了食堂打饭高峰时间。她有意往里面站了站。站在大食堂避风隔断玻璃窗外的一侧,看上去又像等人,又不显眼。她站在那儿,把双臂背身后,挺直胸脯,把双腿并拢的紧紧的,微微把脚尖颠起来,又放下,再颠起来,再放下。轻巧地反复着。远远看起来,仿佛动物园里的一只长腿天鹅。晚饭时候的食堂,不像中午那么热闹,但从两座单身楼里涌出的人显得更多。这里所有的老单身职工,对于西单身大门口,就像对自己老家的小院子,哪怕有微小的一点异样,都会一眼发现。 两个中年男人,从北面的单身楼出来,手里拿着铝质饭盒,一眼就发现了熙熙攘攘人群背后的甄凤未。一个说:“那不是徐利的对象么?”另一个戴眼镜的说:“哪个?那个站的那个?呀,徐利这家伙有点福气,刚定了去英国,对象也这么好。哪的了?” “听说是打眼机车间的。” “干啥的了?” “他上次说是技校生。” “技校生?找个技校生?咋还不找个中专生?不过,看样子长的还可以。”两人回头再看时,都不禁喊到:“唉,徐利,双喜临门啊,别扭扭捏捏,大方点么,哈哈哈!” 徐利从大门口过来,向他们招手。 甄凤未双手背在身后,面朝着走近的徐利,轻轻摇摆着上身,两条修长的腿纹丝不动,一件短短的红色翻领夹克,像一只红羽毛野鹤,亭亭玉立又不失野性。徐利注意到了她的头发。甄凤未的头发现在剪短了。三个月前,她的留着长发,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先快乐后失落的人。享受着被人追求的快乐,有时候简直觉得太美了,说不出的滋味,每天有打给她的电话,她很享受被人喊一声和被人目送着走去接电话的感觉。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内心告诉自己,是见到徐利之后,她想把头发变变样子。但今天变成小蘑菇头,是徐利没想到的。 西单身的两座五十年代初建造的四层尖顶楼,和占地面积有篮球场那么大,五六米高的大食堂建筑,以及敦敦实实的大门墩,合围成一个不大却热闹的单身职工放松空间。长住单身楼的老单身们,打破了车间与研究所,冷加工和热加工,以及车间和厂医院、中学小学的界限,能合得来的,都成了单身朋友。徐利和刚才喊他的两个研究所的单身,是单身朋友。 徐利笑着走近甄凤未,看一眼食堂房檐下忽然亮起来的大灯,说:“走,就在食堂吃点饭。”徐利的声调总是既干脆又和蔼,一点也没有让人不舒服。更吸引人的是,他的声音有种磁性,对了,甄凤未原来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大学生,说话好听。 甄凤未犹豫了一下,为难道:“这么早就吃饭?”徐利今天不至于只是邀请她吃食堂的晚饭吧。她心想。 “走吧,单身食堂的饭,你可能没吃过,还行。吃了饭,我请你看电影。” “哎呀,”甄凤未过去是个爽快的女孩,可现在,她有点扭捏,连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不过,她觉得自己并不在装,觉得一点也不累。“我们前两年也吃过单身食堂。”这话一出口,她顿时有点不自然。徐利刚说了单身食堂,她就跟着来一句单身食堂,尤其是单身两字,多不好意思。她随着徐利进了食堂大门。 晚饭时分的单身食堂,和中午不是一个气味。一进去,整个食堂,依然开阔宽敞,只是高高的顶棚上吊下来几个大白炽灯,灯挺亮,却难以笼罩住一排排巨大的圆桌。一眼望去,圆桌像夕阳下,龙潭公园那个水潭里的莲花。一团团,影影绰绰。圆桌周围的人,像凸显出的错落的莲花枝。坐着人的桌子上方,灯光亮堂点。 徐利走向左边一排通透明亮的窗口。前面两个窗口,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在探头探脑。后面七八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徐利在前两个窗口停了一下,脚步却不由地在往前移动。刚移出一步,只觉得脑子一激灵,他猛然站住了。同时,他看见了前头进来的两单身。他们正好坐在临近桌子旁。 讨厌的两家伙又开玩笑:“徐利,不能像我们一样光吃钢丝面啊!” “我……”徐利差点把后面的操字秃噜出来,“你小子们,真够可以呢。”等我打好饭,再和你们说。”只能说这些。 可两单身还不依不饶,他们不时看两眼背着手的甄凤未,其中一个对徐利笑:“吃啥呀?总的来点红烧……”,另一个总算嘴下留情,赶紧打叉:“唉,有饺子,有稀饭,今天可不能再吃钢丝面啊。唉,徐利,待会儿过来,和你说个事。” 甄凤未见过这种世面,赶紧对徐利说:“随便吃点,随便吃点,其实钢丝面就挺好。我原来吃过一年,现在还想念呢。” ------------ 第一百二十章 等徐利把两盘油煎饺子端到桌子上,甄凤未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拿来了两只碗。她知道徐利有意没带饭盒,她觉得徐利的做法卫生,挺好。徐利是个细心的人。 这个灯光不阴不暗的桌子旁,有两张桌子是空着的。 刚坐下,刚才两个老单身在远处招手,喊:“徐利,过来么,和你说个事。” 徐利抬头望着他们笑,不吱声。有人从身边走过,和徐利打招呼。大都是“呀,好事啊。请客啊。”徐利呵呵笑。徐利能猜出来,单身楼的两老伙计,一准是说他们设计研究所这次一起去英国的事。他不想扔下甄凤未,去和他们聊天。不过,此时他的心里也翻腾了一下。坐下唉一声,摇摇头说:“基本上定下来了。AM500采煤机的事,厂里通天的大事,去英国厂家培训学习,铸造车间这次有我。”他知道,尽管之前和甄凤未流露过这事,但一挨有新消息,还是按捺不住第一时间告诉她。甄凤未心里也猜到了。她高兴地说:“太好了!我猜到了。你上次大概说了以后,我还问了一下我们车间的人,我们车间去的更多,技术组的,而且连我们的一个同学,据说啊,这次也要去。我有点不阴白,我们那同学,是个开车床的,男的,可老实的一个男生,咋也能去呢?”说着,甄凤未一脸茫然甚至不屑。 徐利看着两盘煎饺子,笑笑说:“快吃,等一下啊,我再盛两碗稀饭。” 甄凤未赶紧摆手:“行了行了,快别弄了,够了够了,我可是部喝了,大晚上,喝的满肚子……”徐利已经往亮堂堂的打饭窗口走去了。徐利的笑声又在窗口那边响起,他的熟人倒是多。这人性格真好。甄凤未望着徐利闪动在窗口的身影,心想,要学历又学历,要个头有个头,性格也好,随和热情,和研究所的人能合得来,和车间的工人也能合得来。不像有的大学生,戴付眼镜,傲气的要命。徐利不那样,随和的要命,连西单身楼的上上下下都能搂肩搭背。甄凤未想着,心里不禁一动,大厂就是大厂,连单身食堂也这么大气,甚至可以说磅礴。她扫视一圈周围,高大宽敞的顶棚上,长长的垂直吊下来的大灯罩,和几乎是落地的大玻璃窗,浑然一体,让人觉得只有像一机械这样的万人大厂,才配有这些大模大样的装饰。也才会有这里出出进进,互相大呼小叫,拍拍打打,热情似火的单身职工们。此时,热气腾腾的打饭窗口有点小小的骚动。声音有点嘈杂。原来稀稀拉拉只有几个人的前两个窗口,也就是一号二号窗口,忽然聚集了一堆人,稍顷,又变成了一长溜队。任声中伴随着铝质饭盒叮铃铛铛额响声,还不时发出来一阵阵哄笑声。 甄凤未微微张开嘴笑着,探起来身子寻声望着热闹的窗口。她能猜出,一号二号窗口,也就是有肉菜的两个窗口,此时,一准是又在降价卖最后的盛有过油肉的肉菜了。她笑得有点甜,这种热气腾腾的感觉,前几年住技校时,曾在这里见过。 不过,她笑了一小会儿,马上不笑了。这家伙徐利,老半天不回来,是不是也排到那个队伍里去了。嗨,大晚上的,可别弄这些了,不是还要去看电影吗?别耽误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果然,一会儿,徐利端着一盘菜先回来了。菜没放下,马上说:“稍等啊,两碗稀饭还没拿呢。” 甄凤未微微一愣,赶紧站起来说:“我去吧,我去吧。哎呦嘿,你可是,大晚上的,干吗呀。”她有意无意地把口音变了味。夹杂着嗔怪和浅浅的撒娇。徐利嘿嘿一笑,浑身一阵酥酥的,心差点化了。他又一次听见了内心的欢悦之声,甄凤未,我喜欢的女孩类型,高挑的身体散发着妖艳,大气中不失娇羞。技校生不是问题,女孩么,要那么高学历干啥,况且,小甄正在参加成人高考。等甄凤未把稀饭端回来,徐利惊讶:“好家,好能干,一手端一碗?快放下,放下。小甄,“他叫的很亲昵,“电影还早得呢,慢慢吃。别急。” “还早呢?几点的?” “八点的。” “啥电影?”和徐利不止一次看电影了,甄凤未不拘束。 “好像是,呀,一下忘了。新电影,肯定好看。那个,你说你们车间这次也有去英国的?你们同学谁呢?” “叫个啥了?我一下就懵住了。特别老实巴交,技校的时候,没说过啥话。真的让人难以置信,车床上还能跟着去英国。” 徐利想起来什么,说:“车床?也许和数控机床有关?这次,厂里为啥要上采煤机,其实,真正目地还不是仅仅上个新产品。更深层的意义在哪儿了?”他停下来,望着甄凤未,一双修长的眼睛在眼镜后面放着光。他喜欢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他的确也知道的多。他和一大批分配到一机械的大学生一样,都有一种天生好奇,也天生喜欢研究和怀疑的习惯。一机械的现状,他们都很清楚,这种清楚,不仅仅是对所在的车间,或者研究所和职能处室的了解,更多的往往喜欢站的更高,甚至连厂长书记,副厂长,总工程师,这些厂级领导是谁,谁怎么样,他们都有自己独特的评价和微词。这点也是让甄凤未好奇和纳闷的。徐利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小道消息?她姑且把徐利所说的奇闻趣事,理解成小道消息。她觉得这是大学生不同于技校生的地方。懂得真多,自以为是的时候也多,喜欢发表自己的见解的时候也多。 她喜欢徐利和他的朋友们的这种做派。甚至,她有时候很着迷徐利的一切,一句话,她自从认识了徐利,她对原来身边的同学,当然包括能迷倒许多女生的熊二波,都看不上了。 “为啥要上采煤机呢?”她想听,更多的是,想看着徐利滔滔不绝说话的样子。 “为啥上采煤机?一句话,就是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这是说大了,往小的说,是通过上采煤机,带动老厂的技术改造。一个工厂,尤其是一个大型机械工厂,没有先进的加工技术和设备,怎么能生产出来先进的机器?还是那句老话,” “没有金刚钻,怎么揽瓷器活。”甄凤未说,她得意自己的激灵。 “是,就是这个意思。再往远的说……,”徐利话说半截,有人突然插话:“再往远的说,别再往远的说了。先顾眼下的事吧。”徐利抬头一看,又是刚才老单身中的一个。徐利把脑袋往边上躲着,因为那家伙把嘴贴到自己的耳朵上了。徐利像躲一个讨厌的苍蝇。 “别躲,我又不害你。”对方把声音压低到了只有徐利能听见,“你小子,应该抽时间去总师办打听一下,到底定下了没有。” 徐利把脑袋一撇,睁大眼睛:“打听啥?票定下了没有?”其实,问话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跳的突然快了。 “反正抽时间去一下,据说,热加工车间,包括你们车间,竞争挺激烈,最后谁能出,还没定呢。” 徐利一惊,把眼镜瞪的更大了,但他没有马上说话,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他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发火,也没有再问一下,镇静地看一眼对方,淡淡说一句:“行行,抽时间我去总师办问问。”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武英强早晨又迟到了。他最近连续好几次迟到,惹的大刘背后老是撇嘴摇头。大刘对郭国柱的同学,一般来说,是给面子的。尤其是和郭国柱走的近的同学,大刘一般不会当面说难听的。但武英强今天早班来的太晚了,炉料都装完了,电炉已经开始咬牙切齿地吼叫上了,武英强才匆匆忙忙骑车子闯进车棚。 炉前只有一个人,在铁柜子旁的小仪表室坐着。武英强见是顶替上班的福生,就问,郭国柱去哪儿了,福生说,郭国柱和大臭去拉噜噜水去了。武英强径直出了厂房,去离更衣室不远的噜噜水池。他想,刚才骑车过来,并没有见郭国柱和大臭。果然,他走过准备组,远远向噜噜水池看时,并没有郭国柱他们的身影。 他站在这条南北贯穿铸造车间的主路上,忽然一阵茫然。上午的阳光,越过技术组的灰黑厚砖墙房檐,跳到化验室的红砖墙壁上,然后,给连成片的冶炼和铸造老厂房,涂抹上一层灰黄混合色,看上去像一幅有些陈旧的油画。 武英强望着眼前的这些,心里蓦然一紧,再有一个月,成人高考就要考试了。可是,自己心里没底。尽管天天都在看书复习,而且练习作文,他听说考新闻专业,一准要考作文,可还是心里没底。毕竟距离高中毕业第一次参加高考过去几年了,磨掉了一点当年冲刺的拼劲。特别是高考落榜按照分数进入技校,糊里糊涂两年过去又突然进入一机械铸造车间后,他一下子茫然了。他觉得自己不会成为一个好工人,郭国柱可以成为好工人。这倒不是他看不上炉前的粗鲁后生们,相反,炉前的几位师傅,包括大臭,粗鲁归粗鲁,但有时候率直坦荡的可爱。这是实话。 他想着,直到厂房高处玻璃窗反射过来一道阳光刺痛了眼睛,他使劲眨巴几下眼,发现耀眼的光里走过来一个人影。是大刘。武英强急忙迎上去,打招呼:“刘师傅,我今天来晚了,路上堵车堵的厉害。”他心想,自己在撒谎。大刘走的挺急,略略停顿了一下,转身对他说:“正好化炉呢。那啥,你去一下车间办公室,找一下金师傅,好像是啥事了。” 武英强心里咯噔一下。他没经历过和车间办公室打交道的事,而且没怎么去过车间办公室。要说去过的话,也是上夜班时,跟着大臭去办公室长条凳子上躺过。他心里有点慌乱。甚至有点心跳加速。会是什么事呢?他这个年龄,刚满二十岁,比郭国柱小两岁,比熊二波小差不多三岁,按说也小不到那里,可是,他和出生在城里或者长在大工厂的子弟相比,实在是没见过世面,胆小怕事的很。他甚至没好意思问大刘是什么事。 大刘急匆匆又出去几步,又回头说一句:“郭国柱和那谁,高车上的那谁,在造型那面练车了。” 嘿,武英强心里一热,刘师傅这么了解自己和郭国柱,看似粗粗拉拉,动辄骂骂咧咧,可没想到这么细。 武英强嗷一声,想先去车间办公室。走过距离办公室二十米的大板报时,他的脚步慢了一下,仿佛一个腿上绑了铅块。他瞬时犹豫,是先进车间办公室,还是先去一下造型厂房找一下郭国柱,与郭国柱说几句话?实际上是想从郭国柱那里了解下情况。 他正犹豫,金师傅从办公室出来,一眼看见他,马上说:“喂,正好,一会儿你来一下办公室。”金师傅手里拿着个夹子,说着话,没停下来脚步。 ------------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连成片的造型厂房与炼钢厂房,两工段之间只隔着一堵半截子墙。实际上就是一个只有水泥支柱的整体厂房。所谓半截子墙,就是挨着炉前休息室的这面,在粗壮高大的水泥龙骨框架之间,垒起来三米多高的大灰砖墙,砖墙上部,有一大截是空着的。有点像工厂家属院平房区,临时垒起来的鸡窝墙。 郭国柱在一块空地上,正仔细地摆着一只水桶。他先把水桶放在一边,然后从旁边拿出来两只玻璃瓶。玻璃瓶是龙酒瓶子。他蹲下来,仔细扫水泥地。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个人,冷不丁不高不低喊一声:“好家伙,跑到俺们铸造上玩过家家了?” 郭国柱没听清,一看是三清,嘿嘿一笑,乘着半截砖墙那头化炉声音的短暂间隙时间,说:“正好乘造型上现在没啥事,帮助练练车。” “练练车?你以为俺们造型上就没事?事情多的还怕呢。你可说错了。你看啊,昨天晚上,先是大盖板浇铸,后来又是特殊钢锭,光是那个大盖板,就整整折腾了一晚上。红枫哇?”三清抬抬头,看看空荡荡的高车驾驶箱。 郭国柱侧耳凝神注意了一下,他听了听隔壁电炉电击棒的声音。说:“红枫回去一下,取一个东西。昨天晚上你是夜班?” “不是,我不是夜班,我现在一般不给他上夜班,快熬成老师傅了,还上夜班,不上。”三清的话,很干脆,给人感觉,他真是一个老师傅了。 “呀呀,三清师傅,真熬成老师傅了,该带徒弟了啊。所以,这么清闲。”郭国柱敢和三清开玩笑。他知道三清好开玩笑,也好处。 “哪了哇,我这哪是清闲了,我是准备去木工车间一下,有一个木样,俺们咋也修不了,还得请教人家木工车间。”说着,他又四下看看,“唉,专家就是专家呀,不服气不行,木样看上去不咋地,可是,该你弄不了,就是弄不了。红枫练车,可是找下好助手了,你们好好练哇,好好练哇。我给人家赶快去木工车间哇。” 郭国柱看出来了,三清是有点不甘心,他是想等着红枫来了,再说上几句俏皮话再走。他呵呵笑到:“呆的哇么,着急啥了?” “嗨,再呆就也变成木样了。”三清做出一个木头疙瘩的呆样子,把眼镜片后面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这时,红枫回来了。红枫步履匆匆,两条空荡荡的长裤管,在依然冒着淡淡热气的沙箱间飘荡着。三清原地站着,显出痴迷的样子,不动声色道:“刚才,我还以为是白云里飘过来铁扇公主了。” “啥呢?”红枫问,其实她已经听见了,并且马上反应过来了。因为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大扫帚。“铁扇公主?来,我先扫扫你个大蜘蛛!” “大蜘蛛?不对哇,应该是牛魔王哇。”三清开始边退边说,铁扇公主又叫罗刹女么,牛魔王和铁扇公主结婚的时候,……” 可是,没等红枫把大扫帚划拉到三清头上,三清已经迈着八字步,一溜烟不见了。 红枫正用蒿草编成的大扫帚扫出一块平地,武英强走过来。武英强和岳红枫不熟悉。他径直走到郭国柱身边,有点木然地对郭国住说:“国柱,在这儿呢?”他不像有些人,老远就大呼小叫地打招呼。 “唉,啊呀,刚才还正说你了。是不是刚来呢?”郭国柱直起来腰。红枫看一眼武英强,埋头整理地上的瓶子。对郭国柱说:“快化完了吧,别耽误你们工作啊。”听上去,言辞轻快简单,但却不失丰富。 ------------ 第一百二十四章 武英强犹豫了一下,他想直接问一下国柱,是否知道金师傅叫他干啥。但他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害羞。所以才改口问到:“干啥呢?” “呵呵,”郭国柱忽然笑了,在其他人面前并没这么笑过。郭国柱这时的笑,是一种只有面对熟人才有的笑,很少有,好像有点难堪。郭国柱想用呵呵笑,掩饰一下自己,“帮忙,正好她们高车上参加厂里技术比武呀,正好现在正化炉呢,所以,正好帮个忙。” 武英强不太了解比武的事,也没想多问。不过,他觉得郭国柱今天的话里,说了好几个“正好”。 武英强这时候还是没说到正题上。他自己都能感到,自己在车间就是个笨蛋弱智。有时候连大臭都不如。大臭和福生几个家伙,可以在炉前混的不好不坏,挺自在。但自己挺窝囊。不是不合群,也不是看不上大臭他们,绝对不是。相反,他觉得大臭和福生,都特别合得来,和他们在一起特别舒服。甚至,当工段里有个喜欢走在路上做扩胸运动,挺白净的老工人劝他别和大臭这些人混时,他一点也没有因此改变对大臭和福生的最初感觉。也从来没担心自己也会变得懒散和不上进。这些,集难以融入和相处又舒服的矛盾,都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没觉得不正常。 红枫对电炉声响的分辨,不比炉前的人差。她又催郭国柱:“小郭,化完了,该取样了,快去吧。我先自己看看。快去吧快去吧。”红枫说着,接过去国柱手里的几个瓶子,“待会儿,车师傅来,他帮我上车啊。” 郭国柱拍拍手,对红枫说:“那行,我先去上班,你先不用急,下一炉的时候,再练。叼空吧,不然的话,哪有整块时间了。”说着,他转身跟武英强要走。实际上,武英强是惦记办公室金师傅正在等他。郭国柱扭头问一句,问的很自然:“你爸爸的身体还行吧?有啥的话,告我一下。” “嗷,还是老毛病,最近不是太那啥,行,你快去吧。”红枫看着郭国柱,把修长的一只手由下往上摆着,看得出,有点黑眼圈的眼睛里,闪烁着感激的亮光,也有点着急。郭国柱阴白,武英强在,岳红枫不想多说什么。 郭国柱仿佛有预感,边往炉前走,边问武英强:“咋说?复习的差不多了哇?好像,是不是再有一两个月,就考试了是哇?” 武英强马上道:“是了,还有一个多月,呀,”这个话题,他感兴趣,“今年,多亏你没有报名,今年据说挺难,而且,时间太紧张,像咱们这些,每天上班,还倒班,复习的太短,够呛。” “听说,报考咱们厂的职工大学,还需要车间开证阴了。你去开了没有?”郭国柱说着,加快脚步,他对炉前喊,“刘师傅,我来哇。”郭国柱两三步抢上前,已经把一根钢勺握在手。大刘和于文都在炉前,电炉正面的炉门已经从侧面拉开,一小时前还扯着嘶哑嗓子吼叫的电炉,现在安静的像个木讷的笨牛。 武英强见大家围在橘红色的炉门前,没人注意他,他心里想着金师傅,一转身,拐出厂房,朝办公室走去。他不是车间办公室的常客,心里就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壮行感觉。 ------------ 第一百二十五章 炉门开了关了,又关了开了,已经好几回了。已经给化验室送去两个钢样了,可是,有一个指标,总是不合格。大刘快步走向铁桌子,拣起那支看不出笔杆颜色,笔尖像古兵器形状的蘸笔,一下子戳进一旁没盖子的墨水瓶里。一边哗啦哗啦搅动一下,一边没好气地说:“可他妈的,见了鬼了,每次炼合金钢,就出柺,每次一炼合金钢,就出拐。” 有人问,哪个不合格,大刘不吭声,不带搭理那些干了这么长时间,啥也不懂的家伙。他盯着铁桌子上的硬板夹子,又一下子拣起来蘸笔,机械式地在墨水瓶里搅动几下,手在表格上停留一下,嘴里嘟囔:“还他妈的是铬。” “Cr成分偏高。”郭国柱已经站在旁边,对一旁的小钢炮小声说,“这两炉是Q345R合金钢钢锭,好像是咱厂外销的新品种。” “嗷,知道,”同学中,小钢炮也经常和郭国柱来往,经常去郭国柱家,但一般和武英强碰不到一起。他们互相都不愿意碰到一起。”小钢炮显得很不含糊,“咱们学过么。在那啥,结构钢和工具钢中,铬能提高强度、硬度和耐磨性,但同时降低塑性和韧性。铬还能……”大臭和福生,还有两三个后生,围过来,大眼瞪着小眼。大刘不带听这些陈谷子大话,一转身,嘴里说一句:“再取一下样子。” 于文说着话,稳步向前:“我来哇。取样可能也有问题。先扒一下渣。” 这活,不能让炉长干。郭国柱赶紧从地上拾起来长柄扒渣的耙子,他看看耙子头上的木头块快没了,想重新钉一个。大臭和福生都挺眼尖,麻利地拣过来几个截成小段的木头,福生胳膊粗,说:“我来哇。”单手举起来地上的大铁锤,轻轻一下就把木头钉进耙子。 大臭没去接耙子。懒洋洋地说:“福生,你小子能,你扒哇。” 福生说:“球了,本来就该我了,这算个啥了。” “呀,看把你小子油的,扒个渣,就把你兴成个这,要是让你小子当上炉长,还不把炉子给炼穿了不可。”说着,大臭得意的不得了,开始不住地呼哧呼哧笑,嗓子里像是塞进了鸡毛。 郭国柱赶紧蹲下,检查地上扔着的几根钢勺。他转头时,忽然看见武英强走过来。武英强不是从车间办公室方向过来的,是从更衣室方向过来。武英强脸色煞白,眼睛有些呆滞。郭国柱半张开的嘴又合上。他发现,武英强并没有看自己,眼睛似乎在使劲眨巴,别着头,望着别处。 郭国柱低头专心检查着几根钢勺,心里却狐疑不已。武英强这半天去办公室干啥去了,一回来,就灰着个脸。这是咋了?他低着头猜着,猜不出来。 大刘从余光里也看见了武英强,但眼睛一刻也没离开正在打开的炉门。 炉膛里的橘红色,像夕阳一样,正渲染着几块飘散着的云块,如果把炉前工特有的墨镜,从鸭舌帽上翻下来看,可以看到那些云块,在慢慢飘。 小钢炮又想显摆自己:“一般来说,取样子也要技术了,”他觉察到了武英强躲在人们后面的怯生生的劲头,越发得意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郭国柱想去舀样,但于文已经把挑选出的一根钢勺拿在手里。同时,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郭国柱让在一旁。舀样,对于于文来说,是再简单不过了。不过,他今天显得格外认真。 于文是矮敦实的个头,端起来钢勺,像端着三八大盖步枪,稳步向前几步,轻松地把长长的钢柄担在炉门的横杠上,先是将勺子向前推。勺头此时像变成了笤帚,将炉膛浮面的暗色炉渣,推到一边。露出来像夕阳下被烧红的云海,,也像一大盘调匀的水彩颜料,只要轻轻触动,即会花落霓散。于文无论做什么动作,都会下意识地扶一下鸭舌帽下的墨镜。墨镜的镜框大的像黑纸板,镜片黑的像涂了墨汁,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炉渣飞溅的白点痕迹。他将钢勺推了几个来回,然后向前一步,把勺杆往起一竖,几乎要竖立到垂直了。但勺杆并没有竖直,就被深深扎进了平静的橘色炉水里。好在,炉门口钢水不深,即便是靠近炉子中央,也只是刚没了勺杆的下部。 等勺子杆放平时,炉子中央又平静如水了。长勺子柄在于文手里,犹如他老家磨盘上被毛驴缓缓牵引着的磨杆子,平稳的可以站立一溜老母鸡。钢勺子里,一汪橘红处,迸溅起刺眼的星星,煞是耀眼。勺子没停留,直接倾向了地上的一个钢样模子,随着倾斜,一股橘色流入地上的长条模子里,这钢模子像一窄窄的做月饼的木头雕花模,带着一个小把儿。于文把一勺子橘红汤——他的动作,俨然是在把大锅里的美汤盛到小碗里。 大刘马上说:“送化验室。” 郭国柱已经用戴着帆布手套的手,握住钢模子小把儿。这时,仪表室旁一扇小门开了一半,一个娇小清秀的女人脸伸出来,柔柔弱弱地说一句:“来,给我吧。” 大刘说:“正好,给她哇,不用绕后门了。” 大臭嘴里呀一声,惊讶到:“胖子变梅,咋变成……”,他的后半句等化验室小门关上后才冒出来,“咋变成妖精了?” 大刘正色道:“别你妈的没个正经,人家那是刚调来的,副主任的老婆。” “付主任家老婆?”大臭和福生几个都惊奇。 “别球瞎侃,付主任都五十多岁了,哪有这么小的老婆了!”大刘让再扒渣,于文翻下来墨镜,瞭望炉膛内橘红色镜面,让加些石灰。炉门放下来。 大刘望着炉门,一下靠在化验室小门旁的铁柜子上,把记录表拿在手里,没好气道:“人家那是小副主任的老婆,不是大付主任的老婆。” 大臭对一个话题尤其感兴趣,眯缝起来小眼睛,嘻嘻哈哈道:“小老婆么,当领导的么,找个小老婆,正常。” “正常个球!你还以为是旧社会呢?”大刘没去看大臭。他盯着表格纸,问于文,“嗨,真他妈的,翻来覆去,还是这个铬,怪他妈的了,纯粹和咱们捣乱了。” “这回差不多了。” 于文拾起来钢勺子,他总是看见啥做啥。郭国柱一步抢前,说:“于师傅,我来哇。”他知道,于文准备清理钢勺子上,残留着的凝固钢水。郭国柱拣起来钢勺子时,看见站在后面的武英强,用手招呼一下,意思明白的很。武英强戴着帆布手套,一直等当着架势,虽然打刚才回来一直有些发呆,但全副武装的厚布工作服和帆布手套,让他勉强有了些站在炉前的自然和自信。他随着郭国柱手里横向一块铁砧的钢勺子头转动。郭国柱把钢勺头櫈在铁砧子上,把勺子侧立起来。武英强和小钢炮都去拿地上的一个大铁锤。于文关心地嘱咐一句:“小心点啊,打捶的时候,其他人离开的远点,安全第一。” ------------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刘没放下手里的表格夹子,嘴里也说:“小心点啊,来个有劲的,福生,你小子块头大,别个钻在后面。” 大臭把福生推一把,福生把守一拨拉,嘴里呲啦一声:“这算个啥呢,球,把人也能撓起来,别说个打捶了。” “昨天撓谁来?撓女瞥子来?”大臭诡秘地坏笑,“昨天晚上滴马子滴的没球劲了哇,小心闪球了腰。呵呵呵。”大臭得意的要命。福生不理会大臭,做势要把大捶举起来。郭国柱对武英强说:“英强,你扶住点。” 武英强知道扶什么。他刚才其实就扶着的,只是刚放开手。他上前,用戴着帆布手套的双手扶在勺子上。勺子是侧立着的,只有侧立着,才能把勺子里粘着的钢壁,磕打下来。用大捶砸,还得用力锤,否则,粘住的钢壁,不会乖乖地像墙皮一样脱落下来。钢勺子的口,有碗口大,等于是把碗侧立起来,碗边边一条线着地,自然立不稳。所以,郭国柱让武英强帮助扶一下,扶那个侧立着的勺子。勺子把儿本来可以把勺子摆正了,可是,勺子把儿长,立不稳,大锤一扎下来,尤其是打大捶的人是二把刀,就总是把大锤扎偏。 武英强把帆布手套抽抽紧,冲郭国柱微微傻笑一下。样子像得到了一个恩典,似乎一个倍受冷落的流浪狗,忽然得到了一碗美食,心里一股温热。他用双手扶住勺子,说:“行了。” 于文走近,忽然说:“小心点,别打了手。”大刘只瞥了一眼。 福生先是举起大锤,落下去,软绵绵的。说:“没吃饭。来,小武,扶好啊——嘿!” 只听“哐当”一声,十几斤重的大锤,砸在钢勺子上,想象中应该是“铛”一声,闷沉的硬碰硬的声音。但是,刚才的声响有点劈。像打在盆子上。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武英强轻呼一声“啊呀!砸手上了。” 武英强轻轻把手从帆布手套中抽出来。当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露出时,大家啊呀一下。福生不禁喊到:“呀!流血了!” 武英强的中指和食指都是血,一时分不清哪一很手指受伤。郭国柱哐当一下扔掉了刚勺,冲上前,慌张地问:“咋了?砸手上了?”他拣起地上的帆布手套,“坏了,这么打的家伙,别把手砸坏了,我看看。” 大刘和于文急忙过来。大刘关心伤势怎样,他也许见得多了:“要紧不要紧?”待他看清楚,武英强被砸流血的是中指,食指并没关系,而且伤口是中指指头时,他开始骂福生:“可你妈的,你就不看?那么大的锤子,刘你妈的往收上砸了?快快,赶紧到医务所包扎一下。你妈的个……”他骂骂咧咧,看似冲着福生,实际上再埋怨武英强,心想,这些烂技校生,可要起山了。要球没蛋的,能干了个啥?他心里一来气,就乱骂起来:“快点,快你妈的福生,干看球了,还有你大臭,看你妈的逼了,你你妈的能干个啥了?就会看热闹。” 于文沉稳地说:“大臭,快去叫一下段长来。”他和武英强也不熟悉,有点客气地问武英强:“不要紧哇?我看看,嗷,呀,虽然只是指头上,可砸的不轻了,口子挺大。快,福生,先一起去厂里医务所抱一下。” 福生有点后怕,辩解道:“我四十没有砸偏,可能时你额收没有放好,没有把稳,所以一下就偏了。” “可你妈的,你小子没砸偏,梦砸到手上?你咋不砸到自己的脚了?”大刘不知道怎么,想各打五十大板,可话一出口,尽是拿福生出气的话。他太不满意这几个技校生了,当然,除了郭国柱。 张段长匆匆忙忙走来,一到跟前,马上附身看武英强的手:“不要紧哇?”段长毕竟是段长,见过世面,果断对大刘喊到:“快点,先去厂里医务所包扎一下,别耽误了。然后听医务所医生的意见,需要的话,再去厂医院。” 大刘瞪着福生:“快球点哇,”又一指大臭,“大臭,你陪福生一起去。” 大臭有点犹豫,他眨巴着小眼睛老福生。福生走到他跟前,一拉他的胳膊,正想说什么,郭国柱说:“要不,我去哇。”他对大刘和段长说。可是,武英强说:“医务所包扎一下,厂医院别去了,然后我回家呀。” “回家?你家在哪了?”段长问。 “他家在河西呢,还挺远的,要不我去哇?”郭国柱还想坚持。 “别别别,今天任务还挺紧张,你别去,还是让大臭和福生去哇,你两个快球点,磨蹭啥球了。快,先去医务所包扎一下,然后马上送小武回家,唉?回家,你家那有医院呢?” 武英强低声说:“我家大人就在医院工作了。” “嗷,那就方便了,快去吧!骑自行车,你,大臭,你自行车带上小武。”段长想尽快把武英强送医务所,尽快包扎,因为炉子里合金钢还等着出炉呢。 福生看大臭还在发呆,又一扯他的袖子:“走走,有好饭。”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郭国柱正骑着车子下二班回家,虽然已过午夜,他骑车骑的却很慢。一路上他老是嘀咕,武英强的手指没事吧,应该没事,看上去只是表皮流血,骨头应该没事。按说,手脚被弄伤这类事,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发生的,不是啥稀奇事。再就是,武英强去车间办公室干啥去了?刚才不知为啥,他没顾上问。武英强从车间办公室回到炉前,直到受了伤,一直没和他说去办公室的事。这个武英强,有时候就是个闷葫芦,不像熊二波他们。不过,郭国柱总觉得有点愧疚,没主动关心一下武英强。唉,这事。哪天,有时间了,要去看看武英强去。 一说到熊二波,郭国柱就想,这小子最近这些天准备的咋样了呀,结婚是大事,应该再主动问问。 第二天一早,郭国柱和他妈说了句,去二波家看看去,推着车子出门了。他妈推门出来,喊叫一声:“中午回来不回来吃饭?” 她没听清国柱答应了句啥,嘴里啧啧地:“别大中午的跑回来,……,回来的话,案板上给你留的面条啊。” 今天也巧,郭国柱一路想着,别空跑了。熊二波这家伙经常往外跑,去了他单位他不在,那可就没法找了。应该先给他打个电话,可是,车间的电话基本是内线,找个外线真不容易。 郭国柱骑过广场,正东张西望时,忽然,眼帘里闪进一个人。哇哦,这家伙?好像是,但又没看清。他使劲扭着脖子,目光追着刚从人群里逆行过去的摩托车。那是辆一路伴随着叮铃铛铛机器响声的铃木摩托车。他看清了,摩托车后座位上,驮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骑摩托车的人,没错,是二蛋。二蛋自从拘留所出来后,听说经常去广州倒腾东西,但不知道倒腾什么。熊二波从不主动提起二蛋。郭国柱虽然和二蛋一条街上的,但一般情况下也不提。提人家干啥呀,社会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是今年,一些吊儿郎当的人,实在在厂里混不下去了才如倒腾东西呢。听说小赖有时候也偷偷不上班,和那些跳舞的人下广东,跑石狮。正经人哪干那些了。 可是,二蛋骑着摩托车。而且一眼看上去就是一辆高级的摩托车。这让郭国柱心里涌上一股说出清的滋味。 二蛋的摩托车实在看不见了,郭国柱才发现,二蛋拐进了百货大楼后边的海子边。嗷,肯定是在海子边摆摊卖衣服呢。今年以来,海子边地摊上的衣服,卖的真火。听说不是广州,就是石狮的走私货。小赖身上的那些扎眼妖艳衣服,城里从来没见过。 “嗨,国柱!”突然,隐隐约约有人喊他。他寻声望去,马路对面有人向他招手。我操!这真是,要是每天都这么巧,就带劲了。他笑着喊到:“啊呀!正要去找你了,就碰上了。” 熊二波呵呵笑着推车子过马路,说:“无巧不成书么。我一路上都没有往马路对面猫一眼,刚猫了一眼,就猫见你了。你这是去哪儿呀?”熊二波并非明知故问,完全是由于兴奋。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熊二波的婚礼定在全市最高档的湖滨宾馆。这是他把郭国柱拽到广场旁边小饭店后,说的第一句话。湖滨宾馆,就在广场附近。然后,熊二波想说的第二句话,是他结婚典礼这事,该不该告甄凤未。他就是为这事,找郭国柱的。 他忽然笑着说:“啊呀,现在联系一下你,真不方便了。打电话没法打,咱们这也太落后了。下个月,我准备买个传呼机。到时候告你号码。”熊二波后面这句话,说的很快,好像是顺口顺便说的。但是很清晰明了。 郭国柱最近刚听说有人跨上了传呼机,厂里没见,街上有那么一两个。好像是扑克牌那么大个盒盒。那两个人,在街上人多的地方,专门把衣服撩起来,露出腰里裤带上传呼机,看那扁盒子上端一小块屏幕,嘴里还大惊小怪着:“呀,BB机又响了。”看后,就开始四处找电话。 郭国柱马上笑到:“呀!那可是方便了。可是,我咋给你打呀,我们连个电话也没有。俺们车间都是些内线。” 熊二波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愧疚,笑痕还没散尽,他意识到不该在老朋友面前显摆。国柱当然没有电话。他指指桌上的菜,自我解嘲:“吃菜。有件事,你说,该不该告一下甄凤未。” 郭国柱明白他指什么。笑了:“嗨,你随便,愿意告就告一下,不愿意告,就不告。”觉得说的有点不妥,补充道,“不过,还是告一下哇,都是老同学,有啥了。” 正中下怀,熊二波呵呵笑:“我本来想,算了吧,可又一想,那样不是显得咱们太小气?呵呵呵。“老熊的笑还是没变。郭国柱想。可能到老也不会变了。“问题是,告了吧,人家不赏脸,不是挺难堪的?”熊二波又笑。 “嗨,没事。人家不可能那么小气。”郭国柱说。 “呀,看来还是你了解她,……呵呵。”熊二波想开玩笑,又止住。 “我哪儿有你了解了,不过,我从她和俺们技术组的那谁,……”嗨,不知怎么说到这儿了。他想,这时候怎么可以提徐利呢。可是已经晚了。 “国柱,你不说,我也正要说了。你们车间技术组那小子,这么说吧,本来想收拾他了,……” “啧啧,你看你看,我早就说过。我就知道你小子放不下。两面都是我的朋友,你还有完没完了?” 熊二波嘿嘿一笑,将手一摆:“算了算了,看在你老伙计面上,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要咋了?已经打错一个了,还想把一个弄出问题来?”郭国柱的声音忽然提高了。 “算了算了,我说算了就算了,”熊二波腮帮子的肌肉,像粗壮的蚯蚓,一鼓棱一股棱的,郭国柱看了都觉得有点生份。熊二波看出郭国柱脸上的不悦,赶紧转话题。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音道:“我女朋友,”他指现在将要结婚的女友,“特有气质,和咱们同学,和一机械的女工,都不一样。” 郭国柱本来只是听听熊二波吹牛。一听他说,他将要结婚的女友,竟然比同学和车间的女人都强,一瞬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了,他很少嫉妒同学,对熊二波更少有这种想法。 ------------ 第一百三十章 一机械的女工都是些什么样?难道都是丑女不成?我就不信了,熊二波的新女友能有多气质?郭国柱想象不出来。要打你以往,他会一笑置之。现在他比以前事多了。他自己都能感到自己的婆婆妈妈。他对熊二波很随便地说到:“哪天,领上来家里玩玩吧么。好像来过?”郭国柱笑的有点暧昧,他既怀疑二波脑袋有点发热,也怀疑自己脑袋有点乱。 熊二波巴不得么,马上道:“没问题!唉,我记得领着去过你家呀,去过,当时你妈也在家么。你忘了?”实际上熊二波也有点模模糊糊。他最近带着对象跑的地方太多了,中学技校和单位,不下二十个朋友家都去过了。所以,国柱家应该去过了。他一有这种想法,就显得很幸福。他的确是不甘寂寞的人,任何时候一有值得炫耀的地方,总不想失去机会。距离婚期还有两三个月呢,结婚证已经领了,他记得带着对象去过郭国柱家,如果没去过,太应该去一下了。没领着去国柱家转过的话,太不该,真不该。 不管去过没有,现在再见一次。国柱又不是外人。一挨有了这想法,他是一时一刻也不想多耽搁的。他真是风风光光惯了,只要能显山露水,博得羡慕眼光,定会抓住不放的。他和郭国柱不客气,情不自禁地问:“你今天上啥班?” “夜班,时间早的呢。”郭国柱还以为老熊怕耽误自己上班,“没事,我没事。你,别耽误你上班哇?” “我没事,我现在,谁也管不了我。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管了了,切!”熊二波的眉毛一跳一跳的,像要把眉毛飞出去才尽兴。“我给你说啊,我现在准备跟着我们领导,到一个新单位去——你听说没有,改革么,不过,还没定。我们领导对我特好。” 郭国柱相信这点。熊二波不光能干,而且家里也有关系。有这两方面因素,啥事办不成呢。他呵呵笑:“你没问题,啥事能难住你了!又往哪儿调动呀?” 熊二波说:“不是调动,嗨,还没有最后定,定了,第一个就会告你。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先为咱保密啊。” 郭国柱觉得熊二波比以往啰嗦,笑了:“放心哇,肯定放心。”他代替老熊说。可是,他心想,老熊这家伙,还没说清楚呢,保密啥了么。” “那这吧,只要不耽误你上班,待会儿我把我对象叫来,一起坐坐。” 郭国柱一听,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色不自然,好像要来的女孩,是要和自己搞对象。郭国柱按说是城里长大,见过世面,可是一说见一个陌生女孩,又呵呵笑:“呀,咱们这,都吃了半天了,还叫人家干啥了。改天哇改天哇,改天再那啥,不是……”他不知道该说啥好。看似为老熊着想,实际上是觉得见一个陌生人,可能对心目中的美好女孩形象——岳红枫的不忠和伤害。 “没事,我对象上班的单位,离得不远,就在附近呢。”熊二波显得很自信得意。 “就在附近呢?啥地方?我记得,你对象不是重机的么?咋,调走了?” “调走了,我给她调动的。就在新建路了,广场往西面走两步就到。” “啥单位了?你还没说啥单位了。” “嗨,在银行了。” “银行?哪个银行?嗷,是不是工行了?那可是不赖。”郭国柱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羡慕和惊讶。“呵呵呵,你小子,真可以了,从重机调到银行了,那可是真行了!” 熊二波一脸心满意足的虚荣的笑。他站起来,说:“让她来,她马上就会来,正好现在中午休息时间。等会儿啊,我去打个电话。” 等熊二波出了小饭店门,郭国柱才想,他小子到哪打电话去呢?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只需片刻时间,熊二波就回来了。他推开饭店门的同时,由他胳膊旁,挨着他肩膀,挤进来一个女孩。女孩,中上个子,一眼看去,白静的脸,稍显大些,也就是不算是瓜子脸。但是,五官都很精致,薄薄的瘪进去的嘴,挺拔小巧的鼻子,凹进去的大眼睛,双眼皮。再看,有一种恬静的高雅和让人捉摸不透。 郭国柱觉得见过这女孩。好像就是在家里,熊二波领着来过。同时,记忆一时又有点模糊。这种模糊感觉原来很少出现,自从岳红枫的形象印在脑子里后,脑子似乎开始模糊了。不过,面前这个女孩,这类型的女孩他觉得有点少见。 熊二波老练洒脱地把手掌合并起来,一步抢上前,用伸的展展的手,手心向上,像托着一个宝贝,向身边女孩一指,一本正经地对郭国柱说:“这是我对象袁梅雪,平时就叫梅雪,有时候,连她的同学都能忘了她姓袁。呵呵。嗯,这是我老同学老朋友,郭国柱。” 袁梅雪大大方方的,马上把手伸过来,正眼看着郭国柱,笑的极其自然:“嗷,知道知道,上次好像见过。老是听二波说起,你好你好。” 郭国柱很少见一个女孩对陌生人说你好你好的。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呵呵笑着,赶紧伸出手。只是由于紧张,一下伸成了左手。一看对方伸的是右手,忙不迭地改成了左手。熊二波呵呵大笑了。想说句笑话,又觉得不妥,没说。 袁梅雪只是轻轻地微笑着,似乎没看见郭国柱刚才的失态。她没流露出一点点失笑或者无聊的得意。她落落大方地去赶紧落座,以使得郭国柱和熊二波有更多其他话题可聊。这些细致入微的得体动作,郭国柱没注意到,他慌乱地说:“快坐,快坐。” 他刚坐下,熊二波就说:”再要两个菜,”说着,去那个小柜台与饭店老板说话。小桌子上只剩下郭国柱和小袁。郭国柱一时局促的不知道往哪儿放手。他并非少见多怪,虽然没挨过女的,但在街上耳闻目睹的也多了。可是现在却局促的可笑。他不觉得熊二波现在这个对象哪不对,只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袁梅雪,和甄凤未,和所有的技校女生,甚至和厂里全车间的女工都不同。 袁梅雪果然不一般。大方,气质型女孩,对了,准确的说,是属于气质型的女孩。熊二波坐下,没话找话地又继续介绍对象:“梅雪原来也在大厂工作,原来在重机,我刚给她调到银行。是市工行的大堂经理。” 梅雪马上纠正,不急不忙,不慌不乱地说:“不是市工行,是市工行下属的营业部。不一样。” 熊二波不理会她,只管说自己的话:“而且大堂经理是之前的事,现在不是了,现在要去信贷部。” 熊二波得意地微笑,好像说的不是梅雪,说的是他自己。他接着说:“她爸爸是重机老干部处处长,她妈是……” 还没等熊二波说完,梅雪马上打断道:“诶呦嘿,说这些干吗呀!快别说了。况且,去信贷部还没落实呢,等着你的消息呢。还是说说你们老同学吧,说点你们的工作吧,”她果断而随和地转开话题,“我对工厂挺怀念的,不像我们现在单位,就那么几个人,工作也单调。我原来一直对大工厂,有一种崇拜,觉得大工厂的人很了不起,很高大。” 郭国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呵呵笑着,好像被老师夸奖了的小学生,心里特别舒服。同时,他对熊二波的对象马上产生了好感。真了不起,熊二波这小子真有福气。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郭国柱回家后,对他妈说了半天熊二波的事,主要话题就是熊二波的对象袁梅雪如何如何。他妈听一句,啧啧一句,听一句,来一句“看人家”,仿佛不这样大惊小怪,就不足以表达自己的羡慕心情。末了,他妈不失时机地紧追着问一句:“光说人家了,你了?你咋说了?”焦急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妈着急的要命。亏的多年的见识,没有着急到鼻子流血。他妈的大眼珠子哐当哐当,在儿子身上转来转去,没觉得儿子缺胳膊少腿,没觉着儿子比别人差哪儿去,于是把怨气又一下转到了别的地方,哼一声:“有啥呢,俺们家儿子,现在在厂里,也是数得上的好职工,是车间重点培养的对象。而且,也准备上电视大学呀,也有厂里的好姑娘看上俺们了!不比他们差,哼,差到哪儿了?他们找的那些女娃娃,哼,有句话叫啥来?脚高气扬……” “啥脚高气扬了,嗨,算算了,”郭国柱像打断母亲的话,“快别和别人说这些啊。家里的事情,和别人说啥呢?” “谁和别人说了?谁和别人说了?这不是随便说说么,你这娃娃才是,动不动就说别和别人说,好像你妈就是个没文化的人,给你丢人败兴了?哼!你妈给你丢人,还能在菜站当优秀职工了?看让你说的。唉?那谁了?叫个啥来?小武?他咋样了?你不是说她的手受伤了么?” 他妈说话的话题,总能像锅台上的蒸锅,一旦烧开了,水蒸气就从锅盖的四边随便冒出,没有一个准确的出口。 郭国柱想转换话题,马上说:“唉,武英强哇,那天砸伤手指头,就回家了,俺们组里的大臭和福生送去的。那天,我本来想送他了,可是一看炉子上那么忙,不好意思提,由人家段长和刘师傅安排吧。” “那当然了。你还能随便打乱人家车间的计划了?可不敢。在单位里,就得老老实实服从领导安排,小武那娃娃,又不是人家车间太带见的娃娃,管那么多干啥呀?” 郭国柱又一下打断母亲的话:“嗨呀!这叫啥话了!小武也是同学,处的又不错,虽然和熊二波他们性格不太一样,……” 他妈也不爱听儿子的话,又把话题叉开:“啥人啥命,不管咋说,二波人家那娃娃就是厉害,不过,” 他妈还没有说尽兴:“就是有一点,太脚高气扬,难说,真的难说。说不定哪天,说散伙就散伙了……” “嗨呀,说的些啥话了!快别说了!咋能说这些话呢?让人家熊二波听见了,像啥话呢。”郭国柱埋怨母亲不该这么说熊二波。 他母亲嘿嘿嘿地笑,笑声里夹杂着复杂的狡黠的杂音。同时,他母亲的话,就像小时候童话里的老妖婆的话,似乎带着某些不受听的预兆。他起身收拾一下自行车,用手指捏捏车胎,看看车胎的气,是否还需要打点气。然后,看一眼桌子上一个网兜,里面是一个擦的锃光瓦亮的饭盒。那是母亲备好的一饭盒面条和菜。他摸摸,饭盒还热着,看了,就觉着肚子里暖暖哄哄的。特别舒服和踏实。 他母亲过来,把网兜里的饭盒又拿了出来。郭国柱纳闷到:“咋了?” “我告你啊,饭盒下面放了两个鸡腿,……” 郭国柱马上说:“嗨呀不用,留下你们吃哇。我这晚上,还吃啥鸡腿了,放下放下。” 他妈诡秘地一笑,把网兜从儿子手里扯过去,双手往回使劲一蹬:“你知道个啥了,我是说,你给人家那个女娃娃,带上一个。人家不是对你挺好的么。” ------------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午夜的铸造车间,依然这里那里响着不同的噗呲噗呲冒气声,以及冷不丁的金属铿锵声。厂里的纵深处,不知道是哪个车间或者角落,猛然会发出轰隆一声,仿佛一块巨石滚落或重物坠地。不过,丝毫没有让人胆战心惊的感觉。相反,倒是如若有一会儿没听见远处的这些声响,人们反而会觉得不对劲了。 冶炼工段的更衣室,灯光昏暗,双开门的木门大敞着。郭国柱刚换好工作服,把帆布手套和黑乎乎的鸭舌帽取出来,正要锁更衣柜。门外传来哐啷的自行车支腿声。 大臭进来,有气无力地呀一声:“蝈蝈蛋,来的早了啊。啥时候结婚呀?” 郭国柱噗呲笑了,他已经和大臭惯了:“可他妈的,咋一见面,甚还没甚了,就是结婚呀找老婆呀,你不是想老婆想疯了吧?” 大臭眯缝起小眼睛笑,本来扁塌的鼻梁,被堆起来的脸颊肌肉挤的快看不见了。他突然说:“我快结婚呀——”随着这句话,重重地长叹一口气,仿佛刚挥锹和完了一大堆补炉的泥,放心地松松身子。 郭国柱一时有点惊讶,问:“你快结婚呀?啥时候呢?” “快了,不是五一劳动节,就是十一国庆节。”大臭脸上显得挺平静,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让小眼睛冒出光亮。 “五一节国庆节?呀,这倒是差了个远。还有好几个月,这么快?你这家伙,是不是等不急了?真人不露相呀,说结婚就结婚呀,可以了呀。”郭国柱本想问一句,你对象是哪儿的,这时,有几个人进来。先是同学小钢炮。小钢炮矮矬的身子一跳下台阶,就说:“呀?谁结婚呀?国柱,不会是你哇?” 郭国柱和小钢炮说话显得更随便一些,笑道:“去你的哇,我结婚?等你小子结了婚,我也结不了。” 小钢炮忽然露出一副街上老油皮的样子,疑惑地开玩笑:“咋了,老同学连结婚还互相让呢?嘿嘿,刚才说谁要结婚了?” 大臭不高不低地说一句:“我。” “呀!可以了么,这么快?”小钢炮想开大臭的玩笑,可能又觉着和大臭平时说笑不是太多,他原来就说过,大臭这种蔫逼打蛋的货,要球没蛋的,不带理球他。要理,就多和于文呀大刘呀段长呀,这些人多来往。和大臭这种货,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没意思。郭国柱不赞成,觉得在一个班干活,都要处的不错才行。而且,他还说,你看,连武英强都和大臭挺惯的。小钢炮撇嘴。 福生跟着进来,马上说:“呀!可以了么大臭,没听你说过呀,这么快结婚呀,老婆是哪儿的了?” 大臭对福生不回避,慢悠悠道:“一毛的。” “一毛的?可以呀,俺们前排一个邻居家找到是二毛的。”福生和大臭惯,但在其他人面前,一般不开太过分的玩笑。 乘着陆续进来的同班组工人的面,小钢炮一时忍不住想开玩笑了,他笑说:“哪个一毛?毛织厂?一根毛?” 不想,大臭一听,顿时不高兴了,突然把小眼睛一瞪:“你你妈才是一两根毛了!” 郭国柱立即说:“唉唉唉,快走哇,刘师傅在炉前等的呢。”说着推小钢炮出去。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刘和于文总是提前出现在炉前,几乎没在更衣室见过他俩。好像他两人从来不曾换过衣服似的。几个人从更衣室刚走到炉前,大刘就嚷嚷:“快点,小郭,你先补炉,福生你帮一下,大臭?你妈的,听说是,要结婚呀?呀呵,啥时候办呢?可以了么。总得通知大家一下吧,别球一个人不吭不哈的,就把婚结了。” 大臭脸上有点挂不住,说不上是兴奋过度,还是为了显摆,竟然说:“球了,结个婚嗨,乃还不就是新褥子因被子,一睡一个钵嚓子。” “呀呵!油坏你了。大臭,你小子,看来你小子是不是先那个啥了?”大刘呵呵笑。笑意里含着对知根知底者的讪笑。 准备补炉的时候,郭国柱见大臭凑过来,很关心地低声说一句:“你到时候结婚的时候,提前告我一下,你看,到时候要不要告一下小武,”他知道小武和大臭,还有福生,都挺惯的,“如果需要告,我就转告一下。” 大臭马上说:“嗷行了,肯定要告小武了,不告小武还行了。小武现在咋样了,手指头好了哇?前两天我想,小武的手指头没事哇。送他去医院的时候,好像没事,可是现在这几天咋样了,我还想呢,哪天和福生去看看他。” 郭国柱看看大臭,心想,没想到大臭这人,干活粗粗拉拉,甚至有点不求上进,被人看不起。但是,他还挺讲义气。武英强能让大臭惦记着,尤其是大臭这样的落后分子能和看不上炉前工的武英强合得来,真是让人没想到,也有点让人感叹。 郭国柱一边用铁锹和着补炉的泥,一边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武英强。正想着,没想到大臭忽然又憋不住,秃噜一句:“唉,结了婚,” 这话,要自己心里悄悄说也就罢了,谁心里没点私密的不被人知的话呢,大臭却忍不住在炉前就对郭国柱秃噜了。周围几个人听见了,顷刻间,大家都哈哈笑。福生兴奋得差点把铁掀扔了:“窝操,大臭,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把老婆用过了?啊老实交代,真可以了。”大家哈哈大笑,都觉得太他妈有意思了。小钢炮附在郭国柱耳朵边说一句:“那就是个傻逼。” 大刘从正做准备的老鬼那面过来,问:“咋了?笑啥了?快球点哇大臭。” 大臭不理会大刘,只顾呵呵笑。于文小声对大刘说知了大家高兴的缘由。大刘提高嗓音笑到:“傻逼!还他妈笑了!有本事你妈的,现在就把老婆肚子闹大!” 福生和小钢炮几个还想起哄,大刘发火了:“快球的干活哇!没球完了?你们快他妈的帮帮郭国柱,就让他一个人干了?” 大臭从地上拾起来一个铁掀,正在铲泥,觉着右肩膀上“啪”一声,不由地回头一看,见是车十二斤,笑了:“呀,车把式,从哪儿钻出来的了?” “完了完了,你刚才从右面扭头,就完了。”车十二斤一本正经道。 大家好奇。大臭不以为然:“从右面扭头就咋了?” “拍你右肩,你从右肩转头,就是怕老婆。”车师傅背着手,不拘言笑。 “没听说过,从右面扭头就怕老婆,从左面扭头就不怕老婆?”大刘快步走来走去,他对车师傅和对自己班组的人,态度截然相反。他总是给车师傅面子。 ------------ 第一百三十五章 郭国柱想问一下车师傅,红枫今天不是夜班吗,怎么没见她呢。但当着大家面,他看看车师傅,不好意思问。车师傅似乎心里有数。 大刘手里提着一根撬棍,去炉子出钢口检查,问一句:“咋说了,车师傅,快技术比武了吧?你们的技术能手,没见加班。” 郭国柱心里一动,向大刘投去一眼。心想,大刘咋啥也知道呢?啥也瞒不住他,看他大大咧咧的。 车师傅摸摸自己的圆肚子,没去看大刘,却看着郭国柱:“技术比武?正准备呢,咱只能尽咱的力,具体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慢悠悠地往老鬼他们准备组走,嘴里还带着只有大刘心照不宣的埋怨:“球了,让谁上,不让谁上,还不是人家掌权的说了算?你说呢?”说最后一句时,他脸冲着老鬼。老鬼和佝偻着身子的老李师傅,稳稳当当,配合默契地在砌一个钢包内墙。高出一人的钢包内,老鬼的头露在外面,牛头不对马尾地嘀出一句:“车把式,你的老首长,没去看看?” 车十二斤一脸郑重,轻声说到:“没有。” “应该经常看望看望老首长,有啥困难,人家首长还不是一句话。”老鬼面容复杂,羡慕、嫉妒和惋惜搅和成一团,使原本就胡子拉碴的黑脸,更显得模糊不清。大刘又匆匆走过来,脚步没停下来,看一眼老鬼,对车师傅低声说:“老鬼又想吃救济呢。” 车师傅大声道:“救济不是有你了么?”两眼直勾勾盯着老鬼。 “有是有,就是不顶事。”老鬼觍着脸笑,一脸羞于谄媚的样子。 “那有啥办法呢!我还不是每天吃饸烙面,能比你强到哪去呢!”车十二斤不屑地一撇头,要走开。一边示意一下郭国柱。郭国柱已经补完炉,正跟着于文看看老鬼和老李修的包。 郭国柱走过车师傅身边时,停了一下。车十二斤扭转身,轻声说:“红枫她爸爸又病了。晚上在医院陪她爸爸去了。” 郭国柱嗷一声,没再问下去。他尴尬茫然地望着车师傅,一时手足无措。 “国柱,”郭国柱身子一激灵,大刘叫他。印象里,大刘没怎么直呼他国柱的,大刘说,“你去告一下炉料组,准备装炉吧。” 郭国柱嗷着,赶紧往厂房外走。厂房过道对面,简易防雨棚子里,堆积如山的铁屑钢丝,松松垮垮的拥挤着,丝毫看不出变成钢水前的骄傲或者慌乱。 “国柱,顺便去化验室看看,今天晚上有三炉呢,看变梅和那谁老师傅在不在,尽闹下些年轻娃娃,化验的太慢,磨逼了,耽误时间。” 郭国柱到炉料组门口喊了一声就走开了。他快步绕到化验室正门,冲着亮灯的大门正要敲门,忽然,嗵一声,一个黑影跳下来。郭国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从旁边窗户上跳下来的黑影。黑影拍拍手,轻声说:“我看看她们干啥了。” 大臭,原来是大臭从窗户台上跳下来。窗户里挂着一个白色窗帘,窗帘上方的吊环处,露着一条缝隙。只有缝隙处可以看到化验室里面。大臭在窥探。 郭国柱在暗处笑笑,装着没太注意:“可要起山呢。别让人家出来正好碰上吧。” 大臭把帽子握在手里,懒洋洋地说:“没睡觉,啥球也看见。”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见郭国柱不接茬,又说:“那天,正好看见一个正洗头发呢,脱的那他妈的就剩下一件二股筋背心,那脖子真她妈的白了。” 郭国柱使劲忍住不笑,因为他已经把化验室的门拉开了。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大臭见郭国柱不搭理,便怏怏不乐地慢慢走开,回头问一句郭国柱:“干啥呀?” 郭国柱头没回,说:“刘师傅让看看谁在了。”他没好意思追问大臭。大臭却主动说一句:“没看清球,都藏到里面可能是耍流氓呢,嘻嘻嘻。” 郭国柱偷笑一下,但马上止住了。不想理大臭,又禁不住问:“有谁了?”这话有点暧昧,马上又改问,“刘师傅让看看变梅那几个老师傅在不在?” 大臭没好气地球一声:“变梅?老母猪,有球的看头了。在了,就是她在了,撅她妈的个大屁股,死猪似的,哼呼哼呼正她妈的睡了,呵呵呵,唉,想看的没看见,不想看的肥猪有两个。”大臭憋不住使劲坏笑,又加一句:“没意思,唉,结了婚就可以操了……” 郭国柱呵呵两声,没好意思直接推门,担心里面听见大臭的话。随即干脆把化验室的门轻轻一关,跟大臭往炉前走了。 不知怎么,段长这时候突然出现在炉前。段长很少夜班来。段长迈着快步,在炉前度来度去,鼓着龅牙对大刘说:“快点,人家郑主任一会要来呀。” 大刘纳闷:“郑主任来呀?半夜三更的,来干啥?” 大臭正好走过来,滴一句凉话:“就是,不在家好好睡觉么,半夜三更来干啥,炉前又没有女的。” 不想,段长一下子怒了,瞪着大臭怒吼到:“你说的是些啥话了!就没个正经时候?” 大臭知道自己不该瞎说,绕着圈想躲开,可炉前没处躲。绕来绕去,还是被段长一双鼓出来的金鱼眼睛紧紧盯着。像笼子里的老鼠,狼狈的要命。 段长显然怒气未消,声音提高许多,漫无目标地嚷到:“我们一些人,年年轻轻不好好干活,一天到晚不知道想啥了,技术技术不行,还不不勤奋,这下好了,车间总算争取下来采煤机摇臂的任务了,待会儿,郑主任就来,看看大家干的咋样。而且,厂里要实行厂长责任制,车间也要实行责任制,干的好坏要和奖金挂钩,我看你们咋办!”当然说这几句时,他是故意对着大臭几个说的。 没有人吭声。大刘嘴里轻声嘟囔着,好像也在埋怨。他借着段长的气势,怼大臭:“快他妈的帮着推车去。”他指一下由炉料棚到炉前小铁轨上的炉料车。郭国柱和福生已经朝炉料车跑去了。 段长发了一通火后,对大刘和于文说:“快装炉吧,厂里领导晚上刚开完会,郑主任一会……”说话间,他下意识地一扭头,看见郑主任已经进了厂房。郑主任的大块头几乎是突兀地闪进来的。有点像从戏台子侧面幕布里闪出,一暴露在光影圈下,马上一举手笑着对大家说:“同志们,咱们大厂的厂长,耿庄锔厂长来看望大家了,哈哈。”他浑厚的嗓音里夹杂着一些疲惫,但听得出很愉快。 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郑主任身后站着一个同样是高个子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身板挺直,着一身合适的中山装,头发稀疏,细长眼睛,挺拔的鼻梁下,一张窄小的嘴紧紧地抿着。听了郑主任介绍,他微微笑了。 ------------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耿厂长说话口音是普通话,很标准,声音也很响亮。听上去,和厂里原来的头头脑脑们口音不一样。一时间,显得他不像厂里的人。他微笑着看看炉前的七八个人,说:“大家好,大家是夜班,辛苦了。”没等大家反应过来,马上又说,“你们忙着,我先看看大家的休息室,休息室我记得在这儿么,上次来过。”说着,他径直朝着紧挨厂房大门的小耳房走去。 张段长忽然慌乱起来,紧张地抢先走在前面。不知道是想抢着开休息室的门,还是想阻拦。犹犹豫豫地一把握住休息室破旧弹簧门的把手,定在那,转身对身后的领导说:“嗯,休息室也就是平时没事的时候随便坐一下,平时也不咋地用。”郑主任背着手站在耿厂长后面,嗓子眼里嗯嗯着。 耿厂长平和干净的脸,逐渐有点严肃起来。他见张段长手扶休息室门,只是一味叨叨却不开门,马上厉声说到:“开门呀。”简短而严厉的话,让张段长的手腾地弹开。弹簧门仿佛沾在张段长手上,被拉的大大的。吱吱嘎嘎一阵响声后,门上的弹簧和张段长的脸一起绷着紧紧的,仿佛随时会崩断弹出去。 耿厂长没有丝毫却步,抬腿一步跨进去,正色道:“这不行啊,上次来就这样,怎么还是这样?这哪儿像个休息室。” 仅有几步见方的炉前休息室,从弹簧门口一眼望去,便是距门两步远的大通铺炕。之所以是炕,是因为由砖头砌成的。炕上铺着一大张草席子。草席子上有几块砖头。正面墙上开着一扇小窗户,窗户的玻璃模糊不清,没有纱窗。 郑主任嘴里嘟囔不清地解释着什么。张段长的脸变得像一块猪肝,僵硬的只剩下露在外面的一嘴牙。 耿厂长紧蹙眉头,严厉道:“这不行。这样的环境,工人们怎么工作?平时想休息一下,这怎么休息?上次说过,怎么不动!”耿厂长环顾小屋子,语气终于平静下来,“郑主任,马上把炉前休息室改造一下,要让大家有个干净的休息室。厂里给你们车间拨点款。专款专用啊,主要用于改造工人们的工作环境。啊,好吧。”耿厂长出了休息室,微笑着走到炉前,围着电炉四周看了看,对着大家说:“这个炉子有点老了,厂里原来就有计划技术改造,”他转向郑主任,“给厂里的报告已经打了吧?” 郑主任马上回答:“打过了,但设备处对新炉子有意见,可能还让等等。”最后一句,郑主任说的较为小心。 “有什么可等的?技术改造,不光是机加工才搞,热加工一样要搞。”耿厂长也许觉得时候不早了,有点歉意地对大家说:“大家在第一线工作,很辛苦也很光荣,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希望多向车间反映,也可以向我反映。厂里一定尽力改善第一线的工作环境,好的,大家工作吧,是不是该送电了?别耽误你们工作,你们忙吧,打扰了。”说着,转身向厂房外走。郑主任回头对张段长嘱咐几句,紧跟耿厂长几步,说:“耿厂长,我送你一下。” 不想,耿厂长声音洪亮地干脆道:“这有什么可送的?我又不是小孩!已经十二点半了,你也该回家睡觉了。我去车棚骑车子,也要回家了。” 这话,炉前的人都听到了,大刘说一句:“大厂长,还骑自行车。还不让小车送一下?”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郭国柱下夜班的时候,还惦记着一桩事。他先去澡堂洗了个澡,然后,踟蹰不前地在通往车间办公室的路上绕了一圈。他想知道一下红枫今天来上班了吗。 炉前正在交接班。大刘还没走,他和早班的班长对着电炉说着什么。刚刚出钢后的炉子,炉盖被移到一边。远远看去,像一把巨大茶壶的电炉炉口,袅袅地散发出薄雾般的白气,像极了由茶壶里蒸腾而出的蒸汽。大刘一瞥眼间看见了郭国柱,没吭声,继续和早班班长比划着手。看得出,大刘对郭国柱最近的举动似乎有所知晓。 郭国柱显露出一些不自然,马上佯装着想问大刘有什么事,走近了,站着等大刘。 大刘和早班班长说完话,回头问郭国柱:“还不回?” 郭国柱脑子里很乱,还没想好该问什么。笑笑,说:“没事,我是看看,还有啥事呢。车师傅走了?” “车师傅?早就走了,他还能给你多待呢。”大刘绝不会说车师傅半个不字的,他最多是开点车师傅的玩笑。“咋了?有事了?”大刘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事,面带嘲笑地望着郭国柱,欲言又止。笑容里越来越充斥着揶揄和戏弄。不过,郭国柱觉得,大刘并没有什么恶意。大刘就那样。 “是不是等那谁呢?高车上的那谁。”大刘没有太过份的笑,反而一脸正经,“车师傅临下班,和我说了一句,说他们高车上的啥红枫,我还叫不来了,她爸爸病了,请假了。嗨,闹不好,又是职业病。” 郭国柱不置可否,又不便于多问,尴尬地哼哈两声,说:“不,是?她也是着急,要参加厂里技术比武了,叫我帮帮忙,我就抽个业余时间帮帮,嗷,那我先走了。”尽管他知道大刘心知肚阴,但还是陡然生出一种被撞破了私密的羞涩。 郭国柱骑着车子,茫然地在大街上走。他本来想直接回家吃点饭睡一觉,夜班最熬人。毕业前刚开始在铸造车间实习时,有那么几个夜班,下班后,他总要一觉睡到下午。但现在一瞬时,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一个红灯,把他拦在了解放路的一个十字路口,他用一条腿支在马路牙子上,直到变换了三次红绿灯,他都没能做出到底该去哪儿的决定。最后,他干脆单腿支着马路牙子,坐在车座上,开始数红绿灯变色的时间。他嘴里默数着数。第一遍时,他想如果数到十下,红灯嘎然变成黄灯甚至变成绿灯,他就拐弯去陈家村宿舍。结果,没那么准确,当数到第九下时,黄灯亮了。第二次,他数到第八下时,心跳不由地加快了。他一时害怕起来,害怕数对了。他心里矛盾的要命。结果,还是不对。不是第九下就变灯么,怎么不对了。这破灯,一点不正经。有点像车间的那台老电炉,时不时经常坏,没有规律地坏,经常修。也有点像老熊,对象一个劲的换。这回这个不再换了吧。嗨,一有啥情况,他就会不由地想起老熊。老熊快结婚了,我们这些落后分子,对象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陈家村宿舍的平房区,一派寂静。只要是上班时间,工厂的宿舍区,就会像放空了的大鸽子笼,静谧,安详。 郭国柱慢慢骑着车子,快走到上次下夜班送红枫的平房区入口时,他忽然想要加快速度。可刚一加快,又想,红枫家在哪排几号呢。加快的架势特别像熟门熟路的本地住户,紧接着猛然刹车,又让路边的老太太感到陌生。郭国柱迎着警觉的路边老太太,笑问到:“姨姨,我问一下,那谁家,” “谁家?哪个车间的?”没等郭国柱说出名字,老太太就热切地睁大眼睛主动问。他觉得老太太的话更准确,没问叫啥,先问哪个车间的,和他们街上的习惯不大一样。老太太不亏为大厂的家属。 “铸造车间的。”他回答的挺自信。 “嗷,铸造车间的,铸造车间的谁了?”嗨,这老太太不简单,听这意思,她不但爱管闲事,还是个百事通。郭国柱看看周围,没有熟人,告诉老太太也不要紧。他小声说:“岳……呀,她爸爸叫岳啥了,想不起来了。”实际上,他根本不知道岳红枫的爸爸叫啥。没想到老太太马上说:“铸造车间姓岳?男的女的?”眼睛紧紧盯着郭国柱,好像盯着一个怕惊飞的小麻雀。 男的女的?郭国柱又为难了,岳红枫她爸爸不是一机械的,她妈是一机械铸造车间的,可她妈姓啥呢。如果说姓岳,老人们哪儿知道一个年轻人岳红枫的大名。不想,这回又是老太太悄声说话了:“嗷,”一撇脸,四下里看看,压低嗓音道,“是不是红枫家?” 郭国柱诧异,像被一下子戳穿了秘密似的,不自然地说:“是了。” 老太太夹着眼睛,拧身子用嘴向身后的一排排平房努一努,两只胳膊互相插在袖筒里,好像不用手指路的话,就不会让路人知道是她在多事。 实际上也没啥,大大方方地指路有什么呀。郭国柱反倒是坦然了,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他提高嗓音问:“哪排?北面数第三排?” “不是,”老太太把袖筒里的手索性抽出来,仿佛对一个老熟人,拧脖子甩手,埋怨着:“不是,是倒数第二排。哪是北面数第三排了。” “嗷,那就是说第三排那面的一排么,对哇?” “嗷,嗷,就是这么,你过来,我指给你看,”老太太干脆扶着郭国柱的车子车把,要引他去。郭国柱心想,也好,有这么一个热心肠老人领路,倒是自在点。 陈家村宿舍的平房,看上去像刚建成没几年,红砖墙平房顶,经过每排房子时,只要从这头向尽头看一眼,就有一种田野高粱地的感觉。郭国柱觉得很亲切,比厂区以东,骑车子十多分钟的五十年代老楼房区享堂宿舍,更亲近。 尤其是每家门前都垒出个小厨房,小厨房墙壁上伸出个铁皮烟筒,这种实实在在的烟火气,让人很想接近。 不过,郭国柱也纳闷,这一大片平房并非五六十年代所建,怎么做饭还用铁皮烟筒呢。 ------------ 第一百四十章 红枫家门上挂一把挂锁,家里没有人。郭国柱望着小路上远去的老太太背影,心想,不会是去医院了吧。他推车子又朝着老太太走去,到跟前问:“阿姨,家里没人,锁着门呢。” “呀,你看我这脑子,唉,老了,记性差了,我记得一早晨就听说,红枫家爸爸到医院了,住院了。你看看我这脑子,啥也记不住了。”老太太说着自嘲地哈哈笑。 郭国柱忙问:“在哪个医院了?咱们一机械医院?” “呀,我还不知道啥医院了,肯定是一机械医院哇,还能去哪儿?她爸爸他们单位离得那来远,不送咱们一机械医院,送哪呀。而且,附近就数咱们一机械医院大了,到城里的医院,还不耽误了?”老太太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盯着郭国柱疑惑地看,“你是铸造车间的?还是……没见过你么。” 郭国柱笑而不答,想赶紧走。不想,老太太后面一句话,让他停下脚步。老太太说:“前两天,还来过一个小伙子,骑的摩托车,带的一大堆东西,看上去像是水果,还有一包,那来大,”老太太双手一比划,比划过来在路口东张西望的两个人,也是老太太。一个廋点的探着脑袋仔细听,插一句:“嗷,昨天哇,前天?不是摩托车哇,汽车。” 两三个老太太就对骑车还是摩托车争论起来。郭国柱一肚子忐忑不安。默默地骑车子走了。 一路上,郭国柱脑子里像塞进了棉纱,理不清楚头绪。他骑车到了解放路十字路口,一犹豫就又站在马路牙子上不动了。他犹豫是否该去一机械医院看看红枫的爸爸。人家需要我去看望吗?不会自作多情吧。直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变换了七八次,他才把车子掉个头,缓缓地蹬着,向位于北面的马路东一条小巷骑去。经过西单身大门,又经过马路对面的厂大门,厂大门已经空无一人。紧闭着的铁栅栏大门,做的很讲究。粗钢筋焊接成方格和菱形的图案,让人看上去很有大厂的气派,气派栅栏图案的顶尖,赫然排列着两溜斜刺刺戳向天空的标枪头。这种集壮观与威武不屈于一身的混合体,外人看了不习惯,对于郭国柱来说,很心动,很提气和自信。他骑在车子上,隔着马路深深地望着厂大门,久久凝视着,直到扭头看不见了,他才拐向一个通向东宿舍区享堂的小路。厂医院在这个住着数万人的宿舍区里。 他曾两次到过享堂宿舍区。一个感觉,很神往。相比较他家住的上马街这样的老城区,大厂宿舍区简直就是共产主义。反正他是这么感觉的。有自己的医院,而且医院可以和市里的大医院媲美。有自己的中学和小学,而且中学有两所,小学有两所。更令人兴奋的是,宿舍中心地带,最热闹扎堆的大马路路边,端端正正大大方方坐落着一座俱乐部。俱乐部也就是剧院。俱乐部前面,是一个小广场。 ------------ 第一百四十一章 红枫在一个两张床的病房内忙碌着,她正将一个吸痰器吸管插入父亲的嘴里,呲呲啦啦吸着痰。她父亲躺在雪白床单的病床上,鼻子嘴里插着各种管子。旁边病床上是一个靠在床头的老太太。老太太精神挺好,也许是刚刚有些恢复,为了显示自己与邻床病人的区别,话挺多,她斜视着岳红枫,好奇地问:“今天还可以?” 红枫马上笑着答到:“嗷,今天越来越好了。昨天吓坏我了。阿姨,你今天好了,是要出院?” 老太太活动一下身子,大有站起来出门飞奔的样子:“我没事,今天出院。唉,昨天送你爸爸来的是你的对象吧,没结婚了吧,一看就是能干的小伙子。真有本事。” 红枫的脸刷地变得绯红,她赶紧摆手,可是嘴里却含含糊糊:“唉,不,没,呵呵呵。” 老太太有点埋怨面前这个瘦高个子女孩:“这有什么呀,别不好意思。有这么好的对象多好。听说你爸爸是一机械的,这病房按说一般人根本住不进来,没有关系不行。所以说,你家对象真有本事。”她把头摆摆正,注视着岳红枫,“姑娘,真漂亮你,你可不像工人家庭的孩子,高高的个子,真白静秀气。”老太太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她发现把红枫看得不好意思了,又问,“你们一机械不是有医院吗?” 红枫赶紧解释:“我爸爸不是一机械的,我是一机械的,我爸爸是钢厂的,钢厂离得远。而且,一机械医院不如二院。” “那当然了!一机医院,哪能和二院比呢!差的太远了。全省的专家都在一院二院呢,工厂医院都是些二流三流医院。亏你爸爸住到这了,否则,太危险啦。”老太太摇头又点头,仿佛什么也逃不过她的眼睛一样。 岳红枫有点拘谨,过于谦卑,也似乎有点颓丧和狼狈。她无奈而欢快地笑着。欣慰的是父亲的老年病说犯就犯,在无助的情况下,却得到了及时冶疗。她的弟弟妹妹也都在上班,昨晚弟妹已经熬夜陪侍父亲一整夜了,自己存休还有,这时候不用啥时候用。可是心里乱的如团麻。父亲的病是头等事,同时,令她着急的是技术比武。事情总是这么冲,平时也没见这么巧合过,偏要都赶在一起。还有一点就是……她不敢去多想了,现在也无暇去想,只想着爸爸能挺过去这一关,能好起来。 这时候护士来叫她去一下。她随着护士到护理站。护士长对她说:“你去办一下单位报销手续。入院时,因为有人介绍,没来得及办。按说这种情况是不允许的。”护士长说着加了一句,“你家,连我们院长都打了招呼了。刚才我们院长又来电话了,问你爸爸怎么样了。” 护士长说着,向身着一件普通灰色外衣和宽松裤腿的红枫丢去一眼。还上下大量一下红枫。 岳红枫笔直地站着,双手绞在一起,像在缠绕一团棉纱。脸颊绯红,热汗顺着白静宽阔的额头沁出,同样,细密的汗珠从挺拔小巧的鼻子上冒出来。她浑身有点微微颤抖。昨天就从弟弟妹妹嘴里得知,夜里爸爸得到的关照。只是现在,护士长既热情又惊讶诧异的眼神,让岳红枫有点不自在了。 ------------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直到郭国柱走出二院住院部楼门,他都没弄明白岳红枫为何不让他上楼看她父亲。他懵懵懂懂地走下住院楼阶梯,回头看一眼楼上,一种郁闷感袭上来。嗯,嗷,也许因为我来的太唐突了吧,没和她打招呼就来,也许自己一厢情愿了。怪自己,关系还没到那份上呢。 郭国柱沮丧地走出医院大门,去推车子。大门外本来有个自行车存车处,用两根绳子拦起来。郭国柱刚才进来时,无意地把车子靠在了拦绳的外面,靠墙支着。他习惯了在家门口随意放车子,即使是家附近的存车处,他也从来不花钱存车。谁还用的着让他们看自行车呢,吃饱了撑的。 他看都不看一眼存车处的人,给人感觉,他就是临时放一下,马上就走。 可是,现在当郭国柱慢慢走回原地时,突然发现自行车不见了。他四下里看,看见了看管自行车的中年男人,四只眼睛一对,郭国柱咧嘴笑了,呵呵笑着走过去,丝毫不慌不忙。俨然一副城里街上的老油子架势,慢慢道:“我的车子,是不是在这儿了?” 中年男人黑着脸,轻蔑地瞥来一眼,没好气地说:“你的车子?你的啥车子?” “永久,26的。”郭国柱能觉察到中年男人的一脸不屑。 “在哪儿来?” “原来?就在那来。”郭国柱把左手拇指竖起来,向一边指指。毫无理屈的意思。 看车子的男人,眼皮往下一耷拉,一脸鄙视:“是不是那个?”顺着手指,郭国柱马上看见自己的自行车,正挤在存车入口的一个简易棚子后面。郭国柱笑了,佯装不悦:“给我放这干甚呀?” “放这儿干甚呀?自行车不能乱放,乱放要罚款了。” “我刚进去一下下,马上就出来了,给我瞎放甚了。” “谁给你瞎放啦,你放外面就不行!” 两人眼看着争执起来。郭国柱心想,说不定还得给他补钱呢,算了,给他球吧。就说:“算了算了,多钱?一毛?” 不想,看车子男人得理不让人,脸一拉:“一毛?按说应该罚款才对了,二毛。” 郭国柱一听,火来了:“啥了?存个车子,要两毛了?不是敲诈了哇!” “谁敲诈你了?我看你像个好人,结果,不但不把车子放进车棚,还想耍赖?”看车子男人瞪起来眼睛。郭国柱虽然不是街上的混混,但街上长大,见得多了,城里的啥人没见过,不怕这一套。按说,平时自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今天不知道咋了,一股子别扭劲上来,火气就压不住。他走到自己自行车边,啪嗒一声开了车锁就要走。 看车子男人上前一把将自行车后座拉住,劈头一句:“想跑?飞呀你!三三,叫你妈去!” 这句话,把郭国柱逗乐了,哈哈笑:“真他妈,我还以为你叫警察呢,闹了半天,叫老婆来呀!最起码叫个儿子呀或者是兄弟呀,切,我不走,倒不是我舍不得给你一毛钱,是我想看看你能叫来啥人,我今天就把车子放的这了。” “咋了?你把车子扔到这儿,你倒是想走了?嗷,我知道了,你想来个金蝉脱壳。说明你这车子不是你的,难道是?反正连车子带人都别想走。” “行了,我不走了,到了中午你还得给我管饭了。” “切,管饭了?管球的你宽了。” “看不出,你嘴里还能滴出来这话了,有点本事么。” 正说着,一个气势汹汹的中年妇女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小推车。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有人喊郭国柱。郭国柱一回头,呀了一声,惊讶得一下没合上嘴。这不是吕俊宇么。又有许久没见了。虽然许久不见,但郭国柱第一眼看清是吕俊宇时,脑子里嗡嗡嗡直响。好像电炉里的电击棒瞬时送电,尖锐的震颤声刺激的不是耳朵,而是心脏。 郭国柱努力堆起满面笑容,笑脸上的肌肉却被尴尬拉扯的变了形。 “呀!你咋在这儿了?”郭国柱笑问。 “你咋在这儿了?”看得出,吕俊宇显得比郭国柱更自然洒脱,甚至有些傲慢。吕俊宇显然见过世面,马上走近,顺手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盒烟。他走的很稳,两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叉开腿,稍息的姿势,左手捏烟盒,往上抖抖,一根黄色过滤嘴烟蹦出来,伸到郭国柱面前。 郭国柱见势,不由自主地赶紧伸手去接探出头的过滤嘴。好像过滤嘴是个小动物,不去接,就会生气恼怒似的。郭国柱接烟的手,和嘴里的话有点不和谐:“我不抽烟,不抽烟。呵呵。”他没觉出自己的言行不一。 吕俊宇没去接郭国柱的话,原地不动,一只手插裤子口袋,握烟盒的手,又一抖,又一只烟跳出来。他的嘴轻轻把烟抽出的同时,啪嗒一声,又变戏法般,一只打火机已经跳出一撮火苗。郭国柱不知道是看花了眼,还是越来越紧张,由不得自己就把嘴凑了上去。 吕俊宇并没大惊小怪,只是淡淡地从叼烟的嘴里挤出几个字:“手,手。”没有半点嘲弄讥讽。 郭国柱突然反应过来,局促窘迫的连忙把手伸过去。他手上的烟伸过去,嘴却没跟过去。这回,吕俊宇啧了一声,笑到:“嗨!”但仅仅是嗨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眼里显出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屑和鄙夷。郭国柱没觉察到。 郭国柱总算是吸着了烟,半天才理清了头绪,清理一下心情,问到:“你这是去哪儿呀?” 吕俊宇似乎已经想好了怎么说,吐出一口浓烟,看一眼旁边正收自行车车牌的看车人,又扫一眼郭国柱的车子,他反问到:“你到医院看谁了?家里老人?” 郭国柱基本上恢复了平静,他顺口说:“嗷,嗨,有个亲戚,住院了,来看看。你了?” 吕俊宇已经有心理准备,淡淡地道:“一样,我也是看一个朋友。”他显然想把话题转移开,一转眼,见看车子男人正拧着脖子盯着郭国柱,便对看车人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咋了?” 看车男人看出面前的两年轻人是熟人,但并无半点怂包。脖子一拧:“想跑?往哪儿跑。” 郭国柱顿时火了,怒到:“你说啥了?谁跑来?我看你是想找事了吧?” “你想跑了,谁想跑了!舍不得掏一毛钱,就别往这放。”看车男人的这句话,更让郭国柱忍不住了,他把自行车支腿啪的一脚踢开,把车子冲着看车人身上呼地一下扔出去。看车子男人有点猝不及防,伸手接着车把。 吕俊宇在一旁冷冷看着,这时候说了一句话:“对,把车子给他。”冲着看车人,“你不是想扣车子么,留得吧。到时候,你得把车子给我乖乖的送回来。”说完,他对郭国柱一撇头,“别理他,走,咱们坐坐去。” ------------ 第一百四十五章 郭国柱还有些犹豫,但为了表示自己的大气无所谓,也就跟着吕俊宇过了马路。刚过马路,他就后悔了。因为吕俊宇要请他喝酒。郭国柱不太会喝酒,况且,他朦胧间,猛然觉得吕俊宇可能又又啥事情要请他帮忙。由此,他心里也忽然联想到一点,岳红枫的爸爸住到中心医院的牵线人,莫不就是他?郭国柱越想越不自然起来。最后,心底一种想弄清楚真像的渴求,像施了魔法,拖着他的腿,坐在了饭店的桌旁。按说还没到吃饭时间。 既然坐下了,他就紧张地思忖,吕俊宇这家伙,自从让自己帮忙转送过信后,红枫再也没提起过这事,吕俊宇也没再找过他。他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因为,看得出,红枫虽然流露过对吕俊宇的反感,也就这事,求助过郭国柱,但后来再没有当面提过吕俊宇。吕俊宇也从此消失了。 可是,现在吕俊宇又突然出现了。 郭国柱越想越局促不安。他有点迫不及待,想用调侃地语气探问:“你这家伙,后来也没见你……自从上次你来过俺们车间以后……”他指的是早以前吕俊宇求他转交信一事。 吕俊宇显得大大咧咧的,并不急于回答郭国柱的话,对饭店柜台里服务员冷漠地喊一句:“倒茶。” 服务员走出来,问:“啥茶?” “有啥茶?”吕俊宇横着翘起来腿,一付轻蔑的神态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服务员忙答:“只有花茶。” “只有花茶?没有更好点的?”吕俊宇乜斜着眼睛,脸上肌肉僵硬。 服务员说没有。“行吧行吧。”吕俊宇蹙眉,摆摆手。让服务员去倒茶。旋即,吕俊宇对着郭国柱笑了,他又掏出烟,轻轻抖两下,烟盒里跳出来一只过滤嘴。郭国柱忙把手伸过去,嘴里却忙说:“不行了不行了,不能多抽,不能多抽。” 吕俊宇没有勉强,他看一眼郭国柱欲接又退的手掌,那只粗粗拉拉的手掌,指甲有点长。吕俊宇又斗一下烟盒,微微蹙眉:“真不行?瞎害么。” 郭国柱摆摆手:“真的不行了。” 吕俊宇优雅地打着打火机,吐出一股浓烟,缓缓地说:“嗨,太忙了。”似乎不急于想多介绍自己的情况。 郭国柱有点急,问:“后来不见你,调走了?” “调走了,早就调走了。” “调到哪儿了?”郭国柱知道人家要调动,肯定坏不了。但他还是想知道一下。 不想,吕俊宇显得很不以为然,懒懒地说:“没意思,先暂时到了省科委下面一个单位了。” 郭国柱不由地惊呼:“好家伙,省科委?省里的?好家伙。”对于他来说,虽然城里长大见过世面,但机关,尤其是省里的机关,简直就是高不可攀的神圣地方,他的脸瞬时激动的有些扭曲起来。笑容和羡慕,甚至夹杂着几丝怯懦和自卑,一股脑地混合在脸上。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吕俊宇大致了解清了郭国柱来医院的意图和他眼下的处境,看看桌上的菜也差不多了,就说:“也不赖,像你这样的,肯定能干好,以后再上个职工大学,弄他个段长当当没有问题。以后再弄他个车间主任干干。” 郭国柱连忙使劲摆手,唯恐摆手慢了,得罪冒犯了谁:“不行,我差的远了,差的远了。车间主任,那可是一辈子也当不上。” “没问题。你上啥班?别耽误你上班。”吕俊宇似乎松了口气,转移话题问。 还没等郭国柱回话,忽然,有人隔着饭店玻璃得得地敲窗户。吕俊宇扭头一看,嗨了一声,向窗外点头。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接近中年。那人进来后径直走上前,一屁股就坐在郭国柱旁边。没去看郭国柱一眼。掏出烟递向吕俊宇一只,吕俊宇摆手。那人自己点着一根,吸两口,仿佛刚发现旁边还有个人,把烟盒往郭国柱面前一伸,没有像吕俊宇那样把烟盒抖两下。郭国柱赶紧探身向前,用手去扶烟盒,像扶一个圣物。并说:“不了不了。”那人一声不吭就收回了手。郭国柱并未感受到被冷淡。他看看吕俊宇,吕俊宇无动于衷,一脸的淡然。 那人很随便地说:“咋说?不就是个楼内装修么,说定了吧?要是定不了,可就不是你吕俊宇了。” 吕俊宇吐出烟,懒懒地说:“完了再说,完了再说。”看得出,吕俊宇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话不多。“中年男人站起来,想走。吕俊宇叫住他:“等等,”他把身子坐坐正,“你认识不认识你们大门口存车子的人?” 那人以为吕俊宇开玩笑,笑笑说:“存车处的?认识他干啥?你还骑车子了?” “不是,是我的朋友,”吕俊宇指指郭国柱,“在二院,没有你不认识的,院长还不是得听你的?” 吕俊宇一脸镇静,白净端正甚至有些冷酷的脸上,透出一丝调侃。对方摆摆手:“你朋友咋了?”看一眼郭国柱,带着些许轻蔑和不屑,以及碍于面子的应付差事的表情。 郭国柱被这种眼光,看的不自然起来。只觉的浑身不自在,自卑的要命。他呵呵说:“嗨,我自行车就在外面放了一下下,人还没离开了,就让看车子的锁起来了。”他编了小谎话。这时候的自尊心,成了最后的堡垒。 他盯着吕俊宇和他朋友的脸,特别想看到得过且过稀里糊涂的表情。吕俊宇没表情,他朋友低着头,没等说完,马上摆手:“知道了,待会儿去取哇,就说保卫科的人说了。”然后,顷刻把话头转到别处,“老吕,咋说,你女朋友家的老人住院,还有啥需要帮忙的?还有啥,告我就行。” 吕俊宇没表现出大惊小怪,使劲把手拍在桌上:“可以,有你老伙计,还有啥不行的。” 没等吕俊宇说完,他朋友马上说:“没事,别客气,有啥直接告我就行,可是别客气啊,你要是客气了,才不够意思了。”说着站起来,要走。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徐利乘着中午下班,去了一趟采煤机车间。他几乎是逆行在下班的人流中。 一机械厂的上班和下班,可以用蔚为壮观来形容。随着厂区上空嘹亮的军号声,从不同车间分厂和办公楼,走出或骑车子或者步行的下班人群。大部分人涌向东面三个厂门,少部分逆行在出西门的路上。自行车铃铛和话语声,伴随在军号之后的女播音员的“基层来稿”播送中。尽管人们一句也没听清楚大喇叭里女播音员说的内容,但如果哪天突然没有了女播音员的声音,人们会不安地说,唉,今天咋不广播了?是不是喇叭坏了?徐利认识人多,一路上不断有人隔着老远,喊他:“徐利,不去食堂吃饭,往哪儿瞎跑呢!” 走小路,穿过路边垂杨柳,经过党委小楼和工会小楼。他不是这里的常客,但忽然路边有人叫他。他回头一看,愣一下,张开嘴,问:“唉,你咋在这了?”他没有用惊讶的口气,显然和对面人不太熟悉。斜对面走过来的是武英强。武英强显得比较热情,有一种许久不见的神情。让徐利觉得不是太自然。 徐利心里有事,脸上没有那种老朋友才有的自然笑容。他笑的比较勉强。扭着身子站着,随时要走。武英强笑到:“我去这儿找人。下班了?” 徐利毕竟是徐利,随和地揶揄道:“呀,到党委小楼找人?是不是要上调到厂党委了。” 武英强哑然失笑,没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徐利猛一转身,问:“唉,对了,听郭国柱说你的手不是受伤了么?”驻足望着武英强。武英强心里一热,说:“不要紧,这不是,快好了。”他竖立起来左手中指。中指上还缠着不多的一点纱布,他很希望得到关心,话不由地多起来。 “你见郭国柱了?”武英强马上又觉得这话问的,才半个月十几天时间,徐利天天在车间上班,怎么能不见郭国柱呢。“郭国柱上啥班呢?”这话也不对。 “谁了?郭国柱上啥班了?好像上午没见。”徐利说,“,你没有去车间?” 武英强有点不好意思,他的确没去车间,也没计划去:“我?还没有呢。我是来……”他差点说出今天突然来厂里的真正原因。 徐利向他一摆手,走了。望着徐利的背影,武英强心里有点失落。说不清楚为何失落。按说,徐利并没有半点冷落和取笑的意思。武英强忧郁地发了一下呆,转身向西单身食堂走去。走出一大截了,才理清了自己的情绪。嗷,可能是觉着徐利没有进一步问自己来办什么事。自己是这种人,不善于表达。自尊心太强。 徐利走过设计研究所,正准备拐向采煤机车间时,迎面飘来一袭宽松衣袖的白色夹克衫。这种宽松衣袖,掐腰的夹克衫,有一种洒脱曼妙的感觉。徐利咧嘴笑了,他眼睛一亮,不由地叫一声:“小甄!” 对面来的正是甄凤未。甄凤未抿嘴微笑,把一双手背在身后,像藏着什么宝贝。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甄凤未藏在身后的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里,是一个牛皮纸袋。她总是喜欢用一种令人惊喜的,浪漫方式见徐利。尽管他们最近几乎天天见面。 徐利笑盈盈第竖起来一根手指,点点甄凤未,佯装猜测着:“嗯,我猜着了,你瞒不过我的一双火眼金睛。” 甄凤未嗔怪中夹带着娇羞:“哪你猜呀,这回你总保猜不着。” 徐利一向聪明而调皮,马上像抓住了把柄,笑到:“好啊,这可是你说的,猜不着了,就拥抱你。” 甄凤未一听,愣了一下,涨红了脸,鼻子一皱,哼一声:“啊呀,真会断章……” “段长?扯不到那么远,反正你说了,猜不着就拥抱你一下,不能说话不算数。你也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随便说着玩吧。” 按说,依甄凤未的性格,她原来和同学在一起,和熊二波在一起时,她总是以泼辣和顽皮出名的。可和徐利在一起,怎么就变得小鸟依人,动辄娇羞作态了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徐利并不急着想知道甄凤未手里藏着的秘密。他说:“走吧,食堂吃饭。”甄凤未这点好,她见徐利索然要走,嘿地一跳,把手里的牛皮纸袋上闪出,高兴道:“看看,我的准考证。” 徐利一把夺过来,嗨一下:“我还以为是录取通知书呢。原来才是准考证啊!” 甄凤未嘴巴一撅嗔怪道:“哎呀,还没考呢,从哪儿来录取通知书呢。我觉着准考证也来之不易。我说的是,厂里同意的准考证。” “嗷,明白明白,厂里如果不同意,即使考上了,学费厂里不管,就得自费,是这个意思吧。那你们车间还不错呢。好嘞——”徐利显得特别善解人意,接过甄凤未手里的纸袋,撑开看,惊讶:“唉?不光是准考证啊,我说么,一个准考证怎么鼓鼓囊囊的,”说着,徐利抽出来里边东西,刚抽出来一半,就突然被甄凤未的手摁住了,甄凤未看看周围,说:“快别拿出来,回去看吧。” 徐利已经看清楚了,是甄凤未的两张全身照片,还有一张是他们两人的彩色照片。徐利呵呵笑了,高兴道:“洗出来了?这么快?照的嗨不错呢。我再看看,还没看清呢。”他有点急不可待。甄凤未一双柔软纤细的手,紧紧压在徐利手背上,让徐利忽然有了一种想抓紧它们,攥紧使劲揉搓抚摸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顺着手臂,直接往上蹿,快要蹿到脑门了。他有点激动。甄凤未摁着徐利的手,直接把照片摁进了牛皮纸袋。她看看左右,抿嘴微笑:“别让人看见了。回去再看吧。”话语里满满的柔情。 徐利在大学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次恋爱,是他的同年级女同学,但四年里,连一次手也没牵过。不是他不主动,着实是因为工科大学里学铸造专业的女生太凤毛麟角了。同时也太拿不出手了。仅有的几个女生,不是小矮个儿,就是冷血动物。只知道学习,工科大学里的女学霸,用他的话说,没一点女人味。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其实,上个星期天,两人去龙潭公园,甄凤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股勇气,带来家里的照相机,还激动地精心酝酿了一次看似偶然的,请路人拍的两人合影。两人的合影,不是古板僵直站立的并排合影,而是徐利正在踮起脚够树叶,她则靠在大树树干上,默默注视着徐利的姿态。两人都显得格外自然随便,简直就是与周围树木和谐相处的组成部分。徐利当时感到有点突兀,但心里却异常愉悦快乐。 这时他望一眼露出端倪的照片,情不自禁想看个究竟。甄凤未轻轻拉过去牛皮纸袋,将纸袋口捏捏紧,俏皮地撅嘴摇头,活像一个顽皮的小丫头,终于有了卖弄最拿手好戏的机会。她忽然有个建议,忍不住高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去看电影去,怎么样?” “现在?下午还上班呢,而且下午一上班就要去开会。中午时间太仓促了。”徐利着急道。 “不,是晚上。傻冒,谁不知道中午太紧张了。好像就你们忙似的。我们打眼机,唉,现在叫采煤机车间了,我敢保证,应该是全厂最忙的,为啥了?你先别说。我知道你要说啥———就你们铸造车间?其实现在有没有你们铸造车间都无所谓。为啥?” “为啥?”徐利本来正私下活动着离开铸造车间到设计研究所,但一听甄凤未这么说,由不得想说几句,为铸造车间打抱不平,“铸造车间为啥就这么被你们看不起?没有铸造车间这些热加工,哪有你们加工的毛坯?哪有你们冷加工……” “问题是,你们帮不上采煤机的啥忙,你不也说过,采煤机大摇臂不是差点没让铸造干么。”甄凤未刚才的娇羞和温柔瞬间不见了,平素说话的麻利执拗劲又回来了。 “走,边走边说。”徐利笑了,他望望甄凤未,心想甄凤未执拗的一面,既可爱又可气。采煤机车间和铸造车间之间孰高孰低的争论,不应该影响他们两人当下的心情,这样想着,他马上很释然地笑道:“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甄凤未却不依不饶:“本来就不是说不说的事,本来采煤机车间就是中心,全厂的中心,铸造车间靠边去。” 徐利哈哈大笑了。他对甄凤未更了解了,她的可爱之处太多,唯一一点就是,娇羞温柔之余,偶尔会有洒脱或说撒泼和执拗。不过,并不令人讨厌。有时反倒显得幼稚得让人怜惜。这种也正是吸引徐利的地方。徐利的朋友曾对他说,他的女朋友一看就挺可爱。他觉得这是实话。甄凤未的魅力,用他的比喻,就像通常所说的玫瑰,可爱的很,但有时候有点刺。不过,他喜欢带点刺的玫瑰。 “小甄,那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忙一下?”他们走过工具车间时,徐利笑着问甄凤未。他走起路来,两条腿格外轻快,身体展展的,用甄凤未的话说,身轻如燕得像个运动员。徐利在大学里,就是体育爱好者,爱玩,玩的都是新潮的。 “所以呀,其实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呢。哼,我就看你心里想着我没有。”说着,嗔怪地斜视一眼徐利。徐利扭头看着并排的甄凤未,矫健的步子显得更轻快了。他哈哈大笑:“好啊,原来在这等着我呢!行呀啊,只要你能追上我,我就包了你的复习考试。来,就从工具车间办公室平房这里开始啊,预备,开始。” 徐利的两条长腿甩开时,像快马跃蹄,嗖嗖夹带着风。 “嗨,徐利,比赛呢!”忽然有人喊到。随着笑声,路边工具车间平房里有人出来。徐利颇为得意的笑声更响亮了。 他向平房那边招手,像检阅队伍。相反,甄凤未浑身不自在,众目睽睽的,还和他们逗什么趣呢。真是的。 工具车间的人偏偏不识趣,出来对徐利说:“唉等等,徐利你来一下,我和你说个事,唉,没事就一分钟时间,就一句话。”有些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着急,越是添乱。看得出,徐利不太情愿,但碍于面子,不好推脱。她向甄凤未挥手:“等等,我去一下马上出来。” ------------ 第一百五十章 徐利是个麻利人,果然没用一分钟,从工具车间出来了。他对甄凤未说工具车间技术组的人,有个机床上的刀具问题。甄凤未听了听,说一句:“大惊小怪,大中午的,至于么,加班加点的。”语气里夹杂着怨气。但她马上释然道,“像刚才工具车间那人说的问题,其实,我师傅完全可以解决。可是他和你说干啥,你又不懂刀具。” 徐利拉一下甄凤未的衣袖,护着她过马路。中午下班时间的厂区大马路上,东西南北往来的自行车和横过马路的人们交织一处,仔细看,有点像蚂蚁群奔,无一不是匆匆忙忙。有时候大有要相撞的可能,但都能相安无事擦肩而过。 徐利轻轻揪着甄凤未的衣袖,像提着一个炙手而又轻巧的名贵衣服。他笑到:“我不懂?我啥也懂,不然他们叫我干啥。我虽然学的专业是铸造,但喜欢机械制造方面的各个流程,从热加工到冷加工每一个环节我都研究。” “研究?吹牛。那不成了万金油了?”甄凤未不服,不过她欣赏徐利的聪阴能干。既使是真的吹牛也喜欢。他的吹牛和熊二波的夸夸其谈纯粹是两回事,徐利真的是技术上的后起之秀。 “那你和你师傅说说,请他看看。”徐利其实只是很好学,他也有谦虚的一面。 “行——”甄凤未故意卖着关子,“不过,即便可以,也得走车间计划。” “不需要吧?不就是一个加工刀具的事么,还需要走生产处?” “需要,咱们厂,你还不知道?不下单子,还以为是干私活呢。你在热加工时间长了,就是不行,有点孤陋寡闻。” 徐利嘴上有点不服气,“那可不,哪能和你们冷加工比呢,你们多牛呢。等会儿,我先买点饭。”说着话,已经到了西单身食堂。 甄凤未喜欢徐利的许许多多方面,相比之下尤其喜欢他既踏实认真,同时遇到什么争论的事,又总能淡淡两句话轻易把话题转移掉,总能让人下台阶的大气劲。这种大气,很让她着迷。不像有些男的,总喜欢高人一等,与女人争论起来没完没了。她所指的有些男人,只有她心里知道。 甄凤未没有和徐利一起排队打饭,她遇到两个采煤机车间的女工。她已经和一年前不一样了。刚上班时,她还有点清高,有点不习惯工人堆里互相没轻没重的玩笑。现在,仅仅一年多,她已经和车间的同事,和师傅们混的很熟了。她觉得车间里挺惬意,挺轻松的。不过,惬意归惬意,她还是想考成人大学。她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报考了。 徐利端着两个盘子向她走来时,与甄凤未站在一起的两个年轻女工,推推甄凤未,大声笑到:“看看人家小甄,真有福气了!我们啥时候能和你一样,有人疼有人爱的……” 徐利穿梭在几行排着的队伍间,不断与周围打招呼,走到甄凤未跟前,咧嘴笑着:“来了——”像个跑堂的。 正排队的一个中年女工,探头一看,亮着大嗓门道:“呀!还有油糕呢,给你家小甄买的吧?啧啧啧,看人家小徐,三碟子两盘子的,是不是请客呀?我们都有份?“说着伸过来手,“我们不客气了啊。别不好意思,要想请客,小徐你就直说,别悄咪咪的就把俺们小甄给拐跑了啊。” 徐利笑声爽朗,望向并不太熟悉的中年女工:“请客请客!没有问题,师傅们吃油糕啊!来,来一个。”他把盘子伸向中年女工,女工马上又摆手:“嗨,还真的要请客呢。不用不用了,你把俺们小甄伺候好就全有了。” 徐利并不把油糕缩回去,不住地说:“来吧,吃一个吃一个,别客气。” 中年女工使劲摆手:“不用不用,和你开玩笑了。” 旁边走过一个男职工,把手伸过来:“你们不吃,俺们吃,反正徐利正好欠着俺们两盘棋了,拿油糕顶了。” 徐利忙收回胳膊,笑到:“嗨嗨,我可不拿油糕顶,你还欠我一包烟呢,哈哈。” 一个黄澄澄的油糕,已经被男职工的手捏走,还留下一句话:“反正早晚得请客,出国不能白出呀。”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郭国柱这天有点闷闷不乐。自从在中心医院门口遇到吕俊宇,他就忽然变得不吭不哈了。按说,吕俊宇并没有确切地告诉他什么,甚至连岳红枫半个字都没提。可郭国柱不呆,帮助岳红枫父亲住院的一准是吕俊宇,明摆着,不可能不是他。 过了一天,郭国柱自己也说不清,他一直嘀咕一件事,就是应该不应该再去看看岳红枫的父亲。应该去。不管她是否还再和吕俊宇联系,我郭国柱应该去看看。即便和岳红枫没有缘份,但是作为互相有好感的同事,还是应该去的。否则显得太小气了。况且岳红枫现在正处于困难时候。还有就是,他惦记着岳红枫技术比武的事。想到这里,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失落。他一下子联想到,自己今年没报名参加职工大学高考。为何不参加呢?当时怎么考虑的?同学们大部分都参加了,唯独自己没参加,好像还有小钢炮没参加。小钢炮不知道为何不参加,也许是糊了巴涂的不知道想啥呢。可是,自己明明知道今年厂里有成人高考,大部分同学都报名了,而且武英强几个人,为了这事早就心不在焉了,偏偏自己没去理会。 他今天心里忽然有了点懊悔,懊悔不该这么落后这么短视。几个月前,他并无这种感觉。甚至觉得没必要那么着急,先在车间干两年再说。他本来就不是不思进取的人,现在似乎在一闪念间,他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复习,争取参加明年的职工大学考试。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上午,他还是身不由己地去了中心医院。 他是中午时间去的。他在住院部打听到了姓岳的中年男人的大致病房。在内科护士站问护士,正问着,那么巧,岳红枫匆匆忙忙端着饭盒从一个病房出来。岳红枫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护理站前的郭国柱。她愣了一下,马上微笑着走过来,步履中显露着一丝急促,问:“郭师傅,你怎么来了?” 郭国柱回过头来,似乎早有准备。他一脸憨笑,眼睛里明显闪烁着某种看不见的隔膜。是那样一种久不见面才有的不自然。他用呵呵笑声掩饰着自己,一边从腿旁提起来一小网兜水果,说:“我问车师傅了,车师傅说你爸爸病了,你请假了。所以来看看。” 岳红枫白皙的脸,本来显得有些苍白,这时忽然涌上来两片红晕。她的步子有点凌乱,忽然说:“哎呀,干啥呢这是,你跑啥呢这是,快进,哪稍等一下,我去洗洗饭盒,你先进去吧。”说着,她急匆匆进了洗漱间,只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出来了,使劲甩着饭盒,眼睛看着别处,嘴里却不住地说:“进来吧,这个车师傅也是,告别人干啥呀。真是的。我正好有好些存休,平时从来不休,现在正好用上了。”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身躯长大的中年干瘦男人。岳红枫说:“爸,我们车间的,嗯,小郭,来看你来了。” 郭国柱注意到,岳红枫向她爸爸介绍自己时,用了小郭的称呼,这是他没想到的。这种叫法,既陌生又有点亲切,感觉似乎包含着某些暗示,是一种容易让人产生联想的称呼。他心里一热。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岳红枫的爸爸微微眯着眼睛,松松垮垮的大眼帘耷拉着,高挺的鼻梁像极了红枫。能看的出她爸爸的神情很清楚。他听了红枫介绍后,眼睛挣得越发大起来。脸上舒朗地微笑,冲郭国柱微微点头,微弱地问一句:“来了?” 郭国柱赶紧回答:“嗷,来了叔叔。” 红枫莞尔一笑。来了叔叔,这话。这人,嘴还挺甜。红枫的爸爸示意让郭国柱坐下。郭国柱又嗷一声,坐在了床边上。他不知道该问啥,很少来医院。 郭国柱显得有点拘谨。这到不是因为病床上的干瘦男人,而是因为岳红枫。他说话时,眼睛有点闪烁不定,躲着红枫的眼睛。岳红枫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郭国柱只能问问红枫的爸爸病情。他问着问着,话就拐到了他所关心的事上:“咋不住在一机械医院了?”话刚出口,马上想往回收,“嗷,不过,市中心医院水平到是高点,比咱们一机械医院强,应该来。”他干脆把话题转移得远点,像扔一个皮球,扔的远点,远到无影无踪了才不至于惦记着。岳红枫突然问:“技术比武,车间没说吧?” “没说呢,”郭国柱心想,咋两人想的一样,“我来,一方面是看看你爸爸,一方面也是想着技术比武的事,别耽误了。不过,到是不要紧,没听说。车师傅也没说。” 岳红枫抿紧嘴唇,然后渐渐由抿嘴转为咬紧嘴唇。她无奈地摇摇头,想说什么,末了还是没说。 她爸爸眼神呆呆地望着红枫,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一动,突然蹦出一句:“你回去赶紧给人家上班去哇,我没事。人家铸造车间对你不赖,人家现在让你代表车间参加技术比武呀,你老是休存假。不对的了。” 红枫皱眉,瘪嘴,不吭气。她埋怨父亲多嘴。她父亲显然精神好多了,有点不管不顾,突然又蹦出一句:“人家,那么多人,对你都不赖,要不是人家那谁,小吕,吕,俊……” “爸,说啥呢说?别说了,刚好了一点就叨叨叨,没完没了。”红枫忽然打断父亲的话。满面通红,瞪大眼睛,使劲乜斜父亲一眼。当然乜斜的眼神里,只有埋怨,没有丝毫厌烦。她可能觉得不应该在郭国柱面前失态,马上强作笑颜,问郭国柱:“你今天上啥班了?” “没事,我二班,早的呢。”郭国柱正左右挪动着屁股,调整着坐姿,使劲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他刚才听见了红枫父亲的话,他自己都能觉察出来脸上滚烫的厉害。 红枫都看在眼里,甚至不忍心再多看一眼难堪中的郭国柱。 “那你快回吧,我也没法留你吃饭。谢谢你啊。”红枫开始下了逐客令了。郭国柱对这点,一点也不敏感。他木讷地说:“没事,误不了。实在不行,我就不回家了,我就直接去厂里啦。没事。” 岳红枫眉目微蹙,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呆呆看了郭国柱两眼。随即,看一下表,嘴角瘪了几瘪,又动一动,最后转归平静,似乎想起来什么,说:“唉对了,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贾主席,技术比武确切的时间。上次贾主席光是说下个月,下个月马上就到了,下个月几号呢,按照常规,如果现在还不说的话,可能就是推后了。不管怎么说,我好做个思想准备。而且,据变梅说,很有可能推后。”这番话,先让说话的人岳红枫笑了。她找到了让自己下台阶的话,心里好受多了。这个郭国柱,原来也是个半天蹦不出个屁的人,一点不爽快。 郭国柱平时不是这样,今天的确反常的厉害。郭国柱一听,马上说:“变梅来过?” “来过,变梅也是正好家里谁在中心医院看病,那天正好碰上了,来看了看我爸爸。这下好了,她的最快,回去以后,肯定其他人就要来。要我说,谁也不告诉,省的麻烦人家别人。” 郭国柱呵呵一声:“诶没事,大家来看看你爸爸也是正常。嗷,她的消息一般挺快的。如果她说技术比武可能推后的话,就有可能推后。因为据说他家爱人是车间书记么,消息一般比较灵通。” “她爱人原来是铸铁车间书记。现在可能还在铸铁?”岳红枫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爸爸看一会,问道,“爸,你觉得怎么样?好点?” “好点,好多了,我没事。”说着话,张大嘴大大地打一个哈欠,舒坦地用手掌拍拍干净的床单,惬意地说,“唉,多亏人家那小吕了。”显然,红枫的爸爸一高兴,又忘记女儿的提醒了。 红枫顿时一脸不悦,马上打断爸爸的话,恼怒道:“行了,说的些啥话了!行了行了,你要觉得病好了,想出院就出院吧。正好,我也不能多休假,车间还着急的技术比武呢。我还不如乘早回车间利用存休好好多练练车呢。”说这番话时,她一直死死地盯着爸爸的眼睛和鼻梁,仿佛爸爸的鼻梁会一不小心飞跑似的。她没敢看郭国柱一眼。 郭国柱望着眼前的一切,尴尬的有点坐立不安。他轻轻左右挪动一下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多亏这时有护士进来,他一激灵,马上说:“呀,那我给咱走吧,叔叔,我走了,好好养着哇,别着急。慢慢看好病再说。”心里本来像揣着一个急于飞去的鸽子,腿却像一双笨重的大象腿,老半天挪不动一步。 岳红枫流露出一脸愧疚,急忙说:“行了,郭师傅,谢谢你啊。我可能阴后天就回车间了。到时候还得你帮助我练车呢,况且,水桶立酒瓶子,我还没有完全掌握呢,所以,全靠你了啊。” 郭国柱已经挪到了病房门口,显出一些欣慰,痛快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反正三班倒,有时间,你随时叫,我随时到。”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时间还早,还不到中午。郭国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回家。此时,他忽然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一刻也不想耽搁。他首先想到了熊二波。他骑着车子,习惯地单腿支在马路牙子上,发呆了近二十分钟。下午四点上班,还能来得及。干脆就不回家了,中午和熊二波坐坐后直接去上班。 想好了,就马上出发。他骑车子很快。按说按照平时习惯,他骑车子一般挺慢,可以很稳稳当当的骑很长时间。当然也可以很快,快到可以追上汽车。不过,追上汽车那是前几年的事。前几年,一辆自行车,就是每个家庭最实用的交通工具。去很远的地方,比如他们在高中时,骑车子去过晋祠。他们院里一个插队知青,和伙伴们骑车子经常来回百十里外的清徐乡下。 他还经常用自行车为家里驮砖头,驮麻袋,驮桌子大床,都是这个自行车。所以,对于他来说,用最快的速度,跑一趟二营盘,就犹如去街上买了趟菜,或借了个打气筒。 中午的街道,阳光懒洋洋地晒在路边槐树上。路边粗粗的槐树,是这座老工业城市的标志。在有的季节里,这些槐树总是绿的迟,灰的早。给人印象,槐树似乎挺懒的。可是,无论春夏秋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从来没在意过槐树是否变绿抑或变枯。有槐树陪伴的日子就好。就像家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一样,这些最亲的人是否在变老,是否变得一年比一年失去光泽,失去能力,家人从来没去注意过,从来没流露过嫌弃和无视。反倒是,如果哪一天,一个老人突然离去,家人会觉得天塌了,家里空了。幸亏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有簇拥在电线杆之间的粗粗的槐树,否则,郭国柱会孤独憋闷死的。 当他骑车到了二营盘十字路口时,才想,今天熊二波这家伙别是不在单位吧。大中午的,已经开始下班了,熊二波可能回家了。他没记住熊二波家的住址。他期盼熊二波在单位,哪怕是正好没回家,或者正好晚回家了。他这么期待着,在医药公司大门口下了车子。 他正探头探脑往医药公司大门内瞭望,传达室的窗户哗啦一声拉开,一老头探出头,虎视眈眈地吼道:“唉唉,找谁?” 郭国柱愣住,诺诺地应道:“我?我找一下熊二波。” 老头顿时松弛下来脸面:“嗷,熊二波,挺巧,熊二波刚回来,进去了。”说着手一指院里。 郭国柱抬腿就想往院里走。 “唉,小伙子,把车子存了。存到门外。”传达室老头变得和蔼的要命。就像对一个老熟人。与此同时,老头忽然对着院里办公楼楼门喊到:“唉,小熊,正好找你了。”然后转头对郭国柱,“说曹操曹操到,那不,熊二波正好出来了。” 正从楼门出来的熊二波,手里夹着烟,一眼看见了郭国柱,呀一声,喊到:“唉,国柱!唉,你咋来了?” 郭国柱呵呵地笑,显得有点凄凄然。他心里突然有些激动,一股酸楚的说不清的味道,从嗓子眼里翻上来。直往眼睛里冲。眼睛开始不自然地使劲眨巴。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熊二波听了郭国柱的诉说,呵呵呵笑了。他没想到,郭国柱还有这么多在心里憋屈的话。真是个老伙计。同时,熊二波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世上,并没有绝对了解的的人。有些人,相处了好几年了,按说已经非常了解了,可实际上还是不了解。就说最最了解的几个同学,一个是甄凤未,一个是郭国柱,都是最了解的人了,可现实总是残酷地教训了熊二波。熊二波笑了,笑的有点诡谲,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讥笑和得意,悄悄藏在低眉闭眼之间。 郭国柱再无所谓,也察觉到了熊二波的点滴异样。心里不由地微微一凉。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过。因为熊二波马上换做一副标志性的大笑,开导到:“没事。正常的很。看来,老伙计也遇到同样的问题了。你说的那个女的,是不是挺有才的的那个女的?”他似乎听郭国柱说过,铸造车间的一个女高车工,有些才华,高车技术也不错。熊二波关心的是,那女的长相咋样,个子高不高。这点上,他和郭国柱不一样。 熊二波的暗自得意,其实并非幸灾乐祸。他更多的是同病相怜的欣慰。一句话,不愧为老伙计老朋友,心心相通,他觉得有了伴了。或者说,他觉得郭国柱总是能与他统一步骤。现在,郭国柱也遭遇了女人的冷落甚至奚落,那我这样的人,遇到甄凤未们的甩脸,也就太正常了。 想着这些,熊二波高兴地说:“吃饭吃饭,吃饱了再说。球了,天塌不下来。” 郭国柱没心事吃饭,说下午还得上二班了。熊二波满不在乎地说:“诶诶,那也得吃饭呀。况且现在离上二班还早的呢。”其实他在食堂吃过饭了,他想既然老伙计来了,而且是满腹心事地来找他,他要安慰一下老伙计。人在最痛苦的时候,不能给予安慰,还叫啥老伙计呢。 郭国柱拗不过,和熊二波在路边小饭店吃了两碗面。是郭国柱要的。郭国柱心里一直想着自己的事,竟然忘了问熊二波结婚准备了怎样了。熊二波却忍不住了,他着急地说:“嗯,伙计结婚,你最好提前一天来。” 郭国柱恍然道:“嗨!光顾说我的事了,差点忘了你结婚的事,这可是最大的事了。放心吧!咱们老伙计还能忘了呢。”郭国住说着这话时,脸颊泛起红色,显然,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过意不去。他不住地嗨嗨,仿佛不这样就会让自己一下子变成无情无义之徒,就会被同学们骂成不够意思似的。 熊二波呵呵呵不住地笑。他知道郭国柱是这样的人,就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会忘却自己,全身心投入到你的事情里,会不顾一切的。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在本来连一撇都没有的时候,会因为一个梦里的女高车工,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大老远的来找我倾诉。 那样的工厂车间的女孩,熊二波是看不上的。但是对于郭国柱来说,却可能真是生命。嗨,这也就是郭国柱,换了别人,熊二波连听都懒得听。 熊二波说还要给郭国柱带点菜,也就是打包。他有时候也有很细心的一面,他体会到了郭国柱今天特殊的心情。真的。 ------------ 第一百五十五章 熊二波的婚礼是在全市最高档酒店举办的。郭国柱和几个同学提前一天就到了熊二波的新房。他们帮助布置新房。与其说是帮助布置新房,不如说是找了个老同学重新聚会的机会。 小钢炮扭着短粗的身子,把一双小眯缝眼睛笑到看不清,好像结婚的不是熊二波,而是他自己。他看看插不上手,就对正踩在梯子上挂窗帘的郭国柱说:“差不多了哇?要我说啊,差不多就行了,用不着挂的太严实,又没人偷看。呵呵呵。” 郭国柱在梯子上使劲挂勾子,说:“可你妈的,不是你结婚,要是你结婚,肯定想的比这还仔细……快,递上来……”小钢炮赶紧拾起窗帘递上去。边问:“唉,那谁没告?” “谁了?”郭国柱此时心里正想着一件事,就是甄凤未阴天来不来,“谁了?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还有女的了?二波娶老婆了,还在外面拉呱女的了?”小钢炮的嘴挺臭。他也就是敢在郭国住面前胡说八道。在别人面前他是有所收敛的。用熊二波原来的话说,就是瞎癫。熊二波本来是看不上小钢炮这类人的。他并非嫌贫爱富,而是小钢炮这些人层次太低。小钢炮和郭国柱都出生自老城,街上长大的老百姓家孩子。可郭国柱虽然平凡却嘴不臭,没有小钢炮那么多的恶俗。还有就是,郭国柱身上的义气。熊二波并不怎么欢迎小钢炮来参加婚礼,某种程度上,熊二波是为了人多点,以显得他朋友多,热闹。他是个特别注重外面风光的人。他今天是主角,忙的不知从哪儿刚回来。一进门,环顾一周,呵呵呵笑着和老同学打招呼,然后低声问郭国柱一句:“武英强没见?” 郭国柱解释道:“武英强来不了了,他正好忙呢,而且,他的手还没有好了。他让我捎来礼了。” 熊二波脸上露出浅显尴尬的笑。平素里他几乎从来不问询武英强,可现在,他显得有些失落。他的失落,不完全是遗憾,应该是对于老同学不来捧场不给面子的不满。他本来想以惯用的油腔滑调,讥讽一下武英强。但话到嘴边,一下变成了:“嗷,人家忙了么。手咋了?”语气里,有些不经意。 郭国柱嗨一声,说:“你知道呀,上次告给过你,受伤了,不过不要紧。”小钢炮不屑地撇嘴,说:“嗨,就怪他了。干活的时候,不知道想啥了。” 有几个人似乎不清楚这件事,纷纷问咋回事了。小钢炮兴致来了,又开始瞎癫,呵呵笑到:“让武英强扶着钢勺子了,结果他不知道想啥了,也许是想老婆了,砸到手上了。” 郭国柱不满地马上阻止:“别球瞎侃了,咋是人家的过了?怪球那谁砸锤子不注意———算算了,咋埋怨开人家武英强了。”郭国柱说这些话时,丝毫没有夹杂呵呵的笑声。熊二波精阴地马上道:“对,人家武英强不可能像咱们似的,时不时的还想个女娃娃。人家可不。”随意开个玩笑,是熊二波的拿手。 ------------ 第一百五十六章 热闹的婚礼上,照了许多张同学们与熊二波小两口的合影。照片上,熊二波个头一般,他的新婚妻子却十分出众。新娘子一袭红色长裙,上身着短至腰际的绣花薄纱,内衣的鲜艳与朦胧恰到好处。婚礼结束后,郭国柱回家的路上,一时忘了熊二波媳妇的名字。心想,自己啥时候举办婚礼呢。这种对他来说本来挺遥远的事,看着看着就不远了。他回到家时,一进门,他妈就在厨房里喊:“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咋样了,熊二波结婚。”他妈说话,是典型的地方方言,连语句顺序都是地方式的,主语在后。他妈双手湿啦啦的站在门口,忽然又说:“哎呀,人家你的同学来了好长时间了。” “谁了?”郭国柱好奇道。 他妈用手在下面指指里间。不说话。郭国柱正要进去,从一步之隔的里间走出来一个人。郭国柱哎呀一声:“唉,武英强?你咋来了?” 武英强笑盈盈地走出来,说:“我刚才说等不到你,马上想走呀。姨姨说,你马上就回来了,去参加熊二波的婚礼了?”武英强说话的神情有点不大自如。似乎做了亏心事。郭国柱呵呵笑着:“嗷,你咋没去了?熊二波还问起来你了。原来他让我告你,我好像上个月和你说过一次,你可能忘了。”郭国柱心想,实际上熊二波只是提了武英强一句,并没问太多。郭国柱习惯这样,就是只要是对大家都好的事,他都尽力往一起粘合,更不会翻闲话。熊二波提了武英强一句再没说什么,倒是小钢炮和几个同学多了话题。小钢炮说武英强干活太笨了,都怪他把不住个钢勺子,扶不正,所以人家一锤子就砸偏了。不过,坏事变成好事了,这下武英强可以借口调工种了。 郭国柱没问武英强来有啥事,他关心受伤的手:“咋说?恢复的不错了哇?” “基本上好了。”武英强伸出手指。受伤的中指,已经去掉了厚大的纱布,只裹着一窄条胶布。武英强和郭国柱不避讳,直言到:“一点事也没有了,只是中指留下有那么长的一条伤疤,使劲一摁就疼。” “嗷那可不,十指连心么。那你是不是要上班呀?”郭国柱心想,武英强可能是来打听一下下一步他该怎么上班。也就是说,像他这种轻伤,还能继续在炉前工作吗。换句话说,有的人就是借着工伤之机,想办法换工作的。武英强有那种本事吗,好像没有。 武英强似乎看出了郭国柱的心事。他先问一句:“熊二波的婚礼怎样?肯定不错,熊二波挺讲究排场的。”没等郭国柱回答,他接着说,“好长时间不去厂里了,今天去了,觉得还有点新鲜呢。前段时间我就去过厂里,只不过没来找你。” “前几天去过厂里?嗷,我说么,那天徐利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说在厂里党委小楼遇见你了,还叫你了。” “徐利还说啥了?”武英强笑问。相比之下,他关心厂里情况比关心熊二波婚礼更迫切。 “没说啥,就说了两句话,还说你是不是高升了?”郭国柱觉得徐利是在开玩笑。 但武英强说出的话,让郭国柱愣了一下。武英强踌躇再三说:“不,啥高升了。是因为,”看得出,他稍微有点犹豫,“是因为,厂里不给我上学的学费。太不近人情了,咱们厂里这次报考成人大学的都由厂里出学费,就我一个,不给。你说合理不合理?” 原来是为这呀。 ------------ 第一百五十七章 郭国柱听了武英强的话,顿时觉得更有点失落了。这是他最近最失落的一段时期。自己为何就没有去报名参加成人高考考试呢。不管是职工大学还是电大,同学们都参加了,唯独小钢炮和自己没报名。为啥?当时,自己内心最大的理由,其实仔细想想,不是所谓先在车间熟悉一段再说,也不是还没准备好,而是,而是什么?而是只有自己内心才肯承认的那块柔软的地方,就是岳红枫是个高车工,我郭国柱不应该给她造成要离开车间的印象。 郭国柱刚刚还有的在武英强面前的自信,像冰块遇到火一样,开始融化了。他开始意识到,武英强坚持追求自己的事,是有道理的。 武英强想找个人念叨念叨的念头越来越浓。这点上,他和熊二波一样,有啥事都想找郭国柱说说。 “后来,我没办法,我就让我爸找找人,后来找来找去,结果,真找到一个人,是我爸他们单位的几十年前的老领导。” 郭国柱听得一头雾水,睁着眼睛直直瞪着武英强。 “后来,那天我去党委小楼,……” “那,你爸认识的几十年前的老领导,和咱们厂里有啥关系呢?”郭国柱问的有点迫切,他有点弄清楚了。 “我爸原来的几十年前的老领导,你猜咋样?后来调到了咱们厂,现在的书记就是。”武英强说到这儿,简直都有点兴奋了。 郭国柱干脆把本来不大的眼睛,睁成了圆圆的杏仁,而且还不住地使劲眨巴。这种奇怪的眨巴,有点像眼睛里进了沙子。连武英强都不忍心看了。这个年纪的人,都有一种期盼和虚荣心。从骨子里都有一种对权势和金钱的崇拜。按说,在大厂里工作,见识够广的了。原来是对八级工老师傅的崇拜,后来对车间领导的崇拜,现在,不知怎么回事,比原来更加崇拜权力了。正如对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充满期待一样,到了二十岁的人,只要走向社会,并没人刻意指教,就会自然萌生对权势和金钱的无限崇敬。对了,现在,尤其是今年以来,似乎比过去更多的提挣钱的事了。 郭国柱老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叹口气说:“后来呢?” “后来,我爸托人找见老领导家,也就是现在咱们厂的书记家,嗨,原来人家书记家就不住咱们厂,住的还是老单位。” “不住咱们厂宿舍,那就是住你们那儿?”郭国柱问。 “不,住在市里,好像是市政府的什么宿舍。”武英强说到这儿时,更觉得有点飘飘然了。似乎前段时间的不顺,顷刻间被一阵风刮跑了。 郭国柱完全听晕了。看不出,不吭不哈的武英强家,还有这些关系。人不可貌相呀。 实际上,武英强根本不属于那种张扬和炫耀的人。到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学养城府深厚,而是他同样出身普通家庭,尤其是天性内向,不善言辞。今天是他很兴奋的一天。 生活总是这样,有人高兴,就有人忧愁。偏偏今天是郭国柱沮丧的一日。好在,武英强也是个敏感的人,他觉察出了郭国柱的反常情绪,也觉察出了郭国柱的母亲流露出的不耐烦,愣了一会儿,说天不早了回家呀。 郭国柱赶紧说:“着急啥了,嗨早的呢。我又是马上要去上班。”而且故意又把话题拉到武英强感兴趣的地方,“嗷,原来那天你去小楼,是为了这事呀。” 这下,好像提醒了武英强。武英强马上低声说:“这事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了,没对别人说,可别告别人啊。” 郭国柱马上一仰头,大声笑到:“放心吧,不会和别人说。” 武英强站起来走了。 郭国柱刚送武英强回来,他妈就说:“嗨,这娃娃,黏黏糊糊的,可不行,一坐下就像屁股上釘了钉子,不走了。咋了,他在厂里有关系呢?” ------------ 第一百五十八章 郭国柱不知为什么,脑子一下子又转到了一件事上,就是参加完熊二波的婚礼后,老是想不起来熊二波新婚媳妇叫什么名字。直到他进了车间更衣室换工作服时,脑子还在这个死角里转悠。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或者担忧什么。按说,熊二波的媳妇和车间的女工们并没什么关系。可自己总在这个死角里打转。 他有些懒洋洋地走出更衣室时,迎面拐过来一辆自行车。自行车黑乎乎的车把,车座很低,人坐在上面,像坐在一矮凳子上,整个人像一条大虾米。郭国柱一看,喊一声:“嗨!看的点,看的点,往哪儿瞎拐了?” 像大虾米的大臭,面无表情地眯缝着小眼睛,愣一下,哼唧着:“嗯,呀,蝈蝈蛋蛋,今天咋来的晚了?” “谁来的晚了?我今天来的晚了?”郭国柱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他心里陡然一慌,心想,今天真的晚了?一般情况下,自己上班从来不晚。赶紧,别让大刘不高兴了。 “唉,蝈蝈蛋,等下,”大臭软绵绵地撇腿下车子,等着郭国柱,好像有话要说。这时,福生骑着车子像一股旋风,从灰砖平房拐角拐过来。车子闯到两人跟前,才嗤啦一声刹住车子。笑到:“呀你们两来的早啊。大臭,看你小子蔫逼打蛋的,是不是昨天和老婆干的多了。”福生不等大臭反应,自己先裂开嘴笑。郭国柱边走边笑:“呀,大臭到有了老婆了?”他心里既诧异又好奇,却不想和他们就此多拉呱。 大臭赶紧叫郭国柱:“唉等等,正好,我正要想告你一下呢,我这个十月国庆节结婚呀,告你们一下。” 郭国柱一笑,他看看大臭,又看看福生,笑问:“你不是说过了么,国庆节离的远呢呀。”他立住了脚,郑重其事的样子。他觉得应该这样,对班组里的任何人都不要小看。福生坏笑:“实际上,大臭早就和他对象滴过码码了,娃娃也快有了。”猛一下转向大臭,“你说呢,是不是,一看,你小子就是憋不住了。昨晚上是不是把对象领到家里,干球了?老实交代。” 大臭这时候才咧嘴笑了,笑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很得意和满足。 “笑球啥了?是不是了?”郭国柱有时候也能和大臭他们逗逗乐。今天似乎更想寻寻开心。 大臭支支吾吾说:“谁球干那事了,没结婚就把人家干了,那不是成球了强奸犯了。”福生一听,突然一下子不笑了。郑重其事地问:“唉,到底有没有这么一说了?就是,没结婚了,先干了,算不算强奸?” 郭国柱望望两人,边摇头边往前走,说:“唉,可要他妈起山了。快点哇,唉,大臭,结婚的时候再通知一下啊,和咱们班组的都说说。一个班组的,都应该告诉一下么,你说呢?”说着,快步往前走了。福生扯着嗓门大叫:“说过说过,原来就说过,大臭是实在等不及了,想老婆想的不行了。” 炉前,大刘和于文已经照例在巡视电炉。大刘撇脸之间,看见郭国柱进了正对炉子的空旷厂房门,嘟囔一句:“今天这是咋了?都他妈的来的这么晚。” 郭国柱连忙解释道:“呀,没误事吧。” ------------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于文蹲下身子不住地往电炉炉膛里望。炉膛的温度还未降下来。从开着炉盖的炉顶上,冒出白气,像袅袅炊烟。 大刘走近于文,像有商量的事情。于文微微扭头,把脸朝向大刘。大刘放低声音说:“昨天临下班时候,大臭又和我说,他小子要结婚呀,没和你说?”他没等于文说话,又说,“这小子啥意思了,早就说过了,不是五一就是国庆节,几天就告诉咱们一次。五一和国庆节还早的呢,现在就反复和咱们说,啥球意思了?” 于文可能是蹲的时间久了的原因,手叉腰站起来,嘴里嗯哼着:“就是就是。”他的话实在是少的可怜。 “上次说的时候,是上个月,这次又说,我还以为是结婚提前了,结果没有提前,还是原定时间。他小子这是啥意思了,有病了哇。要说,俺们原来还是一个铁建的呢。嗨,看不出这小子,从来没见搞对象,说结婚就要结婚呀。俺们铁建的一粑粑,结婚的不多。最起码有一半没结婚。可是,没想到,这小子大臭,原来最不起山的货,说结婚就结婚了。”大刘的话语中,有一种不平和隐隐约约的妒忌。 半天,于文才说:“没想到。这小子不吭不哈的。”半句话。大刘接着说:“就是呀,不吭不哈的,说他妈结婚就要结婚了。也不知道找的哪的了,忘了问了。待会儿问问。问题是,他小子上次先和我说,说明就是想让我告一下咱们组里的人。咱们组里七八个人,结了婚的,就是你,还有谁?奥对了,还有准备上的老鬼和张师傅。那两个老师傅就算了,那么大岁数了,还要让人家上礼,不太合适,剩下的还有五六个,就你一个结婚的,你去不去?” 于文这次没犹豫,马上说:“去。肯定去。” 大刘了解于文,但同时也为他着想。专心地看看于文的脸,他并非有意揣摩于文的真实想法。他考虑到,于文已经结婚,为大臭上了礼,大臭以后并没有机会给于文回礼。这也是现实问题。 于文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一句:“没事。咱们组就这么几半个人,应该去。”大刘不好说什么。含含糊糊来一句:“由你哇。” 郭国柱匆忙走进厂房时,眼睛的余光,几次瞄向了车间办公室方向。仿佛办公室的那两间老式平房和旁边的高车休息室,变成了两块大磁铁,使劲牵着他的眼珠子。并且一会儿用力扯一下,一会儿用力扯一下,同时还发射过来一股子磁力。 他笑呵呵地冲着大刘说:“呀,今天晚了,没有误事吧。” 大刘看郭国柱一眼,有点冷。不过,大刘并未埋怨郭国柱。郭国柱身后跟着大臭。大臭依然好像没睡醒,迷迷糊糊的。这样一副模样,今天看上去反倒有点漠然淡然的意思。让人觉得,大臭想结婚想的快成傻子了。他这副模样,连一向看不起他的大刘,都心里陡然一提。不由地主动打招呼:“呀呵,”又嘎然止住。可能他觉得不能太失去应有的自尊。不就是一个结婚么,比我结婚早就能把眼睛抬到天上去?比我结婚早,就他妈的能起了山?大刘这么想着,嘴里却不由地想多开几个玩笑:“大臭,没睡好哇,看你小子蔫逼打蛋的,是不是提前生米煮成熟饭了?” 刚进来的几个后生,一向对这话题反应迅速。争着打趣到,肯定是提前把老婆闹了,反正要结婚呀,早晚是个闹。福生显得更兴奋,走近大臭压低嗓音问:“大臭,真的?真的昨天晚上提前把老婆干了?咋说?闹了几伙?” 大臭似乎与福生无话不说,似乎心里正有一肚子话想往外倒。说:“嗨,闹了。倒是可想闹了,人家就是不让。” “啊?咋不让了?说说么。”福生兴趣大增。挨着近近的,大嘴巴都快贴到大臭耳朵上了。 “快点!快点!今天的任务是四炉啊!够紧张的。先把炉子补一下,然后,马上开始。”大刘想说说大臭的事,但一时又停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在内心里,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就是,不应该把大臭的私事,放在工作之前说。毕竟工作是头等大事。 ------------ 第一百六十章 大臭在工作上糊涂,但在自己结婚的事上,一点不糊涂。当第一炉钢出炉后,他故意凑到郭国柱跟前,问:“唉?小武最近不见,哈?也不知道他的手指头好了没有。” 郭国柱嗷一声,说:“基本上好了,不要紧。”他以为大臭就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大臭说:“那,小武啥时候能来上班?我是想告诉他一声,我结婚,想告他一下。” 嗨,这小子大臭,看上去不机迷,实际上清楚的很了。告了好多人不说,甚至连小武都要告。郭国柱知道,武英强虽然不喜欢车间工作,甚至有点看不上车间的人,尤其是炉前的工人,可是不知道为啥,和大臭和福生倒是合得来。很微妙,说不清。武英强甚至和班里有些同学来往都很少,可偏偏和没有丝毫相同爱好的大臭和福生有话说。 既然这样,应该转告一下武英强。就说大臭要结婚,想让他参加一下。至于武英强愿意去否,就管不了了。郭国柱满口答应着。 大臭高兴了,甚至高兴的有点傻。他小子一高兴,就不分时间地点了。他拉一把郭国柱的胳膊,想说点悄悄话。郭国柱说,不行,现在补炉呀。大刘也正乜斜着大臭,说:“别你妈的烧的放不下了,想说回家说去,别你妈的等不及了。” 福生在一旁,显得比大臭还激动,推起来小铁车,招呼大臭:“补炉,需要活泥了,咱俩去拉点水去。” 大臭也正有点憋不住,这时候他一肚子坏水想往外倒。就笑眯眯的跟着福生往外走。大刘没好气地提醒:“别他妈的一去老半天不回来,跌球的噜噜水坑里。” 福生和大臭相对一笑,咬了下耳朵。福生乐得快要浑身散了架了。刚出厂房,就大声说:“啊呀,可你妈的大臭,咋说你呀。后来咋了?快点么,说说,说说。”福生着急的用肩膀使劲蹭大臭,大臭眯缝了小眼睛,使劲坏笑。好像说的不是自己的对象,而是马路上的女人。 大臭和福生拉着铁车车一走,大刘马上咬着牙,狠狠骂一句:“大傻逼。结个婚,就兴他妈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他看看班组里的人差不多了,就想趁早告诉大家,省的一直惦记着,麻球烦了。他敷敷衍衍地对大家说:“正好啊,大家都在了,告大家一下啊,大臭五月十月结婚,我是组长,为了对每一个职工表示关心,我代表我和于文,大臭又是我的铁建老同事,所以,替他通知一下大家。希望大家都去。” 话音一落,几秒钟内,没人吭声。有人轻声嘀咕一句:“五月十月,到底是五月还是十月?时间还早呢。行了没问题。互相告哇,反正早晚都得告。” 之后,有人突然提醒到:“对了,到时候去了好好的闹新房。” 有人大笑了:“闹新房,好办,这是咱们最拿手的。你想闹新娘的痒痒肉了是不是?”一句话,惹的大家大笑了。顿时,情绪高涨起来。 “你小子小心点啊,胆敢闹大臭老婆的痒痒肉?真他妈的,不想活了哇。”尽管这么说,还是有人坚持道:“到时候给大臭上礼可以,但他狗的大臭允许咱们闹新房,不然的话,咱们不去,你们说了?” ------------ 第一百六十一章 徐利从厂大门快步拐过来,步子有点急,也有点碎。一拐过冶炼工段休息室平房角,第一眼就看见大臭和福生正打噜噜水。他俩打噜噜水打的很慢,一桶噜噜水总伴随着一半的嘻嘻哈哈说笑。他偶尔听到一句半句有点荤的词语,嘻嘻笑望着他们,问一句:“郭国柱来了吧?” 大臭正说着话,福生回头装着没听清:“谁?郭国柱?郭国柱还没结婚了。” 徐利虽然脚步没停下,但还是听清了,笑着打趣:“呵呵,是不是谁要结婚呀,想媳妇了?” 福生正有兴致,像对老熟人一样,不荤不素地追着徐利的背影,来一句:“就是想媳妇了。人家已经把老婆闹大肚了……”福生觉着脚不停步的徐利,不是炉前的人,随意扯两句没关系,他也不知道说谁。大臭听了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 徐利经过炉前厂房大门,停下来,向里面望望,快步走进去。见大刘几个正忙着,走到郭国柱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笑着低声说:“是不是有麻烦了,我可是看见你了啊。” 郭国柱一愣,一脸不知所云,没说话。他脑子里复杂而飞速地转着。不想在大刘于文面前多说什么。但他能猜到,可能是啥时候在外面路上,被徐利遇到了。徐利笑笑,又拍拍郭国柱肩膀说:“下了班找你有点事,完了再说。”说着,走了。 徐利刚走出炉前厂房,迎面走过来背着手的车十二斤。车十二斤操着像打雷般的嗓门道:“小徐,到哪儿去了?” 徐利没一点大学生的架子,这点特别好。不像技术组的另两个中年工程师,一个是女的,另一个是男的。女的原来也是工人,上了个七二一大学,回来分到技术组,就再也没有给过工人们好脸。男中年工程师,每天穿的干干净净的,每天只是技术组到办公室和厕所三点一线,来回走动。而且,每回走过贯穿铸造车间主路时,总是大步流星,甩臂踢腿,做标准的扩胸运动。这时,正巧做着扩胸运动从徐利和车十二斤身边走过。还不忘乜斜他俩一眼。可能心想,徐利和谁也能搭几句话。车十二斤模仿着伸胳膊做着扩胸运动,说:“看把人家锻炼的,可要锻炼好了!” 徐利哈哈笑着准备走开,说去车间看看。车师傅突然拉住他,随意地攥着徐利的手,问一句:“咋说?有对象了哇?” 这是很随意的问话,却也表示了只有稍微近乎的人之间才有这个习惯。 徐利一阵哈哈的笑,并没有敷衍。笑过之后,才简单而认真地答到:“有了。” “有了到?”车师傅显得有点失望,“不过也正常,这么好的小伙子,肯定早就有女娃娃们追呢,唉,”他松开徐利的手,边往炉前厂房走,边叨叨着:“好男好女,总是有人追,看谁下手快,就是谁的。” 徐利正愣神,肩膀上啪一下,一个身影像片树叶飘飘然走过,留下一串话:“车师傅,不是俺们下手慢,是人家别人下手太狠。唉,前功尽弃了。” “钳工进去了?”车师傅站住,回过头,“知道你小子,一直不安心造型准备,老想着调到钳工上。” “啊呀,别打岔车师傅,你家徒弟让人家外面的人拐跑了,你还不祝贺?还装迷糊?” “我家徒弟?我装啥迷糊了?我哪个徒弟让人家拐跑了?你小子说清楚点。”车师傅干脆不走了。转回来,盯着突然冒出来的三清。 “呀,我算是服了你啦,昨天在北厂门,一进门,你还跟我说了,红枫家爸爸住院有人帮了大忙了,这下完了。” “那就咋了?咋就完了?” 徐利说声,你们聊哇,我赶紧到办公室去呀,走了。 徐利一走,就好像没了观众,演戏的人没了情绪。车十二斤马上一扭头,使劲乜斜两眼三清,鼻子里里哼哼唧唧着:“要我说,你狗的就是个气门芯。”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车十二斤走出去两步,又猛地刹住脚,准备专门叮嘱三清一句,不让三清再到处乱说。可是三清早看出车十二斤的意思,把手掌竖立起来,做势扇自己耳光的样子。三车十二斤笑了,说:“算你小子聪阴。”可是,一挨车十二斤转身,三清马上又说:”唉,红枫让人家外面的人看中,有啥不好了么。” 车十二斤又转身,低声重复一句:“别再乱说啊。不然的话,骗了你小子。”叮嘱完,车十二斤转身去了炉前厂房。他进厂房时,把胖身子使劲一拧,把头猛地一摆,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说阴刚才嘱咐之言的严重性。 三清站在原地没马上逃开,嘴里嗯嗯嗷嗷,不住眨巴眼,拼命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惊慌。老半天他才挪开了平时轻巧的八字步。 徐利进车间办公室大门时,正好迎面出来金师傅。金师傅呀一声,眨眨眼睛,低声一句:“正说你了,快去哇。” 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徐利推开门的一瞬时,一股子浓烟扑到脸上。徐利不由地用手煽两下。 郑主任手里没有烟,笑笑说:“来来,小徐。”说话时,郑主任看看对面正把烟头塞进嘴里的付主任。付主任抖抖肩上的黑外套,黑黄的瘦脸上,一下子裂开干瘪的笑容,瘪嘴使劲挤出话来:“呵小徐,让郑主任说说厂里的安排吧。”说着话,又把肩上那件似乎一年四季没换过的外套抖抖。仿佛不抖一抖他那件黑外套,就压根不会说话似的。 徐利顿时变得一脸紧张。他早就发现,只要付主任一抖落肩膀,总会有事。他瞄一眼付主任。付主任秃得没有一根眉毛的眉弓下,两片斜着耷拉下来的眼皮,像老厂房高处的两块破玻璃,蒙满灰尘,无精打采。而在破玻璃下面,黑漆漆的掩着半个黑洞洞。黑洞忽然左右摆动一下,徐利的心也随即上下忽悠一下,慌的要跳出来。 徐利在门口一张磨掉漆皮露出黑乎乎木头的椅子上坐下。木然地望着两位主任。郑主任镇静而坦然地拿起一份文件。看一眼,想念却又放下,说:“我直说吧,是这的,厂里决定,首批赴英国安德森公司培训人员,铸造车间经过一段选拔,技术上最后还是确定为,”郑主任顿一下,笑到,“徐利,你。” 徐利脑子里很乱,刚才光顾着想付主任的两片破玻璃了,听郑主任这么一说,猛地反应过来,不由地站立起来,微微前倾着身体,想说声谢谢,最后还是没说。他没去看宣布厂文件的郑主任,却把眼睛望向付主任。因为付主任的破玻璃凝固了,破玻璃下的一张瘪嘴,正向下咧着,嘴角硬的似吊车的铁勾子。 徐利心里一阵欣慰和侥幸。前两个月里,关于铸造车间选派赴英国安德森公司培训人员的竞争,虽然一直在无声无息中进行,徐利也找了厂研究所的老同学,让老同学打听出主意,也曾一度听说有人疏通付主任的关系,以及自己险些被替换掉。这一切,徐利一直在心里埋着。现在想想这点上,他忒佩服自己,因为他连甄凤未都没怎么说。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能沉住气,发现自己成熟了许多。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徐利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个电话告诉甄凤未一下。他快速冲进对面房间,贾主席一眼看见徐利,笑了:“小徐,定了吧?” “主席,打个电话。”徐利匆匆说,“定了。” “打吧,那。”贾主席用嘴努努桌子上。可是,还没等徐利抓住电话,电话却响了。他顺手抓起来:“喂?找谁?谁?岳红枫?”徐利四下看看,“岳红枫的。” 贾主席和朱师傅几乎一起说:“红枫休存假了,她爸爸病了。”贾主席接着说:“唉,这娃娃可累了,把存休都陪侍了她爸爸了,唉,可不容易了。嗯,她好像也差不多快上班了,是哇?” 朱师傅轻声叹息:“是的了。唉,啥人啥命,红枫这娃娃,再好也没有了,可真是个孝顺娃娃。” 金师傅进来,心领神会到:“就是。”他接过徐利手里话筒:“喂?红枫休存假了。你是哪儿?哪了?” 金师傅放下电话,嘟囔着:“也不知道哪儿,听不清。唉,小徐你要打电话?外线内线?” 徐利在一旁已经迫不及待,呵呵笑笑,有点不好意思。他麻利地拨通内线电话,看看贾主席,专心地听着话筒,总算有人说话了:“喂?采煤机车间电工组吧?请你帮忙叫一下甄凤未,对对,嗨,王师傅呀,一下没听出来,不不,不是看电影,谢谢谢谢!”徐利笑不拢嘴,看看金师傅,没好意思回头看贾主席。可贾主席对徐利的事情格外关心。他慢慢腾腾地说:“采煤机车间?小徐和采煤机车间的还挺熟悉?” 徐利握着电话,回头道:“熟悉。咱们厂就这么几个车间嗨能不认识。” “那你本事大了,我们在厂里工作一辈子了,只认识咱们铸造车间的人,嗷对了,还认识有的车间工会的,嗷,还有俺们几个邻居,有一个邻居就是打眼机车间的,人家现在叫采煤机车间了。俺们邻居是个老师傅,人家那可是个有本事的,现在五十多,马上就六十呀,该退休了。现在还在机床上了。三十多岁就是八级工,人家对车床上刀具可是了不起,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就是全国劳模,还受过周总理接见了……”贾主席今天不知怎么,比平时的兴致浓了许多。他一反平素说话谨慎的习惯,干脆站起来,大声道:“那可是咱们厂里的宝贝。” 金师傅低头说:“咱们贾主席,一说起来劳模,就说不完。咱们的技术比武也快了,技术比武完了,就……”” 正说着,进来了化验室的变梅和另两个女工。变梅粗声大气的说:“贾主席刚才不是给大家做报告了哇?在外面就听见了。” 贾主席坐下来,呵呵道:“变梅,是下班了,还是上班了?” “下班。主席,咱们这些人,可是从来不在上班时间蹿岗。”变梅拉着长音,肥嘟嘟的两片厚嘴唇瘪一瘪,像是在学什么人的说话习惯,又学不像。连她自己一时都想不起来在学谁。不过,当她望向墙上一张张油墨表格时,突然想起来了。她说:“哎呀,对了,这两天好像少了个谁的,红枫,我在医院见红枫了。她爸爸好多了。” 贾主席赶紧问:“你啥时候见红枫了?” “昨天么,正好我去医院看我家一个亲戚,在医院走廊里就偏偏碰见红枫了。看她那脸色,哎呀,看的人心里就难受。累的。不过,好在她爸爸的病好多了。所以红枫人家没有白累。” 金师傅轻声说:“关键是有点关系呢,如果没有关系,住进大医院也不容易。听说是好多了了,控制住了。可是以后也许老毛病会经常犯。反正够红枫受的,唉。” 徐利有点着急,他背对着变梅她们,对着电话大声道:“喂?这是叫人叫到哪儿去了?” 变梅吓了一跳,呀一声:“好家伙,这儿还有一个喘气的了。”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徐利对贾主席刚刚所说的邻居很有兴趣。他没等到甄凤未接电话。金师傅耳朵尖,他听见电话筒里发来滴滴的声音,金师傅说电话断了。说着把电话挂了。徐利忽然有点失落。他略显尴尬地笑笑,走了。刚走到对开的大门口,又折回来了,隔着变梅凸出的肚子,问贾主席:“贾主席,” 贾主席耳朵有点背,或者是因为变梅正嘟噜着厚嘴,叨叨着什么,贾主席光顾着看着变梅了,而且还不住地笑着,甚至最后说了一句:“定了吧,润宝啥时候来咱们车间上班?” 变梅的牛眼睛瞪着大大的,更像一对铃铛了,厚嘴唇鼓起来,像要随时去咬一口一个鸡蛋或者苹果,掩饰不住的骄傲从嘴唇边溢出来:“谁知道他了,上星期刚刚到厂组织部报到的,服从人家组织上的安排哇,哪能咋了?”听上去仿佛是征求别人意见,实际上大家都能听出来。变梅就是这种说话方式。她的问话,实际上就是一种肯定,毋庸置疑的肯定。 金师傅刚才出去一下,又回来了,和朱师傅几乎是异口同声:“马书记刚走,咱们车间又迎来了一位军官当书记,真是太好了。” “就是就是。变梅,你爱人润宝,有一年从部队上回来探亲,正好是过年,你还领着到我家里看了看,哈哈,那时候,你两个年轻,才二十多岁?刚结婚,是吧?” 变梅已经有点忘乎所以了,站在当间,一时间,手不知道往哪儿放,竟然抬起来去摸了摸自己后背,继而把一条粗胳膊往下移动,因为她觉得后背往下,实在有点痒。但粗胳膊实在够不着,嘴里不住地哼呀。旁边的女工俊秀嘻嘻嘻笑的快止不住了。 朱师傅和金师傅显得更加专心地伏案写着什么。贾主席正往外走,嘴里叨叨着:“嗷对了,新书记来了,我问问主任们,新书记的办公桌,往哪儿放呀。” 变梅随着贾主席的身影,把头往后扭,那样子有点想和贾主席说话,又像是要看看自己背上咋这么痒。她不看不要紧,一眼正看见一双毛茸茸的手,正在自己背上上下左右移动着,移动得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咪。但是,这只小猫咪也太恶心了。四根手指头的背面,长满长长的黑毛,指甲盖里黑漆漆的。 变梅一时间醒过来,呼地拧过来胖身子,举起肉嘟嘟的手,劈头盖脸就朝长毛黑手打下来。 长毛黑手猛一下子缩回去,连着黑手的三清,哇哇喊叫:“打人了!书记家老婆打人了!呀,打的我快骨折了。正好,我也正想休存假了,把我打骨折算了,我正好有理由休假了。” 变梅指着三清喊到:“那你别跑呀,过来,让我把你小子打骨折,来呀!” 一旁的人都哈哈哈笑,贾主席从主任办公室过来,说:“啊呀,三清,你快把我撞到了,又是干完活了?”贾主席进到工会办公室,见变梅一脸得意的愠怒,金师傅一旁笑说:“哼,三清这下可算把新书记夫人得罪了。” 贾主席马上说:“不会的,变梅可不是那种人。” 金师傅赶紧笑说:“我是开玩笑,变梅不是那种人。” 变梅把嘟嘟嘴撅起来,嘟囔到:“上回,快过年的时候,他小子就使劲捏了一下我的屁股,这回,又给我背上格挠,看我咋收拾他小子。” “对,让他小子陪情道歉。”金师傅说。 “要不,他小子要想入党?对他狗的好好严格审查。”俊秀一旁醋油加醋。 变梅似乎都不满意,最后说:“哼,那倒不至于,我哪天见了他,让他小子把背心敞开,非灌进去一簸萁石棉絮絮絮不可,哼!”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徐利回了一下技术组,和组长打了个招呼,说去一下设计研究所,想多了解一下采煤机的情况。但他一出铸造车间,向大厂门一拐,就径直往采煤机车间方向去了。 他走的有点急,刚走到设计研究所灰楼前,脑门上已经汗晶晶的。 设计研究所二楼一扇窗子里探出一人,喊到:“唉,徐利——,慌慌张张的,不是你们铸造车间着了火吧?” 徐利笑了,脚步没停下来:“铸造车间天天着火,大炉子里的火没有一天闲的时候。忙呢?” “忙!太忙了!唉等等,你的事定了吧?” “啥事?嗷,定了,上午刚刚宣布的,咱们做伴啊。” “唉唉,上来坐会,聊一聊。” “不行,没时间。” “嗷知道了。你小子又去采煤机呀?唉看着点路,见女朋友也不至于这样呀。摔倒了,掉个门牙,多难看。” 徐利的步子倒腾得更快了,让研究所的伙计耽搁了点时间。他进了带弹簧门的采煤机车间大门,沿着上百米长的车床镗床以及远远看去叫不上名字的机床矩阵穿行。他忽然有点激动。每个人一旦置身于一种排列整齐,场面巨大且沉默无语的场合时,都会陡生一种庄严感和神圣感。像极了战场上正在对垒,即将开战的兵阵。况且,机床阵群发出的嗡嗡声,又像极了电影里配了的音乐。唱着音乐的机床旁,都站着一个穿工作服戴工作帽的工人。中年的,年轻的,男的女的都有。真的让人有点热血沸腾。他快步经过一组带玻璃罩的机床时,隔着一排机床的比邻过道,一人喊:“喂,你找谁?” 徐利一愣,隔着机床队列,回答:“我,去钳工那面,嗯电工组。”并没做亏心事,可语调显得有点可怜兮兮和懦弱无能。 “找谁?我问你找谁?”说话者把一条箍着红袖章的胳膊有意摆在身前。徐利盯着对方的红袖章,心虚地解释:“找甄凤未。”像被逼供的感觉。 “谁?”对方是个中老年师傅,显然是负责安全检查的。他冷冷地说:“不是采煤机车间的,不能在这乱窜。” 什么话。什么叫乱窜?徐利心里有点赌。采煤机车间,你再牛,你再被厂报吹成通天的,全厂都需给其让路的头号任务大户,也不该这么牛逼吧。你也不就是个采煤机么,你离了我们热加工,你加工个啥?加工个屁。拿什么加工?难道拿空气来加工不成?牛逼个啥呢!说话客气点。他正想蹦出这句话时,带玻璃罩的机床旁,一个背对着的人转过身来,看看徐利,面容僵硬地对戴红袖标的人说:“他是找俺们同学的,”又侧脸对着徐利,“甄凤未不知道在不在了,今天好像没见她。” 带红袖标的人走开了,嘴里嘟囔着什么。徐利对那个每次路过这里都能见到的笨笨的男青年笑笑,说:“还是你厉害,全厂就两台加工中心,你就管着一台,你们车间的安全员也让着你了——甄凤未不在?不会吧。” “你不信,自己去看看。”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甄凤未今天果然没来上班。徐利站在甄凤未的师傅面前,望着老师傅戴眼镜的额头上,凸出的一骨碌一骨碌粗粗的血管,和像沟壑的皱纹,心里不是滋味。 他正想离开,一撇脸间,忽然发现前面更衣柜的柜顶上,有一张脸正往这边探头探脑。而且,边探头探脑,还边把眼睛往下瞥一眼,笑的挺暧昧。徐利开始没觉得什么。但当他转身离开,刚走过更衣柜时,刚才偷笑的那张脸露出来。是个女的。徐利见过,是甄凤未的同学。那女同学穿一身不太干净的工作服,冲徐利一笑,说:“是不是找甄凤未呢?” 徐利站住,笑着算打过招呼:“嗷是了。她出去了?” “不是,来了,今天有个同学结婚,她请假去参加婚礼去了。”说话的人,仿佛在极力抑制着自己,努力让自己庄重些。 “参加婚礼?没听她说呀。”徐利略略显出意外。 甄凤未的女同学已经变得一脸正经,比陌生人还要矜持,甚至冷漠。这种态度,让徐利有点厌恶,也有点不安。 一时间,一种隐隐的被偷觑的感觉弥漫在全身。不过,徐利毕竟是徐利。他转念一想,立即就释然了。尽管这是甄凤未第一次没和他说去向,但也正常。 他想到一句话,是书上说的,猜忌会让所有的关心变成别有用心。相处最重要的就是自在,不带目的性地谈天说地,一旦加入猜忌,味道就全变了。他想着这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管他觉察到自己不像原来那样宽容大度了。他记得甄凤未说过,她和他在一起,感到特别自在。她并没有因为徐利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就刻意地为了迎合对方而改变自己。甄凤未还是甄凤未,徐利还是徐利。徐利也是这样想的。 徐利正想走开,忽然又想打听一下甄凤未几点回来。他觉得甄凤未的女同学挺爱管闲事的。果然,那个探头探脑又喜欢暧昧地笑的女同学说,甄凤未说了,下午二点半上班前就回来。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还是先回铸造车间吧,等下午再说。 当徐利再次经过采煤机车间一排排侧着身子排着队的机床时,他又刻意地左右回身看看,那个气势汹汹的讨厌安全员没出现。轻松悠闲的加工中心操作者,那个年轻人已经转过身来,木然地说到:“不在哇?” 加工中心的玻璃外罩里,朦胧又清晰的的刀具,正悄无声息地飞速旋转着。徐利走近,低头观察。一个精致的灰蓝色金属小房子内景,呈现在眼前。小房子的四周没什么空间,旋转着的刀具和夹着的零件,在柔和的小灯照射下,旋转成了凝固的雕像,像极了一个停留在千米空中的雄鹰。被厚实的金属墙包围着的这一组小房子,把徐利看入迷了。他不禁说:“真棒。采煤机真需要最先进的机床,不然的话,怎么能生产出来?”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甄凤未所参加的其实并不是婚礼,是熊二波结婚后,又突发奇想的第二次宴请。为什么?用熊二波的话说,是因为有几个老朋友和老同学,当天在婚礼上没能招呼好。再重请一次。怎么会这样?熊二波结婚当天,几个老同学还有几个老朋友,乘着喝多了的酒劲,非让熊二波和新娘喝酒,不喝就不行。结果,新娘不能喝,几个老同学又不让熊二波代替,便不干,没完没了。熊二波不想让老同学扫兴,也想显示自己的大气和本事,便承诺改天再请大家一次。大伙本以为只是随便说说,不想,熊二波挺认真。他是那种义气之人。说话算数。大家也就不能不给他面子。但其实,熊二波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结婚那天,专门告了甄凤未,但甄凤并未到场。这次,再请起哄的几个老同学,更多的是想再叫一次甄凤未。 几个起哄的老同学中,也有不好意思的,推辞说不去。但架不住熊二波拉脸了,说谁要不来,就是看不起他,以后就别来了。大家只能来。不来,后果更糟糕。结果,几个老同学,包括铸造车间的小钢炮,都来了。而且还把郭国柱也叫来了。郭国柱不可能在婚礼上起哄,但熊二波非让他来不可,说让他来一起招呼大家一下。就当是帮忙吧。郭国柱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把甄凤未叫来。 为此,郭国柱挺为难。他不是不帮忙,只要是熊二波的事,按说义不容辞。但他这几天毫无情绪。一点也提不起来精神。他让徐利转告,但因为倒班,有两天没看见徐利。最后,是熊二波让另一个女生转告了甄凤未。 那女生不知道怎么和甄凤未说的,没几句话,就'被说动了。甄凤未破例地赴了熊二波的宴。 甄凤未没把赴宴的事告诉徐利。她觉得没什么,既然没什么,却又不想告诉,这是一次挺难堪的决定。 这第二次宴请,熊二波起初有点忐忑不安。待甄凤未终于出现时,刚刚举办过婚礼的新郎官,熊二波显得既惊讶又兴奋。他张着口咧嘴呵呵笑着。合不上嘴,样子傻极了。 熊二波故作镇静地站起来,摆出几年前在同学们面前惯用的洒脱自如,频频向甄凤未敬酒。似乎在说,一切都在酒里了。甄凤未按说也是见过世面的,正因为见过世面,她才来。而且,她记着那位劝她来的女同学的一句话,即熊二波婚礼可以不去,因为不便于见新娘的面。但熊二波请老同学,有什么怕的?不去,反到显得太小气啦。甄凤未和熊二波分手时,是一年前左右。这一年来,甄凤未各方面都比较惬意。分配的工作,本来就不太累,报考成人大学没怎么费力就获得了厂里公费。公费意味着带工资全脱产学习。还有就是,她遇到了梦想中的男友徐利。当然,既然遇到了大学生徐利,同时就和熊二波分手了。分手就分手吧,同学的情分还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望着有点陌生的熊二波,尤其是一想到曾经让自己崇拜和处过一段的男友,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个和别的女人结了婚的人,她心里就一阵倒胃口。可是,按照自己的性格,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能太小家子气。 ------------ 第一百六十九章 郭国柱刚上了自行车,又撇腿下来了,他慢腾腾地边笑边说:“老熊,今天,看见你小子和甄凤未有点不对劲呀。” 熊二波一愣,顿一下,笑到:“有啥不对劲?”其实,他不但没有不好意思,反倒有点洋洋得意。他希望别人这么问。 郭国柱不知怎么,忽然一根筋起来,不过,他是笑着说的:“你小子,结婚了的人,还疙倒活撩其他女的,有点不对呀。”他显得挺尴尬,仿佛在为他的什么人做掩护。他内心里,把甄凤未当作了自己家的人。这种感觉,是刚才才有的。说不清楚。 熊二波呵呵笑着,得意之余,他也觉得郭国柱突然有了少有的敏感。郭国柱真的有事,不然的话不会这样。他紧追着问一句:“你这两天咋了?” “咋也不咋呀?”郭国柱语气里有点不耐烦了。 “咋也不咋,咋就一本正经的呢?” “啥叫一本正经了?没事哇?” “谁没事?我就是没事,呵呵,我看你老伙计,这两天没事哇?” “我,切,我能有啥事了?” “就是呀,我能有啥事呢?” 两人都呵呵笑了。显得既好笑又尴尬。这样的一句赶一句,原来他俩几乎没有。熊二波继续呵呵笑。他和郭国柱之间,首先自己必须让步。和谁较真,也不和郭国柱较真。 他放缓语气,收敛笑容,尽管收的有点急促,脸上展开的纹路,像突然遭遇冰雹的树叶,一时来不及收拢。他一本正经地说:“说正经的,老伙计不是失恋了吧?”这句话,既显得关系近乎,显得彼此太了解,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同时,也含着对刚才互相言语上不悦的讥讽。 不想,郭国柱反常的厉害。没好气道:“有球的失恋的了,连对象都没有,哪儿来的失恋了?”说着话,又想缓和一下,“你咋看出来我像失恋了,呵呵,从哪儿看出的?”隐隐夹杂着一点气急败坏。一边说一边表现出马上走开的样子,但又不走。 要不说,太熟悉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吐露心扉,也可以互为揭老底。因为太了解了。偏偏熊二波觉得是老伙计,干脆直捅心窝。他实在是想知道郭国柱遇到了什么,笑问:“我知道,别瞒老伙计了,是不是被女高车工甩了?” 郭国柱一听突然脸色骤变,想要发火,却隐忍到:“去她妈的哇,不提了不提了。” “啥不提了?咋变得腻腻歪歪的了?” 真变得不像以往了。以往,两个老伙计喜欢开门见山。今天不一样了。为啥?郭国柱心里隐约觉得是因为熊二波今天与甄凤未的暧昧。 熊二波想要弄清楚,不然的话,总觉得不放心:“是不是?说说吧。”带着某种祈求。 郭国柱其实也想和他说的,嗯嗯两声,终于说:“嗨,你说人,哈,可没意思了。” “咋了?”熊二波兴趣大增,专注地凝视郭国柱。表现出一脸关注。他能嗅到某种味道。这味道并非和他有关系。 ------------ 第一百七十章 郭国柱说出来的事,对于熊二波来说,好像并不是什么事。 郭国柱嗨一声,又重复了一次:“你说人哈,有时候可没意思了。”他望一下熊二波的眼睛,注意到熊二波开始皱眉了。这在以前是没有的。郭国柱心里一慌,一瞬时,一股酸楚涌上心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的人都变了。连老朋友也嫌弃我了。他唯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变化。 熊二波也从郭国柱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自信。他聪敏地咧嘴一笑,关注地等着郭国柱往下说。 郭国柱说的有些哼哼哈哈:“是的了,”他从熊二波重新整理的面容里,又找回来信心,“就是那高车工。” “嗷看,咋了?不好啦?” “不是,有点说不清楚。” “原来挑阴过没有?” “原来?原来也没有挑阴过,只是我送过她几次回家,帮助她练过几次高车。她,她给我带过两次饭。” “你送她回家,去过她家没有?”熊二波的眼睛很尖锐。 “没有,送到院门口,……”郭国柱想解释。 “没去过她家?光是干送?是不是下夜班呢?” “不是下夜班,是下二班。” “几点?”熊二波显得饶有兴致,“十一二点?” “嗯哼,哪了,二班下了班就十二点了,洗洗刷刷,回家就十二点半了,有时候就半夜一点了。”郭国像在说别人。 “那她应该感谢你了,后来了?”熊二波嫌郭国柱磨叽。但他不流露。 “后来?后来,”郭国柱有些迟疑,的确也没什么后来,“后来,这不是她爸爸病了,我想,应该去看看人家,毕竟是一个车间的。” 熊二波又开始皱眉头,但还是不吭气。 郭国柱觉着,这时候熊二波应该表态却不吭气,未免又有点泄气。多亏熊二波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不然,他不想说了:“毕竟是一个车间的,所以,我说去看看人家她爸爸,结果,嗨,,现在的人,说不来。” 熊二波的眉头终于紧紧蹙成一团了,问:“结果啥了么?结果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这老伙计,几天不见就变成这了,想不到。 郭国柱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爽快,赶紧补充说:“结果,我好不容易打听到她爸爸住院医院,一去,她正好在了,可是,人家……”他差点又腻歪了,熊二波一双不大的却坚定的眼睛,终于让他说了下去,“人家待理不理的,主要的还不是这,主要是我从医院里出来,正好碰上俺们车间原来一个人,我算知道了。唉,不说了。” 熊二波似乎已经理解和习惯了郭国柱的变化。腻腻歪歪,虽不是郭国柱原来的作风,可是有啥办法呢。老伙计现在就这样,不能说就不关心他了吧。 熊二波凭自己的经验,好像已经猜测到了什么。可是他不太敢相信。难道是还有个男的?在与郭国柱争那个女高车工?这种事,不会发生在郭国柱身上吧。他谨慎地追问:“碰上谁了?男的女的?” “男的。原来也是铸造车间的,在炉前晃悠了一天就走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 所以说,熊二波思忖,在厂里待着的人和外面的人差距就是大。听了郭国柱的叙说,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意思是,首先那女的,不就是个女高车工么,值得不值得追。非要找一个女工干啥。再就是,女同学里面也有不少不错的。奥对了,他忽然想到,女同学里,差不多点的其实都已经有主了。 听郭国柱黏黏糊糊的话后,熊二波心里不以为然。不过心想,总得安慰一下老伙计吧,尽管内心对郭国柱生出几分新看法,有了几分距离,但并不全是轻蔑。他笑笑劝慰道:“没事,”这是他们的口头语,仿佛凡事只要一句“没事”,一切纠结困难,都顷刻会化为乌有。什么事,都可以成为没事。显得自己俨然已经成熟为一览众山小的男子汉了。熊二波的逞能性格,使他不会轻易漠视老伙计的困难的。 他努力做出极为认真的样子,最后说:“嗷,原来是这样。这样吧,那个你炉前的同事叫啥?” 郭国柱马上说:“吕俊宇。” “好像原来说过,你说说他和谁认识吧?” 郭国柱本想说,和他们街上二蛋他们认识,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熊二波和二蛋也算认识,是通过单位的小曹认识的。不但认识,二蛋还帮二波打过人。打伤了厂里研究所的人,是徐利的朋友。 郭国柱嗯哼地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从熊二波处得到了满意答案。他仿佛醒过来了,他能猜到熊二波想说啥,一旦猜到了,又不太想听,所以,赶紧说:“是不是要找人和他说说了?快别了,快别了。”他觉得一方面是不到那种程度。另一方面,这事只是猜测,咋好意思让人去说呢。而且,说啥?不是找麻烦了么。 想到这里,郭国柱忽然觉得不自然起来。他想到了,熊二波和二蛋,二蛋和吕俊宇。这种关系,一时间变得好像他妈菜市场卖肉的,和粮站卖粮的人,互相都把最好的稀缺的猪肉和菜留给关系户。不仅如此,每回都把好肉好菜藏在案板下,让关系户从后门拿走时,还互相不忘说一句“没事没事,有事说话啊!”好像人活着,就是为了这句“有事没有?有事说话啊”。郭国柱原来对这句话,太熟悉也觉得太正常不过。可现在,他突然觉得有点隔膜,这句话某种程度上比老同学要实用。他心里掠过一股凉风。 同时,郭国柱也意识到了一点,就是,自己也不能显得太窝囊。即使是老伙计,有些地方还是需要面子的。老朋友老伙计也有势利的一面。从上到下,从同学到亲友,都有势利的一面。郭国柱的思绪,像飘在空中的烟雾。烟雾从熊二波的嘴里吐出,先是一股,然后翻卷为云朵,再散开去,随意飘摇。自从去医院看过岳红枫的爸爸后,郭国柱感悟很多,快变成哲学家了。 他缓慢地转过身,像一个笨熊。呆滞的脸上,只有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有神,对熊二波又重复一遍:“别说了,不用麻烦你了。”他想听天由命吧。 ------------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三清在水池里简单蘸了下身子,就到了淋洒蓬头下面。他关注地观察郭国柱。边观察边摇头。像对着一个刚刚被高车吊过来的钢包。他暗自站直了,侧着脸和郭国柱比了比个头,差不多。两人都是不胖不瘦,自己的肚子比郭国柱的大些,但自己的背比郭国柱的展些。郭国柱有点驼背,稀松塔拉的有点窝囊格挫。难怪人家岳红枫看不上呢。平时看上去挺精巴的一个人,同时又实在的有点可怕,按说,红枫应该喜欢这种类型的,又是技校生,有些文化。可是,偏偏杀出来一个程咬金。那个经常给红枫写信的后生,有本事,关系广,这回她爸爸住院,终于把红枫闹住了。还是有关系有本事好啊。现在,谁不讲关系后门呢。 郭国柱洗了头,说:“先走了啊。” 小钢炮说:“这么着急?冲了一下就走呀?” “嗷,回去还有事呢。” “有啥事了?你又不考试,又不搞对象,嗷对了,你……”小钢炮想显摆自己的消息灵通,他也早觉察到了郭国柱和高车组岳红枫来往挺多。他本想说出来,可郭国柱嘴里使劲“啧!”一声,眼睛瞪一下小钢炮。小钢炮住嘴了。 三清听出来了意思,狡黠地眨巴眨巴眼,拉长调道:“俺们也撤呀,懒不住了,和小郭一起当逃兵呀。” 这时候,大臭又钻进浴池了,说:“你们都撤哇,我一个人好好泡泡。” 小钢炮对刚才三清所说的话存有疑窦,追问:“唉,咋就一块当逃兵了?俺们可和你不一样,人家你是造型上的。” 不想,三清长叹一声道:“唉,都一样,不管是电工上的,还是技术上的,还是坐办公室的,还是炉前炼钢的,在一个问题上都一样。”摇头摆尾,装腔作势,神秘兮兮的。 “啥问题上?”小钢炮追问。 “你们猜?” “猜?”小钢炮不屑地摇头,“谁球能猜见呢。” “小郭,你猜?” 郭国柱已经用毛巾把浑身上下擦干净,正准备出去,转身道:“我要能猜见,你请客?” 这时候,不等三清说话,大臭在水池里泡着懒懒地问:“在哪儿?请客。” “球,就知道吃,啥也不知道。” “啥呢?不是猜么?猜啥了?”大臭参和到。 “你要是能猜到,谁也能猜到。”三清阴阳怪气地说,“不过,大家都知道,没有猜不到的,按说,大臭更有发言权。” 郭国柱往外走,三清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事,着急道:“哎对了,小郭,刚才我在车间还听主席说,呀,红枫该回来了,再不回来,咱们车间技术比武可就麻烦了。你应该知道呀?” 郭国柱顿时停住,专心地扭头看三清,但并不说话。三清注意到郭国柱的表情,瓜菜色的脸上,经冲洗后,显得有些寡白。不知是刚才淋浴的过,还是长期三班倒使得一双眼睛布了些血丝。 小钢炮显然是被热水澡洗晕了,不分时候,想开玩笑:“就是呀,国柱不是还经常帮助人家练习吊渣包吊水桶了么,嘻嘻。” 不想,郭国柱突然像车间那台电炉,平白无故地猛然叫了起来:“去你妈的哇!有你啥事呢,多逼咳嗽!”他是冲着小钢炮的。小钢炮一时愣住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车间办公室里,显得有点慌乱。不过,是一种紧张而有序的忙乱。贾主席稳重的声音,穿插在嘈杂的各种话语声中,像叽叽喳喳鸡场里的主人。一切声响似乎只是贾主席的伴奏。 “其他倒是好办,红枫的休假也休完了,阴天就上班,昨天……”贾主席不紧不慢地说。 “是呢?太好了,红枫要是马上上班,咱们车间比武就有信心了。”三清挤进来说。 车师傅正站在房间中间,手里捧着个红头文件,身子不动。 “呀,这是碰上铁疙瘩了,还是啥时候办公室戳了个钢锭?咋就动不了呢。”三清用身子一侧试探着抗抗车师傅的胖身体。 车师傅像没听见。三清知趣地躲开,说:“惹不起还躲不起?俺们还是躲得远点哇,担心一会倒了,砸住人了。”绕过两个正在帮忙编花篮的女工。女工兰英故意把一条长腿撇开,做出稍息动作,乘三清一步迈过时,把腿前伸一下。三清的腿被绊了一下。 “呀,这是哪儿钻出来的野猫了?”三清低头看,抬腿抬得高高的,要踢。 “尥蹶子,让你尥蹶子。这是谁家的驴跑出圈来了,快牵回去。别一会着急了,踢人。”女工说。 可三清依然做势变踢腿为踩脚:“让你个野猫再乱蹿,让你个夜猫子再蹿,踩,踩。” “唉唉唉,踩不住,踩不住,尥蹶子,尥蹶子,让你瞎豁撩,这下豁撩好了哇!”兰英说着,使劲乜斜三清。 另一个正仔细编着花篮的女工好奇:“咋就豁撩来?” “豁撩这个,豁撩那个,这下好了哇,把人家红枫让气跑了。” 好半天没吭声的车师傅说话了,声音不高不低:“别瞎说啊,开开玩笑可以。”两女工都忙吐舌头。 贾主席根本没去听那些无关紧要的话,他把常年戴着的辨不出颜色的帽子,一下摘下来,头发稀少的头顶上冒着热气,语速阴显加快了些:“咋说,差不多了吧,兰花,” “呀,主席,人家是兰英,不是兰花。”另一个编花篮的女工笑。 三清嘴里干脆唱上了:“兰花花开花……” 两女工没好气,兰英说:“三清不好好干活,就知道瞎蹿。纪检委的呢?赶紧查查狗的。”正说着,三清捅兰英的腰。 兰英佯装怒到:“咋呀,我这腰麻杆似的,可吃不住你捅,有本事捅变梅那些粗腰去。”可兰英的腰被车师傅撞了一下,兰英背对着门,一扭头,赶紧吐舌头,这回吐的差点没收回去。 只见刚进来的梳着分头的中年男人微微笑说:“这是?是不是去看望老劳模呀?” 贾主席背着身子,在身后的玻璃柜里翻腾着什么,抬头笑道:“是的了,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看看看看老劳模,厂工会今年格外重视。书记,你刚开会回来?” 刚进来的是新来不久的车间书记,是变梅的丈夫。 新书记用手抚一下分城三七开的发边,见车师傅从椅子上站起来让座,淡淡地说一句:“没事没事,”说着坐下,环顾一下正忙着的人,“今年厂党委重点抓党风廉政问题,全车间党员要做一次自我总结。” ------------ 第一百七十五章 车师傅让出椅子后,往外走,听书记说话,又站住。等书记说到“车间全体党员要自我总结”这句话,一脸正色地点点头,边往外走边说一句:“应该,太应该了。”对面,主任办公室门一开,付主任披着外衣,笑嘻嘻地冲着车十二斤背后的门笑,车十二斤知道不是冲他笑,点点头走了。 身后,能听到付主任声音:“书记,来,咱们开个小会。”随着声音,付主任边转身回自己办公室,边又对贾主席说:“老贾你也来一下吧。”听上去,显然有点顺便之意。但贾主席未流露出丝毫不愉快。他嗯一声,迈着小碎步,去对面的办公室。贾主席一进去,就听啷当一声,主任办公室的双开们合上了。 三清还没走,说一句:“看,再让你们吵吵,再让你们吵吵,把主任惹火了哇。准是要开会,讨论一下,下一步把谁下了岗的问题。” “下岗?”兰英和又进来的几个女工说,“没听说过,国营大厂,哪还有下岗一说了!” 三清正要说话,金师傅进来,瞪着大眼睛直视着三清,打断他:“三清,你这是每天都提前完成任务?就没有个正好完成到下班的时候?而且,也快成了咱车间的消息灵通人士了。” “金师傅,给他小子再加任务,他小子不是能干嘛,能者多劳,让他小子每天从早干到晚,没时间往办公室跑。” 这时候,变梅挺着肚子进来,一边喘着气,一边说:“呀,我本来想一下早班,就过来帮你们扎花篮,可是偏偏俺家姑娘今天下课早,我紧跑慢跑刚接回来,放下,就往过跑,呀,你们已经扎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本来早应该差不多了,就是这个三清日鬼,捣乱得俺们老是分散注意力,弄得俺们弄错好几个地方。”兰英说。说着,用胯撞正想出去的三清。 变梅用凸出的肚子,猛一下挤住往出蹿的三清:“往哪儿跑,飞呀你!老实交代,最近咋成天往办公室跑?不老实交代,就惩罚他!” 三清一脸祈求的样子,不停地作揖:“啊呀,书记夫人,你就饶了我吧……” “饶了你?饶了你,影响俺们扎花篮的损失,谁负责?”变梅撅着像小猪的嘴,气喘吁吁。 兰英一时兴起,和女伴递个眼色说:“只要他小子老实交代最近跑办公室越来越欢实,嗯的原因,就饶他,不然的话,过两天挨个送老劳模的花篮,都让他一个人背上。” 三清左右一看,犯愁到:“这七八个花篮,让我一个人背着?还不把我压爬下?” “那你小子快点交代,不交代不行。说,是不是探听情况来了?探听谁?” “呀,我能探听谁了?咱们车间就这么几百号人,谁还不知道谁了,该用探听?再说了,我可是从来没得罪过人,不敢弄成冤假错案啊。”三清可怜兮兮的样子。 大家一时互相看看,偷笑。兰英一下没有忍住,唐突道:“你小子别装可怜,老实说,是不是探听红枫了?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人家可是名花,那叫啥来?咋说来,那句话?” 金师傅也一时没忍住,突口而出:“名花有主么。” “嗷行行行,我是癞蛤蟆,我是癞蛤蟆还不行么。真是的,好像红枫只是你们的阶级兄弟姐妹,就不是我的阶级兄弟姐妹似的,唉,你们的阶级觉悟真叫个低。”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里正说着话,悄无声息地进来一个人,大家都没注意到,直到背后有说话声,才一起回过头来。大家看清是高车组组长王师傅。都没吭声。王师傅问一句:“书记不在?” 金师傅笑着说:“书记在主任那面开会了。” 王师傅点点头,也笑,笑的有点不自然,就像一个人不常说话,嗓子粘着撑不开,一张口声音又哑又涩,让人听了不舒服。王师傅苍白的脸上没一点血色,转身出去时,又补充一句:“我们党小组的自查自纠都写好了……待会再来哇。唉,贾主席了?马上技术比武啦,有一些细节,还需要找贾主席核实一下……”他似乎觉得有些说的多了,转身出去了。 兰英大着胆子低声模仿一句:“技术比武,嗯,还有一些细节……看人家,多细致了多有修养呢。唉,说到技术比武……” 变梅接过去话头:“就是呀,说道技术比武,嚷嚷了这么大半年了还没个影子了……” “大半年?快一年了。”兰英说。 “不到一年,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该赛了,今年咋老是说比武,就是老不见动静。唉,车把式来了,问问他,红枫啥时候上班。”变梅一面用粗笨的手指缠花篮上的红带子,一面望着窗外。 三清躲在门后,想吓车十二斤一下。车师傅进来,见屋子里站满人,变梅和兰英几个扎花,金师傅朱师傅伏案写着什么,还有两个刚进来问这问那的。车师傅抬腿轻轻拨拉一扇门,说:“本来地方就小,还老是把半扇子门关上。”说着,他把整个胖身子靠在门上。不靠不要紧,一靠,门后面“啊呀妈呀”一声。 大家哄堂大笑。变梅说:“车师傅,用力。和我比的时候,可气粗了,现在咋就不舍得用力了?把狗的压成肉饼子。” “压成肉饼子,倒是省下饺子馅了,可是这么好的消息灵通人士,压成油饼子,俺们到哪儿去了解国内外大事呀。” “呀呀呀,我可不是油饼子,是肉饼子,呀呀,快成了干饼子了。”门后面传出三清尖利的叫声。 哈哈哈,大家笑。 三清又说:“呀,轻点车师傅,这么好的通讯员,压坏了,你还想不想知道红枫啥时候回来了?” 车十二斤起身站直了,专心地盯着从门后捂着胸脯出来的三清,眼睛瞪着像鸡蛋:“你咋知道了?瞎编了哇又?不过,咱们三清,虽然哪儿都有个他,但是,和我一样,并不是闲的没事乱窜。总是先完成任务,才来车间关心关心厂里的大事,关心关心优秀员工,同时关心关心女同志。” 三清着急了:“关心厂里大事是真的,关心优秀员工,是向优秀员工学习。关心女同志?这可是莫拉的事……” 三清正要往外退,被变梅和兰英几个拦住:“好你个三清,看不出来啊,闹了半天是真人不露相啊。老实交代,成天往车间跑,是想关心哪个女同志了?” “关心?关心?”三清的眼镜片闪着光,一边扭着身子往外退,一边没好气地说,“关心该关心的,关你们狗屁事了。” “呀呵!三清也学会骂人啦?截住狗的!”变梅几个大声咋乎三清。三清往外跑,光顾扭头看后面,没想到一出门碰一声,迎面撞上一个人。那人气冲冲地揉着肩膀,想骂人,但忍住,望三清一眼,把眼睛直接瞪向变梅,怒道:“叫喊啥了?声音不能小点!”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变梅的丈夫。新书记黑着脸去拉抽屉:“我拿个钢笔。小声点,上班时间不是说笑的时候,大家都都挺忙的,你下了班就回家,别在车间里转悠。”书记指自己老婆。 变梅的肉嘟嘟嘴撅起来,委屈地说:“谁转悠来?下了班还不容许人家来车间看看?人家领导们哪个嫌弃大家来车间了?就你。” 书记不理会变梅,转身去了对面办公室。 兰英吐舌头说:“呀呀呀,看人家变梅,把书记切理的一愣一愣的。”从窗口望着三清跑出门,低声对变梅说:“三清对谁了?” 变梅想显示自己,猪嘴一撅道:“对谁?咱车间还有谁了,红枫。” 啊?兰英和其他人都不由地惊讶到。就像从窗口突兀地飞进来一只硕大的马蜂,让人措手不及。 “那个,那个那个那个,三清,唉不是,这个死三清,弄的俺们晕头转向的。变梅,那个,你家姑娘今天没来?”兰英没话找话。 变梅说:“来了,今天放学早,现在没办法,他一天到晚忙的就像啥似的,根本不管家里,不但不管,我倒班,在西单身食堂买点菜和饭,本来是给姑娘吃的,可是他一个人不但不接孩子,下了班还要来我这吃饭,结果全让他吃了。” “唉,这话你早就说过哇?”金师傅抬头问,他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讨好。可怎么看怎么像揶揄。 “没办法,他就是这的,气的我和啥似的”。变梅每句话都是“和啥似的”,就好像任何东西到了她嘴里,就变成了怪物“啥似的”。 兰英听着一头雾水,不禁急问:“唉等等,你说你家姑娘每天忙的啥似的?顾不上家?” “不是,他。”变梅说。 “不是他?不是他,是谁了?” “唉,兰英自从生了娃娃坐了月子,变得像个生瓜蛋了。” 大家哈哈大笑不止。金师傅正翻考勤表,纠正说:“兰英不光是生娃娃坐月子,还出去借出去干过秧歌队。下来,就整整三个月了。” “不对哇,我记得是两个月。”变梅说。 “不是,肯定是三个多月。没问题。”金师傅有时候犟起来,也钻死牛角。 “行行行,俺们听你的,”变梅说,“俺们怕你了金师傅,俺们惹不起你还不行,你一杆笔,我们就怕了,得罪不起,绝对得罪不起。” “哎呀,变梅,你这话可是把我吓住了。人家你现在是……”金师傅住嘴了。他脑子清醒了许多,“我先去一下造型上。” 金师傅一出去,兰英说:“看看,把人家金师傅吓了一跳。金师傅,唉唉唉,慢点啊,啊呀,看金师傅差点绊上一跤。” 对面主任办公室门开了,随着涌出的浓烟,贾主席稳步进了自己办公室,嘴里随意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头等大事,捅破天的大事……,真是大好事呀…….” 几个人仿佛都竖立着耳朵,想知道一下贾主席由主任办公室带来了什么消息。然而,贾主席什么也没说,拿起来电话,稳稳地拨号,刚拨通,喂一声,马上说:“唉,拿错了,应该是外线么,拿成内线了。”贾主席还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样子,终于接通了,刚喂一声,又放下,摁断电话,摇摇头:“这是咋了?中心医院,不,二院电话多少了来?前天还打过,就忘了。” 朱师傅慢慢地说:“中心医院,二院?两个都要?电话在这儿呢,上次你打过,我就记下来了。” “嗷,唉,还是咱们朱师傅金师傅,不然的话,嗨,我这脑子不行了,不行了。”贾主席摇头。摇头间,电话又响了。他顺手拿起来,把话筒离得耳朵挺远,问:“喂,找谁?” 变梅马上说:“哎呀,贾主席,电话拿的那么远,咋能听见了?” ------------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主任办公室里,还剩付主任和郑主任,以及另一个刚来的年轻大学生副主任。 付主任一脸笑容,显得有点夸张,是那种强装笑颜的笑。 “外甚,这回机构改革,实在是太好了,”付主任说太好时,腮帮子上鼓起细瘦的两道肌肉棱子,显得像有点咬牙切齿,“这回机构改革和人事改革,和上采煤机综采设备,是厂里的两件大事。那,让马书记给咱们,唉不对,唉老是闹错,让咱们的新书记说说,给咱们介绍介绍。”书记去了趟厕所,刚进来,一听让他说,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袖子往上卷卷,提高声音说:“厂党委会议,两周前决定的,坚决响应,坚决贯彻。尤其是到现在还在,还在犹豫不决的同志,要认真做思想工作,不能掉队,紧跟形势,做改革开放的排头兵。”变梅的老公,一个刚从部队转业的中层车间总支书记,对斜对面坐着的付主任并没去多看。尽管付主任窄小的黑瘦脸,略微流露出尴尬。随着新书记不停地介绍厂里的形势,付主任有点撑不住了。他目光死死盯着旁边一个角落。直到把角落里的一双黑黢黢的翻毛皮鞋看的发毛了,变成两只脏兮兮的黑狗,他才浑身一激灵,马上将目光又游移到门后边挂着的一身工作服上。这是他的工作服,已经有两三年没正经穿过了。见贾主席又进来又要出去,就向书记招招手,招手的同时,把肩膀上快滑下来的衣服抖一抖,说:“外甚,我让他去看看,正好,“他又对着贾主席说,”你看看小卢在不在,让她来一下,看看上半年完成任务指标咋样。我觉得可以完成。”他没去看书记一脸的愕然。冲着停下来的书记笑,笑的挺谦卑。贾主席连声答应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小卢就来了。小卢梳着不长的辫子,头仰着高高的进来,左右看一眼,高声大气地问付主任:“主任,你要上半年完成任务指标呢?” 付主任略略收收笑容道:“嗷,正好,来,给我哇,书记正说话了,呵呵呵。”付主任快成了变色龙了,一会功夫就喜犹参半了好几回。让对面坐着的郑主任不由地有所担心。 书记说:“没事没事,我马上就说完了。这儿还有一份文件,是关于党在改革开放中起的先锋队作用的文章,嗯,本来应该念一下了,现在看来,有不少呢,这样吧,我只大概说一下,然后争取复印一下,发给每个党小组发下去,好好学习学习。” 付主任以呵呵笑声,代替了说话。小卢大大咧咧地说:“行了?我念了啊。” “念哇。”付主任觉得上半年完成生产指标不错,值得大大地宣传一下。小卢一屁股坐在门口一张凳子上,开始念上半年几项指标,有生产产量,生产总值等。小卢边念边看付主任,最后说:“没有问题,主任,咱们车间上半年不但圆满完成生产任务,而且还超额完成了不少。这都是主任领导的好。”付主任嘴角裂开,裂的有些过了,像长裂了的玉米棒子,露出一排排黑黄的牙齿。 郑主任小一会儿不吭声,终于还是憋不住,说:“实际上,以往的考核指标,什么生产量呀,都是过去老的一套,以后该改一下了。” 付主任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收缩一下,没说什么。 ------------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完成任务的指标,对于车间来说,就像电炉炉膛里的炉料。总想往里面多堆点,可是,太多了也堆不进去,太多了就是多余。每月的生产指标,是付主任最关心的。可是,郑主任却不以为然。当然,郑主任丝毫不当着付主任的面表露出来。刚才他的建议,也是在温和表情下说的。他同意之前刚调走的马书记说的话,考核指标不太实际。为了缓解一下气氛,郑主任想到,技术比武应该强调一下,于是说:“技术比武年年抓,今年更重要。好像推后过一次?” 贾主席出去进来几次,正好又进来,接过话头说:“就是。技术比武还有些日子就要比武了。” “还有几天就比武了?还有几天?”付主任抬头问,现出急迫的神情。 “还有?呀,厂工会最后也没有定下一个准确的时间,我也在等通知。也许就在这个月,也许在下下个月,可是……”看得出,贾主席心里的确着急。 “嗷,到现在还在推后?还没有准确的时间?唉这比武比的真是。”付主任仿佛第一次如此关心技术比武的事,突然问:“那,咱们准备的咋样了?” “咱们准备的倒是差不多了,只是,最关键的,高车比武,原来就是红枫和小赖,可是……” “唉对了,岳红枫这几天不见,去看她爸爸去了?”付主任啰哩啰嗦地重复着别人的话。 郑主任也说:“嗷他爸爸还是老毛病?” 贾主席心里急,脸上却极力做出稳重的样子:“去看她爸爸去了,还是老毛病。”' “请假了?”付主任说。 “请假,不,存休。这娃娃攒了好多存休,一直舍不得用,这下正好,都照顾了她爸爸了。” “那,赶快,我就知道你要说啥,赶快把她叫回来吧,技术比武不能落后。过去咱们车间从来没有落后过,今年更不能落后。嗯,岳红枫他爸爸好些了吧?他爸爸好像不是咱们厂的?”付主任最后才觉得应该问询一下红枫的爸爸。 贾主席说,岳红枫她爸是钢厂的。郑主任望着付主任,点头,不住地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说:“虽然不是咱们厂的,咱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岳红枫技术上,工作上都不错。每个职工包括家属,都是咱们的同事,应该……” 没等郑主任说完,付主任马上说:”对对,每个职工包括家属,都是咱们的阶级兄弟,就像一家人一样,老贾,你抽时间去看看去……你说呢书记?” 书记说应该。 贾主席说:“上个礼拜去过了。上次,岳红枫说这个礼拜就出院了,可能那就是今天,今天就该出院了。那,她应该阴天就上班了。啊呀,我也是想么,咱们车间天车上,要说,就看岳红枫了。” “就看她了?”付主任有些不以为然,“那么多高车工,难道就都拿不出手?那几个老的了?” “主任你说的是不是王师傅和车十二斤他们?”贾主席笑的很温和,甚至可爱。 “就是呀,那些老高车工就上不了阵了?我就不信了。”付主任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显然有所指,但有些话不便说出口。贾主席心知肚阴,定睛望着付主任的脸,小心地说:“嗷,像王师傅他们,都是老技术能手,都没有问题。尤其是王师傅那技术顶呱呱的。我也征求过他意见了,他说,啊呀最近一年来上车上的太少了,一般情况下,都是做指导管理工作了,所以,他说的是对的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让年轻人更多的发展机会。人家做的是对的了。还有就是,这次厂工会规定了年龄限制,超过四十岁就不让比赛了。” “超过四十?”付主任突然一下哑言,嗓子里像堵了块骨头,细瘦黑脖子上,一个高高鼓出来的喉结上下咕咚咕咚几下,艰难地喘口气,“哪儿有这规定了?工厂里么,没有老师傅,都闹下些年轻轻娃娃,能行?”他最后的能行两字一出口,不知怎么,突然把自己呛了一下。他随即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直到把夹在两个黄手指间的烟头震落一堆烟灰,肩膀上披着的衣服抖落下来。 书记低着头仔细看文件,郑主任站起来提暖壶给付主任续上热水。故意打岔:“那谁,对了,我打个电话,问问总师办,到底哪天出发。” “啥呢?”付主任在不停咳嗽的间隙,抬起一双混浊的三角眼问,“是不是去英国奥的斯公司学习的事?” “嗷是。安德森公司,”郑主任有意无意纠正英国公司的准确发音,挨着看一眼书记主任主席,“这次由总工程师带队,都是去参加采煤机技术培训的,”似乎不这样说,就对不起大家似的,“以后可能还有各种出国机会,到时候大家都有机会。” 书记呵呵笑,没抬头,说:“是呢,当初我转业就是一门心思想回到厂里,大工厂机会多的很。而且看这趋势,咱们厂只能越发展越大,这次拿下来采煤机,可能就成了全国第一家能生产大型采煤机设备的大厂了,不简单。” ------------ 第一百八十章 岳红枫在早晨的阳光里,把她那辆带链盒的二八自行车骑的飞快。她那有些憔悴的脸上,经金子般阳光挥洒,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在随风飘摇的长发衬托下,像一个正跃然跳起的运动员。大部分女孩都喜欢骑二六型坤车,女车没有横梁,左脚踏上脚蹬子,右腿轻轻一提,便坐上车座了。二八带横梁的大车子,一般都是男人骑的。岳红枫的爸爸没病以前,早就想买一辆车子,为此积攒了整整两年的钱,还托了关系,终于买了这辆大链盒。她爸爸当时是这样考虑的,买一辆好点的大链盒车子,自己先骑,然后大女儿骑,等儿子长大后也可以骑。因为一家子都是颀长的大个子。 岳红枫在厂门口正要下车子,纷纷拥向大门口的男女职工中,忽然有人叫她。她恍惚一下,厂办公大楼楼顶的大喇叭里,正播放着高亢的乐曲。岳红枫看清了喊她的人人。是车师傅。红枫眼睛一亮,扭着头笑道:“哎呀,车师傅,正想呢,你是不是早班,结果碰巧了。走走,进门再说。” 可是车十二斤不管那些,在人群里大声问:“你爸爸咋样了?出院了?” 车师傅夹在自行车队伍里,进了大门。他重新跨上自行车时,有人从身边超过,喊一句:“车把式,你这是安上电飞轮了?刚才还看见你在俱乐部那吃麻叶老豆腐了,一转眼就跑得不见了。多亏我骑的快,吭哧吭哧半天才追上你。” “呀呵!老鬼,”车十二斤一愣,马上喊到:“呀你狗的老鬼,闹了半天你跟踪我了?我总算闹清楚了,原来你小子神出鬼没,快赶上侦察兵了。” 老鬼看一眼岳红枫:“唉,红枫,你不是陪侍你爸爸了么?” “嗷,是了。”红枫心里暖融融的,像阳光照进了心里。 车十二斤急道:“出院了?现在恢复的咋样了?” “还行了。” “那就行,那就行。唉,钢厂的,你爸爸是钢厂的哇,那厂子更是职业病比较多,注意打对哇。”老鬼说。 “快走球你的哇,多逼咳嗽了才是,咋人家钢厂就职业病多了?”车十二斤不满意老鬼的说法。 红枫不以为然,笑笑说:“嗨没事,谢谢啊!” 老鬼登上车子,说一句:“唉,人家你爸爸可真有福气,真有福气。有这么好的闺女。” 红枫笑笑,问车师傅:“我是着急技术比武呢,现在咋样了?我实在是没办法,我爸爸没人看不行,可是,技术比武这么的大的事,一两年才一次,我不想失去机会。” 车十二斤一撇嘴:“不是你不想失去机会,应该是咱们车间,尤其是高车上,离不开你。倒不是全离不开你,而是技术比武没有你不行。” 红枫惊讶第看着车师傅,脸墙泛起红晕,羞涩道:“车师傅,不能这么说哇,我和你们老师傅比起来,差的还太远了。” “可是俺们这些人,都老了,上不了台面了。况且技术比武,女工里比赛,不还得你上?能有几个拉得上去了?”车师傅一脸老道的神色。 “人家其他人也不错,像小赖,技术则挺厉害的。” “小赖?快别提球她了,一提她就丟人了。” “咋了?” “嗨,一天到晚,不是夜不归宿和一些男的跳舞瞎混,要不就是请假去倒腾衣服。什么石狮呀,泉州呀,不三不四,瞎逼乱跑。人家又不和我说,有人护着她呢。技术早就丟球了。” 红枫依然不以为然,说:“她那人其实挺聪阴的,学啥都挺快的。按说她并没有我来的早,可是没几天就把天车开的哗哗的。而且,我最近因为照顾我爸爸,耽误了不少,技术上手肯定有点生了。” 车十二斤听红枫这么说,马上流露出一脸嫌弃,使劲撇嘴说:“快算了吧。她算球个啥了!哪能和你比了。她两个也比不上你一个。现在不信让她上车试一试,肯定丢人败兴。” ------------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这天,车十二斤和王师傅的激烈争吵,成了一大早车间的最大新闻。起因是车十二进高车组后,问了王师傅一句话而引起的。车师傅在前,岳红枫在后,一进高车组,岳红枫先赶紧客气地和王师傅打招呼。她笑着说:“王师傅,我存休休假完了,今天开始上班了。” 王师傅抬起苍白瘦细的脖子,不冷不热地说一句:“嗷,上班呀,歇够了哇。” 岳红枫似笑非笑,尴尬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车十二斤皱着眉头,使劲乜斜王师傅一眼。他并不惧眼前这个有恃无恐,一天到晚心里算计别人的组长。但又鉴于付主任在车间的权威,一般尽量回避与王师傅正面交流。所以,这也是他选择不想在高车组多待的原因。 今天,他不知道怎么,实在看不下去了。 王师傅阴阳怪气地把一张本来就苍白的脸,突然一笑,对岳红枫说:“小岳,”这种对岳红枫的称呼,在车间里也似乎是第一次。岳红枫感到陌生的厉害,从背脊梁上冒出一股子凉气。王师傅站起来,往自己更衣柜前走了几步,面朝着更衣柜,仿佛铁皮柜里随时有**妙计探手而出,平淡地说:“等一会儿,小岳,你先不用急着上车,炉前高车,安排给小赖了。你上午先跟着清铲上的人倒腾一下他们那儿的几个锭子。” 红枫一愣,马上说:“唉,王师傅,可是,我原来一直负责炉前吊装,一点也不熟悉清铲上的活。再说就是,听说不是马上要技术比武么?技术比武可主要是炉前吊装钢包这些活,比武的时候,如果不事先好好练练,那,那可是太生疏了。”红枫一时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王师傅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对着另一个男高车工道:“小刘,你去车间办公室给小赖发个传呼,她不是有传呼机么,让她今天二班早点来,需要练习比武的事。” 红枫的脸,像早晨天边由青变白,又泛起红晕的晨霞,不一会儿就染红了整个面孔。她紧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王师傅,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正在更衣柜前换工作衣的车十二斤,不紧不慢地转身走到王师傅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以不高不低的声调问道:“王师傅,我问你一句话。” 王师傅愣一下,青着脸说:“你说。” “小赖,多长时间没来上班了?”车十二斤问。 王师傅显出异常的冷静,淡淡地说:“小赖休过几天假,也是存休。咋了?” “可是,据我所知,”车十二斤也开始尽量咬文嚼字,他年轻时见过世面,“小赖经常不来,三天两头去福建广东倒腾衣服。现在又要让她参加技术比武,这……” 没等车十二斤说完,王师傅马上打断他的话:“你说的那些,我不太阴白,她去哪儿倒腾衣服了?我咋没听说过。” “你没听说过?”车师傅把肥大的脑袋伸出去,像一门高高伸出的大炮筒,“你敢说你没听说过?” “当然了。”王师傅一点也不慌乱,一点也不含糊。王师傅手里正拿着一个考勤夹子,说话时随手把夹子咔哒一下重重地扔到铁皮柜子上。车十二斤一听,顿时脑子里腾地一股子火蹿上来,一张像熊掌的手,啪一下拍在身边的铁皮柜上:“你少给我扔桌子!” 王师傅沉着冷静得怕人,他拾起来考勤夹子,举起来,声音阴冷得像冬天厂房上挂下来的灰黑冰柱子:“你少给我用你那烂手拍柜子,烂手可以乱摸去,可别拍坏我的柜子。”随即,考勤夹子又一次重重扔在柜子上。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郭国柱下午上二班时,听说了车师傅和王师傅吵架的事。几乎是一到炉前,大家就自然地议论这件事。 不知怎么,大刘显得比平时要激动的多。他不和别人说,只专门对着于文说:“你说,是不是?车师傅这人,按说今天够给面子的了,要放平时,他那脾气,早就操砍上了。” “操砍谁了?”福生和大臭前后相跟着过来,他俩爱看热闹,“操砍谁了?男的女的?” 大刘没理会他们。他觉得议论别人,尤其是议论稍微重要的人,尽量不当着大臭和福生这些人的面。可想归想,由不得还是想让别人听见自己的不满。大刘继续看着于文,嘴里重复着刚才的话。可以想象,如果单独在一个房间里面对着于文,大刘不定会说出什么激动的话来。他有一种矛盾的表现欲。真的看见围拢的观众多了,大刘却又住口不说了。 福生喜欢听这些奇闻故事,不停地问:“'谁先骂的谁了?” 大刘和于文都顾不上回答福生的话,大刘猛然蹦出一句:“快快,快球点哇,别说这些了。” 福生啰嗦地说:“我没说啥,我是说,谁先骂的谁呢?” “谁先骂的谁?那他妈谁知道了?要是能早知道,还用你说了?”大刘没有好气。他一眼看见了郭国柱,向郭国柱轻轻招一下手。郭国柱早已听见了大刘的牢骚话,但他站的挺远。郭国柱向前几步,走到离大刘最近的地方。大刘这回声音并不高:“唉小郭,”然后,继续低声说:”一会儿炼上以后,我再和你说说。”又提高嗓音说,“你先去一下电工组,叫一下电工来检修一下配电箱,老是啪啪冒火星。” 郭国柱嘴里嗷嗷嗷着。说:“估计不是啥大问题,可能是有点漏电。” 这时,正当郭国柱一转身往电炉西面走时,也就是一瞥眼间,一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他不由地再回头。只见岳红枫低着头,匆匆穿过炉前,向西面厂房走去。甚至隔着炉前的人,超过了郭国柱,也没有抬头看郭国柱一眼。 郭国柱的脚步机械地向前迈着,给人感觉,他在跟着岳红枫走。大臭显示自己:“呀,蝈蝈蛋,和人家相跟的走了?” 郭国柱并不去理会大臭。岳红枫前面走的挺急。她似乎对身后的人视而不见。 炼钢厂房的西跨,也就是清铲工段,似乎一跨过一道穿厂房而过窄铁轨,就变成了灰呼呼的另一个世界。所谓窄铁轨,是一条较为窄的专门运送钢包等大件物品的电平车铁轨。红枫刚穿过去,一辆电平车徐徐开过来,郭国柱停下,让着电平车。铁轨的中段,连接炼钢工段和铸造工段的厂房柱子显得宽敞高大,给人感觉像一个大山门。拖着电缆线的平车,哐当当在不远的地方停下,铁轨中段处,冒出一个人,冲郭国柱喊一声:“国柱!” 郭国柱一愣,撇头一看,呀呵!他不禁叫到,“呀呵,武英强?”武英强站在铁轨旁那个洞开的大通道口,微微笑着。 郭国柱也笑了,这是他近日里第一次畅然地笑。他觉得,这个时候一个老同学出现,太惬意了。他疾步走向武英强,惊讶地问:“你不是休工伤假了么?咋,这就上班呀?手指头好了?” 武英强竖起来中指,好像竖立起来一根得意的礼物:“好了,上次和你说过。伤疤上一摁还疼。我忘了告诉你了。”? “就是呀,你上班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以为你还休息的了。” “我本来想去告你一下,可考虑到不知道你上啥班呢,而且事情正好也急,连我也没想到,昨天车间就打电话让我上班。开始我还以为是通知我回炉前干呢,一听才知道让我到准备组干呢。” 郭国柱回头看看炉前,流露出着急样,说:“是?那不错呀,准备上干啥,就开这电瓶车?” “是呀,今天第一次开。刚才我刚过来,跟一个师傅学了半天,我还想今天是不是你在班上呢。” 郭国柱觉得挺意外,做出急着要走的样子问:“唉?考试考完了?” “考完了,正因为考完试了,伤口也长的差不多了,所以,给人家赶紧上班吧。” “你不是找了关系,弄成公费了吧?” “对了,也正是因为闹成了,我才觉得还是给人家上班吧。不过嗨,学费倒是可以报销了,但咱们车间不让全脱产。”武英强说到这里,一脸不快。 “是?谁不让了?”郭国柱说着话,抬起头来,凝视一下前方清铲工段灰蒙蒙的厂房区。一辆从粉尘中穿过来的天车,正悄无声息地钻过来,大铁钩子吊着的像巨型炮弹的钢锭,随着叮铃铃响声直接撞过来。高车车兜里,一个戴口罩戴工作帽的瘦长脸,探出在高车兜子外。 武英强左右看看,躲着斜上方的钢锭,刚说了一句,“付主任真差劲。”郭国柱马上说:“嗷,碰上付主任,可就麻烦了。唉,待会儿再说,我先去电工上办点事。别给人家误了。” ------------ 第一百八十四章 贾主席挺为难的。一早晨先是高车组的正副组长吵架,然后是,付主任阴着脸交给他一个很为难的任务,就是让他决定,到底该谁参加高车技术比武。付主任的一张像鞋拔子似的黑瘦脸,一上午就那么拉着,越拉越长。他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抖动肩膀上的外衣,其实,那件仿佛一年四季没换过的黑外衣,根本没有滑下来的意思。黑黄的食指和中指,僵硬地竖着,像两根烧过的干柴。他过去没怎么关心过技术比武。但是,今天他非得过问一下了。他阴森森的倒三角眼睛里,几乎看不出一点光泽,让人觉着像一口枯井。他发呆了一会儿,又把贾主席叫过去。幽幽地问:“技术比武是下月?” 贾主席盯着付主任,心想刚才刚说过,怎么又问呢,轻声说:“是下下月。” 付主任想了想,看看对面郑主任空空的桌椅,屋里只有他和贾主席,忽然像刚刚反应过来一样,脸色顿时和蔼起来,笑眯眯对贾主席说:“快坐下,快坐下。”他和贾主席是二十年前,也后就是刚解放一同进第一机械厂铸造车间的老工友老同事,他知道贾主席了解他,他也了解贾主席。年轻时,两人都是生产能手,实打实的凭实干出人头地的。两人也是老搭档,在车间中层岗位上搭班子已有七八年。也很默契。现在,也就是刚才,付主任脑子里一瞬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涉及到他平日不太关心的技术比武,也涉及到高车组组长,也就是他的亲戚王师傅。也涉及到一大早和他亲戚吵架的车十二斤。 他思忖已定,把手招一招,示意贾主席关上门。贾主席会意地起身关上两扇门,坐下。静静地看着付主任。付主任把头探过去,压低嗓音问:“去年,那件事情,后来咋样了?” 贾主席心里一紧,低声问:“哪件事?” “就是那谁,车十二斤么,调戏那个女高车工,叫个啥来?小赖?”付主任的倒三角眼紧紧盯着贾主席,像盯着一只慢腾腾落在树枝上的蝴蝶。付主任显得非常自信,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贾主席的心又一紧。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付主任要说什么。虽然猜到了,但又将信将疑。不至于吧?车十二斤去年虽被小赖指为偷看她的人,但毕竟没有证据,当时厂保卫处虽也介入过,但最后不了了之。他相信车十二斤不是那样的人,同时也怀疑小赖属于诬告。这点从小赖近一年来的行踪和做派就可以得出结论。本来,这事已经过去了,可今天付主任突然又重提,这可怎么办?他是了解付主任的。他能猜到付主任想做什么。想到这里,他心里不免担忧起来。 贾主席毕竟是见世面的老工会了。工会工作在国营大企业中虽然没什么实权,但作为上通下达连接工人和车间领导的重要环节,他早就摸清楚了这个位置处事的方法。他想着,略微犹豫片刻,对着付主任笑了。他想先用缓兵之计为好,便说:“呵呵呵,付主任,后来不是厂保卫科直接处理么,所以咱们车间基本上没有太多了解。你也知道,一般来说,只要保卫科管了,咱们最多配合配合。这样吧,我给咱再问问保卫科。”他温和地看着面前的付主任,心里想,保卫科处理的结果,要通知也是通知主任和书记呢,也不可能第一个通知我工会主席。 付主任脸上滑过去一层阴云,不露声色地嘟囔一句:“行吧行吧,你问问你问问。”说着站起来,“我去一下厕所,这两天不知道咋了,也没有吃啥,老是感觉肚子不太舒服。” ------------ 第一百八十五章 贾主席回到自己办公室后,足足有五分钟坐在那没动窝。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开始是大滴大滴的雨滴。贾主席不由自主地抬眼朝窗外瞟了两眼,一瞬时,窗外就成了瓢泼大雨。地面溅起来一层雨烟。他最近越来越觉得,人到了五十多岁,就开始越发迷信了。他年轻时来自农村,五十年代来到城市,进了大型国营工厂当工人,凭自己的勤奋机灵踏实,和自己在农村时的特长,跳秧歌舞和拉二胡,由工人岗位上慢慢到了工会,最后做了车间工会主席。半辈子在一机械的铸造车间,对于铸造车间太熟悉也太有感情了。 当他愣神时,金师傅进来,看看贾主席,和朱师傅对视一下眼神,然后对贾主席说:“贾主席,差点忘了一件事,刚才厂工会来电话,说下午开工会主席会,安排中秋节全厂文艺汇演的事了。” ”啊呀,啥时候来的电话?刚才?” “不是,上午下班的时候,就是你正好在主任办公室开会那阵。” “开会?”贾主席心想,上午和付主任关起门来说话,不应该是开会,不过也好,被看做是开会,挺好。他心里有些安慰。厂文艺汇演每年搞两次,一次是每年元旦前后,这个时候是全厂最放松的时候,再一次就是中秋节前后。 “啊呀,最近咱们都忙的,连这么大的事也差点忘了。实际上,早就有过预备会。”贾主席忽然笑了。他笑的挺开心。他是这些方面的高手,不仅自己扭秧歌打鼓,还会组织编排节目。金师傅望着贾主席的脸,也笑了,高兴地说:“贾主席,这是你的拿手好戏。咱车间今年一定闹他个一等奖。你说呢?” 贾主席满面笑容,马上说:“对,可那还得车十二斤上呢。没有他不行。” 金师傅和朱师傅也说:“就是,没有车十二斤的二胡,咱车间想拿奖都难。” 正说着,车十二斤的沙哑嗓子在门口响起来:“说谁我拉二胡呢?” “说曹操曹操到,就是说你了,你以为说谁了!”金师傅叫到。金师傅对车间的有些事情,是心知肚阴的。 车十二斤进来,把肚子一挺,兴致大增,扯着沙哑嗓门喊到:“我老远就听见了,啥时候汇演呀?” “这不是,还没有通上话呢。那你看你这肚子,还能拉了二胡?”贾主席说着话时,望着车十二斤肚子的眼皮一直眨巴,像沙尘吹进了眼睛。他忽然感到有点愧对车十二斤。 车十二斤把头一仰,说:“这算啥?”低头看凸出的肚子,“就是堵得看不见二胡,照样拉。一点也不影响。” “呵呵呵,”贾主席少有这样的笑声,怪怪的,惨淡难听。连他自己都有点不忍听。呵呵几声后,贾主席定定神,很快找回原来的状态,说:“嗯,车师傅,你今天啥班?嗷,应该是白班。等下班时候,我看能不能和你相跟上回……” “相跟上回?”车十二斤没反应过来,愣怔一下说:“咱们两个能相跟上?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你六点下班,我四点下班,咱们两人能相跟上?”但他不愧为当过兵,见过世面的人,看两眼贾主席后,马上改口道:“嗷,行了行了,莫问题莫问题。”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车十二斤走向炉前的步子,显得异常急促又沉稳。他听了贾主席的一番话后,心里又喜又急。因为距中秋节只剩下一个多月了。要想在一个多月里组织好演出节目,时间上比以往要紧张。为何这时候才通知车间?贾主席说,可能是因为与技术比武时间上冲突,原来厂工会没准备搞,只计划专心做好技术比武就行了。没想到,不知道怎么,厂里又计划搞了。说到这儿,贾主席还压低声音做作地说:”据说是,老厂长快退休了,想最后多给大家些福利,多办点好事。技术比武,厂文艺汇演,包括为一大批老劳模颁发奖状奖金,今年工会的事情就是唉比往年多。太忙了,都赶到一块了。这么一忙,技术比武原定的计划,就一推再推了。” 贾主席和车十二斤以及金师傅朱师傅说这些话时,三清当时冷不丁进来,把头探过来,劈头来一句:“是不是老厂长到站了,退休呀?如果老厂长退休,咱们车间付主任……是不是也该退……” 金师傅猛地脸色一变:“三清!这话不能瞎说啊!” 贾主席没像金师傅那样,而是沉稳而简单地说一句:“是的了,开玩笑要看啥事呢。”贾主席并没有生气。因为,铸造车间办公室的门,职工们谁也可以进出。贾主席只是把话题转了一下,笑着嘱咐车十二斤道:“那可就看你了啊,你这个月任务重了,有两大任务,一个是给咱们帮助组织中秋节文艺汇演,尤其是你的二胡独奏。再一个,就是做做红枫的工作,让她做好技术比武的准备。当然,其他选手也应该做好准备。” 车十二斤当着其他人,尤其是三清的面,故意拿起来架子:“文艺汇演没问题,可是让红枫代表车间技术比武,我可是做不了主,人家有组长了!”说这话时,他把脖子一拧,把脸专门凑到三清脸上,说:“你说是不是了?” 三清躲着:“唉唉呀,你的胖脸快把我压扁了,而且一嘴臭豆腐味道,太难闻了!” “谁难闻了?你才难闻了。你,不吃臭豆腐?那天你还问我,臭豆腐再哪儿买的好吃,还想走我后门了。行哇,我可是知道你小子了,等着哇,我就是认识卖臭豆腐的,就是不告诉你。眼气死你小子。” 当时三清被车师傅说的哑口无言。仿佛真的被臭豆腐熏晕了。 现在车十二斤漫无目标地走到炉前,又溜达到老鬼干活的墙角。 老鬼和另一个老师傅正慢慢腾腾搬砖。车十二斤没话找话问:“干啥呀这是?过家家呀?” 老鬼抬起来眼皮,翻一眼车十二斤,依然慢腾腾地说:“嗷就是过家家呀,只允许你们高车上搞技术比武,就不允许俺们累个砖头。” “你们累砖头干甚呀?不会是脑袋痒痒了,没事的时候用头碰碰砖头,练铁头功哇?”车十二斤其实已经看出了老鬼他们干的事。 老鬼不紧不慢又说:“铁头功?要练铁头功,也不用在车间练习呀,回家让老婆用擀面杖对准头敲打敲打不比这好?” 车十二斤背着手仔细观察一下,佯装恍然道:“嗷知道了,你是给俺们高车技术比武准备道具呀。高车技术比武的酒瓶子上放水桶,……” “那也用不着砖头呀。” “咋用不着了?酒瓶子底部再叠起来几层砖头,晃晃悠悠的,再把水桶放上去,那才叫水平呢。” “去你妈的哇,你小子把俺们高车上当成杂技演员了。好你个老鬼,就是鬼。是不是今年的救济没闹成,那砖半头出气呢。” “啊呀,车师傅,救济早就吃上了,和吃救济扯不上。真的是为你们技术比武考虑呢。”老鬼越是这么说,车十二斤越是觉得可笑。后来干脆边笑边摆手:“啊呀,我算是服了你了老鬼,我算是服了你了。行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 第一百八十七章 清铲工段厂房内,靠南墙根,一排飞溅着火星的砂轮机,正在钢锭上擦出刺耳朵的尖锐嘶鸣声。这种声音,犹如尖锐的刀片划在玻璃上。沿着砂轮机往西去,出厂房,是一片高低不平的石堆瓦砾。准确说,并不是瓦砾石头,是钢铸件在未脱渣皮之前像水泥块的东西。 这些硬如水泥石头奇形怪状的长长短短东西,运过来时是被粘合成大小块的,很像倒塌房屋形成的残垣断壁。这时,正被几个人用冲击钻死命地击打分解着。冲击钻的哒哒哒嗵嗵嗵的猛烈击打声,响彻厂房西周边的上空。路过此地的人们无不绕道而行。抱着冲击钻的人,浑身上下裹着灰乎乎的工作服和帽子口罩,远看,就像从废墟里钻出的雕像。 这是一处只有高高的简易石棉顶棚,四面透风的露天厂房。难得的是,简易顶棚下的几个水泥框架上,竟然有一个露天高车在来回运转着。高车上有人探头朝下,大声喊着:“唉!还有几件?” 尽管冲击钻声震耳,带着口罩的工人却能听见,停下来,抬头大声问:“啊?” “还有几件?快了吧?” “快了。好像我们不想快似的,好像就你着急回家似的。”下面的工人没好气。 高车上的是岳红枫,她干脆把口罩摘下来,大声道:“我哪是那意思了。真是的。我是好心,不知好歹。” 下面的清铲工人笑了,和同伴打趣:“谁不知道你是好心了,人家早点吊完,早点回去约会了还要。” 岳红枫使劲瞪一眼下面说话的人,气呼呼地坐下来。撩起头发又放下,愣神一下,呼隆一下又启动高车,开到清铲工人头顶上,把吊钩放下去。下面工人躲开,奇异地大声问:“干啥呀?” “不干啥。你不是说,想翻翻那个铸件么?” “算了哇,我们自己弄吧。” “为啥呢?看把你们能的。”红枫笑,“那个铸件那么大,就像个…” “就像半扇子猪似的,哈哈。”两工人开玩笑。 红枫生气道:“文阴点啊。”她想撒手不管他们了,但还是把吊钩放下去,她担心清铲上的人急了用重磅大锤砸铸件:“别砸啊。” “谁说要砸了?把俺们看成啥了。”下面的人不服气,“别冤枉好人啊!”显然不高兴。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高声道:“谁冤枉你们了?瞎说谁了?”由厂房里拐过来的是车十二斤。 车十二斤望着高车,喊到:“红枫,咋样了?” “啥咋样了?” “你爸爸。” “嗷我爸爸出院了,没事。” “那还行。这下可以好好准备了吧?” “啊?”红枫显然知道车师傅所指,“嗷。” “那你还不赶紧练?” “这不是一样么。” “咋能一样呢?”车十二斤的话显得有点无奈,无奈的像顶着寒风出门,“差,差的多了。等你下了机再说。”车师傅心里有话,似乎在试探红枫。 ------------ 第一百八十八章 红枫看见车师傅在高车下面挥手,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便探头喊到:“等会儿,一会就吊完了。他们也该下班了。” 车十二斤蹬上高低不平的,堆满裹着水泥般沙子的铸件堆,看看脚下一块大板子样的东西,问:“啥东西了,这是?” 戴着像猪嘴防护口罩的人说:“采煤机的摇臂。” “采煤机摇臂?咋看不出来呢?”车十二斤惊讶到。他忽然觉得自己消息不太灵通了。有点落伍了。前段时间,铸造车间一直争取的摇臂,就是这样的?他有点来气了:“这他妈的,你们也真够球可以了。车间最重视的东西,就这的乱七八糟扔在垃圾堆里?” 那没办法。清铲上的人说。车十二斤使劲摇头:“就这种做法,迟早要给厂里丢人了。人了?没人监督的点?这种干法,非把铸件不小心打坏不可。”说着,冲两个戴猪笼头手握冲击枪的人说:“小心点啊,不小心打到铸件上,就完蛋球了。那问题就是通到天上的大问题了。” 清铲上的人猛然摘掉猪笼头,满脸不高兴:“嗨,车师傅,你这话明显就是冤枉好人了。你以为我们是小孩玩过家家了?切,干了十年了,能打到铸件上,明显就是信不过人么。” 另一个人说:“这话,就是糟蹋人了。俺们清铲上是干啥吃的,这是俺们吃饭的家地方,能打坏了,哼,别说是厂里采煤机了,就是一件普通铸件,俺们也没干过那事。哼,那就是砸球饭碗了!”说着话,使劲瞥车十二斤几眼。车十二斤呵呵一笑:“不是我想说了,谁见了也要说了。嗨——”他正说着话,忽然向厂房外一条土路招手,“小徐,正说了,过来一下,看看铸件。” 徐利沿着厂房外的一条路匆匆走来。走进了,好奇道:“你们咋到清铲上来了?”徐利抬头看看岳红枫。 车十二斤没正面回答徐利,扯一把徐利:“你是工程师,懂技术,你说说,采煤机摇臂铸件,该不该用大锤子砸?” 徐利已经明白了眼前的事情,笑笑说:“目前咱们车间也就这水平。” “啥?”车师傅脸一变,“啥叫就这水平了?你咋也这的说呢?” “那还要怎么说呢?”徐利把一双笑眼挑起来,像一个没正经的小孩,“打锤子砸是轻的,着急了还要用大仡揽打呢。” 车十二斤突然笑了,是那种心照不宣的坏笑:“哈哈哈,嗷这还差不多,用木头仡揽打,总比用电钻突突强吧。徐利真不愧为技术员。这么好的主意,咋不早说呢。有些人就是欠揍,用木头仡揽㨨狗的。,就舒服了。” 徐利哈哈笑。他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已经听说过了近来车师傅和高车组组长之间的矛盾。他当然向着车师傅,但他从来不和人议论这事。他想安慰车师傅,也只选择用这种暗示的方法,支持车十二斤。 车十二斤也是粗中有细的,他与面前这个有知识的年轻人,有一种天然的理解。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车师傅觉得徐利不是外人,干脆挑明了:“你说是不是?现在这个时候,说啥也得争取一下。让他妈的小赖上,还不够丢人的了。豁出去也不能让那小子弄成。明摆着欺负人了么,明明放着优秀选手不用,偏要用成天不着调的货参加比武。这就是颠倒黑白,好坏不分,不讲原则。你说是不是。”徐利不住地点头。但他也正有事,说:“对得了,别放弃。” 车十二斤望着徐利转身要走开的背影,流露出一点不舍。他忽而想到了郭国柱。他嘱咐岳红枫道:“你先干活,别急,我去找找人。”他说这话时,徐利已经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不放心道:“找谁?不是找人打架吧?哈哈。” “不不不,”车十二斤把大脑袋一甩。 “那找谁?找付主任?” “不找他,宁愿找郑主任,也不找他。”车十二斤所说的他,徐利听起来觉得怪怪的。他笑了,说一句:“车师傅,真有你的。不愧为……” 车十二斤打断他的话:“这是去哪儿呀?不是早就说要去英国么?还没走?” “哈哈,啥事也瞒不住车师傅你。我去一下研究所。快了,临到走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徐利说着走了,还转头补充一句,“快去找你的人去哇。” 车十二斤低声神秘地说:“不找主任,找郭国柱。” 徐利会意地笑着走了。他没问为何找个郭国柱,还至于这么神秘。 车十二斤也转身去了炉前。他刚才看见郭国柱从电工组出来回炉前了。 车师傅挺着肚子,仰着脸,刚拐过电炉出钢口,就被大刘猛然吼一声:“嗨!往哪各猫了?前头就看见你急急忙忙过去,我们还以为你找谁打架去呀。” 车十二斤嗓子又沙哑了,他一激动就沙哑。他说:“我他妈的这两天嗓子又不行了。唉,你们组的小郭了?” “郭国柱?那不。”大刘往电炉旁边空地上一指。电炉和休息室之间的空地上,刚刚吊放下来的电炉冒口,摆在当间,像一个大圆洞口。郭国柱正蹲在地上,猫着腰,察看冒口。 “刚才还没见,啥时候就吊下来了?”车十二斤奇怪,“一个破冒口,成天价修,成天价修。没完了。唉,小郭,待会儿,我和你说句话。” 大刘也蹲在地下,问车十二斤:“车师傅,俺们这两天也忙的啥似的,你老是拉俺们小郭说话,耽误的功夫,你可得负责啊。” 车十二斤走到大刘跟前,双手压在大刘肩膀上,亲昵的说:“行了,我负责,别的负责不了,给小郭介绍个对象还是行了。咋样?眼气眼气你。” 大刘一听,呀一声:“我到忘了这茬了,那我可不敢得罪车师傅。车师傅,给小郭介绍的哪的对象了?” “就不告诉你。”嘴上说着,车十二斤继续压着大刘的肩膀。 “不告诉,我也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行。” ------------ 第一百九十章 郭国柱这晚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他妈愠怒道:“咋回事了?不是四点下早班么,咋这么晚了。不知道家里等你?吃饭了没有?” 郭国柱显得有点疲惫,低声说:“没有。” “没吃?啥时候也是磨磨蹭蹭,慢慢腾腾,快吃吧。给你留的了,稀饭馒头,锅里有山药蛋。” 郭国柱没吱声。他径直进了厨房。他妈又急到:“不洗洗涮涮,就端饭?你咋了?越来越不知道从哪儿学的了,真不知道该咋说你了。看人家你那些同学,哪个不是早早的找下对象,人家熊二波都结了婚了,哪像你……” 郭国柱急忙问:“熊二波来了?” “熊二波来了,熊二波来了,人家不来,你就不能主动去看看人家。多和人家这些人多联系点。嗨,老实疙瘩,没法说,和你爸爸一样。”郭国柱听出来了,他妈又生她爸爸的气了。他妈一辈子嫌她爸爸没出息,他爸爸一辈子受他妈数落。郭国柱小时候挨他妈的说教更多,自从他在一机械上班后,开始少了。可最近又多了。 郭国柱前些天一直烦恼着,今天他顺气多了。他妈唠叨时,其实一直在小心地观察着儿子的情绪。她见郭国柱没像前几天那样顶撞她,就说:“咋了?今天总算吃了谁的顺气丸了?” 郭国柱突然笑了,不回答他妈的话,却问:“妈,咱家的几个酒瓶子了?” “啥酒瓶子了?” “就是过年买的那三瓶汾酒。” “喝了两瓶,还有一瓶。干啥呀?”他妈警觉道。 “不是,不要有酒的,要空瓶子。” “空瓶子干啥呀?”他妈松口气,“空瓶子还在院里箱子里了。干啥呀?” 郭国柱笑了,想开句玩笑:“装酒。” “装酒?”他妈吃惊,“你不是学街上的那些倒腾东西的人哇?咱们可不干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嗨呀,我干那些干啥呀,没事干了?” “不是,我是说,哎对了,你前段时间不是翻腾过旧瓶子么,咋又要新旧瓶子呢?”国柱妈疑惑不解。 “不是,这种酒瓶子好站的稳。” “啥站的稳呢?要那么稳干啥?又不是耍杂技了,一天到晚不知道想啥了。”国柱妈埋怨儿子时,眼睛总是瞪得老大,但同时又不停地把国柱的衣服换下来放进洗衣盆里,把一碗热腾腾的粥端上来,把筷子放在碗边上,唯恐国柱拿不到。 不过,郭国柱显得挺执着。他干脆一声不吭,开始专注地翻腾厨柜。橱柜里有几瓶存放许久的酒瓶子。他拿出一瓶看看,放在一边,又掏出一瓶放在一边。直到把他妈翻腾的发毛了。他妈妈着急了:“行了别翻腾了,再翻腾把我的存货都翻腾的没了。先说说你要这些酒瓶子干啥哇,说清楚了再翻也不晚。” 郭国柱忽然气不打一出来,腾地站起来说:“告诉你别瞎管,告诉你别瞎管,偏偏不听,偏偏不听。” ------------ 第一百九十一章 郭国柱的母亲笑了。她笑得挺舒心,也挺感染人。这倒不是国柱这小子敢于和老妈顶嘴了,而是,国柱和妈妈发火后脸色大变,马上向母亲陪情道歉说:“妈,别生气,我错了,我不对,不该和你发火。嗨这事。” 国柱给母亲陪着笑脸,双手使劲扭着,那样子恨不能把手指头扭断才罢休。母亲毕竟是母亲,国柱妈本来气咻咻的脸,一下子裂开笑。并且不失时机地追问:“咋说了,你是不是又要拿去给人家练车去呀?练车就练车哇,又不是坏事,可是,你总不能把装着酒的酒瓶子也拿去哇。” 郭国柱咧着嘴笑到:“不是,我只是找的看看,如果有空瓶子,就拿去用用,如果没有空瓶子就算了。” 国柱妈一听又顿时把脸拉下来,阴这脸说:“答应霞的事情,就要给人家人家办到,不然的话,啥叫诚实守信呢。不管咋说,咱们首先要做人呢,做人是咱们的本分。说到天边,也要先做人,然后再说搞对象的事。反过来说,人没有做好,那有人愿意到咱们家了。你说不是?” 国柱不住地点头,说:“知道知道。”样子像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他妈看着儿子笑了。 这是国柱妈最近一个月来,最舒心的笑。虽然上次郭国柱从家里拿走水桶,已经让她有所预感和期盼,但一直没见儿子把女孩领进家门。她怨儿子太老实。今天,她又觉得有门了。不过,她还是不放心。她边在案板上切着黄瓜,边说:“我给你调个黄瓜,多吃点菜。那,你们上回不是练过瓶子上面吊水桶了么,拿了那些些瓶子,咋现在又非要用汾酒瓶子了?”他妈一句话总要重复几次。 郭国柱笑了,觉得母亲问的问题好,他今天没来得及问车师傅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对母亲说:“是车师傅说的,车师傅说啥就是啥。” “那,车师傅为啥不拿,非让你拿呢?按说你是炉前的人,和他们高车上又没啥关系。”他妈不亏为过来人,问的细致。不过,他妈也不糊涂,她马上补充一句,“当然,我知道那个高车上的女娃娃要练车。不过……” 郭国柱心想,我妈真行,翻过来倒过去都是她的理。母亲平时看上去没啥文化,可满脑子都是真知灼见。真不能小看我妈。尽管我妈只是个国营菜站的普通女职工,可却是家里主事的,在单位也不含糊,是一个挺能拉呱关系的人。上次从家里拿水桶的时候,他妈就说过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啥也瞒不过他妈。 他妈并不反对他拿家里的空酒瓶子,关键是里面有啥。他妈又说:“酒瓶子,是不是往水桶上立呀?” 郭国柱又被惊得张大嘴,心想,我妈越来越厉害了。 “妈,你咋知道的?上次用水桶的时候,没和你说呀。” “嗨!”郭国柱的妈把眼睛使劲一瞥,又一瞪,样子像受到了冒犯:“你把你妈太小看了。到底咋回事哇,跟你妈还不想说实话?”好像她儿子有许多隐瞒她的事。 郭国柱笑了:“真的没啥事。” “莫啥事,莫啥事。我还不知道?” 郭国柱只是笑,不说话。他翻出来旧的贴着牌子的酒瓶子,准备往包里放。他妈拦住,又瞪一眼,使劲把瓶子夺过来:“洗也不洗?洗了才能给人家拿去呢。” ------------ 第一百九十二章 郭国柱正提着一个布袋子出门上班时,院子里忽然传来喊他名字的声音。他一愣,但即刻反应过来,是熊二波的声音。他心里一喜,这时候来,二波一定有事。一般来说,不会是什么坏事。熊二波一直顺风顺水的,肯定是啥好事。 郭国柱把刚蹬开的自行车支腿又合上,喊一声:“老熊?”随着声音,老熊已经出现在眼前。熊二波胳膊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长方形黑手包,他匆匆拐过横七竖八的自建简易房,对郭国柱摇摇头,走近了,苦笑一下,说:“啊呀,是不是上班去呀?我估计你今天上早班。” 郭国柱抬手看看手腕,笑说:“这么早?是专门跑……”即使再熟悉,郭国柱也给人面子,从不让人难堪。熊二波则抬手腕看一眼,好像刚刚跑步停下来,喘着气道:“我是路过你家,早晨正好有一个会,就在中心医院。所以先过来碰碰,看你在不在。嗨,嗨正好碰上。”熊二波的客套话比过去多了一些。但他马上就转到了正题上。他一转身,往外迈步,右胳膊洒脱地往院门一甩:“走,边走边说。”回头看着郭国柱:“你早班,我猜对了,误不了,就随便说两句话。”郭国柱觉察到,老熊说“随便说两句话”这几个字时,与以往很不同,能看出老熊脸上微微的反常表情。郭国柱心里有点急,但极力做出沉稳持重的样子。他是信任老熊的。同时他也显得成熟多了,没多吱声,只是静静地等着老熊的下文。 熊二波说:“没事,咱俩边走边说。” 这样也好,总比原地站着说不耽误时间。郭国这样想着,心里却突然发虚起来。甚至,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 熊二波仿佛也在暗暗下决心,吭哧半天才说:“嗨,和老婆吵架了。” “咋了?和老婆吵架了,啥时候吵架了?”听上去,郭国柱俨然有一种过来人的口气。虽然还没结婚,但他却喜欢扮演替人解忧的角色。 “昨天晚上。详细情况改天再和你说,改天再和你仔细说。”熊二波说着话,把胳肢窝里的黑皮包拿在手里,在空中忽悠一下,啪啪两声,说:“我也该去开会了。”说着就要走。可没等郭国柱回过味来,熊二波便回头继续说:“和你说句话,你别和别人说。” 郭国柱心里忽悠的一下提起来,直愣着眼睛望熊二波,嘴里说到:“这是咋呀,还没说清楚了就走呀?” 熊二波蓦然变得一脸愁云,摇头道:“唉,他妈的,这事情能让我碰上。” “啥事了么?突然这么愁眉苦脸的。”郭国柱说。 “唉,这事,我只能和你说。” “嗷,说哇。”郭国柱极力耐住性子,心里却像着了火。他既着急熊二波,又着急别误了上早班,“咋变得支支吾吾,像便秘似的。” 熊二波苦笑道:“真她妈的,她妈的,昨天,我发现她写的一张信,不知道写给谁,抬头是一个像啥的符号,落款,画的是一朵花。” “嗷,那就咋了?”郭国柱一头雾水。熊二波停下来脚步,重重喘口气,扭曲着眉眼,艰难地说:“她小名叫花子。” “你老婆小名叫花子?那就咋了?”郭国柱连自己都能听出来,自己的问话有多虚伪。 ------------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郭国柱在上班时间,也就是正化炉的间隙时间,破例去车间办公室打了个电话。他走到车间办公室门口时,才最后定下来把电话打给谁。最后还是决定先打给熊二波,老朋友需要安慰一下。但是开始时,他是想打给武英强的。倒不是武英强更比熊二波高阴,或者更值得商量事情。相反,武英强与熊二波相比,社交能力,说话办事能力,还有年龄,都不如熊二波。甚至在同学里,最多只能算个孤僻的书呆子。本来像熊二波的这种个人隐私,应该给人家老熊保密,没有这点,根本就谈不到与老熊的友情。武英强就这么值得信赖?郭国柱觉得是这样。起码武英强书本上的道理知道的多些。这个年龄的人这方面都欠缺,一遇到事,的确想找人聊聊。再就是,武英强平时很少与人胡聊,嘴巴比较严。 这时候是下午二点半多,一机械厂房上空,刚刚落下最后一声上班的军号声。嘀嘀嘀嗒,嘀嘀嘀嗒,军号声落下时,下午的厂区内,刚刚涌进的人潮,一瞬间全部退尽了。 铸造车间办公室门口有人出来,和郭国柱打个照面。是车师傅。车师傅站住,对郭国柱说:“准备好了?酒瓶子和桶,先放你们那儿,我和红枫说好了,也和你们组长打过招呼了,还有段长,也说过了。没有问题。就得你来帮她弄,不然的话,咋办?人家厂里定的是钢炉上的吊装比赛,又不是铸造上的清铲上的,她不练习炉前吊装,练习啥?你说呢?而且,炉前吊装,这次又特奇怪,不比其他,偏偏要比,嗷不是,是加赛,要加赛水桶立酒瓶子。你说,这种事情,全车间还有谁能做到?” 郭国柱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两件事都挺重要。一个是帮助高车组练习炉前吊装,一个是找个人聊聊老熊的事。按说,老熊的事,在上班时间不适合去办,但郭国柱实在憋不住,再说下了班,他没处找电话。他没去想武英强那有没有电话。 他嗷嗷答应着车师傅。车师傅变得像个陀螺,肥硕壮大的身躯,旋转起来轻巧地看不出身影。 车十二斤根本没去理会身后左手的主任办公室。他一回头对右手的办公室里喊一声:“红枫,你快去哇,”又对郭国柱说,“红枫先去清铲上上车,你要咋了?”他俨然变成了一个大敌当前临阵指挥的指挥官。连三清从他身边挤出时都惊讶地低声说:“呀,车主任,比主任还油了。” 车十二斤不理会,推一把三清的后背,顺口一句:“去你妈的哇,正忙的呢。” 三清机灵地又贴在车十二斤耳朵上提醒:“小心点哇,别以为今天付主任不在办公室,就放不下你了。” 车十二斤本来不是势利之人,但听这话后,不由地怒火上来,眼珠子一瞪,骂到:“去你妈的,你把老子说成啥了?你小子别你妈的烂嘴啊!” 三清头一低,钻过去匆匆走了。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岳红枫犹犹豫豫地跟着车师傅往炉前走。车师傅今天对岳红枫干脆动了怒。他不满意红枫少有的磨蹭。平时没有这样。边走他边说:“我告你别搭理他,就别搭理他。”他说话时,回头看一眼高车组休息室,“刚才下二班的时候贾主席不是也说了么,而且,人家郑主任进门的时候,不也说了一句,问咱们,练车去呀,好好练啊,高车上可是看岳红枫的了啊。你看,郑主任都这么说了,你怕啥?” “不是我怕,是因为,最后你们也没有定下来,到底让谁参加高车比武的加赛。” “加赛?啥加赛了?最后要看决赛了。” “就是呀,加赛不就是决赛么?” “啊呀,好额的大徒弟,你咋就这么迷糊了!加赛就是决赛,决赛就是加塞,你也把我说糊涂了。” 红枫抿嘴笑,她心里其实巴不得能参加厂里高车决赛呢。可是,她心里一直打鼓的是,最近车间领导们都不知道忙啥呢,反正是不停地出出进进忙忙碌碌。要不就是关起门来开会,仿佛厂工会组织的全厂技术比武,尤其是高车比赛,就不在领导们的正式议事范围内。往年不是这样。 车师傅看出红枫的心事,边走边说:“你别管他们头儿们咋想,反正技术比武得搞,再推后也得搞。换了谁当主任,也得搞。” 红枫敏感地低声问:“车间换领导呀?” “迟早的事。”车十二斤也低声说,“你不看报纸?现在至上而下,从国家到省里市里,都是说四化干部了,年轻化,知识化,还有啥了?反正是高学历大学生,原来那些老家伙们,”他自己笑了,“当然也不能叫老家伙,应该是老劳模,老工人出身的领导,都该到站了。所以,你说说,啊?咱们车间付主任这茬茬老人,不到站等啥了?要文凭没文凭,要口才没口才,有的还要水平没水平。” 红枫被车十二斤说的不住地转身四处看,看身边是否有人。她担心地提醒:“车师傅,别给人家说啊。让人传到付主任耳朵里,可就麻烦了。” 车十二斤原地站住,瞪眼道:“怕啥了?我就是和你说说,怕啥了?” 红枫笑了,说:“看,还是怕吧。”她知道车师傅表面上粗鲁,心里细着呢。 这时候,她猛一抬头间,一个神情严肃的人迎面过来。红枫心里咯噔一下,她一时有些恍惚。对面的来人,眼睛没往岳红枫他们这边瞄一眼,直挺挺的细长脖子上,傲慢的长条瘦脸差点抬到了天上。岳红枫不由地打招呼:“王师傅。” 擦身而过的王师傅,似乎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或者根本就没点头。红枫愣怔地跟着车师傅。车师傅没有话。直到进了炉前的大跨门,他才大声喊到:“大刘,还没走了哇?” 大刘从炉后面跑出来,答到:“没有呀,就等着你了呀。” “嗷,这还差不多。真够意思,老伙计了,最信得过了。小郭了?小郭没走哇?”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郭,”大刘对着电炉出钢口那边喊。小郭应声出来,身上一身灰,脸上流着的汗和一丝腼腆难为情搅和在一起。他呵呵笑着,不知该向着谁笑。 车十二斤哈哈一笑:“咋,不是下班了么,咋还干了?” 大刘替郭国柱回答:“嗨,他就是这的,特自觉,不用人说。”大刘说着,向郭国柱摆手,“快去哇,人家高车等着了。”说着露出狡黠的笑。 郭国柱见岳红枫已经朝高车铁梯走去,就拐向炉前小耳房休息室,他拿出来一只大铁桶和两只酒瓶子。车师傅远远看着喊:“是晋水不老瓶子?” “晋水不老?不是汾酒瓶子么?”郭国柱扬扬手里瓶子。笑着嘟囔:“啥瓶子不行了,嗨非要……” “就是,对的了,晋水不老就是汾酒厂出的。”车师傅显得见多识广。“不,你不懂,你不太喝酒。拿晋水不老瓶子,是因为咱们厂工会主席好喝个这酒。” 郭国柱吃惊到:“原来是因为这?”他只是听从了车师傅的意见,却不知道这里的含义。 “就是呀,你说了半天说啥了?”车十二斤不住地摇头。不满意炉前这些人的量化。他想揶揄两句郭国柱:“咋回事了,这么不精迷?还是技校生了,人情世故这些事,一定也不老练。”但他对郭国柱毕竟是有好感的,于是又说:“说归说,不过,小郭你已经很不错了。”竖起来大拇指,“小郭,你是这。”他声音大了些,“和你们有的同学比,强多了。唉,红枫,离开点炉前,人家炉前交班了,不要影响人家。往西面往西。” 往西,就是电炉出钢口挨着电瓶车铁轨的一小块平地。这块平地很小,是郭国柱昨天和前天利用空余时间搬腾出来的。他搬弄那些杂物时,有两次刚接班的两个老同学不屑地撇嘴:“闹那些东西干啥呀?没事干了?”他说,就是没事干了。他同学说,没事干了,去街上转转,得缆个女的也算,何必给它加班了。 说归说,老同学们和郭国柱一般都挺合得来。也就是,郭国柱这个老班长的威信,一直在。那两老同学还顺便低声问了一句让郭国柱没想到的话,老同学问:“咋?听说你和高车上的那个高个女的好上了?” 郭国柱惊讶地张大嘴,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只能佯装发怒,脸上却堆满笑容,骂到:“可你妈的,听谁说的了?别……”他没敢说“别球的瞎说”一类的话。他有时候受他母亲的影响,讲究一点因果报应。他内心一点也不想让岳红枫受到玷污伤害。 奇怪了,这事咋就传的这么快呢。现在的人,就爱瞎操心,好像比原来更爱打听别人的事情了。 他倒不怕别的,担心的是,本来没希望的事,本来人家岳红枫已经名花有主了,却传成和我有关,那不是没事找事,甚至冤枉人么。如果真是那样,就窝囊了。 想归想,郭国柱还是不由自主地去清理打扫那块空地。他想去干,说不清为什么。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炉前丙班接的郭国柱他们班组。丙班也有郭国柱的同学。有俩同学刚到炉前,就发现了郭国柱在电炉后面空地上摆弄水桶和酒瓶子。 他们惊讶道:“呀!果然是啊。” 郭国柱已经有心里准备,故意不解地笑问:“咋了?啥果然了?” “果然是他们说的,国柱真有新情况啊。” 郭国柱想忍住笑,却忍不住,张大嘴道:“有屁的情况了。”终于,他还是大笑了。车师傅转了一圈过来,对已经将天车开到头顶上的岳红枫喊到:“红枫,差不多了,下勾子哇。” 郭国柱一愣,到要下勾子了?还没有准备好了。啥时候上去的呢,他心想。她也许刚才从炉前对面的高车铁梯上去的。上高车驾驶箱,只能从厂房两头上,只有两头有铁梯。高车上的岳红枫和其他高车女工一样,有人要高车时,她们从来都是匆匆而来,不和要车的人说话,上了高车再说。对于岳红枫来说,今天她更是不想直接找郭国柱说话。她矛盾的很。心里乱到了极点。她已经觉察到郭国柱有点躲着她。没有车师傅忙东忙西的逼着她练车,她真有点想让了。让小赖去赛去吧。既然组长王师傅有意让小赖上,何必要争呢。更何况因为这事,把车师傅搅和进去,两男人弄得像仇人一样。她不想这样。还有就是,车师傅也真是的,练习高车,每次都把炉前的小郭叫上,理由虽然说得过去———小郭的热心和小郭的细心是练好高车的好助手。但是,让别人怎么想。对了,还有个理由就是,小郭这人竟然和小吕挺熟悉。这也许是缘分吧。 岳红枫从天车探出头来,客客气气地对下面喊到:“唉,小郭,没事,没事,不着急,慢慢弄。谢谢你啊。弄的你下班也下不成。” 郭国柱一瞬时觉得有点不习惯,抬头马上说:“没事没事。车师傅是老师傅,比武专家。他非要说我是炉前的,熟悉炉前情况,所以让我帮忙。”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人家又没让我解释,显得自己心里有鬼似的。咋一下就像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似的。 相比较之下,岳红枫显得更镇定一些。她面无表情,专注地探头看着下面,一边来回搬弄着手里的手柄,一边说:“小郭,据说决赛,也就是高车加赛,重点项目是水桶站酒瓶,上次练过一点,总觉得差点还有点远。” 横跨在厂房两端立面墙壁上的高车,随着岳红枫手柄的推动,发出卡嗒卡嗒的响声,响声并没能推动高车的横梁。就像一匹架着大车的老马,鼻子响动间并不见马车挪动一步,而是在暗暗地蓄势。垂落下来的钢丝绳下,一个硕大的发着暗光的钩子,像极了大象鼻子。徐徐垂下来后,大钩子并没有钩什么的动作,而是默默地等待什么上钩。 郭国柱带着帆布手套的手上下摆动,说:“在再下点再下点,好了。水桶水是满的,可要小心点啊。” “呀,水太满了吧?”红枫说。 ------------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下午六点该下班时,贾主席还没想着下班。对于他来说,这种情况,一年有两三次。平时他是个准时下班的人。 戴上那顶洗的发白的有着半圆帽沿的帽子,他急急忙忙往炉前走。他想看看红枫练的怎么样了。他惦记着岳红枫,却不想在上班时间去看红枫练车,生怕被人看见。这种偷偷摸摸的做法,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谨慎小气了。他觉得自己有点老了,尽量想的周到些,尽量不得罪人。尤其是,付主任可能到站了,自己跟他搭班子这么多年,现在这个时候不能太势利。 贾主席从造型工段的北厂房门进去,经过满地排练整齐的各种沙箱,借着厂房内预留的微弱灯光,自言自语:“这几个摇臂,可是干的好咧。” “干的好了?那还不是领导们指挥的好。”突然,有人从侧面堆成一人高的沙箱后面闪出来。贾主席吓一跳。 傍晚以后的造型工段,如果没有浇筑的铸件活儿,平时基本上是清净的。空旷的一眼看不清尽头的厂房里,白天热闹嘈杂的翻沙和造型工作场面,只留下一块块或大或小的造型模具。模具上平展展的,像一块块整齐的梯田。这些梯田上冒着袅袅烟雾。几块高高的玻璃窗上,微弱的灰蓝色夜空,显得若有若无,仿佛根本不存在。其实,大工厂的日夜交替,本来就是模糊的。自解放以来,这座号称要建设成煤炭重化工基地的省会城市,在城市的边缘,也就是当时的城乡结合地带,日夜不停地排放着工业浓烟和废气,同时,也不分昼夜地将城市上空渲染成五彩斑斓的美妙图画。像岳红枫的父亲所在的钢厂,大型钢炉出钢时染红半边夜空的壮丽景象,总能激发出人们无限的向往。而它们的魅力,不仅仅是横跨几个街道的,独立成一个大型社会的围墙加大型厂房,加医院中小学的有型地面综合体。同时,动辄上万人的职工队伍,和那些每天从城市的一头,骑着车子奔向另一头大工厂的人们,他们每天对大工厂的憧憬,就像向往一场美妙的春节盛宴一样,每天都充满着信心。 从沙箱一侧出来的是老鬼,贾主席惊讶道:“唉,你怎么在这呢?” 老鬼指一下身后,笑着对贾主席说:“唉,这不是,有一个钢包,白天浇铸完后,因为高车机械故障,不动了,就把钢包扔到这了。我换换砖。” “我说么,咋跑到造型上了……那该下班了吧?”贾主席想走开,他惦记着炉前的事。老鬼似乎有心事,做出想聊天的样子,把手里砌砖的刀放下,摘下手套,说:“唉,贾主席,你真是个好领导,下班了还不走。” 贾主席客气道:“唉,这不是,马上要技术比武了,事情比较多。你也该回家了吧?” 老鬼却答非所问,问贾主席:“贾主席,你家每天晚饭吃啥?” 贾主席一愣,笑笑:“那能吃啥?还不是稀饭馒头。你不一样?”他心里急,心里嘀咕,老鬼这是咋了?突然问开这了。 老鬼主动说:“我?我在家,每天就是一碗面,一根烟。” 贾主席呵呵笑着,嗓子里嗯嗯,望望四周,高大的灰砖墙上,积满陈旧的灰尘,灰暗连接着一处处污渍和钢水飞溅的凹坑,有点像枪弹留下的痕迹。铸造车间厂房是由解放前旧军阀的军工厂所建,在解放后国营企业职工们的手里,这里被几代人维护使用着,而且越来越有感情了。贾主席想到这里,心里一热,他能猜到老鬼想说啥。老鬼家孩子多,就他一人上班,年年想吃救济。其实,每年救济就十几二十块钱,一年才四五十块,可对于老鬼家来说,可以抵挡一年的困难。老鬼经常不分白班夜班,加班是常事,他如此肯干的内心想法,也许只有贾主席更清楚。老鬼工作积极,对吃救济也格外积极。有人说,老鬼是为救济奋斗。动机不纯,所以评不上生产积极分子。可贾主席太了解他了,他不去争取一年一次的救济,他的四五个孩子就要挨饿。 老鬼狡黠地笑笑,说着掏出来一根烟,递过来。贾主席连忙摆手说:“我不抽烟我不抽烟。你还不知道。咋了,是不是又有啥困难了?” 老鬼马上一脸苦笑:“是得了。真不愧为主席。我这月实在是定不下来了。老婆莫工作,家庭妇女。娃娃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这月老婆又,”说着,老鬼做出一副厌烦的神情,“唉,老婆不争气,让男人就受罪。这月老婆又病怏怏的不行了。” 贾主席心里着急,马上问:“老婆病了,啥病?” “嗨,要说病,又检查不出来,了就是哼哼呀呀的一天到晚这不舒服那不舒服。” “嗷,那?” “我是想请车间,能不能借点钱。” “你借钱?” “嗷,我。” “呀,这可是不,我不管钱。都是主任们管理呢。要是救济么,我可以说说。借钱,我说不上话。”贾主席为了安慰老鬼,又补充一句,“这的吧,我瞅机会,啥时候开会时候可以把你的想法和主任说说。不过,还是需要你自己去说呢。”说着,贾主席走了。 ------------ 第一百九十八章 岳红枫前段时间曾练习过几次水桶放酒瓶,但时间久了,手生了。当时是练着玩的,听说钢厂的高车工就这么练。也正因为练过几次,车师傅便在贾主席面前打赌说,一机械这次高车技术比武,高车赛上非岳红枫莫属,为啥?就因为岳红枫练习过水桶放酒瓶。小赖哪练过?开玩笑了不是。贾主席将信将疑,心想必须眼见为实才行。 红枫在高车上望着郭国柱,大声说:“谢谢你啊。”一开口就是谢谢。郭国柱顿觉得有些陌生感。他抬头望一眼头顶上的高车车厢,不知道怎么,一下联想到前段去医院看望红枫她爸爸。头顶上的高车车厢,变得有点像医院大门口看自行车的简易棚子。那个棚子里是那个讨厌的看车人。但这种感觉又是矛盾的。红枫那天与他并没有说什么,两人的感觉变化,都由于另一个人。是那种疙疙瘩瘩的感觉。可是这一切,车师傅并不知晓。 车十二斤看不惯这些,对着高车上喊:“啥谢谢了,从哪学的这些客套话了,不嫌肉麻?快放下来哇!”又对着郭国柱说,“就像上次那样,别着急,一步一步来,不会走就想跑,不会跑就想飞了!真是的,小郭,来麻利点,咋了?没吃饭?用不用我去给你到西单身打点钢丝面去?”听口气,好像郭国柱是他新收的徒弟。他和大刘俏俏说过,小郭是个好后生,红枫是他徒弟,他有这个责任。大刘笑他,也太上心了。 郭国柱不好意思了,忙说:“不用不用,不是。” 车师傅不满意道:”唉,不是啥了?小郭,咋变成这了。蔫逼打蛋的,越说你越来了。快点哇。” 郭国柱有点心不在焉,问一句:“呀,忘了,上次是咋弄的来?” “看,看,说你是越来越蔫了哇,你还不信。你的桶,你的酒瓶子,上次也是你弄的,咋一下能忘了呢。”对于车师傅这些尖酸的话,郭国柱不在乎,也没心事在乎,因为他脑子里乱的很。 “不行,还是要个台子,光这样不行。”说着话,车师傅去拉旁边一个铁架子,“把酒瓶子放铁架子上。水桶,水桶了?没装水?” “装了,刚才不小心碰翻了,”郭国柱有些难堪,提起桶,“马上去接。” “别马上了,先练空桶。”车师傅俨然成了最高指挥官。拉着脸,他的直性子使他的大眼珠子变得像两个大灯泡。 郭国柱打水回来时,贾主席正在高车下面和车十二斤说话。他听见贾主席低声说到:“我提,你也得提。你不是有老战友在机动科么?” “机动科?嗷,老淡吧,我那老战友人家那工作可是舒服了。”车十二斤说这话时,把脸使劲一撇。动作像扇动着的大扇子,“咋?那和咱有啥关系了?” “诶,那可是不一样。今天郑主任从厂里开会回来,说最近市里用电可紧张了。” “用电可紧张呢?为啥?” “就因为各个单位尤其是大厂,都忙起来了,用电就不够了。所以,机动科就越忙了。” “嗷,机动科是管电的,对了。可是,他们管电也不能生产出来电呀,人家供电局要停电,咱们机动科也没办法呀。” 贾主席啧一声:“唉,你就不知道了。这就需要找关系了呀。” “找关系?原来没太听说还需要找关系了呀。” “咋没有呢,是因为你没听说,实际上都得找关系呢。只是过去不像今年以来真的紧张。” “嗷知道了,他狗的以后可要兴球了。原来俺们以为机动科没球啥事干,只是个舒服班子。现在看来要吃香呀。那要咋了?是不是让我求他去了?那也不对呀,都是一个厂的,他们机动科有电,还能想给哪个车间就给,不想给就不给?那还反了他了。况且老淡也就是个办事人员。” “诶,”贾主席眯缝着眼睛,神秘兮兮地转头,“那可是不一样,县官不如现管。下一步你看的吧,这些地方可要吃香哩。” 车十二斤没想到贾主席会这样说。心里生出一肚子妒忌的气体,又要装出满脸的赞许:“嗷,老淡那小子就是有福气。在部队的时候,根本轮不到个他,瘦干巴一个,干啥啥不行,可人家就是有福气。分到厂里,一下子就分到了机动科。当时我们还觉得机动科有球的意思了。一天到晚不学无术,没球啥技术。没想到老淡这家伙,一下就吃香起来了啊。可是,你说我认识机动科的能咋了?他一个普通职工,敢拉咱们车间的电闸?那他还想不想在一机械干了?” 贾主席哈哈笑了,说:“不是那么回事,是让他走关系别拉咱们厂的电闸。哈哈哈。”贾主席被自己的话逗乐了,“嗨,你说说这社会发展的,变化多大了啊。” “嗷,嗯,你咋知道供电局就拉咱们厂的电呢?难道真的拉过?要是那样,还真的有了权力了。” 贾主席又一次呵呵笑了。 ”唉对了,贾主席你今天和我说,咱俩下班的时候一起走,是不是就为这事情。” “是了。” “那贾主席你的觉悟真高呢,还管着厂里的事情呢。要是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我能把自己的工资挣到就行了。还有就是把徒弟带好了就行了。” 贾主席看着郭国柱专心致志的一次次把水桶放在三个酒瓶子上,就说:“呦呦呦,三个酒瓶还有点立不稳了,要立在一个酒瓶子上,那可是太难了。立不住吧?嗷是这样,车师傅,”他把声音又突然压低,“你想想,你有个机动科的老战友,你老战友是厂里的红人,连厂领导也不敢得罪,那你在车间里谁还敢小看你哩。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车十二斤笑了,笑得很放肆:“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这是个好主意,这可是个好主意。不赖不赖,真不赖!” “那我先走呀,”贾主席调转头四下里看看,注意到没人听到他两人的对话,“你就是聪明人,一说就通。我先走呀,红枫!你们好好练习,但是别太晚了,早点回吧。” 车十二斤扯着沙哑的嗓子禁不住问:“贾主席你先回吧,不用我一起给你保驾护航哇?” “不用了不用了,我先走了啊。”贾主席慢慢地向车棚走去。 ------------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郭国柱又回来晚了,他妈看看已经热了几次的稀饭,并没有太生气,而是关心道:“没吃饭了哇,快点吃饭哇。哎呀,人家二波今天又来了。他是咋了?”他妈的脸上夹杂着疑惑和些许不易觉察的嘲笑。郭国柱不满意母亲的表情,问:“又来了?啥时候?” “嗨呀,中午。这个二波,明明知道你是三班倒中午不回家,可他偏要来。来了就问,国柱在不在?我说,他倒班了呀。问他吃饭了没有,说吃过了。让他坐坐,他又不坐,像屁股上着了火似的。愁眉苦脸的。”他妈开始给郭国柱盛稀饭,“快点去洗涮一下手,别老是磨蹭。一点也知道利萨点。”说着,又突然一笑:“我怀疑,这娃娃,可能和他媳妇闹架了。” “又闹架了?”郭国柱不解地问,其实是在问自己。他不太相信,一个刚结婚的人,而且是像熊二波这样会处事的人,咋能三天两头吵架。 “前天,他来了没进门,他和你说啥了?”他妈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郭国柱的眼圈有点发黑,“看你眼圈黑的,快点吃哇,吃了快点睡一会,年年轻轻的,别把身体累坏了,快点哇,磨蹭鬼。” 郭国柱嗷嗷着。他端着个脸盆往院里走。院里有一个水龙头。按说前段时间每家都安装了入户的水管。可这个狭窄的小院里,有些人还是习惯用院里的水龙头。倒不是院里水龙头属于公用,对于郭国柱来说纯粹是习惯。郭国柱刚走到院里,一股凉飕飕的小风迎面扑来,仿佛从小巷尽头的大门涌入了一队人群,夹带着大街上的凉气。他此时的心境和凉风一样,轻松又清爽。真的,家是最好的避风港湾。 院内院外,只隔着一堵墙,却能隔开马路上的汽车声和自行车铃声。但这时一两声车铃声夹杂着链条盒的碰撞嗒嗒声,飘过来。好像夹带着凉风。 郭国柱恍恍惚惚看见一个人推着车子冲过来,像喝醉了酒。没等郭国柱反应过来,熊二波忽地戳在眼前,啊呀一声:“呀,总算等上你了。”熊二波扶着自行车把,站在狭窄的过道上。有人要过,站在他身后冲他直翻白眼。郭国柱马上提醒:“唉唉唉,靠边靠边,咋了这是。” 熊二波呵呵笑着躲开,躲得有点急,连人带车子往身后墙上靠去。 郭国柱抢一步上前:“嗨嗨,不至于哇,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下就想不开了?出去来?”郭国柱一边扶住熊二波的车把,一边与经过的人打招呼。 熊二波呵呵笑,嘴里喷出一股酒气。郭国柱马上道:“卧槽,真的一个人去喝酒来?” 熊二波总算站稳,笑道:“不,刚才和两个朋友坐了坐。你咋?去上班?” “不不,刚回来。快来来,等下,我洗把脸。你去哇,把车子放门口就行。” 熊二波跌跌撞撞的往小巷里走,像走在棉花地里一样。 ------------ 第二百章 熊二波迫不及待想对郭国柱说的事情,对于郭国柱来说,都犹如电影里讲的故事。他心里暗暗吃惊。 熊二波显然想找人一吐为快,同时,也有忧虑。 站在郭国柱家门口,熊二波左右看看周围,徒劳地将自行车后支架啪地踢起来,支住车子,做出长谈的样子。此刻显然清醒了许多。他叹口气,没头没尾地说:“唉,主要是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不然的话,非离婚不可。” 郭国柱心里一惊,忙问:“啊,到怀了五六个月了……”他有点不好意思,似乎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有些话还说不出口,“五六个月了?你小子结婚才多长时间了。”他笑。能觉得出自己话里有点揶揄和讥笑。但马上就镇静下来:“到底咋回事了?” 熊二波长叹一声,流露出少有的茫然和无助:“嗨,一句话说不清。”使劲摇头。 “进家说,进家说,进来进来。”郭国柱掀起门帘。 熊二波却一脚又把车子支架踢开,往外走:“不了不了,咱俩到门口说说吧。”他的意思是到院外说。 一出院门口,顿时车声人声扑面而来。熊二波立好车子,掏出烟,用食指嘟嘟弹两下烟盒下部,抽出一只,递给郭国柱。见郭国柱的使劲摆手,说:“来吧,还没练出来?”露出一副不屑的神情。熊二波就是熊二波,即使狼狈不堪到家的时候,即使在老伙计面前,一旦发现自己有所丢失面子时,总要找机会挽回一些,“不至于吧,这么长时间了,还没学会?”然后,又长叹一声,终于下了决心似的,说:“我就奇怪了,这事咋就让我碰上了,我就想不通。” 郭国柱阴白熊二波所说的是与他老婆吵架的事。但更多的就不清楚了。他能预感到,还有什么事情被掩盖着。不然的话,他不会一连几天深更半夜来找自己。他没去催,只是定定地看着熊二波。他发现熊二波几天不见,脸颊凹陷下去一些,显然在强打精神。 熊二波终于说到:“为啥呢?那天早晨,我准备去上班,”一般来说,人们都有这个习惯,当说到很重要的事情时,细节是少不了的,“我拉开抽屉找一个本子,结果,看见一张纸,和信纸一样。实际上就是信纸。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开始没以为是啥。后来越看越不对劲,越看越不对劲。”说到这里,熊二波的声音竟然出现微微颤抖。可怜兮兮的那种声音。不光是郭国柱有些不忍心听,就连熊二波自己都自怨自艾。咋嗓子里就冒出来如此让人可笑的颤声。真她妈丢人呢。好在,郭国柱并没有流露出半点幸灾乐祸的表情。要放其他人,早就唉唉上了。唉,不知怎么,自己也变得敏感了。 郭国柱急着想听下文,尽力沉稳平淡地问:“咋了?” “我一看,前面开头,就是写给谁的地方,并没写名字,只是画了一个牛头,最后的落款地方画了一个铃铛。我一看铃铛,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她小名叫玲玲,所以,铃铛,肯定是她自己。” 嗨,郭国柱心里好笑。这有点像传说中的那种故事。咋让老熊碰上了。他差点问一句:“你老婆名字不是叫什么梅么,咋就成了铃了?从梅到玲,差距也太大了点。”同时,郭国柱一时间脑子里出现一种恍惚,好像记得熊二波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说过这事。也许是说别人,也许是说自己,反正好像说过。熊二波讲过的故事太多了。 ------------ 第二百零一章 熊二波说到那封神秘信纸的内容时,脸色开始变的发白了。白到了几乎完全失血。本来已经强压住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声音本来发颤,却被刻意的压着,有点像大雨后马路上的窨井,本来下水道不通,水直往上翻,却被人们用大盖子使劲压,汹涌的向上冲劲与下压压力的较劲,形成反差。把熊二波的脸扭曲了。 熊二波说的有点艰难。 “你说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谁能受不了。”显然,熊二波在艰难地挣扎。最终还是想说出来的欲望,战胜了可怜的尊严,脱口道:“里面,写了些,反正都是含蓄甚至暧昧的话。”熊二波迎着郭国柱的眼睛,就像走在一条无路可走的死胡同里,只有说出去,才让淤积的心里好受些。 “写了些,你听着啊,什么你现在干啥呀,有望再有见面的机会呀,尤其是那句话,什么此刻心里无数难言之语无处倾述。这些,这些话,你说说,你说说,给了谁谁能受了。” 这些话,也没有事实上的外遇证据呀。郭国柱心里想着,没好意思说出口。他只能偏向着熊二波。即使是熊二波真的不对,也只能向着熊二波。 “这些话,按说……。”不管怎样,应该先劝和,不应该推波助澜拆台,郭国柱说,”不会是?不会是给她的女同学或者女友写的吧?”只能这么说。还能说什么呢。 可熊二波听不进去。他说的有点断断续续,不像平时说话那么溜,但听上去确实有理。 “不。问题就在这儿呢,正因为含蓄,不明着写,才才暧昧呢。”熊二波把暧昧两字说的很重。能看的出,这个词是他这几天想到的最准确,最得意的词。他嘴角挤出来一丝笑。 “嗷,后来呢?”郭国柱想听听下文,却不便于显得太急迫。 “嗷,后来,写的些什么,自从上次一别,什么,反正我也没有细看,看得看的,我就腾的火上来了。再一看后面落款,和抬头那两个画的符号,这他妈的这不是给我戴绿帽子了么!”熊二波声音突然提高了十六度。他自己意识不到声音有多高。他凶狠地把眼睛瞪大,仿佛面前的郭国柱,就是那个侮辱了他的情敌。直把郭国柱逼的把身子转过去。郭国柱呵呵笑两声,马上又收住,嗷一声:“这,这,这他妈的,呵呵呵,唉,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熊二波得到郭国柱的同情,越发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高:“你说说这事,该不该和她闹?” “该。如果真的有这事,那当然不能含糊。可关键是应该闹清楚事情真像。如果是……” 没等郭国柱说完,熊二波猛地把脸向外边,也就是马路牙子上一辆刚刚插身而过的自行车一撇,不屑地说:”嗨,这还有啥如果呢,戴了绿帽子,再如果就成了傻逼了。还如果呢!”插身而过差点摔倒的自行车人被吓得一晃。 ------------ 第二百零二章 熊二波终于一吐快畅了。至于效果,他没去考虑。主要是想找人聊聊,在倾述中,多找几个了解自己的人。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说明自己并非小家子气的人。说完了,他注意地想听听郭国柱的意见,准确地说,是期望听到郭国柱同仇敌忾的怒斥。当然是针对他老婆的。郭国柱也太了解熊二波了。他知道,如果光是一味地客观分析,还要他这老朋友干啥。老朋友就是在为难时,毫不犹豫地站在老朋友一边,两肋插刀,为老朋友撑腰。 郭国柱抬眼向街上看去,有点不知道该说啥好。现在的女孩们,真是花样越来越多了。还是厂里的女孩比较实在。这念头刚冒出来,就忽地被一个无形的重物猛然一压,把头像乌龟缩了回去。 马路对面人行道上,一个正走着的女人,吸引了郭国柱的眼光。走着的女人身后是解放百货大楼。方圆几十条马路唯一的热闹中心,自然很热闹。那个像踩着弹簧的女人,还是吸引了郭国柱。他看清了,是小赖。 郭国柱抬起手腕看看表,傍晚时分,过去这个时候,解放大楼早下班关门了。现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解放大楼延长下班时间了。出出进进的人们,喜笑颜开。好像只要逛商场,就可以有不义之财降临似的。郭国柱盯着马路对过的小赖,不由地说:“唉,这家伙,看那穿的。”小赖着一件长袖花格子上衣,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惹眼。以至于许多人不住地回头看一眼小赖。小赖的头发是爆炸式蓬松的,像一把倒着的大墩布。新潮的样式与周围格格不入。让郭国柱走神的,不是小赖的新式发型,而是小赖走到一个三轮车旁,从三轮车上搬下来一个超大的软包行李袋。人造革的面,高达小赖的腰部。不仅如此,更令郭国柱惊讶的是,小赖平时看上去那么个骚货,竟然自己一人从三轮车上搬下了大行李袋,丝毫不费力地拖着行李袋上了台阶。工厂出来的人,按说干这点活,不是个什么事。让郭国柱疑惑不已的是,小赖拖大袋子进解放大楼干啥。人家别人都是往外提溜东西呢,她却大包小包往解放大楼里搬。 熊二波顺着郭国柱的目光,已经看见了刚才的一幕。他问到:“我说么,那么专注的看啥呢,原来刚才那女的,可以呀。挺时髦的。咋了,认识?”熊二波的揶揄中,也有点对郭国柱走神的不满。 郭国柱赶紧解释到:“不,嗷,是了。那女的,是俺门车间的。” “你们车间的?” “俺们车间高车上的。莫问题,问题是,她咋往里面搬东西了?” 熊二波想拽回郭国柱的注意力,就猜说:“不会是在解放大楼租柜台吧,刚才你看清楚了?” 郭国柱恍然大悟,笑了:“哎呀,也许正是。” 郭国柱有点不好意思。熊二波的心事全在那封藏头藏尾的信上,哪还关心什么马路对面的女孩。郭国柱的愧疚,熊二波却没当回事。熊二波最后说了一句话,大意是,非离婚不可。 ------------ 第二百零三章 徐利不是一机械的子弟,也不在老城里住。他今天计划带甄凤未到家里去一次。事实上,这个主意,是甄凤未提出来的。 前两天,甄凤未早早给徐利打电话,电话里显得十分温柔,徐利听着,心里像有一只柔软的小猫咪用小爪子挠他。他有点疑惑。下班时见了面,甄凤未亲昵地挽着徐利的手臂,说:“昨晚做了个梦。” 徐利问:“啥梦?” “梦见你去了英国不回来了。”甄凤未扬起来端庄的笑脸,看着徐利的眼睛。徐利心里一动,笑了:“嗷,我就是钻进你肚子里的小鬼,你怎么想的,其实我全知道。”说着嘻嘻笑。 甄凤未扭着身子,柠股成麻花,撒娇道:“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徐利用手轻轻捅一下甄凤未的腰肢。甄凤未躲着格格笑。“那你说说,我想什么了?” “哼,如果我说准了,你就马上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什么?”甄凤未有点紧张。 “答应什么?那还用说?你猜?”徐利开始耍赖。 “我猜什么?你不说知道我想什么吗?” “当然了,我是谁?咱是大学里的学霸加社会活动家,加……”没等徐利说完,甄凤未打他手一下,又拧一下徐利的脸:“我猜你又要说啥了。那你说说,我在想什么?” “你?你在想,”徐利顿一下,用左手食指刮一下甄凤未尖尖的鼻子,说:“你在想结婚了,是不是。” 甄凤未的脸,腾的一下子变得绯红了。她情急之下,竟然着急说:“哪儿呀,才不是呢。” 徐利故意模仿:“嗷,才不是呢。行,那就以后再说。” “什么以后再说?你刚才怎么说的?”甄凤未有点急。举起来小巴掌,拍一下徐利的胳膊。 徐利马上说:”其实,誰不像呢。”他的话里,带有一些调侃。 甄凤未嘟起来嘴,嫌徐利有点没正经。 “这不好开玩笑——我到要看看你是真心还是假的。我要先去你家看看,看看你把我写给你的信,都保存在什么地方了。” 徐利心里一阵紧张。心想,甄凤未果然是聪明过人。外表开朗爽直,却心细如针。他只能说:“好呀,丑媳妇总得叫公婆呀,”他看一眼甄凤未,“况且,未来的儿媳妇不但不丑,而且是美女呢。”她的那些热情似火的信件,都被母亲塞在一个纸盒子里了。他不让塞,他妈非要塞,说乘他出国,把他的小房间好好整理一下。 甄凤未去了如果发现那些她的宝贝信件,被他从一堆废纸盒子里翻腾出来,那多尴尬。 他思忖一会儿,终于想好了办法。说:“好好好,走,没问题。只是,”他故意卖关子。 “只是什么?” “只是,你今天穿着的这件衣服,颜色,”他故意使劲摇头,啧啧嘴,一副痛苦的模样,“”是我妈不喜欢的颜色,蓝不蓝,绿不绿的。” 他见甄凤未的脸色在变,像绘图蓝墨水滴在脸盆里,一片一片化开。最后,甄凤未低着头,反复观察身上的衣服,仿佛痛下决心又略带沮丧地说:“哎呀,那怎么办呢?多好的天气,今天去不了了?” 徐利突然笑了:“明天一样是好天气。” ------------ 第二百零四章 夕阳下,甄凤未哼着歌曲,一双修长的腿飞快地交替跳跃着,一溜笔直的直线步子,像一只美丽的小花猫。她不时地扭转白净修长的脖颈,调皮地看一眼徐利。说:“”怎么样,英明吧,反正出来了,去迎泽公园也行。咱们就来一次夜游迎泽公园。绕湖三圈,绕不了三圈,不回家。” “英明。问题是,明天一早还上班,一上班,还需要去研究所开会。今天晚上回去恐怕太晚了,还要送你回去。”徐利心里嘀咕。他家在三营盘,而甄凤未家在城里西北面,晚上送了甄凤未再回家,可就全跑在路上了。不过,他一想到,两人第一次肩并肩手拉手夜游公园,的确是一件很浪漫惬意的事。想到这些,她心里一热。忽然有点激动。她脑子里闪现出一副画面。那是她期盼已久的画面。而徐利又忽然偷笑了。甚至有点鬼笑。 “小甄,别急。等着我,我买点爆米花。”徐利快步跑到路边一小摊前。跑回来,手里多了一牛皮纸袋包。他把纸袋子递给甄凤未。 甄凤未看看周围,迎泽大街已经华灯齐放,宽阔的马路上,路灯与这座城市的建筑相映成辉。迎泽公园大门显得局促了些。徐利买了两张门票。甄凤未说:“这么晚了,还要票?” “没事。由他去。我考你个问题啊。”徐利甩甩手里的两张窄窄的门票,“假如,走,进去再说。假如,我第一次去英国,回来以后,然后再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没听明白。”甄凤未疑惑地望着徐利。 “就是说,这么和你说吧。我今天听到一个消息。厂里有一个下半年去英国研修生计划。” 甄凤未果然不解。她知道一机械厂每年各种培训学习挺多,但真正落到工人身上的并不多。 “知识分子越来越受重视了,我自从和你认识了,越来越觉得没考上大学的遗憾。”甄凤未反应挺快,马上一激灵说,“这么说,让你去一回欧洲就算不错了,还想去研修不成?” 徐利微笑。他心里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说:“我也有遗憾,本科毕业分到一机械厂,开始还挺满足,但自从接触到采煤机项目,突然觉得自己太浅薄了。不但觉得所学的专业不够,而且觉得知识面太窄。采煤机在欧洲已经有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历史,二十世纪初英国就出现机械化的采煤方式,五十年代英国研制采煤机,七十年代中期,德国公司和美国公司相继研制出最早的直流电牵引采煤机。以后欧美几个主要采煤机研究制造公司都对电牵引采煤机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开发。八十年代后期涌现了大量电牵引采煤机机型,并出现了交流电牵引采煤机。而我们国家,到现在,已经进入八十年代中期了,才第一次计划从英国引进采煤机技术。引进技术就需要大量外汇,这还不说,引进人家的技术就可能是人家已经快淘汰的东西。我们消化吸收后,折腾半天总算可以自己生产了,人家也许又研究出新一代更先进的采煤机了。” “呀,那怎么办呀?”甄凤未突然问。一瞬时,她脸上的笑容被夜里的凉风刮的无影无踪。 徐利看在眼里,噗呲笑了,拉起甄凤未凉凉的小手,抚摸着说:“那怎么办?我们不去呗,还非得大老远跑到英国点头哈腰的学他们?切,扯淡不去了!不当崇洋媚外的汉奸!”徐利说这番话后,随手又忽地把甄凤未的小手一甩,腰杆一挺,“咱们不去了,咱们中国人有志气,自己关起门来琢磨,切,还非他们洋鬼子不可了呢!” 甄凤未听徐利这么说,突地站住脚,嘟噜着嘴,可怜兮兮地说:“那不行,本来这么好的事,说不去就不去了?正因为咱们不行,就应该虚心向人家学习才行,要那些面子干啥?”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直瞪着徐利,一脸委屈。 徐利笑了,笑的有点赖皮:“哈哈哈,看把我们小甄吓的,” ------------ 第二百零五章 一个在半空中,一个在地上。一个全身贯注地将天车吊钩放下,吊起,稳稳移动,一个把带着帆布手套的手摆上摆下,俨然像一个沉着的指挥官。两人都默不作声,默契的像一家人在一起做饭包饺子。一个用擀面杖擀皮,一个顺手接过皮捏饺子。 “唉,差不多了哇。昨天虽然是头一天,可我看你们配合的差不多,再加上今天第二天,我看水桶立酒瓶差不多了。你说了,红枫?”车十二斤仰着头问。 岳红枫在天车上,探出头,开始没理会车师傅,等把吊钩上的大水桶平稳地放在竖立着的酒瓶子上后,她想抬头看看车师傅。可是,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只听乒乓一声响,如同高档自行车铃声。 “看看,”车十二斤颓然地唉一声,“刚刚的表扬了,刚刚的表扬了,就骄傲了。人就不能夸,一夸就骄傲。说你了,红枫。别不高兴。”他走到电炉西面挨着电瓶车铁轨旁边的平地上。蹲下来,看摞在两块长砖上的酒瓶子。 一只酒瓶子是立着的,还有一只倒在一边。一只大铁水桶,悬在空中。水桶里半桶水,平静的纹丝不动。顺着水桶往上看,一个大铁勾子横在水桶的细提手上。吊车的粗大勾子与细铁环,形成滑稽的对比。 “红枫,要我说,你还是再练练粘乒乓球哇。先把勾子的中心找准再说其他。虽然,你吊的水桶挺稳的,但是蹲到酒瓶子上,还有问题,还需要再练习。”车十二斤向头顶上瞥眼。他看红枫不搭理他,马上又说,“不是我说你了,你也别不服气。事实上就是这样。你不信下来看看,小郭,你看看,看这儿,看勾子的这个下面,不是瓶子上,瓶子的口那么小,从吊车上根本看不见。” “嗷,勾子挡的了。”郭国柱直起来腰,拍拍手套,:“可是刚才好像差不多了。” “啥差不多了?你说,刚才水桶差不多快立在水桶上了,不,不是,你说水桶快立到酒瓶子上了?差的远了。”车十二斤不屑地撇嘴。心想,小郭咋就这么蔫了?红枫还算正常。一定是小郭在向红枫表白时,受到红枫冷落了。这个红枫,不知道个好歹。看来非给她点压力不可。 红枫从高车上下来。她下高车铁梯时,一步一步走的格外稳当,好像走下来的不是一个高车女工,而是一个女将军。 岳红枫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已经放下的水桶和酒瓶子,并不去看郭国柱。倒是郭国柱主动说:“地下挺平的。酒瓶子没有外力碰它,倒不了。如果说正好来一股风吹过来,那就难说了,坏了坏了——”说话间,没等郭国柱反应过来,立在酒瓶口上的水桶出现了倾斜,哐当一下,半桶水从笨重钩子上滑落下来。随即只见水桶身子一歪,哗一下,一桶水翻洒掉半桶。郭国柱哎呦一声,笑了:“啊呀这家伙,真行。” 岳红枫惊叫一声,但声音并不高。 ------------ 第二百零六章 “红枫,啊呀,练的差不多了吧,也别太晚了。”随着声音,贾主席沿着造型和冶炼相连通的电瓶车轨道过来,对着高车上大声说。实际上,他这声音,也只有他自己能听清。车十二斤正在高车下仰头往上看,一扭头故意惊讶道:“看看,又把贾主席惊动了。唉,查不多就回家哇。阴天再说。” 贾主席抬头看看,说:“就是,早点回吧。车师傅,今天你是二班?” “嗷我是二班。接了一会班了,现在没啥事,我过来看看”。 “我知道红枫是早班,早就应该下班了,还不回家,还要练。小郭也是二班?”贾主席注意到郭国柱正专注地摆弄几个酒瓶子。郭国柱抬头冲着贾主席笑答:“嗷贾主席。”,郭国柱笑的有点可怜,“不是,我也是早班。” “早班?那现在已经到快六点,嗯,快七点了,正常班的都下班了。那,小郭,你可是辛苦了。”说着话,贾主席慢慢转身,嘟囔:“那还没有吃饭吧,哎呀呀,这可是,”又抬头看看高车上的岳红枫:“红枫,你也没有吃饭了吧?” 车师傅挺挺肚子,一挥手,好像被说的两年轻人是他家的孩子似的:“嗨,别管他们别管他们。年轻人嗨,饿一两顿,不算个啥。让他们练吧。俺们那时候在部队上有时候一有任务,那还顾得上吃顿正经饭了,手里抓哇上一个馒头就算不错了。”说着转身想走开。走出去几步,又转回来。他经常犯这糊涂。尤其是经常进出的车间办公室。反正他没事不愿意在高车组呆着,就喜欢往贾主席他们办公室跑。他背着手,用胳膊碰一下贾主席,像对老伙计:“你说不是?我们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那,不用说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数不清。” 贾主席呵呵笑着,并不在意车师傅的工作服蹭脏了自己。纹丝不动地说:“那是,那不一样了,现在是啥年代,咱们那是啥年代。那是五六十年代,这是八十年代,咋能一样了。现在有的年轻人不错,像红枫,像小郭。可是也有不少年轻人,边上班还边做生意,啥也不误。” 车师傅一听,马上提高了声音:“对,说的太对了。像那些出工不出力,唉不,应该是随便旷工的人,就该开除才对。事实上,不但没有处罚,反而还有人包庇,这不成了怪事了么!” 贾主席四周看看,很随意地慢慢说:“你们忙吧,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准备的咋样了?红枫,早点回吧,不在乎这么几天,按说是应该抓紧练了,离技术比武没有几天了。可是,总是看你们太辛苦,就不忍心让你们太辛苦,早点回家休息好。” 连贾主席自己都能感觉出,他所说这番话的矛盾。不过,没人笑话他。车十二斤更不会笑话他。他见贾主席转身走开,赶紧跟过去两步,有意无意问一句:“咋说贾主席,厂里这两天没被拉闸断电?” 贾主席缓缓地站住,若有所思地环视一周,轻描淡写地说:“厂里?现在没听说呢么。呵呵。” ------------ 第二百零七章 贾主席回到办公室,刚打开身后玻璃柜下面的小柜门,取出外罩准备换衣服,岳红枫进来。她和正准备下班的朱师傅打了个招呼,匆匆问贾主席:“贾主席,最后定下来了吧?” “啥了?”贾主席抬眼看红枫,心里实际上阴镜似的,“你是说,那个啥吧。”这种答话方式,是贾主席的一贯作风。看似不利落,实际上是一种缓冲。让自己有个思考的时间。 嗯哼几次,贾主席说:“你是说技术比武吧。”他思忖的结果,对红枫还是不该含糊。 “啊啊,那个啥么,”他心里清楚,目前还没个结论。因为这点看似小事的事,实际上牵扯的关系挺复杂。看来付主任已经介入了,就应该等着付主任做主了。毫无疑问,他自己倾向于让红枫代表铸造车间参加决赛,就此他也公开表态过,可是,阴摆着,唉,咋说呢。都传说付主任要退了,老大学生郑主任总算要熬到头了,快扶正了。但是正因为这点,自己才不能做半点落井下石或者随风倒的事。这个大道理就不用想了。当务之急是怎么弄这个事情,然后,再让车十二斤利用自己老战友的影响,扩大车十二斤这个副组长的影响力,达到以车十二斤推荐红枫的目的。 他注意着过厅对过的主任办公室动静。主任们一般下班晚点。今天郑主任又去总师办开会去了,按说差不多该回来了。付主任现在一人在办公室里,一点声音没有。办公室平时热闹惯了,突然死寂一般的安静,让人觉得心里发毛发虚。 贾主席颓然坐下来,示意红枫也坐下。他没有对朱师傅说什么,朱师傅说一句:“我先走了,家里等着我做饭呢。” 贾主席轻声呵呵笑,笑完后对红枫看两眼,像看一个家中的晚辈。只需几秒钟,他马上对红枫说:“没事,早点回吧,不用急。”红枫显得有点着急,轻声问:“咋了贾主席?不会是有啥变化吧?” 岳红枫的不自然,让贾主席略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岳红枫这娃娃要强的很,他打心眼里当然希望红枫能代表铸造车间参加比赛。但事情总得慢慢来。否则会弄巧成拙。红枫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似乎很想知道个结果。别看她平日里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但毕竟是个普通女工,经事不多。看着贾主席漫不经心和若有所思的样子,而且看人的眼神变的怪怪的。她就乖乖地不吭气了。她毕竟是个内心聪慧又极其敏感的女孩。她从贾主席脸上能看到技术比武上的矛盾和分歧意见。她犹豫了一两秒钟,刷啦一下站起来,一转身,说:“干脆我问问王师傅吧。” 红枫的话,似乎让贾主席一愣。但马上反应了过来,低声对着红枫转身的后背说:“行,你去问问王师傅,先去问问王师傅。”他站了起来,往门口凑近两步,说,“我也要走呀。” ------------ 第二百零八章 第二天,这事,不至于弄的还需要抽签吧。贾主席不动声色地小声对金师傅和朱师傅说。 金师傅低声说:“就是呀,你说真是的,按说,红枫这么几天,天天练车,没明没夜的,不至于就白练了吧。” 贾主席理解地点点头。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叩着。叩击的声音,不伦不类,即不像调子,又不像新歌曲。不过,叩着叩着,越来越像最近流行的歌曲,干脆他嘴里跟着哼哼起来。其中有一句像“再过二十年,咱们来相会”。金师傅笑了,笑的很含蓄。说:“再过二十年,咱们都七老八十了。呵呵。” 贾主席微微一愣,恍然如梦似的,唉叹一声:“就是,就是。”似乎在斗争着什么,然后,点一下头,像横下了一条心。这一切,都隐藏在贾主席平静的黑黄色脸上。 忽然,一个人跑进来,是三清。三清像受了惊吓的家兔,鼻子一扇一扇的,鼻翼鼓起来塌下去,喘着粗气,一只手抬起来。金师傅依然低着头,只把眼气抬起来,不动声色道:“一惊一乍的,着了火了?” 贾主席只瞄了三清一眼,坐回到自己座上。 三清终于喘匀了气,大口说:“又吵上了!” “谁又吵上了?”贾主席问。 “你们组的二民子?”金师傅急忙问。 “不是,是高车上的那两个。” “哪两个了?大喘气,不一下说完。”金师傅比贾主席着急。 贾主席沉稳地盯着三清看了两分钟。脸上毫无表情。他能猜但哪两个。 三清终于喘订气,说:“车师傅和王师傅。” “咋回事了?”金师傅嘴角显露出一点嘲弄和好玩的微笑,“不会又是因为那啥吧。” 贾主席只是唉了一声,坐下开始做他的事情。仿佛三清所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看了一眼三清身后的门,顺口说:“把门开开,屋里有点热。三清你不热?” 三清推开另半扇门,说:“热了么,我就是说了么,呀这么热了。” 贾主席深情地再望一眼门。不禁又提醒三清:“你看看主任办公室门开着没有?这间房子需要对流呢,不对流就觉着热。” 金师傅看贾主席,半天没吭声,随后忽然“嗷”一下,点头几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到马上说:“对的呢,时对流问题,时对流问题。” 这时候,对面有喊声。音不高。三清急忙对着门外呵呵笑到:“嗷,付主任,”又把脑袋扭过来,“贾主席,付主任叫你了。”贾主席赶紧起身走出去。 三清竖起来耳朵,正想着走,半扇门被猛的一推,哐当撞在他头上。他哎呦一声,一看,带着哭腔道:“啊呀,车师傅,你咋把气往我身上撒呢。” 车十二斤涨红着脸,气呼呼地把半扇门用力一哗啦,哐当又弹回来,吓的三清夺门而出。 ------------ 第二百零九章 车十二斤没去理会三清。他左右看看,像再找谁,说:“贾主席了?今天又和狗的干了一架。”金师傅赶紧问:“嗯嗯,不是哇,又咋了?”车师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刚张嘴,被金师傅一个捂嘴的动作压低声音:“真他妈的,纯粹是个神经病。上次和他干过一架,本来以为他同意让红枫决赛了,结果,今天他妈的又变卦了。非让小赖上。” “在哪儿又吵了?行了,差不多就行了。正副组长,老是合不来,让人家别人看见,看笑话了。”金师傅开始和稀泥。 “车师傅,车师傅,正要找你了,来来。”贾主席从对门过来。车十二斤以为让他去主任办公室,二话不说,低着头就那边走。 不想,贾主席已经过来,拉他一把,嘴里叨叨絮絮着什么, “来,刚才主任研究了一下,说一定要发扬铸造车间一贯的传统作风。不要自私自利。后来,领导们研究了一下,决定让车间的候选选手,她们之间,来一次咱们车间内部的比赛。胜了的,就参加厂里决赛。输了,自然不能参加。”不容车师傅表态,贾主席长吁口气, “还是咱们老主任有办法。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快别有意见了。”说着话,他还轻轻拽了一下车十二斤的衣袖。 亲昵的动作和不容置疑的语气,让车十二斤只能说:“行了,行了。有啥了么。不用比,一看就能看出来,一看就能看出来。”他真想说,小赖那是些啥人了,还有资格和红枫比,那不是不自量力么。 最终则没有说。 ------------ 第二百一十章 “唉,大臭,大臭,站住一下。”上马街电影院的台阶下,郭国柱一条腿支在马路牙子上,对着台阶上喊。台阶上的售票口和大门入口处涌满了人。都是年轻人。郭国柱对台阶上喊了几声,索性下车子,三步两步跨上台阶,一把拉住一人胳膊:“嘿,大臭,光顾看电影了,叫你好几声也听不见?” 大臭被冷不丁拽住,愣怔茫然地看着郭国柱,不说话。郭国柱火了,对大臭乜斜两眼:“不机迷了?唉,咋?换了一身衣服?”郭国柱后腿两步,不由地想仔细看看大臭。真别扭了,今天一天一直闹别扭。帮助岳红枫练车,炉前的几个人老是挤眉弄眼。这到也无所谓。关键是岳红枫话少的可怜。话少也就罢了,还客气的要命。客气的让人不舒服。其中的小九九,别人无法体验,只有他两人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他已经连续几天了,下了班,就被车师傅拉着帮岳红枫练车。车师傅不管三七二十一,连拉带拽扯着他说:“全凭你了啊小郭,只有你能和红枫配合好。别人都不行。别人都没有这种奉献精神,不是没耐心,就是没责任心,要不就是没有技术。只有你最全乎。啥都占了,责任心,耐心,技术……” 郭国柱装着不懂:“这要啥技术了,帮助找两个瓶子水桶,摆好,然后帮助看着点……” “唉对了。你可是说对了。水桶酒瓶子,你找的,你也最有耐心,特别无私。你帮助看着,说阴你做个裁判最公平最合适。不呼弄人。再一个,就是,必须是你们炉前的人才行。因为,决赛的时候,要在你们炉前这片地方赛呢。咋不到造型上了,咋不到清铲上了?就因为厂里重视你们炉前炼钢呀。” 郭国柱笑着想分辨:“炉前技术好的人多下了。” “那不一样,不一样。大刘和于文,两人一忙,眼睛里只有钢水。根本顾不上其他。啥?其他人?你们组那几个鬼,我还不知道,我太了解他们了。别的不说,像大臭这些货,能他妈的把自己管住,别把自己当成废钢做了就算不错了。” 郭国柱想着这些时,又推一下电影院台阶上的大臭:“大臭,咋了?真的潇洒到这种程度了?潇洒了么,一个人下了班看电影来了。”郭国柱转身下台阶,一边回头一边讪笑大臭:“可把你潇洒的放不下了。嗷,是不是相跟着对象呢?唉看不见呀,就你一个人呀。”。 呆站在台阶上的大臭目光呆滞,一脸茫然,木呆地把手臂缩回去,说一句:“就我一个。” 郭国柱笑了,一边笑一边对台阶上的大臭使劲盯几眼。推上自行车,又回头笑说:“真她妈的,今天咋都变成这了。生瓜蛋。” 台阶上木呆的大臭没再回头看郭国柱一眼,他如同一根漂浮在河流中的木棍,卷入了进电影院的人流中。电影院台阶两旁的玻璃橱窗里,几幅水粉宣传画上的年轻人画像,显得异常光彩夺目。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天,郭国柱上夜班。半夜十二点,他刚进昏暗的更衣室,后面紧跟着进来两人。福生一见郭国柱,先啊呀一声,好奇道:“呀!郭国柱行了啊。今天是不是又帮人家吊水桶去呀?” 郭国柱听了,不太高兴。一回头看见后面的大臭。笑道:“嗨呀!大臭,你小子昨天咋回事,和你打招呼,你……” 大臭不吭气。慢腾腾地望望郭国柱,脸上没表情。他打开更衣柜,眼睛直噔噔地看着小柜子里,嘟囔一句:“唉,昨天我的手套还在呢,咋一下就不见了?” “啥手套了?不是旧的换新手套了么,旧手套才能换新手套了。那你没旧手套,换不成新手套了。”福生看一眼大臭的更衣柜小门,“嗨,你球的门没锁。肯定昨天忘锁了。” “锁了呀,刚才开锁子了呀,没开?”大臭看看挂在门搭子上的小锁头,摸一摸,“锁子上没钥匙,那我的钥匙去哪儿了?” “球,迷儿巴登的,连刚才拿钥匙了没有都不知道。一天到晚想啥了。”郭国柱说。 福生敢和大臭开玩笑,说:“肯定又是老婆昨晚上不让干了。是不是?老实交代,是不是。” 郭国柱似乎明白了,笑说:“难怪昨天在上马街电影院门口,咋叫你也没反应,闹了半天让老婆休了?” “昨天?在哪儿看电影来?”大臭依然迷糊着,小眼睛不住地眨巴。 “看看,装哇。快走,该装炉了。你敢说你昨天没去上马街?” “上马街?王八蛋才去上马街了。”大臭不含糊。 “那你没看电影?” “没有。”够坚强的,大臭这回表现的异常机灵,又强调一遍,“谁昨天去上马街看电影,谁他妈是狗下……”他一下子停住不说了。懵懵懂懂地掏出卷成一堆的工作衣,慢腾腾地换衣服。 福生忽地想起来什么,恍然到:“嗷知道了,蝈蝈蛋,昨天你看见的人,我知道是谁了。” “谁了?” “大臭家弟弟。”福生拍拍大臭的肩膀,”和他是双胞胎,叫二臭。长的可像了。大臭是哇?蝈蝈蛋,你几点去的?” 郭国柱恍然道:“对了,你弟弟穿的衣服和你不一样。那个劲,和你可像了。你弟弟爱看电影?” “嗷,爱看个电影,也就是爱看个搞对象的,其他电影也不球看。” “没结婚?” “没有。” “那你小子,光顾自己找老婆,不管你弟弟。还双胞胎呢。” 大臭不吭声。郭国柱发现,这两双胞胎真的像,连脾气也像。都是闷葫芦。两人之间好像还有点说不出的隐秘。 福生附在郭国柱耳朵上,耳语了一句什么。郭国柱没听清楚却先笑了。看看大臭,心想福生和大臭是朋友,当着大臭面,说明没啥了不起的话。 “啥?没听清。” “嗨,”福生又附耳说,“大臭家弟弟,让给甩了。哥俩找的姐俩。” “哥俩找的姐俩?”这话听起来不要紧,像打趣的话。 ------------ 第二百一十二章 “带了理球他了,咱们练咱们的。你看见没有,小赖这几天就没正经上班,来的晚,走的早,而且据说,早就在解放大楼和别人包柜台了。上个月去了一趟石狮,进货。说是休的存假,实际上早就球超过了。”车十二斤对郭国柱说这话的时候,岳红枫正匆匆骑车子闯进车棚。 她放好车子转身之际,忽然发现,咋又和小赖碰了个照面。咋就这么冲。 要不咋说冤家路窄呢。 “拜拜,古德白。”小赖站在车棚门口,冲外面喊着。似乎没看见岳红枫。 红枫低着头向上翻一眼,才认识几个英文,两天没见就古德拜了。骚包。 “唉,二梁子,你说的粉红色条纹套头衫,你明天给我带来件样子,我先看看。唉,这样和你说哇——你不是说那件没见过的衣服,是海子边的新款式么,我和你这样说哇,我敢给你打保票,他海子边有啥,我这肯定也有啥。甚至是,海子边没有的,我这儿也有。啥了?不,解放大楼的柜台不是我的,是我家一个表妹的。千万别瞎说啊,你看你,咱们老伙计,还能哄你?嗷行行,反正是,到时候一定给我带一件样子,唉唉,这的吧,干脆我去看吧。拜拜古德白。”小赖磨蹭了半天,才猛然一转身,惊讶道:“呀!吓我一跳,你咋站到我背后也不吭气了?”红枫乜斜小赖一眼:“你挡着个道,我过不去,不站你后面站哪儿呀?”心想,别卖乖了,小聪明。 她想走开,小赖马上叫住她:“唉唉,红枫,听王师傅说,明天咱们车间内部先比赛一次?”红枫有没回头,但并不冷漠道:“嗷,我也是听说。”其实,她时听车师傅说的,但她不这么说。 真不想喝小赖搅和一起,可车间高车组就这么几个人,老的老少的少,怎么也轮到自己了。 小赖不傻,也真能干。开车间时间不长,技术噌噌往上蹿,现在又两头兼顾,上的班,外面还包着柜台买衣服。 给了我也没吗本事。红枫想着,明天怎么和小赖比,有啥比头,一个车间的有必要论个高低吗? 一瞬时,她冒出了让一步的念头。 ------------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过了一天,傍晚六点下班后,电炉与高车铁梯子之间的空地上,摆了几个竹竿子搭成的迷宫一样的窄道。这些竹竿摆出的窄道,最宽处只有一把椅子宽。竹竿道像井字。有一个入口,有一个出口。井字竹道旁,是一个台子,前两天郭国柱帮岳红枫练车,用的就是这个台子。台子上照例端放着酒瓶子,旁边是水桶。 郭国柱是早班,四点下班后一直在这块忙乎。他也无所谓了,由别人说去。其实,到现在,炉前的人也懒得说这事了。 丁班的伙计们好像常年与郭国柱他们班朋不到一起。有两个同学,也考了电大了。 一个四十出头的结实工人,过来看看,说:“又练呀?啥时候比赛?” 郭国柱听问话挺温和,说:“快了,现在是提前模拟一下。” “嗷,啊呀,你也真行。见你好几回了。你不累?” 后面这句话有点气味了,郭国柱呵了一下,转身没再说话。丁班的其他人说,管人家的了,干咱们的哇。人家是借调的帮忙了。 嗨,这话有道理。借调着帮忙呢。郭国柱心里好受用。他呵呵笑了。 车师傅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站在郭国柱身边,愣愣地有点发呆。突然一激灵,对着半空中说一句:“开始吧。” 炉前对着的大门洞处,走过来几个人。贾主席在头里,身后跟着高车组组长王师傅个小赖。 郭国柱忽然想起来什么,悄声问一句车师傅:“王师傅叫王啥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连他叫啥都不知道。” 车十二斤低头原地挪动一下脚,不动声色地低声说:“王八蛋。” 没等郭国柱笑出声,车十二斤大嗓门一敞:“贾主席,你不回家了?” “哎呀,看你说的,咱们说的好好的,咋就能回家了。再说了,这两天,厂里不光是技术比武,人家那个啥M来,500采煤机,听说技术消化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摇臂了。那不是,小徐他们马上出国了,去英国,学习回来就差不多攻下来了。” 车师傅探脖子使劲往外看:“在哪儿了?” “谁了?” “你不说小徐么?”车十二斤眼睛越过王师傅和小赖,瞭望洞开的厂房大门。 “不是,你说徐利?徐利这两天在省机械厅集中学习呢。不回来。” “不回来了?我猜见也是。现在的年轻人,不是现在的年轻人,有点知识的人,都是这样,一有机会,都要消尖脑袋往上钻了。” 贾主席看车十二斤一眼,赶紧打断他:“来哇,”他对走近的王师傅说,“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 第二百一十四章 第二轮吊水桶走井字竿时,一旁的电炉又要出炉了。车师傅马上对岳红枫说:“行了,出炉呀,先停下哇。放下桶,放下,对对。先过去吊钢包吧。慢点啊。慢点,别急。” 贾主席嘴里轻声附和着:“就是,别耽误了正常工作。”再看对面的王师傅时,王师傅眼睛盯着徐徐向西移动的天车,一动不动地低声和小来说着什么。小赖不知怎么,自和王师傅过来,就没怎么说过话。全然不像平时的样子。她点头,不住地点头。不过,一点不像啄食的小鸡。她把头点的很优雅。边点头还边微微咬着薄嘴唇的一侧,极像前两天她刚看过的一部港澳电影里的女演员。她去石狮几次,去过广州一次,带回来一些港澳那里的碟片。她看的很入迷。 贾主席对着正副两位组长,问:“红枫已经走了一圈了,没啥问题。下面看看小赖吧。小赖也不错。”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女子本事可大了,谁也管不了。刚才下班的时候,我还和金师傅说呢,这个小赖啥也不误。金师傅说,人家现在八十年代新一辈么,谁胆大谁就有本事。 王师傅板着脸,嗯一声。本来就煞白的脸,显得更冷漠。小赖突然说:“我可是时间有限,家里还有事呢。” 王师傅翻她一眼。流露出不满。 贾主席呵呵笑:“别着急,再急,也得等吊完钢包了,不能扔下钢包不管吧。” 车师傅原地转一圈,背着手,专心看着钢包。 炉前有人在喊:“倒哇!” 只见已经安静下来的电炉,像一个黑乎乎的大象,笨重的身子和鼓起来的肚子,倾斜着,慢慢倾斜着。慢的很。 “出钢口打开。”又一声喊叫。声音和大刘他们组的人差不多。 出钢口的闸门已经提起来,随着电炉倾斜,一股橘红夹杂橘黄的耀眼流云滚下来。仿佛夕阳从天边化为水,流淌下来。 天车的吊钩换成一个巨大笨重的倒挂的问号。勾着钢包的大勾子,被下方迸溅着飞星的橘黄钢水面照耀的通红。不一会,钢包就被灌满钢水,表面开始泛起一咕嘟一咕嘟波纹,顷刻间超平静如水了。 车师傅冲徐徐吊起来的钢包喊到:“稳稳的,别着急,急啥了急。”一双眼睛像凸出的大铃铛,紧紧追随着钢包。 钢包平稳地启动上升,然后平移,稳稳地移至等在一旁的电瓶车上。钢包上的勾子一脱钩,电瓶车即平稳地滑向造型工段厂房。 ------------ 第二百一十五章 “王师傅,王师傅,啊呀,小刘肚子不舒服,疼的要命,刚上了车,就跑下来了。”有人从隔壁的造型厂房跑过来。 王师傅矮小瘦长身子猛地颤抖一下,一时有点愣怔。但只犹豫了一下,抬腿就往造型那边跑。边跑边扯着细嗓子:“咋了?钢水已经过去了。那谁,别了,我上哇。”突然又一回头,”老车,这儿,你安排吧。” 车十二斤的反应也毫不逊色,声音突然变得如洪钟:“你去哇。真他们的是时候了,早不舒服晚不舒服,钢包过去马上要浇铸呀,肚子疼起来了。”他腿长步子大,疾步跟过去,“贾主席,小心点啊,你就别过来了,我们弄哇。” 贾主席嘴里嘟囔着什么,小心地看着脚下,若有所思的使劲迈着步子。他仿佛不是急着去看高车是否会耽误吊钢包,而是疑惑两个正副组长一瞬时的意见统一。 造型工段厂房,靠墙的一大块平地上,有几块像沙雕一样沙箱。沙箱表面有几个孔。两个中年男人一脸不满,着急的哇哇叫:“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节骨眼上撂挑子,今天这两箱可不是闹得玩了。这可是采煤机上的东西,非吃不了兜着走。” 载着钢包的电瓶车已经穿过冶炼工段和造型工段之间的围墙,停下来。 “吊车!吊车!”接平车的人,没看见头顶上的吊车,扯着嗓子喊。 “叫球了叫!可算是得了理了,吱哩哇啦乱叫!”车十二斤脸涨的通红,“这不是过来了么!”他并不去看高车上一眼。任凭高车从头顶上嗡嗡划过。他只是直直地瞪着造型上那个狂妄的家伙。 吊车已经在钢包上方落下吊钩,那人还不依不饶:“咋了?说的不对?说的不对?一包钢水废了,你们赔?” “赔就赔!快球挂球你的勾子哇!”车十二斤逼近了钢包旁的人。那架势,就等着说废话的人再叨叨一句,大耳光子马上会飞过去。 贾主席不劝阻不行了:“行了行了。都是为了车间的工作。”他不好说什么,他任何时候都阴白,自己只是个工会主席。他嘴里啊呀呀啊呀呀几句,走开了。 ------------ 第二百一十六章 贾主席走出十几步,又回头望望。有点不放心,远远看着钢包。钢包被吊钩稳稳地勾住。是先有一个方柱型的双跨勾慢慢垂下来,双跨钩像水桶上的铁提手。提手的两勾子,像房梁那么粗。徐徐下来后,慢慢垂到钢包的两个凸出的耳朵旁。 “差不多,正好。再来一点点,好了,行了。”车十二斤在一旁喊着。喊时,他背着手,声音不高不低,像调收音机的旋钮,调到既不刺耳又不嘶哑,既不傲又不怯的频率。看看高车上,那王组长阴着脸,正专注地操作着天车,并没去望车十二斤一眼。车十二斤把手再背一背。哼,多亏手一直背着呢。 贾主席忍不住又往回走了两步,眼睛随着快速移动的天车,喃喃道:“这时候就得要快呢,慢了一包钢水就废了。” 钢包在沙箱旁停住。包口的一侧慢慢矫正着,然后又有一个小吊钩垂下来,有人帮助钩住钢包一侧的吊环。 “差不多了,好了好了,倒哇。”车十二斤帮助造型上的人指挥着。 造型上的人似乎在矫正:“浇哇,慢点慢点,再慢点。嗯,还是老师傅,就是不一样。” 车十二斤背着手转身走开点,不说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沙箱一角的的浇注口。 钢包倾斜到一个角度时,一股像火山岩一样的红流流出。造型上的人用一长长的铁杆稳定着钢包。 钢水流淌着,直直地不偏不倚正好注入沙箱浇注口。一股清烟腾起来,与刚刚亮起来的空中的灯光晕成一团,有点像电影即额硝烟。 贾主席喃喃地说:“虚惊一场。不简单了,没想到王师傅人家的技术这么好了。难怪人家架子大了。” ------------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昨天没比成?贾主席。”贾主席一早晨刚进办公室,金师傅就问。贾主席没有任何惊讶。他习惯了金师傅的消息灵通。 “嗷,昨天太晚了,正好赶上有个浇注的任务,采煤机上的。”贾主席有些心不在焉,“最近,就是忙,都忙到一块了。” “那阴天咋办?嗷不是,应该是后天,大后天。大后天厂里就来比赛了。” “嗷就是。”贾主席并非在敷衍,他在想另一更重要的问题。就是高车决赛铸造车间到底该让谁上。昨天的内部比赛计划被打乱了。厂里热加工的高车决赛,阴确每个车间只能上一人。还差两天时间了,许多事情还没定。决赛场地已经确定在铸造车间,时间也定下了,选在周日的上午。这些都由厂工会与车间协商过。车间专门将周日的早班做了调整。早班正好是大刘他们班组。贾主席侧头看看对门,轻声说:“主任来了吧?” “来了。付主任来了,郑主任好像和付主任说了一声,去厂里开会去了。” “我是说,后天咱们车间让谁上呀,这个问题,今天必须定下来了。” 金师傅说:“无所谓其实,即便让小赖上,她能拿下来?哼,”他猛地抬头一下,速度比眨巴眼睛还快,“我就不相信了。看小赖那心不在焉疯疯癫癫的劲,要能比红枫强,我就……“。 ”唉,不能那么说,嗯,看是谁的徒弟了,跟对师傅了,也难说。” “哈呀,也难说?小赖跟的还……”金师傅的声音随着一个喊叫声,噎回去了。 进来的人是大刘。大刘一身粗部工作服,黑乎乎的鸭舌帽握在手里。风风火火地说:“贾主席,礼拜天比武咋就占用了俺们的时间了?” “嗯,大刘,”贾主席笑了,莫名其妙的笑,只有他阴白。最近的事搅的他头疼,大刘这后生让人不讨厌,”风风火火的,咋了?那不挺好么。”贾主席笑的张开嘴,甚至想开句玩笑。 ------------ 第二百一十八章 直到下午快下班时,贾主席面露掩饰不住的得意神情,快步回到办公室。他向金师傅使一个眼色,说:“行了。” “行了哇,我就觉得这个办法好么。时间这么紧张,抓阄最好。” 朱师傅抬起头来,说:“嗨就是,这样公平。唉对了,那几个上电大的技校生,又要闹着让给他们工资呢。” “啥?加工资?加啥工资?”金师傅不无嫉妒地使劲皱眉。他看贾主席。贾主席似乎没听见,也不看金师傅,一屁股坐下,专注地低头看桌上的一个文件。金师傅不甘心:“这批技校生,就是事多,以前也有技校生,都不像这批。没干两天活儿,就要考电大。电大电大,都是些带电的,一旦带上电,就非电跑不可。电大就把工人搅和的心都活了。再说了,技校培养他们干啥?不就是为了生产一线多培养几个技术工人么,都考了电大都不想当工人,闹了半天还不是白培养他们,一线工人素质不是还提不高么?” 朱师傅不动声色地翻金师傅一眼,她似乎有点同情心,慢慢悠悠地说:“嗨,没用。现在国家提倡年轻化知识化,都没文化,也发展不快。到也不是涨工资,是空涨一级。” “空涨也不该,你都全脱产上学去了,还惦记着涨级。天下的好事都让他们赚了。真是的。”金师傅见朱师傅出去了一下,低声说:“朱师傅人家姑娘就是上电大,所以不愿意听说电大不好。” 贾主席对他们说的话题不感兴趣。不但不感兴趣,还有点嫌他们啰嗦,他拿起来文件又放下,说:“这个红枫,刚才一转眼就不见了。嗨,运气不赖,这下应该好好准备一下了。” “明天就比赛呀,没有时间准备了哇。”金师傅往外走,又马上返回来,冲贾主席一吐舌头。压低嗓音道,“小赖。” 小赖人没见,声音先进飘进来:“贾主席,我觉得不太公平,即使是抓阄,也应该三局两胜吧?”小赖的两条长腿先甩进来。紧紧裹在腿上的白色紧身裤,把两条浑圆的腿勾勒得越加迷人。她后面跟着三清。三清紧盯着小赖滚圆的屁股,吐吐舌头。 但是,没等小赖的双腿在办公室完全站稳,窗外忽然一声喊:“小赖!小赖!” 小赖一愣,转身就往跑:“唉,王师傅。” ------------ 第二百一十九章 “唉,贾主席,最后抓阄抓的咋样?谁最后上车呢?”闪进来的是三清。他问话问的很严肃。 “跟你有啥关系呢?去去去,别在这儿挤暖和啊。俺们现在正正好,你最好站到门外旁听就行,听俺们最后开完决议会,你才能进来。”从三清身边挤进来一个粗壮的腰身。 “车师傅,你肚子大有本事和那个火炉子顶顶,要不和钢炉上电炉顶顶,别顶我。明明知道我的腰吃不住顶,还偏要又给我一下子。” “唉?三清,你小子说话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让老婆顶坏了腰,讹到我身上了?”车十二斤显得兴致很高,背着手,又用肚子去使劲顶三清,直到把三清顶出了门。 “来,往这儿顶往这儿撞,”三清拍拍办公室过道上一个大玻璃板的一角,那个角棱角分明,像一个牛角。车师傅笑着飞起来一脚,佯装把三清踢出去。 “唉,车师傅,快快,总算定下来了。明天还得看你了。”贾主席使劲摆手,示意车十二斤坐下,别和三清逗,“明天,正好礼拜天,上午九点开始吧,厂工会技术比武办公室主任,还有竞赛委员会的几个人,也就是几个大车间分厂的老裁判,都要来。你和王师傅也是委员,但明天主要是别的车间的打分,交叉裁判……”贾主席话没说完,车十二斤耐不住地说:“嗨,红枫手气就是好,早知道这么好手气,就不用费那些劲了。” “唉,也不全是手气,就应该。嗯?红枫这个娃娃也是,临到这时候了,老是找不见她。” 车十二斤突然张大嘴,想大笑。但又嘎然停住,大嘴一时间停在半空中,像被噎住了,瞬间眼泪挤出眼眶,偷笑道:“我是笑啥呢?你猜猜贾主席。” “笑啥呢?” “我是笑,呵呵,我是笑,呵,” “嗨,咋车师傅一下就变成这样了,说话一点也不干脆,扭扭捏捏的。” “我是说,今天的抓阄抓的好。唉,贾主席,你可是亲眼在旁边守这呢,公公平平,透透明明的。你可是亲眼在旁边监督这呢。红枫抓的是上,小赖抓得是下。一点也没作假。”车十二斤拍胸脯,不过拍的内响声。 ------------ 第二百二十章 周日一早,郭国柱穿好外衣,刚拿起来自行车钥匙,他妈就问:“今天你不是二班么,咋一早还要去了?” 郭国柱没犹豫,直接说:“今天技术比武。我去看看。” “嘶——”他妈像牙疼,吸口气,“行喽,那你去哇。嗨,跑出个结果也算。别老是瞎跑。嗯去哇,辛苦的,看把俺家国柱。”他妈似乎想起来到了什么,“家里是一点则指望不上,快去哇,那中午回来哇?” “中午?中午回来哇……”郭国柱推车子出去。 “尽量中午回来吃饭,别在外面瞎吃。一碗面也得好几块钱了。钱就得攒了,不注意节约,说结婚就这两年的事,就得攒了。人家前院的老顾家大儿媳妇的娃娃到三岁了,过的真快了。他家二小子也马上结婚呀,你说快不快。”他妈不经意地故意加重了口气。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意思。 “二小子,二子?也结婚呀?”郭国柱停住脚步。 他妈赶紧压低嗓音埋怨:“小声点,这么大声音干啥。”又忽然大声道:“你家同学二波,好像昨天在街上远远的像他,好像手里拿个像大个的传呼机,那么大,”他妈比划着,“唉快去哇,快去哇,别误了,人家厂里这么重视你,你就得认真负责了。慢点啊。” 郭国柱回头啊啊了两句,本想着问熊二波在哪儿看见了,一回头看见妈妈边忽扇手边眨眼睛,明白了妈的意思。俺妈一到了院子里,就爱弄这些虚的东西,肯定没看见老熊,如果看见了,昨天晚上就憋不住说了。 风风火火的熊二波现在咋样了,真的要和新婚妻子离婚?郭国柱一路上想着,越想越觉得头疼。 刚路过西单身大门,忽然有人喊到:“唉郭国柱!” 他回头间,一辆自行车已经冲了过来。他灵巧地刹住车,一条腿支再马路牙子上,笑到:“呀,徐工程师,出去呀?” 徐利没下车子,而是慢慢骑到郭国柱身边,轻手一下搭在郭国柱肩膀上,笑问:“今天早班?” “不,技术比武了。你去哪儿呀?今天休息?嗷对了,最近你借调到总师办了,咋办公楼还加班呢?”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周日,铸造车间厂房内,阳光穿透一个个本来朦胧不清的高空窗户,将一道道光柱直直射进来。有一道正好射在电炉右面的空地上。空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郭国柱手里正挥舞着一把大扫帚,专心细致地扫着周边。车十二斤匆匆走过来,他站住,环顾一圈周围,又回头看看已陆续进入厂房的人,问郭国柱:“刚才红枫没见?” 郭国柱直起腰,也环顾一下四周。他其实没看见岳红枫,但不知道怎么,不由地想做出一种“消息灵通”的样子,以示自己不是局外人。他顾盼两眼后,心里忽然生出来一些担忧。她是今天的主角,应该早点来才对。千万别迟到了。 车十二斤一回头,看见贾主席陪着几个人进来。赶紧跟过去。他不愧为当过兵,而且是当过警卫员的老兵。他认识来人中的一个。但他没有大呼小叫。只是冲着对方笑着点头。对方也是个大高个中年男人,老远就看见了他,直到近了,才说:“老车,今天是你上马?” “张部长,不不,是我徒弟。”他显得有点拘谨。 “嗷,全准备好了?好,不错,看来准备的挺充分的。过竿,吊水桶,呦,这就是那个叫啥来?”厂工会劳动竞赛部张部长,稳稳当当地背着手,看着面前摆放整齐的竹竿和垒成平台的砖头座。 “那是叫水桶放在瓶子上,就是这个意思吧。”贾主席笑笑说。 “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叫金猪独立。”车十二斤说。放平时,他这时非大笑不可,但现在他一脸端庄,像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 “金猪独立?咋不是金鸡独立呢?嗷阴白了。这个底座垒的像猪。哈哈。”张部长笑的有点内敛。 ------------ 第二百二十二章 岳红枫的确是来晚了。一早晨,她像打仗一样,先是带着突然有点不舒服的爸爸去了趟医院。然后由弟弟在医院陪侍着,她疯了一样,骑车子往厂里跑。 她冲进自行车棚时,突然愣怔了一下,不由地把头低了低,只用眼角余光看两眼前方。有点勉强地招呼一声:“王师傅。” 王师傅正往外走,苍白的瘦脸显得有些憔悴,淡淡回道:“嗯,来了?”擦身而过。王师傅没再回头。红枫凝神专注地把车子放好。然后快步往外走,走到车棚门口,顿一下,立正姿势。她望着前面慢腾腾迈着八字步的王师傅背影,嘴巴撅起来,暗自嘟囔到:”走的这么慢干啥。”她不好超过前面的王师傅,只能强耐着性子压住步子挪动。心里急的要着了火。她觉察出,越是着急,前面的人就越是慢。成心的。她想。王师傅就是成心的,成心让她耽误了比赛。窝囊到家了。 总算磨到了化验室前面的小路。岳红枫呲溜一转身,拐向化验室方向。尽管化验室前后门相通着,她从来不曾由化验室里借过道,但今天她觉得这是非走不可的道了。 咚咚咚,她急促地敲门。门马上开了。真走运,是变梅。 “呀!变梅!快快,从你们这过一下。”岳红枫匆匆进门,像进了从没进过的邻居家。“唉?到炉前的门了?” 变梅叫一声红枫,还没反应过来:“炉前?嗷——哎呀,你今天是不是比赛了?咋从这儿走了?外面好好的路不走。”变梅肥嘟嘟的腰身紧紧赶着岳红枫,“唉唉,别从那儿走,”她一把把红枫从一扇门前拽开,“通炉前的门不在这儿,在那儿了。”红枫被变梅拽开的一瞬间,从被她拉开的那扇门里,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个背着门的后背影。正对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红枫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在梦中。 她被变梅拽到一扇黑乎乎的小门前,小门像一扇从来不用的窨井盖。哐当一下,变梅拉开插销:“从来不见你来俺们这,连个门也找不见。” 红枫面无表情地忽然想问一句变梅:“刚才那女的是谁了?咋没见过。”话没出口,已经被变梅推出了门:“快点去哇,人家比赛快开始了。” 红枫像从墙壁上钻出来一样,神情木然,恍如隔世。面前的人,个个都是陌生的背影。仿佛全都不认识她,全都与她为敌似的。她心里空乏异常,顿时浑身无力,虚汗顺着脸颊淌下来。 ------------ 第二百二十三章 今天的电炉仿佛睡着了。难得的一次休息。它旁边的空地上,站满了熟悉的和不熟悉的人。人们围成一个半圆形,都屏住呼吸,注视着圆圈内悬在空中的高车吊钩,和吊钩下方用砖头垒成的台子。 “”咋不见人了?”贾主席忽然小声问,终于藏不住耐心了。他边问边把头微微偏向身旁的车十二斤:“人家别的车间人都来了,红枫咋还不来呢?咋回事了?这么大的事,这是……” 车十二斤赶紧转身四周看,眼睛一亮,正好看见岳红枫从化验室小门里出来。他低声说:“来了。” 岳红枫木然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十二斤,眼睛直噔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除了车十二斤是正面的面孔,其他人都是黑乎乎后脑勺,像黑锅底一样。这时她眼前甚至出现家里那口用了二十年的小黑锅。前段时间,她和他,也就是帮她爸爸住院的那个年轻潇洒的英俊后生,去过家里。她带着羞涩和紧张,还有说不清的难堪,甚至畏缩,唯唯诺诺,忐忑不安和心慌意乱,同时伴随着满腔满脑的幸福,在自家小厨房里忙碌着。细密的汗水顺着脖颈轻轻流下来。她不知道头上流下来的是混着兴奋和自卑的汗水。她要为他做顿好饭。家里没其他人,只有她爸爸独自躺在一间紧闭着的小房间里。 她在小厨房里熟练地切菜,和面,同时一只手顺便就拌出了个凉菜。正值她探着身子去够盐时,忽然腰被什么东西箍住,紧紧的箍着,像一条腰带,比腰带早粗壮。没容她反应过来,紧接着脖颈后面吹拂出哄热的呼吸气。 她一惊,脑子里嗡一声,就没了知觉。 “红枫,干啥去了,快点快点!闹啥课这是!快点!”车十二斤瞪着眼睛,怒视写岳红枫。岳红枫一激灵,使劲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手,遮挡了一下脖颈一侧。那里有几处几天前在家里小厨房留下的紫色血痕。 车十二斤是过来人,把红枫的细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嘴里嘟囔:“这几天干球啥去了。”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对话。人圈里,粗壮的中年主持人扯着嗓子又宣布:“下面,咱们正式开始。第一个出场的是精铸车间的选手,王小英。第二个有铸造车间的岳红枫做准备。” 车十二斤朝着厂房房顶,长吁一口气:“啊呀,你把我吓死了,多亏第一个不是咱们车间。快点,赶紧准备一下。” 贾主席转身看一眼这边,冲车十二斤和岳红枫点点头。顺着贾主席的眼光,斜刺里闪出个人,是三清。三清手捂着胸口,像噎住一样地大喘气:“啊呀,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红枫你可算来了。” “去去去,哪儿都有个你。郭国柱了?”车十二斤转着身子四周看,一手拨拉开三清,“起开,唉别跑,三清,快找找郭国柱去。” 红枫眼睛一亮,喃喃地道:“人家,今天不来吧。今天炉前又不上班呀。” “不不,一早晨就看见他了。三清,愣你妈的狗屁了,快点去找找,看在不在电工组,好像去西面了。” 三清尥起来腿就往电工组方向跑。 这时,红枫好像刚刚清醒点,说:“找人家小郭干啥呀?” “干啥呀?干啥呀?没有他的那酒瓶子,能行?”车十二斤怒道。 “酒瓶子?非得他的酒瓶子不可?”红枫做出难为情的样子。 “咋了?你平时不是一直练他那两个酒瓶子么?突然换一种瓶子,你熟悉?”车师傅一付老谋深算样子,一下把红枫拨拉到一边,“不但要用小郭额酒瓶子,而且还要用他的水桶,嗷对了。你等一下。”说着话,他快步走到贾主席身边,小声问什么,然后有跑回来说:“我问过贾主席了,这次比赛,所有用具可以用自己的。所以,你能用别人的带来的水桶,还有酒瓶子?你熟悉他们的东西?” “不熟悉。” “就是呀,就和考汽车驾照一样,考场上突然给你备一辆烂车,你一点也不熟悉,能考过了?才叫怪了。”车十二斤使劲一撇脸,“说你一会聪明一会糊涂,你还不承认。” ------------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找见了吧?”这时,车十二斤的头有点像站在高处的鸡头,机敏地转来转去,和他壮硕的身子一点也相称。他突然看见远处的三清,紧走几步,大声道。他没看见郭国住的身影。 贾主席不住地扭头看车十二斤他们,眉头紧蹙,一脸不快。 三清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他正修水桶的挂钩了,马上来。” “挂钩咋了?”车十二斤瞪着眼睛急忙问。 “水桶倒是没问题,有一个挂钩不知道让谁踫歪了。倒是不……” “碰歪了?谁他妈干的事了?这个小郭也是,这么点事业弄不好。还想干啥了。”车师傅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埋怨起来。 一旁的红枫本来苍白的脸,忽然泛起一层晕色,脱口而出:“唉,车师傅,别随便瞎冤枉人,人家本来是好意……” “呦呦呦!”车师傅瘪嘴道。 “呦呦呦!”三清也瘪嘴模仿,模仿的有点过了。 “去,乌鸦嘴,人家说啥你说啥。” “就是么,还是人家红枫能理解人,爱惜……”三清知道红枫要锤他,一转身想跑开,“来了来了,小郭来了。” 但红枫压根没心事去理会三清。只是淡淡地说一句:“老麻烦人家干啥呀。” 远远望去,郭国柱正提一水桶和一个塑料袋跑过来。刚到跟前,迅疾地扫了一眼岳红枫,对面目有点狰狞的车师傅笑到:“嗨,越是着急越是乱。本来怕放俺们休息室丢了,专门和电工组说放在他们那,没想到昨天他们推桌子挤课一下,歪了。没事,弄好了。没开始了哇?” “你没啦把俺们吓死。我就知道咱们小郭不是那不机迷的人。”车十二斤接过来水桶,给红枫看,“看清楚了哇,人家精铸车间用的是旧水桶,咱们这是小郭专门从家里拿来的……嗨嗨,快快,精铸的快完了。别迷而巴登的了。” 三清转身就往人圈冲。车十二斤镇静地嘱咐岳红枫:“别慌,千万别慌,看看看,刚说你别慌,你手抖啥了?” 岳红枫嘴上挺硬:“没有抖呀,谁抖了,真是。”实际上,岳红枫的手,已经开始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 第二百二十五章 “好了,刚才精铸车间的已经完了,下一个,铸造车间上车,铸造车间的选手是岳,岳红枫,岳红枫同志来了吗?”厂工会粗壮主持人抬高嗓音喊。 这边,人群外,岳红枫正低头戴手套,一双白线手套,像里面塞进了东西,怎么也伸不进去。 “快点,抓哇甚了,里面有金子了还是有老鼠了?”车师傅一旁看着着急,不住地翘嘴唇。郭国柱不做声,手提着水桶径直往人圈里走,边走边说:“师傅师傅,请让一下,请让一下。”他挤入人圈内,麻利地放下手上的水桶,娴熟地去搬砖台上的水桶。 忽然有人阻拦,是刚才的主持人:“唉师傅,师傅,等下。虽然没硬性规定非用统一的辅助工具,但你带的工具,按要求要检查一下。” 郭国柱愣了一下,马上笑了。他走到一边。主持人和另一人上前翻弄水桶。水桶里有水,水打到水桶的脖子处。粗壮的主持人和另一人一人一边将水桶提起来,看桶底,又看桶四周。 “嗯,好像没啥问题,是哇?” “嗯,应该没啥,唉等等,这是啥?”另一人突然对粗壮主持人说。另一个人也是个中年男人,不胖不瘦,寡白的脸。贾主席知道是厂工会劳动竞赛部的主要干将。好像姓黄。比较活跃。姓黄的人说:“水桶底部有个圈。” 大家屏吸齐刷刷瞪着眼睛,看着刚才被郭国柱搬弄好的水桶。又看看郭国柱。也许郭国柱太镇静太稳重了,齐刷刷的眼睛里,有两双最焦虑,都显出一种要逃走的意思。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没事没事,这没事。”贾主席往前走一步,语气很轻松,也有点漫不经心。但明眼人能看出贾主席的步伐有些晃荡,甚至微微有点踉跄。他和粗壮部长对视了一小会儿。粗壮部长把眼睛又移回到水桶底部。 只见水桶底的中间,用红色画有一圆圈。圆圈比酒瓶子口大些,很圆。姓黄的又冷冷厉声道:“不能画记号!人家别人用的水桶为啥都,都没这些记号。违规的。” 贾主席又向前一步。车十二斤比他的步子大,跨进圈里,抬起来胳膊一指水桶,正要发作。忽觉得手腕被使劲扯一下。是贾主席在阻止他。贾主席直视着粗壮部长,平静地说:“桶底下画一个圈,也不碍事,再说了……” “再说了,桶底那个圈,能从上面看穿水和铁皮,一眼看见底子?那不成了特异功能了?”车十二斤抢话说。 大家哈哈笑。车十二斤一指郭国柱:”小郭,这肯定是你画的,是不是为了在下面能看清楚点了?” 郭国柱点头。车十二斤撇嘴,一脸不屑:“你也是,弄个这儿干啥呀,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厂工会姓黄的还有点不想松口,斜着眼睛,从车十二斤身上扫到郭国柱身上,又从郭国柱身上扫到车十二斤身上。最后,落在粗壮部长脸上。而且,看粗壮部长的眼神,也有点蛮横。贾主席看在眼里。赶紧对粗壮部长和姓黄的说:“按说,厂工会领导的意见,是对的,……” “不是按说,本来就是。”姓黄的把尖下巴往上使劲一扬。那样子,好像差点把下巴甩出去似的。粗壮部长看看贾主席,又看看姓黄的,再抬手晚看看手表,说:“行了,就这哇,这回就这哇。时间不早了,还有好几家了。”姓黄的一脸不快。 粗壮部长不住地看他这位手下,甚至还用手碰碰姓黄的手臂,亲昵地说:“就这哇,就这哇。年年都是这样。” 不想这句话又像触着了他手下的敏感神经,本来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睛,又瞪圆了:“年年都挺好的,就今年遇到了你们这样的。”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岳红枫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已经开始把好不容易戴上的手套,慢慢摘下来。她往反方向拧了半圈身子,脚步却不动窝。上身和腿脚拧着有点别扭,像拧麻花,但姿势并不难看。再加上一脸的忧郁,反倒是有了一种让人同情的怜爱。 贾主席为难的很,也矛盾的很。他不想得罪厂工会的人,又 担心水桶的节外生枝。千万别耽误了岳红枫比赛。 “那就这吧?”贾主席的语气很和蔼,却透露着迫切。他小心翼翼地看看粗壮部长,又看看姓黄的人。当目光移至下一个人时,他突然一愣,惊讶地张大嘴巴,不由地吐口而出:“呀!咱们大厂长来了。” 众人忙扭头,目光齐刷刷投向人圈外一高个子中年男人脸上。高出别人多半个头的人的确是大厂厂长耿庄锔。他单独一个人站在人圈外,俺不费力地望着圈里。目光如炬,抿嘴看着贾主席,干脆地大声道:“大家好,我看看你们高车比赛。怎么?还不开始?”一副满腔热情旁观者的样子。 贾主席刚与粗壮部长的眼睛一碰,粗壮部长马上笑呵呵地点头:“耿厂长,马上开始,马上开始。”一转身,对贾主席说,“贾主席,上呀,你看你们咋回事了,半天不上车。”说着话,使劲瞪一眼姓黄的助手,“来来,快点。” “我快,我快有啥用了?他们不上么,怪我呢?”姓黄的助手边解释边看耿厂长。 耿厂长笑笑说:“别看我,我就是一个普通观众。” 这时候,贾主席比别人显得更老练,他一把把车十二斤拽过来,低声说:“快去,看哪个主任在呢,快叫来,就说大厂长来了。” 车十二斤不知道啥叫低声耳语,马上大声说:“嗷,行了,我马上去叫主任。” “用不着,你们忙你们的,今天是周日。” ------------ 第一卷 车间传 ------------ 第二百二十八章 车十二斤有点像充满气的大气球,见谁都要撒几把。红枫向自行车棚走的时候,和他打招呼,他使劲把脸一撇,腾腾走开。嘴里嗤嗤几声,红枫没敢吭声,低着头走了。 郭国柱手里拿着帆布手套,走出炉前的洞开大门,显得有点驼背。车十二斤正好看见,没好气地说:“年年轻轻的,咋就猫腰驼背的,就不能直起来走?” 郭国柱一愣,随即马上笑了,自我解嘲道:“呵,我就是个这,从小就是……” ”从小就是?你咋不说是在你妈肚子里就是这的呢?啊?” 郭国柱想笑,觉得不是时侯,说:“不是,嗨,我是说,今天比赛,也不能怪那谁。”他连自己都觉着在装。 车十二斤哗啦站住,不顾旁边有人竖着耳朵听,说:“怪那谁?纯粹一对笨蛋。” “谁一对?”郭国柱哑然笑了,他还不习惯把自己和那谁这么近乎的放在一起。 “谁一对?还有谁了,今天不就是你和红枫么?还有谁,还有脸说了。丢人丢到你姥姥家了。”车十二斤不觉得有啥好笑的。他看着郭国柱想走开,又说:“我服了你们了,还笑?你敢说就没你一点点事?” 郭国柱嘎然立住,收住笑,说:“和我有……有关系,是有关系,我的水桶底下有圈,可是,那开始就解决了,人家大厂长来了,正好解决了。后来,就不是我的问题了……”郭国柱突然闭嘴不说了。他又摇头又笑。好像在甩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果然,车十二斤不干了,他眼睛一瞪,使劲把身边的变梅一拨拉:“好你啊,看不出你小郭,闹了半天,说这话。” 郭国柱有些吃惊,没想到车十二斤拽住这问题不放,像个老婆婆似的,没完没了了。不过,同时他心里也一激灵,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车十二斤是反常的要命,自己咋也开始推脱责任开了。但又一想,不对呀,自己并没有说什么。他看看围在跟前的变梅,还有化验室另一个女职工,马上理智地笑道:“车师傅,别急别急。这回比赛没赛好,也不影响你们你们高车上的名声,也不扣工资。” 这话,按说没啥。车十二斤一听,又不禁火冒三丈。一把又将凑上来的变梅扛了一把。变梅像个皮球一样,咕噜噜倒退几步,幸亏被身边女伴扶住。变梅撅着嘴惊呼:“呀,这是咋了?你老是掀我干啥了?我就是你额出气筒?” ”你们不回去干活,看啥热闹了在这。”车十二斤的话刚落音,只见从化验室门口出来一男一女。男的高高挑挑,精精干干,穿着时髦。女的没穿工作服,中等个头,长相一般但气质高傲。 郭国柱顺着变梅她们的眼光,扭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这不是吕俊宇么,怎么又在这儿出现了。他想别过去脸,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已经看见了郭国柱,老练地叫他一声:“唉,下班呀?”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通往陈家村的路上,阳光充盈,空气凉爽。来往的车辆显得稀落悠闲。 岳红枫骑车骑的飞快。上身微微弯着,一双大长腿上下升降着,像田径场上短跑运动员,姿势那么优美协调。她抬手不住地揉揉眼睛,一对美丽的长眼睛,在手掌后面显出羞怯和悲戚痛苦。揉着揉着,她嘴一瘪哭了。恍惚中,她发现马路对面有人在注视她,投来的一束束目光,像飞来的落叶,打在她脸上。她猛一用力,自行车链条咔哒一声,她暗忖,该死,别把链盒蹬坏了。 陈家村宿舍的一片平房,显得比平时热闹。有几家大开着门,在房门口嗮被褥,还有一家在叮叮当当修理大铝锅。红枫刚跳下车子,有人马上招呼:“呀,红枫,礼拜天还加班?” 红枫抿嘴轻笑:“嗷。” “唉,你爸爸不是去医院了么?咋,你没去?” 平房宿舍的人们,耳朵都是千里耳。 她借着开门,装着没顾上回答。今天一早爸爸不舒服,她和弟弟着急着慌地送爸爸到了趟一机械医院。亏的没什么事。 她开家门时,一妇女走过来说:“还没回来了。”看看她的脸色,有试探第问到,“你爸爸没有事哇?” “没事。”实际上,她还是心有余悸的。今天没事,明天没事,如果哪天lǎo máo病真的再犯了,去中心医院,可就不会像上次那样方便了。想到这,她顺口解释到:“就再咱们厂医院了,没事。一会我弟弟就接回来了。” “没去”中心医院?我还以为送到中心医院了呢。我说么,上午有个男的来你家,家里没人,问我了,我说家里没人,红枫和她弟弟送她爸爸到医院了。后来,那男的就走了。就是来过你家好几次的那个瘦高个,小伙子挺帅的。” 岳红枫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开始发热,顷刻间,脑门上就渗透出来一层汗。她没吭声。手里钥匙哗啦哗啦,几次插不进钥匙眼。好不容易开了门,她没进里屋,直接进厨房。后面跟着邻居妇女。她心里厌烦到了极点。她没换衣服没洗手,就拿起来和面盆,舀水和面。 热情的邻居女不明就里,嗨好意地提醒:“唉唉唉,行了行了,舀那么多面干啥呀。又不是老家来人了,老家人人家那才能吃了。就像俺家她爸爸一样,上次他老家来了两个亲戚,都是像一辈子没吃过白面似的,吃了一碗不够,又迟课一碗,第二碗按说够了哇,不想到,嗨,还是不够,每人吃了额家三大碗,啊呀,可是没有把握迟塌了。哈哈哈。”邻居女独自笑。笑了几下,发现红枫没反应,才知趣地说声:“呀,我火上还坐着锅了。”走了。 红枫习惯了进门就做饭,进门就洗衣服的生活。回头望着邻居女人出去的背影,那背影是中年妇女的身影,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自己的妈妈如果还活着的话,也是邻居这个年龄了。有个妈妈多好啊,哪怕是躺在床上的母亲,现在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 第二百三十章 “国柱,要睡就脱了鞋,好好的展展的睡,今天夜班哇?”郭国柱的母亲手里卷巴一个黄不黄黑不黑的面袋子,推开门站住说。 “今天不是夜班,明天的早班。”郭国柱瓮声瓮气地答着。没动窝。 “那正好,好好歇一歇。这两天看把你累的……那我走了啊,”说着话,他妈把手上的面袋子松开,再缠几下,卷的更紧实些。又不放心地回头看看:“记着下午去一下俺们菜市场,借个平车,去拉车烧土。” “让我借平车?哎呀,最好是……” “谁让你借来?我给你借好,豆弄便宜了,还不行?”他母亲使劲扁嘴,“给你们车间办事,可是积极呢,帮人家八字还没一撇的那些事情,可是积极了。又是拿水桶又是拿酒瓶子,最后也没见你把个人给领回来。哼,” “嗨呀,快快快,上你的班去哇。可啰嗦了。”郭国柱翻个身,转过去,给他妈一个背。 “快上班去哇,”他妈学儿子说话的口气,“快上班去哇,都给你弄的合适了,还不想去。哼,别忘了啊。” “知道了。” 郭国柱欠身听着母亲把门关好出去了,就起身下地走进厨房。他把中午回来刚放好的水桶和酒瓶子,哗啦又拉出来。把水桶底子朝天翻过来仔细端详。水桶底部正中间,有一个像靶星似的红圆圈。圆圈比酒瓶子口大一些。又有点像公章在桶底盖了一下,但圆圈内没有文字。 郭国柱抱着水桶左看右看,自言自语:“画个这东西干啥?想做个假象?”想了想,又自言自语,“我自己是绝对不会画这圈的。无非是想制造假象,拉我们的后腿。如果真是那样,也真有点卑鄙小人了。”他最后一句话,声音高了点,被门外一个人听了个正好。他家厨房是自己搭建的简易房,厨房与主建筑之间的门还算厚实,而厨房通往外面大门的上半部分,是十字玻璃窗,基本上不隔音。只听门外面有人说话:“说谁了?谁卑鄙小人了?” 郭国柱吓一跳。惊讶的同时,觉着声音又有点耳熟,赶紧放下水桶,起身撩开门上布帘子。他不禁叫到:“我操,老熊。” 玻璃窗外,熊二波嘿嘿嘿笑个不停。待门一开,熊二波更是哈哈笑到:“一个人悄悄发牢骚,谁惹了咱们郭段长了?” 两人相视大笑,整个厨房里充满无拘无束的畅快。 郭国柱本来抑郁愤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 “我操,咋也不吭不哈的,悄悄听我说话了?” “嗷,就是呀,咱们老伙计,不在这时候听你说,啥时候来听你说呢?” “那你也该敲敲门,或者叫一声呀。” “我就是专门不叫,也不敲门,就是要偷听一下你对咱们一机械有啥刻骨仇恨了。哈哈哈。不然的话,咋就这么留恋一机械,这么不离不弃的非要各钻在一个车间里,既不考电大,也不谈对象,宁愿把大好青春奉献给炼钢炉子。” 郭国柱仰着脖颈,使劲大笑。他觉得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最畅快的大笑。 ------------ 第二百三十一章 “你这人,总是把自己的难言之隐,说的那么轻松。对咱们老伙计,就不能敞开说?”熊二波觉得郭国柱变了。变得不像原来那样可以交心了。 “嗨,闹下糊糊事了。”郭国柱看一眼熊二波带来的一个小本子。是那种封面印着单位名的记事本。熊二波喜欢抖落这些可以显示自己的小玩意。郭国柱呀一声:“咋了,又去了省电视台了?” 熊二波得意地笑:“一个朋友在省台。” “看你这劲头,挺高兴呀,没事了?” “啥没事了?” “呀呵,倒是潇洒啊,前段还要死要活的,今天一下就没事了。那事,最后咋说?” “嗷,你说的是她那封信?”熊二波把手一扇,像扇走一只苍蝇,“扯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离了谁都扯蛋。问题是,嗨,先不说我的事。先说说你吧。咋说?刚才听你,闹下啥糊糊事了?”熊二波摆好姿势,做出一付救驾的样子。 “别别,还是先说你的事哇。”郭国柱仗义地说,“好不容易跑过来,听我诉苦来了。” “看看,果然是有苦说不出了?说哇,我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唉,还是老熊你行,按说你的事情比伙计的大多了,你小子就是行。真是服了你了。”郭国柱深深望了熊二波一眼。又不禁想调侃他几句:“你这是,准备把你老婆的事情捅到电视上曝曝光呀?”指指精美的小笔记本。 熊二波大笑了,笑的有点放肆,好不容易止住,说:“那我就真成了二了,二成傻子了,哈哈哈。穷开心穷开心。说你哇,是不是让你们车间开高车的给甩了?”熊二波不客气。 郭国柱木讷了。好像突然遭冰雹打了的麦穗,一下子变得蔫头耷脑的。熊二波看在眼里,不好意思起来。看来,郭国柱这次受伤的不轻。不然的话,不会这样。他一时有点犯愁。一对难兄难弟。他忽然笑了。 “笑啥?”郭国柱抬起来头问。 “看你挺为难。那就先说说我吧。我是决定了,离婚。” 郭国柱心里一惊,紧紧盯着熊二波的眼睛。熊二波似乎比前两天消瘦了些,两面颊隐约塌陷下去,黑黄的面色上堆起来笑,让人看了,有点像褪了毛的鸡皮打皱了。可怜巴巴的。好在,老熊就是老熊,见过世面,总能找到让自己下台阶的理由。郭国柱知道他捎带来小笔记本,仅仅是个小由头。找个人说说话,商量一下事情,才是真实目的。 郭国柱用脚踢一下水桶,有端起来暖壶试试,说:“来哇,笑给你做吊水哇,没水了。” “不用忙乎,咱们坐下好好说会话。又有好几天没见面了,一想起来,就想找你聊聊。” 果然,不出郭国柱所料。 他还能猜到一点,可能和孩子有关。老熊很少提孩子的事。所以,郭国柱故意猜测着问:“娃娃咋说?不咋听你说娃娃的事,我差点忘了,你小子到有快一岁的娃娃了。是个男孩来还是女孩了?” “嗯,女孩,”老熊嗯哼一下,两嘴皮悬在那儿,半天才轻轻一碰,好像在犹豫地搜索很远的记忆。也似乎很纠结,极其不愿意触及。 “不至于哇,不会连自己娃娃是男是女也忘了吧。”郭国柱揶揄到,“别再过两小时,连自己生过娃娃没有,都忘了吧?” “唉,不瞒你说,你也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老熊把父亲两字说的很轻,仿佛在初夏的槐树下,怕惊扰了刚出窝的黄嘴小麻雀,他摇摇头,“女儿才不到一岁,自从有了这孩子……” 郭国柱忽然想插嘴:“诶,对了,你时很少说你的娃娃,而且,是不是偷偷的就怀上了,”郭国柱有些清楚了,老熊很少提孩子,原来和他孩子的年龄有关系。郭国柱忽然笑了,想发现了秘密:“嗷,老实交代哇,你小子结婚不到一年,娃娃却一岁了,这,这,是不是?啊?” 熊二波也忍不住笑了,像交代犯事事实一般,一脸少有的不好意思,使劲用大笑掩饰着:“还,还不是年少无知么,结婚前就种下的种子。哈哈哈。不过,没有到处瞎种,之前的没种过。”说到这儿,忽然唉叹一声,悔恨到,“你说,当初咋就没有把甄凤未那家伙办了呢,啊?要是把这种勇往直前的革命精神早早发挥到甄凤未身上多好呢!” 郭国柱又一激灵,心想,这才是真的熊二波。真的熊二波是玩世不恭的,刚才说到未婚先孕孩子时表现出的难为情,只是一瞬时的事。 郭国柱的仗义总能压过内心的不同反感,他也总能把对别人的反感,深深埋在心里。这也是他与别人都能处的来的原因。 ------------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瞬间,也就是郭国柱脑子里闪过上学期间老熊与甄凤未在一起的画面时,他有点为甄凤未庆幸了。尽管自己和熊二波是老朋友,尽管自己更仗义。但内心隐隐约约觉着有点看不上老熊这点。他在心里忽然发现,在这方面,自己与老熊不是一号人。他使劲摇一下头,像是要把刚才的念头赶走,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后来呢,嗯,那你准备下一步咋办呀?” “现在自己准备离婚呀,都决定了,实际上她也挺愿意的,而且可以这么说,人家不仅仅是很愿意,也许人家早有此想法。”老熊把“此想法”三字说的尽量加重了些,似乎不这样,就会顷刻输一局似的。老熊的手势多了起来,“你说是不是?” 郭国柱心想,啥是不是?我还没完全弄清楚呢。 “那谁先提出离婚的?”郭国柱能感觉出自己在没话找话。 “那倒是我先提出的,唉,那天我啪的一下就拍了桌子,现在想想,也是……” ”也是啥?是了,你那天是有点不冷静。”这话,郭国柱早想说,只是等着老熊先开口。 熊二波把手重重地拍在大腿上,啧一声:“她那封信,我做的不过分,一点也不原谅。唯独就是孩子。” 郭国柱追问:“孩子咋了?” “孩子必须归我。绝对不给她。” “那倒是……”郭国柱想说,孩子应该跟母亲更好。但没说出口,一下就想到熊二波的感受,“嗷,那她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昨天她提出来要孩子。不行。想要孩子,门也没有。我干脆不让她见,让她也感受一下啥滋味。”熊二波说到这,忽然裂开嘴笑了。 是那种少有的得意的窃喜。在熊二波身上很少见。郭国柱暗暗地吃惊。一场短暂的婚姻,把熊二波改造的不像熊二波了。原来的熊二波顷刻间没影了。郭国柱老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熊二波越说劲头越大,最后忽然一脸讨好地冲郭国柱说:“唉老伙计,你帮我个忙。” “啥忙?”郭国柱有点紧张,不过依然像过去一样,痛快地说:“没问题,你说哇。” “没说呢,就没问题?” “没问题,只要是你的事,那还有啥说的,再说了……” ”再说了,再说啥,只要你有啥事需要伙计帮忙的,你就一句话就行。” “我,唉我没啥,咋说到我这儿了。哎对了,我还真有点事,你帮咱们分析分析。”郭国柱站起来,在地下转着圈,有点吞吞吐吐,仿佛在下决心。但一看见熊二波着急的面容,马上又说:“还是先说你的,需要伙计帮忙,就说。” 熊二波其实已经等不及了,马上说:“这样啊,她现在是非要把孩子要过去,快玩了命了。我一个朋友,就是省台的那个,他帮我找了省高院的朋友,官司再打也能判给我。可是,那家伙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找了关系了,昨天跑到家里要见孩子。”熊二波激动起来,站起来转着圈走。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唉,不说不要紧,一起起来,就越想越后悔。”熊二波坐正身子,一副要畅谈一通的架势,“纯粹属于那种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的样子。”他看郭国柱走着莫名其妙的样子,进一步解释,“小姐架势,丫头命。” “谁了?”郭国柱听着有点糊涂,“谁丫头命?”实际上他已经猜到了。 “还有谁?我现在正要命的女人。你说不是?”熊二波有些忿忿地说,“本来就不是贵族出生,偏偏又要装出那种人。你说是不是?这种女人现在挺多的。我见的多了,”这方面,老熊的确有经验,她继续说,“原来吧,我挺欣赏这种女人的,尤其是她结婚前,一直不满意现在工作,一直说要实现自己理想,结果,又是报名电大,又是报名什么职大,后来又不报电大了。还有点看不上电大。好看书,而且又是诗又是红楼梦,挺高雅。开始吧,我觉得这种女人,有个性,气质。可时间长了,嗯。也就是说,遇上这种女人,你刚开始肯定觉得有,有啥呢,就是特有味道。但是,一到后来,就……” 郭国柱听出点意思来了,他来了兴趣,他现在真需要这些对女孩性格的分析经验。他赶紧附和道:“一到后来,就不务实了?” “还不完全是不务实。如果完全是不务实到好办了。哪怕你一点也不会做饭,不做家务,也算。一句话,纯粹理想主义也算。就怕,就怕……” 郭国柱心里暗忖,真是啥人也有。原来被熊二波看好,并且宁愿甩掉甄凤未,去跟人家结婚的完美理想女人,却在刚生孩子就闹出这么一出戏。不仅如此,还被老熊总结出这么一套经验。嗨,真是难于想象。他希望老熊继续说下去,有不想表现出幸灾乐祸之嫌,不温不火地说:“嗨,想开点,世界大了,啥人都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老熊一撇头,说:“想开了,早就想开了。现在不想想开也不行了。还有一点,就是可算是人生经验了———亏的你没有早结婚。一句话,千万要务实,别找那些所谓想实现个人理想的清高女人。一定要务实务实再务实。”熊二波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似乎不这样就不足于证明自己劫后余生的教训。 郭国柱对此也似乎很是认同,不住地点头,说:“是是是,对对对。”不过,他则不便于发表太多意见。否则,会显得得意忘形。其实,他这种中肯的样子,已经让老熊感激了。关键是,老熊急需找个可以尽情发泄的人倾述。郭国柱的认真倾听态度,已经足够了。 至于郭国柱能给出多少合理化意见,或者能帮到多大忙,老熊并没有抱多大希望。 熊二波说到最后,总算又转回到了最实际的一点,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一下,说:“哎对了,今天别把主要事情忘了。” 郭国柱的眼睛张大了一些,平静地问到:“啥事?”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她现在是天天到我那,到我妈那,要见娃娃。按说,应该判给女方,我不是找了人了么,判给我是不成问题了。” “嗷,那不就行了么?那现在娃娃在哪了?”郭国柱傻乎乎的。 “”那肯定是在我家了呀。”熊二波觉得郭国柱就是有点榆木疙瘩。难怪连个车间的女工嗨搞不定了。他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唉,你真可以了。” “可是,她非要见娃娃。我是绝对不能让她见。门也没有。”熊二波说这话时,脸色一瞬时变得刷白,像缺血的苍白。郭国柱望着熊二波近乎恶狠狠的面容,只觉内心忽地涌上一股热潮。到现在,也就是说自老熊进门,到说到他与前妻的离婚,郭国柱觉着面前的老熊,还是那个老熊,还是那个老同学,样子没变,个头不太高,年轻甚至有些倜傥,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话,一点也不像他了。一个婚姻真的能改变人。 “那咋办?总不能老是这样吧?”郭国柱尽量捡着适当的话语说。 “所以说呀,今天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呢。”熊二波笑的羞涩而随便。 郭国柱笑了:“你让我搬个家,打个煤糕买个蜂窝煤可以,或者出个主意则凑乎,其他的能干啥?就我这本事,要啥没啥的。能帮你啥忙?”尤其是家庭上的事情,实在是没经验。他这么想着,起身给老熊倒水,“来哇,再喝点再喝点水。” 熊二波没犹豫,说;“明天,估计她又要来,她来的时候,你帮我把娃娃先抱走。” “抱走?”郭国柱想问往哪儿抱,但没问出口。自己号称老同学老朋友,老朋友的忙,怎么可以忧郁呢?没等前面两字落音,他马上说:“行了,这算啥了。”唯恐没说清楚,又补充一句:“抱到俺家,还是抱到你妈家?” “先抱到你家。抱到俺妈那不行。不过,不用着急,不会给你添麻烦。也就是一两个小时时间。” “不麻烦,那麻烦啥了。正好,抱来看看你家小子,是小子还是姑娘?” “姑娘。” “姑娘,姑娘也不错。”郭国柱心里划过一个想法,就像流星闪过,闹了半天,姑娘还这么在意。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的想法。他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木讷地左右看看,目光飘忽不定。然后忽然想到什么,问:“明天啥时候,别在上班时间就行。” 熊二波显然忘了这茬,他这几天几乎不去上班,全部精力都在这离婚的事上。他忽然笑了,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忘了忘了。你和我不一样。我现在没人管我。我想去就去,不想去了,告他们一声我去下面去了。就没事了。那你上午班还是下午班?” “人家你来劲舒服。俺们不能和比。我明天二班。” “二班是几点到几点?”熊二波忙问。 “下班四点到半夜十二点。” “下午四点上班,嗯,应该没事。只要你中午以前在就行。” “中午以前在呢,下午三点半前都在呢。” “嗷,那就行。”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大刘今天来的特别早。他的瘦长条身体骑在大二八自行车上,远远看去有点像正月十五灯会上铸造车间的一个收割机作品。收割机作品是用钢炉料堆里的废铁丝和废钢条焊接成的。 贾主席下一步的任务,就是要做几个大型彩灯。大刘直接把自行车停在了办公室门口。没锁车就匆匆往里面闯。 “贾主席,贾主席,叫我今天这么早来干啥呀。”实际上,前一天贾主席就告诉大刘了。 贾主席正在擦桌子,收拾文件框里的纸张。抬头看着进来的大刘,说:“不是,昨天看你下班匆匆忙忙,都顾不上听我说清楚,所以那啥,咋了,昨天那么着急,是不是约会去了?”贾主席总是能欲擒故纵,再急迫的事情,到了他这里,总能恰到好处地平稳处理好。唯独刚钢发生的高车热加工决赛丢了人败了兴。 大刘显然已经听说了。上周他正好家里有事,三班倒时总是来去匆匆,没去车间办公室,没见贾主席。今天早早来,既有对贾主席的尊重,也有一探虚实的想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想了解了解他们组的郭国柱帮助高车组忙活了半天,最后高车上的岳红枫却输给了精铸车间和铸铁车间。丢人就别说了。原来他们私下里猜想的可能会沾光———高车组代表车间获得决赛冠军,车间一定会给予奖励补贴,连同帮忙的班组和个人,也一准会得到小奖励。 大刘刚坐下,就忍不住问:“咋说,贾主席?” “啥了?嗷,你是说你们组的郭国柱哇。” 大刘赶紧摇头,并且使劲摆手,又赶紧点头。 贾主席依旧擦桌子。抬头专心看一眼大刘:“嗷,你是问车师傅?”大刘笑了,笑的有点暧昧,啊呀一声:“不要打岔么。我是说,昨天,嗯前天比赛的咋说?” 贾主席轻声唉叹,慢吞吞说:“没闹好。今年是不沾了。看明年哇。” 大刘不想磨蹭,干脆直说:“原来指望俺们组郭国柱,到处帮忙能给俺们南点补贴。没多有少也行。没想到,稳稳当当的冠军,丢了。这下好了,郭国柱也白帮忙了。”没等贾主席回话,又说,“不过,也不白帮忙,”他看看窗外,“小郭人家是有目地的,是为了高车上的那谁。” “谁了?”贾主席一脸平静。 “还有谁了?就是丢了冠军的那位。叫啥来?岳红枫?” 贾主席故作漠然,幽幽地说:“是———?你们组小郭?” “嗷,你不知道?”大刘正像说下去,窗外传来说话声,“呀差不多了,到有上班的人了。诶,贾主席你是不是让我找废铁丝了?” 贾主席提高声音:“就是。咱们厂采煤机不是要上马么,过两天要开上马誓师大会。正好也快过那个节了,那个……” 大刘抢过话来:“快过啥节?啥节也不过呀,既不春节,又不是正月十五,咋就想起来做彩灯了?” “不是。是洋节。叫啥来?”贾主席把手在抹布上擦拭一下,皱眉头想着,忽然道:“奥对了,圣诞节前面还有啥节?”看得出,贾主席对所谓洋节日一头雾水。 “圣诞节前面?”办公室门被推来,金师傅穿戴整齐第进来,“圣诞节前面是,呀,嗨真不好说。” 大刘一脸不屑,急着往外走:“谁知道那些了,咋了,反正是找些废铁丝废钢条,梦做彩灯就行了是哇?知道了。” “要快点啊,今天就要了,厂工会为了配合厂里采煤机试制成功大会,各相关车间都要做,咱们车间,锻压车间,焊接车间,冷加工车间就不用说,打眼机车间已经改成采煤机分厂了,你说热闹不热闹。” “热闹,实在是热闹。”随着话音,进来两个互相扛肩膀的人。 ------------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两个扛着肩膀的人,一个是变梅,一个是三清。进右手房门时,三清嘴里叨叨着热闹两字时,故意和变梅并排进门。变梅的胖身子正好卡住,生气地举手打三清:“你就不能好好走,故意捣乱了你。” “我咋部好好走来?奇怪了才是,怪你太宽,看看,快把门挤坏了。嘎巴一声,听见了哇。” 金师傅正在抽拉桌子抽屉,卡巴一声别住劲了,看着卡在门框上的两人,并不笑:“看看,门没挤坏,倒是把我的抽屉卡住了。” 三清一下子挤出门框,像挣脱牵绳的倔驴,夸张地把身子闪出去:“啊呀,看看,还是变梅的功夫深,刚才是发课个暗功,把金师傅的抽屉弄坏了。” 变梅挥动着粗胳膊,像抓一只跑来跑去的蚊子,在不停晃动的三清背上狠狠拍一记。 “总算捣住你这个苍蝇了。让你小子的老婆婆嘴再胡说八道。”变梅说。 三清一下子认真起来,神情少有的紧张:“诶,变梅,我知道你有啥说啥,性格爽快。但也不能瞎说。我啥时候胡说八道了?”三清瞪着眼睛。 “啥人了你是。刚才在院里,你还悄悄问我,俺们化验室来了个女的,不是一机械的子弟。而且,刚来,就着惹的男人老是来。” 三清不说这个不要紧,一听说这,变梅马上像想起来什么,压低声音说:“呀,对了,差点忘了。那天,就是红枫她们比赛的那天。来化验室找那谁的人,那个男的,好像原来在咱们车间待过。我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她说着一指三清,“还是我听你说的。” “听我说啥了?说那男的是咱们车间的?就是呀,就是炉前的呀。”三清不含糊。 贾主席刚才和大刘去炉料堆那转了一圈。回来刚进门,还没顾上说话,就听身后主任办公室有开门的声音,回头一看,付主任正开门锁。锁头和门搭子碰出的轻微声音,混合着付主任的声音:“嗯贾主席,一会你来一下。” 贾主席嗷着,疾步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放下手里的一根铁丝,喝口水,马上往主任办公室走。 “付主任,今天来的挺早。”贾主席一进主任办公室,猜着付主任准备说啥。 付主任坐在桌前,灰暗的脸色显得比一月前更瘦了。他看看门,说:“没啥事。就是,那啥,”付主任的话更低了,“你问问金师傅,咱车间还有些钱了哇?” 对付主任的话,贾主席反应挺快,也很熟悉付主任的口音。他马上不急不忙地说:“还有了。他昨天还问我了,原来外协的钱,还有不少了。” 付主任把声音压低到快听不清楚了。他顺着贾主席眼光,看一眼对面郑主任的桌子:“给大家发了福利吧。你说呢?放着也是放着,也没人说你个好。” 贾主席点头间,不由地又把头移到郑主任办公桌上。不过,这次他赶紧把头调转开,而且转的远远的,扭着脖子,唯恐脖子再弹回去。 ------------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给你说啊,”变梅嘟噜起厚嘴,神秘地说,“你们猜猜俺们化验室新来的女的,是啥关系?”三清正要扭屁股往出走,拧转身子赶紧问:“啥关系?” “是省劳动局的关系,她爸爸好像是劳动局的处长。”变梅的嘴简直就变成了猪嘴。 “不可能哇,劳动局处长家的还来咱们这小车间工作?”三清不解。 “你看你不信。我这的和你说吧,咱们厂,”变梅一屁股坐在金师傅椅子上,嘎吱一声,把刚进来的金师傅惊得急呼:“喂喂喂,坏了坏了,我的椅子完了。好个变梅,你家书记椅子就在那,你不坐,非要坐我的。人家你家书记最近党校学习又不在,你就是天天来坐,谁有个意见了?” 三清又不走了,说:“就是,你就是和你家书记换了座位,俺们也没……” 变梅起身举起粗胳膊捶三清,三清窜出去了。金师傅扶着椅子背,摇一摇,一边用手哗啦一下椅子座,一边赶紧转移目标,说:“不是,不是她爸爸,是她姑父。” “嗷,姑父呀。不是她爸爸?我咋听说是她爸爸了。反正刚来两天,和俺们统共没说过两句话。主要不是一个班。”说到这,似乎又在自我解释,“那天,红枫她们比赛那天上午,也不知道啥意思,正好那谁来了,说是过来转转。实际上,是和那个男的约会来了。” “谁了?”金师傅警觉道。 “嗨,金师傅是真糊涂了,还是假糊涂了?刚才咱们说谁了?劳动局处长家的,应该是外甥女哇。叫啥?忘了,姓黄,好像。那男的,姓啥,不知道。”一扭头,见贾主席进来,“呀,正好八点了,上班上班。” 贾主席顺口问:“变梅,书记还在党校学习了?” “嗷,这回又给我找下事干了。每天早晨送娃娃上学,接接娃下学,都是我的事情。不然的话,咋能来这么早了。” “那,书记能不能这两天回来一下?” “这两天?够呛。除非是紧要事情。这回是市机械局党校学习,” 贾主席嗷一下,说:“我还以为在咱们厂党校了,原来是市机械局党校。主要是有个事情,不知道能不能抽空回来一下?要不,你回去告一下哇,这两天有时间抽空回来一下,付主任说有个事情和书记商量一下了。” 变梅嗷嗷答应着,说赶紧接班去呀。她一出门,迎面正碰上一人进门,只听门外说:“咋?这是调到车间办公室上班了?” “谁调到车间办公室上班了?” “你呀,书记不在,你顶替几天。” “去你的哇。唉?你这家伙别挡着道呀。哎对了,红枫上啥班了?” 门外的人已经走进办公室,是车十二斤,说:“红枫?上早班。” “上早班?上早班咋不见她了?”变梅又转回来问。 “哎呀,你真成了女书记了,是不是想让红枫入党呀?” 变梅横着堵在门口,肚子鼓起来,差不多把门撑满了,不满地说:“你也不关心关心人家红枫,人家肯定现在挺难受的。你说说,车师傅,红枫现在谁也不带见她,都看她的笑话,咱们不关心她谁关心她。” “关心,咋不关心了。” ------------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大刘望着电炉,对于文说:“炉子需要不需要补?” 于文低头猫腰往炉膛里看,吭哧着说:“到是,不太,要紧。嗯,左面有点,需要稍微补一点。” “补一点?是哇?”大刘也低头往炉膛里张望。又说,“你先让他们补哇。郭国柱了?” 于文说:“小郭?刚才还在呢,他说上个厕所,马上就回来。”于文话不多,但心里比大刘细致。他有意无意地说一句:“去了一会儿了,他出去的时候,和车师傅在那儿说了会话。” 大刘嗨一声:“不会又是要闹他们的高车比赛哇?不是已经比赛完了么?” “完了。” “完了咋又要折腾了?” “不知道。” “他们再弄的话,可不能再让郭国柱帮他们了。不然的话,太耽误咱们组的事。最近,你听说了哇?厂里上采煤机,咱们铸造车间本来没球啥事,硬是郑主任给折腾来的。” 于文看一眼大刘,不做声。大刘一斜眼,眼光里正好走进来几个人。他不禁大声喊:“干啥去了?一大早就磨蹭上了?大臭,福生,你们俩最你妈的磨比了,快先去拉一车卤卤水去,和泥,补炉呀。” “咋有补炉呀?歇一会就不行?”大臭嘟囔,有气无力的样子。 “又你妈的一晚上干活来哇?瞌睡打盹的。你妈的结婚也差不多过了热乎劲头了哇,还你妈的熬夜了。”大刘不客气。 大臭不吭气,也没有表情。扯一把福生的胳膊,意思一起去拉卤卤水。福生说:“呀,不一样了啊,变的积极起来了。走。”两人拉起来铁平车,对另几个人说:“好好干啊,这月奖金可是多了。” 大刘刚才有些话没说完,又对于文低声说:”他们说小郭和高车上姓岳的好上了。”不等于文回答,又着急着慌地说:“按说,他妈的那些高车上的,哈,平时都一个个牛逼的要命了,咋能看上咱们炉前的了,……” 不想,于文低声嘟噜一句:“人家小郭他们这批,不一样。可比以前的,……” “不一样啥了?不就是个技校生么?”大刘不服气。虽然他不是技校生,“你说说他们这批技校生,比以前的有啥不一样?要我说,技术上学的比别人快了点,可是也就是郭国柱,别人也扯蛋。” 于文不急不忙说一句:“是了。可是,这批技校来的,咱们组留下还不少,其他组基本上都考上走了。” “考上啥了?你说的是那些职工大学一类的。有球的用。你以为他们上个那,完了就能回来当官?” 于文不吭声了。不过,他举了个例子:“你看,咱们车间的郑主任,那不是,这回马上该当主任了哇。” “那就咋了?”大刘习惯性的还是这句话,连自己听了都有点别扭了,“你的意思是说,郑主任是老大学生。” “就是呀,现在厂里重视知识分子了。”于文提醒大刘,“贾主席不是让你找铁丝了么。” ------------ 第二百三十九章 郭国柱一早就来了车间,但经过化验室外墙时,化验室对过的技术组,有人跑出来叫他一声,说有他的电话。 他纳闷,问谁的电话,一大早咋打到技术组了。他进了技术组,心想徐利这家伙不在,挺莫名其妙的。他进了办公室又问一句:“谁的了?” 没人吭声。他在一张有大图画板的桌子上,先看到一桌子各种浅蓝"se tu"纸和一个像大吊车模型的台灯,然后顺着别人指点,找见了电话机。电话机和车间办公室的一样,红色外壳上有一手拨转盘,话筒扔在一张图纸上。有两个中年技术员坐在各自的打图画板前,默默地盯着图纸看。 郭国柱基本没进过技术组。虽然与徐利常来往,平时觉着这几间平房外形也没什么起眼的地方,但内心还是有一种距离感。他盯着话筒,还是觉着是不是电话打错了。 “喂,”他拿起来电话,小心地问。 话筒里马上说:“郭国柱?我。” 他从声音上马上听出来了,不禁哈哈一笑:“哎呀,我还以为是谁了,甄凤未呀。你电话咋打到这儿了?”但马上又想到甄凤未电话打到这儿也对。他不由地想开句玩笑,“咋了?是不是徐利丢了?让我帮助找一下?”徐利和采煤机分厂一个漂亮女孩谈对象,已经不是秘密。 “呵,不,不。徐利还在机械厅培训呢。我是告你一下,”话筒里,甄凤未显得有点做作。郭国柱也能感觉出,甄凤未严肃的语气里,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愉悦,他问:“是不是徐利明天就出国呀,来不及打招呼……”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望一眼周围几个人,压低嗓音说,“没事,他总得回来了吧。” 甄凤未电话里笑了:“不不,是你们的螺丝杆车好了。” “螺丝杆?”郭国柱马上反应过来,“哎呀,差点忘了。”他有点糊涂了,“不是早就给了俺们了么?咋还有螺丝杆呢?”前段时间请人家甄凤未的师傅车过一个螺丝杆,是电炉电机上的。现在怎么又跑出来一个。 “不是,是我师傅说,上次那个螺丝杆没有车好,好像是材质不太好。当时你们说,差不多材质就行了。而且你们要的也急,所以就手头边上找了一个,他担心时间长了会有问题,正好最近有点边角余料,他利用下班时间,重新又做了一个备用的。” 郭国柱一时有点语塞。唉叹一声道:“那太麻烦你师傅了。我抽时间去取一下吧。哎呀,真不愧为是老八级工,老师傅,真叫个负责了。也麻烦你了。那这,不用下单子,可以?” “当然要走单子了。啥是啥,不过,我师傅用的边角余料。我这两天也不在车间,昨天师傅让人转告我的。徐利正好不在,我一早赶紧给你个电话。”甄凤未终于没忍住,严肃了没一会儿就开始一贯的打机关qiāng了,”我师傅说,上次那个螺丝杆,材质上……” “材质上知道了,行了,到时候我去一下,谢谢啊。”他听见外面的人声多了起来,技术组那扇老式门不停地哐当响着,仿佛在催促他离开。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对甄凤未道了别。 ------------ 第二百四十章 上午十点以后,铸造车间办公室正对着的两个房间,都很安静,甚至安静的有些诡异。 金师傅从外面进来,数次回头扫一眼主任办公室。主任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没声音。放平时,主任办公室虽然不像对过的没事问朱师傅。 “没有。刚才付主任又过来了,问书记回来没有。”朱师傅小心翼翼地说。 金师傅嗯一声,低声说:“看来比较急。啥事呢?” “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呢。”两人是整个铸造车间最干净利落,最有人缘的人,从上到下,左右里外的事情,总能在他俩这里得到汇合。难怪三清进来说,我不问你俩位师傅怎谁呀的话。 金师傅不耐烦地皱眉头,瞪着三清说:“你就不挑个时候?一上午你看你跑了几次了?找红枫,红枫在车间里了,或者你问车十二斤去,问我们,我们咋知道了。再说了,红枫人家回家有她爸爸,上班有他们组领导,用你操心了?真是。” 三清不住地抓耳朵,有点不管不顾的意思,把一双黑乎乎的手套摘下来又戴上去,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两天没看见红枫了,刚刚闹了个不愉快,别是病了或者想不开。” 金师傅和朱师傅都笑了,金师傅重重地感叹一声:“唉,这人哇,有时候就是怪的很,唉,谁要是找上三清这样的人,可就有福气了。可是也怪,往往人们就是没这个眼光。”说着,拍拍三清的肩膀,快去上你的班吧,是不是又干完活了?” 三清突然蔫了,一转身,说:“今天没完,我赶紧去呀。” “我说呢,没干完活,在这儿啥操心。红枫人家是三班倒,哪能正好你在在了,去去去,快去,别让你们段长觉得你老是往办公室跑。” 刚把三清赶走,付主任就出现在门口,毫无声息,像幽灵一样。原来一直披挂在肩上的外衣不见了,手里夹着的烟,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他没进门,两腿一前一后跨在门栅上。看清只有金师傅和朱师傅,就越发有了一副故作的样子。 没等付主任开口,金师傅赶紧说:“付主任,书记还没回来。” 付主任反到有点不好意思,说:“不不,不是,我是说,问问变梅,他家书记是不是没时间?”话里带了一种少有的谦卑。 金师傅马上说:“嗷嗷嗷,我马上就去。”话刚出口,就听窗外有人说话。随着说话声,变梅的老公进来。付主任立刻一脸笑容,连金师傅都有点诧异。他心想,付主任的那一脸笑,有点像一张贴在他脸上的画。只听付主任说:“正好,党校学习差不多了吧?来来,正好有个事情商量一下。”说着,回到自己办公室。 不一会儿,变梅家老公从付主任办公室出来,笑着问:“贾主席出去了?” “嗷,贾主席出去了,一会就回来。”金师傅使劲谦让着,“快坐下歇歇。”他觉得,这个书记在党校学习后,变的越加严肃稳重了。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变梅的老公敦实的个子,看上去总有一种随时去开会的样子。他刚落座在他那张许久不坐,躲在角落里的木头椅子上,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门一响,有人边说话边进了对面主任办公室。随即说话声伴随脚步声转回来了。原来是郑主任。郑主任今天的个子显得更是挺拔,他高声大气地哈哈笑到:“呦,书记回来了。太好了。啥时候回来的?党校学习结业了吗?” “回来了。没结束呢,“变梅老公一时有点不习惯郑主任所说的结业,“这不,付主任临时叫回来一下。怎么,郑主任开会去了。”他显得兴奋起来。 贾主席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搪瓷脸盆,手里还夹着一大块抹布,进来说:“啊呀,你们两位领导都是大忙人。我是趁现在有点时间,赶紧把厂里要的彩灯做好,还有工会又要开展黑板报大赛,把黑板洗洗。” 变梅的老公看看贾主席,赶紧说:“唉,正好,刚才付主任和我说了一下咱们车间发放奖金事。”看得出,他的意思也是像乘此机会和大家都碰碰头,“付主任有事出去了。我的意思,你们大家定就行了,我中午就得赶回去。下午党校里有领导来讲话。对了,我待会去变梅那儿吃点饭。” 贾主席站在窗前一铁棍焊接成的脸盆架子前,正涮着抹布,突然停一下手,想说什么,但没做声,继而埋头涮洗着。 郑主任略微顿一下,大声道:“行呀,你们定就行了。啊呀,今天厂部会上有个好消息,造型上一直想上的冲天炉,厂里可能要批准了。”他本来就洪亮的嗓门,这时显得像大铜锣,蒙响蒙响的,极其有穿透力。 “冲天炉?是不是那种像锅炉房的大烟筒的炉子?”变梅的老公站起来,两胳膊比划着,极力做出不亏为铸造车间书记的懂行样子。 “啊啊啊,”郑主任似乎已经学会了如何应付外行的客套,耐心地解释,“冲天炉,实际上是铸造生产中,熔化铸铁的重要设备,就是把铸铁块熔化成铁水以后,再浇注到砂型中,等冷却后开箱,就成了铸件了。”郑主任显得很专业,说起自己的本行来,兴致一下子来了。”冲天炉因为它是一种竖式圆筒形的熔炼炉,所以叫冲天炉。一般分为前炉和后炉,前炉又分为出铁口,出渣口,炉盖前炉缸和过桥。后炉又分为三个部分,顶炉,腰炉和炉缸。腰炉与热风围管分开……” 显然,郑主任又犯了常年分管技术的lǎo máo病,说起技术来有点叨叨絮絮。他今天的确是高兴。因为他一直以来积极争取的技术改造,上新设备,以争取更多参与大厂的综采产品生产的想法,终于有了眉目。 变梅的老公,一旁开始还嗯嗯着应答,后来就顶不住了,他忽然也想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外行,快速地插嘴到:“咱们不是以铸钢为主么,咋又搞铸铁了?厂里不是已经有铸铁车间了么?” 郑主任使劲抿嘴一下,差点把到嘴边的“啧”字蹦出来,平和地说:“咱们铸造车间是以铸钢为主,但有些产品的某些部分,需要铸铁的,而过去我们往往把产品上铸铁部分全由铸铁车间拿走,然后再组合。这样既分散又耽误事。况且,现在实行划小核算单位,我们要争取多揽任务……” “多包揽任务?一般不都是由厂里统一安排任务么?”变梅老公皱眉头。 “不,最近看报纸了吧,划小核算单位,什么利改税,这些都是国家的趋势,改革么,你看的吧,很快就会到咱们国营企业。” “再怎么改,也不会改变国营企业的那个,”变梅的老公使劲思索刚学到的一些名词,“嗯,反正国营企业这么多年,它咋改?谁敢改?” ------------ 第二百四十二章 车十二斤这两天想找郭国柱聊聊,而且最好是没外人情况下聊。但不凑巧,这几天郭国柱和车十二斤各自都在倒班,没碰到一起。总算在这天早晨碰到了,还是个交接班时间。 车十二斤背着手,样子似乎挺自在悠闲,步子却突然急迫起来。他一早晨在炉前转了三圈。他问匆匆走过的大刘:“着急球啥了,可算是闹了四炉,完成任务了哇。那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呀,咋了,约会去呀?唉,小郭了?” 大刘忍不住笑了,笑的有点暧昧,像街上那种渐渐多起来的进口摩托车,急刹车时会上下颤抖几下。大刘用力收敛着有点管不住的笑容:“小郭走了,现在可能在更衣室了。”然后忽然站定了,一脸狐疑:“车师傅,你咋就逮住俺们小郭没完没了的往死里用了?是不是觉得好用的不行了?” “滚球蛋去哇,啥球叫好用了,这叫啥话了。还不是看着小郭人不赖么。而且,主要是小郭他自己愿意,他要是不愿意,我能bǎng jià强迫他?你说是不是?更重要的是,”车十二斤停住了,“算了,完了和你说,完了和你说。” 大刘无所谓,边走边说:“随便,只要小郭愿意,你有本事把他调到你们组也行。” 车十二向着大刘匆匆远去的背影:“现在在更衣室了?” “可能哇,快去哇。” 车十二斤甩开腿往炉前更衣室赶。刚走到卤卤水池旁,就远远看见郭国柱从更衣室出来。一身整齐干净的外衣,在早晨刚刚射进厂区的阳光下,有点不像郭国柱。车十二斤大叫一声,好像追击逃犯,底气十足。郭国柱吓一跳。一瞬时有点愣怔,像做了坏事,呆望着车十二斤。 “小郭,等会儿!这么早就回家?” “嗷,下班了。车师傅这两天没见你,我正想找你了。” “你正想找我了?吹牛逼了哇。我不找你,你也不说这话。”车十二斤一脸不悦。 “真的。”郭国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车十二斤今天怎么了,追到更衣室来了。 “真的?还煮的呢。我问问你,这两天红枫咋了,咋一天到晚没一个笑脸,像是死了娘又丢了爹似的。” 这也正是郭国柱想要弄清楚的。自从高车决赛后,他就没和岳红枫正面遇到过。即使有过两三次照面的机会,岳红枫也低着头匆匆走过。像路人。当然,决赛完当时,红枫还是向郭国柱表示感谢了。 “而且,这两天干脆躲着人走了。我是她师傅,她带着这种情绪上班,我就得管了。不然的话,要出篓子了。”车十二斤越说越来气。 郭国柱看车十二斤正在气头上,不便多说,也不便将自己完全摘出去。他心事重重地说:“我也说么,决赛输了就输了,没啥了不起,下次再比。” “就是呀!”车十二斤赞同道,“原来她不是这劲,这次变化特别大。他爸爸身体还行哇?” 郭国柱心想,她爸爸最近身体咋样,我也不知道啊。 ------------ 第二百四十三章 傍晚时分,已经下班了,电炉和造型厂房之间的小通道上,有一个人在默默地走来走去。暗淡的光线,将走来走去的身影一会拉长一会变短。造型厂房里堆放的沙箱,像一只只卧倒休息的耕牛,连接两厂房的电瓶车铁轨,被淹没的无影无踪,仿佛夜里失踪了的农田田垄。唯独电炉周围有人影在晃,像极了寂静森林中好刚刚熄灭的篝火堆。 电炉前,两人正收拾一堆铁丝,一抬头见西面隐约走来一人。两人是大刘和郭国柱。大刘轻声叫问候一声:“郑主任。” 魁梧的郑主任背着手,嗓音浑厚地问:“上什么班呢?刚装完炉?” “嗷,刚装完炉。” 郑主任脚步没停下,朝厂房外走去。但刚走出几步,一个转身又折回来,走到跟前,望一眼周围,问:“最近炉子有啥问题?” 大刘有点诧异,急忙说:“没啥问题,嗯嗯,就是”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炉子三天两头坏,郑主任,不是早就说要上新炉子了么?”郑主任转身往外走,一边说,“上呀。”这次走的很果断,有一种一去不返的意思。 郭国柱以往和车间领导没怎么说过话,尤其是付主任和郑主任。现在他望着郑主任离去的背影,忽然觉着心里热烘烘的。这种感觉,有点像电影里洪常青勇斗南霸天,英勇就义时的感觉。郭国柱不由地脱口道:“郑主任真像'那种电影里的特别正直的领导。” “郑主任?”大刘说,“都一样,据说郑主任更正直,而且过于正直,撅各揽。咱们管球那么多没用,咱们只关心把活干好,多发点奖金就行。” 郭国柱知道于文利用刚装好炉的空隙时间,出去吃饭了。在炉前有点年头的老师傅,一般不带饭了,或者即使带了饭,也总是悄悄躲在某个地方,慢慢咀嚼享受。因为所带来的饭菜大都是老婆精心准备好的。 郭国柱没急着去吃饭。他主动留下帮助大刘整理废旧铁丝。大刘把一堆长长短短的铁丝向休息室门口踢踢。回头对炉前靠墙铁桌子那边喊一嗓子:“福生,嗯,不是福生?谁在仪表室了?” 炉前有人影晃动,不回话。 大刘走近仪表室,说:“于文呀,我就想么,谁这么操心了。送电了?送哇送哇,我光顾着给贾主席闹铁丝了。啥也不能误。” 话音刚落,随着于文的手指摁向仪表箱上摁键,突然,像清空一道霹雳一般,嘎嘎的尖锐声,顿时响彻冶炼厂房。听上去,仿佛有种压抑许久的力量要撕破黑色陈旧的厂房顶,急于冲向天空。大刘把分辨不清颜色的鸭舌帽摘下来,握在手中,他瘦长的下巴指向郭国柱,含笑道:“小郭,我问你个事,老实交代啊。” 郭国柱已经跟过来,明显瘦削下去的脸,显出莫名的对饮食的渴望。 郭国柱有些疲惫,他直直地望向大刘,拧着眉头,努力猜测着大刘想说的话。 ------------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大刘嫌电炉的震耳声响听不清说话,打手势让郭国柱到休息室。休息室已经重新简装过,但还是一张通铺式的炕。粉刷过的白墙和泛着青色,虽然保留了通铺,但还是少有人在这休息。大刘一屁股坐在炕沿上,示意郭国柱也坐下。 郭国柱呵呵笑。觉得今天大刘有点反常。虽然,大刘作为组长,平时也常常关心大家,对郭国柱也时不时问询些事,但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他到休息室单独说话,还是第一次。 大刘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是这的。车师傅和我说了一下,让我问问你。”大刘顿一下,清清嗓子,咳出一口,想吐地上,又觉得不妥。起身开门,站门口朝外吐一口,顺便看一眼炉前。 大刘这一连串动作,都不是郭国柱常见的,都不太自然。于是,出于礼貌,郭国柱赶紧笑说:“刘师傅有点咳嗽,小心感冒。” “有点,没事。主要是太呛。职业病。”大刘说职业病时,就像说抽烟喝酒,没有本点抵触和恐惧。平日里每天呼吸着炉前,尤其是电炉西面清铲工段扬起来的粉尘,已经习以为常。大刘清清嗓子,调整好坐姿,盯着新换的弹簧门,说: “嗯,今天车师傅和我说了一下。他让我关心关心你的事。”大刘虽然没说关心什么事,但郭国柱已经明白了。他又呵呵笑。 看得出,大刘想尽量做的像个组长的样子,而且是对郭国柱极个别几个人才有的客套。一下子没有了对大臭福生们的骂骂咧咧和粗声大气,两人都显得有点不自然。 “你是真的和高车上的岳红枫搞对象了哇?”大刘这时没有看门,而是直直盯着郭国柱。 郭国柱被大刘的认真劲感染了。就像在技校时,本来都想着混呢,有次忽然来了个讲机械制图的男老师,中年知识分子,把课讲的神采飞扬,把所有同学都听得发呆。甚至把见过世面的熊二波也听傻了。能感染熊二波的老师,也给甄凤未所在的机加班上课,也成为后来熊二波和甄凤未常聊的话题。 郭国柱发现自己的思绪一下跑远了。大刘在等自己回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认真地说:“呵呵,谁也没有明说。呵呵。”他觉得如实说更好。但他想知道一下大刘想说什么。 “现在咋样了?” “现在?现在倒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的确没有明确关系,“现在,嗨,真的没有明说。你说,这种事,刘师傅你是过来人,这种事人家没有明说,也不能无中生有呀。” 大刘仿佛松了口气,为难地解释:“我也是说么,光是看见你帮助人家呢,看上去像是搞对象,可是谁也没见真的,就不好说。那,车师傅是不是介绍人了?” 郭国柱赶紧说:“不不不,车师傅没有介绍过。”车师傅确实没有介绍过。但是,郭国柱心里有一种暗暗的期盼,而且是蕴藏许久的期盼,就是特别期待车师傅从中捏和一下。越是这样想,就越是对车师傅产生各种幻觉,开始是期待,亲近,后来有了隐隐的埋怨。 大刘嗨一声,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影。说:“车师傅就是哥热心肠,看这顺眼的人吧,可是要掏心掏肺的帮忙,看不顺眼的咋也看不顺眼。他那家伙和我说了不下三次,让我关心关心你,可这事,我哪有经验了?说句老实话,我自己球还吊在二梁上了,呵呵呵,还能帮了这忙?”大刘说着说着似乎一下子来了情绪,瞬间变得又翻白眼又撇嘴,一脸的哭笑不得。 正说着,车十二斤不知道从哪儿过来,也许听见了大刘的话,瞪着大眼,鄙视着大刘:“快算逑了哇,让你帮帮忙哇,快球帮成倒忙了。你小子想老婆,就早说。用不着这样和人家说话。” 大刘没想到车十二斤这时候会出来,他有点尴尬。不过,两人彼此太了解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就都笑了。 车十二斤当着大刘的面,直接对郭国柱说: “你为啥不去看看红枫去呢?”车十二斤迎面走向郭国柱,走到咫尺时却没停下脚步,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走开了。背着手,背挺着直直的。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第二天,郭国柱上夜班,本应该在家好好睡一觉,他却一早就要出去。他妈追到门口喊到:“干啥去呀这么早?” 郭国柱推着自行车径直往院子门口走,回头说一声:“没事。” “没事?没事这么早去哪呀?” “没有啥,”觉得实在敷衍不了,干脆那熊二波打掩护,“去老熊那一下。”他妈叨叨着追问一句,“中午回来不回来吃饭?” “中午?到时候再说哇。” “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说个准话,给你做饭呀还是不做了?真叫个麻烦了。这娃娃。” 郭国柱从院子门外甩进来一句什么话,没听清。他单腿挎在自行车大梁上,又踩在马路牙子上。他左右看看,犹豫着应该先往南走,还是往北走。往南,可以进城去老熊单位,往北可以去一机械,到了一机械,可以往西面一拐,就是陈家村宿舍区。他思忖了老半天,最后,院里两次有人出进和他打招呼,他才一蹬车子,往南慢慢骑去。但他骑了五六十米就站住了,又把一只脚蹬在马路牙子上。他想着昨天车十二斤说的话。车十二斤告诉他,今天岳红枫也是夜班。更重要的是,车师傅有意无意地说到,红枫最近一直没和高车上的人说过话。也不去车间办公室了。和他这个当师傅的也没话说,甚至专门躲着他。他担心红枫憋出毛病来,但自己又不好去她家里。昨天和郭国柱说话时,他有意聊到一点,就是听说陈家村到厂里的路上路灯坏了。红枫上夜班路上咋走呀,黑灯瞎火的,一个女娃娃家。车十二斤没好意思直说让郭国主陪红枫来上班。他只是一个劲地问郭国柱明天上啥班,然后又欣慰地说,正好正好,红枫也是夜班。下面的话便不说了。直到最后,车师傅还是憋不住了,临走时说,你不去看看红枫去? 这句话提醒了郭国柱。其他的不要紧,唯有一点,夜班后骑车回家,没灯黑乎乎的路上,一个女孩家,扎俩辫子,即使是把辫子塞进脑子里也能看出是个年轻女人。身材颀长窈窕,脸型和细长脖颈,都可能成为夜间游动的歹人的目标。 郭国柱想到这里,心里一动,果断地蹬动车子,朝着一机械方向骑去。 胜利街和解放路十字路口,往西面一拐,就是陈家村方向。胜利街西段,有一段路宽阔平直,路两旁的路灯,水泥灯柱。郭国柱抬头看看,心想路灯挺好呀,不会坏吧。到没过多远,柏油路突然没有了,水泥电杆不见了。土路,木头电杆,电杆上的路灯,像戴着小草帽的农田稻草人。郭国柱心里一惊,嗯,也许就是这段路没路灯了。他曾走过这段路,那时的路灯虽然亮着,却昏黄暗淡,无精打采。如今如果要完全黑了,这段路非变成贼路不可。想想都可怕。郭国柱不住地抬头打量土路两边的木头电杆,仿佛这些电线杆子不是灯柱子,而是木头人。 ------------ 第二百四十六章 什么叫机缘?世上总有一些冥冥之中安排好的缘分,是那么奇巧。郭国柱懵懵懂懂一边骑着车子,一边数着土路上的灯柱子时,一抬头,他发现陈家村宿舍区的大门已经到了。他猛然停住了车子,伸出一条腿习惯性地要蹬踩马路牙子,一下子踩空了。他跨在自行车大梁上踉跄地往前冲两步。再抬头时,忽然,他吃惊地张大了嘴。 只见大门口正走出一个人,正是岳红枫。岳红枫没有骑车子,是推着自行车走。她边推车子,边不住地回头看一眼车后座上伏着身子,卷曲成一团的人。车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女孩。岳红枫回头看一眼后座上的人,呵斥一声一旁的女孩:“扶着点呀!看看看,歪了,歪到哪儿了。你就不能用点劲!” 同样是纤瘦的女孩撅着嘴,一脸委屈,小声嘟囔着。 “你就是糊涂蛋,告诉你晚上不能给爸爸吃太多,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哇……”红枫抬头间,忽然愣怔了一下,她惊讶地发现路边一个人正盯着自己,是郭国柱。她没吭声,迅速低下头,继续推自行车往前走。 郭国柱踟蹰一下,脑子里一闪,岳红枫的眼睛里全是陌生,甚至冷漠。怎么回事?他隔着不宽的土路,冲着岳红枫唉一声。但岳红枫没再抬头,一句话没有,只顾低头推车。一边的女孩显然是岳红枫的妹妹。女孩看看郭国柱,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岳红枫突然又一句怒吼:“走你的哇!” 郭国柱尴尬地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跟出几步,终于忍不住问:“你爸爸咋了?送医院呀?不要紧吧?” 岳红枫不做声,像一头浑身缠满缰绳的大马,倔哼哼地埋头拉着车。像没听见郭国柱说话。她妹妹用手使劲扶着东倒西歪的父亲,回头看一眼郭国柱,不好意思地使劲抿一下嘴。想说什么,但看看岳红枫的后背,没说出口。 郭国柱又跟了几步,又问一句:“去哪个医院呀?” 红枫的妹妹终于没忍住,回头看着郭国柱,小声说:“一机械医院。” 不去中心医院了?郭国柱差点脱口而出。岳红枫没制止妹妹,也不去看一眼郭国柱。郭国柱看着姐妹俩的吃力样,不由分说地伸手拉一下红枫的妹妹袖子,说:“来,我来扶,你给我推车子。” 红枫的妹妹乖巧地接过来郭国柱的自行车,让郭国柱扶住了父亲。郭国柱迈开大步,双手搀扶住岳红枫父亲的双肩,一用力,将岳红枫的父亲坐正。他说:“来,要不我来推车子,你们两一边一个扶着。” 岳红枫脸直直看着前方,低声来一句:“那哪儿行了。” “咋不行了?”郭国柱有点兴奋,岳红枫总算回话了。不过红枫的妹妹马上提醒说,不行,你的车子咋办呀。 “嗷对。”郭国柱不由地裂开嘴笑,忽然又觉得不该笑。他能猜到一准又是岳红枫爸爸的lǎo máo病犯了。他感觉岳红枫不再像先前那样倔犟,就问:“你爸是不是lǎo máo病犯了?为啥不找个三轮车了?” 红枫妹妹答到:“我爸早晨刚睡醒,一起床突然就晕的不行了。站也站不住。三轮车没借上,也来不及。” 郭国柱记着红枫还有个弟弟:“你弟弟不在?” “我哥上夜班,还没下班呢。” ------------ 第二百四十七章 郭国柱拗劲上来也挺可怕。他见岳红枫只顾低头推车子,而且有两次车子前轮歪歪扭扭撇到一边了,就说:“来,我来推车子,你和你妹妹一人一边扶住你爸爸。”说着伸出手去要与红枫换位子。红枫这次发话了,说:“别换了别换了。不太远,坚持一会就到了。”依然是不冷不热。 红枫的爸爸忽然微微抬起来头,微弱地说到:“为啥不去中心医院了?” 红枫吃惊地回头,赶紧说:“呀爸,你咋还有心事管这些闲事了。快快坐好你的吧。别摔下来啊。” 她爸爸歪着头还在说:”你们一机械技术不如中心医院,应该去中心医院么。” 红枫突然生气道:“我们一机械医院再不好,也比你们钢厂的好,你们钢厂的医院,那叫啥呀!” 她爸爸不吱声了。半天,突然又艰难地哼唧说:“中心医院好么,非要到你们厂一机械……” “爸爸,你就别说了,行不行?一机械医院啥科也有,咱们先去看看再说。”红枫真的有点生气了。 红枫的妹妹笑说:“说明咱爸爸不要紧了,不然的话,哪有这么大精神了。”刚说到这儿,红枫爸爸头一歪,又哼唧起来。红枫妹妹又笑:“咱爸爸别是越活越成小孩了吧。” “别废话了,快扶着爸爸。一早晨起来差点儿晕厥过去,肯定是有问题,没问题能这样连路也走不了?” 郭国柱听着,见有机可乘,故意问到:“一早晨起来,吃啥了没有?”听上去很专业。他使劲扶着红枫的爸爸,她爸爸瘦长的身子,像大虾米一样完全倚靠在郭国柱身上。郭国柱开始还觉得不是个什么事,时间一长,就觉得像个沉重的麻袋绑在身上。 “没有吃,一早晨起来,连洗漱还没有弄完了,就不行了……”红枫话多了起来,也许是出于对父亲的关心,顾及不了太多。郭国柱望着岳红枫的背影,猛然间觉得,她的一双由于用力撑着车把的肩膀,撑的高高的。这时候很像过去常见的马车上的马脖套。那种马脖套现在城里不多见了,农村还有。套在大马脖颈上,马脖子一用力,青筋暴露肌肉鼓起来,大骡马只有往前拼命拉车的份儿,没有退步的机会。红枫瘦弱的肩膀,像极了突兀出来的脖套上的撅子。肩膀下面肥大的外衣,难以遮住瘦削的腰肢。腰肢处更是纤弱,如果没有肥外罩的遮挡,腰肢也就是两只手拢起来那么粗细吧。郭国柱的心里一瞬时涌起来一股酸楚。他替岳红枫捏把汗。不仅仅是担心她是否握得住车把,更多的是怜惜她如此弱女子却将一个家的担子挑了起来。 工人的家庭,更多一些琐碎事情,但又没有什么后门可走,所有的事情都得靠自己去扛。 郭国柱想着的时候,心里酸酸的。他发现不知不觉中,穿过解放路,沿着解放路支路往东就是享堂宿舍区了,这里有一机械的医院。 ------------ 第二百四十八章 “陈家村那段路路灯坏了,你晚上咋上班呀?”郭国柱乘把岳红枫爸爸安顿到医院,陪着岳红枫去药房取药时问。 岳红枫瘪嘴一下,仿佛刚刚清醒过来,迅疾第看一眼郭国柱,用手抹一把眉毛上方的汗珠,犹豫一下,问:“是?昨天还好好的呀。嗯,没事,哪有啥呢。”她显然明白郭国柱的意思。 “你今天夜班?”郭国柱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嗯。”岳红枫冷冷的。刚刚流露出的对郭国柱的感激一瞬间消失了。 郭国柱迟疑几次,尾随着岳红枫转身回楼上病房。几次想说什么,都被岳红枫匆匆的脚步声打断了。就像没带雨具的人,被兜头大雨封堵在屋檐下。直到病房门口,岳红枫停下脚步,转身郑重地看着郭国柱说:“你回去吧,一大早让你跟着跑了一趟,谢谢啊。” 郭国柱眼巴巴看着岳红枫转身回了病房,堵在嗓子眼的话就那么堵着,不由地泛起一股难堪和酸楚的滋味。 他不好意思再推门进病房。岳红枫爸爸的病情看上去还不要紧,但需要住院。他傻乎乎地站在病房外发呆时,岳红枫的妹妹打水回来,问:“嗯?你咋不进去呢?”岳红枫的妹妹对郭国柱有好感。她希望姐姐的这个憨厚的同事能与她们家走得更近一点。因为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郭国柱憨憨地呵呵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答。岳红枫的妹妹止不住笑了。她比姐姐快乐开朗,虽然与姐姐一样生活在贫病交加的工人家庭,对爸爸的病也忧愁苦恼,但现在爸爸的lǎo máo病又稳定住了。她马上就乐观起来。前段她还见过另一个追求姐姐的年轻人,夸夸其谈,介绍爸爸去中心医院住院。认识人很多,本事挺大,但姐姐这两天再没提起过他。 郭国柱故作镇定地清清嗓子,心事重重低声问红枫的妹妹:“你爸爸看来不太要紧,今天晚上不需要陪侍吧?” “没有说,嗷对了,医院不让家人陪侍。” “嗷。”郭国柱悬着的心放下了一截,“嗯嗯,哦,那需要住几天哇?” “住三四天,主要是要求输液。”红枫妹妹说这些话时,纤瘦的身子前后摇摆着,和红枫的矜持安静不一样。 郭国柱本来想说要不要他陪侍,但一时羞涩起来,问成这样:“你姐姐上夜班,一个人敢不敢去厂里?” “啊?我姐姐上夜班?” “你姐姐今天不是夜班吗?”郭国柱不知怎么,态度十分的谦恭。样子像问老师作业的小学生。 红枫的妹妹又笑了,她觉得郭国柱太有点老实了,不过,老实的可亲可爱。 “我不知道我姐上不上夜班,奥对了,她好像说过,今天上夜班。呀对了,我姐今天是晚上上班。郭师傅,你是不是也上夜班?”她妹妹就是机灵,她猜到了郭国柱的意思。 郭国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吭哧着说:“嗷我也是。”他盘算着怎么和面前这个小姑娘说说他的想法。 ------------ 第二百四十九章 郭国柱这时候一下子想到了老熊,别看老熊最近老走背字,但他小子在这方面实在有经验。自己这方面是弱智。要是老熊在跟前就好了。 不过,郭国柱着急归着急,机会却总是不自觉地垂青于他。正当他手足无措时,岳红枫的妹妹脚不沾地地进去病房,又旋即出来,对郭国柱说:“郭师傅,我爸爸稳定住了,你回去吧。嗯,我姐刚才说,晚上有我哥陪侍我爸。她今天夜班照常上。她一天都不会误了上班,上班就是她的命根子。” 郭国柱一激动,好奇道:“命根子,是了,要不咋让她参加技术比武呢。不过,她这次好像受打击挺大的,我们都不知道该咋办呀,况且,你爸爸的身体又……” “没事,我姐就是个这人,有时候挺怪的,你不用往心里去,……” 刚说到这儿,病房们哗啦一下开了,岳红枫皱着眉头,怒气到:“二妹,说啥了说,你咋那么多话了。快去叫一下护士,”她转目看一下郭国柱,现出不好意思,说:“小郭,你快回吧。别误了你的事。” 小郭,原来岳红枫好像不这么叫。郭国柱心里一热,赶紧应道:“嗷,没事,还有啥要跑腿的,告我就行。晚上……” “晚上有我弟弟来。”红枫没提她上夜班的事。也许她真的不想让郭国柱接或者送。 郭国柱蔫起来,的确有股让人烦的毛病,甚至让人不领情。他以为岳红枫态度有所转变,就应该多套点近乎。磨磨蹭地又说一句:“那你上夜班,陈家村路灯坏了咋走?黑灯瞎火的。” “没事,每天不都那么走么。”说着转身回病房了。 郭国柱愣怔一下,正犹豫地转身,红枫的妹妹从走廊一头匆匆走来,叫住他:“郭师傅,等会儿。”她放低声音,“我姐上夜班,我估计她不会太早去,而且我估计,她不可能从家里去上班。肯定要从医院直接去上班。” “是不是?要是从医院直接去上班,应该还行。” “是,应该还好点,起码不用担心没有路灯。可是,”岳红枫的妹妹诡秘地笑,同时一脸着急,“路灯倒是有,但半夜十二点,享堂宿舍到厂里那条路也不太那啥,实际上不比陈家村那条路好走。你说是不是?” 郭国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陈家村和享堂两宿舍到底哪一条路更好走呢?他没反应过来。反到是有一种强烈的好奇,就是惊讶岳红枫妹妹的精明和和善。他印象中,红枫也是这样的,也是和善内敛聪明,但现在的红枫变得不像红枫了。 “就是呀,享堂这条路又长又远,灯到是有,但一路都是小灯。”郭国柱说。 “就是呀,曲里拐弯的,像羊肠小道,晚上十一二点,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年轻女的,太不安全了。”红枫的妹妹简直和郭国柱一唱一和了。 说到这儿,郭国柱自然而然地提到:“嗨,还是我来接她一下吧。” “那最好不过了。”红枫的妹妹高兴地一叠脚一拍手。 “你姐晚上是从医院去上班吧?”郭国柱不太放心。 “肯定是,我姐,我还不了解她?我爸还在医院了,她能到哪儿去?” ------------ 第二百五十章 中午之前,郭国柱回到家。车子还在院子里,就听见了他母亲的声音,声音还挺大:“一上午又泼得哪儿去了?人家二波等你快一个小时了。”他妈站在敞着的门口,又回头招呼说,“你坐着你坐着,没事没事。” 从低矮的门里出来笑呵呵的熊二波:“姨姨,你怎么就知道国柱回来了?” “嗨,他就是在院子门口吐口痰,我也能听见。”郭国柱母亲不住地招呼熊二波,“嗨,你快坐下快坐下,你在家里等写就行了,不用出来。”仿佛熊二波是个突然降临的大领导来小院视察,郭国柱母亲的热情劲能把左邻右舍都吓唬着。旁边两家的女主人一起出来,手里拿着水桶或者煤铲子,第一眼先向郭国柱门口望一眼。熊二波最惬意这种气氛,众星捧月似的。他不回屋里,就站在门口,为郭国柱家迎接着各种好奇眼光的投射。 “嗨呀,老熊,咱俩真事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上午在那哪,在一机械医院还想你了……” “去一机械医院干啥了?”他妈突然脸一阴,像门帘子跌下来。不满意他一大早就往那些地方跑。 “不是,正好一个车间的同事家住院了,去看看。”郭国柱说的轻描淡写,“快快快进屋,啥时候来的了?” 没等熊二波说话,郭国柱母亲定住脚,瞄一眼左右邻居的门,大声道:“人家二波又拿来几条那么大的鱼。” 熊二波呵呵笑着解释:“干鱼片,是朋友去厦门出差带回来的。” 郭国柱母亲看着儿子和熊二波进屋,她的脚却不动窝:“看看人家那鱼,都是海边大鱼,咱们北方一辈子也没见过。”说完这话她才恋恋不舍进屋关门。 郭国柱招呼熊二波坐下,笑说:“哎呀,你留下吃哇,还老是惦记着我。” “就是,我就是说么,人家二波老是惦记着咱们,你能把你人家啥呢?”郭国柱母亲嗔怪地看儿子。 熊二波笑着使劲摆手:“嗨,姨姨,我和国柱是啥关系了,还说那些。快别那么说,那么说就太见外了。” “不见外不见外,”郭国柱母亲为了表示出更多的客气,和弥补心里对儿子这个好朋友的亏欠,站在当间定定地看着熊二波关心到,“那现在咋样了?你娃娃他妈,你看看,咋就闹下这事了?娃娃今年几岁了?嗷,还不到一岁?啊呀,这才是,你看看你看看,这事情,我就说么,这找对象,就得好好地找了,不能太,可得好好处了,不能太着急。可得了解好了再结婚,不然的话,就……” 郭国柱赶紧打断母亲,笑着说:“妈,妈,你快快忙你的去哇,快去忙你的去哇。你知道个啥了。” 他母亲依然不想走开,用眼睛使劲瞪儿子:“你这娃娃,我们大人还没有经验?那啥,二波,这事情可得好好处理好了,不然的话,对娃娃一辈子影响可大了。你媳妇,嗯,你娃娃他妈叫啥了?” 郭国柱忍不住了,站起来就差往厨房推母亲了:“你管那么多干啥呀,还问人家叫啥名字,干啥?你想找人家算账去呀?”说着哈哈笑。 熊二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到:“没事没事,叫郑梅雪,平时就叫梅雪,有时候,连她的同学都能忘了她姓郑。”熊二波说着,脸上表情有些尴尬。他连自己都有点感到意外,怎么把前妻介绍的这么清楚。 ------------ 第二百五十一章 郭国柱母亲在厨房里大惊小怪道:“呀,家里啥也没有,今天上午我说买点菜哇,就硬是给忘了。二波,就在姨姨家吃点面哇。”说着,一边不住地埋怨自己,一边丁零当啷拿和面盆子和舀面钵子。 熊二波一听,马上说:“姨姨,不用了,我和国柱到外面吃点,姨姨不用忙活。” 郭国柱随着熊二波站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跟着傻笑。他看出来,熊二波可能有事,在家里不方便说。熊二波说走就走,马上站起来往外走。他可吃不惯干巴巴的硬面条。他说的挺好听:“姨姨,不麻烦你了,我和国柱还有点事商量。正好在外面边吃边聊。” 郭国柱只能跟着出去。他母亲跟在后面,不住地提醒着:“二波,有时间就来姨姨家啊,一有时间就来玩啊。不要见外,跟姨姨还有啥见外的了,啊?你说是不是。你和国柱是最好的朋友了,还有啥客气的了。真是的,国柱就你这么一个最好的朋友。像你这样的好朋友从哪儿找去呀。嗨,有啥事就说。”说着追出来,硬是要送到院门外,郭国柱回头看看母亲的神情,猜着母亲可能又要提郑梅雪了,赶紧阻止,把她拦回去了。 熊二波和郭国柱在解放路路边一个小饭店里坐下。他先掏出一盒烟,递给郭国柱一支。郭国柱一看烟盒,不认识。 “万宝路。”熊二波提高嗓门说。他能感觉到周围人正齐刷刷投来好奇羡慕的眼光。 “万宝路?”郭国柱附和着,他也能觉察出一种沾光后跟着一起荣耀的虚荣。他好像记得老熊前段时间抽过这种烟,也许烟盒不一样。“据说这种美国烟,劲儿特大。行,害上一根哇。” 他知道老熊有事要和他商量。肯定又是前妻的事。就主动问:“咋说这两天?娃娃还在你妈那儿呢?” “娃娃在我妈那了。我是说,有这么一个事,”老熊忽然话题一转,”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一个南蛮子。” “南蛮子?”郭国柱禁不住提高了声音。既好奇又惊讶。南蛮子指南方人。“你咋又和南蛮子圪捣到一块了。” 老熊笑,他觉得有时候郭国柱的话挺幽默:“是这样,我朋友和我的关系,就和咱们这关系一样。他那天和我说了一件事,说非让我帮这个忙,我实在不好意思推托,只能想到你。” 这话听起来有点别扭,啥叫只能想到你了。好像有点勉强似的。不过,郭国柱马上笑道:“嗨,我还能帮上和南蛮子有关的忙?开玩笑了哇。”嘴上说着,心里顿时升起一阵慌惑。 老熊压低嗓子,眼光扫一眼周围,说:“是这样,南蛮子是我朋友的亲戚,老家是浙江的,靠近和福建交界的地方。现在他们搞啥呢,搞钢粉铁粉。原来是搞钢材。我开始也不懂,后来才听懂。我觉得不容易挺麻烦,没啥意思。可是那南蛮子劲头大,没完没了找我。实际上我那朋友也就介绍了一次,可他亲戚就没完没了的找我。”老熊说着,不住地唉叹,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那我能帮啥了?”郭国柱小心翼翼地问。他对老熊的事情,一向没说的。可是,只要涉及到车间里工作上的事,他马上就小心起来。倒不是怕事,主要是公家的东西,比如拿几根钢筋呀,焊接个东西呀,他都不干。实际上不是不干,而是不敢。也丢不起那个人。 “你们车间有钢渣了吧?” “钢渣?有,多的是。”郭国柱马上清楚了,可能南蛮子想要钢渣。 “我是听我朋友的亲戚说的啊,我不是内行。”老熊一句一个他的朋友,显然不想流露出对南蛮子的鄙视,以引起郭国柱重视。 ”但凡一个机械厂,热加工车间不是有很多钢渣铁粉钢粉吗,他们南蛮子就干这。我朋友说,浙江人在全国各地大厂子里,开始是要这些钢粉铁粉。时间长了,干脆就承包铸造车间的废沙。一车按照五十块拉你清出来的废沙。五十块钱给车间,车间省下事了,挺高兴。” 郭国柱听着,心想尽管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很新奇。但对车间来说按说是好事。不过,他一下子想到了厂里的供应处。 “这事,按说没有个啥。但是,好像大厂有供应处,像炼钢用的炉料都是供应处负责。车间不管炉料。至于废钢渣钢粉铁粉属于水管,还不知道,需要问问。不过,那家伙南蛮子们,要那些废钢粉铁粉干啥呀?” 郭国柱觉得如果是这样,他帮助打听一下还是可以的。 老熊觉得郭国柱肯定会帮忙,因为这事情对于第一机械厂和铸造车间来说,都是好事。唯有一点,就是原来没人这么干过。国营大厂规规矩矩多,能不能破例是个问题。他也早就想到,单凭郭国柱的地位是不可能的,只需要郭国柱引荐一下就行了。南蛮子们有的是办法。他主要还是拨不开老朋友的面子。他劲头十足地解释起来:“南蛮子们就是鬼道道多。你猜他们咋干呢?他们可不傻,不可能拉出去废钢粉就算了。拉的时候里面不是有一些钢渣或者钢水流出来的东西,或者是铸件敲下来的边刺?哎他们的目的就是冲着这些来的。 郭国柱听到这儿,惊讶了:“嗷,闹了半天这些南蛮子是想要那些废钢边角余料了。哈哈,你小子也行了,还知道铸件边刺了。我还不太清楚呢。真服了你们了。” “嗨我也是听那些南蛮子说的。” ------------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就这事?”郭国柱问。好像不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似的。因为,平时只要关系不错的人,见面分手时总喜欢说一句“没事吧?有事说话啊”。 “嗷就这事。”熊二波心里想,有门。只要郭国柱能打听一下就可以了,如果能和头儿们说上话更好。 “我打听一下再说。”郭国柱心里没把握,也只能这么说。他说,“原来没听说过,估计这几个头不敢干吧……”他想转移话题,“你咋样了?那天说的事后来咋样了?” 熊二波明白郭国柱对刚刚说的事,一时半会儿不会给他结果。 “绝对要离婚,而且孩子绝对不能给她。”熊二波说这些话时,一脸厌恶和凶狠,好像突然面对了一个有杀父之仇的人。他斜视着一个角落,那角落仿佛就是仇人的眼睛,恶狠狠地继续说,“反正已经有过几次磨合,较量几回了。马上办完手续,办完就滚蛋。” “滚蛋?谁滚蛋?”郭国柱笑了。老熊咋一下子变成这了,凶神恶煞的。 “唉,那离婚涉及不涉及分财产?”郭国柱专注地望着老熊。 “谈好了,是她的东西给她,拿走。不是她的东西门也没有。” “呵呵,啥门也没有?” “她也就是陪嫁的冰箱。” “呀,那可是贵呢。”郭国柱惊讶,“能买得起冰箱,那可不是一般的人。” “不是一般人,扯蛋吧。它老子到是个啥机关的处长,可我也是处长,那算个啥呢。不算个啥。”然后,熊二波诡秘地一笑,“她爸爸有办法买到内部冰箱,可我爸爸也不是吃素的,我结婚住的房子是我爸爸单位分的,又不是个人的房子。不过,现在纯粹就没有个人的房子。所以,你说分财产,不就是箱子柜子这些东西,冰箱算贵的了,她拿走。烂东西,谁稀罕呢。” “烂东西?现在谁家能买上冰箱呢,绝对是有后门的才行呢。后来呢?”郭国柱虽没结婚,但实在是关心老熊的事。主要是孩子咋办。 但熊二波没说孩子的事,却说了一个让郭国柱又惊讶不已的计划。 熊二波面露微笑,挪挪屁股,正经地说:“你知道,这两年的大趋势吧?” “嗷,改革了么,厂里面也是,现在一天到晚这改革那改革。可是,闹了半天,改了和啥,啥动静则没有。厂里面最大的变化就是厂长和shū jì换了,车间主任马上也要换。都是知识分子。刚下去的都是原来工人起家的,据说老厂长原来就是装岩机老工人,没啥文化。这些老的厂里领导,过去不是市劳模,就是省劳模。还有的是全国劳模。像原来的老shū jì,你记得吧,咱们上技校的时候,又一次老shū jì还来学校讲话,讲的很有水平。那是老革命老干部。” “记得记得,好像姓曹,真有水平。那老厂长们退下去,新厂长上来,肯定有变化。” “目前还看不出来。” 熊二波兴趣在这方面。看得出,他巴不得快点改呢,说:“我们单位也一样。我们单位也是知识化,年轻化,革命话,也新调来一个年轻点的总经理。一来就大刀阔斧的要干这干那,我觉得不错。” ------------ 第二百五十三章 熊二波说到兴头上,突然煞住,放低声,故作玄虚地说了一件让郭国柱颇感意外的事。 熊二波说:“我们单位新来了两个年轻头儿,副总姓马,原来是一个地级市医药公司老总,就因为锐意进取,敢想敢干,把公司搞的非常好,年年是先进集体,号称是当地的改革家,所以才调上来。刚来给安排了个副总。实际上人家根本不是干副职的人。天生就是干正职的材料。” 郭国柱依然一头雾水。哦一声道:“”你不会是说两厅长吵架吧?” “不不。马总可不是那种人。他向上面提了不少建议,希望在省城之外,下设几个部门。这样就打破原来固有的东西。反正,马总老是不安分。” “那就咋样了?”郭国柱没听出有啥特别的地方。 “咋样了?”熊二波本来想的挺好,但说了半天,的确是没啥。连自己也感觉到了。他不服气,“主要是我挺佩服那人。跟上马总,肯定有前途。” “那还有啥要跟的,每天不都在一起上班么?”郭国柱不解。 “不不,主要是跟上这种人,不仅锻炼自己,而且还可以跟着乱跑。” 郭国柱马上问:“乱跑?能去哪儿?能跑到天南海角?” “也许,你可别说,我和马总聊过一次。一听就不一样,有水平,有胆量,而且特有想法。你比如说,马总说,改革开放肯定有大动作。” “啥大动作了?”郭国柱笑了。 “具体他也没有说,反正人家就是厉害。想法多而且大胆。” 郭国柱依然没听出有啥名堂。“就这?” 见没把郭国柱说愣了,熊二波开始沿着这个思路,往下编了。在学校时,他曾靠这手,博取过不少女同学的青睐。 “马总可能要去南方干。他要去,我就得跟着去。” “南方?”郭国柱吃惊到,“那工作呢?” “你是说担心丢了工作?不不不,像马总这种人,肯定把工作都想好了,啥也不误。” 郭国柱还是没完全弄明白。不过,一句要去南方,就足够让他想不通了。他心想,老熊今天这么说,也许不光是佩服他们马总,更多的可能是想躲开郑梅雪。唉对了,这应该是他的真实意图。 ”南方哪个城市?”郭国柱尽管不太相信,但兴趣还是很浓。 “特区。也许是深圳,也许是厦门。”熊二波故作镇静,把两个特区的陌生名字说的非常清晰。 “深圳厦门,这些地方不会让人随便去吧?”郭国柱问。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据说好多省里国营大企业,都有计划去特区。” “去了干啥?不会是迁走吧?” “不不,你可能不太懂,去主要是投资。国家鼓励的很。搞特区就需要有人去呀,不然的话,光凭当地人,咋干?”熊二波俨然换成了领导的口气。他似乎越来越兴奋起来。 郭国柱有点明白了,但还是觉得太新奇,太冒险了。他疑惑地问:“看来,如果你们头儿去南方,你真要去。” ------------ 第二百五十四章 熊二波流露出一种一吐为快的神情,他站起来,似乎想走。但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略带愧疚地笑到:“光顾说我的事了,你咋样?” 郭国柱笑了,他的确被熊二波特够意思的个人规划感动了。熊二波在这方面比自己更坦率,更把自里不当外人。越是这样,自己就越不应该含含糊糊。 “我?嗨,也只能和你说,和别人也没法说。”郭国柱忽然显得局促起来。伸手去端暖壶,却一下拿起来抹布,亏的反应还算快:“想再给你倒点水,没老就糊涂了。”扔下抹布,又拿起来,擦桌子上的水,自言自语:“水从哪儿来的了?暖壶漏的?”擦完,总算拿起来暖壶,“再喝点。”言语还是到不了正路上。 “那你就说说,咱听听,看能不能给你出出点子。”熊二波眼睛盯着郭国柱有些慌乱的手,笑,“不用倒水了不用倒了。再怎么说,咱也是过来人么。呵呵。是不是还是你们车间高车上的那个měi nǚ?”他故意在高车后面加了měi nǚ两字,以消除揶揄的成分。 郭国柱其实太想说说了。他长嗨一声:“我实际上真想和你说说,和家里人,和俺妈也没办法说,还不到时候。只能和老朋友说。” “嗷,那你就说吧么。别不好意思。”熊二波使劲耐着性子,实际上他已经快忍不住了。要是平时,尤其是同学多的时候,他一定会开开玩笑,说说互相挖苦取笑的话。可现在他理智的很,老同学虽然互相知根知底,但现在开玩笑不太合适。他觉察着,郭国柱过去没怎么谈过高车工岳红枫,但能看的出,老伙计已经有点陷进去不能自拔了。这点,就像一个从来不会撒谎的人,第一次撒谎时,会失态自卑的。国柱的一举一动已经瞒不过熊二波。就因为互相太了解了。 不就是一个女高车工么,不至于把郭国柱折磨成这样吧。磨磨唧唧,吭吭哧哧,看着都难受。他盯着郭国柱,眼睛里全是期待和关心。 “最近不知道咋了,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郭国柱说。 “谁了?就是那女的?唉,她叫啥了?上次你说了一下,我忘了。” “岳红枫。” “嗷对,岳飞的岳,红枫,一听名字,就知道你为啥那么迷恋了。”熊二波说着笑了。 “迷恋?你小子真会用词。”郭国柱似乎刚从梦中醒过来,脑子清醒了许多,“你咋没有说失恋呢?”郭国柱以往一向的幽默又忽然回来了。 熊二波呵呵呵地笑着,差点了岔气。 “失恋的应该是我,你现在还不算。不过,这点上,还真应该向我学习。我咋样?做的不错吧。不管她三七二十一,只要背叛了老子,就和她掰。只要她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就一脚,”说着做出尥蹶子的样子,“我就踹出去她。看她小子再给老子戴绿帽子。” 郭国柱横出脚拦着柜子,着急道:“诶诶,别把我的柜子踹坏了。” “还是说你吧,你那位měi nǚ高车工到底咋回事?咋变了个人了?”熊二波知道郭国柱现在有一肚子话想说。 ------------ 第二百五十五章 的确是这样,用不着启发诱导,郭国柱实在想说说心里的疑惑。 “你比如说,昨天和今天,我也是听上她师傅的话,担心她上下夜班不安全。结果,我想我主动点吧……” 熊二波爱听这话,马上说:“就是呀!我早就说过,男人家主动点,你不主动,好菜都让那些赖小子抢的吃了。而且,应该大胆抢才对。” “嗷,所以说你小子可以。我说我主动点吧,就干脆一大早去了她家。” 熊二波使劲点头:“对了,这还差不多。” “结果,去了本来想告她一下陈家村那段路没灯。嗨,那么巧,正好碰上她爸爸又病了,她和她妹妹正要送医院了。我想正好帮助她送医院哇。” “嗷那不是挺好么。”熊二波想,国柱其实并不木。 “嗨,碰了一鼻子灰。”郭国柱笑得无奈的很。 “咋一鼻子灰?不让送?” “送是送到医院了,可是一路上不带吵理我。闹了个没意思。” 熊二波忽然笑说:“一路上不理你?哎对了,我问问你,你说你和她除了在车间说说话,还干过啥?” 郭国柱一愣,知道熊二波又想使坏了。也想开个玩笑:“能干啥,在车间里,哪能和你似的,动不动往电影院里领。没你那本事。” “手拉过没有?” “拉手?哼,咋说了?知道你小子又往歪道上想呀。要说没拉过也不完全对。” 熊二波呀呵一声,愣眼斜视郭国柱:“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说说,咋弄来?” “看看,啥叫咋弄来?什么话么。也号称是在机关工作人员呢。一张口就是粗话。” 熊二波摆手笑:“别转移目标,交代交代。” “唉,要说挨住过,也有那么一回。”郭国柱似乎沉浸在回味中,“前段时间,你记得厂里技术比武。热加工高车的决赛就放在铸造车间。我也不知道咋了,愣是让车师傅鼓动的帮助人家……” ”嘿嘿嘿,难道都是人家的意思?难道你一点也没有主动过?我才不行呢。”熊二波一下把左腿翘到右腿上,一本正经地一瞥眼,一副火眼金睛什么也休想瞒过他的样子。 郭国柱被老熊少有的鬼脸逗乐了,大笑:“你不信?不信算了。车十二斤那人是个实在人。按说车十二斤表面上属于挺粗粗啦啦的人,可是,一旦他认为该做的事,比如他徒弟岳红枫的事,他就一下变得让人不认识了。” 熊二波插嘴:”倔个揽,肯定是那种一条道上走到黑,认死理的倔个揽。” 郭国柱满脸倾佩地说:“是挺倔。不愧为当兵出身,而且给师长当过警卫员,所以在车间就没有个怕的。” 老熊立刻一脸鄙夷,把鼻子抽抽,说:“就你们铸造车间那破破旧旧的样子,能有啥怕的?而且,那些车间主任之类的,咱们原来觉得还算芝麻官,出去一比较,车间主任算个狗屁。” 郭国柱随着老熊一声狗屁,身子不由地后倾一下。仿佛老熊真的喷出来一股臭味。 ------------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机械医院在享堂宿舍区内,骑自行车到厂区有十分钟的路程。一路上曲里拐弯,夜里有路灯却从来都是昏昏暗暗的。宿舍区主路出口,竖立着一个大大的用铁架子做成的门跨。这种门跨在许多大工厂宿舍区出入口都有。门跨远看有点像没有闸门的水闸。 门跨下已经没有了出入的人,门跨投下来的阴影,与周围暗淡的旧砖墙融为一片。夜风吹动着的落叶废纸在墙角无聊地打转。左手的方柱子阴影里,有一个人影围着方柱慢慢移动着。如果不去注意,没人能够发现。 这时候,由大门跨内凹凸不平的路上急匆匆骑来一辆车子。躲在门跨柱子后面的人影,紧紧贴在背面一动不动。从门跨下面穿过去的骑车人,是个瘦长条身材的年轻女性。由于瘦长女子胳膊腿都长,骑在自行车上,松松地架着肩膀,背脊微微低着,头微微仰着,侧面正好形成一个美妙的像短跑运动员的剪影。 随着叮铃哐当自行车链条盒的响声,女子的自行车加快了速度。门跨柱后面的人蹑手蹑脚从阴影里推出自行车,快蹬几下车子,紧紧随着女子骑去。 女子骑到一个拐弯处时,由一条小路穿出来一个人。差点和女子的自行车蹭着,女子灵活地一别车把嗖一下绕过去。路灯下,小路上穿出来的人是个戴帽子男子。戴帽男子车把晃悠一下,似乎呆了几秒钟。随即脚下一使劲,呲溜呲溜就追上了女子。 影影绰绰的路灯下,女子骑着车,忽然转头望向身边的男人,看得出她惊呆了。脚蹬子停下来,车子在犹犹豫豫地前滑。粗壮的骑车男人扭头,减慢速度,与女子并排着骑行。从背影看,追上去的男人和女子似乎在说话,好像认识。 不仅如此,从背影看,前面并排的一男一女交谈了几句,女的又忽然猛然前骑了十几米。男子也紧紧跟着。再下来,女的又忽然猛骑几步,又忽然减速。后来在一个路灯下,女子下了车子。女子一手扶着车子,一手叉着腰。男子也停下来,没下车座,单腿支着地,双肩架的高高的,像一个公鸡咋起来翅膀。 在他们后面几十米的一个人,惊讶地看着前面的一幕。然后借着路灯暗淡的地方,把车子停下来。先是装着低下去身子修理车子链条,后来犹犹豫豫地推着车子往前蹭。 也许是后面这个往前蹭的人,引起了前面两人注意,前面两人都回头看。昏暗的深夜里,寂寞的路上一时间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三人的夜路上,地上的浅huáng sè光晕和木头电杆以上的夜空,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氛。 不过,仅仅只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后面的人突然一脚蹬上车蹬子,把车子弄的哗啦大响。然后,大摇大摆地骑过来。待骑近了,只听前面女子大声叫到:“小郭!郭国柱!” 后面慢慢骑近的人马上答道:“嗷,我是郭国柱,岳红枫?” 岳红枫惊讶地看着骑到跟前的郭国柱,抬手摸一下眼睛。只有岳红枫自己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她又迅疾地看向正猥琐地骑上车子离开的男人。男人没有回头,迅速往前骑走了。 站在女子旁的男人 ------------ 第二百五十七章 贾主席的自行车很特别。黑黄的车把直直的一条棍儿,棍的两头只稍稍往回弯曲了一下后,套了两个残缺不全的乌黑塑料圈,就是车把了。关键还不在这里,除了车把,车子的大梁和车轮钢圈被擦得乌黑发亮。黑亮中能隐约看出原来残留的斑驳电镀色。他推着车子快速走到化验室门口,正要转身走。化验室门一开,变梅出来叫到:“贾主席,你这是把你的宝贝自行车搁到俺们这儿,又不锁,丢了可是不负责啊。” 贾主席回头:“没事,咱们车间海能丢了东西。我看炉前正化炉子了,大刘他们轮流休息,正好让他们帮写修修车子。我正要去工会了,车子坏了。”一转身,差点与一人撞了,他吓一跳,叫到:“三清,你看看,走路也不看着点。” 三清扶着眼镜,故作镇静:“贾主席,快别叫他们了,我就可以给你弄了。哪儿出毛病了?胳膊还是腿?”说着扶住贾主席的胳膊,晃荡着,像个骨科大夫。 变梅拽住三清的胳膊,使劲一拨拉,说:“快去一边去哇,哪儿都有个你。人家贾主席着急的要去厂工会开会了,用你捣乱了。” 贾主席不介意,赶紧说:“哎对了,三清你是咋?又干完活了,要是没事,你给咱去西面清铲上叫一下红枫。告她快下班的时候,去一下车间。我那时候就归来了。啊,快去啊。车子不用你修了。大liú gāng才看见了,说老鬼现在没事了,正等着出炉呢。他修车子修的好。” 三清立马一个立正,十指并拢平举到脑门,大声说:“遵命!一定完成任务。齐步走。”一个原地转身,迈着八字步向清铲上去了。 变梅见贾主席要走,突然一把拉住,低声说:“哎贾主席先别走,我和你说个事。” 贾主席还以为变梅又要开玩笑,拨拉开变梅的手,说:“有事等下午到车间再说。我给人家误了。” 变梅压低声音,没松手:“就一句话。红枫今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早晨就笑的开了花似的。前两天是一脸愁眉苦脸,今天突然就有了啥喜事似的。变化也太快了。把我都农糊涂了。” 贾主席似乎并不惊讶,嗷一声:“红枫的爸爸又病了……” “又病了,还那么高兴?” “病了又好了。好的还不赖。你看看,红枫这娃娃也真不容易哩。我知道我知道。还有一个,算了,随后再说随后再说。” 变梅挺关心红枫的事,紧追不放:“还有一个啥了?” “哎,等开完会回来再说。另外,咱们都要关心关心人家红枫了,不能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过问。让人家一个女娃娃家半夜三更的,又是医院又是夜班,让人家一个女娃娃家,出了事咋办?现在社会上又不是特别安定。你看看,上次shū jì说的,社会上抢劫的qiáng jiān的,可不如原来。唉不行不行,快给人家误了。唉,这的吧,变梅,你帮我告一下大刘。大刘知道,让他叫老鬼开帮咱看看车子。其实不是啥大毛病,就是车闸坏了,还有轮胎没气了……” “哎呀,主席你咋不早说了,这算个啥,不行的话就让俺们小刘弄弄。” 见贾主席想转身离开,她又一把拽住,低声说:“贾主席,今天不知道咋了,有点别扭。”说着回头看一眼化验室的窗户,“你说怪不怪?经常来找俺们那劳动局的亲戚的男的,最近一来,人家那女的又不理他了。” 贾主席一扯袖子,走了。甩下几个字:“嗷嗯哼,别忘了帮我告诉大刘一下啊。” ------------ 第二百五十八章 快到中午下班时,贾主席才回到车间办公室。 他一进门就问:“红枫没过来?” 朱师傅正收拾桌上东西,说:“我刚才不在,也许她来过?要问问金师傅。” 贾主席忽然想起来什么:“呀,我的自行车没有送过来吧?” “自行车?嗷,上午大刘来过一下,说你的车子放车棚了,那,钥匙搁笔筒里了。红枫她爸爸咋样了?我也没有见她,这娃娃最近太累,太累,看那小脸,本来就巴掌大,越来越瘦了。” 贾主席有点无奈地坐下,说:“窝早晨让告她来一趟,一方面咱们关心关心她,老是这样下去咋行呢。” 金师傅进来,插话:“不行咋呀。摊上这么一个家庭。” 贾主席继续说:“另一方面,还有一件事情,厂工会又要搞……” “技术比武?”突然门口冒进来一个声音。 “嗨呀,车师傅,你咋一上午也不见你了?我正想说了,这车师傅平时天天见,到找到时候就不见了。”贾主席欣喜地说。 “下班呀你来了。不过,你是早班中午不回。”金师傅也开始收拾桌上东西,摘下套袖。 车十二斤大大咧咧地说:“嗷,你们按时回家按时吃饭,俺们没那个福气。贾主席有事?”口气里有一种少有的散漫和放松。 “可不是有事。我叫红枫来一下,一直没见她。听说在清铲上了。”像是再问车十二斤,又像是自言自语。 车十二斤知道包括贾主席,还有金师傅朱师傅,还有很多人,都关心着红枫,尤其是贾主席。贾主席现在找岳红枫,表面上总是这样,让红枫帮这帮那。实际上,贾主席是快把红枫当女儿了。 “有啥事了贾主席,是不是看红枫可怜,给他介绍个对象?”车十二斤想开个玩笑。 “嗨,对了,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贾主席抬手看看表,“红枫他爸爸好点了吧,不然的话,她也没有心事好好上班。车师傅,你是她师傅,”金师傅和朱师傅起身要回家,贾主席说,“你们先走,我马上就回,唉金师傅,嗷没事,我记错了,你们快回吧,不要耽误了回家,嗯,车师傅,你没事吧,吃饭了没有?” 车师傅说:“带的饭了,老婆给早早第就做饭,给带上。还千叮咛万嘱咐热下再吃。我一般能凑乎。可是,也看情况了,要是我在家,我就不凑乎了。能给老婆做好饭,炒好菜,最后把碗洗了。”他不知道是真的兴奋,还是另有心事,一点没顾及别人家在等着回家吃饭。本来他还想接着说,不想,忽然,门口立着个人,他一扭头,是岳红枫。 岳红枫微笑着,轻声道:“贾主席找我?” 贾主席刚才正低着头翻腾一捆旧报纸,嘴里还不停地唉唉着,一抬头,看见岳红枫,马上笑说:“来了红枫。”随即有点夸张地赶紧把一捆报纸推推整齐。 贾主席微微失态动作,让红枫不好意思起来。 ------------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大刘忽然对大臭客气起来。大臭压根没去想什么。他只是问了几句:“啥时候去?叫上福生?” “叫上福生?”大刘犹豫一下,“就是搬几个柜子,刷个墙,我觉得就咱们两个够了吧?你小子咋了?结了个婚,结的把身子掏的没力气了?当年也算个壮劳力了么。说不行就不行了?不对哇。镇你妈的可以了。”大刘在骂骂咧咧中,尽量寻找着当年和大臭一起在铁建时的兄弟感觉。 大臭半睁半闭眼睛,像没睡醒似的,大大地打个哈欠,说:“多个人多份力量么,干起来快么。不多哇?” 大刘有些尴尬:“啥不多?” “活儿么,就是刷墙搬家具?老婆还没找下,瞎搬球啥了,等找下老婆再搬不行?”大臭嘻嘻嘻笑着,小眼睛挤成一条缝。让大刘产生一种后悔,不该求大臭。但马上他就笑了,因为叫人帮忙刷刷墙这些事,叫于文,有点大材小用不合适。叫其他人,比如郭国柱,好像关系还不到。大臭原来和自己有基础,工作上虽然不太靠得上,动动手力气活还行。尽管他刷墙技术也不太行,但好在刷墙本身也没啥技术。另一方面,大刘也想借此让大臭觉得老伙计关系还在,同时,让大家觉得我还是个不忘本的人。就数这最后一点最关键,因为车间快要评先进班组和优秀班组长呀。想到这,他啪地拍拍大臭的背,说:“行了,把福生也叫上吧。福生,关键人家愿意不愿意了?” “愿意,咋不愿意了?有好饭还不愿意?”大臭又夹起小眼睛,狡黠地笑,“有没有酒哇?有酒俺们才干的痛快。” 大刘微微一愣,顿一下,马上痛快地把脖子一拧:“没问题,没酒还行了?”一转身,急匆匆说,“呀,坏球了。12点了,去车间办公室看看贾主席在不在了。大臭,顺便去告一下于文,”说着,甩开两条细长腿小跑起来。 “嘀嘀——嗒嗒——嘀嘀嘀”,厂房上空响起了嘹亮的下班军号声。由北向南有些弯曲却很宽阔的车间主路上,已经走出来换去工作服的男男女女。三清踮着脚步冲穿梭在人群中的大刘喊:“看看,口袋里跌出照片了。” 大刘的脚步来个急刹车,急忙摸索一下裤兜,回一句:“胡球说了。” “看看,上当了吧。果然不出所料,,天天把对象的照片踹在裤子口袋里,没有对象的鼓励,哪来的干劲了。”三清弯腰拾起一张白色片,佯装端详上面照片,“呀呵呵,呀呵呵,看人家这,剪发头,大眼睛,瓜子脸……” 大刘加快了腿脚,笑骂:“去你妈的哇,呀,贾主席下班呀?” 贾主席和岳红枫,还有车十二斤正从办公室出来,贾主席边走边重复着一句口头语:“啊?你说了?家里有啥事,有咱们车间了,不怕。” “有咱们工会了,而且有咱们,年轻后生们了,高车组的后生指望不上不要紧,还有炉前的后生们了。像郭国柱呀,像,嗨,大刘,说曹操曹操就到,你小子这是咋呀?着急上火的。” 大刘气喘吁吁的:“找贾主席。” “嗨,贾主席回家吃饭呀,哪能像你们了,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下,下午再说。” 大刘禅陪着贾主席往车棚走,边说:“贾主席,今年先进班组评比,啥时候评呀?到时候,嗯。今年咋也该轮到俺们组织了吧?” 贾主席没停下脚步,故作惊讶地说:“呀,你这么晚就关心上些事了?” “关心,咋能不关心了。去年就让四组得了,本来是俺们的事,偏偏旁他们得了。今年无论如何也该俺们了。” 经过炉前时,贾主席拍一下大刘的肩膀,一脸的温和,说:“行,那有啥不行额了,你们组一直那么优秀。只要你们干得好,大家就都能看在眼里。该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谁也拿不走,你说是不是?啊。” ------------ 第二百六十章 这天,采煤机车间进门处的门帘子上方,挂了一条红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几个字。甄凤未远远骑车过来,抬头看看,笑了。把自行车放进存车处,再回来掀起门帘子时,正好出来一人。对方一愣,叫到:“呀,甄凤未,来了?” 甄凤未一看是技校同班同学,也呀一声:“呀,老贾,加工中心,去哪儿呀?” 被叫做加工中心的贾姓男生,微胖的脸红了一下,显得有点不好意思,诺诺地说:“嗨,还是你们闹的好。咋,开学了吧?” “开了,刚开。开的晚。” “嗷可以理解,毕竟时chéng rén大学,能开了就算不错了。咱们班这届还有谁,还有不少了。” 甄凤未没去一个一个数和自己同时考上电大的同学名儿。她温和地笑笑,眼睛里全是平和,问到:“怎么样?现在加工中心还是拟一个人?没有给你配了助手?” “没有,”男同学头撇向一边,看着厂房门口挂着的横幅,说:“其实,也不需要。我的意思是,车间真的挺忙,本来人就少,一个加工中心上面弄上两三个人,那还不是白白浪费人力资源?”说着话,男同学为甄凤未撩起来门帘子。甄凤未忘了说声谢谢,只管傻乎乎地嘿嘿一笑。她抬眼向上看一下:“今天是不是采煤机视察?” 男同学憨厚地却不无优越感地得意地笑:“不是视察,是采煤机的技术转让成功了,省里来了人来车间看看。实际上,和你在的时候差不多。属于雷声大雨点小。” 甄凤未收敛住笑容,忽然陷入一种莫名的思索。她的眼睛短暂地在门玻璃上停留一下,忽然移开,像要收回瞬间有点漂流远去的心,问到:“咱们车间最后谁去英国了?” “嗷,没有谁,还是那两个,一个车间主任,一个是……现在人家叫采煤机分厂了。” “嗷嗷,”曾凤未没再去说谁去欧洲的事,而是转身要走,”你忙去吧,我去俺们组里看看。”甄凤未所说的去组里看看,实际上是去看看自己的师傅,同时问问师傅上次为铸造车间车的两个螺丝杆,后来咋样了。 甄凤未没穿工作服,小心地在车间干净的水泥地上走着,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当快走到车间最后靠近窗户的区域时,她放慢了脚步。徐利马上要结束省里的培训学习。回来就要奔赴英国了。想到这,忽然她心里涌上一股股酸楚。她眼前仿佛出现一副荧幕,上面全是去英国企业学习的中国人,年轻人居多。他们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更没有出过国门。如果一旦去了,面对眼花缭乱的西方国家,会怎样?会艳羡,会受到打击,那会不会不回来呢? 当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时,甄凤未心里着实吓了一跳。心脏嗵嗵嗵开始剧烈跳起来。 然后,她就这么任由心脏莫名其妙乱跳着,走到自己曾经伴相伴一年多的机床前。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师傅,”在嗡嗡嗡一片机器声里,甄凤未的声音显得清晰而又和谐。这一方面由于甄凤未曾融入过周围的一切。另一方面,她一回来,总喜欢换上一身干干净净的工作服。 冷加工的工作服一般都布料细致,做工讲究。尤其女工的工作服,上衣翻着小翻领,工作裤没有那么肥大。不肥大,其实是女工们自己悄悄做了点改动。使工装裤既看不出修改的痕迹,又不失宽松方便。 甄凤未的工作衣干净利落,也许是过于干净了,当她叫她师傅时,正埋头在车床上的老师傅从眼镜片上方看过来,面无表情地没吭声。甄凤未赶紧又恭敬地叫一声:“师傅,您正那你呢?我回来看看您。您的腰好一点了吗?” 听着年轻的徒弟如此关心自己,老师傅缓缓抬起来头,清一清嗓子眼,摘下眼睛,直起来腰,说:“嗷,到时没有啥,好多了。你今天呀回来了?不是上学如了么?” 老师傅并没有半点厌恶或者嫉妒,相反,满眼睛都是高兴。 甄凤未说:“我回来看看您,也顺便告诉一下您,还有我的几个同学,我对象他要去英国了。”她盯着师傅眼睛,掩饰不住想与大家分享的渴望。 “嗷,英国?是不是为采煤机去学习呀?要是为采煤机,跑的再远也值得。应该,应该去。”师傅突然由高兴转为了持重。话也多了起来,师傅显然格外关注厂里的大事。他停下来车床,甚至随着车床飞旋的车刀慢下来,随手抓过一把油哄哄的面纱,擦手。不住地擦手。看得出,师傅内心很激动:“好事,应该。”不住地重复这两句话,然后接着说,“采煤机不光是一机械的光荣,也是省里市里的光荣。听说,这次咱们车间也去不少人了,好事。”也许是由于激动,老师傅的脸颊竟然显得红扑扑的。老师傅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你们一个同学,还来找过你。” 甄凤未笑着问:“我们新来的同学叫啥?” “不知道叫啥?我说你去上学去了。” “她没有说啥?” “没有。看得出,他不太知道你看上学了,要脱产学习好几年呢,到底学习几年?”老师傅把耳朵伸过来,一只手放在耳轮后面,以不让一个好消息漏掉。 “三年。”甄凤未急忙答到。 “嗷,不短时间呢。唉,你们真的很有福气。俺们年轻时候,就没啦这么好的运气。也想去上上学,再提高一下。可是,每回都是正好赶上任务紧急,工作忙,没有时间去。不过,那时候也没有职工大学。一天到晚就是工作,”老师傅说了几句后,忽然说,“就这吧,哎对了,上次你同学车间那个零件能用吧?” 甄凤未问:“哪个?” “就是铸造车间炉前螺丝杆,咋样?好不好用?” 甄凤未想起来了,赶紧说:“嗷,铸造车间的,能用能用,我朋友说过,我忘记了,对不起师傅。”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其实,甄凤未今天回车间,是顺路来看看的。本来只是想和师傅打个招呼就走。但师傅的两句话让她兴趣大增。 她的师傅年届六旬,一副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烟草色镜框的老花镜,让甄凤未联想到出土的古董。 “你刚才说你们一个同学在开数控机床?嗷,也叫加工中心。我去看过一次。的确是很先进。好像咱们厂里就这么一台。唉,越来越先进了。好像只要用电脑就能操作?” 甄凤未嘴里不住地回应着师傅,而且是尽量地多解释几句,但她能感觉得到,师傅的话语里,隐隐地有一种失落甚至哀伤。随即,师傅附身在车床的红huáng sè灯下,一边专注地盯着车床夹具上飞旋的零件,一边慢悠悠地地说着一件似乎与他没关系的事。 “唉,昨天又有一个老师傅退休了,一退休,就没用了。”听上去轻描淡写,但师傅那只古董眼镜后面,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里,不时第闪烁着游弋不定的光泽。 “唉,还有不多几个老师傅了,”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甄凤未停在耳朵里,心里却像被扎了一样。她能想象到师傅的担忧和失落。她想安慰几句什么,却觉得无从说起。她飞速地想着话题,一瞬时想到一点,马上说:“师傅,”她笑着很得意,“上次你帮助铸造车间炉前车的螺丝零件,他们挺高兴的,我对象说他们技术组一个老工程师,年龄也和你差不多,见人就说,说唉,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么好的活儿了。” 突然,哐当一声,一声工具声响。甄凤未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师傅把两个扳手扔到了车床下的工具栏里。工具相撞的声响像再打架。 师傅瓮声瓮气道:“这叫啥话!” 甄凤未愣怔一下,一时有些糊涂。不敢吭声。 “啥叫以后再也见不上了?我还没死呢。真听不惯这种话。以后你也别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甄凤未愣住了。师傅这是咋了?好像半个月前还不是这样。半月前,师傅一向和蔼少言的长者模样还在眼前。今天师傅突然变了。甄凤未马上回想一下自己刚才的话语。按说也没有什么不对,嗷猛地,她恍然了,难道师傅也面临着退休回家,心情糟糕? 越是这样想,甄凤未越是不敢说话了。好在,甄凤未正想着借机告别时,师傅张口道:“昨天,我又翻腾出来原来一个事情,”师傅停了车床。严肃地说:“老早以前,我就提过,” “什么事?甄凤未小心地问。” “就是刀具的事,我年轻的时候,干过一些刀具革新的事,还搞过推广高速切削,高速挑扣技术,那时候一下提高了工效将近十倍。后来,那是五十年代初,我基本上全面掌握了7种先进刀具的使用,和厂里的几个老师傅,像倪虎娃、苏明胜、金国瑞,这些老师傅都是省里市里的劳动模范呀,我们几个组成一个先进刀具推广队,被省里抽调到省工会,到全国各地推广表演,一下子促进了先进刀具的广泛应用。还有,我和庄荣一起发明了快对、快闸、无针校对、记号测量的先进操作法。一下就缩短了加工零件的辅助时间。” ------------ 第二百六十三章 按说,甄凤未不是个合格的徒弟。在甄凤未之前,做老师傅徒弟的人中,有不少已经做了车间领导,有的已经调到了外厂。据说,还有一个徒弟,也是劳模,曾经代表市里参加过全国群英会。与这些知名徒弟比,甄凤未最没有成就感,也是最小的女徒弟。但老师傅似乎没过多责怪甄凤未。也不是一点不责怪,一开始,老师傅对甄凤未异常严厉,甚至时不时怒目相对。后来,甄凤未发现老师傅每次在发脾气后,总会叹气道:“唉,人老了,话就多了,就越来越不让人待见了。” 甄凤未后来得知,老师傅家两个儿女都没继承父亲的职业。连大厂都没有进来,都在厂里的大集体工作。后来又陆续偷偷到南方倒腾服装去了。老师傅似乎话越来越少,越来越低调。只顾埋头在自己的那台老车床上。 开始,老师傅很反感甄凤未和同学们报考chéng rén diàn大班。他觉得这些二十年岁轻人,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也太不踏实。后来,甄凤未考上了chéng rén大学。要离开车间,离开这一角落里的车床时,第一次看见老师傅现出不舍的表情。 “唉,人家现在报纸上说的对着呢。就应该知识化年轻化。,不然的话,唉,就像我家二小,啥也不学,小小年纪就知道去南方。我都发愁,以后他们没个正经工作,以后,以后咋养活自己呀?”老师傅瞬间脸上飘过阴云。 “你啥时候上课?在哪上课?就在这?”老师傅站直了身子,指指自的车床的地方。 甄凤未从忧郁里拔出。一一回答着师傅。生怕有一句不中听的话,或者能惹师傅生气的动作。她虽然是老师傅徒弟中年龄最小的,这时候却是最能理解师傅的。 “那就靠你们了,”老师傅长吸口气,忽然又一转话题,“不过,我总是有个担忧。就是再怎么,再上数控机床,再先进,也需要有人来操作吧?不能让机床自己去车零件把?您说是不是?” 甄凤未微微点头,觉得师傅有点可怜。她仿佛能看见师傅有一天退休回家在桌子前发呆的样子。猛然间,她想到一个话题。 “师傅,采煤机算是咱们厂的头等大事了吧。” “算是吧。”老师傅说。 “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车间不配合的。而且,大部分都是默默无闻的奉献。可是,如果正好有人乘这次机会,不但学到了很多知识,而且还获得了各种机会,不光是学习的机会,而且还结识不少人,你说……”话音刚落,突然,有人喊甄凤凤,“甄凤未!” 甄凤未四下找,发现是两个年轻人。是一男一女。甄凤未不由地将身子扑向两年轻人。惊讶到:“哎呀,恭喜恭喜!听说你们登记了?” “何止是登记呢?我们准备办事呀。”男年轻呵呵笑着说。 “那你们俩为啥不告诉我一下呢?哼,还,还是同一个班的同学呢。”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在师傅面前,甄凤未习惯了看师傅的脸色行事。她只和同学开了两句玩笑话,就互相道了别。同学没有问她的事。她能揣测出同学之所以没提她个人的事,可能与她和熊二波都是技校同学有关。而她和熊二波都是当年的活跃分子。名声在外。如今互相不来往已经有些日子了。一想到这些,甄凤未心里微微地一动。随即马上把头用力一撇,像驱赶突然爬脸上的蚊子。讨厌的表情亏的师傅没注意到。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瞅准机会把话题一转,说:“师傅,你前天说的,铸造车间炉前的螺杆,重新找下新材质了?” 她师傅一听,皱眉头想着:“螺杆?啥螺杆?。“ “就是铸造车间的电炉。”甄凤未觉得师傅有点耳背了。 “嗷,明白了。”嘴上说明白了,却依然含含糊糊的。 “就是铸造车间电炉上的配件。我也不懂,师傅你给车的第一个,后来你说材质上有点不符合要求,你让要回来,铸造车间的人说不用换了。可是您非要要回来。”甄凤未说着,凝视着师傅的脸,尤其是那双不大,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嗷,”甄凤未的问话似乎终于唤醒了师傅的记忆。“那个小玩意,没有问题。我是说,我想起来年轻的时候,我,还有zhāng lín,就是厂工会副主席,五十年代我们都十**,二十岁。那个年代,真叫热火朝天,干劲十足。我和zhāng lín,都在车间一线,有时候连续几天几夜不回家,反正都没成家。我们都是超额完成任务。我已经完成了两年后的任务,zhāng lín已经三年后的任务。他比我还要能干,所以……” 甄凤未忽然觉得师傅有点啰嗦,赶紧说,“所以,就当上了劳模。” “不仅仅是劳模,人家还当了工会副主席,当了领导。咱们就不能和人家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别说是咱没有那个本事,就是让我去当,我也不愿意。因为给了我个干部当,就觉得是受罪。可不如实实在在干点活好。踏实。” 最后两个字“踏实”,如同用力跺在地上一块毛坯钢块,跟前的人都有震感。甄凤未由此,对师傅充满了敬意。同时,使让甄凤未暗暗吃惊的是,仅仅个把月时间,自己的师傅似乎在变化。不能说完全变了个人,起码在说话方式上,话多了,牢骚多了。嗯,师傅还是那个师傅,也许年龄大了。 甄凤未本想顺便看望一下师傅的想法,到现在,变成了她正接受一次教育。她们这些想离开生产一线离开车间的年轻姑娘,心比天高,却总是脚踏在车间的土地上。似乎命运安排她们这辈子就在机械厂了。 当甄凤未迈着急促的步子,离开师傅,朝着嗡嗡嗡响彻厂房的机床阵营走去时,她的脑海里交替闪现着的,是师傅躬背盯着车床的身影,还有正守候在数控机床旁的同学,以及正在北京等待飞往英国的徐利。 ------------ 第二百六十五章 “呀,那股风把你刮来了?”郭国柱正在炉前和于文猫着身子检查炉膛,身后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惊讶地张大嘴。同时,他的右手抬起来,已经捏住头上的帆布鸭舌帽,把鸭帽沿下脏兮兮的黑眼镜片翻上去。这些动作都是下意识做的。他摘下来松松垮垮的帆布手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洞开着的大门口。甄凤未正站在那里。 大臭和福生起哄:“呀,看人家郭国柱,还讲究哪股风了,是不是你女朋友?” 郭国柱脸上笑着,话语挺难听:“去你妈哇,开啥玩笑呢。俺们同学。” 福生推大臭一把,说:“人家郭国柱的同学。别瞎说。” 郭国柱走过去,一脸疑惑地看甄凤未。甄凤未笑了,说:“奇怪吧?正忙呢吧。”客气话音刚落,没等郭国柱再开口,就连珠炮地说,“别影响你工作。我今天没啥事,本来想给你电话,想了想,刚才正好在俺们车间了,所以刚走到厂大门口,一拐弯就过来了。心想,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你呢,结果,嗨运气还不错,你在呢。简单点,两件事,一个是徐利今天已经和厂里徐总他们去北京了,然后由北京飞德国。”甄凤未说起这些新词,显得极其自然和顺口。好像这些遥远陌生的词语本来就应该出自她的口。 郭国柱边听边笑。他心里明白,他的笑不纯粹为徐利高兴,更多的是因为甄凤未在学校时就喜欢虚荣,喜欢吹嘘自己家认识局里厅里的人。当初被熊二波迷住或者说熊二波迷住了她,就因为两人都爱吹嘘。一对虚头巴脑。可偏偏两个虚头巴脑的人,没走到一起。徐利也活跃,但并不虚荣。况且,徐利是正牌大学生。这是甄凤未比一般女孩成熟的地方。十几秒钟内,郭国柱脑子里闪过去许多想法。甄凤未一个技校生,能吸引了徐利,主要还是因为甄凤未的大方开朗和女孩特有的劲头,也就是气息。甄凤未具备很多优点,也爱学习,这不,第一次考电大就考上了。 “不是英国么?采煤机不是英国的么?”郭国柱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太庸俗和势利。 “是呀,可是,去英国必须先在德国转机呀。”好像她去过英国似的。 “嗷,那可是,那可是远呢。”郭国柱一脸羡慕和倾佩。 “那当然远呢,要飞十几个小时呢。嗯,”甄凤未还想说说徐利飞英国,可是,门洞里的炉前,大刘扯着嗓子喊:“这球半天,还活不好个泥,没吃饭!”。郭国柱回一下头,他知道大刘是在说福生。他问甄凤未:“还有第二件事?” 甄凤未赶紧说:“第二件,对了,我和你们冶炼班的两个同学现在一个班。” “嗯?嗷,你说的是你们电大班开学了?啥时候开学的?” 甄凤未点了两个名字,然后马上说:“刚开学。我们上课的地方不方便,平时一个礼拜只去上几次课,上完课就回家了。来信的话,纯粹没法接受。寄到我们车间吧,我平时不在车间,放着怕丢了。所以,我觉得徐利要是来信,就还是寄到你们车间,寄给你咋样?到时候你帮我收一下,转给我。” 嗷,说了半天原来是这事。我不成了他们俩的邮差了。想归想,郭国柱没有丝毫犹豫,马上说:“行了,没问题,这很方便。不过,”郭国柱忽然想开他们个玩笑,“我可是只能为你们当一年的邮差啊,哈哈。” “为啥?”甄凤未先是一愣,马上笑到,“哎呀,徐利他又不是呆在国外不回来了,只学习一个多月。” “开玩笑开玩笑。”郭国柱马上解释,“我主要是看着你们一个个都去上学了,咱也不能落后呀,所以,计划明年也考考试试。” “就是呀,有这机会,为啥不考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甄凤未有个特点,说起话来嗓音会越来越脆,越来越好听。而且说话用词也挺讲究。所以,经过她身边的人,都会回头看她一眼。 正说着话,郭国柱一抬头,忽然发现岳红枫正从墙角拐过来。郭国柱不知怎么,一时有点不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岳红枫顺眼看一下甄凤未,还捎带瞄了一眼甄凤未的裤子和鞋。匆匆进厂房了。 郭国柱借口炉前正忙,对甄凤未说:“就这事吧?有啥事告我就行。”他手指一下身后。 甄凤未赶紧说:“没有了没有了,快去吧,别耽误了你们上班。” 说着话,走了。 ------------ 第二百六十六章 电炉炉门大开着,补炉的长铁杆伸进去时,有点像用勺子给小孩子喂饭。这种感觉,是郭国柱脑子里突然刚冒出来的。他站在大刘身后,极力想抢着多干点,以弥补一下刚才站在外面说话的歉疚。大刘一向给郭国柱面子。因为郭国柱一向很自觉,而且一向很实在。这是大刘对别人说的。 可是,今天大刘不知道怎么了,用大臭的话说是大刘和对象吵架了。大刘没去看一眼身后的郭国柱,只是一个劲儿地对着电炉发火,看哪儿都不顺眼。 “可你妈的,啥球的把式呢,往左面,左面那么大块不补,非要往后面扔。快快,拿球过来吧。”说着一把夺福生手里的补炉推铲。然后,刷啦一下,拉回来推铲子,喊一声:“泥!” 大臭去捡身边的铁掀,动作慢腾腾的,被郭国柱一把抢过去。郭国柱用力铲一铲子补炉子灰泥,端起来倒进炉子口的推铲。大刘在五米之外,用双手握着推铲的圆形把手,像一个木工推刨子一样,瞄着炉膛内,左右上下看好了位置,然后向前大跨几步,一个向前的猛然爆发动作,将推铲上一大铲子不软不硬的湿灰泥直接推到炉内墙壁上。吧嗒一下,那块湿泥沾在炉壁上后,正好贴在耐火砖残缺的部位,不脱落不歪邪,就算不错。大刘推泥补炉的准确率最高。 补炉子和往炉子里扔铁掀加料,是检验炉前工手上有否经验,有没有功夫的关键。 大刘扔完一下,又去铲了一铲,接连补炉子十几次。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恶狠狠地说:“废物,叫高车哇。” “谁废物了?”大臭今天也怪,比平常耳朵尖,神经也过敏,“谁球废物了?你球才废物了。” “谁说你了?我没说你,你着急啥呢?”大刘没想到大臭一点也不迷糊。平时不是这样。一想,嗷可能是前几天刚抬举了一下大臭,他这就放不下了。 “废话了,我着急啥了,你说废物,我当然着急了。”大臭果真今天吃了呛药了,一点也不想让。 于文慢腾腾走过来,不痛不痒说一句:“别说了。补哇,今天还有五炉呢。” 郭国柱也顺着说一句:“就是,行了,别说了。”要搁平时,大臭肯定是不做声了。但他听郭国柱也说他,马上把小眼睛一瞪,毫不客气地冲郭国柱说:“你乘风吃啥屁了?你刚才站外面,zì yóu散漫的,和你对象搞对象,”他看一眼大刘,”他为啥不管了?”这时间,正好岳红枫被人叫来,正从身边走过。 郭国柱一看着急了:“嗨,操,大臭,不敢瞎说啊。” 大臭不含糊,越发来劲了,大声道:“就是呀!你刚才不是和你对象搞对象了?你敢说不是?” 郭国柱心里着急,他赶紧看一眼正走向高车阶梯的岳红枫,呆呆地一时竟说不出话了。 谁也没去注意郭国柱此时的变化。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异常难看。 ------------ 第二百六十七章 转眼之间,郭国柱觉得岳红枫的态度变得陌生起来。 其实,本来郭国柱今天下班后要找岳红枫有事的。他在这方面是个榆木疙瘩。这是他妈早已经下的结论。他妈前两天听儿子讲了那天晚上暗地里送红枫上班,遇到有人调戏拦截岳红枫的事,而且事后岳红枫对郭国柱心生好感。他妈当时就说,赶紧抓紧点吧。他问,啥抓紧点呢?他妈就骂他榆木疙瘩脑袋,老实疙蛋,没本事。今天上班前,他妈专门给他带了一瓶子榨菜。这个榨菜,用他妈的话说不是一般的榨菜,特别好吃。是菜市场专门从南方四川进来的货。菜市场内部职工,以成本价分了点。他妈教郭国柱:“你给人家带上一瓶子,乘现在好机会,经常给人家姑娘带点东西,对人家好点,慢慢的慢慢的,才能谈成。不然的话,你个男娃娃家不主动,难道还得让人家女娃娃家主动找你?嗨跟人家熊二波比的话简直是差的太远了。” 郭国柱带着的那瓶榨菜瓶不大,但拿在手里太显眼。今天和甄凤未站在厂房门口说话时,他第一眼看见岳红枫经过,就想打招呼,但两人都没打招呼。心里都是在想,待会儿有时间再说。可是,岳红枫在炉前吊完炉子冒口和一大兜废渣后,站在高车上问下面还用不用车时,只是冲着高车下的大刘和于师傅说话,并没去看郭国柱一眼。郭国柱空对着高车上说话,没得到岳红枫一个正眼看。他心想,岳红枫也许是出于避嫌,不想让 大家看见。 可是,直到下班,岳红枫没有正眼看郭国柱一下,让郭国柱心里打上鼓了。 这时候,将近下午五点。他带着那瓶榨菜刚回到家,榨菜瓶装在他的一个手提布袋里。他把自行车先支停在门口,没锁车。 他妈在家里问:“车子不推回来?” “嗷,待会儿再说。” “待会儿再说?还要出去呢?” 他一时有点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妈。心里有点乱。一乱就容易烦躁。总之是觉得还要出去一下。 “嗷,待会再说,还不知道呢。” “还不知道呢?咋就还不知道呢?诶?咋又拿回来了?”他妈一眼看见郭国柱放在桌子上的布袋,鼓鼓囊囊的。顿时,口气里充满疑问,“咋了?咋没给人家?” “没有?”郭国柱不想解释。 “咋没有呢?你就没给人家吧,”他妈太了解他了。和女孩打交道是儿子的弱项,这方面没出息。除了这方面不行,其他方面还可以。可这是大事呀。人家熊二波都结婚有了娃娃了,自己儿子连个对象还没有谈好呢。你说急不急。 他妈没注意郭国柱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埋怨:“别出去了,人家熊二波今天又没有叫你。看看人家,多有本事,早早的在学校就谈下好几个对象,现在又早早的结婚,还有了娃娃。” “那算啥?还离了婚了,你咋不说呢?”郭国柱内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自己将来结婚,肯定不会离婚。” 这点上,娘儿俩倒是意见高度统一。他妈马上变了说话口气,而且笑的有点怪声怪气:“嘻嘻嘻,那倒是不应该。要结婚就好好的过,要不就别结婚,还有了娃娃,不是害人家小孩呢。给了咱们,可不能这么干。”这个问题上,他妈显得古板的厉害。说了一遍还嫌不够,紧接着又说:“你可是要几迷点啊,咱们可不是那种人家。熊二波家人家是有办法的人家,咱们老百姓,可是不能那么折腾。” 仿佛她儿子马上就会受熊二波影响,步熊二波后尘似的。郭国柱不禁哈哈大笑了。 ------------ 第二百六十八章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郭国柱的母亲知道儿子没把榨菜送给岳红枫后,紧追不放地询问了原因,然后默默地走到厨房里,抓起锅台上一块抹布,把本来已经很干净的发黑的水泥锅台,擦得发光。把锅台二层的铝锅端上来,揭开同样擦得锃亮的锅盖,接上水,盖上盖子。然后拿起浅浅的钵子去舀面袋子里的面。 “吃点面条哇?这两年面多了不少了,不用每天吃玉米面了。” “晚上还吃面条?”郭国柱问,“俺爸爸他们几点回来?” “别管他们,他们还没到下班了。你先吃。早点吃早点歇心。要我说,她,那个姑娘叫啥呢?”他母亲问。 “姓岳,岳红枫。” “嗷,岳红枫,她老家是哪儿的?” 郭国柱淡淡地答到:“不知道,没说过。肯定是北方人,不是南方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又要关心人家老家呀,尽是瞎讲究。哪个地方的人,有啥区别了?” “那当然有了。尽量找老乡,或者差不多地方的人。不然的话,习惯不一样,吃饭吃不到一起。问题多了。会成天为了吃啥,谁多干活了,谁少干了吵架。” 郭国柱呵呵笑,他觉得他妈有时候挺有意思。啥也知道。他笑的挺无奈。说:“这种说法,纯粹是老太太们的说法。” “还有就是性格咋样?听你说了两次,光是听你说呢,我也没见过。按说,应该更多的接触一下才对。你们见面几次了?” 郭国柱忽然笑了:“见面几次了?几乎天天见面。除非她们高车上调班调的碰不上,就能天天见面呢。”郭国柱在尽量往多的说。 “我的意思,不是说平时工作上见面,而是你和她单独见面,你这娃娃就是不行,在这方面就是太木头人,一点也不开窍。”他妈说着话,伸手从一个旧木柜子里摸出一袋子东西。举到亮光处看,说:“要是北方人,和咱们习惯也差不多。这是放了不长时间的酒枣。你过两天去看看他爸爸,或者……” 郭国柱一看急了,马上走到跟前,用怪异的眼神看母亲:“啊呀,妈,你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东西呢?一袋袋一瓶瓶。那瓶子还没给人家了,这又拿出一瓶酒枣。” 他妈把眼睛一瞪,使劲翻一眼,不满地说:“你看看你这娃娃。你就是不懂,一点也不懂。人家为啥不愿意理你了?就是觉得你不会来事,死迷躇眼的。” 郭国柱不爱听他妈这种刻薄尖酸的话。不高兴了,说:“唉,你别管了,你别管了。” “我别管了?不管你,拟能长这么大?不管你,你连个对象也不会谈。哼,笨蛋要命呢,和你爸爸一模一样,不开窍,榆木疙瘩脑袋。” 郭国柱每次听母亲说到这些,就不由地想笑。他母亲有时候是刻薄的,但最早的时候也不这样。也就是从去年开始,母亲变得更势利就。再势利再刻薄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那是全心全意的。 他母亲见郭国柱不吭气了,便异常肯定地建议:“你别管有没有人想追她,你既然想和她好,哦就脸皮厚点。怕啥了?” “我怕啥啥?” ------------ 第二百六十九章 “你说可笑不可笑?”郭国柱的母亲忽然把话题一转,“二蛋,昨天来还是前天来,嗷,你看我这记性,昨天来,嘻嘻。” “二蛋咋了?”郭国柱知道二蛋这个街上曾经的出名人物,现在经常跑石狮。可是已经有段时间没听说了。 “那天,我和俺们菜市场的一个人,一起去解放大楼后面的教场巷转转,听说那地方新开了一条街,全是服装。听说有不少新样子,连解放大楼则没有。走着走着,突然有人叫我了,一看,嗨,是二蛋。原来,二蛋小时候在街上来来回回遇见了那还叫人了,根本不叫。实际上也不熟悉。因为咱们很少去他们那面。”他妈边说边干活。虽然是北方人,但却像个南方女人,勤快起来不停歇。 “二蛋一叫我,我一愣。我还以为他叫错了。他说,姨姨,过来看看?我说,嗷。二蛋看上去瘦了。可能是每天往外地跑。二蛋突然问,新来的几款衣服,特别适合你们四十多岁的。要不要来一件?俺们只是客套的看了看。过去摸了摸,就走了。” 郭国柱挺关心二蛋的。不光因为都是一条街上的,还因为二蛋曾经帮助过熊二波。郭国柱听他妈说到这儿,也没觉得有啥,就说:“嗷,还是跑石狮,进货了。” “嗷,是的了。可是,俺们拿起来一块长纱巾看看,准备走呀,二蛋说,要是喜欢,就拿走。说那纱巾正好适合四五十岁的女的。我说,唉,就是有点贵。准备走呀,二蛋刷的抽下来一块,给俺们扔过来,说拿走拿走。我说不行,买不 了。” 郭国柱收拾出来自己一身粗硬工作服,说:“刚才准备洗洗了,后来呢?你们只能光是看看,不可能买。我知道。” 不想,郭国柱额母亲笑着说:“唉,我说俺们不买,没想到,二蛋扯下来两条纱巾,往俺们手里一塞,说拿去哇。我闹不清二蛋啥意思,使劲推,一着急就直接说,俺们买不了,主要是太贵。” “嗷,就是,那么贵的东西,俺们要那干啥呀?”郭国柱心想,二蛋咋突然这样,干啥了这是。 “可是,二蛋非要吧纱巾塞进来,最后,” “最后咋了?”郭国柱心里有点着急。 “后来?后来就硬要塞进去了。” “咋?啥?” “”硬是要塞给俺们,你说这是干啥了。俺们也没办法。” “硬是要给你们,不要钱?”郭国柱猜着。 “嗷么。我们说暂时要不了,以后哇。唉,你说俺们这都是些老太太了,还穿红戴绿的,多难看了。” 郭国柱糊涂了,着急地问:“最后咋样了?不能说白送哇?” “俺们同事稍微年轻点,还有点想要,那纱巾就是好看。想占个小便宜。我可是不想要,我想可能是这的。二蛋想塞给我,然后你们觉得不好意思,然后让你们去给他钱了。” 郭国柱马上站起来,着急道:“快快,快给人家送回去,不能占这便宜。实际上也占不了便宜,便,宜。”郭国柱一着急,有点结巴了。他说:“快把那纱巾给我,你没有时间去,我送去。现在还又时间。” 他妈有点为难,说:“嗨,不嫌麻烦?为个这事,再跑回去。不够耽误时间了,完了再说哇。”说着,想去那你其他事。 郭国柱赶紧说:“不行不行,你不去我去送。”说着,去翻他妈的布袋子。 “干啥呀,干啥呀?瞎翻腾啥了?”他妈一把夺过去布包,“不在这儿。” “那在哪?”郭国柱主要是联想到二蛋认识的几个人,自己也认识。自己是个要面子的人。 ------------ 第二百七十章 海子边是临近商业街的一条窄路。弯弯曲曲地围在儿童公园周围。海子边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商业街。只是近二十年没见过这里的动静了。今年开春以来,不知道如何为何,这里悄然热闹起来。 郭国柱骑着车子,在海子边上边骑边看。他注意到,海子边的马路一边,是老久的平房,大都是各种小副食店。而这些副食店,都是公家办的。马路对面,靠近一面长长的墙,赫然排列着长长一溜衣服摊。足有二三百米。全部是露天摆放。竖几根竹竿,竹竿上拉几根绳子或者铁丝,就算衣服架子了。 人来人往的人群中,大都是年轻人。一个摊位前,挤了五六个人。正仰着头看架子上额衣服。其中一个说:“哎对了,就这家,这儿有几件新式上衣,特别有品位。 另一个说:“就是就是,好看,这种款式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郭国柱骑车骑的很慢,显得有点畏畏缩缩个不好意思。甚至有点战战兢兢额。 他正东张西望,被一个声音吸引住。抬头看看,正好看见几个年轻女孩里面,一个瘦干的人在不急不忙的说着话。正式二蛋。 二蛋用一根竿子取下来一件衣领很特别的外衣,说:“嗨没问题,看这样式,咱们这绝对没有。” 郭国柱下了车子,隔着人群轻声叫一声:“呵呵呵,”先科四地笑了两声,“二蛋,忙着呢?”郭国柱觉得自己的笑一点地气没有。 二蛋好像没注意到郭国柱。郭国柱抬手招了一下,他才抬眼向郭国柱看一眼。二蛋没有理会郭国柱,继续握着竹竿,给几个年轻女孩介绍着衣服。 郭国柱一时显得有点尴尬。他心想,这地方既没有摆货的柜台,也没有像样的货架,竹竿和绳子都像是路边随便捡来的。唯一一点,就是绳子上的花花绿绿衣服,是没有见过的。难怪人们来这儿转悠呢。连我妈也来转悠,说明那些从石狮进来的,据说是走私来的衣服,是够吸引人的。 郭国柱再次向二蛋招手时,二蛋向他瞥一眼,流露出少有的冷漠和厌烦。 郭国柱看在眼里,心想,算了算了,直接把纱巾给他算了,不用解释了。我妈你也是,贪这小便宜干啥?二蛋这些人啥事没见过,甚至在里面蹲过两天。虽然出来了,但心里可能更扭曲了。 郭国柱让自己表现的更宽容大度些,再次对二蛋大声说:“二蛋,我妈她不懂,家里也没个跳舞唱歌的。”郭国柱知趣地解释。然后又把手臂收回来,抱在胸前。没等二蛋回一声,自己先笑着说:“二蛋,纱巾先给你,我妈她不懂。没有其他事,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不知道怎么有点磕磕巴巴。 这时候,二蛋正和几个客户起劲地说着话。似乎根本没把郭国柱放在眼睛里。好不容易给几个年轻人解释完,一转身,发现郭国柱还站在一边。就把眉头一皱,说:“嗨呀,这算个啥事了。还专门送回来。” ------------ 第二百七十一章 “着急啥了?抽根烟。”二蛋突然道。眼睛却没看着郭国柱,一直盯着正挑选衣服的客户。 “呀,呵呵,我也不太抽烟,”郭国柱停下脚步,转身笑着,“你忙吧,我不是太抽烟……” “咋了?嫌烟不好了?”二蛋继续看着客人将竹竿上的衣服取下来挂上去。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客人。但显然他在和郭国柱说话,并且一只手从斜下方伸出来,手里的一只烟头冲着郭国柱。郭国柱赶紧接过来烟。心想,这叫啥事了,走还走不了,还得抽人家一根烟。抽了烟,就不好意思马上走开。总的陪人家抽完吧。二蛋的拽劲儿还没完。郭国柱没有打火机,等着二蛋手里的烟头想就个火。可二蛋把烟送上嘴巴,腾出来双手去帮一个女客人取竹竿上的一件花格子女装。 郭国柱只能那么站着。像一个听话的助手。等那个女客人索然无味地走开,二蛋才回过头来,像刚发现郭国柱似的,嗨一声,算是对不经意间冷落了郭国柱的歉意。他身子依然没动,伸出胳膊来,把烟递给郭国柱。面无表情第说:“咋了,现在忙啥了?” “我?嗨,还能忙啥呢?还不是上班。”郭国柱笑的声音大了点。他心里隐隐觉着,一种在大厂每天正常上班的自信感,慢慢升上来。就像坐在大卡车上从自行车旁呼啸而过。 “还是倒班?三班倒?” “嗷,倒班。”郭国柱微微觉察出二蛋口气里有一种轻蔑和看不上。 郭国柱不由地去看一眼竹竿架子上的几排女式服装。虽然从未见过,觉得像奇装异服,很咋眼,但他觉得那些女式服装挂的地方不行。如果挂在解放大楼柜台里,他会羡慕的。 二蛋眼睛扫过郭国柱的脸,瘪一下嘴。哗啦拉过来一张塑料凳子,示意郭国柱坐。 郭国柱说:“不坐不坐,你坐吧。”他想抽完这只烟就走。 不想,二蛋又从邻居摊位扯过来一木凳子,一边.说:“那谁,二波最近干啥呢?” 更不好意思走了,又扯上了老熊。“嗷,老熊哇,前两天还见了。”其实,已经有一周没见了。他想表现出和熊二波的不一般的关系。 没想到二蛋对熊二波似乎更清楚,淡然一笑,说:“来坐下,坐会儿,怕啥了,耽误不了你上班。熊二波听说他要去深圳?还是广州?” 郭国柱心里微微一惊,去深圳广州?上次只是说到也许跟他们头儿去南方。只是笼统说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不如二蛋知道的多。 “嗨,广州,前几天刚从广州回来。”二蛋把一条小腿横担在另一条大腿上,抖动着鞋。“这次去广州,还跟一个南蛮子干了一活子。”他没在乎郭国柱是否感兴趣,自顾自地抽着烟,说自己在广州遇到的一个小故事。 “那天,我一个人坐火车去广州。和家里没打招呼。身上啥也没带,就装了点钱。”说着,手在胸口比划着,钱包可能装在上衣内口袋里。不想,二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元钞票,啪一下拍在另一个凳子上。那张凳子是旁边一个后生推过来的,那后生正准备坐过来当听众。见二蛋的大钞票拍在自己的凳子上,只能乖乖立在一旁,背着手,一脸艳羡地看着钞票,兴趣浓烈地问:“嗷,后来咋了?把南蛮子打了?” ------------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打他?”二蛋轻蔑地乜斜一眼一旁的伙计,声音拉着长调,“这次,我去了一个新批发市场,是听别人说的。去了以后,刚找到那地方,就被一个南蛮子后生截住,非要带我去他们那儿。我想去就去哇,反正都差不多,只要有货就行。到了以后,那南蛮子说,你在这等会儿,” “在哪儿等会儿了?”旁边的伙里着急地问。 但二蛋只是直视着郭国柱,继续说:“我想,已经到了地方了,而且一看,在一个院子里,有不少档口,他们就档口了。都是各种衣服样式。南蛮子后生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给你到仓库取货去。我说,取啥货了,这不都是货么?南蛮子说,这儿的锅不全,这儿只是样品。我说,样品也行,我先看看样品再说。南蛮子看我非要往里走,没办法,只能领我到院里一个档口。档口也就是一个小格子,档口里也是一个后生,是个老南蛮子后生。老后生叽里咕噜和小后生说了几句啥,然后老后生和我说,需要先交点定金,不然的话怕我不要货了。我一听,说放你的心哇。钱没有问题,问题是你的货没问题吧。俩南蛮子说,没问题没问题。我心想,我相信你。难道你能跑了?就给了几百块钱定金。然后,那老后生就拿上钱去仓库去了。” “别是把钱骗走了哇。”旁边的伙计着急地叫喊。郭国柱也不由地跟着说:“就是呀。” 二蛋见郭国柱的兴趣被提起来了,就高兴地继续讲着自己的广州经历:“骗钱?他敢。只要小南蛮子在,老子就不怕他。结果,过了一会儿,不见老后生回来,我就问小南蛮子。小南蛮子刷的站起来,说你等等,我去找找。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不过,我没有抓着不放。咱不能像女人家抓住小偷一样,紧抓住不放,那没意思。小南蛮子没跑,拉住我在墙根下蹲下。”中文网首发 (www). “小南蛮子想呼弄你了。肯定是想拖住你,然后给那个老南蛮子腾出来跑的时间。”旁边的伙计说。 “拖住我?门也没有。他往墙根下蹲的时候,我已经顺手捡了块半砖头,藏在身后。也跟他蹲下了。” “那非干不可。后来呢?”旁边伙计瞪着眼睛问。 “你别着急么,看俺们这朋友,”二蛋指郭国柱,“一看就比你有教养有风度。” “嗨,又说的拐了弯了。”郭国柱显然也想听到结果,他笑笑。 “蹲下以后,我就要看咋说了。他说,不好意思来啦,”二蛋模仿着小南蛮子的广东口音,旁边的伙计和郭国柱都笑。“蹲下后,他说不好意思啦,我大哥去了仓库,有货,但是都是尺寸不对。找不到合适的。我一听,他妈的,老南蛮子还没回来了,就说仓库里没有。这不是明的骗老子呢么。我就说,把钱给我。小南蛮子说,他没拿我的钱,是刚才那个人拿了。” “那后来了?”周围又围过来几个人,大家都纷纷问。 二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南蛮子刚说了一句钱不在他手里,我啪一下就给了他脑袋上一半砖。” “后来了?头没有打破了哇?”郭国柱这回主动问到。 二蛋斜眼看一下郭国柱,把头转向了别人,说:小南蛮子给吓坏了,一手捂着脑袋,马上领着我去拿钱。”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拿回来了没有?”大家都问。 “拿回来啦。乖乖的给我。不但拿回来钱了,而且小南蛮子还主动领着我去买衣服。可他妈的勤快了。”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人家那些人,主要是胆大,反正是无所谓,”郭国柱回到家和母亲说,“和南蛮子打架,拿半砖头把南蛮子也打怕了。哈哈。” “是?二蛋这种人,你可是少和他们来往啊,咱们可跟他们不一样,咱们是本本分分人家,可不能像他们那样,一没有工作,二还做过监狱,出来了还没个正式工作。所以才去倒腾卖衣服了。”他妈一脸严肃,异常小心地嘱咐着儿子。说到这儿,还嫌不放心,又问一遍:“纱巾给二蛋放下了哇?”眼睛像铜铃铛似的瞪着郭国柱。 “放下了。不放下我咋空着手回来了。”郭国柱呵呵笑,觉得母亲太有点过分了,把二蛋看的和坏人差不多了,“不过,像二蛋这些人特讲义气。像前年帮二波的忙,把俺们厂徐利的同学打伤眼睛,就是他们干的。” 他妈本来对这段往事早听过不下几十次,可依然像才听说一样,惊讶道:“看看,看看。是哇?吓死人了快。这还行了?这哪是些好人干的事了,太不像话了。你可不能跟他们学啊。” 郭国柱每到这时候,总是哈哈大笑:“随便说说,哪能和他学呢,根本不可能的事么。就不是一类人。” 这时候他母亲有自己的理由,瞪着眼睛强调道:“那熊二波不是还让他帮忙了么,那熊二波和你不一样?”他妈的意思是,二波既然和你是一类人,咋就让二蛋混一块了。 郭国柱只能呵呵笑,说不清楚,也不想说了。他一想到刚才自己所说到的和二蛋不是一类人,心里就忽地冒出来一种念头,一种既空乏又迫切的念头,就是明年必须去考chéng rén大学电大。这种想法这时候显得格外强烈。他也说不清楚为何这样,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和二蛋不是一类人? 这时,他忽然想到了武英强。武英强几乎有一年没见面了,电大上的不是厂里的企业管理专业,是文科。三年大专也过了一半了吧。他不由地自言自语道:“武英强这么长时间不见来。” 他妈在厨房里正热水,马上说:“谁了?嗷,那个绵绵善善的娃娃吧?” “嗷,武英强么,原来上学的时候经常路过咱家总要进来。”郭国柱觉得仿佛就在眼前,“他去重机还是啥地方,学的好像是新闻。当时自己考了后,也不顺利,折腾了半天,车间不管,厂里不给报销学费,后来好不容易南成了。” 他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唉?不是手让给砸伤了,是不是就是他了?” “就是他,武英强么,手被砸伤以后就休息了,紧接着就考试,不来上班了,嗷对了,好像刚开始还上了几个月班,但不在炉前,是干啥来忘了。后来就不见了。” “后来来过几次。”他妈说。 “是的了,上了电大以后也来过几次,可是后来刘不见了。学习忙么。” “不是,就是前几天还来过。”他妈突然又一惊一乍的。 “前几天还来过?”郭国柱惊讶道。 “嗷,就是前两天来过。”他妈显然对武英强的印象不像熊二波印象深。 ”谁了?武英强么?” “就是呀,武英强么,就是那个绵绵善善的小后生么。” “那我咋不知道了?” “唉,我上个礼拜的事了,你正好上二班了,是你姐姐在家,她告我的。我觉得他小后生也没说啥,就忘了这回事了,唉。” ------------ 第二百七十四章 厨房里煤糕快没了。煤糕,也叫煤饼,是北方这个产煤城市常用来烧火做饭的能源。小厨房一角还有几块扁如木头桌面,宽窄像半张报纸大小的煤糕。郭国柱母亲手握一根粗粗长长的铁棍,嗵嗵嗵地捅碎干硬的煤糕,眼睛看着锅台上的锅盖,说:“去,再搬几块煤糕来,外面的煤糕也快没有了哇?” 郭国柱正拿出大铁盆,准备去院里水龙头上洗衣服。答到:“嗷,这两天哇,天气一冷就得生火,就得多打点煤糕。” 他妈忽然在厨房里喊他一声:“国柱,你回来一下,快点。” “咋了?”郭国柱还以为厨房里又有老鼠了,“老鼠?” “不是,你回来。”他妈的口气显得异常着急。 “一惊一乍的,咋了?”郭国柱把铁盆搁在水龙头旁边,一边和水龙头旁的邻居打招呼,“你先用哇,今天休息了?呵呵。” 他回到厨房,他妈轻轻把门带上,把声音压得像怕惊动了苍蝇,一只手还挡在嘴上:“那谁,前院里老王家儿子离婚了。” 郭国柱嗨呀一声,说:“还以为啥事了。” 他妈妈急忙提醒:“小声点小声点!”又望一眼小窗外,“因为啥了?听说是就因为那儿媳妇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到处跑,不是跳舞就是和人家到南方广州呀那的瞎跑,不过,听说是翻腾了点钱。你看那媳妇,穿的戴的,脸上抹擦的,像个鬼一样。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女人。” 郭国柱觉得和自己没啥关系,转身要出去,他妈把门摁住,接着说:“找对象可是重要和关键了,现不对,一辈子过不好,找对了一辈子好过。女人最关键了。”说着,把话题一转,“刚才光是说别人,说了半天,你怎么样了?” 郭国柱笑了,说:“知道你要说这呀。完了再说,完了再说。”说着要去洗衣服。 “甚时完了再说了?动不动就完了再说。你可是机迷点啊。遇到好的女娃娃就主动点,男娃娃不主动哪能行了?啊?听见没有?你快回来,跟你说话了。那个叫啥来,岳红啥来,你那天不是大半夜还送过她么?现在咋样了?” “嗷,没事。” “没事?你这娃娃,真是个木头疙瘩,我是没见过那娃娃,听你说起来好像是不错。只要是人好,能过日子,家里普通人家到无所谓,咱们吧还不是普通人家?这的哇,只要人好,不是像前院的一天到晚涂脂抹粉的,一天到晚乱跑,就行。改天领回来我看看。” 郭国柱一听猛然笑了:“哈,你说让人家来,人家就能来了?由你了?”他觉得母亲太好笑了。 “那当然了。你都去医院看过她爸爸了,还半夜三更送过她,让她来家里来还不行?” 郭国柱不由地叹口气,嗨:“哪能那么简单了。慢再外说哇。”他觉得时机还不到。况且,前天别人在炉前说笑,岳红枫听见后已有所误会了,需要一个解释的过程。虽然之后看上去她有所理解了,但应该更进一步说清楚才好。21 ------------ 第二百七十五章 现在就叫岳红枫来家里,合适不合适?郭国柱和母亲提出这个疑问后,母亲把手指点到了郭国柱的头上,一边使劲撇嘴,一边说:“唉,我家儿子哇,真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了。”唉声叹气半天后,还是怜惜地关心道:“快歇一歇哇,衣服还是我给你洗哇。” 母亲就是母亲,儿子再没有出息,也是自己的儿子。她想了想,似乎有点发呆。一会儿功夫,问郭国柱:“熊二波最近干啥了?” ”那天不是来过么?那天和你说过,好像下一步向去南方去。他那歇不下。” 他妈的心思似乎不在熊二波去不去南方,他妈所关心都是儿子的事情。她翻腾一大堆塞在厨房犄角旮旯里的袋子。好不容易翻出来一个灰糊糊的面袋子。解开绳子,咕噜咕噜冒出来一堆东西。暗红色,有点干瘪,待郭国柱看清时,嘴里啧一声:“嗨呀,我还以为啥东西了,红枣呀,都干瘪成啥了。人家家里有这些,快别弄这些东西。” 他妈双手抱着干瘪红枣袋子,使劲一扯说:“不是让你给她呢,我是要给人家你二姑家了。” “咋了?我二姑家?给我二姑干啥呀?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我二姑加谁来过?” “不是,你二姑姑家二姑父不是在建安公司了么,而且还是个中层领导,我是说去看看你二姑姑姑父。” “干啥呀?” “干啥呀?”他妈突然有点生气了,“干啥呀,没事就不知道主动走动走动?到找人家帮忙时候,就想起来人家了。想不起来的时候,就提也不提。不能这的,亲戚就得多走动走动。哼,你有点像你爸爸了,可你二姑可是不像你们郭家的人。看看你二姑姑,多会来事了。” “我二姑就是不一样呀。嗨,行了,别说了,我有时间去看看。” “不光是看看,我是说,我是在这想了,要不找你二姑父帮帮忙,给你也像人家熊二波那样,把工作调一调?” 郭国柱一愣,哑然笑到:“啊?妈你原来想这了?要想找人家,早再前两年就找了,到现在工作已经好几年了,才想起来找人家,人家回咋想了。” “咋想了?你说咋想了?就说不想在一机械干了,炉前工又不安全又不挣钱,关键是不安全,而且还三天两头倒三班。连个对象也找不下,这这这。”一连三四个这。说着话,他妈不住地那眼睛瞄一眼郭国柱。 郭国柱忽然脸上有点发烧,眼睛耷拉下来,半天不吭气。他妈转身把装干瘪红枣袋子拿到门外,啪啪地摔打几下袋子上的灰,说:“你二姑人家不缺这几个红枣,可是,一点心意哇。今天,今天不行了,来不及,明天就去看看二姑。二姑和二姑父都对你可亲了,小时候把你亲的啥似的。” 或许是过往的事勾起了美好的回忆,郭国柱使劲点头并且不由地使劲表态,说,“没问题没问题。但我最近实在没有时间,等有了时间就去。”他心里嘀咕的其实是另外yī mǎ事,就是,假设自己调走了,岳红枫该怎么办?” ------------ 第二百七十六章 电炉刚化上,大刘就被叫着去一下段里。大刘甩开细长腿,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小跑着路过技术组。技术组里正好出来一个小伙子,大刘叫一声:“徐利?唉不是?认错了。”他回着头,说一句,“嗷想起来了,徐利那家伙出国了好像。” 技术组的小伙子在背后呵呵笑,说一句:“嗷对,徐利去英国了。” 冶炼工段办公室在技术组旁边,也是一套灰砖墙双开门老式平房。大刘一进门,习惯地一脚蹦下去,像跳进一个沙坑。不由地说:“这阎锡山的军工厂老厂房就是怪,地面低下去一截。咱们不能就低人一等吧。段长,是不是有好事了?” “有好事了?是有好事了。”段长撅着龅牙,说着满口方言:“都来了吧,还有那谁,四班没来?嗷来了来了。好,咱们现在乘着有点时间,开个小会。几个组长有的是刚下班,有的正在上班哩,嗯是这么回事。厂里不是要上采煤机么,不但要上,而且是成了一机械的顶梁柱产品了,”一旁一个老工程师轻声补充一句:“支柱拳头产品。” “嗷就是,本来咱们车间没啥事,是咱们郑主任硬是争取来了大部分部件的炼钢铸造任务。主要有采煤机摇臂这些,前段咱们车间已经实验过摇臂铸件,据说是还行?是哇?王工?” 一旁的老王工程师又低声说一句:“还是有点问题,其实和咱们炼钢上问题不是那啥,主要还是铸造上有点缺陷,”说着点点头,看大家都瞪眼睛看着自己,索性介绍起来,“当时厂里对铸件的结构特点进行了一些分析,比如设计浇冒系统,还有内外冷铁的安放位置,比如采取提高砂芯的退让性,制定合理的浇注工艺等这些,重新制定了些措施。结果,前段时间,咱们新上任的大厂长耿厂长,还有副总工程师,咱们车间郑主任,还有精铸车间的工程师,一起开了好几次会议。最后,还是咱们郑主任提了个方案,好像是把铸件内,形成了顺序凝固的温度梯度,才把缩孔呀,缩松呀,裂纹和夹渣这些缺陷,防止住。前段时间,经过采煤机车间机加工和探伤检验,产品基本满足技术要求了。” 老王工声音不高,说起来不紧不慢,但对这件事似乎很清楚。说完了,也没表情,好像就和天天吃饭睡觉一样。 几个炉前的组长都大眼瞪小眼看着老王工,没话说。 老王工教过技校的学生,他看看大家,忽然问张段长:“唉?咱们炉前不是有几个新来的技校生么?” 张段长看看大刘他们,淡淡地说:“嗷,每个组都有一两个技校生了,不过,有几个都去考学去了吧?大刘,你们组的郭国柱了?今天来了吧?” 老王工马上说:“嗷就是,郭国柱,我前两年去技校给他们上过冶炼课,还有金属学,是厂里技术处的李工上的。他们这期学生还行,知道的比较多,因为他们这期学生本身就是高中生上了技校的。” 张段长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打断了老王工的话:“那谁,于文没来?他也行。” ------------ 第二百七十七章 大刘缩着脖子,甚至把下巴缩进衣领,用衣领摩擦着嘴,说:“于文和郭国柱都在了,他们弄那啥了,叫他们?” 张段长摆手。张段长理解老王工程师的意思,对于电炉这种越来越先进的炼钢设备,操作工人也需要提高技术,而且有时候,技术工人的素质影响着产品质量。但实际上,目前并不现实。他没再理会老工程师,而是忽然来了兴趣,说了一通他自己都觉得太空乏的大话: “保证采煤机摇臂生产,是厂里的大事,也是铸造车间大事,可以说,从上到下都天别重视,对咱们车间来说,更是天别重视。”张段长这番话本来说的挺好的,但就是总把特别说成天别,惹得几个班组长开始不住地怪笑。张段长不高兴了,撅着嘴说:“呵呵啥?说的不好,你来说。老是这的,一到关键时候就闹哉,一到哉时候就闹哉。” “闹哉不行,就不闹哉,还非要争的闹哉了?”四组的班组长模仿张段长。张段长干脆火了:“来来来,你来说,”他瞪着眼睛,紧抿着总是闭不住的厚嘴唇,“老是闹哉,老是闹哉。” 有人憋不住想大笑,最终还算是憋住了。等大家都沉默了,张段长又说:“这的哇,开始说正经事哇,车间为啥要让咱们开会呢,就是因为要成立一个炼钢突击攻关小组,当然这个小组是临时的,平时各个组哈还是照常上班,该早班就早班,该二班就二班,该……” 四组班长不满地插嘴:“该夜班就夜班。问题是啥突击攻关了?没说清楚,不会是让俺们突击找对象结婚哇?” 哄笑。大刘只是跟着大家笑笑,没说话。张段长看看大刘,然后冷冷地扫一眼其他人,像是下了决心似的说:“虽然,像王工说的咱们炼钢上好像问题不大,问题也不像造型上多。但是,咱们也不能马虎,车间让咱们成立摇臂钢材攻关组,我牵头,我和王工担任攻关组组长,然后……” 老王工缓缓地摆手,说:“你担任组长就行了,技术上有啥事,我负责就行了。” 张段长眼睛望着别处,说:“一块弄吧一块弄吧。实际上也就是要从各个组里抽出来一部分骨干,一有任务就一起上,就相当于临时组成了一个强化班,也有点像过去打仗时候的尖刀班,可以肯硬骨头。嗯,我牵头,技术上由咱们王工负责。” 几个组长哗啦一起抬起来头,有的问:“那啥,有没有加班费呢?” 张段长使劲皱眉,不满地说:“动不动就,就把加班费放在前头,不是先说说为完成好采煤机任务多动脑子,多表表态,多在技术上多互相交流一下,就知道加班费,没有加班费就不能工作了?” 有人笑,有人说:“嗨,没办法,都老大不小了,连个老婆还莫拉呢。段长也该理解一下。” 大刘这时候吭气了:“段长不用多想,都是开玩笑了。有老婆好,没有老婆也不能说就不干了,不干的话,哪儿来的钱了。没钱,大家咋咋找老婆了?” 大家说:“对呀,又绕回来了。” ------------ 第二百七十八章 正说着话,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怎么样了?” 张段长赶紧站起来,说:“看,郑主任来了。” 果然,高大的郑主任一脚迈步进来,笑呵呵说:“各位师傅们,怎么样了,讨论的。”说着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这次成立攻关小组的意义我就不说了,张段长和你们都强调了。我想听听大家有啥想法和建议,还有困难。” 几个班组长都不吭气,有的掏出来烟点着抽,有的低着头看手指头。 郑主任笑笑,说:“唉今天都不说话了,这么拘谨呢,嗯,大刘,你先说说,有啥问题和建议。” 大刘笑笑,不好意思不说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说句实在的话哇,现在不都是要有文化的么?俺们这基本上都没啥文化,不是铁建的,就是复员回来的。按说,能不能胜任的了,还是个问题。” 他这句话一出,其他人就纷纷说,就是呀,俺们这把把人,看来以后是越来越不行了。 郑主任看出来大家额心思,哈哈一笑:“原来大家有情绪啊,啊?没关系,有啥顾虑都说出来,啊,别憋在肚子里。”郑主任 名】采煤机高强度摇臂壳体的研制 【作者】吕瑞林贠瑞光胡滔南海云 【机构】天地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上海200030神木汇森凉水井矿业有限责任公司陕西榆林719319 【刊名】《煤矿机械》2015年第2期75-77页共3页 【关键词】采煤机壳体机械性能研制 【文摘】采煤机摇臂壳体是传动系统的支撑骨架,壳体强度对采煤机传动系统的可靠性影响重大,目前国内采煤机摇臂壳体抗拉和屈服强度不高,易发生质量问题。对采煤机壳体的材料、铸造工艺、壳体加工工艺等做了一系列改进并加强了过程检验,提高了摇臂壳体的机械性能惰一轴组,从二轴端盖处进入,滚到位,传轴定位,然后从该位置将其余两组惰轮滚到位,分别传轴定位。装入一轴齿轮及相关组件,定位。中心轮装配:摇臂翻活,使老塘侧向上,将内部轴承座吊装放入,装配定位,轴承----中心轮---轴承,装好水封,油封,装入中心轮轴承座,传入中心水管(此处要留心)。然后翻活180度,剩下的两级行星减速按图纸顺序往上装就是了,只是最好在装配过程中测量下浮动油封的压缩量,经验不要超过0.7.可以用间接法测得。压缩量太大,会很快冒烟烧掉的,太小,方法兰处要漏油。 以上是个大纲式的装配,其中很多细节不一一列出了,相信阁下是行内人士。就不多说了 查看全部2个回答 在北京不同地方种植牙价格相差30%以上,点这里估算内部价格 北京京一口腔医院 广告 相关问题全部 采煤机摇臂!700的!然后!开机一瞬间!感觉摇臂内部截三轴处哐铛响了那么一下 能听到这么具体的位置么? 另外这个三轴是惰轮轴么?(是否有离合器或其他什么结构,可以看看厂家的图册确定) 开机瞬间是否有憋卡现象,可以考虑是否是割到硬物,如顶板,支架,夹肝等 或摇臂内部有异物,如轴承散落或齿轮断齿(某些时候也能正常运转,但寿命明显缩短),如果不敢拆盖子,可以打开摇臂上的放油口。观察下油里是否有异物或明显的金属铁屑。 希望对你的问题有帮助。 浏览149 在井下采煤机怎么组装,在组装过程中应注意什么? 发错地方了 浏览1237 采煤机右摇臂只升不降,或只降不升是什么问题? 只升不降 11浏览5432017-02-28 关于采煤机摇臂设计 有但是这挺复杂的啊像这个功率的最少7个轴,一轴,电机轴,二轴惰轮轴,三四轴是变速的塔轮,56轴惰轮,7轴行星机构, 5浏览328 采煤机摇臂时升时降的原因是什么? 采煤机司机的日常维护内容采煤机司机日常维护的内容除按班检内容进行外,还有下列主要内容:1.按润滑图表、卡片的要求,检查、调整各腔室油量,对有关润滑点补充润滑脂。2.检查处理各渗漏部位。3.检查液压系统压力、流量情况,观察有无泄漏,动作是否灵敏、准确、可靠。4.检查供水系统零、部件是否齐全,有无泄漏、堵塞,要确保水路畅通、雾化情况良好。5.检查滚筒端盘、叶片有无开裂、严重磨损及齿座短缺、损坏情况,发现有较严重问题时应考虑更换。6.检查紧急制动装置的可靠性。7.检查电动机与各传动部位温度变化情况,如发现温升过高,要及时查清原因并处理好。8.试运转检查各运转部位的声音是否正常,发现异常要查明原因并处理好。采煤机司机岗位规范单位综采队岗位名称采煤机司机编号NLRK-06-10任务描述操作采煤机所需工具和设备:瓦斯便携仪、遥控器、矿灯所需个人防护用品:工作服、矿工靴、自救器、安全帽、手套、防尘口罩、护目镜安全要点1.开机前,注意两巷及工作面危险区,防止冒顶、片帮伤人。2.开机前,必须认真检查煤机各个部件,确保煤机完好后方可开机。3.开机前,警告所有现场人员,确认安全后方可开机。4.不准用采煤机拖拉、推拉、起吊其他设备和物件。5.在进行检修和维护工作时,必须切断采煤机电源,闭锁刮板输送机,伸出支架护帮板。6.生产作业中,严禁采煤机司机在支架立柱前操作煤机遥控器(仰采)。7.割煤时有人员通过,必须停止采煤机割煤。8.割煤时注意滚筒的工作状况,防止滚筒甩出煤矸伤人。9.停机时,要把煤机停在安全位置。责任范围1.负责当班的工程质量。2.负责完成当班的生产任务。3.配合支架工保证顶板支护的及时、可靠。4.负责采煤机日常点检。岗位标准岗位技能熟练操作采煤机,并能处理一般故障。工作内容与要求1.操作前检查:1.1.必须认真检查拖移电缆的绝缘是否有破裂、损坏现象,发现问题及时处理。1.2.必须认真检查采煤机各手把、按钮、旋转开关是否灵活、可靠,检查各电气元件是否正常。1.3.检查采煤机是否有缺失和损坏的零件,并确保控制功能正常。1.4.检查截齿之间是否有煤块、岩块和其它异物,确保滚筒转动自由,割煤正常、可靠。1.5.严格检查截齿是否齐全、锋利,安装牢固。对缺少的、磨损的截齿必须增补、更换。1.6.认真检查液压油位,检查摇臂及牵引减速箱的润滑油位。1.7.检查遥控器上及机身上设置的急停开关功能是否正常,并检查所有控制开关的动作是否正常。1.8.各喷水嘴是否正常工作,检查冷却喷雾泵的工作是否正常,水流量不低于380Lmin,压力不低于35bar。1.9.检查各部件间连接螺栓是否齐全、坚固、可靠。1.10.检查机组道是否畅通无阻,溜子的弯曲度,观察工作面顶底板的情况。对工作面情况全面了解,发现自已处理不了的问题及时向队里汇报。1.11.检查机组及更换截齿时,必须先将隔离开关打在“OFF”位置,必须闭锁溜子,支架伸出护帮板。1.12.在进行任何检修和维护工作时,必须断开采煤机电源。1.13.在机组无故障、无障碍物、确保人身安全的情况下,开机试运转2分钟,检查各部的运转情况。1.14.检查电动机的相位是否正确,以确保机器正常运行。相位可以通过启动泵电机并按住遥控器上箭头向上按钮来检查,如果泵电机相位不正确,摇臂将不升起,应马上停止并使相位连接合适。2.按照操作规程精心操作,保证采高,不割底割顶,保证工作面工程质量达到优良,及时清理电缆槽内煤块。2.1.采煤机割至机头机尾时,工作面顶板到顺槽顶板必须有一过渡段,以满足液压支架支护要求。2.2.端头割煤时从工作面顶板到顺槽顶板逐渐降低采高,直到和顺槽顶板衔接,并且保证过渡段的平缓。2.3.割机头、机尾三角煤时,必须保证将三角煤割透,保证顺槽底板到工作面底板平缓过渡。2.4.采高要保持在作业规程规定的范围内,顶煤厚度留设不大于500mm。2.5.顶底板要割平,煤壁台阶高度不得大于25cm,长度不得超过1m。2.6.必须保证采煤机滚筒截齿完好无缺,割煤时如发现截齿丢失、严重磨损等现象时,应及时停机更换截齿。2.7.工作面遇有坚硬夹石和硫化铁夹层时,如能降低采高通过则降采高通过,否则要放震动炮,不得用采煤机强行截割。2.8.工作面顶板破碎时,应降低牵引速度,落前滚筒割底煤,升后滚筒割煤到采高2/3处时,追机及时移架支护顶板,再按正常程序割煤。3.工作中途停机,及时将设备保持干净卫生并检查截齿和润滑情况,及时更换损坏件和搞好设备的润滑工作。4.积极配合班中其他人员搞好标准化工作,做到文明生产。采煤机司机作业标准规程 一、首要标准未经准门培训,未持有合格证人员不得操作采煤机。二、一般规定1、采煤机所有电气、液压保护装置必须灵敏可靠,严禁甩掉不用,特殊情况下应制定安全措施报矿总工程师批准,但不允许长期无保护运行。2、坚持巡回检查,严禁带病运行。3、不准用采煤机牵拉、推顶、托吊其他物件,更不准用采煤机破矸石或其他铁器。4、凡有下列情况之一者,不准开采煤机:(1)、无冷却水或水量达不到要求;(2)遇到坚硬夹层超过煤机截割硬度标准;(3)刮板输送机出现急弯;(4)采高低于“作业规程”要求。三、开机准备1、检查采煤机各部螺栓是否齐全、紧固;滚筒截齿是否齐全;行走轮是否良好,调高千斤顶销轴及挡板是否齐全。2、检查各操作手把、按钮是否灵活、可靠。3、检查滚筒内外是否畅通无阻,冷却水是否有渗滴现象。4、检查油标指示装置是否正常,否则加油。5、检查真空表读数是否在3~10水柱∕英寸,否则更换吸液过滤器。6、检查跟机电缆卡子是否完好,严禁电缆受力运行。7、在检查机器特别时滚筒时,必须将煤机隔离开关手把、截割部离合器手把打在零位,并闭锁工作面刮板输送机后方可进行工作。8、检查无误后,清除机道障碍并发出开车信号,通知人员离开,点动电机,待电机快停转时,挂上滚筒离合器。四、开机运行1、开启清水泵,启动电机并选择牵引速度。2、严格按照“作业规程”规定,切实掌握好采高,随时注意顶、底和煤层的变化情况,底板割平。3、司机发现截齿短缺要及时补齐,不准在无截齿的情况下工作。4、采煤机割煤时司机要随时观察压力表、温度表、真空表以及其他各种指示信号,发现不正常指示时,要立即停机检查找出原因,严禁强行开机。5、专人随机清理电缆槽,随时注意观察跟机电缆、水管,不得使水管、电缆承受自重以外的张力,避免砸、压、卡拉坏。6、采煤机不得带负荷启动,也不准在过载情况下强行割煤,如发现过载要仔细分析原因,必要时滚筒脱离、退出截口,停机检查。7、发现操作手把不灵或动作有误时,停机检查,排除故障后方可继续工作,严禁乱敲、乱砸、强行使用。8、牵引速度要由小到大,逐渐变化,严禁猛增猛减。9、在割煤过程中,煤机司机始终观察煤帮及支架间支护情况。五、停机1、一般应选择顶板完整、无淋水的位置停机、采煤机停止运转后,司机必须将所有的操作手把、隔离开关手把打在中位或断开位置上。2、非特殊情况下,不准使用换向手把停车、正常情况下停机要先停牵引、后停电机,同时关闭冷却水路。3、临时停机时,在电机隔离开关未停,滚筒离合器未脱离情况下,司机不得离开岗位,其他各手把应恢复到中位位置。4、停机后如司机要暂时离开,必须将隔离开关打在断开位置,滚筒离合器手把打在脱离位置上。5、采煤机必须在空截情况下停机。六、安全标准1、司机每班到达工作现场后,要对煤机周围环境进行安全确认,并按照标准做好开机前准备。2、操作时应随时注意滚筒的位置,防止割顶、割底;3、要随时注意电缆的拖动状态,及时处理电缆挤塞、卡、蹩、跳槽等事故;4、注意油温及机器的运装响声,注意监测显示是否正常,如有异常现象,应立即停车找出原因;5、停机时必须做到:隔离开关手柄回到“分”位,截割机构离合手柄要脱开,调速手把回到“零”位。6、除紧急情况外,停机时不允许用“急停按钮”。7、煤机运行时司机要密切注意上下滚筒周围情况,滚筒3M范围内严禁站人 支架工岗位规范单位综采队岗位名称支架工编号NLRK-06-11任务描述操作支架和推溜所需工具和设备:矿灯、克丝钳、螺丝刀、扳手所需个人防护用品:工作服、矿工靴、自救器、安全帽、手套、防尘口罩安全要点1.操作侧护板时,必须降架使顶梁离开顶板后,方可操作。2.操作支架时,必须通知支架周围的人员撤离被操作的支架,并最少隔一个支架的距离。操作时禁止人员通行。3.操作人员必须在邻架或远距离操作支架。如必须进行本架操作时,操作人员要选择好安全的操作位置,切勿被矸石、机件挤碰伤。4.推移输送机机头、转载机时,必须通知输送机机头岗位工后,方可推移刮板输送机和转载机。5.处理大块煤、矸石及杂物时,必须闭锁工作面刮板输送机。6.采煤机割煤后,应立即移架支护,距采煤机后滚筒不得超过3—5架,对于顶板破碎、煤壁片帮严重地段可超前拉架,移架后,必须伸出护帮板,顶住煤壁。7.准备检修之前,必须将所有支架的护帮板打出去,顶住煤壁。8.如遇工作面周期来压,顶板下沉量较大,出现顶板冒落、片帮严重、平衡活塞杆伸出量较大、架形结构变坏等情况时,必须超前拉架。9.当输送机停止时,不允许推移输送机。10.推移输送机必须滞后采煤机后滚筒15-20米,并且弯曲段保持在18米以上。11.设备运转时,要注意声音变化,如有异常噪音,要立即停机,找出原因,排除故障后,方可再开机。责任范围1.负责工作面所有液压支架的移设和刮板输送机的推移及支架护帮板的打开。2.负责两顺槽超前支架的移设。3.保证工作面液压支架无挤架、咬架现象。4.负责刮板输送机在推移后成一条直线。岗位标准岗位技能具备熟练操作支架和推溜的技能,并能处理一般故障。工作内容与要求1.支架工作业前要按交接班制度认真检查高低压管路、PM4、连接电缆、立柱及各油缸等部件看其有无损伤,销轴、挡板的固定情况是否有变形松动现象,工作面溜子的完好情况,有问题及时汇报处理。2.按照操作规程精心操作,和采煤机司机配合好,保证工作面工程质量达到优良。3.保证刮板输送机的平整,不得出现飘溜、凹溜或局部起伏太大的现象。4.刮板输送机在推移后保证成一条直线。5.刮板输送机机头、机尾推进度保持一致,推移步距为0.8—0.865m,确保截深、产量和工程质量。6.移工作面输送机时,不得出现急弯,除弯曲段其余部分不准出现弯曲。7.拉架时必须使支架保持一条直线。8.工作面液压支架必须及时拉架,拉架距采煤机后滚筒3—5架,如果顶板压力较大或有冒顶危险时,应及时拉架,以防止顶板继续冒落。9.移架过程中如发生顶板破碎有冒落预兆时,应及时超前拉架,以防止顶板冒落。10.移架时,要保证支架移到位,梁端距应符合规定。11.移架过程中要及时调整支架形状,如发生倒架咬架现象,需及时调整。12.移架时支架下降高度以移动支架为原则,不得将支架降架过多,以免发生咬架。在破碎顶板下必须带压移架,移架过程中应随时调整支架。13.及时伸出护帮板,随手将支架内及设备上的浮煤清理干净。14.积极配合班中其他人员搞好标准化工作,做到文明生产。 刮板输送机司机岗位责任制 一、刮板输送机司机熟悉本机的技术特征、安全操作规程、经培训考试合格后,持证上岗操作。二、开工前检查好本岗位地点的安全情况,按操作规程的要求检查刮板输送机的各部件。三、开机时要点动1-2次后再正常启动,防止刮板输送机内有人被拉倒或有卡链吃劲地方发生断链事故。四、在工作中司机要精神集中严谨睡觉,时刻注意信号及前部输送机的运转情况,及时开停输送机。五、对输送机各部件实行“四检”即班检、日检、同检和月检以及包机制,始终保持设备的完好状态。并有合乎质量要求、足够数量的备品备件。六、执行好“一坚守”、“二做到”“三勤快”、“四严格”、“五认真”。即:坚守工作岗位;做到设备整洁,机头、机道、机尾无浮煤、淤泥和积水;眼、腿、手勤快;严格执行操作规程,严格现场交接班,严格巡回检查,严格遵守劳动纪律;认真检查、修理、注油、清理和操作。 补充: 清煤工操作规程1.整理好清煤工具,对清煤场所从外往里逐一检查安全情况,如检查巷道片帮冒顶、支护等。发现隐患,自身能处理的马上处理好,不能处理的立即向班组长或跟班干部汇报,组织协调处理好,在无隐患下进行清煤,以防发生顶板砸人等工伤事故。2.在清煤时,撤出人员,行人不清煤,清煤不行人,不准在清煤处同时干其它工作,以免伤人。3.清溜子机头、机尾、皮带处的浮煤时,停机后进行。并与溜子和皮带司机联系好,清煤工打信号开停,不准其它人打信号,以防设备伤人。4.浮煤清干净,清到实底,并且平整、整洁,符合安全质量标准化标准,不影响行人和设备正常运行,消除设备事故和人员摔、扭伤。5.清理出的杂物、物料,及时搬运到指定的地点码放整齐,或装车运走,轻拿轻放,否则影响行人或砸人。6.在清理巷道浮煤前,要先认真敲帮问顶和处理好空帮空顶。不准在端头支护不完好,放煤支架处清煤,以防煤矸、支护掉落伤人。7.清出的火工品及时交当班本区域的爆破员处理。8.清煤结束后,经班组长或跟班干部验收,并同意允许方可离岗。 4浏览5402016-06-06 评论两句1 精彩 线上APP课程还要收费?那是因为你不... UI-原画-游戏-动画-后期,基础到高级,完全免费。学习还送学币,积累学币可.. 广告 e管家靠谱么开店怎么样? 一站式服务,从开店铺-提供货源-网店装饰设计-运营推广... 广告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转载请注明出处: ------------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家都觉得郑主任的脾气和他高大粗壮的身躯不太相符。他把电话筒递给张段长,张段长没听几下,就忿忿说的:“这是啥呀,是不是串了线了?” 郑主任却说:“也许。”他看着老王工程师,疑惑道:“讲的可是 采煤机的事,所以我也觉得奇怪。也不忍心放电话。起码说明一个问题,有人比我们更下功夫。” 老王工程师忽然哑然失笑了,裂着嘴,没笑声,半天才说:“知道了,可能就是串了线了。”说着,他欠着身子往身后一门之隔的一个里间看看。张段长有点明白了。嗷原来是一个年轻中专技术员在里间,也就是通往技术组的里间,在与别人通话呢。里间的电话机和这部电话一条线。可是通话也不会这么长时间呀,而且都是采煤机方面的内容,甚至有的是煤矿的事。按说煤矿井下的事和厂里没啥关系呀。更况且,一机械的采煤机还没生产出来呢。听电话里,好像有地方已经开始用上采煤机了。怪事。真是怪事。 大家都很纳闷,但郑主任到无所谓,他大度地说:“不管他。”又开玩笑说,“嗯也许社会上有人听说了采煤机之后,已经先我们一步生产出采煤机了?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更要加快速度了。不然的话,我们厂的拳头产品就会丢失,被别人抢走了,哈哈。” 大刘这时候已经把于文和郭国柱叫来。大刘听到了郑主任后两句话,惊讶道:“不会吧,采煤机不是咱们厂的独家产品吗?” 郑主任一边招呼大刘他们坐下,一边说:“里面是小罗在吧?嗯对了,小罗住在这。好了,我们说正事啊。车间成立采煤机摇臂的炼钢方面攻关组,大家刚才讨论的差不多吧?还是要本着一线技术骨干集中攻关的原则,集中优势力量,当然所有同志们都很努力。只有集中我们车间最强的力量,才能拿下来厂里的任务!而且,我们必须拿下来。你们说有没有信心?” “有!”突然,大家一起喊到。尽管听得出来,有的人声音小,有的声音大,尤其是大刘、郭国柱,以及几个班组长的声音很大。大家没去多想为何郑主任突然要说这番激动的话,反正是觉得有股子精气神突然从心底串上来,把胸脯撑的满满的鼓起来。有点像吹起来的面袋子。没有一个人的头是低着的,都仰头看着郑主任,希望他再喊一次刚才的话。 于文虽然跟着大家喊了,但实际上他刚弄清楚,郑主任所说的攻关组,是事关铸造车间发展的大事。必须要参与进去。他至今对郑主任的印象,就是那次和大刘一起夜访郑主任家。郑主任虽然粗壮高大,却心细如发;虽然外形笨拙,却能在家做的一手好饭。而郭国柱这时候想到的是,自己被分配到铸造车间已经两三年了,还未这么近一起和郑主任讨论过炼钢的事。17 ------------ 第二百八十章 第二天,大刘惦记着前一天郑主任嘱咐的早点到车间,一起研究下有关采煤机摇臂铸件用钢冶炼新方案,并且上午准备再实验一炉浇筑摇臂的钢。他不是早班,但一大早就来了。早晨上班的军号声刚落音,三清匆匆从车棚冲出来,边迈着八字步跑,边嚷着:“快快快,迟了迟了。” 变梅正在化验室门口与大刘打招呼:“今天早班?” 大刘说:“不是,二班。人家主任和段长让早来有事。” “嗷,我说么,昨天你刚上早班又早班呀。” 三清小跑着一路嚷着:“迟了迟了,别挡住道。” 变梅冲三清飞起来一脚,嚷着:”谁挡你的道了,迟了?我还以为你小子是吃了吃了。闹了半天时迟到了。” “哎呦,踢不住。最好一脚把我踢到你家算了。踢到你家,你家shū jì一下吓坏了,呀这是咋了,大早晨就飞进来一个送上口的?” 变梅又接着飞起来一脚,结果,突然揉着膝盖,半蹲着骂到:“唉呀,好你个三清,把我的腿给闪了。看我咋收拾你。” 三清扭头坐鬼脸。喊到:“呀,今天俺们任务重了,又要实验摇臂铸件呢。不然的话,我倒是想给你揉揉了。” 郭国柱则匆匆走过来。大刘对郭国柱说:“老鬼来了没有?”他显得有点急。 郭国柱微笑着说:“我也是刚来,还没有见他了。” “你先去一下炉前,告诉老鬼,让他准备好钢包。我先去看看段长来了没有。” 郭国柱答应着先进了厂房。他进炉前厂房时的一回头间,忽然看见岳红枫正从高车休息室出来。好像岳红枫也向这边扫了一眼,或者根本没有看见他。 郭国柱不由地将右手伸进工装裤子口袋。捏捏一条柔软的织物。那是一条纱巾。这条纱巾还是前两天准备好的。他知道红枫今天早班,计划今天一定要送给她。 进厂房后,郭国柱没看见一个人。他先走到与炉前休息室并排着的,和造型厂房一墙之隔的承重墙旁,正好看见老鬼。老鬼与另一老师傅在慢慢收拾工具,做着一天的工作准备。 郭国柱轻轻地打招呼。问候到:“两位师傅这么早就来了?” 老鬼总是笑嘻嘻地回应一切问候:“嗷,小郭,来了。你们早班?不对呀,刚才还看见其他组的人来了。” “嗷,是了。我是听从俺们刘师傅安排,今天提前来了。 “嗷,知道了。听说今天又要实验采煤机摇臂铸造钢。集中优势兵力,突击攻关。呵呵。是不是让准备钢包呢?不用说,知道。”老鬼一脸狡黠地笑笑,继续悄声说,“不但知道这,还知道你来这么早,是不是另有事情要办呢?” 郭国柱一愣,心想,面前的两个老师傅性格真是差别太大了,都是对工作兢兢业业,都是那么普通,可是老鬼却时不时抖落出一些让人记住的话来。又那么好玩。他知道老鬼还要说什么,看看周围只有老李师傅,而且老李师傅从来都是凡事不闻不问。于是,就盯着老鬼问:“另有啥事呢?” “是不是想给人家女娃娃送东西呢?”老鬼嘿嘿地笑,黝黑的脸上流露出一点捉摸不透的味道。 ------------ 第二百八十一章 清铲工段的工作环境,是铸造车间最恶劣,污染最多的环境。一上班,就有一架天车,哗哗推着另一架天车在空旷的半空中运行。每天都不停地吼叫的冲击钻声音,现在没有响亮来。 除了几根像残留下来的厂房围墙立柱,地上堆满着奇形怪状的灰色巨石。其实,像巨石样的大块怪物,是包着各种铸钢件的沙石块。钢水倒入沙子做成的沙模具后,等待冷却。经过一晚上冷却,大部分铸件都能脱掉沙块,也有一部分沙子和铸件紧紧粘合在一起。只有用冲击钻才能将沙子分离开。 刚刚将天车推倒一头的一辆天车上,一个戴着口罩戴帽子的人,停下车,转身开了车上小门出来,转身往下走。下面有人喊:“唉!等一下,别下来了。还有呢。” 正走下高车的人,高高的站在梯子半中间,问:“还有啥呢?” “还有好几个大件需要吊呢。”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啥大件?”登在半空中的人,两口罩摘下来,原来是岳红枫。红枫脸色红红的,也许是口罩太大太厚,憋的。其实,红枫也就是随便问问她正要转身往上走,下面又有人喊她:“红枫,下来哇!”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她一看是车师傅。她问一句:“车师傅,咋了?” “你下来哇,你去炉前,我在这儿顶会儿。” 红枫愣怔一下,马上往下走。下来后,车十二斤已经把一个大口罩戴上,解释说:“快去,今天车间专门炼摇臂钢呢,需要个技术麻利的吊车配个呢。我说你去哇。” 红枫说:“车师傅你上就行了,还专门跑过来。” “让你去你就去,扭扭捏捏,快去哇。” 红枫知道最近车师傅总是关照她。不光是工作上,而且在其他地方,尤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她和郭国柱往一起撵。她猜测着,今天也许郭国在。 她没再说什么。径直往前面走去。 炉前已经聚集课了一些人。都是几个班组的组长。还有于文和郭国柱。 炉料车推过来,一车堆过头的铁销,还有各种废旧铁。 郑主任和张段长,以及几个工程师 炉料,就选精铸炉料客户端,汇集了一系列的炉料新闻资讯行情知名企业等全方位的信息,让你在精铸炉料客户端中选择最佳的需求。精铸炉料手机客户端是中国最大的精铸炉料行业门户平台,是获取精铸信息的最佳平台。国内最大的铸造采购供应信息平台,汇集了大量的铸造行业产品、新闻、资讯、行情、知名企业等全方位的信息。精铸炉料平台是集精密铸造商、设备制造商、炉料供应商、精铸材料供应商、精铸器材供应商、制造商等业内上下游关联企业的综合性网络展示平台。欢迎各界意向朋友前来探讨交流。[1] 飞航炉料问题,关羽精神问问问问问问哭出来他哭出台快快乐乐哦哦哦哦哦哦。你是不是在想着吧我的你是?我去哇就是要你爱上我的你是?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八十二章 “你们组的技校生还有几个?”郑主任回头问大刘,同时也用眼睛不停地瞥眼看着张段长。郑主任此时关心的是采煤机摇臂铸造能否过关问题。如果不合格,厂里还将把摇臂铸造外委托到厂外。大刘跟在郑主任后面,脚步显得有点乱。郭国柱已经过来。他听见了郑主任刚才的话。一种复杂的心情涌上来。 “今天等于现场上一次课吧。”郑主任又说,“现在差不多了吧?按照原定的冶炼方案,摇臂是低碳合金钢铸钢,它的质量百分比的成分应该是c0.22%-0.30%;si0.30%-0.45%,mn1.10-1.20%cr0.20%~0.40;ni0.20~0.35%……”郑主任忽然顿一下,转身想问大刘,又把目光转向郭国柱,“嗯,除了我刚才说的成分,还有什么成分?我说的采煤机摇臂用的铸钢成分。谁知道,请补充一下,好不好?” 一时间,大家都缄默不语。张段长呵呵笑到:“你们几个组长应该知道吧,天天炼钢了,连个这也不知道?” 今天也许出于顾全大局,张段长也通知四组长来了。四组长大大咧咧地一指张段长,满不在乎地说:“张段长,你说说,你要能说上来,我就能说上来。” 张段长把头使劲一拧,倔哼哼地说:“哼,郑主任问的是你们,你咋扯到我这儿了。你有本事和你们组长们互相比比。” 大家依然不做声。郭国柱呵呵一笑,说到:“郑主任,我说说,不一定对,我记得这种合金钢其他的成分应该还有mo0.30~0.45%;还有Al0.03~0.06%;和ce0.03~0.04%;S0.015%.P0.02%。” 郭国柱的话音一落,郑主任马上说:“对,还不错啊,说明我们车间整体素质还是不错的。好了,今天摇臂用钢,我想一定能旗开得胜。” 郑主任说着扭头看看张段长,又看看老王工程师,说:“这车原料,大家都看看,做到认真细致。如果没什么问题,就炼吧。” 郑主任的话音刚落,就见张段长挥着胳膊,喊到:“检查一下,如果没啥问题,就……”又猛一砖头看看郑主任,征求意见:“郑主任,开始吧?” 郑主任一摆手,转身要走开的意思,忽然又想起来什么,盲目地问到:“各位拜托了,只要认真,没有攻不破的难关。是不是?” 大家依然不吭气。不知道该说什么。郑主任回办公室开会去了。张段长在郑主任一转身之际,一声令下:“现在开始!” 大刘显然受了感染的,信心冲天地大叫一声:“装料!”四组长掩嘴偷笑。对旁边人低声说:“看看咱们段长,就知道汉奸为啥那么多了。” “高车!高车今田谁了?”大刘喊到。 只听狂当一声,停在一边的高车徐徐移动过来,一条勾子垂下来,嗡嗡地一种响声在人们回响。 “躲开点,多来点!”岳红枫在高车上叫到。 “啥啥?多来点?行行,有啥了,大惊小怪的,多来点就多来点。好像俺们没见过高车似的。”几个组长纷纷躲开,一边开着玩笑。四组长和其他人耳语一下,对大刘说:“大刘,咱们都靠边一下,给人家郭国柱腾开点,人家天上地下一起合作的多默契。咱们碍事。” 郭国柱木讷地笑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了,高车上的吊绳慢慢垂下来。垂到半空中,岳红枫在上面喊到:“躲开点,别在下面站着。”21 ------------ 第二百八十三章 郑主任从炉前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金师傅就敲门进来,说:“郑主任,厂办刚才来电话,说上午十点开会。” 郑主任抬头看看金师傅,有看一眼对面空落落座位,问:“让主任去?” “是,可是,”金师傅小心地看看付主任座位,“付主任还没有来,所以只能告诉你。” 郑主任将一块抹布拿起来,擦擦桌子的边上又把和付主任共用的台历铁架子,翻一下日历,显得不太急。然后说:“哦,现在快到十点了。别耽误了。”说着,把胸前解开的工作衣扣子系上。把一支钢笔别在工作服上兜里。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他又问一句:“付主任如果回来了,就告诉他说,厂办让他去开会。” 金师傅已经三步并两步回到对面办公室,忽然站住机械地回答:“嗷嗷。”他望着窗外郑主任的身影,对正埋头翻看文件的贾主席说:“贾主席,付主任没说去哪?” “没有。”贾主席抬头看金师傅,眼睛里有一点点不解,“呀,我不知道。”然后用一双眼来回在金师傅和朱师傅脸上穿梭。随后,谁也不做声了。 正陷入一点小小的尴尬时,门外有个粗糙声音大声问:“贾主席在了哇?” 贾主席抬头说:“在了。”他听出是变梅,“咋了变梅?” 变梅进来,一脸紧张,气喘这说:“你说咋办咋么,那人有来了,撵也撵不走。” “谁了?”贾主席问。 “就是前段时间,老是找俺们化验室劳动局的亲戚的那位。” “好家伙。”金师傅不由地叫到。 “就是呀,好家伙,现在越来越放肆了。”变梅冲着金师傅叫。 “不是,我是说墨水瓶了,看看,弄的哪都是墨汁。快快。 ”我是说,人家根本对他没兴趣。可是那人还来。” “脸皮够厚。不过,唉,现在就是这些人吃香,满不在乎。” 变梅噗呲坐下,忽然低声说:“唉?红枫是不是上车去了?在炉前了?” 贾主席说:“应该是吧。”转向金师傅和朱师傅,“红枫虽然年龄不大,学啥东西还是快,你看,上次刚刚技术比武……,那不是,” 金师傅马上接过来:“技术比武不行么,没比赛好么。” “是呀,我就是说这了么。上次杠杠受了刺激,这回又要抢着上炉前高车。” 变梅有点听不明白,疑惑地问:“你门把我说糊涂了。咋就上次没比好,现在上炉前高车就不简单了?” “唉,不是那个意思,是说,唉,一下半下和你说不清楚。完了慢慢说吧。你先忙你去哇,哎呀一个这事,你老是挂在心上。他那人叫啥来?人家又交友谈对象的权力,你能不让人家来?吗男的叫啥来?”金师傅嫌变梅大惊小怪。 可变梅不走。她坐在椅子上,眼睛恍恍惚惚第看着一个墙角,突然说:“我是有个不太高的预感,总觉的那人,哎对了叫吕啥来?吕……” “算了,不管他了。由他去。”金师傅的口气像在代替贾主席说话。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 第二百八十四章 车间办公室左手的主任室一开门,一股烟雾涌出来,郑主任回头和里面说着话:“嗷嗷,行啊行啊,我再去炉前看看,不知道他们这炉咋样了。”推开双开的大门,一只脚还没出去,就听里边又有叫声:“等一下郑主任。” 郑主任返回去,付主任已经站起来,肩膀上的外衣差点滑落下来,他赶紧用像滑坡一样的溜肩抖落一下,把外衣接着。裂嘴干笑着说:“我最近胃病有犯了,前两天几次去咱们医院看看,医生说住院吧。我明天住院好好调理一下。车间里的事情,你就多操心吧。”说完,又笑笑。这笑脸让人一下联想到某个电影里的滦平。郑主任一愣,一下不知道该说啥,郑重地问道:“怎么样?老毛病不要紧吧?” “要紧到是不太要紧。就是一到刮风下雨,胃里就不舒服,唉年龄大了,越来毛病越多了。干了一辈子铸造车间,闹下一身毛病。唉总算海休息休息了。”说着,重新坐下,将快烧到手指的的烟头,噗噗吹两口,扔到烟灰缸里。屋子里腾起的白烟,在翻卷滚动中,飘向半开着的门缝,从门缝里挤出去。 郑主任迈着大步,腾腾走向炉前。进得敞开这的大门洞,远远看去,圆圆的电炉,像是能知晓这位壮实的主人似的,电击棒熔化炉料的声响,已经慢慢缓下来。像一个刚刚暴躁过的中年男子,总算成熟了。 炉门已经打开,橘黄色炉膛像剥去皮的橘子浓汁,又像落日后天边的金灿灿云层,让人产生幻觉。 郑主任接过来张段长递过的鸭舌帽,郑主任并不去戴在头上,而是拿在手里,举到眼前。透过黑色墨镜,炉里的钢水像烧开的水,刚刚背端离灶火,翻滚的浪花逐渐趋于平静。 “各项指标,化验室都合格吧?”他问。 大刘说:“合格。” “其他出炉的准备,都做好了?”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没问题。” “好的,你就按照出炉要求,出吧。”郑主任果断地挥一下手。 “行。来,高车,”张段长同样像郑主任一样,把手臂挥一下。命令大刘。 大刘一脸掩饰不住的骄傲,捡起来地上长铁杆子,放在一个铁砧子上。郭国柱手眼随着大刘走,已经把一根松木短棒子放在砧子上。大刘把铁杆前端耙勾戳在木头上,郭国柱快速地抡大锤,砰砰几下,一个木头耙子钉好。 大刘正要将木头耙子伸进炉膛,只听一边默不作声的于文说一句:“我来吧。” 于文各方面技术都要强一些,观察炉子更是经验丰富。按说扒渣滓这活属于熟练活,技术含量不高。可他们两人,谁也不想让,争着做。大刘走到炉门跟前,一边做好关炉门准备,一边喊到:“老鬼,钢包放进去了吧?”老鬼大声喊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今天的存在。炉子后面,已经有一口大大的钢包,稳稳地放在炉子后面的坑里。老鬼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喊叫一声:“好了!”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八十五章 如果用转眼又是一年来形容时间过得快,那么,这时候忽然喜欢用这种比喻的人,正走在回单位的路上。他是武英强。他回厂里想打听一下下一步实习的事情。他骑着自行车,快速地经过一个叫万柏林的十字路口,这里也有两个很大的国有企业。柏油马路上不时会出现一块块坑坑洼洼,粗壮的柳树和槐树,以及灰砖瓦围墙,将深邃的厂门,还有通往家属区的小路隔离开。路边尖斜面房顶的临街国营商店,那些脱落了油漆的门框窗户,让武英强陡生一种对一机械心升暖意的感觉。一机械的厂门和围墙,解放路的临街商店也都如此。一机械的家属区也是这样,处处透露着熟稔和暖意。 他把自行车骑的飞快。当到达胜利街和解放路交叉路口时,他忽然想去看看郭国柱。只要往右一拐,就可以到达郭国柱家。他抬手晚看看时间,上午十点多。他想节约点时间,穿一条小路。 老城的小路小巷总是充满趣味的。穿行通过一条小巷后,他觉得往东拐就是龙潭湖公园了,然后直往东,就是解放大楼。车行至小巷头里,刚一出头,忽然眼前忽然开朗,哇呀,这里简直可以用人声鼎沸和熙熙攘攘来形容其热闹了。武英强惊讶得四面环顾。他不得已下了车子,推着自行车小心地避让着左右前后的步行人群和车把车轮。看得出,这里原来是一条街道,一条虽不甚宽但可以通行汽车的老街道。但现在被往来的人群堵塞的满满的。人们都抬头张望道路两旁挂着各色衣服的架子。这一段距离都挂内衣和衬衣。好家伙,长袖衬衣样式真好,几乎从没见过。人们不时地要停下来,挤出本来走的好好的行列,也不说句客气话,就那么使劲挤,身边的人直斜眼皱眉。没办法,只能避让和抽胳膊挪腿。有些生性厉害的人被蹭一下后,顿时发怒。瞪着眼睛骂到:“往哪走了?”废话不多。 碰了他的人,正好是个男的,众目睽睽下,不想丢人示弱,说:“哪碰了你了。”他看对方比自己高大。声音不是太自信。 “废球话了,你往他妈的哪碰了?”厉害男子第一句本来就是本能地试探。武英强就在旁边,心想,欺软怕硬。 高大男子仗着身高和气势,横着凑到推车子人跟前,眼镜瞪得更大,干脆骂到:“你说啥呢?你说啥呢?” 推车子人有点慌张,倒退一步,但后面有人,迫使他站直了,诺诺地反击道:“谁说啥了?我没有说啥呀?” 高大者借势飞起来一脚,踹向对方自行车,并且挥手就向对方扇去。武英强赶紧则本能地说着:“唉唉唉,别别,有话好好说。别别。” 一旁的人只有个别两个人在劝,众多的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高大者挥手出去的一瞬间,推车子人也本能地一躲,脸上被打了个表皮。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 第二百八十六章 武英强被卷在人群中,进退两难。他厌烦地想找一条夹缝,尽快离开这里。身边也有人不停地发牢骚,嗨,现在的人咋了,火气就那么大,动不动就要动手。有人说,就是呀,一点点小事,就想咋咋呼呼。快走吧快走吧,人多的地方不能来。 武英强只能推着自行车,一步挨着一步地走着。显得无奈又无助。正当他茫然地,不得不抬头看那些挂在铁丝上的新式衣服时,有一个双眼睛突然与他相遇。是那种似曾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时,定睛一下,忽然又闪开。再想去核实时,却都显得闪烁的很。武英强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反正是在哪儿见过。后来,直至他走出老远,快走出这个倒霉的露天服装一条街了,才猛然想起来。嗷,可能是厂里铸造车间炉前的那个偷自己手套的人。那家伙干上这了?卖衣服。对了,也许倒班空余时间干。高车上那个女的小赖不也卖衣服么,也许是一起搭伙干呢。武英强正想着,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他肩膀一下。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嗨,干啥呢?买衣裳来了?” 武英强吓一跳,一回头,惊讶地笑到:“呀!嗷,哈哈哈。”他一时蒙了,脑子里仿佛短路一样,想不起来面前这个人叫啥。反正是高车上的。壮壮的身体,敦实身材。笑了几声,终于想起来了,不禁笑到:“车师傅!呀,差点……” “咋了?忘了?好长时间不见你,干了啥了?”车十二斤背着手,一闲散的样子。 “没有,我后来去上电大了。”武英强一点都没有去上学的自信。 车十二斤满不在乎地晃着身体说:“嗷,想起来了。我记着你手让扎伤了么,现在咋样了?” “嗷,”武英强不好意思都在人群中间聊天,想往边上躲躲,可车十二斤不管,原地站着,任由人群在他身边碰来碰去。武英强忙解释:“好了,看,”他把左手中指竖立起来,“早就好了。没事。” 车十二斤并没有细看武英强的手。似乎他的问话,纯粹就是一种打哈哈。武英强想起来郭国柱,心想车师傅可能知道郭国柱上啥班,就问:“车师傅你休息呢?” “倒班,二班。正好路过这,看看。”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武英强知道车师傅没架子,也就随意起来:“车师傅也赶赶时髦,买几件已经款式?” 车十二斤把头一甩,一脸鄙夷,嘴里拆啦一声:“球了,多大的人了,还赶球啥时髦了。” 武英强笑了。又问:“郭国柱今天上啥班呢?” “郭国柱?”车十二斤原地转着腰,两条胳膊来回在身子前后甩着,“小郭今天也是二班。唉对了,你和郭国柱是同学,对哇?” 武英强马上答:“是呀。同班同学。” “嗷,我说么,他咋就也想考电大了。原来也是和你们学的。” 武英强笑着解释:“不是和我学的,人家还需要和我学?郭国柱本来就是俺们班长。”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八十七章 车师傅把头一撇,不屑地使劲得得嘴:“算了哇,班长不班长倒是扯蛋。关键是别吧人家女娃娃闪了。” 武英强一愣,随口问:“闪了?谁了?” “小郭呀。”车十二斤吧手一背。 “小郭?郭国柱?” “嗷啊,咋了?不信?”车十二斤盯着武英强。仿佛武英强冒犯了他。 武英强躲闪着车十二斤凶巴巴的眼睛,真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心里开始打鼓,小心地问:“郭国柱咋了?” “咋了?”车师傅把眼睛一瞪,“他秋的把人家红枫惹哭了。” 武英强心里哗啦一下,落下一块石头。而且笑了。他依稀回过来点味了。试探地问:“红枫?哪个红枫?” “哪个红枫?还有哪个红枫呢?咱们车间还有几个红枫了?” 车十二斤不住地乜斜武英强,觉得他实在是太老实,车间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 武英强被车十二斤的表情逗乐了。他故意问:”郭国柱咋吧人家女娃娃惹哭了?”郭国柱要是能把女娃娃惹哭,那就太应该是新闻了。这一年不见,车间里变化太大了,郭国柱则变化太大了。要是熊二波把女娃娃惹哭,还差不多。郭国柱把女娃娃惹哭,绝对是有意思的事。 “咋把人家惹哭了?你去问哇,你不是要找他去么?”车师傅不想解释,他掏出来一支烟,叼嘴上。同时像是忽然想起来啥,从烟盒里又抽出来一支,递给武英强。武英强脑子里正乱着,一紧张,慌忙接过来。他不抽烟,纯粹是出于礼貌或者条件反射才接过来。但接过来后没把烟放嘴上,而是拿在手里。这时,他忽然看见车师傅啪地打着打火机,火苗呼呼蹿着伸到自己脸前,他一慌,仿佛脑子短路,嗖地就把自己的嘴巴凑了上去。 车师傅一愣,一边赶紧缩回去手,一边冷静地提醒:“唉唉!”示意应该把烟叼嘴上,再伸过来。武英强紧张地愣怔一下,反应过来。脸腾地红起来。 车十二斤不在乎,嗨一声:“说你们书呆子哇,就是不信。上学上学,上学上成这的?” 武英强尴尬地哭笑不得。不过,他转念一想,尴尬顿时消失了。车师傅这人直率的可爱,真是个不错的人,很有意思。 周围擦肩而过的人,都在聊着自己的话题,即使是向车十二斤和武英强身上瞭一眼,也是随意的。就像随意扫一眼路边的树木和建筑物。 武英强还想打听一下郭国柱和那个红枫的事,但车十二斤迈着粗壮的腿走开了。一边往人群里慢慢走,一边还不忘说一句:“走了啊。” 武英强见车十二斤打招呼,赶紧应着:“嗷嗷,你留步。” 这句话一出口,他立即又懵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尽说胡话。他本来想说你慢走的,却说成了你留步。他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时不知所措。他寄希望于车十二斤最好没听清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没想到,已经走出去五六步的车十二斤,站住,慢慢转过身来,并不看武英强,而是盯着便道上正在吆喝着卖衣服的人,说:“我留步?你又不是卖衣服的,非把我留住干甚呀?”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车间传》来源: ------------ 第二百八十八章 武英强中午到了一机械。他一点都不发愁大中午去哪儿吃饭,以及找谁度过一个漫长的两小时。他看看手表,时间刚过12点,虽然厂大门口已经不见有过马路去西单身食堂的人,但出食堂的单身正在陆陆续续晃荡着铝皮饭盒,往大门口的两座单身楼门里钻。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武英强来单身食堂,纯粹是茫然地跟着感觉走的。 他想最好是能碰上谁,借几张饭票,在食堂吃点饭。到西单身食堂吃饭,不仅仅是为吃饭,更多的是为了回味。回味前几年在这里中午晚上就餐时,熙熙攘攘的排队人群,铝皮饭盒里筋道的钢丝面,还有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他走进有着三大扇双开弹簧门的食堂大门,进到一个过厅里。过厅是用来挡风用的。第二道门和第一道门之间靠西面一角,有一个小耳房。小耳房大白天也亮着灯。一个大大的玻璃窗户上,贴着“饭票”两字。这时候,窗口还有两三个买饭前的人。 武英强往窗口探探头,似乎没看清什么,于是往跟前蹭蹭,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当他的目光越过一个人肩膀,望向窄小的售票口时,一个熟悉的面容跳入他的眼睛。果然还在。还是那样清纯唯美。圆润白净的脸,高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只要一说话———武英强王边上站站,透过另一个玻璃框可以看的更清楚点,是的,还是那样,只要一说话,就有一个小虎牙赫然在目。武英强佯装买票的样子,挨着玻璃窗很近,但眼睛却在售票间墙上的一张画和外面买票人肩膀上来回穿梭。 等到前面没人买票了,武英强才略带扭捏地向前两步,低下头来,望一眼窗口里面,问一句:“是不是要下班了?” “嗷,要下班了。”里面的售票姑娘说。但并没有再多问一句。姑娘在收拾东西,似乎也在等刚才问话的人。但是,武英强没再问下去。他侧过身子,做出一个犹豫不决的样子,嘴里喏喏一句什么,连自己也没听清楚。然后,他就走开了。他走的快而急,给人感觉是,他忽然想起饭票在哪儿了。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他走进宽大的饭厅,一排排大圆桌子像大睡莲。大睡莲旁,是稀稀拉拉的就餐人。 “喂,”武英强侧面,其实是也是迎面,忽然一个声音叫到:“喂!吃饭来了?” 武英强愣怔一下,定睛看是技校一个男生。他记得清楚,是记加班的一个男生。 男生远远问:“吃饭来了?”显然,互相叫不上来名字。 “嗷,你吃完了?” “唉?你不是上电大去了?” 呵,怎么还知道我的去向?武英强赶紧说:“是呢。你没有?”他本来想问“你没有去上?”或者“你休息呢”之类。可是,脑子有点乱,一出口变成了:“你们班还有几个在一线车间呢?” 对方并不感兴趣这些,撇嘴一下,走了。边走边回头一下,说:“没有几颗了。” 没有几颗了?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八十九章 “嗨,猫了啥了,再猫了就猫到眼睛里拔不出来了?”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大声。武英强吓一跳。猛回头,一看,笑了:“呀,是你呀。咋?买饭票?”武英强实际上并没能马上想起来对方是谁。只是认识,太熟悉了。 对方也是年轻人,瘦高个头,鼻子眼睛。武英强甚至想不起来对方是哪个车间或者哪个研究所的,都记不清了。他有点尴尬,使劲陪着笑脸。他不好意思问问对方姓名。又不好敷衍,两人就那么使劲着闲话。 “你现在干啥呢?”瘦高个头笑着问。 “我?现在上电大呢。” “嗷,我么,好长时间不见你。” “嗷,你们现在忙呢吧?”武英强不擅长聊,尤其是和不熟悉的人。 “我们,还是做润滑件。”瘦高个头这话时,眼睛很自然地把眼光扫视窗口内。前面拍起课队,不知怎么,忽然人又多了起来。都是年轻人。瘦高个头往队形里靠靠,问武英强:“你不买?” 武英强刚才听瘦高个头提到润滑件,想起来,嗷,瘦高个头可能是润滑液压研究所的。怎么和自己认识的,不太记得了。也许是和徐利曾经一起下班,遇到了瘦高个头。反正熟悉,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这样的熟人,可以全厂都能遇到。也就是,因为一机械太大,光正式职工就有近万人,加上大集体的,还有集体的,就有整万人了。厂里有东大门三个,通往陈家村的西大门一个,其他地方都是围墙。这样一来,有许多人是可以在厂区,在出入的大门口遇到的。有的甚至一年三百多,有二百是要见面的。这种熟稔却不相识的关系,是大工厂的一大风景。这种风景,是自然的美好的。这种风景,像看不见的深潭里的清流,在深潭的表面是看不出的,只有流出围墙,这股清流会蔓延开,相互会觉得异常亲牵 武英强笑的有点不好意思,:“买。”但他本来是犹豫的。现在好了,现在不买也得买了,不然的话,等半不买,会让人觉得自己没带钱或者什么的。他站的位置,因为话,到了瘦高个头的后面。瘦高个头听他也买,身子马上往后一腿,:“那你在前。” 武英强马上:“没必要没必要,你在前就校” 瘦高个头拗不过,声:“不好意思。”他眼睛瞄着窗口里,把本来就很展的腰杆挺挺直,又问武英强一句:“那你们电大学的啥,嗯,你学的啥专业?” 武英强一听这个,兴致勃勃地:“我学文科。”他觉得也应该问问瘦高个头,于是问:“你没有考?”话一出口,他立即后悔了,因为润液所的人,似乎都是大学生,哪还需要考什么成人大学。 果然,瘦高个头马上提高嗓门:“没。我们四年本科学够了。实在不想再学了。”着话时,已经轮到瘦高个头买票。瘦高个头又谦让一下武英强:“你先来?”不但的很清晰,而且把请你的手势做的很优雅。武英强赶紧把摆手:“别别,你买你买。” 瘦高个头又一句:“好吧,拿我就先买了啊,您好,我买一百块钱的菜票。” 窗口内,一个白净圆脸,秀挺鼻梁,双眼皮丹凤眼的姑娘,伸出像青葱样的纤细手指,静静地像一汪清泉。 ------------ 第二百九十章 二十出头,对异性的美,尤其是那种天然就能把人吸引过去,像春天里的嫩柳叶,丁香花所散发出的异香,对于这种难以拒绝的味道,所有的年轻小伙子,都会投入或含蓄拘谨,或大胆热烈的追慕。 售票窗口内的姑娘叫丁柳。武英强并不知道。当润液公司的高挑小伙子与售票员边买饭票,边没话找话聊的差不多时,后面有人冷不丁说一句:“咋这么慢呢?真慢了。”高个头小伙子才依依不舍地走开,还不忘和武英强说声:“走了。” 武英强慌忙答着,眼睛向窗口里的急促看一眼,像看一束耀眼的焊枪点出的弧光。只看了一眼,便闪开。语气显得躲躲闪闪:“买一斤饭票,十块钱菜票。” “一斤饭票,十块钱菜钱,还值喽得买?跟谁哇借不下个一斤了。”后面排队的人说到。声音挺大。武英强的脸腾地红起来。他一方面本来就没带什么钱,再就是他偶然回厂里一次,买太多也用不上,容易弄丢了。最关键的是,多买,身上没那么多钱。他一时陷入窘迫。怯怯地望一眼窗内,压根没好意思去看刚才说风凉话的人是谁。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也就是短短几秒钟时间,只见售票员丁柳眼皮没抬,一双微微低垂着的眼睛,像一湾月牙,长长的眼睫毛铺下来,毛茸茸地微微动着,精致的鼻梁下,有声音说道:“来。” 武英强愣怔一下,看见一张十块的菜票和一斤饭票,已经推倒眼前。他忙递过去钱。 “正好。”这是丁柳说的第二句话。 武英强拿起饭菜票,慌乱地转身走开。当他懵懵懂懂走进饭堂,站在一队等着打饭的队伍里时,脑子还像塞进了一大团鸡毛,理不出头绪。过会儿,他清醒了些,镇静第看看周围,亏的都是陌生面孔。 “嗨!”突然,武英强肩膀上被重重的一拍,“这时候才来?” 武英强吓一跳。转身一看,吃一惊:“啊呀!”他的啊呀,其实还是一下叫不上来名字。对方把眼镜往上推推,把热加工车间特有的深蓝工作服的两袖口挽起来,露出来里面的白色衬衣。麻利地问:“你这是,好像好长时间不见你么。” 武英强笑着,努力回忆着对方名字,说:“我?”他觉得和面前这个同样太熟悉的铸造车间的人,不便于说自己去上学,如果那样会一下拉开两人距离。他找了个理由,“我不在炉前了,后来手弄伤了。” “嗷,听说了听说了。你不是和郭国柱一个组的么,后来是不是也去上电大了?”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到电大两字时,特意把眼镜使劲往上又推推。可能想以此表示对电大这种东西的了解。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嗷,是的了。” “看,三拨两下就都去了电大了。还是我清楚哇?往前,该你了。”对方提醒武英强买饭。武英强猛然想起来什么,他脱口而出:“三清。”他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铸造车间的三清。武英强一阵高兴。 《车间传》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 喜欢车间传请大家收藏:()车间传更新速度最快。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九十一章 “你又咋了?”郭国柱的妈见儿子回来,直眼看着儿子,一脸的不放心。 “没咋呀?”郭国柱显得蔫蔫的。好像没吃饱饭。 “那你昨天去上班时候,说了一句这下算是把人家惹下了。你说的不就是岳红枫么。” 郭国柱嘴上挺硬,故作正经地说:“没事。” “么事么事,你就会说个么事么事。可是别含含糊糊的啊,只要你觉得人家不错,就干脆点。一个大男人家,含含糊糊,让人家看不起。到底咋了?” 郭国柱还是不吱声。他不想说这事。或者说,他不太想和自己的妈说。这个年龄是个尴尬的年龄。按说许多事情都愿意和自己妈说。可是,郭国柱觉得还是说不出口。他希望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朋友说,同学也行。尤其是像关系比较近的。比如熊二波。可是,熊二波一时不知道在哪儿呢。况且,熊二波有个毛病,说自己有趣的事,他极其有精力,可以滔滔不绝。如果不是自己的事,他可以很随便地找借口敷衍。 他边想边站起来,问母亲:“没人来吧?” “没有,谁来呢?人家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再说了,人家和你差不多大的,都该找对象找对象,该干啥干啥去了。不像你,啥啥都没解决。唉。”他母亲不甘心。想继续打问郭国柱。刚把嘴张大,突然大门外有人啪啪啪敲门。同时伴随着问话:“郭国柱在不在?” 郭国柱妈愣一下,赶紧开门。一开门,马上高兴地喊着:“呀,小:小武么。新f的开始2:” 众目睽睽下,有些姿色的姑娘,会领他们感到不安。她们会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动,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她们心里会一个劲地想自己的仪表是否得体。这表明这样的姑娘都是纯朴的女孩,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被大家注视。。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自从在西单身食堂瞥过两眼售票员,武英强本来和其他小伙子一样,想多看几眼,一时被她清新的神态所倾倒,担心再也见不到她。生动如画的美丽,是让小伙子们禁不住动心的本来东西。所以,武英强不知不觉在找不到郭国柱的情况下,随着车轮子,不知不觉的到了郭国柱家。 粑粑,哦哦哦好?哦哦好吧。在北京工作不敢出现故障点开看看夏华由另一个手机吧巴菲特么事么事情有些事情有什么事情了么么哒爱你哦哦好了没事了啦啦啦德玛西亚军训用一种真诚合作医疗本页三更紧紧拥抱太阳的月亮闪闪的红星期天下午三点下班嗯好亲戚的眼睛和吾妈妈你可真成我的天坑货一个小年轻浮云散会!哦哦好吧拜拜吧巴菲特意说一句吧刚进来就。在家待着呢不都是,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不在?哦哦哦。在 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九十二章 现在他心里暖融融的。有郭国柱家一步就能跨上炕头的小屋子的暖烘烘的味道,更有心底深处暗涌的波涛。 郭国柱笑着问:“最近老不来,还在上课了吧?” “嗷,每天上课,上的有点头疼脑热的。” “你学的不是咱们的企业管理,或者是机械制造?” “不,”武英强自豪地说,“新闻。” “新闻?那可是不赖呢。都有啥课程呢?” “嗨呀多呢,新闻史,写作,多了,二十多门课。有些课程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挺有意思的。” “你是在重机班呢?” “是呀,咱们厂的教学班,没有这专业。” “嗷嗷,我说么,你咋报到重机了,我还以为你调到重机,不回来了。” “嗨。不可能不回来。”说着两人都哈哈大笑。尽管没什么可笑的。有时候老朋友老同学在一起,会突然爆发并不是太有意思的大笑。莫名其妙又心照不宣。 武英强实际是有备而来的。他也正遇到一个心里不吐不快的心结。当然他学会了一点说话方式。 他等一坐定,刚寒暄了几句话就有意把话题拉到了车间。 “车间没什么事吧?” “哪能有啥事呢,死气沉沉的。咱们生产一线,除了上班,就是加班,还能有啥呢?”郭国柱显得没精打采,不像过去对车间话题那么热情。 “那谁呢?大臭。”武英强曾被一个干干净净的师傅提醒过,别和大臭这样的人多来往。可武英强这个成天惦记着变着法离开车间的人,第一个想起来的却是大臭。因为什么?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还是好奇? 郭国柱倒是不世故。他笑笑,平淡无奇地说:“那小子,结婚呀?” “结婚呀?啥时候的事呢?” “不,还没结呢,快呀。” “啥时候结?” “下月十八号。” “十八号?礼拜几呢?” “呀没看呢。早的呢,到时候再说吧。” “他告你了?” “嗷,咱们组的都告了。一共就几半个人,应该告一下。凑热闹么。”郭国柱呵呵呵笑,一笑开就有点收不住的意思。武英强也跟着笑。他们都明白为啥这么好笑。反正是好笑。 武英强兴趣满满地继续问:“大臭结婚倒是挺快,没听说他搞上对象呀,找的哪儿的?”问这话时,他心想肯定是大集体小集体之类的。 郭国柱站起来,懒羊羊地去拿暖壶,说:“还能哪儿的呢,大臭能找下个女的就算不错了。喝点水吧。” “不喝不喝,”实际上,武英强嘴里挺渴,却不愿意喝,因为他从不喜欢用别人家水杯。“你记得不记得,大臭在澡堂的那事?” “啥事?呵呵呵。”郭国柱嘴上问着,却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大臭如果和澡堂联系起来,一准是好的事。 “呵呵呵,不是你和我说的?唉,那是谁和我说的呢?” “咋了么?”郭国柱显得更稳妥,更见多识广。他不急不忙地把暖壶盖子合上,把铁皮暖壶的底座刺啦刺啦找准桌子上一个平面,“不会是小钢炮说的耍球的事吧?” 武英强止不住大笑了。他兴奋地脸色涨的有点红润,声音变成了轻微的颤抖音,说:“就是,你体力说了?” “那还能包住?这些事,一个传一个,一个传一个,传的可快了。” “嗨,耍流氓,实际上就是小玩闹,哈哈哈。”郭国柱似乎不把武英强当外人,也想开开玩笑,“那小子想老婆想的快疯了,不然的话,也不会那么傻逼。不过,大臭那人,虽然傻,但不坏。” ------------ 第二百九十三章 郭国柱被他妈狠狠训斥了一顿。 这天晚上,他妈一回来,又说起来前院的一家儿子结婚了,不仅如此,她去参加婚礼时,不知道谁嘴巴那么快,把国柱和车间一个女儿搞对象的事说出去了。她本来是可以高兴的。但她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又有忧愁。因为国柱的被吹的满天的女朋友,从来刘没到家里来过一次。这不是害人吗。院子里的这些邻居,都是些没事找事的人。 “你管他们说啥呢,不听不就行了么?”郭国柱一脸不屑地嘟囔。 “你可是说的轻巧呢,不管他们说啥,你不听,能行?说的可是轻巧呢。”国柱妈说着,一眼看见一个高大却弯曲的身影从身边蹭过来,马上把眼睛一瞪,一双圆眼睛顿时变成一对铜铃铛,鼓鼓囊囊的快要瞪出来。身边那个弯曲的像院里塌陷房架的男人,本来半张开着的大嘴巴,一下子凝固成一个发馊了的干饼子,缩着脖子退出去。郭国柱看在眼里,心里不忍,故意叫一声:“爸,工具盒里的胶水哪去了?” 刚缩回去的身影,又伸出来,嘟囔一句:“嗷,那谁,儿子家借走了。说是马上送回来。” “嗷,我说么,谁也没用就不见了。我车胎漏气,补一下。” “行不行?要不我补?”国柱爸爸声音里粘着一块痰。 “不用,我不行推到厂里修吧。” “就让你爸爸修吧,你哪有时间呢?他又没事。”国柱妈狠狠说。仿佛在说一个赖皮狗。国柱瘪瘪嘴,一转身把脸躲到身后,去够一个笤帚。拿起来胡乱地去扫一扫炕头。国柱妈没说完,边往厨房走,边说:“明天,你就去叫人家来一趟,明天正好礼拜天。” “谁了?”国柱吃惊道。 “谁了?还能有谁呢?岳红枫么。”国柱妈说着话时,国柱爸又故意折回来,在一步宽的过道上停一下,想问什么,没说。国柱呵呵笑出声,说:“你以为是叫朋友同学来家里玩呢?那么简单?” “有啥不简单的?不就是叫来吃个饭么,有啥呢。你看你这娃娃,一点出息也没有。你既然和人家搞对象,就得加快点,一步一步的紧跟上呢。不然的话,还能轮到你?”说着,嘴里狠狠嘁了一声,“动作快了才行呢,要是人家二波早就弄……,那啥了。快去哇,后天礼拜天就叫来。快去哇。” 郭国柱裂着嘴笑了。他的笑嘴裂开的很夸张,像一个放了许久的干瘪树根,裂开的嘴巴合拢不上。他掩饰着内心暗暗的激动和企盼,就那么咧着嘴说:“那呀好意思呢,不过节不过年的,突然叫人家来家里,像啥呢。” “傻货!”国柱妈突然火了,鼓在眼眶外的眼珠子,灯泡一样照着儿子的脸,“你小子要是这礼拜不叫来,看我不切里你狗的不可。”说着,就要去炕上夺过来扫帚。做出打人样子。郭国柱并不去躲,只是嗤嗤笑。呼啦大门一响,进来一个高个子年轻女人,平平的脸上挂着忧郁。进来边摘线手套边淡淡说一句:“妈,干啥呢?” “我叫国柱去把他那个对象叫来家里,给人家吃顿饭,可他就是腻腻歪歪,没出烂息不肯去。你说这这这。” 郭国柱笑着说:“姐,你说这是啥事呢,八字没一撇呢,就叫人家来家里吃饭,让我咋说呢。” 忧郁脸色的姐姐依然没笑,说:“该叫就得叫了么,你不叫,咋能说明你喜,喜欢人家呢。” 这话说到了母亲心里。马上说:“就是就是,你看看你看看,”母亲想说啥,又一下收住,嘴里嘀噜嘟噜一阵,改为,“就是呀,你不说到家里来,咋能说明你想和人家搞对象了?你看人家你姐姐额对象,几次三番,把倪姐姐追的……” “嗨呀,说啥么,咋说到我身上了。”姐姐脸上泛起来不悦。 国柱顿时明白了,嗷,姐姐也该结婚了,自己不能老拖着,拖着会影响到姐姐。一阵内疚像窜稀一样在小肚子里呼噜呼噜响起来。他想了想,低声说:“行了,我和人家说说吧。嗨,真为难呢。” “为难个屁。”他妈妈骂到。 ------------ 第二百九十四章 早晨,随着一机械厂上空军号声的渐渐落下,大门口上班的自行车流开始稀稀落落起来。大栅栏铁门哐啷啷关闭后,留着的小门会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秘感。传达室的布帘子一挑,伸出来一堆报纸文件,正好与与进门的人相撞。 “啊呀,呀,朱师傅。拿报纸?”岳红枫回头看一眼停在门口的28自行车。 朱师傅顿一下,说:“唉,正好,又有你的信。”说着,看一眼岳红枫的眼睛,“下夜班吧,看眼睛都有点红了。注意点能不上夜班就别上夜班了。都啥时候了,还给你排夜班。刚才贾主席没给你说?”朱师傅抽出来一个大信封递给岳红枫,并没有停下来想嘱咐的话,“上次技术比武折腾那么长时间,总算有个结果了,这不,厂里突然又要再搞一次技术比赛,为参加市里技术比武做准备。车间就算筛选了,热加工也算初选了。依靠上次比武的情况,这次可能还得你去。你拿什么呢?” 岳红枫说:“我看看有没有读者文摘。参加市里比赛?” “是呀,你没订读者文摘吧?我记得,你订的不是青年文摘和散文吗?”朱师傅定定地看着岳红枫。心想,这娃娃爱学习,就是太累。 “嗷嗷,读者文摘也挺好的,我看看能不能增订一份。”她接过来大信封,看一眼,忽然流露出一丝犹豫,右手把信封有字的面朝下握在手里,左手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似乎想将大信封塞进口袋却又犹豫不决。她转动身子想进传达室时,朱师傅又叫住她,“红枫,这次车间可能就你一个选手,而且你也久经沙场。应该没有问题。” 红枫呵呵笑几声:“呀,也不行。朱师傅,慢点啊。”她对朱师傅有时候有点像对一个邻居对门大妈,有时候也像对一个姨姨婶婶。忽然,她心里生出想叫住朱师傅的想法,想与朱师傅私下说几句心里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眼巴巴地让朱师傅的背影消失在传达室门帘外。 她没心事再去问读者文摘,而是径直走出传达室,踢开自行车,手里捏着折叠起来的信封,飞快地骑出了一机械大门。 她想与朱师傅谈的事,是她今天想做出决定的一件大事。她骑着车子的一只手熟练地把信封展开,望一眼已经熟悉的字体,心里犹如热浪翻滚,难于平息。 回到家时,她爸爸已经独自坐在一张餐桌前。看着女儿进门,关心地问一句:“红枫,下班了?没吃饭吧?” “没有。爸,你吃了?诶,我来弄吧。二强上班了?红莲吃了饭去上学的吧?” “嗷,”红枫的父亲瘦高的身躯想站起来,长叹一声,“诶,自从二院回来,病是好多了,可是胃口又不行了,吃点东西就反胃。” “反胃,那还是没胃口。要不我给你重行做点稀饭?你喜欢喝稀饭。” 她爸爸摆手,说:“不用不用,你快吃吧。洗涮一下再吃,吃完了我和你说个事。” 红枫抬眼看看父亲,心里咯噔一下。她能猜到父亲想说的话。 车间传 ------------ 第二百九十五章 岳红枫一直默不作声地在家里忙来忙去,不理会父亲的唠叨。她父亲从床上下来坐在沙发上,又从沙发上移到床边上,最后连红枫都有点忍不住了,说:“昨天没人来吧?” “我就是要说这事了么。”她爸爸叹口气,用一双大手哗啦哗啦几下床单,随着床单被划拉展,他的话也吐露出来:“昨天你走的早,你是下午五六点就走了?”她父亲向前欠着身子,想让这些磨磨蹭蹭的话缓减一下心里的怯意和犹豫,同时也是在祈求大女儿。 红枫有点不耐烦,把已经卷的很高的袖子再卷一卷,说:“嗷,五六点,我去有事了么。” “对,你走了没有半个小时,划拉拉门口来了个摩托车。我以为是谁呢?在窗台上猫了了半天,才看见是人家小吕来了。”说到这儿,红枫的爸爸干脆不去看红枫了,只顾自己一味地埋头说话,“小吕人家带来了一袋子水果,都是些稀罕货,一袋子那么大的熟肉,都是六味斋的熟肉,啊呀,还有几罐罐饮料,还有……” 红枫没等她爸爸说完,突然插话问:“我告诉他没事别来,他非要来。他来说啥了?” “他坐了一会儿,问问我的身体,人家可关心呢。”红枫父亲的眼光越过床边,望着墙角,嘴角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笑容,“人家可关心我呢,又是问这又是问那,还说,下次需要再住院,早点告诉他,他和医院打个招呼就啥也解决了。后来,又说起来那啥……”他爸爸突然咳嗽起来,等干咳几声后,有些试探地望两眼红枫,迟疑地说:“说起来和你的事情,啥时候能定下来呢?” 红枫端起来一个大大的铁盆子,哐当放在靠近卫生间的过道上,把一堆衣服扔进盆里,哗哗哗开大水龙头。水龙头的声响,盖住了他爸爸说话声。红枫坐在小凳子上,袖子卷的高高的手臂,显得白皙润滑。她没有理会父亲的话,只顾埋头洗衣服。 她父亲扭头看一眼大女儿,又转回去继续看角落墙上的一团黑脚印。似乎那团黑脚印可以给他答案似的。他犹豫不决地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又一脸的卑微自怜。终于,他嘴唇蠕动几次后说:“我后来和人家小吕说,嗯嗯,我答应他了,说……”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嗯?”红枫突然脸一转,狠狠瞪父亲一眼,皱眉说:“爸,你和他说啥了,怎么说的?” “我?我就是说,既然人家能看上咱们普通老百姓家的姑娘,那我们也没意见。”听上去小心翼翼的。 “没意见?”红枫猛地把手里正搓着的衣服扔进盆里,又划拉一下拾起来,“爸,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瞎答应,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嗨真是的。”说着,她站起来,把湿漉漉双手甩甩,腾腾走到厨房,从橱柜里提出灰乎乎的砂锅,又从窗户台上一堆牛皮纸袋中拿过一个开着口子的纸袋,对着砂锅哗啦啦倒进去一半,接上水。又坐回铁盆旁,说:“爸,今天你中药没喝吧?”没等父亲回话,她马上接着说,“我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人,总得让我考虑考虑吧?”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她把“这么大的人”加重了语气。她爸马上一字一句地使劲点着头,像一个向老师做保证立誓言的调皮男生,“考虑当然要考虑了。我敢保证,红枫,我不会看错人的。人家小吕一家人都有办法。” 红枫没去看父亲,站起来去橱柜下边的柜子里提出一个炒锅,放在锅台上,又坐回铁盆边搓衣服:“有办法肯定有办法,那还用说?我是说,那人有点奇怪。” “奇怪啥呢?有啥奇怪的了?”她爸爸见女儿的口气转弱,理直气壮起来,一直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瞬间亮堂起来。 红枫本来不想说,见父亲这么问,干脆说:“既然家门都能找见了,还一个劲的写啥信呢,奇怪。”说着撇两下嘴。 “咋了?小吕写信了?”红枫父亲脸上洋溢着笑容,“这有啥奇怪了?要我说,年轻人么,有些话在信里说总比当面说更好。” “这就是奇怪么。和别人不一样么。既然能找到家门,而且还经常不请自到。还非要写信,又不是不在一个城市。”红枫起身又去翻出来朱师傅转给她的信。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九十六章 红枫猜想吕俊宇的信里不会有什么新鲜内容。所以,从早晨揣到口袋里就没拆开过。她不想去看,也懒得看。吕俊宇近来约过她几次想见面,但红枫都以车间工作忙推辞掉了。 “人家还有,”红枫的父亲犹犹豫豫地又蹦出一句,“人家还说,想帮你调一调工作哩。”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红枫心里一动,随口问到:“调工作?调啥工作?”她和任何一个女孩都一样,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不动心的。 “调啥工作,肯定是往好地方调了呀。人家那些人都是有办法的,只能往好地方调,还能往坏地方调呢。真是,不知道好歹。”红枫爸爸索性坐直身子,脑袋不再往前倾,似乎得了天大的理,“那不是,人家帮我安排到大医院看病,还三天两头送这送那,还都是些好东西稀罕货,哼,咱们一年到头能吃上几次六味斋的肉了?你就和你妈一个德性,穷人家的命,还死要面子。要是我,早就去了。”红枫爸爸说着,用一双瘦骨伶仃的像门口竖着的铁镐的光脚板子去够鞋。 “干啥呀?”红枫急忙站起来,疾步过来扶住父亲,“刚好点就自己下地,你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我可以。有啥呢,不就是个肺病么,哼,还不到死的时候呢。等你们三个都结婚成家了,我死了也歇心了。”说着,红枫父亲咳咳咳一声,用手划拉自己胸脯,“唉,尤其是你弟弟,他结了婚,有了孙子,我就放心了。可是,你是老大,老大不小不结婚,他不是也结不成么?”到了厕所门口,他把红枫的手一拨拉,像拨拉一个令人讨厌的小猫小狗。 红枫替父亲关上厕所门,竟然平时常说的嘱咐的话,呆呆地转身走到厨房,拿起来抹布盲目地擦擦灶台,又握住捅炉子的铁柱子扎两下脚下的煤糕。开门看一眼竖在墙角的铁镐,对厕所门说:“爸,煤糕只剩下三块了,昨天让二强和点煤泥,打点煤糕,他动也没动呀。一天到晚干啥了他?”红枫埋怨着,手却已经把铁锹从门后抽出来,“一会儿我去和煤泥吧。他这两天还是挺晚的回家?啊爸?” 她爸在厕所里半天没回话,红枫愣怔一下,急忙走到厕所门口,敲门问:“没事哇,爸?” “没事,看把你下的,你老子我一下死不了,不等你们结婚成家我就闭不上眼睛。” “看你说的些啥话了?就不能说点吉利的话?真是的。”红枫不放心地又问,“没事哇?” “没事,告诉你没事就没事。二强这两天一下班,就往电影院跑,一下班老是说有事了,实际上就是往电影院跑。家里事情一点也不操心。” 红枫顿一下,马上关心道:“是不是谈对象了?”说着,脸上绽开笑容,像春天刚开放的花瓣,“上次他偷偷和我说过,他们车间的一个女娃娃挺好的,长的也挺好看。好像对他有意思,也许是约人家看电影去了?”她一向对自己的想象力很自信。她想象中的女孩一定会主动追求她弟弟的,她弟弟虽然是钢厂的炉前工,但长的挺拔高大,浓眉大眼。她没等父亲固话,又说:“他要是看中哪个女娃娃,让他领回来我给他看看,我一看就知道行不行,呵呵。”她自顾自地笑起来。 她爸爸突然咳嗽一声,嘴里切一声,大声道:“哼!说的你,他领回来,既然你关心你弟弟领回来女娃娃,你咋就不着急自己赶紧结婚了?你结婚了,他们才能一个个结婚了。你不结婚,他们结哪门子婚了?切。”中文网首发 (www). 红枫哑然一笑,默不作声。愣怔一会,重新坐回铁盆旁,使劲搓一件又大又粗的衣服,仿佛手里搓洗的不是衣服,而是自己的胳膊。用的力气越来越大,越来越猛。铁盆在她两条修长的长腿间,哐当哐当发出无奈又憋屈的响声。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九十七章 见红枫老半天不吱声,他爸爸故意叉开话题,说:“我是想把二强调到一机械,调到一机械就可以享受厂里的各种照顾的政策。比如前院的一家子就是这样。那……” 红枫不由地扭头看一眼父亲,眼睛里满满的不满和疑惑。不过这种眼神仅仅持续了两三秒钟,她镇定地说:“二强调一机械,你有办法调?” “我能有啥办法,我是说人家小吕主动问我了。” “主动问你了?你不说,人家咋知道家里事情呢?”红枫皱着眉头乜斜父亲一眼。她有时候真讨厌父亲这种没出息劲儿,“爸,再怎么,咱们也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八字没一撇呢,就让人家干这干那。” 她爸爸把一张又扁又薄的阔嘴使劲一撇,不以为然道:“这叫啥话了。啥叫自己看得起自己?人家又没有看不起咱们。相反,人家这是看得起咱家,看不起还,还上赶着又是帮我联系医院,又是几次三番来看我问我。二强工作的事,他正好那天来,碰上我随口说起来了,他就主动说……” “你看,还不是你主动告诉人家的?嗨,让人家觉得咱们就是看上人家的关系了。” “人家有关系,认识人多,换其他人想求还求不上呢。”红枫父亲从厕所出来,一边慢慢往卧室走,一边突然身子一歪,双手叉住腰,身子往下出溜,整张脸瞬时扭曲成麻花状,嘴里吸溜吸溜着:“哎呦哎呦,我这是咋了?出了院一直挺好的,突然就又疼起来了,哎呦哎呦呦呦。” 红枫刷啦站起来,着急地问:“咋了爸,唉唉唉,我扶你我扶你,别坐这儿,躺下吧躺下。哪疼了?腰?肚子?”红枫一双湿漉漉的胳膊搀架在父亲腋下,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床边挪。”她父亲的屁股一挨床边,瞬时就躺下,微微闭着眼睛,哼哼唧唧道:“啊呀,真是年龄大了,不知道咋啦,一住院就好,一出院就不沾。哎呀这身体咋就成了这了,嗨,闹不好还得住院。” 红枫着急地抚按父亲腰部,问:“这儿?” “嗷,往上,再往上,差不多,啊呀呀,突然一下就疼得站不住了。嗨。” “快躺好,躺平了。按说你是肺病,咋能让腰疼了?奇怪。”红枫没去注意父亲的脸面。父亲正把脸低下去,一直埋到了自己肚子上,仿佛疼痛从腰部转移到了肚子上。红枫见父亲的两手都挪到了肚子上,不由担忧道:“奇怪,咋还转移呢?现在咋说?肚子疼?按说不应该呀。腰是腰,肚子是肚子,咋能转到肚子上呢。爸,现在咋说?现在咋说?” 她爸爸把埋在肚子上的头抬到半空中,纹丝不动地盯着裤腿上一只苍蝇,生怕苍蝇跑了,轻声咳嗽着,低声说:“就是呀,腰就是肚子呀。后面是腰,腰前面不是肚子?” 红枫顺从地赶紧说:“对,对,躺下吧,别老撅身子着,撅着那当然不行了。老撅着那可不,肯定会影响腰呢。” “呀呀,别老是要犯。老是要犯,就得老是要到医院来住院。” 红枫父亲的高鼻梁顶着一双长眼睑的眼睛,从红枫搀扶他的后背上越过去,一直看到桌子上一个小小的钟表上面。同时,她父亲嘴角上偷偷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车间传 ------------ 第二百九十八章 转眼秋叶落尽,迎来了第一场大雪。所有灰暗的厂房顶上都披上了厚墩墩的雪白外衣。远远望去,像小时候在老家见到的大雪覆盖的山梁。通往铸造车间办公室的主道上早已踩出一片雪泥脚印,贾主席挥舞着一把大扫帚用力扫着雪,对过往的人提醒到:“小心点啊,小心脚下。” 车师傅提着一把大扫帚出来,远远大喊一声:“呀好了啊。” “嗷,你看这厂房上,厚厚墩墩的,一下就让人想起了老家山里的雪。可是也奇怪,现在下雪一点也不冷啊。过去我们在老家下雪那可是真叫冷哩。”贾主席说着看通向厂大门的路口。 “贾主席你是昔阳大寨的,在南面呢,冬天暖和多了,不像俺们老家,冬天能冻的鼻子掉下来。” “啥了?鼻子能掉下来?可是现在你的鼻子还好好的,像一坨子……”三清从侧面一滑一滑地过来,双手揣在袖子筒里,想用肩膀扛扛车十二斤。不想,车十二斤手里的大扫帚刷啦一下横扫过来。 “嗨,嗨,昨天晚上肯定睡好了,咋这么大的劲了?嗨嗨,我可不是牛鬼蛇神啊,你这一扫帚,放在文革时候还能扫他三个两个坏人,我可不是牛鬼蛇神啊。”三清说着使劲躲着车十二斤的大扫帚。 车十二斤不笑,只管挥舞着大扫帚,说:“扫的你狗的没处跑。哈哈哈。”三清脚下一滑,摔个屁股蹲。 晨曦的光线从厂房顶上射出,仿佛是冲破雪墙的炉火,将厂房顶完全融化了。 三清眼睛尖,一边起身一边望着通往厂大门的方向,悄声说:“唉唉唉,看看副主任过来了。” “付主任过来了,那哪是付主任了,明明是……”车十二斤探着头看,刚刚辨认出来,只听贾主席低声说:“来吧,我给咱回办公室开回去。”低声加一句,“方主任,就是原来在咱铸造车间实习过两月的实习主任,这回来咱们车间当副主任了。” 嗷,原来如此。车十二斤和三清几乎异口同声。车十二斤尥起来脚做出踢三清的样子,骂到:“就会乘风吃屁,我不说你也不说。要想帮助扫就赶紧要回贾主席的扫帚,要不就赶紧滚蛋。”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中文网首发 (www). “那我还是滚蛋哇,我滚蛋了好让你在新来的副主任跟前表现表现。”三清说着已经一步一滑地嘻嘻笑着走开。 “看你小子非摔狗的狗吃屎不可,哈哈哈看看看,我说对了哇。”随着车十二斤的话音,三清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从身边经过的两个女工哈哈大笑,说该该,摔的还不够。 年轻的方副主任匆匆走过来,并不去和身边的人打招呼,直接进了车间办公室。车十二斤低头扫过去,对正面的高车休息室喊一声:“红枫,快去哇,别一会儿大刘他们又来催。他小子大刘今天一早晨就气不打一出来。可能是吃错了。”他说着话,扭头一看,“看看,说曹操曹操到。大刘,你小子就不能好好走?一起步就是摩托车?” 从炼钢厂房正跑过来的大刘,步伐并没有减速,大声道:“我操,漏水了。”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二百九十九章 车间办公室显得比平常安静。金师傅手忙脚乱翻腾身后的木柜子,他对正捅铁炉子的朱师傅说:“呀现在脑子坏了,忘心越来越大了。劳资处上月的文件就在柜子里放的,一下就找不见了,你说说这咋能行呢。” “就是刚才方主任要的技术工人定级表?”朱师傅心思要细的多,“你不是上次给付主任看过么?” 金师傅一愣,僵住身子,突然呀一声:“呀就是啊,上月付主任要的看过。对了,应该在付主任那呢。付主任今天没开呀,这咋办。”金师傅一阵慌乱,“只能实话告一下方主任吧。” “应该在付主任桌子上或者柜子里。你不行去看看。”朱师傅把屋子中间铁炉子的炉圈盖上,用抹布将几层炉圈反复擦拭,直擦的几乎能照出人影来。金师傅关上柜子,边往外走边说:“这场雪可是今年冬天最大的一场雪了。天气一冷,来车间转悠的人也少了。” 金师傅迈着小碎步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正要推门,一阵激昂的说话声让他改为用食指轻轻敲门。 他推开门时,方主任正站在房间当间来回度步。一边来回度步一边上下比划着手势,激动地说:“我是这样考虑的,铸造车间要想彻底改变以往的形象,就不能光靠厂里下达任务,而应该主动出击,也就是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向厂里要任务要活干。现在采煤机项目也只是摇臂一块……” 坐在椅子上两手交替轻扣桌面的郑主任,轻咳一下,马上插话说:“呵呵,也不仅仅是采煤机的摇臂,还有不少。当然,国家正在进行利改税改革,我们企业也要改革,改革么肯定会越来越大。我们车间,包括整个热加工车间都不可能一直像过去那样等靠,要改变工作方式,变等靠为伸手要是对的。”郑主任还想继续说什么,但望一眼方主任头发后梳却毫无皱纹的脸时,一时语塞了。 方主任平展却不乏少年老成的脸上流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哗啦从付主任原来的桌子上抽出几张纸,沉稳地说:“我写了一个报告,准备给耿厂长。耿厂长在前天的会上也说改革是各车间最大的出路。” “嗯是,”郑主任盯着方主任手里的报告看了两眼,不慌不忙地说:“对呀,不仅仅是耿厂子在会上强调了,整个省里市里都开会讨论,大势所趋,谁也知道。”或许是觉得自己用词有点不当,郑主任嗓子里又咳几声,转而说到另一个话题,“采煤机项目去英国学习的人,这两天就该回来了,一回来就该紧张了。采煤机项目是厂里最重要的大项目,这次去安德森公司学习,带队的就是部里的同志,转化技术……” “转化技术或者是接下来的采煤机生产以及国产化,都是按照部里省里计划进行的,毫无疑问,采煤机可以说是国家重点项目。这些大家都知道。我的意思是咱们铸造车间下一步不能固步自封,不能仅仅满足于一个采煤机的摇臂就沾沾自喜,应该争取和参与更多的项目,而且更重要的是要在观念上更新,在管理上进行改革。说到具体项目,我认为铸造车间还应该多多争取厂里现有的大项目,不能眼看着一些项目白白送给厂外的单位干去。” 说到这儿时,方主任果断地在一张纸上唰唰写上几笔,然后在落款处快速签名,哗啦一下递给坐在门口的贾主席:“贾主席,麻烦你给一下,”他说到半截,忽地站起来,“还是我去吧。” 他的两条并不长的腿,从出这个门到对门,几乎没有一丁点声响,待到这面被推开的门还在徐徐地摇摆,他已经旋既从对面金师傅朱师傅那里回来了。 车间传 ------------ 第三百章 方主任刚坐下,金师傅紧跟着进来,小心翼翼地问:“方主任,这个直接给劳资处和教务处?” “对,就说铸造车间希望劳资处和教务处配合我们做一次青工技术培训,尤其是炉前和造型上,要培训出一批达标合格的技术操作工人,因为铸造车间马上要参与承接厂里更多项目。本来车间就又老又破,设备简陋,管理落后,再加上咱们习惯了等靠,哪辈子才能赶上人家冷加工。更别说和其他企业竞争了。”他说到竞争时,故意加重了语气。还重重盯一眼金师傅。金师傅手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纸抖落到地上。他诺诺两声,缩回身子,把门关上。 郑主任起初一直没吱声,拿起一张报纸又放下,改为从铁丝网文件框里翻出一个文件,呵呵先笑两声说:“是了,方主任说的对,看国家形势,改革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一机械也会紧跟形势,车间自然会按照厂里的统一部署,一步一步改革发展。都会发展好的。”不知是因为自己一口一个改革,一口一个形势而感到新鲜好奇,还是为了和方主任今天开会的主题契合,郑主任把手里的文件翻来覆去端详了好几遍,随后他站起身子探到对过桌子上,疑惑道:“嗯?付主任的老花镜哪去了?一直在这个盒子里插着呢。” 贾主席赶紧说:“可能是付主任带走了。” 刚才半中间进来的书记也说一句:“付主任前几天还见,这些天就不常见了。付主任办退休了?” “没有吧,他还不到六十呢。”贾主席说这话时,目光始终落在方主任光滑的脸上,就好像方主任年轻的脸上有一层胶水,把他的眼光都粘走了。 方主任紧皱眉头微微摇头,低头凝视桌子玻璃板下面一张照片,听大家一时不说话了,呵呵笑到:“付主任这张照片,是啥时候照的,可能是六七十年代照的哇。工作服上还别着像呢。一看就是老劳模。”随后猛一摆头,想要甩整齐头顶上已经很齐整的头发,扁嘴道:“老前辈们打下的江山不能忘记。不过,再老的企业也要改革,不然的话迟早会被淘汰。” 方主任话里的“淘汰”两字一出口,猛然把贾主席的脑袋弹了起来。贾主席眼神游离地看看年轻的方主任,又看看郑主任,借着晃悠脖子活动颈椎的功夫,斜眼望一眼变梅的老公。他发现变梅老公并没有太多异样,只是在不断地点头。 恰在这时,门被徐徐推开,大刘隔着门缝,向贾主席问一声:“俺们段长不在这开会哇?” 贾主席站起来疾步向门口走,压低嗓音说:“没有。张段长不在这儿。”贾主席乘势开门出去,返身把门仔细带上。 方主任看看手表,说:“时间还早的呢。正好借这个机会,我把我的想法和各位领导说说。”他没顾及郑主任和书记的表情,果断地说,“虽然我不是铸造和冶炼专业,不过,对咱们厂整个产业结构,对热加工还是了解的。” 车间传 ------------ 第三百零一章 郑主任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想去拿电话,犹豫一下又缩回去。他用安详的眼睛看着年轻的方主任。他不能不给这位曾在铸造车间实习过的,耿厂长看重的第二梯队接班人面子。相反,自己虽然六十年代大学毕业即分到铸造车间,已经由一个锋芒毕露的知识分子磨合成了老铸造,但还是理解方主任年轻气盛的干劲的。 方主任翻动一张自己写的纸张:“这是我写给耿厂长的草稿,大致意思是铸造车要想在改革中走在前面做出成绩,就应该在新旧观念、新旧管理体制中,勇于担当,主动积极的进行各方面改造。包括技术更新,设备改造。这里面观念更新是最重要的。也是首要的。” 变梅的老公又不住地点头,笑着附和道:“对的呢,这两天厂党委也不断的开会学习,就是这个意思。对的了。”他似乎天然就该理解年轻的方主任,车间不能光讲生产,还需要跟上形势。 方主任顿了一下,只是把目光向书记这边多投射了一眼,继续说:“当然,作为一线车间,又不能像坐办公室的成天喝茶看……”他把话到嘴边的“看报”的“报”字吞回去,慢慢说,“昨天我在厂办看见昨天的报纸有一篇报道,就是报道的咱们一机械耿厂长的事迹。叫啥来?咱车间有没有报纸?” “啥报纸了?”书记赶紧问。 “省里的日报。” “呀,咱们车间还真没有省日报。我每天都看呢,就是没见你说的那篇文章,题目叫?”书记关心探出头去。 “题目叫厂长上任一年间。铸造车间没有订省日报?唉应该订上。”方主任这句话里含是不满。书记马上起身开门,对着对面办公室门叫:“那谁,贾主席?来一下。” 贾主席迈着疾促的步子过来,一边呵呵着解释:“正好有个电话。也正好刚打完。” 书记没容他坐正身子,即说:“咱们车间需要增订几份省日报,不然的话,有些报道消息看不见,影响学习呢。” 贾主席把头点的像捣蒜,不住地说:“嗷行行,应该应该,太应该了,去年咱们车间订报纸最多,今年订的也不少。今年……”说着话坐下,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几次笔。想征求一下大家意见,被方主任的话拦住。方主任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只有自己听得清的话:“这还行了。”马上提高声音道:“郑主任也许想问,那咱们车间具体应该争取啥项目呢,我的意思是,除了采煤机以外,还应该在厂里现有的产品和技术改造中,再争取那些看上去没希望的产品和技术改造。我通过去年在铸造车间实习的经验,结合大厂的总体规划,写了一个铸造车间七五改造规划。请大家看看。” 郑主任正聚精会神地听方主任说话,当听到七五改造规划几个字时,马上眼睛一亮,不由地坐直身子,紧紧盯着方主任的脸。方主任原先还显光滑稚嫩的脸庞,这时候变得粗糙陌生起来。就像一张方寸大小的照片,塞在放大镜下后,照片画面陡然变得既大又让人不太适应。郑主任的脸,不经意地微微抽搐一下,他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笑着说:“啊,那不错,那不错。请方主任快给大家说说。” 不知道为何,方主任说:“今天时间可能来不及念,太多,一下念不完。还是让人复印一下,给大家人手一份看看,提提宝贵意见。” “复印机?咱车间可是没有那东西。”书记呵呵笑着。似乎在笑自己的少见多怪,也像是笑方主任这个建议的稀奇。 方主任颔首抿嘴,自信地说:“我到厂办复印吧。我先说说咱们铸造车间现在的活儿吧。”话没说完,只见门一下子又被推开,大刘站在门口,一脸无奈地对着郑主任说:“郑主任,俺们段长去开会了,炉前漏水漏的不行。” 车间传 ------------ 第三百零二章 郑主任马上站起来,往门前跨两步,关注地问大刘:“漏水了?什么地方漏水?” “嗨还是冒口。老问题” “嗷冷却水圈吧,的确是老毛病了,厉害呢?” “厉害倒是不太厉害。可是需要马上换。” “嗷,那就赶紧换。”郑主任宽阔的胸膛起伏着,侧面像一面被风吹动的沙坡。他理解地望着大刘,同时又不想影响正开着的会议,对大刘说,“张段长也许代表车间来一个冶炼经验交流会去了,现成的冒口没有了?” “有是有,需要段长同意才行呢。”大刘一点也不怯场,他知道正在开会。 郑主任马上大手一扬:“快去吧,就说我同意的。快去,现在正炼着呢?” “没有,可是一换冒口,就要耽误时间,今天的任务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了。”大刘瞄一眼坐在付主任位置上方主任,他没说什么,嗷嗷着出去了。 郑主任还想嘱咐什么,望一眼被大刘关上的门,对方主任几个车间领导无奈地说:“看来铸造车间技术改造设备更新是势在必行了。” 方主任嘴角一裂,把头一低,冷冷道:“设备简陋陈旧,管理落后,还想让大厂照顾多给任务,做啥好梦了哇。”他还有一句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的比同龄人更多的涵养压抑成了扁扁的嘟囔:“球干等,哪天非饿死不可。”嘻嘻地赖笑。这种赖笑把郑主任的胸脯搅得起伏度更大了一些。 “技术改造肯定要马上搞。哎对了,铸造车间炼钢电炉不是刚更新的么?” “没有,去年下半年说好的更新电驴,结果已经到了去电弧炉设备厂考察的时候,设备处说计划推后了。” “为啥推后呢?” “说是计划超预算了。实际上我也了解了,并不是我们铸造车间的计划超预算了,而是被其他车间的计划顶下来了。” “谁了?哪家车间顶了?” “金属结构件分厂。”郑主任脱口而出,“也就是原来的焊接车间。”他说这句话时,眼光正好游离到了贾主席脸上。贾主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抬起手指在鼻子两边的鼻子沟里使劲搓,一边搓一边把一束束不易觉察的暗光投到郑主任眼里。郑主任开始有点懵懂,等望向方主任时,心里陡然一惊。呦忘了,年轻的方主任之前刚从焊接车间实习完。据说焊接车间承接到了宝钢2050线材轧机任务,正是小方主任从中斡旋的,焊接车间也因此在技术改造上做了一次大手术。 郑主任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马上解释到:“呵呵,当然焊接车间,也就是金属结构分厂,作为宝钢2050线材轧机的主要生产单位,应该优先保障,呵呵。要有大局观念么。” 方主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有点不悦的脸色收敛了起来,老成持重地说:“焊接算是沾光了。老实话,要是没有宝钢2050也就没有现在的金属结构分厂。” 车间传 ------------ 第三百零三章 主任办公室门外有人在一惊一乍地说话,显得既热烈又嘈杂。紧接着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有节奏的三下,然后又是三下。郑主任和贾主席不约而同地抬头看门。因为这样文绉绉的敲门过去很少有。贾主席坐的靠门近,起身开门。开门的一刻,他忽然笑了:“呀,回来了?刚才领导们还说到去英国的该回来了。刚说了就回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徐利。一个多月不见的徐利显得胖了点,也沉稳了一些。他连忙摆手笑说:“领导们开会呢,我就不进去了,等领导开完会再来汇报。” 郑主任马上说:“没事没事,快开完了。来吧,正好几位领导都在,你来吧。”说着哈哈笑,“小徐看上去胖了。来来来,坐坐坐。”说着抽出来一张折叠椅,撑开在自己身边。 徐利已经看见坐在付主任位置上的年轻的方主任。一时显得有点拘谨。他见郑主任搬椅子,一步抢过去说:“郑主任我自己来。” 方主任没动窝,含蓄地一笑,嘴角透着些许轻蔑,调侃一句:“这是一出国出的就文质彬彬的了。”说着麻利地站起来,向徐利伸出手去:“你好。” 徐利紧张地起身,紧紧握住方主任软绵绵的手。他脑子里有点乱,心想这就是刚才在门外金师傅说的方主任了。其实方主任之前在铸造实习时也曾照过面,只是不曾说过话。 他没忘记和坐在一角的书记打个招呼。然后两腿合并双手放在膝盖上。 郑主任赶紧介绍道:“这是咱们车间新来的副主任方主任,”他本来想说年轻有为,却改为了,“是咱们厂里培养的第三梯队,未来的接班人……”话没说完,被方主任打断了。方主任声音不高:“唉不说这些。你叫徐利?我有所了解。是机械学院毕业?” “嗷对,机械学院的。” “学的铸造?” “嗷是铸造。呵呵。” “这次去英国安德森公司主要是干啥呢?”方主任显然在明知故问。似乎安德森公司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这次是跟厂领导去安德森公司学习。不过,实际上更多的是体验。因为不去不知道,一去就知道我们在采煤机方面的差距有多大。” “是吧。实际上我们不仅仅在技术上有差距,在管理上也有很多差距。”方主任微笑,笑容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年轻人常有的骄傲,“我去年去德国一家企业待过一个月,主要就是管理培训。就是差别太大。那你们回来以后,下一步咋说呢?” 郑主任看着方主任,宽阔的脸上掠过一丝不适。就像广袤的沙滩上落下一片树叶一样。方主任丝毫不受别人眼神的影响,不等徐利回答,继续用调侃的口气对徐利说:“不会是就一下把人家的采煤机弄回来吧?那么大的采煤机没有一个大型运输机也弄不回来呀。” 徐利一下子笑了。他头一次觉得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方主任说话有点意思。郑主任和其他人也呵呵笑。 徐利笑着说:“咱们厂和英国安德森公司综采设备合作谈判,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不是有一段时间了,而是有一年多了。光听雷声不见下雨。打眼机车间高兴的快把厂房也掀开了。” 他这句话一下子把坐在一边的书记逗乐了,马上说:“就是,打眼机也改叫采煤机分厂了。人家的人马也一下增加了不少,书记也一下变得高人一等了。” “那还不是沾了采煤机的光。”方主任一点也不忌讳得罪采煤机的人。 车间传 ------------ 第三百零四章 贾主席回到自己办公室坐下,看看朱师傅和金师傅,先说了一句话:“看来,咱们铸造也要大干呀。” 金师傅一愣,使劲点头:“是吧。还要咋地大干了,采煤机这么大的产品都让咱们弄成了,还要干啥?再说咱们车间也就这么大能力。已经可以说历史上没有的记录。” 贾主席轻轻嗨一声:“你看见了没有,自从耿厂长当了厂长,你看厂里变化有多大呢。” “嗨,实际上国家形势就是这样,是耿厂长赶上了好时候。你说不是,而且再说了,采煤机也是人家老厂长在任上就开始谈了。”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贾主席望一眼敞开着的门,不再说话。他听见有人进来,而且伴随着一股怪声:“真的?真的?” 进来的是三清和变梅。三清迈进右手办公室,怪声怪气的问话没停下来:“你家书记能喝半斤?我就不信。” “你看你这人,说你是个气门芯哇,你就是不承认。我家那就是真能喝了,每天一吃饭不喝二两就不行。” “真的?真的?”三清话里带着揶揄和好奇。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变梅干脆不搭理三清了,轻蔑又傲慢地撇嘴:“算了,和你狗的说不清楚。”她找贾主席有事,心事重重地问贾主席,“贾主席,红枫是啥班呢?” “红枫?红枫……”贾主席一时有点语塞,嗯嗯地看金师傅和朱师傅,“呀,红枫应该上啥班尼?”他本想说红枫上啥班应该问车十二斤,我咋能知道哩。但他不这样说。仿佛一这样说,就显得自己太不关心工人了。尤其是红枫。他也不主动问变梅为啥着急的打听红枫呢。 金师傅替贾主席回答:“贾主席又不是红枫的组长。” “就是,我还想问你大刘今天是啥班呢,还想问你蝈蝈蛋是啥班呢?你也不是炼钢工段的段长呀?”三清冲着金师傅和变梅的嘟嘟嘴直眨眼睛。他真想继续说:“变梅的猪猪嘴,每天湿拉拉的,咋地和你书记老公亲嘴呢,我该问谁去呀?”多亏他没有说出,因为这时候变梅的老公一下子就出现在办公室。复员军人书记的话真不多。他进门时几乎没有声响,也不去看变梅,对贾主席说:“厂宣传部也开了一次会,强调这次文艺汇演要抓好准备好。因为这次汇演主题不光是一年一度的文艺活动,更增加了一个主题,就是改革的主题。所以,还是要发动大家既要抓紧车间工作,完成生产任务,又要把骨干发动起来还准备的准备,该编排节目的编排节目。总之,最近任务都挺重。还需要各工段处理好各个方面的关系,做到啥也不耽误,啥也不影响。齐头并进。” 贾主席腰杆直直地坐着,一只耳朵侧着,眼睛一直没离开变梅老公的脸。好像稍微一走神,就会听漏一个字似的。听到这儿,他神情豁然开朗道:“是呀,我说么,变梅刚才问红枫呢,可能是想让红枫帮助写通知哩。” “红枫写的好。刻蜡板刻的就像印出来一样。”三清探头说着这话时,使劲看书记的脸。他发现书记并没搭理自己,就一转身往外走,一边说:“呀,我得去看看那个沙箱给弄好了没有。”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零五章 三清一走,书记干脆利落地说:“不光是写通知,许多学习材料,也不能全靠从厂党委带回来的那一份。咱们需要多印一些才行,争取各个工段各个小组都能看到。因为像咱们铸造车间这样的工种,大部分工种都是三班倒,一会这个来了,一会这个走了。开个大会也没法开,人马就没法集中。不像我们原来在部队上,一声令下,说开会就齐刷刷地在会议室排队坐好开会。”说到部队,书记突然手舞到半空中,像大领导讲话一样,派头十足地比划两下,“咱们车间的现状是一个工种一种情况,只能因地制宜把材料下发到基层,发动大家学习材料开展好工作。以后看来这种工作需要常态化,也就是贯彻落实学习好党委安排的工作,做好改革的排头兵。让咱们一机械不仅仅城为机械行业全国数一数二的大企业,也成为党的事业的先进单位。争取今年能评上优秀基层党组织称号。”他似乎第一次说话这么多,口渴了,探着身子去够暖壶。弯腰时一下看见了变梅两条粗壮的腿,马上大惊小怪道:“你咋还在这呢,下了班就不要在办公室乱窜,不赶紧接娃娃去。老在车间办公室转悠。以后要带个好头,没事不要随便来车间办公室转悠。” 变梅一愣,突然把嘟嘟嘴干脆撅的像个小喇叭,瞪着老公半天没反应过来,嘴里唔噜两声,不知道该说啥好:“诶?不是你让我顺便问问红枫是啥班了。咋就叫还在车间乱……”变梅也不是傻子,说到半截马上一个原地转身要走。 变梅老公似乎也觉得对老婆说得重了,坐下拉开抽屉又关上,对微微笑着的贾主席说:“实际上,工厂的一切生产工作都离不开党的工作,两者是相辅相成的。谁都离不开谁。没有党的理论宣传,只顾埋头生产也容易走偏。你说是不是?” 贾主席还在微笑,他望着变梅后背,说:“是的了,是的了。变梅快回吧,娃娃在幼儿园,不应该是快放学就。你们两口子都是工作第一,书记更是一天到晚顾不上家,一心扑在工作上。咱们车间,要我看,今年肯定能评上先进基层党组织。”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金师傅和朱师傅马上抬头,异口同声地笑道:“肯定,没有问题,今年的先进基层党组织称号没的说,肯定有咱们车间。” 变梅仿佛自己受到了表扬一般,把嘟噜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停下脚步,扭身看着老公,充满怜惜:“嗨,俺家这人哇,就是像你们说的,一天到晚顾不上个家。你说家里的事情全落在我身上,这就不说了。有时候还要我帮他传个话啥的。可是有时候他还真不知道个心疼人。我帮了忙,有时候还落不下个好。”说着,变梅突然眼泪从大眼睛里涌出来,咕噜咕噜顺着鼓鼓囊囊的脸蛋滚下来。贾主席反应异常迅速,马上说:“嗨,不要紧不要紧,书记是咱们车间的好书记。变梅是咱车间的好工人。你们两口子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积极分子。大家都看在眼里。变梅快回吧,娃娃等着呢。” 变梅老公坐在桌前撸着脸没说话。变梅也许觉得有点失态了,不再做声地转身往外走。刚走到办公室大门口,突然,迎面跑来两个身穿炉前工作服的人。跑得像鸭子样的是大臭,大臭后面是福生。两人的鸭舌帽都抓在手里,嘴里胡乱喊叫着:“中电了!中电了!”中文网首发 (www). 变梅可能从来没见过这阵势,躲着靠在门上,让着路,问:“中电了?谁中电了?” “大刘,大刘中电了。”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零六章 贾主席第一个站起来,一脸紧张地望着敞开的门:“中电了?谁中电了?” 其实他已经听清了是大刘,但习惯让他不由地要追问一句。金师傅往门口迎上去,一手攥着钢笔,一手摘下眼镜,脸色刷白地问:“谁了?大刘,咋回事了?” 变梅的老公站在桌前,盲目的抓起桌上的书又放下,镇静地说一句:“哪个工段?炉前?” 大臭和福生冲进来争相说话,被贾主席拦住说:“别着急,一个说了一个说。人现在咋样了?”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快点哇,电闸已经拉断了,人现在地下躺着呢。快点哇!”福生比大臭说话更利落。大臭发呆的像死鱼眼睛的小细缝眼眨巴几下,一惊一乍地补充道:“高压电,啪啪地一下就往后倒了。嗷嗷嗷。”他的嗷嗷嗷声是对周围七嘴八舌问话的机械回答。 他也许是亲眼目睹者,此时的脸上除了小眼睛的眨巴外,剩下的全是灰白。他没有福生的镇静,好像自己就是个祸根似的,双手垂下来,不知所措。 贾主席努力压抑着惊慌,像请示一般说:“书记,你看,我先告一下主任吧,然后我先去炉前看看咋回事了。那现在叫救护车了没有?” “对对,赶紧先打医院电话,叫救护车,没有叫呢?来来来,我也去看看。这事闹的,所以说,安全生产是第一的。快快!”书记放下手里文件,“快告一下主任。主任还在办公室。” 贾主席迈着碎步往主任办公室赶,一边提高嗓子喊:“你们俩快先叫救护车,算了,金师傅你打电话给咱们厂医院,把情况说说。郑主任,嗷,郑主任在呢,是这样,炉前出了事了。” 郑主任已经出来,问:“怎么了?炉前?我听着乱哄哄的,还以为咋了这是。情况咋样?走吧,边走边说。”郑主任回了下头,像是对屋里嘱咐什么。方主任从里边出来,麻利地说:“走,一起去看看。” 当他们快步往炼钢厂房赶的时候,车师傅和几个工人已经在往这边跑。车师傅肥壮的腰身晃荡着,大声道:“听说大刘被电了。咋回事了?” 没人回答他,贾主席也没正面回答他。远远听去,炉前以往刺耳的电击打声响消失的干干净净。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车十二斤先主任们冲到炉前,他一眼就看见围拢在炉前铁柜子旁的几个人。几个人蹲在地上,叽叽喳喳喊叫着。 车十二斤对蹲着的郭国柱喊叫:“别抱,别抱他,先让他躺着。别动,一动就球更完了。来来,主任们来了。” 郑主任匆忙问:“是大刘?是大刘哇?现在他咋样?”说着也蹲下去。 “郑主任,先等救护车来吧?”贾主席似乎更有经验,小心地提醒到,“现在可能不适合动他。”他问站起来的郭国柱和于文,“是啥电打的?” 于文脸上被汗水摩擦的黑一块白一块,刚嗯一声,就听一边的小钢炮抢先说:“是这样,刘师傅想修理冒口,可是想取下来那边一个东西,结果不动,就去看墙上的电闸,我还提醒说别动,让电工来看哇,他不听非要去动,没想到,刚用一个电笔动了一下电闸,啪的一下就把刘师傅打就去了。”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零七章 “电闸拉掉了吧?来来,需要放平,”郑主任拨拉开扶着大刘的郭国柱说,“来我看看,”他蹲下身子,用手指摸大刘的鼻孔,“应该做一下人工呼吸。”说着撸起来衣袖。但他还没去压大刘前胸。变梅老公从人群后面喊到:“郑主任,老郑,先叫几声,先呼叫几下。大家别都围着。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但别围着。” 似乎是被书记的话所提醒,大臭和福生几个人退后几步,小钢炮脸色刷白,退后一步后拉着郭国主住悄声说:“不要紧球哇?我看着啪的往后倒了,但也不是硬硬的摔下来的。按说不要紧。” 郭国柱回头冷冷地看两眼小钢炮,两眼放着压抑的怒火,欲言又止地低声道:“可是你妈的,没事干了,看着有人还非要合闸……” 小钢炮暗地扯扯郭国柱胳膊,脸色又由白变黑,急忙用只有郭国柱能听清的话音辩解:“不是我,”小钢炮的小吊吊眼睛更吊起来,”哪是我呢,”他显然在用恶狠狠的眼神阻止郭国柱的话,”不要紧,没事没事。根本没事。” 郭国柱没再说话。听书记提醒应该喊叫大刘,几个人就异口同声大声喊大刘的名字。车十二斤和郭国柱的声音最高。车十二斤的嗓音又沙哑起来。他半圪蹴着身子,一时有点不管不顾地喊到:“大刘!大刘!醒醒,醒醒。呀不行,郑主任,我来吧,我做过人工呼吸。”说着话,车十二斤把宽大笨重的身子完全圪蹴下去,以至于动作太急,差点扑倒在大刘身上。 大臭挤进来嘿地笑出声:“别球呼吸没过来,让你压球坏了哇。”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o/m/ 车十二斤听见了,忽地转过头来,怒气冲冲道:“滚你妈逼哇,不说点人话。” 贾主席也乜斜大臭一眼,不满道:“啥时候了还说这话哩。快去再打个电话去,”转而对着郭国柱说,“快去,再催催救护车。”实际上他知道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了,“职工医院在享堂宿舍哩,路上也要十分钟哩。”正说着,只听厂房外响起救护车拉长笛的声音。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来了来了,大家让开点,别影响医护人员急救。”书记自己先走到一边,“对对,这小伙子可以,”他望着跑出去的郭国柱,“对,快去引导一下救护车。”乘郭国柱跑出去,继续说:“一般来说,有人突然晕倒,双手应该拍打患者双肩并呼叫病人。立即呼叫医务人员帮助抢救。然后判断呼吸、心跳,触摸颈动脉,同时观察胸部起伏,现在咋样了,好像脸色好点了?再压压,解开领子,对对不敢扶起来,平卧平卧,别动了,就躺地上吧。按压30次,几下了?唉来了来了,医生来了,让开点。” 这时候,不知是郑主任正好与书记嘴里的话合上了拍子,还是其他,反正郑主任和书记配合挺默契。 救护车在车间主路上来回倒车掉头,又把车十二斤惹急了,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喊:“先下来人球哇,调球啥头呢,有这功夫,早就死球人了。”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零八章 救护车上下来的救护人员动作很快,从检查和心肺复苏以及输氧、抬上担架上车,一共只花了一分钟时间不到。车十二斤不由地和身边的郭国柱低声说:“我数了数,一共没用一分钟时间,动作真麻利呢。” 郭国柱认真地使劲点点头。大臭和福生像两只蜜蜂闻到了香味,挤过来蹭在车十二斤肩膀旁边压低嗓音争论:“好说了,人家是专业医生,当然了……” “不是,主要是人家天天干这行了,肯定都是大学毕业的……” “哪像球你了,啥球也不懂……” 车十二斤听着不耐烦,使劲把肩膀一拱,骂到:“滚你妈逼哇快点,你俩个到外面说去,人家这急救呢,你俩逼沾沾逼沾沾个啥了。” 看着大刘被放到担架上,郑主任和贾主席都急忙问穿白大褂的人,要不要车间去个人? 穿白大褂的男医生正好往起站,说:“来帮忙抬上车,需要去两个了解情况的人,快点!” 郑主任和书记几乎是异口同声:“你去吧。”他们指郭国柱。” 郑主任加一句:“再去一个,谁,于文你别去了,炉前还需要你盯着。” 小钢炮扭动着矮墩墩的身子站出来说:“我去哇。我和郭国柱是同学。” 郑主任犹豫一下,挥手说:“行吧行吧。去了把情况向医生说清楚,有啥马上和车间反馈。”看得出,他有些不放心,“要不?行,快帮一把,上车吧。” 书记围着救护车大开着的后车门,来回走动着向车里了望,不断挥舞手臂,提醒抬担架的人注意动作:“慢点慢点,要不?再去个负责的人?”话刚出口,被救护人员打断,说不用了有两个就够了。 望着拉着长鸣的救护车身影,郑主任转着头对贾主席说:“唉,马上向厂里报告一下情况,现在关键是人命关天,这样吧,我和谁也跟着去一下医院,家里有个人在就行。”他用征询意见的眼神望着贾主席和书记。 贾主席马上同意,说:“对的呢,不放心呀,到底有没有生命危险,咱们不放心呀。书记你看看咋弄?” 书记显然猜测到郑主任在做决断前尽量照顾每人感受的顾虑,他马上道:“没事没事,我和郑主任去医院,贾主席你在家,还有方主任么。” 郑主任也马上说:“对,方主任在,方主任刚才正好打电话呢。贾主席你和方主任说一下,我书记先去了。书记你骑车了没有?” 书记把头一抬,呀一声:“呀,我今天走上来的,没事,变梅?变梅呢?你把你的自行车给我,我和主任赶紧去一下医院。快点?” 变梅一直跟着这群人转悠,一听老公叫她,马上说:“呀,行了,我的钥匙,”说着去掏化验室穿的工作服口袋,“呀坏了,钥匙在口袋里了呀,早晨骑来车子就在口袋里放着了呀。”说着她使劲掏口袋,上下左右反复掏来掏去,嘟噜噜的嘴巴几乎快掉下来。 书记一着急,骂到:“真是个气门芯,车子骑来钥匙不知道放哪?” “就在口袋里了呀,咋就不见了?呀对了,差点忘了,狗的三清……”变梅一脸懵懂地刚把三清两字说出,三清突然从人群外钻过来,把车钥匙举得高高的说:“钥匙在这,钥匙在这儿呢,我刚把你的车闸修好。” 大臭和福生几个哈哈笑。 担架刚上救护车,郑主任马上又对贾主席 他看看周围一片雅静,想到一个问题,转头问车十二斤:“应该咱们去个人哇,应该把情况和医院说一下。” 车十二斤马上大声对郑主任说:“” 车间传 ------------ 第三百零九章 上马街被阳光覆盖了一层浅蓝色的浮尘。灰黑的老式瓦房房檐被勾勒出动人的线条。随着线条,可以看出一拱一拱的像鱼鳞一样的灰瓦片,和大块大块的投洒在地上的投影,把并不宽的柏油路涂抹成流动的画片。 一辆带偏车斗的摩托车大模大样地驶过来,不时地摁一下有点发懵的喇叭。驾驶摩托车的小曹回头说:“老熊,你说啥?还非得和二蛋告诉一下呢?找不见就算了,下次回来再说也行。”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应该现在告诉一下好。”叉腿坐在偏斗摩托后座上的熊二波用眼睛扫视着街道。 “可是刚才海子边和解放大楼都找了,没找见么。家里也锁着门,连个人影也没有,咱们不能在大街上一直转悠哇。”小曹说着话时,摩托车已驶出了上马街拐向五一路。刚拐上五一路,路边一个有着水泥墙面和厚实木弹簧门的平房吸引了小曹。小曹用手指向后捅捅熊二波,一边看着从左侧厚实木门出来的两个人。小曹扭头急叫:“唉唉唉,看看看,那谁。” “谁呢?”熊二波东张西望。 “嗨呀,你家老婆。” “我家……在哪儿呢?”熊二波虽然还没看清楚,但已猜出小曹所指的是谁。他心里一动,急忙阻止,“小声点,嗷,卧槽,她在这儿干啥呢。”熊二波看见前妻袁梅雪正从水泥门头下走下台阶。袁梅雪的长裤腿几乎遮盖住了鞋面,随着款款的步子,裤腿像舞动着的绸布花一开一合。袁梅雪身后的木门弹回去又弹出来,来回摇摆两下后又被推开,接着出来一个高个子男青年。男青年笑着挥舞一下手里的书,与袁梅雪说着什么。接着两人进了存车处。 熊二波紧绷绷地抿着嘴,回头使劲看两眼,没好气地对小曹说:“走吧走吧,待看她呢。”他脸色凝重的像块铅球,搭在小曹肩膀上的手几次放下又搭上去。他不耐烦地继续说,“不怕球她。” “不怕谁呢?你老婆?”小曹差点失笑出声,“咋呢?就这么怕你老婆?” “谁是球他老婆呢?不,她是谁球的老婆了,早就球掰了,烂货一个。没他妈的操撅坏狗的就算不错了,哈哈哈!”他被自己的话逗乐了。使劲撑着不大的嘴巴笑。 小曹乘路上声音嘈杂,回头问:“还是你行,操撅坏了也就够……”小曹不想再说了。他心想,不管怎样,原来毕竟是熊二波的老婆,把人家女的再糟蹋下去,对熊二波又有啥好处。他把话题一转:“现在你反正要走了,还不是去本市的那个区哪个县,你去的是深圳海南这些特区。飞机就得好几个小时,孩子撂给你妈了,你放心?” 不知怎么,熊二波突然哑然了。他故作镇静地嗯嗯着,半天才说:“哪有啥办法。先让我妈我爸看着吧,反正不能给她。” 小曹似乎看出了熊二波的心事,马上又说:“要不这样,我有个建议。你先……” 熊二波笑一下说:“你能有啥建议,还不是打狗的一顿?” 小曹噗呲一笑,把喇叭摁的乱响,引的路人纷纷侧目。小曹说:“你把伙计看成啥了,我的意思不是打你老婆,要打只能打那个男的。” 熊二波用力捏一下小曹的肩膀,仿佛在捏车闸:“慢点慢点,再说吧。先找到二蛋再说。一个和二蛋打个招呼,二是我同学打个招呼。这两个人是最放不下的,嗨。”熊二波长吁口气,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呦呵,长吁短叹心事重重,那看来我不算是你放心不下的啦。”小曹呵呵地笑,满脸揶揄。 熊二波照着小曹背上拍一下,附在他耳旁说:“能一起干坏事的,肯定是狼狈为奸,至于咱们属于啥关系,你还不知道。”他没理会小曹仰头傻笑,“你小子难道还用我惦记?” 车间传 ------------ 第三百一十章 享堂宿舍区的西马路已经完全褪去了落日的金辉。俱乐部的台阶上下还三三两两有人出入。俱乐部是一座挨着职工医院的苏式建筑。长长的两翼为三层的灰墙壁,中间高出的部分像古城楼的盖子,城楼下面两根又粗又高的柱子,将城楼举起来。整体远看又有点像宋朝官员的帽子。 这时候,坐在台阶上的大臭有气无力地对站起来向俱乐部入口了望的福生说:“唉福生别球瞎看了,过来我问你。” 福生不情愿地过来一屁股坐在大臭身边,说:“咋了?你是不是担心让你负责呀?” 大臭脸色一变,着急道:“让我负责?门儿也没有。” “那你问我啥呢?” “我是想问问你刚来车间的时候叫太生,咋又叫福生了?” “嗷,我的小名叫太生,大名叫福生。就像你叫大臭,难道大名也叫大臭?唉对了,我都快忙了你的大名了,哈哈。”福生笑起来有点放肆,“哎对了,你老婆咋样了?” 大臭没兴趣,没精打采地拉着脸想心思。老半天不吱声。 福生用肩膀扛一下大臭,自作聪明地宽慰道:“没事,我说没事就没事。要我说,大刘算命大,郭国柱不是说了么,大刘命是算保住了。现在就看他能不能度过这段观察期了。” 大臭若有所思地眯缝着小眼睛,向职工医院那边看一眼,突然提高嗓子说:“谁要是专门不去叫电工,谁就是王八蛋。你信不信?” 福生笑了,不断地撇头:“看看,又说呀。这句话你说了多少遍了。大刘让你去叫电工,你不是说正好要到厕所尿尿么,这又不是故意要骗他了,你说是不是?你们是铁建老战友,按说应该比俺们关系更近,可是实际上……”福生把声音压低点,“实际上,平时大刘对你也不咋地还……”福生显示出和大臭关系不一般的样子,还想继续说什么。但大臭突然使劲把肩膀一抖,闪开福生搭上来的胳膊,拉着脸说:“去你妈的哇,铁建的就咋了?你以为铁建的就都是朋友?我和他是一块去的铁建,可是当时并不那个啥,并不在在,在一个班。铁建的也多下了,那顶个球用。我要不是看在一起从铁建回来,又一起分到一机械,又一起分到了铸造车间,我才不尿球他呢。”大臭还嫌不够,还嫌没有说清楚,又使劲一眨眼睛,强调道,“我叫你下了班,这么晚不回家,这么晚还没吃饭,就来职工医院看他,为啥了?” 福生整个被大臭说迷糊了,使劲憋住不笑,问:“为啥了?你说为啥了?嘿嘿。” 大臭使劲眨巴眼睛几下,似乎在咬文嚼字,半天才挤出来:“还不是因为我结婚的时候,他又给我上礼,又帮忙,而且比别人上的多了十五块钱。” “多上了十五块钱?真的?”福生瞪大眼睛。 “那当然,啥归啥。你说是不是?铁建不铁建都扯球蛋。那能顶饭吃?关键是大刘在我这么大的事上,没有忘了俺们还是一起从铁建回来的伙计,在我结婚的时候,又是上礼,而且比别人多上了礼,又是帮忙,所以,人家现在那啥了,我,我能不来关心关心?” 福生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想说,好你小子,铁建扯球蛋和铁建伙计都是你说的。啥都是你有理。但他没说出口。大臭望着福生,以为福生笑话他,又强调道:“你说伙计做的对不对?”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对。咋不对了。” “那你说我够不够意思?”大臭扭着头盯着福生,生怕福生说错似的。 “够意思。太够意思了。你大臭还能不够意思,你要不够意思,那还有谁够意思了。”福生说着亲昵地揽住大臭的腰背。他一瞥眼间,看见职工医院那边有人拐过来,马上站起来喊到:“郭国柱!” 待郭国柱走近了,福生和大臭迎上来。大臭忍不住问:“咋说?” “还行了,医生说算是稳住了。”郭国柱显得有些疲惫。 “没事哇,不会要命哇?” “没事,据说已经过了危险期了。” “是?命真大。不然的话,你说,上万伏的高压,换个人早就击穿球了。”福生有点嬉皮笑脸,又一推大臭,“你说不是?几千伏的高压,将近一万伏,你说电打了人,那还不击穿球了?” 大臭眨巴着眼睛,似乎被福生所说的万伏高压吓了一跳,:“万伏?没有哇?” “你看你这人,下午还说了,没有一万伏也有几千伏了。你想想,家里的电是220的,将近一万伏的电压,你试一试,嘿嘿。你说命大不命大?” 郭国柱呵呵笑问:“咋了?你俩一直在俱乐部这等着呢?还没回家?” “咋能回家了?本来想一起进病房看看,人家医生不让,只允许进两个人,大臭非要拉着我等。我说,你等能咋了,能替大刘去?又不是等着让你输血呢?嘿嘿嘿。”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o/m/ “不是,是刚才车十二斤说,你们一个组的,咋能不等等消息呢,咋能说回家就回家呢,这时候不等啥时候等。”大臭说。 “嗷哈哈就是,车师傅说这时候不等,难道等人家娶媳妇入洞房的时候让你们等?人家入洞房还用球你们?人家一个人入洞房不就行了,要你们不是多此一举?哈哈哈。”福生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哎对了,大刘命保住了,影不影响结婚呢?” 大臭也觉得问的对,不由地兴趣大增,眨巴眼睛问:“就是啊,老二莫拉让电坏了哇?”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一十一章 俱乐部的台阶上又有人下来。这次下来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这些人手里提着怀里抱着或者背上背着各种乐器,正围着一个圆圆乎乎的中年胖男人叽叽喳喳说话。胖男人始终嘿嘿笑着,用标准的普通话回应着大家。车十二斤站在胖男人前面,用身体挡住去路。以沙哑的声音大声说:“郭老师,反正我们车间的节目要先上啊,不然的话,年年都是最后,年年都排在后面,有两次演的拖拉把俺们车间差点麻下去。”郭老师听到这里,提高声音哈哈大笑,算是对车十二斤说的事的默认。“俺们快成了后娘养的了。”车十二斤见有人想插话,又拦着,“不行,这次必须把铸造车间的节目排在前面,不行。不然的话……” 郭老师哈哈只管笑,不置可否。背手风琴的分头后生笑着说:“车师傅,不然的话,你要咋了?是不是想罢工了?正好你们罢工不演了,只留下俺们车间,得奖都是俺们的。” “门儿也没有!”车十二斤从肩膀上取下长方形盒子,端着向背手风琴的后生捅过去,佯装愤怒着跳起来:“你们采煤机车间倒是啥也想得呢,来,要不现在就比一比。” 手风琴后生笑着取下来笨重的手风琴,嘻嘻哈哈挡着车十二斤冲过来的长方形盒子,一脸不屑地喊到:“你那玩意小小短短的,胆敢和我这大圪夹斗?不行就往上撞。” 车十二斤做出豁出去的架势,嚷到:“闹清楚了你,闹清楚了你,我这里面可是真家伙了!” 郭老师只顾哈哈笑,并不去阻拦。旁边另一个背着更长盒子的年轻人赶紧说:“诶,人家车师傅那是竹笛,捅你一家伙,你手风琴能受得了?要不这的,来车师傅,我这更长,你冲我来。” 车十二斤一转身,喊道:“你那二胡更是软不啷当的,根本吃不住一碰。” 背手风琴的后生,干脆退到一边:“来哇,你们都是长家伙,碰一下看谁厉害。碰坏了,我们车间管修。” 郭老师张大嘴哈哈大笑。 手风琴后生躲着车十二斤,笑着解释:“排节目表是厂工会定的,郭老师可以提提意见,但最后决策还在工会。你应该找厂工会呀。”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车十二斤眼珠子一瞪,把背上的笛子盒往下一甩:“去你的哇,我要是能找厂工会还用在这儿和郭老师废……嗯,还用和郭老师说?” 大家说笑打闹着下台阶,郭老师始终和蔼地笑着,笑得像一个菩萨。他不急不忙地帮身边手风琴分头年轻人扶正琴带,依然不说话。车十二斤又着急道:“哎呀你看看,郭老师,你对人家冷加工的就像亲生的娃娃,对俺们热加工车间就是,就是领养的,这哪能行呢!”说着,把长方形笛子盒子往肩膀上送送,使劲地乜斜背手风琴的后生。 车师傅还想与背手风琴的分头说笑时,蓦地发现了身后几步远的大臭和福生。大臭和福生从灯光背影里蹭过来。蹭到距离车十二斤五六步远就停下来。停下的地方正好是灯光照不到边缘线。这个边缘钱犹如落日的山边,既分明又模糊。大臭和福生站在边缘线暗黑的一面,傻傻地笑着。中文网首发 www.(guibuyu).org m./guibuyu/.org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一十二章 车十二斤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稍微愣怔一下,故作镇静地拿着架子说:“诶,你们干甚了?” “俺们,俺们这不是等着大刘,看看咋样了。”福生望一眼车十二斤身后几个仰着头一脸镇定的人,他怯零零地用手摸两下后脑勺,又抓三下耳朵。他的动作让车十二斤一点也不舒服:“咋地了这是,抓耳挠腮的,大刘被电打了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刚才正咧着嘴笑着的郭老师蓦地收住笑容,惊讶地问:“怎么了?被电打了?”他并不去问谁被电打了,“你们车间的?” 没等车十二斤回答,背手风琴的后生和另外两个说:“没事,难免,尤其是热加工车间太难免了。再说了,要是有事,车师傅还会在这儿耍?早就没心事了,他可是个一心扑在车间的人,你说了车师傅?” 车师傅一听顿时把脸一拉,不高兴道:“啥叫难免呢,好像俺们热加工车间就该有事似的,好像俺们铸造车间天生就是没事找事,天天出事似的。” 郭老师哈哈大笑,不过他的笑一点也没有耻笑和鄙夷不屑,他关注地问:“车师傅,被电的人不要紧吧?是不是他们正等你呢,你快去吧。” 车师傅反倒是一脸镇静地说:“说不要紧也倒是不要紧,最要命的关卡熬过去了,算是大刘那小子命大,大刘也算是我的老伙计,炉前的班长。那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这不是,我一下班就在医院守着他来,硬是等着他缓过来了,我才腾出手来到俱乐部放放心心的吹上两把。不然的话?那就不是来咱们俱乐部吹笛子了,就该……”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就该到太平房吹唢呐去了,哈哈哈。”背手风琴的分头边说边哈哈大笑。郭老师和大家也使劲仰着头大笑。 正说着,突然从职工医院拐弯处小跑过来一个人,借着灯光,车十二斤看清楚了,喊到:“贾主席,跑啥呢?” 小跑着的贾主席突然来个急刹车,脚步显得有点踉跄,惹得车十二斤赶紧过去扶:“咋了咋了这是,没事哇?”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贾主席喘口气看一眼周围说:“呀郭老师你在呢……” 车十二斤不满地打断:“嗨,人家郭老师这就是他家,啥叫你也在么呢,快说,大刘是不是又有事呢?” 可是贾主席偏偏有看见大臭和福生,又说:“呀你两个也来了……” “嗨呀,好我的贾主席,你管他们干啥,他们不来谁来?他们要是敢不来,看我拿我的家具狗的不可。”说着,举起长条盒子做出打大臭的样子。吓的大臭低头乱躲。 贾主席终于喘匀气,说:“不是,我是说赶紧回家让我老婆给大刘做点小米稀饭,不然的话,看看大刘他妈妈,还真叫个可怜呢,一看见儿子受了伤了,每天哭哭啼啼,啊呀,我是实在看不下去,没办法,有啥办法呢,大刘家离的远,做点饭实在不方便,我赶紧回家,你们咋了?唉对了,郭老师,俺们车间可是要往前排排哩,不然的话,可是说不过去了。谢谢啊郭老师。”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一十三章 郭老师一听贾主席这么说,脸色骤然一变,像是自尊心受到莫大刺激一般,严肃地说:“是吗?那是那是,铸铁车间是应该照顾一下……” 车十二斤耳朵尖,马上纠正:“不是铸铁车间,是铸造车间,哎呀好我的郭老师,我知道采煤机车间和铸铁车间都有你的得意门生,可您老人家也不能这么忘心快吧,哇,连个铸造车间也记不住,我再给您老人家念一遍,铸造,铸造,不是铸铁,更不是装岩机,也不是采煤机。” 郭老师马上又裂开可爱的胖嘟嘟脸哈哈大笑。背手风琴的分头一脸笑容地打岔:“没事,郭老师记得清楚的呢,记得你是咱们宣传队一把笛子手就行了,还要咋了。” ”那不行,关键是要记住俺们铸造车间。好说呢,没有咱们厂一线的工人弟兄们,像这,”车十二斤啪啪拍拍身边福生和大臭的背,“没有咱们像贾主席这些老家伙们,”大家哈哈笑了,车十二斤赶紧纠正,“不不,不能说老家伙。没有贾主席他们这批老人,哪有咱们一机械呢!” 贾主席在一旁笑得有点甜腻腻的,拍着大臭的肩膀,像安抚一个调皮的小狗一样,说:“嗨,我们快老了,全靠他们年轻工人了。呀不行,我赶快回去让老婆做稀饭去呀。你们说吧。哎对了,大刘算是挺过来了,还算不错,能吃饭就行了。” 车十二斤似乎并不比贾主席知道的少,他轻轻推着贾主席:“快回吧,回去给咱们大刘好好熬上一顿好稀饭,剩下的我让我老婆给做吧,俺家老婆熬稀饭也是一把好手。大刘现在的情况实际上我都知道。基本上没有大事。”说到老婆,车十二斤顿时来了精神,得意地一个劲摇头晃脑,四处张望。 背手风琴的分头有点看不下去了,笑说:“你老婆真是个好教练,这点俺们都知道,你就不用替老婆做广告了,再做广告,俺们也不能拿出笔记本记下你老婆的先进事迹。“ “她能教练啥呢?她知道个啥了?她能把自己训练好不至于走丢了就行了。” “看你说的,”贾主席已经和郭老师走出两步,“你家老婆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呢。” 车十二斤突然哈哈笑了。 “嗨呀,不至于吧,一说老婆就笑成这的?你老婆咋地伺候你来?把你训练的这么服服帖帖的,是不是经常不让上床?”背手风琴的分头一边说着一边回头做出逃跑的架势。 车十二斤顿时叉开大大的双手,做出伸手挠抓的样子。 福生显得比大臭见过点世面,问车十二斤:“那以后大刘不会留下后遗症哇?听说虽然命是保住了,但是,一只手臂可能有风险?” 车师傅看一眼福生,犹豫一下说:“基本上没有大事,但是可能需要做一点截肢。” “呀?”大臭惊讶地张大嘴,“啥啥啥?截,是不是把胳膊砍断?” 车师傅嫌弃地乜斜大臭:“可是你妈的,你就不能在说话的时候挑选上一下用词?” 车间传 ------------ 第三百一十四章 郭国柱晚上七点才到家。一进门,他妈就拉着脸埋怨:“下班咋不知道早点回家呢,干啥去了?” 郭国柱显得很疲惫,也很忧郁,懒懒地把外衣脱下来,团一团要往脸盆里扔。他妈忙阻止:“唉干甚呀?昨天刚换的衣服就不穿了?” “嗨,车间出事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国柱妈惊讶地张大嘴,焦急地上下观察儿子周身几遍。也忘了车间出事和换衣服有啥关系呢。她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你们炉前上的事哇?” “就是,差点把大刘电死。” “啊?!啥了?差点电死?”他妈的惊叫声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响雷,把一侧关着小门的小卧室震动的嘎吱吱嘎乱响。 郭国柱不由地问一句:“俺爸爸这么早就睡下了?”他猜测父亲可能腰又不太舒服,早早休息了。他爸爸以往仿佛是这个家的客人。回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郭国柱的妈把大眼珠子一瞪,骨碌一转乜斜一眼侧面小房门,说:“切,老毛病,没啥。你快说说,到底是谁出事呢?咋回事了?”她说话时,有意把胸脯里的呼吸使劲喘匀了,同时瞪着儿子,生怕他说错一句什么,以致惹来什么不利。 “大刘,刚说了大刘,就忘了。”国柱嫌母亲忘心快,有点不耐烦。 他妈并不在意,她蹬着眼睛,流露出复杂的表情,似笑非笑地问:“知道,咋地不知道呢,你们组长么。要紧不要紧?咋地能让电打住了呢?”说着,没等国柱回答,又抢着说:“唉,一听说你们车间出事,我心里就不放心。后来咋样了?你们组长现在有没有危险?” 郭国柱轻轻说:“命是保住了,可是身体可能会有问题。” “有啥问题呢?不就是电打了一下么,能电的缺胳膊少腿了?”他妈似乎对工厂的事很在行。 “那可不一样,要闹清楚了,不是家里的220的电,是厂里的电。” “是呀,厂里的电压高点么。是不一样。” “不是一般的高点,是高出去很多。”不知怎么,郭国柱突然很忌讳说出炉前那些电缆线的确切电压。实际上他是生怕母亲听了会担心。 “能高多少呢?”他妈呆呆地原地站着,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使劲绞拧着,像绞拧一块抹布。 “能高?还是算了哇不说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刘基本上算是脱离危险了,就行了。这事可能是厂里今年安全生产方面的大事。已经上报到厂里了。” “是?”看得出,他妈也不想再去纠结电压。不过,他妈仿佛一下子陷入一种不由自主的恍惚中,嗯嗯几声,思忖着说:“啊呀,看来,热加工车间就是危险。可是……不干这,有啥办法呢。”她慢慢端起来地上脸盆,把儿子的外衣抓起来,问:“口袋里没有东西哇?那当时你在跟前来?” “啥了?嗷,是了,我在炉前了,不过我不在大刘跟前。我正在修冒口呢,我在冒口圈跟前正和于师傅修理呢,大刘说,电工还不来,就去电闸那看看,没想到啪的一下就倒了。” “谁倒了?”国柱的母亲本来不想多提,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大刘么。也不知道他咋弄的,刚接触电闸,啪的一下就往后倒了。” 这时候,从一侧的小门里闷声闷气传出一句话:“高压么,高压就厉害么。” 郭国柱母亲的眼珠子往小门上一骨碌,脸拉下来,冷冷道:“睡觉你的哇,自己还顾不上自己呢,一天到晚屁事也指望不上,还有心思管闲事呢。真是。”然后马上脸色又一转,笑着对郭国柱说,“我是突然想么,你姑姑家姑父,可能认识一机械的啥人,要不咱也把工种调一调?不然的话,炉前太不安全了。嗨,该求人就得求人么。” 车间传 ------------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不知怎么,郭国柱的老实巴交的父亲,一反常态地反对找国柱的姑父求情。他耳朵竖的尖尖的听着老婆和儿子对话。听到老婆说想求求自己的妹夫帮忙调调国柱的工种时,忽然坐起来推门出来,用闪烁其辞的话说:“我觉得没用,工作都是自己赶出来的,找人家干啥?” 国柱妈一愣,一下没反应过来,但愣怔一下后,立即把脸拉的长长地怒道:“你个莫出息的货,求求人家办点事就咋了?啊?看把你吓的,你家那些亲戚就那么难说话了?” 国柱的爸爸把脸低下来,脸色变得像猪肝一样,眼光躲闪着老婆,死死看着墙角,嘟囔一句什么。老婆继续骂到:“咋了?你不敢说,我去说。为了国柱求求情,咋地就吓成你个这?” 郭国柱站起来想出去,他有点难堪,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站起来走到厨房又回来,又想去开大门。他妈见状,带着余怒大声问:“咋了?是不是没吃饭了?锅里还有点粥了。”说着把国柱的外衣哗啦扔到盆里,“去接点水先泡上,我来热一下饭。和你爸爸一个样,粘逼打蛋的,脸皮薄的像层纸一样,一个出息的都没有。就是我一个人受你们的罪。”说着,把手里的脸盆甩甩打打,弄的满屋子乱响。 郭国柱端起盆子出去,刚走到院里水龙头跟前,只听院子门外传来一阵突突突响动声。他没去介意,把水龙头开的老大。哗哗哗的流水声像游泳池里撩起来的水花,溅起来泼到胳膊上,感觉凉滢滢的。他乱嗡嗡的脑子里似乎清爽了一点。他一任水花浇到胳膊上,发着呆。忽然,院子里昏暗的灯光下走过来两个人,走近了,他听说话声有点熟悉,就不由自主地问一句:“谁了?” 对方突然说:“唉?国柱?” “呀,老熊?”郭国柱惊讶地问。 “是我。下午那会就来过,你没回来。” “是?我家谁在家来?” “你爸爸。” “我爸?没听他说呀。快进来,快进来。”国柱忙收起来脸盆,“我也刚回来不长时间,想洗洗衣服呢,来来,快进家。”他注意到熊二波身后还相跟着一个小伙子。 刚走到门口,门自动一开,国柱妈站在门口,裂开大大的嘴巴,笑嘻嘻地大声道:“呀,是二波来了?快来快来,远远的就听见像你的声音,快进来,嗷,这是你们一块的,快进来。” 熊二波没觉得惊讶,赶紧说:“姨姨,在家呢。我下午来过一次,姨姨你不在,是我叔叔在呢。”熊二波说话时,特意向屋里一侧小屋子里望一眼。 国柱妈大眼珠子一骨碌,马上笑到:“嗷,他爸爸今天正好休息呢,感冒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有和我们说。快来,喝点水哇。”说着伸手到桌子上去揭一块小手绢。小手绢盖着的是一个水杯盘子。水杯盘子过去好像没见过。熊二波连忙摆手,说:“不用忙不用忙,我们不喝水。”和熊二波相跟着的小曹也赶紧说:“不喝水不喝水。”小曹四下里打量一下这个平房的内部,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一丝轻蔑。不过他马上从熊二波对郭国柱家人的态度上觉察出了他们关系的不一般。 车间传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熊二波可能觉得时间不早了,直接了当地对郭国柱说:“我过来专门告诉你一下,我去深圳呀。” “去深圳呀?啥时候?”郭国柱吃惊地张大嘴。尽管前段时间老熊说起过随他们领导去南方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了。他知道老熊能折腾,但还是觉得有点突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有点僵硬,不知道为什么。 郭国柱的母亲听见了,马上从厨房出来,惊讶道:“呀!二波去哪呀?” “人家二波去深圳呀。”国柱解释着,又满腹狐疑地问,“那你工作咋办?” 熊二波平静地说:“工作还是原单位医药公司。没变。” “没变?那你人不是去深圳了么,人调走了,还能算原单位的?” 一旁用半个屁股坐在炕上的小曹流露出一丝不屑,冷冷地解释一句:“是我们单位在深圳投资了一个公司。老熊是派到深圳公司的人。” 熊二波呵呵笑,得意地向小曹投去一瞥,接着说:“是呢。上次给你流露过。当时只是领导们的一个想法,没想到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呵呵,这也是深圳速度么。呵呵呵。” 国柱妈的大眼珠子一直在三个年轻人身上滚来滚去,仿佛在入神地看一部精彩戏剧,嘴里不住地啧啧啧着,满脸惊讶和羡慕地赞叹道:“呀呀呀,呀呀呀,看人家二波多能干呢,多能干呢。不但自己能干,而且还有个当官的爸爸。是不是你爸爸给你找下的?”她死死盯着熊二波的脸,仿佛要从熊二波那张白白的脸上挖出个究竟似的。她的习惯思维也告诉她,凭熊二波二十几岁的年龄能想干啥就干啥,她不太相信。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因为人家有个有本事的爸爸。她的笑瞬间放开,又瞬间收缩。就像一个会变戏法的舞台小丑。熊二波看在眼里。似乎有点不忍心,又赶紧解释:“不是,是因为我们马总正好要去深圳办分公司,需要人,没有人手不行呀。也正好就我是个闲人,所以呵呵呵呵。”熊二波被自己的解释先逗乐了。他一下子想到了,郭国柱的母亲知道我的情况,这样解释能让郭国柱妈心理平衡点。 果然,国柱妈的脸一瞬间笑成了花,她故意把目光向一旁小曹的脸上巡视一下,算是对熊二波的情绪照顾,又说:“是吧,就是就是,你看看,你娃娃现在谁看着呢?”她心想,难怪呢,熊二波也该去,不然的话,他那刚离婚的老婆一天到晚找他的事,那还不够麻烦呢。 熊二波没想到国柱妈的话音转变的如此快,一时有点语塞,嗯嗯两声笑道:“我妈看着呢。”显然不想多说。不想,国柱妈还不罢休,紧跟着咄咄逼人地问到:“那你妈可是累了,太辛苦了。你想哇,娃娃才几个月,不到一岁哇?” 熊二波几乎是机械地回答,就像被警察问话一般:“嗷一岁多了。” “嗷到一岁多了?真快了,可亲了吧,一岁多正是最累人,不过也最好玩时候。那你……” 郭国柱觉得母亲的问话跑题太远了,想阻止,马上插话说:“嗯嗯,老熊,你们吃饭了没有?” 车间传 ------------ 第三百一十七章 郭国柱妈还嫌没有说够,她一脸怜惜的说:“呀呀,娃娃可是可怜呢,没有爹妈在跟前,那可咋呀。唉……” 国柱马上打断了母亲的话:“别说了别说了,谁家娃娃不都是这样长大的。唉,老熊,你啥时候去呢深圳?” 熊二波脸上还挂着被国柱母亲说的难堪的神色,有点恍惚地说:“没几天了。”显得很是心不在焉,“那谁……” 国柱看在眼里,心里埋怨母亲说话的不慎,忙顺便想把话题引开:“谁了?” “嗯嗯,武英强,小武现在咋样?” “小武?嗷,呵呵,小武前几天还来过我家,好像快毕业了。对了,你们上的一样么。都快毕业了哇?” 熊二波虽然与武英强来往不多,但对武英强的情况显得有些关心。他笑着问:“我记得武英强学的是新闻专业?” 没等国柱回答,国柱妈一步从旁边厨房迈出来,笑嘻嘻地抢道:“人家小武也是个爱学习的娃娃,前两天还……” 国柱担心母亲又说出什么令人不悦的话,马上说:“妈,你忙去哇,”他知道母亲在给他弄饭,问老熊:“你们也在这吃点饭哇。” “就是,在这儿吃点哇,二波这娃娃多少次了,让你吃点饭,就是不吃,唉真是客气呢。”国柱妈说。 熊二波连忙摆手,客气地说:“吃过了,姨姨,我们吃过了。那武英强毕业了去哪呀?”他说着回头对小曹说一句,“我们的一个同学,也是学新闻的,”又转而对国柱夸耀道,“他女朋友就是学新闻的,日报社的记者。” “是?好家伙,真厉害。”国柱赞叹道。他妈突然又从厨房跳出来,一脸笑花道:“真的?呀呀呀,报社的记者?呀呀呀,看人家真是不简单了。啧啧啧。”国柱妈啧啧着上下打量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曹,似乎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补充说,“呀呀呀,快喝点水哇,我给你们倒水去。”仿佛只有使劲补自己刚才一时的疏忽和过错,才能挽救不得罪人的后悔,她继续说,“二波,还是就在这儿吃点哇么,你看你们真是客气呢。是不是嫌姨姨家的饭不好呢?啊?”中文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 二波和小曹都哈哈笑了。二波使劲摆手解释:“不是不是,你看我和国柱的关系,来你家就和回自己家一样,我说不用就不用。” 国柱也说:“那就算了,妈你忙你的去吧。俺们说说话。那,二波,你啥时候走,你看有啥需要我干的,只管和我说。” 二波忙说:“没有啥干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下,二蛋今天没找见,我本来也想告诉他一下。都是老朋友。” 国柱马上说:“二蛋没找见?那等我碰见了,和他说一下,把你的意思转告一下。这好办。”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熊二波显然原先没这层意思,见国柱这样说,马上高兴道:“行行,可以,看你那天碰见二蛋了,顺便和他说一下就行。不用专门去。二蛋经常去南方,今天石狮,明天广州,说不定哪天在深圳能碰上,如果你见了他,就说我在深圳呢,有啥事去找我。” 小曹机灵地说:“你到时候把深圳地址写信给国柱。” “对,没错。”二波呵呵笑道,“老同学原来一直天天见面呢,现在突然需要写信才能联系呢,哈哈哈。难怪你小曹不愿意去深圳呢,主要是怕和女朋友见不上面呢,哈哈哈。”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一十八章 郭国柱送熊二波到院子门口时,郭国柱迟疑了一下,他看一眼老熊的朋友小曹,叹口气说:“唉,本来有个老朋友可以聊聊天,这一下去了那么远地方,有个啥事商量也商量不成了。” 熊二波看出了郭国柱的心事,马上笑道:“哈哈,对了,光顾说我的事了,你那位对象咋说?” “对象?呵呵呵,”郭国柱停住脚步,往大门边上让让,意思别挡着出门的路。他原步不动却先问一句:“你们咋来的?门口的摩托车是你们的?” 熊二波和小曹异口同声回答说是。 然后郭国柱又突然说:“还是那样。嗨,车间刚刚出了点事。” “出了点事?”熊二波微微一惊问,“咋回事?谁出了点事?”他以为郭国柱与他对象之间出了事。 “俺们组长今天刚刚被电打了一家伙。多亏命大,没要了命。”郭国柱瞥见小曹已转身到门外,撇腿跨上了摩托车,意识到老熊和小曹可能对工厂里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不感兴趣,于是简单说:“唉工厂里的事难免,不过,你知道,炉前工作,那么大个电弧炉,设备老化,又加上工人素质比较差,所以有时候一有疏忽,就可能出现安全事故。嗨算了。知道你也不感兴趣。” 熊二波表现出极其有耐心的样子,呵呵笑道:“不不,咱们一起学了两年的技校,怎么能说不感兴趣呢,铸造车间虽然没去上班,我也实习过呀。实习了两个月,咱们不在一个组,但那些师傅们到现在还清清楚楚的呀。”熊二波所说的清清楚楚,不是假话,因为他能随口说出实习时所在组的几个人名,“比如刘铁锁,黄玉明,好像你们组长就姓刘。” “对,是姓刘,刘师傅算是命大,但是一只脚可能保不住了,或者是一只手保不住了。”郭国柱盯着门外小曹正在发动摩托车,他明知道老熊他们不感兴趣,但还是想多说两句,“刘师傅挺可怜的,据说快结婚了,偏偏闹下这事,缺了一只手以后可麻烦了。” 熊二波同情地呵呵轻笑两声,笑声里没有一丁点歧视。他看一眼坐在摩托上的小曹,感叹着往外走:“唉,工厂里就是这样,问题在哪儿呢,我记得在技校上课的时候,有个教理论力学的高级工程师老师说的非常好,国家发展不能没有工业,英国有了工业革命才走到了世界前列,咱们国家过去几千年一直是农业国家,重农轻商,更别说工业了。现在改革开放了更需要工业,没有工业文明就不可能赶上发达国家。”可能熊二波觉得自己说的有点乱,自我解嘲地大笑起来。郭国柱知道老熊好在人面前夸夸其谈,他习惯地频频点头,附和道:“对对,是的呢,当时是教理论力学的王老师。” 熊二波又一下立住,手舞足蹈地说:“对,王老师,我发现一机械真有不少人才,我记得王老师其实是一个车间的工程师,老大学生。懂得太多了,对咱们启发很大。” 郭国柱看看已经发动起来的摩托车,说:“王老师是原来打眼机车间的工程师,现在叫采煤机分厂了。快走吧,别耽误了……那甚,老熊,你哪天走?”天才一秒记住噺バ壹中文m.x/8/1/z//o/m/ “过几天,等买机票。” “好家伙,还要坐飞机了?” “嗷就是呀,不坐飞机咋去深圳呀?坐火车的话还不走到牛年马月去?” “哈哈哈,好好好,那我可能不能送你了,那你有啥事随时来电话,”郭国柱想说如果孩子需要什么帮忙,可以告他,但他灵机一动没说出口,“嗯嗯,反正随便你有啥事需要老伙计帮忙的,随时告诉我就行。” 熊二波跨上偏兜摩托车后座的一霎那,有一长串路灯灯光洒向他的肩膀和后背,就像落下来的大大的梧桐树叶,轻轻拍着他。郭国柱心想,南方一般才有梧桐树呀,离开老家去陌生的南方,也许才是熊二波的归宿。中文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 target="_blank">w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一十九章 早晨,刚上班的车间办公室显得格外冷清。朱师傅和金师傅各自忙着手里的活。平时大敞着的门被轻轻一推,轻手轻脚进来的是岳红枫。她显得有点纳闷,问:“唉,金师傅朱师傅,贾主席开会呢?” “是呀,红枫,你咋?”金师傅抬头端详红枫,“你早班?” “嗷早班。一早晨就听人们嚷嚷昨天炉前出事了,不要紧吧?”红枫的脸色显得有点红润,也有点潮红。她修长的右手指尖上粘了些污垢,左手握着一点棉纱不住地擦拭着,擦得很小心,“听说是刘师傅?”她把头低下去一点,观察着右手食指。好像右手食指有意在和她作对,指甲缝里的一点黑污被她小心地反复轻轻擦着,“呀不知道怎么了,老是这个手指头有肉刺。又不敢用力,一用力就疼。”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首发、域名、请记住 xīn 81zhōng wén xiǎo shuō wǎng “那怎么回事呢?不是干活太多了吧。我也是,回家一洗衣服就手腕疼。”朱师傅关心地望着红枫,“你爸爸身体咋样了?” “挺好的,最近越来越好点了,但毕竟是老毛病,一下子也除不了根。嗯,那,钢炉上的刘师傅现在还在咱们医院?最后不知道怎么诊断的?”红枫说着朝对门望一眼。 金师傅叹口气,用头向对面主任办公室指一下:“这不,主任们正开会呢,已经报到厂里了,可能按严重事故算。刘建国本人受伤,但据说也有责任,违规操作。但是,我觉得也不能让刘建国担全部责任吧。” “不可能,刘建国平时就是个急性子。啥时候也是匆匆忙忙的,虽然操作有点急躁,但这中间肯定还有其他人的责任。”朱师傅一反平常沉默寡言的习惯,似乎在为谁辩解,“大刘是工作积极分子,是个好组长,这下伤的不轻,唉,我一听这事心里就难受。年年轻轻的,据说刚有一个对象,这下了咋办呀。”朱师傅不住地叹息。 金师傅抬起眼镜,从眼镜上方窥一下红枫,仿佛猜到了一点什么,有意无意问红枫:“上午炉前没啥事?” “白班炉前不是大刘他们组。而且现在正修补炉子呢。那……”红枫佯装翻看墙上的一个文件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那,大刘住院了,他们组没有组长咋办呀?那不影响他们组工作么?这次市里技术比武选拔不能因为事故受了影响吧?” 正说着,一股开门声伴随着说话声传过来,就像突然拧开的水龙头。贾主席几步迈进门,回头对身后的书记说:“你去吧,书记你去吧,我和红枫说就行了,唉,这不是红枫么,正说呢。红枫你现在在班上呢?书记给你安排个任务,咱们车间参加纪念党的生日文艺演出合唱歌曲要印刷一部分,要抓紧排练呢。还有,正好赶上市里技术比武和方主任布置的技术能手考核,都需要安排呢。都是重要事情,都不能耽误。” 书记进来没去看大家,径直走到自己桌前,拉开抽屉拿了一个本子和笔,说:“对,贾主席直接告诉你就行。我赶紧给咱们去党委开会去。”说着扭动着粗壮的腰要出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又说,“贾主席,啥时候去职工医院看病人的时候,告诉我一下,要不晚上吧?”噺⒏⑴祌文全文最快んττρs:/м.χ八㈠zщ.còм/ 贾主席忙答到:“行了行了,晚上有时间的话,我告诉你一下。快去开会吧。哎呀,大刘一条胳膊可能保不住,唉。” 真的?大家异口同声发出惊叹。岳红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角似乎有点抽搐,左手又开始拧住右手食指,默默地搓着。她把头略略低着,为的是让垂落下来的头发遮挡住眼睛里涌出的泪花。 车间传 推荐:巫医觉醒手机阅读。 ------------ 第三百二十章 张段长似乎很少进右手的办公室,即便是进来一下,也是有事说事,说完就走。好像大家最爱扎堆的地方与他无关。但这时候他进来了,他操着浓浓的家乡话,让人觉得怎么看都像一个套着工人服装的农民。他站在门口的地方,看着贾主席,同时用眼睛来回在金师傅朱师傅身上穿梭。 “现在大刘他们组就没人么,又要保证正常倒班,又要派人轮流陪侍病人,这咋办呢么,和车间要人,又一下分不来人,这咋办呢么。” 贾主席抬头注视着张段长,思忖着。显然他觉得自己不是车间主任或者副主任,在人员问题上不便于多说。不过他认为在陪侍大刘的事上,可以提一点建议,便说:“现在谁在医院陪侍大刘呢?郭国柱?” “不是,哪能让郭国柱去呢,他现在成了组里的主力了,今天是是李太根在医院呢,我和主任们反映了几次了,他们组需要马上补充人呢,不然的话,根本不行。而且,从这个月起,生产任务越来越重了,人员不足咋能保证生产么。再说,大刘一下半下好不了,即便是好了,能不能上班也是个问题。组长需要马上重新定个人呢。唉太可惜了,大刘这么好的组长到哪儿找了你说?” 金师傅看办公室没其他人,低声建议:“于文当组长么。” “我也是这么想么。”张段长说,“可是于文吧,一心专在技术上,管理上可能不太硬气。” “那你咋办?”金师傅今天显得特像个车间领导似的,话挺多,“那你就重新选一个当组长么,哪有个啥呀,不就是个小祖么,那还不容易。领导们主要看你的意见了,你说不是,贾主席?”金师傅想问贾主席。贾主席嗯哼两声,笑笑不说话。他似乎刚发现红枫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于是对红枫说:“红枫,你现在就开始弄了?” 红枫抬头看着贾主席,一副专注的神情,说:“嗯,我想抓紧把书记说的事弄好,纪念党的生日文艺演出?上回不是说职工汇演吗?咋成了纪念党的生日文艺演出呢?” “啊哦,一样,一回事,原来计划搞两次演出,一个职工汇演,一个纪念党的生日文艺演出,后来厂党高官说,嗯,一年两三次全厂职工演出本来是好事,但厂里当务之急是全力以赴做好新产品采煤机上马,职工们挺忙,干脆把两个演出合成,合成一个吧,呵呵,这不就合成一个演出了。就是纪念党的生日文艺演出。所以,一回事。”贾主席说这番话时,不时地在斟酌用词,好像不这样就会触犯什么天规似的。这时不知什么时候三清钻了进来,做出一付认真的样子,说:“我知道,人家厂里的大书记,是新上来的。原来就是厂研究所的工程师,所以对厂里的生产和产品很重视。不然的话……”他身后正好尾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啪的一下拍在他脖颈上,只听一个沙哑的嗓子说:“呀呵!你小子快成了党委委员了,啥也知道。” 三清不由地往前一缩脖颈,叫到:“呀车师傅,你的手咋变成铁砂纸了?” 车间传 ------------ 第三百二十一章 车师傅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像以往那样在车间办公室多停留,他只是在红枫身后探头看看,不冷不热地说:“红枫真是大忙人。快点写完,炉前再过一个半小时要用高车呢。”说完就想走。贾主席赶紧叫住他:“唉等会儿车师傅,等等。嗯,这不是,大家都挺忙的,嗯,你干啥呢?” 车十二斤停住脚步,依然做着随时要走的姿势:“咋了贾主席?不是要让我当工会副主席吧?” 没等大家笑,三清已经抢先说:“是了,但是车间全体同志一致举手……”三清做着举手动作,“反对。”他躲着车十二斤的大手,“你想哇,你要是当了副主席,非把全车间职工都培养成宣传队员不可。那咱们车间就别炼钢铸造了,改成文工团算了。到时候,全车间不论工种,不论男女老少,都端着用合金钢铸造的钢笛子,还有钢二胡,钢提琴,钢琴,嗨!还真让你干对了,人家本来就有钢琴,谁说咱们是瞎干呢?来,车副主席亲自指挥,给你随便配一根钢火棒当指挥棒,就像孙悟空的……” 车十二斤把大手收回来说:“要不是现在方主任抓得紧,不让在办公室乱窜,我非在这儿把你从窗台上扔出去不可。” 大家笑。不过笑的不像过去那样畅快和放肆。贾主席不笑,对车十二斤说:“你干啥呢?” “我去看看谁需要用高车呢。” “不急哇?” “那倒不是太急,我去看看。” “那好,你先等等。咱们车间演出排练还需要下班后集中再练习呢。不然的话,即便是把咱们排到前头了,演不好也不行你说是不是。所以下班后,还是要把几个文艺骨干叫到俱乐部,让郭老师指导着再练练。” “嗨,贾主席,你也知道,我最近就像上了磨的毛驴一样,转的晕头转向的,太忙了。一下班就在俱乐部泡着,除了上班和回家吃饭就是在俱乐部。老婆都有意见了!” “老婆肯定是说,把家当成旅馆了?啥也不管。干脆就在俱乐部上灶吧。可是俱乐部也不是食堂呀,唱歌跳舞吹笛子当饭吃算了。”三清的人来疯劲头又来了,他起初没注意到身后正有人站着。他突然发现车师傅向他使眼色,亏的他是个机灵鬼,马上反应了过来,背着身子,反手对着身后一个巴掌,打在身后人的肚子上,噼啪一声。只听身后人说道:“呀呵,咱车间变成了练武的地方了?” 大家笑。三清一听声音不对,回头一看,愣怔一下,猛然一缩脖子,从身后人身边歪着挤出去跑了。 贾主席马上对来人笑着说:“方主任,这不是,正说文艺汇演的事呢,这回厂党委和厂工会都很重视,职工们也很积极。”贾主席尽量表现的既热情又不显得有嫌献媚。 年轻的方主任没接话,对着本来不大的小屋子扫视一眼,冷冷地说:“我是关心针对新产品的技术骨干的选拔的事呢,我不管文艺演出这些事。要我说,工厂原来弄上些电影院和医院,就是失误,以后都应该推向社会。不然的话负担太重。”说完转身就走。动作显得既麻利又果断。 没反应过来的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啥好。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如果方主任干脆只抓新产品,不管其他也就算了,可是方主任偏偏对许多事看不惯。他一回到主任办公室就对刚回来的郑主任说:“车间是工业企业的一线单位,现在老是讲改革呢,要我看改革深入下去,国营企业总有一天会被推向市场。到那时候,那还有功夫吹拉弹唱玩呢,切,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哎对了,郑主任,那天炉前的刘建国还在医院了吧,我下班去看看。” 郑主任对方主任的话本来不太感兴。他只是默默地微微点头,望着桌面玻璃板下的一张纸发呆。 郑主任再次抬头时,方主任正拨电话,座接通了,他对着电话很随便地说:“小黄,耿厂长在了吧?嗷在呢,麻烦你转接一下耿厂长。”方主任没去看郑主任,约莫有几秒钟时间,方主任语气诚恳地对着电话说:“耿厂长你好,我是小方。我有个想法想向耿厂长汇报一下。”电话那头的耿厂长显得很有耐心,“我们铸造车间技改项目已经报到厂里有一两年了,可到现在还没有落实,嗯对,其主要是电弧炉改造等。是的,电弧炉的问题最多,嗯,耿厂长对车间太了解了,炉前刚发生的事故,车间已经报过厂里,是应该调查事故原因。” 郑主任听到这里,脸色忽然变的异样起来。不过,他立即扯过来一张上午由核算组送来的成本核算表,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直到最后听到方主任说到一句“德马克公司”时才抬起来头,有意无意地看一眼方主任。只听方主任对着电话说:“我去?呀,我就不去了吧,因为我来铸造车间才两个月,虽然之前也在铸造实习过,还是待着时间太短,铸造车间问题比较多,采煤的摇臂,还有我想再争取一些其他产品任务,所以……”但是,显然耿厂长的话语很坚定,几乎不容置疑。接着,方主任把电话话筒递给了郑主任,说:“耿厂长让你接一下电话。” 郑主任几乎没在办公室直接与耿厂长通过电话。他疑惑地看看方主任,迟疑一下,接过来话筒,小心地对着话筒说:“喂?嗷,耿厂长。”声音里流露出他特有的自谦。 电话里,耿厂长的语气和缓又简单明了:“郑主任,正好电话里和你说一下。厂长碰头会早晨有一个决定,为了适应新产品生产和开发,提高企业管理水平,需要尽快派出一期赴西德德马克公司为期一个月的计划管理培训。方主任在赴德培训团队里。这也是一部的一个计划。这期间,郑主任辛苦了。” 郑主任仔细地听着,他不停地回应着,最后说:“好的,没问题,全力支持厂里的决定。这是好事,太应该了。一械的产品上来了,管理也应该跟上。应该把眼光放远。放心吧耿厂长。”他本来以为耿厂长要放电话,不想,耿厂长问了一句:“你们车间炉前出事的小伙子,现在怎么样了?” 郑主任心里一热,马上说:“嗷,是刘建国,他现在咱们医院,已经脱离危险,但可能需要截肢。”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 第三百二十三章 “郭国柱在不在?”张段长在炉前喊叫。他叫的有点陌生,也似乎有点犹豫。 于慢慢地将猫着腰的身子直起来,望一眼张段长,说:“在呢,在后面。”他指指电弧炉出钢口。 郭国柱也听见了,赶紧大声回答:“张段长。在这儿呢。”说着,他走过来,里攥着一根铁棍,头上的鸭舌帽显得脏兮兮的,好像有半年没洗过。他心里忽然嗵嗵跳的有点异样。隐隐约约有点预感。他看着张段长,微微笑着。 张段长只看了郭国柱一眼,剩下的目光全盯在了郭国柱里的铁棍子上。仿佛铁棍子会说话。他对铁棍子说:“那甚,你一会儿来一下段里。”郭国柱虽然觉得张段长似乎没在和自己说话,但他回答的很干脆:“嗷,我把出钢口疏通疏通,马上就去。”因为张段长的目光已经从铁棍子上转移到了于脸上,所以郭国柱转身去了电驴后面。 张段长看着于的脸,和蔼地用一种老熟人的口气说:“于,你这两天去看大刘了没有?” 于迟疑一下,把鸭舌帽摘下来又戴上,用背擦一下额头,慢慢说:“我是上礼拜去看过,我是正好家里老婆又肚子疼,所以这两天就莫顾上去。”他说这话时,用背把额头擦了次,好像不反复擦额头,额头就会一直冒汗似的。 张段长瘪瘪嘴,把龅牙往里面抿一抿,又不由自主地乜斜一下于:“不是,我不是怪你这两天没去看大刘,我是说,嗯,这的哇,今天你下午下班以后,等等我,咱们一起再去看看大刘。行哇?”他能猜到于又要说老婆肚子疼了,马上不容于说话,接着说,“对了,这的吧,你下班以后先回西单身照料一下家里,然后等下午六点下班的时候,咱们在西单身大门口会面,然后一起去看看大刘。因为啥了,因为大刘可能要截肢。”张段长把截肢两字说的很轻。 于的眼睛忽然一睁,暗暗地啊一声,急迫地嘟囔一句:“呀,这可咋办呀。”这也就算是他惊讶的极限了。 “那有啥办法哩。”张段长转着圈,原地转一圈后,又一下面对着于,“去了再说吧。我先那啥一下。” 郭国柱走过来,和张段长相跟着。张段长的步子很急促,急促到两人没法说话。 进了挨着技术组的冶炼工段那间窄小的办公室,郭国柱在张段长对面坐下来。坐下之前,他习惯地看一眼硬木头椅子,椅子面上铺着一块灰色的干干净净的坐垫。他说:“别给王工弄脏了。”他指的是冶炼老工程师王工。 “没事,”张段长随口说,但马上又说,“那你拉过来个凳子。” 郭国柱走到窗前,去拿一个辨不出颜色的木凳子。这时,突然窗外有人喊他一声:“国柱。” 郭国柱看看窗外,惊讶到:“呀,徐利?你啥时候回来的?” 徐利隔着纱窗说:“早就回来了呀,你不知道?一直在研究所待着呢,还没顾上和你见个面。” 郭国柱端着凳子,说:“我说么,我实际上知道你回来了,你太忙,我又倒班。行了,你忙吧,您忙吧。”他看一眼张段长。坐下笑笑说:“徐利,和俺们一个同学搞对象呢。和我比较惯。”他想解释,但张段长只是嗷一声,马上把话题转到自己关心的事上:“小郭,你来炉前多长时间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 第三百二十四章 郭国柱微笑着望着张段长的脸,尽量不去看他那凸出的牙齿和厚嘴唇。他说:“已经快两年了,实际上已经两年了,加上实习。”他一阵茫然,竟然没再去想张段长的意图。 “嗷,还年轻的多呢。我们那时候刚来的时候,就是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来就得学徒两年。学完徒以后还要老老实实地干活……” 张段长忽然变得话特别多。尽管他说话有点啰嗦,不像车间主任们那么连贯条理,甚至有些话一直重复,但是郭国柱感到有点意外和受宠若惊。在郭国柱的印象里,张段长虽然没什么架子,但从来没和他聊过天。张段长笑着把牙齿全部露在外面,得意地说:“六七十年代我们从农村来了好几批,那时候农村的青年人都想进城里当工人。因为那时候很多城里人看不起农村人,叫农村人是山汉。说我们山汉进城,两眼发蒙。那时候我和咱们车间的好几个像李三货,还有老鬼都是刚来。刚来么,农村人啥也不懂,就开始学徒。一学就是三年。因为俺们祖祖辈辈都是农村人,谁要是能进城当工人,那太了不起了。所以来了以后,人家让干啥咱就干啥。那时候还有就是,说句老实话,就是想脱离农村。当时不敢这么说,说了就是思想上有问题了。可是农村人么,谁不想脱离农村呢。谁要是真的想留在农村那就是胡说呢。”张段长说的一点也没趣,可是郭国柱很想笑。他第一次发现张段长还真有些农村人的习惯。比如说到忘形时,裂着嘴巴牙齿都忘记在外面,还不时地用手擦一下鼻子。说到激动时,擦鼻子的频率越发快,郭国柱有几次担心不会把鼻子擦破吧。张段长继续说:“当时城里根本不缺少工人,当时城里也没有那么多工厂,就连城里的人都找不到好工厂。城里剩下很多青年,所以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所以,俺们来一机械比较早,基本上是赶在了上山下乡以前,所以,俺们那可是珍惜哩。没明没夜的干。”张段长不知道想说什么。给郭国柱的印象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郭国柱不停地嗷嗷着,尽管这样,但他越来越觉出,张段长啰哩啰嗦的话里似乎有话。 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敲玻璃窗。玻璃窗很干净透明。又是徐利。徐利的笑脸贴在玻璃上,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国柱,忘了一件事,你们组的大刘现在怎么样了?”显然徐利刚才去办了点事,又返回到了技术组。他隔着玻璃的脸随着问话,变的严肃起来。 张段长显然和徐利更熟悉,他笑着说:“小徐,你要进来就进来说,老是要打断俺们说话,你是要咋了?” 徐利干脆进来,一屁股坐在老王工座位上。郭国柱一看着急道:“唉,你小心别把王工的椅子坐脏了。” 徐利不在乎,继续关心地问:“后来大刘咋样了?” 张段长开玩笑说:“你光顾你们的大事呢,一天到晚不是英国就是美国的,也不关心关心俺们炉前师傅们?” 徐利一笑,把头一撇说:“嗨呀好我的张段长,咋能不关心呢,不关心,我能又返回来?到底现在咋样了?” 郭国柱轻轻摇摇头说:“嗨不是太好,说不定要截肢呢。” “是?这么严重?”徐利显然也有所听说,但不是很清楚,“截啥?腿还是胳膊?” “小手臂。”张段长平静地说。 “不是腿么?”郭国柱问。 “因为强电流从手指进去,传过右面身体一直从脚底下穿出去的,脚板子底下还穿出来一个洞呢。”张段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换成了一付哭丧面容,露在外面的牙齿被上下嘴唇紧绷绷地闭合几次,然后又重新被绷开。仿佛有无数的难言之苦被他强行吞咽了下去。 “那为啥非要截肢手臂呢,截肢腿不行?”徐利的话刚一出口,马上改口道,“嗨看我这说的啥话呢,最好不截肢最好。不截肢不行?” “据医院说,主要是手比脚更坏死的多,所以……”张段长叹口气,突然他有点激动,竟然忘记了与郭国柱谈话聊天最初的顾虑和矜持,脱口说到:“嗨,这不是,我正发愁大刘上不了班了,组长该谁干呀了。” 没想到,徐利也不含糊,随手一指郭国柱:“国柱干就行。”他的眼睛是严肃的。显然他也觉得有点凑巧,“我不是领导啊,我只是一个建议。供你参考。段长咱俩也惯,我有啥话直说啊,国柱技校毕业有文化,算是多少年来最专业的一线技术工人。况且可能还要考成人大学,大学毕业后再回来就更了不起了。咱们一机械需要这样的技术工人。国柱的为人各方面你也了解,都是有目共睹的。一句话没说的。” 张段长只是笑,低头摩挲着桌子不说话。郭国柱赶紧说:“我不行,我差的远呢。人家还有于文师傅呢。轮不到我。” 徐利一看,站起来说:“张段长,我就是个建议啊,你来决定。” 徐利往外走,又对着郭国柱说:“国柱,对了,有件事正想找你呢,小甄正想找你有点事。嗯,回头我和再说。你先和张段长聊着。我先去技术组办点事。” 张段长笑着和徐利摆手,然后却又把话题转回到了农村人进城上来。 “那个年代农村人想进城当名工人真是难上加难。首先的问题是户口问题,大概是七0年的时候,俺们县里摊派俺们村出义务工。三个人到钢厂工作,时间为期二年,要求有初中文化二十五岁以下。经过大队的选拔,去了三个人。这三人中有我。在那儿干的很好,用人单位计划把俺们留下做长期工人。县里不放,说农村缺少人才,后来俺们三个人无耐又回到了农村。” ------------ 第三百二十五章 郭国柱的母亲脑子清楚着呢。当郭国柱回到家颇为激动地说到车间有可能让他当小组长时,他妈的眼睛一亮,笑到:“是?真不错。”但是马上就收敛起笑容,说:“那你不考职工大学了?” 郭国柱一愣,略微顿一下,说:“考呢呀。咋能不考呢。”实际上,他说这话时心里一阵发虚。就像到点没吃饭一样,忽然感到浑身没劲。他盲目地拿起来水杯又放下,说一句:“我洗洗。” 他的确差点淡忘了今年考职工大学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周围没人提这事,或者是他心有旁骛。他心里一时有点心不在焉。忘了忘了,完全忘了。这怎么办。他突然想起来徐利下午说到甄凤未想找他有点事。有什么事儿呢?他猜不出来。但他脑子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哎对了,今天自己是二班,反正不瞌睡,干脆乘午的时候去一械西单身食堂找找徐利,然后主动问问甄凤未有啥事,然后直接去职工医院看望一下大刘。他这么想着时,开始顺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扔到搪瓷盆里。他妈正要出去,说:“干甚呀?扔进去就得马上洗洗,不能放。啥事也不能放,一放就堆下事了。堆下事,再有啥事一忙,就非误事不可。早就和你说过这道理,你就是不听。你不听,能行?像岳红枫这姑娘,早就和你说约人家来家里玩玩,你就是磨蹭不说。没出息。这一下就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你说了,我不说谁也不说了。你最近忙甚了?为啥这事还需要我天天催呢?” 郭国柱一激灵,愣在那儿。半天他才说:“这几天不是刘师傅出事了么。啥也顾不上。”他妈脸色一变,说:“刘师傅,刘师傅,人家刘师傅受伤了你应该去看看,不但应该看,而且应该经常去看看。可是,”他妈干脆不走了。回身把门关上,把围裙围上,把地上的搪瓷盆用用力一碰,拉过来一个木头凳子,一屁股坐下说:“可是,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光顾着忙乎别人的事哇,自己的事也精巴点才行呢。像你这样黏黏糊糊的,不把好事情耽误了才怪呢。”他妈说完这话,突然马上改口,“不是说耽误了好事,我是说,如果磨磨蹭蹭就会误事的。”他妈还嫌不够,生怕自己的话不吉利,又马上转移话题道,“那谁,大刘到底现在咋样了?那娃娃也真叫可怜呢。他妈就他一个儿子?” 郭国柱不记得刘师傅家有几个兄弟姐妹,说:“不是哇,不太清楚。” “你这娃娃,前几天还说,大刘家就他一个男孩,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呢,忘心真大。” “我说的?啥时候?”郭国柱似乎也有记忆,但忘记说的是谁了。也许是大臭?“大臭家好像是只有一个男的,忘记了,反正他两个是铁建分来的。” “看看,小小年纪刚说过就忘记了,一天到晚想甚是?想又想不到和正事上,哼真是。我知道这几天你心里有事。不然的话,能忘心这么大?不可能么。” 郭国柱听母亲说这话听的太多了,知道啥也瞒不住母亲。于是噗呲笑了,忍不住问:“我心里有啥事呢?” “你心里有啥事呢,我是你妈,我还不了解你?”他妈也笑了,“哼,我生下的你,你们几个娃娃,我当妈的还不知道你们?”他妈也许想缓和一下,突然又问:“大刘他妈肯定不容易,碰上这么大的事,肯定不知道哭成啥了。唉,命不好么。不过,命也够大的,没有让打死了,真命大。嗯,刚才你说的你们组里的那些一块的,都去看大刘了没有?” “看了,不看还行了?连大臭那平时最嫌大刘管他太严的,都去了。大臭,不但去了,而且那天去了后,医院不让太多人进,他和福生在医院外面等了一晚上。还真没看出来大臭。” “大臭,就是你说的那个小眯缝眼睛,眼睛像让刀子拉了个缝缝似的那个?”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 第三百二十六章 郭国柱骑车到达西单身食堂时,正赶上了下班。他临出门时,母亲赶出来说吃了饭再去吧,免得在外面花钱吃饭。他说,过了点可能看不见徐利了,食堂的钢丝面不贵。他身上装着几张食堂餐票。 飘扬在厂区上方的下班军号声飘过了解放路,散落在西单身食堂大大的房顶上。进了食堂避风的弹簧门,一眼望去,左面长长的窗口前排满了打饭的队伍。郭国柱望着嘈杂得像蒸锅一样的人群,想到这样找不是办法。于是就向排队的队伍和几十张圆餐桌上扫视。这样一扫视,果然马上先看见了于文。他和于文的眼睛相遇的一瞬时,不知道为何,都像闪电一样将目光向旁边躲了一下。他主动问到:“于师傅,你打饭?” “嗷,我打点饭。”于文正从一排队伍的前面走过来,已经显得很平静了。他是那种话很少的人。 郭国柱只能再主动问:“呵呵,平时都在食堂吃饭?自己不做饭?”他记得于文的老婆从农村老家来了。于文的脸像平静的湖面咕噜泛起一个气泡,嘴唇动一下,似乎有一连串话会冒出来,可是咕噜完后只冒出一个字:“嗷。” “那不过,距离近,想做饭自己做点,不想做就在食堂打上点。方便。西男身让自己做饭呢?哎对了,我改天给你带点雪里蕻哇,我妈做的,挺好吃的。” 这句话本来郭国柱是无意的,也是灵机一动说出的,却一下子让于文解开了嘴,他笑笑说:“你咋知道我们爱吃雪里蕻呢?我老婆尤其是爱吃个雪里蕻。可是单身没法做,所以自从老婆来了,一天到晚碎嘴婆婆想吃腌咸菜呢想吃雪里蕻呢。呵呵。” 郭国柱愣怔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愧的慌,就像做了亏心的对不起于文的事似的。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无意中提到雪里蕻的,但此时连自己都觉得怎么有点像在贿赂于文,怎么这么势利。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功利了?变得卑鄙小人了?他尴尬地望着于文,觉得脸上有点发烧。 于文笑笑,又突然说:“哎对了,上午段长和我谈了谈,征求我意见,问我大刘受伤了,咱们组谁当组长好,我说谁都行。段长说唉,哪能谁都行呢。对我说反正是你们两人中选一个。问我郭国柱咋样,我说郭国柱行了。郭国柱来的时间不长,可是积极肯干,从来不迟到不早退。而且对各方面技术进步很快,而且从来不挑肥捡瘦,让干啥就干啥。反正各方面都不错。而且是技校生。而且那么多技校生都考职工大学了他不考。”于文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说到这时,眼睛睁大了点,像是终于卸掉了肩上的担子,喘喘气,继续说,“你莫问题,真的,人家段长说你也不错。”说完,于文端着一个有点变形发黄的铝饭盒,逆着从弹簧门进来的人流出去。他往外走时,与进门的人低声搭着腔。 郭国柱看见与于文打招呼的人正是徐利。 他迎着徐利微笑。徐利举起来铝制饭盒,咣当当一晃。 ------------ 第三百二十七章 徐利身后跟着甄凤未。甄凤未微笑着抬手轻轻摇摆,一只白皙的手像竖立在面前的一个轻柔的小面人。 徐利既惊讶又沉稳地问:“你中午还来食堂吃饭?”甄凤未沉静温和地看着徐利和郭国柱交流。恰到好处地用目光互动着。 郭国柱笑着解释:“不,今天二班,提前过来……” “嗷提前过来吃饭来了?那也太早了吧?二班下午四点上班,提前了三四个小时。真不亏为未来的优秀班组长,未来的工段长。”徐利哈哈大笑,笑声与周围的嘈杂声混成一团。郭国柱也被感染得大笑。没等他说话,有人过来一拍徐利肩膀,揶揄到:“嘿徐利,等你的喜糖呢啊。” 徐利大大咧咧地笑道:“没问题,少不了你。” 有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看看徐利和他身边的甄凤未,神秘地问:“徐利,不是准备把婚礼办到英国去吧?嗯?到时候借口把我们甩到一边?那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说话的年轻人仰头笑。徐利也笑,但马上把一只手竖在嘴边,低声说:“不会,绝对不会。哪能忘记了根呢。” “可是这次再去安德森,据说时间挺长的,你小子不会一去不复返吧?”说话人用嘲弄眼神来回在徐利和甄凤未脸上扫视,狡黠地继续说,“唉,可是已经有传闻了啊,说这次去英国,任务挺重。也有人说,别去的太多,否则崇洋迷外思想太严重了吧哈哈哈。” 徐利笑着推一把那人,顺便说:“快吃你的饭去吧,小心凉了肚疼。”然后马上对着郭国柱问:“咋样了?” 郭国柱有点莫名其妙,看一眼徐利又看一眼甄凤未,微笑着问:“啥咋样了?” “对象呀。”徐利咧着嘴笑,“这么长时间没见你有进展,我以为你有结果了。” 甄凤未微笑不语。给郭国柱的印象是,甄凤未变了,变得像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甚至有了点居高临下,藐视一切的样子。不过,甄凤未并不高傲,她微笑着推一把徐利:“你快去打饭吧,打三份,两份菜,三份米饭,我这有饭票。” 郭国柱马上说:“我去吧。” 徐利晃荡着饭盒大大咧咧说:“不用你,我们老西单身咋能让你去买饭呢,不用,甄甄,你和国柱坐着等着,我给咱们买三份米饭。国柱,你想吃啥?” 郭国柱着急地说:“嗨不用,我来买就行了。” 徐利已经快步加入到了排队的行列。他的背影像一块磁铁,很快从这边散去,又很快被排队的人群吸去。 甄凤未变了,变得有点不认识了。不是穿戴不认识了,而是说话方式变了。她优雅地坐下,把一双修长的手指交叉放在身子侧面,淡淡一笑,完全一付老同学的熟悉神情,问:”郭国柱,我们都快学完了,你还没考职工大学?” “没有,嗨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忙啥,差点忘了。今年必须报了。” “就是呀,你学习不错,应该没有问题。嗯……”甄凤未显然想问什么,犹豫一下,却把话题一转,“你咋样?” “还是老样子。能咋样?在车间里,干好活就行了。”郭国柱预感着甄凤未找他的目的。 “你的个人问题咋样?据说和车间一个女孩谈着呢?”甄凤未问。 “没,没定下,嗨。” “没定下,没定下说明啥?说明还在谈着?” “嗨,咱们到是想定呢,可实际上从来就没有说清楚。”郭国柱不知道为啥这么说。说完后,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吃惊。 “那就好办,没有说清楚过,你就有选择的余地么,我有一个女同学,我觉得挺配你的。” “啊?”郭国柱有点吃惊。 ------------ 第三百二十八章 徐利端回来满满两饭盒饭菜。甄凤未伸手去接,嘴里不住地埋怨:“哎呦,我说最好再要一个食堂的碗筷,不然的话三人……”徐利不去理会,轻轻放下两个饭盒,小心地揭开铝饭盒盖子,像摆弄一个精美的艺术品,哈哈笑到:“来吧,国柱,咱们凑乎吃点,改天请你吃西餐。” 国柱一愣,笑到:“西餐?哈哈,真是见世面了。”他知道是开玩笑,但马上兴趣大增,“上次回来以后,你基本上在研究所干,很少见。那基本上是调到研究所了吧?” 徐利脸上掠过一丝不悦,叹口气:“诶,没办法,一言难尽。” 甄凤未微笑着嗔怪道:“呦呦,骚包,去了几天欧洲,在老朋友跟前显摆上了。”甄凤未有意阻止徐利再说下去。见此情景,郭国柱不由地瘪嘴。低着头心里感叹,甄凤未变化太大了,过去那个狂放泼辣甚至接近放荡的甄凤未不见了,竟然变成了稳重大方甚至温文尔雅的女人。徐利是怎么影响甄凤未的,真想不通。 徐利也似乎很知趣,换了一个坐姿,劝郭国柱:“来来,国柱,多吃点。”但他并没停下来刚才的埋怨,“去研究所,我原来就想去,也和厂里争取过,本来人家研究所同意了,所长讲好这次从安德森回来后就让厂里下调令。可是,调令下到车间后,主任不放了。” 郭国柱好奇地随口追问一句:”主任不放?” “实际上是新来的方主任不放。” “方主任不放?”郭国柱有点明白了。 “是呀,方主任走到哪,好像哪就应该搞成典型单位似的。不搞成典型,就对不起后起之秀的帽子似的。”徐利夹起来一筷子青菜往甄凤未饭盒里放,惹得郭国柱的眼光不由地跟着那筷子游走着,直到青菜放入甄凤未的饭盒,而甄凤未嗓子眼里发出好好好时,郭国柱才连忙收回眼光。他叹服地望着徐利,有意无意地问:“那为啥不放呢?” “谁知道呢?” “咋和你说的呢?”郭国柱一半好奇一半闲聊地问。 “要我说,方主任基本上是从自己的工作考虑问题,不太考虑职工个人发展。”这回甄凤未接过话题。但她直只说了半句,没再说下去。 徐利显得有点激动:“他年龄比咱们大不了多少,也就是二十八九岁吧。按说在厂里也算是最有希望的第三梯队了。在焊接车间实习了,又去冷加工几个车间实习,在铸造车间实习过,没想到这下到了铸造不走了。我正好赶上。运气不好。” 甄凤未左右看看周围,有意淡化徐利越说越来气的情绪:“唉也不能这么说,人家是未来的主任,人家不可能从每个职工的个人利益考虑问题,人家是站在如何提高车间生产完成任务角度考虑问题的。”徐利想争辩,被甄凤未的话语堵回去,“再说了,人家和你谈话,强行留你在车间,说明人家重视你,要重用你。否则,……” “重用?” “就是呀,不重用你强留你干啥?”甄凤未暧昧地笑。微笑里夹杂着无奈和忿忿不平。 徐利一听干脆说:“我不希望他重用,因为会影响我个人发展。我的长项是设计,不是那什么……” 徐利突然哑口不语了,他微微低头给甄凤未和郭国柱使眼色。郭国柱不明就里。甄凤未抬着像个机灵小猴子的漂亮小头,来回转动着,一眼发现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正从身边走过,猛然吐一下舌头,嘻嘻嘻笑起来。徐利低头说:“大厂长。” 郭国柱在炉前也曾经见过大厂长。他认出来那人是耿厂长。 ------------ 第三百二十九章 徐利等大厂长走过去,汇入了长长打饭的队伍,才说:“咱们厂大厂长,每天中午和工人一起排队打饭,真的是独一份。” 郭国柱感到有点惊讶:“每天?食堂不给厂长来点厂长小灶?” “没有。每天排队打饭。而且最近越来越频繁了。”徐利说。 “为啥越来越频繁了?”甄凤未好奇道。 “因为?也许工作太忙吧。哎对了,”徐利突然低声叫到,“我有个想法,”他一时被自己突发奇想的大胆想法涨红了脸。没开口先四下看看,然后不住地转头搜寻,“嗯?耿厂长呢?刚才还在排队呢,一下看不见了。” 甄凤未和郭国柱一时没明白徐利的意图,纳闷地帮助四下搜寻。徐利终于发现目标,激动地声音略微颤抖地说:“我去和耿厂长说说。” “说什么?”甄凤未紧张地瞪大眼睛。 “说说我的想法。” “什么想法?你想说,不想就在铸造车间干,想去设计研究所?”甄凤未追问。 “我就说我的长项是研发,适合在研究所,留在车间不太适合。”徐利说着要站起来。 甄凤未一着急,嗔怪地拉他一把:“别别,你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大厂长认识你是谁呀。” 徐利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劲,脸色镇静地站起来,说:“我就不信,咱们的大厂长能不搭理一个普通职工?”说着他挺胸抬头摆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双手却不由地差点与两腿成了一顺顺摆动。甄凤未见此情景,噗呲笑了。笑得弯下腰使劲捂着嘴说:“哈哈哈,郭国柱,你信不信,我要是说为啥和徐利好,其实很简单,主要是喜欢他好学上进又有男子汉气。你信不信?” 郭国柱一瞬时被甄凤未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愣了。他马上点头,不住地说:“对对对。”他从甄凤未的眼神中还读出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熊二波的男子汉气不足。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甄凤未又说:“看徐利,和大厂长说的还挺火热。”正说着,徐利已经往回返了。只见徐利往回走的姿势竟然变成一颠一颠的了。甄凤未捂着嘴又低头使劲吃吃吃笑。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对走到跟前的徐利说:“快扭成秧歌了。怎么样?” “成了!”徐利得意地笑。有意转头再看看大厂长坐着餐桌位置,却一下子扭得过了头,坏了坏了,呦呦呦。” 郭国柱和甄凤未没回过味来,用疑惑的眼睛看徐利。徐利俯下身说:“又走过去一个,好像是锻压车间的,坏了坏了,别也是向耿厂长提调动吧。真能凑热闹。好了好了,大厂长吃完了站起来了,走了。” 隔着八九张餐桌的耿厂长站起来,高大挺拔的身子在人群中显得很醒目。耿厂长走到餐厅一角的洗漱池旁,哗哗地洗刷碗筷。然后迈着沉稳的步子出了餐厅。人群中似乎除了徐利几个人,再没有其他人认识耿厂长。 徐利和郭国柱,还有甄凤未,都突然流露出一脸的怅然若失。 ------------ 第三百三十章 甄凤未着急地问:“到底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徐利无所谓地反问。同时,他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让甄凤未和郭国柱都茫然的话,他喃喃地说:“耿厂长说,嗷我知道你。欢迎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不过,年轻人也应该由小事做起。” “就这?就说了这些?”甄凤未额的小脸涨的红红的。郭国柱本来就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好奇地望望甄凤未,心想,甄凤未对徐利真是上心。 徐利又说:“还说,我的想法他知道了。他会和铸造车间主任了解情况的。希望我安心做好工作。” “就这些?等于什么也没说呀。”甄凤未显然不甘心。但是徐利望着郭国柱忽然笑了,“国柱,你的事咋样了?刚才说到半截。” 甄凤未不好意思起来,低声埋怨徐利:“嗨呀,急死我了。行了,等回去再说吧。” “对,回去再说吧。相比较俺们车间这几个弟兄们,我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你说不是?国柱。”徐利望着郭国柱眨眼睛,“老实交代一下吧,到底和铸造车间的天车工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徐利单刀直入地问。 郭国柱似乎没有思想准备,略微窘迫地呵呵笑,说:“没有,没有挑明。” “那就好,既然没有挑明,就先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吧。”徐利干脆地说。 “啊?呵呵呵。”郭国柱干笑,不置可否。 徐利让甄凤未说明白。甄凤未略顿一下,显得有点犹豫:“本来想给你介绍一个女孩,可一听你正谈着你们车间高车上一个女孩,想是不是合适呢。” “有啥不合适?国柱又没有定呢,怕啥?你说呢国柱?”徐利伸手拍拍国柱的肩膀,“你不是说还没挑明呢么?既然没挑明,你就有选择的权利。除非你……对了,你的那位高车女孩是岳红枫吧?”徐利明知故问。他想彻底了解一下郭国柱的想法,以便让甄凤未从中把好事做好。否则,做好事往往会做成恶人。他紧紧地盯着郭国柱的眼睛。 郭国柱的确犹豫了。他打心眼里喜欢岳红枫,但两人谁也没有彻底挑明过。况且,两人足足有一个月没再面对面说过话。即使是远远走过,余光里都曾瞥见了对方身影,但是都未曾停下来主动问询一声。时间就这么过去了。郭国柱这么一想,心眼里忽然活动起来,就像初春天气里,院子墙角里没头没脑钻出来的小草,对异性本来的好奇,让国柱如同春天小草的心里难以抑制地萌动着。他不吱声,只是笑。 徐利是同龄人也是过来人,他在这方面比郭国柱活泛的多。他发现郭国柱模棱两可的笑意里隐含着只有小伙子才能理解的东西,就干脆地又带有解嘲地把铝饭盒里最后一点菜夹到国柱面前:“这样吧,国柱,你也不要为难。反正你和岳红枫从来没挑明过,你可以心里揣着她,但不妨碍你见其他女孩。这和道德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不必为这就过意不去。谁都有这个权利。” 徐利这句话刚出口,胳膊突然被甄凤未打了一下,他一扭头,只见甄凤未怒目圆睁地蹬着他道:“没想到你是这种思想,我算知道你了。哼。”说着,把头一扭。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徐利一愣怔,做出一种被吓着的样子,慌里慌张地恳求甄凤未:“对不起,我没说什么,我是说……” 甄凤未不买账,使劲乜斜着一双杏仁眼睛,撅起嘴来。郭国柱觉得很好笑,他突然又发现了原来与熊二波在一起的那个甄凤未。原来甄凤未不变的原型,就像一张多年前的照片底片,还被残存地保留着,只是偶然才能发现。哈,他不由地哈哈大笑。 徐利不明白郭国柱笑的真实本意,麻利地使眼色,一把拉起来甄凤未说:“走了,咱们边走边说,国柱,你说是不是?你考虑啊,我觉得没啥了不起。先让小甄介绍一下。礼拜天约个时间,见见面。” 郭国柱只是笑,他基本上是被强迫同意了。他想抢着洗洗徐利的饭盒。徐利和甄凤未都说,不用客气,你是西单身的客人。徐利去洗铝饭盒的时候,甄凤未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有意无意地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袁梅雪?” 郭国柱一愣,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但马上想起来了,忘了什么时候了,甄凤未曾经说过她与袁梅雪第一次见面是在厂里教育处。那次,甄凤未去教育处咨询成人高考的事,正好碰上她技校女同学,女生带着小学同学,那小学同学就是袁梅雪。 后来,隔了一段时间,甄凤未才得知袁梅雪和熊二波结婚了。真没想到。熊二波具体怎么和袁梅雪好上的,她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但更令她惊讶的是,听说袁梅雪和熊二波已经离婚了。她突然想见郭国柱面的意图,除了有意介绍对象外,还有可能就在袁梅雪身上了。甄凤未没等郭国柱回答,眼睛迅疾地扫一眼徐利。徐利正一边甩着饭盒,一边与一个白净面孔的中年男子说话。甄凤未镇静而又漠然地问郭国柱:“听说熊二波和袁梅雪结婚了?” 郭国柱睁大了眼睛,对这些像连珠炮的问话有点不知所措。依然是没等郭国柱回答,甄凤未又突然说:“听说又离了?”样子像谈论电影里的一个人物。表情异常平静。 郭国柱感到有些别扭,继而觉得像受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讯。他竟然忘记了自己本来就是局外人,有些理屈词穷地说:“嗷,嗨,是的呢。”他没再继续说。因为甄凤未已经在向徐利招手。 徐利轻轻甩甩饭盒,走到身边说:“进出口办的孙工。家在北京,这次一起去安德森公司。” 甄凤未饶有兴趣地追问:“家在北京,孩子呢?” “老婆孩子也在北京,其实他本身就是北京人。可能是插队留下的。” “嗷,是不是你说的那个想去厂住京办事处的那个?” “是呢。厂里原来就有人常驻北京,这回因为需要和部里保持联系,所以需要增加一个跑部里的工程师。孙工是工程师,正好对口。可是,他说这次去安德森公司的计划可能有变化。” “有变化?有啥变化?”甄凤未着急地问。 ------------ 第三百三十二章 郭国柱对于徐利所说的事,也就是那些厂里部里的事,觉得距离太远了。他和徐利甄凤未道一声谢谢后,正想转身上自行车。徐利又问:“二班?那你现在去哪儿呀!” 郭国柱停下来,说:“去享堂宿舍。” “去享堂宿舍干啥?”徐利好奇。 “去医院看看大刘。” “唉忘了。大刘现在咋样?” “医院的意见是截肢,说没办法。不截的话,可能以后会影响到其他。那时候闹不好再想截就晚了。” 甄凤未在一旁露出一脸惊讶,啧啧道:“哎呀,听着都心里麻烦。为啥呢?就是上次说的炉前被电着的那个?不能不截肢吗?截了肢,以后咋办呀?结婚了没有?那可怎么结婚呀?”甄凤未说一句皱一下眉,最后就差把眼睛闭上了。叨叨絮絮几句后,她干脆说,“我不听了,我先走了。徐利,要不你跟郭国柱一起去看看人家吧,毕竟一个车间待过。你认识人家吧?” 徐利一脸不悦,把头摇晃两下,不屑地说:“认识?何止认识。挺惯的。” “那就更应该去看看了。乘中午休息去一下吧,快去快回。我先回去了。郭国柱,再见啊,您周日休息不休息?” 郭国柱有点发呆。他正被徐利和甄凤未左一下右一下弄的发懵,见甄凤未问他,马上说:“周日?不休息,我们是倒班,不是正常班。”他知道甄凤未想说啥。 “那你等我通知吧。”甄凤未所说的通知,一般都指打来电话。电话外线全车间只办公室有。各个段里只有内线电话。他答应着甄凤未的同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桌子上的外线电话机。那是一个笨重的有一个转盘的拨号电话机。放在贾主席和书记两人的桌子中间。在他有数的几次去办公室中,几乎都能遇到正好有人打进来外线电话。有两次恰恰好碰到岳红枫在接电话。每次遇到岳红枫接电话时,都是岳红枫正好坐在书记的桌子上刻蜡板或者写字。书记在办公室的时间还不如他老婆变梅。所以,郭国柱到现在都没记住书记姓什么。大家都叫他书记,或者是变梅家的书记。 郭国柱和徐利看过大刘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听说要让他先当副组长后,有人路过炉前敞开着的大门洞,对他大喊叫一声:“郭国柱,车间有你的电话。”是老鬼在喊叫。老鬼刚从车间办公室回来。大家都听见了。好像惟有郭国柱没听见。小钢炮先阴阳怪气地对郭国柱说:“呀,女的来的?快去哇。” 福生也裂着嘴笑:“是吧,你咋知道呢?哪个女的?” “还能有哪儿的?高车的。”小钢炮还想耍笑,被郭国柱一句短促的“可你妈的,也学成这了”吓得缩了回去。福生想转移注意力问老鬼:“呀还是老师傅厉害,又去……”福生出于习惯,想说一句调侃老鬼的话,却突然哑然了。因为老鬼已经把一张黑黝黝的老脸一沉,表明了论上班年头,也轮不到你们娃娃开我的玩笑的尊严。 郭国柱去接的电话是甄凤未来的。他接电话时,岳红枫正好又在旁边坐着。他心里忽一下悬了起来。 ------------ 第三百三十三章 郭国柱接的电话很窝囊。他从贾主席桌子上拾起电话机时,金师傅有意无意地抬头来一句:“是个女的。” 郭国柱嗷一声,然后不由地看一眼坐在书记桌子上的岳红枫,微微地扭转身去,问电话里:“喂?” 电话机里的甄凤未显得有点着急,说:“唉郭国柱,你这电话真不容易,这么长时间。这样,我已经约好我们一个中学女同学,这个礼拜天在人民公园见见面。国柱,你千万别说你没有时间啊,我可是和人家女孩说好了,别把人家闪了。我觉得人家很不错,现在正上电大,个头……” 郭国柱刚反应过来一点,甄凤未一连串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的话砸下来,直砸的他晕头转向。他想镇定一些,但马上觉得电话线又像绳索一样把他绑在桌子旁,整个身子软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待他听到一句“个头”时,忍不住着急地打断甄凤未:“诶诶诶,甄……”他不知道突然只说了一个姓,后面额名字卡住了,借着嗯哼一下,脑子里飞速地转着,“我是说……”,他想马上结束电话,甄凤未误会了,在电话里大声说:“嗨呀郭国柱,我就怕你说着话,你了不敢不去啊,你要是不去,咱们就不算同学了。” 郭国柱没想到甄凤未这么说话,几年前甄凤未就是这样。昨天和徐利一起见面时,不是这样呀,怎么一转眼又变回去了。他最怕老同学动不动说不算老同学了,这话对于他来说,犹如骂他道德品质差。他脑子晕晕乎乎的,一着急吐口问到:“诶诶,别着急么,话还没说完。你说在人民公园啥地方?” 甄凤未得意地说:“就在孙中山讲话的老楼下面等。” 郭国柱人干脆都晕了,继续问:“你去不去,你不去,咋见?” 甄凤未笑到:“我当然去啊。” 郭国柱放心地一笑,索然无味地放电话。当手里的电话机离开耳朵时,他突然心里一紧缩。因为他低头的一霎那,猛然看见岳红枫正低着头专心地写字。要在平时,郭国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他觉得不对劲了。他发现岳红枫的手微微有点颤抖。 郭国柱不由地磨蹭了一下,像是没话找话地问一句:“忙呢哈?” 他没具体点明问谁忙呢。自然没人立即回答他。实际上他是在问岳红枫。但岳红枫一声也不吭。金师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抬头看一眼郭国柱,说:“嗯,恭喜啊,新段长。” 贾主席刚进来,正好听见,缓缓地说:“就是,新段长该选出来了。好好干,应该没问题,”贾主席似乎有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又说,“呀,大刘总算稳定下来了。稳定了就算……” “刘师傅那可是个能干人。”突然,岳红枫抬头说一句。她没去看一眼郭国柱。说完这句话,她又继续去埋头写字。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在她身边打过电话。 ------------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郭国柱离开车间办公室时一直是晕晕乎乎的。他出办公室大门时,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他看清了是比他大不了几岁的方主任。方主任只是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阔步迈进办公室。方主任步履不停地进左手办公室,刚进去突然又折回头,进了右手办公室。他没进去太多,只是站在门槛上,声音不高不低地对着贾主席,却说:“金师傅,上周的一机械报有没有?” 金师傅立即站了起来,忙不迭地走到窗台下的报架子旁边,弯腰信手准确地拿出一张小报,殷勤地递给方主任,“方主任,这个是。” “嗷,上面好像连续登了一个采煤机分厂车工工段是怎样保证完成计划的文章。”说着,方主任站在那里翻报纸。一边哗哗地翻动,一边又说:“嗷,这还有一个一线车间技术竞赛之我见,好家伙,都是采煤机车间的,这下采煤机分厂可成了红人了。”听上去,方主任的话里话外充满着不服和较劲。贾主席呵呵笑着,明显是想附和两句:“嗷,那可不是,人家采煤机分厂是大厂的重点必保的单位,那可不。” 方主任抬眼乜斜一眼,乜斜的目标并不明确,冷冷地说:“哼,给了谁也会干好的。哪能和铸造车间比呢,条件基础各方面都不是一个档次。”说着,顺手把几张纸扔给金师傅,“来,待会儿让人把这打一下。直接送给厂部。我和郑主任已经碰过头了。” 金师傅本来正往自己的座位上退,半个屁股已经挨着座椅了,立即又站起来,双手接着像塞过来的纸张。他手的姿势像接受一个贵重的礼品。等方主任如同旋风一样转身离开,金师傅小声念着:“铸造车间三季度竞赛计划,你看看。”他想把材料递给贾主席。贾主席马上说:“我不用看,我不用看,主任定下的事,咱们弄就行了。” 金师傅的手缩回去,犹豫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低头的岳红枫说:“红枫,你来弄吧。” 岳红枫不说二话,站起来探身接过来,说:“其实,这不用打印。咱们车间打印也就是,实际上也就是刻蜡板。咱们没有打字机。”岳红枫说这话时显得有点愁眉不展。她环顾一下身边的三个人,犹豫一下,低声说:“贾主席,我有个担心。” “担心?啥担心?”贾主席疑惑地问。金师傅和朱师傅都抬起来头,盯着岳红枫。 “嗯,我担心……”岳红枫的话没说完,门口随着脚步声又传过来声音:“贾主席,技术竞赛的事,需要咱们工会配合了。” “是了,没有问题,方主任。工会的工作就是配合车间工作的。我也正好想和你商量呢。你说的搞青年技术骨干考核选拔,我觉得很是需要。只要……”贾主席的表达尽管有点乱,但他心里很清楚。 “所以,我刚才想,从现在开始,只要是一线的年轻工人,都要回一线去。不能在外面晃荡。”方主任说的很快,好像有意不让听话的人提出异议。不等别人插话,他又接着说,“像高车上,听说有人在外面经常晃荡着卖衣裳,还有的经常请假伺候家里病人。还有钢炉上的,有人只顾利用公家的钱在外面上学呢,上完了就得回来为厂里做贡献呢,不能都跑了。这些这些,都不行。” 贾主席眼睛直视着方主任。仿佛只有直视,才能表明自己正在专心地倾听。同时,他嘴巴蠕动几下想解释什么。因为从他注视方主任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岳红枫的脸颊正烧的通红。 方主任没再说下去,他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他转身回到左手办公室后,岳红枫抬头眼巴巴望着贾主席,可怜地说:“贾主席,我就是担心这呢。” ------------ 第三百三十五章 岳红枫嘀咕着,一脸忧郁。朱师傅听出来了,小声说:“在家伺候家里病人?那也都是用的自己的存休假,没有故意请假呀。” 岳红枫不善于为自己辩解,只是用感激的眼神看一下朱师傅。对贾主席说:“我主要是担心,让人家觉得我好像不安心高车工作似的,才……” 贾主席虽然不像金师傅朱师傅那么反应快,但脑子不笨,说:“嗨没事,来车间帮忙是抽你得空的时候,不会影响你的本职工作。况且,刚才方主任不是说了么,让尽快抓起来年轻骨干的选拔,还有就是,唉我还你们说吧,实际上……”贾主席忽然把话头煞住,兴许是职业习惯让他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嗯,实际上,人家方主任有些想法还是挺不错的。你比如,新老工人传帮带,比如抓重点带其他,有宏观的管理办法,也有具体步骤。” 金师傅似乎又突然有了同感,赶紧说:“是了。人家一上来就抓重点,马上就提出来先上设备改造,然后是抓人。” 贾主席紧接着道:“就是,电弧炉早就喊出来要换新炉子,一直没见换,方主任来了才最后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可是,一换新炉子,那,炉前的人是不是也要跟着换呢?”岳红枫抬起来头,关注地盯着贾主席。好像新炉子跟她的工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似的。 她的话惹得金师傅哑然一笑,说:“那还能咋换呢?就那几个人,还要换谁了?”金师傅忽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地说,“方主任刚才说的在外面卖衣服,一听就知道指小赖呢。方主任咋地知道的呢?奇怪。” 朱师傅不温不火地轻轻说:“那咋不知道呢。” 贾主席顿一下,随即轻描淡写地问:“最近,不见小赖么。”他不去看别人,但心里在思忖,小赖不见不等于人家完全不上班。按说,小赖的高车操作技术不次于红枫,这次选拔青年技术骨干,高车上就那几个年轻人,相比之下就数红枫和小赖了技术好了。上年厂工会搞技术比武的时候,按说红枫去厂工会帮忙那么长时间,担心她长时间不上高车手生了,结果还不错,阶段赛成绩还不错。小赖那次也不含糊。“小赖那时候,呵呵。”不知怎么,贾主席想着想着心思,一不留神说出了声。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猛然想到昨晚高车组组长到他家里找过他。高车组长王师傅家就在他家对面楼上,从窗户上就可以看见。他明白了。明白自己为何能想到小赖技术不错,就是昨晚王师傅去他家的事装在了心里。他这么想着,就有意无意地说:“青工技能选拔,的确应该首先考虑技术。方主任的意思很清楚,一切都围绕完成厂里产品这个中心开展工作。没有青年突击队,就不能完成任务。像采煤机,还有新争取到的线材轧机,这些任务单单凭老工人看来不行。” 金师傅抬头望两眼贾主席,眼睛里涌上来一团怀疑的云雾。就像看一个许久未见面的老熟人,仔细端详的眼神里充斥着陌生。他忍不住说:“老工人还是顶梁柱么。” 贾主席马上说:“对对,老师傅还是顶梁柱,可是将来还得靠年轻人,就像我这脑子,今年就觉得越来越不如去年了。昨天晚上付主任在宿舍楼下正好遇见我,说起来他快退休了,我这心里就啊呀,觉得时间过得真快。所以,我觉得,年轻人只要是技术不错,只要不是啥大问题,就应该重视。像红枫和小赖,都是技术能手么。” 红枫听着,不由地几次抬眼看贾主席。眼神像极了金师傅。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小赖浑身上下的穿着,就像一个从东南亚回来的华侨。她的裤子早已经不是喇叭裤,也不是直筒裤,而是一条紧紧裹在腿上的紧身裤。紧身裤上面,越过紧绷绷的屁股,是一件短至腰间的皮夹克。她扭着翘起来的屁股走进高车组休息室时,王师傅正独自望着火炉子出神。火炉子是空的,里面并没有生火,但他手里握着铁钩子,不住地轻轻敲敲打打着。王师傅只觉得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挡了一下大门的光线,然后,他的眼睛就像生出了磁铁,被小赖的细腰和翘起的屁股吸引过去。直到小赖笑嘻嘻地喊到:“王师傅,给我打电话啥事?”说着把一只塑料袋从随身小包里提出来,扔过去。像往床上扔一件衣服。 王师傅瘦消的脸不由地往后一躲。他用慌张的眼睛望望门口,说:“这是啥?”他手抓塑料袋时的一瞬时,已经知道是小赖送他的时装。他心里复杂地看看周围,说:“给我干啥?”分明是废话,但他只能这么说,“给我电话,老半天你不回话。” “你给我打哪个?” “bb机。” “切,现在谁还用bb机呢?”小赖把嘴撇的像两片喇叭花花瓣,不屑地说,“我的手机号王师傅你记一下,唉好像上次告诉过你。”小赖的花瓣嘴角翘起来,一副按耐不住的轻蔑和得意。不过这种轻蔑并不让王师傅觉得是对他的。王师傅不动声色地往后一仰,故作高深地说:“好像告过我。我忘了。你再告诉一下。”这么说着,他并不起身去取笔和纸,就那么坐着,也不去动扔在椅子上的衣服。 小赖被王师傅沉稳凛然的气势弄的不好意思起来,她立即换了一付表情,笑嘻嘻地凑近王师傅。白皙修长的手伸过去,轻轻触碰一下王师傅衣袖,恰到好处地停留在王师傅的袖口旁。让王师傅袖口里边的肌肤,能感受到随时传过来的温热气息。 小赖把腰肢晃得让人心动,她故意做出模仿来的娇羞,说:“王师傅,你这么急叫我来,肯定是有啥好事喽。” 王师傅觉得牙齿快酸倒了。赶紧说:“快,这几天先回来上班吧。” “为啥?这么急?”小赖把腿交叉搭着,故意晃荡着。 “车间要组织年轻工人,搞骨干筛选呀。这次是新来的方主任主抓的事情。谁不回来参与,就有可能被淘汰。” “淘汰?淘汰啥?” “淘汰这次不服从领导安排的人。”王师傅的话少得可怜。好像一多说就会泄露什么秘密似的。 “那也不能不让休存假吧?”小赖支起来身体,脸色显得有点急,“存假是我这几年好不容易攒下的。” 王师傅突然把桌子上包衣服的塑料袋拉了下去。门口有人进来,进来的人惊讶地说:“呀,小赖。上班呀?” 小赖不高兴地猛然把眼睛又一乜斜,把腿晃荡得像职工医院里的一付假人体的胳膊腿。 “啥叫上班呀,我本来就上班呢,只是休存假休了几天。你不信,问问王师傅。”小赖指王师傅。王师傅咬牙切齿地低着头。样子恨不能一头撞破桌子。他赶紧站起来,像宣布一件大事,一本正经地说:“咱们方主任说了,这月开始为了完成厂里重点产品,在年轻工人里开展一次技术骨干选拔比赛。”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岳红枫被叫回到高车组里时,她正在车间里手忙脚乱地抄写东西。是三清来告她的。三清一进办公室,先是左右看看,显得极其不放心地探头说:“主任不在哇?” “哪个主任?”金师傅板着脸有意问。 三清用手比划一个四方形。金师傅故意打趣:“咋了这是,那是啥呢?” “嗨……”三清又比划,这回干脆拿起来红枫手里的三角尺比划。 “三?三主任?”金师傅一本正经地问,但马上自己先笑了,“咱们车间好像就你一个三清,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当主任……” 三清吓得赶紧使劲摆手:“啊呀,好我的金师傅,我不记得啥时候得罪你老人家呀,咋拿我开玩笑呢。方主任不在的话,我就多待一会儿。那啥,那啥来?呀,刚才还记得有一个事儿,这一下让金师傅吓唬的我就忘了。”三清使劲挠头,同时看一旁的岳红枫。岳红枫不笑。 金师傅狡黠地淡淡说:“不用看,肯定是来传话来了,是不是让红枫赶紧回去上车了?” 三清恍然大悟:“对了对了,看我这脑子,还不到七老八十忘心就这么大。要是真到了七老八十非完蛋不可。” “谁让你来传话呢?”金师傅还不罢休。贾主席看金师傅,示意他别问了。 三清似乎有点冤枉,忽然看看身后,又看看窗户台,鬼头鬼脑地哈着腰说:“啊呀金师傅,我这,才一个礼拜没来办公室转悠,身份就变了?” “嗷,就是呀。你说说变成啥了?” “我不觉得。我觉得我还是原来的我。” “看看,装糊涂。”金师傅正想继续说,三清身后突然传过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要我说,你是由原来的碎嘴婆婆变成卧底的了。”沙哑声音显得异常严肃。就像电弧炉突然送电开始电击炉里横七竖八的废炉料。 三清一惊,赶紧往后退,躲闪着:“啊呀,想谁谁到,这下我算是说不清了。我去黄河呀。” “去哪儿?黄河?嗷,我知道去干啥呀,你要去黄河挑河,最好先把工作调一下。”车十二斤一脸不屑。 “为啥要先调工作呢?” “别给俺们铸造车间丢人。铸造车间从来没人跑那么远寻死。” “那?铸造车间的一般在哪儿寻死呢?” “铸造车间的啥地方也不去寻死。” “那我也是。” “你也是啥?你也是啥地方也不去寻死?” “嗷对。”三清做出一付电影里才有的壮举手势。 “那行了。贾主席,今年工会轮流去五台山玩,没有三清的事啊。” 三清一听着急道:“唉唉唉,那不行,两码事两码事。” 车师傅背着双手,用肩膀扛一下三清:“两码事?嗷现在成了两码事了?你不是要去黄河跳河吗?去哇去哇,俺们铸造少你一个转的也挺欢。现在的人咋就一夜之间就变成汉奸了?” 三清冤枉地不住望门口,小声喊到:“啊呀好我的车师傅,你可不能冤枉我,我也就是路过你们组门口,人家,”他把声音压的几乎听不见了,“人家王师傅正好看见我了,让我顺便告诉一声红枫。就这么简单。” 贾主席生怕吵吵声影响太大,故作平静地说:“嗷,行了。红枫,快回去吧,回去一下,看看人家王师傅有啥事了。”说着话,轻轻做着手势。车十二斤不以为然:“没事,没事。”虽然这么说,他也没拦住岳红枫。红枫站起来,往外走:“行了。我回去看看。” 车十二斤蹬着眼睛:“人家小赖在了,能轮到你啥了?” 岳红枫稍微一愣,马上说:“小赖在?小赖在我就不能回去了?我回去看看有啥事呢。那有啥呢。” ------------ 第三百三十八章 高车组的光线从来就是昏暗的。好像这间像车库的平顶房内压根就不曾开过大灯。纵深深到可以开进去一辆汽车,只有靠近门的地方才能看清进出的人影。靠后半间房间的墙跟前摆放着几个横七竖八的更衣柜。铁皮更衣柜有高有低,有前有后。再往里面走,暗淡处能看见有一张长沙发。那沙发原来摆在休息室中间,可能由于高车组新增添了两三个铁皮柜的缘故,沙发被挪到了后面。 门虚掩着,被轻轻一推也不会发出咿呀的声音。原来推门时是有响声的,不知为何现在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也许门轴被上过了油。岳红枫轻轻推开铁门,平日里本来就少有人气的高车组,寂静的空气中漂浮着一层暗淡的光晕,让岳红枫突然止住了脚步。她觉得有点阴森森的。大白天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大着胆子轻轻叫一声:“没人?王师傅?” 嗯,奇怪。看来真的没人。岳红枫朝自己的更衣柜前走几步。仅仅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只觉得一股冷飕飕的凉气沿着后背蹿了上来。她分明听见横七竖八更衣柜的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了?”岳红枫不禁又问。无人回应。她想起来车十二斤曾经说过,高车组休息室有老鼠。但愿是老鼠吧。这么想着,岳红枫壮着胆子又往自己更衣柜前走去。自己的更衣柜在中部靠墙的一个小窗下。那是整个房间仅有的一扇窗户。窄小模糊,窗户外面正好被造型工段准备组的木样库房挡着。木样堆在对面的窗户里,有几根直接戳到了半开着的窗外。有人在木样房的窗子里晃动,被搬动着的木样来回挪动着。 岳红枫来回扭着头靠到更衣柜前,停下。回身看房间后面一眼,匆匆打开锁头,铁皮门哐当一下的撞门声吓她一跳。她伸手到柜子里摸出自己的工作帽和手套,正准备关门时,忽听后面黑暗处轻微地咳了一声。声音很低很异样。显然不是老鼠或者桌子裂缝开胶的声音。她慌忙转着头四下环顾一下,脑子一时觉得有点恍惚,头皮阵阵发麻。 心里一慌,手就开始不听使唤。锁头怎么回事,几次挂不上去。待挂上去了,随着卡嗒一记锁声,岳红枫抬头之际,突然惊叫一声:“啊”。她眼睛正对着的窗户外面,一双戴眼镜的肿眼泡眼睛隔着玻璃直直地看着她。她没来得及抓起帽子和手套,转身就往外跑。冲出高车组休息室的岳红枫气喘吁吁地没跑几步,就听一声喊叫:“咋了?咋了?” 喊叫她的人戴着眼镜,一双大大的肿泡眼直瞪瞪看着岳红枫,着急地问:”跑啥了?” “啊?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岳红枫望着站在木样库门口的三清,不知所措,浑身发抖,结结巴巴说:“吓死我了。你咋在这儿了?” “我在里面拿木样了。”三清的肿眼泡似乎越发肿胀,“你跑啥了?我看见你在你们休息室拿东西,拿的好好的咋就跑出来了?大白天的。” 三清诧异地看看四下。仿佛怀疑现在是不是白天。他想调侃一句,但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好笑:“天还亮的呢呀,嗷今天是个大阴天。也奇怪,你们休息室没人?”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岳红枫发现三清向她使眼色,并且用手势示意她先别说,先回车间办公室一下。然后轻轻扯一下她的袖口,低声说:“估计是你听错了。走吧,先到车间一下。” 红枫如同一个木鸡一样跟着三清回到车间办公室。一进门,红枫还是忍不住对大家说:“呀,吓死我了。” “咋了?”金师傅吃惊地问。 “刚才我在俺们组,正去柜子里拿手套了,听见有人在里面咳嗽。”岳红枫的脸变得刷白。 “有人咳嗽?这有啥吓人的?谁了?” “可是,没人。” “没人?没人咋叫有人咳嗽呢?” 贾主席坐在桌前一脸镇定,不以为然地看看岳红枫,脸上显露出一种少有的冷漠。他再抬眼时,眼神里已经溢出一丝鄙夷。这也是从未有过的。贾主席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娃娃这是咋了,变得神经兮兮的。他的确是觉得红枫有点变了,变得虚头巴脑没事找事。贾主席有点不太想听。这倒不全是因为王师傅找过他,或者是付主任和他求过情。他有点怪红枫大惊小怪。过去他一直袒护着红枫,一直觉得这娃娃不仅本职工作积极肯干,更多的是业余时间随叫随到帮了自己很多忙。他不想听什么咳嗽不咳嗽,即便是有人咳嗽,那有啥奇怪的呢。想到这里,他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着急道:“没事,那有啥,有人咳嗽就让他咳嗽去吧,你看王师傅有啥事,别耽误了组里的工作就行了。嗯,我出去一下,给咱去一下那哪去……”他想躲开点。 贾主席说的那哪儿,其实是无目标的指向。是他的口头语。 望着转身出去的贾主席,岳红枫突然有一种失落,一种说不出的从未有过的酸楚涌上心头。就像突然被人推入了一个深坑,四面全是陡峭的望不见边的峭壁。她脑子一阵眩晕。待她茫然地望一眼墙壁,又望一眼窗户上的玻璃,最后将目光落在门上时,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推力,在她背上推了一把。她一拧身子,夺门而去。出了办公室,她愣怔一下,一时不知该向哪儿走。脑子里飞速地转着,犹如一幕幕电影画面闪过去。先是有一个人影走到自己身边接电话,分明是郭国柱。郭国柱站在自己身旁,与电话里的人相约见面时间地点。地点是人民公园,嗯?迎泽公园?忘记了。反正是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都是啥地方,不去相亲去那儿干啥。太露骨了。也太欺负人了。接着,是自己突然被叫回到高车组休息室。高车组大白天突然像闹鬼,而闹鬼的咳嗽声偏偏让我听见。贾主席今天也变了,变得不认识我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把我当成陌生人了。贾主席说话的腔调没有了原来的稳重信任。语气里充满了厌烦和怀疑。 岳红枫匆匆走着。她一直走到冶炼工段黑乎乎的厂房外,绕过化验室的窗户和大门,再经过一段安静的空旷小路,走到清铲工段一片碎石成堆的露天跨。这个露天跨是清理铸件的工作现场。她四下望着,突然一阵冲击钻击打石头的震耳响声响起,她浑身一抖,寻声大声问道:“车师傅不在这儿?” 问了两声,冲击钻那里仿佛根本就没人。 ------------ 第三百四十章 一机械西单身楼下的灯光,每天会随着马路对面的太阳而点亮。太阳光沿着厂房顶上洋洋洒洒的三个镂空大字“一机械”慢慢移动着,像极了焊接钢板时从焊缝里喷射出的一束束焊花。太阳从厂房顶上消失的最初半个小时,天空的光晕仿佛被灰色的厂房全部吸了进去。好像厂房才是天色的归宿,才是太阳的家。 西单身楼下的灯光里,一个端庄的身影亭亭玉立地站着。身影似乎有意与灯光里的树影嘻戏着。当几步之外的大门口出现一男一女时,树影里的身影走出来,喊一声:“小甄。” 走近的一男一女是徐利和甄凤未。甄凤眼睛一亮,欢快地应答道:“唉,袁梅雪,早来了?” 袁梅雪笑着说:“来了一小会儿。下班了?”她说的是普通话,声音很脆。徐利大方地说:“嗷你好,光听小甄说,没见过面。呵呵,来一起吃饭去。” 袁梅雪显然没有思想准备,马上说:“不了吧,我和小甄说几句话就走。” 徐利快步向单身楼门走:“别别别,来了我们单身食堂就得吃吃我们的饭。”他转身继续说,“放心,吃了单身食堂的饭,并不意味着就是单身啊。呵呵呵。” 甄凤未嗔怪地对徐利使劲撇嘴:“嘿你说什么呢。快去拿饭盒吧,多拿两个啊,我们等着。” “嗯,没问题,拿上上次郭国柱用过的那个。” 甄凤未的柳眉差点倒竖起来,使劲皱眉头,埋怨徐利:“嗷呦,你怎么这样呢,像个婆婆嘴一样。快去吧,我们先进去找个位置等你啊。你给我们乖乖把饭端过来。买点好吃的,不然的话饶不了你,哼!”说着把小小的拳头一竖。徐利“ok”一声,快步进了单身楼。 袁梅雪微微地笑着,不住地抿嘴。掩饰不住的羡慕淡淡地涌上脸颊,说:“小甄你真有福气。” “嗨,有啥福气。有点傻福。”甄凤未得意地拉一下袁梅雪的手,“不过,傻人有傻福,我是信了。你怎么样?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好像正上班,听上去办公室乱哄哄的,人挺多的。” “是,我们是大办公室。六七个人一间办公室,嗯,所以,我想还是见面说吧。况且,我也想见一下你。”袁梅雪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单身食堂的弹簧门。甄凤未摸一下口袋,说:“你先等一下,我去买两张菜票,徐利这家伙有时候大大咧咧的,担心他带菜票少了。”说着,甄凤未去弹簧门内一侧的售票窗口排队。袁梅雪也跟过来。甄凤前面只有两个人,前面有人问售票口现在可以买饭票吗?窗口内一柔弱的声音回答说现在不卖饭票,中午才卖饭票。前面两人带着嘟嘟囔囔的埋怨离开。小甄看周围没有其他人,对窗口内说:“你好,我买五十块钱菜票,我知道中午才卖,主要是我朋友来了。麻烦你了,谢谢你。” 袁梅雪一听,马上探头到窗口前,拉甄凤未的胳膊:“哎呀快算了,那么客气干啥呀。快别了,人家有规定,别给人家找麻烦了。” 从窗口望进去,女售票员犹豫一下,望一眼小窗口上两个女孩的脸,也许是觉得两张白净的脸有点陌生,或许是别的,售票女孩安静地说:“现在没别人,我给你破一回例。快点,让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 第三百四十一章 饺子和油炸包子盛在一个大铝饭盒里,另一个铝饭盒和瓷碗盛满稀粥。徐利来回两趟,正想转身再去拿什么,甄凤未喊住他:“唉徐利,你端一饭盒饺子到你那些朋友那儿慢慢吃去吧,我们在这儿说会儿话。”徐利会意地点头,一付孩子般的赖笑,对着旁边不远的一桌人眨眨眼睛,说:“看见了吧,这就是……” 一旁有人马上接过话头:“气管炎。” 徐利纠正到:“不准确,对我来说不必隐晦,直说吧,这两天鼻子好像不通,像要感冒的样子,原来是妻管严先兆。” 大家笑。有人喊徐利:“来来,啥时候飞呀?” 徐利哭丧地伸伸手:“飞不了了,翅膀让人家捆住了。” “咋回事?不是已经调到我们研究所了么?” “调不了了,铸造车间又不放了,让我回去。” “回去?回车间?那你折腾了半天折腾啥呢?” 徐利已经坐在几个戴眼镜年轻人的桌子旁。他放低声说:“铸造的主任找我谈话了。”本想转移话题,不想研究所的年轻人又追问事情缘由。徐利只能窘迫地说:“嗨一句话,人家找我谈话,说只要宝钢线材轧机的工艺做完成,就放我走。” “宝钢线材轧机?那和你们铸造车间有啥关系呢?况且你是学铸造的。” 有人从旁解释:“嗷明白了。那还不是看上徐利的多面手了么。别看徐利是学铸造的,可是在工艺方面是少有的材料……” 徐利哈哈笑,做手势把大家的声音压下来:“是块材料,烧火的木棍。不过,话说回来了,如果只是承诺让我做工艺,我倒真不稀罕。关键还有一个承诺。”徐利卖关子,突然不说了。 有人赶紧问:“什么承诺?说说。” 隔着两桌子的甄凤未正喊他。他乖巧地举手敬礼。 袁梅雪看在眼里,一脸艳羡地微笑着对甄凤未说:“你真的有福气,你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了。多么男子汉。” 甄凤未掩饰不住内心的骄傲,忍不住说:“不说我。先说说你吧,上次美珍约咱们见面以后,你怎么样?我一直想什么时候再见面呀。”甄凤未说这句话的同时,脸上飘过一片不易察觉的像氤氲的淡云。 袁梅雪白净的脸,给人感觉像密林深处的一汪深水,静谧安详又神秘。她微微莞尔一笑,低头说:“我?美珍说了许多你的事,又说该和你多聊聊。” 自从上次见了袁梅雪,甄凤未就相信自己一准会和袁梅雪成为朋友,她相信缘分。绝对不是同病相怜。她和袁梅雪只见过一次面,却觉得有一肚子话想对袁梅雪说。一旦见面,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因为中间夹着个与她们两人都曾有过关系的人。也就是熊二波。因为熊二波,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隐隐地有过猜疑甚至敌视。但是最后都变成了惦记。现在又由互相惦记,发展到互相急于见面。中间当然有动能班同学李美珍的搭桥。李美珍是那种好拉呱关系的热心人,她的好奇心不断撮合着甄凤未和李美珍。 甄凤未忽然想起了嘴快的李美珍过说的事,就是熊二波和袁梅雪离婚的原因。她这么想着,又忽然觉得自己好无聊。难道自己还真希望袁梅雪是那种人吗? 袁梅雪找甄凤未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托甄凤未帮忙找一个离家门近的幼儿园。她女儿虽然还不到上幼儿园的年龄,但她想让女儿早点去幼儿园。她已经打定主意,要让女儿上最好的幼儿园,上最好的小学中学,上清华北大。 “小甄,上次我忘了一件事,”袁梅雪忽然面含羞涩和不好意思,“上次我每好意思说,就是,你说你家亲戚有在教务系统工作的?” 甄凤未双眼圆睁,盯着袁梅雪:“嗷,有点关系。”她心想,袁梅雪一准是为别人求情呢,“怎么?谁家孩子要上小学中学?” “不是,”袁梅雪忽然显得更不好意思了,“我是想问问你家亲戚认识不认识育才幼儿园的人?” ------------ 第三百四十二章 “徐利,你先回宿舍吧,我和小袁再说会儿话。”甄凤未大声对徐利说。 徐利周围的几个年轻人已经散去。他犹豫一下,不情愿地说:“嗯,别太晚了,太晚了食堂关门了。”他诡秘地一笑,对甄凤未眨眨眼睛,还用手掌抚一下自己的脸。 甄凤未乜斜他一眼,装作没看见,冷冷地对着面前的饭盒说:“早的呢,今天周末,食堂不到八九点不关门。”连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的脸有点发烧。原来她不曾这样。 徐利不甘心,干脆过来,勤快地说:“要不要再来点菜?” 袁梅雪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甄凤未望着徐利既眨眼又瞪眼的样子,明白他的鬼心眼,故意忍住笑说:“你回去吧。回去好好看书啊。别忘了你可是人家未来厂长看中的青年人才啊。” “对对,青年人才,首先是青年,然后才是人才。青年应该有青年人的生活呀。”徐利笑说。 ”讨厌。快回吧。”甄凤未说。 袁梅雪一下子明白了什么,赶紧说:“我也该走了,别耽误你们过周末。”说着站起来。 甄凤未伸出手拦住袁梅雪:“别别,我们没事,明天休息。咱们还没说完呢。咱们难得见一次面。” 徐利是个机灵鬼,马上一个转身:“对了,差点忘了,研究所几个牌友还等着我呢。小袁你们好好聊着。” 甄凤未突然又急道:“唉,别太晚了,限你十点前必须回宿舍。” 袁梅雪微笑不语。等徐利走远,她忍不住又感叹:“小甄,你真的有福气。” 甄凤未耸耸肩,像孩子一样做顽皮鬼脸,说:“有啥福气,有点傻福。嗯,咱们说到哪儿了?嗯对了,你说你的女同学是重机的?” “对呀。”袁梅雪肯定地点头。 “我已经和我们那个同学说过了,见面时间也约定好了。只是有一点我没向你交底。我们同学今年准备考电大,他是冶炼班的,不是我们机加工班的。不过,人家那可是个好人,特实在。不论家教还是人品都没的说。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女同学长相也一般,人好,实在,就是稍微,稍微有点胖,是吧?” 甄凤未说胖字的时候,掩饰不住的讪笑差点挂上自己的瓜子脸。她的瓜子脸最近显得更光滑白嫩了一些。她不由地用修长的手指抚摸一下自己的脸颊,好像不摸一下就引不起袁梅雪注意似的。袁梅雪说:“小甄,你的皮肤真好。我们同学是胖点,她说主要看人品。其他都不太考虑。我想那就随她,她愿意啥就是啥。” “那肯定,只要人家两人互相看上眼,其他的啥都好说。嗯……”甄凤未犹豫一下,想说什么,又显得很犹豫,“所以,听你说了以后,我一下就想到了郭国柱,一下就想到了他。两人特般配。都是实在本分人,顾家靠得住。所以,只要他们能好,那就外好不过了。” ------------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甄凤未有点同情甚至怜悯袁梅雪。她忽然想到,像袁梅雪这样的女人,应该不会是像别人传说的外面有人的女人。她想乘着两人聊天的热乎劲,从侧面试探一下。不知道怎么,一挨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心便突突跳个不停。打探别人的隐私,不是自己的长项。不过,如果不是那么回事,那不也正中了自己期望真相的下怀吗。她能感觉到自己真正期望的真相是,袁梅雪和熊二波就是误会。这样的女人不会做那事。或者真的另有隐情。总之,但愿真相是当初袁梅雪被熊二波误会后,迫于一时说不清,干脆不解释了。是一种伤心的失望,绝望的缄默。嗯,能看得出,袁梅雪和熊二波都属于极其要面子的人。要面子的人最易宁折不弯。她相信自己对熊二波的了解。性格决定命运,熊二波和袁梅雪就是锋芒对麦尖,不分才怪。 甄凤未越是这么想着,就越是想了解个究竟。这时心里就不由地升起一团难以压制的疑云。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袁梅雪还有事求她。也就是刚才徐利还在时,只提及了一句的幼儿园的事。她便主动问:“孩子现在多大了?” 袁梅雪面露笑容,马上道:“快两岁了。” “快两岁了?真快呀。”甄凤未暗暗吃惊,但又不好多问,只问道:“那现在你带着?” “嗯,我带着。”袁梅雪实际上略略顿了一下,“我孩子还小,幼儿园我只是为我亲戚先问问,等我女儿大了再说。” “嗷,”甄凤未非常理解地不停地点头,她似乎更理解袁梅雪了,理解一个单亲母亲内心的期盼。她马上接着说,“我的亲戚家有人在育才幼儿园,嗯,我先问问,然后告你。育才幼儿园是个好幼儿园,小学对着师院附小,师院附小是名校。所以都想送孩子到育才。”她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想给袁梅雪一个有希望的等待。她知道,育才幼儿园一般只收市委市政府所属单位职工的孩子,但这话她不忍心对袁梅雪直说。她不忍心让一个独自带孩子的年轻女人失望。况且这个女人多多少少与自己有着奇妙的关系。 袁梅雪非常通情达理,马上笑着说:“不急不急,如果能帮忙,那太感谢了。” 甄凤未摆手示意别客气。她摆手的时候,眼光落在了袁梅雪的手上。女人对于手的重视,犹如女人的第二张脸。她发现,袁梅雪的双手也是修长的,也是白净的。指甲修剪的不短不长,指甲盖红润得像涂了一层浅浅的润脂。袁梅雪没有过多修饰自己,但是浑身上下透露着温润的聪慧。甄凤未忽地又想到什么,问:“小袁,你还是一个人?” 袁梅雪坦然地抿嘴一下:“嗯,一个人。” “嗷,那挺不容易的。”甄凤未没问下去第二句话,比如有男朋友了吗等等。她关心道:“后来你不在重机了,是吧?” “对,我不在重机了。” ------------ 第三百四十四章 甄凤未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她觉的自己的确在窥探别人的隐私。她想把话题引到其他方面。她问道: “我们已经差不多做完毕业论文了,你们也差不多吧?” “嗯差不多。我们刚开始做论文。” “那你现在的工作还不错?”怎么又问到工作了,甄凤未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想来还是由于紧张。 “还行。”袁梅雪似乎不太愿意谈工作上的事。她嗯一声,突然问一句让甄凤未猝不及防的话题:“你说,如果我想把孩子的抚养权要过来,可以吗?” 甄凤未马上问:“诶?你不是说孩子由你带着吗?” “是。我现在是带着。但实际上当初法院是判给他爸爸了。” “是吗?”甄凤未没想到是这样。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个话题。论关系的远近,论两人都与熊二波有关系,再从自己没结婚,哪方面自己都不好多说。尽管她和袁梅雪都有一个共同的冤家,但在这个话题上都矜持的很。“那,你当初主动要带孩子?不过,”甄凤未觉得自己判断的正确,从一个女性的角度说,给了谁都不可能忍心放下孩子,“不过,孩子需要母亲来带,不然的话,孩子太……”她本来想说太可怜了,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不然的话,孩子教育是个问题。第一个老师是母亲。” 袁梅雪仿佛很欣慰,她不住地点头。直点得甄凤未想掏心掏肺把心里话全掏出来。她有点激动:“当初判给孩子的爸爸,实际上就不对。” 袁梅雪突然说:“当时他找了法院的关系。想起来当时不让我见孩子面,我就差点和他吵翻了。” “不让你见孩子?当时孩子多大?”甄凤未问这话时,突然觉得心脏不由地痛。就像一根针扎进了心脏的边上,隐隐的发痛。 “是呀。真的太缺德了。孩子才不到一岁,就不让见妈。你说,给了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所以,我当时气坏了,心想,这种男人,心眼也太小了。” 甄凤未听得津津有味,也有点发呆。她吃惊地紧紧盯着袁梅雪。听到关键处愤怒地说:“太小心眼了!少见,太少见了。”说完这话,她又突然一愣怔,差点忘了一件事。就是传说中的袁梅雪外面有人。她这时的脑子本来是发烧的。憋不住直接说到:“”她要去孩子的抚养权,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后来咋样了?后来你怎么要回来扶养权的?” “我?我家人也找法院了,但法院还是判给了他。嗯,”她似乎想解释什么,”我爸我妈毕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后来不过,他家人也还是从为了孩子着想的角度,把孩子给了我。扶养权还是归他。” 嗷,原来是这样,甄凤未心想。她没细想,马上秃噜一句:“应该这样。孩子离不开母亲。但是当父亲的绝对不能不管。抚养的责任应该归他。”说完,她突然笑了。是那种为自己人取得胜利的欣慰之喜。 ------------ 第三百四十五章 两人越谈越投机。甄凤未有个习惯,多喝点汤,就话多。如果多喝点酒,可想而知。她呼啦站起来说:“还要来点啥?” 袁梅雪一愣,拉她一把:“哎呦,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都走不动了。”但她不说回吧。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想再聊聊。 “那好,走不动了,就别走了。咱们好好聊聊。”甄凤未有点喝了酒的样子。 但袁梅雪又赶紧摆手:“不了不了,不要了,啥也不要了。你家小徐还等着你呢,快回吧。”说归这么说,她却不东身子。 甄凤未嘻嘻笑说:“嘿呦,让他等去。哼,明天周末休息,他现在肯定又和狐朋狗友们打牌去了。不定几点才回宿舍呢。” 袁梅雪抿抿嘴,莞尔低头一笑,抬眼暧昧地试探道:“她们单身楼也住家属?” “住。还不少呢。有的是把老婆带来霸占着房。有的是悄悄住。”甄凤未大大咧咧地笑。她开始没注意到袁梅雪的表情,一挨她眼睛转到袁梅雪脸上,突然发现袁梅雪脸上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窃笑。忽然恍然道:“没事,悄悄住的不包含我啊。” 袁梅雪忍俊不禁地只顾低头笑。不好说什么。甄凤未看她这样,越发不好意思起来。笑了半天,她干脆佯装生气地一甩肩膀,拧着脖子说:“还先呢,哼,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有啥可笑的,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哼。” 袁梅雪听着,越发忍不住,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就望着食堂高高的房顶笑。甄凤未说句:“差劲。”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笑得既心照不宣,又都互不捅破。直笑得周围桌子上的人回头不住地打量她们。 袁梅雪看看笑得差不多了,冷不防地却又像无意地问一句:“小甄,我想问一句你可能不想回答的问题。” 甄凤未愣怔着,疑惑地望着袁梅雪,说:“你说。” “嗯,当初你和熊二波好了多长时间?” 这又让甄凤未一愣。这么突兀冒失的问题,出自表面沉静文雅的袁梅雪的口,让她甄凤未的脸色显得既难堪又不悦。不过,甄凤未马上释然了。她毫不见外地对着袁梅雪一顿埋怨:“嘿呦,好你个小袁,看不出来啊。原来你是这样的人,怎么?还惦记着孩子她爹呢不是?” 袁梅雪并不懊恼,淡淡一笑说:“惦记什么呀,我惦记着他每月给我女儿的生活费呢。” “光是这些?一日夫妻百日恩。难道真的不惦记?”甄凤未不甘心。 “不惦记。冤枉怨恨还来不及呢。” “冤枉?怎么?当初怎么回事?能不能说说?”甄凤未瞪大了眼睛。她实际上早有这种兴趣。 袁梅雪并不觉得自己有所反常。她望着甄凤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地说:“想听?” 甄凤未差点被面前年龄相仿的女人镇住了,她有点结巴地回答:“嗯?想,想听,嘻嘻。”仿佛自己做了亏心事。 “那好。那你先坐好喽,别被吓着。”袁梅雪一脸沉稳。 “嘻嘻,没事,我没事。”甄凤未觉得自己的嗓音在发颤。 “嗯,当初我和熊二波吵架,是因为一张纸。” 甄凤未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她对此有所耳闻,但必须表现出一付闻所未闻的样子。 袁梅雪继续低着嗓音说:“我那封信纸,本来是作为一个素材用的。” “素材?” “也就是像剧本中的素材。不想就被熊二波误会了,误会我真有其事。” 甄凤未简直把眼睛瞪成了两个小灯泡。她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 第三百四十六章 岳红枫回到家里时,她爸爸正站在厨房灶台前翻弄什么。他听见有人进门,问:“谁呢?红枫?” 红枫答应着把大链盒自行车推进来。她爸爸瘦消的腰身越加显得消瘦弯曲,有点像大虾米。他显得有点兴奋,把腰杆使劲撑着,美滋滋地说:“看看,人家又送来虾米啦。” 红枫皱着眉头探头看看厨房,又嗅嗅鼻子,问:“谁呢?”问话的时候,她有点满不在乎,“啥味道呢?咋是这味道呢?”她闻着有点腥气。 她爸爸沾沾自喜地马上说:“就是这东西,海里的东西,肯定有点腥气呢。”他看出来女儿不太感兴趣,便又像小孩样地讨好道:“不是坏了的腥气,是本来的味道。可不了,海里的东西,越是活的东西,越是带有腥气味道。不像菜市场的东西,菜市场里的带鱼,都是死鱼。这可是活的。”说着话,她爸爸捏起来一条黑青色的大虾米,伸手到红枫跟前。红枫突然往后躲了一下,又凑过来看。有点不屑地说:“活的?不动呀。” “嗨!刚捞出来的,新鲜的,已经死了。” “死了咋还活的呢?” “不是,刚死。肯定是刚捞出来。一捞出来,那还不得马上死?” 红枫听着有点不顺耳。乜斜一下灶台上一个大大额塑料袋。然后往屋里走。 她爸爸张开着胳膊,像母鸡耷拉着的一副翅膀。赶着跟到红枫的小卧室门外,对着被随手关上的门说:“人家吕俊宇放下虾米,坐了坐就不坐了,非要走。我说,等你回来再走吧,他硬是不肯。没办法。”红枫爸爸坐在了门口的一张凳子上。像一个守门人。嘴里叨叨着,“人家可是说了,让你这礼拜,和他去一下他家呢。” 红枫像没听见。待她爸爸猫着身子站起来时,红枫才说:“这礼拜天?我可是值班了。”她爸爸微微一笑,十分理解地说:“我知道么。”他甚至有点高兴了,因为他突然觉察到,红枫并没有明显的反感。这之前红枫是非常反感的。他乘机又说:“我告诉人家小吕吕俊宇了,我告诉他,也许红枫礼拜天休息,也许不休息。” 红枫听着父亲啰哩啰嗦的话,极其有耐心地说:“爸,别瞎答应。不然的话,让人家白跑。” “不白跑,不白跑。我只是通知了一下。因为他说,没事,正好周日休息没事,没事可以来回多跑。反正礼拜天没其他事。多跑两趟就可以。” 语无伦次地说到这儿,红枫爸爸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把一只大手往腿上一拍,说:“对了,人家小吕吕俊宇,还说,问你的鞋多大号码呢。” “干啥呀?”其实红枫心里有点激动,“用不着他买啥。上次就说过。他还说啥了?”她心里动了一下。 她爸爸越加兴奋了,赶紧说:“没有啥了。” “嗷,那行了,我现在收拾一下屋子呀。”红枫示意她爸爸出去一下。其实她爸爸并没走进她的小卧室。 ------------ 第三百四十七章 岳红枫其实是想换一下衣服。她再从卧室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家里穿的便装。胸前围了一块蓝布围裙。围裙看上去像工作服。实际上围裙就是工作服改做的。她从厨房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子,倒出来几块大小不一的干巴巴的像树根样的小块,倒在一把黑乎乎的土沙壶里,问:“爸爸,上次开的中药就这么多了?医生不是说还需要继续吃么?” “吃了。不吃咋呀。老毛病没办法。人家小吕来的时候说了,吃完了告他,他给送来。” 其实,红枫的本意就是想问吕俊宇是否又要送来中药。她知道父亲的中药不多了,该开了。但她不想主动去问。他爸爸抬眼看看女儿,低下头,又再看看。见女儿没有了原来的反感,便用手在脸上划拉一把,舒朗地叹口气说:“就是呀,人家多好的家呢,打的灯笼也找不见。所以我说,乘这次取回来中药,去一下人家小吕家哇。你说呢?” 岳红枫手里把纸袋子抖落着哗啦哗啦响,不吱声。她爸爸看出女儿松口了,赶紧说:“那就定下哇,这礼拜你去一下。” 她爸爸说着站起来,原地转一圈,啪啪啪拍拍身上,好像很少出门的衣服上也会有很多灰尘似的。他呵呵呵笑着,掏出来一个瓶子,乐乐呵呵地放在桌子上,得意地咧着嘴:“呐,这也是小吕送来的,好酒呵呵。” 突然,哗啦哗啦一声。像一摞碗掉下来。 “咋了?”红枫爸爸吃惊地问。 红枫没有回声。她爸爸走进厨房看看,疑惑地说:“嗯,没事呀,啥东西摔了好像。” 红枫依然不做声。她爸爸走到小小的卫生间,见红枫蹲在地上,背对着门,用一双卷着袖筒的胳膊使劲搓着衣服。 她爸爸有点战战兢兢地问:“刚才是啥声音哦?” “没事。”红枫冷冷地回答。 “没事?我听着哗啦啦一声,像碗掉地下一样。” “没事,盆子。” “盆子?不像盆子。哗啦啦的,哪像盆子呢。像……” 没等红枫爸爸说完,红枫啪啦一下把手里的湿衣服扔进盆里,怒道:“说啥呢!像啥像啥,爸爸你是没完了!” 她爸爸一下子愣在那里。茫然地不知所措。一张既宽又薄的嘴,哆哆嗦嗦地欲言又止。愣怔了半天才说:“又咋了?好好的么不是。” “好好的,好好的,啥好好的呢?好好的,咋要人家的酒呢?早就说过,人家医生也说过,不让你喝酒,你就是不听。咋就这么没有点面子呢!”红枫唰地站起来,腾腾腾走进自己的卧室,啪嗒把门碰上。一转眼,哗啦又拉开。手里多了件从未见过的外罩。走向洗衣盆,啪地扔进去。似乎还不解气,把木头搓衣板提起来挪一个位置,嘭一声摔在盆子边上。 红枫爸爸看着这一切,干瘦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强忍着道:“又咋咧?好好的。你是不是不想去人家小吕家?既然不想去,你为啥还让人家几次三番的,几次三番的……让人家……” “几次三番的啥呢?”红枫把一双双眼皮眼睛睁的大大的,只是双眼皮眼睛周围泛起来一圈红晕。她突然变得声嘶力竭地喊到:“谁几次三番的了?还不是为了你住院看病?要不是为了你看病,我疯了才去求人家呢!”说着,红枫的眼泪涌了出来。眼泪一旦涌出眼眶,那双双眼皮眼睛即刻变成了两汪泉眼,咕噜咕噜一刻不停冒着大团大团的泪水。 ------------ 第三百四十八章 周末的人民公园有点像农村赶庙会。进进出出的人们大多悠悠闲闲,不急不忙。但也有些人若有所思,躲躲闪闪。尤其是一走到大门入口处时,总会站在售票口抬头看看写有门票价格的牌子。这个样子像极了看庙会上挂着摆着的货物标签。 郭国柱的自行车骑得很稳。他几乎是把车子骑到了售票口的台阶旁,然后习惯地一条腿支在第一个台阶上,正想就那样坐在车座上四下看一眼,却迅速的闪退下车。他一手握着别把,一手扶在车座上,对着路口微笑。 路口行人中,两个自行车匆匆过来。 郭国柱面对两辆自行车,呵呵两声道:“呀,还需要你们两个人一起来?”问这话时,他眼睛不由地又向来路望一眼。 一男一女是徐利和甄凤未。徐利笑。甄凤未说:“是呀,这么重要的事情,就得一起来呀。诶,小王还没来?”郭国柱明白甄凤未所指的小王就是今天介绍的那个女孩。郭国柱稳稳地随着甄凤未向来路望一眼,不做声。感觉有点像被人带着在肉铺子柜台前走后门。走后门买肉时,他总是有这种既得意又有些不自信的感觉。盼望着能买到稀缺货就算不错了,哪还有挑拣的自信。因为之前甄凤未在电话上提到,今天介绍的女孩是她老同学,家里还有点办法。 郭国柱心里一直揣着那句“有点办法”的话,他心里反复嘀咕着。既然有点办法,为啥还找我们这种工人家庭,肯定是长的一般了。 他在来的路上一想着这点。如果真要是长的不行,那也是好事。因为本来就挺勉强的。 徐利笑哈哈地说:“看看,我不来监督,看来不行。我只要一来,女方肯定马上到。不过,咱们男方先到是应该的。你说不是郭国柱。” 甄凤未赶紧对着徐利说:“快算了吧。我原来计划定在迎泽公园,你偏说人民公园好。迎泽公园离的我们女同学近。你看看,让人家女孩家多跑路。” “没事没事,现在的女孩,骑车子一会就到。”徐利嘻嘻哈哈,好像要见面的不是郭国柱,而是他自己。 甄凤未抬手看一眼手表,她没擦时间念出口。在看来路时,她马上说一句:“来了。” 三人一起顺着甄凤未眼光看向来路。徐利下颌点一下一年轻苗条女孩:“肯定是这个。” 郭国柱心里动了一下。因为朝着这边走来的女孩身段挺苗条。 甄凤未说:“不是。” 郭国柱的心一下落下去。 徐利望一眼拐弯远去的苗条女孩身影,呵呵笑说:“小甄你尽给我们吊胃口。”又望一下空荡荡的来路,干脆说: “国柱别急啊,就是等到中午,咱们也有的是耐心。实在不行,咱们就直接回单身食堂吃饭去了。哈哈哈。” 甄凤未埋怨徐利:“哎呦,看把我们说成什么人了。第一次介绍对象,人家也许有些不认路。” 徐利连忙解释:“不要紧不要紧。我告诉你啊,单身食堂要改革呀。厂里专门成立了单身职工管理委员会,专门研究食堂管理的事。单管科整顿了一下食堂,翻修了一下厨房,添置了点几个设备,还多开了窗口,增加了不少品种,提高了饭菜质量了。一整顿,500多人的食堂今天一下热闹的不得了。食堂后面增加了一个小餐厅,是为过生日的单身职工开小灶的。老单身老光棍们今天高兴坏了,喝酒说段子,热闹的不得了。” 甄凤未不住地乜斜徐利,嗔怪道:“说什么呢,多难听呀。” 徐利一下没明白:“就是呀,难听啥呢?” “啥老光棍老光棍,还不难听?” ------------ 第三百四十九章 徐利正说着话,只见一个女孩走过来,连甄凤未都没注意到。但从甄凤未嘿一声,并且兴高采烈地跳两下脚的样子看,这女孩就是了。郭国柱投过去的第一眼,就像厨房里什么被碰翻了,觉得啪啦一下,掉下来一块东西。他愣怔一下,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自己的脸部表情。只觉得刚来时没精打采又跃跃欲试的矛盾心理,一下子有了合理解释。心里有点失望,同时又有点庆幸。 只见甄凤未笑着招呼:“俊英,来了。哎呀,嗯我们等了,没事,正好。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俊英,这也是我的同学,”她的手腕正好从徐利面前划过去,吓得徐利笑着说:“诶诶,指对了,在这儿呢。”徐利把着甄凤未白净修长的小手,握着指向郭国柱,一边哈哈哈笑。 徐利的话招的大家哈哈大笑。郭国柱笑得很自然,心里却很勉强。他想到,自己此时的心理,可能就像大臭当初被大刘指挥着干这干那,不太情愿却又很无奈。他心里即刻升起来一种感觉,真想说,我还有事先有了。但他肯定说不出。介绍人好心介绍见面,怎么也得见完面再说。 甄凤未介绍完,一拍车子座位,用下巴指指郭国柱,说说:“快去买两张票,进去吧。” 徐利洋洋得意地一挥手:“快去吧,我们走了啊。国柱好好聊吧。” 郭国柱挺想说:“一起进去吧。”却又想,不像话。人家哪能跟着进公园。但他心里马上开始犯愁了。 女孩中等个子,圆圆的身段,粗粗的腿,尤其是有一张圆圆阔阔的脸。这正中了郭国柱内心对女孩形象着急的模圈。郭国柱隐隐地带着苦笑说:“行行,你们快回吧,挺麻烦你们的。” “说的啥话呢,国柱,最好是划条船,诶?人民公园有没有小船呢?你看,小甄,我说到迎泽公园吧,你非定在人民公园。” 郭国柱只能笑,不好说啥。心里犯愁。走在树下湖边人多的地方还有点话题,划条船在湖里,左右前后不见人,说啥呀,真发愁。甄凤未一推徐利的后背,说:“诶呀,来都来了,人家两人都没说啥,你的话怎么这么多呢。” 圆脸女孩微笑着说,没事没事。 但是,徐利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话就是多。他笑着突然转身对郭国柱说:“唉,别老是没话找话谈咱们厂里的大事啊,要多谈点自己啊。呵呵呵。” 郭国柱答应着。想转身去存车子。可是,徐利却叫住他:“诶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你上次说你们同学,就是那个文文雅雅的武英强,不是学了新闻了么,西单身的改革变化就可以写写呀。” 甄凤未一听,愣怔一下,马上又推一把徐利,说:“啥西单身变化,我们同学袁梅雪也是学新闻的,干脆也来给你报到一下吧。你是后勤处长?还是西单身管理委员会主任?算老几呢,快走吧快走吧。” 徐利却一只手握住甄凤未手腕,惹得甄凤未吱吱扭扭乱叫。徐利笑到:“国柱,你听我说,为啥要报道西单身呢?你知道吧,那可是我和小甄最爱的地方。呵呵,说真的,变化太大了。值得写。我给你举个例子啊,不好意思啊小王。我说完这事,马上就走。我们耿厂长经常去食堂吃饭,实际上是去食堂体验饭菜质量。哎对了,还有一件事,前两天的好像,听人说,在咱们铸钢澡堂里,看见耿厂长去洗澡了。他实际上是亲自下池子去试试水热不热。他打饭洗澡都是按章办事,该买票就买票。还有人说他看见澡塘洗脸池坏了,自已掏钱买了一套配件给了后勤处长,督促处长赶紧修好。不知道有没有这事。” 甄凤未急了,可怜地叫道:“哎呀,这是啥时候呢,说这些有啥用?” 没想到,郭国柱笑着说:“有用有用,武英强正想找这些新闻呢。我告诉他吧。” “对头,西单身食堂实际上就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没有西单身食堂,都真难想象小甄能遇到像我这样的英俊少年。”说这话时,徐利一脸不苟言笑的表情,他不顾小甄的拼命推搡,又说,“所以,下次,小王,你就来我们西单身食堂和郭国柱吃顿饭,保证你满意。怎么样?小甄,你说我说的有没有用?” ------------ 第三百五十章 第二天,徐利到铸造车间,专门去找郭国柱,问他昨天在公园效果怎么样。 郭国柱正和张段长站在炉子前说话。徐利知道他们谈着的是工作上的事。他快步走进炉前厂房宽阔的门洞,看看正冒着热气的炉顶,对跟前的福生说:“刚出炉?” 福生一看徐利,突然一笑,想开玩笑:“呀,大学生,出国回来了?”徐利知道福生一般没太多正经,好开玩笑,就一拍福生的肩膀,努嘴说:“嗷,早就回来了。还行吧?”他本来是问刚出的一炉钢还可以吧。福生却神秘地问:“咋说?”说着,向徐利格挤眼睛。徐利 故意问:“啥咋说?” 福生附在徐利耳朵边悄悄说:“老外妞咋说?” 徐利知道福生这些小子们好说荤话,就故意说:“老外牛?老牛?” 福生使劲一拍徐利的肩膀,拉过来大臭,和大臭说:“听见了哇,徐利人家把老外的老妞都干了。”大臭不笑,眨巴一下小眼睛,说:“真的?把老外家老婆也干了?咋说?过瘾不过瘾?”福生聚精会神地一边嘻嘻笑,一边竖着耳朵凑近徐利。徐利顺势凑近他俩,说:“差不多,他们的大奶牛牛奶多,和咱们的茶水差不多。”徐利说完马上有点后悔。自己本来说的是实情,但可能会成了大臭和福生演义的话题。他有点紧张地干笑。 不想,福生却突然止住了正想跌荤话的大臭。他一本正经地说:“奥对了,徐利说的对的呢。人家那些老外为啥长的他妈的牛高马大的呢,就是每天吃球牛奶。牛奶那家伙就是厉害。听说经常喝牛奶皮肤白,长的高。” 大臭马上说:“家具也大,老二也厉害。” 徐利噗呲笑了,想走开。福生拉住他,看看不远处的段长和郭国柱,悄声问:“唉真的,你看过黄碟没有?” 徐利一惊,问:“啥啥?” 福生紧张地赶紧说:“小声电,点小声点。”说着忙解释,“主要是因为你去过国外,肯定看过外国的碟,才和你说呢。你说呢大臭。”大臭眯缝着眼睛,一脸困倦的样子,迷迷糊糊地嘟囔:“球了,哪球也一样。外国人咋了?不也是一个球两个蛋么。呵呵呵。”大臭的笑带着一种无所谓。没等徐利笑,福生马上又说:“哈哈,大臭看过,知道一球样。” 徐利笑着说:“一看你俩就不干好事。小心抓住啊。” 福生一听。紧张地把胳膊往胸前划拉:“诶诶,别走别走,不是俺们看来,是大臭他们街上的后生看了。你说是不是,大臭?”福生看段长出去了,干脆大声对徐利说,“唉,段长走了,给伙计们说说老外妞哇么。” 徐利哈哈笑:“坏了坏了,你小子是该找老婆了,不然的话……” 大臭在后面说:“不然的话,非在大街上拉一个回家不可。” 郭国柱已经往这边走,微笑着看着徐利说:“刚才已经看见你了。正好段长有事,没好意思和你打招呼。刚过来?” 徐利没有马上问想问的话,而是回一下头,说:“哎呀,现在的人真怕呢,哈哈。嗯,咋说呢?” 郭国柱心里清楚徐利的意思,却故意装迷糊,说:“啥呢?” “昨天谈的怎么样?” “嗯,唉,说句老实话,我也不用装,不行。” “咋不行?甄凤未还说挺合适的呢。”徐利这么说着,心里其实早就预料到了,别看郭国柱目前是个普通工人,别人看不上,但是车间有人能看上。 “不是我不行,是人家看不上咱。咱不配人家。”郭国柱没说实话。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徐利回车间,是来和方主任正式报到的。按说自己本来就是铸造车间的人,但一段时间里,他被调到研究所,几乎成了熟人中共认的事。甄凤未觉得这么回去不好看,便建议他放风自己是被方主任硬要回去的。 他和郭国柱说了几句话,得知了郭国柱的想法,便一再重复着说:“我当时就看出来了。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我知道你心里有事。” 郭国柱撇着头笑,像要躲开徐利犀利的眼睛。不想解释。徐利又说:“我和甄凤未说过我的看法,她还不相信。她说不可能吧,说你能看上铸造车间的工人?你看,她不相信。不光是不相信,她不建议你在车间找对象。毕竟你也要考职工大学的人,怎么样?你还没考?” 郭国柱说:“嗨,这不是,一直忙,本来去年想报名,结果拖到今年,今年又没考。看来明年必须考了。” “快考了算了。早晚得考,不考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徐利说完这话后,便把声音提高了,“你忙吧,现在是组长了?不简单呀,难怪你不考呢,车间重用了呀,啊?哈哈哈。我去一下车间找一下方主任去。” 郭国柱还不太清楚徐利最近来回频繁跑动的原因,关心地问:“定了吧?不是又要出国么?” “不了,换人了。被车间叫回来了。方主任非要让回来,说车间技术改造,新产品工艺都需要我来做。没办法,服从组织安排吧,有啥办法呢。” 郭国柱呵呵笑,心里明白了。他虽然成天在炉前三班倒,但消息并不闭塞。方主任虽然不是正主任,但据说是大厂培养的第三梯队。而且做事也敢干能干,想法也多,几乎在铸造车间说一不二了。他低声对徐利说:“那你也成了培养对象了。” 徐利眨眨眼说:“咱也就是冲着方主任以后的前途,不然的话,谁还能再回来呢。” 徐利说着转身走,刚走出两步,突然又一转身回来,用手指点着郭国柱,微笑着甩出一连串话:“去年老是见你帮助岳红枫练车,现在也不见你们练了?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她了?要是看上就早点追。那女孩不错,虽然没有啥学历,可人不错,也是咱车间的一朵花。你不下手肯定有人下手了。”说着走了。 郭国柱几乎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原地站着,直到于文过来说:“还能凑乎吧?” 他赶紧说:“张段长说,不行的话,就先炼一炉45钢,把合金钢放在下一炉。你说呢?刚才你正好去厕所了,我和张段长说和你商量一下。” 于文没有二话,马上说:“行了。没问题,先炼一炉45钢,没问题。合金钢要求高,唉,尽快换炉子哇,这一拖又半年快过去了。” 郭国柱笑笑,他用敬重的目光看着于文,建议说:“行了,听你的于师傅。还有两个事和你商量一下。就是青年技术骨干选拔赛的事。” 于文木纳地慢慢说:“上次好像说过,快比赛了哇。不过,就咱们炉前这点事,能炼好就行了。而且……” 大臭和福生几个人凑过来,竖着耳朵问:“啥了?不是发奖金哇?” 小钢炮穿着一身新工作服,手里不住地拽着衣服下摆,嘻嘻哈哈说:“发奖金了?想的美了你到是,不罚你就算不错了。哈哈哈。” ------------ 第三百五十二章 办公室一个人也没见。实际上也不全是没人,只是左手的主任办公室空荡荡的。徐利转身到右手办公室。只见朱师傅正埋头抄写着什么。徐利招呼道:“朱师傅,你好。正忙呢?” 朱师傅抬头看一下,不紧不慢地用普通话说:“你好徐利,回来了。”继续抄写。不过她自言自语地说一句,“高车组考勤台账,这月怎么又是这样。”她的自言自语似乎超过了她平日的习惯。 “朱师傅,主任们不在?”徐利知道朱师傅是多年的老事务员。工作认真负责的习惯,使朱师傅比其他人更多了一种沉着稳重。徐利很尊重她。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大惊小怪和大大咧咧。他没坐,而是做出随时要走的样子。朱师傅抬起来头,平静地回答:“主任们出去办事了。你坐吧。”具体主任们去哪儿办事开会,朱师傅也许不知道,即使知道,她也不会说的。徐利理解朱师傅。不过,他想知道一下车间对自己安排的具体调令是怎么说的。因为之前他是被借调到研究所的。既然回来了,就应该有个正式的安排说法,不至于一下又拨拉回技术组就没事了。这也是甄凤未所担心的,她提醒徐利别让车间糊里糊涂不吭不哈糊弄了。方主任为了做出成绩,或者说尽快在全厂崭露头角,仗着年轻气盛,又有大厂领导做后盾,肯定会做出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换句话说,也就是大刀阔斧的改革。但我们不能蒙头蒙脑跟着瞎跑,得看清楚了再下决心。甄凤未这番提醒,惹得徐利哈哈笑。甄凤未担心他不当回事。又说回车间可以,说明自己很在乎方主任的话。同时也许是个机会呢,不定哪天方主任忽然高升了,那还不是跟着鸡犬升天么。徐利笑话甄凤未瞎比喻。他说自己不是鸡也不当犬。这回就当作服从组织安排,没那么复杂。先回车间后踏踏实实工作,然后再说。甄凤未提醒见机行事吧。 徐利的心事,一下就被朱师傅猜到了。她依然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说:“方主任说你的借调结束了。回来有一个新的安排。” 徐利心里一动,不由地坐下。刚想听朱师傅说下去,这时金师傅轻快地进来。金师傅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响声,更没有哐当哐当的碰门声。但朱师傅能远远地听见。金师傅刚露头,朱师傅就问一句:“方主任开会回来了吧,是不是在造型上呢?” 金师傅会意地点头:“回来了。在造型上呢。诶,小徐。”金师傅顿一下,看徐利想站起来,把一把椅子顺手推一下,“来坐下坐下。诶,这下小徐可要挑大梁了啊。” 朱师傅轻轻接着话:“是呀。” 徐利不好做声。但心里其实很着急。虽然方主任会和他谈,但急于早点知道的欲望怎么也压不住。他忍不住问:“挑大梁?怎么说的?” 金师傅心直口快地说:“让你负责全车间青年技术骨干选拔赛。” 徐利一听,没多想就脱口而出:“就这?这算啥?” 金师傅见徐利这么说,一笑道:“别着急,还有呢。”他盯着徐利眼镜框后面的一双眼睛,笑着说,“车间新成立一个技术改造小组,让你当组长呢。这还不算呢,还有一个,就是车间……”金师傅突然停下不说了。只听着办公室大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 ------------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下午,主任办公室依然不见人。对面办公室除了贾主席和金师傅朱师傅,变梅的书记老公开会刚回来。对着贾主席,又像自言自语说:“明天下午的新党员发展大会,贾主席你来主持吧?咱们支部现在党员不少,可是除了倒班的,也只能这样。够人数就行。不够人数,按照要求开不成。” 贾主席马上说:“就是。我觉得还是书记你主持比较好,原来……” “嗯,平时一般会议我主持,发展新党员大会,我主要需要念一下厂党委组织部批准名单,还有厂党委一份关于改革开放文件。” 贾主席又赶紧说:“嗷,就是。那行。我本来想支部大会么,就要突出书记,我这个支部委员主要配合书记做好工作。”他似乎想起来一件事,看看没有别人,说,“金师傅朱师傅都是老党员。有个事,方主任昨天和我说,嗯,正好你不在。也可能觉得我是支部组织委员,和我说,建议多培养一些年轻的工程技术人员入党。他推荐了一下小徐。” 变梅的老公马上一本正经地问:“小徐?哪个小徐?” 贾主席看一眼书记的脸,知道变梅老公不比变梅,平时架子比较大,不太愿意和普通职工多拉呱。他一板一眼地说:“技术组的徐利。前年的大学生,是吧?是前年的?”贾主席转头问金师傅。金师傅说:“前两年吧,反正来车间有两三年了。挺活跃的,脑瓜子灵活,不是调到研究所课么?” 朱师傅轻声说:“嗯,又回来了。”她瞥一眼金师傅。金师傅恍然道:“嗷是了是了。”不再吱声。 贾主席见书记对徐利不熟悉,想多说几句:“小徐是个苗苗,名牌大学毕业的,咱们厂这几年每年都分来不少大学生,但分到咱们车间的并不是太多,所以,主任们可是重视哩。小徐年纪不大,据说工艺上可是不简单哩。这不,主任们专门让重点培养培养。” 书记也许听到主任们让重点培养,站起来挠挠耳朵,又挠挠头发,说:“行了行了。技术人员和第一线的工人师傅,都要重点培养。重点培养对象都参加一下这个大会。作为列席会议吧。”说着,他像想起来什么事,说,“哎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上午开会的时候,人家宣传部部长专门说了一下,咱们热工车间的稿子不如机加工车间的多。还点了一下咱们铸造车间,还有铸铁车间,锻压车间,精铸车间,看看,都是热加工车间。都不太写稿子。” 贾主席笑了,当然他的笑容里看不出一点讥讽讪笑:“可不是么,都是热加工车间。一样,前天厂工会开会也是,人家工会副主席也说,说咋回事呢,热加工车间黑板报和板报就是不如机加工车间。咋回事了?我说,并不是热加工车间不如机加工车间,是因为热加工车间三班倒的多,而且都是环境相对比较差。” 书记听着,收拾桌子,笑着说:“就是。我也在会上给咱们热加工车间说过话,热加工车间工作环境就是不能和冷加工比,所以,这也是我觉得应该多发展一线的优秀的工人师傅。不然的话,工厂么,不发展工人哪能行?我去一下。” 没人问书记去哪儿了。书记刚出门,三清悄没声地进来,站在房子当间,蹬着眼睛四下看看,小声说:“本来么,本来就不是热加工车间的脑袋让门挤了,而是他们冷加工车间的脑袋让车床钻开洞了,所以他们就开窍了。就是这么回事。” ------------ 第三百五十四章 郭国柱接到一封信。信封上写的很明显,寄自广东深圳。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熊二波。嚯,这小子现在怎样了。他正在炉前观察炉内钢水情况。车师傅过来扯着嗓子喊一声:“诶,小郭,有你的信呢。” 郭国柱猫着腰,透过鸭舌帽上厚厚的几乎看不清人影的墨镜看车师傅,转着头问一声:“信?”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车十二斤似乎挺不高兴,反感地讥讽说:“嗨呀,难怪反应慢了,带个黑片片看人,能看清楚?车间了,快去那去哇。” 郭国柱觉察出车十二斤今天不太对劲。冷静地笑笑说:“呵呵呵,行了,一会吧,谢谢啊。” 车十二斤显然不对劲了:“待会儿吧,待会儿吧?一个挺机咪的后生,啥事也慢腾腾的,告诉你的事,就应该早点去。不然的话,肯定让人不知道弄得哪儿了,不信你看的哇,你看的哇。” 大臭圪眨着小眼睛看着车十二斤和郭国柱发呆。福生好奇心重,握着铁掀,过来好奇地问车师傅:“啥信了?不是女的来的哇。” 郭国柱已经习惯了几个家伙的胡说八道,笑着说:“你小子就会像好事,从哪儿来的女的呢,我一会去拿一下。” 大臭愣头愣脑地说:“车把式,你咋不给带过来呢?” 车十二斤蹬着眼睛吼道:“去你妈的哇,是金师傅告诉我的,我要在车间办公室,我还不给带过来?” 大臭从来不去考虑太多,他似乎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看车十二斤瞪眼睛,也不含糊:“就是呀,你成天在车间了,你们挨着那么近,一各遛就进去了,还不给带过来。” 不想,车十二斤更不高兴了,把脑门子摸一下,宽宽的脑门子一下子变得油光发亮起来,骂到:“去你妈的哇,说你是个气门芯哇,你就是不信。老子啥时候天天在车间来?” 大家都哈哈笑。郭国柱和炉前所有的人都不以为然。他们都知道车十二斤和炉前的后生们本来就是这么个说话方式。如果突然换做文文雅雅,大家还不习惯呢。郭国柱让小钢炮把炉门放下来,笑着对车十二斤说:“嗷,谢谢车师傅啊。再化上五六分钟哇,我去拿一下。”说着,他依然对着车十二斤笑,“我想起来了,一般不会有人写信。肯定是俺们一个同学来的。是不是外地来的?” 车十二斤原地站着,愣是没消气,直不愣登地所问非所答地说:“谁知道了?原来早就和你说过的事,总是慢慢腾腾的。我给你撂下这话啊,啥事情也迟早让你耽误了呢。” 郭国柱硬是让车十二斤说蒙了。他一边迈着沉稳的步子往车间办公室走,一边在脑子里回味着车十二斤的话。车师傅今天咋了?他啥时候说过和我说过的话?奇怪了。快走到车间办公室时,他不由地往高车组休息室瞥了一眼,脑子里忽地一闪,嗷,明白了。原来车十二斤说的是她。车十二斤过去明的暗的提醒过自己,自己确实是有些磨磨蹭蹭的。 ------------ 第三百五十五章 这是熊二波来深圳后第一次给郭国柱去信。此时他正在租住的位于罗湖东门的办事处里打电话。他手里握着一个大大的手提电话。黑色的呈长方形的手提电话,扣在耳朵上,看上去和他的脑袋一样长。他只穿一件裤头和二股筋背心。二股筋是北方老家对背心的称呼。这个办事处是个老屋子。从外面看,临街三层的第一层和周围一样,都有一个伸出去的像阳台的顶子。实际上上面住人,下面是商店。这是广东常见的骑楼,在深圳并不多见。阳光从大敞开的窗户扑进来,扑在站在二楼窗前的熊二波身上。他一只手夹着烟头,对着电话说:“哎呀,不能这样子吧,要我说什么呢,我们这样好不好,等我和局里领导汇报一下,再商量一下好不好呀?”他的连自己都有点别扭的说话腔调,让刚进来的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笑了。 “真她妈的,和这些南蛮子说话就是变扭,哈哈哈。小张,我这有几张昨晚上请客发票,做一下账。” 小张答应着说:“刚才霍总可能给你打不进来电话,打了座机,我正好接了,说中午一起吃饭,吃完饭一起去蛇口看看。” “蛇口?嗯,行倒是行,可我早茶还没吃呢。昨天晚上回来太晚了。”熊二波说着,自己先笑了,“哈哈,咱们也快成了广东人了,一天不吃早茶,就不知道该吃啥。你吃了没有?” 小张笑着看一眼熊二波的裤头,说:“我吃了,我看你刚才还睡着,先在门口吃了。熊总,你也该换一条裤衩了,这条出去……” 熊二波愣怔一下,低头看看,一脸疑惑:“嗯?这条怎么了?没事,不出门,在家穿穿。” 小张有点不好意思,说:“这条有点大,穿上裤子以后显得后面不太展。” 熊二波脸上露出一丝尴尬。自从来深圳,所有带来的衣服裤子都压在行李箱里了,这个季节回到住处只能穿裤头背心,出门穿长裤短袖衫。办公室没人时,基本就是裤头。熊二波想到一件事。他想问小张,却又一下子噎住,想一想说:“小张,嗯,咱们老板回去,应该是下月回来吧?” 小张回答的挺快:“是下月,计划是下月中旬,不过,老板说了,到时候有啥变动,提前和我,嗯说。”小张说到“我”字时,机灵地停顿一下。给人感觉,他不是那种眼睛里没人的人。他马上地接着说,“当时老板说的时候,正好我去机场送他。你去珠海了。” 熊二波嗷嗷着。他心想,来深圳是老板带他来的,特区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也比想象的更开眼界,机会更多。他认识了不少各地来淘金的朋友。但这些朋友不但没让他忘记了家乡,反倒使他更惦记家里的一些老伙计了。他快速地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从后面一间关着门的房间里取出一条蓝色裤子,站在过道上穿上。左右看看,又用手摸摸裤子腰和屁股,说:“是有点不展。不过不要紧。唉对了,小张,前两天你顺便寄的信寄了吧?”他说着一笑,“我的意思是,好几天了,应该收到了吧?”他解释着,多看了几眼小张,似乎是想观察一下小张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他发现小张也在看他,就补充道:“给我原来一个老朋友去封信,时间一长就有点想了。呵呵呵。” 小张答应说:“寄了,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吧。” ------------ 第三百五十六章 中午,一个餐馆门口,熊二波腋下夹着包。黑包的拉链口处露出一截手提电话的天线头。他的白色衬衣领口处系着一条暗红色领带,衣领的第一个纽扣松开着,给人一种既庄重又随意的感觉。他抬头看看餐馆牌匾,轻轻念着:“全面晋升?上周还没有,一下就冒出来了。”他不由地再扫扫视一下周围。周围已经不见了骑楼,虽然看上去也算是个旧街,但马路似乎刚刚被拓宽。沿马路的民房被各种各样的裸露着的商店货物簇拥着,活像是一个临时的北方庙会。拓宽的部分与被退后的货物互相拉扯参和在一起,又有点像货场。但这些并不影响沿马路竖立起来的,一夜之间出现的餐馆和舞厅以及录像厅。 熊二波皱皱眉头,突然哑然笑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圆圆乎乎的大脑袋从餐馆门上冒出来。 大脑袋咋咋呼呼叫着:“哎呀哎呀,就等你了熊总,快请快请。” 熊二波不由地抬手摸摸领口,笑道:“霍总,怎么,看着餐馆名字,不会是你又开了饭店吧?” “快进来,快进来,先吃饭再说。”霍总说着,一手揽住熊二波的腰,揶揄道,“熊总,又瘦了又瘦了啊,悠着点啊晚上。有个好身体才是本钱,不然怎么在这儿赚钱。” 熊二波愣愣的,马上明白他所说的意思。不由地哈哈笑了。同时看看高出半个头的霍总,心里一动,脸上涌上尴尬,开玩笑:“算了吧,看你这腰倒是越来越粗了,可是也不比我少玩呀。” 两人嘻嘻哈哈拉扯着步入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在拐弯处,霍总向楼梯转弯处一个房门递一眼,诡秘中又有些讪笑地说:“我这儿住了两个刚来的小姐,有时间晚上来玩玩。”接着马上又不屑地向熊二波瞥一眼,把话题一转,“这个餐馆刚盘下,就是昨天的事。做餐厅不是我的本行,主要是想给大家找一个朋友们聚聚地方,做大才是咱们的目标,你说是不是。咱们得赚大钱才行。最近冰箱电视有一个线索,可以弄到内地去。”霍总说着,把一个写有外文的烟盒伸过来,一支黄色烟嘴露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转头看着熊二波。 熊二波眉毛一皱,却故作玄虚地说:“嗷,”接烟的动作很缓慢,他已经冷静过来。对于霍总这种个体户,相比之下,还是要拿出点架子才行,“冰箱彩电,我们上个月小找过一个广州老板,正好和我们老板认识,但是一般来说,弄少量的还行,多了就难了。你这个线索是哪个?”他知道霍总这种个体户,派头大,信息多,但也虚假的多。但毕竟是北方来闯世界的同乡。应该多交点朋友。他想着不等霍总说话,就继续问,“听说,你不是想去蛇口看看么?” 霍总忽然仰着头哈哈一笑,摸一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嘎然恢复平静,说:“蛇口,那是前两年的事了。哪儿还有咱们的饭吃,现在早就是工业园区了。” 熊二波一愣,不明就里地望着霍总白胖的脸,心想这家伙又再卖什么药呢。 ------------ 第三百五十七章 通往蛇口的车水马龙的马路上,不时有椰子树像一排排电线杆从窗口闪过去。熊二波坐在一部红色的小车后座上,双手握着笨笨的大哥大,起劲儿地摁着按钮。显得有点手忙脚乱。 霍总向后视镜瞥几眼,不无得意地说:“熊总,怎么样我这夏利?” 熊二波把大哥大使劲贴在耳朵上,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嘴里却说:“行啊,这夏利车有点小,我们要买肯定不买这种车。” “那你们买啥?” 熊二波其实无心和他比车。他有点赌气地继续使劲摁手机,眼神里充满鄙夷不屑。霍总见多识广,已经觉察出熊二波的不服和嫉妒。他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熊二波他们目前有求于他。心想,他们公家的公司怎么了,深圳可不管那一套。谁能赚到钱,谁就是爷爷。不过,也得适可而止。毕竟自己的实力不能和熊二波他们公家投资的公司比。蛇口的业务还只是个信息,行不行还是未知数。 他本来想再讥讽一句,你手机也该换了,现在没人用这了。但马上咽回去了。熊二波正对着大哥大说话:“你好领导,下月回来?局里已经批准再投资一千万?嗯,我明白了。说明咱们局领导非常重视特区工作,也说明您眼光远大,是您决策和争取的好。对对,我知道了,是的,大胆改革,以特区速度大力推进咱们公司的发展。对,一个字投资赚钱。”他放下手机,一脸踌躇满志地看着窗外,忍不住说到:“听见了吧,我们局里再投一千万。只要赚钱,再投多少钱都不在话下。”说着,把眼光收回来,抬头转着脖子环顾夏利车车顶和前面仪表盘,“一千万能买多少个夏利?嗯?” 霍总已经抑制不住地发出奇怪的赞叹声。不过他还是不想在今天的蛇口考察中,失去主动地位。他哈哈笑了,说:“能买好多个夏利了。关键是,嗯……不过你们的钱到手里后,不像我们花得自由。我们每一分钱都是给自己赚的,而你们是给单位赚的。你们只是代表。”霍总说着,把大脑袋晃荡着,又有点把不住自己嘴巴了。 “你先说说,你介绍的这个项目,你的朋友关系可靠吧?”熊二波不耐烦了。 “当然,不过你也知道,特区朋友多,信息也太多了,大家都在找信息,能在这么多信息里,抓住了,先下手了,就抓住机会了,不然的话,就是白跑。白跑也无所谓,碰呗。”霍总把速度又提高了一些,仿佛不这样就会给人留下观念落后效率低下印象似的。 熊二波的手机又有人打进来。他正摆弄着大哥大上一颗颗浅黄色的摁扭,其实这是一种习惯。他随手潇洒地拨拉一下摁扭,头一仰,仿佛对话的人就在车顶上,模仿着电话里的人:“陈老板,嘞好啦,哈哈,嘞又到垃里玩小姐啦?我啊?这里西没有的啦。哈哈,嗷,你说的想要把你们的酒店转给我们,我们还没有商量好的啦。” 霍总转头看熊二波一眼,忍不住调侃:“是不是开歌厅的?” ------------ 第三百五十八章 熊二波与霍总在一处有几间民房的草地边下了车。熊二波疑惑又警觉地边下车边四处张望。开玩笑道:“不是垦荒来了吧。” 霍总哈哈笑,一脸自信地说:“你说对了,就是来垦荒来了。蛇口工业园在那边,”他手指远处一片高高耸立的塔吊,和另一边来回穿梭的大型卡车,“蛇口工业园咱们都应该知道,是最早由招商局开发的,你看这位置啊,正好处在深圳南头半岛东南部,东临深圳湾,西靠珠江口,和香港隔海相望。招商局全资开发的中国第一个工业加工区。怎样样?” 熊二波一脸懵懂,反问:“什么怎么样?” “这地方啊?这地方怎么样?”霍总的眼珠子鼓起来,像金鱼眼睛。眼神里有一种埋怨和不理解。 “好呀,一片农地,加上植被不错,周围还有蛇口工业加工区,挺好的。和我们有啥关系?”熊二波也是见过世面的。来深圳之前就不用说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见过。来深圳也有半年一载了,和老家虽然两个世界,但方方面面也经历过很多了。至今还没找到合适投资的项目,不是由于自己笨,而是来自全国各地和港台的投资商就像抢购紧俏商品一样,信息满天飞,只顾往前冲。 “有啥关系?哎呦好我的熊总,亏的你还是省医药公司的领导呢,嗅觉咋这么不灵敏?”霍总流露出十分的遗憾,嘴里长长地咹一声,“这块地皮,马上要出售,多少人都盯着,你怎么连这消息也没有,亏的你是你们省最大的国字号医药公司领导。”边说边看手表。显得好不耐烦。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把熊二波逗乐了。熊二波挺享受这种被人吹捧奉承的感觉。心里虽然说,少拿这种八字没一撇的信息扇忽我。但他并不去解释什么。见霍总又手指远处一片厂房模样的建筑时:“那是界线,就这块地,弄下来。可是就现在来说,已经倒两手了。” 熊二波依然将信将疑,但他不去表露。因为这里的信息就是这样,无需去大惊小怪,也不用太担心什么。用自己的比喻就像东门夜里酒店和ktv的小姐,随时会出现,无需大惊小怪。 “已经倒手两回了?倒手并不多。”他故作镇静地原地转着身子,做出仔细观察的样子,“那你说的朋友怎么说的?” 霍总眼睛一亮,说:“他本来今天你起来,正好去珠海了。珠海还有一块……” “先说深圳吧,我们的计划还没延伸到珠海去。”熊二波刚打断霍总的话,又马上解释,“只要深圳搞到一块地,珠海那都是小事。”熊二波心想,不给他来点实的东西,哪还叫财大气粗? 霍总并不着急,他心想反正不能一下子就把他的朋友介绍给熊总。先就这么一次次试探着。你有没有那么多资金还两说呢,我怎么能轻而易举地保媒拉纤。你们建立关系了,甩了我怎么办。 ------------ 第三百六十章 郭国柱接到熊二波的第二封信,间隔的很近。信中主要提到能搞到彩电冰箱的事。郭国柱很兴奋。他没向车间的人说这事。一直把信揣道家里,才拿出来。他刚把自行车推到通小厨房的窄小过道上,就对里屋喊一声:“妈?” 应声的是他爸爸:“你妈上班没回来,你下班了?”他爸出来时,两条胳膊别扭地拽着黑灰色的外衣,“我说睡会哇,刚躺下。” 郭国柱没去看他父亲,仿佛一看就会让爸爸停下穿衣服的胳膊似的。他爸爸的手显得很慌乱,本来是简单的穿外罩的动作,硬是把双手弄的抖抖索索,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做儿子的,见父亲这样很久了,自然就习惯尽量在说话时,把眼光看着别处。 他脱下外衣,先从上衣兜里掏出熊二波额信,直接放在桌子上。他嘴巴蠕动一下,想说熊二波的信,却瞥见了挨着父母小卧室的木头架子下层露出来鼓鼓囊囊的东西。他忙问:“那是哈呢?” “啥了?嗷,那是你弟弟拿回来的衣服。”他父亲说着话时,不安地看两眼鼓出来的包。 国柱过去撩起来耷拉着的布帘子,疑惑地问:“衣服?啥衣服?” “嗨,学人家院里的老三他们倒腾衣服,他也要闹。我说哇,人家又不听。你妈中午就生了半天气了。他就是不听。人家老三他们那是啥人呢,人家有那个胆子,也有资本,咱们哪是干哪事的人家……” 郭国柱惊讶地把包装着衣服的塑料袋拉出来,在手里翻来翻去看看,不无担心地问:“老二他准备在哪儿买呀?” “不知道,咱哪儿知道呢?”他爸站在地上,一付可怜巴巴的样子。 “从哪儿进来的货了?” “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呢。你问问你妈吧。人家老二一般和你妈说,不和我说。”他爸爸说这话时,无神的眼睛里溢满恐惧。不知是因为提到儿子母亲的缘故,还是因为什么,国柱父亲说话时的手开始不住地划拉脸,好像汗水正顺着额头和两鬓淌下来。 国柱不去看父亲。他明白了,老二一定是只和母亲说过这事。而且母亲没来得及和自己说。他自言自语说:“那他上班能有时间去卖?” 他担心弟弟的工作会受影响。他爸爸转着身子正想走开,又停下来,忧愁地看着国柱说:“你可要说说老二,咱们家不是那种人家,别闹半天,钱挣不下,反倒要把工作丢了。” 郭国柱不听这话则罢,一听马上回了一句:“嗨那有啥呢,现在卖衣服的多下了。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 正说着话,大门哗啦一声响,侧着身子进来一人,正是郭国柱的弟弟。国柱迎过去,忙问:“诶?现在就下班了?” 国柱的弟弟看上去更高一些,也更瘦一些。一进门就说:“哥你在家了。”说着直奔那两包用塑料袋包装着的衣服。 国柱赶紧问:“你干啥呀?” 老二扯出来塑料袋,打开。抽出几件花花绿绿的女装,又从另一袋子里拽出几件大花大格子的裙子,挑出几件塞进随身的包里,起身想走。国柱忙问:“干啥去呀?” “缺货了,我取上几件货。” ------------ 第三百六十一章 郭国柱望着弟弟,忽然想到一点。老二卖衣服,认识不认识卖家电的呢。他这么想着,心里一阵激动。赶紧问:“你认识不认识倒腾冰箱彩电的了?” 他弟弟老二一愣,看一眼哥哥,笑说:“倒腾冰箱彩电?认识不认识?认识。干啥的都有呢。咋了?”老二的眼神怪怪的。似乎觉得这话不该从哥哥嘴里说出来。“俺们店的二狗他们刚从广州进回来一批。一眨眼就卖了。实际上现在不是卖的问题,是需要走后门的问题。”说着,老二拉开门要走,“有人是不是想买冰箱?可是听说莫货了。根本留不下。听说二狗也开始发愁了,可难弄呢。他上次联系的那家关系,一下涨价了一半。” 国柱听着,心里的激动一股高似一股,见弟弟要走,迫不及待地说:“老熊,老熊来信说起他们能闹到冰箱彩电。” 老二突然站住,扭头问:“老熊?你们同学熊二波?他不是去了深圳了么?” “是了呀。他信上说他们可以从广东闹到冰箱彩电。你们店不是生产资料公司下面的商店么,应该有门路出售。” “俺们店?出售?还用俺们店出售?俺们店主要是卖生产资料呢,国家规定生产资料公司不能搞冰箱彩电。只要熊二波他们真能闹上冰箱彩电,那还愁愁卖?”老二干脆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窗台上,”问题是他能不能闹到。”说这番话时,老二始终流露着一付洋洋得意的表情。国柱心里明白,自己过去曾阻止过老二别跟别人瞎跑,劝他老老实实在商店上班,毕竟商店是公家的。现在看,老二不但不听劝,反倒是跟着人也去倒腾衣服了。可毕竟是自己兄弟,现在有这方面的信息,首先想到的还是家人,也应该这样。 “老熊信上这么说,具体还不太清楚,等我再问问吧。关键是,我问他可靠不可靠,他可能会马上问我有没有销售渠道。你看,所以,咱们这面也应该准确点。不然的话,老同学那面,弄不好要影响关系。” 老二觉得哥哥说的也对也不完全对。就说:“嗷,也倒是。这的吧,我先问问二狗,问问他再说。”老二从小一直挺崇拜国柱的。但长大后,和所有人家的兄弟姐妹一样,都有了自己独立的想法。老二抱着塑料袋刚出门,忽然停下,回头对国柱一板一眼地说:“哥,说到底,不是销售渠道,是资金。谁有资金,就有办法,就能弄来冰箱彩电。没资金,说啥也是空的。” 国柱愣愣着,有点无奈地笑到:“是呀,现在就是说这了么。给了咱,要渠道没渠道,要资金没资金,只有信息,呵呵,所以,要我说的话,咱们根本弄不了这事。不过,信息也很关键。” “有信息的人现在太多了,最后都没影了,为啥?就是没钱,干说干过瘾呢。行了就这吧,我今天从单位圪遛出来,打着去下面县里的旗号,赶紧把衣服挂一挂去。”说着话,老二快步拐进了小院。 国柱的父亲一直站在两儿子跟前,像一只老猫一样,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珠子却滴溜溜在两儿子脸上来回转。看着老二身子消失在一个拐角处,国柱父亲轻声说一句:“唉,闹这些干啥呀,还是稳稳当当的在单位上班好。” ------------ 第三百六十二章 郭国柱的弟弟把几包塑料袋抱到路边的自行车上,拽起来后座弹簧铁丝夹,夹好衣服。一上车就骑的飞快。就好像骑在一条没人陪跑的短跑赛道上。他眼睛直视着前方,竟然没听见有人喊他。直到又骑了一段后,经过钟楼街时,终于听见有人喊他:“老二!” 他停住了飞快的上下升降的两条粗壮的大腿,寻声瞥去,发现一辆方头方尾的浅米色小卧车在他旁边慢慢开着。小卧车的窗玻璃慢慢摇下来,一个方脸露出来。也许是只露着脑袋的缘故,老二一下没反应过来。不过马上就看清了,他扯着嗓子喊:“呀,去哪儿呀?开上车啦?”后一句问话显得既兴奋又夸张。好像他叫不上名的小卧车里坐着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他能感觉到马路两旁的路人全在向这边看。他简直觉得自己快飘起来了。他差点忘了自己和开车人之间本来就有的差距。一个是年龄差距。他比哥哥国柱小两岁。而开车人,也就是他们街上有名的二蛋,比国柱还大几岁。况且二蛋在老二这些小后生眼里,简直就是黑道老大。对于老二冒失的问话,二蛋并没有表现出反感。 二蛋只是冷冷地把半截烟头扔到马路上,说:“刚才拐弯的时候我就喊了你一声。你哥哥在不在?” “在呢。”老二知道二蛋曾经联系过国柱。好像也认识国柱的同学老熊。 “他还在一机械呢?” “嗷,在呢,在一机械呢。” “还三班倒呢?” “嗷,倒呢。”老二几乎是在机械地回答。他也没顾上多想,只觉得二蛋好像好长时间不在海子边卖衣服了。好像是一两年前的事了。 二蛋悠闲地开着车。与老二并排走着。他的方头车后面,不少车都绕着开过去,也不摁喇叭。老二看着这些,越发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他也不敢先走。 “你哥哥那个同学是不是去广东了?”二蛋突然问。 老二殷勤地笑说:“嗷是呢。”他没好意思问二蛋怎么知道的。 二蛋这时候似乎才发现老二车后座的几包衣服。他冷冷地向老二身后瞥一眼,不屑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弄了个摊子?” 老二马上不好意思起来,他强挤出的笑容与尴尬混合着堆在脸上,有点像面部神经痛,说:“嗷,在红星呢。” 本来老二以为二蛋会奇怪地说一句:“红星?”,可是二蛋却没问。二蛋的方头小车慢慢加了速,扔下一句:“改天去我那玩玩去,歌舞厅。” 老二一愣,顺口问到:“歌舞厅?” “长风。”二蛋甩下这么两个字,车一加速走了。 老二心里既纳闷又失落。等二蛋的车开出老远,他才反应过来。嗷,长风剧院歌舞厅。对了,前两天经过长风剧院时,看见侧面门多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长风歌舞厅”。嗷,好家伙,原来那是二蛋开的?他越想越觉得失落。人家二蛋虽然没工作,可是轮到俺们这些有工作的偷偷卖衣服呀,人家已经不干卖衣服,改成开歌舞厅了。 老二到了桥头街,正往街旁边靠墙的铁丝架子上挂服装,二狗忽然来了。他神色显得很着急。 ------------ 第三百六十三章 老二一时没弄明白二狗为啥这时候来。他纳闷地看着二狗,问:“宝宏,你咋来了?” 宝宏,也就是二狗。他没笑,镇静地回答:“我?我上午和球他妈的科长吵了一架。”说着,汽咻咻地喘着气。仿佛吵架的科长就在跟前。 老二并没表现出什么惊讶。他显然了解个中内情。沉思一下,还是不无担忧地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么?如果我不在店里,你就说我去下面弄货去了。如果你不在店里,我就说你到下面办事去了。”他心里担心的是,这阵自己不在店里,如正好碰上科长或者主任去店里,问起来说漏了嘴,我就被动了。 二狗不屑地说:“扯淡了才是。我倒是正好赶上回去,可是他小子叨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他说啥了?”老二的眼神里充满担忧。 “他实际上已经知道咱们的事了。不但知道,而且是很清楚,不然的话,他就不可能那的说话。” “他咋说话了?”老二紧张地看着二狗,同时看看身边。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几下。有人站衣服架子下面撩起衣服仔细端详。 ”科长那小子,今天不知道从哪儿来了股抽风劲头。一来就说,郭国涛去哪了?我马上说,郭国涛去下面办事。” 郭国涛一听,顿时着急道:“诶诶,别说我去下面办事。去下面办事,这话是面上呼弄一下。对科长就不能这么说了。和他一说,他还不会问。太容易问了。” 二狗显得不以为然,又说:“没事。这么说也没事。他问完你,又说我。问我说,苟宝宏,你这月基本上有半个月没来啊。我说,我来不来,不影响店里工作就行了。影响啥了?” 老二不住地瞥眼看两个挑衣服的人。随口问:“影响啥了?” “我问他呢,我说影响啥了?啥也没有影响呀。他说,影响啥呢?真到了影响工作的时候,你就后悔来不及了。” 老二脸色一变,眼光呆滞地望着二狗,手微微有些抖动。不知道该说啥好。少许,他故作镇静地说:“嗷,他实际上也没说啥。看来不要紧。” 苟宝宏眼睛一瞪道:“没说啥?他妈的,赖的呢。一听他说后悔来不及,我就火了。我说,后悔球了。老子干啥来么?又啥后悔的呢?” “唉,别把他惹急了,一惹急,就闹僵了。闹僵了,就不好办了。本来……” “问题是,已经闹僵了。”苟宝宏脖子一拧。一脸狰狞的笑。 郭国涛惊讶地望着二狗,忙问:“闹僵了?咋闹僵了?” 二狗一付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骂道:“去他妈的哇,老子还尿他呢。既然你想收拾我,我就干脆走球了。” “走球了?”老二又一吃惊,张大嘴说,“走呀?真的不干了?”说着话,他不由地向路边的衣服架走近了几步,把一件花花绿绿看不出男女样式的上衣扶正。又马上回到二狗跟前,“不至于一下就不干了吧,先弄个停薪留职也行。” “停薪留职?谁弄那些呢,弄那干啥呀?留职,留个球呢。” ------------ 第三百六十四章 苟宝宏说了一个人,是银行的人,管信贷的。老二不太明白。好奇地问:“那就咋了?”他不明白银行的和他们商店有啥关系呢,难道找银行的人和商店领导说情,别对二狗处分开除? 苟宝宏把手往外一划拉,像划拉走一个苍蝇那样,说:“那就咋了?该,说你是个棒槌吧你就不信,太跌后了。我跟你说哇,闹钱。”最后两字,是苟宝宏把嘴贴在老二耳朵上说的。仿佛正说一个军事秘秘密。说完突然转身想走,又回来,神秘地对老二说:“郭国涛,我和你说吧,你跟着我干哇,咱俩人多力量大。”说着,盯着老二看,“害怕了?是不是?” “我怕啥了?有啥怕的了?”老二使劲撑着脸,不让脸上肌肉变得走样。 二狗不屑地甚至有点恶狠狠地看一眼老二,说:“没有啥了不起。谁也不能说不喜欢钱。”说着,又想走,原地转着圈,又回来,似乎在下狠心,“送钱?” 郭国涛又一惊,问:“送钱?”他完全被二狗说蒙了。心想本来就没钱还送钱,钱从哪儿来? “一看你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这样,”说着,二狗又凑过来说,“银行信贷科长和我是老乡,一个老乡上次喝酒的时候把信贷科长请来了。你猜咋样?那科长一看就是个不错的人。说的说的,我想试一试,就说我们做冰箱彩电呢,准备进一批货,想贷点款。” 老二一下睁大眼睛,忙说:“你啥时候闹冰箱彩电来?嘻嘻嘻。”他的笑有点揶揄的意思。二狗啧啧两声,看见又有人看架子上的衣服,就说:“去哇去哇,卖你的衣服去哇。不起山的货。”说着要走。 老二忙说:“哎呀,别走别走,走啥了。咱们是啥关系呢,动不动就走。不能这的吧。” 二狗并没停下脚步,但明显慢下来,扭头撂下一句话:“咋说?你想不想干?不想干就算了。我自己干。” “唉你等等,我和你说我和你说么。”他笑着,并不去追二狗。他知道二狗好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果然,二狗停下来,故意磨蹭着问:“你和我说啥呢?说哇。” 老二顿一下,像在下决心,说:“我和你说过吧?” “啥呢?” “我哥哥一个老同学,”老二故意卖个关子,停一停,“他原来是省医药公司的,后来……” 二狗着急道:“医药公司?医药公司到底咋了?” “后来去了深圳了。” “去深圳咋了?” “我好像和你说过哇?” “去你妈的吧,磨球了真是,到底咋了?” “嗷没说过?他们同学叫老熊,说能搞下冰箱彩电。”郭国涛终于把话说完。 没想到二狗并不显得惊讶,只是点点头,说:“就这呀。好像是你说的,还是我一个朋友说的,也说他们认识能闹下冰箱彩电的人。你哥哥,国柱是哇?他同学原来是省医药公司的?啥时候去的?” 老二知道二狗就是这种人。他越是感兴趣的事,就越是有意装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老二晚上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问老熊信上是咋说的。郭国柱还没下班。他母亲已经回来,正在厨房里做饭。她问:“老二,咋说了今天?” “今天?凑乎。” “凑乎?啥叫凑乎呢,到底卖出去几件?”他妈回头看见老二手里抱着几包塑料袋,塑料袋还是鼓鼓囊囊的,心里明白了,“凑乎?我看是不好干。”说着摇头,“我给你把饭热一下。” 老二着急着想知道老熊信中详情,问:“你们吃了?” “现在几点了,不吃饭等啥呢。真是,不行哇,还非要跟着人家学,人家那是些啥人呢,咱们是些啥人呢,说你你还不谦虚。”老二母亲说的挺矛盾,连她自己也觉自己有点乱。“你先洗涮一下,不过,我是说,要是不好干就别干了。不然的话,让人家邻居们看见了,又说三道四。” 老二不高兴,马上说:“说的啥话呢,啥叫别干了,刚开始干,而且是上班时间偷着出来,哪能和人家专门卖衣服的比呢?” 他妈乘机说:“就是呀,正因为不是专门干这的,所以就别干了,现在还少赔点,别最后闹的赔的更多了。” 老二越听越不想听,一着急干脆说:”算了算了,和你们老人们说不清楚。俺哥哥啥班呢?二班?” 他妈没好气地说:“二班。咋了,他上班和你有啥关系呢?” “不是,我是问问,他们同学老熊不是来信了么,信上咋说的呢?” 显然,郭国柱的母亲不知道熊二波刚来信这回事,问:“他同学啥时候来信了?信上说啥了?”口气里显露出忧虑担心和莫名其妙的期待。 她看老二不回答却起身去开门,明明猜着是上厕所,但还是着急地说:“不说话,刚回来就去哪呀?我可是和你说啊,如果不好干趁早拉倒别干了,本来家里就没钱紧张的不行,又要给你们攒以后成家的钱,瞎折腾把钱折腾出去哪能行呢。哈?啊?” 老二不耐烦地老母亲一眼,转身就走。 老二一出去,他妈马上对里面小屋子喊一声:“老二刚才说的那啥,国柱的同学来信,信上说啥了?”她在问里屋的国柱的父亲,但她没等里面回答,就自己代替说,“哼,和你说问没用,气门芯一个。大白天睡啥觉了?没看见煤泥快没了?”她眼珠子瞪起来时,仿佛能将目光穿透里屋门上的薄门帘,“我说么,老二一回来就找国柱同学的信,唉,两个鬼,一个不知道像了谁了,一天到晚就知道在车间死受,连个女娃娃也闹不下,早就说让把人家姑娘带回家来,可就是不见影。老实疙蛋。一个是也不知道像课谁了,本来就不是做买卖的人家,非要跟人家那些人瞎折腾。成天偷偷摸不去上班,衣服好不容易从福建广东买回来,可是卖不出去,堆得家里一包一包的。我看着就发愁。这可是咋办呀?” 没想到,小屋子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布帘子轻轻一撩,声音先冒出来:“嗷,他同学老熊信里说,能闹下冰箱彩电。” 国柱妈一惊,腾地站起来忙问:“啥?能闹下冰箱彩电?” ------------ 第三百六十六章 老二从厕所回来时,她妈正翻看熊二波给郭国柱的来信。她看信看得挺仔细,一眼就看见了熊二波信中的关键字眼,她专注地念着:“我们闹到了进口冰箱彩电的渠道,虽然内地也有国产的,但进口货更难搞到。按说销售根本不成问题,我是想先问几个朋友,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按进口一手货黑你们。” 看到这儿,国柱母亲不住地啊呀呀着。她是国营菜场老职工,不像工厂里工作的老实疙蛋丈夫。她连啊呀呀几声后,自言自语说:“这可是个大事情,这可是个大事情,嗯,老二是啥意思了?”她回头问国柱爸爸。他爸爸正要说什么,门一开,老二回来。老二看见母亲手里捏着信纸,高兴道:“老熊的信?咋说的?” 他母亲把信纸递给老二,瞪着眼睛问:“熊二波说他们正闹冰箱彩电。问你哥哥干不干……”她把信中内容理解的很直接,“你哥哥哪是干这的,他没那个胆子。也不是那种人。一辈子在单有个铁饭碗就不错。不过,结婚倒是可以买一个。问题是……” “俺哥哥不可能干,他不是那种人。可是俺们可以干。”老二说着,把信纸哗啦哗啦抖落展,重新放在眼前看。他眼睛看着信纸,心里却嘀咕着母亲的态度。 “你们干?你们不卖衣服了?”他母亲盯着小儿子的眼睛,仿佛儿子眼睛里藏着秘密。 “卖呀,现在是啥赚钱就干啥,不能一棵树上吊死。心眼必须灵活。像俺们店里的二狗,人家那就是啥也干,干过数不清的事情。他……”他的话没说完,他妈马上问一句:“干这干那,有本钱呢?” 老二不屑地把脑袋一歪:“要啥本钱呢?你们这些老人们,动不动就是有没有本钱呢。我觉得没啥了不起的。没本钱弄成事,那才叫本事。” 他母亲轻轻笑:“那行,那你跟着他闹吧,闹成了那还不好?问题是就怕闹不成。”说着叹口气,”冰箱彩电都是些贵重大东西,没本钱咋闹?” 老二好像单等着这话呢,马上诡秘地说:“二狗能闹下资金。” “二狗?就是你们商店的那谁?他咋闹?”他妈已经把泡着衣服的盆子端过来,一屁股坐在一个矮凳子上,手里哗啦哗啦搓着衣服,眼睛却紧盯着儿子。仿佛盯着一个刚会走路的孩童,只要发现孩子有歪倒的迹象,马上会伸出手一把拽回。 “他认识银行的人。” “认识银行的人?认识银行的人就咋了?他能把银行的钱借出来自己用?”他妈一撇嘴。 “他说能么。” “他说能?”他妈不信,“哼,现在能胡说八道的人多了。” “你不懂。他认识的是信贷科长,贷出来款就不愁。” 他妈马上说:“贷款就是借钱么,而且不仅还本钱,还需要还利息。我咋不懂?你以为贷款咋了?以为贷款就不用还了?” 老二一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心里咯噔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贷款是需要限期还款的。 ------------ 第三百六十七章 郭国柱回到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临街的院门从来不关不锁,院子里惟有的光线是月亮晒下的清辉。他的大链盒自行车悄无声息地穿过鳞次栉比的自建的小厨房。经过院中央水龙头时,他的车子支架碰到了什么,发出轻微的哐啷声响。一股只有小院子才有的烟火煤泥酸菜混合的清爽味道,弥漫在窄小的空中。 郭国主回头看一眼刚才发出磕碰声的方位,还没有看清楚,只觉得脚底下滑了一下。软乎乎的像踩着了西瓜皮。低头一看,黑乎乎一片。他马上明白是有人刚打了煤糕。他小心翼翼地把车子推到家门口,支好车子再回到走煤糕的地方,借着月光,用手把踩扁的煤糕扶起来,捏出方角。 在水龙头上洗手时,房顶上传来一声猫叫,似乎是与郭国柱打招呼。有人开门出来向厕所方向走,经过水龙头,很平静地问一句:“国柱?刚回来?” 郭国柱刚答应着,问:“你家的煤糕哇?看不清踩了一下。” 走过去的人影说:“没事,踩就踩了,正好成了煤饼了。”月光下的笑声显得脆生生的。 国柱家的小门开了,他母亲看看门口的自行车,轻声问一声:“国柱?” 国柱答应着走到门口。他妈小心地说:“踩了人家煤糕了吧,也不小心点。咋回来这么晚呢?” 国柱含糊回答着进门。一进门就看见老二在当间站着。他疑惑地问:“咋还不睡了?” 老二穿一条秋裤,裤裆里显得鼓鼓囊囊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支烟整点着。翘起来手,看看烟头发红了才说:“才回来?哥,你先洗洗。我和你说个事。”说着,出去上厕所。 一会老二回来,慢悠悠地坐下来。国柱知道他弟弟有时候是夜猫子,就说:“先睡吧,明天再说。” 他妈正准备回去睡觉,问:”国柱,锅里还有点剩下的稀饭,你要喝刘自己热一下,碗柜里有馒头,吃了早点睡吧。” 老二说:“你吃你的,正好我和你说说。” 国柱估摸着老二的想法,去厨房热稀饭,嘟囔着:“馒头我不吃了,喝点稀饭就行了。咋了,等不及明天?” “不是。正好你吃你的,我说我的,不影响。你同学老熊不是说他们能闹下冰箱彩电么,正好我的老伙计正想闹这事呢,正好。” 国柱其实已经猜出六七分了。老二现在每天出来进去就是倒腾这倒腾那,除了倒腾服装,天天挂嘴上的就是石狮广州的货,或者是谁谁在哪儿开了个摊。 国柱好奇地盯着老二,问:“你们老伙计搞冰箱彩电?咋搞?那需要资金呢呀,他们有这实力?本钱呢?” “本钱好说。” “好说?说得轻巧。都想闹呢,还不都是说说嘴?”国柱把稀饭喝的呼啦呼啦响。末了把筷子在碗边上当当敲两下。惹得他妈在小屋里喊到:“敲啥碗了?不能敲碗。” 国柱不以为然,把碗筷放到厨房,顺手把脸盆放地上,拿起暖壶倒水。 老二不紧不慢地说一句:“人家二狗认识银行的人,能贷款。” ------------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郭国柱说:“贷款?银行只贷给公家单位,二狗?就是姓苟的那个?咋了?他个人贷款?你们商店贷款还差不多。” 老二听了,摇头说:“你还是不知道,你还是不太懂。” “我咋不知道了?我虽然没卖过衣服,可见的和听说的也多下了。”国柱的话音刚落,只听里屋传除开声音:“就是,没吃过猪肉还内见过猪肉?” 两儿子显然没理会母亲的话。老二又说:“没用,你没经过商就是没经过商,实际上和想象的差的可远了。”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国柱没说话。老二还在说,只是,他把嗓音压低了,“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活儿。我了解那家伙。他一般说到了肯定要想办法办呢。” 国柱考虑的不是二狗怎么样,而是弟弟有啥好处。便问:“他能贷款,和你有啥关系呢?” “我?那还不是明摆着?这么好的事,谁不想闹呢,闹好了一起挣钱呀。谁是傻子呢。” 国柱还没回答,又听里屋传出来他妈的话:“谁也不是傻子,问题是能不能闹成了。” 国柱和他弟弟几乎是异口同声道:“你睡你的吧,老是参和啥呢。”里屋里嘀咕一句后悄然无声了。 国柱洗漱完,慢慢地出去倒水,又慢慢地关门上锁。回到正对大门的,距离大门一步之隔的卧室长炕上,坐下开始慢慢地脱衣服,说:“睡吧,睡下说。”他拉开脚后跟处叠得像长饼子的被子,顺手把老二的被子也拉出来,拉成筒子样,哗啦一下躺下,舒坦地长出口气,“啊,一天也没有舒展一下。这几天忙球的够呛。你刚才咋不盖被子,就躺下了,小心着凉了。”说着话,自己把露在外面的肩膀遮一下。 老二把外衣三两把脱下来,说:“没事。我是说这么,老熊如果真能闹下冰箱彩电,咱们就好好闹他一伙子。” 国柱没说话,闭上眼睛像要睡着的样子。半天才说:“起码咱们家闹他一台。” 老二一听,嗓子眼里憋不住笑出了声:“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关键是,要闹就闹大点。二狗那家伙,我觉得能闹成。主要是胆大。” “胆大?”国柱半闭着眼睛,“胆子可有大的呢,二蛋胆子不大,一下就大得进了监狱了。” 老二嘴里切一下,比国柱更粗壮的身子在被子里左右滚几下,说:“那是二蛋。二狗和他不一样。二狗可以说是既有胆子,又有计谋。” 国柱呵一声:“计谋?快成了阴谋家了?有那本事早几年去当兵打仗多好。” 老二伸出一条滚圆的胳膊,探着墙上的灯绳,说:“关灯呀。我和你说啊,咱别和外人说,” 国柱迷迷糊糊道:“我和谁说去呀?” “二狗认识的银行贷款员,已经收了二狗的礼物了。他说,礼物也就是意思一下,主要的是想先送几台进口冰箱彩电。” 国柱快睡着了,一听这话,睁开眼睛,问:“送几台进口冰箱彩电?还没买呢就要送?” ------------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下午上二班时间,车十二斤换好工作服后快步走出高车组。他记得岳红枫今天也是二班,但到现在没见人影。他想问问组长王师傅,但王师傅不在。也不便于向别人打听。他与王师傅吵过架,有时候像死对头,但后来是他主动与姓王的先说话的。用他的话说,自己是党员,不应该因个人矛盾影响了工作,先和姓王的说句话有啥了不起呢。他能这样做,主要是因为贾主席曾找他谈过话,提醒他注意团结。 贾主席那天和他说:“你是党员,不能和别人一般见识。工作上该咋还是咋。”他犹豫说:“那不行,我可待理球他了。” 贾主席深谋远虑地说:“你工作上还要积极配合,不然的话,哪天因为工作上他安排了,你不搭理,造成不良后果,那,那不是成了你的事了。” 车十二斤并非一条道走到黑的倔巴头,他是见过世面的。他一想马上反应过来:“那肯定,工作上我该啥还是啥,我不能让他拿住我的把柄。” 贾主席说:“对呀。过去有句话叫啥来?小……” 车十二斤马上接着说:“小不忍则乱大谋。” 贾主席嗨一声:“到不能这么说。都是一个车间的多少年的同事,也没啥需要忍的,也没啥要谋的。关键是把团结搞好,有利于工作。” 车师傅理解地说:“那倒是。让我忍他?门也没有,我才不忍呢。也从来没有谋着想当组长的意思。”不过,车十二斤最后说了一句只有他和贾主席才能说的话,“哼不过,说句老实话,谁要不想争着当一把手,才是傻子呢。让你去厂工会当主席,你不高兴?不去才傻子呢。” 贾主席呵呵:“唉,我才不去。” “不去?为啥不去?我才不信呢。” “因为咱没有那个本事。” “我的意思是打比方,假如你具备那个本事,让你去你难道不去?” “不去。” “为啥?” “就去不了。” 车十二斤从贾主席这里学到了更多实事求是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的班在炉前,而炉前此刻还未装完炉料。他走到炉前,扫一眼炉前的人,问:“今天是你们组的班,我还以为是郭国柱他们班呢。”没等炉前的人回答,他背起手来,说一句:“你们装吧,要车的时候到车间叫我就行。” 车十二斤惦记着岳红枫。他走到车间办公室门口时,稍稍出现点犹豫的恍惚。就像一匹壮实的牡马,奔跑一天回到马圈,虽然处处熟稔,却因主人陌生而却步。他努力使自己不至于太猥琐,尽量表现得如平常一般。但手接触到两扇办公室门时,还是不由地先敲了两下门板。金师傅一抬头,惊讶道:“这是咋,太阳从西面出来了?进门还敲门?” 车十二斤看看办公室没别人,背着手道:“嗷,因为太阳快落山了,所以像刚出来一样。贾主席不在?” “贾主席一会儿就回来了。咋了?是不是问啥时候汇演呢?”金师傅说,“你不是每天在宿舍俱乐部和贾主席一起倒歇了么?俱乐部还没说够?还用上班时间商量?” “不是,我是问红枫见了没有。” “红枫是你们组的人,咋跑办公室来了?” “红枫今天该上二班,可是没来。” ------------ 第三百七十章 岳红枫今天是请假了。他爸爸因为她不听话,吵架上火了。她爸爸一上火就老病复发。岳红枫一听爸爸老毛病重犯,就吓得要命。这也是她爸爸的杀手锏。他平时显得像个小孩,对大女儿的话言听计从。岳红枫俨然就是一家之主。但是岳红枫的话再有权威,在父亲的杀手锏面前也会土崩瓦解。 她父亲躺在床上,给岳红枫一个后背。岳红枫说:“我反正今天请假了,爸你说吧,怎么和吕俊宇说?” 她父亲马上转过身子,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一种得理不让人的样子,说:“你看你这娃娃,早说多好了。并不是和人家说,而应该是去人家家里看看。你快给小吕打电话,约个时间,就这礼拜天哇,去见面一下。” 岳红枫见父亲缓和了情绪,想想反正是过不了这个坎了,就想只要父亲高兴,把身体养好,为了这个家就算了。不过,自己需要试探一下姓吕的心是真假。她说:“我去就去吧,她又不能把我绑架了。” “这叫啥话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人家蒙看上咱们家,就是烧高香了。你还嫌不满足,给了谁谁不说你傻呢?” 岳红枫一听有有点急,忙问:“你和谁说了?” “我能和谁说呢?嗯,都是亲戚,有啥了不起了。” 岳红枫把锅盖一甩,怒道:“告诉他们干啥呀?我提醒你先不要对外说,你就是不听,你就是不听。他能那些嘴,不定再后面咋说呢。” 她爸爸显得满不在乎,一下坐起来,好像身体一下全好了。说:“那你去哇,现在就去,反正你今天也请假了。” 岳红枫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冒出来一个之前产生的想法。这想法就像水桶里不经意间翻上来的一个气泡。她这个想法最近时不时会响在耳边。于是,说到:“他能不能给我把工作调动一下?” 她父亲一愣,马上说:“嗨,上次我就和你说过,人家吕俊宇一心一意对你好,以后像调工作这种事情,那还不是为自己家人办事呢?和他好了,他还能看着你不管?” 岳红枫嘴角微微一笑。马上问她爸爸:“那你一个人在家行了?早晨还下不了地了,现在你行了?” “咋不行了?”腾一下,她爸爸站起来,直直地像一个光剩树枝的干巴树干,“你快去吧,昨天吕俊宇来的时候,我就给人家打包票了,说保证你今天肯定去。快去吧,不然的话,我这说话也不算数了。快点快点。” 岳红枫觉得父亲的催促声就像轰野猫野狗,或者像催促去菜市场抢购降价菜。岳红枫担心父亲一不高兴又重新躺倒,就开始换衣服。自言自语:“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去啥去呢。” “你看你看,不是我说你。原来人家吕俊宇给你买过两件多贵的衣服,你硬是扔到一边不穿。现在好了哇。” 岳红枫其实记着这事呢。但女孩的衣服,必须本人试一试才知道合不合身呢。没试过,都是瞎买。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岳红枫骑着自行车,往大营盘方向走。地址早就知道,当然并不是她主动要的。 约定的时间也是吕俊宇和岳红枫爸爸说好的。总之,给岳红枫的感觉,吕俊宇就得地址很详细,时间是一整天。 吕俊宇算是给岳红枫爸爸下了保证,他一整天都在家休息。家里父母也退休了,专门中午做好饭等着。 岳红枫虽然不太情愿,但在爸爸的威逼下,无奈还是拨不开面子的。她瘦长身子坐在28大链盒车子上,上身显得很矮,两条腿像结实的鸵鸟的长腿,一上一下非常轻松。 由解放路到大营盘,虽然她走的不多,但这点路程对于她来说就像在家门口玩。 她爸说路挺远的,放在解放前,大营盘是城外的军营住地。你想想,城市守军住地,那得要多远。 但岳红枫说,那算啥,车间朱师傅家儿子到清徐乡下插队,经常骑自行车来回跑呢。 她爸爸听了暗自偷笑。实际上对于他来说,那点路程算个狗屁。岳红枫虽然不常到南城,但作为家里老大,干活跑路是家常便饭,不长时间就到了大营盘。 岳红枫出门时,她爸爸给给她一张吕俊宇写的地址。她在大营盘十字路口等红绿灯。 绿灯亮时,她并没有急着过马路,也不下车子,而是像许多男人那样,把自己的一条直直的长腿支在路边马路牙子上。 她双手捏着纸条,嘴里念着:“第一休干所。”然后有自言自语:“原来这家伙就说过多钱次了,说他父母是部队干部。”正想着,突然有人在喊她:“红枫,红枫!”声音显得既清晰有遥远。 她转着身子四下里看。正纳闷,看见对面马路的人行道上,一辆小车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人向她这面招手。 是吕俊宇。吕俊宇做手势让她过去。岳红枫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乖巧,麻利地劈腿下车又马上上车。 过马路后,再次撩腿下车时的动作,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怪了。过去大大咧咧像甩吊车绳般的动作不见了,大长腿从后座迈下时是直直的,特像芭蕾舞白毛女中喜儿的动作,这时她的前胸不由地向前挺着,俨然喜儿见着阳光的舞蹈动作。 她迎着吕俊宇走过去时,距离越近就越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给人感觉,似乎只要吕俊宇的眼睛往旁边稍微一瞄,岳红枫的瘦蜂腰就会断裂似的。 走近吕俊宇时的脑袋里一直是蒙蒙的。尽管如此,她的笑容却自然多了,她正想问你怎么来接了? 话没出口,吕俊宇就说:“我本来在家等你,又担心你找不到,正好我爸的车在,就过来了。”他没说是他开过来的,给人感觉他真是个大气的男子汉。 岳红枫微微一笑,点头说:“嗷,不用不用,你的地址写的清清楚楚,好找。”嘴上说好找,心里却涌上一股暖流。 心想,这人看不出还挺细心的。她压根没去想,既然会开车,何不到陈家村宿舍直接接我呢。 吕俊宇显得有点棘手,说:“来,把车子放后备箱里吧。不然的话,车子唉对了,好不错,正好塞进去。” ------------ 第三百七十二章 吕俊宇家在一个有警卫把门的大院子里。也是平房,但是这种平房,岳红枫有生以来第一次见。 一进门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由于太大,以至于让岳红枫以为到了一间教室。 像教室的大厅四周有好几个房门。岳红枫一下没好意思去细数。她正局促地不知所措时,吕俊宇已经钻进一间关着门的单间。 吕俊宇进去后,把门顺便带了一下,给人感觉不是刻意的。不一会儿,吕俊宇换了一身像运动衣的服装出来,脸面好像一瞬时变得白净了许多。 脚上也换了一双软底的鞋。岳红枫印象里他穿了一双皮鞋。岳红枫以为吕俊宇会得意地介绍那些令人惊讶的房间,但显然吕俊宇没有这个打算。 他做一个手势,说:“快请快请,好难请。”说着,他快步走进一个敞开着的门。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房间,岳红枫本来想坐在最近的沙发上,乘着弯腰她伸头向那里看一眼,看见了像硕大的大理石的台面和小房顶的罩子,还有一个高高的方形柜子,圆圆都棱角,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虽然有点不相信,但她还是想那是厨房。吕俊宇从那个圆棱角方柜子拿出两瓶漂亮的瓶子,轻快走到岳红枫身边,笑着说:“坐坐,喝点饮料。”岳红枫坐下,屁股一挨沙发马上停了一下。 她觉得这沙发太软和了,犹如棉花。比棉花更有弹性。她伸手接过饮料瓶,突然呦课一下:“好凉。你爸妈不在家?”吕俊宇温和地笑笑,仿佛在与一个多年的老朋友闲聊:“我爸妈去看他们一个老战友了。”他想说老战友家在石市,今晚不回来。 但他迅疾变为, “我爸马听说你要来,高兴坏了,昨天就让保姆买了菜肉,说好亲自下厨给你做饭,可没想到,昨晚,就是昨晚,我爸老战友的夫人,我们叫王阿姨,突然来电话说我爸老战友病了,非让我爸爸妈妈去见见面。好像不见面就要怎么样似的。嗨,没办法,今天一早天不亮就坐我去车去石市了。这不,我一想,反正我爸妈不在,保姆早就想回家看看,我就让她回家休息两天。”吕俊宇说这番话时,不住地轻轻摇头,仿佛不摇头就不能会让话卡壳似的:“唉没办法,谁让他们是三十年的生死战友呢。”说着,他唰地起身,快步走进一个有两张大写字台和沙发的大房间,这回他没有顺手带上门。 岳红枫看的真切,吕俊宇从靠墙的一排书架上取下两个相框。吕俊宇回来把相框直接就塞给岳红枫,显得好无奈和不屑:“我爸和她老战友的照片。”岳红枫感觉自己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像去接受一个礼物,唯恐接得不够准确,双手一把接过来,端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相框里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黑白照片,微笑道:“呀,这么多老照片,你爸爸他们都是部队上的?”她进这个大院时,其实已经看清了挂在门外的牌子,好像写着什么休干所。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岳红枫从小特别崇拜英雄,尤其是军人。她站在相框前,微笑着看一幅幅穿着各种军装的男女照片,心里升起无限的崇拜。 好像吕俊宇没怎么说过自己家庭情况,只是说过有各种办法。当然自己也没给过人家机会。 或者说自己纯粹没给过人家正脸。吕俊宇原来去家里一直和爸爸接触的,而且总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 不管怎么样,人家帮助爸爸住院看病已经做了很多了。一想到父亲几次住院受过人家帮助,岳红枫心里就滚过一股热流。 而且,她忽然想到,帮自己的人有这样好的家庭,就释然了。原来由车间传入耳朵的关于吕俊宇的不务正业吊儿郎当等印象顷刻间消失了。 她没忘记自己想调动工作的想法,对了,这也是自己心动的原因之一。 她想到这里,笑了。岳红枫的笑很有特点,薄薄的嘴唇弯成向上的月亮,也许弯的有点过头了,让人觉得又像半圆的月饼。 嘴角的形状很好看。吕俊宇着迷地看着,心想,这张嘴要是……,正想说什么,突然铃声大作,是从客厅一角的茶几上传来的。 岳红枫吓一跳,她眼睛跟着吕俊宇走向茶几上的电话机,惊讶地发呆。 她忘记了自己一向的矜持和清高,不禁脱口而出:“电话。”她的话里有惊讶有提醒,又夹杂着身不由己的震动。 岳红枫毕竟是生长于工人家庭的女孩,普通贫寒的成长经历,让她的眼界局限在工厂车间,以及工人宿舍和自行车能方便到达的菜市场粮店等地方。 还有除了一机械医院,她今年第一次去二院和中心医院。她挺佩服自己的胆量,竟然只身来到追求她的吕俊宇家。 这种家里安装有电话机,有数不清房间的大房子,有当官的父母。这种家庭是自己梦中的幻觉,现在突然就面对了。 虽然自己有过本能的抵触,但现在内心告诉自己,人家不仅仅是正派人家,更是有地位的家庭。 太难得了。她的想象力已经到头了,想着,心里一阵激动,新生活就要来了。 吕俊宇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岳红枫几乎没有听清。她有点手足无措,神经由于绷着太紧,以至于产生了一种自卑。 这种天然的本能让她一下子放下了架子。她拘谨地坐着,双腿并拢着,说:“我第一次来,应该给你爸你妈带点礼物,真是……”她没再说下去,意思说到就行了。 再解释就太虚了。以后一定补上。吕俊宇马上把手摆两下,有点像领导对下属打招呼:“没事没事,”不过,他激灵一下,马上就换成了谦逊可爱的笑容, “不用不用。问题是不巧,正好他们老战友病了,打电话非让我爸妈去,好像今天不见就再见不上似的。没办法。你坐,我妈临走时候,特意交代我说,等红枫来了好好在家吃顿饭。可是,你看我不会做饭,保姆也要回家休息,我们中午到外面吃。”说着,吕俊宇一时显得有点犹豫,拿起来暖水瓶又放下,又去厨房。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岳红枫听吕俊宇这么说,站起来说:“别了吧,不用到外面了。再说我也不饿。坐一下我就走。主要是想来谢谢你,也看看你父母。你父母不在家,我坐会儿就回去了。” “那不行。”吕俊宇着急道,“那这样吧,我去把保姆叫回来,让她给咱们做点饭。”说着就要起身。一边起身一边嘀咕,“保姆阿姨刚刚走一会儿,现在也许刚到公交车站。” 吕俊宇显得很着急,甚至有点笨拙羞涩。他慌里慌张地先跑到电话几旁,拿起来话筒,又突然放下。再去衣架前取下来外衣,对岳红枫说:“你等着,我一会就回来了,我把保姆追回来。” 岳红枫望着面前这个笨手笨脚的男人,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仿佛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说:“唉别别别了。别跑了,肯定走了。算了,我做吧。”话一出口,她脑子里一瞬时醒了一下,就像从梦中醒来,惊讶自己的直率。她内心最柔软的也是最古板的一块地方,被自己直率的话融化了。她吃惊之余,心里又刮过一块阴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一点自尊也没有了。她想着,马上又恢复到原来的不动声色。 “那也行,家里啥都有。你肯定做饭不错。一看就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嘻嘻,你做啥,我就吃啥。”吕俊宇一脸欣慰。她注意到他正要取鞋的鞋架子上,不光有刚才穿的皮鞋,还有布鞋,拖鞋。尤其是皮鞋有好几双。还有几双女式的带有半高跟的皮鞋。这种半高跟的女式皮鞋,对于岳红枫来说从来没见过。她从小生活在工人的圈子里,但骨子里很是羡慕有身份有地位的家庭。她可以在冒着浓烟和冰冷刺骨的简陋厨房里,嘴里吐着寒冬中的白气生火做饭,也能与粗俗脏话满嘴的工人打成一片,但她心底里总有一个像小兔子样的东西,时不时不声不响地跳出来踢腾几脚,一点一点踢掉自己的自尊。她自信自己会做饭,马上说:“行吧。” 她习惯地想把衣袖卷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衣袖难于卷起。因为从家里出来时,翻腾了一遍衣箱,只找到这件紧身夹克。夹克的两个袖筒子太瘦小,以至于连一圈都卷不起来。她尴尬地愣怔一下,能感觉出脸颊泛起温热。想着有时候爱脸红的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这样丢人。 吕俊宇一付如释重负的样子,蹦起来直接冲进厨房。他在厨房里一阵翻腾鼓捣,传出悉悉索索和哐当哐当声音,最后传出吕俊宇的话:“红枫,你来一下。我找不见。” 岳红枫抿嘴一笑,心想,看这人那着急的样子,家里有保姆,自己如果还能找到米面在哪儿放着,可真叫奇怪了。听着吕俊宇喊她,她欣然走过去。宽敞的厨房里干净整洁,存放有序。她惊讶地张大嘴巴,傻傻地四下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 第三百七十五章 其实面袋和米袋都放在柜子下面的一个纸盒子里。每个袋子都放得井然有序,袋子开口处都有一个夹子夹着袋子口。岳红枫又说:“你家保姆肯定是个精干人。” “嗯还行吧。保姆就是保姆,她挣得就是这份钱。而且主要是我妈要求她这样放。我没觉出有啥好。”吕俊宇说着话时,从墙上摘下一个围裙,一伸手从岳红枫后腰穿过去,一边若无其事地说:“戴上这个,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一般不管他们,我经常不在家吃饭。所以,保姆做的饭到底怎么样我不太清楚。” 岳红枫脑子突然一阵眩晕,她的眼睛不由地闭了起来。就像置身于一个旋转着的转盘上。转盘是小时候在享堂家属宿舍俱乐部后面游乐场的转盘。小时候站在上面玩过,虽然好玩但几圈下来就觉得天旋地转,连地面都要翻转过来似的。这时候她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玩转盘的环境里。等她脑子清醒过来时,吕俊宇已经站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地说:“你的面色不太好,不是不舒服吧?” 岳红枫一激灵,仿佛刚刚醒来,马上说:“没事没事,”她看看腰肢上的围裙,不知道该说啥好。犹豫了一下,说,“做面条吧。”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吕俊宇说话。 吕俊宇马上痛快地回答:“行,没问题。来,我给你打下手。”说着就卷袖子。把袖子卷得一直到了胳膊肘弯处,还嫌不够,继续往上卷。专注的神情有点像孩子。岳红枫突然笑了。 吕俊宇愣一下,抬头惊讶地问:“笑什么?” “嗤嗤,我没笑。”岳红枫使劲憋着。 “没笑?明明笑了。”吕俊宇执拗地说。没一点笑容。 “我没笑,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吕俊宇变得更严肃了:“笑了就是笑了。”他这么说着,表情却一点也不招人讨厌。 岳红枫忽然觉得这个传说中的不停给她写信的男人,有种随便却让人放松的感觉。这种放松,她本来并没有刻意去体会。现在她不经意间在心里问了自己一下,这个吕俊宇原来挺有意思。 这时候,吕俊宇起身接了一个电话。开始时他握着电话筒坐在沙发上,后来慢慢站立起来。站起来后,一边不停嗯嗯着,一边想往里间走。但电话线几次把他拽回到沙发跟前。他无奈地狠狠扯扯电话线,却不去看岳红枫。岳红枫有点看出来,吕俊宇不想当着岳红枫的面说什么话。她知趣地说一句:“我去一下。”她没好意思说去厕所,只是用手盲目地指指。她不知道厕所在哪儿。 等她刚由客厅转到一个长长的过道上,突然只听身后一声怒气冲冲的骂声:“去你妈的吧,傻逼。纯粹是傻逼一个一个傻逼。早就和你说过了,别他妈的再来找我!” 电话筒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就好像压根不存在与吕俊宇对话的人似的。 岳红枫莫名其妙地傻站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第三百七十六章 没有谁知道吕俊宇在想什么。岳红枫在厕所内准备开门时,先把上下衣服裤子再次检查一遍,又检查一下厕所门内的插销,然后轻轻拉开门插销。她刚往前走了两步又突然站住,故意弄出点声响,外加轻轻咳嗽一下。等她再次出现在客厅时,吕俊宇已经坐在沙发上。他一点也没有刚才打电话的凶相。反倒是一脸温和。他有点谦意地端过来一张椅子,让岳红枫坐。岳红枫笑笑,看看椅子,坐回刚进来时坐过的沙发上。说:“我去和面,给你做拉面。” 吕俊宇望着起身转过去的背影。咽一口唾沫。岳红枫的背影中间凹进去,肩膀坚实滚圆。屁股高高地悬在腰上。他这么认为的原因,是因为岳红枫的臀部宽而向上撅着。不仅如此,两条宽松的裤腿里像套着两条娘子军的腿,像极了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里吴琼花。红色娘子军中的斗笠舞真的美极了。他贪婪地盯着岳红枫的背影下部,又重重地咽口吐沫。说:“行呀,我家调料有的是。” 岳红枫猛然转身,她对调料有一种天生的偏好。只要是做面条,她在家能把调料做成花样百出的不同味道。 “真的?”话出口的同时,她脑子嗡一下,脸马上烧起来。她清楚地看见吕俊宇的眼睛像钩子一样紧盯着自己的臀部。她愣怔一下,赶紧转身往外走。明明应该进厨房,两条腿却不由地又走进厕所。拧开水龙头哗哗撩几下水,又关上。看着水龙头发呆。等心脏跳动的匀了,她才出来。等走进厨房时,吕俊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厨房翻腾东西。他翻腾出一堆包装袋。他把几袋未开封的塑料袋撕开,倒出红不红绿不绿的粉状东西,兴奋道:“嘿,这些是朋友出国带回来的,应该不错。”他口气里带着得意,“发达国家早就发展到吃这个了,方便食品。有方便面,就能让你这个巧妇随便发挥了。”岳红枫接住吕俊宇递过来的塑料袋,翻来覆去看,说:“呀,这种现成的东西应该不算是啥调料。” “哪啥是调料。这种应该是最好的了。”吕俊宇的笑靥里忽然闪现出一丝不易发现的嘲讽,有点像快裂开口子的栗子。吕俊宇想马上掩饰,但还是被岳红枫看见了。不知为何,她有点愧疚地笑到:“没事,也行,也行。我可以这样做,对了,”说着,她把细长的手指竖起来张开,像一朵开放着的白玉兰花。她的手,如果安放在省歌那些女演员胳膊上,一定不比舞蹈演员逊色。吕俊宇这么想着,有点走神地问:“怎么做?”他的脑子已经想到其他地方。岳红枫手里抱着几包方便面料,进了厨房。 吕俊宇忽然神情恍惚一下,继而一脸狰狞地刷站起来,腾腾走到电话机前。他拨通电话,噗呲坐在沙发上。 “喂,到底咋样呢?行不行他?如果他不行,咱们就换人。”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岳红枫几乎能找到厨房里所有的用具。她没再问吕俊宇,问也没用。无非是面粉和面盆,案板和擀面杖这些家家都有的东西。 她和面速度很快,擀面更是拿手好戏。等客厅里再次响起吕俊宇的声音时,她已经把苗条切得像造型厂房里整齐的模具。 这些模具是专门浇铸钢板用的。同时,她瞥一眼锅台上的不锈钢锅。不锈钢锅放在一个有两层圈的矮支架上,她想这可能就是煤气灶具,虽然没用过但也听说过。 但怎么用,她却不知道。先备好调料再问吧。调料包里软囔囔的酱,对于岳红枫来说是可以凑乎的。 但这时候她发现了冰箱。望着竖立在墙角的像大柜子的冰箱,她想第一次见家用冰箱,里面一定储存着好多好东西吧。 灰色平滑的表面,摸上去像镜子,如果不是珍贵的东西,谁愿意存在冰箱里呀。 她小心地拉开冰箱门,眼睛一亮,好家伙,全是瓶瓶罐罐呀。有一种瓶子上写着午餐肉。 听说过,好像原来专供部队吃的。另外有一种是玻璃瓶罐头,都是水果罐头。 这个倒是常见,虽然从来不吃。岳红枫想找点青菜。有点绿色就行。有点绿色,苗条调料就会很有味。 她拉开透明塑料抽屉,还有几根干瘪白萝卜和蔫头耷脑的西葫芦。做点绿菜还是可以的,但这也不像是有保姆的家呀。 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她要把做一个西葫芦炒午餐肉。这么想着,她麻利地开始动手。 客厅里的吕俊宇有好一阵子没有出声。他仰躺在沙发上,盯着房顶出神。 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手机。这部手机已经不是半砖头的大哥大。 吕俊宇看看手机,摁几个数字后颓然地长叹一口气,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他平静如水地对着手机说:“谁去深圳了?去那些地方干啥?我不去。那些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哪有咱们这儿好。你说啥?谁去了?二蛋?哪个二蛋?二蛋才不去那地方呢。我还不了解他。他手里已经有好几个银行的关系了,还用跑到那么远重拉关系?不会不会。我咋知道的?球了,我啥不知道。算算了,咱们说正经的吧。你先给咱们弄辆车吧,怎么样?啥车?起码是日本或者是韩国车吧?”岳红枫在厨房里听得真切。 她忽然心跳的厉害。从客厅灌进厨房的话,像一阵阵秋风,直吹得人浑身发冷。 她有点不所措。她不是担心什么,而是吕俊宇所说的事情,与自己日常所思所想,相差太远了。 他说的弄辆车,不会是自己弄车吧。对了,也许是为单位买车。单位买车也需要走后门,也需要托关系。 岳红枫松口气,对于自己的分析她是满意的。她松口气,把切好的菜摆在一个盘子里,取下挂在墙上的铁锅,在墙柜里找到油,动作麻利地就像在自己家里。 嗤啦一声,随着她手腕一动,一盘整齐的菜倒进了锅内。 ------------ 第三百七十八章 郭国柱回家告诉母亲的第一件事,就是已经报名了,要去考职工大学。 他母亲马上高兴道:“是?真的?这还差不多。早就和你说,你就是不听。你看,咋说?” 郭国柱似乎也有点健忘,愣头愣脑地问:“我不听?不听啥呢?” “嗨呀,年纪不大就糊里糊涂的。我和你说过呀,哈哈干啥就赶紧干啥,别太幼稚。” “幼稚?我哪儿幼稚了?”郭国柱不服气。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火气,“谁幼稚了?你不就是劝我先考职工大学么?我早就这么想了。” 国柱妈噗呲笑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的笑,还是无奈的笑。反正有点忍不住。她看看里屋半掩的房门,毫不掩饰地说:“看看你的些同学,都去上大学了。就剩下你一个了。咱们虽然不是图好看好听,但是,最起码有了大学文凭,就不轻易让你干体力活了。是吧?” 郭国柱嘴上不说,心里却想:这次决心下的这么快,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懒羊羊地脱下来外衣,端起脸盆要出去。他妈问了一句:“那谁,熊二波现在咋样了?”话出口,自己却笑了,“你就是这几个同学,就这几个同学,还一个一个都跑的远远的。人家上次说的冰箱彩电,后来咋了?”他妈一眼看见了郭国柱瞪大了的眼睛,马上又说,“奥对了,老二正弄呢。我老是觉得这些事情不是咱们干的。可是老二,他又不听我的话。你说有啥办法了。”他妈说后一句时,明显带着某种得意。他了解母亲。母亲骨子里传统正统,但也极其小气抠门。她觉得只要能挣钱就可以。母亲不是不关心弟弟,但弟弟的任性,让她把关心的重心自然地放到了国柱身上。 他母亲说起二波,兴致又突然大增,有点激动地说:“我的意思是,二波自从上次来信以后,又有好长时间不见影了。他们发财了?反正听说二蛋他们挣下钱了。” 郭国柱忙问:“咋挣了钱了?还是到广州石狮翻腾卖衣服?” “奥可能是吧,他们能干啥,只能干这些。”说这话时,国柱妈的脸上一点也找不到平时对有钱人的羡慕,“要我说,没有啥了不起。有钱没钱都是过日子,再说了,他们挣得多,能多多少?一万块?十万?顶死了吧?” 好像不这么说,他妈就不能消灭心里一时的某种妒火似的。说到这儿,他妈没忘了将屋子一角的纸盒子卷起来摞整齐,再用一根绳子拦腰捆好。 “你弟弟这两天纯粹就没见回家。” “没见回家?我前天还见他么。”国柱把手里一张纸弄出声响。 “管不住了。越大越是管不住了。好好的工作不干,非要倒腾冰箱彩电。那是你干的事情?也不想想。人家那都是些啥家庭呢,咱们是啥家庭呢。” “先别说这些,先说说他去哪了?”国柱着急地问,“他倒是也和我提过一句半句,说是想那啥……” ------------ 第三百七十九章 郭国柱不太愿意说太多。不知道为什么。他站起身来,说一句:“整理一下东西,好长时间不看书了,要考就得一次成功,别考不上了。” 他妈似乎吓了一跳,惊讶道:“一个成人大学,还能考不上?” “那可不。就有呀。” “谁了?”他妈仿佛能猜到谁。她的问话只是个形式,答案已经在她肚子里。 “谁了?反正成人考试其实也不容易。要考就一次过。” 他妈没再追问,只是不住地i感叹:“说明啥了,说明干啥事都不能马马虎虎。要当工人就当个好工人,要考就考出个样子来,不然的话,丢人败兴的。”一转头,他母亲又想起来最闹心的事情,“国柱,你原来成天价帮人家车间高车组干这干那,后来就没事了?” 国柱一愣,心里不由地嗵一声,好像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下。捅都地方正好是心窝子里。他i感觉胸脯左侧肋骨处,有一种抽搐的疼。脸上随即也出现扭曲。是脸上肌肉的扭曲。 他母亲看着他,体贴地却又充满埋怨地用手指一指他:“前段时间看你忙忙碌碌的,还以为真有女娃娃看上你了,闹半天白忙乎。” 国柱本来就不愉快,听母亲这么说,顿时把脸一拉,说:“别管。” “别管别管,就知道说别管。还会说啥呢?”他妈埋怨儿子,眼睛里却是担忧和怜惜。她知道国柱不爱听的话就是不爱听,最好少说。她想了想,问:“那你考了职工大学,有没有工资呢?”说着,紧张地盯着国柱的眼睛。 国柱马上说:“有,职工大学么,就是为厂里培养人才办的,还能没有工资?” “那你们同学,他们有没有?”他妈还不放心。 “有,他们已经上过一两年了。都有工资。只是没有奖金。” 他妈突然把头使劲伸向前,几乎要碰着晾在绳子是一块抹布,着急地说:“没奖金了?那每个月可是少了不少呢。” 国柱把头一撇,没好气地说:“这有啥奇怪的,不干活本来就没奖金。很正常。” 他妈摇头,不住地摇头,不满地说:“正常?太不正常了。既然为厂里培养人才,就应该和上班的人一样对待。不然的话,人家刚上班没几年,工资本来就不高,全靠每个月多拿几个奖金了,结果,就因为上个职工大学,就要少挣两三年的钱。两三年下来,比别人少挣下多少钱呢,你算算。我算算啊,一个月奖金多少?五十?三十?” 国柱不想接他妈的话,但不知怎么无意中奖金两字还是触动了他。尤其是母亲三十五十地数到仔细处,犹如拿鸡毛掸子触到自己胳肢窝。国柱整个人暗暗地猛然一跳。不用抬头,他也能看见生自己养自己的这个平房小屋,已经住不下他们姐弟三人和父母。弟弟不常回家的原因有这有那,但不满意窄憋的小平房,可能才是潜伏在内心的真正理由。眼看着自己和弟弟都到了成家年龄,房子和钱在哪儿?不就只靠工资和奖金吗?想到这里,他理解母亲了。 ------------ 第三百八十章 不过,母亲嘴上虽说可惜了奖金,但还是支持国柱考试。她在厨房里转悠了半天,笑着出来。显得特别通情达理,轻轻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块抹布,边思忖边缓缓地说:“你妈不是那没眼界的人,也不是那没见世面的家庭妇女。你爸爸没出息,啥事不是你妈我出来进去忙?我的意思是,你弟弟爱折腾,而且越来越管不住了,说他也不听。本来我担心他把好好的工作丢了。可是说句老实话,他们商店本来就是死不死活不活的集体所有制单位,工资半年发不了。你说这种单位,他混得成天开不了工资,恐怕连个媳妇也找不下。所以,一方面我说不住他,另一方面他向出去折腾,就由他吧。可是你……” 国柱听着有点着急,马上打断说:“也不能就由他,他现在停薪留职瞎混的可以,单位最好别丢了。丢了挺可惜的。” 他妈点点头,说:“唉,实际上我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道以后社会发展是个啥情况呢,谁也不知道。所以,我才想,无论如何你不能闹那些做买卖呀,倒腾衣服呀,这些事,你闹不了。你就不是那种人。” 国柱听着,开始还点头,但越听越不爱听,不住地摇头,嘴里嗨嗨地:“嗨,别说我别说我。咱就不是那种人,咱就老老实实在厂里干就行了。”他说的有点赌气。 他妈看出来,说:“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不行,我的意思是……” “呵呵呵,一会儿是我不是那块料,一会儿我又行了,呵呵。”国柱笑得声音大了点。惹得他妈使劲摆手:“小声点小声点。你还是不理解你妈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咱们家不能全出去折腾,总得保证一个稳定的工作。所以,你去上职工大学也不赖。” 国柱明知故问:“啥不赖呢?奖金没了,三年下来少挣多少呢呀。” 他妈啧啧两声:“你这娃娃,一句话就记住了。我的意思是,咱们家总得有两个稳稳当当的工作,不能都在外面漂着。再说了,人家现在有文凭的就是比没有文凭的强么,连找对象也好找点。” 国柱已经猜到了母亲下面想要说什么,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小卧室,掀起床单翻看床下面的纸箱子。纸箱子上面盖着一层报纸。他小心地揭下报纸,噗噗拍打几下,顿时灰尘扬起来。他妈急道:“别抖落,要抖就到外面抖。干啥呀?那些书多长时间不动了,现在要考试呀才想起来翻腾呀。也好,好好复习吧,考上了职工大学,也早点脱离那些没人干的炉前工作,不然的话……” 国柱听着有点乱,也有点不耐烦,马上说:“嗨,妈,你快忙你的去吧,不是说要去菜场吗?” “不去了。今天不去了,反正快退休了,他们能把我咋样。没明没夜的干了三十多年,人家都有后门安排了好工作,就我一辈子了,还在前面卖菜。一直到退休呀,才给我退休工资几百块钱。你说这一辈子干了个啥?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退休工资几百块是不多,但是比外面稳当呀。”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岳红枫在吕俊宇家厨房做面条的功夫,吕俊宇说一句出去接个电话。岳红枫随口答应着,没有多想。 吕俊宇回来时,脸上多了一层细微的慌张。他眼睛不看岳红枫,笑着说:“面条好了?真不错啊。来,我来帮你盛饭。”说着,他麻利地从橱柜里掏出碗,一把抢过来岳红枫手里勺子,笨手笨脚地去揭开锅盖。刚接触锅盖的一瞬时,他突然哎呦一声,差点把锅盖扔掉。不住地吹着手:“哎呦好烫。” 红枫笑了,说:“我来我来,一看你就不常做饭,嘻嘻嘻。”她笑的很拘谨。不过,吕俊宇甩手跳脚像孩子样的顽皮劲,让她心里多了一层放松和好玩。原来吕俊宇也有让人动心的地方。 她把面条盛在两个碗里,放上调好的调料。然后对着白生生面和深褐色的酱,突然问:“你家有蒜吗?”说完一吐舌头。紧张地看吕俊宇是否注意到了自己失态。 吕俊宇正仰着头看天花板,好像房顶上有一幅画。他把头一直仰着,说:“葱姜蒜算啥?我爸说他们当年打仗,没吃的,吃自己裤带,吃皮带。实在渴了,扛不住了,还喝过自己的尿。” 岳红枫感到新奇,叹道:“是?太可怕了。”她由衷地赞叹道,“老一辈闹革命太不容易了。”说着,她眼睛一红,自己能感到眼泪差点溢出眼眶。 “看看我爸他们照片,来。”吕俊宇把面前的碗轻轻往里面一推,绕过桌子,顺手抓住岳红枫的手腕子,“不是那两张,大部分在里屋呢。”吕俊宇走的有点匆忙,但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也看不出他牵岳红枫手腕的唐突。岳红枫被牵着的手,有点像一根跨过河沟时需要扶着的干树枝。她这树枝被吕俊宇拽着一头,她自己拽着一头。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卧室。卧室的一面墙上有不少照片,但没有一张是戴解放战争或抗美援朝勋章的,只有吕俊宇自己的生活照。有的是喝着酒吐着烟的,有的是戴着各种帽子的。这是岳红枫看见的。她不得不去看,因为手被吕俊宇牵着,一直牵到了卧室中间的一张大床旁。等她被轻轻摁在床边坐下后,她脑子突然晕乎起来。她的晕乎有点像过电影。一个镜头是黄世仁拉着白毛女,一个是庐山恋上的一男一女的追逐。两种镜头交替着,最后定格在庐山恋上。她脑子一乱,觉得脸颊烧起来。她有个毛病,只要脸颊一烧,脑子就会更乱。她能觉出自己的脸蛋快要烧着了,如果再不去掩盖住,就会晕过去。她真的晕化了。身子在慢慢软做一团。但即将要化成一摊泥水的节骨眼时,模模糊糊的眼光里,望见一个像塔一样的黑影子倒下来,直直地压在了自己身上。 “你干啥呢?你干啥呢?呜呜,你干啥呢。”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声音像猫儿叫。尤其像车间高车组窗户外面砖头缝里的野猫。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在教育处二楼的会议室,坐满了陌生的年轻人。郭国柱跟着机加工班两个男同学挤进憋窄的过道。有人小声和他打招呼,说:“呀,郭国柱,来了?” 他笑着小声答应着。好像有人低声说一句:“铸造车间看来快走光了。” 有人又低声笑:“走光了?哪个走光?” 郭国柱刚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只听中间几张拼起来的大桌子前有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青年正说话。他说的是最地道的方言:“在北京已经学了两年了,刚才耿厂长关心咱们在外面上学的人,问咱们有啥困难,我真不好意思说。厂里花钱推荐咱们去外面上学,有去北京的有去上海的,也有南下的。已经感激不尽了。咱们应该抱着一腔热血,好好学习,学成回来,报效一机械的培养之恩,为一机械发展贡献全部力量。所以再有困难也能克服。不过要说困难,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嗯困难么,也不能说一点也没有。” 只能看见后背的耿厂长插话说:“有困难就说么,今天请已经在外进修的和已经参加成人高考的年轻人来,就是请大家提意见和困难的。直言不讳么。” 三十出头的团干部继续说:”其实也没有啥。就说我吧,我们的课程排的真叫个满。每天连上厕所都得小跑的去。要说跑就跑吧,可是一跑完,肚子就咕咕叫。按说人家北京那些大学伙食都不错,可是就是吃不饱。一个礼拜想吃个荤菜吧,可是一个月伙食费就那么多,太贵的又吃不起。尤其是咱们又偏偏爱吃个红烧肉。但人家北京没有红烧肉。我不能去食堂说,嗨大师傅,能不能给咱们做个小灶红烧肉?那也不像话呀。况且咱们又不够级别呀。” 人群里顿时发出一阵笑声。青年团干部的脸颊泛起来两片红光。他依然在说俏皮话:“所以说,咱们应该感谢厂里的栽培,感谢都感谢不尽呢,那点想吃红烧肉的欲望就不算困难了。” 郭国柱被旁边机加工班同学拉一下胳膊,轻声说,说红烧肉的人是厂团委的,也是厂里的后起之秀。 这时,耿厂长笑了,不过笑得很简短。他说:“呵呵,请刘副厂长说一下吧。” 旁边又有人告诉郭国柱,刘副厂长是分管教育人事的。 只听刘副厂长振振有词地说:“刚才小张发言了,说的不错。他是咱们厂派到北京上学的团干部,年轻有为。学习也很用功。咱们厂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在大力发展新产品,加大技术改造的同时,在职业培训方面一年比一年投入大。说到职业人才培训,嗯,企业人才需要文化背景的支撑,拓展拓宽职业教育途径是我们一机械的目标和特色。同时重视高等教育与职业教育各阶段共同发展,是提高职工队伍素质的有效办法。” 郭国柱身边又有人轻声说:“这人事副厂长没啥水平,太啰嗦了。” ------------ 第三百八十三章 郭国柱心里有点慌乱,心想看这阵势,自己必须得考上了,否则太丢人了。他正想着,只听耿厂长开始说话。耿厂长说一口普通话,听上去既通俗又那么有水平。郭国柱愣愣地探着头听着,脑子里忽然像展现出一片大海。他兴奋地想,一机械看来真要大干呢。而且就像耿厂长说的,一机械的希望就在在坐的所有年轻人身上。 耿厂长的话不像刘厂长那么啰嗦,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郭国柱使劲伸着脖子,望着耿厂长宽实的后背,忍不住对旁边同旁边同学说:“耿厂长去过我们铸造车间,也听过他说话,可是没有听过正式讲话……” 机加工班同学忽然扭头看郭国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略带妒忌怀疑地压低声音问:“耿厂长还到过你们铸造车间?” 郭国柱心里一阵难受,他突然像受到莫名的歧视,扭头不理会问话的同学,好一阵才说:“去过好几回了。你以为人家耿厂长光去你们冷加工?” 同学笑了,打趣说:“嚯,看把你着急的。你们铸造车间好,全厂最好的车间。唉,问你一件事,”同学把声音压的更低,神秘地问,“听说甄凤未和你们车间一个技术员好上了?” 郭国柱又一愣,转头想解释一下,但突然刘厂长回头微笑着问到:“你们是不是有问题?” 耿厂长停下来回头看,也问:“是啊,有问题就大胆说。没事,我们畅所欲言么。” 会议室五六十人的眼睛齐刷刷望过来。机加工班同学忙把头低下。郭国柱尴尬地涨红了脸,着急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哼哼唧唧几句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 耿厂长不笑,脸上却有几分不失威严的随和,提高声音说:“大男人家,干脆点。有什么问题就问。” 郭国柱并没计划发言,也压根没想到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况且自己此时只是一个报名参加职工大学考试的考生代表,面对如此多乘假期回厂开会的年轻人,被上万人大厂的厂长问话,自己的脑子顿时晕作一团。众目睽睽下,他懵懂地站起来,颤颤巍巍诺诺出一句:“没有啥问题,我和我们同学说,耿厂长到过我们铸造车间。他不信。” 大家一听,突然哈哈大笑。耿厂长和刘副厂长也笑了。刚才发言的那个团干部用方言说:“那是厂长微服出访。厂长经常下车间,还……” “什么微服出访?”耿厂长厉声打断团干部的话,“去车间有什么奇怪的?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我也在车间工作过,对于一机械的职工来说,只有分工不同,没有什么上下之分,更没有什么微服出访。微服?有什么可微服的,我和每一位职工一样,都是一机械普通的一员。你是铸造车间哪个工段的?” 郭国柱见耿厂长回头又问自己,忙不迭地低声说:“炉前的。” “炉前?大声点么,炉前就怎么了?炉前更应该理直气壮的说话,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炉前是全厂的最基础工种,没有炉前的工作,就没有产品设备所需要的原料,就谈不上后面的采煤机等产品。” ------------ 第三百八十四章 郭国柱想笑又不好大声笑。主要是觉得自己还没考上职工大学。没有资格在这里说话。况且,这几年一直在车间炉前三班倒,没见过什么世面,在人群面前自卑的很。 那天在全厂教育培训人员座谈会上,在两位厂长面前,郭国柱几乎变成了一个畏畏缩缩的傻子。亏的当时有人进来,悄然走到厂长们跟前耳语后请走了耿厂长。 不过,郭国柱也有了一个感受,就是觉得威严的高不可及的厂长,原来也挺随和的。他在回车间的路上,心里老想着这些事。心想,必须得考上了,否则没脸见人了。同时,也应该考上。为了什么?他一细想,又说不清。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去车间并不是上班。因为按说今天是早班,但现在已经是快中午了。 回到车间时,他先直奔车间办公室。他把自行车存进车棚时,迟疑的一下。因为车棚里有两个人这说话。粗壮的背影加上粗粗的嗓门,一准是变梅。变梅整个挡住了一个瘦弱身子。 郭国柱刚一迟疑,就哑然笑了。变梅背对着郭国柱说:“你小子三清,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是瞎编的,看我把你小子的逼嘴撕破。” 三清双手握着车把,把细致脚使劲一垛,说:“你看你就不信。我是看你是书记夫人,才给你说的,不然的话,我才……” “不然的话咋了?你小子不要狗眼看人低。” “唉,我咋狗眼看人低了?我不是说了么,你是书记夫人我才和你说呢。” “你小子话里有话,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公快调走了,专门捡好听的说呢?” 三清咚咚跳起来,下狠心地发誓说:“嗨呀,好我的书记老……“” “啥呢?”变梅瞪眼睛。 “不不不,好我的夫人。” “说啥呢?你小子看我不揍你小子。”变梅撸起袖子做出捅三清的样子,三清吓的歪头躲。看见了郭国柱。顺手一指到,“正好,来了来了。” “谁来了?嗷,”变梅一愣,突然大大咧咧地冲着郭国柱说,“我倒是谁了,原来是段长呀,刚才正说你了。你说你们这些人咋闹的呢?” 郭国柱一愣,一边放车子一边笑着说:“咋闹的?咋了?” “咋了?你还不知道?”变梅的粗声大气没减弱,反而提得更高了,“我和你说,唉三清,你小子别跑,别没事的时候挑事,有事了就马上圪遛。” 三清已经把自行车推出来,装糊涂地只管往外走。却被变梅一条腿卡住,忿忿道:“你小子,就是个不说人话的弄不到台面上的东西。你说的,人家红枫早走了,和两个人有关系。一个是你,”变梅说着一指郭国柱,继续说,“一个是你。”变梅又去指三清。三清的眼睛使劲一闭,挣扎一会再睁开,以为眼前的人都不见了。可是恰恰相反,变梅指着三清又说:“你咋不说话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郭国柱早就愣在那儿,插不上话。 ------------ 第三百八十五章 郭国柱没弄明白变梅的真正意图,他有点懵懂。这家伙变梅,说的什么意思么。但有一点让他感到惊讶,岳红枫走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原因。但又不好表露的太明显。他不由自己地转头喊:“诶咋回事?” 但三清已经没影了。变梅像一头正发情的母猪,撅着厚嘴唇,不住地喘粗气喊:“看你们这些没出息样子,一个一个都像坐下亏心事似的。算了,我也不管了。实际上我也就管不了。我是……”变梅努力让喘着粗气的猪嘴不至于太笨,“我也就是看不下去了。算了不管了。红枫走了,反正就是你们逼走的。”说着,把车子提起来哐啷几声响,扭头走了。 郭国柱心里乱成一团麻。他的脚步显得有点像踩再棉花上。走到车间办公室大门口时,有人出来,他只是机械地蹲着,并不去细看是谁。进了右手办公室,眼睛慌忙地扫一下,茫然地问一句:“那啥,教育处的通知收到了吧?” 金师傅不搭话。他其实一下就听出了郭国柱的意思。但他装着没听清。抬眼看一眼郭国柱,纳闷道:“和谁说呢?”金师傅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不高兴,但有点冷。 “嗷,朱师傅。”郭国柱无奈地答到。 “朱师傅去劳资处了。”金师傅第二句话里仿佛裹着铁蒺藜,让郭国柱浑身不自在。他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屈辱。 他愣愣地站着,用力地控制着自己。实际上是不由自主地僵立着。亏的他没有僵直地倒下去,他心想。他使出这几年锻炼出的忍耐性,想着必须将脱产上职工大学的计划通知车间,必须得到车间同意。不然的话,厂里规定的考前两个月备考时间,自己就享受不到。让车间知道自己已经获得厂里允许,允许考职工大学名单里有我。郭国柱心里这么想着,原地站着笑到:“那金师傅,车间应该收到教育处通知了吧?就是同意我们参加职工大学考试的通知。” 金师傅一脸纳闷:“唉?反正我没有见。你要不,问问朱师傅?”说着背过脸去嘟囔一句什么。他实际上是想回头和贾主席说话,但贾主席座位上空空的。 郭国柱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仿佛进了一个陌生环境。他呆呆地不动,嘴巴像个上了旋钮的铁皮蛤蟆嘴,又说:“我刚从教育处回来,名单上有我,我就是和车间说一下。” 金师傅干脆说:“反正我不知道。既然是厂里通知车间的似,那你问领导么。” “问领导?车间主任?”郭国柱问。 “那当然。领导不同意,谁敢随便瞎说呢。” “那,我去看看领导在不在。”郭国柱说着就往主任办公室走。但金师傅马上拦住了,淡淡地说:“主任们去厂里开会的开会,下车间的下车间。没人。”金师傅说没人两字时,口气很是得意。 ------------ 第三百八十六章 郭国柱有点沮丧和失落,他犹豫一下,慢腾腾转身退出去。他跟着自己的腿,不知不觉地走到炉前。这个时候不是他们班组的班。他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个人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他腾地站住,身不由己地往后退一步。愣愣地看着对方。 车十二斤背着手,拉着脸,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从郭国柱身边走过去时,一付视而不见的样子。郭国柱一着急叫到:“呀,车师傅,不认识了?” 车十二斤走出去两三步才头也不回地扔过来一句:“谁敢认你呢?” 嗨,郭国柱忍不住笑了。他并不在意车师傅最近忽冷忽热的态度。车师傅再怎么变脸,也不会有恶意。他赶上两步,问到:“车师傅,上早班?” “上早班?咋了?不行?”口气硬的像生铁。 “我是说,顺便告诉你一下,我可能要去……” 话没说完,车十二斤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鄙夷,从鼻子里哼哧哼哧用力喷了两下,有点像马打响鼻。 “似乎鼻子不通了?”郭国柱笑说。 “去你妈的哇!你才鼻子不通了。”车十二斤吼道。郭国柱感到有点吃惊,有点不知所措。尽管如此,他还是咬咬牙,极力不让自己流露出一点不高兴。同时他也了解车师傅。 “我是说么,我得告诉你一下,不告诉你的话,以后你要埋怨我呀。” 车十二斤一愣,站住问:“啥几把话了,还鬼疙捣用得着写的说呢。说哇,啥话呢。” 郭国柱不由自主地说:“我去找找主任们,都不在。” 车十二斤仿佛早就猜到了郭国柱找领导的目地。显得很不足为奇,说:“不在就不在哇,我能把主任们变出来?” “哈哈,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找主任们说说我的事。” “你的事?你有啥事呢?”车师傅没好气。 郭国柱走近两步,低声说:“这不是要考职工大学么,厂里批准有两个月复习时间,可是车间不知道把教育处文件放哪儿了。需要找主任批准一下。” 车师傅突然不说话了。他叉腰站着,好像在矛盾地下决心。老半天,他才问:“考职工大学还用专门复习?还还专门用两个月时间复习?球了,那还叫真才实学呢?有本事直接考就完了么!” “那哪儿行呢,不复习咋能行么?就像高考,不复习能看出好成绩?” “高考?那当然不行了,高考不复习就去上考场,那还不考砸了才怪呢。” “就是呀,平时学习再好,如果不复习,肯定考不出好成绩。所以,你说复习重要不重要?” “当然重要了,可是你们那些职工大学哪能和高考比呢?开玩笑了纯粹。”车师傅虽然这么说,但他犹豫一下,原地转着圈问:“你咋?真考职工大学呀?” “真的,这还有啥假呢?” “那,”车师傅忽然心事重重起来,“学出来以后,是不是就不想回来了?” 郭国柱一愣,没想到车师傅会这样问。他隐隐约约听出了一点恻隐之心。不禁心里一动,思忖着该如何回答。还没想好,只听车十二斤吼道:“这几把有啥难的呢,不回就是不回,回就是回,痛快点。别像个女撇子一样,腻腻歪歪的半天蹦不出个屁。” 郭国柱听着,突然笑了,直接回过去:“你才女撇子呢。” “你不是女撇子,那半天蹦不出个屁,算啥呢。还有一件事,我这两天一直想见了你再说,可老是碰不上你。现在听你说的这些话,还是算了。一句话,我不想和你说了。听见没有?”车十二斤直接把脸转过来,迎面对着郭国柱贴上来。样子像一头雄狮。 郭国柱被车十二斤逼迫的倒退了两步,惊讶地张大嘴,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真想听听车师傅说 个究竟。因为明显他话里有话。 ------------ 第三百八十七章 郭国柱看着车十二斤远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出自己内心在说,自己没做错什么。车师傅想什么,他基本能猜出。他无疑是在埋怨不满我,甚至鄙视我的懦弱。不像个男人。可是,对于我来说,懦弱也罢,自私也罢,现在可能都有点顾不上。想到这里,郭国柱似乎决心更大了。他觉得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离开铸造车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这里的人太没意思。必须等到车间主任,经得同意,光明正大的休存休,堂堂正正地去参加考试,考上了就离开了。之后三年以后怎么样,到时候再说。反正三年也不是一下就能过完。 他再次找到车间办公室时,郑主任正好在。郑主任正在窄小的办公室来回度步。他听着有人敲门,转身一看,看见了郭国柱。郑主任一愣,马上问:“嗷小郭,有事吗?”其实郑主任眼神告诉郭国柱,郑主任已经猜出郭国柱来的目的了。 郭国柱有点怯零零的,蒙头蒙脑地说:“郑主任,你没有调走?”怎么问这话,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突然。糊涂了我操。郭国柱不由狠狠拍一下自己手掌。随即他马上补充说:“嗯,我想考职工大学。” 郑主任没有半点异样,马上说:“可以呀,不是早就考了吗?” “没有呢,那是其他人。我今年考。” “什么时候考?” “还有一个多月, 不过,我休息半个月就行了。”郭国柱把时间说的短了些。他想,尽管存休不少,但能有半个月时间复习,已经是奢侈了。 郑主任抬头看一下郭国柱,尤其专门盯了一眼郭国柱的眼睛,说:“半个月够不够?”说完这话,低头去整理桌上东西。 郭国柱憨憨地一笑道:“够了,完全够了。我主要是有两三年没有抓哇过语文数学了,需要集中时间复习一下。按说三班倒也有时间,主要是能更有把握。职工大学其实早就开了复习班,我没有去……” “为啥不去?”郑主任头也不回地问。 “主要是三班倒,人家复习是每天晚上七点,”实际上,这个时间下了早班还是可以参加的。前段时间这个时间都干了啥了?自己也想不起来了。有一块时间浪费在一些无聊的事情上了。哪些事情?只有郭国柱自己心里知道。人有时候很怪,在一个环境中待时间长了,容易深陷其中,就像天天去单身食堂吃钢丝面的工人们,对钢丝面吸引着,陶醉着。甚至忘记了外面还有不同的美食。郭国柱脑子里嗡嗡嗡响着,不知是兴奋还是失落。 郑主任忙完手里的活儿,坐下喘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任务。对着郭国柱说:“好吧,我批准你。然后我和金师傅朱师傅说一下,你休息就行了。但是,”郑主任突然笑了,“你可是要考上啊。哈哈哈。” 说完,郑主任提起来一兜子书本杂物,像对一个老熟人那样,一拍兜子,“我也该走了。” “郑主任要出差?”郭国柱有点受宠若惊。 “不,调到总师办。车间工作就全由咱们年轻的主任主持了。哈哈。” ------------ 第三百八十八章 熊二波接到省局的电话,要他汇报一下工作。他心想,最烦动不动就让汇报了,这副职就是不行。老他妈的要你汇报,不行,看来非得弄成正职不可。他正在这座骑楼的三层大间里玩一个新买的手机。已经是接近下午。他今天不离开房间,主要是等着接一个电话。座机不能离开人。新手机在下午才拿回来。还是一种大哥大。但个头小了点。而且是翻盖。就是这个翻盖,让人实在是爱不释手。熊二波吧嗒吧嗒一直将手机盖掀开又盖上。他不信二蛋没有手机。在接到郭国柱的电话,说他弟弟传话说二蛋要来深圳,而且是来找自己的时,熊二波心里有一阵挺矛盾的。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前的熊二波了。当年和二蛋认识,是出于报仇。过后也报答过二蛋。但要让自己与二蛋绑着一起,骨子里还是不甘心的。 现在二蛋要深圳找自己,熊二波很矛盾,却也很积极。一个是出于义气,这是绝对不能少的。我熊二波不能背后被指责不讲义气。再一个是,听郭国柱说二蛋来深圳目的是想弄冰箱彩电,能赚钱的事,何乐不为呢。现在的世道是,只要能赚钱,就是朋友。 他光着膀子,身上只有一个裤头。一天到晚大开着的房门正对着这座自建骑楼的楼梯。这时,从楼梯上传来吧嗒吧嗒高跟鞋的响声。熊二波一激灵,心想这是阮小姐回来了。便把椅子往门口移动一下。 高跟鞋的吧嗒声响到拐弯处,露出一个身穿短裙和无袖薄上衣的年轻女孩。女孩一眼就看见了熊二波,她停下来,有意无意地把手从身后换到前面,双手交叉着莞尔一笑:“熊老板,今天没有上班呀?” “没有,我等人。阮小姐出去了?白天就去上班?”熊二波故意带着轻蔑调戏的口气。 “哪里呦,我也要吃饭呀,不吃饭会饿肚子呀。”阮小姐说这话时,习惯性地把眼睛一翻,正好瞄到熊二波的短裤头。她描过的眉毛和画过的眼圈,往上跳一跳,“热成这样。” 熊二波见怪不怪地嘿嘿一笑,低头看看自己的短裤头:“一样,我们也是一天不热,心里慌。” 阮小姐并不走开,而是掏出钥匙套在食指上摇晃,撇嘴一笑说:“热就热呗,心里慌什么?” 熊二波狡黠地笑:“孤独呀,一孤独就心里慌乱。呵呵呵。” 阮小姐不屑地把脸撇开,还是不想走开。 熊二波看出了阮小姐心事,马上逗乐说:“是不是想问我在等谁呢?” “是呀,我猜你们又要来一个老板。” “呵,真不愧为阮小姐,过手的男人,比我们见过的都多。”熊二波对自己临时发明的过手一词挺得意。心想,你个婊子还能想啥,不就是想再多得揽一个老板吗。 阮小姐并不去接熊二波的话,而是问:“你们又有人来投资?”阮小姐做出一付内行人的样子。 熊二波顿时也露出一脸不屑,心想你个婊子也懂投资,故意所答非所问地说:“我们一会儿来的老板,你肯定没见过。要不要见一见?” 阮小姐转身往里面走,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 第三百八十九章 马总刚下飞机,就在机场公用电话给熊二波打电话。马总说电话挺难打的,打了半天才打通。熊二波接着电话,吃惊道:“呀,我还以为是二蛋呢。不不,二蛋是我一个朋友,也是今天到深圳。他坐的应该是火车。” 马总感叹说:“哈,看来你这儿成了水泊梁山接待站了。” 两人在电话里大笑。熊二波详细告知了乘出租车到达地址,还不忘解释一句:“抱歉啊,咱们老同学了,本来应该去机场接你一下,不凑巧正好老朋友二蛋也同时到,我得等二蛋的电话。那我你就辛苦一下了。快到了告诉我,我今晚上为大家接风。” 放下电话,熊二波心想,二蛋这家伙老江湖,这两年来广州也不知多少回了,今天不会是坐火车来深圳吧。正想着,座机响起来。他估摸着应该是二蛋。接起来却是一个女人声音。女声是广东普通话:“喂,老板你好,我要找阮小姐。麻烦你叫一下,谢谢。” 熊二波愣怔一下,刚想问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个电话的,阮小姐出现在门口。阮小姐已经换了一身淡水红色睡衣。头发蓬松着,略显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是找我的。”没等熊二波反应过来,已经把电话接过去,懒羊羊地一下坐在熊二波旁边沙发扶手上:“喂,阿慧,你什么时候过来?嗯,好吧,那就早点过来,就是呀,这边老板多呀。好的,我等你。” 熊二波反应过来,思忖着,这伙小姐真是无孔不入,知道今晚新来不少北方的老板,呼朋唤友的叫姐妹们来敲诈北方佬来了。他没有生气,问:“嘿真有商业头脑啊。我们座机可不是用来为你们拉皮条的啊。”阮小姐呵呵笑:“哎呦熊老板,说的多难听啊,什么是拉皮条啊,大家都是朋友,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呦。”阮小姐说着,站起来把睡衣哗啦哗啦撩几下,“我们几个姐妹可都是美女呦。” 熊二波其实并不讨厌阮小姐,阮小姐虽然每天昼伏夜出,但并不太低贱。正因为这样,租住在付老板这座骑楼里的几家公司,都与阮小姐熟络。他其实已经和阮小姐玩过两次。都是阮小姐主动的。反正在这座骑楼里,只要一过梅雨以后,这帮远离家乡的年轻男子都会穿短裤光膀子在楼里到处闲逛。主要是谈论交换商业信息,发现大家一起发财的机会。 熊二波将自己油嘴滑舌的特长发挥到了极致。尽管这样,他依然觉得自己真不是最优秀的。来深圳或者离开深圳去海南闯荡的,都是有胆有识比自己强的人。他心想,别看二蛋这些单干户没有正当职业,没有我们来自国有企业拿着公家的钱闯特区的优越性,但是正因为这样,二蛋这些人也许才更有胆量更有魄力,更有豁出去挣到钱发大财的可能。相对于我们,我和马上到了的马总,都是省直属企业派来特区的代表,就显得顾虑多了些。所以自己来特区已有一年了,还是只出不进,没有赚到钱。熊二波胡思乱想着这些,忽然笑了。对了,从这一点看,二蛋来了也不是坏事。 ------------ 第三百九十章 二蛋一反常态地乘了从广州到深圳的大巴。他这次来深圳,是先由北方乘火车硬座到广州,到达广州后,再乘大巴车到深圳。 这种长途跋涉二三十个小时坐硬板火车的经历,过去也常有。只是这次不同以往。 这次来,他是借钱来的。他手里突然没钱了,不得不坐硬板。按他现在喜欢摆阔的习惯,他本来要买卧铺的,但卧铺根本买不到。 好在他这几年坐惯了硬板车。下石狮,去上海,来广州,只要有批发进口的服装,他都去买。 每次都不比这次轻松。每次都是一抬脚就走,然后扛一个比麻袋还长的暗色布袋子上火车。 上了人挤人的硬板车厢,总能想到办法连客套带蛮横的在行李架上推出一个地方,把超大的布袋子举上去。 那是他批发回来的服装。然后,他一屁股坐下来,大大咧咧地把口袋里一堆乱七八糟东西掏出,往靠窗户的小桌子上一扔。 自言自语说:“我操,多花了五十块才搞到这张坐票,不然的话,我操尼玛,还得一路站回去。”他扔到小桌子上那堆东西,吸引了周围身子挨身子的五六个有座的,以及过道上准备站立二三十个小时的年轻男女。 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小桌子上。因为那堆纸片钥匙里还有三四张一百元的钞票。 小桌子上已经被人主动挪开的方便面纸袋和水杯,也像躲避土匪一样躲得远远的。 十几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眼巴巴盯着桌上的百元大钞。好像那几张百元大钞安装了钩子,死死钩着周围凡是能钩到的眼睛。 二蛋那次过足了摆阔的瘾。他还嫌不够,又不屑地扫视一下周围一张张土色和菜色的瘦脸,说:“真他妈的,现在啥他妈世道,连个坐票都买不到。”他纯粹是为遮掩自己和大家一样,也在肩扛人背倒腾买卖稀缺的服装。 他只是不想与一帮子买不到也买不起坐票的农民为伍而已。他已经变得粗壮的身子看在硬板靠背上,并不去收拾桌子上的钱,只捡出一个透明塑料打火机,掏出烟点着,喷出一堆浓烟,无所谓地说:“真他妈没办法,整整多花了五十块才闹到这张坐票。”没人敢去接他的话茬。 因为光天化日之下敢于把百元大钞扔在小桌子上的人,这阵势就足以震撼的了。 这时,有人挤过来。是一个小伙子。留着短至一寸的头发,。白净脸上方,头顶侧面赫然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他与自己年龄不相仿的冷峻脸色,和旁若无人的走路姿势,让拥挤的人们不由地纷纷让着。 他走到正好对着二蛋的座位边,居高临下地说:“来。”坐着的干瘦中年男人马上站起来让到一边。 疤痕小伙子缓缓坐下。不去看人,也不去老二蛋。只是把随身的一个矿区水瓶子往小桌子一推。 把二郎腿翘起来。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盒烟。是万宝路烟。他慢慢摸一下裤兜,有气无力地直视着二蛋,懒懒地问:“有火没有?” ------------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二蛋见过世面,一看疤痕头小伙子问他,也不做声,随手拿起桌子上打火机递过去。然后他不慌不忙地把小桌子的东西一点点收起来,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正常不过的事情。疤痕头小伙子目空一切的眼睛往面前的行李架上扫视一下,嘴里忽地喷出一股白烟,烟雾后面短茸茸的胡须下,一张薄唇流露出一丝鄙视的笑。他将空空的双手交叉着捏捏,又伸伸胳膊,像刚做过一场激烈的运动。不过,他做这些动作显得并不专业,甚至有点吃力。 二蛋乘疤痕头后生手指交叉功夫,一眼看见了快伸到面前的小手臂内的深蓝色纹身。那是一个纹在手臂内侧的文字“忍”。忍字纹的不太好看,也到规范。二蛋不由地把目光迅疾地挪开,又不由地挪到疤痕头侧面像肥沃黑地上犁出一条沟的疤痕上。他接过打火机时,说:“没事,就放在桌子上吧,方便用。”然后语气极其和缓地问,“也是回去呀?” 疤痕头后生眼皮一抬又落下,漠然地嗯一声:“嗷回去。” 二蛋又顺口说:“这是去玩去了?”他能觉察出对方并不小看自己,因为自己的问话方式,一看就是道上的。 疤痕头后生回头看一眼刚走过去的一个人。那人无意间将手往疤痕头座椅靠背上扶了一把。站立在周围的人顿时瞪起血丝眼球,紧张地盯着疤痕头的脸,就像盯着一个被触犯了的大蛇。他们完全相信面前这个疤痕头会让冒犯者吃不了兜着走的。但疤痕头后生只是乜斜一下眼睛,把嘴里的烟雨轻轻吐出,懒懒地说:“去看朋友。” “在哪儿了?在广东?”二蛋已经有所觉察,对方虽然年纪轻轻,但在道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广州监狱。” “嗷,”果然不出二蛋所料。他急忙故作镇静地把话题往边上引开点,“跑这么远?”话一出口,他后悔有点直率。不想,疤痕头后生并不在意,继续一口一口喷着烟。美国烟的辛辣气味使周围五六个呆若木鸡的男女开始轻声咳嗽起来。但没有一个能畅快地咳个痛快,都用手使劲捂着,生怕引起疤痕头后生的注意。 “没事,广州监狱不远。下了火车打个出租车就到了。”疤痕头后生像说一个新发现的服装批发市场,也像刚刚看过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熟人,“给他带了几千块钱。”疤痕头后生并不去问二蛋的事,好像根本不值得问询。 疤痕头后生一出口就是几千块的话,让二蛋暗暗惊讶的一瞬时,二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将目光移到旁边几个人脸上。他满是藐视的眼光在周围发呆的一圈脸上转转,呵呵笑道:“怎么样?牛吧?没见过吧?” 周围人依然发着呆,默不作声。疤痕头后生冷笑道:“嗨,那算个啥呢。”接着,他似乎突然来了精神,仰在靠背椅上,把眼睛从眼皮下方望着二蛋,凝视几秒钟后,问一句:“你闹啥呢?” “我?进货。”二蛋说的有点心虚,嘴里支支吾吾两下。 “进货?卖衣服?”疤痕头后生一下就猜了个准,让二蛋更加不知所措。好在二蛋反应快,马上补充说,“顺便闹着玩呢,主要是顺便看看我的一个朋友,他们做的大。” 一句做的大,让对面的疤痕头后生沉思起来。二蛋随即马上说:“我也是顺便考察,遇到机会,也就和他们一起干了。” 疤痕头后生不做声。似乎在等着二蛋继续往下说。二蛋只能说:“不过人家都是用的单位的钱。有了本钱,咋也好弄。没有本钱,努死也白费。” 疤痕头后生捏灭了一根烟,又去桌上摸打火机。抽出一根美国烟又往二蛋跟前一递。没等二蛋的手举起来,就收回去,打着火点上。 ------------ 第三百九十二章 二蛋这段经历,对他来说尤为重要。他与熊二波见面时,说了一句话:“来过广州好几次,可是一来深圳,一下就觉得热的有点难于忍受。还是咱们北方老家好呀。老家这时候已经是立秋了。” 熊二波噗呲笑了,回头看着二蛋说:“一样呀,深圳广州也是立秋呀,立秋不是说光是北方立秋,广东就不立秋。” 二蛋摇头,摇得有点苦恼。他觉得熊二波变得不像北方人了。有点像南蛮子了。 穿过几条马路,拐向一个两边有骑楼的热闹街道,熊二波说:“快到了,我们就在这条街上。” “两面这叫骑楼么。” “诶,那你知道么。”熊二波说。他本来想开玩笑说你可以么,啥球也知道。对于二蛋这样的人,他是有分寸的。他满脸堆笑,笑得自己都觉得脸上肌肉不舒服。他已经揣摩到二蛋此行的大致目的。反正是有事求他。绝对不是在进货。当然,自己也想到过利用老家的关系倒腾东西贩卖。也想到过二蛋,二蛋比郭国柱的弟弟更油,更会做生意。不过,他刚给二蛋流露了一点信息,二蛋就主动说要来深圳找他。人有时候就是怪,有人越是主动找上门来,就越是让人产生警觉。熊二波虽然是公职人员,但社会上那套东西,他是懂得。讲义气是朋友们之间的资本。况且,二蛋早几年出头为自己打过人出过气。因此还进去过两年。这样的关系,熊二波心里分的清。他不担心二蛋来合作,就怕二蛋提一些超出自己能力的要求。 走到一个骑楼下时,熊二波抬头望一下上面,说:“这个就是。” 二蛋抬头望上去,用惊讶的口气说:“好家伙,你们租下了整个楼?这,足有四五层吧?”他抬头的姿势一直保持着,足足有十几秒钟。这么说着,没等熊二波回话,又低头看看向前延伸出去的街道,说:“这家伙,要地段有地段,要楼层有楼层,租金也不低了吧,从这一点说,就能看出你们公司的实力。”二蛋伸得时间过于长的脖子,让熊二波不好意思起来。熊二波赶紧往里面让着:“来来,咱们上楼。” 进的临街骑楼大门,先是一个院子。不过这个院子更像一个天井。院子一层的三面有几间房子。另一面是拐上去的步行楼梯。熊二波的脚踩上两节台阶,回身说:“一到傍晚,院子里就黑了。不过不影响。一会儿,你先下来洗个澡。冲冲凉。看你着一路上肯定挺累的。”熊二波呵呵笑,“坐火车,就是这样。我们一般……”他想说,他们来回一般都是飞机,从来不坐火车。话到嘴边他改口说:“刚来大南方,都觉得热。” 二蛋似乎刚意识到自己两夜一天火车的劳累,以及浑身上下的汗臭味和粘在身上的长裤长袖衣服所带来的难受。他马上说:“对对对,赶紧洗洗。”他这时候注意到熊二波穿着的长裤短袖都是浅色的,从楼上下来的几个人都是光膀子短裤。 沿步行梯拐过几个弯后,熊二波在三层停下,指一下旁边一间敞开门的房间说:“这层都是我们公司的,那几间是办公室,里面一间大间,呵呵,他们可能正看录像呢。嗯,咱们先到这间来。” 二蛋的神情显得有点少见多怪,摇头晃脑地跟在熊二波后面。他跟着熊二波拐到侧面一条短窄走廊时,身后有上楼梯的吧嗒吧嗒声音,熊二波停一下,回头说:“是楼上的小姐回来了。”然后探出头提高一些嗓音道:“小妹,这是上班去啊?不对吧,还不到时间啊。” 正好路过三层楼面的一个身着穿短连衣裙的年轻女孩停下来,用略带四川一带口音回到:“没有呀,我去吃点饭呀。” 熊二波接着调侃到:“还是你们的工作好啊,白天睡觉,虽好了吃饭,晚上也就是点个卯。不像我们上面还有领导管着。唉,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有大老板要来,这不说来就来了。” 熊二波指指二蛋。二蛋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呆呆地看着楼梯口的连衣裙女子。当听到熊二波调侃的话后,他恍恍惚惚地回过味来。但他只是收敛起刚才的蒙头蒙脑的呆像,露出一丝凶相,不做声地盯着短连衣裙女孩看看,丝毫不避讳地点点头。 短连衣裙女孩转身下楼时,熊二波笑嘻嘻地说:“大老板可是不多见啊,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啊。”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北方的立秋是真的立秋。最明显的就是早晚会不时地吹来丝丝凉风。尤其是早晨上班时,路上骑自行车的人群里,会出现穿长袖衣服的人。遇到下雨天气,还会有穿风衣骑车的。这个地处黄土高原的城市,的确是四季分明说凉就凉的避暑好地方。避暑好地方,是近几年这个城市对外宣传的说法。而对于曾在欧洲整整学习了个把月的徐利来说,他总是不断摇头。现在他正走在由厂传达室拐向铸造车间的地方。他手里夹着一打图纸,步伐急促轻快。刚从炉前休息室这排平房露头,就听嘀玲玲一声响,一辆自行车拐出来。骑车的人突然一个急刹车,惊讶到:“呀,去哪儿呀?”骑车人是郭国柱。他脸上的笑容,被远远近近厂房顶上晒下来的阳光摸得亮堂堂的。他叫到:“呀呀,好几天不见,这又是去哪儿了?” 徐利一愣怔,哈哈笑问:“去哪呀?回家?这么早?怎么好几天呢,前天不是还见么?”他们两人都有点语无伦次。这种无与伦比并非慌乱,而是要好的人相见时常有的一种快乐。两人都呵呵笑,都着急地想几句相互关心的话。徐利的嘴快:“定了吧?” “定了。不定也不行了,人家都快毕业了,我这才刚准备考试呀。” “就是呀,小甄早晨还说呢,你们其他同学一个个不是上职工大学就是调走,就剩郭国柱了,说郭国柱也太老实了。我说人各有志,人家郭国柱就是想呆在铸造车间干,有啥不行呢?啊?非得像现在的人去倒腾东西才行?不一定么。人家马上也去上学了,上学回来即便就是还回铸造车间,说不定当上车间主任呢。哈哈哈。”徐利的笑声让郭国柱不住地回头看周围。 他和徐利越来越有一种说不完话的感觉,他笑道:“那可是太遥远了太遥远了,哈哈哈。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去研究所,你呢?怎么?定了休假了吧?我就说么,该休假就休假。考上再说,况且两三年一晃而过。是电大还是职工大学?小甄她们是电大。”徐利的眼睛一时变得亮起来。就像去往享堂宿舍路上由微明到突然变亮的路灯。 郭国柱正想问一下,甄凤未当初复习考试时有没有好点的复习资料。他没有犹豫,说到:“可能一样吧。过去厂里的职工大学好像叫过七二一大学,后来叫职工大学,现在应该都叫电大或者夜大了吧。我也没闹清楚。那天参加了一下全厂脱产上学的座谈会,大厂的耿厂长也参加了。啊呀,人家耿厂长就是有水平。那说话既随和又有高度,每句话都说的那么爱听。可是也没有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且说的满口普通话。我记得听人说过咱们厂老厂长是工人出身。现在的耿厂长一看就不是工人出身。”他说这番话时,觉得自己有点激动,同时发现徐利不住地摇头。他猜测徐利的摇头基本都是对自己所说内容的首肯。但从他夹杂着的冷笑声看,又有点不屑的味道。 郭国柱想进一步解释:“是的呢没问题,你别不信。我觉得耿厂长是有知识的领导,又不是纯知识分子,所以……” “我不是不信,我比较了解耿厂长,我们刚分配到一机械的时候,耿厂长是副厂长,分管后勤,也就是教育医院,还有分房,按说这些都是肥差,可是耿厂长太正直太公平,分新房的时候,除了给老厂长最好的房子,其他都全凭抓阄。” 郭国柱突然笑道:“给老厂长留着最好的房子,那还叫公平公正?哈哈哈,说明应该照顾的自然照旧。哈哈。” 徐利狡黠地眨着眼睛说、“你听我说。说明耿厂长在公平的基础上,也讲信任,也讲灵活。不死板。什么叫公平,有一个例子。你听我说啊,诶,你是不是着急的要走呢?按说不是吧?我?我没事,反正我是看在年轻的车间主任面上,才留在铸造车间的,况且也需要不断往研究所跑。都是为了工作么。” 郭国柱插话:“我知道,你是被年轻的车间主任方主任留下的,所以肯定会有前途。”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徐利重复了两遍是年轻的方主任留下他的,仿佛不这么说的话别人就会把他看成是个没本事的人似的。这是郭国柱的一点新发现。他能觉察出来,徐利一说到回到铸造车间,那张戴眼镜的白净的脸上,不仅有兴奋也有无奈。 “那你回来,应该重用你吧?”郭国柱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是发自内心的,一点也不虚伪,“不然的话,你本来已经调到研究所了,还给答应他回来。” “嗨,说句话老实话,”徐利放低嗓音说,“我就是看在方主任是个干事业的人,不然的话谁愿意往回跑呢。他是说过,只要一起把采煤机摇臂这些关键部件全部拿下来,就放我。我也说了……” 郭国柱往边上躲躲,因为有几个小伙子风驰电掣地骑车过来,并且有人喊了他一声:“国柱。” 他回应着骑车的年轻人,轻声说:“新来的一帮子技校生,比我们小两届。诶?采煤机摇臂不是早能做了么?咋还要攻关呢?” “是早就做上了,可是老是出现反复呀。总是有铸造质量问题,加工成品率低,效率低么。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才把我叫回去的么。呵呵呵。”徐利的笑显得高亢又得意。他笑过后,突然用手一遮嘴巴,神秘地说,“还有一件,不是一件了,应该是两个前提条件。一个是我想搞点发明,这个我已经着手做了,需要……” 郭国柱一愣,会意地点头,他知道徐利这家伙总是不甘寂寞,不然也不会在分来的大学生中间脱颖而出。他也由衷地感叹徐利的能折腾,敢于把自己想到的事都付诸实现。他这么想着,心里一热,吐口而出道:“不甘于现状,需要在第一线实践,哈哈。” “对对,我就说么,国柱你脑子不死板么,咱们一说就能说到一起。你猜小甄怎么说?她说,她最佩服的就是我不甘于现状。对了,说到这儿,我实际上还有一点,也是向方主任提出的一个要求,你猜是啥?” “啥?”郭国柱又一愣,他把眼睛睁大老大。 “就是房子。” “啥了啥了?房子?”郭国柱不解。 “是呀,”你不知道?难怪呢,我也是刚听说,这也是住在西单身的好处。西单身的人这两天一个个就像红脸公鸡,削尖脑袋打听盖新楼的事。” 郭国柱把一条支在地上的腿撇下来,觉得脸上有点痒痒的,眼睛有点怯怯的涩涩的,他用手背揉揉眼眶,眼眶啥也没有,自己能感觉到有点湿乎乎的。他掩饰着说:“你们闹的真好呢。可是,按说这么大的厂,八九千号人,分房子肯定要排队了吧?呀,我们不住享堂宿舍,一点也不知道。” 徐利突然有点讪笑的意思,他笑着说:“嗨,咱们都消息不灵通,都是只顾埋头工作的好同志。你还可以理解,一个人吃了全家不饿,我可不一样了。哈哈哈。”他的笑容不知怎么突然想嘎然止住,但又一下子守不住,然后就变成了一丝苦笑,“我正想和你说呢,我们已经提到了正式日程了。” 郭国柱反应快,他实际上已经想到需要问一下徐利和甄凤未怎么样了。于是关心地问:“怎么?两家见过面了?” “见过了。人家突然想办事了。”徐利的脸上飘过一片淡淡的云。 郭国柱故作平静地问:“咋?这么快?到提出结婚了?可以呀。” ------------ 第三百九十五章 有人经过,撇下一句话:“看新主任查岗啊。” 徐利和郭国柱回头大笑。郭国柱说:“就是,别耽误了你的事,” 徐利有点意犹未尽,说:“没事,今天我的主要任务是查阅资料,已经和主任打过招呼了。这点上,方主任很支持我。只是强调了一点,发明属于职务发明和别耽误车间工作。我说行,先把事情办成再说。事实上也是职务发明。其实,新主任的工作作风也显示出了他的特点,比较宽容,又要求很严。为啥?他是谁培养对象?知道吧?是大厂长的培养对象。耿厂长的工作风格就是这样,改革派么。耿厂长上任一年多,开始了很多你不知道的改革。” 郭国柱饶有兴趣地换一换站立姿势,以表示对徐利说话的兴趣。他的确有点孤陋寡闻,但他同时庆幸自己一直保持着对学习的兴趣,尤其是对冶炼铸造专业知识的学习。只要是对学习有兴趣,就会养成一种习惯,就是对知识和新鲜事物过敏。其实相比之下,他还算不上过敏严重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工作好几年才考职工大学。好在与徐利接触多了,也好在车间有了一些不甘现状的大学生,他能够经常接触到大厂的事情。还有好在自己家不在一机械的享堂宿舍,而住在市中心。这样,外面社会上的许多事情就像马路上扫大街扬起来的灰尘,先钻进门缝的就是郭国柱这些临街的人家。郭国柱算是见过世面的,但一机械厂上层的事情他知道的太少。只知道工人出身的付主任退居二线不常见了,老大学生郑主任调到大厂总师办任副总工程师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方主任年轻有为,正雄心勃勃地由其他车间轮转到了铸造车间。 他正想着这些,徐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说:“你发现没有,只要是方主任到过的车间,就会很快改名字。” “改名字?”郭国柱不解。 “是呀,你看,方主任在锻压车间呆过,锻压很快改名叫锻压分厂了,呆过铸铁车间,铸铁车间改名叫铸铁分厂了。” “照这样,铸造车间会改为铸造分厂?” “那肯定。”徐利手扶着郭国柱车后座,示意他往西面更衣室走走,“你看的吧,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改名叫铸造分厂。” “那也不错,分厂总比车间大。” “倒不是为了大,主要是为了改革。”徐利用右手哗啦一下前额厚实的黑发,再扶一下眼镜架。脸上现出一种既高深莫测又平和的暧昧表情。 郭国柱来了兴趣,问:“改革?改啥呢?”他明白自己的兴趣,不仅仅全是对大厂改革的兴趣,而是在一瞥眼间,忽然发现车十二斤不知什么时候拐了过来。他转了下身子,继续对徐利说:“说说,说说。” 徐利没注意到车十二斤,说:“耿厂长的计划是为了实现规模经济,提高产业集中度,所以首先对组织结构进行调整。要将原来的二十多个车间进行改革,可能要划小核算单位。然后将二十多个处室缩编到10个职能部门。对生产经营性单位进行资源优化和整合。” ------------ 第三百九十六章 车十二斤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优化整合?还油饼整喝呢。”他没停下脚步,但明显故意往徐利和郭国柱站的位置弯了弯。他被着双手,眼睛只是往徐利身上瞄两眼。 徐利忽然笑了:“呀,车师傅,下班呀!不到点了呀。” 郭国柱附和着呵呵笑,有点讨好地说:“也差不多了。” 车十二斤虽然不停,但明显慢了下来,侧转一下身子,说:“大工程师,不优化整合,你能再回铸造车间?还不是都想着往上爬呢?球了,还是先到门口吃点油饼老豆腐再说吧。” 徐利一听大笑起来,故意逗乐道:“小心查岗啊,上班时间出去吃油饼老豆腐。” “球了,你咋不说,”车十二斤干脆站住,转身大声叫到道,“你咋不说,人家年轻人都请假了,今天需要我这半老头白班二班连轴转呢?” 郭国柱连惊讶带迎和地赶紧问:“咋?车师傅连轴转呀,没人接班?” 足足有一两秒钟时间没有回应,郭国柱觉得空气快凝固了。只见车十二斤把身子狠狠一拧,迈开腿要走开。徐利真是个机灵鬼,马上有所觉察地问:“你这是替谁顶班呢?” 车十二斤扔下一句不温不火的话:“哼,替谁顶班?替人家快结婚的女娃娃。” “谁?唉,车师傅站住站住,哪个女娃娃快结婚了?”徐利的一大优点就是毫无一般大学生的清高,他喜欢和车十二斤说笑,尤其最近格外关心有人要结婚的事。 车十二斤果然站住了,他忽然神秘地说:“谁快结婚了?你想知道?” “想知道。” “你想知道?可是有的人并不想知道。”车十二斤继续卖关子,“有的人不带听,算了。”说着又要走。 徐利毕竟是聪明过人,马上回头望一眼呆若木鸡的郭国柱,说:“嗨嗨别走呀车师傅,咱们车间就这几个人,你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车师傅最不愿意说他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回头不高不低地说:“我徒弟。” “你徒弟?”徐利愣头愣脑问,故作糊涂,“你徒弟是谁?男的女的?” 车师傅气哼哼道:“男的女的?你可算是提醒我了,我要是再带女徒弟,就是王八蛋。” 徐利不由地大笑,他没再追问下去。望着虎背熊腰的车十二斤背影,他对郭国柱说:“车师傅是个有意思的人,也是个正直的人。他的女徒弟是谁?啊?北高车组一共两个女高车工,一个岳红枫,一个小赖,都是车师傅的徒弟?可按说……” 郭国柱已经踢开自行车支架,准备走。他望一眼徐利,有点像自言自语,说:“小赖不是不是,小赖是王师傅的徒弟。快回呀。”说着,一只脚啪一下踩上自行车脚凳子。可不想突然啪嗒哗啦啦,他踩了个空。踩空后的左脚由于用力过猛,竟然在重重落地后,一股惯性将他的左膝盖用力磕在了车子斜大梁上。哎呦,他不禁嚷起来。车子被他整合身子重重地压倒。随后他本能地为不使身子摔倒,干脆把车子扔了出去。我操,见了鬼了这是。他连笑带骂道:“这是要咋了,这是要咋了?大白天站的好好的就能摔跤。” 徐利哈哈大笑几声,马上扶起地上的车子,关心地望着郭国柱说:“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让车师傅这家伙吓唬的。”郭国柱自我解脱。 “哈哈哈,”徐利欲言又止地想问什么,见郭国柱执意要走,只能说,“小心点啊。这回去是不是就休假复习了?要是考上了是不是就两三年不来上班了?” “是呀,”郭国柱啪啪拍几下裤腿,像是要拍去看不见的灰尘,”到时候再联系吧。唉?你一时半刻离不开铸造车间吧?”郭国柱极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他想摆出一种不慌不忙荣辱不惊的男人姿态。可是,说这话时,他的左脚又再不由自主地去踏自行车脚凳子。没成想,这第二次踩踏脚凳子,竟然又是一脚踩空。这次他一点也没有防备。凭着多年骑车子的娴熟技巧,他完全相信自己如同在走平路。他这一脚整合踩空了。啪嗒哗哗啦一阵响,他整个人随着自行车如同一堵倒塌的围墙爬在了地上。 徐利惊讶地倒退了半步,像真的遇到墙倒屋塌被吓着似的,惊叫到:“唉唉唉,这是咋了?好好的怎么老是摔跤呢。快起来,没事吧?” 郭国柱窘迫地手脚一起用力爬起来,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尴尬地苦笑。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利上下端详一下郭国柱,忽然说:“哎呀,手腕划破了。没事吧?呵呵呵。”他扶着自行车,开始摇头,“大小伙子,不能让车师傅一句话就吓坏了。你说是不是?她结婚结婚去,不至于就下成这样。呵呵呵。” 郭国柱苦笑,再次上下拍拍衣服。嘴里倔强地说:“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今天真的见鬼了。” 他这回真的要走了。他用手向徐利哗啦几下,示意徐利快去车间办公室吧,方主任也许正找他呢。但徐利没有马上就走,而是突然说:“有啥事多联系啊,不能突然去上学了就断了联系了。再说呢,三年不见,很可能有许多事情要发生。不信你看着。” “许多事情发生?那到是。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和小甄是不是快办喜事呀?要是办喜事,别忘了告诉我一声啊。”郭国柱终于神情神情自然起来,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如果考上了,上课就在咱厂职工大学上课,好找,你办喜事一定告诉我啊,好找啊。” 这回轮到徐利发呆了。他愣愣地望着郭国柱拐向平房一角,不住地点头,有点不舍又有点不放心:“行行,放心吧,不告诉谁也要告诉你呢,小心点啊小心点。不用太放不下,啊。该放下就放下,有些事情需要缘分。记住啊老伙计。” ------------ 第三百九十七章 铸造车间有个老传统习惯,就是只要有人结婚,总得能告到的都要告到。这阵子,车间有两桩喜事,都没有因为主任换成年轻的新主任就不敢张扬。工会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只听门内有人背靠着门,低声说:“呀小声点吧,小心让人家主任听见了。贾主席,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咱们车间大部分人的娃娃结婚都是贾主席你来张罗呢,我不和你说和谁说?” 贾主席手里翻看着一份文件,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家儿结婚是大事,我肯定要去呢,只是我今年以来感觉就是年纪大了,张罗事情不像年轻点的人那样利索。你如果要有更好的总管,比如你家亲戚朋友里面。肯定也有有经验的总管吧……” “嗨,不不不,我家那些亲戚都是也和我一样,生娃娃挺早,娃娃结婚也挺早,就是没一个干过当过干部的,没有一个当过总管的。总管那是一般人干的呢?你说是吧?金师傅?” 金师傅两个胳膊套着干干净净的套袖,麻利地写字,有点所问非所答:“老鬼,准备在哪儿办事呀?” 可是背靠着门的老鬼似乎有点紧张和激动,说:“定了。我是想问问么,咱们车间谁有门路买下电冰箱呢?” “啥了啥了?”突然有人推门,并且大声说:“点宾娘?看把你本事大的,准备娶媳妇呀就马上忘了娘了?” 被推到一边的老鬼回身一看,笑了:“啊呀,好我的车师傅,只有你老兄能把电冰箱听成点宾娘。哎对了,车师傅,你原来给首长当过卫兵,现在再找找首长,肯定能闹上紧俏的电冰箱和电视机。咋说?” 进来就把双开门挡住的车十二斤,莫名其妙地看看大家,粗声大气地对老鬼说:“我到哪儿去闹电冰箱电视去呀?我连电冰箱是啥样的都不知道呢。哈哈哈,不过,你小子老鬼倒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年快过年的时候你还申请吃救济呢,现在刚过了一年就准备结婚呀。” 老鬼着急地喘着粗气,呼哧呼哧抢话道:“啊呀,好我的车老哥,……” “唉唉唉,咱俩谁大?你说谁大?你家娃娃都要结婚呀,我家娃娃还正上高中呢,你咋叫我老哥呢?”车十二斤声音一点也没减弱。以至于贾主席竖立起来手指,放在嘴上嘘嘘地吹。样子显得有点滑稽。贾主席以往不是这样。金师傅摇头,叹息道:“唉一个个都咋了,你说东他说西,你问南他回答北。都…兴奋高兴的脑袋发烧了。”回头对贾主席使眼色,“嗨,都为了一个字这就是那句话,就是虚荣。” 老鬼侧耳听见对面主任办公室有人出来,马上压低声音说:“我先走呀,我还上二班呢。本来早点上来想和贾主席商量一下,嗨,明天吧。” 贾主席一听忙站起来,叫住老鬼:“唉,等下等下,我没说不答应你,关键是这月车间任务有点紧张。再加上这月光车间就有两三个结婚的。” “不是两个么,咋又多了一个?”车十二问这话时,用厚实的身体堵住老鬼的出路,“着急啥呢,现在又不到点呢。”他转向贾主席,“除了老鬼家儿子结婚,还有谁?” “大刘。”贾主席抽出来一张纸,文件放进文件框里。 车十二斤和老鬼异口同声到:“大刘?那个大刘?” “还有哪个大刘,炉前的大刘么。”贾主席没等大家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又说,“”大刘人家他妈来过车间。” 金师傅朱师傅两人不住地点点头,不做声。车十二斤一脸茫然,着急地说:“大刘上几个月,他出院不长时间,就听说介绍了一个女孩。我还想呢,大刘这小子命大的很呢,受伤以后不长时间就开始找媳妇呀。我记得他好像成了一个么……” “成了,可后来女的又嫌弃他,不干了。”金师傅不紧不慢地说。好像他本来就是个情报官。 “就是呀,虽然大刘在家休息养伤呢,可也是随时和车间联系呢。上上个月我和他们段长还去大刘家看过他。”贾主席努力回忆着。 老鬼在办公室当间地上转来转去,像困在笼子里的小松鼠。他转到门口又想走,回头说:“咋不行,到点了,我去上班呀。反正,贾主席,咱们就这么定下了啊?” 贾主席点头:“行了。就是日子不要冲突了。” ------------ 第三百九十八章 车师傅见老鬼出去,和贾主席又说了一件事,就是岳红枫的事。他没把金师傅朱师傅当外人,眼睛盯着贾主席,同时不时看金师傅朱师傅一眼,异乎寻常地压低嗓子说:“前天,嗷,那天红枫突然请假了。闹的我没办法只能顶替她上了个连班。没办法呀,我是和组长说了,可人家哪管她呢,说红枫是你的徒弟,她请假是跟你请的,你想办法安排吧。说完人家球眉蹙眼的走了。没办法我只能顶班。也到也无所谓,问题是红枫一下子像变了个人。来去匆匆忙忙的。我不了解她?我太了解她了。肯定是最近家里有事,或者就是她有啥事。我就想么,她爸爸最近身体又不行了?” 贾主席插话和:“没有听她说呀,要是她爸爸老毛病犯了,她家老邻居会和我说的。” “就是呀,别说她家老邻居会说,就从她脸上也能看出来。”车十二斤自信地把肥厚的胸脯一挺,眼睛一瞪。好像那双瞪起来像铜铃铛样眼睛丝毫不逊色孙悟空。 金师傅不紧不慢地抬头问:“你从人家红枫脸上看出甚了?”朱师傅翻起来眼皮盯着车十二斤。 车十二斤说:“嗨,还用说么?这娃娃平时不太爱打闹,算是车间最不好说笑的,可是对于她爸爸病了的样子就非常紧张发愁。最近她也紧张忙乎,但是你们猜咋样?” “咋样?”贾主席专注地看车十二斤的脸,担心他不小心秃噜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已经猜到车十二斤要说什么。因为他了解车十二斤,也了解岳红枫。前两天住在陈家村宿舍的老邻居,也就是和贾主席家做邻居多年的老乡,去贾主席家坐的时候,叨叨了一通岳红枫家的事。贾主席心里开始不停地打鼓。他谁怕车十二斤过于鲁莽,把岳红枫的事情说的满天都是。但同时他又不想阻止车十二斤,他也想多听听不同的传说,不能光听老乡的话。 车十二斤已经憋不住了,他边解释边说:“你们都不是外人,所以我和你们说说也没事。你们不知道哇,红枫人家突然要结婚呀。”没等在坐的三个人反应过来,车十二斤马上迫不及待地又说,“你们说说,你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家庭,我咋就看错了这个徒弟了呢。突然就变得非高干子弟不嫁,非有钱人家不嫁。你说说,咱们咋就没看出来呢,啊?”他变成铜铃铛的眼睛,差点把桌子上的电话机看破了。电话机声突然大作,叮铃铃叮铃铃。金师傅浑身一阵,吓了一跳:“呀,这电话机今天咋这么响呢?”他接起来话筒,“喂?要找谁?贾主席?”他把话筒递给贾主席。然后望着余怒未消的车十二斤,小心翼翼地说:“是?我可是刚刚听说,岳红枫结婚?找的是哪的呢?” 朱师傅张开嘴盯着车十二斤看,不做声。看得出,她脸上表情异常平静又异常复杂。她专注地听车十二斤怎么回答。 “找的哪儿的?听说是军区的一个当官家儿子。可是也有人说,那人原来在咱们车间呆过。不知道是谁。你们知道?”车十二斤一脸狐疑。他还说什么,被贾主席抬起来的一只手挡住。贾主席对着电话机说着话,显得很热情:“行行行,我说么,咱们准备了快一年的技术比武一拖再拖,已经进行完半决赛了,却没影了。好奇怪。嗷嗷,原来是前段时间光顾着换届了。那可不是,那可不是,是呀是呀。就是么。知道了王主任,这下新主席上来,听说原来是采煤分厂的工会主席?嗷嗷看来我猜对了。嗷嗷,人家采煤机车间工会原来就是搞得好,嗷可是不一样呢。所以才能被选拔到大厂工会主席岗位上。嗷,那你……还是在办公室吧?嗷嗷,王主任调到竞赛部了?啊呀,那就更方便了。祝贺啊祝贺。那像锻压呀焊接呀这些老车间没动吧?嗷,没动,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啊,王主任,希望王主任今后对我们铸造车间多多指导和关照。对对,唉,还是应该指导。好好,谢谢,再见再见再见。” 这段电话把周围的几个人都听的懵懵懂懂的。金师傅翻翻眼皮,试探地问:“厂工会的王主任吧,锻压和焊接那两个老主席,这次还在了吧?” 车十二斤不爱听:“在呢吧,好我的金师傅,这叫啥话呢。” 贾主席愣怔一下,面无表情地坐下,拉开抽屉又突然关上,喃喃地说:“都换了。不过,该干啥还是要继续干好。唉,刚才咱们说啥来?” 车十二斤似乎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把话题转到了大刘身上。他把大刘两字说的很重,就像唱歌唱到动情处,他急促地说:“大刘也要结婚呀,我咋没听说过呢?” “大刘本来在家呆着养伤呢,笨蛋家伙呆着呆着,突然围过来好几个女的。其中一个就是现在和他接结婚的人。” ------------ 第三百九十九章 岳红枫嫁了个高干子弟的消息在车间一下子就传开了。全车间凡是认识她的人没有一个不羡慕的。但独独她师傅车十二斤反对。他从车间办公室出来后,想回高车组取一下东西再回。一进门,迎面小赖出来。小赖大惊小怪地叫到:“呀,车师傅你听说了吧,人家红枫找了个”当官的。真可以呢。” 车十二斤瞥一眼小赖,嘟囔一句:“切,有啥呢。” “呀呵,你也沾光了呀,咋这的说话呢。”小赖的工作服领子上翻出一圈红绿碎花衬衣领,看上去既惹眼又有点不三不四。 车十二斤皱着眉把头一仰,躲开小赖的眼睛,没好气地冷冷道:“那要咋说话呢。”说完开柜子换了外衣就走。他发现组长王师傅不在,更不想和小赖多说一句话。不想,小赖守在门口等着他,嘻嘻笑道:“车师傅,红枫啥时候结婚?咱们组应该都上礼吧,又是一个组的,又是一个车间的,这么大的事不上礼咋行。”她见车十二斤待理不理的要从身边挤出去,赶紧又说,“唉,车师傅,我是想问问你么,红枫家住哪儿?陈家村?几排几号?我想提前看看踏去。一个组的关系又这么好,况且组里就我们两三女的,而且人家红枫……” 车十二斤突然站住,脸朝着办公室方向,冷冷道:“咋就你们两个女的呢?还有人家刚分开的小孙了呀。”他讨厌大白天睁眼说瞎话的人。 “嗨,那都是刚来的娃娃,懂得个啥了。”小赖一脸不屑。并不回头去看本来就在休息室的年轻女孩。好像刚来的年轻娃娃压根就不算数。 “这叫啥话呢,啥叫懂得个啥呢。你们刚来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大。”说着拔腿又要走。不想,小赖又突然说:“我的意思是,我要帮红枫选几件结婚的衣服。” 这句话让车十二斤刹住了随时飞出去的脚步。他犹豫一下,看看周围,好奇地问:“你是想把你那些衣服卖给红枫呢?”他满眼满鼻子都是鄙夷和忿忿不平。 小赖把刚烫过的头发甩的像个大墩布,她佯装生气地使劲跺脚甩手,埋怨说:“嗨呀,好我的车师傅……” “打住打住!”车十二斤竖起来肥厚的手掌使劲晃荡,“我可不是你师傅,我是红枫的师傅。” “啧啧,老人家车师傅真够认真的,我虽然不是你直接带出来的徒弟,可是你是老师傅,我是小字辈,叫你个师傅就咋了?很正常呀。” “嗷嗷正常正常,你说哇,到底有啥事呢?不光是让红枫买衣服一件事吧?” “嗷就这事呀,你说我该有啥事呢?嗨,让你这么一说,我成了啥人了?没想到我在车师傅眼里就这么坏?” “谁说你坏了?我可没说,这话是你说的。”车师傅气恼起来,想走,“没事,我回家呀。下班过了一个钟头了。” “唉唉唉,等一下车师傅,红枫家在陈家村几排几号?我先去看看人家,然后给她调一批新衣服。再就是关心关心人家,听说红枫连个妈也没有,你说我该不该去?你们大男人家去也没有太合适。你说?”小赖得理不让人地往前蹿两步,差点蹭到车十二斤身上。车十二斤连忙把身体一跳,躲开到三五步远的地方。上下打量一眼小赖,说:“去吧去吧,我记得是三排五号。就那几排平房,去了一问就知道了。” 小赖高兴地把身子往旁边一让,忍不住脱口道:“真有福气,红枫有这本事,真需要向她学习学习。”说着,一跳一跳跳进了休息室。车十二斤愣怔一下,恍然地把胖大的身体一摇晃,忍不住说:“原来如比,我就知道无利不起早么。太阳从西面出来,原来是想去取经学习呀。”走出几步,低声狠狠地撇嘴:“哼,不照照镜子,就你那眉舒还想找高干子弟呢,哼!” ------------ 第四百章 “岳红枫干脆在家休了三天存休呢?这也太猖狂了吧?这哪像是红枫她干的事情呢!”车十二斤去车棚推自行车时,正好遇见化验室胖子变梅。变梅喘气嘘嘘地接着说:“要我说,不是红枫要走哇?” 车十二斤一惊,愣怔一下站住说:“走?往哪儿走呀?” “往哪儿走?调走呀。” “不可能。不可能。”车十二斤狠狠地说。仿佛只要经他这么一说后,红枫就会乖乖照他的话做似的。他还嫌不够,望着变梅好像越加肥厚的嘴唇说,“这是咋了?你可不敢成了三清啊,他小子那张臭嘴有时候可是……” 话音未落,突然一个尖叫在车十二斤身后响起:“啊呀呀,好我的车师傅,闹了半天你就是这的看我呢!” 三清手里捏着一只大茶缸,一边眨巴眼睛一边把手里的茶缸不停地摇晃。不停摇晃的动作,像一只筛子正筛沙子。喝一口摇晃一下喝一口摇晃一下。车十二斤一看,心里腾地一下着了火,勃然大怒:“你妈的个摇晃球了,大上班的,端球的个烂杠子,晃悠你妈的逼了。” 三清不温不火,一脸平淡无奇,愣怔一下说:“唉这是咋了?哪股子筋抽错了。还是我的筋抽错了?” “你球的筋抽错了。等你狗的抽筋抽疯了才好呢。哼!去去去,玩你的去哇。”车十二斤怒吼着。他知道自行车棚远离厂房和办公室,不吼白不吼。 三清转身往回退,边退边小心翼翼地说:“一帮子猪脑子有问题的货。真不该叫铸造车间呢,应该叫猪脑车间。” 变梅听见了,突然撅起来一张猪嘴,抬起来一只肉墩墩的肥脚,照着三清屁股狠狠地踢去。三清敏捷地一缩屁股,用手挡着屁股,自嘲到:“多亏咱的屁股是塑料屁股,你见过气球吧车师傅?我觉得我的屁股有点像气球,你踢一下,我屁股就像气球凹回去一个坑。全靠你踢呢,不然的话,早就成了没弹性的铁皮屁股了。 车十二斤不依不饶地佯装追赶三清。三清赶紧跑开。跑开时还不忘一步一回头。车十二斤取出来车子,问变梅:“变梅,我问你,你说说,红枫可能性大?调走。” 变梅的嘴巴撅的越来越高,说:“我觉得不会……” “你看你看,都是些这人,既然不会,你说这些干啥呀?”车十二斤没好气地说,“按说我可希望她好呢,可希望她嫁给一个好人家。因为她家太可怜了。” “那你现在啥意思呢?人家现在不就是嫁了好人家吗?” “你觉得是嫁了个好人家?” “我没有见,刚听你说。听说是一个当官家的。那还不好?” “当官的就好?” “那当然呢,当官的当然好了。” “球了,我又不是没见过当官的,我侍候当官的时候你们不知道在哪儿呢。”车十二发现变梅把肥厚的嘴唇撇了撇,忽然醒悟道:“嗷。人家你也算嫁了个当官的。不过,我敢挡着你面说,“你老公那官,算个狗屁官。” 车十二话没说完,就被变梅的厚嘴堵了回去。车十二斤压根没注意到变梅的脸已经涨的通红。她破口骂到:“你才是狗屁官呢。” 车十二斤一愣,意识到无意中惹恼了变梅。 ------------ 第四百零一章 车十二斤推车子从车棚出来。变梅已经急匆匆下班回家了。他恍惚一下,总觉得有事想办。一回头,猛然看见了于文。心里一动,马上向于文喊一声:“于文,你过来。” 于文的脚步像踩着鼓点,砰砰的节奏好像能踩出声响。这种节奏让车十二斤一下子又想起来俱乐部练节目的事。车十二斤望着走近的于文,大声问:“于文,你也下班?” 于文用一年到头也不变换的音调说:“嗷,下班了。” “那你们组现在除了你这个组长,还有谁了?”车十二斤能感觉出,今天自己有点管闲事。但他现在真的想问。反正炉前这个组都是些能说得来的人,和他们多说几句就咋了,谁还能把我的球咬了?他这么想着,没等慢性子于文回话,马上又说:“大刘还不能上班,现在郭国柱又走了,你们组还有谁呢?” 于文脸上像抹了一层厂房高墙窗户上的灰,灰蒙蒙的面色遮盖了他的笑容。他嘴巴动一动,慢腾腾地说:“还有大臭小钢炮几个,还有新来的几个。” “大臭?球了,自从结婚以后,就记得和老婆睡觉了,还记得啥呢?” “唉,现在也可以带徒弟了。” “就他?还带徒弟呢?别给带球到阴沟沟里吧。” “那不会,还是有进步。” “球了,我还不知道个他。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我现在想去大刘家看看他呢。你去过没有?你不去?据说他小子家里可干净呢。” 车十二斤不容于文拒绝,他也难于想象于文会不同意去看望一下大刘。于文犹豫一下,慢慢说:“呀现在?” “嗷就是现在呀。现在正好四点多一点,我正好有时间。我老婆今天正好早回去给娃娃们做饭。你咋了?有事呢?”车十二斤眉头紧锁,瞪圆眼睛。好像随时准备着,如果于文胆敢说个不字,他马上把眼珠子弹出投到于文头上。 于文支吾一下,顺口说:“行了。只是我要回去先给老婆把饭做好。” 车十二斤马上大声道:“呀呵!真看不出啊,于文回家还是个模范丈夫。老婆咋了,连个饭也不会做?”这句话的下文本来应该是“要这些光吃不做饭的老婆干啥呀”,但话到嘴边停住了。他知道于文不同于大刘,更不同于大臭这些胡说八道的家伙。 于文呵呵笑出声,他一点也不生气,也无意回击车十二斤,幽幽地说:“老婆肚子不……”话没说完,车十二斤惊讶到:“啥了?又怀上了?现在可是计划生育呢啊。” 于文呵呵笑得有点腼腆,他回头看看周围,进车棚推出车子,说:“行,我买点挂面给老婆送过去,送过去也就几分钟时间,送过去以后咱们就走。”他一点也不奇怪车十二斤为何着急去看望大刘。因为他曾亲自跟大刘帮助车十二斤家打过煤饼和拉过煤。车十二斤家住的房子是享堂宿舍最破旧的平房。他也不是年年都叫大刘他们帮助拉煤。这两年就没叫,因为他孩子也长大了。但他这几天老是惦记着这事,大刘要结婚,他身体留下了毛病,能找到个媳妇已经是很庆幸的了。 ------------ 第四百零二章 大刘家不住享堂宿舍区。他家住南城郊外的火车道外面的平房区。不知道是什么单位的房子。反正于文和车十二斤骑车到这条铁路旁时,没了路。车十二斤这两年没骑过这么长的路。他跳下车子,喘着粗气说:“这他妈的比当年长途拉练还远呢,到了?” 于文气不喘汗不出,慢慢地下车说:“唉奇怪了,上次我来过一次,咋就找不见了。” 按照车十二斤的习惯,如果换作大臭说这话,他早就劈头盖脸骂大臭是个傻逼了。但于文的话,让车十二斤只是问了一句:“你啥时候来的?大刘刚出事的时候?” “不,”于文少有地把脖子一拧,不服气地说:“我和俺妈段长一个月前还来过一次。咋就走错了?” 车十二斤看一眼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急性子忍不住了,说:“这球的找到啥时候去呀。你这的吧,你说大刘家住的是哪儿的宿舍吧?一问就知道了。” 于文解开领口,脖子似乎忽然变的粗壮了一倍。他的两根短粗手指在脖子下方一块粗糙皮肤上来回用力搓擦。脖子却丝毫不受粗手指搓擦的影响,因为他的脖子一直在前后左右换着方向观察。车十二斤看不下去了,气恼道:“唉,难怪你们炉前老是出事呢,连个地方都找不见。闹了半天都是些糊涂蛋。”他的急脾气一上来实际上脑袋也糊涂,脑袋一发热嘴巴就管不住自己,他继续说:“你看我们高车上,啥时候出过大事故呢?根本就没有。说明我们,尤其是我抓安全抓的紧,所以就不糊涂。哪像你们呢,一天到晚不是被i高压电打了,就是手让砸破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大刘家住哪的宿舍?快想想,然后问问别人。”说到这儿,车十二问一个步行的人,他一下子变得格外客气:“师傅,打听一下打听一下。” 过路人停下来,疑惑地望着车十二斤。 “这地方是啥地方呢?”车十二斤担心对方听不明白,又加一句,“好像有点像上了东山了,不是当年阎锡山部队的碉堡所在地吧?”话一出口,车十二斤得意地伸着脖子等着回话。没想到,模模糊糊光线里的过路人忽然扔过来一句话:“你家才是阎锡山的碉堡呢。”说完扭头就走,边走边嘟囔,“哪儿的两个球老二呢,到这地方耍野来了。” 车十二斤一下子被噎的说不出话来,亏得他见过世面,马上回道:“呀,这地方人就是怪啊,闹不好真是当年国民党的漏网分子。一辈子莫见过个女人,让给憋出毛病来了。”后一句他是压低声音对于文说的。 于文突然被车十二斤后一句话提醒了,赶紧说:“对了,这地方是纺织厂的宿舍。” “纺织厂的宿舍?纺织厂的宿舍就这的说话呢?嗷对了,你可是说对了。正因为纺织厂基本都是女的,所以好不容易冒出个男的,原来还是个二椅子。”说着,车十二斤开始哈哈大笑。笑几声望一眼于文。于文呵呵笑几声,突然止住不笑了,说:“也许大刘的妈就是纺织厂的。这就想起来了,是纺织厂的宿舍。对对,就从这条小巷子过去,就是他们家那几排。” 车十二斤啊呀一声:“唉,和咱们厂比,差得太远了。走走快点,马上天黑了,黑个隆冬的回去晚了,还要挨老婆骂呢。” 于文一听顿时呵呵笑了。他的大笑让车十二斤吓了一跳。车十二斤惊讶到:“呀!原来你狗的也会大声笑?真看不出哈哈哈!” ------------ 第四百零三章 大刘家所在的平房区基本是黑灯瞎火的。一排排平房排列成行,远远看见时,给人一种整齐划一的感觉。但走近一看,平房的房檐下,堆了一长溜一长溜的煤饼煤糕以及旧箱子。好像这些高高低低的杂物是被赶出家门的调皮鬼,压根就没资格进家似的。 车十二斤嫌于文探头探脑不好意思打问的样子过于窝囊,就不客气地说:“来来来,我问吧,要是打起仗来,像你这还不得让敌人跑了。”他把自行车支在排房过道上,向一家亮着灯的门走去。门是虚掩着的。他轻轻敲一下门。有个女人声音问:“谁呢?” 车十二斤回答:“打听下,有个叫大刘的后生家在不在这住?” 门里人似乎愣怔一下,问:“大刘?叫啥呢?” 于文忙低声说:“不是大刘,应该说名字。” 车十二斤回头懵懂地说:“你看我这脑子,一天到晚只是叫大刘,忘了他的大名了。刘啥了?” 于文一下子也被问懵了,暗自笑了,慌乱地用手使劲搓擦脖子下面一块粗皮:“呀,就在最边上呢,让你这么一问就忘记了。” 车十二斤马上对着微微露着一线弱光的门缝自嘲道:“都年龄大了记性差了。从一机械厂一路骑车过来累的脑子退化了。” 门内哐当哐当像搓洗衣板的声音停下来,问一句:“一机械厂的?姓刘?” “是呀,一机械厂的,姓刘,叫啥来,你看我这脑子。于文,你这年年轻轻的也退化了,还是累糊涂了?” 于文走过来,在黑暗里挠头:“快想起来了,等等啊。” 车十二斤想拨拉开于文:“算球了吧,骑了趟车子就骑成了这了?连自己炉前兄弟都想不起来了。去去去。” 这时,微弱光线门缝忽然被拉开,一个瘦弱女子出现在门口。她的一双袖筒高卷的双手沾满肥皂沫,一张瓜子脸露着没有血色的苍白。眼睛大大的,薄嘴唇上面的鼻子让人有一种在哪儿见过的感觉。车十二斤愣怔一下,脱口而出:“唉?好像在哪儿见过。不好意思啊,打扰了。” 站在门口的女子看上去有三十岁出头年纪,她微微抿抿嘴,说:“要是一机械厂的,俺们宿舍倒是有一个在一机械上班的。” 车十二斤急忙问:“是?哪个车间的?叫啥呢?” 于文也探头盯着女子看。女子见两个陌生男人这副神情,不由得伸手把身后的门拉住一些,说:“也姓刘,哪个车间的?好像是铸啥车间……” “铸造车间?”车十二斤大叫一声,“叫啥呢?唉不,我是说多大年龄?年轻的老的?” 女子想转身往回走,她听见房间里有孩子叫她。她有点着急,随口说:“三四十。” “三四十?”车十二斤有点失望。于文不禁说:“嗷,可能不是。” “差不多。”女子被房里灯光一照,瓜子脸上挺直的鼻梁和凹陷下去眼窝,被勾勒得越加起伏有致,“你们去问问么,问问就知道了。” 车十二斤和于文都没有随口道谢的习惯。两人只是不住地嗷嗷着,见瓜子脸女子要关门,忙问:“你说的那人住哪排?” “后面那排就是。” “后面那排?你家后面一排?第几个房?”车十二斤想弄得明白点。 于文说:“唉不对呀,我记得不像是这样的排房,而且不像是这头,应该是那头。” 瓜子脸女子隔着门说:“如果你们要找的是姓刘,就是对着我家呢。” “嗷嗷嗷,行行行。俺们问问吧。”车十二斤兴奋地一把将自行车提起来,啷当一下掉个方向,说:“走走,看看去。” 两人绕到后一排,走到对着前排女子家的一个房门前站住,车十二斤大声叫起来:“大刘!大刘!” ------------ 第四百零四章 叫过两声后,亮着灯的房内并没人回应。车十二斤和于文正纳闷,一个人从旁边一个门出来,说一句:“找谁呢?大刘?是不是要结婚的大刘?” “对对对,是的呢。哈哈,真找见了。”车十二斤高兴地回头对于文说,“真是找对了。他家没人?” 邻居说:“这是他大姐家,他可能在他妈家呢?” “他大姐家?他在他妈家呢?”车十二愣怔地说,“好我的妈呀,这下把俺们绕晕了。”他着急起来,“她妈家在哪儿呢?不会是在河西吧,俺们可是从北城跑过来的,这到了南郊区了,再让俺们跑到河西去?你小子,”他没等邻居回话,开始埋怨于文,“你也不知道咋记得的呢,明明来过可连个地方也记不住。真是咋说你呀。” 于文又开始使劲搓擦脖子下的粗皮,一脸窘迫地说:“我记得是这样的排房,主要是因天黑了看不清了。好像在里面呢。” “快算球了吧,记不住还有理呢。”车十二斤忘记了于文不同于大臭,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秋后的天气,说黑就黑的啥也看不见了。 邻居这时说了一句话,又让车十二斤两人兴奋起来。邻居说:“他妈不在这排,在后排呢。” “我说么,那他平时在哪儿住呢?” “在他姐姐家的时候多。嗯,”邻居显得有点忧虑,但马上神秘地说,“他是后妈。”说着眼睛滴溜溜乱转。 “后妈?”车十二斤不禁大声道,他的高声大气并非惊讶,而是第一次听说,“没听说呀。于文你知道?” 于文一脸无辜,使劲摇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没听说过呀。” 车十二斤把头一摆,差点摆到大开着的门框上:“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跟我还有啥不能说的呢。球,后妈就咋了?俺们宿舍就有一个后妈,那跟亲妈一样样,甚至比亲妈还亲呢。后妈只要对他好。那还不和亲妈一样?你说是不是?”他转向邻居,“行了,俺们大晚上的也不是来调查大刘的妈是亲妈后妈,俺们是来看看他咋样了。不是要结婚了么。” 暗淡的光线下,可以看清邻居是个说起话来挤眉弄眼手舞足蹈的中年女人,她一听车十二这么说,又突然把声调压低说:“是呢呀。哎呀,二小这娃娃可是个好娃娃,也是个可怜娃娃,听说在什么厂来?嗯想不起来了,哎对了,你们是他的啥?一个厂的?” “嗷当然是一个厂的呢,奈还有冒充的呢?一机械厂铸造车间。俺们处得可好呢。这,”车十二斤一把把于文拉过去,“是大刘的多年的伙计,两人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嗯现在他成了组长了,原来大刘是组长。”他这么说着,于文开始给他使眼色,让他快走吧。但他又忍不住想听听大刘结婚有啥困难呢。如果有啥困难也好帮忙。他对大刘那人太了解了。你不问他他绝对不会求人的。铸造车间这号人太多了,大刘尤其是死要面子。他回头把于文的手一拨拉,说了一句只有于文能听懂的话:“大刘死要面子活受罪,咱们不问他,他可不……” 邻居女人一下放心了,把声调突然又放低一点,说:“你们是一个厂的,我就不把你们当外人。给你们说啊。你们不知道吧,没听说?” “听说啥了么?我们刚来。”车十二开始有点厌烦面前的多嘴女人了。多嘴女人左右瞥一眼黑洞洞的小巷子,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知道吧,就你们那个一个厂的,真是个好后生,可是听说被电打了后,一只脚伤了截掉了好几个脚趾头。这真不错。” 车十二斤不爱听,撇嘴:“还不错?不错个屁。” “嗷对,不是不错。我的意思是没把整个脚打掉真算他命大。本来年龄就不小了。介绍了个对象。” 车十二斤忙问:“你介绍的?” “不是我。他妈,他后妈一个厂的。也是俺们一个厂的。那女娃娃长的还可以,就是又闹下个要彩礼特狠的妈,你猜咋样?” “咋样?”车十二斤死死盯着女人的嘴,于文着急的直看手表。 “人家非要赔礼大冰箱大彩电,没有就不行。你说这可咋办。事情已经到这时候了,就因为大冰箱大彩电在那儿吊着呢。”多嘴眼睛一翻一翻,观察着面前两个男人。反光在她眼睛上显得幽幽的。 ------------ 第四百零五章 车十二斤和于文绕到下面一个地势凹陷的排房区时,一个通往像村落的路口让他们停了下来。他们犹豫了一下,在黑暗里问一个路人,路人借着微弱的月光,警觉地看一眼他们,扔下一句话:“这面是纺织厂宿舍,那面就去了圪僚庄了。” 车十二斤不禁脱口道:“我操,圪僚庄在这呢。行了,我知道了。”他对于文说,“圪僚庄就挨着铁路呢,也挨着纺织厂。我记得原来有个老师傅家就是圪僚庄的,已经退休了,每天骑车跑家真叫远呢。这地方人就是圪僚。唉我算服了你了,明明来过大刘家可就是忘的干干净净。真服了你了。” 于文已经回想起来,说:“前两回都是白天来的,加上这地方挨着铁路,坑坑洼洼,天一黑太难走。想起来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吧,这就叫出门多行礼,少走二十里。呀忘了,刚才忘记谢谢那个人了,虽然那人有点圪僚。哈哈。大刘,你小子都娶媳妇了还圪钻在家里干啥了?不赶紧去娶媳妇去。” 他们这么说着话,径直走到另一边的排房前,车十二斤开始对着排房尽头的巷子大声道:“大刘!” 巷子尽头突然有人应到:“唉,谁呢?” 车十二斤和于文闻声大喜。大刘叫到:“大刘?是你小子?可算把你家找见了。” 巷子尽头黑的像口井。侧面有两块像井水反光的灰亮色由窗上映出,可能是窗帘。随着应答声,一道黄光泄出,一个瘦消略带歪斜的身影立在门口,向这边了望,并着急地问:“谁呢?听声音像车师傅?” 车十二斤兴奋地喊到:“是呢。喊你狗的大刘,快当新郎呀也不早和我们说说。咋了?是不是有了媳妇忘了老伙计们了?” 于文并不说话,而是默默支好自行车,走到有点歪斜的身影旁,注意地上下端详一下,说:“咋腿咋了?上次来还不像这样。” 歪斜站着的大刘往黄光线外挪挪,仿佛要把一条腿藏在黑暗处。脸上的笑有点僵硬,说:“快进来快进来,腿是最近又有点老毛病犯了,天气一冷就有点疼。没事没事。你们咋这么晚呢?快进来。” 一挨把大门打大,一股热气和嘈杂声呼啦一下子涌出来。就像茂密槐树林里被惊散的麻雀群。有人见来了客人,纷纷快步赶过来招呼:“来了?快坐快坐。来的晚?打扰了?嗨不能叫打扰了,应该说是记错了,记成今天闹洞房了。” 车十二斤听得入耳,哈哈大笑说:“就是,我说么俺们找了一晚上找不见,原来是记成闹洞房了。光想着咋样闹大刘和老婆的洞房,找错地方了。” 大刘进屋,手指一指两把椅子。两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小伙子马上让出椅子,热情地说请坐请坐。车十二斤和于文客气地让着。有人一边手里剪着红彤彤的窗花,一边开玩笑:“你们要是互相再让,我可是要坐呀啊。谢谢大家的高风亮节高姿态。不过放心,我的屁股小肉少,坐不了一分钟马上就得站起来。不然的话,屁股肯定坐成三半了。” 让座位后生不屑地直撇嘴,笑道:“那好办,人家来的客人都是一机械厂的,你那多出来的一半屁股,让人家一机械的师傅给你焊接上就行了,完全不用着急。” 车十二斤一听顷刻间大笑起来,咧开嘴说:“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听就是一个部队的。” ------------ 第四百零六章 大刘看上去脸色灰暗眼圈发黑,一条腿有点不想着地的意思。他对着车十二斤和于文的后背使劲拍几下,然后低下去头盯着进门的地面,仿佛地面上有一个更引人注目的东西在招呼他。于文是细心人,他顺着大刘的眼光看一眼进门都地面,只见门槛外的水泥地面已经开裂了一条手指宽的缝隙。裂缝边缘的一个水泥块,被踩来踩去时开始轻轻晃动。 车十二斤一屁股坐下,对在坐的几个后手说:“我说么,咋喊大刘大刘也不回话呢,原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有这么多老伙计陪着,再一个就是光惦记着咋进洞房呀,进了洞房干甚呀……”没等他说完,马上有人笑道,“第二个实际上才是最重要的,人家大刘马上就要抱媳妇进洞房呀。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是多余的么。”车十二斤理直气壮地叫到:“当然你们是多余的了。人家都进洞房了,你还想着赖在洞房门口不走呢?可把你美的。”大家哈哈大笑。车十二斤忙站起来往里间看,一边看一边好奇地问:“洞房就在这儿呀?”有人说是的就在里面。车十二斤往里面探探头,又摇摇头直率地说:“呀,里面也就只能放下一张床,太小了。想转个身子也转不过来。”他说着话回头一看,与大刘尴尬的眼睛正好相遇,他赶紧改口说:“这倒也好,双人床正好放下,反正也不影响和新媳妇……” 一个调皮后生抢话说:“不影响!和新媳妇新褥子新被子,一睡一个钵茬子。一起打滚也丝毫不影响。”大家又一阵大笑。于文拉大刘胳膊一下,悄声说着什么。大刘侧身指指大门外。于文轻声走了出去。他借着门口的光亮,在窗户下轻手轻脚地搬动着什么东西。 车十二斤没注意于文的行踪变化。他左右转着脖子找大刘。当大刘从门外进屋时,车十二斤忽然想起来别人猜测的一些事。他有点激动,扯着大刘要往外走。大刘瘦长的身体被他扯得差点摔倒。大刘歪歪斜斜的样子让车十二斤猛然松开了手。他握起大刘一只干巴的手,像握着一根干枯的树枝。他低声问大刘:“咋了?过两天娶媳妇没啥问题吧?” 大刘的身体微微一颤,本来凹陷的脸颊深深抠进去。他轻轻推一下车十二斤,挨近车十二斤的耳朵问:“你听谁说啥了?” 车十二斤瞥见于文正从什么地方提来一只桶,还有几块砖头,蹲在门口仔细查看门前那块晃动的水泥台面。车十二斤对大刘说:“听谁说的?那面另一个平房区的一个女的说的。而且我们问的第一排的一个女的,她对你还挺熟悉的。” “第一排的女的?长的啥样子?多大岁数?”大刘忙问,语气中隐隐含着少有的关心。 车十二斤没注意大刘的脸色变化,说:“嗨,长啥样子没看清。多大岁数?和你差不多大,也就是三十多岁吧。” ------------ 第四百零七章 大刘嗷一声,问一句:“她咋说的?” “咋说的?就是说她家后排是你姐姐家?这是你妈家?反正差不多,后来又遇到一个中年女人,又说了半天。” 大刘听得仔细,听清后突然换了个话题,问到:“车间现在咋说?” “咋说?还不是老样子。能咋样呢。对了,你的脚伤看上去还有点不得劲,以后能上班?我担心你以后咋办呀?”车十二斤看看黑乎乎的小巷,再抬头看一眼房顶上空泛着青蓝色的夜空和半个月亮,不等大刘回答就自问自答说,“我听贾主席说正在给人争取工伤,我说本来就是工伤还争取啥呢,你说不是?咱们厂有时候办个事可他妈的磨蹭呢,不过贾主席说问题不大。关键是定几级伤残……” 没等车十二说完,大刘急忙打断说:“伤残?定伤残的话还能上班?那可不行。实际上实话告诉你吧,虽然是大难不死捡了条命,可现在根本不碍事,脚板底下是穿了个窟窿,但也就是皮肤烧伤了一块,过几天就会好了,我觉得一点也不影响干活。” 车十二斤歪着头听着,脸上流露出一种既关注又有点嘲弄甚至鄙视的神情,他听大刘这么说,突然提高嗓音说:“拉倒哇,别逞球强了。高压电呀,几千伏的高压,能活下来就算命大了还着急的干活呢。球,咋是不是娶媳妇了,为了在媳妇跟前显示一下身体攉斜起来还不含糊,所以就拖一条腿上班呀?啊,该休息好好休息休息,把身体真正养好了,和媳妇好好生上几个娃娃,唉对了,老二没事吧?不影响生娃娃吧?” 于文正好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一盆水泥,而且是和好的水泥,听见车十二斤的话,呵呵笑起来。 车十二斤歪着头不满道:“于文你小子别笑,有句话叫啥来,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和你老婆睡觉没事,该咋睡觉都行,可人家大刘就不一定了。诶也不能这么说,大刘能不能和老婆睡觉,只有大刘自己知道。咱们咋能知道呢,是吧。唉于文你从哪儿弄来的和好的水泥呢,这是准备把门口这块裂缝抹一抹呀?这倒是不错,可是明后天就娶媳妇进门呀,水泥能干了?” 大刘替于文回答:“能干。这是邻居一个伙计从水泥厂弄回来的好水泥,人家在水泥厂工作。昨天专门给我带回来一点,我正想着自己抹抹呢,正好你们来了。这就好了。” 车十二斤听得用心,他盯着大刘问:“咋说?老样子?能咋说?你现在咋样?看上去恢复的还可以。就是走路有点不得劲。”车十二斤关心地上下打量大刘。 大刘有点犹豫,吭哧了半天,终于将女方家要彩礼的事全说了出来。说完后,大刘长长出了口气,向旁边挪动一步。好像这样就可以远离那些烦心的事似的。车十二斤呆呆地听着,并没有马上暴跳起来。他一反常态地把双手往身后一背,眼睛扫一下变成深蓝色的天空,又扫一眼脚下刚抹平的水泥缝隙。缓缓地问:“啥时候提出来的?刚提出来?要电视机冰箱?” 大刘低着头像做错了什么事,窝窝囊囊地说:“原来本来已经说好了,可是前几天突然又变卦了,说非要冰箱电视,不然的话就不过门。真她妈的,实在不行老子就算了。” 车十二一惊,忙问:“咋算了?” “不结了!扯淡。”大刘突然怒道,“有球啥了。老子又不是找不下个女的?到处都是。有球的了不起呢。啥他们人家的人呢,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啥高贵人家出身呢,实际上也就是个农民家么。” 车十二斤不禁问到:“你对象是农村家的?咋找的?找了个农民家庭出身。”说着直撇嘴。 ------------ 第四百零八章 大刘点点头,一付无所谓的样子,坦率地说:“你还不知道我的情况,像我这基本是半个残废了,城市里的谁能看上咱了。” “哪的了?” “就是这儿附近的。” “圪僚庄?不是吧?”车十二斤好奇道,“刚才俺们走到岔口上差点走到圪僚庄。” “不是圪僚庄的,纺织厂的。一个烂挡车工,原来我觉得她长的虽然胖点,但五官还算端正。家里五六个,一个比一个胖。上面有两哥哥没结婚,下面有两妹妹等着,她妈家庭妇女,全靠爸上班……” 车十二斤说:“她不是挡车工么?咋还全靠她爸爸一个人上班呢?” “不是,他爸爸是个不开眉眼的小气鬼。有点钱全顾两儿子了,女儿不管。也不是纯粹不管,管的是彩礼,没彩礼不行。所以,说好的事情,说变就变了。”大刘说着,也学着车十二斤看看夜空,说,“呀,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吧,别回去太晚了。” 车十二斤没接话,问蹲在地上于文:“咋说?于文。” 于文似乎本来就理解车十二斤的意思,抬头说:“看人咋样呢,值得不值得,比如说过日子还行就行,要我说的话,首先得会做饭,然后会……” “会生娃娃,”车十二斤嫌啰嗦,说,“这是主要的,再就是家务做饭带娃娃,着急了和泥打煤糕拉烧土……” 大刘笑了,赶紧说:“那也过份了。咱也没那个意思,我见过她,人还不错,虽然胖点,人好就行。” “呀,看来大刘还真有感情了。看来是我说错了。快结婚的人呀,人家大刘肯定是向着自己老婆了呀。咱们还是少说点吧。于文,走吧?咱们来也来过了,哪天办酒席在哪办,告诉俺们一下就行了。”说完,把手腕伸进门内,就着屋里射进出的光惊讶到:“呀已经快九点了,不早了。于文,走呀走呀。你是不是不走了?人家大刘这可是新房啊,你可别球装瞌睡,晚上在人家新家里瞎逼乱躺。你看看你看看,我才发现。大刘,这间客厅和里面卧室收拾的真叫干净呢。你那几个发小如果不来糟蹋,就能更干净。”他这句话刚出口,侧面挤过来一个大头后生。大头后生不满意地大声嚷着:“唉唉唉,这是谁呢?胆敢说我们伙计们来糟蹋来了?是不是想练练呢?嗷哦呦,是一机械的两个师傅呀。”说着一脸赔笑。 车十二斤绷着脸站起来,他最不愿意听练练手的话。见后生识相地陪着笑,就说:“伙计们,谢谢了。你们坐着吧,我们回去了。”有人打趣说,住下吧么。车十二斤笑说:“切,就你们这地方?白让我住我都不住。”不想,后生们说,本来就不收你的住宿费。一机械的师傅就是俺们的师傅,住个大马路还收师傅的费?太不像话了。 车十二一听,顿时大笑起来,说:“好个纺织厂的后生们,我算服了你们了。闹了半天让俺们睡大马路呀。” 后生佯装没听清,一个个竖立着耳朵,一起打哈哈。大刘把车十二斤拉到门外,突然用一种低三下四的口气说:“车师傅,你有没有办法?” “啥办法?要干啥?” “买冰箱电视?” ------------ 第四百零九章 车十二斤在上班路上的样子有点怪。他把工作服领子揪起来遮盖到头顶上,像披了一块毛巾。只是由于被撑的太紧,前胸一排扣子全部解开,也无法阻挡住他胖脸上流淌着的雨水。通往享堂宿舍区的小路路口涌出一群群上班的人。有准备的人已经把雨衣穿在身上。像车十二斤这副模样的成了引人注目的风景。 等在与解放路交汇路口的雨衣人群中,有人侧着脸向一个身披雨衣单腿支地的高个子身影打招呼:“耿厂长,早啊。” 单腿支地并未下自行车的高个子人微微侧脸,大声说:“早什么早,今天迟到了。” 打招呼的人并不觉得骑车子的耿厂长有什么特殊,继续说:“不要紧,还没吹号呢。” “哪能等吹号呢!平时这时候都开会了。”耿厂长的脸被雨衣帽子遮挡着,只能看得见露在外面的高耸的鼻梁。这或许让正好挨着耿厂长的车十二斤走了调侃的勇气。他把裹在头上的衣领拉拉紧,大声说:“解放路的车他妈的尽是凑热闹,大早晨的这么多车,还让不让过马路了?” “你别骂人呀!你骂人,车就能停下来了?”耿厂长侧目看一眼车十二斤。有人说:“可以过了,可能是司机听见了。”路口匆匆动起来的雨衣里响起来笑声。 车十二斤兴致勃勃地说:“看,雨也小了。厂长你先走。” 耿厂长坐在自行车上的身子并未晃动一下。他支地的腿一收,车子就缓缓直行出去。他扔下一句话:“怎么连雨衣也没带,过马路小心点啊。” 雨衣人群通过解放路后,像一大片吹落在河水中的树叶,拥挤着向斜对面一机械厂大门流去。车十二斤进大门后,不由地转头向大门内左侧六层厂部大楼看一眼。想着心事,嘴上不由地说一句:“这人倒是没架子。” “嘿!谁没架子呢?”突然有人从身边经过。 “嗨嗨,”车十二斤叫到,“小徐,站住站住。” 匆匆走过的徐利,没停下步子,笑着说:“都迟到了,还站住呢。快走。” “等一下,我问你个事,”车十二斤推着车子追上几步,“你咋说?” “啥咋说?嘻嘻嘻,挺好呀,你啥意思呢?”徐利的笑声,往往让车十二斤不记得面前的小伙子是一个大学生。他觉得小徐也没架子。他这么想着,也就直截了当地问:“咋说,还没结婚了吧?”他想利用进车间的几分钟时间多问几个人。 “呵呵呵,没有呢,不过也快了。嘻嘻嘻。谢谢车师傅的关心啊。” “快结呀?现在都时兴冰箱电视,你能买下?” 徐利快走到技术组了,他惊讶地看着车十二斤,说:“是呀,这不是也正发愁呢。咋说?车师傅有办法?” 车十二斤一听顿时把脸一撇,着急道:“拉倒哇,我要是有那办法早就买了。闹半天你也正发愁呢。我还以为你们大学生在机关的多,有后门能搞下,闹了半天也不行。” “你给谁买呢?”徐利站住,他发现车十二的脸色挺难看,好像顷刻间罩了一层灰尘似的,赶紧说:“看你着急成这样,是不是你家儿子结婚?” “拉倒哇!我家儿子还上初中呢。我和你直说吧,大刘,炉前的大刘,你知道吧?” “知道,那还能不知道呢。咋了,现在恢复的可以吧?” “好不容易找下个对象,要结婚呀,可就是买不下和冰箱电视。我看着都发愁。”我是替他问的。”车十二斤向远处办公室方向了一眼,“这的吧,你结婚肯定要买冰箱电视呢是吧,如果有办法,也替那老伙计问问。” “大刘?行了,没问题。“徐利认真地看一眼车十二斤,说:“看不出你们关系还真好呢。” 车十二斤头使劲一撇,笑道:“那当然。别看他是炉前的,我是高车上的,这些都扯淡。主要是他是从铁建回来的,铁建回来的按说也寡气,你比如大臭也是铁建回来的,就扯淡。关键是大刘挺可怜的。你说是不是?” “关键是要钱呢呀,呵呵呵。”徐利抬手打一个响指,自嘲道,“有钱就行。” “都掉到钱窟窿里了。”车十二斤说着,不无揶揄道,“你们大学生也不比俺们工人拿的多。要是放以前,咱们厂数谁拿的多呢?数八级工拿的多呢。行了,有啥事需要帮忙,说话!”说着拍一下徐利肩膀,“不是一样的人不会这么替他考虑的,大刘真的不容易。” ------------ 第四百一十章 徐利被通知与方主任一同到厂部开会。他侧头对临桌的中年男人想说什么,但中年男人埋着头专心致志地在绘图板上划线,耳朵像关上一样。徐利叫一声:“段工,段工。”段工精干利落的一身工作服,袖子高高卷起来,三七开的分头梳的一丝不苟。他几乎把头碰到了绘图板上。他眉头紧锁,自言自语着:“要我说,摇臂的材质稍微变动一下,摇臂就会为整个采煤机产品做重要贡献。你说是不是?” 徐利轻轻摇头,不屑地微笑,他不去接段工的话头,而是说:“段工,我和方主任去一下厂部开会。要是有急事给厂部电话转叫一下我。”话说完时,他已经转身走出去。 段工望着徐利走出去的背影,一种被侮辱和奚落的愤懑堵在胸口,他抬起僵直的脖子和头。嘴角紧紧抿一下,使劲咽口吐沫,然后对办公室一角的年轻女技术员幽幽地说:“不是我说呢,像徐利这样的年轻人,仗着自己是名牌大学生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啥也听不进去,自以为是,要放过去早就被发配到下面当工人去了。”他还嫌不够,索性恶狠狠地说,“高傲自大自以为是,还好打小报告。而且仗着有新主任后台,为所欲为……”他可能发现年轻女技术员相信他了,因为女技术员不住地在点头。他得意地继续说,“你看的吧,徐利,过不了几天就得走人,从铸造车间走人。” 年轻女技术员疑惑地问一句:“你不是说徐利有新主任做后台吗?还走人?” 段工噗呲笑了,他眼睛里透露着满满的怜惜和关怀,用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音调说:“你听我的话没错,咱们车间新来的方主任其实就是个过渡实习主任,在铸造车间呆不住,最多待半年。不信你看着。所以说,跟得那么紧有啥用?人家是大厂长的红人,说升官就升官了,能顾得上你?是吧,所以别瞎浪费特时间。”刚说到这儿,突然门被重重地一推,徐利匆匆进来,说:“忘了拿材料了。”说着在抽屉里翻腾一遍。 正在说话的段工又开始埋头划线。他不吭声。待徐利再次匆匆推门出去后,段工又抬起头幽幽地说:“所以说,需要跟对人,跟不对人就会鸡飞蛋打。不信你看的。” 一旁听段工说教的年轻女技术员频频点头,连她自己都点头点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暗暗地希望别再点了,否则非把自己脖子点酸了不可。本来画图已经画得脖子不舒服了,还得一个劲地附和着段工。因为段工是技术上一把手,技术组的老前辈,轮在铸造车间的时间算是元老了,连徐利也敬段工七分。年轻女技术员听着听着忽然脸一红,想起来一件事,是她听同学说的,她见段工稍作休息,马上讨好地说:“段师傅,我听我们同学说又有一批出国的计划。” 段工一愣,一脸紧张地问:“是?谁说的?” “我们同学,她们正好在总师办实习呢。” “是?”段工故作镇静地轻轻咳嗽两声,平静中参杂着一丝不屑和见多识广,“实际上一机械这样相当于地市级的国营企业,原来属于一机部管,后来归了省机械厅,这种出国的事太多了。像我们大学同学,有的在机械研究所,有的在润滑液压研究所,有的在技术处,经常出国,出的太多了。”这句本来为炫耀自己见识多关系广的话,一待出口,段工突然停住不说了。他意识到自己还没出过国,而徐利刚分来三四年的大学生不仅去过英国,而且还当上了组长。就因为他是重点大学毕业生,就凭这一点就吃香喝辣的,有点太过分了吧。他暗暗发誓,这次出国如果铸造车间有份,一定要争取一下,不能让徐利都把好事占了。 ------------ 第四百一十一章 徐利参加的会议是有关采煤机核心技术转化等一系列事宜。会议室在二楼走廊尽头。召集开会的是总工程师余总。余总是偏瘦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但他的头发并没有像北方人那样,尤其是有了一定级别的中年人那样把头发梳成背头。他有个习惯,只要是总师办召集的会议,也就是只要参会者都是技术人员,他就忍不住想多说几句。徐利坐在会议室长条圆桌的后两排。过去他也曾参加过有余总讲话的会议,不过那是全厂大会。现在这样的会议他是第一次参加。 余总坐在长条圆桌一头的单独座位上。他没有太多客气话,一上来就说:“我们今天把技术口上的负责人,还有关键车间分厂和采煤机有关系的负责人技术负责人,为什么?就是要一起把你们遇到的技术上的问题在这儿谈一谈。当然了,也许大家会说,采煤机不是已经投入生产课吗?是的,但是,部里省里最近在考虑第二步计划,就是在引进英国am500采煤机技术后,我们要尽快消化吸收,然后尽快国产化。” 这时候,有人低声笑道:“国产化可能不会那么快,需要一步一步来。” 余总没去在乎,他已经习惯了一些技术人员有啥说啥的直率。他想开口呵呵笑道:“一说到这点,我就想起来前年大前年,还是老厂长当家的时候,一机械厂那时候一说计划争取引进英国am500采煤机技术,正在找合适的厂家时,我和老总工程师,跑北京部里就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嗨,今天咱们有点时间,我还是把那时候的事情给大家讲一讲。” 有两个年轻人呵呵地笑出声。余总好像没听见,继续咧着嘴笑着说:“你们都知道,可是我们不能忘记这个引进的技术关系到咱们一机械厂的前途命运。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am500采煤机,一机械就只能停留在原地踏步,争取到了采煤机,一机械才在国家改革开放中找到了自己发展的方向。” 又有人想说什么,被年龄大些的人阻止了。他们知道一旦余总的兴致来了,谁想挡是挡不住的。 余总笑着说:“那时候,唉对了,我再考大家一下。你们都知道,咱们国家上世纪六十七十年代,采煤才开始从半机械化、普通机械化走向初步综合机械化。一九七四年的样子,国家从国外引进四十多套综采设备,一九七八年引进几十套综采机械。但改革开放后只有一机械厂一家引进了英国最先进的的采煤机技术。这是改革开放前做不到的。”他本来是一口广东普通话,但一旦说到激动处,口音会变成四不像,一句话里夹杂着南方口音,也夹杂着北方习惯用语。而且也有点语无伦次,他说:“啥叫典型的不同机型,其实背后都有它的故事。现在咱们引进的实际上只是第一代机型。也就是am500液压采煤机,在英国那里,也许人家已经不稀罕了,但对于咱们国家来说,是采煤的革命。不说效率,首先能让矿工们彻底摆脱了脏累差的采煤方式。这是英国公司的一款。因为它比较正统,从外表看,用一句中国成语说就是花容月貌,真是好看。即便就是在英国也是八十年代的宠儿。从技术上说,比较纯正。改革开放后咱们国家引进西方先进技术,还是比较相信它们的正统货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煤机技术的产品,实际上包含了英国一百年来工业革命实践经验。所以呢,当时结合整个国际煤机行业最新科技成果,和咱们国家煤矿生产实际情况,在引进技术的时候,特别注重材料工艺要严格按传统系统吸收。再用咱们一机械厂技术人员和工人多年生产经验进行大胆创新,就现在看来虽然刚刚开始,但是几大部件的重要零件,咱们已经全部掌控在自已手里了。所有锻件和铸件工艺要求和技术参数都是咱们自已消化以后转化的。这实际上是秘密。我和大家说的意思,就是让咱们大家都要有足够的信心。既要在引进吸收方面虚心学习,又要在学好的同时,发挥咱们国营大厂技术力量雄厚,工人经验多的传统优势,一点一点吸收,直到完全吸收,问题是,到目前为止,英国公司只转让给咱们一部分技术,当然咱们也不傻,要了他们最主要的技术。剩下的一方面需要咱们再去英国公司学习,尤其是学习材料工艺。” 徐利听着听着忽然有点动心,他真想问一句:“刚才不是说一机械厂的锻压铸造已经完全做到了吗?还需要啥学习?”不过他没敢去问。因为有方主任在场。方主任年龄也不大,但似乎城府一点也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 第四百一十二章 直到中午,余总召集的会议也没开完。大家被通知,下午两点接着再开。徐利跟着方主任走出厂部大楼后,方主任步子开始迈得飞快,仿佛想要甩开后面的人。一直走到传达室到铸造车间的拐角时,方主任不屑地嘟囔一句:“切,瞎侃了一上午。没说一点正事。” 徐利有点感慨:“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啥事?呵呵,采煤机的事情?采煤机的关键是下一步国产化和怎么量产的问题,还有就是货订的不少,售后服务问题。我在销售处干过,别看现在采煤机定出去不少,随着采煤机技术国产化,马上就会有不少大厂跟的会上采煤机。” “会上?”徐利有点不相信,惊讶地端详方主任的脸。三十岁出头的方主任方头方脑,超乎同龄人后腿的发际线和向一侧梳理的发型,给人一种与实际年龄不太相符的少年老成感觉。徐利对方主任的好感,不仅仅因为方主任同样是机械学院毕业生,也不仅仅因传说中的方主任是耿庄锔的接班人,他更多的是觉得方主任敢干也敢说。当然他知道方主任的敢说只限于所信任的人。想到这些,徐利偷偷笑了。 方主任步子倒腾得飞快,但一点也不影响他不时冒出的调侃话:“会上?不但会上,还会抢呢。” “还会抢呢?哈哈。好不容易引进英国先进采煤机械技术,也算是国家机械行业的大事了,能一下子就放开让其他小厂上马?”徐利这番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感到有点意外。 方主任没有马上回答,但明显脚步更快了。他的带点鹰钩的鼻子里哼哼两声,然后下恨劲地吭一声,似乎要喷出一鼻子灰尘似的,低声说:“现在又不是计划经济年代,改革开放么,谁还管那么多,你没看见?现在谁能挣钱谁就是爷爷。” “那不是些个体户么?” “个体户?个体户快都成了牛逼哄哄的老板了。” “啊?个体户都变成老板了?谁呢?”徐利以为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方主任说:“俺们同学里就有呢。一天到晚说是来厂里上班呢,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记得倒腾电视冰箱,学了半天机械制造都用到倒腾电视上了。嗷,忙呢。”方主任一边说话,一边冷冷地回应着下班路人的招呼。他动作敏健话语简单的样子,让路过的人不时地吐舌头。 徐利向吐舌头的人笑笑,心里却想着其他事。他突然想问问方主任所提到的倒腾电视的同学是谁,能不能帮他也弄一个。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因为,方主任向办公室走去时,对徐利说到:“下午你直接去总师办开会,代表铸造车间。我下午去不了了。” 徐利嗷一声,愣怔一下,匆忙走向技术组。走近技术组那几间灰黑砖墙平房门时,忽然发现门虚掩着,而门内有人在说话。说话声音似是而非。徐利本能地停在虚掩着的房门口。因为明明声音就来自虚掩着的门后。声音是一男一女。男的含糊不清的中音,让徐利有点疑惑。他刚想推门,门被推开。出来的是段工。 段工抬头间突然往后倒退一步。他抬手摸一下自己的后脖颈,声调变得像个鸭子,失态地笑道:“呀,组长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去吃饭去了。” 徐利没笑,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饭盒在办公室呢。你们刚走?“他看见段工身后跟着年轻的女技术员。刚来的女技术员脸上有点绯红,向徐利问一声:“徐工,再见。”匆匆走了。 ------------ 第四百一十三章 西单身食堂今天显得格外热闹。有人一边匆匆涌向溢着浓香的十几个窗口,一边用筷子敲着铝制品饭盒,嚷着每人一块月饼啊,去晚了就没了啊。有熟人调侃笑到,敲碗敲筷子讨吃一辈子啊。徐利的西单身熟人多,有大学同学也有牌友棋朋。他刚扬起胳膊回应旁边一队的招呼,身后就有人隔着人喊他:“徐利,你这下回了铸造车间如虎添翼了。” 他回头呵呵笑:“怎么就如虎添翼了?” “是呀,你不看跟着谁干呢呀?” “那,呵呵,一样。”徐利依然保持着自己爽朗的笑声,但明显的一点是,在大庭广众下,开玩笑的内容含蓄了许多。有人又开玩笑说:“采煤机的摇臂这些大铸件都是你做的工艺,还不是如虎添翼?俺们不能和你比,俺们说哪天讨吃就可能讨吃了。” 徐利呵呵笑着,思忖着说:“那你们的锻件也离不了呀。” “不行,哪天说讨吃就讨吃了。”那人迟疑了一下后,突然做作地把手掌圈在嘴上压低嗓子说,“唉,听说没有?有变化。” 徐利一愣,显然没听懂,笑着回问:“啥有变化?” 那人显然在故作玄虚,把手竖在嘴上,用一种似乎只有徐利能听得懂的话说:“这批出国可能要搁浅。” “搁浅?为啥?”徐利有点吃惊。但他没有再追问。他没再笑,眼睛盯着逐渐靠近的窗口,随口应答别人的说笑:“也好,正好顾不上。”实际上他心里像堵了一堆不好消化的钢丝面。 这时,忽然又有人在他后背侧面肋骨上一戳说:“不许动。” 他一惊,急忙回头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呵呵笑了:“嘿,赵勇,我说么不见你。好长时间不见你?自从上次以后你休息了一段时间,后来咱们也见过一面,我去你家看过你,后来,最近咋样了?要不要我给你捎点饭。”他有些语无伦次,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他下意识地看两眼赵勇的眼睛。赵勇换了一付眼镜。眼镜片比原来的颜色深了一些。不注意看的话,看不出眼镜片后面眼睛的问题。说着他回头看一眼身后排队的人,马上又改口,“插队不太好啊。”可是,赵勇笑得挺得意,说:“不用,她替我排。”赵勇手抚下巴,食指却指着徐利身后两人后面的一个女孩。 徐利忽然恍然大悟道:“嗷,好你个赵勇,啥时候定了的?我们怎么一点不知道呢?保密工作做的不错呀。”他伸手一把扯过带深色眼镜的赵勇,一阵搂肩膀拽胳膊。他一时不知该说啥是好。直到窗口内卖饭的人大叫:“要甚呢?” “要?那还要甚呢,老三样?”徐利笑着和窗口开玩笑。 “老三样多了,钢丝面大白菜山药蛋是老三样,大米饭炒西红柿过油肉也是老三样,到底要甚?”窗口内的中年男人看徐利是老面孔,不客气地说。 徐利灵机一动,马上说:“那还用说,米饭西红柿过油肉么,要三份。” 窗口内哐当作响的锅勺声忽然停下来,没好气地扔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三份?一个人三份?不怕吃撑着?” 徐利哈哈笑了:“放心吧,我们三个人三份,来,小赵,那饭盒来,两个两个,把你对象的也拿来。快点快点。” 赵勇一愣,马上连连摆手,往后使劲缩:“不不不,你打你打你的,不用给我们。”他正着急着退让,他的正排队的对象马上说:“不用就是,唉这样吧,打了就打了吧,我们给他饭票菜票就行了。”说着,一步赶过去,把两个饭盒递给徐利。徐利回头看一眼,对赵勇说一句:“一看就是明大礼的大家闺秀。赵勇有眼力。” 赵勇傻笑,不断地点头又赶紧摇头,最后脖子索性变成了一个亮油油的黑轴承。他满头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流淌到了脖颈上。徐利连抢带涌地把赵勇两人让到一张圆桌上时,赵勇才想起来什么,问:“就你一个人,听说你快办事呀,对象可漂亮呢,是采煤机分厂的厂花么。”他说话时,看一眼自己的女朋友。徐利似乎没想到赵勇会这么问,马上回答说:“哈哈,谁告诉你的?” ------------ 第四百一十四章 徐利在西单身食堂与人谈到甄凤未时,甄凤未正走在去找同学的路上。她有一个多星期没和徐利联系。更准确地说有十多天没看见徐利了。因为她在准备毕业论文,同时有一门课还挂着。挂着的课程需要补考。而且有一种说法,补考只有两次机会,如果两次都未能考过,只能退学。甄凤未将自己只剩最后一次补考机会的窝囊事对徐利隐瞒了起来。不知道为何这样做,她相信大多数女孩都会这么做。就是她越是爱一个人,就越是不想让所爱的人知道自己不光鲜的一面。把它们隐藏起来,就如同当年在高考前几次把不及格成绩瞒着父母亲悄悄改写。再一个瞒着徐利的事情,就是她和熊二波的一段恋情。徐利也许知道一些自己与熊二波的交往,但她相信,徐利所有的就这点上的了解,会仅仅停留在简单交往层面。她对这点是自信的。因为她已不是当年与熊二波交往时的甄凤未。 这段时间她有点反常,一直处在不自信的状态中。有些话需要找人倾述一下。距离交论文的最后期限只剩几天了,不过她的论文已经发挥到最好了。需要补考的课程也已经做了最好准备。一个年轻人,尤其是女孩,在这个时候,无名的空虚和期待之间的矛盾,就会促使她生出一种不合时机的表现欲和忧虑。甄凤未穿了一件浅绿色长袖薄衫和深色西裤,骑着车子去重机厂。从家里到位于河西的重机厂,需要经过一条宽宽的河床。这是黄河上最重要的支流,但宽阔的河床上却看不到想像中的滚滚河水。只有当骑车人走到水泥桥中间时,才能发现一股缓缓流淌的细流,正静静地藏在桥下。 甄凤未需要找的人是谁,她其实也有点模糊。她自己觉得有点好笑。骑车过桥后她才真正决定了要去找的人是袁梅雪。袁梅雪是原来在一机械厂教育处楼下巧遇的女孩。是技校动能班李美珍的中学同学。不知道为何,与袁梅雪第一次见面就让甄凤未有了一种似曾相识互相吸引的感觉。 那次偶遇,她们只简单交谈了几句,仅仅这几句交谈,让甄凤未对袁梅雪产生了很深很好的印象。甄凤未后来在一机械厂享堂宿舍区的职工大学楼里又见过两次袁梅雪。一次是几个不同专业不同年级的电视大学班在一起参加新学期开学典礼。按说,不同专业和年级的电视大学学生坐在一起的机会很少,这次偏偏省电视大学要举办一次规模盛大的仪式,让甄凤未和袁梅雪有了坐在一起更多聊天的机会。 典礼原计划在职工大学教学楼举办,由于是第一次全校集会,再加上新生增加了很多,就把会场改到了位于享堂宿舍主路上的俱乐部。袁梅雪在与自己班同学进俱乐部时,先看见了甄凤未。她喊甄凤未时,甄凤未一时没发现袁梅雪。袁梅雪是那种在人群中不容易被人第一眼看见,但却绝对是最耐看的女孩。甄凤未看见袁梅雪后,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她直接拽着袁梅雪一起坐在了后面一排的角落里。 袁梅雪坐下后,前后左右仔细看一遍人头攒动叽叽喳喳的大俱乐部,她感叹地说这是一个大电影院呀,和她查的资料差不多。还说可惜重机没有这样的俱乐部。然后又反复说到一机械厂俱乐部是这个工业城市着名的工人俱乐部。设计为苏式两三层建筑。也就是中间部分为三层,两翼展开为两层楼。一机械厂的工人俱乐部比重机厂的露天俱乐部高级。袁梅雪说这话时,流露出少有的羡慕表情。后来袁梅雪和甄凤未轻声细语地聊了许多有关苏式建筑的感受。后来她说专门查了资料,一机械厂的俱乐部是名符其实的俱乐部。因为最有资格参加工人俱乐部活动的是工人,因为工人阶级各种地位都最高。这个俱乐部的建设就是围绕开展一切职工文化生活,以工业建设主力军工人为中心的,是为工业建设服务的俱乐部。袁梅雪说这些时,并不让甄凤未觉得是在背诵书上哪段内容。她只是有点惊讶,袁梅雪并不是一机械职工,也不住一机械宿舍,却能知道这么多知识。 当然最让甄凤未动容的是,这次她们聊到了自己的事。 ------------ 第四百一十五章 甄凤未主动说到了自己的一点心病。她借着俱乐部剧场内暗淡的光线,先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袁梅雪棉棉的话语。她觉得袁梅雪的声音与此时此刻细软的时光如出一辙。这样的环境按说会让两个性情不太相同的女孩各自悠然自得地想自己心事,但也许由于此刻两人挨着太近,也由于都想找一个能听自己说话的人,于是两人肩并肩开始了两小时的窃窃私语。 甄凤未眼睛望着像缓坡一样的的一排排人影后背,低声说:“上次咱们没说完。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聊聊。” 袁梅雪微笑着点头。她的点头皓首恰到好处,丝毫没有怠慢或者敷衍的意思。她回应着:“是呀,我也是觉得咱们特别有缘分。一看你就是特能干。” “啊,没有没有。你也是。”甄凤未也想夸赞一下优雅的袁梅雪,“你给我感觉,啥时候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从容,不迫?哈哈,过奖了。这样看我,你是第一个人。实际上我太了解我自己了。表面上咋咋呼呼,好像挺要强,啥事也想求和完美。但也我没有本事,有时候也脆弱的要命。最近,不知道啥原因,遇到一点事就睡不着觉。你比如,今年要结婚……” “嗷,你要结婚了,恭喜恭喜呀。”袁梅雪满面微笑,看得出她一脸真诚,但也仅仅是一句问候。暗淡的光晕里,她微弱的笑靥有点像舞台上方一盏或明或暗的照明灯,既像在增加一些周围的亮度,又乘着周围一片游离散乱的环境,她的笑靥被冷落地暗淡下来。她消失的笑靥丝毫没引起甄凤未注意。甄凤未眼睛盯着舞台中央,也就是主席台中间的一排桌子上,她觉得袁梅雪的恭喜特别暖心。不由地想多说一点。 “谢谢。嗯,我有点拿不定主意,选在什么时候结婚比较好。”她说着看一眼袁梅雪,她记得袁梅雪有过一段婚姻,是那谁告诉她的。而且袁梅雪目前只身带着孩子。她还没问过袁梅雪离婚的原因,但她一直抱着一种好奇和怜惜。其中怜惜更多一点。还有一点,就是她实际上知道袁梅雪是熊二波的前妻。换一个女人,如果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是自己原来对象的前妻,一准会躲得远远的,就像躲避一个别人家讨厌的调皮孩子。可是现在,甄凤未在好奇怜惜甚至同病相怜的复杂心境下,很想与袁梅雪多聊聊。她有个私心,就是没提起过自己与熊二波的过往。她也不想知道袁梅雪是否了解自己以前的事。 袁梅雪温和地看着甄凤未,眼睛里透露着真诚:“那你们商量一下,他的意见如何?” 甄凤未以为袁梅雪会顺口问自己的对象在哪儿工作以及其他情况,但袁梅雪没有马上问。倒不是袁梅雪故意不问,而是还不到时候。甄凤未急切地说:“所以说,我有点犹豫。他说等他出国回来再定,可是我们之前已经定了的。偏偏厂里又安排他出国。”她发现这时候袁梅雪的眼睛会说话,是那种既关切又羡慕的眼神。甄凤未特别需要这种感觉。她随时想要的赞美羡慕的目光是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袁梅雪脸上洋溢着赞叹的笑容,这时候她说:“你对象一定很优秀。能跟着厂里出国,都是中坚力量后起之秀。” 甄凤未呵呵笑了,笑脸扬起来直接望向剧场高高的天花板。她第一次细致地打量俱乐部剧场的天花板,发现上面竟然像夜空布满了小星星。她惊讶地张大嘴,显露出侧面笔直的精制鼻子和嘴巴。 ------------ 第四百一十六章 袁梅雪以女人特有的眼神欣赏着甄凤未脸部侧面轮廓,喃喃地说:“小甄,我发现从侧面看,你的线条非常美。” 女人最喜欢听的话有两种,一个是男人喋喋不休地说我喜欢你,另一个就是出自女人嘴里的赞美。在这个城市里,真正会赞美人的人不多。因为这个年代有点像一场大雨后的初夏,万物可爱又万籁寂静。加之城市边缘似乎都被大型国营工厂紧紧围着,会工作的人多于会说话的人,操作工具的人更需要静下心来默默地与机器对话,与自己内心对话。所以,像袁梅雪这样由衷地赞美人的不多。甄凤未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她不由自己的肆意的笑,有一部分是借着暗淡光线发出的。她在笑容上比以前多了一些收敛,好像成熟了许多。不过,她也学会了回应赞美。她笑过后马上侧脸定定看着袁梅雪说:“你也挺漂亮。而且气质非常好。怎么说呢,从那次在我们厂教育处楼下一看见你,就有一种在哪见过的感觉,气质特别好。”她思忖一下,寻找着哪个可参考的比喻,嗯嗯几下后,突然恍然道,“唉对了,特别像张瑜。对对对。”她被自己终于找到合适比喻而高兴。恰当地赞美人是成熟。 袁梅雪笑得很含蓄,这种笑容里包含着某种自信。她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转向了甄凤未更感兴趣的话题,她眼睛看着俱乐部的主席台,不无在慕地说:“你有福气,对象是大学生,人也好,对你一定非常好。”她把非常二字说的很重。 甄凤未有点不好意思看袁梅雪,因为她确实是听了高兴,赶紧说:“啥福气,他人倒是挺好的,对我也好,”由于过份高兴,以至于想转移袁梅雪的注意力,这么一想,脑子也跟着发懵,”唉,就是有点一根筋,做事太不注意低调。” 袁梅雪歪着头看甄凤未,好奇地探寻着什么,问:“不会吧?听说在厂里是后起之秀,而且是技术大拿……” “不不,技术大拿不敢说,毕竟年轻,厂里老大学生老工程师还有老工人都太多了,千万不能太不自量力,不然会摔跟头的。”甄凤未说这番话后,连她自己都有点惊讶。自己竟然会脱口而出这么一套理论。说完后她愣怔半天,显得异常忧虑。她愣怔的神态吸引了袁梅雪。 袁梅雪不再看甄凤未。她眼睛看着主席台,沉思一下,马上猜到甄凤未可能真有心事。甄凤未看来遇到头疼的事情了。看得出她本来是个外露直率的人,是这几年不多的经历让她变得沉稳了一些,但本来的性格还在。有点经历的女孩都愿意在一起相处。袁梅雪这么一想,好奇心又升起来,就像发现一本好书那样,想一睹为快。她想先说点其他事,比如读书。 “你这一说,我就想到舒婷的一首诗致橡树,我记得里面有两句,是说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袁梅雪望着前面一排一排模模糊糊的像大白菜的后脑勺,陷入如同无人之境的沉思。 ------------ 第四百一十七章 甄凤未骑车过桥,一路向西过了一个大十字路口后,突然一幅横跨马路两边,高高悬挂在空中的红色横幅出现在眼前。横幅上用醒目的白色黑体字写着“热烈祝贺我国第一台同德国德马克公司合作生产的大型履带吊成功投产”。 甄凤未心里一阵涌动,她眼前顿时出现一片冷加工车间列队整齐的机床。由大型履带吊或者综合采煤机这些字眼联想到车床阵容的想象力,一般人是难于理解的。就像看到商场门口涌入的人群,往往会让人想到商场里是否又有稀罕物在卖一样,甄凤未的眼光由马路上空的横幅落下时,突然被十字路口西北角一个大型商场的热闹场面所吸引。 十字路口西北角的商场是河西地区最大的国营商场。这个时间出入商场的人基本上都是老老少少,很少见形色匆匆穿制服的上班职工。所谓职工就是在大工厂上班的人。甄凤未犹豫一下,下了车子。她知道自己完全是下意识地停下来。她心里在安慰自己,反正今天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情来找袁梅雪的,顺便在商场兜一圈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三层楼的商场,一二层摆满靠墙的玻璃柜台。玻璃柜台分两层,一层为各种物品展示,二层宽高一些,除了展示物品也储存物品。柜台的台面是玻璃,剩下其他所有面,除了底部以外也都是玻璃。这样以便于玻璃柜台外的人,也就是那些犹犹豫豫转过来转过去低头欣赏玻璃内东西的人,能全方位地看到物品的各个面。但如果有人想让柜台内的售货员把物品取出来,售货员会把眼珠子一瞪,没好气地哼到:“你买不买?要买就买,不能拿出来看。” 甄凤未随人群走进商场,左右看一眼,马上就知道右手方方正正的一大间卖服装鞋帽布料,左手一个大间卖文具儿童用品和五金交电。五金交电一共才两个柜台,却挤满了人。甄凤未看一眼通向二层的步行梯,毫不犹豫地快步走近五金交电柜台。 五金交电柜台被人们堵的严严实实,一点都看不清柜台内发生的事。好在有人说:“根本没有的事情,上个礼拜就说有货,可到现在连个电视机影子都没见。” 原来是为买电视机的事。甄凤未犹豫一下想走开,又停了下来。她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柜台里边说:“大家别围着了,电视机一有消息,会在商场门口贴广告的。别围着了。” 有人说:”等广告?还不等到猴年马月去?别糊弄人了。”听上去很生气,但又敢怒不敢声高的样子。果然,柜台内马上像炸雷一样爆出一连串怒吼:“糊弄人?这是谁放屁呢?说话不考虑考虑?我们商场就是进电视机也不卖给你这种人。去去去。散开散开。” 拥在柜台前的人开始磨磨蹭蹭转身,露出柜台里面两个年轻女人的脸。两个女人都坐在柜台内,一个端着杯子喝水,一个嗑瓜子。嗑瓜子的女人年龄小点,一边把瓜子皮噗噗噗地吐的满地都是,一边不时地向柜台外乜斜几眼。甄凤未望向柜台时,眼光正好与吃瓜子的女孩相遇,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厌恶,狠狠瞪了吃瓜子女人一眼。 ------------ 第四百一十八章 柜台内喝水的女人站了起来,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手臂在柜台下示意一下嗑瓜子的女孩。嗑瓜子女孩长长的剪头发和刘海几乎遮盖住了眼睛,点点头又撇撇嘴,看一眼站的笔直的喝水女孩,冷言冷语道:“这些人,没钱还凑热闹。”然后突然提高嗓音问:“红枫,别和他们啰嗦了,愿意等就等吧。你咋样?先说说你的事吧,是不是真的调过来了?老是这么吊着算啥事?”站立着的名叫红枫的女孩,把略微红润的脸庞仰起来,回头看一眼同伴,示意她小声点,说:“我来也没几天呀,我老公正在办调动。慢慢说吧。” 女伴斜眼一下说:“人都来上班了,还慢慢说呢。要我说,你老公之所以不马上给你办手续调动,肯定是还有更好的地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你说!”女伴像突然发现了自己了不起的预测能力,像喷泉一样爆发出哈哈大笑。同时回头扫一眼柜台外不舍离去的十几个观众型消费者,兴高采烈地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我前两天就猜出来了,你老公肯定有办法。所以不会让你在一机械厂当工人,所以不可能让你在这当售货员。” “行了行了,别说了。”叫红枫的女孩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但她说,“我老公说,先过渡一下再说。” 甄凤未惊讶地从几个人背后望着柜台里,她忽然想起来了,柜台里一直站立着的女孩,颀长身材尽管微微变得有点丰满,但齐至脖颈遮住耳朵的浓密黑发,难于遮住一张红润的脸庞。这张脸庞曾经见过,究竟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刚才嗑瓜子女孩提到一机械厂的这点没错,可究竟是哪个车间的说不准。甄凤未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好奇心,她往里边挤进一点,指一下叫做红枫的女孩,怯怯地问:“你是一机械的?”一挨问出口,她又有点后悔。一机械厂的多了,何必在外面随便套近乎呢。她本来就不是那种发贱的人。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叫红枫的女孩一愣怔,突然惊讶地笑道:“是,你也是一机械的?” 甄凤未使劲点头,想继续问几句。却被嗑瓜子的女孩一句话吓住了。嗑瓜子女孩冷不防说:“又一个一机械的,这年头套近乎的真多,人家岳红枫现在已经从一机械调出来了。是不是想买电视机想疯了?”她把买电视机几个字说的很随便,像吐一粒瓜子皮。 甄凤未突然像受到了侮辱,把脸一拉转身就走。她想回敬一句什么,但只冷笑了一下。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调离了一机械的颀长身材女孩,名字叫岳红枫的,是徐利曾经提到过的郭国柱暗恋的铸造车间的女孩。现在当了售货员了。真没想到,现在的人变化也太快了。原来一个铸造车间的女工,转眼就成了商场售货员了,而且还是在电视机柜台的售货员。 ------------ 第四百一十九章 第二天,徐利突然想去找一下郭国柱。因为甄凤未火急火燎地告诉他,郭国柱所暗恋的女高车工已经调走了。 徐利也不是专门就这件事去找,他想乘着方主任嘱咐他的事顺便去找一下。 那天随方主任开过总师办的会议后,在回车间的路上,除了埋怨几句外,方主任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徐利说:“为啥说引进英国采煤机意义不仅仅在于为井下挖煤提供了方便,其实更多的是通过引进外国先进技术,可以促进一机械厂的技术改造。人家欧美国家,尤其是英国,1954年就把采煤的几道工序综合起来实现了综合机械化,综合机械化是啥呢?就是在液压支架的保护下,用采煤机切割煤,运输机运输煤,形成采煤机、液压支架和运输机综合运用的成套装备。后来西德从1957年,苏联波兰在60年代前后开始陆续进行综合机械化采煤。综合机械化采煤出现以后就不一样了,机械设备既能保障安全又能提高效率,而且用人又少,井下事故明显下降。可以说,综合采煤技术是采煤史上的一项革命。但是对咱们机械行业有啥好处呢?简单说就是借机会加快技术改造步伐。要制造这些机械产品,没有技术不行,没有人不行。这里面说的人包括工程技术人员,更包括技术工人。所以说,我早就想向厂里打报告,车间一线的技术工人现在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有点技校毕业的人,都一下考了成人大学了。学的是些啥呢?什么企业管理呀,什么人力资源呀,新闻呀。企业里还需要新闻联播?”徐利听了笑了。 后来方主任问一句:“咱们车间那些技校生还剩多少在一线的?”徐利说:“可以在金师傅朱师傅那查一查。一查就知道了。”方主任没好气地说:“他们肯定是知道。我的意思是,不光是要知道谁在一线或者谁已经调走了谁考走了。还应该知道他们具体想法。因为,厂里既要加强一线技术工人的素质培养,也需要开展成人教育。不过, “方主任突然重重地叹口气,看一眼徐利,显然没把徐利当外人,”咱们国家成人教育闹那么多企业管理专业干啥?”徐利以为方主任在靠自己,马上说:“国家也有国家的考虑,提高国民整体素质,给年轻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就像高考一样。”这几句话,让方主任回头认真看了两眼徐利,说了一句俏皮话:“不愧为名牌大学毕业的,比俺们这些普通大学的就是不一样。站的高看的远,应该让你当教育部部长。屈才了。”徐利哈哈大笑,不好意思道:“不敢不敢。说着玩呢。我是从咱们厂现实情况说的。”方主任马上抓住这点,说:“咱们厂现实情况是啥?你说说。”徐利没有犹豫,直言不讳道:“咱们厂情况,如果从技术工人方面说,老工人技术好,传统好,同时又令人担忧。”方主任猛回头瞥一眼徐利。 ------------ 第四百二十章 徐利受方主任委托去市经委取点资料,他也想顺便乘出厂办公事找一下郭国柱。这是他临时想到的。不然的话,与郭国柱见面的机会很少。想到这点,他突然觉得,在这样的万人大厂工作,一天到晚走出围墙的机会确实是很少,平时一切事情都在围墙内解决了。在过去几年忙忙乱乱的工作中,他几乎没离开过厂里和西单身宿舍两点一线,去市政府是第一次。当然他受厂里安排出过一次国,去过北京一次。尽管这样,他觉得去市里机关办事还是有一种神秘感。他借了辆自行车,是方主任的。但刚从车棚推出来就发现车胎气不足。这时,有人从车棚外透过车棚的铁丝网向他猛地叫一声:“干甚去呀?” 徐利抬头一望,顿时笑了,他故意所问非所答:“去找人。” “拉倒哇,还不是找对象去呀。” “唉,车师傅,我去找一下郭国柱。”车十二斤挺着肚子马上来了兴趣,说:“我正想问你呢,咋说?电视机冰箱?” 徐利一愣,心想差点忘记了:“别着急呀,你还以为是排队买西红柿呢,总得遇机会呀,呵呵。”他知道车十二斤最近关心的几件事,冰箱电视机只是其中之一,“回来再说,回来再说。”说着,马上问道,“车师傅你的自行车我骑一下。你不出去吧。”他已经习惯了与车十二斤随意说话的方式。如果过于一本正经,车十二斤一准会觉得把他当外人了。他马上说:“你这不是推着车子呢?还要我的车子?骑着毛驴找毛驴?” “不是。这辆方主任的车子没气了。” “方主任的没气了?年年轻轻的就没气了?” “呵呵,不敢瞎说啊。我这没有打气的气管子。或者你给找个气管子?” “打气管子?到是有个打气的管子呢,还不知道在哪……”话没说完,突然有个声音插进来:“还不知道在哪个裤裆里直愣的呢。”车十二斤顿时抬起来胳膊要捣插话的人:“又是你狗的三清。咋了,又是哪儿痒痒了?小徐你去吧,给你钥匙。快点吧,别耽误了。” 三清躲着车十二斤粗壮的胳膊,说:“车师傅的自行车可是一般不借人。你小心点啊,他的车把和后座架子上都是油。” 徐利把方主任车子放好,好奇地问:“车把上都是油?哪个车子,这个?好家伙,看上去就是不一样啊。不能把套上也抹油吧?”他轻轻抹一下车把,“没油呀。”待看车后座时,发现已经擦拭得脱皮调漆露出暗红色的后座架子上,的确是油乎乎的。徐利狐疑地问,“这是为啥?不想让人坐?” “不让男的坐,女的可以。”三清躲着车十二斤,“嗷不是不是。我告你啊小徐,你不知道吧,车师傅是有名的爱干净。家里你没去过?我们去了都不让坐,干站着。” 徐利哈哈笑了。他伸手接住被扔过来的车钥匙,似乎在安慰车十二斤:“看不出啊车师傅,改天去你家坐坐,看你有多干净。等着啊,今天可能有好消息。” 车十二斤显得有点兴奋和得意,说:“别可能了,要弄就弄成了。人家那谁等着呢。别耽误在咱们手里。” 三清在一旁纳闷地看看这个看看哪个,像只戴眼镜的猫。他突然蹦出一句奇怪的话:“是不是去找红枫呀?” “去你妈的吧,我们说啥呢,你说啥呢?”车十二斤突然怒气冲冲地把眼睛瞪了起来。 ------------ 第四百二十一章 徐利骑车到市政府后,先在大门口下车子登记了一下,然后一边打听一边上了大院北侧的灰楼。灰楼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神秘和森严,倒是有点像厂里机械设计研究所的办公楼。想着这些,本来怯生生的脚步变得自在起来。不过他能感觉到每层办公室的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上悬挂着的各种牌子,仿佛就是无言的站岗卫士。你要进门,不由地会抬头仰望一下牌子的面孔。 他一步两个台阶直接迈到二层的办公室,挑了一个只挂办公室字样的房门轻轻敲两下。听到里面让进去的声音才轻轻转动把手开门。门一开,里面三四个埋头在办公桌上的人并不抬头。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问:“请问一下,主任在哪儿?” 距离他最近的桌子上一人抬头看他一眼,淡淡地说:“哪个主任?是办公室主任?” ”不,是经委卢副主任。” “嗷,在走廊那头第二个办公室。你是哪个?” 徐利连忙抱歉地说:“嗷忘了,我是一机械的。” 一个正埋头写字的人抬头说:“一机械厂的人都好像忘心大。你是厂办的?” 他又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厂办的。”他没说自己是铸造车间的。铸造车间的人到市里机关办事,好像级别不够。 伏案写字的又有人笑道:“一机械厂办的还是来送稿子?不会又想写一篇通讯吧?他们宣传劲头挺大。” 徐利谢过后已经回到走廊上。他顾不上想其他,找到副主任那间办公室,犹豫地轻轻地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瘦消的身体和脸庞。中年男人问:“你是一机械的?” 徐利一愣,来不及多想,有点战战兢兢地说:“您是卢主任?我们方主任说让我来取一下资料。” 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的卢主任往里面让一下徐利:“嗷,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要我年轻时候的事情,其实没有啥。那时候都是那样。他要这些干啥?可能又想在车间搞技术竞赛?厂里不是一直在搞么?还有我这些资料干啥?其实早就过期了。不过,现在的年轻人也的确需要好好带一下。不然的话,一机械的技术队伍会越来越落后的。”说着,把一个牛皮纸袋交到徐利手里,又嘱咐一下,“这可是我自己攒下的资料,别让他丢了。里面还有我和领导的照片。” 徐利心里一动,脑子里顿时像塞进去一堆棉花,糊里糊涂地应答着:“嗷嗷,放心吧,不会丢的。”他没好意思多问。但他心里突然异常地乱,从未有过的乱。 他听方主任介绍过卢主任。说卢主任年轻时是一机械厂最优秀的技术能手,获得过省里市里还有全国劳模称号。更可怕的是,卢主任因此曾经去北京参加过全国劳模大会,见过国家领导人。如此高的荣誉,如此神奇的经历,竟然出自一个年轻工人,而这个年轻工人不是大学生也不是中专生技校生。那么卢主任当年为何调离了一机械厂,为何去市里当领导了?徐利觉得既神奇又合理。能人不当领导当什么? ------------ 第四百二十二章 徐利一手紧紧握着牛皮纸袋,一手握着车把,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一直从新建路骑过旱西关,又骑到解放路后,他突然放慢了速度。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郭国柱的家应该在上马街,而不是解放路。他心里笑自己,刚才一路狂奔的动力不是去着急着找郭国柱,而是手里握着的牛皮纸袋。牛皮纸袋已经有些发黄甚至有一个纸角快磨出了洞。但纸袋显得沉甸甸的。他还没来得及问方主任与卢主任怎么认识的。也许因为方主任正春风得意,上上下下都无所不知吧。 郭国柱家的那条街并不长。徐利听郭国柱说过他家门口的标志。他和这个城市的所有年轻人一样,只要告诉他街道和家门口的标志物,不用说门牌号码,就很容易地找到家里。徐利知道方主任还等着他,不能多耽搁时间。他必须凭直觉直接找到郭国柱。 在一个被改造成露天服装一条街的热闹街道对面,徐利刚把自行车推到一个临街的矮小院门口,院门里面出来一个粗壮的年轻人。年轻人嘴里叼着烟,并不给徐利让路,一脚迈出不高的门槛时,乜斜了徐利一眼。徐利赶紧问一句:“问一下,郭国柱家是不是在这儿住?” 粗壮后生停住顿了一下,嘴里的烟卷一动不动地撅着,像一根从房檐下伸出来的冒着烟的烟筒。他冷冷地回头看一眼徐利,满眼的藐视。斜眼问:“你是哪的?” 徐利躲开后生的眼光,不情愿地回到:“我是一机械的。” 粗壮后生脸上的肌肉松弛了一下,但依然一脸生疏漠然,说:“一机械哪的?铸造?” “嗷铸造。”徐利欣然答到。 “嗷,我没见过你。他在后院,你进到后院叫喊一声他就能听见。” 徐利心里一喜,笑道:“郭国柱正好在家?”他发现粗壮后生僵硬的脸部肌肉微微笑了一下,“后院?行谢谢,我去找找。”说着往后走。 “把自行车放门外就行,没事丢不了。”粗壮后生边往外走边冷冷丢下一句话。 徐利愣怔一下,马上呵呵笑着把自行车倒退出院子。 他再次走进矮小的院子后,才有时间注意地观察了一下面前的院子。他有点吃惊。因为院子里唯一的一条小路,像极了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小路两旁高低不同的房顶连在一起。当小路把徐利引到后院水龙头旁时,他忍不住大声叫到:“国柱!” 最里面一个矮小的房门一开,声音先冒出来:“唉,谁呢?” 徐利定睛一看,笑道:“国柱,真巧,你正好在家呢?” “啊呀!徐利?你咋来了?哈哈哈,稀罕稀罕。”郭国柱浑身上下显得有点邋遢。一件发白的蓝色秋衣,袖子卷到胳膊肘,好像正在洗衣服。他不由地回头看一眼自己家矮小的房门,仿佛只要这么看一眼,就会使房门一瞬时变大似的。他平时缓慢的语速忽然变得快了起来,“快进来快进来,俺们这儿可是条件有限啊,不能和你们那儿比。” 徐利已经看出郭国柱的尴尬,马上说:“没事,一样,一样。我只能坐五分钟。有件事和你说一下。”徐利进门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进去后一步就迈到对面有炕的屋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有点迫不及待和如临大敌似的说:“你和铸造车间的岳红枫咋样了?等等,先不说这些,听说没有?她早就调走了。” 郭国柱一愣,马上抢问一句:“调走了?”显然他没有思想准备,也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暗淡的光线里,他的脸色显出苍白色,有点像没烙好的饼子。他可能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点哆嗦地接着说,“我这段时间休假在家复习呢,再过十几天就考试了。” ------------ 第四百二十三章 徐利把郭国柱由失态到平静的瞬间变化看在眼里,他暗自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一项任务似的立刻站起来。站起的一瞬时,他不由地环顾一下四周,马上把眼光收回,仿佛在躲避什么。这样的老平房他也见过,但像郭国柱家这么憋窄的房子他还是觉得太少见。他故意转移注意力,对郭国柱说:“我得马上回去,本来就是刁空跑过来的。呵呵,还算运气好,一下就找见你家里。怎么样?复习的怎么样了?按说没有问题,你们这批技校生本来就都是高中生,咱们是同龄人,我知道,高考的时候录取率太低,上大学的人是极少数,所以你们的基础不错,考个电大之类的不是个事。”说着已经走到连接厨房的窄窄的过道上。突然,一个暗绿色长方形的东西跳入徐利的眼睛。那个长方形东西像盒子一样,立在一个角落里。按说不仔细看,暗绿色冰箱会融入暗淡的墙角里。可是这个冰箱确实是太惹眼了。它与房内的一切太不相称了。徐利不由地问一句:“呦,这是冰箱?” 郭国柱反而倒是愣了一下,像做了什么不适宜的事情,呵呵笑道:“嗷,这是我家老二他们闹的。先放在我家了。” 徐利停下来走到冰箱旁,伸手想摸摸又缩回手,一脸颜羡地问:“好家伙你弟弟?,那你家老二从哪儿闹的?”他望着郭国柱,像望着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真有办法。我差点忘了。车师傅,呀你不知道,他这几天正闹心呢。”说着他看看手表,,“坏了,长话短说长话短说,车师傅这今天正为冰箱电视闹心呢。” 郭国柱已经揣摩出了徐利想说什么,马上说:“是不是想买冰箱电视呢?现在要的人可多呢。他家儿子结婚用还是自己用?” “不是,他为大刘问的。”徐利已经出了院子,四下看一眼,“车子呢,奥对了刚才一后生让我把自行车放院外。大刘想结婚呀,女方说了没有冰箱电视不结婚。哈哈,现在这事。没想到你家老二有办法。你给帮助问问吧。我先走了,方主任等着呢。回头再说,你别着急,先复习考完试以后告诉我一下。” 徐利已经出了院门,麻利地打开车锁,又对若有所思的郭国柱说:“没想到呀,你弟弟挺有本事的。他在哪儿上班?” 正说着,一个粗壮后生从侧面走过来,没看郭国柱,只是冷冷地问一句:“走呀?” 徐利一愣。忙回到:“走呀。”用探寻的眼神看郭国柱。郭国柱说:“我弟弟国涛。” “呵呵,嗨刚才进门时候就碰见了。原来是你弟弟呀。呵呵,好了我走呀,赶紧回去。国柱,好好复习啊,争取一下考取。嗨,对你来说就是小事,难不住你。不过,你自己的事,也不能太马虎了。” 郭国柱若有所思地突然叫住弟弟:“国涛,等一下,你咋又回来了?。徐利你等等。郭涛,这是俺们车间最有才的的大学生。” 徐利呵呵笑,赶紧摆手。他兴致勃勃地停下来看郭国柱兄弟俩。 粗壮的郭国涛点点头说:“我今天去广州,回来准备一下。” “是去闹那批冰箱电视?”郭国柱没等弟弟回话,马上指着徐利说,“徐利也是我的老朋友,关系非常好。你这次闹冰箱,能不能给俺们车间两个人闹两台?” 郭国涛上下打量一下徐利,转身就走,说:“看情况吧,最近货太紧张了。要货的人太多。回来再说。” 郭国柱嘴里切一下,埋怨地喊一声:“别回来再说,记着啊,这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一共就两台,又不是要多少。呵呵呵,多了咱们未必有那么多钱呀。记住啊。” 郭国涛回道:“嗷知道了。” 郭国柱一脸歉意地对徐利说:“他只要说知道了,就行了。没问题。你赶紧去吧。” 徐利呵呵笑,摇手说:“知道知道。谢谢啊。主要是车十二斤说的大刘的事,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你们也该办事了吧,不敢耽误了。” “我们?说快也快,说慢也慢。没问题。” ------------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下午五点半左右,河西十字路口的百货商店门口停满了自行车。一个身穿紧身红色夹克和紧身裤子的年轻女子正跃下自行车。她高高挑起来的长腿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后撬着在故意亮像。这时候她的前胸由于完全俯下来,像两个网兜里的篮球重重地垂落下来。看上去既沉重又轻巧地要蹦出去。这时候应该是下班前的。商场门口出入的人显得既匆忙又心满意足。红色夹克女子把空梁深绿色车子咔哒一下立好,又咔哒一声上锁。然后快步冲进百货商店。进去后左右看看,拉一把身边经过的人:“唉问一下,卖电器五金交电的柜台在哪儿?”对方愣一下,看一眼拽着自己胳膊的修长的手指,马上说:“那边不是。就在一层左边。” 红色夹克女孩没容对方介绍清楚,就突然撒开腿,径直朝着左手边商场大厅冲进去。她在散淡的悠闲人缝里穿行。当穿行到电视机柜台前时,突然停下喊叫到:“红枫。” 柜台里正忙碌的一个挺拔却一点也不瘦弱的后背,猛一下转过来。愣愣地看着柜台外,突然小声道:“哎呀!小赖?”红枫张大着的嘴巴一时没有合上,他抬头看看红色夹克又看一眼一团红色的下面,面无表情地问,“你咋来了?” 小赖放肆地把柜台里岳红枫的前胸脖子溜了个遍,说:“真不够意思呢。这么快就调走了,既不打招呼又不请客。上个礼拜还和你换班呢,一个礼拜后就听说调走了。听说找了个高干家?” 岳红枫脸上飞起来红晕,连忙说:“没有没有。别瞎说。你咋知道我在这儿上班?嗯,你今天啥班,有时间这么远看好过来?”她连自己都觉得有点颠三倒四的慌乱。 小赖大大咧咧地把双手撑在玻璃柜台上,边说话边用力一下一下地压着。这个动作被另一个柜台后面的女孩看见,不由自主地惊呼:“别用力别用力,这可不是钢坐的,是玻璃。压破了,你赔?” 岳红枫赶紧变成笑脸,伸开长胳膊拦着,像劝两个打架的人:“没事没事,小纪,这是我们一机械一个车间的小赖,赖英。”然后又指着小纪,“这是我的新同事小纪,纪素芬。”然后轻声嘟囔一句,“都是急性子。小赖,你是正好路过,还是……” “不是,嗷是呢。我就是专门找你的。问题是,你不是卖电视机么?” “是呀?”一旁的纪素芬不屑地瞄一眼小赖,“我们就是专门卖电视的,问题是现在没货,没货,没货。”纪素芬坐在柜台后一张可以转来转去的凳子上,身子向右转半圈又向左面转半圈。直接把小赖转晕了,她皱眉头说:“行了,不就是个没货么,至于连着说三遍?切,没意思。我又不是和你说,你着急啥?” 纪素芬翻一眼小赖,找词语回怼小赖道:“嗷,你和岳红枫说话呢,那我问问你,你才和岳红枫相处了几天?” “几天?真好笑。我和岳红枫待了几天?”小赖一脸坏笑,“你问问红枫吧,唉红枫,要不要我把……” “算了算了。别光顾说话了,有顾客问你呢,小纪。” ------------ 第四百二十五章 赖英的眼睛突然像被强光刺了一下,上眼皮猛然吧嗒耷拉下来,又猛然掀起来,有点像猫头鹰。她扭动一下束腰的腰肢,开始像蜜蜂一样抖动翅膀。也就是把两条长胳膊做作地伸展开来,再弯曲胳膊肘挺着胸脯去轻轻挠头发里的痒痒。她用满把手指挠,模仿电影里的明星。但她没注意到电影里明星一般只用一根手指挠,而且一般是食指,挠头皮时会把其他手指翘起来。岳红枫想起来了,如果小赖满把手指挠头皮,一准是遇到了需要发骚的机遇。正接待顾客的岳红枫低头抿嘴笑了一下。她为自己还能想起来小赖满把挠头皮的习惯而好笑。她敢肯定,小赖挠头皮后,抹了烟灰的大眼睛会上下翻愣几下。果不其然,小赖翻腾大眼睛时,已经不由自主地在向纪素芬和岳红枫抛媚眼。这下,初次打交道的纪素芬倒不觉奇怪。反倒是岳红枫觉得极其不适应。她低头躲闪着小赖的目光。躲闪的时间里,不经意地一抬头,猛地愣怔了一下。她有点惊讶。走近柜台的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粗壮后生的脸像一个圆圆的气球迎面飞过来。她不由地想闪开又想伸手接住。她低头沉思一下,努力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只有印象深刻的脸庞才会让人产生这种感觉。想到这里,岳红枫由不得再抬眼看柜台外。这时候,一壮一瘦两个年轻后生都把双手按在玻璃柜台上,眼睛肆无忌惮地在柜台内外三个女人身上转悠。 纪素芬仗着身后摆放着几台电视机的优势,一指玻璃台子上四只白指甲黑皮肤的手掌,没好气地说:“把手那来点,这是玻璃,压坏了你们赔?” “赔。有啥了不起。不就是个烂柜台么?陪你十个八个。还赔啥?赔不赔人?”说话的是瘦些的后生。 粗壮后生溜一眼纪素芬身后的几台电视机,说:“二狗,他们这些电视啥牌子,看不出来呀。”说着,把压玻璃柜台的手掌改为胳膊肘。 纪素芬一看急了起来,脸上变色道:“嗨嗨嗨,越说越来了。胳膊肘能吃的住玻璃?拿开拿开。”纪素芬一脸不耐烦,“听见没有?” “听见了。问题是,你不是说压坏了赔你么,我们没有说不赔你呀。问题是哪压坏了?”瘦后生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和坏笑。 “死皮。”纪素芬骂人道。 “死皮?我们就是死皮。你要咋了?”瘦后生说着,有点变脸。壮后生知道是在开玩笑,马上说:“行了,二狗二狗,别和她说这些。“拦住瘦后生,又对柜台里说,“死皮不死皮,我们是要买你们的电视呢,这有啥不行?” “买我们电视机?想买电视机的多了。现在没有货。”纪素芬不屑地说。然后指一下不断变幻站立姿势腰肢却一直保持直立的赖英,“人家这和我们都认识,熟人还在这排队呢。哪能轮到你们呢。”纪素芬乜斜的眼珠子差点没有闪出眼睛框子。她的样子,让岳红枫和小赖都噗呲笑起来。 粗壮后生仰起头呵呵笑,正想说什么,被瘦后生的手臂一挡。瘦后生说:“郭国涛,听见了吧,人家可是都认识。你不是说河西百货商店要货了吗?” 粗壮后生郭国涛已经发现忙着应付其他顾客的岳红枫突然回头看自己一眼,他对二狗说:“嗷,听见了。可是河西的朋友说河西现在就要货,咱们有的是货,人家不需要就算了。”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岳红枫听着柜台内外两男两女的对话,一阵一阵的感到头皮发冷。尤其是叫郭国涛的粗壮后生说起话来把眼睛一瞪,每瞪一眼时,瞪的倒是一点也不吓人,却能让红枫的心要收缩一下。她后来只听清楚了郭国涛在一旁讪笑。由着二狗和柜台内外两个女人胡侃。二狗掏出两张印有烫金字的名片,递给纪素芬和赖英。郭国涛也掏出两张名片。赖英两手端着名片,像端着一个相框,她做作地惊呼:“呀呀呀,人家还是国际贸易实业公司呢,这是啥总?句?” 二狗似乎早有准备,低垂着眉眼,一付无所谓又不屑的嘴脸,一眼一眼上下乜斜着赖英和纪素芬,慢悠悠地说:“嗷,念狗,猫猫狗狗的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仿佛再说一件得意的事。 赖英一瞬时收住笑,但嘴脸依然上翘着,使劲让自己保持镇静,憋着说:“苟总,挺好挺好。以后就叫你老板了。你说你们有电视冰箱?在哪儿呢?” 纪素芬显然也想问,见赖英问了,就故作镇静地盯着二狗的嘴。那嘴巴怎么看也不像狗嘴,因为一点也没有狗嘴的前凸,也不是狗的长脸。没等二狗回话,纪素芬也若无其事地一手捏着名片不冷不热地念到:“郭国涛,郭总,也是老板,现在到处是总经理,俺们商场每天来来回回联系的都是总经理,你们说了半天,有啥事呢?” 郭国涛仿佛被低看了,没好气地说:“说球的呢,你说的那些都是些冒牌货。说明你没见过啥叫老板。你先说说,那些找你们的有没有货?” “有没有货?”纪素芬不服气地把嘴角一裂,“有没有货,我们这么大商场还不是最说了算?” “你们大商场说了算?哈哈哈,你们就是说了算。”郭国涛摇头。 二狗掏出烟,递给郭国涛一根。没想到,赖英把手臂一背,嘴巴一撇道:“小看人了吧。”说着开始摇摆那段腰肢,摇摆得像粮店里灌米面的软布袋子。 纪素芬噗呲笑了,低头捂着嘴老半天不说话。郭国涛反应快,对二狗说:“人家也想抽烟呢。一看就是有两下的。” 小赖停住摇晃的腰肢,把手一伸,大大咧咧地探头问:“啥烟?外烟?哎呀,太硬。” “咋?招架不住?”二狗狡黠地抬起来眼皮,眼皮顿时变成了三角眼。三角眼死死盯着小赖的脸,然后把光下移,放肆地在小赖凸成圆球的胸脯上停了两三下。 纪素芬已经憋不住了,低头向着三步之外的岳红枫使眼色,低声说:“快了,快了。” 红枫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干脆往柜台侧面又走出去几步,招呼其他客人。并且有意高声解释:“电视这两天没到货,过几天可能回来。” 有几个客人磨磨蹭蹭不走,有点不相信。纪素芬干脆没好气地大声说:“说没货就是没货。还不相信呢。” 郭国涛一看,满脸堆笑地对几个客人说:“没事没事,你们非要要货?那就过一个星期来。我保证你们能买到电视机。” ------------ 第四百二十七章 岳红枫站在几步之外,有意无意做出像一个局外人的样子,眼睛余光却能发现眼前的两个年轻男人面色都很红润。 尤其是眼神格外亮,甚至有点贼亮,有点让人不舒服。顺着叫苟总的眼光,红枫发现苟总的眼光除了在纪素芬和小赖身上乱打量,还时不时落在纪素芬的手上。 就和落在她胸脯上一样。这让岳红枫有点不解。她不由地也盯了几眼纪素芬的手。 她几乎是第一次发现纪素芬的手和别人的手不大一样。那双手,原来她只是觉得手指挺长,指甲盖也挺长,都泛着红润。 今天看上去,那些手指不仅仅长,而且特别润滑。她不由地低下头看一眼自己的手。 自己的手也长,但骨骼形状暴露无遗,手指关节略微粗大一些,还有就是一条条青筋从皮肤里涌出来,手指手背上都清晰可见。 她忽然觉得心脏那块像坍塌下去一个角,像夏天晒化了的冰糕,心里有点沉沉的。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了一缩。似乎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手与纪素芬的比起来,有点拿不出手。 如果放在车间里的话,这种感觉一定不会出现。纪素芬的手在苟总一束束贼光的投射下,渐渐变得娇嫩光滑起来,变得像两只被煮白了的脱骨的超大型凤爪。 尽管像凤爪,但看上去真有吸引力。岳红枫凝神想着,为啥那个苟总的目光会落在纪素芬的手上,大概与男女有关系。 这是凭直觉产生的感觉。这种感觉,放过去的话,红枫是麻木的。结婚后她成熟了。 她的顾客走后,她开始仔细端详纪素芬。纪素芬脸上的五官算不上好看,但还端正。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虽然没有小赖的窈窕,但胸脯撅的挺高。相比之下,她脸上皮肤真不如她的手。 一想到这里,岳红枫释然了,原来女人性感,除了脸蛋身材,还有手啊。 她心里惊了一下。现在的男人要求越来越高了。自己的老公,也让她越来越难以起齿了。 这就是结婚与不结婚女人的区别。岳红枫越想越有点为纪素芬担心。小赖是啥人她太清楚了,而纪素芬并不是那种人。 虽然有时候咋咋呼呼的,还从来没见过她招惹过男人。又一想,自己来商场才几天,虽然和纪素芬能合得来,但相处的时间未免太短了点。 这时候,纪素芬说话了。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气,一开口就变了味儿。 “嗨嗨嗨,竟敢光天化日在公家的大商场里挑拨顾客和商场的关系,”说着把手里名片往柜台上一放, “不是有意败坏商场名声吧?”就冲着两男人说:“去去去,我们商场也有进货渠道,没两天就到货。要想胡说,回家胡说去。”郭国涛没马上回话,因为他发现距离不远的柜台内有一个女售货员总在一眼一眼地注视自己。 那种注视没有半点像小赖式的轻佻,全是好奇和怨气。反正让人不太舒服。 那是岳红枫的眼光。二狗开始还不做声,但突然受不了,他怒气道:“咋了?我们挑拨?我连你一起买了,你信不信?” ------------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不知道该怎么说,岳红枫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直不是滋味。第一个是惊讶。她来商场上班时间不长,但已经有所见识。她见过各种这样的顾客,但像今天两个滑头的男人这样大言不惭的还是少见。再就是纪素芬的变脸。真没看出这家伙平时没精打彩吊儿郎当的样子,竟然会为商场的面子和两个个体户呛棒子。呛棒子呛到了个体户身上本来是好事,可后来她听见叫苟总的吓唬说连人都买了,而纪素芬还笑,小赖更是嬉皮笑脸地在一旁做鬼脸。岳红枫心想,这个纪素芬如果让小赖搅和在一起,非毁了不可。 除了这些外,岳红枫还一个劲地在心里麻烦着一件事。是吕俊宇为她办调动手续的事。她没好意思和纪素芬透露她工作的真实情况。真实情况是她到现在为止仅仅办的是临时借调。从一机械厂调到河西商场,按照吕俊宇的话说,是由于跨了行业了,调动手续需要从省机械厅到省劳动局,再到市劳动局,然后由市劳动局通知厂里劳资科。而商场那边,需要通过省商业厅再到市商业局,再到区商业局,两个行业都需要绕一大圈才能办成。现在正在各个环节上走着呢。吕俊宇通过关系先是联系到了市里一家大商场,后来又变成了河西商场。岳红枫问他为啥换成那么远,太不方便了。吕俊宇的解释让岳红枫确信无疑。吕俊宇满不在乎地嗨一声:“嗨,那算啥呢。不就是个调动工作么。小事一桩。” 但岳红枫想了想,又不由地担忧起来:“别老是小事一桩么,要调就尽快调成。别弄个半不啦,让人不放心。” 吕俊宇依然一付冷静和自信,一仰脖子,不屑地说:“嗨,告你说没事就没事。这算啥呢。我说不用着急就不用着急,你尽管沉住气在河西商场好好上班。不用操心调动的事。我的意思还远远不止让你在一个小小的商场里当售货员。我的计划是准备下一步调你到办公室上班。不给它站柜台。” 岳红枫一听兴奋起来,高兴地说:“到办公室上班?我?呀我觉得有点拿不下来。原来我是工人,在厂里连车间办公室都没正式坐过,一下就调到商场办公室,我有点不信。” 吕俊宇仿佛受到了侮辱,立刻带着笑容辩解:“我是谁?你还是不相信你老公?来来你过来,”吕俊宇又旧技重演,他拉着岳红枫的双手,轻轻揉捏着,“如果在一个月内你没有调到办公室,我就是这。”说着话,吕俊宇把手掌五指弯曲成五条腿的样子,“我就是这。” 岳红枫想甩掉吕俊宇的手:“说的啥话呢,就不能说点吉利话。哎呀,放开,我要去给你做饭去呀。” 吕俊宇把岳红枫往怀里一拉,把嘴巴贴在岳红枫平坦的小肚子上,亲昵地说:“你做的饭就是好。调动手续的事,你放心就行了。有我呢。现在关心的是咱们结婚都快半年了,咋还没见怀上呢?” 岳红枫的一张瓜子脸顿时泛起两片红晕,使劲摔着被捏着的手,“呀呀,松手松手,我去做饭去了。” ------------ 第四百二十九章 岳红枫调走了,却仍然未办理正式调动手续。这个情况只有贾主席和金师傅朱师傅知道。至于方主任和办公室其他人都不会去关心一个普通工人的去留。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日子车间里总有人悄悄的不来上班,或者请假或者休假。反正都挺忙。忙什么?大家也心照不宣。大家见面都三句话不离挣钱。好像过去几十年从来没挣过钱似的。贾主席迈着有点沉重的步子跨进办公室,说:“那谁,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也没人管。” 金师傅抬头问:“谁呢?” “赖英么。” “咹,那早就是那样了,不光是今天。不管?高车组就是那样呀。组长还没退休呢,谁能说的动?”金师傅把头摇摆得像摇头电扇。他起身把台式电扇挪一下方向,说,“时代变了,头儿都不管,咱们操那些闲心干啥?” “不用,不用挪不用挪,我不热。”贾主席说着,把挪到自己桌子上的台式电扇又往外推推,“今年好像比哪一年都热。” “就是,我记得近十几年了都没有今年热。”金师傅话音刚落,只见门口突然光线暗淡了一下,一个身影把双开的门堵住。金师傅惊讶到:“呀,我还以为咋了,突然天黑了一下。” 站在门口的是变梅。她嘟嘟着的嘴巴刚想说话,就被人从后面顶了一下。她呀一声,想转身查看一下却转不过身去。着急的叫到:“这是谁呢?放开不放开?不放开我可是踢呀。” “踢吧,有本事往后尥蹶子。”变梅胖大的身子完全挡住了里面的视线。不过,她听出来是三清的声音。就喊叫道:“三清,你小子是不是又想欺负我呢。” 金师傅说:“是的呢,三清就是看见人家变梅家老公又调走了,所以才又敢放肆了。”这话一下把三清吓住了。三清赶紧往里面挤,嚷嚷着:“啊呀冤枉冤枉。纯粹成了窦娥冤了。我咋就变成这种人了?” “哪种人?势利小人。我看你就是个势利小人。”变梅窟嗵一下差点被三清挤的摔倒,“啊呀,三清你这个势利小人,没完了你?你要是把我推倒了,看我不饶了你。” “就是呀,不饶了我。还是想饶了我么。我可是没有推你,是你自己越来越走不动了……”三清觉得自己说话不准确,想纠正,“不是不是……我是说腿软需要锻炼锻炼。” 变梅已经生气了,骂道:“你才走不动了。看你小子纯粹就是想欺负我呢。”变梅干脆抬起来手要打人。 “呀呀,书记家老婆又要打人了,救命呀。”三清捂着脑袋想走。却又被一个胖大肚子堵住,并且用手一掀:“咋了咋了这是,又早早地干完活没事干了。没事干去洗黑煤炭去。”进来的是车十二斤。三清不管不顾地低着头往外钻,一边说:“惹不起还躲不起。连个缝缝都没有,这咋出呀。” 车十二斤横在门口蛮横地说:“这的吧,掏钱。” “为啥掏钱呢?”三清赶紧捂住口袋。 “啥年头了,干啥不得要钱呢。掏钱就没事。” ------------ 第四百三十章 车十二斤蛮横地用双手掐住三清的肩膀,说:“给不给?不给就抢呢啊。”说着就往三清裤子口袋里掏。三清着急地乱叫:“妈呀,套住我的麻不浪了!呀呀。” 车十二斤高兴地笑道:“套住了吧?我这技术还能有跑?只要我一使劲,能把你狗的命根子掐断。” 朱师傅站起来往外走,边笑道:“哎呀,车师傅,我说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像你了,开得些玩笑都越来越出格了。” 金师傅呵呵笑着说:“时代变了么,不说钱说啥呀。看咱们厂里已经有人给车间交钱了。你别瞪眼睛,你听我说么。有人看见别人在外面挣钱,也去倒腾衣服摆地摊,还有的人家本事更大。干啥呢,倒腾化工原料。我开始也奇怪,一个机械厂出来的,懂化工原料?反正人家倒腾的挣钱了。所以,有人就眼红呀。也也学着出去到处乱跑呀。” 贾主席有点不明就里,问:“那咋还往回交钱呢?” “就是呀,他老是不去上班,又不能老请病假,所以就给头儿们塞上点。有的人家干脆对外规定,出去的人一律给车间缴纳费用。不然的话就别想保住工作。”金师傅刚说到这儿,贾主席轻声叹口气,低声说:“嗨呀,现在都成了啥了。咱是跟不上趟了。老老实实在厂里干吧。” “不是跟不上趟了,是咱们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和门路。别说闹那些化工原料了,就是让咱倒腾咱们的铁疙瘩,让我搬上钢钉子满世界找,我也找不下要货的人。”车十二斤比划着松开了三清。三清往门口躲一躲,把衣领整理一下说:“嗨嗨,你是不是猫上哪几个铁疙瘩了。晚上搬的时候小心点啊,别让下夜的人逮住啊。” 车师傅一听脸色骤然一变,腾地跳起来去踢三清:“你说啥呢?你妈的逼的,再说一遍?” 金师傅赶紧起身拦住车十二斤,他给三清使眼色说:“开玩笑开玩笑。” 车师傅不干,依然大声骂道:“你妈的个逼的,你小子胡说谁我不管,你小子敢胡说我?你个王八蛋。”他的胖身子像被三清砍伐倒了的粗枝大树,不由自主地向着三清的身影倒过去。三清已经跑出大门,边跑边回头,两条腿像被砸瘸了似的,突然变成了罗圈腿。 贾主席站起来把车十二斤叫住:“车师傅,这是咋了?他开玩笑由他开去,咋就这么着急上火的。” “就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别说是三清这张嘴,就是……”金师傅没说完,被贾主席一伸手掌拦住。 贾主席的脸色变得像张刷白后又褪色的纸。嘴唇哆嗦两下,用力抿嘴低声说:“都别说了。车师傅你是哪种人大家还不知道?那谁三清也是开玩笑呢。不用当真。” 车十二斤把拦着他的不知道谁的胳膊一打,怒道:“开玩笑呢?这种玩笑能瞎开?别说是咱没那个本事,就是有我也不干。贾主席你说的对,我是哪种人大家都知道。在铸造车间干了一辈子了,到老了闹下个这名声。真他妈的,不行,我还得去找三清去。” 贾主席着急了,生气道:“老车,咋回事呢!一个这事情就不能冷静冷静?”车十二斤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贾主席,说了一句似乎从来没有低声说过的话:“算了算了。我知道了。贾主席,你啥时候退休?就这两天?” ------------ 第四百三十一章 贾主席呵呵笑了。他站起来又坐下,像在寻找什么,如此两三次后,招手对车十二斤说:“我没几天就回家了,年龄按说还有两年,按说工作早就交接完了,可是车间老是想留下我,我,我心里,”说着,不知道怎么,贾主席突然眼睛里泛起来湿漉漉的泪花。他不由地想抬手去抹,同时也想回避抹泪的意图。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都没见过贾主席这副模样。还是车十二斤开玩笑说:“老了,容易激动了。其实,不让干就算了,正好回家抱孙子去。稀罕他啥呢。” 贾主席微笑一下说:“嗨,最近不知道咋了,就是年龄大了。我不是说自己。到年龄该退休就退休,很正常。问题是,有几个事情没给大家办好。总觉得没有尽到心。” 变梅刚打完内线电话,一边放电话一边说:“都多大的人了,每顿饭还用我提醒呢。在铸造车间的时候就每顿蹭我和娃娃的饭,现在调到铸铁车间了,还要我操心吃饭。不提醒他他就吃不上饭。” 车十二斤惦着贾主席刚才的话,却对变梅露出好奇的表情,瞪着大眼睛问:“书记工作就忙成这的?”听着对面办公室房门有响动,便说,“没事,我这是刚下车,半小时后再去再上车。变梅你呢?肯定又是刚下早班。” 变梅知道车十二斤对她只是打哈哈。她含糊不清地嘟噜了一句什么,就着急地一下子提到了一个问题。她对贾主席说:“我知道贾主席难过的事。我那天就和你说过,红枫不吭不哈的没和咱们打个招呼就调走了,我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你说是不是?可是按说这和你有啥关系呢?她也没有和你打招呼呀。只是朱师傅拿回来一个通知单,说厂劳资科下发的单子,说你们车间岳红枫调走了。具体调到哪儿了不知道。” “因为没有和咱们车间任何人不打招呼,连我也没有打招呼,所以我觉得太奇怪了。” 贾主席把头低下去,好像做错事的小男孩,然后又慢慢抬起来,说:“我也觉得奇怪。嗨其实,红枫不吭不哈调走之前,她和我说过一句话。”他盯着桌子上一张报纸的一个标题出神。那个标题是“做改革先锋”。他把眼光移开时,佯装对报纸标题只是一晃而过,说:“红枫说她马上要结婚呀,到时候告诉我一声。” “就是呀,她这娃娃连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咱们一下,调走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告诉咱们一下,是不是太奇怪了。”变梅嘟噜着嘴唇,眼睛在贾主席和车师傅脸上来回晃动,像探照灯在探明什么。 车师傅把头摇摆得像个正在咀嚼老马,自信地说:“她为啥没和我说呢,她是怕我骂她。” “红枫说完那话以后,结果结婚真不告诉咱们,调走也不告诉。后来我就想,也许她埋怨我没有帮助她?”贾主席专心地盯着桌子上的报纸。 车十二斤并不认同,问道:“她让你帮助她啥呢?” “工作呀,她实际上可以留在厂工会,又能写走能画。可是老是借调,借调完了又回车间了。这样其实最耽误人了。” ------------ 第四百三十二章 “对了,还有就是炉前的大刘,你们去看过了,我总是想去看看他,听说也要结婚了。啥时候结婚?是吧?啥时候,还没有定下呢?你说我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啥呢。昨天我方主任说了一下,我说这几天新工会主席到位了,可是又去参加学习去了。是不是应该由车间领导一起去看看那些公伤和病休的同志,方主任也和咱们车间那些老主任们一样,都特别关心每一个同志,他说没有问题,等他这几天忙完了采煤机的事,马上就去。”贾主席一口气说到端起水杯时,车十二斤插话道:“等采煤机的事忙完,还不到猴年马月?”变梅一听,打他一下肩膀,提醒:“别瞎说。” 车十二斤改口说:“算了。别影响人家领导们的工作了。我正好已经下班了。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下大刘家。等下啊,我看看段长在不在,要在的话一起去。” 贾主席犹豫一下,说:“这个车师傅,说凤就是雨。也行,你先看看张段长在不在。对了,那谁郭国柱上学去了?那他们段里就剩下张段长一个人?” 望着车十二斤匆匆出去的背影,变梅和金师傅不约而同地感叹:“车师傅这是咋了?又不是他们高车上的事情,咋就这么大的兴趣。” 贾主席显得特别理解人特别关心人,说:“嗨,他原来就是这样的。只不过……” “只不过现在不想关心高车上的事情。”金师傅低声说。 “为啥?”变梅明知故问,“难道当不上正组长就不关心了?” “嗨不是那个意思。” “嗷难道说红枫,他这个徒弟在车间工作,他就关心,徒弟不在这儿干了他就不关心组里的事了?”变梅说话的口气像做谁的思想工作。金师傅看着变梅轻轻摇头说:“真不愧为书记的夫人,变梅也变的越来越有水平了。” “不是我有水平,我有个屁水平呢。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对吧。”变梅想起来自己的姑娘还等着她,“呀,我先回呀,俺家姑娘还在学校门口等的接了。”变梅往外走时,回头看一眼,说:“要是见了大刘,也那啥,带我问个好啊,啥时候结婚告诉一声。别像红枫似的,悄悄秘密的就把事办了。而且,唉不说了,一说起红枫,我就生气。你说她这么大个人了办的这是啥事?你就是嫁人嫁的好,听说是开始也在咱们车间干过两天?” 金师傅有点听不下去,说:“哪是咱们车间的呢,纯粹就是退伍回来在咱们一机械厂绕一圈,根本没打算在这而干。后来朱师傅每天收到那人的信,叫吕俊宇。全是给岳红枫写的。要说现在的女娃娃们,你说小赖这种女的好勾搭外面的人就算了,连岳红枫这样的,也经不住人家几封信吸引。” 贾主席轻叹口气:“这个就不说了。都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看看啊,”他翻弄桌子上一堆文件,“大刘他的媳妇是哪的?” ------------ 第四百三十三章 张段长说正好抽不出时间,因为炉子上正好有个棘手问题,实在走不开。不过他没有拨面子。尽管心里觉得车师傅这人最近热情的有点过头,还是笑着说:“车师傅,今天不凑巧,炉子有点问题,改天去吧。” “哪个炉子?新炉子还是旧炉子?”车十二斤掩饰着自己的不悦,“新炉子不是挺好的么?” 张段长挠挠头,一边对过来的于文说:“要不你去?呀不行,于文也去不了。”于文手里握着一根翘棍,纳闷地看车十二斤。车十二斤明知道他们走不开,还是不依不饶地埋怨道:“嗨,都是一块干过活的老伙计,人家都快结婚了,还不去看看?” 张段长知道惹不起车十二斤,赔笑说:“我和于文去过一次,也想着这两天再去一下。” 车十二说:“于文又去了?不吭不哈的咋不告诉我一声呢。行了,那就算了,今天陪着贾主席去吧。”说着转身就走。于文突然叫住了车十二斤,他把鸭舌帽抓在手里,揉把几下,像要拧出水来,缓缓地说:“好像,听说出了点事。”他把头低下去,看自己的翻毛皮鞋。 车十二斤一时没有听懂,忙问:“咋了?谁出了点事?” 于文看张段长一眼,又看车师傅和周围,确信没有外人后,低声说:“听说大刘那个对象不干了。” “不干了?”车十二斤突然把眼睛瞪起来,显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谁谁谁?” “唉,大刘。”于文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惊讶或不平。张段长把头向一边撇一撇,厚嘴唇动几下想补充什么,没说出口。 车十二斤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大声骂道:“他妈的,为啥呢?不是已经定下结婚日期了么?咋说不干就不干了?要放俺们老家,那还能由了女的呢。不干也得干。”他环顾一下围拢过来的几个年轻的炉前工,好像指望着这些人把怒气传出去似的,但接连不断嚷出的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他妈的,现在的人,都她妈变得越来越势利眼了,啥他妈东西,操他个娘的。”骂完,似乎头脑清醒了一点,问:“真的?嗷完了再说吧。”他意识到了这时候说的太多不妥。他往外走,脚下被拌了一下,余怒未消地叫于文:“于文,一会你忙完了过来一下,咱们说说。” 车十二斤走起路来的姿势有点变了,每一步都像踩蚂蚁。腾腾腾恨不得把地下下踩出坑。他一回到办公室,马上把门一关,脸色大变,骂道:“你们猜猜咋地,大刘让人家女的甩了。不干了。” 贾主席猛的一愣怔,但并未站起来,只是把身体欠一下,轻声问:“咋回事?”其他人正好不在,他终于有点忍不住,还是站了起来,“为啥?是不是因为大刘身体有点残疾?还是因为啥?不过也不要紧,不愿意就不要太勉强。强扭的瓜不甜么。” 车十二斤反倒冷静了许多,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嗷明白了,可能是嫌大刘没有电视机冰箱。那咱们想办法给他闹么。还有救,还有救。”说着一下跳起来。 ------------ 第四百三十四章 郭国柱被找到的时候,他正在享堂宿舍上课。也巧,电大刚开学不久,二十几个重新坐进教室的年轻人,脸庞都被一股新鲜气吹得鼓鼓的。就像灶上热着的锅,开始时稳稳当当一声不响端坐着,不到一定热度是不会有响声的。职工大学挨着俱乐部,距离一机械中学也不远。听上去像个大学,但其实只是一座三层的旧楼。 旧楼有两个楼门,楼门内宽阔的过道有点像一机械厂大门内的空地。过道左右通向两个不同方向筒子走廊。中间有一个上楼的宽楼梯。这时,过道一侧传达室的人发现有人要上楼,马上探头问:“找谁?” 要上楼的是车十二斤和徐利。徐利马上停下来笑道:“嗷师傅,我们找电大班的人。 传达室老头问:“电大班的谁?现在还没有下课呢。” 徐利退下来说:“我们找郭国柱。” “谁?”传达室的人显然不认识郭国柱,“不要说名字,说哪个班的。” “哪个班?应该是冶炼班。”车十二斤站在楼梯半道上说。他的声音像敲钟,在宽宽的楼梯上回响着。徐利急忙回头笑着制止:“小声点。” 车十二斤不在乎:“没有大声呀。是这地方太安静了。我还没咋地说话呢。一直都是你和传达室的人说话。” 传达室的人已经从筒子走廊第一个门里出来,向车十二斤勾手说:“你先下来你先下来。”传达室中年人显得很不高兴,甚至一脸的轻蔑。等车十二斤退下楼梯走近后,传达室的人才说:“来找人先登记。”然后指指窗台上。 徐利已经快步走到传达室窗口,捡起窗台上的笔准备登记。车十二斤虽然满不在乎,但也看见了传达室中年人的表情。他没好气地对徐利说:“有啥登记头呢,又不是省市机关。登记一下就行了?小徐你就登记你就行了。我就住享堂,还用每天登记?” ”传达室中年人一听来了气,满口挖苦道:“一看就是没文化的,这是学校,你还以为是车间呢?” 车十二斤愣怔一下,突然发火道:“呀,看把你油的,在职工大学看个大门就把你兴的放不下了。是临时工吧?” 传达室中年人眼睁睁看着车十二斤,差点忘了该怎么回击,瞪眼想骂人:“跟你有啥关系呢!” 车十二斤嘴快:“看看,让我说中了。闹了半天就是临时工。我说么,我住享堂这么多年咋没见过你呢。是车间的呢,咋了?老子就是车间的,咋了?车间的就该比你传达室低人一等?可他妈的。” 徐利早就想劝架,赶紧说:“车师傅不说了不说了。”又对传达室中年人道歉:“师傅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对不起,学校是不该大声说话。” 车十二斤不依不饶:“学校就咋了?还不就是一机械厂的职工大学么,看把你狗眼看人低的。说你是个临时工,就是临时工。我虽然没上过职工大学,可比你个临时工知道咋地说话。” 传达室中年人显然不服气,他又钻回到了传达室内,从窗口往外回击:“临时工不临时工,看见你往里面闯,就应该管。” ------------ 第四百三十五章 这时,宽宽的楼梯上有人下来。走下楼的人一边说话一边咳着清理嗓子。有人说:“嗨嗨,这可不是在车间啊,随地吐痰要看地方了,呵呵。”说话的人忽然发现了传达室窗口的人,惊讶地呀一声叫到:“车师傅,徐利,你们这是咋?” 徐利和车师傅哈哈笑了,一起说:“啊呀,郭国柱,正要上去找你呢。下课了?” 郭国柱以为他们刚来,纳闷地问:“咋,有事?不然的话也不会上班时间找到这儿呀。” 车十二斤把脖子一梗,带着埋怨说:“有事,当然有事了。我是下班回家,他是正好没啥事,让我硬是拉过来了。” 徐利忙用手拍车十二斤肩膀,解释:“哈我没事?好我的车师傅。他非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找你要冰箱电视呢,哈哈哈。”徐利看着郭国柱,“这么晚才下课?真够认真的,比我们学校还要认真。” 郭国柱的几个同学听着,自嘲道,不能比,我们只是成人大学,哪儿能和全日制大学比呢。徐利笑着说:“成人大学就怎么了,咱们一机械以后的中坚力量肯定在你们中间。” 郭国柱和同学都使劲笑,好像厂里不等他们毕业就要急着委以重任似的。车十二斤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开始还能看下去,看着看着嘴里开始发出啧啧声,后来发现自己的啧啧声一点也不起作用,干脆喊到:“行了行了,酸不酸了?我听着都快把牙酸倒了。你们就互相吹哇。照你们的说法,俺们没上过大学的人,就都成了没用的人了,是哇。” 大家都笑,甚至连传达室的人都呵呵呵笑个不停。车十二斤扭头冲着玻璃窗吼道:“笑球啥了!和你有球啥关系呢?别看你笑,再笑也是个临时工。” 郭国柱的同学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哈大笑着往外走。有人对郭国柱说:“你们铸造车间的人就是横有意思。先走了啊,别忘了问一下你们同学啊。” 郭国柱马上说:“嗷,我们同学小武吧,行了,但就是不知道人家同意不同意。”他一边嘴里重复着这句话,一边把车十二斤和徐利一拉,说,“走,咱们就在旁边小饭店坐坐,我知道我知道。” 车十二斤把郭国柱的手一抓,像抓住一根高车的操作杆,握的既熟练又随意,高兴地说:“行呀,这还差不多。问题是小徐是不是有急事。他是硬让我抓过来了。你知道吧,他现在是方主任的红人,一般情况下逮不住他。必须瞅准机会,一旦看见他不是太忙……” 徐利笑着推车十二斤一下,说:“快别说了。国柱,你不知道,车师傅可真行,乘方主任刚出办公室,就假装刚下班,问了方主任,方主任,下班呀。方主任说,下班呀?现在才几点就下班呀?没喝多吧?哈哈,他一看方主任挺随和的,就干脆说,方主任,我是明人不做暗事。我想现在叫徐利帮我一个忙。他就把为啥来找你一起告诉了方主任。你猜方主任说啥,方主任马上把我叫了出来,说,呀,看不出徐利还有这本事呢,还认识卖冰箱的人呢。我说是托郭国柱买。方主任问郭国柱是谁呢?也不怪方主任,因为你来上学之前,方主任一直差不多是副主任,不太关心下面的事。” 郭国柱关心地问:“”嗷,后来他就让你来了? 车十二斤啪啪拍两下郭国柱,高兴地说:“我和方主任说,炉前的大刘就因为没有冰箱电视,对象吹了。所以我们去给大刘想办法去。他一听,说,那还愣的干啥,快去呀。这不就来了。” ------------ 第四百三十六章 郭国柱三个人在靠近俱乐部的一条小巷饭店里刚坐下,就有人在门口大吼一声:“呀!这是谁了?”说着走近,用手掌遮在眉毛上,一付晃眼的样子,“呀呀呀,好像在哪见过,一看就是大款。” 车十二斤一付荣辱不惊的样子,只是微微抬抬头,说:“拉倒哇球,谁不知道个你了。少来这套。咋了?也下早班?不是溜号吧。” “呀呀老车,其他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号人?咱们都是宣传队的人,过去生产那么忙的情况下,咱们都是不到点不下班,在班上不走心。晚上才排节目呢。现在更是下班不回家……” “嗷下班不回家,一看你小子就是下班不回家。”车十二斤抓住了对方话柄。 那人赶紧笑道:“不是下班不回家。我知道说不过你。”说着转身要走。 “嗨!又去哪儿闹聚丙烯去呀?”车十二斤一付火眼金睛的表情。 那人突然一个紧急回身,瞪大眼睛看着车十二斤:“没有,你是外行,你不懂。喝了酒早点回家啊,小心你老婆收拾你啊。” 这一番对话,如果放在一年以前还是见不得人的事。但放在这几个月里,简直成了令人羡慕的身份象征。郭国柱请车十二斤和徐利坐一个角落的桌子。车十二斤站在中间的桌子边说:“别往仡佬佬里钻。坐这儿多好呢。” 徐利不置可否,郭国柱顺从地坐下。徐利想客气一下,起身要去门口的小收银台,车十二斤手一举拦住徐利:“坐下坐下。”一坐下,车十二斤马上说:“先吃,完了再说。”一付下馆子常客的油气样子,“咋说郭国柱?没问题吧?”郭国柱知道车十二斤话的意思,却故意把话岔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啥这样,他笑着说:“来点酒?没问题吧?” 徐利抿嘴笑,觉得郭国柱这样说,一定是冰箱电视有门了。因为按照之前他见郭国柱时的交谈,郭国柱只是嘱咐了弟弟郭国涛,并没有承诺没问题。现在郭国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话,说明冰箱电视解决了。于是,他又站起来想去收银台前加点酒。车十二斤干脆提高了声音:“咋了徐利?”他眼睛瞪的老大,好像有谁惹了他,“你就不能坐一会儿?” 徐利笑得有点僵硬,但他只能笑,并且找话说:“呀呀,这是怎么了?没喝酒就醉了?不会吧?” 郭国柱呵呵笑不做声,只是会心地冲着车十二斤点头。他能理解车十二斤。虽然车十二斤年轻时从部队上复员到一机械厂,但他骨子里就是一线工人里面的一员。而且他最和炉前以及铸造,甚至清铲上的人混的熟。 车十二斤板着脸拍拍身边的长凳,乜斜一眼徐利:“说你坐下就坐下,”等徐利一坐下,他低声说,“这地方尽是熟人。别让人家说咱们是山汉进城没见过世面。”徐利已经反应过来,故意问:“咱们咋就山汉了?” 车十二斤撇脸撇得像把大扇子,唉一下低声说:“说你们大学生知识分子书呆子,你就是不信。现在谁还主动起身去要东西呢,现在都是坐着叫服务员呢。” ------------ 第四百三十七章 徐利悄悄讪笑。赶紧自嘲道:“嗷对对,时代不同了。我差点忘了,享堂宿舍是车师傅的老窝,来了咱们就听车师傅的。” 车十二斤咹一声:“啥叫老窝呢。这话不恰当。应该是老人。要是在西单身宿舍,我肯定听你的。来了享堂,你就的乖乖的听我的。嗨不说这些废话了。来,国柱,快说,闹的咋样了?” 郭国柱看车十二斤脸色好看多了,知道车师傅是直率人,就说:“昨天他们刚从广东闹回来一批。” “啥?啥?闹回来一批?谁闹回来一批?一批啥呢??冰箱还是电视?”车十二斤把眼睛又一下子瞪起来。 郭国柱知道车十二斤等不及了,马上压低声音说:“电视冰箱都有,牌子……” “啥牌子?唉大声点,又没人抢你的。不就是个烂冰箱么,还至于这么悄悄密密的说话,没事大声点。”车十二斤大声说着,环顾一下周围。他挺享受周围羡慕的眼光,“是不是阿里斯登?还是迷儿巴登?” 他这话逗乐了前后的两桌人。他听了越加显得兴奋,有点显摆地说:“嗨国柱,看不出你弟弟,是你弟弟哇?看不出还有这两下。闹回来一批,应该有我们的哇。行了,这下大刘娶媳妇应该没问题了。没问题哇?” 徐利替郭国柱回答:“应该没问题。既然闹回来一批,还能缺了咱们的,你说呢国柱?”徐利有信心,不仅仅在于和郭国柱是一个车间的同事,还在于他从甄凤未嘴里所了解到的郭国柱。 徐利的话提醒了郭国柱。他不想满口答应。因为国涛那小子这两年办事不是太让人放心。闹回来一批甚至两批,决定权不在自己手里。国涛是自己的弟弟,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伙人。他们那些人如今都变得有点认钱不认人了。国涛在外面挣钱了,但也让他有点提心吊胆。既佩服他们的胆量,也担心那些事情不是老百姓干的事。 郭国柱显得有点犹豫。他支吾一下后,向柜台招手,叫到:“嗨给咱们拿一瓶酒来。” “唉,不用打岔么,到底行不行?没问题吧?”车十二斤眉头皱在一起。 “应该可以。我晚上回去和他再落实一下。马上就告你。喂,拿瓶酒啊。”郭国柱的话让车十二斤不安起来。车十二斤没把郭国柱当外人,立刻站起来说:“这的哇。按说你和大刘关系更好,为啥呢?你们是一个组的呀。大刘对你也不错,你对大刘也不错。可说句老实话,我和大刘虽然不是一个组的,可我们在一起起码也有七八年了。不是一个组的,可比一个组的还要处的好。为啥呢?你说说。”他盯着郭国柱的眼睛。 郭国柱虽然没在铸造车间呆过七八年,但他是城里长大的,啥事啥人没见过。知道车师傅属于一到饭店就激动的那种人,赶紧说:“我知道,那是朋友。” “朋友?知心朋友。”车十二斤有点咬牙切齿地说,“行了,到了享堂了。还用你要酒?我来让他拿。你说你的。”车十二斤说。 ------------ 第四百三十八章 郭国柱明白车师傅是在逼着自己下保证书。他其实也想保证,也应该保证,只是日常习惯让他养成了凡事重在实际行动,而不在口头许诺。他只微笑着犹豫了一下,就又让车十二斤摇头道:“不行啊,有点不像咱们车间的做事风格。咋了?是上学上的眼高了?还是有难处?嗨!”他转头间,看见门外两个熟悉身影走过,忙叫住,“嗨,长枪短炮的,去哪呀?” 门外两人停住,探头向饭店内张望一下,哈哈笑道:“呀!十二斤,哪都有个你?忙中偷闲潇洒喝两盅?” “哈哈,哪有你们潇洒呢?干啥去呀?”车十二斤笑着的眼睛瞪起来,变的像两个节能灯泡,贼亮贼亮的。 两人把肩膀上长短不一的黑色硬壳箱子换换肩膀,含糊地说:“练节目,看来你们没问题了?” “啥了?练节目?现在练节目呢?不吃饭就练节目?一块来喝两盅么。唉唉等一下等一下。”车十二斤跳起来拖着鞋磨着地嚓嚓地往门口冲,“我的意思是说,等一下,着急啥呢,不是说全厂汇演推后了么,咋?又有通知了?” 郭国柱望着车十二斤宽厚的身影笑说:“真是个大忙人,啥也拉不下。” 徐利也笑说:“要不人家说,哪儿都有个他。”徐利看郭国柱还在点菜,客气地说:“不用多,两碗面就行了。又不是外人。你觉得问题不大吧?”他望着郭国柱笨拙地翻弄菜单的样子,知道厂里在职上学一般只发基本工资,奖金年终奖都没有。而郭国柱目前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段长,好像还一直在炉前带班,并不是全职脱产。一个和自己一样全靠工资攒钱找对象结婚的人,想要下饭店请客实在是捉襟见肘。想着这时,徐利抓紧时间问:“上次甄凤未说的事,怎么样了?” 郭国柱稍微愣怔一下,他本来想装一下,但马上觉得不妥。不应该装,在徐利这人面前不应该太假,太假就太不够意思了。因为徐利这小伙子能为一个炉前的大刘几次三番找人买冰箱电视,就凭这点就可以交往。虽然徐利也有自己的说辞,比如说自己是被车十二斤逼着没办法才来帮忙的。同时他也强调和郭国柱另外有事要说。果然,徐利一直没忘记前日提醒郭国柱的话题。郭国柱淡淡地笑道:“嗷,我知道。谢谢啊,我觉得没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 徐利看一眼饭店门外,继续说:“本来我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可是,甄凤未说的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按说,岳红枫已经结婚了,而且不吭不哈就调走了,即便过去你们两人有过啥……”郭国柱赶紧伸手示意徐利小声点,说:“小声点小声点,本来就没啥事。这个甄凤未也是,她的一片好心我领了。可是人家都结婚调走了,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所以,以后千万别说这事了。” “是呀,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好女孩多的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小甄可能也是头脑发热。她这人你还不知道,现在变得一点也看不惯出格的事,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她原来听我说过你的事,所以有点打抱不平。说你和岳挺合得来的,连我都奇怪,我其实没怎么和她说过你和岳的事,可是她比我的想象力还丰富。”说着大笑,好像在说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女人么可能都是这样,只要是涉及到女人的事情,她们都特别敏感,特别话多。所以非让我赶紧告知你一下。我知道,如果人家已经结婚了,咱们不能破坏人家家庭吧,咱们不是那种人家,你说是不是。况且……” 郭国柱赶紧制止,连声说:“不说了不说了。她的事情就不说了。说说你们的事情吧,你和甄凤未啥时候办事?上次说不是很快就办么?” “对,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完了再说吧。”徐利望着返回来的车十二斤说,“我的意思,你先答应下车师傅。他对大刘这么热心这么操心,说句老实话,我是被他逼着来的,也是觉得都是好人,不容易。所以答应下,以后再……” 郭国柱马上说:“对对,说得对。我实际上已经答应他了,大刘是我刚来炉前的师傅,咋能看着不管呢,想尽办法也要帮他呢。” 车十二斤已经听到郭国柱最后两句话,赶紧说:“哎对了,这就对了。想尽办法也要帮大刘一下。” ------------ 第四百三十九章 郭国柱回到家时,他母亲正端着锅出来。母亲眼睛里有点忧郁,似乎还有点泪痕。郭国柱的心微微咯噔一下。因为最近父亲心脏有点不舒服。他一边放车子,一边是是而非问一句:“咋了?” 母亲去院子水龙头上接了水回来,一进门便把门关上,叹口气。国柱压住慌慌的心跳,又问:“是不是我爸又不舒服呢?” 不想他母亲切一声,说那死人没事。然后把话头一转说:“你姐姐的对象家真没本事,连个冰箱电视的钱都凑不齐。那咋?还能让我给她陪冰箱?梦也没有。” 国柱松了口气,呵呵笑了。他不好说什么。姐姐也是普通工人,长相普通,脾气也有点像父亲,倔犟的不会说句好听话,能找到一个普通人就算不错了。母亲去厨房里,说:“你说说这事情咋办?”没等国柱回话,她母亲紧接着又叹口气,“你就不用说了,可是,上学是好事,可是,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的事。” 郭国柱明知故问:“啥事?” “啥事?你说啥事?今年你多大了?你说说?” “我多大?早的呢,呵呵。”国柱和母亲有时候斗嘴显得像十二三岁的孩子,“先说说国涛吧。” 他母亲直起腰顿了一下,低声说:“我就是这意思么。你说国涛说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成天和那个谁跑南方,我一想心里就有点放心不下。” 郭国柱脱掉外衣,随手放在盆子想去接水洗洗。他母亲说:“你倒是挺勤快了。像你这么大的都结婚了,结婚了还用你自己这么操心,真是。闹的我还操你们的心。” 郭国柱不想听母亲唠叨,赶紧说:“别说我了,国涛没回来?我还要问他呢。” “他回不回来我那知道了。就因为他一会回来了,一会儿又不吭不哈走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发愁。你找他干啥?” 郭国柱突然不想和母亲说太多,不想让母亲知道车间同事找他买冰箱电视的事。他转了话题,悄声说:“国涛上回从广东给你和我爸买的衣服怎么样?挺好吧?” 他母亲顿时高兴地呵呵笑了,笑得有点像小孩,说:“这娃娃这点上还挺孝顺的。我还在柜子里放着呢,不能穿,样式太年轻,咱们这地方根本穿不出去。孝顺是孝顺,可是就是让人放心不下。挣钱?挣下啥钱了?干了这两三年了,往回拿回一分钱了?还是啥了?嗷倒是闹回来个冰箱,可咱们家有啥往冰箱里放的?国涛这小子可不像你,你是尽是顾家,他是光顾着自己享受呢。看那买的一身一身新衣服,啥时髦买啥,拿着大哥大,抽咽喝酒,一天到晚往广东跑,跟上那个叫二狗还是大狗的能好了?我担心他成天不去上班,到时候糟蹋下一片最后连个正经工作也丢了,你说咋办?”郭国柱见母亲三句话不离本行,越发不敢提拖国涛买冰箱的事。 “你吃饭了?嗷,刚才你说过吃过饭了。哎对了,你们那个大刘咋样了?不是说快结婚了么?”母亲的心与儿子往往是相通的。郭国柱心里正嘀咕大刘,母亲就主动说到了这个话题。 ------------ 第四百四十章 郭国柱看着母亲的脸,他发现母亲忽然老了。前段时间母亲天天挂在嘴上的是自己找对象的事,现在自己上电大了,母亲似乎提的少了。上电大成了暂停找对象的理由。但母亲并没有完全忘记这事。只是姐姐的婚事和弟弟停薪留职,让母亲放心不下。 国柱知道母亲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尤其对于普通老百姓家的事,虽然也常常妒忌耻笑,但只要是听到比自己还不顺心还倒霉的人,她的心会像太阳下暴晒的冰棍整个化掉。 “嗯据说,本来挺好的,那女的是纺织厂的,也门当户对。上次我和我们一个同事一起去看过他。可是没想到,变了。”郭国柱干脆把眼光停在母亲脸上不动了。因为他了解母亲。 母亲问:“说了半天说谁呢?糊里糊涂的。” 国柱有点怯生生地说:“俺们组的组长大刘么。” “他咋了?不是快结婚了么?” “是呢,可是听说变了。”郭国柱内心不想提这样的字眼,可又觉得绕不过去,“他对象变了,不愿意了。” “是?闹了半天吹了。”母亲极其简单地总结到。由于总结的过于直白,国柱能感觉出母亲微微的幸灾乐祸。这种幸灾乐祸几乎所有的成年人都有。不仅仅只是母亲有。国柱在心里为母亲辩护。这种幸灾乐祸虽然不太恰当,但所有人都会在一瞬间变出另外一种为遮掩的表情。果然,母亲马上又说:“那后来呢?”她停下手里正擦桌子的抹布,异常关注地看着国柱。 国柱没去看母亲。他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不忍心,他转着身子去找东西。 母亲倒腾着步子站着,心里却急着等国柱的回答,嘴里发出不满:“找啥呢?也不说话。” “我找一下国涛的电话。他电话我一直没记住。” “嘿呀,他的电话还记不住?那一共才几个数数呢,还记不住?真是啥记性呢。唉多少号码来?”母亲也开始转着身子寻找,“对了,我本子上有,”说着进卧室旋即又出来,手里翻着一个红色塑料皮日记本,像极了当年的语录本,“这不是,人家现在大哥大都是九字开头,九几几九几几。” 国柱笑了,他记起来自己的本子上也有。他意识到自己笑得有点放肆,赶紧说:“不是,我是说人家现在那些大款都换大哥大了,大哥大换成这么大的了。”他用手比划。 他母亲一愣,瞪着大眼睛问:“那么大?我咋没见国涛的呢?他换了咋也不让咱们看见呢。这个家伙,回来就是晃一下回来就是在家里照个面,越来越不像话了。”母亲突然激动起来,“我不稀罕他给家里拿回钱来没有,说句老实话,家里不指望他挣多少钱,我就是担心他光顾在外面乱跑了,不回家,到时候丢了正经工作,别最后闹的出上个啥事。”说这番话时,母亲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手里的抹布反复擦着手指头和手掌。国柱看了一眼母亲手上的抹布,只能安慰说:“那倒是没事,出啥事?现在不都是这样。看我们同学二波,那在深圳不是也成天忙着做生意?” 说到熊二波,他母亲突然来了兴趣。手里的抹布也开始听话了,直接去擦门子背后的灰尘:“二波还是一个人?娃娃呢?还是他原来老婆带着呢?” 国柱心里好笑,说:“不知道,可能是吧。最近没接到他的信,我也有点顾不上。”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郭国柱说到熊二波时,同时也突然想起来了武英强。他自言自语道:“差点忘记了。我们同学让问问武英强。”他觉得有点奇怪,竟然有两个同学向他打听认识不认识学文科的同学。最好是同学,而不是社会上的人。他自然立刻想到了武英强。其中一个同学是一机械厂冷加工车间的。不是采煤机分厂,是装岩机车间。另一个是销售处的。听他们说的话,郭国柱有点不相信是真是。就是他们都想借一套成人文科考试复习资料。他们也许也就是随便打听,正好打听到郭国柱的技校同学中有人正上电大文科。 郭国柱问过他们,是不是想退学重考电大文科,回答都是为自己妹妹弟弟借的。正因为这样,郭国柱回家后没在第一时间想起找找武英强。他想着这时,笑了,对母亲说:“武英强这…” “这家伙?我看你和这个同学不像和熊二波那么随便,从来不太开玩笑,可是也处的不错。”他母亲接过来话头,“那娃娃我看文文雅雅的,一看就是好娃娃。那咋了?他有复习资料?” “有吧。应该有。问题是,那两个正学机械学企业管理的同学为啥让家人学文科呢?文科好?要我看,在机械厂上班还是学工有前途吧。一个学文科的,在厂里干啥?宣传部?工会?那才需要几个人?不可能宣传部和坐办公室的人比车间分厂,比研究所的人还多吧?妈,你说对不对?” 她妈听到这儿,本来脸上还洋溢着附和的笑,可是突然把胳膊抬起来,直直地指着郭国柱,有点切齿切齿的说:“我说你这娃娃是个笨蛋你就不信。”把抹布使劲往桌子上一甩。 国柱一愣,问:“咋了?” “咋了?说你是个死脑筋你就是不信。我们菜场一个原来卖菜的后生,长的倒是挺精干,现在你猜去了哪儿了? “去哪儿了?”国柱愣愣地问。 “去了电视台了。市电视台。” “真的?”国柱有点不相信母亲的话,笑了,“呵呵,那也许家里有后门。不然的话,那些地方哪能随便就去呢。” 他母亲开始摇头,摇的有点像街上的神经病傻小子。能看出来,她不太相信走后门关系户这种事,同时又不是真的不相信,而是不想去相信。事实上她太相信了,正因为太相信,也正因为见得太多了,而自己家里一点也没这方面的关系渠道,所以她一般不太想提及。因为一旦提及,只有自卑和难过。尤其在自己孩子面前,她和自己那个没出息的丈夫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不去谈论,有意回避。实在躲不开,就用自嘲的办法冷冷地绕过去。 现在,她没好气地说:“说你不懂,你就是不相信。一方面我们菜场那后生也确实是爱好学习,另一方面,据说他家也是老百姓家庭,只有一个妈,还是个没啥正经工作的妈。所以说,没有关系是假的。 郭国柱呵呵笑了,好像听出了破绽:“既然家里啥也没有,只有一个妈,那咋还有那么大的后门呢?这不是矛盾么。” ------------ 第四百四十二章 郭国柱心里苦笑,他有点可怜母亲。母亲一辈子是个菜场卖菜的老百姓,后来菜场还不让她卖菜了。因为过去的多少年里,菜场卖菜也是一种权利。有权把好菜留下给有用的人,成了人们争相站柜台卖菜的... “看来,这次任务,不能指望他们了,你立刻去准备,让天狼一队,立刻动身前往美国,估计墨西哥的红木组已经到美国了。”长老说道。 捡马还马从而相识,又因是邻居走动多多,这就是最好的借口,而替他们讨房子讨地当然是第二个。 显然,服务员有点不高兴了,她甚至认为土炮就是一臭傻逼,别人不知道这里,她可是知道的,暗夜堂的地盘,谁敢来闹事? 水间月打了个哈欠,觉得这闹剧够没有意思的了,随便出去走走。 她尖叫一声,身体倒翻十余丈,肩头突的冒出一股火来,同时开始滴滴嗒嗒的渗血,那地上的大片金黄,霎时带出一阵阵的红光。 玉衡院带走西瓜后不久,天枢院便跟着突然离席。把剩余的几百号尚未洗手的考生晒在了那里,让剩下的几院院长好不尴尬。 苏尘手指间泛着金光。碎云指杀出。一指点碎了那道刀光。他神色肃穆。。眼前这个青年很强大。有着媲美南宫临天的实力。以他的实力倒是也不惧。不过而今他却是要以战修炼那斩空九剑。 战剑相击,苏尘依旧倒退,步伐散乱,甚至发丝都被剑气斩断数十根,悠悠飘落,而钱允却仅仅退了一步,目光愈加的森冷,隐隐有嘲弄色。 水云天内。苏尘与梦仙云都盯着贼鸟。这只贼鸟昨夜的确“打包”回來了三大包灵药。其中光是极品灵药就有二十枚。这让得两人又惊又气。这只贼鸟太“生猛”了。竟然敢在荒原境干大票。还真让人无语。 顾言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依旧温柔的笑着对她,时不时的往她碗里夹菜。 但是这样仅仅只是无用功罢了,反倒更加增添了古剑一的威势,他悬浮在天空之中信步闲庭,随手挥舞之间便轻易的提前斩破了一个个通道节点,使得张志平的攻击还没有过来便直接被其提前斩破,再无任何威胁力。 看着不断涌现的各种留言,林远摇了摇头,他说的明明就是实话,怎么就被人看成了是装逼了呢? 石室先生对于林冲也是了解的,既然林冲都这么说了,就暂且相信吧,但是现在有多少人愿意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巨人,除非能找到更多的证据,比如一些远古遗迹。 “下去!”他的眸光不带半点起伏,泠漠而坚硬的五官华美危险而又邪恶,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寒劲让人忍不住退避三尺。 想吸战气?莫离嘴角掀起一丝冷笑。神识内视下也不做抵挡,任由几股阴冷之气在丹田外作祟。 看到网友们的发言,林远只是淡然一笑,对他而言,这不过是随手就能够办到的事情,不算什么。 可这种在常人眼中的缺点,在陈又廷眼中却成了关晓军与众不同的明证。 有些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很忧郁,但却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肚子饿了,急着要喝喜酒。 莫寒继续查看其他功能。任务栏和好友栏都是空的,交易频道也没有任何出售的物品。 ------------ 第四百四十三章 武英强已经毕业了,由于在厂外上课,三年时间里人就像游离到另一个世界似的,对结识的新同学新环境特别留恋。但他工作还在一机械厂。一机械厂和重机是省里最大的机械厂,重机甚至比一机械还要大。这个大一般指职工人数多少。在一个万人大厂工作,和在一个几百人的小厂工作,纯粹是两回事。万人大厂的人可以在小厂人面前把眼睛抬到天上。甚至常常不屑于和小厂的人认识交往。觉得丢人。而小厂的人不仅觉得处处低人一等,连找对象都找的是大厂剩下的。更别说那些大集体小集体企业了。武英强骑车路过重机宿舍时,忽然想去找找两个同学。这两个同学在重机工作,也在电大文科班学习。三年的同窗学习,武英强已经和文科班同学有了感情。他心想今天反正正好路过,时间还早,何不去找两同学坐坐。过几天回一机械厂报到后,就难有时间找他们闲聊天了。这么想着,他把自行车骑的飞快。心想,厂报社也应该在厂里吧。到了厂门口再说吧。如果他们的那个小报社不在厂里办公就好了,因为大厂的上班时间不容易随便出入。 重机的大厂门他从来没正面看过,自然也没进去过。但从小在河西地区长大,重机的影响力有点像河西特有的烟灰空气,只要一过河西桥,远远近近的总能呼吸到多多少少的废铁屑气味。这种铁屑味道城里是闻不到的。当然解放路北面的一机械厂有铁屑味。 武英强在有着拱形大门梁的大门外下了自行车。他转头看看高大威严的门柱,心想,这时候要是能在大门口遇到个熟人才叫浪漫。可还没等他从想象中拔出,就听有人问他:“嗨,靠边靠边,没事别站在门口。”是传达室老头。老头年龄并不大,说:“上班时间谁也不能随便出出进进。都是打过卡的。” 武英强干脆问道:“您好师傅,我问问小报社在哪儿办公?” 老头一时没听明白,干脆从传达室站出来,问:“谁?” “小报社。” “嗷,厂报吧?在党委楼上呢。” 武英强笑了,边笑边说:“原来重机的厂报也在党委小楼上呢,我们同学在报社,他让我来找他。” “你们同学叫啥呢?嗷,算了,先进吧。”传达室人示意武英强跟着一辆车进去。武英强心里想道谢,可紧走几步没说出口。他几步迈进大门时,心里忽然跳出一个想法,对了,对调。重机和一机械厂肯定一样,有些职工住的不会太近。一挨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他心里顿时狂跳起来。嗨呀,看来这个电大上的值,不但拿到了大专文凭,还接触到了更多同学,尤其是重机的几个同学。这些同学都从重机基层车间考上来,浑身上下带着大型企业的气质和特有的为人处世风格。这种风格与一机械厂有点不一样。一机械厂的人身上也有气势,但相比之下显得多了些被动和保守,甚至有些土气。而重机厂的人显得更开朗大方,最典型的印象是都说普通话,一机械厂的大都说地方方言。 在他加快脚步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有人正从侧面看他。 ------------ 第四百四十四章 武英强不由地侧目看一眼,发现一个年轻女子正把眼光收回去。收回的眼光很坦然,坦然的就像被一个从眼前飞过去的蜜蜂吸引了一下。武英强心里一阵纳闷。他侧目的一瞬间,已经看清了女子的容貌。这种瞬间一瞥很厉害也很奇妙。有时候能穿透心底。注视他的年轻女子并不认识,也没有印象。武英强的眼睛不由地迷缝了一下,接着又迷缝了一下。有点像被沙尘迷了眼睛。眼睛迷缝完后,他的脖子直接梗着朝前走去。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腿是如何往前迈的,也不知道手臂是怎么摆动的。走出去几步后,他突然转身问一个骑车过去的人:“师傅,请问一下,小报社在哪儿?”借着一转身,他顺便回瞥了一眼身后的大门,刚才那个女子已经不见身影。 按照路人所指,他拐过正对大门的主楼,再穿过两片连片的厂房,在一条宽宽的马路边停下来。站在路边几排规整的平房外,他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里和一机械厂大门内深入厂区的几排平房如出一辙。唯有不同的是这里的平房显得较新,一机械厂的平房灰砖尖顶,显露着沧桑岁月感。有一个共同点是上班时间都显得很安静。安静的空气中会传来一阵阵与安静融为一体的铿锵落锤声和喷气声。武英强长长出口气,自言自语说:“大工厂的味道都一样。” 他走**房时,有人又告诉他,小报社现在正搬家,已经有一部分去了劳动服务公司那边办公。他顺口问劳动服务公司在哪里,有人告诉他说不在厂里,在厂外西马路附属小学对面。他正想转身离开厂区时,从平房后排走出几个人,有人远远的认出来了武英强并喊他。 武英强一看突然笑了,高兴地回答着:“哎呀,正找你呢,安成伟。” “我大老远看着像你,又不太相信。你怎么来我们厂了?”叫安成伟的年轻人比武英强高一些也瘦一些。瘦长的身材并不显得瘦弱,而是异常精干协调。他戴着眼镜,笑得很灿烂,不等武英强说话又问:“你不是在一机械厂吗?怎么?是不是乘着刚毕业想调到重机厂?啊?如果那样咱们可就成了同学加同事了。”武英强咧着嘴笑,因为他一时插不上嘴。 等安成伟说的差不多时,武英强问:“曲仁炳不是也在报社吗?” 安成伟一边与别人打招呼说下车间去采访,一边对武英强说:“嗷,你是来找曲仁炳呀,那跟我走,他不在小报社。”说走就走,还拉了一把武英强的自行车。武英强本来没想着先找曲仁炳,他只是随口问问。连忙说:“不不不,我是问一下。我还以为你们两人在一起呢。”他跟着安成伟走,知道安成伟正忙,不好多交谈。同时心里也莫名其妙地生起一种被冷落的感觉。他有五六秒钟没做声,只是有意无意地把自行车的链条盒颠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安成伟不愧为企业报记者,突然放慢脚步,问道:“是玩来了还是为调动?应该差不多吧?像你这样的好学生肯定没问题。” 武英强马上绽开一脸笑容,笑说:“哈哈,我路过重机,正好想过来看看你们。调重机也是刚刚有想法,不容易,需要关系吧。” 安成伟回头看着武英强,抬手在武英强背上很亲昵拍拍说:“不好意思啊,正好不凑巧,我已经约好去电铲分厂。你先去劳动服务公司找曲仁炳坐坐。” 武英强强作笑脸,赶紧说:“行行,你赶紧忙你去。唉?你们报社不也搬到劳动服务公司了吗?” “是呀,我这不是回来拿东西了吗?你消息还真灵通。哈哈哈,回头再聊。希望你尽快调成,啊。” ------------ 第四百四十五章 曲仁炳原来没动窝,还在劳动服务公司工作。武英强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感。相比之下,他觉得曲仁炳比安成伟更直爽更能说到一起。当然,安成伟曲仁炳都是武英强最要好的同学,在三年的学习中来往最多。原来武英强去安成伟和曲仁炳的单身宿舍多,他们两人都是由外地考取中专被分配到重机这个大厂的。武英强一直没弄清楚他们中专学的什么专业,好像一个与计量有关,一个与计划有关。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们两人都特别有才气,甚至比自己更有才华,能写会画。不仅仅如此,让武英强更为吃惊的是,两人一个酷爱书法,一个会作曲。是重机厂里的小秀才。武英强原来去他们单身宿舍时,曲仁炳总是风风火火的坐不住。他也并不全是坐不住,总是有忙不完的事。坐一阵就对武英强说:“呀,你坐着啊,我去夜校听课。听啥课?听写作。” 武英强吃惊地张大嘴。他中学最好的课是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都不行。中学看文学作品时,从来不敢想像那些作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现在曲仁炳在厂里就能听到写作课,而且曲仁炳走后,安成伟说是请大学老师来讲散文诗歌的写作,这让武英强一下子惊呆了。这个大厂真是人才济济,而且啥事也有。难怪曲仁炳和安成伟要考电大文科,大厂除了生产技术科研,还有各种文化活动。他们在工作之余可以实现自己的写作梦想。 武英强骑车出厂大门,往西面一拐,沿着直直的柏油马路寻找路边的附属小学。劳动服务公司在附属小学对面。 运气不错,曲仁炳正好在公司。武英强把自行车支在一排平房后面的存车处里。直接进了写有重机劳动服务公司的大门。他刚向别人打听,就见一扇门一开,曲仁炳走出来,大惊小怪道:“呀,武英强,你咋找到的?”他似乎对武英强的到来早有预测,一脸镇定。马上由惊讶恢复到平时的表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武英强一时有点纳闷,不解地摇头道:“啥?知道啥了?” “咱们班那谁,王祥和那谁都调到厂办了。” “厂办?真的?”武英强没去过一机械厂的厂办,也不太了解厂办是具体做什么的。不过,厂办给予他的印象是神秘而高不可攀的。 “就是呀,我听说他们可能找了人。不然的话,调不到厂办。” “就是呀。”武英强附和着说,“那可是不容易呢。不仅仅要有关系,还得有真功夫。比如,来来来,进来说……”曲仁炳说着把武英强一让。“其实,让我去我都不去。我要写,就写纯文学,不给他们当秘书。那些头头们你得会说话会办事。不然的话,不但乱,而且影响人的真实想法。伺候人的本事咱们可是没有。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自己独立的思想,我一般就不会给他们干。那些人,有点像被训练了的动物。” ------------ 第四百四十六章 曲仁炳让武英强坐在他对面的一张靠背椅子上,他自己的座椅上有两个扶手,对面的座椅没有扶手。他平时不多笑容的脸上,掠过一小会儿不自在的得意笑靥。武英强看在眼里干笑着,他第一个反应是马上主动说:“对,你要是去了,肯定比他们强。” 曲仁炳喜欢听这话,马上把头撇向一边,不服气地说:“就是,不是吹呢,就那些什么总结报告,还有公文写作,咱们上课的时候都学过,当时我觉得这些都是小儿科,太简单了。你说是不是?”他不等武英强说话,又说,“你说王祥他们,上学时候,作文都不会写,还厂办当秘书呢。要我说根本不行。” 武英强突然想,曲仁炳在上成人大学前也是在工会工作?还是在车间?劳动服务公司有车间吗?有时候也听说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在这方面武英强实在太缺乏常识。也由于缺乏这方面常识,他既想了解的更多,又不好贸然多说一句。只能听曲仁炳唠叨。 “唉,武英强,咋说,没听说你有对象呀?”曲仁炳突然问到一个让武英强意想不到的问题。武英强的确是没有思想准备。他马上有些尴尬地笑说:“倒是,也有介绍的。不过,”他迟疑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至今确确实实还没有人向他提过这种事。他心里一阵凄楚。为了掩饰自己,他回问一句:“咋?你有了?” 曲仁炳马上笑道:“快别说了,自从毕业以后,一回到办公室,我们这儿凡是坐办公室的,不管是工会还是团总支,还是计划科生产科,都叫坐办公室的。自从坐办公室以后,就有人给我介绍了不下七八个对象。有我们公司的,有街道企业的,还有外面的。后来,有的见面了,走的没见面。” 武英强这方面经验匮乏的很,,但对这方面故事有极其急切的兴趣。他顾不上太多,说:“后来呢?都没看上?不会吧?” 曲仁炳似乎有点不甘心,同时也有些说不出口的心事。他脸上飘过一两朵阴云,极力搜刮着恰当的词语,最后总算微笑地解释说:“你不是外人,所以我和你说说,有两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可是都嫌我是劳动服务公司的。” 武英强一点眼色也不讲,一听曲仁炳这么说,马上激动起来,“劳动服务公司就怎么了?劳动服务公司也是重机的下属单位呀。咱们国家有些规定,说句老实话就是太落后,都啥时候了,还把国营单位劳动服务公司分那么细。什么劳动服务公司,难道大厂的各个单位还分的个高低贵贱?”说着,一脸不平和怨气地站起来,走过去又走过来,摆出一种既关心又无奈的样子。 曲仁炳感激地看武英强一眼,然后欣然地松了口气,说:“还是你会说话,不过,我发现你对有些常识性问题,没有弄清楚。我原来刚来劳动服务公司也不太懂。后来知道了。劳动服务公司实际上是集体所有制企业。我和你说,说明咱们关系更好。但是,实际上大家都知道。” ------------ 第四百四十七章 为了降低或者忽略集体所有制这种说法所带来的尴尬,武英强用夸张的口气快速说:“集体所有制就怎么了,不都一样么?都在厂里工作,该干啥干啥,就说上学这件事还不都一视同那啥?”他没把一视同仁的仁字念出来,是觉得如果念出来,就越是显得自己内心已经认定了。同时他突然加快说话速度,也是为了避免集体所有制这种小虫子乘虚而入到两人说话的缝隙里。他这么想着时,没想到曲仁炳一下子打断了他的说话。曲仁炳并没有让武英强下不了台,他眼神稳定地盯着武英强,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地说:“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劳动服务公司就是集体所有制,我当时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也没有啥。影响我啥了,不就是一个厂办么,不就是一个小报社么?我还看不上呢。说句老实话,我有自己的计划,按照自己的计划做事就行。”他没说自己的事是什么事。不过,武英强能听得出来,曲仁炳虽然是个直性子人,但心里的想法一点也不少,甚至比别人都多。 “你原来中专的时候学的啥?”武英强突然问到这个,也是为了有意抬高曲仁炳的地位。因为中专比技校好多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中专毕业后是干部,而技校是工人,是技术工人。说的好听点是上了个学校,实际上等于找了份工作。是不用家长费心找了份大厂的工作。 武英强差不多忘记了来找曲仁炳的本意。他们的话题依然在刚毕业的同学身上。重机的两个同学一个由车间重新分到了小报社,另一个就是曲仁炳。曲仁炳按说是干部,可当初为何被分到了劳动服务公司,让人不得其解。武英强心想,也许与曲仁炳直率性格有关系。当然更多的可能是没有找关系。武英强把这种疑惑换成了另外一种问题,他问曲仁炳:“你是不是打算在这儿干出一番事业?”他笑得听富有善意。他担心曲仁炳一下听不懂,又补充,”我们一机械厂这一届毕业生,据说分配的都不错。据说啊。我还没来得及回去报到。” “你为啥不回去报到?”曲仁炳似乎发现了什么,“你完全可以去厂办呀小报社呀,或者是……” “我?还没有想过。我主要是想有个想法,”武英强觉得用不着对曲仁炳遮遮掩掩,“说句老实话,我主要是想调动。” “调动?从哪儿?一机械厂掉出来?曲仁炳忽然眼睛睁大,样子显得很以外。 “是呢,主要是我住的太远。最好是调动离家近点。为以后长远考虑吧。” “长远考虑?嗷,说明你可以,你有眼光。也不错。”曲仁炳居然没问武英强具体调动的单位。 武英强犹豫了一下,庆幸自己没把调重机的念头秃噜出去。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看来不能说,尽管曲仁炳是要好多同学。不过,提前向他流露一点还是可以的。他想听听曲仁炳的意见。 ------------ 第四百四十八章 武英强为了遮掩自己的想法,想问点闲聊的话。他没太多加思索就脱口而出:“我印象中,劳动服务公司下面有不少各种商店和小厂子。现在社会上有不少承包商店和小厂子的,你没有考虑一下?”这话按说挺赶时髦的。 可是,曲仁炳仿佛在思索什么,或者觉得受到了某种轻视,摇头道:“我不是那种人,要想承包早就承包了。还用等到现在。其实,现在人们一说就是承包呀或者停薪留职呀,其实,要说做生意,我老子在刚解放的时候,就做过生意,开过商店。我们家有做生意的传统。那和现在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做生意。现在那些叫啥做生意?差的远呢。为啥说差得远呢,单说他们做的那些业务,说句老实话话,那就不叫真正的生意。说句老实话,那都是吃重机厂呢。没有重机这个大靠山,根本做不成。”武英强不住地点头。 点头中有附和,也有惊讶。几天不见面,曲仁炳就有许多新想法新见闻。 “你真有想法。不简单。”武英强忍不住说。其实曲仁炳也没说什么具体的想法,他只是有点拧着来。 正因为他拧着来,凡事都看不上,才让武英强心里暗暗惊讶和一点点嫉妒。 他知道,许多事情都因为拧着来,因为不信邪和敢于有自己的想法,才会激发干劲。 曲仁炳就是这种人。而且有时候他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当然他也看人。 他盯着武英强看,并非猜测武英强的心事,而是思忖着自己的事。他说:“有些事,我不愿意对外人讲,尤其是不愿意和咱们班的同学讲。你想吧,除了你们一机械厂的同学,咱们班有三分之二的人是外面各个单位的,尤其是那几个政府部门的,你看他们那个牛逼哄哄的样子,好像你们政府机关就高人一等似的。还有什么这报社那办公室的,要我说,都是徒有虚名。你说不是?要不咱们论真的。”武英强这次没好意思多想,赶紧使劲地附和地呵呵笑。 同时,他嘴巴又有点管不住自己,不由地问一句:“论真的啥?”话出口有点后悔。 因为他马上就想到曲仁炳所说的论真的,主要是指写作,具体主要是写诗。 果然,曲仁炳把头一撇,兴致勃勃地说:“写诗呀。最近我刚写了一首诗,你看啊,我给你看看。”说着,曲仁炳抽出桌子抽屉,随手就抽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方格稿纸。 他握着稿纸先看一眼,好像第一次欣赏自己的新作。随后递给武英强,丝毫没去顾及武英强此时的表情。 武英强脸上笑容有点僵硬,甚至有点不自然。他接过方格稿纸,认真地边看边念念有词。 他对诗词没有研究。尽管都学了古汉语这门课,曲仁炳对古诗词特别有灵性,而安成伟对新闻特别敏感。 武英强却没有自己特别的擅长。武英强所念念有词的,其实是曲仁炳做的一首词,而不是诗。 ------------ 第四百四十九章 武英强脸上笑着,心里却充满一种惭愧感。因为他念念有词的词句,只感觉有点像词牌沁园春。读起来朗朗上口也押韵,更深的含义只能望文生义。他不想让曲仁炳失望,马上竖起来拇指夸奖道:“真好,真不错。有气势。”到底有什么气势他也不太清楚。 曲仁炳笑了,笑得很自信很自然。好像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别人欣赏不了,水平不行而已。他把瘦长的身体往后一靠,舒坦地靠在皮沙发上,把胳膊往窗户上一挥,嗨呀一声道:“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和他们谈诗词,就跟对牛弹琴一样。”他压根没注意到武英强这时的脸色放出一种淡红的光。有点像被朝霞涂了一层粉。武英强这时再一次感受到了曲仁炳的执着和专注。这时候曲仁炳的耳朵是关着的,他只能看见武英强的笑脸,听不见其他声音。他一时兴起,突然又说:“按说,咱们班里,就数我的基础差了。你是技校毕业,安成伟也是技校毕业。” 武英强疑惑了,马上不解地问:“不对吧,你是中专生呀。比我们高级多了。” 曲仁炳一兴奋,就说出了武英强第一次听到的实情。曲仁炳嗨一声,看看窗外,毫不犹豫地说:“我只和你一人个人说,我们那批中专,实际上我是真不喜欢。你想啊,说是中专生,实际上伟小学培养老师的小学师范,所以,刚上了我半中间没上完。” 武英强吃惊地问:“没上完?那咋办?”他不曾听说过这种事。记的上技校报到的头一天,曾有一个同学就是来看了看,然后就不来了。那同学临走时,悄悄和武英强说想复读下一年再考。那个一面之交的同学现在何处不得而知。中途退学后的路子命运,就像被凤刮走的风筝,能看见影子的时候还有牵挂,看不见了也就渐渐淡忘了。甚至会忘的一干二净。人们往往只关心身边认识的人,不去想,也不想去想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人,尤其是没有交往的人。 “咋办?我觉得挺好。这不,我也在重机参加工作了,而且是国营大厂工作。不比当个小学老师好?再说了,如果我是个小学老师,就不会找个在银行上班的对象。” 武英强吃惊地一下子张大了嘴,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自己的鞋根本没事。他用力盯着鞋面和裤子腿看,甚至干脆用手拽一下裤子角,堆起笑容说:“真不错,银行的?没听你说过呀,啥时候谈上的?” 曲仁炳流露出少有的得意笑容说:“我姐夫家给介绍的。人家那家厉害。一家子都在银行上班。而且,不光是这些,有几个还是银行的头儿。你说这,人家图了我啥?” 武英强听着,越加不自然起来。脑子里乱哄哄,像轰鸣着铸造车间的电驴,也像钻进去一群数不清的马蜂。他光顾着拾掇一脸的不自然了,竟然忘了回复曲仁炳的问话。曲仁炳问他:“你怎么样?” ------------ 第四百五十章 陈家村宿舍区通向大马路的巷子,可以容得下出入两车通行。早晨上班时间,一辆停在巷子路边的白色卧车像狭窄河道里的一块大石头,让上班的自行车纷纷慢下来。有人无奈地推着车子说,这是哪的车呢也不看时候,正好挡在路上,没人管?走进白色方头车一看,又有人说,啥球破车呢,不就是个苏联拉达么。堵乘堆的自行车缓缓往前推,后面正好又有一辆车开过来,轻声鸣叫着喇叭。有人认出开车的司机,笑道:“让一辆拉达堵住了,你这伏尔加也不行了。” 司机明显用手摇下来车窗,大声说:“啥?拉达?咱厂没拉达,肯定是外面的。” 听这么一说,与司机熟悉的人突然想显摆一下,盲目地喊一声:“破拉达不让路,砸了。”有人笑的很是小心翼翼。好像方头方尾的拉达车会突然跳起来骂人。果不其然,拉达车的玻璃窗摇下来,露出一个短头发的脑袋来,冷冷地在车身边的自行车里寻找说冷话地人。眼睛里流露出凶光。 自行车缓缓从拉达车身边过去。这时候,有一个女人头戴墨镜匆匆走来,走进车身时,有人突然冲着她喊一声:“红枫!” 戴墨镜的女人愣怔一下,已经看情喊她的胖女人,有点不情愿地摘下眼镜,微笑着说:“变梅,呵呵,上班呀?” 变梅已经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大呼小叫道:“嗨呀,我去过你家好几次,你爸爸总是说你没了回来。这么忙呢?说走就走了,调得也太快了。可是,咱们不是说好,帮助贾主席完成好最后一次技术比武么?嗨呀,不说了不说了,这是接你的车?嗷对了,你老公。听说你现在在河西商场上班,改天去看你啊。” 岳红枫几乎来不及回答变梅,她看见老公吕俊宇不耐烦地招手,让她快上车。她匆匆拉开车门,只对变梅说一句:“回头再说,变梅。” 吕俊宇没等岳红枫把车门完全拉上,已经把车子启动。拉达小车狠命地摁着喇叭,像条势力的野狗在自行车中横冲直撞。着急上班的自行车可能慑于拉达车的气势,纷纷无声无息地避让着,不时发出车子链条盒和车铃铛的声响。岳红枫皱起眉头直视前方,忍不住叫到:“慢点慢点,小心碰着人。” 吕俊宇冷漠的脸像车间里的废铁板,烦躁不安地说:“慢得像个老太太。这么半天干啥呢?” “没干啥。总得给我爸把饭做好吧。”岳红枫坐在后座,忍不住乜斜一眼后视镜中凶巴巴的一张脸。她只乜斜了一眼后视镜,就把眼光投向车窗外。被甩在身后的陈家村巷子,在一拐弯抹角的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岳红枫干巴巴的脸面堆起几条平缓的却横七竖八的缓坡,她转动一下脖子想去看吕俊宇,又迅速回位到看窗外的角度,比原来变得弯曲的嘴角往下耷拉一下,挤出一句话:“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吕俊宇不耐烦地问。 “我调工作的事。” “现在你不是在河西商场上班么?” “不能老是干吊着呀。我的关系还没有转走呢,总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借调着吧。” “着急啥呢,我这不是正在办么。” “多长时间了?如果办不成,还不如干脆不办。”岳红枫倔强地死死盯着马路上叠压成网状的自行车轮圈。仿佛那些一样大小的车轮圈,变成了环环相扣的杂技套圈,飞舞起来后在骑车人身上头上团团圆圆转着。她看着有些着迷。 ------------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吕俊宇回头看一眼岳红枫,足足有两分钟没说话。两分钟之后,他依然没有理会岳红枫,而是拿起扔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手机,在手里摆弄起来。 他手里的手机已经不是大哥大,已经没有大哥大那样笨重。外形上像一个铅笔盒。 比铅笔盒厚一点,长宽都差不多。岳红枫看着黑色铅笔盒在吕俊宇手里颠三倒四翻腾几下。 翻腾的时候,五六排凸出的小疙瘩摁键,泛着醒目的奶黄色光泽。奶黄色摁键的柔和绵软像一颗颗海绵球,岳红枫经常忍不住想摩挲几下。 但她从来没动过吕俊宇的手机。不是吕俊宇不让她动,而是她自己不想。 她结婚时,没有举办婚礼,吕俊宇只是带她去苏杭玩了两天。吕俊宇说现在八十年了,不兴大操大办婚礼了。 尤其是像他们这种部队干部家庭更不兴大操大办。岳红枫当时不满意,家里父亲也有意见。 但又一想,人家吕俊宇帮了我们家多少忙,人家是啥家庭?人家能看上我们这没妈的工人家庭,已经是烧高香了。 父亲和她有意见只能往肚子里咽。岳红枫的想不通,倒不是为自己,而是一机械铸造车间的同事。 铸造车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无论谁结婚都必须提前告诉同段同组的同事们,凑份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热闹热闹。 好像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就等着谁结婚了。可是,轮到自己结婚的时候,却悄没声的走人了。 走得干脆,走得让人不理解,走得也让岳红枫无脸面见一机械铸造车间的人。 岳红枫心里很苦。还有一个事,就是她和他两人之间,结婚到现在已经半年了,他觉得吕俊宇逐渐在冷淡她。 这件事她没好意思和任何人说。放在以往,她可能会和车间的两个女的说说,比如变梅等。 她和妹妹私下悄悄聊过天。妹妹暧昧地问,半年了,你怎么不见动静呢。 岳红枫红了脸说:“谁知道呢,”说着她把话题想转到妹妹身上,问妹妹你这家伙年龄不大,看你搞对象一个又一个,不是有过经验了吧。 妹妹不含糊地说,别管我,先说你吧。老实交代,是不是就没正经和你老公睡过觉。 这话直接把岳红枫说懵了。她脑袋里顿时像灌进去了水,懵懵的不知道还说啥好。 心里乱做一团。发呆半天把脸憋红到流出汗水来,才羞涩地说:“二妹,你可是别和人说啊,我和吕俊宇,说句老实话,就没什么感觉。”她妹妹一听,突然把脖子伸出老长,瞪着眼睛问:“没啥感觉?啥意思呀?不会是你们没在一起睡觉吧?”红枫抬手啪啪给了妹妹两下,骂道:“你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说啥呢。” “那咋回事?”她妹妹一脸疑惑。她不相信姐姐结婚半年,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所有女孩子都盼着做新娘,都为做新娘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姐姐怎么会说没感觉的话。 她忍不住问姐姐怎么回事。岳红枫犹豫半天,突然眼泪涌出眼眶。低头说了一句让妹妹惊讶不已的话。 ------------ 第四百五十二章 吕俊宇刚把岳红枫送到河西桥边,突然停了车。岳红枫正沉思默想,身子猛然晃动一下,惊讶地问:“怎么了?”她边张望窗外边说,“没到呀?” 吕俊宇的车变道靠边太过于唐突,以至于数辆自行车被迫停下。自行车的人干瞪着眼睛看一眼拉达车,无奈地走开。 吕俊宇说:“我临时有点事,你走过去吧。” 岳红枫一愣:“走过去?快误了,行吧。”她有点恼怒地开门下车。她开门的时候,有意让车门挡着自己不高兴的脸面。她没注意到路边马路牙子上,有两辆新式的卧车正停在人行道上。车是灰色的,一点也不显眼。但车的款式显然很稀罕。经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向两部回车投去惊讶羡慕甚至茫然失措的神情。好像只要再多看一眼,那些鬼怪的未曾见过的汽车,就会扑过来咬人似的。人们匆匆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眼睛却能像苍蝇一样敏锐地捕获视力所及的任何东西。岳红枫顺着流水般自行车上射出的眼光,一撇头间,忽然看见人行道上一辆车轰然发动,然后猛地撅起车头冲了出去。岳红枫本能地往前小跑几步,远远地躲着拐大弯快速度掉头的灰色汽车。人行道上过往的人,早已经跑开。快速拐弯的灰色卧车像折了一条腿,在不宽的人行道转圈。眼看着冲到路边一个破旧平房墙边时,灰色卧车突然一个急刹车。随即车门猛然打开,跳出一些胖胖年轻男子。男子几步冲到平房边一个被吓呆的高个子中年男人跟前,抬手照高个子男人脸上就是一个大耳光。高个子男子丝毫没反应过来,像一个木头疙瘩呆呆望着打他的人。直到胖男子挺着肚子傲气十足地腾腾走回卧车,启动骑车冲下马路牙子,人们才像一群观看露天电影的观众,默不作声地离去。岳红枫回过神快步赶路的一瞬时,突然看见吕俊宇的拉达车刚刚启动离开。她发现吕俊宇的车子紧紧随着冲下马路牙子的灰色新式骑车,有点像小鸡紧随母鸡上路。 岳红枫心事重重地走近河西商场时,一眼就看见纪素芬正在往外拉一个纸箱子。岳红枫赶忙走上前去,好奇地问:“素芬,这往哪儿拉呀?啥呢?” 纪素芬气喘吁吁地直起来上身,叉着腰看一眼岳红枫,没说话,再看看绕着墙根一大圈柜台说:“快点,你帮帮我,把这个电视机拉到后院去。” 岳红枫把随身一个布包放在柜台上,从布包口露出一个铝制品饭盒。她把铝制品饭盒往布包里塞塞,回身一把扶住大纸箱子,看看纸箱子上印刷的外国字母,忙问:“看不懂,哪的?” 纪素芬嘴里重重地啧一声,瞪眼睛说:“连个这也不知道,看这面,不是写的么。”歪着脖子念到,“松下?嗷,那面没写?只这面有字?” 红枫斜纪素芬一眼,心想,得意啥,不就是个日本进口电视机么,至于这么趾高气扬,看不起人吗。纪素芬马上看出岳红枫的不悦,赶紧说:“不是。我本来想告诉你一下,那谁们早晨刚刚送来。就这么两台,不能摆在柜台上,不然的话,一下就抢光了。我就着给关系户呢。” “谁送来的?你没和经理说?”岳红枫知道经理现在还没来。 ------------ 第四百五十三章 商场内沿墙壁一圈的玻璃柜台内,所有的售货员都在柜台下面悉悉索索弄着什么。距离纪素芬和岳红枫不远的一个干瘦中年男子,先是蹲在柜台里边,然后嫌蹲着累,站起来,手里多了一小瓶酒和一包牛皮纸。牛皮纸摆在柜台玻璃柜台上后,暗黄色的牛皮纸慢慢张开,露出两根鸡腿骨头。 纪素芬回头看一眼吃鸡骨头腿的男子,对着红枫做鬼脸,嘴里鄙夷说:“啥人呢,大早晨喝酒吃鸡腿。一个月工资才几个钱呢,脑子有问题呢。”忽然,她眼睛一闪,扫视到刚刚晃悠进商场的几个人。嘴里嘟囔一句:“怎么又来了?”眼睛里闪出厌烦。然后低头猛然一用力,竟然把电视机纸箱子抬起来,说:“走走,咱们抬着走。” 岳红枫惊讶道:“好有力气。” 纪素芬不说话,示意红枫快点帮她一把。红枫一伸手把电视机纸箱子抬平,一眼看见进来的几个人后面跟着的两个熟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二狗,另一个是让她似乎有种异样感觉的郭国涛。两人胳膊腋下都夹着一个黑色皮包。皮包有砖头大小。郭国涛跟在二狗身后,煞有介事地握着一个揭盖手机。手机的一根细长天线拉出来,又被他推回去。然后啪一下子挑开盖子,用一根像胡萝卜一样的中指摁闪光的摁键。他的声音带有鼻音,一开口就嚷到:“好我的张主任。这两天一定要坐坐,一定要坐坐。我知道我知道,需要抵押?我们有,有。”说着,和二狗对视一下,“主任,就这么定下了啊,一定要给我们个理会啊,谢谢谢谢。昨天一晚上折腾没睡好有点感冒,后天我们约你,好好,再见。”随后,跟着二狗走向正从员工通道出去的纪素芬。 纪素芬装着没看见,一张娇好的脸憋得通红。她做作地看着岳红枫说:“哎呀好重,我都有点太不动了。” 岳红枫狐疑不解地说:“那你还搬它干啥?给谁就着呢?经理让你搬的?” “不是,就是想乘经理没来,赶紧搬走,不然的话,快点快点。那两人真讨厌呢。一天到晚尽往咱们这跑。有啥跑头呢不知道。”纪素芬的神情忽然又有点暧昧,埋怨中夹着矫情得意。红枫看着一头雾水。感觉这人有时候特像小赖。一路货色。她心里嘀咕一下。那几个人上次见过,明的暗的和纪素芬小赖说笑甚至调戏。现在的纪素芬让人有点看不明白。明明那两人找她,她却装着没看见,一付拽拽的劲儿。何必呢。 郭国涛和二狗并没不高兴,突然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开始打电话,各自说着自己的事。郭国涛接通一个电话,说着让人有点听不懂的话:“喂张行长,是我,小郭,你好你好,今天你有时间吧?还是没有?没事没事,我们就是想请你坐坐。对坐坐,吃个饭,没事没事,那等你有时间再练习,嗷嗷嗷再见再见。” ------------ 第四百五十四章 二狗漠然地摁手机,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张行长?那刘行长那咋样?我有关系可以联系上他。” 郭国涛掏出一本塑料皮窄条小本,用粗苯的食指翻本子,大声说:“嗨,我这有么。我操,差点忘了,我哥的一个同学是财务科专门跑银行的。认识刘行长。” 二狗继续把带盖子的厚手机吧嗒吧嗒地揭开摁下揭开摁下,让弄出的声响吸引周围的注意力。他吸口气说:“你哥哥?在一机械厂的?” “嗷,是呀,”郭国涛忽然一脸正经,眼睛睁着老大,“我哥哥他们哦,那可是真可以了。人家本来只是个技校生,可是一下就考上了大学。现在全脱产又去上大学去了。发着工资上大学,再没有这么好的事啦。” 他把“事啦”说的异常重,尤其后面那个“啦”字,给人感觉好像正拉动一辆大平车,不用力念出“啦”,就会白费力气似的。正走向后门的纪素芬撇嘴,说:“听见没有?啦,一听就是城里桥东街那带的。咱们河西谁说啦呢?没有吧。本来就没有。说啦的,连北城也不说。”她说这些时,开始并没注意到岳红枫脸部的表情。随着话语,她突然发现岳红枫白皙的脸正由红变紫。 岳红枫僵直的腰肢像安装了一条又硬又直的铁棍,丝毫不理会纪素芬的问话。纪素芬继续问:“唉?红枫?问你呢?” 这时候,已经走近的二狗和郭国涛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打趣说,人家眼高的快上天了,那还认识咱们呢。纪素芬仿佛被提醒了一下,说:“哎对了,人家她原来也是一机械厂的,哪个车间来?”她的脸转向岳红枫。岳红枫却不做声,脸涨的通红,像害羞的小女孩,半天才说:“快快,算了。不说那些。你到底走不走,往哪儿走?” 纪素芬嫌红枫的声调高,在两个男人面前失了面子,不高兴道:“嗨呀,至于这样吗?不就是个一机械厂么,有啥了不起呢。” 郭国涛有意上前劝两句,却被二狗拦住。岳红枫听纪素芬这么说,顿时一股无名火气冲上脑门,她微微前突而圆润的额头闪着光,高声道:“素芬,你怎么这样说话?去去,你自己抬吧,我才不管你呢。”说着一松手,随着哐当一声,电视机箱子摔到地上。纪素芬惊讶地张大嘴,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愣怔了半天,才冲着快步走开的岳红枫喊一声:“我这是好心不得好报。” 岳红枫恨不得把纪素芬和郭国涛二狗甩的远远的,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我好心不得好报。” 纪素芬追上一句:“我说你了?我没点你名吧?” 岳红枫已经回到柜台里,再不做声。四周柜台里的男男女女纷纷互相递眼色。 郭国涛和二狗慢慢过来,对纪素芬说:“咋了?好好的,你应该前少说一句。人家一看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郭国涛把电视机箱子抬起来一个角,凑近纪素芬问:“她原来真的是一机械厂的?” 纪素芬啧一声,埋怨道:“我骗你干啥?你不信问她。” ------------ 第四百五十五章 “我们回来干啥?你说呢?我们回来就是想见你呢,不对?”二狗对纪素芬做鬼脸。 纪素芬翻一眼说:“死皮。” “死皮?不死皮能和你认识?” “就是,把电视都给你搬来了。让你们代销,能卖了就卖,卖不了就退给我们,遮还不行?你这是往哪儿搬啊?是不是不想要了?不想要,我们正好拿走。车就在外面停着呢。”郭国涛吓唬道。 “门儿也没有。想搬走?想啥美事呢吧。既然搬来了就是我的了。”纪素芬说着,抓住纸箱子两个角,像抱着个刚生下来的娃娃,“你们两人怎么又跑回来干啥,不会是后悔了吧?” 二狗面无表情地扫视一下附近几个柜台内外的人,平淡无奇地说:“后悔了,后悔没好意思说一句话。” “啥话呢?”纪素芬警惕地问,“来来,先帮我把箱子抬到后面去。我算是惹下人家红枫了,看人家红枫生气的样子。红枫,对不起啊。是我的不对。”她这么说时,有几个柜台里的售货员呵呵笑,隔着顾客说,素芬,人家红枫不是那种人。 纪素芬似乎放了点心,把手一摆,招呼二狗和郭国涛:“咋了,不愿意帮忙?” 两人愣愣地瞪着眼睛说,咋不愿意。纪素芬把手一摆,低声说:“就是呀,那还不快点呀,在这么多人面前凉着,让经理看见更不好。” 郭国涛和二狗乖乖地上前一把将纸箱子抬起来,跟着纪素芬穿过通往商场后院的过道。到了后院,纪素芬四下一看,不高兴地说:“差劲!我刚刚打了电话,让他们赶紧过来拉走,到现在还不来。这咋办?让经理发现了,还不把我骂死。” 郭国涛讨好地建议说:“嗨,算了。不给他了,我们那正缺一台呢,要不……” “啥?说话不算数?”纪素芬一下子把一双丹凤眼瞪得凸出来,厉声叫道:“啥人呢?一点信誉也没有。说好了,给我一台,马上就不算数了。你们不是玩人吧?” 二狗流露出为难的甚至可怜的神情,那样子简直太像一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狗。他忽然笑道:“是这样,从广州深圳进回来的彩电冰箱还在路上呢,可是不凑巧,正好工行的领导想要几台。可是,公司东凑西拼,还差一台,所以我们一下想到你这儿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不……” 纪素芬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她把站在后院砖头地上的脚使劲一跺,没有水泥粘合的砖头被跺得几乎蹦出来。她生气道:“这不是玩我吗?不行,绝对不行。我答应了人家,那是我一个亲戚。” 二狗得意地说:“他不是没来么,也可能他不买了,也可能忘了。正好,人家银行的人要。不但要,人家还挺着急。你就算帮我们忙,等过几天广州深圳的新货回来了,马上给你送过来。” 纪素芬迷缝着丹凤眼,牙缝里挤出几个阴阳怪气的字眼:“哼,看人做事,势利眼。银行的人有用,我们没用。算了,拿走吧。”这句本身一点份量也没有的话,让二狗和郭国涛一下子愣住了。 ------------ 第四百五十六章 郭国涛和二狗把纸箱子搬到车上后,郭国涛坐上副驾驶座。二狗平淡地说:“我去和她说两句话。” 郭国涛呵呵笑,没吱声。二狗返回商场直奔纪素芬的柜台。纪素芬似乎早有预感,头也不抬地继续扣指甲。一边扣指甲一边对隔着两个柜台的岳红枫说:“别躲着那么远了,又不会吃了你。唉,擦擦擦,一天到晚擦个没完。好像就你能干似的。别擦那些东西了,你擦十遍八遍有啥用?也没个人说你好。再说了,你以为你天天把所有的录音机收音机擦一边,领导们说你好了?要我说,不但不说你好,还会被人说成你有啥目地呢。想巴结领导,还是想当先进?反正没用。”她已经看见了走近的二狗,却装着没看见。继续没话找话问红枫:“你,哎对了,你说你老公在哪儿上班来?”说着,顺着柜台边沿呲溜一下滑倒岳红枫跟前,两胳膊肘撑着柜台边,神秘兮兮地贴着红枫耳朵说悄悄话,眼睛却滴溜溜瞥着走近的人。她嘴里叨叨着,几乎要咬掉红枫耳朵,岳红枫经不住纪素芬吹到耳朵上痒痒的凤,一边听着一边咧着嘴笑。终于忍不住,笑道:“哎呀行了行了,没有,没有。”她显得不便多说,可又经不住纪素芬扯胳膊拽袖子的拉扯,不得不说:“没有呢,啥时候要?那哪儿知道呢。” 纪素芬眼睛盯着岳红枫红扑扑的脸,大声惊讶到:“呀,呀,不对呀,看这脸上……”话没说完,被岳红枫使劲一掀,忿忿地走开。纪素芬没再追过去,而是把眼睛使劲乜斜一下,不屑地说:“有啥呀,不就是个怀孕么,有啥稀罕的。” 她话音不高,却能让附近几个柜台的女售货员听见。两个女售货员钻出柜台,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纪素芬面前,悄声问:“咋了?咋了?怀孕了?不是不会怀么?” 岳红枫听得真真切切,脸红到了耳朵根。她想制止纪素芬,纪素芬却不去理会她,继续说:“你说过,咱们商场对生娃娃的,不是有规定么?”两个多事的女人故意大惊小怪说,有有有,人家五金交电组的人刚休假过。 纪素芬却像想起来什么,马上打断对方的话,眼睛不再去瞄走到身边的二狗。她也学着别人,大声说:“不对,我说错了。不是怀孕。是生娃娃。生娃娃的时候才有假期。”说着恍然,“我说么怎么不对了?”她和两个女售货员开始笑。笑得有点放肆。 二狗等纪素芬笑得差不多时,半开玩笑地对纪素芬说:“我说的那事咋样了?决定了吧?” 纪素芬早有准备,满不在乎地道:“不说那些,没看见我多忙么?”她望一眼已经回到自己柜台的两女子,“其实,红枫,你也别生气,该争取的就是要争取。让你休息,你怎么不休呢。嗷对了,你的关系还没有完全过来,这样的话……嗯嗯嗯,是有点那啥。” ------------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二狗回头走向和郭国涛,说:“没说动。下次吧。” 郭国涛点点头说:”下次吧。”一出门,马上不屑地撇嘴说,“你咋看上个她呢,长的一般般。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不行咱们外面招聘一个就算了。” 二狗没理会郭国涛的话,他点着一支烟,提提裤子,把裤子前面开门的拉链上下拉一下,眨巴着一双细小眼睛,嘻嘻笑道:“他妈的,今天就扛不住了,好像建设路那儿新开了一家洗浴中心,咱们先去探探,为请银行的人做个准备。” 郭国涛一听,顿时呵呵笑了,一张和他哥哥一样的小嘴使劲撑开,但怎么撑也只在胖脸上开出一个圆圆的洞。他笑得差点把烟卷喷出去:“对对,好像叫建南浴都,听名字就有点玩头,走吧。” “走就走,又不是没去过,球了。”二狗上若有所思地把车门重重地一甩,“球了,这家伙还挺拽的。好心好意让她来咱们这干,她不给面子。” 郭国涛又一笑,斜一眼二狗:“我算服气了你了。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偏偏看上个她,叫啥来?” “叫纪素芬,好像是啊。你说我呢,你对那天来的一机械厂的女的,也挺感兴趣的。” “哪个?”郭国涛装糊涂,“啥时候?” 二狗翻翻眼睛,冷淡地说:“哪个?就是叫小赖的,后来你不是说,和你哥哥一个单位的么。那女的倒是个活撩货。那种货,好弄。” “好弄。那家伙上次在这儿见过以后,你猜咋样?”郭国涛卖关子。 “咋了?跌码码去了?这么快?”二狗头也不回地问,“那些货,现在干啥呢?好像也是在海子边呢?” “不是吧,好像在解放大楼呢,解放大楼三层四层全是出租柜台,闹一个柜台挺他妈难呢。所以……” “所以,你想帮她弄一个柜台?按说咱们早就不想干这些掉价的事了,看来你是迷上她了。”二狗吹一声口哨继续说,”要是迷上了,是不是进一步想娶回去呢?” 郭国涛一着急,把身子嘎吱一拧,说:“娶她?就她那种货色,一看就是破货,玩玩就算了。” 二狗嘴角一裂,把油门踩得嗡嗡作响,不动声色地说:“不过,要记住一条,也是我的经验。”郭国涛一愣,看一眼二狗的脸,故作镇静地问:“经验?嗷,就是你那个相好?那不一样呀,那女的,你不是给了她不少东西么。” “你不知道,那家伙没完没了,后来撵又不走,后来硬硬的敲了我一竹杠我子。” 郭国涛突然笑了,忍不住喜笑颜开道:“哈哈,我就知道这些女的,没有一个好玩意。” “那你还和一机械厂的那个姓赖的搅和干啥?不就是破货么。” 郭国涛噗呲一下,干脆笑得合不拢嘴道:“我没和她搅和,是她她妈的找我帮她的忙。实际上,你也知道,我也就是玩玩就算了。老眉格咋眼的,早就不是新鲜玩意了。” ------------ 第四百五十八章 “嗨,现在咋都追的屁股后面要货呢,连我哥哥也催我给他弄两台。”说话间,他们的小汽车已经拐过大营盘,朝着南环路东急驶。郭国涛抬手抓住车门上方的把手,把身子坐坐正,担心地提醒二狗,“慢点慢点,别挂了旁边的自行车。” 这条通往建设路汽配一条街的马路,和建设路一样,路不太宽,来往的车却不少。马路中间部分的柏油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如果把路面上所有的汽车都赶走,一准会出现一幅让人惊讶的画面。画面上穿插的自行车行人,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网的两个边缘排列着各种平房,平房像是事先被召集起来开过会似的,都在黑洞洞的窗户玻璃上贴着或红色或蓝色的黑体字即时贴印字,上面都写着“汽车修理”、“汽车配件”,门口都或挂或靠着几个汽车轮胎。除此外,也有一两个写着日用品杂货的门面和一个面馆。日用品杂货门面很小,小到都把能挂出的东西都挂在门外。在挂出的墩布后面能隐约看见一个铝合金柜台。玻璃柜台里面总是摆着几盒不同牌子的软包装卷烟。卷烟排列到边上,另有几盒不同于烟盒的小纸盒整齐地摆在那里。有点像另类的进口女士香烟。有人买香烟时,会向那几个印刷精美的小纸盒投去几眼。杂货店老板一般不主动介绍那些小纸盒。除非有人主动要。这时,二狗把车停下来,说句:“走买盒烟。” 郭国涛会意地咧嘴暗笑。他一边跟着二狗走,一边把打火机打得咔哒咔哒响。二狗走进杂货店,几乎没看一眼店主,淡淡说:“拿盒烟。” 从狭小的货架后面马上钻出一个中年女人,笑着问:“什么烟?” “红塔山。”二狗说,眼睛在玻璃柜台里扫一眼,瞥见排列在边上的包装精美的小纸盒。对郭国涛说:“来一盒?” 郭国涛嘻嘻笑道:“那有啥呢来一盒就来一盒。那有了吧?” “有是有,怕有点靠不住。” “靠不住?嘻嘻,那有啥靠不住呢?你是说小姐有点靠不住?还是避孕套有点靠不住?” “都有点靠不住。” “嘻嘻嘻,”郭国涛索性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好你个老伙计,真服了你了。难道小姐的套就不顶用?”他环顾一下只有中年老板娘的小店,好像中年女人和柜台里的那些小纸盒本来就是一家人,都很靠得住。他笑得有点激动,嗓子里冒出一丝颤音,说:“知道了,有备无患么。我来吧。” 二狗没有推让,说:“现在几点?下午四点?也该吃饭了。洗浴中心有。” 郭国涛吃惊道:“洗浴中心有吃的?那行,真不错。省下跑了。那这个新开的还真的不错。就在旁边了吧?” 中年女人听着,马上往脑袋后一指说:“建南洗浴中心吧?就在后面院子里呢。” 二狗冷冷地接过来一盒烟,拆开,用中指噗噗噗弹几下烟盒底部,带有黄色烟嘴的烟卷冒出来。他把烟盒递给郭国涛。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外面看上去一般的洗浴中心,里面装潢的却富丽堂皇。一进门,两个身穿红色格子紧身裙子的年轻女孩满脸堆笑地鞠躬喊到:“您好,欢迎光临!” 二狗和郭国涛一前一后,仰着的头由于抬得太高,以至于嘴里的烟头差点烧着自己鼻子。郭国涛分明听到一个娇艳女孩嘻一下说了句什么。他鼻子里嗯一声,不满地把眼睛一瞪。女孩立刻又一下子把腰躬下去,说了一句让郭国涛绽开笑脸的话:“两位老板发财发大财。” 郭国涛停下,色咪咪地上下翻女孩一眼,说:“你出不出台?” 女孩稍稍扭捏一下,说:“我是接待。” “对啊,接待一下我们,不行?”郭国涛的眼光收拢成一条黑虫子,从眼皮下面挤出一束黑光,他见女孩笑而不答,一转身说,“别不好意思呀。” 二狗只顾向前走,一付见怪不怪的样子。他对跟上来的郭国涛说:“一路货。上次那个川妹子,不知道还在不在。我是说么,咱们今天来主要是给明天行长调一个好妹子。” 郭国涛哑然一笑,诡秘地说:“咱们先练一练,呵呵。为行长先试试开过苞没有。” 二狗不以为然,他已经在一个年轻小伙子引导下,换了一身中式休闲内衣。淡青色薄薄的内衣穿在身上很像睡衣。两人把衣服纽扣胡乱地扣着,露出胸前黑乎乎的胸毛。郭国涛还用手不停地摩挲胸毛,做出一付陶醉的样子。他饶有兴致地问:“几号?嗷在这儿呢。行了,时间不早了。咱们速战速决啊。”说着话,晃晃悠悠进了走廊中间一个单间门。 进门后,两人把手里装有毛巾的塑料袋分别往两个单人床上一扔说,不约而同地说,咋?先去洗洗个桑拿?不用?那先叫小姐?两人像两块树干一样哐当一下倒在床上。几乎是同时,门外好像站着个能掐会算的侍从。一个瘦干巴小伙子推门进来,平静客气地问道:“要小姐?” “有?先叫几个来看看。”二狗仰面望着房间天花板,只把眼皮下翻一下。郭国涛把侧着的身子放下,补充一句:“只要小的。” 那位瘦干巴小伙子愣一下,一下没反应过来。但他马上就说:“嗷,要年龄小的。”说着,转身出去。 等待的一分钟里,郭国涛和二狗谁也没理谁。直到有人轻轻敲门。郭国涛离门近,问一句:“谁啊?进来。”同时把侧着的身子弄得展溜溜的。门被打开时,一个年龄约二十出头的女孩站在门口。她有点拘谨又笑得满不在乎。端正的鼻梁和嘴巴让郭国涛觉得有点出乎预料。他知道二狗有时候喜欢调侃一下小姐。就打着手势让女孩走近些。他平静地说话,像和一个卖菜老头交流。 “你是哪里的?”郭国涛没话找话。然后冷冷地看着女孩。二狗面无表情地像在看一只小狗。女孩一点也不显得为难,冷漠的表情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 第四百六十章 女孩说她是东北人。郭国涛斜一眼女孩,问:“东北大了。”女孩也机灵,马上说:“东北大庆的。” “大庆?铁人?” “嗯。” “那不在家学铁人,出来干这个?”郭国涛支起来身子,想调侃几句,但被二狗打住。二狗又对女孩从头到脚看一眼,忽然说:“换一个,嗯,换两个。” 女孩没说话,轻轻转身拉开门要走。有点像饭店服务员端错了盘子,默默地一声不吭开门出去,准备将菜盘子端到其他包间里。门刚闭上,又轻轻被推开。小伙子进来微笑道:“换两个?” 郭国涛不耐烦起来,突然怒道:“咋回事呢?两个人只来了一个,连这规矩也不懂?是不是想耍人呢?” 小伙子愣怔着,一时没弄清楚事情原委,赶忙陪笑说:“老板,别急,两个?嗷,你是说两人只来了一个?没问题,马上换成两人。”说着要退出去。郭国涛不知道怎么,觉得有一股像蒸汽一样的热流,由屁股下面直往身上蹿。他心里喜欢前面那个,而二狗却要换人。拨二狗的面子不太好,可心里的那股欲火已经烧到小肚子的肚脐眼了,所以只能把火气撒到男服务生身上。他一声怒吼喊住了男服务生:“着急啥呢?没让你走呀。” 男服务生张大眼睛茫然地看郭国涛,流露出一点点恐惧,不吱声。郭国涛不依不饶:“我们就这么让你看不惯?不至于吧。” 小伙子瞬间变成了点头哈腰的汉奸。不停地点头答应着。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亏得二狗这时不冷不热地扔过来一句:“算了,给我们这位领导选一个刚才那位东北小姐,为我等会儿来一位。”说的懒洋洋的,“我先去洗个桑拿。” 郭国涛一听,马上说:“嗨,我也去洗个桑拿。” 小伙子像解脱了一样,忙问:“是不是都不要了?” “不是都不要了。而是等我们桑拿完了再说。” 男服务生说:“行,等你们桑拿了再点。” “对啦。本来都是一样的。”二狗一双细嫩的的手一挥,“俺们咋就养成这习惯了,都是好后生,咋就不洗澡就想要小姐呢?”男服务生已经出去,郭国涛已经反应过来,和二狗解释道:“说的太对了。走先桑拿去。不洗干净了,人家还嫌弃我们呢。” 二狗一边把薄薄的浴衣扣子系上,一边狠狠地说:“扯球蛋呢,她们嫌弃咱们?算球个老几,给老子舔球都不要。”郭国涛听清了,哈哈笑个不止。二狗把包间门拉上,忽然想起点什么。说:“下次把河西商场那两骚货带来洗洗澡咋样?” “行呀!这有啥不行的。”郭国涛显得兴致大增,“除了纪素芬,还有谁?还有那个姓赖的?” “是呀,只有这两个骚货愿意来,其他人谁来?你不会是想让纪素芬一个柜台上的那个女的来吧?” 郭国涛一愣,犹豫一下说:“嗷,那个呀。不行不行,那是个撅各揽。” ------------ 第四百六十一章 木头板房式的桑拿屋,在浴池间的一侧。在上下左右都是华丽瓷砖的浴池间里,泛着原木色泽的桑拿屋子,让人感到既心帜荡漾又踏实温馨。郭国涛突然冒出这种感觉,但他嘴上不说。他跟在二狗身后,望望二狗正在长膘的后腰屁股和粗腿,不禁看一眼自己越来越前凸的肚子,胸脯不由地挺一挺,笑道:“二狗,你快赶上我了啊。” 二狗推开桑拿屋门,看一眼桑拿屋里坐在木板长椅子上的两三个赤身裸体的年轻人,说:“再怎么也赶不上你。人家你是啥呢,是喝凉水也胖。” 郭国涛笑得有点勉强,扫一眼桑拿屋内的几个人,本来想争辩的话变得含糊起来,说:“嗨,动弹的少了。吃了就坐车,不胖不行呀。”他知道自己是在说给别人听的。二狗一屁股坐在靠近木块围着的电炉子旁,老练地去角落里一个木质盆子里舀水,然后往电炉子上噗噗噗浇水,说:“热气不够,要蒸就痛痛快快蒸一蒸。” 坐在木板长椅上的一个寸头小伙子,把一块浴室毛巾搭在肩膀上,仰面躺在木板椅子靠背上,嘴里吐出一圈圈白烟,不屑地嘿一声:“好像见过点阵势似的。” 二狗一惊,忙回头。他不认识寸头小伙子。郭国涛也不认识。二狗冷冷地看一眼寸头后,心里不舒服,又看一眼郭国涛。郭国涛知道二狗这个眼色意味着什么。二狗他不能忍受这种蔑视性的话。那能怎么办呢?都光着屁股。况且对方是三个人,不能像在马路上那样动家伙,因为家伙不在身边。再一个顾虑是都光着身子打,都没有这种习惯。可是,郭国涛正心里嘀咕的功夫,二狗已经按照他的习惯行动了。他仗着自己和郭国涛个头年龄都比那三个小伙子高大,突然把舀水的塑料瓢扔在地上。哐当稀里哗啦的响声里,透着不满和挑衅。 寸头小伙子顿时把一张白净的甚至有些眉目清秀的脸拉下来,冷冷地看着二狗,足足死死盯了十几秒钟。咬着牙说:“哪儿的了,穷几把来劲。” 二狗一听,腾地把一条腿从架在大腿上的二郎腿拍在木板地面上。他这两年习惯了在外面说一不二。尤其是在郭国涛这个弟兄面前。他头也不抬狠狠地说一句:“哪的?我就是这儿的,我不认识你,就别废话。” “呵,厉害呢么。咱们有话找个地方说去,咋说?”寸头用眼睛乜斜二狗。 二狗把头一撇,脸上露出激愤和嘲讽,从牙缝里往外挤出几个字:“呀呵,有点意思啊,可以啊,你说到啥地方。一定奉陪。” 郭国涛从来都是随着二狗的话往前冲的。但不知道为何,现在他忍不住叫了一句:“二狗,等等,完了再说。” “二狗?还二蛋呢。”寸头小伙子说着,慢腾腾地从长椅子上下来往外走。另外两人跟着他。郭国涛愣怔一下,麻木地跟着二狗站起身。二狗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横着胳膊,样子像要把桑拿屋的门框碰撞掉。 ------------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郭国涛走出桑拿屋的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二蛋也许认识这几个小伙子。他这么想着时,从后面仔细观察了一下已经走出桑拿屋的寸头小伙子。寸头小伙子头上一条长疤痕像勾子一样勾住了郭国涛的眼睛。郭国涛心里一慌,感觉像被桑拿屋里搓皮肤的石头擦了一下。他像找到了救星,马上捅一下二狗。二狗回头一下,眼神既埋怨又厌烦,不说话。郭国涛想找一下借口,就说:“二蛋是我们街上的,处得不错。” 他注意到前面的疤痕小伙子把头侧了一下。他太清楚不过,这种事情只要说到了这种地步,没有谁愿意退让的。只要谁先说一句服软的话,谁就在这座城市彻底玩完了。就等于从此再无脸见人。即使见人,也只能甘当马仔。他心里极其矛盾。倒不是觉得势单力薄,也绝不承认自己有点发怵,而是有时候需要冷静点,能不找事就不找事。就像老大说的那样,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他有时候一遇到什么事,容易自然而然地想到哥哥郭国柱。他这时候想到的老大,就是哥哥郭国柱。那句话是前几年街上的二蛋被抓后,郭国柱反复和弟弟说的。在哥哥眼里,弟弟郭国涛一向调皮捣蛋,打架也是常事。父母亲的话早已经成了耳旁风。只有郭国柱的话有时候能听进去一些。这时候哥哥的话在耳边一响起来,他的脑子就清醒了许多。他装着没看见二狗皱巴巴的眉眼,有意提高声音说:“二蛋,你们认识?” 支愣着两条胳膊,迈着八字步的疤痕小伙子不搭腔,走出几步后,他身边有个人回头扔过来一句话:“哪个二蛋呢?叫二蛋的多下了。” 郭国涛心里暗喜一下,正想说什么,二狗冷冷地说:“老二,二蛋不是说去广东了么?” “是呀,原来成天跑广东厦门进货,现在人家闹大了。”郭国涛兴致勃勃地说。 “闹大了还往南蛮子那跑啥?嗷知道了,进电器去了,那还可以。进电器需要钱呢,他们有钱?”二狗说。 “有,不然的话,还进啥货呢,哎,咱们这批货,可就……” 没等郭国涛说完,突然前面有人说:“上马街的二蛋?” “是呀。”郭国涛条件反射地回答。 “叫啥?” “叫啥?呀,从小叫惯了二蛋了,好像是叫王志……” “王志胜?” “对对,王志胜。闹了半天,你们认识?”郭国涛呵呵笑。他意识到自己的笑有点过份,马上又收住。显得有点尴尬。但他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二狗不说话,但也不再绷着脸,他想探探疤痕小伙子的底细,故意对郭国涛说:“二蛋没和咱们借钱周转,说明人家现在不缺钱了。”他盯着疤痕小伙子的后脑勺,那个后脑勺的一侧,那条醒目的不长头发的深槽,像极了茂密草地上的一条小河。 疤痕小伙子拐到了浴池边。他下浴池的动作很慢,慢的让人觉得不像是去泡澡,而是在练习体操。疤痕小伙子慢腾腾地对身边人说:“毛巾再换一个,老是用一条毛巾,又不是用不起。不就是一条毛巾么。” ------------ 第四百六十三章 郭国柱已经在享堂宿舍找过一圈武英强。他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但他还是想碰碰运气。如果武英强恰好回来办事,不是可以正好遇到么。这时候他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没向武英强要个电话。没有手机也可以要个bb机么。这就是长期不联系的后果。现在的人们最流行的就是多交朋友。别说是老同学老同事,就是在火车上马路上遇到的陌生人,也巴不得想办法结识,进而发现机会。具体什么机会?有时候人们也说不清。反正与做买卖或者调动工作有关。对于郭国柱和他的同学们来说,更多的关心是成人大学毕业后,不能白学,总得换个好工作。学机械制造的希望能进设计研究所,学企业管理的希望能进处室坐办公室,学文科的希望能调到机关做写写画画或者宣传工作。反正所有人内心的真实想法,都是千方百计脱离开第一线工人岗位。 郭国柱想这些时,突然觉得自己腰里裤带上有一阵震颤。他认真看一眼裤带上的传呼机。传呼机是普通的,有半个烟盒大小。是郭国涛淘汰下来不用的。郭国涛这小子已经早就用上了大哥大,而且已经鸟枪换炮换成接盖的手机了。可自己还在用传呼机。武英强一准也有传呼机,上回见面没见他腰里有传呼机。现在又隔了好长时间没见了,他的传呼机也许越换越高级了。 郭国柱想,如果遇不到武英强,遇到一个与武英强有联系的人也行。他骑着自行车茫然地围着俱乐部绕圈。绕到第二圈时,他突然生出一种像逛街的感觉。但是又比逛街更有兴致,更动心。这种动心,别人看不出,他也说不清。反正是一种让春心荡漾的拂面春风感觉。他高兴地发现,已经落到西山边上的太阳,向俱乐部前的柳树洒下金黄色的柔光。柳树的嫩叶像抹出的一片片韭黄。麻雀成群结队的在柳树间蹦来蹦去,像在呼唤下班的自行车流,别急着回家,停下来聊聊天吹吹牛扯扯淡。人们脸上都挂着莫名其妙的喜悦。 绕圈到第三圈时,郭国柱还是想去问问教务处办公室或者问文科教室里的同学。他把车子支在职工大学门口。门口有许多自行车。 教务处的人正准备下班。办公室人都是一个说法,似乎事先商量过的,都说文科电大学生多了,况且毕业了的学生太多,不好找。又说,我们不可能每个学生都记住。无奈之下,郭国柱只能见了学生模样的人就打听。学生模样的人,虽然胳肢窝里夹着书本或者背着挎包,但挎包基本都是人造革材料。给人的感觉是,既得意自己能带着工资上学深造,又不想把自己沦落为不省世事的书呆子。看来要当好上大学的职工,是一件颇费心思的事。郭国柱看到这种情景,突然又觉得很享受在这个老房子走廊里的来回走动。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在这里要度过三个学习的年头。 他的问话,吸引了两个正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年轻人。其中一个光眉俊眼的瘦高个子男青年笑着问郭国柱:“呀,开始上课了?” 郭国柱站在楼梯下面,仰着头,却没有半点自卑。他回答的再自然不过:“呀,回家呀?你们不是毕业了吗?”光眉俊眼男青年是冷加工车间的同届技校同学。另外一个也是技校同学。 ------------ 第四百六十四章 机加工车间的男同学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打着哈哈说话,却没停下来脚步。走到大门口时又回头说一句:“你们车间有个叫徐利的?”问得很是随意,却有一种蓄意的意思在其中。郭国柱愣怔一下,没多想就回答道:“有呀,我们可惯熟呢。咋了?” 郭国柱的积极回应,让正准备推大门出去的机加工车间同学停下来。他们显得非常随和又非常自然,一点也没有铸造车间人的风风火火和二杆子。白净面容的瘦长男同学一只手做出随时推门的姿势,另一只手把人造革书包在手里摆开摆去,笑着说:“是不是和俺们班甄凤未谈对象的那个?” 郭国柱又一愣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干笑几声说:“嗷,呵呵呵。”他对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总是有些设防。他忽然想借机把话头转转,随口问道:“对了,” 对方一个小个子马上接着说:“对了吧,都是公开的秘密了。” 郭国柱赶紧乘机会问:“你们这届里,文科班有个武英强吧?”他知道武英强与机加工车间同学来往不多。但问问也许有机会。 ”谁?武英强?武英强不是你们班的么?”一个小个子好奇地问一句,扭头看一下。 “是呀,他们一毕业,我只见过他一次面,而且好像是毕业前见的面,后来再没有见过。呵呵。”郭国柱自言自语,“不会是调走了吧?” 机加工车间的两同学已经破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说一句:“也许。” 郭国柱随着他们两人下台阶,差点忘记了自己的车子。他哑然一笑回身走到自行车跟前,一抬头,车子跟前站着一个人。他诧异地把头一抬,惊讶地叫到:“嗨,车师傅。” 车十二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一脸坏笑说:“咋了?下课了大学生?上回说的事咋样了?” 郭国柱心里一阵紧张,他知道车十二斤问彩电冰箱的事。他忙说:“我已经和我弟弟说了,他们最近从广东弄回来几台,应该没问题。你这是刚下班?” “就是呀,”车十二斤好像心事不在这儿,“嗨,揽下糊糊事了。” 郭国柱一听,马上猜测到一准是铸造车间又有啥新消息了。赶紧问:“揽下啥糊糊事了?车间的?” 车十二斤拽着郭国柱的车把,往旁边台阶前拉。郭国柱笑着故意扯着不放手。以至于惹得车十二斤哇哇大叫:“又不是抢你的车子呢,拽这么紧干啥?没人要你的烂车子。再说了,现在都啥时代了,还有人抢自行车?” “不抢自行车,那抢啥?哈哈哈。”郭国柱遇到车十二斤,总是觉得有说不完地话,也有说不出的隐隐的忧虑。这种感觉,有点像一个执掌学生分数大权的老师站在学生面前,学生既心跳,又畏惧。郭国柱故作镇静地追问:“车间的事,还是大刘的事。哎对了,大刘那有啥消息没有?” 车十二斤用力拍几下自行车座,把手掌弹起得老高:“那当然有了。” ------------ 第四百六十五章 俱乐部的侧面走过几个人,有两个身背手风琴和小提琴盒的男人忽然刹住步子,倒退两步往这边,喊到:“车师傅,咋又是你了?你就不能往亮光下挪一步说话,钻进个圪佬佬地方,不嫌难受?” 车十二斤一看,乐了,扯着嗓子喊到:“拉倒球哇,咋又碰见你们了?我往这面一走,你们就偷偷摸摸钻出来,是不是跟踪我们呢?”背手风琴的男子把小分头小心地撩一下,脸上笑开了花,说:“就是跟踪你呢,看看你们铸造车间的节目排练到啥程度了。” 郭国柱在一旁笑的合不拢嘴,他轻声说:“就是有点巧。” “巧?哼,没有的事,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呢,纯粹是专门跟踪咱们铸造车间呢。” 背手风琴男子也太喜欢斗嘴,把手风琴从左肩膀换到右肩膀,挑逗说:“毫不隐瞒,就是要跟踪你们铸造车间呢,没有比较就没有我们打眼机的好节目。 车十二斤一听顿时急了,差点一步跳起来,叫到:”等一下,你们的啥节目呢,我就不相信能好到哪去。”回头招呼一下郭国柱,“走,咱们到俱乐部看个究竟,到底他们有啥下水水呢,敢这么猖狂。简直没有王法了。” 郭国柱犹豫地只是笑,说:“呀,我本来是找人的,人没找见,有心事到俱乐部看节目?” 车十二斤一把将自行车把扯过去,嘴里丝丝拉拉发出像老猫发怒的声响,说:“拉倒吧,找啥人呢。你能找啥人呢?该找的人不去找,让人家白白抢走。还能找啥人,难道是想找回前两年在西马路黑更半夜暗地里送人的感觉?拉倒吧,你们这种人,哼,要我说的话,纯粹就是个气门芯,啥事情都要耽误了呢。” 郭国柱让说到痛处了,突然站住,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嘴里却说:“那行,你要这的说,我真的不去了。” “呀呀呀,真有出息呢,人家你是段长么,现在又变成大学生了,牛逼哄哄的。一句话也说不得了。不去?我可是有重要信息呢啊,关系到你的重要消息,不去?别后悔啊。”说着松开手就要走,走出几步还不忘丢下一句话,“给人家大刘买的冰箱电视别忘了啊。你别后悔,你别后悔。”连说两句你别后悔后,当第二句的话音刚落下时,车十二斤突然脚下一歪,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背手风琴的分头哈哈大笑:“看着点,光顾着扭着脖子说话了,摔着了可是算不上工伤啊。去不去看我们的彩排?不去就算了。” 车十二斤的脚似乎崴了一下。他一条腿试探地点着地面,做出佯装瘸腿的样子,吓唬郭国柱:“坏了,就是你小子给弄的。” “啥了?我给你弄的?哈哈哈,”郭国柱忍俊不住,“正好挨着机械医院近,走,去看看。” 车十二斤头一撇,不屑地说:“这还需要到医院?我还不懂,到俱乐部坐一会就好了。不过,你要是一回家,跑的找不见了,假如我这脚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到哪儿去找你呀?” 这话把郭国柱吓住了,他说:“那我还非得跟你到俱乐部坐坐不可,别到时候把我讹住了。” ------------ 第四百六十六章 进俱乐部大门第一眼,是一个宽敞的过庭。这种过庭与职工大学的想像,但比职工大学的要大五六倍,像半个篮球场。也是筒子楼走廊,但是比西单身宿舍的筒子楼走廊宽两倍。走廊又高又宽,两边每一扇门都可以并排进出两个车十二斤。 车十二斤跟在背手风琴男子后面,用手招呼一下后面的郭国柱。本来已经快踩着车十二斤脚后跟的郭国柱,赶紧把脚步又抬高一下,下意识地来回望着门框上方的换气窗。车十二斤一看着急道:“不至于这么看吧,再宽的门框,再雕刻得花哨,也就是为了进门,咋也是个进门。俺们高车组的铁门,我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了,也不觉得有啥不好,咱们车间办公室那平房的大门,走起来觉得最得劲,出出进进最方便。”说归说,他也忍不住感叹说,“这种苏式的建筑物,以后再不会有了。嗨,这是往哪儿走呀?不是看你们排练么?”他对前面的两人说。 “去哪儿你还不知道?先叫上咱们郭胖子呀,让他给我们看看。”背手风琴的人说。 “呀呀,看把你油的,郭胖子?郭胖子是你叫的?好像你和人家郭老师多惯熟似的。”车十二斤说。 “那当然了。我和郭老师是啥关系,你和郭老师是啥关系?” 车十二斤眼睛一瞪,正想发作,走廊尽头拐弯处一个胖滚滚的男人冒出来,没等郭国柱看清,就听车十二斤喊到:“呀郭老师,正说你呢。嗨呀,你也太偏心眼了,俺们铸造车间请你看看节目吧,你总是说改天一定改天一定。他们打眼机一叫你,你就有时间。” 郭老师两条粗粗的胳膊自然地耷拉在突兀出的肚子两边,自顾自地呵呵呵笑。就好像在笑话别人一样。 背手风琴男子一把拉住郭老师胳膊,说:“别和他说,咱们先到排练室看我们的小合唱去。” 郭老师呵呵呵笑着,白胖的像菩萨样的脸扭过去想与车十二斤解释,却又不得不快步跟着往前走。车十二斤和郭国柱紧随其后进入一间像小舞场的房间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吓了一跳。因为随着两扇门开启的一瞬间,一股像气浪一样的声音涌出来,像要涌到两人的脸上。车十二斤并不觉得太奇怪,他只是我操一声,说:“呀呵,有点气势呢啊。”郭国柱完全懵住了。他来俱乐部看过电影,却没来过工作区的办公室,更没有见过排练节目。这些事情距离他都挺远。他显得有点局促,不知道该咋办。车十二斤拉他一把,说:“没事球,他们排个节目,咱们又不是没有拍过。我的意思是,到要看看他们悄悄秘密排练了半年多的节目都是些啥玩意。”说着,他拉着郭国柱坐在靠墙的长条椅子上。车十二斤抽出两根烟,递给郭国柱一根。郭国柱推两下接过去,低声问了一个问题:“咱们车间的节目是啥?” “咱们车间?”车十二斤的声音像在大街上说话,“咱们车间,原来是舞蹈,这不是,两个主要人物都看不上了,也就只能换了。” “两个主要人物?谁呢?”郭国柱问。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六十七章 郭国柱没想到车十二斤提到的两个跳舞的人中,一个是岳红枫。一个是小赖。他知道岳红枫喜欢写写画画,车间板报和黑板报都是岳红枫的事。但跳舞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嘴巴动一动,忍不住想问车十二斤,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车十二斤歪着头已经看见郭国柱蠕动的嘴巴。他撇嘴道:“且,有啥话就说么。是不是嫌我上次骂你了。” 郭国柱不置可否地笑。他反问车十二斤:“上次车间参加厂里文艺比赛,也没见车间拿回来啥奖状呀。” 车十二斤一听,顿时把脸一拉,像受到了侮辱,把眼睛使劲上下翻着,像电炉子顶子上的炉盖,每次揭开时都冒出火星。他不仅眼睛不停地乱翻腾,坐在凳子上的大屁股也随着眼皮不停地扭来扭去。扭动几次后,说:“啥话呢?啥叫没有见拿回来奖状呢,好说呢,你不说上次就因为几个关键人物都不在,岳红枫,还有化验室的小王,都有事。尤其是红枫,我就奇了怪了,要不结婚晚不结婚,正好快演出呀,人家结婚呀,”他使劲看郭国柱的脸,“结婚就结你的吧,还不算,早不调走晚不调走,还差几天就演出比赛呀,乓啋一下,突然调走了。你说说这叫啥事。一想起这事,我就一肚子气。”车十二斤嫌郭国柱无动于衷地呆坐着不回应,用大腿碰一下郭国柱的膝盖,不满地说,“咋了?发啥呆呢?我知道你也不好受,可是你也那时候干啥来?嗷对了,你准备考你的试来,是吧?不是我说你呢,嗷行行行,我知道你不爱听。可是,算算了,嗨,”车十二斤盯一眼郭国柱的脸,“我就知道你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可是不怪你怪谁?算了算了,黄花菜已经凉了,说啥都晚了。嗨,你们这是啥节目呢,慢腾腾的,是不是想等得发奖金呢?没钱就不干?不至于吧。” 小排练室靠窗子的几个椅子上,几个长枪短炮乐器已经摆好架势,正调试声音。留分头的手风琴手又笑道:“等发奖金呢?你给发呢?说真的,我们车间这次真的要给我们发奖金,你们铸造能发?我看发不了。” 车十二斤一听不干了,站起来走过去,左右看看,问:“郭老师呢,是不是嫌你们太能磨蹭,让你们气走了啊?” 手风琴男子依然一脸灿烂:“哈哈,一看老车就是刚喝了大半瓶子老陈醋。按说你不应该呀,老陈醋再酸,也不应该把你酸成这样呀。” 车十二佯装失望地退回到自己椅子上,冲前面摆摆手:“快点排演吧,让我们也见见世面,学点经验。”然后一回头,一脸正经地对郭国柱说:“我一直没问你冰箱彩电的事。我知道,”他一抬手,制止住郭国柱,“我知道你正在找人买,可是,我听说,已经有点晚了。” 郭国柱一愣怔,疑惑地望着车十二斤,问:“啥?啥晚了?”他不禁有点心慌。 车十二斤愣愣地点头,不停地点头,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让郭国柱惊讶的话:“听说,大刘的老婆,不是老婆,吹球了。”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六十八章 让郭国柱惊讶的其实还远不止这些。车十二斤回头望一眼屋子中央已经拉开架势的器乐排练,对郭国柱说:“我也是今,你猜咋样?”郭国柱摇头,“我知道你不清楚,因为人家你现在是大学生了,那还关心车间的几个难兄难弟呢。” 郭国柱嘴里嗨一声,想争辩,被车十二斤一巴掌挥过去:“你就别谦虚了,从上次你能陪着一起去大刘家看他,我就敢肯定你没有忘记咱们那些伙计们。你说不是?” 郭国柱呵呵笑,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觉得心里是有愧的。大刘是自己参加工作见到的第一个领导,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组长,但在炉前滚打过的日子,是一时半刻忘不了的。尤其是大刘受伤后的情况一直牵挂着炉前所有人的心。大刘的身体恢复的怎样了,算下来大刘年纪已经过三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媳妇,怎么就吹了呢。郭国柱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大刘在炉前和家里的情形。他心里一阵纠结,问车十二斤:“到底咋回事?为啥呢?是不是嫌刘师傅身体……” “身体?当然了,现在的女人不都是图了钱么?大刘本来就没钱,本来家里就没攒下几个钱,还他妈的又闹下个半残废。谁愿意跟个残废结婚呢?你说是不是?”郭国柱抬头望望正左右开弓舞弄乐器的几个人,示意车十二斤小声点。车十二斤这回没有反感,说:“对了,咱们不能把自家兄弟的陋事让别人笑话。”他一回头,发现手风琴手正咧着嘴笑,就骂道:“笑啥呢?有啥可笑的呢?你小子好好拉你的风哇,别瞎逼东张西望了。这儿没有长的好看的。” 手风琴手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他这一笑,让车十二斤着急的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问:“笑啥呢?你听见俺们说啥呢?没听见?没听见你笑啥笑?真是没事找事呢么。” 郭国柱着急地拉一下车十二斤,问:“到底为啥呢,后来咋样了?” 这句话不说不要紧,一说出口,一下子让车十二斤又站了起来。他差点忘记了自己在俱乐部,直言道:“据说,嗨,这个大刘,找谁不行,非要又找了个二婚的老女人。” “谁?”郭国柱惊讶地张大嘴,“咋了,找了个老女人?啥老女人?” 车十二斤又坐了下去。这次他干脆把声音压成了沙沙的刷锅声:“要放在以前,大刘那么精干的后生,说啥也能找下个差不多点的精干老婆。可是现在不行了。一条胳膊残废,一条腿还一瘸一拐的,说句老实话,搂个女人也搂不住。你别笑,”车十二斤凑近郭国柱,“嗨,不过,也可以理解。谁愿意要个残废呢。这么一说的话,咱们老伙计大刘还是算命好的呢。算了,我也别卖关子了。我给你说啊,大刘让他家前排的那个中年女人给,给,说服软了……”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六十九章 郭国柱对大刘家邻居没有啥印象。上次去大刘家时,没注意到他的邻居里还有个老女人,而且是带娃的老女人。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个问题发生了兴趣。凑近车十二问:“到底咋回事呢?” 车十二斤歪着嘴斜着眼看郭国柱。似乎面前的人不是郭国柱,而是一个怪物。他心里藏不住话,猛然道:“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是有点怪。” 郭国柱不想和他对视。因为车十二斤的眼睛里分明带着某种轻蔑。他说:“我咋怪了?” “我发现你对人家二婚有兴趣。唉,我不是那意思啊。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就愿意二婚。我知道你连头婚也还没找下呢,就别说二婚了。” 郭国柱并不生气,他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别开我的玩笑了。我是说大刘到底咋回事?”他不再好意思提二婚的字眼。 车十二斤望一眼屋子中央左右上下摇晃着的身子,像看一组群雕。放心地松一口气说:“嗨,快别提了。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啊,不是我最早发现呢。他家不是平房么,对呀,一排一排的。但不像咱们这的平房乱七八糟的,人家大刘家的平房,都是整整齐齐一模一样。你去过大刘家,你们去的时候,是不是看见大刘家在第一排?” 郭国柱顺便答:“是呀。唉对了,你们也看见了。” “问题就出在这地方。他总觉得自己挺像个年轻后生似的,实际上……” “大刘本来就是年轻后生呀。” “年轻后生的脑子,能在这地方冒傻气?而且不是一般的傻气。” 郭国柱一愣怔,心里不由地咚咚跳起来,赶紧问:“咋了么,让你说的这么严重。” 车十二斤啧啧两声,不满地又提高嗓音道:“我咋就说的这么严重了?本来就有点**么。他家在第一排,不,错了,应该在第二排。人家说,他家前一排的一个女的,是个早多年老公就没有了的女人。不是正好和大刘家斜对门么?你看你,我和你正说到关键地方,你还有心思看他们演出。有啥可看的呢?”说着话,车十二斤对正排练的人吼道:“没看见我们正说话呢?不能小声点?真是,还口口声声为了工人师傅们演出呢,难道我们这就不是工人师傅了?明明看见两个工人师傅正有事,还非要那么大吵吵声。吵的我们连话也挺不清。” 郭国涛身体向一边转转,做出想准备走开的样子。他恍然间,看见又有几个年轻人推门进来,齐刷刷地站成一排。车十二斤不屑地说:“那是些啥呢,再弄也是小玩闹。起不了大山。” 郭国柱猛然听见刚才站成一排的人唱了起来。他说:“太吵了,听不清了。” 车十二斤干脆大声道:“听不清啥?我给你说吧,大刘实际上原来就看上了他家邻居对门的二婚寡妇。不然的话,不能这样。不过也好,还没结婚就有了个儿子。”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七十章 郭国柱晚上回家的路上,是他最享受的时候。不光是他,所有下班下学回家的人都把自行车骑得潇洒畅快。而能否骑出花样和超越路人时赢得别人的羡慕眼光,是所有骑车人尤其是年轻人最在意的。 回家的行程,是回放回味一天见过的人和事的最好放映时间。有时候脑子里会突然闪过一个好笑的细节,就会让脸面扯开,绽出一脸的笑容。想收都收不住。好像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细节,就是有意来咯吱人的手指。而骑车人无处躲也无处藏,只能裂着嘴傻呵呵地笑着前行。灿烂的笑容,有时候是无意识的,有时候是下意识的。郭国柱本来没有这种毛病,可他一想到傍晚车十二斤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咧嘴笑了。车十二斤这家伙后来分析,大刘是被对门邻居的寡妇迷惑住的。寡妇带着娃,再要重新嫁人难上加难,而大刘虽然半个残疾,胳膊腿有点不得劲,但丝毫不影响和老婆上床。而且比胳膊腿更有劲。 为啥更有劲?郭国柱心里好笑自己竟然和车十二斤一起说荤话。他傻呵呵地笑出了声。一片茂密的树枝树叶遮住了路灯,郭国柱赶紧乘机使劲多笑了两声。好像不多笑两声,就会愧对头顶上一片绿荫似的。 他当时一下想到了冰箱电视,问车十二斤是不是暂缓一下。车十二斤没好气地说:“不行,不能说寡妇就不要冰箱电视。买,一定要买。可是据说大刘在原来的对象身上花了点钱,现在有点紧张。拿不出太多的钱了。” “那咋办?”郭国柱当时问车十二斤。车十二斤不紧不慢地说:“没事,买便宜的。再便宜也是冰箱电视。” 啥叫便宜的?再便宜也是冰箱电视呀,都差不多。车十二斤说,刚开始一听大刘 进小院后,他拐过前院弯弯曲曲的窄路时,一个敞开着的房门洒出一块斜三角的光,顺着光泽漂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小伙子,长大了,快上幼儿园了。”郭国柱没停下脚步,在暗地里笑。走近后院自己家时,他停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想喊一声:“妈!”话没有出口,房门咿呀一声开了。她姐姐出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突然与郭国柱打个照面,惊讶道:“呀吓死我了。国柱刚回来?刚才还等你呢,妈妈说你最近经常晚晚的回来。我实在等不及了,还挺巧。来来,就五分钟时间,回家说回家说。说完我马上就得走。”他望着姐姐宽厚的后背和看不出发型的后脑勺,着急地问:“啥事呢,你该回就回,别耽误了回家。” 送女儿出来的母亲,嘴里嘟嘟囔囔着什么,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网兜,有意放低声音地埋怨:“你看你这孩子,马上给娃娃吃么,你就是不听。”说话间,眼睛鼻子嘴巴都皱成一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胖女儿屈就,又说:“呀呀才不到一岁,正需要补营养的时候,让你拿上你就拿上。” 郭国柱看清是几个西红柿。圆滚滚的暗红色西红柿,从塑料网兜里向外大大咧咧张望着,像几个调皮的小猫头。郭国柱也说:“拿上拿上。” 他姐姐站在大门里边,母亲说:“关上门。简单说说就行。你姐姐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是哪的?” 姐姐压低嗓音说:“是你姐夫家一个亲戚。” 郭国柱一听,呵呵笑了:“亲戚?太近了吧……” “你这娃娃咋这的呢,听你姐姐说么。亲戚就咋了?真是的。亲上加亲么,有啥不好?”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七十一章 武英强这几天一直在一机械和重机之间穿梭。他骑车很快,可以将单程一个小时路程压缩到四十分钟。 到达一机械南门时,他抬手腕看一眼手表,心想坏了,今天走的太晚了。 本来从重机出发时已经近十一点半,心存侥幸地想最好能赶着下班前到达人劳处。 因为他听别人说,最近外面学习的电大生正陆续到人劳处报到。近来他越来越会有一种侥幸心理。 就是渴望有幸运降临到头上。总是幻想突然收到了通知,调到了什么理想的单位。 哪怕重机也行。可到现在还没见到任何希望。他想赶在一机械通知回厂之前把调动办妥。 然而想像中合理的事,办起来纯粹是两回事。两个字 “关系”。办任何事都需要关系,没有关系寸步难行。不过,武英强和同学们一样,一边怨声载道,一边却能拼命地跑。 没有关系,有两条不知忧愁不懂烦恼的腿。他今天回来纯粹是不得不回来。 调动无进展,不回来还能去哪里。他骑车风风火火闯进一机械南门时,不知怎么脑子里突然冒出了熊二波的身影。 熊二波这种人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脱离开一机械,然后又随心所欲地进事业单位,又去特区。 哪儿热闹他去哪,哪儿有好处挣钱多他就去哪。不合理的事情太多了。 谁不想享受生活,谁不想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可是能实现理想的人,屈指可数。 武英强想着,突然有一种无奈的孤独像寒风一样侵入后背。他浑身打一个冷战。 冷战过后,他突然停下车子,用单腿支在路边,低着头。他会做这种佯装沉思的样子。 就像潜伏不动的蛇。表面上看,是在等人,但目的确是茫然失措的。这个时候来厂里是最尴尬的。 果然,只片刻功夫,厂房上空响起来了嘹亮的军号声。军号声很悠扬一点也急促,好像故意在说,别急,即便是家里有事,也要表现得意犹未尽一些。 就像当年那些老劳模一样。老劳模们干活从来都是废寝忘食,不分昼夜的。 有时候还吃住在车间里。现在还有这样的劳模吗?武英强脑子里一旦开始联想,就会把厂里耳熟能详的老劳模挨个过一遍。 三年学习形成的职业习惯,让他敏感地意识到,老劳模的事迹需要再挖挖,只有挖出新鲜东西,才有新闻价值。 下班的自行车像小河一样从身边流过去。待军号音声落下时,厂里的这条小路上,只剩下武英强一个人。 他略加思索,便调转自行车往西单身食堂骑。只有西单身食堂才是最好的休息中转站。 西单身食堂早已经成了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场。武英强进避风门帘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准能遇到熟人。 遇到熟人就有希望。他侧脸看一眼正排队买饭菜票的几个人。这些人正好把售票口堵得严严实实。 进第二单门后,他条件反射地希望有人在身后喊他一声。最快更新无错阅读,请访问手机请访问: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七十二章 遇到的第一个人,没想到是李变梅。变梅从排队的人群中扭着身子迎面走过来。她的目光和她松松垮垮的厚嘴唇一样,四处张望懒懒散散。武英强早就看见了走向大门也是走向自己的胖女人。他一眼就认出是铸造车间化验室的变梅。他不由自主地犹豫了一下,脚步顿了半步,眼光向一边瞥着。他与李变梅没怎么说过话不太熟悉,但互相都知道对方。武英强希望这位胖胖的书记夫人不至于认出自己。但一种对铸造车间的惦念,又让他的眼睛余光来回在胖变梅身上闪回。 快擦身而过时,变梅突然认出武英强,停住脚步大声道:“唉,你不是炉前的么?是不是郭国柱他们组的?” 武英强佯装刚看见,笑道:“嗷,是呢。”他没好意思多问。 “那你是不是和郭国柱一起去上学去了?”变梅的率直热情很让人容易接近,“我说么,郭国柱也上学去了,你们都上学去了。”变梅不等武英强再回答什么,迈开两条粗腿慢慢向大门扭去。在她眼里,武英强似乎只是铸造车间的一个普通工人,而且是炉前工人。至于现在去哪儿上学去了,以后会怎么样,她全然没必要再打听。但她关心郭国柱。她走出几步后,又慢慢转过来身子,想再问一句什么,但武英强已经没了踪影。 武英强向正排队的一个人走过去。那是机加班的一个同学,也不太熟悉。但武英强在人群中,不能既不买饭又无人搭理地干站着。为了消除尴尬,他必须找人说说话。他穿过两个队列,走近机加班地男生跟前,热情第拍拍对方胳膊。高高胖胖的男生扭头一看,并没有表现出惊讶,平淡地说:“唉,买饭呢?” 武英强有点失落,但他强做笑脸问:“你没考电大?”他知道自己在没话找话。 胖男生的脸顿时有点失色。看得出,这个问题是有点不爱听。他喏喏地同时有点敷衍地小声说:“嗯,现在还不是时候。厂里刚又进了一个加工中心,又放在了我们组,而且又是让我负责。”胖男生的脸仰起来,看着前方的窗口,并不去问武英强是否需要买饭,是否需要插队或者代买。只是这么站着,没再搭理武英强。 武英强在这方面显得有点幼稚。他无助地看看周围,又去拍了一下胖男生的胳膊,问了一句挺可笑的话:“怎么样?有对象了没有?” 胖男生马上一转头,一件陌生像,冷冷地说一句:“没呢。”然后再不搭理武英强。 武英强没趣地走开。他这时候才想到,遇不到太熟悉的人,应该自己去售票口买点饭票。吃了午饭再说。吃完午饭再去厂教育处和人劳处打听情况。他心里有点赌,怏怏不乐地朝大门外的售票口走。这一别就是三年,三年中的人都有点变了,变得陌生隔膜,完全不像在职工大学。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七十三章 从武英强身边穿插而过的人,都把饭盒摇晃得像儿童玩耍的拨浪鼓。似乎都在笑话空手空腹的武英强。 武英强正避让出入窄门的人流时,有人猛然呀一声站在他面前。他愣怔一下,也呀一下。但没有叫出对方名字。站在他面前的是甄凤未。在武英强眼睛里,甄凤未一直是与熊二波混在一起的女孩。尽管他也听说了甄凤未与熊二波散伙的事,也听说甄凤未现在选择了徐利。但不知道怎么,在武英强脑子里,甄凤未与熊二波一直是混在一起的。可见要想改变一个人脑子里的老印象是一件多么难的事。 甄凤未显得仅仅是偶遇的惊讶,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把夸张的圆眼睛收缩成一个细长猫瞳孔,镇静地问到:“回来报到了?” 武英强笑道:“还没有呢。”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嗷,你看你这多好呢,早早的就学完回来了。郭国柱才去上,差了多少呢。” 武英强想说一句,你也一样呀,却呆呆地发现甄凤正在走开,并且乜斜一眼武英强,说道:“你没听说?你们学文的都开始实习了。” 武英强脑子里嗡一下,想说一句“不知道”,也想打听一下别人在哪里实习,甄凤未却已经和两个穿着神态一样的女人说笑着走向了窗口。与甄凤未走在一起的女人是那种很少穿工作服,说话声调不高不低,稳重的坐办公室的人。令武英强想不到的是,甄凤未变的一点也没有原来的影子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 武英强想着这些时,突然不想在西单身食堂吃饭了。他在心里不断寻找着借口,不是自己不想在西单身食堂吃饭,而是一种莫名的激动或者焦躁像鸡毛一样撩拨着嗓子。自己应该怎么办?下午去教育处劳资处报到是必要的,但一定要早点动手,拿出几篇稿子。文科生不拿出稿子,还叫文科生。况且自己没有一点关系背景,只能靠自己了。 武英强出西单身食堂时,不知怎么,一直低着头。他不想再遇到什么熟人,像做贼一样。他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以至于出西单身食堂大门时,忙于回头端详两个水泥门墩,差点与一个对面来的人相撞。武英强心里一惊,车把不由地抖动一下,他和擦身而过的人都满眼埋怨,但都不说一句对不起或者不好意思。否没这个习惯。 大厂门向北,是解放路的延伸线。延伸到另一个大小工厂的沿途马路旁,有几个灰头土脸的小饭店。武英强在这里吃过面条。三年过去,小饭店门头上由水泥刻雕出的饭店名,像早已出土而且经历了阳光暴晒的文物,沉稳地停滞在不知道该找谁啊哈哈哈好哦豁出去吃了吗你说什么呢。好了没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推荐:.recommenda ------------ 第四百七十四章 喊叫武英强的是大臭。大臭等武英强回头时,干脆站了起来,眨巴着小眼睛,呵呵笑道:“我说么,就是小武么,我还怀疑呢,心想这是不是小武呢。”然后把身边一个大个子瘦后生往旁边用力挤过去,没好气地说:“往你妈边点,就你的屁股大,一个人坐两个座位?” 大个子瘦后生一边咧着嘴呵呵笑,一边向武英强这边瞄一眼,不好意思地说:“我屁股大?再大也没有你家的大呀。” 大臭一听来了劲,迷缝起小眼睛,举手要捏大个子的细脖子,嘴里发出怪声:“我操,原来是个鸡脖子。就这脖子?一把能抓你狗的两个。” 大个子瘦后生使劲挣脱着大臭的手,一个尽儿地笑。大臭笑得转过头来招呼武英强:“快点,让你过来就过来。都是咱们组的。”他看着怯怯地挤过来的武英强,“好像瘦了,是不是结婚了?” 围拢着的几个粗布工作服中发出一阵放肆的笑声。武英强认出一个是福生,他站在桌子旁,居高临下地说:“福生还在炉前呢?”他差点说出下一句,“没有活动活动?”亏得大臭打断话,还想着武英强是不是结婚了的事,他扯过一个凳子,睁大眼睛追问:“真的?结婚了?老婆是哪的?” 武英强赶紧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早的呢。” “嗨,闹了半天,媳妇还在丈母娘腿肚子里转筋呢。”大臭嫌武英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扯住他衣服,“地方都腾出来了,坐下坐下,扭扭捏捏像个女娃娃似的。嗯,我给你们说啊。” 一听这么说,大家都竖起了耳朵,嬉皮笑脸地纷纷问大臭:“唉大臭,是不是又要说你老婆呀?哈哈哈。” 大臭并不避讳,一脸傻笑。但又马上环顾一下邻桌,只笑不答。又有人催促他:“唉,又么拉外人,都是自己小组的人怕啥呢?没事,快点哇,一会儿等于文来叫咱们,可是没有时间了。” 大臭看一眼武英强,武英强本来不明就里,但从大臭一脸傻笑中猜到了几分,就故意躲开大臭的眼睛,显露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大臭拗不过几个人的撺掇,终于憋不住嘻嘻笑道:“他妈的,那天,她狗的踹我呢。” “踹你哪儿呢?没有踹到老二上吧?”几个着急得想听下文的家伙,其伸长脖子紧盯着大臭的眼睛。大臭眼看着被大家鼓动的没办法了,就挤着小眼睛诡秘地说:“你猜咋了,她他妈的踹我的老二。” 大家哄堂大笑,大叫,真的踹老二了哈哈哈。武英强也跟着笑,但笑得很勉强。别看大臭傻乎乎的,但也看出了武英强的心事。就问:“小武,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嗷对了,你是不是考上啥学校了?嗨,考那些干啥呀,没啥用。还不是为了多挣点钱?球了,现在人家都闹的挣钱了,上那些干啥?”说着,他专门转着头问其他人。好像在争取大多数人的同感。 ------------ 第450章 武英强不想说这个话题,他忽然想到了大刘。他对着大臭问:“唉,刘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大臭小眼睛一眨巴,大惊小怪地问:“哪个刘师傅?咱们组还有刘师傅呢?” 武英强像一个乖巧的小学生,说:“刘师傅么,咱们组的组长刘师傅。” 大家忽然大笑起来。都流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有人解释了一句:“可能是大刘哇,早就的事了。大臭小眼睛一翻,嘴里嗤嗤啦啦一声说:“就是,那球废球了。” 武英强没听懂这话,想问没问出口。有人在一旁低声说:“你的意思是啥废了,不是说……” “就是呀,半个身子都不得劲了,那老二还不受影响?你说是不是?连半个身子都不得劲了,那半个老二还不受影响?肯定受影响。你们说是不是?” 武英强心里忽然一堵,心想大臭咋这样说话呢。他低着头只管用筷子夹菜。当筷子伸到一个盘子边时,马上又将手缩回来。因为菜盘子里只剩下两颗发黑的花椒。大臭赶紧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问武英强:“要不再点一个菜?没吃饱哇?” 叫福生的后生这时候从外面走到桌子旁,咋咋呼呼地说:“呀,小武!来了?好长时间不见了。啥时候回来的?” 大臭嫌他去的时间太长,说:“差点跌到茅房里?这么长时间。” 有人笑得有点快岔气的样子,说:“不是去厕所里跌马水子了哇?哈哈。”几个人一起坏笑。大臭赶紧说:“别球瞎逼说了。小武,你是回来看大刘来了?大刘好像这个月回来过一次,是不是办了伤残病退了,是吧?”他问福生。福生说:“是呢。看上去还可以。听说厂里给办的不太痛快,大刘正和厂里闹呢。” “闹呢?闹啥?”大臭关心地问。 一个人忽然把头埋得很低,神秘兮兮地说:“不是,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球。你就知道干活渴酒,回家和老婆睡觉。”大臭说。 那人不在乎大臭的话,继续悄悄说:“你听我说么。我听说,现在车间的头儿又要调走。所以,没人愿意揽这些烂事事。” 大家都知道烂事是指大刘过高的要求和车间以及厂里答复的差距。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间,大刘成了车间人们嘴里议论的中心话题。武英强并不知道大刘的近况。也不好多问,但他心里的确有点着急。他看看手表,挨着大臭的耳朵问:“大刘后来结婚了吧?” 大臭把头往后一仰,盯着武英强说:“后来结婚了?早就娃娃也走有了。” 大家又一下哄笑。有人讪笑道:“嗷是呢,白捡一个儿子,多好。” “不过,”大臭犹豫一下,他似乎想回避这个话题,忽然问武英强,“小武,你不是调走了么?咋又回来了?要我说还是调走好,留在这儿不过,也行。像咱们原来的两个老主任对咱们都挺好的。” ------------ 第451章 武英强正想说什么,大臭忽然问到:“那谁,郭国柱现在去上学去了吗?要我说吧,老大不小上那些干球啥呀,还是多挣点钱好,你说是不是?” 武英强有点心不在焉。他偷偷看一眼手表。一旁的福生冷不防说一句:“... 建筑风格上,有一些古典希腊的感觉,护卫的服装看上去,很高级,她们的皮肤也非常的好,神态上非常的悠然淡定,完全没有地球上的人,那么的拘谨。 不过也只有这种可能了吧,照片上的人是不可能会动的,虽然我有点释怀了,但是我再看照片上曾祖母的时候,不由得心里直发毛。 绿蒙走出之后,一个古怪的影子也紧跟而出,他的出现极为诡异,只有极少数的几人神色一动,似乎是认出了这人的身份。 “就赌谁会获胜,彩头我就拿出一柄圣玄阶上品级别的武器好了。也就是天鹰剑,赵宗主见过。”鹰天磊说道。 虽然平时经常见面,胖子还是被洛离一袭粉色长裙的打扮惊艳了一下。 而那些人所在的么,要么是拼死逃出来的,要么是直接被驱逐出来的,这些人,神丹见都见不到,还怎么谈及得到没有? “卫阶,哪个卫阶?”这名士兵一脸茫然地看着卫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天默这语气,好像就是要出去很远,找一个荒无人烟之地渡劫的,这可怎么行呢? “长林哥,以后你能不能直接喊人家天依。”洛天依伸手在李长林的胸口上,轻轻地画着圈,口中悠悠地问。 以前对自己不屑一顾,现在,自己也让她尝尝这种折磨人的滋味。 田中家族的那些低等级的武士的话,也是十分清晰的传进刘彪的耳中,知道他们虽然可恶,但却说的没有错。 在老婆婆的介绍之下,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婆婆是楚萌的外婆。 “既然没有其他意见,那就这样决定了。”喝完水清了清嗓子的李知时回过头对着梦姬笑了笑,然后又看向了胖子。 天色刚刚鱼肚白,这已经是第二日了,在一处不起眼的民房当中,李知时坐在门前,静静的看着远处因为天色还不亮之下仍旧存在的火光,算了算时间。 塞琳娜咯咯笑着,“阿黛尔,你凶什么?你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吗?”说着话,一扬手一道冰墙挡住自己身前。 “都消消气,谷老大,你就直接说,想怎么办?”王助理拎起茶壶给谷老大续上茶。 等她反应过来,已不再城内,而是处于铜墙铁壁之中。无比宽阔的钢铁堡垒内部,灯火通明。 过不了多久就会身亡的千古十大刺客之一……却是这样一位如此义气的壮士吗?微醺的李知时心中默默有些叹息。 得赶紧想办法,不然等天黑了就更麻烦了,在这里深山里。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蛇虫蚁鼠,蚊蝶虎豹。 远远地看向绝色所处的位置,灯火霓虹之外,三五量警车停在外面,顿时让我的心里面更加惊慌起来。 这时候,王濛注意到孟磊的表情似乎很吃惊,秦泽手里拿着一张A4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接着,就看到孟磊接过纸,开始张嘴。 她当然是骗伊哀的,虽然她的确恨死了伊哀,可这个孩子是她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她哪里舍得让她给伊哀这种人渣陪葬? ------------ 第452章 劳资处在办公楼斜对面的一排平房办公。平房尖尖的瓦顶有点像老式的草帽。也像极了城里公园的藏经楼的庙顶。武英强把自行车支好后,忽然想到自己有点可笑,想着去教育处却一下来了劳资处。他把头又往下低一下,好像这... 在众人解释后,张一凡一脸懵逼,他也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没错,来了燕山郡这么久,曹馨直到现在才体会到这二者之间的不同,以前的她同样也难得出来一次。 由于在本轮死亡后,是不能和其他队友交流的,所以苏慧也不知道顾凡是怎么死的,只有这一轮进攻时间结束后,才能问问顾凡究竟是怎么死的。 “看来罗绮然这次是真的要栽了。”杜采薇的语气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祁峰顺着魏倾城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沙发底下蹲着的五六只狗,见祁峰朝着它们走过来了,也没反应,依旧对着沙发上的板砖怒目而视。 “兄弟,我们先去淮安府再说吧,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强。”鲁道陵安慰一声。 “墨客在罗氏珠宝做顾问,罗氏珠宝是我们凉都最大的翡翠珠宝商。”李雪连忙道,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深怕郑霜不知道罗氏珠宝是干什么的。 独孤煌立刻变换了剑法,不是独孤九剑,也不是华山派的剑法。他的剑道境界虽然被辰锋超越了,但不代表剑法不厉害,在江湖上依然是最顶尖的。 见校尉大人都出来了,混在士卒间的军侯们也不得不站了出来,然后开始约束自己手下人。 刚才陈志凡是以重要事情为由出去打电话的,现在重新回来,看了眼巴巴等着自己决定的老板一眼,陈志凡暗自好笑。 有艾尼路这个移动牌电鱼机在,其他人只需要跟在他后面捡鱼就行了。 看台上,成功入选十二使徒名额的尤俊晖,正较有兴致地盯着下方选手席。 兴欣和百花的第一场比赛,就是放在呼啸重新集结的第一天。下午研究对蓝雨的战术,晚上琢磨新赛制的影响,正好。 黄世仁双手握住嘴巴,可是鲜血还是从指缝中源源不断的流出,他想大声呼喊让人来帮忙,可是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 蔺川才不管其他,他要从宛宛口中得知兽潮的诱因,此事事关西国百姓安危,事关开阳城的安危。 蔺川松开贾天犬,将乔婉儿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围栏。贾天犬呜咽一声,随着船身的晃动,贾天犬在甲板上滑来滑去,四蹄在地板上刮出蔺川伸出一只脚。 波导之力很神奇,它并非单向作用,在训练家陷入极端情绪的时候,精灵也能反向感受人类的状态。 他虽然也不知道这家店开了有多久,但那老板说了这个月的,而这个月差不多过完了,这代表这店做了有一个月的。 彼此距离转瞬消失,宛如钻石般坚硬的独角,已然来到了藤藤蛇的身前,可是它的冥想才刚刚完成了一半。 慕容胧月如鬼魅飘到六人之间,素手在几人之间撩拨,引得几个水匪凶性大发,对着虚空一阵猛砍。 而普仁的眼眸之中,在此刻终于生出一种希望的神色,同为灵台初期,他方才有一战的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云才会坚定,来到这血河的尽头,血池之上。 ------------ 第453章 郭国柱终于将一条腿支在了地面上,然后才一撇腿下了车子,说:“咋说,又写了什么新闻了没有?” 武英强笑呵呵地嘴上说着没有,心里被实习的事包裹着。他不希望郭国柱变换话题,同时猜测着郭国柱话题的意思。... 叶修一到吕冰冰的家中,吕母不仅亲自热情地迎上来,还亲自帮他拿换的拖鞋什么的。 更何况,在这个时候,就算叶修真的冲进了能够给他制造点麻烦的自然森林之中,他也是同样不会有丝毫犹豫地会直接追上去的。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爷爷,居然逼走了陈圆圆。”金天恒气的身体发抖,刚回来便遇到这件事,金天恒如何不气愤。 “找我的麻烦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再出现医疗事故了。”沈南山无奈道。 此番良机难觅,洛长风倒也不妨探探帝无泪钧天残图领悟的虚实,顺便掂量掂量自己修炼轩辕神录图的成果。 他左手依旧背负,看似缓慢地伸出右手。白皙细长的五指,如抚琴般灵巧波动,指尖之上,一道道湛蓝水线跳跃不停。 本以为这时候最起码出现在眼前的应该是一览无余的美丽风景,但是眼前出现的却是参天大树的树林。 就在这时,他的眉心间闪出一道金线,金线展开,竟然是一只竖着的第三金目,璀璨如尼罗山山顶高空的金阳。 一瞬间张天便是拉开与众人的距离,此刻的他速度全开再无任何保留,原本是要去司空家族的,此刻却是折转飞向了皇城的刑天塔。 紧接着,两名武装分子惨叫一声,身体凌空飞起,嘭的一声摔进了大海之中。 可是看着梦云每天的思念之心,睹物思人的样子,作为哥哥的杨乐鑫确实不免心疼,于是又闭关推演,这次推演中杨乐鑫确实有了新的收获。 一切操作完毕,陆洋并没有任何感觉,这便说明他成功的躲过了那道闪电,可是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苍白,他闭了闭眼,试图让被强光刺到的双眼得到片刻的休息。 对方全身冒着紫气,也打出了一掌,两掌在空中形成两大气场,在场的边沿出的殿出现了裂痕,梦云悄悄施加一个精神免疫,对方突然处于弱势,直接撞在大殿上,大殿出现了裂纹。 转身往研究所里走,秦屹最后留下的警告,苏妍真放在心里了,她听得出,秦屹不是在逗她。 两人匆忙赶到医院,两人在来的路上,陆伯义又来电话催促,可是车终归不能和飞机相比,遇到红灯还是要等待。 方进军很是神秘的样子不禁引起了陆洋的好奇心,他挑眉看向他。 老者对着旁边的保镖点了点头,蜜露狂热的笑容,仿佛自己捡到宝了吧,而后鄙视林还说道,目光中充满了丝丝缕缕的不屑。 挂断电话,严蕾心里烦躁,明基的内部问题不解决,她呆不安生,而且面临董事会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这是傅伽的事情,乔唯一从没想过要质问她什么,毕竟她是长辈。傅伽主动提起,也是乔唯一没想到的。 一回生二回熟,方成再次做的牛排的确比第一次要做的要好很多。 起初,听说可以伺候秀才郎,姑娘们都使尽了解数,希望被看中。可等着看到第一个被看中的莺莺,第二天出来的惨状,大多数姑娘就都躲着了。 ------------ 第454章 就好像是有意安排的,郭国柱刚在教育处一楼的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个来回,就被一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的中年男人吼叫了一句:“唉,猫啥了?要进就进么猫料啥了。”跟在郭国柱身后,蹑手蹑脚的武英强开始吓一跳,继而... 我连忙说道“阿姨,我没事”接着我把林然妈妈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撩了撩。 马迁安的关心被广毅觉察到了,若无其事的扭过脸不看马迁安,避免自己与马迁安眼神接触而引起别人猜想,对于马迁安流露出来的战友情,广毅虽内心感动却不能表达,只得闪避。 在国内连同东方和南宫,这两家上百年历史,而且家族中在中央的权利也不低,但是,最后不一样被华枫解决掉!所以,尽管知道朱马里是老挝的最高领导,但是在他看來和也就和国内一个地级市的市长的职位差不多而已。 “没有。你好奇怪,你去应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江若曦的情绪还是隐藏不了吗? “不用了,这件事情我们自己能够搞定就不要让他操心了,他的事情能比我们少?”一声叹息,莉莉丝苦笑的说道,她知道罗德此刻心里的压力有多大。 我抱着夕郁,给她放到了床上,给她脱掉了鞋子。接着慢慢的亲吻了上去。夕郁躺在我身下,抱着我的脖子,开始迎合我。 米罗选择成为罪民也解释的通了,因为在神尊眼中罪民修炼的是最简单有效的速的。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伸手去探江百歌的额头,想试一试他是不是真的生病了发烧说胡话了。 大雪足足下了一夜,到了早晨依然没有停歇的样子。积雪足有一尺多深,人踩上去,脚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隔壁桌的食客听到江城策的回答之后,喝到一般还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饮料,全都吐了出來。 但此时一见不明就里的吴通道直冲湖边而去,不由变色了,刚想大声呼喊,只听从后而至的一个声音先她响起。 紧接着,江城策绅士地为张梦惜挪了挪椅子,待张梦惜坐稳之后,江城策又为其把提前已经醒好的红酒满上,随后这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只有她自己现在是如保的穷困潦倒,若现在没有钱,只怕真的寸步难行了。 “是了,奴婢看娘娘的面色、神情皆是操心太过,凡事皆要宽宽心,不会有事的。”知秋轻声劝慰,而我又不能将前朝之事说与她们二人听,也只得点头敷衍。 “瑞草情况不好,瑞莹跑来求我,说是……”静宜说着忽然住了口,有些不安地望着我。 所以,对于夋五他们母星人来说,生命的存在每时每刻是面临这战斗和总有一天会灭绝的危险的。 下方的军队,升阳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冉落雪的劣势,令底下的升阳军人也开始对形势产生了一阵阵的绝望。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几个护卫筹拥着马车中下来的王弘,从另一条山道向上走去。 此前斩月秒杀背叛安娜的强者的时候,白冰冰他们以为对方真的想和自己交朋友。 “这六字真言法帖不知道能不能用,要是能为我所用的话,在接下来的道路上应该会轻松许多。”王炎心中想着,看着头顶不远处闪烁着金光的法帖,双眼中透出一股灼热。 ------------ 第455章 郭国柱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他拉一下武英强的胳膊,低声说:“就问这个摄影的,他知道。”武英强明白郭国柱的意思,赶紧点头。但他只会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郭国柱嗨一声,两步赶上去,把手伸到章大记者相机的带子... 晚餐是柏澈准备的,蓝娴舒只在他将所有的菜都端上桌之后默默地炒了个青菜端了上去。 再说,除掉两个心腹大患,皇甫雷云现在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也顾不上别的。 侯雄蹲在屋顶,侧身挤进太阳能热水器后边,费劲摘下了脑袋上扣着的塑料花盆,身上披着的塑料布丝丝缕缕挂在身上,刚才顺着管道往上爬的时候,行尸扯住了过长的塑料布,险些连人带了下去。 黄三脸涨成了红色,他心血澎湃,自从成为了黄三帮的帮助以后他就失去了一点东西,失去了那种激情和热血,为了成为合格的老大,黄三学会了隐藏自身的情绪,也就和疯狗在一起时才能释放自我。 卢道士那边则是继续研磨着药材,看着人手不足,直接把看戏的沫儿和冰香姐哄了过去一块儿弄。 驻扎在东省所有的军队都受到了这么一个命令,一旦发现有那种生物的影子出现,必须出动进行捕杀。在必要时刻允许动用战略武器。 常歌行将此次考试的外语定位在突厥语,大隋与突厥之战已经拉开帷幕,据常歌行有限的历史知识可以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数年。 心如猫挠的等了半刻钟后,李青慕偷偷拨开纱帐的一角,咬着唇,忍着笑意向里面看。 路途一行人,那些刚刚迈入天荒境的人要不是有其他修士帮忙,估计很难能通过,至于陈煜,别看他是刚到,但实质修为早就迈入前期了,根本不畏惧这些压制。 起点低了,反而运转三阳焚海的威力比一个太阳时候的威力大了十多倍。 阿杏丢下手中哭闹不休的丫鬟,冲了过去,她平时闲来无事也跟着陈氏姐妹学过些拳脚功夫,虽然算不上高手,可是用来对付这么一些毫无武功的丫鬟,已是绰绰有余,她三两下就将两个丫鬟打晕。 这间病房豪华程度宛如宫殿一般,装潢‘精’美,脚下还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 似乎感觉到身前有温度在靠近,沈洛安往前靠了靠,眯着的眼睛睁开,身子一个转动,轻而易举压在了她的身上。 林望舒现在明白过来,为何苏家别房的人,会暗示他,苏青芷的性子不讨人喜欢。 两分钟不到,纪夜白从楼下上来了三楼,看到床边沐浴在日光下的宁兮儿,有一瞬的恍惚。 前一阵子,明氏托人送了冬天穿的衣裳,林望舒说现在忙,他还是穿旧衣裳方便行事。 管冯家的人是不是因为丘晨曦的那一通电话,才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意见,就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她就没办法接受。 至少,如今这府里的侍妾里,出了张氏,苏培盛也不敢给别人当爷爷了。 李岩慢慢漱了口,洗了脸,端着莲子红枣汤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怔怔的想心事。 “请进来。”裴清急忙吩咐,脚下不停,掀帘子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陈炎枫大步进了垂花门。 她浑身一震,慌忙转过身来,熟悉的身影,俊朗的面庞,一副虚弱的疲惫之态,她顷刻便愣在了那里。 ------------ 第456章 “既然来了就直接去吧。”郭国柱已经问清楚了挂课补考的事。尽管他有点不太满意。比如据说有人走后门可以一次性补考过关,而有的人没找关系就过不了。他脸色有点灰暗地与走到自行车跟前,重复着:“你既然来了就直接... “唉!”韩风心中暗叹一声,望着谢云婷还想再说些催促的话,可此时的曹奔已至近前,不由分说,举剑便斩,一道剑气若一挂金色的瀑布,飞冲而下。 “砰!”黄之王还没来得及冲到红之王面前,就被血腥豹一击撞飞。 邹甲语毕,一抖破袖,一件金灿灿的战甲闪现当空。“去!”破袖一拂,战甲隐没,不见了踪影。 刘嫦娥扑哧一下,笑得弯了腰:“讨厌,不要看我。”她扭过身用玉手捶打唐军的胸,唐军迅速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别动,瞧你把额头都掐红了,我为你去去火吧。”说完,他的头瞬间俯下,在她的脸上不住的亲吻。 唐白的这番话并不是在胡诌,哈姆纳塔虽然被魔法掩盖了起来,就像是海市蜃楼一样。但知道它存在的人,一点都不少。法老近卫军的那些人,曾经自哈姆纳塔逃出生天的欧康纳和班尼等等等等。 从开始轻微咳嗽到后來的严重咳嗽,不得已,他终于硬着头皮走进了医院,挂了呼吸科,确诊为呼吸道感染引起的肺炎,但输液一个多月都不见好,他有点着急了,又换了一家大医院去接受治疗。 混沌治疗术:经过异能融合之术将水系、光系木系三系的治疗能力融合而成,具有非常强大的治疗能力,消耗较大。 “难道这中间有些事情让老先生不愿意提起,要是有不便之处那就算了!”王轩急忙说到。 “啥秘密武器,不就是曲速推进太空鱼雷吗,山头星不知道的几乎没有,用不着躲躲藏藏。”不知道是谁嘀咕了一句。 红狼并不是吹嘘,以一己之力独战三强,百余招就解决了战斗,他们的实力远远比不上红狼,也不愧是能够与王轩大战数百回合的强者了。 “龙明现在已经带军队去滨城了,他准备从海上进攻心野帝国。”雅姬说道。 早饭过后,这一行人从荆州的大北门而出,远远地投西南方向而去。大北门又名“折柳门”,只因为这里是百姓客商离开荆州的城门,人们大多在这里送亲友远行,习惯折柳相赠,祝福平安,由此得名。 贺行略一思索,暗道不妙,立刻传令所有人员撤出村庄,此地怕是早有埋伏。 公子墨淡笑着摸了摸苏瑾的脑袋道“去吧”苏瑾点了点头,提着母鸡和鸭子进入厨房忙开了。 “哇,龙拳哥哥,你的弓弩好厉害,差不多有五百米了呢!”龙雪看见弩箭后兴奋道。 到了北斗王朝的地界,古凡也不喊界云使是界云使了,而是只喊他“界云”,毕竟界云使在焱天军中的名气太响了,若是有人知道古凡收了界云使做手下,怕是要惹来一大堆的麻烦。 此刻正端坐在二楼厅堂外包间的躺椅上,一边有滋有味的品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客人,圆鼓鼓的肚子上一陀陀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而一上一下的乱颤。 ------------ 第457章 “采煤机通天,大战四季度九十天。”武英强正想再说什么时,门外刮进来一句话。说话的是在教育处遇见的挂相机的男子。他看一眼武英强没吭声,一付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表情。为了掩饰自己的惊讶,他重复着刚才那句话:“... 风依然有些冷,陈霸先和刘裕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阿拉伯人的连营,“想不到他们也会我们的扎营法。”刘裕皱了皱眉,沉声道。 范鹤言没再说话,他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这个世界太凶险了,到处都是骗人的大坏蛋。 没有一个是好人,他也一样,也一样。”幽荡的声音里,她走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阻绝了一切的光亮。 马蹄声在他们身后响起,李昂带着人到了,他看向了阿阔达,“现在距离他们的大营还有多少远?”此时雾气极浓重,不过数十步外,便已经难以看清东西。 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是七个出窍境强者,而且李响当时的时间并不充足,能够困上一段时间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心说自己这才刚刚回来,连陆威那儿都还没过去见见面呢,怎么这老家伙消息就这么灵通,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 就这样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波折,空中巴士一路飞达神盾局总部,而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个蛋。 脚步重重一踏,一件物体顿时从地面下方冒出了一截,赫然便是李响的长剑,只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了废铜烂铁。 刚开始的时候,中国搪瓷企业存货艰难,甚至连釉粉都需要向日本进口。 “没问题,让维烈搬来我家住吧,就是屋子太窄了点。”梅贻琦说。 他能闻到它们身上麝香诱惑的气味,并能感觉到空气散发的滚滚热浪,能听到充斥着浓沫的喉咙和肺栓一般的咕噜声。 “官方能给予你的超出你想象,但前提是,你需要先签订合约,并且听话。”皇甫萝莉道。 绿皮包围了试图夺回学院区的人类队伍,看着那些战士死去,巴赫拉姆心如刀绞。 但是素闻这相府夫人非常的贤惠,对相府下人一向友好,后府也被治理的井井有条的,以前还有朝中之人非常羡慕这叶相。 “准备好了,大人,这些低阶灵草都能找到。”苏炀通过空间戒指,荧光闪过,导出不少了灵草。 虽说誓言只是一种约束,只要没有违背誓言的心思,怎么发都无所谓。 王若星看着那份提拉米苏一度想吐,自从她和陈桉柠交往之后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份提拉米苏了。 更何况是获得足够修成真龙之体需要的量,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方这么一说,索什扬就知道了,因为霜冻星辰虽然没有直接加入王庭,但他们确实是向维罗妮卡效忠的,那么自然会把消息传到王庭。 他自己表示,拍下来的照片是迄今为止最清晰的尼斯湖水怪照片。而且这张照片也可以证明确实有尼斯湖水怪的存在。 “这怎么办,难道陈六跑了?”三个老头面面相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高丽行动已经开始,为了保持榆林湾的稳定,穿越大会决定所有的局和所有的军队人员不做任何调整,各人还是担任原先的工作。 ------------ 第458章 从一机械宽阔的南马路直通下去,有几座一眼望不见头的灰顶厂房。这些厂房,只要从一个门进入,就会有连续不断的若干个机床方阵队伍出现在眼前,就像从天安门前走过的受验方阵队伍。被检验的机床有些长的一个模样,有... 梁涛的选择不出预料,软件公司的其他人出路很广,比如开发团队,几乎是所有公司眼里的香饽饽,不愁前途。但身为孟谦助理的梁涛不同,大老板卖掉股份走人,他可能会没了前途。 说完之后,雷胖子就没有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后来还在不在厕所,反正我回到宿舍之后,我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变得严重了起来。 另一边,一口气跑了两条街,千悦的脑子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世界仿佛都黯淡了,像是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折磨得人窒息。 短短一天发生这么多事情,得消化一下。心不在焉玩着手机,跟在线的龚慧聊几句,她电话打了进来。不知为何,他内心希望能从她那里解疑,以前是商业上的,现在将生活上的也算了进去。 尘埃落定,只留下各路首领在此。他们面面相觑,心中各有算。见识了岳凡的实力,相信他们对自己的道路有了更清楚的定位。 草鱼是茅处长,他的姓是草字头,所以用草鱼为代号。为了安全起见,对于不同的人军统总部是用不同的代号的,一旦被鬼子破译,也不至于完全暴露。 “后日出嫁,往后便要挂着杨家的名字了。”杨卿卿有些愧疚,毕竟她是准备逃走的人,到时候她逃走了,遭罪的是杨家。 路上,钱一飞给顾冰打了个电话,询问了一下情况,随后开车直奔酒店而去。 就在二人沉思之际,岛屿深处几道流光滑过,直落在岳凡、尘香面前。 后院,杨卿卿正坐在树上,嘴里叼着根野草,晃荡着腿看着从各处冒出来的人物,微微惊讶了一把,早知道凌霜雪会给自己准备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居然还有四皇子。 东篱已经笑得打滚了,哎呦这个男人那个时候可不是天天在外面装花花公子吗?人家当然第一个就会怀疑他,所以这就是花心的代价吗? 对于昨晚的事,两人今天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此刻陆尘一说破,气氛立刻变得暧昧起来。 陆尘这一番磨蹭,却是让她一脸红潮,体内更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将她包裹,让她有几分舒爽,更多的却是羞愧。 白灵本来还有些害羞,可是当听到张扬的话后,不由的娇声斥道。 在第二层大厅的左侧是一尊庄严的佛象,与一层一样是一座极为庄严神圣的佛象。而右侧,却是明珍珍的寝室。 对于坏人,沈锋从来不会手软。但是,听到他曾经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勾魂使者一家,还是忍不住一阵错愕。 司徒惠珊看了看方美玲和秦梦灵笑而不语,这是自师门被灭以来她最为高兴的一天,自己三个得意弟子都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看来天音门复兴有望了。 “是我,是我,在你给我改名之前我是叫二狗子!”见白烈终于记起了他,幽魂鬼王显得非常的兴奋。 “妈的!有完没完!”牙洪心中不断的怒吼着,双手持剑,再次劈斩上去。 ------------ 第459章 “要不这样吧,国柱,”这一阵子,国柱的母亲有时候只要一听见院子里有车子的响动,就会隔着小厨房模糊不清的玻璃对外说话。距离家门口还有几步的郭国柱推着自行车也会边走边回答:“嗷。”他知道母亲不会多说什么,... “皇上英明!”梁薪心中暗自鄙视,这赵佶真是受不了自己有一点被批评。摇摇头后,赵佶又与梁薪商议了一下南下的细节,商议到日落时才放梁薪离开。 议事厅内,除了坐在主位的马腾之外,两旁还各坐了三人。马超带着叶开走进议事厅时,众人显然在讨论些什么。 “难道,这是灵剑宗么?”迪尔低声喃喃的开口,他的灵魂深处,似乎都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慌。 要是普通人,在这么多恶狼的注视下,就连站着的勇气怕是都没有。阿豹全身颤抖,匈奴人血液中的那一股凶狠终究没让他跪下来。 “两位少侠,前面就是神魔战场了,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离开了?”。深渊巨章讪讪的说道。 想当年,辽、宋、西夏,三国成三足鼎立之势,其中辽国势大,无论是大宋还是西夏都惧怕辽国几分。 红坦克无视了自己身上缠着的电鞭,高高举起了锤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类似咒语的话,样子像个虔诚的信徒。 随着一声慨叹,皇甫武王开始了娓娓叙说,一段属于刀帝李满楼的传说。 这些日子以来,云慕通过破解大量的禁制,对玄纹禁制的变化越来越了解,甚至开始尝试布置禁制,可惜总是失败,似乎还缺少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郑屠娘子那也不是傻子,李家又不缺宅基地,这么可劲的要买,显然里面有什么猫腻的,郑屠娘子又是最好打听的,她不打听才怪哩。 接着,夏梦幽那边便没有再回复了。柳耀溪也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还是有其他事情,毕竟他也知道比云飞羽还要厉害的人,肯定是很忙的。 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两人走的方向。一直到电梯门隔绝了她的视线。 没有任何的迟疑,叶凯成就把徐佐言的衣服给扒了,徐佐言就是想反抗也没力气反抗了。叶凯成的一条\腿挤\进了他的双\腿\间,坏坏的磨\蹭着,顿时让徐佐言没了所有的力气,任由叶凯成胡作非为了。 随后太行山冲霄洞的谭公谭婆,谭婆的师兄赵钱孙,泰山铁面判官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泰山五雄,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以及天台山智光大师等人相继受邀赶到。 “柳耀溪,你就在这里睡了一晚上?”叶凤兰也走到了病床的另一边,坐了上去。 努儿海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什么,当即阴阴一笑,向着身旁的几名下属打了个手势。那几名下属当即转身走开,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当整个战阵上响起震耳欲聋的劝降声的时候,残存的黄巾将士再也沒有了抵抗之心。一些人仗着夜色深沉,摸黑往东西南三个方向逃去,更多的人,则是因为早已耗尽了气力,直接仍了手中武器,跪地投降了。 几人在柜台交了一些住宿费用,穿过客栈的大堂,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向2楼走去,这摇摇欲坠的古旧结构,只怕稍微用力过度,就有从楼梯上掉落下去的风险。 ------------ 第460章 天下做母亲的都是这样,无论儿女走到哪里,哪怕走到天涯海角,最牵挂的人总是母亲。此时的郭国涛确实在三亚的天涯海角附近。他只穿一件大裤头,上身只有一件两股筋的背心,脚踏塑料拖鞋。两条粗壮的胳膊和肥厚的胸脯... 背上的伤不比前面少,樊彦看着越发火大,觉得刚刚对那些人下手太轻了一些。 那些人的目的是想要阻止布莱特的研发项目,只是布莱特有三个研发项目正在进行,不知道他们想要阻止的是哪一个。 只见方至诚舀了热水端出来给杨初意放到洗澡间外头的木架子上。 不紧不慢的起床换衣洗漱,随随便便的将头发梳理好便出门往发声点去了。 就算罗源现在替代的身份有着一些缺点,无法获得强大的传承,不过罗源也能够通过施展各种手段之后有一个不错的解释,甚至都不需要罗源去解释,那些高层人物自己就会脑补出来。 孩子们玩得正开心,方老太不知从那里钻进院里要去拿桌上的零食,被几个眼尖的孩子大声制止并告状了。 木叶鸢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南冰凰搞了什么鬼,进空间一番查看,发现她积压下来的监控视频,以最大倍数从南冰凰昏迷不醒开始到现在,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了现在。 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有个不喜、甚至厌恶他的母亲,容衍始终意难平,幸好有萧家一家人,让他那些难平,逐渐也都不重要了。 那时候虞陵就在想,若是自己可以有下辈子,定然孩童时分选择未来职业的时候,也要选择做大夫。 “哼,不就是个煞气吗?你不让我好,那你也别想好,大不了就同归于尽!”尹阙恶狠狠的说道。 电话不通,手机失联。疲惫的张岳奔忙一天,得到一堆空泛的承诺,又一次来了N次想跳海的港湾,牢骚着心中的不满。 两人顺着狭窄的楼梯来到了第三层,双脚刚踏到地板上时,两人身后通往第四层的楼梯便缓缓消失。 这些来自自己,却是从夏若曦的手机上发过来的信息,以及支付软件的转款记录表明,那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对于楚寻来说,更是对于整个太玄宗来说,都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在加上太上长老和宗主就在虚空之上看着,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怕是会被立刻诛杀。 于是,本着“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吃过饭,收拾洗刷好碗筷,捧着杯消食茶的薛玲,就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因为这个事情确实也还比较长远,至于在找到轻鸿的爷爷和族人之前,这个问题是不会被提上日程的。 之前他出发之前就已经和白莲圣姑商量过,到了岩坨的时候,需要进行一次补给,这样吃饱喝足之后,才有力气在入夜之前走到老司岩去投宿。 “怎么了?这树叶有问题?”见到龙炎这模样,南宫柔疑惑的问道。 “平等帝国”也会将一部分人员迁入秦国,开始进行改革,人员只增不减,确保以后的繁荣发展;并在二十年内全部完成融合。 墨凡自然清楚风妖嫡血,据说开启之后,在一定的区域之内,可以掌控此处的所有风之灵力。并且身上会形成一个风之壁障,抵挡将近一半的伤害。 ------------ 第461章 温和的有点暖烘烘的适宜气候总是能焕发起沉睡的欲望。几个年轻人中间,来自北方的郭国涛和苟宝宏虽然嗓门压不住,粗声大气中总有一种表现欲,但也有点像跟在主人屁股后面的笨狗,在陌生人面前忍不住要狂吠几句。狂吠... “不是吧,真的?”众人又惊又喜,但不相信,还以为楚寒又在说气话之类的。 或许只有一旁的孔石,才清楚那确实是真正的黑铁石,而且从云火山这个天阶巅峰铸器师手中拿出来的黑铁石,恐怕比普通的黑铁石还要坚硬几分。 一时间朝堂之上各种声音四起,他们或多或少对昨天怀乡郡主落水的事略有耳闻,一个个都竖着耳朵等最新的消息,可是任谁也没有想到温郡王妃会来这么一招,当众告了那萧明珠。 即使被拒绝,宫雪丽还是立刻就赶到韩诗佳人驻帝都的公司总部,心里想着只要在公司大门口一直守着,就一定能见到那个所谓的杨总。 她更愿意待在家里,给还没出生的外孙手工缝两件衣裳也是好的。 楚寒将月光石完全握在手中,只让光芒从虎口照射出来,同时抬起双手,与花卷的视线相平,而后脚下缓缓移动,双手也缓慢的错开。 宁夫人的话说不下去了,全被涌上来的气给卡在了嗓子眼里。她好心好意过府来给她送信示警,萧明珠不知好歹,还给她下逐客令? 陨龙山怎么接纳了这么一个蠢货?连应战都不敢,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没骨气的软蛋,混进了他们的身边? 白阳心有疑惑地问道:“连青衣师妹,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他赫然想起叶清风就是出自天王城剑仙叶孤城后裔叶家,不知道那里是何盛景。 “我记得是二人技长吧?”柳木开始怀疑自己的知识,这是显然没有自信的反应。 暗铭走到方成身侧,拍了拍方成的肩膀。他心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豪骄傲。 “帅哥,飞机要起飞了,请你讲手机关机!”空姐过来提醒他关机。 齐然希直直地盯着他,全身开始颤抖起来,像接受不了事实般拼命地摇着头否认:“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慌乱让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头脑也开始发账起来,她痛苦地抚着头倒退了两步。 叶安安见她把握十足的样子,一颗心七上八下,难道真有什么把柄?她的脸色忽青忽白,像开了染料铺。 身为沧澜无所不能的君主,秦越再一次,因为苏夏的事情,感到了为难。 烧烤店的老板一看李漠然下了车,连忙将那些他爱吃的东西放进一个烤盘里。 想想农家乐其实也是挺好玩的,这几年她一直忙工作,赚钱养家,还真是没怎么带孩子出去好好的玩过。 如果可以,大黄鸭一定不想下车,就这么在车子里过一辈子得了。 阴阳政泽和迪丽热巴在去宴会的路上突然阴阳政泽听到后面草丛有动静,他示意迪丽热巴不要动随后他的身子一闪变来到了草丛后面。 这人见到项羽和星儿,俊朗而坚毅的面孔上,多了一抹惊喜之色,迅速的赶过来。 时隔数月,卫阶再次踏足寿县,淮南得以保存遗留下来的喜悦已经淡去,寿县再次回归到往日的平静之中,也许是因为南北方的形势越来越微妙,寿县的和平愈发的难得,各族之间的相处较之以前更显和睦。 ------------ 第462章 过路的人们都径直走自己的路,好像马路牙子上十几个原地游荡的女孩和附近叫卖菠萝蜜山竹的挑担女是一回事,只是打扮不太一样而已。三个南方朋友并没去多看一眼路边穿戴裸露的女孩,他们面带笑容和蔼可亲地互相说着什... 在管家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薛冰爷爷现在居住的房间,是在薛家大院的后院。来到房间门口,薛冰就令那管家下去了,带着风不凡和弟弟薛义走进了房间。 赵雅觉得叶天对自己好歹也算有恩,该说的,她还是得好好说说叶天。 而何尊,完全成为一个搬运工,何尊也没有想到雨听寒逛个街会买这么多的东西,而且都是非常昂贵的物品,光一样东西就够何尊好几天的花销了。 不过,同时韩林也感受到了有不少黑影从天空不断的掠下翻入陈家,看来,蒙天志的安排很复杂,不过韩林可从来没有真的想去帮蒙天志。 “怜雪前辈,既然天雪宗存有炼制补元丹的药方,为何却没有补元丹?难道说炼制的材料很稀缺?还是说这补元丹的炼制很艰难?”风不凡十分的疑惑。 叶天已经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可是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龙堂转移到什么地方的消息。 “厉害什么?都不知道过去多久的事情了,无从查证,说不定是见这里人多,吹嘘一番。”他身边一人不屑说道。 “放肆,见到本公主居然不行礼不说,竟然一点尊敬之意都没有!”龙欣脸色冰冷的看着楚年。 薛冰看到自己父亲来到眼前,赶忙松开了风不凡,走到了弟弟薛义的身边,轻拦着他。 楚年掌心贴在六人的手掌上,伪神魂不断散发出精纯的玄气进入六人体内。 花独秀皱着眉头朝那人看去,隐约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印象又不深。 再朝深处想——‘恶魔党’,那个戴着‘恶魔’面具的冷血杀手。挑战内务部权威,直接在电视镜头前开枪杀人的‘恶魔’。那才是最最神秘,最最叫人畏惧的存在。 周意然人如其名,十分地“易燃”,一点就着,最让人头疼的是她护短,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这里是我的世界,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暂时只能让你们在这里委屈一下了,我现在有一些事要离开,马上就回来。”苏羽看向众人道。 倒是刚刚有人抢了他们安保的一套衣服,还抢了一辆摩托车逃离——对对对,就是这种亮银色的摩托车。 沈赫重复着薇薇的话,再望向薇薇时,薇薇的背影已经进了电梯。 十几道火焰汇聚到一起,竟形成一道宏大的火焰屏障,猛的朝白玉京众门徒烧去。 卡瓦尔已经在老内务那里听过类似的观点,他自己也已经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可现在被一名记者公开揭露,他同样感到一阵阵心慌——原来发现这事的不是少数。 秦语心中腹诽,却没有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张静是目前唯一的依靠,而且她拥有解决学生鬼的能力,虽然不多,但是已经有一定的价值,至于断头鬼和追杀鬼,还是别告诉她比较好,要不然这次就真的凉凉了。 虽然没有能够杀死阴符王,不过阴符王肯定受伤极重,连身体都自爆了,能不能恢复实力都很难说,一时半会儿应该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 第463章 海南的歌舞厅和内地的是不一样的。与内地相比较,灯光显得更通透更暧昧。跟着三个南方朋友进入一间单间歌厅后,二狗就像回到家一样,毫不含糊地一屁股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四脚八叉地看着头顶上投射下来的变色灯光,像... 断古今脑子一阵急转,他马上想到现在金雕族和走兽类妖族在这个山洞对峙,恐怕会一直持续很长时间。 卢元伟郁闷得都不行了,那个废物穆永峰,自己对他的待遇那么好,结果他折腾了好几天之后,居然说他想要的道具做不出来? 王佳容傻眼了,还能这样玩的?如果仅仅只是她随口说了一句话,她不信梁雨博能把她给怎么样,但是,梁雨博说花两百万找律师?你这是找律师吗?你这是贿赂法官吧? 断古今微微点了点头,要他引开那闪电刀象,他觉得这个任务不难。 如果一个六阶锻造师被查出去伪造炼丹师的身份铭牌,一旦查证属实,就会被永久取消锻造师资格,还会被判处死刑。 如此一来,这山顶的一切声响都被隔绝,而苍翠的数目和经年不消的云雾则成了自然的遮掩屏障。想来也是不觉得会被发现或者即便发现了也破不了入门的困阵,所以一路走来竟都无人看守。 “唔,要是有张导航图就好了!”丁枫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忍不住自语道。 说完这句话后,她便把助理妹子给关在了门外面,接着她便来到了她的房间。 一直到了中午,乔秋雪才醒了过来,经过梁雨博的治疗,再睡了这么长时间,乔秋雪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陆晓晓这丫头,是个真心软的人,她怎么可能会主动挑衅冯佳音? 就是这样一支可怕的机甲队伍中央部位。有一架招潮蟹与众不同,它除了样子不同,体积更加庞大之外,外挂的组件武装组件也更加先进。它便是这支招潮蟹部队的总指挥座驾——孕母级招潮蟹。 原本二人都是闭着双眼,丝毫没有动作的,忽然间,男子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 “那中使大哥你再等等!说不定北使大哥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灵儿示意鲁云飞可以松手了。齐阳既然同意留下,就不会食言。 目前贾珉之所以不急于解决北温都拉问题,除了时机还不成熟以外,也是因为他需要北温都拉的三大部落作为阻挡哥萨克人的一个屏障。 这时候,他也忘记了自己判断出来的秦翎厉害,只想着将秦翎和他身边的一众兽类全部都给宰了。 “各位武林同道,切莫慌张!逸兴门已派人走水。我们还是继续先前的……”逸兴北使尝试劝阻道。 但他马上意识到,眼前的人类同样有不止一位黄金阶。除非自己恳请两位大主教出动黄金阶主力,直接在外围防线摆出决战的架势,否则人类很可能会针锋相对派出同等的黄金阶迎战。 林炎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作为信物的那张符箓,也并没有那么好用,只能用来持续一段时间,不被封灵阵全力攻击。 沈樱只觉得脑中一空,恐惧袭上心头,等反应过来,一张俏脸气得通红:“沈薇你!”她恼羞成怒,直接喊出了嫡妹的名字。 ------------ 第464章 “是呀是呀,尤其是拿地方面机会难得。我有几个朋友,尤其是有一个内地朋友上个月一下子就拿到了上千亩地,一转手卖了赚了几千万。”南方朋友说这些时,没忘记把声音压到恰到好处,既能不费力听见又不让人觉得诡秘见... 低头一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放在地上的几张符篆冒出火焰。拖着火焰的符篆浮空飞起,化为一个巨大的火圈。 庞大的流星轮在天空显现,然后以无可匹敌之势,朝着下方的机械巢穴砸去。 姜疏默默的看着老何,虽然骂归骂,还是跟旁边的护士给她开药。 一旁的张五叔也没好到哪去,看见下方灵田内那夸张数量的蓝杆灵稻,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个先行者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似乎是颓了、废了、颓废了……杨老板反正挺不能理解的。 刚说到这里,就看到胡东强那边已经操作完毕,低温恒温槽上面的液晶温度显示屏上面的温度在稳定地上升。 相互彼此对望,极致拉扯的脉脉眼神,飘浮着的爱的情绪……编织成最纯粹的爱情。 所以历朝历代无论是谁当统治者,都要想方设法把谋反扼杀在摇篮里。 这个工作间是新修建的,就在马厩的下面,通体钢铁打造并配有防御机械,可以硬抗五阶超凡者的攻击。 令硕将姜疏的嘴给封上了,而后脱下西装外套,眼看着电梯停到了一楼,令硕一把将姜疏给抱起来,用西装外套盖住了姜疏整个上半身和脸。 还有传闻道,这个权力机构的首脑雌雄难辨,性情古怪,疑似有双重人格,年龄也不清,有人言只有十七二十的模样,还有人言是个已过百岁有余的老人。 “贤弟,又要做得好大事,却不曾唤我等,不够义气。”王珏和谢瑜两人,满脸责备的神色。 他的脸上几处被崩裂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在他脸上出现,她的心里还是泛起了疼意。 他也似乎无心占她便宜,凝着她后背光滑白嫩却被几个红疙瘩糟蹋的后背,挤出的药膏搁在指肚上,一圈圈的的涂抹在她肌肤。 但是,孙卓此刻并不知道这些,因为马刺和湖人的比赛还在打,而且打的非常激烈,从未有过的激烈。 他自然是知道,即便刚刚他想跑,估计也会被追上,索性他就不跑。而且,周围有其他人,他还能趁此机会,把局势变成切磋。 “放松络儿,抱紧我。”炎亦烽轻轻地吻着她,一手捧着她的头发抚摸着,试着让她放松。 杨可世端坐马上,看着这千年不变的雄关险隘只是空荡荡的展现在眼前,心中只是感慨无限。 再见到池清禾,舒凝心里极其复杂,这个害死她孩子的仇人,却又是她的姐姐。 突然的状况众人都没反应过来,郁怀雪飞身过去的时候却被另一抹突然而至的身影抢了先。 秦酒还没开口,一声低喝便响起来,凌厉的语气让众人诧异不已。 别人只看到武道联赛明星的光鲜,却并不知道,不是每个俱乐部都能赚钱,不是每个俱乐部的老板都愿意投资的,有不少俱乐部的老板都在亏损,是赔本赚吆喝。 楚云先是和楚易细语了一番,告诉楚易林思诺现在的情形,楚易听到后,心中虽有不舍,但也没有多做挽留。接着楚云又找到了如意,让它跟着自己,那如意自然是非常高兴。 ------------ 第465章 南山蛇口一间临马路茶餐厅辉煌的大厅内,两个操广东话的年轻男子用浓重的鼻音声调说话。面皮白净瘦长条样子的问对面的矮个子怎么办,矮个子说一句:“点算”。然后白净瘦长年轻人熟练地把茶杯里面的茶端起来,用一双... 走出武则天的寝处,陈易看到武团儿还坐在外殿与其他几名值守的宫人说话,也马上走了过去。 由此看来,这个九霄魔界虽然也有像村庄这样单纯善良的百姓,可更多的仍旧是残忍和无情。 这把在白日里,与老白王子缠斗时,又救了自己一命的铁匕首。当他每次在炕上睡觉时,都会藏在炕头皮毯子下的。辛老三用手握着铁匕首,那淡黑色冰冷的刀鞘。那阵阵铁鞘的冰冷,顺着鞘身,传到了他温暖宽大的手掌里。 冷滑的手儿则在贡阿善,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搭在了贡阿善的手背上。贡阿善却也因此,而不在多言。继续埋头吃起了眼前,桌上的那些好吃的肉食。却是呼琪格的手儿,制止了颇有些不服的贡阿善。 “铿锵~~”绝世好剑出鞘,步惊云甩手就是一招无极霸剑斩下。 但好在有几件仙家圣物,以及一卷阵图,使得这数千年的风水大阵,得以凝就,护住了这无数百姓。 张牛犊一眼就认出这个年轻人是庐江郡守刘勋的从子刘威,昨晚,刘威还曾经过来偏厅向他敬酒,张牛犊印象深刻。 而在这片血色的世界之中古浩然仿佛一尊无情的修罗杀神,那青铜色的断矛在他手中化成了最为恐怖的杀戮利器。 “这个可以有!没想到厉魂那冷冰冰的家伙竟然也会整蛊。必须让丫的付出代价!”坦克大声响应,而其他人也一个个摩拳擦掌,凶相毕‘露’,朝厉魂飞扑过去。 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那什么老林来的前朝犯民。那自己来关内当边军之事,也定然就要泡汤!可他刚才还是一时没能管住嘴,险些就将后话给说了出来。从而只能将拒绝的话,说到一半便闭口不言。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头上的汗珠不住的流下来滴在审讯椅上面的横栏上。 反正寄存店铺的面积也有这么大,因为考虑到烛龙会这么做,我甚至在第二次装修的时候,特地将边角的装饰品,给挪了出来。 丁璇得意道:“那还不简单?我赏你几个大耳刮子,看你说是不说?嘻嘻。”说着在秦狄左右脸上作势虚扇了几下。 何其盛道:“丁师姐教训的是,咱们这就进去吧。”说着上前推开房门,当先进房。 而孔宣与之不同,他的尊位日后将由他三个三尸本我承担。目前,他只斩出了两尸,承担孔宣佛门化身尊位和因果的的须弥道人,和承担他魔道尊位及因果的六道散人。 黑幕的规定的很严格,如果他冒然接触对方,破坏了计划,他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不过,易青从和刘军接触的情况来看,刘军做事还是比较稳重的,只是上次打厂长的那件事在易青看来确实有些冲动。 宫九阳一摆手道:“不必了。”易正言一怔,后面的话便咽了回去。西首座椅上夏大雨等人见他对自己如此轻视,不由得都是心中有气。 ------------ 第466章 不过,熊二波有个经验,也是来他深圳后的经验教训,就是凡事都要实地考察一下。不能急。虽然这里是深圳,虽然天天喊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但具体做事时还是要多加考察,要有设防。他听到转让宾馆的一瞬时时心... 翕宇上仙是翕宇仙族里优秀的弟子,在仙界的威望也比较高,如果当年没有景行仙尊下棋送礼物这一说,只怕,他与灵谷上仙的事情说不定就成了。 林一非也不敢大意,对方毕竟是两名破凡高手,心随意动,动念间,也将师父心凡留给自己的镇元仙甲穿在身上,战甲呈淡淡的天蓝色,散发着柔柔的光芒,战甲内云烟缭绕,暗彩流动,显的漂亮异常。 由微很想去抓去那近在咫尺的手,白皙的手背在灯光下闪着润泽的光。 瞬间所有的事情豁然通达,他终于知道明智惠理要杀的人是谁了,说起来还跟津深春美说的这件事情息息相关。 片刻,林一非收回法力,拿出一粒丹药来,嘱咐黑卫吃下去,调息一会,黑卫知道自己伤势极重,也不再客气,盘膝坐在地上,独自运功调息。 就在罗宁招架格挡的时候,后方虚空骤然泛起涟漪,一头形似山羊的恶魔悄然浮现,双手抓向丝毫未觉的莫莉卡,想要将她拉入更深层次的空间。 这个称呼着实不怎么好,而且看凌栩说起云崖道君时的模样,估摸着这祖孙两人关系不怎么融洽。 这蓝夫人果真不是一般的人物,看来我是高估了我自己的实力,低估了对手。 “如意虽然天资很差,但也是修炼了几千年的,怎么可能只是神通境实力? 野之宫悦子与御上平八马上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简单,而且非常不简单,只怕不是普通人。 摇了摇头,陆无尘拍了拍头,许是这酒过于醇厚,后劲太大,陆无尘竟然感觉有些微醉了。 常年养成的缜密习惯并没有完全被怒火所烧毁。残存着的理智提醒着他,万一这是对方引诱自己上钩的陷阱怎么办?自己的准备并不充分,如果仓促行事,那么就算成功杀死了高登,并且得到了蕾娜丝,又如何善后呢? 如灵猴般矫健的蹦上床,柳大官人像条泥鳅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钻入了被窝中。 然而器械制造破耗钱粮,寻常一架冲车,投石所费银钱颇为不菲。中原被荆襄算计数年。如今已不似先前繁华,更不要说曹操掌控时间不长的河北之地了。 冉闵布下拒马阵不仅是为了阻碍我大燕铁骑,还有剿杀冀州军的用意,难怪魏军不放一箭任由冀州军靠近呢。悦绾冷笑着,再次审视起对方古怪的战阵。 许褚说罢,城中士卒振奋精神,洛阳城门大开,万余军马随许褚一道杀出,许褚之后,李典又已引本部军马,奔出城门,一时间,洛阳城前,混战一片。 太极球一破而溃,其下的药宗弟子,心神受损,瞬间便有半数以上吐血倒地。 妖蛛首领立即飞了七八丈之远,摔在地上,八爪抽动,吐出一股接一股的黑血,已是半死不活。 柳岩此刻心里的激动之情真是无法言表,说到底,这事情还多亏了沈墨颜这丫头,若不是她执意要野营,柳岩哪里会有这等机遇。 ------------ 第467章 郭国柱放下电话的时候,徐利正好推门进来,他看一眼郭国柱的脸,又抬手看一下手腕上的表,似乎郭国柱的脸和手表表盘属于一类,都需要不时地去关注一下。他平静地说:“怎么样?打完了?” 郭国柱看着桌上红色... 而后的事情,千叶也知道得差不多了。面对离忧,千叶有种无法释怀的心情,离忧的人几乎是介乎在正邪之间,就连为何收自己为徒,千叶还是保留了自己的看法。 所以他认为莫宇或许棘手但并非不可战胜,只是可能要付出些代价。 当那主仆三人消失在门口之时,慕容晴莞终是支撑不住的瘫坐在了地上,咽喉似火烧般疼痛,让她想咳又咳不出来,舌尖也被烫的涩痛不已。 慕容晴莞也不甚在意,自打得知他大婚的消息时,她便料到他会待轩辕魔莉特别,失望是有,却已没了心痛的感觉。 寇震格显然是没听进去,半分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吓得希梦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花语愣住了,如果不是脸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以为刚才是在做梦呢。 对于一部基础不深的电影来说,有这样的预约人数,已然是宣传的胜利。 寇峻城领着希梦兰出了祠堂,一路领着她往街道走着,并没有回寇府,顺着街道往前走。 花溪感觉很可笑,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节目收视率一直都不高了。 亡灵生物退去后,人族的星域之中,进入到了一段和平的时期,人族与异族之间,似乎是受到了刺激一般,各种天骄,宛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崛起。 特别是战士玩家在持盾状态下,开启防御姿态时,能够获得100%的物理伤害减免效果。 眼见那条腿就要踢过来,科研人员一下更抱紧了手里的腿,把整个头都埋住,根本不敢去看,似乎是开始害怕了。 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开自己的推特账号,一瞬间,提示音蜂拥而来,这样的声音几乎要将他直接淹没了。 龙涛也是心中暗凛,王薄不愧是声威犹在李密、杜伏威等人之上的老一辈高手,不用特殊手段的话,要杀他也不是三两招可以办到的。 “我前两天在机甲维修部见过你,我叫李姗。”李姗主动介绍道。 两位老人家可不在意大伙的想法,又当面好好夸赞几句这才作罢,留在原地没来得及开溜的兰岳的手下听罢,神色极为动容,有种找到组织的错觉。 当年的风流人物,能识进退的都成了道学大家,而沉沦宦海的,稍有不慎便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说吧,现在没什么可隐瞒了,情况很糟糕是不是。”大竹浩二苦笑着说道。 程浩一愣,明白了她的意思非常高兴地将她一把抱起放在床上,俯下身去。 他凌厉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恐惧,谁都知道这个时候进医院会有什么后果,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他不能被隔离。 “萧扬”两字一出,马刚身后的人堆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惊呼声。 “大当家,我找到那个车队了。他们领头的真是个黄种人。”他喘息着,又有些欣喜地说道。 本来何新和赵平不属于同一艘军舰,更不属于同一分舰队,不会被在同一间宿舍里,但何新是开海号上选拔出来去德国接收军舰的成员之一,因此也就被分到一起来,正好和赵平共住一个房间。 ------------ 第468章 徐利微微顿一下,笑道:“不是吃过饭了,怎么还吃饭。” “也就是找个地方坐坐,吃过饭坐一坐还是可以的。”他说着往外走。徐利无奈地跟在郭国柱后面,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他跟着郭国柱刚走到炼钢厂房门口,... 而且一方通行并非某个国家的超能力者,他是一个自由的超能力者。 惠明利眼扫过知客僧,看他们退后,才凑近方丈大师低语,方丈色变,一个手势便是交代,自带了惠明转身而去。 秦秋水微微挑眉,她实在是太过艳丽了,这样的神情都立马透出几分撩人来,让紧跟着云迟进来的沈京飞看得忍不住心头一热。 他总觉得隐大这帮人把卖面条当成事业,有真的很做孽。至于这是隐大们在贪生怕死,不肯刀口舔血了,还是荣棠脑子有病,这个周大人还没看明白。 凛冽的风压形成了空气炮一样的存在,可空气炮还没有命中陈玄风,就已经被王莫莫自己的拳头轰碎。 “哪就能出人命了?”胖总没把周大人的话当一回事,闷着头就要往前挤。 鱼身掉落在水里,但是,那只鱼头却还是那么咬在他的肩膀上,牙齿依然牢固地咬合在他的骨肉之中。 陆雪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立刻是高兴的说道,刚才所有的担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蛮也顾不得想这些,只要母后的葬礼风光进行,以后的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么严重?也是,他要置我于死地,弄出这么多毒品来,结果……害人不成终害己,当初弄毒品的时候想尽千方百计要弄多一点,想把我弄死,结果没想到,最后弄死的是自己。”王旭东笑了笑说着,接着在手里做着鞋。 因为陈浩感觉到胸口位置一动,然后自己面前就多出了个年青人,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样子,但英俊的不似凡人。 听着这老头儿老而弥坚、铿锵有力的话语,张飞也不禁动容,大汉昔日的热血,在这些老头儿身上似乎还残存着。 密密麻麻的子弹四散飞溅,面向四面八方扫射着,其中一些射向飞船,溅出一片片火花,然而大部分子弹朝着下方的区域覆盖下去。 也许,自己一开始就并不像自以为的那样爱贝芙莉,也许,自己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将她放在平等的关系上。也许,从孙雨玫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起,卓杨就已经开始寻找借口。 这样的防线,尤其在七十多分钟体能调整期,面对卓杨这般神仙攻击手,基本就是送福利。 于是在你昨天睡着了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完成了混沌之体的觉醒。 皱皱眉头,林傲三十层的和出了他的预料。可是,林傲不止三十层的和,他可是高力量高攻击的骑士,不,剑士,不,金狮大战士。 它身下的三条巨蛇,除了中间死去的那条外,其余两条都从之前的晕眩中清醒过来。 一抬手,神农氏已经将一卷竹简递给了猴子,而后笑眯眯看着他。 “‘血窟’?在下似乎在哪儿听过?是冥狱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吧?”齐阳皱眉道。 想着给下人赎身,让下人多赚钱。这样的爷,到哪里找去?反正这么多年了,我是没见到过一个。 ------------ 第469章 徐利笑着停下了脚步。他们正拐过大门的传达室,郭国柱被一个从传达室里传出的声音吸引住,他朝传达室看一眼,方主任正挑着传达室门帘子出来。方主任手里拿着几本杂志,看一眼郭国柱和徐利,说一句:“诶?刚回来就要... 当秦舒雅看到汪先生的时候,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见过。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的打开手里的包,看了一眼早晨看的财经杂志封面。 他盯着眼前叶羽的雕像,心中的封印似乎要被打开。看着那熟悉的笑容,他总有种很熟悉,很重要的感觉。 看到这里叶开脸上的猥琐替换成了浓重之色,虽然华夏一直在提倡人人平等,可现在真的平等了吗? 听到他的话,叶羽一怔,陈少,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能占你这便宜。 世人皆传东方雪美艳动人,乃天下第一美人,以前,他也觉得东方雪是有几分姿色的,尽管他并不喜欢。 随着江雨欣带着哭腔的絮絮叨叨,叶枫总算是理清了事情的脉络。 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明媚的阳光挥洒而下,晒在人的肌肤上暖暖的,极为舒服。 幸好刚才利威尔反应及时,在司空绪的那一脚踢过来之前就判断出自己躲不开而直接用手挡在了前方,只可惜司空绪那一脚所附带的巨大力量还是透过手臂传到了利威尔的脸上。 “安啦!交给我你就放心好了,我现在不是等着你给我一个名分嘛!简单的一个战龙上司就让我过去,那人家要是问起来我到底是什么官阶我该怎么回答呢?”叶开躺在躺椅上一脸轻松的摆了摆手说道。 看习惯了地球蓝色的天空,再到这里观看青色对我天空,司空绪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不过这样青色的天空也并不令人烦躁。 石泉老王说到郑安民,气得将龙头拐杖狠狠往下一跺。只听得喀喇一声,宅门前的青砖台阶被拐杖铁尖活生生敲下一角。 用柳雨涵的话说就是,现在像他这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能救一个是一个……拍卖行的主持工作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交给了他,也让他从一名业余玩家正式走上了职业玩家的仕途。 像化妆贴膜具那样,很难免会觉得表情呆板,面部生硬,再加上鬓角和后颈等地方会有明显的贴合痕迹,所以那样的化妆术稍微用点心就能找出破绽。 逐渐的我发现我越来越力不从心,九颗珠子最终开启的不是神秘宝藏,而是一扇通往未来的隧道,我看到了糟糕的未来,两颗外星球的生物跑到地球要占领地球,控制人类。 崔负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母亲的身后,握住她的手掌,给她加油打气,或许是给她点勇气面对这一切。 “这个我会注意的,特种部队不就是专门应付这些人的吗?放心吧,我想我知道怎么做的。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再见张哥”朱司其道。 “你们单位会答应吗?我看还是每个月尽量抽几天时间过来看看就可以了,倒是我再过二个多月就可以天天待在这里了。”朱司其道。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半月。这期间发生了很多变化,最明显的就是监室里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 第470章 方主任身体前倾,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像一个雕塑像一样凝固在徐利面前。对这个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表现出老朋友一样的随意,他想听听徐利的见解,也是想观察一下徐利的敏感度和观察能力。徐利一屁股坐在对... 就在李致远和鱼刀一起去打探其它半兽王家眷藏身地时,半兽王联盟首府,上百名半兽王聚集在超大会议厅里,正在那里综观全局,研讨战情。 “该死!”狄族的人大骇,荒神巨像挡下鬼熊巨像的爪子就已经让他们不敢相信了,心底涌起不妙的感觉。 说起刀来,他却不记得那铁片到哪里去了。好在,第二天,就有人过来找他了。 因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生是死,是变强还是毁灭,没有人可以预料。 “孟起!不得无礼!”赵风微微皱眉说道,说罢,还亲自起身为程潜解开了身上所捆绑的绳子。 就在半兽人兵士们一脸震惊而惊佩地望着李致远时,李致远也是盯着那血虹惊喜不已。 如果有人知道,赵莹中奖的原因,是因为这块宝石的话,赵莹可就要有危险了。 此次,竟然要与他们对抗,这不由得让昊天皇朝的修行者感到莫大压力的同时,也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在萌发。 对于修真者而言,飞天不算什么,但飞出地球,飞向宇宙,能有这种想法的……恐怕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个。 “好了,不说笑了,但是,男儿当志存高远,若胸无大志,我又怎么敢将琰儿交给你?”蔡邕接着说道。 按照枪械安全管理条例,在部队中,枪支和子弹都是分开放置的,只有在高度战备状态下,才会允许士兵枪弹结合。就算是特种部队,这一点也不会有例外。 师父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阴阳先生,但凡谁家有老人去世了,都会让我师父去主持白事,帮着点穴送葬,而我师徒二人,也以此为生。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胡诗画媚眼如丝,吐气如兰,且她身上竟然只穿着一件丝绸睡衣,睡衣的质地很薄,被月光一照,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便若隐若现的展露在了我的眼前。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见他双手合十竖立于胸前,然后闭上了眼睛。 说到这里,燕破岳和萧云杰一前一后,爬上了两辆军用卡车,军官看到这一幕,也没有多说什么,返回副驾驶室后,这两辆载满黄瓜的军用卡车,又开始在盘山公路上的前进。 “你好,我是我这间茶馆的掌柜,手下的不懂事,还希望你别跟他们计较。”掌柜笑着上前。 看见萧沐阳脸上的笑容,老者眼角一阵抽搐,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感,这家伙想要做什么? 仅仅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太子妃好运气诞下皇家第一对龙凤祥瑞双胞胎的消息也穿过漫天飞雪传遍了紫禁城,紧随其后的就是从乾清宫与宁寿新宫中涌出来的宛如流水的丰厚赏赐。 他的路,是一条无敌路,不会做任何人的棋子,只会一步一血,杀上道之极巅,将所有的迷雾都给斩散,做自己的主人。 “虚空阵法!”萧沐阳目光中掠过一抹惊讶之色,他也修行了阵道,自然看出来那处虚空布置了阵法,将战台隐藏在暗处,好精妙的设计。 ------------ 第471章 徐利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设防的心理。书读的多了就是容易复杂化。方主任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但自己毕竟不是他的发小或者同学,而只是上下级关系。尽管自己和方主任有说不完的话,个人交情越来越深,但脑子要请... 林天笑了,果然对方都很清楚对方需要什么,传奇公司的本质也是为了钱,林天不需要钱,他们就给林天需要的东西,至于他们得到的,表面上虽然不是钱,但是这些东西却是可以转化成钱的。 除此之外,凌任行和凌凤也来了,凌凤并不懂炼丹,她之所以来,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怕秦云再出现危险。 正想继续打电话的时候,突然隐约听到有人叫我!连忙摘了耳机往外跑,可出去后发现幽暗的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 林天难得的在碰到白璃之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只是在空中默默的飞行着。 一派是拥皇族,就是相当于和皇室是同一条裤子上的,另一派则是对皇室爱答不理的,就算是有别的国家攻破皇室他们也不会出手。 “二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齐月质问道。 当六字箴言咒被完全清洗了之后,老和尚顿时发现,他被封印的力量,也完全的被解除了。 说着话的过程中,忽然有一只扒了皮的猴子一样的怪物攀爬到了他的头顶之上,然后这只猴子胸膛忽然裂开,里面一条粗壮的口器弹射了出来,直接咬向了看门狗的脑袋。 “气死我了!迟暮,别以为我不敢罢免你的职位!好歹!我还是这个集团的董事长,我能让你坐上这个职位,就有权利罢免你!”迟规歇斯底里吼,怒指迟暮。 当时沈德清还有些奇怪,多日不见了的林玮为何会突然约他吃饭,打电话给林玮却没有打通,他没有再多犹豫,想着去见一面也好,他很想当面问一问林玮,他为何无故旷工,白白浪费了他推荐的工作机会。 他不这么认为,不过,他并没有多说,因为附近贼兵控制着战舰已经铺天盖地一般围了上来。 这一幕,发生在老人身上,显得十分怪异,但是钱德贵看到这一幕,不仅没有异样,反而是一脸的羡慕。 只要将他手下人安排好,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了。 在张易的记忆里,那里可是就连思春都有非常大的风险的,何况在公众场合谈这个。 而追加的五艘战舰,施工工艺完全不同,艾伦干脆从其他施工队中调集了几个成手,以他们为骨干,又重新招募了一批工人,一切以速度为先,不管质量怎么样,只要能飞起来不散架子就行。 与下黄泉路不同,眼前这片世界,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的景象,撕裂的大地,断掉的山脉,还有大片的枯萎森林,干涸的河流,一些随处可见的尸骨,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见。 可以拉着丫丫的手正大光明的从正门回到卧室,不用“爬天棚”,没出息的胖子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人生赢家。 “卫将军,那依你之见,桓玄此举意欲何为,而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只听司马道子对着卫阶问道。 ------------ 第472章 甄凤未中午吃过饭就出了门。她下午没事。骑车在通向汾河的一条大街上,让她感到浑身上下很畅快。大马路的宽阔笔直,让她忍不住想测试一下马路对过行人对这边的觉察度。想着这些时就不由地裂开嘴角偷笑。她隔着绿色隔... 只是有些可惜,自己原本还想着让李梦婷成为自己的队员呢,这下倒是没戏了。 丰世长老将丹田中的本源内力都爆发了出来,这样可以加强他的攻击力,可是也因为消耗过巨可能会让他丧命。 我没料到警方也跟着这事呢,而胡子呢,听完脸一沉,说问你啥你就回答啥,别整那些用不着的。 龙族更是举起屠刀,四海之内一切不稳定的因素都被大军抹杀,哪怕是不逊色龙族的龟族亦是损失惨重,无奈投诚。 他和她就这样擦肩而过,当秦浩南从她身边走过时,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 这举动也被他俩看到了。他俩都隔远耻笑着胡子,就好像说,这俩土老帽,连包烟都买不起。 “什么人?”六耳有些吃惊,盖因为刚才那一掌,他虽然迎敌有些仓促,但至少也使用了三成的力量。 “好的。”秦浩南点了点头,然后照办了。他将发簪扔到了井底,这口井是一口枯井,里面生了几棵野草。 “你这是干什么呀?你疯了吗?”龙静宇见白蝙蝠的行为有些反常,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阿星忍不住对着电话大骂,说你他麻痹的是不是搞传销的?有本事把地址说出来,老子带人砍死你们去。 是的,这两人便是易了容的绿玄和墨凡,两人在清风城顺利突破境界之后,便启程前往黄都。因为黄岗城在阴风沙漠中,从来没这么大的一片山林,墨凡就想要体验一下在山林中奔跑的感觉,绿玄自然点头答应。 而且野狼知道唐风这个劲力的使用以及达到了化劲中“劲发如剑”的刚猛破坏的境界,假如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那么唐风就能练劲入骨髓,正式达到那种阴阳相济,劲力通透全身。 童瞳顿时羡慕不已,她好像还没有玄阶道法呢,姐夫都有地阶了。 不过这些林语梦都没有细想,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这次的浩劫有几分把握,她可不想刚刚开始的人生再次夭折,要知道不是每次死后都灵魂穿越,下次说不定真的死就死了,再无活着的希望了。 墨凡叮嘱了穆石几句,这倒没有说大话,刘四云的枯荣六四诀,就是需要前期连续失败六次,才能完成。 这溜了一圈之后。他慢慢的就掌握了当中的技巧。这双鞋子运用起来已经非常纯熟了。 但这些在她眼里不值一提的事情,他却远远办不到,想到这里,李天启不禁一阵苦笑,来日方长,也只有看以后的造化了,他现在还是要将宋伯暗中教授的心法勤加苦练。 神农闻听圣母之言,倍感不安,身为圣母圣尊居然对自己说出这等谦逊的话来,实在令人担当不起。 墨苒向天空撒了一些白色的花瓣,到那些鬼魂们抬头看花瓣的一瞬间,夜影雷霆般的出手。 如果是下位宇宙的本源之地,密集聚合程度就要远超此地,很有可能是一座山峰状态。 ------------ 第473章 “我还以为哪个电影明星来体验生活来了呢!”忽然,一个温和的像暖风一般的声音在甄凤未身后响起。甄凤未一回头,惊讶道:“呀!我没看见。什么时候到的?”她下意识地抬手看手腕上的表,刚瞄一眼就马上放下,自我解... 丰寅、骆兵以礼相待,恭敬有加,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们真正领教了这位尊神的厉害了。 兴许对方知道些其他的事情,看来有时间可以向对方仔细询问一下。 保时捷在猹荼的操纵下,朝着安旬路一路狂奔,直到来到路口,找到陶桃所说的那个下水道入口,才停下。 但既然主子已经下达了命令,冒这么大的风险,那就说明军营不久后会有大事发生了。 石敏身负正统苗疆传承,对巫蛊之流,自然是特别的精通,不过术业有专攻,这鬼怪之类的,她就应付的有这么勉强了。 在其他人看来,光族和陆族经过激烈的厮杀之后又陷入了相互对峙的阶段。 门内传来鼠爷迫不及待的声音,当即没多犹豫,吴巍和白玲珑就起身往里走,听这声音肯定是鼠爷没错的。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妖皇陛下,这个时候压根就不知道他们的事情。 胖东对这些很懂,可是胖东却没有什么门路,所以一大早就给林风打来了电话,让林风马上到公司来一趟,说是马上就要被封门儿了。 “无悔哥哥,这样行吗?”七七还是很担心达无悔,毕竟那样的时候,达无悔的记忆和道念虽然被封印,但还是他本人走到这奈何桥之上,会不会受到奈何桥的影响,谁也不知道。 只是微微的愣怔,她的面色就恢复如初,记忆中反射出來的信息让她知晓这座战神殿实际上一件法宝,确实拥有自我修复能力。 熊倜之所以要细细端详面前的巨石,便是要寻找出这巨石与众不同之处,只要找出其与众不同之处,便极有可能找到移开巨石的机关。 “姐姐你和她费什么话,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能用道理所能沟通的!”青仙眸中闪过一抹戾芒,如今冷天的十二名弟子,在经过一段时间磨砺后,已经逐渐向着真正强者道路攀登。 然后跟上一记三连斩。打出了一个755点的伤害。也算相当犀利了。 一棵棵粗大数步被风暴斩成了碎屑,一些个想要硬闯出去的苍狼,都被刀刃风暴斩地血肉抛飞鲜血抛洒四溅。 而地狱魔王和威震天,就在这里仿佛在同一个时间里面,在数十万个规则各不相同,时间流逝互相矛盾的时空之中,一起战斗。无数地狱魔王和威震天的层层叠叠,重重虚影,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同时存在。 那么,钢铁侠是否直接就被轰杀成渣?或者钢铁侠连渣都没剩下,直接在第一时间里面就被气化掉了? 所以,虽然楚逸云经过主神修复的身体非常非常健康,但精神上的疲惫却让他现在只想大睡一觉。 但是今天,向来赏被人嘴巴子的成哥,居然上来被就人给了一个嘴巴子。 这银色飞虫是千里追魂蛊,卵生出来的时候是雌雄一对,当两只蛊虫被分开之后,无论相隔多远,它们都能够凭借气味找到彼此,所以是追踪已锁定目标的最佳利器。 ------------ 第474章 甄凤未关心道:“是吗?”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袁梅雪的话。只能呆呆地望着柜台的玻璃板。玻璃柜台的台面和四周侧面都是厚玻璃,如果不是连成一长溜的话,远远看去,还真有博物馆出土文物展览的阵势。这样的玻璃柜台在... 龙在天这下的脸色更是难看了,看向费清婉的时候更是不敢将自己的脸给抬起来,费清婉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便看见他是一言不发的样子,也有些感觉到他的可怜了。 沈会仙已经找不到什么来形容凌霄了,深渊或者说七情六欲海洋拥有意识这在意料之中,以深渊的表现若是没有意识才是意外。 赵胜这话说完,在场的众人,包括节目组的人,都是脸色一阵发白。 从他进屋之前,就开始启动,到了李铁军被围攻的时候,他才能出手,时间是弱点。 还好这话,柴卿月时让柴徐氏带出来的。如果时柴卿月亲自出来说,慕容司辰这红着眼的模样,定然时扛也要把柴卿月给抗走的。 “宋如意!你干什么?”费以南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到了,他没有想到,平日里一向最害怕,也最不舍得孩子受伤的人,这种时候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举动。 西秦称霸世界的时代愕然而止,对于刚刚适应了和平,享受生活的官僚来说,这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噩梦。 赌城以赌为业,而赌城之中,七大赌场是最为顶级的存在,占据了赌城八成多的生意。 “求太子饶命,我知道的都告诉您了,请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需要照顾。”真正的下毒之人趴在地上,鲜血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受了大刑的他此时看起来非常地虚弱,让人心生不忍。 “卿月,你说,如果我可以在今年的春闱里取得一个不错的成绩,是不是一切都会简单很多?”秦长雍痛苦地问着柴卿月。 对于这两个被炼制成没有自己意志而全凭徐云龙吩咐的“死兵”,徐云龙还是非常放心的,他对冼星泰和冼巨浪淡淡吩咐道:“等下不管是谁来这里捣乱,你们都给我杀了,不必留活口。 “好,孩子的头部出来了,再用力,再用力,你行的!”医生鼓励着伊敏,后面的护士也跟着忙碌着,有人准备好了一会儿需要的剪刀纱布等物品。 高歌的伤势虽重,但根基并未受到多大的损害,毕竟高歌不凡,而宋玉也不是金圣子那等天骄。 “宗义,都办好了吧?”老村长中气十足的起身将族谱收好,然后看着在一旁候着的胡宗义问道。今晚可是三树桩一个重要的日子,大庆祝绝对免不了。 城里人向往着农村人的悠闲自得,农村人向往着城里人的灯红酒绿,就像围城一样,有的想出去有的想要进来,其实大家都不明白对方的辛苦和不容易。 “嘿嘿,只是有些同情我老丈人,你看人家好心办坏事了,多可怜啦!“胡耀笑呵呵的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同时眼睛死死的盯着伊敏的面,只要对方有什么不对劲他立马就逃。 “倒要莽海坊市能请来什么人过来,他们要准备什么盛大的聚会一样。”艾兴道。 萧去病赶紧谢恩,心里暗想亲仁坊,那不是和安禄山那个死胖子做了邻居? ------------ 第475章 袁梅雪的同学李琴听了甄凤未的话,把头一摆看一眼甄凤未,没有马上接话。当走出十几步后才回头压低声音说:“我们这是国营商场,别说是租柜台,就是让内部人承包都是天方夜谭,哼。”说着,亲昵地用肩膀轻轻靠一下甄... 他也明白,他和上官馨儿等人之间的恩怨,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其中充斥了太多的复杂和不确定,这都是上一世遗留下来的巨大问题,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去给四大家族中人气受。 都是在这样的一个思想之下进行着学习和交集,因此说,在这样的思想引导之下,林然到了现在,也形成了一种相当伟大的思想模式。 而更让人觉得有些无语的是,明明是这郑毅在幕后搞的鬼,可他现在竟然装作没事人似得,还敢来这里惺惺作态。 “于目前而言,炼丹倒是次要的,主要是红花之毒,这些仙人们中了此毒,无法做药引子,只能先解了他们的毒,再作打算。”狐七七抱着膀子说道。 就在艾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块巨石突然从天而降,砸中了魔眼的身体,把它压在了下面。 “现在的情况恐怕有些出乎咱们之前的预料了,敌人竟然能够看破我等的伪装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事情。”无名沉吟道。 他原本的想法,是想要躲在场地内,等其他人都退出了之后,在装作尽了力的样子退出比赛。 梁伟发认得这一把辽代黄釉执壶是真品无疑,顿时内心震颤,眼神爱慕。 不过就在他担心辛西娅等人也会因为距离太近而被波及的时候,只听“哒哒”几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瑞尔已经使用星光闪烁带着辛西娅和弗雷回到了他身边。 林然目光向着那堆极品宝料看了一眼,除了一块没有任何的光芒散发出之外,其他的都有着微弱的光芒,虽然看起来里面的玉石品质不怎么样,但也的确是对得起极品宝料这个名字了。 第二天,在基地一众士兵鬼哭狼嚎的的送行声中,三人才好不容易离开了罗格镇港口。 但是依然不妨碍大家从中总结出了两个关键性的人物,那就是高狄和钢铁侠。 “我都差点撞到你了呢。你不怪罪我,我怎么能要你回报呢?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救你的呀。我全程都在旁观。 林青黛立马让人出去撒播消息,顺便还把老客户去娇娘胭脂铺买胭脂的事传出去。 几人一时间被唬住了,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给暮重阳发了条信息。 丘炽知道他的情绪在心头羁押了三个多月,此刻需要的是释放,随即上了车,吩咐司机远远的跟在他的身后。 暮景琛念在他母亲是他姑姑的份上,将暮家旗下的一家化妆品公司交给他经营,但暮乾坤不是经商的料,而且喜欢花天酒地,公司屡屡亏空。 只是,方婆子气势如虹到了猪圈门口,还是被方海咚地关在外面。 北炎知道暮总这么做必然有自己的道理,他若是带人执意冲进去恐怕真的会被扒皮抽筋。 幸亏推迟了去上海的时间,她能再想一想,还缺什么东西,去一趟不容易,肯定得一次性给买足了。 被下毒了?以前在“迎君峰”上曾被邪教的卢长老给过一颗药丸,那时候没有什么事。后来据万士空师叔说,是郭师父所传的灵空功有解毒功能。但是现在为什么不灵了呢?难道是因为这毒是气体,并且无色无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