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若只如初见 序章 武德九年,皇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因惮于秦王李世民之权势,欲施谋害。 六月肆日,李世民先发制人,于“玄武门”设伏,将二人诛杀。 是年,武德皇帝李渊禅退,李世民于东宫显德殿即位,诏令烧柴祭天,大赦天下…… …… 山南道与剑南道交界,今“陕、甘、川”三省夹角。 绝门,室内。 一物镂空光华现,如阳似丹浮人前。 老者打坐于床,正借此至宝修炼,但眉宇沉重渐有汗出。 凌秀峰,绝门门主,千丝渐苍、鬓显斑白,不怒自威相,枭雄气概藏。 汩…… 尽管室内明朗,但在这颗“铜丹”的光辉下,亦为之黯淡。 时去,待到熏炉烟缭尽。 一时无声,直到额头渗汗蒸涸时,凌秀峰突的腑内震创,后骤然怒睁双目,于愤恨咬牙下,有血丝溢出嘴角:“混——账——!” 然,切齿痛骂过后,凌秀峰却突然怒目一狞,乃骤然伸手将那只飞到窗外的信鸽摄取了手中! 呼! 信鸽略有挣扎,但凌秀峰只将信纸取出便将其放飞室内。 可那信中所书,却让凌秀峰越来越怒,乃至于看到最后时煞气四起、狞怒切齿:“找……死……” 呼轰! 怒言沉心后,凌秀峰只愤然地挥手纳走“铜丹”,便已然自房内破门而出:“把那孽子带回来!” ……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 老子的铜板儿呢! 河阳小镇,远离大郡丰都,内里民风淳朴,安居乐业。 小镇远郊,有一近河小筑。 时下,有一对父子正在静谧的河段中渔筏垂钓。 为父者面带玩笑,手中一笔鱼竿拿得风不能动。此人身姿端正、肩宽手阔,然劲装为布衣,额前尚有几缕发丝散落,显得有些不修边幅,淡了他俊朗的容颜。 小子时年七岁,肉嘟嘟的小脸,可能是因为手里微微晃荡的鱼竿而有些小郁闷地嘟着嘴巴。 二人并排而坐,任竹筏自向漂流。然水路漫漫,仍不见鱼儿吃钩儿,二人身侧的鱼篓更是空空如也……或许,这才是让小家伙儿郁闷的根由。 但见叶漂也被流水带走一半,小伙子不由小脸一板,郁闷轻唤:“爹。” “唪。”凌云志禁不住嘴角一掀,悠悠而笑:“夜儿心不静,自然受水弄。” “唪。”凌夜郁闷,便轻轻闷哼了一声,就此丢下鱼竿去了船头,拿起那根比自己还要难以稳住的竹竿划动竹筏掉头:“夜儿不想吃鱼。” “唪。”凌云志好笑出声,便将那支被小子抛弃、险些落水的短竿拿到手中,双竿同钓着轻笑道:“鱼肉富含营养,能让夜儿快快长大。” “夜儿不想长大!”凌夜驳口时有些恼怒,旋即便气呼呼地摔下了手里的竹竿:“唪!” 凌云志牵嘴摇头,暗感无奈。 但见父亲不说话,凌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便气嘟嘟地大步走了回来:“你总是这样,别人说什么你都不在意!” 他没有吼,只是气愤地抱怨,语气也比平时要重,但嘟嘟囔囔的样子却显得有些逗趣。 面对儿子的质问,凌云志却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笑望着水面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活当下,不言他。” 闻言,凌夜不由声息一窒,心中的怒气也慢慢憋了回去。气嘟嘟了站了半天后,凌夜又板着小脸坐了回来,尽管满肚子的委屈和郁闷却没有地方排解。 “唪。”凌云志感到好笑,便将手里的短竿递还给了对方。 凌夜本就郁闷,只侧目扫了一眼鱼竿便更觉气愤,当下便闷闷不乐地将鱼竿一把夺了回来:“唪。” “唪。”凌云志好笑失声,他自然能够洞察到凌夜之心事,却不点破,只悠坐垂钓、坦然自得。 …… 镇里,柳宅。 宅院不小,内里一瓦三间,以红砖砌建。东庭有一间灶房,院中桌椅齐全,是为就餐地。入院见左,棚坊宽长,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醋坛和酿缸。坊外还有一张躺椅,优哉游哉轻晃荡。 时下,有一服装得体、头戴玉簪的美妇人抱着巧手自正厅走出,但她只停步看了一眼那里的醋坊,便莫名摇头、转步走向了旁侧炊烟缭绕的灶房:“娘。” “哎!”灶屋内,老妇正在添火,但锅内热水已开,又不得已腾出手来去掀锅盖:“快几步,帮娘把切好的菜端过来。” “诶。”柳月轻轻声应,便不紧不慢地扁着袖子过去端菜。 嗑。 柳平宽嗑着瓜子儿走出正厅,一路优哉游哉,惬意非常:“好了叫我。” “知道了!”赵玉凤大显不耐,又抱怨着数落起来:“个糟老头子!一天到晚除了卖醋就是打醋!除了上街乱晃就是跟人喝酒唠嗑!在家啥活儿也不干!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呵呵……”柳平宽笑呵呵地嗑着瓜子儿,仿若没有听到赵玉凤的抱怨,直到一路晃荡到醋坊这边,一屁股在躺椅上坐了下来。 躺椅之舒适,令柳平宽享受而笑、悠悠出叹:“好日子,这才刚刚开始哪……” …… “爹爹。”沉默了许久后,凌夜还是禁不住烦恼,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夜儿今日送娘亲归家省亲,路上……” 言及此处,凌夜突然顿止,后开始小声的嘟囔起来:“不相干的街坊邻居们也就算了,老头子两口子也跟别人苟同一道,在背后……” “夜儿。”然,凌云志却突然唤住了他。 凌夜心有憋屈地抿着嘴,也不再接着往下说了。 “唪。”凌云志倒是微微一笑,但垂目看向了河面上随波逐流的叶漂:“这世上有极多的恶,但爹爹,唯独不希望你沦为他们。” 凌夜不由沉默,后偷偷侧目窥探向父亲的侧脸。 “非议众生,吝指旁人于天地……这,是世上最大的恶。”凌云志虽然一直望着河面,但说话时语气轻缓,给人以舒心、恬淡和坦然感。但当凌夜为此沉默垂目时,他却洒然一笑,转头笑看向凌夜说道:“夜儿若与他们计较,岂非是从心底认同,他们是对的?” 凌夜缄默一时,后嘟着嘴巴微微摇头。 “唪。”凌云志展颜欢笑,便甩竿另换了一处钓点,笑盈盈的静候鱼儿上钩。 然,凌云志还未悠然多久,却听凌夜略显阴郁的轻唤了一声:“爹爹……” “嗯?”凌云志反问,但未去看对方。 凌夜略有缄默,后举目看向自己那片残缺的柳叶鱼漂,斟酌呢喃道:“您跟娘亲,是如何相识的……” 言下,凌云志不由一愣,却暂不回答,而是慢慢侧目扫视向凌夜那边。 但凌夜只嘟着嘴巴,面上郁闷犹存。 “唪。”见状,凌云志不由嘴角一掀,旋即便撤目看向了前方的流水。 措辞也好、思忖也罢,但当追忆遮目时,他还是将那时间的美好娓娓道来…… …… 九年前,河阳镇。 “哎!行行好、行行好,有点仁义道德行么?”丐哥明目张胆的侧躺在地,很是不满地向路人显摆着自己空荡荡的破碗。 时年,柳平宽还在街头摆摊卖醋,但他这老板当得随性,非但不张罗生意、唱卖招客,还优哉游哉地躺在躺椅上嗑瓜子儿。 “唉……”悠闲时候,最是容易长吁短叹,柳平宽亦不过如此:“这操蛋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啊……” 柳平宽,河阳本地人士,祖传一味妙醋,虽来钱不多,但日子过得倒也舒坦。此人在家中排行老二,但父母早故,兄长也入赘远外、常年不相往来。排名当下,再加上柳平宽整天对这“操蛋的生活”长吁短叹,便由此得一戏称:柳二蛋。 “走,去那边看看胭脂。”彼时,柳二蛋的妻女赵玉凤和柳月互挽着手臂,正从南边的集市逛来。 柳月年方二八,正是一朵羞花。若非是赵玉凤硬拽着她出来晒晒太阳,她定是不愿上街丢人现眼的。至于原因…… “嘿嘿……”扛着糖葫芦大柱的田三儿笑呵呵地揣着手,一见柳月露面就忘了挪步子,只顾站在那里傻笑。 “哈!”一看到柳月“迎面”过来,丐哥顿时喜形于色,后慌忙爬起来跪坐端正,可怜兮兮地用双手抱着破碗乞讨:“行行好吧,行行好嘛……人家都好几天没吃饭了……” “我他舅的信你个鬼……”路过的老汉大翻白眼儿,更是在路过时忍不住唾弃了一口:“呸——” 老汉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且手里还拎着一条大鱼,在他说落而去时,这大鱼也跳动了两下附议:“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放着好好的地不种,跑这里来混吃等死,人模狗样……” “你他舅的……”丐哥禁不住大翻白眼儿,但不予对方一般见识,毕竟此时柳月已经发现了他。 “哎呀……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这落魄的帅小伙儿吧……”时下,丐哥顿时佯装可怜,还抹出一把鼻涕一把辛酸泪。 话说回来,这丐哥生相倒也不丑,一身丐服也算干净,若不是他非要把自己的头发弄乱,还在脸上贴个狗皮膏药,想来也是一个端端正正的好儿郎。 丐哥拙劣的演技,顿时令周遭的行客大翻白眼儿,倒是柳月在偷眼窥望了一眼这边后,不顾亲娘反对的走了过来。 “月儿!”赵玉凤有些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但实在不放心对方一个人过去,便恨铁不成钢地跟了过来:“个笨丫头,你等等老娘!” “行行好,行行好吧……”窥见柳月走来,丐哥顿时心头一喜,佯装得更加委屈和逼真了:“姐……阿庆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还——还惹上了风寒咳、咳咳咳!” 见状,赵玉凤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拉着柳月就要离开这里:“走走走,别管这个憨货!” “诶呀、娘——”柳月反倒不依,直到最后犹豫斟酌了片刻后,才从袖袋里掏出两文钱施舍过去。 “嘿嘿,谢谢,谢谢月姐……”丐哥痴笑抬头,更禁不住伸手去抹柳月的手背。 “你!”柳月惊慌撤手,令得两文钱掉落在地。 “嘿、嘿嘿……”丐哥讪笑挠头,惹到柳月生气,厚颜无耻如他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唪!”暗自气恼之下,柳月只闷哼着跺了跺脚,便转身跑开了。 “诶呀月儿!”赵玉凤急唤了一声,但见对方头也不回,赵玉凤便没好气地瞥了丐哥一眼:“你小子真够丢人的!” “呵呵,婶儿……”丐哥讪笑,满脸尴尬。 “我懒得理你!”赵玉凤恨其不成地点了点丐哥的鼻子,便转步去追已经跑到一处首饰摊前的柳月:“月儿!” “嘿嘿……”丐哥讪笑而不舍地眼馋了一眼柳月,随后才想起正事,即刻趴到地上四处翻找:“他舅的!老子的铜板儿呢!” 时下,正见人群中,有一个小贼子头也不回地溜之大吉……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 一眼万年 集市一角,首饰摊处。 打眼一看柳月负气时的模样,赵玉凤忽感好笑,便用肘子拱了一下柳月的臂膀:“哎呀行了,别生气了。” 话音未落,赵玉凤便已经顺手从摊上拿来一根发簪,笑呵呵地配向柳月的螓首道:“你看这簪子,多合衬你呀。” “啧!”这柳月还没怎样,摊主倒是不乐意地嗔怪起来:“这哪能叫合衬?那分明就是专门为小姐量身定制的!你看你这当妈的……” 赵玉凤禁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暗道生意人没一个有实话可信之下,就要把手里的簪子往柳月的头上戴:“行了,几个钱……” “诶呀、娘——”柳月本就负气,赵玉凤这一番在外人面前做出的亲切举动更是让她羞怒,当下便一把夺走了簪子,转身就跑:“你看着给就是了……” 嘭。 然而,柳月话未说完、也才刚刚转身要跑,便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别人的胸膛,时下非但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手里的玉簪也摔成了两半。 “月儿!”惊觉当下,赵玉凤也顾不得再递钱了,铜板一撒手便慌忙去扶柳月坐起来:“你这人走路没带眼哪!” 被撞者身姿高大,虽算不上壮硕和魁梧,但看上去颇显孔武。但此人满脸胡茬,不但显得不修边幅,神情也略显麻木,手中拿着的那一柄长剑,更是令怒质向他的赵玉凤脖子一缩、心中寒颤。 这人,正是凌云志无疑。 只是当下,他落魄而沉默,身上还不自觉的散发着一股令常人感到阴冷的煞气。 “娘——”柳月嗔怪娘亲无礼,且揉着脑袋嘟囔道:“是我先撞到别人的……” “你这妮子,就是缺心眼儿!净胳膊肘往外拐!”气上心头之下,赵玉凤心中之后怕顿消,当下便是一顿说落,但实际上又心疼得不得了,只怕宝贝女儿受到什么严重的外伤:“好了好了,不疼了不疼了,娘给你揉揉。” “娘——”柳月自感害臊嗔怒,便拧着身子挣开了赵玉凤的爱手,后气嘟嘟地揉着脑袋向凌云志看去。 人流喧嚣中,在这闹市一角。 或许,那一眼的对视,深深铭刻在了他的眼中,外在的一切,已不在他的心中。 而她看向他的那一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目里星荧闪动,仿若为此沦陷恍惚,那到了嘴边的话,也忘记要说出来。 他为之沉默,后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两半发簪递还给她。 “我……帮你修好……”这句话,他沉默了半晌,才说出来。 她怔然回神时,目中略有一颤,后羞怯地咬着红唇,伸手将发簪接了过来。然,只那双手间的一次触碰,她便小鹿乱撞,于慌乱躲闪后面色更红了。 彼时,柳平宽也闻讯赶来,但却没有靠近。他只是瞠目结舌地站在凌云志的身后不远,怔愣于对方手中的宝剑…… …… 河流中,竹筏上。 凌云志舒心一笑,目里美好道:“那一天,即便过了九年……也恍如昨日,近在眼前。” 凌夜为之沉默地低着头,但嘴角处,却悄然显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那一天,我到你姥爷家里作客。”凌云志兀自追忆美好,曾经的一幕幕如在眼前。 “夫妻俩很是客气和热情,但她却始终不敢看我,偷偷摸摸,很是羞涩……唪,她佯装吃饱,便匆匆逃回了房间,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干坐着。” “后来呢。”凌夜轻声发问,许是好奇后续。 “后来,我典当了随身财物,为他们翻盖了新房。”凌云志缓缓阐述,语态中好笑和温暖并存:“你姥爷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她们娘俩,却在坊间耳语私话。” “唪……她偷偷观望了我很多次,却以为我不知道。我也当做不知道,不想……让她的脸更红,让她更慌。” “提亲……拜堂……来贺的乡亲们也很是热情和客气……” “我那天喝了很多酒,但走进新房时,却恍如隔世……” “当我掀起她的头盖时,我感觉到她的慌乱……但她不知道,我其实,比她更加手足无措……” “那是爹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当你出生时……” “那天我上山打猎,不知道你这小家伙这么着急……” “当我匆匆赶回去时,稳婆正好打开房门报喜……” “可能我把你举得太高,你开始大哭大闹……但我不觉得吵。” “那一天,我明悟到幸福……” …… 柳宅,院里,餐桌上。 柳月吃饭如猫,且一直细嚼慢咽地低着头,仿佛怀有心事。 “呵啊——!”一杯好酒下肚,柳平宽禁不住闭上眼睛摇头赞叹,随后才笑呵呵地放下酒杯,夹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这才是过日子嘛。” 见状,赵玉凤不由暗叹摇头,但一眼看到柳月的模样,她又简短沉默。沉默过后,赵玉凤先去动手夹菜:“月儿。” 柳月动作一顿,但只偷偷瞄了母亲一眼,便又重新低下头蚕食碗中的饭菜:“嗯。” 赵玉凤默默摇头,虽然对旁边自得其乐、什么也不管不问的柳平宽心有奚落,但此间的重点却在柳月的身上,便放下碗筷说道起来:“月儿,你也别嫌伪娘絮叨,这夜儿也快要懂事了,马上就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你这不知道问,他也不知道操心?我可不希望夜儿这小子以后跟他一样。” 柳月端着碗筷沉默,心思作祟下,亦禁不住用贝齿咬舐住红唇。 倒是柳平宽在仰头喝了一杯酒后,大大咧咧地说了一句难得的公道话:“像他怎么了,好歹今天的好日子有人家一份功劳。” “你净跟着瞎掺和!”赵玉凤没好气地在柳平宽的胳膊肘上拍了一巴掌,满脸嗔怒地驳论道:“就他当初提亲时随的那点儿钱?还剩多少你不知道啊!你个糟老头子可没省着点儿霍霍!” 柳平宽被怼得哑口无言,随后便不愿搭理,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起来。 “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喝!你办过一件正经事没有!”赵玉凤心中窝火,便开始气愤地抱怨起来:“当初要不出为了他的钱,你会只见人家一面、只跟人家吃上一顿饭就把我宝贝女儿嫁给他?!” 说到这里,赵玉凤反倒辛酸起来到开始抹眼泪:“一天到晚说啥啥不听,有生意也不干,就知道带着小夜下棋钓鱼、上山瞎晃荡……这万一要是哪天出了意外,我上哪去找这么俊俏的外孙去?我一天到晚我容易么我……” “诶呀行了、行了!”柳平宽大感不耐烦,又动手给自己倒酒喝:“他打猎也能养活自己,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我就操心!我就操心!”赵玉凤反口相斥,气得直蹶身子:“嫁出去的闺女你不疼,我就不能当是水!” “啧!什么叫我不知道疼?!”柳平宽大感烦躁,气得连酒杯也拍在了桌子上:“我这每天上街瞎晃荡,但凡见到一个好人家……” “爹!”听到这里,柳月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吓得二老声息顿止、瞠目结舌。 眼见二人一幅错愕状,柳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却懒得废话、转身便走:“唪!” “月儿!”赵玉凤惊急起身,但不等她过去劝阻对方,柳平宽却一下子将喝空的酒杯拍放在了桌面上:“你管她作甚!” “你!”赵玉凤气急,顿时转移了势头。但不等她张口说话,柳平宽却阴沉窝火地说道起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真有好点子来了,还轮得到她来做主?!” “你这个畜生啊!”赵玉凤气得直哆嗦,悲痛到直指着对方的脑门开骂:“我宝贝外孙是没在你眼里啊……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蛋哪!” “你给老子闭嘴吧你!”柳平宽气得拍案而起,直将赵玉凤吓得呆愣、张口无言。 然此时,柳平宽却在怒瞪了对方一眼后,别头巡视向其他地方道:“这小子天生反骨!成不了虫就是祸!” “他爹更是来历不明!以前还不知道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亡命勾当!”说到这里,柳平宽仍感不解气,但已经酒劲上头,变得有些喘息起来:“以后要真能一刀两断,让他跟着他爹走!谁也留不住!我说的!” 话到最后,柳平宽还恨恨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态度绝对。 “你这个畜生啊……造孽啊……”赵玉凤哀痛心头,便当场哭倒在地:“我的个亲娘啊……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浑货啊……” “妇道人家,鼠目寸光!”柳平宽阴沉咬牙,根本不屑搭理。 …… 与此同时,街道上。 尽管已经离家老远、不见烦恼人,柳月还是禁不住气愤得停住了步子。可她非但一时平复不下,种种委屈和怨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下便躲了躲脚离开了这里。 “唉……”远见柳月负气而去,几位聚在门口晒暖闲谈的家庭妇女不由摇头叹气,又将论点转移到了凌云志一家三口身上。 “唉,这月儿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老不羞?”抱娃的中年妇女最先开口,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又说那话……”另一位微微摇头,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说道:“这柳二蛋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啊?” “知道也没用,谁不知道?管的着么……”前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又禁不住连连摇头。 “还说呢……”另一位主妇一边绣着鞋垫,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看人家凌云志,一身腱子肉多精壮,光是打猎就够一家老小了,还会打渔制竹,哪像咱们那几个没眼看的东西……” “啧啧啧!”另一位主妇摇头坏笑,随后便用肘子戳了两下旁边的人:“你看这娘们儿,准时又跑去河边偷看人洗澡了。” “哈哈……”众人调笑,却不伤和气。 “净瞎说!”绣鞋垫的主妇没好气地拧了一下身子,用眼睛白着对方说道:“什么叫偷看?就你没看过。” “唉……”前者却是叹息,且将手中裁好布料放进竹箕里去:“就这样人家两口子还不乐意呢,一天到晚嫌钱少……这谁家取了闺女,还有义务给娘家定期上钱的……” “我说也是……” “唉,倒是可怜了小夜……一群眼红鬼天天在背后戳脊梁骨,这万一要是让小夜这孩子听到了该怎么办……” “唉……”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 月下廊亭,千军百骑 是夜,凌云志一家三口乃在正厅内素食饱餐。 凌夜尚且不高,只能坐在板凳上半趴着餐桌搂着大米饭扒菜,看起来有些惹笑。 看到凌夜认真得皱着眉头吃饭的模样,柳月不由微微一笑,乃在侧目偷瞄了一眼正座的凌云志后,又心不在焉地干吃白饭。 “唪。”凌云志刚好吃完,便笑呵呵地放下了碗筷,乃双臂交叉着撑在桌子上观看凌夜吃饭。 “唪。”抽空瞥到父亲的笑嘲,凌夜顿时鼻头一皱,随后便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碗里的饭菜,旋即丢下碗筷就跑了出去:“我吃好了。” “呵呵。”凌云志好笑目送,直到目睹对方一路跑去外面的廊亭后才微笑摇头地收回了目光,乃开始动手去摆整凌夜的那副碗筷。 远见凌夜又趁着皎月在石桌上写写画画,柳月不由微微摇头。事后,她又转眼偷瞄了一下笑呵呵的凌云志,便罢了晚餐开始收拾碗筷,乃温声细语地说道:“整天莽莽撞撞的,还不如生个女儿呢。” “呵呵……”凌云志好笑出声,也起身帮忙收拾:“就算改叫凌雪,也变不成小女。” 凌夜生于雪季,乃在那个雪夜当中,夫妻二人躺在床上观望窗外的雪月夜景,便立下了决定:男儿取夜,女儿为雪。 然天公不作美,胎内不情愿。 柳月微微摇头,便从凌云志的手里接过碗筷,乃转身走向外面的厨房说道:“夜儿已经七岁了,当去书堂学习了。” 凌云志目送着柳月出门,乃有些耐人寻味地牵了牵嘴角,随后才微微摇头笑叹着走了出去:“迂腐的夫子,偏执的先生……教不得夜儿甚么有用的东西。” 廊亭内,石桌处。 凌云志在径直过来后略有顿足,乃见凌夜一幅认真无骛的模样后才微微一笑地走到对方的身后站下。 挲、挲…… 凌夜正在持笔写生,乃是今日的月下廊亭。 “唪。”见其画工潦草拙劣,凌云志不由笑嘲出声,旋即便老神在在地在西位坐了下来:“月儿想让你去书堂进修,你怎么看。” “不去。”凌夜嘟着小嘴回答,根本就不愿意停笔。 “呵呵……”凌云志悠悠一笑,乃转头看向了从凌夜的后方走过来的柳月,悠悠玩笑道:“我就说嘛,那些迂腐的老夫子先生不受夜儿待见。” 柳月心有郁闷,便有些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后便来到凌夜的右手边轻盈落座,乃浏览着对方的画作说道:“夜儿为何不愿去学?应该说给为娘和父亲知晓。” “唪。”哪知,凌夜却是闷闷一哼,随后嘟嘟囔囔地说道:“佟长林作为书院先生,嘴下最是没有口德更身无大才!整日里除了说三道四便是牛破苍天,恐无一点道德品行。” “唪!”谴责至此,凌夜又愤懑一哼,旋即便丢下笔杆子跑向了偏房:“谁要这种没有真材实料的关系户来教,我不去。” “啧!”柳月对之眉头小皱,随后便一个人生着闷气别回了身子,郁闷不已地腹诽道:“打小就牙尖嘴利,以后当到出去闯荡时该如何是好。” “哈哈……”凌云志非但看热闹不嫌事大,还一派悠然地用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仰掰了一下,乃笑嘲嘲地望着上方说道:“夜儿有大才,这世道限不住他。” “你就知道跟着看热闹、跟着瞎起哄。”柳月没好气地白了对方一眼,旋即便起身要走:“真不知道你们父子俩以后什么德性……” 然,凌云志却突然将其一把拉进了怀里,以致使柳月惊呼出声:“诶!” “呵呵……”凌云志笑呵呵地搂抱着柳月,乃将下巴轻轻抵放在对方的肩窝里温情一蹭:“夜儿是个独立的人,他不想做的事,我们还是不要勉强他。” 柳月略有一默,随后便轻轻一叹,乃闭上眼睛靠在对方的胸怀里,郁闷嘟囔道:“反正我也没有办法……” “呵呵……”凌云志好笑出声,便闭上眼睛轻带舞摆,同对方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皎月作美,廊亭之下人依偎,轻轻舞摆醉人心,乃不见桌上画作浅,难入伊人眼。 夜已深,凌夜乃在偏房独睡眠。怀中抱枕小老虎,嘴角一掀不知眷。 正房卧室。 夫妻二人依偎在床,然男主枕着右臂笑望窗外,美人趴在怀里也望窗外。 月色尚浓,然有风,乱了那一丛。 见此,凌云志乃微微一牵嘴角,便为二人拉高了一些薄蚕被:“夜深了,别想太多。” “是你才想太多……”柳月郁闷反嘀咕。 “唪。”那人一笑,便将对方搂抱得更紧了…… …… 翌日,清晨。 柳月早起,此间已经将早餐摆上了餐桌,但望着桌上简单的餐点,她只微微一笑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她一路走出住区,乃是要去往镇上,回到娘家看看二老。 虽然昨日还生不愉快,但这亲无隔夜之仇怨,早已随着昨夜的风月淡去了。 …… 河阳镇远郊,平原野地。 千军百骑风行过林,乃在来到一处高地前方时,前方将领骤然虎目一凝。 呼呜呜呜! 战马释息勒步,乃源于将领举目眺向高地下的镇落远景。 噗呜呜…… 随着一道马儿的鼻息,幕僚范智崇也微笑近前,乃笑望着前方远镇道:“河阳小镇,隶属邵县,还有许多路程要赶哪。” “唪。”段志感微微一笑,后骤然驾马跃进:“日行百里不过山,快马加鞭!” “驾!” 百骑先冲,仪仗乃动,一伍步兵才后行。 一行军伍声势浩荡,唯见旗号随风飘扬…… …… 近水小筑,正厅内。 “鞥……”凌云志伸着懒腰过来,乃一眼看到桌上的早餐:“呵——” 凌云志一眼过后甚觉满意,乃转身笑望向身后的凌夜炫耀道:“哪,这便是娶到一位贤妻良母的好处。” “……”凌夜为之无语地侧移了一下下巴,旋即便大步走到了东位坐下,拿起素包便吃道:“这些话你怎不和娘亲表达。” “呃。”凌云志不由一怔,旋即便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儿,乃不咸不淡地走到了西位坐下:“大人的事,大人自知,用你这小脑袋瓜操心。” 话语中,凌云志已经盛好一碗热粥,乃递给凌夜说道:“哪,喝点热粥堵住嘴。” 凌夜大感掀起和鄙夷地撇了撇嘴,随后便站起来垫着脚接过了粥碗,乃站在那里扒粥喝:“娘亲无事便往娘家回,近日也不陪我。” “废话。”凌云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嘟嘟囔囔地就着热粥说道:“走两步就到的地方你都不愿陪她去,还怪人家不陪你……真是信了你的辩……” “我哪有。”凌夜反倒不这么认为,乃便吃便说道:“明明是你整天拉着我出去乱跑乱晃……娘亲自己一个人在家闲不住,还净担你的心,那她不回姥姥家里娘俩谈天还能去哪里……” “你给老子闭嘴吧你……”凌云志阴阳怪气地嘟囔了一句,便就此掀过了一茬:“就知道讲歪理。” 凌夜不咸不淡地撇了撇嘴,便不再接话了。 …… 镇里,去往柳宅的道路上。 “哟?”几口子正蹲在门口喝咸粥,乃见柳月从对面过来,老嫂嫂便不由笑打招呼:“月儿来啦,今日甚早啊。” 柳月欢笑点头:“嫂嫂好,叔叔好。” 柳月这一路也未停,多是一个打眼和碰面的寒暄。 “嗯。”老大叔一笑点头,但牙齿却缺了几颗,看起来有些逗趣。 见到老伴儿那一口破牙,老嫂嫂不由翻眼儿摇头,随后便转身回了屋里:“你们几个臭小子,但凡有阿夜一丁点的懂事儿和独立,老婆子都要躲在床底下偷笑了……” “什么嘛……” “又关我事……” “唪!”三个小孙子顿时不开心得嘟起了嘴巴,这手里的热粥也开始不香了。 “呵呵……”柳月摇头失笑,乃向老大叔和三个小家伙一笑点头后,便朝着那边的柳宅走了过去。 …… 镇北,钱宅。 “诶呀,快快快!怎么一个个慢手慢脚的!能不能上点儿心!”镇长钱有满怀焦急,时下正在大院里气急败坏地喝使下人备大宴。 这才打眼一看天光,钱有便瞥见有人抱着酒碗晕头转向而不知去处,当下便怨妇一般地甩了一下手:“还在瞎转悠呢!出息!” 怨言过后,钱有又突然嗔怒向了那三个从旁边搬着桌子架板凳跑过去的下人:“还乱跑呢!你、你、你,赶快把酒搬过来上桌呀!” “诶!” “是,老爷……”这三人才把桌子架好,当下便干咧着大嘴叉子跑去酒窖搬酒。 “诶、刘三儿!”时下,钱有又发现了傻愣在那里干站着不操心的管家刘三儿,当下便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还不赶紧去外面腾地方,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额、呃!”刘三儿一愣回声,随后慌忙擦着额头跑向了院大门。 “真有出息!”钱有恨其不争地跺了跺脚,随后只打眼一瞧四下忙得风风火火的下人,便没好气地甩了一下袖子:“真是没一个能看的……” 抱怨过后,钱有便火急火燎地跑向了后厨那边:“你们几个老绅儿赶快点儿!这人马上就快到了!别到时候连个花生米都端不出来……” “诶呀知道了!又在那里烦!还在那里催!跟个催命鬼一样……”大厨气急败坏直跺脚,更是有些咬牙切齿不能好。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 红缎巾 柳宅,庭院里。 赵玉凤本在正厅门口绣鞋垫,这一打眼就看到了柳月进门走了过来:“哟,月儿来啦。” 说到这里,赵玉凤不由欢然一笑,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小板凳道:“来,赶紧过来坐下。” “嗯。”柳月温声温气地应了一声,便来到赵玉凤的旁边坐下,还从篮子里另拿了一套鞋垫开始绣制。 “呵呵……”见柳月手巧,赵玉凤不由笑开了颜,便自顾自地绣着手里的鞋垫乐呵道:“这昨天的事呀,你可别跟你那死鬼爹一般计较……这老不羞的喝多了上头,说的净是一些胡话,信不得,听不得。” 柳月略有一默,随后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 “呵呵……”赵玉凤笑呵呵地瞥了柳月一眼,旋即又自忙其事地问道:“怎么样,昨天跟云志商量了没有?这夜儿到底去是不去?” 柳月好像习惯先沉默一下,随后才微微摇头道:“夜儿自己不愿去。” “啥?”听到这话,赵玉凤顿时一个眼睛两个大得看向了爱女:“怎的不去?” 柳月微微摇头,心思只在手中的刺绣上:“小鬼头说,佟长林没有师德、更无真材实料,不想让他去教。” “啧!这臭小子……”赵玉凤没好气地嗔怪了一道,随后便郁闷不满地绣起鞋垫来:“一天到晚鬼搅蛮缠,净知道逞口舌之快……这打小不学好文识,那以后出去闯荡,不得跟个傻子一样没心眼儿?” “诶呀、娘——”柳月没好气地嗔怪了对方一眼,随后便丢下手里的针线活揣着手离开了:“我懒得跟你说道。” “诶呀月儿!”赵玉凤有些嗔怒地招手吆喝了一嗓子,但见对方头也不回,她顿时没好气地拍扫了一下右手:“这小妮子……” …… 柳宅外。 出了院门拐角后,柳月略有一顿足,随后便半露出右手看了一眼自己的食指:虽然她已经用拇指按压着食指,但还是有一丝血迹从伤口渗了出来。 “唪。”柳月又一个人生闷气,随后便快步离开了这里。 但柳月才刚刚转进通往镇道的巷路,还没走多远就迎头碰见了一个老乞丐,还险些跟对方迎头碰上。 “诶!”柳月反应也不慢,当下便往后小退了几步,但属实有些惊吓感和不满:“你这人走路怎么这么莽撞。” “呃。”老乞丐怀里捧着几个生红薯,非但蓬头垢面很邋遢,神智看起来也有些不正常。 见对方一直怔愣愣地盯着自己看,柳月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绕开对方走了过去。 “啊!”但老乞丐却突然目光一亮,随后转身便拉住了柳月的手臂:“哎!哎!” “你干什么!”柳月又惊又怒地甩开对方的手,但却致使衣袖被对方撕破,当下便怒着小脸退后了两步:“你这人怎么这样?有没有一点教养!” “啊!”老乞丐反倒很生气,随后就要用双手去撕柳月的脸蛋:“啊!” 呼噜。 老乞丐顾东不顾西,这一动手拉住柳月,怀里的红薯了全滚出了老远。 “你干什么!”柳月惊怒躲开,但不等她喝问出声,对方又向她扑抱了过来:“啊!” “你!”柳月气急,慌忙转身闪开,致使老乞丐一把扑空、栽了稳稳的个狗吃屎:“啊!” “活该你!”柳月恼羞成怒,真是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语。 “啊——!”老乞丐半爬起来抱住头痛喊了一嗓子,随后便勃然大怒地反扑了过来。 “你!”柳月怒上红脸,更慌忙小退了好几步才险险避开对方的脏手,但眼见对方又爬起来要抓自己,柳月气得再狠也只能拔腿就跑:“老不羞!真是恬不知耻!” “啊!啊!”老乞丐不知发了什么疯,目里满是怨毒和愤恨地追杀柳月。 与此同时,镇道北段。 “诶呀、快快快!”钱有带着一票家丁走得火急火燎,更是一个劲儿地催促后方连连擦汗的刘三儿:“还不快点!按错差估算已经差不多了,这要是迎不上,就再没第二次机会往上攀了!” “是、是!”刘三儿头上汗流如注,紧张得一个劲儿地擦汗和干咽吐沫。 同一时间,巷路内。 “啊!啊!”老乞丐直将柳月快追到路口,但即便再不到三丈就到了大街,他还是不愿罢休,反倒更加的凶恶和愤怒:“啊——!啊——!” “你还追!”柳月回头一看顿时气急败坏,但惊吓惶恐之下更来不及多说多看,便抬手挡住额头跑向了前方的大街。 “吁嘘嘘嘘——!” 战马急急扬蹄勒步,为了避让一头冲来的柳月已经快要完全站立起来! 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非但惊却了大街上的所有人、令正好从北侧赶来的钱有面色一变,更吓得柳月惊恐地往后仰身避让,后方的老乞丐也因为受到惊吓而刹不住脚,从而手脚乱扒地向前趴倒。 这一瞬间的变动实在太多,但此间马儿才刚刚开始蹄落,乃让这本不相关的二人产生了第一次的交集。 可四目一对之下,那勒扬战马的段志感却是狰狞震怒!而柳月更是惊恐得花容失色、目光颤抖! “呼呜呜呜呜!”战马落定,喷出的这一道鼻息顿时掀起了哗然。 “啊——!啊——!”仰坐在地上的老乞丐最先反应过来,但他却是在恐惧地指着段志感怪叫了两嗓子之后,惶恐无措地爬起来就往后面逃:“啊——!啊——!” 但对于老乞丐,也只有眉头微皱的范智崇往那边扫视了一眼。但在此之后,他却将自己的目光转到了柳月的脸上。 “什么事儿啊,这么吵吵……”正这时,拎着小酒壶的柳平宽却从酒馆里挤了出来。但他这不出来还好,这打眼一看就见到柳月受到了别人的恐吓。 “喂!”眼见女儿受到欺负,柳平宽顿时顿时两眼一瞪、大手一指,随后便怒冲冲地闯了过来:“你干什么吃的!骑马不带眼啊!” 唰! 但不等柳平宽闯到近前,两只铁蹄已经瞬间在其跟前踏落,乃将柳平宽吓得瞳孔一缩、惶恐后退:“你!” “甚。”骑兵居高临下地斜视着柳平宽的眼睛,他背光之下的阴暗面庞和森冷的眼睛组合出一种阴暗阴冷的气场,尤其是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神,更将柳平宽后面的所有话全都吓了回去。 哗! 看到这种阵仗,街上的所有人全都哗然色变,更是一打眼就看到了那一路排出镇外老远的军伍,当下便全部惶恐退后。 而直到此时,柳平宽也才反应过来、发现对方是什么身份,当下便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时下,钱有却突然惊喜暴发,随后便慌忙地小跑了过来,更是带着一票子家丁一头跪倒在段志感的近前,诚惶诚恐地拜叩道:“镇官兼镇长钱有,拜见段将军!” 然此时,段志感仍然惊怒未消,且依旧倍显震怒的盯着捂着嘴巴和胸口傻站在那里的柳月。 得不到回应,钱有更加惶恐,但却不敢抬起头来。 时下,柳平宽在看到段志感还在盯着爱女之后,顿时面色大变地原地趴跪下来,乃惶恐战栗地哀嚎道:“贱民柳平宽拜见大将军!还请大将军恕罪!恕罪!” 柳平宽这一嗓子顿时吓醒了柳月,当下,柳月也慌忙揖手蹲下,惶惶地俯首见过道:“民女柳月,见过大将军。” 言及此处,柳月又禁不住偷眼瞄了一下段志感,随后更加惶恐地低下了头:“还、还请将军恕罪。” 然,段志感只直勾勾地凝视着柳月,面上的神情亦分不清是震怒和是狞怒。 钱有难以承受惶恐,便禁不住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随后趴得更低地颤声试探道:“将、将军……” 范智崇淡淡地扫了一眼钱有,随后便转头看向了柳月。可这一眼看下去之后,他却皱眉更深。 略作缄默后,范智崇乃转目看向段志感的背影,凝声轻唤道:“将军。” 闻声,段志感顿时目中一凝,随后却暗暗咬牙地阴沉了下来。但此后,他却即刻翻身下马,惊得柳月微微一颤地退动了一下身子。 唰! 翻身下马后,段志感竟从怀里抽出一条红缎巾甩开,更是出人意料的在柳月跟前蹲了下去。 柳月惶恐,更是心中一紧,但却不敢乱动。 段志感阴沉沉地将柳月的右手拉到自己手里,却是用红缎巾把柳月的右手食指缠缚两圈作以包扎。 柳月不敢直视对方的动作,但还揖在腰间的左手却攥出了细密的冷汗。 “技艺不湛,便莫沾染。”在用红缎巾将柳月的整个右手都包裹起来后,段志感只冷着脸撂下一句话便即刻转身上马,乃朝着前方的钱有沉喝道:“带路!” “是!”钱有惶恐应答,但激动难掩,随后便慌忙地爬起来在前引路:“将军慢请……” “驾!”骑兵督马跟进,后方的一大条长龙也随行而去。 但直到路过柳月所在的位置后,范智崇还眉头微皱地回头深望了一眼。 呼呜、呼呜。 大军的进步声如同鼓风,但它只能令柳平宽趴低身子,而阻挡不了对方通过队伍的间隙看向柳月的目光。 女儿手上缠绕的那条红缎巾,在他的眼里愈发的鲜亮和深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 无国难存家,无家不成国 小筑,河岸。 “呵呵……”时下,凌云志正在笑呵呵打捞渔网,凌夜也满脸期待的站在一旁暗自打气。 河岸距离二人居住的小筑不是很远,且出入的小径也在这两者中间。 “耶!好多鱼!”正当凌夜为父亲的成果而擂拳振奋时,柳月也从小径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然,此时柳月怀有心事,一直低垂着头慢步走路。且,她的右手之上还裹着那条鲜红的红缎巾,但被她轻轻捂在了胸口。 “呵呵……”凌云志收网而笑,在大获丰收之下,乃禁不住转身向凌夜炫耀:“怎么样,厉害吧……” 然而,凌云志话未说完,却是突然目中一动地窥见了那边的柳月。 “嗯!”凌夜振奋点头,便慌忙过去帮忙拖拽渔网,但网兜里鱼儿不少还掺着石头,自然非是他力所能及:“爹爹快些,渔网太重了。” “呵呵……”凌云志乐呵一笑,乃撒开渔网朝柳月走了过去:“怎么了月儿,很是不开心的样子。” 此言一出,柳月顿时颤停,而凌夜也在眼睛一眨后转头看向了母亲。 但见对方愣愣的停在那里,凌夜不由脑袋一歪,随后便笑呵呵地撒开渔网小跑了过去:“娘亲,我们今天捕到好多鱼。” 柳月略有一默,随后只抬头一望凌云志洒然的笑脸,便又为之沉默地垂下了眼帘,随后才微微点头道:“嗯。” “呵呵……”时下,凌云志也笑呵呵的来到了柳月的近前,但打眼一看对方的神态,他便不由摇头一笑,乃伸手拉住对方的娇手便往回走:“行了,先回去再说。” 柳月有所惊异,但却没有抗拒,只怔怔地望着凌云志的背影,也任由对方拉着自己往家回。 凌云志拉着的是柳月的左手,从始至终也未曾留意过对方手上的红缎巾一眼。 “那鱼儿怎办?”倒是跑到半路停下的凌夜有些较真儿,乃转身望着颓然不顾自己的父母。 “呵呵……”凌云志温煦一笑,却头也不回:“放生吧,反正也晾晒不了这么多。” 闻言,凌夜顿时眉头一皱,随便苦大仇深地看向了被搁置在那里的渔网,乃眼睁睁的看着鱼儿慢慢把网拖拽下水。 “……”柳月任由着大步前行的凌云志将自己带走,但她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脚步、唯有小跑着才能跟上,且望着对方的目光也有些恍惚和懵懂。 …… 钱宅,外宴。 院落中,群宴之中多为戎装将士,且个个正襟危坐、无人举动。 正厅,内宴。 时下,段志感与钱有共坐主席,但一右一左。石崇瑞等文武将官,则依次在左部就宴。至于右部,则是河阳的大小乡绅。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柳平宽竟也入席,乃落座近门处的尾筵。 “呵呵……”在转目窥望了一眼邻座的段志感之后,钱有不由乐呵一笑,随后便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敬示诸宾道:“诸位,今日能够接纳段将部队班师回朝,钱某由衷感到荣幸。” 言及此处,钱有便持酒礼向段志感敬首一拜:“这第一杯,敬段将军劳苦功高,舟车劳顿。” 见状,众乡绅俱是咧嘴一笑,随后纷纷持酒拜敬:“敬将军劳苦功高,舟车劳顿。” 段志感微微摇头一笑,乃端起酒爵站起,请手环示道:“诸位客气。我等身为国之子、民之卫,一切只是义务之中,万万不敢言之功誉,更不可,自持权威。” 此言一出,全场皆默然。 长默之后,钱有乃深深一拜道:“敬将军高义。” “敬将军高义。”非但众乡绅,石崇瑞等军部文武也郑重起身,持酒礼一拜。 段志感微笑摇头,乃举杯将酒一口喝尽,以空杯示下道:“敬大唐,敬恩义。” “敬大唐,敬恩义。”众人齐声称颂,随后纷纷一饮而尽,乃将空杯示下。 见状,段志感不由展颜而笑,便将空杯引架到酒侍的身前:“斟酒。” 酒侍深深俯首,随后崇敬进步,再为段志感斟满一爵。事后,乃俯首作退。 时下,一众酒侍也纷纷挪步上前,为各自的客座一一斟上佳酿。 “唪。”待酒侍退步归位后段志感才微微牵嘴一笑,乃举杯引请道:“国政之下,亦难离豪士乡绅,更不能贬弱籍籍无名、甘愿付出的栋梁之才。” 言及此处,段志感乃举杯一示:“这第二杯,敬诸位。” 段志感的话令众人为之沉默,但不多久,钱有便在嘴唇一抿后由衷敬畏地持酒一拜:“谢将军……” 众乡绅略有一默,随后纷纷闭目敬首:“谢将军……” 石崇瑞一方虽然未有言辞,但也诚敬一拜,且更为深重和敬仰。 段志感微微一笑,乃举杯一口饮尽,不由闭目摇头作回韵。 “咕唔。”当众人一同饮罢杯中之酒以空杯示敬后,段志感这才微微一笑,随后便将空杯引架到酒侍的前方:“家国之中,无国难存家,无家不成国。” 当酒侍斟满一爵作退后,段志感便端着酒杯管顾众人,神情郑重道:“天子脚下,你我皆臣子。家国之下,你我皆兄弟。” 言及此处,段志感便因爵环敬:“此一杯,敬你我,敬家国。” 众人略有一默,乃见石崇瑞深深闭目,随后也不待酒侍到来,便持酒一拜道:“敬你我,敬家国。” 由此之下,左右又不由为之一默,随后纷纷持空杯一拜道:“敬你我,敬家国……” 见状,一众顿步停下的酒侍不由为之缄默。但随后,他们只心有灵犀地面面一觑,便纷纷俯首上前、为高义之士斟酒。 汩…… 酒见满,段志感也一笑洒然,乃举杯高饮沉重,这才示下空杯道:“请。” “请。”众人同声回应,随后纷纷仰首饮罢,乃以空杯敬上。 见此,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乃就此落座,并伸手作以引请。 众人俯首作谢,便纷纷落座。 时下,酒侍也明察上前,再为众宾斟上美酒。 …… 近水小筑,正厅内。 此间,夜已深沉,凌云志一家三口乃在廊亭之下。 嘚。 凌云志轻轻落定一子,乃将凌夜一举将死。 “唪。”凌夜不忿闷哼,随后便转手拿来了放在旁侧石凳上的笔墨纸砚,且摊在围棋上就忿忿不服地画作起来。 “呵呵……”凌云志感到好笑,但却并未多说什么。 “唪。”趴靠在凌云志肩头上的柳月也微微一笑,但也没有嘲讽和奚落,只认真地观摩小鬼头挥毫作画。 挲、挲…… 凌夜所画,为今日河岸渔收图,但父母不怜亲子力,乃在一旁笑相依…… …… 钱宅,内宴。 “呵呵……”再一杯饮罢后,钱有不由乐呵一笑,随后先是举目环顾了一眼厅内众人,才微微一笑地侧身向段志感抱拳见礼道:“段将军,鉴于军兄弟这一路舟车劳顿、疲于奔波,不若再小住几日……以作调整?” 闻言,正迎杯接酒的段志感不由眉头一挑,但不等段志感先行开口,便见富员外陈普悠悠抚须一笑:“是也……平西大军近蕃征战良久,虽然如今两地暂且议和,但这一身负累和艰卓……却是不能轻易脱掉。” “不错。”此言一出,老善人杨平也悠悠抚须而笑:“虽然班师回朝在即,但河阳距离长安距离乃近,若能在此暂作休整几日,非但益政我镇,也可令军部暂缓心境、洗脱疲意,乃以更佳的精神气态向吾皇见示啊。” 话到最后,杨平还特意揖手向长安方向敬上一示,乃表自我敬畏。 “唪。”段志感微微一笑,随后且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乃将空杯置于案上道:“杨绅士所言益政,是为何解。” 不等段志感话音落地,旁边的酒侍便俯首上前,再为段志感斟酒一杯。 “呵呵……”杨平先向段志感俯首一笑,随后才揖手敬示着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我河阳镇落本不大,内里人口也稀少。” 言及此处,杨平不由感慨摇头,随后便抚须怅言道:“历往数十年来,远近战乱不断、世代更迭……” 说到这里,杨平又揖手向长安方向高举一敬,乃诚怀敬畏道:“如今幸得秦王定世、太平天下,可谓一切百废待兴。” 段志感为之沉默,后慢慢垂目看向了桌上的酒爵。 “唉……”杨平感慨一叹,乃微微摇头道:“这一方镇里,虽不存在鱼肉百姓之理,但民风令律……却尚未浅薄。” 说到这里,杨平不禁微微摇头,随后便豁然起身地向段志感揖手深拜,乃惊得段志感即刻站起抱拳:“杨绅有话但说,无须如此菲薄。” 然,杨平却摇头一叹,乃拜得更深道:“段将军,请恕老夫以下犯上,乃请求段将军留任三日,以宣扬国法禁律,以教愚民……安守本心。” “这……”段志感为之语塞,乃下意识地转目看向了石崇瑞。 石崇瑞向对方微微一笑颔首,随后便向杨平揖手一拜:“真绅高义,我等——自愧弗如。” 时下,一众武领也纷纷向杨平抱拳一拜,致使杨平大惊失色、惶惶回拜。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 委身嫁青楼,不如老鸨之涎污! “如此……” 段志感本有所沉吟,但巡视向一众文武之时乃见武将俯首、文官颔首,段志感便不由微微一笑,乃转目看向杨平一方说道:“便留任三日。” 此言一出,尚在揖敬一众文武的杨平顿时喜形于色,更是慌忙走出坐席,向段志感持大礼一拜:“多谢将军体恤民生!此恩情之重,草民无以为报,愿出纳期间所有的劳保和粮耗。” “诶——”段志感大行嗔怪,当即便一撇大氅、虎步下了筵台:“杨绅之忠义才令人敬仰,若再行此大礼,某便不能客气。” 话语声中,段志感已然来到近前,乃将杨平搀扶起来。 “是……”杨平自感讪然,随后又向段志感俯首一敬,才慢慢退回了席位。 “唪。”段志感微微一笑,随后一挥大氅,豪气干云地扬举手来道:“拿酒来!” 酒侍慌忙顿首,随后快步来到,乃将手里的酒樽呈送在上。 “唪。”段志感持樽环顾,乃一笑之后举樽对外:“今日难得驻留,便一醉方休!” 唰! 于此一瞬,院内所有的军士瞬间举碗站起,举杯邀月道:“一醉方休!” 哗! 见此阵势,非但一众在院里往来备事的下人受惊作退,厅内的众人也大笑着举起酒具共饮:“一醉方休!” 咕、咕…… 非但段志感打算一樽畅尽,众军士和乡绅也大口饮罢,可谓豪情难抑。 “哈——”段志感以空樽示下,连带着院里的将士们也在一示空碗后相视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感之军情,段志感不由咧嘴一笑,随后便一扫大氅回座:“诸位无须再行客气,有酒便喝,有肉便吃……” 说到这里,段志感也提摆坐下,乃悠悠一笑道:“有话,但说无妨。” “是……”众人齐声俯首,随后纷纷落座。 但不等酒侍开坛为段志感满樽,柳平宽便在偷眼一望后苦思定夺,随后便狠一咬牙地转身向段志感行之跪拜,乃气愤咬牙的趴跪在地:“草民有冤!请将军为草民做主!” 哗! 此举一出,军属皆惊怔,钱有等镇里乡绅更是眉头一皱。 但当段志感微微皱眉放下酒樽时,乃见钱有侧目轻扫了一眼对方的神色,随后便眉头紧锁地掷放下手里的酒爵,乃喝向柳平宽道:“柳平宽!你此前硬闯宴门还未同你计较,老夫怎不知你有何冤屈当不得讲!非要此时来胡搅蛮缠!” 言及此处,越说越怒的钱有便大手一拍横案,乃转头向外喝喊道:“来人!叉出去!” “诶——”然,段志感却轻轻抬手一劝,乃令钱有惶恐揖手、侧身拜从。 时下压抑,静得落针可闻,柳平宽亦惶恐到身心颤动,但却咬牙硬撑、攥拳镇定。 见其状,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端起酒樽往爵杯里倒酒待饮:“阁下有话,但说无妨。” “是、是……”柳平宽再行趴低,随后便偷眼窥视向段志感那里,但直到对方仰头喝下一爵后,他才惶恐垂目道:“将、将军,在下、草民实有冤屈……” 言辞此处,柳平宽又禁不住偷眼窥望向段志感那里,但见对方只自顾自的轻慢倒酒后,他便小心窥探着对方说道:“但宴中旁人众多,草民忧心人多眼杂,怕是……辱没了名声。” 段志感有些耐人寻味地牵了一丝嘴角,随后便摇头放下了酒樽,乃在举爵作饮时说道:“但说无妨。” “是……”见对方一口饮尽爵中酒,柳平宽便慌忙垂目趴低,后目光闪烁、小心斟酌着说道:“在下、草民有一赘婿,名叫凌云志。” 此言一出,众乡绅顿时眉头一锁,但段志感却只顾垂目斟酒,不言其他。 感之压抑,柳平宽不由干咽了一口吐沫,乃趴得更低地说道:“此人看似品行端正,实则、实则是山中野匪,逃亡而来……” 闻言,钱有顿时牙关一咬、不可不怒,而杨平更是在咬牙切齿之下怒然地拍案而起,指着柳平宽的鼻子怒骂道:“柳平宽!做人要识好歹!将心比心之下,与人家凌云志相比,你这竖子可谓山野村夫!如今还胆敢在此胡编乱造,看老夫不给你颜色!” 话到最后,杨平只打眼一扫,便目中一凝地操起酒壶砸去,但柳平宽只慌忙侧身便险险躲过。 啪! 酒壶落地倾洒,但柳平宽却趴拜更低,乃向段志感颤声求救:“请将军做主明鉴!” “狗贼!”杨平气急败坏,就要冲过去给这匹夫教训,但却被段志感抬手劝住:“诶——” “将军……”杨平慌忙转身揖手,但实在怒火攻心,乃为之咬牙切齿地侧目盯上了柳平宽。 段志感微微摇头罢手,乃怅然坐正道:“杨绅莫要动怒,且听他一言便是。” “嗤!”杨平咬牙怒斥,随后只恨恨地盯了柳平宽一眼,便强压怒火地俯首拜答:“是,将军。” 杨平尽管持礼坐下,但属实窝火不轻,乃抢过酒侍手里的酒樽便仰头大灌。 见状,段志感不由微微摇头,随后便向柳平宽扬头一示:“讲。” “是……”柳平宽趴低脑袋,但随后却是一默,这才小心斟酌着说道起来:“此人,此人不知沾染了多少的亡命勾当,当初来临时还带着一柄血剑,但草民当时不明因果,乃见对方落寞凄惨之下便心起善念将其收留,但、但谁知……” 说到这里,柳平宽顿时悲伤心头,乃禁不住啜泣了起来,致使军属沉默、气愤者更是咬牙切齿,尤其是老善人杨平,更是七窍生烟地将酒樽拍放在了筵桌上。 噔! 见杨平如此嫉恨对方,段志感不由默默摇头,随后又转头看向了柳平宽那里。 “呃呃、呃呃……”柳平宽凄楚抹泪,随后又双手趴跪着哭诉道:“我本好意收留对方,却不料此人非但不知图报,反而强迫小女陪酒侍寝!” 说到这里,柳平宽更是悲愤地攥起了双拳,乃咬牙切齿地说道:“小女自是不愿,草民夫妻二人更是怒起反抗!但不敌凌云志狠毒勇武,乃被凌云志当场打昏!而小女……小女柳月,也被对方强行霸取啊……” 柳平宽越说越惨,后来更是忍不住失声痛哭、哀天喊地,这才抹着眼泪哭诉道:“若非如此,草民又怎会在无奈之下将爱女许配给这等衣冠禽兽啊……” “你他娘的纯放狗屁!”杨平气急败坏、戟指怒目地拍案而起,随后又愤然地躲了躲脚,才咬牙切齿地向段志感揖手大拜道:“段将军!此人满口胡掐!所言之事更是无一属实!还请大将军明鉴!” 时下,一直对柳平宽阴沉相视的钱有也在牙关一咬后,转身向段志感揖手敬拜道:“将军,杨叔父所言极是。” 言及此处,钱有又禁不住阴沉得盯向了柳平宽,乃鄙夷成愤地说道:“钱某自认一生爱财如命、喜攀权结贵,但与此人相比……实在委身嫁青楼,不如老鸨之涎污!” “唪。”有武官憋不住笑声,致使石崇瑞在一眼侧视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摇头。 “唪。”见二人反应,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拂袖转手,又拿起酒樽自行斟酒道:“下去吧。” 此言一出,其他人尽都转目看向了柳平宽那里,但柳平宽却不自知,仍旧趴在那里抹眼泪。 酒已倒满,其人未动,段志感不由为之摇头,乃举杯作饮道:“你所言之事……” 直到一口饮尽后,段志感才在放下空爵时看向柳平宽:“本府自会善查。” “是。”柳平宽终于反应过来,便慌忙趴低拜谢:“谢将军……” 然,段志感却突然一笑,乃笑盈盈地望着柳平宽说道:“若你所言为实……他,跑不掉。” “是,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柳平宽惊喜拜谢,更是难掩心中的激动。 见状,钱有和杨平顿时为之咬牙切齿,乃不忿于心头难宽解。 但此时,段志感又微微一笑,乃虎目盈盈地说道:“但,若他身正……你——有死无生。” 此言一出,众乡绅顿时瞳孔一缩,柳平宽更是额外的身心一颤、瞬间冷汗浃背。 “唪!”杨平阴沉哼笑,望着柳平宽那颤抖的身体时别提有多解气和畅快了。 其他乡绅也微微摇头,唯有钱有阴沉不语地卸下了揖手礼。 见对方不作表态,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乃淡淡地拂袖转手,举杯作饮道:“你,意下如何。” “咕唔。”直到段志感一爵饮毕后,柳平宽才身影一颤地拜称道:“是,只要将军查实确证,草民绝无怨言!” “嗤!”杨平不屑嗤笑,乃卸下礼式、拂袖落座,开始自顾自地倒酒喝酒…… …… 钱宅外。 柳平宽自厅内疾步而出,但他一路都是低着头恭着腰、双手插袖,对于一众院宴军士的冷视更是不敢有任何的回应和目光上的接触。 柳平宽一路仓皇出院,但一直到走出钱宅的大门之后老远,他也不敢作以停留。 劣性贪婪难如数,月色之下绝匹夫。 他心中的惶恐和额头的冷汗,乃在皎月的见证下越发深重…… 而后方欢庆火热的宅邸,也将他远远驱逐……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 金乌 …… 钱宅,后部庭院。 月朦胧,星迷夙,庭立小圃无窸窣,右亭详谧影抖擞。 段志感负手站在门外的台阶前,但望着星月长空,他虽目光漫游却毫无波动,仿佛那映入目中的烂漫,不在他的心中。 …… 夜已深,凌云志一家三口早餐毕,但室内的餐余暂且搁置。 时下,凌夜正在廊亭石桌处,乃在父亲凌云志的陪伴下就着月光翻阅竹简。 家井,在廊亭的另一边,且那里,也很清闲。 柳月本在井边洗碗,但闻风动而循轨望明月。 然,月色之下渐神游,乃不知所遇一幕在眼前。当日的英武威势、雄巍身姿……又是否藏于月中呢。 …… 柳宅,主卧内。 尽管早熄了灯烛,但柳平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致使同床的赵玉凤也皱眉难清梦。 然,赵玉凤只是嗔怒地瞥了对方一眼,便没好气地闭上了眼睛,乃转身背对侧卧、不再搭理。 …… 钱宅,段志感所在厢院。 段志感已在此仰望夜空良久,但一直巍然不动、静默如石,乃至于石崇瑞从西廊走出他也不曾醒觉。 见对方怔神望月,石崇瑞不由微微摇头暗叹,旋即便微微一笑地走了过去。 然,对于石崇瑞的到来段志感仿若未闻,一直到石崇瑞走到他的身旁停下,他的目里也毫无变动可言。 对此,石崇瑞只微微一牵嘴角,便与对方并肩而站、负手观明月。 这一眼巡游不久,石崇瑞便微微扬嘴一笑,低吟自赏道:“皎镜半悬引前途,柔光四溢映明灯。” 段志感置若罔闻,少顷之后才微微摇头,怅然满怀:“世间,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石崇瑞为之沉默,后微微一牵嘴角,乃抛弃明月青睐群星:“相似而心不似,缘似而情不似。又岂是相似。” 段志感沉默良久,后转身回寝道:“早些歇息吧。” 石崇瑞略有缄默,随后便转身目送对方归寝闭门。但此后,他却为之沉默、慢慢垂目。 默然少许后,石崇瑞微微摇头暗叹,又怅然转身地望向朗朗月空,目里平和映星月:“如今飞雪送沧桑,往昔情债何以偿……” …… 小筑,凌夜卧室。 柳月侧卧于床、轻抚凌夜入睡,直等到对方睡深了,她才微微一笑地轻慢告走。 呼…… 她吹熄了微微摇曳的蜡烛,以确保对方不能扰乱爱子的甜梦。事后,她又对爱子流盼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开了小厢,也轻轻带上房门给他安宁。 挲、挲…… 凌云志正坐在厅堂门口的台阶上雕刻片竹,这不长的一幅河岸渔网图也在他的微笑下渐渐完善。 凌夜的小厢同属于正房三间,不过独门独户,只要房门一关便看不到正厅,自然也见不到最西边只以屏风作挡、区隔正厅的主卧。 自然,柳月一转身也能看见凌云志坐在门口雕刻。 “唪。”见对方专注于心,柳月不由温心一笑,便揣着双手走了过去。 不等柳月来到,凌云志便微微一牵嘴角,但却没有停下手中的事业:“夜儿睡了。” “嗯。”柳月轻声点头,便在凌云志的身旁轻慢坐下。 “唪。”然,凌云志却在轻轻一笑后将手里的竹笺递给了柳月,随后便转身回到了正厅,却是将那件披挂在屏风上薄褂拿来为柳月披上:“夜深了,小心着凉。” 柳月轻轻点头,但一直望着手里的竹笺。 竹笺已经完善精栩,其上所刻画,正是早些时候父子二人在河岸捕捞的景况,但她也在那里。只是,她不是从那里路过,而是揣着双手在旁边笑望。 “唪。”见状,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在柳月的身旁坐下,乃用双肘撑着双膝、仰头望向夜空,眼角带笑道:“静夜之中,自有美好。” 说到这里,凌云志又禁不住悠悠一笑:“喧嚣之外,也很美妙。” 柳月略有一默,随后微微一牵嘴角,露出一抹暖笑点头附议。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 梧桐秋金烂漫,金乌端着火翅大抬小步、一步两步地走到小主人的身前,乃收拢羽翼轻轻蹭首。 小女孩微微一笑,后抬手轻抚了两下对方的脑袋。 “哈。”看到这幅场景,刚从上路走来且揣着双手的小女侍略显怕怕,随后便快步地小跑了过来。 “唳——”金乌向对方轻轻一啼,算是打过了招呼。 但就是这一嗓子,反倒将小女侍吓得屏住了呼吸。是以一停到小女孩的身后,她就嘟着嘴巴郁闷了起来:“小姐,老爷说了,夜寒时不能打扰火儿休息。” 小女孩温和一笑,随后便轻轻地摸了摸金乌的脑袋,致使对方享受闭目得蹭了蹭首。 见状,小女孩不由轻悠一笑,随后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唳——”金乌向小主人轻轻一啼表示送行,随后又不冷不热地瞥了小女侍一眼,这才转身飞上了梧桐枝。 哗—— 金乌展翅烂漫,但小女侍却不领情:“唪,笨蛋火儿,就知道欺负我。” 但,她也只闷哼嘀咕了这么一句,便转身追向了前方迎风而去的小姐…… …… 小筑内。 凌云志已经宽衣睡床,但他以右手枕着头,怀里还抱着另外一个竹枕,显然只是在闭目假寐。 吱…… 柳月轻轻地关上厅门,但却没有上锁,随后便转身走向了屏风后面的简卧。 待到柳月穿过屏风过道时,凌云志才微微一笑地睁开了眼睛。但他一眼过去的上下打量,却令柳月有些眉头小皱得闭紧了小嘴。 见状,凌云志不由悠悠一笑,随后便坐起来将怀里的竹枕放归原位,乃掀开被褥迎柳月上床:“你今日总是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闻言,正准备用脚退下第二只绣花鞋的柳月不由顿默,但也只是一下,柳月便下了鞋子躺进被窝:“没有,只是与爹娘起了口角。”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再次动手帮对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这才转身躺好地将对方揽在怀里:“二老年岁大了,脾气不好也能理解。” 柳月沉默,后微微摇头,随后便蹭动了一下螓兽将对方抱紧,就此枕着对方的胸怀闭目作眠。 凌云志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了窗外的月夜…… …… 嘶——嘶嘶嘶嘶! 战马嘶鸣,月夜当空。 三个时辰前,吐蕃军在主战场一战而溃,段志感愤于麾下将士死伤惨重,乃不顾主帅将令、率领麾下的铁骑部队追击蕃部溃败的逃兵。 这一追便是五十里,但蕃部的溃败之兵一直逃而不战,无论途中有多少军士被追上斩杀、抛尸落马都不曾回头一眼。 尽管察觉不妙的石崇瑞愤于劝阻,但段志感仍是不肯罢休。那些头断当场、肢解惨死的兄弟,那些嘶鸣倒下、同葬一地的战马,无论是哪一个、哪一匹,都让他心中泣血!难抑仇怒! 直到逃兵将段志感引到此处荒野,两万伏兵乃出,将段志感率领的三千骑兵重重包围。 “嗤!”蕃部主将弯刀落瀑,乃将冲杀向自己的骑兵当场枭首! 噗! 然,骑兵无头落马,但铁骑却愤然扬蹄!若非蕃部将领在惊怒之下弃马飞扑了出去,定会同座下的轻骑一样被生生踏倒! “(蕃语)该死!”蕃部将领怒骂爬起,随后便挥刀指阵,更是率先发起了冲锋:“(蕃语)杀——!” “(蕃语)杀——!”声令之下,蕃部围兵顿时淤血冲锋,瞬间将那些即将突围的铁骑全部斩落! 时下,双方属军已经乱作一团,这合计还剩不下三千人的战斗,已经在周边抛下近一万多具尸骨! 噗! 段志感战马早亡,如今在深陷重围之下,乃同一众亲卫护战着石崇瑞等弱武之士向外突围。 然,四周放眼望去全是蕃部的轻骑,麾下将士也频频倒下、失足落马。 “(蕃语)该死!”蕃部副将怒斩前敌,随后便怒策快马转向,手中弯刀高举透光地冲向段志感:“段志感——!” “找死!”段志感怒见来骑,当下便踏步飞纵,乃双手持剑落光!将敌骑……连人带马、斜劈为二! 噗——! 血柱喷溅,但不等芳华洒落,便有一柄长矛从那只正在倾倒之战马的颈上血泉内突刺而来!锋芒直取段志感的眉心! “找死!”策马怒来的骑卫狰狞怒骂,乃骤然双手转枪横扫,险险将对方的长矛从段志感的前方扫开。 呼! 不等段志感瞳孔一缩,乃有一人将他拽后落地! 呼…… 此女戎装、美颜英飒,但此时她从段志感的身后飞跃而出,非但面上染血、风目冷冽,手中的两柄短剑更是血光凛凛! “(蕃语)女流之辈!”蕃部偏将怒转其目,但他来不及拔出腰间的短刀,便被那骤然分刹双剑的女武官……绞掉了头颅! 噗! 血柱断颈出,然女武官已经落地、冷冷回身,那喷溅而出的芳华,也不过是在为她欢呼战功罢了。 呼! 时下,刚刚落地的段志感也才撞到后方的亲卫停下,但见对方冷峻凝重,段志感亦不由为之沉默。 噌! 然此时,随着一道锋锐的破空声,瞬有一支飞箭擦着段志感的鼻梁带过!若非段志感为之色变的往后仰头,绝然要被一箭贯穿头部! 噔鞥! 飞箭未中,但却将段志感的鼻头擦出一道血痕,更是在落地之中大半入土、大势震晃! “找……死……”见那飞箭余威,段志感顿时狰狞咬牙,随后只骤然转身地一踏血土,便飞纵向了那个站在敌骑中弯弓飞矢的蕃部主将! 噌! 非但如此,在飞身跃过旁边的骑卫之前,段志感更是顺手抽出了那柄斜插在马鞍上的短枪,乃将短枪率先投掷了出去! “(蕃语)雕虫小技!”蕃部主将怒弃劲弓,非但愤然转身地反抓住了段志感掷来的短枪,更是持枪横扫向段志感飞刺来的落击一剑! 砰!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 秋舞与柳月 …… 砰! 蕃部主将使出一记旋腰而出的回马枪,非但正中段志感落击刺下的剑尖,更是瞬间将剑端击溃! 段志感瞳孔一缩,即刻凌空竖转身体,非但险险躲过了对方刺来的枪头,更是瞬间翻跃到了一位蕃部骑兵的近前! 砰! 短短一眼下,凌空后踹的段志感非但一脚踹扁了蕃部骑兵将的头盔,更将对方连人带马都踹翻倒地! 呼! “纳命来!”然,不等旋身落地的段志感抄起地上的弯刀站起,面目狰狞的蕃部主将已如飞仙落剑,手中短枪直取段志感的面门! 时下,非但段志感怒目一狞,被一众亲卫拦住的石崇瑞更是惊急怒喊:“将军!” 噗! 但段志感还来不及完全地抬起头来,对方已经枪出如龙,贯穿心脏而枪出背后! “混账!”石崇瑞为之暴怒,瞬间夺手抽出了亲卫腰上的短剑,就要冲杀过去。 砰! 然而,石崇瑞尚未跑出第三步,后颈上便突然挨了一记手刀,乃被当场打昏! “该……死……”在眼前陷入黑暗前,石崇瑞仍不愿罢休地望着那里,但只能看到有血滴落…… 段志感震怒而怔色地抬起头来,但不等他顺着那些淌落的血浆看向那柄贯穿前人心腑的枪头,前人左手中拿着的短剑已经松落在地。 “秋舞……”段志感震颤而怒,但不等他狰狞怒吼地站起来举刀冲去,女武官却在突然的瞳孔一缩后,以右剑……刺穿了蕃部主将的咽喉! 噗! “唔!”蕃部主将震荡而退,更松开了手中的短枪用双手捂住咽喉,乃目中怨毒憎恨、更带着浓重的无法置信和不甘的退倒在地:“(蕃语)区区女流……” 呼…… 时下,秋舞也在口中呛血时向后跌倒,但却被段志感咬牙切齿地接抱在怀里:“秋舞!” “额呃……”秋舞呛血窒息,她分明痛苦而不能动弹,但却强颜欢笑,还艰难地抬手去擦对方目里的晶莹:“早知道……就听哥哥的话了……” “别说了……”无论是对方的言辞还是对方眼里的空洞,都让段志感瞬间泪崩,但不等他悲痛落泪地抓住对方伸到眼前的右手,斯人手顿:“就不会……” 呼…… 伊人手落,那归去之言可带走了什么:“爱上你……” “秋舞……”段志感满目的狰狞化为空洞,所在的世界也被完全扭曲,直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唪!” 然,惊梦喘息后,段志感却又陷入沉默,乃慢慢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仿若其上鲜血又再次浮现了出来。 但不等这种假象深化,段志感却骤然怒咬牙关,随后豁然地掀被下床,怒行虎步地闯出了卧室。 …… 翌日,清晨。 时下,柳平宽独自坐在院中的就餐桌,可谓忧愁自酌,时而咬牙切齿、时而愤然作色。 “该死!”低骂过后,柳平宽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但不等他愤愤地再满一杯,却听闻院外传来了一阵骚乱。 然,柳平宽才刚刚惊怔看去,段志感已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他背负着双手,面上没有多少表情,身后还跟着两门全副武装的军卫。 见对方带人而来,柳平宽顿时大惊失色,乃慌忙地跑过来扑倒跪拜:“草民柳平宽,拜见段将军!” 哗! 柳平宽这一嗓子不低,顿时惊掉了赵玉凤手里的水盆,致使赵玉凤也惶惶地从灶屋内跑了出来。 但一眼见到跪拜在段志感前方的柳平宽和那两名威风凛凛的军卫,赵云凤又顿时惶恐色变,更是在两名军卫将向她侧目看来时心头一颤。 当下,赵玉凤便惶恐莫名地快步小跑了过去,乃在老伴儿的旁侧伏地跪拜道:“民、民妇赵玉凤,拜、拜见大将军……” 段志感略有沉默,随后便举目看向前方,且正步从二人的中间走了过去:“免见吧。” “是……”夫妇二人趴首称是,但直到两名军卫从旁侧完全走过去之后,二人才敢抬起头来惶恐对视。 但见赵玉凤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柳平宽顿时气不打一处,乃恨恨地对其使了个眼色,更无声口语了一道:还不去热水上茶! 赵玉凤点头如捣蒜,但柳平宽已经起身追了过去,赵玉凤只能惶恐地爬起来快步走向灶屋。 时下,段志感也在餐桌的南位落座。而两名军卫则站在段志感的左右,但正身对桌角、按刀架势。 如此一幕,自然令柳平宽心中一虚,乃更将脑袋垂得更深、更加恭敬卑微地快步走回了自己先前所坐的西位。 “将、将军……”柳平宽自是不敢就坐,唯诚惶诚恐地抱着手站在那里。 段志感微微摇头,后淡淡出声道:“坐。” 话虽如此,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望着桌面。 “是。”柳平宽慌忙点头,随后先是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两名军卫,这才眼目观心、诚惶诚恐地坐落在长凳上。 时下,赵玉凤也用双手拎着烧水壶快步走来,但一直低垂着脑袋,丝毫不堪窥探。 “将军……”到了餐桌的北面后,赵玉凤先是向段志感点头见过,随后才开始手脚发颤地颠倒杯具倒水。 汩…… 仅仅是这一杯茶,就将赵玉凤怕得额头渗汗,而当她想要再倒第二杯时,柳平宽却咬牙切齿地从桌下轻轻蹬了对方一脚。但饶是如此,也将赵玉凤蹬得略有一晃。 如此之下,赵玉凤自然领受意会,当下只向段志感深一点头,便慢慢地退向了灶屋。 一直望着赵玉凤转身逃进灶屋里,右边的军卫才淡漠地收回目光,随后便两眼一闭、沉心不语。 唰。 倒是左卫突然身动,乃吓得柳平宽一哆嗦。 但当柳平宽惶恐看去时,却只见左卫拿出一根银针试水。直到浸水三息之时针出不染色后,左卫才微微顿首地退回原位。 段志感微微摇头莫名,但却没有动手端茶,只是垂目望着那涟漪轻微的茶水。 柳平宽一直偷瞄着左卫退定站定,直到眼见对方也闭上眼睛无关视听后,他才暗自松了一口大气。但时下,他顿感后背发凉,已经汗流浃背。 但此时,段志感却在微微一默后,语出突然道:“你日前所说,可有补充。” 闻言,柳平宽顿时目睁三分,随后慌忙抱拳俯首:“在、草民,草民有所补充……” 段志感略有一默,随后便将茶杯端在了手中,乃在浅饮一口前说道:“说吧。” “是……”柳平宽诚敬俯首,随后又偷眼窥望了一眼对方,乃见对方端着茶杯望着茶杯后,他才目光闪烁、小心斟酌着言辞道:“凌、凌云志虽然在人前表现得心胸宽广、善以待人,更屡次相助于落难村民……” 说到这里,柳平宽便选择垂目观心,乃将头眼深垂下来道:“但这只是表象……若非如此,凌云志怎会搬出村镇,分明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便于在视线之外横行无忌。” 段志感只默默地望着杯中的热水,没有任何的表态,更不知有没有听在耳中。 “而且……”将话转到这里时,柳平宽又禁不住偷瞄了一眼段志感,随后才深深俯首道:“而且,凌云志多与村中的寡妇有染,更时常混迹于青楼之所。” 言及此处,柳平宽又举目窥探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此事,一众乡绅应有看见,或……时常遇见。” 然,段志感却毫无表示,两名军卫也一语不发、眼皮不动。 在此之下,柳平宽不由微微一默,随后又低垂着眼帘开始胡编乱造:“当年此人强娶小女柳月时,所下之聘礼、花费之财皆来历不明,且在成婚之后,小女……” 说到这里,柳平宽又禁不住老泪潸然,乃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道:“小女时常遭受虐待,只是敢怒不敢言,怕遭受报复之行。” 段志感为之沉默,初遇柳月时的场景仿佛映入杯里,但那水中镜像被他偏重的,却是柳月被撕破的衣袖和肤上的抓痕。 “所以,所以小女才日常归来,以躲避对方的日常打骂。”说到这里,柳平宽又禁不住偷瞄了一眼段志感,随后才深垂下脑袋地说道:“凌云志顾虑在人前的形象,自然不会在人前动手,但每每一等小女归家,不出三日便会遭受打骂……” 说到这里,柳平宽又禁不住抽噎了一声,随后才哽咽着说道:“若非顽孙凌夜出生,对方还有留小女照看幼子之用,怕是,怕是早已死于非命……” 与此同时,灶屋内。 赵玉凤本躲在门后偷听,可时下却听到柳平宽如此胡言乱语,当下便气得捶胸顿足。可事到最后,她只能悲痛摇头、揪心懊悔:“柳平宽哪柳平宽……你真是个畜生啊……” 但不等赵玉凤心怨再多,柳平宽却突然冷着脸走了进来,乃将赵玉凤吓得一哆嗦:“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月儿带过来!” 然,赵玉凤却突然悲愤欲绝,伸手就要去撕对方的脸:“好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了!”柳平宽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随后先是阴沉沉地扫了一眼院里,这才怒冲冲地镇斥道:“还争!不想过好日子了!” “好啊,你这个畜生啊……”赵玉凤悲从中来,但实在力不从心,便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指着对方的鼻子哭骂道:“我真是被天瞎了狗眼哪……怎么嫁给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啊……” “少啰嗦!”柳平宽凶怒镇喝,但一如二人先前那般,将声音压得很低很轻:“还不去把月儿带过来!这万一事情要是成了,以后人家大将军就是你的乘龙快婿!当丈母娘还不开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什么……”听到这里,原本还在哭天喊地的赵玉凤顿时为之一怔,禁不住抬头看向了柳平宽。 “还楞着!看你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柳平宽气急败坏地摔了一下袖子,随后掉头就走了出去:“快去找月儿!” 赵玉凤怔怔地望着柳平宽出去良久,随后才突然惊醒了过来,乃慌忙擦着眼泪爬了起来,快步地走出了灶屋……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 老匹夫! 近水小筑,廊亭内。 于此昏暮之下,柳月正在石桌处陪同凌夜下棋。 自然,柳月只是陪同。因凌夜持掌黑白双翁,正在与自己对弈。所谓左右互搏,很是有些考验心思。 而凌云志,此间忙渔未归,也不知可有收获。 见凌夜一直蹙着小小眉头、举棋不定,一直撑着脸蛋静观的柳月不由微微一笑:“唪。” 但这一声轻笑却致使凌夜一抿嘴巴,乃郁闷地落定了手里的黑子,是将白方围杀一阵。可他却不提子,而是又从翁里拈出一枚白子思索下步。 柳月微微一笑,她虽然不懂棋道,但对凌夜下棋时的模样却长久感到有趣。 然,不等凌夜举棋待落,赵玉凤却从南路的竹荫下慌慌而出。 远见柳月母子正在廊亭,赵玉凤顿时惊喜爆发,慌忙便提着衣摆火急火燎地扬着手招呼过来:“月儿!月儿!” “额。”柳月略有一怔,随后便循声望去。 凌夜也在微微一皱眉头后,稍显郁闷加不满地看向了这位不速之客。 时下,赵玉凤也火急火燎地小跑了过来,致使柳月怔愣起身:“怎么了娘……” “诶呀、月儿!”赵玉凤没好气地怕打了一下空气,随后便拉着柳月手臂要走:“快快快!跟娘回家一趟……” “诶呀、娘——”柳月反倒不依,非但嗔怒不已地挣开了手臂,还没好气地朝着凌夜侧了侧头:“云志还没回来,我去了小鬼头怎么办。” “呃!”赵玉凤这才一愣回神,乃大眼瞪小眼地看向了板着小脸望着她的凌夜。 看到爱孙满脸不忿,赵玉凤顿时嘴角一咧,随后便走过去尴尬笑哄:“呵呵,夜儿……” 然,不等赵玉凤凑到跟前,凌夜却突然丢下棋子就从另一边跑开了。 “额。”二人一怔,乃见凌夜是跑向了正好从西路那边拎着钓竿走回来的凌云志。 看到凌云志,柳月略有一怔,随后便温柔一笑地走了过去。 倒是赵玉凤面上一僵,随后便悻悻地揣着手跟了过去。 “爹。”跑到近前时,凌夜只板着小脸叫了一声,随后便跑到了对方的身后站着,乃大生闷气地看着走过来的赵玉凤。 “呵呵……”凌云志感到好笑,随后便正身朝着赵玉凤迎了过去:“您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呵、呵呵……”赵玉凤尴尬干笑,随后便悻悻地停在了凌云志的跟前,略显局促得搓着双手讪笑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不家里来客人了嘛,说是想见见月儿,商量商量……” 但不等赵玉凤把话说完,凌云志却是突然眉头一皱,乃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南路。 见状,非但赵玉凤语塞看去,一直小皱着眉头的柳月母子也目中一动地转去了目光。 唰、唰。 时下,那本该在柳宅护行段志感的两名军卫却从竹荫下并行而出。 看到二人,一家三口顿时眉头一皱,而当赵玉凤面色一变、略作惊退时,凌夜则是突然抬手抓住了凌云志的衣角,乃敌意甚重地打量起二人来。 但柳月却在一眼观望后陷入沉默,乃慢慢地垂下了目光。 唰。 时下,二者也来到了四人近前停下。 乃见右卫简单扫量了一眼众人,尤其是重点观注了一眼凌夜后,才微微一笑地向凌云志抱拳一笑道:“阁下,我二人奉将军之命,前来请夫人到柳宅一叙,意欲了解一些历往旧事。” 凌云志微微一皱眉头,他一直侧目注视着左卫的眼睛,因此人对他敌意甚重。 但当柳月悄悄地攥紧揣着的巧手时,凌云志却突然微微一笑,乃向右卫点头一笑道:“月儿虽说不是足不出户,但历来也从未离开过镇里,多是在内亲的两家之间活动。” 右卫微微一笑,乃卸下拳礼,颔首轻笑道:“阁下无需忧虑,将军只是为了了解一些过往旧事,没有恶意。” 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先是转头观望了一眼赵玉凤,但见对方慌乱躲闪后他才转目看向柳月。 “唪。”见对方一直垂目不语,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牵着凌夜走向了房屋:“至多亥时,我去接你。” 柳月沉默,当凌云志从她身旁走过时,她也未有言辞,只是轻轻地咬了咬素唇。 倒是凌夜,在离开时满目敌意和不满地瞪了赵玉凤一眼。 而那左卫,则一直眉头紧锁地盯着凌云志的步子。 呼…… 当风儿送离父子二人后,右卫不由微微一笑,随后又向柳月颔首一笑地侧身让路作引请:“请。” 柳月暂无表示,但赵玉凤却是心中一急,乃禁不住用肘部碰了一下对方的手臂:“月儿!” 柳月忧心抿嘴,随后便抬头观望了一眼两名军卫,此后才愤懑垂目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 “呵呵……”赵玉凤干干讪笑着向二位点头鞠躬,随后便快步跟上了柳月的步子。 右卫微微一笑,乃转身跟上了二人。 左卫略有沉默,最后又举目深望了一眼凌云志父子二人进入的灶屋,才默默转身地离开了这里…… …… 黄昏落幕前,某处林中小道。 嘚、嘚…… 马儿轻步前行,那赶车的布衣老侍也乐得安宁,一派坦然得闭着眼睛打坐。 座驾内略显昏暗,车窗半帘迎光入,作为明灯助阅读。 然,那人却在轻轻翻页后暂歇罢阅,乃微微一笑靠后:“山伯。” “是。”老侍深深顿首,但却没有睁开眼帘。 “唪。”内者微微一笑,但因窗帘而看不到他的全貌,只见他转头看向了窗外。 可能沿途的风景让他有所倾心,直等到漫漫一眼后才迎出他的淡然之语:“听说,绝门之主日前被附属势力叛变,此事若何。” 老侍略有一默,随后深深俯首道:“确证。” 事后,他又在睁开浊目看前时无衷无情地补充了一句:“凌秀峰在乱战中被人偷袭,气脉断绝。” “唪。”内者微微一笑,便抬手放下了窗帘:“一代枭雄野无敌……可惜了……” 嘚、嘚…… 马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夜幕里…… …… 柳宅。 两名军卫镇守大门外,一左一右闭目且巍然。 院内,餐桌。 柳月向对面的段志感轻轻作揖,随后便垂着眼目轻慢落座。 此间,柳月坐在南位、眼目低垂,段志感正襟于北、观心不语,柳平宽乐呵在左乃斟酒,右侧暂无人。 汩…… 在柳平宽笑呵呵地为段志感满酒之时,段志感却在一默之后举目望向了对面的柳月。但柳月不愿直视,也是侧身相对。 “呵呵……”时下,赵玉凤也笑呵呵地从灶屋出来,乃端了三盘饺子和一碟酱肉。 “呵呵……”柳平宽乐呵一笑,又转手为自己倒上一大碗好酒,这才在偷瞄了一眼段志感和柳月后悠悠笑谈:“今日风月正好,适合小醉一宿。” “老头子说的正是。”赵玉凤也来到餐桌,且将托盘上的菜食摆置上桌,又将托盘撤放到桌腿处,这才喜不自胜地悠悠落座:“小酒配小菜,也正对了今日的小风月和小性情。” 柳平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后便端起酒碗敬向段志感:“老朽先敬将军一碗,待后再言其他不迟。” 柳平宽敬酒时以下呈上,可谓诚敬及卑微。但看在赵玉凤的眼里,却是没有什么不周。 时下,柳月也抬眼偷瞄了一眼段志感,但对方只是沉默垂目,没有任何表示。 可能是柳月的这一眼掀退了段志感心中的杂念,以至于让段志感在微微一默之后淡然开口:“某,便有话直说。” 此言一出,柳平宽顿时身形一颤,随后更加诚敬至惶恐得慢慢放下了酒碗。 但不等段志感举目看向柳月,柳月却在轻轻一咬嘴唇后呢喃发问:“不知大将军今日到来,所为何事。” 对于柳月的避视,段志感略有沉默,随后才微微摇头道:“无甚。” 事后,段志感先是侧目扫视了一眼柳平宽和赵玉凤,但见二人捉肘见襟、深深垂首后,他又为之一默。 但,再举目正视向柳月的一眼,却深长到唤醒了他的心念:“你与——凌云志、之间,可有苦难。或者冤屈。” 此言一出,柳平宽顿时心头一颤,乃将脑袋苟得更低了。便是赵玉凤也在手一哆嗦下,心中没底得掰扯起手指来。 柳月沉默,随后微微摇头,乃举目注视着段志感的眼睛说道:“大将军何出此言。” 四目一触间,段志感顿时眼前恍惚,错觉秋舞坐在那里对自己微笑。 但不等假象深化,段志感便摇头驱散,乃正色凝视着柳月说道:“昨日在钱有府上,你父向我报冤。” 说到这里,段志感乃下意识地审视起柳月的神色变化,但柳月却避而不视:“言之,凌云志非但对你强娶虐待,更是品行不正、恶贯满盈……” 但不等段志感把话说完,柳月却突然愤一咬牙,随后便怒煞着小脸瞪向了柳平宽。 柳平宽自感理亏,更羞耻见人,只得将脑袋苟得更深地转开了一些。 柳月怒极,但话到最后只爆出一句耻骂:“恬不知耻!” 哗! 耻骂过后,柳月起身便走,但不出三步,它又禁不住愤怒地收住了脚步,乃在恨恨咬牙后稍作回头:“老匹夫!”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0 大白菜和小白菜 …… “老匹夫!” 只是这一声,便将柳平宽吓得一哆嗦,赵玉凤更是身子一颤,大气都不敢喘。 柳月为之咬牙切齿,但实在咽不下火气:“我虽然懵懂嫁他,但既有夫妻之名之实,我便是他的妻子!莫说云志对我百般疼爱、职尽丈夫之好,你二人如此行径可对得起夜儿!” 柳月的怒质将二老震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但就是这样才让柳月心中大火。 在怒不可竭地咬了咬牙后,柳月只恨恨地盯了一眼柳平宽便愤然离去:“当年之事孰对孰错我不知,也不愿知!如今我是真心爱他!以后再敢提起便一刀两断!” 望着柳月怒行离去,段志感不由为之沉默,良久之后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哗啦! 然此时,柳平宽和赵玉凤却突然惶恐下跪,乃将座下的长凳都掀翻倒地。 “请将军恕罪!此事九成都非小女所言!定是凌云志知悉胁迫!”柳平宽惶恐跪拜,急声狡辩。 “请大将军明鉴!老妇无辜冤枉啊!”赵玉凤更是被吓出了哭腔。 段志感为之沉默,良久之后才正视前方空门,乃转身就走地撂下一句冷话:“好自为之。” “是、是……”二人惶恐趴拜,更是急急爬转拜向,惶恐送行。 门口。 不等段志感阴沉走出,两名军卫便虎目一睁,乃侧身俯首:“将军。” 段志感微微咬牙,没有任何的言辞和停留。 二人略有沉默,随后只偷偷举目对视了一眼便默然更深,随后则转身跟上了段志感。 哗! 见三人威风凛凛地离开了柳宅,一众躲在墙角里偷看热闹的小家伙儿们顿时哗然色变,纷纷掉头就跑…… …… 镇郊,竹林路。 柳月心事满满地揣着双手走出林荫,但不等月色倾心,她便一默顿足,乃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竹林。 月光下,小径中,凌云志环抱着双臂倚靠在竹子上,亦有风儿撩拨起他几许发丝。 许是因为柳月看来的目光使然,他在微微一笑后睁开了眼睛看向对方。 区区数十步的距离,自然不及二人这一眼的对视深长。 恍惚过后,柳月微微一笑会心,便莲步轻移地向对方走了过去。 凌云志微微一笑,也向对方迎了过去…… …… 绝门,密室。 呼—— 苍发飘然,怒威凛凛,凌秀峰正在石床上闭目打坐,且将双手上下合抱,显然是在运转功疗伤。 然,只短短数日之间,他已经满头苍雪。眉宇之中,更印有一股时隐时现的灰败之气。 绝门功法冷厉刚烈,凡修行者皆性情孤寡,心稳如石。 然此时,早至“绝性境”的凌秀峰却怒然于色,全身杀机四溢。 某一瞬,凌秀峰陡然怒目猛睁,但不等他咬牙切齿更深,已有血迹从他嘴角溢出…… 咔、咔! 他愤恨至将右手攥握得指节爆响,可在怒火攻心之下,他更是禁绝不住翻涌的气血:“噗——!” 血溅石门,乃瞬间黑化,更在石门上腐蚀出坑洼、蒸腾起血色的烟气! “混——账——!”凌秀峰切齿痛骂,狞视着那里的目光更分不清是仇恨多于杀煞,还是狰狞更甚于悲愤…… …… 翌日,清晨。 河阳镇,街市上。 噔、噔、噔…… 锣手一路高举铜锣,扬声吆喝:“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噔、噔、噔…… “今日军部参谋石崇瑞石大人在书院公开授课,诚邀乡邻亲友前去旁听嘞……” 早歺之时街上自然热闹,锣手的宣扬自是引起了不少食客的注意。 “老陈记账!”当下便有不少人慌忙地将早粥扒光喝尽,乃硬着头皮就往北头的书院冲。 “呼——”大兄弟正在捧着粥碗吹热气,但他对面的兄弟却三下五除二就塞完了手里的大半根油条,随后丢下几个铜板便叼着包子赶去凑热闹:“钱撂这儿了啊……” 但不出三步,这人又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还他舅的吃呢……” “诶诶诶!”大兄弟被对方直接拽住耳朵强行带走,当下便抱着耳门跟随痛骂:“你他舅的……” 噔、噔、噔……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噔、噔、噔…… “过了这家,可没这店了喂……” “石崇瑞石大人在书院公开授课,宣扬国法律例、乡规镇矩,传教为民之本了喂……” …… 镇外,小筑河岸附近。 柳月侧抱着一盆待洗的衣物走在前面,凌夜背挂着一个不小的木桶跟在后面。 这一路走来,柳月微笑长在,凌夜更是笑呵呵得左一摇、右一晃着脑袋。 “唪。”打眼看到凌夜的模子,柳月不由莞尔一笑,但不等后来,她便转眼看到了那两名从另一边说笑而来的家庭主妇。 见二人也来洗衣,柳月不由微微一笑,便对着凌夜往那边扬了扬头。 “嘻嘻……”凌夜笑嘻嘻地咧了咧嘴,便大步领先地带着娘亲走了过去。 “唪。”柳月好笑出声,随后便摇头轻笑着跟上了小鬼头。 “呵呵,我说也是……”左者年纪较长,但即便是端着一大盆衣物也不影响她的得体大方。 “唉,实不知像石大人这么儒雅岸然、稳重谦虚的好男人,最后会被哪支尾巴草点上……”右者望着天上忧叹自怜,手里的一小盆衣物也不被待见。 “行了吧你……”左者没好气地捣了对方一肘子,随后又跟对方不约而同地欢笑起来,可谓老花乱颤或奔放。 “唪,张婶儿,玉娘。”时下,柳月也跟着凌夜来到了近前。 “哟!” “这不月儿嘛!”二人唱戏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故作咋呼。 “哈哈……”凌夜咧嘴欢笑,随后先向两位长辈小小地鞠了一躬,这才笑呵呵地开口打招呼:“张大娘,美玉姐。” “哟!”美玉故作矜持,随后又禁不住得意和飘然,乃伸手捏了凌夜一鼻头:“你这小鬼头,嘴巴今天抹蜜了?” “呵呵……”张婶儿乐呵一笑,随后便先去一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嘿嘿……”凌夜嘿嘿一笑,随后便将肩头上水桶拎了下来慌忙跟去:“张大娘是好人,夜儿怎会说鬼话……” “呵呵……”柳月和美玉笑呵呵地望着凌夜过去,直到二者在河沿蹲下、凌夜开始帮忙打水时,她二人才相视一笑,乃动身走了过去。 …… 镇北,书院大门外。 “诶、诶、诶!”老汉一撅一撅地戳着拐杖怒转回头,乃对身后这个非但不开眼还要硬往前挤的小辈气急败坏:“还挤!还挤!门都快原地归西了,没看到大门都进不去了嘛!” “什么玩意儿?”青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便更加奋力、动作更大地往前挤:“快快快!都让进去!没看到老太公快被挤断气儿了么!真是一群不开眼的家伙!” “你他舅的!”老太公气急败坏,但实在连手都腾不出来,更遑论给这不肖子一记巴掌:“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与此同时,书院内。 授课地点开设在书堂的右庭,可这本来空敞的小园此时已经围满了人。 一案,一椅,一醒木,便是执扇闭目者的准备。 左右各一卫,戎装佩剑,巍然挺立、平视前方,以令喧哗不在。 虽然还未到开讲的时刻,但一大圈的围观者已经蠢蠢欲动、满怀期待,但也有人一派悠然、负手笑观。 与此同时,后方的来者大队。 “诶呀,让让、让让……”不肖子气急败坏地架着老太公连连插队,可谓见缝插针、有空就上,乃见他的额头上鼓着一个大包,老太公更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 镇外,小筑河岸。 唰! 时下,张婶儿正好将最后一件衣物过水甩净,但直到她缓了一口气后将衣物丢回盆里,美玉还在笑呵呵地跟柳月笑侃风月:“嘿嘿,我跟你说啊,你是没见到石大人那天喝多了的样子……” 说到这里,美玉还很是过劲地拍打了一下空气:“那小脸哪,红扑扑的,可别提多诱人了。” 此时再看她的盆里,总共就那么四五件衣物也才洗了一件,其他的全部都在地上堆着。 柳月轻笑摇头,倒是张婶儿没好气地斜瞥了美玉一眼:“你就花痴吧你……” “啧!”美玉反倒嗔怪,但随后又笑呵呵了起来,乃我见犹怜地仰面望天:“嗨,这诚俊的美男子呀……尽都让小白菜拱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大白菜。”张婶儿满脸嫌弃地斜瞥着嘴角,所说之词倒是让正在旁边玩水的凌夜脑袋一僵:“什么大白菜小白菜的……” “啧!”张婶儿只是侧头嗔怪了一声,可美玉却在嘴角一牵后不咸不淡地说道:“小孩子家家,懂那么多干什么。” 凌夜略有鄙夷地牵扯了一下嘴角,随后便起身跑到了柳月这边,乃帮助对方将未洗的衣物浸水:“你们刚才说的石大人,是干什么的?” “额。”柳月为之一怔,随后便转头看向了身旁的美玉,张婶儿也侧仰着头斜瞥了过来。 “诶呀……”美玉没好气地收了一下胳膊、拧了一下头,算是对二人的盯上表示不满,随后才不咸不淡地说道:“人家不是军部的谋臣嘛……今日且在书院开堂授课,宣扬一些国法家规,为民之本嘛。” “呃!”凌夜不由一怔,随后便转目看向了美玉那边。 但美玉却开始认真洗衣,致使凌夜感到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太阳穴……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1 老夫不让你气死便罢!你还敢尽孝! …… 小筑西南,静水河段。 竹筏随波逐流,舒缓静悠,凌云志正坐在竹筏的末尾悠闲垂钓。然,这已经过了许久也不见鱼儿上钩,对于旁观者来言多少显得有些枯燥。 镇里,街上。 “借过、借过……”凌夜拉着柳月的左手愣着脑袋往前跑,乃将一切挡路碍事的家伙都全部扒开。 看其前进的势头和方向,应是要赶去书院凑热闹。 “夜——儿。”柳月既无奈又有些恼羞,街上的行客虽然已不多,但无辜遭受别人的打量,柳月还是感到有些难为情。 “哎呀、娘亲——”凌夜无奈,只好缓住步子倒着走,乃用双手拽住柳月的左手往后拖:“快点嘛,再晚就赶不上了……” “臭小鬼。”柳月气急,但既感无奈又不堪折腾,只得为之妥协地提着衣摆跟上对方。 “哈哈……”凌夜欢笑,转身就拽着娘亲往前跑:“快点快点,再半个街就到了……” 茶楼二层,邻窗处。 “……”望着从楼下“迎面跑来”的柳月母子,段志感深深沉默,手中端着待饮的茶水也忘记去喝。 他身着便服,也是独自一人在这坐着。 任茶楼内人影如梭,管街上掠影匆客,他如水的眸子里也只有那一个用手挡着额头、羞怒嗔愤的女子…… …… 与此同时,静水河段。 汩。 时下,柳叶之漂突有波动,乃稍稍下沉丝许。 “哦?”凌云志眉头一动,乃笑呵呵地睁开了眼睛。 然,他只静静地望了一眼那里的鱼漂,便骤然向自己的左侧一挥左掌! 噌! 于此一瞬,非但是那五六片飘落在竹筏上的柳叶,便是那些飘落至他身周的枯叶也全在他这大手一挥下爆射了出去! 嗖嗖嗖! 那一丛沿岸的芦苇被这十数枚叶镖当场切断,乃显露出那名潜伏在芦苇丛后面的青年男子! 此人,正是日前去往小筑领请柳月的左卫! 但今日他身着便装,眼下更是面目阴沉,手中拿着的佩剑虽然未曾出鞘,但也被他攥握得死死。 然,凌云志却并未转头看他,只是随着竹筏的前行而慢慢退远:“戍国之军,何以潜伏内地?卫民之士,怎欲杀良民。” 军卫阴沉咬牙,随后便慢慢站立起来,乃眉头微皱地凝视着凌云志的双眼说道:“以阁下之英武高深,又何以隐身世外,甘心此地。” 凌云志目无波动,他虽然望着那些被鱼漂划过的水面,但那叶漂带起的涟漪却仿若不在他的眼里。 他早无后话,亦随着竹筏的前进而慢慢远去,更被那一丛倾下的盛竹遮掩。 吱——! 军卫愤怒咬牙,手中的佩剑也被他攥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 书院内庭,人群后队。 “让让、让让,借过、借过……”凌夜兴冲冲地拉着柳月挤进了围观队伍,但柳月却羞臊得没脸见人。 “还看,看什么看,退开点,站远点。”凌夜倒是护母,乃将旁边那些不知道避嫌和尴尬的汉子全部推开了一些,以保自己娘亲的周全和贞洁:“唪,真没眼力劲儿……” 被推退开的几人尴尬咧嘴,但对于这小子实在没脾气,再加上柳月此时一副娇艳欲滴的嗔怒模子,他们也只得嘿嘿讪笑挠头地低下了脑袋。 “唪。”远见这边的趣事,石崇瑞不由微微一笑。 时下,柳月也在自觉尴尬之下,强颜欢笑地向石崇瑞报以歉笑。 对此,石崇瑞只轻轻一笑颔首,但看在凌夜的眼里,却是老奸巨猾、色狗贼心,乃板着小脸向对方阴郁相视。 见到凌夜的反应,石崇瑞不由为之一怔,随后又悠悠摇头失笑:“呵呵……” 事后,他便不再多管这边,乃轻轻将手中的执扇往桌上一磕,悠悠轻笑道:“刚才已大致解述了一遍国法律例,眼下……诸位但有问惑,可逐一提出。” 闻言,正揣摩着下巴的不肖子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悠悠一笑地向石崇瑞扬了扬头:“石大人,不知这敬老爱幼,是怎么个尽法?” 此言一出,石崇瑞顿时眉头一挑、侧目看来,但老太公却顿时气急败坏,乃当头就赏了对方一巴掌:“你小子还有脸问!老夫不让你气死便罢!你还敢尽孝!” “啧!”不孝子侧歪开脑袋嗔了对方一眼,随后便抬手揉着脑袋嘟囔起来:“个老东西,再不给你煲粥煎药……” “呵呵……”见这边趣事,非但石崇瑞乐呵一笑,众乡亲也都得一乐呵。 凌夜也好笑出声,乃笑眯眯地望着老太公吹胡子瞪眼:“我他舅的回去不削你……” 老太公是镇里的长辈,名叫张公谨。 这不肖子是他二儿子的三儿子,名叫张絮。 他们一大家子都在邻县做生意,但老太公却不愿离开镇子去外地享福。是以,在百般无奈、劝说不能之下,这一大家子便定期轮流一人回来,以确保老爷子生活和健康。 实际上,张絮也并非真的不肖,只是从小跟老太公拌嘴拌惯了,赖德性自然是改不掉。 “呵呵……”见老太公斗嘴不得赢,石崇瑞不由摇头一笑,乃轻轻一敲纸扇定笑。 嗒。 声音不大,但众人自觉由心,当下便齐齐转目看向了石崇瑞。 “唪!”便是被不孝子气到要抬手赏头的老太公,也在愤懑地闷哼了一道后选择暂时罢休。 不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满脸不以为意地放下了抱头防护的双手。 “呵呵……”见状,石崇瑞不由乐呵一笑,乃环顾着众人说道:“不孝有三,一不能事亲,二不能事君,三不能立身行道。” 凌夜轻轻点头,且下意识地抱紧了娘亲的手臂,打算洗耳恭听。 见众人静心旁听,石崇瑞亦不由心情大好,乃悠悠论述起来:“阁下既问敬老爱幼,某便单说其中一道。” 不孝子轻轻点头,又开始揣摩起自己那些并不存在的胡茬子。 “唪。”瞧对方这副出息,老太公顿时闷哼了一声。 石崇瑞摇头一笑,便开始缓缓阐述:“对于长者,无非——敬,赡,顺。” “所谓敬,尊敬也。谓相关大事、切身利益,当从对方的立场和角度出发,征询意见。” “所谓赡,赡养也。不可弃之如敝履,嫌烦而不顾,更当孝养爱护,念幼而担待。” “而所谓顺,并非完全的顺从。而应当以理出发,或以践试行,若真是不符合实际和考虑,乃不能纳为良策。” “而长者对于子孙辈,亦应当如此,且更要如此。” “毕竟,为身乃师从,德行树良风。” 众人点头,若有所思。 但不多久,便见一位大汉左右一瞟,随后便笑呵呵地向石崇瑞抱拳小拜:“大人,不知为民者,又当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纷纷侧目,乃静候石崇瑞的解说。 “唪。”石崇瑞微微一笑,乃悠悠抚须道:“畏,遵,守。” 此言一出,凌夜顿时眉头一皱,但众乡邻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畏,非是畏惧,敬畏也。” “敬畏国法,敬畏天地,敬畏良知。” “遵,非盲目遵从。” “而是遵守法律,遵守正义,遵守品行。” “而这守……守心是也。” “守心……”凌夜垂目呢喃,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唪。”见凌夜不懂装懂,柳月不由生趣一笑,但却引来了不少人的直眼和口水。 “大人。”正此时,却有一道敬称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身受瞩目下,这年事不浅的富员外不由微微一笑,乃向石崇瑞揖手一示道:“大人,田某客从商道,如今乃在郡城做些小生意。” 言及此处,富员外又向石崇瑞颔首一笑,这才背负起双手问道:“不知我等商贾,可有需要警醒之处。” 此言一出,众人又齐齐转目看向了石崇瑞。 石崇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是完全忽视了众人的目光,后来突然生笑地望着富员外说道:“为商者,五字箴言。” “哦?”富员外眉头一皱,随后便揖手向石崇瑞深一鞠躬:“请大人赐教。” 石崇瑞微微一笑颔首,直到对方长敬三息后撤礼正身后,他才颔首缓述道:“敬,畏,问,恪,守。” 此言一出,非但富员外眉头一皱,众人也深陷思索。 倒是不肖子脑袋一歪,随后便搓着自己的下巴问向了老太公:“欸,太公,你可知此事?” “不知道。”老太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乃用双手拄着拐杖望上苍天:“老夫又不做生意,管他甚些。” 不肖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又牵扯着嘴角摇了摇头。 “呵呵……”见这边趣事,石崇瑞不由微微摇头一笑,随后又转目看向了富员外。 感受到石崇瑞的目光,富员外即刻俯首示敬,洗耳恭听。 石崇瑞微笑摇头,乃一字一句地说道:“敬客道,畏国法,问本心,恪原则,守良知。” 随着石崇瑞的话语,富员外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而石崇瑞,也在言尽之后选择笑而不语。 不多久,富员外乃在沉思过后轻一点头,随后便展颜而笑地向石崇瑞揖手一拜:“谢大人开点。” 石崇瑞微笑摇头,不语其他。 富员外微微一笑,乃卸下礼节转身离开了这里。 凌夜目送富员外离开人潮,但不等他过多的张望,那边又有一人突然发问,就此引走了他的目光:“大人!不知这走镖赶马的,又有何需要注意?” 见那人高大却瘦、浓眉豹眼儿,凌夜和石崇瑞俱是嘴角一咧,乃见石崇瑞悠悠抚扇吟首:“既算商友,便一致无二……”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2 不速之客! …… 三日后,河阳镇北门。 千军百骑已就绪,唯等主将告人离。 “诸位。”段志感向一众送行至此的乡绅抱拳一示,致使众人慌忙揖手回敬。 段志感微微一牵嘴角,随后颔首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等便就此别过吧。” “还要多谢将军才是。”钱有悠悠一笑,言辞诚敬。 “是也。”杨平也宽心点头,随后便向段志感微笑敬首:“大军已绪出,将军亦不便多留,还望将军莫要推却我等之恭送。” “我等——”时下,钱有等人也自发而统一地俯首恭送:“恭送众将(jiàng)军。” “这……”段志感略显迟疑,但随后便哑然失笑。 但临走前,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镇内,这才一撇大氅地走向了坐骑。 石崇瑞微微俯首示敬,乃在段志感翻身上马后将手里的马鞭递给了对方。 段志感微微一笑接过,但又回头流盼了一眼河阳,随后便洒然一笑地策马扬鞭:“驾!” 吁吁——! 百骑齐行,步仪随动…… 直到马蹄声渐行渐远后,杨平才微微一笑地抬起头来,随后便禁不住转头看向了身旁的钱有。 四目一触,二人顿时开怀大笑,乃相互引请着走回了镇里…… …… 通县,闹市之中一药房。 虽然药房内没有一位顾客,但药房掌柜却面带悠笑的在柜台处称量药材打包。 然,他还未来得及调整好秤砣便突然眉头一皱,乃侧目看向了门口。 不速之客!劲装为黑,手持一剑。 来者一步跨过门槛,乃径直地走向里侧的茶桌:“来一味百草丹。” 此言一出,药房掌柜顿时眉头一皱,乃慢慢放低了手中的药称:“下何症?” 嗒。 来者剑放圆桌,好不客气更不见外地自行倒茶:“眼盲症。” 药房掌柜眉头再皱,却冷冷侧目地看向了室外:“时久?” “咕唔。”来者闭目饮罢,后轻轻睁目、放落茶杯:“一十二年。” 呼! 此言一出,药房的推拉门骤然自行闭合! 嗖! 下一瞬,更有一道褐光飞射向了来者那里! 呼! 来者轻抬剑指夹住药包,随后只微微一掀嘴角便拿剑起身,乃毫不停留、片语不谢地打开房门离开了这里。 呼…… 来人已走,门体也定,室外的繁闹也重入门户。 然,掌柜却一直眉头微皱,望着对方离去处久久不能回神…… …… 长安,城门外。 迎接先锋部队班师回朝的朝廷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但无论是长孙无忌还是褚遂良都只是闭目静候,其他随行的官员和属臣自然也不敢抬头过高。 呼、呼。 呼啸声传来时已经微弱,但那紧随其后的马蹄声却掀起了长孙无忌和褚遂良的眼帘,更令所有闭目假寐或者垂目观心者抬起头来。 嗒嗒、嗒嗒…… 马蹄声既雄壮悦耳,长孙无忌自然禁不住浅淡生笑:“比预期还要更快一刻。” 褚遂良微微一笑,乃抖了两下官袖地抬起手来,稍整头冠道:“以左部郎将的雷厉风行,怕是途中有所插曲。”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并未多言。 嗒嗒、嗒嗒! 只这短短两句话的功夫,段志感一行便从地平线外赶来。 远见迎军队伍,段志感顿时目光一凝,即刻快马加鞭:“驾!” …… 皇宫内,御书房。 厅堂江山画,天子立厅中。 便服且负手,正身不示人。 “报——!”禁卫高敬拳礼,疾步走到厅中单膝跪见:“皇上,左部朗将已率先锋部队班师归来!正到城外!” “唪。”他只微微一笑,又抬头看向了墙上的江山画,笑眸渐沉静:“由他去吧。以他之性情,自然不愿独受功勋。” “是!”禁卫沉声俯首,但直到慢慢退出殿外才一摆长刀、正步离去。 “唪……”他突然轻笑,但望着挂画的眸子却愈发深邃了…… …… 城门外。 嘘吁吁——! 段志感勒马急停,随后便快速的翻身下马,乃一路大行虎步走向迎过来的长孙无忌等人。 “呵呵……”然,不等长孙无忌笑呵呵地伸出双手迎接,段志感已然单膝跪地、抱拳拜见道:“段志感,拜见齐国公!” “唪。”伸手迎了个空的长孙无忌不由摇头一笑,乃笑呵呵地将对方搀扶起来:“志感见外了,你我之间又何须客气?” 段志感微微一笑,乃向旁侧的褚遂良重重地抱拳敬示道:“褚大人,别来无恙。” “唉……”褚遂良无奈摇头,随后便老神在在地向段志感揖手敬了一大拜:“段郞将折煞下官了。” “哈哈、哈哈哈!”段志感仰面畅笑,随后便上前将对方搀扶了起来:“褚大人还是如此爱作玩笑。” “呵呵……”褚遂良悠悠摇头一笑,暂作休声。 “唪。”段志感自然心领神会,即刻便向一众列队的官员抱拳敬重道:“诸位,区区一支先师,何以劳得大驾。” 段志感说话掷地有声,但气概适中、不卑不亢,以至于令不少官员摇头暗叹。 “唉……”长孙无忌无奈摇头,随后又为之苦笑:“早知如此,老夫便同君上一起躲避悠闲。” 段志感咧嘴一笑,随后便一撇大氅地侧退开来,更顺势引请向后方的大军:“既受迎接,何不见谢!” “兵骑步!”于此一瞬,骑兵抱拳、步师击盾,就连仪仗和旗手也纷纷立定手持:“拜谢诸公!” 此声之洪亮可谓响彻云霄,尤其是那些步兵,更不见其中有人气喘,根本没有一点长途奔袭归来的疲态。 “好!”长孙无忌禁不住目中神光大盛,乃骤然撤步地让出前路,更伸手引请道:“待得大军回朝,我等军中再会!” “是!”将士齐声喝应,乃令段志感和长孙无忌禁不住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柳宅,院内醋坊。 “唉……”柳平宽躺在躺椅上辗转反侧,但无论怎么调整身子都感到不得劲:“唉!” 见状,正坐在厅堂门口缝纫鞋垫的赵玉凤顿时嘴角一撇,乃恨恨地缝纫起来:“唉唉唉,唉个屁唉!一天到晚唉个没完没了,不知头头……” “唉!”柳平宽自然无心他顾,当下便烦躁起身地闯出了家门。 “诶!”瞥见对方大步出门,赵玉凤顿时两眼一瞪,更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 “喝酒!”柳平宽的回喊如同怒吼,语气中满是不耐。 “个糟老头子!”赵玉凤气得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膝盖,随后便咬牙切齿地缝纫起来,将气全都撒在了鞋垫上:“喝、喝、喝,喝死你!一天到晚马尿不断!早晚有你死的一天!” …… 段府,大门外。 吁吁吁——! 不等督马而来的段志感在勒停坐骑后翻身下马,两名护院已经惊喜爆发地快步小跑了过来:“二少爷!” “唪。”段志感欢然一笑,但不等他主动作为,右卫便自然而然地接走了他手里的缰绳,左卫更是笑呵呵地取走了他夹抱着的头盔:“少爷怎么才回来?家里可是等急了。” “呵呵……”段志感悠笑摇头,乃在左卫的引领下走向了大门:“近来家中可好?” “自然极好!”右卫急声接话,乃咬牙切齿地将非要跟着段志感一起上台阶进大门的马儿拽了下去,随后便气急败坏地硬拖着马儿往后院那边绕:“就是夫人!日夜思念!” 然,马儿却不愿跟他走,甚至还跪下前肢往后仰头:“鞥鞥鞥——!” “呵呵……”见对方惨状,段志感和左卫不由乐呵一笑,随后便抛开这两个家伙走向了大门。 “哎呀,怎么这么慢哪……”老管家正好火急火燎的跑出来,自然是只一抬头便看到了走到自己近前的段志感。 “额!”一愣过后,老管家顿时惊喜爆发:“二少爷!” “呵呵,梁伯。”段志感乐呵一笑,随后便挽着对方的手臂走进了大院:“梁伯气脉如潮,血压甚高。” “能不高嘛。”梁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便摇头叹息了起来:“梁伯还好,老爷和夫人可是日夜忧心哪……” 然,不等梁伯叹息尽出,已经从前方的正殿那边传来了喜极而泣的呼喊:“志感——” “呃。”段志感一怔看去,却见老夫人红着眼睛怕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随后便提着提摆快步的迎了过来,以至于贴身搀扶的丫鬟也慌忙加快了步子:“你这个臭小子啊……” “唉……”段父微微摇头一叹,随后便笑呵呵地抹了一下眼睛,乃带着身后的一帮人跟了过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啊……”老夫人一到近前就拍打了一下段志感的手臂,随后更感气不过地拧了对方的胳膊一下:“这去了这么久,就不知道给阿娘送回书信!” “哎呀、夫人——”丫鬟当觉夫人失态,便轻轻地晃了晃对方的手臂。 “就你多事!”老夫人楞着头倒嗔了对方一下,随后便将段志感左右翻了好几道:“快让阿娘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 “诶呀、娘——”段志感咧着大嘴叉子晃了一下,但不等他摆脱窘境,段父等人也笑呵呵地停到了跟前。 “呵呵……”只简单地打量了段志感一眼后,段父便悠悠抚须而笑、满意点头。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3 雨夜 …… “唪。”见弟弟浑然无恙,段志玄不由嘴角一咧,乃向对方抱拳小示道:“段将军,别来无恙啊。” “行了哥。”段志感没好气地刮了对方一眼,随后又气急败坏地去掰扯在自己身上四处乱摸的老夫人:“诶呀、娘!都在这儿看着呢!我没受伤!” “什么叫没受伤!”老夫人反倒回以怒瞪,更是在白了段父和段志玄二人一眼后闷哼出声:“唪!” 事后,老夫人又抱紧了段志感的手臂,却将段志感的鼻子指点得更重:“你们这三个姓段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身上没有扎巴长的疤?哪一个没跟老婆子保证过安然无恙?” 此言一出,非但段志感暗暗咧嘴,段父也禁不住老脸一红地挠了一下自己的眼下。 “呵呵……”段志玄讪笑着挠了挠头,随后便点头哈腰作小二、双手引请正殿内:“娘,快别唠了,要不然屋里备的饭菜该凉了。” “要你多说!”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后架着段志感就往前方闯。 “诶诶诶?”拦路的段父因被对方当场挤开而吹胡子瞪眼,但见事儿主头也不回,他也只能愤懑一哼,便半拉着老脸跟了进去:“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啧!”段志玄为之嗔怪,随后便笑呵呵地跟了上去。 “呵呵……”一众女眷也在相视一笑后纷纷转身跟了进去。 …… 正殿作餐厅,圆桌彩色丰。 好一桌丰盛美味,一坛坛未曾开封的老酒。 “呵——”进门见盛,段志感顿时目中一亮,乃禁不住回头笑问道:“多少年的老酒了,怎舍得拿出来给孩儿接风?” “啊……”然,不等段父张口说话,老夫人已经拉着段志感坐在了里侧:“不给你接给谁接?咱们家可有一个出去就够了……” “啊(à)。”段父张了半天嘴,最后这只吐出一个字。 “唪唪。”看到段父吃瘪,一众女眷顿时掩嘴窃笑,尤其是候在老夫人身后的小灵笑得最出声。 瞥见小灵一个劲儿的窃笑,段父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便没好气地找了个最近的位子坐下了:“快快快,掌碗倒酒。” 话音未落,段父已经启了一坛老酒,乃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 “真没出息……”老夫人不给好眼,随后便向左右之人朝着座位扬了扬头:“鞥。” 见状,众人顿时好笑出声,乃纷纷落座。便是梁伯也笑呵呵地坐在了段父身旁,小灵等下人也就近而坐。 吥。 段志感大大咧咧地将酒坛启封,随后只放到跟前一闻便瞬间咧嘴欢笑。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老夫人同样不给好眼,致使旁侧的小灵窃笑不止,更令那边正准备去闻酒香的段志玄暗暗咧嘴。 “还愣着干什么!”见段志玄傻眼抱酒,老夫人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别家都满上了快,你还在那里瞠目结舌。” “娘……”段志玄委屈苦笑,随后便郁闷地倒了一碗端着。 “唪!没出息。”老夫人闷闷吐槽,随后便动起筷子。 老夫人独从一大桌的山珍海味里给段志感夹了一个大鸡腿,还笑呵呵地说道:“鸡腿就酒,越喝越有。” 段志感为之苦笑,父亲那张憋屈的老脸和僵在那里的手与筷子他不是没有看到,但在家里面……父亲还是不够地位。 “唪!”段父气不过地喷了一道鼻息,随后便板着老脸端起了酒碗:“先喝一个。” 老夫人满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见状,段志玄顿时大嘴叉子一咧,慌忙便与段父碰碗:“得嘞。” “没出息……”老夫人撇嘴诽议,随后便动筷子给小灵夹了一根鸡翅:“别管这些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夫人。”小灵欢声俏笑,就真的不管这四个人儿了。 “呵啊——”见四人一碗酒尽难释怀,女眷们不由摇头失笑,随后便纷纷动筷、不再管顾这些家伙了。 …… 小筑偏房,凌夜卧室。 柳月满目疼惜,正在轻轻的用热毛巾为凌夜擦拭额头。 凌夜眉头微皱地侧动了一下脑袋,他尽管已经睡了,但因热烧而满头汗蒸。 哗啦啦…… 窗外下着雨,还有不少雨雾扫进来,致使这只暂时落脚在窗台上的黄鹂蹦蹦跳跳、左右躲闪。 但它也安静,不曾鸣叫。 哗! 凌云志闯雨而归,更是一进屋来便慌忙摘下斗笠,再看他的身上蓑衣,也几乎被淋透了。 “这小子……”只打眼一看偏房内的情况,凌云志便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随后便将蓑衣解下挂在了门头上。 “怎么样了。”凌云志虽然衣发半湿,但怀里抱着的一打药包却不见多潮。 柳月微微摇头,又转过去热洗毛巾:“不见退,但比刚才稍好一些了。” 凌云志无奈摇头,随后便将药包放在了桌上,乃撸起袖子抢走毛巾替换柳月:“你去煎药,顺便炕炕手。” 汩…… 凌云志手大力大,这一拧下来差点将毛巾当场扭断,令柳月不由郁闷沉默。 “唪。”柳月没好气地哼唧了一道,但低弱得不能被人听闻。事后,她拿便拿走药包走向了外面:“你轻慢点,别弄醒了小鬼头。” 凌云志微微一笑,这前人一走腾出空,他自然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然,凌云志尽管动作得轻柔,但嘴里倒是没好话:“个臭小子……” “唳。”听到这话,正侧着身子望着这边的黄鹂不由脑袋一歪,随后又轻轻蹦跶了两下:“唳。” …… “哈哈、哈哈哈!”一碗酒罢,段父顿时仰面大笑:“我道石先生为何不来一见,原是跑去青楼会老鸨!” “呵呵……”段志感乐呵一笑,随后便拎着酒坛起身,要隔着桌子给段父倒酒:“父亲说笑了。” 段父一笑伸碗,自然抚须笑纳。 老夫人和一众女眷们早已退席至后堂聚谈,这里也只剩下了这四个老爷们儿。 “呵呵……”在给段父满上一碗后,段志感又将坛口转向了梁伯:“梁伯。” 梁伯自然起身迎酒,他今日可谓喝得红光满面,更乐得嘴合不上:“好,好、好、好……行了行了,够了够了……” “嘿嘿……”段志感哪管推辞,硬是给梁伯倒满一大碗才肯作罢。 见梁伯坐下时摇摇晃晃,段志玄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伸手就夺走了段志感手里的酒坛子:“还就不让你来倒。” “呵呵……”段志感咧嘴一笑,随后便大大咧咧地坐落下来:“父亲实然不知,石先生所去并非私会老鸨……” 但不等段志感把话说完,段父已经大手一挥:“夫管那些,反正以后出去我就这么说!” 言及此处,段父又轻轻一拍桌面,乃端起酒碗就邀:“来!再干一碗!” “嘿嘿……”段志玄大嘴一咧,第一个就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敬父上。” 段志感和梁伯相视一笑,也端着酒碗站起来同敬:“敬老爷(父上)。” “敬什么敬,就不知道开好头。”段父没好气地嗔怪了一道,随后也端着酒碗站了起来:“今天谁不脚跟儿朝天,老夫明天家法伺候!” “就你欠收拾!”老夫人的嗔怒即刻从后堂传来,乃令四人暗暗咧嘴。 “嘿嘿……”段志玄在家里没皮没脸,当下便以讪笑带过了尴尬,乃将大碗往前一送:“干。” “干!”三人即刻喝应,随后只面面一觑便纷纷大嘴一咧,乃齐齐碰碗、一饮而尽。 “咔啊——”酒罢之后,段父先是一抹大嘴,这才笑呵呵地坐落下来。 “嘿嘿……”段志玄即刻抱酒过来,乃给段父满酒:“来来来,再整一坛……” …… 小筑,灶屋。 呼呜。 炉火摇影,药蒸飘飘,伊人既监药,何以怔神中。 但无归想些什么,药炉已然蒸汽大腾催人醒。 烟云入目,柳月顿时回神,更慌忙去端药罐。但空手端热炉,自然难逃烫。 “嘶。”手一见热,柳月顿时倒吸冷气、慌忙撤手。 “啧。”柳月嗔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食指,乃将食指抵着贝齿缓痛。 “唪。”事后,柳月又没好气地躲了躲脚,随后便拿起台灶上的垫布开始周药。 …… 段府,东厢。 “额呃。”段志感打着酒嗝儿晃荡回来,可谓脚下画圈儿、一步三摇。 尽管房门就在眼前,但他却几经摸索才讪笑打开:“嘿……” 吱—— 别看酒醉开门慢,这关门时候倒是晃荡小。 “呵呃——”堂堂七尺男儿孔武躯,竟因关门而累到。 “呵呵……”缓了一口气后,段志感又不由乐呵一笑,随后便转身背靠着房门坐倒在地上。 室内昏暗,虽有月光透门窗,但也只是微微熏亮。更别说靠坐在门槛上的段志感了,也就一双眼睛还算明亮。 可望着那里久了,他还算明亮的眸子也慢慢淡了。 “……”他眼目低垂,目光却不在地上,意兴阑珊中亦难掩落寞。 但沉默不久,他又哑然失笑,随后便扒扶着门框站了起来,直到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前,一头趴倒在了床上:“秋……舞……”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4 星月楼 …… 哗哗哗! 大雨瓢泼,竹林窣窣。 少年一路快穿梭,脸上欢笑不言说。 凌夜一路抬着左手护头挡雨,乃用右手贴胸捂着一件宝贝快跑回家。 “啧!”终于守到凌夜回来,柳月顿时没好气地跺了跺脚,随后慌忙便撑开竖在门口的雨伞迎了出来:“你还知道回来!” “哈哈……”但不等柳月走下台阶,凌夜已经捂着脑袋冲进了屋里。 “啧!”柳月嗔怒跺脚,随后便丢下雨伞跟进了屋里。 “哈哈……”凌夜根本无视娘亲的怒火,乃笑哈哈地将捧在手心里的生物呈给对方看:“娘亲你看。” “额!”柳月为之怔愣,便将目光从凌夜的笑脸上下移到了对方的手上。 “唳。唳。”黄鹂小巧,羽翼潮湿,更抖擞着身子甩了甩自己的脑袋,致使水珠四洒。 “唪。”见状,柳月不由微微一笑,但不等她抬头笑看向凌夜本人,对方已经昏沉倒下…… …… 凌云志再为凌夜擦拭一轮额头,但见对方睡得尚算安稳,他便不由微笑出声:“唪。” 柳月也笑,但却是因为小鬼微微皱拢着的眉头。 她揣着双手站在凌云志的身后,旁侧的床头桌上还放着小半碗没有喝完的汤药。 “唳。唳。”见室外雨小,黄鹂不由好奇地侧歪了两下脑袋,随后便一头飞冲了出去:“咕唔。” 凌云志含笑摇头,随后只轻轻向后一抛便将手里的毛巾抛进了水盆里:“怎么看也不是个莽夫。” 柳月失笑,便走过去清洗毛巾:“还不是遗传你的……瞻前不顾后,想到东就不往西。” 凌云志咧嘴一笑,随后便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这话中听。” “唪。”柳月轻掩窃笑,随后便将毛巾拧干净滴,又走过去将毛巾搭放到门口的挂钩上。 感知身后事,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随后便起身走向了柳月那边。 柳月这才刚刚规整好挂扣上的毛巾回身,自然冷不防被凌云志吓得往后一仰、笑意成惊:“啊。” “呵呵……”凌云志乐呵一笑,便将柳月的右手拉到了手里。 “干嘛……”柳月没好气地嗔了对方一眼,但一打眼看去,她便为之沉默。 凌云志面带浅笑,正在用手里的白丝帕为柳月包扎右手。 丝帕崭新,刺绣一家三口:凌云志站在左边,乃用左手搂着柳月的肩头,用右手按着小鬼的右肩。小鬼站在中间,双手叉腰、得意仰头。柳月站在右边,正在掩嘴偷笑。 手工之精致,可谓栩栩如生。材质更精细,一切都可贵。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且将柳月的食指包扎两圈,随后又将对方的大半个手掌都缠缚起来:“早前订的,今日才到。” 事后,凌云志又帮助柳月把右手攥握起来,这才笑呵呵地拍了拍对方的小拳头:“去睡吧,我在这看着。” 柳月轻咬素唇,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上的白丝帕看了一小会儿才嘤咛点头:“嗯。” 凌云志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回了床头。 柳月偷瞄着凌云志走过去坐下,直等到对方给小鬼头盖好和掖好被子后她才咬舐.着嘴唇垂下目光。 稍作驻足后,柳月又偷瞄了一眼凌云志的背影,随后才揣着双手离开了偏房。 吱…… 直到房门被柳月从外面关上后,闭目静坐的凌云志才微微一笑…… …… 当段志感睁目醒来时,才慢慢发现自己躺在黑暗里。 身下的土地…… 他手指一动,感触到一些泥泞。 嘘吁吁吁——! 突有烈马嘶鸣,惊得段志感目中一凝、即刻打挺站起:“谁?” 前方渐亮,战马扬蹄落定时,勒马之人渐清明:“还愣着干什么?” 段志感为之一愣,无论那声,还是那影。 “唪。”秋舞轻笑,随后便策马奔向了前方的日出悬崖:“追不上我,还谈若何。” “秋舞……”段志感怔怔呢喃,随后便哑然失笑,当下便跑追了过去:“秋舞——” 嗒嗒、嗒嗒! 日出长河,秋舞已策马到了悬崖边上。 可她却毫不停留,而是纵马逐日:嘘吁吁吁——! 旭日光辉下,秋舞回头笑望着后方笑扑而来、要伸手抓住自己的段志感。 可,不等他的手指触及她的容颜,这世界却突然下沉! 呼! 当梦境中的段志感瞬间落地时,现实中的段志感也骤然怒睁开了睡目。 他依旧趴在床上,室内也依旧黑暗。 他慢慢沉默,目中悸动也归墟。 后来,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亦不曾动过…… …… 翌日,清晨。 在眼皮几经抬动后,凌夜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鞥——” 懒腰过后,凌夜顿时笑坐了起来:“哈!” 凌夜自感精神饱满,但肢体略有酸胀,于是乎,他便笑呵呵地转着肩膀下了床:“该不会挨打了吧……” 他乐呵呵地穿鞋着装,更在心中笑嘲昨日自己是否被娘亲教训,但结果自然是笑笑摇头。 “唪。”腰带系罢,凌夜不由微微一笑,乃转身走向了门口。 吱—— 当凌夜开动房门时,段志玄也同步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唪。”见到室外的好天气,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便扩展着胸背走到了庭院活动身体。 “呵——”筋骨已松络,段志感顿觉心神通透,可却骤然伏地扫腿、回旋腾空。 呼! 凌空勾腿亮翅,但手为虎爪。 呼! 虎步一落,爪功起势。 呼呼呼! 爪风猛烈,劲步沉稳迅疾,可谓虎虎生威、势道刚猛。 但不等虎拳至中晋后,段志感又突转军体,以此柔韧筋脉、舒展筋骨,更错化力道、弹性迸发。 呼!呼呼! 一步一步可谓稳健迅猛,一招一式可谓行云流水而极具悍然,更是不至不收、至则顿止,可谓力道收放自如,堪称赏心悦目。 呼! 然,这通背侧拳才刚刚外摆而定,却有白鸟从前空远飞南外。 段志感目送飞鸟离去,不由为之沉默,亦慢慢垂放手臂。 “呵呵……”时下,梁伯也笑呵呵的端着早点从门廊处走来。 然,不等梁伯看到段志感一喜而笑,段志感却突然怒目一狞,随后骤然飞纵亭檐、再纵墙离去! “二少爷!”梁伯大惊进步,但只有掉落在地的瓦片作为回应:啪。 呼!呼! 段志感一路飞檐走壁,只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便飞出了大院,更是在最后的一踏院墙下飞纵到了后院的马厩处! 噌! 脚一落地,段志感便一步低掠进了马厩中。 嘘吁吁——! 烈马破门而出,段志感更是快马扬鞭、头也不回:“驾!” 啪! 马儿的鬃刷先饲养员的嘴巴一步掉在地上。 饲养员为之目瞪口呆,手里端着的洗涮盆也掉落在地:哗啦…… …… “老爷!夫人!不好啦!”左护院一路大呼小叫着冲进了正厅,更是一进房里就跪倒在地,欲哭无泪地指着外面汇报:“二少爷抢马离府!拦都拦不住!” 啪! 老夫人惊掉了手里端着的粥碗,只剩一个汤勺,更是一脸的无法置信:“什么……” 段父也为之目瞪口呆,连手指伸进了粥碗里都感觉不到烫…… …… 长安城,南城门。 “什么?!”见段志感策马奔来,城门守卫顿时目光一凝,乃慌忙侧身让路、抱拳敬见:“段将军!” “驾!”段志感无心他顾,只怒沉着脸策马扬鞭,一路绝尘而去。 “这……”见好友头也不回,这位急从城楼上赶下来的城将不由僵手瞠目。 众城卫也为之怔愣,尤其是在彼此大眼瞪小眼地面面一觑后,更感错愕…… …… “驾!驾!” 段志感一路马不停蹄,这条不短的林道只一转眼便被冲过,可谓其疾如风。 “驾!” …… 长安城,星月楼。 作为都城内数一数二的风尘之所,便是不少王公贵族也时常来此猎艳、逍遥快活。 眼下,旭日才出,红霞正好,夜宿之客自然也不愿就此抛弃佳人美景,但少有知趣之士愿拥伴侣共赏美妙。 浮风阁,窗台前。 石崇瑞笑观旭日映红霞,既伸展着双臂迎接光热,也便于身后的佳人为自己穿衣佩带。 此女温婉,笑容恬淡,谓之:素颜淡妆不浓抹,明眸皓齿月凋色。纤纤玉指岁花信,一笔金衩凤祥罗。 其名,闵玟。 “唪。”腰带既佩好,石崇瑞便浅淡一笑地捂住了对方的双手:“阿非近来可好。” 闵玟温颜一笑,便就此搂抱着石崇瑞,并将脸蛋贴靠在对方的背上:“尚好。” 想到阿弟,闵玟不由微微一牵嘴角地露出一抹浅笑,随后便轻轻闭上了眼睛:“加入了血剑堂,还未正式分级。” 石崇瑞微微一笑,晨景之绚烂令他目光游移,语气中也略有感怀:“不分级也好。血剑堂杀孽太重,危险太多。” 闵玟微微一笑,但不等后来,房门便被人轻轻敲响:嘚、嘚。 闵玟闻声沉默,更下意识地将石崇瑞稍稍抱紧了一些。 石崇瑞略有一默,随后微微浅笑道:“何事。” “大人。”来者先行敬称,随后又有一默,这才诚声说道:“将军今日征马出府,独骑一行……离开长安。” 此言一出,石崇瑞顿时眉头一皱……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5 痴剑狂! …… 小筑,西路。 “哎呀——!”才一走出竹荫,赵玉凤便没好气地甩开了柳平宽的左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你不是本事的很嘛?死皮赖脸的时候不知羞耻,谝口诓人的时候倒是脸厚!现在让你给孩子赔礼道个歉,你倒好!跟个小媳妇儿上吊一样!拉都拉不动,拽都拽不行!” 时下,非但赵玉凤的怀里搂抱着一尺短布和几个礼品盒,柳平宽的手里也拎着一坛红纸红封酒。 但此时,柳平宽面色铁青、阴沉别头,尤其是听完赵玉凤的奚落后,他更是气得一撅要走:“就你屁话多!爱去不去!” “诶——?!”但赵玉凤却一把就给柳平宽拽停了下来。 “干什么!”柳平宽没好气地跺了一下脚,但不等他再次开口,赵玉凤就往跟前踩了一脚:“干什么!你说干什么!” 柳平宽被镇得没脾气,只能憋着老脸生闷气。 “看你那那副出息!”赵玉凤没好气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后拽着柳平宽的手就往小筑那边走:“死皮不要脸,还在乎在乎这个?” 柳平宽尽管一路不情不愿更是极其不耐烦,但还是半推半就地跟了过去。 …… 长安城,南城门。 “驾!”石崇瑞快马加鞭,在冲出城门时比段志感还要火急。 “石大人——”城卫还没来得及伸手去喊,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城楼上。 “石崇瑞!”城将气急败坏地扒着墙垛、踩着城墙,要不是旁边的两个卫兵拼命地拉着和拦着,他定要拔出宝剑跳下去:“你他舅的敢闯老子城门!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军,将军!”两名卫兵惶恐硬拽,惊急得满头冷汗。 “纳命来——!”但无论守将如何喝喊叫骂,还是被两个卫兵给扳倒硬拖了下去。 “驾——!驾——!” 守将叫的有多惨,石崇瑞马鞭就挥的有多高。 然,尽管石崇瑞一路头也不回,但却不是一路向南,而是直奔西南平野…… …… 小筑,廊亭下。 时下,凌云志一家三口皆在此处,但唯有柳月一人在站:凌云志坐在西边,凌夜坐在北边,柳月则是扶抱着凌夜的肩头站在凌夜的右手边。 “呵呵……”见凌夜下棋入套儿,凌云志顿时大嘴一咧,当下便落棋提子:“啧、啧、啧……唉,孤独,寂寞啊……” 此言一出,柳月顿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凌夜更是阴沉沉地撇起了嘴巴,满脸嫌弃。 “嘿嘿……”凌云志难掩得意,更是老神在在的仰着脑袋晃了晃:“不曾想,某也有在棋盘上大杀四方的好时候。啧、啧、啧……” 此言一出,柳月顿时鄙夷摇头,凌夜更是阴沉郁闷地板起了小脸。 与此同时,西路与家路的并道处。 “诶、到了!”赵玉凤没好气地摔开柳平宽的左手,随后便笑呵呵地快步走了过来:“月儿,月儿——” “额。”柳月一怔看去,只顾着得意的凌云志也明显一呆,乃跟凌夜一样牵扯着嘴角转头看去。 “呵呵……”见三人看来,赵玉凤顿时乐呵一笑,乃提起衣摆走得更快了。 “唪!”柳平宽没好气地甩了一下袖子,随后才板着老脸走了过来。 看到柳平宽的脸色,凌夜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起身搀住了柳月的手臂。 倒是凌云志微微一笑,当下起身迎了过去:“今天刮的什么风啊。” “呵呵……”赵玉凤不懂便笑,尤其是看到柳月带着凌夜一同走来后,她便没好气地回头招呼了一手后面的柳平宽:“瞧你那副死样子!磨磨唧唧没脾气……” 柳平宽阴沉沉地咽了一口吐沫,这才将步子迈大了一些。 看到柳平宽这幅死样子,赵玉凤顿时没好气地损了几下嘴皮子,随后便笑呵呵地看向了正好停到自己跟前的一家三口,可谓翻脸如翻书:“呵呵,云志,夜儿,阿月。” 赵玉凤虽然跟三者都打了招呼,但面对凌云志的笑脸时却有些不自然,见到凌夜皱拢的眉头也有些尴尬,至于最后看到目里冷淡的柳月时,更是显得有些悻悻和躲闪。 时下,柳平宽也略显阴沉地来到了旁边停下,但一眼瞄到三人的神色,他却为之沉默,便选择暂时垂目不语。 见状,凌云志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笑呵呵地看向了赵玉凤:“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额,啊!”赵玉凤一愣一点头,随后便慌忙拿礼规整:“你看我都忘了,这不给小鬼头挑些好料子作新衣么……” 赵玉凤实在慌乱,话都说完了几样东西还没摆摞整齐。 凌云志微微摇头一笑,便主动伸手去接:“我来吧,别再给您累到了。” “呵呵……”赵玉凤尴尬一笑,便将礼品都交给了对方。 凌云志身高手长,区区几样礼品自然夹抱稳妥,当下便向柳平宽微微一笑道:“先进屋吧,让月儿烧几个小菜,咱爷俩儿再好好喝上一坛。” “唪,嗯。”柳平宽强颜欢笑,随后便转头看向了柳月。 柳月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目里很是清冷。 时下,赵玉凤也急得直搓手,但看到柳月的神色她又实在不好开口,只能跟柳平宽一样躲闪着转开了目光。 “娘。”凌夜小皱着眉头轻唤了一道,但直到凌夜轻轻攥紧她的手掌时她才一默点头。 一默过后,柳月又微微摇头,随后便拉着凌夜回向了家门。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乃侧身让开前路引请二老:“先进屋。” “诶!”赵玉凤惊喜点头,慌忙便提着衣摆跟了过去:“月儿。” “呵……”柳平宽向凌云志勉强一笑,这才低着头从旁边走了过去。 凌云志微微摇头,随后便笑呵呵地跟了回去。 …… 绝门,大殿正厅。 主座有二,但凌秀峰端坐在左。 时下,他双目紧闭,双手上下抱圆置腹前。 绝情功功力无形,但烈如狂风,冷煞于息。此间功法运转,自然衣袍略飘动。 但相比于日前,他又苍老许多,一头长发已不见漆黑。 然,正当凌秀峰运功关头,却突有声来:“绝情老道!” 声之所到,更带来一道飞掠低空的狂烈剑气!锋芒直取凌秀峰的眉心! 噌! 凌秀峰狰狞睁目,非但愤然挥袖地将剑气当场扫灭,更是骤然地飞掠出了大殿! 噌! 同一瞬间,掠空而行的痴剑狂也自大门外飞剑而来! 他这一剑,早在身外化成剑形、势如长空!更莫说凌秀峰也是飞速而至,这短短三十丈的距离自然瞬间归无! 嘭! 凌秀峰怒发冲冠,乃一爪控住了痴剑狂的剑势! 吱——! 尽管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实际上的触碰,但任凭痴剑狂如何逼发剑气,都无法令剑刃冲溃凌秀峰手上散发的功力。 “你找死!”凌秀峰震怒切齿,但不等痴剑狂冷目一凝,凌秀峰却突然瞳孔一缩! “噗!”凌秀峰骤然口吐鲜血,乃散功飞退。 “什么?!”痴剑狂震惊挥剑,即刻冲去抓扶凌秀峰。 噌! 但那道从他剑上挥射出去的剑气,却将远外的假山和石砖全部射穿! “不用!”凌秀峰才一退定,便怫然作色地扫开了痴剑狂扶来的左手,乃愤然转身地走回了大殿。 痴剑狂眉头一皱,随后只背手一负,便将手中的青麟倒插入鞘。 呼! 剑鞘本就贴背朝下,但剑一归鞘,它便即刻逆向旋转,乃被痴剑狂顺手抓在了手里。 然,痴剑狂才一步跨进大殿便眉头大皱,乃交叉环抱起双臂凝视着凌秀峰说道:“你这老鬼竟然受伤?” “竖子多言!”凌秀峰愤然挥袖,一旦坐下便即刻端起茶盏润口。 但观凌秀峰的气色和微微颤动的双手,痴剑狂却皱眉更深,当下便大步走去,要抓住对方的左手脉门一探:“顽固老贼,让某一探。” 嘭! 然,凌秀峰只骤然的反掌一沉,便将痴剑狂震退三步! 噔噔蹬! 痴剑狂一旦退定便猛抬其头,怒视着凌秀峰喝骂道:“你这老鬼,好生不识抬举!” 凌秀峰阴沉咬牙,随后便将茶盏交托左手,且用右手拿启茶盖就饮:“要你多言。” 痴剑狂阴沉板面,随后便转身大步离开:“我去找鬼谷一叙,为你求得一枚神愈丹。” 吱——! 凌秀峰阴沉咬牙,他虽然垂目望着茶盏,但在怒火攻心之下却禁不住攥紧了自己颤动不止的右手…… …… 小筑,厅堂。 “来了来了,最后一道了。”赵玉凤笑呵呵地端着一盘红烧鲤鱼走出灶屋,跟在后面的柳月正在挽放卷起来的袖子。 赵玉凤走路火急,这一番忙活下来自然也没了讪然和疏远。倒是后面的柳月小蹙着眉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时下,凌云志正笑呵呵地坐在西边,坐在北边的柳平宽笑容有些尴尬,凌夜则小皱着眉头坐在东边。 尽管菜色丰盛,但凌夜却不看中,一直望着桌上闷不做声。 嗒。 赵玉凤笑呵呵地将菜上桌,随后便挪了挪座下的长凳给柳月腾位置:“月儿……” 但不等赵玉凤多说其他,凌夜却突然冲了过去,却是把柳月拉到了自己那边坐下。 “呃……”赵玉凤为之语塞,随后便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对方的鼻子:“个小鬼头。” 但实际上,她只隔着桌子点了个空气,而凌夜也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呵呵……”见状,凌云志不由摇头失笑,当下菜还没吃,便先端起酒碗敬上柳平宽一碗:“先敬您老一碗,再吃不迟。” 柳平宽微微一笑,随后便端起酒碗跟凌云志碰了一下,乃假装客气道:“随意就好,随意就好。” 凌云志悠笑摇头,当下便将碗里的酒一口喝干。 “哈——”见凌云志是那种用大袖抹嘴的畅快,柳平宽顿时嘴巴一僵,随后便硬着头皮把满满一碗酒喝了个底儿透。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便拎起酒坛给对方满酒:“你们先吃,别等我俩。” 见柳平宽用双手端着酒碗接酒,柳月不由为之沉默,随后便微微摇头地动起了筷子,先给凌夜夹了一块鱼肉:“细嚼慢咽,别卡着了。” “嗯。”凌夜轻闷一哼,便拿起筷子抱着碗开扒。 “呵呵……”赵玉凤被凌夜一直小皱着的眉头逗笑,随后便笑呵呵地开始动筷子吃饭。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6 老王八翻盖儿 …… 邵县,醉梦楼。 “吁——”马夫这才一勒停马车,笑呵呵的钱有就迫不及待地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诶呀——”不等钱有下车过半,老鸨便甩着手绢迎了出来:“钱老爷来啦。” “钱老爷——”莺莺燕燕们更是不慢,个个都提着衣摆快步来到。 “嘿嘿……”被莺莺燕燕们架下来的钱有简直乐得合不拢嘴,更是伸出色手托了一把小幺儿的美人尖:“诶——” “鞥——”小幺儿自然不依,更有委屈,钱有自然笑呵呵地从袖袋里掏出银子买账:“诶——” “这还差不多。”小幺儿这才算数,引得钱有抚须大笑:“哈哈哈哈哈……” “诶呀、还愣着!”老鸨没好气地用双手怕打了一下空气,随后便笑呵呵地往里迎客:“快快快,先进屋儿,这房间早都备好了。” “鞥——”钱有笑眯眯地抚须点头,但不等他多说其它,已经被小幺儿和姐妹们架了过去:“诶呀、快点嘛……” “哈哈哈哈哈哈……”钱有仰面大笑,在左拥右抱之下心中好不快活。 …… 小筑,正厅内。 “来来来,再满一坛。”凌云志硬架着柳平宽给对方倒酒,直急得柳平宽大嘴叉子都快咧到了耳根上:“哎呀、哎呀……好了好了,再满就倒了……” 时下,柳平宽拎过来的酒坛早就被滚到了一边去,正陪同另外两个小酒壶一齐化成石头。 “呵呵……”赵玉凤笑呵呵地撑着桌面,她早就吃饱了,但对二人这酒桌上的一套却乐呵儿了很久。 在将碗里的菜两筷子扒完之后,凌夜又自顾自地轻轻点头:“鞥。” 但事后,他却撒开手里的碗筷便跑了出去…… 见小鬼头又跑去廊亭,柳月不由眉头小皱。她的手里还端着碗筷,一直以来也是家里吃饭最慢的一个。 远见凌夜又趴在石桌上瞎鼓捣,柳月不由微微摇头心叹。事后,她先是扫了一眼笑呵呵的赵玉凤,随后便暂作缄默地垂下了眼目。 一默过后,柳月又微微摇头,随后便轻放下碗筷走向室外:“我吃饱了。” “嗯。”赵玉凤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是一怔:“额。” 但望着柳月揣着双手走出去,她便轻轻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才哑然一笑地跟了出去:“呵呵……” 至于这两个老爷们…… “嘿嘿,再来再来,满上满上……”凌云志得酒不饶人,又架势倒酒。 “诶呀——不行啦!”柳平宽虽然急得蹲了一下膝盖,但实在夺不掉手,便只能没好气地摔了一下袖子:“再喝就老王八翻盖儿啦……” “瞧你这话说的……那老王八还能翻盖儿?”凌云志哪管这些,硬是不满不罢休。 “我翻盖儿了哈!”柳平宽只打了一声招呼,便真的一屁股躺倒在了地上,还架着膀子歪着脑袋装作白眼儿死。 汩…… 凌云志为之目瞪口呆,连碗里的酒满了出来都不自知…… …… 邵县,醉梦楼。 “嘿嘿……”钱有这才挑逗这小幺儿坐下,便有老朋友来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杨平仰面大笑着跨进大门,随后便抱着拳礼、撇着脑袋对钱有怪笑:“钱老爷……” “哈哈哈哈……”杨平的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帮子乡绅,更是在抱拳相敬时坏笑连连:“钱大人……” 钱有为之呆愣,但随后便仰面大笑着站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事后,钱有更是禁不住红光满面,乃抱拳相笑道:“我倒是谁,原来是各位僚机。” “诶呀——还愣着干什么!”老鸨也提着衣摆、甩着手绢走了进来,当下便将一众女儿们逐个推动起来:“怎么净没个眼色,快快、快快快……” “鞥——”女儿们娇气不依,但一众乡绅倒不客气。 然,唯有杨平独坐在南,笑呵呵的而不招陪:“诶——” 见杨平推手请退小翠,钱有顿时大嘴一咧,乃款款落座、左拥右抱而头头是道:“杨绅,这食色性也……莫不为过?” “啧。”杨平没好气地嗔怪了一声,随后便拎起酒壶给自己倒酒:“哪门子的话?老夫都多达年纪了?今个儿能来跟大伙儿聚酒一宿便是不易。” 钱有悠悠一笑,随后便动手揣摩着小幺儿的下巴,笑呵呵地说道:“我看不是不容易,而是想老鸨啊……” “啧!”老鸨没好气地拍了一下空气,但不等她有何后话,钱有已经笑哈哈地站起来将她推向了杨平那边:“你给我过去吧你……” “诶呀——”老鸨更骚,直接被推绕了大半圈坐倒在了杨平的怀里,直将愣着脑袋倒酒喝的杨平撞了个杯倒壶落。 然,老鸨却在故作娇羞地回头看了杨平一眼后,羞煞得拧着身子和手绢直躲绣花鞋:“鞥——” 见杨平暗暗咧嘴,众人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 小筑,西路。 “耶也……”柳平宽走着走着就哕出一口老酒,气得搀着他往前走的赵玉凤直跺脚:“出息!” 小筑,门口。 “呵呵……”凌云志只顾着笑呵呵地看热闹,俨然忘记了旁侧板着小脸郁闷揣手的柳月。 “别动我——”柳平宽突然大手一挥地挣开了赵玉凤的手,随后便摇摇晃晃地自个儿往前走,还梗着脖子吆喝了一嗓子:“我还能喝!” 但话没说完,柳平宽就画了一圈儿原地坐倒,当是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吐出来的酒糊上。 “你可真有出息!”赵玉凤对其戟指跺脚,当真是有些气急败坏。 “唉?”柳平宽感到手中黏糊,当下便拿到眼前一看:“啥玩意儿?” 但话还没说完,柳平宽就一下仰掰了下去:“诶!你推我干什么?” “我推你?”赵玉凤气得直咬牙,更提着袖子过去狠狠地点了对方一个四仰八叉:“我还推你,我推你!” “个臭娘们儿……”柳平宽没好气地歪骂了一句,随后便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一天到晚不给好脸……看老爷们儿回去不收拾你……” 柳平宽走路时一步三画圈儿、垫吧大摇晃,这要是再给鼓吹点唢呐,当真要前前后后、一进一退的扭起大秧歌儿来。 赵玉凤气得摔了一下袖子,随后便没好气地跟了过去:“能!就你能!一天到晚人五喝六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与此同时,小筑门口。 “嘿嘿……”凌云志笑咧着大嘴,一副热闹没看够人却已经走的恋恋不舍状。 “唪!”见状,柳月顿时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儿,随后便气鼓鼓地转身要走。 然,凌云志又突然出手,一把就将柳月拽进了怀里:“诶!” “嘿嘿……”凌云志笑呵呵地搂抱着柳月,反正对方也掰不开他的大手。 与此同时,廊亭内。 凌夜满脸鄙夷地撇了撇嘴,他尽管没有回头去看,但肯定知道不健康。 鄙视过后,凌夜随手丢下手里的小石子儿就跑向了家门,致使石桌上那副缭乱的一家三口吃饭图也被冷落搁置。 “唪!”在路过二人身边时,凌夜还没好气地停来下刮了对方一眼并且哼了一鼻子,直将依偎在那里拧巴来拧巴去的两口子哼得面色一僵。 即便是走进厅堂后,凌夜还满脸鄙夷地扁动了几下嘴皮子,倒是不知道在学什么人说什么话。 “……”直到凌夜关上房门后,凌云志才神色僵硬地牵扯了一下嘴角。 此后,凌云志才没好气地撇着白眼儿嗔怪了一道:“个臭小子……” “唪。”柳月微微一笑,随后便拿开对方的双手走回了屋里:“走吧——” 她虽然话说的轻,却将字音咬得尤为重点。 凌云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儿,随后才没好气地跟了进去:“得,搞半天没落一个好儿……” …… 数日后,晌午。 邵县,好客来。 酒馆的生意相当不错,门口还依靠着一位专门负责迎客的小二哥。 虽然小二哥环抱着双臂优哉游哉自乐呵儿,尤其是嘴里还衔着一根芦苇草,但他的笑眼可没停止过寻客。 “唪鞥——”马儿既喷鼻息,段志感自是牵马而来,但他走在人群中却有些心不在焉,还意兴消沉地垂着眼目。 在此之下,他自然是不出意外地与人发生了碰撞。 “啧!”老大爷没好气地嗔怪了一道儿,但却没有过多的停留,毕竟只是碰了个肩膀,还不至于躺下来讹人:“走个路跟个莽夫一样,白瞎了这么好的马儿……” “唪鞥——”马儿明显有些不太服气,还朝着对方喷了一道鼻息。 段志感为之沉默,直到望着对方消失人潮后他才自嘲一笑,随后便牵着马儿接着往前路走。 他眼下没有明确的打算,也不知道有哪里可去,不过这一转眼找到了“好客来”的招牌。 “好客来……”段志感轻轻呢喃,随后便哑然失笑地走了过去。 “哟!”见到有服饰不菲的牵马客过来,小二哥顿时眉头一挑、目中一亮,当下便笑呵呵地迎了过去:“来了客官,来,二楼请。” 段志感微微牵嘴一笑,但不等他将马儿的缰绳递给小二,却有人先小二哥一步的从他手里接走了缰绳。 “呃。”小二伸手接了个寂寞,自然便怔愣愣地转头看向了段志感的右侧:“你——” 段志感自然也有怔愣,但他却没有转头去看,而是突然摇头失笑:“唪,你怎么来了。” “唪。”石崇瑞微微一笑,但却并未多言……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7 醉梦楼中幽帘影 …… 清晨,小筑。 吱—— 房门一开就迎到了好光热,本就面带微笑的凌云志更不由乐呵一笑,随后便伸着大懒腰走了过来:“鞥——” 呼! 然,凌云志这懒腰还没伸完呢,凌夜这小鬼已经从后面见空插针地冲了出来:“我去洗漱!” “呃。”凌云志为之瞠目,只能目送凌夜跑去井口打水。 “唪。”柳月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她时下还在边走边束腰带,自然没眼去看挡在门口的凌云志。 不过,在出门路过的时候,柳月却故意而为但力轻地挤了凌云志一个趔趄:“啧。” “呃。”凌云志莫名其妙到一个脑袋两个西瓜大,但讷讷挠头而说得出话来:“什么情况……都吃了火药、了?” …… 钱宅,大门口。 “老爷……”刘三儿笑呵呵地将钱有扶上马车,可谓恭敬和掐媚。 这一大早的钱府就备了马车,也不知道要去哪个幺蛾子的鬼地方。 但刘三儿自然心知肚明,是以事后,刘三儿才搓着双手对钱有连连坏笑:“嘿嘿……” “啧。”钱有没好气地回头嗔怪了一道子,随后便掀高门帘子走了进去。 马夫微微摇头显无奈,随后便一扬马鞭发动了座驾:“驾。” 啪! 空鞭作响,马儿自然开始小跑起来。 “嘿嘿……”刘三儿搓着双手笑送,直到马儿开始加速后他才向那边一扬手地吆喝出声:“老爷——,莫要忘记给小三儿带张小手绢儿——” “驾!”马夫许是不耐听到这话,便突然加重声令、大甩空鞭,致使马儿在昂首嘶鸣后开始飞奔。 “嘿嘿嘿……”刘三儿嘿嘿坏笑,直到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去后他才笑眼一眯,随后便笑呵呵地背负起了双手,乃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宅院:“啷里个儿啷,啷里个儿啷,啷里个儿啷里个儿啷里个儿啷,啷里个儿啷里个儿啷里个儿啷啷啷,啷啷啷……” …… 是夜,汉王寝宫,阅修房。 汉王李恪,年不过八,性恬静,稳重于心。然,名声在外,屡受弹劾。 时下,李恪正坐在书案处翻阅古简,辅臣权万纪候在厅侧,乃闭目沉首。 “报。”突有禀报从厅门外传来,致使权万纪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权万纪却保持缄默,没有去看。 李恪心无旁骛,只在慢慢阅览过一笺内容后才微微一笑:“进。” “是。”武侍深深俯首,这才卸下拳礼走进了厅中。 然,武侍并未观注权万纪,而是一路去往李恪的右侧。而权万纪也没有言辞,只是垂目观心。 来到旁侧后,武侍先行俯首示敬,直到李恪含笑颔首后他才进步上前,以耳语相禀。 李恪虽然在听,却声色不显,视线也一直停留在手中的竹简上。 短短三言两句武侍便禀报完毕,随后便暂且退开恭候。 李恪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将手中的竹简卷了起来:“下去吧。” “是。”武侍俯首称是,随后才向权万纪那边敬首一示。 权万纪深一颔首,未有言辞。 武侍再次俯首回敬,随后又向李恪深一俯首,这才转步离开了这里。 等到武侍走出厅门后,李恪也收卷好了最后一根的竹笺。 也直到此时,李恪才微微一笑,乃轻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竹简:“左部郎将段志感,何故去往邵县落脚。” 权万纪略有一默,随后才深深俯首地揖手敬上:“此人大义凛然,可谓军情不与外人谈,无事不出三宝殿……想必,是为私事。” 李恪微微一笑,随后便安然起身,乃动手去身后的书架上翻找竹简:“自从秋舞死后,他还有何私事可谋。” 权万纪为之沉默,随后深深俯首道:“想必……是因秋霜。” “秋霜……”李恪于心中复述,随后又哑然一笑,乃将找到的竹简拿落下来现场翻看:“可惜……堂堂剑圣,难为所用。” 权万纪深深俯首,诚敬闭目。 …… 邵县,醉梦楼。 嗒嗒、嗒嗒。 老鸨提着衣摆快步下楼,但还没来得及走下楼梯迎出去,钱有已经左拥右抱着走了进来:“哈哈哈哈哈哈……” 这不打眼不要紧,一打眼过去看到钱有,老鸨顿时涌了一下身子:“诶哟——钱老爷——” 娇捏令人颤,鸡皮疙瘩全起来。 尽管老鸨已经迎去门口,但一众围在厅里的花客却寒皮冷然直颤头,一个个脑袋颤动得跟被人擂打的鼓面一样。 实际上,楼道正对着门口,这彼此之间自然算作中厅,至于中厅的左右两边或更里间,自然是花账买单的酒宴之地。 至于这些花客此时为何围列厅里不喝酒、站在两旁不恋羞,则是另外一说。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老鸨迎面过来,钱有顿时仰面大笑:“你这老鸨,净抢女儿们的风头!” “诶哟,瞧您这话说的……”老鸨拧巴着肩头甩了一下手绢儿,但这后话还没说出来,钱有却突然目光渐亮、嘴巴渐张地瞠在了那里:“哈啊——” 至于他所望之处,自然是楼道之上。 “哈啊——”或者说,令在场的围观者为之惊艳侧目又春心荡漾、神情酥软又口水欲流的……是这位带着一位女侍从楼上走下来的女子。 一帘薄纱半遮面,唯露凤眉桃花眼。 仪态纤纤莲步慢,罗裙清淡笑攀颜。 没有花瓣,没有奏乐,后方本就俊秀的侍女也只是敬态随行。 “呼噜、酥!”多少登徒子流下口水用手接,事后还在笑托涎。 “咕唔。”便是钱有也身子一拱地吞咽了一口待出的口水,随后便急急而去地抓住了老鸨的手腕:“这是何姑啊——?” “唪。”然,不等老鸨娇气地甩下钱有的手,钱有已经主动松开,乃一路色迷心窍、笑容痴恋地迎向了那下楼的美人儿。 “哈啊。”见到钱有上去,而那美人儿也已经下了楼梯,一众浪荡春心的登徒子顿时就抛弃了怀里或身旁的美伴,非但不顾这些旧佳人的幽怨和负气,还一下子将那新伊人围堵了起来:“哈啊……” 美人自然停步,而一众登徒子虽然围堵了过来,可也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 但区区三尺,已经足够香艳入鼻、美色倾心。 “诶哟——”老鸨娇作地摆拍了一下双手,旋即便提着衣摆从后面硬挤了过来:“看你们这一个个的,真没出息……” 钱有最是色迷心窍,他本来就要伸手去跟美人打招呼,这不老鸨一来,就把他的手挤到了一边去:“额。” 然,当钱有再转目看去时,老鸨已经挽上了美人的臂弯媚笑起来:“诶呀、江姑娘——” “咕唔。”多少登徒子为老鸨能够占到便宜而艳羡,口中不觉在吞咽。 江姑娘微微一笑,随后只向前轻盈迈步,老鸨便被一股轻柔的气浪掀退开来:“诶哟——” 呼。 江姑娘迈步之轻如谷风,但此风之势却将前方的一众挡路者全部吹退两旁,以为这主仆二人开通去路。 “咕唔。”直到目送着主仆二人离去良久后,钱有还口水难断得吞咽了一口吐沫。 至于其他的登徒浪子,自然定力不足,更是痴笑迷恋于那空荡荡的门口。 “鞥——”看到众人如此神态,被冷落在一边的小幺儿顿时扭捏不依:“哼鞥!” 此声一出,钱有顿时高眉一抬,乃打眼就看到了小幺儿的委屈:“钱老爷——” “哈啊——”钱有色心转移,当下便伸着双手快步走了过去:“诶哟——我的小幺儿诶……” “鞥——”小幺儿诚然负气,非但满脸不依地拧巴了一下身子,还把钱有伸过来接迎的色手扒开了:“人家不依了啦……” “诶哟——”钱有哪信这话,当下便将小幺儿搂在怀里好好疼爱和哄劝:“好啦好啦,这天底下上哪去找像小幺儿这般娇嫩欲滴,又懂事儿可亲的俏佳人哪……” “鞥——”小幺儿依依不愿,直到钱有笑呵呵地将银子从袖袋里掏出来,再像缩头乌龟大点头一般地将银子塞进了她的衣襟内:“诶——” “鞥——”小幺儿扭扭捏捏,但已经算数:“唪鞥。” “诶——呀——”但站在楼梯口的老鸨却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地拍打了一下双手,更是在步子轻快又脚不沾跟地向钱有那边走过去的时候一路别着脑袋指点着女儿们大行嗔怪:“还愣着,还不赶快招呼客人。” “鞥——”女儿们拧巴着身子表示不依,但随后便满脸幽怨和委屈地寻向了各自的花客:“官人——” “诶呀——”有公子没好气地摔了一下双手,随后掉头就走向了自己的桌位,致使美人幽怨相随、挽臂不依:“三少爷——” “呼噜。”有汉子一吸舌头咽口水,也这才把脖子从那边缩了过来,乃笑哈哈地搂着美伴回向了原座。 “唪!”直到女儿们将客人全都带回去之后老才鸨没好气地摔了一下手绢儿,随后便笑脸相迎向了后面的钱有和小幺儿:“哎呀,快快快,先上楼再说……这酒菜可都该凉置了。” “呵呵……”钱有悠悠吟首,但不等有所言,已经被小幺儿架向了楼梯:“诶呀快点嘛……” “好好好——”钱有无奈妥协,但脸上的笑容可不曾消失,更是禁不住油手勾搭了一下小幺儿的美人尖:“今儿呀,咱就只陪小幺儿一人。” “鞥——”小幺儿非但避开了钱有的勾指,还故作不依地拧巴一下肩头。 “哈哈哈哈哈!”钱有仰面大笑,便一路挑逗着小幺儿上了二楼。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8 小筑河岸 …… 醉梦楼,楼道上。 “呵呵……”钱有一路调戏着小幺儿,致使挽着钱有臂弯的小幺儿满脸不依:“鞥——” 二人这一路顺梯而上,然,当到了拐上三楼的环梯时…… 这三楼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拐出这个弯儿就能直接通上去,但小幺儿却突然负气停下并扭头避开了钱有的色手:“鞥——” “嘿嘿……”钱有嘿嘿一笑,就要把右手伸进自己的袖袋里掏银子。 可这一低头,钱有却突然怔愣,随后便错愕加迟滞地看向了自己的右下方。 那是位于二楼的雅间,而且是正好挨楼梯口的第一间。 然,这些雅间虽然没有正墙,但左右各以屏风作隔墙,上方也都悬挂着一排较短的屏风作挡帘半遮盖。 是以,从钱有这个角度,倒是看不见那个坐在左侧之人的面容。 但,通过这些挡帘中间的空隙,钱有却能看到……石崇瑞的面孔。 虽然不是全貌,但足够钱有辨认出石崇瑞的身份。自然,也能看到石崇瑞是在与前人敬酒。 “鞥——”但小幺儿的委屈,却将钱有从这一眼的错愕中拉了回来。 “钱老爷……”看到小幺儿委屈又幽怨的样子,钱有不由为之一怔,但随后便笑呵呵地掏出银子拍放到了对方小手里:“诶——” “唪鞥。”小幺儿轻闷一哼,这才翻手收下了银子,乃笑嘻嘻地架着钱有上了楼。 “呵呵……”钱有尽管在笑呵呵地往上走,可却一直拉着头使劲儿往下面瞧。 …… 数日后,邵县。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嘞——”糖葫芦贩子扛着大糖柱游街唱卖,可不吸引了一大堆的小伙子拽着家长围过来? 适逢庙会,城里好不热闹:双狮嬉街人,花鼓伴行去。游人见鬼面,原是古舞起。摊摊林立,好一派热闹风气。 “咔啊——”柳平宽一口酒下长声赞,随后便拎着酒葫芦去往了热闹处。 他一人来此凑个热闹,赵玉凤尚在家中织布匹,要晚些时候才来。 柳月也在小筑之家刺绣帕,父子二人网渔去。 “炊饼——,炊饼——,又酥又脆的炊饼——” “三鲜小烧包,不鲜不掏包儿。诶诶诶,来来来,尝一个尝一个。” “嗯鞥。” “怎么样,鲜不鲜?” “不鲜。” “你给老子滚吧你——不鲜……” …… “呵呵……”长街的热闹,令柳平宽不由乐呵生笑,眼见这处处闲趣和热闹,他自然也不甘寂寞来下酒。 然,这大嘴还没亲到葫芦口,柳平宽却突然为之一愣:“嗯?” 怔愣之下,柳平宽便不由慢慢放下了酒葫芦,乃转头看向了位于自己右前方的酒馆。 “好客来”,既有横匾,也竖招牌。 但在这张悬挂右侧门墙上的招牌下方,却有一贩不开眼,堂而皇之摆饼摊。 而时下,石崇瑞正笑站摊儿前,乃是等着摊主卷肉饼。 作为一名愣头大汉,这摊主卷饼的手法倒是娴熟非常,不见一点撒馅儿和不净。且砧板旁边的在餐盘中,已经放好了一个被油纸包着的肉卷饼。 “嘿嘿……”饼一卷好,摊主儿便乐呵一笑,乃是用双手将备好的两个卷饼都递给了对过儿的石崇瑞:“五文便可,多则不要。” “唪。”石崇瑞悠悠一笑,随后便轻轻点头地放了五个铜板在桌角,这才伸出双手接过了油纸卷饼:“多谢。” “嘿嘿……”摊主咧嘴一笑,后轻轻点头。 石崇瑞微笑摇头,随后便转身走向了酒馆。 “呵呵……”摊主先在白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才伸手将文钱拿了回来塞进围裙上的围兜儿里:“卷饼,卷饼,三文一个,五文两个。” 摊主并非是在扬声吆喝,而是直接在大声说道,听起来看上去有些逗趣。 直到目送着石崇瑞走进酒馆之后,柳平宽才怔怔地愣了一声:“额。” 一愣回神后,柳平宽顿时眉头皱起,但只稍一沉思,他便心中一定。 事后,他又谨慎地扫视了一眼左右,直到没有发现可疑之辈后他才朝着酒馆那边溜了过去。 …… 河阳,柳宅。 “嘿嘿……”赵玉凤一边关门,还不忘笑呵呵地向身后的柳月炫耀:“你看这布匹多平滑,跟店里的一点不差。” “唪。”柳月微微一笑不回答,她怀里抱着的自然是赵玉凤织好的灰色布匹。 “呵呵……”插上门锁后,赵玉凤翻手便将钥匙装进了袖袋里,随后一过来就挽住柳月的手臂往外走:“稍快些,别让人家把马车借走了。——老娘可不想在布店里面人挤人,还要大步走过到城里。” 柳月摇头一笑,便将步子提快了一些。 …… 邵县,好客来酒馆。 “来来来,再喝一碗、再喝一碗……”当这位贪杯好饮者拎着酒坛起身劝酒时,柳平宽也一路为贼靠边走、东张西望侧身行地吊着石崇瑞摸上了二楼。 “唪。”石崇瑞一路面带微笑、直上三楼,更是毫不停留地拐到了位于楼道右边的天字第一间。 而时下,柳平宽也一路背靠着墙壁、大张双手扒扶着墙面鬼祟到了拐角处。 既然这一露头就能看到石崇瑞的半身,柳平宽自然慌忙地缩回了脑袋。但随后,他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小心窥探。 与此同时,房门口。 石崇瑞暂用左手拿着两个卷饼,随后便用右手轻轻叩击了两下房门:嘚、嘚。 此声一出,柳平宽顿时缩回了脖子。 然,良久不见回应。 而柳平宽也在听不到动静之下再次伸头一探,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更生怕自己跑到楼梯的扶手那边就近观看会引起石崇瑞的注意。 良久不见回应下,石崇瑞不由微皱眉头,便又再次叩击了两下房门:“将军。” 此言一出,柳平宽顿时瞳孔一缩,随后便慌忙掉头地逃离了这里。 嗒嗒嗒! 沉重慌乱的脚步声自然使得石崇瑞眉头一皱、目光一凝,但他却没有跟过去一看究竟,而是阴沉沉地推开了房门。 吱…… 然,室内空旷,哪里有人在床! “该死……”石崇瑞阴沉咬牙,随后丢下手里的卷饼转身便走。 啪嗒。 好生生的两个肉卷饼迎来凄惨,但已经挽留不住那急急下楼之人的身影…… …… 河阳,小筑河岸。 “呵呵……”凌云志笑收渔网,凌夜也咧着大嘴叉子使劲儿拖拽:“嘿嘿……” 然,这网一拉上来嘛……就只有一块石头压河蟹。 “啧!”看到这幅美景,凌夜顿时摔手丢开了渔网,随后便气呼呼地闯了过去。 河蟹小小不过半巴掌,自然能够轻易的被凌夜捏着左钳子从网格里拎出来。 “呵呵……”见凌夜拎着河蟹大皱眉头,凌云志不由乐呵一笑,随后便撒开渔网走了过去:“收获不错嘛。” “哼!”凌夜重重点头地哼了一道子,此生更是没有把这个“哼”字哼得这么清晰。 “唪。”一哼过后,凌夜又闷声闷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拎着小河蟹站了起来:“你还有脸笑,我都说换个地方撒网了,白驾着竹筏划去那里拖一遭。” 凌夜当真委屈,更是满脸的郁闷和不满。 “嘿嘿、嘿嘿嘿……”凌云志憋不住坏笑,随后便蹲下扒网取石头:“你小子怎么跟老子说话呢,嘿嘿、嘿嘿嘿……” “你还笑!”凌夜没好气地跺了一下脚,随后便愤懑地将河蟹扔回了水里,还望着河蟹的落水点嘟囔道:“唪!这么小都能跑到大网里,下次带你家长来见我。” “嘿嘿、嘿嘿嘿……”凌云志被逗得刹不住笑声,更憋得缩着脖子颤脑子:“你小子说人话……咔咔、哈哈哈……” 但这笑还没完,凌云志却突然眉头一皱,随后便笑意渐收、眉头渐展地站了起来。 在余光映到父亲起身之下,凌夜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没好气地转身看了过来。 但凌云志却并未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左前方的林荫。 见状,凌夜不由眉头一皱,也顺着凌云志的视线看了过去。 林荫下,黑靴衬蟒袍,人虽负手但垂目,若说孔武也沉默。 来而驻足者,正是段志感! 看到对方低头不动,凌夜顿时眉头紧皱,随后他便走到了凌云志的身边站着,但眼睛却始终未曾离开过段志感,且……他看向的目光中,甚至还要一丝敌意存在。 “唪。”倒是凌云志突然微微一笑,随后便正身朝向了段志感,悠悠含笑道:“兄台何经此处?” 段志感沉默更深,目中更无波动。 见状,凌夜顿时抿住了嘴唇,随后便伸手抓住了凌云志腰背处的衣角。 段志感缄默一时,随后才抬头看向凌夜说道:“为寻故人而来。” 凌夜表现得闷声闷气,而段志感也在此时沉默。 一默过后,段志感微微摇头莫名,随后便转目看向了凌云志,微微一笑道:“但行经此处,忘却去向。” “哦?”凌云志眉头一挑,但目里却深邃非常,可他本人却突然洒然一笑:“既然迷途,不若去往寒舍小酌几杯?” 听到这话,凌夜顿时眉头一锁,但他却没有插声,只是慢慢加大力度地拧了一下凌云志后腰的皮肉,致使凌云志腰杆一挺、面皮一挤。 “个臭小子!”当然,这话凌云志只在心中暗骂。 对于这些,段志感选择缄默,更不由垂目。 但缄默过后,他却微微一笑,随后便伸出右手向前路一请,乃对凌云志颔首轻笑道:“劳驾。” 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便反手抓住了凌夜的左手腕,更是硬拽着凌夜走回向小筑那边:“随我来。” “网——!”凌夜虽然挣脱不得,但可没忘记身后的家当。 “诶呀,什么东西嘛。”凌云志没好气地将凌夜拽正跟随,随后又气急败坏地轻声教训起来:“你小子回去给我老实点!再给老子没大没小,看我怎么收拾你。” “唪!”凌夜没好气地哼了一道子,随后便不情不愿地跟着对方往前走。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微微一笑地跟了过去。 河岸竹筏在,黑石睡渔网。 波澜是涟漪,飘叶可相依。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9 再会 …… 邵县,回往河阳之旷野。 “驾!” “驾!” 柳平宽瘦马加鞭、面上火急,好一匹瘦弱的马骡也被他鞭挞更瘦。 与此同时,位于柳平宽前路的小树林。 “吁——”赵玉凤装模作样地扬了一下手里的赶鞭,她难得有机会驾车出远门儿,自然要好好的端起架势扬鞭策之、笑而佯之。 “呵呵……”令得毛驴儿稍稍加速后,赵玉凤又不由乐呵一笑,这才向身旁的柳月吐露道:“这男人哪,就跟这小毛驴儿一样。一日不鞭挞个几下,懒散磨叽不说,连方向都把不住。”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正经的马车座驾,而是一辆由小毛驴儿拉行的架车。柳月和赵玉凤自然也是并排坐在前面,但柳月坐在右边,怀里还搂着备换的布匹。 “唪。”柳月掩嘴失笑,但不等她跟赵玉凤打趣谈笑,却突有一匹快马从左侧冲过:“驾!” 惊遇之下,彼此双方自然回过头去互相观察,但三人目里的惊凝之色却在彼此的目光一对下全部迸发了出来。 “什么?!”确认到路人的身份,柳平宽顿时怒目一凝,随后便急急勒停了座下的瘦马:“吁——!” 瘦马扬蹄半立,自然惊醒了为之怔愣的赵玉凤和柳月。 “啧!”赵玉凤先行嗔怒,随后才用双手拽停了愣着脑袋往前捣步子的小毛驴儿:“吁,吁!停停停!” “笨毛驴!”驴车一停,赵玉凤便即刻丢下了手里的赶鞭,随后便气急败坏地下了架车说道过去:“你这个糟老头子,一天天能不能安分一点!风风火火闯九州啊……” 然,柳平宽却对赵玉凤的唠叨之言视若无睹,而是在与柳月对视了一眼后皱起了眉头。 “傻巴眼哪!还挺这儿呢……”赵玉凤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到近前,柳平宽便突然眉头一锁,随后便即刻调转马头、大行鞭策:“情况紧急!先回再说!驾!” “什么……”见状,非但赵玉凤僵住了伸出的右手,柳月也为之怔愣。 眼见柳平宽策马急去,柳月不由眉头一皱,随后便转头看向了僵在那里的赵玉凤。 “个死老头子……”但此时,赵玉凤却没好气地摔打了一下右手,随后便情不满意不顺地抖整着双袖走回来:“真是瞎了狗眼……” 话虽气愤,然不知骂谁矣…… …… 小筑,廊道。 “咔啊——”凌云志一口饮罢先长赞,随后才抬手一抹大嘴,乃是笑望向邻座的段志感说道:“此酒我已经珍藏整八年,可不曾与人一见。” 石桌作酒桌,三叠咸菜就炸鱼,两坛佳酿豪举饮。客居北位家主西,小鬼落得一陪衬?郁郁寡欢不能欣。 “唪。”听到这话,凌夜顿时板着小脸闷哼出声。他揣着袖口站在凌云志的右手边,对于这只顾喝酒不管自己的二人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唪。”段志感为凌夜的郁闷感到好笑,随后又向凌云志敬举酒坛,身姿端正且豪气不减:“比之阁下豪爽,便是饮之井水亦如佳酿。” “唪。”凌云志本是轻轻一笑,但随后又大嘴一咧,乃与对方敬坛相碰:“多说无益,一切都在酒里。” 段志感深笑颔首,这一眼对视之下,二人自然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为序章,豪饮才是主乐:“咕唔、咕唔……” “哈——”痛饮之后,段志感为美酒之烈而深深闭目摇头,可一旦腹中的烈火化成暖流,他便不由大手一挥:“痛快!” “哈哈哈哈哈!”凌云志更是仰头大笑,随后便暂且将酒坛搁置,引手请食道:“厨艺不精,但请一尝。” 段志感咧嘴而笑,随后便暂且将酒坛搁下,乃先行托扶衣袖,再动筷夹来一些咸菜开胃。 见对方在慢慢品尝时轻轻点头,凌云志顿时大嘴一咧,更禁不住自豪和得意地昂首挺胸起来:“嘿嘿……” “唪。”凌夜阴沉沉地闷哼了一道子,随后先是看了一眼段志感,这才没好气地把脑袋别到了另一边:“哼。” “嗯……”段志感正经点头,随后又微微一笑,这才端置着持筷之手与凌云志点头笑誉:“爽脆而咸淡适中,更秒之处是这酸辣和鲜香。” 说到这里,段志感不由摇头一笑:“更不像普通腌菜,太干,太棉。” “哈哈哈哈哈!”凌云志禁不住拍着膝盖仰面大笑,随后才难掩得意和嘚瑟地炫耀起来:“内人虽无甚值得称道,但……这一手厨艺和腌制秘方,可谓独道。” “唪。”段志感微微一笑,随后便再行动筷,准备夹取一些腌笋品食。 但不等段志感筷入菜碟,却从西路那边传来一道吁驾声:“吁——” 声虽轻,但为女,也自然入了三人的耳里,乃致使凌云志父子为之一怔、段志感筷头顿停。 当凌云志和凌夜怔目看去时,这来者不是赶着驴车送柳月回来的赵玉凤还能有谁? “哟!”乃见段志感坐在廊亭,赵玉凤顿时目中惊喜,更是就此丢下赶鞭,便是在慌忙下车时还不忘出声催动傻坐着那里的柳月:“快快快,还愣着……” “额。”见赵玉凤火急火燎地揣着双手疾步赶去,柳月一怔而默。 沉默过后,柳月又莫名摇头,随后才轻慢下车。 “呵呵……”凌云志乐呵一笑,他的眼里自然只有柳月,但却忘了起身去迎。至于那慌手慌脚赶过来的赵玉凤,尽管在他视线范围却不在他的心中。 “娘!”凌夜自然没有凌云志马虎,当下便在一声喜呼后快步的跑去迎接。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自最初赵玉凤吁驴儿减速到此时凌夜跑去迎接柳月,只不过短短两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而直到此时,段志感还在望着菜碟沉默。 然,当赵玉凤既火急又迟疑的赶到近前时,他却突然微微一笑,随后便放下了筷子站立起来。 见到段志感起身,赵玉凤顿时便刹住了步子,但不等她张口欲言要拜见,段志感已经在背负起双手时向她微笑摇头。 赵玉凤深深俯首示敬,她自然不敢逾矩多言,且本来也不知如何开口。 “娘。”时下,凌夜也伴着小脸接走了柳月手中的布匹。 对于凌夜的不满或委屈,柳月只是微微摇头一笑,随后先向那边的段志感轻一点头示意,这才动身朝着廊道那边走去。 “唪。”凌夜没好气地闷哼了一气,随后便伸手牵住了柳月的衣袖,乃是满脸郁闷的跟着柳月走回来。 “唪。”凌云志看在眼里笑在嘴角,随后便起身迎了过去。 段志感微微一笑,也动身跟了过去。 “啊。”赵玉凤慌忙退让出前路,更是敬畏到直点头哈腰:“请,请。” 对此,段志感只是微微摇头,并未多言也未停步。 赵玉凤一直等到段志感从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完全走出去之后才敢偷眼打量一眼众人,随后才急得攥着双手跟了过去。 路本也不长,双方这一来一去之间,自然寥寥十来步便聚首一处。 但在碰头一瞬,尚且不等柳月向段志感揖礼请安,段志感已经微笑开口:“多有打扰,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此言一出,柳月先行沉默,凌夜则嘟着闷脸转眼看向了别处,凌云志可谓淡然自若只含笑观心,倒是后面的赵玉凤急得直搓手。 见之凌夜的态度,段志感不由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这小鬼对自己抱有一丝莫名而来的敌意,但他自然不能与未经世事的孩子一般见识。 心中思绪一念带过,段志感则向柳月微笑颔首:“不必介怀。——无心之举。” 言下,段志感又侧身向身旁的凌云志抱拳一示:“凌兄,在下亦不便过多叨扰,你我,便就此别过。” 凌云志早已随同抱拳回敬,时下自然含笑点头:“无妨,来日方长。” 段志感微笑颔首,随后先侧目留意了一眼皱眉望下的凌夜,最后又深望了一眼垂目观心的柳月,这才洒然一笑地向凌云志重重一示拳礼:“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凌云志重重回礼,致使段志感仰面笑离:“哈哈哈哈哈!” “我——”赵玉凤伸手欲言,但又自知不好多说,当下便在急扫了一眼一家三口后慌忙地跟了过去:“民、我送你……” 段志感微微一笑,便侧身让出前路,并伸手引请。 赵玉凤受宠若惊,哪里还敢多言?只得惶恐点头半鞠躬地快步走向了驴车。 段志感洒然一笑,便一拂衣袖地背负起双手跟了过去。 凌云志看在眼里笑在心里,随后便乐呵呵地看向了柳月:“一路舟车劳顿,还没赶上交易?” 柳月微微一皱眉头,随后才没好气地瞥向了凌云志:“唪。” “哼!”凌夜倒是大表不满,还没好气地瞪了凌云志一眼。 “嗨,嗨嗨……”凌云志大嘴一咧,尴尬挠头。 时下,赵玉凤也早就牵着毛驴儿调好了车头。 呼。 在来到车尾近前时,段志感只轻轻一踩脚尖便轻步飞落到了架车上,但他却并未坐下,而是就那么背负着双手站在上面。 “您坐好。”赵玉凤不敢轻易回头,只恭声招呼了一声便侧坐到驾位上笃驴儿离开了这里:“吁、吁。” 嘚嘚嘚嘚嘚…… 小毛驴儿的小碎步捣得飞快,不多一会儿便带着二人去往了远外。 “唪。”一直目送对方下坡远去后,凌云志才微微一笑地转身走向了廊道:“天光不饮酒,夜晚自浇愁。” “唪。”凌夜没好气儿地瞥了对方一眼,随后便撒开娘亲的衣袖跟了过去:“喝酒喝酒,渔网怎么办……” 柳月深陷沉默,缘不知何起,人已离去远目里……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0 拿个酒坛倒尿盅儿 镇里,通向柳宅的巷道。 “诶呀——”赵玉凤正火急火燎地揣着双手赶回家,尽管她已经还送了驴车,但这小步子却好像受到了毛驴儿的传染,可别提捣腾得有多快了。 与此同时,柳宅内。 “啧,啧!”柳平宽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更是每一到位停下后就以烦躁之声即刻掉头:“啧!” “还不回来!”在兜兜转转了好几趟之后,柳平宽突然恼怒跺脚,随后便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个糟老婆子……一天到晚磨磨唧唧,难与为谋!” 与此同时,柳宅外。 “哎呀——”赵玉凤也同步来到了大门外,但她火急火燎自然不肯作停留,而是也骂骂咧咧地去推大门:“个糟老头子……” 吱—— “甚!?”这大门一打开,二人可不吓得腰杆一挺、往后直仰脑袋?更别说在眼睛瞪得有多大,肚子挺得有多圆了。 看到差点与自己碰头的家伙就是自己嘴里正在叨叨的主儿,二人顿时就气急败坏:“你干什么(你瞎了眼哪你)!” 然,柳平宽只是气得往前跺了一步,并用手指着地面喝问。而赵玉凤则是往前上了一步,乃是指着李柳平宽的鼻子喝骂。 “你!”柳平宽被指骂得为之语塞,但赵玉凤却是两眼一瞪,并且又往前蹶了一下地站上了门槛:“你什么你!你还有理了?!” 柳平宽被质问得没有脾气,只能憋着老脸生闷气。 “唪!”然,赵玉凤却先他一步闷哼了出声,致使柳平宽瞬间老脸酱紫。 “嗤。”赵玉凤别着脑袋嗤笑了一声,随后便转身侧对着柳平宽,乃是抖擞着衣袖把双手揣放在一块儿:“一天到晚没个扎根儿的地方……” 说到这里,赵玉凤又突然转了过去,乃是伸着脖子扬着脑袋质问了柳平宽一道子:“火急火燎烧平原哪?!” “你!”柳平宽气得身子一别,但赵玉凤却硬是把脸伸了过来:“怎么样!有本事招呼过来!老娘全给你接着……” “你!”柳平宽气急,但他实在反驳不出什么,只得一摔大袖地走回了院里:“女子小人!难与为谋!” “唪!”赵玉凤不以为然地闷哼了一声,随后才不情不愿又不满地跟了进去并关上大门:“出息……你还能跟老婆子动手怎么的……” …… 镇里,小凤祥客栈。 吱—— 眼下还是大白天,但掌柜的却正要关上店门,着急于为室内遮以黑暗。 呼呜。 然,不等掌柜的把折叠式的推拉门完全带上,却被门外的急来者伸手扒住:“诶、诶诶诶——” “额,谁……”掌柜的自然愣住停下,但不等他张口说些什么,钱有和杨平等人已经强推开店门闯了进来:“诶呀,你快起开吧你……” “你们……”掌柜的怔愣伸手,但最后却无以言表,只能楞楞地看着钱有和杨平这一大帮人簇拥向里桌的那位贵客并齐行拜见:“将——将军……” 室内早无第二客,唯有段志感一人坐在此处醉坛独饮。 且,段志感尚且背对着钱有这一帮子乡绅,无论对方如何惶喜敬拜,他都没有停止灌酒:“咕唔、咕唔……” “呃。”杨平自然不敢卸礼抬头,可窥见段志感如此状态,他便不由迟疑,乃与旁侧的钱有面面相觑互疑:“这——” 嗒。 然此时,段志感却突然拎放酒坛,但后来,却是饱嗝先出:“额。” 众人为此而面面相觑,但对视互疑之下反倒更加不解。 “唪。”段志感好笑出声,随后便拎着酒坛离开了座位。 哗啦。 见状,钱有和杨平等人自然慌忙退开、以免挡住对方的去路,更在退定之后齐齐再拜:“将军。” “额呃!”段志感酒嗝儿先出,随后便摇摇晃晃又面带好笑地走向了楼道,乃是在单手拎起酒坛作饮前淡淡说道:“归去吧……咕唔。” 笑是好笑,非是自嘲。 而持礼拜候在一旁的杨平和钱有等人也尽都看在眼里,只是为此感到更加的莫名其妙。毕竟以段志感之胸怀和气度,他们实在难以料想:究竟所为何事而借酒浇愁? “呼——”段志感一灌则罢,也已经上了楼道,但去时可谓一步一晃,更醉眩到闭目摇头:“某今日无暇,不能相陪。” “这……”杨平怔愣,更为之语塞,但不等他与身旁的钱有对视多久,却从门口处传来一声:“诸位。”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目中一动,便慌忙转身看去。 来者,正是石崇瑞无疑:他既站在门外,也且用左手扶着推拉门,但他的目光却只在楼道之上,根本无视了旁侧恭敬拜见的掌柜。 嗒、嗒。 然,眼下这唯一令他在意的人和关心的事,也已经上了楼去。 “石大人?”杨平独自呢喃,随后便为之惊醒,慌忙就快步前去拜见:“石大人……” “石大人……”钱有等人也纷纷回神跟上,但不等众人来到跟前齐齐敬拜,石崇瑞却微微一笑摇头:“免见吧。” “额。”众人为之一愣,乃在面面一觑后纷纷挺身站好,但面上错愕犹在更反应不过来。 石崇瑞微微一笑,随后便稍退一步,既侧身让路也微微敬首着引请门外:“请。” “呃!”众人一愣,杨平亦与钱有错愕相视,但不解哪能比眼下的礼节重要?当下二人便以身作则更率先而为地敬持着礼式走了过去:“是……” “是——”众人齐声敬首,乃跟着钱有和杨平走出了客栈…… 与此同时,客栈三楼右数第一间,天字一号房。 吱—— 段志感醉笑着关上房门,可谓是醉眼迷蒙而身影摇晃。 …… 柳宅,院里餐桌。 “呼——”柳平宽一杯饮罢轻呼气,但只看了一眼手中的酒杯便气上眉头:“嗨唉!” 气叹过后,柳平宽乃将手中的酒杯重掷在桌上,又拎起酒坛为自己倒酒。 时下,赵玉凤也端着伙食从灶屋出来,但打眼一见柳平宽之行为和态度,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出息。” 嗒。 但将两碗冷面放到桌上,赵玉凤便没好气地交叉着手臂撑住桌子说道起来:“人也喝酒,你也喝酒,但人家用坛倒、用碗干,你倒好,拿个酒坛倒尿盅儿!” 说到这里,赵玉凤还加重语气地抬手指了对面的柳平宽一鼻子:“真有出息,尿性!” 啪! 柳平宽一把便将酒杯拍放在桌,随后便气指了赵玉凤一道子:“就你啰嗦!” 指骂过后,柳平宽又没好气地拎起酒坛子往杯中倒酒,更管不了撒出多少马尿:“一天到晚絮叨多……” 尤其是在满上酒杯之后,柳平宽更是没好气地将酒坛重重地放了下来:“盛口咄心一家过!” “唪!”赵玉凤用鼻子哼了一道闷气作为回应,随后便不情不愿地端起面碗用筷子搅拌起来:“就你这幅德行和出息,就算有什么好消息也不会告诉你。” “什么?”柳平宽正要举杯喝酒,当下一听这话便是眉头一皱。但,他只是狐疑地上下扫量了一眼赵玉凤,便没好气地将杯中之酒一口喝尽。 嗒。 酒杯一放,柳平宽又即刻转手倒酒,但阴沉之下也有话出:“老子本有好消息,还用得着听信于你?” “什么?”赵玉凤一口拌面还没吃上就眉头一皱,随后便暂且端着碗筷问向了柳平宽:“你有好什么好消息?” 然,这话才问出,赵玉凤又不屑不信地撇了一下嘴和头:“唪,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嘭。 柳平宽重重地拍放下酒坛,随后又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这才在转手倒酒的过程中阴沉开口:“你先说。老夫一听再讲。” 赵玉凤眉头一皱,随后便扭头一哼:“唪,还老夫……你没够格儿呢。” 柳平宽抬眼望了对方一下,随后先将酒坛轻轻放下,这才动手将碗筷拿来开吃:“唪,我听你废话。” 呼噜、呼噜。 眼见对方吃饭没个人相,赵玉凤顿时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才不咸不淡地挑了一筷子拌面要吃。 然,这面食还没沾口,赵玉凤便突然眼睛一翻、脑袋一晃:“唪,跟你说?” “跟你说你得谢我。”此言一出,赵玉凤便将碗筷拍放在了桌子上,乃是抬手抖擞着双袖说道:“老身今日,遇到一人。” 听到这里,柳平宽顿时眉头一皱而吃举顿止。 然,柳平宽先是眉头微皱地上下扫量了一眼赵玉凤,随后便哼笑出声地放下了碗筷,最后也老神在在地抖擞着双袖说道:“老夫今日,也遇到一人。” “啥?”听到这话,赵玉凤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上下打量着柳平宽再单手撑桌:“你遇到何人?” “唪。”柳平宽故卖关子,老神在在望天道:“你又遇到何人?” 见状,赵玉凤顿时眉头一皱,随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平宽,这才卖弄玄虚道:“唪,你管我遇到何人。” 闻言,柳平宽顿时眉头一皱,但见赵玉凤阴阳怪气地看着别处不说话,他便不由陷入沉默。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1 过寿? …… 柳宅,院内餐桌。 赵玉凤本来还在暗自得意神情嘚瑟,但在斜瞥了一眼柳平宽后她便不由眉头一皱,随后也眼目低垂着沉默了下来。 时下无声,自然引风嘲:呼…… 但不等风儿完全带过,这二人却突然张口欲言地看向了彼此。 然,这一眼对视之下,二人又同时选择了闭嘴。 可见对方又不想先行开口,二者又纷纷眉头微皱着往后挪动了一下身子,更是暗自在心中腹诽对方不识抬举,净卖一些不开眼的葫芦药。 好嘛,二人这一番相互的审视和打量可是有些耽搁时长。 但事到最后,二人却在垂目一默后心中乃定,更是几乎不分先后也同样语出突然地看向了对方:“段——” 此言一出,二人顿时为之一愣:“什么(啥)?” 但一愣过后,柳平宽却突然目里惊变,乃是愤然地拍案而起:“你怎见到!” “呃!”赵玉凤被桌子震得一晃,但随后她又阴阳怪气且晃晃荡荡地看向了别处:“要你管……” “诶呀——”柳平宽哪有眼下这个性子和耐心,当下便急得直拍桌子:“你快点说!” “你拍什么拍!”赵玉凤也一下子拍案而起,更是指着柳平宽的鼻子逼问了一句:“你拍什么拍!” “我让你快点说!”柳平宽气得直蹶身子梗脖子,随后便别着脑袋一屁股坐回了长凳上,更是举杯就饮:“逼逼叨叨……” 噔! “唪!”见柳平宽喝完之后拍杯子,赵玉凤更是没好气,但终于不再卖关子,乃是揣着双手别着脑袋讲出来:“我今日送月儿回小筑,自然是在小筑遇见人将军……” 这话听在耳中,柳平宽顿时怒目一瞪:“什么?!” 这原地院中一声吼,确是将赵玉凤吓了一蹶。 但这惊吓过来后,赵玉凤顿时为之气急败坏,指着柳平宽的鼻子就开骂:“你喊什么喊!就你嗓门大了!跟驴叫的——” 然,不等赵玉凤把赖话骂完,柳平宽已经怒行而来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少废话!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干什么!”赵玉凤怫然作色地甩开了柳平宽的手,随后才没好气地揉着自己的手脖子说道:“都跟你一样……屁话三句两个假……” 柳平宽为此大皱眉头,但随后他就突然冷冷一笑:“唪!” 然,不等柳平宽嘴角的冷笑加深,赵玉凤却突然一巴掌赏到了他的头上:“我叫你笑!” “你干什么!”柳平宽恼怒得原地直蹶,但赵玉凤却不吃这一套,当下便巴掌和拧功齐来:“干什么?你猜我干什么!” “你给我撒开!啊——!”柳平宽还未来得及摆脱纠缠便腰杆一挺、身子斜蹶,随后更是捂着脑袋和后腰逃向了屋里:“还来!你疯了不成!” “我疯了……”赵玉凤一路咬牙切齿地追着掐,可谓是气急败坏:“看看咱俩谁先疯!” “啊——!女子小人!” “女子小人?你才是草莽匹夫呢!” “松手!” “还送手,我叫你……一天不照三天跑,三顿不撂马上爬……你给老娘认好茬吧你……” …… 小筑,廊亭下。 嗒。 凌云志今日尚算正经,无论是落子观局还是思谋棋路都一心专注,真是难得投入一回。 凌夜自是小皱眉头,但他举棋待定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决断,乃将棋子落入阵中:嗒。 至于柳月,她且一个人坐在栈道边的条凳上。所谓美人靠上美人俏,裁布齐剪作衣巧,倒是可道可道。 无人叨扰的日子,自然时光静好,小筑之幽静和恬淡,早已入了丛景里,不为无心人知道。 然,父子对弈时不久,妻指思异暂平纫。 若手中布匹如秋水,伊人眸里涟漪若何消? 但终归,摇头作罢了。可再针挑缝纫时,却走心染指破,一丝血迹清澈。 柳月并不觉吃痛,只是望着指尖沉默。丝血而已,有何可道。 彼时,凌云志突然默默摇头,亦不知是因棋盘局势,还是因为那里之人呢…… …… 是夜,镇里。 噔——,噔——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一路敲锣巡望,但长街寂寥,唯有几家夜栈门头上挂着的灯笼还在亮着。 对此,更夫只在路过时微微摇头,便就此更唱带过:“及夜灭尽——,防患未然——” 噔——,噔—— 更夫自是不会多留,如今只是“二更”,待他巡来“第三更”时便会强行敦促灭烛,亦不管内里是否明明已无客,掌柜是非瞌睡头。 而眼下这被更夫带过的,自然便是小凤祥客栈。 时下,掌柜虽然坐守柜台但却瞌睡连连,便是撑着脸颊也无法阻止脑袋下滑。至于更夫的锣叨音扰,也早就不能传入他的耳门。 一楼早无客,空空落落。 二楼更无人,月光冷清。 三楼为住间,但也唯有一厢亮着。 …… “咕唔、咕唔……”夜室长明,自饮自酌。 眼下,段志感虽在喝着手里这一瓶,但桌上、地上已经东倒西歪了整八瓶。 尤其是这个翻滚到门口处的空酒坛,眼下连内里的最后一些酒水也滴落了下来:汩。 “呵呃——”一瓶小酒自然不够段志感仰头大灌,可这酒后的激劲儿却不是他即刻就能够缓冲下来。 “呵呃。”他突然醉笑,后来又将瓶口朝下却倒酒不出,于是乎,酒瓶便被他甩向了房门那里:“酒来——” 咕噜噜…… 酒瓶翻滚到门槛上才宣告撞停,也不知是它结实,还是段志感无力使然。 然,这酒瓶一停,房门却被来人从外面推开:吱—— “酒来——”段志感已经趴倒在桌,但口中依旧索酒不断:“酒来……” “……”见之颓丧,石崇瑞深陷沉默,其怀里抱着的酒坛也不知如何是好。 “酒来……”呢喃过后,段志感又胡乱地扒拉了几下桌面,但酒未找到,却将一堆空瓶扫落在地上。 啪。 有者坚实有者脆,自然瓦碎醒人心。 但不等石崇瑞醒神看去,段志感却摇摇晃晃地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让你寻酒,何故落慢……” 石崇瑞为之沉默,随后才跨过门槛走进室内。 然,他却在门口顿足沉默了片刻,随后才背手关上房门,事后才抱着酒坛朝段志感走来。 “唪……”段志感自以为笑,但实为仰头释息,更不等石崇瑞走到近前停下,他便大手一揽地抓走了酒坛。 吥。 坛封一去,段志感便随手弃之,更是用双手举起酒坛便大肆灌饮:“咕唔,咕唔……” …… 小筑,偏房。 见床上的凌夜已经睡熟,伴守在床前的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也这才动手为凌夜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但此时,凌夜的嘴角却突然掀起一丝短浅的弧度:唪。 笑声虽极轻,但听在凌云志的耳中却倍觉好笑:“呵呵……” 笑过之后,凌云志又轻笑摇头,随后便去吹熄了灯烛,但在最后关上房门前,凌云志又禁不住留盼了凌夜一眼。 彼时虽昏暗,但月光两窗来,莫说吾等可见他之眉头小皱,凌云志也能看到他的半脸。 在此之下,凌云志便不由嘴角一掀,随后便关上房门为室内遮上静帘。 厅门早关,但简卧那边自有月光映皎洁,何止烛光在摇曳? 既有月瀑引前路,凌云志自然微笑而去。 但入卧区,凌云志先去吹熄了油灯,这才绕行到另一边掀被上床。 柳月虽侧卧在床却背对于他,但实为闭目假寐,乃将左手枕在头下。 凌云志并未看她,而是侧首观望着窗外的皎洁和静谧,嘴角处还含有一丝浅淡的微笑。 那里不过月下丛,难得萤虫露真容,但即便这景已见千百遍,他似乎,也不倦。 夜渐深,萤虫飘远,孤单了月光,弃了丛间雪。不,那只是一些白藓。 对此,凌云志只微微一笑,便撤回目光闭上了睡眼。 但不等他先入眠,柳月却在嘴唇抿动后突然缄默。 凌云志可能不知,唯含笑静躺。 可能是因等不到关心,柳月才在沉默之后突然开口:“你怎不问,那人是谁。” 凌云志好似睡着,但后来又微微一笑,回答亦风轻云淡:“是谁又何妨。” 柳月沉默。 …… 翌日,清晨。 吱—— 柳月这才打开厅门还没来得及走出来,从西路那边疾步赶来的赵玉凤便扬着手招呼过来:“月儿——,月儿——” 柳月为之一愣,随后便轻迈过门槛并揣着双手迎了过去:“难得起早。” “诶呀、月儿——”这还没到跟前呢,赵玉凤便没好气地拍打了一下空气。 “怎么了。”柳月小皱眉头,心里当觉莫名其妙。 “诶呀、还说呢……”赵玉凤大行嗔怪地别转了一下脑袋,随后便笑呵呵地硬架着柳月往回赶:“这不马上见秋了么……再不到十日,就是你那死鬼爹的五十大寿了。” 听到这话,柳月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狐疑攀目地上下打量起赵玉凤来:“五十?过了今年也才四十八。” “啧!”赵玉凤嗔怪着拍打了一下柳月的纤手,随后才不情不愿地说道起来:“你管他呢……他想明天死我都随他的兴。” “啧。”柳月为之嗔怪,但不等她张口说话,赵玉凤已经笑呵呵地加快了步子:“行了行了,咱们先去布店挑些上好的料子,到时候给糟老头子纫一身儿好衣裳。” 柳月嘴角有些不是味儿地瞥视了赵玉凤一会儿,随后才就此作罢:“唪。” “嘿嘿……”赵玉凤以讪笑带过,随后又话锋突转地说道起来:“这小鬼头马上就八岁了,去学堂的事儿到底有准儿没准儿啊?” “啧!”柳月不情不愿地嗔了赵玉凤一眼,随后才没好气地说道:“人家年底的生,这才九月见露头,上哪满八岁去?” “呵呵,我这不跟你开玩笑呢么……” “不让开。” “好好好,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这还差不多……” 这娘俩儿在一路渐行渐远中闲话个不停,直将站在门口的凌云志怔了个瞠目结舌:“……” 倒是凌夜突然停到了旁边,更是一见到姥姥把娘亲带走就小脸一板,随后竟然扫袖就走地闷哼了一道子:“唪!” “额。”不等凌云志愣眼看来,凌夜已经气冲冲地走向了井口那边。 “呃。”凌云志为之语塞无言,事后只得摇头心叹。然,最后他却是笑呵呵地跟了过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2 堂堂乞丐,金蟾世家不知心死为何物 …… 事实上,凌云志父子与柳平宽夫妇二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巧妙或值得说道的地方。 其一,在于双方长者之间的认知关系或者相处关系上。 凌云志非是柳平宽口中所谓的赘婿,且凌云志在内心深处,也对柳平宽夫妇抱有一丝介怀: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称呼过二老一句爹娘。便是岳父岳母也没有叫过一声。尽管他对二老敬重始终更逆来顺受。 事实上,柳平宽夫妇二人如今的生活之所以能够如此清闲和惬意,最大或者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凌云志当初提亲时奉上的礼金。 这笔礼金的数目大小,从柳平宽这近十年来的游手好闲和滋润度日中便可见一斑。 而凌云志,则就此净身立户,便是一家三口扎根生活的小筑也是凌云志一手建筑起来。至于在此期间柳平宽老两口子是否出面又或者出了多少力,则无关痛痒也不在凌云志的关心里。 双方的性格、品行和观念,是造就两家这种“亲近而疏,远而又固”之现状的最根本原因。 其二,在于凌夜的身上。 凌夜自小便不跟柳平宽老两口子亲,但这,无关于凌云志与柳平宽夫妇之间这种疏远性的相处之道。 孩子对于情景变化的感知能力或者认知能力要比成人强上很多,尤其是一些细微处的情绪变化。 在此之下,以凌夜的感官角度出发,柳平宽和赵玉凤对他的好意和照料便显得有些虚假和做作。 而这,也是凌夜为何要远比凌云志还要疏远柳平宽夫妇二人的根由之所在。 尤其是五岁那年,凌夜在跟着柳月上街购置东西的时候碰见了柳平宽。然,柳平宽当时只顾着站在摊前跟人絮叨凌云志的闲话,根本就没有发现凌夜和柳月母子二人的存在。 彼时,凌夜撒开母亲的手便气冲冲地闯回了家门。从此之后,凌夜便再也没有搭理过柳平宽一次。 至于赵玉凤,则是在六岁那年被凌夜拉入了小心坎里的黑名单。 彼时,凌夜正坐在柳宅的门口玩泥巴,乃是不小心听到了赵玉凤在院里跟娘亲说落父亲的不是。于是乎,凌夜便气冲冲地闯回了院里,更是拉着柳月就离开了柳宅。 自此之后,本就不愿跟二老亲近的凌夜在见到二人时就更是不给老脸。 其三,还是在于凌夜的身上。 凌夜这小子记仇成性,对许多人事物都恪守己见,一旦认准了这人是什么德性、这事情是什么事道,他便再也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在此之下,原本作为改善或者亲化两家关系之纽带的凌夜,便成为了警醒双方明哲保身或者认糟就退的围墙。 其四,在于柳月的身上。 柳月自小受到的家教便是老尊为上,更莫说她本就不善表达,再加上心性恬良又不喜争闹,可不是有什么事情都往心里藏? 如今夹在这两个家庭之间,单是护在凌夜的身前就不知道遭了老两口子多少的唠叨和数落,更遑论维护两家的和睦关系了。再加上她一门心思都在凌夜的身上,生怕自己人走远了小鬼就丢了、唯恐一顿不做饿坏了,又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操心其他的事情? 在此之下,凌云志和柳平宽夫妇二人之间的互相不作为,便造就了这一大家子眼下的现状。 …… 镇里,南镇口。 “啧,慢的。”赵玉凤这硬架着柳月往前走还嫌对方慢,可别提嗔怪到脑袋别得有多深了。 “啧。”柳月禁不住嫌烦,这才没好气地提着衣摆加大了一些步幅:“急、急、急,小鬼头过生辰的时候咋不见你急……” “啧!又说那话。”赵玉凤大行嗔怪,随后才老不情愿地谝着脑袋说道:“疼他?疼了快八年了都没叫过一声姥姥……唪。” “啧!”柳月大感不乐意地别了赵玉凤一下,随后才小皱着眉头嘟囔起来:“该你不得好……一天到晚没个好嘴,碎碎念念絮絮叨叨。” “啧!瞎嘟囔什么哪。”赵玉凤没好气地嗔怪了一道子,随后便笑呵呵地挽着柳月的臂弯走上了中间道儿:“开心点儿,这马上就到了,挑东西选料子的时候可不能板着个绣花脸。” 柳月没好气地瞥了一会儿赵玉凤,随后才闷哼了一声暂罢甘休:“唪。” 小凤祥客栈,二楼靠窗处。 “咕唔。”一杯酒罢,段志感又即刻放杯倒酒,倒是可惜了这一桌丰盛的下酒菜,完全不能入他目中。 汩…… 酒液渐满杯,但与段志感对座的石崇瑞却只是默默望着,既未开口劝阻也没有任何的举措。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遑论这美人,他深深痛爱过。 “若无意外……她应答应了吧。”石崇瑞禁不住在心中作想,但眼前浮现的……却是闵玟托着脸颊看他时。 心之所向,石崇瑞亦不觉掀扬起了一丝嘴角。 然,弧度虽短浅,可看在段志感的眼里却那么深刻。 段志感为之沉默,随后便放下酒壶,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咕唔。” “唪。”段志感轻垂目光释鼻息,但不及放下手中的酒杯他却突然顿住。 与此同时,街道上。 “诶呀,走慢点儿。”赵玉凤没好气地往自己这边揽了一下手臂,致使柳月没好气地顿步嗔了她一眼:“一会儿慢一会儿快,你今天吃错药了。” “啧!怎么说话呢?”赵玉凤大行嗔怪,随后便笑呵呵地架着柳月往前慢步走:“这么多人看着呢,注意点形象。” 赵玉凤话是这么说,但她全然没有在意路上的行人,而是一直偷眼观望着小凤祥二楼的一排邻窗座。 “唪。”柳月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才左观右看地巡视起街况来。 与此同时,小凤祥二楼。 “……”段志感尽管没有转目去看,但余光足以让他看到街上的柳月从南迎面来。 石崇瑞似乎感知到段志感的变化而为之一默,但举目一眼乃见对方端着酒杯一动不动,他便不由缄默。 与此同时,街道上。 “哎、哎、哎。”这都过去快十年了,丐哥儿还搁这儿乞讨呢:“行行好,行行好啊哎。” “他舅的,真是没有一点同情心……活该你们穷。”然,相比于九年前,这丐哥儿非但没有丝毫长进反而更加懒散、嚣张和邋遢了:他用右手撑着脑袋侧卧在破碗后面,非但踩着着破鞋敲着二郎腿,更别提左手在脚趾缝里抠得有多得劲儿了,尤其是大脚趾上还挂着一个破鞋子。 时下,柳月和赵玉凤正好走到了小凤祥的楼下。 然,赵玉凤是因为一眼看到段志感而惊喜爆发到慌忙垂首,柳月则是因为看到左前方的丐哥而一皱眉头。 “哟!”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丐哥儿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柳月的花容月色。 于此当下,丐哥儿顿时喜形于色,当下便一下子蹶了起来,并慌忙上前了两步向柳月拱手问好:“嘿嘿,月儿姐,月儿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 柳月有些小郁闷地皱了皱眉头,随后才没好气地牵扯住了嘴角:“唪。” “那肯定别来无恙啊!”倒是赵玉凤突然朝这边怒点了一头,随后又忍不住用手指点了对方一道子:“你看看你那个死样子……” “吧,吧。”丐哥儿不以为意且阴阳怪气地吧唧了两下嘴,若非是柳月小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他定要赏对方个不痛快:“嘿嘿,月儿姐……” “唪!没出息。”赵玉凤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子,随后便趾高气昂地挽着柳月快步去往了前方:“咱们走,别管这懒巴家伙儿。” “嘿,嘿嘿……”丐哥直点头哈腰地目送着柳月进入布行,但饶是如此也还眼馋心羡得留盼了门口许久:“啧、啧、啧……” “嗨……月儿啊——”事到最后,丐哥儿只得摇头一叹,随后便拂袖走向了自己的档口,更大摇大摆地用衣袖扫着自己屁股后面的空气悠悠吟首:“你我今生——怕是有缘无份哪……” 此人厚颜无耻,心气甚高,真是金蟾世家不知心死为何物。 “嗤!”曾经聊表唾弃的大爷又拎着鲤鱼路过,但这次好歹没有多给脸色,只是在路过时狠狠地唾弃了一道子:“我呸!” “我他舅的叫你……”丐哥儿扫脚就传过来一个破鞋,但根本连大爷的影子都没挨着,唯见那鱼儿吊着尾巴摆动了几下,不知目里反映出的是笑嘲还是讥讽。 “唪!”丐哥儿没好气地哼了一道子,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乃是抱着右脚把破鞋套上穿好:“你们这些人,真没个脾气对你……” 穿上破鞋后,丐哥儿还不忘把手放到跟前闻了一下,但这一闻下来,那可不皱眉嫌弃:“鞥——辣眼。” 嫌弃过后,丐哥儿又不温不火地牵扯着嘴角摇了摇头,随后才大摇大摆地晃荡回了自己的档口:“行行好,行行好啊喂……” 丐哥儿这一屁股坐下来时别提有多么款款大方了,谁说不是盘着双腿摆足了架势:“怎么了今个儿?没善人啦?” “啊?怎么着啊?光天化日之下饿死人哪?” “你、你、你,说你呢,走路晃晃哒哒没带眼哪?赶紧过来给老子赏两个。” “喂!你小子掉头跑什么?怀里的馒头拿来捏两下。” “啧!真他舅的世风日下……堂堂乞丐没人帮啦?”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3 寻来! …… 小凤祥客栈,二楼。 尽管柳月和赵玉凤早已从楼下路过,但段志感依旧毫无所动的端着酒杯,更垂目无言。 石崇瑞并未去观察段志感的神色,只是在沉默之后微微摇头。 嗒。 但此时,段志感却突然放下了酒杯,自然引得石崇瑞举目看来。 段志感垂目无言,可他并未留恋眼下的酒桌太久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石崇瑞默送段志感离去上楼,事后深陷沉默。 望着这一桌渐冷渐温凉的酒菜,石崇瑞既无食欲也唯有沉默,最后也只得微微摇头心叹…… …… 小筑,廊亭下。 嘚。 凌云志运棋一道,这对局才从前期转入中局,他便已经盘活大局占尽大优,可谓一派悠然。 凌夜小皱眉头,乃是思而后举,但不等他从翁中取出白棋落子……却有风来停滞,更激起了他手上的一些毫毛。 呼…… 风之所来,南路竹荫。虽轻盈,却吹鼓起几丛落叶,袭来时亦有些寒意。 凌夜对那里皱眉相望,但不等他多做思索,凌云志却突然传来轻唤:“夜儿。” 闻言,凌夜顿时目中一动而回神,但看到凌云志脸上的笑意,他却不由微微一皱眉头。 然,凌云志只正襟危坐的笑望着棋盘,双手亦稳而不动的放置在双膝上,可谓坐得笔挺又端正豪放:“去将室内的刻刀和竹笺拿来。” 许是感察到凌夜眉头一皱,凌云志又微微一笑地补充了一句:“棋局枯燥,一边雕刻也能赢你。” 此言一出,凌夜顿时眉头一拢。事后,他又嘟囔着小脸和嘴巴观望了凌云志一眼,这才没好气地起身走向了堂屋:“唪。” 凌云志微微一笑,既未多言也无他动。 “自以为是……”凌夜一路嘟嘟囔囔地走进厅堂,但既然已经来到了供堂长案前,他便只能垫起双脚将放置在上面的刻刀和一沓竹笺拿下:“唪,看我不令你满盘皆输……” 小小少年郁闷又幽怨,可谓小媳妇附体委屈上身。 “老不正经,今日倒是道貌岸然……”凌夜本来还在嘟嘟囔囔个不停,但这一脚跨出门槛后,他却不由眉头一皱。 眼下,廊亭内早已人去楼空,又哪里还有凌云志的身影?唯有那一盘冷棋在向门口的驻足者叙述幽怨罢了…… 与此同时,竹林内。 窣、窣! 持剑者在前方头也不回地疾步穿梭,他并非是在奔跑或冲刺,但速度却如同掠影。 呼!噌! 凌云志乃是在后方飞纵追进,他此时非但面目阴沉,更是屡屡飞竹踏石,已然是化作残影在借助地势和任何可用之物加速追击。 呼! 持剑者突然停步回望,但也只是简短一眼,他便即刻加速去前。 呼!嗖! 持剑者早已换成了短步幅的疾步跑动,而后方的凌云志也不再凌空飞纵,而是换成了电光式的低空飞掠。 呼! 这一片竹林实则不小,邻近小筑那边的竹丛也只是一尾分支,但在这二人急速的追逐之下,只短短三两眼的功夫便已经来到了竹林深处的中心。 一见前方的圆形空地,持剑者便顿时目光一闪,随后只搪剑一扫旁边的竹子便向前飞纵而去。 呼! 见状,凌云志顿时眼睑一眯,随后也在猛然一踏地面间飞纵了过去。 呼。 与此同时,持剑者也在圆形空地的中间翻身落地,但他却并未回头,而是一经落地便即刻背手持剑,可谓是跨立笔挺剑不出。 呼。 前后不错一念,凌云志也在此人的后方三丈处空翻落地。 然,凌云志尽管眉头微皱,但却没有作出任何的攻击姿态,而是在上下丈量了对方一眼后阴沉沉地背负起了双手:“你敢来寻我。” 凌云志的声音可谓异常的阴沉和森冷,又哪里还有平时的温言声色? 持剑者垂目观心也沉默,但只缄默一息,他便侧目窥向了后方的凌云志:“门主铁令,无人能抗。” 此人,正是日前去往通县药铺的不速之客。 其人,姓白名三叶,虽年纪轻轻但已贵为内门,更是绝门之中的“七十二地煞”之一。 而凌云志,曾经,既是“七十二煞之一”也是“七十二煞之首”,更是绝门之主凌秀峰的独子——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是血浓于水的事实。 事实上,在绝门之中还存在着一支更强的“三十六天罡”,但这支队伍隐而不现,亦直属于凌秀峰本人调遣,更只听命于凌秀峰本人。 白三叶的回答,令凌云志阴沉咬牙。 然事后,凌云志只阴沉凝视了白三叶一眼便即刻转身离开:“别再出现第二次。” 呼—— 然,白三叶却已经闪掠到了他的身前!更在拔剑出鞘:“你没有选择。” 啨! 剑光如弧,但既然扫在了凌云志的胸口,却为何不见血出?! 咔!吱——! 凌云志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白三叶的双眼,而他抓握着长剑的右手更是已经化成了刀气之爪:“你想死。” 白三叶同样目光阴冷,更是在骤然转身后旋时将长剑从凌云志的右手中抽离了出来:“我亦没有选择。” 噌! 白三叶在旋身向敌时挥扫出去的月弧形剑气极为庞大,但却被凌云志在向后倒飞时突出的右掌轰成两半:砰! 呼呜! 两半剑气旋转交错着飞斩进位于凌云志后方的两侧竹林,而当凌云志阴沉落地时,那两片丛林也竹断枝落、倒作两片! 那里纵深何止三十丈!横宽最短也有七! 呼…… 然此时,凌云志却在轻慢地攥握了两下右手后散掉了手上凝聚的刀气,随后更是阴沉沉地背负起了右手:“让你一臂。” 此言一出,白三叶顿时目光一闪,更是即刻横陈一剑地飞掠而来:“冷傲依旧!” 呼—— 不等凌驾近前,白三叶已然舞转剑腕生残像! 他动作虽慢,但却行云流水不迟滞,尤其是他侧步向前横削出的这一剑,更是如同流光断瀑布一般! 呼! 剑过时轻盈,但却催发出狂猛的劲风!不,那将竹林“吹碎”的……是如同钢针一般的剑气! 然此时! 呼——凌云志已经从侧面飞掠到了白三叶的身后! 可对于此,白三叶却只是阴沉皱眉,他非但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意外和惊悸,反而在回头与对方相视的过程中翻转手腕逆转长剑的指向。 “我不记得教过你。”凌云志目光阴冷地盯着白三叶向自己看来的眼睛,其落斩向白三叶后颈的左手上更是已经汇聚了如同白光一样强盛的刀气! 说时迟那时快,白三叶以双手持剑向后倒刺但又突转正身上挡的一剑,也被凌云志用手刀当场斩断! 噌! 非但剑刃断碎,白三叶也被凌云志落劈下来的刀气冲退出数丈开外。 呼呜——! 地上滑痕虽重,但白三叶本人却并未受到多少伤害,只是额前的发丝被断落丝许。 呼呼呼! 退势一消,白三叶便即刻舞剑收入鞘。剑既残,他便无需再使,当下便将归鞘之剑随手甩掷了出去。 啪! 好一根大竹,却被剑鞘冲劈了一段壮节,乃当场化成了插鞘歇剑之处。 “哦?”看到白三叶神情凝重地摊分开双手,凌云志不由眉头一挑地站正了身姿:“你既修炼流云剑,妄敢修炼绝情刀。” “流云断水是流水,以轻极速取命要。”白三叶渐变阴沉,双手之上更有五指刀气汇聚出来:“但对于你,唯用势压,唯以势破。” “破”字一出,白三叶顿时瞳孔一缩地飞掠而来,更在双手抱圆中汇聚出一团暴乱的刀气能量团:“接否?” 噌! 凌云志以前冲之身作回应,更是不等白三叶将手中聚合的刀气推放出来……他便将左手抓按在了上面! 箜! 一瞬间的冲撞或对碰,令二人身上携带的冲势在宣泄对冲轰然爆散,直将方圆数十丈内的竹林全部收割! 呼呜! 不等漫天落叶旋转升天,凌云志已经和白三叶在风暴中心缠斗起来。 噌! 白三叶以右手掌刀反削凌云志的面门,但却被凌云志用左肘挡爆了其手上汇聚的刀气。 噌—— 白三叶对此阴沉不语,又即刻并拢左手聚变出一尺气刃,以穿插向凌云志的左腹。 然,凌云志虽然让了一臂,但却并未让出双腿! 砰! 气刃自然无法命中目标,反而因为被凌云志提举的左膝挡住而当场断碎! 呼——! 凌云志突然落势左脚,更顺势使出一记势大力沉的右鞭腿扫向白三叶的头部。 呼! 但白三叶即刻伏身躲过,更是趁着凌云志还未完全转过身来的空隙即刻侧转身体,竟是以仰躺之姿的用右手刃插向凌云志的下颌。 刀芒刺目,致使凌云志在眉头一皱,但凌云志非但不躲反而还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更是迅猛转身地将对方抡飞了出去。 呼! 不等白三叶空翻落地,凌云志便已经冲到了近前,更是手起刀落,直劈向白三叶的左颈! 砰! 白三叶虽然及时绕后躲开,但这十丈大地却被刀气砍出了一道深沟! 噌! 不等绕后的白三叶双爪齐出,凌云志已经腾空而起,更在瞬间转身数周后使出了一记飞身侧后踹。 箜! 这一脚非但击溃了白三叶用双爪汇聚出的刀气能量团,更致使白三叶本人在遭受冲击下以白鹤亮翅式向后倒飞三丈外。 砰! 不等其他,凌云志已经在落地后猛地一踏地面飞掠过来。 呼! 白三叶阴沉凝目,更是瞬间反向的交叉双手臂,当场抓抱了住凌云志穿插过来的手刃。 但不等凌云志再变攻击,白三叶已经瞬间旋杀虎爪! 刺啦! 双虎爪撤收式的绞杀,非但将凌云志的半截衣袖全部爪碎划破,更是绞碎了凌云志手上汇聚的刀气。 凌云志为此阴沉,当下便发动反扑,再次与白三叶厮战起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4 阴云之后的突来者! …… 竹林深处,中心空地。 呼!噌噌噌! 白三叶和凌云志瞬间交手一合九式,但不等前招余势尽收,二人又瞬间变招再战下合。 呼!呼呼呼! 凌云志尽管背负右手,但左手五指聚刀气、森锐如锋芒,更是在转身腾空之后瞬间连踢十数脚。 嘭嘭嘭! 但白三叶却不相退,而是快拳接快脚、猛臂搪鞭腿,可谓凶悍之至而锋芒不避。 呼轰! 腿攻才罢,凌云志便瞬间逆转上下,乃用左手抓按向白三叶的天灵!而其身上所汇聚出的刀气,更是已经将在他身外化成了一柄倒刺而下的十丈天刀! 箜! 白三叶空手接白刃,致使身下的三丈地面被轰射崩溃!非但如此,白三叶更是瞬间在身外汇聚出一层飞速旋转的刀气屏障,尤其是他双手之上汇聚出来的刀气,更是在疯狂地冲击着手中夹住的刀尖。 轰嗡嗡! 凌云志眉头一皱,既不能硬破对方的护身罡气,他便即刻收爪出脚,乃是将右脚化作天刀的锋芒,直刺白三叶身外的护身罡气。 噌噌噌! 白三叶阴沉立马、双手合十,乃全力催发自己身外的护身罡气,任由凌云志将汇聚出的天刀化成无穷刀气穿刺绞杀也不能将其完全破开。 呼! 天刀之气一旦耗尽,凌云志便陡然下落伏身,更是在迅猛出击虎掌时在掌前汇聚出了一团狂暴的乱刀气量团,乃直接按在了白三叶身外的护身罡气上。 箜! 两种狂暴的气刃技能一旦接触便瞬间齐爆,但凌云志和白三叶又瞬间冲杀一处,根本无视这层层暴扩出去的气刃如何扫荡八方,又如何收割掉一片片竹丛。 噌噌噌! 凌云志本就极善强攻和身速,其原本之道便是凶残悍刀,眼下这一番战斗更是等于热身,乃完全激活了他长年罢修的功力和身体机能,可谓是残影缭乱敌人眼、凌厉非凡悍八方! 呼!腾腾腾! 白三叶本就善御善速,如今更有刀罡护体、气刃随行,自然无惧凌云志的强攻和悍爪,可谓是威固如山不曾退、据守一地势强锋! 轰!噌噌噌! 高强者之间的对决往往没有废话,二人之间的战斗更是已然在林中形成风暴,可谓势之狂烈如风、气浪成刀旋斩!便是那漫天旋绕的竹叶,也全被这些迸溅出来的刀气旋绞粉碎! …… 与此同时,某处静谧的山谷药园处。 谷中一湖泊,药草遍地生。 湖边一草屋,门院作药圃。 呼! 痴剑狂自高空飞渡而来,乃背手持剑、神情淡漠。 呼。 一旦在草屋之园前飘然落地,痴剑狂便不由眉头一皱,这巡望四周环境和草屋,又哪里有甚么人影踪迹?便是房门大开的草屋之内的桌具摆设,也早已积满了纤薄的灰尘。 “该死,偏偏此时离开。”痴剑狂皱眉低骂,随后便骤然转身地凌空飞纵离:“师叔!何在——!” …… 河阳镇里,布行。 “啧。”赵玉凤正托展着一尾红绸细细观赏,入手的质感和柔滑自然欢笑了她的老脸:“多好的料子。” 掌柜的本就背负着双手陪站在旁,当下一听这话便不由悠悠吟首:“那是自然。——这可是从郡城进来的上料,是名副其实的精工苏锦。” “唪。”赵玉凤稍稍谝着脑袋轻哼了一声,她自然满意手中的料子,但肯定不会当场买下。 柳月本在另一边的布架处挑选料子,时下正好抽空瞥见了赵玉凤暗里的小得意。 在此之下,柳月便不由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摇头自叹着赏析起手中的布料来。 …… 小凤祥客栈,天子一号间。 段志感一动不动得端坐在圆桌的东位,他垂目所望着的茶杯水液微荡漪,可却波及不了他目中的深邃和空洞。 他已在这里坐了许久,也望着茶杯看了许久,但却静得如同雕塑,就连从窗而来的轻风也拂不起他的第二缕发丝。 与此同时,竹林中心。 砰! 凌云志一爪未中便即刻凌空后踹,所谓迅猛和势大力沉亦不过如此! 轰! 尽管白三叶瞬间交叉双臂挡住了凌云志的右脚,但这道从凌云志腿上暴射出来的刀气却冲溃或劏碎了白三叶身外的护身罡气! 噌! 不等白三叶怒目一狞,凌云志已经瞬间收腿反扑,更是一掌轰在了白三叶的胸口之上! 箜! 白三叶顿时应声飞退,但不等他坠落稳步,凌云志已经瞬间飞掠了过来! 噌噌噌! 一连十二指,瞬间点击在了白三叶上身的穴位之上! 砰! 但凌云志这最后猛击在白三叶胸口上的反手一掌……却令白三叶在全身衣发飞扬中仰面吐出了一颗黑丹! 呼! 黑丹一出,凌云志便即刻挥手将其抓在了手里,随后才阴沉沉地背负起双手,乃全身气势渐消地盯着白三叶的双眼说道:“绝命丹是让你自裁谢罪,非是让你一败便死。” 然,白三叶却在怒目一凝中突然单膝跪倒,更是任凭他如何咬牙切齿也禁不住那一缕从嘴角内流溢出来的黑血。 时下,白三叶虽用左手捂着胸口,但他抓按在地上的右手却在震颤攥拳下将地面抓出了深深的指沟!而他本人更是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又满怀不甘! 凌云志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白三叶,目里的阴冷已然分不清是否在攀升怒火,而那颗被他抓攥在手里的绝命丹更是被他攥成了黑色的液体淌落下来:“绝门堕落,由你可见。” 呲——! 黑液落地,瞬间灼噬融炼了一片泥土,乃在地上形成溶洞,可谓狠毒和致命! 白三叶怒行咬牙,但最后却又深陷沉默。可沉默不久,他又突然轻为失笑:“唪,非是我等堕落,而是绝门势弱。” 此言一出,凌云志顿时眉头一皱。 然,他只是皱眉凝视了白三叶一眼,便豁然转身地离开了这里:“我与绝门早就没有干系!速速离开!” 此言一出,白三叶顿时怒目一狞,更是悲愤到将抓攥着泥土的右手攥握至震颤狂抖! 砰! 白三叶突然用拳一砸地面,乃是豁然起身地对着凌云志的背影怫然怒喝:“天罡门玄玉门龙林帮和夜雨镖局集体叛变!门主更因被人偷袭而气脉断绝散功不能愈!彼时你在哪里!?” 凌云志被生生质问停步,但他却并未回头更无言辞。 但正是如此,白三叶才在怒目一狞后变得更加悲愤欲绝:“你在这里……你在这里修身养性享天伦!你在逃避,你问心无愧!” 凌云志为之深深咬牙,但他目障阴云,白三叶亦只能看到他在慢慢攥紧背负在身后的双手。 “唪——”白三叶为凌云志的沉默而悲愤眦声,他盯着凌云志的目光更是因为悲愤而渐变扭曲和怨毒:“整整一十二年,整整一十二年!你知道这一十二年中门主如何度过?!你知道我等经历甚多!?” 然,凌云志却在深深咬牙后慢慢松口,更没有任何的言辞要说。 “唪——”白三叶为此怒笑释息,随后又悲痛怒笑道:“你何时能够正式自己的身份……你如今已经避到了三十岁!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然,凌云志却毫无所动,更遑论回他一句? “莫非要我等死在你面前……”白三叶怒火攻心,更是在怒目一狞之下咬牙切齿而豁然出爪的自戕心门:“你才肯甘心!” 轰! 然,凌云志突然到来的一掌却将白三叶轰飞了出去! 嘭! 白三叶因撞倒一片竹丛而被反弹到单膝落地,但不等他怒抬其头地盯向数丈外的凌云志,凌云志望着他的空洞冷目却慢然一扩:“滚。” 话一说完,凌云志便即刻转身离开。 “你!”白三叶为之暴怒,但不等他张口喝质,凌云志已经瞬间飞身远去,更是只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竹林深处。 白三叶为之怒扩双目,当场便万目睚眦地怒站起来:“凌云志——!” 呼!呼! 凌云志在林间阴沉飞纵,白三叶遥遥传来的怒吼已然乱不了他阴冷的眸光:“你这懦夫——!” 与此同时,竹林深处。 “可——恶——!”白三叶悲愤欲绝到双目热泪,可那懦夫早已离去,又如何能够唤回? 事到最后,他只能恨不由衷地抓握起双拳,更是被怒火烧到嘴角溢血而倒退了一步:“混——账——!” 但切齿怒骂后,他却只能悲痛不能得望向地面,乃是恨其不争、怒其不强!更恨己无能、怒我无用! 事到后来,白三叶只愤然一咬怒牙,便骤然转身而怒目狰狞地向自己的残剑飞冲过来。 呼—— 但不等白三叶伸手抓住剑柄,却先有一人蹲落在了残剑的上面!以致使这根大竹都被压弯作落点! 看到眼前的双腿和黑靴,白三叶顿时怒目一狞!但不等他猛抬其头地盯向对方的面容,对方已经把手抓按在了他的天灵之上:“可惜……” 呼——! 黑手之下,白三叶顿时停滞当空,更是被这人手上散发出去的黑气瞬间包裹! 黑衣黑发遮黑巾,怒眉粗大鹰目冷:“白瞎了一身好功力……”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5 低吼? …… 小筑,厅堂门口。 凌夜小皱着眉头站在台阶前,他始终站在这里等候,也只望着竹荫那一个方向,便是怀里搂抱着的竹笺和手里拿着的刻刀也不曾放下。 不过眼下,他倒是并未再等多久,便在突然目中一动下迎出了凌云志的身影。 凌云志从竹荫下慢步走出,他既未背负着双手,面上也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只是去外面闲逛了一遭,也没有与人发生战斗。 远见凌云志在笑,凌夜顿时眉头一拢,但不等他多撇两下嘴角,凌云志却对他颔首一笑。 见状,凌夜顿时嘟囔着小嘴闷哼了一道子,随后便转身走回了屋子。 凌云志微微一笑,后来又在路过廊亭时转头张望了一眼廊亭下的棋桌,乃见其上棋子未动、局势未变,他便不由一牵嘴角。 …… 翌日,清晨。 这一大清早的,赵玉凤便挽着柳月的臂弯进了小镇,可别提笑得有多欢乐和得意了。 见之笑容,柳月不由微微摇头,但随后又怅怀一叹,这才展颜而笑地巡望起街况来。 晨时最是热闹,虽然小镇不大,但禁不住家小显人多。 不少摊贩都在忙活着吆喝招客,但唯有右边的包子摊儿来客不断,以至于摊主笑得大嘴一直合不上。 面摊儿、早点档,各种各样的小吃令人口舌大动。借着这蒸腾起来的人间气,食客们自然吃得火热,少有不是狼吞虎咽者。 有一位妇人带着孩子路过丐哥儿的档口,她本不愿搭理停留,但禁不住孩子向丐哥儿指点过去并以目光央求。 妇人牵扯嘴角嗔怪,但念及孩子的善心,她还是没好气地给打开了手里的油纸包并拿出两个肉包子走了过去。 彼时,丐哥儿依旧摆着“侧卧长街心不在,扣着脚趾我自在”的姿态和模样。 不过,当妇人牵着孩子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丐哥儿好歹是睁开了眼睛。 要说这时候,丐哥儿先是上下一瞥二人,随后又长看了一眼妇人手里的肉包子,最后竟然不咸不谈撇着嘴地闭上了眼睛?看这家伙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和趾高气昂的姿态,想来这谢言是绝对没有。 妇人牵扯着嘴角上下打量了丐哥儿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子,乃将肉包子随手丢进了破碗里面,事后更是拉着拉孩子就走。 但这孩子却是一脸得意,还不忘笑呵呵地回头跟丐哥儿招手。 丐哥儿摇头晃脑地显摆着抽出空来瞥了一眼小家伙儿,随后又不咸不淡地闭上了眼睛,但却举起了抠脚的左手跟对方回了两下招呼,可谓是极尽敷衍了事之能事。 见状,小家伙儿顿时笑嘴一咧,乃一脸满足得迈着大步子跟着娘亲离开了这里。 …… 柳宅,醋坊内。 时下,柳平宽正在大罐小罐的将醋坛子往地上搬,以便于这两位帮手将醋坛子搬运到停在大门外面的架车上。 既然要置办寿宴,他自然要出些本钱。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管家婆赵玉凤把家里的钱财全部管到了手里,至于这钱财到底是存进了镇上的银铺还是赵玉凤留在家里的小金库,柳平宽也懒得去管,更捣腾不开。 是以,如今这些窖藏的老陈醋,便成为了柳平宽拿去换置宴酒的本钱。 至于其他的宴会所需,则要看赵玉凤的心情好坏。要是心情好嘛,这寿宴自然办得不差,但若是心情不妙,这宴会自然要寒碜到掉柳平宽的老脸。 …… 再把镜头转到小筑。 时下,凌云志也在关上厅门后笑呵呵地搂着凌夜的肩头离开了住区。 今日,凌云志可是一身猎人的装扮,莫说他自己装具齐全、刀弓佩箭,凌夜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小小的弹弓。 然,凌夜时下之所以如此郁闷甚至拧开肩膀不让凌云志碰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弹弓。 本来嘛,凌夜听到父亲要带自己上山打猎那可是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但这满怀的期切、兴奋、紧张激动和等待,全在早上凌云志递给他的这个破弹弓上焉了气儿。 尤其是眼下,凌夜更是在禁不住对比了一番二人穿搭的装备后气得直跺脚,可别提有多委屈和幽怨了。 然,凌云志却一直笑咧着大嘴叉子,根本就没发现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凌夜时下所遭受的屈辱,更是大大咧咧地揽着凌夜的肩头阔步走,直将人小腿短的凌夜气得怒走大步、连连怒哼。 至于二人此行,自然是为了给柳平宽准备寿礼。 ……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咕唔。”段志感一人独坐,桌上既无任何的下酒菜,也只有这一壶酒才能被他青睐。 汩…… 然,酒未倒满,段志感却又突然顿住,以至于酒水满出了杯子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与此同时,楼下热街。 “诶——”赵玉凤笑呵呵地跟熟人扬了扬手,随后便用双手挽着柳月的臂弯慢步往前走,还不忘笑呵呵地跟四下所遇之人打招呼:“诶,诶,一定来,一定来,啊?就在三天后,初五好黄历。” “得嘞,保证到。”摊主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正忙着摊煎饼呢,还有那闲功夫跟赵玉凤闲絮叨。 “呵呵……”至于其他被赵玉凤招呼过的熟人,则纷纷摇头一笑而就此带过。 “唪。”柳月牵扯嘴角嗔着赵玉凤看了一长眼,随后才没好气地把头别向了另一边:“唪。” “嘿嘿……好、好、好。”赵玉凤哪有那闲功夫管她?只怕自己吆喝及张扬得不够大声:“诶——,看到了看到了。初五别忘了到,啊?” “行了行了,知道了……”张婶儿挎着菜篮子别了一下身子,她正忙着带孙子去前头买烧饼呢,哪有这闲心雅致跟赵玉凤隔着大街喊话。 “呵呵……”赵玉凤乐呵一笑,随后又逢人便说、见人就邀:“记得、啊?初五,过时不候呢。” 与此同时,小凤祥二楼。 尽管手里拎着的酒壶已经滴下了最后一滴酒,但段志感仍然视而不见。 他只垂目望着酒水成滩的桌面,虽然他并未转目去看楼下,但为何柳月和赵玉凤走在路中间?也自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与此同时,楼下热街。 “哟——!”这一抬眼就看到了日思夜盼的灵魂伴侣走过来,丐哥儿可不是一下子就蹶了起来? 听到丐哥儿的嗷嗓,柳月顿时眉头一皱得看了过去。 “嘿嘿——!”见柳月非但正眼看向了自己,眼里更是还有一丝不同凡响的耐人寻味之色,丐哥儿顿时得意地一挺腰杆、一梗脖子并擂动了一下双拳,随后便慌忙整理着破衣服上前了几步,乃是隔着不少的距离和路人向柳月抱拳欢笑:“嘿嘿……月儿姐,月儿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想念,甚是思念哪——” “唪。”柳月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子,随后便将脑袋转向了另一边。 “你省省吧你!”赵玉凤却突然一鼻子指了过来,更是向丐哥儿伸着脖子点脑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金蟾世家,恬不知耻!” “啧!”丐哥儿反倒不乐意地挺起了胸膛,随后便大摇大摆地扫着屁股走回了自己的档口:“我搭理你……” “呸——”赵玉凤大表唾弃,随后便趾高气昂地挽着柳月去向了布行:“哼。” “唪。”丐哥儿笑眯眯得在地上款款坐下,可不是又摆出了一副盘膝而坐似对弈、腰杆笔挺又得意的样子? 事实上,丐哥儿的档口架设得可谓明目张胆,他的破碗非但就位于小凤祥大门的正对面,更处于段志感所坐之桌位的窗口里。 在此之下,丐哥儿时下的这副模样自然便能落入段志感的眼里,更何况段志感此时本就在侧首望着他?至于先前他手里拎着的酒壶?早就被他搁置在桌上了。 “嘿嘿……”眼见柳月进入布行,丐哥儿便不由大嘴一咧,随后便悠悠自吟首地感怀起来:“唉——月儿啊——,你我今生——怕是冤家路窄啊——” “……”段志感为此沉默,良久之后才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咕唔。” 嗒。 酒杯一放,段志感便即刻闭目轻传:“拿酒来。” “诶。”负责二楼顾客的小二哥本就依靠在楼梯扶手上嗑瓜子儿,时下一听到这话自然便掉头就往楼下去:“得嘞。” …… 小筑东南有一山,山高路远也蜿蜒。 峰路环山通顶原,父子二人前后攀。 然,凌夜却拉后了老远,可不比前面那已经绕上了另一边的凌云志一样轻松和闲适。 至于二人中间这道宽厚的山体,便是二者之间非但无法缩短还越拉越长的挡板了。 “唪。”这才刚刚爬上转角处的一方小平地,凌夜便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板着小脸走向了那里可供歇脚的小石堆:“让你走。” 虽然这小石堆的下面就是悬崖林海,但凌夜却根本没在怕,更是一走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了上面,致使那些小碎的石块儿全部滑落到了山下:“唪。” 凌夜实在没好气受,尤其是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小弹弓,他更是没好气得将小弹弓摔在了地上:“就你不开眼!我打个蛐蛐儿也不能指望你。” 小弹弓的凄惨几人能知晓?唯有以尘土洗面、以无声诉悲惨罢了。 “唪!”凌夜看到小弹弓就来气,但不等他气得把手环抱起来,山上已经传来了凌云志的嘲笑:“诶!人呢?” “要你管!”凌夜扬着脖子就朝上面喊了一嗓子,随后才愤懑地压(yà)了一下环抱在胸前的双臂:“真是个大男人……一点眼色都没有!” “嘿嘿……”凌云志早就快登上了山顶,在这凉风迎面爽心神之下,他哪里还能听到半山腰的凌夜在说道什么。 不过,在即将登上山顶时,凌云志还喜形于色地朝后面喊了一嗓子:“你自己上来!我先去前面的林地查探一番!” “去去去——!”凌夜传来极其不耐烦的驱逐令,致使凌云志大嘴一咧:“嘿嘿……” 坏笑过后,凌云志便一脚登上了山顶,乃迎着凉风走向了前方的山顶辽原。 与此同时,半山腰处。 “唪!”凌夜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子,随后又低头看向了脚边的小弹弓。 这小弹弓实在让他郁闷,但最后他还是垂于善怜,便没好气地伸手去拿对方:“唪。” 然,不等他触碰到小弹弓的木体,却突然传来一阵冷渗人心的低吼:“呵呃呃呃……”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6小弹弓 小筑,堂屋门口。 凌夜小皱着眉头站在台阶前,他始终站在这里等候,也只望着竹荫那一个方向,便是怀里搂抱着的竹笺和手里拿着的刻刀也不曾放下。 不多久,他突然目中一动,遂见凌云志从竹荫下慢步走出。此间,凌云志的双手自然垂落,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他只是去外面闲逛了一遭,没有与人发生战斗。 远远看到凌云志那般闲庭信步的样子,凌夜便不由眉头一拢,只是不等他多撇两下嘴角,凌云志便对他颔首一笑。 见状,凌夜便嘟囔着小嘴闷哼了一声,随后便转身走回了屋子。 凌云志含蓄一笑,遂向家门走去,却在路过廊亭时禁不住转头望去。 且看那边棋桌,其上棋子未动,局势未变。 凌云志心有一怔,遂嘴角一牵,便不多管了。 …… 翌日,清晨。 一大清早,赵玉凤便挽着柳月的臂弯进了小镇,便不提笑得有多欢乐和得意了。 见之笑容,柳月不由摇头,随后又怅怀一叹才展颜轻笑,慢步去巡望周边街况。 晨时最是热闹,虽然小镇不大,但禁不住家小,是显人多。 此间,不少摊贩都在忙活着吆喝招客,不过在诸多摊点之中,唯有右边的包子摊儿来客不断,是以那摊主才会笑得大嘴一直合不上。 面摊儿、早点档,各种各样的小食令人口舌大动,虽然它们的名头或许一样。而借着这丛丛蒸腾起来的人间气,食客们也是吃得火热,少有不是狼吞虎咽者。 彼时,有一位妇人带着孩子路过丐哥儿的档口,她本不愿搭理停留,但禁不住孩子向丐哥儿指点过去并以目光央求。 妇人牵扯起嘴角嗔怪,虽是不愿,但念及孩子的善心,她还是没好气地打开了手里这个不小的油纸包,并从其中拿出两个肉包子走了过去。 那时,丐哥儿依旧摆着“侧卧长街心不在,扣着脚趾我自在”的姿态和模样。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儿心中所思,又知不知道那母子俩的存在,但当妇人牵着孩子走到丐哥儿跟前的时候,他好歹是睁开了眼睛。 要说这时候,或丐哥儿的行为……他先是上下一瞥二人,随后又侧目长看了一眼妇人手里的肉包子,而后便不咸不谈撇着嘴巴闭上了眼睛。 看这家伙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以及那般趾高气昂的姿态,想来这甚么谢言是绝对没有。 他嫌弃,那妇人更嫌弃。却见她牵扯着嘴角上下打量了丐哥儿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遂直接将手上的肉包子丢进那破碗里面,便硬拉着拉孩子离开。 相比于夫人而言,这孩子却是一脸得意,被母亲带走时还不忘笑呵呵地回头跟丐哥儿招手。 丐哥儿早是摇头晃脑不知在显摆什么,此间却是抽出空来瞥了一眼小家伙儿,但随后他便又不咸不淡地闭上了眼睛。不过这一次,他却极为难得地举起了抠脚的左手,破天荒地跟对方回了两下招呼。只不过,他那般姿态,可是极其的敷衍了事。 见对方回手,这小家伙儿顿时笑嘴一咧,遂一脸满足得迈出大步子,跟着娘亲离开了这里。 …… 柳宅,醋坊内。 眼下,柳平宽正在将摆放在台架上的醋坛子挨个的往地上搬,以便于旁侧这两位帮手着手去拿,好将这些个大大小小的醋坛子搬运到停在门外面的架车上面。 既然要置办寿宴,他自然要出些本钱。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管家婆赵玉凤把家里的钱财全部管到了手里,至于这钱财到底是存进了镇上的钱铺,还是被赵玉凤锁进家里的小金库里,柳平宽懒得去管,更捣腾不开。 是以,如今这些出窖不久的老陈醋,便成为了柳平宽拿去换置宴酒的本钱。至于其他方面的宴会所需,则要看赵玉凤的心情好坏。要是心情好嘛,这寿宴自然办得不差,但若是心情不妙,那宴会自要寒碜到掉柳平宽的老脸。 此间暂且不说,先把镜头转到小筑。 凌云志动手关上厅门,随后便笑呵呵地搂着凌夜的肩头离开了住处。 今日,凌云志是一身出猎的装扮,莫说他自己别着柴刀、背弓佩箭,凌夜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小小的弹弓。 只不过,眼下凌夜之所以如此郁闷,甚至还拧开肩膀不让凌云志来碰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弹弓。 本来嘛,凌夜在听到父亲要带自己上山打猎之后,那可是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只可惜,这满怀的期切、兴奋、紧张激动和等待,全在早上凌云志把这个破弹弓递给他的时候焉了气儿。 尤其是眼下,凌夜在禁不住对比了一番二人穿搭的装备之后,更是气得直跺脚,也不说有多委屈和幽怨了。 相比于凌夜而言,凌云志却是一直笑咧着大嘴叉子,根本就没发现或者根本就不在意宝贝儿子眼下是个什么心情,只是大大咧咧地揽着凌夜的肩头阔步往前走,直将人小腿短的凌夜气得怒走大步、连连怒哼。 至于二人此行,且是为了给柳平宽准备寿礼。 ……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咕唔。”段志感一人独坐,桌上既无任何的下酒菜,那么也只有手边的这壶酒才能被他青睐。 汩…… 然,酒未倒满,段志感却突然顿住,以至于酒水满出了杯子都没反应。 与此同时,楼下热街。 “诶——”赵玉凤笑呵呵地跟熟人扬了扬手,随后便用双手挽着柳月的臂弯,且故意放慢了步子,同时还不忘笑呵呵地跟四下所遇之人挨个打招呼:“诶,诶,一定来,一定来,啊?就在三天后,初五好黄历。” “得嘞,保证到。”这位摊主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他眼下正忙着摊煎饼呢,哪有那闲功夫跟赵玉凤闲絮叨。 “呵呵……”至于其他被赵玉凤招呼过的熟人,则纷纷摇头一笑,就此带过。 “唪。”柳月牵住嘴角嗔着赵玉凤看了一长眼,随后便没好气地把头别向了另一边:“唪。” “嘿嘿……好、好、好。”赵玉凤哪有那闲功夫管她?只怕自己吆喝及张扬得不够大声:“诶——,看到了看到了。初五别忘了到,啊?” “行了行了,知道了……”挎着菜篮子的张婶儿在原地别了一下身子,她此时正忙着带孙子去前头买烧饼呢,哪有这闲心雅致跟赵玉凤隔着大街去喊话。 “呵呵……”赵玉凤乐呵一笑,一路上又逢人便说、见人就邀:“记得、啊?初五,过时不候呢。” 小凤祥二楼。 尽管被人拎举着的酒壶释尽了自己目前所能给予的最后一滴血液,甚将桌上淌了一片,但段志感仍然视而不见。 他垂目望着酒水成滩的桌面,虽然没有侧目去看楼下,但为何柳月和赵玉凤走在大路中间?便自然映入他的眼帘。 与此同时,楼下热街。 “哟——!”丐哥儿一抬眼皮子就看到了日思夜盼的灵魂伴侣走将过来,当下便一屁股从地上蹶了起来。 听到丐哥儿的嗷嗓,柳月顿时眉头一皱得看了过去。 “嘿嘿~~”见柳月非但正眼看向自己,眼里更出现一丝不同凡响的颜色,丐哥儿顿时得意得腰杆一挺、脖子一梗,还暗自擂动了一下双拳,随后便慌忙整理着破衣服上前了几步,却是隔着不小的距离和路人向柳月抱拳欢笑:“嘿嘿……月儿姐,月儿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是想念,甚是思念哪——” “唪。”柳月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将脑袋转向另处。 “你省省吧你!”赵玉凤突然就一鼻子指了过来,随后便向丐哥儿那边伸着脖子点脑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金蟾世家,恬不知耻!” “啧!”丐哥儿反倒不乐意地挺起了胸膛,随后便大摇大摆地扫着屁股走回了自己的档口:“我搭理你……” “呸——”赵玉凤大表唾弃,随后便趾高气昂地挽着柳月去向了布行:“哼。” “唪。”丐哥儿笑眯眯地在地上款款坐下,又摆出了一副盘膝而坐似对弈、腰杆笔挺又得意的样子。 事实上,丐哥儿的档口架设得可谓明目张胆,他的破碗就位于小凤祥大门的正对面,同时也处于段志感所坐之桌位的窗口里。 是因如此,丐哥儿无论是什么德性都能映入不少人的余光,更何况此时,段志感也在侧首望他。至于先前他手里拎着的酒壶,早就被他搁在桌上了。 “嘿嘿……”眼见柳月进入布行,丐哥儿便不由大嘴一咧,随后便悠悠吟首地感怀起来:“唉——月~~儿啊——,你我今生——怕是冤家路窄啊~~” “……”段志感为之沉默,良久之后才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咕唔。” 嗒。 酒杯一放,段志感便即刻闭目轻传:“拿酒来。” “诶。”负责二楼待客的小二哥正依靠在楼梯扶手上嗑瓜子儿,时下一听到客人传唤,便急忙掉头去往楼下:“得嘞。” …… 小筑东南有青山,山高路远也蜿蜒。 峰路回环绕顶去,父子二人前后攀。 然此间,凌夜已拉后老远,也不比前头已经绕上另一边的凌云志那般轻松和闲适。至于二人中间这道宽厚的山体,便成了二者之间暂时无法缩短且越拉越长的挡板。 “唪。”凌夜适才爬上转角处的一方小平坡便没好气地闷哼出声,随后便板着小脸走向前头那处可供歇脚的小石堆:“让你走。” 此处平坡,接着短崖,看上去好似一方自然造就的观台。 虽然这小石堆的下面就是悬崖林海,但凌夜却根本没在怕,他一走过来便一屁股坐在上面,致使那些小碎的石块儿全部滑落到了山下。 “唪。”凌夜实在没好气受,尤其是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小弹弓,他便被气得将小弹弓摔在了地上:“就你不开眼!我打个蛐蛐儿也不能指望你。” 小弹弓的凄惨几人能知晓?唯有以尘土洗面,以无声诉悲惨罢了。 “唪!”凌夜看到小弹弓就来气,只是不等他气得把手环抱起来,山上便传来了凌云志的嘲笑:“诶!人呢?” “要你管!”凌夜扬着脖子就朝上面喊了一嗓子,随后才愤懑地压(yà)了一下环抱在胸前的双臂:“真是个大男人……一点眼色都没有!” “嘿嘿……”凌云志早就快登上了山顶,正是凉风迎面爽心神,早是听不见位于半山腰的凌夜在说道什么。不过为了给对方打气,他在即将登上山顶时便喜形于色地朝后面喊了一嗓子:“你自己上来!我先去前面的林地查探一番!” 是也,山顶山连山,可以算青原。 “去去去——!”凌夜那极其不耐烦的驱逐令微不可闻,但凌云志却能听见,遂大嘴一咧,坏笑出声:“嘿嘿……” 笑声方落,他便一脚登上山顶,迎着凉风走向了前方的山顶辽原。 与此同时,半山腰处。 “唪!”凌夜没好气地闷哼了一道子,随后又低头看向了脚边的小弹弓。 这小弹弓实在让他郁闷,但最后他还是垂怜对方,便没好气地伸手去拿对方:“唪。” 然,不等他触碰到小弹弓的木体,却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阵冷渗人心的低吼:“呵呃呃呃……”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7少年搏虎 “呵呃呃呃……” 那低吼冷渗人心,其中虽无凶戾,却令人灵魂颤栗,始一传入凌夜的耳中便僵住了他他抓向弹弓的右手,且激起了他手上的毫毛。 不由得,惶恐渐生,惊颤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之地。 “呵呃呃呃……”山虎攀峭壁,其瞳聚于人,不森,不冷,也无情。其身后那一条嶙峋下山的矮岩碎石道,便是它此时慢慢走下来逼近凌夜的途径。 此虎不多大,看似未成年。它许是独立不久,是以君威未成,也可能久未进食,才偏为瘦弱。 “虎?!”看到这只已经足够逼近自己的下山虎,凌夜顿时心生震骇,瞳孔外扩。在对方出声之前,他甚至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存在,此间距离再近,又哪有心思去捡什么弹弓?即刻便拔腿冲向上山路。 呼——那虎骤然飞扑过去,短短区区丈许的距离只比它身体略长,如此一扑,瞬间便将凌夜扑倒在地,按在爪下。 “别咬我!别咬我!”凌夜胡乱挣扎着扭转身子翻躺过来,可四目一触,他却亡魂大冒,便开始拼命地挣扎,极力去摆脱对方的兽爪:“放手!快走开,快走开!” 只可惜,相比于山虎而言,凌夜的力量根本微不足道,他便是去推去打,去扒去按,都不能将对方按在自己肚子上的爪掌弄开。又因低吼瘆人,他便禁不住朝对方怒吼:“别叫,别叫!我让你别叫——!” “呵呃呃呃……”山虎仰头避开凌夜胡乱拍打和推按向自己脖颈的手掌,似是不堪其扰,便伸头往前空咬了一下,遂用右爪按住了凌夜的胸口。 “吭!”凌夜一被按住便闷吭一气,非是因为虎爪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而是山虎将自己的身体重心转移到了右爪之上,于是它大部分的体重也压了上来,瞬间便让凌夜喘不上气,肢体无力。 “唪。唪。”它凑近嗅闻猎物,感探过去的胡须另有一根触碰到凌夜的鼻头,遂使凌夜肝胆俱裂,也不知从哪生出来胆子和力气,一把抓住山虎的颈皮就使劲去推:“走开,走开!” “呵啊。”山虎不耐仰转脑袋,不过因为要按住猎物的缘故却是用不得多大的力气,于是便被凌夜抓住机会,猛地推扒开对方的虎口便要爬走:“爹爹救我,救我!” “呵啊!”山虎只往那边一转便将凌夜按住,且这一次它动了火气,便用了些力气,所以凌夜才会被它一巴掌按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非止如此,凌夜的下巴还磕在一个土块上面,且看那土块都被一下磕碎,其人下巴也是破皮流血,便大概可以想到:凌夜那惨遭按击的背部,以及在遭受撞击之后又承受压踏的胸腹有多不妙。 “呵呃呃呃呃呃……”它此间的低吼比之先前要多了几分怒意,如若它能口吐人言,定是在骂眼前这个猎物不识好歹,竟敢反抗自己。 “别咬我——!”凌夜险被吓死,又仿若看见前生,遂使左手抱住后颈,拼命地来回扭转腰身,遂使山虎脚下不稳,让凌夜脱离虎掌。 凌夜惊中大喜,慌忙就往前爬,却被对方一巴掌扫中后背,直接向山墙那边翻滚过去。 嘭! 凌夜这边才刚刚一头滚撞在山墙之上,那山虎便“哈啊”的一声扑了过来,却是粗暴地将凌夜扒躺在地,怒咬过去锁喉。 “啊!”凌夜险被吓死,仿若见到自己素未谋面过的太奶,当下便出手抓住对方颈部的皮毛乱推乱躲,欲哭无泪地朝对方乱叫:“别咬我!别咬我!我又没惹你,你干骂找我!” 山虎不耐,且因被凌夜抓住皮毛而不自在,遂使虎掌用力一按,便扬头挣开了对方的双手。反观凌夜,险被它这一掌按得吐血,瞬间便塌了一根胸肋。 “哈啊!”虎也发怒,许是被那骨裂之声唤醒本能,也可能是因猎物找死的行为而焕发凶性,便一口要向凌夜的口鼻。 老虎咬人,可不只是伸嘴那么简单,更何况它此时还按着猎物?那虎口往前一伸,身势也瞬间前送,光是那体重骤然压送下来,就犹如排山倒海,瞬间把凌夜腔里的气全部按了出来。 “呃。”凌夜是因那样才会垂死病中惊坐起一般的把头撞上来,也好是这般才把虎口撞偏,虽然因为撞到虎颌和獠牙而脑门流血,却也免了被它一口咬死。 “呵哈!”它也暴怒,却将凌夜吓得魂体都要冲出头皮,只是刚刚感到对方把虎口甩向自己就开始本能地转头躲避,如此方又躲过一口。可它每次咬向自己,都似乎要把自己的胸腔按塌,在此生死危机之下,他也是想不得太多东西,是被本能促使着去将它的爪子弄开,可纵是拼命也无法成功,更无法挣脱,是如一条上岸的鲤鱼一般在它爪下摇头摆尾,胡蹬乱踹。 “虎唔!”有闻一声吼息,便是腥风扑面,凌夜亦把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却是连躲带摆,与那虎口产生数次擦碰,好不容易才有一丝余地看向对方,却见它朝自己咆哮,直吓得体无完肤,还不等对方一口咬向脖子便怪叫着抱上去将对方搂死,却是像个宝宝树懒宝宝一样抱住妈妈的脖子和后颈,连连怪叫:“别咬我啊!你这笨蛋!别咬我!” “哈啊,哈啊!”山虎移爪落地,稍甩两下脑袋却未将凌夜甩开,遂是猛虎摆尾,一头便将凌夜甩向右上方的山道中间。 噔。 凌夜砰然落地,还往上滑了半尺才翻滚过去。人在恐惧当头,自是感知不到疼痛,此间眼看那边山虎扑来,他随手摸到一个石块就砸了过去。虽然这石块不大,但因是个裂石,便有一处纤薄的锋锐,是以凌夜在将它扔向山虎时,自己的手指便被先一步带出鲜血。 呼! 那山虎伏身避石,随后就此停住,可正因如此,仰躺在那里的凌夜才禁不住瞳孔扩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呵呃呃呃呃呃……”它半伏在那里,兽瞳真如针孔,吼声也更加低沉,但望凌夜一眼,却慢慢侧目。它不是去看其它,眼睛转得也没有人类那般灵活,却不妨碍它看见自己那根被石头砸断的胡须。 似它这等野兽,极易被人触怒,但无论方法几何,都归于一:挑衅。 而眼下,凌夜成功了:非但挑衅了它,还让它蒙受莫大的羞辱。 凌夜打小便有极强的自尊心,但面对此时的这只山虎,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尊严?甚么自尊!只恨老爹当年没给自己按上两根翅膀,再配上两柄宝刀。 “呼哗!”它猛然转头怒扑过来,其相狰狞,风也随行,凌夜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去挡眼睛,可四目交集时,他却觉灵魂一颤、眼前一黑,尖叫也脱口而出:“爹——!” 山顶辽原,谷地之内。 “呵呵……”凌云志自顾自地蹲在这里,是在笑赏手中刚刚折下的杜鹃花。此处凉风习习,风景漫漫,常人又哪能听闻到风浪之外的动静? 与此同时,山腰处。 “呵啊——啊……”暴怒的山虎对着凌夜的胳膊大肆撕咬,非止目里腥凶狰狞,举止更狂暴猛乱,誓要瓦解对方那剧烈而无力的挣扎。 凌夜早被吓得忘记呼喊,也叫不出声来,只能拼命地转头躲闪,不断地用双手去推转和阻挡对方的虎口。虽然他没有被对方咬到一下,却十指皆破、双臂负伤,非但满手是血,脸上也不干净。 毕竟他二者你攻我防,一咬一挡,极难避免冲撞,而那虎口獠牙,又是擦之必伤,皮肉难防。 “哗唔,哗唔!”如今猎物已在它掌下无法挣脱,但它偏不攻击对方的咽喉,是打算将对方的脑袋咬碎,以此来报复对方,偿尽羞辱:“呼唔呃呃呃啊啊啊!” 凌夜此生再未听过那种虎啸,它由低沉转为咆哮,是从低吼变得怒吼。在那一瞬的万籁俱静中,他第一次知道:一个生物的怒火有多么令人恐惧,那种施加在灵魂上的僵痹感,甚至令人的本能惨遭禁锢。 “爹——!”凌夜在无力阻挡之际破声呼救,但那虎口来得更快,他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总之一把抓托住虎口两边,咬牙切齿地去往上推,嘶喊时更是悲愤欲绝:“凌云志——!” “呵呃呃呃!”山虎猛然仰头甩开凌夜的双手,却给凌夜制造出足够的空隙去抓托住它的脖子和皮毛:“别动、别动!别咬我——!” “呵呃呃呃啊哈哈啊……”山虎不堪其扰,突地轻轻一跃前身,便挥爪扫向凌夜的腰肋:“吼唔!” 哗啦! 凌夜直接被它一巴掌扫飞了出去,再到翻滚停住时,小脸也被刮伤,且不给猎物喘息的机会,山虎便扑跃过去。 哗啦啦…… 它跃动时虽然轻盈,却将脚下的碎石和沙粒全部践开,且有不少落下了悬崖。 眼见对方扑来,凌夜顿时亡魂大冒,要往上爬:“死大虫!别咬我!” 只可惜,它更快。 “呵啊!”山虎一扑过来便就近咬向凌夜的胸腹,好在凌夜即时翻滚了出去,否则便不是失去一条腰带那般简单。 “吐呜呜……”山虎摇头吐掉嘴里的腰带和大半条碎衣布,便直接扑上前去,一巴掌便将凌夜的左大臂拍了个脱位。凌夜本人也被拍得向自己右边翻滚过去。 “呵呃呃呃……”见猎物失去反抗,趴在那里半动不动,它便不急处死,慢步走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8后来群在山,不见当年君 “好……痛……”凌夜捂着肩头挤眼,他一心想要爬起来逃走,可两个手臂一个动弹不得、被压在身下,一个抱着肩头、被脖子压着,又哪能使出什么力气。 “呵呃呃呃……”山虎慢步走来,它停在旁侧稍一观望便用左爪将凌夜掀到了右边。 凌夜向右滚了两圈直接躺平,他眼下是两眼发黑,便是挤着眼睛也看不见多少东西,再加上失血不少、体力亏空,便导致身体机能下降,遂被痛觉反噬,开始绝望。 “唪。唪。”山虎走来嗅了嗅凌夜的身子,随后便直接在猎物的身旁卧下,却是转动脖子晃了晃脑袋,便开始在地上打滚蹭背。 这山虎确是不大,它眼下躺在凌夜肚子旁边打滚蹭背时,若不算尾巴,体长才比凌夜高出一头而已。 “你这……浑蛋……”凌夜斜眼咒骂,随后便放开肩头,颤颤巍巍地用右手去扒摸身旁的地面。自然,他不是想摸到什么东西照着这家伙儿的脑门上来上一伙计,而是伸手往上扒路,同时用脚蹬地,打算逃跑。 “唪——”山虎轻轻用鼻子喷了一股气,随后便一下子翻了过来,在那趴卧着。只不过,它没有转头去看旁边慢慢往上蹭的凌夜,而是出神般的望着山下,不知在看哪里。 “你这笨蛋……”凌夜挤着眼睛在心中骂虎,而后一边盯着对方的后脑勺,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上挪,却是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对方突然回头扑来。 “嗷呜……嗷呜……”它突然张口向那里呼唤了两声,但无回应,遂失落垂头,便爬起来抖擞身子。 山虎这一番莫名其妙的举动,直将上边的凌夜吓得眼若铜铃,僵如死尸。 “唪——”山虎稍稍用力地甩了甩脑袋,随后便转头看向凌夜。 四目一对,凌夜顿时浑身一僵,随后猛地翻身,爬起来就往上面跑:“爹——!” 那老虎明显一愣,随后只伏身低吼一声,便直接将凌夜扑倒在地。 “滚——!滚——!”凌夜转惊为怒,只反手往山虎这边胡乱拍打了两下空气便强行翻转过来。 那山虎大怒,眼见凌夜翻身,便直接咬向他的喉管:“呼呜!” 但凌夜也是顽强,他翻身过来不是为了挡住老虎,而是直接坐起来反扑上去,却是一把抱住对方的脖子就往山下滚。 哗啦啦…… 一人一虎,二者相互抓抱着对方直往下滚,且途中,那小弹弓也因为被山虎的尾巴扫中皮绳而直接跟着二人“跳”了下去。 呼噜噜…… 二者足足往下滚了小半圈的山路,才因为撞中一块处于崖沿的山石停下。遂见凌夜两手一瘫,直接躺平。 不同于凌夜,只是胳膊肘和侧身撞中石头,那山虎是撞到了脑袋和肩背,是以它承受了很大的撞击力,也才会在凌夜松手之后一路往下方翻滚着滑出去三四丈远。可饶是如此,它却没个伤害,反倒一个打滚起身,尽管在往上冲的时候脚下打滑了好几步,可爪子一出,它便即刻抓稳,而后只是几步上冲,便直接张着血盆大口咬向凌夜的脖子:“呵啊啊!” “都让你别叫了!”凌夜肝胆俱裂,抬手一推左边的石头便翻滚开来,随后爬起来就往上跑。 “吼——!”山虎暴怒,此番扑空极大的刺激到了它的神经,遂猛地冲上前去,一爪便将凌夜拍飞到山墙之上,且不等凌夜在反弹落地之后开始往下滑,它便一头扑跃过去,一口咬向这该死之类的面门:“哗呜!” 凌夜心中的恐惧早被绝望取代,而今眼见山虎扑咬过来,他却是心中大怒,举起右手便向对方锤了过去:“死就死!” 噗——! 这破碎声极为沉闷,但非是自凌夜身上传出,而是出自山虎。 啪嗒…… 一滴落地,有血水混合着黏液,抬头看去,那个被凌夜扎进山虎右眼里的物体……却是那个不被凌夜看中的小弹弓。 阳光之下,那自虎目中溅射出的血浆逐渐狰狞扭曲了它的面庞。 彼时,凌夜只来得及目光一颤,那山虎便骤然爬伏到地上狂乱扭头,且用双爪隔空擦洗着脸面连连倒退:“呵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呼唔呃呃呃啊啊啊!” 刺目之痛令它传出的低吼更加狂暴,只听声音便把凌夜吓得噤若寒蝉,且不等凌夜惊恐回神,它便骤然退定,猛然抬头地盯上了前方的凌夜。 彼时,那弹弓还插在它的眼里,外面晃荡着的皮绳上也沾了不少血,可那些从它眼眶里流淌下来的红白血浆和浓水,却没有它左目中的腥凶渗人。 “吼!”它骤然嘶吼反扑,其冲杀之势犹如末日狂风,直将凌夜骇得连自己亲爹的全名都喊不出来:“志——!” “吼额呃呃呃啊啊!”山虎一步扑近,两步扑来,它已无理智,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咬碎那张脸! “呼哗——!” 虎哮吓人,当死则死! 箜! 那声音极为沉重,好似人心震荡。 首当其冲之人,瞳孔一颤一缩,却慢慢抬头举目,看向前方。 呼——虎却趴倒,是因被人按下脑袋。 拦在他和山虎之间的人,正是凌云志! 而那双手的主人……面目阴冷。虽无杀气,却令人心寒。 砰! 虎颌砸地,非但在石土地面上震崩出一个半尺见圆的裂坑,它的躯体也受到反弹,从前至后的扬甩起来:咔咔咔咔……砰! 这一按之力,竟崩碎了山虎体内的全部根骨。 啪嗒! 虎体一落,瞬间瘫软。 而原本便处于下落中的凌云志,也在此时双脚落地。 然,直到此时,凌夜还满目颤动的僵在那里。只不过,当看清身前那道救命的背影之后,他便禁不住热泪盈眶,却慢慢撇住了嘴巴。 呼…… 有凉风下山,许是前来清扫,既吹拂去溃石带起的尘霾,也掀扬起凌云志的长发,吹动了山虎的茸毛。 “啊啊啊啊……”那少年突然仰面擦泪,倒是哭得凄惨。 凌云志稍有沉默,随后便没好气地转身看了过去。 可那少年,却把手一摔,仰面就哭。 其父无语,他却越哭越想哭,遂是拧身,又是蹬腿,随后便抬起手臂擦住眼睛,却是用眼睛去蹭手臂,而非用手臂擦眼。 凌云志深感无奈,他自是能够听清对方哭喊出来的名字和骂出来的脏话,但唯有苦笑…… …… 小筑,门口这个非院之院里。 柳月因为一直心神不宁而早归家来,眼下她正揣搓着双手在家门前来回踱步,是一脸焦急和忧愁,手心里也全是湿汗。 她忧心小鬼出事,眼下又这般苦等不回,便气得一跺右脚,欲要摔手。只不过,她的双手还没来得及往下摔,便摔手转头时看到了那该死的事儿头。 只不过,惊退柳月的,却是那只被凌云志扛在右肩上的山虎。 远见那山虎眼中插着一个树杈,柳月也不由一怔,但随后她便目中一动,侧目看向了那个被凌云志半托半抱半抗在肩上的小鬼头。 嘶……怎般去说呢……见小鬼腰带没了,衣服烂了,背上有伤,手也垂着,还有血污,她顿是目光一颤,在惶恐失措中疾步快走了过去。 凌云志早因柳月看向自己这边而大嘴一咧,在心中为柳月此时在家而倍觉头痛,心里编造出来的如意理由和借口也全被柳月那一眼扫了个一干二净。如今看到柳月焦急过来,凌云志只能暗暗咧嘴,遂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对方近前停下,却是一等对方走到跟前,便老老实实讪笑着将凌夜交托给了对方。 柳月怔怔地将小鬼接到怀里,遂抱着小鬼头蹲在地上。这不看还好,打眼一看……好嘛,那小脸是怎般凄惨,仅一转眼,就看到了对方肩上那处正在凝血的牙坑和齿痕。 柳月初是愣愣地望着那伤,虽是无甚表情,却慢慢流出了眼泪。于是乎,再是憋不住心疼心痛,也忍不住心头委屈,当场便被气哭了出来。 凌云志暗暗咧嘴,他正想开口安慰,柳月便直接丢开凌夜扑了上来,逮住眼前这个无用没能又没责任心的臭男人就是一顿花拳绣腿,硬给收拾。 凌云志咧着大嘴叉子直往后面仰头,半抬着的左手也只敢用来防护自己的臊脸,而不敢推卸或阻拦对方的招呼。 反观那边陷入昏睡中的凌夜,面色惨白睡冷地,惊吓过后无人理,是无声诉凄惨,躺尸无人怜…… ……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29堂堂七尺之躯,郁郁久居人下 小筑,厅堂门口。 嘶、嘶…… 山虎这硕大个脑袋,根本就没撑过三息便被凌云志手里的刻刀剖掉了皮毛。 此间,凌云志是就地坐在门槛上。但,不比地上这只趴着任人宰割的山虎,那活生生的屠夫却一直干咧着大嘴叉子,是满脸的不自在,心也忐忑,人也尴尬。 彼时,偏房内。 柳月满脸心痛,她此间正在为凌夜擦拭肩头的伤口。虽然凌夜已经躺在床上睡去,但柳月却仍是不敢疏忽和大意,动作之轻柔,是生怕稍一施力便会刺痛了小鬼。 在清理完伤口之后,柳月又禁不住看了一眼凌夜苍白的面色,但就是这简单的一眼,便把她气得疼得一跺右脚:“唪鞥!” 听到这一声气哼,外面的凌云志顿时大嘴一咧,多少感到有些头皮发麻、顶上凉飕。 “鞥。”柳月当真是要气哭了,可凌夜偏偏在这时候嘴唇抿动着皱起了眉头,便将柳月惊吓得面上大忧,慌忙转身把桌上放着的药瓶拿来打开,遂满怀心痛,恼怒不已地为凌夜的肩伤上药。 与此同时,门槛处。 凌云志暗戳戳地吞咽了一口吐沫,随后又悻悻地缩了缩脖子,遂苦笑不已,开始剥皮抽筋。 然,不等凌云志将虎皮完整剖下,柳月却突然怒冲冲地闯了过来,却是猛用一巴掌推在凌云志的后脑勺上。 凌云志差点被柳月这一巴掌推趴到山虎的尸体上面,但他哪里敢回头去看?只能嘿嘿讪笑着挠挠老脸而已。 柳月气得拧着身子一跺小脚,随后便愤然地关上了家门,却将凌云志堵得一屁股滑坐到了山虎的脑袋上。 凌云志为之苦笑,遂摇头一叹,却苦笑更深,便悻悻地动手去切割虎骨关节。 …… 翌日清晨,赵玉凤又来小筑寻找柳月,意欲带着对方上街挑选布料。 然,赵玉凤刚一露头就看到了挂在廊亭里的虎尸,尽管此时那山虎已经被分割成了八大部分,但那颗和虎皮挂在一块儿的虎头却将赵玉凤吓得捂住嘴巴后退了好几步。 赵玉凤的一声惊呼没多大声,但却惊醒了躺在廊里条凳上夜宿的凌云志。只不过,凌云志只是惊而坐起一侧目,便又瞬间原位躺倒…… 彼时,厅堂的房门也正好被柳月从内里打开。 吱…… 房门既开,也传出声来。赵玉凤一怔回神,便转头看去。 但柳月却没有去看赵玉凤,而是怒皱着眉头巡视了一眼廊亭下。不过,以她所在的位置和角度,并不能直接看到凌云志躺尸装死的地方。 是以最后,柳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挂在那里的虎皮,随后便没好气地瞪向了另一边的赵玉凤。 四目一触,赵玉凤顿时暗暗咧嘴,她自然能够感受到柳月的怒火,于是讪笑,便搓着双手赶了过来。 柳月没好气地刮了赵玉凤一眼,随后转身便回屋里,是朝偏房走去。 赵玉凤扬手呼唤,但柳月早进了偏房,也无回应。于是乎,她便没好气地提起裙摆加快步子,一路嘟嘟囔囔地跟了进去。 待到赵玉凤也入偏房后,这边侧卧在条凳上的凌云志才嘴角一抖,却是心虚,随后深长一叹,选择平躺。 至于他最后露出的苦笑?闻风丧胆矣…… ……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段志感坐守旧地,自饮自酌,但一晨过午再落暮,他也没有等来那个想见而又不愿面对之人。 可能供他下酒的,也只有楼下丐哥儿的嚣张跋扈与张扬…… …… 初三,晌午时分。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咕唔。”段志感默默饮酒,默默倒酒。 石崇瑞虽然在座相陪,却一直闭目观心,可能是桌前那一杯热气渐消的热茶还没有撩动他心念的份量。 与此同时,小凤祥门口。 “来来来,进进进。”柳平宽始一跨进大门便即刻侧身引请身后的诸位,脸上笑得也是红光满面:“今天想吃什么好酒好菜,尽管吆喝!” 听闻此言,相继跨进门来的三五位乡绅顿时仰面欢笑:“哈哈哈哈哈哈!” 一笑过后,老李头儿却是禁不住笑点了柳平宽两下:“这可是你说的啊?” “老夫可不会跟你这厮客气。”旁边的老孙头儿也得意非常地晃了晃身子和脑袋。 “嘿嘿嘿……”见众人坏笑连连,柳平宽也不由大嘴一咧,随后便举步向里进,伸手向前领:“走走走,小二——!” “来嘞您……”小二扬声一唱,他时下正在给里桌的顾客上菜,在听到这边招呼之后,便迅速地将托盘上的菜肴置换上桌:“楼上请——” “哟!这不柳大醋么?”掌柜的正好从楼上下来,正好跟领着乡绅往上走的柳平宽碰了个正着。 “呵呵……”柳平宽乐呵一笑,却向对方抱手敬见了几下:“钱掌柜。” “嘿嘿。”掌柜的乐呵一笑,随后便慌忙让开前路,并侧身引请道:“快快快,楼上请、楼上请。” 众人咧嘴一笑,也不再跟掌柜的过多客套,便跟着柳平宽一道儿上楼。但在路过掌柜时,他们俱都向对方点头一笑,算是打个照面。 “嘿,嗯,客气。”掌柜的逐一向众人点头回示,直到对方全部登转到上道之后,他才扬着声调朝楼上吆喝了一声:“二银——,招呼着——” “得——嘞……”楼上的二银即刻传来回应。 …… 小筑,廊亭下。 “嘿,嘿嘿嘿……”凌云志陪儿子下个棋还要察言观色,真是怕极了站守在凌夜身旁的柳月。 事到如今,凌云志全然作没了自己的家庭地位。 旁侧,柳月揣着双手,正大义凛然的望着棋盘。看她与凌夜之间挨得有多紧,便知她与凌云志拉开了几个咫尺天涯。 至于凌夜,这小鬼一直板着个小脸皱着眉头,他因为半褪着衣服而外露出来的肩膀上还包扎着齐整的纱布,而且经过包扎的左手也在胸前吊着,是用绷带作套儿,套在后颈上挂着。 “嘿嘿……”凌云志为此讪笑,随后只笑眯眯地一巡棋局,便要落下一子。 然此时,邻座的凌夜却是眉头一皱。遂见柳月眉头一锁,不温不火地闷吭了一声:“鞥。” “嘿——”听到柳月的闷哼,凌云志顿时扬着长调子欢喜了一声,遂笑眯眯地将棋子落在了一处败点上:“看我给你设陷造阱……” 可看到凌云志的落点,凌夜却是眉头一拢,随后便嘟嘟囔囔地从翁里拿出一枚棋子,落子成阵:“摆明送死。” 此言一出,凌云志顿时两眼一瞪地在心中怒骂出来:“个臭小子!” 然,不等凌云志怒火攻心或是恼羞成怒,柳月却即刻横眼瞪了过来。 感受到柳月的目光,凌云志顿时声息一窒,随后便讪笑着大嘴叉子去拿帮凌夜提子:“嘿嘿……鼠目寸光,自然目光短浅……” 然,不等凌云志把话说完,柳月便板着脸闷咳了一声:“吭鞥。” “嘿——”闷咳入耳,凌云志顿时扬着长调子欢喜了一声,随后便笑眯眯地将自己所有的死棋瞬息收走:“嘿嘿嘿……夫之所谋,难以为教……” 凌夜嘟囔着小脸皱了皱眉头,随后便愤懑地哼了一声:“唪。” 好嘛,这下不等柳月斜眼瞪来,凌云志已经讪笑出来:“嘿嘿嘿……” 堂堂七尺男儿,下个破棋还要看人脸色,憋屈由心。 唉…… …… 与此同时,小凤祥客栈二楼。 “来来来,先请一步、先请一步。”柳平宽故意亮着嗓子说招呼人,却是先一步掀起了石崇瑞的眼帘。 只不过,一眼看将过去,石崇瑞却为之沉默。 时下,柳平宽满脸谦笑,正侧恭着腰身礼让身后,是做足了姿态,要将笑呵呵的老李头儿等人先请上二楼。 “呵呵……”老李头儿抚须而笑,禁不住悠悠吟首,也不客气。 “二蛋今日倒是客气。”老孙头儿摇头晃脑,笑之得意:“不免过寿一遭。” “嘿嘿嘿……”柳平宽嘿嘿一笑,随后便朝着那边正在跟其他客人倒茶的二银扬了一手:“二银——,咋没个眼色?赶紧过来招呼着。” “诶。”二银点头回应,随后便快速地给客人倒好茶水,遂将桌帕甩上肩头,笑呵呵地慢步走来:“看到了看到了,急个啥。” “啧。”柳平宽没好气地嗔了对方一声,随后便乐呵呵地引请着众人去往了右里的空桌:“走撒,还愣着。” “嘿嘿……”众人乐呵一笑,便大摇大摆地跟着柳平宽走了过去。 段志感和石崇瑞所在的桌位正对着楼梯口这边,不过二者之间还隔了两桌人,是以柳平宽是真的没看见对方还是故作没发现,倒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对于柳平宽等人,石崇瑞只是目送了半程便重新闭上眼睛,无心过问。 至于段志感,他连看都不曾看过这边一眼。或者说,他的心思全在酒里,根本就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 “呵呵……”到地儿后,柳平宽款款在桌子北边落座,另外五人则分坐三边,各自腾挪之时,却也客气。 “呵呵。”二银乐呵呵地停在旁边,却是朝着对面的柳平宽扬头一笑:“许久没来,大摆一场儿?” “啧。”柳平宽故作嗔怪地撇了一下头,随后又换上笑脸,摇晃着脑袋挺正了腰杆儿:“好酒好菜,尽管往这儿来。” “嘿嘿……”老李头儿等人乐呵一笑,二银也在大嘴一咧后朝着柳平宽扬了一下巴:“得嘞。” 招呼过后,二银又咧嘴一笑,随后便转身走向了后面的楼道:“可得问问掌柜的有什么珍藏,总不能让银子跑了地儿方。” 玩笑之谈,自是引得柳平宽等人乐呵一笑。然,柳平宽笑还未断,却在打眼一巡后突然愣住。 见状,众人便不免为之一愣,只是不等他们抬起眉头或者顺向看去,柳平宽便恍然起身,径直向他怔望之处迎了过去:“哟,这不是石大人么……”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0 逢场作戏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石大人……”老孙头儿等人因见柳平宽怔步前去拜见而面面相觑,旋即便纷纷起身,也跟着凑了过去。 早前,老孙头儿几人并未参与钱有府上的大宴,更没有闲心去参观石崇瑞的公讲,虽然他们在“三日留任”期间偶遇过几次石崇瑞和段志感,但彼时二者皆是身着便服又彼此不相照面,他们自然也不知晓石崇瑞和段志感的具体身份。 话不多言,回归场内。 来至近前后,柳平宽便不由微微一笑,且向石崇瑞揖手敬拜:“石大人。”至于旁侧的段志感,他暂时还没有去看对方,多半是故作疏忽。 时下,老孙头儿几人也慌步赶来,并在柳平宽的身后齐齐揖拜:“我等——见过石大人。” 石崇瑞莫名摇头,随后便微微一笑,睁开眼睛道:“无妨。” 柳平宽乐呵一笑,随后便率先卸礼,遂同石崇瑞抱手相敬着说道:“不曾想,月前一别后还能再有缘见,不知石大人——”言及此处,柳平宽便不由疑目,转手引向了旁侧的段志感:“至于这位……” 老孙头儿等人闻言一怔,但不等几人看来,柳平宽却突然目中一惊,随后便慌忙下跪,却是当众向段志感行跪拜之礼:“原是段将军!请恕草民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疏忽大意啊……” 哗! 这一举动,顿时惊怔了整个二楼的食客。 一时间,众人纷纷转头侧目,他们本来自忖不便去打扰那二位大人,是以不曾前去攀谈,但是已经与对方打过招呼。也有不识二位身份之人,但也在经过私下交流后明了于心,只是未去便是。便有几个后来者,也因看到那边气氛不对而没有过去面见,只是隔着距离向二人无声行礼,便在石崇瑞回以点头后就此带过。 是以,此间柳平宽如此哗众取宠……他们禁不住与旁侧之人面面相觑,且多有皱眉。此时若去,有些欠妥,可若不去,又不合适,遂相继站起,转身向段志感那边行礼道:“我等——见过段将军。” 揖拜过后,众人又纷纷转向石崇瑞行礼道:“石大人。” “将军?”老李头儿等人恍然惊醒,遂慌忙转身,拜见段志感:“我等见过段将军!” 石崇瑞眉头微皱地注视着柳平宽,心中禁不住生出厌恶之情。 眼下在场之人甚多,但无一人像柳平宽这般当众跪拜,以惶恐为敬!尤其是柳平宽行的还不是空首礼,而是顿首礼,此举无异于捧杀对方。且平心而论,段志感是为中品武将,不享有军外官权,而且眼下是在公众场合,他二人还身着便装,更无此地官权,你便是平头百姓,也不好向他下跪,更不该当众如此。真若由心,便是下跪,也至多拜手,何必如此哗众取宠?为他人平添风言风语。 只此一瞬,石崇瑞便将此人看入心牢,遂垂眸抬手,示意众人免礼:“诸位不必如此见外。” “是。”众人纷纷应喏,遂见各桌食客相继坐回原位,旁侧的老李头儿等人也相继整身站好,唯独柳平宽一人诚惶诚恐,眼睛转来转去却也不敢起身。 段志感一动不动地端着酒杯,这半杯酒已经被他默默注视了许久,若非柳平宽突然从那边走来,这半杯酒水早就被满杯取代。 “这……”有见段志感不动声色,老李头儿等人便禁不住低下面庞,在暗中迟疑相望,但多数人只是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要轻举妄言。 嗒。 可段志感却突在此时放下了酒杯,且将双手放在腿面上,目不转睛道:“说。” 他话语虽轻淡,也未去看柳平宽,却让柳平宽目光一颤,额头渗汗:“是、是,将军……” 话才答到这里,柳平宽便禁不住用袖子偷擦了一下额头,遂更加崇敬,趴跪得更低三分道:“三、两,两日后初五,小人在家中备寿设宴,还——还请段将军,和石大人,赏脸入宴。”在提到石崇瑞时,他且挪头向对方那边深一点头,但石崇瑞却不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桌前的茶杯。 听闻柳平宽所言,几桌本就在侧耳聆听那边动静的食客也全都静下心来,并将耳门打开。无论是伸出去夹菜或正要往嘴里送菜的手,还是正在倒酒或是喝酒的人,俱都停在了那时。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遂将酒杯放下,起身便走:“待议吧。” “是……”柳平宽慌忙向后踊开,并转向拜送。可段志感只从他的跟前迈步走过,再没有留下任何一句言辞。 石崇瑞略显阴沉地深望了柳平宽一眼,遂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通宝放在桌上,便起身跟上段志感去往楼梯那边。 柳平宽慌忙转向拜送,但石崇瑞更无任何搭理之心,只留下一缕冷风而已。 “呃。”二银正好端着一大托盘的酒菜上来,却是与段志感迎面遭遇。 段志感稍微侧首向二银轻一点头,便冷冷上了楼去。 二银愣住,因余光有见,便侧目看向那边正朝自己这边迎面走来的石崇瑞。可石崇瑞阴沉沉地板着脸,根本没有任何的心思去理会心外的一切,更莫说与半个熟人点头这等无关痛痒的事情。 嗒、嗒。 二银一直目视石崇瑞跟着段志感转上三楼才一愣回神,遂满是不解地看向那边还趴跪在地上的柳平宽:“怎么个意思?” 实话实说,跪朝着楼梯口这边的柳平宽,确实像在对二银行跪拜大礼,毕竟此时这里只有二银一人。 众人深陷沉默,随后纷纷摇头,便不再多管其他,遂开始心不在焉地动筷吃饭或是倒酒喝酒。 “该死……”柳平宽在惶恐攥拳时却禁不住咬牙在心中暗骂,他这一场故作出来的行为和暗里谋划的心思,好像全在段志感那一个“说”字里面暴露无遗,直将他吓得体无完肤、颤抖乾坤。 …… 客栈三楼,天字一号间。 吱—— 段志感在走进室内之后便背手关上了房门,却将跟随过来的石崇瑞阻隔在外。 石崇瑞欲言又止,只能深深闭目,慢慢摇头。 室内,段志感停在门口未动,他似垂目观心,风也难乱目中情,一缕发动已告终。 而这一扇并不宽厚的门面,也成为了二者之间的沟壑,难以人为破解。 …… 当日,柳平宽在小凤祥二楼喝得酩酊大醉,且在罢酒散席之时,还大手一挥地掀退了老孙头儿等人的搀扶和好意。 随后,便见他嗤笑着从袖袋里摸出一串通宝,随后只往桌上一丢便摇摇晃晃地下了楼去。 见那通宝仅有十个,老孙头儿等人便不由面面相觑了一眼,可不等他们心思泛起,楼梯那边却传来二蛋喊人离开的吆喝声:咋不跟上?还不离开? 几人无奈,遂一同赶去,搀扶着二蛋离开了这里。 柳平宽一路上摇摇晃晃,时不时就挥扬着大手胡吆乱喊,便是几人合力扶行也有些稳控不住,是将老李头儿等人气得不轻,却又有心无力。 彼时,丐哥儿正侧卧在档口鄙夷路人的吝啬,却听到对面楼里有人扯嗓子,便眉头一皱地瞥了过去。 是时,柳平宽便一路吆喝着被人驾了出来。 有见于此,丐哥儿便禁不住眉头一挑,随后便满脸不屑地转开脑袋,出声鄙夷了一句:我道是谁,原是柳二蛋。 彼时,柳平宽方被老李头儿等人架离门口不远。按理说,他与丐哥儿之间隔有两三丈的距离,本不该听到对方这一句夹杂在闹市之中的讥讽之词,可偏偏此话,却是清楚明白的传进了柳平宽的耳朵里。 于是乎,便见柳平宽左推右撞地挣脱了搀扶着自己的老孙头儿等人,随后也不管自己能否走直站稳,便对丐哥儿指指点点着骂了过来。 以丐哥儿的心高气傲,自是不会容忍柳平宽的臭嘴,更何况对方非止羞辱自己,还问候了一句他已故的母亲。遂见他一下子从地上蹿了起来,当场就和摇摇晃晃走过来的柳平宽展开对骂。 相交于柳平宽而言,丐哥儿那张损嘴能比十个柳二蛋,可谓游刃有余。然,柳平宽虽然嘴不利索,但胜在词儿臭,强在嘴脏,也是将丐哥儿恼得又气又笑,不断的反唇相讥。 有见于此,好不容易缓气儿站稳的老李头儿等人顿时气急败坏,他们本想过去拉走柳平宽,却因为适才那一阵退倒而晃匀了脑子,此间又迎头见风,遂酒劲上头,便是好一阵东倒西歪也爬不起来,更扶不到东西摸不着人,又遑论爬过去劝阻柳平宽?是个个画着圆圈往前爬,手脚并用全仰掰,变成个四脚朝天的土王八。 相比于其他四人来说,老李头儿最是不堪——他还没趴倒就开始吐酒,一摔下去就直接躺平,是翻着白眼儿往外出酒,哕出来的全是秽物。 老张却是自在,倒头就睡。遂有红叶飘过,不小心擦到他的鼻子。便见他抬手一拂,嘟囔道别吵他睡觉。 老天应允,遂差秋风送来半张门帘,为他盖上脑袋…… 老孙头儿三人倒是在强撑着往那边爬去,但个个站不起来,且是一路摔、一路绕,也不知能不能把脚下的圈子画到那边。 彼时,柳平宽在一摇三晃的靠近丐哥儿时骂了极多难听的言辞,只是其言再多,都没能激到丐哥儿,可眼下这一句“打小没娘的野货”却触到了对方的逆鳞,遂见他狰狞暴怒,一下子便扑抱过来,将柳平宽按在地上就打。 柳平宽因为醉酒而没有多少还手的能力,却也因如此而感知不到多少疼痛,即便是挨着乱打,也能对丐哥儿进行咒骂。 而丐哥儿也被柳平宽的言辞彻底激爆,遂咬牙切齿地爬上来骑压在柳平宽的身上,以便摁住这不知死活的老匹夫,连连对其进行势大力沉的打砸和重击。 此间,老孙头儿等人也摇摇晃晃地爬走了过来,且早在出言劝阻二人,可不至跟前,三人又摔了个人仰马翻,这次再也爬不起来了。 经过这一闹,街上怔住的群众和楼里愣住的人们纷纷炸锅,一股脑儿的冲上来将二人拉开。若非如此,丐哥儿定要跟这老匹夫拼命。 然,便是被人拉退出去的时候,丐哥儿还在怒发冲冠地朝着柳平宽这边隔空乱踹,嘴里更是不留情面。 但对于此,柳平宽却只是嗤笑着点动了一下脑袋便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随后便浑蛋地推开扫开了所有好心来扶来劝的乡亲,遂摇摇晃晃地拍了拍屁股,骂个不停地离开了这里。 这一幕且被楼上的段志感通过窗口看到,但他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沉默地望着丐哥儿那里。因为丐哥儿突然挣开了所有拉抱住他的善心人士,随后对着柳平宽那边戟指怒骂。且在柳平宽摇摇晃晃地扶着墙面转进巷道前,丐哥儿还气急败坏地脱下破鞋砸了过去。 只可惜,这破鞋却只能作为送行之物,只砸到了柳平宽脚后跟的影子而已。 石崇瑞的房间就在楼道的左侧,只与段志感所在的窗口隔了一道梯墙而已,也自然看到了眼下发生的一切。 但对于此,石崇瑞却跟段志感一样选择了缄默。 …… 后来,在去往柳宅的某一条巷道内。 柳平宽未走多远便突然尿意袭来,于是便摇摇晃晃地扶着墙面解开裤腰带,开始对墙撒尿。 这一幕正好被几个追闹过来的顽童发现,熊孩子是什么德性,众人皆知,于是便少不了一番嘲笑和指点。 柳平宽这人本来就听不得甚么孬话,除非你有身份压他,或有权有势,否则便是何人,他也是不服,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而今这帮小辈? 他直是气急败坏,不等裤腰带完全系好就急于冲过去给对方教训。可他不冲过去还好,才刚一推开墙面就失了方向和重心,又因冲得太猛,遂向前方伸着脑袋和身子一跳三晃、一蹦一撅,最后转着圈儿乱绕的摔倒在了地上。 孩子们轰然大笑,捧着肚子指着柳平宽进行说笑。 而他们高调的嘲笑声也传荡开来,遂使正在院里缝纫新衣服的赵玉凤不耐烦地丢下手里的衣裳,满腔愤懑和烦躁地闯出去一看究竟。 只不过,不等赵玉凤走到自家门口,那几个熊孩子便在指着柳平宽嘲笑了两句后跑去了别处,便没有被赵玉凤当场逮到。 赵玉凤一出门口便看到那几个熊孩子追闹着跑远了去,便不由一愣,可当她眼睛一转、看到柳平宽的时候,她才是真正的傻眼,是一个瞠目结舌。 彼时,柳平宽皱着眉头,正手脚并用地往这边使劲爬,非但爬得阴沉吃力,面上也淤青渐起。 见到对方如此惨状,赵玉凤又哪里还能定住性子?当下便气得一跺大脚,骂骂咧咧地赶了过去。 然,柳平宽非但一把扫开了赵玉凤伸向自己的双手,还不要对方来扶,嘴里也喝骂不断,硬要自己爬回去,直把赵玉凤气得别着脑袋直跺脚,指指点点骂不停。 可柳平宽却不以为意,满嘴的嗤笑,满目的阴沉。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悯之苦。然,这可悲可悯之所来,是人是己是天睐?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1李靖 柳宅,正房。 赵玉凤在将柳平宽推翻上床时可谓气急败坏,且因愤恨,还咬牙切齿地往柳平宽身上给以数道颜色。 可惜柳平宽早就烂醉如泥,已感受不到什么疼痛也听不到咒骂,只是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乱嚷嚷,将赵玉凤气得连连跺脚。 事到最后,赵玉凤恨其不争地喝指了柳平宽几句,便怒其不强地摔门而去。遂至堂屋门口,抄走放在门口处的衣篓便去了偏房副卧,却是坐在床头咬牙切齿,狠狠地给柳平宽缝纫新衣裳。 彼时,已经黄昏早罢,也不知柳平宽这一个下午又闹腾了多久,唯见院里的餐桌上坛倒酒洒映余辉,再到皎月当空酒自哸。 事实上,赵玉凤早就从柳平宽的嘴里喝质出了是谁下的狠手,可正是因为知道那人是谁,赵玉凤此时才会这般咬牙切齿,满腔愤懑。 毕竟,丐哥儿这号人物在河阳镇里也算一特殊。 丐哥儿本名张少天,虽然这家伙儿年不过二十七,也只比柳月虚长了两岁,但论及镇里周知共用的辈分,他实际上与张絮的老太公张公谨平辈,多少人看到他都要免上一大轮的辈分,更遑论柳平宽这厮?真要推论起来,他得叫上对方一声爷爷! 话又说回来,若非丐哥儿父母早亡,祖上的家当也全被远走外地的二叔一家给坑了去,他无论如何也沦落不到在镇上乞讨十多年的下场。而丐哥儿之所以那般心高气傲,或这般嚣张跋扈,也多少与这些脱不开干系。 然,尽管沦落至此又天性傲慢,但丐哥儿多少年来都未曾与别人发生过口头之外的争执与偏见,更遑论与人发生肢体上的冲突?再反过来一说,镇里还真就没有几个人能像丐哥儿这样见到不公就嚷嚷、看到不平就援声的。 而这,也是为何脾性各不一样的镇民们却如此一致的容忍甚至惯着丐哥儿的根本了。 是以在赵玉凤看来,柳平宽这一顿毒打尽管挨得凑合,但确实挨得不亏。甚至她还感到有些不解气,便是眼下这般咬牙切齿也还想过去踹对方两脚。不过终归是一时心气,便用力地摔放下手里缝了半天的新衣裳,独生闷气。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然,这可悲可怜,因人因己因天赖。 …… 初四,晌午。 柳平宽一直睡到炊烟缭绕与天试比高的好时候才大嘴一拽的疼醒过来,随后便捂着大肿脸惊坐而起。 虽然室内昏暗,无人令他恼怒,但侧耳一听室外的热闹他便眉头一皱,遂转头看向窗外。 只不过,此间窗门紧闭,便是光线也进不来多少,他又怎能看到室外忙活的场景?遂见他愤懑一哼,便阴沉沉地捂着脸蛋儿下床穿鞋。 彼时,赵玉凤正在宅院中忙里忙外的指挥着一众友邻张罗备宴,早没心思去会管柳平宽什么时候起来又从哪里出来。 那院中忙得火热,人来人往。柳平宽一打开厅门便见如此拥挤和繁忙,也是不由得眉头一皱。 但眼下,里里外外忙得火热的一众乡亲们也没空搭理柳平宽,便是看到也只是捂嘴一笑。至于那边提着裙摆急赶到门口指引来人搬酒架桌的赵玉凤,更是没有发现他。 有见于此,柳平宽便老脸一沉,但他又能说些甚么?便见他阴沉撇嘴,小声嘟囔了两句之后便转身去往灶屋打水洗漱。 这一下倒好,赵玉凤一回头就看到柳平宽捂着老脸钻进灶屋,便没好气地撇开脑袋闷哼了一声。 且不等赵玉凤多鄙其他,菜行的老板便带人来到,尤其是他在迈进大门前发出的那声响亮非常的大吆喝,瞬间便打消了赵玉凤的心思。 心事一抛,眼下又忙,赵玉凤便懒得再管柳平宽那边,遂换上一张笑脸,喜不自胜地提着裙摆迎向菜行老板。 …… 同日,小筑廊亭下。 凌云志今日总算扬眉吐气,却是在棋盘上好生生的杀了凌夜一大笔,直接痛快到仰天大笑。 看到凌云志眼下这种无耻德性,那边正坐在条凳上缝纫虎裘大衣的柳月便禁不住闷哼出声,却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一个人嘟嘟囔囔着缝纫起来。 凌夜此间目里阴沉、满脸憋屈,却是因为屡屡惨败而心中郁闷。可尽管已经连输七把,他却并不服气,遂阴沉沉地撇了撇嘴,却将棋盘上的棋子全部扫乱,而后才板着臭脸开始分拿棋子。 看到凌夜吃瘪至此,凌云志便禁不住猖狂大笑,却让那边的柳月恨恨地瞪来一眼。 然,如今雨过天晴,凌云志又哪能再去看她的脸色?但为了表示尊重,他还是慌忙闭嘴,随后便缩颤着脖子怪笑起来。 …… 小凤祥客栈,天字一号间。 段志感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前,他已经在此站守了一整天,但直到此时,黄昏将过,他也没有盼来那个想见而又不愿面对之人。 便是丐哥儿,也缺席陪伴。 暮风带走了一丝岁月,看这流逝去的时间,却没有扰乱他沉寂的目潭。除非……是这只从远外飞来的白鸽。 呼! 信鸽来向甚远,纵是那一排窗口再多一些,它也自有判断。遂见它从段志感的眼前飞过,入了旁侧房间的窗口。那里,地字一号,是石崇瑞的客间。 段志感深为沉默,后慢慢垂下目光,只此而已,房门便被来人敲响。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才出声让进。 来者自是石崇瑞,他用左手轻抱着信鸽,右手里不止拿着一卷信纸,还托着一撮米粒。也不出意外,那信鸽正在啄食他手上的米粒。 段志感没有回头去看,而是在沉默之后令对方宣读。 石崇瑞略有一默,随后便直接口述起来。 石崇瑞才说一句,信鸽便在脑袋一歪后停止啄米,遂左右转动着小脑袋,却是打量起了段志感的背影。 段志感一直垂目望着身前的窗下横桌,之于石崇瑞传达出来的信息,他深为沉默。 石崇瑞在口述完毕之后便不再开口,只等着段志感作出指示。 段志感缄默稍久,随后便举目看向窗外暗沉的暮色,开口轻述起来。 …… 是夜,小筑。 柳月侧坐在床头上,专注于缝纫手里的虎皮大裘,简卧内也唯有灯烛和月光作伴。 厅堂里,餐桌处。 凌云志虽然在指点凌夜抄录词册,却是撑着桌角,一直扬着脑袋翻白眼儿,哪里有什么为人师表和父指导的模样? 再看凌夜,既有憋屈也有不耐,一张小脸也是板板正正,拉得够长。许是因为心情不美吧,是以他笔下抄录出的词条才会屡屡要将纸张写穿划破。 …… 同夜,地字一号间。 石崇瑞端坐桌前,正在执笔书写。 此间,夜室长明,信鸽陪站,这小小的一方袖边桌角,便是它的歇脚之地。 石崇瑞稍一停笔作思,随后只简单几笔后便歇笔罢书,遂将信纸折叠卷好,便浇上一滴滚烫的金泥加封小印。事后,石崇瑞轻轻一吹烙印散热,便将信卷装进了信鸽脚上的信筒内。 信鸽灵动,也未挣扎,只等石崇瑞轻轻一拍自己的脑袋便展翅飞走,还从窗口离去。 石崇瑞含笑目送,但已被信使远远的抛在天后。 “咕。咕。”信鸽振翅高翔,这漫漫黑夜也经不起它的几次翅膀。 呼!呼! 大军虽重,有条不紊。 两翼骑兵环绕,前方劲旅为锋,中军为弓步,再后为战车、为巨弩,好一座月光行军阵,只把一路车马队护在腹中。 观此伍,旗号鲜明,相当气派。看前方,有一辆三骑座驾,威风凛凛。想来是主帅座驾。 以上,只是信使转向飞来时的一眼所见。 呼!呼! 大军虽众,但信使自知归处,它之所去,是位于大军后半的车马后勤部。因为那其中,有一大排圈养着许多信鸽的笼车。 笼车之间各有一员信卫督马随行,而这位气概不凡的使官则伴行在最左边那个笼车的右侧。 话外一提,这些信使部员虽然也着军装,但却没有加装盔甲,且背上都背着一具器材码放整齐的信笈。 话不多言,回归场内。 见飞奴复命,那使官顿时目光一闪,遂遥遥地伸出右手,接引对方。 呼…… 信鸽一落到他的手上便收拢翅膀,遂侧歪着小脑袋打量了一眼对方。 使官微微一笑,随后先动手取出信卷,便将信鸽抛向了笼车那边。 呼! 信鸽借力飞去,而后直接落在笼车上方,开始一步一动地四处闲逛。 “唪。”见状,使官不由微微一笑,便垂目看向手里的信卷。却见那信卷之上加封着金泥段字印,他便不由眉头一皱,随后便策马赶向前方的三骑大驾。 呼、呼! 尽管大军的进步声沉闷若风呼雨啸,但这四位伴行座驾两侧的骑将却几乎同时听到了那道与众不同的马蹄声,便纷纷眉头一皱,看向后方。 “吁——”使官未到近前便即刻勒马减速,但先向四位护将点头见过,这才在右二者的目光监督下驱马去向座驾的右窗。 来到近前,使官便俯首敬见:“大帅。” “唪。”对方传出一笑,此间窗帘未落无遮,他便将右手伸出:“可是段贼二子。” “正是。”使官一笑顿首,随后便用双手将信卷呈了过去:“请元帅过目。” “唪。”内者一笑,便将信卷拿来一看。 为帅者,龙眉飘远、风目纤长,任凭半尺长须已灰白,也难掩面上英雄气,只是风霜已饱饮。 此人,姓李,名靖,字药师。 “哦?”一观信容,李靖便不由眉头一挑,随后便抚须而笑:“竖子贼胆,妄敢指令老夫转道。” 五位随行者含蓄一笑,却不多言。 “唪。”李靖悠悠一笑,随后便攥拳将信纸碾成碎灰,遂用左手悠抚长须道:“传令,转向邵县绕行,接上段贼二子同归。” 使官悠悠一笑,便抱拳敬上,称首领命:“是。”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2寿宴 初五,柳宅。 啪啪啪啪啪! 风俗有些小不同,却是先点炮竹迎客。 “哈哈哈!”见炮仗一路爆响而去,莫说虎子这个孩子王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兴奋,其他的一大群孩子也全都兴高采烈地抛下了自家长辈,同虎子争先恐后地冲过去撵炮拾竹:“哈哈哈!快走,快走!” “哈哈哈哈哈!”柳平宽也在此时仰面大笑着跨出院门,与诸位来宾抱拳相迎:“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嘿嘿!”老孙头儿等人早就来到门口等着了,眼下看到柳平宽举步来邀,他们便纷纷用手小小地指点着柳平宽怪笑起来:“柳二蛋~~” “休说废话!”柳平宽别着脑袋故作嗔怪,随后便笑哈哈地将几人迎进了大院:“赶紧的赶紧的,自己找地方坐。”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客气。”老李头儿故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根本懒得回头。 “弟妹!”倒是老孙头儿在跨进门槛时突然脑袋一晃地朝里面喝喊了一嗓子,却将正在院里指挥人手备菜上酒的赵玉凤吆得一愣。 “哟——”赵玉凤转头看到老李头儿几人便不由眉头一挑,遂便笑呵呵地迎了过来:“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啊。” 赵玉凤自然是故作嗔怪,她嘴上客气着,眼睛却是打从跟几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没离开过各人怀里夹抱着的礼品盒。 “净说废话。”老孙头儿大嘴一怪,有些笑骂的意思。 “呵呵……”赵玉凤笑呵呵地迎到近前,随后便在旁随行着将众人请向里头:“快快快,先坐右边第一桌,后面再调整位置。” 老孙头儿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便愣着脑袋跟着赵玉凤往前走:“你疯啦?咱们镇里能来多少人?弄这么大的歇礼桌?” 老孙头儿这话说的不假,这张横拦在厅堂门口的歇礼桌是相当的占道儿:它横拦大门,宽有三尺,齐人腰腹,是用三个书桌拼凑成的长桌,将有丈二。 “啧!”赵玉凤响亮地嗔怪了一声,随后便有些小显摆地别转着脑袋不乐意起来:“听听你说的那话……” “嘿嘿……”老李头儿等人乐呵一笑,便跟着赵玉凤去往了位于灶屋和厅堂夹角处的右一桌。 事实上,柳平宽家的宅院虽然不甚大,但本来也不小,如今只是这一个大院里就摆了足足十二桌,而且堂屋里还架设了一张足够十几人围坐的大圆桌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借来。至于原来那张放在厅里的八仙桌,早被抬到了院里。喏,老李头儿等人入座的这张就是。 与此同时,灶屋内。 “诶呀——焯水!”主厨跟屁股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他自己颠巴着大炉锅还就算了,竟然还能“看到”到后面那两个料理地锅的伙厨顾东不顾西,且早将这两个小伙子训得直咧嘴,当下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料理食材。 至于这位主厨,他实际上是小凤祥的厨头,且上次去往钱有府上掌厨的人也是他。虽然这家伙儿收费不低,但这镇里乡邻基本上有个什么重要或者正式场合,凡是要置宴席酒会,十有九次都会请他过来掌厨。 不过话又说回来,普通人家的灶屋本就没有多大,如今架设这么一个大炉子在里面烧大锅菜,再加上墙角处的还置有一个不小的方桌作为摆盘出锅之用,便没有了多少空间,所以那两个学徒才会这般缩手缩脚,顾此失彼。至于用来搁置菜肴的桌子,却是架设在灶屋的房檐下面,其上已被摆得满满当当。 是时,院里人来人往,各有所忙。宅上张灯结彩,盈门之客也络绎不绝。那拦厅明摆着的歇礼桌上也慢慢堆起了小山,令负责谢礼的赵玉凤、负责收礼的张婶儿以及负责摆礼的美玉忙活得合不拢嘴。 “哈哈哈哈哈!”柳平宽便是顶着小肿脸也禁不住红光满面,尤其是眼下又门口迎来了几位富员外和店掌柜,柳平宽便慌忙去迎,是笑不知痛、畅怀不已:“请请请,里面请里面请……” 只不过,来者虽众,却不见钱有和杨平等一众员外乡绅,亦不知对方是真的不闻此事,还是故作不知,有意疏远。 柳宅前侧,巷道中间的十字路口。 来人在此驻足,用右手提着一个酒坛,是以红绳作系,兜底为吊。再往上看,左手背负,腰系玉带,一身素锦长服,因人笔挺,便得体,也修身。 此人,自是段志感。 他终究来此,可远见柳宅那边的热闹,却又为之沉默。 “啷哩个啷,啷哩个啷……”这老汉背着双手迈着四方步,一路上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手里也拎着一坛贺酒。 他是从段志感身后的左巷转进这边,不曾想,段志感却在前方站着,便诧异停步:“哟!这不段将军么。” 段志感目中一动,当他转瞬回神时,老汉已经笑呵呵地走到旁边,向段志感抱手敬见道:“久违了段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哪。” 段志感略有一默,随后便向对方俯首一笑:“赵绅依旧健朗丰神,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哈!”老汉仰面畅笑,不曾想,二人只在钱有府上有过一面之缘,且又远别半月之久,段志感却仍旧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便向对方敬重抱手,摇头轻笑道:“段将军折煞小人矣。” 客气过后,老汉便豁然地侧身一退,腰板挺正地伸手大请道:“请。” 段志感微微一笑颔首,但本想开口邀对方同行,但尚未道出却突然目中一动,便转目看向了柳宅那边。 见状,老汉便不由为之一怔,也顺着段志感的目光看了过去。 所谓相思,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那随同夫、子在门外拜敬柳平宽的,不是她,又是谁。 “呃。”老汉是因为看到柳月手里的虎皮大裘而为之一怔,倒是没有发现段志感的异样。 段志感的眼里只有伊人侧颜,只可惜,不等他再多看上两眼,那边的柳平宽便在开怀大笑后接走了柳月递去的虎皮大裘,垂头去看时亦是神情振奋、爱不释手,可谓红光满脸散淤青。 有见于此,柳月便会心一笑,遂不顾柳平宽的“强烈反对”,亲自动手为对方穿上这件裘皮大氅。 虎袍加身,纵是柳平宽早有心理准备,在转身打量自己时也禁不住心中震撼,久不能从那气派之中回过神来,深陷入自己竟也这般威猛、风范十足的心理当中。若非是偶然瞥见凌夜皱着眉头,他定要好好的夸赏女儿,将院里那些只顾着与旁人交头接耳的凡夫俗子全都喊出来显摆显摆。 但如今,碍于凌夜母子,他也不好耽搁,便直接挽住女儿的胳膊,将这一家三口领进了院里。 而段志感的双眼,也就此失去了焦点。 “这二狗子还能穿虎皮呢?”老汉心中一阵莫名其妙,随后便耐人寻味地牵扯了两下嘴角,遂摇头一笑,看向了身边的段志感。 然,段志感却突然微笑颔首,迈出向柳宅走去:“走吧。” “呃。”老汉稍有一怔,随后便笑呵呵地背起双手跟了过去,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哼起小调来:“噔噔、噔噔蹬——,噔噔、噔噔噔……” …… 绝门后院,东厢居室。 呼…… 凌秀峰盘坐在床,其人双手上下抱合,稳如泰山,全身衣发轻盈,飘飘然静若顽石。 短短数日过去,他已是满头苍白,便是怒眉也成雪。可能,那眼睫的睁动和微颤,便是稳活他生机的最后一丝努力。 他早就不再愤怒,也了无忌恨。 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早便知道自己状况几何。 身位到了他这种高度,也自然知晓,将会面临什么结果。 但如今…… 不等凌秀峰心念再多,房门却被来者轻轻敲响:嘚、嘚。 凌秀峰稍有沉默,但没有终止运功控伤,也未睁开眼睛或传出任何的声音。 房门外。 谭飞作为绝门内院的管家,如今也有四十来岁。虽然他不曾参与宗门对外发起的征战,但在绝门之内的地位却是不低,且实力不俗。此外,绝门内部的一般情报也是由他负责。 久不见室内回应,谭飞便不由沉默,却一直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长久如是,不曾解脱。 不多久,室内的凌秀峰终于传来了回应,却不是请入,而是直问:“三叶若何。” 谭飞深陷沉默,随后便深深俯首地闭上眼睛,平声回答道:“已经数日未有消息,恐怕……遭遇不测。” 室内沉默,谭飞也一直闭目恭候,一字也不多言。 良久之后,室内才传来一声轻平的答复:“下去罢。” 谭飞缄默一时,随后深深俯首:“是……” 当谭飞转身离开时,浩浩绝门之内已冷清。便是门口,也无人值守。 绝情门的霸道,从来都是宗门大敞,若非门中集会或者食辰,整个堡内根本见不到多少的人影。 凌秀峰居室,侧卧内。 在沉默良久之后,凌秀峰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然,他目之所望,却是下方冷地。且,满目黑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目里略显阴沉,随后便失笑出声:“唪。” 一笑过后,他突然面目狰狞,遂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传遍整个绝情门,却掀不起多少的风浪,更荡不起一丝涟漪…… …… 柳宅,大门口。 “呵呵……”柳平宽自院中款款而来,他本身就是为了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会来,是以才会刚一跨出门口便打眼看到那边的段志感,遂是一怔:“呃。” 而段志感和那老汉也因为先一步看到柳平宽,是以便在巷尾处暂作留步。只不过,柳平宽的眼中却是只有那位将军,至于老汉?早就被他完全无视了。 着眼一观柳平宽眼下的气度,便是段志感也不由微微一笑:“唪。” 那虎裘大氅穿在柳平宽身上的出奇得合体,且制式威赫,手工精细,即便以这厮糙劣的气质也被映衬威武。只可惜,他的面相和底子摆在那里,倒是没有什么英雄气度和豪杰气概加身,仅似一些山中称大王的草莽或者暴发户罢了。且如今天尚热,还不凉,便有一些薄汗自他额头渗出。 “这……”柳平宽有些错愕,因为段志感的到来属实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只可惜,他心中念头才起,却被那老汉翻出的白眼儿打断,便不由一愣回神。 见此时柳平宽看向自己,那老汉顿时嘴角一撇,斜眼看去道:“你这二蛋,搁那看着你六叔想爷爷呢。” 柳平宽为之一愣,随后便气恼起来,但眼下段志感更为重要,他便不好发作。且有了上次教训,他更不敢在对方跟前装愚充钝,便慌惶然地敞开双手过去迎接:“段将军……” 段志感微微一笑,既然对方迎来,他也不便静候,便面带微笑地走了过去。 “唪。”老汉牵扯着嘴角轻哼了一声,随后便耀武扬威地跟上段志感,趾高气昂地晃荡了过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3共饮三坛酒,两个酒见愁 柳宅,院中。 “慢点儿、慢点儿。”这六位精壮的汉子都是镇里的房匠,眼下正在合力搬抬歇礼桌。见他们神情严正,是因桌上摆摞了太多东西,所以个个小心,尽量平缓而为,而不敢大意,偏使力量。 时至正午,院里的十二张八仙桌上已经酒菜上齐,且除了前六桌分别留有一个空位之外,其他桌席处尽都围满了男女老少。至于那六个空位,则是那六个房匠的位子。 观乎其内,且有出人意料处:段志感且是不说,作为寿星直系亲属的凌云志竟然没有坐在堂屋主宴,而是与段志感一同坐在北墙这边,背挨墙体。 而观主宴,也是座无虚席。但不同于院里之人,柳平宽坐的不是长板凳,而是椅子,一人一座,且桌上另有一些雕工精湛的特色佳肴。观乎次序:柳平宽端坐在正东主位上,赵玉凤坐在他的右手边,柳月坐在他的左手边,凌夜又坐在母亲柳月的左手边。而老太公张公瑾则坐在凌夜的左手边,张絮这个不肖子又坐在老太公的左手边,负责伺候前者。至于在座的其他人,也是柳氏宗亲和一些德高望重的乡绅。 眼下,这里里外外合共一百来人全都正襟端坐,即便是站在灶屋门口的厨子们也一脸正经,柳平宽本人更是神情肃穆,一直紧盯着那六位搬运歇礼台的房匠,生怕桌上摆放的礼品在这个过程中掉落下来一件。 “慢慢慢,桌腿子抓紧别错了。”却见几人一路将桌子抬进厅堂、转入偏房,便将之平妥放稳。 桌一落地,六人顿时心中一松,随后便在面面一觑中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内里的笑声,柳平宽便禁不住自豪起来,骄傲得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柳平宽一带起头来,里外之人也相视而笑,是群情高涨、欢畅非常,且见老太公悠悠抚须,慢慢吟首:“不落一件,不散一边,长寿百年哪。” 闻言,柳月和赵玉凤俱是展颜一笑:“呵呵……”遂心有灵犀地与彼此对视了一眼,便见柳月欢乐一笑,却也含蓄。反观赵玉凤,笑时难免有些小嘚瑟。 “呵呵……”段志感也跟邻座的凌云志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分先后地端起酒来,打算先向对方敬邀一碗再说。然见对方如此不约而同,二人便不由一愣,遂嘴角一掀,便仰面畅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来来,别客气、别客气。”张婶儿虽为妇道人家,但却主动端起酒碗催动这一桌男女老少,且因为某人的迟钝而没好气地别了一下脑袋,故作嗔怪道:“个大老爷们儿,端个酒碗跟个小娘子一样。” “嘿嘿……”马大个汉子嘿嘿讪笑,随后便笑咧着大嘴叉子端起酒碗与众人共酒:“干了干了,省得大婶子瞎絮叨。” “唪。”旁边的美玉掩嘴一笑,随后也谝着脑袋端起酒碗,与大伙儿共邀:“随意就好,柱子酒量不行,你们可得饶着他点儿。” 美玉好是为他开脱,但柱子却不乐意,顿时便撇着脑袋嗔了美玉一道儿:“听你说的那话!”随后便嘿嘿一笑,往前一送酒碗:“先干了!” “咕嘟、咕嘟……”眼见柱子喝酒像饮牛,张婶儿等人便不由笑嘴一咧,遂与左右之人相视一笑,回酒便饮。 “唪。”美玉轻轻撇了柱子一头,随后便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大酒。 彼时,堂屋主宴。 “咳啊——!”柳平宽这一碗酒早就干了,眼下是将空碗朝下,正在咧嘴缓气儿。 “唪。”见对方这般出息,赵玉凤便没好气地向柳平宽点了一下巴,遂不咸不淡地端起酒碗,敬向柳月母子:“来,咱们也喝。” “唪。”柳月轻笑点头,便用双手捧起酒碗浅尝。 “吧嗒。”凌夜不温不火地砸了咂嘴,随后便不咸不淡地端起酒碗吸溜了一口:“呼——”只是这一口小酒下去……凌夜顿时满脸鄙夷和嫌弃得撇开了脑袋:“咦——!” “哈哈哈哈哈哈!”凌夜这幅德性瞬间让老太公和柳平宽仰面大笑起来,其他乡绅也在欢声而笑中与彼此敬酒共饮。 “唪。”柳月本来还觉喝酒难受,可看见小鬼头故意做出的这副怪样子,她便心情转好:“笨小鬼。” “再来!”柳平宽拿起手边的小酒坛并将之倒尽,却是才出了半碗酒,遂端着酒碗起身向老太公敬酒:“太公,您这辈分长老高了,二蛋先敬您老一杯。” 事实上,河阳的寿酒有些规矩,不过下文再述。 老太公抚须而笑,可稍等一会儿之后还见那酒碗空空无人倒,他便气急败坏地抽了张絮一脑把子:“歹死!” “噗!”张絮才喝到嘴里的酒直接被老太公一脑把子拍了出来,全部喷回了口头的酒碗里。 “没眼色的家伙。”老太公方才抖手松落下袖子,张絮便气急败坏地放下了酒碗,随后对着老太公就扬头喝骂:“你这老太公!人家都跟儿孙共享齐天福,你倒好,整日里就知道收拾自家人。” “唪。”老太公深以为然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起身将自己的小酒坛拿来倒尽,却也是半碗。遂笑呵呵地跟柳平宽碰了一下碗边:“祝酒词我就不说了,你小子肯正干就好。” “嘿嘿……”柳平宽大嘴一咧,便慌忙地点头献敬:“您老坐、您老坐,站起来折煞人。” “唪。”老太公得意一笑,随后便款款落座,举碗就喝:“干了。” “得。”见老太公闷碗豪饮,柳平宽也不敢落后,便仰头将那半碗酒喝了底儿透:“啊——” 与此同时,院中群宴。 “哈哈哈哈哈……”以空碗示人的凌云志和段志感俱在仰面畅笑,随后便把碗一放,又开始不约而同地拿坛倒酒。 “酒好点儿整。”这吊儿郎当的话语,来自凌云志。 “再共饮三碗。”这不知死活的言辞,来自段志感。 “呵呵……”主厨因见这边趣事而乐呵一笑,随后先往嘴里扔了一颗蚕豆,便摇头晃脑地走进了灶屋:“咱们也喝几个儿,反正后面也没忙活儿了。” “嘿嘿……”两位伙厨大嘴一咧,便乐呵呵地跟着厨师长兜进了灶屋里:“得嘞。” “咳啊——!”凌云志和段志感又是一碗饮罢,但不等酒气泄完,二人便皱着眉脸互请对方动筷子:“先吃吃,等会儿再喝等会儿再喝……” 这一回倒好,二人非但话语统一,放下酒碗动筷子的速度也是不分先后。 “啧。”赵老汉当然会嗔怪出声,他正要端着酒碗跟这二人喝上一轮呢,这两个家伙儿却嘿嘿怪笑着吃起了蚕豆,遂是心生不满,便故作姿态地放下了酒碗:“年轻。” 吃席时最是热闹,但这酒是喝得火热,却是没人争着抢着夹菜吃?便是几个熊孩子也老老实实,是吃一筷子夹一筷子。年纪小些的,则一脸得意或乖巧,全靠父母为自己夹来,却是少了些香劲儿。 按照河阳的规矩,这寿酒有三坛。 这第一坛是人手一个的小酒,得是自己先喝,谢绝分予或者卖给同桌之人喝。不过这第一坛小酒量不多,区区一平碗罢了。 而眼下,段志感和凌云志这两个没规矩的酒见愁,已经把同桌之人的小酒抢了一个遍。非但如此,他二人还只顾自己对饮,且嫌要与自己敬酒的人烦,直把陈老汉等人气了个两眼翻天。 至于第二坛,眼下也被柳平宽拎上了桌面。此坛大小堪比西瓜,唤作中酒,是一桌之人的公酒,且不能卖予外桌之人喝。观其份量,该够这一桌十人,一人两平碗。 嗒。 “嘿嘿——”见酒上来,凌云志和段志感顿时大嘴一咧、扬声一笑,随后便由凌云志主坛倒酒,段志感则在旁鼓动:“快快快,满上满上……” 见状,赵老汉顿时嘴角一牵,随后便没好气,遂将手里端着酒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简直岂有此理。” 远见这边的状况,不少人顿时乐呵一笑,随后便相继开始与同桌之人劝酒相敬,或是吃菜垫肚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第二坛公酒也相继倒地,而当个别不照气之辈醉趴在案时,便也迎出了第三坛。 这第三坛贺酒,又叫大酒,或是上酒。它单是坛高就有一尺半,腰肢更不是盈盈一握那般简单,怎么着也够这一桌之人各倒上六平碗。 而这坛大酒,才是真正的宴酒和贺酒,也直到这个时候,寿星公或者正主才会出来敬酒。当然,众人也要回贺一巡。且这第三坛大酒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余,只要各桌有能耐,喝完最好,喝不完便卖,卖不掉就硬找寿头子分担,哪怕是最后实在卖不掉带回家或者悄悄倒在地上润土,也不能剩下。 除此之外,即便是孩子,除非是还不能走路或者正在吃奶的竖子,否则多少都要沾上一口“三坛酒”。 “哈哈哈哈哈!”大酒刚一上桌,柳平宽便端着酒碗带着一桌人走出了厅堂:“各位父老——” 这声吆喝一喊出来,众人便纷纷顿住了手头事,遂笑呵呵地罢掉眼下的事情,转头看来。 有见众爷们儿一个个喝得红光满面,柳平宽便禁不住大嘴一咧:“嘿嘿……” 再见妇孺们也是个个面色绯红,柳平宽便悠笑摇头。最后又看到柱子等人不争气地趴倒在了桌子上,他便禁不住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也笑,多是欢快,且是热闹。 畅笑过后,柳平宽便大嘴一咧,却将酒碗伸向旁侧:“来,倒酒。” “吧嗒。”张絮和酒铺掌柜没好气地砸了咂嘴,随后便抱着酒坛子过来给柳平宽先行满上,随后再逐一给己方众人倒酒:“来,碗端平。” “唪。”赵玉凤悠悠一笑,坦然接受。 柳月含笑点头,算是致谢,遂用双手端着平碗接酒。 “唪。”远见柳月酒态攀红颜,凌云志和段志感俱是微微一笑,只是前者目里会心柔情,而后者目中温和平淡。 “哎呀——你端好着。”张絮没好气地训了凌夜一道子,遂见凌夜板着小脸用双手断平酒碗道:“行了,行了!还倒……” “我给你脸了我……”张絮满脸的嫌弃和鄙夷,硬是给凌夜倒了一满碗才转身去给老太公倒酒。 “太公。”张絮眼下态度倒是端正,遂见老太公悠悠抚须,将碗轻抬:“满上。” “吧嗒。”张絮不咸不淡地牵扯了一下嘴角,当真是给老太公把酒倒满了出来。 因酒漫到手上,老太公顿时便气急败坏起来,当下就赏了这个不肖子一脑把子:“你他舅的……” “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开怀大笑,便纷纷起身,先给给自己或同桌之人倒酒。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4柳平原 柳宅,堂屋主宴。 汩…… 碗在桌上,倒酒者是张絮和酒铺掌柜。他二人合力抱着酒坛,是在给自己二人倒酒。 这酒,浆柔纯澈,些许泛黄。酒漩绕壁,满而不溢。 当是一坛好酒,且是酒香醉人。 此间,能立之人皆站起,俱在笑望着张絮这边,各人手中端着的酒碗里也早都满上。 汩…… 见对方酒已倒满正在放坛,柳平宽便不由微微一笑,遂转身环顾向院宴中的父老乡亲,红光满面道:“诸位。” 柳平宽虽然话音轻和,但其声一出,在站者便无不息声微笑,转目看来。遂见站在灶屋门口的主厨乐呵一笑,却是抬手搭搂住了左右两个伙厨的肩头,并朝柳平宽那边扬了一下巴:“看看这厮怎么个说道。” “嘿嘿……”两位伙厨乐呵一笑,并未多言。 此间,酒铺掌柜和张絮也端着酒碗从堂屋里走了出来,是一左一右,站在了柳平宽身后众人的边上,脸上笑容平和。 只不过,较于其他人而言,站在柳平宽右一侧的凌夜却是满脸烦闷,还撇着嘴角。 他被柳月和老太公夹在中间挤着不说,柳月用左手轻搂着他的肩头也不难受,但老太公这一把跟拂尘一样的大长胡子却可劲儿地往他的脸上飘,甚至都快要飘撒进他手里端着的酒碗里面了。 “呼……呼……”柱子已经醉趴在宴桌上睡着了,眼下只是两声口鼾出来便一头滑落,却是四仰八叉的栽躺在了地上:“呼……呼……” “啧!”见自家男人如此跌份儿,美玉顿时便没好气地挤起了眉头。然,她非但没有去扶起柱子,反而还满脸不现瞧得把头撇向了别处:“出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一巡,遂在柳平宽举碗前示时安静下来。 “唪。”柳平宽因众人配合而会心一笑,随后又敞怀轻叹了一口气,才笑盈盈地巡视着众人说道起来:“说实话,我柳平宽,柳二蛋能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乡亲的帮助和救济。” 此言一出,院里的一众镇友乡邻便慢慢面生微笑,不少人与旁侧之人含笑相视了一眼之后,笑容又深了几分,是一派悠然。 “唪。”凌云志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举目笑望向那边的柳月和凌夜。诚然,他先前一直低垂着眼帘,却是没有去看柳平宽。 而柳平宽之前所言,也是不假: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柳平宽自幼丧母,再加上继承“祖传醋方”的人是他父亲,而非叔伯,遂与两家关系不和。是以在本家之中,他非止遭受排挤那么简单,如今也早就不相往来。 柳平宽的父亲在柳平宽十四岁那年病故。事后,莫说这道遗承下来的醋方,便是大部分的家财也全被赶回来兴葬的大伯卷走,其三叔更是没有回来,已然是跟这门关系断绝了亲情。时年,柳平宽的兄长柳平原也才不过十六岁,但柳平原心思细,且记忆能力尤为出众,竟然只凭借其父亡故前托付醋方时的那匆匆一眼便记住了醋方的全部配比。 人常说,孤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然,作为长子的柳平原,却因为承载了其父一生的愿景而从来不被允许接触家业,只许他将一门心思放在学术之上,只盼着未来高中,能带领家门实现阶层的跨越。 可惜,仕途未起,其父却亡。是长兄为父,不得已罢了一切,带着弱不经事的弟弟从头开始。只是万事开头难,便是人生履历多、经验更丰富的大龄人士想要重拾家业都不容易,更遑论两个扎巴长的孩子? 是以,左右乡亲便不忍这两个凄苦无依的孩子相依为命,多少人背着自己的家人分藏口粮、私减棉布,以对柳平原兄弟俩施以援手。 那五年近乎白手起家的兴业生活,是柳平宽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凄苦,也只有仰仗着兄长才能换来如今。但相较于兄长柳平原,柳平宽只是跟着过话罢了,亦没有兄长柳平原的效恩之心和多少实际作为。 在柳平宽二十岁时,柳平原在去往县城供货的途中遇到了一生所爱。 缘起,平原之地。 缘见,是因她掀开车帘看向所遇。 只不过,相比于她的高贵和端庄,当时的柳平原却自感匹配不上,甚至连那匆匆一眼都不敢多望,便心神恍恍的驾车“逃离”了这支商队。 却不曾想,彼时的一面之缘,最后却造就了美好的结发为侣。 贺湘慈,是她的名字。而她的父亲贺崇明,则是在西北一带颇有名声的商贾大富。 彼时,贺家因为商会陷入倒滞期而四处远察,期望能够寻找到一些可以兴起运用的商机。而陪同贺湘慈巡游至此的,则是贺崇明的长子贺湘龙,也是贺湘慈的亲哥哥。 那日在邵县中的探访,有一股意外之风,将贺湘龙兄妹二人送到了柳平原兴办在河阳的醋坊之内。 缘见者再见,恍然而慌,若非柳平宽在从坊内愣愣出来时问醒了兄长,若非贺湘龙在察觉诡异后仰面大笑,柳平原想必也忘了邀请对方入室一叙,还不知道要在那里呆愣多久。 而看到兄长在将二位请入内窖的局促和慌张,柳平宽在大感莫名其妙之余,也禁不住对自己未来的嫂嫂刮目相看。但当时,他只摇头一笑便跟了过去。 自那日之后,柳平原和贺湘慈二人便常借商由在暂留期间明会私见,而贺湘龙也只是笑笑不谈,更不约管。 由此,有情人便“前者一见倾心,而日益情浓;后者一见侧目,而日久生情”,却是不久,便在私下里情定终生、达成眷属。 只不过,后续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人意料:虽然贺崇明同意了贺湘龙的提请——引柳平原家族中世辈单传的广销秘醋,同时也不反对这桩婚事,但贺崇明唯有贺湘慈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是以便不愿宝贝女儿远嫁他乡共凄惨。 是以,对于这桩婚事,贺崇明只提出了一个条件:女儿嫁你,但你过来。 这句话说起来有些好笑,但确确实实是贺崇明的亲笔书信,是让听者尴尬、阅者沉默。 那一日,是柳平宽第一次跟兄长公然叫板发脾气,且气得当场掀翻餐桌就闯出了家门,去将醋坊砸得一片狼藉。 柳平原虽然跟去,但却没有阻止,只是在事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便去动手收拾,对一切只字不提。 柳平宽为之沉默,后来男儿落泪,遂泪流满面地过去帮忙收拾,任由兄长如何言慰都不愿听从。 彼时,柳平原用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传导柳平宽酿造传承,却将这三个月来的成果或收益,全部赠予了有恩于己的乡邻和往来关照的商户。 第二日,柳平原在家中设宴,款谢恩情。 恩情难劝难推卸,酒宴大欢也大圆。一直到黄昏落幕时,柳平原已喝得酩酊大醉,是被贺湘慈扶入东卧休息。 柳平宽为此沉默,且在宴上喝得烂醉,直到人影稀疏客归去,灯火俱熄月长明。 翌日,当柳平宽从床上惊醒坐起时,恍然发现自己的手里拿着一纸书信。 他来不及拆看便慌忙下床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镇外的聚众送行处。 然,当他扒开推开、挤开撞开挡路的人群冲到前头时,那支商队已然远去半里。 柳平宽失神跪倒,后泪流满面,磕头跪送,亦将手中抓着的书信攥得紧颤。 自然,他不知柳平原在掀着车帘后盼,亦看不到对方的沉默和落寞。 “唪。”想到那封始不曾拆封的书信,柳平宽不由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一笑释然,遂用双手举酒高敬众人,深深闭目谢首:“多谢。” 其声诚恳,语意深长。 众人微微一笑,便是凌夜也暂时收起了小性子,神情严正地随同众人一齐高举酒碗,共敬道:“谢。” 柳平宽微笑睁目,随后豁然抬头,回酒便喝:“干了!” “干!”众人异口同声,先互敬再共饮。 不过,凌夜这小子虽然一直端着酒碗在慢口长喝,但好半天过去也才下去了薄薄一层酒,摆明就是在装模作样,且一直小皱着眉头屏着呼吸。 “咳啊——”一碗烈酒烧腹,柳平宽便禁不住闭上眼睛,摇头释怀,而待酒气一出,他便即刻豪举大碗道:“只此一碗公敬,但喝无妨!”遂大嘴一咧,胸口一拍:“但有酒来,某照单全收!” “哈哈哈哈哈哈哈!”院里的大老爷们儿尽都仰面畅笑,妇孺们也是相视欣笑、莞尔不同。而凌云志和段志感则是在相视一笑后款款落座,换人倒酒。 “唪。”柳月与赵玉凤借着柳平宽身后的空挡相视一笑,但凌夜却在斜瞥着旁边抚须而笑的老太公,对方那个大长胡子可是让他嫌弃到撇嘴不已。 “哈哈哈哈……”柳平宽长笑虽收但笑容不减,遂转目去巡。虽然院中之人甚多,但一眼便过,只是唯独重点地观注了一下凌云志和段志感那里。 见那二人敬如兄弟、豪饮畅快,柳平宽便不由大嘴一咧,随后一撇虎氅,转身往里回:“走走走,倒酒外战!” “哈哈哈哈哈!”这方乡绅闻言大笑,但唯属老太公笑得最爽,是扬天大兴。 “吧嗒。”凌夜不咸不淡地砸了咂嘴,随后便被柳月牵拽了回去:“个臭小子,一天到晚阴阳怪气。” “我没有。”凌夜敷衍了事…… 此时,院内的来宾也相继落座,但唯有妇孺们动手夹菜,一群汉子尽在催动倒酒,纷是个故作不耐又嫌弃满怀。遂见主厨哈哈大笑着带着伙厨出来,要么便绕桌与人对酒,要么便倚靠着那人的肩头与人玩笑。 在群情高涨之时,柳平宽也带着一众乡绅从堂屋内走了出来,却是分散开来,寻人共饮,喝完就倒。 赵玉凤和柳月母子倒未出来,而是在屋内陪着老太公吃喝笑谈。 当然,张絮这厮不肖子也不敢丢下老太公出去喝大酒,眼下正在嘿嘿讪笑着吃菜陪谈。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5劲酒催豪情,九碗共长宵 柳宅,院内。 “哈哈哈哈哈……”柳平宽一碗酒罢仰天笑,事后非但不去推却这两位抱着酒坛给自己倒酒之客的好意,反倒主动将酒碗伸请过去接酒。 “呵啊——”凌云志和段志感当是两个酒见愁,眼下才刚刚饮罢一碗,便见凌云志抱起了酒坛子:“来来来来来……” “满上满上……”段志感更是缩着脖子在接酒,老脸之通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酒劲还是因为怪笑:“再对饮三碗……六碗也成。” “唪!”赵老汉愤懑一哼,随后便一旋手,却将手里端着的酒碗丢放在了桌子上。他算是看明白了,今天这碗酒是敬不出去也邀不回来的。 话外一提,那个被赵老汉丟放在桌上的酒碗虽然摇摇晃晃转了好几圈儿,但里面的酒水却是没有洒出来几滴。是以虽不知他酒量如何,但这一手甩酒的功力倒是不浅。 这第三坛大酒作为兜底醉人的货,自然是少不了放倒许多人。 大眼看去,莫说老少妇孺,便是一些人高马大酒量好的体壮汉子也陆续拜倒在了烈火之下。甚至有些少年只是偷偷沾染了几口,便面红耳赤,一阵晕眩找不着天。 实际上,柳平宽和赵玉凤今日也是在这酒上下了血本。若非如此,那连嘴巴都快要笑烂的酒铺掌柜更不会醉成那样还来者不拒,硬与人喝。 常言酒烈,或说有劲,气力大。但放眼整个剑南道,这酒铺掌柜却是谁也不服。那些小酒和中酒虽然是一般货色,但眼下柳宅这里里外外那十四坛大酒,却是他精心酿造。虽然售价不高,但烈字当头,寻常之辈至多两碗便倒,便是好酒之徒,饮下三碗也飘。便是他这么一个日饮三碗的老酒鬼,九碗也至极限,且不能连喝,否则五碗便要交代。 但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更能喝的人,但那人非比一般人士,而是个江湖高手。且在他看来,对方若不是仗着功力高深,别说一股气造上三坛,他便是一坛都消受不了。也权当自己赌输,非但赔了三中坛烈酒,还送了两坛小酒。 “哈哈哈哈哈哈!”柳平宽高举空碗,欢然长笑。不待他说,旁侧二人便调转坛口,要与他满上。 “诶——”柳平宽却扶住坛口,将之慢手推劝开来:“待我去敬一巡,而后再来跟你这厮一较长短。” 那两位抱着酒坛的老汉略作一愣,是因喝了太多才反应变慢,遂见他二人面面一觑,随后便合抱着酒坛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嘿嘿嘿……”柳平宽咧嘴一笑,随后一撇大氅,便去往了段志感和凌云志所在的桌位:“老林——,快快备酒!” 眼下,凌云志和段志感这一桌只有四位“幸存”,其他人要么趴倒在桌上,要么卧倒在桌子下面,甚至还有一个家伙在桌子底下躺得只露出两个大长腿,是生死不知。 那被柳平宽喊作老林的无须老汉坐在凌云志的左手边,却见他闻声一愣:“呃!”遂阴阳怪气地站立起来,看向柳平宽那边道:“你这家伙好敢直接叫我,论及辈分,你得叫我一声老干爹。” “去你大爷的。”柳平宽回以笑骂,他当然知道对方是在与自己玩笑,不过眼下正事要紧,他便不与对方胡扯:“快快快,我等共敬段将军一碗。” 然此时…… “咕嘟,咕嘟……”段志感正在跟凌云志举碗狂饮,哪闻得酒外之事? 见状,林老汉不由咧嘴一笑:“嘿嘿……”遂兴冲冲地抱起桌上的大酒坛子,先给停到自己与凌云志中间的柳平宽倒酒:“来来来……” 虽然这酒坛内的酒水只剩下不到一半,但饶是如此重量也是不轻,可林老汉抱坛倒酒的时候却不见一点费劲儿,可见气力不小。 “咳啊——!”两个酒见愁畅饮长赞,随后一个大大咧咧地架势放碗,一个笑呵呵地伸手去抓酒坛。 然,这酒坛正在林老汉的手里,又哪能被凌云志摸到? “呃!”凌云志因为摸空愣住,瞥见他这般模样,对面的赵老汉顿便气不打一处来地裂开了大嘴叉子,但不等他吐槽出来,段志感便在愣愣一望空桌后跟凌云志面面相觑了起来:“酒,酒呢……” “他舅的。”赵老汉笑骂出声,随后便一拍桌子,端着酒碗站起来道:“还找酒,在人手里呢。” “呃。”两个酒见愁为之一愣,随后便愣愣转头地看向林老汉和柳平宽那里。 “啧!你倒快点儿……”柳平宽一手端着一个酒碗,眼下右碗已经满上,但左碗才落一半,是细水长流丝不断。 “就你废话多。”林老汉反倒嫌弃,随后便一下子将酒倒漫了出来,致使柳平宽气急败坏地笑骂了一句:“就你会的多!” “嘿嘿。”林老汉嘿嘿一笑,随后便转身去给凌云志和段志感二人倒酒:“来来来来……满上满上……” “呃。”凌云志已经有些反应迟钝,是酒满大半才反应过来,遂用手请扶住自己的酒碗,笑呵呵道:“满上,再满,满上,再满。” 赵老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随后一脚就把趴在自己旁边的家伙儿从桌子上绊倒了下去:“我他舅的叫你……” “呵呵……”林老汉为凌云志满上之后便即刻绕走,是去给坐在凌云志右手边的段志感倒酒:“来来来……满上满上,别让别让……” “呃,呵呵……”段志感早是酒风上头,眼下已经有些头脑发蒙,但还是来者不拒,且用手请扶住自己的酒碗道:“倒,倒,倒,再倒……” 眼见这般,赵老汉顿时便怪眼翻天,遂没好气得先喝一口再说:“我已经服了,啊?” “嘿嘿嘿……”凌云志嘿嘿怪笑,随后便端着酒碗站了起来,却是去敬柳平宽。 见状,柳平宽慌忙端好酒碗并转身相对,但不等他咧开大嘴先说,凌云志已经悠悠发言:“老丈,今日——可莫要再老王八翻盖儿哦。” “啧!”柳平宽一愣便嗔,随后便将左手里端着的酒碗放在桌上,没好气道:“就你记性好……反正我是记不住。” “嘿嘿……”凌云志一笑未果,便见段志感也笑呵呵地端着酒碗站立起来:“嘿嘿……” “嘿嘿——”林老汉也趁着这个空挡一溜小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而后先将酒坛放到桌上,便端起自己的酒碗站好,一路是行云流水,可谓其疾如风。 看来,这一旦喝高了烈酒,是可以激发人体的潜能。 “呵呵……”柳平宽乐得一笑,但不等他举酒向段志感作出敬邀,段志感却往前一送大碗,亮开了调子:“来——,今日高兴畅快。” 声调未落,段志感便大手一揽地抱住凌云志的肩头,与对方相互怪笑着说道:“捏嗨嗨嗨……莫说与凌兄对饮枭雄,今日你这老寿公也难逃宿醉!” “嘿嘿嘿……”柳平宽呵呵一笑,便向段志感高敬酒碗:“今日将军能够大驾光临,在下已然极感荣幸,如今又怎敢推脱不饮?” “哈哈哈哈哈!”段志感仰天大笑,随后便向柳平宽举酒一敬:“干了!” 话虽如此,可他一回手便嘿嘿怪笑着跟凌云志碰碗共饮:“嘿嘿、嘿嘿……” “呃。”柳平宽深为怔愣,便禁不住与林老汉面面相觑了一眼。然,林老汉也为之傻眼,是以柳平宽便满目询问之色地看向了自己斜对面的赵老汉。 “吧嗒。”赵老汉不咸不淡地砸了咂嘴,他早就看淡了这二人的出息,更懒得去理柳平宽二人,周碗便喝道:“干了。” 他话是说得粗爽,但酒喝的还没洒得多:“咕唔、咕唔……” 见那酒不断顺着对方的胡子往外流,柳平宽和林老汉便禁不住傻眼,遂见赵老汉酒碗一扬便将余量泼洒出去,同时落屁股便坐,柳平宽二人便不由面面相觑起来,却是互相错愕。 “哈——”凌云志和段志感不分先后地放下酒碗,随后便见凌云志下意识地再去桌上找酒坛,而段志感则是大眉头一挤地扬了柳平宽二人一眼:“怎得还没喝下?” “呃!”柳平宽和林老汉慌忙反应过来,举碗就喝:“非也(是也)……” “咕嘟,咕嘟……”这碗酒至多三五口罢了,遂见二人以空碗示下,且用手遮住口风:“哈——” “哈哈哈哈哈!”凌云志和段志感仰天大笑,但那边的赵老汉却不咸不淡地砸了咂嘴,却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夹菜吃:“简直岂有此理……” “来来来,再共饮三碗!”不止是段志感劲酒催豪情,凌云志更是大手一伸便将酒坛子拎了过来,倒口就给自己二人倒酒:“九碗共长宵!”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志感深以为然,畅怀大笑。 至于赵老汉?已然对此麻木不仁,更被远远无视。 “二位——!”凌云志刚给自己满上,便即刻转坛另请:“碗上来,莫要客气。” “嘿嘿嘿……”柳平宽二人咧嘴一笑,慌忙用双手端着酒碗过来接酒:“先给这厮,先给这厮……” 二人说着一样的话,点着一样的头,脸皮也是一样的厚,不止是异姓兄弟,且臭味相投。 “嘿嘿嘿……”凌云志便是倒酒也收不住笑声,若非是凌夜突然捂着嘴巴从堂屋里面快步走出来,他更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和老婆在屋里。 远见凌夜皱着眉头捂着嘴,且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大院,凌云志便不由僵住,乃至于给人倒下去的酒已经快要漫出来一碗都不曾发觉。 “诶呀——”林老汉咧嘴嗔怪,终于是唤醒了凌云志这个愣头钟:“嘿嘿嘿……见怪见怪……” 了表歉意后,凌云志便即刻调转坛口给柳平宽倒酒:“来,接好……” “嘿嘿……”柳平宽眼下已经喝得有些面色苍白,但脑门却是一片通红,怕是再这样无节制的喝下去,这天灵盖都要被酒气给冲上苍天。 汩汩…… 区区碗酒,转眼便满。 嗒。 凌云志酒坛一放便端起酒碗,遂见几人相视一笑,后在仰天大笑中举酒共饮:“干了!” “吧嗒。”赵老汉不咸不淡地翘着二郎腿往嘴里夹蚕豆,个左手还搭放在腿面上半撑着,表情是相当的阴阳怪气。 院门口,门墙处。 “啧。”凌夜挤皱着眉头,一手扶墙一手捂嘴,他此间非止腹中难受,口舌也生津沫。他不知为何如此,禁不住暗感怨责,却突觉腹中绞痛,便要落手去捂肚子,可手才离口,却突然胸口一挺,打了个闷嗝儿:“唔!” “呵……”凌夜极感难受,不由自主地张口换气,又因腹中痛苦,便禁不住在心中责难柳二蛋找来做菜的不是人。 “什么……东西……”他想走远一点,好换个闻不到酒气的地方缓一缓,可不等他扶着墙角往下走出一步,却突然双目一颤,一头栽倒了下去:“怎……” 呼——轻风来托扶,却不得善果,其人也在倒下中失神闭目。 嘭…… 小小少年,自然无法在这夜色中溅起些什么。 而后方,那火热红运的宴客中,又有多少人,相继步入他的后尘……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6人影稀疏客归去,灯火俱熄月长明 柳宅,院内。 男女老少皆醉倒,便是海量之辈也在这一碗畅尽后渐渐不支,笑倒下去。 堂屋,主宴。 “鞥。”柳月扶着前额轻轻晃了晃头,她适才感到脑子里有什么地方麻痹了一下,此间稍一闭目感受,却是禁不住挤起眉头。 “唪。”见女儿这般模样,赵玉凤却不觉牵扯起了嘴角,便没好气地嫌弃道:“诶呀行啦……”遂端起手边的参汤,递向柳月道:“来,喝点参汤润润心肺,祛祛你这小小的酒气。” “啧。”柳月稍感燥闷,但还是睁开眼睛将参汤接下:“你什么时候下的参汤。” “啧。”赵玉凤揣着双手挪转了一下身子,遂没好气地用手指小点了柳月两下:“你呀——,我什么时候熬的都不知道,就这还搁这儿喝酒呢。” 柳月有些不满地砸了两下嘴巴润口,随后便皱起眉头,扫了一眼这一桌歪七倒八的乡绅:“啧。” 时下,莫说老太公在桌子上趴得大胡子直往地上挂,正好躺在这大胡子下面的张絮也张着大嘴叉子睡死了过去。不过他嘴里可还有气儿哈出来,是以便将老太公垂下来的大胡子吹得东摇西晃。 至于其他的一众乡绅,眼下能有两个趴在桌子上不掉下去就算不错了。 有见于此,柳月便觉烦躁,遂干咽了一下咽喉,却还觉口干,便皱着眉头将参汤慢慢喝光。 “唪。”赵玉凤在旁笑看着柳月将参汤喝完,却见对方非但露出一副还不解渴的样子,还起身去盛凉汤,她便不由乐呵一笑:“呵呵……” 彼时,院里。 “咳啊——!”眼下这一晚大酒喝下来,直让段志感眉头倒拧着缓气儿。旁侧的柳平宽和林老汉更是不堪,酒还没喝到一半便抬手接着嘴巴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呼唔——”段志感一脸难受地倾吐了一股酒气,随后便干咽着嗓子看向了旁边的凌云志。 “唪。”凌云志眉头紧锁地晃了晃脑袋,而后便随手将手上拿着的酒碗甩向了后面的墙壁:“不喝了,酒有毒。” 咕噜噜…… 酒碗是因为撞到墙面反弹落地在打转,而柳平宽则是因为凌云志嘟囔出来的那句话而面色大变。只此一瞬,他七成的醉态便清醒了大半。 “啥?”林老汉大嘴一张,但不等喉咙里面的话钻出嘴巴,他就一头三摇晃着栽倒在了地上:“果真有毒……” “呃。”段志感愣愣地望着林老汉那里,却是无言以对,因为对方一倒地便立刻睡死了过去。 “呼……呼……”赵老汉一手扶着桌子,他眼下虽然是在坐着,但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而且从他嘴角流出来的哈喇子也淌了一长溜儿,既掉不下来,也吸不上去。 “唪。”凌云志狠狠地摇了摇脑袋,却致使自己前后打晃子。 “哎。”段志感摇摇晃晃地抬手乱扒了两下才抓住凌云志的肩膀,却是几下晃荡,看上去是打算拉住对方站起来,只是一时不能。 段志感的举动看得柳平宽瞳孔一缩,瞬间惊醒过来,只是不等柳平宽他抬手说话,凌云志却突然失笑,并一屁股坐了下来:“嘿嘿……好酒醉成毒,一步三上头,嗝!” 酒嗝一出,凌云志的脸便迅速涨红,其人也在慢慢摇晃起来时痴笑起来:“嘿嘿嘿……” “嘿嘿嘿……”适才半站起来的段志感也仿似受到感染,便嘿嘿怪笑着缩住脖子坐了下来:“来诶——来来来——,再——再喝三碗……” 眼下,段志感也是开始头重脚轻,他明明已经皱起了大眉毛,却还是看不清跟前的凌云志在晃个什么鬼:“你——你晃什么鬼……” 柳平宽早是因为凌云志突然道出的那句“酒有毒”而心惊胆战,且一直屏着呼吸不敢泄气。便见二人此时烂醉如泥,他也来回审视了二者好长一眼的才终于确定对方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恙,遂心有余悸地慢松了一口长气:“呼……” 心虚一退,柳平宽顿觉后背和脖子发凉,原来只是这三言两语之间他便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如今凉风一来收拾,他便禁不住缩着脖子打了个寒噤:“唔呜呜呜呜……” “啧。”突有嗔声传来,却是赵玉凤用托盘端着三碗参汤从堂屋那边走来,而且她一打眼就看到了柳平宽的尿性,自是没有好搭理:“出息……” 柳平宽自然是听之不见,也浑然不知,一直到赵玉凤小心举步地端着参汤走到旁边时他才被吓得侧身一躲:“谁!?” 柳平宽的惊呼声如同喷气一般,但声音不大,不过他的动作太大,却将赵玉凤吓得身子一蹶地缩住了脖子,致使那三碗参汤各自洒出了不少。 “啧!”赵玉凤因见三碗参汤都还剩不下半碗而暴脾气上头,遂猛地瞪向柳平宽那张煞白的老脸:“你作死啊你!没看着我端的是什么。” 赵玉凤虽然恼怒不已,但声音却是喊得不高,尤其是后半句话,压低到了常调以下又三层。 看清来人后,柳平宽顿时脑袋几晃颤,随后便完全放下心来,好好地松了一口大长气:“呼……” “出息!”赵玉凤没好气地盯了柳平宽一眼,随后便慢慢换上笑脸并走向凌云志和段志感那边:“呵呵……云志,段将军……” 只不过,赵玉凤还没从柳平宽旁边的走过去呢,柳平宽便气急上脸地拽住了对方:“你急什么!” “你说我急什么!”赵玉凤回口就是一句怒摆头,直将柳平宽震了个白脸酱红。 见对方憋屈摆臭脸,赵玉凤非但不以为然,反而奚落补刀:“出息……” 若是平时也就算了,但眼下非同一般,柳平宽哪有时间受这个委屈?当下便没好气地甩掉了手里的空碗,是别着脑袋梗着脖子向赵玉凤摔手质问:“月儿呢!办妥了没有?” “啧!”赵玉凤龇牙瞪眼,随后又恶眉恶眼地上下扫量了柳平宽一眼,才急恼恼地朝着堂屋那里扬了一头:“你自己不会看哪!” “啧。”柳平宽满脸责难地翻了赵玉凤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转头看向堂屋那边。但两地之间的角度偏斜较大,是以柳平宽只能看到老太公和老太公的大胡子,就连躺在下面的吹胡子的张絮都看不到头。 “唪!”柳平宽刚刚一皱眉头便听赵玉凤冷哼出声,且不等柳平宽转身看回来,赵玉凤便别着脑袋走向了凌云志和段志感那边:“穿个虎皮装大象,大竹竿子挂脑子了!” “啧!”柳平宽实被那个“挂”字气恼得脖子一梗,但他是柳平宽何许人也?那能苟能威自然也能受,是以便强压下心头之怒,没好气地跟了过去。 实际上,几人之间根本就没差几个身位,而且早就脑袋浆糊的凌云志和段志感还一直在你搭肩我摆手的“跟对方说话”,便没有听到二人的交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边有人。 “来来来来来……”段志感只有在搂着凌云志肩头的时候才好使劲儿,却见他将手上端着的空碗递送到凌云志的口头前面:“再喝一碗再喝一碗……” “还喝——”凌云志挤着眉眼,是一脸的大嫌弃,随后便见他一把将段志感手里的空碗扒抢下来,遂气恼得将碗摆到对方的眼前直晃荡:“酒都没了还喝个屁喝——” “呃。”段志感愣愣一头,但不等他咧大笑嘴,来到他二人中间停下的赵玉凤便笑呵呵地开口了:“哎呀段将军——,咱这有酒——,赶忙喝上一碗?老婆子也跟你敬邀一个。” 赵玉凤话早说完,但又隔了一会儿,凌云志和段志感才愣一点头:“呃!” “酒(甚)?”却见他二人先是抬眼看上望人,遂低头望下看碗,倒是同步的很。 “呵呵呵……”见二人都愣头望着自己托盘上的参汤,赵玉凤在假笑之后又莞尔一笑,随后便将托盘轻放在桌,先行端起右边的一碗递给凌云志道:“来啊云志,平时都是你们翁婿两个喝,今天咱们娘俩儿也来碰一个。” “呃。”凌云志愣点一头,随后便笑呵呵地接过了酒碗。 “呃。”段志感也愣点了一脑袋,但却是一直盯着那个被二人递交换手的酒碗跟着看。 “呵呵……”柳平宽讪然强笑,只能傻嘿嘿地扣挠着耳门陪站在一边。 “唪。”赵玉凤因见凌云志醉态愈丰而心中得意地笑谝了一下脑袋,遂将放在左边的那碗参汤拿起,转手给段志感端去:“呵呵,段将军——” “呵,嘿嘿……”段志感先咧嘴后发笑,随后便伸手把参汤接了过来,但却是先放在跟前皱眉嗅闻了一下:“唪。”闻完片刻,他突然眉头一皱:“嗯鞥?有酒这么香——?用老母鸡酿造得——?” “呵呵……”赵玉凤悠悠一笑,却不回答,便端起最后一碗参汤,笑显显地敬向段志感道:“段将军,咱们这是第一回敬酒,可不能说喝不下,更不能冷了情分。” 赵玉凤这话说得有技巧,他知道喝醉之人能够听进什么,所以便将“敬酒”、“喝不下”和“情分”这三个词语点成大重点,真是门道多,会的稠。 “呃!”凌云志和段志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后便相互一望,又停一会儿,便突然嘿嘿怪笑着跟对方碰了一碗:“干了(溜了)。” 话音未落,他二人举碗就喝碗,却是将旁边的两口子完全无视掉了。 他们喝的不是酒,但也真是酒。却见他二人一口气将参汤喝净,遂用大手一抹嘴巴:“咔啊——” “呵呵……”见二人如此浑然不觉怪异,赵玉凤便禁不住笑眯了眼睛。如今那二人已经把酒“酒”完,只剩她还端着没喝,却也不好。于是乎,她便轻慢回碗,做足了样子去细汤慢喝。但是她那眼睛,却是一直在瞄着二人看哪。 …… …… 柳宅,院中。 “咕……咕……”赵玉凤因为突然受到近似被人盯梢的瞩目,便不敢再做样子,只能铆足一口气去喝碗里的参汤,只是细慢更难咽。 “吧嗒。”凌云志斜瞥着赵玉凤喝酒,一副大惊小怪的嫌弃脸。 “吧,嗒。”段志感不咸不淡地砸了咂嘴,也不知道对方这区区半碗酒怎喝得如此之慢。 “呵,嘿嘿……”柳平宽搓着双手在旁讪笑,眼睛是一直在凌云志和段志感的身上来回打转。 “咕唔。”赵玉凤终于把碗里的参汤喝完,却也撑到了自己,遂一脸难色地捂着肚子松气儿:“呼……” 但她那般模样,却逗得凌云志和段志感仰面大笑:“哈哈哈哈!”只不过,未笑几声,他二人便齐齐摇头,同时鼓掌:“好——!爽快(力量)!” “哈哈哈哈!”柳平宽也仰面大笑起来,只是不等他学模做样地鼓起掌来,赵玉凤却没好气地戳捣了柳平宽一肘子:“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声量虽轻,但嗔怒可畏,柳平宽顿时便大嘴一咧地干笑了起来:“诶,嘿嘿嘿……” “呵呵……”见那两口子又生闷气,凌云志便不由咧嘴一笑,随后便扶着桌子准备起身离开:“走了走了……夜儿——” 然而,凌云志才刚刚晃出一步,便即刻头重脚轻地趴倒了下去:“月儿……”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7苟且与卑劣 呼…… 在凌云志倒下之时,正好站起来的段志感却好似被他带起的微风掀退了一小步:“呃。” 不等自己再往后退,段志感便突然扶住桌角站稳身子,随便瞪大眼睛,认真地去看那个趴在地上的家伙儿。但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笃定:原来这家伙儿竟然还真是自己的好哥们儿凌云志。 “哈哈哈哈哈哈!”他禁不住扬天大笑,可还没多笑两声,他却突然眉头一皱地晃荡了起来:“鞥。” “呃。”柳平宽不知真愣还是假愣,随后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赵玉凤。 然,赵玉凤却是嘴角噙笑地望着凌云志,且在深深一望对方后才将自己手里的空碗放到桌上。 “唔。”段志感挤着眉毛闭目摇头,可他不晃脑袋还好,此间一晃,便要往后退倒。也好在他是习武之身,才能在同一瞬间抬手扶着额头并伸手撑着墙面。 “唪……鞥!”他好不容易撑着墙壁站住身子,可却止不住晃动,更压不住体内慢慢汹涌起来的火热:“哼鞥……何故……如此燥热……鞥,筋骨松软……” “唪。”赵玉凤揣着双手冷笑,此间月明星稀,灯火相映,她自是能够看到段志感突地脚下瘫软,遂在嘴角一掀之后慌忙上去扶住差点要扶墙坐倒的段志感:“段将军——,我看你醉啦——,走走走,我扶你上屋里歇息,再喝一碗姜汤散散酒气——” 赵玉凤拖着调子说着轻柔的话,便是她原本的声音有些粗气,也不会让早就头昏脑涨的段志感感到刺耳不中听。 “嗯鞥……”段志感颇显痛苦地摇了摇头,随后便转开脑袋摆了一下手,只是这手摆得动作虽大却绵软无力:“不用……”遂扶住墙面强撑着站稳脚跟,却是摇摇晃晃地走到凌云志跟前,要伸手去抓对方:“走……鬼地方……” 然而,段志感话未说完便要一头栽倒,若非柳平宽和赵玉凤眼疾手快地赶过来将他扶住抱住,他决然要就此步入凌云志的后尘。 “热……烧、烧得慌……”段志感如此嘟囔,眉头更是皱得连眼睛也睁不开,非止如此,他身上的火热更是已经烤红了他所有外露出来的皮肤:“扶我入室……待我运功——将其逼除……” “唪。”搀扶着段志感左臂的赵玉凤闻言冷笑,还轻微谝动了一下脑袋,看上去确是一副诡计得逞的贱人模样。遂见她翻眼看向从另一边背扶着段志感的柳平宽,却是禁不住在心中显摆起来,便往堂屋那边使然了一下巴:“喏——?” 柳平宽本来就在望着赵玉凤,而今四目一触、指示一到,他顿时便大嘴一咧:“嘿……” “唪。”赵玉凤显然噱笑,随后便朝堂屋那里努了一嘴:“嗯——?” “唪。”柳平宽洒然一笑,即刻便背扶着段志感便往堂屋那边走。 “唪。”赵玉凤虽然敖慢,但步子却没落下,半搀半扶着段志感的臂弯一块往那道:“就这你还嫌份量多……你看那凌云志意志硬的,小罐大坛喝了不下几十碗——,烈酒掺着迷药还能挺半天……”说到这里,赵玉凤便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遂怀不满地说道:“得亏最后我又往参汤里面多加了两大勺迷药,要不然?唪。” “嘿嘿……”柳平宽嘿嘿一笑,眼下计谋已经得逞,他哪里有什么脾气可以生出来?只怪当年老爹没给自己生出两个嘴,如今只能咧岔一个大嘴巴子,还不够与夫人赔笑:“这不是怕一坛子掺多了要人命么……” “唪。”赵玉凤轻盈一哼,随后便一脸做作地慢晃了一下脑袋:“行啦——,赶紧给人弄到偏房去,月儿早就上床了。” “嘿。”柳平宽嘿嘿一笑,时下正好也进了堂屋,他便迫不能待地转向了左边那房门虚掩着的偏房:“你往参汤里加了多少药?” “唪。”赵玉凤轻然伸手推开房门,随后便显摆着脸面并用双手搀扶着段志感将对方往里侧的床上带:“三大勺一碗汤,你说呢?” “嘿嘿……”柳平宽嘿嘿直笑,随后便一把将段志感推到了床上:“你给我过去吧你……” “鞥……”段志感半趴在床沿子上四处乱摸索,他仅剩不多的理性给他反馈出很多不妙的感觉,可他的躯体却被火气涨得根本站都站不稳,更别说睁开眼睛去看这是哪里了。 “唪。”赵玉凤轻微冷笑,随后便一派悠然地拍搓了两下双手,转身离开道:“走吧——” “嘿嘿……”柳平宽嘿嘿一笑,随后便用双手提住衣摆,却是跨着大步子往外跳着走:“便宜你咯——” “唪。”赵玉凤在带上房门前又轻轻一哼,但她亲手落幕的昏暗却将其丑恶的嘴脸驱逐了出去。 “何处……崇瑞——”段志感东倒西歪地胡乱扒扶了几下,可这一番无用之功却让脑子混乱起来:“秋……舞……” 许是那个名字给了他一些动力,便见他神色痛苦地用双手撑着床面爬坐起来:“鞥——!可恶……” “呵呃……哼鞥……”单单只是在这床边坐住便好像耗尽了段志感所有的力气,但几经喘息之后,他便狠狠地晃了晃脑袋,遂摇摇晃晃地挺直腰杆,打算运掌行功。虽然此时他甚至都坐不稳身子,却似突有感受般呢喃了一声:“谁在动我……” 他想要运功稳住心智,而后逼出酒力,可他那双手运行了好半天也没能抱合在一块儿,反倒是右手绕左手的转了好几圈儿,激起了心中的无名之火:“唪鞥……我堂堂七尺男儿、大丈夫……会被区区酒力打败——?呼——” 然,话到最后呼出的那一口酒气却让他眉头倒拧,先见他颈部血管鼓动,面上肌肤也开始充血,慢慢涨成酱红色。 “该……死……”他根本就睁不开眼睛,也运不动功力,时下只是强忍着痛苦用左手捂住腹部而已,遂下意识的抬起右手伸向前方去抓扶东西:“来人……来人——” 可彼时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来……”不等他呢喃再唤,却突有一只洁白的左手甩落到他的腿面上。 “鞥——?”段志感的反应很迟钝,好一会儿之后才感觉到腿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遂艰忍着不适,勉强将左眼挤开一道缝隙去看身后:“何人在侧……” “鞥……”躺在他身后之人自是柳月,可她满面涨红,还神色痛苦地挤闭着眼睛,却使右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抓来扯去,是将衣襟越拽越松、越扯越开:“热……好、热……云志……云志——?” “鞥?”段志感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哼唧出声,虽然他看不清柳月的脸,但柳月放在他腿面上的左手却突然开始上下乱扒,看似要找上这人的脸,去摸摸他到底是谁。 可它这般行为,却让段志感烦躁不堪,便一把将它拿开并丢到一边:“放肆……” 他此间极为懊恼,却是梗着脖子去训斥那床上之人,只是气力不足便罢:“有失道统……我乃堂堂——王朝将……你是何人焉敢造次——啊?” “唪……鞥……”柳月早不清醒,在酒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之下,她意识残存,只觉得浑身上下燥热难耐,唯有左边那条好像完全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还算清凉能动,便用它去扒拉刚才摸到的人:“好热……干……好(渴)……” “我管你干渴……”段志感仰头就骂,遂左晃右晃着缓了一会儿,便摸住床沿挣扎着要站起来,却是脚下瘫软,全靠一只右手撑着才没从床上趴到地上:“我中计了……” “好难受……云志……”柳月虽用左手扒到了段志感的手臂,一时间却也是手软无力,还是靠着臂腕才勉强把手抬起来往上摸,却又无力摸到多高,半途而落。遂见她露出哭容,随后便用右手扒揉住胸口翻过身来半趴着缓了一会儿,而后便强撑着身体向前爬动了一些,并伸手去抓那人的衣襟:“云、志……我好热……好热啊,好热……好难耐……” “我也热……”段志感毫无意识地接了一声,而爬不过来的柳月也伸手抓住了段志感的胸襟,可段志感这次却突然地反应过来,是气急败坏到猛然用右手甩开了对方抓住自己的手:“作甚!” 他本身力大,虽因酒醉不全,却没了个收敛,这一把便将柳月掀得仰躺过去。 柳月早是视线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可那隐约中的肩身分明就是对方,为何却要推开自己?她潜意识中便不愿想信,更从来没有受过这般委屈,便懊恼委屈,又觉心里发烫,浑身难受,便胡乱地从胸口抓搓向大腿外侧,却是急出了哭腔:“怎么这么热……我好热昂——” “你……”段志感摇摇晃晃地大举着左手,却是乱指着柳月那边而不说话来。 也不待他说出什么,柳月便翻身趴来,却是在那歇忍了好一会儿,才满是懊恼委屈地伸手抓住段志感的衣服,费劲力气往这爬:“我想要……你给我……” 段志感本也稳不住身子了,如今她又拉又拽,直接便将段志感拽趴在那:“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就难受……”柳月爬到对方的肩背上趴住喘息,其人欲歇,但手臂和膝盖却不听话,是因触碰到那人衣物的丝滑和一丝凉意而慢慢蹭动起来,便不由央喘出声,去揉自己的胸口、去扯自己的衣物:“我好难受……云志——我好难受……好难耐,好难耐啊……我不想动,我想要了……给我,你给我……” “别晃……”段志感半趴半卧在那里,是因为对方的动作才会把脑袋摇来晃去。他胸中邪火极重,以为自己中毒入魔,而今被人压着搡动,所剩不多的理智也全被烦躁冲破,遂是眉头一拧,从口中呛出一缕蒸汽:“库唔!” “云志……云志……”柳月饥渴难耐,起起伏伏地抱着对方一寸一寸往上蹭爬,双手去哪作甚且不说了:“你动嘛,你动……我好软,使不上劲啊……” 她却是欲哭不能,虽是索要,却也生气,算不上甚么央求,若有人见,谁能拒得? “鞥——”段志感挤皱着眉头转了几下脑袋,许是因为刚才那缕腑汽作怪,是以才会变成眼下的腹式呼吸。如此,便慢慢让他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然此时,攀来的柳月却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滚烫通红的脸蛋压在了他的下巴上:“云志……” 彼时,她声已无力,气若游丝。而她清淡的体香,也将对方唤醒。它既是华夏女子特有,也大同小异。便是细腻不一,但几人能辨? “唪……”段志感细嗅蔷薇,禁不住垂眸看去,虽离得太近,看不清她的容颜,但那眉鼻眼睫,光是轮廓便不会忘记。 他望之许久,渐有笑意从眼角出现,便移手去抱对方:“唪……我道是谁……原是秋舞……嘿,嘿、嘿、嘿……” 他便无余力,移手再慢,也抱住了她的腰肢,遂见她软软一笑,把手伸向那里。 “唪……”他一笑,遂一把抱紧对方,便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吻上红唇…… 红运柳宅,灯火通明。 那二人,却将主宴之人往外抬…… 恍恍大院,醉倒一片。 却见屋外,少年早厥。 宅门阶,那阴暗,嘴角溢白…… 明月,见证了太多苟且。 清风,带走了太多卑劣。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8何人种何因 旭日未东升,鱼肚白已泛。 黎明前的黑暗,也被这一丝洁然慢掀。 柳宅,院门前。 凌夜已在此趴睡了整一夜,口中留下的涎液也将土地浸湿了一小片。 然,门口这一路拐出去的脚印和些许拖痕却更为清晰刻目。 呼…… 晨风亲吻了柳树,捎带着一些纤薄的赠礼掠走了少年身上的尘霾。 风去不久,凌夜突然眼睫睁动,后手指轻弹…… 彼时,内院里。 宴桌还在,但已经人去无踪,一地的乱象也无人收整。唯有凌云志……独自趴睡在那里的桌沿,气息浅淡。 堂屋的房门也关着,灶屋虽然半掩却被卸了锁。 偏厢窗帘遮,主卧更封严。 柳平宽和赵玉凤……二人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将所有的来客拖走送回,但有多少人都是趴卧门口,又有多少人醉卧墙头? 偏房,昏暗。 柳月侧卧在里,段志感侧卧在外。二人背对而眠,唯看到段志感闭目轻然,不见后方柳月的容颜。 说他闭目轻,是因他呼吸异常,似在刻意地屏慢呼吸。而他枕在头下的左手更是已经被压迫到血色潮退,皮肉泛白。 不多久后,或是那一厘光线分开了黑暗? “走。”那声突如其来的轻喃让段志感声息一窒。但,不等段志感释息睁目,柳月又传来第二次的驱赶:“走。” 和那声一样微不可闻,好似耳边的呢喃,又似私声自语。 段志感深为沉默,后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前端的昏暗。但,无言以对。 柳月身陷阴影,便借着那米阳光,也只能看到她抓紧了搂抱着左臂的右手:“滚。” 那声一成不变,只是音重了一些。 段志感沉默至深,后怅然失神,更难掩落寞的出现。一时间,他心中万念翻腾,只是不等他咬合牙关抿住嘴唇,柳月却加重了言色:“滚。” 这一次,她在言辞上有了情绪的波动,不知是痛,还是在悔。 他深陷沉默,后怒目一凝地掀开被子下了睡床。虽深深咬牙,却面无表情。只伫立片刻,便开始穿衣。 他的衣物就在床头,许是清醒之后拿来。是以只需伸手,便能拿到。且是背对着她,不敢去看。 柳月暗咬牙根,她没有落泪,却将自己的左臂抓抱更紧。 呼,窣。 段志感拿衣重、穿衣紧,快而沉重,愤然于行。 短短几个弹指之间,他便穿戴完全,但当束好腰带时……他却默然垂手,巍然不动。 柳月愤然咬牙,她因心潮起伏,而慢慢将自己的臂膀抓握得泛青发白,且道出一连串愈发沉痛的恶字:“滚……滚……滚,滚,滚,滚——!” 段志感深深垂首,但牙关咬得太深,太痛。 嘭嗡。 棉花枕头罢了,自然砸不出多少的声响,但却将段志感高大的身体砸得一晃。 段志感咬牙攥拳,他有万般念头无法割舍,但又能说些什么?便抬起眼睛看向前方。只是,他的眸子既显湿润,又异常的干沥。就像那个只愿将一缕光明放进来的窗户一样。 彼时,柳月已经在床上坐了起来,不过她用被子护着正身,身后的洁白也被长发挡住太多,少露片臀而已。 她痛恶,咬着牙,非但将胸前的被子抓按得很紧,望着那人背影的怒目也渐渐痛恨成了一种空洞:“滚……” 极轻又极重的一个字,令段志感心遭重击。他怅然若失,恍恍垂目。 “我不要再看到你……你消失……消失……(消失)……”柳月在言语中慢慢流出眼泪,但那眸子空洞。待到泪落之时,她却突然哭笑了一下,随后痛哭无声,低下头来,在啜泣颤动,将被褥抓紧。 段志感满目黯然,后来又欲说还休地抬动了一下手,但终于还是无颜以对,唯在沉默之后回头长望了对方一眼。 一眼见悲哀,一视为凄凉。遂消了言色,垂眸缄默。但片刻,豁然转身,走向门口。 然,段志感才刚刚抬手去开房门,不等指尖触及门面……他又无声顿留。 柳月无声啜泣,将面门深埋胸前,无论是她捂着胸被的右手还是抓着腿被的左手都抓攥得太死,抓攥得太痛。 段志感沉默良久,随后便转头看向床上的柳月,可对方的伤痛却让他更加沉默,遂再次低下头来。 黎明的到来,掀起了晨公的翅膀:“咕、咕咕——” 段志感为之沉默,良久之后才在深深咬牙下艰难开口:“你……” 然,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却令他声息窒塞地攥住了双手。而坐在床上痛哭的柳月,可能根本就没有听到。 段志感咬牙缓息,随后便愤然转身地怒视向了柳月,可谓悲痛于怀、切齿于心:“你跟我走!我保证给你荣华富贵,给你一切我力所能及……” “闭嘴……”柳月恍然呢喃,她声虽弱,却让段志感悲痛语塞:“你……” “闭嘴……”柳月恍然失神,随后便开始愈发慌乱地四处乱摸和乱找:“闭嘴,闭嘴,闭嘴……” “你!”段志感愤然作色,随后便痛不由衷地往前跨进了一步:“你在干什么!?你听我说……” 只不过,在段志感刚刚质问出声时柳月便已经摸到了位于她身后的棉方枕,如此又怎会去听他的后话?便使出浑身力气,将那枕头砸向了对方:“你给我闭嘴——” 段志感轻易能躲,可当他躲开枕头之后,以怒极之态看向柳月时,对方却已经哭得满面绝望,泪脸狼藉:“你给我闭嘴……” “月……”段志感痛心疾首,可他有话难说,柳月也捂着胸被哭趴下了脑袋:“闭嘴……滚哪……滚啊……”只不过,她的声音太小。 哭泣声中,她禁不住抱起双腿将脸深埋,是无助,也绝望:“我不要跟你说话……我不要听到你的声音……我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滚……滚……滚……” “你!”段志感痛不欲生,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只能悲痛咬牙,沉痛摇头,随后便决然转身,打开房门离开了这里。 段志感出门虽猛,但关门却轻,却在门外留步,痛骂自己:“该~~死!” 房门未被完全关上,柳月痛苦的哭泣声也透过门缝传来:“呃呃呃……” 段志感悲痛懊首,但任由他心中久经纠缠、抉择再多都无法换来一句挽留,哪怕是一声呼喊,一句咒骂,甚至是一声诅咒,他都能好受一些,或找到借口回头。可她……却只是哭。 那啜泣让他心如刀绞,犹如肺腑撕裂,某种痛苦不断上涌,好似是喉管被人堵住噎住一般哽不出声。可又能如何?他攥拳至深,却只能恨一咬牙,慢慢关上了房门:“可、恶……” 门一关上,哭声顿弱。 而此当下,段志感也不敢多留,遂愤然抬头一视,见那厅门只关未锁,便愤然咬牙地闯了过去。 吱—— 然,此门缝初开……那双眼睛却皱眉看来! 目光一触,段志感顿时瞳孔一缩,可不等他在咬牙切齿中去关门缝、让那眼睛消失,对方却突然动手推住了房门。 “你干什么。”凌夜突转阴沉,尤其是内里段志感显露出来的惶恐和面上的狰狞,更让他忍不住咬牙推开房门,一步闯入:“你为何在这里。” 凌夜虽然一步进来,但却没有再往前去,而是在阴沉沉地扫视起厅堂里的乱象。 段志感惶恍无言,唯有咬牙压住心头的惊愤,也只能震然撼然地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凌夜。 凌夜因为突然看见那桌角处的哕物而眉头一皱,随后便转头看向了右侧的正房主卧。然,那房门关闭得严丝合缝,更不像是段志感可以前去一同休息的地方。毕竟,这入院一路,他已然断定柳平宽夫妇是在室内休息。 由此一说,凌夜便顿时眉头大皱,面色也愈发阴沉,便慢慢咬牙,看向偏房:“我在问你……”然,凌夜话未说完便听到室内传出响动,当下便声息一窒,随后便怫然作色地推开段志感冲了过去:“让开!” 嘭! 段志感堂堂七尺之躯,竟然被凌夜一把推撞在门板上,实不知是少年力大还是这人心惶太甚。 嘭! 凌夜愤然地用双手推开房门,随后便豁然停步,遂怒转其头地喝问向卧床之处:“你——”然而,他怒质才出便突然瞳孔一缩,非但瞬间便失去了思考能力,双目也睁到了最大限度。 可相比与他,柳月更为惊怔。 彼时,她一手提鞋,是抱着外衣站在床下。尽管她已经穿上内衬,但仍然衣衫不整、秀发散乱,面上狼藉的泪痕更乱了芳容。 “夜……夜儿……”柳月怔颤出声,但凌夜却骤然面目扭曲,而后便瞬间泪流满面地冲了出去。 腾棱! 突然传来的门板碰撞声不知为何故,但已经足够将柳月吓得惊颤回神:“夜儿……” “夜儿!”柳月惊呼要追,但却阑珊趄步,遂惶忙动手穿衣,且是呢喃,泪禁不住:“夜儿……夜儿……” 与此同时,院中。 砰! 段志感竟然一头扑趴在宴桌之上,还将桌上的几个酒碗和餐盘全部推开扫落。 “你是谁,你是谁——!?”凌夜哭喊着冲来推打段志感,但以他的气力,却根本无法对段志感造成多少伤害,只是将段志感推打得摇晃动桌子罢了。而他喊出来的话,则让对方失去反抗:“你为何从我娘的房间出来……你为何从我娘的房间出来——?!” “你说话!你说话!你不得好死……” 段志感恍恍愣愣,在扶着桌面起身时也扒倒了不少碗筷,便是站住脚步之后也摇摇晃晃,如同行尸走肉:“我……” 段志感呢喃至此,凌夜已突然悲痛欲绝,便猛推了对方一把:“你为什么不说话!” 他被凌夜一把推趴在桌子上,可他却没有多少反应。至于凌夜,他愤然近身,一脚便踹在了段志感的左腿膝窝上:“你去死——!” 哗、啪嗒嗒。 段志感随着膝盖的弯曲而仰倒在地,且扒落了许多餐盘和酒碗,致使自己的腿上和身上被泼洒上不少凝油的隔夜菜汤。 “我叫你不说话,我叫你不说话!”凌夜扑下来便对着段志感的胸口乱锤乱打,可段志感却只是被动承受,最后还慢慢闭上了那双已然空洞的眼睛。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凌夜悲为痛怒,在得不到回答之下,他便猛推了段志感一把,且借着推力倒退站起,竟然一脚踹在了段志感的右脸上:“你个混蛋!” 段志感不知疼痛,也只是脑袋一晃罢了。可那攻击分明孱弱,却为何让他流出一行清泪? 只是这泪,却让凌夜更加的悲怒攻心。 “我叫你不说话!”凌夜气得上脚就踩,虽使自己脚下不稳,却足足对着段志感的头部蹬踹了七八次:“你个混蛋……你个混蛋!你装死……你不得好死!” “夜儿——”柳月的哭喊声突然从室内传来,可她才刚刚跑出来扒扶住门框,凌夜便突然转身地冲向了那边的凌云志:“凌云志——,凌云志——” 凌夜早就骂出了哭腔,如今这喝喊出来的名字已然有些沙哑,满是哽咽。 “夜……儿……”柳月扒扶着门框哭倒在地,她愧悔无颜,只能痛埋面容,哪知又哪敢去看凌夜如何赶赴到凌云志那边? “凌云志——,凌云志——!”凌夜泪流满面,去胡乱地抓拽父亲,但如何拉扯和推晃也不能将对方喝喊起来:“你起来,你起来——你还睡,你还睡!你快给我起来——” 然而,凌夜不加大力度晃拽还好,他突地加力使然,却将凌云志一下子拽倒在了地上。 “凌云志——”凌夜心头方惊便已经哭唤着看落下去,是见父亲一动不动,却从嘴角内流溢出一缕浑浊如沙流般的透明液体。 见状,凌夜顿时惶恐色变,慌忙便蹲跪下去抓晃凌云志的胸襟:“爹——,爹——!你醒来,你醒来——侃咹咹……你醒来……” “夜儿……”柳月彻底哭趴在了地上,是泪湿襟、绝悲切。 段志感突然胸腔一颤,随后便浑浑噩噩地睁开了自己空洞的双眼。 望之苍天,他无望无言。后来落魄爬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这里…… 彼时,柳平宽和赵玉凤正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他二人侧卧于床,同朝一向,却是不敢朝向门外,将被子深深盖过老脸…… 朗朗乾坤下,醉客有人醒,家眷出门见。 然,几经摇唤不见睡者醒,一探无恙便拖回。 但,那一老妇却因夫妻醉倒墙角皱眉头,遂举步四巡,却不见爱孙踪影,便气得将手中端着的一瓢冷水泼上了竖子面门。 冷水激醒男人梦,迟迟不醒寒颤轻。 老妇不由皱眉头,几经摇晃才将夫妻二人晃醒,可问及爱孙何所在,父也茫然,母也惊愣。便是四下呼喊,也无人回应。 老妇深怔成空,后捂住胸口哽声,惊却了手中瓢,洒落了瓢中水。 夫妻二人惊回头,看去时,老妇已绝息…… 恍然,慌然…… 诚然。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39便是如厕无纸,也不敢出声叫喊 距离那日三对时,如何归筑已不知。 小筑,简卧内。 凌云志已经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一夜,如今旭日东升有风来,晨鼓无形醒人态。 眼睫睁动有三,眉宇凝动为一,手指动弹不过息,淡漠之眸才掀起。 然,这股没由来的煞气,却令正好端着汤药走到屏风门道里的柳月诧然停立。 她是一惊,但望见凌云志那双望着窗外的清冷之眸……便是沉默,遂垂首,才迈进。 “唳。唳。”两只黄鹂跳丛昵,但有幼虫太早起,遂被公鹂一口啄起飞离,引得雌鹂欢然追去。 凌云志目送一程,随后慢慢软化了目光,却是浅然一笑道:“夜儿呢。” 闻声,正要将汤药放至床头桌上的柳月即刻顿住,但一时无声,遂将汤药慢慢放下:嗒。 望之汤药温和,柳月禁不住黯然升起,便见她慢慢地收回双手揣抱起来,呢喃自语般回答道:“在廊亭,兀自作画。” 凌云志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巡望过窗外那漫漫远景后才露出微笑。却见他尝试着动弹了几下右手,但仍感无力,暂难攥握:“你知道……” 柳月深陷沉默,却不知是因为凌云志声色上的沙哑和虚弱,还是因为凌云志语意所指。只不过,她纵有万般杂念,在面对对方时也都变成紧张和局促,便禁不住慢慢抓紧了双手,轻轻点头道:“嗯。” 凌云志微微一牵嘴角上,露出的浅笑极淡弱,但终归是有那么一丝笑意存在:“这里很好。”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垂首背听的柳月紧张到攥白了指头和手背。 “唪。”凌云志坦然释笑,随后便将目光撤回,闭上眼睛道:“我看不厌。” 柳月慢慢凝噎了呼吸,随后又紧紧地抿住素唇,最后强忍着哽咽,点动了一下螓首:“鞥。” …… 他知是不知,没人知道。 他猜到多少,不再重要。 因为他,给了结果。做了选择。 所以一切,无关紧要。 …… 小筑,廊亭下。 沙,沙…… 凌夜以石子儿作为画笔,在桌面上随心刻画。许是因为心乱了,所以那笔下的竹林图也变了样子。他也越画越恼、越画越怒,手中的力道更是越画越狠、越画越快,更为缭乱: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腾! 他突然一拳砸在桌面上,遂因愤然而悲恨起来,便突然将手里的石子儿砸了出去。 嗒。 右拳攥握出的指节碾动声微乎其微,但却迎接出一缕鲜血淌落。只是不等这鲜血落地,他突然咬牙,遂豁然转身地冲向了竹林那边。 呼—— 风扫落叶泪光离,一入竹林衣抹泪。切齿之恨泣无声,不等深入丛林里…… 嘭! 凌夜因一头撞到黑暗而摔坐在地,许是吃痛,他才会怒泪狰容,要去质问前人为何不开眼。可他刚刚抬头看去,那人已然在瞳孔一扩下对他冷寂出言:“你的名字……” 冷目呢喃之哑涩,令凌夜声息休窒,而那人的装扮,也让凌夜瞳孔剧缩。 黑衣黑发遮黑巾,怒眉粗长鹰目冷。 究竟,是为何人?! …… 小凤祥客栈,天字一号间。 段志感负手站在窗前,但无论是楼下的繁闹还是那一处去也空空的坐位,都让他深陷沉默,不知神归何处。 嗒、嗒。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但他却一动不动,缄默良久之后才垂目观心,呢喃言请:“进。” 声音虽轻,但胜在房间安静。 门外,石崇瑞略有一默,遂深深释怀,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 竹林一道,小径之中。 凌夜双目惊颤地望着那人,虽然对方的突然出现和装扮让他一惊,但此间看去也不过如是,便禁不住怒从心起,下撇着嘴角恶视前人:“路有径,眼无珠。”遂起身,拍打衣袖:“天无尾,人藏头。” “唪……”黑衣人轻释短息,也可能是为冷笑,他看人时的神态有些癫煞,那双盯着凌夜的眼睛也似择人而噬一般:“叫什么。” 其声沙哑干涩,犹如呢喃低语,听上去更有些苍老和低慢,令人感到不适。 凌夜阴沉抿嘴,又清扫了两下衣袖便冷冷地质问对方:“你又是谁!为何挡我去路!” “喉——哦?”黑衣人禁不住睁大了眼睛,确是好奇,随后便见他笑眯眯了起来:“小子……” 然,他话未说完却突然声息顿消,随后便在凌夜的眼中慢慢退入了黑暗:“我记得你了……” 呼…… 风之所至,乱了凌夜的发缕。而人之所消,则惊颤了凌夜的目光。 他眼前,分明是白天。 于此一瞬,凌夜才后知后觉,禁不住心中骇然地后退了一步。 然,一步才落,他却禁不住震怒起来,是因察觉到自己如此不堪,才咬牙切齿地攥住双拳:“可——恶——” 凌夜骂声未完,便突然从后方传来一声沙哑的轻唤:“夜儿——” 声一入耳,凌夜顿时身形一颤,可他的瞳孔却又慢慢收缩起来,遂见他咬牙切齿,而后便怒然转身地看向了后方。 远见凌夜回身看来时那般面目可憎,凌云志便不由哑然失笑,可这一笑却乱了他的气息,便禁不住闷咳出声并抬手扶住了竹子:“吭鞥。” “凌云志……”凌夜为之怔愣,但随后他便骤然狂喜地冲了过去:“爹!” 竖子大不孝,妄敢当面直呼亲父姓名。此若放在礼教当中,当要打足三戒尺。不过眼下嘛……嘿嘿。 “唪……”凌云志刚刚止咳、抬头一笑,凌夜便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却将他冲撞得一阵肉痛,且是浑身软酸,连声闷咳:“吭鞥,吭鞥,吭鞥!” “唪鞥。”凌夜却是不管,更不放手,是将整个脸都埋在父亲的怀里哽咽出声,还在将对方抱得更紧时流下了委屈泪:“爹……呜呜呃呃……” “唪。”凌云志好笑出声,随后又洒然失笑地摇了摇头,便宽笑着抬起手来,揉了揉凌夜的小脑袋:“好了……死不了。” 沙哑依旧死玩笑,听在凌夜的耳朵里却是不种听,便屈恼不依:“鞥鞥鞥……” “哈哈哈……”凌云志发出嘲笑,只是笑声微小,随后便一把抓住了凌夜的后衣领,硬拽着这个难得哭泣的小鬼往家回。 “呜呜呜呜……”凌夜尽管跟随但却一直都在抹泪,只是哭声很小罢了。 …… 小凤祥客栈,天字一号间。 段志感默默地望着石崇瑞用双手呈上来的小小信卷,一动不动。 石崇瑞垂眸不语,他无心打扰对方,但此间事态不能搁置,便举目看向段志感的眼睛道:“不到三日,李帅大军便能赶至邵县地境,与我等汇合。”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转身看向了窗外。又缄默片刻,便垂下目光,道:“回信一封。——可在邵县东南外的旷野略作休整……”话才一半,他又沉默,随后才重振心神,举目望向窗外的远阔:“于当日,前去汇合。” 石崇瑞略有一默,随后深深闭目,俯首称是:“是……” …… 某山林之内。 林深草稀疏,灌木丛也无。 一座小屋旧,门口一井枯。 较于其它,这门前的一院草药却是相当繁茂,还引来不少蛇虫伴生。 不多时。 呼! 痴剑狂双手背负、倒持长剑,在借步踏物之下连连贴地飞掠,似如闪电腾挪,徒留掠影。 但此时,他一路都是暗咬牙关,阴沉待定。 呼!呼呼呼! 一近那小屋百丈范围,痴剑狂便骤然踏地,一步飞纵而起,随后只几个简单的飞枝走树便直接空翻向前,就此平稳从容地落在了药院前,正正是直对着前方小屋的门户。 要说姿态孤傲,本就是他所背负的名条。 此间,痴剑狂并未去看小屋那闭合着的房门,而是在从右到左地扫视这一院子的药草。只不过,他越是看下去便愈是阴沉,越是发现蛇虫出没便切齿越深,乃至于最后气急败坏得瞪大了眼睛:“老匹夫!” 这句臭骂可谓深入人心,只是不等谁人再行回味一遍,痴剑狂便即刻转身飞离了这里。 他如何来,便如何去。且这一次,还多了很多可能不会轻易停下的咒骂:“不想见你偏来扰!需要你时无处寻!若非师父当年与你烧香拜把子,老子定要给你剃头开个升天口!” “舅的!”尤其是最后这一句臭骂,可谓是突然提气上喉头,别提骂得有多使劲了,也不怕气量突然转移而致使自己脚下打滑从天上摔下来。 …… 小筑,家门口。 柳月端着午餐从灶屋出来,但她还没向厅堂那边走出两步便突然停顿,遂轻慢转身,看向了廊亭那边。 彼时,凌云志正在笑呵呵地指导凌夜下棋,虽是一派悠然,却也带着些许笑嘲。 柳月略有恍惚,本就泛红的眼角又再次迎出了晶莹。但不等眼泪涌出,她便偷声哽噎着将眼泪抹去,遂慌步转身,将饭菜端进了厅堂。 凌云志突发恶疾般仰面大笑,却使凌夜屏住嘴巴快要恼哭,他本就哭到发红的眼睛也再一次委屈了起来…… 想来,这“哭”——有瘾,是一发不可收拾。 …… 陈家,厅堂内。 如今正厅作奠堂,但烧纸守棺、披麻戴孝者却唯有陈三秋一人。 有者来祭拜,但只能在事后换来陈三秋的麻木点头。 眼鉴于此,堂内的祭拜者和院中的吊唁者无不悲起叹息,但只能深痛摇头。 而陈三秋的发妻……如今绑着白绫、穿着丧服,却是在街道上逢人便去、见人就拽,可无论她如何凄求追问,都只能换来对方的悲哀摇头。 好生一子,如何就此失踪? 她想不明白,更换不来一丝可能、丁点希望。 彼时,有一位陌生人带着孩子路过,可能是见那孩子身高相仿、侧面相像,她便恍恍然然、又惊又喜地冲过去拉住对方。 然,惊急捧脸的观望,反将那孩子吓得慌乱挣扎,也令其父气急败坏得将她推倒在了地上。遂愤然拂袖,拽着孩子离开了这里。 凄惨趴地望人去,泪落如雨怎别离。 闹市长街,已然化作了悲惨泣天地…… …… 悲从何来,缘之何起。 早在那日人离后,柳宅便宅门长闭。便是早间,赵玉凤在外出购菜时也恍惶快去,匆匆而归,宅门更是外锁内插梢,生怕被人闯进了室内。 连日来,柳平宽整日坐在院中喝苦酒,不敢见人,不敢外出,便是如厕无纸也不敢出声叫喊,只能找些土碎和泥瓦凑合将就。便是如厕时间也全部排到了夜深人静时,不到大急不出门,遇到小急墙角泣。 如此之下,又怎会,又怎敢去那灵堂——焚香一拜……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0一如过眼云烟,泛不起涟漪秋波 翌日,清晨。 小筑河段,净水游鱼处。 凌夜正坐在竹筏的尾端无声垂钓,只是目视河水心不在,涟漪漾眸难回神。 凌云志在竹筏的中部撑杆驱水,轻慢划舟,一派闲适也悠然,但有风吹叶落时,竹筏也悄然转了头。 汩。 有鱼儿从叶漂上小跃一筹,但乱了叶漂、吻了涟漪,却换不回渔翁的怜惜。 嗒、嗒。 不等凌夜目中的神念远去,凌云志便轻笑着走了过来。 见那鱼儿调皮,一直随着叶漂潜游,凌云志便不由微微一笑,却见凌夜沉默无声,不知自己在身后,便禁不住微微抿嘴、浅笑摇头。遂微微一笑,走到凌夜的左手边就近坐下:“鞥——” “唪。”凌云志在坐下后发出的淡笑声唤回了凌夜的神,却没有唤醒他的心,也没有唤醒那沉默,唤破那枷锁。 凌云志也不扰他,只去望芦丛竹水,看那涟漪秋波,好似以动修静,以景物心。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微微摇头,却是举目看向了自己的鱼漂。 汩…… 那鱼儿似有了灵性,虽是一路藏头露尾,但时不时便要“偷瞄”向他。 见那鱼儿突然与叶漂并驾齐驱,且把脑袋也露出水面,似在用眼睛观察自己,凌夜亦不由微微一牵嘴角,便摆转鱼竿将叶漂拉远了一些。 然,那鱼儿好是调皮不知怕,非但跟去,还一路绕着鱼漂转圈圈。 凌云志看在眼里笑在嘴角,待那鱼儿突然玩够离开后,他便仰面望向了上方的晴空。目光漫游时,声似呢喃:“你看这天。” 凌夜稍有沉默,随后便抬起头来,望向那舒人眼目的朗朗湛蓝。 “天作画幕蓝为湖……”凌云志有些着迷陷入,目光游移缓慢声也淡:“浮云漂然一丛乌……” 凌夜静静地巡视着天空,亦不知是否将凌云志的话语听入耳中。 漫漫一眼后,凌云志突然微微一笑,遂含笑转头,看向河岸道:“有客到。” 闻言,凌夜顿时目中一动,便默默转头地看向那边。 然……望到那个站在河沿上的人,凌夜却慢慢扩张了瞳孔:“是……你——?!” 此声,是为心怒。 在岸者,段志感。 左手背负眼目垂,右手拎酒风丝催。 沉默?诚然。 失空?是也。 孰管段志感如何?他的面容已经刻进了凌夜的眼睛里,且慢慢扭曲了他的面容:“是……你……” 凌夜的悲愤切齿令凌云志稍微一皱眉头,他虽然没有去看凌夜,却也知道那声脆响从何而来——凌夜在震怒非常之下攥裂手里的那节竹竿。 不等凌夜继续愤怒下去,凌云志便轻将右手拍放在他的肩头之上:“淡然。” 此言一出,凌夜顿时身目一颤,可在此之后,他却切齿更深、手攥更紧,遂慢慢低下头来,不让人看见自己的面庞。 然,凌云志却轻轻撑扶着他的肩头站立起来,却是负手笑望着段志感说道:“段兄今日好心情,倒送美酒来一品。” 段志感深为沉默,只此片刻,叶漂脱线,随之漂远。而这竹筏,也与对方告别,靠近岸边。 汩…… 稍有一些浪潮轻吻河畔,但扑得很轻,无法湿上段志感的鞋头。 嗒。 但,这突然从旁侧垂落到河水里的钓竿却晃动了段志感的目潭,遂见他顺着钓竿看向了筏上的凌夜。可凌夜却不去看他,只是深深低垂着脑袋,轻轻的攥着左拳,却用右手抓攥着凌云志身后的腰带。 见段志感沉默至久,凌云志便悠然一笑,却是伸手引请向自己的身后:“筏上一叙,观湖作酒。” 段志感略有一默,但随后他便哑然失笑,遂轻轻点头,一步飞跃向竹筏的那头。 呼…… 偏斜过来的阴影从凌夜的头顶掠过,但却换不来凌夜的一丝一动。 汩…… 段志感落步虽轻,但竹筏亦有不能承受之重,便在水面上荡起层层微弱的涟漪。 “唪。”凌云志微微一笑,他只在转身去往时顺势一拂左手便令竹筏自动倒行,漂离此处。而见父亲转身过去,凌夜也慢慢将自己的小手松开。 呼…… 有风来送行,既乱了凌夜额前垂落的发丝,也将竹筏送向了更里。 …… 与此同时,柳宅。 咕。 有轻微的响动声从门内传出,随后便见大门慢慢地打开一道缝隙,遂见一双眼睛,从那门缝中露出大半。 那人,自是赵玉凤。 此间,她是站在门缝前,正在着眼观望外面的情况,腿边还放着原本用来横封大门的挡门木。 赵玉凤几经三番四下巡,可谓小心又谨慎。终不见外有他人异动,遂轻慢慢地松了一口浊气,便慢慢打开大门,侧身过缝。 看她手里挎着一个菜篮子,想必是家里囤置的食材宣告耗尽,所以才会再冒着风险上街多加购置一些时蔬备用。 吱—— 赵玉凤才刚刚关上家门,还没来得及插上门锁,便听人一唤:“嫂子……” 但闻其声,赵玉凤顿时身心一颤,是手也抖,锁也颤,却是惶恐得忘记把锁插上,便肢体僵硬地转动脖子,去看那人,去看那里。 倚靠在门墙角的郑月如是半坐半瘫倒在那里,她望着赵玉凤的眼睛已然空洞无衷,看不到一点的神采和活力。 看到这双似如死人一般空洞无神的眼睛,赵玉凤当场便被吓得浑身一颤,遂慌忙下去,惶恐莫名地搀扶对方:“月如,月如——” 但任凭她如何拉扶,郑月如也不动弹,只是心死如灰地望着赵玉凤的眼睛,自言自语般呢喃道:“嫂子……我儿子不见了。——你看到了没有。” 此言一出,赵玉凤非止声息一窒,且因惶恐攀升而睁颤了眼瞳,但随后她便悲痛成哀,禁不住用力地抓晃了一下对方的手臂:“你别说了……” “别找了……”只是说了这么两句,赵玉凤便老泪纵横,禁不住蹲下抹泪:“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命……”郑月如麻木呢喃,那泪水已经涌落眼眶,她却浑然不知:“风儿吉人自有天相……我给他看过命的……” 后来,她突然悲凉蹙眉,随后便哀哭潸然泪,用双手抓住赵玉凤的手臂连连摇晃着哭诉起来:“我给他看过命的……我给他看过命的!——人家说风儿一生富贵,只要少年无灾便能成龙高就的……只要不生大病便能长命百岁,便是染上阴邪也能吉人天相,只要遇到贵人——便能功成名就,一跃龙门腾四海的……呃呃啊啊啊……” “月如——!”赵玉凤悲痛懊首,也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便同郑月如抱头痛哭起来:“算了……算啦——” “啊啊啊啊啊……”郑月如悲惨哭嚎,但却只是瘫着双手趴靠在赵玉凤的怀里,哭唤怎是个凄惨:“嫂——子……” …… 小筑河段,平静水域。 汩…… 凌夜兀自站在竹筏的尾端,这一尾一边的浮流再清澈……也映不全他的面庞。 另一边,竹筏中前段。 段志感和凌云志并肩而立,俱都背对着后方的凌夜。 看二人:段志感站在左边,垂着眉眼,是左手背负,右手拎酒。凌云志站在右边,是双手背负,静观前沧。 “唪。”望着前方幽静的竹河景色,凌云志不由微微一笑,遂敞怀转目,巡向了右边的河岸:“我看你是要走。” 段志感深为沉默,随后微微摇头,便举起酒坛痛饮了小半坛,遂怅怀一叹,却是将那酒坛转手递向凌云志。 凌云志微微一笑,便抬手接过了酒坛,却没有举坛去喝,而是在浅淡一笑后将酒坛背到身后拿着:“许不曾问……段兄世家。”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微微摇头,看向前景道:“京政。段家。” 凌云志略有缄声,随后轻轻点头。 “唪。”段志感在慢然巡望了一眼河景后轻释一笑,随后便转头望向了左前方的河沿:“某一生光明磊落。——却不想……”欲说之辞,令他沉默。但心念所至,便不由好笑失声,却非自嘲:“唪。” “唪。”凌云志浅然一笑,随后便举目望向前上晴空,在漫目游观时轻言轻语道:“这世间……又有谁,能够活得光明磊落。” 段志感稍有缄声,随后深陷沉默。 “唪。”凌云志轻浅淡笑,随后便敞怀释息,慢慢巡望起前方的景致:“葬了吧。” 这句话让段志感沉默至深,而凌云志也在漫漫一眼后释了心怀之怅:“一如过眼云烟。泛不起涟漪秋波。” 充述之辞,令段志感在深深沉默中攥紧了背负在身后的左手。 段志感不知凌云志知是不知,话中之事又是否与自己一致,但他深知自我:明愧于心,深愧于情。更,大愧于义。 而凌云志知或不知,亦无人知道。 或许,他开始不知。 或许,他方知便释。 所以他知或不知,便无人可知。 也最好不要知道。 对于很多人来说,对于很多亡灵来说——凌云志……是个谜。 是个……令人恐惧的谜。 但如今,为人父者,为人夫罢了。 “唪。”段志感微然淡笑,随后便转身走向了后方:“可能……明日再来。” 凌云志微微一笑,随后便举起酒坛小饮了一口。 呼…… 路过之时无相望,既未停留也无声,是一缕轻风擦身过,虽乱了二人的发缕,却难以产生共鸣。 呼。 段志感轻轻一踏筏尾便飘然飞去,遥遥之后几个点水便消失在了远山之外。 直到此时,凌夜才愤然地攥紧双拳,突然咬死牙关:“嗤!” …… 当日,赵玉凤抹着眼泪将郑月如送回了陈家灵堂,可见赵玉凤之泪,一众祭奠者却为之默然。又见郑月如麻木无望,他们只能深深闭目,选择不再去看。 陈三秋以为来人是为祭拜者,便下意识地躬了一下头。可能他事后的沉默是因为反应了过来,但他却没有去看赵玉凤和自己的妻子。 赵玉凤深为沉默,随后便小心轻慢地将郑月如扶稳站好,但当她诚心地转向灵棺拜奠时,郑月如却惘然坐倒在了地上。 呢喃无声不知所念,目中无望缘何而起。 赵玉凤在拜奠时是何心绪,无人也无从得知。 但,柳平宽……直到亡者下葬那一天,也不曾前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1多事之秋 是夜,小凤祥客栈,天字一号间。 窗外的夜火阑珊,遮不过石崇瑞手中的信卷。但对于石崇瑞念述出来的内容,段志感却深为沉默,一望灯火邀明月,漫漫星盏也垂帘。 …… 翌日,清晨。 第一缕旭日睐临的光线扫退了竹荫下的落叶,但那从荫影中跨落出来的脚步,却就此停在了明暗交界。 河岸,还是那处河岸。但,只有空筏无人畔。 …… 小筑,厅堂。 凌云志一碗咸粥就馒头,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柳月坐在西边捧喝粥,望之对面空空作停留。亦不知心思所去,或许是在外头。 廊亭下,石桌处。 凌夜半撑半趴在石桌上,手中的小石子儿又开始了勾勾画画。 桌面上一层一层的图纹慢慢被新墨遮覆,微笑之下,如今又改换了新装:乱竹丛中叶飘舞,夫妻二人挽偎走。然,这从后面追上去的双腿,还来不及完善成人。 凉风习习,飘落了不少枯黄和新鲜,轻托起少年一缕发丝告别去。 幽静之地,旭日遗泽,亭下会心,堂内相笑。 静谧,美好。——这是常驻凌夜心中的记忆。 呼…… 风吹尽,将竹荫下的遍地落叶全部掀归林里,却乱了段志感的衣发和心漪。 沉默时久,一眼渔筏黑丝迷,沉寂归心迈步去。 幽幽竹林,丛影摇曳难回心…… …… 绝门,正殿大厅内。 凌秀峰居左正座,虽望着下方却目里失神,可能手中端着的茶盏便是凉透,他也不会知觉或在乎。 须发皆白满沧桑,静然巍然如石像。 沉默。可能。 其他。难察。 室内无风有日影,慢慢延伸光入厅。 可能因为光路延伸到了中厅处,他突然目中一动,只是抬头而已,便望见停在门外的谭飞。 四目一触,谭飞沉默,后向殿内深深俯首…… …… 小筑,廊亭下。 一如历往,父子对弈分西北,贤淑揣手,依立爱子旁。 嗒。 凌夜落子行长,以形成攻势。 凌云志轻慢点头,随后便微微一笑地取子下落,是将凌夜的长锋阻断,且与邻部的棋阵形成连络,以待困守凌夜的这阵突围之军。 凌夜抿嘴思索,随后又牵扯嘴角追思,最后才闷闷而为地取子渡棋。 “唪。”见之落步,凌云志便难禁悠笑,遂优哉游哉小晃着脑袋去拿取棋子,准备套牢作征。 然而,那棋子还未落上经纬点,凌云志却突然顿手。 见状,凌夜和柳月便不由皱起眉头,但不等二人偏转目光,凌云志却在怔然眨眼后转目看向了南路那边。 见状,母子二人不由一怔,遂齐齐转头,看将过去。 来人既停,自下观上步姿稳,双手背负衣飘然,只是垂眸深为默,不与二人触目,更遑论相视。 但见来人是为段志感,柳月顿时呼吸一窒,便禁不住目光闪烁,慢慢垂下头去。 然,不等她深化沉默,却听旁侧传来一声轻响:咔啊。 柳月略有一默,转目看去时,才知是凌夜攥紧了自己放在棋盘上的右手。而那一方乱棋之阵中少去的棋子,则被他死死地攥握在手里。 柳月为此沉默,沉默到沉寂了气息。她心中愧悔,甚至不敢去看儿子的眼睛。尽管她知道对方不是在看自己。 然此时,凌云志却突地哑然一笑,遂大方起身,背负起双手笑暄过去:“段兄倒是念信守约。” 柳月悄然揣紧了双手,段志感亦沉默至深。 凌夜一直咬牙怒盯着段志感的眼睛,他恨不能过去咬死对方,怎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明明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对方,可这人却是出现在自己一家人的跟前!他便是年幼,纵是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一个陌生男人闯入另一个男人发妻的房里过夜意味着什么! 凌夜越想越气,他不知道父亲是否知晓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娘亲有没有将此事告诉父亲,总之自己是一直如鲠在喉,直到现在都还没能将此事罢休,也根本咽不下去。可看在父亲和母亲的份上,他本来都打算不找对方算账了,他倒好!昨天来,今天来,是不是明天也要来?以后都要来?! 凌夜越想越气,越气越恨,非但把手里的棋子攥得咯咯作响,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若非想到娘亲站在旁边,他定要冲上去给对方教训。 许是感受到凌夜心中的悲恨,柳月便禁不住转开脸面,偷偷地抬手抹泪。 “哎……”凌云志禁不住心中一叹,方要开口说话,却见段志突然微微摇头,随后便微微一笑地看向了凌云志那边,并向对方深一颔首。 凌云志心有一思,随后微微一笑,便伸出右手,引请近前。 段志感微微一笑,便从容迈步,走了过来。 对于他的到来,柳月选择避而不见、垂目观心;凌夜且是面目深埋,唯见右手越攥越紧,只见牙关越咬越沉。 区区数十步,一路无风送,到了近前便停下,也有意相隔了丈远。 见段志感停在廊道外,凌云志便微微一牵嘴角,注释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段兄有话,但说无妨。” 此言一出,非但段志感为之沉默,凌夜的面上也逐渐攀升起越来越重的愤色。就连柳月,也慢慢攥紧了揣在袖里的双手。 她在害怕,怕段志感说些不能说的话,去提那晚不能讲的事,但更怕凌夜听到这些。她实想将对方赶走,可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出来说话,还有没有在这时候当家作主的资格。该多挣扎,多是无助,多是痛苦,又眼角落泪。 在经过简短的沉默之后,段志感先行浅笑释息,遂转目看了一眼凌夜,便笑望向凌云志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凌云志顿时眉头一挑,随后才诧异出声:“哦?” 段志感微微一笑,轻轻颔首道:“是与夫人。” 但闻其言,柳月顿时抓死了揣抱在一起的双手,可见手心湿汗细密,其人也是嘴唇紧抿、暗自咬牙。 咔啊。 凌夜愤恨攥拳,却因愤怒而将手中的三枚棋子碾碎了一颗,可手中鲜血却将激炸,恼怒得当场拍案而起:“砰!” 他虽未说话,但此声实重,更是突然,非但吓得柳月身心一颤,也镇得段志感心神一震。他早知此子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不曾想,自己只是这般要求,便将之激怒。 但明面上,段志感却同凌云志一般对凌夜置若罔闻,就那么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凌云志的眼睛。 这一场笑而不语的对视,没有任何的火药气息,但却连风浪也不敢靠近,亦令柳月窒塞了声息。 但好在,三息而已。 “唪。”凌云志突然微笑,随后便向段志感深一颔首:“可以。” “爹!”凌夜大怒,猛转其头。 凌云志却不管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段志感,但目中的笑意,却逐渐变成了阴寒。 段志感微微一笑,随后先向凌云志深一颔首,便转目看向了柳月。 然,柳月非但不肯抬头看来,还将目光也偏转到了过去。 段志感抿嘴一笑,随后便转身侧步,是让出身后的道路,伸手引请,俯首作邀:“请。” 柳月沉默,凌云志没有表态,凌夜咬牙太深。 他们在等,他们都在等,在等柳月、在等妻子、在等母亲作出表示。 她也在等,在等来人离开、在等爱人劝罢、在等爱子带自己离开。 然,来人闭目恭候、爱人不曾开口、爱子……无动于衷。 她禁不住攥紧双手,禁不住深深咬牙,禁不住委屈成气…… “唪。”柳月用力一踩右脚表示不满,随后便板着气脸走向了南路那边。 段志感深一俯首,一直到柳月从他身前完全走过去之后他才轻慢落手,遂有缄默,而后才向凌云志那边点头一示,便睁开眼睛,转身跟去。 凌云志含笑目送,但他并未去看段志感,而是一直望着柳月,直到伊人远去南荫隐入丛,他才笑意渐收成阴冷。 至于凌夜…… 啪! 他在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后突地转身,愤然将手里染血的碎棋拍放在了棋盘上,用力之猛,足将整个棋盘拍裂,棋子也溅得到处都是。而他本人,已经怒冲冲地走向厅堂,头也不回。 凌云志禁不住轻咬住牙,背负在身后的左手也慢慢攥握起来…… …… 小筑河岸,北面的来路。 柳月揣抱着双手怒步走来,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的表情。 段志感默然垂目,静静地跟在后面,且有意将彼此的距离保持在一丈之外。 簌、簌…… 风儿摇曳了远处的竹丛,洒落了不少的花瓣,但却难以换来那人的转目一看。 柳月一路疾步走到河岸处才突然停下,可转目一看周边,她便没好气地去往了竹筏的停泊处。那里,起码有一处小土堤,不至于被河水湿了土地和鞋子。 见之,段志感微有一默,随后便垂目观心,一语不发地跟了过去。 疾步到,一步停,少许土碎落河水,涟漪轻微不归心。 段志感随后便至,但仍旧与柳月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或许,这短短六尺,便是彼岸天涯。 柳月将她抓抱着左手的右手抓按太深,以至于让左手的手背泛起了白边。她久站不动,却等不到段志感率先开口,便愤然于色地转身怒质向对方。然,没有言辞。 虽无言辞,但有时候,这种无形的伤害却远比任何毒骂和诅咒都更加深入人心,刺人肺腑。 段志感体悟更深,但纵有万般也只能将其闭目埋葬,遂举目注视着柳月的怒目,尽量平和地说道:“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言辞轻微,只让柳月轻一咬牙罢了。 或许在那一眼之后,柳月便彻底看穿了段志感的神态,看厌了他的眉眼,看够了他的样子,才能在深深咬牙之后堪堪释负,从而淡漠转头,看向别处道:“说。” 段志感难掩落寞,他沉寂良久,待到举目看去时,却见背对着自己的柳月好像还在咬着牙,他便哑然一笑:“你跟我走吧。” 此言一出,柳月顿时心头一震、双手一紧,随后她便怫然作色地怒视过来:“姓段的!我请你自重!” 事实上,关乎于段志感的名讳,凌夜不知,柳月也不知,很多人也不知,更不曾主动打听。不过柳平宽知道,赵玉凤知道,只是这二人却因为顾忌凌夜的存在或者其他方面,而没有告知或有机会言明。至于凌云志……知是不知,知或不知,难为人知。 而此间,无论柳月知不知道他的名讳,她都会这么叫他。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2世事总无常 “请你自重……”段志感听闻一笑,随后洒然而笑。这句话,也有人跟他说过。只是更冷,只是更煞。 “唪。”念由心动,反应于人,段志感不觉然咧嘴一笑,遂伸出右手走了过去:“你——” “你干什么!”柳月愤然镇喝,却将段志感从恍然中震回了现实。 段志感黯然垂目,随后自嘲而笑,慢慢垂放下了右手:“唪、鞥……” 见状,柳月顿时厌恨地屏了屏嘴,随后便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你爱说不说。” 呼…… 体香挽轻风,俏影掠去目轻眨,青丝飘过掀转身。 那一刻,段志感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柳月的左臂,可在抓住对方之后,他却为之错愕,任凭柳月如何震怒,却也无法阻止他垂目看向自己的右手。 只是,这一眼还没看定上去,柳月便愤然地挣开了他的右手:“你干什么!” 段志感怅然若失地小退了两下,不等他在眨眼后看清柳月的面容,柳月便在愤然咬牙后抓拽住自己的臂袖就走。 “秋……”段志感伸手轻唤,可一眨眼便回归现实,却也正因如此,他才骤然愤怒,瞬间出手将柳月抓拽了回来:“月儿!” “你——”任由柳月怎般惊怒,也被段志感拽进了怀里,且不等她落稳挣脱,段志感便拥吻上来。 “唔鞥!”唇口一触,柳月顿是双眸怒瞪,遂拼命地挣松段志感的双手,一把便将对方倒在地上:“滚——!” 噔。 段志感侧仰着跌坐在地上,可面对柳月的怒斥,他却半脸茫然地微喘了两下气、眨了两下眼。 柳月愤煞着眼睛瞪了一会儿段志感,随后便很是用力地抹掉了嘴上的痕迹,已是悲愤到快要哭了出来:“混……账——” 恼哭之言,深刺人心。 柳月在擦完嘴巴之后转身就跑,且一路上都用手背挡着嘴巴,还提着衣摆便行,直奔小筑而去。 段志感半是茫然半是混淆地微微喘着气,且是一喘一眨眼,直到柳月冲进那边伴生着竹丛的树道之内还回不过神来。 “唪……唪……”慢慢的,他的喘息愈发粗重和急促,那般神情,近似于脑胀和绞结并生。或者说,是他越来越无法接受这种打击,从而在天人挣扎中几次抬近右手,却都没有扶按住额头。 “唪、唪、唪……”当喘息愈发急促时,段志感终于被痛苦攀升上了面容,他禁不住抬起左手捂按住自己的左眼和额头,而后越抓越紧,越抓越紧。 然,便是这样,他好像还不能缓解神智上的昏胀和遭受的纠缠,遂在喘气愈发粗重时,在右眼四处乱瞟中,被本能促使着抬起自己那颤个不停的右手。 那手抬得且慢,可一到眉头,它便一把按住左手、抓住脑门,从而使出更多更大的力量去阻止那些在脑子里乱冲乱撞的杂念。 “唪……呵——,呵——”他抱着脑门粗重大喘,可随着喘息,他却逐渐躁怒起来,且开始呢喃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语:“混账……混账……混……账……” “混、账——!”他突然分刹开抓住面门的双手,却是朝着柳月离去的方向狰狞怒吼。 然,怒骂过后,他却突然狰狞窒声,随后便勃然愤怒,猛地一趴地面便腾身起跑,却是身速愈发快疾地追向那边:“月儿——!” 短短三五个正常呼吸的时间,段志感衍生出来的变化实在太多,心念和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然…… 小筑南,林道里。 “吭唪。”柳月禁不住哭出一声,她难忍屈辱,亦不敢停留,一路都用左手的指背遮按着嘴巴,且用右手抓提着裙摆往前跑,速度却也不慢。 “月儿!柳月!”段志感冲刺迅疾,虽然他仍显愤怒但已经不再狰狞,可前方路程,已经给不了他多少追上去的时间。 “柳月!”眼见前方的柳月就要冲出林道,段志感顿时便怒目一狞,遂愤然踏步地飞纵了过去:“月儿——” 只不过,难以染指握住飘摇丝,右手抓空不甘落。 呼…… 当那尾落叶飘零向后时,柳月也迎着光荫冲出了林道,可她目中涌出的惊喜和悲屈还来不及宣泄出来便目光一颤,是被那入目的场景无声瓦解,人也停了下来。 呼! 段志感接踵而至,可见柳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便禁不住皱眉停住:“月——” 只不过,段志感话未说出便突然目光一闪,遂猛转其头地看向了廊亭那边。 呼——廊亭处。 凌云志背负着右手站在亭外,阴沉望地。 凌夜低垂着脑袋站在石桌旁,其人未动,却攥颤了双拳。他已经把头垂到最低,但还是能够被人看到他的不堪:是咬牙切齿,已然泪流满脸。 何因?何故。 或许,是因为这冷着老脸站在凌云志右前方的柳平宽?还是那挽拽着柳平宽的左臂、一脸疑难之色的赵玉凤?亦或者……是站在赵玉凤和柳平宽身后更远处的石崇瑞? 具体是谁,他们知道,但他们不知道。 但无论如何,也都将知道,或已经猜到。 彼时,柳平宽在望着柳月,赵玉凤在望着柳月,石崇瑞也在望着柳月。他们或许扫了一眼站在柳月身后的段志感,但也只是那么一眼罢了。 柳月不自觉地颤了颤手,她远远的看到有泪光从凌夜的脸上流下,遂是身眸一颤,便在迟滞落泪中转头看向了柳平宽和赵玉凤:“你……” 视线一触,柳平宽顿时沉默,随后便轻轻咬住牙关,看向了别处。 至于赵玉凤……她初是目光一颤,随后便往柳平宽的身后躲闪了一些,还深深低垂下脑袋,不敢去看女儿那边。 “你们……”柳月呢喃无声,转眼间便被悲愤淹没,哭也无声,只依手擦掉眼泪便跑向凌夜那里。 “月……”段志感伸手欲阻,可后来又默然垂手。直到柳月跑去半程,直到他抬眼望见凌云志,看到他一动不动,看到他面无表情……遂沉默咬牙,便严正抬头地走了过去。 “吭唪。”柳月忍不住哭噎出声,此间事态,她纵是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也早是猜破,所以她一到凌夜近前便扑跪过去,搂抱住对方颤声哭唤:“夜……儿……” 只不过,她的哭唤,却无法换来凌夜任何的回应。 而此同时,段志感也慢慢减小步幅,却是停在了凌云志的前方。只不过,他较为靠近旁侧的柳平宽夫妇,且与凌云志之间远有两丈。 “夜儿……”柳月痛泣生悲,她彼时有多无助没人知晓,但那绝望却被人看到。只是,谁人在意? “夜……儿……”她抱拽着凌夜的身体和手臂,去晃拽对方,去央求对方,可却无以言说,也忘了要说,忘了去说,只知道哭唤对方的名字,求对方原谅自己。 “嗤。”凌夜切齿出声,随后便稍微挣动了一下手臂并往后退了一步。他本就没有用力,柳月又抓得那么紧,怎可能被他挣开呢? 可他的举动,却将她吓得六神无主。而他的退后,更如万道钢针,将柳月的心脏刺得满是窟窿。 “夜儿……夜儿……”她心中绝望,又何止悲凉,她无法置信地望着凌夜的泪脸,满目乞求,真心愧悔,可凌夜却不肯抬头看她。 “夜……”柳月又要乞唤,可凌夜却突然切齿后退,柳月顿生惊恐,慌忙倾上去将他抓住:“夜儿!”却将他死死抱住,便是快要将面颊抱进对方的肚子里也禁不住惶恐摇头,自说自话般央求着:“你别走,别走,不要离开娘,不要离开我……” 然,她这般举动却让凌夜攥死双拳,遂见他咬牙忍泪,便慢慢松开双拳,却是抬手摸向侧腰,要将她的双手拿开。 当凌夜摸到她的双手时,她顿时目光一颤,下意识得以为是凌夜回心转意,打算原谅自己,遂激喜抬头,要去认错:“夜儿……” 然,她来不及看到对方,凌夜便将她的双手慢慢拿开,却是因为她要抬头去看对方的缘故而不由自主的放开了怀抱,松懈了双手。 “夜儿……”她满怀的激喜都在那一瞬石沉大海,可与对方眼中的冰冷相比,那又算得上什么? “松开。”凌夜的声音很轻,很小,可却因为陌生、因为失去感情而让柳月泪光一颤,瞬间脑袋空空。 凌夜再无二话,也是趁她一时愣着才能在突然之间把她的双手完全拿开,只是不等他松手去抓对方的胳膊,柳月却大惊失色:“夜儿……”话才出口,她便瞬间惊醒,再次将对方抱住:“夜儿!——夜儿……你别闹,你别闹……你别走,不要离开娘,不要离开我……” 她去诉去说,也哭干了眼泪。去求去抱,却无动于衷。 “放手。”凌夜以为自己把话说了出来,可却石沉心海,而看她越抱越紧,他便禁不住怒意攀升,遂一咬牙,便动手去掰扯对方的手臂,也不管她如何呼喊,更不管她愿不愿意松手,几经抗争间,只是有个空荡,他便将对方的左臂抓住丢开,随后直接反扑下去,却是一口要在了的对方的右肩窝上。 咬出来的血而已,哪有什么声音。 但那溅出去的一缕鲜红,却让凌云志阴沉侧目,致使其他人面色怒变或猛转其头地看了过去。却见凌夜抓着她的右臂和左肩,面目可憎如野狗疯狼,便是咬出血来,咬破了皮肉还不松口,还增咬劲。 柳月颤口无声,流泪一瞬便万念俱灰,可她潜意识里还有声音,便见她慢慢抬起自己颤动着的双手,要将他抱住。 然,那孩子却怒目一眦,便猛地将她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跑向家门。 “夜儿!”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3知或不知,终要取舍 “夜儿!”柳月爬跪起来呼喊,可对方只在门前停顿一步,便切齿泣声:“嗤!” 遂见他一头闯进室内,还回一声重响:砰! 关上的只是一扇门,却将三个人打入地狱。 “夜儿……”柳月深陷绝望,她伸手欲唤,却在一瞬间失去所有。甚至失去感觉。 惨然涕零,天可怜见。 时人沉默,纷纷垂眸。 那时,天地也黯然,便降下暮色,想要将她慰藉。可她却满目空洞,直到手指能够动弹后,她才无望转头,想要去看那些个罪魁祸首。 可偏在此时,那边的凌云志突然传来一句:“你如何选择。” 声音不大,没有情绪,就如同呢喃自语,可却让柳月目光一颤,问停了室内的打砸声。 彼时,柳平宽和赵玉凤早因凌云志突然开口而吓回神来,此间却是目光闪烁,只敢转头去看地上。石崇瑞也是如此,可他本就置身事外,而今更不好干涉。 “……”段志感默默地望着柳月的身影,心中刺痛怎也难消,目光几经闪烁也才稳住,遂转头看往那里,看向那人。 许是因为感受到段志感的目光,也可能是因为等不到柳月的回答,凌云志便慢慢抬起面庞。可他的眼神如同野兽,非但没有感情,还失去了应有的焦距和神光:“我问你如何选择。” 是淡漠,是疏远,很微弱……这是听感还给柳月的回馈。同时,也慢慢唤醒了她空空如也的心。 但……她慢慢牵动嘴角,却是露出惨笑:“不选……我不选……” 她不想选,是因为不知道要选什么。她不想选,是因为自己没得选。她不想选,是因为她早就选了。 她不想选,可她的回答,却让凌云志目中的瞳孔慢然一扩,致使整个小筑慢慢被阴寒弥漫。 只是,她感受不到。 “我不选……我不知道……”她悲哀哭述,语态更微,声音更弱。 是的,她不知道,她不明白,她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说,又要自己去选什么。 段志感因见柳月凄惨而咬住牙关,他心中不忍,却怒自己无能,竟然直到现在都无甚作为。遂愤然抬头,怒视向凌云志道:“我——” 可不等段志感说出话头,却突有一人从西路飞纵而出。 呼! 呼啸一出,段志感、石崇瑞和柳平宽夫妇顿时惊闻色变,并下意识地转身看将过去。可凌云志却巍然未动,柳月更是毫无反应。 呼…… 一转眼的时间而已,不,甚至段志感还没有把视线锁定到对方的身上,来者便已经落向凌云志的那边。于是,段志感便禁不住心神一阵,惊怒回看。 然,不等段志感看清那人的装扮,此人便在落到凌云志的近前后向对方单膝跪地,抱拳拜见道:“少主!” “什么?!”此言一出,几人顿时眸光一颤、神色惊变,段志感更是倍受冲击。 但那参拜者,几人却不曾见过,更不认识,也看不到全貌。只见他长服素白,只看他长发灰白,是腰系布带,穿着一双同样色感的长靴。 此人,是通县的那个药房先生。 “少……主?”柳平宽和赵玉凤禁不住呢喃出声,却因禁不住心中攀升的惶恐而颤然相视,却见对方比自己还要惊悚,便慌忙垂头脑袋,是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而见凌云志一动不动,毫无反应,石崇瑞便不由为之一默,遂目光下移,看向了那药房先生。但观其人,他却慢慢皱起了眉头。 “少主……”柳月呢喃无声,却是禁不住心神恍惚,便慢慢转头看了过来。可那入目之人却极为陌生,让她更加茫然,便下意识地看向了凌云志的侧脸。 许是因为感受到柳月的目光,也可能与此无关,遂见凌云志慢然抬眸,双目空洞地望向那药房先生。 只被目光笼罩而已,那药房先生便禁不住臂弯一颤,全身寒毛乍起。 凌云志的恐怖,少有人知。但他作为绝情门外设的情报人员,却因常年搜集情报和探查各种密辛、汇整各类事务而知晓甚多。更何况他曾经还有幸见过,那场地狱之火。 “少、少主……”药房先生硬着头皮开口,他纵是年长凌云志很多,且在门内身份不低,也不敢在凌云志面前造次。尤是此时,对方身上酝酿出来的杀念已经处于即将爆发的边沿,他更是开口艰难,甚至做好了就地长眠的准备:“门、门主……” 然,他方才说出话头,却见凌云志目中的瞳孔慢然一扩,呢喃出声:“滚。” 字音一出,药房先生顿时声息一窒,可随后他便愤然咬牙,却是豁然起身地后退了一步,面目狰狞地怒质向凌云志的双眼道:“你——” “滚。”凌云志神情麻木、双目空无,其声音当中根本没有任何的情绪可言,真如同吐出一口气息般顺带出这个字词。 “你——!”药房先生欲言又止,可他的不肯离去,却为在场的所有人带来某种一如遭人霜冻般的彻骨阴寒。 这股气息始一扩散出来,药房先生便顿时瞳孔一缩,便是段志感也瞳孔一扩,寒毛倒竖。他二人尚且如此,柳平宽夫妇更不必说,直吓得两腿发软、眼睑乱颤。就连一向心如磐石的石崇瑞都被骇得面色大变地往后小退了一步。 那寒煞之气,冷彻骨髓,悚悸人心。——此是段志感的切身感受,但不知为何,那边的柳月却好似感受不到,只是怔怔茫茫地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凌云志慢慢抬眸望向药房先生的眼睛,虽然他空洞无神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杀念,可却将药房先生吓得退站出去。 只不过,未等其他人感受再深,凌云志却突然麻木不仁地咧嘴笑了:“哼鞥……” 可正是这一抹笑容,非但惊得药房先生和段志感瞳仁颤动、功力自行运转了起来,还将柳平宽和赵玉凤激得拔腿就逃。 “柳平宽!”石崇瑞骤然转头怒喝了过去,他此间也是面目狰狞。但这狰狞,只有一半是源于他从凌云志身上感受到的无形重压,而另一半,则是因为震怒。 而他一声,也将柳平宽二人镇在那里。可这二人是甚么个货色?只敢在那里瑟瑟发抖,两腿打架,连步子都不敢挪一下。 “我让你滚。”凌云志随之好笑出声,遂有滔天的煞气冲进药房先生和段志感的脑海之中,令二人凭空产生出一种“有无边黑暗在自己前方汇聚出一只狞视着自己的镇天魔怪”的错觉。 这等来自心神上的冲击,让药房先生悲愤切齿,便禁不住攥着双拳往后退了七八步才屈辱停下。 可他不甘离去。有些事情的发生,即便是死在这里,他也要作以尝试。 凌云志麻木无言,直到段志感在突然地目光一颤中小退一步时他才因为受到引动而侧目看向对方的眼睛。 四目一触,段志感顿时狞目咬牙,双手也瞬间攥成了劲拳。只是不等他在咬牙切齿中稳住自己时空的功力,凌云志却突然呢喃出声:“月儿……” 但闻其声,段志感顿时气息一窒,体内飞速运转的功力也瞬间化作泥沼。 至于柳月…… 她后知后觉地望向凌云志的眼睛,可四目一触,她却骤然身躯一颤,随后便惊恐莫名,却用双手推着地面往后退坐出一小段距离,彼时望向凌云志的眼神也满布了颤栗、惶恐和不安。 …… …… 小筑,廊亭处。 “月、月儿……”许是这个名字让他们有了依仗,所以他二人便颤巍巍地把迈出去的步子拿了回来,随后只偷眼一觑便又慌忙把头转开,虽未与彼此多言,但心中尽都有了打算。 另一边。 凌云志没有转过身去,他只是侧目注视着柳月那边而已。而今久望无言,他便不由目光一垂,想是自己不该逼她,便举目去看段志感。 然此时,段志感却在望着柳月。 他纵是毫无所动,尽管一语不发,但望着月儿的眼睛里却有担忧,却是心痛?却是怜惜?! 许是这般因由,凌云志才会慢慢压低眉宇,随后便见他淡漠转身,看向位于自己左后方的柳月。 四目一触,柳月顿时惶恐一颤,她虽然没有再往后退,但却禁不住慢慢攥紧了双手。 彼时,凌云志略显茫目地微微眯动了一下右眼,随后便若呢喃般追问对方:“你如何选择。——月儿。” 柳月惶恐,看上去像是有些口干舌燥,因为面对凌云志那双在阴影下倍显空冷的眼睛,她感到有些无法呼吸,便禁不住深慢喘息了起来。 而见柳月不答,非止众人沉默,屋里的凌夜也突然打开家门怒闯出来。 嘭噔! 两扇门撞墙反弹,柳月也被吓了一颤,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见凌夜怒冲冲地走向自己。只此一眼,便热泪两行,哭容再现。 彼时,柳平宽和赵玉凤也一哆嗦,随后便慌忙转身要来,他二人深知凌夜铁定坏事,可话才提到喉管,却在凌云志骤然回眸看来时直接僵在那里。 他二人没有去看那只眼睛,也不敢去看。可便是如此,他们也能从对方那只望着自己的右眼里面感受到无边的寒意,以及濒临死亡的恐惧。 “夜儿……”当凌夜来到近前时,柳月也禁不住呼唤出声,可声音那般干涩,那般微弱。 “起来。”凌夜到前便停,却见对方没有反应,便直接动手去拉对方:“起来!我们走!” 凌夜的行为“远远的”落在赵玉凤的眼里,她本是恐惧当头,动弹不得,可当她看到柳月任由对方把自己拉起来的时候,或者说,是看到柳月喜极而泣时,她便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随后便怫然变色地冲了过去:“凌夜!” 此声一出,先见柳平宽原地一抖,随后便见凌夜动作一顿,猛然转头地看了过来:“赵半腰!”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4一场闹剧,闹剧一场 “赵半腰!” “你!”赵玉凤当场大怒,险些七窍生烟,是因她天生腰短,身材比例不均,便被妇女们取出这么一个绰号。可若是同龄同辈的外人这么玩笑也就罢了,凌夜这么一个黄毛小子,而且还是自己的亲孙子,却敢当众喊自己的不是和晦称,她又怎能不气,怎能不怒?遂见她大怒而去,当场便抓住二人的手臂,非但使柳月坐倒在地,还硬要把她母子两个分开:“放手!给我松开!你小子要什么!反了天了你!” 凌云志未有言语,却轻飘飘地把眼睛转了过去,望着那老妪的目光,慢慢便如同在看死人。 “你干什么……”柳月愣愣地望向赵玉凤,可不等她分辨清楚对方脸上表情,柳平宽却突然跑了过来,却是一把用左手抓住凌夜打向赵玉凤脑门的右手,随后便反用右手甩了凌夜一嘴巴子:“倒反天罡了你!” 啪! 柳月心腹一抽,随后便满目茫然地看向柳平宽的背影,怔怔的坐在地上道:“爹……” 柳平宽肩头一颤,随后便慢慢松开了凌夜的手臂。他此间才后知后觉,是一脸惶恐,臂弯发颤。 那一巴掌,将凌夜的嘴角打出了血。然,凌夜既没有抬手去擦,也没有去捂脸颊,而是在皱眉静望了柳平宽一会儿后转身便往屋里走去。 凌夜一动,柳月的目光也被牵动,却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要伸手去拉对方:“夜儿……” 只可惜,她是下意识而为,既没有把手完全伸去,也没唤出声音,当她恍然回神时,凌夜已经进了堂屋,却是被内里的黑暗隔绝,只听得一阵翻找东西的动静。 “柳平宽……”身后突然传来凌云志那轻飘飘得如同呢喃一般的呼唤,瞬间便让柳平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见他两眼一瞪、刚牙一咬,燧是把心一横,转身便拉住柳月,要把对方拽起来带走:“起来,起来!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人家不要你了!嫌你脏了!你还在这等!等什么?!等我被他打死么!?走!走!” 柳月本就浑浑噩噩,在经过那一连串的打击和刺激之后她早是意识麻木,而今柳平宽这么一顿乱吼乱拖、乱拽乱拉,更使对方茫然,心脑皆空。 呼…… 凌云志突然向这边迈起步子,遂见药房先生面色一变,竟然直接往后飞跃了一段距离,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开三丈之多。 许是因为寒意袭背,赵玉凤手臂一抖便慌忙过去拉拽柳平宽,要让对方松开女儿:“你干什么!还不松手?!” “你干什么!?”柳平宽怫然作色地挥手将赵玉凤的双手甩开,随后便用左手抓着柳月的胳膊,对着赵玉凤连声怒吼:“我干什么!你干什么?!你没看到女儿受委屈?你没看到女儿吓傻了嘛!?” 吼声才落,柳平宽也不歇气,便俯身下去要将不知道动弹的柳月硬拉起来:“走,走!咱们回家!不在这受气!反正他凌云志也看不上你!他嫌你脏!就让他回去当他的劳什子少主!咱们不跟他们过!” 许是因为那些话,凌云志便脚步一顿,随后慢慢转头,却是看向了那边紧抿着嘴巴的段志感。只是他那眼神,却说不清楚。 段志感本在望着柳月,而他目中蹿腾出来的怒火,则全是因为柳平宽嘴里的话。他早是忍无可忍,一忍再忍,而今也到了爆发的边缘,可凌云志一眼看来,他却突然面色一变。 “柳二蛋!”凌夜突如其来的怒吼瞬间石崇瑞等人的注意,却见柳平宽手上一僵,随后便勃然大怒地转身看去:“造——” 噔! 好一声沉重的闷响,好一根坚硬的桌子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柳平宽的脑门上,其上折断处,尖利裂丝,好将他的眉头刮破。 嗒…… 桌子腿闷声落地,柳平宽却僵在那里,遂见眉头伤口鲜血急流,才刚刚淌进眼里他便慌忙捂住左眼往后退开。 “老头子!”赵玉凤大惊失色,慌忙跑过去抓扶对方:“怎么样……怎么样啊?!” 柳平宽哪有脑子去管赵玉凤是急是气是跺脚?他一时脑袋空空,但把左手拿来一看,满是鲜血。左眼也是挤睁不开,看不到东西。燧万般皆成怒,勃然怒视向凌夜那边:“你这逆子!” “我听够你说的话了……”凌云志的声音好似常人在心中自语,而当柳平宽和赵玉凤惶恐回头时,不知何时站到二人身后的他,已经将右手抓向了柳平宽的后颈:“我先杀了你……再带她走也一样。” 然…… 嘭! 他的手腕却突然被人抓住,遂见他阴沉侧目,却望得段志感面目一凝,急声开口道:“他二人……” 只是他话未多说,凌云志却手腕一转,只是反爪往外一扒而已,便将他整个人搪飞了出去:“也正好……我撕了你。” 那句话,听在段志感的耳中,就好像是他自己在心中跟自己说话一般,除此之外,再感觉不出任何东西。 噌! 凌云志突然飞掠过来,还在倒飞中的段志感只觉眼前一花,凌云志便来到了跟前:“遗言……就带给阎君小鬼吧。” 危急关头,石崇瑞猛地抬头:“阁下!” 然,凌云志哪会管他?便是一掌抓按向段志感的心脏。 “嗤!”段志感惊心切齿,此间正好后脚快要落地,遂是脚尖一落,仅此便能点触地面,便瞬时旋腿摆膝,险之又险地侧身躲过了凌云志的右手。饶是如此,他胸口内外两层的衣襟都被对方手上溢出的劲气扯破。 呼! 方一避开,段志感便即刻蹬地后跃,却是退往凌夜那边。 有见于此,手中还拿着大半块砖头的凌夜顿时目中一惊,而此一瞬,凌云志却突然侧目旁观,而后只一步侧踏,便瞬间掠至柳月身前,却在转身看来时,抬手便将这根飞向柳月面门的吹箭攥在手里。 见那吹箭,段志感顿时瞳孔一缩,遂直接旋身落在凌夜近前,怒视向那边的石崇瑞道:“尔好大狗胆!” 彼时,柳月却是站了起来,但此间已被凌云志挡在身后。看他手中吹箭,整体是淡淡青金,约半尺纤长,尖端含有一点血芒,尾端一片黑色羽绒。虽然被人抓住,却能看出它中间螺空。 “……”石崇瑞为之沉默,遂慢慢垂下头来,却将手中拿着的纸扇丢在地上。 此间看去,却见那纸扇底部有个小孔,大小粗细正好够那吹箭藏身。 而到此时,凌夜等人也反应过来,先见柳平宽和赵玉凤惊醒退开,便见凌夜丢下砖头急步冲来:“娘!” 柳月一颤,下意识地转头看去。 凌云志一语不发地望着石崇瑞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撤眸看向手中的吹箭,可虽在看,又不似在看,只是目里映出,言辞缓慢:“七煞派的黑羽螺心针……”遂在把手垂放下去时直接将那吹箭化成一片流光,便是黑羽也燃萤火消失:“你是血剑堂的人。” 他不是在问,石崇瑞也心知肚明,便在一默之后向对方惭愧抱拳道:“我——某也是被逼无奈,还请阁下见谅。” 此时,凌夜也来到柳月身旁,可见对方那脸茫然,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他便不由沉默。 “见谅……”凌云志低声自语,随后便是嘴角一牵:“我杀了你,再稽首认错,是否妥当。” 石崇瑞沉默一时,随后慢放双手,抬头看向对方道:“杀人偿命,以死换死。此,便是对罪行最好的抵消。既是对法、正最佳的维护和诠释,也是能给予受害一方最大的尊重和公道。” 凌云志目不转睛地望着石崇瑞看了好一会儿,却将嘴角牵扬一丝,目里晦暗地说道:“看来,你这该死之人,还想多活一会儿。” 石崇瑞沉默,段志感也沉默。赵玉凤沉默,柳平宽也沉默。 凌夜咬牙,禁不住伸手去摸柳月的脸颊,但触手可及时,却是僵在那里,不敢去碰。 “唪……”石崇瑞深深释息,随后聚目注视着凌云志说道:“既未杀成,便罪不至死。纵……”不等他接着往下说,凌云志却隐晦一笑:“我若接不住呢。” 石崇瑞声息一塞,禁不住轻慢咬牙,随后先侧目望了一眼柳月那边,才回望向凌云志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石某非是甚么奸贼恶党,狡诈恶徒。错便是错,做就会认,既不会去装疯卖傻,也不会变相卖惨,乞人怜凶。” 话音未落,便见他着手将儒巾取下,只是垂目一望,便将它愤然抓紧。遂见段志感面色一变,石崇瑞已经将它当场扯破。 刺啦! 虽是两半,却是不整,便见他将之松落,怒容严正道:“某有罪认罪,有命偿命。但此间,我志向未酬,抱负未果,便以此冠代死延生,向阁下乞讨二十年光阴。届时,无论怎般,事态如何,只要活着,便来伏罪。” 段志感禁不住皱起眉头,他目光一阵闪烁,心生种种,可眼下却都不合时宜,也没有能力左右局面,随后暂时压下心思,转头看向凌云志那边。 凌云志没由来得扫了一眼段志感那边,随后便望着石崇瑞看了一会儿,语气莫名道:“很多时候,将一个人折磨到寿终之际再将其处决……要比直接宰了他,更为合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5少年好骂 石崇瑞一默,随后深深俯首:“多谢。” 凌云志不予回应,随后先瞟了一眼远处的药房先生,便回眸侧视向段志感那边道:“我今日留你一命。” 段志感声息一窒,随后慢慢垂下眼睛,却又禁不住转目去看柳月。可只是看到凌夜的双脚,他便停住了目光。 眼见于此,赵玉凤还未如何,可柳平宽却目光乱闪,随后便恨一咬牙,直接闯过来去找柳月:“你们爱怎怎地!总之我要带月儿回家!” 闻言,凌云志顿时为之侧目,吓得赵玉凤慌忙跑过去拉住柳平宽:“柳二蛋!” “撒手!”柳平宽两眼一瞪便将其甩开,随后便怒冲冲地站在朝凌云志身后的柳月走去。 “你!”赵玉凤欲言又止,随后便记恨无声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你他娘的不怕死——”却也嘴了皮子,只是没说出声来。 “嗤。”凌夜本来就在斜眼盯着柳平宽,此间见对方靠近,他便直接跨步转身,将柳月拦在身后。 柳平宽为之一顿,可凌夜那反骨模样却又让他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事已至此,再如何折腾也无非更糟,可又能糟到哪里?还不如放手一搏,拼他个大好未来!遂老脸一沉,也不管凌云志是否在看自己,直接走到凌夜身前停下,怒瞪着凌夜命令道:“让开。” 凌夜根本不动,只是盯着对方。 旁人也沉默,柳月却在此时一下一动地抬起右手,看样子,是要从后面摸向凌夜的脸颊。只是不等她把手伸到,一直侧目望着柳平宽的凌云志却呢喃出声:“我……送你一程。” 其声入耳,柳平宽顿时瞳孔剧缩,且如同全身过电般抽动了一下,遂僵在那里,就连凌云志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也没有反应。 “凌云志!”赵玉凤突然怒喊,便见凌云志右手一顿,侧目看去。 却见赵玉凤气息粗重的喘了好一会儿,随后便愤懑咬牙,面上忌怒并存地提着裙摆走了过来。 凌云志长望对方一眼,便慢慢将手放下,遂转身过去,将柳月揽在怀里。 从旁看去,却是单用右手,也无只言片语。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家门,似目光能够深入内里,看到那满地的破碎和狼藉。 彼时,她流出一行清泪,可人却没动静。他心中刺痛,便抬手抚住对方的脑袋,让她靠在胸口。 只可惜,那恍如隔世的温暖,她来不及感受。 “唪……”赵玉凤停到凌夜跟前之后便出闷气,随后先是刮了一眼凌云志,又瞪着柳月望了好一会儿,因见对方没有反应,似乎看不到自己,便愤然转头,将气全都撒在了凌夜的头上:“你小子要造反哪!老娘是你奶奶,他该是你爷爷!你小子犟什么!?老婆子我从小到大白疼你了是吧?是我们老两口子对你父子两个不好,还是谁对你太坏!” 凌夜阴沉沉地望着赵玉凤,对方嘴里吐出来的东西让他禁不住咬住牙床,却觉一阵酸软。 而凌夜不吭声,赵玉凤便以为自己占据了高点,更是理直气壮:“你这犟种……纯是个白眼儿狼!反正话都说了,我现在也不怕明白着告诉你!你娘不干净了,你娘不干净了!你爹也不干净!”却是撸起袖子,浑然不顾凌夜眼中蹿腾起来的怒火,开始大放厥词:“从今天开始,我便将月儿带回家去!你若要跟着月儿,就跟凌云志断绝父子关系!” 她当是个泼妇,话不中听,面目不善,口气恶劣,手也乱指。 凌夜怒得将牙齿要得咯咯作响,可赵玉凤却全当没看见,似跟小孩子吵架一般嘴手并用着跟凌夜讲自己的道理:“我现在让你选。只要你肯叫我一声奶奶,我就当家做主,现在就代月儿休了你爹!那老头子你以后也不用管他,反正你娘在哪你去哪,你娘享福你就享,你娘吃苦你就吃。老婆子我别个本事没有,但把女儿说出去的本事够够的!” “别说了……”旁边突然传来柳月低弱的呢喃。 彼时,才见赵玉凤动作一滞,原本忍无可忍的凌夜便惊忙转身,慌忙抬手将柳月伸向自己的右手抓住道:“娘。” 当凌云志选择闭目时,那边因为眉头淌血而一直半挤半睁着左眼的柳平宽也是两眼一挤,随后便慌忙抬手擦了一把眼睛,往这踏近一步道:“月儿。” 柳月空空一笑,却只有眼角处才勉强能被人看出一丝笑意。而她的眼里,也只有跟前的凌夜:“别说了……” “嗯,鞥!”凌夜哽咽点头,他此时好是后悔,怪自己一时冲动,不该跟娘亲发脾气,可他更恨,恨那些该死的不是东西的人。 “月、月儿……”赵玉凤一脸为难,纵是柳月眼下的情况不好,可既然已经抱定了主意,她便不能让步,否则便是此间罢休,以后两家人又该如何相处?相较于彼时的窘迫和难堪,她宁愿选择另外两条路。 于是乎,赵玉凤便将心一横,慌忙上去将柳月的右手从凌夜的手里抢走,也不管凌夜如何看待自己,便将它捂在手心,苦口婆心道:“月~~儿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过不下去了呀……” “你少说废话!”凌夜一把便将赵玉凤推了个趔趄,若非柳平宽眼疾手快,她早该一屁股坐在地上。却见凌夜转身挡在柳月的跟前,恶狠狠地盯着赵玉凤说道:“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阎王好收长舌妇!” “你!”赵玉凤为之大怒,可凌夜嘴也利索,实是咬牙切齿:“你身为一家之母,活了大半辈子几十岁的人了!非但不知廉耻,还苟同这个老贼做那些无耻的勾当!赵半腰!你个老腰婆子,不但坑害我娘,坏人家庭,眼下还想狗叫什么!?” “你!你!”赵玉凤怒急,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点了凌夜半天也只把自己憋得喘不过气来,好一阵捶胸顿足。 柳平宽眼见赵玉凤要被当场气死,便禁不住喝骂出声:“兔崽子!” 然,他不出声还好,他一张嘴,凌夜便气急败坏地调转了枪口:“柳二蛋!你给我闭嘴!” 柳平宽被喊得两眼一瞪,可他虽怒却堵,便见凌夜恶狠狠地盯着他就是一阵臭骂:“我把你个臭不要脸的四不像!你拿过我家的东西,花过我爹的钱财,还受着我爹的孝敬,却整天明里暗里的辱没我父亲的名声!你道他如何如何,说他怎样怎样,还时不时就惹我娘生气,动不动就让我娘委屈!你是人嘛?你是人嘛?!就你也配为人父!就你这个瘪样还有脸教训于我?就你这个老王八犊子还想让我叫你一声爷爷?我恨不得找个粪坑给你埋了!” “好啊你啊……”柳平宽被气得差点七窍生烟,他也是喘着粗气去指点着凌夜说话:“你这个孽障,呵……你反了天了你,呵……你是要欺师灭祖啊你!?” “我欺师灭祖……我欺师灭祖?”凌夜愤恨咬牙,随后上去就将柳平宽推倒在地:“我恨不得送你去见阎王爷!” “你!你!”柳平宽怒指不得,遂仰天哭叫:“哇啊——”然,泪还没流出来,人就气厥了过去。 “老头子!柳二蛋!”赵玉凤大惊失色,慌忙蹲过去恰对方人中:“柳二蛋,柳二蛋!你可别死了呀你啊……” 此一出闹剧,让段志感等人沉默。至于切身相关者…… “夜儿……”柳月轻声呼唤,却是有气无力,连手也伸不过去。她精神几经冲击,意识濒溃,如今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是躯体代偿,耗尽了身体能量。 听闻呼唤,凌夜顿时声息一窒,随后便咬牙垂首,哽咽出声:“我知道。” “哎——呀……”赵玉凤突然扬手一摔,她本将柳平宽的脑袋抱放在腿面上,而今气极生悲,便将对方一把推在地上,遂哭天喊地跑过来拉住凌夜,一个劲儿地晃荡:“你这个臭小子啊……你欺师灭祖啊你……那可是你爷爷、你姥爷,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你真是天生反骨——逆忠逆孝啊你……” 凌夜咬牙不吭气,也任由对方去晃自己、拍打自己,但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理亏,而是他顾及娘亲,怕像从前那样把对方气病。 “别说了……让她走……”柳月在传出声时已经泪流满面,她眼中才刚刚焕发出来一些神采,而今又被痛苦弥漫:“赶她走……赶她走……” 嘭! 赵玉凤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同时也应声而飞,却是因为凌云志随手一挥便扫中她的下颚,直接将她送飞出去三四丈远才砰然落地。且在落地之前,她就已经昏死了过去。 然,那边的赵玉凤刚一落地,躺在这边的柳平宽便双脚一抖,随后便见他怒目一睁地坐了起来,可转头一看,却见老婆子半趴半卧在那老远之处生死不知,遂怒上心头,猛转其头地盯向凌云志道:“凌云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6做戏做全 “凌云志”! 怒吼未传远,柳平宽便愤然爬起,却是不知死活,要冲过去找凌云志算账:“你——!” 然,凌云志只是侧目看来,他便戛然而止。却见他停在那里喘了两口怒气,便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随后直接转步去找柳月,且一到近前就把站出来挡路的凌夜推开,也不管这小鬼是否从后面反扑过来抱住自己,又朝着自己的屁股和后腰锤了几拳,只管用左手抓按住凌夜搂在自己肚子上的右手,硬是往前迈步,要伸手去抓柳月:“走!跟我回家!” 啪! 凌云志抬手便将他的手腕扼住,却见柳平宽愤然看来,他便一用力,当场就将对方的腕骨错位:咔! 柳平宽一惊便退,随后便是剧痛袭来,便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前臂,如此虽然不能止痛接骨,却也能够缓解痛苦,只要不去动它,也就痛那一下。可便是那一下子的疼痛,就让柳平宽头皮发麻,满手湿汗。 “你他娘舅姥姥的……”柳平宽怒忡忡地望着自己颤个不停的右手,随后便怫然变色地朝柳月怒吼道:“你老子都快被人杀啦!你还在那里哭——!” 柳月悲痛闭目,所流之泪却也不被人在乎。 “你不看……你不看……”柳平宽喘着怒气点头,随后便开始四处去找:“好,你不看,你不看,我叫你不看……”遂是怒目一凝,便怒冲冲地闯了过去,伸手去捡起地上那个的桌子腿。 “我叫你嘶——”他是去捡了没错,却因为松开右臂而使手骨坠折,便禁不住胳膊肘往内一拐,顺便腰一侧弓。 你若说他不行,他也确实能忍,硬是没有吭出声来,却是一把抓起桌子腿便猛地转过身来,怒视向柳月道:“你看不看!?你跟不跟我回去?!” 柳月悲痛莫名,禁不住慢慢摇头,可这落在柳平宽的眼里,却将他气得五官冒火:“好~~,好——!”遂往前跨了一步,虽是用桌子腿指着凌云志,却是在对柳月拼命:“今天你要是跟他,以后别再回家!你要是选他!我就不是你爹!”他气得向下一摔左手,原地直撅。 然,柳月只是悲痛摇头,却不看他:“够了……别说了……别说了……” “我偏不!我就要说!”柳平宽朝她怒吼,却是把自己气得痛心疾首,说是怒其不争也好,是恨其不强也罢,总是一副悲惨卓绝的样子:“我~~为了谁呀?我还能再活多久啊?啊?是为了你娘?为了那个兔崽子?还是为了钱哪?”却是兀自摇头,且未往后说,情绪便已经开始失控:“我为了钱——!家里的醋不够我卖的!我一年便只卖出一半,也都能吃好喝好!喝好玩好!——你以为家里的个把地干啥去了?我不是卖了!租借给钱有那死胖子了!一年两百个通宝白赚!粮食另有!” 柳月不再摇头,只是泪却难断。 凌夜阴沉咬牙,他不齿去看对方,便把头转向别处:“狗东西!” 凌夜声音虽小,但柳平宽却是听到,遂猛然看来,但也只是那么一眼,便又怒视向了那边的柳月。此番,却是喘了两口怒气才开始好言相劝:“反正你已是脏了……” 然,他话止于此,便被一只大手扼住了脖子:“噗!” “老东西……”凌云志且不知何时闪掠过来,只见他用左手扼着对方的脖子,虽然缓慢却毫不费力地将对方拿到眼下望着,笑森森地说道:“你再说一个脏字,我‘剐’了你。” 他本就比柳平宽高出一头还多,更何况手下没轻没重,柳平宽只是被他扼住这么一会儿便两脚瘫软,直往下滑。虽然生命求生的本能促使柳平宽用双手去胡拍乱扒凌云志的手臂,可他那臂膀却如同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任凭他脚下如何胡蹬乱踹也使不出更大的力气,更无法挣脱,也只能勉强用双手抓抱住对方的手臂,禁不住把嘴巴张到最大呼吸。 “唪……”凌云志森然冷笑,看他眸子那凶光一掠的模样,若非是柳月突然冲过来将他抱住,他定要直接捏死这个杂碎。 “云志!” “云志……”柳月从侧面搂抱住他,尽管她自己也都站不多稳,可却能够使出力气去抓拽住凌云志的肩袖,痛心疾首地哀求对方:“够了……够~~了……你放手,我求你放手,放手啊……” 众人沉默,凌云志也为之沉默。但不久,他便慢慢松了力道。 “呵——呃!”柳平宽终于吸进去一口空气,但还没得及瞪大眼睛,却见凌云志向前一推,他便飞丈外。 “爹!”柳月大惊,见对方摔在地上抽搐,她更被吓得心跳骤停,便慌忙跑去查看。 “呵——呃……呵——呃……”柳平宽趴在地上喘息两道才颤手捂住脖子,随后便蜷缩着身子躺在那里低声怪笑起来:“呵呵呃呃……” “爹!爹……”柳月才到近前便直接扑跪过来,却是慌忙去扶对方,可却只能托起对方的头颈,根本没有力气扶他起来:“爹,你没事吧,没事吧?你别吓我,别吓女儿……” “嘿嘿、嘿嘿……”柳平宽虽然痛苦,可却是在笑:“你不是不看么……你不是不管么……” “我没有……我‘没’有。”柳月哭着解释,可柳平宽却不看他,而是在恨一咬牙之后盯上了凌夜。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凌夜顿时小脸一沉,转眼看来。 “唪……”柳平宽却是一笑,随后便艰难抬头,举目去看凌云志,这一次倒是没了恐惧,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凌云志的眼睛:“看到了吧……”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柳月悲痛摇头,但柳平宽却不愿罢休,虽然他慢慢面容扭曲,变得满目怨毒,可说话时却尽量平缓,尽量柔和:“你也看到了……他可以杀了我,可以杀你娘,也可以杀掉任何人。” “别说了……我不想听……”柳月摇头,实在求他。 可柳平宽却只笑笑,继续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他不干净……可你偏是不听,偏是不信……” “你别说了……”她也不知道擦泪,也不敢松开对方,只能摇头哭诉:“我不管,我不知道……” “就算怪……也只能去怪你娘。是她、是她眼瞎,看这人像个好汉,便总说些床头话,吹些耳旁风,说什么镇里没一个能配得上你的,甚么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虽不知是真是假,但那时,他却是流下一行眼泪。 多年后,凌夜回想:那可能是因为愧疚。也可能,是为他自己的不堪而流。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但这一次,我不想一次再错。”他却是将一切承担,而后渐渐恢复常态,目光也不再怨毒,便慢慢垂向地面:“酒是我买的。药是我下的。事情也是我办的。”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钢刀,每一个字都是尖刺,将柳月的心脏剜出千万个窟窿,将她刺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别……说、了……” 柳平宽笑笑而已,便自顾自地说道起来:“我也是为你好……像他那样的人,无论隐藏的再好,都逃不掉身上背负的命运。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也总会有人,把他从你身边带走。甚至可能,还会把你和‘夜’儿也都搭进去。” 听到那个字眼,柳月瞬间没了哭声,便是呼吸也听不到。 柳平宽嘴角一咧,眼角笑意又浓,也就停了那么一下,便继续说道:“那么我想……与其是他……或让别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把夜儿从你身边带走,奔向那不知何等惨淡的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如,让我来当这个恶人。这样,我起码还能有个女儿。而你,也至少能保住夜儿。” 他说到这里便不出声了,柳月也不知在想什么。 彼时,凌夜已经面沉如水,尽管他听不清柳平宽在说甚么,但不用想,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市井之人,最善于颠倒黑白。父亲说:他们愚昧至极,又势利无比。既比很多人聪明,也比很多人愚蠢。甚至可怜。因为他们总能想到很多别人想不到的坏主意,所以便总是另辟蹊径,或混淆视听,论人是非。但与此同时,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会被旁人利用,最是容易被政客欺骗,最是容易被眼前的雨点遮盖双眼,看不见整个雨夜。 所以,他们这些人,既聪明,又愚蠢。甚至可怜。 所以,他们那些人,既贪婪,又清高。甚是可悲。 至于眼下…… 凌夜禁不住心中气愤,且预感不妙,便一咬牙,疾步闯了过去。 “……”凌云志侧目注视着凌夜的背影,直到对方走到柳月的身后停下他才为之沉默。遂眸情一淡,看向了柳月。 “呵呵……”柳平宽却是对凌夜露出一抹欣笑,尽管凌夜在面目阴沉地盯着自己,他还是平和待他:“你这小鬼……却是不与我亲。” 凌夜阴沉咬牙,若非是他牙口极好,今日这一番下来,早是牙碎三套。 “唪。”柳月突然抽噎出声,凌夜一默,遂转头看去。却见母亲一动不动,好似也两眼空空,他顿感心中难受。年少不知情,哪有什么铭心刻骨的感受,只是当时不舍,只是一时难受。 当众人各自沉默时……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7破镜难圆 “鞥……”赵玉凤却是轻呻出声,便见眼皮一动,慢慢苏醒过来。 凌云志让她闭嘴时本也未用多大力气,只是施了巧力而已,所以那大手甩在下巴上的时候才不似扇耳光那般响亮,而似拳头击中大面积是产生的闷响。 “我……”赵玉凤茫然坐起,茫然四顾,却见柳月跪在一人旁边,定睛一看,顿时一颤,便慌忙地朝着柳平宽爬跑了过去:“贤德……贤德!” 贤德?自然是柳平宽的字。而其兄长柳平原,字贤义。 柳平宽为之一怔,遂一下子坐了起来。可他才刚刚坐正便身子一僵,随后又是扭腰又是抓手,一脸难受地吭哧起来:“嘶……哎……” “贤德……老头子?”赵玉凤好不容易爬跑过来便直接扑跪在此,却是愣上愣下地扫量了好一会儿柳平宽才连连点头,遂爬过去扶住柳月道:“算了,‘算’了……是娘不对,是娘不好——,咱们回家,咱们回家,啊?” 柳月沉默,却见凌夜把手一攥,可不等他再有动作,那边便传来凌云志的声音:“看起来……” 他的声音仍似先前,是自言自语,可却足够让那男女老少听见。遂见他们身形一动,便有三人转头看来。 凌云志一动不动地垂着眸子,分明望着地面,可却没有焦点。后来说话时,也只是嘴唇在动:“你在考虑。” 此言一出,柳月顿时肩头一颤,随后便见她慢慢抿住嘴巴,流下泪来。 听不到柳月回应,凌云志尚无反应,凌夜却禁不住攥紧了拳头,且不等柳平宽悄默默地与赵玉凤对视一眼,他便愤然色变地拉住柳月的手臂,转身就走道:“走!我们回家。” 凌夜非但动作突然力气也是不小,却将柳月拉个半倒。至于柳月,她只是一怔,便下意识地起身跟上对方。 见状,柳平宽顿时大急,可却自感不好出面,便捉急忙慌地拍着捶着大腿跟赵玉凤使眼色。 “呃呃呃!”赵玉凤点头如捣蒜,随后便如弹簧般起身扑了上去,一把便将柳月抓住道:“还过去干什么!想看你娘被他打死不成?!” 柳月一僵,但凌夜却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珠子,遂猛地转过去将赵玉凤推开:“这是我家!没你说话的份!” “你!”赵玉凤被凌夜推得腹中绞痛,她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但此间心中有底,更不会再怕其他,便往前迈上一步,一把便将凌夜抓在柳月手腕上的右手抓住扼住:“你奶奶我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有的是手段治你!撒手!” “我便是不放!”凌夜毫不相让,随后便要用左手去推赵玉凤。然,却被柳月用左手抓住。 彼时,那三人皆怔。 然,不同于柳平宽和赵玉凤,凌夜在一怔之后,眼中浮现出来的不是激喜,而是恍然,是有些无法置信。 于是,他便禁不住抬头去看,却先听到哭声:“夜儿……” 他抓着柳月的右手一颤,被柳月抓住的左手也失力变软,遂看见那双泪眼,只是……怎不像从前? 凌夜想不明白,他不懂,为什么突然陌生,她明明没变。 柳月一脸悲哀,痛心疾首。 而那时,禁不住垂下眼睛的凌夜……却感觉自己落入无边黑暗,置身深渊。 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很多东西,就连身边站着的人也看不见。他站在那里,孤身一人,就连从自己手中传来的温暖也变成冰冷,而后将他冻结,将他遗弃。 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可却是他真实的感受。只片刻间,便流下泪来:“你不要我了……” 他是问母亲,可声音却低得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柳月许是没有听全,也可能没有听清,所以才反应不大,只是悲痛摇头,便蹲下来,要抱住对方:“你说……” 凌夜突然便将她推开,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屋里。 嘭! 大门先关,却被震开。 噔! 偏房又响,是门被关上。 多人沉默,纷纷垂眸。 唯有柳月,目光一颤,热泪涌出:“夜……” 许是因为听到她开口时的颤抖,赵玉凤便不由心中一悸,生怕放任下去便要坏事,遂过去将她抱住,紧紧地搂在怀里,并用手捂住她的额头:“算了。算~~啦……” 柳月泪崩,她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两眼空空的望着那个来回晃动着的竹门,可那门之后,还有一门。又怎能看到? “唪……”凌云志突然笑了,是先出声音而后才笑,可又一笑便消,遂转身走向棋桌。 感知动静,药房先生、段志感和石崇瑞便即刻抬眸看去,却见他走至西边坐下,是将左手搭放在石桌之上,用右手轻扶着右膝内侧:“也好。” 他这话传不多远,但段志感却因离得较近将之听到,却不知是何用意,便为之沉默。 届时,却见药房先生眉眼一垂,随后便直接飞纵过去。这一次,他直接落到对方身前三尺,且没有再向对方跪膝,而是直接抱拳,俯首汇报。 只不过,无论他说了多少,又在说什么,凌云志都没有反应,更没有看他一眼。 然,在座者无意,却听者有心。 他怎般说辞,让段志感神情惊悸。又说了什么,让石崇瑞骇然垂首。 …… …… 小筑。 时人沉默,分作三方,共有四处。 药房先生举目观望了一眼凌云志,随后便垂下目光道:“便是如此。” 然,凌云志却一动不动,只是双目空无的望着地面。 彼时,石崇瑞已经将心中的震动压下,段志感也慢慢稳住了心态。那边,柳平宽和赵玉凤之前只顾着安慰柳月,却是没有听见这边的事情。自然,也因为他们距离较远,且药房先生也在向凌云志汇报时将声音压得很轻,传不多远。 良久之后,凌云志突然出声:“是么。” 药房先生为之一默,随后便落拳推开,却是退居棋桌东边,选择在此恭候。 又片刻,他突然释怀,声也淡,笑也钱:“唪。” 三人一默,遂纷纷目中一动,侧目看去。却见凌云志轻身站起,而后侧目一望那人,便转身走了过去。 三人又默,遂见石崇瑞闭目一叹,药房先生也选择垂眸不看,唯有段志感目光闪烁,禁不住攥起右拳。 嗒,嗒。 脚步声很轻,但因为足够靠近而让赵玉凤和柳平宽心中一惊,遂慌忙抬头去看。然此时,凌云志已经停到了他们跟前。 如此,便见他二人目光一颤,遂慌忙转开老脸,俱是目光闪躲,不敢去看那人。 柳月早是失神,只是两眼空空地跪坐在那里,眼泪本已哭干。 看她这般,纵是他心如坚石,却也慢慢被潮汐吞没。便不由露出一抹微笑,伸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水珠。 她禁不住睫毛一眨,待归位时,目里沉寂的光采便慢慢重现出来,只是不多。 他一笑,便去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你好生考量。” 话音未落,便见她肩颈一震,遂在侧身倒下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月儿……”赵玉凤颤目呢喃,柳平宽却是一怔,但随后他便勃然大怒:“凌云志!” 凌云志却不管他,只是望着柳月。见她睡去时还有几分像从前,便不由宽心一笑,遂转身走回向棋桌那边:“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去。”遂突然停步,淡漠回眸:“我若是见她不到,便拿你祭天。” 也不知是因他的话语,还是因为他的眼神,柳平宽顿感一股寒意从脚底涌现,直往脑子里面钻,便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毫不怀疑,也必死无疑。遂慌忙点头,如同捣蒜:“是……是是是,好好好,好、好……” 凌云志望他不语,只是那片刻之间,柳平宽便觉自己快要失禁。若非对方突然把目光转向柳月,他定要当场尿湿大地。 凌云志没有去管赵玉凤,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柳月,那一眼有多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终究,看罢了。 他一走,柳平宽和赵玉凤顿时心中一松,可一直目送着对方去到棋桌近前,他二人才敢把气吐出来:“呼……” 心一松,全身冷。不用去摸,也知冷汗。便一哆嗦,相视苦笑。遂见赵玉凤闭目一叹,随后才突然想起般伸手去探柳月的鼻息,有感温热,这才放心,身子瘫软…… 那日黄昏,风也归墟,红日也去。便有翠竹瑟瑟,也难瓦解廊亭的沉寂。 …… …… 夜中,有明月。异常皎洁。 小筑,廊亭下。 凌云志闭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姿笔直,却连呼吸也都听之不见。 四下空旷,厅门半开,偏房紧闭。 无风,无外。 某一瞬,明月看来。却见他眉宇突凝之下绞痛生,双手渐动不攥空。 他之意动,是因门徒所述……还是伊人笑脸? …… 小凤祥客栈,二楼邻窗处。 段志感望酒沉默,又片刻,便默然起身,萧然离去。 石崇瑞为之沉默,却禁不住抬眸看去,但只目送半程便沉默至深,便垂眸。但不久,又转目看向了窗外的喧嚣和远景。 …… 柳宅,大院。 那边堂屋的房门紧闭不开,这边的柳平宽和赵玉凤也是沉默在站。 他二人站在檐外,身后不远便是那张院桌。奈何原本望着房门,而今却慢慢垂下头来。 …… 小筑,厅堂内。 那长台供桌上从不曾摆过贡品神像,而今剩下的,便只有左边那一排排用竹子编制而成的小动物、小玩意儿。它们没有遭殃,可其它东西却全部惨遭毒手。便是墙上挂着的,架上摆着的,都在角落躺着,都在地上烂着。就连那侧屏风,也全都被人推倒。是谁烂了? …… 柳宅,偏房内。 柳月趴跪在地上哀伤落泪,背后门早关,那边床也乱。窗上的帘,遮了光线。 小筑,廊亭下。 凌云志慢慢被痛苦攀上眉宇,许是因为脑海中杂念太多,才禁不住微微侧动头部。但,却陷入更加深沉的天人挣扎。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8一夜白头三千雪 镇里,通往柳宅的巷道。 段志感无心来此,却一路游荡过来。遂至巷口,便惘然停顿。 抬头望去,柳宅紧闭的大门就如同一道山崖,将他远远的阻隔到咫尺天涯之外。 柳宅,偏房内。 柳月抱着双腿坐在床头无声流泪,是心死如灰,空眸无望。 小筑,偏房内。 他泪流满面,将书柜里放着的竹简、书籍和画纸全部扒落了出来,可仍不解气,便在泪崩之时,将这飘散四下的画作全部撕碎,撒了漫天。 小筑,廊亭下。 凌云志渐被杂念侵神,愈是挣扎便纠结愈深,越是挣动便眉宇越痛。 光阴的转变在他的脸上慢慢过渡,可却始终掀不开他的眼帘。 阴月有晴,悄然至黎明。然,黎明光辉淡,纠缠成执念。破晓未多盼,旭日已飘远。天有云,地也暗。是攥拳闭目深,久待天醒,气色才平缓。亦或者,是夕阳照在他脸上的暮光,唤醒了他的沉眠。 他惺忪睁眼,是疲倦萎靡还是落寞?分不清。他的眼睛里没有光采,只有黯淡。 无衷望下也不久,便默然起身,去往后方的小筑。但背后……掀扬起来的却是一瀑雪白。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夕阳不害羞,他便轻轻抬手,轻敲了两下那被暮风吹上的右门。 长久的沉寂,长久的等候,当凌夜打开房门,看向站在堂屋外面的父亲时……却因沉默渐垂头。 凌云志默默地望着凌夜看了一会儿,随后便默然转身,走向南路那边。 凌夜沉默未动,后慢慢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杂乱,很长,很慢……却感好笑,遂洒然一笑,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遍地狼藉无人管,唯有那长供之上的一排小竹兽,渐望渐远…… …… 凌云志低垂着眼睛走在前面,一路不曾看路也不会走偏。 凌夜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一路低垂着脑袋,默不抬头。且与前人,相隔了可能很远。 南路,河岸,竹荫,林道…… 竹林一过入郊野,不远尽头镇门露。 但入之后漠喧嚣,旁若无人直往前。 他为何白头? 怎得如此冷漠? 连招呼也不回? 你撞到我了! 喂…… 惊怔,错愕,无奈,无法置信,哑然语塞……所有的疑问都变成了疏远,所有的遭遇都变成陌生或退避。 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引不起前后二者的心念了。 柳宅,右巷。 他们从这一头走来,一直到前者走到门阶的近前停下之后……后者还不知不感,待他默然走到前者的身后时,柳宅的房门却被赵玉凤从内里轻慢打开。 凌夜默然顿步,随后便慢慢抬头,看向柳宅的大门。 赵玉凤本也垂着头,没有看到凌云志和凌夜,但等一步跨出门槛后,在转身要把大门关上时却巧的看到。但,却因看见二人怔住。再抬头去看对方时,又因看到凌云志的模样而沉默下来。 凌云志没有去看赵玉凤,但凌夜却在望着她。事到如今,凌夜早没了愤怒,也不再愤怒,但看到对方模样,他便抿住嘴巴也无法阻止自己变得冷漠,不知不觉间,眼中和心中便再没了这个人的存在。 有风来,许是为了将夕阳赶上更远的地方,却在无意中乱了凌云志的一缕雪白。 凌云志轻慢眨眼,随后便举步走向门口。凌夜略有缄默,随后便迈步跟上。 赵玉凤沉默一时,但在凌云志走到前,她便慢慢放开了自己抓扶着门环的双手。 彼时,凌云志才刚刚一步跨上台阶,那半掩着的宅门便自行向内敞开,却将赵玉凤吓得往后一退。 凌云志根本目里无她,直接便从她跟前走了进去。而凌夜更是不会看她,且在跟进大院时比之凌云志还要更加冷漠,目中无人。 赵玉凤因为凌夜的转变而变得沉默,可段志感的突然出现却让她禁不住转身去看。 四目一触,段志感更为沉默,且慢慢垂低了眼睛。彼时,他的右手里拿有一个提食盒,还用左手夹抱着一些礼品。 与此同时,柳宅院内。 柳平宽抿着嘴巴站在醋坊下面,身后便是躺椅。他不是没有看到那边走向堂屋的凌夜和凌云志,只是没脸去看,也不敢去看。 凌云志如同行尸走肉般望着前方的大门,突有微风拂过,他轻轻眨眼,便停在了房檐的近前。 凌夜也随之停顿,但望着前方关着的厅门,他又能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只能垂眸,去望地面。 呼…… 轻风乱,难遮眼。 凌云志默望那门一眼,随后突然迈步上前。凌夜有感,却缄默一时,遂抬头看向父亲的背影。 凌云志在门前停步,又静立片刻才抬起右手,去轻轻的敲击两下房门。 嘚,嘚。 房门声率先引动了柳平宽的目光,但他无话可说,只默望一眼便慢慢撤下目光,选择不再去看。 凌云志一直没有放下敲门的右手,是以在长久等不到回应之下他便再次轻叩了两下房门:嘚,嘚。 室内沉默,院里沉默。 太久。太久了。 只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等待——从来不值一提。 什么时候有回应?凌云志无动于衷,因为她总会回应,便又着手轻敲了两下房门:嘚,嘚。 室内沉默依旧,只是这一次,不等凌夜慢慢咬紧牙关,凌云志便轻慢慢地垂放下了自己的右手。 吱—— 房门随之打开,且只开一半,他便看见。却不等柳月抬起头来,他便呢喃出声:“我要一个答案。” 其之所言,让柳月身心一颤,凌夜也禁不住转头看将过去。 柳月沉默至深,但不久,便慢慢抬头看向凌云志的面庞。然,只是那两道在她往上看去时突然映入目潭的雪白,却让她双手一颤。 她有些迟顿,随后便禁不住用上齿咬住下唇内侧,接着往上看去。但便是一点一点,又怎般拖延?纵是千万不愿,也终要面对。 可四目一对,对方那冷漠空洞的双眸却让她忘记了呼吸。 凌云志麻木无神地望着柳月的眼睛,随后便轻轻抬手,却是为她擦掉了那行慢慢流出来的泪水:“你如何选择。” 他问得很轻,已经尽量温柔,却让柳月流下了更多的眼泪。 吱。 极轻微的摩擦声引起了柳平宽的注意,但凌夜却比柳平宽更早一步地寻声看向了大门口。 四目一触,段志感顿时气息滞塞,遂轻轻咬合住牙关,不再去看。 彼时,赵玉凤就站在段志感的身后,可面对凌夜的漠视,她也只能把头转开。 …… …… 柳宅,院里。 再次看到段志感那张脸,凌夜已经火不起来。这时他方知:原来想要一个人失去愤怒,需要的不是什么方法,也不用什么手段,而是时间。 可面这个人,他还是禁不住暗暗咬牙。也许是因为不像自己也变成那样,所以他便不再去看对方,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娘亲。 凌夜一把目光转开,段志感三人便沉默起来,但个个都禁不住心思,相继转头看向了那边。 虽然看不全,虽然看不见,但当时,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在望着她。可柳月……分明张开了嘴巴,却说不出话。 有见于此,一等在等的凌云志便禁不住目中一黯:“是么……” 他以为自己把话说了出来,可却石沉心海。 而他眸中的黯然,则瞬间荡开了柳月目中的波光:“云……(志)……”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明明已经站到了对方身前,可为什么还是无法面对?竟这般闪闪躲躲,不敢去注视对方的眼睛。 她自醒来便不曾睡,也不敢睡,因为一把眼睛闭上,她就会很乱。 她明明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了一夜,想到了好多要和对方说的话,甚至将每句话可能造就的结果全都预想了一遍。可站在这里,无法言说。 她整夜在哭,所以眼睛很红,可看在凌云志的眼里,却跟以前没有多少不同。只不过,有些东西,没了,就是没了。 凌夜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却能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不知是在哪个时候,他才明白:那是失去一切的无望,心再无所依的落寞。 那个时候,在来这里之前,凌夜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去哭去闹了。而是会默默地站在一边等着——等着母亲表态,或父亲抉择。至于如何取舍……又怎会轮到他呢? 只不过,当他预感到父亲好像将要开口说话时,他却突然没由来地心中一颤,遂禁不住慢慢攥起拳头,便抢在父亲开口前闯了过去,拉住母亲的左手就硬拽着对方往外走:“我们走。” 柳月没有反抗,也可能是忘记了反抗。因为她无论是在被凌夜从室内拉出的时候,还是跟着对方往外走的时候,她都在望着凌云志。而且那时,她终于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可他……却连眼睛都不愿意转过来。 彼时,柳月可能愿意走,但却有人不愿让她走。 见柳月那般失魂落魄任由牵扯的模样,那边的柳平宽还只是眉头一皱,但赵玉凤却暗一咬牙,随后又愤然咬牙地赶了过去。她去势好急,而且一堵过去便强行将柳月的左手从凌夜的手下夺开:“你这小鬼找骂不成!大人的事情有你管道的地方么!?” 凌夜阴沉咬牙,遂抬头瞪住赵玉凤的眼睛,毫不留情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其声不大,也无怒意,但其中藏恨,却也重创人心。但他却是不会去管这些,是话一说完便即刻动手去拉柳月:“我们走!” 赵玉凤怒目一瞪,她早被对方那两句臭骂激怒,眼下又看到此子还要去抓女儿,又怎是一个能忍?便直接动手将凌夜推到一边:“你找死啊你!” “赵半腰!”凌夜深受刺激,心中沉寂下去的怒火也眨眼之间被新仇旧恨点燃,却是对着赵玉凤张口就骂:“该你腰浅脸长!就你这般行径,那般作为!却是不怕娘家生子无能,就此绝后!”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49总为利字相争,谁管他人年少 “什~~么?!”赵玉凤妄敢置信,当场便被凌夜气得直哆嗦,遂哀痛得颤着呼吸和手臂指着凌夜作骂:“你这个畜~~生啊……你这个孽~~” “你是畜生!你是孽种!”凌夜反口就骂,随后便冲上去推打赵玉凤:“你是什么东西?你根本就不是人!”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赵玉凤被凌夜推打地一连后退了小三步,若非是她人较高、手较长而且力气比较大,却是不能那般简单的将凌夜的双手强行抓住拽住:“个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你反了天啦!” “撒手!”凌夜哪肯就范?便是手也强挣、脚也使出:“放手!你妄为人祖,整天在外面与人指论我爹的是非!满口胡掐不是人!还整天跟我娘置气,让我们一家受委屈!” “你你你!”赵玉凤连连缩脚躲避,而凌夜的话更是把她气得悲从中来:“你个臭小子!你干什么啊你——”哭腔才起,赵玉凤顿时便一把“洒”开了凌夜的双手,却是一屁股哭坐在了地上:“你这个不孝子啊……我可是你姥姥啊……” “你不是我姥姥——!”凌夜也险被恼哭,随后便豁然转头,怒视向后方的柳月道:“我们走!我们走——!” 然,柳月未动,也没有反应。 她侧身站在那里,还在回头望着凌云志。可凌云志却不回头,只给她一个背影。许是此因,但也可能是因凌夜方才的哭喊,便瞬间泪如泉涌,悲上眉头。 “我们走——!”凌夜强忍着哭声怒喊,但没有去拽对方。而柳月也在身子一颤之后慢慢瘫坐在地,唯见旧痕未消迎新泪,芳容早衰已如灰。 “唪鞥!”凌夜怒忍着哭腔抽噎了一声,随后便豁然转身,却是冲向了那边的段志感。 区区三四丈的距离自然经不住一眼冲刺,而凌夜也是一冲过来就往段志感的身上扑,但不是主意打他,而是想要将对方推出宅门:“都是你!——都是你害的!” 段志感一样没有多少反应,只是低垂着眸子站在那里罢了,任由凌夜去如何发泄。 然,凌夜却因他的沉默而更加愤恨,只是怒牙一咬便对段志感拳打脚踢:“你说话,你说话!亏我爹待你如兄弟手足!你个混蛋吃里扒外!你对不起天理公义!——你个姓段的,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虽然段志感没有反应,更不反抗,但眼见段志感在挨打中松洒了手里拿着的东西……柳平宽顿时怒一咬牙,随后便怒冲冲地闯过来将凌夜强行拉开,也不管对方是否还在朝段志感隔空踢脚,便将对方硬拖向柳月和赵玉凤那边:“你干什么,给我过来!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王八蛋,你要造反哪你!?想害死老夫不成?!” “放开我!你放开我!”凌夜强行扭转了半路才挣脱开柳平宽的大手,随后便倒转矛头,非但对着柳平宽拳打脚踢,还叫骂不断:“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拦着我?!你为什么拦我?!你个老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游手好闲,整天就知道跟别人絮叨你女婿!你个恬不知耻的老禽兽,你个妄为人类的命犊子——!” “闭嘴,闭嘴!”柳平宽只敢挥手乱挡,且一直被凌夜追打到灶屋的门墙那边才愤然出手地擒拿住凌夜的双手:“还打?!你找死不成!” “我就打!”凌夜恼怒至极,便开始拼命挣动,但他的力气比不过柳平宽,无法将手挣脱。只不过,手不能用,他还有脚! “我让你躲……我踩死你!你躲得了挨打躲不了天收拾!你个老混蛋……”他却是双脚连用,要么去踩柳平宽的双脚,要么便去踢对方的小腿。 凌夜早就哭得满面狼藉,但那边的赵玉凤却哭得更加凄惨,真真正正是又拍腿又拽胸,好一顿捶胸顿足:“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啦……” 许是因为身后乱象,凌云志才有所沉默,但不久,便见转身过来,却是一语不发地走向柳月那边。 柳月对院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好像已经置身事外,只是泪流不断,两眼空空的望着凌云志先前立足之处,便是此时对方过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凌云志默然而来,又默然停下。他看上去有些麻木不仁,却是注视着柳月望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呢喃出声:“你不说话。便是没有选择。” 他声音不大,却荡进柳月空空如也的心房,非但瞬间寂住了她的呼吸,也让她凄楚芳容慢慢被泪水泛滥。 “你放开我!”凌夜愤然地挣开柳平宽的双手,猛是一脚便踹中对方的膝盖,随后也不管柳平宽是否被这一脚踹倒在地,又是否在搂着膝盖哀嚎,便擦着眼睛跑向凌云志那里。 “个小王八蛋……”柳平宽勉强扒扶着门墙才不至于完全躺倒在地上,凌夜这一脚踹得可是不轻,那几近裂骨之痛足将柳平宽气得龇牙咧嘴、两眼怒瞪:“你他奶奶的……” “呵呃呃呃……”凌夜跑过来拉住凌云志的手臂就哭,却一直用左臂擦挡着泪目,不想被人看见:“我们回家……” 柳月因为某个字眼而泪目一颤,随后便麻木转头,看向凌夜。 “鞥鞥呃呃呃……”凌夜本就要强,如今痛哭至此,又哪肯放下手臂,被人看见。 她慢慢听清了那是哭声,也慢慢的看清了那哭泣之人是谁。却见爱子如此伤心欲绝,她顿时便被哀痛攀上面容,遂痛哭无声,欲要伸手去抱向凌夜。 然此时,凌云志的瞳孔却慢然一扩:“说。”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如同凝固时空的蜡液,瞬间顿止了柳月的双手。 柳月禁不住泪水泛滥,便抬头去看向对方,是哀痛有多深,央求便多切:“你别逼我……” 然,凌云志却无动于衷,只是满目空洞地望着柳月的眼睛,一成不变道:“说。” “你不要逼我……”柳月哀大于伤,悲甚于屈,在开口乞求时已是带上哭腔:“你不要逼我……” 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家庭。 换作何人,又如何选。 可他,就偏要得到这个答案! 因为她的央求,无疑是在拒绝自己! 所以,他不觉间慢慢睁大了眼睛,让自己看上去犹如一个野兽变成的石像:“说……” 冷煞无形,但却止住了一切的声音,或者,是让在场之人忘记了呼吸。 只是,不等这种窒息扩散,凌夜却突然恨一咬牙,随后便豁然而动地冲向了那边的段志感。 彼时,段志感突然手指一动……却是慢慢蹲了下去,要伸手去拾取这些掉在地上的礼品。至于那洒落一地的糕点和甜品,就跟原本承载着它们的饭盒一样,已然不在他的眼中和心里。 “臭小子!”眼见凌夜从自己前方冲过,摆明是又要胡作非为,柳平宽便怫然作色地扒扶着门墙站了起来:“你找死啊你!给我回来!” “你滚——!”凌夜一把便将段志感推坐在了地上,随后便怒煞其事,将地上所有的礼盒和饭菜全部踩扁,直至践踏粉碎:“我娘不要你的东西……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你个王八蛋……你这无耻小人……” “够了!”柳平宽冲过来就把凌夜拖拽开来,可不等他将凌夜死死地拖拽到院子中间,柳月却突然身子一颤。 “放开我!放开我——!”凌夜哭喊着胡乱挣扎,但这次柳平宽将他抱得很紧且提得较高,他甚至连脚跟都无法轻易触地,又能从哪里借来力气挣脱束缚。 “别动!还动!”柳平宽勃然大怒,可不等他用力将凌夜的胸腹勒住抱死,却突然被人一把推倒在了地上。 “啊!”柳平宽抱着凌夜是凌夜一同摔倒,但纵是被凌夜压着胳膊,却不妨碍他转头去望对方:“你!” 然,看到柳月满脸的绝望和悲哀,他却为之语塞。 “你个老王八蛋……”凌夜拿起柳平宽的右手就咬,直将柳平宽咬得扬天惨叫:“啊——!” “鞥——!”凌夜奋力地挣开柳平宽的手臂,随后爬起来便往段志感那边冲:“你给我滚!” “夜儿……”柳月悲怆轻唤,她声音虽轻,却也将被怒火冲昏脑袋的凌夜当场喊住。只是,凌夜却没有回头去看柳月,而是咬牙切齿地痛哭了起来。 “你个孽~~障……”柳平宽面目狰狞地瞪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那道破皮见肉的血印子,当场便被气得怒发冲冠,爬起来便去找凌夜算账:“你——” “滚——!”柳月一把便将柳平宽推翻在地,且不等柳平宽勃然暴怒地仰坐过来发出怒吼,她便抬手指向对方,却是泪流满面,摇头呢喃:“都是你……都是你……” “你!”柳平宽纵是愤怒,却也说不出话来。 反观柳月,突地目光一颤,便哀声痛哭着冲了过来:“都是因为你!” 如此……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柳月扑上来就对着柳平宽硬打硬推,却将柳平宽推打得连坐都坐不稳。 “你干什么!”面对柳月的推拽和拍打,柳平宽只敢抬手招架,也只能靠那张嘴巴开脱:“我是你爹!你疯了不成?!” “你闭嘴……你闭嘴——!”柳月悲愤欲绝,她实是痛哭无泪,也逐渐虚脱,无力再打,便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你闭嘴……呃呃啊啊啊啊……” 她哭的那般凄惨,怎那般无助……段志感禁不住目光一颤,是因心痛,是因心疼,可他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他想要伸手去扶,可他坐在门口,与那里相隔遥远,又哪里能够触及?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0白发三千痴,奈何伊人逝 “呃呃呃……”凌夜啜泣不止,却用手臂擦挡着自己的眼睛。 “啊……”那边的赵玉凤更是悲痛得哀天喊地也无声,捶胸顿足亦无力。 是观凌云志,他满目空洞,走神般的望着地面,却在不知不觉间,轻轻颤动了一下指头。 “月……”段志感呢喃,欲唤无声。遂沉默,后在失空状态下慢慢爬起,便是走向那里的时候也一步一晃,一迟一钝。 但……不等段志感再往那边多走几步,凌夜便愤然放下了自己擦挡着泪眼的左手,却是面容扭曲,眼含残泪地怒瞪向了那边的凌云志。凌夜一怒,凌云志尚未如何,可段志感却如遭重击般停在了那里。遂见他怔怔转眸,却是看向了凌夜。 然此时,凌云志却在突然手指一动后呢喃出声:“说……” 其声一出,在场之人顿时气息一滞,难用呼吸。 “我在等……”他又说,要她选。可对方,却不愿给他一个痛快。 彼时,段志感和赵玉凤怅然若失,随后深陷沉默。至于柳平宽,则是在暗暗咬牙之后转头看向了别处。 “嗤。”凌夜因悲愤难忍而恨恨咬牙,随后便豁然转身,半怒半质向自己的娘亲。 但……她面上漫然着泪水,却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莫说有何反应,已然深陷麻木,满目空无。 …… …… 是日,柳宅。 恍恍院落中,沉然也寂啜。 凌云志双目失空的望着地面,在良久等不到回应之下,他便一步一走地寻向了对方:“你告诉我……” 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忘记了呼吸,除了已经心死如灰的柳月。 “只说一个字就好。”他步子迈得轻慢却沉重,非但身影略显摇晃,呢喃之声也略显空洞和哑涩。 “你有选择……”他是那么说,也没错。但同时,他也是在逼对方给自己一个选择。 “我不在乎……”随着靠近,他的目光也逐渐软化了下来,只是眸里,依旧空空荡荡。 “我会定夺……”这句话到来时,柳月如同寒噤般慢晃了一下身子,而那时,凌云志也一步停到跟前:“我在等你……” 柳月稍微仰动了一下身子,随后便咧动了一下嘴角:“咳昂……” 她确是失笑出声,可随后便成惨笑,满面悲痛:“咔啊啊啊啊……” “你笑什么……”凌云志没有呢喃出多少声音,但他随后道出的那句话却清晰又微弱地传进了柳月的心里:“回家么。” “家……”柳月感到好笑,却又突然啼笑皆非,那惨笑便成了悲哀,化作悲痛:“我还有家嘛……啊哈——?” “我没有家啦——!”她突然悲声哭喊,又在爬起时痛哭流涕,可那一脸的悲戚和哀伤,都不及她抬手摸指那人时的痛苦:“我还有家吗……我还有家嘛!” 凌云志看上去无动于衷,似如雕塑般望着地面。 遂见凌夜悲愤切齿,强忍哭声。至于另三者,既不闻沉默,又管他若何。 “家……”柳月又哭又笑,随后便抓捂着自己的心门,却是在悲痛摇头中慢慢后退:“我没有了……” “你总是逼我……你为什么逼我……”她一路摇头一路后退,虽是退向柳平宽那边,但不至近前,她便沉重摇头,步也停住。是心中种种,都在望去时化作悲痛和哀凉:“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以为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她的情绪起伏很大,精神状态也极不稳定,遂见那悲痛化作忧伤,被懊悔取代哀凉,又退后一步:“可你是哪里的少主……你是谁人的宿主——?!” 这一次,不表态的人,变成了他。 而他的不表态,则让柳月痛哭着挤闭上了眼睛。然,那眼睛一闭,种种又生,便只能抓紧心门,满目纠结地向对方悲述:“你让我很陌生……我很害怕——。又不是我——,我不知道……我谁都不认识——!” 柳月的歇斯底里,让凌夜难忍抽噎。他不知道为何这般难受,那感觉好像被人堵住喉咙,塞住食管,明明心肺里有气,却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柳月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随后便望着父子二人哀诉道:“我有丈夫……我有儿——子……” “你是谁……”柳月突然转手指向赵玉凤,可看到对方那躲闪模样,她又感到啼笑皆非,便哭笑摇头:“赵、玉、凤……柳、平、宽——?” “段志感!”她突然怒指向另一边的段志感,虽不知她何时获知对方的姓名,但谴责却重创人心:“你是个男人——!” “我是个女~~人……”她深重地指点着自己胸口,沉重地说道:“我是个女~~人……我是个有家有室的女人——!”她突然朝对方怒吼,让那人不敢抬头。 段志感深陷沉默,是因无地自容,是因无言面对。可心中万千,该找何人去说?那中痛苦,又有谁人明了? 可他知道,这一切必需承受,也必须承受。却禁不住攥起双手,禁不住咬住牙关。 他们不说话,你也不吭声!——柳月悲痛莫名地望着凌云志,禁不住摇头后退,可却因为踏入地上排雨的小渠而险些崴倒。 柳平宽离得最近,甚至只要把手一伸就能扶住柳月。可他只是一惊一颤,又见对方没有崴到,便又垂下头来,不敢去触对方的眉头。 然,却也正因如此,才让柳月心中积存的悲愤和屈辱瞬间决堤,便见她开始哭笑不定,去望着或指着那相关的一切,挨个痛述,挨个谴责:“你,你——!你们给我灌酒……你们给我下药……我是你们的女儿!我是凌云志的发妻——!” “你们是人么……”自是难逃柳平宽,但也无法疏忽赵玉凤。 “你是人么!?”当然是为段志感,只是无言述凄惨。 “我一个妇道人家……我有什么选择……”痛心疾首难为终,惨笑之下也沉痛:“我只有一个儿子……” 说到那里,她便在摇摇晃晃中哭笑着坐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能有(什么)选择……你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 凌云志麻木依旧,却被神念中的黯然落寞了现实中的身影。 凌夜死死地攥着拳头,将泪面深埋在胸前,是咬牙强忍着哭声,令人怜惜。 赵玉凤深深闭目也摇头,却因心中悲痛,将胸襟抓攥得一团皱。 柳平宽在深深咬牙之后便深深闭目,遂将脑袋转开,不再去看。 段志感咬牙沉默了片刻,随后便突然跪下,是嘭的一声便额头撞地,却是向凌云志磕头认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过错在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众人愣住,怔怔看来。 段志感不敢起身,因为他没有从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找到对方,而无对方的谅解,他便是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又待怎样? 柳月……又待如何。 他磕在那里好一会儿,久到柳平宽禁不住眼睑一跳,久到赵玉凤禁不住悲痛摇头,久到凌夜慢慢咬牙忍住眼泪,久到柳月……突地仰头一笑,却一笑即收,一笑便无:“咳额。” 听到那笑,段志感顿时心中刺痛,那哪里是笑?分明是哭。遂见他咬住刚牙,禁不住将十指抓攥起来。 然此时,凌云志却突然传出声来:“你……” 不止他们,他也禁不住抬头看去,却见对方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竟是站在自己的跟前?! “在向她示好?”他原本空洞的双眼突然就森冷起来,可又没焦点,真如同一个冰窖深渊,非但冷彻骨髓,更摄人心魄。 他似在呢喃,有如阴风,那股彻骨的寒煞让段志感的双手禁不住产生攥动。 彼时,非止段志感心中一震,赵玉凤和柳平宽也大惊失色,随后还慌忙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看错。可再定睛看去,那里真的只剩一个慢慢扭曲消失的残相,遂禁不住身心颤抖,下意识地看向彼此,却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惊骇。于是乎,纷纷垂眸,再不敢去看那人。 反观段志感,突感颓然,而后重新叩首,趴拜更深,深深闭目:“无。” 凌云志望他片刻,后低声自语:“是么……”遂回头,望向那边的柳月。 段志感知道他将视线转开,也知道对方会去看谁,可他却不敢窥视。就连他都这般,赵玉凤和柳平宽更不用提,却是坐在地上小腿抽筋。 而凌夜,他侧身背着对大门,只露出一个背影给人,虽是面朝母亲,却垂首无言。 至于柳月……潸然无泪已成空。 凌云志望着柳月的那一眼有多深,有多沉,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纵上九天,也有尽处。更遑论这弹指之间,那沧海一粟。 当这一眼结束,他便默然垂眸,遂轻慢闭眼,轻慢呢喃:“夜儿。” 闻声,凌夜顿时声息沉窒。片刻后,他突然咬牙切齿,随便愤然上前,去拉拽柳月的双手:“走,我们走!” 然,柳月却毫无所动,只是任由凌夜拉拽自己而已。 “夜儿……”凌云志传来的轻唤让凌夜行为顿止,可随后他便痛哭落泪,可却忍着哭声,哽住哭腔,去更加用力地拉拽柳月:“起来,你起来……起来……起来——” 许是因为被人晃动,她迷离的神魄便恍恍回归:“夜儿……” 只是这呢喃轻弱,不可听闻。 “起来,唪……起来,唪……”凌夜硬要把她带走,可却因为眼泪太多而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遂是心中酸楚,可越是这样,眼泪就越是泛滥,而眼泪越多,他便是越是难受,如此反复,只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为之绝望,仰面痛哭了起来:“啊啊、啊啊……” “夜儿……”她终能说出声来,可凌夜却听不到。而柳月也好像双目失明一般,竟然不是用双眼去找,而是用耳朵去听声辨位,便是摸去也那般无力:“夜儿……” 凌夜听不见,是因为他自己在哭。 但有人能听见,因为他在怒! “他奶奶的……没完没了了!”柳平宽心中火烧,他本来还在庆幸凌云志要将凌夜带走,可这畜生偏偏不走要哭,若是柳月浑噩不醒还好,可一旦她因为不舍要跟凌夜离开,这一切莫不是白费心血? 由此,便见他怒目一狞,甚至将双拳攥出血来,才看看压下对凌云志恐惧。 “夜(儿)……”柳月却是抬头看到了凌夜,可对方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才刚刚从模糊转向清晰,为何却又突然模糊了起来?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泪作祟,她在潜意识里以为眼睛坏了,就要再也看不到他了,便慢慢害怕起来,要伸手去摸他的脸,去将他抱抱住,可她却浑然忘了自己是坐在地上,那手也是无力,怎么却摸不到那里! 她好怕,想要张嘴喊他,却根本喊不出来,却把自己吓得满脸是泪。 “够~~了……”柳平宽怒容落泪,随后只恨一咬牙便扶墙起身,过去便将凌夜一把推开:“滚——!” 凌夜被他推倒,虽是没了哭声,却还是在哭。只是不等柳平宽咬牙看将过去,凌夜却突然怒目一瞪,随后挺身就反扑过去,抱住对方的大腿就咬:“你个老匹夫!” “啊——!”柳平宽捂腿惨叫,直接拖着凌夜退到了墙边。勃然看去时,他不是野狗又像什么?!便要抬手去锤对方:“你这——” 然,凌云志却在此时深闭双眼,呼唤出声:“夜儿。” 但闻其声,凌夜和柳平宽顿时一僵,遂见柳平宽目光闪个不停,却在慢慢咬住苍牙时将砸向对方的右拳放落下去。 至于凌夜,却是因为听见这呼唤声中的深长和哑怅而恼出了眼泪,再侧眸一看,却见柳月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便禁不住抓紧双手,却将柳平宽的大腿抓出血来。饶是如此,尽管肉疼腿颤,可柳平宽也不敢吭气,只能咬牙硬撑。 他虽能算了,但凌夜为人,却比他还要狭隘。遂见他目中血丝一杂,非但突然用尽全力地咬了柳平宽一口,瞬间让对方抱腿哀嚎,还在借着推力退站起来之后狠狠地蹬向对方的燥根:“我助你断子绝孙!” 噔! 这一脚实在太突然也太沉重,却是一脚便将柳平宽蹬倒在地上,让柳平宽瞬间瞪着眼珠子憋住了惨叫。 “嗤!”凌夜只留下一声嗤弃,便擦着眼泪跑向外面,更不会去管柳平宽如何。 “呃……”柳平宽愣愣一声,随后便痛感突生,集中上涌,却是当场面红耳赤,遂龇牙咧嘴着侧躺下去:“啊—” 一时间,他哀嚎尽止,去摸被人咬破的大腿也不是,去捂遭受重击的裆部也不行, 至多侧躺那里干抽抽。 “唪鞥!”凌夜擦着眼泪从凌云志和段志感的身旁跑过,但无论是站在那里的凌云志还是趴跪在那里的段志感都闭着眼睛,又怎会看他? 呼! 凌夜一头冲出门口,却因为踏歪一步而险些崴倒,那身体便自行减速,把他送到道上便停下了。 “唪!”来到这无人之人,他便忍不住抽噎,遂右膝一瘫,直接趴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他哭声不大,但凌云志和段志感都能听到。遂见凌云志慢慢将眼睛闭紧,却好似只有一瞬,便将眼睛睁开。 一眼望去花容失,泪如星光也流逝。 望着那里,望着那人……凌云志一时无望,随后便决然转身,走向外界。就连眼睛,也都被阴影遮盖。 他去的决然,既未回头,也未停步,但却在从段志感身旁路过时……留下一句虽似呢喃,却深入人心的话语:“别再让我,看见你。” 箜! 前方偌大的宅门突然炸碎,但这弥漫天地的齑粉却只能随着大风追随着他,吹袭向前,也无法阻挡他走出门口。 呼…… 沙弥随风,乱了众人的衣发。 赵玉凤哪里见过那些,当场眼睛一翻,倒头就睡。 柳平宽也被震住,只见他瞳仁在颤,还从额角上留下一滴冷汗。 呼——! 风之呼啸,是因为此地空气被那边气流卷走,它很大,但不重。是将美人长发全部吹向那边,既有风沙迷了她的眼,也风将神呼唤。 那时,她在深慢眨眼之后,便逐渐苏醒了心神。 “夜儿……”轻唤已无音,她目中光采渐盛的望着那里,凌夜的身影也在她的目中愈发清晰。 凌云志一路未停,当他走到凌夜的近前并随之伸出左手时,凌夜瘫软的右手便慢慢抬了上去。 然,凌云志却没有去牵他的手,而是直接从那里走了过去。 “夜儿……”柳月恍然清醒,但不等她反应过来,凌夜已经爬起来追向了前面的凌云志。 “夜儿……”她在呢喃出声时已经泪落两行,可凌夜已经牵住凌云志的右手渐行渐远,唯见他一直擦着眼泪,也跟他一样没有停步,更未回头。 “夜儿——!”那如同浮萍飘远中的身影令柳月禁不住悲痛大喊,此前身体代偿,而今精神反赠,便见她哭喊着爬起来追了出去:“夜儿——!” 呼…… 再一次的擦身而过,已然掀不起段志感的任何。他依旧趴跪在那里,可能连心念也没有跟随伊人过去。 “夜儿……”柳月惶惶跑出宅门,又惶恐跑下门外的空地:“夜儿……” “夜儿……”她怅然皆失,向哪里去望?又哪里去找? 人已经走了。 “夜儿……”柳月如遭重击般晃退了两步,随后便痛心疾首地呼喊了出来:“夜儿——!” 浩浩空旷,何人靠近? 隔道喧嚣,已是另一处热闹。 “夜……儿……”柳月绝望得哭倒在地,可任由如何心唤、悲痛再深又趴泣几何……唤不回来了。 …… 通往镇外的巷道有很多,而凌云志和凌夜走在柳宅后面的那一条。 那里,可以去往镇落的北外。 左街繁闹常喧嚣,酒客欢然行者少。 院中三者依如是,门外凄惨无人知。 执子之手不回眸,人影阑珊映白头。 一往无前千山绿,身后浮沉便作雨。 碧天红霞连秋野,三阑之中三世界。 凌云志。 有太多的谜,有太多的惑。 他的执着令人不解。他的抉择令人困惑。 他曾经留在江湖上的阴影,是腥风血雨。 他曾经俯瞰火海亡魂的眸,是冷酷无情。 但如今留在这里的…… 可能……比以往更多。 …… …… 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任何生灵的停滞不前而选择等待,也不会因为任何事物的变迁而改变原则。 万生万物,都沉溺于这条看不见的长河之中,没有任何生命能够从中跳脱。 可能,他们曾经做出的努力能够引来时间的青睐,但终究只是那河提上的一捧黄沙。现便现了,时间到了,便溺了。 江湖,朝堂,天下…… 行者自行,去者自去。 商者自商,客者自客。 乱者自乱,戮者自戮。 一切的一切都照常发展着,譬如那日在通往邵县的原野上…… 譬如这辆一往无前的马车…… 譬如在这驾位上淡漠笃马的石崇瑞…… 譬如在这车厢角落内垂首沉默的段志感…… 譬如,那轮半倒半靠在他对面车窗前,空然望外的惨月……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1三阑之中三世界 是日,天阴。 某城镇南部,远外旷野。 凌云志走在前面,默然行步。他的身影算不上落寞,但有凉风萧瑟。 凌夜跟在更后面,一路低着头。彼此之间,这将近三四丈的距离已经足够遥远。 他们早就离开了河阳,但这一路却不曾兜兜转转。因为凌云志一直都在向前走。他没有停下过,途中也没有什么障碍出来挡过路。 没有果腹,没有饮水,没有交流。 凌夜干裂脱皮的嘴唇因此泛白,沉寂的心神也因此空洞。 麻木,是这前后二者的一路。 …… 京城,段府。 东厢庭院,段志感的厢房。 嘚、嘚。 领队的侍女腾出右手轻敲叩了两下房门,但她没有抬头去看,而是望着自己手上的托盘,或其上放着的事物。 那托盘被她用左手臂平托着,上面摆放着三盘精致的糕点。不只是她,后面候着的三位侍女也都用托盘端着餐茶果品,但用双手端着。 而今,敲门声已经沉寂稍久,可室内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于是,那领队的侍女便禁不住沉默下来,只是不久便是。 简短的沉默后,她便隔着房门向内里之人俯首示敬,遂轻轻推开两扇房门,便用双手端住托盘,神色恭敬地走了进去。后方的三个侍女也纷纷向室内鞠首示敬,遂姿态恭敬、步态严谨地跟了进去。 …… 无名旷野,寥寥丛声。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步步行,难有回头难为终。 凌云志一直低垂着眼帘,可那漫漫过路的草地却无法波及他的目潭,只是丛影掠过早无衷。 不是空洞,没有落寞。不是失神,没有焦点,没有沉默。只是没有情绪,只是没有关怀。 凌夜一路沉默,也是目里失神,早已心中失怀。 这一路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也没有关注过。 他只是机械地跟着往前走,若是那人转动了方向或者停留,他应该能够感觉到的。若是那人跟自己说话或者作出任何形式的交流,他应该能够及时响应的。 可惜,他没有。 这一路太久,漫漫循丛直到远镇出。 只是,不等他们慢慢靠近那座远景,却突然有人从那边飞纵而出。 呼!呼! 来者是药房先生,他将拿着水袋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里还搂抱着两个荷包鸡。他们之间距离有些远,却也只能经受他简单的几个凌空飞渡和飞鸟点地。 呼! 他在凌云志的左前方飘然落地,可凌云志却根本不曾看他,眼下更没有任何的停留。 药房先生深为沉默,随后便转目看向了后方的凌夜,因为对方暂作停步。 凌夜默默抬头,可望了一眼药房先生托抱在怀里的食物之后,他便淡漠而行地垂下了眼睛。 药房先生默默地注视着凌夜,直到凌夜慢慢来到,又慢慢地从他的跟前走过去。 许是凌夜气色太差,所以药房先生才禁不住稍微咬牙。可当他转目看向前头那个走得更远的背影之后……他却将右手攥紧,禁不住将牙关咬紧。 呼…… 风过去了,是为送行吧。 风去时,掀起了药房先生的一缕发丝,同时也助燃了他心中飘摇不定的火苗。便见他在愤然咬牙之下慢慢将左手抓握起来,却将手里的荷包鸡抓扣成出五指孔洞,流出五缕流沙。 簌…… 沙食穿指过,流溢落地下。 然,不等荷包鸡化解成更多的沙碎流溢落地,也不待凌夜再往前方多走上一段距离,药房先生便突然怒目一狰,愤然而为地抛开了手里的两团荷包鸡:“凌云志!” 飒。 两团荷包鸡在空中抛洒出一片沙弥,随后啪嗒落地。 也直到此时,凌云志才慢慢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 凌夜心有所感,却是多走了两步才停下来,也同样没有回头。 哒嗒。 药房先生禁不住深深切齿,但那声音,却是他将双拳攥住时发出的指节碾动声。 许是因为等不到药房先生的后话,所以凌云志在逗留一步后便再次迈动了步子。可他这般作为,却让药房先生突的暴怒。尤其是看到凌夜也只留一步便迈步跟上时,他便禁不住悲愤切齿,慢慢扭曲了面孔。 “少主!”他突然跪在地上,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对方,但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怒唤,却将前方的凌云志和凌夜唤停了下来。 药房先生悲愤欲绝地瞪着地面,无论是牙还是拳,都咬攥得太过深切。后话之沉痛,也好似从牙隙和拳缝中硬钻出来:“算陈某——求你了!” 凌夜深为沉默,便禁不住为之侧目,窥向药房先生所在的位置。可他只此不回头,却是不能看到对方。 凌云志望着地上看了好一会儿,随后轻轻一眨眼睛,再次迈步前行。 许是因此,药房先生才会怒狰狞目。 凌夜为之沉默,禁不住垂眸撤目,但也就多了这么一步,便迈步地跟了过去。 “可……恶……”药房先生心中悲绝,可一眼怒视过去却不见那人停留,便又悲从中来,却痛成怒火,遂在咬牙切齿之后猛然落手抓按住地面,怒然地把头磕在地上:“我求你回去——!” 然,凌云志头也不回,更不停下,凌夜也只是目光黯然,变得更为深默。 “混……账……”药房先生悲痛落泪,因为禁不住愤恨而将双手抓攥起来,以至于十指深入,在草地上抓出指坑。 …… 段府,段志感旧居。 床头处,柳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是螓首靠床梁,面上无泪已成空。 彼时,那四位侍女是一前三后的站在那外厅餐桌前。她们早将餐茶果品摆放上桌,而今是用双手将托盘提拿在身前,是在恭候柳月前去用餐。 只不过,她们早是言请,却换不回任何的回应,更无法映入她空洞的双眸。 是了,床厅距离那迎门而入的外厅也有些距离。而她既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便不会去看更不在乎她们是站成几排又长什么样子。 …… 无名旷野,父子二人依然一前一后行。 时下,他们距离前方的城镇已经不远了,或许只要再往前走上一里便可近前。 而药房先生,还跪在三里外的更后方。 “混……账……”他将手里抓攥着的草泥生生攥握成缕缕黄沙,只是不等手中的草泥完全流逝成沙,他便在恨一咬牙之后豁然地用手一扒地面,却是瞬间腾转过身,朝着他左后方的西南原野飞纵过去。 但,药房先生的悲恨离去,却换不回那二人的回头一眼。 …… 段府,柳月所在厢房。 “……”领队的侍女独自站在前排,但正因如此,她才比身后的三位姐妹更加沉默。 官家府邸不比外面,京都更不比远山。这里的规矩很多,讲究个条理规章,令行禁止,凡事都一码归一码。你便是昨日曾经表现再好,一旦眼下今日办事不力,或犯了过错,纵是独得偏爱也免不了受罚,更遑论她们这些没人看重且遵有更多规矩的下人? 而今这位,纵是万念俱灰,五感虚存,但归根到底,是在她自己。可她这般不为所动,却可能将要怪罪她们。 “是自己办事不力。”便禁不住悄悄抬头,去看对方。但那一眼,见那人模样,她又禁不住心中哀伤,便慢慢垂下美目,用贝齿咬住了嘴唇。 人在很多情况下,需要或须要与人共情,与周边共情。可对她们而言,尤其眼下,最是需要冷静,保持清醒。所以她愈发施力,用齿下慢慢咬舐出来的疼痛提醒自己,促使自己去思考清楚此间的事态和影响。 “……”柳月的嘴唇突然微有蠕动,似乎说了什么,或想说什么。只可惜…… 彼时,那领队的侍女疑虑丛生,但转眼便有定夺。 “柳……”她本唤出声了,但一抬头看到对方的眼睛,她却又为之沉默。但不久,她便在轻轻咬唇后慢慢蹲下,却是跪在了地上:“姐姐。你就吃上一些吧。” “姐姐(少小姐)。”后三位丫鬟也纷纷下跪凄求,但柳月人在心不在,心都不在,又怎会有什么反应。 彼时,房门外。 段志感默然望地,他站在门口,靠着右边门墙。而对于室内传来的一切……他心中万念纷杂,却唯有深深闭目,听天由命罢了。 …… 绝门,前殿。 凌秀峰自殿内平步走出,他本来就步速不快,可在顺着台阶走下去的时候却步幅更慢。 这漫漫一眼的巡视,空荡,冷清。 但对那一切,他看上去却有些置身事外。直到慢步走下门阶,他便在那停下。 漫漫一眼不知所思,面上无情心中何绪? 一眼看尽后,他便豁然转身地飞上了房顶:呼! 后院一眼便作罢,淡漠转身望前宵。 地上的风景,与高处有所不同。但这风冷,拂动了他雪白的发须。 绝门的前路没有阻挡,那是一往无前的旷野,那是一望无尽的林原。 这一座城堡也好,宫苑也罢,都在他这一眼之下望穿了无情水。 许是因为看空了那里,他便仰头看向了天空。 不同于那里的阴沉,这里的天空朗朗湛蓝,有流云横渡,有飞鹰化乌。 “唳——”鹰击长空作盘旋,随后便不再留恋,转向去往了西方的原野。 他没有目送它,只是在微微一笑后轻轻闭上了眼睛。 …… 段府,东院。 通往段志感厢房的廊亭道,将入转角前。 “夫人……”往去的一队侍女在遇到段母时纷纷侧身让路,侧身见礼时动作整齐,且是恭敬。 “好。”老夫人乐得一笑并稍作停步,回以颔首。伴行在老夫人左侧搀扶着对方的小灵也俏皮一笑,算是跟姐妹们打了招呼。 侍女们揖礼谢过,随后便齐齐地转身前行,去往了另一边。 “呵呵……”老夫人目送一行人远去转角,随后便笑呵呵地扶着小灵的手臂,接着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那厢房外。 “……”段志感默不作声的望着地面,若他稍微向室内偏转一些视线……便能看到室内,看到四位侍女依旧跪在那里。 但,段志感没有选择去看。而将他的注意力引回身体的……来自他右前方的廊道。 “嗯,好——”老夫人待人客气,眼下是遇到一队丫鬟和男仆,便笑呵呵地目送着对方走向后道。 “唪。”小灵因为看到最后一个笨蛋踩到前人的脚后跟而好笑出声,但老夫人却没好气地嗔怪了过来:“看你那点出息。” “耶也……”小灵蛮不在意地吐了一下舌头,老夫人见她这般便没好气,遂别起脑袋,轻轻拍打了一下小灵的手背:“乖张。” “鞥——”小灵扭捏不依,但老夫人却扬头欢笑了一下,只是哈哈无声。随后便见她笑呵呵地捂住小灵挨打的手背,却是转头看向了段志感那边。 然,段志感却只是低着脑袋,直到此时也没有转头去看那边老夫人和小灵。 老夫人上下打量了段志感好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唪。”遂着手架着小灵,朝那边走了过去。 “诶呀、您慢点。”小灵慢下声调来提醒,但步子却是没拉下。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2沉默,便是无为 “……” 段志感深陷沉默,尤其是当老夫人带着小灵来到近前停下后,他更是沉默得连声息都不可听闻。 老夫人不温不火地审视了段志感一眼,随后又转头看了一眼室内仍跪在地上的四个丫头,遂没好气得牵扯起了嘴角。 段志感略有缄默,随后便转身向母亲揖手见安,瓮声瓮气道:“孩儿见过母上。” 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砸了砸嘴角,随后便淡淡地向段志感一扬下巴道:“起来吧。” “是。”段志感此一声是嘟嘟囔囔的样子,却把老夫人看得听得直撇嘴。 “诶呀、夫人。”小灵反倒不乐意了起来,但这劝谏之嗔却换来了老夫人嫌弃的眼神。 “唪。”小灵闷闷一小哼,却作负气。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小灵一眼,随后便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段志感,却在怅怀一叹后稍微正态起来:“都下去吧。” 此言一出,室内的四位侍女顿时声息一窒,随后便纷纷向这边俯首称是:“是……” 事后,四人便慢慢起身,虽是转步即走,却是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了队伍。而那领队的侍女且跟在最后,让另一个姐妹担任排头。 在来至老夫人的身前时,四人便稍作停步,分别向老夫人和段志感敬首见过,而后便才姿态恭敬地走出门口,匆步离开了这里。 彼时,老夫人是有点头回应,但段志感却只顾沉默。 老夫人一直目送着四个丫头走远,因见对方一直走至廊道近前才纷纷端正身姿、踏阶而去,她便禁不住微微摇头,是暗感几人过于谦卑。却也只是这么一叹,便转目看向了旁边的段志感。 只不过,段志感无话可说,唯以沉默回应。 见这厮如此这般,老夫人便不由摇头暗叹,便稍微用力地隔空指点了对方两下:“你呀——,永远也长不大。” 段志感缄默一时,随后才瓮声瓮气地低头认错:“母上教训的是。” “唪。”老夫人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随后便转身去向室内:“在这等着。” 然而,一脸乖巧的小灵才刚刚动步跟上,老夫人便没好气地回头嗔怪了过来:“让你等着了。” “耶也。”小灵小小地伸了一下舌头,也是认怂。 见状,老夫人便没好地闷哼了一声,遂故作生气地卸开小灵的搀扶,独自去往室内。 小灵虽是目送着老夫人进屋儿,但看上去却是有些小委屈。待到老夫人在走过餐厅之后直接转向床厅那边时,她略有一默,便转身瞄向了旁边的段志感。 感受到小灵的目光,一直低头脑袋的段志感顿是气息一窒,随后便将眼珠子转到了边角,却是不去看对方那里,更别提说话。 有见于此,小灵便禁不住小嘴一抿,在慢慢低下脑袋时也禁不住伤感起来。 小灵当然是有些想不明白了,以二少爷这般英武豪健又爽朗知心的好年郎,又怎会因为这室内的女子黯然神伤? 但小灵自是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却是禁不住嘟囔起脸蛋,去嘀嘀咕咕地扭捏和摆弄自己的衣角。 而此同时,室内床厅。 老夫人在即将走进床厅前先抬眸望了一眼坐在床头的柳月,她本想先观其人再拟策略,却因这一眼的惨淡停下了步子。 至于柳月知不知道她的到来,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驻足一观时,看她一亩芳容花凋色,憔然心灰悴泪空,老夫人便禁不住心生痛惜,摇头心叹:“唉……何苦啊……”遂怅情深长地摇了摇头,才压下心中悲愁,动身走去。 然,一到跟前又停留,眼见不知无奈深。 “唉……”老夫人怅叹于心,随后便轻慢地坐到柳月旁边,可这安慰之手已伸过去却又无处可以安放,便只得摇头一叹再柔声:“柳姑娘,你有何话,可跟老身说啊。你有何苦,老身定然听诉哒。” 只可惜,柳月却无反应,晃眼看上去非但有些近似活死人,眸里更无正常人该有的光彩。 “你……”老夫人欲言又止,随后便禁不住深深闭目深长叹:“嗨……” 许是叹息勾起了伤感,而伤感又扇醒了情怀,便见老夫怅然摇头,随后便转目望向前方的顶梁,却是与对方诉说起心中的伤感往事:“想当年哪,老身也曾向你这般心哀丧神……” 始一打开封存过往的箱笼,老夫人也禁不住眼角湿润,便潸潸然地抬手擦拭了一下眼角:“老身自从嫁给这姓段的,就没有一天过得安心。” “一是这该死的段偃师……”提到这人,老夫人便禁不住引手指点了一下地面:“自从当年起兵之时就没个好音讯。一年之秋盼年尾,一季春夏渡秋冬。莫说家书,我生怕哪一天他被人给抬回来……”老夫人禁不住潸然泪下,抹着眼泪更痛心,说是谴责都太轻:“大伤小伤抗了一身不说,最后还被皇上盖着军旗送回来!” 老夫人一提到这茬儿就没好气,便别着脑袋抹眼泪:“个狗日的浑犊子……现场玩诈尸,可差点没把老身给吓死……” 彼时,老夫人是悲从中来叙往事,柳月则是心死如灰早忘知,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些听到耳里。 “尤其是这个老大玄!”老夫人一提到这厮更是来气,遂用辅手提着袖摆擦了一把潸然泪:“虎头虎脑硬上阵,到哪跟人拼到哪,见到敌阵就冲杀!活生生的虎犊子硬是狗造性!那后尾巴根儿到现在还没长全呢!” 好不容易骂完,老夫人却是不愿轻饶般抽泣了一下鼻子,遂不依不饶地撇着脑袋说道:“如今就连这个小段段,也跟惹了兵疫一样,愣着脑袋就往军营里面扎!不知道让人操碎了多少心……个完犊子的不听话,他小舅子的……” 在将上三者挨个谴责一遍后,老夫人才抽噎着轻扶住柳月的肩头,好声劝慰道:“但是咱能‘愿’哪,这心心念念的东西,它总有个盼头的,啊?”却见她没甚反应,便不由悲痛摇头,语重情长道:“暂且算啦——,先养好身子——。老身不知道你的凄苦,但若是失去了,咱就慢慢找回来。若是没有了,咱再造一个,啊。好不好?” 然,柳月“听”了半天,只流下一行清泪…… …… 有关于他们,多少年后才被人想起。 但在很多人看来:沉默,便是无为。 而那一年,她在逃路尽头变故生,可惜廊下无情,只是凄凉诉秋风。 …… 镇外旷野。 已然将要到了。 这里的天依旧阴沉,凌云志一路走得不快,也没停过,直到前方就是大镇门庭的暗影,直到后方的凌夜突然倒下。 呼…… 凉风吹得很低,只将凌夜的发丝和小草压乱,只轻轻掀动凌云志的衣摆。 沉默有多久,凌云志便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便在那里趴了多久。 …… 是夜,某客栈厢房内。 凌夜的手指突然轻轻动弹了两下,随后又再次睁动了几下眼睛,但又有片刻的歇息才积攒到足够的力气把眼皮睁开。 “……”上方逐渐清晰起来的是床梁,那让他感到陌生。而身体上渗入心神的虚弱和所处的环境则让他深陷沉默。 呼…… 有风从窗口吹过来,缭乱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 这风,亲吻了他的额头。却让他更加沉默。 良久之后,凌夜食指一动,遂慢慢转目,迟滞转头,看向那风儿吹来的地方。 窗旁桌,一碗凉面放俩馍。 桌后人,侧站窗前悬月默。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观景人的悠闲负手或抱臂,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有那不忍不顾的清风前来怜爱。 凌夜默默地望着凌云志看了好一会儿,那道身影早就刻在他的眼里和心里,但此时……却无法与之重叠。 直到风儿离去,直到凉面更坨。 越望越沉默,越默越黯然,便不如不看,垂下眸来。片刻后,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且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上足够的力气下床。 穿上鞋,走过去,站在桌前望着。随后拿起馒头咬一口,沾破了一些唇上的燥皮。有血,无妨。 凉面就凉馍,馍硬面更坨。 那是时不待我,这是他一生中的恨。 但他很饿,那是什么都算了。 泪流满面又何妨?他不在乎,那些泪水可以浸润坨面,可以为自己止血。 他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 他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是谁造的因,是谁种的果。 他总有一天要去讨回来,总有一天要让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痛苦。 他禁不住痛哭起来,但却强忍着哭声,可眼泪却越掉越多。 他恨自己不争气,他讨厌自己没能力。 他恨那里,他讨厌那里,他不想再回去了。 可他想了再多也没用,那个人已经不要他了,他只有强忍着哭声去吃面,他只有咬着牙齿啃馒头,他已经不在乎了。 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可不能说了。 “……”凌云志的目光漫漫地在窗外游移,是月,是星,是繁华,还是灯火。 无所谓了,他已经没有情感了。 那些逝去的,也在他目里的淡泊中随着星月远去了。 他还拥有的,可能,也就只有身后的一丝牵挂罢了。 或者,他所望着的彼岸,是柳月所在的地方。 老夫人早已离去,柳月依旧靠在床头,无望不知身外物,百无一顾泪残空。 室内太昏暗了,没有燃灯,没有开窗,那一桌子的菜肴也早就凉了。 房门本关着,但此时被人轻轻推开了。 吱…… 月光带进来了一道身影,但他推开了房门,却没有即刻进来。 段志感的手里端着一满托的晚餐,但眼见柳月依旧那般不知不望,他便沉默更沉。 良久一眼渐垂眸,缄神一时才进入。 柳月本就心死了,更是不会在乎他,如今谁进来,便进来罢了。 嗒,嗒。 段志感逐一将托盘上的饭菜换置到餐桌上,动作轻慢,可谓轻柔。 但,无论是他将托盘上所有的晚餐全都换置上桌,还是他将其它多余的冷肴撤在一旁,柳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更遑论看他一眼。 他心中种种都化归沉默,却禁不住抬头深望向对方。那一眼很深,那一眼很长,但终究要走,便转身走向门口。 然,那临门一脚还未迈出,他又默然停顿。 良久的沉默,月已阴晴圆缺又一轮。 丛影掠过他的面庞,后来侧目回望。 那一眼好像看入她的灵魂,便是沉默再深也终是开了口:“你若还想见他。——便只有活着。” 他的声色略有沙哑,似在人耳畔低语,也不知柳月是否听在耳里。 段志感略有缄默,随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柳月,便漠然转身,走出房门。 吱…… 房门一关,又陷昏暗。 或许室外有月光、有灯火,但透不进来太多。 柳月木然了良久,可当这两行清泪流下后,她却慢慢痛哭了起来,只是无声罢了。 泪水泛滥成灾,悲痛哀凉也好久,遂擦着眼泪冲向那边。 桌上的东西是什么她也不管,直往嘴里扒,狼吞虎咽。可她吃着吃着却又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便慢慢趴到桌上,禁不住放声痛哭。 彼时,室外。 段志感没有离去,他背靠着房门站在那里,是双手在后,背扶着门面。 但对于室内……他禁不住慢慢咬牙,痛不能够,痛不由衷。但又能若何?只能闭上眼睛罢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3当街分尸 翌日,清晨。 街上蒸屉才腾轻,源源早客已落定。 扬幡挂漆便作铺,摊摊热络膳出炉。 然,这长街的热闹却与他们无关。 凌云志走在前面,步态轻慢。凌夜低垂着眼帘,跟在后面。 彼此之间这短短的半丈距离,已然容不下太多的路人来穿插。 前方不远,便是北镇庭门。他们在走向那里,他们要离开这里。 然,不等凌云志太过靠近那门庭倾斜下来的阴影,后方的长街上却突然传来一片惊喧和怒哗。 “让开!”这布衣剑客怒行策马,近乎是一路上都在沿着弛道向前冲撞:“元武门急行办事,谁敢阻拦!?” 哗啦啦! 路上的行人纷纷仓皇躲避,更有不少人抛开手里拿着或怀里抱着的东西扑向左右,唯恐因为躲避不及而被怒马撞到。 呼! 怒马直接从这名用扁担挑着两大篓蔬菜的大汉右边冲撞过去,仅仅是与菜篓擦边,便将这大汉冲撞成一颗原地旋转的人体陀螺。 一时间,是篓也飘平,菜也旋飞。 “哎!”这大汉方一转停便朝着那边的马屁股震怒喝喊,但马儿多快?更遑论回头看他一眼。至于地上这洒了一圈的蔬菜,那也是唤不来对方的垂怜。 “诶、诶、诶……”这伙计抱着一大捆油条在前路上左晃右晃了半天也没拿捏好到底要往哪边躲,直将那策马而来的布衣剑客气得半死。 “驾——!”布衣剑客愤然策马,马儿在腹部遭受夹击之下顿时嘶鸣出声并向前飞跃:“吁吁吁吁吁——!” 哗啦——伙计被吓得松落了怀里抱着的一大捆油条,却是禁不住惊悸抬头……却望见一条粗长的家伙事儿从头顶路过。 “吁吁吁吁吁——!”马儿蹄一落地便向前冲弛,又哪里会管这个伙计是在那里瘫坐,还是在劫后余生的望着自己? 嗒嗒嗒、嗒嗒嗒! 烈马当前,这一条长街上的行人相继的闻声惶恐,凡是回头一看便立刻慌慌让道,唯恐稍微晚上一步便要交代在这双稍后便至的马蹄之下。 “驾——!”布衣剑客一路都在愤然策马,尤其是眼下的前路正在自行开通,他便不能放过机会,便使剑体用力地拍打了一下马臀:“驾!” 马儿吃痛加速,一步十人,可那瞬间便畅通出来或一往无前的大道尽头,却有一人不开眼。 “让开!”布衣剑客一眼看到那人便勃然怒喝,随后便愤然发力地用双腿一夹马腹,但不是勒马,而是再行加速:“元武门急行借道!谁人敢阻!?” 噗——突然传出的闷响声非但打断了布衣剑客的怒吼,也震愕了所有的远观近望者。 一瞬间的事情罢了,便回头看来的凌夜,也只是看到那人怒目中的瞳孔慢慢扩开…… 刺啦! 连人带马,一分为二。 前冲的烈马,马上的剑客,如同是被四条无形的飞索当场分尸拽走一般四散纷飞向街道两旁的建筑物。 噗—— 漫天的血腥在旭日下绽放出绚烂的芳华,这鲜丽和璀璨的光景,既惊颤了凌夜的瞳仁,也为这条死寂的长街降下一片血雨。 嘭嘭嘭! 马儿的两半肢体一者撞倒了路边的烧饼摊,一者在飞撞到墙梁之后反弹落地。 剑客的两半肢体一者被“拽进”旁边的客栈之内,一者飞撞进对面的茶馆二楼,是破窗而入——它非但将整扇窗扉都当场撞碎,还将那两位食客手中端着的碗筷包括整个餐桌上的菜肴全部清扫了下去,唯在餐桌上留下一片血泞。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自布衣剑客策马怒冲到凌夜的身后三丈,再到此时残尸落地,根本就连两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 呼…… 轻风化解不了死寂,也无法抹消那地上的触目惊心。 “……”凌夜禁不住心神震动,他双目颤悸的望着地上那丛慢慢流淌到自己脚前的血迹,随后僵硬抬头,举止迟滞地望向街上的众人。 然,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的震动撼住了心神,非但没有人能够反应得过来,更是没人记得呼吸。 凌夜亲眼看到,他们目中的惶恐在慢慢颤抖中变成恐惧。也亲眼看到,他们的肢体开始产生颤动。 可这一幕,或他们的反应,却让凌夜渐渐沉默下来,将目光垂落。 他虽然看上去沉默,实则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只是,时不待我。便见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地上的血流,随后只微微一抿嘴唇便转身去往了镇外。那里,他已经走出了很远。 凌夜的离开颤动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身后慢慢拖移的影子,则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牵引了过去。 只可惜,他已经走出了镇子的门庭。而那前方的一瀑雪白,也将他们远远的抛在这里。 “呵呃……”不知谁人率先喘出一口颤抖之息,随后便掀起了所有人目中的恐怖。 “啊——!”妇女们最先发出惨叫,更有人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几位食客起身就跑地丢下手里的饼子和油条,一路是逃之夭夭回头望,一望之下更恐慌。 “杀人了……杀人了……”倒坐在地上的烧饼贩子满目颤栗,可他越是呢喃便越是惶恐,最后突然一蹦多高,蹿起来就跑:“杀人啦——!” “凶手——!” “快去报官——!” “快去报官……快去报官……快去报官哪——!” 偌大长街乌央海,一瞬之间鸟兽散。 报官?何人去报。 家家户户关门窗,惊恐急急到处藏。 街上?眨眼之间便再也找不到一个人。 凌乱,狼藉,死寂。 空空荡荡,血腥刺眼。 …… 绝门之主凌秀峰,一代枭雄野无敌。 然,其子凌云志,却比之更为可怖。 一十二岁掌勺年,便悍绝一隅无人敢。 一十五岁舞象时,是功比其父境界深。 论及冷厉,残酷无情。 说他冷血,闻声色变。 然,其人却销声匿迹,整整一纪。 …… 段府,通往东院的廊亭道。 嗒,嗒…… 段志感端着一托餐点,慢然行步,只是望着这一盘却心在世外。 廊道和廊道划出的内里是观园,但内里景色再妙也无人有心看。 每日三餐时,府中最忙碌。 左右往来的下人实有好几队,无不在遭遇之时稍作停步,向段志感敬首见礼:“二少爷……” 段志感只是木然点头,一路都没有停留。 那是一种怎样的黯然和落寞,无人敢于窥视。但出于敬意,他们俱都在原地敬送对方走出一途,随后才齐齐地转身离开那里。 去从右道来经左,一路皆如是,所遇皆点头,便算回应。 无声无色,无关于怀。 …… 彼时,无名旷野。 凌夜踉跄小跑了一段距离才勉强追上前方的凌云志,但他却选择稍远一些,默默的跟在后面。 天阴着,风很大,可能有雨吧。 …… 段府,廊道拐角。 “二少爷……”一队丫鬟齐步停留,向段志感见礼请安。 段志感侧向点头,算是回应。他没去想停,但未走几步便已经出了转角,便就此停立下来。 一众转身敬送着段志感的丫鬟们稍有逗留,随后先向他深深敬首,便转身去往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段志感缄默良久,随后才转头看向自己的旧居。 门口处有两位侍女临时候着,在段志感看向那边时,二人也先后察觉,便纷纷转身向对方揖腰见礼。 段志感为之沉默,便慢慢垂低了视线。 厢房内,外厅餐桌处。 “呵呵……”老夫人亲手去盛热粥,面上和心怀也是一派闲适。 此间,柳月却是坐在老夫人的右手边。只可惜,她面无神情,一动不动,只是两眼空空的望着桌角。 小灵安静的站在柳月右侧,是模样乖巧揣双手,嘴角含笑观大方。 自然,小灵嘴角的笑容是因为老夫人的善好。而见老夫人快将热粥盛满,她便会心一笑,转目看向柳月。可这一眼,却让她禁不住慢慢沉默下来,不由得垂下眼帘。 见这碗热肉粥色相极好,老夫人便不由微微一笑:“唪。”便将拿在手里的栩木勺轻轻放好,遂用双手端着粥碗递送到柳月跟前:“吃吧,啊,别再饿坏了身子。” 柳月一动不动,无甚反应。早是魂不守舍,便不能说是置若罔闻。 小灵禁不住偷瞄了一眼柳月的神色和状态,随后又默默地观望了一眼老夫人,便慢慢垂下脑袋,禁不住抿了抿嘴巴。却是因为心思作祟,而禁不住掰弄起了自己的手指。 老夫人深感心痛地望了柳月一长眼,随后便慢慢地放低粥碗,摇头作叹:唉…… 无声之叹唤不醒柳月的心魂,不过却让旁边的小灵感到心中难过,便见她慢慢用贝齿咬舐起下唇来,却是不知有甚心思。 老夫人怅然摇头,是纵感无奈又禁不住心疼,便看向柳月道:“你……” 但话一出口,老夫人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得无奈叹息:“唉……” 小灵稍稍用力咬舐了一下嘴唇,随后便扭扭捏捏地用手臂轻轻擦碰了一下柳月的手臂:“姐姐……你就吃上一些吧。” 老夫人没好气地瞥了小灵一长眼,却在看向柳月时满怀期切,只等对方醒来一点反应。 虽稍久。 彼时,柳月嘴角处的素唇突然产生了一小会儿微不可见的颤动,不知是否在尝试去动嘴说话。只可惜,不等老夫人目中一喜,那层覆没心池的悲哀便攀上了她的憔容。 “这……”老夫人伸手又顿,转眼间便忧忡满目,且不等她开口劝慰,柳月便哀无声、痛无凄地流下了眼泪。 “你……”老夫人欲言又止,也实在没有办法,想不出个什么说道,便只能跟着一块儿悲痛摇头:“何~~苦~~啊……” 柳月悲痛懊首,摇头且慢,却在泪流满面时颤手去接粥碗。 老夫人一见便喜,当下便慌忙用双手端住粥碗,小心轻慢地将它递给柳月:“好——,好——” 柳月捧着粥碗的双手颤颤巍巍的,尤其是在将粥碗端到身前后,她才望向肉粥便流注下去几粒珍珠,致使那粥水的层面上浸染出几点晶莹。 “你……”老夫人欲言又止,却是禁不住痛心摇头,遂轻轻扶抱住柳月的肩头,好生劝慰道:“莫哭了,咱莫哭了……成么?啊——” 柳月颤然痛泣,却是慢慢将脸埋向胸口:咔啊啊、啊啊啊…… 老夫人不忍见之,可谓是痛心疾首、悲不能够:“何故啊……何故啊……” “咔啊啊、啊啊啊……”柳月痛哭出声,连手指伸进热粥里面都不曾感到温度,而她哭诉出来的话语,更让老夫人也禁不住悲哀起来:“我儿子走了……” 小灵深感难受,不但在垂下面目时咬紧了嘴唇,还将自己的手指掰扯得更加用力了。 “我儿子走了……”柳月埋头哭诉,但却越诉越痛、越哭越伤:“我儿子丢了……” “我儿子不要我了……”痛之根由,瞬间让柳月失声痛哭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老夫人满目痛心,但又能多说什么?唯在痛心疾首之时将柳月轻轻地扶抱入怀:“算了……暂且算了……啊——” “哈啊、啊、啊啊……”柳月趴在老夫人的怀里哽恸啜泣,手里端着的粥碗也倾倒过半。 彼时,廊道下。 柳月的哭泣声传不过来,她的哭声太小了,但却痛到将那里的气息都同化了。 段志感禁不住慢慢抓紧手里的托盘,但他本人却麻木不仁,只是两眼空空的望着托盘上的餐碗罢了。 然,静然未久,他突然轻一咬牙,随后…… 哗啦! 段志感在豁然转身中将它们挥掷到了廊栏外的观园里,而他本人,早就飞纵向了位于观园前部的假山。 呼—— 一步踏山飞纵去,只是冷了这一地的粮食可惜……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4寒苦之身蚁命贱,不换王家二两钱 数日后,天晴无日。 宜陵城,南外郊野。 凌云志慢慢走出地平线,稍微落在后面的凌夜也慢慢显露出了头角。 这一路的徒步长程让凌夜满目疲倦,他身上的仆仆风尘已算不得甚么,只是双脚抬动时有些沉重,且在落地时有些打颤。 虽然眼下不是晨间开关过长检的时刻,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和商客也是不少。只不过,驻守城门的城卫们只有在看到装扮异常和心虚鬼祟者的时候才会拦停排查。 这一路不长,但当凌云志步态平稳地走近城门时,跟在大后面的凌夜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 “呵……呵……”凌夜虽在撑扶着双膝喘粗气却一直在望着前方的凌云志,而且神色木然更疲惫。然,凌云志却没有任何停留的打算。 “呵……呵……”凌夜弱弱地喘息了两下,随后便艰难迈步,从晃步落稳,到一步扎根,再继行两步,到奋力小跑,便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城门口。 卫队长适才目送着一位江湖客进入城中,眼下只是把头一转,便看到了从城外走来的凌云志。 “白发……”卫队长禁不住皱眉心测,但那个突然从更后方追出来的少年却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唪——”凌夜一跑到凌云志的身后便屏住嘴巴减将步幅减慢,但只是这么简单的几步跟着走,便让他倦意深沉地喘息起来:“唪——,唪——” 见那少年模样,卫队长顿时眉头一皱,随后便微微摇头,转目观察起了其他的过路者。 凌云志一直面无表情的低垂着眼帘,他这一路上没有看过任何人更没有关注过任何物,便是来到这里也不作停留,直接从卫队长的跟前走了过去。 凌夜随后跟过,虽然他屏着嘴巴,但粗气却能从鼻子里喘释出来:“唪——” 卫队长禁不住摇头心叹,这小子分明就是那白头佬的孩子,却是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这般不管不顾。 只不过,一切无关。 而有关之人…… “站下!”卫队长突然传来的镇喝声即刻喊停了凌夜的步伐,但凌夜只是略有一默便加紧步子跟上了前方的父亲,因为对方没有停下也不会等他。而他二人的离去,也引不来其他人的观注。 至于那位被喊停者? 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城门外,看他裘帽围脖似猎装,双手背拿一布囊。其人身高六尺,立足之地距离城门线不过一丈二尺,只要再往前迈出一步便可走出城楼下的阴影,去迎向前方那慢慢明亮起来的曙光。 彼时,他被喝住。 紧张?可能,双手慢慢便将盘缠的系带抓紧。 沉默?诚然,一直垂首不抬头,静默不动不算久。 卫队长眉头微皱地打量了对方几眼,随后便慢慢抬手扶住腰间的佩刀:“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哗。 另外四名枪卫非但齐齐握紧了手中的长枪,且故意加大力量将长枪扶正,使它发出不小的兵动之声。 有见于此,位于城门口附近的一众内外无关者便慢慢退后,自觉地拉开距离。却是选择明哲保身,退远了围观。 “……”背囊客默默无答,虽然因为围脖遮口的缘故看不到更多细节,但通过他颧面上的肌肉的牵动便不难看出:此人在慢慢咬牙。 异常反应自然会引起重点观注,便见卫队长在审视中慢慢锁死了眉头,而后便阴沉沉地用右手倒抓住刀柄,轻步走去道:“身高六尺步四方,鬓角粗大浓眉长……你……”却是走到背囊客的身后三尺停下,阴沉沉道:“眉山重犯,罗青山?” 唰! 此言一出,四名枪卫顿时怒目一凝并猛然转动持枪的手腕,是将手中的长枪稍作内倾,看上去只要用力往下一挫就会动身冲去。 吱—— 背囊客切齿之深已然传出了摩擦声,且不等卫队长阴沉咬牙,背囊客便豁然地转身后跃,并愤然地将背囊砸向卫队长的面门。 噗! 卫队长拔刀便将它一辟为二,却是未追,而是怒声喝令道:“拿住他!” 声令当下,便见那四名枪卫豁然而动,只是一个侧行垫步,便将手中的长枪奋力投掷了出去。 呼! 背囊客才刚刚踉跄落地,还未退出三步便在怒然抬头中迎来了四杆长枪的锋芒。 噗噗噗! 定睛看去,却有两枪贯穿他左右两肋的衣衫,另有一枪与他擦颈而过,最后一枪是直接钉住了他右脚的鞋头。 只此一眨眼间,背囊客便被硬生生钉在了那里,既不能倒下,也退是不得。 这一切说来废话,但从头至尾,也不过短短五六个照面的时间。 嗤——卫队长在迈步走去时阴沉收刀,而且一走到背囊客跟前便是反手一掌,直接印在了对方的胸口之上。 刺啦! 卫队长这一掌出而迅猛收而疾,足将背囊客一掌打飞出数尺之外才见对方跪落在地,至于他上身的衣服?如今也全部挂在长枪之上。 “吭鞥!”背囊客捂住胸口闷吭出声,却是在抬头看来时嘴角溢血。而此间,卫队长已然停到跟前。 “吭鞥,噗。”背囊客因伤痛而再次吭哧出血,可卫队长却不管那,对方伤势几何,他心中自有分寸,便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道:“你有何话说。” 背囊客略有一默,随后嗤弃而笑:“唪。” 卫队长微一皱眉,随后便严正神色,凛视着对方质问道:“眉山境内高平镇,赵姓员外一家上下十七口,你如今胆敢同某嗤弃?” 背囊客顿时沉默,随后深深闭目,慢慢垂头道:“寒苦之身蚁命贱,不换王家二两钱。——我无话可说。” 卫队长眉头一锁,随后便出手擒拿住对方的左部肩胛骨,直把此人当场提站了起来,将之带往回城:“孰是孰非刑部自会研判!是还你公道以赦轻,还是眷及死者以赐重,某无权过问。” 城内城外的围观者实为不少,但卫队长在拿人而入时的冷厉之辞却让所有挡路之人全部惶恐退开:“但你——,错不该灭人满门!” 哗—— 哗然之声只能作为畅通道路的开端,亦不知后事如何了…… …… 城北长街,热闹而不知城南喧。 凌云志一路步幅轻稳,不疾不徐也不避何人,视线不乱亦不看前路和地外。 “唪……”凌夜屏着嘴巴轻轻喘气,但不等他再加快步子往前跟紧一些却遥见一位乞丐身影。 那老乞丐位于凌夜的左前方,但距离还很远。而凌夜之所以会在无意中留意到他,则是因为老乞丐在望着凌夜。 看他人,席地而坐拄着拐,一个破碗无银钱。 在看这些时凌夜便瞬间心默,如今四目一触,只能沉默更深。 老乞丐默默地望着凌夜看了一会儿,随后便收起破碗,却是转身走向了身后的胡同。 看那时,脚步瘸瘸人潦倒,无牵无挂苟且过。 凌夜默默地望着对方离去,眼前却禁不住浮现出了丐哥儿张少天的身影,但这二者无论如何也重叠不到一块儿去。 “是了……丐哥才不会这般落魄。”凌夜在心中摇头自语,随后便正首跟上了前方的父亲。 而此时,凌云志已经走到一家酒馆的门口。 “借过……”老婆婆抱着一碗馒头和剩菜从楼里冲出来,但却因为撞到凌云志的左臂而摔倒在地。虽然她将饭碗保护得很好,也捂住了碗里的两个凉馒头,可是这一碗的剩饭和剩菜却洒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婆一爬起来就趴过去将地上的饭菜直接往瓷碗里面扒,是急急忡忡又惊慌,实在痛惜手脚忙。而对于停在旁边的凌云志,她也只能在口头上说出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您别见怪,别见怪……” 凌夜驻足在望,但他沉默。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婆在将地上能够扒进碗里的饭菜全都收走后又朝凌云志连连鞠身道歉,随后便慌慌起身地跑去了斜对面的小胡同。 那里,躲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 他们扒扶着墙角不敢太露头,望着老婆婆那边的眼神又有兴喜又有担心,但慌乱却更多。 “借过,借过……”凌夜一路目睹着老婆婆抱着饭碗跑去那边,她的见人就慌忙、那一路不停的左右请担待,让凌夜杂念皆沉。 “哈!”看到奶奶带着食物赶回来,两个小家伙儿顿时欢快得蹦跶起来直拍手,是为奶奶的能耐和厉害喝彩。但奶奶却慌忙将他们往胡同里拉进去了一些,而后便直接跪坐在地上,先给两个小家伙儿分馒头,再给他们喂饭菜:“来……慢点吃,慢点吃,别噎着了……” “嗯!”少年抱着手上咬了一大口的大馍馍用力点头,少女也爽朗地扬起小脑袋欢笑出来:“好吃。” “唪……”老婆婆禁不住欣笑出来,也直到此时才松懈下了一直紧绷着的心弦和身子。 “嗯!”少年兴兴地咬了一大口白馍馍,随后又将馍馍掰掉一大块儿递给奶奶:“奶奶也吃,很香的。”虽然他用一个手有些拿不住那馍,却也聪明——就将它抱住。 老婆婆一听那话便窒了声息,却是慢慢痛湿了眼眶,可少女也把自己怀里抱着的馒头递了过来:“奶奶先吃。” 老婆婆深痛摇头,已然是老泪纵横。那少年本就乖巧,而今见奶奶落泪,便下意识地伸手去给奶奶擦眼泪,却是忘了手里还拿着一块馍片。 老婆强忍着心痛和悲哀慢慢摇头,随后先使右手用力地抹掉面上的眼泪,便转手拿走少年手里的一大块儿馒头吃起来。 两个小家伙儿欢然一笑,随后便兴高采烈地啃起馒头来,若非是奶奶用嘴巴咬住馒头腾出手来喂他们吃菜,他们可能也想不起来还有饭菜可以吃。 望那里温馨,凌夜沉默至深,禁不住慢慢低垂下了眼帘。 那补丁,好像是打在他们身上的印记。一生一世都难以抹消。 那脏乱,好像就是他们身份上的象征。永生永世都无法清除。 但这补丁,这脏乱,却污染不了他们纯洁和质朴的心灵。 这长街,所有人,这将他们抛在那里的热闹和喧嚣,甚至是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掠影而过,遮挡不住他们脸上的幸福和快乐。 但,没有人去看那里,凌云志也没有去看,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凌夜深深垂首不抬头,那里的一切他有些不太愿意去看,甚至不敢去看。 这世间的悲惨,有多少阴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5酒馆消息多 宜陵县,北正街。 喧嚣外,胡同里。 “好了……”老婆婆先为少年拍整了一下衣裳,随后又用自己不太脏的拳际为少女擦去嘴上的馍渣子:“擦擦嘴。” “唪。”两个小家伙儿乖巧一笑,老婆婆也禁不住受到感染,随后便将地上的瓷碗拿起来揣进衣怀里,也这才从跪坐中站起身来去牵两个爱孙的小手:“走吧。” “鞥。”小个小家伙儿乖巧点头并主动牵住奶奶的大手,随后便让奶奶牵着自己去往了胡同的深处。 “奶奶。”少年还没走上几步便突然轻唤出声,致使另一边的少女很是好奇地看了过去。 “怎么了。”老婆婆轻声反问,但少年却略有沉吟:“鞥……” 几个弹指罢了,不等左边的少女伸头去看,那少年便传出了笑呵呵的回答:“没有啦。” “唪鞥。”少女在脑袋一歪后传出有些闷闷的哼唧声,老婆婆则不言不语地摇了摇头。 小巷通幽处,遂入阴暗中。 他们一路都没有停留也不曾回头,更没有人去看他们,便是风儿也有些不太愿意进入那里。 “……”凌夜沉默望地,直到老婆婆他们离开良久之后他才敢抬头看向那边。但,只有一巷的寂寥罢了。 凌云志眼目微垂的望了一会儿地面,随后便抬步转进了酒馆。 凌夜目中一动,他虽然余光看见但却没有即刻看去,而是深深长望了一眼那边的小巷,随后才默然转身地走向酒馆。 凌夜在走到门口时稍作停留,以便放眼观向室内。而此时,凌云志已在那里坐下了,而且小二哥也正在他的左手边站着候着,却是因为背对店门,而将凌云志的半身遮挡。 酒馆并不大,柜台位于右侧,内里的店掌柜正在忙着埋头算账,手下这一张不大不小的算盘便是他的一切。柜台的对面便是整个一楼的客区,不过一楼总共也只有六张方桌配凳罢了,而且其中还有两处桌位于楼梯旁边的窄道区,又因那两张桌子侧面贴墙,故只配了三条板凳,只有三方座位。 至于凌云志……他所在的桌位处于柜台中心,彼此相隔六尺多点——这便是过道。又因凌云志坐在北侧,便正好朝向柜台和掌柜的那边。 时下,整个一楼是桌桌有人,要么满座,要么空俩。尤其是位于凌云志右后方(西北角)的那一桌,是有七位江湖客,正在大碗大肉豪饮酒,桌上兵器颇醒目。 以上,都是凌夜的一眼所见。 而对于停在店门口的凌夜,也只有小二哥一个人在哑然观注。小二哥的哑然,是因为看到凌夜那一身的落魄。 凌夜默默地跟小二哥对视了一眼,随后又转头望了一会儿凌云志,便默不作声地迈进门槛走过去。 小二轻眨了两下眼睛,随后便哑然一笑,问向凌云志道:“爷,要是实在想不出什么对口儿,咱就先来两碗小凉面,事后再上几个小菜下下酒?” 小二哥话一说完,凌夜也走到了凌云志的对座,便拉开长凳,在那坐下。 “唪。”小二哥向凌夜点头一笑,随后便含笑看向了凌云志。 凌云志略有沉默,随后轻慢慢地抬起了左手。 吱…… 弱不可闻的摩擦声牵动了凌夜的耳朵,但当凌夜抬头看去时……却见凌云志在桌上轻轻放下了一颗指头大小的裹金玉。 小二哥禁不住目中一亮,它虽不圆润,但确是真金裹玉,便笑呵呵地用双手将它收走,边退边点头哈腰道:“您稍等。” 凌云志稍微点动了一下下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小二哥向凌云志顿首一笑,随后又向凌夜点头一笑,便在转身离开时将手里的裹金玉塞进了腰带里。 “……”凌夜默默地目送着小二哥走向位于楼梯南侧的窄行道,直到对方掀开那厨字门帘进去之后才慢慢的垂下双眸。 他不知道此物何来,但看其质感粗糙的裹金层……实似被人用手捏攥成那样。念及此处,凌夜便不由默默微摇头,随后便转正身姿坐好,静候小二哥回来上菜。 小二哥此去不久,当隔壁的江湖客豪饮痛快后,他便用托盘端着两碗凉面、一壶小酒和几碟小菜从后厨走出:“来——嘞——” 小二哥步子迈得虽小但快疾,那唱腔才一落地,他便绕步转向了凌云志这一桌,倒是颇似戏子登台转入场。且在上菜时,也一派乐呵。 嘚,嘚。 他先上酒菜,而后上面。许是考虑到“有些客人不喜欢伙计直接把主食端到跟前”,也可能是有过这样的教训,所以他先向二人点头示意,便将面食放在了二人手边。 “一者,二者。”又分别为二人取来筷子放到碗上,遂向凌云志稍一鞠躬:“您慢用,下酒菜稍后就来。” 凌云志稍一点头,小二哥乐个笑呵儿,便将搭放在自己左臂上的布帕甩上肩头放着,却是在悠悠一笑中拎起托盘抗住肩,便一步一大走地去往了后厨那边。 当小二哥从柜台前面走过时,掌柜的却突然微微摇头,却没有抬头去看小二哥,也不知是否是在因为这桌上的账目而皱眉头。 凌夜略有沉默,随后便开动筷子吃面。 酒馆之中话题多,尤其是喝上小酒之后,心兴一到,慢慢的就会有人打开话匣子。 “听说了么?”位于楼道那边的一桌闲酒客最先私议出声。 “怎么?”对座之人眉头一挑,随后便动手夹了一颗油炸豆子丢进嘴里慢慢嚼。 “嗨,还能有什么。”旁座之人表现得不咸不淡,随后便端起酒盅深嗅了一口芬芳:“唪鞥~~” “呵呵……”最先开口的西座之人乐呵儿一笑,随后便笑悠悠地用左手撑着下巴说道起来:“听说最近,江湖上的各大门派都有大动作。好家伙儿,这人是一家更比一家派得多。” 二人听得眉头一挑,当下便是来了大兴趣,便纷纷用手撑着桌面问过来:“怎么说?” 西座之人悠悠一笑,随后便交叉环抱起双臂撑在桌上,当是往前挪了挪屁股:“我说你们瞎你们还不信。”结论一下,该人便朝自己后面不远的一桌江湖客侧了侧脑袋:“呐?你们没看到这几天,啊?各路江湖人士都往同一个地方赶嘛?” “呃。”二人听得一愣,随后便大眼眨小眼地侧歪着身子看了过去。 好汉本要端碗喝大酒,当下眉头一皱就吭声:“鞥?” “嘶——”二人倒吸冷气缩脖子,随后便跟西座之人凑到了一块儿:“接着说,接着说。” “嘘……”西座之人示意二人禁声,随后便压低声音私议了起来:“我也是那天出来喝酒听人说到的……” “嗯。”对座之人轻点头,但旁座之人却咧嘴:“快别摇你那破葫芦了,赶紧说。” “嘿嘿……”西座之人咧嘴一笑,随后便认真放消息:“我听说啊,好像是什么,什么绝情门的绝情老道受了伤之类的。” “绝情门?” “绝情老道?” 二人为之一愣,随后先是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一番,而后才纷纷转头看向自己的好友。 “嗯。”那人轻轻一点脑袋,随后便开始了详解:“据说这绝情老道在江湖上难逢敌手,但不久之前,因为门下的附属势力叛变,他便率人去清理门户,可在途中却被人偷袭,遂是重伤,铩羽而归。” “哦?”对座之人才诧异,旁座之人便出声:“竟有此事?” “那当然。”西座之人聊表嗔怪,随后便悠悠一笑地说道起来:“据说这绝情老道在年轻的时候煞过不少门派的老脸,尤其是在成名起势之初,更是与许多门派都有过明争暗斗,还与不少名门大派的宗族元老……都有过恩仇和纠葛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难免如此撒。”对座之人微微摇头,旁座之人倒是不敢苟同:“非也。名声只是一个人的负累,真正的高手从来不屑于与人争斗。更休说甚么分生定死,趁病要命。俱是小人行径,莽夫所为。” “呵呵……”西座之人悠悠一笑,随后又往二人的面前凑了凑:“所以嘛,如今一见此人势弱,各大江湖门派那还不马上集结人马过去复仇?便是一些土鸡瓦狗,也想着借机出名,若是老天赏脸,甚至可以夺得盖世神功,做他个天下第一。” “哦?”对座之人稍感诧异,旁侧之人却为之冷笑:“唪,恬不知耻。多少盖世英雄都对那天下第一避之不及,倒是他们,趋之若鹜。真是蝼蚁扑炉,自不量力。” “嘿嘿……”西座之人咧嘴一笑,随后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实际上赶过去凑热闹的人只多不少,你看后面那一群,我估计就是跑过去捡漏的。” “哦?”对座之人眉头一挑,随后便笑眯眯地咧开了大嘴叉子:“若他们能去,我等亦可一去。” 侧座之人闻言便怔,随后便禁不住无奈摇头,只去动手夹菜。 “唪。”西座之人一笑咧嘴,随后便突然正经了起来:“还有啊……” 嗒。 然而,这道突然传来的沉重落步声却打断了所有说者的话语。如此,一屋子里的人难免要有人转头看去。 却见那人:黑靴劲装布腰带,手持环刀身六尺。且是粗眉粗长虎目威,多是有些不修边幅便是。 一见此人面相,那一桌七位江湖客顿时眉头一皱,却是渐变阴沉,慢慢放下手里的酒碗。 持刀壮汉斜眼一瞥那桌江湖客,随后只举目一巡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凌云志的身上。 然,凌云志却望餐桌,凌夜也只是埋头吃面不观身外。 至于其他的食客,则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丈量了持刀壮汉好一会儿才纷纷摇头,却是各忙各事,不再去看。 “……”持刀壮汉眉头微皱地端详了一眼凌云志,随后又侧目扫量了一眼凌夜,最后又斜眼窥向那边分明已经顿住动作却不看自己的七位江湖客,便慢慢噙出冷笑,却是在心中嗤笑出声,便龙行虎步地走向凌云志所在的桌位。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6霸王餐 嗒、嗒…… 见那厮走向凌云志那桌,掌柜的便不由眉头一皱,却是暂搁置下手头的财务亲自迎了过去。 嗒。 带刀壮汉来至桌前先放刀,致使正在往嘴里扒面条的凌夜见刀一顿。 咕呼。 带刀壮汉一步跨过长凳便落座,根本对凌夜的目光毫不在意。 凌夜淡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带刀壮汉,随后便不再多管对方,继续扒面吃。 此时,掌柜的也疾步赶了过来。 带刀壮汉侧目一扫掌柜那张老脸,随后便嘴角一掀,却是斜瞥向了位于自己左后方的那桌江湖客。 掌柜的一看这般便皱起眉来,随后便在带刀壮汉旁边停下,且稍微往对方耳边凑近了一些:“大爷有甚需要尽管开口,店里一切免费奉送,但万不能动手,还请高抬贵手。” 带刀壮汉闻言一怔,但随后便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来——嘞——”小二哥人未至声先到,众人只这一眼看去,便见小二哥端着三份热气腾腾的熟食和一份酱牛肉“飘出”了后厨。 看到小二哥的悠然自得,一屋子的食客多是禁不住牵扯起了嘴角大摇头。反观那桌江湖客,却是在皱眉扫视了一眼小二后满脸阴沉地看向了带刀壮汉,其中更有三人在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抓武器。 “唪。”带刀壮汉淡然哼笑,随后便朝前方稍微一扬下巴:“好酒好菜整一桌便可。” “好。”掌柜的躬身点头,随后先向停到对面的小二使了个眼色,便转步去往了后厨。 “呃。”小二略有一怔,但随后他便洒然一笑,遂将托盘轻放上桌,开始逐一往桌上腾菜。 嗒,嗒。 带刀壮汉嘴角含笑地打量着小二哥,对方的乐呵劲儿在他看来颇为有趣。 嗒。 在将最后一盘酱牛肉也腾放上桌后,小二哥便笑呵呵地将托盘撤下,向凌云志深一躬首道:“您慢用。” 凌云志稍微一点下巴,小二哥乐得一笑,随后又分别向带刀壮汉和凌夜点头一笑,便悠哉游哉地去往了柜台。 带刀壮汉笑望着小二哥去往柜台,却见对方在将托盘随手放上台面之后去审查账目,他便禁不住悠悠一笑,转回头来。 小二哥因为看到坏账而哑笑摇头,随后便将放在右肩头上的布帕拿甩到左肩头上放着,遂开始优哉游哉地拨动算珠,并来毛笔沾上笔尖子计账。 “呼……呼……”凌夜只顾埋头吃面,而这一碗不小的面食也快要见底了。 带刀壮汉含笑观察了凌夜几眼,随后便侧目观向旁侧的凌云志。他不知道这桌上有甚么好看的地方可以让对方转不动眼睛,也猜不透凌云志是故作高深还是真的不在意这里的一切,但既然对方没有出声告见自己…… “唪。”带刀壮汉悠笑摇头,却将放在凌云志桌前的小酒坛拿来去封,便动手翻拿来两个茶杯放好,为自己和凌云志各满一宵。 反观里侧那桌江湖客,或这位独自坐东的壮年剑客,他非但在侧首后望着持刀壮汉,还慢慢用右手抓住了横放在桌上的长剑。 汩…… 酒满为敬不溢出,小坛一放慢推酒。 但,对于带刀壮汉用左手慢慢推请过来的这杯酒……凌云志却视若无睹。 “唪。”带刀壮汉微微一笑,便悠然自得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不再与凌云志过多客气。然,眼见这带刀壮汉就要喝上一口……那壮年剑客却突然怒目一狞,当即便骤然而动地飞袭过来。 啨——! 手一掠过长剑出,寒光才闪人已至。那锋芒斜指前人侧颈,一剑刺出之时,寒光已近身。 彼一瞬间,带刀壮汉亦只来得及瞳孔一缩。 呼! 剑刃擦颈而过,断发一缕,若非带刀壮汉及时向右偏转开了一些头颈,定要被这剑刃直接贯穿脖子。 见状,壮年剑客顿时凶目一狞,可不等他转腕横削…… 咔! 突如其来的脆响声非但让那六个按兵未动的江湖客皱眉看来,也令壮年剑客和带刀壮汉慢慢惊变了脸色。而直到此时,带刀壮汉的左颈上才慢慢出现一条细微的血线,才慢慢流下一缕鲜血。 壮年剑客一看到那条伤口便怒然狞目,随后便愤然转头,却是怒视向了旁侧的凌云志:“你!” 咔! 突然传出的骨骼碎裂声瞬间打消了壮年剑客的后话。 唰! 另外六位江湖客瞬间持兵站起,虽然他们盯着凌云志的目光都极为震怒,但却没有一人轻举妄动,只是将手中的兵器抓攥更紧罢了。而他们这般举动,却吓得不少食客面上一惊,随后纷纷丢下碗筷或放下饭钱,而后推开桌子就往外面跑,或是直接跑上二楼。 有见于此,先前那乱传风信的西座之人便禁不住左右一扫、左右一扫,遂见几人便是在狼狈逃去时还不忘在身上一顿乱摸,随后便直接扑上或趴上柜台放钱,他便是一愣。却又看到有人在袖子掏了半天,非但没能从里面掏出甚么银钱,反而还因为不看前路而险些摔趴在地上,最是气急败坏地爬跑出门。于是乎,他即刻就是怒目一瞪……却是不跑反吃,非但连盘子端起,还拼命地望嘴里扒菜。只短短两个呼吸,便将之三下五除二,遂将之丢落,再拿其他。 “还他娘的吃个屁啊!”对座之人一巴掌就将他按在汤盘里,随后胡乱抓了一把油炸豆子就往外面跑:“个臭八辈儿的……” “呃……”侧坐之人禁不住愣掉了手里的筷子,但转头一看,却见那小子直接趴在桌上装死,便不由嘴角一抖,遂两眼一翻,直接往后摔了下去。 哐当。 他摔倒时连人带凳,却是被板凳硌得腰杆一搄,便直接身子一软,当场失去了动静。 “……”非止其他几个还傻坐在那里不知道跑的散客看得瞠目结舌,小二也被这短短几个呼吸间发生的乱象弄得目瞪口呆,便是手里拿着的毛笔也都落在账上。 也是在此时。 壮年剑客咬牙切齿地盯向凌云志,但看上去却好似连把眼睛转过去都有些无法做到。 而此时,他二人也好似被人定住一般,或是说,有什么东西、有个力场把他二人凝固在了那里。 吱、吱…… 带刀壮汉满目惊悸地望着凌云志,他站起未半,是把右手按在刀上,早做好与那剑客分生定死的准备。可眼下,他纵是拼尽全力也无法动弹,还被那重镇压在身上的煞气慢慢按坐下去。 然,沦为场中焦点的凌云志却是一成不变,只是当那六人禁不住要抬腿迈步时,他突然便侧目过去:“滚。” 此言一出,除了还在埋头吃面的凌夜之外,其他人顿是面色惊变。 一时沉寂后…… 哗——! “买账!” “告辞!” “记账!” 一瞬之间,那几个早被好友兄弟抛弃的散客便仓惶逃走,却是又将前事上演了一遍。只是这次,有人假意摔跤,只为逃单。 “呃。”小二愣得仰点了一下脑袋,随后便怔愣愣地低下头来,望向地上那几个滚到自己脚边的通宝和铜板。 彼时,非但整个酒馆陷入沉寂,便是外面的街道上也暂时无人路过。 “吱……鞥——”那壮年剑客在面容扭曲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切齿声,而那带刀壮汉则是满头大汗——他此间肝胆俱裂,直在心里骂娘,怪自己有眼不识泰山,非但不知道观风避险,反而还主动倒贴过来送死,恨不得当场自己来两个大嘴巴子。 当然,他如果能动的话。 “呼,呼……”凌夜只顾吃面,且是换了一碗。却是不知何时将父亲那碗端来,此间就着小菜胡吃海塞,那样子也是看得人口舌生津,口出馋虫。 “咕唔。”六人中有者禁不住咽了一口吐沫,他坐在那桌子南侧,也正朝凌夜这边。遂见手指一颤,便将目光从凌夜的嘴上转到凌云志的背上,却是禁不住眼睑一跳,硬着头皮说道:“兄、兄台,阁下可知我等何门何派……” 啪! 那声音好似抽响皮鞭,而那实木铺就的地面……也确实像被鞭子抽打一般,朝他们那边“冲过去”一道鞭痕。 “消失。”凌云志只此一眼,便反手一掌,却将那壮年剑客直接从门口拍飞出去。 砰。 那中年剑客直接落在大路中间,瞬间便将道路两边早就聚成一大排的乐子人吓得面色一变。而见那人倒地便不动弹,他们便惶惶然往后退去,同时还不忘相互伸开大手拦住旁侧之人,生怕对方愣头冲过去围观一般。 话外一提,那中年剑客虽然早在落地前就昏死了过去,可手中的长剑却没松开。 彼时,酒馆内。 “阁、大……”先前那人一阵眼跳,他倒不是在望凌云志,而是望着地上那道木刺朝前、越去越宽的裂沟。因为它的顶端,或是终点,就在自己脚前。在他看来,若是对方没有收住那股力量,此间莫说自己,便是身后桌子、同门甚至一切都将被那股力量冲溃。 也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原己方早在一开始就命悬一线。便不由心生恐惧,回手拿走靠放在凳子内侧的长剑便夺门而去:“谢大哥不杀之恩!” 见对方遁得如此干脆,那五人俱是面皮一抖,随后便纷纷去追,可谓争先恐后。 “谢阁下!” “多谢!” “得罪了!” “来日方长!” “后会无期!” 五人俱在路过时向凌云志抱拳告别,但出门去,有三人直接飞身就跑,且各有去向。最后两人一看便急,他二人本也选了方位,可惜拉在最后,被对方抢先。而今转眼一扫,却见两边路人一怔便来,是要涌过来凑热闹。于是便没个奈何,只能咬牙跑过去将那壮年剑客合力拉拽起来,当场扶走:“姓赵的!咱们山水有相逢,这次算你走运!” 狠话才放下,路就被挡啦! “诶呦——” “闪开,退开!” “哎哎哎?怎么了这是?我看小哥长的很俊哪。” “滚!再敢上前!” “啧!生什么气嘛?吃瘪了还不让人看是怎么了。” “起开!滚一边去!” “哎哎哎!快来快来!好乐子!” “好样的!” “滚!” “唪!便是拦着,又待如何?” “撒手!给我起开!” “我叫你退开!大胆!”他二人既面红耳赤且满脸不耐,还用拿剑之手乱推乱挡。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丢脸,要回手挡住门面;一方面是乐子人太多,竟然跟抢媳妇一样挤过来去查看那昏死之人长什么样子……非但如此,还有妇女趁机揩油乱摸,所以那人才会猛然的回头“大胆”。 自然,彼时说什么话的人都有,但那意味明确的调笑之声却多是来自经验老道的女流之辈,便不再多言。 而此地民众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或不怕挨打,无他,唯有一因:此地是为节镇。 至于先前在酒馆之内……好汉不凑近热闹,少人怕多便是了。 酒馆,近门处。 彼时,这姓赵的带刀壮汉才双目一颤,慢慢倾吐出一口冷气:“呵……” 对此,凌夜不管,凌云志也不在乎。他之所以不杀对方,只是心中没起那个念头而已。至于那几个土鸡瓦犬,更是不值一提。 赵姓刀客眼睑颤动着望了一眼凌夜,随后便面皮抖动着吞咽了一口吐沫:“咕唔。” 此后,他略有缄默,随后便慢慢抬起那双颤颤巍巍的双手,却是向凌云志抱拳道谢:“多……” 只不过,凌云志漠然的轻语却让他瞬间闭嘴:“消失。” “咕唔。”赵姓刀客皮笑肉不笑地干咽了一口吐沫,随后便满怀敬畏地向凌云志俯首道谢:“多谢。” 凌云志自是不会看他,赵姓刀客却兀自俯首三息,随后才嘴角抖动着看向凌夜那边。只可惜,凌夜也不看他。便见此人皮笑肉不笑地向凌夜挤出一丝强笑,只是实在难看。 凌夜禁不住停止吃面,为之缄默。但在凌夜看来,既然父亲没有开口,就说明此事无关于己,那便不用理他。于是便伸手夹来小菜,继续埋头吃面。 “呵,呵……”赵姓刀客强颜干笑,随后又向凌云志深一俯首,这才拿起自己的环刀起身告退。所谓敬畏,是鞠身后退至门口,头也不敢抬。直到脚后跟碰到门槛,才一默而停。但不久,便豪迈转身,就此离开。 至此,厅里再无第四人。 “呼,呼!”凌夜三两下便将面也吃完,只剩下丁点汤水。只不过,他适才将碗筷放下,凌云志便起身去往了楼梯那边。 凌夜当场沉默,随后便转头看了过去。 嗒、嗒。 凌云志步幅轻慢,多走两步便转上楼去。 凌夜略有一默,随后便起身跟了过去。 “呃。”小二哥神色僵硬地目送着凌夜上楼,可凌夜才刚刚转上楼去,他便突然寒颤。 嗒。 算盘落地时,小二哥也逐渐面色惊变,不至后来,便惶恐莫名地冲向了后厨:“掌柜的!有人逃酒不付钱!吃了霸王餐哪!” 哗—— 一瞬间,后厨大乱。那本没多远,然,只见小二哥刚刚冲进内里,却又好像突然原地转了个圈一般的要把双脚往外冲出来。只可惜,却被内里的人员强行拖拽了进去,连手都伸不出来多少:“唔!鞥!有人没给钱、没给钱跑啦——!”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7此女甚娇 酒馆三楼,楼梯道。 三楼已是最高层,楼梯也是到此为止。 嗒、嗒…… 凌云志一路望着地面,且一踏上三楼便就此停住。 代他去看:对面的房间不算多,左右还各有两个中小间。但凌云志不用去看也能感知到:眼下这八个房间全部内有住客。 是以,在稍有缄默后他便直接转步去左。 短短距离数步便将之带过,而凌云志也随之收步,却是停在了这人字一号间的房门前。 嗒、嗒…… 时下,凌夜才刚刚从二楼转上三楼,而且走得比较轻慢。 彼时。 人字一号间,睡床上。 “鞥~~”这男人体态油腻还蓄着一丛横须,眼下是依依不饶,彻底赖上了这床上的美妇。却见他用右手抓拿着对方的左手,还一个劲儿地将对方的柔荑往自己的胸口上面按:“小荨~~,你就从了我吧。” “诶呀~~”床上这位娇滴滴的美妇只穿着睡裤和红肚兜而已,眼下那模样,欲拒还迎小迁就,欲擒还纵故嗔怪:“你那家里的黄脸婆还没撇干抹净,如今又来找人家撒欢,这不是赖上——”只是不等这娇女把话谝完,油腻中年便已经扑了上来:“鞥~~,我不管,人家不管嘛……” “诶呀你轻点儿……看你猴急的……”这娇女是相当的风骚,虽然她一直忸怩作态,且用双手护着自己的胸部,可却根本没有避开对方的亲吻,更遑论去反抗对方下面的动作。 与此同时,房门外。 “……”凌云志稍有沉默,随后便突然反手一推,却将这房门当场震开。 嘭! 内里插放的挡门木直接爆裂断开,且一路化成木碎扑落到了卧床前,直把床上这两位已经脱了大半条裤子要准备办事儿的狗男女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呃额!” 反观作为吓人凶手的凌云志,却没有其他的举动,只是那么一动不动的侧站在门口罢了。 然,就是这么一眼看将过去……那娇女顿时惶恐色变,当下便拉来被褥挡住自己的要点,是连连蹬人更叫喊:“啊——,有人哪!” 只不过她这叫喊嘛,是羞怒多于惊恐,不依不饶更甚于害怕是也。 “呃!”油腻中年被她蹬得往上一蹶并打了个大大的寒噤,随后只见他两眼一瞪,便开始气急败坏提穿裤子,同时还不忘对门外的凌云志侧首大骂:“混账!你是何人?!没看到本大爷正在——” “滚。”凌云志淡淡一声,直将床上的二人吓得半死。实是声息一窒,瞳孔扩张。 嗒、嗒…… 此间,凌夜也踏上三楼,却在此暂作停步。 而此同时,便见室内的油腻中年突然浑身一颤,随后便一下子扑到了床下,好是个惊恐莫名:“好汉饶命!走走走!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怪叫声中,油腻中年已然将地上的鞋子胡乱扒来,可他才刚刚抱住鞋子要逃跑却又突然折返,却是气急败坏地将挂着床梁架上的衣物也全都一把拽走。而后,他便如同螃蟹侧行般一边向凌云志惶恐鞠躬大求饶一边绕着对方往外逃:“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多谢饶命,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有缘再会,有缘再会……” 这一幕,直把床上的娇女看得目瞪口呆。 哗啦。 那油腻中年好不容易避开凌云志,却又在退向楼梯时好死不死地撞到了凌夜的肩头,便令怀里的鞋子掉到了地上。 “该死……”油腻中年慌忙地伸手去抓鞋,但他分明是在往后退,又哪里能够抓的到? “妈的,个臭八辈儿的……”他气急臭骂便逃离,一路下楼时可谓相当的惶恐和狼狈,且掉落了不少并不值钱的装备。 但对于此,无人去看。 “……”凌夜微皱着眉头站在楼梯口,所望之处是那鞋。 凌云志一动不动的站在房门口,仍是垂目望下,不观于室内。 再看那床上。 那娇妇屏着嘴巴瞄了凌云志好一会儿,最后却是因为对方不解风情不看己而心中不满,便禁不住嘟着嘴巴哼闷气:“唪!” 事后,该女便忿忿不满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她虽然不知何时提上了睡裤,但这上身……肚兜早是散乱,又哪能遮全? 不过这时候,她倒是不在意自己裸露出来的粉嫩和饱满了,反是一派从容地将衣物穿戴整齐,随后便没好气得回头瞪了一眼凌云志:“唪!” 闷哼过后,该娇女又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无声之辞,遂交叉环抱起双臂,却是一路翻眼望上,爱谁谁不是般扭着步子离开了房间。 只不过,在走到凌云志跟前的时候她又突然停步,看这架势……确有幽怨,但气更多,是在斜着眼睛打量凌云志。 “滚。”凌云志突然吐出一字,让这娇女声息一窒。可惜不久。 “唪!”她愤愤不平地撂下这一声闷哼便负气离开,但在路过凌夜前,她却更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而且还追骂了一句:“唪!臭男人。” “……”凌夜为之沉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上那只没人管的鞋子而皱眉。 凌云志稍有驻足,便转步走进了房间。 凌夜略有沉默,随后也动身去往房间。 与此同时,已过二楼的下行梯道。 “唪!”娇女便是走到这里也无法释气,真是一肚子的愤懑和幽怨。 唉…… 此女甚娇,以拳击之,必泣良久。若重拳击之,一命呜呼。可若好言相劝,当媚笑连连。再以拳击之……复泣矣。 唉,只叹人间哪欺哄,覆水难收非真情啊。 …… 阴暗所来,是为红日归寝,但这天边的一帘绯梦,却是不比那里的星象高远。 “啊……啊……” 乌鸦是飞奴,从远方而来,掠入一宫楼。 那里太暗,尽管星月当空也只能映亮几盏明灯。 那人坐在窗后书案前,但只见窗台花开彼岸,不见花后那人之面。 “啊……啊……”乌鸦散落的黑羽慢慢飘落下来,鸿毛之轻盈与血色之花有那么一瞬间的齐平。 但,也只是一瞬罢了。 当黑羽续落时,那人传出一声轻盈的浅笑:“唪。” 后来那悠然缥缈的话语,也仿若是在送别这根飘落下去的羽毛:“可惜……可惜……” …… 宜陵县,酒馆内。 人字一号间,卧床上。 凌夜已经睡去,但他稍微皱拢着丝许眉头,许是因为这夜中的湿冷。 凌云志负手在站窗台前,稍举面容望明月,但烂漫星野,可能灿入他人眼? 呼…… 夜风湿冷,既乱了凌云志的发丝,也让凌云志陷入沉默。但沉默不久,他便慢慢闭上了眼睛。而窗扉,也随着他的闭目而慢慢合上…… 吱…… 当凌云志眼前的窗扉慢慢关合时,段志感也同步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只不过,他不在室内,而是在门外。 而这里,是西院,为客厢。 驻在那,他略有沉默,后望园中一眼,便松开门环离开了这里。 叮铃…… 凉亭檐上有一挂风铃,如今夜风来奏,轻盈,幽静。 彼时,段志感适才走下门外台阶,却又突然顿步。 在简短的沉默过后,他纵是已经猜到,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那边,既看向那一廊位于自己右前方的墙门,也看向揣着双袖站在那里的石崇瑞。 石崇瑞不知何时到来,亦不知在此站立了多久。 四目一触,段志感为之沉默。 石崇瑞默默地望了一眼段志感,随后便向对方深深鞠首见安。 段志感沉默一时,随后便转身去往了月下凉亭。 石崇瑞略有缄默,随后便正身而去。 “叮铃……” 一路夜风相送,风铃相迎,待到段志感在亭中石桌的南位扶桌坐下时,石崇瑞也后一步停到近前。 段志感没有去看石崇瑞,而是在望着桌面缄默了片刻后轻轻点头。 石崇瑞深一敬首,随后便正身注视向段志感的眼睛,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段志感越听越沉默,石崇瑞则从容述说。 皎月当空影稀疏,星星火火早归宿。凉亭斜影,一站一坐不闻风。铃儿送夜风,长夜几时明。 …… 翌日清晨,宜陵县外。 左为马驾有三,右侧茶棚一座。 间有两人,一者为副手,正在动手规整那摆设在棚前的摊档。至于桌上,茶具罢了。锅炉在旁,加温热水。 驿长坐在茶棚下,却是用脚踩着板凳在喝茶:“咕唔……咕唔……” 再看那马驾所在,是三驾并排三拴桩,拴桩在左马静休。反观右侧登车处,分别放有一登台。木制,便携也。 小小驿站,距离南部的城池已经有些远。 “呵啊——”一碗凉茶饮罢,驿长亦禁不住赞然一笑,但不等他与对面的副手搭话…… “吁吁吁——”布衣剑客还未靠近驿站便将马勒住,他从北路而来,眼下距离驿站不过三丈多点。 “呃。”驿长和副手一见则怔,但布衣剑客却微微一笑,遂翻身下马,牵行过来:“伍长,请茶三碗。” “呃。”驿长深为一愣,但随后他又哑然而笑,便笑呵呵地朝对面的副手扬了扬头。 “唪。”副手悠然一笑,便开始拿碗沏茶。 “吁……”布衣剑客轻声吁停马儿,随后便将手里拿着的缰绳挂在马鞍上,却是悠悠一笑地拍了拍马儿的脖颈:“自己去散,莫要走远。” “唪——”马儿轻轻喷了一道鼻息,随后便摇摆着尾巴去了位于马驾那边的草地。 布衣剑客悠悠一笑,遂转步朝着驿长所在的茶桌走来。 驿长咧嘴一笑,当下便动手拿来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先为对方倒上一杯凉茶:“见兄台从北而来,但这一路南下却无妙处,想必……不是为了闲心。” 待他话音落地,布衣剑客也来到跟前,却是坐在了驿长的对面。 “唪。”布衣剑客微微一笑,随后先将长剑轻放在桌,便掀托着衣摆飘然落座:“是也。——此去为公办,不能闲暇。” “唪。”驿长莞尔一笑,便用左手将杯茶轻轻推请到对方的桌前:“时局大乱,既能南下也算平安。” “哦?”布衣剑客稍感诧异,随后便悠然而笑,却先端起茶杯浅尝一口,才悠悠摇头道:“不曾想,川外之事还能远传至此。” “唪。”驿长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眼前的布衣剑客突然眉头一挑,看向了他的身后。 见状,驿长顿是一怔,但布衣剑客却微微一笑放茶杯:“到了。” “呃。”驿长深为怔愣,随后便转过头去,也看向那边。 地平线外有高矮,父子二人渐出来。 然,热气蒸腾有虚幻,观其距离,将有半里。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8装完之后便高冷,可谓深藏功与名 宜陵北外,驿站。 “……” 布衣剑客、驿长和副手皆在转头望着凌云志和凌夜走来的地方,但布衣剑客嘴角含笑无意外,驿长略有怔然微张嘴,至于副手……他在一愣之后摇头笑,而后便继续埋头慢沏茶。 半里之路不算远,不外乎几个转眼和坡度的起伏。 当凌云志率先走出最后一道坡线时,跟在后面的凌夜也慢慢露头。而到这时,彼此双方便只剩下不到区区二十丈许的距离。 “额。”驿长因为看到凌云志的模样而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对方是戴着一个缝有白色纱帘的斗笠,没成想却是头发。 “还以为是甚天仙美女……”驿长禁不住在心中腹诽凌云志原来是个拖家带口的糙汉子,随后便转头看向了对面的布衣剑客,却见对方不言不语,只笑待那人过来,他便禁不住皱起眉头,实因越来越莫名其妙才会抬手去挠太阳穴。 只不过,凌云志是来向此地不假,可他根本就没有去看那三人,而是在靠近地点之后直接转步去向了马驾那边。 “呃。”莫说驿长怔愣出声,布衣剑客也在一怔过后慢慢皱起了眉头。 然,不等驿长在反应过来之后皱眉再看,凌云志却随手抛来一个事物。 呼。 见状,驿长顿时目光一凝,但等他抬手抓住一看…… “钱袋?”驿长皱眉疑心,随后便眉头紧皱地看向了对面的凌云志。至于凌夜,已经不在他们的关怀里。 凌云志步幅轻稳,是朝着那辆右数第一的马车走去。 彼时,跟在后面不远的凌夜略有一默,随后便抬头望向前方的凌云志,但见对方直去座驾的前驱,他便默然垂眸。 凌云志走近登台时,凌夜便突然转步绕向马车的左边,而且还将步幅加快,却是疾行先至,从马车的左侧直接爬进了车厢内。 嗒、嗒…… 凌云志平步登台,也不观乎外在,待到一步踏上驾区之后便负手转身,顺便望前。 一瞬沉寂实为短,马儿突然扬蹄长嘶鸣:“咿咿咿咿咿——!” 腾楞! 马儿骤然地纵蹄前奔,车轮也将侧面的登台直接掀翻撞倒。 “……”布衣剑客深一皱眉,随后便转目看向了那处栓桩。 然,拴桩上唯有一条相对纤长的缰绳落落飘摇,观其截面……平整如被刀削断。 …… 某野外三岔路,一间必经小茶棚。 路,南北大向斜蜒偏西北,西南接来一条小丛道。 时下,茶棚之下人不少,三桌满座一桌半空,无一例外江湖客。 谓之喝茶?解渴,也有闲谈。 桌面之上?刀剑暂放。 再看茶棚东后之草地,一群马儿暂时闲散,却是不吃回头草。 “呼……”这面相正派的壮年剑士在粗饮半碗温茶之后稍作释怀,且不等他将手中的茶碗搁在桌上…… 呼! 突然有人从西南方向飞纵而来。 但闻呼啸,在场之人全都豁然转头,可不等他们看清来人身影,此人已然负手落地。 观其人,黑靴白袍劲,青麟剑横持。散发长披背,肩宽背也圆。是相貌堂堂面冷峻,剑眉微蹙俊目威。 观其面相,众人顿时眉头一皱,看其威势,更有三人禁不住慢慢摸向自己的武器。 “唪。”痴剑狂一扫见那几人动作便闷哼出声,随后便转步去向那处尚未满座的空桌。 至于为何是空桌?那里在座的二人在他眼中根本是为死物,随手可抹。 见状,众人顿时眉头一皱,虽然目随其行,却是不敢轻举妄动。 反观他所去之地,这二位一坐北、一在西并且已用左手抓按住桌上兵器的两位青壮年,却是在眉头紧锁中慢慢抓紧了手下的兵器,便是放在腿面上的右手也在悄然攥紧。 呼。 痴剑狂在走近长凳之前落下的这一步,令前方的长凳自行向左掀扬成近乎于完全直立的状态,等他一步近桌放剑时,这长凳便即时回落,却是正正好好的被他坐在屁股下面。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痴剑狂这一步落下的隔空摆座,是令不少人目光一凝或者瞳孔一缩。 然,痴剑狂本人却冷漠依旧,且自从坐下之后便毫无所动,当真是装完之后就高冷,可谓深藏功与名。 “……”同桌二人眉头紧锁地打量了一眼痴剑狂,随后便不再关注对方,也是在此时,才慢慢松开自己的兵器。 然,他们或众人没有起事的心思,可痴剑狂却略显阴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随后便阴沉沉地巡视向了左前方的那三桌活死人:“适才听闻尔等在窃声诽议绝情门?”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惶恐色变,虽然无人震惊出声,但只是转头凝视过去时…… 哗! 所有的江湖客全部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兵器,便是那边侧身凝视着这里的老板和伙计也在震动和惶恐中慢慢抓向了近手的碗筷或茶壶。 “嗤!”痴剑狂咧开嘴角就嗤笑,随后只用右手轻猛地一拍桌面,青麟便即时出鞘三寸:啨——! 剑光耀眼,冷冽掠目,竟然不可直视。 只此一光过去,众人顿时凛然色变。 哗! 所有人全部惶恐后退,却将自己座下的板凳或者桌上的器具全部牵乱,更有人禁不住心生恐惧,尤其是那名正派剑士更是面目狰狞地颤咽出声:“痴、痴剑狂……叶风离?”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恐然于心,再行后退,更有人在侧目盯向青麟后突然瞳孔一缩:“青麟!” “算你有上三分狗眼。”痴剑狂虽然口气恶劣但铿锵有力,随后便见他挥手抓走青麟且顺势起身,只一步跨出座位便负手持剑,独独望着正派剑士这一人:“说——,绝情老道所遇何事?” 此言一出,其他人全部声息沉寂,而被痴剑狂聚目凝视的正派剑士则是一阵惶恐,心里难安。 “鞥?”痴剑狂突然怒一睁眼,那从鼻腔里面发出来的吭声确是相当的低沉。 正派剑士面皮一跳,随后又面皮抖动着干咽了一口吐沫,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硬起头皮,有些颤颤然地向痴剑狂抱剑作拜:“也、也是旁听……” 然,正派剑士话才说到这里便见痴剑狂眉头一皱,便顿时便两眼一瞪,义正言辞道:“毕竟夙怨太多!在下也难分究竟!” 痴剑狂微微一缩眉头,随后便慢慢陷入阴沉。但他的不说话,却让一众人心若悬石,个别人更是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嗤。”痴剑狂突然龇齿嗤弃,随后便怫然作色地飞纵而起,当真是直接从众人的头顶飞往西北去了:“算某欠尔等一个人情!” 哗! 众人慌忙躲闪,却禁不住目送,可痴剑狂轻功了得、速度更快,又哪会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屁股? “……”望之去路,众人深为沉默,随后便禁不住面面相觑起来。 然,这一眼过后,他们却变得更加敬畏,纷纷转开了目光。 …… 呼! 痴剑狂一路凌空飞纵脚不落,那一丛生长在悬崖边上的灌木便是他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块踏脚石。 呼—— 凌空飞渡悬崖下,再踏飞鸟向前飞,随之负手持剑,俯冲滑翔转。 呼—— 任凭风浪猎猎,冲不退他面上的阴沉和目里的阴冷。 痴剑狂,名曰:叶风离。 叶风离师从何人罕有人知,但其二十七岁时便已然挑遍中原各大武林门派的高手与散修豪杰。然,叶风离虽然至今未尝一败却也不得多胜,尤其是在面对老一辈的威名高手时,往往是十战七平三切齿,若非对方及时收手且冷情罢战,尚不知鹿死谁手,更胜败如何。 至于其名号所来…… 叶风离一生修剑,其命剑青麟更是稀世神兵,虽然人不知他精通多少剑法,或造诣多深,又境界多高,却知他曾经悟出三式威煞八方的绝世剑技。 痴断肠,一剑痴恨乱魔心,不攻自破退绝境。 是以,才得痴。 剑无心,一剑无心染指过,掠影丛丛已杀神。 是以,才封剑。 然,痴剑有人领,却极少有人见过叶风离的第三道剑招:狂绝息。 是以,才传狂。 是以才说,这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叶风离之所以如此惦记绝情门或者在意凌秀峰,实在是因为叶风离在凌秀峰的手下吃过最多的暗亏,且遭受过对方最多的算计。即便是现在想起来,这绝情老道在跟自己交手时的歹毒和阴险,都还让叶风离禁不住咬牙切齿。 “该死!”叶风离禁不住切齿低骂,随后便怫然作色地俯冲向前方的林海,一路点“水”飞纵,瞬去无踪。 …… 果州城,南外原野。 嗒嗒嗒、嗒嗒嗒…… 马车在原野上全速奔驰,任凭风浪再大路不平,凌云志都只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便是前方城影,也留不住他的青睐。 呼—— 当凌云志转目看向左前方的旷野时,马儿也随之调转了奔袭的方向,是一往无前直奔去,转眼便过城池向西北。 “吁吁——!”一路铁骑突然从南城门疾驰而出,看其慢慢偏转过去的朝向……西南外。 嗒嗒嗒、嗒嗒嗒…… 一向西北一西南,马车与十万大军就此分道扬镳,更不停留直往前。 …… 同一天,早已如同沸水一般的江湖也哗然而动。 绝门之主凌秀峰重伤濒死之风愈发广传,虽不知是为何人散布,但已然被人确证。 如此之下,顷刻之间,早就望闻心切的杂鱼势力和三教九流无不闻风而动。 去之所为……无非是一凑热闹,无非是想要一睹这盖世枭雄的最终下场。 毕竟,绝情门——在江湖之上树敌太多。如今一见势弱,又怎会有人按捺得住呢? 是以这一场热闹……也可浑水摸鱼,见机行事。 毕竟,那浩浩家业——可是实打实的利惠。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59风云汇聚 彼处。 南进门庭,匾有字号:丐舵。 门口左右,分别睡卧着一名乞丐。然,左穿污衣抱蓝杆,右着净衣拄黄棍。 延伸内里,层台汇广场,正北三层庭。 此时,广场之上有百丐席地为座。然,庭阁之下唯坐有两人,可坐姿也是闲散。 此地,位于杭州南部,是为一处近市郊区。 所谓高地有林,中有部院。南为大进道,东西北三院。 此地,便是丐舵总部。 何称丐舵? 乞丐也,帮众聚多。但有阶级划分,看这广场之上的在坐者便可获知:左部污衣大补蓝杆子,右部净衣小补黄杆子。 至于这坐在高庭之下的二位……左侧污衣万金油,是为丐舵的副舵主。其人大蓄黑须且不修边幅,破衣破鞋但皮肤干净,只如今嘴角噙笑略有阴鸷。右侧净衣梁金水,是为丐舵的总舵主,其人面相端正倒衣冠楚楚,衣上几处要害作补丁,如今眉头微皱,唇口刻薄。 至于这广场之上或躺或卧或坐着的两部乞丐,则是丐舵分散于各地的丐头儿和长老。但观左侧一派更加懒散和轻薄,右侧一派倒还算态度端正有修养。 话不多言,回归正题。 “唪。”万金油在一观众人后低冷轻笑,随后便转目看向了身旁的梁金水:“舵主,我看剩下的几位长老和执事已然无法到来,如此……” 梁金水略有缄默,随后轻轻点头,便举目环顾向前方的一众长老和丐头执事道:“诸位……” 其言一出,非止一众醒目者即刻向梁金水看将过去,一众姿态各异的闭目者也顿时睁开了明目,随后纷纷一笑,看向那边,只是姿态若何还若何。 梁金水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端正态度,逐一扫视着众人说道:“如今,江湖三大门派之一的绝情门将为俎上之肉,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 但闻其言,多人沉默。 众人的神情自然逃不过万金油和梁金水的眼睛。然,前者只是稍作冷笑,而后者则是在略有一默后再次开口:“据我所知,此去之人,非止三教九流和各路名门强派,与绝情门同为三大门派的佛门和逍遥门也都有派人前往。” 听到这里,位于左部污衣阵营第一排中间的大长老赵秋实顿时眉头一皱,直接观注着梁金水和万金油说道:“据我等所知,逍遥派不过是为前去劝和,而佛门此去的玄明大师更意在和局定乱,如此之下,便是去了再多的帮派,想必也绝然无法引起大乱。” 两部之人深为沉默,但万金油却在巡视了一眼两部之人的神情后禁不住心中冷笑,随后便略显阴沉地注视着赵秋实说道:“大长老所言是不假,但你万不能小觑人心和仇恨。” 赵秋实深深皱眉,但万金油却在嘴角一冷后转目巡视向了其他人:“江湖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冷酷丛林,所有人都在这里面苦苦挣扎着,你不去抓就近的浮游木和稻草,就注定要沉下去淹溺。你不去吞并弱小的生物,就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存。”却是将眉头微皱,去环顾所有帮众:“所以它才叫武林。就像绝情门一样,就像我们一样,从组建到兴起,从兴起向昌盛,少不了去吞并、去争斗、去联合。那里有一只羚羊,我们不去拿,那就只能等着其他的豹子将他吃完之后更强壮,然后再反过来威慑我们。”言及此处,万金油便禁不住冷笑出声,阴沉沉地说道:“佛门,逍遥门,这两个名门大派是去劝和不假,可一旦势头不能被镇压下来,你们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非但赵秋实被问得眉头一锁,两部的帮众也都禁不住皱起了眉头。然,总舵主梁金水却微微一牵嘴角,遂微微一笑地摇了摇头。 “唪。”万金油淡淡冷笑,随后便阴沉沉地扫视着众人说道起来:“他们会选择罢手,他们会保持中立,明哲保身,或者坐山观虎斗……” “唪。”梁金水微微一笑,随后便环顾着众人说道:“副舵主所言不假。” 此言一出,两部帮众顿时眉头一皱地看向了梁金水。 梁金水微微一笑,随后稍一颔首道:“到时候,无论他们是不出手,不表态,还是不参与,都可以称之为默许。”遂展颜一笑,补充道:“毕竟能够除去一个隐藏的对手或者明面上的强敌,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深为沉默,但万金油却是扬嘴一笑。然,梁金水却慢慢阴沉了下来:“但……只要是站在那里,只要是出现在那里,便等同于参与到了其中。——事后若是留下了祸根,便一个都逃不掉。” 部众缄默皱眉,却见位于右部阵营第一排最左一位的二长老张孟南微一抿嘴,随后便眉头微皱地观注向两位舵主说道:“依据二位舵主所言,凌秀峰……当日必死?” 此言一出,两部帮众顿时声息一窒,随后才纷纷眉头紧锁地看向二位舵主,静候回答。 然,万金油在眉头微皱地沉吟了一下后……却是耐人寻味地摒动了一下嘴巴,没有选择开口。 由此,原本正望着他的一众污衣便再次皱拢了三分眉头,便神情沉重地看向了梁金水。 梁金水微微一牵嘴角,随后便转目看向了净衣那边,而后从此开始,逐一环顾向左:“死或不死,无所谓。——不在乎。”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眉头一紧,就连旁侧的万金油也在眉头一锁后看向了梁金水。 梁金水微微一笑,随后便举目眺望向了南外的门庭:“重要的是……我们要选择站位。表明立场。” 众人听得眉头一拧,但梁金水却幽幽一笑,目光闪动道:“能够结交世故固然好……但分上一杯良羹——也不错……” …… 事实上,虽然丐舵当中的普通帮众甚至不少长老和执事都是职业的乞丐出身,但丐舵真正的掌权人实为贵族或者贵族之后。包括总舵主梁金水、副舵主万金油、大长老赵秋实和二长老张孟南等人都是前朝或今朝的贵族子弟,更有不少长老和执事家底丰厚或者世家不俗。 而此,才叫寒门。是以,才能成舵。 君不见,天下丐者何其多,今有一舵可缔连,自然是一脉相承更同舟共济。 独行、联乞、守善……种种合乎小天经的情理收入令这新兴的帮会日益壮大,而如数众多的帮众,更是令这一派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然,上供,枉脏,或者敛于阴暗下的勾当……也是沾染了不少。 但,又有哪个人势可称之为——干净呢。 …… 洛阳,州城外。 青僧空觉一直将持行着降妖杵的玄明大师搀扶出城门才稍作停步,便端着佛手向玄明大师躬身请示:“师叔。” 空觉尚且年轻,他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是相貌堂堂气端正,虽然英俊却阳刚。 再观玄明大师,他年事虽高却不见老态龙钟,反倒目里神光、气色饱满,便是三尺银须也富含光泽,想必是时常在做保养。 玄明大师轻轻点头,随后只是一眼远眺便示前而去:“走吧。——前程尚半,需要加紧步程。” “是……”空觉先行礼送三步,随后才正身跟上。 师侄二人一路往而不停,虽然旁路之上车马人多,但他们却不曾观注也不曾招手顺驾。 玄明大师作为佛门的三大高僧之一,一身本领之高强可谓震叱四方,手中这一杆降妖杵更是威名远扬。 至于空觉,他年纪轻轻便可跟玄明大师论上师侄,除了品行兼优、武德出重之外,主因他慧根不浅,所以才会被师傅一眼看中并收入座下。便在整个佛门,也是数人之下,万人往上。 …… 逍遥门,峰台之上一悬廊。 道貌岸然身七尺,眉宇端正凤目长。 半尺黑须再增仪,不怒自威默然怅。 此人,是逍遥门的当代逍遥子:顾天泽。 此间,顾天泽负手站在那悬廊之上,远望着天际的风涌云聚处,也道不清目里的神色是怅然还是伤感:“希望……能够赶得上罢。” 悬廊的后方不远,有一处野花丛。 远见夫君如此落寞,杨佩兰也禁不住为之沉默。但这沉默不长,她便转头看向了自己右前方的那处黄花丛。 彼时,那小女孩儿正笑嘻嘻地蹲在地上采花,她虽谓娇俏可爱,但这一颦一笑间显露出来的狡黠却颇显顽皮。 …… 与此同时,这处通往那风云涌去之地的一线天内也迎来一队快马。 “驾!”陈善平本就阴沉火急,眼下一入峡道更是愤然策马,当真是一往无前难企及。 “驾!”门内女菁程颜笑紧随其后,更后方的一众弟子是暂由几位师兄和执事率领,纵观其内,也只有她一个女子。 “驾! 陈善平去势火急,程颜笑也是快马加鞭,只是苦了身后众人,任凭如何策马都暂时无法追上前方二人。 但无论如何,这一行二十人也白驹过隙。 …… 同一时间,天水境内。 四道略成一扇座长河,在此之人少焦灼。 恒山派之人早就在此笃马等候,一行人将近五十员快马,但不等马儿焦躁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传来的马蹄声顿时令所有的在候者怒目一凝,随后便纷纷转头,向东北方看将过去。 “驾!驾!” 泰山派来于东北下山道,一伍将近四十匹快马可谓绝险欲落崖。 同一时间。 呼! 嵩山派近乎三十人全部从东南侧的长河之上飞渡而来,这一路飞燕可谓令人眼花。 再一转眼。 “驾!驾!” 华山派只来十五人,所谓快马加鞭出正北,一条泥泞小道已无关。 同一时刻。 哒哒哒、哒哒哒! 衡山派从正南方的宽阔大道纵马而来,数十人一到地点便齐齐勒马刹停:“吁吁——!” 五岳一聚,恒山派之人顿时怒目一凛,便齐齐策马而动,直奔前方的正西路。 “驾!”衡山派一眼凛然,当即便策马追去。 呼! 嵩山派之人轻功了得,眼下正好就近飞落到恒山派或者衡山派之人的快骑上,却见群马愤蹄,便是两人一骑也不慢。 “驾!” 泰山派和华山派之人一到交点便即刻转路,唯在此地留下一片践蹄印。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0归家 天水一隅,西路一出进大野,一往无前只见山。 “驾!”一骑当千者是为恒山掌门王高阳,他浓眉卧蚕面相方,唇上横须如墨,可谓豹睛威威唇口正,只是如今稍含怒,凛然正气。 “驾!”急驱追上者是为华山掌门孙不为,他龙眉星目相不阿,鬓角飘飘如絮,可谓鼻根宽厚天庭正,只是如今深皱眉,倒是肃穆。 噔噔噔、噔噔蹬…… 另有二骑齐头并进慢追上,但右侧一骑之上有两人,实为一人持剑策马、一人抱剑而立。 这持剑策马之人,是为衡山掌门桑秋雨,但有英气却唇薄,面相冷厉略阴沉。 这抱剑而立之人,是为嵩山掌门廖明华,相貌堂堂年力壮,浓眉如剑方口苍。 再看左侧那位持刀并进者,实为泰山掌门赵一刀,所谓霸气英豪,无论是这柄狂刀,还是其犷豪的面相都可略观一二。 五派掌门至多中年,一身功底自是不必多说,只是如今一心向前,也自然不会去论这个长短。 衡山派、恒山派、嵩山派、泰山派、华山派……这五派相隔异地,所修功法和门风也尽不相同,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派联盟,在江湖上合称“五岳”。 若单单论及帮众数量,五岳派是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盟,便是如今处于大兴阶段的丐舵也暂时难论。 虽然如今五岳已然聚首人不多,但这大伍之中却没有一个弱者,个个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 同一时间,巫山境内。 在五岳奔流时,苍宿峰的峰主张东来也亲率三位得意亲传和数十位门徒快马出山,所去之路……已然无疑。 张东来,年方四十有二,是浓眉粗重鹰目鼻钩,面相冷厉发有白丝,短须才蓄更无兵器在手。 其身后三位亲传,各有孤高和傲梁。 一者健壮短发黑,虎啸肩甲龙盘胸,双手拳指金属冷。大弟子石猛,谓之坚毅,有些深沉。 一者英挺一袭白,长发飘飘剑眉蹙,手持一扇便是兵。二弟子廖锦书,谓之淡漠,也算从容。 一者冷酷背披发,一身黑袍有披风,手中一剑鞘镂空。三弟子潘明矾,谓之冷漠,有些孤傲。 所谓少年英雄,年轻气盛、血性方刚,这深得张东来绝技亲传的三位也不例外。 …… 同一天内,同一刻。 七煞派掌门唐守宫也率人出堡,一路之上更是快马加鞭不能停,毕竟湖北距离川境也有些距离。 而彼时,万毒教教主姜鸿祯也已然从广西进入川境,看这一行……门徒竟然近百人之多。 同一时间,同炷香。 梁金水和万金油更率领七成的长老执事赶去绝情门,至于其他的帮众……所经过者一呼百应,无需担心人员不够! …… 然,除却以上这些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大门大派之外,还有更多的中小型宗门势力奔赴而去,唯恐一旦落了后程便无法亲自目睹或蹭名。 只不过,另有一些强势的派系,没有选择参与进来。 至于彼时,有多少声名不显的隐士高手前去…… …… 利州北境,无名旷野。 黄昏迟暮绯云疏,一马平川飞奔去。 三尺雪白随风猎,双手背负可怀衷。 然,目无情绪,巍然不动。 厢内少年垂目坐,双手扶膝也无言。 要去哪里,他已不在乎。 只要父亲还在,是去哪里,他也不在乎。 这一路所去,是为追随落日,还是奔赴家世…… …… 绝情门,位于山南道和剑南道交界,是如今“陕、甘、川”三省夹角。 看那里,南丛三野北为崖,崖下深渊又为谷。但若远了,是三面环山,在东,在西,也在北。 它,可算一座宫殿,可算一座山院。 前方正殿所在的部院已不小,但到了后院的主殿却更高:直道相迎,左右卧长龙,两外皆空旷。大道尽头登高台,觐道之左三排厢庭立三阁,觐道之右又等同。高台是广场,石龙迎大殿。 然,大殿高三层,左右铸石像。 左者,双手背负比殿高,无面无相长袍飘。 右者,左手持剑右手刀,一前一后闭目傲。然,也无面。 绝门之气派,武林不见二。 规模之大小,堪比小王宫。 但如今……内里空荡,冷清,寂寥。 浩浩宗门,也唯有凌秀峰一人……他端坐在主殿之内,在西首座位。 只是,身居阴影手扶桌,右手着膝毫无作。 …… 翌日,日升三竿时。 哒哒哒、哒哒哒…… 快马急驾从南部的林道之中疾驰而出,一路直奔前方门户大开的绝情宫。 哒哒哒、哒哒哒…… 一直到马驾快要冲到绝情宫大门的前方百丈时,这林中才传出一片杂乱的窸窣声。但他们再小心,也无法完全藏住自己的衣角、鞋头、幡条或兵器。 这南林之中藏了多少人?凌云志根本不在乎,更是没有去看过他们一眼。 “吁吁——!” 马儿一近门前便扬蹄勒立,但前蹄一落…… 嘭噔! 它就此栽倒在地上,险让马车侧翻,若非内里的凌夜及时出手抓按住两侧的车窗,定要被那翻倒之力从窗口掀飞出去。 呼…… 凉风习习过,马儿已然是出气渐多进气渐少,它全身之上曝露出来的脉管更是在慢慢的潜伏回去。 一地湿汗,让凌云志陷入沉默。 而马车的平定,则让凌夜深为沉默。 凌云志慢慢举目看向前方的门庭,看向内里的大道,看进前殿、看过石龙道、看上高台再看入主殿!从而——看到了那个端坐在阴影中的身影…… 嗒、嗒。 两步之后,凌夜便扶住车门掀开了车帘,但当他就此停住并抬头去看凌云志的背影时……他在缄默一念后只是身一前倾便飘飞向前,旦一落地,一往无前。 “……”凌夜缄默一时,直等到凌云志跨过门槛之后他才动身下车,但一路垂目观心,默然跟随。 与此同时,绝情宫东部旷野。 “驾!” 一骑当先者是为王高阳,他才刚刚策马冲出林丛小路的转角便怒目一凝,却是直接锁定了绝情宫之所在,当下便愤然切齿,双重策马:“驾——!” “驾!”紧随其后的孙不为等人更是凛然追进,一行百余人只转眼之间便全部冲出了这条小路。 同一时间,绝情宫西部旷野。 “吁——!”张东来遥隔甚远便骤然地勒停坐骑,紧随其后的三位亲徒虽然目光一凝,但等急急刹停坐骑时已经全部冲过师傅两丈远:“吁吁吁——!” “唪鞥……”潘明矾座下黑马在调转回头时喷出鼻息重甩头,而潘明矾本人则是眉头微皱地直视向张东来的眼睛:“师傅何以作停,如今绝门近在眼前,绝情老道已然在劫难逃。” “师弟。”石猛凛然警示,但潘明矾却只是眉头一皱地扫了他一眼。 潘明矾的无礼,不但让旁侧的廖锦书禁不住无奈摇头,也让石猛禁不住深皱眉头轻咬牙,可张东来却嘴角一掀:“无妨。” 话一说完,张东来便即刻策马而动,直接便从三人的中间冲了过去:“走!——绝情老鬼功高盖世,单论内在修为,这世上能够与他比肩之人绝然不过五指。” “驾!”策马声下,后方的一众精英弟子也相继从廖锦书三人的旁侧冲了过去。 “届时一旦战起,没有我的指令任何人都不能见机行事!”对于张东来头也不回的喝令声,一众追随过去的精英弟子顿时便齐声呼应:“是——” “……”石猛、廖锦书和潘明矾三人皱眉颇深,随后又神情凝重地面面相觑了一眼,遂骤然而动,策马追去:“驾!” 同一时间,位于绝情宫南部丛林外的南外深林。 两座林带之间还有一条纵宽不小的平野,但这一条小路却是成了彼此的连接。 哒哒哒、哒哒哒! 一骑当先者是为七煞派的掌门唐守宫,他从西南而来,且不等坐骑完全冲出林荫便骤然怒目一凝地从马上飞纵而出。 呼! 然,唐守宫才刚刚飞纵离马便骤然目光一闪,却是猛然转头盯向了自己的右前方。 “驾!”姜鸿祯率领百骑自南侧深林怒冲而出,他自是扫见唐守宫,但根本无视对方的凛然和怒视,一出林下便直接转向了通往绝情宫的丛林道。 “找死……”唐守宫震怒于心,但此时非是良辰,是以他便直接落点一丛再行飞跃了出去。 哒哒哒! 姜鸿祯才刚刚率头冲进林道,唐守宫便从那一行人的头顶直接飞上丛林上空,却是一路都在林冠之上凌空飞渡,其速度之快,竟与下方林道中策马狂奔的姜鸿祯齐头并进。可也正因如此,姜鸿祯才会愈发得阴沉和愤怒。 与此同时,唐守宫等人的来路。 “驾!”陈善平愤然策马,他已经遥遥领先了身后的一众同门,但饶是如此他还嫌慢,以至于坐骑才刚刚冲出林道他便即刻踏马飞纵了出去。 “师叔!”程颜笑可谓气急,但任她如何惊怒担忧也抛不开身后的一众同门,只能愤然策马去急追:“驾!” 同一时间,绝情宫内。 嗒、嗒…… 父子二人遥隔三丈登高台,眼下距离登上高台已然只剩半程。 相较于宫门之外的哄乱,绝情宫内可谓异常的安宁。 嗒、嗒…… 凌云志走得并不快而且一直背负着左手,他的面上更没有任何的情绪,眼神也如同一汪死水般毫无涟漪。 嗒、嗒…… 凌夜一直低垂着眼睛望脚下,是沉默也好,是缄默也罢,只是微微抿着嘴唇罢了。 浩浩绝情宫,落针可闻,鸦雀无形。 嗒、嗒…… 唯有这轻盈轻慢的脚步声幽幽回荡,而当凌云志在走到主殿门前停下后,这唯一的声响也就此消失。 “……”凌夜稍有沉默,随后便慢慢抬头,看向前方的父亲。 凌云志垂目望槛有一息,随后便慢慢举目,看向自己的父亲。 吱——! 凌秀峰仍然坐在那里,虽然他依旧身陷阴影,但他放在茶桌上的左手却因为凌云志而慢慢攥握成拳:“你还敢回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临时假条,不日归来 乌鸦暂不确定归期,新撰章节由他半个马甲的老表 “牛顿的卷发器”代传。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1恭候多时了 “你还敢回来。” 凌秀峰缓缓道出的切齿声分不清是为震怒还是阴沉,但这不知是问是陈的言辞却让凌云志慢慢压低了眉梢:“我有自己的判断。” 凌云志的言辞更是淡漠,语速也是同样的平缓不急。 “唪——”凌秀峰森然释息,随后便虎目灼灼地盯向凌云志的眼睛,缓缓而誉:“不错嘛……”但话才说到这里,凌秀峰的虎目之中便慢慢攀出怒火,在说话的时候更显森缓和低沉:“但你斩的断么……你很无能——” 凌云志稍有皱眉,随后便慢慢攥握起了垂放在侧的右手:“你若不死,我三招胜你。” 此言一出,凌秀峰顿时虎目一狞,可随后他便森然生笑:“哦——?” 凌云志禁不住暗暗咬牙,但凌秀峰却因为看到这些而森笑愈长:“唪唪唪鞥……哈啊啊啊……” “哈哈哈啊啊、哈啊啊啊哈哈哈哈!”他突然间的仰天狂笑,非但将即时赶到绝情宫外并汇同一处的各大门派之人当场震住,更将那些从南部丛林中冲出来的万余名三教九流全部吓停。 所谓惶恐,见那乌合之众相互伸手作拦停。 所谓阴沉和震怒,是各大门派之人在狰狞和切齿。 与此同时,绝情宫之主殿内。 “鞥鞥鞥鞥……”凌秀峰半低着头,笑声很是低沉和森冷。 凌云志深深咬合着牙关,他虽面无表情,却是正在盯着凌秀峰。可原本,他甚至不该有怒。 “唪。”凌秀峰森然释息,随后便慢然扩睁了一下怒目,随之慢慢抬头,在盯向站在门外的凌云志时,更可谓凶狞渗骨:“你是我的种。这辈子都流着我的血!” 此言一出,凌云志顿时瞳孔一缩。 呼! 但凌秀峰已然从他身旁掠过,唯在这里留下一道猖狂的畅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啊!” 凌云志深深咬牙,随后便慢慢阴沉了下来。 他不用回头去看也知道,凌夜已经被对方带走了。 与此同时,绝情宫外。 一时间,人心惶惶,可却又不止如此:此前万众伸手互拦着停在那里也就算了,可如今竟在慢慢的移步往后退,尤其是在望着绝情宫的时候……是因惶恐而颤目,是因恐惧而狰狞。 有些人的存在,就是那样。 只是听到威名,便心神颤抖。 只是听见声音,便肝胆欲裂。 可眼下,在那里,有两个。 只可惜,很多人不知道。 绝情宫,大门口。 “……”陈善平眉头紧皱地扫视了一眼那些乌合之众,随后便阴沉沉地看向了在场的各大掌门。 感受到陈善平的目光,负手朝门的姜鸿祯顿时眉头一皱,但他也只是目光阴冷地凝视了陈善平一眼罢了,随后便即刻转头看向了绝情宫内的一往无前道。只可惜,从他们这个角度,那高台虽然挡不住内里堂壁崩塌的前殿,却可以挡住更后方的正殿。 见姜鸿祯心有决志,陈善平略一皱眉,随后便更加阴沉地看向了唐守宫。 唐守宫也是负手在站,不过缄默始终,无论是陈善平在看何人他都不曾与之对视,因为在他的眼里只有那一条通往高台、通往敌要的通畅大道。 “……”五岳掌门俱是在眉头紧锁地观察绝情宫内,有见泰山掌门赵一刀抱刀而立;嵩山掌门廖明华左手持剑、右手背负;华山掌门孙不为双手背负,单手倒持长剑;衡山掌门桑秋雨右手持剑、左手攥拳;恒山掌门王高阳双手背后,但却是用双手横抓着自己的佩剑。 彼时,他们心中百念纠缠,可当陈善平看向他们,亦或者,是他们接触或感受到陈善平的目光和这等行为之后……却各有沉默。 彼时,赵一刀微皱着眉头向陈善平点头回示;廖明华却是默默摇头;孙不为在慢慢咬合牙关时选择垂目观心;桑秋雨则是在缄默之后环顾向了其他人;至于垂目观心的恒山掌门王高阳……则是微微一掀嘴角,却不知何意。(莫不是知道我要写他,是以在抢镜头?) “……”张东来虽然眉头微皱略显阴沉,但气场却比在场之人稳重了不止十倍,便是陈善平转目看来,他也不为所动。尤是他目中的凛然,仿佛能够看透整个绝情宫。 观苍宿峰伍内,自是张东来位居领首,其后便是三位亲传,而后才是一众精英。由此,便要先看其师,再看其徒,而后才是余外。 只不过,陈善平才刚刚把视线从张东来的脸上转开,要去巡视旁侧抱剑而立的潘明矾,此人却先一步锁住眉头,而后便对陈善平阴冷侧目,且慢慢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陈善平深一皱眉,随后只目光锋锐地盯了潘明矾一眼便不再观乎其他,而是直接转头看向了绝情宫内。 “咯、吱……”潘明矾咬牙太过,在盯着陈善平的时候更是大有一言不合就见招的意思,而且还将身体稍微前倾了一些。 见状,与潘明矾同在一边的廖锦书便不由无奈摇头,却也没有多少什么。倒是另一边站在张东来左侧的石猛禁不住将眉头紧皱,多是心中不满。只不过,他也只是长望潘明矾一眼罢了,便轻轻咬住牙关,转眸看向绝情宫。 “唉……”廖锦书无奈摇头,却叹于心,对于身旁这位让师兄不满的师弟……他确是无奈更多。 此间,纵观这一众将绝情宫大门围绕起来的各大门派之人,想必在心态能够算上轻松的……也只有廖锦书罢了。毕竟这双手背负不尚且,光看他手中拿着的纸扇便足够悠闲。 而在此处的女流之辈,便唯有程颜笑一人。 “……”程颜笑眉头微皱地望了一眼廖锦书手中纸扇,尤其是那扇骨上渗透出来的森冷,令她禁不住目光一沉。但对于此,她保持缄默,尽管无论是对于张东来还是整个苍宿峰她都有着一种虽然说不出来但却根植于心的厌恶之情。 念及此处,程颜笑便不由默默摇头,随后便阴沉沉地看向了绝情宫里。 万毒教,七煞派,五岳派,苍宿峰,逍遥门……以及尚未来到的佛门和丐舵。 七大势力,十一支名门大派……更何况后方还有近乎两百支江湖势力和诸多的好事之人?更遑论还有更多在往这里赶来的好热份子? 然,尽管来势汹汹,尽管人多势众,可面对眼前门户大开更不见掠影的绝情宫……没有人表态,所有人都在沉默,以至于让这里慢慢沉寂,慢慢死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阴影忌惮更难说。 莫说凌秀峰重伤濒死,即便是他只吊着一口气站在那里,就没有多少人胆敢上去尝试。 莫说绝情门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十六天罡,便是那一支神出鬼没的七十二地煞,就足以让人胆寒或忌惮。 …… 某处,一间阴暗的石室内。 石床之上有一人,盘膝在坐目清明。 他默默地望着那个方向,在良久之后才微微牵动了一丝嘴角:“无能之辈……” 心言淡漠,却有些好笑:“如此瞻前顾后……岂成大事。” 念及此处,他便慢慢闭上了眼睛,可能是不屑再看。 “凌秀峰……可惜……可惜……” …… 早前,绝情宫。 高台之下石龙道,东西两外为空旷,但到边界是为厢。 后院之东厢,凌秀峰寝室。 呼! 掠影如风闯入门,房门紧闭之后尚颤动。 呼…… 当房门镇定下来后,室内的凌夜也被凌秀峰随手扔在了地上。 凌夜深深咬牙,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咬牙爬站起来。 凌秀峰背负着双手站在凌夜的左前方,是背对着凌夜。再看他之左前,可以去床厅,右侧则是近于待客桌。而更加靠近门口的凌夜,此时才刚刚站起来。 凌夜没有抬头去看凌秀峰,而凌秀峰也没有转回头来看凌夜。 这一场沉默,有些冗长。 不多久,凌夜禁不住阴沉咬牙,许是因为疼痛,便稍微转动了两下自己略有红肿的右腕。也直到此时,凌秀峰才慢慢平复下自己的气息:“唪……” 释息虽轻盈,但此地更安静,是以凌夜便听闻在耳,只是他沉默。 凌秀峰缄默稍久,随后便略显迟滞地开了口:“你……” 然,话已开头,凌秀峰又为之缄默,随后便微微摇头,也尽量柔和了一些声色:“你叫什么名字。”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便转眼看向旁边的地面,不冷不热道:“凌夜。” “凌夜……”凌秀峰默念于心,随后便转目看向了堂壁上挂着的那幅《天龙腾云·布雨源林》图:“天秀云景……龙泽香山……” 呢喃至此,凌秀峰便不由微微一牵嘴角,笑虽浅淡,聊胜于无。遂转头看向那边床厅,语意莫名道:“景夜……好名字。” 凌夜微一皱眉,随后深陷沉默。 “记住……”凌秀峰慢慢巡视着卧室内的一切,但那里的摆设却又没有任何一件可以让他停留:“你是我凌秀峰的后代……” 凌夜深为沉默,但凌秀峰却只顾呢喃:“你是我……绝情门的——业火。” “火”字一出,凌秀峰骤然怒目一狞,突地豁然转身,将是凌夜隔空抓取了过去:“若——何——?” 凌夜只来得及瞳孔一扩,便被凌秀峰一掌轰在了心门之上:嘭鞥! 呼嗡! 凌夜直接撞飞了房门,且一路倒飞出数十丈外,将那正好率众从前殿后门走出的张东来惊得瞳孔一缩,当场停下。 呼! 一道身影瞬间从张东来的身旁飞掠过去,令得所有人全部为之色变,齐刷刷地凝视过去。 呼! 程颜笑自是不会多管身后之人,她落步一纵便飞身过去将凌夜接抱入怀,而后即刻旋身落地,只可惜她手中持剑,只能单手抱他。 可话又说回来,这条大道距离凌秀峰的寝室有多远……实在令人震骇。 呼。 程颜笑才刚刚抱着凌夜蹲跪在地,可一低头看去,她却面色一变。 “吭鞥——”凌夜此时非但全身黑气流溢,还在咬牙切齿中从嘴角里流出缕缕黑血。 见那少年这般状况,聚在门道里的张东来等人顿时瞳孔一缩,急是飞身赶来。 刺啦! 程颜笑早在银牙一咬,却是当场撕开了凌夜的上衣,可这一眼看将下去,她却骇然色变:“绝心掌!” “什么?!”张东来等人骇然而停,随后便勃然转目地盯向了凌夜的胸口。 偌大的一个黑色掌印,已然完全占据了凌夜的左胸,而且这掌印还延伸出一丝丝触手一般的黑色血线,它如活物,竟然在慢慢地侵入凌夜的心脉。 “混——蛋——!”陈善平看得近乎目眦欲裂,随后便骤然而动地飞冲了过去,且一落去便即刻背剑蹲伏。 噌噌噌! 陈善平一连为凌夜封脉十七指才堪堪阻住黑气从心脏部位向外扩散,随后又揽指抚掌,在疾催功元中缓缓颤颤地将手爪往上拿动,似如要隔空将那气息从对方体内摄取出来一般。然,他尽了最大努力却也只能将凌夜全身的黑气拽回到手印之中。饶是如此,便耗尽他五成功力,且在黑气归巢一瞬,他本人也被弹开。 “混账!”陈善平虎目一狞便即刻提掌运功,而后迅猛落掌,直接按向凌夜身上的黑手印。他运足了自己的功力,想要趁此热打坚铁,一举将这绝心掌印冲散,可这一掌落下…… 嘭! 陈善平顿时吐血倒飞:“噗——” “师叔!”程颜笑色变惊呼,但不等她呼声落地,后方的孙不为已然在怒目一凝下飞身去接。若非如此,陈善平定要一头撞碎前殿的后墙。 呼! 孙不为扶抱着陈善平飘转落地,但不等二人因为势重和牵连再小退两步,却突有一声呢喃传来:“恭候多时了。” 那声音哑涩如钟,又如阴风,凡是听闻,都似看见烛台被冥风吹灭,禁不住灵魂战栗,心神悸动。 是以,那声一到,凡外来者,皆是瞳孔剧然缩扩。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2绝门之变(一) “恭候多时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怒目一凝,遂猛然抬头,凝视向前方高台。 却见原本愣在那里的程颜笑突然瞳孔一缩,随后便迅猛转身地放开了凌夜,在抬头看向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的身影时……怎似紧张,夹杂激动? 看那时,黑靴布衣立跨步,双手背负劲袍松。是神情淡漠瀑白发,居高临下瞰群雄。 只是这一眼看到,各大门派之人便凛然色变,虽然他们之中没有几人见过凌云志,如今更是不能即时认出对方的身份,可凌云志身上那股冷煞的气息却是与凌秀峰一般无二,甚至还要更加寒煞或幽冷。 姜鸿祯阴沉阴冷地盯着凌云志凝视了好一会儿才慢然扩张了瞳孔,却是因为愤恨切齿,因为仇恨凶狞,是将背负在身后双手慢慢攥紧,说话时又如阴沉咬字:“凌、云、志——” 有此一闻,各大门派之人顿时瞳孔一缩,后方的不少精英弟子以及那些挤在殿道里的杂派人众更是禁不住颤然小退。 凌云志漠无情绪地望了一长眼姜鸿祯,随后便侧目望向了凌秀峰所在的东居。 有见于此,众人顿时目光一凝,纷纷为之侧目。 然,那里根本了无声息,那幽暗的室内更没有任何的动静,唯有两扇房门远远的躺在外面。 凌云志略有一默,随后便转目看向了各大门派。可他站位颇高,这么一看下去,便是俯瞰,似在睥睨。 彼时,凡是接触或感受到凌云志目光的人纷纷目中一凝或声息一窒,事后在与凌云志阴沉相视的时候也多是目光闪烁,更有不少人因为心弦紧绷而手心出汗,或在眼睑颤动中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兵器或攥住拳头,便是向来自视甚高的潘明矾等人也在被那双眼睛看中时禁不住心生退却,可又因此不堪而咬紧牙关,却不敢轻举妄动。 纵观之下,这在场之人诸多,但唯有老一辈的人士或者师辈长者们才足够从容或镇定。然……却没有一人开口表率,更遑论往前移动一步。 凌云志的气场太强,他的目光甚至能够在人身上形成实质般的力场,所以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令人心悸,就如同一只攀比天山的猛兽,它纵然没有嘶吼,没有咆哮,但它那双阴煞的眸子却能够渗透所有人的心神,直入灵魂。 潘明矾向来自视甚高,那基于他的实力,是他卓越的习武天赋给他的自信,所以他自负,自傲,自视甚高。可当年,他的自尊却在那双眼睛下一崩再崩。他从未像那时一样,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弱小,那么的卑微,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提不起来,就好像食草动物遇到天敌,就好像从血脉里被对方压制。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最起码,在到达那个境界前,他什么都不是。 只可惜,他当年没有选择。 凌云志将自己视线内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可胆敢与之对视之人却依如上述,纵是姜鸿祯、唐守宫、张东来他们这些修为深厚的师门长辈,也是面上火辣,好一阵心惊肉跳。 但对于那些有的没的,凌云志根本就不在乎,他只是看了他们一遍罢了,只是看看有几个对手而已。而今知道,便不再去管,遂将视线一转,看向了凌夜。 “鞥……”凌夜咬牙切齿地抓着心门,半仰半坐地上吭不出气。他此间心中好像有百万个蚂蟥在乱爬乱钻,似要将自己的心脏吸干、把血肉咬成碎沫吞尽。他本是连气都喘不出来,可当凌云志看向他的那一瞬,他却突然心口一震,而后就此僵在了下去。 “……”他目中渐渐失去光采,可气息却随之畅通起来。只转眼之间,心脏便好似恢复如此,脖子上根根暴起的血管也慢慢平复下去。可那时,他眸中的光采却要消失…… 然,在那光采弥留之际,他却突然怒目一瞪,竟在咬牙切齿中神采渐回,虽似回光返照,却也给了他强撑着身体爬起来的力量:“鞥——!” 见他那样,众人皆惊,但转目去看者,却唯有些个实力不济的家伙儿。 见凌夜纵然站起却是稳不住脚跟,还一头趴倒下去,凌云志便不由缄默。但也只是那么一眼停留罢了,便转目一扫众人,直接转身去往主殿那边:“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瞳孔一缩,而凌云志的后话也随之入耳:“一群废物。” 想来,彼时那些怫然作色到怒发冲冠的家伙儿门,心中只有这么几个符号:“?!!!” 吱——吱——! 彼一时,多少人因为切齿太过而传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又有多少人因为震怒和狰狞而将手中的兵鞘抓攥到产生细微的形变。只可惜,凌云志早就走出了他们的视线,也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愤怒。 “狂——妄——!”姜鸿祯为之齿冷,那怒容已近乎于万目睚眦,可他才刚刚在怒目一狞后往前一踏步子,却突有一声阴冷低沉的狂言当空传来:“叶某在此,谁敢乱动!”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面色一变,猛然上望。 呼! 痴剑狂即时便从众人的头顶上空飞掠而过,他自前殿的房顶中间飞向高台,是双手背负倒持剑,一落高台亮翅落,遂冷然转身瞰群雄,却将持剑的右手背负到了身后:“堂堂十一大门组成七派,人数上千上万,却不是前来提亲,而是率众来逼冷宫?”其言才出,他本人便震怒反笑,只是讥笑,更吐不出什么好话:“简直不堪入目,更不知死活!” 但听这话,姜鸿祯顿时便暴怒得面容扭曲,以至于在说话时都快要将牙齿咬碎:“你这狂——徒——!” “有你立场?!”痴剑狂转头便喝,随后便满目森怒地盯着姜鸿祯的眼睛说道:“老匹夫,当年未曾一剑将你那废物犬子当场挑杀便算你祖上积德!如今见到叶某还不退避三舍!?” “找——死——!”姜鸿祯怒发冲冠,那话也是从牙缝里面硬挤出来,此间更不待他说,便直接踏碎地板飞冲过去,是使双手,以风擒毒爪,直取痴剑狂的面门:“休逞口舌之快!提头来见!” “嗤!”痴剑狂当场嗤弃,当场便挥用持剑之手搪开姜鸿祯的左爪,却在平空后仰着躲过姜鸿祯的右爪之后即刻挺身飞退,但姿势却是如同飞鹰落地:“区区万毒掌也敢班门弄斧,简直不知死活!” 话音未落,痴剑狂便已然当空拔剑,可他本人的身影明明还悬停在那里,却已然有数百道分身掠影飞杀向前方的姜鸿祯。 “狂妄!”姜鸿祯勃然怒骂,话虽如此,但其人已经在凌空后翻之下飞退出去,可饶是如此,他的衣袖和衣摆也被那数百道瞬间飞杀而过的残影分身贯穿挑碎。 “叶、风、离——!”姜鸿祯因为一眼看到衣破而怒极反笑,当下他也正好飞退到前殿墙前,便猛然一踏身后的墙面飞冲向痴剑狂的本体:“无知小辈——!” 呼呼呼! 于此一瞬,数百道分身掠影也瞬间重归本体,随后便见痴剑狂在怒目一闪下飞剑刺来,却是当空化成一道剑气风暴冲杀向瞬至近前的姜鸿祯:“山野匹夫妄敢噧人!” 砰砰砰! 姜鸿祯双爪狂舞,烈如黑风,非但瞬间将痴剑狂身外的剑气风暴全部搅碎,更是反绕右臂出插掌,非但避开青麟的剑锋,还转从左侧攻击痴剑狂的右颈。 “嗤!”痴剑狂在嗤笑当中即刻收剑出脚,可惜被姜鸿祯瞬间用左爪挡抓。但痴剑狂即刻旋转身体,竟是当空化成一道剑气四射的剑气旋风,且是气化青麟、以脚为锋,虽然也被姜鸿祯抬手挡住,却以极快的震频和旋转速度去冲击和旋钻对方。 滕腾腾! 姜鸿祯独手难撑,在被对方顶着往后飞退时也是全身剧震,手上汇聚出来的黑色毒流只转眼之间便被荡灭七成。 有见于此,本身也在急速旋转的痴剑狂顿时目光一闪,只不过,不等他在骤然停转中转手抓住贴身逆转的青麟向前刺杀,姜鸿祯便猛然反手扒开了他的右脚,遂见右爪如虎,有如狂风咆哮般抓向痴剑狂的面门。 “痴……”痴剑狂才刚刚阴冷出声便被姜鸿祯一爪贯穿了面门,可他的身体却化成黑影溃散,竟如同一团黑色流云。 姜鸿祯怒目一狞,但不等他骤然地转身向后…… 呼! 风起之时,痴剑狂便从姜鸿祯的后上方降落下来,是双手持剑欲斜辟,鹰目冷冽更凶狞:“你这匹夫……” 姜鸿祯才刚刚转身相对,痴剑狂便冷目一狞地斩落了寒光:“找死……” 呼——! 寒光一瀑青如虹,便是落辟高台之后还兀自前延,直到如同流光一般攀爬过主殿。 轰! 流光骤然喷发出无穷的剑气,却将高台和主殿冲杀出一条蜿蜒的沟壑。只不过,左脚距离那沟壑只有区区半尺的凌云志却根本不看那里,只是双手背负着站在旁边罢了。 同一瞬间。 呼…… 处于下落状态中的姜鸿祯冷煞着面目盯着身前的痴剑狂,而痴剑狂则在眉头微皱地望着青麟的剑锋,因为那上面……抓握着一只较为干瘦的右手。 “施主……”来人传声缥缈,但他的身影却令各大门派之人面色惊变。 “玄明?!”唐守宫最先震动于心,张东来更是眉头一锁:‘佛’门? “唪。”玄明大师微微一笑,随后只一挥手便将痴剑狂连人带剑的掀退开来。 “唪。”痴剑狂即时收剑落空掌,竟然是借此发出一道剑气冲击在地面之上,而后又借此一击之力旋飞纵向那边的高台。 呼——痴剑狂是直接从姜鸿祯的头上面飞纵而过,但姜鸿祯只是阴沉咬牙,未与这竖子对视。 呼! 短短一眼之间罢了,玄明大师便当空旋身退落在了凌夜的身旁,而姜鸿祯则是在落地一瞬便踏步飞回了自己的阵营。 至于痴剑狂…… 呼。 一旦落在高台便转身,又是右手持剑背身后,冷冷眈眈视群雄。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自姜鸿祯飞冲高台与痴剑狂交手四合,再到此时三人几乎同时落地或归阵,实际上只是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罢了。 呼。 当姜鸿祯在回到宗门阵营并拂袖转身向台时,俊僧空觉也从门道之内慢步走出,看他一路端持着右佛手,是逢人便敬首,遇礼便回谦。只不过,此间非比寻常时刻,是以双方只是礼貌相见,皆无言辞。 姜鸿祯阴沉沉地望了一眼空觉,随后便愤然咬牙地闷哼了一声:“唪!” 空觉在路过程颜笑之时向对方深一躬首见安,只是脚步未停。而程颜笑也在略有一默后即刻将佩剑交予左手并背到身后,是用右手端出剑指礼向空觉回敬。 彼时,空觉更是敬畏,亦礼深三分,随后才转正身体去往玄明大师那里:“师叔。” 玄明大师微微一笑,随后便举目看向了站在高台边上的痴剑狂,可痴剑狂却是眉头一皱。 玄明大师摇头失笑,随后先是侧目望了一眼凌云志所在的位置,便转目看向了倒在自己跟前的凌夜。 彼时,凌夜已是出气不多,可谓奄奄一息,不过他目中的光采却是不再消失,只是也无法强盛起来,却是保持在一个增则有神、弱则涣散的程度或范围之内。 玄明大师默默地望着凌夜的眼睛看了片刻,随后才将目光移向凌夜的心门。然此时,后方却突然传来一片哗然之乱。 “让过!”开路之人是一众老乞,自是引得被推撞之人勃然怒视:“何人造乱!?” “借道!”随后而行的一众污衣执事更不客气,以至于让旁侧被挤撞到的人怫然作色:“焉敢推撞?!” “你!”这女侠才刚刚恶目相瞪,那污衣部的胖长老便即刻停主还眼:“鞥?!” 那女侠横眉怒眼地上下审视了对方一眼,随后便嗤笑出声并转开了面庞:“嗤。” 尤其是在那之后,这女侠还一脸鄙夷地扫了扫自己的衣袖。 “嗤!”胖长老不屑嗤笑,随后便拄行着蓝杆朝前走去。 大长老赵秋实眉头微皱地目送那胖长老往前走了几步,随后便默默摇头地跟了上去。 “见谅。”二长老张孟南在路过女侠身旁时稍一点头致歉,但却没有转头去看对方。 “一群活彘!”女侠愤懑地咬了咬牙,但却没有骂出声来,随后便阴沉沉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可谓满脸的厌恶和嗤弃。 再纵观这一众拥挤在正殿通道里甚至排进整个前院的弱名小派之人,其中的女杰可谓不少,这一点倒是不同于各大门派,因为得以进入内院的十一支名门大派之中,只有程颜笑一人是为女杰。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3绝门之变(二) 呼——哒、哒哒…… 丐舵一行足足来了三百余人,如今逐一从前殿门道内走出来再去到旁侧列队等候那也是相当有排场,尤其是跟在大队伍中后方的梁金水和万金油更是备受瞩目。 然,各大门派的领首者却只是冷冷一眼扫过去便不再关注,甚至几大掌门根本连看都不看那里一眼。 对于以上,梁金水只是微微一笑,但旁侧的万金油却是阴沉冷笑:“唪。” 只不过,乞丐虽众,但来人再多也终有出尽的时候。当最后几位年轻力壮的两部乞者从门道中走出来之后,梁金水和万金油也落落大方地停到了五岳掌门的旁侧。 但对于此……五岳掌门却是纷纷眉头一皱,只是未有多言。 眼下再看这后院之内:高台之上,凌云志和痴剑狂一在中心背对外面,一在台沿正身朝敌;台下大道中前部,凌夜与玄明大师、俊僧空觉和程颜笑可算为一伍;再往后,各大门派之人以各自的掌门或者领军人物为首,已然是呈半月形将这条宽足三丈三的石龙道完全占据。不过丐舵之人有太多,是以这一阵帮众便全部站到了位于右边石龙再右边的空地上。 长话短说,回归正题,毕竟一眼所见难以概全。 玄明大师在侧目后探了一眼丐舵的帮众之后微微一笑,随后便举目看向了高台上的痴剑狂:“叶施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痴剑狂眉头一皱,随后便冷眼扫向了各大门派之人:“无须与某论暄,今日但凡来此之人都是为狼子!但若是想要上高台……”言及此处,痴剑狂便慢慢冷煞成了凶狞之态,去逐一盯向各大门派的领军人物道:“叶某青麟一剑,你自感可接。”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怫然作色,尤其是姜鸿祯,更是被痴剑狂的眼神激得怒目狰狞,愤恨攥拳。 然,空觉却深深闭目扬首,随后又深深敬拜道佛号:“阿弥——陀佛……” “嗤。”痴剑狂为之嗤弃,随后便阴沉沉地盯向了一直含笑不语的玄明大师:“我对尔等佛门抱有三分敬意,但某对任何生灵都抱有三分敬意,尔等莫要以此为能来衅之于我。” 痴剑狂的口气极为恶劣更铿将有力,但他对任何人的口气都极为恶劣更铿将有力,是以在场之人诸多,也无人因为他之言辞而哗然非议,只是那阴沉或强笑却是可以从后方看到不少。 “哼。”万金油阴沉冷笑声归心,随后便眉头微皱地看向了凌夜那边。 然此时,玄明大师却微微一笑,却是端起佛手向痴剑狂稍一敬首:“阿弥陀佛。”便见他端持着佛手礼,笑视着痴剑狂侃侃而谈:“叶施主。虽我佛门有赖于历朝推举才得以大兴盛,但我等却妄妄不敢愧对于本宗风则道统,更不敢有失公允,是以施主所言……实属偏见。” 痴剑狂面目一沉,随后便冷眼看向了那一众在侧窃议的乌合之众:“不用搬出这些,某更不会与你论道。” 玄明大师略有一怔,而后方那些虽在窃议却无声传出的人众则是眉头一皱便缄声。 然此时,一直闭目观心的空觉却是微微摇头莫名,随后便见玄明大师悠悠一笑又摇头,却向痴剑狂稍一敬首道:“施主,可否上前一见?” 痴剑狂眉头一皱,但不等他开口否决,凌云志却突然传来了森冷致词:“不用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瞳孔一缩且面色大变地转头看向痴剑狂的身后,便是玄明大师也深为震骇,空觉更是禁不住惶恐睁目、退后一步。 呼…… 那里传递出来的寒煞之气竟然已经开始蔓延出霜冻,而那个从痴剑狂后方慢慢走出来的身影,更是仿佛被一只由黑煞之气聚变成的狼龙附体。至于它所释放出来的冲击,痴剑狂首当其冲。 嗒、嗒…… 双手虚攥只垂放,一步一出无摇晃,只是双目冷,只是白发飘:“我祖父在世时,没有人胆敢过来寻衅。” 那声如阴风,煞气如实质钢针,扎得人眼疼! 一时间,多少人因为骇然而眼睑颤动,又有多少人在心生恐惧时想往后退,却又拔不走脚跟?便是那些掌门,便是那些长辈,也禁不住屏住了唇口和呼吸。 然,那人却愈发的阴沉和阴冷:“如今我父已亡……” 彼时,凌夜突然目中光采一颤,却只是将头蜷得更深,去尝试攥动手指。 “绝情门不要也罢。”凌云志一步停到痴剑狂的左边,但观一眼众人的神情,他便将目光锁定在了姜鸿祯的眼睛上:“姜鸿祯。” 此言一出,姜鸿祯顿时怒目一狞,随后便阴冷咬牙地盯住了凌云志的瞳孔。尽管这给他造成极大的心理冲击,尽管已经额头渗汗,但他不愿退,也不能退。 凌云志微微一掀嘴角,但言辞所出却毫无讥笑:“当年你长子姜知风。”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姜鸿祯便怒发冲冠得扭曲了面容,其背负在身后的双手更是已然攥出了鲜血。 凌云志微微一笑,也只是那么望着姜鸿祯的眼睛罢了:“不知死活,胆敢过来寻衅于我。” “吱——吱!”姜鸿祯切齿至深,他如今之所以还能保持着一丝理智,无非是顾忌于玄明大师的存在罢了。 事实上,玄明大师此前那一句看似是在对痴剑狂讲道的言辞,实际上也是在提醒在场之人:莫要忘了我佛门,但更重要是,莫要忘了我佛门与当今天子之间那或有或无的一丝关系。 而这种没有针对性的震慑,既是令在场所有怀仇而来之人强压怒火的根由,也是此前众人窃声私议的重点。 世人皆知,玄明大师所来是为平定乱局以免造杀生,先不论贵为佛门三大高僧之一的玄明大师自身之强悍,单看佛门与各地官政之间的相处关系就能一窥后重,足以令人忌惮。是以,若是有人在此间不顾劝阻而引发大范围的厮杀,想必这事情一旦经由玄明大师的口风传上朝野……那么彼时,己方绝然是讨不到多少好处。毕竟有玄明大师亲在见证,更遑论各方门派名声太过? 只是这些,他们忌惮,凌云志却根本不在乎。 “唪。”凌云志轻微失笑,许是因为看透姜鸿祯心中面临的状况,却见他突然转目,扫视向五岳掌门道:“对于你们——我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五岳掌门顿时面目一沉,可谓是一个更比一个的面色难看。 实际上,五岳掌门与绝情门之间根本就没有非报不可的死仇,但彼此之间长年累月下产生的摩擦和碰撞早就形成了不可不报的私怨。 只不过,无论五岳掌门如何阴沉又怀有何等的杀机,对凌云志而言根本形同虚设,而凌云志的目光也没在他们脸上多留,却是已经转到了唐守宫的脸上。 四目一触,唐守宫顿时眉头一皱,但不等他开口出言,凌云志却直接看向了苍宿峰那边。 唐守宫禁不住老脸一沉,随后便阴沉咬牙地看向了张东来那边。 “……”石猛、廖锦书和潘明矾本就神情沉重,如今一与凌云志产生对视更是瞳仁一颤,禁不住攥紧了双手或兵器。 但凌云志只是将他们漠然带过,便直接望向了张东来的眼睛。 四目一触,张东来顿时眉头一皱,也是禁不住咬紧牙关。 凌云志望着张东来看了好一会儿,随后才淡漠开口:“你苍宿峰。” 呼! 此言一出,苍宿峰的弟子顿时心悬一线得抓紧了手中兵器,但凌云志根本就不关心他们,只问张东来:“与我绝情门有仇怨?” “……”张东来略有沉默,随后便稍作闭目,却是直接后退了一小步。 哗—— 张东来的举动瞬间令后方的人众哗然色变,便是苍宿峰本派的弟子也略显惊怒,尤其是石猛、廖锦书和潘明矾三人更是瞬间阴沉起来,但既然师傅已经表态,纵是身后的非议再多他们也只能咬牙退步。 凌云志一动不动地望着张东来,直到对方慢慢睁开眼睛之后他才转目看向丐舵那边。 有见于此,万金油顿时面色一变地退后了一步,但梁金水却在目光一凝后瞬间阴沉。 “唪。”凌云志传出的声音不知是笑还是息,但随着看去,他却慢慢阴冷了目光:“你们让我想起一个人……” 此言一出,凌夜顿时臂弯一颤,而此时,凌云志竟突然从万金油的身后侧掠出来。 呼…… 一瞬间的前人消失,令所有远观近望者全部骇然色变,万金油更是恐惧震颤,因为那股从身后传递过来的寒煞之气已然渗透到了他的骨髓里。 “杂鱼杂狗……”凌云志古井不波地望着万金油的后脑,右手已然并成掌刀横削了过去:“不惜命?” 嘭! 碰撞产生的冲击和劲气瞬间将万金油掀退了出去,而梁金水更是被一只左手抓住并甩飞了出去。 噔㘄㘄! 降妖杵刚一旋停立住便被一只迅猛抓来的左手当场抓住,但正因如此,才令降妖杵立足的地板爆裂,才为那爆发出来的冲击和劲气渲染上黑金二色。 呼——! 猛烈的劲气如同狂风,非但猎猎了凌云志和玄明大师的须发及衣衫,更是令除了凌夜以外的所有人全部色变飞退。 “施主!”玄明大师一手持杖,观他身势,是侧弓大步擒敌手,所谓震怒悍然更威凛,已然是把凌云志的右手抓按到了自己的膝盖前。 凌云志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的右手,他看起来毫不费力,但在把手臂往回带的时候却有些艰难,且有颤动。 哗——! 后方围观的部众哗然色变,随后便见姜鸿祯勃然暴怒地飞冲了过来:“凌云志!” “混账!”在玄明大师转头怒吼过去的同一瞬间,痴剑狂便骤然怒目一狞,此后且不见他有何动作便直接横剑拦住了姜鸿祯。 “找死!”姜鸿祯勃然暴怒,当场便跟痴剑狂快拳对快掌、狂爪对劲拳的冲上高空。 “动手!”王高阳率先怒吼出声并即刻拔剑飞来,后方的四岳掌门更是齐齐怒目一狞,即刻飞出。 “混账!”陈善平勃然怒吼便飞去,程颜笑也在怒火攻心中拔剑支援:“王高阳!” 但,空觉却比他们更快一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4你的佛,渡不了我 呼…… 僧服素然无袈裟,衣从飘飘可谓妙。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尽管空觉依旧端持着右佛手,但他高举过头的左手已然金光大放。 “找死!”王高阳才刚刚怒目一狞,那边的潘明矾便愤然作色地拔剑飞来,反让石猛勃然暴怒:“潘明矾!” 但对于此,峰主张东来却只是眉头一皱,不作拦阻。 噌! 同一时间,陈善平和程颜笑等逍遥门一众也将四岳掌门拦停,然此时…… 啨啨啨! 非但五岳弟子纷纷飞纵杀来,苍宿峰也有半数的精英弟子怒啸而来,万毒教更是全员皆出,便是那边才刚刚转身退停的万金油也气急败坏地飞纵了过来:“还不动手——!?” “该死!”劫后余生的梁金水愤然切齿,随后便纵身飞向了逍遥门一众:“堂堂逍遥门何以与邪魔外道为伍?!” 哗! 此言一出,非但丐舵之人蜂拥而上,那些位于殿堂通道内的部众也有不少人在咬牙切齿后骤然地拔剑而来:“杀!” “找死!”唐守宫突然暴怒瞪眼,且在飞天而起中猛然转身,竟向那些从殿堂内冲出来的部众挥射出一瀑飞羽螺心针。 噗噗噗! 与此同时,前院。 “什么?!”这方已然快要将前院占满的势力部众在哗然色变中急急后退,却是因为痴剑狂和姜鸿祯在飞冲对战了数十丈之高后突然自下落点交叉而过的俯冲下来。 嘭——落在正脊左头的姜鸿祯落势更重也更快,而且前脚始一落地他便即刻转身飞掠向了另一头的痴剑狂。 呼——痴剑狂在落步之时如同蹲伏,他虽慢了半步,但不等后方的姜鸿祯飞掠而至,痴剑狂便目光阴冷地用左手慢慢抚去了青麟的剑鞘:“你有幸见到……” 嘭! 陈善平被突然飞袭而来的张东来一掌轰中后肩,当即便吐血侧飞了出去:“噗!” “师叔!”程颜笑惊怒急呼,但时下,在她前方环抱着双臂和长剑的廖明华却在凌空站立的状态下使出一记转身后摆踢:“姐们儿。” “找死!”程颜笑勃然怒斥,但面对这横扫面门的一脚她也只能飞身后退。 于此一瞬。 呼轰! 房顶之上突然爆发出一道冲天而起的剑气风暴,此风暴非但将姜鸿祯直接掀飞了出去,更是瞬间暴扩成了十余丈粗细,已然是快要将整个前殿的屋顶全部占据并将之旋绞成了无数碎块儿。 噌! 然,不等那剑气风暴再往外扩,痴剑狂便突然从剑气风暴内飞冲出来,飞冲出去。却见他冲出一瞬,身后那整座剑气风暴便被全部吸扯了过去。 那一幕实为骇然,若是把这座剑气风暴比喻成一道竖立的海面,那么前方那飞剑刺向姜鸿祯的痴剑狂……便是海面爆射出去的龙吸水。 彼时,那风暴在被吸扯过去时发出的声音早是不能被人听见,但那股飞速暴增的沉重感却将痴剑狂身后的空间都拖拽过去,有此一遭,青麟便似被人刺进一层虽然延展性很大却无法穿透的镀膜上。 “找死!”姜鸿祯震狞双目,但面对瞬至前方更扭曲空间的流光剑,他也只能急速向侧方旋身躲避。 呼轰! 痴剑狂一剑虽然落空,但在骤然停滞之时却将整座剑气风暴汇聚过来的流云全部吸收进了青麟之内,以至于让青麟在骤然之间青光大耀。 “匹夫为懦!”痴剑狂震怒反笑,此时他也正好落向那突显出来的门庭攒尖上,便落步一踏即转身,阴冷叫嚣着追杀向正在朝前院西墙飞身退落的姜鸿祯:“姜姓逃狗!焉敢不战!” 咚咚咚…… 前殿整个房顶早就砖瓦全落,虽然如今还有斗拱和童柱等等在支撑,但却无法阻止侧墙产生大范围的坍塌。 呼!噌噌噌! 幸好室内的围观部众也不弱,且飞逃或退避及时,否则定要被殃及池鱼。 与此同时,后院战场。 砰砰砰! 呼——! 啨啨啨! “嗤……”凌夜咬牙强撑着身子翻身爬转,他没有去看那些飞沙走石、呼啸成风的乱战,而是用左手抓着心口,挣扎着抬头去望那座高台。 而此时,凌云志也慢慢地将自己被人抓着的右手回收到了自己的身前。 “可……恶……”玄明大师极为震怒,却是在面目狰狞地盯着凌云志的右手:“施主!血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才归真我!” 玄明实怒,但更是不甘。他早是用尽全力,可却无法与对方角力,而这手若被对方挣脱,必将万劫不复!由此,他便是修佛多年,也生不甘。便是早遁空门,又怎能不怒? “……”凌云志漠无情绪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会儿,直到那边的凌夜突然一步踏上去往高台的登梯,他才默默地看向玄明大师:“你的佛。” “你!”玄明大师怒目一凝,可他才刚刚将手中的降妖杵挫立在地,凌云志便淡漠转头,却是看向了位于对方身后的乱战:“渡不了我。也没那个资格。” 此言一出,玄明大师顿时瞳孔一缩,可不等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却突然面色剧变地松开了擒拿着凌云志的右手,禁不住踉跄后退。 噗! 而在玄明大师遭遇变故的同一瞬间,便有一名逍遥门的青年弟子被潘明矾当场挥杀:噗—— “唔——”青年弟子双目怒睁地用左手抓着自己的脖子,可那鲜血如同泉涌,他只能再持剑倒退两步,便一头栽倒。是身体抽动,血也汩汩。 “混……账……”玄明大师热泪盈眶地望着自己颤动不止的右手,可能他的痛苦不是因为自己手上被贯穿出来的数十道血口,而是来自身后那个自己来不及救下的生命。 “混账——!”唐守宫因为看见那弟子之死而勃然震怒,他本用双手抓提着一名五岳门徒,却在此时猛地推飞手中的废物,是在暴怒转身中向潘明矾发射出数十枚小巧精致的剑叶金莲。 咔、咔! 那剑叶莲花才刚刚在绽放中推出一根根银色玄针,潘明矾便在怒目一狞中以脚为锋的反攻了过来:“龙神腿——!” “蠢货!”张东来怒吼一出便隔空出掌,却将潘明矾当场从空中轰落。 呼——嗡! 剑叶金莲当空绽放如金阳,但那阳光不是光,而是雨。 噗噗噗! 数万枚金雨一瞬倾尽,足将前方那一大片空地全部射成筛子,可那数十枚剑叶金莲却就此消失不见。 “找死!”唐守宫狰狞转头,但不等他作势飞向张东来,石猛和廖锦书已然齐齐攻来:“战(杀)!” “不知死活!”唐守宫勃然暴怒,当即便同二人缠斗起来。 “……”凌云志神情淡漠地扫视了一眼场中的战斗,随后便一步前出。 然此时…… 呼——当廖明华一脚蹬中程颜笑的左肩,当陈善平身陷赵一刀、孙不为和桑秋雨的围攻,当张东来阴沉沉地挥爪扫杀向前方的逍遥门青年,当梁金水和万金油气急败坏地与逍遥门徒展开缠斗,当痴剑狂把姜鸿祯追向位于高台主殿左方的石像之时……空觉突然阴冷了目光,随后便见他抬脚一踏地面,非但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王高阳的一剑横削,更是在上冲三丈之高后双手合十,当空盘膝坐下:“波若诸佛……青罗伏魔掌。” 呼——! 双手之中绽青罡,足将空觉映衬为一颗青阳。只可惜…… 嘭! 凌云志非但突然出现空觉身旁,还直接挥手将空觉扫飞了出去。 “施主——”空觉震怒嘶吼,但也只能保持着佛像之姿摔落向地。 同一时间。 “呃啊!”倒飞落地的程颜笑先行捂肩呛血,而后便见保持着佛像之姿的空觉侧摔在地,又见陈善平被赵一刀、孙不为和桑秋雨分别制住脉门并以刀挟持,再见张东来一把将前人的锁骨爪碎,遂拂袖转身,看向了凌云志那边。 “找死!”姜鸿祯落在石像头顶与痴剑狂近身缠斗,但痴剑狂更是没有好话:“去你坟头撒尿!” 呼呼呼! 当凌云志飘身落地时,那些原本已经退到前院的万众也接二连三地飞跃到了各处房顶或者围墙之上,却是选择如此围观。 “鞥?!” “站下!” “还动?!” “起来!” “你他娘的!” 于此一瞬,所有的逍遥门徒包括不少的七煞派弟子也全被五岳派、苍宿峰、万毒教和丐舵之人当场制服或者逼停,便是空觉也被一帮人拿刀剑架了起来,只听那一句“你他娘的”这句粗鄙之言,便知那擒住空觉的除了万金油之外便没有第二个人。 “可恶!”唐守宫怒急攻心更切齿,但那一张张或是痛苦或是耻怒的面孔却让他不得不攥拳后退。 凌云志古井不波地扫视了一眼众人,随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那边快要登上高台的凌夜。 彼时,凌夜好似恢复了正常,却没有去看任何一处发生或存在斗争的地方,只是望着前面,一步一步往上走。 有见于此,张东来顿时瞳孔一缩,他一向自诩眼光毒辣、心思缜密,可直到此时他才骇然发现:那个正在去往高台的少年,或是他的真实身份,很可能跟他原本想的不一样! 彼时,他豁然而动,直接飞纵向那边已经登上高台的凌夜:“抓住他!” 哗! 只此一瞬便哗然四起,但不等面部狰狞的张东来飞鹰落爪…… 嘭! 突然横插间内的黑影极为突兀,却是有人将张东来一脚踢飞了回去。那一记回旋踢实为迅猛和沉重,非但直接踢到了张东的侧颌,更是直接踢飞了张东来的两颗槽牙。 呼! 尚处于倒飞中的张东来骤然怒目一狞,随后便凌空翻转着落到了潘明矾的前方,可他落地不稳更一连退后了七八步才被眼疾手快的潘明矾出手扶住:“师傅!” “无妨!”张东来抬手便喝,随后便阴沉沉地盯向高台之上。 “唪!”冷哼之下有呼啸,随后便见一人负手而出,停在台沿:“垃圾。” 辱字当头,张东来顿时面目狰狞得几乎咬碎牙齿,生生将自己的双拳攥出血迹。 哗! 也直到此时一众围观者们才哗然色变,是刚刚反应过来,才猛然看向那人。 有见他肩宽背阔,身长七尺有余,可谓面相方润,是长剑眉,相貌堂堂,虎星目,有凛然之威。黑发束拢无簪系,未留鬓缕未留须。黑纹黑靴黑战袍,玉带如墨玉佩青。武挺之躯若苍峰,白衬洁净不染尘。 但此人是谁?彼间在观者竟无几人知晓。 与此同时,无面石像之头顶。 嘭! 姜鸿祯在和痴剑狂在对击一掌后齐齐倒飞出去,随后一者落停在左,一者落停在右,却是再退一步便要跌落“悬崖”。 “唪。”痴剑狂在与姜鸿祯相互盯视了一眼后便即刻收剑转身,可当他一眼看到那人的背影之后却神色大变:“楚诗云?!” “楚诗云?!”但凡能够听到这声惊呼之辈全部眉头一皱或者目光一凝,尤其是姜鸿祯,他更是在心神一震中猛转其头地怒视了过去,可这一看之下他又瞬间瞳孔外扩。 然而,那人却突然冷哼:“唪。” 此声一出,全场肃静。 “该死。”痴剑狂禁不住低骂出声,随后便突然咬牙切齿地盯向了对面的姜鸿祯:“你这匹夫!连我第三剑半个也不敢碰得!” 姜鸿祯早因感受到痴剑狂那可恶的目光而勃然大怒,此间一听他屁话,更是气得猛然转头看将过去:“找死!” 然,不等他转头看清痴剑狂,痴剑狂却突然嗤弃出声地飞向了楚诗云那边:“嗤。” “混——账——!”姜鸿祯怒火攻心,被激得愤拳切齿,但随后他便冷煞着怒脸飞纵向万毒教所在的阵营。 呼! 痴剑狂才刚刚在来人的后方落下便疾步走到了对方的身旁,但经过一眼斜上斜下的打量过后……痴剑狂却突然眉头一皱:“故作深高!” 那人禁不住微微一皱眉头,而此时姜鸿祯也直接飞回了万毒教所在的阵营,随后便愤然拂袖背双手,冷冷眈眈视高敌:“我道是谁,原来是魔宗宗主楚诗云。”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5楚诗云 “什么?!” “魔宗?!” “楚诗云!?” 彼时,九成九的人都因为姜鸿祯的话而神色怒变,或在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虽然没有人真正的惊呼出口,但不少围观者却在额头冒汗或者屏住呼吸时禁不住往后退移了两步,而后便突然咬牙切齿地离开了这里。 呼!呼! 这一番的连带反应自然是不少,但也只是让各大门派的领军人物眉头一皱罢了。 楚诗云淡漠一观众人,却是冷哼出声:“唪。”便见他目光一垂,先是扫了一眼地上的那几具尸体,而后又转目看了一眼还在那里拄着降妖杵和望着他自己那个右手的玄明大师,最后才转目打量向那边侧对着自己的凌云志。 然,随着望去,楚诗云却是禁不住将眉头皱起:“倒是年少有为。” 凌云志有些无动于衷,只是垂目望着地上的一淌血迹。 见状,楚诗云顿时微一皱拢,但随后他便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姜鸿祯,可谓言辞淡漠:“你万毒教不想要了。” 此言一出,非止姜鸿祯怫然作色,万毒教的帮众更是瞬间怒发冲冠。只是不等他们在咬牙切齿之后跨步喝指过去,姜鸿祯却勃然大怒地一挥大袖:“退下!” “嗤——”万毒教之人生生将嘴里的话语憋住,遂一个个咬牙切齿大不甘心地退后了一步:“该死……” 楚诗云神情淡漠地扫了一眼万毒教的帮众,随后便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姜鸿祯:“以后楚某所在之地,你自行退避。” “嗤——!”姜鸿祯愤恨得几乎咬碎牙齿,但任凭他把双手攥出血丝也只能愤然离去:“此事没完!” “你——!”部众欲怒,他却反斥:“肃穆!” “教主!?”万毒教之人屈辱成怒,但无论他们是在怒视姜鸿祯还是楚诗云,最后都只能在咬牙切齿之后愤然而离:“该死!” 可他们想要走,凌云志却突然淡漠出声:“停下。” 此言一出,姜鸿祯顿时勒步而停,一众万毒教之人更是震怒得将手中来不及插回鞘里的兵器攥得发颤。 “哦——?”姜鸿祯慢慢地转过身来,在盯向凌云志的时候更是如同一只快要暴走的野兽:“你要我留下?” 凌云志置若罔闻,同一时间,却见玄明大师却突然怔怔地后退了一步,随后竟在悲痛闭目中当场盘坐下来,慢慢地端出佛手道悲号:“阿弥——” “师叔!”空觉大惊失色,但那只左手却比他的惊呼声还要更快一步地按在了玄明大师的右肩头上:“自戕,是懦夫的行为。” 此言一出,非但玄明大师浑身一震,痴剑狂等人更是瞳孔剧扩,猛然地转头去看。 “唪。”楚诗云微微一笑,随后便直接转身去往了高台,同时也将右手重新背负了回去:“今日之事……某不参与。” 听闻此言,众人顿时眉头一皱,但楚诗云却不停步:“但此子是我缘中之人,若是谁敢在日后动他……”说到这里,楚诗云便就此停在了台阶前,将有半个呼吸左右他才侧转过来,是面带微笑地去看各大门派的领军人物:“且敢承受我魔宗的怒火。” 言辞平淡,笑容可掬,可谓是令人如沐春风。但这话语之中的意味,却令所有人深为沉默。 “……”凌云志略有缄默,随后便深深闭目,却是向楚诗云那边侧向顿首,了表谢意。 楚诗云微微一笑,随后又侧目扫视了一眼各大门派之人,便微微一笑地转身登上高台。 众人至此缄默,但当楚诗云登台过半时,玄明大师却突然悲凉摇头,遂强撑着降妖杵站起身来,是端持着佛手礼向楚诗云深深一拜:“多谢道友……” 然,楚诗云却一步不停,更没有传回一句回应。 玄明大师一直敬送楚诗云登上高台,随后才慢慢地撤下礼节,最后……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空觉。” “师——”空觉抬手欲阻,但见对方如此决然,他便只能止住言语。空觉沉默少顷,随后先转目深望了一眼高台上,便悲笑摇头地爬站了起来。原来……彼时他还倒在那里。 哗啦啦。 几位用刀剑逼持着空觉的五岳之人虽然及时撤兵退开,但却一直阴沉沉地盯着空觉,直到对方跟随着玄明大师走进那座失去房顶的前殿。 “……”痴剑狂眉头微皱地深望了一眼玄明大师,随后便冷然转身地看向了自己的身后。 嗒…… 而此时,楚诗云也一步停到了凌夜的身前。 然,凌夜只是用双手托着下巴盘坐在那里,根本就无视楚诗云的存在。 楚诗云漠无情绪地望了凌夜一会儿,随后便轻轻伸出右手抓住了凌夜的肩膀,只此一步踏出……便直接飞向了左侧石像。 痴剑狂为之皱眉,但此时…… 呼——! 凌云志突然冲天而起,却是当空冷视了一眼下方那或是震怒、或是惊怒、或是惶恐的众人,遂一挥右手,便直接转身飞向了高台:“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此言一出,各大门派之人顿时面色一变,痴剑狂更是狰狞转身地怒视向了凌云志。 下一瞬…… 呼呼呼! 除却逍遥门和七煞派之人外,其他门派之人全部在咬牙切齿之下骤然飞纵了过去。但凡留下者,全部如是。 “混账!”陈善平怒吼到万目睚眦,但却将自己迫噬到捂住胸口,伏地吐血:“库唔!噗!” “师叔!”程颜笑才惊急要来,那边的凌云志已经从痴剑狂的头顶飞掠了过去:“消失。” 但闻其言,痴剑狂顿时怒目一狞,而此时,张东来和姜鸿祯已经率先从他的身旁飞冲了过去。 呼! 凌云志一落中心便转身,但与此同时二敌近。 “这座江湖……”凌云志在满目空洞之时已经慢慢分摊开了双手,可见刀气已成虎指,全身煞气如风:“从来不缺少报复。” 呼…… 凌夜被楚诗云抗在左肩上,他神情麻木目空洞,也只能看到那里越来越小,只能看到那一道道身影将那一袭白发吞没…… 彼时,玄明大师也带着空觉走出了绝情宫的大门…… 凌夜任由楚诗云将自己带走,可眼睛却无法离开那里。 他们的身上很是多彩,因为很多人都可以将功力化形,为自己的招式增威。但与那一瀑雪白相比,却消失得太快…… 彼时,他看到父亲突然被人击中,是因为发现有人冲向那屋。所以他冲去截杀,似虎入狼群,却如入无人之境…… 他们从各处蜂拥过去,就像是归巢的蝠群,又好像百鸟朝凤。可却头飞臂舞,热血喷涌…… 可太远了,他渐渐看不清了…… 那里纵横交错的剑气,那里抛洒而出的热血,那里交错纠缠的光华和掠影,那个抱着长剑站在台沿上一动不动的人…… 一滴浊泪…… 能够挽回些什么呢…… …… …… 武德九年,九月十八日。 绝门之战,在黄昏落幕前落下帷幕。 又称,绝门之变。 …… 当这两位万毒教的弟子相互搀扶着对方并捂着自身伤口走出绝情宫的大门时,已经在身后留下太多的血迹。 是以,在七步之后……他们一头栽倒了下去。 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这里的人,但最终也没有离开这里。 人在身陷绝境时,会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活下去。但最后,他们往往会死在想要逃离那里时。 这一条血路之上,留有太多的跟他们一样走不掉的人。 那一路的血液,一路的脏器,一路的残兵……一直延伸到高台之上。 如今还留下的见证者,唯有那两尊无情无衷的圣像。 高台之上,血海之中。 一人蹲跪在地,用左手捂着胸口,但是头颅,已经被前人用右手抓穿……然,都失去了生命。 他尽管站着,但是满身疮痍,就如同是被风儿吹熄的烛火……唯有一缕烟丝在飘摇。 那六尺之躯,虽然只有胸部的衣衫完全破碎,只是胸膛之上一横伤口如天堑,下方爪痕更猩红。 断刃,长刀,残剑,袖箭……多是从他的后背和侧肋贯穿至身前,也有一柄断锋之剑穿插了他的左大腿,尚有一刀砍在他的左肩上不能掉落。 右臂尽管有伤口,但还算完好。而左臂……如同被凌迟,尤是左手,筋肉血糊,已然只剩下些许皮肤。 这些倒在台上的人,这些死在他身边的鬼,都如同那些从他左手上滴落下去的血液一样,能够落地,但无法安息,无法归瞑…… 绝情宫一战,凌云志战死高台,最终身贯十七兵,伤痕累累不可计,但他的衣衫尚算完整,只是白发血斑斑,面上血污染。 绝情门一战,死伤惨重。 五岳之中,泰山掌门赵一刀因被凌云志用手爪贯穿喉部惨死留下;嵩山掌门廖明华在断失左臂后侥幸逃脱;华山掌门孙不为受伤最轻,但是被废了功底;衡山掌门桑秋雨的左腿被齐膝削掉;恒山掌门王高阳被震断全身经脉,已经成为活死人。 此外,所来弟子……九成留下。 苍宿峰中,张东来险些被开膛破肚;石猛被斩断右臂;廖锦书被削掉头皮;潘明矾被斩断了两条小腿。 此外,所来弟子……全部留下。 丐舵当中,梁金水身受重伤,长发被削成短发;万金油被斩瞎一只眼睛,断失右手的小指;赵秋实受伤不重,但被剜掉了一只耳朵;张孟南被打断右腿,胸口之上留下五指洞。 此外,所来弟子……乞讨地狱。 万毒教中,全员覆没。 教主姜鸿祯……惨死仇人身前,屈绝在跪。 佛门,是为定乱而来,但在终战之前萧瑟离去。自此之后,玄明大师再也没有走出过佛门。 逍遥门,为劝和而来,虽然没有参与最后一战,但带回了七具遗体。 七煞派,为力保而来,可同样没有参与最后一战,最后漠然离开。有伤无死,实为大幸。 痴剑狂,为援战而来,但同样没有参与到最后,也没有转头去看身后的一切,只等战斗结束便冷然离去。 收尸…… 绝情门之人从来不需要收尸,死在哪里就在哪里。那,就是坟墓,就是归宿。 对此,站死高台中心的凌云志不在乎,坐寂床寝的凌秀峰也无怨言…… 黄昏是鼓,夜是美酒。 但如今的鉴赏和饮就者,却只有那几只乌鸦。 两者前殿废墟梁,两者主殿攒尖上。 一者左像左肩头,一者右像右刃上。 但,只有这左肩乌鸦歪头望,随后展翅飞向西北方…… …… 绝情宫之战,打乱了整个江湖的格局。 一时间,各种势力如同雨后春笋般争露头角,竞相角逐以崛起,残弱吞并以雄踞…… 江湖风雨,从来不缺。 武林是林,残酷冷血。 但,也正如凌云志所言:这座江湖,从来不缺报复。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6魔宗 某室内,卧床上。 凌夜已经昏睡了足三天,但此时他却突然眉宇一动,随后又几经睁动眼睫之后才慢慢睁开眼睛。 陌生的窗梁和房顶,并不华贵。陌生的环境和氛围,很是安静。 “……”凌夜望着房梁望了许久,但却毫无情绪可言,以至于连眼睛甚至目光都一动不动。 吱…… 房门被来人轻轻推开,看她推入进来的右手很是纤柔和小巧,却是一位少女。 吱…… 右门既开,便推左门,但当阿容在推定左门之后用双手端着药托进来时,凌夜却在微微一抿嘴唇后突然就翻身下床去穿鞋。 “你——”阿容才刚刚走到床厅的廊门便看到了这一幕,可不等她张开嘴巴把话说出来,凌夜就在提上鞋子之后直接跑了过来。 “你干嘛……”阿容才把话儿说到这里,凌夜就已经从阿容的旁侧跑了过去。 “哎。”阿容转身望过去轻唤对方,但凌夜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门。 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房门,阿容禁不住小小地皱了皱眉头,随后又稍感郁闷和愤懑地屏住了嘴巴,遂没好气地拧了一下身子:“唪。” “你不喝……你不喝我喝。”阿容心中负气地嘟囔了两句,随后便真的端起玉碗把里面的汤药喝掉了。 唉……怎知如此俊俏可爱的少女,竟然如此容易生气。 与此同时,室外庭园。 呼…… 凌夜略显阴沉地板着小脸,他虽然一路都在马不停蹄地往外跑,但因为不知道这是哪里又出路在哪,便只能凭着感觉去选择路线。 这里太大了,更是无论在哪都能看到远外的高山云海,凌夜知道这里是高山之巅,但他一路上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碰到。至于这身边、那远外的美景,他更是无心去看。 唳—— 飞鹰少有但鹤多,一庭之中有园无院。琼楼玉宇盘山坐,廊庭道里蝴蝶多。只是棋台无客,石桌茶冷。 千山成脉上云海,间有一山最为高。所谓鸟语花香高山境,世外桃源任心遨。那一盏蜿蜿蜒蜒的登山道,又何止攀了两层云?那一座雄伟的入殿之门,后方又何止是宫阙?正是应了这句“一户才过千户出,祥云缎带似流苏”。但这千户,还在那大殿之后。 哒、哒…… 凌夜一直在奔跑,绕出廊停、跑出花园,再冲进红枫林…… 呼—— 红枫落叶秋满棠,凉风习习如礼糖。 只是这人儿,又怎会懂得欣赏? 呼…… 凌夜轻轻咬合着牙关跑向前方的出口,虽然这红枫一道有些长,但那尽头的光亮已经很近了。 呼——凌夜在迎头跑出林道后顿感眼前光亮,于是便就此停下在了这里。 前方不远往悬崖,那里足够宽敞,但被枫叶铺垫美妙,而那悬崖外的夕阳之象更是令人神往。所谓夕阳左落悬崖海,流云绯红娇羞色,他站在那里望悬崖,也禁不住开始怔神。 但不久,凌夜便默默转眸,却是看向了那条位于悬崖右边的下山道。这条路要低于崖台很多,也是正好从凌夜跟前不远的地方分叉过来,好像是在等待他去。 凌夜为此稍沉默,随后便要抬步走来。 呼唔——但这道突然传来的呼啸声却打住了凌夜步子。 彼时,凌夜略有一顿,随后便默默转身,看向了自己的右方。 呼唔——金乌展翅首昂扬,一树梧桐满飘棠。但它身前有一人,正在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胸颈。 少女身姿不及高,腰缠如墨且赤脚。一袭火服领洁净,裳面印有白花行。发分两侧前后垂,许是刚刚洗了妆。年姿不高却目妙,真个相貌清奇又妙丽,仙气灵动不比于俗子,抚乌时且是恬静含笑,如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凌夜看得有些恍惚,目光也禁不住闪动了一些。 呼唔—— 金乌突然摇头收拢了羽翼,也将那些飘落向自己头上的落叶抛开,看起来是有些孤傲了。 少女微微一笑,但当火儿转目看向凌夜时她便不由目中一怔,随后便直接转头看向了凌夜这边。 四目一触,凌夜顿时声息一窒,也就此沉默了下来。 少女轻轻地眨了眨眼,但无好奇,随后便嫣然一笑地侧歪下了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凌夜深为沉默,随后便直接转身闯向了下山道:“我走了。” 少女为之一怔,多少有些莫名其妙,却是轻轻眨眼睛,便作目送。 “唪——”火儿忿忿不平小释息,随后便斜着眼睛目送凌夜下山去。 凌夜在大步行进中慢慢屏住了嘴巴并轻轻咬住牙齿,而且一去到阶梯前便直接开始往下跑。 少女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随后便转头看向了身后的火儿。 “啼咿——”但火儿却直接转身飞向了梧桐树,它这莽撞的举动尤其是那华丽的尾翎可险些没把少女给掀退出去。 少女怔怔地望着火儿飞上梧桐树,但火儿才刚刚停在树梢之上转过来就趾高气昂得把脑袋撇向天上,显然是不知为何又生了娇气。 少女禁不住眨了两下眼睛,随后便小皱着眉头看向了下山道。 彼时,凌夜才刚刚跑到那层云海的近前,可他却没有选择减速,而是直接挥手一扫云雾便冲了下去。 少女静静地望了那里好一会儿才莫名摇头地离开这里,但却不是去往那边的枫林道路。 “小姐——”阿容站在上路大挥手,笑容也是相当的欢然和莞尔。 “啼咿——”火儿把头转过去扬天啼鸣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吓人。 与此同时,下山道。 上下两云中,山道且算平。 嗒、嗒、嗒…… 凌夜只顾着顺路往下跑步走,但前路到了这层道路的中后段之时便开始陡了,是以他便只能稍微侧着身子往下赶,也是不能再往下面跑跳了。 呼—— 一过云层之后坡稍缓,凌夜再次加快步幅往下赶,但这一层一重天,直到又三重境界过去之后凌夜才目中一动也作停地看向下方的山脚。 那里,有一人负手在站。只是背对着他罢了。 凌夜沉默一时,事后便一路慢走望脚下,面无表情不说话。 而楚诗云也无言无语,只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道路的尽头,直到凌夜慢慢走到他后方不远的地方停下来。 凌夜略有缄默,随后便抬头望了一眼楚诗云,却是更加沉默得垂下了目光。 事实上,凌夜距离楚诗云不过七层台阶远,但饶是如此,凌夜也才堪堪与楚诗云身高齐平。由此可见,这台阶的坡度实在太缓。 然,尽管彼此之间的高差不大,可凌夜在看向对方时却倍觉自身的渺小,更感对方的高大,是以他才会沉默到慢慢咬住牙床。 楚诗云慢慢转头巡视了一番前方的景色,随后便举目眺望向了远前的林山:“需要我说么。” 凌夜深深咬住了牙关,随后便慢慢攥住了双拳。 楚诗云意味莫名地摇了摇头,随后便转目望向了自己右前方的远阔:“你如何选择。” 凌夜将双拳越攥越紧,却也慢慢低垂下了面庞。 “唪——”楚诗云深深地舒释了一股气息,随后便转身看向了凌夜,但却是先行打量对方一眼才开口:“你是我缘中之贵。——但……”有话不说,却是意味莫名地摇了摇头,便转目看向了火儿所在的方位:“我不会勉强你。” 凌夜慢慢沉寂了声息,虽然看不到他那双被阴影遮盖的眼睛,但无论他把脑袋低得再深也无法阻止那两行清泪的流下。 楚诗云微抿着嘴唇慢慢摇头,随后便怅然一叹,向他走去:“拜我为师——就随我上来。” 凌夜对此有些置若罔闻,唯将自己的双拳攥得流出鲜血,也将牙齿咬得太过。 “看来你已经有所决定了。”楚诗云在凌夜的身前逗留了一句话,随后便漠然转步,选择从凌夜的左手边走了过去。不过在从对方身旁走过时,他却留下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语:“你的命……需要挣扎。” 呼…… 在二人擦肩而过之一瞬,凌夜竟在骤然地瞳孔剧缩中往后退跃了起来。 噗——竟是楚诗云留下的残影,一掌击在了凌夜的心门之上。 这一掌之恐怖,非但将凌夜推击得身体腾空,那股冲击在凌夜身上的力量更是在以他的落掌点为扩散中心,从而逐级粉碎凌夜的衣服。 刺啦! 当凌夜的上衣全部爆碎纷飞时,楚诗云留下的残影也瞬间消失,唯见凌夜在口溅鲜血后捂着胸口跪落在台阶之上。 然,如此姿势…… 嘭噔噔! 他直接便从跪立点侧身翻滚了下去、翻滚了下来,而且便是滚下了台阶也没有停下,又足足向前翻滚出一丈之远。好在这个过程中,凌夜是一手抓捂着心门,一手抱着脑袋,是以才没受多大的外伤,但肢体之上却难免磕破流血。 “呃——啊——”他神情痛苦地抓捂着心门,慢慢的蜷缩起身体变成侧躺,尽管他在咬牙切齿强忍痛,可却禁不住那些从他嘴里流溢出来的鲜血。 “恩恩怨怨,当斩当断。”楚诗云一步一登台,他双手背负,不留不驻不回首,只是语气却难明:“你命有三大劫,过便过了。” “嗤——”凌夜强忍痛苦,蜷得更紧,直到楚诗云慢慢走入云海之后又良久,他才咬牙切齿地用右手撑扶着地面爬起来:“鞥——咳哈啊!” 突然呛出喉来的一口血掺杂着不少黑色的血丝,同时也让凌夜单手撑地的趴跪了下来,可任由他将自己的心门抓得再紧也无法阻止“绝心掌印”在黑气涌动中开始缩小。不,它不是在消散或消失,而是在慢慢的渗透或者钻进凌夜的体内。 “呃——啊——”凌夜便是张着嘴巴也几乎发不出声音,更忍不住这钻心的痛苦,因为侵入他体内的黑气非但已经将他的心脉全部充斥成黑,还在顺着脉络向他全身的经脉和脏腑扩散。 “可——恶——”凌夜在切齿低骂时已然声息窒塞,却见他死死地攥住右拳,随后便强撑着身体爬站起来,是要离开这里。 然,一步虚晃一步倒,趔趄虚浮手扒地…… 但,那前方的丛林之荫终来到,一入其中人影消……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7英俊之人光明顶,若奈何兮若奈何 祁连山,南部山林。 丛林道,幽暗窸窣,林树高茂,冠云蔽日。 沙……沙…… 凌夜捂着胸口从林荫中趔步走出,所谓摇摇欲坠,又岂止狼狈污脏。 眼下,他已经在山林内走了三天,可依旧走不出这片山脉,更见不得枣果甜树,便是偶然发现一处涓流跑去饮就时也险些被一只豹子扑食。所幸昨日那只潜伏在侧的豹子也是过来饮水,所以凌夜才敢跟它面对面地趴下去喝上清凉。 虽然这只优雅的豹子没有抬头注视凌夜,但凌夜通过它有力的前肢和它慢慢伸露出来的利爪也能知道:它在凭借本能上的空间感知能力和彼此间的气息牵引戒备着自己,而它慢慢延伸出来的利爪则是因为自己看它太久了。 花豹在喝完水之后并没有多留,它只是在岸前舔舐了一下口吻和爪掌便离开了这里,不过它在那个过程中却在一直不温不火地望着凌夜。 凌夜一直目送着对方远去,却见它走近灌木丛时只轻轻一跃便从其上越过,凌夜便不由缄默。遂慢慢垂下目光,可望着水中的自己……他禁不住沉默了下来。 那时候他在想些什么,是如今他也不大知道了,他很饥饿,头脑也有些昏沉,而且赤裸着上身有些冷。 只是——他不敢停在这里,丛林中的危险他知道太多,就像当初那只老虎一样,就像昨天那只豹子一样,它们潜伏在四野当中的时候根本不会让人感知到。那是它们的天性,也是它们的本能,而它们的另一种天性和本能……则是狩猎,弱肉强食。 他一直在往前面走着,一直在往前面进着,直到后来突然顿住的时候……他沉默一时,随后便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向前路,或者,是看向那条盘踞在地上盯着他望的黑蛇。 它没有发出嘶鸣和警告,不过它慢慢盘收回来的肢体和慢慢昂立起来的身姿已经代表了攻击性的威慑。 凌夜略有沉默,随后慢慢地咬紧了牙关,最后突然怒目一瞪地冲了过去。 呼! 他扑过去抓住了黑蛇,可在他用双手抓住黑蛇翻滚出去的短短过程中却被黑蛇足足咬了五六口。 “嘶——!”黑蛇突然挣扎出来的嘶鸣和凄厉源自于它突然遭受到的伤害,因为凌夜刚一坐停下来就直接用牙齿撕掉了它要害上的皮肉,且因那人抓住了它的头部和身段,所以它任凭凄惨也只能扭转和甩动自己的肢体和尾巴罢了。 凌夜很饥饿,他只顾着去撕食黑蛇的血肉,尽管这种行为很费劲,但无论是蛇血还是蛇肉都让他不舍放过,就连蛇胆也被他直接用牙齿拎出来吞下了肚子,颓然忘了去管自己左臂上那一片正在流血溃脓的牙印…… …… 巫山,苍宿峰。 东来阁内,床厅里。 张东来打坐在床怫闭目,上身赤裸剖痕裂,所谓双龙汇爪、上下抱圆成遁。 眼下,他的气色勉强还算可以。只不过,这胸膛之上的剖伤尽管已经敷上金粉银创药,可任凭他如何催功促血也无法让伤口完全愈合,反倒是那伤口中残存的血煞,竟然再次将他胸膛上修愈出来的皮肤和血痂冲渗得产生溃裂。 呲! 在伤口曝出血雾的一瞬间,张东来顿时狞面瞪目。 “好……好——!”所谓狰狞切齿恨无穷,直是骤然一掌,竟将座下的床铺拍按出密密麻麻且越延越大的裂痕。 彼时,房门外。 石猛闻声而默,他深深垂目低着头,无论是先前那道突然传来的闷响声还是此时室内的沉寂,都让他禁不住慢慢攥紧了左拳,可这右臂……只剩下了后束在腰带上的衣袖。 …… 祁连山,林中空地。 牙毒溃脓手臂黑,全身上下黑气涌。 凌夜已然趴到在地上昏死了过去,只是那些纠缠在他身上、魔舞于他面上的黑气却不知是为蛇毒——还是甚么呢。 …… 明风阁,外厅近门口。 廖锦书一动不动的站在内门口,他距离身后的门槛不过大半步的距离,而且手中端着的托盘上还放满了瓶瓶罐罐的伤药。只可惜,英俊之人光明顶,头缠血布面阴沉……堂堂俊武少年雄,如今至此凄惨。 此时,他本人确是一脸阴沉恨,所怒眸盯视着的地方也正是他打算去往的地方——位于他右前方的床厅。 廖锦书怒愤成恨地咬了咬牙,随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可谓大步一跨便出门,头也不回决无声。然,他才刚刚转身离去不到半个呼吸,室内便骤然传出来一片摔砸破碎声:哗——!啪嗒啦! 在那之后,室内又即时陷入了死寂。但不久,那谁传出来的森笑声却再次打破了平静:“唪鞥鞥鞥鞥鞥鞥……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 癫狂的猖笑声任凭痛快也传不出多远,终究随风飘逝在了这一座山门间…… …… 昏暮难留,夜幕渐深,而这昏死在地上的人也好像越睡越沉…… “呜唔——” 夜狼啸月于山崖,不等那一丛落叶飘零落下,崖下的丛林里便随之传来了同类的回应:“嗷呜——” “哈啊、哈啊、哈……”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少许激奋,而它们奔袭而来的步子更是如同战鼓:噔㘄㘄、嗒啦啦、哒啦啦…… 这是一群狼,一群夜狩者。而它们奔往的地方……大地颤醒了他的意识,随后慢慢唤醒了他惺忪的眸子。 嗒啦啦、哒啦啦…… 越来越近的奔袭声让凌夜慢慢睁全了眼睛,他因为感受来自身后的威慑而渐生惶感,尤其是那头突然从林荫中飞跃向皎月的银狼,更是令他在瞳孔一缩后爬起来就跑。 呼! 银鬃头狼虽然飞扑落空,可它前足一落便即刻扑纵出去,非但瞬间缓解了身上的落势,更是趁机将这股势能直接转变成了速度,真是一步落地便如风。 “嗷呜——” 紧追而来的狼群以悠扬的长啸作为唤醒丛林的号角,既在召唤同类也在标明猎物的归属,既在鼓舞己方的军心也在给前方的猎物制造压力。 “哈啊、哈啊、哈……”凌夜疲于奔命,他没有时间也不敢回头去看。 在这短途的逃亡之中,凌夜因为躲避身后头狼的攻击而几经扑倒或翻滚出去,可能让他爬起来转向逃跑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因为头狼越来越精明,也越来越会控制自己的攻击、自己的力量甚至自己身上携带的势能,而后方紧追不舍的狼群也开始慢慢的从两翼包围上来。 凌夜知道它们没有尽全力追猎自己,因为它们要保存体力和战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对手和强盗,因为自己在它们的眼中犹如绵羊一般逃之不掉。 冷酷之下的冷静,严阵以待下的理智和保守,不会因为猎物的弱小而掉以轻心。这是狼族的习性,是狼族的天性,也是让凌夜心中悸动的根由。 他一直在跑,一直在绕着大树和丛子逃亡,尽管他只跑出了三里一途,尽管这只是常人眼中一盏茶的恐怖,但却将他逼得满头大汗、心跳如雷,最后将他逼得在咬牙横心之下直接冲向并跳上了前头的大树。 “哈啊——!”头狼瞬间接踵而至,可它飞扑的高度尚且不足,撕咬过去的口吻也只能咬掉一些凌夜右脚的鞋跟。 呼、库噜噜…… 凌夜哪敢就那么趴抱在树上?是一稳住身势便开始拼命地往上趴,因为下面那些汇聚过来的群狼已经开始逐一扑跃上来撕咬他的身影了。 “呼呜!” “咵啊!” “呵啊!” 狼群中的健将有不少,不过那跳得最高的家伙儿也不能及时咬住凌夜的裤腿,而头狼则是冷冷眈眈地站在那里盯着凌夜,虽是冷然无声未低吼,但目里峻煞凛人骨。 “呵呃呃……”狼群中有个别盯着凌夜往上爬的狼卫禁不住发出低吼,随后便见不少群狼惺凶地甩了甩头,却是低吼连连地绕着大树游走起来:“呵呃呃……” “呜唔呃呃……” 下方传来的低吼声让凌夜爬得更加咬牙切齿和卖力,不过这大树从根部到第一根横杈之间的躯干都高足三丈许,凌夜便是爬得再忙也无法一蹴而就,更遑论这大树的躯干又粗若成人大抱?谓之吃力。 呼!库噜噜! 凌夜终于爬到了第一根横杈处,于是便跃手抓住横杈悬荡了过去,当是好一阵咬牙切齿和艰辛才爬到横杈上抱住横枝喘息:“呵呃——,呵呃——” 只是他这么一个行为过程中,下方的群狼便一个接一个的往上扑咬,只可惜,凌夜没能如它们的愿。 “……”头狼冷冷地盯着凌夜眈视了片刻,随后便直接转头离开了这里。 “呵呃呃呃啊……”几头狼卫盯着凌夜发出凶噬摄人的低吼,随后便龇着森齿跟上了头狼。 “呵呃……”群狼冷冷地盯视了凌夜一长眼,随后便转身跟上了自己的头领,倒见其中有几只稍微瘦弱一些的家伙儿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还轻轻甩了甩脑袋,似乎认为这个两脚兽有些不可理喻。 凌夜默默地注视着头狼走进荫暗中,随后又逐一目送着狼群遂入黑暗,这才敢深深闭目地彻底松上大一口气:“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凌夜的眼睛里已是疲倦浓浓,可谓精神萎靡目惺忪,不过他才刚刚缓上一口气息便骤然沉默。 但,片刻罢了,他便转头看向了位于自己前方的杈枝。 枝繁叶茂三杈中,鸟巢一窝,雌雄共眠佑两儿,尚有一蛋浅蓝色。 棕头鸦雀,小巧可人,但如今都睡了。 凌夜深为沉默,随后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颗露出小半边的鸟蛋,便就此趴抱在横枝上两眼忘空了。 他依左臂半搂着身下的横枝,右手就搭放在自己的头顶和鸟巢之间,所以他的左手便趁好搭放在了右肘窝上,多少是将这树枝抱住了一些便是。 稍远些看去,那段横枝只比他的身体窄一些,那鸟巢所在的位置也有不少的分杈和枝叶。这里足够高,便是那三只从下方路过的巨鬣狗也没有选择留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8余霾 翌日,清晨。 呼唔! 突如其来的振翅声稍显轻闷,却也唤醒了凌夜的眉宇,但他并未即时睁开睡眼,而是闭紧眼睛缓解了一番疲倦。他依旧趴在那里,仍旧保持着昨夜的姿势,只是不知是何时睡去,又是否感受夜寒。 当他慢慢睁开惺忪睡目时,一直侧头观望着他的雌雀顿时便把脑袋歪向了另一边,此后还歪动着小脑袋对他观望个不停,显然是对凌夜这个“小东西”很感好奇。 凌夜略有一默,随后便转头看向了鸟巢。 “唳。”雄雀顿时往前蹦跶了一些,却是把自己口中叼着的一条大肥虫放在了窝沿上,而且事后还来回地观看了凌夜和那肥虫两番,显然是在示意凌夜也看向这条正在窝沿上翻转身体并打算爬走的肥虫。 “唳。”雄雀因为看到凌夜不动而一歪脑袋,随后又歪转着小脑袋打量了凌夜两眼,便直接动嘴把那只快要逃走的肥虫给衔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而后却是又轻轻催促了凌夜一声:“唳。” 凌夜深为沉默,这下连两只羽翼未丰的小家伙儿也把脑袋从母亲的身下伸了出来:“咿,唧。” 好奇之问自然非人类所懂,不过凌夜却在略作缄默之后微微一牵嘴角露出浅笑,随后便伸手将这条又想爬走的肥虫拎过来吃进了嘴里。 “唳。”一家小小好奇打量,可能是在好奇凌夜为何没有将美食直接吞下而是在动嘴咀嚼。 “咕唔。”凌夜闭上眼睛将口中的汁液和肉段全部吞下,事后便微微一笑地看向这一家小小。 “唳。”雄父雌母连续侧歪了两下脑袋,随后便见雄父直接转身蹦回了家人的旁边,而雌母也早就将两个小家伙儿安护在了身下,转跟自己的爱人依偎休憩。 凌夜看在眼里笑在嘴角,虽然浅淡,却也了胜于无,是真心在笑。随后便见他谨小慎微地爬坐起来,却是用左手扶树,转用右手推撞着太阳穴并轻轻甩动了几下脑袋。 “唳。”两位家长好奇观望,不过凌夜只对它们微微一笑也无法解答,随后又深望了它们一眼便爬树下去了…… …… 广西一隅,隐入山林。 是日,天阴。 万毒教于山府大殿之中举行大葬,看那教众跪殿堂,可见堂上黑棺纵列,而主棺则特设在前。 “爹……”教主姜文远独跪灵前,其子姜崇志且在他身后跪着,但小小少年又哪懂悲哀?只是望着父亲持香落泪,不知他悲痛欲绝。彼时,姜文远禁不住愤恨咬牙,不等泪落便一头磕叩下来:“但有悉获,定碎尸万段!以报……血海之仇!” 仇恨之言是从牙缝里面咬出来,而那震颤欲崩的双手和香炷,则只能用血平复。 万毒教长老有七,但如今跪坐前列者唯有三人,俱都闭目冥心。 此外教众三百,一路延出殿外。又见广场之上白绫舞,处处冥莲映楼台。 或许,这传出殿外的,不是姜文远的心声或誓言,而是那传向世外的仇恨之风…… …… 泰山派,后山为陵园。如今,平添成员。 时下,归尘之人已葬入,但送行之人却不愿挪步,可见头系白绫百人中,尽都悲痛不愿睹,更有要强之人疾首落泪,唯见掌门夫人单问雪阴沉在望,可谓切齿至深,揣攥在袖中的双手已然指节泛青…… …… 恒山派,议事厅。 正堂正位,左案处。 时下,恒山派的千金小姐王梦柯正在用自己手中的温浴白巾为父亲王高阳擦拭额头上的虚汗。 是如今,王高阳虽然看起来已经面色好转、几若常人也坐得端正,但气息羸弱、眼目深垂更无神在,也全然没有了常人该有的细微的肢体动态,所以站在王梦珂旁侧的侍水丫鬟始终不敢正眼去看对方,唯恐自己不合时宜的一眼窥探便会打乱王高阳体内那股逐渐平顺下来的气息。抑或者……让她不敢抬头窥望尊主的根源,是坐在正位右案闭目养神的掌门夫人韩君如。而让她心态严谨又紧张的……可能是一脸阴沉的端坐在厅座右首处闭目静候一切的掌门亲兄王平越,可能是阴沉沉地坐在王平越对面静望着妹妹为父亲擦汗的王文斌,也可能是那一众同仇敌忾般站在厅中等着韩君如开口发声的正式弟子们。 “唉,行了行了。”王文斌终究耐不住自己的心烦意乱,但他这般摆手散气的言行却换来了亲妹妹的回头嗔怪:“啧。” “报——!”突有一声长呼从门外传来,而当众人纷纷转目看去时,来报者也快步流星地闯入了大厅,直从一众师兄弟中间走到前头便抱拳复命:“师母!外派师弟刚刚传回消息,言称嵩山华山衡山三峰似不愿对此事再做追究,而派往泰山派晤殡的师弟更是被对方的门徒当场拦在山下而不予登峰!非但如此,对方在上峰请示之后,赫然将本门弟子当场驱逐!” 此言一出,原本闭目在坐的王平越顿时便怒睁开了自己的虎目,是因震怒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混——账——” “混账!”刹然间,王平越骤然暴骂出声地拍案而起,却是一掌拍碎了自己手下的茶歇台,怒不可遏地质问来报者:“当日若非这几位狗贼硬是要去绝情门找那绝情老道算旧账,我等又岂会联合过去趟这一脚臭浑水?!如今倒好!我兄弟伤成这般俨然已成活死人!而他等狗贼竟然甘愿苟全当匹夫!?简直欺人太甚!更气煞我也!”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王平越在怒火攻心之下就要闯向大门,王文斌顿时急上心头、起身声阻:“大伯!” 王平越脚步一顿,是在原地咬牙切齿了一番之后才愤然大手一挥地回身看去:“还有甚可说!?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任何祸患的结果都出在始作俑者的身上!当日他等来这里煽风点火要援助,如今大仇得报却唯独我恒山落得满头苦!普天之下哪有这么简单袖手的好事!?” 这一番言论让王文斌直听得心中窝火,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咬牙切齿隐忍住屈怒。 “……”王梦珂因为看到兄长谩慢攥握紧固的左拳而陷入沉默,虽然她的清眸垂怜了地面,但她手中的巾帕却继承了不甘。 反观王平越,恰是因为看到王文斌要强得别着脑袋不吭声而心中窝火,只是不等他怒怀其它,那边的韩君如却在阴沉咬牙之下慢慢睁开了自己冷厉的双眸。 霎然间的沉寂,或许是因为那股慢慢在空气中传荡开来的杀气,而众人的缄默,却来不及长久。 “唪。”韩君如突然冷鸷一笑,随后却满目狰狞,切齿出声:“发动所有人员,联名征讨绝情门余孽。” “什么?!”王文斌率先惊怒看去,但王平越却是眉头一锁,可直到那边的王梦珂慢慢抿住素唇并攥紧双手之时,王平越才在稍作一默之后侧目看向自己的弟媳。 然,韩君如却并未去看任何人,而是在自缄一念之后慢慢攥紧了自己揣抱在袖中的双手,是愈发阴冷地望着不知名处道:“派人去守祁连山,杂种但出……提头来见!” 凶狞恶煞神,怎出伊人心。 …… 哗——,哗—— 惊林之鸟所去何意,出处不过悬崖一树,惊不动漫天流云,扰不乱那一片群居。 …… …… 幽幽密林中,暗幕曳身影。 褴褛若浮萍,去路怎光明…… …… 甘州往西北,邻昆仑断尾处有一僻壤,所谓三十员成村、九十户归镇,而此处……不大不小,组一村寨。 是日,黄昏待定。 见此村寨之西北,那遥静山岚崖道上,慢有一人浮影出。乃至崖道中转处,本欲走,却作停,又默良久,后抬目瞰向前方那座傍林倚山的小村寨。 望那方净土,炊烟袅袅只几丛。 怎不见人?便依村外溪流之清澈也不见生灵来扰,更遑论有甚喧嚣? “或许……”凌夜越是望着越是沉默,直到远际之外偶有飞鹰翱去时他才为之缄默,也垂默了空眸。 立足之地寥无风,只不多久,他便转身离罢了。 观这一条下山路,虽然倍是曲折或弯绕,但正是通向那里的途径。 …… 祁连山,秋枫崖。 黑靴镇崖风染装,负手独立影无双。 楚诗云……他在望着何方。 或许,那些隐匿在他沉邃目潭中的过往,都在风儿飘摇而过时慢慢汇聚成了那道正在捂着腹部走向幽暗的身影。 …… 彼时,彼处。 在暮色愈发浓妆艳抹时,凌夜也慢慢来到了这处村落东部的门关外。但那一眼看去,却见村道之上清冷异常,莫说看不到谁家开门敞户,便是一点较大的动静也没有,更遑论有人在村道上出没或行走。 见此情景,凌夜难免缄默。但不久,便迈步前去了。 迈过门关时的寂寥,踏入村道时的冷清,都在七步之后化成了一道令人牙酸的木器摩擦声:吱—— 此声一出,凌夜便是步伐一顿,但他并没有回头去望那个位于自己左后方的声源之地。也不知为何,他即便不去观望也能感知得到:在那房子里,在那房门后,那位蹲靠在门后的母亲正在不由分说地搂抱着自己的女儿,并且还用右手紧紧地捂住了对方的嘴巴,不止是怕自己的女儿会在此时制造出一点额外的动静,甚至就连自己也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凌夜深为沉默,他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何如此这般,也无法估摸这里曾经遭受过什么侵害,但这里的鸦雀无声,抑或者是那个将这一村之人尽都训教成惊弓之鸟的源头——凌夜不由缄默,也只能迈步再走。 “原来这所谓的世外桃源……不过是穷山恶水。”心中的呢喃早成习惯,而他耳边慢慢响起的,却是某位故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在某个时刻成功摆脱了命运,可往往都是——走出一片苦海,又踏入另一座地狱。 他记得那人是谁,可如今,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样子了。原来,一转眼可以这么快。 他禁不住伤感起来,可曾经的一切只会变成伤害,而再多的语言也化不开他偏执的心结,所以他顽强得把头扬起了一些,这是他最后的倔强,只是为了不让别人看穿他心中的那堵墙,那堵名为脆弱的——纸墙。 呼…… 但冷风见证过。如今,它嘲笑着离开了。 这一条不多长的街道,这一股莫名的悲凉,这一步一步走下去的无助、愤恨、绝望和孤独!最终,只化作了两行清泪罢。 但……任凭人心如何麻木不仁,又或者即便是再多人都在面临难境之下选择自顾自守时,总归会有那么一温烛火劝退圈内那层名为常情的黑暗。 “吱——”当凌夜距离出村的西庭门关越来越近时,伴随着这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终有一面门户小心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凌夜闻声顿住,却又禁不住缄默。而当他回头望向那个位于自己右后方的幽幽门户时,那门后也悄悄亮起了烛光。 凌夜彼时的沉默无人能懂,而那一厘微微曳动的烛光到底是映亮了暮街一隅还是温暖了人心——或许……只有彼时的寂静知道。 …… 黑暗中,是谁人用手中的蜡烛引燃了桌上的油灯。 那是一双久经岁月洗礼的双手,而那个坐在方桌南侧的少女……那娇小的双手托着她清秀又污脏的脸蛋,衣袖上大大小小的补丁却不比满目的童真鲜明。 “唪。”灯火终于映亮了这张和蔼可亲的慈面,她是小女孩儿的奶奶,但她在捻熄蜡烛后的第一眼却是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凌夜。 “呼、呼噜。”时下,凌夜正在不顾一切地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面疙瘩,其吃相之难看似如饿狼,而那幅饥不择食的辛酸落在老人家的眼里却慢慢变成了眼角的笑意:“唪。——吃慢点儿,别噎着了。” 霎然间,凌夜如陷静止,但只一刹的哽窒出喉,他便又开始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来,直看得旁侧小女孩儿脑袋一歪,却也想不明白。 老人家越是深看便越是怅然,最后也只能摇头一叹,便转身去了外面。 当然,这是后厢。中庭一院,前院本为店。只是这曾经的布店,竟连主人家的身上也都打起了补丁,实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后厢,简厅内。 “唪。”小女孩儿没由来得侧首一笑,随后便轻妙妙地观察起了凌夜,很是乖巧,也很可爱。 只不过,凌夜却不看她,可能他的过于专注是因为无从报答,所以才这样选择不去对视吧。 当另一边的老人家趁着月色走进前铺时,这边的凌夜也将碗里的面疙瘩扒完吃尽,甚至连碗里剩下的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不过,他在仰头喝完面汤之后,或是他大落落地放下碗筷并用衣袖一抹嘴巴的粗劣模样,却让一旁的小女孩儿看得将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嗒、嗒。 时下,在前铺中摸黑而行的老人家也一路平坦的来到了旧铺中间。这一驻足,便不免环顾起这曾经的美好和如今的破落,只是那满怀的错综复杂和落寞最后也只能沦为一声无声的怅叹罢了。 落寞之人落魄身,去往门前插横棍。而彼时,了以果腹的凌夜也在垂首沉默了良久之后禁不住侧目偷瞄向一直在旁侧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的小女孩儿。 这小女孩儿嫣容一笑,非但没有对凌夜的行为感到奇怪,还把脑袋往左边又侧歪了一些,看上去极是可爱。但这,也让凌夜禁不住沉默下来。 只不过,无论是凌夜心中的沉默、小女孩儿眼角的笑意还是老人家手里即将插放上去的横杆——都骤然崩断在了那豁然而来的迎门一脚上。 嘭! 一脚之下,非但老人家手中的横杆应声撞飞,老人家也因为被这一记大脚直接蹬中胸口而失身倒飞了出去,不但直接撞塌了厅中的桌具,还在遭受反震之下摔趴在了地上。再看其人,诚然是血从口出、牙落三颗,已然是就此失去了行动能力,也只有肢体上还有一些痉挛性的抽搐在表征着现实,只有那双愈发暗淡的双眼在表述着遗憾和不甘。 “鞥?!”这位夜中来犯的持刀者一眼看到那老人家的惨状便环眼一瞪,随后便冷然嗤笑着闯向了中庭和后厢那边:“嗤。老不死……” “玲……儿……”将死之人的呢喃有多无力,那颤颤巍巍着摸向关心之地的右手便有多么艰难,而当它在前移中突然瘫落时,整个村落当中也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正所谓:鸡鸣狗盗疑无数,凄惨之象绝人寰。孤勇之辈皆处死,奸婬掳掠大丈夫。 只见那纵火焚燃无是处,不见火梁之下抱头哭。怎有百姓跪马匪,遥杳城内寻欢猪。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69破晓 嘭! 持刀者一把推开大门便闯进后厢,但这一眼望去尽是漆黑,厅中又哪有甚么值钱的好事物?便是帮中好友曾经指说的这家女童也不见了踪影。且看那桌上散落的碗筷,又见这油灯上飘摇未净的烟丝…… “唪唪!”这头目冷飒一笑,随后便提刀蹚向了厅中的方桌,并于桌前停留一时,以便自己能够较好地洞悉各处可供藏人之处,而且一旦心中有数就立马耍刀而去。他如此这般走到床前停下,非但给凌夜制造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也将那小女孩儿心中的恐慌感整个从嗓子眼里提了出来。 面对眼前这双寸步不移的停留在床前的黑布靴,凌夜已经紧张愤懑得连大气都不敢轻喘一下,而那一直被凌夜硬捂着嘴巴按趴在床下的小女孩儿也被吓得瞪大了双眼,禁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鞥?”这好汉在随处张望了一眼之后还故意阴阳怪气地迟疑了一声,随后便翻着怪眼儿环抱起双臂在床前转悠了半圈儿,俨然是故意背对着床卧那边望天说瞎话:“这怎么还找不着了呢?” 此言一出,凌夜顿时瞳孔一缩,但此时,那头目却豁然转身地蹲跪下来并用手扒着床沿,却是直接看住了趴在床底的凌夜和小女孩儿,可纵是双方已经面面相觑,他还要明知故问:“人呢?” 这头目突如其来的举动非但将小女孩儿吓得不轻,也将凌夜震得呼吸一窒,可那头目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在眼睛一眯之后阴阴作赏着轻笑起来:“我道如何,这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的秀丽资容,果然能入得那厮的法眼。——唪,莫说以后摘了头盖当做老婆,想来便是卖了花楼也很不错。” 小女孩儿被那头目吓得花容失色,也不知是因为那话还是那人。反观凌夜,却在狠一咬牙之下猛地扑来,却是一头撞在了这歹头好汉的脑门上。 “啊!”这歹头好汉直被凌夜撞了个仰头倒翻天,且不等这厮捂着额头坐起来,凌夜就咬牙切齿地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绿林狂匪!”凌夜的到来不可谓不怒,而他满腔的愤慨则化成了咬牙切齿下的凌门一脚:“岂有狗命!” 噔! 凌夜的这一记怒踹直接蹬在了对方的脑门上,其威势之迅猛,竟然直接将这位歹头好汉给原地蹬死了过去。 “呵啊!”小女孩儿一从床底下爬出来就看到刚才还在说要把自己卖给花楼的家伙儿就这么伸了腿儿,便是心中一怕,禁不住大吃一惊得捂住了小嘴,可偏偏这时,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嘈乱的喝喊声和脚步声:“马老五!他娘的人呢?!” “五哥!” “妈拉个巴子的,外面都差不多收拾妥当了,你搁哪儿猫着藏人包赃呢?” 小女孩儿被这一通喝喊过来的粗言秽语好愈来愈近的脚步声吓得神色颤变,却也禁不住转头看去。只不过,这边的凌夜却在咬牙切齿地攥了攥拳头之后勃然变色地冲向了外面:“藏回去。” 声微词重,更听得清明。可他冲出去的举动却将她吓得一激灵,更伸手要拦,可外面的双方已经产生了遭遇,那突然传来的喝喊声便将她吓得浑身一颤地缩回了小手:“何人出没?!” “老子是你爷爷!” “大胆!区区黄口小儿!竟然妄自称爷!?啊!我的老二!” “二哥!” “他舅的!快追!给我弄死他!” “混——账——,老子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尿罐子使!” “追!” 外面的动荡和骚乱将还趴跪在床前的小女孩儿吓得惶恐阵阵又不敢吭声,尤其是听到外面另有脚步声靠近过来时,她更被吓得惊颤了双眸,好一阵心惊胆战。然此关头,又哪有时间愣着?便见她惶惶四顾着往后退缩,可这小小房中遍寻过去也找不到甚么太好的躲藏之处,彼时的惊慌惊恐又岂是一个年仅四岁的小女孩儿能够轻易承受住的。 “妈的,他大舅姥爷的,真是一群废物。”来人一路碎言鄙语,还在临门入室前突然拔声喝喊了一句:“都跟过来干什么?!还不过去帮老二擒杀那个该死的野小子!” 听闻那声,室内的小女孩儿顿时身心一抖,也是正巧在惊慌中才一眼瞄到那个位于马老五后侧不远处的储物柜,于是便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地爬了过去。 “他舅的。”马匪头子一脸晦气地趟进了大门,还在迈过门槛时很是粗野地扭头吐了一大口吐沫:“吐。” “哼。”一步入室三步停,先看桌厅之物无好用,大感晦气;再看床厅那边,却是一眼就看到那该死的马老五躺在地上伸了腿儿,那叫一个气急败坏,便当场骂了过去:“你他娘的马老五,我道你是中用不中用呢。让你过来搜个珑,原地躺着变条虫。” 话语当中,马匪头子也正好走到了马老五的跟前,但这厮一看对方那幅不中用的昏死面容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大感晦气地在对方的脑门上补了一大脚:“我他娘的叫你!” “鞥。”这声弱不可闻的哽唧声自然是来自于马老五的喉管,可他这么一声,却让马匪头子更加恼羞成怒,只是如今那老妪已死、雀儿也飞,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野小子也逃之在外,就连这该死的马老五也不成器的交代在了这里,他任凭心中再是窝火也没处可撒了不是。 “他舅的。”事到最后,马匪头子也只能嘀咕出这么一声屁骂,随后便阴沉沉地走向了前方的床卧,却是一屁股在这床上坐了下来。不得不说,只看他那副双手撑膝望“前尸”的架势和坐姿,也确实有些阴沉山大王的架子和气势。 马匪头子坐在床上不说话,被他望着的马老五自然也无话可说,但这一隅愈发沉寂的月下冷室,或者是马匪头子身上那股愈发阴冷的气息,却让蜷缩在储物柜底柜里的小女孩儿恐慌得捂着嘴巴不敢哆嗦和喘气。 …… 是夜,山野丛林中。 “哈啊……哈啊……”凌夜在夜幕中疲于奔命,早无暇多顾前空的明月,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距离身后的追兵有多远。 大后方,近百丈之外。 “吁——!”急先锋一至悬边便神色怒变地勒停了坐下的快马,旋即一挥手中的火把照路,便大怒于形色之间:“干!” “混账!”紧随其后的刘老三人还未到便勃然大怒地纵马冲下了这座大林沟,口中言辞更是霸道无比:“堂堂马帮劲旅!又岂能被一条野山沟挡住去路?!” “追——!”一伍追随刘老三的马兵纷纷效仿,也幸好无人沦为笨将,而后一步赶来的赵老四更是一眼瞪见林沟就气极反笑地将坐骑勒停,当场发号施令道:“兵分两路!有马的随我等绕行林道,无马的跟着老二徒步追击!” 话一说完,赵老四便一马当先地调转马头冲向这座灌木沟的左侧,且在一路的快马加鞭中连连纵马冲跃过一切挡路的灌木、乱石和断树,真不愧是一个骑术了得的高手。 有见于此,其他人等也不甘落后:“驾!驾!” 但这次,确有人当了笨蛋,正所谓:马失前蹄,门牙作数;老马突停,骑兵自飞…… “舅的!”徒步追来的王老二确实是捂着裆部追出的林荫,他同样也是率众而来,但身后只有几个举着火把带着兵器的跟班,是与前人相比便落了不少威风。 话当下,王老二因为迎头看到林沟挡路而环眼一瞪,随后便气急败坏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却是好生揉了两把自己的亲老二才向前方举刀发令:“给老子追!” 而此同时,前方那一大片山林中已经遍布火把和喧嚣,可见这一方马帮单从人员数量上来论确实不可小觑。 …… “呵呃……呵啊……” 烁烁火光遥在后,双目惺忪影飘踪。——此情此景,正是凌夜当下的写影。 是如今,凌夜非但奔逃得四肢酸麻,更能深刻得感受到四肢百骸内那股冷热交替的炙寒火流在不断地冲刷着自己的血骨和脉脏。而这般被外虚内乱交替煣炼着心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也已然快要将他逼疯,可他偏偏又有使不完的力气,更感到分外的清醒和迷蒙。如此错综矛盾的肉体和精神冲突感甚至弱化和扭曲了他的视觉和感官能力。所以他明明是奔跑在眼下这样一条尚算平坦的灌木丛里,可看上去却犹如奔跑在乱石相攀的嶙峋山峦上一样。非止如此,那股愈发昏沉和幽暗的天旋地转之感也让他彻底失去了本身的平衡。所以然,他以为自己是在用左手捂着胸口往前奔跑,但实际上他却是在捂着胸口向前爬着跑,而那些原本尚算低矮的灌木丛更是一到眼前就突然拔高数筹不止或者是突然扭曲成蛇,逼得他不得不急忙闪避或直接跳跃过去。 只不过,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凌夜明明在经受着“视障”带来的阻碍更大大的降低了自己逃亡的速度,可他与后方那些追兵之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越拉越远,以至于当到黎明出现在前路尽头的悬崖海面时,凌夜的身后除了他自己的影子便再没有了第二类人物。 而这里,前方海岸高悬,旭日将起;后方一路平坦,更抛远了那一道林带线。 “呵呃……呵呃……”他一路跑来时跌跌撞撞,亦如半跪半跑般抓捂着自己的心门,右手已然化成了摸路而行的工具。虽然这十尺之近,却狼狈了数息才跪倒在岸崖上。 “呵呃……呵呃……”他的双目早就空洞失神,嘴角上仍有唾液的痕迹,好在那起伏剧烈的胸腔终于是随着旭日的渲染而慢慢平复,而那些从他皮肤上交替流溢过去的氤氲之气也在日出东方之时消隐不现了。 彼时,他蹲跪在那里,曙光当前。 然,破晓当中,他却流下一行清泪。 何由。 何故。 或许只有黎明和曙光知道——他在突然抬头时向自己发出的嘶吼代表着什么。 或许只有温氤的旭日明白——他在向自己嘶吼时流下的眼泪是为何物……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0街头 苍宿峰,明风阁。 “鞥——!”声自不知耗费多大坚忍之力才从床头上翻身爬起的潘明矾,他咬牙强撑着身心之痛要去抓扶住这张摆放在床头前的药凳,但这咫尺三寸……终是天涯无力,非但难以触及得到,还一头从床上栽倒了下来。 呼啦! 人落床时药凳倒,嘈乱之声惹人来。 “师兄!”坚守在外的二人瞬间推门而入,所谓情急,便是难掩慌乱之色和忧急之心,可望见那边咬牙切齿地趴卧在床凳边的潘明矾之后,他二人却又停下步来。 彼时,那师弟因为看到潘明矾在耻痛之中将双拳攥握出血而哑口无言,许是共情,或能感同身受,便不由得黯淡了眸情、垂下了眼帘,是难掩落寞。 “混……账……”潘明矾狞视着眼下的碎药碗,忌恨得目眦欲裂,而地面那些从药碗中流溢出来也终要侵染到他右拳的汤药,亦如鲜丽的血浆一般猩红了他的双眸、点燃了他的仇恨,乃至于让他听不得旁人废话,便在两位师弟张口欲言时勃然暴怒地挥拳怒驱:“滚!” “师!” “你!” 人性不同,心境不一,所说之辞、内含之意自然也大相径庭,但无论如何,都只换来潘明矾猛然抬头下的怒视和咆哮:“滚——!” 无论潘明矾此时的凶狞是因为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心性扭曲,他宣泄般的爆发都取得了一定的声效——那神色一变的二人被他镇在了原地。然,这一声竭尽所能的咆哮……也让潘明矾自己在宣泄将尽之时失身翻倒在了地上。 “混——账——!”如此的不堪,让潘明矾恨不能够,可他瞪如死仇的血眸,终究只能换来自己的咬牙切齿。 而这一幕落在外头…… “……”小师弟马文平为之沉默,许是不忍再看那里所以才慢慢低垂了视线。 至于旁系师弟孙洪亮……他本就因为潘明矾的言行而感到震怒,如今冷然观望之下便慢慢阴沉,终究是阴冷一笑,嗤弃而离:“嗤!——废物。” 那“废”字之重,瞬间听红了潘明矾的怒目,但等他抬头盯去时才发现对方已然离开了室内,唯有小师弟马文平还站在那里垂头不语。 只不过,马文平是走是留又如何?只见他面目狰狞地盯着那个空阔的门口,是将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拳攥出一串沉重锥心的脆响声:“懦……夫……” “……”马文平听之更默,但不多久,也不等对面的潘明矾在咬牙切齿之下怒视向他,他便在突然地抿住嘴唇之后向对方敬重鞠躬,可谓沉重。 潘明矾看得目光一凝,而马文平也只此一长敬便慢慢退出了室内,末了还将房门从外面轻轻带上了。 所谓人去房空,而当敌视终于回归宁静之时,那留在光明也被带走之地的……还剩些什么呢。 清冷罢了。 寂寥而已。 事到最后,潘明矾乍然失笑:“唪。”可这笑声才出他又为之默然,亦不自觉地看向了床头那边。 床头架上,别无其他。唯有两柄长剑罢了,交叉而挂。 “唪。”潘明矾视之双剑又一笑,随后便洒然欢笑了起来:“唪,唪鞥鞥鞥……” 那笑声清淡,似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只是当他顺其自然般仰躺在地上之后,那笑容既变了意味,眼泪又从何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那一隅中的冷清,就如同被人遗弃在角落当中一般幽暗。而那如同茯苓草一般轻畅飘遥的笑声,或许就如这漫天的繁星一般——闪闪烁烁,遥不可及。 …… 一个月后,利州和宜州一带。 苍溪县,永宁一城镇内。 “蒸饼~~,蒸饼~~,好吃的蒸饼~~” “来来来,素粥配烧饼嘞,咸菜汤肉馍嘞……” “唉唉唉,爪子嘛,来方蒸屉巴适的嘛……不谈了、啊?” 所谓清晨迎旧客,早市不见多,莫看这一镇餐街不长,但那也叫一个热络,若非是熙熙攘攘,又怎见店家好客? 而此时,凌夜也才刚刚入得城来。只不过,风餐露宿泥仆面,褴褛破烂更如乞。尤是跟随在人群后面行走时,垂头不语抿枯口,目光飘闪避人愿。 或许,他是在观量和留意在这一路上的形形色色和人情世故罢。 “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包子,素鲜鲜的冷面,荤素俱全,童叟无欺啱~~” 前方传来的吆喝声独具一方风土韵调,但不是此地方言,也无此地腔调。 当凌夜闻声沉默时,那位热情的摊主汉子也正好迎来了一位豪彬彬的买客。 “半屉带走,油纸包上。”这买客负手而来,近前时也只是这么一仰头就随手抛了三个通宝到这伙桌上。自然,那三个通宝是用细绳串着。 “哟!”摊主一见阔绰便讶喜出声,既有那么三分见钱眼开的模子,也免不了当场拿来验货的市侩,不过这汉子收钱的动作也很是利索或行云流水,而且事后的眉开眼笑也没碍到一点儿他给买客打包食品的速度,且有闲心跟对方唠嗑:“得嘞。——还一次买这么多,差点没给我吓着。” “唪。”买客禁不住好笑出声,随后又悠悠摇头轻笑了一道:“呵呵。” 彼时,凌夜的肚子也是不争气,却是发出宣告:“咕唔……” 腹内之饥让凌夜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但望着自己平平无奇的腹部……这身上的财物甚至比不上那肚皮来得饱胀。所以然,他在驻足沉默片刻后便迈步离开了原地。 与此同时。 “得嘞,您请接好。”摊主喜乐呵呵地用双手将这一大包热货递给买主,直到对方点头接走纸包并且背负着闲手转身离开摊位后他才悠悠一笑地撤好身姿,随后便将之前暂放在蒸笼旁的桌帕随手拿起来,却是甩上肩头挂着,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唱卖:“包子,包子,新鲜出炉的热包子,素鲜鲜的凉拌面,荤素俱全,应有尽有,有一说一,味道那叫一个中,可是真不赖。” “唪。”有行人对此报以摇头一笑,随后便抚着自己大便便的饱腹逛离了这里。 “包子,包子……” “蒸饼,蒸饼,好吃的蒸饼……” “素粥配烧饼,咸菜汤肉馍……” “咸豆汁儿,炕菜馍……” 随着凌夜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街道两边的吆喝声也忽远忽近,亦有不少食客在付过文钱之后踏上离途,更前头还有不少腰包丰厚的富绅豪客欢声笑谈着走进酒家或者寻欢问柳处。一隅之中的流俗风习,就如同那只从天外路过的飞鹰一样——自有轨迹。 城中,街道上。 凌夜这一路走得轻慢,头也不抬。是了,一片默默无闻的浮萍,无论走到哪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更无人愿去留意于他。而对于凌夜而言,无论是地上的石砖还是那些从夹缝中生存冒尖的小草,都无法让他有所停留。而它们,也只是在他的眼里路过而已。 “咕唔……”直到他久不经餐的肚子又传出一声呜咽,他便默默地停立了下来。 “包——子……包子,新鲜出笼的热包子,又大又香的菜肉包子,一文钱俩,两文钱仨,口感鲜香,童叟无欺呀。”近在咫尺的宣扬语既让凌夜听得愈发沉默,也让他听得口舌生津,而当他禁不住循声望去时,才发现自己正好就停在了这处包子摊跟前不远的地方。这距离近的,好像只要自己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墩热气蒸腾的蒸笼。可实际上,他距离它尚有六七尺远。若非如此,这位看似热情好客但实际上早就已经百无聊赖且无论看到哪里又扫到何人都目隐不屑的摊主汉子又岂会任凭凌夜这个乞儿站在自己的摊位面前碍客? “嗨~~”摊主在遍寻不到有缘的大主顾之下便禁不住扫兴一叹,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他在倒头一叹时恰好瞥见了凌夜这个站在道路中间一动不动的野小子。 “啧。”摊主汉子在随意扫量了凌夜两眼之后便禁不住咂嘴一嗔,尤其是当他注意到对方一直在望着自己的档口发呆的时候,他便禁不住心中鄙夷得撇了撇嘴,便大咸不淡地挥手打发道:“走走走,赶紧滚蛋。上一边儿玩儿去。” 驱声方落,这汉子的表情便慢慢阴阳怪气了起来,却将自己拿在手头上的桌帕随手甩上肩头放着,便一手插着腰杆儿一手撑着台面斜眼望天道:“少他娘的站在这里碍大事儿,真他娘的晦气。一大早的就碰到个哈儿上门乞食,搞得好像大爷的钱也是讨来的一样好赚。” 然,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啧!”摊主汉子一瞥见凌夜这幅无动于衷的鸟样便禁不住嗔大了眼睛,只是不等他挺直腰杆儿说硬话,这便来了一位分明拄着拐棍才能走稳步子却又蛮是嚣张狂妄的布衣老头儿:“你他娘的豆大个眼珠子搁这儿跟谁急眼呢?赶快给你大爷来两个包子。——带走。” …… 彼时,彼处。 “啧!”摊主汉子嗔声看去,他是听声识人,所以看去时才有些不依不饶的意味:“他大舅姥爷的,一大清早就碰上你这个不讲道理的糙老头子,算我铁牛晦气……” 话虽如此,但这厮也没打算不做对方的生意,只是有意把拿包子打包的动作慢了下来,且因说话分心的缘故便忘了将蒸屉带上。 怎奈何,铁牛本是认了自己倒霉,可那糟老头子却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在看到对方在折纸打包时那副有一搭没一搭的样子之后,他便禁不住挤起眉眼朝铁牛扬脖子叫嚣:“你他舅的少废话。我他娘的还跟你讲道理?你小子什么辈分啊?啊?你他娘的祖上八辈子见到老夫都得绕道儿走,横竖得是个乌龙蟹。” “滚滚滚滚滚。”铁牛一听这老匹夫之言就来气,便是拿着包子打发人,竟然连钱也都不要了:“看到你他娘的就来气,赶紧拿上菜肉包子滚大蛋,省得拄着拐杖站在这里碍青天。” 在铁牛说话时,这糟老头子便一脸嚣屑地将那食包从铁牛的手上夺走了,虽然铁牛话不中听,但看在这小辈还算识相给自己免账的份上,他便打算罢休离开,实不想,铁牛却趁着擦手的工夫补充了一句:“一天到晚找这个不是寻那个不痛快,这外面每天那么多人死咋就不见你这个老小子头上冒烟上青天呢。” 这下倒好,那糟老头子还没来得及转身走开就听到这茬儿,真是是可忍而孰不可忍,当下就回头往前一踏,必是侧着身子梗上脖子,还瞪大了两个王八眼儿:“李铁牛!”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1一出儿 这糟老头子你看他,属实是急眉儿恶眼儿,这话头一开呀,可是指着鼻子就上脸就开骂咯:“你他舅的什么个玩意儿?啊!?当年你老子活着的时候都没从老子这里讨到过一个好舒服,你他娘的还有个怂胆子跟老夫在这里摆硬气!我看你是石头砂子掺馅子,韭菜包子吃多了你!” 却见他这狠话结束一别头,那叫一个道人闲话已成活儿、戳人脊梁大骨修技术的狠角儿色。 “滚你他娘的蛋!”李铁牛大手一甩就瞪眼,试问这天南海北的人谁不知道——闲话家常莫骂人,骂人不骂人家人,而这老匹夫东一个他娘的、西一个他舅的,骂得那叫一个讨打!更何况这李铁牛原本就是个喜好与人逞勇斗狠的莽夫,如果不是早年因为跟人置气打伤人并因此赔付了三年牢狱之灾,如今也不会听从良母和贤妻的苦劝出来卖包子。是如今这骂字当头、寻衅当下,尤其是以眼前这个糟老头子那种蹬鼻子上脸和胡搅蛮缠又不依不饶的臭尿性,李铁牛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又见对方还敢瞪着两个眼珠子与自己对峙?他便气极反笑,却是先一步将手头的桌帕甩上肩头,随后便开始气急败坏地撸袖子:“我看你幺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你他娘的把嘴给老子放干净点!这里是你爹我李铁牛的地盘儿和摊子,你再敢跟老子左一个脏话右一个蛤蟆的,你就看我削不削你就完事儿了。” “你!你……”那糟老头子当场就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但奈何自己的损嘴已经张开却又说不出甚么屁话,好是一个急火攻心,眨眼就要七窍生烟,却也是没辙,便见他哇哇怪叫着转着圈子向一众早就围观过来的大半圈看客群众们控诉李铁牛这只欺人太甚的癞蛤蟆:“哎呀我的天啦!煞人心啦!欺天啦!真是狗嘴里面吐不出好话茬子呀……你们看看这个愣头巴脑的混蛋货呀,我老汉就想过来买两个肉包子吃罢了,他就隔这儿跟我耀武扬威要揍人哪!这还有天理嘛,这还有王法吗?!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好家伙儿,这一通连训带贬外加上凄惨诉冤屈的样子,若是不知实情的人哪,说不得还真得被这老家伙儿的一面之词给糊弄过去或是带到阴沟里。 但好在,这一众围观群众里还真没几个外来人,更有许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哈哈哈哈哈!”旁侧这个环抱双臂看热闹的俊俏青年最先嘲笑出声,但他仰头太高、笑太奔放,以至于让他嘴里叼着的那半截油条都被自己笑流出来的口水给淋湿了一截,是因如此,这家伙儿才慌忙地弯下腰来,却是伸手接住从自己嘴里掉下来的油条和口水:“诶、油条!” “你可赶紧撂挑子吧你!”这位身着素布麻衣的老汉一张嘴就先指了那糟老头子一道,随后便歪着脑袋跟站在自己旁边的村友说笑话:“我就没见过这个泼皮老小跟谁找过好气儿受,真他娘的是那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流氓与无赖难缠也。” 此言一出,一众看官顿时哄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拉倒吧你!” “滚犊子吧宋江义!” “真是脱了裤子拉磨,转圈儿丢人!” “回家啦——” “拄着拐子爬吧你就,还有脸面腆着老脸在‘这’卖凄惨。” “呵呵呵……” “哎!”顽童之声突如其来,等到众人一愣看去时,才发现……却是那原本拿着一串糖葫芦站在街角处的竖子突然朝这边咧嘴一笑,随后竟然当众转身并且扒下了自己的裤子,非但当众用自己光溜溜的屁股嘲讽人群中的宋江义,而且还嬉皮笑脸地隔着裤裆向后头……或是位于他那小鸟下方的宋江义拉鬼脸,大加嘲笑道:“吔屎拉宋江义!拄个拐棍儿还没你爹的鸡儿大,蛤蟆皮。” 如此行径,简直惊为天人! 一时间,众人皆怔楞,尤其是这小子在说到后半句话的时候还特意用手拨㘄了两下自己的鸡儿,真可谓是奇天大辱! “呃。”宋江义本来还同其他人一样看得脑袋一愣,但当那劣子少年在咧嘴一笑后迅速提上裤子就跑的时候,宋江义便在慢慢醒觉中渐渐瞪大了眼珠子:“你——!” 话当时,宋江义何止是被气到面红耳赤?他在辱极词穷之下险些要抓狂到一口老气背过去,最终方在悲愤将绝之时朝天一吼:“气——煞——我——也——!” “混账——!”宋江义霎然间的转头怒吼瞬间吸引了所有看客的目光,但不等他们转头看清宋江义的老脸,宋江义便一蹦多高地将拐棍砸向了那个空荡荡的街角:“个臭小子!” 铛啷啷! 拐棍落地几蹦弹,老朽暴怒戟指去:“个混犊子玩意儿!看老夫今日岂不给你教训!” 好家伙儿,瘸腿老夫提着衣摆还能疾走那么快,也怨不得众人会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看愣在那里。 “呃……”直到宋江义撵入那个小胡同之后众人才相继的一愣回神,随后又在面面相觑之下表示无妨或无奈,而后便纷纷摇头自笑着离开了这里。 望着周遭一个接一个离去或回到原处做原事的人们,李铁牛禁不住眨巴了两下自己豆大的眼睛,随后又大嘴一撇地扫了一眼那边的小胡同,便一脸阴阳怪气地将肩上的桌帕抽下来开始擦台:“舅的。晦气。” 此“晦”之重点,当真是晦成了一股飘然气。 “啧、啧、啧……啧、啧、啧……噔㘄㘄㘄㘄~~,噔㘄㘄㘄㘄~~”生意散尽或不忙的时候,李铁牛会习惯性地哼上两句不太着调的腔调,但今天,这腔调还没来得及哼上第三段便戛然而止。 而打断他或它的……是这只或那只慢慢伸向蒸屉的右手。 至于这只手的主人,自是凌夜无疑。 “鞥?”李铁牛方才察觉到不妙便迟疑出声,随后便是眉头一皱,大感不耐地看了过去:“怎么……”但他话没说完更没证清来路,便突然两眼一瞪:他竟然眼睁睁地看到那只脏兮兮的右手!从自己宝贵的蒸屉里面拿走了两个肉包子! “什么?!”李铁牛自然会震惊,也肯定会震怒,毕竟偷鸡摸狗这种卑劣无比的缺德事虽然常见,可这等在光天化日之下明偷明抢他人肉包子的行径却举世罕有。 “臭小子!你他舅的敢偷抢老子的肉包子?!”怒质当下,恼羞成怒的李铁牛直接就用右手撑着台面从台案上翻越了过去,且只闯了几个大步就冲到了凌夜的身后,浑然不等走在前头的凌夜咬上一口手中的肉包子,他就一把抓住这竖子贼人的后衣领,索性是往后一带便将凌夜这个竟敢看不起自己的小贼子给摔倒在了地上:“你他娘的……” 臭骂当下,摔倒在前,但无论二者哪一个都难入凌夜之心,因那引动他所有心念和注意的事物只有那两个被他偷走的肉包子。可如今,它们却因为他的摔倒而从他的手中滚落到了地上,更因此裹上了一层灰粉。 李铁牛因见凌夜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望着旁侧而禁不住眉头一皱,随后便顺着凌夜的视线看向了那两个掉在自己左脚旁边的肉包子。只不过,在看到这两个被小鬼头心系于怀的事物之后…… “嗤。”李铁牛当场嗤笑出声,随后又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倒在自己跟前的凌夜,却是忽地冷然一笑,竟扭头朝地上的两个肉包子吐了一大口吐沫:“吐!” 说实话,这一口吐沫真的好大,虽然算不上浓痰,但是覆盖面积之夸大真如同雨落蚁首,当场就为两个肉包子分别淋上了一小块湿衣。 “尿性!”李铁牛转头便指了凌夜一手,他生平最恨偷鸡摸狗之辈,尤其是眼下这个鸡贼尚且如此年幼便沾染上这等罪习,便是眼下这一番行径和低骂他都感到不够严厉,且不够不解气,是以便阴沉沉地教训道:“娘的,老子生平最恨喜欢干这等断子绝孙之事的阴损缺德货。有手有脚做个甚么吃是不饱?能说会道去了哪里不能学好?偏要不劳而获,还自以为多么荣耀!?若是放在五年前,依老子的脾性就算不打死你也要当场扒了你他娘的一层皮!现在,给老子爬!” “……”凌夜似乎没有听到李铁牛的训斥和臭骂,他的眼里只有那两个和他一样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肉包子,而对方身上那两块愈发清晰细腻的吐沫片子既深深刻进了他的眼睛里,也让他在眸光一垂之后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怎么?”李铁牛不由眉头一皱,而周边停在或蹲在原处观望这里的人们也禁不住好奇得眨了眨自己的眼睛。 但那当事人……他在站起来之后的行为却有些出人意料:他先是默默地望了一眼地上的肉包子,随后又好像很是不屑地撇了撇嘴,更从嘴角里泄出一声不太大的嗤弃之音,而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鞥?!”李铁牛感到自己被人无视,而且这无视自己人不但是个理亏罪实的小辈,他偷的鸡摸的狗还全都源于自己这里,此无异于奇天大辱,也怨不得他会在怒目一瞪之下就要伸手去抓凌夜的后颈:“个臭小子……” 然……这一次,凌夜非但轻易转身避开了李铁牛抓来的大手,还在转身过来时当众蹬了李铁牛一脚。至于这一脚蹬在了哪里…… 话当时,当所有望着这边的人都为之傻眼,甚至有食客因此惊掉了手里的筷子和嘴里的油条的时候,李铁牛突然浑身一紧:“唔呜!” 凌夜面无表情地望了一眼李铁牛突然颤动起来的眼睑和慢慢胀红的大黑脸,随后便转身地离开了这里:“嗤。” “你……”李铁牛突然怒目一瞪,随后便颤巍巍地捂住裆部并慢慢地侧躺在了地上,也不知道最后这几个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字句是说给前方那个头也不回的贼子听的,还是说给地上那两个挨着自己脑袋的肉包子听的:“你……他娘的……小泼皮……” “呃……” 那一刻,有多少男人为之哑口无言就有多少女人张口无声。那一天,短暂的寂静有多种的鸦雀无声,但最后的哗然哄笑却有更多的意味……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2借树障目 是日,阴云渐起。 凌夜在长街之上默默前行,始不见其抬头一观前路若何。但观前头,那离开镇子的出城之门已经蒙荫在目,不远矣。 与凌夜最初进入的西城和适才路过的中城相比,这一段隶属于东城末区的街况可谓冷清:周边既不闻多少鸟兽虫鸣,也不见几人行经,尤其是更前头的城门那里,仅能看见城门外那两个懒洋洋的抱着标枪的卫兵在靠墙歇息,就连身后传来的嘈杂声好像也与这里泾渭分明,不太愿意光顾此地。 放眼过去,这偌大一隅中,也就只有那两株隔岸相对的大柳树在随风轻语。它们以街道为岸,以草圃为圈,又背对彼此,可见那垂荫之下,各有一个乞丐好整以暇,是翘着二郎腿仰躺在树下。 他二人都交叉着双手垫着脑袋,身上还分别压放着一根长木棍,且各在近路贴身处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碗。观他二人,虽然长相不同、身板有差,但身姿和气态却是一般无二,甚至那两个讨口子用的破碗都大小相同,就连残破都残破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内里也是如复刻出来般只有清风而无铜板,是如出一辙的干净。只不过,如此囧况对他二人来说却无关痛痒。看他二人惬意非常地晃荡着腿脚闭目假寐的模样,很显然,与那几个暂时还用之不到的可怜钱相比,眼下他们所拥有的这种安宁和自在要更加令人满意。此外若说有甚不同的,便是左侧那个乞儿的衣装足够邋遢,而右边的那个丐哥则足够素洁,衣服上的补丁也更少些。 凌夜刚走到这片区域就迎头看到了这一幕场景,但他却没有选择驻足观望或者转路绕行。他已然决定要离开这里,即便是无处可去,但总不能留在这里,且城门就在前方数十丈外,可谓是门路召人离,所以他便径直的朝着那里走去。 当凌夜默不作声地走向城门时,那两个乞丐也随着脚步声的清晰而相继察觉到有人接近,于是便见左侧那人眉头一挑,随后便懒洋洋地半睁开左眼轻瞟了来人一眼,却见对方是个蓬头垢面的野小子……他嘴角一撇就闭上了眼睛,根本懒得搭理。 至于右侧那位……凌夜是靠右行进,当他快要走到此人近前时,方见他懒散非常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就那么干坐在地上,在睁眼看向凌夜的时候也是兴趣缺缺。而凌夜,也因为感受到他的目光而看将过去。 “……”凌夜身上的惨淡,他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对于凌夜的遭遇,他自信能够猜个七七八八,但他有些不以为意;对方面上的麻木,他也看得真真切切,甚至让他有些感同身受,可他也不在乎。只是有样东西……却让他突然地浑身一僵,甚至让他禁不住窒住呼吸,而后慢慢的睁大眼睛,最后惊惶交加。 对于这人的变化,一直与之对视的凌夜自然也看在眼里,但他并不清楚对方的心思,所以在眉头一皱之后就收回了目光,并加快步子朝城门那边走去。 “你……”这丐哥神情僵硬地目送凌夜走了几步,随后突然瞳孔一缩,竟唰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随后揽住长棍、抢起破碗就跑:“老刘!” 这声急呼虽轻,却足够凌夜和那乞儿听见。 “咋了?”这边的乞儿老刘方才一愣坐起,那边的凌夜就直接转步从他所靠柳树的后面走了过去,算是小碍了对方一个回头的视线。 “人呢?”乞儿老刘着实被喊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明明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伙火急火燎地跑进巷子却还如此自问,随后又一回头,却是不见了那个原本应该还没走出多远的小子的踪影,于是便瞬间福灵心至,慌忙就揽起长棍和破碗起身去找。 实际上,也就站起来一转头而已,老刘就望见那边的凌夜一头钻进别家房子侧墙和城墙之间形成的夹道里。 “搞什么……”老刘仍感觉有些脑袋浆糊,于是便禁不住抬手挠了挠脑门儿,随后便嘟嘟囔囔地跟了过去:“放着左边就近的门巷小路不走,偏偏顺着右边的墙角开溜……真他娘的有够离谱……” 此言在理,但是也不是。 老刘并未循着墙角夹道去追凌夜,而是在不紧不慢地踏上了巷里小路后抬手打了个大哈欠,随后便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去。他并不着急去追凌夜,而且照他的意会来说,同伙老赵又没说要捉住对方,所以就跟着便是。而且他深知那墙角夹道纵深多少、哪宽哪阔。再加上有城墙作阻,无论这夹道横分几段、出路几何,它能被作为出口的地方最后都会归汇到自己脚下的这条小道上,所以无论凌夜选择从前方的哪个路段出来,他都能一眼看到。除非对方能够在那狭窄的墙道里健步如飞,可以赶在自己之前就跑到位于北城门那里的墙道尽头,否则…… 老刘想着想着就突然眉头一皱地停了下来,随后便急忙掉头,却是原路折返往后跑:“他娘的!这小子鬼滑!莫不是勾引老子往那边去追,而后掉头回来从老地方离开?!” 言之所至,气急败坏。好在他走的不远,如今铆劲儿冲回来也就几个大呼吸的工夫。 “呵!这小子,倒也没见个灵透。”他停在大路中间一看,见那两个门卫还是原来那般懒散模样且城外也无尘土飘扬,于是便断定凌夜还未出城。于是乎,只不过,他本打算再寻原路去追凌夜,但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这小贼头……”他上下扫视了几眼那边的墙角夹道,却是越看越奇怪,越看越笃定,于是便径直地走到柳树下面一屁股坐了下来,索性就抱着双臂盯着那个夹道看,原来是担心等自己追过去之后凌夜会悄摸摸的绕行回来…… 既然如此,与其费力去找还不一定找到,尚不如在此守株待兔,省得到时候尽都白费力气。而且他料定凌夜即便是已经去了城北,也决然不会轻易离开这里。因为他料以凌夜那种见风不好就立马掉头遁走的尿性,绝对不会在没有确定自己成功摆脱掉尾巴之前就择路而逃的。毕竟这城外一片平旷,不一口气逃出个十里八坡的根本就跑不出别人的视线。 “这人嘛,越是滑头,就越容易暴露。”认准了死理的老刘笃定自己猜透了凌夜的心思,所以多少有些禁不住得意,最后便开始慢慢嘚瑟起来的抖腿晃膝盖…… 那小屋的另一边,墙根后面。 “你他奶奶的……”凌夜虽然只探出一只眼睛,却将那边的老刘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对方那副表面笃定实际嘚瑟的坏模样,更恨得他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两个乞丐看起来人模狗样,但一不讨钱,二喜偷懒,适才那留胡子的狗东西一看到我的眼睛就变了颜色,想来是猜出了我的身份! “这狗东西!”凌夜在撤回身子后仍感郁愤,而后又蹲跪在那里想了片刻,便悄摸摸地爬向夹道,打算循着那里去往城北,然后直接出城。 然,好巧不巧,才爬至别家门口,这房门就打开了来:“吱——!” 凌夜当即神色一变,心跳骤停。 这屋主是个拄拐的老汉,他此时才刚刚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松开门梢,却见趴在他跟前的凌夜猛然抬头并竖起手指让他噤声:“嘘——!” “鞥?”拄拐老汉闻声就往凌夜的脑门上看了下去,而凌夜丑恶的嘴脸也瞬间就挤进了这拄拐老汉的眼中,但可惜……这老汉老眼浑浊,早就看不清东西了,而且听力也是成年衰减。 “阿苗啊?——走走走,上屋里,我给你找个芋头吃。”老汉以为趴在自己跟前的是花猫阿苗,于是转头便往屋里走,期间还不停的与阿苗说话:“阿苗阿苗,快进来。你又好些天没来看我了,是不是又出去与谁家公子鬼混,打算抱崽崽了。” 凌夜自己僵在那里一时,随后非常缓慢地僵着身子往回探视了一眼……若此时老刘出现在这里与他对视,定会将他直接吓死。但好在,老刘适才在哪还在哪,原来啥样还啥样。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是看得眼睑一跳,随后才慢慢缩回身子,却是禁不住斜眼扫向那昏暗的室内,也听得室中老汉出言:“阿苗今年快要三岁了吧?怎不见你去年那两个娃娃过来玩耍,是不是又被那几个小鬼吓跑了不敢回来。” 凌夜稍有沉默,随后深深地松了一口大气,稍作调整后便悄摸摸地起身走向了那边的夹道。且看他一路轻手轻脚戒心十足的模样,便不难想象他心中的紧张。 当那边的凌夜侧身穿进夹道时,却见这边的老刘突然眉头一皱:“鞥?” 声音未落,便见他侧目看向了老汉家的房门那边,却见一只花猫突然从别家的墙院里面蹿了出来,且稳落墙头。这猫出处,或那个院子,就挨着老汉的房子,是在老汉房屋的左边,二者之间便是巷道。 见那猫模样,老刘的眉头稍有一皱,在他的视角里,那花猫在出现后就是脑袋一歪,却先是一动不动地观望了一会儿老汉家的房门位置,随后才很轻柔地朝那里'喵呜”了一声。 “怎么了阿苗?还不进来。”老汉传出的声音他听不太清楚,但能够看到花猫回应老汉,随后便见它跳下墙头、走向门口。也正是这一眼,让他看到了阿苗圆润隆起的肚子,看起来确有身孕了。 “生而为人,却不比猫狗自由……”老刘不由摇头,又看向夹道。 …… …… 不多久后,这边的乞士老刘尚在原处躺坐着守株待兔,另一边便传来一阵碎乱的脚步声,且伴随着来人刻意压低声音的急言。 “其人何在?”发问者是位彪形大汉,他名叫何中盛,此时急行阔步,走在几人前头。见他松着外衫,敞露胸怀,似习惯卷起双袖,露出自己粗壮的手臂,观其形象也更似屠夫,只是腰间插挂着的不是屠刀,而是一把榔头。 “就在前方。”丐哥老赵紧随其侧,只三言两语便将事情分摊清楚:“我走时匆急,只喊老刘在此坚守,若那小子开溜,他定会小心跟踪,并在沿途留下标记,指引我等前去。” “最好如此。”何中盛如此斜视了一眼老赵,且不等老赵汗颜,跟在二人身后的两个丐员之一便冷笑着嘲讽了起来:“嗤,那刘皮好吃懒做,是个但能偷懒就绝不干活的主儿,你且将此等事情交给他这种思智欠缺的懒蛋,还不如自己留下,转让他回去伙房汇报。” “这……”老赵回视对方却为之哑口,与此同时,另一位丐员却突然面上一惊,随后便指着前方那棵被老刘栖身的柳树道:“那在树后露出马腿之人莫不是老刘?” 众人闻言看去,确见树后露出一只左脚,且在很有节奏的闲晃荡。 “这……”老赵为之语塞,何中盛更怒上眉头,当下便急转阴沉地闯了过去:“刘皮三!你他娘的人呢!”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3难逃 “刘皮三!你他娘的人呢!” 此言一出,这边正在闭目荡神的老刘顿时浑身一抖,随后便直接从躺坐中跳将起来,火急火燎地迎过去道:“我且在此,大档头。”只此一声招呼的工夫,老刘便与走到对面老树下的何中盛几人停在一处,更不待他人发问,他便一股脑地将情况原委交代了出来:“都怨老赵走得太急,且没个甚么交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子已经绕行到那边的墙道里打算开溜了,于是我即刻追去,打算从尽头将其堵截制服。”但见何中盛皱起眉头,他便话锋急转:“但此间过去都是房屋,一连十七八户,也就有个十七八路,若他躲在其中不出我也没个法子,所以我先去尽头堵截,不见人影便到中间搜寻,又不见动静方才回到这里,唯恐那小子趁我不备或窥见我在前头而绕行回来,从此处开溜。” 听到这里时,老赵的面色已经有些铁青,而先前嘲讽老刘的那个丐员此时则感到一脸荒唐,旋即便耻笑出来:“我会信你?你这……”但他话为说完,前头的何中盛便一嘴巴子赏在了老刘的脸上:“你他娘的满口屁话!便是真如你说,你也当该先出城去,那城外一马平川之地就算有个野狗都能老远看见,你却在此蹲着等候?”饶是如此气愤,何中盛也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够低,不至于传出太远。 “我……”老刘一脸憋屈地捂着腮帮子,却欲言又止,而何中盛则是没好气得瞪了对方一眼,随后只举目四巡了一番周遭,便打量起远在城门口那边的两个卫兵道:“那小子恐怕早已溜之大吉。但此城外皆是荒野,附近也就一处河带适散人独游。” “对对对!”老刘点头如捣蒜,不等何中盛看向自己他就慌忙解释起来:“我也料定那小子在不确定是否已经摆脱掉我之前不敢轻易出城,而且我等此前也从未在城中见过这个野种,就说明他是流浪过来,既然人生地不熟,他也不会轻易出城或孤身离开这里。即便他因为急于摆脱我等孤身逃往城外,也会寻着有掩藏之物的地方跑,所以他眼下他要么还在城中东躲西藏,要么就是跑到了城外的河丛附近!” “……”何中盛不温不火地扫量了老刘一会儿,随后转身就往城门口走去道:“老二你带刘皮前去召集人手,只在城中小心搜查,一旦找到对方就看准时机动手,事后再发信号通知我等。” “好。”先前嘲讽老刘的丐员立刻点头,随后便走过去往老刘的大腿上随意地蹬了一脚:“还不快走?搁这想嫦娥呢!” “唉?”老刘被对方蹬了一个歪载,回过神来后慌忙点头回应:“是是是。”便疾步跟着对方离开了这里。 老赵和老三目送二人走出一段距离,随后相视点头,便急步跟上了走向城门的何中盛。 老赵腿长,跟上则言:“档头,我看那小子面色苍弱,唇皮发干,许是几天未曾饱腹与饮水,料以这般情况,便是逃出城去也无法跑出多远。” “嗯。”何中盛轻轻点头,此时也来至城门通道,他便率先向前方那两个懒散看来的卫兵扬头打招呼:“二位好啊,今朝枯热,又是一天辛苦。” 左侧那人微微摇头,一脸无奈。 右侧那人悠悠一笑,却用标枪的底杆轻挫了两下地面道:“虽似尔等悠闲,却不比你们福善。白天寻些过路的有钱人要赏,或去富家人门口乞讨,晚上又集灶做饭,去救济那些贫弱的病残老人。” “呵呵。”何中盛和善一笑,肺腑诚挚道:“家门越大,责任越宽。我等虽不富裕,也不是甚么权贵,但在力所能及之下,还是想要多做些尽善尽美的小事,如此既于人有惠,也于己心安。” “唪。”对方会心一笑,随后便闭目仰靠着门墙道:“因近日行经之人甚少,府内便也体谅我等,道是这班戌时三刻便可锁门休岗,间中只留两位更夫夜巡西东,而南北二卫则交替巡回换岗。”言及此处,他便睁目瞟向走到自己近前的何中盛道:“是以你这趟出门,可莫要回来不赶趟额。” “呵呵。”何中盛悠悠一笑,暂且停下道:“此番亦不是远门,只是院中有个老婶儿病了,要出城去寻找一味药材。” “哦?”左侧那个卫兵眉头一挑,饶有兴致道:“适才还看你怒不可遏地赏了刘皮三一巴掌,莫不是因为此事?” “额。”何中盛先是一怔,随后苦笑道:“正是。——早前我曾托他帮我留意一位可能行经此地的老游医,因为有人说对方善医此类心肺之症。但不曾想,这刘皮着实懒散,不问便算,问罢之后方方知那医生或许早已路过了。” 两位卫兵不由无奈摇头,何中盛则莞尔一笑,且向二人抱拳相示道:“二位辛苦,我等先行一步,待诸事清了之后你我再找时间一聚。” 两卫兵一笑点头,何中盛三人也笑着点头回应,随后就此出城,沿着土道直往北去…… …… 此镇据地不过五里,周外以褐石立墙,划而为城。又总分南北两处门关,西东有路而无门出入。纵观其所处之地,稍显北高南低。见北地一片青山挡境,而西部多农桑;南外少见林影而多瞰竹云,只城外东三里处有一丛河段——河道两岸多茂草,蜿蜒东上越潺涓。观西侧沿岸有杨柳三四,是为城内人士早年栽植。而河东一侧,初见青丛,其后林木甚多,再往中去,又有类类果树,此应时节开枝、散叶、比蕾或挂果。 此间,河西,树下连丛中。 蔽日遮荫地,凉风习习生。然此葱郁之窸窣,亦远不止凉风作祟。看其中,有一人趴伏在内,只用手扒着跟前草枝,露出两个眼珠子向外窥望。此子面沾湿土,发染清露,脖颈上且有泥灰作保护色,更衬出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慎重模样。 且不多论,此子正是凌夜无疑。 自从城北遁走后,凌夜便一路绕过城西,随后专挑无人小巷一路狂奔出南门,随后只大概一辨方位和地势环境便直接从南门外奔袭至此,事后亦不敢在四处无遮之下冒昧逃窜,唯恐被人发现而惨遭追击,再加上体力透支过大,便直接一头钻进这树下连丛里,却是连近在身后尺丈外的活水也不顾不上去喝。 “欺人太甚……”远见视线尽头处的城貌在高温下产生蒸变现象,凌夜便不由诽骂出声。他暗道自己明明与对方无冤无仇,竟可能只因一个身份问题而引起对方的歹意,此事实在让他感到愤恨。只可惜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若不然,定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正想到此处,他手中的草枝却因风散落,此事既乱了他的心思也遮了他的视线,于是他索性就此趴着闭目休整,不再去管其他,随后又翻身躺在地上,缓解一下身上的酸麻。只可惜,他是不愿再去多想,可有些人或有些事情,却不是他想不管就能不管的。 “呼……”这边的凌夜方才闭上眼睛,城镇那边就传来了何中盛愤懑的唾骂声:“他亲舅姥爷的,此一路好绕!” 此声虽远,但听在凌夜心中却近在耳边,是以其言一到,凌夜顿时便怒睁开了眼睛,随后急忙翻身趴下,再扒开草丛去看那边。 此不看还好,一看便糟。却见那边:何中盛正好领着老三以及让凌夜为之眼怒的老赵走出地凹线,且看三人顶着旱日,一头大汗更经擦。 “一群狗贼!”凌夜一见对方三人便禁不住低骂出声,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放开草枝,然后慢慢往后退爬…… 彼时,何中盛三人也从身下这块不多大的凹陷区内一步走出,随后便见其弟老三吐槽出来:“若是东西有出路,亦无须如此远绕,还要与那两个站岗的二班伍虚与委蛇,徒行七八里地来避人耳目。” “呵呵。”跟在右侧的老赵微微一笑,又抬手擦了一把额头道:“反正平时也无多少体力支出,权当今天这趟路子拿来锻炼身体了。”言及此处,他又微微一笑,却开始着眼扫量前方河段的情况,尤其重点关注那处可供藏身的三四棵树下连丛:“况且今日一旦可以成功将对方抓获,最后即便是上头看不上这个苗子,我等也可以将其半彘,再与远地分支交换,配到县城大乞善人之赏,多是值得。” “唪。”何中盛清冷一笑,且收步站下去观察河段那边的情况:“我等虽是绕行,但算算时间也应与对方相差无几,便是今天这个日头,他小子想要趟水过河也要留下痕迹,等过去只要确定方——”但他话未说全,却和旁侧的老赵同时双目一瞪道:“上(追)!” 此声出之一瞬,那边的凌夜就瞬间明白“定是自己在从草丛中退藏到树后时露出了身影,故而被对方发现”所以他立刻就从藏身之处冲向河流,反应速度之快,几乎与那边喊完就追的何中盛三人始发于一线之间。 “竖子休走!”何中盛眼见凌夜一头跃进河内便不由怒骂出声,而紧随其后的老赵更是气得险些“当场炸眼”,只一声“哪里跑”便瞬间铆足力气冲刺了过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4天涯难卜,尽有变数 那少年就仰靠着大树望远,随着流云渐淡,凌夜也将吃完。 “你有何打算。”他从凌夜手中接过碗筷,此间二人同站树下,面面相对。 凌夜沉默,而后慢慢摇头:“不知。”遂看向对方身后的远山,似对人,也对己:“只是不能留下。” 那少年轻轻眨眼,随后悠然一笑,也转身望向那边,漫漫观去时,有些不符其人的老成感:“不如在此与我为伴,每天上山捡柴拾宝,权当强身健体。每日下田除害,采果浇菜亦可果腹。待到成年之后,或有自保之力时,我二人便弃农从武,出去闯荡一番,你看如何?”末了又侧首回眸,眼角含笑道:“既无去处。” 凌夜沉默,随后稍退一步,郑重其事地向对方执礼拜谢道:“一饭之恩,却同再造。虽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回报,但必当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少年未动,只望着凌夜不语,随后默默摇头,且转过身来,只将手中端着的碗筷向前一举,便算是回了礼数。 凌夜微微一笑,虽立身站好,却已无言辞,只与之深深对视一眼,便转身要走。 少年一默,不由问道:“你‘要’去哪里?” 凌夜脚步一顿,听对方道:“此地两山夹道,林地颇多。时下已至昏晚,以你我步程,绝难在天黑之前走出山林。而若夜宿林地,恐有山虫野兽之害呀。” 凌夜默然,禁不住举目望向前路,是幽静,只见小径入林,而不见其深远。纵是漫漫,也只道一声:“我哪里都可前去,唯独不能留下。——告辞。” 凌夜说罢便走,更不回头。 那少年为之沉默,后禁不住讷讷挠头,直目送凌夜走出老远才低头看向手中端着的碗筷。虽然那筷子已被凌夜用衣袖擦干捋净,但那同样经过擦抹的瓷碗中还是有些许油迹残留,眼下看去,也是光亮。 那少年望碗一笑,随后便抱臂抬头,又看向凌夜那边:“多好的一个家伙儿,就是有些死脑筋。” 然,其人早转入林荫,尽知去路,而不知去处。 …… 天地悠悠,旋入山窟。 凌夜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周身剧痛如潮水翻涌,致使他唇青脸白,根根筋脉暴起,如同树根爬满身躯,可怖之极。 “嗷呜——”夜有狼啸枭啼,更渗了这般诡异。 …… 天明时分一口井,旭日其中映三红:却是谁人用汤匙舀出一粒浴水红丸喂服给那假死之人,又用丝巾擦去他嘴角上倒溢出来的汁液。 那活死之人,是为恒山掌门王高阳。而这在榻前喂药的郁美人,则是他的发妻——恒山夫人韩君如。 正此时,有一人前来参见。 “师母。”他生得眉目俊俏,气态清伦,因身姿端正,体态修长,那一身门服便极是得体,好似量身定制,倍显英气。此人,即是王高阳座下的二弟子,也是恒山派的二师兄——程逸仁。 韩君如生性喜静,如今也无心听参,只管与夫君喂药,全然未理弟子的汇报。 程逸仁在将大致情况简述完毕后略有一顿,随后再将身势俯低了一些:“如上。” 韩君如置若罔闻,后再次舀动汤汁,目里沉静地望着勺中红丸,终开其口:“这么说……就真是那死人的孽子了。” 程逸仁沉默,不曾想死去的弟子丝毫不被提及,难免心中伤感,但面对师母所问,却是不敢不答,便俯首说道:“此事是楚诗云亲口确说,应当十真无假。——但……”他末想补充,但有迟疑,便偷瞄向对方背影,却见对方回眸看来,便慌忙垂首:“但此子既是绝门之后,凌——凌秀峰又为何会在临死之前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毒手?——虽然当日弟子不曾前去那里,但不久前,弟子曾与当初去过那里的各路幸存之交问及过当日详情,而根据不少人的回忆,都说自己方才一进门院,就听到,或看到此子被人从东厢居室内打飞出来。” 韩君如似有缄默,随后便将目光转走:“凌云志那一头白发,路上就没几个凡夫俗子……或喜欢嚼舌头的家伙儿说起过。” “是。”程逸仁急忙点头,随后道:“纵观各部弟子新近传回的情报,有不少势力或个人,都在三五日前,于通向绝情门的一条大直向的图径上有所捡获。俱说是有个白发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去往哪里哪里之类。且在各人对证日期之后,也都确认,此是在——在战发之前发生的事情。” 韩君如只望着汤药红丸,约有一息之后,才轻慢点头:“如此便可。” 其声虽轻,却程逸仁陷入沉默。然,他纵有迟疑,但最后还是不吐不快:“当日,经过逍遥门一众的救检,以及弟子友人各自门内长辈当时笃定凝重的神态来看,可以确认此子,是真真正正的中了绝情门一脉独传的绝心掌。”他唯恐一个不慎触怒师母,便偷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似不为所动,才小心翼翼地垂下头来,语速也稍微缓和:“虽然当初因为凌云志过于护战的缘故,在场之人始终未能闯进凌秀峰暴毙的东厢验视毁尸,但还是有不少人通过崩毁的门庭,看到室内的凌秀峰,坐毙于茶座那里……” 韩君如一时不为所动,随后慢慢侧转目光,感视向对方那里,视有两息,才转回眸去:“你想说什么。” 程逸仁为之沉默,随后俯首坦白道:“凌秀峰的绝心掌早至化境,其之歹毒凶残,曾一度被传为十死无生。即便是他功力涣散至崩溃边缘,但这死前一掌……也绝然不是一个羸弱少年所能承受,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亲孙子?如此……弟子便是不知,这一掌的来由,到底是因为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于他,还是因为……此子,不是——” “有什么所谓么。”韩君如且为夫君喂药,现使锦帕为其擦干嘴角,而她之所问,又令程逸仁陷入沉默。 片刻后,程逸仁终不敢忤逆尊上,选择闭目:“没有。” “若是没有。”韩君如也不去看他,只是着手为夫君擦拭眉头的汗渍,一脸平静道:“便休多废话。” 程逸仁沉默至深,最后恭敬称是:“是……” 与此同时,其他四岳中。 自掌门赵一刀惨死之后,泰山派上下便由大弟子韩风暂代大权,今时他且坐在自己寝居内的茶厅当中,但看罢手中书信,却是神情凝重,便起身疾去往门外道:“待我去禀师娘,尔后再从长计议。” “嘭!”同一时间,衡山派掌门桑秋雨也因楚诗云的狠毒而拍案而起,但纵是不甘,痛恨万分,也只能强压下心头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诗——云!” 桑秋雨的左腿早被齐膝削断,而今是用一顶铜鼎的黄足作为义肢,是分四面,上方下圆,倒也贴合。 “服了……”前来跪报的外务弟子禁不住在心吐槽,他此时紧张得满头大汗,虽明知此时请示可能会招惹怒火,但若不问,必受其咎,于是便缩着眼角道:“掌、掌门……” 桑秋雨猛然地转头怒视过来,看其面目,甚想生吞活剥了对方一般。 外务弟子暗暗咧嘴,随后便腾手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硬着头皮说道:“那、那小子当如何处理?” 桑秋雨虎目一怒,却无从发作,只得背过身去,大手一挥道:““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 “是!”外务弟子如蒙大赦,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就直接转胯掉头,起身离去时更是一气呵成,倍感丝滑。 待得弟子走后,桑秋雨却慢慢转回头来,是见其满面狰狞,怒不可遏,直吓得候在一旁的弟子们集体低头,不敢吭气。 “狗……东……西……”桑秋雨咬牙暗骂,随后勃然回首,怒视前方高堂灵位,面上狰狞也渐变阴沉,快要渗出水来,遂慢慢抬起怒颤着的右手,将之攥成拳头:“凌、云、志——!你我两门之间的仇恨,就让这个野种用命终结!” 是时,华山派。 “哎……”华山掌门孙不为在听罢弟子的汇报之后无奈摇头,最后闭目摆手,示退了对方。 他的发妻林千娥坐在邻座,在目送弟子离开之后,偌大的峰崖观台处便只剩下夫妻二人,遂有沉默,后转头问去:“此事该当如何?” 孙不为沉默,随后睁目长叹,且拄着拐杖走向旁侧的崖亭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仇一仇却嫌少。唪。包括我等五岳,各大门派与绝门之怨,或各门各派之间的恩怨矛盾,多是继承于上一辈,甚至上上一辈人,或临终,或气绝前因不敌于人而惨遭折辱的悔恨和不甘。而今绝情门灭,债主双方也早就化作枯骨扬尘,难不成……又要将这生死之仇,再次传续到下一代的身上么。” 林千娥为之沉默,随后抬眸问道:“五岳向来一气同心,如若此番我等不差人出力,岂非漠了情义,也堕了门面。” 孙不为望了一眼天边,却漫漫无从留盼,便复杂又疲倦地转身回往住处:“我累了。——夫人看着安排吧。” 林千娥目送对方离开,随后默默摇头,转身看向了嵩山派所在的方向。 嵩山派,东居内。 “你反了天了你!”老夫人黄秀心被气得拍案而起,她手中拄持着一杆青云杖,指着一旁背对着自己的廖明华就当众数落和训斥起来:“你好歹是一门之主!有些个江湖地位!亏你在人前与甚么江湖同仁说甚么江湖道义,与那些恶贼莽夫扯什么江湖规矩,说什么办事要有原则,做事要以理服人,可现在到了你自己的头上,好嘛!什么祸不及妻女,甚么仇不牵家室!?那小娃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才多大的年纪!你且要去杀了他——?”话至于此,就要抄杖去打这个逆子的脑袋:“我先给你打醒!” “哎呀!”廖明华气急败坏地抓住青云杖按到一边,直是跺脚,凶神恶煞道:“你且看不见你儿子这空荡冒风的袖子!” 话是如此,也确实如此。他当日左臂断失,若非大徒弟舍身扑救,代他去死,黄秀心早是没了站在这里与他说教的机会。 “你!”黄秀心为之气结,急得心病又犯,直捂着心口坐倒回去:“我、我……” “老夫人!”一干弟子和侍从大惊失色,但亏得贴身丫鬟眼疾手快,才将之扶住坐回原位:“夫人你别急,消消气,顺顺气,顺顺气,张口慢些,慢些……”丫鬟且是伺候在旁,为老夫人捋抚心府,却是被吓得不轻。 而见老母慢慢缓过气来,明面上还处于震怒状态的廖明华也禁不住松了一口大气,而此一口气去,心中怒意也瞬间消失大半,遂阴沉着脸,问向蹲跪在门口的传信弟子道:“祁山途径虽多,但料想暗去之人更甚。我五岳密探纵不能寻见,其他门派潜去之人也该有活口未入魔云峰,你部是否差人去问?” “啊、是。”传信弟子也忧心老夫人状况,此番一听掌门问话,慌忙回神禀报:“虽不知尽有谁去,但两日来已经多派师兄弟前去各门各派接洽,但有消息,一……”然他话未说完,那边缓过气来的老夫人顿时便将手中的青云拐砸了过来:“收声!” 铛啷啷…… 拐杖落地,众人沉寂。 老夫人属实气得不轻,她颤颤巍巍地指点了几下那边的传信弟子,随后逐一扫过两旁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弟子们,又气又怒到猛地一拍茶案:“出去!——都出去!” “老——”大弟子佟青山还想出声,但被老夫人怒目一瞪就立马焉了,遂向对方抱拳一示,灰头土脸地催促众人随自己离开:“愣着干啥,赶紧走赶紧走。” “知道了知道了。”众弟子一个个俱不耐烦,也是因为不甘,但都是低声坑闷气,没谁敢扬声说话。一众侍女也在面面相觑了一眼后你敦促我、我催促你的离开了这里。 只一转眼,弟子行列中便只剩下了传信弟子一人,倍感孤立。且他只是那么一呆,老夫人和贴身丫鬟便投来气眼,顿时便惊得他大嘴一咧,慌忙向老夫人和掌门告退:“弟子告退,弟子告退。” “哼!”眼见对方狼狈遁走,贴身丫鬟便闷哼一声,随后便去好生哄劝老夫人注意身体,也不管旁侧的廖明华脸色有多难看。 “嗨……嗨……”老夫人抚心换气,随后又用指背叩了好几下心门才慢慢把心头的不适感暂时压下,但打眼一瞥旁侧攥着拳头不说话的廖明华,她便没好气,只是此间外人皆走,她怒火也消,是以说话时便没了气头,而是担忧:“当年恒山派与人争缉凶党,后来却在绝情门的手上吃了亏,将悬赏拱手让人。事后你父亲听闻,便合同几人,为了给平白受辱的恒山兄弟出气而集众去往绝情门讨公道。可事到最后,各个不敌他手,纷纷受辱而归。可论及年轻气盛,五岳之中你那几个爷爷辈的却更是不知死活!当年绝情门的凌胜天与至尊盟的杨云逍势同水火,他二人明争暗斗了多少年都难分高下,也无人敢去寻衅,可你爷爷他们几个,却顶着五岳刚刚结盟的新锐之气,仗着有几位贪官权臣的暗中活动和口头‘支持’,便跑去挑战凌胜天的江湖地位,打算将其取而代之。当时多少好汉为他们叫好鼓气,摇旗助威?那实际上是在看他们笑话!背后赌了多少钱财你知道嘛你!巴不得他们全军覆没,吃亏赴死呢!” 廖明华满面阴郁,却是咬牙不语。 “彼时又值国家动荡,多少门派为了苟全性命而割让利益于各地的门阀权贵?那凌胜天当年正是因为不愿如此,才被当地的权腐帮派与商会联合打压,集中针对,此一去无异于引火烧身!”老夫人话到这里,也是悲从中来,禁不住摇头抹泪:“最终一死三伤,两千子弟更有半数沦为异乡之鬼。只以此力,若为国家尽忠,或为百姓谋命,亦可博得烈名善福,可到头来,竟如此牺牲,难得善终……可惜了多少天性英烈的好儿郎。” 廖明华闷声不响,随后只瞟了黄秀心一眼便大步闯出了房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那些陈年旧事根本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老子他爹当年在凌秀峰手中饮恨!老子爷爷在凌胜天手中吃瘪!而今当下,老子本人又在那里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此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因他走远,本已听不清了,却又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来人——!” 闻言见状,黄秀心不由得目光闪烁,但最后也只能幽怨一叹:“千心万欲皆为祸,最是义气多害人……”遂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起身来,前去供台处着手上香,是与亡人诉苦:“江湖之大,山比山高。便是没了绝情门存在,也还有一代更比一代出类拔萃的人势继其地位。若势比其庞还好,既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便该有自知之明,选择退而求其次,从稳重而谋长远。即便是只为名利,也算得通透。可诸人皆不愿看透……” “唉……身为门主,怎能不思身后。而人在江湖,又岂能,单单去讲一个义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5三箭归一静,岂有爱才心 …… 黄天厚土,渺渺无垠。 有多少默默无闻之辈,或不知名姓之人,便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荒野,或无人关注的村镇。 就类如眼下,凌夜眼前,那个正在遭受马匪洗劫的山村。 刀光急,烈马蹄,千山万岳火光里。 风也哭,人也泣,忠犬赴死猪乱跑。 匪长笑,女尽逃,支柱倾倒浸污泥。 这夜月之下发生的一切,都被凌夜看在眼里,也深深冲击着他死灰一般的内心。 他距离那里不远,却不知“这山村没有门头,那入口即为村路,它夹在一条不多高的大峡谷之中,南北通透,左右宽足十五六丈,是两外不近山,住房依墙建。南北出入处,各有两大排桩刺作为封堵和防护之用。”他只看到那防护毁了,更无心去关注不远外架设的长燃火柱——那火柱邻着峡壁,由乱石堆砌,落石也多,而其上篝火,只是几根火把插在上面而已。 “狗娘养的!” “快走——!” 惨叫声下,凌夜亲眼看到:那纵马仰蹄的汉子举着长刀,即便使烈马将冲到跟前拼命的村夫当头踏倒,还要踱上去将他砍成肉泥。至于那死者手中的兵器……一把垦地的锄头罢了。 “啊啊啊……爹……娘……” 哭泣声中,凌夜亲耳听到:那些拖家带口的老妪在拼命逃窜中发出的惨叫,以及当他们陆续跌倒时,那些从旁侧不远的残垣断壁中……传出的怪叫和怪笑。而那些奋起反抗的猎人,留下拦截的男丁……前者尽都持着弓弩,攥着箭矢,但可惜,已经死在了曾经自己最引以为豪、最引以为傲的锋矢之下。至于后者,又有几人顶得住牛马的冲撞和寒冷的刀光?那手持断门杆的男人,不过十二三岁而已,却选择为身后的母亲和妹妹冲向刀山。 凌夜禁不住肢体上产生的战栗,泪水流下也不自知,他原本空无的眼睛里此时只有震动,而后震怒,而后狰狞。因为他眼睁睁地望见那恶魔将勇士砍倒在地,又当着对方亲人的面,狞笑着促使坐骑将那勇士的脑袋踏成一滩泥泞。 “哈——哈、哈、哈、哈……”传进耳中怪笑声来自那个凶手,但不等凌夜攥起拳头向前走出一步,却从旁侧射来一根利箭。 嗖! 箭矢擦着凌夜的鼻梁飞了过去,随后射在一只死狗的脖颈之上,又因力道过大、惯性太强而晃动不止。 凌夜被这一箭镇住,随后有些艰难地转头看去,却见那人站在村口的右外边,虽然远离了杀场的火辉,但他前侧不远就是夜火灯柱,又可以让人看到他半张冷峻的面容。他的坐骑也停在那里,正在埋头啃着地上的草皮,但相较于此,那两个被他叠放在一起并踩在脚下的昏死过去的女人才更为惹人注目。 当凌夜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右手举弓,左手叉腰,但到四目相对之时,他却咧嘴向凌夜露出一抹邪笑:“啧。” 于此一瞬,凌夜顿时目光一凝,即刻掉头逃跑。 “嗤!”那人嗤弃才出,却已经完成了取箭搭弓和瞄准射击,也只听得“噌”的一声,凌夜便应声翻倒,斜滚出去。 但出乎这人意料的是:凌夜却虽然肩头中箭,却没有发出惨叫。他也确实栽头翻滚了出去,但并未就此倒下,而是刚一停住身势就即刻蹲伏起来转向逃亡。 有见于此,那人便不由眉头一挑:“哦?” 而此一瞬,那边正闷头跑向山林区的凌夜却突然动手拔断了自己肩头上插着的箭矢,随手便将这断锋之羽丢在了身后。 那人见证,骤然瞳孔一缩,即刻便冲过去夺取一根火把,又一踏柱外山石便跃转身形,直接落在马上:“来三人助我!此子断不可留!”话音未落,其人已经调转马头冲向了凌夜那边。 与此同时,后方那屠杀场内所有的骑士尽都瞬间砍杀了自己跟前的男女老少,随后纷纷挥舞着火把,掉头便冲将过来:“杀之不尽,后患无穷!” “除女人之外,全部格杀勿论!”更有一个领头人如此喝令,遂见那名率人守住山村北路的步弓手咧嘴一笑,随后收箭背弓,又拔出腰间的短刀,令人走进火场:“牲口能留则留,粮食尽都带走。” “收到。” “了解。” “那个女娃好生俊俏,待到养大,可卖不少钱花。” “收心。——豢养不得便索性杀了,更忌讳少与人买卖。” “啧。” 那一隅的烂漫如同篝火,这一夜方才开始,有多少惨叫已经不可分辨,但那些屠刀下的交谈之声却尤为清晰,就像这夜空之上的乌云,再如何浓厚,也无法阻挡住月亮的身影…… …… 另一边的山区内,凌夜已将一切都抛在脑后,他咬牙切齿地用右手抓攥住自己血流不止的左肩头,是手脚并用地在乱石嶙峋的山坡上攀爬,可等到后下方传来的马蹄声齐声落定时,他却骤然向右边翻滚了出去。 噔! 电光火石的出现,是因为这支擦着凌夜脑门射过来的利箭,而这一瞬的火花,也只让人看清地上留下的血迹而已。 呼啦啦! 凌夜在躲过一击后又向着右上方急爬了一段距离,随后也顾不得肩头伤痛,开始拼命地双手上扒、双脚并攀。 “反应倒快。”那人笑带阴险,随后便用力将手中的火把抛向前空,却是借着火光的扩散和照耀找到了凌夜的具体位置,随后只一转眼罢了,便搭弓射箭,连发三道。 噌!噌!噌! 此三弓一箭更比一箭强,一箭更比一箭快!那先发之箭瞬间封住凌夜右手的落点,后发先至的第三箭则直接射在了凌夜肩颈上方的土石内,而最后到来的第二箭则直接射碎了凌夜头顶上方的石块。 呼…… 此时火把落地,但藉着这一尾弱火,却无法看到周围太多,就连马匪那边的黑暗也驱散不了太多,只能照出几个踱踱不安的马蹄。 “吁——”那人策起缰绳稳住怯火的坐骑,随后举着拿弓的右手,策使马儿来回踱行道:“小子!再若想逃,老子下一箭就先取了你的子孙根!让你老家绝后!” 此言一出,那人身后的四个马匪顿时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便有人举起火把挥舞,直接开喊道:“小子(zei)!眼下我三哥念你身手不错,胆魄还行,所以打算留你一命,你小子最好速速下来拜见,入我烈马帮听命,可千万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哼哼!” 然,那里漆黑一片,更不闻任何动静传来。 由此,那被马匪称为三哥的男人便不由眉头一皱,随后直接夺走身侧一人手中的火把,并将之丢向凌夜那边。 呼——风火呼啸,远离了旧人,却映红一方天地。只那里,唯有血迹,仅有三箭而已。 但鉴于此,那人顿时怒目一凝,即刻便纵马冲向了位于山坡东侧的上山小径:“给我追!——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是!” 一行人呼啸而去,但那小径蜿蜒,坡度渐高,骑马上去反倒慢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6独眼豺狼 大夜之中,林地幽静。 远见几簇火光连动而游,却是与此处擦肩而过了。 “呵……呵……” 粗重的喘息声来自凌夜,但这夜幕之深沉却可遮覆人身,让不远处那只蹲坐在一洼小坑旁的青蛙只能看见凌夜那双疲累惺忪的眼睛。 “呵……呵……”凌夜喘息渐轻,他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撑着膝盖,尽管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在何处,但此间再也听不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与呵喊声了。 “只这大半月间,便遭遇数次贼匪,亦不知这偏山僻壤之地,怎会聚集出如此之多的流寇……”凌夜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看来,自己途经过的这一带地区明明资源贫瘠,路途上更不见有几个富城巨镇,多是一些大大小小的贫貌乡镇或山村,可这一路兜转过来,他却遇到两伙在野外拦路设卡的劫匪、撞见一帮在村里杀人放火的盗贼,还在空荡荡的城门口远远看到一票在城中与当地官府边打边退还边抢边笑的马匪,以及昨夜这只——将一村之人烧杀屠尽的流寇。 “尽有流寇横行无忌,又有马匪作威作福……”凌夜便是咬住牙关也禁不住心中厌恶,但随后他便气息一滞,只略微虚晃了两下便一头趴倒在了地上。 “呱。”那青蛙突见对方跌倒,便立刻受到了惊吓,当下就掉头离开了这里:“呱,呱。” “可——恶……”凌夜满目痛苦地挤着眼睛,他艰难把手伸向前方,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手落当空,就此昏厥了过去…… 翌日,阴云不再,旭日远游,化作一轮白日,明媚当空。 江南道,杭州南部。 丐舵本部,前庭议事厅,仁德殿。 见门口,有两名本部弟子执杖镇殿。二人俱都高壮,均是面无表情。见左者衣浊,而右者衣净。 而观入厅堂之内,则仅有万金油一人在座——他坐在高台左位,眼下正待给自己的伤眼换药。 且见他先行打开小药瓶,而后再将手帕中间的一小部分简单湿水,随后便将小瓷瓶中装着的白色药粉倾出一些倒在手帕湿水的部分上,此后便静望着药粉慢慢被手帕吸附,末了道出一句:“你舅的……” 声音未落,万金油便拿起药帕,敷向自己的瞎眼。 “嘶……”饶是肉眼已瞎,但其中坏死的烂肉却未长好,如今这加快肌体修复用的药粉一敷上去又是怎般刺激?便以他的定力也禁不住轻吸一口凉气。只是与之相比,那被他深压在心中的恨意却要更重更痛。 “倘若你不死……”万金油禁不住在心中思量起来,随后却仰头闭目,用手压扶着药帕感受药效,最后轻轻释出一缕闷气:“呵……” 正此时,突然有人来报:“报——!” 万金油心中一动,随后便睁开独眼看将过去,但并未停止药敷。 那弟子阔步而来,他身着污衣,右手中拿着一杆长铁棒,且一进厅中便即刻单膝跪地、抱拳拜见道:“禀报副舵主!门外有外设执事从属地赶来,说是有要事相禀,非见两位舵主,拒不开口。” 这弟子声音浑厚,说话时洪亮刚正,底气十足,既有敬姿敬语,也有敬心敬意,想来不似普通的丐舵弟子,只会溜须拍马,阿谀献媚。 “哦?”万金油眉头一挑,旋即便撤下药帕,稍作转身以正视对方道:“其人何在?” “正在殿外,且在广场之上候着。”那弟子一指门外,随后又向万金油抱拳道:“还请舵主恕罪。” “嗯~~”万金油举目一看外侧,确实能够通过长道看见来人站在南大门的正庭中间,想来对方是不愿独在广场之上硬挺着等待,于是便走到了门庭那里。 念及此处,万金油便不由嘴角一扬:“唪。带他进来。” “是!”那弟子领命而去,这边的万金油则是随手将药帕丢在了放置药瓶和水碗的托盘上,随后便开始着手整理衣装和发式。 门庭外。 那弟子径直地从长道上蹚出门来,随后只打眼一扫来人便直接转身往回走:“令你在广场之上等候,却不甘不耐至此,料以这份心气,以后也就此而已。” 老赵眉头一皱,随后便冷着脸跟了进去,但心中自有槽骂:“虫鼠附狼气,狗眼看人低。” 二人一路无话,径直来到仁德殿门口,随后便见那弟子侧身一站,虎视着老赵道:“话挑重点,休要蛮缠。” 老赵禁不住眉头一皱,他实感此人说话难听,但此时,厅内的万金油却传出声来:“无妨。——你且回去值守吧,章武。” “是!”那弟子侧身向室内的万金油抱拳称是,随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老赵目送对方走了半程,随后便转身看向室内。 而此时,整装完毕的万金油则微微一笑,且将自己的眼罩戴上扶好,方才睁开眼睛看向来人道:“其一,你腰无令牌。” 老赵心中一沉,随后便要开口解释,但厅中的万金油却面无表情:“其二,你两手空空。” 老赵干唇一抿,随后便一个大步跨过门槛,瞬间就引来了两位镇殿弟子蓄势待发的冷视。但此二人明显过于高看老赵了,且见他一步踏入厅内便顺势一掀衣摆,却是当场单膝跪地,向万金油俯首抱拳道:“弟子在属地当中,看到绝情门余孽,凌云志之子。” 闻言,那两个镇殿弟子顿时便瞳孔一缩,可身居高位的万金油一时之间却未反应过来:“鞥?” 老赵禁不住眉头一皱,随后慢慢抬头看向对方的眼睛说道:“我说,我看到凌云志……”只是不等老赵把话说下去,万金油却骤然怒目一狞:“凌云志!?” 老赵顿窒,却见勃然大怒的万金油猛然拍案而起,老赵只觉得眼前一花,万金油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跟前,满目恶毒地盯着自己追问道:“此、事、当、真?!” 老赵禁不住微微颤栗,但事到如今,他也顾不得什么,只能咬牙强压着心中的惊惶,刷的一下退站起来道:“是!我部帮众已经尽数被对方折杀,我是当地在册弟子中唯一的活口。” “哦——?”万金油突然出手擒住老赵的脖子,而后更不顾对方的挣扎和胡乱的拍打,也仿佛看不见对方快要气绝而亡的样子,只是满目冷厉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可是当时在绝情堡里出现过,然后被楚诗云带走的那个野小子?” “是、是……”老赵满脸酱红,颈部以上血管暴起,当下他已经开始窒息,浑身无力,在生死关头,他只能使出所有的力气去拍打对方抓住自己脖子的右手。只是这种行为,却很是轻盈和无力便是。 有感于此,万金油便不由眉头一皱,随后便抖手将老赵推扔了出去。 “咳呃!”老赵拦腰摔在了门槛上,但他却感受不到这些肢体上的疼痛,而是一掉在地上就捂着脖子喘息起来。 “唪!”万金油自知理亏,于是便大袖一甩,直接转过身去,背对老赵道:“你如何断定是他?” 是也,如何断定是他?——此是当今世上无数人都想解开的困惑,但又无人可以论断。 “咳哇!咳呃……”老赵在扼住自己脖子的情况下哕出一滩苦水,随后便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我当日见过,见过凌云志……这、这小子我也曾看见一眼……” “……”万金油禁不住为之侧目,但并未回头,所以也就看之不见。 “虽然、虽然因为距离太远,我没有看到那小子的脸,但、但这小子……”老赵极力压住自己的喘息,随后又好生缓了一会儿气,才眼睑跳动地望向万金油道:“这小子一点都不像他,但是他的眼神……” “就凭这一点……”万金油禁不住眉头一拧,随后骤然回身道:“你就敢来见我!?”只此一脚横踢,便直接踢中老赵的脖颈,是将老赵从门内踢飞了出去。 老赵在侧飞出数丈之后怦然落地,他虽张着嘴巴,但却没有气出,只有一行哈喇子而已,已然是昏死了过去。 万金油咬牙怒视了对方一会儿,随后甩手就朝着后堂走去:“把他救醒!” “是!”两位镇殿弟子即刻抱拳领命,而万金油却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让他把那小子的影身图画出来……” “这……”两位镇殿弟子不由面面相觑,那边的万金油却突然顿步,阴狠回眸道:“传布下去,但有遭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人沉默,目有闪躲:“是……” 有见于此,万金油顿时便怒目一扩,却是慢慢攥死了背负在身后的双手,可其面色却同步平和了起来:“去……” 二人一怔,是因万金油语气缓和而禁不住抬头看向对方。 万金油禁不住掀起嘴角,噙着冷笑道:“把消息传出去,我要所有人都知道。” 两位镇殿弟子面色一变,但万金油的眼睑一眯却让二人心中一凛,其言辞更如灼日锥心:“办‘好’了,重重有赏。办‘不好’,也重重有赏。” 二人稍有沉默,随后肃然顿首:“是!” 万金油目送二人离开,却禁不住咬紧牙关,随后便转身走向堂壁的右侧道,直向里外头的中庭院走去:“父债子偿……小子,别怪万某无情,要怪,就怪你不该是他的孽种!”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7魔云峰 是日,祁连山。 此地,不至冷龙岭,角悬龙首山,属祁连山主峰一带,且见那岭下有一片林原,其外空阔处,有一簇篝火飘摇。 “舅的。”此人倒持长剑,看那剑格中心铸有一个“华”字,其人也身着华山派制式的青逸卷云服,料是华山弟子,却见他一走近篝火便将抗在肩上的獐子丢在地上,随后弃剑就坐,搓手烤火:“整日里蹲守在此,始不见有人出入,便是些个爬虫野兽,怕也不会在这该死的地方露头!”也得益于此,方令人看到他那佩剑的反面——剑格中心也铸有一个“华”字。 “呵呵。”周边还有九人在邻着篝火休整或是打坐,此间听对方如此抱怨,便有两人禁不住会心生笑,但有一人枯笑摇头:“唉。” 这三人较为靠近篝火,同余外三人位于右侧。而看其服饰,则分别是恒山派、嵩山派和衡山派的弟子。至于另外三位席地打坐者则位于几人对面,也稍微离篝火远了一些,且他三人俱把兵器插在地上,是人与兵器为一,三者座次,大致呈出个倒三角,是一前两后。 前者叹息刚过,便见那个坐于前端打坐的青壮年轻轻摇头,却不睁目:“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不能等常视之。你我既然来了,便要坚守到最后一刻,或者等待宗门召回。否则……若是完不成任务便直此回去,必然免不了重罚,甚至性命不保。”他身旁插放着一柄长刀,看其服饰,当是泰山派的弟子。他的师弟且在身后静心打坐,与旁侧华山派的同盟兄弟如出一辙。 泰山派师兄所言令众人陷入沉默,但不久,便见他的师弟睁开眼睛,只是垂目缄声了一会儿,随后才转头看向北方。 那里,是一片连绵左右不知几许横长的丛林,若越过它,便能远远瞻仰到那座显立群山独一高的穿云峰。 此地常年是晴空,霜露伴当午。见那里云烟渺渺,偶有白鹭飞鸟成群过,似天上要比地上暖和一般。再上观,周天澈蓝,浮云飘飘,确是个清秀妙丽之处,也有着自然伟岸。 但立足此地去看,也只见得那侧峰之上造有一条坡度虽小但禁不住山势高陡的登天梯。至于那山高几何,上有多少建筑,却被朝雾拥簇,不舍得给外人欣赏。 而那云深不知处,就是魔宗所在。 是以,这座穿云峰,便被称为魔云峰。 此地,五岳十人,俱都受命而来,旨在于魔宗之外潜匿蹲守,监视凌夜的动向。 然,十人来此日久,却始终没有等出任何来人。因他们不敢冒过丛林,恐于一个不甚就会招来魔宗的怒火和杀心。是以,便只能隔着这座南北纵深近有二十里的林地凄苦度日。 实际上,来此蹲守的势力非止五岳。 但……无论那十几股势力派出的人员在明在暗,在南在北、在东在西,又人员几何,靠山是谁,实力多强……俱都不敢靠近魔云峰这个名字。 所以,眼下正在受苦挨风的,也不止是他们。 放眼四外,去巡八野:有人在兽径内设置陷阱,打算捕获一些可能会早起出来觅食的小兽;有人在丛子里蹲步潜行,但最后一头扑抱出去,还是让那狡猾的兔子逃去,反倒自己撞了一个狼啃土;也有人未雨绸缪,早在来临之时就分人设好了陷阱,如今正是天公赐运,一把便将这头被绳套困住的小鹿拎了起来,欢喜之下禁不住仰天大笑,最后却又喜极而泣……看来是久经饥饿,才如此没有出息;还有人正在坑里,却是在用自己宝贵的兵器挖坑,因他不喜欢给宝剑佩鞘,感觉会失大侠风范,所以如今……又气又疼,又饿又冷,最后也只是挖了半尺就气得挖出土块摔碎,随后便翻眼怒视向站在坑外围观的众人,让对方把那些沾泥带土的剑鞘或刀鞘借给自己使使。但对方……全都后退一步,非但捂紧或抱紧了兵器,还一脸鄙夷、不满不乐意,直气得此人恼羞成怒,随后直接撤掉一截外衣,绑住宝剑就当做工具,开始疯狂挖土,骂骂咧咧。 不曾想,相比于宝剑来说,他宁愿受冻,也不愿再次玷污手里的这把兵器。 而此时,或许早就被这一行人抛到九霄云外的凌夜,却来了一处村镇。 那村镇设有门庭,远远看去横占了不小的地面,且因没有围墙,所以能够看到:左右各七八栋房屋,而后便是旷野。 凌夜静默地望着那里,他时下的状态不太乐观。这一路走来,他没见到过水,没遇到过野果林,只能去抓些蛇虫鼠蚁充饥,只能去嚼些树叶草芽解渴。又因为力不能生火,所以俱是生食,便导致胃部绞痛,腹泻虚脱。 而今看他,蓬头垢面,比乞更丐;十指泥垢,好似奴隶;指甲也破裂,衣衫也破烂;那唇口发白发干,那脸庞惨无血色。眼睛也无神,举步迈去时,虚晃也飘摇。 但这一步迈出,就有可能。 若一步不动,就绝无出路。 当那一步落地时,在遥彼之地,也有一只右脚……与凌夜同出同落般踏在了五岳一行人的所在地。 落脚无声,但习武之人俱都耳聪目明,些人只凭风动风静、气息波动就能察觉变化。如今身遭突静,本就有些修为的十人顿时声息一窒,随后纷纷睁眼侧目,或是转头看去。 却见那人:一双黑靴踏金浪,黑服华比帝王装。武躯威挺负单手,虎目不怒却威然。一簇玉瓦翠云翼,是笄无簪却作冠。他腰束玉带,而背后,一瀑黑发飘然。 众人但观其人,也论不得其他,只是看到那双眼睛,就全都心神一震,那侧身背对来者的七人更是直接僵在那里。 “楚、楚……”那三个盘坐在地者只是在心中念出这个姓氏,就寒栗得乍起颈部毫毛,却是齐齐释手一按地面,当场吓得拔走兵器飞退出去,而那泰山派的师兄更是亡魂大冒:“还不退开!” 此言一出,那七人顿时震动回神,齐齐抄起兵器与之拉开距离,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和底气。 而这来者,正是此地之尊,楚诗云。 却见一行人在退定之后全都如临大敌,视楚诗云为洪水猛兽,不敢主动开口,只是心惊肉跳,暗烟口水。 楚诗云一脸平淡地扫了众人一眼,虽然只是被那目光扫过,但众人俱感面上火辣,几个实力不济的同盟且是禁不住后退了半步,如同惊弓之鸟。 然,楚诗云在扫过众人之后,却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被架在篝火上的獐子身上。见那獐子早被剥去皮毛,如今篝火势微,炭火温和,便将它烘烤得外焦里嫩,切口中汁浓肉美,想来便是无盐无佐料,也有好味道。 “唪。”楚诗云不由一笑,伸手便将那獐子摄来,众人见状顿时大急,其中两人更要伸手怒喝,却又不敢发作,便眼睁睁地咽下声息,直望着楚诗云在打眼观赏一眼肉质后将獐子拿到嘴边,倒是从后腿上窝处撕咬下一大口獐肉,细细地品尝起来。 “咕。”众人直看得口舌生津,暗咽吐沫,明明想吃,想要质问,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 “嗯。”楚诗云旁若无人的品尝了一番,后轻轻点头:“尚可。”话音未落,他随手便将獐肉直接丢回了烤架上,遂双手背负着走向前方的林地:“滚。” “什、什么?”众人似没有听懂,或是听清,因为他们的视线全都放在獐子上,看着它被吃,看着它被丢开,然后又看着它落回原处,此间楚诗云作出驱逐,他们自然是反应不过来。但也只是那么一会,或是一念罢了。 泰山派的师兄优先反应过来,随后便目中一凝地跨前一步,凛然喝问向楚诗云的背影:“楚诗云!你莫要仗着修为高深就欺凌我等!此獐肉是我等费尽手段抓来,你说吃就吃,说丢就丢,如此旁若无人,嚣张跋扈,与明抢何异!”料以为他有何硬话,却是因为一头獐子壮起胆魄。 但闻其言,那边的楚诗云脚步一顿,他方才开始回头,那泰山派的师兄就面色一变,而其他人也纷纷惊醒过来,慌忙一股脑地飞冲过来与那人并聚一起,但却是不敢向楚诗云发声,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劝说那位师兄:“别说了。——笨蛋!你找死是吧!——傻狗!你嫌命长,我还嫌命短!” “收声!”华山派的师兄再听不下去,此时楚诗云也回眸过来,但面对楚诗云的注视,此人尽管紧张得有些口干舌燥,还是硬着脖子喝喊过去道:“楚、前辈。此事算是我等冒昧,但、但……” 华山派的师兄欲说无词,但楚诗云也没有看他,而是在注视着那泰山派的师兄,眼见那边的华山派师兄支支吾吾,而泰山派的师兄却一脸硬挺的样子,楚诗云便不由耐人寻味起来,禁不住出声问道:“我便是抢了,又待如何。” “你!”泰山派的师兄勃然大怒,但又突然为之语塞,却见楚诗云突然脚步一错,他方才半转回来,那獐子便整个炸开,将几个站在前头的五岳之人迸溅了一脸肉沫:“我便是毁了,又将如何。” 众人略有一怔,随后俱都反应过来,纷纷惶恐大惊地连连退后,那被溅了一脸的几人还慌乱地抹了抹脸,以为是谁的血溅在自己脸上,着实吓得不轻。 见对方如此不堪一击,楚诗云便不由微微摇头,随后转身就走道:“吃你一口肉,饶你一条命。你若嫌亏了,我可重新计较。” 泰山派的师兄撼撼地望了一眼双手上沾着的肉沫,真是怒到心头不知所畏,竟悍然拔刀地上前了一步,虽然他未将长刀拔出,却是显露了三寸刀光,浑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壮着性命喝喊过去:“楚诗云!你欺人太甚!” 楚诗云只是脚步一顿,站在泰山派师兄身后的九人就纷纷面色惊变,却是纷纷稳住后脚,全都做好了见机不妙就即刻逃跑的准备,而当头者却大肆叫嚣:“天为天,地是地!这山是老天爷造的,这路是土地公开的!脚又长在我的身上,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楚诗云可能是稍有失语,而后才回头看来道:“想去地狱,我可成全于你。” 修为或心境到了一定时候,早会喜怒无形于色,而楚诗云却是天性如此,且极为淡漠,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眼神会因为情况不同而出现不同的变化,但便是这种变化也微不可察,所以他给人的感觉很是幽寂,就如同一个深渊。而此时此刻,他便是眼神上都没有情绪色彩,真真正正是面无表情,目空一切。 只不过,五岳十人却感受不到那些,他们全都慑于楚诗云的威名,全都忌于楚诗云的修为,以及因为未知而带来的恐惧。是以个个心惊肉跳,耐不住额头冒汗,俱都眼跳舌干,备受高压。 “楚、前、前辈……”嵩山派的师兄纵感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如若不然,只是这种无形压迫就会逼得他们主动送死,于是他便是用舌头刮干了唾液硬咽下一口燥气,也暂时将恐惧吞下:“此、此事是我等之大不敬……还请、还请前辈念在、念在五岳、五岳为仁向善的份上,饶恕我等,饶恕我等。” “为仁向善?”楚诗云故作诧异地看了一眼对方,随后便洒然一笑,道:“还算识趣。”便转头离去,言辞平淡道:“不像其他人等,尽做亡魂。” “什、什么……”十人各个如遭重击,全部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那言辞所昭示的一切,令他们心潮翻涌,多感天旋地转,好似看到那一林林、一处处旁门势力的死状,便不由得哆嗦寒颤。 而此当下,平步离去的楚诗云却玩味一笑,如是道:“我魔宗立足之地,连当今天子也要为之礼遇。而我楚诗云立身之处,又岂是尔等……三教九流中人,可以随意造次。”末了抬手掸了掸肩袖,竟是主动送了对方一个情报:“那小子虽是绝门之后,但如今已经形同死人,亦不用尔等再费心去找。料不过三日,他便是死在哪处境地也无人可知。” 几人深受震动,禁不住面面相觑,都见对方半信半疑,便又转头看向楚诗云那边,但对方已经步入林荫,只留下这一片狼藉。于是沉默,而后又面面相觑一眼,便垂下头来……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8山中少年 是日,凌夜且至一处村镇,但沿途不久,却在无意中瞥见身后有一个老丐跟随。可看去时,对方却慌忙转向路旁的杂玩摊,也不顾摊主的皱眉和冷脸,就趁手拿起一个拨浪鼓佯装把玩,实际上眼睛却在盯着那边的凌夜。 凌夜却是驻足不走,他也在侧目感望那边,虽然没有回头,但来自对方的窥视却清晰如见。他一时沉默,料想这些乞丐已是盯上了自己,此时再想……许是那时被河流带走的家伙儿幸免于难,而后便将自己的行踪上报。 “上头方下命令,说要重点关注周边的一切浪子行迹,此子就入了这里……”老乞丐侧目斜视着凌夜身影,目中光彩却是随着心念的起伏而越来越亮:“便不是找他,也可编入人房,待采折也。” “……”心中更迭不断的杂念让凌夜深深沉默,也随之垂转了目光,他有些想不明白:分明是他们先去谋害自己的父亲,而后便是死绝,也都无可厚非,算是恶人有恶报。可到现在,父亲已死,他还未去找他们寻仇,对方却先对自己紧追不舍,死咬不放,打算将自己这条小命也都抹杀。 心绪使然下,他禁不住攥紧了双手。他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告诉自己只要记住这份仇恨,只要记住这些个人的行径和嘴脸,就足够了。 于是宽心,淡淡一笑。正在此时,那边的摊主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厌恶,对那老乞头训斥了起来:“买就买,不买就滚蛋。脏了我的东西,孩子都不愿看!” 众人闻声侧目时,那乞丐也被对方说愣在那里,抬眼看去时,却见对方双臂环抱,竟是高高在上般一脸的不耐和厌烦。便不由心中窝火,但正要发怒,却见那边人影一晃,急忙转头看去时才发现:凌夜已然冲入人流,找不见踪影了。 “你他妈的!”老乞丐当场气得贼眼一瞪,旋即就将手中的拨浪鼓当场摔烂:“爷爷我看你——”但不等他转头过去喝骂摊主,那摊主顿时两眼一瞪,却然是直接从摊桌里侧扑跃了过来,瞬间就将这老乞丐扑倒在地,且将对方按住,骑坐上去就是一顿巴掌:“你他奶奶的敢摔老子的东西!?我他舅的叫你!” “啊——!救命啊!杀人啦!”是见老乞丐哀嚎作挡,连呼杀人救命,但这摊主却气极反笑,于是便一通乱拳砸落,直将这厮打昏过去还不愿停手,也不能解气:“手脚健全的烂货!仗着一个破碗讨口子也就罢了,还他娘的敢没事找事!来脏老子的东西不说,摔碎的止是老子的东西么?!那是你姨奶奶的心血!我他娘的叫你!” 围观者众多,但无一人开口或上前拦阻,尽都为之沉默,或冷眼旁观。 此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这打人的主,也不是个好招惹的家伙儿。 “看你也是丐舵那帮狗雕的份子,今日遇到老子岂能不将之打死!”那里传来的打骂声渐渐远了,而凌夜也只是驻足往那里一望,便转身往镇外走去。 彼一时间,丐舵本部。 此别院一假山观园中,有一处半隐半蔽的洞口,实是一座地牢,内里关押着许多反叛分子,和不少番外流民。观其身,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看其体,虚弱不堪,伤痕累累,俱都缩在角落不敢出声,或是半死不活地躺在一边。 而最里之处,则是询场,见桌案齐全,刑具种种,恰如牢狱,只是为私。 此间,满身血痕的老赵正颤颤巍巍地趴在桌案上,是咬牙强撑着身体在沾笔墨,去颤颤巍巍地修改桌上那张人脸画像。 章武且在旁侧皱眉观望,被请来的画师也在身旁,但此时噤若寒蝉,只敢擦汗而不敢多言。 “我好心来报……”老赵近乎咬碎刚牙,泪目中满是屈辱,纵是有力去将画像描改,也是因为心中愤恨:“非但不予好报……反倒加刑于我、鞭溺为快!” 他禁不住悲恨摇头,手中笔锋虽是颤抖,却将那少年眉眼描偏,口鼻添宽,尤将发际修圆,化成悲恨:“我讨不得好……你们也别想找到!” …… 得益于丐舵通发下去的内令,凌夜连日来但入一境便会遭人注意,惹人追踪,昨日甚因主动逃走而引来对方几人的追拿,若非是他急中生智,好运抢走一个富家子弟的钱袋丢向巡差,说是那几个乞丐抢人钱财,惊得对方当场拔刀将几人逼停制服,说不得自己就将走投无路。饶是如此,凌夜也被逼得只能东躲西藏、绕城避镇,敢入村庄而莫行主干。 此间,已至黄昏,凌夜费尽脚力才来至这处山中地境,放眼过去,只一座山村的偏方缩影而已。 他扶着一株小树,缓气去望,却见那里炊烟袅袅,虽只见三两房身,却一片祥和,意外的美好。便不由缄默,随后放开小树,慢步走去。 彼时,有一少年坐在路旁的大树下发呆望远,他手中虽端着碗筷,却忘了去吃碗里的饭菜。 这少年身体结实,生得天庭饱满,浓眉俊目,一身长服宽松,粗布所制,尚有补丁。至于他在想什么,天知道。 “人生如暮,岁岁匆匆……”他且望着山外地境,思绪方被流云与红霞带远,却偶然看见有人从侧方的山路下露出脑袋,遂侧目看去。却见一个小乞丐徒步走来,在打眼看到自己时也是愣在那里。 二人相隔不多远,只是境地有高低,落差了个大半个身体。 “……”凌夜因见人沉默,那少年则在怔楞回神后着眼打量起了凌夜。却见他一身衣服也不知多久没经换洗,蓬头垢面且不说,指甲里也多是泥污,尤是耳根后面,全是尘灰。他不由摇头,去看那双眼睛,却没有多少色彩,内里空无所怀,好似星空无月,又如阴天烈日,全是阴霾。 他这一望,就忘记了时间,总也喜欢这般入神,直到那边的凌夜不愿再作停留,他才目中一动,遂微笑起身,还不忘扫扫屁股上的尘土:“哎,你来自哪里。” 凌夜脚步一顿,随后又抬头看向对方,因见对方一脸实诚和自然,便禁不住沉入那双虎目中,下意识呢喃道:“山外……” “啊?”少年一侧耳门,他眼见对方开口却听不到声音,于是便一咂嘴巴,走过去问道:“念叨啥呢?堂堂小汉子,说话却似个小妹一般嘤嘤不可听闻。” 待到对方走到近前停下时,凌夜方才慢慢回神,但观对方一眼,却沉默,随后垂目看向对方手中的饭碗,却是受到腹欲使然。 少年一怔,便低头看了一眼左手里端着的大半碗饭菜,随后了然一笑,且将碗筷递向对方,轻笑道:“我已是饱了,若不介意的话,权帮我把它解决吧。”许是想到凌夜会有顾虑,于是又笑着补充道:“别看我长得高,身体壮,但实际上饭量却很小。我娘也是,整日里盛满些饭菜,我多是吃不了,又怕当面浪费食物挨骂,多是来这里独吃望远,若是吃不下了,也只能倒掉,多是可惜。” 凌夜沉默,他实想拒绝,但奈何身体却不听话,双手也被饥饿的本能指使,艰滞着伸过去将碗筷接住。 那少年一笑,便转身回往大树那边:“这里且是美妙,也无人打扰。且去树下,靠着大树,望着山麓,就这红霞落幕,也多是一件美事。” 凌夜沉默,他望着手里的饭菜良久,却是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端起过这等温热的饭菜,眼下肚子也开始催促,那边又传来对方的敦促:“别站在那里啦,若一个不小心再失足跌倒,可要往下翻滚好一会儿才能停住额。” 凌夜沉默,禁不住侧目后观,虽不能看全身后的来路,却也能见坡度,深知崎岖,如对方所言。于是心静,举步向对方走去。 “唪。”少年会心一笑,便用双手垫着脑后,双腿交错着仰靠在大树上眺望远麓,却是没有去看凌夜,只顾得自己悠然自在。 凌夜一路缄默,且从对方跟前走过,去往对方右手旁坐落下来。他早就饿扁了肚子,那天从那丐头身上搜出的钱袋虽然不小,可内里除了一个身份令牌便只有三五个通宝,又怎够这一路开支?早是用尽,令牌也早在一开始就他践毁。是如今,终于可以饱餐一顿,看望着手中温热尚存的饭菜,他却不知该如何动手。 “快吃吧。不然要凉了。”旁边突然传来少年的话语,当凌夜侧目看去时,对方仍在眺望远山,只见其人嘴角含笑,侧容硬朗,一如山线。两相比较之下,遂有沉默,随后便垂眸看向手上的饭碗,一眼深望之后便消了心思,慢然腾手拿住筷子,开始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少年突然转头看来,虽令凌夜顿住所有的动作,他却嘴角含笑:“好吃吧?”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轻轻点头:“嗯。” “唪。”少年欢然一笑,又把目光投向远外,似与好友叙话般说道:“碗底还有大肉呢,就着青芹和山薯倒也有滋有味。” 凌夜轻慢点头,随后先将嘴里的饭菜嚼完咽下,便开始一口更比一口大吃了起来,却又保持了吃相,非是狼吞虎咽。 那少年莫名摇头,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旁侧之人的心酸,是以神情也变得有些黯然起来,多有些不符其龄的怅然存在。 “呼,呼……”凌夜只顾得埋头扒饭,一口加一口,但如何将嘴巴填满,却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那泪水中泛满了苦涩和痛苦,可无声,不润万物。 他本也有一个温馨的港湾,父母双全,每天也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或隔三岔五,父亲就会外出打渔,或是捕猎。虽然他们住在镇外,比不上甚么富贵人家,但只要他想吃,肉是不缺,果也能来,是种种都能,比手中这碗更是强了不知多少。但为何,那味道却慢慢淡了,只剩下这碗里的酸涩和苦楚,就如同嚼蜡,满口泥泞。 那时间,两个少年。 一人仰树望远,含笑悠闲。 一人捧碗吃饭,以泪洗面。 “对了,我叫薛礼,你叫什么?” “……” “凌夜……”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79新仇旧恨 那少年就仰靠着大树望远,随着流云渐淡,凌夜也将吃完。 “你有何打算。”他从凌夜手中接过碗筷,此间二人同站树下,面面相对。 凌夜沉默,而后慢慢摇头:“不知。”遂看向对方身后的远山,似对人,也对己:“只是不能留下。” 那少年轻轻眨眼,随后悠然一笑,也转身望向那边,漫漫观去时,有些不符其人的老成感:“不如在此与我为伴,每天上山拾宝捡柴,权当健体强身。每日下田除害,采果浇菜亦可果腹。待到成年之后,或有自保之力时,我二人便弃农从武,出去闯荡一番,你看如何?”末了又侧首回眸,眼角含笑道:“既无去处。” 凌夜沉默,随后稍退一步,郑重其事地向对方执礼拜谢道:“一饭之恩,却同再造。虽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回报,但必当铭记在心,莫不敢忘。” 少年未动,只望着凌夜不语,随后默默摇头,且转过身来,只将手中端着的碗筷向前一举,便算是回了礼数。 凌夜微微一笑,虽立身站好,却已无言辞,只与之深深对视一眼,便转身要走。 少年一默,不由问道:“你‘要’去哪里?” 凌夜脚步一顿,听对方道:“此地两山夹道,林地颇多。时下已至昏晚,以你我步程,绝难在天黑之前走出山林。而若夜宿林地,恐有山虫野兽之害呀。” 凌夜默然,禁不住举目望向前路,是幽静,只见小径入林,而不见其深远。纵是漫漫,也只道一声:“我哪里都可前去,唯独不能留下。——告辞。” 凌夜说罢便走,更不回头。 那少年为之沉默,后禁不住讷讷挠头,直目送凌夜走出老远才低头看向手中端着的碗筷。它们早被擦干捋净,是用他肮脏的衣袖,只因碗里还有些许油光,所以才会沾上灰尘。 那少年望碗一笑,随后便抱臂抬头,又看向凌夜那边:“多好的一个家伙儿,就是有些死脑筋。” 然,其人早转入林荫,尽知去路,而不知去处。 …… 天地悠悠,旋入山窟。 凌夜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因周身剧痛如潮水翻涌,致使他唇青脸白,根根筋脉暴起,如同树根爬满身躯,可怖之极。 “嗷呜——”夜有狼啸枭啼,更渗了这般诡异。 …… 天明时分一口井,旭日其中映三红:却是谁人用汤匙舀出一粒浴水红丸喂服给那假死之人,又用丝巾擦去他嘴角上倒溢出来的汁液。 那活死之人,是为恒山掌门王高阳。而这坐在榻前喂药的郁美人,则是他的发妻——恒山夫人韩君如。 正此时,有一人前来参见。 “师母。”他生得眉目俊俏,气态清伦,因身姿端正,体态修长,那一身门服便极是得体,好似量身定制,倍显英气。此人,即是王高阳座下的二弟子,也是恒山派的二师兄——程逸仁。 韩君如生性喜静,如今也无心听参,只管与夫君喂药,全然未理弟子的汇报。 程逸仁在将大致情况简述完毕后略有一顿,随后便再将身势俯低了一些:“如上。” 韩君如置若罔闻,后再次舀动汤汁,目里沉静地望着勺中红丸,终开其口:“这么说……就真是那死人的孽子了。” 程逸仁沉默,不曾想死去的弟子丝毫不被提及,难免心中伤感,但面对师母所问,却是不敢不答,便俯首说道:“此事是楚诗云亲口确说,应当十真无假。——但……”他末想补充,但有迟疑,便偷瞄向对方背影,却见对方回眸看来,便慌忙垂首:“但此子既是绝门之后,凌——凌秀峰又为何会在临死之前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毒手?——虽然当日弟子不曾前去那里,但不久前,弟子曾与当初去过那里的各路幸存之交问及过当日详情。而根据不少人的回忆,都说自己方才一进门院,就听到,或看到此子被人从东厢居室内打飞出来。” 韩君如似有缄默,随后便将目光转走:“凌云志那一头白发,路上就没几个凡夫俗子……或喜欢嚼舌头的贱人说起过。” “是。”程逸仁急忙点头,随后道:“纵观各部弟子新近传回的情报,有不少势力或个人,都在三五日前,于通向绝情门的一条大直向的图径上有所捡获。俱说是有个白发男人,带着一个孩子去往哪里哪里之类。且在各人对证日期之后,也都确认,此是在——在战发之前发生的事情。” 韩君如只望着汤药红丸,约有一息之后才轻慢点头:“如此便可。” 其声虽轻,却让程逸仁陷入沉默。然,他纵有迟疑,但最后还是不吐不快:“当日,经过逍遥门一众的救检,以及弟子友人各自门内长辈当时笃定凝重的神态来看,可以确认此子,是真真正正的中了绝情门一脉独传的绝心掌。”他唯恐一个不慎触怒师母,便偷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似不为所动,才小心翼翼地垂下头来,语速也稍微缓和:“虽然当初因为凌云志过于护战的缘故,在场之人始终未能闯进凌秀峰暴毙的东居验视毁尸,但还是有不少人通过崩毁的门庭,看到室内的凌秀峰,坐毙于茶座那里……” 韩君如一时不为所动,随后慢慢侧转目光,感视向对方那里,视有两息,才转回眸去:“你想说什么。” 程逸仁为之沉默,随后俯首坦白道:“凌秀峰的绝心掌早至化境,其之歹毒凶残,曾一度被传为十死无生。即便是他功力涣散至崩溃边缘,但这死前一掌……也绝然不是一个羸弱少年所能承受,更何况这人还是他的亲孙子?如此……弟子便是不知,这一掌的来由,到底是因为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于他,还是因为……此子,不是——” “有什么所谓么。”韩君如且为夫君喂药,现使锦帕为其擦干嘴角,而她之所问,又令程逸仁陷入沉默。 片刻后,程逸仁终不敢忤逆尊上,选择闭目:“没有。” “若是没有。”韩君如也不去看他,只是着手为夫君擦拭眉头的汗渍,一脸平静道:“便休多废话。” 程逸仁沉默至深,最后恭敬称是:“是……” 与此同时,其他四岳中。 自掌门赵一刀惨死之后,泰山派上下便由大弟子韩风暂代大权,今时他且坐在自己寝居内的茶厅当中,但看罢手中书信,却是神情凝重,便起身疾去往门外道:“待我去禀师娘,尔后再从长计议。” 同一时间。 “嘭!”衡山派掌门桑秋雨也因楚诗云的狠毒而拍案而起,但纵是不甘,痛恨万分,也只能强压下心头怒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楚——诗——云!” 桑秋雨的左腿早被齐膝削断,而今是用一顶铜鼎的黄足作为义肢,是分四面,上方下圆,倒也贴合。 “服了……”前来跪报的外务弟子禁不住在心吐槽,他此时紧张得满头大汗,虽明知此时请示可能会招惹怒火,但若不问,必受其咎,于是便缩着眼角道:“掌、掌门……” 桑秋雨猛然地转头怒视过来,看其面目,甚想生吞活剥了对方一般。 外务弟子暗暗咧嘴,随后便腾手擦了一把额头冷汗,硬着头皮说道:“那、那小子当如何处理?” 桑秋雨虎目一怒,却无从发作,只得背过身去,大手一挥道:“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 “是!”外务弟子如蒙大赦,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就直接转胯掉头,起身离去时更是一气呵成,倍感丝滑。 待得弟子走后,桑秋雨却慢慢转回头来,是见其满面狰狞,怒不可遏,直吓得候在一旁的弟子们集体低头,不敢吭气。 “狗……东……西……”桑秋雨咬牙暗骂,随后勃然回首,怒视前方高堂灵位,面上狰狞也渐变阴沉,快要渗出水来,遂慢慢抬起怒颤着的右手,将之攥成拳头:“凌、云、志——!你我两门之间的仇恨,就让这个野种用命终结!” 是时,华山派。 “哎……”华山掌门孙不为在听罢弟子的汇报之后无奈摇头,最后闭目摆手,示退了对方。 他的发妻林千娥坐在邻座,在目送弟子离开之后,偌大的峰崖观台处便只剩下夫妻二人,遂有沉默,后转头问去:“此事该当如何?” 孙不为沉默,随后睁目长叹,且拄着拐杖走向旁侧的崖亭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一仇一仇却嫌少。唪。包括我等五岳,各大门派与绝门之怨,或各门各派之间的恩怨矛盾,多是继承于上一辈,甚至上上一辈人,或临终,或气绝前因不敌于人而惨遭折辱的悔恨和不甘。而今绝情门灭,债主双方也早就化作枯骨扬尘,难不成……又要将这生死之仇,再次传续到下一代的身上么。” 林千娥为之沉默,随后抬眸问道:“五岳向来一气同心,如若此番我等不差人出力,岂非漠了情义,也堕了门面。” 孙不为望了一眼天边,却漫漫无从留盼,便复杂又疲倦地转身回往住处:“我累了。——夫人看着安排吧。” 林千娥目送对方离开,随后默默摇头,去转身看向了嵩山派所在的方向。 嵩山派,东居内。 “你反了天了你!”老夫人黄秀心被气得拍案而起,她手中拄持着一杆青云杖,却是指着一旁背对着自己的廖明华便当众数落和训斥起来:“你好歹是一门之主!有些个江湖地位!亏你在人前与甚么江湖同仁说甚么江湖道义,与那些恶贼莽夫扯什么江湖规矩,说什么办事要有原则,讲甚么做事要以理服人,可现在到了你自己的头上,好嘛!什么祸不及妻女,甚么仇不牵家室!?那小娃子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他才多大的年纪!你且要去杀了他——?”话至于此,就要抄杖去打这个逆子的脑袋:“我先给你打醒!” “哎呀!”廖明华气急败坏地抓住青云杖按到一边,直是跺脚,凶神恶煞道:“你且看不见你儿子这空荡冒风的袖子!” 话是如此,也确实如此。他当日左臂断失,若非大徒弟舍身扑救,代他去死,黄秀心早是没了站在这里与他说教的机会。 “你!”黄秀心为之气结,是急得心病又犯,直捂着心口坐倒回去:“我、我……” “老夫人!”一干弟子和侍从大惊失色,但亏得贴身丫鬟眼疾手快,才将之扶住坐回原位:“夫人你别急,消消气,顺顺气,顺顺气,张口慢些,慢些……”丫鬟且是伺候在旁,为老夫人捋抚心府,确是被吓得不轻。 而见老母慢慢缓过气来,明面上还处于震怒状态的廖明华也禁不住在心中松了一口大气,而此一口气去,心中怒意也瞬间消失大半,遂阴沉着脸,问向蹲跪在门口的传信弟子道:“祁山途径虽多,但料想暗去之人更甚。我五岳密探纵不能寻见,其他门派潜去之人也该有活口未入魔云峰,你部是否差人去问?” “啊、是。”传信弟子也忧心老夫人状况,此番一听掌门问话,慌忙回神禀报:“虽不知尽有谁去,但两日来已经多派师兄弟前去各门各派接洽,但有消息,一……”只可惜他话未说完,那边缓过气来的老夫人便将手中的青云拐砸了过来:“收声!” 铛啷啷…… 拐杖落地,众人沉寂。 老夫人属实气得不轻,她颤颤巍巍地指点了几下那边的传信弟子,随后逐一扫过两旁不敢与自己对视的弟子们,却是又气又怒到猛地一拍茶案:“出去!——都出去!” “老——”大弟子佟青山还想出声,但被老夫人怒目一瞪就立马焉了,遂向对方抱拳一示,便灰头土脸地催促众人随自己离开:“愣着干啥,赶紧走赶紧走。” “知道了知道了。”众弟子一个个俱不耐烦,也是因为不甘,但都是低声吭闷气,没谁敢扬声说话。一众侍女也在面面相觑了一眼后你敦促我、我催促你的离开了这里。 只一转眼,弟子行列中便只剩下了传信弟子一人,倍感孤立。且他只是那么一呆,老夫人和贴身丫鬟便投来气眼,顿时便惊得他大嘴一咧,慌忙向老夫人和掌门告退:“弟子告退,弟子告退。” 眼见对方狼狈遁走,贴身丫鬟便闷哼一声:“哼!”随后便去好生哄劝老夫人注意身体,也不管旁侧的廖明华脸色有多难看。 “嗨……嗨……”老夫人抚心换气,随后又用指背叩了好几下心门才慢慢把心头的不适感暂时压下,可打眼一瞥旁侧攥着拳头不说话的廖明华,她便没好气,只是此间外人皆走,她怒火也消了大半,是以说话时便没了气头,而是担忧:“当年恒山派与人争缉凶党,后来却在绝情门的手上吃了亏,无奈将悬赏拱手让人。事后你父亲听闻,便合同几人,是为了给平白受辱的恒山兄弟出气而集众去往绝情门讨公道。可事到最后,各个不敌他手,纷纷受辱而归。但论及年轻气盛,狂妄自大,你那几个爷爷辈的却更是不知死活!当年绝情门的凌胜天与至尊盟的杨云逍势同水火,是明争暗斗了多少年都难分高下,更无旁人敢去寻衅。以他二人实力,分则独霸一方,合则兼并天下,哪个门派碰到他们不得退避三舍?可你爷爷他们几个,却顶着五岳刚刚结盟的新锐之气,仗着有几位贪宦权臣的暗中活动和口头‘支持’,便两强选其弱,竟敢公然跑去挑战凌胜天的江湖地位,打算将其取而代之?”遂是摇头一笑,却又恨从中起:“当时多少好汉为他们叫好鼓气,摇旗助威?那实际上是在看他们笑话!背后赌了多少身家你知道嘛你!那是巴不得他们全军覆没,吃亏赴死呢!” 廖明华满面阴郁,却是咬牙不语。 “彼时又值国家动荡,多少门派为了苟全性命而割让利益于各地的门阀权贵?那凌胜天当年正是因为不愿如此,才被当地的权腐帮派与商会联合打压,集中针对,此一去无异于引火烧身,成为对方杀将立威的镇门砖!”老夫人话到这里,也是悲从中来,禁不住摇头抹泪:“最终一死三伤,两千子弟更有半数沦为异乡之鬼。只以此力,若为国家尽忠,或为百姓谋命,亦可博得烈名善福,可到头来,竟如此牺牲,难得善终……可惜了多少天性英烈的好儿郎。” 廖明华闷声不响,随后只瞟了黄秀心一眼便大步闯出了房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那些陈年旧事根本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老子他爹当年在凌秀峰手中饮恨!老子爷爷在那狂贼手中吃瘪!而今当下,老子本人又在那里损兵折将!大败而归!此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因他走远,本已听不清了,却又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来人——!” 闻言见状,黄秀心又气上心头,好不容易将这一口气缓上来,却也是目光闪烁,可纵然心中忧虑再多,最后也只能幽怨一叹:“千心万欲皆为祸,最是义气多害人……”遂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是前去供台处着手上香,是与亡人诉苦:“江湖之大,山比山高。便是没了绝情门存在,也还有一代更比一代出类拔萃的人势继其地位。若势比其庞倒还好,既不能与之相提并论,便该有自知之明,选择退而求其次,从稳重而谋长远。即便是只为名利,也算得通透。可诸人皆不愿看透,你们也不愿看透……” “唉……身为门主,怎能不思身后。而人在江湖,又岂能——单单去讲一个义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0原来这痛苦,是认清自己 再日,某城地远外,旷野之间。 凌夜望路而行,但目限三尺之境,更无关注可言。 彼时,元宵已过,惊蛰未临。是有寒风袭体,怎一个单薄可说?那是他从哪里捡来的破衣烂服,或穿或缠在身上罢了,权当取暖之用,看上去成了流乞。 咯、吱…… 地上草枝虽青,却有薄霜未净,踏上去时很是动听,很是冻听。 咯、吱…… 他一路未曾抬头,却没有偏过路向。走不多时,因突闻异声而驻足抬头,望向那声源传来之处。 望那旷野之中,有十数人为一伍,原是一路商队。 远观时已见人多,而近看更是不止——此商队分前后两辆座驾,见左右各伴行两名带刀护卫,他八人各个人高马大,身姿稳健,想是那主人家中的护院。在之后,还随有两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俱是两人同驾,两人随行,另有两人坐在车尾,应会定时与前者换步交乘。 林林总总,不计那座驾中人,已有二十二人。 远见那一行人衣着厚实,似因二者换乘才会放慢速度并产生异响,凌夜便不由缄默下来。但此一默,却见对方开始匀匀加速,便不由得迈出步子,旋即又换成小跑,默不作声地追赶过去。 听闻后方有人追进,这位随行在第二辆座驾右后方的伍长顿时为之侧目,可却没有转头,好似只是这样就能看见或感知到那小子的动向一般。 “呵……呵……”凌夜小跑到队伍后方不远便慢慢减缓了步子,他自知不好攀人,也没打算去求对方,便搁这一丈多点的距离跟着对方往前去。 事实上,坐在车尾或跟在马车后面的八个家丁也早都发现凌夜追随过来,不过几人也只是回头一看便纷纷摇头,是微微一笑便不再多管。 “……”这位随行在第二辆座驾左后方的护院回头观望了凌夜好一会儿,却见对方便是那般凄惨模样还如此要强,便不由为之沉默,似被勾起心中过往。但至多一息,他便恢复如常,且转回头去,不再多想。 此后,便再也没人去主动或特地的关注凌夜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凌夜不过是根野草,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虽然此是荒野,在前路上或有隐患存在,但眼下他们刚刚出城不久,就凌夜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浪乞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或构成甚么威胁?再一说,便是换作他们自己,若在独行时偶遇商队也会选择跟上对方,与之同行同进。如若对方不让跟得过近,那么跟远一些就是,也省得到时候万一碰上麻烦还被人拿住大头,或一堵堵个够,跑都跑不掉。 至于凌夜是为盯梢人的可能……他们不由暗自摇头:就那般模样,这么个状态,能安然无恙的跟住己方走远一点都算他厉害。 事实上,也确如他们所想:未过多久,凌夜便被他们越抛越远。 “唪……唪……”望着前方那个在地势线上时隐时现的车队,凌夜纵然没有停下,但也禁不住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是不想跟上,也不是不能跟上,而是对方的脚程太快,而是他的消耗太多。先不说那车那马,单是那四个跟在马车后面的脚夫都是一路疾走,其步幅步速,又岂是他这么一个饥肠辘辘的臭小子能够跟紧的?他便是铆足气力跟紧对方,想来也撑不了多远就会被彻底抛开。所以在看他来,与其在费尽气力之后被人甩在荒野之中独自承受风险,还不如稳住心境远远的吊在后面,从而减少体力的消耗,也好为自己留个余地。 “唪……唪……”随着前进,凌夜的气息也被寒风撕粗,被距离拉长,就连偶尔从口中呼出的热气也在转瞬之间变成瑟骨之寒。但他不愿放弃,也不敢停下,他担心自己若是在此时从了惰性,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所以他轻轻的咬住牙齿,让它们别再害怕,而后抱紧双臂,将双手夹在腋下,听着那一路的清脆,将那个车影当做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向前追。只是这一走,就是两个时辰。这么一坚持,就寒日当头。 咕噜噜……吱—— 前轮突停,遂见后方座驾的车夫目中一动,即刻拉动缰绳制停了马儿。 咕噜噜……吱—— 转眼间,车也停,马也顿,便见那伍长驱马上前,停到首辆座驾的右边:“老爷,此间为时尚早,距离前城彼镇估计还有半日路程。” “唪。”轻笑方出,那员外便趁着仆人掀开门帘的空挡探出身子,只打眼一看这寒漫漫的日下霜原,便被那层层光景暖化了笑脸,遂扶着门框走出车厢,搓手四顾道:“就在此处暂做歇息吧。正好那边有大树可靠,雇来的脚夫也该累了,就地生火烧些热水暖身,再烘些干粮将就一顿吧。” 伍长浅淡一笑,后轻轻点头:“好。”遂调转马头,踱向后方:“全员下车,稍作休整。此地空阔无人,无须挪停车辆,尔等先拿石砖挡住后轮,就地夯桩拴马,而后再取干粮生火。” “行。” “得。” “好嘞。”众人各有回应,而后也不耽误,是早有分工,落手便动。 彼时,伍长也来至载物马车前,便转头吩咐邻近的兄弟道:“阿周,你带小章小武去那林子里碰碰运气,便是不能捉些小兽,也看看能否采摘些来。” “好。”先前那回望凌夜的护院点头答应,随后只向同侧的小章和小武一扬脑袋便率先策马转后,带头朝那方遥遥在目的林地奔驰过去。 哒哒哒、哒哒哒…… 见三位马逞人意,伍长也不由会心一笑,遂直接翻身下马,而后只轻轻一拍马儿侧颈便不再管它,直步向右前方的那颗大树走去:“来两人挖坑设灶,留两个例行看管。” 其人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不愿下马:“鞥?” “鞥?”另一人更不想动手,也转头示意对面的二位。 “服了……”那两人实为无语,便一脸鄙夷的下马跟了过去。 pia! 好一声响亮的马鞭,却是那马上二人扬鞭就甩,好不正经的一出行径,非但惹得两位下马者回头作踹,也引得几个家丁欢然大笑起来。 当更后方的凌夜走近二里地境时,早有车夫将台梯放到第二辆座驾一侧,那家主员外也在仆从的陪同下来到这里,遂见内里的丫鬟趁手将门帘掀挂起来,便扶着那小姐走出车厢。 “看你这小手冻的。”那员外着手接住女儿红彤彤的小手,虽将她轻慢搀下,却也免不了心疼和无奈:“早是让你带上围毡和手暖,却偏是不听,还嫌披裘过重,穿上去像个熊崽,我看你这一路是否只凭那三张皮毯就可渡过。” 他女儿方要皱起眉头,那丫鬟便是不依:“诶呀老爷——却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还不怨你,若在马车里治上茶炉,小姐便是只有披帛缠身也受冷不得。” “啧!”那员外转头嗔去,纵是心中不满,也是待她下来之后才往对方的脑袋上拍打一下:“甚么叫做披帛缠身?你这妮子整日里口无遮拦,下次再若这般齿语轻薄、秽言满口,我便将你卖进烟花巷柳,看你怎个说道。” “鞥~~”这丫鬟好是抚着脑袋干拧巴,却是转身向小姐求情:“小姐啊~~” 哪知,连小姐也是翻出白眼,却是直接动身去往大树下:“便是将你卖去,我也管不得你。” “哎呀小姐!”她慌忙追去搀扶对方,倒也低头认错:“夏奴好心为小姐开脱,小姐却是不管夏奴死活。” 小姐满怀无奈,多是摇头一叹:“唉……” 有见于此,那员外和仆从也禁不住摇头一叹,便也迈步跟去,只是言不由说:“这丫头却是打小惯的,若非见她模样喜人,心性不坏,定然不会将她买入府中,反是受气。” “呵呵。”仆从乐呵一笑,悠悠道:“阿奴只是生世不好,自幼听惯了污言秽语,难免有样学样。但如今,她与二小姐都将及笄,常年伴读下来也是修得慧心,算是知书达理,更不再调皮,虽说那口吻或词汇还难纠干净,但较之以往来说,已是大有改观,可算脱胎换骨了。” “但愿吧。”员外无奈摇头,后抚须迈进,权将此事一笔带过了。 观此一隅,各有各忙:有人就近拾些细碎的枯柳干枝用作生火,有人抱着木柴和粮袋赶往树下,旁人或在拴车遛马,也见三人进了远林……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在何时,人们的生活都各有奔头。至于凌夜……有寒风瑟瑟,裹挟着半丛身影,也在不多久后来到那方境地前,只是停在百丈外。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轻跃间,阿周三人也自西林方向赶来,先见他鞍上挂着两只野兔,又见后二者用衣摆兜着许多山梨和青枣,是不枉此行。 凌夜沉默,循声望去时,马背上的阿周也慢将目光偏转过来,但此对视也不久,便各自回眸向前程。他那时沉默,可能有心无力,是因顾不上外人,更不该有此心肠。他彼时沉默,他看得极清,所以他也沉默,却因那人目中一闪而过的怜悯之色而渐生不甘,此一步迈出,身后便无牵无挂。 彼时,那树下早生篝火,旁侧烘烤着干粮,架上烧着热水。而今阿周几人来到,还搁老远便引人注目,有见那野兔和野果,众人亦不免相视一笑,便见三个脚夫就近搁下手里捧着的装着热水的竹杯,起身迎去。 哒哒…… 距离近了,马也自觉减速,待归车架旁,阿周三人便轻声勒马:“吁……” 几人也不多说,双方也不废话,只趁着下马牵绳的工夫便将野物交接,而后三去栓马,三归树下。 而凌夜从远外“露头”时,也是在此当口。 “哦?”那伍长心中有感,他站在员外身侧,且面朝凌夜这边,是以只需抬眸便能看到前者:“这小子倒也坚挺……”看凌夜那般模样还能跟到这里,便以伍长心肠也不由暗自点头,自认若是设身处境,必是有所不及,便向那员外侧身俯首:“老爷。” 那员外是坐在小凳上烤火暖手,此间闻声便是眉头一挑,转头看去时,却见对方朝别处扬头示意,便不由一怔,遂转头看将过去。 有此一遭,火旁众人也先后察觉,纷纷转头看向那边。却见那少年停在百步外,好是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且不说,如此之远都可见唇口枯破,禁不住寒风瑟瑟,可不知为何,那双眸纵是疲惫惺忪,内里却光采迥然。 一时间,火旁众人好似深陷那少年眸里,却是有些无法回过神来。只等阿周三人将马拴在车桩之上后才纷纷反应过来,但不等员外问向伍长,领人走来的阿周便率先开口道:“这小子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只算时间也将有两个时辰,却是不知他那般模样为何还能跟上。”见家主和二小姐怔望着自己,好似失语,他不由为之一默,便停在夏奴旁侧,转头望向凌夜那边道:“不论其他,只此一事出奇,便说明此子是个祸患。” 几人一怔,那伍长却是讶异,员外也是如此,但随后便皱起眉头,转头看去道:“话虽如此,却也不该隐瞒。”见少年突然迈步走来,他便禁不住打量起来,虽不知有何观证或定论,但话是如此:“出门在外,谁还没个落魄背时。更遑论这般年少……栓子,分些水和干粮给他,再倒杯热水一并拿去。” “好。”仆从点头,便取水壶将手中竹杯倒个半满,随后又从烘台上捡起两块粮饼,便快步绕向车架那边。 远见有人回车,凌夜便不由步子一顿,却见对方不是取甚么棍棒兵器,而是在翻包裹……他不由沉默,便转头看向那树下几人。初见那小姐模样,虽是端庄却也带着好奇;又见那丫鬟一脸认真,似要把自己看透;遂触及那员外目光,看见对方脸庞…… 彼时,他禁不住瞳孔一缩,虽无有言辞,却是心头一震:那张脸,他太熟。那个人,他太恨! 是了,那员外的长相,和柳平宽实在太像。就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可那双眼睛……凌夜禁不住目光闪烁起来:他们确实很像,像得令人发指,令人齿冷,可是那眼角和眉尾,却又比那个该死的老贼正气。那人眉宇间的气态,是温良尔雅,是随和平正,而不似那人——阴沉积聚,印堂晦伏。 “……”他沉默,越是笃定便越不愿意相信,可心思却不由人——慢慢沉寂了下来,目光也随之垂落。 “给。”栓子轻平的声音直入凌夜的心门,他不知栓子何时来到,又在自己跟前站了多久,但却知道:对方为何而来。 “施舍么……”他禁不住在心中呢喃,随后慢慢移动视线,看向对方递向自己的那些东西。只可惜,那粮饼就似曾经——破镜难圆,那水袋形如眼泪,衬着热水,小小的包裹中或许全是干粮,但冷硬如石棱土块,一个接一个的砸在他的心门之上,尽都破碎,尽都粉碎。 它们落成的沙,坠积的尘,在那门前堆成一个小坟……他禁不住扬起嘴角,随后伸出手去,尽管艰难,却也接住,尽管艰涩,却也开口:“多谢。” 栓子一笑,便抬手轻拍住凌夜的肩头,却使他人肩头一晃。栓子不由讶然,他分明没用什么力气。但转念一想,却也猜到——许是本能在抗拒,所以才会向后一闪。 有此一遭,栓子便消了大半心思,微微一笑道:“我等所去之地甚远,目前也只能分出这等份的食物给你。往后一路更要偏转,若是顺路,就同我们一道离开。若有去处,就此分别也好。” 栓子话语轻和,已是尽量用语气去缓和或软化对方的抗拒之心,却见对方无甚反应,他便不再多言,只转手从袖袋里摸出两个通宝放在包裹之上,便一笑即走:“一路小心,有缘再见。” 凌夜虽然嘴角含笑,却有一行清泪流下,非但将他面上的污浊冲刷得泾渭分明,也让他目中的光采黯然失色。那一瞬间,他所谓的自尊,曾经的执傲,全如决堤之水,溃不成尘。 “多谢……”彼时,他对那施舍第二次道谢,随后抬头,看住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多谢。” 他分明是在道谢,却将手中的粮饼、那感谢的恩由攥成碎渣。他分明在笑,可又无笑容。 人在失去多少东西之后,才会明白自己赖以为人的种性在哪里。而那一天,他真正明白,也彻底了解:自己,是一个孤寡薄凉的家伙儿。 “呵。”他不禁笑出一声,此时看来,无论是父亲的死,母亲的离去,还是家的消失……他不是不能承受,只是不愿接受。可时间长了,也慢慢接受,并学会接受了。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没能击垮他心理的防线,更不能瓦解他心中坚守的信念。可直到今日,直到此时,他才憾然发现:自己,不能承受。甚至无法承受。可这不能承受的根源,却是因为自尊,却是因为自傲!而非是因为……那种种失去的美好。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种人……”他无法遏制的在心中自我否决,而后迈步前去。 沙、沙…… 只两步而已,他便如行尸走肉,当目里又被空洞据有时,他明明意识已混沌,思绪归无,却又禁不住自我怀疑,去不断的处决自己:相比于失去父亲,失去一切之后积累出来的痛苦,竟不比那时,被人施舍的万分之一。原来那痛苦,叫做认清自己。原来这恨意,竟可以沉重到让自己无法呼吸…… 扑通。 他突然一头跌倒,趴在这寒霜之地,坠入那心中地狱……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1黎明破晓 彼时,凌夜眉宇初动,随之睁醒,却发现处境有些颠簸,似在车里,便下意识地去看周边,才知道自己躺在这车厢里侧的中座,身上还盖着厚实的绒毯,而那员外和仆从则是坐在两边,分别裹着一件白裘披风和一张毛毯。 嘚。 听声传来,便看去,也才发现:这车厢中间还置有棋台,而今那主仆二人正在静心对弈。 嘚。 栓子坐在凌夜的左手边,他在落子前并未过多思量,但落子后所促成的局面却让员外陷入沉思。看他把手放在棋坛之中,虽在摸索了小片刻之后拿取一枚白棋,却也只是那么拿捏在指间转玩,多是思棋不定,寻不出个破解之法。 骨碌碌…… 小有颠簸之后,耳边传来的车轮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凌夜亦觉视界清明,才见窗外阴云压境,遥感车外北风嗡鸣。 骨碌碌…… 看这一行队伍,马鬃飘摆不定,乘客抬手遮睛。谁人只目送半程便又见斜风,好一个未午之后,却阴云遮天,风压过境,让这旷野之中时而躁动时而宁静,似令狂风去召唤暴雨,而乌云正酝酿雷鸣。 呼呜—— 天,更黑了。 首驾中,车厢内。 那员外捻棋片刻,随后突地释然一笑,便将手中拿捏着的棋子松落归坛,却是转头问向凌夜这边:“醒了。” 栓子一怔,也转头看来。 凌夜一默,随后强撑着胳膊坐起身来,先向栓子抱手一致,便转向员外道谢:“多谢。” 那员外微微一笑,便仰头靠住窗沿,并动手将裹在颈前的披风拉好掖住,安然闭目道:“听。——那不是风,是雨之将临。” 凌夜沉默,禁不住转头看向对方脑后的车窗。车有颠簸,风却吻窗,便见帘子向它挥手,算是道别。 那窗外,遍是黑压压的感觉,就连天边的鱼肚白也慢慢被阴暗蚕食,放眼望去,就连那几株被时光掠过的野树都分不清枝体,更别说看得更远。 “……”凌夜沉默,明明悍风不止,怎般阴云笼罩,那呼啸,却让他感到平静。他不懂,便不再去想,是将双手放下,本无想法,却又禁不住看向前方棋局。 见他这样,栓子不由微微一笑,便着手去收整棋子:“来弈一局否?” 那员外脑袋一怔,却是因为意外对方能把那几个字说得清楚分明,随后便睁眼看向凌夜,稍作打量后说道:“对了,还未问你。” 凌夜略有一默,随后轻慢摇头道:“凌夜。” “‘凌’夜……”员外禁不住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随后便微微一笑,重新仰靠回去闭目养神道:“若论年算,你便是叫我这个恩人一声爷爷,却也不算过分。” 栓子一怔,随后又摇头一笑,便继续收整棋子,不再多管二人了。 凌夜缄默一时,随后便转头望向了栓子那边的窗口:“看您衣上柳叶成纹,袖上还有三枚柳叶聚尾开头,莫不成……姓柳么?” 栓子一怔,禁不住抬头看向老爷,但对方却在眉头舒展时睁眼看向了凌夜那边,又是好一番审视之后才叹然摇头道:“唉……看来确如阿周所说。有子如你,多半携灾带祸。” 凌夜微微一牵嘴角,说话时犹如死水一般波澜不起:“天灾还能躲。但人祸,怎么躲。” 那员外一默,随后便重新闭上了眼睛:“夫名柳平原,虽年近半百,生得一儿两女,但奈何天公爱才,早将我那孩儿带走。是如今,两女有成,却膝下无子。”便睁眸,看向那少年侧脸:“若你愿意,可入我家门,当做义子。” “唉……”栓子禁不住心中一叹,也正好将棋子收好,便仰靠到门框之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了。 凌夜缄默一时,目光也越垂越低,到后来,却是道:“人鬼殊途,幽明异路。似我这种孤魂野鬼,还是不要祸害旁人为好。” 那员外一动不动地望着凌夜看了好一会儿,尽管心有一丝小到几乎不存在的期盼或不甘,但最终还是没有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可能,便转眸看向窗外,去观那阴天暗地:“对于旁人而言,是人是鬼,你说的不算。” 凌夜沉默未语,后来嘴角上浮现一抹笑容,只是未有多留,便随着他的转眸而化作言语:“天不违心,地不违人。便有那个造化,也还是不要再遇。” 彼时沉默,心也无声。 阴暗之境,雷暴突醒:“箜——” “轰隆隆……”雷鸣不久,细雨才降,又瞬间暴雨倾盆:“哗哗哗……” …… 场雨无边,浇入黑夜。 一行人已在林中停下,早有人砍来小树做桩,脚夫和家丁也分别将两辆货车上存放的两箱雨布拿过来摊开撑好,而后挖坑的挖坑,沉桩的沉桩,控马的控马,稳车的稳车,待到棚柱竖起,便遮雨布,虽没有长杆举顶,但那几个护院却是身手不俗,只是合力拿住边角,便从前飞跃,落地时已在棚柱后方,两大块雨布便就此遮上,封了顶。遂见脚夫拿绳赶去捆扎,几个家丁则去边角打定地桩。 噔! 腾! 呼呜—— 一时间,夯砸声和拉绳声此起彼伏,但不消多久,众人便相继完工,乃开始围车聚马。 “吁——” “快快快……” “别惊了马!老爷和小姐还在车里呢!” 轰隆隆…… 雷鸣耀空,是作明灯。不多久,车同马匹便全都驶入棚中。看左侧四车并排,虽用梯台架着前身,但依旧有些倾斜,是以水滴不止。而马匹在右,分别栓在一根夯在它们跟前的地桩之上。 如此看来,这雨棚也是不小,不过中间留空不大,大部分的护院、家丁和脚夫门全都在此聚着,正在着手拍打或整理自己湿漉漉的衣发或装具。 吱——分明是暴雨当头,但人在车内走动的声音却格外清晰和鲜明,阿周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原来是夏奴扶着二小姐从车厢内走了出来。 箜——! 这雷霆不知看到多少丑恶才如此愤怒,它的咆哮足将整个夜空轰明一息。那当头,二小姐不由转首望空,但最后摇头,且扶着夏奴和车框沿梯下来。 哗哗哗…… 雨似天公落泪,要把一切罪孽冲刷干净,可惜带走的只有表象,而一切从未变改。 吱…… 柳员外也领着栓子出了车厢,但转目一观众人模样便不由摇头暗叹,便扶着车身下来,一边着手整理衣衫,同时走向棚边:“此一路舟车劳顿,属实难为了你们。” 伍长一笑,但并未去看走到自己身旁停下的家主,而是举目去观望这林中的湿亮,感受那份掺杂在泥土之中的清新:“车上备存的干柴尽都湿了,火是生不起来了。” 柳员外微微一笑,便坦然负手,去观林中幽静,只言心中所想:“此之后,每多一场,便暖一分。” “唪。”伍长微笑,旋即又洒然失笑,便转身去往部众那边:“哪位好心人愿意主动牺牲些衣角边料?” 众家丁方才闻声看来,他便道:“只要有伙计愿作牺牲,我便将老爷座驾内的棋台拆来生火,只要能够将湿柴烘干,今夜雨便再大,各位也无须受寒。若还是不够,便将小姐座驾里的木桌也一并拆来。” 有闻此言,其他人还未如何,那边正在着手给二小姐整理后衣领的夏奴却不满了起来:“你说拆就拆呀?那桌子是拿来放水吃饭和趴来睡觉的,你给拆了治火,我和小姐要是困了累了,趴你身上去?” 众人一愣,声息顿止。 “你这笨蛋!”二小姐气得原地一跺脚,随后又转身往夏奴的脑袋上赏了一个枣子:“瞎说什么呢!” “我、”阿奴多少有些委屈,抬手捂着脑包也按不住心中郁闷,只好嘟嘟囔囔地垂下脑袋认错:“话糙理不糙嘛……” 二小姐板着脸蛋盯了夏奴一会儿,却犹感郁闷,便气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而后转身就回往车厢道:“再是口无遮拦,看我回去不让姐姐给你教训。” “别啊小姐!”夏奴闻言惊呼,慌忙便跟过去认错求情:“小姐~~啊——,阿奴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就绕了阿奴吧,我不能去见大小姐,她上次就说了,要是我……” 随着二人回车,那主仆二人之间的对话声也被雷鸣和暴雨掩盖,却是因为距离和阻挡而慢慢听不清了。 “……”众人相视无语,扎巴了半天眼睛也没人说话。 “唉……”柳员外由衷一叹,多是妥协和无奈,便苦笑望远,虽言辞苦涩,却也禁不住其中思念:“确是一物降一物,这妮子也只有念安能治。” 轰隆隆…… 雷声远了,但光垂幸,只是转瞬即逝,只辉映了他负手望天的身影罢了。 车厢内。 凌夜靠窗而眠,虽是坐着,但已经睡去良久。似乎这雨夜的喧嚣,才对他心中的宁静。 那一夜,凌夜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片浅海之中,一直心无旁骛地往前趟着走,前线已染秋。 彼时,他好似从自己变成了别人,或是从凡灵变成了神明,只望着那个自己,或自己的躯壳一步一步往前跨,直到他越蹚越深,待到海水及臀时,黎明也破晓,便见红日冒尖,火水绵绵。 他又归了躯壳,站在那里望着红日出生,虽满目绚烂却无神采,虽天水一线却无倒影,更没个心思,身神皆失空……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2身份遭悬 雨夜枭枭,流云袅袅。待到风月远去,便有狼嚎。鸟兽啼鸣时,已是黎明破晓。 林地中,棚影干涸,界外泥泞,那丛丛片片的脚印一路向北,人车远去,将出道里,只留这八根树柱,同几簇斜桩而已。 咕噜噜…… 车马出林,旭日抛洒,那点点片片的晶莹是雷雨之子,随着温床和乐章的消失而被双亲留下。这点点雨露,浴日生辉,反射出那行行客的踪影,并相继滴落下去,记住他们留下的痕迹。 汩…… 那雨露的落点与凌夜的瞳仁重合,但望着它落沼弹分,却是越溅越小,到最后,悄然融入,波澜不起。 他只注目望着,直到视线被马车带过,良久,才默然转首,望向对窗斜帘外。但栓子不察,正着手收整披风和毯子。柳员外身居主座,是手揣双袖,正在闭目养神。观那边,前帘斜挂,车夫安然,马也轻悦,便无人知他是望哪里,又心归何地…… 次驾中,二小姐还用绒毯裹着身子,虽觉寒意未减,但望着窗外清新,见风景秀丽,也不由嘴角掀起,确是个清俏美人,红彤彤的脸蛋更暖人心。 “呼——”坐在侧边的夏奴披裹着一张毛毯,她手中捧持着一个竹杯,那盖子用黄绳穿挂着耷在一边,虽已行了甚远,但那杯中的热水却是热气不减,手感依旧,若想要拿给让小姐润口解渴,便只能外斜着杯面,对着杯沿往上吹气,只等热气稍散,水温下来。 车厢外,护院督马随行,只看背影也知从容。再后面,脚夫们也因为地面泥泞而不再步行,非但全都上了车,还俱是两前两后一人坐正中,倒也保证了车辆的平衡。 一行人,一条路,只留下几道车辙,附赠上几串马儿的杰作。 …… 巫山一隅,苍宿峰。 “报——!”声传之时,那弟子直接从山门外飞纵入院,脚一落地便揽手一甩衣摆,似龙行虎步般顺着那院中大道去往前殿。看他右手里拿着一个用红绳简单系住的长木盒,猜内里之物若非是箫笛长笔,便是卷轴之流。 彼时,张东来且在后院正殿,是高居左位,观他双目不醒,双手上下合抱,却是在运功养气。 与此同时,河南道,兖州鲁郡一带。 大弟子韩风却是率人站在山门前,正皱眉注视着前方那员面带微笑的乞丐。 这乞丐是孤身前来,此前更未有人见过对方,但也正因如此才让一众弟子心生猜忌。而久不见大师兄发话,便开始有人按捺不住,禁不住将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向对方的双手,或是看向那个被乞丐用双手托拿着的长木盒。 关内道,华州一带。 华山派,东院正居。 呼! 这弟子来势如风,一步跨入茶厅便即刻单膝跪地,并将手中拿着的事物呈举上去道:“师娘,遭丐舵弟子唤门,将此物献上。” 掌门夫人林千娥本端茶待饮,此间侧眸一看,见弟子所呈之物却是一个长木盒,便不由皱起眉头。 河南道,崇阳县。 呼,呼! 一嵩山弟子突从北街飞临,那长街虽不热闹,却也有商有行,有摊有贩,可他却不管不顾,脚一落地便再次起跃,直从前人的头顶上方飞纵过去,而后只几个飞檐走壁和斜转拔梁便稳稳当当的落在这一排设在茶楼二层的外廊茶座处,便见他抬手一扫衣摆,只进三步便单膝跪地,却是左手扶膝,直将右手里拿着的长木盒奉向前座:“师叔。有丐舵弟子喧门,后将此物呈来,且特地强调务必要将此物交给掌门过目。” 廖明华背对于他,也是端茶待饮。此间闻言,便不由回眸感视:“何物。” 临询之下,这弟子亦不敢抬头,直言道:“不好验视。但已经查证无毒,且以金丝探视时,亦未发现机关连窍。” 廖明华虽未回头,但只是回眸却也能够看到那盒子样式,只是慢慢变成盯住:“开。” “是。”声出一瞬,那红绳便被此人用手捋掉,但他着实谨慎,却将盒子侧转,令盒口朝向楼外,而后才慢慢打开。 开盒无声,方向也一致,但盯着或望着它的眼睛却变了一双,或换了主人。 韩君如待与夫君喂药,但此时却侧首回头,满目漠然地望着那个慢慢被程逸仁用手打开的木盒。 盒开格定,略有回弹,而其中,只有一卷用红绳系着的画纸。 “开。”韩君如只此一字,却令程逸仁陷入沉默。 韩君如突把目光转到程逸仁的脸上,却是轻轻将药匙放回了碗里,于轻慢垂手时说道:“看师傅把你惯的。” 程逸仁禁不住心中一凛,但只一念掀过他便抿唇而为,先将那红绳捋去,便将画卷转向自己,却是用右手拿住上卷,使左手向下拉开…… 那一瞬,打开画卷的人士不止他一个,方式也有差,但没有一人,在看到那画像之时似如衡山掌门桑秋雨那般慢慢狰狞和扭曲起自己的面容,更无一人似廖明华那样恨得眼现血丝。 许是因为程逸仁顿无声息,韩君如才会心中笃定,才会语气阴沉:“转过来。” 她话语虽轻,但程逸仁却不敢违抗,只得慢慢将画翻转,朝向对方道:“师、师母……” 砰! 遥彼之地的拍案声方才响起,这边的韩君如便突地右手一攥,却见旁侧放置药、水、茶具的小桌骤然爆散成一团齑粉,那溃散的劲气虽然只将三者的衣发吹扬些许,却将那桌上的水盆和瓶瓶罐罐全都冲飞老高或者抛飞出去老远才呼呼啦啦的掉在地上。 程逸仁禁不住身心一颤,虽还举着画像,却把脑袋垂得更低,不敢去看师母那双恶毒的眼睛:“是……是他。” “我当然知道……”韩君如恨不能咬碎牙根,他死死地盯着那画像望了一长眼,随后猛地一转视线,却是盯死了那四个写在画像右边红色大字:“好一个凌氏孽子……好一众善取人心的乞丐……” 只不过,她那双眼睛里的恶毒,在来到这里之后却变成了一抹悲哀:“唉……” “师叔……”俊僧空觉身在洞口,他合着佛手,姿态谦卑,只是语态却透露了心境。 玄明大师因悲摇头,只是翻手合十间便将这画卷化成火烬飞灰,但在这灰暗无光的山室之内,它却如萤火转瞬即逝,也再未留下任何痕迹:“阿弥——陀佛……” 悠悠山巅上,遥遥山境内,那林林院院虽多,却也随着叹言被地势拉远:“以恨止恨,以杀报杀……只恨恨无极,只怨杀不尽……” 窣、窣。 这枝头乌鸦转首望那,两眼之后便展翅飞离,虽向左前飞出,却又盘旋转向,掉转过来后便直往东南飞去,将这伏牛山尾越抛越远,直到耳熊不见,伏牛隐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3雨后初晴 漫漫旷野中,有伍向前行。 嘚、嘚、嘚…… 马蹄轻,轮也鸣:骨碌碌…… 此间已至隅中,不多久便过了湿土,告别泥泞,但那边界上还有泥土和印记遗留,是车轮留下,是马儿踏出。或许这短短一程即是永别,那留在其中的芬芳和烙印便是拥抱或亲吻,二者的渐去渐少则是不舍,诉说着无人会懂也无人在乎的陈情。 泥巴自是不会说话,那车辙和蹄印纵有生命也不会挽留,只会静静地目送他们离开,或期待下一次的相遇。但他们这一走,却过了好久。 日正时,光热正好。车里的柳二小姐正和夏奴说笑,却突觉车速慢了下来,便掀开帘子看向外面。遂见左侧灌木傍林,虽不算近,却也看得内里美妙,是清幽而非幽静,只可惜那一丛生在灌木中的花儿太少,点缀不出太多的意境。 夏奴早去右窗,是趴在窗口掀着帘子往外看。有见那边一览无遗,却是因为路径之外的地势越远越低,直到并入那遥远处的西地森林才平坦下来。虽然两地之间的落差并不大,但耐不住距离增加。此间再定睛一扫,才知这个趴在两地之间的家伙儿是一片宽矮的长坡。 骨碌碌…… 车轮慢停时,马蹄声也来,原是阿周督马来到夏奴这边的窗外:“小姐,疲行一路,舟车劳顿。老爷让我等就近休整,我观那坡前土包处有两株老树相依,膝下尚有些许花草伴生,便去那里如何?” “啊?”夏奴讶然,掀高帘子一看果见如此,便禁不住笑弯了眼睛,随即抛开帘子就将身上的毯子抛在一边,便先去门口处扶卷门帘:“快走呀小姐,我看那里美得很哩。” 二小姐不由无奈摇头,也失了再观那丛中鲜花的兴致,便将身上裹着的毯子褪下来团好并下意识地放向桌子……然,这桌子早被拆了点火,是以她便一僵一顿,随后才没好气地将毯子丢放在座位边角:“唪!讨厌死了……”遂起身,扶着车厢出去。 “呃——”柳员外在下车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后顿觉神清气爽,非止一路的颠簸和疲怠感一扫而空,就连一身的湿气也好像被暖阳噬净,便禁不住展颜微笑,乃负手迈步,一边抚须前行一边观林赏景。 嘚。 凌夜也在栓子之后走出车厢,但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举目一扫间,那边景物便尽收眼底,顿觉心胸开阔,目中光采也亮了几分。又目光一转,见那主仆几人先去往两树相依处,便禁不住看向旁人,却见他们一切照旧,是就近在这窄小土径的旁侧打桩栓马,停车取物。原来这马车不是停在路径上,而是离了三尺在右。 看众人埋头分工,各有所忙,凌夜不由缄默,但随后摇头,便扶厢下车,却转步,径直去往此下车地的左前方。在那里,有一颗野杏。虽不多高,但花开满树,可见果期丰硕。 呼呼呼——夏奴刚来到树旁便三下五除二地用右脚清扫了一番那无尘不见土的草地,倒使那鲜嫩的草芽受了委屈,遂见她蹲下来用手扇了扇草上的空气,便将自己的随身手绢当作座布铺在地上:“小姐快来,坐这里。” 二小姐为之失语,禁不住牵嘴摇头,却偶然瞥见左方的凌夜走向别处,便禁不住为之侧目。 窣、窣…… 凌夜慢步走到树前停下,有风飘香,便禁不住举目去望。他不懂观赏,只觉得那花儿清丽,挂在枝头上是那般清新宜人,而那蕊尖鲜嫩,又那样分明,却不像自己,一身灰暗,分不清条理和心绪。 “……”望着那里,二小姐慢慢失了神,或因那少年身姿,或因那花树清香,但若非有此距离,他二者之间恰好…… 呼…… 忽有风去,将树上两朵白花带向少年,但花树明显偏爱,又向他垂下一丛花瓣,是迷了她的心,还是遮了他的眼。 她一时深陷其中,只因那画或那景过于漫妙,却又因为看见对方的侧眸而眸情一黯。她分不清那目光是怎般情绪,只是突感平衡消失,美漫不再,好似有一道无形的界线将他与花树隔开,就连阳光也不愿与他亲近,让他与那里显得格格不入。彼时,她忽生错觉,就好似那少年不是站在那里观树,而是有种望见一个凡人站在夜里举头望明日的感觉,心生出很强的矛盾和错乱感。 “小姐啊。”夏奴不满的声音适从旁侧传来,是那么突然,以至于让她一怔,待她转头看去时却见对方一脸嫌弃和郁闷状地瞥着自己,便不由皱起秀眉,旋即便板着小脸走了过去:“唪。再好的风景也多是让你坏了兴致。” “啧。”夏奴虽急却也不忘身份,只可惜,她便是扶着对方坐下也不忘回嘴:“反正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好景观。反正我又没有看到。”便在对方的身边蹲坐下来,用双手拖着脸颊去望远野:“好远阔啊……安安静静的。” 二小姐微微摇头,却也释然微笑,便用手搂住双膝,也转目去观远外:“山水静好,而人向乱。姐姐总说,这太平来之不易,若能长长久久,总这般安定繁荣下去,就算是有天灾,也不会枉生人祸。——除非就算那样,也还有人欲求不满。” “嗯。”夏奴轻轻点头,但随后她便脑袋一偏并紧紧地牵撇住嘴角,并不服气般翻眼望天道:“大小姐整日里昏话连篇,我道是书读多了脑袋开花,说一句话能分三个叉叉。” “啧。”二小姐稍作嗔怪,随后便转头看向了那方漫不见边的西地森林:“你不懂也好。懂的多了,心就乱了。” “唪,玄玄乎乎的。”夏奴并不苟同,但也不去反驳就是了。 另一边。 凌夜来到杏树后面坐下,并随手捡起一片落叶揩齿,但几下过后又觉得没有必要,便将之丢弃,却是曲着左腿,就那么靠在树上放空自己,去望那远阔,不去思索。 “唪。”淡笑声来自伍长,他却没同那帮兄弟一起忙活,而是独自来到这里,却是停在凌夜的右后,负手望远道:“怎么样。相比于大地苍茫,是不是感到……自身渺小。” 凌夜没有去看对方,只是默默摇头,而后道:“我父亲曾说。天地苍茫,岁月沧桑。时也无情,人也无状。我们长成什么样,只是对自己和同类而言。而人生几何,除了对自己重要之外,不见得能有什么影响。” “哦?”伍长稍显诧异地望了一眼凌夜,随后便微微一笑,又看向远外道:“有些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有些人的能量,却比海阔天高。有着是山是海,是天是地,都不能拥有的重量。” “不指那些。”凌夜摇头,却垂眸看向心口,语意莫名道:“他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 伍长缄声不久便突的释然一笑,轻慢摇头道:“或许吧。”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便仰面看向头顶的树冠,禁不住用目光在那花朵枝芽中漫游起来,后来所言也许是有感而发:“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欲善而人不愿……”事后闭目,明欲问心,却道出声来:“人活着,为何这般。总是这般。” 伍长浅淡一笑,本欲开口却突然目中一动,遂抬手将上方落下的花瓣拿捏在手,当着光束一看却也通透,便悠然欣笑,将它放在身前观望起来。却见它脉络清晰,丝丝络络皆通透,倒是映在眸里而笑在眼角:“浮生漫漫,空寂无边。怎般活着都有一个奔头,怎般死去也不过一捧黄土。谁言善终,谁说歹死。只要活得明明白白,只要念头通通透透,就算一事无成,就算终此一生,谁管他荣华富贵,谁论我疾苦为舟。只怕到头来,还羡我活得自在。” 凌夜稍有沉默,在嘴角生笑时也随之掀开眼帘,虽那片辽原依旧,但在他眼中已经有了不同的色彩:“没错,我也有个奔头。” 伍长一笑,但还未来得及多说其他却突然眉头一皱,随即只见他身形一晃,便只留下花瓣飘零。 呼! 那花树离停车处不算近,但伍长只三两个飞纵便直接落上坐骑,而后便拨转缰绳,调马朝林道:“护院上马!其他人退往树下,护老爷和小姐周全!” 哗! 众人闻言皆惊,方才齐刷刷地转头看来,百步外的左侧林地中便有一帮无盔戴甲的马匪挥舞着兵器冲跃出来,更有一莽夫炸嗓喝喊道:“来人休走!报上名来!” 唰! 一瞬间,身在栓马地照看坐骑的小武和大靖几乎同时翻身上马,掉头便往伍长那边赶去:“尔等是哪路的马匪?何方的流寇!” 与此同时,站在马车左侧的小章和林岳也同时有动——却见林岳一步上车并踏车起跃,想来就算是让那坐骑离得再远一些也会被他一举跃上,便就此一跃上马,而后一把拽掉缰绳,是连桩拔起,遂勒马转向,赶去回防。 反观小章,虽然落后半步,却也不慢时间,他直接便按住车身从车上翻越了过去。 噔! 小章在越过马车之后反手一拍车身并用脚底反扫车轮,却是盘着双踝向坐骑那边竖转三圈,如此便将距离拉进一半,也正好转身朝向坐骑,便双臂一分,竟是脚不着地向前跨行,或至多隔地三寸而已,就那般踩空前跨了两个大步便渡到马旁,遂抬手一拍,虽用左手抓住马鞍,可其人却转从马腹下方倒穿过去,好似用笔画圆一般逆翻上马,旋即策马便去,好一个行云流水,真是个骑术了得。 这四人的行动虽分先后,但四者作为尽都发生在同一个呼吸之间,便是慢在最后的小章在拽缰策马时也没有落出林岳两个身位,可见文笔非画,难述全情。 远见对方的应变如此迅速有条,那匪首心中便有了分寸,但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抬手勒住坐骑,呼出短促相接的空哨:“呜呜呜呼——” “杀啊——”余众马匪纷纷喝喊出声,他们自知哨音何意,当下便纷纷扬鞭夹镫以促使马儿加速,只一转眼,这三十余名马匪便呼啸而至,将那伍长几人连同座驾马车以及聚在树下的柳员外等人全都围在半圈之内。而再外便是下坡,人不好走,马更不近。 “……”挡在众人身前的阿周阴沉沉地扫了一眼马匪的阵仗,随后也不出声,只是两个飞纵便直接落座上马,而后便调马踱行到旁侧停下,是在与伍长等人间隔极大的情况下在敌人的包围圈内构成一层防线,分别是一人一马对一阵马匪,如此同敌人对峙。 “嗤!”众马匪不惊反嗤,个个是摩拳擦掌,是铁了心的一言不合就要与之较量。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4凶祸又临 歘,歘…… 常人对峙时,难免会不自觉地掂量或攥握自己手中的兵器,是以便发出声响,以此来给自己提供信心并给对方制造压力。自然,也免不了要去打量敌方或扫视对方的阵营。这帮马匪也不例外,尤其是这个闲心不小且尤好起哄的独眼二头目。 “哟!”这独眼头目只是目光一转便扫到了那边被一众家丁挡在身后的柳二小姐和夏奴,当即便是目光一亮,而后便笑嘻嘻地挥舞马鞭,却是驾驭着坐骑在原处来回踱行起来:“呜呜呜~~” “哈哈哈哈……”众马匪哄然大笑,虽未吓到柳二小姐等人,却把夏奴怕得往后一缩。 “哈哈哈哈!”二头目见之大快,其余人等也开始起哄怪叫,还有好事者恬不知耻,竟一脸快活地用言语挑逗二女:“我道那香风从何而来,原是两位小娘子托春风送去。此间天公作美,那边还有美景陪衬,由此碰头相面,当真是一见如故,实乃天作之合,不若便随某回去如何?”他胯下的坐骑许是听不下去,便要掉头离开,可此人却浑然不在意,只是一拽缰绳便令对方止步,而后便操控着坐骑左右踱行起来:“只要二位娘子随我回去,我首当休了家里的那两个花脸婆。往后余生,定当有求必应。有的且是不提,也不去说,若要无的,某便是拼上这条性命,也愿意为你二人抢来,你待如何?怎不说话?啊?” “你!”侧身搂着夏奴的二小姐被羞煞得满面通红,只是不等她出声呵斥对方,柳员外却在眉头一皱时抬手止住女儿,而后便不顾众人的惊呼关切和劝阻,硬要分开众人去往那边。 “老爷,老爷!”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老爷!” “爹!你不能过去!” “……”伍长阴沉沉地皱着眉头,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去看那整半圈的马匪,而是一直凝视着那个身处于前方空缺中的马匪头子。 嘚、嘚、嘚…… 这马匪头子身骨高大,只看肩宽也比普通的武者多出半尺。看他坐在马上,即便是让马儿把头颈完全的挺正起来,都要比之矮上两头。那一身盔甲虽然破旧,却如他扛放在肩上的锈铁大刀一样,更衬出他的狂莽之气。 嘚、嘚、嘚…… 这马匪头子是督马而来,面对伍长的凝视他甚至没有多少感觉,只是与之对视了一眼便转目扫向杏树那边,却是因为凌夜即便蹲在树后也无法藏严,反在树后露出一只左脚。 虽被无视,但伍长却也不怒,只是对方所看之地却让他目光一沉。然此时,那马匪头子却突转目光,直接越过伍长并望向了聚在树下的众人。 “妈的……”伍长禁不住在心中低骂,随后便反手一绕,是把缰绳缠在手上攥住,便欲笃马上前对话。只可惜,他想稳住心境不假,可那一群突然从灌木丛后冲跃出来且喊杀震天的步众却让他瞳孔一缩,而人马同心,主一震怒,马也惊蹄,顿时嘶鸣挺立:“丝溜溜溜溜!” “吁——!”伍长惊心勒马,可坐骑前蹄一落,那马匪头子也骑马到来到,形之宽大,正好填住了那处空缺。 “噢噢噢噢——”这一众手持刀戟枪矛的步卒也有三十余人,虽然尽都是衣甲不整、饱经风霜,但这一股脑发疯似地冲过来围在外层,却也不比刚才被马匪围住的冲击小。 “该死……”伍长禁不住咬牙低骂,却是因为紧张而手心见汗,可又不敢轻举妄动,唯恐一个冒然便引起对方的冲锋。 “且慢!”柳平原虽是率众赶来,但却是独自从两车中间的空挡内挤行过来,而随他过来的众人则个个明惊暗怒的停在车辆后面。看他们呈个半圆,将二小姐和夏奴挡在身后或护在身旁,还反复去攥握或掂量自己手头上的工具或顺手抄来的木柴与火把,大有一旦见势不妙就冲过去拼命的势头,倒也有些胆气。 柳平原简略一扫马匪阵仗,便就此停在伍长的旁侧,向那马匪头子抱拳道:“这位将军,不知柳某有何忤逆之处,才劳此大驾,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前来拿人问罪。” 众马匪闻言一怔,随后便与左右面面相觑起来。 “……”马匪头子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柳平原一会儿,却见对方虽然眉头微皱可又镇定自若,实无惧色可言,好似己方这等阵仗都不足以让他产生畏惧。分明一个文弱商人,气魄却是远超寻常大丈夫,好一个临危不乱,好一个凝心自固,便不由在心中刮目相看。而由此一巡之下便也有了算计,遂微微一笑,正视向柳平原道:“将军不敢当。我等早非正军,也与旧部脱离,是没了编制,才暂时在这林子西南处安营扎寨。”至此一顿,见对方没有异样,便微微一笑道:“此前本要入林狩猎,起炊果腹,却听马叫,以为是遭到敌方旧部追击,是以才率众前来。” 此人说话不快,是字有自顿,且讲的是当代通语,所以让人听得明明白白。可也正因如此,伍长等人才会为之沉默,而这回面面相觑的,则变成了栓子等人。至于那一众马匪,则是个个一语不发地注视着自己的眼前人,虽无异动,却也随时可动。 柳员外略有一默,随后微微一笑,便放下拳礼,并习惯性地将左手背负在后,坦然相笑道:“却是一场误会。我等自凉州而来,本在西北做些小生意,是因家道中落,才巡游至此,打算寻些商机助兴家业,却不想,有幸与各位将士相遇,实是福缘有至。” 有闻此话,马匪方的不少步卒便不由侧目与身旁之人用眼神交流起来,却见那马匪头子微微一笑,只是手腕一压便将偌大个厚重的长刀竖在身前。有见于此,伍长几人便不由心中一沉,虽未着手去摸兵器,却把缰绳抓紧。然,那马匪头子却绕手一转,倒是看也不看,便将这长刀直接倒插进了绑扎在马鞍前的刀鞘内:噌! 其刀厚重,背脊为齿,那刀鞘也是特殊,只有一面鞘木而已,看上去倒也合衬。但因鞘旧而刀重,插刀速度又快,所以那入鞘声才会这么粗重或沉闷。 阿周闻声侧目,却见那鞘上还留有一些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便不由眉头一簇,心中沉重。而此时,却见那马匪头子嘴角一扬,一派安然地对柳平原说道:“生意人却好,不似兵卒劳力,需要为一碗白饭拼上性命与身家。” 闻言,那边把双手抓攥在一起的柳二小姐顿时心中一凛并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手指,可柳平原却云淡风轻,非但一派从容,还面带微笑:“听将军乡音,应是关内人士。” 那人微微一牵嘴角,虽有笑意,却无笑容:“未请教。” 柳平原平淡微笑,稍微颔首道:“鄙人姓柳,名平原。” 听闻此言,躲在树后的凌夜便是早有答案也禁不住手指一颤,却听柳平原道:“实属不才,是入赘到凉州贺家,而今虽为一家之主,领了人脉,也掌了家业,但毕竟身为外姓,是以在家族之中并不受多少待见。便只能往外辟营,也因此结识了不少朋友,所以在地方之中还算有些资源和门路,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除两位对话者或几位主要的对阵者之外,其余人等皆是一怔,倒禁不住与对面之人互相打量起来,但马匪一方多是不解,而栓子一方则多是忧急。 马匪头子注视着柳平原望了一会儿,随后突地微微一笑,却是旁若无人地左右歪挣了两下脑袋以活动脖子。莫看他动作虽慢,却发出不小的骨骼挤压声,其人自道:“我闻梁师都攻盐川自立,不知今下如何?” 柳平原适才目中一动,那边的独眼头目便眉头一皱,遂转头看向那马匪头子,以同乡之言道:“何必与他甚多废话?我等便是在此落草为寇,也落得自在,更比回去与人血拼好。到时候成便成了,功归旁人,落不得甚好。而若是有人在背后使坏,只要有一个不慎,大家便全都回之不去。” 双方阵营中不少人都为之怔楞,多数人却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能够听懂的人却都沉默,能够听懂一些的也选择不语。 那马匪头子稍有失语,随后便侧目斜视过去,遂见那独眼头目面目一沉,便咬牙转开了面庞,却是目里藏怒地凝视着对面的阿周,以乡语道:“你要去便去,我绝不会往!” 任谁平白无故的遭人怒视也会禁不住皱起眉头,阿周更是如此,而那马匪头子却有一默,随后只轻轻一拉缰绳,便见马儿往后小退一步,其人也开口:“祝君好运。” 哗——其言一出,众马匪顿时心中哗然,随后便面面相觑起来。但越是观望,便见到越多为难或犹豫,遂有人咬牙攥紧兵器,而后突地退后一步:唰! 那步员一退,当即便有骑士怒目一凝,随后猛地一拽缰绳,却是直接策马调头,就此奔离。 “六哥!”有步众和骑兵惊呼转望,却见对方头也不回,反是快马加鞭,只一转眼便冲向侧林,直从灌木丛上一跃而过,便就此冲进林里,看不见了。 众人沉默,但不等马匪一方人心再乱,那独眼头目却突然咬牙拽马,竟是直接调马冲向了位于他左后方的凌夜那边:“你这贼子还敢藏头露尾!我岂能饶你!?” “喂!”阿周勃然大怒,可不待他落手拍住马鞍,那半圈部众却齐齐踏马上步,可谓同仇敌忾,却将阿周镇在那里。 “出来!”独眼头目心中怒极,但那马蹄更疾,只一转眼或半个呼吸而已,话音还未落他便冲至近前,而凌夜此间方才反应过来,却是禁不住伸头看来,便与之产生对视。 然,此一对视,那独眼头目却骤然于人,大为惊怒:“是你?!” 凌夜心头一震,他虽不知对方为何认定自己,却也知道危机当头,当下也顾不得多想,推树便跑。 啨! 剑鸣响在凌夜转身一瞬,只一眨眼他便策马从树旁砍杀而过,虽因凌夜逃离而未击中目标,可这剑锋却将树干侧扫出一道手长的缺口。 噗噜噜…… 凌夜飞扑甚远,且在前滚落地之后还因地处下坡而不可自制地向前翻滚出去。 “嘘吁吁——”战马嘶鸣,那独眼头目更是不慢,只是一拽缰绳便转向追杀过去:“跟我追!这小子是江湖要犯!他的脑袋价值千金,就算均数分完也够你我回家的盘缠!”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便是柳平原也禁不住猛地转头看去,遂见小半部马匪和多数步卒怒一咬牙,随后便纷纷转身追了过去:“追!” “混账!”阿周大怒,当即策马追去,但适才追出一小段距离却突然被一人伸手拽住缰绳,他为之骇然,当即勒马转头,却发现此人是马匪骑兵,便不由震怒,与之咬牙怒视:“撒手。” “我便是不撒……”那人满目阴沉,却又因为愤怒而脸色铁青,只是咄咄逼视着阿周的眼睛,针锋相对道:“你又如何。” 二人之怒尽不相同,但只此一言不合,便已经到了爆发的危缘,若非顾忌旁人,更无谁先动手一说。 “……”望着凌夜一路翻滚下去,柳平原便禁不住目光闪烁,虽然那少年滚速很快,可那些马匪又岂会慢下?是一到近前便侧骑砍杀或直接截路刺击,若非凌夜翻滚及时或迅速爬开跑走,早被对方就地砍死或践成烂肉。 吱吱吱——伍长却因怒意而将手中的缰绳转攥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其人也是钢牙紧咬,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罢了……”柳平原不忍再看也在心中作出妥协,遂回身看向那马匪头子,在与之对视时从容也不再,而是肃重起来:“将军若是信得过在下,便待我执笔一封,直去贺家,寻我长女柳念安便可。” 匪首沉默,随后掉马便走道:“我只需半路盘缠。甚至太多。” 柳平原怒目一凝,随后深慢点头,便转声传唤道:“拿笔来!” “是!”栓子即刻呼应,随后便转身跑向座驾那边。 “……”二小姐深为沉默,她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开不了口,便转过身去,看向那个被人越追越远的少年,可越是看去,目光便越是闪烁。 扑堵,掷兵…… 砍刺,截杀…… 只那么一会儿而已,在逃者便如同热锅上的蜥蜴一般被诸多锅铲汤勺驱赶得盲目乱逃,只几个呼吸罢了,便被他们追杀出二里之遥。 “即是命吧。”她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个被人扑倒的身影,又看到对方瞬间挣脱逃走,目里映着的尽在闪烁,就像她心中的呢喃一般莫名其妙又不可言说:“至少你在杏树下……留过一分美好。” 再想去看时,已经远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5猫戏老鼠,拳杀战马 “哦、哦、哦~~” 林地传荡着独眼头目欢快的怪叫声,他早没了将将夜就地格杀的打算,你看他率众追在后面,刚一靠近凌夜的影子便快马加鞭,瞬与凌夜并在一线:“嘘~~” 那口哨好似催命的丧钟,凌夜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却见对方咧嘴一笑,而后便侧身贴近,竟用手中的大刀勾杀凌夜的双腿:“还不躲?” 刀光映目之下,凌夜顿时瞳孔一缩,即刻便向前方扑跃出去,而后也不待稳住身子便慌忙地爬转方向,爬跑起身之后更是不敢回头,直往前跑。 “哈哈哈哈哈!”独眼头目酣然怪笑,只策马追缉:“活的最好!只是人头我还怕他们不会信服!” 后方骑兵虽然策马跟进却是个个阴沉不语,更后头的一路步众也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卯足了劲地追着马儿跑。 凌夜回头一看便见那独眼头目把刀扔来,即是瞳孔一缩,更在心中脱口而出一句骂言:“俺日恁个舅子!”便慌忙抱头逃窜。 噌! 那刀直接旋斩过来插中凌夜的影子,便见独眼头目策马而来,却是在绕刀调马中转向侧骑,而后只一伸手就顺便将这大刀拔走,遂使大刀一拍马臀,乐于追击:“呼呜呜呜呼呼嘘嘘、嘘嘘嘘……” “驾!”众骑兵甘愿落后,到来之后直转方位便追随过去。一众步众也未拉多远,一个呼吸的距离而已。 彼时,段府。 廊内观园中,那小池中的秀荷未至花期,但有两茎一高一矮,小小的雏蕾也成一簇,便有两只蝴蝶以此为台,在其上缠绵起舞,好是翩然。而今柳月,正坐在这廊道之中,在望着它们出神。 只可惜,独身一人,不见其他。 …… 窣窣窣! 丛林中,马掠无形,部众如影。 观这林中灌木间,或是更前头:凌夜一路上都在东逃西窜,他不但要疲于奔命,还要在此期间顾及身后,非但要不断地躲避来自身后的鞭挞、刺杀和飞刀,还要去防备来自更后方的飞石飞索或是标枪与飞矛,直是个前路连封,逃向被锁,是一时也不得停顿,否则便要遭人捕获。 反观马匪一众,或那独眼头目,权把这场追击当作是猫戏老鼠,一路上时而慢赶时而紧追,致使凌夜频遭羞辱,连遭磕绊,可谓凄惨。 噌! 不多时,独眼头目又是一把飞刀未中,便策马绕向拔刀,慢追过去:“哈哈哈哈!” 他此间已是玩性消减,连日来的阴郁也早就一洗而空,是以便不急着追杀凌夜,只这般吊在对方身后丈外,适时地赶上去挥鞭使刀,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还能跑上多远。 至于后方的部众,只是个面无表情,看不出个知乎所以然来。但若有机会来到,他们便会扔枪掷矛,先封那少年逃路,再趁着跑去时将枪矛拔走回收。 却也是因为他们这般作为,才让凌夜恨得牙痒。只不过,他纵是如何奔逃,对方却如同狗皮膏药、甩之不掉。 段府,回廊。 那蝴蝶许是舞够,便恋恋着离了。但伊人在侧,仍望那里无声。 许是一念之后,也可能过了很久,便见两个下人扛着一个屏风从廊门外走将过来。 “也跟你说了吧?”他二人之间有所交谈,但声音压得很低,且因屏风作挡,便不知具体是谁在说话:“是,我也听说了。” 此至转角,另一人本要接话,可一转进来便看到有人坐在那边,前人便不由一怔顿住,而后者不知,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走不动,便没好气地抬头看向那个该死的后脑勺:“你这——”只可惜,他也因为看到柳月坐在那里而止住话音。 前者也认出那背影是谁,便暗戳戳地在下面摆手示意道:“嘘嘘——,别说了,赶紧走。” “用你废话。”后者虽然嘟囔却也只是过过嘴瘾,且是自知不好去看那人,便垂眉眼跟着同伴往前走。 但此是长直道,剩下的拐角或出路还在柳月前头不远,是通向柳月眼下的居室,而他们也是要把屏风搬去那里,所以他们便是尴尬或想避开也避无可避,只能过来。 二人到了近前便自觉停下,并同时侧身向柳月那边点头问好,算是见安:“柳姑娘。” 柳月一时无动,随后麻木点头,不禁让二人摇头暗叹。但无论如何,他们只是一个下人,最要紧的还是眼前事,便见前者又向柳月点头一示,遂用双手扶住屏风离开了这里。只不过,那后者却是憋不住嘴巴,还未走远几步便开始窃声说话:“据说那凌云志最后虽然战死高台,但也……” “嘘——!”前者猛然回头,并比指噤声,随后又恶狠狠地往柳月那边使了个眼色,怒其没眼道:“你找死啊!” “嗨、嗨嗨……”后者也知自己冒失,便尴尬讪笑。而前者却无奈一叹,便摇头转身,迈步离开。后者也摇头,但迈步跟上。 只不过,他们还未走几步,那边的柳月却突然浑身一震,虽是僵住,可目光却因为心中惶恐而慢慢惊恐了起来:“死……高、台?” 她也不知多久没有说话,声音竟那般哑涩,只可惜,更多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涌现出来,就丧失了理智:“说什么啊……”只一瞬间便满目晶莹,落泪之时更无法置信,言辞偏激:“说什么啊!?” 她突如其来的喝喊瞬间将那二人吓住,后者更觉后颈发凉,便禁不住惶恐回头,可他刚刚转过身去,便见柳月疯也似地冲了过来,非止一把拽住他的衣襟,还将这厮整个人都抓转了过去,似乞如求般连声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我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那厮早就因为迫得转身而被肩上扛着的屏风别住了脑后跟,此间柳月又问又吼,却是把他吓得松开了屏风和扶着屏风的右手,却是右手一垂,屏风落地:“我什么……没说啊?” 噔。 尾端一落,前端也倒,直此翻落,让前头的家伙也两手一落的楞在那里。 “我问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她分明是在质问对方,可却满目央求:“谁死了,谁死了?他怎么会死,怎么可能会死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她话未说完便跪倒下去,早是泪流满面。而她这般行为,却将那厮吓得浑身一颤,慌忙便跪下来向她求饶:“柳姑娘你别这样,小人错了,小人担待不起,小人担待不起啊!” “柳姑娘恕罪,恕罪啊柳姑娘!”另一人也急忙趴跪下来,随后便直接爬过来磕头求饶:“柳姑娘恕罪,恕罪,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就绕了我俩,是我二人嘴贱。”话才出口,他便左右开弓,直接开始掌自己的嘴巴,且实是用力:“是我二人嘴贱!是我二人管不住嘴,口无遮拦,不该说话,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那厮也开始掌嘴求饶,一时间,只见伊人泣,两人掌嘴欢。 “他怎么会死……”柳月泣也无力,手欲松落,只不过,她还未完全松脱抓住那厮衣襟的双手便突然抿嘴,却将素唇咬破,吓得那掌嘴二人见血僵身,一发地亡魂大冒:“柳、柳姑娘……你——” 只可惜,他二人后怕难出,柳月更在银牙一咬之下骤然转身地推倒前人,却是直此起身向后,只擦一泪便径直跑往正殿,徒留下二人在此颤然相望,想来是心有余悸,而后怕才起。 …… 呼! 凌夜扑身躲过一箭,而后直此转向,专往树密草多之地奔逃。 哒哒哒。 马蹄声方从这根箭矢旁侧掠过,那步弓手便掠地冲来,却是在压弯转向中将这支斜插在地的箭矢一把拔走,而后便顺势起弓,是侧身伏地,更未瞄准,满弓便射。 噌! 箭锋早锈,却有乌光,其速之极,瞬过百步,当得凌夜撼然回头时,它便与对方的耳门擦身而过,更带去一抹鲜红,捎走一缕长发。 噔鞥——! 箭矢落地,射入半支,可劲势犹在,令尾部颤个不止。 “驾!”独眼头目凝眸夹镫,战马蹄跃间瞬时加速冲来,莫说凌夜僵在那里未动,便是转身逃走也快不过马蹄。其人更是扬刀作劈,打算将凌夜斩于当下。 “喂……”眼见飞马落蹄,似要直接踏扁那少年的脑袋,后方的一众追击者却纷纷面色一变,更有人禁不住伸手喝止:“二哥!” 呼——那独眼头目面障阴云,虽未见动,马却似有减势,并将蹄收一分。然此一瞬,满目惶然的凌夜却突然目光一狞,倒是在危死关头悬心作狠,刹然间便转身起手,只是一拳击中那战马肩颈,竟将这蹄落身前的坐骑当场打死,令那骇然色变的独眼头目当场人仰马翻,手中背脊朝下的大刀也随之惊落。 砰噔! 战马翻倒时,那独眼头目却纵身跃后,虽然身形狼狈却也逃过坠马一劫,猛然止步抬头时,后方一众也全都震撼勒马、惊心止步。 见独眼头目盯上自己,凌夜顿时咬牙,随后转身就跑。那独眼头目却是猛然转目,盯向了自己的坐骑。可见对方惨死,纵是早已断气,还落个脉颤蹄挛,便骤然怒发冲冠,猛地转身飞向后头。 那开口喝止的骑兵面色一变,慌忙便按鞍后纵,只此一瞬,那独眼头目便抓住马鞍旋身落座,而后抖手一拽缰绳,策马便追:“给我剐了他!谁人再敢留手阻拦,莫怪老子不讲情面!” 众人面色一变,遂纷纷快马加鞭,直此追去。但那坐骑被夺者却是阴沉,只不过,当得后方一众步卒从旁冲过时,他纵是不甘不愿也只能咬牙追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6丛林依旧,人心不古 彼时,段府。 柳月才冲出偏院墙门,便迎头撞见带着一众侍女赶来的老夫人。却见小灵在侧搀扶,后方两路侍女八人,都端着好茶好菜好点心,正是要去那边找她。 “小月姑娘……”老夫人方才一怔,却见柳月银牙一咬,随后扒开挡路的小灵便往院外跑去。 “哎!你……”老夫人大惊失色,伸手要拦却见对方已经跑远…… …… 噔! 三两枪矛骤然在阔林中落插在地,却将凌夜的前路直接堵住,凌夜也因刹不住脚底板而险些撞在枪杆之上,但好在反应不慢,伸手一推枪杆便转身逃走。 “驾!”独眼头目也策马追来,却在拽马转向中直接伸手拔走一杆长矛,只是稍微一转矛头便锁准目标,遂策马前跃,待一落地,便振臂将手上举着的长矛投掷了过去。 噌! 此人力大,所以速急;且出手迅猛,准度更强,便见那长矛直接从凌夜的右腋之下穿插过去,若非凌夜未跑直线,当要被他一矛钉死在那里。 刺啦! 凌夜因为被长矛贯穿衣装而被定在那里,好在他身上的衣衫早是质地破烂,只是猛地一挣身子便将之扯破,人也挣脱。只可惜,他本要去拔长矛反击,但方才抓住长矛的长杆便在面色一变中不假思索地朝旁侧飞扑出去。 噔! 马蹄踏落,何其沉重?却见这马上的独眼头目拽绳转头,只是独目一扫便看见凌夜翻滚进一处凹地,遂伸手抓住长矛,只是往左上方用力一拔便将之连根拔起,即夹镫转马,眯眼锁定了凌夜的脊梁。 彼时,凌夜方在那里滚停,正要翻身向前爬,便听其声:噌! 那声因沉闷,可速度却猛,饶是凌夜及时地向左侧翻滚出去,也被它钉住影子和背部的衣衫。只是那衣衫劣质,便是被钉在这里也无法扯住主人的身体,反被抛弃,变成了一处标记。 “你这杂种!”独眼头目咬牙咒骂,随后猛地一夹脚镫便策马跃过前丛,却是不去那边取矛,而是直接追向凌夜。 哒哒哒! 众骑兵紧随其后,再一息,步卒追随,遂有不知疲倦者顺路跑来此处将长矛拔走,却见那边的凌夜逃得气息虚靡,只一转眼便被那独眼头目策马追上。 “唪鞥鞥鞥!”这战马从侧方一越过人,被它越过的凌夜更被惊魂,却只来得及去刹步子,更来不及把视线转到对方身上,这战马就已经截路转体,好一个前落后起,直接一记后踢腿便击中凌夜的胸膛:“腾!” 其声极重,实为沉闷,好似被人一拳轰在耳膜之上。那一瞬间,凌夜只觉心脏骤停、两眼外突,就像被一头疯牛撞中胸口一般失去了浑身上下的感应,随后便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出去。 噗噜噜…… 马蹄多强劲?这一击有多强?只看他飞落丈外之后又向旁侧翻滚出去老远便可见一斑。 “吁——”众骑兵接踵而至,却纷纷勒马不近,就连稍慢一步到来的步卒也是如此,只把场面交与二人。 “吭鞥——”凌夜面上一阵肉痛,双手几经抓转才把身体的控制权寻找回来,遂咬牙强撑,顽固爬起。 “唪。”独眼头目为之冷笑,却见凌夜的大后方藤蔓成墙,身后的灌丛也颇为厚重,最高处甚与两侧的树杈连冠,只留下些许空白向外,便自觉凌夜无路可逃,也不急去下杀手,遂笃马逼近,以笑怂恿道:“怎般不跑了?” 凌夜咬牙暗恨,遂在撑地站起时猛地将手中抓着的泥土撒向独眼头目的眼睛,随后转身就冲向后头,虽然只作三步冲刺便向前起跃,却直接跃过了那三丈灌丛,而后便接着从树上垂挂下来的藤蔓从那方圆空之中荡了出去。 “你他娘的!”独眼头目挥手驱尘,便直接策马跃过灌丛,随后只几步冲刺便猛地一夹马镫,却是直接纵马从那方圆空之中飞将出去:呼…… 原来这树外是一处地上的断层,地面与地面之间约有丈许高低的落差。遂见这头目从藤蔓之中飞马跃出,而先一步荡出来的凌夜则早落地面,可却因为落地摔倒而一路翻滚出去老远,早是浑浑噩噩,更不待他稳住身子停下便听得一串嗡鸣:噌噌噌! 转眼一看,竟有十数道箭矢从林中飞出,并瞬间接二连三的落将过来,却是在凌夜的前头不远射成一道挡身的“栅栏”,致使凌夜从其上撞背碾过,就此翻停。 呼! 那独眼头目也驾着战马落地,而后只是一拽缰绳,便见马儿侧身嘶鸣着滑停到了凌夜前方:“嘘嘘嘘嘘嘘——” “噌、噔噔噔!”声在后方,是那上层林地:一瞬间,非但坐骑连出,那十余名步卒也或是飞跃而下,或是落坡滑行,更无一个崴脚或是坠马者,只一个大喘息的时间,便见骑兵赶至,步众聚停。 然此一瞬,却见众人面色一变,而后只听“噔”的一声重响,那独眼头目座下的战马便将铁蹄踏落在凌夜耳边,而当凌夜惊惶看来时,却见那头目咧嘴一笑,竟使战马用前蹄踩踏住凌夜的胸口,其人更往前倾,将半数体重都倾轧上去…… …… 段府,正殿内。 此时,段志感正在殿中与父兄等人品茶议事。有见段父高居上座,其子段志合、段志玄和段志感则在厅中,分居左右。 “呼——”段偃师浅酌温茶,随后释怀一叹,便将茶盏放在桌上,另开一篇道:“我闻梁师都匹夫欲再勾结突厥南下,妄以盐川为跳板,打算侵并河东,而后一路东进,有将北境全盘割据的雄心壮志。” “唪。”饮就中的段志合心有不屑,本不想提却又不吐不快,便放茶在桌,不以为然道:“盐川之破,实因张世隆一辈无能。”三人顿手,他却摇头,如是道:“彼时朝政才稳,边疆树敌,是以才无暇分兵,取谋不伐。”有此一顿,便开始轻视起来:“料以那厮兵力应能与梁师都一众抵敌,便是不能将之击败也能与之周旋一段时间,最好是相互磨损,如此便能让我等一心布边夺关,无须分心他顾。却不想此贼弱不经风,非但一击溃败,脑袋搬家,还将太上皇差人送去的援战品全盘奉上。简直岂有此理。” “呵呵。”段志玄乐呵一笑,本是不想开口,却又禁不住放低茶盏,暂不作饮道:“那厮无能不假,但心思却是诡滑。他之所以接纳我军援助,一为补充军备,二为借助我等军威,打算震慑梁师都一众而已。且早在梁师都行动之前,他便在暗中差斥候去那边扬了‘已经投诚我军’的谣言,更在两军开战之前差密使前去私会,打算与梁师都暗中联合。即在明面上两军长久对演,并假意营造出不敌之象,好从我方中求资借粮,便以此二一添作五,各是生财有道,可以借资招兵买马,壮大军团。” “嗤。”段志合为之不屑,却见对面坐在段志玄旁侧的段志感微微摇头,语出无奈道:“自以为诡计多端,但奈何对方根本不吃这套。想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亦或是幽冥异路,明明没有实力,却还要去左右人心,考验人性。”却是摇头,感慨一叹:“正如那所谓的人情世故,有时候根本不值一提。” “呵呵。”段志玄乐呵一笑,却也不再多说,只是喝茶安乐。 段志感默默摇头,许是心思作祟,便禁不住垂眸望盏,不觉间便慢慢陷入心思,既忽略了父兄之言,也被落寞攀满…… 彼时,那高地落差处。 “唔唔!”凌夜强撑着来自肉体上的痛苦和被人践踏的屈辱,纵是想要拼命忍住,也终是呛出一口血来。 有见于此,后方众人便相继沉默下来。不少仁义尚存之人亦不忍再看,但到了如此地步,却也只得垂下目光,说不得什么。 “小子,你可别怪林某……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金子过不去。”独眼头目眯眼出言,却见凌夜那般奄奄一息却还要咬牙强撑着去推动马脚,便不由阴沉下来,去着手按剑:“试以你的人头,只是带去消息也该有三十两黄金一处。所以便是我不杀你,也还有旁人要杀。便是我将你放走,你也活不出这片森林。与其如此,倒不是变现予我,就当是助人为乐,好让这三十几条拥有活路的汉子回归故土,再筹壮志。” “可……笑……”凌夜因为快要窒息而把眼睛瞪大,他有心想要挣脱,可那只踏在胸口上的马蹄却好比一根房梁将他压住,只觉得胸膛一片麻木与冰凉,便是咬牙去抓住马脚,也只是强撑着一股气力而已:“落、草为寇……为金杀人,算什么、将士军人……恃强凌弱、与虎谋皮,算什么、好汉仁心……便归故土、也不过、死人而已……” 那话听得独眼头目眼睑几颤,一腔怒火更是蹿如激浪,遂见他凝目咬牙,更往上欺压一些道:“既然你不甘死,我便让你再跑一遭。” 然,凌夜非但不惧,反而露出一丝笑意,只是那话语却因为胸腔承重太大而无力说出:今日之仇,但有相见之日,必当十倍…… 那独眼头目看唇知语,直“听”得豹睛扭曲,他本来就是在强压怒火、经不得刺激,此间更不待凌夜把话说全便猛地勒马扬蹄,要把凌夜直接踏死在这里。 凌夜惊怒咬牙,趁着战马抬蹄时的空挡一推地面侧滚开来,遂见马蹄落地,竟在地上踏出半寸之深的蹄印。好在凌夜躲得及时,此间更是爬身就跑,直往前方阔地尽头的林地冲将过去。 “驾!”这独眼头目也只让凌夜一息,而后策马便去:“你若能逃走,我便不再去追!但若逃之不及,就别怪林某不讲道义!” 唰! 后方部众也纷纷策马奔腾,各是不再保留,操兵追去。 呼! 凌夜一头冲进丛林,虽是体力空耗,却也因此激发潜能;虽是体内发冷、全身发麻,却感觉浑身上下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而且身速更快,一时间只是借着地势和树木环境,却也不比后方的马慢。 噌噌噌! 却见那刀枪弓箭逐一从后方射杀过来,虽然全都被凌夜险险躲过,但凌夜也落得个衣衫破裂的下场,好生狼狈不说。反观那独眼头目,却因此恼羞成怒,但只是快马加鞭,只恨树多丛杂,让那小子四处乱蹿。 段府,正殿内。 “算了,且是不说这些,尽是糟心乱绪。”段偃师微微摇头,而后便转手端茶。却见段志合抬手一擦右眉,话锋突转道:“有闻三弟外去寻欢,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带回一妙龄少妇?”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顿住,不止那父兄选择缄默,段志感也沉默一时,但等抬头看去,却见大兄老神在在的端望着茶杯不语,也不看自己,便自知有愧,寞然垂眸道:“我与她……” 只可惜,他话说不及,便从门外传来一声:“段志感!” 有闻此声,段志感顿时手头一颤,致使茶盏传声。那声音中有甚愤怒,他心中清楚,又有多少悲恨,他更听得明白。却也正因如此,才不愿转头面对。 段偃师与段志玄稍有一默,正要抬转双眸之时,却见那边一直半睁着眼睛的段志合突然瞟目看向门口,虽见伊人满面悲煞,却也全不在乎:“柳姑娘。此是我段家内殿议正堂,不管你有何冤屈,心怀何恨,又是何身份,也不该来此喧哗。”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7跳崖赌命 “柳姑娘。此是我段家内殿议正堂,不管你有何冤屈,心怀何恨,又是何身份,也不该来此喧哗。”段志合眼睛半睁地瞟着柳月,语气也不冷不热。他此间看上去有些生人勿近,态度上也缺少对眼前女子应有的尊重,但他之所以如此这般,却不是因为他看不上或者看不起柳月这个人,而是他不看好对方与段志感之间这段有违人伦的关系,更打从心底里反感甚至厌恶这种事情,所以在问时才会着重强词,是以此时才会如此对人对事。 柳月却不看他,只望着段志感而已。可见对方垂头不语,也真如那人所说——自己既无身份也没立场,更没有来此喧宾夺主的能力和资格,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来到这里,又为何留在这里,便禁不住心中悲戚,多是痛苦摇头,转身便走。 “柳——”段父禁不住抬手呼唤,可话音才出,对方便已经跑出檐影,却见她直奔前殿而去,便只能无奈罢手:“唉……” 然,只此一叹转头,却见段志感犹在那里坐着发呆,他便禁不住气急败坏,怒得拍案:“他娘的!你自己带回来的孽债,莫还让老夫代你偿补是也?!” 段志感声息一窒,有待开口,却又欲说还休:“我——”事到最后,也只得闭目低头,自尝痛苦:“是……” 天地悠悠,同一片天空下,境遇却不同。 “哈哈哈哈!” 凌夜便在这一阵畅快不已的哄笑声中飞扑落地,更不待他翻滚起身,便有一个飞石索从他头顶掠过,凌夜抬头一看也不由心惊:原来此物在落缠着翻向一边时,竟在那落点之上砸出两个小坑,而若是缠到人的脖子上面,后果可想而知。 “跑!”那独眼头目人未至声先到,凌夜闻声咬牙,因那头目不是怒吼而是命令,所以他心中实恨,可举眸望前却见悬崖之边,便禁不住攥起双拳,咬牙吞恨。 “怎么不跑了。”身后又传来独眼头目的问询,凌夜纵是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没有办法,只得起转身形看向对方。 哒、哒、哒…… 这独眼头目笃马慢行,本是率众而临。看一众骑士气力充足,马儿也还未尽兴,但跟在后头的十余名步卒却个个气喘吁吁。也亏是他们,若换成普通民众,在经此一遭顾前不顾后的疯狂追袭之后,莫说还有甚气力拿住兵器跟在后面走,早是个丢兵褪甲,老远便撂挑子不干了。 哒、哒…… 独眼头目督马而来,后方众人则未跟进,许是因为看到这方悬边虽宽不大,不好挤过去施加重量,所以尽都停在一丈开外。可单凭他等的人员数量,却也近乎将出路堵全,左右留空不多。 凌夜为之咬牙,但任凭双拳怎攥,却也看不到生路何在。 “唪——”在足够靠近目标时马儿便自觉停下,此间这悬崖之上,凌夜身后一丈便是山渊,而他身前一尺,就是马面。 “你倒是能跑。”独眼头目居高临下地望着凌夜,早是面无表情,此间说话时更是满目淡漠:“我若没有记错,你该被高人带走。”一顿之后又与凌夜对视片刻,许是因为得不到凌夜的回应,他便把脖子一歪,很是不解道:“怎么想的?放着高人不拜,竟然逃来这里。莫不是想要自食其力,打算通过什么奋斗努力或甚么机缘造化一跃成龙?或一举变成甚么绝世高手,再跑去找人报仇?” 独眼头目虽然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可他目中的戏谑却比那个黑棕棕的眼罩还要深入人心。 “嗤……”凌夜为之齿冷,却又无言以对。 “呵呵……”独眼头目禁不住低笑出声,随后便回头望向身后的手足兄弟:“兄弟们,能不能告诉这位小友?” 凌夜听得眼角一跳,正是因为猜到对方将要如何才感到万分耻辱,却也只能攥死双拳,遂见对方转头看来,满目冷漠地望着自己道:“这世上,有什么努力或奋斗,可以取代一身天赋?” 彼时静默,但不久,便见那名注视着凌夜眼睛的壮年骑兵淡漠开口:“没有。” 凌夜禁不住为之侧目,却听另一人道:“没错。是取代不了。虽能拉近距离,但终究止于上限。除非那人愚蠢,去主动或被动,甚至被迫去选择一条与自身不符的道路。”便转眸凝视向凌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这。就叫做人不得志。总会一事无成。” 凌夜咬牙,方才看向对方却又听那独眼头目道:“相比于伯乐,是马太少,还是不够优秀。” 间有一默,又见人群中有一名步卒抬起目光,看向凌夜道:“本该成为伯乐者,总拿目的来为手段辩护。而自诩为伯乐者,却只看重利益,将对方视作一个工具。所以,千里马多,但伯乐难寻。” 凌夜沉默,方要看去,却又被独眼头目说住:“是了……千朋易得,知己难求。而贵人,更是少有。” 凌夜缄默一时,后转眸看向独眼头目,但对方却微微一笑:“自命不凡是好,大家都不平凡。每个人都不平凡。”又一顿,只望着凌夜的眼睛问道:“可为何都不平凡,却又这么平凡?” 凌夜沉默一时,随后慢慢松开双拳,毫不避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眼头目并不作答,而是突然嘴角一牵,话风突转道:“所以……我若放你离开……” 凌夜不由眉宇一簇,却见对方目中满是嘲弄:“在不久的将来……自视甚高的你,到底是会恨自己怀才不遇,还是怪自己鼠目寸光呢。” 凌夜面目一沉,但独眼头目却置若罔闻,只是嘴角的笑意更浓,目里的嘲讽更甚:“不是说你好好努力就不能活着。也不是说你通过奋斗和拼搏得不到更多,只不过,那些看似值得的结果,却欠了我们太多。”言及此处,他便举止轻慢地摸向腰间的佩剑:“所以为了那些看上去唾手可得的东西,我们不得不丢掉道德和良知,不得不脱掉自己灵魂上的衣裳,不得不去变成自己最憎恨的模样,然后用伪装来遮盖伪装,用表象来覆盖表象,再用曾经自己最痛恶的嘴脸和德行,去争取那些原本属于我们,甚至本来就该属于我们的回报。” 他已抓住剑柄,而凌夜也禁不住右脚后挪,可那砂砾之声却让他禁不住回眸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被逼得站在了崖前三尺。 嗤——独眼头目慢拔长剑的声音即刻将凌夜的目光拉拽回去,然此行径却好像与操事者本人无关,他好似魔怔了一般,只注视着凌夜的双眼,好似要看进对方的魂里:“人不得志,身不由己。” 待到这时,凌夜反倒不再心怯,也或许是因为看到对方眸里闪过的那抹悲恨,所以便坦然放手,就那般平静自然地站在崖上,也不说话。 独眼头目轻慢点头,如是道:“此生某欠你一个人头。”却挥剑便砍,乍然怒喝道:“来世再还!” 然剑未落,凌夜却骤然转身冲向悬崖,只一步而已,便与那剑锋失之交臂,只一步之下,便在众人的震骇之下纵出悬崖。 噌……剑光落地时,那独眼头目禁不住眨眼转眸,却见那少年当空转身,始见生笑,却落出视线。便怒目一凝,策马而去,勒马临边,垂眸望去时,却只见那少年身形大张,直落入渊下林海。 “……”他也是震动难抑,但此间回想那少年嘴角的笑容却又禁不住心生后患,便怒而咬牙,突地拽马转向,朝众人围立处的侧方冲将过去:“搜!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彼时,有一人屹立在远山之上,只可惜,一袭白衣虽俊,却戴着半张面具,实在诡异。而他,也非是观望这里,而是望着前方谷地,静观内里,五岳别离…… 是年,五岳同盟在五原山之灵幽谷内集众召开的收徒大典圆满结束,且看各派门人在道别时相敬如宾的端庄模样,想来该事件的发展结果应是共赢。起码,在明面上各都满意。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8虎威压境,人马失心 呼! 刷刷刷…… 刺啦…… 一行人在崖林下闹出的动静不小,却又遍处搜不见凌夜的踪迹,便只能三两成队的铺展开来,顺着崖边慢慢往前找。 “嘘吁吁吁——”独眼头目在林中勒马停住,他身后不远便是崖坡,左后方还有一条斜路上山,而他们也是从那里下来。却见他坐在马上举目慢巡,随后突地恶目一转,猛然盯向一处丛子。只可惜,那里毫无异样,便见他强忍怒火,随声道:“这条路虽然崎岖,但与他跳崖的地方却相距不远。便是有所误差,也至多三五百丈……”遂调马转身,看向自己的左前方道:“搜,展开了搜!一路往前搜寻过去,我不信这小子还能飞了不成!” 话音一落,他便笃马过去,但因这里树密丛杂,所以他和一众骑兵也去不得崖坡边上近勘,只能在山崖左侧一带笃马搜寻,那条上山之路也渐渐被他抛在右后,慢慢离远。 嘚,嘚…… 走不多时,独眼头目因为瞥见一处两树夹丛而目光一顿,随后也不待坐骑往前多走两步便突然拨马过去。他早感那丛中怪异,来前停下后,他打眼一扫眼前这处高阔无声的丛子便更觉哪里不对,可驻在这里静望许久却也看不出个之乎所以然来,便默默摇头,调马离开。然,马儿才走两步…… 窣! 他突然回马一剑,却将这丛子的一大部分砍掉半截,此间再定睛一看:原来内里藏着一只野兔。 这野兔是因为众人搜林的动静太大而受到惊吓,遂畏缩在这里不敢逃跑,而后又被独眼头目砍草的行径吓傻在此,一时不敢动弹。可等空气涌来、填满草缺,它便骤然转身逃走,只一转眼便蹿过一丛灌木消失不见了。 “……”独眼头目望着那里却为之失语,却突觉哪里不对,便慢慢皱起眉头,遂拨转缰绳,回身看向那方一动不动的待在各处的旧部兄弟:“怎般不走?” 彼时,多人沉默,却有几人禁不住与身旁之人面面相觑起来,他们也觉得眼下的状况有些莫名其妙,但心中却隐有不妙之感,好似哪里慢慢怪异了起来。 见一众步卒如此,那独眼头目便禁不住皱紧眉头,遂转目一扫各处骑兵,却见对方也是个个皱眉不语,更禁不住面目一沉,便直接转头问左后方的那名骑兵道:“有何不妥?” 此人曾是这支败军中的千夫长,他生得浓眉大眼,且蓄着短须,且要比独眼头目年长许多,却见他稍有一默,随后便转开目光,去一寸一寸、从左向后地巡视边侧林地:“山林虽大,却无一点杂声,恐有山君在侧。” 众人一怔,遂有人惊,且有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兵器,却见那名位于独眼头目右前方不远的中年骑兵转眼向左一扫,倒是个眉头一皱,便开始不疾不徐地观察周边:“常言道,虎威压境,百兽退伏;若是扑人,驾有腥风。此间偌大寂静,恐怕它已在暗中观察我等良久。” 有闻此言,即便众步卒手持兵器也禁不住心中紧张,即有人四下观望,却见窸窣之处,不由得咽下口水,有些草木皆兵之感:“刀枪虽利,却未必能近。劲弓虽强,但飞矢未必能中。”多人向他看去,但这刀弓手却将之忽略,而是在眼睑一跳后自顾自道:“实不相瞒,我幼居深山,曾随猎长入山狩猎,却遇熊虎相争,那场面虽然短暂,却令我此生难忘。” “如何?”旁侧之人禁不住皱眉发问,但这刀弓手却眼睑乱颤,且下意识地摸向了挂在腰间的箭筒,目光闪烁道:“余外不说,只是那头黑熊自丛中扑出来的一瞬之间,那只遭受突袭的巨虎已在连躲带退中出爪四次,那渗人心肝的低吼更骇得猎长把我捂嘴按倒……若非如此,我定要当场叫出声来。” 不少人闻言心惊,但更多人却觉夸张,只是不曾遇到,便全然靠想,并想当然的将之否定。 “咕唔。”那刀弓手平白干咽一口吐沫,许是因为曾经余悸太强,他才禁不住口舌发燥:“尔等莫要不以为然。你若见过凶残,知道声威,或者被它冲你吼过……诸位便以今日这等历经战火之躯,也未必……不会被那低吼吓尿裤子。” 多人愣住,更为失语,便有人禁不住与旁侧之人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起来。却突有骑兵拔出佩剑,就此摆正态度,而后一边扫视周遭环境,一边张口追问:“其后如何?” 那刀弓手微微摇头,如是道:“恐因察觉我等潜伏在侧,便将那黑熊击伤退走。是以我等在猎杀黑熊时,也并未废多少气力。”由此一顿,另作补充道:“那黑熊是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幼崽出来觅食,许是早一步发现那大虫要来所以才藏进那灌木丛里。也不知那大虫是正好要沿着那里往前标记领地,还是因为嗅到异味而故意经过那里,反正在遭受突袭时,它的应变速度快得出奇。而且在与黑熊搏斗中……实为残暴。” “毕竟是个食生肉的猛兽。”另有一人微微摇头,他本想去问那两个熊崽的下场,却突觉座下马儿不安后踱,便皱眉拽紧缰绳,转目四巡起来:“试以飞矛,可能贯穿躯体?”有人闻声侧目,他另作补充道:“我在从军前只是农夫,曾以长枪抵地,将一头发狂冲向自己的疯水牛刺穿了眼窝和侧颅。” 那刀弓手略有一默,随后摇头:“山虫的骨肉更为密实和强硬,其生命力之顽强和抵抗力之强大简直骇人听闻,便以三人剂量的软筋散都不一定能够将之快速麻痹,而且那一身皮毛也是坚韧抗打。”却是将刀入鞘,转手取弓:“若是以利器切割倒还好说,但想贯穿,除非掷矛时有强弓飞矢之速,且矛杆要足够强韧才能不被冲击震断,同时还要锁准根骨关节,如此方能穿透。”似知有人猜疑,他便另作补充道:“再者言,以捕杀为生的猛兽更不似食草的畜生。它们纵是如何暴怒,也会在本能的驱使下避开锋芒,除非身周都是利器,它们才会选择不顾一切的突围。” 另有一名骑兵皱眉,他也察觉胯下的坐骑产生不安,便在举目四巡时问道:“围杀如何。” 那刀弓手轻轻点头,但随后又慢慢摇头:“有套索就很容易,瞅准时机套住拉着,而后困杀便是。” 众人眉头一皱,遂打眼一扫旁人,却发现没人带绳,便是飞石索也只有两个,便纷纷沉默下来。 “少说废话。”那独眼头目突然发声,却是不能再放任这场讨论继续下去,便拽绳簕住欲往后退的坐骑,举目四顾道:“便是有虎,又待如何?” 有人缄默,巡者自巡,便听那独眼头目道:“哼。此处远离人烟,料这山中无人。便有大虫占山为王,也不见得学过捕食人类,更莫说山虫谨慎,我等又人多势众,它便是遇上,也不会更不敢冒然靠近,如此又有何畏惧之处。” 窣! 突有窸窣过丛,但比之先前要更急更快了一些,那头目刹然看去时也只见丛动而已。 “唪——”有人座下的战马开始退缩,尽管被骑主拉住也开始发颤不安,此人不由阴沉,便抬手去安抚战马,既对马讲也对人说:“无须紧张,我等有长枪和利器在手,它不敢主动进攻。便是发难,也只会绕后袭击。” 众人相互一视,随后便见十几名步卒开始持兵后撤,一众骑兵也在那独眼头目阴沉的目光中策马过去,最后双方且在一处聚拢,是大致呈圆:看步卒居左,整体朝西;而骑兵主右,整体朝东。而且双方俱是向外,早将背后托给后方的同伴。若再扯远了看,那东北角上便是登山的斜路。 “一群懦夫……”独眼头目阴沉暗骂,却突地目光一凝,便猛地辣目一转,却正好与那丛间露出的虎目对视上去。只那一瞬,他便如同脚底过电、禁不住瞳孔收缩,非但被骇得毫毛乍起还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待要张口说话,那山虫却突然从视线消失,他又是面色一变,慌忙地四处扫视却也不见踪迹,不由得头皮发麻,拽紧缰绳道:“你可曾猎虎?” 众人沉默,那刀弓手自知对方是问自己,便摇头道:“曾有尝试。但寻虎穴,不见山君。”一顿之时,便开始取箭抬弓:“后来捡获一具虎尸,剖之食之。” “那又怎来上述?!”独眼头目为之震怒,却见那刀弓手侧一咧嘴,心中苦恼道:“我山中曾经猎户有十,后来几近死绝。”众人面色一变,却听他道:“只因他们在进山时捡了一条被吃了小半的野猪,后来再进山中,便越回越少。不得已,才集众狩虎。可后来……”他禁不住沉重摇头,已是持弓搭箭,在找动静:“我彼时尚且年幼。虽未进山,却与众同埋。” 众人沉默,那独眼头目则是目里闪烁,不知不觉间,已然手心见汗。 “离开便罢。”突有骑兵开口,独眼头目禁不住为之侧目,却见那千夫长肃重摇头:“难怪坊间常说什么有虎当道、只敢退避,以我等阵仗尚且如此不堪,更莫说普通民众。” “若是哪路身法矫捷的武功高手倒还好说。”另有一员骑兵接过话锋,待人看去,他却在慢巡周遭:“我等只擅长冲锋陷阵,与人缠斗拼杀。但若与虎相搏,以我等的出手速度,却是没有那个应变能力。莫说砍上一刀,恐怕一刀劈落之后,就连挥转刀剑的机会都没有。” 是时,另有骑兵突然目光一转,却见那丛上虎尾突隐,再转目一看,也只见那里丛叶一动而已。便不由阴沉起来,抓稳战斧道:“此兽实为棘手。若似狻狮二者倒也罢了,近距离下寻着气味儿也能找到藏身之地,更因兽性不同而近境好杀。可这獠徒具声威,气息难寻……堂堂猛兽,却是如此谨小慎微,真就该死难缠。” “前去阔地!”独眼头目突然振声,众人方一侧目,便见他策马向前冲去:“没了丛林遮挡,杀它如同宰牛!” 众人心中一动,举目一望那边确见前头更加开阔,但只此一念发生,那独眼头目也未冲出多远,却有人突觉身侧或身后呼然有声:呼! 彼一瞬,非但那独眼头目满脸震动地勒马回头,一阵散兵也惊忙地转眸回望,却见那里草丛晃动,只在径口当众留下一道血迹,并遗下一把长刀。 众人大骇,张口难言。马也惊颤,且不听使唤,直往后缩,那独眼头目更因离得远、坐得高而看见那具被抛丛后的尸体,虽然那尸体只在丛后露出一脚,却见痉挛抽搐,想来已是丧命,他便禁不住因骇而怒:“混……账……混账!”勃然大吼之下,他骤然勒马调头,拔剑冲将过去:“三人一伍!给我扫平灌木乱丛!我要生剥了它!”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闻令而动:“散!” “来几人助我!”又几人跑去拨开那处丛子,却垂目见尸——原来那人是被大虫一口压断脖子,而今只剩半部分皮肉挂连着,人早就没了动静。有见于此,几人便因心神震动而勃然大怒:“你他娘的……”却是面目狰狞,挥兵便将丛子砍开,誓要搜剐了这丛林之主:“找,搜——!” 只可惜,扫尽乱丛不见藏,刺穿灌木也无挡;一圈林地尽,不见山君相。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89险逝于虫,幸蒙于虎 “妈的……妈的!”这头目又屈又怒,多是因为责怪自己间接害死手足才愧悔落泪,便骑在马上来回踱进调头,只往那丛多之处横扫乱削,大劈大砍:“出来,出来!出来——!” 然,他不喊还好,这一吼才过,余音还未消,便闻虎啸传来:“哈~呜……” 众人面色一变,俱感灵魂一颤,好似化作铜钟被人撞击般不由分说,便猛地转头看将过去,却见那大虫:吊睛白额,虎躯甚大;它从远侧踏坡下崖,虽还有十余丈的距离摆在那里,但众人已有腥风扑面之感。 “哗呜……”它位据西北,是在慢步下行中断续低吼,可虎视眈眈,非但骇得被它盯上的众人心神悸动、膝窝发冷,更吓得群马亡魂大冒,本能退缩:“嘶溜溜溜溜溜——!” “混账!莫惊!”众骑主惶恐勒马,但坐骑却不听拉拽和使唤,更有一匹黑马被当场吓出屎尿,直往后退。 再往远一看:“唪鞥鞥鞥鞥!”才见少数惊蹄挺立的马儿被主人勒落马蹄,便突有一匹战马落荒而逃:“停下!给我停下!!” “鞥鞥鞥……!”所谓老马识途,这匹烈马在受惊时却不是选择往远了跑,而是本能地调头冲向自己走过的来路(即东北方位——那条距离猛虎不是特别远的登山斜路)。 “丝溜溜溜溜溜!”那烈马方逃一息而已,坐骑之中便瞬起连锁反应,却见群马倏地转向奔逃,更有甚者直接从挡路的步卒头上一跃而过,就连那独眼头目胯下的坐骑也拉拽不住,直接便驮着这厮冲将过去:“停!停——!你他娘的!住蹄!” 独眼头目心中实气,但怎般拉拽和抽打都无法令坐骑停下,便在转眼之间与那踞山旁观的猛虎交错而过。 “舅的,舅的……!”独眼头目越是回望便越是恨得牙痒,却也只能与他背向而驰,将之抛在左后:“给老子杀了它,给老子杀了它!你这孽畜!还不停留?!”他早欲跳马,可山路向上、颠晃更甚,他便也发力不得;而若是松了缰绳顺势后落,摔成哪样暂且不说,更有极大的可能被追在后面的几匹烈马践踏而亡。 噌! 突有音鸣传出,便见那猛虎左右一晃一伏,轻易从容般将两支迎面射去的利箭躲过。遂见它腥凶转目,才把自己的视线转向那两个惊恐举弓的步弓手。 “该、该死……”这步弓手被盯得眼睑一颤,却下意识扫了一眼那边跑走老高的骑兵队伍,而后再看那大虫一眼……便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身冲向斜路:“还不快走?!” 严阵以待的众人闻言变色,更有多人转头看去,却见那厮头也不回:“还愣着作甚?!” “一群笨蛋……”这厮暗骂时好是个咬牙切齿,但说话时口速极快:“此间乱丛砍尽、灌木半截,周边只剩大树可供掩击!它一旦冲进那里便如鱼得水,你便是砍它两刀也不能瞬间致死,却足够它冲乱阵型!届时我等便是四散开来也禁不住两个虎跃,你道自己全是那凶魔凌云志不成?!还不快走!!” 众人方才一愣就突觉余光有异,便下意识地转目看去,却见那猛虎突然加速下冲:“呼唔唔唔!”那猛虎的低吼如风在颤,它只奔两步便越过短坡,好一个飞扑落地、转体入林。 众人只觉眼睛一晃,便见它绕丛奔向己方阵营的西侧;再定睛一看,却是已经到了阵营正西。虽然它没有转步冲来,但任谁都能看出——这獠打算绕圈寻找机会,一旦有机可乘,彼此间这短短七八丈的距离又怎经它走? “还不走?!”那边又传来逃命者的喝喊,这声催命符如同在众人心中炸响,直听得众人心头一震,纷纷咬牙切齿。却有不少人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尝试用目光去追那猛虎的身影,但只经两树距离便突然失去了目标身影;再定睛一听,便个个猛地转身扭头,原来那猛虎已经绕至西南方位,且正在往南、正要往东边奔绕过去。 “该死。”曾经的百夫长禁不住咬牙低骂,遂回身推开挡路的兄弟就往逃路冲将过去:“撤!休要与它纠缠,犯不着平白折损!尔等先稳住阵营后撤,等拉开距离后即刻追来!” 两地之间本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只一转眼不多,这百夫长便在话语声中冲上了山坡,好是个手脚并用,真是恨爹无翅,徒步难飞。 “你他娘的,说的轻巧!”众人一看便骂,多是气急败坏,遂抱团往那边快步移动,同时亮出兵器震慑猛虎,更有人禁不住破口大骂:“胆敢靠近,有死无生!” “去你妈的!”旁侧突然推拍过来一大巴掌,非但险些将这厮脑袋推掉,更有骂声传来:“你与个畜生讲些人话?它听得懂么!” “干。”那厮无言以对,只得小心相待,众人更要加快速度推进阵营,却见那猛虎突然加速冲将过去,非但一步跃上山路,还就此伏住前身,似要截路噬人一般低吼连连。 “娘的!”适才骂虎的家伙儿顿时气急低骂,他却不曾想到:在己方如此人多势众之下,且个个有兵器在手之时,这畜生非但不走,却还敢主动拦路,是要拼命? 那念头一起、结论一下,这厮顿时便气急败坏起来,却是硬要分推开身前挡道的兄弟,要越过这五丈距离,过去与之较量:“你他娘的欺人太甚!老子哪一个冲将过去不能砍掉你的狗头!?而今我等不与你相互见识便罢,你还敢拦路逞凶?!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想要冲出去与之拼命不假,但身前众人却是不许,只是停步固稳阵型便令他无法得逞。 “呵呃呃呃!”这大虫显然是有怒在心,所以在眦目低吼时才似火山欲炸一般,非但模样凶威凛人,那低吼更是听骇得人心发颤。 “住阵!”声令当下,众人即刻便做好抵御冲击的准备与阵仗。那怒虫亦被众人的举动激得虎目一狞,可众人本以为它将就此冲杀过来,却见它突然耳门一转,可又没把眼睛移开。 “呵呃呃呃……”那虎低吼颤风,而当众人皱眉不解时,它却突然凶凛凛地朝众人低吼了两声,遂直接转身冲向西方,只一转眼便从那宽长十数丈的崖坡上冲将过去,就此消失不见。 众人眉头又紧,随后便禁不住面面相觑起来,只是仍旧心存警戒,也没有放低武器。 “呵……,呵……”却见那同虎喊话的家伙儿气得不轻,倒是猛地推了一把前人,怒不可遏道:“若非是逮不住机会捉它,便等它冲将过来,也早被砍成肉泥!”又突转过头,猛地推了一把旁侧的步弓手:“你他舅的还算精锐,好是个百步穿杨!却射不中它!!” “滚你大爷的!”曾经的十夫长回头便骂,倒是替那名遭受责骂的步弓手解了围,随后便见他直接推开人墙并收起兵器,却是径往西北方那位亡命兄弟躺尸的地方走去:“它一个禽兽而已,却比你稳得住心气和场面!” 那厮张口欲言,却被旁人用眼神或小动作劝住;而见十夫长的去向,他便慢慢沉默下来。 “唉……”旁人一叹,遂放低兵器去往那边,语气疲倦道:“早是不该来此。——便是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猎虎人,也要先集‘配足精良装备’与‘找全人手’这两个先决条件;在与之对峙时更不敢莽撞轻心,唯恐一个不慎便作亡魂。我等便是落草为寇,你也不该这般冲动胡来。” 那厮沉默,他本有心辩解却又无从开口,只是个目光闪烁,屈辱难消。 众人摇头,也收起兵器去那边帮忙收尸,却有人叹:“你看它没有绒团,观那穗头,想来是哺有幼崽,才这般凶狂。” “我道也是。”有人接话,却也怅然:“你看它分明听到甚么才会罢休离开。不然它会死,而我等也未必能有几人讨好。”且住足停到死者近前,却又不忍去看对方的脖子,兀自闭目落泪:“若是因此才被它咬死,却也是命犯华盖……” “唉……”众人哀叹,遂有人先那十夫长一步上前,先将那亡命兄弟脑袋摆正,再从怀里掏出一面军旗甩开,便用此旗将对方的脖子缠好系住。 见状,众人皆沉默。 那同虎喊话的莽夫也来到近前停下,可看到对方死不瞑目却也只能咬牙忍恨。再又看到那面旗帜,更觉心中悲痛,便直接闭目转头,不再去看。 “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有人闻言侧目,却见那收尸者轻慢摇头,又怅然一叹,与逝者说道:“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再从军了。”话音未落,他便伸手将对方的双眼抚闭,遂上手将对方扶起抗走,头也不回道:“那小子也无须再找了。——他若不死,便是造化。若是死了,这么高摔下来,也不见得能够保全脸面。” 众人望之沉默,遂有人苦笑摇头,先一步迈步跟去道:“二豹想是不会放弃。” 众人闻言一默,转目看去时,却听那人道:“我等能劝便劝,若劝不住……”一顿之后却苦笑摇头,便怅然望前,只留背影:“要么去找蛮龙,要么……便就此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余众沉默一时,后与旁人相觑一眼,便相继跟了过去。 众人皆走,一路往前,一路向上,带去的尘土不多,但留下的话语不少。 “以二豹的性格,便是放弃搜尸……也会去那里传递消息,好换取悬红回乡。” “……” “唪。衣锦还乡……,谁人不想。” “谁人不想……” “我一众同州,从军前都说要衣锦还乡,又有几人……,或对双亲,或对妻子,说过一句‘待我回家’。” “……” “只可惜……出者九,死其六。还剩下者,莫说衣锦还乡,就连尸骨也都无法带回。” “……” “你我出征前早有盟誓。——若不能带我回家,便代我回家。” “……” “只苦了家中老小。盼到头来,徒是悲劳。” “……” “还能活着,便是最好。” “……” “早活够了。” “唪。——去你的吧。” “你他娘的……别跑!” “什么别跑?你有本事就追!老子当年就是下马让你两条腿,你却也没曾追上过。” “你他娘的少提那茬!你们是跑,骑马在前,却让老子骑猪!我恨不能用枪杆子给你来个底眼子贯喉!” “你他娘的……,老子砸不死你。” “啊!你他舅的!” “老子给你屁吃!哎!!错了!!!” “我他爹的弄不死你……,你再给我叫?再给我叫!” “救命啊!杀人啦!!” “……” “哈哈哈哈哈……” 他们早循着马蹄印斜登上山,那二者也是在山头打闹,众人便驻足欢笑,看风光正好。只可惜,那剪影之中有人扛着什么,却是往右走远了…… 彼时,那杀人的母虎虽是一跃过丛,却是轻巧落地,而后只几个快步便赶到那三个不懂事的半岁子女近前。 “啊呜,哈呜。”三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早就欢心来迎,却不想…… “呼呜,呼呜!”她一到跟前便俩巴掌一个、俩巴掌一个……却将它们全部拍倒,随后便将最后挨打的虎妞叼到洞口前面的石块上趴卧下来,又是好一阵舔头舐耳,把女儿害得眼睛也睁不开,更不管那边突然又开始没由地打闹起来的两个家伙儿。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0乖佛作孽心无愧,龙僧作对假慈悲 天恋余晖,落日剪影。 当山头上的那一众流寇哄闹追逐着往东离开时,他们久寻不见的尸体…… 此非崖边,而是树下。 这地上落有枝叶,那少年满身刮伤。 也只来得及看完这些,便有一条碎布当头飘落。它正好落在凌夜的脸上,看上去……应该属于凌夜的裤脚。 林中不常有风,却有一道身影忽来,可又停在跟前不动,终是只见双脚而不见其人…… ………… 早前,段府。 “柳小姐。” “柳姑娘!” 当柳月不顾阻拦地闯出大门时,段志感也从院中赶来,却又见之沉默,驻在那里。 “柳姑娘,柳姑娘!”两名门院紧随着柳月下到阶外的门庭空地,因见柳月去势坚决,其中一员便慌忙跑到前头截住去路,并展开双臂将柳月拦停:“此间世情多变,自古人心险恶,你直此孤身一人离开,我等不好与二少爷交代还是其次,唯恐你遭人——”他话未说完却突然看见段志感站在门内,于是便当场滞住了声音,且慢慢放低双臂。而此同时,另一名护院也是有感回头,旋即便态度恭敬地转过身去…… 柳月满目悲愤,她根本无需回头去看,只看这拦路者的表情也能猜到后方之人是谁,但也正因如此,她才禁不住咬住银牙,却听前人道:“二少爷……” 段志感稍有一默,随后便负起左手、举步向前,并在跨出门槛时传声道:“下去吧。” “是。”两位门院各自向那边躬身称是,随后便垂首回去。他二人在与段志感错身而过时虽然有向对方侧首致敬,但却没作停留,而且是一路直回院里,暂时罢了门守。 有感来人接近,柳月便禁不住咬紧牙关,虽然那脚步声很是轻平,可却如同踏在她的心脏之上一般让她屈辱攀升,呼吸难受。 段志感本想再靠近一些,却因为看到柳月攥起左手而默然停下。而彼此之间这短短四尺距离,纵然是触手可及,却又似天涯彼岸,无法靠近。 他不由黯然,满心失落。 段府门前宽大的长街本来热络,但此时行人匆匆,虽然往流如注、络绎不绝,却是无人敢于驻足围观,也自觉不好议论官家,或掺和那一房好官良将的家中私事,便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路过和远离。 那空方,段志感面人项背,不进不语;柳月距路七尺,却也只是咬牙攥手,不愿回头说话。不知为何,她明明可以举步离开,却又感无处可去,无路可走。一时间,满腔的悲恨却悄然化作茫然,倒是最后松了手,只是已成空:“为什么……” 段志感一时沉默,随后抬头看去,却见那背影如此脆弱,好似欲碎的冰晶,又如将散的雪花,直飘在心头融化,换来一身清冷。但最终,多复杂,还是开了口:“我——”又垂眸,不知所望:“千错万错皆在我……,我不奢求原谅,只希望——” “为什么……”柳月再次的呢喃窒住了段志感的声息,当他抬眸看去时,却见对方似空无一笑,随后便摇摇欲坠,退而坐倒:“为什么……” 他有多伤痛,尽如一壶酒:喝多了,悲不能够;喝少了,又觉酸苦。似如烈日中走入冰湖,越发的恨不能够,却又无人管顾,越陷越深。 却听她道:“为何不告诉我……他们的去向。” 段志感深为沉默,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迈出脚步,却又被她问住:“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夜儿在哪……” 一瞬间,他满目热泪,曾经的一切,一切的美好,一切的交集,一切与之交错共生的回忆尽都在飞速的变幻与争锋下重叠成眼前的身影,可却被……那冰冷的少年挡在身后,而后迸裂,而后粉碎。只剩下……那少年目中的冰冷,与怨毒。 “为何不告诉我夜儿的怎样……”柳月如瘫似跪般坐在那里,虽只一行清泪而已,却映透了她眸中的空无:“他都死了……他还活着么……” 段志感不禁咬牙,暗暗攥紧了背负在身后的左拳。然,拳头再紧,还是松懈成一道心愁,遂动身走到柳月的身后停下。彼时,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本打算去扶柳月的肩头,却又在将要触及之时把手停在了那里,最后慢慢攥收右手,垂眸下望道:“我不是没有说过谎话。但当今世上,我唯独不愿……欺骗于你。” “呵。”柳月空笑出声,似嘲人也嘲己,却因悲痛攀升而抿嘴摇头,随后又突然破涕为笑:“乖佛作孽心无愧,龙僧作对假慈悲。”遂咬牙爬起,走往右前:“夜儿是我跟他的孩子……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更不需要你来眷他!” 话音一定,她去步更坚。 段志感心遭重击,是落寞成锤、恍然自失,便禁不住咬起牙关,倏地愤步跟去:“月儿!” 只可惜,柳月根本不听不停,更不回头答应。他便禁不住怒从心起,却在一步踏落时纵身飞跃到柳月的身后,一把将对方拉拽回自己跟前:“他已经死了!” 柳月只咬牙望他,直听得记恨如仇,但她那满目的怨毒,却偏偏软化了段志感眼中的狰狞和怒火,只是那慢慢平静下来的却不是柔和,而是失落:“他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或许——” 只可惜,段志感话未说完,柳月已经强行掰脱了他的大手。而见她转身要跑,段志感顿时便恍恍颤目,却在怒火重然之下冒然出手,将柳月一掌打昏。 “……”几个匆匆路过的行人因余光见到这边发生的异状而下意识地顿在那里,也有人禁不住转头来看,可段志感却无关其外,只是慢慢蹲跪下来,将柳月扶抱在膝怀之间。只是这眸中柔情,可入三分伊人眼:“他已经死了……但我还在……” 他话止一半,而另一半,则如浮云漂远,逝在心间:他已经死了……可我还在。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1牧澄雪 当凌夜昏沉醒目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陌生的地方。但纵然意识混沌,他却也不用去问,更无需多想,只看上方那模模糊糊、黑黑沉沉的房梁便已然心中有数:自己,不知是躺在谁人家中的卧床之上。 少顷,凌夜手指几动,可此一番尝试却耗光了气力,一时间也无力动弹。然,尽管他视线还模糊不清,却又不妨碍他感受到身旁有人,更别说还有一丝清淡的体香飘入鼻腔,便促使他僵硬转头,去看对方。 原来,这床边守着一个模样俏丽的少女:她约莫七八岁,扎着一根乌黑秀丽的大辫子,穿着一身淡青色的粗布麻衣;本是坐在床边的竹凳上,此时却半趴在床沿上撑着脸蛋打盹儿。 她叫牧澄雪,是这户人家的女儿。 凌夜眼前的模糊终于清晰,也慢慢看清了牧澄雪娇俏可爱的脸蛋。而此时,牧澄雪也好似磕破了睡泡般脑袋一栽,却就此茫然乍醒,并下意识地看向了凌夜那边。 四目相对,一时无声。他沉默,她眨眼,有好奇出现,却在嘴角上化作温暖:“咦?你醒啦?” 她的声音很好听,就好像黄鹂的歌声一般轻悦。可凌夜却心中麻木,非但不答,反而还把视线转走,却是注目望向自己的右手,另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明知故问。 牧澄雪禁不住眉头一簇,实感凌夜没有礼貌,便就小嘴一撇:“唪。”却是按床起身,像个小大人一般交叉环抱起双臂,一脸冷淡地斜睨着凌夜道:“好心救你回来,我还在这里看了你一整个上午,哪里都没去得!你倒好,不冷不热且是算了,刚才那又是什么表情?好像我欠了你几百贯通宝似的……唪,你这流子,逢人搭救还不思知恩图报,活该摔成个乞丐模样。” “澄雪。”突有一声责难从门外传来,声下才见凌夜目中一动,床边的牧澄雪便心中不满地转身看向了门口那边:“干嘛?” “啧。”这汉子一嗔嘴角,便径直走了过去:“权当你娘把你惯成这样。莫说这位小友与我有缘,你便是遇个七山八海外的陌生人也该放宽语气,怎似这般娇蛮耍性?却不怕因言遭难,平白受人冷眼。” “唪。”牧澄雪愤懑一哼,却是抱转双臂,望向别处道:“他都不尊重我,我干嘛要尊重他?” “啧。”汉子稍一转声,随后便驻足停在女儿身旁,却是嘴角含笑,着眼去打量凌夜的身体状况:“你倒也命硬。从那等高崖上失足摔落,却也只是擦破了些许面相与皮肉,而不见躯折骨断。” 凌夜闻言便默,回心一想却也只记得当时自己从崖上跳落,随后便腰撞山松几处,就此从空翻落,也早在落进林海之前就失去了意识。此间对方话音落地,他也心念转回,倒是禁不住观望起来。却见这汉子:身长六尺,肩宽臂长;相貌和善,有郎朗之英毅。那一身灰布长衣束褐带,几许发丝凌乱也沧莽;是长眉如剑眸窗亮,既无须来也无恙。好一个坦坦荡荡,以牧为姓,有青云之相。 牧青云以为凌夜尚处混沌之中,便微微一笑,简述道:“昨日我去林中狩猎,不期未见小兽,反倒遇你,是以便做主将你带回寒舍,稍作擦洗。” “才一夜而已……”凌夜心中有莫名失落,他彼间昏沉之中,好比人生漫长,没曾想只是区区一夜,便不由苦涩一笑,向对方开口道谢:“多谢……” 牧青云含笑摇头,虽闻凌夜声哑,却见他的精气神正在慢慢恢复,想来已经无恙,便说道:“小事无妨。你只管卧床休养,等我夫人熬好汤药……”他才说到这里,却见凌夜咬牙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便不由皱眉,着手去扶:“你虽然根骨无碍,但毕竟跌伤严重,若强行乱动,只会挤压血气,未必不会给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 “吭鞥。”便是仗人扶着,凌夜在坐起时也忍不住闷吭出声。他此间只觉胸腔里气息滞塞,又突然好一阵气息下沉,直是落颤了腹腔。 牧青云无奈摇头,且将凌夜扶好坐稳,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凌夜却把恩人之手推卸,自力下床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牧青云闻言一愣,他想当然地以为凌夜是要下床给自己磕头,便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却听凌夜道:“直此离开,免使遭害。” 牧青云又是一愣,而凌夜已经开始下床穿鞋,却见旁侧的牧澄雪小嘴一撇,面有嫌弃地斜睨着凌夜道:“便以你这个模样,莫说离开这里,你能走出床厅我便算你厉害。” 话音未落,刚刚穿上鞋子的凌夜正要扶床站起却突然上身一晃,随即便一头倒在床上…… 牧青云面上一急,却见牧澄雪嘴角一谝,果然如此道:“你看吧。” “唪。”牧青云没好气地哼了一道闷气,随后便上去扶抱凌夜:“你这丫头以后少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有工夫就帮人做事,有闲心就一边呆着,当人面前说些个风凉话也不怕遭人记恨。”牧青云早将凌夜抱到床体中央放平,倒也没费多大的力气,此间也不给对方脱鞋,只拉起被褥为他盖住胸口和腹部。 “唪。”牧澄雪并不苟同,却是转身就走道:“反正咱家住在这里。我以后也不要出去,见不得旁人便是,还要与谁客气?还与谁去客气??” “唉……”牧青云半翻着白眼儿摇头一叹,多是有心无力,随后便把心思转到了凌夜身上,但望着少年面庞,却是越看越深,渐渐没了表情…… 彼时,柳月也在睡房中苏醒过来,但望着上方熟悉又陌生的房梁,却是禁不住泪落芳枕。 那泪朦胧中,明显有着凌夜在她身畔躲藏、只为逃避那人抓捕的时光…… 她禁不住绽出笑容,可笑却成哭,有多凄凉,是门外背靠着房门的段志感无论如何也无法体谅的哀伤。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2烟岚云岫,洲野林薄 翌日,清晨。 进堂屋向,左边便是厨棚。此间,内里有一名美妇人在炉前起锅周药,你看她:娥眉如月,妙目含秋;唇口素美,脸型方润。虽只一袭素布为裙,却难裹藏身姿曼妙;纤指虽揽粗活已久,竟还有着久经保养才能拥有的健康光泽。只是曾经英气已温婉,而今粗布围腰,却也见证了太多美好。 这妇人,名叫施敏,既是牧青云的妻子,也是牧澄雪的母亲。 汩…… 她将砂壶倾平也才堪堪倒满大半碗的汤药,于是便也不再多周,只把药壶放在一边,先是两手各搓、稍稍搓指缓烫,随后便端起药碗,轻慢小心地去往堂屋。 她彼时面有微笑,虽然浅淡却好是让人喜欢,只可惜,看不多久——她还没迈进门槛便迎头撞见凌夜,险些洒了碗里的汤药:“呀!” 彼是凌夜先停,但她也刹步及时,好是汤药未洒出来,她才就此宽心松气,抬头去看凌夜。 然,此一对视,却是一怔一僵:凌夜是僵,他没有想到对方竟那般貌美;施敏是怔,她没有料到凌夜好转得这么迅速,甚至就连面上昨夜还清晰可见的擦伤,眼下竟也只能看出一些浅痕而已? “你这……”施敏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却见凌夜一默,随后先向她点头致了一声“谢谢”便即刻绕步离开,也不管施敏回头与否、是否在唤:“哎。” “外!”牧澄雪突然从室内急追出来,却是在施敏怔愣的目光下一把拽住凌夜的左手,非但将凌夜一举拽停在那里,还理直气壮地发出质问:“你脑子坏掉啦?干嘛硬要离开呀?我们又不欠你什么东西,反倒是你——,你这条小命可是我爹爹亲手救回来的,你就算要走,也得把这份恩情还上再走。”末了还怕脑子坏掉的凌夜可能听明不白,便又强调了一句:“才能走。” 其言一出,四周俱静。 原来此间非止他二人与施敏在场,却见那院外:牧青云同一位纸扇青年、四对青壮夫妻以及一位独臂壮汉聚在门外,眼下正大眼瞪小眼的望着凌夜与牧澄雪这边。此外还有一个少女躲在右门外侧,却是只从门墙后面伸出脑袋,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怎般全是好奇? 再往右上看去,见那院墙之上: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就近蹲在门庭檐坡旁的墙头上,是用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讶奇之色;右侧不远,这少年身在墙外,却是扒着墙头还没爬上墙来,只露出小半个上身,倒是一脸的错愕;再右边还趴着一个呆头愣住的少年,这家伙儿与前者容貌相仿,虽是趴在墙上,却用双手和双脚牢牢地夹抱着墙面,生怕自己从上面掉落下来;再右边一点,还有一个少年居高临下地站在墙头上,他却是双臂环抱,皱眉在望;再往右边一些,还坐着一个模样倩丽、身着碧裙的妙龄女子,却见她腹部半隆,倒是歪着脑袋,一脸认真。 这些人之所以聚到这里,是因为听闻“牧青云前日从山中救回一个失足少年,好是个侥幸未死的家伙儿,却又在昨日刚醒过来就又即刻猝倒过去”,于是便再顾不得什么不好趁病打扰之流,一大早睡饱之后就如同赶集一般跑过来这里凑热闹。 “……”凌夜也是后知后觉,此间却因受人瞩目和场中过于寂静而被动地陷入沉默。倒是旁边的牧澄雪对这些不以为然,却是没好气地撒开了凌夜的左手,攥拳叉腰道:“你这家伙儿就是愣头愣脑,大家好心过来看你,人都还没有进来见到,你就要铁着脑袋往外走。我看你这一身褴褛病弱,就算离开这里也走不出山林。” 施敏一怔,随后便嗔怪出声:“啧。”遂转身回往厨房,顺路说道:“你这妮子净逞口舌之快。再由你爹惯着,以后嫁出去绝然讨不到好处。” “哎呀娘~~”牧澄雪顿是懊恼,却又慌忙跟进厨房,倒是抢着接走母亲手上的药碗并将之放上厨台,而后才扯住娘亲的围裙嘟囔道:“反正我也不要出去,就当讨不了好。” “啧!”施敏轻轻拍打了一下牧澄雪的手背,她自是没用力气,但牧澄雪却吃痛松开:“哎唷。” “啧。”施敏斜睨了牧澄雪一眼,随后便转身走向凌夜这边,和颜悦色道:“澄雪虽然口无遮拦,但俗话说的好——话有七分糙,却有三分理。”便在凌夜旁侧停下,宽言道:“我叫施敏。是澄雪的娘亲,你若是不介意,以后唤我一声婶娘便好。” 凌夜沉默,却听牧澄雪停到旁边:“唪鞥!我娘老好了!人长得又好看,吃亏让你叫一声婶娘都是被你占便宜,你——” “啧!”施敏没好气地用食指镚儿敲打了一下牧澄雪的额头,虽使这丫头吃痛捂头,却也不去看她:“没大没小……再若胡说八道,看我怎般收拾于你。” “唪!”牧澄雪为之负气,却也不敢再去任性乱说,便把心气撒到了凌夜身上:“还傻站在那里作甚?难道要我给你介绍人呀?真是不识抬举……” “啧。”施敏作势要打,吓得牧澄雪慌忙就跑向门口那边,却是一头扑抱住父亲牧青云的左臂,而后便直接躲到父亲身后,反过来对着母亲施敏这边扮着鬼脸吐舌头:“哕。” 施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却见牧青云由愣转笑,倒是主动向凌夜抱手一笑:“牧青云。见外了。” 凌夜失语,一时间,他心中有万般念头翻涌啸动,但无论是哪般杂念争出头来,却尽都是在催促他赶紧离开这里,可值此当下……便是自身所受的教养也不容许那般失礼,便强行按下冲动抬头,看向门外的牧青云。却见对方一脸平和、笑容温煦,更不由沉默,又突觉余光有动,便转眸看向那个躲在门墙后面的少女。 “哈!”那少女一惊一乍,慌忙就把脑袋缩了回去。但随后又好像自觉不妥,便又慢慢把脑袋伸了出来,倒是先着眼打量了一眼凌夜的表情,见对方没有多少异样之后才欢然一笑道:“我叫林月如,快六岁了哦。” 她摸样喜人不说,声音也如风铃般清脆空灵,只是听落凌夜的耳中,却使心间多了一抹空洞。 “……”虽然只是直观一眼,且有心思作乱,但凌夜还是一眼看出林月如唇色微白,许是身体欠妥……便准备开口说话,但余光中却又突然瞥见有人在跟自己挥手,便下意识地看往墙头。 原来挥手者是那虎头虎脑的少年,当凌夜看去时,却见他轻把右手摆定,随后便看到那张稚嫩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清淡的微笑:“傅博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刚到七岁。” 凌夜一默,不待多想却又突然目中一动,原来是那个还没爬上墙来的家伙儿突然要往下掉,但饶是如此,这小子也要挣扎着把自己的右手伸出墙头举高:“周!周福生!” 只可惜,话音未落,其人就脱手掉了下去,但听“扑通一声,随后便有脚步声加急出现,也把凌夜的视线牵向门口。却见这小子竟跟林月如一样扒扶着门墙不走出来,只把脑袋伸出来说道:“也是七岁。” 凌夜缄默,却听墙头上又传来一声:“周康泰。” 凌夜又变沉默,但也只是一念而已便转头看将过去,却见那趴在墙上的家伙儿咧嘴一笑,随后便用左手撑托住小小下巴,自得其乐地轻笑道:“福生是我弟弟。据我娘说,我只比这家伙儿早生一个喷嚏的工夫。” “哼!”周福生的闷哼即刻就从门口那边传来,凌夜禁不住转眸看去,却见对方闷闷不爽地嘀咕了一句:“早出一脑袋,多操一世心……现在叫你一声哥,以后得十倍还我。” “唪!”林月如闻言失笑,但又恐被福生听到自己的不好,于是便慌忙地捂住嘴巴,但可惜,还是没有忍住窃笑:“嘻嘻……” “哎,那谁。”此声同样来自墙头,凌夜间有一默,转头看去时,却见那高高站上的家伙儿好不神气,而且在与凌夜四目相对之后,这厮还傲然昂首地挺高了胸膛:“在下孙振炎,门口那个愣头八脑的柴夫就是我爹,那个好看迷人的女人就是我娘,我家就住在哎哎哎哎哎?”只可惜,才把拇指比划向后,其人就开始身形不稳,却是直挺挺地从墙头上面倒落了下去:“哎!哎!哎——!” 扑通。 声落当场,一片哑然,且多是愕然。但只一息相隔,那家伙儿便又从外面扑上墙头,虽然他在蹬墙往上爬的时候很是费劲,但那张嘴巴却是格外的强硬:“老子今年九岁,全村最大的就是我!” 有闻此言,这位坐在旁边的妙龄女子顿时一翻白眼,却是直接伸手一按孙振炎的脑袋,随手就把这厮从墙头上推落了下去:“芳名李怜儿,若是留下,唤我一声大姐便是。” “唉……”那门外手持纸扇的青俊闻言便是闭目扶额,可见俊面之上多无奈,睁目之时既有怅然也叹然,也正好凌夜循声看去,他便苦笑着朝凌夜抱手致意道:“不才杨墨庭,二十有六。我与怜儿是为夫妻,也是刚来此处落居不久,家址就在西边不远,因特意选建在一处灌木丛地,所以那门院便有了天然的矮墙,且周遭还有不少竹丛相伴,是以也算宜人,随时可去。如蒙不弃,小兄弟往后唤我一声义兄便可,如此也不算生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3竹溪村 “如蒙不弃,往后唤我一声义兄便可,如此也不算生分。”杨墨庭负手持扇,却也是一派随和。 “……”凌夜失语垂眸,一时间心似江川百转又千回,也不待他起首还说,那院外众人便逐一开口: “孙孟海。”他稍作颔首,随后摇头。其年青壮,有方士之姿,兼文豪风骨;双手背负中,身躯提拔,但眉宇多怅,想是个多愁善感之人。 “周心兰。”她微笑颔首,虽左手背负,却不显倨傲;而今抬手一捋鬓丝,自有风情飘逸,美不胜收:“我夫妻二人住在北角高地,门前高地下育有一处花园。你若有心,随时常去。” “黄昭昭。”这美妇接走话风,她容貌端庄,也是向凌夜含笑点头,虽着一身布衣却难收峰美,便是相对不高却也五尺过半。 “周靖后。”他颔首微笑,是双臂环抱,身正步稳;虽不修边幅,却也粗豪。遂向凌夜那边一仰脑袋,大咧咧道:“我夫妻二人住在西林,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便是犬子。以后若有争斗,还请不要留手。” “唪。”周福生不忿轻哼,却突然被旁侧伸来的大手连头带人地揽了过去,原来是惨被亲爹周靖后揽到怀里,遂见这位汉子猛用拳头去狠钻那竖子的太阳穴,虽使竖子遭罪,但望着此子的时候却是笑容可亲:“你两个以后要是输了,别说委屈没人给你去报,回来还得老子的收拾,听到没有?” “知道啦知道啦——!”周福生被钻得头皮发麻,好是个两脚乱蹦,却也是无法挣脱,只能抱住脑袋叫苦不迭。 “唪。”她摇头失笑,有见是翠布青衣,发式精美;虽只有木簪一枚,却正好点缀了她容颜上的大气与高贵,一颦一笑更如同腊月暖阳,温煦人心:“我姓楚名苒,旁边这位是我的夫君孙盛龙,平日里多靠砍柴谋生。至于这小子……”此间正好孙振炎拍整着衣服走到旁边,她便笑容近人地将这厮搂在身侧,却是下手精准,可又无度,总之将儿子的后颈皮拧转了个大半圈,直疼得这小子瞪大了眼睛张大嘴,一个劲儿地缩着脖子倒吸冷气:“嘶——” 众人虽然尽都说着当代通语,但乡音却不尽相同,递谈时也可谓你家唱罢我登场,便使凌夜不断的随声转目,一时间却也有些应接不暇。 “唉……”一旁的孙盛龙摇头心叹,随后便抬手挠头,努力回想道:“我夫妻二人住在斜对过儿不远,门前是个没有围墙的空院,门口还有一个石桌,再搭几个竹椅,嗯——反正你去了就知。” 其人话音未落,站在牧青云身边的魁梧汉子便抬手挠了一下眉毛,沉闷发声道:“老子名叫——”却突然惨遭旁侧肘击,便倏地面上一疼、腰杆一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名叫傅江河,是个本事不小的猎户,这是我老婆张玉柔,非常贤惠,墙头上蹲着的那个小子就是我儿子,反正不成器。” “啧。”傅博文当即斜眼,又岂会满意那般说辞?却见旁侧小鸟依人的张玉柔礼貌一笑,而后先抬手将耳畔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才向凌夜颔首道:“我一家三口就住在对面不远。你转过门口这个高芦丛就能看到房屋所在,虽然间中还有小片林子挡着,却也不远便是。” 话音未落,又见站在杨墨庭身后的独臂大汉敦实一笑,而当凌夜看将过去时,他却是有些不太自然地挠了挠额头,随后才随意地侧歪了一下脑袋,如是道:“洒家不通礼教,是个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的木工。我那小屋搭在周大哥西边不远,对了,俺叫王有为,不见外的话叫一声王大哥就行。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过去找我便是。” 凌夜久经转望和沉默,这墙头墙外、连主带客统共十七人在前,但无论是那些少年还是这些大人们,却都对自己如此和善。尽管他们都说着见生的话语,可无论是神态还是语气上,甚至就连眼睛里——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就好似自己是他们邻舍友人家里那刚刚从外地回乡的孩子、早与他们相识一般,只那三言两语之间,便把自己划为了许久未见的乡友。 他不禁窒慢呼吸并垂下头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和善良太过炙热,才让他无法自制地攥住双手,可却又失了力道;也是因为这份炙热快要把心脏烤透,他才无法遏制的湿润了双眸。但他终究还是咬牙忍住了哽咽和眼泪,随后抬头便走,不止声音强硬,语气更加坚决:“凌夜实愧,不能留下。” 众人一怔,唯独牧澄雪眼睛一眨:“凌夜?”遂转头看向旁边愣住的母亲,讷讷道:“说话跟酒鬼一样欸?好标准的通语啊。” 施敏一怔回神,便下意识地看向女儿,可才刚刚看到女儿那满目的诧异,对方却突然转头看向了门口那边。于是,她又是一怔,而后也跟着看向了过去。 “……”凌夜默然垂首,原来是被牧青云拦在跟前,挡在门口。 凌夜而今的身高只到牧青云的胸腹,身躯与对方相比更显瘦弱,但面对挡在身前的苍峰,他却又稳固如山。只可惜,不愿抬头,沉默如石。 “……”牧青云眉头微皱地注视着凌夜,他单手背负,几经审视之后犹感心中费解,便开口说道:“虽然这竹云山地处平原,但西有群峦成脉,东有高峰出山;南则是你落崖之处,非但林木连绵甚广,还有猛兽四伏,实是个三面环山的林间竹海,唯有一条还算平坦的北路从那密林之中穿插出去,却也只是远接人烟。”但见凌夜闷不吭声,牧青云便不由加重了语气:“以你的脚程和当下的身体状态来看,就算能够走出这竹溪中心,再顺着村路穿过整个北部竹林,而后‘再’去到位于更北更外边的弯月林……,就算你能一鼓作气地走到或走出那里,也不过算是刚刚走出这座地境的外围而已。此后一路三百里向前,尽都是无人荒野,你莫说想要找个食物充饥,就连水源都只能去遥东远西的两界山里寻找。换言之,由此向外三百八十里之路,你想只凭这双腿、就凭这个状态离开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也只有殍于鸦口这一个下场。” 凌夜本不重视,也不想听进心里,可最后还是禁不住心中一震:是也,若一切真如对方所说,就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与其说是铁心离去,倒不如说是直接出去赴死。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4此路不归,无法回头 那院里天阴,里外好些人。 凌夜因听前人之言而陷入沉默,实在衡量与抉择。而看他沉默,那几个少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不错。”蹲在墙上的傅博文最先点头,随后如是道:“而且村子周边还有不少窄浅的断峡与暗沟存在,所以要是没人带路的话,你无论是走哪边都有一定的危险。” “嗯!”趴在墙上的周康泰随后点头,说话时的语气比刚才点头的时候还要重些:“东西两边的近山之上倒是没有什么危险,因为上面虽然纵深绵长,但左右的宽度却不是很大,所以就没有猛兽上去安家,不过有时候也能听到有狼啸从那边传来的。” 凌夜愈发沉默,随后又听孙振炎苦着嗓子说道:“还是别走了……”孙振炎话才说到这里,凌夜便突然听到“啪”的一声清响,想来是这家伙儿挨了一记巴掌,所以他在即时接着说话的时候虽然声音更敞亮了一些,却很是憋屈:“最近的路就是往南走,也就是你从掉下来的地方爬上去。我之前听谁说……”又是“啪”的一声传来,凌夜便听到月如窃笑,而孙振炎那家伙儿在接着往下说的时候语气也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反正难得很……南林里都是野兽不说,还有不少傅叔平时挖设的捕兽陷阱,你就算能够穿行百里,也未必不会掉进坑里……” 凌夜的心思又灭三分,却突然耳朵一动,便听到施敏移步靠近:“纵是想要离开,也不急这一天两天。就当是暂时休养,等身体恢复了精神和元气再走也不迟。” 话音落地,施敏也轻步停在了凌夜的身后,却见她微微一笑,便着手扶住凌夜的肩头。也不知为何,一向防备心极强极重的凌夜此间却没有产生任何的抵触与抗拒,只听得身后之人道:“虽然我不知你为何执意要走,但肯定是有着旁人无法理解,也不好与人诉说的原由和苦衷。”纵然凌夜无言,她却慈眸生笑,在抬手去抚凌夜污蓬蓬的乱发时,语气也更加轻柔了几分:“但事分轻重,小则从急,宜缓则缓。若是头等大事,更不该急于一时。你说对吧。” 凌夜重在咬牙,虽未抬头也无声,却流下一行眼泪。他好生痛苦,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没用,竟然当着一群陌生人的面流出眼泪;他好生委屈,甚至险些堵不住那些一直积压在心头的屈辱和痛苦,就好像黄河哮堤,一个松懈就要决堤溃败。 施敏浅淡一笑,原来正把凌夜头顶的散乱抚向后颈,许是能够通过接触感受到凌夜心中的痛苦,是以说出的言辞才会那般柔软:“没有人天生就该那样的。但也不是只有我们遇到。凡事对自己宽容一些。这样才能更好地成长,才能更快的,摆脱那些不好的事情。” “我……”凌夜突然出声,却又只此一字,便使施敏一怔。她不错眼地抬头去看前面的丈夫,但对方却只抿着嘴唇,望之不语。 “我想……”凌夜字从齿出,他早是满目湿红,虽然把脑袋埋得很低,却也正因如此,才让他看清自己的不堪和没用落在哪里:“我想学武功……”他终于想出来自己要干什么,可仅仅只是说出这么几个字眼却险些哭出声来,非但眼泪如同倾盘的水珠一般在顷刻之间滚滚落地,无尽的痛苦更如同潮水上涌一般,从下到上地将他这个水瓶灌满,而后将他淹没,将他溺住。 众人一时沉默,不少人禁不住与旁侧之人面面相觑了一眼,但俱都不好言说。一众少年则因为距离的原因没有听清或听到凌夜说了什么,是以便一个个莫名其妙,便是在与身旁的小伙伴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番之后也没寻思出个之乎所以然来,反倒更加摸不着脑子了。 牧青云静默一时,随后突然失笑出声:“唪。” 其声虽小,却如同雨点落入死水,好歹在凌夜的心中泛起一丝涟漪。凌夜亦心有一滞,不待抬头便听牧青云道:“学武嘛……门路多的是。” 凌夜的右指略有一颤,却也无人察觉。 “多的是……”他在抬头时纵然两眼空空,但当对上恩主那双笑眼之后,非但泪目已干涸,心中也有一丝期望生。 施敏在悄然间陷入沉默,却也只是扶着凌夜未语,遂见牧青云宽颜微笑,语气轻松道:“人说武夷山的逍遥门实力雄厚,非但内里高手如云,每一代拜入其中的弟子也个个成龙成凤。最不济者,在修满年限之后也能成为雄据一方的一流高手。” 他之言语,字字融心,可见凌夜目中光采渐盛,他却突地洒然一笑,随后便是抬手挠头,也有些拿不准地看向别处道:“不过听说……这地方好像五年才收一次徒弟。” 凌夜一怔,在心神醒转时,听对方说道:“嘶……算算时间……好像……” “好像什么……”凌夜下意识地问出声来,遂倏地反应过来,便陷入沉默。 牧青云轻松一笑,随后便低头看向凌夜道:“如果传闻为真的话……逍遥门这一届的收徒典礼——该于昨日,结束了。” 凌夜心中一震,如遭重击般产生些许退动,不过施敏在后,也只是稍施力气便将他扶在原地,可却又禁不住举眸看向这少年的后首,心中滋味不美。 学武、学武……多少人是真正为了学武而学武,又有多少人在习武有成之后,忘却或抛弃了初心与坚守?再说甚么武德,不过是苍髯老狗,无非是功成名就。就好比圣人说从军步政:当了先锋要为将;拥入太庙蔑朝堂。武是有了,功忘修了;名是有了,心却丢了。然此这些,之于旁人也无关,不过她心中一念,又孰人可知,孰人在乎呢。 “五年……”凌夜禁不住颓眸垂首,但未久,却突听前人发问:“你今年几岁?” “八……”凌夜几乎下意识地抬头回答,但也止在首字、顿在半途,随后便是嘴唇一抿,方才抬头注视向对方的眼睛,虽只半个呼吸而已,却迎着那人的目光,恢复如常。说话时,虽清冷,却笃定:“八岁。八岁又两个月零五天。” 他怎记得这般清楚?是了……活着的每一天,都要算着时候。 牧青云早将那少年面上的一切看进眼底,但此对视却不宜长久,他便在微微一笑之后转头望向左前的天空,心随云远道:“那等你十三……不,快十四的时候……就能赶上下一回。” 凌夜目里一凛,虽禁不住攥住右手,但心中已有抉择:五年……不过五年。便就五年! 牧青云不知自己所为是否正确,后来也经常望空反思今日的事情。但凡思到头,却无一例外:都还会那般选择。 他无法看着那少年出去送死,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将他阻止。站在他的立场之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方向,给他一个选择。或者说,是用这种续命般的方式,把他送上那条不归路——那条他早就选好,也一定会去,可能无人能挡,也可能中道崩阻的黄泉路。 这条路,一旦走上,便不能回头。 而他,既无法回头,也不会回头。 无论这条路,是通向死亡,还是新生。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5以剑为腿,魂无义肢 当凌夜选择留在竹溪村的时候,遥远的彼方也有事件发生。 “说——!”潘明矾满目邪虐地盯着二豹,他死死地用右手扼着二豹的脖子,早将二豹整个人扼得半跪在地上站不起来,却恨不能将对方的整个脖子抓断,所说言辞之字眼更是直接从齿缝里面硬钻出来:“人在哪——?!” 此非苍宿峰,而是一处豪门府邸所在的前院。它虽然坐落在城市之中,却又远离闹市;那院落前方的长街纵然宽广,可却又冷冷清清。是了……此地的债权已归苍宿峰所有,于是便可算作苍宿峰的一处外设分部。是以,张东来及其身后的石猛、廖锦书以及数名苍宿峰弟子才会显得那样喧宾夺主,而同样站在前厅门口处的府主、管家以及四位门侍、多名护院才会站得那么居中、那么集中而又那么靠后,就好像遭人挟持一般。且较于前者面上的阴沉、冰冷或肃重,府主一方却个个噤若寒蝉,尤其是当他们再次扫见那五具倒在院路上的尸体的时候,更是畏缩惶恐得瑟瑟发抖,莫说去看潘明矾的身影,甚至就连眼睛也都不敢抬高一点。便是其中那胆子不小的护院,最多也只能看到潘明矾身后的石板地面,或是潘明矾那双……格外冷锐与刺目的双腿。 “唔。”二豹早被潘明矾扼得呼不出气来,一身的气力也因此丧失,可饶是已经被对方扼得筋脉暴起、血色淤涌,他却还死死地反抓着潘明矾的臂腕,更强撑一口气力和狰狞发出讥笑:“你永远、也找不到他……只待多年之、后……今日这份待见……自当——有人、为某报仇!” 潘明矾直听得怒狞煞眼,手上蕴含的力道更是骤然喷涌出去,可二豹纵然口呛鲜血,却非但不觉痛苦,反而笑得痛快:“咔咔、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 潘明矾骤然攥手一拧,便听得“咔嚓”一声惊天脆响,却是已将对方脖子拧断,随手松开。 那残暴如风,直吹得府主等人心中惊骇,却又不敢发声,真是走不能走,退不敢退。 “……”张东来眉头微皱地望了一眼二豹,虽见对方惨得口鼻流血、颈骨折出,但在转眸看上凶手背影的时候他却只有阴沉而已,根本看不出什么怒意或忧虑。 “凌云志……”潘明矾神情恍恍地望着地面,他目中凶怒尚存,可心中之恨却比眼下的鲜血还要猩红万分。他比任何时候都要记恨那人的名字,若非是拜他所赐,他不会失去双腿、不会用这两柄宝剑充当义肢、更不会因此而失去自己曾经最引以为豪的资本和骄傲!所以他越望越深,越想越痛;也不知是那鲜血太过深沉,还是这仇恨太过强烈,他竟然禁不住杀气攻心,以至于恼怒得振天怒吼:“凌云志——!!!” 彼时,嵩山派议事厅内。 廖明华单手持信,却又阅信皱眉,只待一眼看尽其中之凶险,他便甩手将其挥成一片碎屑,转身就走道:“蛇蝎妇人,耻与为谋!” 衡山派,东寝茶厅内。 掌门夫人田慧淑正蹲在掌门桑秋雨的跟前,在用盆里的清水为桑秋雨擦洗断膝处的伤口以及那些还未脱痂的肉疤。在她身侧,还站着一个用托盘端着些瓶瓶罐罐与洁布的侍女。 “此等小事,我自己搬来一凳搁水也可从容料理,你若觉得为夫自行不便,以后交给下人便是,再莫要亲自动手了。”桑秋雨一脸无奈的坐在边位,他早将义肢解下,此间正在桌上放着。 田慧淑轻慢摇头,随后便将手中的湿巾放归盆里。有见于此,旁边的侍女便慌忙躬身请盘,于是田慧淑便趁手拿走洁布,为夫君小心地拭干膝面上沾染的水红:“这药剂倒也奇妙。入水无色,但与髀肉沾染却生了鲜红,好似流血一般。” “……”桑秋雨为之沉默,他自能听出夫人心中的疼惜与伤感,尽管对方看上去没有丝许的表露,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夫妻多年,一言一语早是灵犀连心,又岂是旁人那般——还要去猜,还要去问。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禁不住默默摇头,却听她道:“下人终是下人,就算相处时再亲再好,但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干活做事时,难免会有疏忽和怠慢走神的时候。再若一个不小心,惹你不快,恐怕还要平白丢了脑袋。” 桑秋雨略有一默,随后无奈摇头:“唉……依你便是。” “唪。”田慧淑淡淡一笑,也将那水红擦干,于是便起身将布巾放回托盘,再去取那义肢:“铜器坚韧,也算美观,但若长久佩戴,难免要受侵害。” 桑秋雨微微摇头,许是坐得久了,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夫人无须担心。间有特制的药绵垫隔,非但契骨合缝,便是与人对撞,都能作为缓冲。” “说的轻巧。”田慧淑虽不认可,却也不去辩说,只将义肢拿起来观望了一眼便转身回来,亲手为夫君佩戴束带:“还说药绵,怎未看见?” “呵呵。”桑秋雨乐呵一笑,倒是一派轻松:“夫人许久才肯正视夫男这条断腿,自是有所不知。” 田慧淑动作一顿,便面有不善地抬头看向对方,却见这厮嘴角一咧,讪讪尬笑道:“月前那一份正巧药效耗尽,便就随手丢了。不过已差老五去请药王重新配制,而且此番会取回足够的份量,也尽量少去打扰对方。” 田慧淑稍一思量便点头认了,而后便接着给对方佩戴义肢:“听弟子说,你仍要寻那——”她话未说完,门外便突然传来一声:“师傅!” 田慧淑略有一滞,随后便转头看去,却见那弟子临门一怔,随后便慌忙向田慧淑拱手见礼:“师母。” 田慧淑着眼一观对方,见他纵然已经二十有三却还如曾经那般稚嫩憨厚,而且尚有些怎般都改之不掉的腼腆和局促存在,便不由无奈一叹,随后便回转过去继续手头的事情:“念吧。” “嗯。”这厮抿闭着嘴巴应了一声,随后便着眼偷瞄向师傅桑秋雨,遂见对方向自己点头一示,他便不由得暗暗咧嘴,这才慌忙应声拆信:“是。” 田慧淑默默摇头,她在固好束带之后先将那空荡荡的裤管折卷起来,而后才将义肢严丝合缝地接并上去,随后再拉紧皮扣,便将这义肢戴好。 彼时,那名叫石俊的弟子也把信纸摊开,却是先扫了一眼内容大概,才重头念起:“敬启者。悉闻绝门余孽不出,探获那孽子生养之处……” 田慧淑方才起身便闻言顿住,石俊也因察觉到师母异样而声息顿止,但等抬眸看去时,却见师母莫名摇头:“莲儿。” “是。”旁侧的侍女即刻俯首告退,而田慧淑则转身走到桑秋雨的身旁站下,与石俊说道:“接着念。” “是。”石俊点头称是,随后又看向师傅那边。遂见桑秋雨轻轻颔首示意,他便轻轻点头,并将心绪收好,继续宣念道:“绝门一役,非妾身一人一门遗恨,也非止恒山一脉之弟子化作孤魂野鬼,嚎于夜深。今探至河阳小镇,知其子名为凌夜,或姓赵名夜。其生母柳月,上有双亲,一曰柳平宽,一曰赵玉凤。另有一位宗亲于早年远赘外地,不相往来甚久,便未予追究。亦不相瞒,柳月其人,于战发前不久与凌氏父子无故分离,后被当朝楚国公段志玄之胞弟段志感带走,想来已投身段府,不得事要。” 石俊念毕首张后略作一顿,随后便换取二页宣念道:“本待多咎,却止于当地村民心中之介怀。于是暂归山门,书此信以传同仁,散消息去往八方,尤盼诸位兄长主持正义,或择日来门中详谈,共商是否挟此二人逼迫现身,或通往段府讨取公道……”石军在念完书信内容后又扫了一眼大概,随后便抬头看向师傅与师母,将落笔报出:“恒山夫人,韩君如。” 桑秋雨为之沉默,但未久,便听身旁的夫人突然开口:“她既将消息传了八方,便是我等不去又将如何?” 石俊一怔,无论是师母阴郁的神色还是心中的不解,都促使他下意识地看向师傅。 然,桑秋雨却选择缄默,遂见田慧淑稍将自己揣在一起的双手轻轻攥住,语气低沉道:“我等不去,自有人去。她恒山之人更不会以身犯险,只待结果出炉。而今单独将此事传给五岳同仁,无非是想确凿我等眼下的立场,可如今大家事也过了,气也消了,就站在一切高点之上去看,他一个不曾涉身其内的孩子又与这一切有什么关系?” 她是在望着石俊不假,也像是在问石俊,可谁都知道:她这番话是说给身旁的桑秋雨听的。 “……”桑秋雨深为沉默,只是不等这沉默变成沉寂,门外却轻飘飘的传来一句:“姐姐此言差矣。” 但闻其声,桑秋雨略有一怔,田慧淑则是皱眉看去,而石俊却是在突然的面色一凛下慌忙地退到一边,俯首恭候道:“师娘。” “唪。”楚娇娇随声迈入,却又揣着双手停在槛前三步,是以石俊立足之地为界,没有往前走去,而是面带微笑地望着田慧淑说道:“那孩子是凌云志的儿子,而凌云志又是凌秀峰的儿子。只从这一点上来看,姐姐就应该能够料想得到——若是放任不除,他以后该将变成什么祸害。”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6春来烟雨重,仲夏念寒冬 楚娇娇把话说得很是直白,所以田慧淑才会皱起眉头,可桑秋雨却选择沉默。 而之于石俊,他只是闻着那丝清清淡淡的体香便不敢轻易卸下姿态,毕竟眼前这位师娘,可不像明面上那样小鸟依人——她虽然看上去柔艳婀娜,笑起来百媚千娇,但实际上心肠冷酷,手段狠辣。便是门内许多执有事权的师兄们都不敢对其不敬,更遑论他这个武功还浅的软性子了。 许是因为田慧淑无言以对,也可能是感察到石俊心中的念想,所以楚娇娇便轻飘飘地瞥了石俊一眼:“唪。” 只是这一声从鼻腔里面传出的笑息,石俊便听得心中一凛,随后便慌忙走向茶桌,并恭敬小心地把书信放到桌上,就此诚敬告退:“师傅,师母。” 二人皆无回应,楚娇娇也未多看石俊一眼,一直等到石俊退至门口并转身离开之后又片刻,楚娇娇才对一直皱眉注视着自己的田慧淑宽心一笑:“小妹知道姐姐心地善良,可有些人……您也记得那日当天,整个宗门都白绫飘舞,黑绸系膀。”倒是不由摇头,随后莲步一转,却是难掩语中失落地走向茶桌:“我等且是好了,只赔了十二三名弟子而‘已’——,可其他四岳,其他门派,却留下了数倍不止。” 话音飘落谁人心,却被她算作一笔交易。非但亏损严重,还无法商榷。 “……”桑秋雨轻将放在桌上的右手攥动了一些,而田慧淑则是不错眼地注视着那个女人,且看她不紧不慢地拿取杯壶为桑秋雨倒上一杯温茶,并用双手将之递送过去。然,他不动,也未接。 楚娇娇会心一笑,便轻轻地将茶杯就近搁在夫君手边,遂在那边坐下,不无苦衷道:“那凌氏一脉,自建立绝情门以来,哪一代门主或传人不是以杀证道?又有哪一个发展阶段,不曾祸乱江湖?” 二人无言,只听她在那里唱个独角:“尤其是那凶魔凌云志。他年少之时便不曾有人见他出没宗门几次,后来更是凭空消失了十几二十年。想来也是为了逃离亲父,避那宗门之风,可到头来……”话到这里,她却忽然伤感起来,还别过头去偷偷抹了一下眼角:“人都说不闻此人声名,想来是早就与那凌秀峰断绝了父子关系,可这十几二十多年的平凡生活,却没让他修身养性。最后非但抛妻弃子,还仗着一身不知怎般修炼出来的凶能和本事,与前去主持正义的天下同仁逞威斗狠,是一举杀了多少英雄好汉,又屠灭了多少原本可以为宗门效命,或以后可为百姓谋福的青年才俊……”她话语一歇,便再度开口:“若只我等倒也罢了,可若是要求——” “够了!”桑秋雨忽然拍案而起,却把她吓得身子一颤,好似不敢吭声一般。 反观田慧淑,却是轻咬着牙,难掩目中的阴沉。田慧淑知道自己智水不深,可她就算变作白痴,也能猜到这女人此般做作是为了什么,便禁不住心中起火,可夫君在前,她便只能将这火气压住,选择用一种不伤和气的说话方式与对方就事论事。只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分说,桑秋雨却是抢先了一步:“此事如何,无须你在这里多说。” 田慧淑声息一窒,她知晓夫君此言不是针对自己,可同时话里也有让她打消心思的用意,直接便断了她的言路,于是便不由沉默下来。至于楚娇娇,则被桑秋雨随即补充的一句话压平了心中的算计:“我只是断了半条腿,还没残了心智。” 一时间,这姐妹二人各自沉默,也互不相看。 “唪……”桑秋雨稍释心中之郁,随后只抬头一望室外便举步而去,唯留下一道冷落:“正房之内的主事权在你姐姐身上,间中的话语权你更是没有。你以后除了请安,若无紧要之事,便不要再来。” 他把话说得既利索又干脆,既冷酷又严正,而这话无论落在谁的心头都足够严重,直听得楚娇娇指尖一颤,你看她方才轻抿住唇,随即又慢慢屏住小嘴,可没等这气攀上小脸,却就一推桌子离开了这里:“唪!” 田慧淑对楚娇娇的离开毫无触动,而心中沉默,也只能在这空落落的室内酝酿开来…… 华山派,东居床厅内。 孙不为已在床上打坐良久,但怎般尝试都运转不来功法。也该如此,功力早都没了,经脉也都断了,又怎能轻易重修? “唉。”他无奈罢休,遂摇头一笑,便起身下床,却在走向外厅时将心中郁气全都倾吐了出去:“呼——” 一口气出,他顿觉心情开朗,脚下的步子也随之轻快了起来。也正巧,他方才走出床厅,好夫人林千娥便率先走进室内。 这般巧见之下,孙不为一怔止步,而夫人林千娥则是眉头一挑地顿在了那里:“哟。心情舒爽得很嘛。” 孙不为轻妙妙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随后忽地转眼一扫,也才发现:原来爱子孙孝仁和大弟子黄秋松也并在林千娥的身后两边。 孙孝仁和黄秋松俱是一笑,语出同时道:“爹(师傅)。” 孙不为看上去显得有些耐人寻味,想要开口说话时也多少有些费解的意思,但可惜,却被林千娥抢先了一步:“怎么?无怨无恨啦?” 孙不为闻言一怔,待他转目看去时却见对方已经走到茶桌旁,正在取杯倒茶。于是乎,孙不为又下意识地与孙孝仁和黄秋松对视了一眼,却见这二人含笑不语,很是稀松平常的样子,便不由嘴里不是滋味地咂了一下嘴:“吧嗒。” “呵呵。”孙孝仁和黄秋松连体人一般低声同笑,直看得孙不为无奈摇头。自从绝门之战后,他始终没有从那场战斗的阴霾当中走出来,今天难得有个好心情,索性也不去管这二人,便直接走到桌前接走夫人手中的茶杯,一口饮尽道:“一个管宗务的,一个管弟子的,一个当儿子的,好些时候都没有聚到我这个掌门面前一叙,怎般今日却是如此有心?” 林千娥扯嘴摇头,孙孝仁和黄秋松则是相视一笑,随后便不分先后地迈步走去,一人一句道:“恭喜阿爹。为师傅道喜。” “少在这里卖关子,你俩的葫芦还小着呢。”孙不为随口堵了一句,随后便放下杯子并掀开衣摆坐下,侧身向外道:“自古有道,江湖恩怨江湖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虽说就结果来看,不能对等;但打从一开始,我等的作为便有失偏颇。而今过则过了,当罢则休,又岂能去做那些父债子偿,祸及家人的歹事?更不该去兴这个歹念。” 孙孝仁和黄秋松俱都默然摇头,而后便就停在一边,虽然他二人心中或多或少的生出一些无奈与悲哀,但也没有过多的表露出来。 许是因为看穿了这两个家伙儿那几乎离谱的一致的表情和心情,是以位于孙不为座位对面的林千娥便摇头作笑,遂将茶壶放下,安然落座道:“非因此事。” 孙不为不由一皱眉头,遂斜睨着夫人扫量了一眼,却见对方虽然只顾喝茶而不看自己,但又属实不似有假的样子,他便不由将眉头舒展,但同时又慢慢升起了一抹好奇之心:“那是为何?” 然,林千娥却是出人意料地翻了半个白眼,随后便老神在在地放下茶杯,也不说话。 孙不为难免一怔,遂见黄秋松摇头一笑,便拱手回答道:“三师妹嫁人了。” “嫁人……?”孙不为当即愣住,他心中实感错愕,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于是便讷讷地看向对方道:“谁嫁人?你哪来的三师妹??” 黄秋松闻言便怔,随后便转头看向师母,却见对方翻出白眼,于是便更加迷糊了一些的看向了身旁的孙孝仁,迟讷讷道:“孝仁……,这?” 孙孝仁也是愣住,但随后他便醒转过来,却也是心中费解,便皱着眉毛去挠脑门儿:“爹爹忘啦?” 然,他不问还好,他这么一问,孙不为便更加错愕,直是糊里糊涂,愈发的莫名其妙了。 “……”孙孝仁稍有失语,随后便用力抓挠了几下太阳穴,随后又抬手挠了挠头,这才嘟囔着小脸盆子说道:“该是我八岁那年,不是有个比我小些的女的倒在堂口那边了么?” “呃。”孙不为一愣点头,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夫人,但对方却无奈摇头,随后便自顾喝茶,也不管这厮如何。 “你就将她救醒,”孙孝仁此间方捋顺思路,也正好孙不为向他看来,他便先提醒了一句“苿芝啊”,遂将一切娓娓道来:“她醒来之后称自己是个流民,事后我们要给她盘缠将她送走,她却说自己无家可归,还怕出去被人掳走,于是便要你收她为徒,只求教她学些粗浅的功夫傍身就够。” “原来如此……”孙不为轻轻点头,他看上去有些了然,但实际上根本就想不起来。 林千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儿,也是听不下去这二人磨叽,于是便将茶杯放下,一五一十道:“你没收人家为徒,只当个记名弟子。不过按照序列,她便排作老三。事后你便把她留在堂口,让领事的堂主抽空教她一些基本功夫。如此大概五年,就连我、也才与她见过七次。她也总说让我把她带回山里,但彼时局动荡,来到山里反而更容易遭受灾祸,所以我便拒绝。五年后,那堂口遭乱军冲散,苿芝也就此失联。彼时我还因此与你哭诉过,没曾想……” “唉……”孙不为怅然一叹,也确是因为记忆尘封太久才如此神经大条,即便此刻已经开始慢慢想起了那些过往,却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摇头感慨道:“没想到,今竟嫁人了……” 三人闻言怔住,反观孙不为,先是突然一僵,随后便慢慢瞪亮了眼睛,最后忽地扶案站起道:“嫁人了?!”又倏地转头看向妻子,兀自震愕道:“未……没、没死啊?”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7江湖换代 林千娥也属实被夫君问住,随后便翻着眼白闭目摇头,遂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待饮道:“不但没死,人也不是什么流民,而是前朝某位郡主生前收养的干女儿。早几年前她便寻回了宗氏,而今嫁给了在长安城——匡道府,任折冲都尉的四品上官苏定方。” “折冲都尉……”孙不为还未愣完便又怔住,也是心念一转之间,便蹙眉思忖起来:“匡道府该属金城……若只按个坊之大小来计……应该算是上府……”念及此处,他便倏地转头,问向林千娥道:“你怎会知晓这些?”话刚出口,他又突觉不对,便忽地转头问向儿子和弟子:“将要来了?” 孙孝仁和黄秋松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不约而同地向孙不为轻轻点头:“嗯。” 孙不为眉头一皱,怎般思量却又觉哪里不妥,便摇头坐下道:“我与她止有半个师徒的名分,且早将旧时缘分遗忘至天年之外。她此般若是一人前来便也罢了,可若是与那将军同来……”亦难免担忧,便两手一摊地看向夫人道:“如何是好?” “你忧心甚么?”林千娥反倒不解了起来,却见孙不为自个儿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而后便将右肘撑在桌上,着手去摸索自己那光溜溜的下巴:“担忧倒是无所担忧……只是当今……这天子刚刚登基不久,我等若与腹地官员交集过深……我等自己远在山巅倒是无甚所谓,可对她与这位苏大人而言……” 孙孝仁和黄秋松禁不住面面一觑,随后便见黄秋松开口说道:“听闻这位苏大人而立有五,此前曾是一路旧代军主麾下的得力干将,后来那主将战败,他便退隐还乡。而今朝廷之所以重新启用此人,一来是因为他身怀雄才大略,骁勇非凡;二来,也是因为惜才,所以便又忌才。于是便将他召为腹将,以备战时。” 孙孝仁点头附议,如是道:“这般说来,父亲适才所言便不无道理。” 孙不为轻慢点头,片刻之间心中便有决断,遂起身负手,从容安排道:“让收到书信的部堂修书回传一封加急信,道眼下我二人诸事缠身,恒山一门亦诸事不开,恐来之怠慢,便请二位取消此行,待到我夫妻二人腾出身来之后,必定亲自登门拜访。此外,再让他们挑上十匹红绸翠缎,另外再调两坛十五年的女儿红一并送去。若是对方不收,或他们送不出去,便让送事的家伙直接扔掉腰牌滚蛋。若真如此,立将受到我恒山悬红,定要将之追而杀之,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孙孝仁和黄秋松为之失语,遂见林千娥无奈摇头,如是道:“那绸缎可要挑些足够精美的上品,颜色也莫要过于鲜亮。” 孙孝仁和黄秋松已经把嘴张开、正要说“好”,却见孙不为突然斜瞥了林千娥一眼:“妇道人家懂什么?什么叫足够精细的?绸缎就是绸缎,哪来的精细与否?什么上等与下?不够精细的那叫粗布,只能拿来制作孝衣简服,连名字都配不上!”遂抬手一示门外,立行催促道:“现在就去,莫要误了时辰。” 孙孝仁和黄秋松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随后便不分先后地向孙不为拱手称“是”,继而又不约而同地转向林千娥那边,就此施礼告退。 林千娥一语不发地目送二人离开,却又小等了片刻之后才转声问向夫君:“便是不打算与之来往了。” “……”孙不为略有一默,随后摇头轻暗道:“自我武功尽失之后,直到头顶阴霾初过才开始重新振作,也直到今日,才难得正经起来……,你便不要论了。” 他为了避重就轻便把话语说得不明不白,可林千娥偏又能够听懂一切,包括对方心中的念想,她甚至都不用刻意去琢磨就能直接寻思出来。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沉默。但后来,还是禁不住摇头一叹:“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孙不为面无触动,只是心中却难揣度,后来也只是徒见一叹,唯有一言:“我孙不为虽不是甚么英雄好汉,但起码‘现在’,——还有些原则和底线。” 恒山派,病榻前。 “都传到了?”韩君如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声,却是只关乎眼下身前,专心给夫君王高阳喂药。只不过,虽然王高阳的嘴巴如今半张着,她也能把药汤送进对方的嘴里,可偏偏……他不会吞咽,所以她就只能像钓鱼一般地稳着药匙,从而一滴一滴的倒,一滴一滴的等。 “……”程逸仁低垂着脑袋站在两厅当间,他不知是没有听到韩君如的问话,而是忘了回答,且不愿更不想抬头去看那边,因为他害怕。尽管这一份害怕实为忧虑,且被他深深的压在心底,可每到这时,他都遏制不住,也总被那歪念左右。而越是这样,他便越是担心,越是禁不住去想:若是有一天,也总会有一天……当到师母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生活,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痛苦,或受够这种没有盼头更等不来任何转机、盼不来任何回应的日子的时候……师傅会怎样……恒山会怎样? 他不敢去想,而他的师母也没有给他继续往下想的时间:“阿仁。” 他闻声惊醒,慌忙回应:“是。” 韩君如毫无触动,也未回头去看,只是不紧不慢地腾出手去,轻慢地擦掉夫君嘴角上的药渍,多少有些麻木而为的样子:“就你看来……事情办得怎么样?” 程逸仁有所缄默,但随后便如实汇报道:“华山与衡山不知,至于去往另外两岳的弟子……一说拜门送信时正好遇到对方掌门回山,于是便直接将信递交了上去。不过对方在拆开书信之后,只是笼统地扫视了一眼大概便将信纸攥成一团,而后便阴沉沉地把攥着信纸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最后也只说了一声‘多谢’便上了山去。且前去送信的孙师弟还特别声明到,纵观整个过程,他都没有从对方的面上看出任何火气或怒意。而他也就此告退,未曾多留。” “收了不少好处吧。”韩君如轻描淡写又没个由头的一句话直听得程逸仁心中一凛,但不等他开口为那师弟开脱,韩君如却又传来声音:“廖明华倒也沉得住气……”便见她稍作回眸,错位感视着站在自己右后方的程逸仁说道:“若无程仪,内补通宝,十到三十。凡有谢仪,无论多少,自取一半。若是多了……我要他的命!”她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上也没有多少起伏或波动,唯独最后那个“命”字的语气加得极其重,好像要说进对方的骨髓里面一般。 “师——”程逸仁因为心中一急而面色惊变,可他这般模样落在韩君如的眼里……却把她激得突然煞脸一狞,竟在豁然起身中一把将手上端着的半碗汤药当场摔烂:“把他的脑袋挂到英灵碑上!!” “是,”程逸仁恍颤泪目,可他便是咬牙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更止不住声音上的颤动:“是……” “呵——,呵——”韩君如非止喘息粗重,甚至有些呼吸发颤,但只此两道气息倾出,她呼吸和胸口上的起伏便渐渐趋于平静,同时目中的杀气和面上的狰狞也慢慢消失。可当四者皆静时,她却突然失力一般地坐落下来,非止双手随意瘫放着,失去了自己向来重视的仪表和仪态,就连说话时也是两眼空空,如若呢喃:“泰山派的韩风不会自作主张……单问雪生性多疑。她两个儿子也不成器……不用想了,盼不上他们。” 程逸仁抿口吞泪,却唯有攥紧双拳分散心力才能强忍住心中的哀痛,只是那抬起过半的面庞却又慢慢低垂了下去:“弟子……无能……” “唪。”韩君如空笑出声,随后便又轻又慢地将手中攥皱的巾帕拉平捋顺,声音也渐渐恢复如常:“你有什么无能的……,你一点也不无能,一点都不……眼下这里啊,除了你师傅,就属你最让我省心。” 程逸仁无声落泪,可与此同时,他又有一丝庆幸:庆幸师母有所发泄,便不至于再让他一昧的担心与害怕下去。 “可是省心也不能当饭吃。”韩君如说话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轻描淡写,只是声音当中却有一丝虚弱与沙哑存在:“更不能当做武功去用。也收服不了人心。”值此一顿间,她先着手去擦拭那些洒到王高阳面上的药渍,而后便分心两用道:“去把他们全都叫回来。” 程逸仁心中一淀,随后便抬头望向师母的背影,可她却不回头,只是自说自话,且愈发平静:“我要你当下一个掌门……” 他不由眸情一滞,就连呼吸和心跳也都窒住,却听她接着说道:“哪个不服的,就全都杀了。胆敢造反的,我亲手劏了他。” 这女人说话太平静,平静得无风无浪,几无起伏,可却听得程逸仁髓里发冷,不敢迟疑:“是……”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8狐假虎威,却有熊胆 是日,河阳。 街头又比从前阔,虽然换汤不换色;曾经土沿用新砖,一眼未看也难说。喧嚣鼎沸早传远,长街行客百般多;酒楼茶馆并一座,区区闹市又若何?巧了,这二人就坐在这小凤祥二楼的檐厅里。只不过,他二位虽是在此安静品茶,却也没把重点或是注意力从街上转开过。 镇里的那处酒馆,不知为何加建了第三层,里里外外也都翻新了。只把整个二楼打通为一座餐厅,原本用作客房的后院也成了店家自己专用的住所。至于三楼,客房罢了。 “来嘞二位。”二银亲自端来三盘茶点,虽然他如今已升做了领班,但若楼下真忙活起来,他多数时候却也与曾经无二,都要独管二楼的营生。 “二位请。”你看他上盘时干净利索,摆位时恰好居中留白,临了时还用指背一探茶壶,感知温度尚好便微微一笑,向二人鞠首退去了:“慢用。” 南侧这位青俊颔首向二银回以微笑,二银又回了一鞠首,便就此转身离去。 “唪。”北侧那秀气青年微有一笑,随后便仰头将自己杯中的茶水一口喝掉,直此放杯,去观街道。 那青俊有见之,便禁不住微微摇头,且是浅尝了一口杯中茶水,稍一闭眸作回味,便将杯子放下,也巡向街头。他本不愿多说,但此间二楼空空,也着实禁不住心中奇怪,便问出声来:“自古儿女遵一,非随父姓,便从母姓,何曰姓赵?” 那秀气青年轻眨两眼,随后微笑摇头。 那青俊看了个眉头一挑,但对方却转眸看向一处胡同里,便也看去。 却见那巷里幽深处有两个乞丐对面站着,多只露出一个背影与半张老脸,也不知具体在面对面的谈论甚么,才听秀气青年道:“张兄应该知晓。” 闻言,这叫张济川的青俊顿时目中一动,并下意识地看将过去,却见对方只观长街:“许多地方,都有大姓小姓之分。但其中又有些许地方,将此事看得尤为重要,甚至有一些令人窒息的规矩。” 张济川初有怔色,但随即便尽都明了:“想必是……姓大随父,小随近宗。” 秀气青年微笑颔首,却只着眼去观望那些在街上走走停停、形形色色的路人:“所以才说,或姓赵名夜。又说生儿育女,共分两脉。” 街上行者虽多,但他最是能够一眼看穿那些看客、摊贩、买主或摊中食客的江湖身份,因为他们的步态与常人不同,因为他们的气宇与常人迥异,且那些人的臂膀肩背或拳掌指腕……更不是寻常百姓。 张济川轻轻点头,却又禁不住寻思起来:“看来这姓赵的,家门不小。” 他方才把心思说出来,那青年便飘来一句:“在此镇里,排行老二。” “哦?”张济川有些诧异,当即问道:“那第一又是谁?” 那青年稍一缄声,随后含蓄微笑,尽管已经把张济川的心思勾了过去,却也不看其人,只说自话:“张兄若是在这里相中某人,一不用改门换姓,二不用担心断送家族姓氏,三来……” 他稍一吊钩,便特意转头看向张济川,并笑盈盈地注视着对方那双错愕的大眼睛,很是意味深长地说道:“便是选择入赘,也可自立门户,备受当地大户的提携与关照。” 到头来,张济川还是听了个怔愣,遂摇头吐槽道:“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狗屁门道,难怪说令人窒息。” “唪。”那青年淡淡一笑,如是道:“历来如是尔。所以门阀四起,宗族势大。只是个中的媒介或做法因人而异,或地方不同便是。” 张济川轻妙眨眼,却听对方道:“张兄曾为世家弟子,论及个中门道,或诸事因果……想来,应该比我这个因饥拜武的平头百姓更加透彻。” 张济川起初一怔,随后陷入沉默。 然此时,那青年却突然目中一动,随后倏地把目光转向北街。张济川感之一怔,随后也转头看将过去,却见那巷道胡同里:一个老叟背负着双手慢步往前走,再近了些看,原来这老贼一直望着地面且紧锁着眉头。 论及这厮,莫说张济川二位清楚,就连人头耸动的长街,也在柳平宽走出巷道的那一瞬间突然安静了下来…… 街道边,巷道前。 “……”柳平宽的右脚还顿在半空,其人也禁不住慢慢地咬住牙关。但与那顿在半空的右脚相比,他更为在乎的,自己心里连日来积压着担忧与不快;更为忌恨或忍无可忍的,是那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和目光。于是他便猛地踏落右脚,却是怒冲冲地走到道路中央,更对那种种人士的注视浑不在乎,只是怒扫一圈大街便气得咬牙切齿、恨得怒发冲冠:“来!!” 偌大街市,竟因这一声充满愤恨与憋屈的怒吼霎时死寂。 “呵——,呵——”柳平宽之所以气喘是因为怒火攻心,尤其是看到那一个个神情木然的陌生人和眉头微皱的外来者们,他更是恨得牙根痒痒,便重重地隔空敲点了几下那其中几人,索性也把天窗捅开,当街环顾道:“行……老子也不怕告诉你们,也莫说老子仗势欺人……我他娘的跟当今楚国公有亲戚!老子的女儿是他弟弟段志感的夫人!!你们谁敢来?谁敢来!?”勃然至此,他索性一把扯开胸襟并当场敞出自己的胸怀,凶神恶煞地转着圈子去逼视那些个歹人,却只见对方皱眉不语,也渐渐大了胆子,慢慢足了底气,索性就把右手比作刀,往自己胸口上面划一道:“一刀一剑,不过扎巴长的伤。但砍上来容易,你们想活着却难——!” 好家伙儿,他却突然闯向一处摊档,夺走那摊主手中削梨用的小刀便直接将其扎在摊板上:噔! 这一声如同惊雷,惊得不少本地居民全身一颤,俱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更在其时,也不知是哪个品性恶劣的老犊子突然叫唤了一声:“杀天啦!” 哗——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本地居民也纷纷惊醒,瞬间拔腿就跑。 一时间,胆小者尽都逃窜,眨眼消失;本地的摊主也全都跑去一边或钻进屋子,瞬间门窗紧闭;唯有好事者选择退远了旁观,尽管他们也禁不住膝盖颤颤,却也耐不住心中那愈发浓重的刺激感。而那二十多个留在原地巍然不动的,打扮出来的身份太多了,一切都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他们此间尽都阴沉着面色,选择沉默。 柳平宽阴沉沉地扫了一眼周边,随后突然出手拔出小刀,却是径直走到一个算命的跟前,并直接把这小刀拍到桌上,严词勒令道:“你给老子算算,我今天命数几何!” 在柳平宽的怒视下,这半吊子卦逼紧皱着眉头望着小刀注视了好一会儿,随后突然咬牙一拍台面,直把柳平宽吓得双目一瞪,却见这个柳平宽想想中“佯装成卦师的小年轻”直接卷走卦布、抄走幡旗,就此冷着面色离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你今时无非有二两贵气当身,但等散尽,自有下场。” 柳平宽听得眉头一皱,但目送对方走不多远,他便转头一扫台面,却见小刀被对方卷走,便不由得阴沉咬牙,随后便勃然转身,猛地怒视向旁侧一人:“要杀要剐便来剐!莫还要老子送道跟前?!简直废物!” 这句话如同炮弹,当场炸灭了整个长街的空气。旁人或许只觉死寂,不敢呼吸,但柳平宽却是猛地瞪大了怒目,间中瞳孔更是猛缩慢扩。 那一瞬间,柳平宽感觉自己犹如被万千箭雨贯穿了十数遍。可饶是如此,他却硬是咬牙制住膝盖和指头上的颤抖并攥拳撑住底气,而后非但不作退缩,反而主动向那些满目杀机的跨近一步,倒是有些恶人壮恶胆的盯着自己正前方的人:“老子不怕你怕了!种呢?!” “你他娘的……”这人却不能用满目杀机来形容,他此间已是满面凶残,他对柳平宽是早有杀心,此间再遭这匹夫质问,而且还是头一个被这老匹夫针对,他更是按捺不住在血脉里咆哮的冲动,就要背手摸向后腰:“你真就该——” 只可惜,柳平宽却猛然转头看向别人,非但让这人戛然而止,还往那人所在的方向跨进一步:“你来。你来!” “……”那人咬牙不语,眉稍也压得很低,所以看上去很是阴沉。 “你也不敢?”柳平宽挤着右眼试问了一句,随后也不等对方作何反应,就直接转脚往另一边连走数步,却是直接闯到一个瘦相青年的跟前,并嚣张地拿起对方的右手硬往自己脖子上面放:“来啊?来啊!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么?!”却是突然把对方的手撒开,猛地转身朝另一边的人怒吼道:“有本事就杀了老子!是英雄就光明正大的来!躲躲藏藏在背地里盯梢算什么本事?都是孬种!他妈的孬种!!” 一众江湖客多是阴冷,纵是无声,但目中汇聚出来的杀机却在身周形成杀气并慢慢扩散开来。可这服冰寒的杀气却无法让刘平宽产生退怯,就连那一众远远旁观或躲在门缝与窗户后面偷看的好事者们,也只有表面不安,实则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已。 一时间,四下俱寂,只有柳平宽目中怒火汹涌,恨不得把这一步踩到那些废物的眼睛上:“尔——”但他只来及怒出一字而已,便被一声口哨截断:“嘘~~嘘。” 哨声一出,不少人顿时眉头一锁,随即便有人轻咬了一下牙关,直接转身飞走。 彼时,间有一默,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咬牙切齿后开始移步后撤,但因他等杀心犹在、目中更冷,所以场内积压的阴云却未消退。 有见于此,原本还被哨音噎住的柳平宽顿时眉头一皱,随后倏地转身看向另一边,却见那边众人也开始慢步后退,不由得快速掀动了一下嘴角,瞬间胆魄冲天了起来,竟然堂而皇之地交叉环抱起双臂,冷着老脸把下巴压低道:“一群废物。” “妈的……”这领队恨不得将前方那个背影撕碎,但奈何命令已经下达,且后方的兄弟也尽都退走,他便是如何不甘和愤恨也只能咬牙而已,也唯有转身飞走罢了:“撤!” 呼,噌,嗖嗖嗖! 一时间,呼啸或者音名声从各方鱼贯而出,却也终有绝耳之时。然,这一众江湖客虽然尽都撤退,可那最后一人在走壁上檐时、在飞身离开前,却回手一掌…… 嘭! 声出一瞬,柳平宽面上的傲然和心中的得意就如同小凤祥那鲜亮的招牌一样……瞬间崩碎。 咵啦啦…… 碎片木屑溅落了一地,更有几片溅到了柳平宽身后。也正巧阴云退去,阳光再照,原来那碎屑就落在柳平宽的影子之上,就好像钉子一般,把他牢牢地钉在那里。 “……”柳平宽惶惶颤目,那一声轰鸣如同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也直到此时他才开始后怕……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99小屋 竹溪村,东郊林野。 此地幽静,却渐渐有声音传起:呼、呼…… 那异响传来处,是一片丛圈草地。 而罪魁祸首,则是朝林背光的凌夜:他背身侧对着旁人,使着手里这根不知从何处折取过来的树枝,在跟前的草地上又扒又挖,又刮又扫,只几下工夫就清出一尺方圆的面积。看那土壤棕褐,半干半湿着也不至于太过坚硬。 “哎,凌夜。你有事没事?”唤人发问的是孙振炎,但他不是坐在地上,而是坐在这颗大树的横梢上。 凌夜闻声一顿,随后又继续开凿,却是不答。 事实上,此间也不止孙振炎一个人在场——那日在院里远外出现的几个孩子也都在这里,他们大都坐孙振炎下方的这排树丛前,全用双手揽着双腿,老老实实的坐着。只有傅博文那个小子有些例外——他躺在旁边的树下清闲假寐,不但嘴里衔着一根野草,还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 孙振炎禁不住讷讷挠头,就转头望向旁下的傅博文,却见对方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又看向凌夜道:“听说你那天回来要死不活啊?这才休——” “啧。”周康泰突然嗔怪出声,随后便没好气地环抱起双臂,并稍微往后仰靠了一些:“都说见人说人话,见鬼才说鬼话,你看你这鬼话说的。” “唉呀,我这不是好心在问么。”孙振炎当即回嘴,却又禁不住脑子迷糊,就抬手挠了挠脑袋:“要不……咱们过去搭把手?” 树下的几人闻言一怔,便是那边的傅博文也在气息一滞后睁眼看来。 一瞬间遭受到这么多的关注,便是脸皮厚如孙振炎也禁不住声息一窒,就侧首挠头去干笑:“要不就这么闲在这里看着,我总觉哪里不对。” 几人闻言又怔,就下意识地面面相觑了一眼,却见那边一直抱着双臂旁观的周福生突释胸怀,起身去了凌夜那边。 牧澄雪等人禁不住相互对视了一眼,便相继起身,走将过去。 “离谱……”孙振炎在微怔之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就开始下树。 傅博文一面木然地望着孙振炎从树上磨档而下,随后又转头望了一眼那边走向凌夜的周福生几人,但也只是一眼带过,便将目光落在了凌夜的身上。虽然不知道他在望着那人背影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思,但目里的沉静终究被行动打破…… 短短三四丈的距离,也就那么一晃眼。 为首的周福生率先停在凌夜的身后,却刻意与凌夜保持了几步的距离,就连双方的影子都保持了咫尺距离。 彼时,凌夜有一顿,但随后便又继续忙活,根本无话可说。 此间,他虽然是在垦土刮地,但望着的却不止眼前,满脑子都是那日院外的人言人语。 “哎,小子,你有事没事?”当时,傅江河是这么说的。 “这小子没摔死就不错了,怎的还能如此生龙活虎?”那个木工如此作想。 “我看定有隐伤!你也莫要强撑,我这有些通气血的草药,不若与你拿去煲上一碗,肯定马上生龙活虎。”孙盛龙却是豪迈。 “你快撂一边子去吧,跟个卖假药的一样。”牧青云倒是不认可。 “啧。”孙盛龙却也认了。 只是当时,大人们的言语稍才停住,牧澄雪惊急的声音就在凌夜的耳边响起:“哎,你干嘛呀?” 凌夜直勾勾地望着跟前的土地,不但用力越重咬牙越深,脑海里还再次回荡起彼时的话语:“我想拜各位高人为师,请传我盖世之功。” 那天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可不久之后,却换来一场热闹。 “高人……”杨墨庭是那么呢喃的。 “盖世之功?”凌夜记得孙孟海当时皱起了眉头,而其他几个汉子稍一对视就哄堂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他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小子中毒了?” 随后,便又听到傅江河的声音:“还想个屁啊,这里都是村夫村妇,哪有什么绝世高手?你想拜高手,我还想当高手呢。而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好种瓜果农蔬的地方都不多,别说什么闲云野鹤般的高人,就是真想隐居的绝世高手肯来这里我都信你邪,立把名字倒着写。” “哈哈哈哈……”凌夜看到是周靖后在笑,但傅江河只传来一句“你笑个锤子”便让对方哑了。 后来,是杨墨庭说出了这句话:“小友也别嫌杨某说话直白,就以你现在的状态和体格,便是真有高人在侧也看不上你。” 那时候,傅江河也说:“说的没错,想拜高人为师,首先要把自己的身体力行给练好,那些个名门大派更是看不上羸弱的笨鸡。就你这小身子板,最好还是加强锻炼。就你——” “行了你,积点口德。”凌夜仔细一想,当时用这句话把对方劝住的女人应该叫做张玉柔,但傅江河却好像很有脾气:“行了行了烦不烦……大不了赶明儿带你去爬山,这算仗义了吧?啧!” 后来,那木工也开了口:“留下吧,少年。” “虽然在这里只能勉强果腹,但实谓修身养性之妙地。”凌夜只记得那个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却有些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只记得他站在那个文士的身边。 “唪。算了,不急现在的。”施敏的声音好像总是那么温和,凌夜仍记得彼时落在肩上的轻柔。可惜只此一念,傅江河就再度开口:“哎?可是我听说……人逍遥门贵为江湖三大名门之一,自然是有自己的规矩。据说都是五年集中收一届,且到十六方可去,否然便不会轻易收取。” 时有一静,牧青云却突然开口:“说那屁话,不会轻易就是可以咯。” “啧。还行吧。”傅江河显得模棱两可,周靖后却是抢走了话声:“还行就是不行。” “哎?你这小子是不是就仗着长得比老子帅那么一丁点儿才这么放肆?”傅江河当时的样子应该是种不服,可换来的却是周靖后不卑不亢的强硬和铿锵有力的坚定:“公道自在人心。” 但凌夜此刻记得最深的,却是傅江河随后道出的这句低骂:“你他妈~~的……” 那似乎是种遭人为难之后的妥协,尽管认了这亏也还要骂上一句。可这句低骂却正应了凌夜眼下的心境,所以他越刨越用力,越挖越愤恨,更止不住那句只回荡在内心深处的低骂:“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周福生为之皱眉,便张口说道:“你到底要在这里挖个什么出来?” 然,凌夜不答,他便禁不住皱紧眉头,再度追问道:“就这么……” 哗啦! 凌夜突然起身并向前跨大步,不但弓步站着,还将手里的木枝用作画笔,很是用力在前地上画出一个大圆:这圆圈自左而起,落在右后,可谓一气呵成,很是干脆和利索,只是整个西南角却是没有线段。 众人惊愣,突听凌夜道:“我要建座小屋。” 几人又怔,实谓匪夷所思和不切实际,就都下意识地看向凌夜,可对方却站在那里不动,只是慢目巡视着跟前或眼前的基线图。 不觉间,他心绪起伏万千,好似性灵在泣,可这躯壳的表面,却变得愈发淡漠:“我曾经学过的……怎么尽都忘全了……”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00雨夜 自当天起,凌夜就开始一心建房,却又谢绝别人的好意和帮助,而少年们也没有选择坚持帮忙——他们虽然年纪不大,但通过近两天的观察与相处,尤其是亲眼目睹过当日发生的一切之后,他们最次也看出一件事情:凌夜这家伙儿,是点偏执和要强的。 而在牧澄雪的眼里,凌夜就更加不是东西了:不但好钻牛角尖,冷言冷语的就算了,还对谁都是那张臭脸。你跟他说话吧,他爱答不理的;你不跟他说话,或是故意冷落他吧,他更是巴不得你这样,甚至比你还要冷漠,简直不是人。连心都没有的。 “这该死的笨蛋。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才懒得给你送饭,白瞎了好意和关心!” 这一天,牧澄雪又一次被凌夜气到,于是就把手上端着的碗筷就近放在一块石头上,撒手就走了:“就当给你上坟!” 也不怪澄雪嘟囔,你看那石头,方方正正又长长,真的好似一个墓碑插在那里。而且厚度上,也正好与碗底同宽,看来也是特意找来的。至于那晚饭,却是因为另用一个空碗扣着,便就看不到内里的可口。 噔,噔! 凌夜更是不曾回头,他一直都在用手上那个自制的石锤夯砸地基,从始至终也就两句话:“谢谢。放那吧。” 所以澄雪就很气:这家伙儿脏兮兮的就算了,还竟敢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救他回来活受罪。 可惜,凌夜听不到。 就算听到,也顶多沉默,根本不会在乎。 就如现在,无论是黄昏将逝,夕阳多远,又将他的身影拉向哪里,他都根本不在乎…… 自这天之后,少年们就愈发来的少了,时常都是牧澄雪一个人准点过来,却也是一瞥那人就生气,郁闷放碗就离开:既然他不想跟自己说话,那自己又何必多费口舌?还不如留着力气和口水,去找母亲说话哩。 而今天,凌夜回头过早了。 “……” 他默默地望着那人离开的地方,好一会儿之后才垂眸看向那边的午餐。 这一次,沉默更长,愈发的亏欠了…… 却也没有办法,便就丢下手上这个用柴刀改制的锄镰,走过去抱起碗筷,席地而坐,靠石如碑。 垂头一望间,轻慢地将上面的空碗拿开,漫漫一眼,满满一碗。虽然只是米饭堆青菜,炒笋伴香菇,却也色相好看,有饭香与菜香纠缠,只是闻着,就应该好吃。 他也确实饿了,别说说话,就连脑子里也都没有想法了,于是就颤动脏手,拿筷开吃…… 时间,就在他靠着石碑吃饭中慢慢过去。 一天一天,愈发完善;一天一天,越来越远……慢慢的,这石碑就从那空地中间退到了丛中小径的出口旁边。 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十天。 而凌夜的小屋,却才搭起一半。莫说房顶,就连四面围墙,也才堪堪到顶而已。 所以这场雨,他只能坐在房子里,缩在角落里——那墙角,有个独脚桌,原本是他弄来放工具的,现在却成了躲雨的地方。 轰隆隆…… 这时节,气候多变,暴雨说来就下,凌夜也是走运,才有那么长的晴天。 如今大雨垂怜,却送来寒冷,便不由得看向门外的树林。 可那里,他是不会去的。因为父亲说过:雷雨天气,要防着雷劈。最好不要到林子里面去。 所以他就待在这里,看着雨水从桌顶落下,再顺着坑洼流淌出去。 倒是可惜了他的小屋——那是他用石块垒起来的,每一层都尽量铺平,上面用混合着碎草的泥浆糊上,然后再堆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而且在墙体的内外两边,还各自插捆着一面竹子做出的墙体框架,也是用泥浆把它与石墙糊为一体,可以在矫正墙体的同时,增加一些牢固性。 只是如今,大雨一浇,泥层溶解,不但那些石砖露出头顶,就连竹子也开始冒尖……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崩开呢?”他禁不住这么去想,却又在心里摇头:不会的。墙体很牢固,竹子也很深…… 想到这里,他就禁不住抬起头来。 原来:那墙里墙外插着的竹子们,还有七八个没有剪头,于是……那丛丛秀发,被风雨一吹,就如同羽毛,全部倒向一边。虽然无法为整个小屋遮顶,却是正好能够为他遮风挡雨。 是风小了,还是雨累了? 他不知道,只是稍微感觉身体暖和了那么一点,于是就露出了微笑,慢慢靠着墙角睡去了…… 呼轰——隆隆隆…… 雨夜当中,电闪雷鸣。 家家户户,关门闭户。 只是天公作弄,才使风儿把那户人家的窗户吹开。 嘭噔! 窗扉一撞,暴雨倾斜,哗啦啦,凉风入。 女主人本也无法入睡,又因为睡在外边,望风雨回神,就裹住衣服下床,过来关窗。 “想去就去吧。”侧身朝里的男主人突然发声。 施敏也是闻言便怔,却听对方道:“又不是过不去。” 施敏一时沉默,但不等风雨进来太多,她摇头过去了。 吱—— 窗门一关,室内又再次隐入黑暗。 可老天不爽,就用雷鸣闪缝,把那二人的面庞轰出亮纹。 “这雨太大了……”施敏突然说道。 牧青云一时静默,随后才道:“我怕他受不了。” 施敏眉头一皱,随后就嗔:“啧。就知道瞎接话。” “呵呵……”牧青云传来一笑,随后就翻身仰躺,虽然用双手垫头,却没有睁开眼眸:“那小子很倔,相当要强。”他刻意一顿,便睁眼看去:“实在不行,就把他打晕了带回来。” 轰隆隆! 老天发出戏虐的笑声,虽把那男人的面庞轰亮,却无法波及对方眸里的平静。 施敏此时才慢慢皱起眉头,而且她越是与夫君对视,就越是心里不安,于是就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就你那个乌鸦嘴。” 牧青云微微一笑,稍作目送之后便转眸看向窗口,透过那丝丝缝隙,感望室外的喧嚣…… 轰隆隆…… 雷光爆闪,似天公发怒,对这人间不满。 雨,越下越大了。 就像苍天悲泣,洗不尽的尘埃。 轰隆隆…… 施敏裹衣撑伞,以她的稳健也走不多快,只能趁着雷光看路,也终于绕到这里,就停在小径处,可抬头一看却怔然:那又怎叫个房子?算什么居所? 箜——! 雷空炸响,声威之恐怖,竟把整个黑夜都轰成白昼,虽然那亮度只是持续了短短几个瞬间,可声威却把施敏吓得浑身一抖,人生惊骇。 只不过,她目里的惊骇还没来得及渗透身心,就因为看到物理的凌夜而变成了震惊。 哗。 她也是情急,丢掉纸伞就跑了过去。 到屋里,离近了一看,这孩子哪里像是睡着,分明已经昏死了过去。就连桌子的独脚也被他抓断,所以那桌面就倾斜下来,用瀑布一般的雨水去冲刷对方手里握着的那半截肢体。 “这孩子……” 施敏也是妇人之仁,若她今天没有把他带回去,或是早任他自生自灭,也不会为以后埋下祸根。可是她又怎知道? 再者言,以她的为人,照她的性格,即便是早有预料,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更不会放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到处漂流。否则,她也不会把对方劝在这里。 而他肢体上产生的微颤和抽痉,落在她的眼里,却是要比这场狂风暴雨更可怕,远比世道更忧心:“你这孩子……” 轰隆隆…… 雷雨交加,该怎么说它。 呼、呜呜——主卧迎风,窗扉鼓动,若不是内里有锁扣插销,它也顶不住。 室内,一盏烛火飘摇,因为没有灯罩,所以就如狂蛇,将光影摇乱。 那夫妻二人站床前,一左一右。 看床上,那少年肢体麻痹一般,微微癫痫着;他是侧趴在床,眼皮如睁似抬着颤个不停,只露出一些眼白。 “怎么会这样。”牧青云沉默再深也终究要问,可率先回应的,却是惊雷。 轰—— 那雷霆一去不回,声音只远不近。 而当光暗忽闪交替之际,施敏也默然开口:“他体内有两股真气相互冲撞。不,似在厮杀决斗。以他的身体为战场,用千经百骸做温床。” 牧青云为之沉默,随后道:“有什么办法。” 施敏一默,随后摇头:“没有办法。——这两股真气我哪个都不敢触碰。不是我们这个境界的。” 牧青云沉默更久,随后便把视线从凌夜的脸上,移向了凌夜的右手:“不久前……” “一定是。”施敏直接断言,随后也垂眸,借着闪电去看凌夜那些塞满血泥的指甲:“姓凌的不多,这里更少。几大家族也多在中原聚散,不到两南。” 说到这里,她却是长顿,随后才道:“其中最近的一支,就在关内。” “绝情门……”牧青云的心境愈发沉重了,可施敏却像不曾听闻一般,自说自话:“在三山之内,是那绝情老道坐毙的地方。” 说到那里,她就不由转目,重新看向凌夜的双眼和眉宇:“而他也姓凌……” 牧青云深为沉默,随后慢然侧目,斜视向后方的门口那边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趴在门口干什么?” 咯噔。 门外的小鬼慌忙关上门缝,也不知在门外嘀咕了一些什么,才传来一句嘟囔:“我——打雷嘛,吓醒了睡不着……” 牧青云顿时翻出个白眼,挥手就扫灭了门桌上的烛火:“睡不着也得回去。” 门外的牧澄雪又嘀咕了两句,随后就不忿闷哼,推门便走:“回就回。” 施敏不由摇头,随后就上前去探凌夜的额头,可指背刚一贴上,她就不由皱眉,随之抿嘴。 “怎么样。”牧青云不由发问,可施敏却摇头:“很烫。像火一样。不,像雪天的汤炭。忽冰忽热,忽暖忽寒。” 牧青云一时失语,随后道:“就这么看着也不是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施敏也不去看他,只是望着凌夜的双眼,似乎想要看看对方是否能把眼皮睁开。 不错,凌夜确实在尝试睁眼,却不代表着他意识清醒,只是模模糊糊像发癔生,混混沌沌如同发梦,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人在身边说话。 就像括号里的那些东西,他是听不见,或是没能听见的: “不如去(找你师傅他)老人家。” “半月前,就(死)了。” “怎么(不)说,(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 “你……唉……” ------------ 人生若只如初见 章101山上风光无限好,哪比童年一声笑 睁眼一刻,即时天明。 床边依旧有温度,转头一看也眼熟:牧澄雪。 “唪——、唪……” 她的呼吸很轻,可凌夜却听得很清。 看她趴坐在那,不知为何,凌夜便就沉默了。 再往门外看去,那主卧的房门早开了,堂门业敞着,还能听到外面的蝉鸣和鸟叫,虽然有些远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这种好,只会让他更自卑,致使心中越亏欠,越愧疚。 所以便尝试攥动右手,好不容易攒够了力气,就悄悄下床离开了。 “唪——、唪……” 她也不知道,毕竟他足够小心了。 可惜,离去的再快再匆然,也逃不过这两个躲在灶台后面的夫妻脸。 “唉……” 可又能如何?无奈一叹,摇头罢了。 自那日之后,凌夜便开始注重劳逸结合。 因为只有休息够了,他才能更有力气干活;也只有休息好了,事情的效率才会提高。 而效率一上来,他就能更快的把小屋建好;也只有快速地把小屋建好,他才能腾出手来,去想办法偿还那些人情债。 有时候,那些人,明明都把自己当成家人了,当成朋友了;可自己,却见外,却抗拒,却不知好歹。 人间自有真情在,哪知是我却人间。 对于这个时候的凌夜来说,他害怕得到。 因为他已经失去的够多了。 可是再铁的心,再犟的人,又能经受多长时间的软磨硬泡呢? 别人不知道,而凌夜,整一年。 当然。 那软磨,是长辈的温情,无声的滋润。 而硬泡,则是无理强求,竖女的娇蛮。 这一天,凌夜又在山腰砍柴。 可牧澄雪却突然一马当先地快跑了过来,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凌夜便跑:“嘿嘿,我带去看好风景!” 凌夜更愣了,连手里的柴刀都掉了。 “哎!澄雪!”紧随其后的傅博文人都看啥了,慌忙就去追。 “等等我呀!我快要累死了,跑不动啦。”小龙是提着衣摆跨上来的,也果然累的满头大汗。 “又说不好听的话!小龙太虚啦!”孙振炎仰掰着身子从旁边跳跑过去就算了,还抽空说个风凉话。 “唪!我才不虚呢……就是身体不好,奶奶都说了。”小龙轻轻一跺脚,肯定不同意。 “小龙快走,我带着你跑。”月如突然折返,牵住小龙就跑。 “嘿嘿,谢谢月如。”小龙顿时咧嘴欢笑,郁闷全无。 “笨蛋,要叫姐姐啦。”月如也没跑太快,生怕带倒了这个小不点。 “好的月如。”小龙歪头领命,随后又往右边歪头。 “啧。”月如不由嗔怪,又见小龙在那自得其乐,于是就撒手不带了:“唪!我不管你啦。” “哎?月如!等等我。” 小龙顿时大惊,急忙去追。奈何腿短,跑的太慢。 “哈哈哈~~” “外——,快来呀!马上到顶啦!” “我服了!这牧澄雪吃了仙丹么跑那么快,跟个驴~~一样!” “大胆!是谁在说澄雪坏话!” “是他是他就是他!博文快下来,就是孙大脑袋说的!” “说什么!别跑!我给你们两个兄弟收拾了!” “哎呀!小心点呀!” “好的月如。” “啧!我不是说你。” “是的月如。” “唪!你这笨蛋……” “哎!别打!有本事放开老子单挑!三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谁让你年纪最大啊?” “就是!博文说的没错,老哥弄他!” “你说的轻巧!把他的屁股抱紧了!” “我才不要!这笨蛋上次用屁崩我,臭死人了!” “住口!!光天化日!岂敢诬陷于我?!” 啪! “小龙!你这兔崽子!敢拿小鞋打老子屁股!” “略略略……” “哈哈哈哈哈……” 山上风光无限好,哪比童年一声笑。 可惜东风舞香发,不是岁月也青葱。 “呐。好看吧?” 牧澄雪指了一下山外落日,却映上满面红霞:“西山这边虽然矮一点,但是却比东边好看。那里太高了,跟个等着跳山羊的大哥哥一样。” 凌夜一怔,随后摇头,就在旁边蹲下,搂着双腿说道:“红红的,透透的,人到暮年也就这样了吧。” “鞥?”牧澄雪当场愣歪了脑袋,随后就抬手一看:“你手上怎么出汗的?看是劈柴累的,跑这两步都满手虚汗,弄得我手上也是。” 凌夜打眼一扫,果见对方手心上沾了不少汗泥,可是却摇头,什么也不说。 “唪!”牧澄雪郁闷一哼,也在旁边坐下了。 “嗨~~!” 随着一声大吆喝,领头的孩子王也带人上来了,可惜精神振奋,氧气却是供不上,于是刚一迈大步,就突然两眼翻白,向后仰躺了下去。 “外!孙振炎!”傅博文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回头去拽。 “救我!”小龙却突然举手投降,原来是当了靠山和垫背的。 “小龙!”福生两兄弟慌忙去救。 “哎呀、我要被压下去啦!”小龙倒也机灵,慌忙趴到地上抓住草皮,却被压了一个结结实实。 “你们两个笨蛋,快快快,搭把手呀,小龙的鞋子都被压掉了,马上压成被子啦!”月如也急了,可怎般都不是。 啪,啪! 傅博文力气够大,先把其人揪起来,上来就抽嘴巴子:“醒醒,醒醒!外!我脱鞋打了啊?看看你这鞋拔子脸能挨好几下。” 他果然拖鞋,可惜才脱掉鞋跟,孙振炎就突然抖了个大机灵:“呃呃呃呃呃!” “服了……”傅博文顿时无语,随后松开衣领就挫鞋,偏要用脚穿:“这哆嗦打的,你搞锤子?怎么突然就要嗝屁了?” “呼……妈的,我一口大气没上来,立刻两眼发晕,倒头就睡。”孙振炎也不怕别人笑话,直接实话实说。 “鞥~~!” 这回倒好,个个都比大拇指,虽然是了表佩服,可又相当敬佩。 “哈哈。”牧澄雪也是看乐了,于是便用肘臂撑住膝面,托着脸蛋看落日。 凌夜此时才摇头,又见几人追闹着来往这边,也就不再关注对方了。 “呼呜——” 孙振炎叉腰来到,就站在二人的影子中间,只是抬手一抹额头汗,就遮眉望远:“跟个柿子一样,能吃就好了。” 傅博文刚走过来就听到这话,于是便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吃、吃、吃,你就是知道吃。” “哎?我不吃饭干什么?”孙振炎也是奇了怪了,立刻打量过去道:“这人活一辈子,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然后再睡撒拉喝吃,此外的一切都是狗屁道理,能不去折腾的干嘛要折腾?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么?老天都没想让你那样的。” “好好好~~,你说的在理~~”傅博文也是没脾气,索性不理。 “那~~是。”孙振炎摇摇晃晃地比出大拇指,相当的神气。 “哎,澄雪,晚上去喂小宝么?”月如一来便问,就在牧澄雪的旁边坐下。 “喂什么小宝?”也不止孙振炎和付博文,一致过来的福生兄弟和小龙也异口同声。 “唪!”牧澄雪却是不屑一顾,突然就昂首闭目,看都不看几人一眼:“女孩子的事情,哪要你们男人管?” “啧。”孙振炎了表嗔怪,随后就带头坐下了:“哎……真不想长大。” “啊~~?”福生顿时惊叹了过来。 旁边还没坐下的付博文也觉得匪夷所思,于是就把急脸凑近了过来:“你上个月还说趁早成年,出去玩儿蛋的,怎么就突然反悔了?” “嗨~~唉。”孙振炎随便一摆手,随后又特地一甩手,这才开始扒拉和推拢自己的脑毛或头发:“长那么大干什么呀?上次跟着一出去,到处都是人间地狱,我才不想平白跟人打工呢。你看那一个个的,就为了几个臭钱,脸都不要了!双方都是!这当人有什么不好的?啊?偏要去当狗!扒皮活畜生!!我倒是觉得现在挺好的,不就是苦点累点嘛?可咱自在呀……而且一不偷、二不抢的,老天把咱丢下来就是这样的,就是为了让人洒脱的,管他嘴里含着几个屎蛋子出生的,我又不吃他们家的饭,而且不挣他们家的钱,你看那些个傻逼员外神气的,要不我爹拦着,我一脚就给他废了!让他满门绝后!” “……”众人无语,纷纷摇头。 “切。”孙振炎一盘脑袋,随后就朝凌夜扬了一脑袋:“哎,凌夜。你这一天天的,不是上山砍柴,就是去打树拉木头的,也没见你变成什么样啊?啊对对对,就是手上那皮变厚了,老难看了。” “啧。”澄雪顿时嗔怪过来,很是不满道:“那叫茧~~子,什么那皮,什么便厚的。” “我就爱说,哎?我就爱说。我不但说皮,还说剪子呢。”孙振炎也是个人才,没皮没脸的。 众人皆摇头,随后便就没人说话了。 呼呜…… 人们安静了,风儿却笑了。 于是乎,就把他们逗笑了…… 就连凌夜,眸中也难得平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