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1——死而复生 当路灯一闪而灭,天地顿时陷入一片幽暗之中。 藏身在草丛里的梵雨,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的摸出了草丛,摸进了湖边的四角凉亭之中。 他小心翼翼地蹲在那个似乎陷入了某种深度沉冥的和尚面前,连呼吸都是隐忍。 他并没有急着下手,凝神静听,秀眉渐渐皱起。 他竟然没有听到这和尚的呼吸声。 这怎么可能? 心里顿时就有些打鼓,深呼吸,他鼓起勇气伸出右手去试探和尚的鼻息。 气息全无。 “死了……” 他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腿脚虚软无力,满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和尚,脑袋一片空白,额头已布满了冷汗。 虽然死人的东西,比活人的好偷。 但他胆子即便再大,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死人的身上。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腿脚也恢复了些许力气。 小心翼翼地腾挪着往后退去,生怕一不小心,便惊扰了这逝去的魂。 随着距离的拉远,恐惧感也减少了不少。 死人看着可怕,其实跟一块冰冷的石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而这世上,真正可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死人,而是活人。 他呆愣了片刻,轻叹一声:“怎么就死了呢?” 想了想,他便拿出了手机,开始拨打110报警。 在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的女警听说死了人,便十分严肃的再三告诫他不得离开现场,等警察过来处理。 挂掉电话之后,他轻声嘀咕了一句:“傻子才留着。” 直接将那张电话卡给停止了使用。 深呼吸,他站起身来,抱拳,朝和尚拜了拜,沉声道:“很抱歉,我能力有限,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 他决定离开,就在这时候,那和尚脖子上的挂饰突然有紫光一闪而逝,不知是否错觉。 若非这个挂饰,他也不会辛苦蹲守这半小时,蚊子都不知道喂饱了多少只。 稍作犹豫,好奇的重新蹲下身来,凝神看去,不过夜色昏暗,看不真切。 他打开了华为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将光源对准了和尚脖子上的挂饰。 那是一个用红绳挂着的水滴形挂饰。 就在晶莹剔透的水滴之中,封存着一颗栩栩如生的紫色眼眸,只是一眼,梵雨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不知受到了什么蛊惑,他情不自禁的站起身来,走到和尚的面前蹲下身来,右手食指刚刚触摸到那枚水滴形挂饰。 一幕幕往事毫无预兆的在他的脑海中逐帧浮现,不管是那些已经遗忘了的、还是已经模糊了的,都变得清晰而深刻起来,仿佛只是发生在昨天。 画风突然一转,那是一个女子,一袭紫衣,宛若仙子,仙气飘飘。 一双玉足虚踏在一片无边无尽的紫色大海之上。 她有着一双纯粹而绝美的紫色眼眸,正满眼哀伤的凝视着梵雨。 除了眼睛不一样,他们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如同紫色钻石一般的眼泪,沿着女子的脸颊一滴滴滑落,落进那紫色大海之中,荡起一阵阵凄美的漪涟。 梵雨的脑海中响起了哀伤而凄凉的声音:“泪无双,别忘了执魔者,别忘了执魔者……” 莫名的,梵雨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不可抑制。 当眼泪悄然从脸庞滑落,竟然飞向了那枚水滴形挂饰,眨眼间就沁入其中。那颗紫色眼眸顿时就亮了起来,泛起阵阵紫光,绮丽无比。 他脑海中那片紫色大海突然沸腾起来,紧接着波涛汹涌,似神灵之怒。 紫衣女子那一双完美无暇的玉足突然出现了无数的裂缝,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其全身,看上去就像触目惊心的蜘蛛网。 女子突然抬起右手,毫不迟疑的掏出了自己那颗尚未破裂的右眼,然后毫不犹豫的塞进了梵雨的右眼之中。 她尚未来得及收回右手,整个人便轰然破碎开来,化作了无数滴紫色的眼泪,整个世界都开始下起了紫色的泪雨。 画面到这里,嘎然而止,然后化为虚无。 梵雨那双瞪得似乎一望无际的眼睛,随着睫毛微微颤动,便有眼泪,缓缓地溢出了眼眶。 他的眼睛渐渐恢复如常,只是神情仍然有些呆滞和茫然,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他有些机械的抬起右手,抹过脸庞,看着手指上的眼泪,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执魔者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 未几,他猛然醒过神来,急忙看向和尚的脖子,然后便愣住了。 和尚脖子上那枚水滴形挂饰不知何时竟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红绳。 脑海中闪过方才所看到过的一些画面,他急忙去摸自己的右眼,但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会吧,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梵雨有些不知所措,急忙抱拳朝和尚恭恭敬敬的拜了又拜:“那个大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您可千万不要怪我啊。您放心吧,我已经帮您报警了,警察很快就要来了。那个,这夜已经深了,我这就要回去了,您安心的呆着就好,如果有缘,我们再见。我呸呸呸,还是算了吧,大师,这辈子我们就别见了,还是等下辈子吧。” 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又急忙抱拳拜了拜,随手关掉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周遭顿时陷入幽暗之中。 他实在不想看到和尚的模样,生怕晚上睡觉会做噩梦。 正要起身离开,抬起头来的瞬间,他便看到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 那原本死去的和尚,突然睁开了眼睛,正一动不动,淡漠而平静的看着他。 他瞪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和尚:“你你你……” 诈尸? 这荒唐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乍然浮现,便再难挥去,他连逃跑都忘记了。 叫苏途的和尚抬起右手,轻轻握住胸前空无一物的红绳,动作微顿,他缓缓松开手掌,低下头来,望向空无一物的手掌。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都停止了流转,空气压抑和沉重,就像一个无形的牢笼,将周遭一切都禁锢在其中。 他抬起头来,看向梵雨,眼神淡漠而清寂,轻轻道:“下辈子太远,你现在还给我就好了。” 他的声音就跟他的眼神一样,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梵雨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然后,他转身就跑。 除了跑,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突然死而复生,不知是神是鬼的可怕家伙。 可是他才跑出四角凉亭,便有三个青年男子从三个不同的阴暗草丛里迅速出来,直接堵住了他的去路。 梵雨心知不妙,但并未慌乱,急忙转动脑筋思索对策。 至于身后的苏途,他连回头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能感受到那淡漠而平静的眼神,这让他感觉有些瘆得慌。 但让他疑惑的是,苏途竟然没有追来,难不成他和前面这突然窜出来的三个家伙是一伙的? 悚然一惊,他的心突然就有些拔凉拔凉的。 深呼吸,他来不及想太多,挤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正准备和前面那三人套下近乎,然后好趁机逃走。 不过当他看清那三人的长相,特别是前面那个领头的黄发男子时,失声道:“亮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好巧。”黄发青年走到梵雨的面前,微微咧嘴一笑:“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梵雨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亮哥那两个手下,各自从身上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脸狞笑的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想要将他包抄。 梵雨有些欲哭无泪,急忙后退,重新退回到了凉亭里面。 那三人趁机堵住了四角凉亭左右和前面三条去路,只留下后边一条路。 这条路通于那用防腐木悬空搭建于天香湖湖面之上的一个观景小平台。 梵雨实在不想面对那诡异和尚和眼前的三人。 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了什么,稍作犹豫,咬咬牙,转身便跑。 在经过苏途身边的时候,他故意不去看他。 苏途也什么都没做,只是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影而移动。 梵雨直接跑到了那个悬空于湖面上的观景小平台上。 放眼望去,除了身后那条被堵住的路,周遭都是幽暗而深邃的湖水。 其实也是一条死路。 他想要死中求生。 湖风吹拂,很是凉爽,但梵雨此刻却只感觉到冰冷和无助。 亮哥领着两个狗腿子进了凉亭之中,他并未急着去追梵雨,瓮中之鳖而已。 亮哥在苏途的面前蹲下,看着苏途,咧嘴一笑:“和尚,你行啊,刚才我也以为你是个死人,没想到你却是装的。不过和尚,我可是帮了你,你该怎么感谢我?” 苏途抬头,看向他,不咸不淡道:“你想要我怎么感谢你?” “好说。”亮哥将香烟叼在嘴里,右手很随意的拍向苏途的肩膀。 接触到的瞬间,他便猛地打了个寒噤,急忙想要抽回。 但右手却好像已经与苏途的左肩粘为了一体,他急忙用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想要将右手拔出,却连左手也被冻住了。 ------------ 002——神仙个鸡腿 有一股诡异而可怕的寒气经过他的右手手掌,汹涌入他的手臂,席卷向他的全身。 所过之处,不论是血液、肌肉还是骨骼,都被迅速凝冻起来。 他惊恐之下,想要大声呼救,嘴巴却已无法张开,叼在嘴里的香烟早已无声熄灭。 黑脸青年和高瘦青年感觉到了异样,微微皱眉,试探性唤道:“亮哥?” 亮哥一动不动,犹如雕塑。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惊疑和不安的问道:“亮哥,您怎么了?” 得不到任何回应。 黑脸青年握紧手中的匕首,冷冷地看着苏途,语气十分不善:“你到底做了什么?” 苏途微微抬头,看向他,淡然而平静道:“我有做过什么吗?” 黑脸青年微愣,想了想,好像从头到尾他动都没有动过。 一旁的高瘦青年,犹豫着,然后伸出左手试探性的拍向了亮哥的右肩。 碰触到的瞬间,他顿时倒吸了几口凉气,急忙便想撤手,可是已经迟了。 那股在亮哥体内疯狂流窜着的恐怖寒气,好像又找到了新的承载体,急不可待的通过他的手臂侵袭向他的全身。 他颤抖着,眼脸尽是惊悚,大吼一声:“黑仔,救我……” 叫黑仔的黑脸青年脸色大变,急忙上前一步盯着高瘦青年,大声问道:“白猫,你咋啦?” 叫白猫的高瘦青年哆哆嗦嗦着张了张嘴巴:“救……我……” “怎么救?你们到底怎么了?”黑仔已经慌了神,本就是个头脑简单的人,顾不得其他,急忙伸手去抓白猫的右肩。 谁知这一抓便再也扯不下来了。 寒气从白猫的身上传到他的身上的时候,已经被削弱了不少,不过,他想要挣脱,却是万万不能。 只是挣扎了较长的时间,便也动弹不得了。 他们三人与苏途之间,好像有了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这一幕看上去,很诡异,也很滑稽。 苏途抬起右手,轻轻一拨,便拨开了左肩上亮哥的右手。 他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看都不看亮哥三人一眼,一转身,出了凉亭,径直向天香湖上的观景小平台走去。 随着与苏途的分开,亮哥三人体内那股子诡异而可怕的阴寒之气便迅速的弱化起来,像失去了依托的无根浮萍。 三人顿觉舒服了许多。 命看似保住了,不过一时半会,想要自由行动怕是不行。 那诡异寒气,似乎并不是要冻死他们,只是为了限制他们的行动能力。 随着苏途的到来。 梵雨咬咬牙,急忙爬到了栏杆上面。 他回过头来,看着苏途,看着凉亭中那三道模糊不清却一动不动的身影。 刚才那声呼救,便说明了一切,只是此刻他们却没有了半点声息,不知死活。 想到这里,梵雨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暗暗深呼吸,他盯着相距不到两米的苏途,沉着而冷静道:“你到底是谁?” 苏途淡淡道:“我也想知道。” “你刚才装死?”梵雨的呼吸已经变得有些急促而浓重。 苏途不吭声,只是淡然而平静的看着他,朝他伸出了苍白如玉的右手。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梵雨顿时恼怒不已:“你怎么可以装死,你这个死变态。” 苏途淡淡道:“说我死了的是你,说我装死的是你,拿我东西的是你,现在责怪我的还是你。什么都是你说的,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是神明?可以为所欲为?” “我……”梵雨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苦恼不已的说道:“那个,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我真的没有拿你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途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声音冷漠如冰霜:“我能感觉到它就在你的身上。” “我……”梵雨懊恼得直抓头发:“你到底要我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 “交出来,或者死。” 梵雨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直觉告诉他,若是他不交出那个东西,他真的会杀了他的。 梵雨有些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后悔得很想死。 可他还没活够呢,怎么能死? 恶狠狠地看了苏途一眼,咬咬牙,然后转身,纵身一跃。 扑通一声响,水花四溅。 苏途明显愣了愣,快步过去,站在栏杆前,剑眉微皱,微微侧耳,凝神静听。 只见梵雨正在水中手忙脚乱的扑腾挣扎着,一看就是只旱鸭子。 很快他就沉进了水中,再无动静。 昏暗中,苏途那双漆黑如点墨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凝盯着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湖水,就像两颗纯粹到极致的黑曜石,闪闪发光。 他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对于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他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天香湖中,梵雨终于憋不住了,悄然从水中冒出了脑袋。 当他看到凭栏而立的苏途,顿时又恼又气。 这个死秃驴,臭秃驴,都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他怎么可以这样漠视别人的生死。 苏途微微抬头,看向梵雨,目光宁静而深邃,好像早就算到了这点。 然后便隔空向梵雨伸出了他那白如玉琢般的右手,手掌摊开。 意思还是那个意思。 江风起,只见一袭月白色棉麻僧袍随风轻摆舞动,好似从神仙画卷中走来,说不出的飘渺与动人。 好一个神仙中人! 神仙个鸡腿。 恐惧尽去,剩下的便是被愚弄之后的愤怒,梵雨朝苏途竖了竖右手中指,大声吼道:“你个没人性的死秃驴,你说的没错,东西就在我手里,不过想要拿回去,有本事你就来追我呀!” 说完之后,他便转身向湖对面游去。 天香湖其实并不大,大体呈现圆形,直径最长处不过80米。 梵雨从小在这一块长大,小时候,一到夏天,就带着弟弟整天泡在天香湖里。 这天香湖,他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前几年,天灵山这一块整个搞旅游开发,所以便禁止了下湖游泳,路边还竖着禁止下湖游泳的牌子。 苏途嘴角微微上扬,轻轻道:“你跑得了吗?” 四角凉亭之中的三人,他们的手脚已经可以稍稍活动一下了,只是像是生锈了的机器人,想要身体里的冰封完全瓦解,行动自如,至少还得十多分钟。 三人缓缓转动脑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有惊恐。 黑仔哆哆嗦嗦着问道:“亮哥…那家伙是人…还是鬼啊?” 亮哥正准备说点什么宽慰的话,当他看到苏途在接下来的举动之后,瞳孔瞬间放大到了极致,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 黑仔和白猫看到亮哥的表情,他们有些艰难的转动脑袋,看向天香湖那边,然后他们就和亮哥一样,直接惊呆了。 他们看到苏途跳进了天香湖中,却脚踏清波,不沉不坠,飘渺如仙。 苏途一步一步地走向已经划出了十几米远的梵雨,如履平地,气定神闲。 因为天太黑,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脚踏之过的水面都会迅速凝冻成浮冰。 “神仙!”亮哥哥仨发自灵魂的惊叹。 梵雨也感觉到了不对,他微微皱眉,回头看去,然后大脑就直接当机了。 一时间,他都忘记了自己还在水中,忘记了划水,在灌了一口冰冷的湖水之后,才猛然醒过神来,急忙浮出水面,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苏途。 苏途走到他的面前,微微低头,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淡淡道:“我追到你了。” 他的声音,在梵雨的耳中响起,无异于恶魔的嘲讽。 梵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很想跑,但无处可跑;他也很想哭,却有些欲哭无泪。 湖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冰冷刺骨,他猛然醒过神来,急忙手脚并用,不让自己沉入水中。 苏途蹲下身来,突然伸出右手,一把便抓住了梵雨的左手手腕,然后转身站起,直接拖着梵雨往回走去。 “嘶~~”刺骨的寒气,如同万千冰针,毫无预兆的,穿透了梵雨的手腕,以极快的速度侵袭了他的胳膊,继而席卷其全身。 梵雨急忙想要抽回右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无法动弹,很快整个人也都没法动弹了。 眼看着苏途和梵雨离那处观景小平台越来越近,四角凉亭中的亮哥黑仔和白猫哥仨顿时就慌了神。 腿脚还没有完全恢复行动能力的三人,急忙互相搀扶着、挣扎着、踉踉跄跄往四角凉亭外走去。 不过他们走路的样子,就像是手脚等零部件都生锈了机器人,每一个动作看起来都很别扭、滑稽。 几乎是走几步,摔一跤,如此往往复复,一路走,一路摔。 但始终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只是咬紧牙关赶紧逃命。 动作渐渐娴熟、利索,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松开了彼此,撒腿狂奔,好像有恶鬼在身后追魂索命,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苏途提着梵雨翻过栏杆,回到了平台之上,他随手扔下梵雨。 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空空荡荡的四角凉亭,便收回了视线,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梵雨僵硬的躺在防腐木铺设而成的平台上,全身上下,除了思想还能动,心脏还在跳动之外,其余都不能动。 这种仿佛全身瘫痪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 003——小白 梵雨从未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哪怕就是父亲去世那会儿,也没有这么难熬。 那会儿是度日如年,这会儿是度秒如年。 苏途在梵雨的身旁盘腿坐下,缓缓合上眼睛,不动不语,如老僧入定,超然物外。 夜色深沉、幽寂。 足足过去了一刻钟,梵雨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才得以缓解,手脚也恢复了些许活动能力,呼吸也终于恢复了正常。 但他不敢乱动,连呼吸也要隐忍克制。 隐约有警报声突然传来,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作为一个贼,最不愿意面对的自然就是警察,就像老鼠不愿面对猫。 早知道,就不打那个电话了。 都怪这变态死秃驴,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忍不住咬牙切齿。 偷偷地瞄了苏途一眼,苏途没有要睁开眼睛的意思。 暗暗深呼吸,他凝神静听,本就苍白的脸容渐渐变得煞白,再无半点血色。 急忙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声来。 原来,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听到苏途的呼吸声。 没有呼吸,可是他却还活蹦乱跳的,他到底是什么? 梵雨越想,越害怕,越恐惧。 一字记之曰——逃。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起身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狼狈至极。 能跑多快就跑多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此刻,他宁愿面对警察,也绝不愿意面对这个处处都透着古怪和诡异的秃驴。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苏途就睁开了眼睛,望向他仓皇逃离的方向,漆黑的双眼,在黑暗中,似有幽光,静静闪烁。 苏途没有起身去追的意思,甚至连神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他并不怕他跑了。 因为他跑不了。 随着那慌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苏途嘴角微微上翘,轻轻道:“孙猴子本事再大,但能翻得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吗?小白,你该出来透透气了。” 说完,他弯腰从右腿腿帮子里抽出一把小却别致的匕首,划开左手中指指尖,有血珠缓缓沁出,抬起左手,任其一滴滴滴落在自己光秃秃的脑壳之上。 一枝栩栩如真的粉桃图纹,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光秃秃的脑壳。 粉桃之中还栖息着一只袖珍型鸟儿,却长着一身雪白色羽毛,无一丝杂质,纤毫毕现,但它的眼眶里没有眼眸,只是空洞。 而他中指指尖滴落的血液,似乎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牵引,沿着粉桃枝叶和花瓣的脉络,汇聚于小鸟儿那空洞的双眼之中,竟缓缓地沁入了进去。 苏途的脑袋上传来一阵阵灼热之感。 他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舒服,但没有拿开左手,只是继续挤压伤口,催发鲜血滴落。 当小鸟儿那双空洞的眼睛停止了吞噬他的鲜血之后,本来无眼的小鸟儿,看上去就像长出了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散发着淡淡红光,璀璨而妖邪。 那一朵朵粉红色桃花相继片片亮起,散发着氤氲而妖魅的红光。 小鸟儿那一对雪羽翅膀开始蠕动挣扎,随后猛然展翅,直接从苏途的脑壳上剥离出来,仰天发出一声嘹亮而又兴奋的呱鸣。 “呱,呱,呱……” 原本亮起来的一枝粉桃,花瓣又逐一熄灭,恢复原状,那阵阵灼热之感也随即消散。 小鸟儿围绕着苏途盘旋了数圈之后,然后微微扇动着雪白的双翅,悬浮在苏途的面前,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满是好奇和亲昵的看着苏途。 “呱呱!” 苏途的脑海中随即呈现出了一幅画面,画面中有他自己,他自己此刻身处之地,以及他面前这只雪白色小鸟儿。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是照镜子,就像一种上帝视觉。 “小白。”苏途轻柔地摸了摸小白头上的白色绒毛,意念微动:“帮我去找一个人。” “呱呱。”带着询问的声音在苏途的脑海中响起。 苏途微微一笑:“你尽管去就是了。” 小白十分人性化的点了点头,然后猛然扇动着翅膀,迅速往高空飞去。 原本不过麻雀大小的身影,随着攀高而迅速膨胀变大,很快就变成了一只成年乌鸦的大小。 竟是一只罕见至极的白乌鸦。 小白以极快的速度穿梭于连绵厚重的暗云之中,一切所见所闻都会同步于苏途的脑海之中,一如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苏途抬起头来,望着小白远去的方向,嘴角微翘,轻轻道:“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夜已深,天地愈发暗沉,似有一只黑暗巨兽,正在醒来。 梵雨一口气跑出了香潭公园、香潭广场,下了阶梯,过了马路,到了那条进入胡家村的路口方才停下,双手叉腰,气喘如牛。 他仍不放心,一边喘气,一边回头望向天香湖所在的方向,只见那里幽暗一片,寂静无声。 不见那可怕的死秃驴追来,他终于放下心来。 然后蹲在地上,用力的捶打了几下胸口,方才感觉好受了许多。 小白从厚重的暗云里飙射而出,猛然俯冲向大地,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正在闪闪发光,完全无视了黑暗。 在它视线范围之内的一切,都清晰无比的通过它的眼睛,同步于苏途的脑海之中。 随着它与大地距离的快速拉近,苏途凭着直觉,很快就锁定了其中一个蹲着的渺小身影。 意念微动:“小白,那个蹲着的,就是他。” 小白呱鸣一声,加快了俯冲的速度,化作了一道白光,猛然在那道蹲着的身影上方悬停下来。 那双血钻般的眼眸,满是好奇和疑惑的盯着梵雨。 “小白,就是他。”只一眼,苏途就确认了是他,嘴角微翘:“你还能往哪里逃呢?” 休息了一会,梵雨感觉舒服了许多,掏出库口袋里的湿漉漉的手机,不出意外,已经关机了,他试着想要开机,开不了,只得作罢。 他回过头来,望着天香湖那边,自嘲而苦涩道:“梵雨啊梵雨,你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没抓到狐狸,反惹一身骚啊。你今天这买卖做的,简直是亏到姥姥家了。你说你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今天出门也看黄历了啊。” 梵雨苦恼不已的抓了抓头发,自言自语道:“那秃驴到底是人还是妖魔鬼怪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手臂上有鸡皮疙瘩滚滚而起,四下里顿时显得风声鹤唳,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急忙站起身来,大步往胡家村里跑去。 小白悄无声息的飞落在他的右肩之上,留下独属于它的气息和印记,他却是毫无知觉。 “呱呱。”小白似在表功。 苏途站起身来,抬头面向昏暗而阴沉的夜空,嘴角微微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小白,这一次我不会让你白干的。” “呱呱。”小白猛然展翅,身化一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穿越了暗沉的夜空,不过片刻,便回到了苏途的面前,重新凝聚出了身型。 苏途意念微动:“走吧。” “呱。”小白轻轻地叫了一声,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 苏途走过观景台、四角凉亭、绿荫小道,穿过一片桂花树林,离开了香潭公园。 穿过香潭广场,沿石阶而下,过马路,一刻钟后就到了胡家村村口梵雨方才蹲过的地方。 小白腾飞而已,悬浮在苏途的头顶上空,它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同步呈现在苏途的脑海之中。 ------------ 004——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苏途的脑袋就像个电脑主机,不动声色的接收着一切。 根据小白所同步而来的画面,这胡家村占地不小,但现如今保存完好的房子却十不存一,每一栋里面都点着一盏灯。 数一数,有24盏,稀疏而暗淡,不知在固执的坚持着什么。 其余的房子都已被拆得七零八落,与废墟无异,放眼望去,满目尽是荒凉和破败。 苏途剑眉微皱,不过很快便舒展开来,轻轻道:“走吧。” 率先往胡家村里走去。 小白不紧不慢展翅飞翔,为其引路。 那是一间看起来有些老旧的二层挑高小楼房,楼前还有个小院,整个占地面积大概一百七十个平方左右。 梵雨刚从湿答答的裤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正要打开院门,突然从一旁阴暗的废墟里冲出四个人来,不由分说,便直扑向他。 他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一人从身后用手肘死死地扣住了脖子。 他急忙挣扎,一番胡乱拳打脚踢。 那人凑近他的耳边,冷冷道:“不要乱动,要是不小心扭断了你的脖子,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梵雨立即萎蔫泄气,不敢再动,他急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有人趁机用强力胶带直接封住了他的嘴巴,防止他乱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身后那人这才松开了他的脖子,转而将其双手反剪扣押,就像押着犯人。 这帮人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手法都拿捏得极为精准老到,一看就是干惯了绑架勒索勾当的老手。 这才刚逃离魔掌,转眼间竟然就碰到了一群恶狼,梵雨顿时有些欲哭无泪。 “这才乖嘛,听话的孩子才有糖吃。”说话的人强行夺走了梵雨手中的钥匙,第一把就打开了院门。 其余三人押着他进了院里,关上铁门,然后直奔房门。 苏途已经进入胡家村。 小白的视力极好,因为距离不远,梵雨正在经历的一切都被它尽收眼里。 苏途自然也就看见了,但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望向不远处那栋坐落在一片废墟之中的二层挑高老房子,淡然而平静道:“小白,看来,我们今晚的宵夜有着落了。” “呱呱。”小白的叫声,有些不可抑制的兴奋和激动。 苏途嘴角微翘,双手拢袖,步伐不紧不慢,怡然自得。 那串钥匙有六把,对应六扇不同的门,那人只好一把一把试锁。 很快房门就被打开了,进去之后,那人随手按下了门边的开关,客厅的吸顶灯一闪既亮,黑暗瞬间就被光明驱逐殆尽。 但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 拿着梵雨家钥匙的青年男子,染着一头极为醒目的黄色头发,他大刀阔马的走到那张单人老式木质沙发上坐定。 随手将钥匙给仍在老旧的木质茶几上,自顾自掏出一支香烟点燃,老神在在的深吸一口,抬起头来,看向梵雨。 四目相对间,二人都愣住了。 梵雨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 那黑脸青年和高瘦青年看到梵雨也愣住了。 亮哥站起身来,走到梵雨的面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梵雨一番,满脸惊疑和警惕的问道:“是他放了你,还是你跑了?” 他们想都没有想过梵雨能从那可怕和尚的手中逃脱,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和尚放过了他。 梵雨嘴巴被封住,自然无法作答,只是一脸紧张和不安的看着亮哥。 亮哥稍作沉思,咧嘴一笑:“老子才不管那么多,那和尚是高人,是神仙,宽宏大量不和你计较,但我张亮是小人,是恶人,可没有那么大方。” 他深吸一口香烟,然后将一口浓郁而刺鼻的烟雾直喷向梵雨的脸面。 梵雨顿感恶心、想吐,但嘴巴被封住,咳不出声来,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这么说来,你姓梵,叫梵哲对吧,你还有个姐姐,叫梵雨,本来我是来找她的,不过,既然她不在,那找你也是一样的。” 张亮似笑非笑的盯着梵雨那张涨红的脸:“你看,我们刚刚才见过,这才多大一会,又见面了,你说我们这是不是缘定三生啊。” 他咧嘴一笑,深吸一口香烟,再次肆无忌惮的直喷向梵雨的脸面。 梵雨不敢躲避,身体微僵,强忍着难受和恶心,正面生受了。 “你真的很大牌呀。”张亮不无揶揄的笑着说道:“古有刘备三顾茅庐,今有我亮哥亲自出马,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心邀请你加入我的公司和团队,你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敷衍和忽悠我。你这样让我感觉很受伤你知道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瞧不起我?”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一双淫邪的眼神,肆无忌惮的在梵雨的脸上身上打量了几个来回。 梵雨全身顿时僵硬起来,鸡皮疙瘩滚滚而起。 “大家都知道我这人喜欢美人,所谓美人,当然就包括美女和美男了。”张亮说到这里,舔了舔嘴唇:“你看看你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很合我胃口。想必你那朵花儿还没有盛开过。只要你把从那和尚身上拿到的东西交给我,然后伺候我一个晚上,之前的所有事情,我不但和你一笔勾销,以后我还罩着你。我亮哥向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践,怎么样?” 梵雨闻言,只觉掉进了万丈寒潭,冰冷入骨,整个人都无法抑制而剧烈的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在打颤。 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小人物,偶尔兼职一下普通的小贼,挣点普通的小钱,只想这一辈子和弟弟快快乐乐、普普通通的生活下去。 难道这也不可以? 如果这就是命,那老天爷何其不公? 他坚决不认,坚决抗争。 他不想被收服,不想跟一条狗一样活着,更不愿意去做这变态恶魔手中的玩物,那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想到这些,梵雨迅速稳定了情绪,他知道今日自己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打定了主意,右脚猛然抬起,狠狠一脚踩踏在身后之人的右脚背上。 很不幸那人正穿着凉鞋,裸露在外的脚趾头,骤被践踏,顿时吃痛便放开了他。 梵雨并未就此罢手,猛然欺身上前,右膝盖狠狠地顶向了身前张亮的胯下,同时一把扯掉了嘴上的胶带,怒骂道:“你这个死变态,你怎么不要你妈来陪你,你妈那朵花肯定也没有开过,正好你帮你爸去开采开采。” 要害骤然受创,张亮顿时吃痛,如虾米弓腰,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他下意识的夹紧双腿,用双手捂住要害,浑身抽搐着跪倒在地上,张开嘴巴,香烟掉到地上,却愣是叫不出一个字来。 梵雨趁机从他身旁突围,夺路狂奔,往房门处跑去,一边大声呼喊:“救命……”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堪称精妙绝伦,在场之人,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梵雨已经拉开了房门,右脚已经踏了出去,眼看着就要逃出去。 却被那脚趾受他袭击的壮硕青年给突然扑倒在地,顿时摔得七荤八素,双手随即再次被其反剪,他顿时无力挣扎和反抗。 第二声呼救,尚未出口,嘴巴又被那该死的胶带给封住了。 原来黑仔和白猫也赶了过来。 梵雨终于绝望了,眼泪滚滚而流,被那三人如同死狗一样给拉进了屋里。 壮硕青年,冷着脸,押着梵雨走到张亮的身前,白猫紧跟其后,以防他再次逃脱。 黑仔伸出脑袋,朝门外四处张望了一会,确认无人注意这边,才缩回脑袋,关紧房门。 他转身便去了卫生间,随手开灯,小便冲水。 痛劲已经过去的张亮,缓缓地站起身来,盯着被押近身前的梵雨,神色阴冷至极。 梵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想开口求饶,无奈嘴巴被堵,而且他也知道此刻求饶恐怕也是无用的。 张亮又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看着梵雨,脸上的笑容,如恶魔般残酷和血腥。 很快,黑仔便拿着两条浴巾从卫生间出来,他径直走向梵雨,随手便将黄色的浴巾递给了白猫。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忍不住嘿嘿一笑,神情极其猥琐和下流。 壮硕青年浓眉微皱,冷冷地扫了二人一眼。 二人感受到他眼神中的煞意,有些尴尬和畏惧,急忙避开他的眼神,将手中的浴巾直接卷搓成绳状。 梵雨很快就明白了二人想要对自己做什么,急忙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哪怕因为反剪的双手而疼得眼泪直流,也在所不惜。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被捆绑起来,那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壮硕青年虽心有不忍,但双手却如铁箍,任其挣扎,仍纹丝不动。黑仔和白猫十分麻利地绑住了梵雨的双手和双脚,并且打上了死结,以确认他绝无任何再挣脱的可能。 手脚被束缚,梵雨自知再挣扎也是无用,便安静下来,任凭那二人将自己给抬起来扔在了沙发上面。 坐在一旁的张亮,一边抽烟,嘴角始终带笑的看着这一切,就像看着一场精彩的演出。 当一支香烟抽完,他直接将烟蒂给扔在地上,用脚碾灭。 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三个狗腿子,咧嘴一笑:“你们有兴趣吗?” ------------ 005——原来是个女的 黑仔和白猫,很快就明白了张亮的意思,急忙摇了摇头。 壮硕青年明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张亮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看了一眼可怜兮兮的梵雨,浓眉微皱,似有不忍,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张亮。 张亮笑了笑,看向黑仔和白猫:“没兴趣,那就先出去守着,等哥忙完了,等下带你们去嗨皮。” 这兄弟俩跟了他数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兴奋不已的道了声谢,便急不可待的离开了房间,直奔前院。 兄弟俩聚在一起,各自点燃一支香烟,一边美滋滋的抽着,一边轻声地嘀咕着哪里美女多、等下去哪里嗨皮好。 除了苏途,无人知道,小白就在刚才已经飞进了屋里,停落在客厅那台老旧的创维彩电之上,正冷冷地看着张亮和梵雨。 而苏途,此刻就静立在不远处一颗树龄不小的金桂树下。 树上挂满了一颗颗如同碎金一般的桂花,他正在嗅闻着馥郁的桂香。 张亮抬头看向壮汉,微微一笑:“三魁,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别搞得跟个娘们一样。” 叫三魁的壮汉不卑不亢道:“亮哥,凡事还请留一线。” 张亮微微咧嘴一笑,声音却冰冷而阴狠:“我要怎么做,还需要你来教吗?你没看见他刚才差点毁了我吗?我给了他不止一次机会,是他自己亲手毁掉了,你现在是在责怪我太残忍吗?” 三魁微微低头:“不敢,我只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那就滚出去,三魁,你是不是以为我倚重你,就少不了你?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是不是忘记了是谁让你和你老娘过上如今的好日子的?”张亮咆哮着,神情扭曲,狰狞如恶兽。 三魁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坚持,只能暗叹一声,有些负疚的看了一眼梵雨,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间,随手关上房门。 绝望如同毒蛊,一点一点的啃噬着梵雨的身心和灵魂。 站在院中轻声说笑的兄弟俩看到三魁,急忙闭嘴,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有不屑,有嘲弄,更多的是畏惧。 三魁毫不在意他们私底下的小动作,站在院中的一棵桂花树下,默默地抽出一支香烟点燃,默默地抽着。 他默默地看着昏沉的远方,在心底里默默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梵雨自知挣扎只是白费力气,索性安静下来,一边积蓄力气,一边思索办法,但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张亮那张平淡中却透着一股子邪性的脸。 张亮起身,走到梵雨的身旁,俯下身来盯着他,然后咧嘴一笑,看起来像个滑稽和变态的小丑。 他一把捏住梵雨的下巴,强制而霸道的让他面对着自己,凑近他的耳边,阴沉沉道:“有人让我给你们姐弟俩带句话,别不知好歹,要乖乖听话,不要执迷不悟,否则只会更惨。” 稍稍一想,梵雨便已经知道让这恶魔带话的人是谁了,虽有千般万般恨,唯有不争气的泪横流。 张亮说完,发出了恶魔一般的轻笑声:“话带到了,该做点别的事了,你刚才让我很不快乐,现在我要从你身上找点快乐。” 梵雨闻言,只觉整个人都在突然间砸进了万丈冰窟,冰冷入骨,身体无法抑制而剧烈的颤抖起来,连牙齿都在打颤。 看到他被吓到这般地步,张亮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频临崩溃的梵雨,眼泪顿时如流水,哀凄而绝望。 张亮看着梵雨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邪邪一笑:“你哭的样子,看起来很像个娘们,不过哥喜欢。” 说完,他便要去亲吻梵雨的脖子。 梵雨惊恐不已,急忙扭头挣扎,如避蛇蝎。 张亮面有怒色,右手一把掐住了梵雨那雪白的脖子,手指微微用力。 梵雨呼吸渐渐困难,但他只能瞪大眼睛,仇恨无比的盯着亮哥。 如果眼睛可以杀人,想必亮哥早已被他给千刀万剐了。 “你越挣扎,我就越兴奋。你现在恨我,等下说不定就会爱上我。”张亮微微咧嘴一笑,淫邪而放肆。 他轻柔地摸了一下梵雨的脖子,适才发现他的脖子竟是异常的细腻柔嫩、白皙秀颀,仿如一件凝脂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艺术品。 梵雨身体顿时僵硬起来,鸡皮疙瘩滚滚而起,但依然咬紧牙关。 他自知无法逃脱,索性闭上眼睛,如死尸般一动不动,只当这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亮哥俯身凑近前去,想要好好看看梵雨的脖颈,看看一个男人怎样才能长出比女子还要动人的脖颈。 他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渐渐变了脸色,因为他竟然没有看见梵雨的喉结。 一时间,他竟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梵雨的脖子,喃喃道:“这有点不科学啊?” 在扒手圈里,梵雨虽只是个兼职,但因为技术过硬、讲原则,有时候还会来个盗富济贫什么的侠义之举,所以被扒手圈称为小侠盗,名气可不算小。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可男人怎么会没有喉结呢? 张亮有些纳闷了,抬起头来,看了看梵雨那平坦的胸脯。 那里别说峰峦起伏,连个小荷才露尖尖角都看不到,放眼望去一马平川,可以直接跑马。 这是一个男人的胸脯无疑。 张亮皱了皱眉,看着梵雨那张死人脸问道:“难道你是个变性人?” 本来决定装死尸到底的梵雨,听到这话,猛然睁开了眼睛,双眼已充血赤红,愤恨如野火,疯狂燃烧。 张亮毫不在意他那可以焚天灭地的眼神,笑了笑,盯着他那平坦的胸脯,双眼渐渐放光:“既然不是变性人,那肯定是个太平公主,老子倒要好好看一看,你到底得平坦到怎样的地步,才能让人看不出来是个女人。” 他说完就直接揭开了梵雨那湿透了的黑色体恤,然后他再一次愣住了。 梵雨自己也愣住了。 她的胸脯确实很平坦,那是因为她的胸脯被白布给紧紧地缠着,外面再罩着宽松的体恤,的确很难让人看出端倪。 “原来还真是个女人啊?”张亮不禁哑然失笑:“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他猛然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凝盯着梵雨,随后大声笑道:“原来如此,我想,你根本就不是梵哲,而是梵哲的姐姐梵雨,对不对?” 梵雨怒目而视。 张亮笑着说道:“想必你这样是为了方便行事。至于吗?这年头干这一行的女的可比男的更吃香,我看你长得也不赖,做女扒手前途无量啊。你怎么这么不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和资源呢?哥今天就免费教教你,你要是恢复女儿身,然后把头发蓄长,再打扮打扮,再去顺东西,专顺男人的,千万别顺女人的,女人对付起女人来,特别是对付起漂亮的女人来,下手更狠更绝。你只要专顺男人的,甭管是小男人,还是老男人,只要是男人,就算被人当场发现了,只要你反应机敏,抛几个媚眼,再使点迷魂术,哥保管你啥事都没有,指不定人家还会自动送上门来,赶着送东送西给你。你要记住了,作为女人,最大的利器就是样貌和身材,其他的都是浮云,我看你两样都不缺。这么好的条件,就这样被你给白白的糟蹋了,实在可惜,不过哥看你应该还是个雏吧,这年头想要找到一个雏的,可不容易。” 张亮说到这里,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看来我张亮今天运气还不算太差。” “女人?”苏途微微皱眉:“女扮男装?” 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人类还真是奇怪啊。 有男人不好好做男人,非要把自己搞得像女人;有女人不好好做女人,非要把自己搞得像男人。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回过神来,苏途意念微动:“小白,还不赶快闭上你的眼睛,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呱!”他的脑海中回荡起小白很是不满和不屑的叫声。 苏途嘴角微翘:“小白啊,你就算只是身体已经死去只剩下魂魄的死鸟,可那也是只公鸟,你难道不知道公母有别?” “呱呱!”小白一脸嫌弃的瞥了一眼梵雨。 苏途微微一笑:“小白,看你这样子,好像深受女人的伤害呀?” “呱呱。”小白的叫声里充满了愤怒。 “小白,火气干嘛这么大嘛,哪天帮你找一只母的消消气?” 小白十分人性化的翻了个白眼。 “回来吧!”随着苏途意念起,小白直接化作了一道白光,掠出了窗户,掠过深沉的夜空,在金桂树下苏途的左肩上快速凝聚出身型。 苏途微微抬眼看去,嘴角微扬:“小白,你确定不要?” 小白继续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很傲娇,也很可爱。 “那就可惜了。”苏途笑了笑,离开了金桂树下,径直向梵雨家走去,一边笑着打趣道:“都说没有经历过女人的男人算不上是真正的男人,那没有经历过母鸟的公鸟是不是也算不上是真正的公鸟?” “呱呱。”小白歪着脑袋看着苏途,抬起右翅十分人性化的摸了摸下巴,似在沉思,那眼神就好像在询问:“你经历过女人?” 对于一只鸟儿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高难度动作,也是个很喜庆的动作。 ------------ 006——杀人的眼泪 “什么表情啊你?”苏途苦笑一声:“你个鸟精。” 对于男女之事他其实也不比一只没经历过母鸟的公鸟要强多少,哪怕那只鸟儿是只鸟精。 在院中把风的三人已经看见正在走来的苏途,不待他开口,黑仔率先横眉冷目的挑衅道:“看什么看?”语气极为不善。 苏途没有说话,伸手抓住铁门中间相邻的那两根直径3厘米的方形钢管。 体内的寒气通过手掌,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在骤然的极冷之下,便是钢管,也会脆化。 然后他的双手缓缓用力,往外扳扯。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黑仔扔掉烟头,大步上前,一脸凶恶的看着苏途。 “你他妈……”声音嘎然而止,他终于认出了苏途。 一旁的白猫这时候也认出了苏途。 顿时便有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一路直窜二人脑门,二人顿觉手脚冰冷,浑身冰冷,冷入骨髓和灵魂。 然后他们又看见了此生也无法忘掉的一幕,苏途竟然徒手扳弯了钢管,然后弯腰若无其事的钻进了院中。 苏途毫无不在意院中三人精彩无比的表情,旁若无人的径直向房门走去。 三魁也是惊呆了,猛然反应过来,压抑着内心的震撼,快步上前,挡住了苏途的去路,一脸忌惮和谨慎道:“朋友,还请止步!” 苏途嘴角微翘,二话不说,一拳挥出,直取三魁门庭。 三魁惊怒交加,急忙出拳格挡,二拳相撞,一股巨力伴随着一股寒气以不可阻挡之势狂涌而来。 随着咔擦一声脆响,三魁急忙咬紧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来。 只是感觉自己右手手腕已断,颓然垂落,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更有可怕至极的寒气通过手臂肆意侵蚀其身体,令其身体僵硬麻木,不过那股寒气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他一脸惊骇莫名的盯着苏途,这是什么功夫? 猛然想起了刚才张亮他们和他提到过的那个堪比神仙一样的和尚。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个故事,万万想不到自己也会成为故事中的人。 “你为何甘愿屈居那种人之下?”苏途嘴角含笑,不无好奇的看着他。 深呼吸,三魁强忍着手腕传来的阵阵剧痛和身体的僵麻,微微低头,沉声道:“亮哥于我有活命之恩,我亦用命报之。” “你这人还算有点意思。”苏途笑了笑,意念微动:“小白,开餐了。” “呱。”小白顿时激动难抑,雪翅扑腾,已然迫不及待。 苏途淡淡地吩咐道:“留一只。” “呱。”得到指令,小白兴奋无比的叫了一声。 它猛然展翅,冲向了三魁的脸面,临近时,张开啄子,狠狠地啄向其左眼,啄出一团莹白光团。 浑然无觉的三魁骤然感受到左眼传来一阵锥心的剧痛,不待他惨叫出声来,苏途已欺身上前,一个上勾拳,精确无误的击打在他的下颚。 三魁壮硕的身躯颓然倒地,直接晕死了过去。 一人一鸟,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小白吞下眼魂,发出一声激动无比的呱鸣。 “还多着呢。”苏途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余下二人。 那兄弟二人已经被吓傻了。 虽然才见过两面,但是苏途那神仙一般的形象早已深入了他们的骨髓和灵魂。 “不留。”苏途淡漠的言语,就像死神无情的宣判。 “呱。”小白顿时兴奋得有些发狂。 它猛然展翅,直扑那黑脸男子的脸面,临近时,一双爪子展开,猛然抓向其双眼。 不等黑仔痛叫出声来,苏途已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拳击中其下颚,令其颓软倒地,昏死过去。 “饶……”白猫的声音嘎然而止,因为苏途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就像掐着一只小鸡仔。 冰冷无比的手指,有连绵不绝的刺骨寒气猛然侵入他的咽喉之中,冻得他连出声都不行,身体也随之僵硬,无法动弹,只能任人宰割。 他瞪大眼睛盯着苏途,眼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苏途看了一眼小白,嘴角微翘:“小白,我说了这一次,会让你吃个饱的。” “呱呱……。”小白吃掉两只爪上像是两小团朦胧白光的眼魂,仰头呱鸣不止,激动难抑。 随后再一次展翅,冲向了白猫的脸面,双爪狠狠抓向其双眼。 与此同时,苏途已经松开其脖子,但是却迅即无比的给了他的眉心一拳。 白猫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同样昏死了过去。 从苏途进入这院中,到三人倒下,满打满算不过五分钟,这是名副其实的闪电战。 小白吃完眼魂,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那对原本绮丽无双的血钻眼眸,此刻竟隐隐有了燃烧起来的迹象,神奇无比。 苏途抬头面向它,亲昵地摸了摸它雪白的小脑袋,柔声笑道:“小白,感觉如何?” “呱。”小白的声音中充满了欣喜和得意。 “那等下继续。”苏途大步走到房门前,右手掌心贴着门锁,他身体里的阴寒之气猛然侵灌入门锁之中,肆意的破坏其内部的构造。 然后他握住门把手,用蛮力直接拧开了门锁,推门而入。 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小剪刀的张亮,此时正好将梵雨的束胸白布给小心翼翼的剪开了寸许,好不容易看到了峰峦。 虽依然云遮雾掩,但看其形,定然是一番颇为壮观迷人的风景。果然不虚此行。 正要感叹一番,听到响动,他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中的动作,脸色微沉。 对着脸色惨白、满眼绝望的梵雨,柔声说道:“别怕,宝贝儿,我们等下继续。” 也就在这时,在小白同步而来的画面中,突然有紫光一闪。 梵雨的右眼眼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妖异的紫色,与苏途失去的那颗紫眸挂饰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两滴眼泪无声滑落,一前一后径直飞向了张亮的双眼,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张亮眨了下眼睛,满脸呆滞的看着梵雨那颗紫色的右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途也愣住了。 小白也愣住了,紧接着便发出一连串怪异的惊叫声:“呱呱呱……” 苏途剑眉微皱,意念微动:“小白,怎么了?” “呱呱。”它微微颤抖着,有一种发自内心和灵魂的忌惮和恐惧。 苏途凝盯着梵雨那颗紫色右眼,那张比这世上大多数女子还要好看的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凝重和深沉。 直觉告诉他,梵雨右眼眸的变异,与自己那颗紫色眼眸挂饰的消失有关,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暂时不得其解。 小白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但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 他抬起右手,轻柔地摸了摸小白额头上的绒毛,意念微动:“小白,别怕。” “呱呱!”小白的叫声听起来镇定了许多。 他笑了笑。 梵雨在右眼变异之后,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变得冰冷而无情起来,整个房子里都充斥着一股刺骨入魂的可怕杀气。 张亮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急忙起身,后退了几步,心有余悸的看着梵雨:“你是个什么怪物?” 话音刚落,他便开始流泪,莫名其妙、不可抑制的流泪。 他急忙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看着满手的泪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惧和心慌。 苏途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怪异的事情。 小白在看到张亮的眼泪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近乎本能的缩了缩脖子。 张亮的眼泪越流越快、越流越多,用泪如雨下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很快,泪如雨下就变成了泪如泉涌。 地面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张亮甩掉了右手中的小剪刀,痛苦的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眼睛,可是却怎么也捂不住那些似乎暴动了的眼泪。 泪中已有丝丝血色,当泪流干,恐怕流的就是血了。 如果放任下去,他恐怕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流泪致死的人。 此情此景,便是苏途,看着也感觉有些瘆得慌。 房中那股冰冷入骨的杀气渐浓渐狂暴,似乎随时都会失去控制。 苏途急忙看向梵雨,她的右眼眼眸看上去越发深紫,竟隐隐发出绮丽而诡异的紫光来。 好像不弄死张亮誓不罢休。 但是她的脸色却越发苍白,近乎透明,犹若薄冰。 呼吸也变得急促和浓重起来。 一双秀眉紧蹙,看上去好像十分痛苦。 苏途暗叫一声不好,快步过去,盯着梵雨,想要救人,但一时间也不知从何下手。 他尚未开口,脑海中响起了小白惶恐和不安的叫声:“呱呱呱……” 苏途明白小白的意思,就是让他不要过去,有危险。 苏途意念微动:“我该怎么才能救她?” “呱呱。”小白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然后又摇了摇头。 苏途面色微沉,来不及多想,右手食指轻轻点在梵雨的眉心间。 他体内的寒气,急不可待的钻入她的眉心之中。 小白十分人性化的摇了摇头,好像在说:“你这么瞎搞,搞不好会直接搞死她的。” ------------ 007——我真的饿了 苏途破天荒的有些恼怒:“那也总比她此刻死了要好。” 梵雨双目猛然圆瞪暴凸,看上去十分恐怖,身体开始抖动抽搐,似羊癫疯发作。不过很快,她右眼眸中的紫光便渐渐熄灭,眼眸也渐渐褪色,归于平凡。 当她的右眼完全恢复原样,整个人也归于平静,原本近乎透明的脸颊也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暂时失去的神志也恢复过来,那充斥于房中的冰冷杀气也随之消散。 当她看到苏途,下意识的便瞪大了眼睛。 只一眼,她就认出了他,多么好看而又可怖的一张脸。 不过,这一刻,她竟然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快感。 原来有时候死真的比活着痛快。 本已干涸的眼泪,顿时涌出了眼眶,瞬间就湿了脸庞。 苏途看向她,嘴角微扬,不无揶揄的说道:“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因为嘴巴被封,梵雨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好努力着,想要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样子,苏途想起了在书中看过的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此刻他不得不有点相信了,轻轻道:“你放心,我不吃你。” 梵雨顿了顿,眼泪却没顿住,继续流个不停。 对于女人的眼泪,苏途似乎有种本能的忌惮和排斥。 特别是这个女人的眼泪,弄不好可是要人命的。 苏途不太愿意沾惹,转头看向张亮。 张亮已经停止了流泪,他胡乱擦去满脸的血泪,只是双眼此刻刺痛无比,似被无数针扎一般。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像今夜这样,遇到过这么多诡异而又邪门的事情。 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似乎全部集中在了今夜。 他刚才有种感觉,自己会流泪致死,但是不知道怎么就停了。 他心有余悸的看向梵雨,猛然想到了梵雨的那诡异而又可怕的紫色右眼,又急忙逃避似的转过头来,然后他便看到了苏途。 很快他就变了脸色,从惊疑到恐惧,浑身都无法控制的开始颤抖起来。 如果非要让他选择是面对苏途还是面对梵雨,他宁愿选择梵雨,而绝非苏途。 “认出来了?”苏途看着张亮,微微一笑,看上去那么的温和与儒雅,他一步一步,气定神闲的走到他的面前,淡然而平静道:“你们人类好像说过,眼泪可以使人眼睛变得更加清明,这话我想多少还是有点道理的。” 不待张亮回过神来,苏途的右手食指指尖已经点在其心房之上。 一股冰冷至极的寒气透过他的指尖,肆无忌惮的直侵入了张亮的心脏之中,以极快的速度沿着其血脉侵袭其全身。 所过之处,一切都似被冰封起来。 冷,彻骨的冰冷,不过十来个呼吸间,便完全的笼罩住了张亮。 又是这种可怕的感觉,张亮想跪地求饶,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嘴巴也张不开。 他只能瞪大眼睛,惊恐而绝望的看着苏途。 苏途嘴角微翘,意念微动:“小白,我今天可是说了要让你吃个饱的,咱们继续?” 本来被那梵雨给好一顿惊吓的小白听到这话,顿时便激奋得呱呱大叫起来。 它猛然展翅、起飞,张开了尖锐的双爪,化作一道只有苏途才能见到的白光,直扑向张亮的门面,狠狠地挖向了他的双眼。 小白吞掉双爪上那两团朦胧微弱的白光,终于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叫声:“呱呱呱……” 它重新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双眼中的火焰已经燃烧了起来,虽不旺烈,但玄奇无穷,邪魅惑人。 张亮的双眼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损伤,实际上那只是表象。其中的痛苦只有他自己才知晓。 眼魂被掏走后的感觉,与眼珠子被硬生生的挖掉后的感觉一样。 眼魂一旦失去,也就等于被剥夺了光明。 即便眼睛还在,也不过是睁眼瞎罢了。 苏途看着张亮,幽幽轻叹一声:“我也快一个月没有吃东西了,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呱呱。” “那就吃吧,这世上,有很多人,只配成为食物。” “呱呱。” “人吃动物,动物吃人,人吃人,恒古如此,有什么关系呢?”苏途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邪魅如妖魔的笑意。 话音刚落,他体内那股寒气便沸腾了起来,通过他的右手食指,狂喷向亮哥的心房,仿若一把锋利至极的冰刃,悄无声息的碎其血肉和筋骨。 然后他的右手食指轻而易举的就戳了进去,直达其心脏之中。 张亮双眼瞬间暴凸出来,他全身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被苏途的右手食指抽走。 苏途那双纯黑如墨渊的眼眸,迅速充血,赤红如妖邪。 不到一分钟,张亮就只剩下了皮包骨和满头黄色枯发,然后砰然粉碎,洒落一地。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那堆粉尘在几分钟前还是一个大活人。 苏途就这样吃掉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原本变成了血红色的食指也渐渐恢复了苍白,美如葱玉,纤尘不染。 血钻般的眼眸也渐渐恢复成了黑色,只是看着越发显得深邃和妖异。 “呱呱。”小白那双缓缓燃烧着的血钻眼眸,满是好奇的看着苏途,似乎在问:“滋味如何?” “一般般。”苏途抬眸,微微一笑,看都不看那堆粉尘一眼,径直走到沙发边,看着躺在沙发上衣衫不整的梵雨,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旦见其笑,如沐春风,如春风拂晓,又如妖似魔,邪气凛然。 活了二十三年,梵雨第一次见到这样诡怖和可怕的事情。 原来他说的饿了,是真的饿了,是这样的饿了。 苏途看着满脸呆滞的梵雨,淡然而平静道:“我现在要帮你解开手脚,所以你最好不要乱动,否则我不保证会出现什么意外。” 梵雨急忙机械式的点了点头。 苏途先帮着将她身上湿却厚实的白体恤整理好,然后才解开捆绑着她手脚的浴巾。 在这个过程中,梵雨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苏途的手指也未曾碰触到她的皮肤一丝一毫,但她却仍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冷气息,如寒芒利刃。 “接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选择。”苏途平静的说完,然后转身就走。 几步之后,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梵雨,淡然而随意的问道:“你还记不记刚才在看到我之前,你做了什么?” 梵雨微愣,秀眉轻蹙,沉思片刻,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 “感觉很疲惫,很累,好像身体的力气被抽空了。”说到这里,她鼓起勇气问道:“你看到我做了什么吗?” 苏途嘴角微翘:“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你要记得你不但欠我一件东西,还欠我一条命。” 梵雨轻咬红唇,点了点头。 苏途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直接转身离开了这栋房子。 他悄无声息的融入了夜色之中,如同幽灵。 梵雨呆愣了片刻,想要起身,却全身乏力。 她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院中,看到躺在地上的三人,没来得及管他们的死活,此刻她只想看看那诡异而又可怖的和尚。 放眼望向那条进村的路,依稀间有一袭模糊而飘渺的身影,渐离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不见,她突然有些怅然若失起来。 但她很快就敛去了所有不好的情绪,深呼吸,转身过去看着那躺在地上的三人。 她壮起胆子逐一试探了一下他们的气息和心跳,确定他们都还好好活着,不禁长长的松缓了一口气。 走在路上的苏途,放慢了脚步,他微微扭头面向左肩之上的小白,淡然一笑:“小白,要不你去看看她会接下来会怎么做?” 小白点了点头,随即展翅,化作一道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白光,急掠过夜空,返回梵雨家中。 苏途笑了笑,摸索着走到路边的一堆废砖上面坐好,抬头望天,脑海中很快就传来了梵雨的身影。 梵雨回到屋里,关上房门,然后便将张亮遗留下来的衣服、钱包和手机等随身物品,统统拿到卫生间里去,顺手关掉了手机。 又拿起扫把和撮箕将那堆粉尘仔仔细细打扫干净,直接倒进了便池里一把水冲走。 半个小时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烟消云散,梵雨来不及感叹生命的脆弱和无常。 她拿起平时擦拭家具的一条破毛巾,将遗留在地板上面的些许灰烬来回擦拭了五遍,确保无任何遗落。 又去厨房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一把菜刀和一个废弃不用的铁锅,拎到卫生间里。 ------------ 008——桃花山上桃花庵 梵雨关上门,将张亮那个还有八成新的苹果手机直接用菜刀剁碎了。 至于钱包,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有银行卡数张,现金两千出头。 对于小财迷的她来说,现金是个不小的诱惑,但她只是稍稍犹豫了片刻,便直接给扔在手机碎渣上面,然后用张亮的衣服给包裹起来。 她用火机点燃了张亮的衣服,扔进了废铁锅里,卫生间里顿时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做完这些,她已经满头大汗。 熊熊烈焰烧红了她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眸。 她抿紧嘴唇,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却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身体的颤抖。 原来,这世上,妖魔鬼怪是真的存在的,并非只是传说。 其实,她很怕,越想越怕。 她很怕死,是因为自己还有牵绊,不能死。 但事到临头,死又何妨? 可她真的不想与那不可一世的张亮一样,落得个沦为食物的下场。 只要想一想,她就浑身冰冷,血液、骨髓和灵魂都是冰冷的。 梵雨的所作所为,通过停落在她右肩之上的小白一丝不漏的传递到了苏途的脑海之中。 苏途意念微动:“小白,回来吧,不用看了。” 小白得到指令,化作一道白光,离开了梵雨家的卫生间,片刻后,重新在苏途的左肩之上凝聚出身型。 苏途意念微动:“小白,今天吃好了吗?” “呱呱。”一说到吃的,小白顿时就来了兴趣,耍宝似的使劲扑腾了几下雪白的翅膀。 “那就好,走吧。”苏途笑了笑,站起身来,继续往前走去。 他突然想起一事,脚步微顿,脸色微沉:“小白,刚才,她的右眼是怎么回事?” 一说到这个,小白便下意识的便打了个哆嗦,双眼中的血焰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夜深人寂本无风,却似有狂风呼啸肆掠。 苏途感应到了它的情绪不稳、躁动不安中带着一种少有的惶恐,抬头看向它,直接开口,柔声问道:“小白,怎么了?” 小白双眼中的血焰迅速恢复了稳定,它轻轻展翅,飞离了苏途的左肩,悬浮在苏途的面前,然后一动不动,满眼正经和凝重的看着苏途。 相伴多年来,苏途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白这个样子,剑眉微皱,沉声道:“很可怕?” 小白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很可怕。” “有多可怕?” 小白用力的扇动了几下翅膀,满眼都是恐惧。 对于小白,只要念起,苏途就能知晓它在想什么。 能把一只鸟精吓成这副模样,想来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可那女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与我有关?”苏途一双剑眉伸展开来,仿若两把正待出鞘的利剑,那张宛若女子舨漂亮的脸,顿时便多了几分凌厉但味道。 他轻轻抓住胸前空洞洞的红绳,稍作沉思,却是答非所问:“小白,你说,它到底去哪里了?” “呱呱。”小白朝苏途眨了眨它血钻般的右眼。 苏途自然明白它的意思,嘴角微翘:“她的右眼?好像我戴着它,就是为她而准备的,这样说来,我和她是不是很有缘?不过眼泪可杀人,我倒是第一次见识,想想就很有意思,当然了,也很可怕。” 小白抬起右翅,轻抚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苏途笑了笑,缓缓转身,望向梵雨家之所在。 小白见状,随即展翅,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借予光明。 那栋有些破败的二层挑高老房子,灯依然亮着。 沉默了片刻,苏途淡然而平静道:“留着她会不会是个大祸患?” “呱。”小白很严肃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苏途转头,看向小白,嘴角微翘,黑暗中轻绽出一抹似是而非的邪魅笑意:“便是为她准备的,那又如何?不问自取视为贼,拿走别人的东西,总归是要还的。小白,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他脸上的笑意落在小白眼中,越发显得妖邪而诡魅:“有句话叫做宁可杀错,绝不放过。” 小白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双眼中的血焰有些摇摆不定。 “不过。”苏途幽幽一笑:“小白,我不确定,此刻回去,一定就能杀得了她。” “呱呱。”小白只是简单的应和一声,并没有表达出任何明显的意见。 “说不定,我没能杀了她,反倒被她给莫名其妙的弄死了。”黑暗中,苏途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如渊:“可惜,已经错失了良机。” “呱呱。” 苏途嗤笑一声,轻声道:“这便是命吗,但这又能奈我何?” “呱呱。” “不过,我现在不想杀她,至少现在不想。”苏途微微一笑:“我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在我还没有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之前,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呱呱。”小白的叫声听来有些谨慎和小心。 有时候它真的怕他。 鸟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啊,何况他是它的主人,它的生死尽在他的掌控之间。 “我本就是个活死人,大不了再死一次,又何妨?我倒是想要,试上一试,只是,时机未到,且等上一等。”苏途笑了笑,轻轻道:“走吧。” 他一转身,毫无犹豫,大步离去。 离开好,小白忍不住松缓了一口气。 管他是劫还是缘,但愿这辈子都莫要再见就是了。 可…… 小白斜眼瞥了一眼苏途的侧脸,忍不住哀叹一声,有些欲哭无泪,这以后担惊受怕的日子恐怕多了去了。 黑暗中,苏途嘴角微微上翘,作为同魂共生的一只魂鸟,小白那点心思哪能逃得过他的感知,只是他不介意罢了。 这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但他却清楚自己永远都融不进去,因为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甚至不是同一个种类的。 他只有一只鸟儿相伴。 出了胡家村路口,穿过马路,拾阶而上,走过香潭广场,苏途静立在栏杆前,天香湖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水波微微荡漾,便有涟漪徐徐绽放开来,一圈一圈,似一位安静沉睡的绝世美人的呼吸。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弥散着金桂馥郁而迷人的芬芳,围绕着这宁静而平滑的夜撒欢和跳跃。 不知觉间便浸透了人的身体、血液,令人放空了身心和灵魂。 “这地方倒算是一片难得的净土。”苏途的声音听来有些惆怅,也有些伤感。 “呱。”小白百无聊赖,抬头望向远方。 一片连绵起伏的丛林呈现在苏途的脑海之中,丛林中点缀着稀稀疏疏的几点灯火。 这地方让他想起了桃花山上的桃花庵,桃花树下的老桃花。 贤宁市大慕乡有个桃花村,桃花村下有十八个组,其中位置最偏远、海拔最高的那个组叫做桃花尖。 桃花尖旁边有座不大也不算小、不高也不算低的桃花山。 桃花山上有座桃花庵,不过一般农居大小,可谓很袖珍了。 当年兴建桃花庵的祖师,游行到了桃花山,一眼就爱上了这个地方,然后搜刮了腰包,直接就财大气粗的买下了整座桃花山。 那位祖师精挑细选,终于挑选了个满意的地方,亲手种下了一颗桃花树。 然后围绕着它,一手一脚建好了桃花庵,自号桃花僧,后来小有名气,然而一生都只收了一个徒弟。 祖师驾鹤归西、去见我佛之后,他的徒弟自然就继承了桃花山和桃花庵,终其一生,也只收了一个徒弟。 二代祖师为了纪念自己的师父,也顺便继承了桃花的名号。 如此代代一脉单传,不知怎地就成了桃花庵的不成文规矩。 岂知千年过去了,桃花僧人倒是换了一代又一代,寺庙却还是那个寺庙,袖珍还是那么袖珍。 ------------ 009——桃花庵里老桃花 漫山遍野的桃花树一颗颗老去、作古,又长出了新树,开出了新花。 真可谓是僧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然而,那颗祖师爷亲手栽种的桃花树,却是仿佛受到了我佛的特别眷顾,如今已有千年树龄,却丝毫不见枯败的迹象,称一句老妖都不为过了。 桃树老妖年复一年的成长下来,已经变得极为高大、挺拔和茂盛,郁郁葱葱,犹若一把撑天巨伞,小小的桃花寺就在它的笼罩和守护之下,流年辗转,风雨无忧。 但有一点,奇怪的是,那就是老妖在这千年时光里竟是没能结出半颗桃子,好像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长个子和开花之上。 苏途询问过老和尚原因。 老和尚说这世间不存在什么十全十美,人生之事,十常八九不如人意,其中之一能让人称心如意,就已经不容易了。 在贤宁这一亩三分地上,桃花山上桃花树,桃花树下桃花庵,也算是一处小有薄名的旅游胜地了。 就这样过去了千年,好像只是昨天重复今天,今天重复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是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那老妖便是满树桃红,委实的当得起人间至美四字,所以远近慕名而来的游客,倒也不少。 至于不开花的时节,桃花山和桃花庵就不太欢迎来客了,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免不了显得冷清萧索。 桃花庵香火虽不算旺盛,倒也不算太凋零,需要养活的其实只有老桃花一人。 老桃花作为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向来也是清心寡欲的,所以他们的生活过得很轻松。 就在五年前,沉眠了不知多久的苏途,在桃花庵中醒来。 那时的他,与初生婴儿无异,明明有着一双极为纯粹和剔透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眼睛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好看点的装饰品而已。 他第一个认识的人是个老和尚。 老和尚有个很奇葩的名字,就叫桃花。 就算是个瞎子,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老和尚于是开始教他说话、读书,教他生活所必要的一切。 所幸,他天资聪慧,悟性极高,什么东西都一学即会。 亦或是,他从前本来就会,只是什么都忘掉了,如今不过是记忆的回溯而已。 他不喜欢叫老和尚,也不喜欢叫他师父,他喜欢叫他老桃花。 老和尚也不介意,还笑着说老桃花挺好。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了自己和老和尚不同的地方有太多。 老和尚需要吃饭喝水来维持自己生命和健康,他却不需要,他可以不吃不喝,就能好好的活着。 老和尚有呼吸,他没有。 老和尚的脑袋里装载着一生的记忆和沉浮,他的脑袋里却只有醒来之后的记忆。 至于醒来之前的人生,则一片空白,好像根本就不存在。 老和尚有心跳,他也没有。 他的胸膛里装着的根本就不是心脏,好像是一坨坚冰。 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诡异而可怖的寒气,充斥于他全身的每一粒血肉和细胞之中。 然而奇诡的是,他的血液虽早已冷到了冰点,却始终不曾凝结成冰,若无异动,只会静静地沉淀在他的血管之中。 他的皮肤虽然冰冷,却拥有正常人所拥有的弹性,用刀也能轻易化开,也会受伤和流血,只是他感觉不到多少痛感,伤口愈合的速度也会很快。 总之,他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太多。 所有的加起来,都表明了他不是个正常人,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人。 他的心跳、呼吸、记忆,他身上所有异于常人的一切,似乎都被那股子诡异而可怕的寒气给冰封了起来。 那股子寒气他无法控制,封印了他的同时,也隔绝了他与这世间的一切。 有很多次,他都因为不小心而冻伤了老桃花,这让他极为懊恼和难过。 而唯一的好处,好像就是在炎热的夏天里,只要是他身处之地,都清凉如春。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老和尚:“老桃花,我为何与你不一样?” 老和尚笑着告诉他:“这世间万物,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与他人之所以不同,因为你便是你。” 他能够接触到的人,只有老和尚,所以即便有所怀疑,也没有多想,他以为自己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日子如流水,一日老和尚在给他解释何为殊途同归的时候,他当即便喜欢上了这个带着宿命感的词,便给自己取名苏途。 老和尚略作沉吟,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也不揭破,反而笑着说道:“苏醒的旅途,如此甚好,甚好!” 从此以后,他便叫苏途。 老和尚曾告诉过他,在他百年之后,这桃花山和桃花庵都要由他来继承。 而桃花寺历代的寺主,自然都会继承桃花这个很奇葩的名号。 桃花老和尚也就罢了,他可不想被叫做桃花小和尚。 他连和尚都不愿意做。 老和尚视他如己出,对他极好,但也极严厉,禁止他与任何人接触,甚至不允许他踏出寺门一步。 他知道原因,但很听话,反正自己也看不见,出不出去,见不见人,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 小小的寺庙,好像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也是囚禁他的牢笼。 幸好他还有一双耳朵,可以倾听这个世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听力便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特别的敏锐。 他可以听到很远的声音,也可以听到很小的声音。 他可以用耳朵来分辨出各种鸟叫虫鸣,用耳朵来了解一切,了解这个世界。 只是桃花寺终究太小,桃花山也还是太小,他能够听到的声音极少。 对于外面的世界,其实他也充满了向往和幻想。 后来,老和尚经不住他的再三请求,便答应他可以在深夜里带着他离开寺庙,在这满山桃林里逛荡一下。 不过他绝不可以踏出桃花山一步,也绝不可以和任何人见面说话。 若是碰到外人,他们必须立即隐藏起来。 他答应了。 桃花山上漫山遍野种着千瓣桃红,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整个桃花山,似落满了粉红色的雪,整个天地都变成了粉红色。 虽然他看不见,但他却比看得见的人更加能感觉到它们的美。 用眼看世界和用耳听世界,一个是直观,一个是感官,效果终究是不太一样的。 他喜欢挑着一盏灯,在老和尚的陪伴下,在桃花林里随意游荡。 他们游遍了桃花山里的每一个地方。 每到一处,老和尚就会将那处地方的详情细细告诉他,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所有的一切。 他的记忆力极好,老和尚说过的话他全部都记住了。 时日渐久,整个桃花山的模样都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山中所有的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对于桃花山的了解,呆了一辈子的老和尚都远远不及他。 他不再需要老和尚,就可以自由而无碍的行走其间,与常人无异。 只要身处于桃花山中,有没有眼睛,对于他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刚开始的时候,老和尚还不放心,怕他出现什么意外,总是在他身后默默跟随,跟了几次之后也就不再管他了。 无数个夜里,他在桃花山中,从深夜随意逛荡到天明,不知疲倦,不知厌烦,这里就是他的整个王国和乐土。 一夜,他往常一样在桃花林中逛荡,因为心血来潮,想要爬到一棵桃树上去坐坐。 在攀爬的过程中,终究是因为视力不便,右手手心不小心被尖锐的树枝拉出了一条口子。 一般的痛感对于他来说并不明显,便是流出的鲜血亦是冰冷的,所以他也没有太过在意。 就在这时,桃花树上的一只虫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光秃秃的脑壳上,尚未来得及逃命,就被冻死了。 他也没在意,习惯性的抬起右手随手抹掉了虫尸,光秃秃的脑壳就这样沾染了残留在他右手心上的血迹,而后开始变热。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情绪,特别的明确,催促他继续往脑袋上面滴血。 他当时并不害怕,也未惊慌,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桃花树上,用力挤压左手手心上的伤口,让鲜血一滴滴落在脑壳之上。 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上面有一副栩栩如真的桃花纹身,诡异的是那桃花纹身之中竟还有一只没有眼睛的雪白色小鸟儿。 老和尚从未告诉过他这些。 小鸟儿空洞的双眼,在吞噬了他的血液之后竟然复苏了,然后诡异的从他的脑壳上剥离了出来。 不知被封禁而沉眠的多少年的小白,在得到了久违的自由之后,激动得有些癫狂。 “呱呱呱,呱呱呱……” 粗粝而恣意的叫声,在苏途的脑海之中回荡开来,说实话,真的很难听,很吵。 苏途无奈,但只是微微皱眉,因为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同身受。 当小白被释放出来的那一刻,虽然没有人告诉过他,但是他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很多东西。 他沉寂的心弦终于被拨动了。 小白在夜空中扑腾着翅膀飞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心满意足的飞到了苏途的面前,一双血钻舨的眼眸,满是好奇而又疑惑的盯着苏途。 苏途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模样。 ------------ 010——眼魂 光秃秃的头顶上纹刻着一枝妖艳而诡异的粉红色桃花。 有着一张年轻而漂亮到连很多女施主看了估计都会羡慕嫉妒恨的脸,那张脸却有些病态的苍白。 两颗黑宝石一般的眼眸,虽纯粹剔透,但他知道不过是徒有其表。 然后他便抬起了右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脑海中那年轻和尚也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呱呱呱?”小白试探性的叫声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不用去想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它在问他:“你是谁?” 见苏途不吭声,小白竟然跟人一样,很不屑的朝他撇了撇赤红的鸟啄,尽是一副嫌弃的模样。 苏途嘴角微翘,轻轻道:“你的脾气看起来不太好?” 小白朝它翻了个大白眼。 苏途笑了笑,右手突然探出,一把就将它的脖子给抓在了手中,就像老鹰抓小鸡。 当时的小白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被人给抓住来,愣了愣,急忙挣扎起来,怒叫连连:“呱呱呱……” 苏途没说话,只是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小白,小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脑袋突然就耷拉了下来,一脸的心不甘情不愿。 苏途不无疑惑的看着小白,嘴角微微上翘,“我是你主人?” 小白听到这话,顿时便有些恼羞成怒,随之呱噪不停。 苏途嘴角微翘,邪气凛然,他放开了小白的脖子。 小白急忙展翅高飞,身体竟然随之膨胀了数倍,变成一只正常大小的白乌鸦。 它居高临下的盯着苏途,血钻般的眼眸散发着凶煞而又暴戾的血光。 苏途缓缓抬头,淡然而平静的看着它。 “呱呱。”小白不屑而又暴戾的叫声在苏途的脑海中响起,然后它便猛然展开了一双雪白的翅膀,化作了一道白色流光,直扑苏途的脸面。 苏途没有动,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它,直觉告诉他,它根本就伤害不到他。 小白的速度虽然极快,但在苏途的脑海中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极慢,它的每一个动作似乎都被放慢了很多倍。 在临近苏途门面的时候,它张开了一双赤红的利爪,狠狠地抓向了苏途的双眼,但是苏途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它并没有抓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顿时就懵了。 苏途嘴角微翘,再一次伸出右手,抓向了它。 小白瞪大眼睛,惊恐不已,它急忙扑腾翅膀,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 苏途右手迅即伸出,轻而易举的便再次掐住了它的脖子。 小白顿时就傻眼了,呆呆的看着苏途,血钻般的双眼中,尽是不甘、愤怒以及不解和恐慌。 苏途凝视着小白,面色微沉,“你喜欢吃眼睛?” “呱呱。”小白急忙解释,可一只鸟儿,又不会说话,想要解释清楚,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苏途很是疑惑,“那是什么?” “呱呱。”小白很无奈,抬起右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这拟人化的动作,对于一只鸟儿来说,困难系数和智商系数无疑是很高的,如果它会说话,应该跟人差不多了。 但一个人想要跟一只智商再高的鸟儿顺利交流,其困难程度同样也是可想而知的。 苏途还是没能明白它的意思,剑眉微皱,疑惑道:“跟眼睛有关?” “呱呱。”小白急忙点了点头,一脸无奈和委屈的看着苏途,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所以呢?”苏途嘴角微微上翘,说不出的妖异而邪魅,“刚才,你是想要吃我眼睛里的某种东西?” 小白突然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不等它做出任何解释,苏途突然用力,狠狠一捏,竟然直接捏爆了它的身体。 “呱……”它的身体碎成了无数白色的光点,苏途的脑海之中响起了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一切的画面都破碎成了虚无。 那些白色光点接二连三的飞向了苏途的脑壳,它们飞落在粉桃枝上,重新凝聚成一只雪白色小鸟儿的模样。 那双血钻般的眼眸,渐渐失去了光泽,变成了两个诡异的空洞。 而苏途也再次沦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瞎子。 关于这一点,苏途其实不是很介意,因为在桃花山中,眼睛对于他来说,用处其实不大。 第二日,小白并未苏醒和现身,第三日小白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苏途想了想,割破手指,滴了数滴鲜血在脑壳上,很快脑壳上又传来了那种令他不悦的灼热感。 小白再次苏醒过来。 这时候,苏途方才明白,小白若想苏醒过来,需要他的鲜血。 他脑壳上的粉桃图纹似乎是一个封印,而他的鲜血就是解除封印的钥匙。 对于已经苏醒过来的小白而言,它已经尝到了苏醒的快乐,自然不愿意再次陷入永恒一般的沉眠。 它说不清楚,苏途也不会明白,它其实并未真正的沉眠,只是不能动弹,那个封印里,有的只是永恒的死寂、黑暗以及孤独,它真的很不喜欢那里,比牢底坐穿还凄惨。 上一次苏途捏爆了它,对于是魂体的它来说损害不小,最重要的就是痛,就跟身体被捏爆了一样的痛,而且他竟然隔了一天才召唤醒它。 它很愤怒,愤怒至极,憋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但它不傻,相反来说,它很聪明,智商不比成年人类低多少,所以再次被召唤出来,它并未第一时间动怒,而是隐忍了下来。 但它饿啊,饿了不知多少年了,自己都不清楚了,生气固然很重要,但填报肚子更重要。 所以它呱噪不停的向苏途传递它饿了的意思,很饿很饿那种,还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希望能打动苏途。 苏途看着它装傻卖萌,剑眉微皱,“你能不能安静点?” “呱呱。”它强忍着满鸟肚子的怒火,一脸呆萌的看着苏途,“呱呱。” 苏途淡然而平静道:“长得倒是挺可爱的,怎么声音这么难以入耳?” “呱呱。”它忍,它忍,它继续忍。 反正已经有了忍者神龟,它也不介意做只忍者神鸟。 见它不刮躁了,苏途嘴角微翘,“跟我来吧。” 它以为他是带它去吃好吃的,顿时兴奋得直扑腾翅膀。 苏途其实早就明白了它的意思,然后直接带着它去了厨房,对着剩余的白米饭和白馒头还有腌菜说道:“请随便。” 看着那些米饭馒头还有腌菜,它当时就凌乱了、傻眼了,悬浮在空中,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苏途,它觉着自己的鸟格和智商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可是它又不敢攻击苏途,愤怒之下,呱鸣一声,直接化作一道白光,掠往了桃花林中。 苏途知道坏事了,脸色微变,急忙追了出去,还没到,脑海中就同步过来了它肆无忌惮的攻击了数只栖息于林间的鸟兽的清晰画面。 它只攻击它们的眼睛,啄子爪子伸出之后,就会从那些鸟兽的眼中抓出细微的光团,一般都是白色的,只是颜色浓淡深浅各不相同。 它吃掉了那些光团,很是兴奋,仿佛吃到了什么美味佳肴。 整个桃花山顿时好一番鸟嘶兽鸣。 那些鸟兽每一只苏途都认识,都算是他的朋友,苏途眼睁睁的看着它们遭殃,却无力阻止,愤怒至极。 一通凶残至极的发泄之后,它感受舒服了很多,但也感受到了苏途的愤怒和杀气,顿时就清醒过来,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错。 它不敢靠近苏途,只好停落在一颗桃花树上,血钻般的眼眸,可怜兮兮的看着苏途,连叫都不敢叫了。 苏途不动,也不说话,就那样静立在桃花树下,静静地看着它。 它知道他生气了,很生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人一鸟就这样对峙着,气氛很诡异。 一个小时时间到了,它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呱鸣,身体迅速暗淡下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苏途却是知道它已经回到了自己脑壳上的粉桃图纹之中。 苏途明白了它每一次苏醒过来的时限是一个小时。 若无他的鲜血献祭召唤,它便无法苏醒,只得一直沉眠。 这对于不知道沉眠了多少岁月的小白来说,已经尝到了吞食鲜血和眼魂的快乐,又怎会甘愿再次沉眠? 苏途检查了那些受到攻击的鸟兽,然后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被小白给攻击过眼睛的,就会成为瞎子。 可它们的眼睛看上去明明还是完好无损的,至少表面上如此,但当时它们的惨叫声却是那样惨烈,好像被硬生生地挖掉了眼睛一样。 简单点说,也就是说它们的视觉能力被小白给吃掉了。 想到这里,苏途脸色顿时一寒,若非自己当初就是个天眼瞎,那…… 他明白了小白的食物是什么,那就是任何只要生有眼睛的生灵的视觉能力,苏途后来将其称之为眼魂,顾名思义,眼睛的灵魂。 为了惩罚它,足足过去了一个月后,苏途才再次将之召唤出来。 ------------ 011——我是谁 它在那黑暗死寂的图文印记里做了足足一个月的图纹,早已忍无可忍,顿时凶性大发,竟然不顾一切的直接攻击苏途。 苏途早有预料。 但它的举动无疑再次激怒了苏途,苏途直接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它的身体再次破碎开来,同时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就这样,好不容易熬了一个月才被放出了牢笼的小白,因为一个冲动又次被送了回去,它有些欲哭无泪。 很多年之后,小白依然记得这件事情,并且一再警告自己冲动是魔鬼。 如此一来,苏途又晾了它整整三个月,才再次滴落鲜血将其召唤苏醒过来。 这一次它虽愤恨无比,但对苏途更多的却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忌惮和畏惧,所以学乖了,再也不敢乱来。 苏途冷冷警告它,“我让你吃,你才能吃,我不让你吃,你若是敢偷吃,下次封禁便不是一个月、三个月,而是五个月,甚至一年,抑或是永远。” 它听到这话,顿时吓得魂体冰冷,虽千不甘万不愿,但鸟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 它自知逃不出苏途的手掌心,就算暂时能逃,时间一到,还不是得乖乖回家,除非它想死。 然而一旦回家,若想再次离开,便只能依靠眼前的贼秃驴了。 难道这就是本鸟的命? 从来半点不由鸟啊。 但它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所以小白开始真正的认命了。 苏途这才满意。 一只鸟儿再精,那也只是鸟精,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人精。 有了小白的相助,苏途终于可以自己读书了,几年下来,他利用这一个小时时间,读尽了庙中那将近千册藏书。 一人一鸟默默相处下来,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彼此唯一的伴,当初的敌意自然也就没了。 苏途也知道了就算他眼睛不瞎,小白也吃不了他的眼魂,只是因为他是它的主人,它是他的寄生魂鸟,需要寄生在他的身体和魂魄之中,才能存活。 若是有一天苏途如果死了,它就得跟着陪葬,而且没有任何可以选择的余地。 可若是死的只是它自己,那死的也就只是它自己,对于苏途的影响并不大。 在这一点上,它一向觉得特不公平。 可,不公平又怎么样? 因为这世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公平。 也不是,至少有一点是公平的,那就是死亡。 至于它为什么会寄生在苏途的身体和魂魄之中,它自己也很迷糊,反正又不能说话。 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它都不记得了,不过它总是试图告诉苏途,它很伟大,是天下间最伟大的鸟儿。 苏途每一次都会朝它竖起大拇指,每一次它都会很高兴,很兴奋。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苏途倒也了解了很多。 它的速度快若闪电,眼睛可无视黑暗,它的任何所见所闻,都会同步于苏途的脑海之中,一如他亲身经历。 而且这世间除了苏途,似乎无人能够看见和感知到它的存在。 它最喜欢的食物是眼魂,这世间任何只要拥有眼睛的生灵,都是它猎捕的对象。 当然,它最喜欢的还是人类的眼魂。于它来说,既是食物,也是补品,吃得越多它的能力就会越强。 它真的很想尝尝人的眼魂,但苏途没搭理过它,就连桃花山上那些鸟兽的眼魂,苏途都严厉警告过别去祸害。 所以它不敢,只能忍饥挨饿,万幸的是它挺能挨的。 在这一点上,它跟自己的主人一样,都是好养活的。 可惜,它和苏途一样从未知的沉眠中醒来,大多记忆已经严重缺失,只是本能的知道自己的一些能力。 只要苏途不停的用鲜血喂养它,不停的给它眼魂吃,它就能够迅速的成长和强大起来,强大到一定地步,也许便能想起所有的过往。 只是因为成长速度太慢,所以记忆觉醒极慢,苏途想要通过它寻找到自己的过往,显然太过遥远,终其一生,都未必能成。 苏途也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老桃花,自己脑壳上图纹的事情。 老桃花告诉他,他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如此。 他忍住了告诉老桃花小白苏醒的冲动。 他也询问过老桃花自己脖子上的紫眸挂饰从何而来。 老桃花告诉他当年发现他的时候,就一直戴在他的脖子上,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也是他唯一也许能够找到他过往的一个线索。 关于小白的秘密,他一直保存至今,他本想告诉老桃花的,但想一想,还是决定隐瞒。 将来也许有机会能够解开自己的秘密,若没有机会,等他哪一天死了,小白自会随之消散于天地间。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内心深处便存在一个很大的疑问,那就是人,真的有魂魄存在吗? 如果人真有魂魄存在,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那么他和小白这样的异类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 有了小白的陪伴,日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过了,但是他想要解开自身秘密的念头,却从未断绝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反而越发浓烈起来。 因为小白的存在,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不仅仅是和老和尚不同,而且是和所有的人都不同。 他们都是活人,而他所有的体征,都证明了他只是个死人。 然而,除了视觉,其他活人才能拥有的感识他却一样都不缺。 他也终于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要严厉禁止他与任何人接触了。 他这样的怪物一旦被外人知道,将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和惊世骇俗。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老桃花,“我是谁?” 老桃花笑着告诉他,“你是苏途。” 他追问道:“苏途之前呢?” “老衲不知,但之前的你与现在的你并无什么不同,你此刻即是苏途,便是苏途,只是苏途。” 这莫名的机锋,苏途不懂,只是一再地追问:“我是人吗?” “你当然是人。” “不,你骗我,我知道我与你们全都不同,你们才是人,而我不是,我也许只是个没有心和呼吸的怪物,我只是个活死人。” “无心之人,有何不好?”老桃花满脸心疼和无奈的看着他。 他不说话,只是凄然一笑,有些莫名的忧伤和凄凉。 老桃花轻叹一声,“无心便无情,无情便无爱,无爱便无欲,无欲便无妄,无妄便无心!可得一世安宁平静,可不受世间万法之束缚禁锢,可修成正果,超然物外。” 他依然不说话。 老桃花继而说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他无声地笑了笑,却如妖似魔,“老桃花,你苦修了一辈子,可修成了正果?可超然了物外?你没有,我虽是个活死人,虽看不见,但我却可以感知这世间的一切善恶与光暗。而你因果缠身,却沉沦苦海,执迷不悟,你去不了佛国的。我只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我是不是人,在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错?我即便是无心之人,即便是个怪物,但我终究是有灵魂的,我的心可以不动、不想、不伤,但我的魂呢?你管得住?还是我管得住?还是你那满堂高高在上、千年万年都从不曾有过只言片语的所谓的神佛能管得住?” 老桃花幽幽叹道:“万法皆空,惟因果不空。我劝不得你,也劝不得我自己,我管不得你的心,也管不得我自己的心。其实,我们都是执魔者,我们都在因果里轮回。人这一生啊,其实都是在自我追寻,寻根问底,寻一个自己想要的答案,可到头来,又有几个人能寻到、能看穿、能看透?” “寻不寻得到,终究要去寻找了才知道。所以,你莫要再劝我,劝我不如劝劝你自己,求佛不如求己。” 但老桃花说他机缘未到,暂时不可下山,机缘一到,他不下山也不行。 他终究狠不下心来然老桃花一人呆在桃花山上,便一拖再拖。 一天天的过去,那充斥着他身体的诡异寒气,不但未曾好转和消散,反而越发浓郁霸道起来。 不过幸运的是,他渐渐摸索出了一点门道,那便是可以运用自己的意念,稍加操控。 只是操控的力度极为有限和微弱,但这也让他激动不已。 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够将之彻底驯服。 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情,让他彻底的明白了自己和人类不同。 那是个炎热的夏夜,当时他正陪着老桃花在院里乘凉,突然有人来敲门。 老桃花让他赶紧躲进房里去,每次来人都是如此,他早已习惯了,所以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进了自己的禅房里面。 老桃花这才起身去开门。 当时他并未召唤出小白,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只能躺在床上用耳朵听。 来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面相普通,告诉老桃花说他游历至此,钱包不慎遗落,身无分文,一天没吃饭了,听说这山上有座小寺庙,庙中居住着一位活佛,求活佛收留几日,布施点吃食。 ------------ 012——吞噬 老桃花一生慈悲为怀,见那人确实可怜,当即便领着那人进了寺庙,然后就去厨房里给他拿吃的去了。 只剩下两个馒头、半碗青菜和小半碗腌萝卜。 老桃花拿出来之后,请那人吃。 那人看来是真的饿极了,也没嫌弃,说了声谢谢,就狼吞虎咽起来。 小半碗咸菜都吃了个干净,又喝了两大碗凉开水才作罢。 饭后,老桃花和那人聊天,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那人突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手枪指着老桃花。 他威胁老桃花把寺庙里所有的存款都拿出来交给他。 老桃花这才明白自己引狼入室了,幽幽叹道:“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苏途一直都注意着老桃花这边的动静,他们的对话他全部都听在耳中。 在发现那人原来是个不安好心的歹徒之后,急忙咬破左手食指,将鲜血滴落在脑壳上,召唤出了小白。 歹徒冷笑道:“老秃驴,别他妈废话,老子不信佛,老子只相信我自己,屠刀在手,神佛可灭。赶紧把钱都拿出来,不然老子可就不客气了。” 老桃花淡然而平静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哪里又什么存款,即便有也已经布施出去了。” 那歹徒竟然直接打了老桃花一巴掌。 老桃花虽然练拳习武,但毕竟年纪太大,在猝不及防之下,当场就摔倒在地上。 苏途见状,怒火滔天,小白被召唤出来之后,也感受到了苏途愤怒,没敢吱声,只是安安静乖巧的呆在苏途的左肩之上。 苏途直接推开禅房房门走了出去。 那歹徒从老桃花的口中得知寺庙中只有他一个人才敢贸然动手的,突然听到响动,急忙转过头来,看到推门而出的苏途,他当时便愣住了。 老桃花看到苏途,情急之下大声吼道:“快跑。” 苏途自然没跑,通过小白的眼睛,印在老桃花左边脸颊上的五个手指印,清晰无比的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体内那股寒气顿时便狂爆起来,如同恶魔出世。 整个寺庙里的温度,突然间下降了好几度,一如严寒蛮冬。 “呱呱。”小白一双血钻般的眼眸,满是贪婪的盯着歹徒的眼睛。 “小白,你不是想吃眼魂吗,那就去吧。”苏途盯着那歹徒,神情冷漠至极。 自从苏醒以来,小白还不曾尝过人眼眼魂的滋味,实在是想念得慌。 苏途的话于它来说,无异于久旱之甘露,顿时激动不已的呱呱大叫起来,猛然展翅,直扑向那歹徒的脸面。 临近时,只见它双爪猛然张开,狠狠抓向歹徒的双眼。 歹徒脸面无任何损伤,但它的双爪之中却已经多了两团朦胧白光,随即囫囵地塞入了口中。 “啊……”歹徒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声,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双眼,哀嚎不止:“我的眼,我的眼,我的眼……” 小白吞下眼魂,发出一声舒服至极的呱鸣。 老桃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注意到苏途脑壳上那枝粉桃图纹的不同,但他知道一定跟苏途有关。 苏途趁着歹徒发疯之际,急忙过去想要扶起老桃花,但伸出去的手又突然顿住了,他不敢扶他。 老桃花年纪大了,承受不起他体内那股诡异而可怕的寒气。 那股寒气虽不会直接杀人,但对人体的损害却是不小。 他急忙对老桃花说道:“老桃花,快走啊!” “呱呱呱。”脑海中又响起了小白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就像吃了兴奋剂。 苏途明白它的意思,剑眉微皱,意念微动,“还能怎么办?他有枪,当然是赶紧跑路。” “呱呱。”小白鼻孔朝天,有股子睥睨天下之意,仿佛在说,跑个锤子,一个小小凡人而已,不过蝼蚁罢了。 “什么?”苏途剑眉微皱,颇为不解。 “砰。”原来是那歹徒突然开了一枪,不过子弹却射在了墙壁上,顿时尘土飞溅。 “你这贼老秃,你对老子做了什么,老子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歹徒怒吼着,又胡乱的开了两枪,癫狂如凶魔,“贼老秃,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 那两枪一枪打中了墙壁,一枪穿破了门房,第三枪的方向正好对准了苏途。 苏途尚未反应过来,老桃花情急之下猛然起身将他扑翻在地上。 他因此而躲过一劫,但老桃花的右胳膊却中了一枪,顿时鲜血如注。 老桃花却只是痛哼一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同时强忍着苏途体内那股寒气对自己身体的侵蚀。 他很害怕自己的叫声会吸引到歹徒的注意,从而开枪伤害到苏途。 歹徒开了三枪之后,终于停止了盲射。 老桃花鲜血淋淋的胳膊通过小白的眼睛呈现在苏途的脑海中。 苏途顿时怒火滔天,双眼迅速充血变红,犹如邪魔。 他胸膛里道那颗坚冰之心,感受到了他的愤怒和杀气,顿时爆发出一股股寒气,输送往他全身的每一处血肉。 他猛然醒过神来,因为害怕冻伤到老桃花,急忙推开了老桃花。 “呱呱呱。”小白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粗粝而难听,似乎要告诉他什么。 苏途没有心情搭理它,他翻身起来,急忙爬到老桃花身旁,咬咬牙,右手轻轻抓住老桃花的右手。 他体内的寒气喷薄而出,老桃花的右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冻出一层冰霜,冰霜迅速蔓延至整条胳膊。 老桃花胳膊上那处鲜血汩汩不绝的伤口,很快便被凝冻冰封起来。 他急忙收手。 痛感随之减轻了不少,老桃花顿觉好受了许多,朝苏途挤出一丝温和而又慈祥的笑容。 苏途也朝他笑了笑,心疼的同时,更多的是对那歹徒的愤怒。 他猛然站起身来,想都不想,直奔那狂暴的歹徒而去。 如此鲁莽的举动,让老桃花顿时大骇不已,差点脱口大叫,但一想到那歹徒手中的手枪,又急忙将话给强咽了回去。 只是瞪大眼睛,紧张不安的看着苏途。 苏途迅疾如风的靠近了歹徒,趁歹徒尚未反应过来,左手一把便抓住了歹徒紧握着手枪的右手手腕。 体内的寒气,刹那间,一股脑的倾泻而去。 当歹徒回过神来时,他的整条胳膊都已经被冰封起来,已经动弹不得,惊骇之下,急忙左手握拳直取苏途门面。 苏途抬起右手握住了他的拳头,体内的寒气直接倾灌而去。 歹徒的左手也很快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只恶虎,就这样被拔掉了爪牙,已经与废物无异。 不过十几秒,歹徒的脸上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了一层冰霜,寒气腾腾。 老桃花很清楚苏途体内那股寒气的可怕,见歹徒已经被他制服,也忍不住松缓了一口长气。 他顾不得右手手臂上的枪伤,急忙说道:“孩子,收了他的枪械,将他捆绑起来,然后通知警察来处理,你千万别伤了他性命,万不可破了杀戒。” 小白这时飞落在苏途的左肩之上,盯着被冻住的歹徒,对于老桃花的话,它很是不屑的撇了撇赤红的啄子,“呱呱!” 结合它的表情,翻译过来,就是傻叉二字。 苏途冷冷地瞥了它一眼,“这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伤害老桃花。”他的声音冷酷如冰,杀气腾腾,“谁伤害他谁就得死。” 这话他并非用意念传递,而是直接宣之于口,沉重如誓言。 老桃花听到这话,感动之余,面色却是更加惨白了几分,急忙说道:“孩子,我真的没事,我都是半截埋黄土的人了,死不足惜,你千万不要为了我破了杀戒,佛门八戒,杀戒最重。你不是一直都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作为人,最先要学会的就是尊重他人的生命,你一旦杀了他,一旦开始蔑视生命,便会坠入魔劫,再想回头就很难了。他就算罪孽深重,罪该万死,也应该由律法来判,你绝不能私自动手。” 苏途转头面向老桃花,嘴角微翘,淡然一笑,“老桃花,破杀戒,坠魔劫又如何?你不是常说,修佛者需心安念定,无魔不成吗?而且,我不在乎,你别忘了,我不是人,我本身就是个妖魔鬼怪。” 小白趁机煽风点火,呱鸣鼓噪。 苏途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轻点在那歹徒的心房之上,他体内的阴寒气通过指尖喷薄而去。 仿若一把无形的利剑,碎其衣裳、皮肉,然后他的右手食指轻而易举的便插了进去,直达其心脏。 更诡异可怖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右手食指好像化为了一根血管,将歹徒心脏里的血液疯狂的抽走。 歹徒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塌下去,不过一分钟,就只剩下了皮包骨,然后砰然粉碎开来,化成了一堆灰尘。 灰尘之中,躺着一把54手枪和一把黑色小巧而古朴的匕首。 就连苏途自己都被震惊到了,方才的所为,他想都没想过,自然而然的就做了出来。 似乎他曾经经常这样干过,想到这里,他突然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 013——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 难道在没有失忆之前的自己,真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就在刚才,他能感觉到那歹徒全身的精血都进入了他的右手手臂里,然后沿着血管,涌遍全身,带来了一种奇特而美妙的温暖。 最后全部又汇聚于胸膛里那颗坚冰一样的心脏,被心脏全部接收,确切的说应该是被那颗坚冰之心给吞噬掉了。 那么多血液就这样被吞噬掉了,而且,它还没有吃饱,因为它还在向他传达它巨大的饥饿感。 苏途呆愣了片刻,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不适,反而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发生了某些变化。 最重要的一点,他感觉到自己对于体内那股寒气的操控力度似乎变大变强了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值得高兴了。 “呱呱呱。”小白的呱鸣声原本极是粗粝难听,然而此刻却充满了一种诡异的诱惑之力,似乎正在引诱着苏途继续吞噬下去。 苏途没有吭声,甚至连任何杂念都没有,他只是静默了片刻,然后冷冷地瞥着左肩上的小白一眼,嘴角微微上翘:“小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必来蛊惑我,你也蛊惑不了我。” 小白扇了扇翅膀,那双血钻般的眼眸,像人一样微微眯起,盯着苏途,有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苏途没注意,转身过去,看着老和尚。 老和尚满脸呆滞的看着那一堆粉尘,脸色苍白而灰败。 他颤颤巍巍爬起身来,苏途急步过去,想要搀扶,但还是放弃了。 苏途缓缓用力握紧双拳,又缓缓松开,看着已经坐好的老和尚,强颜笑道:“老桃花,你怎么样了?” 老和尚看着他,摇了摇头,神色哀伤而苍凉,幽幽轻叹一声:“阿弥陀佛,孩子,你不该为我破了杀戒。” 苏途淡然笑道:“老桃花,我以前一直觉得我是个怪物,现在,我突然明白,这世间除我之外,又该存在多少这样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你们佛家不是也提倡斩妖除魔吗?斩妖除魔我没有兴趣。不过老桃花你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可以答应你,我不会滥杀无辜的,但前提是他们不要来惹我,而且是真的无辜,否则,撞到我手里,我不介意斩一斩、除一除。” 老和尚无奈。 他静静的看着苏途那纯粹而漆黑的眼睛,有些心疼,也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却是悔恨。 他悔恨方才不该开门放那歹徒进来。 他还在的时候,还能镇压住苏途心中的妖魔,一旦有一天他驾鹤归西了,这世间不知还有谁能镇得住他。 难道这便是天意? 若天意如此,人又奈何? 老和尚心中其实有很多疑问,比如苏途明明眼睛是看不见的,但方才很显然他看得见了。 可是,他怎么能看见了呢? 这太不合常理了。 他无法想象苏途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苏途不说,他也不愿意去问。 一时间,老和尚那颗平静了多年的心也乱了。 他很清楚,苏途本就异于常人,在他的身上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算奇怪。 苏途如果有事瞒着他,他也并不伤心难过,便是他,同样也有一些不可告人之事。 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么一切就都交给天意吧。 这件事情之后,波澜不惊的生活,终于到了第五个年头。 苏途却是越发显得焦虑了,因为他体内那股寒气,越来越强大,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但是他一直隐瞒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老和尚却是看在眼里,也不多问,只是神色间的担忧和关切一日甚是一日。 向来精神抖擞的老和尚,突然间如老藤般枯萎起来,不过三日,便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苏途原本以为老和尚真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神僧,纵不能得道成佛、长生不死,至少可多活了个百余年吧。 那一刻,他突然很害怕,很恐慌,忍不住问老和尚:“老桃花,你是不是要死了?” 老和尚倚靠着冷硬的床榻,看着他,神情安然而平静:“老衲不是死,是我佛在召我回归佛国。” “乘鹤归西,去见我佛?”苏途冷笑着,说不出的讽刺和悲伤:“说得好听,还不就是个死。我早已说过,你因果缠身,成不了佛。” 老和尚并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死并非结束,而是重新开始。孩子,你不必感到害怕和孤单,因为你也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下山去追寻真相吗?那就下山去吧,你的机缘到了,你会知晓你想知晓的一切的。” 苏途愣住了:“你,答应让我下山?” “腿就在你的身上,路就在你的脚下,你若真想下山,我这个老秃驴又岂能阻拦?无非是你放心不下我而已,现在不必了,如你所说,我就要死了。” “可我不想让你死。”苏途愤怒而不甘道:“你若修成正果,成神成佛,便可永生不灭,可你为什么不努力呢?” “呵呵,痴儿!修炼不是光凭努力就行的,还要靠机缘。至于成神成佛,呵呵,那太遥远了,不说也罢。”老和尚双手合十,悠悠吟唱:“阿弥陀佛,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必须学会,随缘不变,不变随缘,一切随缘。” 苏途懂,但不愿,亦不甘。 停在苏途左肩之上的小白,听到苏途和老和尚的对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巴,呱鸣声很是不屑,充满了讽刺。 苏途早就习惯了它那张贱嘴。 “这世上真有神佛吗?”苏途意念微动,满是不甘和绝望。 “呱呱。”小白很骚包的抬起右翅,轻轻地梳理着自己雪白的羽毛,好像在说:“鸟爷我就是啊。” 相处这么久,它抬抬屁股,苏途就知道它要拉什么屎,不过它好像没拉过,苏途也没拉过。 都不吃,能拉什么? 不吃也能活着,对于凡俗之人来说,他们这一人一鸟,不是神佛又是什么? “既然你是,那你帮我救救老桃花,只要你能让他不死,以后你想干什么,都随你意,便是你为主,我为奴,也可以。”苏途目光灼灼地盯着左肩上的小白。 “呱呱……”小白的眼神有些躲闪。 “这就是你口中的神佛?”苏途反问着,眼神冰冷而深邃。 小白突然感觉如坠冰窟,毛骨悚然,急忙张了张啄子,但没敢叫出一个声来。 它感觉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苏途凄然一笑,悲凉而落寞:“如果,你我这样便是神佛,那所谓的神佛,不做也罢。” 小白扇了扇翅膀,有心想要呱鸣争辩几句,但一见苏途那双冷漠而无情的眼睛,就急忙打住了。 现在的苏途,就像把随时都会出鞘杀人的寒冰利剑,谁碰谁被砍,谁碰谁倒霉,它可还没活够呢,只有傻叉才自己往剑刃上撞。 想一想,自己好像也不能说话,想表达也表达不清楚,还是算了,鸟爷还是忍忍,忍忍也就过去了。 至于鸟爷我是不是吹牛逼说大话,以后你小子就知道了。 鸟爷我才不跟你这傻叉一般见识呢。 苏途也没有心思和小白纠缠,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便再难挥去,然后便有一道惊雷,在他的脑海之中炸响。 他死死地盯着老和尚,颤声问道:“老桃花,难道我的机缘,便是和你的绝缘吗?” 老和尚微愣,随后笑着说道:“傻孩子,你的缘是你的缘,我的缘是我的缘。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我是无心之人。” “莫要贫嘴,你若真无心,又怎会为我羁绊多年?一个人,有心无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魂无魂。” 老和尚说完,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 苏途急忙上前,想要去搀扶,但伸出的手又急忙缩了回来。 他不想冻伤了他。 竟是连最简单的碰触也是不能,苏途顿觉悲哀,满脸落寞和凄凉。 老和尚柔声安慰道:“傻孩子,你不必如此。” 他自己挣扎着,终于艰难的站了起来。 苏途唯有沉默,凄凄一笑,尽显颓丧和凄迷。 老和尚幽幽暗叹一声,伸出枯瘦的右手,想要去摸摸他的脑袋,但被他倔强的避开了。 老和尚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温柔而慈祥。 老和尚又不是瞎子,这几年来,自然早就看出了苏途脑壳上那粉桃图纹中那只无眼小鸟儿的诡异之处。 便是此刻,那小鸟儿图纹就不存在,好像凭空消失了,原本天光瞎的苏途此刻竟能看得见,这说明了什么? 只是他从来不问而已。 一老一少,缓缓地走出了这小小而破落的桃花庵,漫步在桃林之中。 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天地一片粉红,根据小白传递而来的画面,苏途的脑海中也是一片粉红,而且格外的清晰和真切,给他一种柔软又温暖的感觉。 老和尚伸手接过一片粉红色桃花花瓣,淡然而平静道:“便是一片小小的花瓣,也努力的将自己活得精彩和无憾,更何况人乎?” 苏途明白老和尚的意思,但明白不等于能够做到。 这世上有很多道理其实都很简单,大家也都能够听得懂,但,做不做得到,从来都是两回事。 苏途知道自己最终什么都抓不到、留不住,唯有向命运妥协和退让,但此刻,他至少可以保持沉默,做无声的抗争。 原来,即便诡异而强大如他,在命运面前,亦不过卑微弱小至此。 如果,这便是神,那神也未免太可笑、可悲了。 见他闷不作声,老和尚也不在意,反倒是格外怜惜和心疼。 ------------ 014——献祭 老和尚颤颤巍巍着盘坐在一颗千瓣桃红树下,他看着苏途,缓缓道来:“老衲曾告诉过你,是在十年前的一个晚上捡到的你,其实,老衲打了妄语,不是十年前,而是十五年前,老衲在寺门口发现了你。那时候的你,便是如今这种状况,无呼吸、心跳、身体冰冷如冰,一直沉寂不醒,犹如死尸。但相逢即是缘,刚开始老衲也以为你只是个死人,准备将你葬入桃花林中,不过,却有种很玄妙莫名的直觉告诉老衲,你还活着,你还会醒来。于是老衲便将你藏于寺庙内的地窖之中,你不需吃饭,也不需方便,连擦洗都不需要,照顾起来倒也简单省心。只是没想到这一过便是十年。十年后,那天满山千瓣桃红都盛开了,你突然就睁开了眼,这之后的一切你便都知道了。但老衲百思不得其解、震惊不已的是,十年过去了,十五年过去了,你的容貌却还是十五年前的模样,毫无变化,好像时光忘记了你,不曾在你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孩子啊,其实,在老衲眼中,你便是那天上的神佛降临,是佛祖给弟子安排的一个使命和考验。” 老和尚的话,如同九天惊雷,直接炸晕了苏途,苏途呆滞了片刻,猛然醒过神来,急忙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你已经听明白了。”老和尚幽幽轻叹一声。 这样的结果,便是他苦修了几十年的禅,也无法做到完全藏之于心。 出之于口,仍震撼莫名。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十五年前见到我,我就是现在这个模样?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是二十岁,我最少有四十岁,甚至是五十岁、六十岁,抑或是比你还要大?” 苏途因为无法接受和紧张惶恐,而使劲的揉搓着自己那张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的却比大多数女子还要好看的脸,似乎想要将之揉破揉碎:“老桃花,你告诉我,你没有骗我,我不是被这个天地、被这个世界给遗弃了。” 老和尚满眼心疼的看着苏途:“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饥来食,困则眠,热取凉,寒向火。平常心即是自自然然,一无造作,了无是非取舍,只管行住坐卧,应机接物。” 说到这里,老和尚稍作停顿,柔声叹道:“孩子,我们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是孤独的,孤独的来,孤独的去,孑然一身。然孤独并非坏的,它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种修行。你的存在和到来,我相信佛祖必定有其深意,你必定有着属于你的使命,所以,你要耐心等待,你要学会在孤独中前行和进步,要学会去驾驭孤独。我相信时机到了,一切自然揭晓。” “我不怕孤独。”苏途凄然一笑:“这样的我,此生早已注定了孤独。” “呱呱。”小白的声音突然在苏途脑海中响起,似在告诉他,你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但还有我啊。 苏途恼怒不已:“你闭嘴。” 小白撇了撇赤红的鸟啄,没敢再吭声。 “若是如此,便想办法不让自己孤独,多认识点朋友,或者找个喜欢的女子。”老和尚温柔而慈祥的笑着,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他说:“你的故事才刚开始,至于以后的人生,老衲想着定然很精彩。” 苏途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和尚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便是小白也愣住了,张大了鸟啄,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老和尚:“呱呱?” 它在想这老秃驴,莫不是失心疯了? 怎么从来没发现他原来是个闷骚形啊,莫不是个假的吧! 苏途没心思搭理它。 “怎么,觉得老衲说错了?”老和尚笑得如孩童般天真而快乐。 苏途剑眉微皱:“你不是一心想要我当和尚吗?” “我是你吗?”老和尚静静地凝盯着苏途的眼睛。 “不是。” “那我要你做和尚,你就一定要做吗?何况我从未这么想过。” “如果你开口,我就做。”苏途的神情淡然却坚定,不容置疑。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老和尚想要的,但超越了原本的预期,说不感动那是假的,所以他很欣慰,同时更多的却是心疼和难过。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沉声说道:“佛是未来人,人是未来佛,和尚亦是俗人,俗人亦是和尚,本质上其实并无不同。孩子,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莫说是和一个女子交往,便是结婚生子又如何?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和女子交往是修行,结婚生子也是修行,而且还是必不可少的修行,便是佛祖在得道之前,不也成亲了?这世上多少大师神僧,哪一个不是这样一步一步修行而来?人生百态,人生百味,其实样样都该尝尝。” 苏途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仰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 再低头时,脸上已经有了笑意,只是,却有眼泪,溢出了眼眶。 来不及滑落脸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如同冰钻,挂在他的眼角和睫毛,看上去异常的诡异和凄美。 他伸手一抹,冰钻随之落地,那张好看的脸便已恢复如初,毫无痕迹。 看着脑海中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苍白右手,他凄然惨笑:“老桃花,你看我连哭都不可以。老桃花,你就别忽悠我了,你就要死了,你也要遗弃我了。” 老和尚沉默,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满是哀伤和无奈。 苏途满脸颓丧和绝望的看着老和尚,声音低沉而嘶哑:“那我到底是什么?” “阿弥陀佛。”老和尚柔声叹道:“老衲也想知道。” 慈悲的目光,遥望远方,似要看出个答案。 看着生命之火随时都会熄灭的老和尚,苏途苦涩一笑:“老桃花,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深沉而严肃道:“孩子,你确实该去寻找真相了,至于该怎么寻找,总会有迹可循的。” 苏途急忙问道:“老桃花,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找到一个能够让你心动之人,找到了你自然就能够找到你自己。”老和尚一脸的神秘莫测。 苏途剑眉紧皱:“何为心动之人?” “找到了你自会知晓。” “那我该去哪里找?” 老和尚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幽幽笑道:“路在脚下,自然而然,地方到了,你就会知道。” “老桃花,你这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苏途满脸无奈。 “说与不说的区别,就在说与不说。总之,你去了便知。” “你如何知道这些?”苏途看着枯瘦如柴的老和尚,心中总有些不安。 老和尚笑而不语。 这修佛之人啊,总是机锋连连,委实是令人讨厌。 小白撇了撇鸟啄,血钻般的眼眸,异常复杂的看着即将油尽灯枯的老和尚。 它虽然记忆缺失严重,力量尽失,但灵魂的感知之力却还在。 老和尚本该还有好几年活头的,突然间变成这副模样,无非是为了达到某些目的,甘愿献祭了生命,动用了一些禁忌之法。 想到这里,小白的脑海中突然有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鸟儿,展翅飞掠长空的唯美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突然悲从中来,很伤心,很难过。 它急忙甩了甩脑袋,呱呱的鸣叫了几声。 苏途也没心思搭理它。 看着老和尚那一脸神秘的笑容,苏途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更甚,忍不住问道:“老桃花,你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你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桃花微微一笑,答非所问:“老衲命该如此。” 苏途不信,翻遍了这五年来的所有记忆,依稀抓到了一点眉目。 细细思索一番,他悚然一惊,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在一本佛门典籍中看到过一则记载。 那则记载中很隐晦的提及了佛门中存在着一种算命之法,可以算人过去以及未来。但是这门密法却是要真正的得道高僧献祭生命和灵魂之力作为代价来推动的。 至于怎么个献祭法,那是佛门禁忌,被佛门视为邪门歪道,严禁学习和使用。 所以自古以来,佛门高僧,是绝不会轻易给人算命的,不但会折损寿数,最主要的是会沾惹因果。 都说凡人畏因,菩萨畏果。 对于修佛之人来说,若因果不了,就无法超脱;若因果不空,就轮回不断。只能继续沉沦。 所以佛家才有算命是邪命的说法。 而凡尘俗世,那些动不动就给人看相算命的和尚,说白了其实就是骗子。 而原本无病无灾的老和尚,突然变成这个模样,再结合他方才给苏途的指点,就算是个傻叉,苏途也该明白发生了什么。 苏途呆呆的看着奄奄一息的老和尚,漆黑的双眼,一点一点充血而变得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喉咙里好像有个磨盘堵塞着,沉重而难受至极。 在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这么个老秃驴。 可老秃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那颗坚冰之心,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巨大,开始爆发出无穷无尽的寒气,那些寒气在他全身的血脉之中疯狂流转乱串,似乎想要寻找一个宣泄口。 喉咙一甜,他急忙压制了这股想吐的冲动,生生地咽了回去。 嘴角不可抑制的抽搐着,他凄凄一笑:“你是不是个傻?” “孩子,这是我的使命,你无需伤怀。”老和尚脸上的笑容依然是温柔和慈悲的。 苏途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这世间最亲最重要的那个人。 所以他不能老死,他要让自己死得有点作用,这是他唯一能为他做的。 苏途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唉,痴儿!”老和尚黯然轻叹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大体唯有时间可以让他放下。 那就将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有风起,桃花落,似漫天漫地的粉雪,每一片,都在天地间翩跹着绝美的舞蹈。 此情此景,通过小白的眼睛,同步在苏途的脑海之中,所以显得尤为清晰和震撼。 甚至悲伤都被冲淡了许多。 就在这时,有一女子伴着漫天粉雪,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