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楔子 洛阳,平城门南行三里,路东为明堂,路西为灵台。 灵台,夯土为台,四面方正,高有六丈,上下两层,上层平台为观测天象之所,摆放着圭表、晷仪、日晷、漏壶、更香、秤漏、浑象、假天等物。 光和七年,岁星、荧惑、太白三合于虚,相去各五六寸,如连珠,太史令奏天子,“荧惑在太微”,朝中有乱臣;紧接着国皇星东南角去地一二丈,如炬火状,太史令奏天子,“国皇星为内乱,外内有兵丧”,黄巾祸乱,天下不宁。 灵台令丞谢锋背手而立,春风拂动胡须,却拂不开满面肃容。身旁的侍诏叫道:“大人,快看,东北星像有变。” 谢锋急转身望去,但见数颗流星犯太微,由红变白,再看紫薇星星光暗淡,摇摇欲坠,帝星不稳,主天下易主。谢锋脸色大变,黑暗之中侍诏看不见他苍白的脸色,下巴感觉一痛,才发觉自己捻断了数根胡须。 呆立到天亮,星光逐渐隐退,谢锋恍如梦醒,叹息着正要转身下台,眼角扫到紫薇星侧蓦然多出一颗新星,光芒一闪隐而不见。 谢锋擦了擦眼,新星侵帝位,看方位仍在洛阳,这颗新星不知是谁? ------------ 第一章梦蝶马夫 阳光从西面的墙洞中斜照而入,一束光落在刘宇的脸上,脏兮兮的脸闪出油光来。一只苍蝇在光柱中飞舞着,最后落在眼睑之上爬动,刘宇眼皮颤动了几下,醒了过来。 眼睛刚裂开一条缝,顿觉金光乱晃,刘宇忙把眼睛闭上,耳边一片嘈杂,马嘶人喊,有如身处闹市。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胸口有如针扎般地疼痛,刘宇忍不住呻吟出声,应该是昨天公司庆功酒会自己喝了太多酒的缘故。 永乐传媒借助“三国争辉“游戏正式上市,上市当天市值突破八百亿华币,身为首席游戏设计师和体验师的刘宇执有公司三成股份,也就是拥有了二百多亿华币的资产,刘宇在世人眼中是颗闪着金光的明星。 光鲜的背后是十余年磨一剑的艰辛,记不清有多少通宵达旦的工作,查阅资料、修改文案、设计场景、完善人物,除了游戏中三百五十七个角色人物都亲自体验过外,还有无数随机生成的普通人物,这一切终于有了回报。 公司团队上百人跟着自己没日没夜的打拼,何以酬辛劳,唯有拼一醉,刘宇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昨夜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最后胸口一痛就人事不知了。 “娅儿,倒杯水给我“,刘宇闭着眼睛漫声道。娅儿是他的女朋友,两人在一起已有六年了,自己答应她等公司上市后就结婚周游世界,现在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没人回应,嘈杂声不断传来,刘宇抽了抽鼻子,哪来的臭味,怎么回事?刘宇疑惑地睁开眼。低矮的房梁、灰扑扑的墙壁,嘈杂声和臭味从一扇破旧的木门外传来。 这是哪?自己被人绑架了,刘宇惊悚地坐起身,胸口犹如针扎般刺痛,此时已经顾不上了。好像置身在一个通铺上,身下铺着稻草散发出异味,长长的通铺上杂乱地堆放着黑乎乎的东西,自己身上也搭着一块。刘宇嫌恶地用手指去拈,猛然发现这只手粗糙开裂,黑乎乎分不清本色,这哪是自己的手。 “啊“,刘宇惊呼出声,就在此时脑海中一段记忆涌出:刘宇,十四岁,顺风马行的马夫,昨天被马踢中胸口昏厥……刘宇颓然地又倒回通铺上,原来自己是穿越了。老天何其残忍,在自己人生巅峰的时候撤走了梯子,自己再也见不到娅儿、家人、好友,所有的辛劳都化成泡影…… 刘宇的脑海中一团乱麻,一会是在公司彻夜调试游戏的场景,一会是拿着粪叉清扫马棚的情形,庄周梦蝶,同名不同人,此身难辨真假。 愣愣地看着光柱越移越高,然后消失,屋中暗了下来,说话声由远而近,一群人走进屋中。说话声、倒水声、拖动桌椅声,刘宇紧闭着双眼,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群陌生的“熟悉”人。 “去看看刘宇这小子死了没有,要是死了让他家里人把他拉回去。他妈的,真晦气。“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刘宇脑中浮现出一个四十几岁的马脸汉,是程老六,此人是马市的小管事,自己进顺风马行做马夫占掉了他儿子的缺,所以程老六一直对自己横眉竖眼的挑刺。 一只手放在了刘宇的额头上,粗糙、温暖,手又放在鼻端试了试呼吸,赵叔的声音响起:“程管事,小刘缓过来了。“ “他妈的,被马踢中胸口还死不了,真他娘命大。这小子躺了一天没干活,反正也不累,晚饭就不用吃了。“程老六愤愤地摔门而出。 “喝口水。“刘宇感觉自己被人扶起,睁开眼看到赵叔满脸的络腮胡子。几颗脑袋凑了过来,老孙、徐哥还有瘦猴,目光带着关切,让人心生暖意。 晚饭是半稀的粟米粥,里面杂着些黑豆,上面漂着几根分不清颜色的菜叶,粥只有四碗,按照程管事的吩咐,刘宇那份给免了。赵叔叹了口气,拿起桌上喝水的陶碗,将自己的粥倒了小半进去,老孙犹豫了一下,也将自己的粥倒进去些,徐哥和瘦猴低着头吃得飞快,只做不见。粟米粥远不如前世所吃的那样好喝,只是刘宇此刻饥肠辘辘,半碗粟米粥还没尝出滋味便下了肚。 吃罢饭,几人便都倒在了铺上,免得走动消耗了腹中不多的食物。屋中没有灯,刘宇轻轻按摩着胸口听着赵叔几人闲聊,这感觉让他有回到大学时熄灯后的情形,聊生计、聊女人、聊吃食…… “听说官军打了败仗,黄巾贼军围困长社城,杀了好多人……“ 刘宇如被电击,浑身一颤,黄巾军,原来自己来到了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爆发在光和七年,也是中平元年。刘宇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原来老天不是抽走了梯子,而是送给自己腾空的青云,让自己来到最为熟悉的三国时代。在游戏中自己曾无数次一统天下,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按照俯视四方,激情澎湃气吞山河,看来老天其实待自己不薄,居然将这个机会真实地送到了眼前。 苍天已死,老子当立,想到得意处,刘宇忍不住笑起声来,“哈哈哈哈“。 屋内一静,好半天,赵叔才试探着开口问道:“小刘,你没事吧。“ 刘宇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道:“赵叔,我没事,你们继续聊。“ 瘦猴翻了个白眼,大伙正聊黄巾贼杀人呢,这个刘宇居然哈哈大笑,疯了吗?对了,这小子被马踢中胸口,莫不是把心踢没了,得了失心疯。瘦猴紧张起来,听说得了失心疯的人会胡乱杀人,自己可要加点小心。 被刘宇突兀地一笑,屋中安静了下来,赵叔翻个身,道:“大伙早点睡吧,老孙、小徐,今天晚上轮到你们给马上料,别忘了。“ ………… 第二天卯时刚过,程管事尖利的噪音便在门外响起,“起来了,快点去打扫马棚,把马粪都堆到西墙角去。刘宇,别他妈整天偷懒,东面大棚由你打扫,不打扫干净就不要吃饭了。“ 刘宇披着破烂的麻衣,脚上穿着草鞋,走出屋来。四月洛阳早间的天气犹寒,刘宇被冷风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耳中听到程老六恶言恶语,忍不住怒目望去。 程老六阴着脸吼道:“小兔崽子,你鼓什么眼,不想做就滚。“赵叔将靠在墙边的铲子塞到刘宇的手中,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与程管事争吵。 刘宇闷闷地扛着铲子提着畚箕向马棚走去,他知道程老六屡屡针对自己是因为自己抢了他儿子的缺,马夫一月工钱两石粟米,折钱二百枚,勉强能维持生计了。这个差事是族叔托人情得来,族叔在太仆手下做掾吏,去年年底返乡祭祖,父亲央族叔带自己进京混口饭吃。刘宇家中上有爷叔辈,兄弟姐妹有六人,刘宇行三,供养艰难,族叔便带了十三岁的刘宇来了洛阳。 洛阳城有三市,南市、金市和马市,东方苍龙属木,好马被称为龙,马市还经营车驾等用品,亦多是木制,所以马市在洛阳城的东面,耗门之外。族叔虽然只是比二百石(1)的小官,但太仆管着天下马政,县官不如现管,马市的东家肯定不会在这等小事上驳他的面子。程老六的希望落了空,明面上争不过便暗地里使坏,处处针对刘宇,想找岔将他挤走。 马市这里有十余家卖马的马行,顺风马行只算中等,圈养着三十多匹马,都是从北面鲜卑运来的好马。朝庭在光和四年(181年正月)设立騄骥厩丞,管理天下马匹,致使马价飞涨,豪门权贵从中垄断,普通的马价格都涨到了五十万钱以上,上等骏马甚至高达二三百万钱。 在顺风马行将近半年,刘宇看到的卖出去的马有二十多匹,自己一个月的工钱才二百钱,不吃不喝要买匹马也要百多年,这世道是没有穷人的活路了,刘宇忍住恶心将马粪铲入畚箕中,愤愤地想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天子无道,外戚、宦官、世家把持朝政,卖官鬻爵、强征暴敛,逼出黄巾起义,很快东汉就要变成三国了。曹操、刘备、孙权,还有董卓、吕布、袁绍等人相继争雄,谁会知道我刘宇将横空出世,持三尺剑结束这乱局成为一统天下的雄主,想到曹操称臣、刘备拜服、孙权束手的场景,刘宇又忍不住“哈哈“地笑出声来。 猛地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刘宇向前栽去,反应还算迅捷,双手先行着地,脸离着马粪堆只有寸许的距离,令人作呕的臭味直冲鼻端。刘宇狂怒地跳起身,甩了甩手上粘着的马粪,转身看到程老六一脸坏笑地站在身后,当即怒吼一声朝程老六扑去。 程老六一直就跟在刘宇身后,看到刘宇对着马粪狂笑,这样的机会可不容错过,抬腿便想踹刘宇来个狗啃屎,可惜这小子居然没栽到马粪里。看到刘宇咬牙切齿地朝自己扑来,程老六暗喜,正好借这个机会教训教训这个小兔崽子。刘宇才十四岁,加上营养不良,个头不满五尺,比程老六矮了一个头,力气不如他,甫一近身便被程老六摔倒在地。 程老六狞笑道:“小兔崽子,居然敢打老子,今天老子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程老六抬腿向刘宇踢去。刘宇这才醒悟过来,自己不再是以前的刘宇,现在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硬拼打不过心存恶意的程老六。 前世的刘宇为了“三国争辉“游戏耗费十三年时间,屡挫屡战早铸就绝不服输的性格,看到程老六踢来,身子略侧,避开要害以肩相迎,双手向程老六的腿抱去。程老六的脚踹中刘宇的左肩,还没等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小腿被刘宇抱住,刘宇也顾不上脏,张着白森森地牙向程老六咬去。 “哎哟,小子,快松口,哎哟,你们都是死人啊,快把这小子拉开。“程老六惨叫起来,赵叔等人忙上前劝架,等众人拉开刘宇,斑斑血迹从程老六的裤上渗出。 看着状似疯狂、眼露凶光的刘宇,瘦猴惊恐地叫起来,“失心疯,刘宇得了失心疯“。 注(1):比二百石,月谷27斛,一年324石;关于汉代一石是多少斤的说法不一,本文以《秦汉经济史》所定:汉代1石=2市斗,1市斗=13.5斤,1石=27市斤粟,至于斤便以现代的斤重计算。 ------------ 第二章显赫祖上 中原并不产好马,洛阳马市里的马匹多来自西凉牧场或北方鲜卑,贩马之利高达数十倍,能从这两地贩马入京的商家自是手眼通天之人,顺风马行的东家叫夏静,他的三弟是中常侍夏恽。 马行北面有座高楼,楼有三层,高约四丈,夏静每日巳初时分会在三楼之上,喝着温汤听大管事夏立禀报马行的情况。听到夏立禀报马夫刘宇得了失心疯,咬伤了程老六的消息,夏静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既是得了失心疯,便不能再留在马行,逐了出去。“ “老爷,这个刘宇是刘掾吏的族侄,将他逐走怕是伤了情面,生出事来。“大管事夏立轻声禀道。 “刘掾吏,哪个刘掾吏?“夏静记不起这样的小事。 等夏立解释后,夏静不以为意地道:“区区一个掾吏,用不着放在心上,你将这个月的工钱都结与刘宇便是,量那个刘掾吏也没有什么话说。“ 半个时辰后,刘宇背着铺盖走出顺风马行的大门,热闹的街头车马驰过扬起尘土,迷了刘宇的眼。眼前这场景可和游戏中完全不同,站在大路上,刘宇怆然若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无家可归了。呆愣了片刻,刘宇决定先到族叔家暂住,族叔刘怀平日在太仆府中当差,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日,汉朝逢五休沐(1),族叔应该在南郭的家中。 洛阳城被城墙分成内外两部分,墙内叫城、墙外叫郭。内城东西长十里,南北宽六里,有城墙包围着,城内有南北两宫,武库、太仓、三公九卿等重臣世家的官邸、府邸,还有些富商住在城内,普通百姓是住不进这贵人聚集的所在,像族叔这样的小官吏只能在郭间安身,比郭更远的所在便是郊区了。 刘宇没有进城,绕着城墙从耗门走到开阳门,再沿着开阳门大街南下。洛阳城有十二道城门,十二条道路从城门向东南西北沿伸,道路每隔十里修亭,既方便行人休息、躲避风雨又设哨所,有警备防卫之用。城外共有二十四亭,每亭设亭长,管辖十里之内的百姓,族叔的住处在奉常亭所在。 从马市前往族叔所住的东郭有十余里,道边有牛车可供乘坐,需钱二枚。刘宇的怀中揣着七百二十八枚铜钱,这是他辛苦四个月得来的工钱,刘宇是个孝顺孩子,得来的工钱除了买了身旧衣外全都攒下来,打算年底寄给家中爹娘。 午时已过,刘宇方才走到奉常亭。郭间的住宅远没有城内高大奢华,道路是泥土铺成,车马走过便尘土飞扬。郭口有个小型的集市,卖吃食的、卖鱼肉的、卖青菜的、还有卖竹器、陶碗等物,比不上南市货物众多,所卖的皆是寻常百姓日用品,价钱要比南市便宜些。 刘宇的目光落在吃食摊上,前世的阅历让他不再是懵懂的少年,附体前的刘宇是个乡间少年,不懂什么人情事故,族叔托情面让他进了顺风马行后,他居然一次都没有前去拜谢过,此次前来投靠,当然不能空着手去。一百文买了四样糕点,半个月的工钱没了,感觉到脑海残留意识满满的不舍,刘宇轻声道:“千金散去还复来,你放心,你的爹娘兄妹我当善养之。“ 轻轻拍打门环,听到脚步声奔来,屋门打开,一个孩童探出身,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刘宇。不等刘宇开口,那小孩先笑道:“原本是宇哥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刘怀一子一女,长女刘婷比刘宇小三岁,儿子刘易今年八岁,刘宇进京时曾在此住了小半个月,与刘怀一家人熟识,家中除了刘怀一家四口外,还有个老苍头--忠伯,帮着料理杂事。 “易弟,叔父可在家中?“刘宇将单买的一包饴糖递到刘易手中。刘易看到饴糖,笑得越发甜了,道:“爹爹在屋中看书,哥哥随我来。“ 刘宇走进屋门,这是个南北向长形院落,东西有院墙与邻居相隔,正屋三间,东厢房四间,厨房在西侧。刘宇将铺盖放在门后檐下,将提着的礼物交给刘易,刘易提着礼物跑进了正屋西侧的书房。 在院中理了理衣衫,刘宇站直身子,双臂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躬身礼道:“侄儿刘宇求见叔父大人。“对于汉礼刘宇并不陌生,设计“三国争辉“游戏的时候,刘宇专门召集了一批汉学家研究复古汉代的礼仪、服装、吃食等日常。 刘易从屋中探出头来,以手相招,示意刘宇入内。刘宇迈步走进屋中,看到刘怀手持竹简,端坐在案几后。刘宇直立躬身,双手齐眉,双膝缓缓下拜,双掌着地,额头贴于手掌之上,然后直起上身,双手齐眉道:“侄儿刘宇拜见叔父大人。“ 刘怀有些诧异,半年不见,这个木讷的族侄似乎开了窍了,言谈举止多了几分从容,这拜礼虽然细微处有些疏漏,但整体来看甚合礼仪,想来是在马行看见他人行礼所学,刘宇来洛阳不到过半年,身处马夫贱业,能如此好学上进,着实是孺子可教也。 轻捋胡须,刘怀嘉许地颔首道:“半年不见,宇儿懂事了不少,你且起身说话。今日怎么想起来此了?“ 刘宇没有起身,抬起屁股直身,以膝盖拄地,再次拜手道:“侄儿惭愧,把顺风马行的差事弄丢了。“ 刘怀一皱眉,京中居大不易,别看只是个马行马夫的小差事,暗中也有几个同僚在角力,谁家没有几个穷亲戚呢,这个刘宇学了点皮毛就轻狂自大,惹出事来丢了差事,枉自己刚才还以为他懂事识礼可堪造就。 刘宇直起身,将被马踢中胸口昏厥,程老六趁机发难,顺风马行东家听信他得了失心疯的谣传将他辞退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刘怀面容转和,柔声道:“若是如此,便不怪你,无需放在心上,你且安心住下,过些时日为叔再为你谋件差事。易儿,你带宇哥沐浴更衣,告诉你娘备些酒菜,晚间替宇儿接风。“ 等刘宇行礼离开,刘怀的脸阴沉了下来,顺风马行将刘宇辞退分明是在打自己的脸,等有机会不妨暗中为难一下。想到顺风马行的背后是中常侍夏恽,刘宇不禁气沮,自己一个小小的掾吏有何能力针对夏恽,若被他得知恐怕自家性命难保。也罢,惹不起夏恽,那个程老六有机会却是不能轻易饶过。 拿起桌上的竹简刘怀再也看不下去了,今年黄巾爆乱、天下撼动,历时三个多月贼炽反而渐涨,护军司马傅燮大人随何大将军出征时曾上书天子,认为天子身边宠信的宦官是祸乱之源,可是天子置之不理。天子耽于享乐、卖官鬻爵,信宠张让、赵忠、夏恽等宫中常侍,任由他们胡作非为,傅大人只说了一半,其实这黄巾之乱另一半是天子乱政所致。 昨日同僚们闲谈时说起,汝南黄巾贼军在邵陵打败太守赵谦,广阳黄巾贼军杀死幽州刺史郭勋及太守刘卫,右中郎将朱儁为贼军波才所败,左中郎将皇甫嵩与他一起退守长社,贼将波才率大军围城,骑都尉曹操奉旨前去营救,也不知战况如何?乡间族人是否受到黄巾祸害? 刘怀眉头紧皱,他本是汉景帝第六子长沙定王刘发(2)的后裔,算起来与光武帝还是同祖,王莽篡汉时族人迁居于荆州南阳郡鲁阳县乡间避祸,家族逐渐没落。十年前刘怀举孝廉入京为官,从百石小官做起,熬到现在也仅是太仆手下比二百石的掾吏,而鲁阳家族之中属他的官职最大。 初进京时,刘怀雄心勃勃、满腔抱负,以为自己是皇室后裔,定然能得到天子信用,重振家声。可是十年了,天子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更不要说单独召见他,洛阳刘姓宗亲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每年冬天冻死街头也有,哪个会把他这个远枝宗亲看在眼里。 去年回乡祭祖,刘怀看到族人生计日蹙,衣食不保,族中族学形同虚设,几无读书之人,再这样下去恐怕整个家族就要消亡了。他这个掾吏是比二百石的小官,朝庭每月给谷二十七石,半粟半钱,这些钱粮仅够一家人在洛阳生活,根本无力资助家族,能将刘宇带到洛阳就算为族人尽点心力。刘怀与刘宇的父亲是堂兄弟,两人的祖父是亲兄弟,两家是未出五服的族人。 院中传来刘宇与刘易的说笑声,刘易对族兄的到来十分欢喜,平日刘怀当差,家中只有妻子和儿女三人,女儿渐大,妻子教她女红,刘易难得有个玩伴,刘宇来到让易儿很开心。 刘怀慢慢捋着胡须,易儿从六岁开始自己教他启蒙识字,《仓颉篇》已能初诵,是时候让他进学了。朝庭遵儒术以经学治国,设有太学和官学,天子又在光和元年创立鸿都门学,太学需六百石以上官员的子弟才有资格,易儿显然是不合适的。官学为地方所设,设于郡国称“学“,设在县称“校“,设在乡呼为“庠“,至于村落则叫“序“。奉常亭设有庠学,等天气再暖和些,先让易儿到庠学就读吧。 无论是太学还是官学,其实都不如杨家、袁家这等世家门阀所设的家学,也不如大儒开讲的私学,只是家学和私学自己都不得其门而入。想到刘宇方才的言谈举止,刘怀的手顿住,这个族侄倒是个好造之材,若是能读书上进,说不定将来能有所作为。随即刘怀摇头苦笑起来,自己薪俸微薄,供养易儿读书已属不易,哪有余力再让刘宇读书,还是等过些时日替他找个差事,让他能填饱肚子再说吧。 注(1):汉朝官员逢五休沐,休沐的日子各不相同,保证每天官署内都有人办公。 (2):长沙定王是汉景帝第六子,中山靖王是汉景帝第九子,同父异母;长沙定王是光武帝刘秀的先祖,中山靖王则是刘备的先祖。 ------------ 第三章且思前路 身边忠伯鼾声如雷,刘宇用薄被堵着耳朵也难以入睡,索性悄然起身,披了衣衫开门来到院中。月光如水,倾泻在小院中,小院十分干净,院子的东南角栽种了些花草,花开正盛,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幽香。在院角的青石上坐下,刘宇随手掐了一朵花凑在鼻下闻着,花香淡雅,泌人心脾,与昨夜马棚中的酸臭味截然不同。 月色花香,让刘宇的心情变得平静,捻着花思索着自己的出路。在游戏中他能化身过曹操、刘备以及不同身份的文臣武将,带着主角光环统一天下易如反掌,可是穿越成一个马夫来到汉末,别说争夺天下,便连混口饱饭都难。将手中花碾碎,刘宇回想着东汉末年的群雄逐鹿的情形,其实是门阀士族之间的相争,无论是曹操、刘备、孙权还是董卓、袁绍、吕布、刘表、刘璋等人,都代表着不同利益的士族,最后结束三国的司马氏也是士族,真正平民的力量很难在乱世中立住脚,普通百姓只能依附这些士族才有出头的机会。 想起晚间的那顿家宴,两荤两菜,清炖的老母鸡是婶娘所喂,腊鹿肉大概是族叔返乡时族人所送,一碟韭一碟葵,几块薄饼,一盆米粥,还有一壶酒。刘易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婶娘眼中满是怜爱,看得来家中很久没有这样丰盛的吃食了。刘怀将另一条鸡腿夹到族侄的碗中,刘宇看到婷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将鸡腿夹给她。小姑娘对自己莞尔一笑,便低下头专心对付鸡腿,刘宇突然感到一丝心酸。 刘怀看在眼中心中欣慰,侄儿虽然只在族学念过几天书却懂得谦恭礼让,确实是可造之材,可惜晚生了百余年,现在家族没落,耽误了这孩子。一壶酒下肚,刘怀有些醉了,絮絮叨叨地说起祖上的荣光,唉叹家族的衰落和自身的不如意,最后被婶娘扶进屋中歇息。 席间族叔给了一个意外惊喜,刘宇得知自己居然是皇室后裔,而且是长沙定王后裔,要知道长沙定王的招牌可比中山靖王要光亮得多,只不过牌子再好,没有里子也是枉然。刘宇曾细细研究过刘备,刘备并非小说中所写的那样白手起家,他在经济、政治上得到了很多人的提携,刘备之父虽然早亡,家境贫困,但族中富庶,得叔父刘元起更是相助他拜经学家卢植为师,与公孙瓒成为同窗好友,底子深厚。兼之刘备雄才伟略,善待于人,喜欢结交豪杰,这才让皇室后裔成为金字招牌,乱世之中许多人冲着这块招牌争相依附,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人携千金贩马资助。算起来这位枭雄今年二十四岁,只比自己大十岁,关羽、张飞不知道与他在桃园结义否,兄弟三人借助镇压黄巾起义之势就要趁风而起、呼摇九天了。刘备当年卖过草鞋,自己现在做马夫,同病相怜,他能做到我亦能为。 刘宇振衣而起,热血沸腾,感觉时不我待,恨不能大声疾呼,我乃长沙定王之后,愿提三尺青锋扫荡不平、匡扶汉室,谁与我共。一阵风来,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肚中发出“咕咕“的响声,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晚间吃的那点东西已经消耗光了,刘宇揉揉肚子,当务之急不是平定天下,而是填饱肚子。族叔家不宽裕,自己总不能厚颜呆在族叔家中,明日一早便去南市找事做,等能吃饱饭再图其他吧。 在游戏中没有扮演过马夫身份,族叔刘怀也是没有出现的人物,这次穿越老天交给自己的底牌很少。除了对历史、人物的了解外,能拿出手的就是长沙定王之后了,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想想不久之后要与曹操、刘备、孙权等英雄人物争夺天下,刘宇既是兴奋又有些心虚。不过,刘宇对于将来还是满怀信心,凭借对历史走向的熟知和对三国人物的了解,经过游戏中数百场的磨练,刘宇相信自己能脱颖而出。 右手握拳,用力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想起被程老六打倒的事来。刘宇站起身,面向青石,这块青石尺许见方,估摸约有百八十斤。身子微蹲两手把住青石两角,刘宇双膀用劲想将青石举起,青石挪动了半寸,根本无力将其举起。接连试了三次,刘宇泄了气,看来自己没有天生神力,将来如何与吕布关张这等勇将争雄,此时便是与程老六对敌恐怕也要十分小心。 坐回石上,刘宇有些沮丧,来到三国时代怎能不想横枪跃马与天下英雄争锋,做个谋士实在少了几分快意。游戏中刘宇也扮演过诸葛亮、郭嘉、陈宫等人,最后多半反客为主将主公或灭掉或逐走,自己率领着麾下英豪亲自争夺天下了。说起来自己对三国历史了如指掌,要是学许氏兄弟的“月旦评“,开个什么“百日评“之类的定然能技惊天下,多半被人称为“刘半仙“了,张角不就是借《太平要术》呼风唤雨吧。 想着自己曾在游戏中披散着头皮,头披黄巾的形象,笑意在嘴角扬起,娅儿把自己这个形象做成电脑桌面取笑了好一阵子。刘宇仿如又回到工作室中,与好友同事们说笑打闹,沉醉在虚幻的世界里,娅儿会给自己递上一杯热咖啡,温柔地替自己按摩太阳穴,轻语叮嘱自己注意休息。 抬起头,明月依旧,虫鸣啾啾,伊人不在。刘宇掩面无声泪落,孤独感如潮水般涌来,从今往后便将真的独自在这乱世挣命,再没有娅儿,没有亲朋好友,今夜哭罢便只能流血不流泪了。 月过中天回到屋中,刘宇累极倒床睡下,连忠叔的鼾声也听不见了,等第二天刘易前来推醒他,已是日上三竿,忠叔卯时便送族叔前去太仆府当差了。匆匆洗漱完毕,吃了碗粟米粥,刘易缠着刘宇要上街玩耍。刘宇昨夜打算到南市去找找差事,禀过婶娘赵氏后,便带着刘易出了门。 ------------ 第四章触动灵机 洛阳是东汉帝都,东扼虎牢,西据崤函,北依邙山,南对伊阙,洛水横贯其间,有“天下之中“盛誉。帝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内南北二宫,殿宇楼阁星罗棋布,玉阶金柱,气势恢宏;王侯府第鳞次栉比,雕梁画栋、黛瓦粉墙;士子文人峨冠博带、佩剑而行;商肆如云、酒旗招展,商旅不断,道不尽的繁华富庶。 南市作为洛阳三市之一,位于洛阳城外的南面,占据着两坊之地,内有三百一十二区,三千余家商肆、酒家等店铺,无数的商品汇集至此,再从这里运送到各州,乃至西域、鲜卑、南洋等地。市内车马如流、人声鼎沸,推车、挑担沿街叫卖的小贩与店铺门前伙计争相叫卖。从奉常亭前往南市将近十里,刘易的年纪还小,刘宇雇了辆牛车。刘易很少来南市,看到眼前繁华景象兴奋不已,不时地发出惊叹声,向刘宇问个不停。刘宇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南市,但前世见惯高楼大厦、自助商场,眼前热闹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下了牛车,刘宇牵着刘易的手,随着人流缓步前行。街道之上雄壮高大的骏马、丝幔华饰的香车不时驰过,两旁行人有峨冠博带、鼓袖长袍的儒生,有衣着文采腰佩美玉的公子,有环佩叮当的女娘,有身着绫罗绸缎的富人,也有短褐烂裳的穷人。不少行人都佩着长剑,不光纠纠武夫,那些儒生文士也长剑在腰,果如后世所考,汉代认为剑是百兵之王,有君子之气,王侯帝相、文士侠客、商贾庶民,无不喜欢,所以成年男子以腰悬佩剑为时尚。记忆中的刘宇在乡间时经常听族老说起先祖刘邦剑斩白蛇、建立功业的伟迹,族叔刘宾喝了酒后便会对族中少年说些越女助灭吴、荆轲刺秦王的故事,听在耳中让人热血沸腾,刘宇常手持竹杖为剑与族人斗戏,哪个少年不想像先祖那样持三尺剑平定天下。 “宇哥哥,爹爹有一把剑,放在书房不让我摸,等过几年我要让爹爹也给我买把剑。“耳边传来刘易兴奋的呼声,刘宇被唤醒,他在顺风马行时曾探听过,一把普通的剑要价三千至五千钱,装饰华丽些的过万钱了,这可是做马夫好几年的薪水。轻轻拍拍刘易的头,刘宇笑道:“易弟,等你有了剑记得借给哥哥我耍耍,让哥哥我也威风威风。”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褐衣短衫的黔首也想学人佩剑,真真令人发笑。” 刘宇转身看到两名锦衣公子,弱冠年纪,幅巾裹头,身着窄袖紧身绕襟深衣,衣上纹饰华美,腰间缠着绸束带,佩着长剑,剑鞘之上装饰着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顺风马市中见过前来购马的公子哥儿,刘宇知道这身衣裳价值在万钱以上,不用问肯定是有钱的子弟。 “达高贤弟,何必与这等粗鄙之人多话,今日崔公子会前往剑馆向吴师请教剑艺,我等不可错过结交之机。“年岁稍大的白脸短须公子鄙夷地扫了刘宇一眼,拉着身旁的瘦竹竿公子快步走过。 只听那位瘦竹竿公子笑应道:“明仕兄莫急,我早已探听清楚,崔公子与吴师约在巳正二刻,还有小半个时辰,不用急。” “达高贤弟有所不知,京中子弟听闻崔公子前往剑馆,纷纷前去结交,去晚了怕是找不到好位置了。何某等贤弟之时就已经看到陈公子、徐公子几人前去了。” “唉呀,是我耽搁了,愧对明仕兄,咱们快些赶去。” 两人脚步匆匆向前而去,刘宇心头一动,牵着刘易的小手远远跟在他们身后。出南市西门不远,便是坊里,许多车马停在道旁,原本宽阔的街道变得堵拥起来。不少身着锦裳、腰佩长剑的公子哥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方才看到的那两位也在人群之中说话,不用问都在等那位崔公子了。 刘宇慢慢走近,站着不远看热闹,偷听着那些公子哥儿说话,心中盘算着这位崔公子不知是清河崔氏还是博陵崔氏,崔家是名门望族,这些公子哥儿才会纡尊降贵在大街上迎候。 “明仕兄,达高兄,你们来晚了。” “陈兄有礼,兄长不是一向喜文厌武,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明达兄有所不知,陈兄是起了好逑之心,你们没看到陈兄特意装扮了一番吗?” 刘宇耳聪目明,看到那位陈公子脸上闪着油光,也不知擦了什么东西,都快能当镜子使了。 瘦竹竿达高公子连忙追问道:“公和兄,此话怎讲?” 那位公和兄捋着短须微笑不语,竹竿公子连声恳求,白脸公子也在一旁相和,两人许下明月楼相请的承诺,这位公和兄才漫声道:“州平公子好剑术,喜欢结交英豪,他有个七妹方才金钗之年,喜欢剑舞。州平公子十分喜欢这个幼妹,听闻此次会带她前来向馆中云娘学习剑舞。” 一连串的惊叹声,不少人下意识地整理衣冠,用手抹脸,梳理胡须,显然像那位陈公子一样动了好逑之心,这也难怪,崔家是钟鸣鼎食的名门世家,如果能被崔家招为婿,便踏上了青云路。 脑中闪过崔州平的资料,崔州平名钧字州平,其父崔烈,时任廷尉,明年三月将会花五百万钱买个司徒当当,被汉灵帝称卖便宜了的那位幽州名士,史书称崔州平“少结英豪,颇有名称“,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诸葛四友“之一,没想到今天会看到他,刘宇的心中有些期待。 大街之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旁相伴一匹骏马,马上之人头戴鹖冠,身穿青色纱縠衣,容貌轩昂,此人在马背上挺直着身子,看上去丰姿俊爽,十分英武。由兄及妹,想来那位崔七妹长得定然貌美如花,难怪这些公子哥儿像发情的猫儿一般。 车马从刘宇身边驰过,那些公子公子哥纷纷迎上前,“见过崔大人“、“崔公子有礼“、“州平兄,一向少见,今日论剑后,小弟在青风阁设宴,你我兄弟共谋一醉“…… 崔州平跳下马与众人见礼寒暄,众人簇拥着崔州平浩浩荡荡地走进坊里,前面不远便是剑馆,车马从侧门进了院,大街之上恢复了正常。 ------------ 第五章访求明师 等大街上恢复平静后,刘宇牵着刘易的手慢慢朝剑馆门前走去。剑馆大门上方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砺锋堂,门前站着两个青衣壮汉,手按佩剑注视着往来行人。 自春秋战国以来,尚武之风盛行,坊间说唱高祖斩蛇、四大刺客的故事最爱欢迎,从天子世家到士子庶民,成年男子无不以佩剑为荣。班固的《汉书》云:剑者,君子武备也。天下不宁,持刀佩剑防身的人愈多,剑馆自然变得兴盛,光洛阳城有名的剑馆就多达六十余家,至于全天下剑馆多如牛毛。 朝庭取士的途径狭隘,察举和征辟都是为读书人所设,那些习得满身武艺的人报国无门,只能成为门阀世家的部曲,或是在乡间教授子弟、成为商队的护卫,更有甚者以武乱禁,为钱卖命成为杀手刺客。 东汉以来,远有光武帝的云台二十八将中的舞阴侯岑彭被公孙述派刺客所杀,近有苏不韦刺杀李暠,阳球追杀蔡氏,诸葛四友中的徐庶,史书称其喜欢练剑行侠仗义,为人报仇被抓逃脱后才弃武从文的,不过此时的徐庶应该还在颍川乡间舞刀弄枪呢。 牵着刘易的手绕着砺锋堂转了一圈,刘宇发现砺锋堂的占地很广,从院墙内不时地传到呼喝声、破空声和喝采声,里面有人在操练,乱世将临,如果能学得一身武艺便多了几分保全性命的机会,刘宇打定主意进剑馆学艺。不过穷文富武,想像那些公子哥儿一样登堂入室是不可能的,能否找个机会进剑馆做仆役,再找机会偷学。 洛阳城有六十多家武馆,难免良莠不齐,刘宇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骗子身上。猛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在正史中并无记录,只是在曹丕的《典论》中一笔带过,曹丕的师公--辽东燕山剑客王越。 相较于正史无名,野史中对王越的记载可不少,此人十八岁匹马入贺兰山只身取羌族首领人头而返,无人敢当其锋,三十岁时周游各州,打遍天下无敌手;野史中称其力大无穷,曾与吕布在洛阳酒楼中相较,吕布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样一个人物后世三国迷非常喜欢,各类三国游戏都不会忘记给他留一个角色,三国争辉游戏中也有王越,刘宇就曾亲扮过这位大侠角色在游戏中以武力统一过三国。 野史称王越热心仕途,在洛阳城开武馆,希望能谋个一官半职,算算时日他此时正在洛阳城中开武馆。若能投到王越门下得他传授技艺,说不定过个三五年自己也有希望跟吕布、关张争雄,刘宇的心思禁不住火热起来。 回程的牛车上,刘易专心啃食着手中的胡饼,这种在饼上撒上芝麻放在炉中烤就的面饼据说天子刘宏特别喜欢,天子有好百姓自然跟风,到处都能听到叫卖“胡饼“之声。 刘宇心神不宁地盘算着该如何找到王越,想什么办法能得到他的传授,将手中大半个胡饼塞到刘易手中,换来刘易甜甜的笑脸。 爱怜地拍拍刘易的小脸,刘宇决定明天再来一趟砺锋堂,看看有无机会向剑馆的人打听消息,身为同行,剑馆的人应该清楚王越的下落。 第二天一早,刘宇禀过婶娘赵氏后再次出门,这次出门是为了找活计刘易不好相随,只能眼巴巴地门前相送,央他买两块胡饼回来。 独自一人刘宇没有奢侈地坐牛车,走到砺锋堂时已过巳时,刘宇在剑馆对面找了个角落蹲守。砺锋堂的生意真不错,出来进去的人不少,多是骑马乘车前来学剑的有钱人。 午正过后,学剑之人陆续离开,馆内的剑师也三两结伴出外,刘宇看到个中年连腮胡子独自走出,眼神一亮,就找他了,起身快步追上前去。刘宇对络腮胡子有好感,穿越而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赵叔,记忆中赵叔待他不错,还给了他小半碗粥喝,赵叔就是胳腮胡子,刘宇希望胳腮胡子能给他带来好运。 听到身后脚步声,那人快走几步来到墙边,这才按剑转身冷冷地看向刘宇。刘宇连忙放慢脚步,离那人六尺远站定,拱手施礼道:“这位大叔,小子有礼了。“ 那汉子打量了刘宇一眼,按剑的手并没有放下,冷声问道:“你是何人,找我何事?“ 刘宇笑脸应道:“大叔,我乃城西马府的小厮,我家公子有意学剑,让小子前来打听费用。小子胆小,不敢入剑馆询问,见大叔从剑馆中出来,所以冒然上前相询,请大叔见谅。“ 那人见刘宇言谈举止有礼,脸色缓和下来,手离开剑柄道:“某家名叫李沙,是砺锋堂的剑师,你家公子要学剑前来找我便是。“ “李师傅,不知学剑一月需用多少钱?“刘宇问道。 李沙道:“不同的师傅有价格不一,李某在剑馆之中属于上师,如果你家公子愿跟李某学剑,每月二千钱,另外李某还会教习箭术和兵器,你家公子若愿意兼修价钱可以便宜一些。“ 果然是穷文富武,一个月就需二千钱,加上练武要购置装备,饮食也要跟上,一个月没有三千钱根本学不了武。刘宇暗暗咂舌,不过他只是打着学剑的幌子,装出一脸懵懂地问道:“李师傅,我家公子听说剑馆有位王越王师傅武功高强,不知跟他学剑要多少钱?“ 李沙脸一沉,斥道:“什么王越,剑馆之中根本没有此人,你家公子听谁胡乱言语。砺锋堂是洛阳城中首屈一指的武馆,世家公子争相投在武馆门下,昨日崔公子还带幼妹前来请教,要不是李某看你还算识礼,根本懒得答理你。“ 刘宇心知不出点血是听不到实话的,从怀中掏出串铜钱双手奉上,笑道:“李师傅的话小子自然信得过,只是我家少爷交待如果打听不到王越的消息要打断小子的腿,李师傅见多识广,请你帮帮小子,我家少爷是不是记错了,这个王越是别的武馆的人?“ 一串铜钱二十枚,李沙接过铜钱在手中颠了颠,顺手揣入怀中,蹦出几个字来,“广英亭含光剑馆“,说完不再理会刘宇,大踏步离开。 含光剑馆在广阳门外的广英亭,这里跟族叔所住的奉常亭郭区差不多,刘宇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找到含光剑馆的所在。剑馆门前含光两字匾额远不如砺锋堂气派,大门也显得含酸,仅比普通人家的宅门阔三尺,看来这位大剑客混得并不如意,反倒让刘宇心里生出几分期望来。 ------------ 第六章施展厨艺 剑馆门前无人执守,刘宇迈步入内,里面是个院落。院落足有亩许,七八个汉子站在院中舞刀弄枪显得空荡荡的。左侧摆放着兵器架,右墙有树,树下堆放着石锁、石担等健身之物,左侧有长廊通往后面。 有个汉子正背对着门,大声指点着他人,听到身后脚步响,转身看向刘宇,笑问道:“小哥,可是前来习剑的?“ 刘宇见这汉子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七尺身高,剑眉之下虎目有神,身材精壮,彪悍有力。站住脚,刘宇拱手礼道:“小子冒昧前来,想问问武馆可要杂役,小子……“ 那汉子一皱眉,打断刘宇的话道:“小哥,剑馆不需要人手,你且上别处看看。请吧!“ 刘宇连忙道:“小子什么都会做,也不敢求工钱,但求温饱即可。“ 那汉子摇摇头,道:“剑馆不要杂役,你快走吧,别在这里多事,快走。“ 刘宇有些沮丧,这位大哥怎么不按预想出牌,难道只能花钱学艺吗?正要开口询问学剑的费用,看见长廊上有两人从后院走出。那汉子一皱眉,问道:“顾明,这个厨子师傅还是不喜欢?“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苦着脸应道:“师傅说这厨子做的菜像猪食,连碗都摔了,让我再去找。大师兄,我都找了五个厨子了,这厨子还是我托了钱三的面子从他家顺喜楼请来的,再要去找只能到青风阁、明月楼、醉仙斋请人了,五百文的月钱哪能在那些地方请到厨子。” 刘宇心中一喜,忙插口道:“小子倒是学过几天做菜,愿意一试。“ “你?”那汉子见刘宇十三四岁的年纪,衣着寒酸,不像会煮东西的样子,有些犹豫。顾明先叫起来:“大师兄,马上就到申时了,一时间我上哪找厨子去,要是误了师傅吃饭,我可不去挨骂。你且让他先试试,万一能行呢。那个少年人,你跟我来。“ 沿着长廊往后走,刘宇发现含光馆是个三进的院落,中院是住处,正屋五间、左右还有三间配房,院中种着花草,十分雅致;通过侧门来到后院,后院被廊坊式的院墙一分为二,左院低矮的建筑,厨房、厕所、杂物间安排在此,右院则有座三层的高楼,从院墙后高高地冒出。 顾明带着刘宇走进厨房,指点道:“粟米在西墙角的桶中,灶上有猪肉有鱼,还有些菜,要是菜不够从西侧的角门出去,那里有菜畦,要什么菜自己摘。剑馆一共八个人,师傅、小师娘和我师兄弟,一长随、一杂役、一马夫,哦,现在再算上你,要用多少米菜,你自行估摸吧。“ 刘宇前世是穷苦孩子出身,小时候父母出外打工,他是家中老大要照看比他小的弟弟妹妹,生火做饭自然难不住他,很快土灶内就燃起了火。厨房外有井,淘洗好粟米放入甑锅,刘宇开始打理菜。汉人烹饪的做法是炙(烧烤)、蒸煮、煎熬、脍等,因为没有植物油,炒菜的手法还没有出现。 将肥猪肉在釜中炙出油,刘宇小心地将猪油舀入陶碗中,要想在含光剑馆立足,迈出争夺天下的第一步,就靠这半碗猪油了。 待饭熟之后,顾明用盘子将猪肉羹、煎鱼、四样蔬菜端去了中院,王越与家人、弟子们在中院用餐,刘宇只能和杂役张哥、马夫赵哥在厨房吃饭。 三碗粟米饭,一小碗事先留好的菜,张哥、赵哥吃得津津有味,对刘宇笑脸相看,连声夸赞他的厨技。一刻钟后,顾明和另一个墩实的年轻人拿着碗盘回厨房,带来了王越的首肯,让刘宇明日便来做事,一个月六百工钱。 ………… 在含光剑馆呆了五天,刘宇对剑馆的情形已经了解。馆主正是他要找的那个辽东大侠王越,除了王越外,他最先见到的那个汉子是王越的大徒弟史阿史临风,这位将来可是魏文帝的剑术老师;顾明顾长英是三弟子,二弟子宋真宋时济是个墩实的矮个子,这两人倒是从未听闻过。 王越的妻儿在辽东老家,身边有一妾范氏,一长随王喜王光和,然后便是自己这个厨子,杂役张伟张益年,马夫赵胜赵有真,院后菜畦旁有马厩,养着三匹马,赵胜照看马、张伟种菜打理杂务,王喜则专门伺候王越。 从张伟和赵胜的嘴中刘宇还得知,史阿、宋真、顾明三人是王越的入室弟子,都不是本地人,跟随在王越身边侍奉,剑馆对外还招收了二十几名学员,籍此为生。 帮张伟提饮水到前院,刘宇见到了仰慕已久的王越。趁着递水的功夫,刘宇打量了一下王越,这位大剑师其貌高不扬,六尺身高,比大弟子史阿矮了半个头,肤色黝黑,面容精瘦,轮阔分明,有如铸铁。 王越接过装水的陶碗时扫了刘宇一眼,目光如电,凛冽无比。刘宇暗道王越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他创建的含光馆规模、学员的数量为什么会不及砺锋堂呢?莫不是因为王越出身平民? 刘宇的厨艺着实不错,一个显著的变化就是厨房的五石粟米不到十天就吃光了,顾明让张伟推上板车,带着刘宇一起上街买米买菜。洛阳物价不菲,粟米每石百钱,猪肉每斤十五钱,羊肉二十钱,狗肉十二钱,鱼十钱,至菜蔬三至八钱不等。 顾明是幽州上谷郡人,幼时父母双亡,在乡间替人放牛。王越游历天下时发现他力气颇大,便收他为徒。刘宇和他混熟后,知道顾明生性诙谐,好说笑,极好相处,剑馆中的事可以从他嘴中打听。 “来十斤猪肉。王掌柜,我一下子买十斤肉你可要少算我几文。“顾明与肉铺掌柜调侃着。刘宇已经知道剑馆收徒每人每月二千钱学费,二十四名学徒每月的学费便是四万八千钱,剑馆不缺钱,顾明只是好说笑。 肉铺王掌柜没少跟顾明打交道,笑道:“顾少爷,钱是一文不能少,我这里有副猪下水,就当搭头送给你了。“ “那东西臭哄哄、脏兮兮的谁吃。“顾明道:“要不你把半边猪头搭给我。“ 刘宇看了一下案板,角落里堆着一摊猪肚、大肠,臭气熏人,苍蝇绕飞。这几天在厨房刘宇对汉代的厨房有了更深的了解,调味品除了盐、醋、酱、饴糖外,还有葱、姜、蒜、花椒、桂皮、茱萸、香茅草等,胡椒、辣椒、八角还没有出现,没有植物油也没有酱油和味精。因为调料的缺失加上不会料理,猪下水是少有人问津的,多半用来喂狗了。 对于刘宇来说,只要有盐,加上酒和葱姜蒜等调料便能做出炒猪肚、炒大肠这样的美味了,当即道:“顾大哥,就要那些猪下水,王掌柜,你再卖些猪骨给我。“ 猪骨被刀剔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肉。顾明抱怨道:“这骨头便连狗都没有下口的地方,白送我都嫌它占地方,偏你把它当成宝,肯花三个钱买,你看王掌柜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那些猪下水你可把它放远些,别薰臭了肉,到时候没人吃,师傅非扣你工钱不可。“ 刘宇笑道:“顾大哥,你可记住,到时候别吃。走,咱们再去买两只鸡去。“ ------------ 第七章以食谋进 骨头和鸡焯水后下镬煮上,猪肚和猪大肠先用细砂擦过,然后用盐反复揉搓,刘宇做得很仔细耐心,要想这些东西好吃,打理干净是关键。 张伟在旁打杂,看着刘宇大把的盐擦洗大肠,心痛得直皱眉。自汉武帝开始实行盐铁专营,一石盐的价格八百钱,是粟米的八倍,擦副大肠用了半斤盐。刘宇可不管这些,将异味用盐揉去后冲洗干净,剔去肥油,放入到镬中煮上,镬中加姜、葱、蒜、花椒、桂皮等调料,再倒上些米酒,很快香味便飘到了前院。 前院有十多名学员在习练剑术,一个个抽动鼻子讶声道:“真香,今日剑馆吃什么好东西?怎么这么香?“ 王越怒哼一声,喝道:“练剑心要静,不为外物所动,尔等心思不定哪能练好剑。“一拂衣袖,王越怒气冲冲地进了中院,走了。 见师傅走了,众人反松了口气,纷纷收剑歇息。史阿抽了抽鼻子,也忍不住问身旁的顾明道:“长英,今天买了什么菜,怎么这么香?“ 顾明有些尴尬,难道是那些臭哄哄的猪下水?不可能吧。顾明含糊地应道:“大概是刘宇在煮鸡,要不是就是煮骨头发出的香味。大师兄,我去厨房看一看?“ 一个胖子叫住顾明道:“三师兄,今日师傅所授课业小弟颇有感触,准备在馆中多参悟半日,午饭便在剑馆食用。劳烦三师兄跟厨房说一声多准备一个人的饮食。”这个胖子便是顾明曾经提及的顺喜楼少东家钱亮,自家开酒楼,钱亮对吃可是讲究。 “我也是“,有人开了头,立时一连串要留下来吃饭的请求。史阿又好气又好笑,摆起大师兄的威严斥道:“成何体统。平日练剑一个个唯恐多花了半分气力,还没到午时就想走,今日倒是个个勤勉,居然不舍得走了。顾明,你去厨房跟刘宇说,多做些饭菜,你们要想留下来吃饭便将师傅今日教授的剑法练熟,否则就回家去吃吧。“ 竹笋炒肚丝、爆炒大肥、白切鸡、烧排骨、煎蛋、清炖肉丸汤加上六个青菜被吃得精光,顾明打着饱嗝犹自不敢相信眼前的美食居然是用臭哄哄的猪下水做出来的。 钱亮吃得满嘴油光,两大碗粟米饭下肚仍意犹未尽,只是自己面前饭也光菜也光,朝其他人桌前看去,也都只是残羹剩炙。钱亮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勺子,叹道:“没想到剑馆中的厨子做的菜这么好吃,比我家酒楼还要强上几分,啧啧,真是可惜。若是这个厨子肯到我家酒楼做事,我爹每月至少能给他二千钱的工钱。“ 他是顺喜楼东主钱明的三子,顺喜酒楼虽然比不上青风阁、明月楼这等大酒楼,但在洛阳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一年也有几十万钱的收入。钱明很有眼光,看到世道不平,把最喜欢的三子钱亮送到含光剑馆学习武艺,将来能保身卫家。 顾明不满地道:“钱三,你小子可不地道,让你介绍个厨子结果让我挨师傅的骂,我好不容易找个好的你小子还想挖墙角,小心我揍你。“ 钱亮嘿嘿一笑,没有把顾明的话放在心上,小眼珠咕噜噜地转着,显然真动了心思。看到顾明起身收拾碗筷要往后厨,钱亮急忙道:“三师兄,我帮你提饭甑吧。“ 顾明哪不知他腹中盘算,一瞪眼喝道:“用不着你,你不是说对师傅教授的剑法有所领悟吗,吃饱了赶紧用功,正好消消食,要是敢耍滑头,小心我揍你。“ ………… 刘宇大显身手后的结果就是工作量大增,每天借故留下来吃饭的学员不在少数,甚至有已经离开剑馆的学员找借口上门来,蹭上一顿美味。 当然剑馆也不是无偿供应饭食,每人每顿收取二十钱,能上剑馆学艺的人多是有钱人,钱不是问题,问题是刘宇忙不过来了。剑馆没有亏待刘宇,工钱涨了二百钱,还特意请了个仆妇孙婶在厨下帮忙。 含光剑馆有个好厨子的口碑从那些学员的嘴传了出去,刘宇上街买菜的时候总有酒楼的人上前搭话,工钱开到了每月二千四百钱,让刘宇感叹无论好厨子到哪都饿不死。 价钱开得最高的是顺喜酒楼,自打在剑馆吃过刘宇的菜后,钱亮顿觉自家酒楼的菜食之无味,原本他上剑馆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近变得勤快起来,多半要混过晚饭才肯归家。顾明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生怕他把刘宇挖走,这段时间剑馆的人都被刘宇养刁了嘴,想想以前的饭菜,师傅说的没错,还真是猪食。 当刘宇向顾明吐露钱亮开出三千钱的工钱请他到顺喜酒楼做厨子时,顾明的脸顿时黑了,三千钱,相当于朝庭二百石的官员薪俸了,洛阳城中能拿到这个工酬的多是商铺的老掌柜、老账房和府衙的管家,当然大酒楼的厨子也值这个价,自家剑馆出的八百文薪酬虽然不低,但跟三千钱比还是相差甚远。 顾明今年二十一岁,心性活泼,像个未长大的孩子,没少找借口到厨房偷吃,平日里跟刘宇的关系十分密切,着实不愿意刘宇离开,可不光是因为刘宇做的菜好吃,他真把刘宇当成了说得来的朋友。 听刘宇言语中流露出要走的意思,顾明挠挠头道:“小宇,你别上钱胖子的当,那小子没安好心,拉你去他家的酒楼是想把你的手艺学到手,等学会了可就没那么高的工钱了。小宇,咱们剑馆待你可不薄,大伙都喜欢吃你做的菜,师傅他老人家也对你赞不绝口,对了,你不是喜欢学武吗,我去跟师傅说,让他收你为徒,这样你就能在剑馆中一边练武一边做饭了。“ 顾明眼神一亮,刘宇心中暗喜,这正是他要达成的目的,有顾明替他出面比自己前去相求要有用的多。看着一脸兴奋的顾明,刘宇心中略生歉意,笑道:“那就拜托顾大哥了。“ 注:汉代以来,一日两餐已经变成三餐,皇室更是四餐。穷苦人家缺衣少食,一日两餐在辰时和申时,三餐的时间则是卯时、正午和申时,有钱人上酒楼饮宴,一顿饭也能吃上两个时辰,就谈不上时辰了。 ------------ 第八章艺不轻授 七月初,洛阳城内热浪滚滚,有如蒸笼,含光剑馆前院大槐树枝叶打着卷,在阳光下一动不动,墙角野草无精打采地蔫着,借着树叶的荫凉喘息。未初时分,整个剑馆静悄悄的,学员吃罢午饭各自归家,史阿几人也在屋中歇息。后院的高楼上,王越背手站在窗前,楼高三丈,从这里可以看到前院的情形。 刘宇光着膀子、赤着脚,穿着条犊鼻裤站在树荫下,时不时地挥舞一下手中的木剑。内行看门道,王越一眼就能分辨出刘宇是在感悟上午他教习的剑术,从动作来看已得精要。 刘宇旁听他授课有一个多月了,王越注意到这个厨子与常人不同,学剑很用心、很刻苦,而且悟性惊人。习剑一个多月,已胜过有些人半年之功,他在洛阳开剑馆已有三年,拜在门下的弟子多达数百人,能与刘宇相提并论的不多。 闯荡江湖二十余年,王越在与人相斗中创出幻风剑法,快如闪电,捷如疾风,迅若闪电。名士杜仪看过王越舞剑后曾赞道,“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与先贤称春秋名剑含光之意相合”,所以剑馆取名含光。 三个亲传弟子中,史阿跟随他已有十二年之久,心性脾气都合乎他的胃口,幻风剑法学到七成,但史阿功名心同样很重,将来成就怕难逾自己;宋真修练极为刻苦,用心最诚,但性情与剑法不合,耗时七年只得五分真传;顾明天赋最高,得剑法迅捷之精要,四年光阴便能与宋真齐肩,可惜他生性跳脱、好耍小聪明不肯吃苦,根基不稳将来成就自然有限;至于其他学徒不过是慕名上门,不肯下功夫,多数未能学满一年,基础剑术、步法尚不熟练,远不到传授幻风剑法的时候。 不是王越挟技自珍,自古有“艺不轻传“的说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并不少见,剑馆授徒传授得多是基础知识,想真正把师傅的绝技学到手,除了自己下苦功外,还得讨师傅欢心,钱不能少花,还有一个就是要花时间。 回想起自己初到洛阳时盛况,王越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携无敌之名来到京都洛阳,公卿贵戚竞相招揽,自己不愿成为豪门部曲,选择在广英亭开设含光剑馆,洛阳子弟争先拜到门下。原本以为可以借此引得天子注意,搏个一官半职为朝庭效力,可是天子耽于玩乐,信宠宦官,根本没有注意到出身平民的他,更不用说招他为官。 由于授课要求严格,那些慕名而来的学徒受不了苦,纷纷求去,剑馆的同行趁机败坏自己的声名,含光剑馆每况愈下,不得不从大宅院迁到这个小院,学费从三千钱降到了二千钱。钱倒是其次,前来学剑的弟子从公卿子弟变成了小官、富商家的孩子,虽然这些人更为刻苦些,但自己想要借弟子结交公卿门阀、以求闻达于天子的目标却渐行渐远,王越忍不住轻叹出声。 前院,刘宇将手中木剑放回兵器架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未时将尽,该回厨房准备晚饭了。看着刘宇回到后院从井中打水冲洗,王越微微点头,他最看重刘宇的不是悟性和刻苦,而是刘宇没有忘记自己的本份,每日三餐没有因为练剑耽误,这份心性最难得。 顾明与刘宇关系密切,刘宇学剑有不通之处多向他讨教。顾明发现刘宇一点就通,而且能触类旁通,着实聪慧机敏。对于顾明,刘宇自然是用心巴结,顾明好吃,刘宇很花了些心思琢磨新鲜菜肴满足这位顾大哥的口腹之欲。 投桃报李,顾明知道刘宇一心想跟师傅学剑,大师兄严厉、二师兄木讷,顾明巴不得能多个脾味相投的小师弟,于是经常在王越面前夸赞刘宇聪慧。王越暗中观察了一阵,发现刘宇确实资质出众、练功刻苦,动了收徒的念头。不过,王越心中隐有不安,刘宇年方十四岁但行事老练稳健,看上去比顾明还要老成些,这样的人怕是心机深沉之辈。王越打算多观察观察,加以考验,如果所授非人遗害甚大。 刘宇不知道王越心中所想,学剑的机会难得,除了做好一日三餐,刘宇全部心思都花在练剑之上了。乱世即将到来,等到董卓迁都长安,洛阳付之一炬,眼前的繁华将化为焦土,如果不能在这之前有所作为,自己将会和百余万普通百姓一样在兵祸中丧命。穿越不是游戏,老天给了自己一次机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乱世必争,时不我待,唯有迅速崛起方能像游戏中那样站在高台之上俯望四方。 冲洗干净后刘宇走进厨房。帮厨孙婶已经将粟米放上了甑锅,蔬菜洗净择好放在桌上,鱼也打理好了,四斤重的老母鸡午后便进了釜中烹煮,厨房内散发出浓烈的香味。看到刘宇进来,孙婶笑道:“小宇,菜都按你的吩咐打理过了,你直接动手炒就行了。“ 孙婶来剑馆帮厨一个月了,刘宇做菜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她,孙婶很快就将刘宇煎炙猪油炒菜,以及处理菜肴的手法学了个七七八八,回到家中依葫芦画瓢,结果炒出来的菜大受欢迎。见刘宇并没有防她偷学之意,孙婶大着胆子在刘宇炒菜的时候询问,刘宇当然不会想在剑馆做一辈子厨子,如果孙婶能接手他便能多出时间练剑。 刘宇暗中与孙婶约定,如果教会她孙婶必须在剑馆做上三年方能离开。帮厨的佣金不过一百八十钱,刘宇的工钱可是八百钱,刘婶自然千肯万肯。刘宇也不藏私,将烹饪的手法传授给了孙婶,有的时候索性指点孙婶上手炒上一两个菜,王越等人也吃不出分别。 习剑之人体力消耗大,剑馆的菜肴荤素各半,在吃的方面,王越向来不肯亏待自己。今日晚餐四荤四素,蘑菇炖鸡、煎鱼、米粉肉、炒猪心、灼菘菜、炒芜菁、炒芸薹、煮芥菜。剑馆的伙食不错,加上锻炼,刘宇的个头窜了一截,再要对上程老六,攻守之势异也。 ------------ 第九章太尉宴客 吃饭是顾明最开心的事,闻到鸡汤香腹中先“咕咕“地响起。礼不可废,顾明先替师傅盛好饭,双手奉上。王越接过饭碗,随口问道:“史阿怎么不在,到哪去了?“ 顾明一边替二师兄盛饭,一边笑应道:“张伟刚才说有人送帖子,大师兄前去接待了。师傅你先吃,大师兄一会就回来了。“ “怕是你自己想先吃,不等我吧。“史阿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来到王越身旁躬身施礼,道:“师傅,太尉府派人送来帖子,让师傅三日之后午时前去府中赴宴论武。“ “哦“,王越放下碗,伸手接过史阿手中的帖子,扫看了一眼,捋须笑道:“邓太尉也知道我王致真吗?“ 史阿盘腿落坐,顾明将盛好的饭递上,笑道:“师傅剑法无双,京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邓太尉以军功升迁,是个习武之人,自然听闻过师傅的大名。大师兄,邓太尉请师傅前去赴宴所为何事?“ 王越拿着帖子不舍得放下,从头再细细观看,听到顾明发问,斜了一眼史阿。 史阿做事仔细,早已从送帖之人嘴中探听清楚,应道:“黄巾作乱,天子命邓太尉主持剿灭黄巾贼军一事。邓太尉向天子举荐侍御史王允王子师大人担任豫州刺史,征辟尚爽、孔融等名士担任从事,率兵讨伐豫州黄巾军。尚爽、孔融等人是文士,邓太尉与王大人关系密切,怕他在战场之上遭人刺杀,所以决定招募一名武功高强的剑客做他的护卫长。听闻邓太尉向天子建言,加封这名护卫长为虎贲郎中。“ 王越怦然心动,朝庭设虎贲军掌宿卫侍从,虎贲军最高将领虎贲中郎将,比二千石,下设左右仆射、左右陛长,比六百石,再下是比六百石的虎贲中郎和比四百石的虎贲侍郎,虎贲郎中还在虎贲侍郎之下为比三百石。虎贲郎中的官职虽微,却是朝庭正式官员,王越一生所求无非是为朝庭效力,能够出仕为官,这样的机会绝不容错失。 放下手中帖子,王越问史阿道:“你可打听清楚了,太尉府都请了哪些人?“ “砺锋堂吴少达、问剑斋刘子强、赤宵剑馆陈才兴……“,史阿一口气报出十几个名字。王越的眉头轻皱起来,这些人都是洛阳城中有名的剑师,个个武艺不俗,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些人背后都有着深厚的背景。 王越一心求仕,对剑馆同行的背景十分了解,砺锋堂有崔家支持,袁家有数名子弟拜在问剑斋名下,而赤宵剑馆馆主陈才兴是陈家族人,有不少官吏支持……强手如云,要想从中脱颖而出不易。 顾明叼了根鸡翅在嘴里啃着,看到师傅面色沉重,笑着宽慰道:“师傅,到时我随你去赴宴,谁是要敢跟您抢这个虎贲将军,不用您老人家出手,我就能将他们都干趴下。“ 王越蹬了一眼顾明,冷哼道:“要是凭真功夫,这些人捆在一起为师也不怕,就怕他们又要耍嘴皮子,搞什么文斗。“ 史阿、顾明都陪王越参加过多次聚会,深知这些剑客动起歪心思来并不比朝庭官员差,师傅和自己几人都是平民出身,只识得几个字,动手打架行,要坐而论道是远不及他们,而这些小人总喜欢用论剑来对付他们。 王越沉着脸不语。这三年来经历过多次失望,王越有些心累,此次邓太尉从剑客中选拔高手,若单论武功他自问十拿九稳,只是虎贲郎中是朝庭官员,参加宴会之人哪个不会费尽心思前去争夺,真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顾明转着眼珠道:“师傅不妨带上刘宇,他在乡间读过几年族学,闲谈时提及剑术头头是道,带上他说不定能帮上忙。“ 王越一门心思要得到虎贲郎中之职,有一丝希望也不会放过,当即道:“到时史阿、顾明陪我前去赴宴,宋真看守剑馆,让刘宇扮成剑僮,随我们同去。“ ………… 为了赴宴,王越特意沐浴更衣,换了身青色劲装,外罩锦袍,又让妾氏替他在脸上刷了层胡粉,黑脸看上去白净了许多,刘宇隔老远便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是西域来的安息熏香。史阿、顾明都换了黑色的轻装,随身佩剑,便是刘宇也换了身新褐衣,是顾明带他到成衣铺中所购。 从刘宇身旁经过时,王越脚步一顿,侧头看着刘宇道:“今日论武,事关重大,我听顾明说你见识不错,你若能在宴会上助我一臂之力,王某定有回报。“ 刘宇听出王越的言下之意,躬身礼道:“诺!“ 顾明带他买衣服时便言明,今日前往太尉府赴宴论武动手自不用他,若是谈文论剑,希望刘宇能出言相帮。顾明笑道:“小宇,你若能替师傅争得虎贲郎中的官位,他老人家一定会收你为徒,到时候你就是我的小师弟了。“ 王越平日在前院所授的剑术只是基础,每日戌时王越会把三名弟子叫到后院高楼授课半个时辰,教授他们的东西自然不同,刘宇当然也想成为入室弟子。 为了能顺利成为王越之徒,刘宇昨夜半宿没睡,把前世关于剑术、武功的知识从脑中翻出来过了一遍,好在设计“三国争辉“游戏时曾有涉猎,想来二千多年后的剑术知识总能应对今天的场面。 剑馆门外赵胜牵着马在等候。剑馆有三匹马,王越座骑是匹青马,神骏异常,这匹马是王越游历凉州时从一名山贼手中所夺,京中曾有人出钱四百万购买,被王越所拒。另外两匹马远不如这匹大青马,只是从马行所购劣马,平日为史阿师兄弟出行代步所用。 王越上了青马,爱怜地拍拍马脖,青马打了个响鼻回应主人。刘宇心中暗笑,青马高近八尺,王越只有六尺身高,骑在马上就像只猴子。史阿待师傅上了马,翻身上了左侧的白马,英姿飒爽,顾盼自雄,像个白马王子了。 三匹马中黑马最矮,顾明争不过师兄,只得走向黑马,冲着刘宇道:“小宇,你坐在我后面,抱住我的腰。“ 对于马,刘宇并不陌生,前世他在澳州有处农庄,农庄内有两匹阿拉伯骏马,每年他都会抽时间带女友娅儿前去骑马,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增进两人间的情感。 再也回不到过去,刘宇低下头掩饰眼中的伤感,顾明以为他曾被马踢过,心生恐惧,笑讥道:“小宇,你不会被马踢过见到马就怕吧,别打抖,拉住我的手。“ 刘宇握住顾明伸过来的手,略一借力,翻坐在马臀之上,三匹马朝着开阳门驰去。 ------------ 第十章堂前争座 太尉,三公之一,天下武官之首,统领天下兵马大权,官秩为一万石。三公府邸在洛阳城内,南宫的东南、苍龙门外太尉府、司徒府、司空府由南向北依次排列,从开阳门进城五里许,便是太尉府的所在。 远远便能望见府门前的两座阙楼,像两尊巨人般耸立广场之上,两阙之间有阙道通向太尉府,太尉府建在高台之上,雄浑威严。 王越等人在阙前下马,早有太尉府的属吏迎上前来,查验过帖子后,引着从侧旁入府。自秦汉以来,官员在衙门集中办公和住宿,前面是官署后面是官舍。太尉府除太尉外,设长史一人,椽史属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属二十三人,官骑三十人,还有百余名奔走的小吏,数百人的住处面积可真不小。 穿廊绕舍,刘宇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太尉府的建筑,宅内楼台飞阁,或沉稳庄重或通透灵巧,高高的望楼挺拔修长,院墙巧妙地隔分出一个个院落,红柱白墙,栋、梁、椽、楹、楣、窗之上或雕刻着姿态生动的虬龙、奔虎、神仙、玉女等,或镶嵌方块、菱形、“卍“字等福瑞等图案,精巧华丽,色彩艳丽,浑然古朴。 小吏引王越等人在一处大堂前停下,已经有三四十人等候在堂外。看到王越到来,有人上前见礼。顾明在刘宇耳边轻声介绍着,“这个白脸是问剑斋剑主刘阔,别看他笑得满脸皱,这小子最奸滑“、“左边那个虎头虎脑的家伙是砺锋堂的吴少达,这家伙倒有几分真本事“、“看见那个鼻孔望天的高个没有,那就是赤宵剑馆的陈忠陈才兴,仗着自己是陈家族人没少说师傅的坏话,阴险小人“…… 没等顾明介绍完,大堂内走出一人,揖礼道:“太尉请诸位入堂叙话。“ 话音刚落,众人一拥而入。刘宇有些目瞪口呆,刚才大伙还揖让有礼、言笑晏晏,怎么一下子成了争食的猛虎。王越身形往前一跃,史阿紧紧相随,顾明一拉刘宇,道:“快跟上师傅。“ 等进得屋内,刘宇看到大堂内十分宽敞,用前世的标准衡量足有三四百平米,东西两侧窗户被推开,屋内十分光亮。主座上坐着位老人,须发花白,一脸病容,应该是太尉邓盛了。左右两侧已经坐有十余人,再往下两旁铺着坐席,席前摆放桌案,应该是让前来赴宴的剑客所坐。 还来不及细看,刘宇发现了这些人抢进门的原因是为了争座。这也难怪,前来赴宴的人不少,谁不想坐在前面露脸,坐得远了恐怕邓太尉连是谁都瞧不清。 王越势在必得,争得是南向第一的位置,而吴少达、陈才兴等人都看中了这里,五六个人同时向这个位置行去。 众人都不想在太尉面前失仪,看似从容的行进中暗斗已起。王越率先出手,宽大的袍袖看似无意地向左右一甩,袍袖的双手并指成剑,两道剑风透指而出分别刺向身旁的吴少达和陈才兴。 陈才兴被剑气戳中小腹,闷哼一声,止步不前,运气化开剑气,停步之下却拦住了身后路。吴少达早有防备,袍袖一鼓,劲风充盈,有如重锤砸向剑气。剑气刺在袍袖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吴少达身上的锦袍袖口上裂开一道缝。王越“哈哈“一笑,迈步走向座位,向着邓太尉遥遥一拜,安然坐下。 吴少达与陈才兴举目向对面望去,只见刘阔根本没有争南向的位置,轻轻松松便坐了北向第一位。吴少达怒哼一声,迈步向王越身侧第二个位置行去,陈才兴慢了一步,坐在第三的位置。堂下争座,堂上众人视若无睹,今日论剑本就为了争夺虎贲郎中一职,怎能少得了争斗。 等众人在席上落坐,史阿和顾明盘腿坐在王越身后,刘宇的身份是剑僮,只能侍立在他们身后,侍立的从人不在少数,用不着尴尬。趁着侍女端着托盘送上酒菜的功夫,刘宇暗中打量四周。 汉以左为尊,邓太尉左首第一位坐着个中年人,面目肃然,白脸黑须,颇具威仪,应该是新任的豫州刺史王允王子师了。这位王大人可是与吕布联手除去董卓的狠角色,刘宇不禁多瞧了几眼,心中暗中揣度着美人计中的貂蝉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 王允身后坐着两人,皆是峨冠儒衫,应该是他的两名从事尚爽和孔融,只不知哪个是让梨的孔文举。靠近太尉的十余人皆是头戴冠帽,显然是有官位有身份的士子,刘宇在这些人中看到了一个熟人,崔州平。这位崔家公子依旧戴着鹖冠,刘宇从顾明嘴中知道这个尚不到而立之年的公子居然是虎贲中郎将,如果王越能得到虎贲郎中的位置,正好是这位崔公子的下属。 刘宇心中暗叹,汉朝以察举、征辟等方式举官,普通百姓几无仕官的机会,想王越为了一官半职奋斗半生,还在争夺小小的虎贲郎中位置,而崔州平借助家族势力,二十几岁便能高据虎贲中郎将的官位,何其不公。 太尉邓盛举起酒杯道:“老夫今日有幸,能设宴款待京中的剑道高手。老夫亦是好剑之人,先贤曾云'剑乃君子武备',眼下黄巾做乱,正要倚仗诸位为国效力平定祸患。诸君,请满饮此杯!“ 一杯酒下肚,邓盛轻声咳嗽起来。王允欠身道:“邓公身体不适,请少饮些。“ “无妨,子师且放心,老夫无事。“微喘了片刻,邓盛提高嗓门道:“黄巾做乱,祸害苍生,老夫年老体衰,空有雄心却上不得马舞不动刀,只能仰仗年轻人多出力了。这位王子师王大人,乃天子新命的豫州刺史,三日之后便要前往豫州平定黄巾之乱。想来诸君已经听说了,老夫今日设宴的目的是替王大人选一名护卫长,保护他的安全,老夫已经禀明天子,加封这名护卫为虎贲郎中之职。“ 座中“嗡嗡“声立起,虽然早有传言,但经邓太尉证实选中的护卫长可得虎贲郎中的官位,众人还是满怀激动和期待。在门阀子弟的眼中,或许这个比三百石的虎贲郎中不值一顾,但在座中众人看来却是改变命运的良机,刘宇注意到王越手中的铜樽都被他捏得变了形,他侧旁的吴少达右手紧握着佩剑柄。 说完这几句,邓盛转过脸对着王允道:“子师,既是你择护卫,接下来便由你自行做主了。老夫身体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等众人起身离座躬送太尉离开。重新落坐后,王允清咳一声,开口道:“诸位是京中剑馆的高手,对剑熟知,请问何为剑?“ 太尉府论剑正式拉开帷幕。 ------------ 第十一章语惊四座 汉人佩剑为尚,关于剑的争论、研讨不绝于声,上至朝堂、公卿府第,下至酒肆青楼、井水饮处皆有论剑之声,文的争个面红耳赤各不相斗,武的怒起拔剑斗个头破血流。自来京中,王越记不清自己参加过多少次这样的论剑,听得多了有些话背也能背出来了。 为了今日论剑,王越特意从国子监请了位监生教他如何言语,这两日连授课都让史阿代替,王越在高楼中背诵监生教他的话语。今次座次排在第一,王越环顾众人一眼,信心满满地开口道:“剑者,百兵之王,君子之器,携之轻便,佩之神采,用之迅捷,为世人所喜……”。 王越滔滔不绝地说了近半刻钟。吴少达等人暗暗皱眉,往日聚会论剑是王越不过三言两语,没想到他今日说了这么多,关键是话都被他说了去,让后面说的人说什么? 王越自觉状态不错,说完之后朝王允拱手示意,带着几分得意地扫了一眼吴卫、刘阔等人。王允微微颔道,面无表情地继续发问道:“何以驭剑,请试论之?” 吴少达等人大喜,原来王允并非只问一个问题,刘阔刘子强抢先应道:“禀大人,驭剑之道有三,分为运剑、行剑、意剑,所谓运剑……” 等刘阔说完,王允不置可否,又问道:“天下兵器众多,剑以何与诸兵争锋?” 这次众人不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除了王允外,上座中有人陆续发问,刘宇听到崔州平也问了个“剑术有何要诀“的问题,这个问题显然是相帮吴卫吴少达。吴少达立即眉飞色舞地谈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刘阔、陈忠等人都有人相帮,堂上发问人分明是事先有所准备。 王越的脸越来越黑,刚才的得意消失无踪,照这样下去自己怕是难以出彩,而吴卫等人背后有人出手相帮,自己想凭真本事出人头地怕又是一场空了。 酒宴进行了大半个时辰,堂上剑客差不多都开过口了,孔融在王允身后打了个哈欠,轻声对身侧的尚爽道:“都是些人云亦云的老生常谈,亏得王大人好性子,居然听这群武夫啰嗦了这么久,不如让他们斗上一场,谁赢了就选谁。“ “文举,你是圣人后裔,要不你出个题为难为难他们?“尚爽拈着黑须捉狭地笑道。 孔融少年时便名重天下,今年方才三十一岁,担任过司徒掾属、大将军掾属和侍御史等职,因与御史中丞赵舍不和托病在家,王允被天子委任为豫州刺史,专门请他出山相助,担任六百石的刺史从事。年少得志,正是意气丰发之时,闻言孔融朗声发问道:“天下万物皆出于五行之中,请诸位试以五行论剑?“ 大堂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王允端起酒杯以袖遮面,轻声笑道:“文举此问着实难为这些武夫了,他们至多知道剑属金,如何会以五行论剑。“ 陈忠心中狂喜,他少年时曾有幸听到远房叔爷谈过剑与五行的关系,虽然年代久远但仍印象深刻。当时他才十六岁,随父亲前去拜望时任尚书仆射的叔爷,叔爷见他腰间悬剑,气宇轩昂,一时高兴便对他说了一段剑与五行的话,他的远房叔爷便是三君之一,名臣陈蕃。后来叔爷因与窦武等人谋诛宦官曹节等人,事败后被杀,陈氏家族因此受到牵连,陈忠不过是远房族亲,并没有受到影响。陈蕃高风亮节,言行为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自己有意无意地透露是陈家族人,反得到士子们暗中照应,赤宵剑馆因此成为京中排名前五的剑馆。 王允见没人开口,看向对面的崔州平等人,正准备示意让他们应答。 陈忠连忙站起身,拱手道:“王大人,诸位大人,陈某有几句浅薄之见,请大人指教。剑属金,尚白,性烈、主杀伐……执剑之人刚毅果断、嫉恶如仇,但须修身自明,方能秉义守法,不乱朝庭法纪,此谓人驭剑;若执剑之人德行不修,有勇无谋、好斗贪婪,贪淫好杀,反为剑驭人,终为……“ 王允拈须点头,孔融笑道:“此番言论非博学多闻之人说不出来,不知此人从何听来。” 等陈才兴说完,王允问道:“壮士这番言论发人深醒,不知是自己思得还是从何处听来?” 陈才兴揖礼道:“小人乃是仲举公的族孙,这番言论乃是少年时听叔爷所说,这些年陈某沉淫剑道,也有所领悟。” 陈才兴之所以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是陈氏族人,是因为他听说天子已经大赦因党锢禁锢之人,隐匿的陈蕃之子陈逸也被朝庭起复为官,不少士子正向天子上疏要求祭祀、追封陈蕃。 王允点点头,道::原来是陈公后人,难怪能说出这番话来。诸君,你们还有何见解?” 崔州平道:“陈公言为士则,行为世范,他所说的话自是金玉良言,崔某以为此论最高。”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王越沮丧万分,看来虎贲郎中的位置被陈才兴夺去了,除了陈才兴外,其他人无不垂头丧气。 突然,王越身后传来刘宇清朗的声音,“智者千虑,或有一失。陈公的剑属金之说有失偏颇,小子认为,剑与五行皆有关。” “黄口小儿,居然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他打了出去。“坐在崔州平下首的太尉府长史李平怒喝道。陈蕃在延熹八年做过太尉,对当时还只是令史的李平十分赏识,有栽培提拔之恩,所以李平听到有人对陈蕃所说提出异议,顿时怒不可遏。 孔融颇感兴趣地看了一眼身着褐衣、卓然而立的刘宇,笑道:“李大人,先祖曾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不妨听他说些什么,若是信口雌黄,再将他打出去不迟。” 王允道:“既然来在这堂上,便皆可发言。不过,你若是信口胡说诋毁陈公,别怪我责罚于你。” 刘宇向上揖礼道:“剑为铁铸,诚然属金,但练铁用碳火锻烧,得火、木相助,练剑需用水淬之,属水,而铁石从土得来,属土。故剑为五行混化,得木性之曲直、火功之锻炼、土性之浑厚、金质之刚柔、水德之清决,所以小子以为剑得五行之功而成。“ 堂上一寂,崔州平叹道:“妙哉此言,当为之浮一大白。“ 孔融问道:“小友姓甚名谁,此番言论从何听来。“刘宇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少年,以他的阅历不可能说出这番话来。 刘宇的脑中闪过刘备常说的那句话,脱口而出道:“小子刘宇,乃长沙定王之后,光武皇帝同宗八世孙(1)。剑得五行之功乃小子在族间时听长者所言。“ 王允微微点头,道:“原来是皇室宗亲,可坐下说话。“刘氏宗亲数量庞杂,庶枝大多凋零,但其中也有不少底蕴深厚的,他哪知刘宇只有借皇室身份搪塞他。 刘宇躬身一礼,盘腿坐在顾明身后。他表明是长沙定王之后,满堂众人反应平淡,就连王越也没有回头。倒是顾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嘀咕道:“小宇,我就怀疑你姓刘会不会是皇室宗亲,你小子隐藏得挺深的。“ 刘宇有些失落,这个长沙定王之后抛出去后众人反映平淡,他总算能体会出几分族叔刘怀说起身份时落寂表情了。自汉高祖刘邦建朝以来,西汉、东汉历时近四百年,期间还曾改朝换代,皇帝就有二十多个,宗族延续了十多代,如果从刘邦算起,汉室宗亲少说也有几十万了,除了天子嫡枝,像自己这样的庶枝早已沦为普通百姓,当年汉光武帝起事之前不也是在乡间种田吗?汉室衰微,外戚、宦官、世家把持朝政,谁还会把一个远房的皇室宗亲放在眼中。 只听高堂之上王允的声音道:“今日论武,赤宵剑馆和含光剑馆不分上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请赤宵剑馆和含光剑馆派出人手比试,角逐胜者。“ 王越大喜,陈才兴却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宇,若不是这小子多嘴多舌,今日论剑的胜者便是自己。 陈才兴背地里曾多次讥讽王越的剑术是乡下把式,可是他心知肚明,自己还真不是乡下把式的对手。看到王越已经起身脱去外面的锦袍,陈才兴也不得不站起身,明知不敌也要战上一场,要不然被人得知自己不战而败那赤宵剑馆只能关门了。 王越脱去外罩的袍服,露出青色劲装,执剑在手,不丁不八站在堂中,等候陈才兴。陈才兴心中暗哂,乡下把式就是乡下把式,毫无礼仪。心中一动,若是自己能将剑礼完美展示,未战便先赢了一筹,即便打斗起来不是王越的对手,也不见得王大人就算选中王越。 脱袍、解剑、揖让、躬拜、脱鞘,陈才兴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标准,李平赞道:“才兴一举一动甚合礼仪,不战自胜。“ 刘宇大怒,拉偏架帮忙也要有个度,比试都没比试就说陈才兴赢了,当别人都是傻瓜吗?刘宇朗声道:“不知靠礼仪能否平定黄巾之乱,若是贼人要伤王大人,莫非也用礼仪前去应付。“ 崔州平、孔融放声大笑,王允也捋须莞尔,李平怒视刘宇,恨不得一口吞了这个滑头滑脑的小子。 陈才兴见自己的打算落空,来到王越面前略微躬身,道:“王兄请赐教。“不等王越答礼,一剑猛然向前刺出。 要动手比试,王越是心中笃定,手中剑不慌不忙地连鞘挥出,随手划出一道弧线荡开陈才兴的剑,不等陈才兴后撤,剑身已经压向陈才兴的肩膀。陈才兴缩身沉肩,身子向后退去,不料王越抬起右腿,踹中他的腰胯,陈才兴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王允站起身,道:“三日后鸿德苑起军,请王壮士随我出征。“ 看了一眼刘宇,王允补了一句:“不妨让刘宇随你一同前往。“ ………… 回到剑馆,史阿等人上前道贺。王越捋须大笑,多年心愿总算得偿,奋斗半生算是挤进仕途,成为朝庭的虎贲郎中。比三百石,年俸不到四百五十石,不如两名学徒所交的费用,但是意义截然不同,如果让王越在为官还是开剑馆两者之间做选择,王越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 顾明笑道:“师傅,此次论剑多亏了刘宇,他想拜你老人家为师学剑,还望师傅答允。” 王越点头,道:“刘宇,此次论剑确实多亏你出言相助,老夫便收你为徒。“ 刘宇连忙跪倒叩头,道:“刘宇拜见师傅。“ 史阿眉头一皱,太尉府论剑刘宇大出风头,看来师傅对他十分喜欢,没想到一个厨子有这样的本事,这个刘宇还是什么皇室宗亲,他才来剑馆几天,要是时间长了,哪还有自己的立身之地。 顾明继续道:“师傅,你这次去豫州可一定得带上我,我在京城都呆腻了。“ 王越有些犹豫,他原本想带史阿前去。保护王允前去豫州也不知要多久,含光剑馆也是他的心血,总不能就此闭馆,何况今日论剑得胜的名声传出去,前来拜师的人肯定会多起来,只留下宋真一人恐怕无法应付。 刘宇起身的时候瞥见史阿冰冷的目光,明白史阿对自己生出妒忌之心。前世经历的风风雨雨让刘宇明白不招人妒是庸才,自己要在乱世中出人头地,将面对的风吹雨打、腥风血雨绝不会少,既然史阿对自己不善,那就别怪自己以“礼“相还了。 “师傅,含光剑馆是你的心血所在,你虽然离开京城,但却不能闭馆。“刘宇道:“大师兄处事老道,平日就是他打理馆中事务,不如将大师兄和二师兄留下,我和三师兄陪师傅前去豫州。剑馆有大师兄在,师傅也能放心。“ 王越点点头,看着史阿道:“不错,你办事我放心,你和宋真两人要照看好剑馆,等为师回来。“ 史阿心中暗恨,随王大人前去豫州平定黄巾,以他的本领自然能有机会凭战功入仕,可恨这样的机会被刘宇挡了。师傅面前史阿不敢反对,只得闷声应道:“是。“ 注:汉灵帝是光武帝刘秀的第七代,按辈份算是刘宇的叔伯辈。 ------------ 第十二章乱世谋存 大汉天下十三州,豫州地处中原腹地,西北是司州,正北是衮州,东侧是徐州,西南是荆州,东南是扬州,豫州辖两郡四藩国九十七县。豫州的治所是谯城,离洛阳城八百余里,位于黄河、淮河之间,河网交错纵横,水运交通便利,自古是兵家必争要地。 六月,皇甫嵩、朱儁和曹操合兵大败长社黄巾,再收复汝南和陈国,斩波才于阳翟,黄巾军在豫州声势大跌。王允来到豫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招募府兵、巡视属县,刘宇和顾明被编入王允的护卫队中,随同出行。 自王允到达谯城后,黄巾军不断地派出刺客刺杀王允,都被王越挡下。见识过王越的豪勇后,王允命王越寸步不离地保护自己,议事在其身后,食则在旁桌,就连睡觉也安排王越睡在他旁边的房中。 来豫州两个多月了,王越教刘宇剑术的时间寥寥无几,倒是顾明与刘宇朝夕相处,食则同桌,寝则同床,亲如兄弟。王越没有时间,便由顾明代师授业,刘宇学剑不满半年,还在练习基本的步法和身法。刘宇知道欲速则不达,自己不能贪快,只有基础打得牢将来才能有所成就。 九月,笼罩在阴雨中的谯城格外阴冷。三千将士鱼贯出西门,凄风冷雨中将士们竭力挺直着身子保持着威武之姿,高高撑起的旗帜在细雨中有些无精打采地低垂着,王允坐在队列中间的马车上,王越骑着青马在车旁护卫。 这三千人有大半是新募的州兵,天子有旨让各地募兵自守,不少失地的农人冲着每月五石粟米前来应征。仅操练过两个月的新兵在荒凉的官道上行进,蜿蜒若蛇,处处可见残墙断壁,衣不遮体的流民与荒野之上野狗争食,路旁树下、沟中尸骸相累,惨不忍睹。村庄没有一个人影,风从衰草上掠过,长长的茎杆随风摇摆,“鸣鸣“地述说着苍凉。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目睹眼前惨状,刘宇情不自禁地将《蒿里行》的最后几句念了出来。在游戏里与群雄逐鹿,挥斥方遒,哪曾真实地体会过现实的残酷,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痛苦。刘宇第一次感觉来到这乱世,应该为那些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普通百姓做些什么。 “小兄弟此诗由感而发,沉郁悲怆,满是忧国忧民之情,融深为感动。“旁侧马车撩起窗帘,孔融露出脸感叹道。刘宇在太尉府论剑时的言论便给孔融留下印象,此刻听到刘宇脱口而出的诗句,不禁动容感慨。 刘宇骑了匹劣马,与顾明护卫在马车左右,听到孔融的赞语,沉声道:“刘宇只愿王大人能早日平定黄巾,还百姓以太平。“ 孔融道:“大人此次率兵前往涡阳城,就是要与都乡侯(皇甫嵩)等人商议共同出兵,平定豫州的黄巾之乱。“ 马车内,尚爽拉了一下孔融的袍袖,轻声道:“文举,此等军机要事怎能告诉一个武夫护卫,你太大意了。“ 孔融放下撩帘的手,道:“尚兄,这个刘宇并非池中之物,将来的成就怕在你我之上。你听清他刚才所念的诗没有,这几句格调悲壮,直抒胸臆,实有悲天悯人之心……“ 尚爽看着孔融一脸兴奋地跟自己讨论起诗词,暗暗摇头苦笑。 ………… 涡阳城,属汝南郡所辖,先贤老子故里。五月,黄巾军破涡阳城杀死县令,裹胁百姓而走,官军收复失地之后,涡阳城陆续有逃离的百姓归家,县城恢复了些许人气。 黄巾作乱,天子下旨各地募兵自守,除了官府招募士兵之外,世家豪强也纷纷屯坞自守、筑壁相保,将佃客、宾客组成部曲,以求自保。涡阳城西有李姓大族,收留部曲二千余人,黄巾军攻打屯坞不克,家主李业赠贼人粮二千石,黄巾军乃散去。 听闻王刺史与都乡侯等人来涡阳城聚会,李业带人送来粮四千石、牛、羊、猪各百头、家禽数百只前来劳军。看着长长的辎重队伍,刘宇暗暗咂舌,这些地方大族真是豪奢,想想路上看到冻馁而死的尸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商议军情刘宇没资格参与,他和顾明站在院墙外护卫。刘宇知道这场由张家三兄弟发起的黄巾起义很快就要消亡了,此时张角已死,张梁和张宝很快也会战败而亡,黄巾军的人数虽然多达数十万,但皇甫嵩、朱儁、曹操等人都是能征善战的骁将,在统兵作战、军事谋划上都强于黄巾军首领,官兵虽少,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大胜可期。 刘宇对王允的认识是美人计诛杀董卓,原以为王允心机深沉的文人,他初次领兵打仗能够守住城池就不错了。然而经过两个多月的耳濡目染,刷新了刘宇对王允的认识,王允不但心思缜密,而且还能亲自披挂上阵杀敌,称得上文韬武略的大将之才。 巡视属县的过程中,有数次与黄巾军相遇,王允与孔融、尚爽等人充分谋划,又能听取随行将领的意见,事先设定好周密的作战计划,每战亲自上阵鼓舞士气,在王越等人的护卫下冲杀在前,黄巾军无不溃败。此次王允前来与皇甫嵩等人议事,是准备对豫州的黄巾军发动最后的攻击了。 刘宇有些茫然,黄巾起义是官逼民反,其后续二十余年的不断起义直接导致了东汉王朝的覆灭,但随之而来的是地方势力割据、群雄争斗不休,数十年的战乱致使民不聊生,真是兴也百姓苦,亡也百姓苦,难怪说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小宇,好久没吃到你做的菜了,想想都流口水。“顾明在耳边的嘀咕将刘宇拉回现实。 “等平定黄巾回到洛阳,让你吃个饱。“刘宇随口应道,不理顾明兴奋地报着菜名,继续思忖着,来到这乱世,命都朝不保夕,自己还是先考虑如何保全自己,有余力再去拯救天下苍生吧。 跟王越学剑是第一步,有勇力自保才能面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困境。其次是声名,这是个阶级固化、门阀世家掌政的年代,五世三公的弘农杨家,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还有大大小小的门阀家族,相互之间姻亲盘结,门生故吏遍布,自己虽然是皇室宗亲,要想置身其中何其难哉。若没有这些门阀世家的支持,想要学人争霸,那是痴人说梦。 深吸一口气,刘宇冷静下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眼下自己要做的除了勤练剑术外,便是交好孔融。自打听到自己所吟的诗后,孔融空暇时会找自己谈论诗赋,孔融是圣人二十世孙,名重天下,若能与其交好得其助力,自己便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士族的门槛。 另外,王允是个大人物,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若能再引起他的注意,对将来会有很大的助力。只是王允为人高傲,自己无法接近,便是师傅王越是他的贴身护卫,也被他看成侍从,并不亲近,能否从孔融身上找到机会? ………… 九月,豫州大地狂风呼号,天地一片肃杀。三十余万黄巾军驻扎在西华城周围,这些黄巾军的最高统帅是渠帅彭脱。彭脱是扬州安丰人,本是城中程姓大户家的护院,黄巾起义爆发,彭脱参加黄巾军,由于他武功高强,很快脱颖而出,成为渠帅波才的副帅。围困长社被官军击败后,波才率领大军退守阳翟,官军趁胜追击,阳翟一战,波才身死,彭脱率领残部撤到了西华城。 天公将军病故、各地黄巾义军节节败退的消息夹杂着寒风从黄巾大众的心头掠过,绝望的情绪如同厚厚的乌云般压在西华城上空,朝庭的兵马正在迅速向西华方向集结,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西华城县衙成为了黄巾军的渠帅府,大堂之上,彭脱和手下的五十几名将领正在商议军情。已经争论了两天,还是没有商量出结果,有人建议北上与地公将军、人公将军汇合,有人提议与官兵决一死战,有人则暗示派遣使者向朝庭求和,而彭脱自己有心南下扬州,暂避风头。 一名头裹黄巾的将士匆匆走进大堂,将一封谍报交给彭脱。看过之后,彭脱将谍报重重地拍在桌上,沉声道:“新任的豫州刺史王允和皇甫老儿在涡阳城密谋,定然是有所图谋。传令三军,三日后开拔南下。“ “大帅,皇甫老儿的官军主力三万余人驻扎在汝南城附近,我军南下岂不是自投罗网,还不如北上与地公将军汇合。“出言反对的是个壮汉,五短身材满身横肉,是冀州人雷凌。彭脱暗暗皱眉,此人是地公将军张宝的亲信,起事时便来到豫州,有监视豫州黄巾之意。 彭脱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道:“我意已决,三日后大军开拔。现在天气渐冷,我军装备不足,只能南下过冬。大军分左右两路,江明、左势、朱番、徐庆、赵行率左路所部十五万人马从征羌、定额、上蔡、阳安、慎阳南下,我率领其他人马走汝阳、南顿、鲖阳、新蔡一线,避开汝南城官军主力,在弋阳城汇合后再一同南下扬州。各位将军,回营整顿人马按时出发,谁敢延误战机,休怪彭某无情。“ 从渠帅府出来,赵行按了按头上的黄巾,歪着头吐了口唾沫,骂道:“这贼老天,十月不到就要冻死人了。“从亲随手中接过缰绳,赵行翻身上马,朝城南的驻地驰去。 驻地原是个小村,历经战火早已破烂不堪,村中仅有的几间好宅院成了赵行的住所,看到赵行走进屋内,几名妇人战战栗栗地上前伺候,赵行此时没有心情,喝道:“滚开。去把姓朱的叫来。“ 片刻功夫,一个身着儒衫的枯瘦老头到来,对着赵行揖礼。赵行欠了欠身,道:“朱先生且坐下说话。“ 朱老头胆颤心惊地把半边屁股落在椅中,拱手问道:“不知大帅叫小老儿前来有何事吩咐?“赵行阴沉着脸看着朱老头,半晌不开口。朱老头越感坐立不安,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好半晌,赵行开口道:“朱先生,你不是说有个侄儿在皇甫嵩手下做文书吗,你和他可有联系?“ 朱老头哪还坐得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告道:“小老头自打归顺义军之后,便与他再无联系。小老儿是诚心归顺,大帅明鉴啊。“ 赵行哂笑一声,道:“朱先生莫怕,且起来说话。“ 等朱老头重新坐好,赵行把他的打算说了出来,“本帅有意投降官军,想请朱先生联络上你侄儿,向皇甫将军表达赵某的投诚之意。赵某愿作为内应,为朝庭出力。“ 朱老头听到赵行有意投降,心中大定,伸手捋了捋杂乱的胡须,道:“赵帅既有投诚之心,小老儿愿为赵帅奔走一番。皇甫将军的兵马驻扎在汝南城,小老儿这就起程前去找我侄儿。“ “有劳朱先生,若是此事能成,赵某将来定然重谢先生。“赵行拱拱手,紧接着阴森森地道:“朱先生可不要忘了,你一家老小还在大军之中,或是朱先生一去不回,你家人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一定尽心替赵帅办妥此事,赵帅将来一定能封侯拜将,小老儿还要跟着赵帅享福呢。“朱老头谀笑道。 赵行得意地哈哈大笑,轻轻地把彭脱有意分兵两部南下的消息告诉了朱老头,然后道:“早去早回,本帅等你的消息。“等朱老头出了门,赵行吩咐道:“来人,摆宴,歌舞唱起来。“ 一辆马车急急南下,车内朱育咬牙切齿、面目狰狞,赵行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蠢货,还妄想投降朝庭乞求活命,做梦吧,我朱育若不将你片片凌迟难消心头之恨。想到身陷贼手的家人,被赵行强夺的儿媳,朱育激烈地咳嗽起来,大军剿灭黄巾贼军之时家人怕是玉石俱焚。朱育双眼血红,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夫向都乡侯汇报黄巾贼军的军情,定能立下大功,事后论功封赏,到时候少不了娇妻美妾,再生几个儿子便是。 ------------ 第十三章各怀心思 西华城西,这里驻扎着三万黄巾,是雷凌的麾下。营寨正中的大帐,雷凌闷坐,头上的黄巾被甩到了桌上,露出光秃秃的头顶。 旁侧侍立着副将鲁飞,他随同雷凌一起参加了渠帅府的会议。雷凌回来后一语不发,鲁飞唯恐误了军令,小心地问道:“雷帅,可要通知弟兄们做好起程准备。” 雷凌伸手抚着光头,讥道:“彭脱打着南下的主意,无非是不想听从地公将军的指挥,想自立为主了。” 鲁飞皱眉道:“那要速报地公将军得知,让大将军下令阻止彭帅南下。” “信是要送的,但是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怕是来不及。鲁飞,你让弟兄们先做好起程的准备吧。”雷凌叹了口气,道。 鲁飞不解地问道:“雷帅,这是为何?彭帅已经有自立之意,咱们还听命行事?” 雷凌冷笑道:“官军迫近,无论是战是走都要事先做准备。至于是往南还是往北,可不由彭脱说了算,到时咱们再见机行事。” 大军准备开拔的消息传到每个黄巾兵耳中,黑娃默默地整理他的行装,一根削尖的木棒是他的兵器,几件单衣都裹在身上御寒,一双从死人脚下扒下的牛皮鞋是最值钱的东西,等下雪的时候再穿上,腰间的干粮袋里有两斤粟米,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 黑娃姓任,是豫州项城人,黄巾起事经过他所在的村子,村里的男人都成了黄巾义军。半年时间,跟他一同成为黄巾军的村人只剩下了十来个,听说官军就要杀来了,又要打仗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随大军攻打过长社,又从阳翟败逃,看过了太多的死亡,黑娃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像牛哥那样死去。 活一天挨一天吧,这老天根本不给穷人活路,在村里种地吃不饱饭,义军来了杀了任老财,把他家的粮食分给了大伙,黑娃第一次尝到了白面馒头的滋味。跟着义军吃饱饭,黑娃跟着黄巾军走南闯北,转战西东,杀过人,受过伤,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黑娃想家了,可是自己还能回到那间破屋吗? 彭脱下令三日后开拔,可是三天后众将不是吵着没有粮食就是说伤病太多,还有说天雨难行等天晴后再走,无奈之下彭脱只得下令再等两日。两天过去,天也晴了,地公将军张宝的急信到了,严令彭脱率军北上冀州,与冀州黄巾军汇合。 众将仍在吵闹不停,官军已经迫进,彭脱知道耽误不得,拔剑喝道:“大军开拔南下不容再议,如果谁不肯走,你们自行决定,彭某要走了。” 语音刚落,堂外有探马飞奔来报,“报彭帅,皇甫嵩率三万大军由南至征羌城,朱儁两万人马从西迫近召陵,曹操八千兵马驻扎在北面的赭丘城,陈王刘宠率五千兵马屯兵于周口一带,豫州刺史王允率三千人进驻汝阳,请彭帅定夺。” 彭脱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恶狠狠地看着两旁众将,痛斥道:“让你们南下个个推脱,现在四面被围,我们已成网中之鱼,唯有拼死一战了。这个时候你们若还各怀私心,那就等着人头悬于城墙之上吧。” 赵行不知朱育是否跟他联络上了皇甫嵩,强笑道:“大帅,兵来将挡水来土填,我黄巾义军有三十万之众,官军不过六万不到,就算打不赢,突围总不难。” 雷凌站起身道:“官军初来,立足未稳,我这就率本部人马向北突围,前去冀州与地公将军汇合,愿随我前去的一个时辰内前往西营。各位,青山不老,有缘再会。” 说罢,雷凌冲彭脱拱拱手,带着鲁飞等手下离开渠帅府。有雷凌带头,众将纷纷离开,片刻功夫渠帅府堂上只剩下七八人。 彭脱扫了一眼,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亲信,手下兵马加起来还有十万左右,心中安定了不少。稳了稳心神,彭脱道:“诸位不离不弃,彭某感激在心,等脱出包围南下扬州后重整人马,诸位便都是一方渠帅。” 看到众将面露喜色,彭脱继续道:“雷凌有一点说得不错,官军初来立足未稳,尚有疏漏,我们要趁早突围。皇甫嵩、朱儁手下兵强马壮,又是能征善战之人,我们当避其锋锐,王允是个文人,手下才三千兵马,定然不敢出城阻挡,大军定能安然离开。各位回去早做准备,明日卯时动身,晚间从汝阳城外突围。” ………… 汝阳城,属汝南郡所辖,因在汝水之北而得名,距西华城六十余里,位在东南。刘宇随大军进驻汝阳城,刚放下随身物品,就听到晚饭后刺史大人召集众人议事的消息。 顾明哀叹一声,道:“这位王大人也不知道歇一歇,我还说晚上带你出去喝杜康酒吧。”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这杜康酒便是汝阳杜康乡所产,刘宇慕名久矣。刘宇笑道:“等打完仗,自然有时间歇息,到时候我陪顾哥前去杜康乡喝个饱。” 火把将大堂四周照得如同白昼,刘宇和顾明身着皮甲,挎剑站在堂前守护。学剑近半年,刘宇的身高接近六尺,小号的盔甲已能穿上,顾明教习用心,刘宇练剑勤苦,虽然还只是习练基础剑术,但持剑在手,刘宇已能力敌壮汉。 大堂内,众人畅所欲言。 “……大军合围,贼军已成网中之鱼。天气渐寒,于贼军不利,我军只需据城而守,黄巾贼子定然插翅难逃。” “邵将军此言差矣,困兽犹斗,兵法云:围师必阙,尚某之意让出一条道,让贼人逃窜,我军在险地设伏,贼军必溃。”这是尚爽的声音,刘宇对这个一脸倨傲的文士殊无好感,不过他的主意倒是不错。 “尚兄围三阙一之计欠妥,黄巾贼军人数众多,一旦脱出罗网,便再难聚而歼之,怕要功亏一篑。孔某以为贼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是乌合之众,当主动出击,击灭其锐气,诛首恶招降余部,则大事可定矣。”孔融清朗的声音直透堂外。 “贼军已经被官军四面包围,狗急跳墙,反贼定然会选择突围。贼军虽然是穷途末路,但数量众多,不可不慎。相比其他三路,我军实力较弱,依末将看还是据城固守得好。” 王允拈须,认真地倾听着争论,不置可否。他与皇甫嵩在涡阳城商议合剿黄巾军时,分析黄巾军会从汝阳城方向突围,鉴于王允兵马过少,皇甫嵩提出调遣一万两千兵马供其指挥,按照约定,这一万多兵马应在明天午时前到达。探马禀报,西华城的贼军尚无动静,他们如果南下突围,最快也要明日晚间才能到达,完全可以从容布控。汝阳城易守难攻,南面有汝水阻路,贼军想从汝阳突围难比登天。 已经讨论了大半个时辰,该听的意见都听到了,王允看了一眼争得面红耳赤的部下,清咳一声道:“诸位,我与都乡侯约定,明日午时前一万二千援军便能够到达。援军到来之前,各位严守城池,不得懈怠,多派探马侦察贼军动向,若有异动速速报我。” 众人应诺离开。刘宇和顾明是护卫,要等到子时轮岗时才能走。王允步出大堂,抬头看了一眼乌漆漆的天空,若是下场雨,汝水暴涨,贼军就更难脱逃了。大胜可期,封侯在望,以王允的城府也不禁露出微笑。 ------------ 第十四章对战黄巾(一) 在大堂外稍立片刻,王允举步正要回大堂,一眼瞥见侍立的刘宇,这几日听孔融在他耳边念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诗句,真不敢想像这样悲天悯人的诗句居然出自十几岁的少年之口,此子着实不凡。 心头一动,王允顺口问道:“刘宇,你认为剿灭黄巾一战胜算几何?” 这是王允的长处,没有文人士子的清高,随时随地不耻下问。自任豫州刺史以来,每逢大事王允能先征求属官及将领的意见,若遇打仗他还会问询普通将士对战斗的看法。听到王允发问,刘宇明白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临了。 “大人运筹帷幄早已胜算在胸,此战定能成功。”刘宇双手平举,揖礼道:“不过……”,刘宇欲语还休。 王允笑道:“不过什么?你不妨直言。” “黄巾贼军已是末途,败局已定,不足为虑。小子以为此战的关键不在取胜而在事后如何安置降兵,恢复豫州生机。”刘宇平静地答道。 这句话点中王允的心思,他是豫州刺史,战后重建是他责任。捋须的手顿住,王允追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光武帝中兴汉室,曾下旨释放奴婢、还兵为农、减免赋役、济贫救灾、兴修水利、垦田军屯等休养生息之政,大人熟读史书,当知以史为鉴,何须小子多言。” 王允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刘宇,这个少年人面容尚稚嫩,但眉宇间英气勃勃,目光炯炯,气宇不凡。“以史为鉴”这句话震耳发聩,实乃金玉良言,可惜天子贪图享乐、穷奢极欲,不增加税赋就不错,哪会轻徭薄役与民生息。不过,刘家尚有刘宇这样的子弟,气数未尽,谁能说得清将来会不会又出现一个光武皇帝。 “刘宇,你能想到这些实属不易,今后不必再在堂前护卫,抽空不妨多读些书,增长见识,将来必成大器。”王允微笑道:“若有疑难,问老夫、问文举皆可。” 刘宇正容揖礼道:“多谢大人教诲。” ………… 赭丘城,赭者赤色也,丘乃小山也,赭丘便是建于红色山丘上的小城。战国时曹、晋、齐等救宋,与华氏战于此,晋筑赭丘城于山丘之上。 骑都尉(1)曹操按剑而立,眯着眼遥望着从远处浸染而来的黄色,劲风拂动身上的大氅,猎猎出声。骑都尉和虎贲中郎将都属光禄勋麾下,秩比二千石,虎贲中郎将掌虎贲军,骑都尉掌羽林骑。 五月,曹操奉天子之命率军解长社之围,与皇甫嵩、朱儁合力大破黄巾军,斩杀数万人;在荆州度过而立生辰后,转战汝南、陈国、颖川等地,此次合围彭脱所部的黄巾军。曹操知道此战过后,豫州境内的黄巾军当不复存在,洛阳之危可解。 三里外,雷凌勒住座骑,望向高耸的赭丘城。身边的五万将士如潮如浪向前奔涌,可是赭丘城就像块巨石挡在前行的路上。朝庭的骑都尉曹操率领八千官军驻扎在城内,这个曹操诡计多端,战术多变,是个劲敌,波大帅就是中了他的埋伏兵败身死的。 “鲁飞”,雷凌叫道:“你率领一万五千人攻打赭丘城,记住,堵住四门不让官军出城,不求获胜,只要牵制住官军即可。” 鲁飞点头,雷凌又轻声道:“半个时辰后,你可脱队离开北上,我在辰亭等你,咱们一起投奔地公将军。” 南城之上,曹操看到黄巾军一分为二,一部分朝城池涌来,剩下的从城侧一涌而过,继续朝北奔去。 黄巾军离城池还有二百步,紧密的梆子声响起,城头之上箭如雨发,城下的黄巾军如同麦穗般倒伏在地,惨叫声响成一片。 曹操略看了片刻,发现黄巾军根本没有准备攻城的云梯、撞车等物,分明是要牺牲这部黄巾军,把官军堵在城内,掩护另一部逃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贼军错打了主意,八千兵马被他分成两部,北面二十里处棠屯有四千官兵正严阵相待,且让利箭飞一阵,自己再去收割贼人性命。 沿着马道下城,北门外八百轻骑整装待发,他麾下的八千兵马,多数是新募的兵丁或是黄巾军投诚之后改编而来,只有这八百轻骑是骑都尉的精兵。曹操翻身上马,手中长槊斜斜前指,高声喝道:“儿郎们,随我杀敌立功。” 北城门打开,城门外的黄巾军发出一声欢呼,冲进城去烧杀抢掠玩女人,舒服一天是一天。刚要冲进城门,只听城门洞中马蹄声如雷轰鸣,森寒的长枪如密林般从城门内刺出,躲闪不及的黄巾军被长枪长枪一穿而过,鲜血飞溅而起,长枪一甩,尸体拍向躲避的黄巾军,立时砸倒一片。长枪一冲而过,所向披靡,紧接着是砍刀飞舞,无数人头落地,轻骑过处,一条血胡同留在身后。 城门洞开,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黄巾军哪敢靠近,四散奔逃。一哨步兵列队出城,高声喊道:“跪地投降者不杀。”黄巾军纷纷丢了手中木棒、竹枪,跪倒在地上,瑟瑟地抖着,头也不敢抬起。 西门,鲁飞得到城内官军杀出,北门兵马或死或降,轻骑向北追逐而去。此时距攻城才过去一刻钟,鲁飞惊惶逃窜的士兵,长叹一声摘下头上黄巾丢在地上,抹马向西奔去。官军向北追逐,自己离北方远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战马向旋风般从大地刮过,沿途随处可见跪地投降的黄巾军,曹操带着轻骑径直朝北而去,很快看到前面黄灿灿一片,已经追上了先行逃窜的那部黄巾军。 拳头举向空中张开五指,用力向前一挥,身边的传令兵高声呼喝,“散,箭”。一声令下,八百轻骑四散开来,持弓搭箭向前射去。 箭雨压过乌云,划出尖锐的啸声。“噗嗤”声不断,背后受敌的黄巾军往前栽倒,随即而来的马蹄将地上之人踏得血肉横飞。曹操手持长槊,借助马的冲劲,轻松地将身前黄巾兵如同纸片般撕碎,热血溅在脸上,激发出心中的魔性。 听到后面喊杀声,雷凌心中冰凉,前路被阻,后有追兵,已经无路可逃,身旁众将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远处的兵马已经向旁侧散开,兵无战心,这仗不用打了。 瞬间脑中闪过遇到地公将军的情形,他误伤人命囚在牢中,是张将军救了自己,从此自己跟着他走南闯北,征战四方。将那些头戴冠帽的人头砍下,官府粮仓里的粮食发放给穷人,富人家的房屋在火中燃成火炬,还有女人的娇啼惨呼…… 雷凌的双眼变得血红,高高举起手上砍刀,高声呼喝道:“冲过去,杀了狗官兵,杀!” “苍天已死,黄天当地,杀啊!”无数声怒吼从喉头蹦发而出,竹枪、木棒朝着官兵挥去,走投无路的黄巾军只能用自己的血肉向苍天献祭。 注(1):曹操以骑都尉的身份统兵讨伐黄巾军,骑都尉秩比二千石,黄巾平定后曹操被封为济南相,后任东郡太守,这些都是比二千石的官,但后来曹操又拜为议郎,议郎仅是六百石的官,很有些不解。曹操托病隐居,莫不是因为官职变小了? ------------ 第十五章对战黄巾(二) 征羌城外,两万官军与十万黄巾军遭遇,略一接战黄巾军便四散奔逃。 赵行边逃边四下张望,也不知朱老头联络上皇甫嵩没有,自己可是要投降官军立功的,看看身边的人马剩下不多,赵行暗暗发急,若是没有了兵将投降朝庭也不会得用,朱育这死老头,也不知道给自己回个信。 一队官兵从南面而来,赵行不再逃命,下令麾下列阵等候,自己催马上前,高声呼喊道:“我乃黄巾军将领赵行,有意投降官军,早些时日已派人向皇甫将军输诚……” “少要啰嗦,想要投降赶紧抛了兵器,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带队的官军将领根本不想同赵行多说,直接喝斥道。 抛了兵器跪地投降,那跟普通的黄巾兵有什么区别,赵行转着眼珠迟疑着,继续解说道:“这位将军,赵某派朱育向皇甫将军输诚,那个朱育有个侄儿在皇甫将军手下做文书,不知将军可知晓。” “哈哈,原来你就是赵行,那个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那将领眼神一亮,催马挥枪朝赵行扑去。 赵行暗道不妙,看来朱老头不但没有转答自己投降之意,反而在官军那里说了不少坏话,那糟老头子可恶至极。此刻已顾不上生气,用手中长刀架住刺来的长枪,赵行旋转马头赶紧逃命要紧。 “兄弟们,这小子是黄巾军的大将,侯爷发了话,抓住有重赏。”随着这声吼,无数官兵向赵行涌来。 很快,战马被长枪捅中惨嘶倒地,赵行跌落马下。还不等他起身,脚一凉,脚掌已经被削去。惨叫声还没呼出口,胸腹间已经插进了数把长枪,视线腾空而起,人头在空中飞旋…… ………… 入夜时分,黄巾军两万先头部队到达汝阳城,借着火把的光亮,彭脱看到数千官军在城外严阵以待,分明有七八千人,汝阳城头火光烛天,旌旗飘舞,人影幢幢,这哪是探马所报的三千人马。 从西华奔到汝阳,大军奔走一天,早已疲惫不堪,原想着趁官军夜间不敢出城,一鼓作气渡过汝水再休息,哪料官军数量众多,而且以逸待劳,此时强弩之末如何与早有准备的官军交战。 彭脱心生怯意,下令道:“前军压住阵脚,大军徐徐退后,十里扎营歇息,明日再战。” 城楼之上,王允身披铁甲,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城外远处黄巾军的动向。看到黄巾军居然向后退却,王允大喜,临阵退缩乃是大忌,当即高声传令道:“擂鼓,出击。” “隆隆”的鼓声响起,城下的官军齐声呼喝向前冲去,黄巾军胆气已丧,哪敢争斗,一个个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散奔逃。压阵的黄巾军看到盔明甲亮的官军冲来,不知是谁先扔了兵器,跪倒在地,立时一溃千里。 骑在马上,夜风扑在脸上有如刀割,王允亲率兵马出击,王越近身护卫,刘宇和顾明则跟在师傅身后。 呼喊声、惨叫声、撞击声在夜风中此起彼伏,游戏中再好的音效也不能模拟出眼前的惨烈,刘宇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如雪。游戏里挥刀砍下人头血光飞溅或许会感觉凄美,但当鼻端充斥着血腥味时刘宇只想作呕,人命毕竟不是韭菜,失去了不会重生。 强忍不适催马来到王允身旁,刘宇大声呼道:“大人,贼军太多,杀不胜杀,为防贼首逃脱,下令招降吧。” “跪地投降者不杀”、“跪地投降者不杀” ……呼喊声由近及远,黑夜之中看不清有多少人跪倒在地,那些还在逃窜的身影便成了官军追逐的目标。 马蹄声有如奔雷,刘宇执剑在手,追随着王允马后向前逐去。这把剑是王越收刘宇为徒时所赠,剑是百练而成的好剑,剑身上有锻造时留下的花纹,这样的好剑在市面上至少值六千钱,刘宇非常喜欢。 借助掉落在地上的火把微光,战马能分辨道路,刘宇竭力伏低身子,趴伏在马背上,注视着前方。斜刺里猛地冲出一人,迎着马头而来,刘宇看到一点寒光直刺过来。 下意识地伸长手臂,长剑借助马力,斫在枪杆之上,木制的枪杆应声而断,剑一掠而过。刘宇感觉剑身划入肉体,砍断骨头“咔嚓“声,身后传来惨叫,回头望去,只见那身影扑倒在地,不知死活。血腥味从剑身传来,刘宇忍不住又喷出一口酸水。 ………… 三更时分,王允回到了汝阳城,城外的战斗仍在继续,刘宇吐了个昏天黑地,实在支撑不住,回房歇息了。 第二天醒来,看到顾明撑着头、坐在桌边打盹,刘宇心中一暖,这是他穿越后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听到动静顾明睁开眼,望着刘宇笑道:“师弟,你醒了,饿不饿?” 刘宇掀开被子下地,伸展了身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都过了。”顾明敲敲桌上的陶碗,道:“给你留的粥,都凉了。” 就着酱菜下粥,刘宇边喝边问:“昨天抓了多少俘虏?彭脱抓到了吗?师傅还在大堂吗?” “彭脱跑了,师傅一早便随王大人前往西华城追击去了。”顾明道:“昨晚抓了一万多俘虏,孔大人让你醒了去大堂,说是有事找你相商。” 刘宇来到大堂,见里面挤满了人,孔融忙得口鼻生烟,胡须散乱,哪有半分从容不迫的名士风度。等人稍少些,刘宇上前施礼道:“刘宇见过孔大人。” 一万多人的吃喝拉撒还有过冬不是小事情,这个人数还在不断地增加,黄巾军多达三十多万,若是不能妥善安置很可能再次激起民变。原汝阳县令何越是个糊涂官,王允将其撤换,将孔融留下善后。 “刘宇,你总算来了。”孔融道:“王大人临走前叮嘱我,说你对善后安抚有些想法,我此时忙晕了头,正好听听你有什么善后的办法。” 孔融边揉着太阳穴,边命人送上温汤,示意两旁的人先行退到堂外。 机会不容错失,虽然孔融因为“千里无鸡鸣”的诗句对自己另眼相看,但并不意味着孔融真的平等地看待自己,至多认为自己是可造之才,带着一种得遇良才而育之的居高心态。 若是太平盛世,跟随圣人后裔读书上进不失为一条康庄大道,可是乱世求存要快、准、狠,刘宇心知自己等不起,必须抓住一切可用之机。 ------------ 第十六章赈灾之策 “善后安抚,以粮为要。手中有粮,方能做到万事不慌。”刘宇胸有成竹地道。那日王允在堂前问他,回去之后刘宇便细细想过,准备着王允再次相问时能详细解答,不料用到了孔融这里。 孔融梳理了一下胡须,眉头紧锁道:“我已经命人统计过城中粮食,仅有两万石出头,至多能支撑半个月。豫州遭黄巾祸乱甚重,官府的粮仓多被抢掠一空,除了等朝庭赈济实在拿不出粮来。” 涡阳城李业一下子送给官兵二千石粮食和许多牛羊家禽,给刘宇留下深刻的印象,袁家四世三公,家族百年兴旺,汝阳城外良田数千顷,家中的存粮肯定不少。刘宇提议道:“可向富户借粮,孔大人难道忘了四世三公的袁家就是汝阳人。” 孔融摇头道:“你有所不知,王大人率兵进驻汝阳城,袁家便送来五万石军食,再要开口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刘宇脸一红,有些想当然了,不过袁家家大业大,挤一挤总能有所收获。刘宇笑道:“小子久慕袁家卧雪堂美名,有缘来到汝阳城,还望大人能带小子前去拜访。” 孔融拈须,若有所思地笑道:“袁安卧雪,誉满天下,孔某也仰慕先贤久矣,明日一同前往袁家拜望。” 两人相视而笑,尽在不言之中。 刘宇继续道:“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及天下,次阳公(袁隗)是朝庭司徒,周阳公(袁逢)为执金吾(1),皆是德高望重之人,若能得他们登高一呼,豫州志士定能景从,困境当可迎刃而解。” “王大人已经写信给司徒大人了,就怕远水难解近渴,朝庭的救济不知能否赶得上。”孔融叹了口气,天子无道,宦官当权,与外戚争斗,朝堂办事效率极低,朝庭的救助不知何时才能到来。 刘宇想起杜康酒来,笑道:“汝阳杜康酒行销天下,制酒需用粮,大人不妨派人前去乡中问问,或许能借出点粮来。” 孔融眉头略展,道:“如此算来应该能多出两三万石粮食,煮成稀粥勉强能维持月许,可暂解燃眉之急,但愿那时朝庭的赈济粮能到达。刘宇,你且坐下说话。” 刘宇谢过,稳稳坐下。 孔融道:“今日上午王大人将沿途收揽的降兵二千多人送来,汝阳收留的降兵多达一万六千人了。照这样下去攻破西华城、平定彭脱后,至少会有二十万降兵,这点粮食怕是杯水车薪,唉,到哪里去筹粮啊?” “大人被一叶所障,汝阳与陈国相邻,黄巾祸起时陈王征召将士守卫边境,黄巾贼军不能侵入,国内社会安定百姓安居乐业,大人何不向陈王借粮。”刘宇笑道。 一句话点醒孔融,孔融击掌笑道:“陈王豪爽大方,国相骆俊仁义慷慨,下令打开公仓接济逃难的饥民,听闻陈国今年粮食丰产,借个二十万石粮应该不难。” 刘宇拱手道:“除粮之外,战后防疫,不可疏突,一旦尸体腐败引发瘟疫,局势便难以控制。” 前几年大江南北疫病横行,死了很多人,朝廷派了中谒者巡视送药治疫,太平道因疫病传播加快,可以说疫病加快了黄巾之乱的到来,若是豫州战后再发生疫病,便是雪上加霜越难善后了。 孔融脸色有些发白,摆手不迭道:“我已命人收敛尸体,集中烧埋。只是尸体数以千具,散乱四处,一时收敛不齐,好在现在是冬季,尸体腐烂得慢些。” “大人,烧埋之地一定记得要远离水源,不洁之物易随水而走,祸害极大,若是有石灰,不妨在余骸上撒上一些,《本经》说石灰能杀痔虫、蚀恶肉。”刘宇正色地道。 孔融冲旁侧侍立的小吏吩咐道:“尔等记下了,速去照办,切不可贪懒,若出了瘟疫拿你们是问。” 有人应是,出堂前去安排。孔融端起温汤饮了一口,道:“黄巾投降者有一万多人,王大人只给我留下一千四百官兵,这些人要防守汝阳城,还要防着这些投降的黄巾再次作乱,我现在是捉襟见肘,人手不足啊。刘宇,你有没有办法管住这些降兵,不让他们再次为祸。” “大人你是如何做的?”刘宇问道。 孔融苦笑道:“我暂时将这些降兵归拢在城西山坳,让人在外围垒起乱木,外面派弓箭手看守,想等大军回归后再将这些人遣回原籍。” 刘宇想了想道:“堵不如疏,大人眼下缺人手,不妨从降兵中择人做事,让他们填埋尸体、平整道路、修缮房屋、开垦水利,闲着无事反而容易生出事来。” “看守不足,倘若他们逃走怎么办?”孔融拈须思索,问道。 “这些人多是被裹胁的百姓,有口饭吃便不会逃走。暗藏祸心之人只是极少数,便是逃走了也无关紧要,届时派兵缉拿治罪便是。”刘宇越说信心越足,道:“不妨将降兵分成千人一队,千人队再分百人队,百人队细分十人组,挑选降兵中听用之人为组长、队长管理,每千人只需五十名官兵即可看押,不许他们互相之间串连,遇事只需责问组长、队长即可。” 孔融赞道:“妙哉,此乃分而治之、以敌制敌之法,我这就命人施行。” “大人莫急,刘某的话还没说完。”刘宇道:“汝阳城内容纳不下这么多降兵,大人可将降兵安置在城外四周。贼兵过境百姓逃亡,村落房屋多有败坏,不妨派降兵前去修缮,若是主人未归,可让降兵暂住,天气渐寒也有个容身之所。待到来年,这些人便是田间劳力,豫州恢复生气还得靠他们。” “好。”孔融笑道:“此法甚好。刘宇,王大人说你胸有锦绣,果然见识过人。不过降兵分散四周,官兵只能看押,组织规划、发放补给、登记造册等事需要人手,一时间到哪里找这么多得用之人?” “豫州人才济济,汝阳城内有不少避难的官吏,大人可将他们召集起来,事后论功便是。”刘宇随口应道:“大人,我听闻袁公子隐居汝南时好结交豪杰之士,四境宾客争相依附,访客的车马挤满汝阳城的大街小巷。年初时袁公子奉何大将军辟召去了洛阳城,仍有不少宾客留在了汝南袁家,大人明日前往袁家拜访,不妨顺道请些帮手。” 孔融脸露微笑,回忆道:“孔某在京中与袁公子结识,数次携手同游,感觉如沐春风。本初公子容貌俊秀、风仪极佳,且为人宽厚,待士无论贵贱皆能倾心结纳,实乃无双俊杰。刘宇,明日巳时随我前去袁家拜访。” 注(1):执金吾,位同九卿,负责宫外戒司,京师治安,防止出现水火之事。 ------------ 第十七章汝阳袁氏 袁氏家宅在汝阳城东,聚族而居,经过百余年发展,半边东城皆为袁家所有。 远远便望见歇山顶的屋顶,门宅雄踞在高台之上,正脊之上盘蹲着望兽,垂脊上有垂兽,戗脊上有戗兽,两边波状倾斜,檐头翘伸,铺着灰色的瓦当,看不清上面的花纹,整个宅门庄重华美。 宅门前已经有人等候,看到孔融的车马到来,一位长衣博袖的公子带着两名随从缓步走下踏跺。孔融撩起车帘躬身下车,刘宇身为护卫连忙上前扶持。等孔融站稳,那位公子恰好来到近前,双手平举揖礼道:“奉纪见过孔大人。” 袁家家族繁茂,自袁安官至司空、司徒,安子袁敞及袁京皆为司空,京子袁汤为司空、太尉,汤子袁逢亦至司空,逢弟袁隗亦至三公、太傅,四世之中居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而庶枝更是不知乏几,刘宇还真不知道这位袁奉纪是谁。 “有劳胤公子相候,孔某久慕卧雪堂美名,今日冒昧登门造访,还望海涵。“孔融还礼道。 袁胤袁奉纪,刘宇总算知道眼前这位是谁了。袁胤,据传是袁隗之子,效力于从兄袁术,当过丹阳太守,后被孙策所败,此人在史书上不过一行文字,甚至连他的字都没有记录,原来就是他。刘宇打量了一眼袁胤,此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白面短须,样貌清秀,眼光只看向孔融,根本没有正眼瞧他。 袁胤和孔融客气几句,侧身相请,在前面引路进宅。沿着回廊往里走,宅院深深,台阁相望,飞梁相通,柱壁雕镂,窗牖绘彩,隐有丝竹琴声。往来奴仆不断,看到来客避让在侧,敛声行礼,衣着整洁,举止有度。 袁胤边走边介绍着宅中景致,亭台之中常见儒衫士子论文、劲装壮士斗剑,袁胤不无得意地对孔融道:“文举兄,这些是前来投奔家兄的宾客,年初何大将军召二兄入京为官,有不少人随二兄前去洛阳,这府中仍留有一百多人。” 孔融笑道:“孔某早就耳闻本初公子礼贤下士,不让昔日信陵君。” 穿过一道园门再往里走,房屋变得低矮陈旧起来,屋瓦陈旧,看上去有些年代了。袁胤介绍道:“此处是先祖旧居,前面便是卧雪堂。”袁安卧雪发生在洛阳,他逝去之后其子袁京在家中老宅依样兴建了卧雪堂,以秉先人之志,供后人凭吊。 顺着袁胤手指的方向,几棵榆树掩映着数间草屋,一条石子甬道通往宅前。孔融立住脚,正冠整衣后方才举步踏上甬道。虽是后人穿越,刘宇对这位东汉名臣却十分敬仰,既然有幸来到卧雪堂自然要拜祭一下。袁家四世三公,怀着不同目的前来祭拜的人络绎不绝,石子甬道都被磨得凹陷下去。 袁胤看到刘宇跟在孔融身后向卧雪堂行去,皱眉斥道:“先祖旧居,乃是我袁家圣地,岂是尔等护卫所能进的,还不退下。” 孔融道:“奉纪贤弟,此子乃是我亲卫,喜读诗书,对袁公高行仰慕已久,就让他随我进去奉柱香吧。” 袁胤勉强开口道:“既然文举兄开口,胤自然听从。你到堂上不可乱动,奉完香便出外等候。” 刘宇暗怒,袁家人依赖先祖恩德居于高位,却不能以德守之,从进门来看袁家骄奢富贵、傲慢待人,窥一班可全豹,难怪有人会说袁家人是冢中枯骨,安能不败。 草堂檐下挂着块牌匾,卧雪堂三个字隶写墨字,厚重古朴。檐下有专人侍奉,挑帘进入正堂,满堂幽香,两旁排着两列青铜灯架,屋内照得十分明亮。正中挂着袁安的画像,侧旁是一幅《袁安卧雪图》,有人端过铜盆,孔融净手焚香,在画像前跪拜行礼。至于刘宇,直接被人无视。 待孔融起身,袁胤也不提让刘宇上香之事,径自笑道:“家中长者听闻文举兄到来,请你前去叙话。” 孔融看了一眼刘宇,见刘宇微微摇头,便也不再提上香之事,应道:“融正要前去拜见。” 来之前便探听过,汝南袁家的主事人是袁淳,袁淳是安国康侯袁汤之弟袁盱之子,与袁逢、袁隗同辈,因党锢之争辞官归家安心治学。 袁胤引着孔融穿廊绕宅,来到一处小院,修竹茅舍十分雅致,屋内传出说话之声,袁胤进屋通传,片刻之后,一名老者领着两人出门相迎。老者面容苍老,头戴褐色帻巾,须发斑白,孔融连忙上前揖礼道:“融见过召阳公。” 袁淳笑道:“文举大名老夫早闻,果然是圣人后裔,仪表堂堂。”袁淳身后两人也与孔融见礼,通名得知乃是袁贺之子袁闳、袁忠。刘宇知道袁闳的名字,此人看不惯袁家骄奢无度,在家中筑土屋自守,后来带着兄弟们隐居山林避祸,是位贤者隐士。看袁闳兄弟两人头戴帻巾、衣着朴素,与袁胤一身锦袍截然不同,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屋内窗明几净,桌上堆放着竹简,南墙书架上更是堆满了帛书和简书,刘宇注意到有一叠纸书,看来是竹简、缣帛和纸张并用。分宾主而坐,屋内铺着木板,板上有蔺席,四角压着铜镇。天气已冷,蔺席上又加了一块三尺见方、颜色鲜艳的织毯,刘宇在洛阳南市见过这种由西域而来的织毯,三尺见方的价格在三千钱以上,看袁淳屋中便有五块,足见袁家豪富。 孔融有求而来,与袁淳谈了几句《易》后,便将要钱粮、要人相帮的请求说了出来,袁淳理着胡须道:“老夫虽然主事,但钱粮乃是大事,需与族人商议一番,来日再答复孔大人吧。” 从袁府出来,孔融叹道:“袁家四世三公,世受朝庭大恩,国难当头,却吝惜区区钱粮,着实让卧雪堂蒙羞。可惜本初不在家中,要不然他定能慨然相助。” 刘宇没有作声,烈火烹油,袁家看似盛极,其实离衰亡不远了。 送走孔融之后,袁淳召集族人商议资助官府之事,以袁胤为主的一派认为刺史入城时已送去五万石粮食,官府索求无度,不能再送;而袁闳一派人早认为国家有难,袁氏当鼎力相助,方对得起先祖之风,双方吵个不停。 袁淳轻轻敲敲桌案,道:“国家有难,袁家不能不助,再说孔文举的情面也要给,便再送两万石粮,钱五万过去。袁家之中有意入仕的子弟选出三个,让他们带上三十名宾客前去官寺听从调遣。” ------------ 第十八章微服私访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家送来的钱粮让孔融松了口气。招募贤士的布告贴出,立时有不少人前来应召,加上袁府的人,孔融将他们分成十六组,或任有秩啬夫,或做亭长游徼,领着黄巾降兵分散于四乡,安抚百姓、维持秩序,平整道路、修缮房屋、开挖渠道等等,用刘宇的话说叫“恢复生产、以劳换赈”。 东汉的行政规划是州、郡、县、乡、里,拿汝阳来说,是汝阳县,属汝南郡所辖,而汝南郡又属豫州。汝阳县有二十二个乡,乡置三老、有秩(小乡为啬夫)、游徼各一人,掌一乡事务,再往下便是里了,百户为里,设里正;乡根据大小又划分出亭,十里一亭,设亭长掌治安,与乡并无统属,皆归县直接管辖。 降兵安抚妥当,官寺内变得清静下来,孔融开始着手整理善后之策,圣人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身为圣人后裔,孔融当然想追随先祖足迹,成就一代圣人。 思忖清楚后,孔融开始动笔写《善后三策》,其一,筹粮之策;其二,防疫之策;其三,安抚之策。 思如泉涌,功夫不大便在纸上写就,孔融拈须再读,频频点头,暗自得意。看到刘宇走进堂来,孔融笑着相招道:“刘宇,你且来看看我所写的《善后三策》,若无疏漏,我当奏报天子让朝庭推行天下。” 刘宇接过扫了一眼,惭然道:“小子才疏学浅,字都识不全,怎么看得懂。”孔融所写的是“蚕头雁尾“的隶书,虽然楷书、行书已经出现,但正式场合仍以隶书为主。 孔融笑道:“我赠于你的《论语》、《孝经》、《尔雅》可在读?不要光记得习剑,若有疑难前来问我。”自从刘宇给出善后的建议后,孔融不再把刘宇当成护卫,而是以弟子、谋士相待。 “大人,昨日刺史大人又送来三千降兵,可曾安置妥当?”刘宇提醒道:“官军已经将黄巾余部合围在西华城,大胜就在眼前,接下来十数万降兵的安置大人要先行着手,免得措手不及。” 孔融不以为意地拍拍《善后三策》,道:“三策在手,万事无忧。袁家送来两万石粮,杜康村寻得四千石,眼下足以应付。我已派人向陈王借粮三十万石,就算再多的降兵也能够支用,届时朝庭的赈济也该到了。” 刘宇不好多说,道:“大人胸有成算,小子多虑了。不过良策虽好,仍需好官施行,降兵分成十余队散于四乡,大人何不趁空去看看他们劳作的情况,还要严防有人鱼肉百姓,激起民变。” 一句话提醒了孔融,孔融起身道:“不错,孔某正要看看善后之策施行的效果。来人,备车。” 刘宇劝道:“大人,车马出行声势太大,何不微服私访,或能看到背后真像。有我和顾师兄等人护卫,大人的安全不用担心。” 一刻钟后,八匹马出汝阳西门,前往二十里外的竹店乡。孔融会骑马,但速度不快,一行人扮成游学的士子和护卫,自秦以来游学之风盛行,这样的装扮十分常见。 马是王允留给孔融的战马,王允前来豫州任刺史,天子从騄骥厩给了百匹良马和两千万钱军资,为了能早日平定黄巾之乱,天子也动了血本。 沿路都有人在平整道路,远处空地上升起浓烟,应该是在焚烧尸体。看守降兵的官兵们三五成群坐在高岗之上,神态悠闲,不时地喝斥降兵干活,孔融笑道:“倒也算秩序井然。” 来到竹店乡午正已过,降兵们自然没有一日三餐的待遇,村落外看到不少人在砍树、挖沟干活。孔融问道:“竹店乡是谁在此?” 议曹赵全道:“禀大人,竹店乡的三老被贼兵所杀,有秩和游徼都逃走了,眼下是袁府的瑜公子在此暂任有秩之职。” 袁家家族庞大,除了嫡枝外庶枝繁杂,虽然袁逢、袁逢等人身居高位,袁基、袁绍、袁术这些嫡枝在朝中任官,但不可能把每个族人都安排妥当,孔融请袁家人相助对庶枝来说是个机会,袁淳挑选了三个庶出的子弟前来听用,孔融将他们暂时安排为有秩。虽然有佚只是百石小官,但总算进入了体制,将来察举、征辟都有了途径。 “前去看看。”孔融带着众人进村。竹店乡的规模不小,约有四五百户人家,明显有贼军过境的痕迹,刚刚路过的宅院大门跨塌在地,门内都长满了草,也不知主人是逃走了还是被黄巾军所杀。反倒是那些矮小的棚屋得以保全,偶尔能看到几个衣着破旧的乡人在院中忙碌。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何处去?”一连三问从左旁树下发出。刘宇见树下此人头戴帻巾,一脸油腻,穿着黑色袍服有些日子没有浆洗,粘着枯草,绑着脚,腰间挂着把剑,双手抱臂,斜着脑袋看着众人。 轻侠,刘宇脑袋中闪过两个字。赵全正要开口喝斥,孔融笑着拱手道:“我等是扬州的士子,游学路过此地。” “扬州人氏?”那人眼神一亮,闪过一丝喜色,道:“可有路引?” 不等答话,那人便顾自道:“本官是里正徐平,昨日袁家屯庄被贼人盗走了几匹马匹,颜色与你们所骑乘的相同,你们随我到亭舍走一趟吧。” 说着,徐平走过来,伸手朝孔融座骑的缰绳抓去。 “且慢”,刘宇在孔融左侧,略一夹马,马往前冲,撞开徐平的胳膊,拦住徐平。 徐平退后两步,伸手拔剑,冷笑道:“胆敢拒捕,看来你们就是那伙贼人,休想逃走。来人,抓贼啊。” 随着一声喊,从两旁冒出一伙人来,手执棍棒将孔融等人团团围住。有人笑道:“七哥,这几头羊够肥的,光卖了这几匹马就够兄弟们乐活好一阵子了。” “废话少说,先将他们拿住再说。”徐平喝道。 孔融气得手发抖,骂道:“岂有此理,诬良为盗,有辱斯文、天理何在。” 回应他的是木棒毫不客气地挥舞,刘宇等人当然不会让他们伤到孔融。 顾明长笑一声,从马上一跃而起,连鞘剑迎向木棒。“啪”的一声木棒折断,剑鞘点在挥棒人肩上,那人惨叫一声丢了木棒捂着肩膀退后。 顾明脚刚落地,拔出手中剑,顺势横扫,一道弧光闪过,棍棒断了一地,血光崩现,惨呼声响起。刘宇看得眉飞色舞,也从马上跃下,剑朝徐平刺去。 徐平脸露狞色,箭步抖腕,顺着刘宇的剑势劈来。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刘宇精神一振,是高手,至少是他认为的高手。 ------------ 第十九章人心莫测 练剑近半年,王越传授给刘宇的是基本招式和步法,顾明督促他练剑也没有教他剑式。刘宇知道基础得扎牢,早晚各一个时辰练习丝毫不敢懈怠,对练时顾明赞他进步极快,只是对练不知深浅,刘宇对自己的剑术心中无底。 看到徐平的剑贴着剑朝自己的手腕切来,刘宇右臂内旋,剑身划出一道弧剑撩出,剑锋相碰,发出“当”的轻响。刘宇脚步侧挪,剑如飞风,剑尖刺向徐平的左胸。 徐平吓了一跳,他在乡间横行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快捷的剑法,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喝道:“且慢动手。” 刘宇撤步,横剑在胸防备。徐平看了一眼自己的剑身,被崩出了豆大的豁口,心痛不已,眼前这伙人看来不好惹。 徐平心中嘀咕,这伙游学之人个个骑马佩剑身手不凡,应该是扬州的大族,凭自己这些人恐怕拿不住他们,不如将他们引到袁公子那里。袁公子身边有五名高手护卫,还有数十名官兵,拿下他们应该不难。 看了看孔融等人骑的马,这些马都是王允留下来的战马,神骏不凡,徐平心头火热,有这些马,不愁袁公子不帮忙。 徐平原是乡间无赖,仗着学过两天剑术,伙同一帮手下在乡间偷鸡摸狗。黄巾作犯,徐平领着手下弟兄干起了趁火打劫的买卖,日子反而过得惬意。 官军到来,徐平带着家人回了老家竹店乡,三天前袁瑜带人来乡间任有秩,徐平把自家小女献给袁瑜为妾,得了里正之位。 徐平真没把里正放在眼中,不过算是与袁家搭上了关系,将来袁瑜升官,他这个便宜老丈人岂不也要跟着升官。徐平的梦想并不大,做个亭长就行,别拿亭长不当官,当年高祖皇帝也是亭长。徐平见袁瑜上任时骑着一匹老劣马,琢磨着到哪里捞匹好马献给他,可巧看到孔融等人路过。 “尔等若不是贼人,便随我同去有秩处说清楚。”徐平虚张声势地吼道。 孔融点头,刘宇将剑归鞘,喝道:“前面带路。” 行出不远,看到一处宅院,门前有官兵值守。徐平带着孔融等人入院,以目示意手下弟兄看好孔融等人,道:“你们在此候着,我去通禀有秩大人。” 功夫不大,袁瑜兴冲冲地奔了出来,看到西墙牵着的一排马,直冲过去,笑道:“好马,好马。徐平,你很会办事,过两日本官抬举你做个游徼。” 徐平跟在袁瑜身后,喜孜孜地道:“小人多谢袁公子。” 孔融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袁瑜就是这样的货色,袁家玉石俱存。当日袁瑜前来拜见自己时,一副温文尔雅的文士风度,哪曾想背后如此贪婪狂妄,难怪刘宇让自己微服私访,若非如此怎能看到袁瑜的这副嘴脸。 袁瑜拍拍这匹摸摸那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压根就没有看孔融等人。他听徐平说这伙扬州来的士子出身不凡,但眼下黄巾作乱,天下不宁,谁会知道这伙人死在汝阳竹店乡,就算有人找来,自己背后是袁家谁敢拿自己怎样。 “大人,那些人该如何处置?”徐平轻声问道。 袁瑜扫了孔融等人一眼,孔融被顾明等人护在中间,袁瑜没有认出。轻哼一声,袁瑜道:“盗取马匹,死罪。” 孔融实在忍不住了,怒喝道:“袁瑜,你好大的胆子,如此草菅人命,你对得起袁家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袁公的在天之灵吗?” 袁瑜吓了一跳,定睛看清孔融,立时变了脸色。抬手给了徐平一记耳光,骂道:“好狗才,袁某被你蒙骗差点酿成大错,你居然敢污陷孔大人是盗马贼,来人,将这狗才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孔大人,卑职失察,请大人治罪。“ “扑通“一下,袁瑜跪倒在地,膝行向孔融爬去。孔融摇头叹息,道:“袁瑜,你好自为之,我们走。” 护卫着孔融离开竹店乡,驰出四五里,孔融才勒住马叹道:“礼崩乐坏,四世三公的袁家人居然做出此等事来,让人痛惜。” 刘宇默然无语,这便是乱世,政治昏暗、腐败猖獗、豪门淫奢、百姓难存,更大的苦难即将到来,便是眼前这位圣人后裔孔文举也逃不脱屠刀加身的命运,生逢乱世,幸与不幸? ………… 往前走出十余里,看到炊烟袅袅,顾明道:“巳时出门到现在滴水未沾,索性去讨口粥喝再回去。” 孔融心情沉郁,一路上没人敢说话,气氛十分压抑。孔融也觉饥饿,道:“顾明说的不错,前去找点吃食,顺道看看可有人克扣降兵的伙食。” 降兵千人为大队,每队日给粟米八十石,折算粟米二千一百六十斤,每日两餐足够活命。因为担心官吏克扣降兵的伙食,刘宇建议孔融另给官吏和五十名官兵每日二十石,两不相扰。 炊烟起处看见村落,降兵们排成十几条长队等候吃粥,有官兵抬着大木桶从村中出来。孔融骑着马从桶旁经过,在马上看得清楚,桶内的粟米粥可照见人影。 跳下马,孔融来到桶边,看守的小吏大声喝斥,赵全挥鞭抽去,怒骂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位是刺史从事孔大人。” 孔融近前拿起桶中的竹勺舀动,一桶粥半桶水,这样的汤水吃到腹中哪有力气干活。孔融扔了勺子,指着小吏喝问道:“你告诉我这桶中稀粥用了多少粟米?降兵一天的口粮用了多少,剩下的都到哪里去了?” 小吏吓得站不住脚,跪倒在地只会嗑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孔融转过脸问跪地的降兵,道:“你们不用怕,告诉本官,这几日都是食用这样的稀粥吗?” 有人壮着胆子应道:“大人,能有口粥喝就不错了,我等不敢奢求,只求活命。” 孔融见问不出究意,转脸赵全道:“此处是何人负责?” 赵全想了想,禀道:“是朱育。” 孔融脑中闪过朱育身着儒衫,形容枯瘦的样子,此人从汝南郡前来找刺史大人,拿着汝南郡守的一封推荐文书,文书中说朱育不顾安危向官军通报黄巾军动向,家人因此被贼军所杀,让王大人论功行赏,拔用为官。 朱育来到汝阳时,王允已经动身前往西华,恰逢需用人手,孔融便暂委了朱育做上屯乡的有秩,想着让他再立些功劳,将来带他回府衙任职。此人乃是读书人,深明大义,应该不会贪污降兵的口粮,一定是这些小吏欺瞒了他。 想到这里,孔融问道:“朱育何在,施粥怎么不来照看,任尔等胡为,带本官前去见他。” 连问了数声,那个跪地的小吏才胆颤心惊地答道:“朱大人在村中娶亲。” ------------ 第二十章奸恶难惩 鼓乐之声从一处大宅院中传出,远远闻到酒菜香,顾明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好酒,是杜康酒,真香。” 酒真是杜康美酒,桌上罗列着牛羊鸡鸭等美味佳肴,只是座中客多数强颜欢笑,对着美酒佳肴没几个人动筷子。 新郎官朱育穿着大红婚衣,头戴帻巾,在鬓边插了朵大红花,脸上敷上胡粉,仿若年轻了十几岁。人逢喜事精神爽,三杯酒下肚,朱育已经熏熏然。 向官军禀报贼军有意分兵两部南逃的消息后,汝南郡守让他前来投靠王刺史,可惜刺史去了西华,不过孔从事对自己温言抚慰,许诺战后带他回府衙任官。 醉眼朦胧地看着前来贺喜的宾客,朱育带着几分自得,自己年过五旬时来运转,虽然家人尽丧,但老树新枝娶十五岁姑娘为妻,重新开枝散叶,将来去了州衙,步步高升,还要纳几房美妾。 新娘是上屯乡富户黄行之女,长得娇美动人,想到晚间洞房花烛,朱育不禁心头火热,自己用了二百石粟米做聘礼,黄家嫁过来的东西至少也值十万钱,不仅白得个姑娘还倒赚了几万钱,这买卖划算,加上贺客们送来的礼物,成个亲就得到不下十万钱。难怪人人都想做官,哪怕是这个有秩做上半年,自己也能在谯城买宅置地了。 “朱大人,恭喜啊。” 朱育有些老眼昏花,加上醉眼朦胧,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看装束像是士子,满脸笑容地拱手道:“多谢,且坐,痛饮几杯。” 孔融看到朱育脸上的粉“籁籁”地往下掉,脸上的沟豁纵横,来的路上已知朱育用二百石粟米为聘礼娶妻,这聘礼所用的粟不用可知从何而来。 心生嫌恶,孔融提高嗓音道:“朱育,睁大你的眼,本官是孔融孔文举。” 朱育一惊,随即喜道:“卑职的婚事居然惊动了孔大人,快请上座,卑职能有今天多亏大人,今日定要敬大人几杯。” 孔融冷声道:“不必。本官想问问你,那些降兵剩下的口粮到哪里去了?” 朱育一震,倒退了一步,惊惶地道:“大人,这……这……” “朱育,你是读书明理之人,也曾为国不惜家,怎么会做出克扣降兵口粮的糊涂事来。”孔融痛心疾首地斥道。 朱育连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道:“大人,卑职一时糊涂,才做下此等错事。大人,你念在我一把年纪,妻儿皆被贼人所害,就饶了卑职吧。大人,朱某知错了。” 孔融看到朱育的眼泪、鼻涕粘在花白的胡须上,厌恶地道:“你回县里待罪吧,等刺史大人回来后再处置你。赵全,你暂时兼任上屯乡的有秩,千万不要再克扣降兵的伙食。” 说罢,孔融意兴阑珊地转身离开,不理哀告的朱育和上前来见礼的众人。 顾明看着满桌的酒菜,轻声嘀咕道:“好歹也吃两口再走。”趁人没注意,抄起桌上的酒壶,嘴对嘴灌了一气,这才快步追上刘宇。 回到汝阳已经入夜,孔融坐在堂上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刘宇让人点亮灯,劝慰道:“大人,世道艰难正当奋取直进,亚圣说过‘虽千万人吾往矣’,天下不宁,正需大人这样的清正之士力挽狂澜。” 孔融精神一振,重复了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颓废之意尽扫,笑道:“刘宇,你说得不错。国家有难,吾辈该当勇往直前,何作妇人之叹。” 灯下,孔融拿起白日所写的《善后三策》,将三字改成四字,在后面添上“督察之策”。 隔天,袁府派人送来了两万石粮和袁淳的一封书信,信中表达了袁府的歉意,对袁瑜的作为进行了痛斥,称将他押在祠堂幽禁三年。 经过一夜苦思,孔融已经不再纠结,抖着袁淳的信对刘宇笑道:“一个袁瑜换来两万石粮,袁家为了面子倒是出手大方得很。” ………… 七天后,身在西华城的王允收到孔融寄来的信。此时西华城已破,彭脱战死,豫州黄巾已经平定,皇甫嵩等人留下一万官兵看押十八万降兵,各率本部人马前往荆州、衮州、冀州继续追击残余的黄巾军。 看过孔融所写的《善后四策》,王允赞道:“文举在汝阳做得有声有色,这《善后四策》切中要害,可为推行天下,作为战后抚民之典范,我要向朝庭奏报文举的功劳。” 一旁的尚爽有些吃味,强笑道:“大人在前线杀敌制胜,平定黄巾之乱,才真正是不世之功。” 王允微微一笑,尚爽的心思他清楚,手下争功身为上位者要从中调和,善加利用,这样才能使下属尽心尽力。将孔融的书信放在一旁,王允道:“孟容(尚爽字孟容),从贼渠帅府中查抄的文书可整理清楚了,这些往来文牍或涉机密事,不可大意。” 尚爽躬身道:“大人,已经让文吏去归类了,我叮嘱过他们不能外传。” 王允点点头,道:“战事已定,差不多该回汝阳了,文举在信中说向陈王借粮三十万石,有了这些粮这些降兵的安置就不成问题了,文举此举解了我的大忧啊。” 离开大堂,尚爽闷闷不乐地朝记室行去,缴获的黄巾贼军的文书就在此整理。原以为争到随王大人来西华城的机会能压孔融一头,不料事与愿违。尚爽是徐州名士,先祖做过尚书郎,后人以官职为姓,尚氏在广陵郡也算是名门大族,但与圣人后裔孔氏相比自然有所不及,同被王允相召,尚爽感觉被无论从家世、声名还是人望都被孔融压过一头,孔融写的《善后四策》深得王允嘉许,事后论功怕是在自己之上。 刚进记室,一个姓韩的佐吏便迎上前,轻声道:“尚大人,我正要找您,有份文牍要您亲自过目。” 这是封帛书,信中内容谈到大将军何进率左右羽林将士屯于,驻守京都关口,设都尉驻扎等事,是封与黄巾贼军的私通信。尚爽快速扫看到结尾上,有写信人的名字:黄进。 尚爽一惊,随即狂喜,他知道这个黄进是谁,黄进是中常侍张让的门客,中常侍张让居然与黄巾军有勾连。叮嘱韩钧不要声张,尚爽携了这封信匆匆来见王允。 ------------ 第二十一章利害得失 看罢信,王允沉吟思索。尚爽有些发急,王允若不肯奏报天子,他哪有机会立功。 尚爽开口道:“大人,张让等中常侍借助天子信宠,卖官鬻爵、残害忠良、搜刮暴敛、骄纵贪婪,天下所疾。现有黄进的文书作证,张让私通黄巾军欲图不轨之事确凿无疑,大人理当奏明天子为国除患,届时大人定为天下景仰,名垂后世,切莫迟疑啊。” 王允将信放在桌上,手指轻叩,道:“光凭此信还不足以为凭,孟容,你辛苦些,将那些文牍细看一遍,凡有沟通黄巾军的信件全都细细抄录下来,王某当奏明天子,严惩奸贼,能为天下人除贼,王某何惜此身。孟容,你将那些整理文牍的书吏控制起来,不可让他们走漏了风声,切记!” 尚爽兴冲冲地离开,王允抚摩着桌上的帛书,胸中波涛汹涌。张让是当朝掌权的大宦官,极得天子信宠,天子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张常侍是我公,赵常侍是我母”的话,郎中张钧、侍中向栩因参奏宦官被杀,护军司马傅燮战功不封,自己要弹劾张让实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则可能身死狱中。 目光落在孔融寄来的信上,信中孔融说起袁瑜、朱育等人贪赃枉法,倍感沮丧时刘宇以亚圣“虽千万人吾往矣”相劝。虽千万人吾往矣,手掌化拳,重重地擂在帛书之上,王允站起身,身为臣子当忠君直言,纵是斧钺加身何改其志。 五天后,王允起身前往汝阳,十八万降兵随行前往,陈国送来了三十万石粮食,降兵过冬的食物有了保障。身为贴身护卫,王越知道王允的心情并不好,他有些不明白,王允出任豫州刺史不到半年就平定黄巾之乱,立下封侯之功,为什么没有喜色,莫非读书人真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变? 到达汝阳,尚爽带着炫耀地向孔融提起刺史大人向天子上疏弹劾中常侍张让私通黄巾军图谋不轨之事,孔融一惊,问道:“奏折可曾寄出?” 尚爽心中冷笑,孔融莫非也想分功,微笑道:“三日前便加急寄往京中了,再过几天天子就能看到奏章了。” 孔融摇头叹息道:“大人,此事事关重大,何不思虑周全,会齐三公、大臣们一齐上奏天子。” 王允摇摇头,道:“若是遍邀大臣易被说成结党营私,此事关系身家性命,王某愿以一身当之。但为义往,虽死无惧。” 奏疏已发,只能听天由命。 ………… 王越随王允回到了汝阳,难得地抽出半天时间考查了顾明和刘宇的剑法。待刘宇演练罢,王越点点头,道:“不错,这段时间还算用功,基础还算扎实,可以传授你运气之法了。” 顾明插嘴道:“师傅,要不是我早晚督促师弟练功,他哪能进步得这么快。再说我的进益也不小,师傅你怎么不夸夸我?” 王越一瞪眼,喝道:“你督促师弟练功,怕是说反了吧。要不是刘宇拖着你对练,你不退步我都谢天谢地了。” 喝斥完顾明,王越正色地道:“剑有术形于外,而剑气备于内,我所创幻风剑法快捷如风,之所以难以捉摸,便是有一套炼气之术……” 刘宇按捺住心头激动,仔细聆听,王越能被世人称为东汉末年第一剑客,自有过人之处。“……以气御剑,炼神致气,一剑即出,力贯剑身,意气合一……” 王越说到兴致处,并指为剑刺出,“嗤”的一声,剑气将帘幔刺出个洞来,正是太尉府中争座时划破吴少达袍袖所使的那招。 顾明听得眉飞色舞,有样学样并指刺出,剑气将帘幔拂动。王越道:“意与识合,剑气乃成,顾明你天资过人,若能勤加练习,可望十年小成。” 转过脸王越看着刘宇道:“刘宇,你悟性不在顾明之下,又肯吃苦,为师十分看重于你,你须谨记今日求学之诚,将来必有所成。” 刘宇拜服于地,恭声道:“弟子绝不敢忘记师傅今日教诲。” 王越长笑而起,道:“吾所创幻风剑法,重意不重形,史阿得吾霸气,宋真领会厚重,顾明剑走轻灵。刘宇,今日传你炼气之术,为师很想知道幻风剑法在你手中会是什么样子。为师不得空暇,若有疑问不妨问你师兄顾明。” ………… 王允回归汝阳后,官署中多了许多长衫宽袖、腰间悬剑的士子,略一打听,原来是荀氏、陈氏、钟氏、郭氏以及司马氏的子弟。刘宇暗自鄙夷,王允初入豫州时这些世家明哲保身,据屯自守,等到平定黄巾后便唯恐来得太迟分不得果实。 豫州门阀众多,除了袁家四世三公外,荀家三代有八龙,八龙之后有荀彧、荀谌、荀衍、荀悦等人,再晚一辈有荀攸、荀恽、荀俣、荀顗等人,陈家有陈寔、陈纪、陈谌、陈群,钟家有钟繇、钟会,还有代魏统一天下的司马家,名声还不显的夏侯家,这些人是三国魏晋的风云人物,随便拎出一个来抖一抖都当当作响,袁家、杨家正在走向没落,而这些家族却正在兴起之中。 穿越一趟不容易,刘宇就像后世的追星族,跟在孔融身后参加文会,想认识几个史书留名的人物。荀彧、荀攸,陈宫、钟繇,司马懿就算了,小屁孩还只有六岁,还在骑竹马玩,若能与这些人相交于微末,将来拉拢一两个投入自己麾下,争霸的人才就不愁了。 理想很美满,现实却重重地给了刘宇一棒,让他明白穿越不是游戏。先不说希望看到的大人物一个都没来,荀家来的是荀悦,陈家是陈政,钟家来的是钟繇之弟钟演,他们带着族中子侄来王允面前混资历。 也难怪,天下将乱,汉室将倾,这些世家门阀心中已经有数,谁是明主还不知晓,下注太早容易血本无归,最好的办法是多方投注,对于家族来说不会落败。像诸葛三兄弟,魏、蜀、吴一人一个,总会有人笑到最后。 这些文人在一起大骂天子无道,宦官、外戚当权,堵塞言路,看着这些人慷慨激昂的样子,刘宇想起路上无人掩埋的骸骨、衣食无着的降兵,这些世家子弟何曾想过要为他们说过几句。 《善后四策》得到众人推崇,孔融的声誉愈隆。孔融倒是在众人面前提及刘宇,可是这些门阀子弟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荀悦难得地朝他点点头,道了声“原来是汉室宗亲”,然后又继续与陈政争论“宗子孤为殇”的“孤”为何意。看着这些寻章雕句的俊才们,刘宇有种仰天长笑的冲动。 门阀子弟的到来让十八万降兵的安置变得容易了许多,一个月时间不到,降兵便被这些世家子弟带着分散到了豫州各地。 已经是十二月,身为刺史的王允不得不动身前往治所谯城,要过年关了。 ------------ 第二十二章大难临头 一场大雪将谯城笼罩在一片银妆素裹之中,雪积愈尺,道路不通,将前来传旨的黄门令堵在了谯城北面三十里外的新驻亭。 接到通报后尚爽大急,奏报都呈上去一个月了,朝庭的封赏现在才来,还被堵到了半路之上,真要急死人了。 “大人,赶紧派出降兵清扫官道,迎接天使入城。”尚爽建议道。 这几日刘宇没少暗示孔融,王允奏报张让通敌天子可能不信,孔融对天使的到来心存疑虑,拱手道:“大人,天使在新驻亭驿舍并无不妥。此时天寒地冻,那些降兵缺衣少食,派他们出城清扫积雪恐会出现冻死、冻伤之事,有伤大人仁德。” 尚爽心道,天使带来封赏与孔融无关,估计他不想看到自己立功,能拖延一点时间也好,还是圣人后裔,心胸太窄啊。尚爽笑着驳道:“文举,这些贼兵能保全性命就不错,每日两斤粟米养着他们,哪能一点事都不做,这不也是文举所写的《善后四策》中的以劳换赈吗。” 王允摆摆手,示意两人不要再争,道:“将近年关,路积大雪商旅通行不便,还是让人清扫道路,迎接天使吧。” 尚爽喜孜孜地出堂安排。王允看着孔融眼中忧色,淡然道:“文举,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要来。” “……豫州刺史王允,构陷大臣,其心不轨,……收王允入洛阳诏狱(1)论罪。” 王允从容领旨,孔融面色苍白,尚爽如被雷劈,瘫软于地,王越目瞪口呆,府衙诸人个个胆颤心惊,惶惶难安。刘宇暗自叹息,虽然这种结果早已记于史书,平定黄巾之乱的大功敌不过宦官的几句言语,这朝庭着实让人心灰。 传旨的黄门令周通皮笑肉不笑地冲着王允道:“王大人,囚车就在府外,随咱家一同进京吧。” 孔融怒道:“王大人冤枉,孔某要随同他上京向天子鸣冤。此时天寒地冻,坐在囚车之中进京焉有命在,还请天使宽容一二,待天晴雪化再进京不迟。” 周通冷笑道:“天子旨意,谁敢违抗。孔融,天子不追究尔等从属之罪已是宽容,你难道想抗旨不遵吗?” 刘宇侍立在堂边,躬身道:“天使大人,大雪封地,且饮杯杜康酒,休息一夜再动身不迟。” 尚爽醒悟过来,连忙道:“天使大人,卑职这就是安排酒宴,汝阳袁氏送给王大人几坛好酒,请天使大人尝尝。” 周通好酒,眼一亮,点点头,道:“也罢 ,咱家就宽容一天,明日再动身。” 尚爽恭请周通出堂安置,王允黯然片刻,道:“王某去收拾行装,准备明日进京。” 孔融急道:“大人,我随你一同进京,为你鸣冤。” 刘宇插嘴道:“此事尚有反复,不必急着进京。” 这句话就像救命稻草,孔融急问道:“刘宇,此话怎讲?”便连王允也目光炯炯注意着刘宇,想听他说些什么。 “大人,张角三兄弟相继毙命,黄巾之乱平息,朝庭很可能会大赦天下。”刘宇从容言道:“现在离过年不过几天,若是能将传旨的中使拉在谯城多住几日,说不定年后便有大赦的消息传来。” 孔融连连点头,道:“小宇说的不错,若逢大赦大人便可官复原职。我看那周通是个贪钱好酒之人,便依小宇之策以大雪封路多留他几天。” “孔大人不妨多送些银钱与他,向他打听事情原委,心中有数也好应变。”刘宇建议道。 很快,孔融从周通嘴中探听到了事情经过:天子看到王允的密奏之后大怒,立召张让指责,张让吓得半死,急忙叩头谢罪。不过张让是狡诈圆滑之人,久在天子身边深知刘宏的脾气,当即痛哭流涕赌咒发誓绝无背叛朝庭与贼军私通之事,他之所以派黄进与黄巾军联系,是想讨取《太平经》真本为天子祈福,祈求上天保佑天子长生不老,君权永固,而且这些事情都是在黄巾起义爆发之前的事了。 刘宏本就相信《太平经》,此说让他转怒为喜,连赞张让忠心。张让趁机奏本王允的奏折中全是谎言,是忌妒陷害他,自己对天子忠心耿耿,然后假装要入诏狱自辩。刘宏原本信宠张让,立时信了张让的话,下旨拘拿王允入延尉诏狱。 刘宇的新年大赦天下之说,尚爽亦以为然,这让原本打算弃官回京的尚爽看到了一丝希望,这几天他专门陪着周通吃喝玩乐。除了吃好喝好玩好之外,孔融还不时地送给周通银钱、珍玩等物,周通心知肚明,绝口不提回京之事,反正天子没有规定时间,现在天降大雪道路不通,留在谯城过年也不打紧。 新年到来,黄巾已平,豫州恢复了些许生机,高门大户前堆放着竹竿,竹竿在火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锣鼓响起,傩舞送疫、饮屠苏酒,寒意十足的谯城总算有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天子糊涂,忠奸不分,任由宦官擅权乱政,荼毒天下,唉!”数声长叹同时响起。王允的居室,众人围炉而坐,除了王允孔融外,刘宇和尚爽皆在。 阍人(门子)入内通禀道:“府门外有汝阳袁胤求见。” 王允被免职待罪后门前冷落,原本络绎不绝的拜客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少随同前来的世家子弟以回家过年为借口,纷纷离开谯城。今天是大年初六,袁胤怎么从汝阳来拜? 尚爽疑惑地道:“莫不是袁家得到了大赦的消息前来报喜,从洛阳到汝阳至少要六天时间,再从汝阳到谯城,按照不会这么快。” 王允亦是期待,道:“袁胤肯定有事而来,见过便知。有请,文举,你替我到前面相迎。” 功夫不大,孔融笑吟吟地领着袁胤进堂。袁胤整理衣袖揖礼道:“袁胤见过刺史大人,祝刺史大人平安遂意,体泰康健。” “贤侄免礼,难为你冒雪前来。且坐,饮杯热酒怯怯风寒。”王允笑道,从孔融的笑脸他已经知道了情况。 袁胤再拜,道:“家父从京城寄来急信,命胤急速送给王大人。”说着,袁胤从怀中拿出信,双手呈上。 王允示意袁胤在火盆边落坐,从容撕信阅看。信是司徒袁隗亲笔,在信中袁隗告诉王允,光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改元中平,大赦天下,王允得赦,官复原职,仍任豫州刺史。 心中的石头总算挪走,王允将信递给孔融,笑道:“天子改元中平,大赦天下,王某得以脱罪。”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刘宇,王允微笑地冲他点点头。 孔融和尚爽飞快地看完信,齐齐拱手道:“恭喜大人。” 袁胤满脸得色地喝着温汤,刘宇看了一眼袁胤,心中暗叹,袁家四世三公不思除贼报国,身居高位只思经营关系,纵然富贵一时,难免烟消云散。 注(1):东汉京城诏狱分洛阳诏狱(处理朝庭大员案件)、延尉诏狱(处理谋反、封地等政治事件)、北寺诏狱(关押党人之所),左右都侯狱,若庐狱、掖庭狱和暴室狱等(这三狱属于内狱)。 ------------ 第二十三章福祸相依 初十二,朝庭的赦旨到达谯城,燃烧竹节的炸响声再次响彻谯城,冲散了寒意,阖城百姓都在为王允祝贺。刺史大人虽然来豫州没多久,却是个爱民的好官,平整道路、修缮房屋、兴修水利,赈济贫老,做了不少好事,那些降兵更是视他为救命恩人。 这几日大堂上又人满为患,欢声笑语,世家门阀消息灵通,早在朝庭中使到来之前便得到了消息,纷纷回归谯城。 王允去年八月就任刺史,精力放在平定黄巾之乱上,如今黄巾已定,该治理豫州了。刺史的权力极大,可自行任免所属掾吏,一州之内的大小官员皆由他任命,这伙人各怀心思,争不到别驾治中,做个主簿功曹亦可,没有县令之位县尉也行,眼巴巴地都等着分果子。 尚爽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弃官而去,王大人官复原职,自己的功劳与孔融相等,就算让孔融做了别驾,自己也能做个治中。这两日前来找自己送礼的人不少,想让自己在王大人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随王大人入豫以来,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袁胤老神在在地安坐,一脸平静,心中却暗暗得意,就凭自己初六冒着风雪前来送信,王大人论功行赏自己最少也能得到六百石的官位。做上几年有父亲和家族相助,自己将来的成就不会次于二兄。 刘宇没有在堂前侍卫,王允准他在屋中读书。此刻他心静神闲地盘足坐在榻上,按照师傅所授的运气之法练功,顾明紧张地注视着刘宇的一举一动,行功运气不能有丝毫马虎,要不然轻则内伤重则丧命。经过一个多月的习练,刘宇已经熟知了体内经脉,隐约感觉到真气在体内的运行。 缓缓收功睁眼,刘宇对着顾明一笑,道:“有劳师兄守候。” 顾明一笑,道:“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动手。“借着过年的由头,顾明这些天好好地喂了喂馋虫。刘宇出手,菜香四溢。 杜康酒满上,刚要举杯,屋外传来孔融的声音:“小宇可在屋中?” 顾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满地嘟囔道:“来的真是时候。” 自打无意中尝过刘宇的手艺后,孔融时常会不请自来。虽然亚圣说过君子远庖厨,但自家老祖宗说割不正不食,反正来的时候只需张嘴便是。经过王允被赦一事,孔融已经把刘宇看成小友,连带着看刘宇的师兄顾明也顺眼了。 “哟,今天的菜不错,红烧肉、炖羊肉,炒葵菜,这个黑乎乎的是啥?“孔融没有理会顾明的白眼,笑着指点道。 汉人分桌而食,刘宇将事先准备的碗碟端上,笑道:“是炒牛心。” 孔融夹了一块在嘴中咀嚼,点头赞道:“真没想到下水之物经小宇妙手烹饪后也变得如此美味,小宇这厨艺比得上伊尹、易牙了。” 两杯酒下肚,孔融放下酒杯正声道:“小宇,今日王大人安排职司,我原本有意替你争个官身,可是孟容兄说你年纪尚小,应该静心读书,不能揠苗助长,王大人亦以为然,所以……唉,还望小宇能体谅王大人的良苦用心,等你弱冠成年,读书有成,王大人和我都一定会向朝庭举荐你。” 刘宇暗怒,这个尚爽因为自己与孔融关系密切,屡次暗中作对,此仇不报非君子也。狗屁揠苗助长,那些门阀子弟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有谁说他们是急于求成,自己这样拼死拼活,无非是想在乱世到来之前缩短些差距,要知道曹操已经是二千石的骑都尉了,最悲催的刘备也要成为四百石的安喜县县尉。自己哪怕得个百石的小官,也算进入体制内,将来升迁容易些。 转念想来,刘宇安慰自己,王允此时自身难保,得他推荐为官祸福难料。看着一脸歉意的孔融,刘宇笑道:“孔兄美意,刘宇谢过,诚如王大人所说,小子应该安心读书以图将来。” 孔融信以为真,赞道:“小宇心胸开阔,实非常人能比,将来成就一定远在孔某之上。” 放下心思,孔融安心喝酒吃菜,兴致勃勃地跟刘宇谈起今年的施政之策。刘宇心中苦笑,这趟豫州之行已到尽头,朝庭再次缉拿王允下狱的诏书恐怕已在路上,只是自己不能告诉孔融早做准备,要不然真要被人当成“妖”了。 二十三日,朝庭旨意到,王允以贪污军饷、放纵黄巾的罪名下延尉诏狱问罪。一个月的时间两次下狱,纵然王允心坚如铁也承受不住打击,跪在地上一语不发。 孔融大声叫道:“欲加其罪,何患无辞,王大人冤枉,我要进京面见天子陈情。” 尚爽心如死灰,王允再次下狱,再想大赦至少要等到明年了,得罪中常侍张让恐怕是等不到明年了。看看没人注意他,尚爽颓然转身出了大堂。 “来人,将王允押入牢中,明日起程回京。“宣旨的中使是黄门令谭瑞,周通返京后因为宽纵王允延迟回京挨了训斥,此次出京宣旨张让叮嘱他不得拖延,否则严惩。 孔融想故技重施,连忙道:“天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孔某已经命人备下酒席,为天使大人洗尘。府中事务烦杂,请天使大人宽限几日,待处理好后再进京不迟。” 谭瑞板着脸道:“孔大人,谭某奉皇命办差,不敢耽搁,还望孔大人见谅。来人,将王允押入大牢。” 孔融还想分说,刘宇上前拉住他,低声道:“孔兄,情况不妙,不要争执,先关照大牢吧。” 谭瑞亲眼看着王允被押入府衙大牢中这才转身离去,孔融看着监牢里呆坐的王允,道:“大人,孔某随你一同进京,定要面见天子,替大人伸冤昭雪。大人放心,京中诸位大人绝不会坐视大人蒙冤。” 王允叹道:“一月两下诏狱,张让除我之心甚切,文举还是明哲保身,免得受我牵累。” 孔融道:“大人为国除害反受其累,孔某要进京遍邀大臣替王公鸣冤。小宇,你可愿同我一起回京。”刘宇年纪虽小,但是计谋百出、见识过人,有他帮附,多出几分希望来。 刘宇慨然应道:“敢不从命。” ------------ 第二十四章天降大任 晚间,孔融和刘宇正在商议进京后该如何替王允鸣冤,阍人来报:“门外有人求见。” “何人?” 阍人禀道:“姓杨,说是来自京都。” 孔融喜道:“快请。小宇,随我相迎。应该是弘农杨家之人,莫不是王公的案子有了转机。”弘家杨氏与汝阳袁氏齐名,都是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前次王允遇赦是袁家派人报信,此次杨家来人莫不是又有什么转机。 将来人迎进屋中见礼,刘宇见来人三十几岁的年纪,身高七尺,面容坚毅。那人揖礼,开口道:“杨某乃临晋侯(杨赐)族侄杨运,奉族伯之命带几句话给子师大人,这是族伯的书信,请孔大人过目。” 孔融打开信,里面是张纸,纸上只盖着临晋侯的大印和杨赐的私章,并无支言片语。杨运道:“族伯让杨某带的是口信。” 孔融心中一沉,伯献公(杨赐字伯献)如此谨慎,看来并非如自己所想事情有了转机。 王允虽然被下狱,但朝庭暂未安排刺史接任,孔融身为从事,前去大牢探看王允自无人阻拦。杨运夹杂在从人之中一同来到大牢,孔融挥退其他人,只和刘宇、杨运来到王允的监牢前。 听到动静,王允来到栅栏边,手握牢柱往外观看。孔融低声道:“大人,临晋侯派族侄前来传话,我已验看过了。” 杨运躬身施礼,道:“家伯让我转述几句话给王大人,‘君以张让之事,一月两下诏狱,怕是凶多吉少。吾知君志向远大,何不暂时退让,以图将来,请君深计'。” 说完,杨运躬身一礼,退后一步,将身形陷在暗影之中。 王允呆了片刻,突然朗声笑道:“大丈夫宁死不屈,安能折腰谀侍阉人。杨运,你替我转告临晋侯,就说他的好意王某心领了,倘若王某获罪于天,虽死无憾。文举,替我送客。” 刘宇心头一动,漫声吟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王允纵声长笑,道:“多谢小友赠言,王某当百折不挠,不敢言弃。“说罢,转身牢中,面壁喃喃吟诵。 悄然送走杨运,孔融忧心忡忡地道:“伯献公派人暗中送信,让王大人委曲求全,看来这次诏狱凶险异常,前往京中也不知能否替王大人脱罪。” 刘宇道:“太尉邓公、司徒袁公还有特进杨公都知王大人忠直爱民,肯定会替王大人伸冤。如今何大将军当权,若能说动他一起向天子上疏,王大人或许能逃过一劫。” 孔融叹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愿王公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 第二天辰正,谭瑞催促着上路,囚车停在府门前,衙内大小官员皆来相送。王允没有穿囚服,脖项上挂了条锁链,走动时发出“叮当”的响声。不少人跪倒在地,痛哭失声。 尚爽跪爬到王允身前,抱住王允的大腿道:“大人,何不向张公认个错,求他网开一面,胜过在牢中受刑受苦。” 王允淡然道:“王某自问不愧天地,何错之有?你且起身,莫误了王某进京面圣。” 尚爽站起身道:“大人不肯认错,在狱中难免受苦。既然大人要保全自己的声名,不肯退证,那何不饮下此酒,一了百了,也省得受狱卒的羞辱。” 说着,尚爽向后一招手,有人端上来一杯酒。毒酒,王允冷冷地盯着尚爽,伸手夺过酒杯,厉声道:“王某身为人臣,获罪于君,若是有罪,当明正典刑以正国法,岂有私服毒酒以死逃罪。尔等不必相劝,吾意已决!” 王允将手中毒酒掷在地上,昂首向囚车走去。囚车“轧轧”冒着寒风向北行时,街道两旁站满了送行的百姓。刘宇骑在马上,护卫在孔融的马车旁边。豫州战事平定,随同王允出京的虎贲军也随同进京,出京时是护送,返京时是押送,命运多变如是。 ………… 车队北上,二月十八日到达大谷关。大谷关是洛阳八关之一,是洛阳南大门,离京城仅有八十里。车队在亭舍驻扎,刘宇照例找来亭长询问京中情形。 “……二月初十南宫云台起火,隔日乐成门火灾。中常侍张让、赵忠等人奏请天子增收田税十钱以供修建玉堂殿,筑铜人四个镇苍龙、玄武门。天子允诺,下旨天下各州采运木材、石料进京。” 孔融气恼地道:“岂有聚夺民财筑铜人之理,黄巾初定便大兴土木要,此乃亡国之兆也。” “孔兄慎言”,刘宇挥退亭长,道:“隔墙有耳,言多有失。天子对张让等人信宠如故,营救王大人之事怕是不易。” 孔融摇头叹息不语。 二日后,囚车到达延尉府,王允被押往诏狱,孔融带着刘宇求见延尉崔烈,崔烈答应关照。出了延尉府,来到临晋侯杨府,杨赐在后堂接见两人。刘宇看杨赐年近七旬,须发皆白,已是风烛残年。 杨赐看着孔融,苦笑道:“子师性刚,不肯向张让低头,怕是有苦头吃了。不过文举你放心,老夫已经关照过崔烈,他在延尉诏狱中不会受到责打。” 孔融道:“杨公,我要面奏天子替王大人鸣冤,请杨公出面相帮。” 杨赐抚着胡须道:“天子信宠张让等人,岂肯听你分辨,文举不妨与伯能(太尉邓盛)、次阳(司徒袁隗)通个气,届时我们一同出面上疏天子,替子师分辨。” 孔融谢过,道:“杨公,大将军何进深得帝心,若能说服他一起为王公鸣冤,则胜算大增。” 杨赐点点头,道:“不错,你先去联络伯能、次阳,我们一同前去劝说何大将军。” 又闲话几句,孔融躬身告辞。杨赐叫住孔融,道:“文举,你身边的少年人可是那夜在牢中以《告子》相劝子师之人。” 看来杨运把那夜之事禀报了杨赐,刘宇连忙上前几步,躬身施礼道:“小子刘宇,见过杨公,愿杨公体泰康健,寿如南山。” 杨赐笑道:“少年锐气可嘉,难为你识大体,知恩义,多读圣贤书,将来前程可期。” 刘宇心中暗喜,这趟辛劳总算有了收获,自己的姓名被临晋侯特进(1)杨赐所知。 注(1):特进,官职名,位仅次于三公。以列侯身份朔望朝见,位特进,见礼如丞相。 ------------ 第二十五章剑馆生波 从延尉府出来,孔融带着刘宇直奔太尉府。太尉邓盛与王允的关系密切,对王允有救命、简拔之恩,王允也尽心效力,此次王允出任豫州刺史便是邓盛所力荐。 孔融在病榻之上见到了邓盛,半年不见,邓盛形容枯槁,病体沉重。不等孔融开口,邓盛先喘息着开口道:“文举,你的来意我知,咳咳,老夫就算拼却老命也要保子师无事,咳咳咳。” 见邓盛病重,孔融只能长话短说,告诉邓盛自己见过临晋侯杨赐,杨赐建议邀齐袁隗三人一起去见大将军何进,说服何进向天子上书赦免王允。 刘宇暗自感叹,杨赐垂老,邓盛久病,就像这大汉朝奄奄一息,离灭亡不远了。 从太尉府出来天色已暗,孔融问道:“明日我准备去见司徒袁隗,再去拜访一些同僚,尽量多争取人支持。小宇你一路辛苦,就不用跟着我了,若是有事我派人前去找你,你可是住在含光剑馆?” 刘宇来到含光馆已过戌时,远远看见剑馆前的两盏红灯笼,不禁加快了脚步,离别半年颇有一种归家的亲切感。 推门进院就听到顾明的声音,刘宇快步进屋,看见史阿、宋真和顾明围坐在一起,顾明正手舞足蹈地讲述对战黄巾之事。 “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刘宇笑着上前见礼。 史阿笑容一滞,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宋真面冷心热,微笑道:“小师弟回来了,可吃过饭了?” 顾明笑道:“厨房给你留着饭菜,你自己去吃,别耽误我给两位师兄讲故事。” 没见到王越,刘宇问道:“师傅呢?” “师傅随大军去了虎贲营,到现在还没回来”,顾明抱怨道:“师傅总想着做官,做了个虎贲郎中连家都回不了,何苦来哉。” 史阿板起脸来训斥道:“师傅为国效力,乃是正途,都像你成天不思上进,成何体统。”说着,史阿站起身来道:“时辰不早了,都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练功。” 史阿扬长而去,顾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摆什么大师兄的架子,不就比我早入门几年嘛。” 宋真也站起身,拍拍刘宇的肩膀,笑了笑,也回了住处。 顾明没心没肺地笑道:“孙婶的手艺比起你可差远了,刚才晚饭也没吃饱,我看厨房还有菜,索性劳你炒两个菜,咱们两兄弟喝两杯为自己洗尘。” 卯时练功,雷打不动,不光刘宇坚持做到,便连最为偷懒的顾明也从不敢耽搁,顾明和刘宇对练,史阿则和宋真一组。史阿留意着刘宇,他知刘宇十分勤奋,而且悟性过人,随师傅到豫州半年,不知进步了多少。 细看了一会,史阿放下心来,刘宇的基本功很扎实,但是剑术却十分平常。他不知道王越在豫州根本没有时间教授刘宇剑法,只让顾明督促刘宇练好基本功,只是偶尔对练时顾明会指点刘宇一两招。 吃罢早饭,学徒陆续上门。太尉府论剑王越拔得头筹,让含光剑馆的名头大增,前来学艺的人翻了一翻,学剑的价钱也上涨了千钱。王越要前往豫州,不可能在剑馆中授徒,便由史阿和宋真代师授业。 此次不能带史阿一同前往,王越感觉有些亏欠史阿,史阿已得他七成真传,王越索性让史阿、宋真自行收徒。史阿在新来的学徒精心挑选了五人,其中以俞光、章仁为最。俞光是太常掾(四百石)俞明之子,而章仁是新成县县令(1)之子,这两人从别的武馆转来,之前便习练过三年多,所以进步极快,史阿已将幻风剑法传授给他们。 辰正二刻,众学徒来齐,向师兄(师傅)见礼,后来之人没有见过顾明和刘宇,史阿给他们介绍,众人向两人见礼。史阿看着俞光和章仁,别有用心地道:“你们的小师叔原本是剑馆的厨子,拜师学艺不过八个月,可是进益极快,连你们的师爷都对他赞不绝口。” 俞光会意,笑道:“小师叔,弟子想请你指点一二。” 刘宇一愣,道:“我不过是初学乍练,还没有入门,怎能指点你。” 史阿在一旁笑道:“师弟不必过谦,我听顾明说你这半年进步极快。我这个弟子一向目中无人,你正好替我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俞光,你要好生向师叔请教,有所增益。” 俞光躬身应是,冲着刘宇拱手道:“请师叔赐教。” 顾明看到史阿针对刘宇,愤然道:“大师兄,我替小师弟教教你的徒弟吧。” 史阿冷着脸道:“顾明,师傅不在剑馆之中由我作主,不必多言。” 刘宇知道无法避战,若是避战今后在剑馆之中便再难抬头。俞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刘宇暗忖史阿既然让他来折自己的面子肯定认定他剑术高过自己,此战应以退为进,随机应变。从架上取下木剑,两人相对行礼,众人围成一圈,兴致勃勃地观斗。 俞光大喝一声,毫不客气地挥剑直刺刘宇的面门,刘宇往旁撤步,向后避让。俞光箭步跟上,木剑与臂成直线冲刘宇横扫而来,刘宇举剑相迎,“啪“的一声两柄木剑碰在一处。 感到到手中震动,俞光的力气在自己之上。刘宇的剑顺着俞光的剑身抹去,顺势消去震力。俞光立剑下撩,想将刘宇的剑挑飞,刘宇撤剑往左挪去。 一连劈出数剑,刘宇都不硬接,脚步变幻,手中剑挑、抹卸力,俞光感觉手中剑刺在空处,有力使不出,不免焦躁起来。 刘宇见俞光剑法凌利,但脚步轻浮,心中已有定计,越发不与俞光的剑相撞,轻轻一搭就走,俞光连连进击落到空处,气得连声怒吼。 看到刘宇退至槐树旁,俞光立剑沉腕,剑尖猛向前上,力达剑尖,挥臂前刺。刘宇身型向左一闪,俞光狞笑,剑在半途转向,劈向左方。 哪知刘宇上身晃动,下身未动,身形虚晃,手中剑绕出弧型,斩向俞光的腰间。俞光身形前倾,闪避不及,刘宇的剑改斩为拍,在俞光腰间一拍收回,笑道:“承让!” 一旁观战的史阿黑起脸,愤愤地骂了声“蠢才”,转身离去。 注(1):县令与县长有别,管辖人口超过一万户称“县令“,俸禄六百石至千石,少于万户则称“县长“,俸禄三百石至五百石。汉代国家财政只负责中央一级和派往地方任职官员的俸禄,地方官员的俸禄由地方自行负责,胥吏更是由地方官员用其俸禄来雇用。 ------------ 第二十六章名动公卿 一连三天,孔融没有来找刘宇,倒是王越从虎贲营回来了。 此次随王允前往豫州,王越立了不少功劳,论功升个虎贲侍郎(比四百石)不成问题,说不定虎贲中郎(比六百石)都有希望,可是王允被囚,王越升官的希望都落了空。 随军回归虎贲营,王越依旧是虎贲郎中(比三百石),还好虎贲中郎将崔钧对他的印象不错,委任他为军中剑术教习,应诺一年后迁升他为虎贲侍郎。 回到剑馆王越随便问了问情况,称他在虎贲营五日一沐,只能在休沐时教一教史阿、刘宇等四名入室弟子了,剑馆的其他事由史阿作主。 刘宇有些失落,史阿有意为难自己,宋真不管杂事一心修练,顾明虽然出言相帮,但史阿仗着是大师兄,王越又让他负责剑馆处处压制,看来自己在剑馆中的日子不好过了。 直到第五天,孔融才派人来找刘宇。从津门入城不远便是孔融的住处,洛阳城内道路宽阔,渠水两旁绿树成荫,能住在城中之人非富即贵,孔融是圣人后裔,在城中有栋家宅。 孔融面色沉重地说了一下这几日的情况:王允到达延尉召狱之后,张让没有见到他托人求饶,于是找到机会就在天子面前渲染王允的“罪行”,天子刘宏震怒,下令延尉府提审王允,欲定其死罪。太尉邓盛、延尉杨赐、司徒袁隗已经见过大将军何进,几人准备共同上疏替王允分辩。 拿出一份奏章,孔融指着后面长长的签名道:“孔某这几日找到了二十多位同僚,联名上疏替王公鸣冤,这些人都是朝庭要员、天下名士,天子亦不能漠视。” 刘宇听孔融解说了一遍奏章,奏章中夸赞王允的德行,陈述了他在豫州平定黄巾安抚百姓的功劳,为他分辩并无贪污军饷、放纵黄巾之事,请天子明辨是非,赦免王允,惩治陷害之人等等。 “孔兄的奏疏直指要害,写得酣畅淋漓”,刘宇赞道:“只是如此一来,怕是天子颜面有损,于营救王公无益。” 要论才学,刘宇拍马也赶不上孔融,但要论揣磨人心、为人处事之道,穿越前的刘宇身为半个商人则远胜过孔融。 孔融眉头一皱道:“天子昏聩不明、听信馋言、残害忠良,我在奏疏中已经够隐忍了,没有直斥君非。” 发了一通牢骚,孔融无可奈何地问道:“依你之意该如何陈奏?” 刘宇婉言道:“要救王公,则需打动天子,天子喜听颂圣之言,孔兄不妨在此多费些文笔。至于王公蒙冤,不妨一笔带过,王公在豫州平定黄巾的功劳可以多写几句,孔兄可以劝说天子若无良臣名将替天子驱驰,再要逢乱何人出征。” 孔融叹道:“不错,黄巾刚平,冀州、并州和司隶三州又生民乱,天子将王大人这样的能臣杀掉,难道要靠张让之辈去征战天下吗?” 提笔在手,孔融很快就重拟了一份奏章,道:“我这就去找人附署。” 刘宇劝道:“天子最厌士人朋党,去年因黄巾之乱才解党锢之灾,若是奏章之上附名过多,恐生惹了天子忌讳,徒生是非,孔兄不如自行上奏。” 孔融慨然道:“王大人入狱,朝野为之震动,这几日不少仁人志士找到孔某要为王大人鸣冤。君子朋而不党,孔某问心无愧,诸位志士也不会惧,正要让天子看到我等忠直之心。” 刘宇摇头不语。孔融道:“小宇且先回家听信,一有消息我便会告诉你。”虽然采纳了刘宇的建议,但孔融总感觉并非正道,只是此时病急投医也顾不上了。 这一等便是七天,刘宇再次见到孔融时,孔融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淡淡地告诉刘宇道:“王公死罪得免,仍下在诏狱中等待重新定罪。” “小宇,说起来是孔某不听你言,弄巧成拙了。”孔融强笑道,将事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原来两天前,何进等人的奏折和孔融等人的上疏同时呈到了天子刘宏面前。 看罢孔融的奏折,刘宏笑道:“孔融不愧是圣人后裔,他的奏章比何大将军等人所呈要强上几分。‘天子聪慧,明烛千里’,什么事能瞒得过朕。嘶,这么多人替王允鸣冤,莫非真是冤枉了他。夏恽,你怎么看?” 张让和赵忠不在,中常侍夏恽在刘宏身边服伺,奏折也是他呈献给刘宏的,事先夏恽便已看过,已经暗中派人前去通知张让到来。 听到天子问他,夏恽忙躬身道:“万岁最为圣明,老奴听说孔融这些日子在京中各府走动,广邀官员替王允鸣冤。王允之事惊动大将军、太尉、司徒等重臣及诸多大臣,万岁不可不慎。” 刘宏眉头一皱,目光落在孔融奏章后长长的署名上,心情大坏。建宁元年十二岁的刘宏被外戚窦氏选为天子,以太傅陈蕃、大将军窦武及司徒胡广三人共参录尚书事,朝政被士族把持。刘宏年岁渐大,心有不甘,利用宦官与士族争斗,创建鸿都门学与士族掌控的太学相争;废掉宋皇后,改立平民出身的何皇后等等,都是他为遏制豪门士族而做出的努力。可是门阀士族根深蒂固,即使是天子难动摇其根本。 将手中奏折掷到地上,刘宏下旨道:“王允死罪可免,拘于狱中重新定罪。” 听完孔融的述说,刘宇沉默不语,他原想着能改变一下历史,但螳螂的力量不足以改变车轮行进的方向。 孔融长叹道:“好在王公性命总算保住,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此次叫你来是邓公想见你,你随我前去太尉府。” 后堂,邓盛靠坐在病榻之上,刘宇见过两次邓盛,但邓盛却不认识刘宇。刘宇上前跪拜,邓盛让他起身,道:“我听文举说你为营救子师出谋献策,四处奔走,老夫替子师谢过。咳咳,我已征辟文举做太尉府的征事,你不妨在他手下做个员吏,帮着他奔走吧。” 从后堂出来,刘宇问孔融道:“孔兄,这个员吏是做什么的,多少俸禄?” 孔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宇,你在豫州立下功劳,我那篇《善后四策》便源自于你,这段时间你为营救王公帮了大忙,按说做个令史(二百石)不成问题。可是太尉府职司有额,只能委屈你暂做个员吏,等有了缺我再向邓公进言。这个员吏是百石小官,你年岁尚轻,平日无事多读书识字,将来可察举为官。” 员吏和令史的区别对刘宇来说影响不大,关键是进入了体制内,只要有了路刘宇相信自己总会走出一片天。 ------------ 第二十七章小人当道 员吏虽是百石小官,按例也要拜见上官。刘宇换了身黑色长衫,随同孔融前去拜见长史。 孔融猛然想起一件事,对刘宇交待道:“小宇,你上次随师到太尉府赴宴争夺虎贲郎中一职,得罪了长史李平,此人心眼不大,怕要为难于你。你切不可与他冲撞,一切自有我替你言说。” 太尉府长史,秩千石,有专门的官廨。通传进去,李平笑吟吟地出门相迎,对着孔融道:“文举,你我兄弟客气什么,找我直接进去便是,非要我来迎你,快里面请。” 孔融笑着揖礼道:“礼不可废,士光兄是上官,融安敢放肆。” 李平挽住孔融的手,笑眯眯地道:“文举说笑了,你我兄弟之间何来上官一说,你再要这样说就是不认我这个兄长了。” “融不敢。” 两人手挽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官廨,李平根本没有用眼角扫一眼刘宇,只当他不存在。刘宇讪讪地跟在他们身后走进官廨。 说笑几句,孔融拱手道:“承蒙邓公厚爱,辟我为府中征事,今年还望士光兄多多指教。这是我的小兄弟刘宇,在我帐下任员吏,刘宇,还不见过长史大人。” 刘宇连忙上前揖拜道:“刘宇见过长史大人。” 李平捋着胡须,眯缝着眼道:“你便是当日替王越论剑之人,倒是一副好口舌,说得本官哑口无言。须知当差办事,用心用笔不用嘴,你须谨记。” 刘宇只得躬身道:“谢大人教诲。” 人在矮檐下,只得暂低头,刘宇退到一旁,不敢言语。孔融告辞出来,李平起身相送,刘宇总感觉背后有股冷意,回首望时,看到李平阴森的目光。 孔融宽慰刘宇道:“李平身为长史事务繁杂,哪有时间跟你计较。你无事不用去他那里,过些时日他自然忘记。” 刘宇记起来,朝庭官吏要住在官舍,五日方能一沐,自己只是百石员吏,要跟旁人合住一处,行事多有不便,也耽误练剑。 听到刘宇的疑虑,孔融笑道:“这有何难,五日一沐对小吏要求反而不严,你大可在外面赁屋居住,只要不耽误辰时当差就行。而且你在我帐下听差,有我照看有什么事尽管前去,我自会替你遮掩。” 刘宇心想,这大概是汉朝的吃空饷了。含光剑馆在广英亭,离太尉府有十余里,往来极为不便,而且这段时间史阿纵容弟子挑衅自己,身为师叔刘宇不好同他们一般见识,加上王越五日一沐,平日不在剑馆之中,刘宇早有心出馆另住。 孔融问道:“你可有钱赁屋居住?” 京中居大不易,刘宇知道像族叔在奉常亭的居处,一年的租钱要二千钱,他在剑馆当厨得了一千多钱,后来跟王越学剑没有交学费,但也没有挣钱之处。 孔融看出刘宇的窘状,笑道:“我给你一万钱,就当是酬谢你这些日子的辛劳,切不可推辞。” 有钱好办事,刘宇很快在开阳门外上找到了住处,只是三间房屋便要租钱三千四百文,是城外的两倍价钱了,不过离太尉府很近,一刻钟便能到达,为了方便刘宇还是租了三个月。 听说刘宇要搬走,顾明很是不舍,道:“现在大师兄架子十足,动不动就训人,你要是走了,我在馆中连个说笑之人都没有,这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刘宇笑道:“我的租处有三间房屋,你若喜欢随时可以过去住。” 顾明兴奋地道:“那好,我这就随你去看看,没事我索性就住到你那里去。” ………… 员吏是衙门办事之人,说白了为官员服务,刘宇的上官是孔融,在太尉府的日子就变得十分舒坦,每日所做之事便是在奔走于官寺(1)间收发文牍,闲下来便读书识字,其他员吏知道他是孔融的亲信,也不敢用公事来扰他。 识字对刘宇来说并不难,毕竟以前学过古文,多数繁体字也是认识的,个别字多记几遍也就会了;难得是写,纸尚未盛行,帛书太贵,大多文牍仍写在竹简之上,刘宇从未练过隶书,蚕头燕尾、一波三折的写法着实有些为难。 练得烦闷,刘宇扯过一废纸,信笔改隶书为行书,感觉畅快了许多。恰巧被孔融看到,讶声道:“没想到小宇居然学过刘德升所创的行书。” 刘宇惭然,没想到这个时代居然有了行书,早知道自己就不用这样辛苦学隶书了。刘宇应道:“我在乡间见族叔这样写过,便跟着学了两笔,并不知是何人所创。” 孔融拿着刘宇所书的纸,评点道:“行书乃颍川刘德升所创,钟繇、胡昭随其学法,我的老友蔡邕亦善此书法,他路过鸿都门见工匠刷墙,触动灵机创出飞白书,小宇你这些字颇有飞白书的神韵。” 刘宇心想,那是自己临过王羲之的字贴,有几分功底。孔宇笑道:“小宇,你不妨认真写一幅字,晚间随我前去赴宴。” 孔融为人高傲,却喜欢提携有才之人,他视刘宇为小友,经常带着刘宇参加聚会,向他的朋友引见刘宇。可惜这是个看出身的时代,孔融的朋友得知刘宇先前只是个马夫,并不是哪位名士高人的学生、门生,顶多看在孔融的面子上跟这位汉室后裔客套两句,对他根本不搭理。 冷脸看得多了,刘宇对于这种文人聚会毫无兴趣,还不如早点回家与顾明对练剑法。刘宇推辞道:“大人,我就不去扫兴了,还是回去多读书吧。” 孔融道:“今日聚会不同,是司徒祭酒许雄宴请崔州平,他的父亲崔延尉代次阳公(袁隗)成为司徒了。州平对你颇有好感,数次在我面前提及你,你不妨前去一会。” 崔烈做司徒了,刘宇脱口道:“莫不是花五百万钱买的。” 孔融哈哈大笑,道:“此事连你都知道了,崔公乃幽州名士,居然花钱买官,真是让人发笑。今日聚会见到州平,我非得好好取笑他一番不可。” 注(1)汉称官寺,衙署;唐之后称衙署、公署、衙门。 ------------ 第二十八章小本生意 五月,太尉邓盛因病免职,太仆张延接任。长史李平向新任太尉言冗官事,张延让其主持裁减府中官吏,李平开革了太尉府二十二名员吏,刘宇身在其中。 孔融知道李平是有意报复,却亦无可奈何,只得安慰刘宇道:“小宇,你且安心在家读书,过些时日我再替你找个差事。” 刘宇垂头丧气地回家,穿越一年走了一个圈,似乎从起点又回到了起点,去年是丢了马夫的差事,今年是丢了员吏的差事,又得找新差事了。 不过总结这一年经历,还是颇有收获:向王越学了剑术,结交了顾明、孔融,帮助了王允,姓名被杨赐、邓盛等公卿所知,短时间地做过百石小官,也算是多姿多彩了。 少年壮志不言愁,等回到家门口时,刘宇的心情已经由阴转晴,哼着小调推开院门。院中顾明正对老母鸡开膛破肚,看到刘宇进来笑道:“今晚做盐水鸡吃,鸡杂炒盘蒜苗,再来上半斤酒,给个神仙也不换。” 刘宇调侃道:“我刚丢了差事,以后怕是吃不起了。” 顾明一愣,他在剑馆帮着教授学徒每月有八百钱的零花,这些钱多数被他用来买酒了。刘宇的月俸十六斛,半粟半钱,即八石粟和八百钱,足够两人支用,现在刘宇丢了差事光靠他的八百钱还真活不下去。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剑馆?”顾明愁眉苦脸地道:“只是大师兄那张臭脸实在是难看。” 刘宇哈哈笑道:“没事,实在不行我去找钱三,到他家酒楼做厨子去。” 顾明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小宇你是要做大事之人,孔文举都视你为友,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操持厨房贱业,影响你将来的前程。” 刘宇本身倒无所谓,他穿越而来是个马夫,然后做厨子,不过孔融告诫他,士农工商界线分明,他之所以不为士人接纳,便是以前的身分低微,想那皇叔刘备也时常被人说起织屐贩席之事。唉,世人眼光如此,只能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 外面传来叫卖胡饼之声,这种自西域传来的烤饼据说天子特别喜食,带动整个京城风尚,刘宇吃过感觉味道一般。京中小吃不多,除了粔籹、米糕、糍粑外就是蒸饼。 刘宇喜欢吃包子,包子(馒首)是诸葛亮征孟获回师时才发明的,刘宇心中一动,若是能做些包子、米粉之类的贩卖,或许能赚钱,可惜植物油还没有出现,要不然炸油条肯定受欢迎。 说干就干,刘宇拉着顾明一起上集市去买磨粉,磨好的小麦粉价格是粟米的两倍,一石二百钱,又买葱、肉等物,再到竹器店买了青皮慈竹蒸笼。 顾明吃过刘宇做的煎饼,笑道:“你都丢了差事,还买细粮食用,不过了。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打算改行卖煎饼了,晚上我要两块,多放些肉。” 刘宇啐道:“别光想着吃了,不是做煎饼,要明天早上才有的吃。” 回到住处先和面,又从灶下收集草木灰,用水泡在盆中。顾明不明所以,好奇宝宝问个不停,刘宇也不理他。 第二天早起练罢剑,面团已发酵,看到刘宇和面粉,顾明苦着脸道:“原本你是要做蒸饼,又酸又硬的,不好吃。”街头有蒸饼卖,里面有夹着果酱,也有掰成碎块泡汤喝,面发酵会产生酸味,所以顾明不喜欢吃。 刘宇笑道:“我家蒸饼不一样,你去剁肉切葱。” 草木灰泡水沉淀后的上层清洌,刘宇小心地倒入陶碗中,在桌上抹上层磨粉,将草木灰水倒入面团重新揉搓片刻,顾明将肉和葱切好端来。 按照刘宇的吩咐拌了三盆,猪肉大葱、牛肉大葱、羊肉大葱各一盆,在馅料中放盐、加油、姜末等调味,面团切成小块,刘宇开始捏包子。顾明看得眼热,也学着上手,结果根本合不拢口。 上蒸笼,二刻钟,香味四溢,顾明直抽鼻子,道:“真香,原本蒸饼放入肉馅这么香。” 刘宇道:“我做的可不是蒸饼,叫包子,猪肉、牛肉、羊肉包子,那种没包馅的叫馒头。”说着这话刘宇有些恍神,自己来到东汉必然有所改变,包子馒头算是第一步吧。 打开笼屉,蒸气弥散,香味扑鼻,白绒绒的包子看得喜人。顾明伸手去抓,烫得缩手,呼呼直叫,“烫,烫,怎么入口。” 刘宇用筷子(箸)每样夹了几个放在盘中晾着,顾明稍等片刻便抓起来边吹边吃,连赞好吃,嘴中嚼着包子含糊地道:“香,又松又软,好吃。真奇怪,这面团里面怎么这么多气孔,而且也不酸,肉馅鲜香多汁,好吃。” 狼吞虎咽,两个猪肉包、两个牛肉包,两个羊肉包,还有两个大馒头,不到一刻钟便下了顾明的肚,要不是刘宇伸手拍开顾明的手,顾明准备吃第九个了。 “怎么样,包子好吃吗?“刘宇笑问道:“以后咱们卖包子能赚钱不?” “好吃,真好吃,街上卖的蒸饼比起你的包子差远了。“顾明意犹未尽地回味道:“中午继续吃包子?这包子应该不愁卖,至于赚不赚钱,我也不清楚。” 刘宇骂道:“你就是个吃货。我跟你算算,一石磨粉能做三百个包子,还需肉九斤,菜蔬四十斤,磨粉二百钱,肉约百钱,菜约百钱,成本四百至五百钱。我问你,你肯用多少钱买一个包子?” 顾明想了一下道:“胡饼一个两钱,这包子比胡饼大,又有肉馅,至少也得三五文吧,反正能吃得起的人都有钱,你干脆卖五文一个得了,至于馒头两钱一个不算贵。” “若按五钱一个算,三百个包子可卖一千五百钱,除去成本和人工外,三百个包子最少能赚七八百钱左右。“刘宇笑道。 顾明连连点头,兴奋道:“这样算起来一个月也有三万钱的赚头,快顶得上剑馆了。而且我可以天天吃包子不花钱,呵呵呵呵!” 趁刘宇不注意,顾明伸手飞快地抓了个包子塞进口中,含糊地道:“光靠你做包子可卖不了几个,你要练剑习文,哪有时间,而且你也不方便抛头露面。这事得靠旁人,你在京中有没有信得过的人,雇佣他们替你打理,不过你这泡草木灰水揉面的法子可不能泄了出去,要不然满大街都是卖包子的。” 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而言,包子本身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关键就在那碗草木灰水,草木灰水中含有碱,中和了发酵面中的酸,释放出气体,让面变得松软可口。正如顾明所言,要想生意做得长久,确实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 ------------ 第二十九章还报 羌胡首领北宫伯玉在凉州作乱,致使道路堵塞,贩马入京变得困难起来,马价因此上涨,顺风马行的生意冷清了些。 程老六的好心情却没有受到影响,挤走刘宇后大儿子顺利地接替了位置,年底时月钱涨到了三百六十钱,已经有媒婆上门提亲了。 在马棚转了转,喝斥老孙头将棚内的马粪扫干净,程老六转着眼珠打鬼主意。今年二儿子十六岁了,也能进马行做事了,改天自己到大管事面前嘀咕嘀咕,就说老孙头年岁大了,做活手脚慢,把他也给辞了,让二儿子顶替进来。 门前迎宾带来两个劲装公子,程老六在马行做了多年,眼光毒辣,看这两人装束,身边没带随从,多半是坊间轻侠,程老六暗暗撇嘴,这类轻侠身上没有钱,哪买得起马,多是来过过眼瘾。 不过,轻侠轻生死重信诺,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程老六可不敢惹,满面陪笑地迎上前去,点头哈腰道:“两位公子爷,可是要买马。这里有凉州大马,也有羌胡骏骑,就连鲜卑人的宝马也有,两位喜欢哪类,小的带您去看。” “程老六,你好大的忘性,睁大你的狗眼,才隔了一年,就不认得小爷了。”右侧的少年人对着程老六冷笑道。程老六一惊,退后一步细瞧,面容熟悉,居然是刘宇。 “刘宇,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不准乱来。”程老六惊惶地叫道。一年时间,刘宇窜了个头,已经同他差不多高,看上去身强力壮,不再是当年那个瘦小的乡下汉,而且腰间悬着剑,刘宇这小子从马行出去莫不是做了轻侠,来找自己报复来了。 程老六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踩进堆马粪中,脚一崴,坐倒在地上,惨叫道:“快来人啊,刘宇要杀人了。” 赵叔、老孙、徐哥、瘦猴,还有程老六的儿子都闻声赶来。赵叔先认出刘宇,惊叫道:“你是小宇吗,都长这么高了,快认不出来了。” 程老六的儿子扶起父亲,他清楚父亲与刘宇间的过节,手拿粪叉,鼓着眼睛护卫在父亲身前,毫不畏缩。瘦猴往后缩了缩,当年是他叫嚷刘宇得了失心疯,才让刘宇被东家开革,看样子刘宇回来报仇了,腰里还悬着剑,可千万别被他砍到。 看着惊惶的程老六,刘宇突然感觉意兴阑珊,自己曾想过狠狠地将程老六揍上一顿出出恶气,可是眼前程老六惊恐万状,一只腿还踩在马粪之中,缩在儿子身后不敢伸头,自己同王越学得无敌剑术用来教训这样的人物,真有牛刀杀鸡的味道。 想到这里,刘宇冷冷地开口道:“程老六,当年之事暂且不论,今日我来是想请赵叔和孙叔吃顿饭,答谢他们当年相助。程管事,还得劳你放人了。” 程老六心中稍安,已是申末时分,马行差不多也要打烊了,程老六哪敢再得罪刘宇,连忙道:“老赵,老孙,你们尽管随刘宇去吃饭,棚里的事有小徐他们。” 一个窝棚住的五个人,刘宇只选择赵叔和老孙,是因为当初他醒来的时候程老六不给他饭吃,赵叔和老孙从自己的碗中匀出点给他,昔日韩信一饭千金报答漂母,刘宇自然也想着报答两人。至于徐哥和瘦猴,由小处见人品,不值得他信任。 赵叔和老孙换了身干净衣服,跟着刘宇来到他的住处,包子早已蒸好,赵叔和老孙一人吃了好几个。刘宇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笑道:“慢慢吃,灶上还在蒸,吃不完带回去。” 听刘宇说让带回去,赵叔和老孙两人都停住嘴,赵叔不好意思地问道:“这吃了还往回拿,多不好意思,要不我带两个给小徐和瘦猴尝尝,都是一个屋里住的兄弟。” 刘宇暗暗点头,赵叔为人确实善良,吃点包子还想着一起的伙计,此人值得信赖。刘宇将热汤推到两人面前,问道:“说来惭愧,我和赵叔、孙叔在一起小半年,还未问过两位家里的情况。” 赵叔名叫赵庆,今年三十八岁,家住在洛阳昌益亭,家有百亩田,有妻儿老小,老父和大儿子在家中种田,次女嫁给乡人,小儿子在三辅服兵役(1)。 刘宇读过《汉书食货志》,知道汉朝农人以家授田,每家百亩,亩收约一石半,一年可得粟米一百五十石左右,十税一交纳十五石剩下一百三十五石,家人食用约百石,仅剩下三十五石,按每石换钱百枚,可得钱三千五百。 但农人除了交纳田税外还需交给算赋(成年人十五至五十六岁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口赋(七至十四岁每人每年二十钱),每年服役一个月可用三百钱更赋替代,偶尔还会有杂捐,农人一年省吃敛用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若遇到灾年或者家人生病,便只能卖地、卖儿女求活了,难怪赵叔要来马行做马夫补贴家用。 孙叔满面凄苦地告诉刘宇他名叫孙青,是冀州逃难来的流民,妻儿还在逃难的路上死了,一家人就剩下他一个,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刘宇叹息,乱世人命如草,平民百姓何其无辜,自己想要改变乱世,不妨就从改变赵叔和孙叔的命运开始。 “赵叔、孙叔,你们吃的这个东西叫包子,我打算开个小店卖包子,可是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想请两位帮忙,一个月每人一千钱,你们可愿意?”刘宇开口道。 “多少钱?”赵叔瞪大眼睛问道,他在马行从早忙到晚,月俸也不过五百钱。孙叔也呆愣愣地看着刘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的月俸不如赵叔,只有四百五十钱。要知道便是程管事每月的俸钱也不过才九百。一千月钱,一年便是一万二千钱,快顶得上家中一年田间劳作了。 “一千钱”,刘宇语气坚定地道,示意顾明把事先准备好的铜钱拿来。两千钱分成两堆,高高地摞起堆在桌上,赵庆和孙青看着大堆的铜钱,对视一眼,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刘宇笑道:“这是定钱,两位要是愿意便可以先拿回去。” 辞工可不是件小事,赵叔看了一眼铜钱,道:“小宇,我知道你不会骗我,可是我和老孙都是粗人,也不会做包子,你花这么高的工钱请我们两个岂不是要赔钱。再说,我们辞了工,如果你的包子卖不起来,再要找事可不容易。” 刘宇哈哈笑道:“赵叔是个明白人,没让钱迷了眼。这样,你们两人先拿二百钱回去,到马行只说家中有事,先请两天假。我做好包子,两位到南市、太学和官寺旁边卖卖看,如果生意好做,我再租铺子开店,如果生意做不起来,两位再回马行做事,如何?” 赵叔点点头,道:“行,那后天我和老赵就到你这里来。” 两天后,刘宇做好了二百个包子,赵叔和孙叔两人一人担着个担子沿街叫卖,从辰时到申时,两百个包子还剩下近半。 晚间收摊,刘宇等人一起吃包子,顾明讶道:“这么好吃的包子,怎么没人买?五钱一个,也不算贵啊。” 赵叔倒是很有信心,道:“今天在太学卖出四十几个,在三公府旁边卖出去三十几个,南市看得人多卖得少,只卖出十几个,吃过的人都说好吃,有人还回头再来买。今天是第一天,还不知道好坏,要等明天再去卖才知道行情了。” 第二天同样做了二百个包子,辰时出去,半个时辰不到,赵叔就兴冲冲地回来了。进门就嚷道:“宇公子,宇公子,家里还有包子吗,我刚到太学包子就被抢光了。” 功夫不大,孙叔也回来了,他去的是三公九卿官署附近,一百个包子也卖光了。 注(1):东汉光武帝废除了西汉的男子满二十三岁皆需服兵役两年的规定,采取募兵制,赵庆的次子以免征家中徭役应募。 ------------ 第三十章薄利多销 从第三天开始,一连三天,五百个包子不到午时就卖光了。赵叔和孙叔把卖包子所得的钱堆在桌上,四个人都笑容满面。 刘宇给了赵叔和孙叔一人一百钱的辛苦费,笑道:“这回定钱可以放心拿回去了。” 赵叔眉开眼笑地道:“能拿,能拿。” 孙叔更实际,道:“宇少爷,钱先放在你这,等会我就去辞工,晚上就住到这来。”刘宇的租处有三间屋,刘宇和顾明各住了一间,这两天赵庆和孙青挤在一起,比起马棚来舒服得多。 赵叔喜气洋洋地道:“我也回去辞工,不过辞完工我得回家一趟,顺道把钱捎回去,这么多钱拿回去让家里人也欢喜欢喜。” 刘宇道:“赵叔,包子的生意好做,我打算在南市找家铺子开店,以后你们就帮着我看店。赵叔你不妨到村里找几个信得过的妇人,我会教会她们做包子,出门卖包子的活再雇几个人去做。” 赵叔和孙叔对看了一眼,刘宇这是要拉扯他们。赵叔道:“宇公子若是信得过我,我便带了家人投到你门下,以后便算是你的家仆。” 家仆是指与主家签订契约成为仆佣,可以是管家、仆佣、丫环、护院等等,是帮着做事的人,有人身自由,拿薪酬;奴仆则是家里的奴隶,身家性命都是主家的。 赵叔想成为刘宇的家仆,就是想长期替刘宇做事,有个稳定的收入来源,当然他同时要付出一定的人身自由作为代价。赵叔为人良善,但是不傻,包子好卖,刘宇摆明想帮他,这个机会可不容错过。 见刘宇点头答应,孙叔急道:“宇少爷,我也愿意。” ………… 五天后,南市东角一家包子铺开张。南市是洛阳最繁华所在,商旅如云、货积如山,小小的一间店面,门面宽不过丈许,外面是铺,里面五间房围着个一个小院,月租便要二千钱。租下三个月,差不多将刘宇的老底掏光。 几摞高高垒起的笼屉冒着欢腾的热气,带着扑鼻的香味弥散开来,立时将左右的人群吸引了过来。赵叔将红纸告示贴在铺外,有识字者念道:“开张特价,肉包三钱一个,菜包二钱,馒头一钱,每人限购两个。” “新鲜了,卖东西还限购,这个包子可不便宜,胡饼才二钱一个,肉包居然要三文。还限购,当谁傻啊。”嘲笑声响起。 “你就是傻,前几天有人挑担叫卖,肉包可要五钱一个。这包子味道确实不错,闻着都流口水。”有人反驳道。 “哟哟,李老抠,说着就像你吃过一样,五钱一个,你舍得吗?” “我是没吃过,但我见鲁少爷吃了,我跟着一路闻香来着。” 笑声响成一片,店铺上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地看着热闹,有好事者耐不住香味,掏钱买了一个肉包开尝,包子咬开,汤汁流溢,香味扑鼻,惹来一连串的咽唾沫声。 “也给我来个肉包”、“我要一个馒头,这个头不小,只当吃早饭了”、“两个菜包”…… 卖包子的是赵庆的老婆赵婶和他的妹子吴婶,后院之中赵庆负责采买、记账,刘青和赵庆的大儿子赵学忙着拌面、切肉、和馅、上笼;赵叔的女儿赵叶、赵婶的女儿吴兰则在厨房包包子。 刘宇给的工钱很高,赵庆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赵婶等人都开出五百钱的工价,赵叔一家商量后,将田地租给乡人,仅留下老父看家,一家老小都来包子铺做活。铺里要的人手多,赵叔便把自家妹夫一家和女婿一家都叫了来。 女人手巧,很快就把刘宇的手艺学到手,学会之后还能捏出褶皱来。令刘宇没想到的是刘青试着包了几个,没想到能将褶皱捏成一朵盛放的白菊,远胜过刘宇的手艺。 刘宇索性再雇了个人拌面,让刘叔专门包包子,另外又雇了两名伙计,挑着担子到太学和三公府附近叫卖,新雇之人也是赵叔的亲戚。 午时刚过,八百个包子便全部卖完了,门外还有许多闻讯起来的人,叫嚷着要趁今日特价尝尝鲜。刘宇笑道:“名声最重要,加做四百个,今日每人奖励五十钱。” 立时,欢声响起,刘叔、赵婶等人干劲十足。刘宇没有亏待他们,赵叔和刘叔月薪千钱,赵婶等人则是五百钱,这工钱在京城是个壮劳力的工价了。 第二天,肉包五钱、菜包三钱、馒头二钱,赵叔担心价钱上去了来买的人会少很多,结果他低估了南市商人的富庶,四百个包子不到一刻钟就被抢购一空,第二锅还在灶上还未蒸熟。 刘宇在包子铺坐镇了几天,盘算出大致的销量,太学、三公府以及洛阳城坊间每日能卖出七百个左右,南市店面每天至少能卖出一千二百多,一天二千个包子过午就能卖完。 生意太好,店中有些忙不过来了,刘宇让赵叔再去找一个包包子的妇人、两个洗菜打下手的厨娘和两个挑担的伙计。 晚间,刘宇拉着顾明算账,“每天一千二百肉包、四百菜包、四百馒头,需磨粉十石,折钱二千钱;肉约三十斤约合五百钱;菜百斤约合五百钱;赵叔和刘叔千钱一月,赵婶等七人五百钱一月,新增六个人手则新增三千钱一月,加上租金二千钱一月,税千钱,折算每天需钱不到四百钱,成本在三千五百钱左右。肉包可得六千钱,菜包可得一千二百钱,馒头八百钱,则每日收入八千钱,扣去成本和损耗,每日可得利四千五百钱左右。” 顾明原本心不在焉地打着哈欠,听到每日得利四千五百钱,张大着嘴哈欠都吓没了。半晌,顾明迟疑地问道:“多少?每天有四千五百钱,那一个月岂不是十多万钱,一年下来有一百多万钱,那岂不是比三公的俸禄还要高。” 刘宇笑道:“小数大算,这包子生意确实赚钱。京中有百万人口,有钱人不在少数,十文二十文的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每天二千包子肯定能卖完。顾哥,这生意是你帮着我料理起来的,我给你每月五千钱吧。” 顾明有些不好意思,道:“无功不受禄,咱们虽然亲如兄弟,但我在你在白吃白住,不能再平白无故地要你的钱。” “顾哥,包子生意赚钱,到时候麻烦自然要来,我不是白给你钱,要你干活的。”刘宇道。 顾明听说不是白拿,立时来了精神,笑道:“你要我做什么?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呸呸,没灾。” 刘宇沉声道:“包子生意好,自然免不了有人跟风,铺子里雇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人会打主意,你武功高强,替我照应一下店面。还有草木灰泡水之事不能让外人知道,这几日生意火爆,家中收集的草木灰都用光了,如果大张旗鼓地买,难免被有心人查觉。” 顾明连连点头,包子的做法不出奇,面团里面包馅料就是,关键是用草木灰泡水后掺在面粉中,发出来的面粉既松软又不发酸,这才是关键。 “赵叔一家投在我门下,应该是信得过的。”刘宇道:“所以我跟赵叔说了,让他家中老父替我收集草木灰,只说是为了沤田,暗中用草木灰浸水。我想请你每日下午去趟昌益亭,将浸好的草木灰水取来运到家中,早上再从家中运去铺子。此事关系重大,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顾明正容道:“诺!” ------------ 第三十一章招人妒 南市开了间包子铺,做得包子松软可口、肉馅多汁、鲜香扑鼻,一下子成为洛阳城有钱人的新爱,便是普通人家也会买上一个两个拿回家给孩子尝鲜解馋。 包子铺所在整条街都是吃食店,旁边就有家冯记胡饼店。自打包子铺开张以来,冯记胡饼店的生意一落千丈,把店老板冯奇愁得直打转,每隔一刻钟就要到铺面上瞅一眼,高高摞起的胡饼依旧没动。转到后厨,蒸气四溢,厨娘将蒸笼拿下来,打开蒸笼热气散尽,赫然蒸的也是包子。 冯奇顾不上烫,夹起一个在手中观瞧,眉头皱了起来,道:“还是发硬?我不是让你们调稀一点吗,怎么不听?” “东家,不是调稀的事,上一锅按你说的调得很稀,做出来根本没有形状。”厨娘委屈地指着角落里的一笼瘫成一堆不知何物的东西道。 冯奇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自言自语道:“面发硬,发酸,一点也不松,倒是这馅料的味道差不多,那家包子铺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让面发得又松又软。” 将硬包子吃下,冯奇吩咐道:“继续试,多想想法子,每笼做上两个就行,别多浪费了磨粉和肉菜,那些包子你们当晚饭吃。” 回到屋中,冯奇坐立不安,再这样下去自家的胡饼店就等着关门吧。想了半天,冯奇从柜中取出二百钱,袖了出门。 南市四周以垣墙围起,设四门出入,市门朝开夕闭,听从旗亭的市鼓指挥。冯奇住在南市东面的西明亭市里,市附属的商贾住处称市里。过家门而不入,冯奇继续往东走出里许,在一处破旧的宅院前停住,高声呼道:“罗坚在家吗,罗坚在吗?” 好半天,屋门打开,一个邋遢汉子现身吼道:“谁在叫魂啊,罗爷睡个午觉都不得安生。” 冯奇陪笑道:“罗爷,是我,有事麻烦您。” 罗坚看到冯奇,眼神一亮,笑道:“原来是冯大掌柜,又有什么好事找我,进来吧。”罗坚原是南市商人之子,好习武艺,父母亡故后败尽家财,交结里巷中的游荡少年成为坊间地痞,坑蒙拐骗、掘冢盗墓、打架斗殴、诱人赌博等等,冯奇经营胡饼店的时候曾花八百钱雇佣他带了伙人去别家扰乱,此次故技重施用来对付包子铺。 “包子铺,我吃过肉包,滋味不错,比你家的胡饼可好吃多了。”罗坚翘着腿,看着冯奇放在桌上二百钱,嬉皮笑脸地道。 这是嫌少,想到自家卖不出去的胡饼,冯奇肉痛地陪笑道:“罗爷,这是订钱,若是能让包子铺关门,我给你千钱。” “二千钱”,罗坚毫不客气地要价道。 冯奇想了想,咬牙道:“行,就两千钱。罗爷,要是你能找到包子铺发面的方子,我再给您加一千钱。” 等冯奇走后,罗坚提起桌上的钱串掂了掂,骂道:“他娘的,这点钱还想买方子,有了发面的方子老子还准备开包子铺呢。”将钱揣入怀中,罗坚出了门,找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两天后,包子铺前来了伙人,歪戴帻巾、斜披衣裳,有几个悬着剑在腰间打着晃。有人一眼就认出带队的罗坚,忙闪到一旁嘀咕着看热闹。 罗坚一拍铺板,叫道:“兄弟们,今天哥哥我请客,包子放开来吃。” 那伙泼皮嬉笑着涌上前,伸手便从笼屉里抓包子。赵婶见情况不妙,冲吴婶道:“快去请刘爷来。” 刘宇和顾明拉着草木灰水来到店中还没回去,听到外面有人闹事连忙出来,正好看见罗坚从怀中摸出只蟑螂塞进咬了一半的包子中,也不避忌看热闹的人,然后大声吼道:“这包子不干净,里面有脏东西,大家看这是什么?” 说着,罗坚从包子里掏出螳螂,用手指高高拈起。他身边的泼皮立时将包子扔了一地,伸手要掀笼屉,吼道:“赔钱,赔钱。” 原来这招吃霸王餐的办法自古就有,刘宇气极,对着顾明道:“给我打断这伙人的狗爪。” 顾明飞扑而出,这伙子号称轻侠的泼皮哪是他的对手,片刻之间滚的滚、爬的爬。罗坚支撑了两招,还是挨了顾明一脚,倒在地上嚷道:“打得好,有本事把爷打死,要不然你们别想好过。” 市中旗亭,旗亭高五层,有市兵在高处四面观察市中情形,包子铺前有人打闹,立时报告给了市令(1)上官风。南市市令二百石,官不大职权不小,南市两坊之地、三千多户商家都要仰仗市令的鼻息,算得上是富得流油的职位,等闲人谋不到。上官风巴结上赵忠的监奴(2)赵致,花了二十万钱打点谋得这个南市市令的位置,一年不到便还了本。 刘宇在南市开包子铺,按惯例给上官风送去了二千钱,现在有人闹事这位市令当然要“主持公道”,上官风吩咐道:“邓贵,你带人过去看看,谁敢闹事把他抓起来。” 邓贵带人来到包子铺,一看罗坚等人立时明白了,再说市令大人的吩咐他也听懂了,邓贵一挥手,市兵不容分说就把罗坚等人绑了起来。刘宇深谙规矩,从铺中取了二百钱暗中塞给邓贵,笑道:“多亏大人秉公执法,保护小民安危,改日请大人喝杯酒,以表谢意。” 二百钱甸甸地压在袖中,邓贵眉开眼笑起来,这家店东好生晓事,不枉自己帮他一场。邓贵笑道:“罗坚这伙泼皮惯在市中敲诈,我等朝庭官员自当为民作主,以后他若还敢再来,只管派人通知我。” 罗坚也不怕,看着刘宇冷笑道:“小子,你有种,等老子出来再找你算账。” 像罗坚这种泼皮官府拿他也没办法,抽了十鞭便放了,第二天罗坚又带着人来闹事,顾明再次教训他一通,又送给邓贵二百钱。第三天,包子铺四周站满了人等着看热闹,果然罗坚又摇摇摆摆地出现,吵闹一番收场,生意大不如前。 冯奇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暗自得意,再有个十天半个月,包子铺就开不下去了。 刘宇深恶罗坚,顾明道:“要不我夜间去将这小子给宰了。” “为了几只臭虫不划算,待我想想办法。”刘宇皱着眉头道。 注(1):汉朝集市有管理的官员,根据市的大小分别是市令、市长和市啬夫。 (2):监奴,监管家务的奴仆头子。 ------------ 第三十二章登门求教 刘宇在京中认识的人有限,官场上就只有孔融,孔融为人清高肯定不会为了他的包子铺生意帮忙。 若是同罗坚等人妥协,这伙泼皮肯定不会善罢干休,只怕会变本加厉,一步步欺上门来,何况穿越一回可以学韩信千金一饭报恩,刘宇可学不来韩信忍胯下之辱。 市令的官吏和罗坚等人分明是蛇鼠一窝,借罗坚向自己压榨好处,欲壑难填,再多钱也难以满足。请人帮忙也不是办法,千日防贼难,罗坚这伙人本是无赖,有的是时间搅乱。 苦思无策,第二天刘宇让顾明照样前去包子铺坐镇,自己雇了辆牛车,带着八样礼物和一大堆包子前往奉常亭,准备向族叔刘怀求教。来之前算过,今日轮到刘怀休沐,忠伯应门,看到刘宇十分高兴,接了礼物将刘宇迎进去。 刘怀正在屋中,倒是刘易去了庠学,不在家中。等刘宇拜罢起身,刘怀问道:“听说你太尉府的职司被开革了,怎么回事?” 刘宇将得罪长史李平的经过述说了一遍,刘怀感慨地道:“官场倾轧,仕途多变。好在你还年轻,又有孔文举相帮,要多读书,将来不难上进。你没有职司,现在在做什么?若是手头不便,不妨搬到家中来住。” 刘怀对这个族侄越发看重,去年居然跟着王允去了豫州,交好了名士孔融,还能得到太尉府员吏的职司,虽然被革,但有孔融相助将来前程要远超自己,说不定易儿将来还要靠他扶持一把。 “叔父,侄儿最近与人合伙,在南市开了家包子铺。”刘宇道。 刘怀一愣,包子铺?他在太仆手下当差,看到同僚咬食包子,香味扑鼻,他花二十文买了四个带到家中,易儿十分喜欢,难道这包子出自刘宇之手。刘怀问道:“包子?可是最近京中卖五钱一个的包子?” “正是。” 听到刘宇肯定的回答后,刘怀心中百味杂陈,他和同僚一起闲谈时估算过包子之利,月利至少在万钱以上,这可是千石官员的俸禄,当时议起众人都羡慕不已,没想到居然出自族侄之手。 “侄儿将各种包子都带了些来,给婷儿、易儿尝尝,自家做的东西,不值钱。”刘宇客套道。 刘怀默然,以他的俸禄也买不起多少五钱一个的包子,当初自己看刘宇非池中之物,才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变得捉摸不透了。 刘宇深揖,道:“侄儿此次来,有事向叔父请教。” 刘怀心中舒服了些,自己这个族叔到底还有些用途,拈须微笑道:“一家人不用太客气,你且坐下说话。” 在凉席上盘腿坐好,刘宇将罗坚之事告诉了刘怀。刘怀捋着胡须思忖片刻,这才开口道:“我在京中为官十余年,时常听闻这样的事发生。你在顺风马行做过,可知为何没有轻侠前去搅乱。” 顺风马行的背后是中常侍夏恽,哪个轻侠吃了熊心豹胆敢上门找死,像罗坚这样的若敢上门,直接打个半死,然后扔在牢中等死。刘宇明白刘怀的意思是让他去找寻靠山,只是这靠山到哪里去寻。 京中势力分为宦官、外戚和士族,士族清高自许,看不起商贾,向他们求助很难;宦海贪欲无限,被他们看上怕是自己连皮带骨都会吞掉;外戚有何家、董家,还有天子乳母程夫人等,一时之间自己哪里搭得上关系,而且这些人沾染上对声名有损,刘宇怀有大志,自不肯将来被人说成依附外戚、宦官,要知道士人口如刀杀人于无形。前些日子崔烈花五百万钱买了个司徒,就被天下被士人耻笑,声名大损,那日自己随孔融前去赴宴,孔融出言讥讽崔州平,结果酒宴闹得不欢而散。 自己认识的人中孔融是指望不上,说与他听怕是会用水洗耳,反倒生了情分;王越不过是虎贲郎中,在军中苦苦争出头;族叔也是指望不上,马夫差事被人抢了都没办法;至于杨赐、邓盛这些大佬,自然说一句话就顶用,关键是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自己就是上门求恳也见不到人。 刘怀看着刘宇皱眉苦思,出语点醒道:“你可听闻天子喜食胡饼,我尝过你所卖的包子,滋味远胜过胡饼,你为何不想办法将包子献给天子?” 刘宇一脸茫然,道:“献给天子,哪得门路?” 刘怀道:“少府管着天子的饮食,进献食物乃太官令之职。” “少府是九卿之一,掌管宫中御用之物供养天子。太官令(六百石)是少府属官,掌御饮食,其下有左丞、甘丞、汤官丞、果丞各一人,左丞主饮食、甘丞主膳具、汤官丞主酒、果丞主果,为叔与左丞杨兴相熟。”刘怀略带几分得意地道。 刘宇恍然大悟,笑道:“叔父可有把握通过杨左丞把包子进呈给天子。” “九卿办差之所相隔不远,我当差之时去找一找他,你等我下次休沐时再来,行与不行届时我再与你回话。”刘怀道。 刘宇起身道:“多谢叔父。叔父替我打点少不得用钱,我这就去取来。” 刘怀有心叫住刘宇,可是囊中羞涩,确实没有钱拿来打点。刘宇雇了辆牛车,半个时辰就回到了刘怀家中,从车上扛下来一袋钱。 将钱“哗”的一声从袋中倒出,黄灿灿铺了一地。刘怀吓了一跳,道:“这是多少钱?哪用得了这么多?” 刘怀只是比二百石的小官,每月俸禄二十七斛,半钱半粟,即十三石半粟米和一千三百钱,一下子这么多钱刘怀还从未经手过。 “这里有万钱,供叔父使用。”刘宇道。 刘怀暗惊,包子铺才开张几天,红利就超过万钱了吗,连连摆手道:“不用这许多,有三千钱足矣。你将多余的钱拿回去,为叔还能要你的钱不成。” 刘宇拱手道:“叔父,钱往宽裕处使。而且叔父在太仆任掾吏多年,资历已够,不妨活动活动,叔父高升,对侄儿来说也是件好事。若是还有剩余,叔父便替我捎回家中吧。” 刘怀动了心,太仆属官考工丞出缺,自己若是能送些钱给太仆丞王强,这个三百石的考工丞极有可能就落到了自己手中,刘宇的这些钱来的正是时候。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打点左丞之事为叔会替你办妥。”刘怀示意刘宇将钱装好,堆放在屋角。 午时,刘易散学归家,看到一桌的包子,开心得嘴都合不拢,一家人尽欢而散。 ------------ 第三十三章供奉宫中 与罗坚的缠斗仍在继续。 被顾明揍过多次之后,罗坚吸取了教训,不再每天亲至讨打,而是派手下的弟兄轮番前来搅乱,市令的邓贵等闹得差不多了便带人出现抓走泼皮,然后笑眯眯地收取二百钱好处。 挑担出去叫卖的伙计也遭到罗坚的人围攻,包子被撒了一地,刘宇恨得牙痒痒,在族叔没有来信之前,索性停了叫卖的挑子,专心经营店铺。包子铺外看热闹的人不少,生意却大受影响,每天只能卖出七八百个。 此消彼长,冯奇的胡饼生意有了起色。不过冯奇也不好过,罗坚挨打之事到他家中敲诈了二千钱,还说事情没完,只要一日不了每日需医药费二百钱,冯奇叫苦不迭,自家一日所得也没有二百钱。没想到包子铺这么厉害,居然挺着不认输,早知道自己绝不敢惹,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不容易又挨到了刘怀休沐日,刘宇早早地去了奉常亭拜见族叔,刘易正要出门上学,看到刘宇十分开心,两人说笑了一阵,约定有空一起出门玩耍。 屋内,刘怀听到刘宇和儿子的说笑声,捋着胡须很满意,易儿和刘宇年岁相差不大,关系密切,将来两人可以互帮互助。要知门阀之所以能长兴不衰,就是因为族人相帮,互相扶持。 刘宇走进屋内,看到刘怀满面春风,知道事情有了着落,恭恭敬敬地揖拜见礼,坐下之后才开口道:“看叔父笑容满面,莫非沟通杨左丞之事有了着落。” 刘怀点点头,道:“不错,杨左丞已经奏请太官令,将包子进呈给天子。明日宫中会派人前去学制包子之法,你且小心伺候。” 刘宇亦喜亦忧,如果包子能被天子喜食成为宫中供奉,那借罗坚十个胆子也不敢再来纠缠。只是如此一来,草木灰泡水的秘密怕是守不住了,天子食用之物,肯定要宫中自制,就怕秘法传扬开来,包子的利润就薄了。 想到这里,刘宇道:“叔父,包子之所以好卖,是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和面的秘法,用此法和面面团蓬松可口不发酸,若是献于宫中怕秘法不保,不知叔父有什么好办法吗?” 刘怀道:“依照惯例供奉宫中食物有两种途径,一是将秘方献于少府,朝庭会有所赏赐;一是召唤厨师进宫为御厨,专门为天子制膳,不知你想用哪种?” 刘宇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进献厨师入宫。” 入宫为厨的人选就是孙青,能从店伙计成为宫中厨官,孙青肯定乐意。孙青忠实少言,又跟赵叔一样投在刘宇门下,草木灰的秘密告诉他胜过告诉旁人。不过就算草木灰水和面的法子流传开来刘宇也不怕,只要能得到供奉天子的声名,以后他大可以再做些新的东西出来。 得到刘宇的答复后,刘怀道:“既是如此,我今日便要前去找杨左丞,与他事先说定,省得到时误事。” 刘宇躬身道:“劳烦叔父大人了,若需用钱叔父尽管开口,我打算每月花用三千钱来打点维持关系,叔父不妨告诉杨左丞。若是钱不够用,叔父尽管明言,有这条关系花再多钱也划算。” 刘怀深深地看了一眼侄儿,自己能说动杨兴一是两人关系还好,二恐怕还是那二千钱奏功,又通过杨兴之手还送给太官令韦深二千钱,这才敲定将包子进献到御前。自己正要提醒刘宇,包子进奉给天子之后还需继续打点维系关系,没想到他居然事先想到。 说来惭愧,自己入京为官十余年仕途艰难,最近献给太仆丞三千钱才有望成为升官成为考功丞,刘宇随自己进京才一年多,对世情看得居然比自己还透,家族中兴说不定落在他的身上。 想到这里,刘怀微笑道:“宇儿,你见事分明胜过为叔,为叔甚喜,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要分清本末。你是汉室宗亲、长沙定王之后,以你的聪慧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中兴家族,你得孔文举青睐,应该交结文士,访求名士为师,将来征辟为官,切不要沉迷于商贾之道以赚钱为业,浪费了你的才华。” 这是金玉良言,刘宇郑重下拜,道:“侄儿谨记叔父教诲。” 刘怀又携了两千钱前去找左丞杨兴,傍晚时分回家,告诉刘宇明日少府派人召厨师进宫为天子制做包子。刘宇得了准信,谢过刘怀,赶回了家中。 包子铺在南市,南市除了看守店铺之人并无住处,包子铺现在请了十多个人,有男有女,所以刘宇在南市外市里租了一栋三进的宅院安置这些人,孙叔住在二进院的左侧。 回到家中叫来孙青,刘宇把宫中要把包子进奉给天子,准备推荐他入宫做御厨之事告诉了孙青。 孙青愣愣地看着刘宇,刘宇笑道:“孙叔能进宫为御厨,至少也是个百石小官,将来能重新娶妻生子,传承家业。” 孙青醒悟过来,这对他来说是改变命运的良机,当即跪倒在刘宇面前,感极涕零地发誓道:“孙青谢过公子大恩大德,世世代代愿奉公子为主,若有违誓,不得好死。” 古人重誓,孙青确实言出肺腑。刘宇满意地拉起孙青道:“孙叔言重了。天子召你入宫做包子,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你为御厨之后那些泼皮便不敢再到包子铺来闹事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孙叔,你既愿意入宫,那我便将发面之法告诉你……” 古人对秘方极为看重,传子不传女,甚至只传给嫡长子,刘宇将秘方告诉孙青,那便是给了他一个金饭碗。孙青再次跪倒起誓道:“孙青今日学得公子发面之法,绝不告诉第二人,若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刘宇笑道:“无须起誓,你若能替我守秘五年,我准你传给家人。”五年之后,改天换地,那个秘方能否保住对刘宇来说已不重要。 孙青大喜,他才四十出头,有了钱完全可以娶妻生子,这方子传给后人,当能富贵长久。孙青叩头道:“公子放心,孙青五年之内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将草木灰泡水揉面的秘密告诉了孙青后,刘宇又告诉张青包子可变的花样,让他入宫之后不至于老三样。接着,刘宇细细地交待孙青入宫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应该如何应变,两人一直谈到三更,才各自安歇。 ------------ 第三十四章投其所好 辰初时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夹在众多的早膳之中进献到天子刘宏面前。钱使得到位,左丞杨兴吩咐宫女将这盘包子放在胡饼之前端上,刘宏果然一下子被雪白如雪,褶如菊花的东西吸引。 “唔,这是何物?”刘宏指着包子问道。 小宫女事先得了吩咐,躬身应道:“此物乃南市最近热卖的包子,坊间百姓喜食,少府左丞杨大人特意命人制来,请万岁品尝。” 这些包子是精心包制的,只有核桃大小,玲珑可爱。刘宏夹起一个咬到嘴中,汁水从包子中溢了出来,鲜香满口,是羊肉萝卜(1)馅。汤汁溅在刘宏的胡须上,宫女忙递上毛巾,刘宏将剩下的半个包子丢入嘴中,这才擦拭着胡须上的汤汁,道:“此物不错,鲜香味美,外皮也甚松软,胜过胡饼。” 丢了毛巾,再去夹包子,发现褶皱花纹的中心点着颜色,如同花蕊一般,刚才那个是黄色,刘宏便夹了个红蕊的,大葱猪肉馅,嫩滑爽口,香味扑鼻。 包子个头不大,刘宏一口气连吃了六个,分别是羊肉萝卜馅、猪肉大葱馅、牛肉白菜馅、青菜馅、腌菜馅和胡桃馅的,个个不同,个个美味可口。刘宏满意地道:“此物甚好,从明日起供奉后宫,把剩下的端给太后、娘娘和皇子们都尝尝。少府进献美食有功,左丞杨兴赏钱五千。” 杨兴就在殿外等候消息,小宫女把喜讯告诉他,杨丞把事先准备好的串钱塞到小宫女手中,喜孜孜地入殿谢恩。刘宏是个吃喝玩乐的主,可能认不齐朝堂上的大臣,但对伺候他吃喝拉撒的人个个认识。 见杨兴跪倒谢恩,刘宏笑道:“杨爱卿,你所进的包子朕甚喜,难为你办差用心。此物是何人所制?朕尝出六种不同馅料,不知还有多少种?” 杨兴恭声道:“臣谢万岁赏赐,此物乃南市商人新制,京中百姓喜食,臣得闻后专程前去试尝,感觉美味才斗胆呈给万岁。臣已将制包子的厨师招入宫中,听其言可更换不同的馅料和包皮,种类繁多。“ 刘宏兴趣盎然,笑道:“把那厨师叫来,朕要问问他究意有多少种搭配?” 包子进奉上去,孙青提心吊胆地等着消息,半个时辰在他感觉中比半年还长。这时,厨头走过来,既是羡慕又是妒忌地道:“孙青,你好运道,万岁召你前去问话。” 孙青两腿发软,他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亭长,现在天子要见他,吓得连腿都不知道该如何迈了。厨头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这个夯货,万岁见你是好事,怎么像要杀你的头似的。来人,架着点他。” 孙青被架着来到刘宏面前,总算还记得前夜与刘宇商量的应变之道,大着胆子颤声道:“小民孙青叩见万岁。”声音因为恐慌变调高亢,磕头却是实在,砸得地面“梆梆”直响。 刘宏忍住笑,和声道:“你不用怕,且站起来回话。” 孙青爬了半天站不起身,刘宏笑着示意小宦官扶起他,问道:“这包子是你所制?朕问你,包子有多少种类?” 天子的问话刘宇事先料到,先行交待过孙青,有所准备的孙青胆子大了几分,颤声应道:“回万岁,包子可调换馅料和面皮,馅料有牛肉、羊肉、猪肉、鸡鸭鱼肉,可以掺杂各色菜蔬、鲜果等,若是不喜食荤,也可单用素菜;皮料用麦粉,可在麦粉中掺杂鸡蛋、菜汁等物,小民也没算过能做出多少种来。” 刘宏笑道:“无妨,你每日且做四种,二荤二素,朕很喜欢吃,比胡饼好吃。这包子的名字可是你所取,着实粗陋。此物既是蒸制而成,就改名为‘蒸饼'吧。孙青献蒸饼有功,做个厨头(二百石)吧,专门替朕做蒸饼。” 孙青也不知厨头是多大的官,反正跪倒磕头谢恩不会错。想起与刘宇事先的约定,孙青壮着胆子道:“万岁,这蒸饼的制作之法并非小民想出来的,小人不敢冒功受赏。” 刘宏笑道:“想不到你这个草民还识大义,居然不贪他人之功。朕问你,这蒸饼的制作方法是何人想出来的?” 孙青满是感激地道:“是小民的主家刘宇所授。” “哦,居然也姓刘,可是朕的族人?”刘宏饶有兴趣地问道。 孙青道:“小民听主家说起,他是长沙定王后人,不知是不是万岁的族人。” 刘宏笑道:“哈哈哈,你这家伙真是无知,朕亦是长沙定王后裔,想不到朕的族人之中还有伊尹易牙之辈。你的主家多大年纪?” “十五岁。” 刘宏一愣,道:“什么,尚未束发?他家中还有何人?” 这些都是刘宇事先想到的事情,孙青胆大了起来,按照刘宇的叮嘱应道:“主家是荆州鲁阳人,一年前随族叔来京,先是做马夫,后到剑馆做厨师、学剑,随剑馆主人前往豫州平定黄巾,回京后在太尉府做员吏,太尉府裁撤冗员后归家读书,闲来无事便经营包子铺。” 刘宏抚着胡须,道:“此子倒是命运多舛,朕虽贵为天子亦无法顾及每个族人,甚憾。”刚想赏赐刘宇一个小官,想到刘宇前往豫州平定黄巾,虽然不知因何原因,但肯定是跟随王允前去。 朝堂之上袁隗、杨赐等人同诸大臣轮番求情,让刘宏觉得士族串通一气,越发不肯赦免王允。这个刘宇居然和王允搅到了一处,刘宏眉头一皱,道:“刘宇年纪尚轻,应当在家中读书识礼,怎可荒废在商贾之间。不过,朕既喜食蒸饼,不能不赏其功,取纸笔来。” 小黄门拿来纸笔,刘宏执笔写下“蒸饼极佳”四个字,道:“就将这四个字赐给他吧。”刘宏虽然荒淫无道,但却多才多艺,除了喜欢辞赋之外,对书法、音乐皆有研究,擅长弹琴、吹洞箫,“蒸饼极佳”四个字写得华美庄重。 放下笔,刘宏自我欣赏了片刻,很是满意,吩咐道:“将字制成匾额送去。还有,蒸饼既是朕的族人所经营,尔等不可起意谋夺,否则朕绝不轻饶。” 天子赐字,非同小可,太乐署派人吹吹打打地将“蒸饼极佳”四字匾额送到了包子铺,整个南市都轰动了,人山人海挤在包子铺前看热闹,刘宇也没想到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注(1):《诗经•邶风•谷风》中有“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的诗句,葑指大头菜,菲指白萝卜。 ------------ 第三十五章预做安排 牌匾高悬在屋内,刘宇散了千枚喜钱打发走太乐署的鼓乐手,市令上官风敬畏地看着天子御笔,叹道:“有万岁的匾额在,包子……哦不,该叫蒸饼了,蒸饼铺的生意肯定日进斗金。” “还要市令大人多多照应。”刘宇笑道。 上官风瞧了一眼匾额,道:“有这块匾在,谁敢得罪你,刘兄弟有天子照看前途无量,小老儿倒是要刘兄弟关照一二。” 这回刘宇塞钱上官风说什么也不肯拿了,拍着胸脯对刘宇保证,若是罗坚等人敢来搅乱,一定严惩不贷。 等市令的人走后,刘宇大手一挥,道:“铺内每人发钱百枚,今日包子半价,以示庆贺。哦,该称蒸饼了。” 蒸饼铺内外欢声一片,刘宇背着手打量着匾上四个字,蒸饼极佳,自己原想早些将包子二字带来,没想到历史又固执地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之上。 有人欢喜有人愁,旁边胡饼店的冯奇如丧考妣,早早地就关了店门回家。刚进门,家中老仆就禀报道:“东街罗大让人传话,让老爷有空过去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冯奇怒道:“有个屁事,无非是想讹钱了。”心中后悔,实不应该招惹这个泼皮,沾染上了脱身不得。 罗坚家,虽然破旧却占地极广,其父当年是南市有名的富商。家中值钱的物件早已变卖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屋。 大堂,罗坚光着膀子、赤着脚坐在破席之上,身旁左右横七竖八地或坐或卧着十几条汉子,都是同他厮混的泼皮。罗坚已经得知包子铺得了天子赐匾的消息,忙将手下弟兄召集起来商量对策。 “大哥,这包子铺有天子撑腰,咱们是斗不过的,还是出外避几天风头再说。” “就怕那姓刘的咬住不放,官府的狗腿子要讨好他对兄弟穷追不舍。大哥,要我说咱们还是前去服个软。” “铁头,你个耸货,咱们弟兄怕过谁,至多拼个鱼死网破,有什么大不了的。” 手下弟兄吵个不停,罗坚一直黑着脸,心烦意乱,一语不发。他自知这些天将刘宇得罪得厉害,看刘宇的个性并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如今得了势,自己怕是难在南市这块厮混了,都怪冯奇那小子挑唆老子,自己就算走也不能放过冯奇,非得从他身上扒下层皮来不可。 罗坚怨毒地问道:“小六,不是让你传话让冯奇那小子过来一趟吗,天都黑了,南市早关门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那个叫小六的泼皮不满二十,目光灵动地道:“罗哥,我已经把话告诉冯家人了,我估摸冯奇那小子是不敢来见您吧。” “出了事想躲,门都没有。你再去看看,把他叫来。”罗坚吩咐道。 小六有些不愿意,马上就要吃饭了,锅中的狗肉要熟了,自己这时出门回来恐怕连汤都没了。身旁的疤子吼道:“大哥吩咐,还不快去。”小六在这伙人中地位最低,只得嘟囔着起身出屋。 天色已暗,两旁人家窗中透出灯火,斑驳地照亮残破的石板路。冯奇家不远,小六准备一口气跑去,这样或许还能赶上一两块狗肉。 猛然从侧旁窜出条黑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小六一惊,曲肘向那人撞去,那人轻笑一声,手上用力将小六的胳膊拧转,小六连声惨叫,“疼,疼,莫开玩笑。” 那人松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六。借着旁边屋中漏出的灯光,小六看清那人是包子铺的顾明。这些天都是顾明出手招呼他们,顾明的底细早被他们探听清楚了,含光剑馆的弟子。 小六自知不是对手,苦着脸陪笑道:“顾爷,小的只是个跑腿的,罗坚在家里呢,你要寻仇只管去,饶了小的吧。” 顾明道:“爷就是找你来的,你随我来。”说着,拉着小六来到一处黑暗的拐角处。 小六见识过顾明的身手,生怕他打自己,道:“顾爷,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小的一定告诉您,千万别动手。” 顾明笑道:“你小子倒是挺机灵的,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杜平,家中排行第六,您就叫我小六。顾爷,小的家有老母,下有幼妹,实是生活所迫才跟着罗坚厮混,您就高抬贵手饶过小的吧。”说着,杜平声泪俱下,抹起眼泪来。 “行了,别干嚎了,顾爷找你有事,这件事办好了,以后你就跟着顾爷混。”顾明拍着杜平的肩膀道。这些天在包子铺大显身手,顾明觉得自己学剑多年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杜平立时收了眼泪,笑道:“顾爷可是让我探听罗坚他们的动静?” 顾明点点头,道:“你小子识相,顾爷亏待不了你。罗坚有什么动静,尽快告诉我,知道到哪找我吗?” “知道,知道,包子铺的人住在哪我清楚。”小六道。 “那行,敲后门,告诉他们找我的就行。”顾明吩咐道:“你这么晚出去干啥?” 想起快出锅的狗肉,杜平气鼓鼓地道:“罗坚让我去找一趟冯奇,顾爷还不知道吧,罗坚在包子铺搅乱,就是冯奇花钱雇的。” 这还真不知道,得回去告诉刘宇。顾明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串钱,递给杜平道:“这消息很重要,这钱你拿着,以后有什么事不管大小尽管来告诉我,有赏。” 一串钱有五十枚,杜平笑眯眯地揣入怀中,道:“跟着顾爷就是爽快,顾爷放心,罗坚那有个大事小情小六保管马上通知您。” 杜平跑去叫冯奇,顾明回了住处,把冯奇花钱雇罗坚的事告诉了刘宇。原来是生意竞争对手暗中使坏,刘宇想了想道:“小六那边要盯紧,店铺和住处都要有人看着,防止罗坚那些人狗急跳墙。顾师兄,家里劳烦你小心些,从明天起我晚上住到店里去。” 顾明道:“光凭我们两个人不行,要再雇几个人。明天我回趟剑馆,把二师兄拉来坐镇,剑馆里有几个学剑的学徒是普通人家出身,应该能请动。” 刘宇道:“行,铺子和住处都要有人看着,三师兄不妨多请些人,咱们剑馆人不够到别的剑馆请也行,每处至少要七八个人。价钱好商量,不要亏待了别人。” ------------ 第三十六章狗急跳墙 杜平到冯奇家没有见到人,只得回了罗坚家中。果不出所料,狗肉被啃食一空,骨头丢了一地。 罗坚剔着牙,问道:“小六,见到冯奇了,那小子怎么不跟你过来?” 杜平心中暗骂,这群小子平日里说起来兄弟情义重,吃起东西来个个像饿死鬼投胎,一锅狗肉一块也没有留下。 “他家人说冯奇到新安收账去了。”杜平应道。用勺子使劲地在汤中捞着残渣,愣是没见到一根骨头,只得怏怏地盛了碗粟米饭,把汤浇在饭上大口地扒起来。 “屁,我今天午时从他家店里抓了个胡饼,那小子还冲我呲牙咧嘴来着,这会就上新安去了,铁定是躲在家里不敢见大哥。”疤子嚷道。 罗坚冷笑一声,道:“想躲着爷,门都没有。兄弟都吃饱了,随我前去散散食。” 那些泼皮呼啦啦起身,杜平三口两口扒完饭,也跟在他们身后朝冯奇家走去。冯奇家大门紧闭,疤子上前就是一腿,重重地踢在门上,震得尘土飞扬。 “谁啊?怎么这样用力打门,有没有教养?”院内传来喝骂声。 门栓拉开,罗坚带着人不容分说就闯了进去,大步朝里面院落走去。守门人拦不住,只好飞跑着先去通报,等罗坚等人来到第二进院落,冯奇满面怒容地站在正屋檐下。 “罗大,你这是何意,就不怕我到官府告你私闯民宅吗?”冯奇大声喝斥道。 罗坚冷笑道:“冯大掌柜,你唆使我到包子铺闹事,怎么?现在想置身事外了,要不要咱们一起去官府分说一番啊,看看姓刘的会放过你吗。” 冯奇脸色铁青,道:“进屋说。” 泼皮进屋,如鼠入粮铺,四散翻找,看到值钱的东西便揣入怀中,冯奇急得直跳脚,可是哪拦得住这些人。 罗坚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把脚架在案几之上,冲着一旁阻拦泼皮乱拿东西的冯奇道:“冯大掌柜,这洛阳罗某怕是呆不住了,找你借点盘缠。” 冯奇知道躲不脱,咬牙道:“你要多少?” “五万钱。”罗坚张开巴掌在冯奇面前晃动。 “什么?”冯奇惊叫起来,“我没有钱,至多二千钱。” “二千钱,你当罗爷是街上的乞丐吗?”罗坚冷笑道:“你这套宅子少说也值个七八万钱。冯大掌柜,不给钱就准备坐牢吧。” 冯奇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道:“你杀了我也拿不出这么钱来,我这是让猪油蒙了心,才会招惹你这个祸胎。” 罗坚见冯奇哭天抹泪,就是不肯拿钱,焦躁起来,喝道:“给句痛快话,你能给多少钱,给少了钱豁出去了,拉你一起去官府。” 冯奇咬着牙,从嘴里挤出五千钱。罗坚冷笑着起身,道:“姓冯的,你等着坐牢吧,你家的生意别想开下去了,我办不倒姓刘的还对付不了你吗。” “八千钱”,看到罗坚脚步不停,冯奇吼道:“一万钱,再多真没有了,我只能关了买卖随你去打官司。” 罗坚站住,转脸道:“行,罗爷就给你个面子,一万钱明日送到我家中,要是晚了一天多加一千钱的息钱。” 众泼皮回到罗坚的住处,铁头笑道:“大哥,这回敲到一万钱,弟兄们辛苦了这么久,等钱到手后给兄弟都散个三五百钱。” 罗坚扫了一眼铁头,心中暗恼,这家伙最是贪生怕死,要起钱来倒是比谁都积极,这一万钱是自己用来逃命的,散给大伙自己怎么活。 “兄弟们都跟我出外避避风头,这些钱是路上的盘缠,不能散了。”罗坚道。 这伙人当中有个小子叫歪脖,鬼主意最多,他无家无业,听罗坚不愿意分钱,想着跟罗坚一起出外混些日子再说。歪脖凑到罗坚身边低语道:“大哥,既然要走,索性做票大的再走,咱们抢了南市去逃奔黑山军。以大哥的本事,至少能做个将军,兄弟们跟着大家吃香喝辣岂不快活。” 罗坚怦然心动,黄巾虽平,各地叛乱依旧不止,除了北宫伯玉在凉州作乱攻打长安外,罗坚还听闻过黑山、白波、黄龙、左校、青牛角、五鹿、李大目等十余处叛军,大的有数万人,小的有六七千,特别是黑山军啸聚并州、翼州一带,有十数万人之多,官军束手无策,自己前去投奔,说不定真能混个将军当当。 “怎么做?”罗坚问道。 “咱们趁夜摸进南市,挑几家有钱的商铺抢了,得了钱放把火走人,官府的那些人到哪里去拿咱们。”歪脖阴阴地道。 罗坚盘算了一下,市令官寺内住着二十几个官兵,平日里吃拿卡要惯了,一个个养得膘肥体胖,真打起来不是自己手下这伙弟兄的对手。再说趁夜作乱,官兵不知他们有多少,哪敢出来抓贼,那市令上官风怕死也不敢放他们出来,至多躲在旗楼之上敲市鼓报信,等大队官兵到来他们早就钻进山沟了。 “就这么干。”罗坚满脸狞色地道:“不能放过包子铺,到时候咱们冲进去把那块匾给砸了,那是天子所赐,若是损毁了姓刘的活不了。歪脖,这些人属你最机灵,你暗中再找些弟兄,到时候跟着咱们一起去抢南市。” 既然打算烧了蒸饼铺逃走,罗坚想着索性连宅子也卖了换钱,晚上睡不着,前院后院转了半天,着实舍不得,往事浮现也免不了落几滴泪。事到如今,只能向前,罗坚一咬牙,心中暗道:爹娘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若是能闯出点名头来,再回洛阳重修家宅,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第二天南市开门,旗楼的市鼓就“咚咚”响起,长长的旗帜垂下,“蒸饼极佳”四个字随风飘舞。包子铺的招牌换成了蒸饼铺,门前挤满了前来买蒸饼的人,天子都说蒸饼极佳,哪能不尝一尝,五钱能买到天子赞誉的蒸饼,此等好事哪里去寻。 蒸饼铺早有准备,一笼笼热气腾腾的蒸饼出锅,四名伙计挑着担没走多远就被抢购一空,从卯正二刻开门到午时,三千个包子就卖光了。赵叔、赵婶等人累坏了,手都抬不起来,刘宇笑道:“每人发钱五十文,下午休沐。” 顾明把宋真等人请到了住处,一共请了二十人,说好每天每人五十钱,宋真则是来帮忙,顾明打算到时送点东西给他。 冯奇把一万钱给了罗坚,罗坚拉住他硬把宅子卖了五万钱。罗坚的宅子虽然有些破旧,却远不止五万钱,冯奇贪心又起,讲到四万钱将宅子盘下。罗坚居然将宅子都卖了,冯奇估摸罗坚得有什么大举动,带着一家人回老家,避避风头再说。 ------------ 第三十七章了结祸患 得到钱之后,罗坚将众人找来,声称要做笔大买卖,人越多越好,到时候人人有钱,让大伙都前去找朋友,晚间在他家中会合。 杜平暗中嘀咕,借着找人的理由溜到了蒸饼铺众人的住处,敲开后门,恰巧刘宇和顾明都在家中,叫了几桌酒席犒劳大伙并为请来的护卫们接风。听完杜平的叙述,刘宇猜想罗坚等人马上要动手了,塞给杜平二百钱,让他有情况随时来报,杜平欢天喜地地离开。 刘宇道:“顾师兄,你少喝些酒,今夜怕有事。让宋师兄今天守在家里,你同我带些人到店中去。”赶在南市闭门之前,刘宇和顾明带了十个人住进了蒸饼铺。 天暗了下来,罗坚的破屋内灯火通明,三十多条汉子挤在院中吃酒。院子足够大,摆放四张桌子还显宽敞,罗坚端着碗酒,挨桌敬酒寒暄,四百文一桌的酒席,足够丰盛,这些汉子吃得热汁淋漓。 “罗哥,这菜着实不错,可是酒有点少。”嚷嚷的是轻侠薛旺,带着三个兄弟从建春亭过来。 薛旺是个斗狠之人,算是个主力。罗坚笑道:“薛兄,今晚有个大活,少喝点酒,等活做下来,我给每个弟兄五百钱,再请大伙好好喝上一场。”反正劫了南市后准备逃走,罗坚信口开河地许诺道。 “每个兄弟五百钱,罗大哥做的好大买卖”,东桌上首的胖子笑道:“罗大哥,能不能说说是什么买卖,也让兄弟们心里有数。” 那胖子是东明亭的肥三,罗坚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这家伙看似肥蠢其实精明得很。罗坚端着碗来到肥三身边,笑道:“三哥,五百钱绝少不了大伙的,不过这笔买卖够大,被官府知道了麻烦也大,所以临出发的时候才能告诉大伙,省得露了风声。三哥,您见谅,我敬你一碗。” 肥三转了转眼珠,举起碗喝了,没有做声。 杜平没敢喝酒,想着能早点探明消息找借口溜去报信,可是一直吃到二更天,罗坚还没有说去做什么买卖。 薛旺拍拍肚子,站起身道:“吃得差不多了。罗哥,时间不早了,该说说要大伙做什么了,老子有些犯困,想回去睡觉了。” 今天是五月二十七,天上只是一弯眉月,影绰绰看不清人影。 罗坚将手中酒碗“啪”的一声摔到地上,高声喊道:“兄弟们,罗某前段时间受包子铺的窝囊气都听说了吧,请兄弟们来就是想让大伙替我出这口气,把包子铺烧了。” 薛旺冷笑道:“抢劫官市可是死罪,罗大哥为了你这顿饭把命搭上,兄弟们可犯不上。” 罗坚道:“包子铺的生意红火大伙都知道吧,每天的收入不下万钱。我派人看过,包子铺五天一次将钱运走,今天是第四天,也就是说包子铺里面积着四万多钱。” 顿时,院内的呼吸声沉重了许多。 罗坚接着道:“我会打开市门,兄弟们蒙上脸抢了包子铺,罗某只为出口气,钱一枚也不拿。等烧了包子铺,罗某就逃到凉州去,官府要是追拿众兄弟不妨推到罗某身上。” 肥三盘算了片刻,哑声笑道:“这买卖是够大,不过事后罗兄逃走,其他弟兄还要在洛阳讨生活,万一有人说漏了嘴怎么办?不如大伙都发个毒誓,绝不许泄露今夜之事,若谁走了风声,众人一起杀他全家。” 众人发完誓,罗坚起身带着众人出门,杜平被裹胁在中间,心中暗暗发急,根本没有机会溜出去通风报信。 一行人以巾裹面,躲躲闪闪地来到南市东门边,歪脖从草丛里翻出两架梯子,搭在市墙上,上了墙头,将另一个梯子放入市内,歪脖、疤脸带着几个人摸进了里面。功夫不大,市门打开,歪脖笑道:“守门的两个人绑牢了,嘴也堵上了。” 集市内静悄悄的,没有灯火,巡逻的兵丁不知在哪里偷懒。罗坚比划了个手续,领先带路,很快便来到了蒸饼铺。看着蒸饼铺,罗坚眼珠子都红了,嘶声低吼道:“兄弟们,闯进去,抢钱烧铺。” 立时有人挥舞着刀剑朝蒸饼铺的店门斫去,夜深人静声音传出老远。突然,火把亮起,邓贵带数十名官兵出现,高声喝道:“哪来的贼人,居然敢来打劫南市,还不快快缚绑。” “不好,有官人,快走。”肥三叫起来,朝着来路猛冲。拦路的兵丁看到胖子像一座肉山般扑来,纷纷向两旁躲闪,其他人连忙跟在他身后向东门冲去。 罗坚有些愣神,是谁走漏了消息,恶狠狠朝歪脖瞪去,歪脖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 这时,蒸饼铺的店门打开,刘宇和顾明带着人出来。刘宇朗声笑道:“罗坚,还不束手就擒,你的一举一动早被邓市佐探知,布下圈套专等你自投罗网。” 晚间刘宇找到他说罗坚这两日极可能会来打劫南市,邓贵虽然不信,但刘宇给出每夜千钱劳动费,而且声明功劳归他。看在钱的份上,邓贵带着手下兵丁守在蒸饼铺的四周,没想到,罗坚还真出现了。 邓贵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宇,拿住劫掠南市的盗匪是大功一件,论功他能升任县尉之职,他这个市佐只是斗食小吏,而县尉是二百石的官员。邓贵喜孜孜地喝道:“罗坚,本官已经认出你来了,还不丢了剑,乖乖受绑。” 打劫南市是死罪,罗坚自知死罪难逃,看着不远处笑容满面的刘宇,嚎叫一声朝他扑去。顾明飞身而起,剑光一闪,罗坚惨叫一声,执剑的手被削断,手中剑落在地上。 邓贵急忙叫道:“抓住他,不要让其他人跑了。”除了歪脖、疤脸两个还算讲义气,拼死上前救罗坚,其他人早跑得没影了。 等罗坚三人绑好,刘宇笑着上前跟邓贵打招呼,“恭喜邓兄,立得大功,升迁在即。” 邓贵深深一躬,道:“多谢宇公子,他日有用得着邓某的时候,尽管开口。” 刘宇道:“邓大人足智多谋,擒拿盗贼,刘某还要感激大人保全蒸饼铺,他日再请大人饮酒。” 压低声音,刘宇继续道:“邓大人,贼首罗坚已经拿获,其他从贼既已逃走,大人不妨网开一面,省得贼人狗急跳墙。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 邓贵连连点头,道:“公子放心,邓某自会处理妥当。” 五月二十八日,洛阳令徐循接到南市奏报,昨夜有贼人罗坚等劫掠南市,被市佐邓贵擒获。徐循问明案情之后,将罗坚等三人下洛阳狱候斩,派人追拿主使冯奇和其他余党,肥三、薛旺等人离京逃走,杜平则悄无声息地成了顾明的手下。 ------------ 第三十八章破障关 罗坚下狱,刘宇心情大畅,多日积郁一扫而空。 运气调息分感舒畅,真气在体内流动欢快,丝丝玄黄之气从红痣中渗出,夹杂在真气之中洗涤着刘宇的经脉。 玄黄之气有如强兵猛将,体内原本郁塞之处有如雄关,被一冲而过。等到收功,刘宇自觉精神旺盛,浑身充满了力量。 早起练功,顾明觉出刘宇的异常,诧异地问道:“小宇,你今日出剑迅捷了几分,可是昨夜有所突破。” “正要向师兄请教。”刘宇把昨夜运气突破郁塞的事告诉了顾明,当然刘宇并不知红痣在暗中相助。 顾明笑道:“这是破障关,按说你习练运气之术不久,要到十月份方有可能,没想到半年时间就能初破障关,着实天资过人。明天师傅休沐,正好让他指点指点。” 刘宇和顾明与史阿不合搬出剑馆别住,王越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他入虎贲之后已无意打理剑馆,决定让史阿承其门户,剑馆之事自然交由史阿处理。 得知刘宇初破障关,王越十分高兴,笑道:“破障关最考验天赋。为师当年用时八月破障关,史阿跟为师差不多,宋真是十个月,顾明是七个月,没想到你居然六个月就能破障。” 自打上次让徒弟挑衅刘宇失败,史阿越发忌惮刘宇,听闻刘宇初破障关,心中暗凛,照这样的速度下去,刘宇不用几年便能超过自己了。 虽说眼下刘宇并无争夺剑馆之意,但自己不能不防一手,这些时日刘宇和顾明不在剑馆,自己有些松懈了,毫无进益。 “破障之后不要急进,接下来一个月要多花半个时辰调息,稳固经脉,厚积方能薄发。勤练不辍,十年苦功下来便能集气入识海了。” 顾明问道:“师傅,我练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摸不到入识海的边。” 王越讥道:“练剑之人十中仅有一二知晓练气,练气之人能破障者不到一半,至于入识海更是万中无一。顾明,你再苦修五年再向为师问入识海之事吧。” 顾明吐了吐舌头,不再做声。 刘宇心中暗自侥幸,罗坚之事像重石压在心头,一朝移去念头通达方得顺畅破障。接下来四名弟子将修练中遇到的疑难向师傅提问,王越且说且练,两个时辰很快过去。 回到住处,杜平前来禀报:“宇公子,令叔家派人送信,让你明日去一趟。” 罗坚入狱后,喽啰或逃或散,顾明见杜平为人机敏,召他在身边奔走,每月给他六百钱,偶尔还传授他两招剑法。现在的日子安稳舒适,比起跟着罗坚厮混时强上数倍,杜平安下心跟着顾明做事。 明日并不是刘怀休沐,刘宇想了想,叫顾明一起将家中积攒下的十几万钱装入麻袋,雇了辆马车前往金市。 洛阳三市唯有金市在城中,位于北宫西南侧,上西门和雍门之间,占地数十亩。金市和南市一样,围墙圈地,开放四市门,中间是官舍,设旗亭,早晚通过市鼓开闭市门。 相较南市,金市要富丽堂皇的多,纵横的街道宽敞整洁,两旁的商肆装饰华美,院落相连,街道之上车马不断,行人衣着华美,各种香味交杂在空气中。 杜平好奇地打量着高鼻深目、金发碧眸的外番人,听着他们生硬的话语忍不住发笑;顾明在杜平面前摆出一副老成模样,看到大象、骆驼时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刘宇暗自感叹,丝绸之路开通,汉都洛阳成了万邦来朝之地,当年汉武帝威加四方,如今汉王朝已是风中残烛了。 金市最主要的功能是金融街和金属物品交易,金融街是为了方便外邦商使、商人将金银和五株钱之间互换,金属制品交易包括金银铜铁等器皿交易,铸刀剑、铜器等,当然外蕃物品买卖、丝绸香料瓷器等贵重物品交易也在金市之中,南市交易的是日常物品。 刘宇这次来是将五株钱换成金子,官方价格万钱折金一斤。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杜平的价值,先行到金融街打探了一番,杜平带着马车来到一处院落,从侧门进去,院中已经有人在等候。 杜平笑道:“公子,这家钱行九千七百钱兑换金一斤。” 客套两句,有伙计清点钱数。半个时辰后,刘宇带着个鹿皮囊走出院子,囊中有十五斤金子。回到家中,赏了杜平二百钱,杜平欢天喜地地走了。 刘宇交待顾明道:“铜钱太累赘,我与那家钱行说定,每五日一次前去将钱兑换成金子,我若有事,师兄便替我前去。师兄若需用钱,尽管取用。” 第二天,刘宇将八斤金分装两份,一份五斤一份三斤,用鹿皮袋装了前往族叔家中。果然如他所料,刘怀升任考功丞的事确定下来了,剩下的便是到西园纳钱上任了。 刘宏西园卖官(1),明码标价,二千石二千万钱,四百石四百万钱,崔烈的司徒只花了五百万钱,让刘宏后悔不已。刘怀升任考功丞并非买官,但升官同样要给钱,尚书台任命官员后,官员必须到西园交钱才能拿到印绶上任。太仆考功丞掌制作器械,并非肥缺,价钱是百分之一,也就是三万钱。 刘怀尴尬地道:“宇儿,为叔为官十余年,所攒下的积蓄用来买了这栋宅院,手头着实没有多少余钱,想向你暂借些钱付给西园。” 刘宇笑道:“侄儿能有今天,全仗叔父带我从乡间来京,蒸饼铺能被天子所知,也是叔父相帮。叔父要用钱,何谈借字,尽管开口便是。” 说着,刘宇解开随身所带的鹿皮囊,将金条倒在案几上,金灿灿晃人双眼。刘宇道:“这是五斤金,是侄儿送给叔父的贺礼,三万钱叔父付于西园,其余两万钱用于应酬打点用。” 刘怀连连摆手道:“我自有万余钱,只需借用两万钱。其他的你收起来,要不然为叔要生气了。” 刘宇拱手道:“叔父曾教诲过我,门阀士族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靠得是宗族互助。叔父若能位居高官,对我、对宗族都是好事,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略顿了顿,刘宇将后世的那句名言说了出来:“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蒸饼铺生意兴隆,这些钱对侄儿来说并不为难,将来叔父可以提携族人,家族由此而盛,便是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刘怀感慨道:“你能有此远见,不悋惜金钱,成就必在我之上。既然如此,为叔就不再客套,钱我收下,定为家族多做些事。” 刘宇将一个袋子放在桌上,道:“此处还有三斤金,有劳叔父托人带给族中,一斤交于孩儿的爹娘,二斤作为兴修族学所用,我族要兴起,不读书可不行。” 刘怀对这个族侄是刮目相看,叹道:“族中有宇儿这样的俊才,重兴指日可待矣。” 注(1):汉代卖官自汉武帝始,至汉灵帝市场化,根据史书记载汉灵帝卖官规定:年俸二千石的官位标价是二千万钱,年俸四百石的官位标价是四百万钱,也就是说官位的价格是官吏年收入的一万倍;地方官比朝官价格高一倍,县官则价格不一,根据官职的肥瘠而定。汉灵帝卖官时长七年,及至后来官吏的调迁、晋升或新官上任都必须支付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官位标价,史书称许多想做官的人都因无法交纳如此高额的“做官费“,只好望官兴叹,徒唤奈何。 这就存在疑问,据记载,汉代朝庭仅支付朝官及朝庭直接任命官员的俸禄,地方官员由刺史直接任用,这笔钱该如何计算?天下官员如此之多,州、郡、县、乡,这些人的升迁都要按上述规定交钱的话,除了世家门阀谁做得起官?上交的钱是归地方所有还是上交中央?汉代重农抑商,商人有钱也买不到官,任官采用察举征辟制,那些被推举征辟的官员要不要给钱?士大夫阶层既然嫌崔烈五百万钱买司徒有铜臭,那他们本身做官不用花钱吗,铜臭之说从何而来?那朝庭官员岂不是个个铜臭在身?史书上记载出身贫微的官员钱从何而来?他们哪有钱做官?汉灵帝时三公频繁换动,史书记载曹嵩花了一亿钱买了太尉,如果人人都如是,光靠换动三公九卿汉灵帝也捞饱了,也就不会有崔烈拜司徒时程夫人的那番话。 综上所述,个人感觉单纯买官、非正常晋升是要按价给钱的,但“及至后来官吏的调迁、晋升或新官上任都必须支付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的官位标价”中的“后来”两个字,或许是到了汉灵帝死前才出现这种情况。本文根据自身需要,将正常晋升的价格定在百分之一,也就是说考功丞秩三百石,需纳钱三万。(书友莫细究) 《汉书•百官公卿表》:吏员自佐吏至丞相,十二万二百八十五人,天下官员的大致数如此。 ------------ 第三十九章本末之论 婶娘赵氏为感谢刘宇,精心准备了一桌酒菜,让叔侄两人畅饮。刘宇被顾明拉着早开了酒戒,酒的度数并不高,刘宇也能饮上一些,只是前世因酒丧命,他绝不敢再酗酒。 酒过三巡,刘怀道:“宇儿,记得为叔曾跟你提过,要分清本末之道,切不可沉迷于商贾赚钱之中,忘了读书上进正途。” 刘宇恭声道:“蒸饼铺的生意已步入正轨,多由孩儿的同伴打理,孩儿只是偶尔前去看一下账目,闲余时间用来读书识字。孩儿深感学识浅薄,想找明师指点,正要向叔父请教求学之事。” 刘怀放下酒杯,手捋胡须道:“读书渠道有二,分官学和私学。” “官学分为太学和学宫。太学是朝庭所设,就在洛阳城南,宇儿你是知道的。”刘怀叹了口气,道:“太学门槛太高,多数人不得其门而入。我记得本初元年四月庚辰(146年)朝庭有旨意,‘令郡国举明经,年五十以上、七十以下诣太学;自大将军至六百石,皆遣子受业‘。” 刘宇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是何意?” “就是说大将军至六百石的官员子弟,可以直接入太学读书,而地方士子须明习经学,经州、郡推荐,且年纪在五十岁以上、七十岁以下才有资格入太学就读。” 刘宇叹道:“寒门子弟要年过半百方有机会踏入太学之门,何其难也。” 刘怀也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学宫是地方官府所设,设于郡国称‘学’,设在县称‘校’,设在乡呼为‘庠’,至于村落则叫‘序’,易儿所读的学宫是是奉常亭庠学,属于乡学。如果天下不宁,许多地方的学宫都形同虚设了。” 刘宇笑道:“再过几年,叔父说不定是六百石的官员了,那时易儿便能进太学就读了。” 一句话搔到刘怀的痒处,刘怀开怀笑道:“哈哈哈,但愿如此。借你吉言,为叔敬你一杯。” 刘宇将杯中酒饮尽,问道:“叔父,孩儿听说天子在光和元年开设鸿都门学,所收学生虽然由州、郡选送,但多是些寒门子弟,不知可得其门而入否?” 刘怀摇头道:“宇儿切不可怀这等心思,鸿都门学虽然兴盛一时,学成之后亦有为刺史、尚书、侍中,甚至有封侯赐爵之人。但其所学非正,为士族、儒生们所诟病,士人羞与为伍,两者之间势成水火。宇儿应以儒家经学为本,方能长久,不可走此捷径。” 刘宇心中不以为然,鸿都门学就像后世的专科学校,开设辞赋、小说、尺牍、字画等课程,只因不学儒家经典才被读书人视为旁门左道。从刘怀满脸不屑的态度可知,世人对鸿都门学偏见颇深,自己还是顺应潮流为妙。 刘宇问道:“官学难入,私学如何?” “私学分为蒙学和精舍两种,蒙学是童蒙读书识字之所,宇儿已经不用。”刘怀道:“精舍为大儒、名士授学之所,又可细分为族学和授学。除了圣人家学外,当今高门中弘农杨氏治《尚书》和《京氏易》,汝南袁氏治《孟氏易》,龙亢桓氏家传《欧阳尚书》,颖川荀氏精研《春秋》,这些门阀世家开设学舍,投入其门下就学之人甚众,袁家更是门生故吏遍及天下。” 刘宇暗暗咂舌,这些儒家经典成为一家一姓所长,朝庭以儒术治天下,这些家族自能保持长盛不衰。想到自己前世与现在相隔两千多年,衍圣公的传人依旧受人尊崇。 刘怀吃了口菜,继续着道:“对外授学的经学大师很多,颖川陈公陈仲躬、涿县卢公卢子干,最负盛名的莫过于郑公郑康成。” 刘宇接口道:“莫不是北海郑公,侄儿闻其大名久矣。” 刘怀笑道:“天下人莫不闻其名久矣。郑君学富五车,遍读经典,博稽六艺,其门下学徒多达千人,及门弟子就有数十人之多,著录弟子超过万人。” “请问叔父何为及门弟子,何为著录弟子?” “及门弟子是大儒亲自授课,著录弟子则是将名字挂在大师门下,由高足弟子转为教授,有次相授受、转相传授之别。大儒亲自教授的可称为弟子,由弟子转而传授的则称为门生。”刘怀解说道。 刘宇想道,著录弟子这个办法不错,若能将名字挂在哪个大师门下,说起来也是他的门生了,郑玄与卢植同学于马融门下,刘备、公孙瓒拜在卢植门下,估计也是这种挂名弟子。后世四大铁,同窗算是一铁,在今世也一样有用,公孙瓒就因为同窗之谊扶持过刘备。 去年卢植征黄巾立功因不送钱给小黄门左丰反被污陷入狱,罪句跟王允一样,减死罪一等(无期徒刑),不过卢植比较幸运得皇甫嵩保奏推功,官复原职仍任尚书。 尚书令秩虽千石,但权力极大,既出诏令,又出政令;朝臣选举,由尚书台主管;还拥有纠察、举劾、典案百官之权;参预国家重大政事的谋议、决策,考工丞的任命就是由尚书台所主管。尚书的官署在宫禁内的明光殿,故又称台阁,有尚书台之称。现在尚书台被宦官所掌控,估计卢植有名无实,只是个空壳尚书令。 卢植文武兼备,名著海内,老师是马融、陈球,同窗有郑玄、华歆、管宁,被士人视为儒宗,若能拜在他的门下,自己的声名定然鹊起。 刘怀不知道刘宇心中的盘算,道:“我听杨左丞说起,天子食蒸饼大喜,召你举荐的那个厨子赏赐,那厨子倒不贪你之功,在天子面前直言蒸饼是你所制。天子得闻你是汉室宗亲后说你应在家中读书识礼,不可荒废在商贾之间,这是对你寄以厚望。宇儿,你能起意读书上进,为叔甚喜,可惜叔父官小职卑,不认识什么大儒。不过孔文举是圣人后裔,交往都是大儒名士,你何不让他替你推荐一二。” 刘宇点头,心想这件事孔融来做最合适。先前自己提过要读书,孔融还要写信推荐他去鲁国孔府就学,只是得知自己经营蒸饼铺之后,孔融便再也没来找过自己,看来是嫌弃自己从事商贾之业,与自己疏远了。 世人看不起商人,认为商人逐利忘义,岂不闻弦高犒师退秦兵,范蠡功成泛湖去,比起那些追逐名利的士人不知强出多少,昔日吕不韦能投资出个丞相来,这些前辈高人风采尤在,我刘宇岂能落于人后。 胸中豪情涌起,举杯一饮而尽,刘宇笑道:“商贾之中亦不乏英才,侄儿不才,定要投到一位名师门下。” ------------ 第四十章谋定后动 旗楼上“蒸饼极佳”的旗帜高高飘扬着,蒸饼铺的生意火爆着,刘青入了宫,刘宇又让赵庆请了两个捏包子的厨娘,活不算太累。可是刘宇让赵叔他们每天只做二千四百个蒸饼,半天时间就能卖完,下午歇息。 几天后,冯奇的炊饼铺发卖,南市是旺铺,平日一铺难求,可是无人问津。市令上官风很是奇怪,官铺每月的租钱二千,价钱并不高,原来以为前来认领的人会络绎不绝,他能从中捞上一笔,可是过去三天问都没人来问。 邓贵因为缉拿罗坚之功,挤走了原来的市丞(比二百石),闻言笑道:“大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炊饼铺在食街,又毗邻蒸饼铺,租下铺子哪有生意,我看那铺子只有刘宇会租。” 上官风连连点头,道:“不错,邓贵,蒸饼铺的生意那么好,你说咱们要不要将租价提高一些,改成三千?” 邓贵念着刘宇的好,笑道:“大人,刘宇是汉室宗亲,姓名被天子所知,此人又极为机敏,前程远大,大人何不卖个人情给他,将来说不定能用得上。再说官卖的钱要交于县里,呵呵……还不如刘宇给的打点。” 上官风诧异地道:“为何不见刘宇上门?邓贵,你派个人去催催。” 前去送信的人回来禀报,说是刘宇无意买下炊饼铺。上官风等人分感惊异,这送上门的好处刘宇居然不要。 赵庆以为刘宇体恤他们,不忍让他们过累,于是找到刘宇道:“公子,现在蒸饼好卖,二千多个蒸饼一上午就卖完了,有不少人专程来买都买不到,将炊饼铺买下,店面扩大一倍,每日可以做到五千个蒸饼。我知道公子是好心体恤我们,要不我再回村上多请几个人来帮忙就是。” 刘宇摇摇头道:“蒸饼好卖,也要顾及他人。同在食街谋生,蒸饼多卖了,其他的吃食自然就卖得少了,我不能只顾着自家生意不顾他人死活。每日只卖二千四百个蒸饼,赢利足够花用,不用做得太多。” 这番话很快被杜平暗中传出去,很快整个南市都知道了,众人交口称赞。那些食铺的掌柜商议后,敲锣打鼓地给蒸饼铺送来了一块匾-义商。前来买蒸饼的食客听闻了此事,将刘宇的义商之名传得更广。 过了几日,邓贵来见上官风,道:“大人,可曾听说刘宇义商之名。” 上官风笑道:“老夫有所耳闻,这个刘宇倒是个翻风作浪的好手,卖个蒸饼都能卖出个义商之名来,年轻人不简单。” 邓贵道:“都说商人见利忘义,大人您掌管南市,坊市居然出现义商,此是大人仁德所致啊。” 上官风闻言一振,抚须笑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邓贵早有盘算,道:“大人应率我等前往蒸饼铺对刘宇加以抚慰,然后将此事奏报洛阳令,让洛阳令上奏天子,既扬刘宇义商之名又彰大人仁德之功。” 上官风哈哈大笑,道:“邓贵,我若升迁,定然举荐你接任市令之职。” 虽然市令离蒸饼铺不过里许距离,但上官风以官方身份前往蒸饼铺,该有的仪仗不能少。上官风戴冠着黑袍、佩剑,铜印装在黄绶袋中,挂于腰间。邓贵等市令的大小官吏皆穿戴整齐,在执戟的市卒护卫下,前往蒸饼铺。 事先派人通知过,刘宇从住处赶来,躬身迎接。上官风笑嘻嘻地上前扶起刘宇,道:“宇公子义商之名整个洛阳皆闻,本官身为市令与有荣焉,今日率众前来以示抚慰。本官会将宇公子的义行奏报洛阳令,让朝庭对你的义行进行嘉奖。” 刘宇连称不敢,道:“小民感激天子圣恩,时刻想着报答天恩,些许小事怎敢劳动大人。” 将上官风请入屋内,众人对着“蒸饼极佳”的牌匾拜了拜,又看了一眼“义商”的匾额,戏做足之后,上官风率众回了市令。 有书佐将今日盛事写成公文,上官风奏报给洛阳令徐循。徐循扫了一眼公文后笑道:“这个上官风攀附宦官,贪婪成性,他也配称仁德。商者逐利,一个卖蒸饼的何谈义字,此等荒谬的公文居然也敢上奏,岂有此理。” 左县丞(1)许高道:“卑职倒是听闻过‘义商’这件事,前段时间热卖的包子不知大人是否尝过?” 徐循点点头,道:“味道倒是不错。天子改名蒸饼,还赐了‘蒸饼极佳’四个字,这家蒸饼店要日进斗金了,本官估摸着他拔出一毛来做善事,上官风便巴巴地上门讨好了。” “义商两个字不是上官风所送,而是南市食街的商铺集体送匾。”许高道。 徐循有些诧异,讶声道:“居然是对手所送,这倒难得。” 拿起公文细看根由,看到刘宇为照顾其他人的生意不肯扩大经营,每日限卖二千四百只蒸饼后,徐循点头赞道:“如此心肠,倒也称得上义字。” 等许高退下,徐循叫来个亲信的员吏,暗嘱他到南市打听义商的缘由,奏报天子可不能道听途说。第二天那名员吏来报,果如公文中所说,蒸饼铺每日只卖二千四百只蒸饼。那个员吏办差用心,特意等到蒸饼卖完才上前询问,被告知要等明日。 “大人,卑职还探听到蒸饼铺的掌柜每日向市令捐赠百个实心蒸饼,用于救助孤苦之人。此事传出,其他食铺感其义行,纷纷慷慨解囊相助,或三五升粟米,或十数个胡饼。南市虽是商贾聚簇之地,但向善仁义之风甚浓,实乃刘宇之功。”那名员吏颇为感慨地道。 徐循赞道:“自己有向善之心已属难得,能带动他人齐心向善更是善莫大焉,本官身为洛阳令,治下出现这等义商,理应向天子奏明。黄巾作乱,变民四起,正需这种仁义之事彰显于天下,导民向善,以期大治。” 洛阳令是帝都之令,身份有别于其他县令,秩千石,有资格参与朝会。东汉朝会分为三种,一是常朝,五日一朝;二是朔望朝,初一十五上朝;三是大朝会,多半是新年或重大节庆才举行,还有些特殊情况举行的朝会不算在其中。 常朝已过,于是徐循写了封奏章上奏天子。 注(1):洛阳县有三个县丞,四个县尉(东南西北四部尉),员吏七百九十六人。 ------------ 第四十一章义商之名 六月二十八日,天子刘宏驾临明光殿,明光殿是尚书奏事的之所,尚书令卢植将洛阳令徐循的“奏请嘉奖义商刘宇疏”呈到了天子刘宏面前。 刘宏览奏章后大喜,道:“这个刘宇是长沙定王之后,与朕同族,他所做的蒸饼朕十分喜欢,还专门赐下‘蒸饼极佳’四字。没想到他能不为利益所动,推己及人,做出此等仁善之举,真不愧‘义商’二字。” 放下奏章,刘宏兴奋地在殿中踱了几步,道:“卢卿家,你看朕应该如何赏他?这个刘宇年纪还轻,封他官职似有不妥,赐些金银布帛以示奖励?” 卢植躬身道:“万岁,臣以为皆不可。” 刘宏怫然不悦,道:“为何?刘宇此等善行难道不应嘉奖吗?卢卿不是一时劝说朕奖励善行,转化民风吗?” 卢植道:“臣以为有二不可。一是刘宇年仅十五岁,尚未束发成年,万岁对其已有赐匾殊荣,若再加赏恐揠苗助长,欲速不达。万岁若有惜才之心,可命其潜心读书,将来或可为朝庭栋梁;其二,刘宇乃是万岁族人,万岁若是恩赏他,臣恐天下人会说万岁优待族亲,纵是无私也变成有私了。” 刘宏勃然怒道:“难道朕的族亲便不能封赏吗?岂有此理!” 卢植苦口婆心地劝道:“万岁,前几日中常侍张让等十二人以讨张角功封为列侯,朝野议论纷纷,皆以为万岁封赏不公,沙场征战伤亡的将士更是怨气很大。此时若要封赏刘宇,恐越招人物议,反伤了万岁爱惜他的本意。” 刘宏讪讪地道:“昔日高祖有功人功狗之说,张让几人虽然没有上沙场杀敌,但有运筹帷幄、派遣粮草之功,世人无知,哪里知道他们的功劳。” 卢植没有作声,沉默以对。 刘宏明白卢植的意思,拂袖而起,叹道:“朕纵贵为天子,亦不能为所欲为,憾甚。”说罢,扬长而去,也不再提封赏之事。 午时用膳,御厨照例上了一盘蒸饼。刘宏看到蒸饼面皮晶莹剔透、玲珑可爱,想起明光殿卢植的奏对来,道:“召孙青觐见。” 在宫中做了一个月的蒸饼厨头,孙青已经习惯了宫中规矩,面圣也有好几次了。什么事情习惯了便习以为常,向天子跪拜行礼有模有样。 刘宏问道:“孙青,朕问你,今日蒸饼面皮为何晶莹剔透,一眼就看到里面馅料,这也是麦粉所制吗?可是刘宇新教的方法?” “回万岁,正是公子所授。此面皮是将麦粉反复揉搓沉淀后所制,需多耗些时间,多花些心力。”孙青答道。 刘宏点点头,问道:“你可知道你原来的主家有了‘义商’美名?” 孙青道:“臣自入宫以来就再没有出过宫,不知公子现状。不过宇公子为人心地善良,怜贫爱幼,微臣原本只是顺风马行的马伕,曾与宇公子在一起劳作。后来宇公子想出做蒸饼的法子,便将微臣和另一人请去帮他卖蒸饼。后来,万岁有召,公子又举荐臣入宫服伺万岁,公子对臣有大恩。” 刘宏叹道:“都说富易交,贵易妻,刘宇能不忘贫贱之交实属难得。孙青,你入宫也有月余了,朕准备你明日出宫,回蒸饼铺看看,也算是衣锦还乡,顺道也去看看你家公子。” 孙青磕头谢恩,迟疑地道:“臣走了,万岁想吃蒸饼怎么办,要不等臣做完午膳后再出宫吧,臣再在晚膳之前再赶回来,这样就不耽误了。” 刘宏感慨地笑道:“由小见大,一个厨子能牢记自己的本份,时刻不忘为朕做蒸饼,这便是最大的忠心,比起朝中那些满口忠君爱国、仁义道德的大臣们就强上不少。你尽管放心去,朕也不用餐餐吃蒸饼,你且歇一天。孙青,你见到你家公子替朕传话,他做事的朕很喜欢,让他好生读书,将来等他成年,朕要重用他为国效力。” 孙青磕头谢恩。 刘宏又道:“朕既让你衣锦还乡,总得有些赏赐。传旨,赐孙青二百石官袍一袭,钱三千,车马鼓乐送孙青回归。” ………… 未时不到,蒸饼铺卖完了包子收摊,留下两人看守店铺,其他人都回了住处。 租的宅院有三进,除了最里面三层的高楼外,还有二十多间房屋,都住了人。三层的高楼刘宇住了顶层,顾明住在二层,杜平住在最底层。 第二进院落住了赵叔等几家人。东边五间屋住着赵叔(采买,计账等)和赵婶(卖包子)带着儿子(赵学,和面、拌馅等)、女婿一家(女儿赵叶包包子、女婿吕良挑担卖包子和一双儿女),西边则是吴婶一家人(吴婶,卖包子,吴婶丈夫吴堂,和面、拌馅等,儿子吴强挑担叫卖,儿媳帮着包包子)、女儿吴兰一家(吴兰夫妻包包子)四口人,赵叔的侄子赵清一家(赵清夫妻切菜、洗菜)和剩下的人住在前院十余家屋中。 卖包子要起早,下午和晚间刘宇从不管束。赵婶和余婶吃罢午饭,商量着去南市买些东西,搬到这住处,很多东西不便从家里拿来,这里离南市不远,正好逛逛街。 一说逛街,妇人们立时来了精神,你也要去我也想走,孩子们则哭闹着要跟去玩耍,小半个时辰过去,五六个妇人带着四个小孩,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地总算要出门了。 鼓乐声中,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门前停下,这是官车。众妇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怎么有官车来到门前,是哪个官爷来拜访公子吗? 一个身穿黑袍,腰佩黄色绶带的官员下了车,站在门前冲众人微笑。余婶看得眼熟,一时不敢相认。只见那人笑着开口道:“赵家的,怎么不认识我了,你们这是要上哪去啊?” 一开口,大伙立时知道没认错了。赵婶惊叫道:“张大哥,是你吗?这才隔了一个月,我都认不出你来了,啧啧,比以前你可是年轻了许多,难怪都说人靠衣妆,张大哥这一打扮跟个小伙差不多。” 孙青头戴青帻巾,身穿崭新的黑袍,以前杂乱的头发、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的风霜色也洗刷了不少,跟以前比起来真是判若两人。 “张大哥,你这是做官了。”吴婶羡慕地道。吴婶眼尖,一眼就瞄到了孙青腰间的黄绶带,虽然不知道黄带带是多大的官,但她见过乡里的有秩也有这样的带子,里面还有官印吧。 孙青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绶带,略带几分得意地道:“天子封了我做厨头,秩二百石。” “二百石,那不是比有秩还大?”、“张大哥,听说宫里连地面都是金子做的,你有没有抠点回来”、“张哥,你见过万岁爷吗,他是不是跟白马寺的佛像一样?”,妇人们围着孙青,七嘴八舌地问道。 赵叶伸手摸了摸孙青身上的衣服,羡慕地道:“这料子真滑,穿到身上真舒服。” 孙青是官人了,赵婶敬畏地问道:“张大哥,你来找我家老赵吗?他在屋呢,昨晚上还念叨你呢,快进屋啊,一个月不见怎么生分了。” 孙青笑道:“公子在家吗?我奉天子旨意传几句话给公子,等见过公子后我再找老赵说话。” “在,在”,吴婶抢先答道:“我领张大哥你去。” 众人听到孙青是奉天子旨意前来传话,一个个羡慕得紧,想跟着看热闹又担心天子旨意不是普通人能听的,叽叽喳喳地站在廊下议论着,谁也无心去逛南市了。 三楼,孙青把天子刘宏的话转述给了刘宇。刘宇微笑不语,自己这番筹谋惊动了天子,打着天子看重的旗号,接下来的路好走了许多,。 与孙青闲话几句,问了问他在宫中的情况,孙青下楼来到院中,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好好虚荣了一回。一个时辰后,鼓乐声再次响起,孙青上车回宫,留下一院子的羡慕和议论。 晚间,赵婶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对着丈夫嘀咕孙青命好,埋怨赵庆手不如孙青巧,捏个包子都捏不好,要不然他先投在公子门下,又更得公子看重,这进宫的机会怎么会落到孙青头上,不然这二百石的大官就是自家的了。 赵庆冷哼道:“妇人家长发长见识短,进宫做事,你以为那么容易,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照我说还不如跟在公子身边舒服。再说孙青今天来做什么?替天子传话给公子,说明天子都知道公子了,公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公子是个念旧情的人,我们这些人跟在公子身边做事,只要把事情做好,将来未必比孙青差。” 赵婶想了想,点头道:“是这理。不过张大哥如今是个官了,我看他收拾一下看上去比你还年轻,要不我替他说门亲吧。” 赵庆拍了一下赵婶的屁股,笑道:“这才是你老娘们该干的正事,咱乡里叶寡妇就不错,等下回孙青回来跟他说说。” 赵婶吃味道:“叶寡妇,那个骚娘们,你是不是自己看上她了。” 赵庆感到头痛,这事无法分辨,越辩越乱,只好岔开话题道:“对了,你跟我妹子他们,还有几个孩子把道理说清楚,让他们不要起什么歪心思,认为孙青是抢了我的机会,要是坏了公子的事,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对于自家公子的手段,赵庆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这样一位前程远大的公子,他满怀着希望。 ------------ 第四十二章水到渠成 孔融这段时间过得很不开心,王允关在牢中丝毫没有放出来的希望,反倒是张让等人被天子封为列侯。新任太尉张延对营救王允并不热衷,因为刘宇之事他与长史李平生出嫌隙,孔融有心求去。 刘宇开了家蒸饼铺,生意兴隆,为京师“食”尚,孔融闻之扼腕叹息,这样一个聪慧之人,沉迷于商贾之道,为铜臭奔忙,着实可惜。孔融有心前去骂醒刘宇,可是忙着营救王允之事,一时抽不出空来。等听闻天子赐匾“蒸饼极佳”,孔融摇了摇头,干脆懒得再管,便连家人买来的蒸饼也不肯吃。 这日公廨闲坐,孔融听到门外有令史谈到蒸饼,隐约听到“义商”的赞誉,将谈论之人唤入细问。 当得知刘宇为照顾他人生意每日限卖蒸饼,主动向市令捐赠蒸饼赈济老弱时,孔融惊叹道:“是我误会小宇了,虽身为商贾,却不失仁义之心,君子也。融当前去向小宇致歉。” 也不等散衙,孔融命人驾车前往南市,来到蒸饼铺后得知刘宇极少来铺中,平日在家中读书。孔融越感愧疚,自己误会刘宇了,这些时日甚至有意不见他。 得知孔融来访,刘宇嘴角露出笑意,大事将成矣。将孔融迎进屋内,孔融整衣向着刘宇深施一礼,刘宇忙上前扶住他,道:“孔兄这是何意?” “融此来是向宇兄弟赔罪的,我误会宇兄弟沉迷于商贾赚钱,失了读书上进之心。宇兄弟被人称为‘义商’,足见行事仁义、品行高尚,孔文举,小人哉!”孔融痛骂自己道。 刘宇请孔融安坐,道:“刘宇惭愧,若不是时时谨记孔兄教诲,宇焉有今日虚名,今日种种皆是孔兄所种之因。” 孔融听得心中舒坦,为拉近两人间的关系,笑道:“融得知宇兄弟经营蒸饼,深为惋惜,所以连你铺中所制的蒸饼也不肯食。今日误会得解,孔某特意前来叨扰一番,此蒸饼连天子都喜食,融今日要一饱口福了。” 刘宇哈哈笑道:“此易事尔。”吩咐杜平前去蒸饼铺,将各种不同馅料的蒸饼都拿了几个拿来。 看着孔融开心地吃蒸饼,刘宇道:“孔兄,蒸饼铺是我与顾明所合开,眼下蒸饼铺已步入正轨,我已将铺子交给顾明打理,自己在家中静心读书。” 孔融拍手赞道:“善,本该如此。小宇你为人聪慧机敏,当发奋图强读书上进。独自苦读无师教授事倍功半,小宇,你若愿意前往孔府就字,我这便写信给家中,让族叔收你为弟子。” 孔府在豫州鲁国,乃是儒家圣地,孔府家学是最为正宗的儒学,天下士人向往之地,虽然不知孔融嘴中的族叔是谁,但肯定是名重天下的大儒。 可是刘宇并不是真要成为穷经皓首的大儒,他要的是大儒门生的名气,好在乱世来临之前积攒声望应变。想到这里,刘宇郑重拜道:“多谢孔兄美意,宇一直不便离开洛阳,若是孔兄方便能在洛阳替我介绍一位师长,宇感激不尽。” “洛阳?”,孔融拈须思索,道:“洛阳城中大儒自然不少,可是有暇授徒的人却不多。杨府、袁府此等门阀族学以你的身份恐难得其门而入。你先莫急,待我问过之后再说。” 孔融乐于提携有才华的晚辈,刘宇拜师之事着实记挂在心,洛阳城内适合的长辈、朋友问了不少,得知刘宇便是那个做蒸饼的‘义商’纷纷摇头拒绝,在他们看来‘义商’总归还是商,商贾怎能成为他们的弟子。 连番拒绝激起了孔融的倔脾气,道:“这些人目光短浅,不知小宇的才华,孔某一定要替你找寻一个明师,将来小宇成为大儒好好地气一气他们。” 刘宇心中早有人选,试探着问道:“我听说卢公曾在涿县教学,门下弟子众多,不知他是否还在教授弟子?” “卢公,卢子干,卢尚书,他哪有空教授弟子”,孔融摇头道:“尚书台事务繁多,卢公连休沐都无暇,恐怕他无心授徒。” 刘宇笑道:“孔兄如遇到机会,不妨替我问上一句。” 这位声名显赫的东汉名士、重臣是个文武全才,但却不是个教书育人的好先生。史书上记载卢植的弟子有三人,刘备、公孙瓒、刘德然,还有一个跟他学过几天的弟子高诱,高诱是马融的再传弟子,单从文学造诣上来说,以高诱为高,刘备、公孙瓒因割据而出名,至于刘德然,要不是他父亲出资让刘备随同他一起拜卢植为师,恐怕史书中不会有他的记载。 几天后,孔融前往明光殿办差,见到尚书卢植,想起刘宇的拜托,试探着替他询问拜师之事。因为怕卢植拒绝,孔融把《善后四策》的功劳推给了刘宇,又讲述了刘宇为营救王允奔忙的事。 原本没有抱希望,没想到卢植居然思索了片刻,道:“文举,后日是老夫四十七岁生日,老夫请了几位好友小聚,文举午时不妨带刘宇前来一会。” 没有拒绝便是有希望,孔融兴冲冲地找到刘宇,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事到临头,刘宇不免有些紧张,询问卢植喜欢什么,要准备些礼物。 孔融道:“卢公性格刚毅,品德高尚,你若是拿了礼物进门,拜师之事便休要再提。你只管随我空手而去,卢公若有询问据实回应便是,成败自有天意。” 尚书台在宫中,卢植不可能住在宫内,天子赐宅在上东门内的步广里。步广里和永和里官宦所居,刘宇从马车的窗帘往外张望,但见道旁绿枝成荫,屋宅华美,往来行人宽袍佩剑,皆是有钱有势之人。 在一栋宅院前下车,刘宇今日穿着身青色长衫,束发别簪,整洁清爽。门前有个年轻人在迎客,从孔融嘴中得知此人是卢植的长子卢钟,史书记载卢植有三子,前两个儿子皆死于战乱,唯有幼子卢毓得存,卢毓光和六年(一八三年)出生,现在还只有三岁。 跟着卢钟往屋内走,刘宇暗自感叹,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公子恐怕命不久矣,做人能预知将来有时也是一种痛苦。知人易,知己难,自己在乱世中的命运会如何,会不会像卢珍一样在战乱中消逝。 刘宇心头发紧,这可不是游戏中带着主角光环,有机会重来,为了身家性命,为了天下苍生,自己一步也不能走错,今日这步十分关键,要分外小心。 ------------ 第四十三章以诗相劝 进入大堂,刘宇看到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居中端坐,应该是卢植了。随着孔融一起朝揖礼,又冲着左右行礼。卢植举手相让,刘宇跟在孔融身后在西侧席上盘腿坐下。 已经来客先到,东向首位是个苍发老者,头戴爵弁,身穿劲袍,剑眉虎目,一脸威煞,不怒自威;他的下首是个中年文士,白面长须,挂着温和的笑容。 刚落坐,又有客人到来,是位半百老者,黑帻巾、葛布袍。卢植起身相迎,称呼伯安兄,是刘虞,宗正(1)刘虞。 孔融轻声地给刘宇介绍今日来客,苍发老者是都乡侯皇甫嵩,温和文士是卫尉杨彪,加上宗正刘虞,可都是朝堂重臣。 刘宇注意打量了一眼皇甫嵩,他在涡阳城曾随王允迎接过皇甫嵩入城,远远见过此公一眼,一年不到的时间此公苍老了许多,当初入涡阳时皇甫嵩盔甲明亮,在众将的簇拥下顾盼飞雄,哪像今天皱眉愁坐,一脸颓容。 也难怪,那时皇甫嵩刚击败波才,紧接着击杀张宝,平定黄巾之乱,被朝庭任为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晋爵槐里侯,食邑八千户。因上奏赵忠住宅逾制,张让索贿不给,结果被赵忠和张让联手污陷连战无功,左车骑将军的印信被收,隗里侯又贬为都乡侯,食邑减少了六千户。这位将门之后遭此打击,难免颓废不振。 刘宇让杜平每日探听京中消息,晚间吃饭时说与他听,杜平曾禀报皇甫嵩的消息,皇甫嵩贬官后被天子调回洛阳,让他保卫皇家园陵,天下战乱不止,一代名将却落得个守皇陵的下场,不得不让人叹息。汉末三将,皇甫嵩、朱儁、卢植,此时两位坐在堂上,朱儁因母丧在家中守孝。 包括刘宇在内就是五个客人,酒菜也很简单,一荤一素一壶酒,还有一碟蒸饼,应该是蒸饼铺中所购。看到蒸饼,刘宇心中一动,估计卢植要借蒸饼发问。 还没等卢植发问,只听皇甫嵩指着蒸饼叹道:“老夫来京城不过五日,但时常听人说起蒸饼,听说天子还给这蒸饼题了‘蒸饼极佳'的匾额。沙场征战,将士们连粟米都不能饱食,这蒸饼居然要五钱一个,去晚了还买不到,据说这蒸铺的老板因为少卖几个蒸饼,居然被人称为仁义,简直让人可发一笑。” 刘宇愕然,没想到躺枪。孔融抗声道:“都乡侯此言差矣,少卖几个蒸饼是给其他食铺留路,蒸饼铺每日还捐给市令百个蒸饼救助贫困,此等义举为何称不得仁义,南市诸商集体为其送匾,称其‘义商'难道有假。” 皇甫嵩认识孔融,道:“文举,此话可真?” 卢植有些尴尬,没想到皇甫老友当着刘宇的面斥责蒸饼,忙开口缓和道:“老夫在尚书台看到洛阳令徐循的奏书,应该不假。这个蒸饼铺的掌柜是文举的小友,老夫对他也十分好奇,所以特让文举请他今日也来赴宴。” 刘宇起身离席,来到皇甫嵩面前揖礼道:“小子刘宇见过皇甫公,涡阳城小子曾目睹过侯爷的风采,今日有幸当面拜见。小子便是皇甫公嘴中所说的蒸饼铺东家。” 皇甫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倒是老夫唐突了,老夫敬你一杯,算是赔罪。” 刘宇端起酒杯道:“皇甫公在沙场杀乱,保四境安宁,小子等人才能在洛阳安享太平。此杯酒,应该是小子敬皇甫公以及为国征战的将士们。” 皇甫嵩一饮而尽,掷了酒杯道:“罢了,你还知道将士们辛苦杀敌才有洛阳城内太平,不像有些人贪赃枉法、忘恩负义,真是猪狗不如。唉!” 杨彪和刘虞举杯相劝,皇甫嵩酒到杯干,片刻就有了几分醉意,长笑道:“某家征战一生,到头来却守护皇陵,莫不是人间兵事了,要与阴兵大战三百回。” 笑意满是凄意,卢植感到心酸。他与皇甫嵩是多年老友,两人曾联手平定黄巾,后来卢植遭左丰陷害,还是皇甫嵩为其昭雪,卢植才能官复原职。卢植知道好友心情郁郁,所以才以办生日宴的借口请他来散心解闷,没想到酒入愁肠皇甫嵩反而更加郁悒。 目光落在刘宇身上,卢植道:“我听文举说你曾吟过‘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诗句,想来是个会做诗的人,今日你若能以诗相劝都乡侯,老夫便破例收你为徒。” 杨彪和刘虞默念“千里无鸡鸣”诗句,无不动容,摇头叹息。 皇甫嵩哈哈笑道:“子干贤弟,我素知你,怕是你自家动了收徒之念,却想着借我的由头,今日我偏不遂你的意。刘宇,老夫是个武夫,可不喜欢文绉绉的诗句,你若不能打动老夫,收徒之事只待他日。” 刘宇闻言站起,来之前做过准备,当然免不了准备些诗词,唐诗宋词记了不少,但要切合汉朝诗歌的实际,只能委屈曹操了,既然已经把他的《蒿中行》抄了几句,索性把《龟虽寿》搬走吧。 执杯在手,刘宇在堂下踱步,假做思索,其他人不以为意,相互敬酒谈笑。半刻钟,刘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步上堂拱手道:“请赐纸笔一用。” 有仆人抬来书案,纸铺在上面,刘宇执笔在手,奋笔疾书,卢植等人起身观看。杨彪率先笑道:“这莫不是刘德升的行书吗,小友写得一手好字。” 卢植也点头赞道:“吾友蔡邕善长行书,自创飞白体,他日有缘替你引见。” 孔融见过刘宇的书法,更为关注刘宇所写的诗句,轻声念诵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看到此处,刘虞忍不住赞道:“好诗,好诗,恭喜子干兄,收此佳徒。” 刘宇的诗还没有写完,但光凭老骥一句,便足以让卢植收徒。 杨彪手拈胡须,频频点头,往下继续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盈缩之期,不但在天……” 杨彪心中不禁暗暗叹息,孔融曾在他面前提过让刘宇进入杨家族学读书,可惜被他当场婉拒,如今看来自己错失了机缘。 等到刘宇写完搁笔,卢植高声诵读起来,安坐在席上不动的皇甫嵩侧耳听卢植呤诵,当听完最后一句“幸甚至哉,歌以咏志”后,皇甫嵩拔剑而起,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此好诗,怎能无舞,看我舞以咏志。” 看到好友恢复了豪情,卢植笑道:“皇甫兄,好豪情,且待卢某与你对舞。” 注(1):宗正,九卿之一,管理皇族事务,一般由皇族中德高望重之人担任。 ------------ 第四十四章约法三章 两团寒光在堂前翻滚,剑风凛冽,气势迫人。 刘宇静心观看,发现皇甫嵩和卢植的双人剑舞并非花架子,手眼身法步高度协调,不仅赏心悦目而且实战性很强,两人的剑术都很高明,难怪两人名列汉末三将之中。 突然想起明人何良臣所著的《陈纪》中曾记载,“卞庄子之纷击法,王聚之起落法,刘先主之顾应法,马明王之闪电法,马超之出手法,五家之剑有传”,刘先主就是刘备,说明刘备的剑术很高明。 刘备十五岁时拜在卢植门下,莫不是文的没学成,剑术倒得到了卢植真传?如此说来,自己不光可以跟卢植学文,还可以跟他习武。王越的剑术虽然堪称世间第一,但博采众家之长,对自家的剑术成长肯定有益。 座中众人无不鼓掌喝彩,孔融漫声吟道:“子路戎服见于孔子,拔剑而舞之,曰:‘古之君子,以剑自卫乎?’。” 刘虞不甘示弱,笑道:“昔日鸿门,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伯对舞,方有大汉之兴。” 杨彪捋须道:“诗、书、画、剑、琴、棋,君子之友也。今日赴宴,品诗、览书、观剑,六得其三,不亦快哉!” 剑光一收,皇甫嵩回剑归鞘,抓起案上的酒壶,揭去壶盖,对着壶口痛饮起来。一壶酒饮尽,皇甫嵩纵声长笑,连声呼道:“痛快,痛快。” 卢植回归座位,对着刘宇道:“都乡侯既被你的诗解决烦忧,老夫便依言收你为徒。” 刘宇大喜,来到卢植面前恭恭敬敬地下拜,行三叩首礼,口称“弟子刘宇,拜见恩师”。卢植端坐受礼,孔融等人皆起身观礼。 卢植正容训话道:“入我门下,尊师重道,孝敬父母,苦学不辍,恭谦礼让,不可狂妄胡为……” 入门训话足足讲了半柱香,卢植方才让刘宇起身,皇甫嵩等人纷纷上前道贺。得刘宇之诗开解后,皇甫嵩心情舒畅,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刘宇道:“这柄剑我夺自黄巾贼人,因其锋利名其‘斩风’,今日便作为礼物赠于你,愿你跟随子干贤弟学文习武,报效朝庭。子干,我送出这份厚礼,刘宇的那幅字我可带回去了。” 卢植无奈地摇摇头,道:“依你。”方才皇甫嵩舞剑,斩风剑寒光闪闪、有若秋霜,没想到归了自己,刘宇欣喜过望,连忙躬身谢过,双手接剑。 刘虞来到刘宇面前,道:“老夫听闻你是长沙定王之后,也是汉室宗亲。你跟随子干好生读书,将来为汉室效力,老夫会派人查清你的宗族情况,将你的名字录入族谱之中,就算是给你的拜师礼吧。” 这是份意想不到的大礼,汉室宗亲数以十万计,能被录入宗正堂族谱的只是少数,别看只是名字录在族谱之中,这标明他被皇室正式承认。 刘宇恭敬揖礼谢过,道:“小子年幼,对族中事务并不明了,家叔刘怀乃太仆考功丞,他对族中事最为了解,宗正大人召他一问。” 杨彪则不紧不慢地从腰畔解下块玉佩,道:“君子温润如玉,愿你仁义礼智忠勇恭廉随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刘宇躬身谢过,接过玉佩。孔融道:“小宇,我可没带礼物,回去后再补上吧。” “孔兄荐我入师门,已是大礼,宇安敢再奢求。”刘宇感激地道。 卢植等众人送罢见面礼,方才道:“刘宇,你既拜在我门下,有几件事为师要先交待于你。” “请老师吩咐。” “其一,你既潜心读书,君子不操贱业,蒸饼铺的生意不可再插手,要转让于他人。” 士农工商,商被视为贱业,刘宇暗叹,卢植亦不能免俗,口中应道:“蒸饼铺是我与友人合营,弟子回去便将店铺转让于他。” 卢植点点头,不再啰嗦,世家门阀尽皆经商,才能维系庞大的家族,只要自己不亲自操持,便没有人说什么。刘宇明面上能将蒸饼铺转让出去,背后是否分利不用深究。 “其二,尚书台公务繁多,为师怕没有多少时间授课,只能在休沐时布置下课业,其余时间要你自学。不过,为师若发现你荒废学业,便将你逐出师门,你可记下?”卢植厉声道。 “弟子记下了。”刘宇心想,这样最好,要不然像前世那样天天上学校,自己想做些什么也没有时间。 孔融插嘴道:“卢公,孔某无事时会替你督促刘宇读书。” 卢植点头道:“文举大才,有你督看,刘宇定然不敢松懈。”语气缓和了些,卢植继续道:“其三,老夫文武兼修,你拜在我的门下,不能一味读书,还须习练剑术、强健身体。” 孔融笑道:“卢公有所不知,刘宇先前拜在剑师王越门下学剑,本就会剑术,他随师护卫子师大人到过豫州平定黄巾,还曾亲手斩杀过黄巾贼人。” 卢植面现笑意,道:“如此甚好。剑师王越的大名老夫听闻过,他的剑术胜过老夫。” 酒宴尽欢而散,众人离去。刘宇返家备好束脩,再次来到卢府。见到卢钟改称师兄,卢钟领着他来卢植的书房,两人边走边谈,刘宇发现卢钟言辞不多,性情沉毅,是个敦厚君子。 卢植的书房十分简洁,对门一案一席,两旁是书架,堆满了竹简、帛书,还有纸书,两旁书架下皆有一案一席,桌上堆着竹简,有笔墨,看来是卢植两个儿子学习之所。墙上挂着副字,字体苍劲浑朴,笔画丝丝露白,有如枯笔所书,这便是飞白体了,看落款正是蔡邕所书。 刘宇上前拜见,卢植命他在一旁坐下,开始询问刘宇所学。虽然刘宇这段时间已经通读《论语》、《孝经》、《尔雅》等书,但在卢植面前这水平只是痒学蒙童的水准。好在卢植问了几句《论语》中的经义,刘宇应答得还算不错。 卢植道:“你的学问尚浅,需熟读四书五经,闲暇时习练六艺,今日为师讲授《大学》。”说着,卢植从旁边的书架上搬下三个竹简来。《大学》,曾参所作,共二千二百一十二个字,刻在二尺长的竹简之上,足足用了三个简筒。 听到父亲要授课,一旁侍立的卢钟叫来了卢植的次子卢灵,和刘宇并排跪坐在书案前听卢植讲解《大学》。 前世刘宇的学习不错,一直读到研究生才结束学业,对于古文并不陌生。虽然对《大学》并不熟悉,但听卢植讲解《大学》的三纳八目,已能基本理解《大学》强调修身治人,修己治国平天下,讲述的是个人道德修养和治国平天下的一致性,论述做人、处事、治国的道理。 一个半时辰,卢植将《大学》粗述了一遍,卢钟和卢灵显然对《大学》的内容很熟,等卢植讲完不断地发问。 刘宇侧耳静听,心头闪过一段念头,诸葛亮在在荆州时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威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自己跟随卢植读书,本为求名,哪有功夫精熟经书,不然书房内的书简就够看上十年的了,看来要学诸葛亮,只观其大略即可。 ------------ 第四十五章坊间轻侠 抱着三捆竹简从卢府出来,夜色已暗。洛阳戌正时分开始宵禁,寅末开禁,刘宇不敢停留,雇了辆牛车赶紧回家,出开阳门车夫就不再前走,刘宇只能扛着三捆竹简步行了小半个时辰回家。等看到自家大门,刘宇感叹地道:“等老子有了钱,一定买匹马。” 卢植布置的课业,将《大学》抄写三遍,十天之后要刘宇能够熟练背诵,要能够讲清要义。如果要一笔一划地抄到竹简上,刘宇估计十天也抄不完,纸张虽贵,但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刘宇还是从金市买来了十刀左伯纸,一刀二十五张,每张二钱。一分价钱一分货,看着纸上飘逸灵动的字体,刘宇感觉很满意。 刘宇在家苦读,蒸饼铺交给了顾明打理,顾明似乎对于这个差事很感兴趣,每天带着杜平早出晚归,忙得连午饭都不记得吃。 晚间对练罢,顾明欲言又止,刘宇查觉出他有些反常,笑道:“师兄,你这些天鬼鬼祟祟地在忙什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有话就直说,吱吱唔唔可不是你顾长英的脾气。” 顾明开怀笑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最近招收了一伙兄弟,花销不小,你给我的五千钱不够用了。” 刘宇莞尔,顾明生性豪迈,讲义气、血性足,本身便有着轻侠习性,轻生死、重信诺,急人危难。三国时代轻侠出身的人物众多,从刘关张、孙坚、吕布到凌操、甘宁、徐庶、郑宝、张多等人,众星璀璨,闪耀着整个时代。不过,侠以武犯禁,轻侠亦不惧法纪、纠众作恶,不言不合便拔刀相向,折在刘宇手中的罗坚便是例子。 看着眉飞色舞的顾明,刘宇心想,不知这位顾师兄将来会成为何等人物。刘宇调侃道:“看来师兄是准备做个轻侠首领了,不知师兄招揽了多少人手了?” 顾明见刘宇并未反对,越发兴奋起来,笑道:“这几日杜平带着我走了四五个亭坊,已经收伏了三十多条汉子,还有些汉子专程前来拜会我,应该是有意投奔我。” 三四十个人跟着顾明,至少也要二万钱一个月,难怪顾明的五千钱不够用。对于钱,刘宇根本不在意,像天子刘宏积攒下泼天财富,不过是为人作嫁衣。蒸饼铺每月的净收益在十五万钱左右,这些钱如何转化为实力、势力,才是刘宇急需做的。 黄巾作乱时天子有旨,命各地募兵自守,那些世家豪强纷纷筑屯相保,或聚集族人,或招揽部曲,这些轻侠往往是被招揽的对象。顾明收揽轻侠,未尝不是一条蓄蓄势的途径。 刘宇早有打算,等有了钱在洛阳氓山脚下购买一片庄园,屯坞筑墙,训练庄客,以应时变,没想到顾明居然走到了他的前面。 “我早说过,师兄要用钱,尽管取用。”刘宇道:“不过,师兄招揽轻侠,有两件事我要叮嘱在先。” 顾明见刘宇满面正色,也收敛起笑容,道:“小宇,你说。” 虽然比刘宇大六岁,顾明总感觉刘宇成熟稳重、办事缜密,倒像是他的大哥似的。平日两人亲如兄弟,但刘宇严肃起来,顾明心中亦有几分紧张。 “师兄,侠以武犯禁,你收揽的人中难免良莠不齐,你一定要约束好他们,不准他们欺压良善,违非作歹,罗坚那样的人绝不用要。”刘宇道。 顾明点点头,道:“小宇你放心,我会盯紧他们。若是有像罗坚那样的人,我立马让他走人。” 刘宇轻摇头道:“师兄,一人精力有限,你怎么可能随时盯住三四十人,如果以后投奔你的人多了,百人,千人,你如何处置?” 顾明愁眉苦脸地道:“人多了是不好办,要不我只要二十来人,再不让杜平帮我看着?” 转脸看到刘宇似笑非笑,顾明有些恼怒,道:“小宇,我知道你鬼点子多,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刚才你不是说了,让杜平帮你看着吗。杜平一个人当然不够用,但你可以在这些人当中选几个你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帮你看着。将来人多了,你再让你的亲信选择他们信得过的人,这样一层层下来,就没有什么事瞒得过你了。”刘宇笑道。 顾明伸手想拍拍刘宇的头,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挠了挠自己的头,道:“这法子好。这些人中有几个品性不错的,明天我找他们说说。” 刘宇接着道:“还有,师兄可以在坊间招揽人手,但不要涉足洛阳城,更不要在城内惹事。” “这是为何?”顾明不解地问道。 “师兄比我早来洛阳,应该清楚洛阳城中住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那些人咱们惹不起。”刘宇道:“特别是不要与闾巷少年冲突,真要遇上退让为先。” 顾明沉默不语,他来京城有些年头,听闻过闾巷侠少的恶名,这些人出身高贵、目无法纪,动辄杀人,确实不能招惹,如果自己这些人是轻侠,那些人便是豪侠。 看到顾明神情沉重,刘宇笑问道:“师兄,你招揽了这么多人手,我看你这些天早出晚归的,每日里都做些什么?” 顾明立时高兴起来,笑道:“我与那些轻侠找块空场操练武艺,午间聚在一起喝酒吃饭,大伙说说笑笑比起在剑馆中练武可有趣得多。” 刘宇心想,顾明在剑馆中是三师弟,有师傅师兄约束着,现在他是老大,杜平等人奉承着,心情当然愉快。随口问道:“草木灰水的事,你可亲自去的?” “小宇你放心,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吧,每天申末都是我和杜平一起去的,杜平帮着我搬坛子,我告诉他这是精心调配的秘方。你放心,不会泄密。”顾明自信满满地道。 刘宇想了想,道:“哪天得空,你安排一下,我想去见见你的那些手下。” 顾明眉头一跳,毫不犹豫地笑道:“你是金主,想见他们随时可以,明天我就把大伙召集起来。” 刘宇很满意顾明的态度,说明顾明没有争权之心,他和顾明亲如兄弟,但不意味着他肯替人做嫁衣,顾明是他今世结交的第一位好友,他可不想因此生了嫌隙。顾明为人有侠气,豪爽大方,那些轻侠会服气他,但对自己恐怕不见得有好感,想要收伏那些轻侠得动一番心思。 ------------ 第四十六章初识群英 约好午前在西丘乡小源里的晒谷场上会合,顾明先行前去召集人。刘宇领着杜平先行到南市买了些吃食和酒,又从蒸饼铺中拿了四百个包子,赶着牛车前往小源里。拉草木灰水要用车,刘宇索性花万余钱添置了辆牛车,往来运送东西也方便。 牛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行进在乡间小路上,两边的麦田已经收割完了,露着光秃秃的麦茬,大片的飞鸟惊起盘旋、落下。 八月的洛阳秋高气爽,远山披上彩装,道旁的桑榆树叶片黄绿相间,温润的微风吹在脸上,杜平挥鞭赶着牛,耷拉着腿,惬意地哼唱着小调。 刘宇坐在车畔,盘算着见面到那些轻侠后该说些什么。前世用人的经验告诉刘宇,与不同的人相处要用不同的办法,或立威或立德或立信,再予以名利,方能收拢人心。 看到杜平一脸陶醉,刘宇问道:“杜平,你给我说说,我师兄都招揽了些什么人。” 虽然顾明也曾简单地给他说了说手下的轻侠,但刘宇不好深问。兼听则明,杜平为人机敏,从他嘴中或许能得到另一番见解。 杜平知道刘宇才是真正的主事人,坐正身子应道:“公子,这些日有不少人前来投奔顾大哥。罗坚入狱后南市这块跟他不对付的白面虎那伙人先投了过来,一共六个人;接着罗坚以前手下的铁头、瘦狗等五人也来了。” “白面虎倒是条硬汉子,虽然人数少但心齐,以前跟罗坚相争便不分胜负。铁头、瘦狗这些人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怂货,我劝顾大哥赶走他们,可是顾大哥面皮薄,拉不下面子。”杜平以前没少受铁头、瘦狗的欺负,提起他们时一肚子怨念。 刘宇随口问了问这几个人平日的作为,白面虎一伙还算正直,替人出头打抱不平,收钱平事挣得是卖命钱,铁头几个则是罗坚的跟班走狗,得势时顺风欺压良善,罗坚倒台后见顾明招揽人手,便跑来逢迎巴结,顾明也不好赶他们走。 “前些日子顾大哥带着我们到云山打猎,遇到边棠里的猎户鲁飞带着几个人想抢我们的鹿,结果让顾大哥给教训了一顿。那鲁飞倒是条汉子,主动赔罪请大伙喝酒,一来二去往来多了,就这样也算是投奔了顾大哥。还有土坡里的陈家三兄弟带了七八人,说是要认顾大哥做大哥,顾大哥也答应了。” 刘宇发现杜平的语气有些异常,追问道:“杜平,这陈家三兄弟为人如何?” 杜平迟疑了一下,道:“我以前从罗坚那里听说过,陈家三兄弟心狠手辣,听说有几条人命在他们手中,官府还曾经查过,找不到证据便不了了之。他们说是投奔顾大哥,我看八成是有别样心思。” 刘宇一皱眉,看来顾明招揽的手下多数不是善类。也难怪,这年头的轻侠,本就是流氓的别称,能有几个好人,自己要想树立威信,今天这场见面怕是并不乐观。 牛车在一个小村边停下,村前有块晒场,晒场上有群汉子正围成圈,正看着圈中比斗,欢呼喝采声不时响起。 杜平跳下车,高声招呼“来搬东西”,立时有六七个人过来帮着从车上抬下吃食。 顾明笑着过来与刘宇打招呼,冲着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所说宇公子,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大伙见过宇公子。” “见过宇公子”,叫声乱糟糟地响起,刘宇微笑着点头示意,暗中注意打量着众人的神情,有的脸上带着谀笑,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意,居然没有一个人流露出诚意。 顾明给刘宇介绍着,“这位是鲁飞,是个直爽好汉子”、“这三位是亲兄弟,陈雄、陈壮、陈威,都是高手”、“这位兄弟是燕翼,在扬州犯了点事流落至此,是条仁义汉子” 、“这是白面虎白兄弟,为人正直,因为看不惯罗坚的做派跟他斗过数场”…… 刘宇边拱手示意边打量着这些人,鲁飞三十几岁年纪,相貌粗豪,肩膀上斜挎着弓,听杜平讲此人是猎户出身;陈氏三兄弟都是二十几岁年纪,血气方刚,一脸桀骜;燕翼正值壮年,阔口大目,目光如炬;白面虎三十岁左右年纪,面白如玉、剑眉虎目、一脸英气…… 等与所有人见过面,刘宇笑道:“刘某好交朋友,听顾师兄说结交了许多好汉,心中十分欢喜,想来和大伙见个面。今日得便,特意带了些酒食来,咱们边吃边聊。” 欢呼声响起,众人从牛车上拿下草席,将酒菜、蒸饼放在席上,大伙席地而坐,倒上酒开怀畅饮。 俗话说酒品看人品,刘宇一边敬着酒,一边注意着这些人的吃相。鲁飞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三碗酒下肚与刘宇亲近了不少,将宇公子换成了小兄弟;陈氏兄弟目中无人,除了偶尔敬顾明一杯外,连自己也懒得理睬;燕翼小口吃酒大口吃肉,很有节制,极少开口说话;白面虎坐在另一席,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看样子很得人心;至于铁头、瘦狗等人如同饿鬼投胎,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将席上酒菜全扒拉到自己嘴中。 一顿饭吃过,刘宇心中有了点数,这群人中最有领袖气质的是白面虎,陈氏三兄弟桀骜不驯,就像三头恶狼,他们手下有七八个人,都是横眉立目一脸凶像,这样的人亲时在一起玩耍可以,真要有事绝不会听从顾明吩咐。 鲁飞是个磊落汉子,为人热忱,真心将顾明当成兄弟;燕翼过于深沉,一时看不出深浅;其余像李松、周诚、吴尚等七八人不过是平常人物,跟着混吃混喝,近朱则赤近墨则黑,顺风顺水时能用;至于铁头、瘦狗等六人以前跟着罗坚把性情弄坏,这样的人留在顾明身边只会坏事。 刘宇冲着顾明轻声道:“师兄,我昨天所说的两件事你可告诉了他们?” “啊,什么事?”顾明一脸懵懂反问道。 刘宇又好气又好笑,道:“就是约定不许欺压良善和不准在城内犯事的事。” 顾明道:“我准备吃完饭再说,正好你也在,我这就跟他们说。” 站起身,顾明拍拍巴掌,大声道:“诸位兄弟,都静一静,顾某有几句话同大伙说。”众人安静下来,抬头看向顾明。 ------------ 第四十七章话不投机 “兄弟们,大伙能聚在一处是缘份,大伙看得起我顾明,愿意跟我一起打拼,顾某谢过大伙。”顾明说着抱拳作了个揖。 众人纷纷拱手回礼,乱纷纷地应道,“顾大哥客气”、“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套”。 顾明继续道:“我辈习武之人,义气为先,行侠仗义,救人危难。所以大伙以后不能仗着武艺欺负良善,抢人财物、诱人赌博这些违法之事不要再做了。” 白面虎点头道:“顾大哥说得好,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坑蒙拐骗算什么好汉。” 鲁飞也笑道:“要得,要得。” 陈氏三兄弟露出讥讽的笑意,陈威冷声道:“这不许那不许,兄弟们吃什么?” 顾明道:“我准备在远郊买些田地,兄弟们可以打猎种田为生,闲暇时在一起操练武艺,眼下天下大乱,早晚有咱们的用武之地。” 陈壮哈哈笑道:“老子若要想种田,还他娘地出来混做什么。”他手下的几个人纷纷点头响应,便连白面虎一伙人也不以为然。 瘦狗道:“顾大哥,咱们讲究快意恩仇,哪能像田间农夫那样活着,那多憋屈。” 刘宇笑道:“种地只是暂时的,朝庭有旨让各地募兵自守,咱们且在农庄内习武,只要训练有素,到时候自然有杀敌立功的机会,说不定大伙将来都能混个将军做做。” 听到刘宇开口,大伙都不做声,许多人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情。 顾明接着道:“还有,洛阳城内是是非之地,咱们要尽量避开,少惹麻烦。” 白面虎傲然道:“顾大哥,我白利因为你逐走罗坚,敬你是条汉子才来投奔,没想到你居然如此胆小怕事,居然连洛阳城都吓得不敢进。白某向来在洛阳城内讨生活,恕我不能相从,兄弟们,咱们走。” 顾明忙拦道:“白兄,顾某并不是怕事之人,洛阳城中权贵太多,实不是我等出头之地,何不暂在乡野间潜伏,以待时机。”这是刘宇劝说他的话,顾明觉得有道理,转述给白利。 白利冷笑道:“白某人在洛阳厮混了近五年,创下白面虎的名头,世家权贵也打过不少交道,洛阳城并没有像顾兄弟所说的那般可怕。既然顾兄弟不想进洛阳城,道不同不相为谋,白某告辞了。” 看着白利带着六名兄弟扬长而去,顾明有些惆怅,这些时日他和白面虎相处甚得,没想到就这样分了手。 刘宇轻声劝道:“师兄,山水有相逢之时,过些时日说不定还能见面。” 那边陈家三兄弟站起身,冷笑着拱手道:“老白走了,咱们兄弟几个也要走了,顾大哥,来日再会吧。” 陈雄斜着眼睛看着刘宇,道:“宇公子,你是大财主,咱们兄弟几个跟着顾大哥厮混了这么久,临别前你赏个万把钱打发一下吧。” 顾明大怒,喝道:“陈雄,顾某自问并没有亏待你们兄弟,喝酒吃肉哪回少了你们,你们这是何意,莫非还想敲诈不成。” 陈壮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顾大哥,话何必说得那么难听,咱们也算兄弟一场,临别要点盘缠花花,也是应该的。” 刘宇冷笑道:“要是不给呢.” “那就别怪兄弟们不给情面,将你绑到蒸饼铺换钱了。”陈威不怀好意地道。 看来这三兄弟早有谋划了,顾明看了一眼刘宇,道:“小宇,我是瞎了眼,居然把这样的人当兄弟,你说的不错,我招揽的人多数靠不住。” 陈氏三兄弟身边聚集了十多个人,铁头、瘦狗等人跟了过去,李松等几人互望了一眼,远远地站开,两不相帮。 顾明转过脸看着鲁飞,沮丧地道:“鲁兄,你也要走吗?” 鲁飞哈哈笑道:“顾兄弟,我本就是个种田打猎的农夫,你说我会走吗?” 燕翼站起身,和鲁飞的四名手下默默地站在顾明身后。刘宇这边仅有九人,而陈氏兄弟那边有十八人之多。 杜平看着铁头等人气愤地骂道:“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我早就说他们靠不住,居然和陈家三兄弟勾搭上了。” 刘宇毫无惧色,冲着陈家兄弟喊道:“你们是准备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陈雄迟疑了一下,他知道顾明武功高强,单打独斗自己这伙人中没人是他的对手。眼珠一转,陈雄道:“说起来咱们这些人也算相交一场,乱斗一场太伤和气,不如我和宇公子来比试一回,宇公子可敢应战?” 鲁飞怒道:“陈雄,你要脸不,宇公子还未成年,你怎么好意思开口。让顾兄弟和你比斗一场,你可敢应战?” 陈威骂道:“姓鲁的,管你屁事。宇公子,咱们三兄弟任你挑选,你要是选我,威爷我让你三招。” 刘宇心中冷笑,装出上当的样子,追问道:“当真让我三招,我砍你你不还手?” 陈威哈哈笑道:“你家威爷响当当的汉子,吐口唾沫是个钉。既然你选了威爷,威爷自然说话算数。” 刘宇假做犹豫,陈威已经拿着他的铁叉走到场中,开口激道:“宇公子,你该不会想做缩头乌龟吧,刚才自己说过的话不算数。” “你真的让我刺你三剑,要是你动手怎么办?要是你被我刺伤了怎么办?”刘宇解下剑,连鞘拿在手中,连声问道。 陈雄满不在乎地道:“你尽管动手,威爷说话算数。不过丑话说到前面,你要是不是威爷的对手,那就输给威爷一万钱。” “要是我赢了呢?” “哈哈哈”,陈威狂笑起来,道:“你要是赢了,威爷的这条命给你。” 陈雄注意到顾明没有出言反对,心中暗凛,开口提醒道:“老三,小心点,别阴沟里翻船。” 陈威一振手中的铁叉,狰笑道:“大哥放心,我会把这小子的卵蛋都叉出来。” 刘宇暗怒,陈威污言秽语让他动了杀心,拔剑出鞘,一道寒光劈向陈威。这把剑是王越所授,斩风剑太过锋利,刘宇珍藏在家中。 陈威看似张狂,其实加着小心,看着剑光闪来,连忙往后退去。 刘宇箭步上前,剑尖向前点去,剑到陈威身前半尺,手腕一抖,剑尖绽出尺许宽的剑花,寒光闪闪地罩向陈威的前胸。 陈威只能再退,距离晒场边缘已经不远。陈雄一看不好,这个刘宇是用剑高手,连忙高声喝道:“第二招了。老三,小心点,别傻乎乎的。” 晒场边缘是沟,陈威已无退路,看到剑光再至,顾不上说让三招的话,厉喝一声,扬起手中铁叉朝剑光捣来。 ------------ 第四十八章立威在先 叉长剑短,陈威打算将刘宇逼开,再利用长兵器的优势放倒刘宇。他被刘宇逼得连连后退,又自毁诺言出手,感觉颜面大失,凶性大发要让刘宇见见血。 看到铁叉直刺过来,刘宇不慌不忙,脚尖点地身形转动,铁叉从胸前刺过。剑搭在铁叉之上,顺势下滑,斫向陈威执叉的手,陈威急忙将叉立起往外摚挂。 刘宇心恨陈威口臭,剑往上撩,在陈威的左臂上拉出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陈威惨呼一声,向后退去。后面是沟,陈威栽入沟中,铁叉撒手。 刘宇也不追赶,笑吟吟地道:“陈壮士,可别摔坏了,你这条命可是刘某的了。” 陈雄、陈壮拿着铁叉急忙赶过来,陈雄用铁叉对着刘宇,陈壮跳下沟去扶兄弟,两人从沟中爬出。陈威捂着手臂,咬牙切齿地瞪着刘宇,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草地上,星星点点。陈壮忙撕破身上的衣服,替他扎紧伤口。 “宇公子好身手,咱们兄弟认栽。”陈雄道:“以后若有机会,当报今日一剑之仇。咱们走。” “且慢,你们两兄弟要走可以,陈威可走不了,他的命是我的了。”对于陈氏兄弟这样的泼皮,刘宇可没有交好之心,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陈雄怒吼一声,道:“大伙一起上,剁了这小子。”说着,挥叉就向刘宇扎来。陈壮、陈威挥舞着铁叉,一左一右朝刘宇扑来,陈氏兄弟的那些手下各拿武器向前冲,铁头和瘦狗等人互看了一眼,拿着木棒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顾明等人哪会坐看刘宇被围攻。两个箭步顾明便来到刘宇左旁,手中剑扬起将陈壮的铁叉挡开。 燕翼出现在刘宇的右边,两柄铁叉牢牢地护住刘宇右边。鲁飞从肩头拿下弓,弯弓一箭射出,落在铁头等人身前二尺,铁头立时站住脚,不再往前。 左右两侧有人护卫,刘宇不再后撤,长笑一声剑举高前劈,向着陈雄斩去。陈雄横叉相迎,剑刃斫在铁叉之上,发出一声闷响,将叉杆砍出三分(1)深的口子。 陈氏兄弟每人一根铁叉,长约八尺,杆粗寸许,重有二十八斤(2),三根铁叉耗时近月才铸成,兄弟三人爱愈珍宝,仗着铁叉横行乡间,称霸一方,暗地里外出打劫客商,这三根铁叉可都染过人血。 看到铁叉受损,陈雄心痛不已,倒退两步厉声喝道:“顾大哥,我等可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来相聚的,你难道想对兄弟们下毒手。你方才说行走江湖义气为先,这便是你所说的义气吗?” 顾明收住剑,望向刘宇。顾明的面子不能不给,刘宇冷笑一声道:“今日看在我师兄的面子上不与尔等计较,若是下次犯在我的手中,绝不轻饶。” 陈氏兄弟带着人离开,没有理会铁头几个,铁头几人自觉无颜再呆,抱拳离开。李松等人进退两难,站在远处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刘宇轻声对顾明道:“师兄,这几个人本性不坏,师兄不妨将他们留下。” 三十多名弟兄只剩下不到十人,顾明心中不好受,听到刘宇让他留下李松等人,顾明好受了些,能留下小半人也不错。 顾明走向李松等人,功夫不大,带着他们过来。李松等人再次向刘宇见礼,见识过刘宇的手段后,几人一改不以为然的态度,恭敬地向刘宇拱手致意。 刘宇招呼众人重新在席上坐好,道:“先前所说买田之事,顾师兄你拿主意就行,家中有的钱都拿出来买地,等以后有了钱,不妨多买一些。” 东汉不禁土地买卖,鲁飞对田价十分清楚,道:“上田要万钱一亩,中田要具体看,从千钱至四千都有,贫田只须百钱至三百钱就能买到一亩。” 刘宇笑道:“我等买田并非真要种地,只是让大伙有个去处,主要还是操练武艺,练习箭术,以备不时之需。贫田价廉,依我之意可以多买些贫田。”家中有三十多万钱,即便三百钱一亩也能换回一千多亩,这么大的地盘,跑马都足够了。 鲁飞道:“我常在山间打猎,知道云山脚下有处庄子想出卖,约摸有七八百亩旱地,还有数百亩山林,地有些偏,没什么人烟,价格可能会便宜些。不过那块地能买下来就算不种,养些家畜供养四五十人也绰绰有余。山间有野兽,我还可以带着大伙去打猎,顺便练练箭术。” 刘宇想到数年后洛阳大乱,董卓裹胁百姓前往长安,城池郭郊都被焚烧成灰。庄园若是偏僻,反而可能避过此劫。刘宇道:“师兄,你跟着鲁兄前去看看,如果合适就买下来,咱们师兄弟在京城也算有了处基业,买卖契约上就写师兄你的名字,有谁愿意把户籍(3)迁来,不妨添上他的名字。” 顾明十分高兴,谁不想要个家,他幼时父母亡故,跟着师傅四处飘泊,契约上写他的名字让他有了家的感觉,师弟对自己真的是太好了。而刘宇想着争夺天下,岂会在意数百亩地的归属,听在鲁飞等人的耳中却大感震惊。 鲁飞诚声道:“宇公子,鲁某误会你了,先前还以为你是个贪生怕死、胆小好财之人,没想到公子是个仗义疏财的侠士,我鲁飞愿意把户籍迁来。” 李松等人纷纷表示愿意把户籍迁来,燕翼沉默不语,眼中却闪着光,刘宇感觉他是个有故事的人。刚才动手发现燕翼的身手很不错,这是个人才,得闲时让顾明去探探他的底,可以将他招揽为手下。 注(1):一寸十分。 (2):这个还真计算过。计算公式如下,供书友一笑。3.14×0.0175(半径)×0.0175×1.85(八尺折1.85米)×7.86(密度)=14千克,即28斤。 (3):汉代户等划分为三等,小家家资在三万钱以下,不满千钱为贫民;中家家资四万钱至十万钱;十万钱以上便称大家了;至于百万钱以上的人称富家了,也属大家等列。家资要记录在册(参见【居延汉简甲乙编】),称计赀名籍,上有户主姓名、年龄、籍贯、身份(地位)、各项家资名称及估价,家属姓名等,作为计税依据。若要迁移户籍,要到乡间有秩(啬夫)处根据购田契书申请办理,还需补齐更赋(免役的三百钱)。 ------------ 第四十九章营建基业 买庄子的事很快敲定,二十八万钱买下一片农庄,包括庄园一处,旱田八百六十亩,山林五百七十亩。东汉地广人稀,到处都是未垦的荒山荒地, 这片田地和山林没人打理几乎荒废,所以买者卖者都十分满意。 杜平、鲁飞、李松等人每人挂了二十亩地,将户籍迁到了庄园名下-广善乡明则里,买通乡有秩,燕翼补办了户籍,也在明则里落了户,这些人实际上成为了刘宇的部曲。 燕翼已表明了身份,他本名陈翼,是扬州庐江郡合肥人氏,因杀了当地豪强郑宝的部曲,被郑宝派人追杀,家人死于非命,陈翼不得已隐姓埋名逃往洛阳,刘宇答应等机会成熟助他报仇,陈翼认刘宇为主,甘愿驱驰。 购庄的事刘宇交由顾明全权打理,有杜平帮着吃不了亏。众人搬迁的时候,刘宇抽空去了一趟庄园,庄园距住处有二十余里,坐牛车走了一个时辰,牛车拐入小道,路越走越荒凉,要不是身边有杜平陪着,刘宇都以为迷路了。 牛车继续走了一刻钟,眼前的树多了起来,桑树、榆树、槐树,黄叶随风飘落,将土路铺成金色。两边十分空旷,杜平指着长满野草的大地道:“公子,这些地没人种全荒了,上次来鲁大哥还在地里射到两只兔子呢。” 土路一直通往山坳,庄园就在山坳之中。庄园外的地种着菜,绿油油得看着喜人。顾明和鲁飞等人在竹栅栏内的空场上射箭,看到牛车到来迎了出来,寒暄过后领着刘宇进庄。 “庄子很大,占了十多亩,房屋就有十多处,有粮仓、马厩、水井”,顾明兴致勃勃地介绍道:“以前这里住着姓郭的一族人,两年前搬回益州老家去了,才将庄园卖了。” 刘宇打量着庄园的地形,房屋依山而建,显得有些杂乱,庄内种着不少树,有几处晒场,西边还有处两丈高的望楼。正中央是栋三进的宅子,木构架白石为墙,看上去十分坚固。 进大门第一进院子,左边是仆役的住处,右边是杂物屋,条石甬道通向二门门楼,穿过门楼第二进院落是主家所住之所,回字形的结构四周都是房屋,回廊立柱沟通,旁侧开角门通往后院。 正屋檐下以前应该有块匾,想是卖家取走,留着空空的门楣。走进屋内空空荡荡,真正是家徒四壁,顾明笑道:“这姓郭的是个小气人,临走前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连条板凳都没留下,我让杜平去采买些床榻桌案,还没送来。幸亏没有客人,要不然真见不得人。” 刘宇推开后窗,后院映入眼帘。树木荫荫,墙边修竹掩映,院中有花草,东边还处凉亭,后院是花园。 “不错,这处庄园买得划算”,刘宇赞道。听到刘宇称赞,顾明、鲁飞等人都露出笑容,毕竟这钱是刘宇所出。 “我一路走来,看到田地都荒了,师兄不妨雇些来人开垦,这些地缺水,你找找水源,让人挖出水渠来,黄巾做乱不少人逃难,肯定有人愿意来。至于租金收不收,收多少师兄你说了算,关键是将人留住。”刘宇安排道:“那些房屋也趁冬天之前修缮一下,让兄弟们有个好住处,如果兄弟们有家人,不妨让他们迁来住。” 顾明笑道:“师弟读过书,见识就是不一样,我总觉得事情一团乱麻,不知从何做起,你这样一说我就知晓了。” “除了这庄园,我发现其他的地也没人种,都是官府的吗?”刘宇问道。得到肯定答复后,刘宇道:“等有了钱,不妨多买些地,特别是山林,以后咱们也学豫州的那些庄主,修起坞寨来,积草存粮,多招揽些人手,便是遇上战乱也足以自保。” 刘宇看了一眼处于兴奋中的顾明,道:“师兄,庄园交给鲁兄和燕兄打理即可,你还是随我一同回城吧,蒸饼铺是根本,要你守着。再说,剑馆也有事,你怎么脱得开身。” ………… 怀平乡土坡里,有一百三十多户人家,靠着暗中抢来的财物,三兄弟在村西建了栋三进的大宅院,招揽了二十多名轻侠,与乡间啬夫、游徼、亭长等人交好。陈氏三兄弟并不在当地犯案,每次都带了手下远走百里之外劫掠财物,而且不留活口,所以乡人知其横蛮,却没有人知道他们杀人越货。 一个劲装汉子脚步匆匆走进正屋,屋内陈氏三兄弟正与几人玩樗蒲赌博,正轮到陈壮掷,陈壮大声呼着“卢、卢、卢”,陈威则在一旁叫道:“秃、秃、秃”,陈雄端着碗喝水,一眼瞥见那汉子进门,连忙呼道:“王辉,可打听清楚了。” 棋子落在棋盘之上,是个杂采,陈壮眼见自己要输,一把拂乱盘上的棋子道:“正事要紧,大伙待会再玩。” 陈威怒道:“二哥你老是耍赖,我欠你的八十钱也不还了。” 陈雄喝住吵闹的两个弟弟,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屋中只剩下王辉和他们三兄弟。王辉道:“大哥,我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刘宇和顾明都在含光剑馆学剑,是师兄弟。姓刘的有一个发面的秘方,在南市开了家蒸饼铺,皇帝老子吃了都说好吃,还给了块匾给他,这蒸饼铺就发起来了。” “我上次进城就买了两个牛肉蒸饼吃,味道还真不错,就是他娘的贵,两个蒸饼要十钱,难怪姓刘的说要买田种地。”陈威道。 王辉笑道:“三哥,这姓刘的还真买了地,在广善乡明则里,听说买了好几百亩,鲁飞、李松几个都在那里,还把家里人都搬了去。” “明则里,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草还有什么,姓刘的是有钱没地花。”陈壮抚着下巴寻思道:“大哥,这姓刘的上次伤了三弟,咱们不能就这样算了,得想办法替三弟出气,捞姓刘的一把。” 陈威叫起来,道:“二哥说的是,咱们兄弟冲到他的蒸饼铺去,抢他的钱,砸他的店。” 陈雄冷哼一声,道:“老三,姓刘的店开在南市,咱们去砸他的店岂不是找死,别忘了罗坚几个还在牢里等着问斩呢,你想去陪他们?” 陈威一缩脖,不敢做声。 王辉阴笑道:“南市里都在传那个姓刘的是义商,咱们不好明着下手。姓刘的在南市外租了套宅子给蒸饼铺的人住,我趟过道,院里有几个小孩,咱们若能掳了去,便让姓刘的拿钱赎人,他不是标榜仁义吗,这钱肯定要出。” 陈雄一拍王辉的肩膀,笑道:“等拿到钱少不了你的赏。” ------------ 第五十章掳人 刘宇很忙,早晚练剑不能耽误,白天读书写字也不能耽误,五天之中一天去剑馆,一天去卢府,好在两者时间上没有重合。 上次因为农庄的事耽误了两天,卢植布置的熟读《中庸》课业没能完成,青竹板毫不客气地打在掌心,而且卢植还罚他多抄了两遍《中庸》。 卢植现在开始讲《尚书》,刘宇对《尚书》不熟,而且《尚书》的内容比起四书多出许多,要背要记的内容更多,刘宇吃饭走路的时候脑袋中都在记诵。 偏生顾明的心思放在农庄上,有事没事就往农庄跑,有的时候晚上就睡在农庄上,刘宇还是很理解顾明,想当年他买第一套房的时候也是这种心情,巴不得一天到晚呆在新屋中。 顾明不在,蒸饼铺的事便交给了杜平。杜平深感机会难得,禀过刘宇后,让赵学(赵叔之子)跟着他。两人运送草木灰、将当日收入运回家中,五天一次换成金子,然后交给顾宇继续购买田地山林。 市令上官风升官了,接任者正是邓贵。饮水思源,邓贵对蒸饼铺十分照顾,蒸饼铺的生意一直红火着,有天子的匾额在,加上发生了罗坚烧铺之事,邓贵每日派出两名市兵在蒸饼铺周围巡逻。刘宇当然要报之以李,二千钱一月的辛苦费落进了邓贵的口袋。 顾明回家的时候告诉刘宇,他又招揽了十二个部曲,都是重诺重义之人;农庄上收留了百余名难民,已经到乡间备案,这些人成为农庄上的佃户;房屋开始在修缮,在山间找到了水潭,着手开挖水渠,明年开春应该能耕种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明眼中闪着希翼的光芒,下巴上才冒出淡淡的黑色,分明是个刚长大的孩子,对成家立业充满了渴望。 刘宇想到在豫州见到的那些流民惨状,道:“师兄,庄上能收留难民便尽量多收留些,不要悋惜钱。不要只挑青壮人,老弱小孩也收留下来,能帮一把就尽力帮上一把。。” 顾明大为感动,想起自己幼时失孤时的惨状,眼眶有些湿润,正容应道:“师弟仁心,诺。” 赵叔等人得知农庄旁边多有荒地,只需二百钱就可买到一亩,纷纷托顾明帮着买地,你五亩我十亩的凑在一起。刘宇从不拖欠工钱,月底每人还有百钱的赏钱,吃住都由蒸饼铺提供,短短几个月,每家都至少积了数千钱。 ………… 眼见天气冷了下来,赵婶、吴婶买了些布料准备缝制冬衣,特别是小孩子,这段时间吃得好,个头见长,以前的衣服显得小了。普通百姓用不起皮裘、丝绸,只有买来麻布,在里面絮上芦花、蒲草、羊毛等物。 妇人们坐在院中说说笑笑,晾晒缝制着衣物,小孩子嬉笑打闹奔跑。听到前院的传来的欢笑声,刘宇放下手中笔来到窗前,心中有些自得,这些人的生活因为他的到来有所改变,这笑声便是回赠他的最好礼物。 酉时将至,妇人们开始收拾东西,赵婶下厨准备晚饭,吴婶高声地招呼在外面打闹的小孩回家。 一柱香之后,院中传来哭叫声,刘宇得到了消息,赵叶六岁的儿子吕彬不见了。 院中哭成一团,赵婶和赵叶哭天抹泪,赵叔唉声叹气,杜平和其他人出门去找人,刘宇黑着脸一语不发,吕彬不见了极可能是针对蒸饼铺,甚至是针对自己而来。 半个时辰后,杜平回来了,禀报道:“公子,我刚才找道上的兄弟打听消息,恰好遇到瘦狗,他告诉是吕彬是被建春亭的薛旺掳了去。瘦狗替薛旺递话,让公子准备五万钱赎人。戌末前送到鸿德苑西门外半里的木亭处,只准两个人前去,一个驾车一个拿钱。” 鸿德苑在洛阳城西。园林称苑,汉代天子为了游猎玩需,在洛阳四周修建了众多的皇家园林,有鸿德苑、广成苑、罼(bì)圭苑、灵昆苑、芳林苑、显阳苑、上林苑、西苑等,鸿德苑位于洛阳西南侧,广阳门外七里。 永寿元年(155) 六月,洛水涨溢,鸿德苑被淹没,鸿德苑在众多的皇家林苑中逐渐荒败下来。即使如此,鸿德苑还是不准百姓进入,更不准损坏园林草木、猎取苑中动物,每个园苑朝庭都设有六百石的苑令管理园苑。 “薛旺是谁?”刘宇平静地问道,压抑着心中怒火。 杜平望了一眼刘宇,看到刘宇面容平静,眼中却灼烧的怒火。杜平觉得心悚,低下头道:“薛旺是建春亭一带的轻侠。当初罗坚想放火将他招来,公子在蒸饼铺前设伏,薛旺逃走外出避风,没想到他居然又回来了,还掳走了吕彬。公子,咱们报官吧,让衙门派人抓他。” 刘宇站起身吩咐道:“报官就救不回吕彬了。先救人要紧,准备五万钱。” 赵叔等人泪流满面,跪倒在地,感激地磕头道谢,能遇到这样一位东家,确实是幸运。 蒸饼铺的收入五日一次拉到金市换成金子,今天才到第三天,平日家中常备两万钱急用,凑在一起有五万钱。 钱被分装入五个麻袋,万钱约重四十斤,五万钱便是二百斤。刘宇让人在每个钱袋中都塞了几枚用墨汁沾黑的钱作暗记,又在麻袋的中混进了斤许粟米,装上牛车等候。 刘宇回到楼中住处,换了身紧身胡服,佩剑也换成皇甫嵩所赠的斩风剑,然后命人准备饭菜。 半个时辰后,顾明赶了回来,见到刘宇歉声道:“小宇,这事怪我,我不该成天呆在农庄上,要不然……” 刘宇摆手打断顾明的话,道:“师兄,不关你的事,多半是冲着蒸饼铺来的,说不定还是冲着我来的。蒸饼铺遭了别人红眼,不敢明着来便使这种下三烂的招式,师兄你吃饱饭,今夜我们前去送钱,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想了想,刘宇吩咐道:“杜平,你去趟含光剑馆,见到我二师兄,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就说我请他先行潜伏到鸿德苑附近……” 刘宇心思缜密,从现身杀贼、暗中跟踪、查探贼人落脚 地、事后汇合等情况都想到了,杜平用心记下,重述了一遍后离开。 顾明感觉到刘宇隐藏着愤怒,不敢多说话,坐下吃东西。酉末时分,杜平带回宋真的口信,宋真已经先行动身前往鸿德苑了。天色不早,两人收拾妥当,顾明赶着牛车出广阳门奔鸿德苑。 城门处,瘦狗斜倚在胡同暗处盯着,再有一刻钟城门就要关闭,怎么还没看到刘宇的身影,莫非刘宇不想救那孩子。 正焦躁不安,顾明驾着牛车出现,瘦狗往暗处缩了缩,看清车上坐着的正是刘宇,等牛车出城,瘦狗连忙快步也出了城,抄小路前去报信。 戌正时分,牛车来到鸿德苑的西门外的凉亭。天色已暗,一片漆黑,凉亭四周空荡荡的,只听寒风吹拂着野草发出“呜呜”的声响。 将牛车拴在亭边,顾明点亮随身携带的火把,插在亭柱之上,风吹得火焰烈烈作响。两人谁也不做声,静坐等候。 等了一刻钟左右,从北面的草地上站起两个人来,接着凉亭四面八方都有人站起,一个个暗影犹如从地里冒出的幽灵。 这些人鬼鬼祟祟地汇拢后,一起朝着凉亭走来。借着火把的光亮,刘宇看到领头的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手中拿着把砍刀,身后众人都拿着兵器。 刘宇站起身,问道:“你就是薛旺,人是被你掳走的?” 薛旺大笑起来,道:“不错,某家就是薛旺,刘公子倒是好胆色,居然真的敢两个人前来赎人。钱带来了吗?” 顾明抄起火把来到牛车边,解开麻袋的绳索,往旁一倾,黄灿灿的铜钱从袋中滚出,晃花了薛旺的眼。 薛旺眼中闪过贪婪之色,对着身边一名汉子道:“林仔,你去点点数,看看是不是五万钱,别让人耍了。” 那汉子来到车边,解开麻袋逐个看了看,伸手在麻袋时掏看了一回,又提起来掂了掂分量,笑着对薛旺道:“大哥,没错,有五万钱。” 薛旺笑道:“发财了,兄弟们,连牛车一起拉走,这车也能卖点钱。” “且慢,人呢?”刘宇喝问道。伸手拔出剑,斩风剑暗夜里闪出一道寒光,拦在薛旺身前。 薛旺阴笑道:“急什么,等老子拿了钱回去,自然会放人回来,你在这凉亭中等着。林仔,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赶车。” 那个叫林仔的汉子伸手便拉缰绳,顾明哪会让他遂意,抬起腿朝他胯间蹬去。林仔往旁一闪,顾明的腿多快,一脚蹬实,林仔被蹬出丈许远。 薛旺厉声吼道:“他娘的,你们居然还敢先动手。兄弟们,一起上,杀了他们分钱。”说着,举着砍刀朝刘宇奔来。 刘宇憋着怒火,不待他近前,手中剑先行一闪,如同一道匹练朝着薛旺劈去。薛旺举刀相迎,只听“当啷”一声,刀头被剑削断。 ------------ 第五十一章暗夜交锋 手中刀一轻,薛旺吓得怪叫一声,连忙往后撤步闪躲。 刘宇得势不饶人,剑尖前指,剑发出尖啸,一道劲气直刺向薛旺的胸口。刘宇一愣,随即狂喜,气怒之下自己居然误打误撞地发出了剑气。 薛旺游走江湖十余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听闻过高手使剑会有剑气,没想到今天自己能碰上。都说剑气犹胜利刃,这要是让剑气刺到自己胸口,还不得穿膛而过,焉有自己的命在。 腿一软,薛旺惊叫着向地上坐去,剑风从他的肩头掠过,将肩膀挑出一道血糟来,鲜血飞溅而出。 不等薛旺起身,刘宇上前一步,用力踏在薛旺的胸口,剑尖点在他的咽喉,冷声喝道:“狗东西,敢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薛旺无比老实地道:“不动,不动。小兄弟,有话好说。” “人在哪里?还不放人,小心你的狗命。”刘宇低沉着声音吼道。 薛旺吓坏了,颤声道:“放人,马上放人,少侠让我起来,我这就发信号放人。” 刘宇松开脚,撤后一步,示意顾明先不要动手。 薛旺站起身,稳了稳心神,将手指塞在口中,嘴哆嗦,手打抖,试了三下才吹响呼哨。随着呼哨声,凉亭西面亮起火把,火光逐渐走进,可以看清是两名汉子夹着个小孩。 “把人给他们”,薛旺吩咐道。 那两人将小孩放在牛车上,借着火把光亮,刘宇看清正是吕彬,小孩手被绑着,嘴也被堵上,满面惊惶,泪流满面。 刘宇掏开堵嘴的麻布,吕彬“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看清刘宇的面容,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抽泣地道:“呜呜,公子,呜呜,我要娘,我怕。” 刘宇任由吕彬扯住他的袖子,轻声地安慰着,“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去见你娘。” 顾明在一旁轻声相询道:“小宇,如何?”言下之意,要不要将这伙人留下。 薛旺带着人退在两丈外,高声喊道:“刘公子,我们已经依言放人,钱该给我们了。” 刘宇目光闪烁,正在犹豫时,一声呼哨声响起, “咻”的一声,不知从哪里射出只冷箭,从刘宇等人的头顶划过。 刘宇心中一沉,黑夜之中不知对方还埋伏着多少人,明着争斗不怕这些人,但暗箭难躲,就算自己和顾明能够安然离开,吕彬怎么办?宋师兄事先潜在暗处,没有见他现身,按照约定这表明贼人还有埋伏,不能轻举妄动。 稍一沉吟,刘宇道:“钱给你们。师兄,把钱丢在地上,我们赶牛车走。” 顾明依言将麻袋扔在地上,有两个麻袋口未系紧,铜钱散落一地。 抱着孩子转身上车,刘宇用剑尖在几个麻袋的底部轻轻点过,顾明将火把插在车上,一拌缰绳,牛车缓缓地朝来路驶去。 看着牛车离开,薛旺脸上阴晴不定,最终没有下令追赶。等牛车上的火把变成小点,薛旺按着肩头道:“去把钱拣起来。娘的,痛死老子了。“ 有人举着火把上前收拾好钱袋,背上肩一伙人朝西北方向行去,走出三里多看到一处矮岗,影影绰绰有人在等候。 “是薛哥吗,钱到手没有?”火把亮起,赫然是陈雄三兄弟带着一伙人。 薛旺让人将麻袋扔在地上,道:“一共五袋,一袋万钱,那个姓刘的倒没有耍诈。” 陈雄嘿嘿笑道:“那就好,分了钱咱们各自回家。这姓刘的真有钱,以后缺钱花了再找他要去。薛哥,咱们按事先说好的,你二我三,老二老三,拿钱走人。” 薛旺摆手道:“陈老大,且慢。这次我与姓刘的照了面,恐怕得到外面多避一段时间,而且我还挨了姓刘的一剑,见了血,所以这次我要拿三。” 陈威冷笑道:“薛哥打的好主意,这点子可是咱们兄弟想出来的,分给你二就不错了。” 薛旺怒哼道:“你们兄弟动动嘴皮子就想分走大半,未免太容易了吧。” 两边人怒目相视。陈雄笑道:“薛哥,钱是小事,别为了一点钱伤了和气。薛哥方才说要到外面避风,若是没有好去处不妨到我家中小住,我家里向来清静,官府有个风吹草动我也能事先知道。我早就听说薛哥是条响当当的好汉子,咱们兄弟多亲近亲近,一起联手发财岂不好。” 这段时间薛望逃窜在外,风餐露宿,身上的钱用尽,不得已才冒险归来。刚回来便被陈家兄弟找去,说是合伙掳人敲刘宇一笔。 薛旺因蒸饼铺之事对刘宇记恨在心,答应掳人要钱,原打算拿到钱在外混过年再回来,听到陈雄出言相邀,他犹豫了一下。 道上传言陈氏兄弟劫杀过西域来的胡商,这三兄弟手底下有几个死党,若是能结盟做笔大买卖再走,自己也能逍遥几年,反正自己没什么牵挂,干脆就到别处落脚做个富家翁。 主意打定,薛旺点头答应。两伙人合在一处,背着五袋钱说说笑笑地朝怀平乡陈家兄弟的住处行去。 凉亭恢复了安静,除了虫鸣四处寂然无声,一道身影从道旁树上飘身落下,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伙人身后。 是宋清。在夜色中,宋清就像只猎犬,追逐着远处那点光亮。宋清时不时停住脚,侧耳听一听,有时绕个弯,避开陈氏兄弟暗伏在路上的人。 顾明赶着牛车很快走上洛阳城西边的官道-广阳门大街,行出不远便是街亭,广阳亭。 汉承秦制,十里一亭。亭者,留也,盖行旅宿食之馆也;亭亦平也,民有讼事,吏留辨处,勿失其正也。洛阳二十四街,每街一亭(1),亭设亭长,掌治安、诉讼和捕盗贼等事。二十四亭是街亭,规模气派远非乡野之亭能比,远远便能看到亭舍前高耸的恒表。 注(1):关于县、乡、亭、里的关系争论不止,本书采用王毓铨先生的看法,县、乡、里是行政三级机构,亭是县的派驻机构,目的是徼循防盗,有警戒、治安、邮驿和馆舍的作用,边远荒凉地区还兼着民事。 ------------ 第五十二章报官拿贼 已过亥初,四处寂静无人。亭舍门关着,门前立柱上插着火把照亮道路,左边是哨所、右边是驿站。驿站门前也点着火盆,火光随风摇曳,门虚掩着。 牛车在驿站前停下,刘宇抱着吕彬下了车。惊恐了半天,吕彬在刘宇的怀中睡着了,睡梦中仍死死地攥着刘宇的衣袖,生恐松开手又要落入贼人手中。 推开门走进驿站,驿站内的伙计上前索要证明身份的节与传(1)。顾明将竹节取出递给伙计,驿站的伙计亦是亭卒,兼着查验来客身份的差使。 伙计验看后,看了一眼抱小孩的刘宇,问道:“壮士既是本地人,因何这么晚还不归家?”来时刘宇已经交待过顾明,由他出面应对官府。 顾明指了指刘宇手中抱着的吕彬,道:“我家小孩被贼人掳走,我们兄弟二人方才到鸿德苑附近交纳了赎金将人赎回,刚刚回返,城门已交,到驿站投宿。” 伙计惊问道:“可曾报过官?” 顾明道:“准备天亮后前往定阳亭报官。” 伙计道:“贼人在广阳亭索钱赎人,便是我广阳亭的事。你且稍等,我去找亭长来。”伙计之所以这样热心,是因为拿住贼人找到赎金,不光能立功而且还有好处拿。 时间不长,伙计带着两名黑袍汉子回来,介绍道:“这位张慎张大人是广明亭的亭长,罗兴罗大人是广明亭的求盗。”广明亭是大亭,除了亭长外还设有求盗和亭父,八名亭卒,那伙计本身就是亭卒。 张慎先是验看刘宇手中的吕彬,吕彬睡得很熟,不过脸上还有泪水流过的黑迹。 罗兴向顾明细细询问案情。得知是逃犯薛旺带人作案,罗兴和张慎对视一眼,现出兴奋之色。罗坚火焚南市一案,薛旺和肥三作为协犯受到朝庭通辑,通辑的画像贴在亭舍墙上,拿住一人赏钱五百。 当听到赎金高达五万钱时,张慎惊异地看了一眼顾明,客气地问道:“敢问壮士做何营生?” “顾某在南市开了家蒸饼铺。”顾明道。刘宇明面上已将蒸饼铺交给顾明。 “哦,原来如此。”张慎恍然大悟道。当初罗坚等人就是为了蒸饼铺被抓,薛旺肯定是报复掳人。蒸饼铺生意兴隆,整个洛阳都知道,难怪能拿出五万钱来赎人。 “薛旺一共有多少人?他们拿了钱往何处而去?”罗兴问道。 顾明道:“赎人时薛旺带了十来个人,暗地里还有人潜伏着,还有弓箭手。” 张慎和罗兴都倒吸了口凉气,看来这赏钱不好拿,广明亭把亭卒都算上也不过十来人,真正能打的不过四五人,薛旺手下都是亡命徒,还有弓箭,怎么斗得过。 刘宇看出两人气沮,有意道:“我们有个人暗中跟着贼人,看他们落脚在何处,只要查明贼人住处,大人可以到西部尉请官兵抓拿他们。” 洛阳设东西南北四部尉,掌京城洛阳四个郊区的治安,四部尉相当于大县县尉,秩四百石,手下各掌有百名官兵,薛旺有十多人还真得靠洛阳南部尉派兵前去缉拿。 张慎有些迟疑,盘算着若是请洛阳南部尉派兵,广阳亭怕是只能吃点汤了。 刘宇轻轻扯了一下顾明的衣袖,顾明会意,道:“两位大人若肯向南部尉请兵,事后顾某定当重谢。” 张慎立时精神起来,道:“为民除贼乃是本官职责,等跟踪贼人之人回来后,本官自会计较。” 让伙计送上酒菜,几人边吃边等宋清到来,差不多子正,宋真来了,刘宇事先定好了会合地―广阳亭驿站。 顾明急声问道:“师兄,可找到了贼人的落脚处。” 宋真接过刘宇递来的热酒喝了一口,点点头道:“在西北角的一个村子,夜间不知道是哪,不过我在贼人的院墙上做了标志。” 罗兴问道:“壮士,有多少贼人?若让你带路可还识得,能否带我们前往?” “拿钱的贼人与另一伙人汇在一起,约摸有三十多人,这些人进了村头的院子,我估计院内应该还有人。”宋真道。 罗兴摸着下巴沉吟,宋清又道:“贼人势众,我们这几个人前去怕是不行。” 张慎站起身道:“我这就前往西部尉衙门请援兵。顾壮士,还有这位壮士,请你们随我一行。”四五十个贼人,这可是场大功劳,即使是喝汤也是碗浓汤。贼人有窝点,查抄时多少能落些好处。 四部尉的官寺都设在城门外,西部尉设在雍门外不远。虽然子时已过,夜晚风寒,西部尉官寺门前仍有四名兵丁拄枪站岗,看到有人靠近,高声呼问“来者何人?” 张慎高声回应着,“广阳亭亭长张慎,有急事禀报部尉大人,请代为通禀。” 半夜三更求见,当然是急事,守门兵验看过竹节,不敢耽误,从边门入内通报。约摸过了一刻钟,官寺内灯火逐渐亮起,有人来召,“部尉大人升堂。” 寅末时分,洛阳西部尉齐智披挂整齐,身穿盔甲、骑着战马带着六十名官兵来到鸿德苑西门凉亭,在地上还拾到几枚铜钱。 宋真的方向感极强,略加分辩在前面引路,领着众人朝怀平乡土坡里的方向追去。 卯时,天开始蒙蒙亮,土坡里的狗狂吠起来,宋真找到涂抹在院墙上的黄泥印迹,道:“贼人就进了这栋宅院。” 齐智抽出佩剑,高举下令道:“把出入门户都给我围起来,不准放跑一人。张慎,你去把里正给我叫来。” 一柱香后,里正匆匆来到。齐智问了问宅主人的情况,得知这家住着陈家兄弟三人。身为洛阳西部尉,齐智对坊间轻侠多少了解,陈氏兄弟的名头自然听过,看来薛旺就躲在这里。 齐智在马上高声喊道:“弟兄们,把门砸开,拿贼立功行赏。” 注(1):节是竹节,写着持竹节之人的名字,颁发竹节的官员、日期及目的地等等,传是辅助的说明,记载的就是出行之人携带的物资和居所等等。《掌节》中有记载:“通达天下者,必有节,传辅之。” ------------ 第五十三章杀人致敬 背了钱回来,陈氏兄弟将钱藏于秘室中,吩咐治酒与薛旺等人接风。饮酒到四更,众人方才歇息,刚睡下便被此起彼伏的狗叫惊动。 陈雄亲自登梯从院墙往外观看,只见外面火把通亮,官兵将宅院团团围住。下了扶梯,陈雄先把两个弟弟叫到身边,轻声道:“官府把宅子围了,估计是刘宇那小子暗中派人跟着我们报了官。” 陈威嚷道:“咱们冲出去,拼个鱼死网破。” “老三,你嚷什么。”陈雄轻声喝道:“我刚才数了一下,官兵至少有五六十人,硬拼怕是拼不过。” 陈壮道:“大哥,官兵不见得是冲咱们来的。掳人这事是薛旺做的,咱们与姓刘的没照过面,顶多犯个窝藏的罪,要我说将薛旺顶出去,咱们弟兄大不了使点钱,很快就能没事。” “大哥,咱们将薛旺绑了,交给官府?这有点不仁义吧。”陈威道。 陈雄皱着眉想了片刻,道:“先别乱,薛旺手下有十多个人,咱们内斗起来只会让官兵拣了便宜,还是先见了官人再随机应变。若官兵进门就抓人,那只好拼了,咱们在前面吸引住官兵,老三,你带着付虎几个从后门走,不要再回来。” 陈威红了眼,梗声道:“我不走,我要跟两个哥哥一起,就算死也一起死。” 陈壮喝道:“老三,别犯混,能走一个算一个,要是我和大哥出了事,你在外面好打点,要是救不回来,你将来宰了刘宇替我们报仇。” 正说话时,大门被敲得“咚咚”山响。陈雄喝道:“没时间争了,老三你把握好机会,不要让我和老二白白送命。”说罢,头也不回去往前而去。 前院聚集了三十多人,薛旺等人手拿兵器,惊惶不安地注视着大门。看到陈氏兄弟现身,薛旺惊恐地道:“陈大家,官兵怎么来了?” 陈壮恶狠狠地瞪了薛旺一眼,心道真不敢招揽这个祸害,肯定是有人跟梢找到自家住处。危难关头不好翻脸,陈雄强笑道:“薛大哥,莫担心,你且藏在后面,咱们随机应变。” 不等吩咐上前开门,大门就被撞开,官兵如狼似虎地涌入院中。院内众人往后退缩,手拿刀剑棍棒与官兵对恃着。 齐智大摇大摆地走进院中,陈雄认识他,心中一沉,怎么惊动了洛阳西部尉的兵马。 齐智身边有个文吏大声道:“官军缉拿逃犯薛旺,你们还不放下兵器,对抗官军可是造反。谁是薛旺,还不束手就擒。” 听到是来抓薛旺的,陈雄心中略松,上前一步拱手见礼道:“齐大人,怎么劳动你亲自出马了。不知薛旺犯了何罪,官府要抓拿他?” 身为洛阳西部尉,齐智没少跟乡间轻侠打交道,陈家三兄弟的名字他听闻过。齐智冷哼一声道:“薛旺协同罗坚夜袭南市后逃走,此次又潜回洛阳掳掠小孩敲诈钱财,罪大恶极。你是何人,薛旺可在,还不将他交出来,否则问你个窝藏之罪。” 陈雄连忙道:“小人是这家家主陈雄,实不敢欺瞒大人,薛旺确实在我府中,不过我并不知道他是朝庭逃犯,大人容我把他叫来。” 此时,陈壮与薛旺就隐在二门之后,前面的对话听得真真的。陈壮低声对薛旺道:“薛哥,官兵是来拿你的,官兵势大,难以力敌,不如你先行认下,咱们兄弟一定花钱替你打点,营救你出狱。” 薛旺哪会信陈壮的话,冷笑道:“陈壮,你别把薛某当小孩哄了,进了监牢还能出得来吗,怕是你们兄弟要打点让我早死才是。咱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薛某要是被抓了,肯定要把你们供出来,咱们谁也别想逃。” 陈壮眼中狞色一闪,猛地从肋间拔出把短刀,朝着薛望的腰间插去。薛旺正从门隙时紧张地注意着前院动静,根本没有查觉身边陈壮下黑手。 尺许长的短刀全部扎入薛旺体内,陈壮还唯恐薛旺死的不快,翻腕搅动了一下,薛望惨叫一声气绝声亡。 众人被惨叫声吓了一跳,只见陈壮提着薛旺的尸体从二门出来,高声道:“大人,薛旺想逃跑,小人将他杀了,请大人验看。” 说着,陈壮将薛望的尸体扔在空处,有小吏拿着画像与薛旺的尸体对照后,禀报齐智道:“大人,死者确是薛旺。” 齐智看了一眼陈壮,喝道:“你莫不是想杀人灭口,给我拿下。” 陈壮退后一步,叫屈道:“大人冤枉小民了,小人是为阻止薛旺逃走才失手杀了他。” 齐智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们还不扔了兵器,待本官搜查后自会公断。” 陈家宅内有不少抢来的物品,暗室之中更是藏着许多抢劫胡商得来的器皿、香料等物,陈雄一看难以善了,高声呼道:“官军不讲理,分明是不给咱们活路,兄弟们,官逼民反,跟他们拼了。” 那些轻侠多是亡命之徒,挥舞着兵刃怒吼着向官兵袭去。官兵手执长枪,配合得当,数枪一组向前扎出,立时有人串在枪尖,惨叫出声。 齐智此行带有十名弓箭手,在院门处排开,弯弓射出利箭,院中人多无处躲藏,箭过处倒下一片。 陈雄用刀拨打着箭只,喝道:“兄弟们退守到二门,别让官兵杀进来。” 后院,陈威听到前院的杀声响起,拿着铁叉就想往前冲。亲信付虎拉着他道:“三爷,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拉开后院门,陈威等人冲了出去,后门处也有十个官兵把守,看到院中有人出逃,呼喝一声围了过来。陈威哪敢恋战,边招架边往不远处的林子跑去,只要钻进林子跑进山中,官兵就拿他不住了。 随行五个人,等到接近林子时只剩下了付虎,其他的人被官军缠住,陈威不敢回头相帮。眼见得就要入林,从林中走出两人,正是刘宇和顾明,陈威看到刘宇,眼珠子都红了,怒嚎一声挥叉朝刘宇扑去。 付虎吼道:“三爷,莫要恋战,快走。”边说边挥刀迎向顾明。 刘宇也不说话,利剑朝铁叉削去。斩风剑锋利异常,叉杆立时被剑削走一块长条,陈威吓了一跳,手中铁叉不敢再往剑上碰, 心生怯意边打边想往林中逃。 刘宇恨极陈氏兄弟,上次饶过他们惹出掳走吕彬之事,这次撕破脸面绝不能放他们逃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手中斩风剑有如光轮,牢牢将陈威缠住。 那边付虎不是顾明的对手,被顾明一剑斩去执刀的右手,倒地不起。官兵解决了那几人,呼喊着向这边跑来。陈威心中发慌,一个不小心被剑劈在左腿之上,惨叫倒地。 刘宇毫不留情,长剑一伸刺穿陈威的胸膛,鲜血飞溅而起,空气中立时弥散开浓浓的血腥味。在豫州战场上斩杀黄巾,刘宇吐得昏天黑地,此刻亲手刺杀陈威,刘宇只有嗜血的冲动。 这是乱世,为了生存不得不杀人,今后还会杀更多的人,刘宇在陈威身上擦拭干净剑上的血,看着天边红通通的朝霞,把剑举在面前,向朝阳致敬。 ------------ 第五十四章挖墙角 刘宇和顾明来到陈家时,战斗还在继续,陈雄等人扼守着门洞,官兵强突了几次都没有冲进去。 齐智气得哇哇直叫,怒骂道:“蠢货,吃起饭来一个赛俩,抓拿几个贼人却连门都突不破,还要本将亲自动手吗,来人,爬到墙头去。” 有人爬墙,刚露头就被院中的长枪捅落。佐吏许清轻声道:“大人,要不向徐大人求援,借用其他部尉的兵马,不过这样的话大人的功劳可就小了许多。眼看就是年底,大人若能独自拿下这伙贼人考绩的时候便在其他几部尉之前。” 齐智懊恼地道:“本官岂会不知,可是放跑了贼人,恐怕非但无功本官还要吃挂落,再攻半个时辰,要是还不行就求援。” 刘宇轻声对顾明耳语几句,顾明上前拱手道:“大人,强攻院门不成,何不让人推倒院墙,直接侧旁进攻。” 一句话提醒了齐智,齐智笑道:“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本官记下你的功劳。” 院墙很快推倒,官兵从豁口中冲入,陈雄一看大势已去,厉喝道:“齐大人,你污民为盗,我跟你打官司去。兄弟们,放下兵器,咱们到官府说理去。” 齐智哈哈笑道:“都绑了,贼人居然也想着打官司,真让人发笑。” 陈雄等人被绑上,官兵开始翻箱倒柜搜寻财物。陈雄高呼道:“这都是陈某的家财,你们这是强抢民财。” 半个时辰过去,财物被堆在院中,有些西域物品,陈雄一口咬定是他所买。陈雄冷笑道:“齐大人,你说我们掳人要钱,钱在何处,要是找不到钱,我可要和齐大人好好在县寺分说一番。” 齐智点手叫过宋真,道:“你可看清,那钱入了宅子?” 宋真点头确认。顾明得了刘宇的暗示,上前道:“大人,让我前去找找。” 齐智笑道:“顾明,这里属你最机灵,你若找到钱,本官准你全部拿回。”雁过拔毛,若被官军找到赎金,五万钱能拿回一半就算不错了,齐智为了立功连钱都不要了。 顾明道:“大人,你让兄弟们不要乱走动,我要细细查看。” 齐智点头,对许清使了个眼色,道:“你跟在顾明身边,有什么情况随时向我禀报。” 顾明仔细地留意着地面,在中院的甬道上发现了粟米的痕迹,跟着粟米的痕迹一路来到后院,再从角门来到菜畦,此处没有人走动,洒落的粟米一直延伸到几间柴房。 推开柴房门,里面乱七八糟地堆放着破车轮、烂犁头等杂物,顾明心中有数,对许清道:“大人,你命人搜寻一下这间柴房。” 杂物被搬走,四壁空空,顾明伏下身子用剑鞘敲击着地面,地面上铺着木板,发出“笃笃”的回声。西墙角传来“空空”的声音,显然底下是空的。 许清大喜,下令道:“砸开。” 木板砸烂,露出一条暗道通往下面,许清点亮火把走进底下暗室,被眼前堆积的财物惊呆了:金闪闪、黄灿灿的西域器皿、形状古怪的乐器、颜色鲜艳的织毯,墙角的袋子里装着香料,简直是西域客商的货仓。 顾明一眼便认出南墙叠放在一起的袋子,道:“那便是交给贼人的赎金,里面有几个钱用墨汁涂过。” 得知抄到了“宝库”,齐智笑得合不拢嘴,很讲信用地将五袋钱还给了顾明,还另外塞给顾明两袋香料,叮嘱顾明不要乱说话。 顾明心领神会,这些搜到的财物估计大半要落进齐智的口袋,陈雄等人见暗室被找到,知道在劫难逃,那里面的货物是他们兄弟杀害贩货的胡商所得。 此时天光已亮,刘宇等人在村里雇了牛车回到广阳亭,吕彬那娃儿还在呼呼大睡,刘宇等人直接回了住处。看到刘宇抱着吕彬,赵叶扑上前抱住孩子嚎啕大哭,吕彬醒来叫声“娘”,娘俩哭成一团。 众人过来相劝,赵叶这才想起抱着吕彬冲刘宇磕头,孩子能平安回来全靠刘宇。赵叔等人都跪倒磕头,刘宇笑道:“孩子平安就好,你们起来吧,你们都在这,蒸饼铺不开张了。” 一句话提醒了赵叔,赵叔忙招呼道:“公子把人救回来了,大伙赶紧去蒸饼铺,食客们还等着呢。” 刘宇道:“赵叔,你去买些吃食来,我和两位师兄忙了一夜,饿了。” 赵庆满口答应,出门买吃食,刘宇等人提着钱来到后楼,五万钱一枚也没少,还多了两袋香料。 边吃饭刘宇边道:“此次多亏二师兄出手相帮,等下师兄提一袋钱回去,就算是酬劳。” 宋真摇头道:“师兄弟间帮忙,要钱成什么了。” 刘宇道:“我以后会时常麻烦师兄,师兄若不要钱,那我便不敢再劳动师兄了。” 顾明也劝道:“二师兄,你就收下吧,你老家还有家人,寄些钱回去给你爹娘。师弟的蒸饼铺生意红火得很,你没看到我都在广善乡买宅买地了。” 宋真想了想,没有再吭声。刘宇见宋真不再拒绝,笑道:“二师兄,我想从剑馆里聘两个人在这里做护卫,顾师兄一天到晚在农庄里,家里是指望不上了。” 顾明不好意思地道:“小宇,以后我会常呆在家中。” 刘宇早就打定主意,要把宋师兄拉入他的阵营中来,从昨夜宋真潜伏跟踪的表现来看,这位宋师兄虽然不善言辞,却是个暗探高手,将来肯定用得上。 摆摆手,刘宇道:“是我考虑不周,农庄也是大事,师兄你尽管去忙。经过吕彬一事,估计没人再敢乱来,家中并无大事,只要请两名护卫即可。” 刘宇对着宋真笑道:“宋师兄不妨推荐几名弟子到我宅中做护卫,分做日夜两班,月薪一千六百钱如何?” 剑馆除了授徒外也会接揽一些护卫、巡守的活,有的甚至会暗中接纳刺杀、打斗的脏活。王越让史阿和宋真开始自行授徒,史阿作为掌门师兄,对自家弟子难免有所偏向,宋真为人淳朴,不愿相争,手下弟子却与史阿的弟子发生过冲突,有几个因此离开剑馆。 一千六百钱的薪酬不算少,毕竟只要他们看护宅院,自己的几名弟子家境都不算好,肯定愿意拉下这个活,宋真略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下来。 刘宇微笑举杯,用不了多久含光剑馆就有半数会落入他的口袋中。 ------------ 第五十五章献衣报恩 戌正已过,赵婶方才回到自己的屋中。 赵庆躺在床上问道:“彬儿睡下了,没再哭了?” “睡了,死死地拽着他娘的衣服不肯松手,这娃儿吓坏了,睡着了还时不时哭两声。小小娃儿遭这样的罪,真是可怜。”赵婶叹了口气,坐到炕边,顺手拿起搭在坑头的衣服在油灯下缝补起来。 赵庆沉默了片刻,道:“算这娃儿命大,也多亏了公子,彬儿才能拣回条命回来。” 赵婶点头,感激地道:“是啊,舍得花五万钱赎人的主家在整个洛阳也找不出几个。当家的,你说咱们是不是该买点东西谢谢公子。” “嗤”,赵庆嘲笑道:“公子还会瞧上你送的那点东西。” 赵婶恼起来,哼道:“你知道什么,都说礼轻情意重,咱们的东西再不值钱也是份心意。要不,咱们去白马寺烧香祈福,都说那里的香火灵,洛阳城里有好些人家都信,听说连皇帝都上那去拜佛烧香,咱们也拜一拜,让佛爷保佑公子平平安安的,顺道也保佑咱们一家子顺顺当当。” 赵庆坐起身,将衣服披上,靠在枕上,想了想道:“叫我说不用买什么东西,你们娘们不是在做冬衣吗,替公子做件冬衣,算是报恩了。公子的个头和学儿差不多,身材尺寸应该也差不多。” 赵婶笑道:“这主意不错。不过你说咱们这麻布衣服,公子能看得上眼吗?” “怎么看不上眼,早两年公子还和我在起铲马粪,在一个马棚内的通铺上睡觉呢,公子不是忘本的人,听我的没错。”赵庆道。 赵婶横了丈夫一眼,讥道:“瞧把你能的,知道你和公子一起做过马夫,公子念你的好,才把你和老孙请到蒸饼铺做活,你都说了一百遍了。” 赵庆“嘿嘿”笑了笑,道:“能遇到公子,是俺老赵的福气,也是咱家的福气。” 赵婶的手顿了一下,迟疑着开口道:“刚才我在叶儿那里,吕良嘀咕彬儿被贼人掳去,都是因为公子跟罗坚结怨,那个掳人薛旺以前就是罗坚的人,彬儿是受了公子的连累。” “他放屁”,赵庆坐直身,也不顾身上的衣服滑落,怒喝道:“做人不能忘本,若没有公子,他吕良种那点地连妻儿都养不活。这才吃了几天好饭,居然不识好歹起来,他再要说这样的混话,赶紧让他回去,不用呆在这了。” “你小点声”,赵婶轻声叫起来,道:“也不怕被人听见。” 赵庆将衣服扯上肩头,道:“难怪这小子前段时间老在我耳边嘀咕说老孙运气好,又做官又发财,原本这官该是我的。我还没在意,原来这小子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当初怎么没看清这小子,把叶儿许给了他,搞不好这小子要生事。 “老婆子,我跟你说,我在家里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他,特别是和面要用特制的水的事,千万不能透露。”铺里每天从他家中运水来,赵庆回家时他老爹给他嘀咕过,他猜出和面用的水是草木灰浸泡得来。 赵婶不以为意地应付道:“知道了,自家女儿女婿用得着这样防吗。” 赵庆冷哼一声,道:“老婆子,你别把我的话不当一回事。顾爷告诉我,公子在豫州的时候可是亲手杀过人,罗坚几个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白天听顾爷说薛旺也死了。别以为公子和气,就不拿他当回事,像吕良这样下去说不定就把命给送了。你明天告诉叶儿,让她多念叨几句,把罗坚、薛旺的下场告诉他,实在不行的话让他赶紧走人,别让叶儿年纪轻轻就做了寡妇。” 赵婶手一抖,针扎进指头里,“哎哟”一声举进嘴中嘬着,脸煞白起来,含糊地道:“公子那样一个和善人,不会这样狠心吧。” 赵庆重新躺回床上,冷声道:“听不听由你,睡觉。” 赵婶坐在灯下愣了半晌,才心事重重地拿起衣服重新缝补起来。 一夜睡不安枕,寅正刚过赵婶就穿衣起床。包子铺卯正二刻开始营业,卯时南市开门就要赶过去。蒸饼铺有两人留守,还有一名护卫,夜间便会发好面,准备好馅料,众人到来便可动手包蒸饼。吕良这些外出叫卖的人不用起早,只需辰时过去就行。 赵婶心神不定在朝对面女儿的住处张望,看到对面屋中亮了灯,等女儿赵叶开了门,便拉着女儿说起了悄悄话,把赵庆的交待细细说了一遍。赵叶也吓坏了,进屋拍醒丈夫吕良,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嘱咐了一番。 吕良听到刘宇手中有数条人命,吓得脸苍白,连连道:“你放心,我知道厉害,不敢再乱说了。” 卖完蒸饼收工回家,赵婶招呼女儿,小姑子等几个女人相帮,大伙一起动手,给刘宇缝制的冬衣两天时间就做好了。赵庆领着赵婶来见刘宇,将冬衣献上。 刘宇很高兴地换上,笑道:“大小正合适,里面都填了什么,很厚实,很暖和,这分心意我收下了,多谢赵婶。” 得了赵庆提点,赵婶看向刘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惧意,怯生生地笑道:“填得是香蒲草,怕天冷,多加了些料,公子不嫌弃就好。” 刘宇扯了扯身上的衣服,赞道:“这针腿细密,赵婶做的好活计,过冬就它了。” 见刘宇真心喜欢,赵婶也放松许多,道:“公子若是喜欢,我得空再替公子缝两身。” 刘宇道:“有这一件就行了,你家人多,够你忙的。对了,我见你们在院子里哂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填冬衣的吗?” “是,除了香蒲草、芦絮外,还有些鸡鸭毛,还买了些木棉。”赵婶应道。 刘宇笑道:“芦絮可不扛寒,我让顾师兄在庄上多养些鸭鹅,到明年就不愁填充料了,大伙的被褥也可以换成鸭毛、鹅毛的了,鸭毛暖和又轻巧。” “那敢情好,自打跟着公子,咱们这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赵庆笑着奉承道。 ………… 到了前去卢府的日子,刘宇换上新冬衣正准备出门,门前来了辆马车。孔融掀起车帘对刘宇道:“小宇,快上车,我送你去卢府。” 孔融这段时间来了少了,他新换了职司,从太尉府去了司空府。九月,天子任命特进杨赐为司空,这是杨赐再任司空,当年杨赐任司空时孔融在司空府中任掾官。 杨赐再任司空,马上再次征召孔融为掾官。孔融在太尉府中呆得正不如意,杨赐一有召便欣然前往,这段时日,孔融正与杨赐商量着再次上疏营救王允。 “小宇,我与杨公商量营救子师,已有不少大臣同意上疏。卢公身为尚书,是天子近臣,若是他能同我们一起奏本,或者就近劝说天子,子师或许能早日脱困。”孔融拈着胡须道:“今日我奉杨公之命前去劝说卢公,你是卢公弟子,到时帮我美言几句。” 刘宇点头答应,心中暗叹孔融等人真够固执的,王允之所以还不被放出来,一是张让等人从中作梗,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恰恰是孔融这些文臣不断地上疏请求,惹了天子忌心,以为他们在结党营私。天子存了这样的心思,恐怕上疏求恳的人越多,王允越难脱困。杨赐等人并不是不明白天子心意,不知为何死撞南墙不回头。 卢府。孔融随刘宇拜见卢植,道明来意。卢植沉吟不语,孔融以目示意刘宇。 刘宇只得硬着头皮道:“卢师,弟子曾跟随王大人前往豫州平乱,深知王大人忠君爱国、为官清廉,实乃蒙冤入狱,请卢师能在天子面前为其鸣冤。” 一旁陪侍的卢钟也道:“父亲,太学之中谈及王公,亦多有为其鸣不平者。”卢钟、卢灵皆是太学的学生,太学管理不严,允许弟子自行学习,也可向其他人求学,所以卢植休沐时两人都回家侍奉,顺便听父亲授课。比起太学的博士来,卢植的声名可是远胜他们。 卢植长叹一声,道:“我怎会不知子师蒙冤,只是天子心意未改,屡屡上疏反而适得其反。唉,若有机会老夫自会替子师说话。” 得到卢植的答复,孔融满意欣然起身告辞,刘宇替师相送。 来到府门前送孔融登车,刘宇心知王允一时间还难以出狱,但王允将来可是权倾朝野的司徒大人,和他打好关系于己有利。 刘宇对孔融道:“孔兄时常前去探望王大人,去时不妨唤小弟一同前往,小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有做些饭菜聊表寸心。” 五月,王允由延尉诏狱移至洛阳诏狱(1)看押,洛阳狱的看押得更为松泛些,准许家属和友人探视,孔融经常会去探视王允,有的时候刘宇也会准备些酒菜随他一同前往。 孔融叹道:“王公被囚年许,门生故吏多已星散,像小宇你这般念情之人少有,孔某能结识你,实是三生有幸。两日后孔某同你一起前去探望王公。” 注(1):洛阳狱虽也属于“诏狱”系统,但其他诏狱相比较, 同时具备朝廷“诏狱”和司州郡县地方监狱的多种职能,所拘罪犯上至贵戚高官,下至贩夫走卒,不像其他诏狱的囚犯身份特定、特殊。 ------------ 第五十六章因师及徒 送走孔融后,刘宇回到书房就学。对于卢植的授课水平,刘宇着实不敢恭维,这位经学大家注重背记抄写,每次授课前都让他背诵前次布置的课业,然后检查刘宇抄写的情况,偶尔发问。 至于授课,卢植滔滔不绝,从头讲到尾,大半个时辰不带间断,亏得刘宇注意力集中、领悟力惊人,兼之事先会预习,勉强能知大意,偶尔望向卢珍、卢灵,两人都是目光呆滞,昏昏欲睡。 刘宇暗中腹诽,难怪史书仅记载了卢植的三个弟子,刘备和公孙瓒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可惜都不是以文学出众,至于刘德然根本就是刘备的搭头。死记硬背也有好处,至少刘宇现在也能引经据典了,加上前世读书所悟,刘宇读书抓住关键而忽略枝末,在卢植看来这名弟子天资惊人,进步极快,可堪造就。 上午习文,下午习武,卢植善使双剑,左右呼应,速度极快,攻击和防御都很强,刘宇与之对战,只能支撑十数回合,刘宇几可肯定,史书中刘备所会的顾应法就是传自卢植。 从卢植处学到的双剑顾应术,在王越授剑时使出,向王越请教破法。王越称幻风剑法以快制胜,顾应术防御再严也能撕开破绽。为表幻风剑术强于卢植的顾应剑术,王越与刘宇下场比试,数招便击落刘宇的双剑。 “双剑在步,单剑在手”,王越指点道:“武功比试无非争一个快字。某凭借幻风剑法纵横江湖二十余载,鲜有敌手,防御再严密的招式在某的快剑之下也要露出破绽。” 将木剑交给刘宇,王越傲然道:“剑术至极致,天下万物皆可为剑,信手拈来即是招式,先发可制人,后发可先至,可谓道也。” 刘宇躬身受教,这番话中之意与独孤求败的心境隐然相合,虽然后世史书只记载了卞庄、王聚、刘备、马明王和马超等五人的剑术,但刘宇深信,单凭王越刚才所说的那番话,他的剑术就在这五人之上。 可惜王越出身低微,连姓名都只能靠弟子史阿才得以留下,今世自己穿越而来,一定要让王越的姓名记于史书,让后世景仰这位一代剑术宗师。 洛阳西部尉齐智剿灭盗贼一事奏报到了朝庭,整个事件从薛旺掳人要钱变成了齐智发现贼人踪迹,顺藤摸瓜一举捣毁贼巢,抓获以陈姓兄弟为首的贼人三十多名,查获贼人杀死胡商后抢劫的财物若干,顺手解救了被掳掠的孩童一人。 刘宇将顾明推到了前面,整篇奏疏中没有提及他的名字,不过蒸饼铺东主五个字还是出现在奏章之中。 天子刘宏颇感意外,问道:“朕记得蒸饼铺的东家是朕的族人刘宇,为何变成了姓顾之人,难道有人敢强夺不成?” 卢植正好当值,躬身禀道:“万岁,蒸饼铺原来的东家刘宇拜在臣的门下读书,臣让他专心学业,不可再涉足商贾之事,他听从为臣之言将蒸饼铺转让了合伙人顾明。” “哦,这个刘宇拜在卢卿你的门下吗?”刘宏满面笑容地问道。 身为天子,刘宏不务正业、耽于享乐、荒淫无度,但他并不傻,卢植不单是经学大师,而且还能上马杀敌,与皇甫嵩、朱儁齐名,在朝野享有极大的声名,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还得靠卢植这样的忠臣撑着。 因为宠信宦官的缘故,刘宏与朝中士族关系并不融洽,又发动过第二次党锢和创建鸿都门学,刘宏与士族间的沟豁越来越深,所以他才会坚持不放王允出狱。 不过卢植收刘宇为弟子让刘宏看到拉近彼此关系的机会,卢植为人刚正,他肯收一个出身商贾的皇室族人为弟子,是不是有意向自己示好。若能通过卢植拉拢一批朝臣,修补与士族之间的矛盾也好。 卢植不知刘宏心中所想,把刘宇做诗劝慰皇甫嵩,自己依言收他为徒弟的经过说了一遍。刘宏有些失落,不过他喜欢文学,笑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想不到这个刘宇还能做此好诗。卢卿,刘宇在你门下学得如何?” “启禀万岁,刘宇还算刻苦,读书数月颇有长进。” 刘宏道:“能得卢卿嘉许,朕的这个族人还算争气,不枉朕对他的期许。卢卿,朕有意召他进宫见上一见。” 卢植道:“万岁,臣曾说过不可揠苗助长,刘宇尚且年少需专心求学,万岁召人入宫面圣,此乃天大的恩宠,反易滋长他的骄奢之气。” 知道卢植收刘宇为徒只是为了皇甫嵩,刘宏已经没了多大心思,随口道:“既如此,卢卿要用心教导此子,将来学成再举荐给朕,朕要重用他。” 卢植休沐时,把天子所言告诉了刘宇,激励他道:“刘宇,你是皇室后裔,姓名为天子所知,前程可期。眼下更应沉心静气,学成文武,将来才能效命朝庭,辅佐汉室。” 卢钟、卢灵十分羡慕,拱手恭喜刘宇,刘宇微笑不语。 卢植心中暗赞,此子得知天子夸赞之语,仍能荣辱不惊,孺子可教也,胜过自家两个儿子。刘宇心知,刘宏只剩下四年性命,他死之后东汉倾覆,看卢植的意思至少要让自己苦读十年,恐怕自己等不到天子重用的时候。 卢植为师严厉,极少夸赞刘宇,此刻也不禁颔首赞道:“你肯为了仆佣之子花五万钱赎人,足见仁心;为了照顾其他食铺的生意不肯多做蒸饼,此为义举;若能秉持仁义之心,将来不难成为国之栋梁。钟儿、灵儿,你们虽然年长,但也需向刘宇请益。” 从卢府出来,天色渐暗,从卢府回住处可不近,刘宇四顾正找寻马车。猛然从对面窜出个人来,直奔自己而来。刘宇一惊,手按腰间佩剑,脚步不丁不八,准备随时拔剑。 那人快步来到刘宇身前,“扑通”一下跪倒,磕头道:“宇公子,求你救救我大哥吧。” ------------ 第五十七章求救上门 刘宇退后一步,仔细打量此人,感觉有些面熟,迟疑地问道:“你是何人?谁是你大哥?” “宇公子,我大哥是白面虎白利,公子见过的。”那人急道:“我大哥得罪了夏公子,被官寺抓了去,求宇公子救救他。” 刘宇不知道白面虎得罪了哪个夏公子,洛阳城中公子多如牛毛,能让官府抓人的大有人在,这样的人物不是他能招惹的。当初他就说过洛阳城水太深,不要涉足其中,白面虎笑他胆小,结果自食其果。若是关张赵云等人,刘宇毫不犹豫就救了,白面虎虽然是条汉子,还不至于为了他冒然去救人。 刘宇侧身避开跪地那人,道:“这位兄弟,刘某不过是个平民百姓,哪有能力救你大哥,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说罢,伸手招过一辆马车,刘宇上车离去。 第二天卯时,刘宇照例练剑。顾明昨夜在农庄未回,刘宇便召了彭英和叶锐相陪,这两人都是宋清推荐来的护卫。以一敌二,刘宇应对自如,学了卢植的顾应术后,相辅相长,刘宇自觉剑术又有长进。 早练尚未结束,顾明带着一人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那人正是昨日下跪之人。 顾明一脸焦急,白面虎的手下昨天去农庄找他了,昨夜城门关闭进不来,今天一早城门刚开顾明带着他进城来找刘宇了。 “小宇,白面虎出事了,你想个办法救救他。”顾明急吼吼地道。 刘宇将木剑放回架上,摆手示意彭、叶两人退下,对着顾明道:“师兄,不是我不想救白面虎,实在是我有心无力。你说,我凭什么救他?” 顾明口不择言地道:“小宇,你跟孔大人不是很熟吗,求孔大人帮忙一定行,要不就请你的老师卢大人出面,一定可以救白面虎出来。” 刘宇一皱眉,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定然拂袖而去,可是顾明是他的好友,刘宇只好苦笑着解释道:“师兄,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你想的太过简单的,且不说孔大人和卢师多半不会帮忙,就算会帮忙也要依律办事。师兄,你若是要用钱打点,十万八万只要家中有,你尽管拿去救人,小弟绝不会说二话。” 刘宇知道卢师铁定不会理会自己,很可能会训斥自己一顿,搞不好还会将自己逐出门去。至于孔融,还能用言辞激起他的义愤,让他出手相帮,不过事后孔融对自己肯定印象变坏。这世间最难还的是人情债,为了只见过一面的白利,不值得花这么大的代价。 顾明有些愣住了,讷讷得不知该如何再开口劝说。他身边那人“扑通”一下跪到刘宇面前哀求道:“宇公子,只要你肯救我大哥出狱,小人这条命就卖给公子了。” 刘宇冷着脸道:“你这是做什么,逼迫我吗?我要你的命作甚。我已经说过,我救不了你大哥,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那人痛哭流涕,哽声呜咽。 刘宇转身要走,顾明拉住他,满面正容地道:“小宇,我跟白利交往虽不久,但脾味相投,视他为好友。前次他告辞离开,我深觉可惜,可是小宇你既然说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也只得做罢。但我与他之间的交往并没有断,他前段日子还曾到过明则里农庄上玩耍,看到我置办农庄有羡慕之意,我想着等过完年再劝说他几句,看看能否将他拉到农庄来。” 刘宇有些意动,白面虎若能投到农庄帮着顾明,倒不失为一条臂助,开口问道:“白利因何事被抓?” 顾明听刘宇发问,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白利是为了相救一名女子才得罪了夏静之子夏辉……” “谁的儿子了?”刘宇诧异地问道。 顾明道:“就是顺风马行东家夏静的二儿子夏辉,这小子是个吃喝嫖赌的花花公子,看上了明月楼的酒姬,就要强抢回家,那酒姬已经成亲,丈夫恰巧是白利手下的兄弟。白利等人闻讯赶到酒楼阻止,两边争执起来,白利失手杀死夏辉的护卫,夏家人报官,洛阳南部尉楚平带人将白大哥抓进狱中。” 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又跟顺风马行撞上了,莫非冥冥中真有天意。刚刚才跟西部尉齐智打过交道,又要跟南部尉楚平相识了。 刘宇道:“顾师兄,且回屋细说。”顾明松了口气,这表明刘宇愿意帮忙了。 既然决定救人,刘宇详细地询问事情的经过,那个下跪之人叫任忠,他当时便在场,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刘宇细思片刻后,问道:“白利是在打斗时错手杀死那护卫的,错手杀人按律并非死罪,打点到位受笞刑或者罚金就可,白利应该性命无忧。” 任忠苦笑道:“宇公子有所不知,那夏辉觉得失了面子,一口咬定白大哥有意行刺他,故意杀死护卫。楚部尉不容分说就将大哥抓走了,听说要禀报县令判大哥死罪。” 顾明道:“我听任强说楚平有意讨好夏辉,好让其叔中常侍夏恽在岁考之时替他说好话得以升迁。洛阳县五日一审,再过两日白大哥就要受审了,一旦定罪便再难脱罪。小宇,你一定要想办法赶在审讯之前救他。” 刘宇再次沉思,良久抬头对任忠道:“你去召集兄弟,打听清楚洛阳县寺有哪些官员,从县令到佐吏哪些人能说得上话,哪些人可以用钱打点?哪些人是徐县令的亲信人,常在身边伺侯?楚平与何人交好,与何人有怨,背景官声如何?知道的越详细越好,午时之后报与我知。” 任强点头,匆匆离开。顾明道:“小宇,你是想要买通洛阳县的官员吗?” 刘宇道:“我听闻洛阳令徐循是个正直的官员,但他身为洛阳令事务繁多,不可能细查白利伤人之事,想办法把白利杀人之事捅到他耳中去,审讯之时再有人替白大哥分辨两句,徐大人定会问清缘由,楚平便难以遮掩,白利或许有救。” 顾明有些郁闷,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找孔大人帮忙不好吗?他看刘宇凝眉细思,便静静地坐一旁没有开声。 ------------ 第五十八章多管齐下 午时刚过,任强带着五个人一起回来,带来打听到的消息。 “朝庭年底考绩,据传会在洛阳四部尉中选任一人为羽林左监,四部尉都想争夺这个位置,明争暗斗的厉害。西部尉齐智新近立功,希望最大。”任强道:“所以楚平想借夏家之力争取这个羽林左监的位置。” 黄脸汉雷鸣道:“徐县令为人清廉,执法严峻,坊间有不让先贤美誉。他身边有十几个亲信,咱们能搭上话的有苏真、曲致两人。” “楚平原是黎阳营军士,因平定黄巾立功,今年二月升任洛阳南部尉,为人贪悋好财,常向下属索要财物,在县寺内官声极差。” “洛阳县寺除了徐县令外,还有三县丞,左县丞许高、右县丞方清、中县丞雷志,三人皆是征辟为官的名士,注重名声。四部尉分别是北部尉陆放、南部尉楚平、东部尉赵山、西部尉齐智,还有……” 听完几人介绍洛阳县寺的情况,刘宇把思谋好的计计策说了出来,道:“明日我会同孔大人一起去洛阳狱探视王允王大人。” “右县丞方清曾就学于孔府,尊孔大人为师兄,我听孔大人说过遇到方县丞有空便会一同相陪前去探望。顾师兄,明日你在家中,等我出门便带人前往洛阳狱,寻机与我相见,在方清面前表明你我之间的关系,提及为白利前来鸣冤,方清或许能帮上忙。” 顾明笑道:“小宇,你心里的弯弯道真多,用了孔大人的面子还不必还人情,高。” “顾师兄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刘宇笑道:“单单方清这一条线不保稳,西校尉齐智对师兄不是很欣赏吗,还想让你担任亭长,你不妨带些钱去请他吃酒,就说楚平想讨好夏辉让中常侍夏恽替他说话,当做无意透露给他,让他暗中坏楚平的事,间接也能帮到白利。” 顾明点头,心领神会,笑道:“齐知那厮好酒,一请准来。” “任强”,刘宇道:“你和手下弟兄在坊间散播白利为救弱女子误伤人命之事,就说权贵以势压人逼迫县寺欲重判白利,徐大人恐怕被人蒙骗。对了,那名被救的女子可在?” 女子的丈夫冯河躬身应道:“柳娘在家中,她受了惊吓不敢再上酒楼。” 刘宇道:“白利因你妻出事,需她出面相助,你让她到大街之上向人哭诉冤情,替白利鸣不平。” 冯河点头应是,刘宇又道:“暗中要派人保护好她,以防夏家人狗急跳墙。” 任强应是。 刘宇继续道:“你方才说能与徐县令身边的亲信苏真、曲致说上话,不妨暗中使钱,让他俩人假做无意间谈及白利误伤人命一案,让徐大人听到。就说坊间纷纷替白利叫屈,宦官家人仗势欺人,为非作歹也无人敢惹。” 刘宇要把话传到徐循的耳中,徐循注重清名,若是知道中常侍夏恽的侄子做恶定然会偏帮白利,这样白利说不定还能从轻发落。 众人依命各自行事。不久之后,洛阳城中天门街上有女子唱曲哭诉,陈述夏辉强抢民女、壮士打抱不平反而身陷牢狱之中之事,顿时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洛阳城内多是权贵豪富所居,但这些人宅中少不得仆佣伺候,这些出身低微的人对女子的哭诉感同身受,有心软的抹上一把同情泪,劝慰几声,脾气暴躁的忍不住开口怒骂,痛斥世道不公。 人群走了又来,众口相传,一个下午洛阳城中便有不少人知道了此事。有的妇人得知此事,特特地寻了来,听一听那女子哭诉,然后抹把泪,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离开。 晚间,顾明找到了齐智,请他喝酒相谢上次救人之恩,齐智有意拉拢顾明,欣然前去赴约。齐智好杯中物,顾明也是个好饮之人,两人酒到杯干,喝得热火朝天,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酒到五分,顾明假装不经意地把白利之事说了出来,提及楚平讨好夏辉。说者看似无意,听者着实有心,齐智的酒立时清醒了三分,追问楚平与夏辉的关系。 顾明见齐智已被说动,并不往下深说,推说自己也不清楚,齐智再无心饮酒,略坐了片刻就起身离开,前往洛阳官寺打听内幕。 洛阳官寺在洛阳城的西北角,前寺后舍,洛阳令秩千石,身为县令的徐循有自己的院落,不过他的妻儿仍在青州老家照料双亲,并没有随他就任,平日都是几名亲随照料起居。 居舍之后有个小园,徐循吃罢晚饭有走上几步散食的习惯。背着手走在石子路上,徐循脚步沉重,天下动乱不止,凉州大乱,黑山军无人能制,天子却只想着修缮宫殿、积攒钱财享乐,冰雹蝗灾不断,百姓困苦不堪。朝堂之上宦官、外戚把持朝政,忠良之士纷遭贬斥、囚禁,朝纪崩坏至此,也不知汉室江山还能维系多久。 “……那夏辉是中常侍夏恽的侄儿,白利肯定要倒霉。” “我认识白利,此人是个豪爽男儿,见义勇为反要落个死罪,可惜了。” “照我说也不见得就是死罪,大人明察秋毫,嫉恶如仇,一定会秉公审理。” 声音从拐角处的凉亭传来,徐循停下脚,在竹林旁静听。说话的是他的两个亲随苏真、曲致,徐循细听了片刻,略知原由,两人所说的是一个名叫白利之人打死了中常侍夏恽侄儿的护卫,被抓入洛阳狱中待审,听两人言下之意这个白利是为了救被夏辉强抢的女子才失手打死护卫的。 “唉,天子宠信宦官,六月份十二名中常侍皆封列侯,这等恩宠谁人能及。大人虽然刚正,但对上夏恽怕也得避让三分,这大狱当中有不少得罪宦官被关在当中的大官。” 徐循冷哼一声,中常侍权势滔天,但连家人、家奴都在京中横行。自己身为洛阳令,当不让先贤董宣,捍卫法纪尊严,若是那白利真的是见义勇为,自己一定替他作主,借此事打压一下宦官嚣张气焰。 ………… 第二天巳正时分,孔融驾车来到刘宇住处。刘宇一大早便开始准备饭菜,厨房中香气四溢。看到刘宇提着食盒上了孔融的马车,顾明等人急忙向洛阳县寺赶去。 马车先到洛阳寺,孔融和刘宇下车,有护卫上官寺通报,果如刘宇所料,右县丞方清今日得闲,听闻孔融到来,迎了出来。 自打王允移至洛阳狱后,孔融每隔半月便要来探视一次,方清知道他的来意。刘宇不认识方清,孔融给两人介绍,得知刘宇是卢植的弟子,方清寒喧了几句,领着两人前往狱中。 王允移至洛阳狱,徐循对他颇为照顾,单独一间监牢,每日都有人打扫,还算洁净,牢中没有什么异味。徐循还让人送来些竹简,让王允在牢中可以读书写字。 牢子打开狱门让孔融等人进去,方清对王允很是仰慕,一同进来说话。王允看到刘宇,笑道:“刘宇,我听文举说你拜在卢公门下,好生替你欢喜。卢公是经学大师,你能在他门下就学,将来肯定能学富五车。” 刘宇放下手中食盒,揖礼道:“大人身处牢狱仍能不乱于心,实非常人能及。” 方清道:“王公在狱中仍勤读不辍读书,实乃读书人之楷模,下官佩服。” 几人就在牢中盘坐,吃喝谈笑。孔融道:“融正与司空大人商议上疏天子营救王公。” 王允已经看清自己被囚的原因,知道上疏天子的作用并不大,不好扫孔融的兴,问道:“杨公身体可还康健?” 孔融露出忧色,道:“司空大人年岁大了,冬来时常咳嗽不止,我听文先兄(杨彪)说杨公痰中带血,怕是有些不好。” 刘宇依稀记得杨赐是中元两年身故,现在已是十月,看来杨赐的日子不多了。 边吃边谈了半个时辰,孔融带着刘宇离开,方清相送。刚出狱门,一伙人朝狱门走过来,孔融一眼看到顾明,对刘宇道:“顾明怎么到这里找你来了,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顾明快步上前,向孔融见礼。因为刘宇的关系,孔融对顾明还算客气,笑着点点头,寒喧道:“小顾,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可是家中有急事?” “孔大人,我并非前来找小宇,而是来狱中探望一位朋友。” 刘宇问道:“你的什么朋友陷身狱中,师兄,你交游广阔,但可不要结交歹人。” 顾明道:“此人你也认识,就是当初你想招揽的轻侠白利。” “是他。”刘宇惊道:“他犯了什么罪被抓入牢中?” “中常侍夏恽的侄儿强抢民女,白利仗义出手相救,失手打死了夏辉的护卫,被官府抓进牢中,听说夏辉不肯轻易放过他,过两日就要鞫狱,我怕他凶多吉少,来看看他。” 听完顾明简短地陈述,孔融愤然道:“这些宦官不但己身祸国殃民,他们的父兄子弟乃至家奴都敢在京中横行无忌,真真可恼。孔某绝不能坐视此等恶事发生,徐大人可在,孔某要见他分说。” 方清道:“徐大人今日前去丰古乡巡视了,我会将文举的话转告给徐大人。按例徐大人会在三、七日开堂鞫狱,文举若得闲不妨前来听堂。” ------------ 第五十九章风起浪涌 刘宇趁机请方清关照一下白利,免得他在牢中受苦,方清点头答应。顾明告辞,带着人前去探视白利,打点狱卒不提。 申时,洛阳令徐循回了官寺,在大堂理事。等公事处理完,方清趁空上前禀道:“大人,今日孔文举前来探看王大人,想顺道拜访大人您。” “文举又来了,他倒是常来看望王大人,”徐循道:“他可曾说些什么?” “倒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狱中时文举听闻了白利误杀夏辉护卫一案,对宦官家人甚为愤慨,想到时前来听审。”方清应道。 徐循看了一眼方清,伸手捋须道:“孔文举怎么会得知白利之案,什么人告诉了他?” 方清见徐循动了疑心,道:“说来也巧,那白利的朋友正好前来探监,与孔文举在狱前相遇,白利的朋友认识孔文举,与文举此行所带了个小友相熟,两人谈起白利之事,孔大人因此得知。” “孔文举眼高过顶,能被他认为小友之人自是不凡,不知老夫可认识?”徐循眯着眼问道。 方清道:“此人名叫刘宇,就是那个南市‘义商’,此人现在是卢尚书的弟子,说起来刘宗还曾经招揽过白利,不过被白利所拒。白利的朋友顾明与刘宇是师兄弟,两人合伙在南市开了家蒸饼铺,刘宇拜在卢尚书门下后便将蒸饼铺转给了他师兄。那顾明与白利相识,两人是好友。” 徐循沉吟不语,关系错综复杂,事情如此凑巧,巧得如同有人在暗中安排好一般。昨夜他从两名亲随议论中知道了白利一案,今日巡视丰古乡,陪同他一同前往的西部尉齐智也提到了此案,虽然他言下之意是南部尉楚平讨好夏辉乱抓人,但根由还在白利一案。现在方清又来说此事,还牵扯出孔文举,看来白利一案后面不简单。 左县丞许高插话道:“此案下官也有所耳闻。昨夜下官归舍,老妻跟我说她上天门街时听到一名妇人哭诉,说的便是夏辉强行想掳她回府,那白利见义相助,争斗时打死了夏辉的护卫,被楚平抓进狱中之事。听老妻说,街上听者如堵,无不痛骂那夏辉。” 徐循越发诧异,看来这个轻侠白利背后有高人相帮,从自己身边到大堂上的官吏再到民间舆论,此人下得好一盘大棋。 此人是谁?会不会是刘宇。徐循虽然没有见过刘宇,但对刘宇并不陌生,南市“义商”之名是他上奏给天子的,天子本有意赏赐,听说被尚书卢植所阻,可是卢植又收此人为徒,着实耐人寻味。 将刘宇身上的线串在一起,原是蒸饼铺老板,有义商之名,现为卢植弟子,与现在的蒸饼铺老板是师兄弟,曾招揽白利,与孔文举为友,徐循嘴角露出笑意,他几乎可以肯定背后的高人就是这个刘宇。 因为义商一事,徐循派人调查过刘宇,对刘宇的经历有所了解,这个还未束发的少年人短短时间内便从顺风马行的马夫走到今天,称之为“高人”一点不过。 此子是天子族人、卢尚书弟子、孔文举小友,虽是平民百姓但身份却十分特殊,确实有能力与那夏辉过过招,自己不妨因风推浪,借此事打压打压宦官的气焰。 徐循笑道:“既然白利一案知晓者甚多,本官便在十七日公开审讯,允许京中百姓前来观审。来人,将此事公告出去,让百姓知晓。” 夜间,刘宇得知了洛阳令公开审讯白利一案,允许百姓观审的消息,顾明等人大为振奋,公道自在人心,官寺公开审理对白利十分有利。 刘宇却暗自苦笑,声势闹得这么大,显然是洛阳令徐循要借此事做篇大文章,自己置身其中便成了棋子,说不定要与宦官直面冲突,也不知是得是失。 洛阳常富里,位于南宫东面,中东门内侧,这里是富商聚居之所,夏府就座落在此。借助三弟夏恽之势,夏静经营着顺风马行,马行规模只算中等,但生意却在众马行中属前列。顺风马行的马都是从凉州或羌胡甚至鲜卑贩运来的骏马,每匹的价格都在二百万钱左右,岂是那些卖劣马的马行能比。 京中马价因马而不同,耕马和车马只需二万钱,战马在八万钱以上,早数十年骏马也不过二十万钱,因为天子置騄骥厩丞,豪门贵族争相囤积,然后哄抬起价卖给朝庭,一匹骏马价格居然高达二百万钱。 夏辉的车驾在京中很有名气,驾车的是两匹白马,浑身没有一丝杂色,神骏异常,便连夏恽出京办事都时常会借用。 马车在府前停稳,长子夏尡掺扶他下了车,夏辉前往正屋。正屋内铺着西域的织毯,松软温暖,屁股坐上去如同陷入云端。侍女送上温汤,夏静喝了一口,问道:“夏辉呢?” “二弟出门会友去了。”夏尡应道。 夏静一皱眉,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他自然清楚,夏辉指定又是和狐朋狗友一起去吃喝玩乐了。看了一眼长子夏尡,夏静心中略感安慰,自家积下亿万钱家财,并州老家还有万顷良田,足够夏辉挥霍了,家业由长子继承,他总不会看着兄弟饿死。 父子闲话几句,夏静挥手让夏尡离开。夏尡躬身施礼,缓步迈出正屋,背对着夏静,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看来父亲对自己的表现还是十分满意,这家业多半是自己的了。 夏辉那个蠢货,一天在外惹事生非惹得父亲不快,要享乐外面哪有自家好。洛阳官寺派人送来传票,父亲知道了肯定要大发雷霆,自己可不想惹上霉头。脚步加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夏尡想着刚从扬州买回了三名歌女,今夜要好好尝尝她们的娇媚。 等夏尡离开,管家夏益进屋禀道:“老爷,洛阳官寺派人发来传票,让二公子十七日前往洛阳官寺审理白利一案。” 夏静一愣,问道:“洛阳官寺,怎么回事?夏辉这混帐又惹什么麻烦了?” ------------ 第六十章暗中博弈 管家夏益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夏静不在意地道:“死了个护卫,这等小事也来烦我,你随便派个人前去听审便是了。” 夏益躬身道:“老爷,此事虽小,但不容小觑,京中流言四起,对府上不利。” “怎么回事?一个轻侠打死我家护卫还能传出什么流言来,你细细讲来。”夏静微皱眉头,道。 等仔细听完夏益的叙述,夏静抚须沉吟,他在京中十余年,看到不少声名显赫的人物倒在小事之上,轻侠打死儿子的护卫本是小事一桩,但经人推风作浪成了京中大事,莫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兄弟夏恽身为中常侍得天子信宠权势滔天,不可避免地与士族结下仇怨,最近听闻中常侍与大将军何进之间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这件事的背后会不会有士族在使坏,一名护卫无足轻重,但若是与朝争牵扯上,就不能不慎。 想到这里,夏静吼道:“去把夏辉那个蠢货给我叫回来。” 夏辉在明月楼中宴客,京中四大酒楼,青风阁、明月楼、醉仙斋、逸尘庐。 明月酒楼位于洛阳城西,占地数亩,主楼有五层,高有六丈,最顶层的高楼仿如手可摘月。明月楼底层长宽各二十步,可安排酒桌四十桌,越往上面积越小,二楼可坐三十桌,三楼十六桌、四楼八桌、顶楼置春夏秋冬四间雅间,等闲人便是有钱也难踏足其中。 春阁之内,四角点着火盆,屋内暖意融融。丝竹声声,一队舞女随着乐声轻歌曼舞,大堂之上觥帱交错,七名年轻男子正在吆三喝四地喝酒谈笑。 “乐武,听说你前天在酒楼抢一名酒姬,结果被个混混给挡了,手下的护卫还让人杀了。”一个白脸公子笑侃道。 夏辉已有七分醉意,满脸通红地嚷道:“别提这丧气事,说起来夏爷就一肚子火。你说柳英那妮子跟着夏爷我多好,偏生要哭哭啼啼地说什么自己是有夫之妇,夏爷都不嫌弃她,她还拿什么俏。” “辉哥,兄弟我这就去将那娘们拿来,剥光衣服让她侍酒。”一个矮粗的汉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嚷道。 “吴达,你省省心吧,进来的时候我有意问过了,那娘们这两天都没来酒楼,想是怕了辉公子。” “我可是听说那娘们这两天到天门街上哭诉,说辉公子强抢民女,仗势欺人,替那个打死人的白利鸣不平呢。街上围着好些人看热闹。辉公子,你可得留点神,别阴沟里翻了船。” 夏辉一愣,骂道:“这个臭娘们,老子非宰了她不可。姚用,姚用。” 大堂两侧还摆着两桌酒席,一群护卫在默默吃东西。听到夏辉的呼喊,一个魁梧的汉子起身上前,拱手道:“公子,有何吩咐。” 夏辉醉眼朦胧地吩咐道:“姚用,明天你带人到天门街上找找看,柳英那娘们是不是在破坏爷的名声,找到后把她抓进府去,等候爷的处置。”姚用是夏家的部曲,公子有吩咐,自然应诺。 珠帘挑起,夏府管事饶峰走了进来,对着夏辉道:“二公子,老爷让你回去一趟,有要事与你商量。” 父亲召唤,夏辉不敢耽搁,他是明月楼的常客,也不用结帐,自然会替他记上。能在京中成为四大楼之一,明月楼的后台也不会怕他赖账。 回到家中,夏辉先到自己屋中喝了醒酒汤,用冷水洗过面,换了身衣服,这才来到正屋见夏静。再怎么处理,那股浓浓的酒气还是无法消除,夏静微一皱眉,喝道:“畜生,整天就知道惹事生非,还不与我跪下。” 地上有织毯,跪下去也不冷,夏辉嘴里轻声嘟囔着,歪歪扭扭地跪在夏静面前。 看着夏辉疲懒的样子,夏静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畜生,孙四是怎么死的,还不细细说与我听,若有半点隐瞒耽误了大事,小心你的皮。” 夏辉一惊,很少见父亲这样气急败坏,孙四的事父亲怎么知道了,谁在多嘴多舌,该不会又是大哥吧。心中颇不以为然,不就死了个护卫吗,大惊小怪做什么,不过不敢隐瞒,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说。 得知夏辉在大庭广众之上强抢明月楼的酒姬,夏静破口大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蠢货,家中什么女子没有,偏要抢一个有夫之妇。你便是要抢,也趁没人的时候抢,悄悄将人掳上车,事后谁人知道,谁敢找上门来?” 夏辉低着头不敢做声,脑中现出柳英娇俏的模样,下腹火热,心说等明日姚用把那娘们掳进府来,自己要好生怜爱一番。 夏静发了一通火,见儿子低着头不做声,火气消了些,喝道:“洛阳县寺发来传票,十七日审理白利打死孙四一案,你就不要去了,老实给我呆在府中,为父会派人前去。” “爹,那个白利居然敢不给我面子,非弄死他不可。”夏辉直起身子道。 夏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道:“此事你不用管,为父自会处理好。打死了我夏家的人,定要让他偿命。还不滚了出去。” 夏辉磕了个头,笑嘻嘻地爬起来,想着明日姚用将柳英抓来后该如何调教,忘了把这件事告诉夏静。 等夏辉走后,夏静理着胡须独自思索良久,开口吩咐道:“来人。” 亲随夏近进屋,拱手侍立。 “你马上去趟皇宫,捎信给三老爷,把京中情形告诉他,让他留点神……”夏静细细地叮嘱了一番,夏近记下又重述了一遍,夏静点头让他离开。 十月十六日辰末,姚用带了六名手下赶着两辆马车来到天门街,辉少爷吩咐他将柳英掳进府去,身为部曲,自当听命。 马车没走多远,就看到一群人围成一团,姚用站在马车上看得清楚,中间有名女子在说着什么。姚用时常跟随夏辉进出明月楼,认出那女子正是明月楼的酒姬柳英。 将马车停在道旁,姚用带着人分开人群,嘴中呼喝道:“你这个疯女子,又跑出来胡言乱语。诸位,赶紧散了,别让疯子咬了。” 一边说着,姚用来到柳英面前,不容分说抡手便抽。“啪”的脆响打在脸上,柳英的嘴角顿时流出了血。 姚用狞笑道:“臭婆娘,不在家里干活,在外面胡说些什么,丢老子的脸,兄弟们,把她带回家去。” 那几名手下拥上前,拧住柳英的胳膊就走,柳英醒悟过来,高声呼救道:“救命啊,我不认识这伙人,强抢民女啊。” 柳英的丈夫冯河和另一人就在不远处,见有事发生忙赶过来相救,与姚用的手下撕打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见姚用等人身强力壮,拧眉攒目,腰间还悬着刀剑,远远地指点着不敢上前帮忙。 ------------ 第六十一章路见不平 眼看柳英就要被强掳上马车,从北面来了一伙人,都骑着高头大马。 领头之人绣衣戴冠,身材修长,面目英俊,两眼有神,腰悬宝剑。看到前面乱糟糟的情形,那人勒住马,用手中马鞭点指着喝问道:“住手,怎么回事?” 姚用顺着声音恶狠狠地望去,先是看到马,那马神骏不凡,自家是做马行的,姚用知道这匹马在马行中至少得卖二百四五十万钱。再看那人黑袍、进贤冠,身侧有黑绶,至少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员。 忙堆起笑容,姚用揖礼道:“这位大人,小人的妻子有疯病,小人准备带她回去医治。” 柳英知道这是自己最后机会,高声分辨道:“大人,民女不是疯子,这人也不是民女的丈夫,他是要强行抢人。” “叔恶(1),你先救下那女子。”那官员对着身旁的护卫道。 黄脸护卫点头,一按马鞍从马上飞身而起,直扑向抓女子的胳膊的两人。那两人见黄脸汉气势迫人,连忙松开柳英向后避去。黄脸汉落在柳英身侧,顺手一带,拉着柳英朝马匹行去。 姚用急道:“我等是中常侍夏家之人,请大人行个方便,我家老爷将来定有回报。” 那人朗声笑道:“原本是夏家之人强抢民女,那本官还管定了。来人,将那厮拿下,送到洛阳官寺去。” 姚用不敢反抗,大声呼道:“敢问大人姓氏名谁,也好让小人的主家找大人辨说一二。”表明身份语带威胁这招姚用用过很多次,多数见效。 “哈哈哈哈”,那人放声大笑道:“某家姓袁名绍字本初,官拜侍御史,你可听清楚了。袁某先放你回家报信,两个时辰后自行到洛阳官寺投案,要不然袁某可要登门拿人了。” 姚用面如土色,袁绍袁本初,袁逢之子袁隗之侄,誉名满天下,被大将军何进征为掾官,现任侍御史,要说旁人还会顾忌中常侍的权势,袁家还真不怕,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抓个女人还撞上了他。 不敢多话,姚用连忙躬身告退,上了马车急奔回府,先来禀报二公子夏辉。夏辉还在床上拥姬高卧,听到姚用求见的声音,笑道:“可是把小娘子抓回来了,本公子正好没起床,送进屋来给本公子暖床。” 姚用在屋外苦声道:“公子,小娘子被袁绍救走了,他让我回府报信,还让我两个时辰之内自投洛阳官寺。” 屋中一静,半晌夏辉迟疑地问道:“袁绍袁本初?袁家那个袁绍?” “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后,夏辉赶紧起床,召姚用进来细问。等得知人被袁绍救走,夏辉也有些傻眼,他在京中闾巷少年,平日里混迹赌场酒肆、斗鸡走狗、宿娼赌博,浮夸浪荡、招惹是非,别说京中百姓惹不起,便连不少官员们见了躲着走,可是要跟袁绍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夏辉有些幽怨,按说这位袁公子当年可是他的前辈,当年他可自己能惹是生非,至少自己不曾前去抢别人成亲的新娘。说起来自己可是听闻着袁公子的“光辉”事迹长大的,一心想向前辈学习,今日怎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斗起来了。 思忖片刻,此事惹出袁绍,夏辉不可怠慢,匆匆前去见夏静。 一个时辰后,刘宇从顾明嘴中知道了柳英被袁绍所救的消息,事情越闹越大对白利有利,刘宇嘱咐顾明保护好柳英一家,防着夏家狗急跳墙派人刺杀,等到十七日再去上堂分辩。 顾明想了想,道:“家中尚有闲屋,索性让柳英他们搬过来,这里有人看护,我派人去庄上让鲁飞、燕翼也过来相帮,不行的话再到剑馆请宋师兄帮忙。明日就是十七,今天大伙挤上一挤。” 刘宇点头答应,原本他不打算露面去听审,现在白利一案牵扯越来越广,事情脱出他的预料,他决定还是亲自前去应变。 ………… 白虎在西,属金,主杀伐,大将军掌兵主杀伐,何进的大将军府座落在洛阳城西。 府前如同三公府一样立着双阙,阙道尽处的高阶柄两侧是辟邪铜兽,威猛雄壮,府前广场上有持戈的将士往来巡守,盔明甲亮,威风凛凛。 袁绍在府门前下马,执守的小吏上前替他牵马,袁绍深得大将军何进赏识,是大将军府的常客,何进吩咐他可以随意出入府邸。 笑着同小吏点头示意,袁绍大步流星上了高阶往大堂走去,沿路有不少官吏热情地与他打招呼,袁绍一一点头回应,遇到相熟的还停下脚步寒喧几句。 大堂内人声鼎沸,大将军升堂议事,商讨西羌战事。袁绍昂首而入,来到何进面前躬身施礼。 何进道:“本初,今日怎么来晚了,且在一旁落坐,西羌战事不利,我正要听听你的见解。” 袁绍在右侧坐下,道:“车骑将军张公乃是沙场宿将,精勇善战,朝庭只要能及时供应粮草,西羌之乱平定不难。” 何进笑道:“本初之见与某相同,传本大将军将令,命右扶风郡长募集将士、筹备粮草,争取在年前平定西羌之乱。” 公事议罢,袁绍拱手道:“大将军,袁某来时经过天门街,救下一名女子,耽搁了来府中议事。” 何进宽容地摆摆手,笑道:“无妨。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让本初动心,居然耽误了参加府中议事。” 袁绍把路见的经过说了一遍,座中有人道:“我也听家人提及此女子,夏家人着实胆大妄为。唉,宫中中常侍父兄子弟如此猖狂,大将军不能坐视不理啊。” 何进抚须默然,他因妹而贵,与中常侍颇多交往,但作为外戚,又不可避免地与宦官明争暗斗,为了一名酒姬与中常侍夏恽撕破脸,得不偿失。 袁绍知道何进多思少断,正言道:“大将军,你手握天下雄兵为天子所重,正宜携平定黄巾之威,扫平朝堂妖氛,建立千秋功业、名垂青史。何不借此事敲打夏恽,威慑宦官,赢得天下敬重。” 何进意动,拈须道:“本初言之有礼,洛阳官寺开审此案时你不妨前去听审,事后将情况告知于我,某再酌情处置。” 袁绍拱手应是,心中暗叹,何大将军优柔寡断,看来让他对付宦官的时机还未成熟。 注(1):颜良字文恒,文丑字叔恶,史书上没有记载他们的字,只有史学家的考证。两人何时跟随袁绍不明,权当是袁绍在汝南隐居时投奔他。 ------------ 第六十二章鞫狱 午时,夏静赶回家中,见到夏辉二话不说甩手便给了他一记耳光。 夏辉捂着脸,有些怕了,支吾着道:“爹,要不咱算了,只不过死了个护卫,多给孙四家一点钱便是,省得给家里惹祸。” “你现在知道给家中惹祸了,晚了。”夏静怒冲冲地坐下,道:“你三叔派人送信给我,此事虽小,却闹得京城皆闻,若是此时忍让反易被人拿做把柄用来对付他,所以要力争判白利死罪,要不然你恐怕反要被治罪。” 看了一眼面现惊恐的儿子,夏静暗叹一声,放柔语气道:“辉儿,你也不用害怕,咱们夏家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这几日呆在府中不要出去,为父会请刑名大家前去洛阳官寺处理此事。” 夏辉心中大定,眼露凶光恶狠狠地道:“都是柳英那个贱人惹出来的事,爹,要不派个刺客将她斩了。” “蠢货”,夏静忍不住又怒骂道:“你派人掳她时被袁绍救下,再要行刺岂不是告诉别人是你所为。此事你不要再管,夏益,带二公子回住处,派人严守门户,没我的命令不准他走出跨院半步。” ………… 十月十七日,晴,洛阳官寺。官寺有高高的围墙将官署与外面隔开,围墙开四门出入,以南门为正,正对着广场。阳光洒在官寺前的两根恒表上面,拉出长长的阴影,左边恒表下置鼓,召集百姓。 围墙朝大门两侧斜开,便是所谓的八字墙,洛阳县寺地位特殊,门前有亭长与门卒守护。寺门两边各有一间房,称为塾,供这些人歇息。 辰正时分,洛阳官寺的大门打开,小吏被门外拥挤的人群吓了一跳,门前阶下的广场上站满了人,放眼望去至少有五百多人。今日是鞫狱日,徐大人让人贴出告示公审白利一案,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来听堂。 刘宇、顾明等人站在官寺的西墙之上,柳英被他们护在中间,她是重要的证人。不断有人上前与顾明打招呼,表示对他的仰慕。 顾明轻声道:“白利在轻侠之中颇具声望,我这两日替他出头奔走,加上前次搭救吕彬的事传了开去,这些轻侠都认为我讲义气,对我甚是客气。” 乱世求存没有部曲可不行,所以刘宇支持顾明招揽轻侠,他自己隐在背后以钱财支持。此次救助白利无论成败,顾明在轻侠中的声望都已经树立。 大堂,徐循得到禀报官寺外来了五六百人,笑道:“本官任洛阳令已有三年,鞫狱从未像今日这般万众睹目。” “许高,你让人准备好卷宗升堂,方清你去狱中提取犯人,雷志你带人维护好秩序,不准人搅乱,大堂外容不下这许多人,你斟酌着放二百人入内。还有,命北部尉陆放率五十兵丁在堂外候命,以防万一。” 众人躬身应诺。鼓声“隆隆”响起,雷志站在门前让衙役严把大门,听审之人须报名身份得他准许方才放行入内。 顾明等人拥着柳英想入内,被雷志拦下,顾明拱手道:“此女乃是此案证人,请大人放我等入内。” 雷志扫了一眼柳英,道:“你便是天门街哭诉的女子?” 柳英怯生生地点头。 雷志冷声道:“大人有令,只准二百人入内,尔等只准四个人进入。” 刘宇心中一沉,一时间不知道是否是此人有意刁难,不过白利一案动静闹得如此大,夏家人肯定会暗中打点。 来不及多思,刘宇、顾明和柳英的丈夫冯河护着柳英步入大门。刘宇轻声道:“柳大嫂你莫怕,上了大堂只管照实直说,徐县令是个清官,定会替你和白大哥作主。我们就在你身边,有什么自会相助。” 柳英点点头,道:“公子放心,妾身拼死也要救出白大哥。” 大门外陆续有车马到来,两名白面无须的宦者下了马车,一高一矮、摇摇摆摆地直闯大门。天子宠信中常侍,京中宦官横行,雷志不敢阻拦,任由他们进入寺内。紧接着,孔融到来,袁绍带着两名从人到来,夏府中也派了人来。 刘宇看到孔融,低声交待几句顾明,上前与孔融相见,由孔融带着直接上了大堂。大堂两侧摆着坐席,有人引着孔融在坐下,刘宇盘坐在他的身后。 袁绍到来,孔融起身见礼,两人言笑晏晏。刘宇见袁绍丰神俊朗、仪表出众,孔融介绍自己时,袁绍温和地同刘宇寒喧了几句,当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鼓声再次响起,众人依次落坐,刘宇注意到堂上的宦者,估计是夏恽派来的人,夏家来的是两个文士,与袁绍等人见礼的时候报过姓名,何真、曲飞。 孔融告诉刘宇,这两人皆是颖川陈寔的门生,以刑名之学在京中出名,夏家请他们出面打官司是势在必得。 徐循升座,众人起身见礼,徐循也不寒喧,拾起堂木一拍,满堂肃静,鞫狱正式开始。 刘宇事先打听过汉代审讯的过程,主要分为告劾、讯、鞫、论、报五步。原告孙四之弟控告白利打死其兄-夏家护卫孙四,此为告劾;告劾毕,有佐吏告知原告、被告、证人等要据实陈述或作证,否则追究责任,这便是“吏谨先以辨告证”。没想到东汉的司法程序与后世有相似之处,刘宇听得津津有味,若是一梦醒来回到后世,自己可以做个史学家了。 接下来的讯是鞫狱的最核心,先是白利陈述夏辉强抢民女,他路见不平相救,与孙四相斗,错手杀之;然后是何真代表夏辉申辨,酒姬柳氏纠缠夏辉在明月楼前争执,白利为其撑腰,欲图敲诈夏辉,孙四护主与之相斗,被白利所杀;姚用证词,白利行凶杀人,欲加害公子夏辉;柳英哭诉,夏辉强掳自己归家,为白利所救,白利为救自己与孙四相斗,错手杀之。 徐循抚须听审,审案五听(1)-辞听、色听、气听、耳听、目听,身为洛阳令,徐循熟知五听问案术,察言观色、分析心理,寻找着供述中的蛛丝马迹。其实徐循事先派人打听过案情,对大致的案情已经了解,双方各执一词,本是意料中事。 等双方陈述完毕,徐循轻敲堂木,开始问讯。 注(1):《周礼•秋官•小司寇》记载:“以五声听狱讼,求民情。一曰辞听,二曰色听,三曰气听,四曰耳听,五曰目听。” 其含义是(系郑玄所注):(1)辞听,即观其出言,不直则烦;(2)色听,即观其颜色,不直则赦;(3)气听,即观其气息,不直则喘;(4)耳听,即观其听聆,不直则惑;(5)目听,即观其眸子视,不直则眊然。 ------------ 第六十三章刀与剑 徐循把突破口选择在姚用身上,先问道:“姚用,白利杀死孙四时你可在场?可曾看清白利杀死孙四的经过?” “禀大人,小人就在孙四身边,亲眼所见白利用刀杀死孙四,孙四的血还溅了小人一身。”姚用昨日按照袁绍吩咐自投洛阳狱,夏静让他一口咬定柳英索财、白利行凶。 “楚部尉,你带人前去明月楼时有何发现?”徐循突然开口问侍立在一侧听审的南部尉楚平。 楚平已经得到夏家的关照,拱手禀道:“大人,下官得到禀报,有轻侠在明月楼前闹事,待下官带人赶到时,孙四倒在地上已死,白利被夏家擒获,据在场之人证实,孙四为白利所杀,下官依律将白利缉拿入狱,明月楼目睹现场的证人证词和验尸报告下官皆已呈报。” 徐循点点头,道:“白利,你可承认孙四是你所杀。” 白利道:“是小人误杀。” 曲飞立即起身,拱手道:“大人,证据确凿,而且罪犯亦已承认杀人,请大人按律严处。” 孔融插话道:“律法之中,有贼杀、谋杀、斗杀、戏杀和过失杀五种,白利自陈误杀孙四,属于过失杀,可罚铜赎罪。若是白利因为仗义相救柳氏而误杀孙四,这罪名恐怕更轻,还请徐大人问明之后再行决断。” 何真道:“孔大人,白利是坊间轻侠,素日与一些人好勇私斗、扰乱乡里,那柳氏之夫便是白利手下。柳氏在明月楼向夏公子索要钱财,夏公子不依便纠缠不休,白利等人暗伏于楼前,见状出面帮附。孙四为阻止白利伤害夏公子,反被白利所杀,此为斗杀,当斩。” 柳氏泣声道:“先生为何信口胡说,小女子何曾纠缠夏辉索要钱财,是那夏辉要强行将我掳回府中,我夫与白大哥恰巧路过酒楼,白大哥仗义相救,才误杀了孙四。” 袁绍轻笑道:“酒楼之事袁某不知,不过袁某在天门街倒是看到姚用要强掳柳氏,白利之事且不论,夏家光天化日之下强掳民女却是事实。” 姚用已得吩咐,忙磕头分辨道:“小人那日想带走柳氏,是因为柳氏在天门街污蔑我家公子,小人一时不愤柳氏颠倒黑白才带了人想将她带离天门街送返其家,这都是小人自己所为,小人的主家并不知情。” 袁绍冷哼一声,道:“倒是推得干净。姚用,强掳民女之罪你可承担得起。” 姚用脸色一白,咬牙道:“小人行事孟浪,愿认罪。” 何真忙道:“此事与白利杀死孙四一案无关,请大人另行审理。” 西面盘坐的高个宦者阴阴地开口道:“袁大人,你不要指桑骂槐暗指夏家,夏家可是京城有名的良善之家,中常侍夏大人就是怕有人别有用心,才让咱家前来听审。徐大人,你可要明断是非,不可屈从权势。” 宦官居然说别人以势压人,徐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斥道:“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明断,用不着你指手划腿,再要多言便请出堂。” 那宦者撇了撇嘴,神情傲然,不再做声。 刘宇在家中时细问过杀人的经过,轻声提醒孔融道:“刀,白利用的是剑。” 孔融醒悟过来,拱手道:“孔某刚才听到那孙四被刀所杀,想问上一句,那刀是白利的吗?” 一句话提醒了徐循,徐循道:“将杀人凶器呈上。” 袁绍就坐在孔融旁边,听到了刘宇的轻语,认真地看了刘宇一眼。 带血的钢刀呈到案上,这是把环首刀,徐循拿起刀细看,见刀身之上有隶书刀铭:“光和二年(179年)七月丙申夏家五十练造吉祥宜子孙”。 楚平不识字,不认识刀身上字,所以才误以为此刀是白利所有。 徐循将刀放回桌上,喝问道:“姚用,此刀是夏家所有,缘何白利用夏家之刀杀死孙四?” 姚用争辩道:“是白利夺了孙四手中刀将其杀死。” “楚部尉,你拿获白利时可曾在他身上找到兵器?”徐循问道。 楚平据实应道:“腰间有佩剑。” “剑可出鞘?” “未曾。” “也就是说争斗之时白利未持刃而孙四持刀,姚用,是不是这样?”徐循喝问道。 姚用忙道:“孙四持刀是为了防护……” “是与不是?” 听到堂上森严的喝问,姚用只得道:“是。” 何真和曲飞一听不妙,徐县令分明有意偏坦白利。何真起身拱手道:“徐大人,无论白利有无持刃,他与孙四相斗皆是事实,孙四被白利所杀亦是事实,况且白利也承认杀死孙四,此案不容置疑。” 徐循没有理会何真,道:“白利,你再将杀死孙四的经过说一遍。” 身为轻侠,白利也算是衙门常客,自然知道如何应对于己有利,道:“小民路过明月楼,看见柳氏被夏府的人抓住,便上前解救。孙四持刀阻挡,挥刀朝小民砍来,小民抓住他的手腕,孙四往回夺刀,小民松开手,孙四将刀扎入自己腹中身死。” “大人,白利撒谎。”姚用叫起来,道:“分明是他抓住孙四的手腕将刀推入他的腹中将他扎死。” 松手和推手一字之别,结果却是天壤之别,而决断权放在了徐循手中,这样的结果正是刘宇想要的。 袁绍并不关心白利的死活,但白利若是仗义救人,那夏辉强抢民女之罪便确凿,从夏辉身上就可牵连到其父夏静,查明夏家不法事自然跑不脱夏恽,自己便能促使何大将军下决心弹劾中常侍,引发天子对宦官们的怀疑,哪怕是除掉其中一人,也能提振朝堂萎靡之气。 想到这里,袁绍道:“徐大人,袁某以为此案关键不在争斗,而在柳氏是否被夏辉所掳,若是柳氏被掳是真,那白利就算杀死孙四也是仗义救人,不应深责;若是柳氏有意纠缠,那白利则是有意设套,理应罪加一等。” 徐循抚须点头,道:“袁公子说的极是。来人,带明月楼掌柜。”明月楼掌柜陶行事先被通知前来做证,就候在大堂之外。 明月楼是琅琊王在京中产业,这份产业说起来还是光武皇帝赐于十一子刘京的,琅琊王至今传至六代,第五任琅琊王刘据今年正月身逝,现任的琅琊王是刘容。琅琊国地域广大,属县众多,赋税甚高,在汉代藩国中属于前列,每年供奉宫中丰厚,所以天子对琅琊王颇具好感。 陶行是王国的近仆,在京中经营明月楼近二十年,在京中见惯风雨,上堂从容向徐循行礼。徐循走了一遍程序,和颜悦色地问道:“陶掌柜,柳氏可是你酒楼中的姬娘,她平日可有纠缠客人之举?” ------------ 第六十四章拿捏 夏府昨夜派人送来十斤金,让陶行在大堂上帮着夏辉说话。陶行深知京中水深,轻易不能涉足是非,稍有疏忽便可能有没顶之灾,自己身死是小事,若是牵累到王爷,那真是百死莫赎。所以陶行退还了金子,只说在大堂上见机行事,尽量替夏辉美言。 洛阳令问柳氏是否有纠缠客人之举,看似针对柳氏,但深想一步就可能让人感觉酒楼风气不正,明月楼能立足京中一百七十余年,除了不涉是非外便是持身以正,让人找不出错来。 陶行答道:“禀大人,明月楼招收酒娘,事先皆有叮嘱,不可纠缠客人,若起争执不论对错皆不得再在酒楼中侍酒。柳氏在酒楼中卖酒有两年余,老夫倒是没有听说她有纠缠客人之举。” 袁绍面露微笑,何真和曲飞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你可知道白利杀死孙四那天,夏辉与柳氏因何起争执?” 夏辉强掳柳氏陶行自然知道,这种事在酒楼之中并不少见,只要不牵连到酒楼,酒楼只做不知。白利杀死了孙四惊动了洛阳县寺,而且传得京中人人皆知,命案发生在酒楼前,夏辉又是从酒楼中掳走的柳氏,酒楼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过,陶行也不会直说是夏辉从酒楼中掳走了柳氏,这样就得罪夏家了。陶行道:“小老儿那日在后屋算账,听到门外吵闹声才出去观看,那时孙四已经死了。具体发生了什么,小老儿也不清楚。” 狡滑,徐循在心中给陶行下了两个字的评语,继续问道:“我且问你,柳氏当时何在?” 陶行脑中闪过当时的情形,柳氏被夏家的两名家仆抓着,就在夏辉的马车旁。陶行道:“小老儿老眼昏花,又心慌意乱,光注意地上的死人了,并未注意到柳氏。” 看来从陶行的嘴中是掏不出什么来,徐循挥手让陶行退下,吩咐道:“把明月楼的伙计带上来。” 伙计熊源可没有陶行底气足,胆颤心惊地来到堂上,跪倒在公案前,颤声道:“小人熊源,拜见徐大人。” “熊源,你不要怕,本官问你,白利杀死孙四那日你可在酒楼之中?”徐循放柔语气问道。夏家人打点陶行,不可能将酒楼上下都打点到,只是让陶行代为叮嘱,陶行不愿趟这混水,不愿落人口舌,并未叮嘱店中伙计。 熊源据实应道:“小人在酒楼中。” “好,本官问你,柳英你可认识?” “认识,她是酒楼中卖酒的酒姬。” 徐循略顿了顿,道:“那日柳英随夏辉出酒楼时可是自愿?” 熊源不知该如何回答,抬起头正看到徐循满是威严的脸,目光避开,四扫想找寻个熟人壮胆。 徐循喝道:“低头,还不具实禀来,若敢撒谎,唯你是问。” 熊源忙低下头,道:“那日柳英是被夏公子的两名护卫抓住肩膀拉出酒楼的,小人听到柳英不断呼救。” 何真和曲飞同时轻叹了一声,大事去矣。 袁绍笑道:“如此说来,夏辉强掳民女在先,白利相救在后,孙四为阻白利救人才被误杀。大人,应该派人拿夏辉到案问个明白。” 何真连忙道:“一面之辞不足采信。夏公子乃鸿都门学门生,岂会做出此等事来,请大人明察。” 堂上争论再起,刘宇松了口气,白利的命算是救下来了。徐循派人前去夏府召夏辉到堂,良久回报,夏辉前日还乡探亲,不在京中。 接下来便进入论了,夏辉强抢民女,缉拿归案;白利虽是仗义救人,但误伤人命,笞一百或罚钱一万;孙四的抚恤由夏家负责。 曲飞高声道:“大人,此案断得不公。我等将向延尉举劾。” 两名宦者率先站起身来,矮个子冷笑道:“徐大人如此偏坦被告,莫非想借机博取清名,大人别忘了,这洛阳狱中可有不少妄图博名之辈。” 袁绍按剑而立,怒声斥道:“两个小小黄门令也敢出言威胁洛阳令,再敢多言袁某斩尔人头于堂上。” 孔融鼓掌赞道:“壮哉袁本初,大义称英豪。当庭斥佞者,荡剑扫妖氛。” 那两个宦者恶狠狠地瞪视了一眼袁绍和孔融,不敢多言,匆匆下堂离开。何真和曲飞起身,也拱手作别。 袁绍冲徐循和孔融拱拱手,道:“何大将军还在等袁某的消息,袁某先行告辞了。”说完,冲刘宇点点头道:“小友见识不凡,有空再来一聚。” 孔融对着徐循道:“徐大人,今日不畏宦官权势,秉公直断,孔某佩服。等抓住夏辉,定他抢劫民女、横行不法之罪时孔某再来听审,告辞了。小宇,咱们走。” 刘宇跟着孔融出了县寺,先行回到家中。半个时辰后,顾明等人簇拥着白利欢天喜地地回来。 看到堂中正坐的刘宇,白利抢走几步,单膝跪倒,抱拳道:“白利谢过宇公子搭救之恩。” 路上众人已经把刘宇出谋相救之事告诉了白利,顾明缴纳的万钱赎金也是刘宇所给,白利十分感激刘宇。 刘宇摆手道:“白利,我救你看在师兄的情面上,也敬你是条汉子,确实值得相救。你既已脱困,今后当好自为之,去吧。” 白利一愣,来之时他想过,此次蒙刘宇相救无以为报,今后只有投到刘宇门下效力,没想到刘宇根本没提这茬。 顾明有些急了, 他好不容易劝说白利留下,哪知刘宇居然不想收留。顾明道:“小宇,白大哥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愿意投在你的门下。我与白大哥脾味相投,农庄上有他相助能添出数条臂膀,何不让白大哥留下来。” 刘宇似笑非笑地道:“当初我劝过白大哥,不要在洛阳城中厮混,恐生不恻,白大哥以为我胆小怯事,结果惹出这场祸事。我敬佩白大哥的为人,但道不同不相为谋,白大哥若投在我的门下,怕是刘某的行事不合白大哥的胃口,将来要委屈了白大哥。刘某不想趁人之威,白大哥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只管离去便是。” 白利双膝跪倒,磕头道:“白某狂傲无知,遭此生死大劫,幸得主公相救才得以活命。从今往后,白利愿投在主公门下,忠心不二,绝不敢再自作主张,请主公收留。” 刘宇大喜,起身双手扶起白利,笑道:“白大哥言重了,兄弟之间义气为重,何谈收留二字。顾师兄,你让酒楼送几桌酒菜来,咱们为白大哥接风。” ------------ 第六十五章余波未平 酒席很快送到,众人开怀畅饮,白利认刘宇为主公,他手下的弟兄自然也跟着投在门下。 顾明得意洋洋地谈起农庄,引得任强等人羡慕不已。冯河因为妻子柳英一事心有余悸,京中怕是呆不下去了,若是一家人能到农庄安身倒也不错。 白利收敛起当初的桀傲,在刘宇面前显得恭敬有礼。刘宇心中暗自得意,白利等轻侠重诺好义,将来会是自己的臂助,但这些人同样桀傲难驯,自己欲擒故纵的拿捏,收到效果不错。不过,还需再添把火,才能让白利彻底归心。 刘宇替白利斟满酒,举杯祝道:“白大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杯酒预祝白大哥今后顺风顺水,诸事顺利。” 顾明、任强、冯河等人纷纷举杯,众人一饮而尽。放下杯后,刘宇轻敲了一下桌子,道:“白大哥虽然从洛阳狱脱身,但此案并不见得就此了结。” 众人一惊,纷纷举目看见刘宇。 刘宇道:“白大哥能脱困,是众兄弟集心协力相救之功。今日大堂之上,众家兄弟也都看到,夏家请来两位刑学之士,宫中中常侍夏恽派出两名黄门令听审,孔文举是我施计激来,而袁本初却是奉了何大将军之命而来。” 入官寺听审的冯河道:“我和顾大哥在大堂外听审,看到堂内坐满了人,生怕英子胆小说错了话,还好有主公在堂上帮附,大哥才能安然脱险。” 刘宇继续道:“诸位兄弟,说句不客气的话,白大哥的案子只是小事,为何会惊动这么多的大人物?” 众人面面相觑,让他们打架斗殴行,但要他们想事情个个挠头。 白利思索道:“审案之时,我查觉到徐大人有意偏坦我,莫非暗藏什么玄机?” 刘宇点点头,道:“夏辉是中常侍夏恽的侄子,之所以敢在京中横行无忌便是倚仗了他的权势。天子宠信宦官,何大将军身为外戚,正联合士族与其相斗。白大哥杀死孙四对他们来说是个契机,徐大人、袁绍等人有意借此案来打压宦官,中常侍等宦官自然不会甘心。今日堂上两个黄门令愤然离开,肯定要对夏恽说起审案之事,夏家恐怕也不会罢休,此事恐怕不会就此平息。” 众人倒吸口凉气,冯河叫道:“娘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咱们还是趁早离开京城避避再说。” 白利苦笑道:“咱们能避到哪里去,主公既然明了他们的心意,可有应对之策?” 刘宇沉吟片刻,道:“风浪太大,我等如浪中小舟,稍有不慎便有覆灭之祸。” 顾明有些后悔,若不是自己强央着刘宇相救白利,也不至于让他处于险境之中。 看众人面色转阴,刘宇笑道:“众兄弟不用怕,小人物亦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中常侍与大将军过招,首先就要推翻徐大人今日的审判,重审此案,咱们只要想办法保住徐大人,此案便不会重审,白大哥自然安然无事。” 顾明问道:“小宇,你可有办法保住徐大人?” 在众人期盼的眼光中,刘宇点头笑道:“不错。” 众人发出一声欢呼,为营救白利出狱,刘宇多方谋划,众人对少年人的计谋都十分信服。白利替刘宇斟上酒,道:“请主公赐教。” 执杯在手,感受着杯中酒的热意,刘宇从容道:“朝庭笃信谶纬之言,我等不妨传个童谣于坊间替徐大人扬名,若徐大人名重朝野,宦官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众人默不作声,自古以来谶纬之言很多,“亡秦者,胡也”、“病已当立”以及前段时间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等等,这些谶纬之言引发的后果十分严重,可以说每句谶言都伴随着无数人头,血流成河,若是被朝庭查知他们传播谶言,不但他们自身难保,妻儿老小全都活不了。 刘宇看出众人担心,笑道:“诸位兄弟莫怕,我并不是要挑动对朝庭的不满,只是替徐大人扬扬名罢了。” 略思片刻,刘宇漫声念道:“昔有董公强项,今有徐令清明,圣朝多出忠良,佑我大汉安康。” 强项令董宣,光武帝时的洛阳令,将徐循与其并列,是对徐循的颂扬,而且最后一句是佑我天朝安宁,这是拍天子马屁,怎么看也不会惹出事来。 白利笑道:“主公好才学,信口便编出上口的歌谣,此谣传唱开来,众人皆知徐大人断案公平清正,白某无忧矣。” 刘宇交待道:“你们不要直接出面,暗中使钱让人教于坊间小儿传唱,这样就算追查也查不到根源。” ………… 掌灯时分,两个黄门令见到了中常侍夏恽,将听审的经过述说了一遍。矮个卓平深恨袁绍怒斥之辱,出言挑拨道:“大人,徐循在公堂上偏坦白利,那袁绍更是话里话内针对夏家,还有孔融在一旁煽风点火,看来士人有意联手,大人要早做防备才是。 夏恽挥手让两人退下,背着手在房中踱步,白利杀死孙四只是件小事,就算士人通过此事做文章也伤不到他,有他在,夏家也不会有事。 不过,这苗头不对,杨赐任司空之后,孔融等人又在撺掇着上疏营救王允,前段时日中常侍被封列侯,朝野议论纷纷,多有鄙夷之言,谏议大夫刘陶居然上疏直刺宦官专权乱政,其人虽死流毒犹在,还有陈耽…… 夏恽越想越觉得不妙,袁绍深得大将军何进赏识,他专程前去听审会不会受了何大将军的指使,若是何大将军与士族联起手来,那自家这些人可就危险了。想到这里,夏恽走出屋门,前往张让的住处。中常侍中,张让心计最重,此事要找他谋划谋划。 张让听完夏恽的叙说,抚着光光的下巴思索了片刻,命人把中常侍都请来,十二人(1)将张让的住处挤得满满当当,尖细声音一直争论到深夜。 注(1):中常侍:从四人增至十人,东汉末年增到十二人,十常侍其实是十二人(张让、赵忠、夏恽、郭胜、孙璋、毕岚、栗嵩、段珪、高望、张恭、韩悝、宋典)。汉朝时宦官担任的职务从高到低有: 中常侍,千石,后增至比二千石;黄门侍郎,六百石;小黄门,六百石; 黄门令,六百石;中黄门冗从仆射,六百石;掖庭令,六百石;永巷令,六百石;御府令,六百石;祠祀令,六百石;钩盾令,六百石;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四百石;永安丞,三百石;中黄门:比百石,后增到比三百石。 ------------ 第六十六章农庄新貌 两天后,白利以及他的手下带着家眷跟着顾明搬往农庄。 刘宇有段时间没去农庄上了,借着送白利的机会一起前往农庄。与上次来农庄时所见已是大变样:道路平整过,荒废的田地被翻过,田中有人在劳作,新挖的水渠流水潺潺,带着欢悦生机…… 顾明用手指划了个圈,指着四周的田野笑道:“这个月我又多买了八百亩山林,五百亩田地,加上赵叔他们买的田地,明则里的荒山荒地差不多快要被我买光了。” 众人脸上无不露出喜色,这里将来就是他们的家,谁不希望家越大越好。 庄外树起了一圈栅栏,庄内有妇人在晾晒东西,十几个小孩在空场上嬉戏玩耍,鸡鸭被赶得东奔西走。远处的望楼上有人执守,看到顾明等人到来挥舞旗帜示意,鲁飞、燕翼带人迎了出来。 顾明指点着不远处的房屋道:“这些屋子全部修缮过了,小宇你看,那边山脚又新建了十多栋宅子,再来个百余人也不愁住处。白大哥,你和我住在一块吧” 白利已知刘宇让顾明收揽流民,而且让他多收留老弱病残之人,看到庄中妇幼,白利感动地道:“主公仁心大义,远胜白某,庆和(白利的字)心悦诚服。” 来到屋中,空空的屋内有了桌案、草席,不知是谁在东窗下摆上了一盆菊花,花开正盛,生机盎然。刘宇赞道:“师兄辛苦了,这农庄里里外外灿然一新,让人刮目相看。” 顾明有些自得地道:“是花了点心思,也多亏得大伙齐心协力,才有眼下光景。” 鲁飞笑道:“主公为我等营造家园,我等自家怎敢不用心。对了,新招的人手还未见过主公,我去叫他们拜见。” 功夫不大,百余老少前来拜见刘宇。乱世得以继存,这些人对刘宇感激至深,不少人流泪磕头感谢。刘宇好言安慰,来时用牛车拉了一车菜蔬和蒸饼,顾明让人置办酒菜欢庆,整个农庄内欢声笑语。 农庄具体的事宜刘宇不想多管,但是大的方向还要他来定,充分肯定农庄的发展后,刘宇道:“庄上若有余力,不妨多招些人手,不拘农夫、妇人还是小孩,当然有一技之长的最好。农庄初建,除了农夫外,铁匠、泥瓦匠、花匠、木竹匠等匠工都缺,女人能养蚕织布放养家禽,将来还要以染布、酿酒,总之人是多多益善。对了,大伙劳作要发给薪酬,不能让大伙白干活。” 众人都笑起来,刘宇对农庄十分宽厚,替众人交纳了税赋,让大伙衣食无忧,截至目前只是付出没有任何索取,这样的主家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我方才看到庄上有小孩,有多少人?”刘宇问道。 庄上具体的事情况是鲁飞和杜平打理,杜平笑道:“不满十岁的有二十七人,男孩十一人,女娃十六人。” 鲁飞有些担心刘宇嫌弃小孩不能劳作,忙道:“这些娃儿也能帮着做事,帮着扫扫地、拿点东西,将来庄上买了牛羊,他们到时能帮着放养。” 刘宇笑道:“鲁哥多虑了,我不是嫌小孩不做事,这么大点的娃儿能做什么。我是想让娃儿识几个字,不知庄上可有识字之人。” 众人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像鲁飞、冯河等人都是拖家带口,谁不希望自家娃儿能识字上进。 白利心中暗震,相处越久,他越感觉刘宇深不可测,让庄上娃儿识字,主公所图甚远。 燕翼开口道:“上个月我外出打猎时救回来的老涂是个读书人,我时常听他口中喃喃自语,像在诵书。” “喔,将他请来。” 功夫不大,一个中年汉子走进来,向主座上的刘宇揖礼,道:“落难之人涂忠见过主家。” 刘宇站起身还礼,道:“涂先生,请坐下说话。” 有人在刘宇身旁侧加了张案几,有人端上酒菜,涂忠从容坐下。刘宇先敬了他一杯酒,这才问道:“涂先生是哪里人氏,可曾读过书?” 未曾开口唉声先起,涂忠双眼落泪,泣道:“涂某是豫州颍川郡许县人,黄巾贼人起事,一家人逃难至洛阳投亲,半路家人染病相续离世,待到洛阳只剩下自己一人。唉,寻亲不遇,涂某病困交加,想到氓山自寻葬身之地,结果被燕爷相救,才得以活命。涂某年轻时曾随钟厚元先生学过几天经。” 言辞清楚,表达清晰,刘宇已然心中有数,不过对钟厚元这个人不了解,问道:“恕刘某见识浅薄,不知厚元先生是何人?” “颍川钟氏,钟敷钟厚元(字是胡编的),乃颍川四长季明先生次子,因党锢不仕,名声不显,所以主家不识得他。”涂忠道。 刘宇恍然道:“原来是他。” 颍川钟氏乃是世家,钟皓钟季明是颍川四长之一,其长子钟迪是名士,是钟繇之父,子孙显达,而钟敷是钟迪之弟,泯然众人矣。 刘宇把找涂忠来的目的说出,涂忠道:“涂某手无缚鸡之力,在庄中愧食深感不安,主家能让我教习孩童,涂某求之不得。” “那便说定,每日巳时教孩童识字,五日一沐。顾师兄,你寻处宽敞点屋子给涂先生居住,让他可以在屋中授课。” 杜平挠着头插嘴道:“公子,我也想去识两个字,不知可否。” 刘宇赞许地点点头,笑道:“庄中愿意前去识字者,皆可前去。” 白利沉吟片刻,提醒道:“主公切不可疏忽武备。” ------------ 第六十七章武备 白利的提醒让刘宇甚感欣慰,他购置农庄招揽人手,初步营建起基业,但因时间尚短,手下缺乏独掌一面的人材。 顾明生性跳脱,做事随性,思虑不周;鲁飞只是乡间猎户,见识有限;燕翼性情阴鸷,难以服众;杜平倒是聪慧好学,但经事尚浅、性情未定,还需锤炼。 唯有白利,为人豪爽仗义,颇能服众,行事说话颇有章法,经过生死大劫变得越发沉稳,可当重任。 众人皆欣喜农庄发展,唯有他能看到农庄隐忧,顾明与他交好,让他做顾明的副手具体操持农庄事务,应该没人会反对,不枉自己费尽心力救他。 “白大哥思虑周全”,刘宇赞许道:“接下来我便要说说平日的操练。” 顾明笑道:“这件事我从未放松,每日早晚大伙在一起练习一个时辰的武艺,遇到天气好大伙跟着鲁大哥到山林中打猎。小宇,庄上有不少兔肉、鹿肉等腊野味,走的时候带上些。” 刘宇笑道:“正好拿去孝敬卢师,多谢师兄,多谢诸位。” 如何练兵,刘宇只会纸上谈兵,他前世并非军迷,所知的练兵之法来自简单的军训或者媒体上所看到一鳞半爪,游戏中指挥千军万马不过是冰冷数字对比之后的结果。 不过,三国时代有不少记于史书的强军,比如说陷阵营、虎豹骑、白马义从、无当飞军、先登死士、西凉铁骑、飞熊军等等。 这些强军多是骑兵和弓箭兵,骑兵和弓箭兵对阵步兵时占优势。不过兵种之间也相生相克,比如说刘备创建的大戟士是重装步兵,专门用来克制骑兵,而且不能单论哪种兵种好,要因时因地而变,真要排个谁强谁弱还真说不清。 刘宇年不过十五岁,顾明也不过才二十一岁,白利知道他们都未曾服过兵役,应该不懂如何练兵。于是,白利自告奋勇地道:“主公,我在军中服过役,还做过什长,知晓一些练兵之术,若是主公信得过我,我可以帮着顾兄弟训练庄丁。庄中男子有一些应该服过兵役,对军纪、军规应该了解,借助他们,训练起来应该不难。” 西汉兵役法,男子满二十三岁皆要入伍服役两年,在当地服役一年,为郡国兵;郡国服役满后到边郡戍守或到京师守卫一年,称为“戍卒”或“卫士”,如遇战争则需随时应征入征,年满五十六岁才能免役。 东汉光武帝与民生息,罢郡国公而采用募兵制,通过募以财物和免除赋役(赵庆的二儿子)的方法招募士兵,这个制度实施迅速地恢复了社会生机,减少了地方对中央的威胁,减轻了百姓负担,但同时也造成了国防兵力不足,士兵素质不高等弊端,黄巾起义地方无力应敌也是这个原因。汉灵帝下旨地方自行募兵,以致地方郡守、门阀势力扩大,造成了以后军阀割据局面,东汉由此而亡。 刘宇松了口气,笑道:“我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操练,原来白大哥懂得练兵,那训练庄丁之事便由白大哥负责。” 白利抱拳拱手道:“定不负主公所托。” 刘宇举杯敬了白利一杯,道:“我在卢师府中读过《孙子兵法》,兵法上说练兵无非要兵精粮足、严明军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这几点。” 白利不知刘宇信口胡说,真以为《孙子兵法》有上述记载,叹道:“主公所说四点深得练兵之要,读书果有大用,看来白某也要向涂先生讨教,识字读书了。” 刘宇十分看重白利,将来自己加入争霸,白利应该会成为得力的臂助,正颜以对道:“白大哥,身为大将军排兵布阵,不懂兵法可不行,个人武勇不过是百人敌,熟读兵书方可指挥千军万马。白大哥先跟涂先生识字,我得闲会将卢师府中的兵书抄录给你。” 白利起身拱手道:“白利谨听主公吩咐。” 顾明笑道:“小宇这是准备让白大哥做大将军啊。” 刘宇和白利相视而笑,杜平目光闪烁,满是憧憬。 有白利相助,刘宇信心大增,道:“先说兵精粮足,白兄不妨挑选庄中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男子训练,人少些不打紧,务求一个‘精’字。” 顾明笑道:“小宇,人你不用担心,白大哥在轻侠中颇具声名,咱们救他脱险,不用多久便会有轻侠上门投奔。” 刘宇正色地道:“师兄,白兄,罗坚、陈氏兄弟的教训不远,你们招收人手时可要用心,首问品行,那些作奸犯科的不要收留。” 白利也道:“坊间轻侠好坏皆有,像罗坚那样的鱼肉百姓之人招入庄中只会坏了主公大事。我对坊间轻侠的行径多有了解,会替主公严把关卡。” “白大哥办事我放心,一句话宁缺勿滥。”刘宇笑道:“师兄你不能一味贪多,招人之事要听白大哥的。” 顾明想起陈氏兄弟的事,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至于吃食,不能省。“刘宇想起自己在剑馆后吃得好,个头窜了一大截,既然要练兵,营养当然要跟上,要不然兵未练兵人先累趴下了。 “田地不要再买了,都用来买吃食“,刘宇道:“练兵所食每日饭菜要好,每人每天至少要保证三两肉食。” 鲁飞眉开眼笑道:“公子,咱们跟着你可算享福了。” “享福,未必”,刘宇肃容道:“有赏有罚,既然练兵,军纪要严,若有违纪,严加惩处,若有不听从者,驱出庄子。白大哥你执掌军纪,不可纵容。” 白利道:“主公放心,白某在右扶风当过什长,军中纪律记得清楚,练兵之时会以军纪约束众人,绝不许人混吃混喝。” 众人一凛,纷纷点头表示愿意遵守军纪约束。 刘宇放缓面色,向白利询问军中操练之法,首要是“辨旗帜,识金鼓”,接着是“诵军纪,令行禁止”,然后才是操练行走、进退,步法、合战等。刘宇感觉跟自己在大学时简单的军训差不了多少,不过白利既然知晓军中训练之法,此事自己不宜多插嘴。 刘宇想起诸葛亮建立起的蜀汉无当飞军,这只精锐部队披铁甲能翻山越岭,善使弓箭、精于防守,和后世的特种部队有异曲同工之妙,农庄多有山林,是不是可以如此练兵? 在影视上看过特种兵的一些训练方法,让刘宇记忆深刻的莫过于野外训练,登高爬低、翻山越岭、还有一些负重越野、倒立、推砖、对打、单杠伏卧撑之类的体能训练。 刘宇把记忆中的做法逐一与白利相商,白利两眼发亮,笑道:“主公这些想法奇妙得很,练兵之时可以一试。” 鲁飞笑着插口道:“若在山林练兵,练习箭术,鲁某倒是在行,主公不如交给我怎样?”鲁飞是最早投奔顾明之人,白利和陈氏兄弟离开时鲁飞没有离开。刘宇购置农庄,鲁飞便将家人户籍迁到了明则里的农庄,眼见得农庄日见兴盛,刘宇对人宽厚仁义,鲁飞真心想投奔到他的门下。 可是刘宇来农庄的机会很少,鲁飞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投奔这种事宜早不宜迟,鲁飞听顾明提起过,以前跟刘宇一起在马行做事的老赵和老孙,现在一个进了宫做了厨头,一个拉着一家子在蒸饼铺做活,前些日子也在庄外买了二百亩地。 顾明是刘宇的师兄,与公子情如兄弟,鲁飞自不会相争;杜平投靠得早,为人机敏,便连燕翼也先他认了刘宇为主公,现在白利新来便得刘宇看重,白利称呼刘宇为主公,让鲁飞感觉到自己的地位有些尴尬,索性借着活头称刘宇为主公,顺势表示了认主之意。 听到鲁飞改口称自己为主公,刘宇很高兴,鲁飞感受到了白利的压力,在训练庄丁的时候自然会拿出十二分本事,前世经营公司的经验表明手下人有压力相互竞争,团队才有活力,才更有创造力。 举杯敬了鲁飞一杯,刘宇笑道:“练兵之事我既交给了白兄,一切先听从他的安排。鲁大哥长于箭术,常年在山林中奔走,山林练兵这块你可以相帮白兄。”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自己刚才把练兵之事交给了白利,绝不宜再委给鲁飞。 看到鲁飞脸上有些失落,刘宇笑道:“鲁大哥莫急,眼下庄上成年男子不过四十余人,将来庄上人多了,可以将人细分成队,鲁大哥、燕兄、师兄你们都可以根据自己所长自行练兵,鲁大哥可以教人箭术,山林奔走;燕兄可以教习搏击刺杀之术,师兄可以教人剑术。庄中陆续会购置兵器、弓箭,以后还会购置马匹,习练骑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诸君,与刘某一同努力吧。” 众人闻言神情振奋,人人脸带憧憬,包括一脸郁郁的涂忠也欣然举杯,同众人一起齐声道:“我等愿誓死追随主公。” ------------ 第六十八章童谣阻馋 十月二十五日,晴。 高楼外北风呼啸,屋内烧着火盆,暖意融融。刘宇感到有些闷热,从书案边离开,推开窗户,一股狂风带着寒意卷入,使人精神一振。 前院传来小孩们打闹玩笑声,一会儿“昔有董公强项、今有徐令清明”的儿歌声传来,刘宇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几日不光是京中大街小巷,南市和城外郭里也在传唱这首儿歌,自家院中也有了歌谣声,这年代口口相传的威力不容小覤。经过童谣传唱,想来洛阳令徐循的声名如日中天,白利之危解矣。 西园,万金堂。天子刘宏背着手在殿宇中踱步,查看着一间间殿中的财物:这间殿内是满满一屋子的金饼,那间则是珠宝玉器,另一间塞满绫罗绸缎,数十间屋子都是满满当当。 小时候穷怕了,看着这许多财物,刘宏有些满足地点点头,道:“这些钱财够朕花一阵子的了。只是五株钱太占地方,有十多间屋中都是铜钱,所值不多。” 十常侍陪侍在身旁,赵忠躬身道:“万岁,马上便要过年,各州县的进贡该送进京来了,应该清理一下库藏,腾出空地放州县的进贡,万岁既然觉得铜钱占地,不如将这些铜钱存在奴婢等人的府上,奴婢们肯定替万岁保管周全。” 刘宏大喜,道:“阿母,还是你想得周到,你们十二人每人搬去五千万钱替朕收藏好,不可疏突。” 张让、赵忠等人躬身应是。 夏恽馋笑道:“万岁龙兴于河间国,何不在河间国广置宅地,将来万岁仿效高祖返回故里,宴请乡老也有处行宫。” “妙,妙,夏恽,你说得对极了。”刘宏连声赞道:“夏恽,在河间国买地建行宫之事朕就交给你去办,你一定要用心办妥,朕久别故里,还真想回去看看。” 夏恽跪倒在地,双眼流泪道:“老奴怕是不能为万岁解忧,请万岁另择良臣吧。” 刘宏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老奴之侄夏辉的护卫被轻侠所杀,洛阳令徐循偏纵轻侠,有意借此事针对夏家,罗织罪名冤枉老奴。老奴听闻士族说动何大将军,何大将军准备奏本弹劾老奴,老奴怕是再难在万岁身边侍侯了,请万岁念在老奴一向忠谨,放老奴出宫吧。”夏恽痛哭流涕道。 张让等人一齐跪倒在地,哭诉道:“万岁,徐循见我等受万岁信宠,心怀不满,欲与朝中士族勾结暗害我等。万岁,看在老奴们服伺多年的情份上放我等出宫,免得万岁因老奴们受群臣责难。” 刘宏大怒,道:“刘陶刚死,这些人又想生事,徐循,你莫非嫌朕的刀不快吗?你们起来,随我前往明光殿。 明光殿,尚书台。卢植等人正在处理政务,天子刘宏带着中常侍们怒气冲冲地进殿,众人忙身起迎接。 刘宏居中端坐,问道:“卢卿,洛阳县寺可有公文呈来?” 尚书之下设仆射,有侍郎三十六人,有人拿着几份文牍呈上,禀道:“洛阳县寺送来的公文皆在此处。” 刘宏快速地翻看,果然在文牍中找到处理白利误伤人命一案的呈报。打开细看了一遍,刘宏将文牍扔回案上,冷笑道:“徐循断得好案,杀人者轻纵,被杀之人的家主反要缉拿,他意欲何为?” 卢植躬身道:“徐循任洛阳令二年有余,断案人称清明。白利杀人一案坊间有童谣传出,请万岁御览。” 说着,卢植从身侧拿起一份奏章,是侍御史所奏的京中风向。 童谣,刘宏心中一沉,他不惧朝臣反对,却担心童谣生事。连忙接过卢植的奏章翻看。 “昔有董公强项,今有徐令清明,圣朝多出忠良,佑我大汉安康”,刘宏心头一松,不是什么挑动不满的话。手拿奏章刘宏沉吟思索,童谣其实就是民间风议,代表着京中人心,看来此案徐循并未徇私。 将奏章掷回桌上,刘宏一语不发起身离开,张让等人面面相覤,紧跟在刘宏身后。张让路过侍郎苗义时微微点头示意,尚书台侍郎、令史、掾属等多达百人,大半都是中常侍安排的人。苗义会意,两柱香后寻到张让,把那封写有童谣的奏章内容告诉了张让。 晚间,中常侍们在张让住处再次聚首,张让沉声将童谣的内容说出,众人一寂。 半晌,赵忠道:“怎么会有童谣出现?难道有人在暗中操纵?如此一来,这个徐循倒是不能动了,要不然岂不伤了大汉安康,难怪万岁今日看到我等都板着脸不悦。” 夏恽急道:“这怎么办,莫非真让徐循将我侄儿抓到洛阳狱中?” 张让扫了夏恽一眼,涩声道:“慌什么,我等尚在,徐循能做什么?” 赵忠微微一笑,道:“此事容易,那童谣不是说徐循清明吗?那是让他前去治理混乱之处好了,随便找个战乱之地的郡守、国相推他前去就任便是。正好郭珍前两日托情面到我门下,想在朝中谋个官职,徐循空出的洛阳令缺就给郭珍吧。” 众人暗中鄙夷,郭珍出身太原郭氏,家资巨万,赵忠替他打点这个洛阳令少说也要收几千万钱。 夏恽只求能为侄儿脱罪,笑道:“多谢赵兄美意。徐循即去,缉拿我侄儿之事便不了了之。” 张让沉着脸道:“此事要查明原尾,看看是否有人在暗中兴风作浪,咱们树敌太多,不可不慎啊。” 夏恽阴森森地道:“敢明目张胆对付我夏家,这件事便交由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做怪。” 十一月一日,大朝。洛阳令徐循因为官清正,廉洁自守,被举荐为上党郡郡守(比二千石),洛阳令由侍郎郭珍接任。 十一月四日,司空杨赐病故。天子辍朝三日,身着丧服,赠棺椁、衣物,赐钱三百万、布五百匹,下诏哀悼,命左中郎将郭仪为使持节,追赠杨赐骠骑将军司空印绶。 ------------ 第六十九章风雪买命 刘宇换了丧服前往杨府吊祭,年初孔融带他见这位老人之时,老人对自己多有勉励之辞,斯人已逝,当去拜别。 司空府前白幡飘舞,前来拜祭的车马排出数里长,好不容易来到府门前,刘宇随众要入内,却被守门的阍者拦住,上下打量了一眼刘宇,见刘宇身着麻布衣裳,挥手斥道:“何方小子,也敢学人上门祭拜,我家侯爷焉认识你这样的人。快点走,快点走。” 刘宇也不分辨,便在大门外朝着灵堂方向拜了三拜,洒然离开。 五日后,孔融带着一脸疲色来访,说起杨赐安葬时的情形:天子命侍御史持节送葬,兰台令史十人遣羽林骑士轻车介士,前后都奏响鼓吹;又下令骠骑将军下属及司空仪仗队伍送葬至墓地,公卿以下参加葬礼;赐谥号文烈,以其子杨彪袭爵临晋侯,极尽哀荣。 刘宇默然,想起那日前去拜祭不能入内,杨府傲慢待客,与袁家一样,看似如日中天,其实已是日薄西山了。 ………… 一连两天的大雪,洛阳城雪积盈尺,新任的洛阳令郭珍带着衙役,组织人手清扫道路,赈济受灾百姓。 贫者衣食无着,苦苦挨命,对于富家来说,在积雪恰是饮酒赏雪的良机,围炉高坐,吟风赏雪,风雅之极。 夏府后院有楼,高楼之上夏静背手而立,看着窗外漫天风雪,天地一片苍茫。 夏静心事重重,换了洛阳令二儿子的官司不了了之。儿子夏辉没心没肺,照样吃喝玩乐,但他这个做爹的却不能不替儿子扫尾,白利让夏家折了面子,怎能放过。 他派人探听清楚,白利脱困之后投到了明则里的农庄上为部曲,这个农庄是蒸饼铺东家顾明所有。 打探之人做事用心,探知顾明只是表面人物,蒸饼铺的真正东家姓刘名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被南市众商贩称为“义商”,拜在尚书令卢植门下读书。 夏静猛然忆起自己马行中曾有个马夫得了失心疯被开革,那个马夫就是刘宇,一年半时间,这个扫粪的马夫成为卢植弟子,声名为天子所知。 伸手捋须,夏静眉头微皱,莫不是刘宇记恨当年被自己开革,有意通过白利之事对自己报复。 想到白利投在刘宇的农庄中,夏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个刘宇,颇有能耐,假以时日终将成为夏家之患。 夏静眉头越紧,高声喊道:“来人”。 门外侍立的长随入内拱手道:“请老爷吩咐。” “看看项先生在不在府中,就说我请他饮酒赏雪。” 两柱香功夫,一个相貌清癯的老者走入屋内,揖礼笑道:“丰年瑞雪,东家请项某前来饮酒赏雪,正合我意。” 夏静笑道:“酒菜早已备好,只等先生到来。” 看到老者穿着件青袍,夏静道:“天寒下雪,先生要注意保暖。来人,到我柜中将那件灰色的皮裘给项先生取来。” 项真谢过,从容在锦席上落坐,丫环用托盘送上酒菜。 饮过三杯酒,谈过几句风雪,项真笑道:“东主眉间带有忧意,不知因何事发愁?” “唉,先生好眼力”,夏静叹道:“上个月白利一案先生有所耳闻吧。” 项真点点头,道:“洛阳令换了新人,二公子当可无忧。” 夏静叹道:“此事表面了结,但据夏某所知有人在暗中借此事对付夏家。” 项真没有开口,夏家借中常侍夏恽之势没少做强取豪夺之事,夏辉更是在京中抢男霸女,遭人妒恨在所难免。 这一次夏家差点栽了个跟头,不知是谁在暗中下手?京中盛传“昔有董公强项、今有徐令清明”的歌谣,空穴来风,岂会无因。 夏静起身替项真斟酒,道:“我派人打听那白利的下落,得知其投在一处农庄做部曲,这处农庄的主人是蒸饼铺的东家,而这个东家背后之人却是一个原在我马行做马夫的小子,因得了失心疯被我开革,我怀疑是此人在暗中搅鬼。” “哦,一个马夫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东主不妨细细说来。”项真感兴趣地道。 听完夏静的简短述说,项真倍感惊奇,他自许学问过人,只因出身寒门,在京中混迹十余年无出头之路,只能在夏家做个门客。 一个马夫怎能如此出色,不到二年时间便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无论是置下产业、成为卢植弟子还名闻天子,都是他梦寐以求之事。 甘醇的酒水入嘴多了分苦涩,项真心中泛起妒意,自己年过五旬还比不过十五岁的毛头小子,真是虚活半生。 将酒一口饮尽,项真冷声道:“此子是东主之患,绝不可留。” 夏静笑了笑,道:“请先生来就是为了此事。” 轻拍巴掌,亲随从侧室端出两个盘,盘内皆是金灿灿的金子。 “听闻先生结识异人,此处有六斤金,交与先生买刘宇人头,可否?” 面如春风,说出的话却有如楼外北风,凛冽呼啸,让人生寒。 项真眉尖一挑,伸手拈须。他初来京中曾在一处青楼记帐,无意间得知该青楼中居然隐藏着个杀手组织,为保全性命,不得不替该组织做些文书誊抄事。 光和元年,将作大匠阳球花钱雇请组织杀手刺杀蔡邕、蔡质,刺客感佩蔡邕大义,未达成任务。阳球升任司隶校尉,下令对清剿京中刺客组织,组织不得不离开京城,项真才得以脱身,辗转投靠到夏府为门客。 京中杀手组织众多,他在这家组织中有年,认识不少京中杀手,这件事是项真心中之秘,不知怎么被夏静所知。 夏静微笑道:“夏府虽是小门小户,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先生入我府中,夏某总要打听一下先生的情况。先生不要担心,此事绝无他人知晓。” 指了指另一盘少些的金子,夏静又道:“这里是四斤金,是我送给先生的酬劳。此事了结后,先生去留任意,只是行刺之事不可对人提起,更不能提起夏家半字。其中厉害关系,先生应该清楚。” 夏静满面笑容,项真却寒意陡生,做完此事自己便不能再留在京中了。买凶杀人,乃是大事,若是追查起来说不定夏家要斩草除根。 项真快速地盘算着厉害得失,夏静既然找了自己,推脱是不可能的了,做完此事,自己要隐姓埋名,怕是连老家也不能回了。 ------------ 第七十章赔本买卖 楼外风声越紧,尖啸声直刺心魄,吹得高楼似乎也晃动起来。 项真斟了杯酒,手哆嗦个不停,酒水晃洒,及到嘴边只剩下了半杯。 昂头饮下,项真压了压慌乱的心神,道:“东主放心,我亲自前去办理此事,绝无他人知晓。事后项某便离开京城,无人知晓我的落脚处。” 夏静点点头,笑道:“先生知晓轻重,夏某就放心了。酒尚温,先生不妨多饮几杯。” 两刻钟后,项真身披皮裘,提着两个鹿皮袋下了楼。 漫天风雪卷过来,吹落了项真头上的帻巾。项真将皮裘捂在头顶,也不拾取地上的帻巾,冒着风雪大踏步离开。 洛阳城外东北郭区,东明乡善义里。冬天夜得快,加上风雪漫舞,申正时分天色便暗了下来,街上少有人行。 一辆牛车冒着风雪在客栈前停下,门前檐下燃着火盆,火苗早被风吹灭,木炭之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一名健仆掺扶着个用皮裘遮脸的老者下车,老者抬头看了看檐下牌匾上“安平”两字,点点头,上前推开虚掩的店门。 店内冷冷清清,角落里烤火的伙计懒洋洋地起身招呼。两人开房间住下,稍事休息,老者叫来伙计,说了几句外人听不懂的暗语,让他请掌柜到屋中一叙。 一柱香后,掌柜手中提着个沉甸甸的鹿皮袋离开。刺杀刘宇的买卖达成,项真安心在屋中住下,按照规矩十天之内会有消息送来。 十一月十七日,是刘宇前去卢府就读的日子。车把式鲁理套好牛车等在门外。鲁理是庄上收留的庄客,平日运送草木灰水,遇到刘宇去卢府便接送。 牛车不紧不慢地朝着开阳门行去,数条人影悄然相随,寻找着刺杀刘宇的机会。 洛阳城,内城东西长十里,南北宽六里,夯土筑成,枪扎不进、箭射不入,坚固至极。南墙从东到西开有四门,开阳门、平城门、小苑门和津门。卢府在步广里,牛车经行的路线是入开阳门,从三公府旁经过直上,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开阳城厚达六丈,城门高有三丈,可并行四辆马车。开阳门内不远便是三公府,南墙四城门属开阳门最热闹,车来马往人流不息。车厢内一暗,牛车已经驶入城门洞中。 时间太紧,只争朝夕。趁着去卢府的功夫,刘宇复习卢师布置的课业,这次是《春秋》前部,《春秋》所记是春秋时期的重大史事,相比《尚书》、《周易》给刘宇的压力小些。 突然,胸口红斑一烫,心头警兆猛起,刘宇下意识地向左偏头。 “笃”的一声,一根尖刺透车厢而入,斜插向刘宇的头颅。幸亏闪得及时,尖刺在刘宇右颊上划出寸许长的口子。 抓起放在座上的剑,刘宇腾身而起,连鞘朝着尖刺砸去。尖刺细长,有如一根手指粗细的长针,四面开刃,闪着寒光。剑鞘砸在尖刺之上,尖刺弯出微弧,坚韧异常,反将剑身弹了起来。 尖刺未奏功,往回缩出车厢,刘宇趁机拔剑出鞘,正要回刺。耳中听到车厢底部细微的动静,想也不想,手中剑用力往下刺去。 剑扎入肉体中,惨叫声从车下传来。刘宇手腕转动,手中剑搅了一下。不等刘宇拔回剑,尖刺又来,刘宇后仰,顺势提剑,由下往上撩去,剑尖甩出一串血花。 随身所带的是斩风剑,斩风剑是皇甫嵩在卢府所赠,每次去卢府刘宇便佩斩风剑,去剑馆则带王越所赠的宝剑。 剑锋斩在尖刺上,“当啷”一声,尖刺被斩断,车外传来一声惊呼。 不知外面有多少刺客,困在车厢内十分被动,刘宇挥剑朝车厢砍去,宝剑锋利,三两下便将车厢砍破。 透过破烂的车厢,刘宇看到二丈外的地上躺着一人,应该是暗伏在车下的刺客,那名使尖利的刺客却不见踪影。 往来的车马发现了异常,纷纷停住,挤成一团。刘宇破烂的孔洞中看到,有人上前背起地上之人往城外跑去。 鲁理拼命地鞭打着驾牛,牛车向前急冲。光线一亮,牛车驰出城门洞,车把式鲁理没有停下,继续往前奔了一段,到空旷处才停住车。 刘宇从车中探出身,四望无人,刺客没有跟过来。鲁理看到刘宇脸颊上鲜血滴答,惊呼道:“公子,你没事吧。” 刘宇心“怦怦”直跳,刚才生死一线,让利刺插入脑中,肯定毙命。回想惊魂一刻,也不知是红痣示警还是习练了运气之术后灵觉倍增,才侥幸逃过一劫。 “公子,可要回府?”鲁理问道。 刘宇摆摆手,刺客不用问是夏家所派,也不知道有多少刺客暗伏,这个时候返回,说不定刺客会跟踪而至,岂不给家中众人惹祸。 略加思索,刘宇吩咐道:“照样前去卢府,要快。” 卢师是朝庭大员,那些刺客不至于猖狂到闯入卢府杀人。再说卢师是剑术高手,府中亦有护卫,去卢府安全性胜过回自己家中。 牛车再次急驰起来,刘宇不敢再坐回车厢,就坐在鲁理身侧,观察着四周情形。 城门洞中的刺杀并没有惊动多少人,洛阳城内每天打斗不断,对于官府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不告官便不究。 寒风吹在脸上,伤口火辣辣地疼痛,刘宇的心却冰寒下来,这场险些让他丧命的刺杀提醒着他这可不是游戏,死了可不会重来,乱世求存,容不得心慈手软。 牛车在卢府门前停住,刘宇跳下车,大步朝府内走去。刘宇是卢植弟子,府上的人把他当成半个主人,纷纷敛身行礼,有人看到刘宇脸上血痕斑斑,吓了一跳。 刘宇脚步不停,直接往卢植的书房行去,卢植正在屋中看书,卢钟、卢秀早就跪坐在旁侧等候。刘宇大步走进屋来,向卢植揖礼,卢灵看到刘宇脸上的鲜血,惊呼出声,卢钟也面现骇容。 卢植是上过战场的,亲手杀敌,见过血流成河,刘宇脸上的小小伤口当然骇不住他。不满地瞪了两个儿子一眼,卢植问道:“刘宇,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禀卢师,弟子在开阳城门前遭到刺客刺杀,因不敢耽搁学业,照样前来。”刘宇此时心情已然平复,从容应道。 “拭去血迹后前来上课。”卢植吩咐道。 刘宇出屋,有人端来热水,鲜血已经凝住,刘宇将血迹拭去,有人送上铜镜,揽镜自照,看到伤口长有寸许,深约二分,应该会在脸上留下伤疤了。 屋内,卢钟惊声道:“怎么会有刺客刺杀师弟,师弟还只是个少年郎,得罪谁了,会不会是刺客认错了人。” 卢植没有做声,心中暗叹儿子不通事务,前段时间白利杀人案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白利能够脱困背后肯定有人相帮,而这个白利与蒸饼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后投到了刘宇的农庄。今日刘宇遭到刺杀,不用问是夏家查出刘宇是相帮白利之人,买凶杀人泄愤了。 脸上涂好金创药,刘宇重新回到屋中,卢植也不多问,照常查问课业,然后授课。 二个时辰很快过去,卢植留意到刘宇刚经历过刺杀,仍能静下心来听自己讲授,不时提出问题,将刺杀之事抛在一边。反观自己的两个儿子,心神不定,听讲时心不在焉,不时地看刘宇脸上的伤口。 卢植心中暗叹,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如刘宇远甚,自己教的那些弟子中,亦无人能与刘宇相比,看来传承自己衣钵的唯有此人,自己老矣,当为子孙谋,几个孩子将来还要刘宇帮附。 授完课,刘宇起身告辞。 卢植道:“刘宇,那些刺客说不定还在路上暗伏,你这两日暂且留在我府中,等我的消息再回家不迟。” 刘宇躬身施礼,道:“弟子谢过恩师。” 东明乡善义里安平客栈,一辆牛车在后院停下,两个汉子从车上抬下一人,进了东边的厢房。功夫不大,店掌柜来到。 看着地上的死尸,店掌柜的脸阴沉似水,派出三名杀手刺杀刘宇,不但失手还被刘宇反杀一人,现在刘宇逃入了卢植府中,而且有了防备,再要出行肯定身边有护卫,要杀他难了。这买卖赔了。 一个时辰后,掌柜提着鹿皮袋踏进项真的住处。“咣”的一声将袋子放在桌上。掌柜冷着脸道:“这里是八斤金,四斤是订钱,四斤是违约钱,这桩买卖咱们不做了。” 项真在杀手组织呆过,自然知道缘由,惊问道:“怎么,点子扎手?失风了。” “三个人前去,躺了一个回来,点子武功高强,扎手。”掌柜黑着脸,道:“点子进了卢府,京中怕要拿人,你快点走,别惹事。” 项真脸色一变,这桩买卖失风,杀手组织依例赔了钱,自己再要委托就要加价,夏家给自己的六斤金肯定是不够付的,总不能自己贴钱吧。 等掌柜离开后,项真在屋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回夏府说明缘由,怕是有去无回,官府追查杀手行踪,说不定会查到此处,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好在夏府给了十斤金,加上杀手组织给的四斤赔偿,自己身上多少有些积蓄,索性往南去找个山深林密之处隐居,了此残生。 想到这里,项真一跺脚,大声吩咐道:“备车。” 牛车很快离开安平客栈,消失在风雪之中。 ------------ 第七十一章息事宁人 十一月十八日,明光殿尚书阁,天子刘宏照例前来转转,看看有无急需处理的朝政。 看罢几本告急的奏疏,刘宏意兴阑珊地起来,这两年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不是哪里暴民作乱就是灾疫横行,要不就是要钱要粮,朕的江山难道真的风雨飘摇了,为什么张让等人告诉朕天下太平、万民归心,那些灾乱不过是疥癣之疾,不久便会平复。 掷了奏本,刘宏起身,此间令人头痛且回后宫安乐。众臣恭送天子出殿,卢植跟着来到殿外,轻声道:“万岁,臣有事启奏万岁。” 刘宏站住脚,诧异地看向卢植,方才在大殿之中不见卢植奏本,要等自己出了殿才说,莫非是私事。卢植为人刚正,从未听他说过私事,今天怎么转了脾性,刘宏笑道:“卢卿,有事但言无妨。” “臣的弟子刘宇,前往我府中就学时在开阳门遭到刺客暗杀,臣请万岁严查刺客,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刘宇?”刘宏诧声道:“他一个少年人,怎么会惹上刺客?” 卢植道:“前不久洛阳县寺审判白利杀人一案,万岁可还记得。” 刘宏点点头,他因此事还专门到明光殿询问,有意责惩徐循,结果看到童谣才作罢。 卢植继续道:“那个误伤人命的白利,出狱之后投奔了刘宇。” 刘宏恍然大悟,道:“可是夏家以为刘宇在暗中相助白利。” 卢植不语。 刘宏脸现怒色,道:“卢卿,此事朕知道了。你拟旨,命洛阳县抓拿暗杀刘宇的刺客,限他在一个月内查明原由奏朕。” 长秋宫是何皇后的住处,中平元年,天子刘宏由北宫迁于南宫居住。何皇后虽是出身屠户之家,却长得貌美如花,善解人意,深得刘宏喜爱,生下皇长子刘辩,封贵人;光和三年(180年),刘宏废宋皇后立何贵人为后。 看到天子驾临,何皇后免不了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媚眼、扭腰、痴缠,往日刘宏早已忘形嬉乐,今日却脸色不愉。 何皇后暗暗心惊,后宫之中佳丽无数,以色侍人最怕天子嫌弃。偎进刘宏的怀中,何皇后小心地试探道:“万岁,扬州刺史新进了一批宫女,善长歌舞,万岁可要宣她们歌舞解闷。” 刘宏摩挲着何皇后光润的脸宠,想起几日前何皇后之兄何大将军暗奏自己,宫中宦官威福过盛,便连家中父兄子弟都在京中横行无忌,洛阳县寺白利杀人一案便是因夏恽之侄强抢民女而起。 刚才卢植禀奏刘宇被刺杀,让刘宏心中着实不快,他虽然不认识刘宇,但每日都吃的蒸饼是这个族人所献,刺杀刘宇分明就是不把朕放在心上。 杨赐新死,士族元气大伤,宦官、外戚、士族之间制衡关系被打破,朕正好借此事敲打一下夏恽,让三者之间重归平稳。 想到这里,刘宏推开何皇后,下旨道:“让夏恽来见朕。” 片刻功夫,夏恽到来,对着宝座上的天子施礼道:“老奴见过万岁。” “夏恽,你好大的胆子。”刘宏冷哼道。 夏恽吓了一跳,莫明其妙,但天子一怒,性命不保,连忙跪倒在地。 一旁的何皇后也吓了一跳,她极少见天子发作宦官,自家能登上皇后宝座,多亏了郭胜这些宦官们帮忙。辩儿渐大,天子仍没有立太子之意,自己还得指望张让这些中常侍帮忙,天子动怒,自己于情于理都要帮帮夏恽。 轻轻揉捏着刘宏的肩膀,何皇后娇声道:“万岁,气大伤身,保重龙体。夏恽平日办事还算谨慎,如何恼了万岁?” 刘宏气呼呼地道:“卢卿方才奏我,他的弟子刘宇在开阳门遭人暗杀,是不是夏家所为?” 夏恽脑中急转,前几日大哥送信说买通刺客暗杀刘宇,怎么消息走漏被天子知道了。 夏恽磕头呼道:“万岁,老奴冤枉啊。老奴深居宫中,与外界少有瓜葛,怎么可能买凶刺杀刘宇。” 何皇后笑道:“万岁,夏恽这些日子都在尽心替万岁操办河间国起造行宫、购置田地之事,怎么可能去杀什么刘宇,万岁莫要错怪了他。” 刘宏被何皇后说动,但他已决定借此事敲打宦官寻求平衡,依旧冷着脸道:“夏恽,即便不是你,你能担保此事不是你夏家所为?若敢欺君,朕绝不轻恕。” 夏恽连忙磕头道:“老奴与大哥家少有往来,夏家是否暗杀刘宇老奴绝不知情。万岁,老奴若有半句谎言,让老奴万刃分尸不得好死。” 此时,夏恽已是吓出一身冷汗,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一点都没错,别看他们中常侍风光无限,稍有不慎也可能身死异处。想当年中常侍吕强不也同样深得天子宠信,去年不也身死异处。 何皇后婉言道:“万岁圣明,何不就让夏恽查明真像,若是他夏家所为重重责罚,若不是夏家也不能冤枉了他,伤了内臣忠谨之心。” 刘宏见夏恽大冷的天头上冒汗,敲打得差不多了,顺水推舟道:“就依皇后之言。夏恽,你速速查明真像报朕,绝不许再有暗杀之事发生。” “老奴遵旨。”夏恽磕头离开。来到殿外冷风一吹,浑身发抖,里衣被冷汗湿透,回到住处赶紧换了衣服,不敢耽搁便直接来找张让,把天子训斥的话学说了一遍。 张让沉吟片刻,道:“这次天子怕是真动了气,有意借此事敲打我们,怕是糊弄不过去。夏恽,你派人告诉你大哥,想办法与那刘宇和解,息事宁人。” 一个时辰后,夏静接到了弟弟送来的信,呆坐在楼中半晌无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刘宇能力如此之大,居然惊动了天子过问,连兄弟都挨了训斥。 无边的恐惧感涌来,一旦三弟出事,自家的富贵立时要化成烟云,一家人怕连性命都难保全。 “快,快,叫夏尡前来见我。”夏静急声吩咐道。等夏尡匆匆赶来,父子俩低声商议良久。 夏尡恨极了夏辉,夏家亿万家产将来都是他的,若是惹怒了天子,抄家灭门,这些财物成了泡影还要因此丧命,找谁说理去。 “父亲,万事以保全叔父为重。”夏尡道:“要让刘宇不追究此事,只有送钱了事,送给他五十万钱,再给他一匹好马。” 夏静有些肉痛,一匹好马在洛阳的价格就是二百万钱,再加上五十万钱,一年辛苦就没了,像在割肉啊。 夏尡看出父亲的不舍,劝道:“非重礼不足以打动刘宇,只要能保全三叔,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夏静咬牙点头道:“尡儿说得是,这些钱应该能打动刘宇那小子了。还有,刘宇在明则里一带买田买山,索性再花点小钱,将那一带山林都买下来送给他。程老六这狗东西,万事都因他而起,将他打一顿赶出马行去。” 倒霉的程老六,受了池鱼之灾。 ------------ 第七十二章学以致用 刘宇在卢府住下,卢钟、卢灵专门告假在家中陪伴他。 太学讲习儒学经典,以明经为主,满学制八年,课业并不重。除太学博士每五日一次在讲堂中都授外,其他学习方式为弟子互相授业或自学,也可向太学之外的名士硕儒请教,所以卢钟、卢灵每逢父亲休沐便回家就学。 太学生可以随时向博士发问和请教,有充实的时间用于自学和讨论,相互间学术上的问诘、辩难蔚然成风,在太学之中随处可见坐而论道的场景,甚至固定日期和场所进行研讨、相辩。 刘宇和卢钟、卢灵是师兄弟,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彼此之间了解不深,此次卢植让他在府中住下,交待卢钟兄弟多与刘宇亲近。 卢钟二十四岁,已娶妻生子,儿子卢珩比三弟卢毓小半岁,卢灵十八岁,尚未成家,卢钟为人方正少语,卢灵则更为活泼些。 半天相处,三人在一起研讨《论语》,第一句便开始了争论。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是让我等读书增益德行,最终成为君子,落足点在第三句上。”卢钟自信满满地道。他在太学就读五年,耳濡目染对《四书》的要义十分了解。 卢灵入太学才一年多,不过他性喜争辩,喜欢参加各种问诘、辩难活动,夫子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时常有人拿来辩难,有些论断他熟记在心。 卢灵反驳道:“大哥,夫子这段话有三层意思,第一句讲得是学习方法,自己要认真学习;第二句说得是学习乐趣,与朋友相互增进;第三句是为人处事的态度,人未知而能坦然,层层推进,句句皆重。” 两兄弟平时在一起没少辩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倒把刘宇忘在一边。卢钟争得口干,伸手拿温汤,这才注意到一旁笑吟吟看着他们兄弟争论的刘宇。 卢钟拱手道:“为兄失礼了,不知师弟对夫子这句话有何见解?” 刘宇对这种经义上的争论并不感兴趣,他跟随孔融参加过多次文会,知道士人做学问的风气在于辩难。略思片刻,刘宇道:“师弟以为夫子的话不能单独理解,要读通《论语》、甚至从整个《四书》来理解夫子的每句话。” “‘学而’之意,在于不愠,亚圣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大学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是说学习修身以求治天下,此乃学习的目的所在。然而天下志于学者众多,学成人不知者亦众,君子不愠,安贫乐道。” 卢钟和卢灵坐正身子,频频点头。卢灵叹道:“师弟随父亲读《四书五经》不过数月,却能融会贯通、相互印证,难怪父亲私下曾赞你天资聪颖,将来承袭他衣钵的唯有你,师弟确实胜过我兄弟多矣。” 刘宇心中明白,他能做到融会贯通是多了二千余年的文化积累,谦言道:“师弟不过是一愚之得,所学有限,所知更少,不敢当师兄之赞。圣人教我等读书,无非是学以致用四个字罢了。” 学以致用在后世之人耳熟能详,但现在说出来却振聋发聩。卢钟恭敬地向刘宇行礼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师弟这四个字可做卢钟之师矣,受卢钟一拜。” 卢灵则目光闪烁,一脸兴奋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看到大哥行礼,也整了整衣服,向刘宇拜倒。 刘宇被两人的行动惊了一跳,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随口感叹的四个字是后人千百年来感悟精练所得,以后自己说话时要先考虑清楚,要不然时常冒出超出他年纪的感悟来,很容易被人当成怪物。 第三天,卢植从宫中派人送信,告诉刘宇可以回家了。虽然不知卢植替自己做了什么,但卢师的为人刘宇是信得过得,辞别卢府回了家,家中还有一大群人在等他。 顾明、白利、鲁飞、燕翼、杜平等人都来了,刘宇在开阳门遭到暗杀之事被鲁理告诉了大家。刘宇在卢府时众人不方便登门,只能焦急地在家中等消息,好在鲁理说刘宇仅是脸上划了道伤口,没有大事。 见到刘宇后,白利跪倒磕头道:“因某之事牵累主公,白利死罪。” 这个收买人心的机会刘宇当然不会放过,可惜不能像刘备一样摔娃,说一句那句不知真假却让人感动的名言,“为汝这孺子, 几损我一员大将”。 刘宇上前扶起白利,正颜道:“白大哥说得什么话,你既然认我为主公,我便视你如心腹,何来牵累之说。” 白利神情肃然,道:“利当肝脑涂地相报主公。” 鲁飞、燕翼等人皆伏身拜倒,“我等当肝脑涂地相报报主公。” 刘宇屈膝回拜,道:“诸君,宇当与诸君同甘共苦,同谋富贵。” 经此一事,众人之间彼此感觉亲近了许多,刘宇将他们请到楼中,吩咐人前去置酒。酒菜尚未到,杜平进来禀道:“公子,夏家派人来了。” 白利霍然站起身,按剑道:“夏家人安敢欺上门来,待我砍了他们。” 刘宇笑道:“夏家此时派人上门,应该是来求和的,请进来。” 夏益带着两名健仆踏入楼内,两旁站着不少横眉立目的汉子,手按佩剑腰刀,杀气腾腾。夏益心中暗凛,这个刘宇年纪不大,居然养了这么多手下,看上去个个凶悍,老爷派人对付他有些莽撞了。 看到正中坐着个少年,脸颊上有道伤口,给那张温和的脸平添出几分英煞之气,夏益知道刘宇今年方才十五岁,看年岁应该就是他了。 从容揖礼,夏益道:“我家主人听说公子受惊,特遣小人前来探望。”一摆手,身后的健仆将两只满满的鹿皮袋呈在刘宇身前的案几上。 夏益从怀中掏出一叠文书,放在鹿皮袋旁边,道:“我家主人送上五十斤黄金,明则里附近的田地和山林千亩,还有良驹一匹作为礼物,请公子笑纳。” ------------ 第七十三章权贵家的难处 响亮的吸气声传进夏益耳中,刘宇的脸上也现出喜色,夏益心中有数,看来这份打动了刘宇。打动刘宇的是那匹马,夏家这份礼算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翻看过礼单,刘宇笑道:“夏家美意,刘宇愧领了。请你转告夏公,开阳门刺杀一事乃南市商人冯奇所为,冯奇伙同罗坚欲图火烧蒸饼铺,事后逃逸。不料贼心不改,居然再次买凶刺杀我,请夏公安心。” 罗坚事败后,官府派人前去抓拿冯奇,冯奇事先得了消息跑了,蚤多不怕咬,索性堆在他身上。响鼓不用重锤,夏益当即躬身道:“如此甚好,若无他事小人便告退了,公子好生休息。” 等夏益离开,顾明抢先下楼看马,等刘宇来到楼下,顾明已经骑在马背之上。这是匹青马,四蹄雪白,四肢匀称、毛色光亮,神骏不凡。 院中无法骑马,顾明骑在马上在院中绕着圈,笑道:“小宇,这匹马借我先骑两天,庄上地方开阔,正好骑马。” 白利、鲁飞等人都围上前看马,你摸摸马鬃,我拍拍马臀,一个个爱不释手的样子,倒把刘宇挤到了旁边。刘宇笑道:“别急,过两年庄上会买一批马,大伙都能骑上。” 顾明爱怜地拍拍马脖,道:“真是好马,那些几万钱的劣马怎么比得上这匹马,要骑就得骑这样的马。小宇,这匹马才三岁,可以骑上十余年。” 想起剑馆的那匹黑马,顾明补了一句,道:“有的马就像大点的驴,我可不想骑。”众人见过顾明骑黑马的样子,哈哈大笑。 白利道:“主公,我在三辅边塞当兵时看到马贩从羌胡贩马入关,每匹的价格不过四五万钱,若是从中原贩了货物前去,一来一回不需多少本钱。夏家给的五十万钱如果用来做贩马的本钱,应该能贩回十多匹好马来。咱们庄上有五十多条汉子,力量足够,不如前去羌胡贩马。” 刘宇颇为意动,骑射纯熟的骑军胜过五倍的步兵,自己庄上的部曲如果人人有马,实力立时大增。不过从洛阳前往羌胡路不近,而且关卡不少,没有门路很难走得通。当然也可以翻山越岭不走官道,但兵荒马乱,到处都是匪盗,稍不留意便人财两空。 正在犹豫,顾明欢声道:“我跟师傅去过羌胡,还记得路。师傅曾救过一个部落的首领,若是带了货物前去,从他那里贩几十匹马应该不成问题。” 富贵险中求,离洛阳之变不远,迅速壮大自己方能应变。刘宇点头道:“那好,师兄去多买些兵器、弓箭,大伙加紧操练,等明年春暖花开前去羌胡贩马。” ………… 夏府。 夏静得知了刘宇的答复,沉吟道:“推说是冯奇买凶,这倒是个好点子。夏益,你再花点钱出去买冯奇的人头,冯奇死了此事便死无对证。” 夏尡笑道:“刘宇肯出这个主意,表明肯息事宁人,花钱总算买个平安。” “这个姓刘的小子是个人物,夏益说他收了礼物立时想出了这个点子,此人机谋百出,倒是轻易得罪不得。”夏静眉头紧皱,道:“终究是个祸患。” 夏辉有些不满地嘀咕道:“我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过些时日等事情平息,我再找人暗中去对付那个姓刘的。” 夏静怒斥道:“畜生,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你忍不住气,你想做什么?瞧瞧你,除了和狐朋狗友一起厮混,吃喝嫖赌、惹是生非外,你还能做什么?让你上太学,半年就被赶回了家,让你练武,连剑都拿不稳,气死老夫了。你要对付姓刘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是姓刘的对手吗,不要到时又要老夫花钱替你消灾。” “爹,你别生气,二弟还小,慢慢规劝便是。”夏尡不怀好意地劝解道:“二弟年青气盛,没吃过亏,经过这次教训定然会收心的。” “还小,院里的妾室都有五个了,孩子都有三个了”,夏静越说越气,拍得案几山响,高声怒吼道。 夏辉缩了缩脖,不敢做声。 夏尡笑道:“二弟,不要急,不是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那姓刘的就在京里住着,跑不到哪里去。这次三叔因他受了天子训斥,以后肯定要找机会把这个仇报回来,且容他多得意几天,到时候说不定他那家蒸饼铺都是咱家的了。” 夏静捋须平息了一下怒气,道:“尡儿说的有理。那姓刘的若是有本事,能出人头地,咱家不妨与他交好,多个朋友多条道,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咱们手中,定让他加倍偿还。” 看了看夏辉,夏静摇头叹了口气,道:“老二,等过完年就把毕家的姑娘娶进门来,你也好好收收心,过两年让你三叔替你谋个差事,以后好好过日子……” “我才不想娶那姓毕的女子,听说她满脸都是麻子,丑得要死。”夏辉苦着脸道:“以后成了亲,天天对着她,哪里吃得下饭。” 夏静难得地没有骂儿子,叹道:“爹也听说那毕家女子容貌欠佳,但她是中常侍毕岚的侄女,又是你三叔做的媒,此事不容你置疑。那毕家家财巨富,我听说光准备陪嫁的女子就有二十人,都是容貌秀美之人,你到时多纳几个做妾室便是。” 夏尡也在一旁劝道:“为了咱们夏家只好委屈二弟你了,要不是我已经娶妻,便不劳烦二弟了。不过,娶毕家姑娘为妻对二弟好处更多,钱财且不说,你三叔和毕家相助,将来要对付那个姓刘的岂不轻而易举。” 夏辉轻声嘟嚷着,不再反对。 洛阳官寺来人询问刘宇被刺杀的经过,得到答复说是刺客提及奉冯奇之命而来。宫里夏恽也得到了大哥送来的消息,挑了天子与美女玩耍开心的空隙,轻声把调查的结果禀奏了天子。刘宏正玩得开心,哪有心听这些事,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这件事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至于冯奇是否冤枉没有人在意,是生是死没有人在乎。不过夏恽在心里记下了刘宇,只等有机会便要报一箭之仇。 ------------ 第七十四章炫耀引发的风波 凭着学以致用四个字,卢灵这段时间在太学很出了点风头,便连太常刘焉(1)也听到了这四字真言。太常位列于九卿之首,太学归太学所管。 听到学以致用四字后,刘焉冷笑道:“卢子干师从大儒,名著海内,学为儒宗,被世人誉为士之楷模、国之桢干也。没想到以己身所得为子扬名。人心皆有私,卢子干亦不能免。” 刘焉早年在阳城山讲学,亦是声名赫赫的大儒,文人相轻,对于卢植被人视为儒宗一直耿耿于怀,有了这个机会自然不愿放过。 借着办事的机会来到明光殿,与卢植闲坐寒喧,刘焉笑道:“子干,恭喜你啊,令郎在太学之中名声大振,父子相继,可喜可贺。不像我家犬子,只能凭借祖荫混日子。” 卢植一愣,道:“犬子在太学做了什么,值得君郎兄如此夸赞?” 刘焉拈须微笑,道:“子干,令郎读经有成,提出学以致用之说,真是震聋发聩,他小小年纪能有些等见识,将来成就说不定还在贤弟之上。” “学以致用”,卢植低头轻声品味了一会,抬头问道:“此四字是卢钟所说?” 这回轮到刘焉诧异了,看卢植的表情并不知是卢灵所说,莫非卢植并不知情。刘焉讶声道:“是贵公子卢灵所说,看来子干并不知情。” 卢植默然,知子莫如父,他的两个儿子不可能说出学以致用的话来,那么只可能是刘宇所说。刘宇年纪轻轻能说出学以致用四个字,对儒家经典感悟颇深。不过,匹夫怀璧,当忧祸至,刘宇年不过十五,为其长远计,不应让其锋芒过盛。 想到这里,卢植伸手捋须道:“犬子无行,此四字乃老夫在家中偶有所感,书于纸上,不料被这孽畜看去,居然还敢在太学中炫耀,等老夫休沐归家,非得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 这才差不多,卢灵不及弱冠怎么可能说出这四个字来。刘焉微笑道:“子干,少年人难免好大喜功,回去教训几句便是。子干,你这学以致用确实说得妙……” 刘焉滔滔不绝地跟卢植讨论起学问来,卢植哪有心跟他多说,心不在焉地支吾着。刘焉看出卢植无心,笑着起身告辞。 卢植休沐回到府中,两子前来拜见父亲。卢植沉着脸问道:“学以致用,是何人所说?” 两人心中一凛,此事居然传到父亲耳中去了。卢钟道:“是刘师弟与我们一起辩难时所说。” “我听太常刘君郎说,灵儿你在太学之中四处宣扬,与人辩难,这四字倒成了你研习所得。可有此事?”卢植满面怒色地喝问道。 卢植刚正严厉,对儿子要求极严。卢灵垂头丧气地认错,他在太学中宣扬学以致用,颇为享受别人惊异佩服的眼光,没想到被父亲知道了,免不了一次家法。 正详问刘宇说这话的经过,刘宇走进屋内,向卢植行礼。施礼毕,刘宇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卢植面容严肃,卢钟显得紧张,卢灵一脸颓丧,像是卢植正在教训儿子。 等刘宇坐好,卢植开口问道:“刘宇,我问你,学以致用四字你从何听来?” 学以致用高度浓缩了《论语》的精要,没有数十年苦研难以说出,卢植怀疑这四字是刘宇从别处听来。 刘宇还不知卢灵把这四个字宣扬得到处都是,笑道:“弟子读四书时,看到夫子说‘听其言而观其行’,强调言行统一,偶有所感才想出学以致用四个字,这两日弟子思之再三,又得知行合一四字,请卢师指教。” “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以卢植之严厉也忍不住赞道:“刘宇,你能说出这八个字来足见读书用心、感悟颇深,为师甚感欣慰。不过,仍需戒骄戒躁、博学审问明辨是非,这样才能真正做到知行合一,勉之。” 刘宇躬身应诺,卢植瞪了一眼两个儿子,道:“你们两个天资不如刘宇,更需用心读书,期有所成。” 接着,卢植语重心长地道:“刘宇,你年方十五就能说出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八个字,着实不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训犹在,不可不防,所以为师替你瞒下这四个字,对外人就说是为师所说,待到你身名彰显之时,为师自会说明真像,为师的用心你可能理解?” 刘宇拱手恭声道:“弟子明白卢师的良苦用心,谢过恩师。” 树欲静而风不止,卢灵前一段在太学风光太过,难免会有人眼红,原本多数人就猜测这四个字是卢植所说,果然消息传来卢灵盗用其父的学说。 卢氏兄弟的住处访客不断,打着跟他们辩辩“学以致用”的旗号,冷嘲热讽有之,看笑话有之,两兄弟不胜其烦,干脆搬回府中居住。 可是仍不得安宁,访客追到府中造访,两人吩咐闭门谢客后,来客改为投帖相邀,言词之中多有讥讽相激,有的甚至流露出对卢植的轻漫。 卢钟大为恼火,责怪弟弟卢灵道:“灵弟,你一时贪慕虚荣,惹出事来,甚至延及父亲,现在该如何收场?” 卢灵也有些懊恼,转着眼珠想办法,眉头一挑笑道:“看来躲是躲不过了。此事因师弟的‘学以致用’而起,不如请师弟随我们一起前去辩难,让那些胆敢对父亲无礼的家伙见识过他的厉害后,自然不敢对父亲无礼,想来也不再敢为难你我。” 注(1):刘焉是汉景帝第四子鲁恭王之后,刘表亦是鲁恭王之后,两人同一祖先;刘虞是刘秀长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子,刘秀则是汉景帝第六子长沙定王之后,与汉灵帝刘宏是同一祖,主角刘宇溯源也是长沙定王之后,刘备则是汉景帝第九子中山靖王之后,刘繇是汉高祖刘邦长子齐悼惠王刘肥之后,与这些人的关系更远些。刘焉、刘表、刘虞、刘备等人与天子是同辈,主角刘宇的辈份与汉献帝相同。 ------------ 第七十五章约战太学 卢钟有些犹豫,道:“师弟的才学不成问题,可是父亲怕师弟遭人妒忌,有意让师弟藏拙,我们若是邀他前去太学辩难,岂不违了父亲之意?” 卢灵笑道:“夫子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现在有人轻漫父亲,师弟理所当然应该出面替师效劳。再说,我们要是躲着不露面,什么时候才是头,还要不要去太学了,长痛不如短痛,干脆让师弟帮我们一回。” 卢钟想了想,道:“也只好如此了,先请刘师弟来商量,等父亲休沐的时候再禀告他老人家,看看他是否同意。” 半个时辰后,刘宇来到卢府,他有些奇怪,算算时间卢植在宫中当值,卢家兄弟请他过府有什么事?待到卢灵半遮半掩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宇笑道:“此事因刘宇而起,我愿随两位兄长前去太学辩难。” 乱世即将到来,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像卢植期望的那样慢慢成长,他并不想成为卢植那样的大儒,要的是跃马扬枪平定天下,早日结束乱世。卢家兄弟请他前去太学辩难,太学是士人汇聚之处,在太学辩难能让自己为士人所知,树立声名是当务之急。 卢钟很满意刘宇的态度,微笑点头,道:“师弟,此事不急,还需禀过父亲再做决定。” 卢灵听刘宇答应,开始在那堆投帖中翻拣挑选着,嘴里不时地嘟囔着:“陈子明,不行;程栖,话都说不清也学人辩什么难;周国兴,没听说过……” 翻拣了半天,卢灵总算找到一份投帖,笑道:“就他了,宋度宋定卿,这小子正合适。” 刘宇接过投帖,见上面写着“夫子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熟读经书,不能为用,试问夫子之意谬否,学何以致用?丁申日巳初,论真堂内盼与君一论。南阳宋度谨上。” “这个南阳宋度是谁?” 卢钟眉头微皱,道:“这个宋度是大儒宋忠(1)之子,辩难问诘为一时之雄,在太学中颇有名声,不少博士认为此人是俊才。” 卢灵接口道:“宋度不愤其父身为大儒而不被朝庭所用,时常针砭时弊、讽议大臣,父亲去年被囚,他更是口出狂言,说父亲名不副实,彼有虚誉。” 卢钟瞪了卢灵一眼,道:“宋度在太学之中时常针对我们,你在太学动不动就跟人说‘学以致用’,他当然想借打压你出风头,一举数得,瞧你做的好事。” 卢灵不以为意道:“这个宋度一向狂妄自大,不过此人巧言善辩,师弟还需多做些准备。他在太学之中颇有声名,师弟若能将他辩倒,跟风之人便不敢放肆。” 刘宇算了一下日子,丁申日是十二月初三,还有五天时间,足够准备,笑道:“如果卢师不反对,我们便在那日辰初开阳门外汇合。” 卢植休沐归家,卢氏兄弟忐忑不安地将辩难之事告知。关于学以致用的议论波及到明光殿,不少属官向他请教,这段时间卢植没少在明光殿中论道,没想到太学内居然起了风波。 堵不如疏,这场争论起于太学,若能在太学中解决最好。所以卢植不置可否,只是拿起《春秋》照常讲述。卢家兄弟与刘宇对视一眼,卢植没有反对就是默许了。 得了父亲默许,卢氏兄弟写回帖告知宋度。宋度得到回帖后冷笑道:“卢家兄弟肯定是得了卢尚书提点,才胆敢与宋某相辩,可是卢家兄弟就算有卢尚书指点,又能奈我何?我正好借机宣扬,但众人皆知卢家学问不如我宋家。” 宋度出面告知朋友,丁申日要在论真堂与卢家兄弟辩论“学以致用”,又去请何博士作为仲裁,太学之中闹得沸沸扬扬,刘宇并不知情。 刘宇从卢府借了一大堆书回去翻看,颇有前世大学辩论赛前找论据、找对手的漏洞的兴奋。刘宇信心满满,他要借助这场辩难让士人知道卢植收了个好弟子,要通过太学生之口让刘宇的名字被天下读书人渐知。 十二月初三,天公作美,冬日暖阳照在大地。刘宇身着锦袍,骑着青马,身旁的顾宇一身劲装,骑着从剑馆借来的白马。 人靠衣妆,青春年少骑在马上英姿勃发,惹得过往的人群纷纷注目。辰时还差一刻,卢氏兄弟的马车到来,在前面引路前往太学。 太学在南市的东南方向,往西方向依次是辟雍、明堂、灵台。太学、辟雍、明堂在东汉已经分工各不相同:辟雍形如圆璧,为养老、乡射之所,是礼乐教化之地,兼有藏书之用,四周环之以水;明堂形如正方,为宗庙祭祀之用,四周环之以堑;明堂和辟雍取天圆地方之意,喻为天人合一,而太学则独立成为单纯的教授学问之所。 熹平四年(175年),天子刘宏下旨校正儒家经典著作,命蔡邕等人以隶体书丹刻经石,把儒家七经(《鲁诗》《尚书》《周易》《春秋》《公羊传》《仪礼》《论语》)刻成石碑四十六块,每块高愈一丈,宽达四尺,至光和六年(183年)始成,耗时八年。 石经刻成,竖立于太学门前,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达千余辆,填塞街陌。刘宇也曾到此抄录石碑,耗费半天时间居然找不到坐处。 石碑之前人头攒动,有人盘坐在前抄录石经。石经是官方校定的经典,对民间传抄的经书有校正作用,还可规范用字,有不少人专程来研究碑刻上的书法。 马车从石碑旁绕行而过,顾明看着石碑前的人感叹道:“这大冷的天,风呼呼地刮,坐在石碑下没遮没挡的,何苦来的。小宇,你看那个老头,鼻涕都冻出来了。” 顺着顾明的手指方向,刘宇看到个花白胡须儒者,穿着破烂的袄衣,在一块碑前凝视观看,浑不觉鼻涕流出。 “万事皆不易”,刘宇道:“师兄,等回去之后你跟赵叔说,让他每天送二百个实心蒸饼发给那些贫寒之士,就算我为天下读书人尽一分心力吧。” 注(1):熹平石经因战乱毁坏。自宋代以来偶尔有石经残石出土,历代总共发掘和收集了8800多字,共四十六石,残石主要分藏西安碑林博物馆(491字)部分藏于洛阳博物馆(24字)以及北京图书馆。笔者曾到西安碑林浏览,并未看到残石,每思及中华文明无数璀璨文化毁于战火,憾甚! ------------ 第七十六章小伎俩 太学集贤门(1)前下车、下马,马匹自有卢家的仆人看管,刘宇跟在卢钟兄弟俩的身后进入读书人的圣地-太学。 “太学始建于光武帝建武五年十月(公元29年),历时二十余年建成,太学讲堂长十丈,宽三丈,可容纳千余人在其中听讲”,卢钟带着刘宇在正中的甬道上缓步走过,不无自豪地介绍着太学内的建筑。 刘宇看到太学内长袍鼓袖、腰间佩剑的学子往来不断,问道:“师兄,太学之中有多少学子?” 卢珍抢先道:“最多的时候有三万多人,因党锢之祸太学内的弟子锐减,如今在太学内就读的学子不过万余人。” 一万多人,顾明惊叹起来,道:“这么多人在太学,住得下吗,难怪到处都是人。” 卢珍笑道:“顺帝时下旨,用工十余万人,兴建房屋二百四十栋,有一千八百五十间房屋。太学生可分室而居,也可偕家室同居,还可以在太学外赁屋而居,我和兄长同居在庚乙号屋中。” 卢钟继续介绍道:“太学归太常所管,设十六名五经博士教授弟子,首席博士称祭酒,管理太学具体事务,现下的祭酒是仲瑜先生。太学博士除了教授弟子外,遇国有疑事天子会征召前去掌承问对、参加朝议,此外博士还需奉使巡视地方政教等等。” 刘宇点点头,太学的博士实际上也是朝庭的官员。 目光四处打量,注意到一件新奇事,太学生年岁相差很大,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人,甚至还有比他小的孩童。刘宇诧声问道:“太学之中怎么还有小孩?是学子还是太学生的家眷?” “喔,那小孩是童子郎,姓刘,年方十三,长安人氏,被人誉为刘神童。”卢珍道:“太学之中神童不少,任延年十二岁为诸生,张堪年十六号圣童,杜安年十三入太学称奇童,黄香年十二博学经典,号称天下无双,还有司马郎十二岁试经,这些人比师弟还要早慧,师弟不可小覤天下英才。” 刘宇点点头,笑道:“多谢师兄指点。” 穿过牌坊,便是讲堂,卢珍带着刘宇在窗外看了看,讲堂足有半亩,今日没有博士讲学,有些学子在里面攻读。再往后走是“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修道堂”等小一些的教室,论真堂就在其中。刘宇注意到这些堂中皆有人在高声诵读或抄写经书,也有人在一起高声辩难。往后左侧是博士们的官廨,右侧是太学藏书之处,主建筑的两旁外侧密密成排的房屋,便是太学生的住处。 卢珍领着顾明先前往住处。从月亮门走入院内,一条石子路将院子分成左右两边,一边八间青砖瓦房,房前有长廊,廊前是排水沟,中间的空地种着花草,墙角有竹,看上去洁净素雅。 东边第二间是卢珍兄弟的住处,推开门看到屋内二丈见方,靠窗两张榻,一张案,几块坐席,西墙书架,摆放着竹简、帛书。案上有笔墨,还有一叠纸。阳光从东窗透入,整个屋内明亮整洁。 卢珍刚招呼刘宇坐下,门前便涌来了四五人,堵在门口笑道:“子言(卢珍的字),你总算来了,定卿(宋度的字)让我们留意,让你们一来即前往论真堂,他请了何博士为今日辩难做仲裁。” 卢灵怒道:“宋度也太迫不急待了,你去告诉他,我们会准时前往。” 刘宇暗自皱眉,这个宋度以为吃定卢家兄弟了吗,居然还派人守着,这等小伎俩佯着实令人生厌。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本自己只是打算扬名,最好能和气收场,宋度既然想把事情挑大,那就如他所意,给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论真堂内挤满了人,巳时宋度与卢家兄弟就学以致用进行辩难,知道的人都想来听一听。学以致用在短短时间内在太学引发了数十场辩难。卢氏兄弟是始倡者,宋度则是反对此说之人,听听他们的辩难有益于学识的增长。 有些人想得更深,卢氏兄弟和宋度背后各有一名当世大儒,卢氏兄弟的父亲卢植是被世人誉为儒宗,宋度之父宋忠与郑玄齐名,有北郑玄南宋忠之誉,这场辩难代表着两个大儒的思想碰撞,说不定会记于史书之中,当然不容错过。 刘宇随同卢珍来到论真堂时吓了一跳,五丈长、三丈宽的论真堂内挤一百多人,屋外廊下也站满了人,这么多人七嘴八舌地说话,整个堂中如同市场一般热闹。 “卢家兄弟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纷纷向门前注视,让出一条道路,刘宇跟在卢珍身后来到论真堂正中。 论真堂正中摆着三张案几,正中一张坐着个中年儒者,应该是宋度请来的仲裁何博士何炎了,左首那张案几后坐了个长脸青年,微微有些胡须,三角眼带着冷意看过来。 等卢家兄弟走近,长脸青年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笑道:“子言,我等你多时了。” 卢珍先对着何博士施了一礼,这才与宋度对揖,笑道:“约在巳时,还有半刻钟,是定卿兄太过心急了。” 宋度冷笑不语,打定主意要驳得卢家兄弟哑口无言。卢珍在案几后从容坐下,卢灵和刘宇盘腿坐在他身后,宋度看了一眼刘宇,见刘宇年幼,没有在意。 何博士扬起手示意,论真堂内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正中。何博士清清嗓子开口道:“今日诸贤齐聚,为学以致用四字而来。夫子言‘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宋定卿以为,学未必能致用,请论之!” 宋度站起身,冲何博士先施一礼,然后冲众人圈揖,直身道:“夫子之言说得很清楚,熟读经书,未必能用,宋某以为学不必致用。” 刘宇从未见过这种辩难方式,饶有兴趣地看着宋度侃侃而言,感觉回到了前世大学时代的辨论会上。他是辩论会上的常胜者,这场辨论赛他能否带着赫赫声名满意离场呢? 注(1):东汉太学的构造已无从查阅,只有根据后世国子监建筑推测。 ------------ 第七十七章扬名 “中庸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诸子百家学说众多,唯有博学才能深虑,得众家所长成一家之言。若一味强调学以致用,试问未学之前怎知所学有无用途,夫子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因人而异,达者少而不达者众;若只为用,试问学与不学,何人学何人不学?若是所学终生无用,是否不用学?” 宋度早有准备,一席话引得大堂内掌声如雷,何博士也捻须点头。宋度得意洋洋地看了卢珍一眼,笑道:“请子言贤弟为我解惑。” 卢珍脸色胀红,回头看了一眼刘宇。刘宇心知他不善言辞,而且没有急智,看样子被宋度说得哑口无言,卢灵腹内空空,看来得自己上场了。 站起身,刘宇对着何博士和众人先行揖礼,朗声开口道:“末学刘宇,乃卢师之徒,卢珍、卢灵是在下的师兄。学以致用乃卢师所倡,不才在卢师门下就学,常听卢师论及,略有所得,与诸君共享。” “宋兄言博学广才,读书应博学,在下亦以为然。”刘宇从容道:“但请宋兄留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最后落脚点在笃行之,何为笃行,无非是致用。” “诵诗三百,不通实务,是不知如何学,或者死学。夫子说此话之意恰是说人之才学贵在适用,若学而不用,则不如不学也。若是说起经文头头是道,谈论时事滔滔不绝,做起事来一筹莫展,有何益于国,何益于家。” 宋度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宇,刘宇年纪应该不大,脸颊上有道伤疤,英武之气多于儒雅之味,不过看其说话倒是胜过卢氏兄弟。 刘宇的突现,让宋度一时间乱了心思,冲身侧的李宾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伤疤”。 李宾会意,起身道:“小子住口。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的脸上与人斗殴损伤,何谈孝字,又有何面目站在这里辩难,还不退下。” 刘宇暗道这宋度够无耻的了,居然拿自己脸上的伤疤做借口,想赶自己出去。刘宇嘴中朗笑道:“在下脸上的伤疤是被刺客所伤,要依这位仁兄之言,在下应该站在那里让刺客杀死方才算是孝了。” 大堂内发出一阵哄笑,李宾恼怒喝道:“读圣贤书却与人争斗,惹得刺客追杀,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真是不知羞耻。” 刘宇笑容一收,冷声叱道:“刘某曾随子师大人出征豫州,亲手斩杀黄巾贼人,此次遭杀手刺杀,说不定是黄巾贼人所为。沙场之上,刀剑性命相争,依兄台之意,万事皆讲圣贤道理,眼下羌人在凉州做乱,不如请兄台前去劝他们放下兵戈,如何?” 堂中众人听到刘宇说亲手斩杀过黄巾贼人,响起一片吸凉气之声,李宾看着刘宇脸上的伤疤仿如要渗出血来,不觉有些胆寒,这样的人物还是少惹为妙。 宋度此时已经理清头绪,轻咳一声示意李宾坐下。宋度站起身道:“今日辩难说的是学以致用,其他事不说也罢。夫子说过‘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勤学苦修只为提升自己,成就君子,而学以致用过于功利,正是夫子所鄙夷的今之学者,读书之人怎可将学问作为追逐名利之工具。学是为成就君子,为修身而学,因用而学,过于功利,弃本逐末,此不谬哉。” 何博士何高游学荆州时曾向宋度之父宋忠请教过《周易》,此次宋度请他出面为仲裁自有求他相帮之意。 何高扬声道:“不错,想我辈读书之人求学为修身养性,若是一味强调致用求名,与商贾何异。” 刘宇笑道:“学以至用并非追逐名利,夫子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不能致用,那要朝堂之上诸公何用?何人治理天下,抚牧百姓。” “不错,学得满腹经纶,理应为国效力”、“我辈读书上进,当为国为民”,嘈杂的议论声在大堂内响起,赞成声占据上风。 宋度大声反驳道:“不然,常有大儒征辟不举,这些贤人隐士淡泊名利、不求闻达,居家精研经义,尽心教授弟子,不亦君子乎?” 说到动情处,宋度眼眶有些湿润,父亲乃当世大儒,可惜不为朝庭所重用。父亲接连两次不受征辟以求声名,结果近五年官府索性不再征辟,有点弄巧成拙。此次辩难若能赢过卢家子弟,父亲的声名定然大振,大将军何进正大举征辟贤才,说不定父亲有机会入幕大将军府。 刘宇微微一笑,道:“精研经义,教授弟子,不求闻达于朝堂,此乃高人之举。然教授弟子将此身所学传于多人,亦是将所学致用,用于传授,所用之途与入仕为官殊途同归。” “学,方能致知,知方能为用,人生于世,学走路、学说话、再到学劳作、知礼义、学经义,哪一样不是因学而来,学而后用。夫子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并非说学不致用,而是指学不能用时不在意自身的毁誉,此等德行当然是君子所为。”刘宇斩钉截铁地道:“夫子虽然没有直说学以致用四个字,但《论语》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这四个字的真义。” 卢灵眉飞色舞地喊道:“妙哉此言,学以致用正是夫子言下之义。” 堂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随即掌声如雷鸣般响起,宋度面如死灰,这场辩难他一败涂地。 等掌声响过一阵,何博士轻敲案几,起身宣布道:“此次相辩学以致用之真伪,学以致用之说胜出,学以致用,用以促学、学用相长。一部《论语》,夫子以‘学而’为始,多次论及学与行,‘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刘生虽然年纪尚轻,但其学问不在尔等之下,尔等应谨记今日之论,学以致用,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不亦乐乎。” 众人齐齐躬身应诺。何博士对着刘宇点头嘉许道:“卢公得佳徒矣。” 这场辩难的内容借助众人之口很快传扬开来,刘宇的名字被太学生所知,洛阳城中有不少士人都知道了卢尚书有个弟子刘宇,聪慧过人、机敏善辩。 太常刘焉特意地打听了刘宇,得知其是长沙定王之后,特特地前往明德殿与卢植道贺,说他收得佳徒;太仆考工丞刘怀听到族侄之名被人提及,得意地向众人道此乃其族侄,宗正刘虞专门派人请他前去,并将他这一枝记于汉室族谱之中;大将军府,袁绍向何进谈起刘宇,说此子年纪虽轻但机谋百出,才堪大用…… ------------ 第七十八章新年到来 卢植休沐回府,把刘宇连同两个儿子都狠狠地训斥了一回,罚他们将《四书》抄写一遍,聚会之类一律不准参加,安心静读。等儿子和弟子离开书房,卢植拈须微笑,老怀大慰。 经过太学辩难这场共患难,刘宇与卢钟、卢灵的关系密切了许多,从书房出来三人去了卢钟住处闲谈。 卢钟指着案上一堆拜帖道:“论真堂辩难后,这投帖反而越多,有前来结交的,有相邀文会的,还有想与师弟辩难的。” 那些拜帖铺了半张案几,足有半尺来高,刘宇头皮发麻,若是一一应答,估计什么事也不用做了,幸亏卢师发话不用理睬。 刘宇笑道:“卢兄,千万不要把我的住处告诉这些人,要不然休想安宁,卢师得知小弟免不了又要受罚。”要的效果已经达到,过犹不及,该沉淀一阵子。 卢灵信手拿起一张,道:“别看父亲板着脸训斥我们,等我们走了说不定怎样高兴呢,昨夜父亲一个人喝了壶师弟送来的杜康酒。” “哎呀,袁府文会,这可是一帖难求”,卢灵喜叫出声,道:“还有名士陈岚的诗会,白马寺赏梅会、青岭雅聚……” 卢灵欢声不断,这些相邀对于太学生来说是扬名的好机会,卢灵颇为意动,卢钟忍不住也偏过头在投帖中翻看起来,一脸喜色。 从卢府吃罢晚饭回来,赵庆进来禀道:“公子,房主今日来收租,说要续租租金再加三成。这个姓朱的,分明是看到蒸饼铺挣钱有意为难。” 刘宇一皱眉,有些恼火,马上要过年了,到哪找租处,虽说钱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这口气咽不下。 想了想,刘宇吩咐道:“你跟杜平打听打听,这屋咱们不租了。若是遇到合适的,索性买套宅子,省得看人脸色。” 杜平为人机灵,第二天便笑嬉嬉地来禀报,道:“公子,我找了几处租房,都不太合意,不是贵了,要不就是远了。官府正在售卖罗坚和冯奇的宅子,冯奇的宅子售价十万钱,罗坚的宅子只要五万钱。公子,我对罗坚的宅子熟,那套宅子面积比这里还要大上三成,房屋只要稍加修缮再买些家具就能住了。” 罗坚、歪脖、疤脸三人已经被处斩,罗坚的宅子成了凶宅,没什么人敢买,从七万钱落到了五万。 刘宇笑道:“那行,你出面去把宅子买下来,修整后咱们到新宅过年。” 穿越而来,这是刘宇在大汉的第二个新年,去年新年在谯城度过,因为王允获罪于身,新年并没有好好过。今年有钱有闲,状况大为改善,刘宇决定好好过个新年。 十二月十八,吉日良辰,刘宇带着众人乔迁新居。刘宇对这套宅子很满意,宅子其实才有三十来年,稍加修缮便显露出用料、装饰上很花了功夫,窗棂的纹路、檐下的瓦当都述说着这家当年的豪奢,可惜出了罗坚这个败家子,自己身死异处连宅子都成了刘宇的。 坐在正屋的锦席上,刘宇摩挲着案几上的房契,心中有些感慨,这算是在东汉有了落足之地,有了个家。 屋外传来赵婶她们的说笑声,孩子们的打闹声让宅子多了生气,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是腊祭的日子。汉代腊祭不光是祭灶王爷,包括五祀:灶神、门神、行神、户神和土神。无疑祭灶神最受孩子们欢迎,灶王爷升天后,遗留下来的糖瓜,便落入了孩子们的嘴中。 腊月二十四打扫房屋,刘宇原说宅子刚修缮清扫过,不用再打扫了,结果遭了妇人们一致“围攻”,扫除是“除旧布新”之意,将一年中不好、不顺的东西扫去,来年变得顺顺利利。 后世许多过年的风俗源自汉朝,刘宇在宅中出出进进,饶有兴趣地看着众人忙碌着,体验着不同时空的新年气氛,冥冥中仿如有神灵的手,通过袅袅飘散的香烟把他与前世相连。 街道上响起锣鼓声,是在傩戏驱邪,傩戏班子从四乡八村赶来,在锣鼓声中翩然起舞,替主家赶走淫邪、驱走疫病,同时换取点报酬。 刘宅的傩戏班子(1)来了一拨又一拨,这些身穿皂服的少年,手持大鼗,摇头晃脑的怪物无疑最受孩子们的欢迎,他们嬉笑着追逐着傩戏班子走玩一家又一家,直到父母呼唤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刘宇听卢灵告诉他,太常每年都会组织大傩戏,场面十分盛大隆重,参加表演的有戴面具披熊皮的方士与十二只兽作舞,一百二十个穿皂服的少年手持大鼗(táo,即拨浪鼓)相和,最后由羽林军驱赶着代表疫病的造像扔入洛水中烧掉…… 站在门前看赵叔和杜平张挂门神--神荼和郁垒,这种用桃木雕刻的画像有辟邪的作用,桃木门神挂好,赵叔再在门梁上悬挂一条苇索,这是供两位门神抓鬼时使用。 赵婶这帮妇人们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浓郁的香味飘满整个宅子,大伙拜刘宇所赐,今年可以过个肥年。孩子们时不时地钻进厨房,嘴巴上冒着油光,小肚子不一会就变得鼓鼓的。 白利、鲁飞、杜平等人都有家人,刘宇早早地散了钱让他们各自回家团聚过年,顾明和他一样无牵无挂,腊月二十八便来了宅子与他作伴。 吃罢年夜饭便是守岁,刘宇和顾明都对赌钱不感兴趣,两人在院中练剑,顾明在农庄上忙碌,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刘宇对练了。 一练之下,顾明发现刘宇的剑术又有长进,笑道:“小宇,照你这个速度不去不用三年就能赶上我了,看样子我得多花点时间练剑了,要不然我这个做师兄的被你比了下去岂不是很没面子。对了,那夜你跟薛旺打斗时发出过剑气,这以后可还出现过?” 刘宇摇摇头,红痣之事绝不能告诉他人,而且对于这颗“小龙珠”他到现在也摸不清头脑,权当护身应急之用。刘宇笑道:“师傅都说了欲速而不达,过早激发剑气并非好事,顺其自然吧。” 对坐饮酒守岁,当听到外面密集的爆竹声响起时,顾明跳起身,拉着刘宇来到大门外。大门外摆着火盆,盆内堆放着竹节。点着火,竹节在火光中发出爆响,加入到周围的爆炸声中,刘宇看到顾明的脸在火光中一脸兴奋。 俯下身,将旁边的竹节拾起丢进盆中,竹节发出一声巨大的炸裂声,刘宇想起曾经与娅儿、家人在一起看烟火的时光。 烟花易冷,竹节生温,刘宇大声地笑起来,且珍惜眼前的时光。 中平三年,在“辟里啪啦”的响声中来到了。 注(1):笔者小的时候过年,家中便有傩戏班子前来演出。 ------------ 第七十九章有所为 正月初一是元旦,朝庭举行正旦大朝,文武百官要齐聚德阳殿,向天子朝贺。卢植、刘怀都要参加朝会,而王越身为虎贲要在殿外侍立,顾明一大早便拉了刘宇前往农庄。 顾明骑在白马之上,看到大青马跑得轻快,笑道:“前去羌胡贩马,我一定要找一匹比大青还要好的马回来。”大青扬头嘶鸣了一声,似乎不满意顾明说还有比它更好的马。 路上车马不断,大姑娘小媳妇打扮得花枝招展,老人小孩都换上新衣,人人脸上带着过年的喜庆。 刘宇随口问了问这段时间农庄的情况,得知庄上又添了七八十人,轻侠多了二十来个。说到难民,顾明的心情低落下来,叹道:“天下不太平,逃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庄上收拢不过来。我按照你说的尽量收拢些工匠,这些人还是难得,眼下庄上只有三个泥瓦匠,一个木匠,还有一个铁匠。” “慢慢来,不急”,刘宇道:“那些年轻力壮的寻活容易,多收些小儿老人吧,这些人没办法养活自己,能救下来就尽量多救几个。” 有马速度快了大半,小半个时辰便来到农庄。庄门前聚着一群鸟儿,看到马来轰的一下飞散。马经过庄门口时,刘宇注意到地上洒着些粟饭,洛阳城内尚有乞丐,农庄上便将剩饭倒掉吗? 顾明看到刘宇皱眉,笑道:“小宇,你怎么忘记了,这是‘留宿岁饭’。” 刘宇恍然醒悟,汉代有个风俗,除夕夜的年夜饭不能吃光,要留一点剩饭散在街上,取辞旧迎新的彩头。 即便是大年初一,望楼上仍有人在戍守,看到人来挥舞着旗帜示意,立时从屋中走出一伙伙人来,人人脸上洋溢着热忱的笑容。 刘宇和顾明跳下马,小孩子绕着大马奔跑欢笑,众人相互拱手拜年,两人在大伙的簇拥下步入正屋。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窗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案几上摆放着一束梅花,红梅正艳。 “大伙过年的东西准备的可齐全?”刘宇端着碗温汤暖手,道。 鲁飞笑道:“年前顾兄弟买了许多粮食,杀了四头猪,宰了六头羊,还有几条狗,白哥带人捞了许多鱼,加上平日我们在山里打的野味,家家户户都分了肉,大伙过了个肥年,都念着主公的好,要给主公拜年呢。” 顾明笑道:“庄主下午还要赶去拜年,大伙赶紧把酒菜摆上,咱们先过个团圆年。” 吃年饭是联络感情的好机会,刘宇与白利、鲁飞这些亲信举杯畅饮,庄上自酿的酒水度数很低,刘宇也能喝上两三斤。不断有人进屋向刘宇敬酒表示感激,刘宇一一微笑还礼,举杯浅尝示意。 刘宇想起汉代正月初一有以椒柏酒祭祖、向长者祝寿拜贺的风俗,问顾明道:“庄上可有椒柏酒?” 顾明一头雾水,旁边的鲁飞笑道:“我家里倒有一坛,公子喜欢我就去拿来。” 刘宇笑道:“椒柏酒为长者寿,庄上有不少长者,刘某身为庄主,理应向他们祝寿。” 说着,刘宇站起身来,道:“我记得鲁大哥的父母皆在,索性便先向鲁大哥的父母祝寿吧。” 鲁飞眼眶一润,直起身跪坐席上,哽声道:“主公恩德,鲁飞粉身难报。” 刘宇扶起鲁飞,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刘宇理应前去拜望。” 大半个时辰,刘宇带着顾明等人把庄上三十多个五十岁以上的老者全部看望了一遍,敬椒柏酒祝寿,让他们安心在庄上养老。不少人暗自抹泪,这样仁义的主家哪里去找。 教书先生涂忠叹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庄主宽厚仁义,敬老怜贫,抚孤养幼,年虽少德却高,涂某感佩莫名。” 刘宇很满意这种效果,谋天下首谋人心,刘备之所以能崛起,一个重要的原因不就是他仁义之名彰于天下吗。 吃罢午饭,刘宇骑马赶往族叔家。大朝已经结束,刘怀穿着族新的官服,一脸喜气地坐在屋中。 从去年开始,他的运气似乎好转,先升任三百石的考功丞,紧接着名字被记于宗正府。今日朝贺罢,回到太仆领取三千钱年赏,太仆丞王强温言和自己说了几句,像是无意中提及车府令苗青年岁已大,有意告老还乡。 闻弦歌而知雅意,刘怀暗自欣喜,有了刘宇的资助,他的手头变得宽裕,没少请王强到酒楼中喝酒联络感情,总算收到了回报。车府令可是六百石的官秩,若能打点到手,易儿就可以到太学读书了。 约好初六到王强府中拜年,刘怀兴冲冲地坐着牛车回了家,年赏得了三千钱,家中还有万余钱,刘怀准备再向侄儿借上三两万钱,争取正月间把关系打点到位,把车府令的位置得到手。 一个人坐在屋中盘算,时喜时忧,患得患失,外面传来说笑声,刘宇来了。刘怀坐直身子,随手拿起卷竹简假做在看书,心中想着等会喝酒时跟族侄商量商量,自己这个族侄可是有主意的人,遇事不决可以相询。 院中,刘宇同刘易说笑着,掏出两枚金钱来塞给刘易,算是压胜钱。这是刘宇特意从金市换来的,钱正面铸着“千秋万岁”、“福禄寿喜”,背面是双鱼、斗剑的图案。每枚金钱重一两,价值一千一百钱,用红绳串着,金灿灿分外醒目。 刘易欢天喜地地谢过族兄,刘宇又掏出两枚让他交给婷姐儿,自己整衣入屋拜见刘怀。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接过刘怀事先准备好的压胜钱,刘怀让他在一旁坐下。 叔侄两人聊了聊老家的情形,刘宇陆续托刘怀送去了五万钱,其中二万六千钱是给自家父母的,家中新买了五十亩地,家境大为改善;剩下的钱按照刘宇的意思给了族中,族中用这些钱购置了百亩公田,整理出几间屋,让族叔刘宾专门给族中小孩授课。 刘怀笑道:“辉伯来信说族中状况大为改善,这都是宇儿之功。说起惭愧,族叔这些年对族中帮助不大。不过,为叔对族中最大的助益便是将你带到洛阳来,哈哈哈哈。” 刘宇拱手道:“若非叔父侄儿还在乡间刨地,哪有今日,侄儿谢过叔父。” 刘怀欣然受了刘宇一拜,笑道:“你家中捎信来说你二哥要成亲,女方是邻村的,据说貌美手巧,你家里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就是要的聘礼有点多,你父亲让你手头宽裕的话再捎些钱回去。”刘怀知道,钱的事对刘宇来说已经不是大事了。 刘宇对今世的父母兄妹印象很淡,谈不上什么亲情,记忆中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大哥刘华今年应该是二十六岁,已经成家,在家种田,嫂子齐氏,育有一儿一女,去年又添了一个女儿;二哥刘清,二十二岁,在乡里跟人学木匠活;刘宇行三,下面还有个十二岁的妹妹刘艳,八岁的弟弟刘平。 一家人原有百亩地,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所以刘宇的父亲才会央了刘怀带他来京城,结果这个苦命的孩子挨了马踢被他所替,当初许诺汝之父母兄妹吾当善养之,现在是兑现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刘宇笑道:“家中还有五万钱,我派人送来,四万钱寄与二哥娶亲用,一万钱给族中添置些产业。” 刘怀抚须的手一顿,刘宇把存钱都花光了,自己向他借钱打点的事怎么办? ------------ 第八十章今夜无梦 酒席摆上,刘怀带着众人向着家族方向先行敬酒,然后众人团坐。 从年纪最小的刘易开始依次向父母、族兄、姐姐敬酒祝寿,汉代礼仪敬酒从年龄最小的开始饮起,寓意年幼者长一岁,年老者失一岁。 席间,刘怀把求取车府令一职的事告诉了刘宇,道:“车府令主乘舆诸车,为天子御用车辆总管,太仆丞王大人说我是皇室宗亲,此差事给我最为妥当。” 刘宇举杯笑道:“侄儿恭喜叔父,若是需用钱尽管先行在那五万钱中取用,寄往家中的钱过些时日便又有了。” 刘怀放下心事,笑着把杯中酒饮下。赵氏听到丈夫又要升官,眉开眼笑地举杯敬刘宇,刘宇双手执杯回敬。 刘易笑道:“爹爹,那车府令是多少石的官?” “六百石。”刘怀捋须自得地应道。 “爹爹不是常说,六百石官员的子女便有资格入太学读书吗,那孩儿我是不是也可以入太学了。我家李先生以前就是太学生,他常对我们说太学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我也要像先生一样入太学了。”刘易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刘怀溺爱地看了一眼儿子,故意板起脸来道:“太学之中皆是饱学之士,你连字都认不全怎能入太学,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读两年庠学再说。你要多向你宇哥请教,他可是大儒卢公的弟子。” 刘宇放下筷子,斟酌着开口道:“叔父,你去年才升任考功丞,眼下要想要谋取车府令之职恐怕不易。” 刘怀身子后仰,问道:“你为何如此认为?” 刘宇从容道:“车府令是六百石,叔父要一下子从三百石升迁到六百石,属于越级升迁,难度不小,此其一。” “其二,六百石的官秩已属于中阶了,不光子女能入读太学,朝庭的重大活动都有资格参加,所以六百石的官位出现空缺,会有不少人盯着,朝中大员的子侄也会相争。” “其三,车府令的任命要通过朝庭尚书台,甚至要天子认可,王强不过是太仆丞,哪有资格决定车府令的归属。” 刘怀伸手捋须,火热的心思被刘宇的话浇了盆凉水,开始冷静地思考起来。略思片刻,刘怀点点头,叹道:“为叔被迷了眼,居然信了王强的话,以为他能帮我达成所愿。唉,枉我读圣贤书多年,事到临头还是摆不脱名利二字。” 刘宇笑道:“世间人能摆脱名利二字的便是圣人了,叔父何必过于自责。虽然谋取车府令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叔父趁着过年该打点的地方还是尽量前去打点,王丞能告诉叔父车府令出缺本身便人情,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平日多烧香总不会错。” 刘怀点点头,放下心思,举杯笑道:“宇儿一席话点醒我,这杯酒我谢你。” 刘宇举杯饮尽,道:“叔父可曾想过谋求外任,花钱打点个县长或者大县县丞应该不难。” 刘怀摇摇头道:“眼下四境不宁,谋求外任风险太大。再说易儿还小,正是读书之时,若是外任跟着我东奔西走哪得安心,还是让他在京中安心读几年书再说。” 刘宇见刘怀没有心思外任,也不劝说,举杯敬酒。 大年初二,刘宇到卢府拜年。卢植对这个弟子很满意,刘宇跟自己学经不过半年,《四书》已经能诵读,现在在讲《易》,到今年年底应该便能粗通《五经》了,四年后及冠应能精通儒家经典,再期以十年便能传承自己的衣钵了。 前次太学中辩难的详细经过,卢植已听两个儿子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从话语间足见刘宇对《论语》精通,而且能触类旁听,并非死读经书之人,学以致用四个字本身就很好地为刘宇的学识做出了诠释。 虽然明面上训斥了刘宇和两个儿子一顿,又罚他们抄写四书,其实卢植心中对刘宇还是很满意,刘宇不仅替两个儿子保全了名声,而且替自己挽回的面子,连刘焉都专程贺自己收得佳徒,以后谁还能说我卢植育人不行。 刘宇恭恭敬敬地领受了卢植的教诲,收下卢植手书的“持之以恒”的横幅,又陪着卢家父子四人吃了顿年饭,这才起身告辞回家。 顾明早在家中等得不耐烦,两人拉了一车礼物前往剑馆给师傅拜年。自打做了虎贲郎中,王越经常忙得连休沐也不能回剑馆,连授课都不能按时。 不过,王越自己倒是乐在其中,师徒几人坐在一起吃酒,表面上看其乐融融。刘宇和顾明差不多已经从剑馆中独立出去,宋真为人低调也不会与史阿相争,在师傅面前史阿也表现出大师兄的宽容气度。 “师傅,你升任虎贲侍郎的事有着落了吗?”顾明视王越为父,在他面前向来言语无忌,径直问道。 这句话问到王越的得意处,王越按着酒杯笑道:“中郎将崔大人告诉我,他已将我升迁的呈文拟好,只等二月呈给太尉审批便是。审批不过是走程序,二月底为师应该就是虎贲侍郎了,哈哈哈哈。” 史阿举杯祝道:“恭喜老师,弟子先行贺过。” 宋真、顾明、刘宇纷纷举杯相贺,王越神采飞扬,连干了三杯。 初三不宜出门,赵庆在家中相请,然后是家中众人一人轮一天,等到初六刘宇又被农庄请去。汉代正旦不放假,初七卢植休沐,刘宇又忙着前去卢府就学,这个年过下来,倒比平时要忙些。 晚间练完剑,刘宇倒在床上,安然入梦,此生彼生,无庄无蝶。 ------------ 第八十一章齐云比剑 正月十二日,卢府,卢灵送刘宇出府。 走到无人处,卢灵叫住刘宇,笑道:“师弟,十五日白马寺燃灯祀佛,杨、何两们博士会率太学生前去观礼,师弟随我一同前往玩耍。” 刘宇道:“太学生聚会,我就不是掺和了,省得惹出什么事来。” 卢灵兴致勃勃地介绍道:“白马寺燃灯是京中盛事,明帝西去求佛,摩腾竺法兰东来传教,在宫中与道家角试法力,据传烧经时佛发五彩光芒,明帝敕令正月十五日燃灯以示佛法大明。后来从宫中传至民间,便有了正月十五燃灯的习俗。” “十五这天洛阳城内万家灯火齐放,有如不夜之城,朝庭不禁夜,百姓皆可出门观灯,白马寺前人最多,京中无数信佛之人都会前去烧香拜佛。” 刘宇被卢灵说得心动,笑道:“若被卢师知道,免不了要受罚。” 卢灵道:“父亲在宫中当值,哪有空管咱们,要是被他知晓了,咱们就推说前去拜佛替家人祈福。” 刘宇被他说动,道:“那十五日辰末,小弟在雍门外相候。” 白马市在雍门外三里处,是汉明帝于公元六十八年敕造,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名之白马寺。白马寺有着许多的第一,是第一个官方兴建的佛寺,被后世尊为佛门祖庭和释源,前世刘宇曾到过此游玩。 眼前的白马寺与记忆中到过的寺庙完全不同,寺庙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更像一处园林。白马寺没有山门,庙前是个大广场,铺着方砖,刘宇和卢灵来到时,广场上已经停了百余乘车马。 入寺拜佛,白马寺的外墙上雕满了佛像,应该是经文中的故事,这种建筑风格与中国的寺庙完全不同,倒像是后世印度的寺庙风格。来烧香拜佛的人真不少,男女老少皆有,有衣着华丽的贵人,也有粗衣破衫的穷人,人人面容肃穆,满怀虔诚。 大殿内香烟缭绕,传来诵经声,刘宇随着人流入内,正中是一人多高的佛祖铜像,香案前燃着灯,佛祖在灯光下煜煜生辉,宝像庄严。 香案前数名僧人在做法事,木鱼轻敲、梵音悠长,刘宇注意到几名僧人肤色较黑,头发卷屈,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记起前世浏览白马寺的时候听导游解说过,本土第一位僧人朱士行是在魏甘露二年(257)出家的,现在的僧人都是外来的和尚。 拜过佛,卢灵引着刘宇往后走,青石甬道两旁是石制的锥形高塔,塔身雕刻着佛像,塔前燃灯,有人伏身下拜,虔诚祈愿。佛塔相隔三丈便有一座,绵延长达里许,通向后方的齐云塔。 卢灵笑道:“咱们先去齐云塔远眺,然后便去清凉台。今日太学生在清凉台上吟诗雅聚,师弟你写给皇甫伯父的诗连父亲都赞不绝口,今日不妨再显显身手。” 刘宇连连摇头道:“万万使不得,若让卢师知道小弟肯定要受罚。” 卢灵狡黠地笑道:“师弟不愿显名,为兄也不好勉强。不过师弟有什么好诗不妨告诉为兄,让师兄我人前显显名声。” 刘宇苦笑,这才明白卢灵为何避开卢钟,拉着自己前来白马寺游玩的原因,前段时间在太学中尝到了甜头,又想着出风头了。 “师兄,我一时想不出什么诗来,还是算了吧。” 卢灵不甘心,道:“咱们先到齐云塔上看看,说不定你到了高处灵机一动,就有了诗。”说着,拉着满不情愿的刘宇向高塔行去。 ………… 齐云塔,是汉明帝所敕建,“芨若岳峙,号曰齐云”,故名齐云塔。齐云塔建在高基之上,沿着石阶往上三丈,来到塔下。 塔高十二丈,共十三层,四面密檐的木制结构,外廓呈抛物线状,玲珑挺拔、古雅秀丽。塔身长宽各有三丈,塔内有走梯向上,每层南面拱门,供人登临眺望。 往上走,塔身逐渐收束,狂风从拱门外掠过,发出尖啸。上至七层,卢灵有些胆怯,推说脚软不肯再走,刘宇只得一人向上攀去。 越往上走人越少,及到塔顶高处,上面空无一人。来到拱门之下极目远眺,洛阳城尽收眼底,山川城池尽收眼底,让人心胸一阔。刘宇情不自禁发声感叹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从阶梯处传来赞声,“好诗,好气魄,好豪情壮志。”随着说话声,一高一矮两名文士登上塔顶。当先个高者,身材挺拔,英武俊秀,是崔钧崔州平。 刘宇拱手揖礼道:“见过崔公子。” 崔州平看刘宇面善,想不起来刘宇是谁,笑着还礼道:“恕崔某眼拙,记不起小兄弟是谁了。” 刘宇道:“小子刘宇,随文举兄见过崔公子。” 崔州平恍然道:“你便是孔文举时常提及的‘义商’刘宇。崔某想起来了,那日在太尉府论剑,小兄弟见识不凡。听闻小兄弟拜在卢公门下,名师高徒,刚才那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雄心壮志让人敬佩,蓬勃之气让崔某感叹后生可谓了。” “崔公子过奖了。”刘宇客套道,冲着崔钧身旁的矮个行礼,道:“小兄弟,刘某有礼了。” 那矮个看年纪只有十二三岁,面容秀美,与崔钧有几分相像,应该是他的兄弟。 矮个瞪着大眼睛道:“你便是刘宇,我听二哥说你拜含光剑馆的王越为师,太尉府论剑时说什么剑属五行,不知道你的剑术怎样?塔顶之上正好无人,你我不如比试一番如何?” 崔州平忙斥道:“七弟,不可无礼。今日寺中观灯,怎可舞刀弄剑。” 刘宇有些愕然,崔钧的这个七弟语气蛮横,像是对他有怨气,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分明自己从未见过他。 小七没有理会崔州平,径直从腰间解下佩剑道:“刘公子,当日太尉府论剑,你师王越号称剑师第一,你可不要弱了他的名头,拔剑来战。” 崔州平苦笑,对着刘宇拱手致歉道:“我这七弟向来骄纵,无法无天。刘兄弟不妨出手教训教训他,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 刘宇哭笑不得,哪有崔州平这样做兄长的,分明是怕了他家七弟,索性把难题推给自己。 小七已经拔剑在手,跃跃欲试。刘宇无奈,从腰间解下剑,道:“我这把剑名为斩风,是皇甫将军所赠,剑太过锋利,我便连鞘向小兄弟讨教几招,还望小兄弟手下留情。” 小七一扁嘴,讥道:“你放心,我不会伤着你的,顶多在你的左颊上再添道伤疤,这样看起来就匀称了。” 说着,“咯”的笑出声来,自觉不妥,敛容板起脸喝道:“看剑。” 随着一声“看剑”,小七的脚步左移,剑往右起,斜刺刘宇的左肋,有板有眼。 塔顶面积只有丈许方圆,不好躲闪,刘宇只得用剑往外相摚,小七的剑轻灵地一兜,斜向上划向刘宇的左颊,看样子真想在他脸上添道伤口。 刘宇心中气恼,自己与这小七素不相识,不知他为何苦苦相逼,世家子弟果然不讲理。既然如此,那自己又何必照顾崔州平的情面。 手中长剑一振,抖出碗口大小的剑花,将小七的剑挡在外面,刘宇躬身下探,剑身直刺小七的胸口。 小七退了一步,骂道:“无耻。” 脚步旋起,身形转动,有如旋风般裹着剑刃割向刘宇,刘宇眉头一皱,这哪里是比试,分明是在拼命了。 剑光涌动,有如盛放的寒莲,耀眼夺目。 刘宇跟随王越学剑,后又得卢植指点,眼光过人,小七的剑术华而不实,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破绽百出。 心中有数,挪动脚步在塔内闪躲,避让剑势,小七得势不让人,叱声不断,连连进击。崔州平站在角落观战,高声提醒道:“七弟,不可大意,小心防御。” 不等小七反应,刘宇已经抓住战机,脚步快速挪动闪至小七旁侧,手中剑鞘扬起,抽向小七的后背。 小七抢得太快,难以撤步回防,只得将剑往后一背,哪料刘宇并未击实,剑往上一挑,轻巧地将小七头戴的帻巾挑落。 乌黑的秀发如瀑披散而下,尖叫声随即响起,小七的脸先白后红,黑发粉面娇艳如花,居然是女子。 刘宇脑中念头电闪而过,他听顾明说过,崔州平有个幼妹在砺锋剑馆拜云娘为师学习剑舞。云娘正是吴少达之妻,难怪小七对自己有怨气,是怪自己帮师傅夺了她师公的官位。 小七的剑法华丽炫目,原来是剑舞的招式。方才自己不知小七是女子,出手无忌,确实有些失礼了。刘宇连忙后撤一步,拱手歉声道:“小子失礼了,多有得罪。” 崔州平幸灾乐祸地放声大笑,崔七妹满面羞红,缩在崔州平身后不敢与刘宇照面。 “小七现在知道厉害了,我早说过你的剑术是花架子。”崔州平对着有些不安的刘宇摆手道:“不知者不罪,小兄弟无需放在心上。” 刘宇不便多留,再次告罪,先行下塔。 ------------ 第八十二章清凉斗诗 卢灵在塔门前焦急地来回踱步,见到刘宇埋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杨、何两位博士已经带着太学生去了清凉台。” 清凉台相传是汉明帝刘庄避暑、读书之所,后来印度僧人摄摩腾、竺法兰来到洛阳,被安排在此居住并译经传教,第一本汉文佛经《四十二章经》就是在清凉台上译出,对于佛门来说,清凉台有着不同凡响的意义。 刘宇对这次太学的文会丝毫没有兴趣,无奈被卢灵拉着赶往清凉台。卢灵拉着刘宇边走边道:“我方才打听过了,此次文会以白马寺为题做诗,师弟可在塔上可想到了什么好诗句,不妨告诉我。” “仓促之间,哪有什么诗句。”刘宇不想出这个风头,搪塞道。 卢灵见刘宇不肯帮忙,眼珠一转道:“上次辩难宋度他们落了下风,这次文会肯定想扳回面子。杨、何两位博士都曾向宋度之父求过学,与他的关系密切,杨博士特意派人邀我前来,肯定是有意借机相帮宋度。师弟,我失了面子事小,要是父亲的声誉因此受损,那你我就罪过大了。刘师弟,无论如何你都要帮一帮我。” 刘宇心中暗悔,真不应该被卢灵说动参加此次文会,想来卢灵忘了卢师的告诫,又在太学之中夸口才引出火来,想着借自己灭火。 岂不知以纸包火,其势反而越大,自己现在根基尚浅、年纪还轻,经不起折腾。因白利之事已经得罪了中常侍夏恽,太学之中藏龙卧虎,一不小心又得罪了什么人对自己的发展大计不利。 卢灵拉着刘宇的胳膊,目光殷切,正如刘宇所料,年前他又在太学中吹嘘自己的才学,一不小心将刘宇的那首《龟虽寿》吟诵了出来,引得众人交口相赞。《龟虽寿》是刘宇在卢植的生辰上为皇甫嵩所做,席间诸人都没有四处宣扬,所知者不多。 面对众人的称赞,卢灵当然不会去声明这首诗是刘宇所做,有了上次“学以致用”之事,多数人又把这首诗归于卢植,卢灵一再否认,于是此次十五日白马寺的文会有人特意地邀请了他参加。 卢灵十分得意,这回大哥没有得到邀请,看来自己在太学中的名头盖过了大哥。在家中憋了几天写诗,准备到时一鸣惊人,可是腹中没货,写出的诗不要说与《龟虽寿》相比,便连普通也很勉强,自家知道自家事,这样的诗会拿到文会上,定会招人耻笑,无奈之下卢灵只得把主意打到了刘宇身上。 被卢灵缠得没法,刘宇思索片刻,前世游玩白马寺时读过一些诗作,略加拼减,凑成一首吟出:“白马驮经,野鹤闻磐;金钟熠熠;梵鼓声声。画壁佛台,普照莲开;明霞照塔,焚香诵经。世路多岐,禅心空寂;乐心悟道,红尘慈音。” 卢灵默诵几遍,记熟之后才松开刘宇的胳膊,笑道:“有此诗傍身足矣。” 冲刘宇拱手道:“师弟不愿参加文会便请随意,为兄先走一步了,去得迟了怕有人以为我要躲避。” 说着,卢灵快步朝远处清凉台方向走去。刘宇失笑,原来卢灵请自己来白马寺赏灯是将自己当成护身符了,现在护身符到手,也就不管自己了。 正犹豫是继续游玩一番还是干脆打马回家,身后传来崔州平的声音,“刘宇小友,又遇上了。” 刘宇转身见礼,崔州平带着崔七妹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崔七妹重新戴好了帻巾,恢复了少年文士的装扮。 看到刘宇看她,崔七妹冲刘宇白了一眼,脸颊上焕起红晕,刘宇知道崔七妹是女儿身,这个白眼看在眼中妩媚动人。 崔州平笑道:“听闻太学今日在清凉台上吟诗雅聚,小友不妨与我同去一观。” 崔七妹轻声嘀咕道:“帮人做弊,也不害羞。” ………… 清凉台其实是个大院落,院门前红色门楣上嵌着青石隶刻“清凉台”,院内树木森森,有经舍、僧房等建筑,最醒目的莫过于院中高台。 高台青石筑就,高约丈许,抬阶而上,台面宽有亩许,四周有护栏,只见百余人席地而坐,仍觉空旷。高台之上十分安静,众人正侧耳倾听一名文士大声吟诵,“……齐云高百尺,梵语至云中……” 刘宇快速地扫看了一眼,见众人围坐圆圈状,圆心处有案几,两人凭几而坐,其中一人正是何博士,想来另一人便是杨博士了。左侧还有两张案几,几上有笔墨纸砚,数人并坐奋笔疾书,应该是在抄录吟诵的诗作。座中人头济济,放眼望去或冠或巾,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卢灵坐在何处。 地上尚有空着的草席,想来是让参加文会之人落坐,崔州平没有往里面挤,而是在边缘的空席上坐下,崔七妹坐在他的左侧。 崔州平见刘宇有些犹豫,拍着右侧轻声道:“小友不妨在此坐下。” 刘宇盘腿坐下,看到崔七妹向他瞪眼,心中好笑,这小女孩还在记仇。 那名文士吟诵已毕,掌声响起,中间的杨博士开口评点了几句,无非是赞赏勉励之意,那个施了礼,洋洋得意地归了坐。 紧接着,又有人站起身诵读自己的诗作,刘宇听得几首,感觉无趣,正想找借口离开。只听杨博士开口问道:“卢灵可来否?” 从西南方向站起一人,正是卢灵。卢灵举步来到中间,向何博士和杨博士行礼。 杨博士笑道:“卢灵,我听闻你近来读书有成,今日文会可有佳作?” 卢灵傲然道:“禀杨先生,卢灵浏览白马寺,听闻梵音佛鼓,心有所感,特做诗一首请诸君指教。” 面向众人,卢灵漫声吟诵道:“白马驮经,野鹤闻磐;金钟熠熠;梵鼓声声。画壁佛台,普照莲开……” 崔七妹在一旁皱着鼻头轻声道:“骗子,骗子。” 声音娇柔,不知是在骂刘宇还是骂卢灵。 ------------ 第八十三章宿敌 杨博士拈须静听,频频点头,这首诗正是为白马寺而做,言辞华丽可观,惜乎韵脚不齐,不过正因为如此,这首诗才不可能是卢植所做。再说卢植是儒家大宗,不太可能会写这种称赞佛门的诗作,看来卢灵比起以前确实长进了不少。 等卢灵吟罢,掌声四起,杨博士称赞了几句,接过抄录好的诗作笑道:“卢灵,你这首诗属于佳作,可录入今日白马雅聚的文集之中。你读书有成,应更加努力,不坠卢公声名。” 卢灵得意洋洋地躬身受教。 崔七妹在旁边讶声道:“他是卢公的儿子?姓刘的,原来你是替师兄捉笔,卢公可是出了名的刚正,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弟子来了?” 崔州平不悦地道:“小七,不得无礼,应该称呼刘公子,你再这样我便带你回府了。” 崔七妹嘴一扁,泫然欲泣,刘宇心知得罪了小姑娘,忙陪笑道:“不妨事。正是卢师的二公子,名叫卢灵。” 崔七妹冷哼一声,不理睬刘宇,对着崔州平道:“二哥,卢公教徒弟看来不错,是不是让十二弟拜卢公为师啊,免得他老是因为读书挨爹爹的骂。” 崔州平尴尬地笑了笑,瞪了小七一眼,轻声道:“此事回去再说。” 刘宇见崔七妹眼珠灵动,嘴角微翘,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从清凉台南侧的石阶上走上来一伙人,为首的中年文士高声道:“吟诗作赋,乃我鸿都门学所长,太学诸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此语一出,台上一片哗然,有太学生愤然站起,大声斥道:“鸿都门学,以奇技淫巧媚惑天子,学非正道,我等耻与为列。何人大言不惭,哗众取宠,居然小视我太学生员,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那个领头的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吾乃鸿都文学严立明,天子立鸿都门学以广儒学,尔言耻与我等为列,置天子于何地。杨清、何高,你们身为太学博士,就是这样教导太学生吗?” 鸿都门学以侍中乐松为祭酒,有文学三十二人,教导学中门生,俸秩六百石,犹在太学博士之上;太学有仅博士十六人,俸秩比六百石。 天子重用鸿都门学的门生,学成之后多授与高官厚禄,有的成为刺史、太守,入朝为官则成为尚书、侍中,甚至封侯赐爵。 太学生中贫者学业满后多返回乡间教学,等待机会征辟为官为吏,即使是门阀子弟也要先为文学掌故,满两年转迁太子舍人,然后才有机会晋升为郎中,再成为其他官员。 因为这种不公平待遇,极大地激起了士族对鸿都门学的愤慨,两者之间相看两厌,明争暗斗的事时常发生,今天严浩严立明带人前来,分明是想砸场子。 有些话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刚才那名太学生出言无状,若被严立明揪住不放告到御前,少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杨、何两位博士忙站起身,高声喝道:“休得无礼。” 杨清拱手揖礼道:“见过严兄,学生年少无知,严兄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杨某回去后定会严惩于他。” 还好,严浩没有揪住不放,微微一笑道:“严某带门生在白马寺绘制佛祖像,听闻太学生在清凉台吟诗雅聚,一时技痒,带着门生前来以诗会友,还望恕罪。” 对手挑战上门,焉能避而不战,杨清挥手对南面的太学生道:“你们将南位位置让给鸿都门生。严兄,请入坐。” 严浩带着身后二十余人大摇大摆地入座,气焰嚣张至极,太学生一阵骚乱。崔州平也脸露不愉之色,轻声斥道:“无行竖子,实在惹厌。” 刘宇从族叔刘怀、孔融等人处得知,士族视鸿都门学为异己,刘宇原不以为然,不过从鸿都门学之人的行径来看,确实行为可憎,不讨人喜。 等众人重新坐好,严浩道:“今日灯会,普天共庆。严某率门生来白马寺绘佛,准备献于宫中祈福。来人,将画像呈给杨、何两位博士一观。” 有人捧着画轴呈给杨、何两人,杨、何两人看罢,淡淡地赞了几句。严浩又道:“太学在此吟诗,不知有何佳作?” 杨清命人把抄录的诗词呈给严浩观赏,严浩快速地翻看了一遍,不怀好意地笑道:“两位博士,恕严某无理,这些诗中佳作甚少,便连这手字,也委实拿不出手。” 不等杨清和何高反驳,严浩转头道:“高恬,你平日不是也喜欢吟诗做赋吗,今日太学博士和诸生皆在,不妨做首诗让两位博士指点一下。” 一个瘦挑的青年站起身,朗声道:“不才高恬高宗原,并州人氏,两年前应召入鸿都门学就读……”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一声喊叫,“哪个耐烦听你报家门,有诗就做,有屁快放。” 众人哄笑,高恬神情一冷,道:“有辱斯文,尔等听好了。兴登齐云塔,极眺洛阳城。梵音天花落,四角鸣筝音。杳出宵汉上,仰攀日月行。佛光何足贵,长此护洛京。” 太学诸生细细品味诗中语句,此诗写眼前之景,赞齐云之高,确属佳作。何博士开口赞道:“好诗,高生高才。” 高恬冷笑道:“方才那位说话的才子,不妨也请放首屁来听听。”四下一寂,无人应答,总不会自承是放屁吧。 崔七妹轻声道:“刘公子,你不是挺能做诗吗,将刚才在齐云楼上的那两句补全了,一定能压过这个姓高的。” 刘宇摇头,这风头少出为妙,既不讨太学之喜又得罪鸿都门学之人,吃力不讨好。 高恬坐下,鸿都门学那边陆续有人站起,“先君怀圣德,佛庙肃灵心”、“遥闻白马钟,微径度深松”,好几首佳作接连吟出,压得太学众人鸦雀无声,没人敢出声应战。 崔七妹愤然道:“这几首诗都是佳作,仓促间哪能写出如此之多,分明是早有准备,太学此次有难了。” 严浩得意地笑道:“我鸿都门学所做之诗远胜过太学,看来太学生果然是些附庸风雅的俗物,还说什么羞于与我等为伍,这句话恐怕要原句奉还给你们。” 杨博士有些急了,今日若是不能写出一两首媲美“遥闻白马钟,微径度深松”的诗句,太学便输给鸿都门学了,以后鸿都门学免不了会常拿今日之事说项。 看了一眼身边的何高,何高微微摇头,他们两人主持今日文会,自然也准备了两首诗赋应景,只是与鸿都门学之人所做相比,差了一些,还是不拿出来献丑的好。 何高想起卢灵刚才的那首诗不错,冲着身旁不远处的卢灵道:“卢灵,你能再战否?” 卢灵连连摇头,刚才那首诗是从刘宇处得来,自己哪会。都怪自己急着表现,也不知道师弟来没来参加文会,要是师弟在的话推他出面,或可挽回太学的面子。 崔家有不少人在太学就读,崔七妹见严浩得意地放声大笑,起身准备离开,有些发急,道:“刘公子,你若能将齐云楼上的那首诗完整念出,我便不再记恨你无礼之事。” 刘宇在心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难怪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自己不知崔七妹是女子,交手时有些失礼,至于太尉府之事怎么能迁怒自己,说起来是她无礼在先才是。 看到崔七妹瞪圆了眼睛,半是嗔怒半是撒娇,刘宇心中一软,站起身来道:“严先生且慢,小生偶得一诗,请先生评点。” ------------ 第八十四章白马夜灯 杨清不认识刘宇,何高面露喜色,道:“刘宇,不妨吟来。” 严浩停住脚,向刘宇望去,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不过何高说出他的姓名,太学生的脸上现出喜色,想来在太学之中有些名气。 “齐云夫如何?宝塔向苍穹。” 头一句念出,杨博士拈须笑道:“不错,气势很足。” “他便是刘宇,卢公的弟子?”杨清低声问何高。 何高点点头,轻声道:“不错,今日太学的颜面要落在此子身上。” “紫盖接天柱,手可摘星辰。” 严浩冷声道:“勉强。” 刘宇扫了一眼严浩,纵声吟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原作吟泰山,与眼前之景有些不称,刘宇将诗略做修改,适应眼前之景吟出。 “好诗,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好一个少年锐气,志向可嘉。”何高眉飞色舞地赞道,转向严浩道:“严文学,此诗比你门下学子所做如何?” 崔七妹喜笑颜开,冲着刘宇做了个鬼脸,笑靥若花,娇艳动人。 严浩冷哼一声,一抖衣袖,带着学生从南面离去。 众太学生欢声雷动,总算挽回了颜面。何博士以手相招,道:“刘宇,且上前来说话。” 刘宇有些犹豫,他不太想抛头露面,身前的太学生纷纷对刘宇露出和善的笑容,让开道路。刘宇只得整理衣襟,迈步来到中间,冲何、杨两位博士揖礼。 这场文会多亏刘宇救场,杨、何两人都露出笑容,温言嘉许了几句,周围的太学生纷纷上前来见礼。人太多,刘宇一时记不下这许多人,只得含糊应对。 卢灵深感与有荣焉,站在刘宇身旁谈笑风生,收获了不少或真或假的恭维,下清凉台时分明有飘飘欲仙之感。刘宇四下搜寻,没有看到崔州平和崔七妹,想是与众人见礼的时候离开。 “师兄,文会已经结束,午时已过,咱们回城去吧。”刘宇实在不想多呆,鸿都门学的人在挑事,自己一个外人夹在中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走为妙。 卢灵正在兴头之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哪能这么快回去,笑道:“观灯要等到夜间,整个寺内灯火辉煌,美不胜收。今日不禁夜,城门不会关的,我们等夜间赏灯之后再回去,我已经跟家中说过,师弟你放心。走,咱们到庙门前去,广场有卖灯之人了,咱们也买两盏灯祈福。” 广场两旁的空地上有人卖灯,花灯、船灯、贝壳灯,种类繁多,这些灯多是开口花瓣状,用竹蔑为框架,糊上彩帛或白纸,中间固定着小盏,注入油脂灯芯点亮。 蜡烛还是珍奇贵重物,南市有南越的黄蜡蜜烛售卖,三寸长的黄蜡需百钱,一只蜡烛也就能用上一个时辰,真没多少人用得起。富贵人家中多用油灯,刘宇在汝南袁家看到青铜灯架,点的是油脂,穷人连一盏油灯也用不起,晚间只有点火把或者早点睡觉,这才有“囊萤映雪”的典故,至于白腊,应该是唐时的事情了。 卢灵兴趣盎然地上前问价,尺许大小的花灯要价在五十钱,前来购买的人非富即贵,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百钱买了两盏灯,一盏是盛放的莲花,一盏是亭台状,卢灵带着刘宇捧着灯,前往清凉台放灯。 “快走,快走,去晚了灯就只能摆在台阶上了。” 刘宇诧异地道:“清凉台那么大的位置,怎么还摆放下不灯?” 卢灵道:“一听就知道你从未来过白马寺观灯,今夜白马寺的支谶大师(1)会率僧众在清凉台上诵经祈福,那些离得近的花灯自然得到的福分更多些。等灯会结束把花灯拿回家中,可以保佑家宅平安,阖家无灾无病。” 刘宇暗笑,这跟他所经历的高僧开光有点相似,嘴中道:“不急,我看还没有多少人前去,咱们一定能赶上好位置。” 卢灵瞥了一眼刘宇,用教训的语气道:“师弟,你还是见识少。洛阳城中信佛之人可不少,连天子今天都会派人送灯来。清凉台虽大,大半都被预订下了,这个时候前去也只能抢占些边边角角的位置。可惜爹爹不信佛,要不然这清凉台上应该也有卢家的位置。” 来到清凉台,果见一片忙碌,正台摆放着法台,四周有人在扎着灯棚、灯山、灯架。正对法台有座灯山,高有丈许,占地三丈方圆,几个小黄门正指派着匠人忙碌,应该是宫中的灯山。这座灯山上至少摆放了数百盏不同样式的灯,有油灯、有蜡烛,等到夜间点亮,定然光芒大放。 真如卢灵所说,清凉台的好位置差不多都被占据一空,他们只能在边远的角落将灯安放在地上,卢灵拉着刘宇在旁边坐下等候。刘宇看看天色,道:“最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天黑,这里风大,坐在这里干等吗?” 卢灵笑道:“求佛要心诚,我们这块地避风,再说不看着被别人占了去怎么办?” 刘宇无奈,只得与卢灵一起等候。 卢灵扫看着四周,笑道:“幸亏我们来得早,再晚半个时辰,就只能摆在台阶上了,那便连站都没地方站了,灯只能捧到手上。” 刘宇四处张望,脑中闪过崔七妹娇俏的模样,不知道崔家在清凉台上有没有灯。 人越聚越多,争位之时免不了发生。比权势、比财力、比拳头的世俗恶事在这佛门清静地上演,刘宇冷眼旁观,心中感慨万分。 不想惹事,偏生事要上门。 鸿都门学的高恬带着几个人,手中拿着彩灯找寻空地。清凉台上已满,高恬一眼就看到了刘宇。高恬对身旁人低语几句,带着人朝着刘宇走来。 卢灵也发现了高恬等人,转头故做不见,与刘宇说话。高恬等人走近,在两人身前站定揖礼,卢灵和刘宇不好视而不见,与高恬等人相对揖礼。 “卢兄弟,你们往里面挪一挪,空出点地方让我们放灯。”听似商量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出,有人不等卢灵答应便弯腰想动手挪开刘宇的莲花灯。 刘宇迈前一步挡在灯前,道:“此地没有空处,你们另择别处。先到先得,这样的道理不懂吗,枉你也读圣贤书。” 那人身强力壮,高出刘宇大半个头,横着肩膀向刘宇撞来,口中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众乐岂不美哉。” 这是欺上门来了,刘宇脚步站稳,身形后撤,避开肩撞。等那人前撞之势消竭,准备收回时拧腰发力,以肩相迎,借势顶出。那人立脚不住,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直到撞上栏杆才立住脚。 高恬本来惹事,当即怒喝道:“不让便不让,怎么还动手打人,太学生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大伙一起讨回公道。” 五个鸿都门生一拥而上,拳头飞舞。读书人打架,也如村夫。 注(1):支娄迦谶,简称支谶,贵霜帝国佛教僧人,本为月氏国人。东汉桓帝末年(公元167年前后)从月支来到洛阳的佛经译师,最早将大乘、小乘佛教典籍翻译成中文(167年-186年)。他通晓汉语,除了独自翻译而外,有时还和早来的竺朔佛合作。译籍基本上属于大乘,内容广泛,“般若”学说为统治者所接受,深入平民,成为汉晋南北朝时的显学,后不知所终。 ------------ 第八十五章天灯祈愿 汉代读书人多是文武兼修,卢灵从小跟随父亲练武,看到高恬等人动拳头,兴奋地怪叫道:“想仗人多动手,来得好。” 打架谁怕谁,何况对方先动手,以前被几个地痞追得四处逃窜,现在学剑有成,身强体壮,总算能出口恶气了。 看到拳头挥头,刘宇顺手牵羊,将对方甩出丈许远,两人对上五人,人多的一方反而节节后退。 高恬一看不妙,高声道:“去踩了他们的灯。” 有人上前把灯踩烂,卢灵大怒,道:“师弟,咱们也把他们的灯踩了。” 一通乱斗,两败俱伤。地上散落着残破的彩灯,高恬等人脸上、身上免不了还多出几块青淤来。看热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有人高声喊道:“高恬,你怎么与人打斗?有辱斯文。” 是严浩。高恬见到严浩,喜道:“严师,弟子好言与卢公子商量,让他们挪点地方让我们置灯,不料刘公子不但不允,还恶语相向,陈师弟上前相商,反被殴打,我等不愤上前评理,灯又被他们踩坏,被逼无奈才动手反抗。” 恶人先告状,刘宇刚要开口相讥,身侧传来一声清脆的骂声:“不要脸,分明是你们先动的手。” 刘宇惊喜地望去,崔七妹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怒色。高恬不知崔七妹的底细,出声威胁道:“小兄弟,饭可以多吃,话可不能乱说。” 一旁的崔州平冷笑道:“怎么,鸿都门学的人赌诗不过便动手,动手打不赢还要欺负小孩子吗?” 严浩认出崔州平,心中一沉,揖礼致意道:“见过崔公子。崔公子也来赏灯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严浩也是京中名士,崔州平还了一礼,道:“严先生,此事崔某恰巧看到,是你的学生先动手打人,无礼在先。” 有崔州平在,这场预谋无法遂愿。严浩眼珠一转,一计又生,笑道:“今日白马寺观礼祈愿,乃是佛门圣事,应以和为贵。刚才斗诗刘公子技高一筹,不如接下来咱们再斗斗灯,看看谁能胜出。” “斗灯,怎么斗,他们的灯都烂了。”崔七妹最爱热闹,闻言问道。 严浩见崔七妹的容貌与崔钧有几分相像,猜想是崔家之人,温言笑道:“既是斗灯,便需自行设计,不能与已有的彩灯相同,比比看谁的灯漂亮、新奇。小兄弟,就烦你做个仲裁如何?” 崔七妹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有了崔七妹掺和,不比也要比了。很快有人找来灯匠,带来材料,两边都指挥着灯匠动手扎灯。鸿都门学之中有善长绘画者,灯匠在指点下很快扎出一盏彩凤灯,有人用笔在扎好的灯上开始描着线条。 崔七妹来回走动观看着,见刘宇这边磨磨蹭蹭地还没动手,焦声道:“刘公子,天就快暗了,大师马上要来诵经了。大师来之前若没扎好灯,你们便输了。唉,我看你们是不大可能赢了,鸿都门学的人扎出了彩凤灯,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了。” 卢灵看看天色渐暗,急道:“再有一会支谶大师便要登台诵经了,要不咱们就做个莲花灯算了。” 刘宇灵机一动,诸葛亮现在才仅有六岁,孔明灯应该还没有问世,只好对不住这位孔明先生了。让灯匠选用轻巧的竹蔑皮搭了个外架,刘宇挑了桑皮纸让灯匠糊在外面,底部用细线绑成十字状,用来放灯。 崔七妹讥道:“这是什么东西,真丑!” 刘宇笑道:“先别急,我这个灯非同一般,乃是天灯,能飞起来。” 崔七妹睁大了眼睛,围着灯转了两圈,一扁嘴,鄙夷地道:“你骗小孩呢,从清凉台上扔下去也算飞?” 刘宇见纸已糊好,要了只笔在灯笼的四面写上“国泰君安”四个字。 崔七妹笑道:“别以为你写上几个字拍天子马屁我就会让你赢,我可不能偏帮。” 装油的小碟有点重,刘宇对崔七妹道:“还真要你帮个忙,能不能帮我找根黄蜡,灯要用到黄蜡才能飞起来。” 宫中的那座灯山上插着不少黄蜡,刘宇估摸世家门阀的灯应该有燃烛的。崔七妹看刘宇不像说笑,道:“你等着。” 功夫不大,崔七妹真的拿来了一截黄蜡烛,刘宇剪下半寸长,安在灯笼的底架上。 天不知不觉中暗了下来,从白马寺大殿方向传来钟声,随着幽扬的钟声四处的灯逐渐点亮,清凉台上的灯也逐渐亮起来,整个白马寺灿若星河。 高恬等人点亮灯,灯火映着彩凤栩栩如生,流光溢彩。高恬对着刘宇笑道:“刘公子,你这是什么灯,圆滚滚地像个帽子,莫非是帽子灯。” 众人哄笑,崔七妹脸胀红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替刘宇分辩。 刘宇不慌不忙地将黄蜡点亮,小心地固定在灯的底座上,灯光透过桑皮纸,发出淡黄色的光晕,照得灯纸上的四个字龙飞凤舞。 高恬继续讥道:“就算你这四个字写得不错,但咱们比得是灯,崔公子,烦你宣布谁赢谁输吧。” 刘宇微笑道:“高公子稍安勿躁,让灯亮一会。” 崔七妹先发现了灯的异常,惊呼道:“灯动了,灯会动,真飞起来了。” 众人注目地上的灯,果然看见灯摇摇晃晃地动了,慢慢地爬升。桑皮灯一点点地升起,高过人头,逐渐升空而起。 众人齐齐举目看着这盏扶摇直上的桑皮纸灯,惊呼声此起彼伏,不断地有人指点着空中的那点晕黄。 崔七妹高兴地又蹦又跳,抓住刘宇的胳膊道:“我也要,我也要一盏会升空的天灯。” 灯易做,黄蜡难寻,半刻钟的功夫,另一盏写着“吉祥如意”字样的灯升空而起,崔七妹在下面拍手笑跳,兴奋至极。 灯下看美人,分外娇娆,刘宇有些醉了。 清凉台下,支谶大师带着僧众来到,众人皆在仰头看灯,没有几人注意到大师的到来。支谶大师看着空中两盏灯,双掌合十道:“天灯祈愿,佛佑平安。” ------------ 第八十六章有缘人 支谶大师举步登台,众人才如梦方醒,纷纷敛身为礼。 率僧众来到清凉台正中的法坛落座,支谶大师开口道:“老衲方才看见天灯升空,不知是哪位有缘人所为?请上前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刘宇。灯火照映之下少年人挺身屹立,有如劲松。崔七妹见刘宇站着不动,轻轻用手一推,笑道:“大师叫你,还不过去。” 刘宇来到法坛之前,双掌合十向大师行礼。前世母亲信佛,刘宇遇到寺庙会随缘烧香,今生穿越而来,又有龙珠护体,让刘宇对神佛多出几分敬畏之心。 支谶大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刘宇,点头道:“小檀越面带慧根与佛有缘,可惜脸上伤疤主生杀伐,怕是秉乱而生。今后行事多怀慈悲之心,定能福泽延绵。且上前来,老衲为你摩顶祈福。” 众人无不惊诧,要知道支谶大师来洛阳近二十年,替人摩顶祈福的次数屈指可数,曾有人赠百金求大师摩顶而被拒,没想到刘宇福分不浅,居然能得到大师主动赐福。 刘宇跪倒在大师身前,支谶大师举掌抚摩在他的头顶,口中轻诵佛经。崔七妹看到灯光之下的刘宇,全身笼罩着淡淡的黄晕,有如佛光,又是欢喜又是羡慕,心中甜丝丝的,仿如被摩顶的是自己。 天空月色皎洁,人间灯火辉煌。从头顶处传来清凉洗涤着心中的不安、彷徨,胸口的红痣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刘宇心头一片宁静,梵语如唱,众人跪坐静听。 ………… 白马寺天灯祈愿之事奏到宫中,天子刘宏得知后甚为惊奇,传召宫中灯匠依样制做天灯。天灯的制作之法十分简单,稍加试验,灯匠便找到了搭重比,一盏灯升空而起。 这灯用彩帛糊就,比起刘宇所制的桑皮灯可华贵了不少,升空之后陆离斑驳,色彩绚丽灿烂。 刘宏鼓掌大喜,笑道:“你们给朕制做百盏天灯,朕要在晚间放百灯祈福。” 入夜,南宫金马殿前空场之上,百盏天灯齐齐升空,有如群星闪耀,天子刘宏在金马殿大摆酒宴,一边赏灯一边听歌舞祝兴。 明光殿,依旧灯光通明,尚书阁的诸侍郎仍在处理公务,有人无意中看到空中异景,大叫起来,引得众人出殿观看。 卢植看着天上的灯火,皱眉捋须思道:“灯火升空,万一引发大火如何是好?去年云台和乐成门大火,天子增收田赋,命各州进献木材石料,又募‘修宫捐’,弄得民怨沸腾、百官怨言,好不容易宫殿重修之事平息下去,这又要惹出什么祸端来。” 侧耳听到丝竹之声,招手叫过一名小宦官,问明天子在金马殿内饮酒作乐,卢植举步朝金马殿行去。 金马殿内灯烛明亮,丝竹声中舞女们翩翩起舞,刘宏心情大畅,已有三分醉意,摇摇晃晃地起身正准备与舞女共舞,小宦官入内禀奏:“尚书令卢植求见。” 刘宏一皱眉,卢植这时候来见自己,肯定是劝自己不要饮酒作乐,早知道自己离明光殿远一些,省得心烦。 不能不见,刘宏只得道:“宣。” 卢植入内揖拜,刘宏笑道:“卢卿,这么晚还未歇息吗,勤于王事亦要劳逸结合。来人,给卢卿安坐,与朕一起观赏歌舞。” 卢植径直奏道:“臣在明光殿看到空中有光亮,不知是何物?” 居然不是来劝自己少饮酒的,刘宏立时来了精神,笑道:“昨夜白马寺点灯祈佛,支谶大师说此物为天灯,此物还是卢卿的弟子刘宇所研制。大师还替刘宇摩顶赐福,卢卿,你这个弟子着实不错,朕很喜欢。” 卢植一皱眉,这个刘宇着实不安生,怎么又到白马寺闹出这一场来,这不是鼓捣着天子玩乐吗。 刘宏滔滔不绝地道:“刘宇昨夜又有新诗,‘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非胸有凌云之志不能出此豪语。哈哈哈,卢卿,朕敬你一杯,贺你得此佳徒。” 卢植越发不快,自己交待刘宇要韬光隐晦、潜心向学,他怎么又在外面炫耀才学,引人注目。 刘宏确实喜欢刘宇,他是个喜好吃喝玩乐之人,喜欢诗词歌赋书法音律,而刘宇先是做出蒸饼,然后又做了几首不错的诗,昨夜的天灯上写下“国泰君安”四个字也甚称心意,让刘宏颇生知己之意。 说到高兴处,刘宏笑道:“卢卿一再不让朕加封刘宇,此次刘宇……” 天子要给刘宇封官,卢植梗声打断道:“臣不知刘宇有何功劳,若是制做天灯,不但无功,反而有罪。此物内有蜡火,万一落下引燃房舍,其祸不小,臣请万岁下旨禁止制做天灯。” 刘宏笑道:“卢卿有些大惊小怪了,白天朕试过一盏天灯,蜡尽后灯自然落下,并无风险。” 卢植劝道:“万一有事,悔之莫及,请万岁三思,速速下旨。” 刘宏有些扫兴,道:“罢了,就依卢卿,卢卿自去拟旨,朕用印便是。” 等卢植告退离开,刘宏一墩酒杯,闷声道:“这个卢植,刚正太过。别的人都求着朕给子弟加官,朕要加封刘宇,他倒是一再推却,也不知身为他的弟子是福是祸。” 中常侍郭胜侍立在旁侧,闻言笑道:“卢尚书一再推官,想来刘宇学尚未成,万岁不用心急,等那刘宇弱冠之后再说不迟。” 夏恽阴阴地道:“万岁,臣听闻这刘宇在豫州时念过一首诗,似对朝庭不满。” “哦”,刘宏问道:“什么诗,你且念来听听。”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夏恽念道。声音尖利刺耳,在大殿内呼啸,有如魔音鬼咆。 刘宏手一抖,身边的金樽翻倒,酒水流了一桌。轻声默念了一遍,刘宏面如死灰地喃喃语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酒兴全无,刘宏推倒身前案几,踉跄着起身离殿。 身后,夏恽得意地和郭胜对视了一眼,在天子面前告了刘宇这小子的刁状,这小子加官的事铁定泡了汤,找到机会多来几次,这小子的命也就不保了。 ------------ 第八十七章言明心志 卢植休沐回到府中,痛斥刘宇,刘宇拜伏谢罪。卢灵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侍君以忠以正,诗词歌赋乃是小道,更不能以奇技淫巧惑君,刘宇你需谨记。若是为师发现你再有轻狂媚君之举,定将你逐出门去。”卢植怒气不解地道。 刘宇不敢分辨,恭声应是,看得出卢师真的生气了。 卢植沉吟片刻,道:“为师离开后,中常侍夏恽在天子面前提及你在豫州所做的‘白骨露于野’一诗,天子闻之震惊失态,恐怕对你的观感改变,你更需谨言慎行。” 刘宇心中一沉,他原以为与夏家之间能平静几年,等灵帝死后中常侍自身难保就不用再担心了,看来夏恽记恨在心,找到机会便下死手,自己若失了天子看顾,岂是他的对手。 卢植见刘宇表情沉重,柔声道:“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只需安心读书,少惹是非,为师自当护你周全。卢钟、卢灵,你们若再邀刘宇替你们出头,为父定然家法伺候。” 刘宇按住心中惊惶,迅速权衡得失,若失了君心,纵有卢师相助自己也没办法与夏恽相抗,夏恽是中常侍,一天到晚侍奉在天子身边,时不时地说上几句坏话,积毁销骨可是血肉得出的教训,自己小命怕是难保。 是非之地不宜久呆,刘宇片刻间有了决断,顾明等人要去羌胡贩马,索性借了这个机会一同前去,出京暂避,一路之上还能招揽几个未出世的英雄才子。 想到这里,刘宇拱手道:“卢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弟子决意外出游学,以广见闻。” 卢植有些猝不及防,劝道:“唔,你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为师很赞成,不过游学在外,风餐露宿,诸多苦楚,你年纪尚小,等弱冠之后再行前去游学不迟。你不用担心天子降罪,天子面前我会替你申辩,我在天子面前还说得上几句话。” 刘宇心意已定,笑道:“卢师,弟子并非单怕天子怪罪,行万里路是弟子的心愿。前次太学与宋度相辩‘学以致用’,弟子回去后深思,‘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便是因为不通实务、不懂人情之故。读书不能光坐在书斋,而应识民间疾苦,方能知书中真义。” 卢植拈须,欣慰地道:“你能学有所思,思有所得,为师甚喜,此乃真读书也。孔夫子曾率众弟子云游天下,为师亦曾前往三辅右扶风茂陵县就学马师,你既决心已定,为师便不再劝阻。不知你意向何方?” 刘宇与顾明等人商论过,顾明所识的羌胡部落在并州西侧,他们商量着有两条路线,一是直接北上出箕关,过平阳到晋阳,再到雁门关转转,然后西折进羌胡;另一路则准备西向过函谷关、潼关前往长安,再从长安北上高陵,然后深入羌胡。 只是羌胡部落逐水草而居,驻地经常变动,顾明所说的那个部落在不在原地尚未可知,等进入羌胡之地后再寻找。 把初步的路线告诉了卢植,卢植道:“你要入羌胡,风险太大,不妥。” 刘宇道:“百余年来羌乱不止,国力消耗巨大。中平元年北宫伯玉作乱,韩遂、边章等人趁机割据,兵祸危及三辅,震动洛阳,犹胜黄巾之乱。弟子想亲眼看看羌人之乱,寻求应变之策。” 卢植点头道:“你年纪轻轻能看出羌胡之乱危及根本,实属难得。不过,眼下朝庭派车骑将军张温在三辅地区率十五万大军讨伐南宫伯玉,又有熟知羌人的中郎将破虏将军董卓、荡寇将军周慎辅佐,应该不难平定羌乱。” 刘宇很想说谨防董卓作乱,但他一个少年人身微言轻,即便在老师面前有些话也不便说出。 “自黄巾之乱以来,天下不得安宁,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弟子在豫州亲眼目睹‘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之惨状,心中悲苦难抑,常恨己身无能,不能救民水火。”刘宇感慨道。 卢植长叹道:“为师率军平定黄巾,你所说的惨状也亲眼见过,你能有忧国忧民之心,为师以你为傲。卢钟、卢灵,你们两人虽然年长,但在见识和胸怀之上,远不如刘宇,你们两人宜勉之。” 刘宇继续道:“弟子在京中安享太平,得卢师精心授业,自问苦读二十载当有小成。然二十年间,有多少百姓因乱而忙,每思及此,弟子坐立不宁,实难静心读书。” 起身来到卢植身前,刘宇拜倒在地,道:“弟子蒙恩师不弃,悉心授我课业,本应听从师教静心读书求进,可是天下纷乱不止,弟子愿学高祖提三尺剑平定祸乱,还我大汉安平。” 卢植起身,亲手扶起刘宇,道:“刘宇,得徒若你,夫复何求。我已知你之志不在皓首穷经、训诂注疏。值此乱世,你有意拯民水火,大丈夫当如是,不愧你刘氏先祖。不过,凡事当量力而行,天子不思振作,忠臣名将被贬,为师尚无力回天,你当厚积薄发,以备将来。” 刘宇朗声应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弟子愿从游学做起。” 卢植道:“道路不宁,要多加防备。你的剑术护身尚可,却难与众相搏,你要出游,需带够护卫或者跟随商队一起前行。” “谢卢师指点,弟子准备与农庄上的部曲一同前往。”刘宇道。 卢植知道刘宇在洛阳城外购买了一处农庄,招揽了不少逃难之人,得知他收留妇孺还夸过几句。当然,卢植也知道刘宇通过顾明招揽轻侠,那个杀人的白利就投在他的门下。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卢植道:“你向来行事谨慎,谋定后动,为师对你还是比较放心。为师建议你西向长安,两京道路安稳一些,另外你到了长安,不妨前去茂陵县替为师祭拜一下马师。” 刘宇点头应下,卢植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间动身?” “等三月春暖花开时再动身不迟。” 卢植点头道:“甚好,等动身之前告诉为师,为师为你饯行。” ------------ 第八十八章祸矣福矣 二月,荆州江夏郡兵士赵慈反叛,斩杀南阳郡长秦颉(1),攻打南阳州县,朝野震动。 秦颉曾斩杀黄巾渠帅张曼成,与荆州刺史徐璆(2)、右中郎将朱儁一起围攻宛城,斩杀赵弘、韩忠,声名远扬,天子刘宏下旨嘉奖,许为国之干城。 秦颉的死对天子的打击很大,一连两日刘宏郁郁寡欢,连西园娱所都没有去,吃罢早膳便来到明光殿看奏折,难得地勤政。接近午时,刘宏起更衣,命人诏卢植于侧殿奏对。 “卢卿,刘宇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你据实奏朕,朕的天下果真如诗中所言般凄惨不堪吗?”刘宏愁容满面地道。 卢植禀道:“臣奉旨前往冀州平定黄巾军,见到黄巾贼军过处,千里无人烟,恰如刘宇诗中所写,此有贼军之祸、亦有疫情肆虐之因,万岁不用过于自责。” 经历过牢狱之灾,卢植深知在天子面前不能一味忠直,劝谏柔和取得的成效要远胜过当面斥君。 刘宏的心中舒服了些,道:“黄巾之乱平定已有一年多了,诸州奏报百姓安居、兴修水利、恢复生产,朝庭向冀、豫、荆、扬、青等各州发放了赈济,怎么南阳又会有贼军作乱呢?” “万岁,奏章有瞒哄之辞”,卢植道:“要了解各地实情,万岁可暗派风俗使,巡行天下,了解政情民风得失,察刑政之苛弊。” 刘宏点点头,道:“卢卿说得是,卿可拟个奏疏,待朕看过后再行决断。” 见卢植起身告退,刘宏叹道:“卢卿不妨告诉刘宇,就说朕不会因其言语过激怪罪于他,让他安心读书,将来为朝庭所用。” 卢植道:“万岁,刘宇对臣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意前往三辅游学,再前往边关看看羌胡的情况。此子称国家有难,不应只顾自己安心读书,当早日为国效命。” 刘宏叹道:“朕从其诗‘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就知其志向远大,汉室有这等后裔,必能长久,王莽篡汉不也被光武帝复兴吗。” 卢植大惊失色,拜倒道:“万岁慎言,刘宇不能当此评语,臣请万岁收回此言。” 刘宏怅然地摇摇头,朕的江山被士族、外戚把持,朕不得不重用宦官相抗,勉强维持朝局,眼下情形恐怕与平帝时差不了多少,只是朕的一番苦心有几人知晓。 卢植顿首道:“天下虽有不宁,但良臣猛将众多,人心归汉,只要万岁能励精图治,中兴之日可待,臣愿竭尽忠诚辅佐,死而后已。” 刘宏心情好了一些,道:“先祖封汉室宗亲于藩国,朕的这些宗亲却多无益于国,坐看贼人反叛。汉室血脉虽多,良莠不齐,刘宇年虽少但志向高,既有心为国出力,朕不能阻他前路。” 略思片刻,刘宏道:“刘宇年少,不宜入朝为官。如卢卿所言,他于国并无大功,骤然加官恐有揠苗助长之嫌,也会有人说朕偏用宗亲。刘宇年仅十六岁,期以十年再为国效力,那时皇子也已长大,就让他为朕的儿子效力吧。” 刘宏有两个儿子,长子刘辩,年十一岁,是何皇后所生;次子刘协,年六岁,为王美人所生。虽然刘辩是长子,刘宏却偏爱刘协,有意废长立幼,一直犹豫未决,所以没有立太子。 “太子之位虚悬,东宫属官尚未到位,朕便先加封刘宇为太子舍人,将来太子确立,让他为储君效命。”刘宏手拈胡须,为自己这个决定感到满意,笑道:“朕免了他的西园官价。” 天子未设立太子,太子属官一律不设,但唯独保留了太子舍人的官职,隶属于少府。太子舍人秩二百石,轮流值宿东宫,实际上就是个看宫人。 卢植想着刘宇出门游学,有官身借住驿站或向官府求助方便,叩头道:“臣替刘宇拜谢万岁隆恩。” 刘宏又道:“刘宇到豫州留下‘白骨露于野’的诗句,朕就派他前往三辅做个观风使,了解民间疾苦,回来后据实奏朕。” 自有汉以来,朝庭便设有风俗使,并非朝庭固有的官职,临时受天子差遣,巡视天下,“察风俗、举贤良、平冤狱”。担任风俗使的以天子近侍为主,有侍郎、博士、掾官等,一般以大夫、谒者、直使的身份出行。 风俗使随事委任,事已则罢,刘宏任命刘宇为观风使,是给了刘宇钦差的身份,有了这层身份,无论官职大小都代表天子出巡,权力极大,行事方便。 卢植反对道:“万岁,观风使关系重大,刘宇年少无知,不能担此重任。再者,刘宇告诉臣要到三月才动身,恐怕耽误了万岁的大事。” 刘宏笑道:“无妨,他这个观风使与他人不同,只许暗中观风,不许插手政务,朕要多一双眼睛,多一双耳朵,多看些、多听些民间之事。刘宇的见闻不走朝庭奏对途径,通过卢卿奏报给朕便是,至于他何时动身亦无妨,只要回归之后将真实情况告诉朕便是。” 卢植只得替刘宇应下。 刘宏想了想又交待道:“任命刘宇为太子舍人和观风使一事不宜声张,卢卿亲去办理。” 等天子离开,卢植亲自书就文书,派人送到少府。 少府丞甘珍接到文书一愣,天子任命刘宇为太子舍人。太子空悬,原有的太子舍人只是值宿东宫,并无定员,只是天子即位以来从未任命过东宫官员,这个任命莫非昭示着天子要立太子了。 甘珍动疑,小心地试探道:“张令史,这个刘宇是什么人,万岁居然免了他的西园官价?” 送文书张令史笑道:“听说是万岁的族人,还是卢尚书的弟子,这封任命是卢尚书亲笔书就派我送来的。” “哦”,甘珍心中一凛,看来这个刘宇身份不凡,不敢怠慢,在名册上记上刘宇的名字,得知刘宇年仅十六岁尚未取字时心中惊诧愈盛,朝中亦有未及弱冠为官的,多半是高官贵戚之后,这个刘宇是皇族子弟,莫不是天子的近亲? 按规矩新官入仕要拜见上官,甘珍只作不知,等小吏造册完毕后,取了太子舍人印(3)和黄绶带交给尚书台的令史,道:“你去交给卢公,让刘宇得便时前来相见。” 张令史道:“禀甘大人,卢尚书交待刘宇被万岁委了差事,一年半载怕是不能来履职。卢尚书特意交待,万岁有过嘱咐,此事不要声张。” 甘珍越是好奇,嘴中打着哈哈道:“你去回禀卢尚书,刘宇既有皇命,让他安心办差,等办完差再来履职不迟。” 天子和卢植都想着不声张,却忘了“物反常反为妖”,一个小小的二百石太子舍人任命不知道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注(1):秦颉前往南阳郡赴任路过宜城,在城中见到一处居所靠近大道门朝东开,就说此处可以用作坟冢。秦颉死后,其故吏为其操办丧事,运送棺木返乡,路过此处车马不动,秦颉的故吏便将他葬在了此处。 (2):徐璆,字孟玉,历史上得到袁术称帝失败后的玉玺,归还给汉献帝,位至九卿;汉献帝命其执节拜曹操为丞相,曹操相让于他,徐璆不敢当,后死于官任。 (3):两百石以上官员官印为通官印,呈方形;两百石及以下官员之印为通印之半,呈长方形。印的材质有金、银、铜之别,纽(印章把手)有橐驼纽、龟纽、蛇纽之别,系印的绶带绿、紫、青、黄、黑的分别。 ------------ 第八十九章策划 刘宇收到印绶时莫名其妙,看过卢植的信后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因祸得福成了二百石的太子舍人,还多了道观风暗使的护身符,此行安全了许多。 游学之事被天子所知,得抓紧时间做好安排,准备动身前往长安。算算日子离出发还有四五十天,这段时间要到农庄与顾明等人一起操练磨合,熟悉彼此的脾性,到时才能默契。 顾明得知刘宇要一同前去贩马,高兴地道:“咱们师兄弟结伴闯荡江湖、像师傅那样扬名天下。” 庄上收揽的轻侠已多达六十人,白利按照军中操练之法教习行走、进退、合战之法,按刘宇所说的加强体能训练,闲时在山林中奔走狩猎,当这些人排列在刘宇面前时,个个身强力壮,彪悍之气扑面而来。 看过这些人的操练后,刘宇赞道:“白大哥辛苦了,这些人训练有素,可堪一用。” 白利摇头道:“训练的时日尚浅,与军中健卒相比,还差得远。此次前往羌胡,我有意带他们见见血,见过血的刀才快。” 顾明道:“白大哥可用心了,白天操练晚间还要拉着我跟鲁飞商量哪里不足。我还教了他们剑击之术,比起初来时精进了许多。你们几个,操练起来让主公看看。” 十数人出列,两两对战,刘宇连连点头,这些人称不上高手,但对付两三个壮汉应该不成问题。 顾明表过功,轮到鲁飞,鲁飞教习箭术,前段时间庄上添置了十把环首刀、十张弓。十人一组轮番射靶,六十步外,七八箭能上靶,已经是不错。 鲁飞却觉得有些丢脸,解释道:“今日主公亲来观看,他们有些紧张了,平日练习更好一些,山中狩猎时个个都是好手。” 刘宇笑道:“鲁大哥莫急,毕竟练的时间还短,多练些时日都会像鲁大哥一样成为神射手的。” 鲁飞笑道:“咱们这还真有个神射手。” 冲着队列中喊道:“江汉,你小子猫在后面做什么,露一手给主公看看。” 一个身裹羊袄的汉子懒洋洋地走了出来,他肩上斜挎着一张弓,刘宇注意到这张弓的式样不一样,上下长短不一。 鲁飞轻声道:“主公,这小子是从鲜卑逃过来的汉人,他用的弓是匈奴人的骑射弓。” 江汉持弓在手,漫不经心地抽箭搭射,一连五箭命中靶心,喝采声响成一片。 刘宇喜道:“好个神射手,这个江汉是怎么招揽到的。” 鲁飞笑道:“年前我带弟兄们到山间打猎,看到这小子倒在山林里,额头滚烫,便救了回来。庄上的乌大爷会点医术,几剂草药灌下去,这小子便救了过来。我看这小子身上带着弓,就让他射了几箭,结果这小子居然是个神射手,还真拣到宝了。” 等江汉射完十只箭,向刘宇躬了躬身,面无表情,准备归队。刘宇笑道:“江汉,好神射,以你的身手天下大可去得,怎么屈身在农庄之中?” 江汉默然片刻,哑声道:“我这条命是庄上所救,自然要报过恩后才会离开。” 刘宇听出话中之意,看样子农庄留不住江汉,不过此人说出报完恩再离开,算是个磊落的汉子。刘宇道:“我三月份有意前往羌胡,你随我同行,回来之后便可自行决定去留。” 江汉弯了弯腰,默然退下。 刘宇心中有些失落,自己根底浅,留不住人才,掩饰地笑道:“庄上收留了不少有用之才,连医者都有了,师兄你功不可没啊。” 看罢操练,众人来到正屋商议出行之事。 白利道:“长安不宁,羌胡更乱,主公以游学为名与我们一同前往羌胡贩马,要多带些人手才好。” 刘宇想了想道:“家中也要留人,带上二三十人就行了。此行有些风险,要跟大伙言明,不要强求。” 白利道:“除了少数人,家有妻儿不愿远行,多数人都愿随主公前往。” 刘宇点点头,道:“鲁大哥要留下,燕翼留下相帮,照看农庄;蒸饼铺离不开人,杜平你也要留下。” “主公,我要跟着你一起去,主公莫不是瞧不起我。” 杜平十分精明,此次前去羌胡虽然有些风险,但却与刘宇有了同甘共苦的经历,主公是个念情之人,随他同去羌胡的人将来必定受到重用。 刘宇道:“杜平,家中要有人照应,农庄和蒸饼铺是我们的根本,不容有失。留下之人责任更为重大,你们要替我看好家。” 杜平想了想,没有做声。 刘宇交待道:“尽量不要与人起争执,宁可退让几分,等我回来再处置。若是躲不过,可到卢府或剑馆求助,我会打好招呼。” 鲁飞和杜平点头。 刘宇问顾明道:“师兄,庄上存有多少钱?” 顾明道:“夏家送来田产后,庄上就没有再买田地山林。前段时间买了刀和弓箭,还剩下十余万钱吧,帐目涂先生管着,我没细看。” 对于顾师兄的马虎刘宇已经习惯,盘算了一下,离动身还有一个多月时间,蒸饼铺能得到二十万钱左右,加上夏家送来的五十斤黄金和庄上的结存,应该有八十万钱,留下十万钱备用,五十斤黄金作为购货之资,还有二十万钱的结余。 钱留着不用是堆金属,刘宇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前去羌胡一路风险,需要购置好装备。师兄,你和齐智相熟,能否从他那里买些长枪和弓箭来,箭只也多购些。” 汉代对普通兵器并不管制,查禁的是铠甲、弩箭和旗帜,虽然刘宇想购置铠甲和弩弓,但朝庭禁令严格,处罚极重,刘宇不想惹事。 顾明笑道:“只要有钱,齐智恨不得把身上穿的盔甲都脱下来卖掉,此事不难。” 刘宇又问:“白大哥在三辅当过兵,对长安的情况熟悉,但咱们要去羌胡,不知晓路径,不了解习俗可不行,咱们得找个熟知羌胡的向导。” 顾明虽说随王越到过羌胡,刘宇细问过后方知是五年前的事,羌胡人有逐水草而居的习惯,他所认识的部落早不知道去了哪里。顾明五年前还是个小防,以他个性,带路前去羌胡倚仗不得。 卢植一再警告刘宇,不要轻易进入羌胡境内。羌胡部落大小多达百余个,彼此间互相攻略,兴衰十分迅速。近六十年来,羌族叛乱从未止歇,“凉州三明”平定羌人之乱时杀戮太过,所以北宫伯玉趁黄巾作乱才会率羌人反叛。 去年韩遂、边让以诛杀宦官为由加入叛乱,三辅地区更为不宁,朝庭派张温统兵御敌,羌人对汉人的态度恶劣,即便化妆成商队,若没有熟悉情况的向导带路,冒然进入羌胡境内恐怕有去无回。 杜平道:“南市有不少往来三辅的商贩,找个向导不难,此事包在我身上。” ------------ 第九十章辗转江湖 中平三年二月十六日,天子刘宏下旨大赦天下。 因为刘宇的那首“白骨露于野”的诗,让刘宏记起王允在豫州平定黄巾之乱、安抚黄巾降兵的功劳,出人意料地赦免了王允。 孔融大喜,亲至洛阳狱迎接王允出狱,在醉仙斋置酒替王允压惊,朝中大臣闻讯纷纷前来庆贺。 经过一年多的牢狱之灾,王允内敛了许多,变得寡言少语,举杯谢过众人好意后推说乏累想要休息。王允在京中住在官寺,入狱早被收回,孔融载着王允回他府中暂住。 马车之上,王允问道:“刘宇怎么没来?” 孔融道:“刘宇准备前往长安游学,顺道看一看羌胡情形,这段时间都在农庄上,没有在京中。王公出狱,不少朝庭官员前来道贺,他是白身,不好叫他前来。” 王允诧异地问道:“刘宇不是跟着卢公读书吗,算算时间才半年多,怎么会想到游学,卢公准他前去?” 孔融叹道:“刘宇在豫州所作的那首‘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被中常侍夏恽奏报天子,天子不喜,他想出外避避风头。” 王允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道:“宦官气焰滔天,我在京中怕也不能久呆,张让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我。过几日我便回老家,读书育人了此残生。临行前,劳烦文举请刘宇前来一会,王某要当面谢过他的看顾之情。” 孔融沉吟片刻,道:“王公暂避也好,眼下四境不宁,朝庭正是用人之季,天子既肯赦免王公,将来定会重新起用。” 王允默然不语。两人听着车轮滚过的“轧轧”声,心头沉重。 得到孔融的信,刘宇立时赶到孔府,拜见王允,恭贺他脱离牢狱之灾。 王允露出一丝笑意,道:“王某能平安脱困,多亏文举和小友相助,王某谢过。”起身冲着刘宇一揖。 刘宇连忙避开,道:“大人精忠为国,吉人自有天佑,小子不敢贪功。” 孔融摇头叹息道:“小宇准备前往长安,王公也准备归家暂避,京中豺狼当道君子远行,着实让人感伤。” 刘宇一愣,他分明记得王允并没有返回并州太原郡老家,史书上记载他在司隶州河内、豫州陈留之间辗转待机,难道历史发生了偏挪。 略思片刻,刘宇道:“王公,小子以为你此时不宜返乡。” 孔融惊疑,王允伸手捋须,微笑道:“小友有何见解?” 看王允的神情,刘宇猜中王允实际并无回乡之意,两年牢狱让这位王大人心机变得深沉,即便是在孔融和自己面前也有所保留。 刘宇侃侃言道:“大人得罪张让,朝中三公及孔大人多次上疏营救皆不能如愿,此次天子突然赦免大人,张让等人始料未及。” 孔融点头,道:“王公,我听闻张让到天子面前哭诉,要将王公重新抓回狱中,天子犹豫未决。” 王允眼中闪过一丝恨色,转而平静地看着刘宇,道:“小宇请继续说。” “天子宠信中常侍,事情说不定仍有反复”,刘宇道:“大人返乡,朝庭若是前去拿人,大人是避还是再次入狱?” 王允有过一月两次入狱的经历,孔融惊道:“不错,王公,你不可还乡,不如前往鲁国孔家暂避。” “鲁国孔家亦是治所,朝庭亦可前去抓人。”刘宇道:“唯有居无定所,行踪不定,才能应变。” 王允眯起眼道:“依小友之见,老夫要远窜江湖,前去益州、交州吗?” 刘宇笑道:“大人不用远离洛阳,可在司隶、豫州一带择地而处等待时机,大人名闻天下,交游广阔,相信自有能人相助。一旦天下有变,可即时返京,整肃朝纲,重振大汉。” 王允颔首笑道:“小兄弟卓知远见,王某佩服,且容我三思之后再行决定。” 刘宇心知他已经决定,也不点破。默算了一下,距汉灵帝身死还有三年多时间,在河间、陈留一带存身,没有钱可不见。 人情索性做得大一点,刘宇道:“小子薄有家资,愿资助王公十万钱,以待王公重回朝堂之时。” 十斤金对王允来说不算大数目,但此时刘宇能慨然赠金足见情义,王允正容道:“王某谢过小友赠金之义,他日若真能重返朝堂,定然不忘小友所托。” ………… 向导很快在南市找到,是个羌人,当煎羌。延熹七年(164年)段熲攻打当煎羌时,封颎、良多、滇那等首领率三千多部众投降段颎,羌人胡勒随众归降。 后来胡勒来到洛阳,在南市租了个店面,从洛阳贩运货物前往羌地往来售卖。天下不宁,两年间几只商队都没有回来,胡勒破产了。 将店铺变卖偿还了货款,胡勒流落在街头乞讨为生,好在没有家室之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刘宇让蒸饼铺捐二百只白蒸饼,胡勒早早便去排队等候,得以存活。 杜平到南市把雇佣羌地向导的事宣传出去,胡勒立时找上门来。杜宇听说过胡勒,知道他是羌人,对羌胡的情况十分了解,带了他来见刘宇。 从胡勒的嘴中得知,河湟一带的诸羌属于西羌,有先零、烧当、勒姐、当煎、当阗、封养、累姐、彡姐、卑湳、狐奴、乌吾、钟存、巩唐、且冻、傅难、全无、沈氐、牢姐、虔人、卑湳等先后有过一百五十个部落。 刘宇暗暗咂舌,幸亏杜平找了个羌人来,要不然光是这些部落的名字就足以让人头晕脑胀。 顾明在一旁插嘴道:“我认识的那个部落叫白水部,还在原地吗?” “白水部在东北方向放牧,这个部落很小,这些年一直打仗,也不知还在不在。”胡勒放下手中的羊骨,打了个饱膈,道:“像先零、烧当这些部落有近十万人,像白水部这样只有几千人的是小部落,很容易被大部落吞并。” 顾明挠头道:“那岂不是找不到了,小宇,幸亏你找了个向导来,要不然真要误事。” 胡勒继续道:“羌胡大小部落错居杂处,有的地方居住着几个部落,有的部落分居几个地方。部落之间连年征战,除了与汉朝作战外,相互之间攻盗,兴衰无常,我有几年没去,有些部落说不定都找不到了。” 刘宇头痛不已,这团乱麻便是羌人自己也难以理清,对于顾明所说的白水部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先到了长安后再说吧。 ------------ 第九十一章行路多难 “我有些年没回河湟了,怕是有些部落已经不在了。”胡勒眼中露出缅怀之色,叹道:“我老了,时常想念草原,公子带上我,让我死在草原上吧。” 说着,胡勒哼唱起歌来,听不清他在唱些什么,但歌声悲怆,催人泪落。 等胡勒唱完,刘宇倒上一杯酒递给他,道:“叶落归根,本无可说。可是你在洛阳近二十年,便是到了故地既无资产又无族人,怎么活下去?” 胡勒仰头将酒一口饮下,酒水淋漓洒在花白胡须上,目光中藏着说不尽的忧伤。 刘宇道:“我有意与羌人通商,正好借你之力,你若愿意,我可以许你一成之利,帮你在南市重开商铺。” 胡勒知道刘宇义商之名,自己每天到官寺领到的白面蒸饼就是蒸饼铺所送,拜服在地道:“小人愿为公子效力,不敢奢求一成之利,只求衣食得饱,有个居所就行。” ………… 汉时出门可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要先到官府办理传书,从洛阳到长安要经过函谷关和潼关,都要凭传通行,无传不能过关津,而且抓住要治罪。 刘宇决定将随行的二十六人分成二组,他和顾明带上四人一组,用太子舍人的身份开具办理公务的由头,携带金子和武器,有官身通行方便些。 白利带上胡勒与其他人一组,有胡勒这个老手随行,前往长安也不能空手,准备了四车货物,名义上胡勒是货主,其他人是护卫,方便携带兵器。 刘宇兼着观风使,卢植破例打了招呼,传书很快办好。竹制的传书,上面写着“中平三年三月庚乙,太子舍人刘宇奉尚书台之命移过所三辅之地,毋苛留,如律令”。(传书是猜测所写,书友勿细究)传书上还标注着骑马一匹、护卫五人等字样。 白利等人的传书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先报到乡里,乡里审核确认为“毋官狱征事”,即不是服兵役、劳役、刑役人员后,再上报给洛阳官寺签发。 货物采购齐了,县里的传书才签发下来,“中平三年三月庚乙,广善乡明则里商人胡勒,携护卫顾明、白利等二十人行商长安,以此为凭,查验过所”,注明四辆马车、货物品种、估值等等。 货物备齐,传书签下,行期已定,刘宇前去向卢植和王越辞行。 卢植置酒给刘宇饯行,交给了他几封信,是他在扶风郡茂陵县读书时的同窗好友,对于这个弟子,卢植还是挺上心的。 剑馆拜别王越,王越叮嘱了不少话。刘宇见王越的有些精神不振,问过宋清方知升任虎贲郎中之事起了波折。二月份太尉张延被免职,天子派人持节前往长安,委任车骑将军张温为太尉,升迁之事暂时搁置了下来。 刘宇心中暗叹,王越真没有仕途缘。 ………… 庚乙日是三月十三日,刘宇出京前往长安。 从洛阳前往长安有八百里,这条路联通着关中与中原,是最为繁华的道路。洛阳称为东京,长安则被称为西京,两京间的道路是横贯东西的大动脉,自周以来便是具有政治、经济重大意义的干道。 胡勒介绍道:“从洛阳去长安,要经过渑池、弘农,然后过函谷关,再过潼关入渭南,往前便是长安了,天气晴好的话半个月就能到达。” 官道十分宽阔,道旁栽种着枣树、梧桐、梓树、榆树、槐树以及杨柳,车马不断。起初刘宇还担心自己一行近三十人,身带武器会引人注目,等走上官道才知道自己多虑了。 大道上百余人的商队随处可见,有的商队结团超过千人,浩浩荡荡,商队护卫骑马带弓往来巡视;还有从西域来的驼队,连绵数里,头裹白巾、腰挎弯刀的西域骑士满身风沙;自己这二十多人有如像水滴入海,毫不起眼。 刘宇一行出京半个时辰不到,夏静便收到了消息。背手倚窗远眺,夏静愁眉不展。 夏恽在宫中阴告刘宇,不料刘宇因祸得福反被封为太子舍人,夏恽连忙派信告诉了夏静,夏家与刘宇之间势成水火,已难相容。 在信中夏恽点明,天子加封刘宇为太子舍人,是准备让刘宇将来为太子效忠,虽然还不知道太子是谁,但几可肯定刘宇将来是从龙之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别看眼下中常侍气焰滔天,当今天子一旦故去,新皇即位他们的恩宠肯定不如前,新人要上位,说不定要借他们的人头来平息朝堂上的怨气。刘宇的崛起速度过于惊人,有这样一个宿敌,实非夏家之福。 夏静读出三弟的忌惮之意,夏家与刘宇之间既已成仇,唯有拼个鱼死网破。很快夏恽送信说刘宇会前往长安游学,暗中兼着观风使之职,信中提及三辅羌人做乱,极不太平。夏静心领神会,决不能让刘宇从长安回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刘宇的一举一动都在夏静的掌握之中。半个月前,洛阳官寺有人告知他刘宇会在三月庚乙出京,夏静开始着手安排。 西城上西门、雍门、广阳门前几日就有人盯着,刘宇一出城门,随行的人数、车辆、携带的东西就报到了夏静手中。 夏家常年在凉州、羌胡贩马,夏静的二弟之子夏耀长驻长安。两匹快马从夏府急疾而出,洛阳城四十里处从刘宇等人身旁驰过,刘宇不知道极大的凶险正在前路等着他。 ------------ 第九十二章山河表里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因其地处“两京古道”,紧靠黄河岸边,关在谷中,深险如函,故称函谷关。函谷关是西去长安、东达洛阳的通衢咽喉,历来是烽烟际会、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塞。 离着关卡还有数里,官道逐渐收窄,通行变缓。等到刘宇等到来到关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关吏对通行人的传书详细勘验,除详细记录通知人的姓名、年龄、籍贯,还要对外貌肤色进行描述。 刘宇,洛阳人氏,太子舍人,年十六,六尺有余,无须,眉目清秀,肤色略白,右颊微疤,身材匀称;顾明顾长英,洛阳广善乡明则里人氏,年二十二,七尺半身高,微须,肤色黑,体健硕等等;随行的马匹车辆、携带的武器、物资,通行的时间,一一详细登录在册。 刘宇自嘲地笑道:“我脸上的这道疤倒成了幌子,犯了事还得在脸上多割上几刀才能混过关去。” 通关还有一件大事便是缴纳关税,汉代关税分内地和国境两种,过函谷关是内地关税,而同匈奴、羌族等民族通商贸易所征的税则是国境关税。 胡勒是老行商,上前与税吏交涉,验看货物就估值讨价还价一番,又暗中塞钱打点,顺利通关。四车货物有两百张狗皮、绸缎和漆器等物,都是轻便价高之物,花费了近三十万钱。 关税是十取其一,货物的价格自然是税吏说了算。胡勒多次往来过关,知道该如何处理,暗中塞给税吏四锭金子,每绽重一两,即四千钱。货物被估值二十万钱,缴纳了二万钱的关税后继续通行。 顾明叹道:“十取其一的关税,到了潼关还有一次,幸亏小宇说不用买太多货物,要不然光过关卡的税钱就得十来万。这么重的税,难怪金市的东西贵得要命。” 从函谷关到潼关有一百四十余里,称为函谷道,北面是中条山,南面是秦岭,黄河从两山间穿行而过,地势极为险要。 车马行进在稠桑原的裂缝中,峭壁陡立,有如刀削斧劈一般,原上树木茂盛,猿啼虎啸发于林中,黄河从北面流过冲刷着塬壁发出的巨响,让人神思难定、胆颤心惊。 道路虽然崎岖凶险,往来的商人、旅人却不断,路上经常发生拥堵需要等候,原定的行宿计划只能随时调整。 在函谷道中行走了两天,只走出八十里,天色将晚,胡勒说前面二十里都找不到宿处,指引着大伙离开大道,往西走了半里地,来到林边一处空地。 这里是往来客商错过宿头时的住处,亩许的空地已经有不少商队在搭帐蓬、生篝火,刘宇笑道:“有胡老丈一路相随,省了不少麻烦。” 胡勒今年五十有二,八岁时父亲战死随母亲改嫁他人,在草原上放牧;十四岁边放牧边随部落出征,多次被其他部落俘虏,成为奴隶;三十岁时随部落首领投降段颎,被卖到了天水商家为仆。 跟随主家前往长安经商,主家染病身死,他便落脚在长安。先是跟人跑生意,有了点本钱在南市租了个店铺,生意越做越大,哪料这几年外出的商队接连遭难,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大半生颠沛流离,胡勒挣扎求存,受尽欺凌,自然带眼识人。这些时日跟刘宇相处,感到刘宇为人和善,并没有因为他是羌人另眼看待,见他年纪大称他老丈,不光行宿听从他的安排,便是过关缴税涉及数万钱的大事也放心让他安排。 这让胡勒暗自感叹,见过太多人表面热情,老哥兄弟的叫得亲热,背地里唯恐吃了一钱的亏,甚或想方设法从你手中多刮点油水走。 原想着进了羌地寻机离开,随便找块草地死在故乡,现在看来在农庄上终老不失为好去处,东家把自己当人看,庄上有酒有肉,还有说得上话的汉子,何必一定埋骨在草原上。 此生孤苦,回忆多数不堪,唯有年少时放牧路过一条河边,有个少女见他疲饿送他一块干馕,那双清亮的眼、弯起嘴角边的那颗黑痣时常入梦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扎营,顾明打量四周的商队,眼神一亮,笑道:“那边的商队有酒,胡老爹是个老江湖,这一路上有他咱们少吃不少苦,晚间我要好好敬他几碗。” 白利道:“顾兄弟,怕是你自己想喝酒了吧。” 众人哄笑。 顾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天色还早,我路上看到有野羊的踪迹,我去打两头来,晚上让小宇给咱们烤肉吃。胡老爹,那伙胡商车上有酒,你去买两坛来。” 刘宇闻声跳起,道:“师兄,我跟你一起去,省得老虎叨走了你。” 胡勒正色地道:“公子,这一路丛林密布,真有虎熊出没,而且山林之中还隐有盗匪,你们要小心,不要入林太深。” 顾明取了弓箭,毫不在意地道:“我们师兄弟遇贼擒贼,遇虎杀虎,你们就等着吃肉吧。” 从营地往南走,林中遇上几个持弓之人,也是想打点野味的护卫。顾明道:“这么多人,就算有猎物也让他们吓跑了,咱们往深走一点。” 虽然胡勒告诫过,但顾明和刘宇都是初生牛犊,根本不怕。树林茂密,两人钻进去三五里,看到前面溪边有群野羊在喝水。顾明悄悄搭箭,一箭射中野羊的肚子,那羊没有立即死,蹿跳着往林中逃去。 “快追。”顾明大叫着追去。 刘宇有几分犹豫,太阳快落山了,一旦在林中迷了路可就麻烦了。顾明已经穿进林中,刘宇没有急着追赶,用佩剑在树干上做好记号,不急不缓地朝顾明消失的方向追去。 猛然一声厉吼,惊得林中鸟兽四蹿,不好,是虎啸。刘宇大声叫道:“师兄,顾师兄,你在哪里?” 从西边传来顾明的回应,“小宇,我在这边。” 虎啸在北,刘宇心中稍安,摸索着向前行去。行出半里,看到顾明肩头扛着野羊找寻过来。 两人汇合,顾明道:“没想到胡勒真说中了,这山中有虎,刚才应该是虎啸。” 话音未落,虎啸声再起,似有凄利之意。 顾明意动,道:“小宇,前去看看?” 刘宇有些犹豫,虎啸声有数里之遥,这一带山深林密,万一真撞上自己两人可敌不过。 顾明笑道:“鲁飞说过虎从风,老远就能觉出腥味,咱们去看上一看,万一真遇上就上树,老虎不会上树。” 虎啸声越加凄利,隐约像夹杂着人的怒吼之声,刘宇侧耳细听,暗忖难道有人在与虎相搏。顾明将野羊丢在地上,也道:“怎么像有人?” 刘宇心动,力敌猛虎可是勇将,若能招个打虎英雄,将来征战天下多条臂膀,于是笑道:“咱们小心点,摸过去瞧瞧。” 顺着虎啸声走出两里,地势逐渐走低,虎啸声从山谷底传来,震得山岗上的石块向下滚落。此刻听得真切,果然有人在连声怒吼,与虎相搏。 站在山崖向下张望,谷深七八丈,谷底有条小河,一条汉子正与斑澜猛虎在涧边相斗,飞砂走石,地动山摇。 ------------ 第九十三章逐虎典韦 站得高,看得真切。只见猛虎朝汉子扑来,那汉子侧旁闪身,猛虎扑空,左侧露在汉子面前。那汉子怒吼一声,挥拳砸在虎身,老虎被横着砸出三尺远。 顾明失声叫道:“好气力,力搏猛虎,勇不可挡。” 猛虎吃痛,低伏着身子朝着那汉子嘶吼一声,突然转身跳过山涧,逃进了对岸林中。 刘宇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字-逐虎过涧,莫非此人便是典韦,无论是不是,都绝不容错过。刘宇高呼道:“好汉子,好英雄,且容刘某上前见礼。” 那汉子听到呼声,抬头见两个年轻人顺着山坡走下来,眉头一皱,弯腰收拾放入在涧边的猎物,准备离开。 急奔而下,来到那汉子身前,见那汉子身高八尺,豹眼粗眉,连鬓胡须,膀大腰圆,肌肉贲起,那胳膊足有自己的大腿粗。 刘宇抱拳道:“壮士,我兄弟听到有人与虎相搏,不自量力前来相救,不料看到壮士逐虎过涧,真是世间少有的英雄。在下洛阳刘宇,见过壮士。” 顾明连连点头,抱拳道:“洛阳顾明,见过壮士,真真是铜打铁铸的好汉子。” 那汉子听了刘宇和顾明的夸赞,放下猎物,拱手回礼道:“陈留典韦,多谢两位夸赞。” 当真是典韦,刘宇有种被馅饼砸中的眩晕快感,欢声道:“莫非是陈留己吾典洪飞,宇闻名久矣。” 典韦狐疑地看向刘宇,沉声道:“小兄弟何处听得典韦的名字?” 看到典韦神情不对,刘宇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此时的典韦应该是杀人在逃,自己一口道破他的姓名,恐怕典韦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刘宇笑着解释道:“小子刘宇,曾随师傅王越护卫王允王大人去过豫州,听闻过典壮士为友报仇,杀死富春长李永之事,小子对壮士的义气深为敬佩。” 顾明猛然想起白利也曾跟他提过此事,笑道:“我也听白大哥说过此事,典壮士杀死那李永,数百人前去追赶,典壮士从容离去,厉害,厉害。我当时还不信,数百人追赶怎么能轻易脱身,今天看到典壮士,信了。” 看了一眼典韦粗如人腿的胳膊,顾明再次点头确认道:“信了。” 典韦黝黑的脸上绽出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道:“两位兄弟谬赞了,天色将暗,山中有虎,早些归去吧。” 说着,典韦弯腰将一大堆猎物扛上肩,抱拳准备离开。刘宇哪肯放典韦走,要是开局错失典韦,老天都会怪罪。 “典壮士,你可想回家?”刘宇脑中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脱口将这句话喊出。果然,典韦的脚步一顿,脸上现出思念、猜疑之色。 身为三国争辉游戏的首席设计师,刘宇对典韦自然不陌生,典韦是汉恒帝延熹六年(163)生人,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不过他肤色黝黑加上浓密的须发看上去像过了而立之年。典韦杀死李永应该是一八四年的事,当时典韦成亲不久,杀人后抛妻弃家逃走,算来有一年多没有回去了。 刘宇看清典韦脸上的神情,心中笃定,笑道:“典壮士激于义愤为友报仇,此乃义举,刘某愿出面替典壮士打点官府,减轻罪名。” 典韦摇摇头,道:“多谢刘公子美意,那李永家有权有势,怎肯善罢干休。我从己吾逃走,听闻凉州民变,朝庭征兵,想前去应征入伍立功赎罪。我从弘农河上游避过函谷关,可是没有办法出潼关,只能困在山中狩猎度日。” 刘宇笑道:“不瞒典壮士,我乃长沙定王之后,光武皇帝八世孙,被当今天子封为太子舍子,此次化成学子出关,其实暗中奉旨观风。” 一边说,刘宇一边打量着典韦的神情,刘备用这招“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玄孙”可收揽了不少人,可是典韦的表情淡淡,丝毫没有纳头就拜的意思。 刘宇有些泄气,知道自己这块招牌还打动不了典韦,汉室宗亲实在太多了,种菜挑粪的人也有不少是汉高祖的子孙。这是个看门阀权势的年代,要是自己是袁绍、曹操,或是王允、孔融等人,表明身份典韦或许会拜倒声称“愿追随主公”了。 典韦望着刘宇,有些怀疑地道:“太子舍人?为何这副打扮?” 刚才的话总算有了点作用,刘宇笑道:“天子让我暗中观风,不准我暴露身分,我只能乔装成游学的士子。典壮士,不如随我到歇息之所,我把官印拿给你看,咱们细细商量帮你还家之事。” 顾明道:“典兄,我师弟的厨艺堪称一绝,我来时看见旁边的商团的车上有酒,咱们边吃边聊。” 典韦意动,背起猎物跟着刘宇往宿地走。走到半途,看到白利带人寻来,刚才虎啸声动十里,白利唯恐刘宇遇虎。 顾明指着典韦笑道:“白大哥,你猜我们遇见谁了,这位典壮士就是你跟我提起的陈留典韦,刚才这位典兄赶着猛虎跳过山涧逃走了。” 白利眼神一亮,看着典韦道:“陈留典韦?为友杀人的义士典韦?” 典韦见白利一口道出他的来历,看来这伙人真听闻过自己的声名,残存的一丝怀疑散去,胸脯一拔,傲然道:“正是典某。” 白利惊喜地上前见礼道:“白某仰慕典兄大名久矣,没想到今日在此得见。典兄弟,好魁梧,好威武,白某要好好敬典兄几碗。” 刘宇指了指顾明肩上的野羊道:“晚上吃烤羊肉。” 典韦豪气地道:“某家食量大,这些野味一并都烤了。” 羊肉在篝火上转动,“滋滋”往外冒油,出门在外调味品是必备,刘宇小心地在羊身上刷着调制的酱料,酱料被火一激,越发地香味扑鼻。 看过刘宇的印信,典韦已经相信这位公子没有骗他,太子舍人的官虽不大,却是天子的近臣,听白利等人说起刘公子是个足智多谋的人,自己返乡有望。 ------------ 第九十四章拉拢 不等羊熟。顾明便揭开了酒坛,与典韦等人开怀畅饮。 酒是与人交际的良媒,典韦本就是任侠性格,与白利、顾明等人话语相投,半坛酒下肚,彼此间称兄道弟亲热得紧。 “羊熟了”,刘宇高声招呼众人将烤好的野味抬过去。荒郊野外,没有什么讲究,众人席时而坐,直接用手撕扯着羊肉。 典韦吃得满嘴流油,笑道:“顾兄弟真没吹牛,刘公子的厨艺真称得上一绝,典韦敬公子一碗,谢过公子相助之情。” 刘宇心中暗叹,典韦跟顾明、白利等人称兄道弟,却始终称呼自己为公子,看似尊重却疏远了几分。 举碗一饮而尽,刘宇道:“胡老丈打听过,那些商团有多余的传书,花钱买上一个,委屈典兄先改换名姓,随我出关。等回洛阳后,我自会替典兄打点好一切。” 典韦抹了一下须上残留的酒渍,道:“典某听从公子安排。典某只有这身气力回报,随公子出关就充装护卫吧。” 欲速则不达,刘宇不再多说,只是举杯劝酒,众人说笑畅饮。酒未喝完,胡勒便买回来一块传牌,上面写着俞剑,司隶河东大阳人,年三十,高八尺,面黑虬须,体壮硕…… 这个俞剑是商团护卫,遇贼战死,商团的东家将这块传牌卖了两千钱。典韦拿到传牌后笑道:“这个俞剑跟典某倒是相像,从明日起大伙便称我俞剑俞洪飞好了。” 顾明凑趣道:“小弟敬俞兄一碗,干。” 典韦哈哈笑着举碗与顾明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刘宇想了想道:“典兄将近两年未回家中,应给家中带个信,以免家人挂念。我既聘典兄做护卫,不能不给薪俸,每月给典兄三千钱吧。” 典韦摇头拒绝道:“我要钱无用,就当是公子替我买传牌的报酬吧。” “典兄离家已有一年多,家中肯定需钱”,刘宇对身边的护卫道:“马元,你明日返程回京中,找杜平要两万钱,然后前往陈留己吾,送给典大哥的家人。典兄,不妨写封信交给马元,让他带回去。” 典韦有些感动,刘公子思虑得很周全,自己杀人逃走,家中父母和妻子肯定挂念,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能捎信捎钱回去他们也能安心。想到家中父母,成亲不久的妻子,典韦有些心酸,借酒掩面,举碗痛饮。 刘宇没有多说,此行出关在一起相处至少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待人以诚,相信等到回洛阳之时,定能将典韦收为己用。 吃罢晚饭已是月上树梢,刘宇让典韦就在营中住下,明日再去收拾东西一同起程。哪料典韦笑道:“我在山洞中暂时栖身,洞中除了几块风干的兽肉和几张兽皮别无他物,谁要谁拿去,懒得回去收拾。” 刘宇颇感诧异,典韦的短戟可是载于史书之中,重有八十余斤,要知道汉代盐铁专卖,一双重八十斤的短戟可价格不菲,莫不是现在的典韦还没有打造手戟。 刘宇装做不在意地问道:“典兄在山中狩猎,难道没有使用兵器。” 典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逃走时倒是带了把刀,路上被我换了钱。来到山中,就地取材,用木棒和自制的弓箭狩猎,没有什么兵器。” 刘宇笑道:“典兄乃是万人敌,猛虎怎能少了爪牙,我随行带了几件兵器,典兄不妨挑一件防身。” 此次出京,众人除了悬刀佩剑外,车上还装着十张弓,六把长枪。典韦选中了一把铁枪,拿到手中舞了舞,笑道:“轻了些,勉强能用。” 这把铁枪浑铁铸成,重有三十六斤,是白利所用,常人难以挥舞,典韦随手舞动,有如拿着灯草。白利笑道:“典兄弟好大的气力,恶来恐亦难及。不知典兄喜欢什么武器?” “典某随师学艺,练的是短戟,出师后想打造一对手戟,精铁难寻,一直没能铸造。”典韦叹道。 刘宇道:“等回洛阳,刘某命人寻找好铁,替洪飞铸造一对称手的短戟,大将军没有称手的兵器怎行。” 典韦将铁枪拄进地中,双手抱拳,郑重施礼道:“典韦谢过公子。” 刘宇微笑,典韦的心又多收拢了一分。 ………… 长安。自西周起,长安城便是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汉高祖定都关中,取当地长安乡之含意,立名“长安”,意即“长治久安”。张骞出使西域,开通商道,长安城成为 “丝绸之路”的起点,繁盛一时。 长安城有十二座城门,城内三宫、九市、八街、九陌、一百六十里巷,规模宏大。西汉末年宫室毁于战火,汉光武帝恢复汉朝,迁都洛阳,史称东汉。 长安并没有因此荒废下来,刘秀在位期间多次临幸长安祭祀宗庙,修复宫室,长安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是仅次于洛阳的第二大都城,被称为西京。 夏府座落在横门北五里外的一片农庄内,夏静二弟夏铭次子夏耀是长安夏家之主。夏家因夏恽崛起,老大夏静经营洛阳,老二夏铭在并州老家,顺风马行从羌胡、凉州贩马要集于长安。夏静的长子夏尡要在京中继承家业,次子夏辉是个只知玩乐的纨绔,不堪重用,夏静挑选了二弟之子夏耀到长安主事,算是家族开枝散叶,将一只扎根在长安。 夏耀今年二十六岁,四年前初来长安时,虽说是家主却被家奴架空,管家夏玄伙同账房借夏静之名阳奉阴违,家仆们也不听使唤。夏耀不动声色,每天出门吃喝玩乐,看似不理正务,暗中访寻谋士,夏玄逐渐放松警惕,视之为草包。 访得谋士饶宾,夏耀用其计交好马场部曲,暗中探明夏玄私下卖马的证据,告知大伯夏静。夏静派人前来查帐核对,处死夏玄,打断账房两腿,长安夏府诸人无不惊骇。 夏耀掌权第一件事便是礼聘饶宾为师,任用亲信夏虎为管家、妻从弟孙涛为账房,开革了一批老人,新买了一批奴仆,夏府秩序井然。 第二件便是结交官吏,赠送礼物交好羌胡部落,钱用出去的效果便是马的数量和质量显著提升,夏静大为赞许。 紧接着夏耀重金招揽了数名勇士,加紧部曲操练,接连多次击溃盗马贼,夏家部曲在长安声名大振,不少商家前往羌胡之地会前来借人,夏耀长袖善舞,很快成为长安城的风云人物。 ------------ 第九十五章谋算 信已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琴声幽幽,夏耀斜倚在案边,微闭双目,右手在案几之上轻打节拍。 表面平静如水,脑中却有如惊涛骇浪,大伯在信中让他除去刘宇,消除夏家隐患。杀个把人没有什么,长安每天都有人被杀,只要价钱足够,便连长安令也有人敢杀,探丸郎虽然平灭,但长安城中收钱买命的杀手可不少。 杀死刘宇不难,关键是事后如何脱责。刘宇是天子信宠的汉室宗亲,太子舍人还兼着观风使的差使,杀了刘宇定然引得天子震怒,夏家与刘宇不睦,很容易被人怀疑,一旦事情走漏,夏家便是灭门之灾。 一曲弹罢,余音袅袅,夏耀坐直身子,挥手让侍女退下,吩咐道:“请饶先生来。” 很快,一个中年文士踏进屋中,夏耀起身见礼,道:“先生,坐。” 饶宾年过四旬,早年辛劳在他额头上刻下两条深纹,颧骨突出看上去一脸苦像。饶宾饶子丰,凉州陇西郡人氏,从学于大儒马融,为再传弟子,在庠学授业,因出身寒微,为人排挤,衣食不周。 夏耀与饶宾相识于乡间野店,相谈之下发现饶宾胸怀锦绣,倾心结纳。饶宾为其出谋划策除去夏玄,强大势力,夏耀视其为师,礼敬有加,替其购置宅院,月俸万钱。饶宾感其诚意,视其为主,尽心辅佐。 听完夏耀的讲述,饶宾沉吟片刻,道:“此事风险不小,主公可有决断?” 夏耀苦笑道:“我既姓夏,焉能推脱。” “主公既已决定,那便需早做安排。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应派人前往潼关,买通关吏,查看过所记录,查探刘宇此行目的、随行之人。眼下羌人作乱,长安四周鱼龙混杂,找机会对付刘宇不难。” 夏耀道:“此事难在不留手尾,前去潼关之人需隐密。” 饶宾笑道:“主公放心,此事我会料理好。” 夏耀点点头,笑道:“先生出马,我自放心。” 前年开始饶宾暗中收揽些人手,从街头商贩到青楼女子,有乡间农夫、市坊轻侠,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花费在二十多万钱。起初,夏耀以为饶宾想借机捞点钱,心中不快。 不久夏耀便发现了这笔钱花得值,长安城有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朵,有次盗马贼纠集欲攻打夏家马场,夏府事先得到消息擒获近四十人,盗马贼不敢再打夏家马场的主意。 夏耀道:“这个刘宇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两年前还是马行铲粪的马夫,现在居然是太子舍人,卢尚书弟子,天子嘉许的族人,饶某真想亲眼见一见,看看是何等了得人物。” 饶宾知道夏耀并不甘心做一个商贾,从其重用自己、招揽人才、训练部曲、结交豪杰等作为可以看出其谋深远。三辅不宁,天将大乱,自己跟着他说不定能有所作为。 ………… 四月初二,刘宇出潼关。 凡出关道河津者,要按身份、事由、出入时间等逐项登记造册,一份上报称“致籍”、一份留关备查为“副卷”,一天后夏耀便看到了抄录的副卷。 “这位刘公子倒是小心,将手下分成两组,打着做生意的幌子,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手下有顾明、白利等人,还真让他蒙混过去了。”夏耀歪倚在案几上,手中摩挲着玉如意,嘴角露出笑意。 饶宾拿着副卷看了半天,夏耀笑道:“刘宇等人的相像、车辆、所携兵器、货物,抄录得十分清楚,只要他到了长安,便逃出不我的掌心。” 饶宾放下资料,端起几上的茶水呷了一口。这种略带苦味的饮品产自巴蜀和荆州,长安城内喜饮之人不多,饶宾喜茶苦后回甘之味,夏耀专门让人从荆州购来。 看到夏耀一脸轻松,饶宾正色告诫道:“主公不可大意,这个刘宇年纪虽小,但在京中能与夏家为敌,不可小覤。” 夏耀冷笑道:“无非是仗着汉室宗亲的身份,做了几件讨天子喜欢的事,又投在卢植门下,来到长安晾他也翻不起风浪。” 饶宾拈须皱眉道:“我知主公胸怀大志,意在高远,但怎能小视天下英雄。这个刘宇两年时间从马夫到义商再到太子舍人、观风使,岂是常人能及,恕饶某无礼,若是主公与其互换能否做得更好?” 夏耀坐直身子,放下如意,道:“多谢先生点醒,夏某这段时日往来非富即贵,有些得意忘形了。” “夏家,不过是商贾之家,因主公三叔而发达,眼前风光在士族眼中不过是小人得志,一旦中常侍大人失势,恐怕祸不旋踵。主公这两年顺风顺水,有些得志轻狂了。” 言语如刀,刺得夏耀冷汗淋淋,起身对着饶宾揖礼道:“先生教训得是,夏某知错了。” 饶宾端坐受了一礼,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主公当勉之。” 回到席上,夏耀拿起几上已冷的茶水,连渣一口吞下,满嘴苦涩。夏耀苦笑道:“在先生眼中夏某不过是沐猴而冠。想想这段时日交游不断,众人逢迎,吾自以为长袖善舞,原来不过是个多钱商贾,呵呵呵呵。” 饶宾正容道:“过犹不及,主公也不必妄自菲薄,饶某见识过一些青年才俊,能及得上主公的没有几人。饶某才疏学浅,却想着追随主公建功立业,不负生平所学。” 夏耀笑道:“先生抬爱,耀敢不发奋图强。” 饶宾风霜意十足的脸上闪过一丝暖意,温声道:“良臣择主而事,饶某能得遇主公乃生平所幸。” 夏耀指着案上资料道:“刘宇不是带着四车货吗,那便让人同他做做生意,兵圣说知此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 第九十六章客来长安 四月初六,小雨。 巍峨的长安城在烟雨之中越显雄壮,顾明仰望着城墙之上高高耸立的箭楼,叹道:“长安城比起洛阳城来毫不逊色,难怪被人称做西都。” 胡勒领着众人清明门入城,道:“长安城内多是宫殿,住处不多,咱们到北面集市外找地方歇息,那里我比较熟悉,方便售卖货物。” 长安的道路笔直宽阔,大道两旁宫墙高耸,从墙头可以望见宫内的飞檐斗脊,接近东西市时,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有客栈的伙计在道旁揽客。 胡勒领着众人出雍门来到城外,继续往西走了五里,来到一处繁华的坊市,道路两旁店铺、作坊密布,车马往来不断,人声鼎沸。 在有朋客栈的招牌前停下,胡勒不胜唏嘘地道:“我每次带商队来长安都住在这,一晃近五年没来过了。” 迎客的伙计揉揉眼,惊喜地叫道:“是胡大爷吗,你可有好几年没来了,东家时常念叨起您,快里面请。” “顾三,你还在这做伙计,孩子有十多岁了吧。”胡勒遇上熟人,寒喧着走进客栈。 店东闻讯赶来,拉着胡勒的手叹道:“老哥,我听说你的生意遭了贼,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一晃有四五年没见了,晚上我替你接风。” 胡勒很是感动地道:“孙老弟,你好啊,几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唉,我的生意败了,这次是跟着东家一起出来,想临死前见见以前的朋友。哦,孙掌柜,这位就是我的东家。” 孙掌柜忙跟着刘宇等人打招呼,腾出个院落安排他们住下,又送来三桌酒席,亲自前来敬酒,和胡勒唠了会嗑才告辞离开。 第二天,胡勒带着白利前往东西市。顾明玩性重,拉着刘宇逛长安城,留下典韦在店中看货。看到临风楼的酒招,顾明拉着刘宇上了酒楼,在三楼临窗而坐,远眺露出宫墙遮挡之外的楼台殿宇,把酒临风,逍遥快活。 临风楼的生意很好,三楼的三十多张案几坐满了人,有峨冠博带的士人,也有悬剑拿刀的赳赳武夫,汉人、羌人、西域人、鲜卑人混杂。脚步声响,几个披发左衽的羌汉走上楼来,迎客的伙计上前陪笑道:“几位爷,三楼没地方了,请几位到二楼坐吧。” 为首的羌人没理伙计,目光扫向东窗,自顾自地道:“让窗边的人都走,爷要坐在那里。” 自秦以来,三辅地区汉羌融合,虽争斗不断,境内羌人却不在少数,还有不少投降后被强行迁入的部落。邻近刘宇的两张案几是西域胡商,看到这伙羌人身强力壮、目光凶恶,不想惹事,起身离开。 刘宇和顾明懒得理会他们,伙计上前轻声劝道:“两位公子,羌人凶恶,还是少惹是非,把位置让给他们。” 顾明一瞪眼,喝道:“这便是你酒楼做生意的手段,赶客人走?欺软怕硬,爷又没少你的酒钱,赶紧走,别扰了爷的酒兴。” 有个羌汉大踏步来到案几旁边,弯腰抓住案几,往上一掀,桌上的杯盘腾空而起,刘宇和顾明忙闪身躲避,那汉子将手中案几一掷,得意地狂笑起来。 顾明忍无可忍,飞身而起,一腿踢在那汉子的胸口,那人被踢得倒退两步,站稳脚步后嘶吼着向顾明扑来。顾明冷笑矮身,脚尖轻轻在那汉子的膝关处一点,那汉子跌跌撞撞地向前栽去,扑倒了前面的案几。 那张案几坐着头戴风帽、身披狐裘的鲜卑人,原本笑吟吟地端着酒看热闹,结果案几被扑翻,酒菜洒了一身,顿时大怒而起,对着地上的羌人拳打脚踢。另外几个羌人见同伴被打,分出两人上前帮忙,酒楼之上乱成一团。 为首的羌汉嘴角带着狞笑,带着剩下的两名羌汉直奔过来,伙计见事不妙,躲在一旁看起热闹来。 那羌人张开大手朝刘宇的胸前揪来,刘宇不甘示弱,挥拳砸向羌汉的掌心。“砰”的一下击实,羌汉的巴掌化爪,牢牢将刘宇的拳头扣住,用力一甩,想将刘宇的胳膊拧断。 刘宇顺势飞身而起,在空中划出弧线,脚尖点向羌汉的前额,羌汉抖手,将刘宇掷向窗外。刘宇左手在窗棂上一搭,脚踩实下框,对着顾明喝道:“师兄,这些人是有意寻事,不用客气,动家伙。” 从腰间拔出利剑斩风,寒光在楼内一闪。那羌汉愣了一下,退后一步从腰间拔出砍刀,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斩风剑。 执剑在手,刘宇毫不客气,在窗台上蹬踏借力,寒光闪烁朝着羌汉砍去。羌汉用刀架了两下,看到刃口受损,心痛得“哇哇”直叫,不敢再与剑相碰,被逼得连连后退。 顾明拔剑在手,那两名羌汉不是对手,片刻功夫身上的衣服被顾明划成条条碎片。与鲜卑人缠斗的三名羌汉见势不妙,纷纷转身前来帮忙,酒楼之上碗飞碟打,一片狼籍。 那伙计如梦初醒,高声叫道:“几位爷有话好说,别动手,千万别伤了人,打坏了东西。薄爷,别动手。” 刘宇心中狐疑,这场架打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刚到长安谁也不认识,怎么来酒楼就摊上事。伙计刚才情急之下喊那羌人薄爷,应该是认识。 一连两剑逼退羌汉,刘宇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示意顾明住手。刘宇微笑道:“小二哥,你这是唱得哪一出,莫不是欺生,叫你的东家出来讲理。” 伙计脸上露出惶急之色,陪罪道:“两位爷,对不住,这顿饭算小的请了。薄爷,您也快走吧,别惹事,小人吃罪不起。” ------------ 第九十七章陷井 这场架打得莫明其妙,刘宇满腹狐疑。 回到客栈,顾明兴致勃勃地跟典韦讲起这场争斗,说到兴起处,两人在院中动起手来,拳风霍霍,人影飘飞,惹得其他人高声叫好。 刘宇抛开心事,专心看顾明与典韦较技:典韦力大招沉,拳头挂风,顾明身法灵活,有如脱兔,院墙角有棵榆树,被两人摧残得枝断叶落。 看上去两人不分上下,但刘宇知道若是让典韦拿上八十斤重的短戟挥舞起来,顾明应该不是对手。一力降十会,自己的气力不及顾明,更不用说与典韦相较,看来除了练剑外自己还需打熬筋骨增加气力。 不知道凭借身上的龙珠气运能与典韦斗上多久,估计支撑不了半柱香的时间,何况“龙珠”这东西,自己摸不清头脑,这东西太过玄妙,还是不要轻易显露,关键时候用来救命才是。 师傅王越天生神力,四名弟子中自己最弱,顾明力气虽不如典韦,但用起白利的那根大铁枪毫不费力,史阿犹在顾明之上。 将来沙场杀敌,少不得选样兵器,王师精于剑术,对其他兵器并未深研,到了他的境界自然一通百通,可是自己要达到王师的境界最少也要二十年吧。 二十年,黄花菜恐怕都凉了,时不我待啊。 临风楼打斗的经过很快就被夏耀得知,夏耀惊道:“薄达玛几个算是高手,没想到居然败在刘宇两人手中,这个刘宇还是文武全才,我真小看了他。” 饶宾没有作声,细看送来的谍报。 抓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夏耀道:“幸亏听先生之言先去试探了一番,我原打算让拓拔弘带上四五十人扮成马贼,找机会杀了他,看来四五十人不一定能将他拿下。” 说话间,又有人前来回报,刘宇的商队在东市打听货物价格,出售带来的绸缎、漆器等物,询问马价。 夏耀手指轻敲着案几,道:“你确认那个胡勒打听马价了?” “是。” 夏耀大笑道:“这是来跟我家抢生意吗,妙极,妙极。” 饶宾问道:“胡勒是什么人可打听清楚了?” “这个胡勒是个羌人,是个老跑生意的,在洛阳城南市有铺面,听说商队被人抢了,这次跟人来做向导。”打探消息的人禀道。 饶宾又问了几句,夏耀道:“你办事很有心,到帐房领五百赏钱,下去吧。” 屋中安静下来,夏耀若有所思地道:“前年西羌入寇,围困夏育在畜牧场,盖勋率军救援还差点被羌人杀死。羌兵后来虽退,但畜牧场中马牛却被抢掠一空,有不少牧场的牛马逃到了民间,说起来咱家还收了不少便宜货。” 张太尉在美阳关击溃韩遂、边让后,趁胜追击去了汉阳,美阳关经历战乱,畜牧场放养的近万头牛羊、千余匹战马失散,成为了官军、羌人、马贼谋利的机会,无数人涌向美阳关期盼发笔横财。人为财死,美阳关现在就像泥水潭,搅在其中生死难测。 饶宾的眼神一亮,道:“主公是想让刘宇前往美阳关买马。” 夏耀伸手拿过案上如意在手中把玩着,缓声道:“我看刘宇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买马,若让知道美阳牧场的马有不少流散在民间,价钱便宜,肯定会前去。” 饶宾捊须道:“府中有人在美阳关收马,主公打算在那里动手,是派府中的部曲还是花钱雇人?” “还是花点钱雇人吧。”夏耀想了想,道:“府中的人不宜出面,万一没有杀死刘宇,追查起来后患无穷。此事关系重大,要烦劳先生你亲自前去布置。” 饶宾点头道:“自当为主公效力。” ………… 胡勒和白利从集市上带回来美阳关牧场有马的消息。 “东家,这消息确凿无疑,我还特意地去看过两匹买回来的马,只要两万六千钱一匹,真是便宜。若能买上个十来匹,咱就发财了。”胡勒笑道。 刘宇问道:““美阳关在哪?此处有牧场?” 胡勒用手沾了碗里的温汤在案几上描着,“这里是长安,往西去的官道便是丝绸之路,过扶风郡治所槐里往前便到武功,美阳关在武功县东门外,漆水河岸边。公子,美阳关是西出长安的第一关,也是长安的西大门,据说去年太尉张温就曾屯兵于此,与反叛韩遂、边章等人激战。美阳关旁边有箕谷和斜谷,都是养马之所。” 不知道美阳关在哪,刘宇却听说过扶风郡的名字,扶风郡可是人才辈出的地方。除了师爷马融外,云台二十八将第四的耿弇、节过苏武的耿恭,马革裹尸的马援,班固、班彪、班昭、班勇等家子弟,窦宪、窦固,马腾父子以及法正、孟达等人皆是扶风人。 胡勒用手点出箕谷和斜谷的位置,道:“前年西羌来犯破了牧场,许多马跑了出去,有人私自收养贩卖,价格极低,两万至三万钱就能买到。” 白利跟着胡勒一起,确认美阳关真有马卖,道:“主公,既然美阳关有马,咱们用不着犯险去羌地了。” 刘宇看着胡勒有温汤勾勒图的地图,若有所思地道:“胡老丈,你这画图的本事从何学来?” 胡勒笑道:“哪有人教,老汉走的地方多了,喜欢勾勾划划,划的多了熟手罢了。” 刘宇让胡勒让洛阳到长安的路线描画了一遍,发现拣到了宝,笑道:“胡老丈,就凭你这手画地图的绝技,就足以换得衣食无忧了。” ------------ 第九十八章访贤 对于刘宇来说,此行的目的有三,一是避祸、二是贩马、三是访贤。 争夺天下靠得是什么,无非是人、粮、钱,人才是最重要的。三国时代群星荟萃,有曹操、刘备、孙权这样雄才大略的英雄,也有吕布、孙策、关张赵这样的勇将,还有孔明、司马懿、周瑜这样的智谋人物。 都说要礼贤下士,但贤才凭什么跟随你,郭嘉先择袁绍后选曹操,为什么不选刘备;刘备以仁义示人,又扯着中山靖王之后的大旗,早期跟随他的武将不过是关张,简雍是儿时故友,糜竺是投资商又是糜夫人的兄长,孙乾还是刘备任徐州牧时所征辟,说到底,无非是仁义不及权势来得直接罢了。 刘宇自问无权势可言,只能以恩义揽才,顾明是他师兄和好友,情如兄弟自不用说;白利因他活命,真心回报;鲁飞、燕翼、任强以及农庄上的人,乱世因他得活,衣食无忧,自然奉他为主,但谁也不是傻子,指望施一钱买人性命那是做梦。 端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最好的办法是抱着种树不求结果的态度,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真心待人,不去刻意为之,揽才是水磨的功夫,功到自然成。 这套做法有点成效,胡勒被刘宇打动,不再提回部落;江汉的戒备之心有所消除,不过看样子回洛阳还是要离开;至于典韦,知道刘宇有招揽之意,时逢乱世,典韦自恃勇力,从军不难脱颖而出,刘宇不过是个二百石的太子舍人,投靠他见效太慢。 不过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典韦感觉刘宇待人宽厚,从顾明、白利等人的嘴中得知刘宇的为人,觉得这个少年郎行事磊落,甚合味口,不像是池中之物。典韦有些犹豫不决,索性想等返乡后再做决定。 留下任强等六人看货,刘宇带着顾明、白利、典韦、江汉等人西出长安前往扶风郡,先到槐里北面的茂陵县,槐里县是扶风郡的治所。茂陵马氏先祖是赵国名将赵奢,赵奢被封马服君,后来赵括兵败族人逃至此处便以马为姓。 马氏封侯有十数人,马融是当世大儒,门下有卢植、郑玄、华歆等大儒弟子,族孙马日磾秉承其学,在洛阳为官,马氏家族在茂陵长盛不衰。 马融弟子多达万人,刘宇打着卢植的名号上门祭拜,把自己归于马融门下,从此走遍天下都能找到师兄弟了,以后可以借着这杆大旗拉拢士人了。 马氏在茂陵兴盛百余年,子孙后代繁衍,茂陵城中姓马的人可不在少数,嫡庶之间贫富不一,刘宇要访的是匹“瘦”马-马腾。 史书上记载,马腾身长八尺,体格洪大,面鼻雄异,性格贤厚。年青时穷困无产业,从彰山砍伐木材背到城中去卖养育家人,中平四年(187年)州郡征集勇士讨伐王国之叛,马腾应征成为军从事,逐渐成为一方诸侯。现在是中平三年,马腾应该还在卖木头。 马腾在城中颇具威望,刘宇找到西城马腾的住处。几间茅草屋,土筑的院墙三尺高,可以看到院中有几个小孩正在以竹杖为剑戏耍,众人脸上都露出微笑,小时候谁还没有持杖为剑打斗。 “咦”,顾明眼神一亮,院中有个小孩手中竹杖挥舞迅捷,配合着灵活的步法将两个比他大的小孩打得连连怪叫,是块璞玉。 剑馆中史阿和宋清都开始授徒,顾明有些眼热,看到这个小孩生出收徒之念。刘宇也注意到这个小孩,看年岁在十岁左右,衣着虽破烂,但唇红齿白,鼻头高耸,有羌人样貌,莫不是锦马超。 那小孩见有人来,挥竹杖击退面前两小孩,横杖在手走过来问道:“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顾明笑道:“好小子,脾气不小。这是马寿成的家吗?” 小孩扔了竹杖,像模像样地施礼道:“小子马超,家父到集市卖柴未归……”看了眼刘宇这伙人,马超有些为难,父亲不在,家中简陋,实在不方便让这么多人进来。 刘宇道:“我等是洛阳人,听闻尔父声名,特来拜会。” 白利将礼物塞到马超手中,马超抱着礼品有些不知所措,顾明感兴趣地问道:“马超,我看你刚才与人相搏颇有章法,可是练过剑术?” “不错,我八岁便跟着爹爹学剑了。”马超满是骄傲地道:“便连聚英剑馆的赵师都说我剑术了得。” 顾明笑道:“我是洛阳含光剑馆的剑师,你耍两招我看看。” 马超斜视着顾明,正色地道:“剑乃凶器,岂能儿戏。” 顾明尬声道:“倒我孟浪了,愿与小友一较长短。” 马超将手中礼品塞给旁边的小孩,拿起地上的竹杖,并步拱手道:“请!”待顾明接过一根竹杖,马超进步前刺,竹杖直点顾明的前胸。 顾明手中竹杖往前一递,敲在马超竹杖的中段,将进击之势打断,竹杖轻点在马超左肩,道:“进击太过,左侧露空。” 马超退后半步,手中竹杖再起,杖尖点向顾明的膝盖。顾明身子一拧,竹杖点空,顾明竹杖“啪”的一下敲在马超的右肩,道:“劲力不足,虚有其形。” “脚步虚浮”、“手法生硬”、“反应迟顿”,随着顾明一声声喝斥,竹杖不断“啪啪”落在马超身上。一连十几下,马超眼中含泪,咬牙仍不肯放弃,挥舞着竹杖疯狂地向顾明击来。 刘宇暗自好笑,这个顾明跟个小孩较起真来,看样子真心喜欢,在指点马超的错处,只是马超还是十一岁的小孩,哪里会体会他的良心用心。 “住手”,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刘宇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大步走来。打了小的,来了老的,马腾要替儿子讨回公道了。 ------------ 第九十九章收徒 见到父亲,马超的眼泪流了出来,刚才十几下敲在身上不轻,关键是在小伙伴面前丢了面子,委屈。 马腾一皱眉,喝道:“哭什么,没出息。”冷着脸看着顾明等人道:“尔等何人,到吾家欺负吾儿,若不说清楚休怪马某无礼。” 刘宇笑道:“马兄,我等乃是洛阳人氏,小可刘宇,奉师命前来马公府上拜祭,听闻马兄大名,特来寻访。” 一指顾明,继续道:“我师兄见马兄之子以竹为剑,颇有章法,一时欣喜,下场指点了一下,失礼了。” 马腾剑眉立起,道:“超儿的剑术是我所教,想来入不得贵客之眼,不过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马某不才愿领教一二。” 顺手从马超手中接过竹杖,横于胸前,对着顾明道:“请。” 顾明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刘宇,刘宇此行是为了招揽马腾,不料因为自己见猎心喜给坏了。 刘宇对顾明点点头,示意他出手,误会既生难以解释,索性放手一搏,打过后再说 马腾见顾明站好,竹杖斜挥,口中喝道:“超儿,看为父破敌。” 竹杖并无章法,看似胡乱挥舞,但在顾明却注意到马腾手腕转动,竹杖幻起光影,带出厉啸之声,下手可不轻,若被竹杖击中,少说也是一道紫痕。 顾明轻笑一声,竹杖向前一探,杖尖点在光影正中,顿时光影一散,回复成青竹杖。马腾撤步,看了一眼顾明,道:“好剑术,再来。” 脚步快速挪动,腰身拧动,手中竹杖飘忽不定,将顾明罩在竹杖之下。顾明也不避让,手中竹杖幻做虚影,只听见密集的“啪啪”碰击声,马腾被逼得步步后退。 这是王师成名的幻风剑法,刘宇细看顾明的出手和步法,他学剑的时日还短,对剑法领悟不深,看顾明全力出手深得快、幻两字真意。 马超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父亲连连败退,要知道剑馆的赵师都不是父亲的对手,这个外地人剑术如此厉害,自己败在他手中不算丢人。 马腾暗自叫苦,这个外乡人剑法犀利,快捷无比,看来刚才真是在指点超儿剑术,自己误会了,此时骑虎难下,若被他抽中一两下,在超儿面前岂不折了颜面。 刘宇看到马腾退到了院落角落,再斗下去恐怕就要撞上院墙了,轻咳几声提醒顾明。顾明领悟,运气贯入竹杖之中,与马腾手中杖碰在一处,“咔嚓”一声,两根竹杖齐齐折断。 “好一场龙争虎斗,棋逢对手,不分上下。”刘宇笑道。 马腾丢了手中的断竹杖,冷声道:“用不着说瞎话,马某不是对手。” 刘宇闹了个红脸,马腾问顾明道:“这位壮士高姓大名,好剑术,马某佩服。” 顾明抛了竹杖,笑道:“在下顾明顾长英,马兄的剑术也很不借,不知从师何人?” “马某是家传的武艺,不是马某自夸,自成年以来尚无对手。兄弟师从何人,这剑术比马某强得太多。”马腾道:“方才误会,以顾兄弟的剑术能指点超儿,是超儿之幸。” 这时马超来到父亲身边,抬头看着顾明,眼中满是晶亮,这个人比父亲还厉害,被他打中几下不算丢人。 顾明看了一眼马超,道:“吾师王越,我看马超天资聪颖,是块学剑的材料。” “莫不是辽东大剑师王越。”马腾欢声道:“马某早就听闻过王师的名声,顾兄弟得名师真传,马某输得心服口服。” 拍拍马超的脑袋,马腾道:“超儿,还不谢过顾师指点之恩。” 马超机灵,趴在地上叩头道:“马超谢过顾师。” 顾明拉起马超,笑道:“我十分喜欢这个孩子,有意收他为徒,不知马兄是否肯割爱。” 马腾略一迟疑,顾明肯收超儿为徒传授剑术本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顾明是洛阳人,将来肯定要带超儿回洛阳,父子岂不要分别。 看了一眼兴奋的儿子,马腾暗叹了口气,道:“超儿,此事关系重大,为父亦不能替你决定,你要考虑清楚,若拜顾兄弟为师,便要离开茂陵前往洛阳,与家人分离了。” 马超毫不犹豫地道:“只要能学剑,便是天边孩子也愿去。马超见过师傅。” 说着,马超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向顾明磕了三个头,算是拜师礼。顾明大喜,解下腰间佩剑,笑道:“好孩子,这把剑是你师公所赠,跟随为师近十年,今日转赠于你,望你将来能强师胜祖。” 看着顾明与马超父子言谈甚欢,刘宇心中感叹,自己原本是想拉拢马腾的,没想到马腾还没说上话,蜀汉五虎上将马超倒是先拜了顾明为师,看来收揽强将谋士要从娃娃抓起。 史书中记载马超是个薄情冷血之人,现在的马超不过十一岁,为了学艺抛家离父毫不犹豫,也不知将来不顾父母兄弟的性命对抗曹操之事会不会发生,无论如何自己绝不会让马超伤害到顾明。 顾明拉着马超的手走过来,笑道:“马超,这个是你师叔刘宇。小宇,我徒弟的见面礼你可不能少。” 白宇笑道:“恭喜师兄收得佳徒,今日身上没带东西,回去一定补上。” 顾明眼珠一转,笑道:“不用那样麻烦,这次是美阳买马,挑一匹好马给马超就行。” 马腾一皱眉,道:“你们要去美阳买马,那地方乱得很,盗贼如毛,官府也不管。若是没有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恐怕很难应付。” 刘宇心中一动,道:“马兄对美阳关熟不熟,能否带我们前去?” 茂陵离美阳关不过四十余里,马腾一年会去上两三趟。马超笑道:“我爹爹常去,去年还带了我去拜会过秦大伯。” 被儿子点破,有顾明这层关系,马腾不去也得去了,道:“我安顿一下家人,明日随你们前往美阳关。” 看了一眼身后的茅草屋,马腾道:“家中简陋,就不请诸位入内了。” 刘宇忙道:“今日来多有叨扰,我请马兄喝杯淡酒,咱们有话边喝边聊。” 马腾也没有客套,点头答应,顾明拉着马超不放手,带着他一起来到酒楼。 “美阳关是西行第一关,关内驻扎有五千兵马,扼守羌氐入侵,美阳关南七里是武功县,刘兄弟要买马,应该去武功县。” 刘宇端起酒碗敬道:“我听闻美阳有朝庭的牧场,前年西羌做乱攻破牧场,里面的马都流失了。” 马腾将酒一饮而尽,摸着下巴道:“不错,牧场里面有三千多匹良马,让羌人掳走了千余匹,其他的都散落出来了,后来官府派人重新收拢,只找回四百来匹。” 那就是说还有一千多匹马流落在民间了,刘宇笑道:“马兄可有门路买马,我绝不会亏待马兄。” 马腾拿起条羊腿啃食着,含糊地道:“要是去年,马刚散出来时只要有钱不难买到,去年张太尉在美阳城外击溃边章、韩遂,专门派人征缴流失的马匹,民间的散马都被收缴了上来,剩下的要不被马贼抢去,要不就是被有权有势的人收了堡中,想拣便宜难了。” 胡勒插嘴道:“我在长安南市看到有美阳关流出的马匹出售,有人告诉说只需二三万钱即可买到。” 马腾嗤笑道:“三万钱确实能买到马,可是你们能把马运去长安吗?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官府、马贼还有轻侠都指着买马人发笔财呢。出城五里,保准有人前来抢。” 刘宇见马腾信心满满,估计他有路子,笑道:“马兄若能帮我们买到马带回茂陵,每匹马我给马兄二千钱。另外,马兄跟我们去美阳关,我另给八千钱酬劳。” 马腾端起酒碗哈哈笑道:“刘兄弟爽快,就这样说定了。不过到了地方,你们要听我的安排,不然惹出事来别怪我拔腿走人。” 顾明给马超也倒了小半碗酒,没想到两口就被喝光了,这可算投了顾明的缘。顾明抚着马超的头道:“好小子,到了洛阳跟着师傅吃香的喝辣的,师傅我有个数千亩的农庄,以后带着你学剑、骑马、打猎。” 马超被顾明说得心头火热,笑道:“师傅,你们去买马,我也跟着去。” 马腾一瞪眼,喝道:“你一个小孩跟着做什么,好生在家中等我和你师傅回来。你师叔答应你的马,我会替你选。” 这对父子真不客气,为了请动马腾自己至少要花费六七万钱,看样子马腾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刘宇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六七万钱能将马超收下,简直太划算了。 马超听到父亲不让他前去,抗声道:“爹,你不带我去我跟着师傅去,我师傅本事大,肯定能护得我平安。” 顾明着实喜欢马超,笑道:“马兄你放心,我们照规矩花钱买马,绝不惹事,让超儿跟着我同去,我会护住他,正好从明天开始教他些基础。” 马腾一皱眉,看着倚在顾明身边眉开眼笑的儿子,没有再作声。 ------------ 第一百章买马 踏进武阳城,顿觉热闹非常。街道上满是人群,汉、羌、氐、鲜卑、匈奴各色服饰交杂,骑马背弓带刀招摇而过,不时有牛羊群在街道上穿行,嘈杂声混成一片。 马腾带着刘宇等人从东门入城,轻声介绍道:“武阳城各族杂居,各色人、各种货物都有,恃强凌弱、拔刀杀人的事时有发生,官府只管收税,维持表面上的秩序。” 街道两旁都是商铺,放眼望去绸缎庄、陶瓷铺、皮货店、器皿行应有尽有,空地上有人直接在地上铺块草席,摆上物品叫卖,各种商品让人眼花缭乱,不同口音沸反盈天。 马腾熟门熟路地领着众人穿过街道,往南面的集市行去,刘宇注意到两旁的牲口棚中有牛羊出售,却没有马,忍不住问道:“马大哥,怎么看不到马匹?” “官府不准私人买卖马匹,除了官市别的地方没有马卖。”马腾道:“我先领你们住下,再找关系买马。” 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马腾推开一家院门,对着正面两层的土楼高声喊道:“秦大哥在家没?” “兄弟,你怎么来了。”二楼的窗边探出颗脑袋,惊喜地叫道。 马超高声喊道:“秦大伯,我也来了。” 笑声由上而下,一个高大的汉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与马腾相抱在一起,马腾身高八尺,这汉子比马腾还要高大。 松开马腾,那汉子弯腰举起马超,笑道:“超儿又长高了,重了不少,你上次来说要张弓,大伯替你准备好了,走,我带你去看看。” 马腾轻咳道:“秦大哥,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来买马的。” 那汉子放下马超,对着刘宇等人不冷不热地点点头,道:“只要有钱,自然有马。里面谈。” 马超指着顾明笑道:“秦大伯,这个是我师傅,可厉害了,我爹爹都打不赢。” 那汉子看了一眼顾明,咧嘴笑了笑,牵着马超往里走。绕过土楼,里面豁然开朗,是个大大的院子,四周用石砌的围墙环包,围墙四周足有二十多间房屋,足够刘宇等人住下。 稍加洗漱,马腾来请刘宇前去商谈买马的事,道:“我这位大哥叫秦冶秦明元,和我一样父亲是汉人母亲是羌人,他是武阳本地人,手下养着三十多个弟兄,对情况十分熟悉,我刚才问过了,有马,至于买多少、价钱如何刘兄弟自己去谈。” 刘宇等人走进屋内,秦冶盘坐在正中,笑吟吟地看着马超拉着一张小弓,见刘宇等人进屋也没起身,伸手指了指两旁的坐席,道:“坐。” 马超收起弓,乖巧地在马腾身边坐下。秦冶拍拍手,有几名壮汉端上酒水,秦冶举碗道:“远来是客,这碗酒敬你们。” 刘宇等人举碗一饮而尽。秦冶放下碗道:“武阳有马,如果找官寺购买,都是些老弱病残的废马,耕地都使不上力。要买好马就得找养马的大户,或者打马贼,要是够胆直接去剿杀马贼,杀人取马。” 来武阳的路上,马腾已经告诉刘宇,美阳关附近有不少马贼,大的多达百人,少的二三十人,杀人越货无恶不作,这些马贼抢了东西就在武阳城内变卖,像秦冶这样的地头蛇自然没少跟马贼打交道。 刘宇笑道:“我是正当商人,还是向大户买马的好。” 秦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道:“好马多被杜、张、法、苏、孟五个世家瓜分,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贩卖路径,买几匹马根本无人答理。” 刘宇问道:“这几家都在武功县?” “苏家在武功县,孟家、法家在郿县,杜家在长安,张家在高陵”,秦冶手按案几,直身挺立道:“强龙不压地头蛇,武功县最大的马场是苏家的。苏家在城外有坞堡,养马千余匹,去年西羌来犯,想夺取苏家堡,结果久攻不下,反被苏家部曲趁势反扑,杀了不少人。” 对于这些世家的底蕴刘宇暗暗咂舌,育马千匹的大族,部曲能与大军相抗,自己在洛阳的农庄简直是不值一提。 “不知马价如何?”刘宇问道。 “至少五万钱一匹。” 刘宇一皱眉,他随身带了三十斤黄金,还有二百张狗皮,若按五万钱一匹的价格,恐怕买不了几匹。 马腾讶声道:“涨了这么多,去年还不到四万钱。” 秦冶道:“牧场的马有不少流散到四乡,官府开始收拢,有人怕事急着将马脱手,自然价钱便宜,我去年收了几匹,差不多两万钱一匹,现在散马都卖完了,再想拣漏难了。” 刘宇答应送给马超一匹马,听到价格这么高生怕刘宇反悔,道:“秦大伯,你有没有办法便宜一点。” 秦冶笑道:“郿县会便宜些,不过路上太乱,能从郿县带回马的都是大商队,最少也要百余人护卫才安全。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向马贼买,一匹马撑死三万钱,不过马贼可不讲道理,要小心钱没了连命也搭上。” 刘宇不动声色地道:“劳烦秦大哥带我先到苏家马场看看,看过后再说。” 秦冶道:“行,你们只管在我这住着,绝对安全。看在马兄弟的情面上,每天收你们五百钱的费用,如果买下马,每匹要给我千钱的辛苦费。” 刀够锋利的,刘宇扫了一眼马腾,马腾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没有看刘宇。刘宇点点头,道:“只要能顺利买到马,就按秦兄所说。” 秦冶办事还算麻利,第二天便带了刘宇等人前往苏家坞堡。坞堡在南门外五里处,倚山而筑,三丈多高的石墙将坞堡环卫起来,放眼望去,沿着山势建筑着大大小小的小堡,箭楼密密麻麻地耸立,从外面望去有如雄关。 堡前是数十亩的广场,有百余骑在场上操练驰聘,尘烟四起。顾明叹道:“咱们的农庄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刘宇笑道:“事在人为,只要大伙齐心,农庄也能变成坞堡。” 顾明点点头,相识两年来,刘宇给他太多的惊喜,顾明坚信,刘宇说的话一定能实现。 坞堡只有一个入口,门前有人守卫。秦冶跟堡内打过交道,通报进去有个管事接了出来,把众人引入堡内。 没有登着石阶上山,而是沿着寨墙绕行,刘宇看到寨墙足有三丈宽,便是武阳县的城墙也及不上它牢固,不时有持刀拿枪的庄丁走过,整个坞堡守卫森严。 绕行了三四里,眼前是一片山谷,放眼望去,数百匹骏马在牧场上悠闲地吃草、追逐。马超惊喜地叫道:“好多马。” 那名姓严的管事自得地笑道:“这只是小牧场,坞堡西边还有一片大草场,放养着八百多匹好马。” 秦冶道:“老严,我朋友想买几匹马,价钱能否便宜些。” “秦爷,看在你的面子上,最低价七万钱一匹。”严管事道。 秦冶强笑道:“老严,你开玩笑吧,这个价还给我面子,落我面子才是。” 严管事知道秦冶是武阳城中的地头蛇,笑着解释道:“秦爷,我能跟你说笑吧,今年三月以来就是这个价了。您的朋友要是买二十匹以上,价钱还能降一点,要不然我真无能为力,这个价是我家老爷定的,您总不能让我违命吧。不瞒秦爷,现在四处不安宁,到处都要马,我听说张太尉预订了六百匹,每匹都要四万钱,估计过段时间马价还得涨。” 秦冶回头看了一眼刘宇,刘宇微微摇了摇头,七万钱一匹的马,骑到洛阳差不多要十万钱了,自己带的本钱顶多只能买个三四匹,没多大意义。 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在近旁吃草,不时抬起头警惕地望一望众人,马超朝小马奔去,小马飞快地向远处跑开,鬃毛随风飘舞。 严管事大声地喝斥道:“小孩别乱跑,小心惊了马。” 马超望向刘宇,道:“师叔,我喜欢这匹小马,我就要它了。” 刘宇心中不快,看在顾明的情面上问道:“严管事,这匹马驹要多少钱?” 严管事狡黠地道:“这位小公子好眼光,这匹马驹的牧场上最好的,许多大马都不如它跑得快。小公子若想要,看在秦爷的面子上,只要你四万钱。” 马超眼巴巴地望向刘宇,马腾在一旁道:“超儿,太贵了,不划算。” 严管事板起脸来道:“买不起就别买,不是秦爷这匹马驹至少要五万钱。秦爷,你先挑着,看中了就说,三公子还叫我有事,我先失陪了。” 严管事扬长而去,秦冶黑起脸往外走,马超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的那匹小马,恨恨地道:“敢瞧不起我,等我长大屠了这庄子,所有的马都归我。” 回到武阳城住处,秦冶闷声道:“刘公子,那姓严的胡乱开价,明日我带你们前往郿县,五万钱以下绝对能买到马。你们先歇着,我还有事,今日的五百钱不用给了。” 傍晚时分,严管事进了武阳城西面的一处宅院,半个时辰后笑吟吟地离开。 后院高楼上,饶宾望向南方,喃喃轻语道:“武阳城买不到马,该动身前往郿县了吧。” ------------ 第一百零一章不弃 郿县在武阳县西六十里,渭河北岸,离长安城二百六十里。 官道有些冷清,美阳关之围虽解,大战仍未平息,西行商路被阻,战争造成的破坏短时间难以消除。 刘宇一行人四匹马,四辆马车。刘宇、顾明、秦冶和马腾抱着马超骑马,白利等人只能坐在马车上。放眼望去,天幕低垂,一片肃杀。 偶尔有商团经过,护卫们警惕地注视着刘宇等人,生怕他们拔出刀突然冲过来。盗贼猖獗,刘宇等人带着兵器,个个孔武有力,谁知道是不是贼人。 两匹快马从后面驰来,马上汉子斜着脸打量刘宇等人,事先秦冶已有交待,这些人极可能是马贼的探子。 离开武阳县不到三十里,这样的探子已经是第四拨了。秦冶怒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挖了你们的贼眼。”那两名汉子也不答话,径直向前驰去,留下一路灰尘。 顾明笑道:“若真是马贼,也用不着去郿县了,直接抢了他们的马就是。” 秦冶神情阴郁,作为武阳城内的地头蛇,他与马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马贼劫取的货物有不少就转卖给了他。过去的四拨探子至少属于两伙不同的马贼,看来自己带人前去郿县买马的消息泄露了,有人想劫杀刘宇这伙人。 妈的,秦冶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声,马贼多半不会伤他,但要是传出去他带的客人让马贼杀了,以后谁还敢来跟自己做生意,武阳城内像他这样的人有好几伙,肯定会借机兴风作浪。 走一步算一步了,看了一眼谈笑风生的顾明,秦冶冷笑,这小子就要哭了。 刘宇放缓马步与秦冶并行,道:“秦大哥,是不是有马贼盯上咱们了。” 秦冶闷声道:“估计是。刚才那两个是滚地雷的人,滚地雷原本是官兵,屠良冒功被人举告,杀了主将索性做了马贼,手下有百号人,四五十匹马。” 刘宇勒住马,道:“不能再往前行了。” 顾明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百八十个马贼杀了便是。” 白利苦笑道:“咱们才四匹马,马贼呼啸而来只能被杀,顾兄弟再勇也难以敌众。主公,马贼尚未发动,你和顾兄弟骑马离开,我与众兄弟抵挡一阵。” 刘宇勃然变色地喝道:“这是什么话,我刘宇岂能弃弟兄不顾独自偷生,今日同生共死,勿须多言。” 白利躬身道:“愿随主公同生共死。” 众人纷纷躬身道:“愿随主公同生共死。” 典韦目光闪烁,沉声道:“典洪飞愿同生死。” 秦冶认真地打量着刘宇,这个年轻人重情重义,刚才那习话说得自己都热血沸腾,他的手下定然舍命追随。可惜,滚地雷人多势众,刘宇这些人怕是性命难保,要不然还真值得自己结交。 刘宇问秦冶道:“秦兄,附近可有山岗高坡,平地作战不利于我。” 秦冶想了想道:“西南六里有处废堡,能抵御骑兵冲袭。” 刘宇道:“咱们到那里暂避一时。白兄,你骑上我的马,带着印信,前去郿县求救。”张太尉出兵凉州,右扶风鲍鸿率三千兵马驻扎在郿县,若能引得官军救援,马贼之危自然可解。 白利道:“主公可和顾兄弟一起前去,我与兄弟们固守待援。” 刘宇跳下马,摇头道:“情形危急,耽误不得。白兄在此服过兵役,对军中情形了解,远胜于我。车上的金子,白兄全都带上,不要悋惜,让鲍郡守尽快出兵。” 白利一咬牙,转身从车上取下装金子的包袱,斜绑在肩,单膝跪地对着众人道:“兄弟们,主公安危就拜托你们了,白某尽快回来,绝不偷生。” 说完,白利翻身上马,向着郿县绝尘而去。 远处,山丘从莽莽草原上凸起,远远望去可见有座堡垒般的建筑。秦冶用手指点道:“那里就是田家废堡,前年西羌作乱被破,如今荒废了。” 马腾不时地注视着身后,看见远处尘头飞扬,高声叫道:“马贼追来了,人数不少,快进堡。” 秦冶眯起眼望了望尘头,心中暗凛,这阵势怕有二百余骑,莫不是数伙马贼合流了。 褐黄色的城堡残缺不堪,堡门处开着两丈多宽的口子,土墙坍塌出数道口子,四角的墩台也只剩下两个。 刘宇等人冲入堡内,堡中的房屋破损不堪,残壁断垣诉说着劫后凄凉。刘宇从顾明身后跳下马,登上东面的墩台,看到堡内道路淤塞,不利于马行,笑道:“是个好地方,只要坚守一个时辰,白利就能带官兵前来。兄弟们,别看马贼多,他们冲不进堡,咱们有六张弓,就把这些马贼当成山中的兔子来射。” 众人哄笑起来,气氛立时轻松了许多。刘宇吩咐道:“把车上的兵器取下来,大伙找好藏身之处,江汉,你是神射,到我这里来,给马贼一个下马威。” 江汉从车上提下两捆箭,默不作声地来到刘宇身旁,挺身东望,脸上的肌肉贲起,紧咬着牙。站在墩台之上,已经能看清马贼的身影,马蹄之声震得残堡尘土“潄潄”掉落,足有二百余骑。 墩台上,刘宇高声叫道:“把马车掀翻,堵住缺口,垒上石块,别让马贼冲进来。” 郑行安坐在马背上,身形随着马匹的驰骋微微起伏着,头发束成一绾,用褐巾扎紧,身后的大氅高高扬起,有如红色的云霞。 蹄声滚滚如雷,郑云露出笑容,这便是滚地雷。嘴角处的伤疤咧到耳边,狰狞吓人,这道伤疤是熹平三年(174年)留下的,自己随乌恒校尉夏育追袭鲜卑部,斩首十四级,论功至少能做个裨将军,可是孙恒那小子分功不成,便污陷自己屠良冒功,自己杀了他,这小子临死前给自己留下了这道伤疤。 郑行摸了摸伤疤,眼中闪过狠色,做了马贼倒也自在,想要什么用刀去取,吃喝玩乐尽情享乐。当年随自己一起叛逃的三十四个兄弟只剩下了九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会死去,管他娘的,活一天是一天,活一天抢一天,黄巾军不是说苍天已死,哪会怜悯世人。 “大哥,这帮买马客怎么惹出这么多人?”身旁有人问道。 这是当年随自己一起出逃的兄弟,郑行笑道:“老五,肯定是有人四处送消息,你跟兄弟们说,先不要往前冲,让别人先试试,分金子时少不了咱们那份。” 老五嘿嘿笑了一声, 道:“狼帮、羌帮、还有两伙不认识的小帮派,加上咱们一共是五伙人了,二百斤金子分不到多少。” 另一侧有人笑道:“雷爷,我怎么听说这伙买马客是洛阳来的大客商,足足带了五百斤金子,平分也足够了。狗子探过道,不是说车上载的东西不轻吗。啧啧,五百斤,平分也有一百斤一个,做完这趟买卖当家的带咱们到武阳县乐呵乐呵。” 半里外,羌帮头领塔玛吉勒住马,看着墩台着站立的人手持弓箭,转头吼道:“阿吉会,你想分钱先带人冲进堡去。” 阿吉会披着羊裘,年纪在三十左右,闻言应道:“我穿云骑首冲,按规矩要多分一成。” 狼骑首领田恒催马上前道:“半成,要不然穿云骑退出。” 阿吉会看了一眼身着皮甲、体型骠悍的田恒,高高举起手中刀,呼喝道:“随我冲进去分金子。” 说罢,阿吉会一马当先朝着古堡驰去,身后三十余骑如浪潮般向前滚去,要将残堡掩没在惊天浪涛之中。 马匹冲近山丘,阿吉会挥刀在头顶转圈示意,身后众骑四散开来,想从豁口处冲进来。 刘宇紧盯着阿吉会,道:“江汉,射死那个带头的。” 语音未落,一箭飞出,直射向阿吉会的咽喉。阿吉会怒吼一声,手中钢刀向前劈出,劈在箭尖之上,将利箭崩飞。 不等阿吉会收刀,江汉的第二箭又至,奔得左眼。阿吉会在马上一偏身,箭只擦着耳边飞去,江汉的第三箭又来了,这一次射向马眼。 仓促之间阿吉会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箭从马脖边带起一道血糟,马匹痛得嘶鸣一声,鬃尾乱乍,差点没将阿吉会掀落在地。 六张弓,扼守在残堡高处,箭雨无情地向穿云骑洒落,有四骑中箭落马,战马向着来处奔回。 阿吉会高喝道:“回击,冲进去。” 穿云骑有人张弓仰射,箭雨交织,阿吉会趁着这个机会冲近残堡。残堡的大门处翻竖着两辆板车,板车四周垒着石块,阿吉会看障碍不过五尺,咬牙提缰,战马扬起前蹄纵身跃起,拼了。 若果如传言这伙买马客带着五百斤金子,自己率先冲进堡中就能分到一百二十五两,有了这些钱足够让穿云骑壮大一倍,到时候就能像狼帮、羌帮一样,称霸一方。 战马跃过障碍,落在残堡之内,阿吉会还来不及惊喜,发现前面居然是一堆乱石,马匹冲势不减,向着乱石直奔而去。 身侧三把长枪扎来,阿吉会只得从马背上跃起,朝着空地落去。冲劲太大,脚落在夯实的地面上一崴,一把利剑闪过,人头腾起,这时才感到脚上钻心的痛疼。 ------------ 第一百零二章猎杀 半个时辰不到,白利看到了郿城的东门,城门处有官兵执守。 大青马在官兵面前勒住,白利高声道:“鲍大人可在城中,太子舍人刘宇派人送来急报。” 右扶风鲍鸿,官秩比二千石,位高权贵,平民百姓根本不可能见到他。遇马贼求救,若按着程序禀报,二个时辰后能出兵就算快了。 白利在路上想过,救兵如救火,只能打着主公的旗号,看能不能见到鲍郡守,实在不行用身上的三十斤金铺路也要尽快营救主公。 守门的队长程明一愣,太子舍人是什么官?白利掏出刘宇的印信递给他,程明不识字,但认识半通印,最大不过是两百石的官。 将印章交还给白利,程明道:“你到官寺问问,我不知大人行踪。” 官寺在郿县正中,白利来到官寺外下马,对着门前守卫道:“速去通禀鲍大人,就说天子族侄、太子舍人、尚书令卢植之徒派人求见鲍大人。” 门卫打量了一眼白利,问道:“你刚才说谁?” “天子族侄、太子舍人、尚书令卢植弟子刘宇派人有急事求见鲍大人。”白利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串钱,塞给门卫。 门卫撇了撇嘴,才五六十钱,是个穷鬼,不过刚才的三块牌子倒有些份量,道:“你且等着,我去看看大人是否有空。” 鲍鸿正在大堂理事。长安京畿分为三块,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右扶风的驻地在扶风城,可是鲍鸿却驻扎在郿县快半年。去年十一月鲍鸿与破虏将军董卓共破西羌叛军,董卓奉命追击,他却被太尉下令驻守郿县。 幸亏没有前去追敌,鲍鸿抚着胡须沉吟着,张太尉派出六路兵马,其中五路包括荡寇将军周慎都败退而回,唯有破虏将军董卓全军百退,周慎等人前功尽弃不说还受了朝庭申斥,董卓这小子因祸得富,被朝庭封为斄乡侯,封邑一千户。不过听闻董卓不遵太尉号令,有拥兵自重之意,此人看似粗猛莽撞,其实心机深沉,结交羌人、麾下兵马强壮,日后恐生祸患。 鲍鸿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羌人叛乱,三辅不宁,征战了十余年,大小战役经历过数十场,有些累了、疲了。手托胡须,半数已白,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花钱打点中常侍想调到洛阳,三百万钱花出去音信全无。暗自咬牙,这伙中常侍心真黑,吞了老子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钱不给办事,早知道直接去打点大将军何进了,何进的弟弟何苗、母亲舞阳君可是见钱眼开的主。 阍者入内禀道:“门外有天子族侄、太子舍人、尚书令卢植弟子刘宇的部曲求见。” “不见”,鲍鸿怒喝道。什么人都想求见自己,天子族侄,汉室宗亲无数,自己军中就有不少,还不是被自己喝斥鞭打;太子舍人只是看守东宫的奴才,也敢在自己面前亮字号,等太子确立后再说;尚书令卢植的弟子,倒是不妨一见。 鲍鸿叫住阍者,道:“让他进来。” 片刻功夫,白利大踏步走进大堂,在鲍鸿面前拜倒,高声道:“天子族侄、太子舍人、尚书令卢植弟子刘宇部曲白利见过鲍大人。” 鲍鸿一看白利动作利落,问道:“你可是伍出身?” 白利应道:“小人曾在右扶风都尉麾下服役五年。” “原来是军中袍泽,起身说话。”鲍鸿统军多年,没少做贪污军饷之事,但对手下将士还算亲近。 白利起身道:“大人,我家主公奉师命前来三辅游学,不料在前往郿县途中遇到马贼,现在郿县三十里外的田家废堡中待援,请大人发兵相救。” 鲍鸿手拈胡须,问道:“有多少马贼?你家主公带了多少护卫?” “禀大人,我家主公随行有三十名护卫,小人先行前来送信,不知有多少马贼,请大人多派兵马。”白利解下身上背的包袱,双手呈于案上,道:“我家主公让小人送上些许礼物,请大人笑纳。” 鲍鸿解开包袱,黄灿灿耀眼,至少有二十多斤金子。将包袱皮掩上,鲍鸿慨然道:“老夫早就有意清除贼患,可是马贼狡诈,来去如风,一直未能如愿,既然卢公弟子有难,老夫自当前去救援。” ………… 阿吉会的人头从废堡中抛出,沿着斜坡一直滚到山丘下。穿云骑强攻废堡,死八人,伤七人,其他人落荒逃回。 田恒冷哼一声道:“一群废物。郑行、塔玛吉,点子扎手,大伙合力攻堡,平分黄金。阿吉会死了,正好少分一份。” 郑行笑道:“不要硬攻,让骑射手先把高处的箭手射死,咱们冲起来就不费力了。羌帮的兄弟骑射精良,就麻烦塔老大动手,得了黄金多分一成。” 田恒附和道:“不错,要论骑射当属羌帮第一。” 塔玛吉自得地笑道:“弟兄们,都听到了,滚地雷和狼帮都服了咱们的骑射,今天就显显身手,让汉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羌帮七十多名汉子挥舞着钢刀,“荷荷”地发出欢叫声。郑行和田恒对视一眼,都在心底骂了声“蠢货”。 七十多骑分成数队,流线般地从残堡下驰过,个个在马上弯弓搭箭,箭只呼啸地交织在残堡上空,闷哼声响起,有两人中箭受伤。 刘宇蹲避在垛口下,高声下令道:“大伙找地方避箭,不妨放他们进来。”残堡内乱石成堆,马匹难行,利于步战。 秦冶和马腾缩在半塌的屋内,箭只透过烂墙“笃笃”地落在身旁,马腾将马超护在身下,往里面尽量缩了缩。马超不安分地扭动着,从露出的缝隙好奇地张望着外面。 “他妈的,这趟买卖砸了,搞不好还要把命搭上。”秦冶拿着块木板护在身前,恨恨地骂道。 箭下如雨,压得残堡内众人抬不起头来,羌帮的战马越来越近,并没有急着从豁口跃入,而是透过空隙往堡内射箭。 周诚缩在一堵矮墙后,没注意到身后冷箭,一箭穿胸惨叫倒地。一旁的吴尚惊叫着跳起来,想逃到别处,数只箭交插而来,将他钉死在地上。 虽然周诚和吴尚在农庄中并不出色,但朝夕相处有了感情,见两人身死,顾明心如刀绞,厉声吼道:“狗贼,有本事进来啊,暗箭伤人算什么好汉。” 刘宇发觉不妙,一味躲藏拖延时间不是办法,再这样下去不等开打半数人就要死在冷箭之下。墩台之上堆放着一些乱石,刘宇灵机一动,对着江汉道:“你抽冷回击,压住马贼气焰。” 江汉点头,抽出三只箭搭在弦上。墩台之下,马贼冲至门前,往里射箭,不等那人策骑离开,江汉跪地起身,三只箭有如毒蛇,发出嘶响朝堡下马贼咬去。 三只箭分成三线,最前面的马射中脖口,嘶立而起,马上贼紧夹马腹想稳住身形,不料第二只箭穿胸而过,惨叫落地,第三只箭抛射,落在身后之人的肩上,那人一带缰绳,马惊了,朝后奔去,冲撞得人仰马翻。 刘宇趁这个功夫,抬起一块钵大的石头,对准一名马贼砸去,急怒之下,引动胸口红痣,石块发出尖啸直扑而来,先是砸碎一个脑袋,继续落在一匹马身,那马惨嘶一声倒在地上,挣扎不起。 另一边墩台,典韦直身而起,手中鹅卵大小的石块如雨点般飞出,弹无虚发,那边墩台之上惨叫惨嘶声不断。马贼大乱,纷纷策马向下躲避。 刘宇大喜,想起典韦的飞戟,果真是神乎其技、例不虚发。刘宇高声叫道:“帮洪飞收拢石块,让他投石阻敌。” 羌帮败退至山丘下,塔玛吉阴沉着脸,手下死了四个,伤了十多人,伤筋动骨,这伙买马客是块硬骨头,要想吃下非崩掉几颗牙齿不可。 郑行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这伙买马客的实力过人,要不是事先清楚这伙人来自洛阳,他都怀疑这伙人是不是官军派出的诱饵。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说不定已经惊动了官府,若要多耽搁时间,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田恒看出郑行心生退意,道:“郑行,羌帮和穿云骑都有折损,咱们不冲一把交待不过去,你东我西,让黄沙帮的人在前面。想分金子,不出力可不行。” 郑行点头道:“要快,再过一个时辰无论成败我都要撤走。” 这边还没商议完,身后蹄声响起,黄沙帮的三十几人跑了。看到穿云骑和羌帮受挫,黄沙帮帮主知道接下来恐怕要让黄沙帮去送死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伙买马客的金子不好抢,保存实力为上。 田恒骂道:“等找到机会先屠了这帮胆小鬼。郑行,拼吧。” 狼帮和滚地雷开始策马,沉闷的马蹄声落在堡内每个人的心头,谁都知道生死关头到了。 利箭与飞石交织,刘宇的右肩中了箭,典韦的胳膊、腿上都被射中,六名持弓手死了三人,马腾和秦冶登上墩台接替箭手还击,残堡外,留下了十多具尸体。 “哗”,一处豁口塌开,露出三尺宽的空隙。一匹马飞跃入内,顾明吼道:“孙子,爷爷等你们很久了。” 寒光闪过,马腿斩断,马儿轰然倒地,将马贼摔在地上。不等顾明上前补刀,又一骑跃入,弯刀朝顾明的头顶砍去。 马贼入堡了。 ------------ 第一百零三章关系 四百轻骑从郿县出城,鲍鸿亲自领军,旗帜飘舞,队列整齐,一路尘土飞扬,只是行进的速度不紧不慢。 白利跟随在鲍鸿身侧,急声道:“大人,能否加快速度,马贼众多,我担心主公难以抵挡。” 鲍鸿脸一沉,喝道:“本官领军多年,焉用你来指手划脚。郿县离你所说之地有三十里,如果急奔而去马匹疲惫,怎能杀敌。” 白利道:“大人恕罪,救兵如救火,大人能否先派一哨人马前去营救我家主公?” “不必多言。”鲍鸿冷哼一声道。若不是看在那些金子的面上,卢植的弟子、太子舍人这些乱七八糟的身份自己顶多派个百八十人前去看看,哪会亲自前往。 自己率领这么多兵马出城,主要是剿平贼患,救刘宇在其次,刘宇能抵住马贼皆大欢喜,若是被马贼所杀也怪不到自己头上。天高皇帝远,卢植亦拿自己没有办法。 白利急得满头大汗,要按这个行军速度,一个时辰也不定能到。急切之下白利道:“大人,我家主公出京时天子委任他为观风暗使,巡查三辅民风政情,万一有失,恐怕天子怪罪。” 鲍鸿一惊,天子派出八路观风使巡视天下之事他已知晓,没想到还有观风暗使。刘宇若是观风暗使,结合他天子族侄、太子舍人的身份,那这个刘宇铁定是天子的亲信之人,真不容有失。 “你怎么不早说,误了本官的大事。”鲍鸿怒道。 白利道:“天子交待不得泄露观风暗使的身份,所以小人不敢对大人言明。” 天子交待,鲍鸿的脑中嗡的一响,绝不能让刘宇有失,要不然天子怪罪自己的前程堪忧。鲍鸿高声传令道:“燕和,你率一百二十精骑随白利急救刘宇,本官随后就到。” ………… 马贼接连进入堡内,众人从藏身处闪出,与马贼厮杀在一起。刘宇从墩台上飞奔而下,高声吼道:“都到分散开,别硬拼。” 郑行跃马进入堡内,看到乱石遍地,马匹根本无法展开,被逼得四处乱跳,当即下令道:“下马步战。” 顾明以一敌三,边战边退,有马贼跳下马,准备向他包抄过来。刘宇朝着顾明奔去,看到吴尚身中数箭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看到周诚半边身子搭在断墙上,两只眼睛睁是大大的,看到不知是谁面朝下趴在地上。 刘宇杀过人,征讨黄巾军见过血流成河,但从未体验过亲近的人被杀,悲伤、愧疚、愤怒冲刷着心田。穿越已有两年,有了亲人、师友、部曲,有了归属和责任,刘宇渐渐地淡化了前世,活在当下、带着熟悉的人奔一个未来,就像在游戏里享受快乐。 踏上争霸这条路,前途注定铺满白骨和鲜血,农庄内的那些部曲会为此死去,所以他心存愧意、竭力善待,求个心安。然而顾明不同,顾明是他穿越而来结交的第一个好友,是他的一个精神依托,让他不再感觉到孤独寂寞,顾明如果死了,刘宇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发疯。 急切、紧张、焦躁、愤怒交杂在一起,胸口的红痣血色欲滴,双眼冒出血光,刘宇发狂般地向着顾明左侧的马贼奔去,五尺外长剑前指,一道匹练飞出。那名马贼胸口绽出血光,惨叫倒地。 顾明惊呼道:“小宇,你又能发剑气了。”说完,顾明也运动真气,手中长剑向对面的马贼斩去,马贼用手中刀招架,哪料预想中的撞击声没有响起,剑身轻巧地划过,刀身断折,剑丸将马贼的手臂削断。 “我也能真气外显了”,顾明惊喜地欢叫着,抬腿将面前的马贼踢翻,转身向右侧的马贼逼去。那马贼吓得抹头就跑,顾明箭步追上,一剑穿心。 刘宇有如杀神附体,斩风剑扬起道道血光,那些马贼吓得纷纷闪避。墩台之上,典韦热血沸腾,怒吼一声,手持铁枪直奔而下,沿途铁枪晃动,非死即伤。 郑平恰巧在典韦奔来的途中,硬着头皮摆刀相剁,刀枪碰在一处,刀脱手而飞,幸亏郑平经验丰富,连忙往旁倒地,典韦一枪扎空,也懒得再杀他,朝刘宇顾明两人身边奔去。 刘宇此时已经筋疲力尽,大口喘着粗气,斩风剑虚张声势地挥舞着,他刚才爆发出惊人战力,那些马贼不敢逼近。 典韦奔至,刘宇气喘吁吁地道:“退守到墩台上。”东侧墩台尚还完好,数十阶台阶转折而上,居高容易防守,而且墩台四周残余着二尺多高的垛堞,可以避箭。 马贼从豁口处源源不断地涌去,刘宇部曲又有人伤亡。田恒进入堡内,冷笑道:“逼他们聚在一处,射死他们。” 刘宇心急如焚,从见到马贼算起已近一个时辰,不知道白利的救兵何时才会到来,退守墩台已经是绝路,顶多能支撑一刻钟。 望了一眼墩台外蜂拥而来的马贼,刘宇探头看了看墩台外,墩台之下没有马贼。刘宇轻声道:“师兄、洪飞,你们能否跃下墩台,从外往里杀。” 典韦笑道:“某家翻山越涧如走平地,这墩台不过三丈高,难不住我。” 顾明道:“应该不难。” 刘宇咬牙道:“你们在外牵制马贼,争取时间,若实在不行,夺马离开便是。” 顾明慨然道:“小宇,无非是死,顾某不惧。” 典韦嘿嘿笑道:“些许马贼还不放在典某心上,公子不必言语相激,典某说过同生共死,便会死战不退,看我杀敌。” 说罢,典韦手持长枪往外一跃,飞身跳下墩台。顾明看了一眼刘宇,道:“小宇,你多加小心,白利快来了。” 顾明跟着纵身跃下墩台,刘宇连忙来到垛堞边往下张望,见两人落地后翻滚,很快站起。堡外的马贼见堡内有人跃下,呼叫着驰来,刘宇转身冲着守护阶梯的部曲道:“兄弟们,援军到了,大伙坚持片刻,这些马贼死定了。” 堡外喊杀声响起,田恒和郑平一愣,纷纷住脚细听,片刻之后两人色变,地面轻轻震动,果真有马匹奔来。堡下穿云骑和羌帮守在山丘之上,顺着马蹄声方向看到旗帜飘舞,是汉军,立时策马朝远处逃去。 “汉军来了”,呼叫声响起,田恒和郑平不敢耽搁,纷纷掉头朝堡外逃去。刘宇一屁股坐在墩台之上,累得胳膊都不想抬,再晚片刻生死难料。 典韦和顾明也看到了远处飘扬的旗帜,援兵到了。典韦手持长枪直冲进马贼群,顾明笑骂了声“真莽”,跟在他身后朝马贼杀去。 那些马贼那敢恋战,纷纷四散逃走,白利骑着青马一马当先朝山丘冲来,高声喊道:“主公,主公何在?” 刘宇从墩台上探出头,挥手示意道:“白兄,我在这里。” 白利长出一口气,道:“主公无恙,万幸。” “夺马”,刘宇看到四散奔逃的马贼,高声叫道。 ………… 两刻钟后,鲍鸿率领轻骑来到残堡时,战事已定,燕和上前缴令道:“启禀大人,此战杀死马贼三十八人,俘获四十三人,缴获马匹六十二匹,救下太子舍人刘大人。” 刘宇来到鲍鸿马前,揖礼道:“太子舍人刘宇,谢过鲍大人相救之恩。” 鲍鸿以为刘宇至少是弱冠年纪,没想到是个束发少年郎,身上儒衫血迹斑斑,用马鞭指点着刘宇腰间佩剑笑道:“刘宇,腰间长剑杀敌几人?” 刘宇一拍腰间斩风,笑道:“杀敌五人,伤敌不计。” “哦”,鲍鸿注意到刘宇腰间悬剑,觉得眼熟,问道:“此剑可是斩风?” 鲍鸿曾在凉州三明皇甫规麾下任职,皇甫规是皇甫嵩的叔父,鲍鸿与他是旧识;中平二年北宫伯玉入侵三辅,皇甫嵩被朝庭派来长安保卫皇陵,鲍鸿认识皇甫嵩所佩的斩风剑。 刘宇解下斩风剑,双手托举到鲍鸿面前,道:“正是斩风剑,此剑是小子拜师时都乡侯所赠。” 鲍鸿跳下马,拔出斩风剑,剑身有如一泓清水,正是斩风剑。鲍鸿脑中念头急转,这个刘宇年纪虽轻,身份却极为尊贵,显然不是一般的汉室宗亲,要不然皇甫嵩怎能将爱若珍宝的佩剑赠于他,说不定自己调任京城之事可以找他帮忙。 想到这里,鲍鸿满面笑容地将剑交还给刘宇,道:“刘公子受惊了,本官与都乡侯是旧交,与令师卢公也有一面之识,素来敬仰卢公的为人,没想到在这里能与卢公弟子相见,真是有缘。” “不敢,大人直呼小子的名字便是。”刘宇将剑系好,恭声道。 鲍鸿拈须笑道:“那好,老夫痴长几岁,便称你一声世侄了。” “见过世叔”,刘宇顺竿爬,深躬到地道。 白利身上的包袱不见了,买马的钱估计打点了鲍鸿,官军缴获这么多马,自己要的马匹还要从鲍鸿打主意。 鲍鸿笑容满面,观风使是天子信臣,朝庭钦差,自己结交好刘宇,到时刘宇能在天子面前替自己美言,回洛阳便妥了。 ------------ 第一百零四章酒桌上的交换 郿县,官寺后宅,右扶风鲍鸿设私宴款待远道而来的世侄刘宇。 案几之上摆满了美味,鲍鸿笑道:“此地不比京城繁庶,招待不周贤侄见谅。这酒是西域的蒲陶(葡萄)酒,当年孟伯郎用此酒一斗贿赂张让,换来凉州刺州一职。” 刘宇听出鲍鸿话中又酸又慕,如同这杯中酒酸甜混杂,笑着举杯道:“世叔坐镇三辅,军功赫赫,世人敬仰,小侄以此杯酒为世叔寿。” 鲍鸿哈哈一笑,举杯饮尽,心中酸涩,我献给张让蒲陶酒六车,比起孟陀这小子多出数十倍,也不见张让帮我。人比人气死人,孟陀这小子耗尽家财、低声下气地结交张让监奴,自己还真做不到。 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刘宇,鲍鸿心道,现成的一条路摆在面前,可不容错失。鲍鸿笑道:“贤侄派部曲前来求援,只需报个名号便是,为叔还会见死不救,那些金子你带回去,没的薄了咱们叔侄间的情分。” 刘宇心中暗鄙,若没有那三十斤金子,这位鲍世叔可不见得会理睬自己的死活,要知道鲍鸿可是因贪污军饷被诛,送上门来的钱不可能不要。 “我知世叔不好钱财,那些金子就劳烦世叔转赠给救援我的兄弟们,以表谢意。”刘宇道。鲍鸿捋须点头,这个刘宇聪明剔透,话说得漂亮,既送了钱给自己又圆了面子。 想到刘宇此行是为了买马,鲍鸿笑道:“如此为叔就替兄弟们谢过世侄。剿灭马贼世侄的部曲也曾杀贼立功,这样,为叔从缴获马匹中转赠十六匹给你,作为酬劳。” 剿灭马贼是战功,缴获的马匹能变卖,刘宇这伙人杀死了二十七名马贼,特别是穿云骑的首领阿吉会,算起来大半功劳还是刘宇的。要是别人,鲍鸿自然可以不理睬,一口吞没就是,可是刘宇兼着观风暗使的差使,若是暗奏一本,可吃罪不起。 刘宇大喜,起身来到鲍鸿面前揖拜道:“侄儿谢过世叔。世叔威武,率军杀贼,斩杀穿云骑头领阿吉会等马贼,扫平贼患立下战功,侄儿预祝世叔早日封侯。” 鲍鸿双手虚扶,笑道:“侄儿免礼,你我叔侄,何须客套。” 两人都满面春风,各取所需,心照不宣。 刘宇归席,有了十六匹战马西行长安的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想起随自己从洛阳出行二十五人,残堡一战死六人伤三人,刘宇心中一黯,一将成名万骨枯,要想登上高处的宝座,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为之丧命。 鲍鸿试探地问道:“贤侄,我听你部曲白利说此行尚有要事,不知为叔可帮得上忙。” 刘宇心中冷笑,脸上有意闪过一丝恼色,道:“这个白利,真是多嘴。世叔勿怪,小侄出京之时天子有过交待,不准小侄透露此行目的。” 鲍鸿心中笃定,看来白利没有说谎,刘宇确实兼着观风暗使的职司,天子特意交待,看来这个刘宇在天子面前极具分量。 张让等人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他说不定是天子外放的耳目,此子尚是少年,前程远大,自己要好生交结,将来肯定能用得上。 “为叔失言了,既然天子有过交待,贤侄还是不说的好。来,咱们喝酒。”鲍鸿举杯笑道。 刘宇举杯相和,将杯中酒饮尽,想了想道:“世叔是自家人,小侄不敢隐瞒,天子派我暗中观风三辅,监察官场民情,因事体兹大,还望世叔不要对旁人说起。” “为叔知道”,鲍鸿微笑,年轻人终究脸皮薄,稍加激将就说了出来。半个月前收到公文称观风使已至三辅,没想到还有暗使,这一明一暗,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琢磨着是不是在刘宇面前告些刁状,趁机铲除些对头,只听刘宇道:“小侄在京中就曾听闻过世叔的威名,此次来三辅亲见世叔统率的轻骑,威武雄壮骁勇善战,小侄一定会奏明天子,替世叔请功。” 鲍鸿精神一振,道:“不是为叔自夸,鲍某统军多年,颇立战功,羌胡人闻风丧胆,去年西羌犯境,被为叔击溃,张太尉让我坐镇郿县,征讨大军方无后顾之忧。” “国有良将,民赖以安。小侄替天下百姓敬世叔一杯,祝世叔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刘宇举杯道。 鲍鸿得意洋洋地举杯饮尽,道:“贤侄,借你的吉言,为叔还真有一事相托。” 刘宇放下酒杯道:“世叔对小侄有救命之恩,但有吩咐当竭尽所能。” 鲍鸿抚着胡须,斟酌着开口道:“为叔是兖州平阳人,在三辅带兵十六年,有归乡之意,世侄能否替我向天子致意,让老夫叶落归根,回兖州为官?” 刘宇在脑海中迅速地回忆着鲍鸿的生平,此人应该很快会调回洛阳任屯骑校尉,汉灵帝设西园八校尉时任下军校尉,排位第三,在袁绍、曹操之前。 平阳鲍家是兖州望族,司隶校尉鲍宣之后,最有名不是鲍鸿而是鲍信,可以说曹操的成功鲍信居功甚伟。 刘宇沉吟片刻道:“小侄会将世叔的功劳奏报天子,让卢师向天子表达世叔归乡之意,不过依小侄看来,世叔正在壮年,又是能征善战之将,天子必定极为倚重,调任世叔归京任职的可能性极大。” 鲍鸿满心欢喜,他刚才说回平阳不过是托辞,刘宇的话正中下怀,笑着举杯道:“若是卢公肯出力相帮,返京之时定当登门拜谢。贤侄,为叔敬你一杯,此事便拜托你了。” “自当效力”,刘宇笑着举杯相和,这是顺水推舟的人情,何乐不为。而且鲍鸿会成为西园八校尉之一,是东汉末年最后的军事力量。 自己两手空空起家,怎么跟那些世家子弟相比,只有从汉室身上薅羊毛,与其便宜了董卓、袁绍等人,不如自己也想办法从中分杯羹,鲍鸿说不定会成为借力。 回京之事有了着落,鲍鸿心情大畅,笑道:“三辅地区盗贼丛生、民生彪悍,贤侄在此观风恐生意外,可要为叔派人暗中护卫。” 刘宇联想起酒楼遇到羌汉纠缠之事,看来有人在暗中针对自己。战后被俘的马贼交待,武阳城中有人暗中给马贼送信说刘宇等人是洛阳来的贩马客,随身带着五百斤黄金。刘宇眉头微皱,莫不是夏家人在暗中使坏。 鲍鸿心知肚明,刘宇随他一同回返郿县,四辆车上除了一些狗皮外,并未携带其他东西,金子估计都送给了自己。这让他对刘宇更高看一眼,这个少年郎舍得、大气,是做大事之人。 刘宇笑道:“多谢世叔美意,不过天子命我暗中观风,若是带了官兵护卫,就观不成风了。我的那些部曲有些勇力,少许马贼倒不用担心。” 鲍鸿连连点头,赞道:“不错,你的那些部曲勇猛过人,特别是那个姓俞的壮汉,若在军中定是员猛将。” 刘宇心头一动,道:“不瞒世叔,此人是隐姓瞒名,他是陈留己吾人,为友报仇杀人,流落江湖,我怜其侠义想为他脱罪。世叔能否收留他在军中效力,替他谋个出身。” 鲍鸿大喜,道:“贤侄可当真。”这样的猛将谁不喜欢,战场之上就是杀敌制胜的法宝和防身救命的护身符。 刘宇道:“我在京中随卢师读书,这样的勇士跟在我身边有些浪费,不如追随世叔建功立业,世叔善待于他便好。” 鲍鸿喜不自胜,笑道:“贤侄放心,我会视之为心腹,只要他肯投在我的帐下,我现在就委任他为队率,作为我的亲卫。将来他有了战功,我定当重重提拔。” 队率,统领百人,秩官百石,鲍鸿出手不轻。刘宇笑道:“多谢世叔,我这就去叫典韦前来拜见世叔。” 鲍鸿家宴,顾明、典韦等人自然没有资格参加,他们在别院饮酒,燕和相陪。燕和是都尉府屯长,统轻骑五百,是鲍鸿的心腹。 把典韦叫到院中无人处,刘宇有些犹豫,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有可能从此失去典韦。沉吟片刻,刘宇把推荐典韦到鲍鸿军中效力,鲍鸿委任他为队率之事说了出来。 典韦愣了片刻,瞪着眼睛看着刘宇。刘宇招揽之意典韦心中有数,经过残堡一战,典韦对刘宇愈加认可,想着回洛阳能脱罪便追随刘宇了,没想到刘宇将自己推荐给了鲍鸿。 刘宇笑道:“我说过替典兄脱罪,鲍大人赏识洪飞的武勇,委你为队率,洪飞已然立功脱罪,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了。” 典韦愣愣地问道:“公子不要我了?” 刘宇涩声道:“洪飞乃是当世勇将,刘某就是再傻也想招揽。可是刘某不能因一己之私误了洪飞前程,鲍大人是右扶风,三辅又是多战之地,洪飞跟着他不难建功立业。” 典韦后退一步,深深地看了刘宇一眼,单膝跪倒道:“主公仁德,典洪飞愿追随主公建功立业。” 刘宇大喜,这把算是赌对了,典韦归心。双手扶起典韦,刘宇激动地道:“典兄,能得你相助,实乃刘宇之幸。典兄请起,刘宇有话对你说。” 典韦站起,叉手恭立。 刘宇道:“典兄,你随我入京无用武之地,不妨先跟随鲍大人,既可脱罪又能建功。鲍大人有意回洛阳,相信不用多久你我便能在京中再遇。” 典韦狐疑地道:“主公未骗我?” 刘宇笑道:“我怎么会自折臂膀,典韦放心,至少一年,鲍大人就会回洛阳,你安心在他帐下听用便是。” 典韦再次拜倒,道:“典韦今日认公子为主,哪怕将来成为大将军也绝不敢背弃主公半分。如违此誓,天打五雷轰。” ------------ 第一百零五章挟恩图报 刘宇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着遇到马贼之事,被俘的马贼交待武阳城中有人传言他带着重金前往郿县购马。 是什么人在暗中针对自己,联想起在长安酒楼发生的争斗,刘宇猜测极可能又是夏家。真是阴魂不散,避到了长安仍不肯放过自己,既然如此,那便想办法斩断夏家伸来的黑手,或许打痛了反能安稳一段时间。 敌暗我明,夏家这次失手下次会更为凶猛,刘宇有些躺不住了,若再有一次马贼围攻,可不见得能再次逃脱,早知道就不应该拒绝鲍鸿派官兵护卫。 三件事,马匹已经有了,典韦归心,顺带着赠送了个小马超,揽才也算顺意,唯有这祸没有避开。刘宇目光坚毅起来,既然欺上门来,不还击回去岂不让人觉得软弱,等明日将白利等人召来,大家一起思量。 白利听完刘宇的分析,惭然道:“此事因白某而起,白某愧对主公,更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们。” 刘宇正色地道:“孝威,此事不用再提。乱世求存须合力,既然同属农庄,便应福祸共当,生当尽欢,死亦无憾,没有连累之说。” “生当尽欢,死亦无憾”,众人回味着刘宇的话。白利抱拳道:“主公,白某当誓死追随主公。” 包括顾明在内,齐齐抱拳道:“愿誓死追随。” 刘宇还礼道:“生死福祸、与诸君共之。” ………… 武阳城,饶宾收到了右扶风鲍鸿率军大破马贼的消息,有商队迫不急待地出城前往郿县。 茶味苦涩,饶宾呆坐了近半个时辰,借刀杀人之策落了空,好在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散播消息的人早已离开,至于传播消息的人根本不知来源何处。 郿县传来的消息,右扶风鲍鸿与刘宇认了叔侄,刘宇等人住在驿馆之中,已然打草惊蛇,再想杀刘宇难了。一旦让刘宇返还洛阳,将马贼围杀之事奏报天子,夏家恐怕难脱其罪。 饶宾将手中冷却的茶杯放在几上,刘宇兼着观风暗使的身份,不会这么快回洛阳,要探明他前往何处,再下杀手,自己索性也动身前往郿县,就近布局。 半个时辰后,十数骑护卫着一辆马车出西门向郿县驶去。马车内,饶宾拈须沉吟,自己的好友贾诩在董卓之婿牛辅帐下任校尉,此人通达权变、智计过人,蹉跎半生少有人知,若能得他指点几句,刘宇定然在劫难逃。 ………… 董卓从望垣撤军后驻扎在扶风境内,贾诩随牛辅部驻扎在岐山以南的召林乡。闲来无事,贾诩伏案校注《吴起兵法》,僮儿进来道:“先生,门外有个叫饶宾的人求见。” 贾诩放下笔,欣然出外相迎,对着饶宾笑道:“子丰不在长安享福,怎么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了,快请。” 两人携手入内,饶宾看到桌上的兵书,笑道:“文和,你开始动手写兵书了吗?” 贾诩随手将《吴起兵法》卷起,道:“贾某志大才疏,尚未动笔,也不知此生能否如愿。” 饶宾在侧席坐下,叹道:“文和大材世所罕见,可惜明珠蒙尘,饶某相信终有大放光芒之日。” 贾诩大笑,道:“子丰兄过奖了。我记得兄长好茶,恰好有人送我荆州都陵新茶,子丰兄有口福了。” 唤僮儿煮茶,贾诩问道:“子丰兄来信说投了长安夏家,看子丰兄衣着气色,看来夏家待子丰兄不错。” 饶宾点点头,道:“我家主公夏耀乃是当世英才,宽弘待士,怀腾云之志……” 贾诩拿起案上羽扇,轻摇微笑,他听过夏耀的名字,不少人赞他为一时俊杰,自己的老友饶宾多年郁郁,总算遇到了赏识之人。可是这个夏耀是夏恽的侄儿,先天不足,难以与天下英豪争雄。 僮儿端着热茶进屋,贾诩笑道:“子丰兄远道而来,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 饶宾暗叹,他刚才替夏耀吹嘘,有拉拢贾诩之意,看来贾诩不为所动。 茶雾被扇风吹散,贾诩轻摇着羽扇,道:“子丰在此多处几天,岐山多古迹,你我兄弟携手同游。” 饶宾放下茶碗,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饶某此来有事在身,怕不得空闲。” 贾诩低头喝茶,并不接口。 饶宾无奈,只得挑明道:“饶某来见文和,实是有事厚颜相求,望文和念在你我相交多年的情面上能够相帮。” 贾诩沉吟片刻,道:“子丰兄不妨说来听听。” 饶宾将夏家与刘宇结怨,夏府来信让夏耀暗杀刘宇一事全盘托出。贾诩勃然色变道:“子丰兄要陷我于不义吗?此等恶事恕小弟不能相帮。子丰,军中不便留客,你我下次再聚,请。” 贾诩逐客了,饶宾起身来到贾诩面前,拉住贾诩的衣袖道:“文和,非是饶某厚颜无耻,实是这个刘宇与我家主公势难并立。前次我出谋诱使马贼劫杀他,恐怕刘宇已经猜到夏家在暗中动手,刘宇为人狠毒,若不能将其杀死,夏家必遭反噬,我家主公首当其冲,饶某身为谋臣,不能不为主谋,请文和助我。” 贾诩怒道:“平白无故害人性命岂是君子所为。何况你也说过,这个刘宇智计过人,手段高明,我出谋对付岂不惹祸上身,子丰休要害我。” 饶宾见贾诩挣扎着要走,苦笑着露出左臂,前臂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饶宾道:“文和,你可还记得这道伤疤。” 贾诩停住,注视着饶宾的双眼道:“子丰兄要挟恩图报吗?”这块伤疤是两人年青时同游遇贼,饶宾舍命相救贾诩时留下。 饶宾叹道:“请文和助我。” 贾诩阴沉下脸,道:“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不过自此之后你我恩义两断,再无瓜葛,子丰兄,你可想清楚了。” 饶宾苦笑道:“文和,我也是无奈,望你多多体谅。” 贾诩轻轻挣开衣袖,道:“既是如此,且请详细道来。” 听完饶宾的详细介绍,贾诩拈须道:“如此说来,这个刘宇倒是个奇才,短短两年时间突飞猛进,比起夏耀可强出不少。” 饶宾笑笑,没有做声,看来贾诩对自家主公没有好感。 “从刘宇的过往来看,此人胆识超群,说不定正琢磨如何对付你。”贾诩思索道:“此事当从观风暗使上着手。” “愿闻其详。” “观风使之职是代天子巡察地方,了解政情民风得失,刘宇年纪虽小,却深得天子信任,委他为暗使,想来刘宇不会放弃这个上进的机会,努力表现。若是得知某地有变,你说刘宇会不会前去观风?”贾诩微笑道。 饶宾笑道:“不错,如此一来,刘宇的行踪便可掌握。不过,他身边的护卫不弱,要想杀他不易。” “那便要看子丰肯出多少钱办事了。”贾诩摇着羽扇道。 饶宾道:“主公给了饶某五百斤金,若是不够还可再加。” “足矣”,贾诩眼一亮,夏家真有钱。起身从东窗下的橱中翻出一张牛皮图,铺在案上,饶宾上前观看,上面标注山脉、河流、城池、道路,是张地图。 贾诩道:“这是贾某闲时所绘的一张图,子丰请看,此处便是岐山。” 地图绘制得十分详细,从岐山往东,看到了郿县、武阳、美阳关、槐里、长安等地,饶宾叹道:“千里河山绘于尺许图上,指点江山莫过于是。可叹文和,经世之才而无人知,呜乎,‘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 贾诩的脸上闪过苦涩,他出身儒家豪门,少年时名士阎忠赞他有张良、陈平之才,二十岁时举孝廉,为郎官,宦海浮沉二十载,今年恰是不惑之年,依旧壮志难酬,屈身下阶。眼看韶华渐逝,把酒对月向谁诉说。 将心中酸楚敛起,贾诩指着北上角的一座城池道:“此处是杜阳,位于岐山之北,杜阳令是韩昱,是韩遂的族兄。” 饶宾道:“我听闻韩遂反叛时曾写信给他,让他一同举兵,可是韩昱没有听从,西羌作乱时韩昱据城自守,朝庭还予以嘉奖。” 贾诩冷笑道:“这个韩昱胆小如鼠,生性贪婪。韩遂反叛他不敢跟从,羌兵看在韩遂的情面上没有攻打杜阳城。羌兵败退后,韩昱借口遭了兵祸侵吞田产物资,弄得民怨沸腾,朝庭派来的观风使去了杜阳城,韩昱重金收买,观风使满载而归。” “韩昱越发大胆,巧立名目征收战后安抚税,杜家大户据坞对抗,派人向京兆尹盖勋申诉。”贾诩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道:“韩昱得知后惧怕盖勋问罪,暗中寄信给韩遂,想借道朔方投奔他。结果送信之人被抓,斄乡侯(董卓)准备派中郎将牛辅北上,因为韩昱受到朝庭封赏不久,投鼠忌器,要等韩昱离开杜阳之时再动手。” 饶宾道:“文和之意是鼓动刘宇前往杜阳城,趁乱将他杀死。只是刘宇如何才能前往杜阳?” 贾诩轻笑道:“子丰不妨将杜阳将乱的消息散布出去,刘宇身为观风暗使,恰好就在杜阳不远,定会前去一探,要不然天子问起来他无法交待。” 饶宾鼓掌笑道:“妙。” ------------ 第一百零六章探寻 正如贾诩所料,得知杜阳城的传言后,刘宇放弃西行散关的决定,带着部曲北上杜阳。十一人,十四骑,第二天就来到杜阳城外。 此行秦冶和马腾父子没有随行,受伤的三人随他们先回武阳城。十六匹马,马超选了一匹,给了秦冶一匹,算是此行费用。秦冶的三名兄弟战死两人,不过得了匹马,笑得合不拢嘴,乱世人比马贱。 典韦禀过鲍鸿,刘宇在三辅游学的期间仍然护卫,全了相助之情。鲍鸿没有为难,夸典韦不忘旧情,实属难得。 刘宇再次拒绝了鲍鸿派兵护卫的好意,只是替典韦要了件兵器,缴获羌人的一杆大砍刀,足有六十斤重,白利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铁枪。 夜风清凉,马儿奔驰在广阔的原野上分外矫健,白利看着在身前策马扬鞭的刘宇,年少轻衣快马,风拂动黑发,意气风发。白利胸中涌出豪情,这样的主公不能丢下,口中轻喝挥鞭打马,紧紧地追在身后。 天色已暗,刘宇看到官道西面有座乌沉沉的坞堡,勒住马道:“城门已闭,咱们到那个坞堡借宿一晚。” 城外有驿馆,刘宇不想显露身份,催马离开官道朝着坞堡驰去。火把在坞堡的墩台头闪动,堡内的人听到了马蹄声,一只响箭发出尖啸,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停马,再往前就射箭了。” 天下不宁,杜阳城与羌胡相近,经常会有羌族部落前来抢掠。前段时间刚爆发过大战,马贼、羌人四处流窜为祸,兼之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众人勒住马,白利单骑向前,高声冲着坞堡上喊道:“太子舍人刘宇有事前往杜阳城,路过宝地借宿一晚。” 堡上人影晃动,片刻功夫放下一个竹筐,白利取了刘宇的传书放下筐中。约等了一柱香功夫,坞堡的大门打开,十数骑从堡内冲了出来,有人高声道:“我家少堡主亲迎刘大人,请刘大人入堡。” 刘宇策马上前,借着火把光亮,看到一个身着劲服的英伟青年,双目精光闪闪,扫视着刘宇等人。刘宇拱手道:“多谢少堡主,刘某有礼。” 那年轻人一愣,没想到刘宇居然是个少年郎,迅速地回过神来,笑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乐乎。刘大人,里面请。”说罢,旋转马头在前面带路。 坞墙很厚,至少有两丈宽,进入堡内眼前一亮,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坞堡装饰得生机勃勃,连绵的宅舍汇成灯火长龙。 跟在少堡主身后沿着大街驰去,刘宇留心着堡内的情形,虽然晚间看不清楚,但街道上人来人往,笑语不断,有些商铺还在营业,一片祥和安宁。 这个坞堡的面积比残堡大了数倍,走了两里地来到一栋宅院前。少堡主跳下马,笑道:“刘大人,寒舍到了,家父在里面恭候。” 刘宇道:“少堡主太客气了,叫我刘宇即可。冒昧惊扰,理应拜见堡主,还未请问高姓大名。” 见刘宇礼数周全,少堡主笑意更浓,道:“在下姓冯,冯胜冯德元,家父讳平,字易光,曾做过凉州金城榆中令。” 一路说笑寒喧着,刘宇跟着冯胜踏入正宅。屋内燃着数架青铜灯,照得通亮,刘宇看向正中侧坐的肥胖老者,有如肉山一般,冠上美玉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刘宇快步上前揖礼道:“刘宇见过冯公。” 冯平坐直身子,肥胖的脸上堆起笑容,道:“刘公子勿需多礼,请坐。” 刘宇在左侧坐下,顾明等人依次坐下,有侍女端上酒菜。冯平举杯笑道:“刘公子远道而来,这杯酒替公子接风洗尘。请。” 刘宇举杯相和道:“为冯公寿。” 等刘宇等人吃了几口菜,冯平看似漫不轻心地道:“太子舍人乃东宫宿卫,刘公子怎么来了杜阳城?” 刘宇看到冯平被肥肉挤压成细缝的眼中闪过精芒,这个看似肥痴的老者显然精明过人。拱手应道:“小子拜在卢师门下,奉师命前来茂陵祭拜师祖,顺道游学三辅。” “莫非是卢公卢子干?”冯平的眼睛睁大了数分,看到刘宇点头,笑道:“我年少时也曾在马师帐前就读过两年,与令师有一面之缘,说起来也算是同门。” 刘宇暗道,马融门下这张饭票真是到处可用,来到杜阳还认了个同门。虽然这个同门极为牵强,刘宇还是起身再次来到冯平面前揖拜道:“见过世伯。” 冯平很高手,用手虚扶了一下,道:“好好,贤侄与我儿年纪相近,你们兄弟间要多多亲近。” 冯胜与刘宇相对而揖,有了这层关系感觉亲近了不少。 冯平很健谈,谈起京中风物,聊些三辅见闻,便是顾明、白利等人也时不时地举杯相劝,配上肥胖的身躯,让刘宇想到了一位佛祖。 得知刘宇等人昨天还在陈仓,冯平眼睛一眯,将那缕精光藏在眼泡之后。陈仓与杜阳之间相隔百里,中间还有岐山难行,也就是说刘宇等人风尘赴赴是专程赶来杜阳。 这段时日杜阳城谣言四起,有说大族相互串联意图对抗官府;有说京兆尹派人前来查问杜阳令;有说韩昱意图谋反,韩遂大军正兼程而来;还有说羌胡不甘失败,有意卷土重来;今天杜阳城内有人传言朝庭派遣了观风暗使前来查探…… 作为众人口中的大族冯家对这些传言十分重视,专门派人在城中打探消息,有些传言甚至是从冯家传出。 冯平知道杜阳令韩昱惊惶不安,有传言说他派人送信给韩遂,送信人被抓获了,从这两日官寺大门紧闭,夜间有车马悄然出城来看,韩昱真的可能想跑了。 冯家在杜阳城经营百年,和乌、恒两家一起暗中把持着杜阳事务,韩昱想竭泽而渔三家自然不会答应,派人送信给京兆尹盖勋是事实,官府来人查探也是意料中的事,这个太子舍人刘宇不知是什么来头,难道真是观风暗使? 冯胜饶有兴趣地与顾明聊着蒸饼,这种京中新兴起的小吃连杜阳城也有耳闻,冯平笑道:“刘公子,我儿生在杜阳一隅目光短浅,若是得便不妨带到前往洛阳,让他开开眼界。” 刘宇对冯胜的观感不错,笑道:“刘某定当尽地主之谊,只是此行游学,要在杜阳呆上几日。” 冯平冷笑,一日从陈仓赶到杜阳,这游学可够累的,口中叹道:“杜阳如今是是非之地,刘公子若是游学,还是早些离开为上。” 刘宇问道:“为何?”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冯平细细地把杜阳县的情况告诉了刘宇,看到刘宇不时发问,冯平越发确信这位刘公子真可能是观风暗使。 ………… 饶宾在杜阳城内住了一宿,第二天便继续北上进入朔方羌人部落。夏家经营马市,与羌胡部落关系密切,夏耀成为长安家主后,交好了不少羌人首领,与狐奴部落的首领滇若结为兄弟。 滇若原是狐奴部落的小首领,得夏耀相助杀死原头人成为新的狐奴首领,在夏耀的物资资助下迅速稳固下来,成为夏家主要马源地。狐奴部落有万余部众,在羌胡诸部中属于中等,靠着给夏家输送马匹换回来钢刀,狐奴部落在滇若的率领下吞并了几个小部落,发展成为三万人的大部落。 夏家与狐奴部有往来,饶宾很快找到了狐奴部,见到了滇若。滇若到过长安夏家,认识饶宾,收下礼物客气地招呼饶宾落坐。 饶宾让人献上五百斤金,径直开口道:“滇若首领,我家主公想请你帮一个忙,在杜阳城杀一个人。” 滇若看了一眼金子,笑道:“杜阳城有三千汉军驻守,汉庭的大军相隔也不远,狐奴部怕是攻不下杜阳城。” 饶宾拈须道:“杜阳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杜阳令韩昱有意出逃,滇若首领若是此时率军夺下杜阳城,城中男女物资便都是狐奴部的。” 滇若嘿嘿笑了声,道:“饶先生不妨说明白些。” 等饶宾介绍完杜阳城的情况,滇若有些心动,道:“攻打杜阳城,要选择好时机,要不然董卓的大军到来,我部便得不偿失了。” “首领请放心,我有好友在董卓军中任官,董卓大军的行止会事先得知。”饶宾胸有成竹地道。 滇若讥讽地看了一眼饶宾,这些汉人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借刀杀人,自家族人性命对他们来说可以随时舍弃,最近造反的韩遂、边让其实都是汉人,有这些汉奸在,就算大汉军力财务数十倍于羌人,也注定无法平定叛乱。 杜阳城中有四五万人,财物不计其数,若是能夺下狐奴部落能迅速壮大起来,成为像先零这样的大部落。汉军正与北伯宫玉、韩遂边让等人交战,注意力放在凉州,这个险值得冒。 滇若将羊奶酒一饮而尽,笑道:“夏兄弟的事我自然要帮忙,我会率军潜近杜阳二十里,等候先生攻城的消息。” ------------ 第一百零七章入局 饶宾回到杜阳城,留守的从人向他禀报了刘宇的行踪,刘宇在冯家大公子的陪同下出现在杜阳城。 冯家的出现有些节外生枝,作为杜阳三大家之一的冯家以养马为主业,暗中与羌胡部落做生意,用朝庭禁运的粮食、铁器等物与羌人交换马匹、牛羊。 冯家与乌、恒两家互相姻亲,既携手又竞争,三家暗中操纵着杜阳事务,杜阳令韩昱就是得罪了他们才陷入死地。 杜阳城内谣言满天飞,饶宾默默忖算着,等到狐奴部的五千兵马杀至,便是揭开盖子的时候,想着杜阳城数万人的性命包括刘宇的生死都捏在自己手中,饶宾拈着胡须,眯起眼睛掩藏起那份得意。 杜阳城南二十里的一处山坳,三千轻骑驻扎在此,中郎将牛辅亲自统军。大帐内,牛辅顶盔掼甲居中而坐,李傕、郭汜、张济、贾诩等人侍立在两旁。 贾诩劝说牛辅预做准备,牛辅挑选了三千轻骑潜伏在此,等待杜阳城韩昱出逃的消息。郭汜不以为然地道:“将军,杀鸡焉用牛刀,末将率二百精骑前往杜阳将那韩昱擒下便是,何需劳动将军您。” 郭汜是马贼出身,投降董卓后在牛辅帐下听用。对于部下的体贴牛辅很享受,笑道:“奉武,韩昱是朝庭命官,不能随意处置。” “多谢大人教训,末将鲁莽了。”郭汜一脸惭色地道。 李傕等人心中冷笑,这个马贼哪里是鲁莽,分明是变着法子讨牛辅的喜欢,装鲁直。 帐内诸人只有贾诩身着儒衫,牛辅看向他道:“文和,此次出兵是你建议,羌人真会趁机作乱吗?” 贾诩以韩昱叛逃,羌人会趁机作乱为由说动牛辅,北宫伯玉率羌族部落反叛,斩杀羌人可是战功,牛辅当然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 “将军放心”,贾诩道:“将军不妨派出侦骑,往杜阳城北查探。” 李傕笑道:“杜阳城内有不少羌人,斩数百人头容易的很。” 贾诩胸有成竹,夏家除刘宇之心甚炙,饶宾听从自己的建议前去收买羌胡部落南下,羌人得知杜阳城乱像肯定要趁火打劫,螳螂捕蝉,谁为黄雀,说不定还有持弓人。 捋着胡须漫不轻心地听着李、郭等人争论,贾诩心中有些悲凉,好大一盘棋,谁会知道自己是下棋人。韩昱是蝉,刘宇是引子,饶宾和羌人是螳螂,牛辅是黄雀,杀来杀去都不过是盘中棋子。 眼前浮现出刀光血影,贾诩目光一冷,乱世人如草,为报答饶宾的恩情,自己顾不上他人的性命了。饶宾,恩已报,这场罪过要算在你的头上,刀兵无情,你身处其中,自求多福吧。 杜阳城官寺,韩昱双眼通红,胡须虬结也无心梳理,他刚刚接到消息,牛辅起兵北上了。赶紧命人叫来心腹韩复,道:“你去跟清水部说,二百把刀给他们,让他们派兵护着我借道榆中,事后我再给他们一百杆长枪。” 韩昱轻声交待道:“牛辅起兵了,你让清水部的人在四道口接应,我今夜就走,等到了榆中,我会重重赏你。” 刘宇没有住在城中,而是跟着冯胜回了冯家坞堡,杜阳城内风雨飘摇,坞堡之内更为安全些。两天时间,刘宇尽职地做了回观风使,其实不用细问,随便找个酒馆听听就知道杜阳令韩昱是什么样的人。 天子下诏赏赐韩昱成了笑话,刘宇从冯胜的口中得知,韩昱派人送了不少财货给中常侍,不知夏恽捞了什么好处。夏家与自己的仇怨不死不休,来而不往非礼了,不妨借韩昱的事还击。 棋子皆已入盘,饶宾离开杜阳城来到狐奴兵驻地,一刻钟后五千狐奴铺天盖地地朝杜阳城扑来。韩昱接到信惊呆了,自己还没逃走羌人怎么来了。站在北城看着上面的羌兵耀武扬威,韩昱派了名使者前去询问,心存侥幸是族弟韩遂派人来接自己。 杜阳城是边城,有三千驻守的兵马,只是韩昱够贪,把手伸进军饷,汉制戍边将士日食四升,合十二石,战时每日加两升,伍长以上开始有月俸钱。韩昱借口朝庭供给不足,只肯给将士每日三升,军饷层层扒皮,到了普通兵丁手中便连两升都没有了。 韩昱还伙同带兵的校尉吃空晌,三千名额实有人数一千七百,这些人还多数被他们驱使着当差、做生意、种地,看到使者的人头被长枪挑着从城下驰过,韩昱两腿颤栗,要不是亲随掺着,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统兵的校尉赵敦倒是打过仗,迅速安定下来,道:“韩大人,杜阳城池坚固,这些羌人一时间攻不进城来,大人赶紧下令命城中百姓上城协守,拆掉民房把石块和木头运上城来。” 韩昱早吓得六神无主,忙不迭地吩咐亲随道:“快去照办。” “大人速派人前往军营求救,还有冯、乌、恒三家的坞堡在城外,三家都有数百部曲,召在一起近千人,大人火速派人送信,让他们入城助战。” 韩昱苦着脸,他与三家大族结怨,三家人巴不得看他去死,怎么可能会来救援。赵敦冷笑道:“羌兵入寇,残害百姓,三姓是汉族子民,怎能坐视不理,大人不妨告诉他们,若不来援视为通敌。” 通敌之罪夷三族,韩昱精神一振,道:“快去送信,趁此时还未围城。” 杜阳城内哭喊声响成一片,百姓们被驱使着拆掉房屋,将石块和木材抬到城头;狐奴羌兵开始驰射,赵敦高声呼喝道:“不准乱,谁敢乱跑就地正法。继续运送石头,留下南门,其他三个城门堵上。” 北门外两里外的矮岗,饶宾道:“滇若首领,刘宇躲在冯家坞堡之中,请首领派一千人随我前去剿杀。” 滇若笑道:“此时不宜分兵,等我攻破杜阳城后,自会相助先生。” 看着远处狐奴兵骑着马呼啸着从城外驰过,靠近城墙时弯弓射箭,这样攻城怕是猴年马月才能攻破。饶宾问道:“为何不见攻城器械?” 滇若讪笑道:“我已派人前去砍伐树木制造长梯和攻城车,明日便可攻城。” 饶宾暗暗发急,杜阳城的存灭对他来说无所谓,他的目标是刘宇,看滇若的态度只想破城夺财,杀死刘宇只是顺手而为。 夜长梦多,饶宾想了想道:“杜阳城内守兵孱弱,韩昱没有战心,滇若首领不妨写封书信让他献城,就说保他性命和财产,送他前去与韩遂汇合,说不定韩昱会主动献城。” 滇若笑道:“先生好计策,还需劳烦先生动笔。” 写完信,饶宾又道:“不妨派兵四处搜捕百姓,让他们垒土堆高,这样马匹能借助土道直接冲进城去。城外有冯、乌、恒三家坞堡,堡内皆有数千人,若能攻破一二,便不愁人手了。” 滇若哈哈笑道:“先生还是不忘刘宇,我便派一千人跟随先生,血洗冯家坞堡。” 冯家坞堡很快得到了消息,紧接着韩昱要求坞堡派兵增援杜阳城的命令送至。 大堂,冯胜冷笑道:“韩昱这个时候想到了我们,先前他恨不得削骨吃肉,死了活该。” 冯平抚着肚皮,道:“关闭坞门,发放兵器,堡内青壮全部上坞墙,谨防羌人来袭。” 想了想,冯平又道:“去把刘公子请来。” 冯胜道:“请他做什么,他是太子舍人,被他知道我们不肯救援杜阳城岂不生事。” “此子虽然年少却极有见地,不妨听听他说些什么?他在堡中,翻不起风浪,咱们拉紧了他只有好处。” 看着儿子转身离开,冯平艰难地从席上站起,望向北面杜阳城的方向,叹了口气,轻声自语道:“百战之地,朝不保夕,还是让胜儿随刘宇去洛阳安身吧。” 得知羌人犯境,刘宇有些恍神,羌人叛乱长达数十年,可是前年太尉张温将北宫伯玉、韩遂等人赶出了三辅,杀得羌胡部落西窜,这个时候居然还有羌人来犯边,莫不是韩昱有意叛逃来个贼喊抓贼? 韩昱的告急信写得明白,来袭羌部约有五千人,让冯家立刻率部曲入城防守,共抗羌兵。冯平等刘宇看完信,道:“刘公子,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城中有数万百姓,不能坐视羌人破城,应当前去驰援。”事关紧急,刘宇没心思绕弯子,道:“不知堡中有多少部曲?” 冯平面有难色地道:“若是堡中部曲离开,羌人攻打坞堡怎么办?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坞中亦有千余条性命。” 刘宇眉头紧锁,道:“让堡内部曲做好准备,联络乌、恒两家,探清羌贼动向,晚间前去袭杀一回。” 冯胜有些不快,自家的事哪用外人指手划脚。 冯平笑道:“老夫觉得与其困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在城外机动,羌人若是分兵攻打坞堡,也可减轻杜阳城的压力。只需等上三天,朝庭的援兵就会来了。” 冯胜道:“说不定羌人以为坞堡弱小,转而前来攻打。” 一名堡丁飞奔进来禀报:“堡主,羌兵来了。” 冯胜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嘴巴,让你乌鸦嘴。 ------------ 第一百零七章一锅端 千骑卷过原野,隔着数里远都到听到雷鸣般的蹄声。看着滚滚而来的烟尘,刘宇胸中豪情迸发,恨不能跃马挥刀冲出去斩将夺旗。 典韦不屑地朝堡下吐了口唾沫,道:“一群杂碎,找死来了。” 顾明笑道:“老典,你新得的刀正好借这帮羌贼开开荤,咱们比比谁杀的多。” 白利扬了扬手中枪,道:“老典总算把枪还我了,上次我不在残堡让你们出了风头,这次谁输谁赢可说不定。” 刘宇嬉笑道:“咱们杀贼算在典兄的名下,典兄升官可要请兄弟们喝酒。” 众人纷纷打趣,典韦拍拍胸脯道:“放心,老典心中有数,都记着呢,等回到主公身边,还你们的人头。” 冯胜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刘宇这些人说笑,面对千军万马轻松自如可不是说说而已,自己与羌人厮杀过,手里也有几条人命,面对滚滚而来的羌骑,远没有刘宇等人轻松。 羌骑在二百步外停住,在坞堡的北面排开,蹄声静默,尘烟却随风飘漫过来,呛得人呼吸不畅。饶宾黑巾蒙面,打量着远处的坞堡。夕阳下,坞堡有如巨石,残阳染上血色。 身旁,率队的滇阔不耐烦地抽出刀,生硬地道:“先生,赶紧下令攻堡,大哥还等我回去攻城呢。” 饶宾道:“不战屈人之兵为上,滇将军,派人前去招降。” 滇阔催马向坞堡驰去,来到五十步外高声喊喝:“堡内的人听着,赶紧献堡投降,要不然血洗坞堡,一个不留。” 身后,号角声“呜呜”地响起,羌骑挥舞着手中钢刀“嗬嗬”发声,寒光亮成一片,威煞十足。不少堡丁面色苍白,“格格”地磕牙声清晰入耳。 滇阔勒得战马人立而起,猖狂地扬刀向着坞堡虚劈,刘宇寒光一闪,对江汉道:“射死他。” 江汉抽出三只箭,一箭向滇阔的面门射去,滇阔厉喝一声,挥刀将箭劈落。正要举刀示意,第二只箭又射来,滇阔连忙将刀一横挡在面前,“当”的一声箭射在刀面上弹落。 刚将刀拿开,眼睁睁地看着第三只箭又来了,滇阔吓得魂魄出窍,再想举刀已来不及,只能竭力向后倒去。 利箭擦着滇阔的头皮飞过,在他的额头上开出一条血糟,滇阔从马臀 后摔落在地,马儿嘶鸣着向远处跑开,他手下的兵马向前驰救,带动着羌骑纷纷向前,攻堡开始了。 羌骑咆哮着,箭雨如蝗而至,坞墙上竖起成排木盾,“笃笃”有如骤雨,打得木盾摇晃不定,冯胜大声地叫喊着,“稳住,还击,把受伤的抬下去”。 箭雨将残阳撕扯成缕缕血色,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堡下的羌骑如浪潮般用利箭拍打着坞堡,号角声混和着呼啸声惊天动地。 扛着木盾观察了片刻后,刘宇道:“不能一味躲着,谁跟我一起杀出去。” 顾明笑道:“小宇,我早就想冲出去了,走。” 白利道:“同去,同去。” 不远处的冯胜觉得热火沸腾,高声呼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冯家坞堡有南北两门,南门悄然裂开,刘宇一马当先冲出坞堡,身后六十余骑如同洪水般泻 出,扑向不远处的羌骑。 滇阔的额头皮开肉绽,鲜血干结糊在脸上,狰狞可怖,扭曲着脸怒吼道:“杀进堡去,一个不留。” 看到堡内有人杀出,滇阔二话不说,催马便迎了过去。滇阔是滇若的弟弟,饶宾生恐他有失,道:“多去些人,不要伤了滇将军。堡内的人可能想溜走,拦住他们。” 相隔不过百步,刘宇能清楚地看到滇阔额上的伤口,仿如多出一只血眼,此人是被江汉射下马的羌将。擒贼擒王,先砍了他。 大青马奋蹄急奔,劲风扑在脸上生痛,刘宇感觉胸口处有团火苗在“突突”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龙珠在作怪,刘宇死死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羌将,准备一剑将他斩于马下。 滇阔咬着牙,死死地攥着钢刀,刚才那一箭让他颜面尽失,不杀几个汉狗难以血恨。看到对面汉人手中拿着长剑,滇阔暗中冷笑,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打过仗的雏鸡。 骑马冲杀,直刀直剑耗力更大,兵器撞击很容易震飞脱手,而略带弧形的弯刀才能借助马速推劈,滇阔嘴角露出狞笑,一会自己便像割草般地将对手的人头割下。 双马接近,刀剑同时向前劈出,斩风剑划出寒练与弯刀相遇,轻巧地将滇阔手中弯刀削断。滇阔大惊,往右侧带马避开剑光,与典韦的马头相遇。 典韦大喝一声,声如霹雳,手中大砍刀挂着尖啸朝滇阔劈来,滇阔无奈,只得用手中断刀往外斜推,想用巧力卸开刀势。 断刀与砍刀相遇,断刀脱手而飞,砍刀势如破竹,将滇阔斜劈成两断,再将马头斩断,鲜血淋了典韦一身。 白利手中长枪前挑,将一名羌汉从马上挑飞,落在地上,身后马蹄踩踏而过,巨大的轰鸣声汇合在一处。 马匹撞击起的洪流,飞溅而起的是鲜血,典韦已经替代了刘宇的位置,成为前锋。砍刀横扫处,羌骑纷纷落马,六十余骑在数百羌骑中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胡同。 饶宾得知滇阔已死的消息,半晌无语,喊杀声变得糊涂起来。饶宾用力地摇摇头,西边血色云霞变成了铁青色,天要黑了。 滇阔是滇若的三弟,两人感情极好,滇若知道三弟身死一定不会饶过自己,饶宾暗自咬牙,无论今夜能不能攻下坞堡杀死刘宇,自己都要趁天亮之前逃走。 “撞开堡门,里面的钱财女人都是你们的,堡内没有多少人了,加把力很快就是破堡。”饶宾声嘶力竭地吼道。 刘宇等人返还了坞堡,出堡六十余骑,仅死了两人,杀敌近百,这样的战绩让冯胜兴奋得满脸通红,在火把光中和身上的血衣一色。堡门关闭,迅速地被石块封实,坞堡建成数十年,经历过无数风雨,整个坞堡被围在石墙之中。 冯平亲自前来相迎,笑道:“刘公子泼天豪勇,六十余骑杀得羌贼人仰马翻,将来必定和令师卢公一样成为一代名将。” 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儿子,冯平忍不住问道:“胜儿,可受了伤。” “爹,都是羌贼的血。”冯胜拔着胸脯,收获着堡丁们敬佩的眼光。 “好好”,冯平笑道:“我儿远胜为父,冯家后继有人。” 堡门处,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整个坞堡都在颤动,羌人开始攻堡了。冯平脸色一变,道:“赶紧上墙,不能让羌人破门。” ………… 斥侯将五千狐奴部围困杜阳城的消息送至大营,牛辅召众人议事。 郭汜摩拳擦掌地笑道:“五千羌贼,好大一场功劳,大人,出兵吧。” 李傕道:“先不急,最好是半夜前去偷袭,羌人都是轻骑,若是惊动肯定要落荒逃走,抓不住多少人。” 牛辅看着若有所思的贾诩道:“文若,你主意多,你认为何时出兵为上?” 贾诩道:“大人,韩昱早有反心,你说他会不会献城投降?” 张济沉声道:“不错,应该及早出兵,要不然杜阳城要落入羌人手中,生灵涂炭。” “狐奴部南下是为了抢动杜阳城,若要将他们全歼的话不妨放他们进城,这些羌贼抢了东西定然不舍丢弃,方便擒拿。” 李傕的话透出浓浓的血腥味,大帐内寂然无声。贾诩抚着胡须默不作声,牛辅盘算着这样不仅可以立大功而且杜阳城的财物也落进了自己手中。 张济忍不住道:“大人,不能这样做,若是被太尉得知大人恐怕吃罪不起。” 郭汜冷笑道:“太尉远在凉州,怎会知道杜阳之事。再说咱们是剿灭作乱的羌贼,太尉知道了也会为咱们请功。” 贾诩幽幽地道:“听闻韩昱在杜阳城大肆搜刮民财,弄得天怒民怨,大人若将韩昱搜刮来的民财返还给百姓,定然万民拥护,朝庭嘉奖。” 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关于韩昱搜刮的民财传言众多,有说上千万钱的,也有说超过万万钱,这样大笔的财物到手,升官享乐都是意想中事。 牛辅一拍桌子,道:“贼兵势大,不可莽撞行事,多派斥侯打探消息,等羌兵破城,咱们再将羌贼一网打尽。” ………… 杜阳城官寺大堂,灯火通明。杜阳令韩昱呆坐在席上,身上案上放着一封信,是射进城来的劝降信。信中狐奴首领滇若允诺只要他打开城门,保证他的安全,不取他的财物,还派兵护送他前往凉州韩遂处。 目光落在信中迅速地挪开,那封信就像掺了蜜水的毒药,喝进腹中多半要肝肠寸断。韩昱贪婪胆怯,却也知道滇若的承诺根本不可信,可是正如信中所说,就算官兵来援,他也是死路一条。 灯光下,韩昱的脸时而沮丧,时而狰狞,时而恐惧。足足呆坐了半个时辰,韩昱疯狂地笑起来,起身将信在油灯下燃成灰,转身向后宅走去。 ------------ 第一百零八章血战 夜色笼罩下的坞堡坚硬如铁,堡门被撞得木屑飞舞绽裂开,露出里面密密堆积的石块。饶宾有些泄气,让羌兵暂时休息。远处驰来一骑,高声呼喊着“城破了,快去抢东西”。 一刻钟前,杜阳城南门打开,数十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韩昱腰缠金玉,带着两个儿子在亲随的护卫下骑马逃离杜阳城,家中的妻妾和三个女儿顾不上了。 驰出五六里,韩昱回望杜阳城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用多久杜阳城便被燃成冲天的火炬,无数人要家破人亡,希望狐奴人忙着进城,不来追自己。 韩昱开南门逃走时,赵敦正在北城门巡视,狐奴人在城外燃起篝火,歌声隐隐随风飘来,眼前的一切似乎祥和美好。骚乱由远及近,当听到韩昱打开南门逃走了的消息,赵敦狂吼道:“贼子可杀。” 匆匆赶到南门,门前拥堵着逃难的百姓,城外传来马蹄声,狐奴人来了。人流像撞上堤坝的洪水倒卷而回,赵敦抽出刀,厉声吼道:“兄弟们,当兵吃粮,卫家保国,死战杀敌!” “死战,死战”,声音由小到大,吼声如轰雷炸响。赵敦没有回头看身后那些面有饥色的将士,催马挥刀朝着奔来的羌骑杀去,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跟着他向前冲去。 刀扎进胸膛,赵敦狂吼着将枪穿透羌骑的脖项,从马上摔落时赵敦看到了身后浴血厮杀的袍泽。兄弟们对不住了,若有阴间,愿再为袍泽,我绝不再贪没你们的军饷。 饶宾发现根本阻挡不住羌骑的离开,转瞬间坞堡前的平原变得空空荡荡,夜风拂动脸上的黑巾,说不出的凄凉。 “嘿嘿嘿嘿”,饶宾的笑声有如枭叫,让人不寒而栗。身旁随从打了个寒颤,轻声问道:“先生,我们去找狐奴人吗?” “狐奴人,滇若知道他弟弟死了会饶过我吗?滇阔这个蠢货,我让他不要逞能非要作死自己,也害了我。”饶宾咬牙切齿地道:“先回武阳城再说。” 坞墙上,众人看到羌骑离开,人喊马嘶声远去,地上留下几点火光。冯胜惊疑地道:“怎么回事,羌人怎么走了,援军到了?” 刘宇摇摇头,道:“我听到羌兵的欢呼声,应该是杜阳城出了事。” 很快,火光证实了刘宇的猜测,冯家坞堡隔着杜阳城近十里,仍能清楚地看到染红夜色的火光。 众人看着不祥的红色,默然无语。都是杜阳人,城中有家人、亲戚、朋友,过完今夜不知是否还有相见之期。冯平也爬上坞墙,肥胖的脸上不见了笑容,细长的眼中跳动着火光。 “胜儿,你带人去看一看,杜阳城怎么样了。”冯平沉声交待道:“碰到羌兵就回来,不要逞强。” 刘宇道:“冯堡主,我跟少堡主一起前去。” 冯平笑道:“刘公子肯去,老夫感激不尽,我让人准备,你们吃点东西再走。” 半个时辰后,北门打开,百骑冲出坞堡。冯胜跟在刘宇的身后,脑中还盘旋着父亲暗中的叮嘱:若是杜阳城破了,不要再回坞堡,跟着刘宇等人直接南下,找寻官军。父亲这是在做万一的准备,冯胜的心沉沉发甸。 不敢点火把,百骑借着月色向杜阳城驰去。黑夜中蹄声传出老远,听到西侧传来马蹄声,几乎同时双方都勒住马。 刘宇拔出弯刀,与羌骑交战后,刘宇发现斩风剑虽利骑战却不如弯刀好使,便找冯平要了把弯刀。中原的环首刀刀身笔直,只是在刀头处收弧度区别于剑,而刘宇手中的弯刀带有内弧,是匈奴和西域人使用的样式。这种弯刀利于马战,推、劈、砍都强过直刀。 静默了片刻,双方都觉出异常,白利在刘宇的示意下催马而出,高声问道:“对面是什么人?” 黑暗中有个声音应道:“恒家堡。” 冯胜分辨出声音的主人,也催马上前,高声喊道:“是恒大哥吗?小弟冯胜。” 火把亮起,那个声音豪爽地笑道:“小胜子,你小子不藏在堡中,黑天暗地地出来瞎跑什么?” 冯胜尴尬地干笑了声,回头对着刘宇道:“刘公子,是自己人,恒家堡的恒介,我堂姐夫。” 双方缓缓靠近,看清彼此面目,纷纷将刀归鞘。一匹黑马奔了过来,马上汉子笑道:“小胜子,你也要去杜阳城,冯叔舍得。” “恒大哥,我都成年了,不要老叫我小胜子。”冯胜不无幽怨地道。 “怎么着,你小子跟在我屁股后打猎时可没不许我叫你小胜子。”这是个粗豪的汉子,眉眼在火光中飞扬着,让人分感亲切。 寒喧了几句,恒介收敛笑容道:“杜阳城中起火,八成是羌人破城了,我要去看看能否救出些人来,小胜子,你一起来?” 冯胜正色地道:“羌军派了千余人攻打冯家坞堡,大半个时辰前突然退走。我爹看到了杜阳城的火光,让我前去看看。” 恒介稍有些意外,问道:“羌兵攻打冯家堡了?怎么不派人来送信?” 冯胜拔了拔胸脯,骄傲地道:“没事,还出堡打了一仗,我亲手斩杀了三人。” 火光之中,冯胜的脸上露出悍勇的血气,让恒介刮目相看起来。恒介笑道:“冯胜,不错,是长大了,咱们一起前去。” 离着杜阳城还远,但能听到哭喊声,杜阳城内冲天的火光作为背影,四处都是逃窜的人群,羌骑挥舞着钢刀,追逐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从死者身上夺取他们的财物。 恒介的喉中发出困兽般的嘶吼,紧夹着战马向前冲去。一个羌兵闯了过来,马背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袱,恒介在马背上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个羌兵刺去。 钢矛穿透羌兵,恒介将尸体挑飞,吼了声,“杀”。 “杀”,黑夜之中爆出声声怒吼,二百余骑像射出的利箭,杀向掳财的羌兵。刘宇将一名羌兵劈倒,对着惊恐趴在地上的人吼道:“往南走,去冯家坞堡。” 很快,“往南走,去冯家坞堡”的喊声响成一片,逃出城外的百姓跌跌撞撞地朝南奔去。身后,二百多名汉子用钢刀组成一道堤坝,挡住羌人肆虐的马蹄。 杜阳城官寺。滇若坐在大堂的案几上,鹰视着缩在大堂角落里的女子,这是韩昱的三房妾室和两个女儿,亲随正将从韩昱家中搜出的财物堆入在外面的广场上。 一名羌汉匆匆跑了进来,跪倒禀道:“大王,攻打冯家坞堡的兄弟回来了。” “哦,抢到多少财物,抓了多少人”,滇若笑道:“滇阔不会杀红了眼,都给杀了吧。” 那汉子低着头不敢看滇若,滇若发觉不对,站起身来到他面前,喝道:“尤突尔,怎么了,滇阔受伤了,他在哪里?” 尤突尔低声道:“滇阔死了。” “什么?”,滇若一腿将尤突尔蹬翻,红着眼睛问道:“他被谁杀了,饶宾呢,我要斩了他。” 尤突尔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看着杀气腾腾的首领,惊恐地道:“滇阔让坞堡里的人杀了,是个拿刀的壮汉,饶宾跑了。” 滇若发出狼嚎般地惨叫,抽出腰刀捅死尤突尔,狂叫道:“吹号,我要屠了冯家坞堡。” 沉闷的号角声划破长空,与刘宇等人搏杀的羌兵纷纷调转马头朝杜阳城奔去。冯胜熟悉羌人的号令,沉声道:“是羌人召集部众出征的号角。狐奴族的大军要出城了,咱们赶紧走。” 刘宇回望了一眼还在奔命的百姓,道:“我们跑了,这些百姓定要被杀。” 冯胜急道:“狐奴族来了四五千人,咱们这点人就想挡也挡不住,枉送了性命。” 刘宇冷静地道:“不能硬挡,咱们隐在暗处,羌军出动的时候从中间冲一回,引这些羌军往东走。” 恒介浑身是血,点头道:“小兄弟说的不错,那里有片树林,咱们就藏在里面。” 南门外三里处有片不大的林子,白天藏不住二百多人,但在晚上却是隐身之地。 众人策马朝树林驰去,恒介打量着刘宇,笑道:“小兄弟是冯家堡的人,以前怎么没见过?”刘宇年纪虽轻,表现出沉稳、机变让恒介颇为欣赏。 冯胜介绍道:“恒大哥,这位刘公子是太子舍人、尚书令卢公的弟子,在我家坞堡做客,羌兵攻堡多亏了刘公子率领部曲出堡迎战,才解了被困之围。” 恒介点点头,淡淡地说了声“失敬”,便专心策马,不再言语。 冯胜低声在刘宇的耳边道:“恒大哥的爷爷被官府所害,所以恒家人不喜欢与官人打交道。” 三里地,转瞬就到,恒介突然勒住马,厉声喝道:“什么人躲在林中?” “恒介?是老夫,乌子奇。” “乌大叔”,恒介催马上前,看清林中站出来的汉子,笑道:“真是乌大叔,你藏在这林子里做什么?” 乌逸有些不好意思,他率领八十部曲来了一阵子,看到恒介他们厮杀,没有出去帮忙,还被撞破了,着实尴尬。 恒介佯做不知,哈哈笑道:“看来乌大叔也想杀羌贼一个措手不及,咱们三家想到一处了。” “正是,正是。冯胜,你也来了。”乌逸跟冯胜打招呼。冯胜满面笑容地点头,叫了声“乌叔”,眼中却闪过鄙夷。 号角声响彻天地,狐奴羌军出城了。 ------------ 第一百零九章朝阳初升 无数的身影从南城门冒出,在火光的映衬下跌跌撞撞,哭喊声连三里外的树林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羌兵在驱使杜阳城的百姓。 刘宇感觉心被撕了道口子,他前世所处的华国和平兴盛,但是世界并不太平,媒体上经常可以看到战争场面,火光、爆炸声、争吵声从未止歇,最让人心悸的画面是那些流离失所平民百姓无助的目光。 脑海中闪过在豫州时见过的惨状,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悲哀涌上心来,刘宇死死地攥紧手中弯刀,强抑着愤怒和悲伤。 “这帮畜生”,顾明蹲伏在身旁,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耳边是沉重地呼吸声。 天空弯月被杜阳城的火光染上一层血色。马上的羌兵呼喝着,抽鞭抽打着百姓蹒跚而行,滇若带着二百亲卫从人群中直闯而过,留下一地残肢断臂。 “大哥,等等我。”耳边似乎还传还幼弟滇阔的叫声,滇若的心抽搐了一下。滇阔比他小七岁,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骑马、打猎。父王死去,部落被头人吞并,他带着残余部族逃窜远方,十二岁的滇阔跟在他身边。 后来他认识了夏耀,从夏耀手中得到了三百把上好钢刀,滇若决定赌一把,率领部众袭杀头人,正是滇阔用刀割下了头人的脑袋,那一年滇阔十九岁。 滇阔还没有替他南征北战壮大部族,自己还没有替他抢来且仓族的姑娘,看着摆在广场上的滇阔变成两截,滇若喷出口鲜血。兄弟,你等着,大哥我要血洗冯家堡,用人头筑成京观为你祭奠。 挥刀将马前躲闪不及的汉人砍翻,滇若狂吼道:“快一点,半个时辰到不了冯家堡,全部杀了。” 刘宇深深地呼吸着,强迫自己从愤怒中冷静下来,前世商战经历过无数危机,从惊惶无措到应对自如刘宇学会遇事冷静面对,寻找最佳的解决办法。 长长的火龙蜿蜒出二三里,城门处还有羌骑涌出,恒介估算了一下,道:“至少有三千骑。”林中暗伏的人马不足三百,要与三千羌骑厮杀,着实力有不逮。 乌逸得知刘宇的打算后,连连摇头道:“这是送死,恕老夫不会跟从。” 恒介和冯胜也没有作声,他们所带的部曲是家族的底气所在,若是损在了这里,家族的元气会大伤。 刘宇轻声道:“不是硬拼,我们从中间穿过去,然后往东走,引得这些羌骑兜圈子,为那些老百姓争取点时间。” 经过坞堡下的那场冲袭,冯胜对刘宇十分信服,点头应道:“我冯家堡的人跟着你。” 恒介犹豫了片刻,道:“恒家是杜阳人,该为杜阳百姓出点力,我跟你一起冲。” 乌逸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刘宇也不理他,轻声道:“要快,不要被羌兵缠住。典大哥,劳你开道。” 典韦咧嘴笑了笑,露出森森白齿。 二百余骑缓缓地向羌人的队伍靠近,轻微的马蹄声混杂在羌骑的奔驰声中并不醒目。离火龙只有里许,刘宇道:“冲!” 羌骑点着火把,火龙延绵数里,二百余骑朝着火龙的中间冲去。羌兵听到急骤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呼喝道:“什么人,停住,不然放箭了。” 马蹄声毫不犹豫。“敌袭,放箭”的嘶吼声响起,火龙变得散乱起来,羌兵弯弓漫无目的地朝着马蹄声响处射去。 典韦一马当先,手中大砍刀寒光闪闪,不等羌兵看清他脸上的短须,砍刀已经横扫而过,带着羌骑的半边身子飞起。 白利手中长枪有如毒蛇,从羌兵的刀缝中闪过,穿刺在对手的咽喉之上,刘宇和顾明一人一把弯刀,借助着马势将刀身轻易地递入羌骑的体内。 四人如同箭锋,轻易地扎进羌军的体内,冯胜、恒介等人沿着撕开的伤口,将羌军割为两截,然后扬长东去。 示警的号角响起,滇若勒住马回头望去,身后的火光变得混杂不堪,遇袭了。 滇若一惊,这次出征他赌上了族运,将族中能战的五千兵马全部带了来,若是折在杜阳城狐奴族很快就会成为历史。 身为部落首领,滇若知道丧弟之痛和部族兴亡孰重孰轻,毫不犹豫地掉转马头,喝道:“回去。” 燃烧了大半夜,杜阳城的火焰逐渐变弱,东方现出鱼肚白,天快亮了。 对于杜阳城来说,劫难远没有结束。留守的一千多羌兵将驱赶着城中百姓把家中财物堆放在空地上,数百辆装满财物的车辆排成长列,正准备先行北行;年轻的女子衣衫不整、惊恐凄凉地挤在一处,瑟瑟如同待宰的白羊。在弥散的黑烟和百姓的啼哭声中,羌人兴高采烈,这一回狐奴族吃“撑”了。 站在南城执守的羌军兴奋地谈论着,“抓到了两万多人,家里能分到四五个奴隶了,有人帮着挤羊奶放牛了”、“抄出来的那些东西真好,我看上了几件瓷器,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你们都傻,死宝哪有活宝好,那些汉人女子细皮嫩肉的,我就要她们”、“柯瓦,你小子早晩会死在女人肚皮上” …… 肆无忌惮的欢笑声在杜阳城上空飘荡,突然笑声掐断,城墙上的羌军目瞪口呆地看着远方,一道黑线正漫延过来,红色的旗帜高高飘扬。 “汉军来了”,号角声响起,带着慌乱。 三更时分得知杜阳城破的消息,牛辅下令前去救援,贾诩看着远处的杜阳城,黑烟如柱诉说着曾经历的惨痛。饶宾借来狐奴人,应该将刘宇杀了吧,他的恩情自己算是偿还了,贾诩抖抖衣袖,无债一身轻。 号角声此起彼伏,狐奴人发现了军队,牛辅传令道:“加快速度,攻占杜阳城。” 大队人马被首领滇若带走了,留下了一千五百老弱抢夺杜阳城,汉军足有三千人,如何阻挡。统兵的羌将铁居吼道:“咱们去与首领汇合,再夺杜阳城。” 等到李傕率军冲进杜阳城,羌骑已经从东门逃走,留下哭爹喊娘的百姓和散落一地的财物。 郭汜贪婪地看了一眼车辆上的财物,道:“将军,收复杜阳城,解救数万百姓,乃是大功一件。” 张济道:“羌军往东逃窜,应该是与主力汇合,将军不可大意。杜阳城四门残破,就及时组织防御,以防羌军卷土再来。” 贾诩笑道:“羌人看到大军来到,已经胆寒,将军应趁胜追击,斩杀羌贼再立大功。” 郭汜舔了舔嘴唇道:“不错,刚才那些羌兵落荒而逃,咱们正好前去打落水狗。” 滇若从马蹄声中分辨出前面逃窜的不过数百骑,准备下令分出一部追击,不料有人认出斩杀滇阔的典韦,杀弟之仇怎能不报,滇若率军在后面紧紧追赶。 江汉坠在最后,那些冲在前面的羌骑纷纷被他的神射“请”下了马,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再冲上前。 追出二十里,距离越来越近,滇若能清楚地看到那个持刀的壮汉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典韦体壮,又拿着六十斤的砍刀,马匹累了。 刘宇发现典韦的马速逐渐变慢,他的马儿口中吐出白沫,显然跑不动了。刘宇叫住顾明,翻身跳到他的马后,喊道:“典兄,上我的马。” 典韦知道一旦被羌骑追上,自己就算是霸王再世也难逃一死,经过大青马的时候翻身骑上,跟在刘宇身后继续前奔。 恒介放缓马步与顾明并行,对刘宇道:“刘公子,怕是逃不掉了,羌人善骑,拖的时间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刘宇放眼望去,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连片树林都没有,身后羌军只有百步远,此时东方欲晓,红霞映天。 风从东方刮来,带起断草打在刘宇的脸上。刘宇灵机一动,欢声道:“风。迎着风跑,谁身上带着火折子,点燃草。” 杜阳城四周是平原,很多人靠放牧为生,冯、恒、乌三家都是畜牧大族。进入五月,正是水草肥美的季节,一尺多高的绿草有如随风飘荡,五颜六色的花儿夹杂的绿草丛中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逃命的人是没有心情欣赏美景的,恒介首先醒悟过来,高声叫道:“放火点草,阻挡羌兵。” 二百余骑中不少是放马的汉子,平日里放马牧羊,丰美的水草在他们眼中就是财富,有人掏出火折晃着,却不忍心弯腰点燃。 恒介一把夺过身旁人的火折,俯身找到地上的枯草点着,立时火苗窜起。身后马蹄声紧,众人不敢再犹豫,纷纷弯腰找寻枯草点燃,一路驰去,数十点火堆窜起,被风一刮,迅速地延绵成片。火光燃在绿草上,生起滚滚白烟,随风向后飘荡。 滇若一惊,草原上的汉子怎会不知道野火的厉害,高声叫道:“绕过去,小心火。” 追兵分成两路,向着刘宇等人继续追去,可是这样一耽搁,刘宇等人多奔出了百余步。滇若大恨,吼道:“前面不远就是漆水,我看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 号角声“呜呜”传来,滇若听到示警,勒住马喝问道:“谁吹号,什么事?” 铁居策马从后面追来,为了送信连换了三匹马,总算追上了滇若。看到是铁居,滇若心中一沉,问道:“杜阳城怎么了?” “官军来了,正在后面追击。”铁居气喘吁吁地道:“足有三千人。” 滇若大惊失色,饶宾说官军距杜阳城有八十余里,还要绕行岐山,从杜阳城送信到官军赶来,至少要两三天的时间,怎么一夜功夫官军就出现在杜阳城。 “该死的饶宾,再让我看到非活剐了他。”滇若恨得咬牙。 略加思索,滇若下令道:“北上,回部落。” 号角声响起,狐奴部的羌人依依不舍地策马向北。滇若看着不远处逃窜的刘宇等人,怒气填胸又无可奈何,此次出兵偷袭杜阳城,丰硕的果子已经摘下,临到头来却落了场空。 刘宇看到身后的羌骑停止了追击,让众人勒住马,羌骑向北驰去。刘宇凝眉道:“羌人跑了,援军到了?” 欢呼声在耳畔响起,死里逃生的众人欢呼喧泄着。典韦跳下马,牵着大青马来到刘宇身前,躬身道:“请主公换马。” 刘宇重新坐上大青马,看着逐渐远去的羌骑,朗声笑道:“诸位,可愿随我追击羌人。” “愿随主公杀敌!”白利、典韦等人高声回应着,冯胜和恒介对视一眼,抽刀向天,和众骑一起呼和着,“杀敌,报仇”。 刘宇率先向着北撤的羌军追去,身后是如雷的蹄声。 东方,朝阳初升,射出万丈光芒。 ------------ 第一百一十章分杯羹 滇若觉得自己快要炸了,他已经放过了杀死弟弟的那伙小虫子,这些虫子居然还敢不知死活地尾随在后面。 不能被这些虫子粘住,刚才探马回报,汉人的大军正在赶来,前锋离着不过五里。滇若自信族中的五千儿郎绝不比三千汉军差,可是狐奴部落没有底气与汉军大战,一旦伤亡严重,草原上的其他部落便会闻风而来,将狐奴部撕食得干干净净。 滇若带着族众调整了方向,没有径直回驻地,而是朝着西北狼突部驰去。狼突部有二千多名善战的族人,从狼突部借道,汉军如果还敢来便与狼突部合兵给他们一个教训,至于狼突部是否愿意,顾不上了,顶多给些刀枪吧。 身后的小虫子着实可恨,滇若想了想,唤道:“邻戴,你带些人把身后的小虫子除了,然后直接往北,不用跟着大队。” 邻戴黑黝黝的脸庞像块生铁,闷哼一声旋转马头,他的部众跟着他转身与大队人马脱离。滇若暗自叹息,邻戴是草原上的猛将,为了保存族人归顺了自己,却一直没有归心,保持着距离。 偏偏邻戴为人豪爽,勇猛善战,身边聚拢了不少人,隐隐威胁到了他的位置,自己靠着杀死头人起家,可不想同样的事落到身上。这次率众南下无功而返,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来,还是预做提防的好。 对于滇若的心思,邻戴一清二楚,这是要让丁库部做替死鬼,拖延时间让狐奴部逃走。他所在的丁库部是小部落,三年前滇若带着三千轻骑前来会盟,丁库部不得不屈从,同样屈从的还有几个小部落。 对外狐奴部壮大成拥有五六千战士的中等部落,而邻戴等小头领不得不结成团对抗滇若的压力,保持一部分的独立,邻戴在小部族中声望最高,这一次滇若是想除去自己了。 让邻戴感到欣喜的是除了本部落的三百余人外,钽吉、钟巩两部也旋转马头,跟在自己的身后,两队人马分开时,邻戴的身边聚拢了六百余骑。 邻戴感激地扬了扬鞭,道:“草原足够宽广,滇若不仁,我们不再听从他的号令,丁库、钽吉、钟巩三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远处,刘宇等人停住马,小心地观察着从羌军中脱离出来的小队人马。 “邻戴兄弟,不妨前去跟汉人谈谈,若是可以便带着部落投靠他们。”钽吉部的首领援吉干道。钟巩首领克乎也点头同意。 汉羌之间争斗百年,叛乱与依附交错而行,势弱时归顺汉族是羌族惯常的做法,钽吉、钟巩跟随丁库部脱离大队,实际上便是与狐奴部反目,没有了退路。 邻戴看了看里许外的汉骑,道:“这伙人不像是汉军,我先过去看看。” 说罢,邻戴让众人等候,单骑向前,来到六十步外高声喊道:“我是丁库部的邻戴,想跟主事的人说话。” 恒介对羌族部落比较了解,对刘宇道:“丁库部是个小部落,听说投靠了狐奴部。” 杜阳城外冲断羌骑,引得羌军追赶,间接地救下百姓,恒介对刘宇暗暗心折,加上刘宇有太子舍人的官身,所以遇事自然以刘宇为主。 刘宇笑道:“我去会会这个邻戴,看他说些什么。” 邻戴见汉骑中出来个半大小孩,不悦地道:“我有要事相商,小孩你回去叫大人来。” 刘宇道:“我是太子舍人刘宇,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可以做主。” 邻戴不知太子舍人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汉朝的官名,看这个少年郎神态从容,面对自己没有丝毫惧意,不是普通人。 “刘公子,我是丁库部的首领邻戴,想率丁库、钽吉、钟巩三部投降,不知你能否作主?”邻戴按照汉人的习惯称呼刘宇为公子道。 投降?刘宇看了一眼邻戴,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六百余骑,弄不清邻戴的话几分是真。 邻戴见刘宇没有回答,反倒多了几分信心,解释道:“丁库三部是被滇若胁迫加入狐奴部的,此次偷袭杜阳城失利,汉军追击,滇若抛下我们独自逃生,我三部不愿做替死鬼,宁愿投降汉军。” 东侧,牛辅的三千轻骑已经出现,黑压压地朝着这边驰来。羌骑一阵骚乱,邻戴急声道:“行与不行,刘公子给个痛快话。” 看来邻戴的话是真,刘宇道:“我无权答允你,不过我可以带你一起求见汉军统帅,向他提出依附之事。” 牛辅大军一分为三,李傕、郭汜分别率军从左右包抄,有意将六百羌骑合围在中间。羌骑躁动不安,援吉干高声叫道:“邻戴,快跑,汉军要合围了。” 刘宇道:“邻戴首领,可愿赌上一把,同我一起去见汉军统帅。” 邻戴惊疑地看着刘宇,眼前这个少年平静地微笑着。邻戴一咬牙,道:“我赌了。”冲着身后高声喊道:“不要跑,我去见汉军统帅投降。” 看到羌骑犹豫未定,少数羌骑已经脱离队伍向远处逃去,刘宇冲后招呼道:“大伙随我来。” 顾明等人催马过来,刘宇道:“这些羌人准备投降,同我一起过去。” 两部人马合在一起,互相戒备着,此时牛辅大军已经完成合围,蹄声如雷向着中间压迫过来。 刘宇看向东面高高飘扬的纛旗,斗大的牛字在阳光下分外醒目,牛字?刘宇立刻想到了牛辅,董卓的女婿、中郎将牛辅,统军的是他。 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刘宇催马上前喊道:“尚书卢植弟子、太子舍人刘宇,求见中郎将牛大人,有事相商。” 看到大军围困住了近千人,牛辅大喜,斩首千骑是大功,说不定自己能因封侯,至于被困的那些人是羌兵还是引走狐奴部的汉骑,无关紧要。 正要下令出击,听到刘宇的呼喊,牛辅一愣,卢植的弟子,太子舍人怎么会出现在此?贾诩一愣,刘宇怎么在此,饶宾没能杀死他? 牛辅面色阴晴不定,是假做不知一举袭杀所有人还是见见刘宇。刘宇离大军只有百步,看到大军没有放缓速度,头上的汗冒了出来,自己大意了,两军对战牛辅极可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自己也斩杀,事后推做不知,便连卢师也难讨回公道。 情急之下,刘宇从怀中掏出印信,高声叫道:“太子舍人刘宇,奉天子所差前来三辅暗中观风,有紧急军情禀报中郎将牛大人。” 语中贯透真气,响彻晴空,整个战场都听得真切,进击的兵马稍顿。贾诩暗叹,这个刘宇果然了得,审时度势叫破自己观风暗使的身份,牛辅再要下令袭杀,便是杀钦差了。 贾诩低声道:“大人,不妨见一见。” 鼓声传出将令,三军驻马不前,将羌军和恒介等人围在中间。一骑飞奔来到刘宇面前,冷声道:“随我来。” 刘宇穿过重重兵马,来到纛旗之下,看到了中郎将牛辅。牛辅面白黑须,剑眉长目,挺拔身躯在盔甲的衬托下显得威风凛凛,一表人才,难怪董卓招他为婿。 刘宇跳下马,在马前揖礼道:“见过牛大人。” 接过刘宇手中的印信扫了一眼,牛辅冷声道:“你方才说身赋皇命,可有凭证,若是虚言,休怪本将斩你。” 刘宇从容道:“卑职奉天子暗旨,来三辅暗中观风,并无圣旨在身,不过有卢师的书信为证。” 牛辅盯着刘宇不语,刘宇拱手而立,神色不变。牛辅冷哼一声,道:“有何事见我?” “卑职特来送大人一场富贵。”刘宇扬起脸笑道。 牛辅纵声狂笑道:“大言不惭,我倒要听听你有何富贵送我。” “大人,卑职与丁库、钽吉、钟巩三部议定,他们要投降大人。”刘宇道。 牛辅不以为然地道:“瓮中之鳖,是杀是降随我心意,哪用你来讨好。” 刘宇心道,这个牛辅傲气得很,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想到董卓不把太尉张温放在眼中,他手下的将领拥兵自重、桀骜不驯便可想而知。 “大人,狐奴部昨日偷袭杜阳城,夜间大人便率军来援,可谓神兵天降,大人要是早来半天,杜阳城的百姓就不用受苦了。”刘宇笑道。 牛辅眼神一凝,厉声喝道:“你这话何意?” “卑职只是觉得大人来得好巧,莫非早就得到了消息?”刘宇从容语道。 牛辅手握佩剑,眼中杀气凛然。 贾诩道:“刘大人有所不知,牛大人得知杜阳令韩昱有投敌之嫌赶来阻止,恰巧遇到狐奴族南侵,这才赶走羌贼救下百姓。” 刘宇见贾诩身着儒衫,与四周的将士不同,揖礼问道:“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本官贾诩贾文和。”贾诩捋须笑道。 贾诩贾文和,三国毒士,刘宇认真地打量了一眼贾诩,原本他只是感觉牛辅来得太巧,此时倒有七八分确定牛辅是早有准备。 想起那些被羌骑驱赶杀死的百姓,刘宇愤声道:“果真是巧得很,卑职定要在奏报天子的疏文中替牛大人请功。” ------------ 第一百一十一章初生牛犊 听出刘宇话中讥讽,牛辅大怒,抽出腰间宝剑指向刘宇,怒喝道:“我等前方奋勇杀敌,尔等奸佞之臣搬弄是非,让将士寒心,本官一剑斩了你。” 长剑指眉,寒气森森。刘宇毫无惧色,仰脸盯着牛辅道:“大军行止主簿应有记录,牛将军是否坐视杜阳被袭一查便知。” 牛辅心中一颤,他两日前便率军驻扎在杜阳城南二十里处,若是朝庭追究起来还真难以解说。想到岳父董卓在密信中提及,太尉张温对他有所不满,朝庭有意召他回京剥夺兵权,这个刘宇身为观风暗使,难道还负有巡查军情的暗差? 手中剑变得沉重起来,牛辅口中冷叱道:“黄口小儿胡言乱语,你懂什么行军打仗。” 贾诩忙缓和道:“将军,此处非讲话之所,不如先回杜阳城再细说。” 牛辅还剑入鞘,下令道:“押着这些羌人回杜阳城。” 刘宇道:“下官昨夜与冯、恒两家二百余骑冲断羌军大军,引诱羌军追击解救杜城百姓,羌军大军逃走,丁库等三部有意投降,我等并非囚犯,请牛大人明察。” 牛辅扫了一眼刘宇,这个少年郎敢以二百余骑冲击羌人大军,称得上胆识过人,说起来自己能轻松夺回杜阳城还真是刘宇的首功。 冷哼一声,牛辅旋转马头率军回转杜阳城。 贾诩笑道:“刘大人莫急,有话到了杜阳再说。” 看着贾诩温和的笑脸,刘宇却有被毒蛇盯上的感觉,虽然现在贾诩平淡无奇,可是这位是一手覆灭东汉的黑手,被后世人誉为“毒士”。史书评价贾诩谋己谋主,不谋天下苍生,此次杜阳兵祸,会不会是他在暗中布局。 刘宇仰着笑脸道:“多谢贾大人相帮,下官还是回去跟冯、恒两家人呆在一起,免得生出什么误会。” 目送刘宇离开,贾诩拈须沉吟,这个刘宇看上去对自己十分提防,莫非是饶宾露了什么口风,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暗中对付他,恐生事端,这个饶宾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军回到杜阳城,冯平、恒宏、乌逸率领着当地百姓箪食壶浆前来相迎,牛辅下马饮了三杯得胜酒,大军浩浩荡荡开进城。 二百余骑行险冲击羌军援救杜城百姓消息已经传开,杜阳百姓看到自家子弟欢呼声越盛,冯平、恒宏看着自家儿子骑在马上雄姿英发,无不欣慰。 乌逸一脸僵笑,暗自后悔,早知道就应该随着一同出击,三家原本齐肩,如今怕是被冯、恒两家压过一头,两旁的欢呼声听在耳中,也感觉有些刺耳来。 羌骑夹杂在汉军之中,听着两旁百姓的高声怒骂,有种待宰牛羊的感觉。刘宇轻声对邻戴道:“不用理会,万事有我。” 城内的火已然熄灭,留下青烟飘荡,哭声隐隐,家破人亡不在少数。牛辅进了官寺,汉军喝令羌骑下马坐地,邻戴长叹一声,下令遵从,已入虎穴,只能听天由命。 刘宇交待顾明等人看顾好羌骑,迈步向官寺行去,不料在官寺前被守门的兵丁拦住,冷冰冰地告诉他,将军让他在门外等候。 大堂,牛辅面沉似水,与李傕、贾诩等人商议如何应付刘宇。 李傕不以为然地道:“行军记录重新修订便是,那个姓刘的拿捏不到咱们。” 贾诩道:“人多嘴杂,朝庭若是真要追究起来,恐怕难以搪塞。” “宰了他,一了百了”,郭汜眼露凶光,道。 牛辅摇头道:“刚才文和说了,他是卢植的学生,还是天子派来的观风暗使,应该是天子亲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张济不耐烦地道:“大人,唤那刘宇进来问问,他究竟想做什么。就凭他一张嘴想抹杀将士们的功绩,不可能。” 李傕冷笑道:“无非是想分杯羹,抢功罢了。” 牛辅点点头,刘宇若想争功倒没什么,打发点残羹剩饭便是,吩咐道:“让刘宇进来。” 踏入大堂,刘宇感受到逼视而来的目光带来的压力,牛辅居中而坐,两旁除了贾诩外还有三名披甲的将军,手按佩剑、虎视耽耽。 刘宇从容揖礼道:“见过牛将军,见过诸位将军。” 牛辅沉着脸不开口,大堂上压力陡增。刘宇心中暗哂,玩心理战术,小爷还真不在乎。眼见陷入僵局,贾诩轻咳一声道:“大人,丁库三部投降之事,还请大人定夺。” 刘宇就坡下驴,赔笑道:“大人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收复失地解救杜阳百姓,驱走羌军,招降丁库等三部,劳苦功高,下官十分钦佩,定向天子奏明牛将军的功劳。” 这是将功劳都划给了自己,牛辅的脸上露出笑容,这个刘宇还算识趣,没了初见时的嚣张。李傕等人也松开剑柄,露出笑意,这个少年郎能屈能伸,不是省油的灯。 “观风使牵制羌军,招降羌部,功不可没。”牛辅微笑道 刘宇笑道:“下官还没谢过大人的救命之恩,若没有大人率军出击,下官恐怕凶多吉少。下官出京时,天子交待此行只可暗中观风,不可张扬,请大人直呼下官的姓名即可。” 堂中众人心中一凛,这话中透露出天子对刘宇看重之意,比起明面上的观风使恐怕更得天子信任,他的奏本绝对会引起天子注意。 贾诩看着刘宇那张稚嫩的脸,入堂来推功、报家门、套近乎,连削带打的套路便连宦海浮沉二十年的他亦要叫好,这哪是年仅束发的少年郎。 牛辅的脸上笑容更盛,道:“丁库三部既然愿意归顺天朝,可让他们迁徙到杜阳城以东居住。”牛辅是中郎将,官秩比二千石,对于小部落的去留有权决定。 刘宇道:“大人,冯家堡冯胜、恒家堡恒介率领堡丁救援杜阳城,还请大人论功行赏,以嘉忠勇。” 牛辅道:“冯、恒、乌三家是杜阳城的大族,冯、恒两家能舍家为国,本官会行文京兆府告知盖大人,让他按功行赏。” 贾诩道:“眼下杜阳城县令韩昱叛逃,校尉赵敦战死,一应官员或死或逃,城内官吏空缺。冯、恒、乌三家是杜阳大族,素有声望,此次又出力奋力营救杜阳百姓,大人有临机决断之权,何不委任三家家主暂时维护杜阳秩序。” 牛辅会意,吩咐道:“请冯、恒、乌三家的族长来见。” 虽然牛辅只是暂时委任官员,最终需要京兆府核定,但这三家得了机会肯定会抓住机会运作,把暂任变成实任。 三家是杜阳城的大族,除了能迅速稳定杜阳城的局势外,大军的军饷粮草等补给不用发愁,为了报答牛中郎将的知遇之恩,三家免不了要送上一份厚礼。 冯平等人就在官寺外等候,很快来到大堂拜见牛辅,听到牛辅有意将杜阳城的政务交于三家,冯平等人都喜形于色。他们虽然暗中把持着杜阳城,但若能在明面上再操持,那真称得上滚滚财源了。 刘宇笑道:“下官借住在冯家坞堡,得知冯堡主与家师同在马公帐下就学,冯堡主还做过凉州金城榆中令。” 冯平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宇,笑眯眯地道:“老夫才疏学浅,比不得卢公。” 牛辅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这杜阳县令便暂由冯平代任。” 冯平大喜,竭力弯下腰去,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保证大军所需。” 牛辅点点头,是个明白人,看了一眼刘宇,索性再做个好人,此次冯、恒两家都派人跟着刘宇出战,给了冯家甜头,恒家就给个县丞吧。 看着冯平、恒宏笑容满面,乌逸后悔不迭,虽然乌家也得了县尉的差使,比起冯、恒两家来就差远了。 乌逸心知要想挽回局面,必须出点血,躬身道:“牛大人,大军远道而来,鞍马劳顿,下官这就命人准备饮食,让将士们享用。” 牛辅道:“大军在杜阳城休整两天,这两天的吃食、住宿就劳烦几位了。” 等冯平等人告退后,刘宇道:“大人,狐奴部犯我疆土,害我百姓,不能不惩。” 郭汜冷声道:“狐奴人早跑得没影了,怎么严惩?” “丁库等三部为狐奴部所吞并,对狐奴部的驻地十分清楚,这三部既已依附,何不让他们带路,灭了狐奴部。”刘宇道。 李傕道:“不知狐奴部驻地离杜阳城多远,二百里范围可以一试,或是超出二百里,劳师远征、补给难供,吉凶难料。” 郭汜眼中闪着凶光道:“稚然兄,我倒认为这是个良机。我看过狐奴族丢下的补给,应该离杜阳城不会太远。狐奴族在诸羌之中算是中等部落,若能将其剿灭,当是大功一件。” 牛辅道:“等问过之后再说。刘宇,你是将丁库等部落的首领叫来。” 刘宇应诺,转身离开。郭汜看着刘宇的背影,冒出一句,“初生牛犊,倒也勇气可嘉”。 堂上五人,贾诩对刘宇的了解最深,捋着胡须暗思,怕这刘宇并非初生牛犊,而是只恶狼,丁库部通过他投降,转瞬便成了他手中刀,这样的人还是少惹为妙。 想到饶宾,贾诩的眉头轻皱,也不知饶宾的现在何处,是否走漏了风声,要想办法尽早了结才好。 ------------ 第一百一十二章犁庭扫穴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花草的馨香,草丛中啄食的鸟儿被蹄声惊起,扑愣着翅膀飞向远方。 作为进攻狐奴部的先锋,邻戴满面愁容,为了自保依附汉人,没想到汉人反手便让自己带路去攻打狐奴部。 羌族部落有上百个,相互之间钞盗,盛衰无常。丁库部只是千余人的小部落,在大部族的争斗中艰难求存,今日投靠先零,明日依附当煎,被滇若所弃又被汉人所利用,有如雨打浮萍,动荡难安。 大青马脚步轻快地奔驰着,看着蓝天、白云、草原、清澈的溪水,呼吸着清香的空气,凉风带去微汗,刘宇感觉心旷神怡。 刘宇等人换了羌服,混杂在羌骑之中看不出破绽,回首看见邻戴的苦脸,刘宇笑道:“邻戴首领,攻打狐奴部对丁库部来说是一次机遇,你们三部可以把自己的部众接回,顺便把狐奴部的女子孩子并入丁库部,不用十年丁库部便会壮大起来。” 邻戴没有作声,这个汉人小孩太过奸滑,自己上当了。丁库、钽吉、钟巩三部作为前锋先回狐奴部,若是滇若已经回归,这六百余骑根本无法与狐奴部的四千多部众抗衡,汉人是想让自己这些人当诱饵,汉族大军在后面偷袭,狡诈。 看了一眼刘宇,邻戴有些不明白这个汉人小孩为什么要跟自己一起冒险,从听到的支言片语得知这个小孩是汉朝的官员,身份应该不低,那些统兵的汉将对他很客气。 刘宇沉默了片刻,道:“邻戴首领,汉人有句俗语,富贵险中求,丁库部要想生存唯有行险一搏,才能在汉境立足。” 克乎冷声道:“我是羌人,不想对兄弟挥刀。” 刘宇放声笑道:“狐奴族吞并钟巩部的时候可曾念及兄弟情份,那些消亡的羌部难道就不是你们的羌族兄弟?” 援吉干涩声道:“不错,弱肉强食,投靠狐奴还是依附汉朝都是为了部族延续,区别不大,但刘大人如何保证我等将来不被汉军屠灭。” 刘宇看了一眼援吉干,轻轻地摇头道:“我无法保证,这些要靠你们的马蹄和弯刀去争取,我很快会离开杜阳,离开三辅,我不想空言许诺骗你们。” “那我们三部为什么要帮你?”克乎恶狠狠地嚷道。 “因为你们无路可走”,刘宇毫不客气地道:“只能赌一把。” 克乎刷地一下抽出刀,顾明冲上前吼道:“你找死。” 邻戴喝住克乎,道:“刘大人,你真不怕我们杀了你逃走吗?” 刘宇笑道:“我带着两百骑,你们杀不掉我。大军就在你们身后六里,邻戴首领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行事。” 指了指身后的冯胜和恒介,刘宇继续道:“此战后我会离开三辅,但杜阳城搬不走,杜阳城会由冯、恒两家做主,有他们相帮你们可以在汉羌间做生意,说不定我也会派人来,到时还要几位首领照应。” 羌人善于养马,刘宇拉拢丁库三族,是为了将来打算,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到时候再说。听到刘宇要同他们做生意,邻戴脸上的愁容尽去,看来这位少年郎并没有把他们当弃子,笑道:“刘大人愿意同我们做生意,求之不得。” 出征前,邻戴从汉人的议论中得知冯、恒、乌三家家主由汉军中郎将暂时委为杜阳城的官员,冯、恒两家的少堡主跟随刘宇一同出征,与刘宇之间的情意可想而知。 正如刘宇所说,将部族迁徙到杜阳城附近,有这两家照应,能够繁衍生息迅速壮大。边境叛乱不断,汉军逐渐无力征剿,只要能平稳过上十年,三族未必不能成为西羌那样的大部落。 羌族逐水而居,黑河滋润两岸的水草丰美,狐奴族的驻地就在黑河之南,离杜阳城有二百余里。 滇若入主狐奴部后,加大了对黑河附近小部落的吞并,丁库、钽吉、钟巩等小部落都被他以会盟的形式吞并入狐奴部,等再过十几年,这些小部落自然而然便都成了狐奴部。 远远地有十几骑飞骑而来,邻戴轻声道:“前面就是狐奴部驻地,滇若留下了八百人防守。” 十几骑直冲到身前,为首的羌族汉子在十步外勒住马,对着邻戴笑道:“邻大哥回来了,这次攻打杜阳城还算顺利吗?” 邻戴心中一松,看来滇若还没有派人送信,驻地的人还不知道杜阳城失利,滇若率领部众往狼突部借道的消息。 “原来是贡拉兄弟,出来打猎。”邻戴看着马背上横放的野鹿笑道。 贡拉同援吉干和克乎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滇若头人在哪里?”贡拉是滇若的亲信,滇若离开驻地南下将部族的安危托附给他。 邻戴笑道:“还算顺利,杜阳城的县令韩昱打开城门跑了,咱们轻松地进了城。滇若头人在后面押运东西,命我先来报信,让大伙前去迎接。” 身后的人欢呼起来,贡拉却觉得奇怪,他知道滇若对邻戴十分提防,怎么会让他和钽吉、钟巩部的人先来送信。 目光往邻戴身后扫去,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典韦,诧声问道:“这位兄弟是谁?怎么看得面生?” 邻戴强笑道:“是我族中的柯达真,上次还和贡拉兄弟喝过酒,你不记得了。” 部落中虽然有数万人,但像典韦这样雄魁的汉子还是少见,贡拉回忆着,眼角看到克乎下意识地伸手摸刀,心中一动,再往其他人看去,不少人神情紧张。 贡拉笑道:“那好,我先回营地通知族人前来迎接。”旋转马头,狂奔而去。 邻戴知道贡拉发觉异常,抽刀喝道:“别让他跑了,追。”驻地有八百精骑,若让贡拉组织反攻,自己三部的六百余人不知要死伤多少。 刘宇也急了,对着江汉道:“射死他。” 江汉飞骑而出,手中箭连珠般射出,贡拉在马上左躲右闪,身上中了好几箭,依然咬牙催马向营地奔地。 远远看见营地的帐蓬,有人向着这边奔来,“敌袭”,贡拉吼出两个字再也支撑不住,从马背摔落在地。 驻地上空号角响起,留守的羌骑纷纷上马,不等他们集合在一处,汹涌而来的洪流迅速地将他们淹没。驻守的羌骑被冲得七零八落,组织不起防御,只得向远处逃去,留下营地哭喊奔逃的族人。 邻戴等人没有丝毫怜悯,挥刀无情地屠杀着手中拿着武器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刘宇看到克乎一刀劈掉老人的头颅,纵马踏翻一个孩童,刘宇暗暗撇嘴,刚才还口声声地说不忍向兄弟挥刀,现在杀起人来比谁都凶残。 然而,很快刘宇便得到了教训,从左旁的帐蓬里窜出个四尺高的小孩,手中拿着柄草叉,朝大青马恶狠狠地叉来。刘宇挥刀将叉杆斩断,看清小孩黑乎乎的脸上满是愤恨,想起自己被程老六踢倒时的无助,刘宇纵马而过。那小孩吼叫着把手中的叉杆向前刺去,大青马的马臀被刺破,痛得嘶叫一声,发狂般向前奔去。 马惊了,连接缰绳也无法勒停青马,刘宇怕勒伤了马,只得放它向前冲去,心中暗自后悔,战场果然容不得半点怜悯,刚才的妇人之仁极可能断送掉自己的性命。 惊马从典韦身旁奔过,典韦二话不话纵马紧追在刘宇身侧,顾明等人也看到刘宇的惊马朝着北面驰去,忙打马追去。 里许外奔逃的羌骑正汇聚成队,看到刘宇等数十人朝这边冲来,一名羌将咆哮着向前迎去,身后羌骑纷纷策马怒吼着席卷回来。 刘宇暗暗叫苦,除了身旁的典韦,顾明等人落后七八丈外,羌骑如狼似虎奔来,眼见要陷入重围。 典韦猛的一声大吼,声如霹雳,手中砍刀抡圆劈落,冲在最前的羌骑被劈成两半。典韦气势不减,砍刀甩起血花横扫而去,将一匹奔马的马头斩落。奔马摔倒在地,铲起一片草泥。 刘宇手中弯刀闪出利芒,将迎面而来的羌骑手中长矛切为两断,然后将刀轻巧地推入羌骑的怀中,溅出一身热血。 侧身避过砍来的钢刀,刘宇把弯刀交到左手,右手拔出腰间斩风剑,斩风剑划出一道匹练,将刺来的长矛劈断。 感觉晋入空灵之境,刘宇在马背上扭动着闪躲兵刃,左刀右剑有如神助般,斩风剑锋利无比,剑起处血光四溅。旁侧,典韦吼声连连,大砍刀如狂风扫落叶,一时间羌骑被两人杀得人仰马翻,纷纷勒马闪避。 顾明和白利率众赶到,远处汉军的旗帜飘扬,号角起响起,羌骑胆气尽丧,纷纷旋马逃走。等恒介帮刘宇抓住缰绳,大青马终于平静下来,刘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顾明吓了一跳,下马扶起刘宇,急声问道:“小宇,伤到了何处?” 刚才刀剑并出有如神助,想来是龙珠发威,此时耗尽了储能浑身乏力,刘宇笑着摇摇头,道:“没事,只是脱了力。” 看到典韦走过来,刘宇挣扎着站直,笑道:“若非洪飞,刘某今日命丧于此。” 典韦咧嘴笑道:“主公恩德,典某难报万一。” ------------ 第一百一十二章扫尾 牛辅的三千轻骑杀至战场,宣告这场偷袭进入尾声,刘宇坐在草坡上歇息,那名伤青马的少年被押到了他面前。桀骜的脸上没有丝毫惧意,恶狠狠地瞪视着刘宇,像头噬人的恶狼。 援吉干上前施礼道:“刘大人,这小子是我的族人,不知我等已经归顺,误伤了大人的宝马,还请恕罪。我愿赔给大人五匹骏马。” 转过脸来对那少年喝道:“蛾遮塞,还不跪下向刘大人磕头请罪。” 那少年人鼓着眼睛偏过头,一脸不愤。刘宇哑然失笑,这小子有个性,他不清楚蛾遮塞的将来,但只要不死这个桀傲的少年总会绽放出光彩。 半个时辰后,牛辅派军士请刘宇前去议事。此战覆灭狐奴部的驻地,杀死羌兵三百余人,抓获狐奴部众近两万人,物资堆积如山,光马匹就多达八百多匹。 大帐内牛辅满面春风,这是实打实的战绩,足以让他再上个台阶。董卓手下有好五位中郎将,牛辅、董越、段煨、胡轸、徐荣,各掌一部兵马,凭借此战牛辅自问能压过他们一头。 对于战利品的分配刘宇并不在意,但冯、恒两家随他出兵,丁库三族作为先锋,作为带头人不能寒了麾下的心。 牛辅得了战功和大部分财物,丁库三族得了部落的人口,冯、恒两家得了些战马,恒介被牛辅任为屯长,成为军中一员;冯胜则打定主意跟刘宇到洛阳一游,屯长的任命落在一个族兄身上。 刘宇分到了二十匹骏马,比起鲍鸿所送的马雄骏了不少,顾明等人又换了一回,刘宇给典韦配了两匹马,一匹驮人一匹驮刀。 典韦这样的勇将自然逃不过牛辅的眼睛,得知被鲍鸿捷足先登,牛辅不屑地道:“鲍鸿着实小气,区区一个队率怎配得上你,你到我军中先做个屯长,只要立功便能升任军侯,不用两年就能成为军司马,以你之勇悍,做个将军是肯定的。” 典韦以不能违诺相拒,牛辅甚为惋惜,不再多言。 返程的路上,邻戴告诉了刘宇一个消息,滇若之所以率部南袭杜阳城是听从了一个汉人的劝说,他隐约听到那个汉人要滇若帮他杀死刘宇。 不用问,是夏家人,从长安城开始这一路都在夏家的算计之中。想起死去的周诚等人,刘宇眼中射出两道利芒,夏家一再相逼若无回报,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弟兄。 返程的队伍拉出五六里长,牛辅的大军游弋在队伍两侧,提防着有人逃路和狐奴大军偷袭。从狐奴驻地到杜阳城有二百多里,来时轻装一天半便抵达,回时多了万余男女老幼,赶着牛羊,一天只能走出四十余里,需要四五天才能回到杜阳城。 滇若的四千大军随时可能发动攻击,刘宇看牛辅老神在在,张济和贾诩两人忙得难见人影,应该是有所准备。 得知老窝被抄,滇若气急败坏,族中青壮虽然多在,财物丢了可以再抢,但没有了妇人、小孩部族就没有了未来,只能沦为草原上的马贼,越战越弱,最后消亡。 侦骑不断地报告着汉军行进的速度和位置,滇若计划着出击的地点,方圆百里的地形全部装在他的心中。坝罗滩,滇若选定了地点,汉军到达此处时差不多天色将晚,此处有条小河经过,汉军应该会扎营于此。 酉末,汉军押送着狐奴部到达坝罗滩,不出滇若所料,汉军今晚扎营于此。汉军扎营在东侧,邻戴等人则约束族众在西侧驻扎。 邻戴说服了两个小部落加入他们的行列,这样丁库等五个依附汉族的部落人数就有六七千人,占到了整个羌人的三分之一。 牛辅把管束羌人的差事交给了邻戴,这些羌人最后会融入到丁库等五族中去,大军行进了两天,不断有人逃走,多数丧命在自己人的箭下。 篝火燃起,驻地上空升起白烟,马儿饮水嘶鸣,没有欢声笑语,整个营地十分压抑,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狐奴大军到来。 从狐奴部缴获的肉干不少,翻滚的粟米中放入肉干,诱人的香味在汉军的营地中飘荡,行军一天吃顿饱饭对将士们来说是难得的享受。 饭马上要熟了,马蹄的轰鸣声响起,刘宇披甲上马,西边天际血红,火烧云。 “弓箭手预备,长枪结阵,上马”,一连串的呼喝声夹杂在号角声中,羌骑出现在二百步外。西侧营地开始出现骚乱,邻戴带着部众大声吆喝制止着骚乱,蛾遮塞手持长矛跟在援吉干身后,一名羌人撒腿朝河边奔去,被他追上一矛钉死在地上。 箭雨呼啸着向羌骑落去,不断地有人中箭落地,马儿向前栽倒,巨大的惯性将地面犁出深深的泥槽,人马俱亡。没有人退缩,父母、妻儿被汉军俘获,狐奴族的羌人们唯以拼死一战。 两轮箭雨过后,两军相隔不过三十步,郭汜高举着长枪喝道:“杀!”长枪如林推进,双方撞在一处,长枪将羌骑身上羊皮刺穿,弯刀从汉军的带起鲜血,凄利的叫声响彻云宵。 刘宇注意到汉军和羌骑稍战便往两旁避开,羌骑轻松地朝着西侧冲去。邻戴看到大队人马杀至,怒吼着率领部众向远处逃去,被俘的狐奴族族人欢声雷动。 快马冲进营地,羌骑立时被族人围住,呼儿喊妻拥作一团,滇若醒悟过来,若是汉军此时冲来如何抵御。 “赶快上马,冲过河去”,滇若大声叫道。马匹早被搜刮一空,万余族人如何带走,还有些随身的物品不舍丢弃,营地内乱成一片。 号角声响起,汉军返身杀至,箭雨笼罩着天空,不分男女老少。有的羌骑转身朝着汉军冲去,有的把妻儿拉上马,忙乱地朝远处逃去。 来袭的是火箭,箭只落在帐蓬、草地上,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人群在火光中狼奔豕突,惨嚎哭叫声让人肠断。刘宇远远地望着,心头冒出“毒士”两个字,这样的毒计应该出自贾诩之手。 看着族人倒在火焰之中,狐奴族完了,滇若喷出口鲜血,在马上摇摇晃晃。铁居伸手扶住滇若,道:“大王,走吧。”滇若无力地伏在马上,铁居和百余名羌骑裹带着他向西逃去。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焦臭味,河水被血水染成红色,羌人麻木地收拢着尸体掩埋,狐奴族成为了历史。 ………… 回到杜阳城,刘宇仍然住进了冯家堡,没有见到冯平。冯平搬去了官寺,操持着杜阳城的政务,满身的肥肉累瘦了几斤。 恒介、冯和成为了军中屯长,让乌家越觉势危,趁着牛辅驻军在杜阳的机会,乌逸送去了厚礼和两名美貌女子,总算让侄子乌至也成了屯长。 斥侯在杜阳城西一百二十里处的山坳发现了韩昱父子的尸体,随行的亲随不见踪迹,原因不难推测,逃不开“财是惹祸根苗”这句话。 牛辅等人在杜阳城的日子过得无比逍遥快活,顺带着李傕、郭汜、张济等人也是宴请不断,收礼收到手软。 唯有贾诩,虽然也挂着校尉武职,但是牛辅实际上还是把他当成谋士用,奏请功劳、犒赏三军、安排丁库等部一大堆事情都要贾诩去安排,饶是贾诩善于处事也忙得心火大盛。 两天后,刘宇前来拜访,闲谈中像是无意提及狐奴部南侵缘于一个汉人的游说,请贾诩查问这个汉奸的下落。贾诩不动声色,满口答应,心中暗惊莫非饶宾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让这位观风暗使发觉了。 很快,武阳城的饶宾收到了贾诩的信,信中贾诩告诉饶宾有人供认,狐奴族之所以会南侵杜阳是受了一个汉人的唆使,这个汉人还要滇若杀死观风暗使刘宇。刘宇私下提及与中侍郎夏恽不睦,请中郎将牛辅暗中查询。 饶宾冷汗潺潺,前段时间秦冶也在武阳城中查探消息,若是细究下去他的行踪瞒不过人。在信的最后,贾诩写道,良臣以忠侍主,子丰宜早做安排,勿使连累夏家。 将信化为灰烬,饶宾呆坐整宿,天明时分僮儿入室,惊叫出声,只见饶宾一夜之间须发皆白。饶宾命人置酒,喝得酩酊大醉,吩咐将知道内情的人杀死,自己饮毒酒而亡。临死前让僮儿回去禀报夏耀,仁至义尽,以死相报。 牛辅的大军在杜阳城驻扎了半个月,总算要起程返营。已被京兆尹委为杜阳令的冯平带着县丞恒宏等官吏恭送,总算送走了瘟神。 刘宇也准备起程去郿县,杜阳城事了,准备继续前往散关游历。冯平押注在刘宇身上,让长子冯胜随行,邻戴等人闻讯前来送别,丁库等部分散安置在杜阳城东、南各处,有刘宇的情面,冯平对他们还算照应。 邻戴等人又送给刘宇十匹骏马,这次来杜阳城一下子得了三十匹好马。酒席桌上邻戴旧话重提说起做生意的事,冯平也有意讨好,刘宇便派了名随从让他们前往长安城找胡勒,这条商路开通刘宇便多了条财路。 ------------ 第一百一十二章得马为吉 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位于秦岭北麓散关是关中四大门户(东有函谷关、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之一,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极目远眺,群山叠翠,峰如奔马,围成天然屏障,阻断南北交通。曹操征张鲁经行此处,孔明伐魏亦由此东进,刘宇心潮澎湃,江山如此多娇,自当勒马挥鞭,不知会与谁征战于此。 从杜阳城出来,一路游山玩水已有月余,顾明很是想念徒弟马超,念叨道:“有一个多月没见马超这小子,我教他的刺剑、劈剑、崩剑、点剑该练熟了,接下来要教抹剑、挂剑、撩剑,再不回去这小子就要偷懒了。” 已经是六月,连续二个多月的征战奔波让人疲乏,刘宇看了看面带憔色的众人,笑道:“回长安。” 先到郿县送回典韦,鲍鸿设宴款待,问起杜阳战事,笑道:“鲍某收到牛中郎将的公文,贤侄在杜阳立下军功,我已行文奏报朝庭。不知贤侄何时起程返京?” 刘宇知道,最后那句才是鲍鸿的关注点,笑应道:“应该会在七月动身,世叔之事尽管放心,小侄定当尽力。” 经过杜阳城共患难,刘宇与典韦间的情谊更深一分,分别在即有些难舍。刘宇道:“典大哥放心,你的家信我会派人送达,咱们很快就能在京中见面。” 顾明笑道:“典兄,到了京城咱们不醉不休。” 这趟出京收获满满,招揽到典韦是最大的收获,四十多匹骏马是意外之喜,至于小马超对刘宇来说算是搭头了。天下英雄何其多也,刘宇想到郿县还有法正和孟达两个知名人物,也还是十来岁的少年。法家和孟家不比马超家,这两家是郿县的大族,根本没有希望将这两人带走。 出京前刘宇有过打算,有一个人是势在必得,扶风人马钧。三国时期群星璀璨,英雄豪杰辈出,有枭雄之主,猛将如云谋士如雨,便连边塞异帮也有杰出人物,在三国历史上留下光芒。 士农工商,重儒轻工,史书中对马钧的描述却少得可怜,但作为穿越而来的刘宇深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道理,可以不要卧龙凤雏,可以不要关张赵云,但绝不能错失马钧。 这位机械大师重现指南车,改进诸葛连弩和投石车,改良织绫机和龙骨水车,研发水转百戏,他在军事、农业、手工业的贡献都足以改变时代。三国时马钧不为人重视,一生郁郁不得志,只做过给事中,受人蔑视,刘宇下令决心,骗也要将马钧骗到京城。 马钧是扶风人(1),史书上没有记载这位大师的生卒年,不过刘宇根据他在魏国做给事中时的年代推测,现在的马钧应该和马超的年纪相访。扶风城内住着近万户人家,城外有数十个乡里,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口吃的少年何其难哉。 提纲契领,刘宇没有盲目地乱找,而是带着白利等人每天前去拜访亭长,喝酒聊天打听马钧的消息。趁这个空档,顾明去了茂陵,把马超接了来。半个月后终于有了眉目,马钧住在扶风县南的杏林乡。 杏林乡因杏得名,房前屋后山坡上都种满了杏树。六月杏子成熟,金黄色的杏子挂在绿叶中,勾得人口直流。 一棵杏树从道旁小院中探出树干,露出满枝红黄艳色,马超忍不住在马背上探直身子,伸手去摘。杏子熟透,拽动树枝带得不少杏子掉下,“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不告……而取,谓……谓之贼……贼也。”从院墙处站起个小孩,满面通红地盯着马超道。 “小结巴,要你管”,马超将手中的杏子塞入嘴中,香甜爽口,汁水飞溅。说话嗑巴,刘宇心头一动,得来全不费功夫,莫非这小孩就是马钧。 刘宇笑道:“这位小兄弟,是我们失礼了。这棵杏树上的果子我们都买了,你家大人可在家中?” 那小孩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这群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不像是前来买杏的商贩。小孩高声叫起来,“娘,娘,快……快来”。 从茅屋内走出一名妇人,手中拿着簸箕,背上还背着个娃儿。看到刘宇等人,妇人问道:“你们找谁?” 刘宇跳下马,笑道:“我们想买杏,不知价钱如何?” 妇人道:“钧儿,去田里把你爹叫来。” 听到钧儿两字,刘宇估计眼前这个孩童多半就是要找的马钧了。院中窄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妇人笑着招呼道:“自家杏子,客人尽管吃。” 刘宇打量着小院,五间茅草房有些陈旧,院子的西墙晒着衣服,补丁摞着补丁,看得出生活过得艰难。 功夫不大,一名荷锄的汉子身着褐衣、高挽着裤脚匆匆赶来,小腿上还粘着泥巴,那个小孩则一路小跑着追在身后。 放下锄头,那汉子有些木讷地与众人见礼,吱唔着开口道:“几位爷要买杏子。我家的杏子好吃,一斤一钱,要多少?” 刚才众人尝过,这杏子香甜可口,滋味甜美,在扶风城内要卖三钱一斤,马超已经吃了七八个,有些泛酸,手中捏着两个把玩着不舍。问清那汉子姓马,那娃儿正是马钧,加上口吃这个特点,刘宇知道这娃儿正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白利这些天跟着他四处打听马钧的下落,知道刘宇真正的目的是找寻这个口吃的娃儿,那娃儿样貌普通、而且结巴,远不及马超机灵,缩在妇人的身边怯生生地打量着众人。 刘宇知道说出真像未免太惊世骇俗,所以推说出京前卢师替他卜了一卦,卦辞称“得马为吉”,让他买马的同时多注意马姓、十岁左右的孩童。 白利对刘宇十分信服,有马超在先,刘宇对他说马钧是卦像上所提示之人,白利不疑有他,至于其他人包括顾明在内也不清楚刘宇的真实目的。 这颗杏树径尺,足有两丈高,树上有二三百斤果子,刘宇笑道:“树上的果子我都要了。” 汉子大喜,往年树上的杏子卖不出去,多数烂在地上。虽然每斤一钱,算起来也足有二三百钱了,算是意外之财。叫来左邻右舍帮忙摘杏子,马钧在树下帮忙。 刘宇等人在对面的空地上歇息,村中小孩怯生生地站在远处打量着马,马超很快就跟这些小孩打成一片,趾高气扬地带着这群小孩玩耍,俨然成了孩子王。 顾明的目光中满是对徒弟的欣赏,白利见刘宇在观察帮忙的马钧,对马超道:“马超,怎么不叫那个孩子一起玩。” 马超有些不乐意,道:“白大伯,那个小嗑巴骂我,我才不想理他。” 刘宇见日过中天,对白利道:“白大哥,拿些钱让马家置办吃食,咱们在这吃饭。” 白利会意,从行囊中取出两百钱交给马钧的娘,让她准备一桌饭。二百钱足够刘宇等人在城里的大酒楼美餐一顿,妇人有些为难,道:“村中没有好东西,用不了这许多钱。” “无妨,有什么吃什么,多余的就算是赏钱。” 这是遇到贵人了,妇人兴高采烈地答应,抓鸡宰羊,园中拔菜,自家村酿,等杏子摘下,十几个菜也上了桌。 这里可没有分席而坐的规矩,桌子摆在院中,众人团坐而食,刘宇招呼马钧的父亲一起上桌。那汉子推辞了几次,刘宇等人固请,那汉子只得坐在下首相陪。 三碗酒下肚,那汉子总算放开了手脚,在刘宇的询问下应答起来。汉子叫马健,有二儿二女,马钧行三,长子在城中学徒,二女已经嫁人,老三马钧口齿不利,最小的女儿就是背在妇人背上的那个。 马健有些醉了,絮叨着四十亩地仅勉强够糊口,长子到了娶亲的年纪,三子是个嗑巴,生活的重压让这个不满四十岁的男人额头上堆满了皱纹。 刘宇道:“我听马钧虽然口齿不利,但说话有条有理,倒像是读过书。” 马健眼中亮光一闪,道:“不是马某自夸,我儿虽然说话不利索却极聪明,在村里的私塾听过两天课,便能写字、学先生说几句官话。村里的何木匠夸他有双巧手,想招他去学徒,这娃儿还小,等两年再说吧。” 刘宇看了一眼缩在屋内的马钧,道:“马老哥,我挺喜欢这娃儿,想收他为徒,带他前往洛阳。” 马健一惊,连连摇头道:“不行,这娃儿怕生,从小没离过爹娘,我家虽然穷点,还不想让娃儿去那么远的地方。” 刘宇失笑,看马健的样子是把自己当成人贩子。从怀中取出太子舍人的印,刘宇道:“老哥,我叫刘宇,是京中太子舍人,我的老师是卢公卢子干,卢尚书,奉师命来三辅游学。” 马健有些茫然地接过官印看了一眼,记起卢子干是谁来,问道:“令师是马公的学生,那个征讨黄巾军的卢大人?” 刘宇点头。马健有些心动,卢植大名天下皆知,能成为他的徒孙那是一步登天的好事。马健向屋内的马钧望去,马钧连连摇头,躲进屋内不见。 “这怂娃胆小”,马健站起身,道:“我去拉他出来拜师。” 很快,哭嚎声在屋内响起,撕心裂肺,马健的喝骂声传出,“你这怂娃,别人求都求不到的美事,你还不去,你跟着我有什么出息,还不快去拜见你老师,要不然老子打断你的腿。” 马超撇撇嘴道:“师叔,你怎么会看上这嗑巴,太丢人了。” 马健拉着马钧出来,马钧拼命挣扎着,“不去……我……不去……呜呜呜呜”。马健抬手在马钧身上拍打了两下,哭声更响亮了。 马健一脸无奈地松开手,马钧撒腿跑回屋内。马健苦笑道:“这娃儿福薄,多谢您的一番美意,还是算了吧。” 刘宇哪肯罢休,将来征战天下还得靠马钧发力,看到屋檐下竖放着几块锯好的木板,刘宇站起身走过去。 ------------ 第一百一十三章骗小孩 来到檐下,刘宇拔出剑,众人吓了一跳,马健差点没坐在地上,这不拜师也用不着杀人啊。寒光一闪,砍的不是人,而是木板。 马健不敢做声,心中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让钧儿拜师,这个刘公子气性这么大,我那结巴儿子要是惹恼了他,指不定哪天被剁了。 剑光闪动,木屑飘飞,斩风剑削铁如泥,切割起木板来轻巧得很。众人奇怪,主公怎么放下饭不吃做起木匠活来了。 马超脆声道:“师叔被小结巴气得吃不下饭,这小子真不识好歹。” 七巧板,是刘宇前世小时少有几件的玩具,削割成正方形的木板又被切割成大小不等的几种图案。刘宇归剑入鞘,指着地上的木块对马健道:“马老哥,你过来。” 马健胆颤心惊地走近,刘宇蹲下身,在地上飞快地排出个图样,问道:“这是什么?” 顾明等人围了过来看热闹,马超嘴快,抢先道:“像是条鱼。” 刘宇点点头,道:“不错。” 顾明轻轻地拍了拍徒弟的脑袋表示嘉许,马超得意地咧嘴笑了笑,又盯着刘宇重新拼摆的图案,等刘宇的手拿开,立时道:“这回是只鸟。” 接连拼出了马、房屋等四五种图案,众人看得兴趣盎然,马超更是兴奋得大呼小叫,等着刘宇继续往下变不同的花样。 刘宇站起身对莫明其妙的马健道:“马老哥,你不是说马钧手巧吗,你把这木板交给他,他拼出一种图案我给他一钱,超过百种我再加百钱。” 马健两眼放光,道:“刘公子,此话当真。” 刘宇笑道:“自然。你让马钧不用急,让他好好想想,我隔天再来。” 回去的路上,马超撅着嘴一脸不高兴,不明白师叔为什么对那个小嗑巴那么好。刚才那几块木板拼来摆去的真好玩,怎么就送给那嗑巴了呢。 可怜巴巴地看向师傅,顾明会意,催马来到刘宇身边,笑道:“小宇,你刚才做的那东西真不错,要不再做一个,让马超这小子也玩玩。” 七巧板做起来极容易,找到木匠很快就制成了大小不等的五份,结果不光马超玩得开心,就连顾明、白利等人也玩得不亦乐乎,一个晚上拼出了二十多种花样。 隔了一天,刘宇带着顾明、白利等人再去杏林乡,马超抱着他的七巧板带着这两天的成果,准备给小嗑巴一个教训,他已经会拼三十二种图案了。 杏林乡马家,马健没有下田,等在家中。这两日马健细细想过,刘宇等人骑着高头大马,出手阔绰,人市上一个小孩不过才五百钱,应该不是诱拐孩子,看来那位刘公子是真看上钧儿了。 看着蹲在地上摆弄木板的儿子,马健既是气恼又是得意,这小子这么大的福份居然往外推,不过难怪刘公子看上自家的娃,这两天娃儿摆出好多种图案,自己看得都眼花。 唉,但愿刘公子说话算数,钧儿摆的那些花样能为家里挣不少钱,加上刘公子买杏和吃饭的钱,家里总算有了点底气,年前可以找媒婆替大娃说门亲了。 听到门外马嘶,马健接了出来,马超利索地跳下马,换着他的七巧板大声叫道:“小嗑巴,快出来,咱们比一比谁拼的花样多。” 马钧从屋内探出头,手里也抓着七巧板,扬着脸不说话,满脸写着不服气。 刘宇让马健把木桌搬到院中,马超抢先将自己的七巧板放在桌上,对着马钧道:“小嗑巴,你看着。” 马超的记忆力不错,这两天众人研究出来的三十二种花样一样不错地摆在桌上。等全部摆完,马超得意地道:“怎么样,看傻了吧。” 马钧哼了一声,把自己的木板也放在桌上。马钧的木板是刘宇用剑粗粗制成,而马超的七巧板经过木匠刨光打磨,木质也强出不少,马超嗤笑了一声,得意地将自己的七巧板推了过去。 抬头看了一眼刘宇,马钧手脚麻利地开始摆弄木板。马超起先还一脸得意,眼见得马钧摆出了二十多种花样还在继续,不免有些发慌,叫道:“你刚才摆的那个我已经摆过了,你肯定是偷学的。” 马钧没有没有理他,继续往下摆弄。等到摆出七十多种花样后,众人寂然,马超看了一眼沉浸在游戏中的小嗑巴,心里也不禁暗暗佩服,难怪师叔想收这嗑巴为徒。 刘宇面带微笑,看着那双稚嫩的手将木板摆放出不同的图样,这个未来的机械大师果然不同凡响,自己将来征战天下,无论是发展生产还是改进军械,都要靠这娃,这个徒弟自己是收定了。 将最后一个图案拼出,马钧抬头望着刘宇,道:“一共是……一百一十……七种,和他的……重了六种,给……一百一十一……钱,还有……一百钱。” 话语依旧结巴,但是顺畅了不少,刘宇望着小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光芒,笑道:“二百一十一钱,给了。” 看着堆在桌上的铜钱,马健眼中闪着光,嘴中客套着,“让公子破费了,怎么好意思。娃他娘,快烧水做饭。刘公子,吃完饭再走。” “过两天……还能……再拼”,马钧看着刘宇,满是希冀地道。 马超愤然道:“你会剑术吗?拼得再多也打不过我。” 刘宇道:“马老哥,你让马钧随我回京,我有办法治好马钧的结巴。” “真的”,马健又惊又喜,冲着马钧吼道:“兔崽子,别不识好歹,跟着刘公子去京城。” “不……不……不去。”一着急,马钧嗑巴得更厉害了。 刘宇摆摆手,止住作势要打人的马健,和声对马钧道:“洛阳比起这里好玩多了,你拜我为师,我会教你读书识字,带你骑马打猎,给你买好吃的,我有处农庄,农庄内有很多像你这样大的小孩,你们可以一起玩耍。我还会治好你的毛病,怎么样,随我去京城吧。” 马钧犹豫着,看了一眼做鬼脸的马超,缓缓地摇了摇头,急得马健又开始要怒吼。 刘宇笑道:“你要是不舍得爹娘,可以让他们随我一起进京,你可以跟他们住在一处。” 马钧有些意动,抬头看向马健。马健没有做声,祖祖辈辈都是扶风人,故土难离,怎么能说走就走。 马超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师叔也让我爹去洛阳,我爹就不愿意”。 顾明在马超的头上拍了一下,喝道:“就你小子话多。” 看到马钧又缩到了马健身后,刘宇心想,要收这娃儿可真费劲,自己都快赶上刘备三顾茅庐了。 刘宇轻声道:“马钧,你家中贫寒,父母不易,若是你跟我入京,我会赠给你父母一笔钱,让他们衣食无忧。将来你学有所成,可以入朝为官,光大门楣,如果你躲在这乡间,便错失了机会,你年纪虽小但极聪慧,这点道理应该懂得。” 马钧从父亲的身后探出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刘宇的这番话打动了这孩子。 马健爱怜摸着儿子的脑袋,没有作声,原本急着催儿子答应,事到临头马健反而有些不舍,等马钧自己决定。 “我……去。” 刘宇大喜,道:“马钧,还不上前拜师。” 马钧犹豫着,马健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傻娃儿,还是跪下磕头。” 三个响头落地,刘宇的心落到了实处。顾明笑道:“小宇,你自己才多大,怎么收起徒弟来了。你让这娃儿跟你学文还是学武?” “学手艺。”刘宇拉起马钧,笑道。 顾明翻了个白眼,难道刘宇想把做菜、做蒸饼的手艺传给马钧? 天地君亲师,拜师分为及门弟子和著录弟子,及门弟子又有亲疏之别,像顾明、刘宇拜在王越门下学剑,那是亲传弟子,剑馆的多数人虽然也是王越授课,但得不到王越的真传。刘宇收下马钧,就像顾明收下马超,是亲传弟子的身份,而且还是开山大弟子。 马钧拜了师,众人纷纷送上拜师礼,顾明送了把羌人小腰刀,白利等人有的送饰物有的干脆送钱,马钧的小手塞得满满当当。 马超把手中的七巧板递给马钧,拉着他轻声嘀咕道:“小嗑巴,我师傅是你师傅的师兄,我入门比你早,你要喊我师兄,知道不?” 刘宇让人取来两斤金,交给马健道:“马老哥,这点钱你收下。” 马健感激地道:“你收钧儿为徒没有要钱,哪有给钱给我的道理。刘师,我家虽穷,但不能没有一点礼数,这钱我不能要。” 刘宇道:“你放心收下,家中有钱也省得马钧牵挂。将来若是有意来洛阳,让人捎信,我派人接你。” 心情大好的刘宇对着笑道:“马钧,为师再准备了一份见面礼给你。” 几根竹蔑搭成三角型支架,糊上事先准备好的帛布,粘上两根细长的尾巴,细麻绳系好,刘宇举着简陋的风筝(1)出门。 马家对面便是大晒场,风从东面吹来,刘宇举着风筝逆风奔跑。风鼓动帛布,慢慢向天空升去,长长的飘带迎风摇摆,在天空划出优美的弧线。 马钧接过刘宇手中的线,欢快地奔跑着,马超终于放下面子,跟在马钧身旁飞跑,清脆的笑声伴着风筝在天空飘舞着。 注(1):关于风筝起源有三种说法,一是春秋战国时墨子造木鸢和公输子削竹为鹊之说;二是秦末汉初韩信作风筝;三是五代时李业始作。 ------------ 第一百一十四章写奏疏是门学问 来时走路,归时乘马,一路上浩浩荡荡,惹来无数目光。有右扶风鲍鸿开具的协办军辎的文书,关卡没有为难,刘宇等人畅通无比地过了潼关。 得知刘宇走了的消息,夏耀松了一口气,饶宾用死掐断了线,接下来的事还是留给大伯和三叔吧。 马钧不会骑马,刘宇专门备了辆车让他乘坐,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教他读书识字,晚间让他跟着一起练剑。 刘宇让马钧放慢语速,想清楚了再说,经过半个多月的练习,马钧的结巴症状有所减轻,偶尔慢悠悠地也能说上几句短话。真心付出换来回报,马钧看向师傅刘宇的目光不再是紧张、戒备,脸上多了孺慕的笑容。 两匹“小马”朝夕相处自然而然地玩到了一处,马超如愿地当上了师兄,摆出老大的姿态教马钧骑马、习剑,休息时两人凑在一处玩拼板,马钧则分分钟教会马超做人。 七巧板在马钧的手中已能变幻出二百多种花样,让顾明、白利等人也暗暗咂舌,原本对刘宇非要收下马钧还有怀疑,现在看来卢尚书的卦其准无比,得马为吉,这个马钧非常人也。 离洛阳越来越近,刘宇开始思考如何奏报他在三辅的观风所得。此行凶险不断,出京随行的部曲死了六人,伤了三人,要不是借助观风暗使的身份惊动鲍鸿和牛辅,恐怕自己回不了洛阳。 无论史书如何评述汉灵帝荒淫无道,刘宏对自己却有恩情,赐字蒸饼铺、封官太子舍人,天子真把刘宇当成得用的族人晚辈看待。汉室将倾,世族各有谋算,但对于刘宇来说,他只能站在天子这边。 这篇三辅见闻的奏疏很重要,关系到未来前程,刘宇想到卢师转述天子的话,天子要多一双眼多一双耳,并没有要脑袋。 心中有了底,这篇奏疏应该只写见闻,汉灵帝不是傻瓜,相反还十分聪慧,让天子通过他的眼看到百姓的衣食住行和三辅风物,至于如何判断那是天子的事。 晚间练罢剑,刘宇开始动笔写奏疏,他曾在太尉府做过员吏,对奏疏的格式有所了解,但刘宇没有按格式书写,他有自己的盘算。 身为天子,刘宏看到的奏疏数以万计,可想而知视觉上会产生疲惫感,特别是奏章不是叛乱就是要钱,换了谁拿起奏章眉头先皱,哪有后宫与佳丽嬉戏快活。 “三月十三日,晴。臣一行二十六人西行,沿途商旅不断、热闹繁华……”漂亮的行书落在纸上,有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三月二十四日,阴,行至稠桑原。峭壁陡立,刀削斧斫,人行裂缝中,黄河拍岸涛声隐隐,行人不敢高声……” “四月初二,晴,入潼关。潼关据于麟趾塬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过关登录造册甚严……关税十取其一,臣部曲中有常年行商之人,暗贿关吏,得免税二成……” “四月初六,小雨,长安。西都长安雄伟不下于洛阳,高楼广厦遍布城中,飞檐斗脊露出宫墙……” “四月初九,晴,茂陵。臣奉师命前往马府祭拜……遇壮士马腾,有勇力,家贫以伐木为柴为生……” “四月十三日,晴,武功县。臣前往武功城买马,前年西羌为乱,美阳关牧场被破,数千良马失散……有豪族苏氏,蓄马逾千匹……” 刘宇搁笔揉揉手腕,事后想来苏家那个严管事很有可能收了好处故意在买马的时候为难,逼自己前往郿县。 这份奏疏直述见闻,但天下文章用法微妙,看似平述的言语亦有杀招,天子看到苏氏有上千匹好马,估计要生出什么想法来。接着想起残堡的那场血战,吴尚、周诚等人的死让刘宇心中抽痛,夏家,这仇早晚要报。 细思片刻,刘宇提笔继续写道:“四月十五日,臣前往郿县,路遇马贼三百余,臣率众避于残堡之中,命部曲白利前往郿县求援。右扶风鲍鸿率四百轻骑营救,大破马贼,斩首八十二级,俘敌一百四十三人,余贼星散,不复为患。” 夸大战功是军中惯常,这些数据是鲍鸿让他奏报的,要不是刘宇仅有二十余人困在残堡被救,鲍鸿恨不得把马贼的数目增加十倍。 想到将来要借鲍鸿之力,刘宇继续写道:“右扶风所部军威甚重,破马贼如摧枯拉朽,太尉远征,右扶风驻守郿县使大军无后顾之忧。”点到为止,相信天子看到这句很快便会按照历史轨迹调鲍鸿入京。 “五月初一,晴。臣有意前往散关游学,尚未至陈仓,途中听闻杜阳城有变……” “五月初二,晴。臣星夜赶至杜阳城南冯家堡入住……” “五月初三,晴。臣随冯家少堡主入城打探消息,得知杜阳令韩昱巧立名目侵吞税赋,杜阳城内动荡不安,谣言四起……” “五月初五。晴。羌族狐奴部五千余骑南侵围困杜阳城,分兵千余攻打冯家坞堡……杜阳令韩昱开城逃走,杜阳城不攻自陷,攻打冯家坞的羌兵散去,冯家堡主冯平派其子与臣率百余骑前往杜阳城救援,途中遇恒家少堡主恒介……” “臣率二百余堡丁冲断羌军,引诱羌军东追,帮助城中百姓脱难……天明时分,中郎将牛辅率军赶至,夺回杜阳城,追击狐奴部……” “狐奴部内小部落丁库、钽吉、钟巩摄于汉军之威,脱离狐奴部依附……以丁库三部为先导,奇袭狐奴部驻地,俘获狐奴部族众近两万人……” “归程,狐奴部首领滇若率四千多轻骑于达坝罗滩反袭,被军中校尉贾诩用火烧之计大破之,此战斩敌千余,俘获二千,狐奴部不复存在。” 刘宇长呼出一口气,牛辅的功劳不能不说,文中暗藏着杀机,不知天子能不能看出。羌骑五月初五围城,牛辅大军五月初六清晨便出现,让人深思。 要说三国人物中刘宇最讨厌谁,莫过于董卓,此人凶悍残暴、祸国殃民,洛阳繁华毁于战火,无数人因他丧命,称之国贼凶逆一点不过。 从牛辅的三千轻骑来看,凉州兵军骁勇善战,董卓倚为资本将来为祸洛阳,自己人微言轻不可能直陈董卓有不臣之心,在奏疏中点上几句提醒天子算是尽了心意。 “事后查知,狐奴部众供认,有汉人唆使狐奴部南来,此人身份不明……”刘宇心知此人极可能是夏家所派,但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容易被天子看为攀咬,夏恽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可比自己重得多。 接着,刘宇写了些三辅风俗,美食小吃,趣闻逸事,一路上修修改改,等七月十五日回到洛阳时,奏疏基本上完成。刘宇没有先回家,而是和顾明等人直接去了农庄,送吴尚、周诚等战死的兄弟归家。 灵棚高搭,哭声哀哀,众人戚然。刘宇带着众人对着案上摆放骨灰的陶罐下拜。祭酒敬过,刘宇高声道:“诸位兄弟英灵不远,请你们在九泉之下放心,你们的父母妻儿农庄代为养之。” “战死的兄弟给万钱,伤者六千,每家给地百亩,月给钱四百,老人养老送终,未成年子女养至十六岁,农庄供其读书习武,家人可选择差事。此诺,当为永例,农庄与诸君同在!” 哭声中多了几分释然和感激,当家男人死去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世道不宁一家老小何以为生,庄主的话让众人感激涕零,这么优厚的待遇甚至有人暗中羡慕。 回到大堂,鲁飞杜平等人向刘宇汇报京中事。刘宇等人离开的三个多月京中还算风平浪静,有几个新开的蒸饼铺想抢生意,可是找不到发面的好办法,只能压价销售,刘宇的蒸饼铺销量有限,没有什么影响。 五月,夏、毕两家联姻成为京中盛事,毕家的嫁妆摆出数里长,夏家包下四大酒楼摆下三天流水席,京中百官、权贵前去道贺的不计其数,据传夏家收授的贺礼超过千万钱。 刘宇冷笑一声,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夏家风光不了多久。” 杜平看到带回来三十多匹骏马,眼馋不已,插嘴道:“主公,庄上有了这么多马,是不是该分一分。” 刘宇道:“这些马集中养在庄上让人打理,此次随我前往三辅的弟兄每人可以选一匹。” 杜平的脸侉了下来,轻声嘀咕道:“我就知道,当初我可是要跟主公去三辅的,是主公你不要我,说京中事亦重要。” 刘宇笑道:“你小子居然埋怨起我来了。听我把话说完,鲁飞、杜平、燕翼也可以一人选一匹作为座骑。” 杜平立时眉飞色舞地跳起来,道:“我这就去挑一匹,我看中了大白。” 众人莞尔,刘宇对着白利道:“庄中有了马,骑射便要训练起来,此事仍由白大哥你负总责,江汉你帮着白大哥。” 经过三个多月的同行,江汉已不再提离开之事,点头应道:“遵命。” 刘宇看向胡勒,道:“与杜阳城之间的生意就交给胡老丈你了,要钱要人只管开口,尽快把贸易线搭起来,农庄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此事要抓紧。” 能够重操旧业,胡勒精神抖擞,笑道:“主公放心,打仗老汉不行,做生意不是我自夸,你们加起来也不如我。” 顾明笑道:“胡老爹,我可指望你以后多从杜阳贩些好酒来解馋。鲁大哥,我带了两坛蒲陶酒,咱们晚上把它干了。” 笑声响起,冲淡了哀乐,让人生出希望和憧憬。 ------------ 第一百一十五章一石激浪 七月十八日,天子驾临明光殿,随手翻看了几本奏章后准备起身前往西园。 卢植上前奏道:“万岁,臣的弟子刘宇回来了。” 三月,刘宏派遣八路观风使巡视天下,多数已经回归。奏疏中都是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的话,要不抓住点鸡毛蒜皮大做文章,刘宏看过笑笑,这种歌功颂圣的奏章看得多了也腻。 四月,钩质令宋典修建玉堂殿,掖庭令毕岚铸四铜佛立于仓龙、玄武门外,又铸四座大钟悬挂云台和玉堂殿前。 五月,平门外桥东,铸独角兽、虾蟆,从口中吐水成泉,流入宫中御河;平门外桥西制唧筒洒水车,喷洒南北大道。 六月,荆州刺史王敏斩了赵慈,刘宏以为天下太平,宫中新奇玩艺不断,天子乐不可支,至于刘宇前往三辅观风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 看到卢植双手奉上厚厚一叠奏章,刘宏笑道:“看来刘宇走的地方不少,居然写了这么多。” 卢植奏道:“刘宇不学无术,所写奏疏不合规矩,臣不便替其改动,原样呈上,请万岁恕罪。” 刘宏伸手接过,记挂着前往裸游馆消暑,随手翻看道:“他未做过官,不知如何写奏章情有可原,卢卿以后教他便是。咦,刘宇倒是写得一手好字,这是颍川刘德升所创的行书吗?” 有别于公文的隶书,行书笔意流畅,有如行云流水。刘宏多才多艺,书法造诣颇深,常召鸿都门学中擅书法之人切磋,看到刘宇的行书,不看内容先观摩起笔意来,看到会意处禁不住伸手空书,啧啧称赞。 半晌,刘宏发觉失态,笑道:“朕有些忘形了,朕记得朝中有哪会大臣也擅书行书,卢卿可知?” 卢植道:“是原议郎蔡邕蔡伯喈。” 刘宏恍然道:“不错,正是蔡伯喈,他所创的飞白体朕极喜欢,朕记得当年还让他书写过熹平石经。蔡邕现在何处?” “远在吴会之地。” 刘宏沉默片刻,想起是自己下旨将他贬谪,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都记不起因为何事,随口道:“蔡邕博学多才,朕赦其罪,准其还乡。” 卢植大喜,没想到刘宇的字居然让老友脱罪,跪下谢恩道:“万岁圣明,臣替蔡伯喈谢过万岁隆恩。” 刘宏开始读奏疏,日记式的记录让他耳目一新,原打算扫上一眼,没想到居然看得津津有味起来,不时地发出感叹声,“朕读史书知昔年秦、赵会盟渑池,没想到高台犹在,让人心生向往……唔,弘农羊肉真的如此美味吗,命御厨进弘农羊汤……来人,取地图来。” 地图悬起,刘宏兴致勃勃地站在图前对照着刘宇的奏疏指点着位置,仿如置身其境。卢植暗叹,刘宇确实抓住了天子的好奇心,这个弟子聪慧过人,自己要好生教导,不让他成为佞臣。 “这里是稠桑原,从图上倒看不出什么险隘,‘峭壁陡立,刀削斧斫,人行裂缝中’,朕真想亲眼看看。此处便是潼关了,那些关吏真该死,成天叫苦,暗中却收授好处,若不是刘宇提及朕要被蒙在鼓中,卢卿,要派人前去清查。” 卢植点头,刘宇的奏疏他事先看过,揭出了不少弊端,天子若是能够纠弊,这篇奏疏倒是起到了旁人难及的作用。 手指着长安位置,刘宏感叹道:“朕自登基以来,还从未去过西都,看刘宇疏中描绘长安胜景,朕不免有西巡之意,祭扫先祖陵寝。” “万岁,天子西巡,声势浩大,所耗甚多,臣以为还是等国库充盈后再说。”卢植劝道。刘宏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天下不宁,真的前往长安恐怕引起朝局动荡不安。 继续往下看,看到武功城苏氏蓄马过千匹,刘宏冷哼一声,没有做声。黄巾作乱,刘宏下旨各地自行募兵自守,那些世族趁机筑坞自守,积草屯粮招揽部曲,武功远在边陲,苏氏区区小姓,居然能蓄马过千匹,看来朕借宦官打压他们的做法没错。等天下安宁,朕要着手削弱这些门阀的实力,充盈国库。 当看到刘宇等人遇马贼时,刘宏眉头一皱,道:“马贼为患,乃地方官吏不作为之故,卢卿拟旨,着各州县加紧巡察,清剿贼患。右扶风鲍鸿倒是个可用之材,朕也听张让提过此人带兵有方,看来不假,拟旨,宣鲍鸿进京述职。” 下一页是狐奴族入侵杜阳城之事,看到韩昱放弃杜阳逃跑,刘宏破口大骂道:“韩昱该死,只顾自己偷生,断送朕的百姓。传旨,诛杀韩昱三族。” 卢植道:“万岁,臣看过刘宇的奏疏,后面有写韩昱一家城破后被狐奴人所杀,韩昱带着两个儿子出逃被护卫杀死,请万岁收回诛其三族的圣旨,免伤万岁仁德之名。” 刘宏气呼呼地骂了声,“贼子死有余辜”。 待看到达坝罗滩火计大破狐奴族,刘宏长出一口气,笑道:“朕记得看过董卓报功的奏章,几行文字言之不清,哪有刘宇写得这般详细,朕仿如深临其境,紧张出汗。董卓、牛辅等人带兵有方,传旨嘉奖,赏赐金二百斤,锦帛二千匹,犒赏有功将士。” 接下来刘宇谈及狐奴族是受汉人唆使而来,刘宏脸色一沉,冷声道:“命京兆尹查明真像奏朕,若真有人卖国求荣,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卢植暗中问过刘宇,知道极可能是夏家之人所为,若能因此牵扯出夏恽,说动天子处置宦官,不失为良策。 翻看了大半个时辰,刘宏将奏疏全部看罢,笑道:“刘宇这奏疏倒是别开生面,朕读之甚喜,其中尚有不明之处。传旨,宣刘宇明日玉堂殿奏对。” 玉堂殿四月新修,与金马殿相对,为“学士待诏之所”,是天子召见饱学之士的地方,卢植知道,天子在玉堂殿召刘宇奏对,意味着刘宇要平步青云了。 刘宏起身,命小太监捧了刘宇的奏疏前往西园。行至半路,刘宏顿住脚步,再次拿过刘宇的奏疏,翻到五月初五狐奴部南侵处,沉吟片刻,道:“宣大将军何进觐见。” 天子没有来西园,张让等人很快得知了缘由,因为太子舍人刘宇的奏疏。夏恽做贼心虚,生恐刘宇在奏疏中对夏家不利,惊道:“要尽快探明刘宇奏疏中写了什么,今天陪侍的是谁?” 张让瞪了夏恽一眼,喝道:“慌什么?你没听见天子去了崇德殿召见何大将军吗,现在奏疏在天子身边如何拿,等晚间再说。” 毕家与夏家联姻,夏家有事毕岚自要出言相帮,道:“蹇硕在侍驾,等下不妨问问他。” 夏恽心中慌乱,道:“我这就前去崇德殿外等着,有事好及早应对。” 崇德殿,殿高三丈,陛有一丈,殿宇壮伟雄阔,可容纳千人上朝,是皇宫正殿,天子刘宏在此议政,召见臣下。 何进今年四十有二,头戴武冠,身着黑色锦纹丝袍,腰间紫绶,常年养尊处优让他身宽体胖,一脸雍容地向天子刘宏揖礼。 刘宏命人将奏疏中关于杜阳城部分递给何进,等何进看完,刘宏问道:“何卿,你看出什么来了?” 何进低着头,像是注意地看着奏疏,脑袋里却在盘算天子问话的目的。身为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所以太尉还受其钳制。董卓与太尉张温不睦,有大臣弹劾他拥兵自重,天子有意召董卓进京任少府。 董卓以湟中义从及秦胡兵“牵挽臣车,使不得行”为由不肯交出兵权返京,派人贿赂何进大批金银珠宝,让何进在朝中替他说话。 “臣以为董卓带兵有方,其麾下亦是骁勇善战之士,凉州三辅不宁,西羌叛乱,正需这样的虎狼之将坐镇边陲,万岁才无西面之忧。”何进恭声道。 刘宏暗暗摇了摇头,自己的这个妻兄才学一般,要不是要借助他的外戚身份制衡士族和宦官,何进何德何能占据大将军之职,不过话说回来,正因为这样自己才能信用他。 “何卿,你可知牛辅驻扎在何处?” 何进低头再看奏疏,五月初五狐奴军围困杜阳城,五月初六牛辅大军出现,还没有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说明牛辅大军早就驻扎在附近。牛辅是董卓的女婿,自己收授了董卓的钱财,总要替他分辨两句。 “万岁,奏疏中说到杜阳城谣言四起,臣以为牛辅所部是听到谣言之后先行前去应变,而且牛辅确实夺回了杜阳城救下百姓,此乃大功。”何进道。 刘宏看了一眼桌上的地图,刚才蹇硕替他指出牛辅驻军所在,离杜阳城有八十余里,而且还相隔岐山,正常行军需要两天,来回便是四天,牛辅有如神机妙算,恰巧在狐奴族南下之时出现,不得不让人生疑。 伸手抚须,刘宏想起张让、赵忠等人告诉自己,大将军何进招揽豪杰,与外镇将军相互沟通,把持军政,唉,朝堂诸臣没有一个让朕省心的。 刘宏烦躁地站起身道:“明日朕在玉堂殿召见刘宇,询问他杜阳城之事,何卿不妨也来听听。” 恭送天子离开,何进直起腰,抚须傲然地扫看了一眼殿中宫女太监,迈大步出宫。 大将军府,袁绍听到何进的转述,道:“大将军欲匡扶汉室,当招揽天下豪杰,刘宇年纪虽小却颇有机谋,又得天子看重,大将军明日不妨将刘宇招到麾下来。” 张让住处,刘宇的奏疏在诸中常侍手中传看。张让问道:“夏恽,唆使狐奴族南下的汉人可是你家所派。” 夏恽从夏耀的密信中得知饶宾已死,死无对证,连连摇头道:“张兄,绝不是我夏家之人。” 张让并不相信,冷笑道:“是与不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人查出点什么来做文章,你要知道轻重,处理好手尾。” 赵忠耸耸肩道:“明日万岁在玉堂殿召见刘宇,咱们也派人前去听听,看看这个搅风搅雨的小子。” 刘宇收到传诏,明日玉堂殿觐见。焚香、沐浴、更衣、静思,刘宇耐心地等待着命运转变的到来。 ------------ 第一百一十六章玉堂奏对 玉堂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青瓦朱柱,白玉栏杆,两座一人高的铜钟架悬在大殿两旁,金光灿灿,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宣太子舍人刘宇觐见”。 随着小黄门一声传呼,刘宇趋步入殿,不敢东张西望,盯着面前三尺急走,来到陛前按照事先的演习跪倒,行三拜九叩之礼,呼道:“臣,太子舍人刘宇叩见万岁。” “抬起头来。”从高处传来一声。刘宇扬起脸,迅速地瞥了一眼宝座上的天子,看到一个脸色青白的青年男子,酒色过度的一张脸。 刘宇不敢直视,垂下眼睑,扫视着御座周围有几张无须的面孔,应该是宦者。 “低头”,尖利的嗓音响起,刘宇依言低头看地。 “刘宇,朕问你,前往三辅一路所见吏治如何?民生如何?”刘宏的声调逐渐提高,说到民生如何四个字时,大殿内回音嗡响。 众人心中发紧,目光集中在刘宇身上,各怀心腹事,生恐刘宇揭破纸包着的火。 刘宇深思熟虑定下今日奏对的基调,他可不想学魏征、海瑞触怒天子以邀直名,朝中三公九卿那么多大臣都不敢直言,哪轮不到自己一个二百石的太子舍人诤谏,说句诛心的话,便连卢师也在随波逐流。 大厦将倾,要在激流中前行,首先要保全自己,逐渐壮大实力,到了有资格开口的时候再说话。刘宇从容拜道:“臣一路西行,看到商旅不断,百姓乐业,长安繁庶不在洛阳之下……” 刘宏伸手捋须,脸露微笑,便连侍立在旁的张让、赵高等人脸上也浮出笑意,这个刘宇倒是个懂事的娃。 何进笑容满面,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属河南尹管辖,他曾任过河南尹,眼下的河南尹是他的弟弟何苗,刘宇的话间接在替他们兄弟表功。 夏恽脸上发青,他不怕刘宇直言犯上,触怒龙颜,那样的刘宇好对付,可是知道揣摩圣心、巧言媚君的刘宇才是心腹大患。 卢植站在大殿东侧,眉头微皱,刘宇巧言令色、欺瞒君王,与张让等人何异,待退朝之后一定要严加训斥。 “……愈往西行,民生凋零,商旅断绝,匪患横行,豪族筑坞而守,聚拢部曲数以百计,蓄马千匹以上……” 刘宏的脸色沉重起来,怒道:“世族有此实力,就算羌人叛乱时明哲保身,马贼横行搅乱地方也坐视不管吗?蓄马千匹,比得上朕的騄骥厩了,黄巾作乱朕还舍得将厩中马匹赠与将士,这些世族倒是积货囤奇,大发国难之财。” 殿中一寂,众人俯首不敢直面天子之怒。刘宏越说越气,道:“美阳关牧场流失马匹数千匹,这些马都到哪去了,派人前去查一查,看看那些世家是不是把牧场里的马也捞了去。” 朝庭牧场的马后腿内侧烙有标记,夏恽暗暗叫苦,顺风马行贩卖的骏马有不少来自美阳牧场,要赶紧通知大哥和长安的夏耀把这些马处理掉,天子随口一句,夏家损失惨重。 刘宇道:“万岁,世族之中亦有忠君报国之人。羌人狐奴部南侵杜阳城,当地世族冯、恒两家尽出部曲,二百余人悍不畏死,引羌骑东行,救援杜阳百姓。” 刘宏叹道:“十室之邑,必有俊士,此等忠君爱国的贤才朕何悋封赏。卢卿拟旨,赏冯、恒两家忠义匾额,赐金百斤。” 卢植领旨。刘宏又道:“刘宇,狐奴部南侵你正好身在杜阳城,把当时的情形详细奏来。” 当听到韩昱不顾满城百姓死活从南门逃生时,刘宏重重地拍了一下案几,怒不可遏地斥道:“可恶至极。当初是谁在朕的面前说韩昱对朝庭忠心耿耿,朕还派人嘉奖过他,欺君罔上,该死。” 张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替韩昱说好话的人就是他,虽然天子不会因此事处罚他,但他看向阶下刘宇的目光中多了丝森寒。 “刘宇,你说为何羌人屡屡叛乱?”刘宏问道。 羌乱延续百年,是东汉朝庭的最大外患,汉羌之间的征战不断,刘宇没想到天子会问他这个大问题。 略思片刻,刘宇奏道:“臣在三辅时走马观花,对羌乱知之不深,不敢胡言乱语。” 刘宏对这个族侄十分喜欢,温声道:“尽管直言,恕你无罪。” 刘宇沉吟片刻,道:“微臣听归降的丁库部首领邻戴谈及,羌族之乱在于官吏残暴苛政、索要无度,侵吞羌人田地财产,无故杀戮羌部首领……” 何进喝道:“一派胡言。羌胡非我族类,强则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唯有加以威压才能使其慑服。” 刘宇不语,刘宏笑道:“何卿,估妄听之。刘宇,你有何良策?” “微臣以为首重任贤。凉州三辅名将辈出,万岁圣明,所选张温张太尉、盖勋盖大人、鲍鸿鲍大人都是能征善战之名将,可保三辅无忧;其次可以夷制夷……” 站在东侧最前面的司徒崔烈打断刘宇道:“与羌人连年征战,国库耗尽,难以支持,纵有名将,没有粮草辎重如何取胜。” 刘宏道:“崔卿称‘征发天下,役赋无已’,当弃守凉州以安天下,你以为如何?” 关于弃守凉州的言论从东汉以来有过多次争论,崔烈初任司徒时向天子启奏弃守凉州的战略,在京中引发争议风潮,后遭议郎傅燮反对作罢。 刘宇心想,天子还真看得起自己,这等大事居然也拿来问自己。刘宇道:“凉州之事乃朝庭要务,微臣才疏学浅怎敢妄评。不过微臣听卢师谈及傅大人反对弃守凉州的谏言,深以为然。” 崔烈轻蔑地冷哼一声,刘宇快速地撩了他一眼,这位身材欣长的官员就是五百万钱买司徒的崔烈,自己刚才表态支持傅燮,崔烈难免不喜。 刘宇的应答中规中矩,多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刘宏有些失望,看来刘宇还是年少,见识有限,还需时日磨砺。 奏对已有半个时辰,刘宏有些倦意,准备起身退朝。刘宇被崔烈的冷哼激怒,这位司徒大人的气量真小,花钱买司徒时遭人议论,其子崔钧说他有铜臭,惹得他大怒用手杖追责,现在因自己一句话而迁怒,哪有半点宰相风度。 “万岁,微臣以为天子恩泽沐浴四方,虽夷狄殊俗之国亦当施以仁泽,此圣君之所为也。”刘宇高声道:“高祖威加海内,武帝跃马塞外,万岁天资聪颖,不让先祖,当抖擞精神扬鞭催马,重振大汉雄风。” 卢植出班应和道:“臣请万岁扬鞭催马,率臣等重振大汉雄风。” 两侧的文武官员站不住了,纷纷躬身道:“臣等愿追随万岁,重振大汉雄风。” 这马屁拍得舒坦,刘宏眉开眼笑地捋着胡须,笑道:“众卿免礼,朕自当奋进,扬威天下,哈哈哈哈。” 刘宏看着刘宇,那叫一个顺眼,这族人说话办事甚合朕的心意,当赏。 清了清嗓子,刘宏道:“太子舍人刘宇,奉朕所差前往三辅观风,能用心体察民情、尽忠报国、遇险不退、解救百姓,朕心甚喜。” 崔烈躬身道:“万岁,刘宇年仅束发,尚称稚嫩,应让其入太学读书,学有所成再为封赏不迟。” 卢植略一犹豫,也躬身奏道:“臣以为崔司徒所说有理,刘宇是臣的弟子,生性跳脱,还需磨砺,不应委以实职。” 刘宏摇头道:“朕闻‘锥处囊中,其锋乃现’,此次刘宇前往三辅观风,朕看他行事稳妥,颇知轻重,得知杜阳城有变仍能兼程前往,狐奴人屠戮百姓,能挺身而出、率众出击不畏生死,朕甚喜他这份忠君报国之心,不愧为我刘氏子孙。” 这可不得了,天子亲口说刘宇是刘氏子孙,这就是把刘宇当成子侄看待,足以让刘宇在京中变为一颗耀眼的新星。 刘宇深为感动,哽声泣道:“万岁待臣天高地厚之恩,臣纵是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万岁隆恩。” 刘宏叹道:“汉室宗亲数以十万计,良莠不齐,朕不可能一一顾念到。刘宇,你自经营蒸饼开始朕会留意于你,后来你拜卢卿为师,卢卿是儒学大家,朕替你欣喜。” 天子化身敦厚长者,众人用羡慕的眼光看向刘宇,几曾见过天子这般与臣下说话。 何进想起袁绍劝他将刘宇揽入麾下,忙道:“万岁,刘宇在杜阳城不惧羌骑、身先士卒,堪称悍勇,不如将他放在大将军府任职,过两年便多出一个骁勇之将。” 刘宇此时成了香饽饽,便连张让、赵忠也觉得招揽此人有用,冲司空许相使了个眼色。许相曾任侍中,与中常侍互为表里,一路升迁至司空,张让等人没少出力。 许相看到张让递来的眼色,笑眯眯地道:“万岁,刘宇乃卢公之徒,将来继承衣钵定为一代儒学大师,焉能用于沙场争战。臣想征召他为司空掾,在三公府中历练一番,将来不失为名臣。” 太常刘焉也来凑热闹,笑道:“臣听闻刘宇在白马寺作诗‘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此等文学之士怎能不出于我太学,臣请万岁召刘宇入太学。” 何进有些急了,道:“河南尹巡属县、劝农桑、观民风、录囚徒、阅丁口、考官吏、纠不法、举贤才,事务繁杂,何苗多次奏请朝庭派员相帮,刘宇三辅观风深悉积弊,不如让刘宇到河南尹麾下任督邮。” 刘宏笑着起身,道:“何卿此议甚好,着刘宇前往河南尹府就任督邮一职。刘宇,你好生为之。” 众人恭送天子离开,刘宇摸了摸酸痛的膝盖站起,何进、许相、刘焉等人上前温言抚慰几句。 卢植看着锋芒毕露的弟子,道:“河南尹主掌京都事务,督邮代为巡行属县,督察长吏,宣达教令、兼司捕亡,权责甚大。天子信重于你,你当好生努力。” 刘宇应诺,跟在卢植身后步出玉堂殿。 玉堂金马,富贵显达,刘宇望着金光灿灿的铜钟,豪情满胸。 ------------ 第一百一十七章钦命督邮 刘宇没有直接出宫,跟着卢植来到明光殿,刘宇升任河南尹部督邮,要尚书台任命,身为师长,卢植也要叮嘱他几句。 宫中没有秘密,尚书台的官员得知刘宇在玉堂殿奏对甚称圣心,天子简拔他为督邮之事。督邮,官秩从百石至四百石不等,河南尹部的督邮是天子脚下,官秩四百石,想想刘宇年仅十六,前程似锦,着实让人羡慕、气沮。 锦上添花的事人人愿做,尚书台的官吏纷纷上前道贺,与刘宇这个新贵寒喧,发出酒席邀请,要不是卢植黑着脸,估计立马就要拉郎配了。 卢植不胜其扰,带着刘宇来到间无人的官廨,冷声问道:“你可知天子任命你为督邮有何用意?” 刘宇摇摇头,他对督邮的认识来自《三国演义》中张飞怒鞭督邮的描写,在玉堂殿上何进说了一大串督邮之责,看起来权力不小。 卢植沉默片刻,对于这个弟子是又爱又恼,喜欢他聪慧好学,积极上进,但却恼他机变百出,狡黠多智。 刘宇微笑恭立,没有丝毫懈怠,脸上也不见得意之色,卢植暗叹,这个十六岁的弟子倒比许多成年男子要沉稳。 想起刘宇在玉堂殿中的奏对,卢植心中暗凛,此子心机深沉,善揣人心,若是心思不正,必为祸国奸雄,自己身为其师,当导其正途,为国为民效力。 “督邮之职由刺史所命,位次于功曹、主簿,有巡属县、劝农桑、观民风、录囚徒、阅丁口、考官吏、纠不法、举贤才等职责,有些类似观风使,位卑而权重。”卢植缓缓开口道。 刘宇心想,也就是说观风使是天子所派,督邮则是受刺史所派,有监督举报之权,难怪《三国演义》中出现的那个督邮形象是勒索县官,索要贿赂。 “京中吏治腐败,豪族枉法,天子与我谈及常摇头叹息。”卢植道:“你由天子钦命,我看有意借你锐意,整顿京畿之地之意,你当体察圣意、不畏艰难。” 刘宇苦笑,没有作声。 卢植接着道:“河南尹辖二十一县,据为师所知,原有东西南北四部督邮,皆是河南尹何苗所委任,你前去任职,恐生波折。” 刘宇道:“弟子这个督邮是大将军举荐,天子所命,何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几分面子。” 卢植在心中品味了一下“不看僧面看佛面”之意,点点头道:“你世事明达倒不用为师多叮嘱你,不过关于明达为师要说上几句,亚圣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天子既让你任督邮,为师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忠君爱民之上,若是馋君媚上、为非作歹,甚或索要贿赂,为师不但不认你这个弟子,还要大义灭亲弹劾于你。” 刘宇起身来到卢植面前拜倒,道:“弟子得卢师教导,知礼义识廉耻,绝不敢做出有辱师门之事。弟子刘宇在师尊面前发誓,此生为国为民,绝无半句虚言,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古人信誓,刘宇发下重誓卢植动容,起身扶起刘宇,道:“你能识大义怀仁心,为师甚为欣慰,愿你铭记今日之誓,将来成就一番功业,为师亦有荣焉。” 有人送来刘宇的任命,卢植叮嘱了几句让他出宫。看着刘宇从容离去的背影,卢植捋须沉吟,河南尹掌管京都事务,天子脚下权贵如云,不法之事多如牛毛,河南尹部的督邮岂是寻常人能胜任的,就算有天子看顾,恐怕也是举步维艰。 阳光从殿外照入,刘宇的背影挺拔如松,卢植微笑起来。想起刘宇的那句“会当凌绝顶、看取日东升”,少年人当多经磨难、砥砺前行,多摔些跟头反而是好事。只要刘宇持身以正,这个弟子自己是要护一护的。 回到住处,顾明、白利等人都在等候,得知刘宇被天子任为河南尹部督邮的消息,众人欢声雷动,主公青云直上,作为部曲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刘宇浅酌两杯便住口不饮,看到顾明喝得醉熏熏的,只好拉了白利在后院对练。虽然现在有了些资本,但三辅之行告诉他,乱世立身要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没有好武艺可不行。 白利对主公的自制力深为佩服,在三辅游历的时期只要条件允许,刘宇早晚练剑从未间断。白利律己亦严,能自制者当成大事,经过三辅历险,有典韦为样,白利相信追随刘宇自会建功立业。 沐浴之后回到高楼住处,前院顾明的嬉戏声隐约传来,刘宇盘坐在凉席上,微风从窗外吹来,心静如水。 玉堂殿奏对对他来说是大事件,刘宇反复在心中回忆着奏对时所说的话以及天子、大臣们的反应。 天子对奏对很满意,这是根本,就目前而言自己要做的便是紧密地站在天子一边;得罪了司徒崔烈,无可奈何;大将军何进有意招揽,有些意外,应该是袁绍在他耳边说过好话;许相是替中常侍说话,看来中常侍对自己的态度不一,可以利用;刘焉阴险狡诈,要时刻提防;至于卢师,只要自己忠君爱国行事为民,将会是坚强的后盾…… 刘宇的眉头轻皱起来,关于督邮卢师语焉不详,他的话语中有“恐生波折”四个字,看来这个督邮并非美差。 督邮由刺史所命,应该是刺史的亲信,自己这个钦命的督邮虽然是何进所荐,却属于横插一杆的角色,何大将军与河南尹何苗名为兄弟,但是异父异母,何苗未必会欢迎自己的到来。 天子让自己前往河南尹部做督邮,肯定是想看看自己的表现,朝中士族、宦官、外戚相互制衡,天子说不定想再弄出一角宗亲来。 刘焉、刘虞位在九卿之列,还有个刘表虽然只是六百石的北军中候,却掌监着北军五营(1)的宿卫兵,是天子真正信得过的心腹人。 从自己的任命可以看出天子在布局,先被任为太子舍人,准备为太子储材;三辅观风自己崭露头角,天子看样子有意栽培,接下来行事将直接影响到天子对自己的观感。 刘宇拿起案上授官的文书,到西园缴过四万钱换取印绶就可以走马上任了。将文书放回桌上,刘宇起身来着桌边,举头看向空中明月,决定打听清楚情况后再前去赴任。 京中熟知官场规则的人莫过于族叔,自己出京三个多月,于情于理也要前去拜望。 ………… 奉常亭刘府传出笑语声,刘宇带来了许多礼物,妻子和女儿正在侧屋分拣,有不少是从三辅带回来的新奇玩艺,母女俩不时地发出惊呼、欢笑声。 族侄玉堂殿面圣奏对之事刘怀听同僚兴奋地向他谈起,天子亲口说刘宇是刘氏子孙,他这个做族叔的也面上有光,在太仆的地位无形中见涨。 刘怀看着英姿勃发的侄儿,感慨万分,与两年前相比判若两人,谁会想到自己带来的那个乡间少年会成有今日辉煌。 河南尹部督邮,官秩四百石,尤在自己这个太仆考功丞之上,想到自己在京中厮混了十余年,刘怀不免有些气沮,伸手端起温汤喝了一口。 “叔父大人,天子委任侄儿做河南尹部的督邮,侄儿对督邮不甚明了,卢师语焉不详。侄儿想叔父熟习官场,故登门求教,请叔父指点迷津。”刘宇拱礼道。 刘怀下放下陶碗,连连摇头叹道:“难、难、难。” 刘宇坐直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让刘怀感到欣慰,伸手捋须道:“督邮一职权柄极重,天下诸县官吏无不视之为虎,唯有河南尹部督邮难做。” “叔父说的是,京城乃藏龙卧虎,皇亲贵戚多如牛毛,权势之家盘根错节,多有违法乱纪之事,小小四百石的督邮在他们眼中的确不算什么。”刘宇哂然笑道。 刘怀点头道:“看来宇儿也知其中难处,所以河南尹部的督邮向来都是尸位素餐,厮混资历,被人笑称是聋子的耳朵。” 刘宇目光微凝,他被天子钦点显然是做不成摆设,而且他也不想尸位素餐,那样天子会对自己失去信宠,自己这个督邮要搞出点事来。 想起曹操任洛阳北部尉时,为严肃法纪造五色大棒打死蹇硕的叔父,于是“京师敛迹,无敢犯者”。 曹操有曹嵩这层关系保护着,自己如果学他弄死一两个京中权贵子弟,满朝大臣恐怕只有卢师会出言相帮,刘宇不想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天子的态度。至于那不畏权贵的声名,要有命消受才行。 刘怀看着族侄眉头微蹙,凝神静思,叹道:“我听闻大将军与河南尹关系不睦,前去河南尹官寺宇儿要加点小心。” 心不在焉地听着族叔刘怀讲述着京中秘闻,脑海中浮现出京中飞扬跋扈的权贵,南市官寺前排队领了蒸饼的穷人,那些鲜血、白骨在眼前光动,刘宇的目光不再散乱,既来之,则为之,搅他个风云突变、石破天惊。 注(1):五营指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所统宿卫兵。 ------------ 第一百一十八章突破点 七月二十八日,刘宇到西园交纳了四斤金子,领了印绶,换了官袍,带着杜平前往河南尹署就任。 回到京城后,杜平成了刘宇的亲随。跟随刘宇后这个机灵的小伙成长很快,照看蒸饼铺的同时不忘习文练武,表现出很强的上进心。 刘宇前往三辅期间,杜平小心打理着蒸饼铺的生意,往来的钱款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差错,刘宇对他很满意。 农庄新近得了三十多匹马,顾明、白利等人的要训练骑射,没有时间跟随刘宇,杜平主动提出跟随刘宇身边。 刘宇想到今后任河南尹部督邮,免不了东奔西走,身边没有得用的人确实不行,杜平为人机敏,善长“公关”,人尽其材,作为亲随杜平比其他人要得用,至于杜平的小心思刘宇不想管。 马超和马钧逐渐习惯了农庄的生活,马超每天跟着师傅练剑骑马射箭,这个十一岁的少年从不叫苦,让顾明十分喜欢,准备过段时日带到剑馆中给师傅看看。 刘宇这个师傅就算不得称职,每天辰时练剑的事托附给了顾明,然后让马钧和农庄上的孩子一起跟着涂先生读书识字。 马钧剑术上的天赋远不如马超,这让他有些垂头丧气,生怕刘宇会不要他,结巴的毛病又加重了。 刘宇抽空带了马钧爬山,到达山顶后指着远处的山峰道:“山不相同,人亦一样,各有所长。马超长于剑术,但他读书识字便不如你,拼玩七巧板便是为师亦不如你。你只需做好善长之事,何用事事求全,为师自问眼光不差,钧儿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马钧望了一眼挺身傲立的师傅,嘴角露出笑容,学着背起手极目远眺,道:“是,师傅。” 东汉天下十三州,权势最大的当属司隶州,司隶州辖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河(河东,河内,河南)及弘农七郡,有属县、封国一百零六。河南尹管辖着京畿之地,辖二十一县,是重中之重,洛阳县属于河南尹所辖。 河南尹署位于洛阳城西南,靠近津门处。刘宇在官寺前下马,杜平拿了任职公文上前答话,功夫不大有个小吏引刘宇入内。 河南尹衙署布局跟洛阳官寺相同,只是面积大了几分,那名小吏低头走路,对于刘宇的寒喧只是简单应答。刘宇不再多问,跟着小吏沿着长廊往里走,往来的官吏远远地避让开,看来这个督邮不好做。 来到大堂前,小吏入内通禀,片刻后出来,僵笑道:“何大人正在处理紧急要务,吩咐刘大人稍候。” 大堂前没有遮挡,阳光直射下来,不一会便汗湿了衣衫。那名小吏不敢走开,只好陪着刘宇在堂外晒太阳,心中暗暗叫苦,何大人有意给新来的督邮一个下马威,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通禀的差事。 “马员吏,拜托你到大堂门前看看,何大人是否处置完了公务。”刘宇看到马员吏满脸大汗,有些摇摇欲坠,心中有些不忍,有意将他支走。 马梧感激地看了一眼刘宇,道:“下官遵命。” 足足等了两刻钟,马梧快步走过来,道:“刘大人,何大人吩咐你进去拜见。” 刘宇点点头,举袖擦掉脸上的汗珠,举步向大堂走去。 骤然从阳光下走入大堂,刘宇感觉眼前有些恍惚,大堂尽处的那些人影摇曳晃动,有如阎王殿中的鬼差。 缓步上前,刘宇揖礼道:“下官刘宇见过何大人。” 半晌,听到一声冷哼,“罢了。” 刘宇放下齐眉的衣袖,顺便打量了一眼河南尹何苗。与何进身材魁悟不同,何苗面容清秀,三缕黑须,像个饱学的儒士。 何苗见刘宇在太阳下晒了两刻钟举止依旧从容,见礼时不亢不卑,心中暗火升腾,初见上官居然不带点惶恐,分明是仗着天子宠信藐视本官。眯眼捋须不语,旁边侍立的几人相视而笑,大人恼了,新来的这小子要倒霉了。 何苗收到兄长何进的信,信中谈及天子对刘宇的信宠,让他好生看顾刘宇。何苗怫然不悦,这个便宜兄长跟自己说话总是用一种教训的语气,要不是他年纪比自己大,大将军的位置哪轮得到他一个杀猪的屠夫,我偏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刘宇。” “下官在。” “河南尹署原有四部督邮”,何苗用手点指着两旁的人介绍道:“东部督邮杨绍、西部督邮邓珍、北部督邮丁致、南部督邮庞贺。” 刘宇微笑着拱手见礼,四人胖瘦不一,脸上都堆着笑,没有言语。 “河南郡有二十一县,督邮宣达政令,考核官吏,职责不轻。刘宇你初来乍到,对属县情况不熟,不妨先多看看,等明年本官再来调整巡察范围。” 杨、邓等人微笑不语,虽说河南尹署的督邮难做,但京畿之地富庶油水同样也多,巡察属县时谁敢不给好处,突然插个人来分薄红利,自然不喜。还好,何大人同样不喜。 杨绍拱手道:“大人,刘大人是天子钦命的督邮,下官听说还是卢公弟子,学识肯定过人。洛阳县是京城所在,河南郡的重中之重,不如就让刘大人督导洛阳县吧。” “不错”、“甚好”,一片附和声。 何苗皮笑肉不笑地道:“子思此议甚好。刘宇,今年你便先督导洛阳县吧,若是做得好,明年本官再多给你几个属县。” 等刘宇跟着马梧前往住处,何苗、杨绍等人相视而笑。 河南郡二十一县,洛阳县是京都,洛阳令郭珍官秩千石,便连何苗也不敢轻攫其锋,四部督邮更是不敢上门造次。 郭珍倚仗着背后有中常侍赵高照应,并不把何苗放在眼中,把刘宇派去督察洛阳县,正好一石两鸟、坐看相争。 官寺前署后衙,马梧先领着刘宇来他的官廨,督邮有专门的督邮署,位于官寺的西侧。马梧引着刘宇来到门侧的偏屋前,涩声解释道:“大人来得匆忙,署内尚未准备官廨,请大人暂且在此办差,何大人说待明年再给大人调整官廨。” 刘宇推门入内,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鼻而来,屋中空荡荡的,正面一张案几,几块蔺席零乱地散落在地。 马梧跟在刘宇身后进屋,见刘宇眉头紧皱,生恐这个少年人发作起来,柔声道:“大人不用急着办差,先让匠人收拾一下,需用什么东西可以向尹丞苗大人申领。” 刘宇转身出屋,对马梧道:“我等八月再来当差,一事不烦二主,就劳烦马员吏你了。” 马员吏嘴角往下弯了弯,看着旁侧投来幸灾乐祸的眼光,苦涩地笑道:“卑职遵命。卑职再带大人去住处吧。” 河南尹署督邮四百石,有处独居的小院,小院五间房,屋内床榻案席齐全,院内有花有树还算清幽,刘宇挺满意。吃罢午饭带着杜宇从家中搬来一些常用的物品,又在农庄选了两名女子照料他的日常起居。 傍晚时分,刘宇还在忙碌安置,有人禀报给何苗。丁致笑道:“看样子刘大人忙得忘了吃饭,倒是省了接风宴。” 何苗道:“也好,他不吃咱们吃,回府。” 觥筹交错,歌舞翩跹,好一场盛宴,只是少了正宾。 河南尹署,刘宇住处,书房。 案上铺着纸,纸上墨汁淋漓。刘宇不习惯用竹简,从金市花钱买来左伯纸,这种纸洁白柔软,厚薄均匀,质地细腻,比起前世的纸张相差不远,蔡邕曾有“每每作书,非左伯纸不妄下笔”之叹。 纸上写着督邮的职责,“巡属县、劝农桑、观民风、录囚徒、阅丁口、考官吏、纠不法、举贤才”,刘宇背着手围着案几转圈。 白天何苗等人的敌意显而易见,督察洛阳县是块烫手的山芋,只是刘宇不但要接下而且还要干的漂亮,这样才能在刘宏心中加分。 自汉以来便有以低治高、以贱治贵的手法,史不绝书,甚至专门开辟出酷吏传。这种帝王心术无非是给低位者希望,给贵戚威慑,等到低位者树敌太多时便抛出去宰了平息众怒,酷吏、狱卒便是这些低贱者的代表,自己督邮的身份也属此类。 刘宇嘴角浮出冷笑,汉灵帝让自己到河南尹署做督邮未尝没有这种心思,龙目无恩,天子虽然欣赏自己,但要抛弃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只是大汉将倾,汉灵帝剩下不满三年的寿命,自己要在董卓为祸前迅速成长起来,走正途几无可能,只有赌上一把,搅动风云、火中取栗。抓起笔,刘宇将“纠不法”三个字圈了起来,就选纠不法作为突破口。 洛阳城民愤最大的不是天子鬻官卖爵,而是豪门子弟横行不法,当初白利杀人案惊动全城,徐循判白利仗义误伤人命被百姓誉为清明,与董宣并列,就是迎合了民意。 刘宇转身面向东北,恍如看见那座高楼,曾经的他对这处高楼充满了敬畏,楼上的主人把控着他的人生,随着自己穿越而来,冲突、刺杀、和解、再度暗杀,仇怨唯有用血化解。 有仇不报非君子,玉堂殿上天子曾下旨查一查美阳牧场的马流失到了哪里,洛阳城马市风平浪静。刘宏说过就忘,刘宇可没忘,夏家有人在长安专门收马,美阳城的牧马不可能不流入顺风马行,自己便以此事为抓手,动一动夏家。 ------------ 第一百一十九章捅马蜂窝 八月初九,大堂议事,督邮刘宇奏请出巡洛阳县。 何苗冷声问道:“督邮行县亦应时气,春劝农桑以养万民,秋蓄严霜纠诛不法,刘督邮是准备到洛阳县惩治吏治吗?” 河南尹丞苗兴道:“刘大人的车驾尚未备妥,且等些时日吧。” 杨绍笑道:“无妨,我近日无事,车驾便先借与刘大人。”看热闹不怕事大,杨绍等人早等着看刘宇的笑话。 何苗也不再问,道:“既如此,我这就行文洛阳县,刘督邮可即刻起程,督察洛阳县。” 督邮代替郡守出巡, 仪仗不能少:两个步卒手执便面走在最前,后跟轺车白盖,车上杜平已是百石员吏,黑袍、青绀绶、配剑;刘宇束发佩剑坐在主车中,腰间黄绶,他所坐的轺车是黑色布盖,左侧树着杆红幡;最后是白盖吏车,车上马梧,同样黑袍青绀绶。 督邮巡察洛阳县的公文早两刻钟送到洛阳县官寺,郭珍勃然大怒,道:“黄口小儿,胆敢上门欺我,就说老夫前去面圣,让他改日再来。” 雷志笑道:“这位刘督邮年纪虽轻,可是个厉害角色,当年白利伤人案就是他在暗中运筹,夏家吃了个哑巴亏,大人还是小心些。” 郭珍目光一凝,想起刘宇这个督邮是天子钦点,何苗把洛阳县分派给他存了什么心思,想坐看自己与刘宇相斗?还是何大将军借机想对付中常侍? 怒气平息,郭珍淡淡地道:“督邮行县是惯例,尔等用心接待便是,不要让他找出岔子来。方清,我记得你与刘宇相熟,便由你出面接待。” 仪仗在恒表前停下,方清上前相迎,笑道:“刘兄弟,别来无恙乎?恭喜刘兄弟升任督邮,前程似锦。” 刘宇下车见礼,寒喧几句,道:“今日出巡是为公事,不便闲聊,请方兄见谅。等过几日小弟摆酒再叙情谊。” 方清微笑颔首,道:“理应如此。郭大人在大堂等你,刘督邮里面请。” 踏进大堂,郭珍起身相迎,两人相对揖礼,刘宇左旁落坐。前次是跟在孔融身后听审,正案后面的洛阳令还是徐循,如今换成了郭珍,而自己由旁观者变成了座上宾,刘宇端起温汤呷了一口,心中还是有几分自得。 “刘督邮巡察洛阳县,不知想督查什么?我好让人准备。”郭珍冷淡地开口问道。 刘宇扫了一眼大堂,众人或畏惧、或厌恶、或提防,天下官吏,恐怕没有几人对督邮有好感,督邮入官寺,如同夜猫子进宅一样。 “下官上月在玉堂殿面圣,天子曾提到彻查美阳关牧马流失之事,京中马市有不少是从三辅贩马,下官想请问郭大人洛阳县可曾派人前去搜查过?”刘宇问道。 有点出乎郭珍的意料,他原以为刘宇会考官吏、验税赋甚至录囚徒,没想到却在节外生枝。天子下旨查问美阳关牧马流失一事郭珍清楚,朝庭还专门派了钦差前往,至于京中马市,背后都是权贵,郭珍可不想去触霉头。自己这个洛阳令是花了二百斤金子打点得赵忠,扬尘马行的东家就是赵家,自己去抄赵家,那不是找抽吗。 伸手捋须,郭珍看向刘宇,目光在刘宇右颊淡淡的伤疤上略停,那是夏家所派的刺客所留,听闻刘宇前往三辅观风遇到不少凶险,估摸夏家没少动手脚。 这是准备还报了,年轻人心太急,郭珍觉得摸准了刘宇的心思,微笑道:“这段时日本官忙得催收夏税,此事倒是疏忽了。刘督邮既有意搜查京中马市,我这就派人前去,刘督邮不妨随同前往。” 马市十六家马行,有骏马千匹,垄断着京城以及周边的马匹交易。东部尉赵山带着六十名兵卒入市搜马,原本热闹的马市越发地躁动起来。 一个下午,从马市中搜出违禁的马匹八十三匹,有美阳关牧场流失的,也有从并、幽两州牧场而来的,居然还有虎贲、羽林标识的战马,甚至还有騄骥厩中已经病死的马匹,事闹大发了。 马蜂窝被捅,群蜂乱舞。高楼之上,夏静阴沉着脸,端着碗柘浆站在窗前,看着兵丁从马棚中牵走两匹马,那些马来自幽州军营,顺风马行的损失还算少,他得知刘宇在玉堂殿的奏对后,将来自美阳的马匹运往了中牟县暗藏。 装拓浆的漆碗,金箔贴花、镶嵌苍玉、色彩艳丽,荆州名匠张顼所制,一套七只价值二十金,夏静十分珍受。“啪”的一声,漆碗重重地摔在地上裂开,夏静脸上铁青,死死地盯着楼上的刘宇。刘宇昂起头看着窗边的夏静,指了指马棚,轻巧地挥了挥手,像在拂走一只苍蝇。 郭珍看着官寺院中嘶叫不停的马匹,青石地上留下一滩滩马粪,骇得脑中一片空白。自己本以为刘宇想对付夏家,没想到居然把十六家马行都得罪了,眼前这情形如何收场? 勉强收敛心思,郭珍想到该去面圣请罪,不过面圣之前先得向赵常侍请罪,赵家的逸风马行一下子牵走了十二匹马,还有騄骥厩的马,该死的刘宇害惨了自己。 刚回到河南尹署,刘宇便被唤到了大堂,何苗怒气冲冲地喝问道:“刘宇,你前去巡查洛阳县,为何查抄马市?” 刘宇不慌不忙地应道:“大人,下官前往洛阳寺问及天子下旨追查美阳关牧马丢失一事,洛阳令郭大人说马市尚未搜查,但让下官跟着一起前去清查了,没想到还真找到了三十余匹有美阳牧场标记的马,还有些军营标识,甚至还有虎贲、羽林军的座骑,奇怪的是还有騄骥厩标记的马。马匹全部扣押在洛阳县寺,郭大人应该很快会向何大人奏报。” 何苗眼中冒火,杨绍等人相顾失色,这个刘宇是个疯子,马市发现的这些马会牵涉到多少人,便连何家也牵连其中。騄骥厩收集天下骏马,宫中有人与马市联手,假报马匹病亡将马匹偷运至马市变卖, 光揭破此事就不知要有多少人掉脑袋。 “刘宇,你先呆在住处,等候本官召唤。”何苗吩咐道:“来人,护送刘督邮回住处,不准他随意出入。” 等刘宇离开,何苗气急败坏地将案上公文全部扫落于地。杨绍早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急声道:“大人,此事关系太大,大人还是找大将军商议一下吧。” 宫中,赵忠住处,中常侍聚于一堂。马市被抄,搜查出騄骥厩的马匹,细究下去多数人脱不了干系。赵忠怒吼道:“这个郭珍这个饭桶,居然还怂恿刘宇前去查抄马市,蠢到了家。” 张让道:“老赵,发火有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平息此事,你让人告诉郭珍,先不要奏报,等候消息。” “何苗那边估计也没想到刘宇如此大胆,绝尘马行就是何老二的,派人与何大将军通个气,看看他是什么态度,咱们再做打算。” 夏恽暗暗庆幸,因为得罪刘宇夏家反而极小心,刚刚大哥送信来告诉他只有两匹新从幽州来的军马还来不及转往中牟被搜出,损失不大。 “这个刘宇就是个祸害,要及早除去”,夏恽咬牙切齿地道。 赵忠端起案上的温汤一饮而尽,满面怒容消失不见,道:“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往年那些乱民造反咱们不想让天子知道天子照样不知。西园新到了一批珍玩,扬州来的美女也送到了裸游馆,天子为国操劳烦累,这些时日让万岁好生休息。” 张让摸着光光的下巴道:“派人盯紧卢植,找些事让卢植忙着,不要让他休沐回家。赶紧把那些马处理掉,不要舍不得,特别是那几匹騄骥厩的马,今夜就让它们消失。” 洛阳县查抄马市,整个洛阳城炸开了窝,街头巷尾、官寺民居纷纷议论。青风阁的雅居内,争论得不可开交。 ………… “洛阳令郭珍吃了豹子胆,居然敢派人查抄马市,他不要活了?” “你知道什么,是河南尹署新任的督邮刘宇借天子旨意逼迫郭大人,郭大人没办法才不得不派人前往。” “刘宇,做蒸饼的那个?” “刘宇是在找死,以为天子夸了他几句就不知天高地厚,十六家马行随便哪家出手都能将他碾成粉碎,天子也救不了他。夏兄,你说呢?” 夏辉瞪着一双迷蒙醉眼,茫然地道:“说啥?喔,喝酒喝酒。” 几声低低的笑声落入耳中有如针扎,夏辉假做不知,举起手中杯笑道:“喝酒喝酒,我请客,把最好的酒都端上来。” “夏公子豪气”、“夏兄,我敬你一杯”,夏辉仰头将酒饮尽,哈哈地狂笑着。 门外,一名衣着整洁的仆妇走了进来,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用戏嘘的目光看着夏辉。那仆妇来到夏辉面前敛身万福,道:“老爷,夫人吩咐让您早些回家,不要喝醉了。” 夏辉扔了手中酒杯,指着那名仆妇骂道:“滚,爷没醉,你给我滚。” 那名仆妇丝毫不惧,对着角落里的几名护卫吩咐道:“老爷喝醉了,还不扶老爷回去。” 两名护卫上前,架住夏辉的胳膊,轻声劝道:“老爷,天色不早了,明天再喝吧。” 夏辉认命地软瘫下来,任由两名护卫架着他往外走去,身后笑声响起。 ------------ 第一百二十章蜂蜇 洛阳城沸反盈天,宫中却是歌舞升平,天子在西园一呆就是五天。 明光殿,卢植很忙。奏章堆积如山,偏偏还有几个侍郎告假,几名令史又抱着一堆奏章进殿,卢值实在有些吃不消,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对众人道:“都歇一下吧,大伙走动走动,这段时间辛苦了。” 刘宇从长安带回来一些茶,与金市售卖的茶饼不同,是散茶。刘宇将茶和茶具一起献给卢植的时候,说是三辅游学时从野老处学得泡茶之法。 与流行的烤茶之法相比,泡茶之法甚为简陋,将沸水倒入少许散茶中,待叶散后香味自现,茶色淡绿素雅,卢植喝了一口便喜欢上了这种泡茶法。 刘宇转述野老的话,泡茶有清心、提神、健体之功效,卢植晚间读书时饮茶,确实感到头脑清晰、精力旺盛,于是将散茶带进了明光殿。 淡黄色的茶叶在盏中散发出清香,殿中诸人闻香而动,纷纷上前讨要。一壶茶倒上七八盏便空了,重新续上水,散茶可以反复冲泡,不像烤茶研末,连渣都喝进肚中。 “卢公,这泡茶之法比起烤茶来要雅得多,味道也淡雅可喜,我让家人到市面上寻找,可惜都是茶饼,找不到卢公这种散茶。茶饼泡了来的茶颜色和味道都不及这散茶,喝惯了卢公的散茶,便连美酒也少了几分滋味。” 卢植笑道:“立贤要是喜欢,我下次休沐时带些来送与你,刘宇送给老夫不少。” “卢公,不能厚此薄彼,下官也极喜这散茶,厚颜讨要一点。” 讨要声不断,卢植微笑颔首,刘宇这份礼物送得很称他的心意。前两天忙碌没有休沐,倒是耽误了这孩子的学业。 卢植猛然想起刘宇现在是官身,要到河南尹署当差,估计脱不开身到府上就学,得让他把休沐的时间调至与自己相同,绝不能荒废了学业。 自己不想他太早当官,也就是怕他冗于烦杂,追逐名利,无心就学,那便是舍本逐末了。唉,天子任他为河南尹署督邮,也不知是好是坏,等下次休沐见到他,自己要好生问问。 将盏中茶一饮而尽,卢植道:“都散了吧。立贤,你将这几日重要的奏章拟成条目,我好拿给万岁过目。” 想到天子五天没有出现,卢植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天子沉迷酒色,朝臣各自争权,天下动荡不安,百姓生不如死,内忧外患,烽烟四起,这样的江山还能维系多久? 洛阳北,邙山,背山面河,是理想的营茔之所,自东周始便是帝陵选址处,东汉天子中有数人安葬于此,八百兵马驻守护卫陵寝。 汉顺帝宪陵西北是片荒山,杂木从生,灌木蔓结,荆棘密布,便连牧羊人也不来此处。传言山下有鬼冢,曾有猎户误入身死。 天上有月,风摇动树枝有如鬼影幢幢,数道黑影在山脚处站定,扯开荆棘覆盖的巨石,发力推开,露出三尺高的窟窿。为首之人弯腰钻入,其他将荆刺重新覆在洞口,然后悄然隐没在旁。 往里走出十余丈,便有光亮传来,墙上插着火把,那人身着黑袍面覆黑巾,看不见容貌。每隔两丈便有火把,照得甬道通亮,原本是处地宫,通道深邃,脚步声空荡回音,冷气森森。 那人脚步不停,熟悉地在地宫中行走,转角处偶尔有暗影侍守,看见那人也不理睬,有如陶俑。行了一柱香功夫,面前霍然开朗,是处宽阔的大厅,正中间原是摆放着陵寝主人棺木的地方。 宝藏早被掏空,棺木也不知丢到了何处,换成了一张高案,案上放着香炉,三根香燃着,袅袅散发出香味。香炉旁放着个金钟,纹饰华美,不知是不是陵寝旧物。 高案后摆着锦席,无人落座,垂着幔帐,看不清后面。左右各摆着四张锦席,坐有六人,伍镇径直走到左首第二位空席坐下,和其他人一样闭目不语。 约摸过了一刻钟,一声清脆的钟响,伍镇睁开眼,恰好看到高案后收回的那根手指。目光扫视,不知何时八人都已就齐。 苍老的嗓音从高案后传出,伍镇面无表情,每次议事嗓音皆不相同,有粗豪、尖细、清脆,甚至前次还是女人的声音,这位宗主肯定是练习过什么变音术。 “有人出价五百斤金,刺杀河南尹署督邮刘宇,这是刘宇的资料。” 纸片轻飘飘地浮起,却有如有无形的手牵引着落在每个人面前,伍镇心中暗凛,首领的功力已入化境,这手举轻若重的技法足以让他坐稳探丸郎掌门的位置。 “咱们探丸郎很久没有接这么大的单子了。”右侧首位慨声道。 探丸郎,始于西汉,收受钱财刺杀官员,行动前以红白黑三色抓阄,区分任务,红丸杀武,黑丸杀文,白丸后勤,故称探丸郎。后被长安令尹使计,召江湖高手灭杀,探丸郎元气大伤,逃出长安总部,星散于江湖。 伍镇弹了弹纸片,有意尖声道:“这个刘宇是王越的徒弟,怕是不好对付。”探丸郎生存至今,自然对天下高手有所了解,接单时尽量避免交手,此次五百斤金,实在是太诱人,所以组织才会接下。 首领的声音变得清朗起来,道:“去年十一月,碎魂帮接了一单买卖,在开阳门刺杀刘宇,三人出手一死一伤,碎魂帮赔钱退单。这个刘宇身手不错,大家要小心。” “小小碎魂帮哪能跟咱们探丸郎比。五百金斤可是大买卖,不能错过。”左侧最末的位置传来兴奋地声音。 伍镇知道最末那人加入组织不过五年,正急着往前升,做买卖最为积极,荤素不忌。心中冷笑,他在组织中呆了三十多年,后面几位差不多十年就要换上两位,都是这般人物。 左侧首位出声道:“探丸郎自被迫离开长安之后,声誉一日不如一日,昔日探丸三十六部只剩下现在的八部,人手也少得可怜,要不是靠着老祖宗余荫,咱们与碎魂帮也差不了多少。” 首领冷声道:“刘宇触怒京中大势力,暗中买其命的有不少,这笔买卖钱倒是其次,若能杀了刘宇,探丸郎定能重振声威,夺回魁首之位。所以此次刺杀刘宇,不再抓丸行事,大伙通力合作,务求杀死刘宇。” ………… 八月十五中秋,被拘了六天的刘宇总算可以走出官寺,卢植派人送信,让他前往卢府一趟。 按照官场惯例,四百石官员可招募员吏两名作为亲随,杜宇近水楼台先得月。虽然只是百石小官,杜宇却十分开心,黑色官袍打理的干干净净,骑在马上,不时伸手抚一下扬起的绶带。 从河南尹署到卢府不远,刘宇笑道:“杜平,今天是中秋,你爹娘看到你穿着官袍回家不知要多高兴,你那兄嫂再不敢骂你了。” 杜平咧着嘴又摸了一下绶带,道:“多谢主公。要不是遇见主公,杜平不过是坊间的小混混,哪有今日风光。” 街道上车来马往,行人不断。刘宇突然感觉心头一跳,一提缰绳,大青马扬蹄立起。 一只利箭直射而来,钻入大青马的脖项,大青马惨嘶一声,朝地上倒地。刘宇不敢跃起,从马背上滚落在地,藏身在马侧。 又是数只冷箭射来,大青马的肚上中了两箭,还有三箭从刘宇的头顶飞过,射在地上溅得石屑乱飞。身前身后有十数名行人抽出刀剑,朝刘宇奔来。 杜平飞身下马,手中剑一捅马臀,马吃前向前奔去,行人纷纷向旁躲避,阻住了杀手来路。杜平护在刘宇身前,拨开射来的冷箭,喝道:“主公,快走。” 瞬间,刘宇感觉周围的一切缓慢了下来,杜平手中的剑缓缓划出一道弯弧,冷箭带动空气的波纹,脚步声、惊呼声传到耳中,在脑海中现出杀手们来袭的路线和时间。生死一线,刘宇向着街边的店铺窜去,同时朝着杜平喝道:“快跑。” 身形像一只激发的利弩,冲开挡路的人群,刘宇撞进店中。冷箭如影随形,“笃笃”声不断落在店铺的门板上。此时已顾不上杜平,刘宇弹身向店后冲去,顺手将身旁之人拉扯倒地,挡住刺客的脚步。 刘宇径直向后冲去,前铺后宅,一定有后门。身后脚步声杂乱,杀手有的通过店铺追来,有的干脆跃上房屋,紧缀在刘宇身后。 解开身上的官袍,刘宇抖手朝向丢去,黑袍如网,罩在最前那人的身上,延缓了追兵的脚步。头顶处听到瓦片掉落的声音,刘宇闪身避在柱后,“啪”的一声响,钢刀重重地砍在柱上。 斩风剑毫不留情,寒光一闪刺进杀手的胸膛,刘宇不敢多耽搁,继续朝前奔去。前面不远就是后门,不过刘宇发现门前有两条大汉持刀封住去路。 前行无路,刘宇看到院角有丛修竹,身形朝竹子奔去,一拽竹竿,身形弹起,轻巧地落在旁边院中。追兵有些乱了手脚,没想到刘宇这么滑溜。等有人越过围墙,只见刘宇已经身在另一侧的围墙之上。 尾声 有点遗憾,不得不跟书友们说再见,这次是市场的选择。因为是买断,《三国之玺传天下》的数据不佳,三月底编辑通知要中断了。 感谢贼眼佛心老兄、无家的孩子、宇十六加油(还专门改了网名,感动)、她和星河一样闪耀以及其他书友,谢谢你们的认可和陪伴。特别贼眼佛心大哥,每天十票的推荐给了我莫大的动力,谢谢! 感谢编辑忘川流风与我签约,平时的指点让我学会了很多东西,给编辑最好的回报是书能大卖,可惜事与愿违,让编少的付出落了空,我有些惭愧。 反思一下,水平有限,趣味性不强,节奏拖拉,没有得到读者认可。这本书还未展开,连前部分大纲的一半都没有写到,甚憾。 因为不是架空,花费了许多精力在构建框架、查询资料上,用词、用句甚至俗语时都会考虑到是不是符合这段历史,典故会不会是这段历史之后出现的,疏漏难免,但自问用了心。 会完整地将这个小段写完,算是个交待。想起那句笑话,“医生我还能抢救一下吧”,这大概就是此时的心情吧。 ------------ 第一百二十一章闯宫 刘宇直冲进卢府,身后那些杀手悄然止步,没人敢入府追杀。手提宝剑,刘宇直冲向卢植书房,遇见的仆人忙不迭地闪到旁边。 来到书房外,刘宇站住脚稳了稳心神,将宝剑搁在地上,大踏步入内。来到卢植面前跪倒,道:“弟子遇刺,亲随杜平生死不知,请卢师派人前去查看。” 卢植大惊,霍然起身,道:“你可受伤?是什么人如此大胆?” 话语出口卢植便明白了原由,怒喝道:“大胆贼子,为师这就带你进宫面圣,定要为你讨还公道。” 刘宇磕头道:“还请卢师先去营救弟子的亲随。” 卢植点点头,道:“你且在此等候,老夫亲自前去。”卢府之中有不少仆人是跟随卢植征战过的老兵,功夫不大卢植便带着二十余人前往刺杀地点。 杜平倒在血泊之中,有人上前查看,禀道:“主公,此子身中七刀五箭,伤及肺腑,恐怕难活。” 卢植叹道:“忠勇之士,不能不救,抬回府中聊尽人事。” 看着大夫抢救奄奄一息的杜平,刘宇泪如雨下,旧日在一起说笑的情形浮上心头越感心如刀绞。农庄诸位部曲中杜平绝对算得上是亲近人,机敏上进,刘宇对他十分看重,有意让他独掌一面,没想到…… 卢植走到刘宇的身边,拍拍低声啜泣的弟子,安慰道:“为师征战沙场,身边亲卫六十人死伤过半,死者已矣,善待其家人便是。” 大夫将拔出的箭镞丢在盆中,敷上药,用新桑白皮为线缝好伤口,起身道:“伤势太重,只能听天由命。” 刘宇拉住大夫的衣袖道:“大夫,一定要救救他,花再多的钱都行。” 大夫叹道:“医者父母心,何谈钱字,只是老夫才学有限,怕是救不了他。” 刘宇看着昏迷中的杜平,今日中秋是阖家团圆之季,自己怎样面对他的家人和农庄上的兄弟。三辅随他出行的兄弟战死六人,杜平命悬一线,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刘宇不知道等到登上高座的时候身边还有谁,顾明、白利这些人还会在自己身旁吗? 大夫见刘宇面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迟疑地开口道:“豫州华元化在京中游历,若能请他出手或许能救一命。” 卢植惊问道:“可是沛国谯城华元化?” 胡大夫是京中名医,济世堂是有名的药铺,等闲人请不到他出诊,当然卢尚书的面子是要给的。但是从卢尚书的这句问话中,大夫听出在这位大人心中自己不如华元化,虽然这是事实,但总不免要有些酸意。 姓华,刘宇想起一人,试探地问道:“华佗?” 胡大夫脸色更难看了,连这少年郎都听闻过华佗的名声,若是让华元化在京中开药堂,哪还有自家的饭碗。 卢植问道:“胡大夫,华元化现在何处?” 胡大夫怏怏地道:“董条侯请他进京为夫人诊脉,应该住在董府。” 条侯董重,董太后之侄,卫尉,统率卫士守卫宫禁, 尚书台设在明光殿,卢植与他素识。 “拿我的帖子到侯府请人。”卢植吩咐道。 刘宇此时平静了许多,道:“卢师,要当心刺客狗急跳墙,府中要多加防备。” 卢植道:“我已派人通知执金吾甄举,京城兵马快到了。” 说话间,府门外人喊马嘶,阍者跑进来禀报:“老爷,执金吾严司马率二百兵马前来护卫。” 卢植对刘宇道:“当街刺杀你源于查抄马市之事,马市背后深不可测,你贸然行事才引来这场反噬。” 刘宇看着昏迷不醒的杜平,愤然道:“卢师,弟子曾在顺风马行做过马伕,深知马市乃藏污纳垢之所,昔日弟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天子任命弟子为督邮,宣政令纠不法,弟子焉能视而不见,纵知艰险亦当向前。” 卢植老脸一红,叹道:“为师瞻前顾后反不及你,此事错不在你,为师愿与你一并承担,你这就随我进宫面圣,直陈缘由。” 刘宇看了一眼杜平,有些为难。卢植道:“我已派人前去请华元化,你在此处也帮不上忙,大事要紧。” 金马殿前高搭着彩台,地上摆满了天灯。天子刘宏自巳时开始便在殿内饮酒作乐,观赏歌舞,准备等到天黑时千灯齐放,与月争辉。 一名小黄门悄然走到赵忠身边耳语,赵忠脸色一变。宝座上的天子已经有五分醉意,何皇后倚在他怀中,将西域进贡而来的葡萄剥去外皮,塞进他的嘴中。赵忠轻扯了一下张让的衣袖,张让会意,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出数丈,隐在纱幔之后。 “杀手刺刘宇不遂,刘宇逃进卢府,卢植带着他在戟士护卫下正准备入宫面圣。”赵忠的声音中带出惶急。 张让脸色一变,道:“不能让卢植面圣,先派人将他挡在宫外。就说天子有旨,今日不见外臣。” 赵忠看了一眼宝座,道:“得请皇后娘娘相帮,把天子诱去西园。” 卢植带着刘宇来到朱雀门前下马,他是尚书令,在明光殿内办差,朱雀门前的守卫不会拦他。 举步上前,门前守卫执戟交插,里面有个小黄门尖声道:“卢尚书请回,万岁有旨,今日不见外臣,朱雀门封闭,不准出入。” 金马殿内,何皇后看到赵忠的眼色,起身道:“万岁,臣妾且去更衣。” 飘身往后走,赵忠急急跟上,道:“娘娘,卢植带着刘宇想进宫面圣,还请娘娘想法把万岁拉去西园。” 绝尘马行是何家产业,何皇后清楚赵忠等人请刺客杀刘宇之事,冷哼道:“真是废物,杀个刘宇还会失手,赶紧处理好。” 转身回殿,对着刘宏娇笑道:“刚才宫女禀报,西园内数株金桂花开,香气袭人,夜舒荷昼展,花大如盖,臣妾命人在馆中置醒酒汤,让宫女们荡舟,恭请万岁前去一览。” 刘宏摇摇晃晃地起身,道:“备辇。让人把殿外的天灯捧上,朕要去西园放灯。” 朱雀门外,卢植厉声吼道:“大汉立朝以来,从未有过阻挡尚书令入宫之事,你要矫诏吗?若是误了事,你便是灭族之罪。” 那小黄门受了张让所遣前来阻挡卢植,起初还趾高气昂得意洋洋,认为尚书令亦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待听到卢植怒吼,醒悟到无论结果怎样,自己恐怕都难逃一死,脚一软,软瘫在地。 卢植推开拦路的卫士,昂首入内。卫士见传旨的黄门都软瘫在地上,哪敢管闲事,让开道路。卢植来到那个小黄门面前,喝道:“天子何在?” 小黄门闭目咬牙不语。远处有丝竹之声传来,卢植久在宫中认出是金马殿方向,大步向金马殿行去。 刘宇和何皇后登上辇车,丝竹相伴,前导的宫女和黄门开始迈步,卢植带着刘宇赶至。张让连忙示意小黄门上前阻拦,只要拦住片刻,辇车离开金马殿,谅卢植也不敢追来。 十数名小黄门拦在卢植身前,眼见辇车开始移动,卢植急了,高声吼道:“万岁,臣卢植有要事启奏。” 虽然相隔十余丈,刘宏还是听到了吼声,一跺脚,示意辇车停住。赵忠在车侧躬身道:“万岁,卢植大胆,惊搅圣驾,请万岁下旨将他拿下问罪。” 何皇后娇声道:“万岁,今天是中秋佳节,普天同庆,莫要让小事搅了万岁的心情,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刘宏有些犹豫,何皇后吩咐道:“起驾。” 眼见辇车再次移动,卢植怒火中烧,抬脚将身前的小黄门踢开,厉声吼道:“天将大变,万岁何往?” 刘宏一惊,酒醒了三分,道:“回金马殿,宣卢植觐见。” 何皇后撇了一眼赵忠,目光流露出无奈。 ------------ 第一百二十二章孤臣 刘宏铁青着脸看着跪拜的卢植和刘宇,何皇后离开前轻语道,“大过节的,卢植师徒分明是给万岁添堵”,不给朕痛快,朕也不让你们痛快。 赵忠明白刘宏的心意,尖声喝问道:“卢植,你方才口中妄言‘天将大变’,危言耸听恐吓天子,该当死罪。” 卢植怒斥道:“天子在上,哪容得你一个宦官呼喝大臣,是否危言耸听,万岁自会明断。” 赵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天子并没有喝斥卢植,只得悻悻退在一侧。 “卢卿,有何大变,奏与朕听。”刘宏冷冷地道。 卢植毫无惧色,高声禀道:“万岁任刘宇为河南尹署督邮,河南尹将洛阳县划归他督巡。刘宇牢记万岁在玉堂殿要查明美阳关流失马匹之事,上任伊始便前往马市搜查。” 刘宏的脸色柔和了些,道:“刘宇能把朕的话放在心上,不枉朕对他的赏识。” 赵忠、夏恽等人心中一凉,恨不能上前捂住卢植的嘴。 “八月初九,刘宇随从洛阳县搜查马市,共查出违禁马八十三匹,美阳牧场烙迹二十七匹、并州牧场二十二匹、幽州牧场十八匹、羽林骑七匹、虎贲骑六匹、騄骥厩三匹。” 盖子揭开,大殿内寂然无声,刘宏气得浑身直哆嗦,赵忠等人低着头不敢言语。 卢植继续道:“刘宇回禀河南尹何苗,何苗命其呆在官寺之中候命,今日中秋,刘宇从官寺前往臣的府中,路遇数十名刺客追杀,随从拼死阻敌,身中五箭、被砍七刀,刘宇侥幸逃进臣的府中。” “刺客围于臣的府外,臣命人前往执金吾求救,得二百将士护卫才得以进宫面圣。朱雀门外,有小黄门矫诏不准臣进宫,臣被逼无奈,才出言无状惊搅圣驾,请万岁降罪。”卢植想明白了,索性把天捅破,赵忠等人反而不敢暗中下手。 “哐当”,玉镇纸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大殿中的所有人都跪伏于地,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哈哈哈哈”,笑声疯狂渗人。刘宏惨白着脸,喃喃自语着,“朕的牧场成了马市所有,朕的宿卫居然暗中卖马,便连朕马厩中的马也有人敢偷卖,这天下还有什么你们不敢的。天将大变,果然是天将大变,说不定哪天朕在睡梦中连脑袋被人偷去了也不知道。” 大殿内众人惊恐万分,个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便连张让、赵忠也骇得面无人色。 卢植道:“万岁,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务之急是追查幕后之人,惩办那些不法之徒。” 刘宏眼露凶光看向夏恽,喝道:“夏恽,是不是你派人刺杀刘宇的?” 夏恽连连磕头,他知道天子杀心已起,稍有不慎自家便要族灭了。夏恽惊恐地道:“万岁,老奴绝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老奴与刘大人有些小误会,此事早已揭过,此次刘大人查抄马市,老奴兄长的顺风马行仅搜出两匹误买的幽州马,请万岁明察。” 刘宏一愣,他以为是刘宇借搜马市有意报复夏家,没想到夏家居然无大事,想起卢植说刘宇是八月初九查抄的马市,今天是八月十五了,问道:“卢卿,河南尹和洛阳县的奏本何在,呈给朕看。” 卢植奏道:“臣未曾看到河南尹和洛阳县的奏本。” 刘宏越发狂怒,“呵呵”冷笑一声,道:“看来何苗和郭珍都脱不掉关系,叫这两个人前来见朕,朕要问问他们受了何人指使,胆敢欺瞒朕。” 张让膝爬两步上前道:“万岁息怒,此事关系太大,牵连甚广,骤然动作,恐伤及国本,请万岁三思。” 刘宏不语,转瞬之间想到了许多。马市之事除了牵出牧马场外,还有虎贲和羽林涉于其中,甚至还有騄骥厩,他听闻赵忠、夏恽等人都在暗中经营马市,何家也有份,士族更不用说,宦官、外戚、世族全都在其中,还有军队。国家糜烂到了这种地步,若猛纠起来,江山真要不稳。 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刘宇,刘宏一皱眉,朕的这个族人真会惹事生非,给朕出难题,还不如让刺客杀死,朕只做不知,随意处治几人以后再徐徐处之,现在闹将起来如何收场? “刘宇,你查抄马市,可是存心报复?”刘宏阴恻恻地开口道。 赵忠和张让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喜色,他们久在天子身边,知道刘宏被酒色淘空了身子,精力不济,不想事情闹大,有心和稀泥了。 天子反复无常,刚才还说对自己赏识,现在又怀疑自己存心报复,果真是伴君如伴虎,稍不留意就会被虎所噬。 刘宇顿首道:“臣知道马市背后水深莫测,但微臣蒙万岁不弃委以重任,皇恩浩荡无以为报。臣初任督邮,不知深浅,思及万岁下旨查问美阳牧场失马一事,臣出身顺风马行略知其中弊情,所以才向洛阳县要求搜查马市,郭大人派兵相助,从马市查出八十三匹违禁马匹。臣行事不知轻重,请万岁降罪。” “刘宇,你可知道马市背后都有些什么人?”刘宏扬声道,不等刘宇回答,顾自又道:“朕的朝堂之上恐怕大半人涉身其中,有王公贵戚、宦官士族,随便谁都能将你碾成粉末,你可怕了?” 刘宇扬起脸,直视天子道:“臣愿为江山社稷粉身碎骨,纵是千夫所指亦无所惧,臣愿做个孤臣。” 刘宏的面容一肃,道:“好一个孤臣,若这朝堂之上尽是孤臣,朕有何忧。刘宇,免礼平身,站着回话。卢卿,你也起身罢。” 刘宇暗抹把冷汗,刚才的言辞总算打动了天子,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 何苗、郭珍联袂前来觐见,走进宫中,看到除了卢植和刘宇,其他人都跪在地上,来时两人已知缘由,连忙趋步来到陛下跪倒。 刘宏心情大糟,喝问道:“何苗、郭珍,八月初九刘宇查抄马市,为何不见你两人上奏?”卢植是尚书令,在明光殿看奏本,何苗和郭珍无可搪塞。 何苗道:“万岁,马市牵连朝中大臣贵戚,臣不敢冒然奏本,准备查清马匹来源和牵涉人等再奏报万岁。” “都过了五六天,你查出什么来了?”刘宏道。 何苗早有准备,禀道:“臣启万岁,马市共有马行十六家,腾雾马行、扬尘马行、顺风马行……” 刘宇细听何苗的奏辞,违禁马匹倒是一匹没少,只是马行的东家换了人,那些背后的东家隐而不见,唯有顺风马行的夏静没有换,大概是因为与自己相斗,上达天听,没办法换了,这几天何苗等人忙着做手脚掩盖了。 一通报名单,听得刘宏昏昏欲睡。刘宏不耐烦地打断何苗,道:“你告诉朕,騄骥厩的三匹马是哪家马行查出来的?” “是从彭城王的浮云马行中查获的。”何苗禀道。 刘宇一愣,当时查抄马匹时他在顺风马行,并没有留意这些马都是从哪里查获的,看来是个疏漏。 刘宏也是一愣,当代的彭城王刘和按辈份是他的族叔,彭城王为人极孝,尊敬贤人、乐善好施,国内百姓十分拥戴。这样的人居然会在京中设立马行,还与騄骥厩勾结盗取御马,刘宏不信。 “宣騄骥厩丞觐见。”刘宏下旨道。 功夫不大,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跪地奏道:“万岁,騄骥厩丞苗通死了,自刎而死。” “什么?”刘宏勃然大怒,猛然起身,感觉头晕目眩,又跌坐回御座。张让惊呼道:“万岁,保重龙体,快传御医。” 刘宏摆摆手,道:“朕没事。” 目光森冷地从众人身上掠过,殿中诸人除了站着的卢植师徒外似乎没有一个可信,查抄马市牵扯出的内幕太多,足以将他掩埋在黑暗之中。 刘宏从未感到如此胆寒,张让、赵忠等人一脸关切是真是假,苗通是自杀还是被人所杀,京中禁军有几人听从朕的指挥,何进是否是可信,满朝文武又有几人可信? 刘宏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闪过一张张脸不怀好意、贪婪地觊觎、偷窥着,想从朕的手中抢美人、抢财宝、抢江山。 “杀,杀,都该杀。”刘宏慌乱地叫起来。 卢植高声道:“万岁,蕞尔鼠辈焉能祸乱朝纲,臣请旨彻查马市之事。” 赵忠忙叫起来,道:“万岁不可,卢大人虽然清正,但此事涉及他的弟子刘宇,卢大人理应避嫌。” 刘宏想了想,京中诸臣一时间没谁信得过,道:“右扶风鲍鸿前日进京,朕封他为屯骑校尉,就让他去查清马市一案。” “刘宇,你去协从查案,顺便替朕清扫一下京城,那些刺客太猖狂了。”刘宏想到刘宇自称孤臣,决定给他一个机会报仇。 刘宇躬身道:“臣遵旨。刺客无孔不入,臣想请万岁恩准臣的剑术师、虎贲郎中王越暂为护卫。” “准奏。”刘宏想了想道:“王越既为你师,官位不可屈于弟子之下,可擢迁王越为虎贲中郎(比六百石),率虎贲二十人护卫,事罢归营。” 王越的官运总算通达了一回。 ------------ 第一百二十三章投诚 五校尉(1)的驻营在北宫与谷门之间、武库的西面,新任的屯骑校尉鲍鸿在大堂上理事,司马郭胜向他禀报屯骑军情况。 屯骑校尉出缺,郭胜耗尽家财打点,结果鸡飞蛋打落了场空,对这位从三辅来的鲍大人是深恶痛绝,恨不能上前一脚将他踢飞,取而代之。 “屯骑军校尉一人,司马一人,军吏一百二十八人,士兵七百人,军马一千二百匹,刀一千……”,郭胜干巴巴地念着文牍。 鲍鸿捋着胡须静听着,郭司马的脸色看在眼里。鲍鸿冷笑,敢给上官脸色看,自己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只是自己初来乍到还摸不清底细,且等过段时间查检军资,这个姓郭的铁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屯骑校尉的官秩比二千石,与右扶风相同,只是统领的兵马有点少,加上军吏司马才八百来人,多少有点失落。不过有得有失,脱离了战地来到京城富庶之地,多少人求还求不来。 说起来刘宇真是手眼通天,离开三辅才多久,就真的将自己弄进了京中,这能力张让、赵忠也不能比,等稍安定些,自己要上门拜谢,最好能通过他搭上卢子干,自己在京中就有些根基了。 感慨“朝中有人好做官”的还有王越,从中郎将崔钧处得知自己被擢升为虎贲中郎,一下子升了三级,王越有些懵了。 再看了一遍公文,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虎贲郎中王越勤于王事,屡立功劳,迁升为虎贲中郎”。 王越一心求仕,费尽心机总算成为虎贲郎中,可是虎贲营是世家子弟或战死将士的后人组成,最低的士兵也是节从虎贲(比二百石),虎贲郎中(比三百石)就是最底层。 王允入狱,前往豫州杀敌、护卫的功劳泡了汤,好在中郎将崔钧赏识,让他成为剑术教习,应诺年后迁升。 哪料太尉易人,眼看到手的升迁变得遥遥无期,纵是王越百折不挠也难免灰心丧气。惊喜来得太突然,王越愣愣地看着崔钧,生恐他在说笑。 “致真兄,此事千真万确,这是太尉府发来的公文”,崔钧将公文递给王越,道:“你收拾一下前往屯骑尉听从安排吧。” 崔钧喜欢剑术,京中剑术名师见识过不少,能与王越相校的寥寥无几。王越在虎贲营中教习剑术尽心尽力,按说早应升迁,可是张太尉征战在外,此事让李平借故压着。 谁知刘宇异军突起,得了天子赏识,连带着王越也得了好处,连升三级。想起刘宇崔钧有些头痛,这个少年给他的印象极佳,为人机敏、才学过人,可与之为友。 不过,刘宇惹是生非的本领不小,从三辅回来后天子任命他为督邮,上任伊始就查抄了马市,得罪了一大批势力,自家倒是没有插手其中。 还有自家七妹,一天到晚往自己的书斋里跑,拐弯抹角地打听刘宇这小子的消息,昨晚听说他遭刺客追杀差点丧命,眼圈都红了。 唉,刘宇这小子要是能安心做学问,倒是妹子的良配,就算出身差了些也不打紧,为了七妹自己愿向父亲说项。只是这小子分明是想作死,自己可不想七妹年纪轻轻成为寡妇,还是少跟七妹说起刘宇为好。 待听完崔钧解说其中缘由,王越五味杂陈,原来自己这次升官是因弟子而来,天子要让自己去护卫刘宇。 马市之事王越已知,有六匹马来自虎贲营,军中正在查找马匹的出处。其实很好查,谁的马匹新近报了死亡一查便知,只是这其中牵扯的人可不是少数,虎贲营中怨气滔天,个个怪刘宇多事,没想到自己要去护卫这个多事的弟子。 ………… 洛阳城上西门,从西而来的胡商通过此城门进入金市。洛阳戌时关闭城门,卯时方开,商旅如果错过时辰便只能住在城外,城外西明里便成了这些人的落脚之地。 胡商远道来到洛阳,历经千辛万苦,看到洛阳城雄伟的城墙,免不了要放纵一回。西明里酒家、客栈、青楼林立,域风酒楼前两名女酒娘高鼻碧眼,金发配饰,身披锦帛,招呼着店中饮酒的商家,流利的西域语和银铃般的笑声勾起胡商的思乡情,大把的金币洒出换起美酒和娇笑。 前楼后院,沿着插满火把的长廊往里走,逐渐安静起来,里面是客栈。伍镇住在东侧的小跨院,他是域风酒楼的东家,每月两次从谷城县前来查帐,这一次伍镇在后院住了半个多月。 屯骑校尉鲍鸿在京中收捕坊间轻侠,天子下旨拘于若卢狱中审讯,逼问刺客组织。白利得知刘宇被刺,杜平差点身死,与顾明赶来护卫,鲍鸿也派出军侯典韦率二十名士兵贴身护卫。 白利在京中厮混有年,对刺客组织有所了解,在他的指引下,暗翼、碎魂两帮被官府抄灭,其余刺客组织纷纷出京暂避。 五百斤金的悬赏迷人眼,对刘宇的刺杀仍在继续,只是刘宇身边有了王越等人护卫,那些刺客成了扑火的飞蛾,纷纷折翼,光探丸郎便折了七人。 京中乱局伍镇并不在意,探丸郎自西汉元延年间遭受重创以来,十分注重保密功夫,议事提前通知、蒙面而来,行事独立,极少出现像此次刺杀刘宇般的合作。 作为探丸郎的元老,伍镇加入组织有三十六年,多少能猜出其他人的身份来,比如说排在左侧最末的那位笃定是万刃剑馆的馆主万清,伍镇曾经特意暗中在剑馆周围观察过万清,虽然说话声不同,但身形眼神表明就是万清。 三天前伍镇看到暗记,今夜子时周思王墓室相会。伍镇有些迟疑,风声很紧,此时聚会万一被官府得知,岂不要被一锅端了。 天色已暗,伍镇思之再三,还是带了两名伴随前往相会地。亥初时分,伍镇更来到荒山附近,进入墓室有数处入口,伍镇和两名随从隐在远处一棵大树上,借着月色打量着四周。 荒山野岭,鸟兽的叫声分外凄清,看来没人暗伏。亥末,伍镇看到有人从巨石后的窟窿进入地穴内,四周没有异状。 伍镇又等了等,子时已过,这才飘身下树,让两名随从推开巨石进入洞中。 墓室,首领已经在座,两侧的位置空着四个。伍镇坐好后,等了一刻钟,再没人出现。 首领涩声道:“看来老二、老五、老七是不会来了。风声紧,此处聚点暂时不再启用,大伙等我的消息。” 左侧首席道:“此次刺杀刘宇损折很大,官府追捕得紧,我手下有人被抓了去,还好他不清楚探丸郎的事。” 万清冷哼道:“你们个个缩在后面不动手,我的手下可死了四人,组织应该给予抚恤。” 伍镇心中冷笑,刘宇身边有王越这样的高手护卫,刺杀便成了明杀,再多人前去也是找死。 首领声音低沉,道:“委托人传话交易放弃。” “什么,咱们死了那么多人,那点订金有什么用?”万清叫起来。 其他人默不作声,他们虽然不知委托人是谁,但无非是马市背后的人。 脚步声零乱,在空洞墓穴内显得急促慌乱。叫声传来,“官军来了,快走”。 墓室内的六人霍然站起,相互警惕地注视着。首领冷声道:“先各自逃命,三个月后再聚,我会带上出卖兄弟之人的头颅。” 伍镇从另一处隐蔽的山洞钻出,潜行登上高处,见自己进入的那块巨石旁火把点点,显然是已经暴露。 从此处入洞的除了自己外就是万清,谁将消息卖给了官府,除了万清外今夜没有出现的三人都有可能。 伍镇不敢多呆,朝着远处奔去。刚翻过山头,就看到前面影绰绰站着数人,伍镇心中一沉,怕是走不了了。 火把亮起,伍镇看清摘去面巾的万清。万清笑吟吟地道:“伍兄,怎么才来,刘大人在此等了一会了。” 原来出卖大伙的是万清。借着火把光亮,伍镇看见一个少年郎,正是此次要刺杀的刘宇。伍镇的目光落在刘宇身旁的劲装汉子身上,是王越。 万清道:“伍兄,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既认出伍兄的身份,伍兄还能逃到哪里去,还是早些归顺官府,立功自赎。” 想起家中老小,伍镇暗叹一声,伸手摘下面巾,拱手道:“伍镇愿意立功赎罪。” ………… 九月初一,大朝。 屯骑校尉禀奏刺杀刘宇一案,查抄杀手组织五个,投顺十七人,杀死刺客二十六人,抓获四十三人,逃亡者百余人…… 得知有人出金五百斤悬赏刺杀刘宇,天子震怒,下旨严查幕后之人。彭城王上疏请罪,天子严斥、罚金百斤;大将军何进入宫请罪,天子训斥;中常侍集体跪地请罪,天子免去赵忠车骑将军一职,中常侍献钱二亿得脱;河南尹何苗、洛阳令郭珍罚俸一年;涉事的三个牧场、虎贲羽林以及騄骥厩官吏被斩十七人,处罚和贬职者多达七十余人。 一场大变,朝野震动,新任的屯骑校尉鲍鸿成为官场新贵,而让人最为忌惮的是四百石河南尹署督邮刘宇,京中传言,“宁罪老鲍,莫轻小刘”。 天子召见刘宇嘉奖,擢升他为屯骑丞(六百石),归鲍鸿管辖。十六岁的屯骑丞,天子信宠,前程不可限量,刘宇的风头一时无两,权贵争相结交。 九月初六,一封请柬送到刘府,司徒崔烈九月初九在洛浦之北“设宴延宾”,恭请刘宇前去赴宴。洛阳八景,洛浦秋风是其一,洛河两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风景如画。金秋时节,最是诗情画意。 拿着请柬,刘宇脑中闪过崔七妹俏丽的身影,不知道那日这位俏皮可爱的小姑娘会不会前去。 注(1):洛阳禁军分为数部,分由光禄勋、卫尉、执金吾、城门校尉和五校尉统率。 光禄勋属下虎贲和羽林两军,掌宫庭宿卫和侍从。虎贲一千五百人,羽林分左右,左监主八百羽林、右监主九百羽林。 卫尉麾下有南北宫卫士令、左右都侯、各宫门司马组成,主要职责是护卫宫城,有军吏二百五十八名,士兵二千四百四十四名。 执金吾的职责是巡视宫城内外,有属吏二十九、缇骑二百、执戟五百二十人。城门校尉总管洛阳十一座城门,太子未设,所以京中没有太子卫率。 洛阳城外出作战的主力是五校尉,屯骑(统率除越骑、胡骑外的骑兵)、步兵(统率步兵)、越骑(统率百越之地的骑兵)、长水(统率胡骑)、射声(统率弓箭手),五校尉官秩比二千石,由北军中侯(刘表)统领。北军中侯官秩六百石,汉朝旧例以低统高。 (就写到这吧,但愿还有机会续写,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