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卷一:涅槃 ------------ 001 六郎 这世间,只有她几个至亲之人知道,当今的皇上,大魏的皇帝,云宋,是个女儿身。 服了落音丹,裹上束胸布,她从六岁被推上皇位,整整十四年了。 十四年来,因为有母后和身边的人帮忙,她从诚惶诚恐,到已经能驾轻就熟的掩饰自己的身份。可今天,她又无比的心慌起来。 殿外夜深露重,已是深秋,晚上凉意浓重。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拨弄着跟前的烛火,手拨过去,又拨回来。一双玉足轻轻晃动,若是叫他瞧见了,又得皱着眉,强行握在手里,又细致的替她套上鞋袜。 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昨天她找人悄悄的给容洵送去了消息,不得不将那个惊天的大消息告诉他。 她,身为大魏的帝王,却有了容洵的孩子。 实在是那一日,她与他意乱情迷之间忘了分寸。事后有紧急事务,也没有喝下避子汤。原本觉得不会那么凑巧,偏偏…… 容洵,大魏的丞相。那个几乎掌握大魏重权的人。原本只是想从他手里把皇权拿回来,却没想到把自己给搭上了。 她倒没后悔,对容洵不是情窦初开,可也是她真切爱上的一个人。 可这件事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她必须告诉容洵,让容洵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这些方面,她完全没有容洵的脑子。她甚至觉得,有容洵这样的重臣在,大魏方可安宁。 “啊……”她低呼一声,把手指收回来,放在嘴里。 玩了那么多次了,怎么还被烛火给灼了? 她露出少女的不满来,用罩子把那烛火给罩住。 高大的宫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转头看过去。 是他来了吗? 门口站了一个男人,身形伟岸,面容清俊,是个让人见了就难以忘记的美男子。可他却也是这大魏最杀伐决断的一个人。 他的身影被拉长,更显得遗世独立。 “六郎!”她轻呼,起身,快步迎过去。 容洵一步跨进来,转身将门合上。 在他合上门还未转过身的时候,她已经跑过来,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他看着偏瘦,身上却强劲有力,尤其是有一把好腰。想着这些,她脸不免有些烫。 少女娇软的身躯贴紧,让他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等了他那么久,等的有了怨言。 容洵顿了一下,转过身来,轻轻的捧起她的脸。烛光中,她的芙蓉面庞让人着迷。这么多年了,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她那张脸,越发的白皙,越发的美丽,他怎么就一直没怀疑过她的性别呢?这世间有几个男人能长得这么美艳呢?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我觉得可以到我母后那里去。朝政你选个人管着,我在那养着身子,等把孩子生下来……” 在他来的时候,她也是费了脑子好好想着应该怎么办的。 容洵打断了少女的喋喋不休,“我们过去说。” “哦,好。” 他正要牵她的手,视线却落在了她的脚上。少女像是做错了事,赶紧双脚往里锁,嘴上辩解道,“我是穿了鞋的,刚脱,见你来,一时便忘了,你莫怪……” 话还没说完,身体一轻,便被他拦腰抱了。 将她放在凳子上,他弯腰取了散开的鞋袜,然后握了她的脚搁在自己的膝上。像以前一样,温柔的替她穿上。 云宋看他看得痴,忍不住笑出声,“阿洵,你对我真好。” 少女满脸欢喜,却没瞧见头低垂的男人,在那一刻神情滞了滞。 容洵抬起头,将她的脚踝握着放下,与她面对面看着,少女的明眸里有光,有期待。虽然怀孕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可她并不畏惧当一个母亲。虽然这之后可能面临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她觉得有容洵在,有这个孩子在,她就没什么可怕的。她活了那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勇敢。 容洵轻轻的捧着她的脸,凑近,脸上的表情温柔,眸中都是深情,“这个孩子,不能留。” 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她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什么,马上就要想着逃离。 她的动作没有容洵的快。容洵抓住了她的手,很快将她抱在怀里,双臂将她圈紧,“听我说,这个孩子不能留。你我,不能做大魏的罪人。” “不,容洵,我要留下,他是我的孩子。” 门又被人推开,进来一个寺人,手上端着一碗汤药。 她彻底慌了。宫里头她的妃子怀了孩子,被送去了一碗汤药。她不是男儿身,她的妃子怎么能怀孕?那孩子就这么没了。 她想逃,被容洵抱得很紧。 她用力呼喊,“钧山,救朕,钧山……” 外面毫无动静。钧山是她的贴身侍卫,从来都不离开她。 是他。 云宋抬眸看向容洵。是他,早有预谋,调走了她身边可亲信的人。 人已经近了,汤药就在跟前。 容洵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般说道,“乖,喝下去,一会儿就好了。你才刚刚怀上,不会很痛,身体也会很快恢复。” 语气还是那么温柔。 “不,求你了,容洵,那是我们的孩子啊!容洵,我求求你了。” “怪我恨我都可以,但这个孩子不能留。”容洵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点声音,对着那宫人说道,“还不快喂?” 那人只好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可她咬紧了牙关不松开。她毕竟是皇上,宫人不敢太用强。“抓住她,我来。” 容洵冰冷的吩咐,手脚利落,很快已经和宫人换了位置。 容洵看着她,捏住她的下巴,用了力,她的牙齿不由的张开一点。他亲手把打胎药倒入了她的嘴里。 汤药滑入嘴里,顺着喉咙进入肚子里的时候,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容洵。绝望和仇恨同时达到了顶峰。 寺人放开她,她无力从凳子上跌坐在地上。 寺人端了空碗准备离开,容洵掏出袖中的匕首,从背后插入。连着几次,那寺人倒了下去。。匕首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她看着容洵,恍然明白,他一向都是心狠手辣,毫无人性。她去骗他的时候,或许也在被他所骗。到最后,她失了身,失了心。 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是权利而已。 容洵转过身去看她,她的双眸冷冽,再没有期待和光。 “很快就好了,乖。”容洵过去扶她起来,却被她一巴掌扇在了脸上。 容洵不觉得痛,仍要去扶她。 她费力把他推开。容洵踉跄后退几步,才站定。 “你是个恶魔,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给我滚,滚……” “御医就在外候着,我必须保证你平安才可离开。” 她冷笑,“是保证这个孩子彻底没了,你才能安心吧?这样谁也不知道你和我做了什么,就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了是不是?” “我并非只为了我自己。” “不要再说那些话骗我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你给朕滚……” 容洵走近,将她横抱起。她一向软绵,没有多少力气。眼下又喝了打胎药,更不会有什么力气。 她咬着牙齿看着他。容洵却还是温柔的看着她,一步一步把她往龙榻上抱。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在颤抖,她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容洵赶紧将她往龙榻上放,收手的时候才看到自己的双手都是血。他立刻察觉到不对,转身大声呼喊御医。 剧烈的疼痛让她抓紧了床单,可她的双眸还是瞪大,一直死死的盯着容洵。他的慌乱,他的手足无措,她已经再也不相信了。 都是骗人的。 她没想到,他骗了她的身,骗了她的心,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大魏236年,年轻的魏文帝驾崩,年仅二十岁,死因是暴毙。可深宫内院一直传着另一个版本,那就是皇上逐渐长大,有意亲政。太傅大人为独掌大权,弑杀了皇上。但这已经无从查证,因为和那天有关的人,都死了。 后面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再与她无关了。 她死了。 ------------ 002 重生 魂魄飘荡了多日,无处可栖,或许是她死时怨气太深,无法投胎吧? 直到有一日,一道强光将她吸引,紧接着如同漩涡一般将她卷入,她一下子又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皇上,该上早朝了……” 有人在喊她,声音细细的,却刻意压低着,透着一些小心翼翼。 她翻个身,拉了被子蒙住头。死了还不能长眠吗? “皇上,再不起来,容大人可就要冲进来叫你了。” 听不见听不见…… “容大人,皇上他……” “皇上,早朝不可废,若再不起,微臣只好无礼。” 听到这个声音,云宋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僵了。 冷漠,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 死了,为什么他还在? 死了,怎么他还不放过她? 就在云宋还在不解之时,一阵凉风灌入,眼前突然一亮,被子被人豁然掀开。 云宋正蜷缩着身体,双手靠着脸颊。凉意入体,云宋翻身坐起来,怒目圆睁,指着眼前的人,“容洵,你……” 她的话没说完,正对上容洵的眼睛,看到他的面容,有些话便说不出口了。那一种痛彻心扉的恨,让她身体都轻微的颤抖起来。 原来那么恨一个人的时候,再狠毒的言语,都不够。 她的眸子里带着太明显的怨恨,她身体轻微的颤抖,他都看在眼里。容洵微微皱眉。 云宋盯着容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刘富,朕的剑呢?” 刘富一脸懵。 云宋迫不及待起身,一边说着,“用不着了,朕在这幻境之中要不要剑也无妨。容洵,朕要掐死你……”话音还未落下,便面目狰狞往容洵那里扑过去。 容洵就这么被云宋给硬生生的扑倒了,一边的刘富吓得肝颤。 云宋躺在床上,还有些浑浑噩噩。 她刚才发泄自己的痛恨,狠狠的去咬容洵的脸,这一行为,连一向处变不惊的容洵都有些招架不住。以至于他不得不出手,把她推到了一边。头撞在了桌腿,疼痛感如此清晰,云宋恍然明白,她不是在幻境之中。 容洵起身,整理了衣衫。刚才的慌乱已经平息,又恢复一派淡然。他留下一句,“刘富,去宣太医。皇上有病,得治。” 等刘富去扶云宋起来的时候,云宋一把抓住刘富的手臂,才知道了她现在还是十六岁。 她松开让刘富去宣太医去了,自己独自整理思绪。 十六岁。 这么说,她重生到四年以前了? 这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可是刚才容洵的面庞那些清晰,他的话语那么清楚,刚才的疼痛那么直接,那都不是假的。 她真的重生了吗? 十四岁,那么久远的时候,一切是不是可以重新开始? 云宋想放声大笑,又想嚎啕大哭。矛盾的心理,让她的表情有些扭曲。以至于太医过来时,被吓了一跳。 号过脉,一切都很正常。太医只能推断云宋是受了惊吓,有点臆疹,开了安神静心的方子,便退下了。 刘富听到了容洵已经出宫的消息,这才提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他转身进殿到了榻前,说道,“陛下今日是怎么了?也是容大人心情不错,要不然今日之事不知该如何收场。老奴在一边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刘富自然是怕容洵的,这皇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有所忌惮。 她自记事以来,印象最深的不过是两件事,都与他有关。 一是父皇驾崩,她守在父皇的跟前,有些难过,却没有哭。她的母后也没有哭。侍女寺人哀哀戚戚的哭声时不时传过来。殿内聚集了几个大臣,这几个人会决定她和母后的命运。 先帝突然驾崩,未曾留下遗诏,这让他们有些头疼。 母后将她搂在怀里,一言不发。身体微颤,似是惶恐。 忽然,殿门打开,风卷着雪花呼啸而来。 容洵,容家第六子,人称容六郎,踏雪而来。 寒风满袖,风雪满肩。 殿内一片死寂,他几步走过来,器宇轩昂,高举圣旨,说道,“谨遵先帝意旨,立皇子云宋为帝。为避免祸端,暂时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待新帝登基之后再行诸多事宜。”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圣旨会在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手中。但他的的确确有这道圣旨。 殿内齐呼,“喏。” 云宋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只眼神被那少年郎吸引。那不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镇静,和他的清俊相貌都让她印象深刻。 当他走到大殿门口,突然停下,折身,看向她。他对她浅浅一笑。几许温柔,几许妖娆。 母后搂着她的脸,拉回了的视线。只听到母后在她耳边轻声说,“宋宋,以后你是这大魏的皇上,母后和你的命就捆在一起了。” 她从母后的声音里没有听出悲伤,相反却有一丝难以压制的喜悦。 第二件事还是与他有关。云宋当上这个皇位,与太后秦雉不过是一对孤儿寡母,实权全落在几个权臣手上。以王家,姚家为首。容洵的父亲容远,高居丞相之位,是先皇器重的重臣。但他在先皇驾崩前一年就仙逝。那时候容洵还年轻,根基不稳,容家的势力已经被打压的差不多。 先皇虽然膝下子嗣凋零,可他那一辈兄弟姐妹却多的吓人。几年来,一直有王爷伺机而动。他们等着云宋出错,一脚把她踢下去。可偏偏这大魏在几位权臣和太后的掌控下,发展的很好。王爷们年纪大了,云宋却还年轻,甚至算得上是年幼。有王爷先跳了出来。 那是她的几皇叔,她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六皇叔吧。她只记得,皇叔带着人逼进了宫中。那时候她和太后还没有任何实权。她记得清楚,她的皇叔挥剑要斩杀她,连让她写一封禅让书的想法都没有。 容洵提剑赶来,鲜衣怒马的少年救了她。皇叔趁乱逃走,容洵带了人去追。 容洵一战成名,血洗了整个王府。这件事牵连甚广,胆子小的自己饮鸩自尽了,怕死的最后落了个终身圈禁。 容洵护驾有功,自此奠定了他在朝中的地位。那一年,云宋十岁,他十八岁。 时至今日,云宋一直记得容洵提剑,杀红了眼的模样。她想起容洵对她说过的话,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杀人的时候越不会手软。 “陛下?”刘富的声音把云宋的神思拉了回来。刘富看她痴痴发呆,想着皇上这癔症怕是不轻。若是正常的,谁敢对容洵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有宫人快步却又脚步很轻的过来,在刘富耳边说了什么。刘富看了一眼云宋,恭敬道,“皇上,王公子和姚公子来了,皇上可要召见?” “阿誉和安安?” “正是。” 片刻后,云宋在御花园里见到了姚安和王誉。 姚安乃是御史大夫姚轲之子,王誉则是太尉王时之子,那二人自小便与云宋一道读书,感情深厚。 云宋重新见到王誉的时候,心情激动,连呼吸都不大会了。 王誉他面容姣好,性子温和,如沐春风,总是给人温暖。那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只是后来,他们越走越远,再后来王家灭门,她也没能救下他…… 至于姚安,亦是永安城内出了名的美男子,左眼尾一颗桃花痣便知道他不安分。他后来过得也不大好。 “皇上,你怎么哭了?”姚安走近问道。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说道,“今日太傅走时留下了一道题,我被难哭了。” 姚安,“……” 姚安生性贪玩,这种话自然不会接。 倒是王誉浅笑宽慰,“出了什么题,说给我听听。” 姚安马上说道,“就是就是,大哥学识渊博,那老头子难不倒他。皇上,你别急。” 还是那个温暖的王誉,这一世,他还好好的活着,真好。 云宋笑着摇头,说道,“不必管了,朕已经有了一些头绪。” “当真知道如何应对?”王誉温柔问道。 “嗯。”云宋重重点头。 姚安说道,“皇上,今日咱们出宫玩去吧。” “皇上还有学业,二弟你……” 姚安打断王誉的话,说道,“今天可是元夕节,永安城内热闹着呢。咱们去看看,总是围着那些无聊的书卷,都把咱们皇上熬得老气横秋了,是不是?” 元夕节?那不就是…… ------------ 003 小离 在考虑了近半个时辰之后,云宋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她让钧山陪着一起出了宫,可只让钧山在宫门口等着她。 容洵是只老狐狸,她必须得小心。身边带着钧山这个大内第一高手,人高马大,长相还英俊,实在是太引人注目。 再则,上一世她死时,钧山不在身侧,到底是已经为容洵所用,还是被他支开,她不得而知,故而对钧山也要留个心眼。 换上了女儿妆,只在发间随意的插了一支银簪。 芙蓉面庞,恍然,已经又是另一世。 街上灯火通明,犹如白昼。红男绿女,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上一世,也是这一年的元夕节,她在宫外头一次以女儿身与容洵无意间碰上。上一世,她原本是要告诉王誉自己的身份,表白自己的情愫,可没想到阴差阳错却和容洵碰上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不曾想,重生在了这一天。 元夕节,猜灯谜,逛灯会,好不热闹。有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出来凑热闹的,也有早有情愫的年轻女郎和郎君借着机会偷偷幽会。 云宋注意到街上还有些人故意玩闹,戴了各式各样的面具去逗自己的同伴,或者叫别人看不出自己是谁,偷偷拉了心上人的手,倒也有些别致。 这条街离着丞相府隔了两条街,云宋刻意往那边走,心想着能碰上容洵,制造一场“偶遇”。若今生不能找他寻仇,那便是白白重活了一次。 正走着,垂眼便瞧见地上落了一个面具。到底还有些女儿家的心性,她出于好奇,弯腰捡了起来,在脸上比划了一下。 “那边最大的花灯要点灯啦。”有人高喊了一声,人群突然动了起来。 大家赶着这份热闹,便熙熙攘攘的走的急。云宋被人群推着走,好容易躲开,忍不住喘着粗气。抬眸时,却突然瞧见对面站着一个人,像也是被人群挤过来的。 再一眼,云宋便呆住。心脏犹如敲鼓一般剧烈跳动起来,叫她忘了该怎么呼吸。 对面的男子一身锦衣华服,戴着面具,身姿挺拔。洒一身烟火,耀眼夺目。云宋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一双眸子,在面具之下璨然生光,便是刻进了骨子里怎么也不会认错。 容洵。 她与他还是遇上了。 云宋凝视着他,情绪复杂。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撕咬一番,可她到底是忍住了。毕竟这样对他的惩罚太轻了。 她出宫与他“偶遇”,便是为了玩弄他的心。 忍住。 云宋对自己说,随即对他璀然一笑,目光柔和清亮。 正想着与他说些什么,也不知哪家调皮的孩子玩闹忘了看路突然冲过来,险些撞到她身上。手腕被人一捉,是容洵出手将她拉到了一边。他本就惯于与人疏离,原只是将她拉到一边。云宋岂能放过这个机会,故作脚下一崴,身体踉跄,口中低呼一声,便朝容洵怀中靠去。 一切显得十分自然,容洵好在有些人性,没有直接将她推开。 云宋故作矜持,忙抽开手,后退两步,微微欠身。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叫人垂怜。 容洵理了衣袖,微微抿唇,随即说道,“回去与你父亲说,说是你没瞧上我,免得拂了你女儿家的面子。” 云宋的迷茫完全表露在眼中。容洵似乎也觉察出不对来。 他问道,“你不是谢家女郎?” 云宋愣了一下,摇摇头。 容洵明显有些局促,颔首道,“失礼了。” 云宋继续摇头,容洵正要走,却听云宋低呼一声,容洵看过去,是云宋脸上的面具突然落下。 当看到面具下的真面目时,容洵的瞳孔收紧。 云宋故作慌乱之态,要去捡了面具重新戴上,手腕再次被容洵捉住。 “公子,自重。” 声音不一样,神情不一样,只是还是太像了。 容洵却并未收回手,看着她,语气有些逼人,“你是何人?家住哪里?名唤何?” “公子,你弄疼我了。” 容洵却语气冷冽,“只管回话。” “我叫小离,青州人士。” “既是青州人士,怎么来了永安?” “家道中落,来这里寻亲的。” “所寻何人?” “只说是一个远房的亲戚,姓陈,可我来了,发现人早就没了。” “这位陈姓人家住在哪里?如何没得?” “说,说是在王府办事的,两年前惹了事,被斩了。” 容洵抿唇深思,视线却没移开半分。 若他记得没错,两年前鲁王叛乱,他府上的管家便是姓陈。鲁王一家被杀,自是包括了府上的下人。 皇室云家一门便是从青州起家,定都永安城之后,时有青州之人过来投奔。 青州离此地路途遥远,这姑娘不知道鲁王府陈姓管家的事情也属正常。加上云宋对答如流,看不出什么漏洞。 是他多想了,宫中那位可是堂堂男儿身啊。不过是容貌相像罢了。 容洵的手终于松开,留下一句,“失礼,告辞。” 拂袖离去之时,却发现衣袖被人抓住。 容洵垂眼看到了一只细白如玉的手,他抬眸去看云宋,方才的冷冽之意又起。 云宋自是看到了,但她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咬了咬嘴唇道,“公子能赏一顿饭吃么?我……” 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道,“我有两日没有吃饭了。” “手松开。”容洵冷冷说道。 云宋暗自想着,果然是条心狠手辣的恶狗,我都可怜成这样了,也没有丝毫怜悯。 云宋瑟缩收回手,退后一步,低垂头。 “拿着。” 眼前一锭银子。 云宋抬头,见容洵掌中放着一锭银子。 “不要?” “要。”云宋赶紧抢过来,又问道,“这锭银子能让我吃一顿饱饭吗?不不不,这只要够买两个包子就够了。” 容洵本来给了银子就走人,可听云宋这么一说,便查出不对劲来,“你不知道这些能买到多少东西?” 云宋摇摇头,“当初我拿了两锭这种银子,就买了三个肉包子,卖包子说钱根本不够,叫我不必再给了。他人真好。” 容洵无语,这就是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 “总之谢谢你了,那我去买包子吃了。”云宋拿着银子喜滋滋的去找包子铺了。 这时候,包子铺哪还有开门的?何况,就这傻样,也不知道又会被谁骗。 罢了,容洵也不想再管。今日若不是大姐安排了他与谢家女郎碰面,他也不会戴这劳什子面具出现在这里。 时候不早,是那谢家女郎爽约,他也不算忤逆了大姐的意思。 扯下面具,便露出一张脸来。 墨发如缎,细长凤眸,眼角微微上挑,他一路往丞相府走,这般的清贵公子惹了怀春少女纷纷侧目。容洵也不在意,过了一条街,总算是请静下来,却又在前面看到了那个姑娘。 竟还真的被她寻到了一家包子铺,容洵瞧见云宋接过来两个包子,就要把手中的银子大方的递过去。 容洵几步过去,抬手将她拦住。 “又是公子?怎么,你也饿了?那分你一个。” “一个够你吃的?” “不够也没关系,是你给的我银子,我岂能一人独享?”说话的语气带着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放下吧,我带你去吃点别的。”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吃肉!” 容洵,“……” ------------ 004 好人 容洵带着云宋去了一家酒楼。容洵倒也大方,点了一桌子的肉。云宋吃的慢条斯理,不急不躁。 “不是饿了?吃的这么慢?” “爹从小教育,女儿家该有女儿家的样子,否则叫别人看轻了去。” “你爹人呢?忍心叫你一人来寻亲?” 云宋顿了一下,垂了头。 不一会儿,就看到她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家里有五个姐姐,容洵从小就生活在女人堆里,他对女人是素来没什么法子的。眼下见云宋哭,猜出了一二,也没多言。 云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抬眼。双眼通红,透着股倔强劲,说道,“你是我恩人,本也没什么隐瞒的。家中爹爹几年前就走了,家中有些底子,过了几年。可是家中叔伯欺负我与娘亲孤儿寡母,夺了钱财。如今日子过不下去,娘亲便叫我来寻亲。娘亲她身体不好,只能在青州养着。” 容洵自是知道,家中没有了顶梁柱,日子该有多难过。多的是人落井下石,看他们的笑话。 他把跟前的一盘鱼推过去,“多吃些,不够再点。” “公子宅心仁厚,大恩大德,小离没齿难忘。”云宋心里却在呸,你个杀千刀的,现在装的一副善良样了。 云宋吃的也不多,起身擦了嘴,漱了口,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随即站到一边,郑重其事的对容洵欠身,“多谢公子了。” 容洵将腰间的荷包解下递过去,“今日寻个客栈住下,明日便回青州去吧。” “好,多谢了。”云宋也不客气的将荷包收下了,又说道,“公子真是个好人呢。” “好人?”他这短短的一生,他的母亲夸过他是个好孩子,他的姐姐们夸过他是个好孩子,巴结他的人夸过他是个好官,可独独没有人夸过他是个好人。因为永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他当年血洗鲁王府时的狠绝。坊间有人说他是个阎罗。 他与好人这词早就无缘了。 这不谙世事的少女未免把人性想的太过简单了? “小离身无长物,也不知这份大恩大德该如何回报。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小离尽量办到。” 眼前这个少女天真的模样,叫容洵不由勾唇一笑。他堂堂丞相,岂能沦落到让一个小姑娘帮自己办事? “不必记在心上。”说完,顿了一下,又叮嘱道,“这银子当省着点花,买东西之前先问问价钱。” “公子放心,我心中有数。” 容洵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说,便离去了。 出了酒楼,走了几步,招出自己的暗卫骤风,“盯着她。若她进了客栈,便离去。” “是!” 酒楼内,云宋确定容洵已经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要对付容洵这只狐狸,她真是精神一直紧绷着。 好在来时便想好了那些说辞。鲁王府那位姓陈的管家,云宋有些印象。原因是她有一年生辰,他替鲁王来送了礼。还带了一些青州的特产,她便知道了这陈管家是青州人。这陈管家早已死了,就算是容洵去查,她只说是个远房的亲戚,料他也查不出什么。 她记得往丞相府去的路上有家包子铺的,所以提前在那等着容洵过来了。果然,容洵还是上钩了。 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郎尚且能伸出援手,为何当初会对自己这般狠心? 还是容洵你,本就是这种两面三刀之人? 出了酒楼,云宋又去街上逛了逛,最后找了一家客栈,也不议价,交出一锭银子要了间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又从客栈后门悄悄离去。不管骤风有没有跟着,她都得做到这一步。 在宫门口与钧山汇合,再回到宫中已是半夜。云宋实在是太累,便很快歇下了。 次日一早,云宋去早朝。这种时候,多半都是听着底下的人说,她挑拣着听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便是这样的一个帝王,与一个傀儡无关。 那十二年,她始终记着母后的话,好好当一个皇上,不让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这样才能保全她和母后的性命。所以她向来只参政,不议政,更别提做决策。 可这一世,她有了别的奔头了。 大臣们今日要说的事有两件,一是两年一次的春闱考试还有一月就要开考,按照惯例朝廷这边应该准备起来了。大臣们已经递上了折子,涉及考题和主考官的事。 二便是云宋立后纳妃一事。因为云宋登基时不过六岁,这件事便一直没有提上日程。如今云宋已经十六,便有人蠢蠢欲动打后宫的主意了。 以前的事情重来一次,云宋早已看穿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上一世,她听之任之,立了后纳了妃。她本就是女儿身,无法顾及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形同被打入了冷宫,却还要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你争我斗,有一个女子便受不住,当着她的面投井自尽了。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泡的已经认不出来了。 云宋被吓住了,不仅是惊吓,她更是惭愧,这个无辜的女子她甚至没见过见面,话也没说过几句,可就是这样,消香玉陨了。 “立后一事,以后再议。” 早朝时,云宋几乎不说话,她突然开口,朝堂之上静默了那么一刻。惊愣之余,竟没有人先开口。 该说的就要说。云宋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朕还年幼,无心立后。眼下应该潜心学业,又向各位大臣学习如何治理国家。” 此话一出,秦牧便先按捺不住了。此人便是云宋的舅舅,太后秦雉的亲哥哥,官居丞相长史。 他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是因为他的女儿是有望成为皇后人选的。 “皇上已经登基十年,后宫不可一日无后。” “朕才十六,丞相已经二十四,都不见他娶妻,朕有什么着急的?”云宋说着去看容洵,却发现他此时也正看着自己。见自己提到他,明显顿了一下,似是有些意外。 不等容洵说话,秦牧回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岂可与他人相提并论?皇上立后可是关乎国本。” “诸位臣工更是国本,丞相都娶妻,朕怎么好意思?丞相,你说呢?” 又绕到了容洵身上,秦牧已经私下焦躁,对付这个小皇帝可比对付容洵这只小狐狸简单的多。 不等秦牧开口,容洵说道,“皇上年幼,心智尚不成熟,此事等春闱一事之后再议不迟。” 容洵说话,王姚两家如果不反对,其他人就不会做声。 秦牧脸色僵硬,勉强应声,“丞相所言极是,只是这件事也拖不得……” “秦大人是想强买强卖?”容洵不紧不慢的反问。 秦牧愣了一下,敷衍道了声,“不敢。”随即又抬头,重振旗鼓,说道,“春闱一事,微臣不才,想自荐……” 姚安不等他说完,回道,“既知道不才,便不必自荐了。” 这秦牧虽然贵为当今太后的兄长,人前风光无限,却有个短板,那就是为人粗鄙,没什么学识。 秦牧一直混迹在一些名流雅士之间,也让自己落个好名声,可没想到今日被姚安直接揭了短,眼看着旁边同僚们各个憋着笑,面子上挂不住,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但他很快反驳道,“莫不是姚大人想自己揽下?听闻上个月姚大人还生了一场病,身体吃得消吗?可别在一众学子跟前跌了个大跟头,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一个学识不够,另一个身体抱恙,朕也觉得都不太稳妥。不如这次就让丞相当这个主考官吧?轮也该轮到丞相了,不是吗?” 百官齐刷刷的去看容洵。 容洵皱皱眉,云宋已经站起来,打了个哈欠,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吧。朕有些困倦了,昨夜里没睡好。劳烦丞相将本次的考题自行定下,不必与朕知会了。” 这话在容洵的心里点了一下,他没来得及反对,又像是并不想反对。 ------------ 005 太后 下了朝,见容洵先一步走出大殿,身后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今日皇上像是不一般啊?”总不能说自家皇上是个傀儡,只得委婉这么说了。朝堂之上的官各个都是人精,心照不宣。 “到底是长大了,怕是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有人讶然,“看着也不至于,这才十四呢。人哪有一天就长大的。我看八成是……” 谁在今日这事上获益最多,谁就有可能是这个背后之人。 还用问么,自然是容洵。 他一来没有容家女子可以入宫竞争皇后之位,二来又能主考春闱为自己门下揽些有识之士,简直就是名利双收。 是了,就是他了,一定是他胁迫了皇上,逼着他们年轻的皇上说出那些话来。容洵啊,年纪轻轻,野心勃勃啊! 众人暗自感叹,各自散了。 他们料想不到,这世上的确有一天之内就长大的事情。 年轻的皇上穿着宽大的袍子,气质斐然,眼中还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她本来打算着去找王誉姚安一起去下棋,没想到半路上被翊坤宫的侍女秀年拦了。 云宋嘟了嘴,知道是免不了被母后责备了。她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钧山,道,“你先回殿,朕去母后那里请安。” “喏。” 走到长廊尽头转弯之时,余光看到了容洵正与钧山说话。 她微微垂头,将一抹笑意隐在嘴角。 钧山啊,你可要经得起我的考验啊! 不一会儿,已经到了翊坤宫门口。看到秦牧身边的侍从在宫门口候着,云宋便知道他这个舅舅下朝就过来找秦雉告状了。 上一世自是没有这些事的。春闱两年一次,为大魏选拔人才,她直到二十岁枉死,也历经了六次,所以那六次谁是主考官,她根本记不清楚。总之她上一世没有今日这一出,自然也不会有秦牧过来告状一事。 云宋举步进去,却又马上停下。她看到了坐在榻上的太后秦雉。她怀中抱着一只通体雪白,毛茸茸圆滚滚的猫。 上一世,在她十九岁那年,秦雉便自行去了长明郡休养身体,直到她枉死也没再见到一面。 再次见到,总有些心绪激动。她忍不住多看了看自己的母后。 这些年来,她的母后虽然年长了些,可是精神头却比以前好了许多,看着也比以前明艳动人。 秦雉微哂,“看着哀家作甚?也没个规矩。”说话间,秀年已经上前将那只白猫给抱走了。 秦雉最喜欢猫,可云宋却怕猫,靠的近了,就会不停的打喷嚏。 云宋这才重新举步上前,一边道,“儿臣见过母后,舅舅。” 秦牧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难看。想必秦雉没少宽慰他,但还不足以让他彻底释然。 秦雉对着秦牧道,“哥哥先回去吧,我与皇上说说话。” “太后,姝儿的事……” 秦雉一个眼神投过去,秦牧乖乖闭了嘴,躬身道,“微臣告退。” 待秦牧离开,云宋便扑到了秦雉膝下,伏在她双膝,撒起了娇,“母后……”毕竟是个女儿家,多愁善感,到了自己母亲跟前便不想藏了。 身边的秀年见状,十分利落的遣退了屋内的寺人侍女。 秦雉道,“皇上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今你已十四,这言行举止更该严于律己才对。” 云宋并未起来,仰着脸看向秦雉,“母后可是听了舅舅的话责怪儿臣了?” “今日之事,是你的意思,还是丞相授意?” 云宋的表情僵住。 她想过自己要做的事情是否要对秦雉坦白,或许有些时候秦雉还能帮到她。可是秦雉的后面就是秦牧,云宋心里清楚,她这个太后不可能不卷入政权纷争之中。她不喜欢那个舅舅,只因上一世后来他犯了事,当街掳了良家妇女,后来吃醉酒施暴不成,反将那女子活活打死了。 所以,她的事情,她自己去做,谁也不告诉。 云宋故意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儿臣今日是不是话说得多了?惹了舅舅不高兴?可是即便朕不说,春闱一事,也落不到舅舅头上的。丞相他不会同意。” 模棱两可,秦雉听了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那立后一事呢?” 云宋嘟了嘴,嘟囔道,“儿臣还小,不想立后。母后,儿臣本就是……若真立后,岂不是害了别的女郎?” 秦雉本要去劝,却又想着云宋年幼,心性尚不成熟,无心男女之事。且她本性纯良,硬逼着她现在立后恐有不妥。等她再大些,再好好与她说明其中利害关系,她想必就开窍了。 还小呢,才十四,正是贪玩的年纪,大些再说吧。 “此事先遂了你的心思吧。” 云宋欢喜一笑,“多谢母后。” “别忙着谢,昨晚可是又偷偷跑出去了?莫不是王姚两家的公子诓骗你的吧?” 秦雉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云宋已经习以为常。毕竟她是她的母后,是这世上她最能信任的人。 云宋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昨儿个是元夕节,儿臣也想出去凑个热闹,请母后不要生气,也莫怪阿誉和安安。” “罢了,下不为例。” “母后最疼儿臣了?”云宋伏在她膝上继续撒娇。这世上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父母? 想到这里,云宋的心抽疼了一下。 这世上就是有啊。 从翊坤宫里出来便见到了钧山。 她说道,“阿誉和安安许是等的都乏了,咱们快去找他们吧。” 说着,便真的飞快的往前走,像是个贪玩的孩子,有玩伴等着,便急不可耐了。 钧山是习武之人,轻松的就能跟上她,只留了一步的距离,一直这么跟着。 云宋不用看也知道他就在自己很近的地方,她故作无意的问道,“朕来时,好像看到丞相找你了,是问你什么话?” 说着,突然脚步一停,钧山反应急速,也马上停下。只见云宋转头看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明媚动人。 小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该不会是知道了朕偷偷溜出去的事情了吧?” 这份天真胆怯,叫人看了不由想亲近。 钧山回道,“丞相的确是问起了昨日出宫之事。” “你怎么说的?”眼睛里带着期待。 “微臣说微臣的确出去了,丞相问所为何事,微臣回,去见了心上人。” 云宋一怔,随即噗的笑出声来,指着钧山道,“钧山,你脸红了哎。” 钧山带着些腼腆看云宋。他知道云宋在说谎,他皮肤黑的脸红根本看不出来。可他看到云宋笑的这么开心,心底也开心。 云宋继续笑着说道,“你很够义气,要是叫他知道朕也出去了,肯定会板着脸在那说教。不过钧山,你是真的有心上人了吗?” “啊?” “有的话,告诉朕,朕给你赐婚。” 钧山退后一步,叉手,“微臣不敢。” “好了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云宋说着转头继续往前走。她的笑意逐渐淡去,钧山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是一直都是,还是后来变了? ------------ 006 长情 从宫内出来,上了马车。容洵满脑子都是那尖尖的下巴,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小姑娘。像,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他早朝时竟凝视了云宋片刻,实在是有些荒谬。 他从宫门侍卫那里知道昨日钧山出了宫,带着些犹疑问了问。果然并非他想得那样。 一男一女,一个当今圣上,一个天真女郎。天差地别,只是相像而已。 万不会有如此荒唐之事,终究是他过于谨慎了。 容洵理了衣袖,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回到容府,容家几位小姐早已经等着了。 容洵揉了一下额角,该来的总是要来。 容家一共有六个孩子,其中五个都是容老夫人所出。容老夫人连着四胎都是女儿,早不想拼第五胎了。她动了要让自己的夫君纳妾的心思。但二人伉俪情深,容远愣是不肯纳妾。容老夫人怕断了容家的香火,又是调养,又是拜佛,只盼着自己能生个儿子来。可却一直怀不上。直到后来相府门口扔了一个弃婴。怕是谁家养不起这孩子,找了个大户人家门口直接丢下了。老夫人心善,就带回了府中。那便是府上的五小姐,赐了容姓,视如己出。五小姐进了丞相府没多久,老夫人便有了身孕。这生下来便是容洵,人称容家六郎。两人也就相差两岁的年纪。 容家的这五位小姐,虽说四位都已经嫁了人,可回娘家就是家常便饭。这能让他们隔山差五回娘家,一来自是为了见容老夫人。因着容老夫人生下容洵之时,已是高龄。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虽说保了性命,但也是落下了病根。又因为她早年求神拜佛,才有了容洵,便为了还愿,在家中建了佛堂,每日必要去那里礼佛。 这二来便是为了容家这老大难的容洵娶妻一事。他来得晚,自然是受姐姐们宠着。自从容远驾鹤西去之后,这丞相府便靠着容洵给撑下来了。但女人们最关心的还是弟弟娶妻生子延续容家香火的事情。为此,没少折腾。 上一次元夕节,便是容家大姐牵线搭桥,找了谢家的女郎谢安枝。谢家女郎,年方二八,名门闺秀,爷爷曾经还当过先帝的老师,在永安城内十分有名望。她的父亲如今也在太学中授课,偶然也会进宫给皇上传道受业。 容家大姐和二姐联合起来,拿捏容洵的命门,以老夫人身体为由相要挟,这才让容洵勉强应了。谢家女郎是闺阁女子,面皮薄,所以就约好了以面具碰面,若是聊得投机,再揭面示人。 原本满心欢喜,志在必得,可容家大姐上午去谢府登门拜访,才知道,两人压根连面都没见上。 容家大姐很快召集了二三四五几个妹妹在府上等着容洵回来。 容洵上前行礼,“见过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五姐。” 容家大姐哼哼一声,道,“昨日是怎么答应我们几个姐姐的?拿着朝堂上的那一套,对我们也虚与委蛇了?” 容家五个小姐,大姐性子直,二姐心思多,三姐四姐端庄得体。至于五姐,从小便当男孩养,自己也是个男孩性格,舞刀弄枪,侠义心肠。但容洵娶妻一事,她无条件的站到了几个姐姐身边。 三姐温言道,“小六不是这种人,想必其中有个什么误会。” 说着看向容洵,等着他解释一下。 容洵道,“大姐想必早知道这谢家女郎发生了什么。这般质问不过是想等我松口,商议着何时再见一次。” 小心思很快被容洵看穿,大姐也没觉得有什么,朝二姐使个眼色。她心思最多,一定有办法。 二姐道,“既然答应了,便不能食言。这谢家女郎昨日是因为人多被人踩了脚,不得已先回去了,实在是没有自己要先爽约的意思。我看你既然答应了要见,不如等人家腿脚好了,再约出来见一次。昨日的事是大姐考虑不周,本不该在那种场合让你们见面的。大姐,要不你给小六赔个不是?让咱们弟妹受苦了呢。” 大姐面上欲喜,还是强忍住了,觉得这老二果真是比她会说话,肠子弯弯绕。 容家大姐看了一眼容洵,道,“真要是愿意同人家再见面,我赔不是那都是小事,小六,你就表个态吧。” 几个人巴巴的看过去。 容洵觉得这一辈子在女人堆里实在是够够的了。这些都是自己至亲之人,心机耍不得,更不提打骂了。惹急了,一个个都能一哭二闹三上吊,到最后还得是他妥协。 “此事就听大姐的吧。”容洵到底是松了口。不图别的,就图个府上清静。 大姐欢喜张罗,“我明日再去一趟谢府看看谢家女郎。如果腿脚不太严重,雇个马车随时都可以见面的。” 容洵,“……” “几位姐姐聊着,我去给母亲请安。” 正要退出来,老二上前一步道,“听管家说,你昨日回来的晚。人既然没见到,怎么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 容洵不由想起了昨晚遇见的那个姑娘,随口说道,“赏灯。” 说罢,便先举步走了。 离着用午饭尚有一段时间,五小姐容湘提了长枪打算去后院练一练,没想到却被容家大姐给拦了,“李大人的公子你把人打的鼻青脸肿是在怎么回事?” 容湘道,“他就是个怂货,接不住我两枪,还想娶我么?” 容家大姐啧啧摇头,“这样子怎么嫁的出去?” 容湘回,“我早说不嫁人了。你们都嫁出去了,留我一个在家孝敬母亲。” “母亲自有我们侍奉,何况家中还有小六,你操这份心干什么?容家有个老大难的老男人还不够?还要添你这个老女人?现在人家不嫌弃你年长她几岁,这往后,你就只能找个鳏夫了。” 容家四姐轻咳。 大姐瞧过去,“四妹,你别咳,我这话可一点也不夸张。当大姐的还能害了她不成?” 容湘还要回什么,容家三姐突然咦了一声,“我看小六八成还是对这谢家女郎不大上心。” 容家大姐马上问道,“你怎么想的?” 容湘见三姐帮她解围,朝她挤一下眼睛,赶紧提着长枪溜了。 只听容家三姐道,“小六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在外头耍着官威,不近人情。可我们几个姐姐该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其实也是个重感情的。” 话一说,容家大姐便皱了眉。 二姐道,“三妹是说他心里头还有那个人?” 大姐断然否认,“没有的事。当初是她负了小六,待字闺中便与别的男人有了孩子。这等女郎,小六定然不会还记在心上。” 越是否认,越是愤恨,便对当初的事情越感到惋惜。 那时候,多好的一对璧人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容家早就做好了求先帝赐婚的打算。可没想到,先帝刚驾崩不久便传出了那样的消息。这是一件天大的丑闻,最后她带着那个孩子十分丢人的离开了永安城。 这一走,已经十年了,杳无音讯。 再长情也该忘了。 ------------ 007 成亲 高高堆起的奏折后面,埋着一张小脸。云宋正藏在后面偷偷看着话本子。 上一世,她便是这等悠闲,大小事宜都用不着她操心。可这一世,再看着这些她着迷的话本子,愣是提不起兴趣来。 可她还得看着,让别人知道她在看。 奏折悄悄都扫了一眼,独独没有他的。是她失算了? 正这般想着,一阵清香吹过来,云宋不及抬眸,手中的话本子已经叫人拿了去。 “我瞧瞧,皇上今日瞧得又是什么?啧啧,这等书皇上怎么也有兴致?待我过些日子给你带些好的来,保管是活色生香,动静结合……” 若只是前世,姚安说这些话,云宋还懵懂无知,做不出什么反应来。可现在,她亦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姚安这一说,耐不住面皮薄,红了脸。 王誉见了,说了一句姚安,道,“说这些话做什么?莫把皇上带坏了。” 姚安扇子一开,摇了两下,一副浪荡子的做派。 待云宋从案前走出来,与王誉姚安二人坐在了一起,这才又道,“我看是安安春心萌动了。也是你这个年纪,怕是家里已经要给你谋划着娶妻生子了吧?” 姚安桃花眼一眯,扇子一收,摇手一指王誉,“这喜事临门的可先是咱们的大哥。” 云宋看向王誉,果然见王誉眼中像蒙了一层什么,添了些许忧伤。 王誉在三人之中年纪最大,如今已经十八,已是娶妻的年纪。王家又是高门大户,怕是早有人惦记着他了。 云宋眸光微闪,问道,“阿誉他气度不凡,文采风流,这永安城内很多闺阁女子都十分爱慕他的。不知道阿誉你瞧上的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王誉看着她,眸光黯淡,“都是家中父亲一厢情愿,我并无此意。” 姚安急了,道,“这可不行,你怎么也得看看我的面子。” 云宋不解,问道,“阿誉娶妻,怎么还要看你的面子?” 姚安哈哈一笑道,“那还不是他爹给他相中的是我那唯一的妹妹么。” 云宋微微垂眸,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吗?王时的谋反大计。如果王姚两家联姻,那对王时来说便是如虎添翼。 王时的力量一点点强大起来,才有了日后的谋反之心,王家才落得…… “不行!”云宋言语有些激动的说道。 姚安皱眉,道,“你怎么也说不行?我那妹子配不上阿誉么?” 云宋顿了一下,才道,“你那妹妹比阿誉小了好几岁呢,是你妹妹吃亏了。何况这是也得讲究个两厢情愿,阿誉同意了吗?你妹妹同意了吗?” 姚安觉得有理,说道,“这倒没有。是两家长辈在一起说起了这事。我那妹妹也就见过阿誉几回,女儿家比较娇羞,还没好好问过她。不过我就这一个妹妹,若真要找一个人托付,阿誉我肯定是信得过的。阿誉如果年级上老了点的话,那皇上……” 姚安看向云宋,眼睛发光,道,“皇上与我妹妹年纪差不多,不如皇上把我妹妹招进宫里来?反正大臣们都巴巴的等着你立后立妃呢。” “二弟,你又拿着皇上打趣。我与你妹妹的事情,怎的又扯上了皇上?” 姚安性子活泼,总爱拿着云宋玩笑,王誉总是替她说话,将她好好护着。 云宋心里有些疼,她不希望上一世王誉的悲剧还要重演。 “我们去桃林瞧瞧吧,这个时候应该开了吧?”姚安突然提议。 王誉去看云宋。 云宋撇嘴,道,“干嘛不去?带上好茶还有棋盘,我要和安安大战个几局。” 姚安啧啧两声,“就你那技术,谈何大战?” 云宋瞪他,“你别瞧不起人,我这几日技艺很有长进。” 姚安哈哈一笑,道,“莫不是偷偷跟了阿誉学了?可先说好啊,我们俩下的时候,你别找阿誉帮忙。” “不用阿誉帮忙,我也能赢你。” 三人说着,已经出了大殿。 两个寺人将东西准备了,赶去了桃林都放好。 三月才是桃花遍地开放的季节,城外有片桃林,一开,便是十里桃花的盛景。引了无数人去那边踏青观景。宫中也有一片桃林,比不得外面,可它胜在花期比外面早了一月。每年这个时候,不能出宫的那些人也会过来看看。 姚安走在前头,王誉和云宋走在后头。 云宋一直想找机会和王誉说这门亲事,但她却也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让王誉拒绝。苦恼之际,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皇上?”王誉轻轻唤她。 “嗯?” “皇上不必苦恼,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必定不会输给安安。” 温和的王誉以为她是在愁着和姚安下棋的事情。 她笑着点头,道,“我知道,大不了快输的时候,我就悔棋,安安他拿我没办法的。” 王誉忍不住一笑,抬了手,要拍一下云宋的头。 王誉云宋大了两岁,但小的时候,两岁却已经是个很大的分水岭。王誉自小聪慧,读书利害,给云宋陪读的时候,便懂得许多。又因为家风严明,他打小便十分懂事和善。和云宋熟了起来,便完全拿她当个弟弟照顾着。男孩子家,一起摔跤,一起吵闹都是常事。当哥哥的拍一拍弟弟的头,也是一种亲昵。 云宋抬眼,眼见着那只手已经到了头顶,却停住,又收了回去。 云宋问道“阿誉你怎么收回去了?” “皇上大了,我这样有所不妥。” “大了你也是我的阿誉,我的好大哥。” 看着云宋对他眯眼笑,王誉不由一笑。他的眼中是杏花春水,能抵御刺骨的风,能融化寒冷的冰。 笑着,王誉又皱了一下眉头。以前云宋爱慕他的时候,就爱看他,他笑她心情便跟着好,他皱眉,她便揪着心担心他有什么烦心事。大约情爱就是这么一回事,时刻被别人掌控着情绪。 王誉轻叹,“这几年不见皇上长个子?” 她一个姑娘家,十六岁已经过了长年纪的时候。 云宋也叹口气,“我大约是随了母后的个子了。倒是你和安安这几年个子还在长,真是可恶。” 王誉被她逗笑。 “不行不行,我刚才那一步下错了,不算不算。” “皇上你怎么能下这边呢,应该是下这里啊。皇上你不按常理出牌啊。” “我怎么又输了?重来重来?” 连输了三盘,姚安面子上挂不住,一阵一阵的扇着扇子。 姚安一边盯着云宋,一边盯着王誉,可偏偏什么王誉暗地里给云宋指点的把柄也没抓到。 姚安挠头,“皇上,你什么时候棋艺变这么好了?” 云宋笑笑,手中握了一子,道,“我突然间顿悟了,怎么样,还要来一局吗?” “不来了,着实没意思。我去赏花去。我方才来时,看到前面有几个容貌俊俏的小宫娥,我找他们吟诗作对去。” 云宋笑道,“安安你学的那点诗词歌赋,就用在这上面了。我看,你该早早娶妻了。” “那不行,我还没玩够呢。娶妻,就是娶个管家婆回来。别看我爹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到了家,被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我可不要像我爹那样,没出息。” 话说完,撩了一下头发,轻摇扇子,便朝前去了。惹得云宋又笑了起来。 王誉在她对面坐下,执了黑子,道,“皇上可要与我下一盘?” 云宋点头,“好呀。” 若是论十六岁的时候,云宋的棋艺的确很不精湛。可上一世,她已经活到了二十岁。和容洵在一起的两年,他教了自己不少东西。在下棋上面,便是他令她突然开了窍,棋艺猛增。 想到容洵,她的心情便不大好,顿时没有了下棋的兴致。 王誉早早落下一子,迟迟没有等到云宋落子,他没有催她。可时间久了,王誉才发现,云宋她好像在想着什么,心思不在这里。 “皇上?”王誉轻轻唤她。 云宋回过神来,把棋子放在棋笥,起身道,“阿誉,你陪我走走吧,我正好有些话想对你说。” “好。” 二人便起身,并肩走在桃林之中。 清风一吹,花瓣飘落,像极了一场粉色的雨。 “阿誉,你能不要娶妻么?”想不到任何合适的开场白,可云宋还是开了口。 她的声音低低的,甚至没有去正面看王誉。是自己在提着一个十分无理的要求。 “好。” 她没想到王誉那么爽快的答应了。 云宋一愣,抬眸看他。 王誉浅浅一笑,温润如玉,道,“皇上说不要娶,那我就不娶。” 云宋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她其实不是想让王誉不娶妻,是不要娶姚家的女儿。她不想要王誉成为王时谋反的工具,利用他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我其实不是……” “皇上,我说好。” 云宋没再说话。 王誉抬手,在她发间拂过几片桃花瓣。 “阿誉身上也有,不过阿誉比桃花美艳。”云宋嬉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两边有一对梨涡。 王誉比云宋高了一个头,这样的身高看起来很是登对,尤其是在桃林之中,桃花玉色,缱绻温柔。 这情形碍了别人的眼。 不远处,一人立在桃林外,正看着这边。嘴角勾起的弧度让人不寒而栗。 ------------ 008 兴趣 终究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因那姚家女郎,云宋也是见过的。是个水灵的姑娘,聪慧可人。人家那么好,又门当户对,她找什么理由呢? 好在王誉似乎对姚家女郎并不喜欢,不问她缘由,答应了。云宋心底松了一口气。她若是能做些微薄的事情,阻止了这场悲剧,也不枉她重获一世。 她的阿誉,配得上更圆满的人生。 将近傍晚,姚安和王誉便出宫去了。 云宋也回了宫中。 刘富见她回来,忙叫人去传了晚膳。 他奉上一杯热茶,殷勤道,“皇上在桃林里玩的快活?足足一个时辰了。” 云宋道,“朕现在便是该玩的年纪,才不要学了丞相他老气横秋的。” 刘富顺了她的话,道,“方才丞相大人来过了,好像是来上折子的。老奴说起皇上去了桃林,他就携了折子过去了。不过一会儿回来,将折子搁下便走了。皇上可与丞相他见着了?” “你说什么?”心中一慌,手上便抖了一下,茶盏中的茶水溅在了手上,也不觉得烫。 “皇上,你没事吧?”刘富赶紧接过云宋手中的茶盏,用帕子给她擦了一下。 细皮嫩肉的,很快便红了一小块。 “朕没事。”收回手,藏于袖中,又道,“你说他放下折子了?” “就在案上搁着了。” “好。等朕用了晚膳,一个个的盖戳就完事了。饿了,晚膳怎么还没来?” 刘富看着她长大的,虽然已经十六了,可因为在这深宫之中,倒还是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对谁都没什么防范之心。 “老奴去催一催。”刘富转身退下了。 用了晚膳,歇息了片刻,云宋便去案前“盖戳”了。 盖了三两个,便哈欠连连。 刘富道,“皇上若是累了,再歇息片刻也无妨。不如老奴叫人备好热水,皇上沐浴可好?” “朕要睡了,这些明日处理也无妨,反正都已经是决议好的事情。” “那容大人的折子……” “丞相他决定的事情朕更不用管了。他可是大魏的砥柱中流啊!刘富,你也下去歇着吧,朕睡了。” 刘富安排了一个寺人伺候云宋就寝,然后也退下了。 床前用袋子装了一颗夜明珠,闪着微弱的光。云宋不喜欢太亮,亮了她睡不着。也不喜欢黑漆漆一片,她会害怕。偌大的宫殿,她如果睁眼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会叫她吓得魂都飞了。 半夜,殿内一片安静。 云宋从床上爬起来,提了夜明珠走到了案前,找寻了什么,终于找到。她用夜明珠照着,默默记下,然后合上。提着夜明珠又爬回到床上,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 次日一早早朝,云宋对着容洵道,“你那折子朕昨日没顾得上看。这考题丞相定了就好,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些危险,免得考题泄露。丞相,你与御史中丞还有尚书令两位大人,一起将考题封好,届时开考时取出便好。” 容洵躬身,“臣遵旨。” 下了早朝,秦雉热络的跟过来。 云宋转头看他,问道,“秦大人是有什么事吗?朝堂的事情有丞相和那些臣工们处理就好了。朕一会儿还要去找阿誉和安安玩呢。” 秦雉道,“舅舅请了个梨园班子进了宫,专门给太后还有皇上看的,对了,你的表妹也一起来了。皇上去一起起看看?” 原来是给她和秦姝两个人制造机会呢。 云宋撇嘴,“戏台子上唱的都是些情情爱爱哀哀怨怨的东西,朕不喜欢。母后喜欢,你正好让表妹陪着母后吧。朕想学练剑去。” 刚要走,秦雉快步上前两步将她拦了,道,“不全是情爱的,今日就有好多武戏,那个老生唱得很好,打的也好,保准皇上你喜欢。” “这么暴力,表妹看了该害怕了,她平日里不都是娇滴滴的吗?” 秦雉微微一怔,竟一下子不知道接什么话。 一袭玄色锦服入了眼帘,只见容洵两步走过来,拢了衣袖道,“臣正好有些事要与皇上商议,秦大人也有事?” 官大一级压死人。秦雉虽然有太后撑腰,不拿容洵放在眼里。可他一直记着太后的交代,这朝堂之上,容洵是他惹不起的。 他忙道,“下官无事,只是与皇上聊些家常。容大人的事更要紧……” “如此,皇上,请……” 云宋只好随容洵一起进了殿。她在椅子上坐下,荡着两条腿,问道,“丞相还有什么事要同朕说?一切丞相做主便好了,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容洵瞧了她的两条腿默了一会儿。 云宋察觉到他的目光,只好乖乖腿放好。 十几岁还是少年郎的时候,云宋还觉得这是个笑容可掬的人。可自从他提着剑血洗鲁王府,再加上后来……她便知道这个容洵是个魔头。 以至于现在云宋每每见到他,即便他芝兰玉树,她都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子血腥味儿。 容洵终于淡淡问道,“皇上不喜欢秦家女郎?据微臣所知,她与皇上年纪相仿,时常留宿宫中,算是一同长大的。” “你说秦姝?她跋扈的很,朕不喜欢。” “那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云宋一开始没察觉出不对来,可等容洵这么一问,突然间反应过来,他莫不是也动了什么心思? 云宋反问道,“丞相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微臣喜欢的,皇上就会喜欢?” “朕不喜欢。” “嗯?” “朕对那些女郎没什么兴趣。朕还想多玩几年呢。丞相若是无事,朕就先走了。阿誉和安安还在等着朕呢?” 话音落下,就见容洵就这么看着她。 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感情。 云宋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好像自己被扒光了一样。 是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只见容洵起身,径自往前,云宋不明所以。 只见容洵走到书架前,挑了一本书,重新折回来,递到了云宋跟前。 “丞相这是何意?” “这几日皇统领这书看了,不许出去玩。三日后,微臣来抽查。” 云宋,“……” ------------ 009 不娶 容洵转身便走了,还交代了刘富,监督着云宋。 云宋看着这本沉甸甸的书,气的咬牙。他是故意选了这么一本最厚的吧?往桌子上一扔,云宋便躺会榻上,四仰八叉的睡觉了。 姚安和王誉听了一个寺人来说,便一道出宫去了。 姚安本来还要拉着王誉去喝酒,被王誉拒了。他宁愿回去多读一会儿书。 回到王府,见王时和陈氏正在偏厅中喝茶。陈氏见他过来,朝他招了手,又起身迎过去。 “不是说今日要陪皇上读书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娘,皇上他有别的事,儿子便先回来了。” “阿誉,你过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说。”王时端坐在那里,十分威严。 陈氏便拉着王誉往里走,温婉说道,“方才我与你爹还在说起你呢。我的儿子转眼间已经这么大了,该娶妻了。那姚家女郎,母亲先前就见过,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与你很是登对。” “你与他说这么多干什么?”王时端了茶盏,啜了一口,然后道,“这门亲事,我和你娘都觉得不错。这几日,两家人碰个面,你与那姚家女郎也见一面。等春闱一过,便将婚期定下。” “爹,儿子还不想娶妻。”王誉依旧是温言说着。 “我说你娶便要娶。”王时却是铁板一块。 “我不娶!”一向温润如玉的王誉,头一次对自己的爹这么说话。 王时气的将茶盏掷在了地上,响声让堂外的下人们都吃了一惊。 他们的少爷一向温和,待谁都十分和善,从不忤逆王时的心意,怎么今日反常了? “来人,拿我的鞭子来,我今日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子。”王时是个武将出生,当年跟随先帝时立下了赫赫战功,后来因为受伤,一条手臂权当废了,再也提不起长刀,他便没再上过战场。因为深得先帝信任,官居太尉一职,风光无限。 王誉的母亲陈氏立刻拦道,“阿誉他兴许已经有了心上人了,你好好与他说,不要这么为难了孩子。” “自古儿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让开,我要好好教训他。” 陈氏见劝不住王时,便张开双臂拦在了王誉跟前,“老爷,你若是要打,就打我。阿誉这性子都是我惯出来的,儿不孝母之过。” “夫人……”王时无奈的看着陈氏,到底是狠不下心来。 陈氏牢牢将王誉护着,道,“你不是说朝堂上忙着要给皇上纳妃立后,这姚家兴许还想着将女儿送进宫中。更何况,这些名门贵女,定然是要皇上挑选过了,才能轮得着我们的。你在这一头热,兴许姚家也不愿答应这门亲事。阿誉他兴许是有心上人了,待我与他谈一谈,再定不迟。” “都是叫你给惯得,竟这般不听话。这等任性脾气,这日后如何在朝为官?枉我已经替你打点好了,春闱一过,便让你入朝为官。” “爹,孩儿不想做官。” 这话彻底激怒了王时,他声音雄厚,大喊道,“将鞭子拿过来,人都死哪里去了?” 王时这些年在官场上十分得意,鲜少发这么大的火。这源头竟是来自最乖巧的儿子。 陈氏忙拉了王誉的衣袖,压低了声音,却又急切,“阿誉,快与你爹道个歉。这事还是可以商量的。或者你有什么苦衷,快与你爹说说。” 一向乖巧听话王誉,今日却也成了犟驴脾气。 陈氏帮不了他,劝不住王时。 任由王时将王誉拉扯过来,几十鞭子毫不留情的打在他的身上。 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王誉,疼的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可他咬紧了牙关,连哼都没哼一声。到底是没吃过苦的人,王时一鞭子再挥下去,王誉昏了过去。 陈氏哭出声来,冲过去将王誉抱了,仰头看着王时喊道,“你是要打死你的儿子吗?好呀,我和阿誉一起死在你手下。” “妇人之仁!我打他是叫他反省。整日无所事事,就会死读书,将来怎么撑起整个王家?” 陈氏哭着道,“你若是觉得我生的儿子没用,你便去找旁人生去。我索性带了阿誉离开这里。” “你……”王时气的一甩衣袖,道,“你这说的什么胡话?我何曾会找别人生孩子。” 其实这是陈氏的痛处,她从不愿说出来。今日为了护自己的儿子,才嘴快说出来。可下面的话,她便不能再说了。 她苦心经营的王家,应该好好的继续下去。 陈氏抱进了王誉,道,“我不管,你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可有一点心疼?” 王时再看王誉,身上血痕斑驳,叫人看了有些心惊。方才他下手这么重吗?许是早年行军打仗惯了,不知道手下留着力道。 他手握了握拳,又松开,道,“赶紧带下去躺着,找个大夫瞧瞧。” “瞧什么大夫,你不是拿他当仇人似的要打死他吗?” “我哪有这个意思?人呢,都死哪去了?赶紧将少爷抬回房中,请最好的大夫过来。” 陈氏起身,用帕子掩了眼角,也不理王时,跟着人一道去了。 到了下午,王誉这才醒了,见陈氏心疼的坐在床边守着他。 他背上都是伤,只能趴着。上了药,却还是火辣辣的疼。他是个读书人,连刀剑都没提过。王时是个武将,生的儿子愣是对这些没兴致,小时候没少叹气。偏生王誉还是个不争不抢的好性子,这更让王时头疼。可永安城内,王誉相貌才情都是一流,谁都夸他好,王时逐渐的也就释然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般,陈氏没少掉眼泪。此刻见王誉醒了,方露出点笑意来。这一笑,眼泪又忍不住落下。她道,“还疼不疼?阿誉,你受苦了。当娘的宁愿是打在自己身上。” “娘,你莫哭,儿子没事。这点伤不疼,真的。” 陈氏单手摸着他的脸,点头道,“我的好阿誉。你和娘说说,可是你有了心上人,不喜欢那姚家女郎?你告诉娘,是哪家姑娘?娘去看看,然后劝你爹。一日不成就两日,软磨硬泡的总能让你爹心软下来的。” “娘,我没有喜欢上哪家女郎。” “那你何故?那姚家女郎不差的,你小时候也是见过的。” “莲儿妹妹我自是见过的,只我拿她当妹妹,没有半点儿女私情。” “这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我和你爹当年成亲,其实笼统也不过见了几面。这都二十几年了,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娘,儿子不想骗你,但儿子不想娶妻。” 陈氏愣了一下,但还是好言劝道,“不是姚家女郎也没关系,咱们再看看别家的女郎。你这个年纪,也该成亲了。我记得……” “娘……”王誉打断了陈氏的话,道“娘,我答应了别人不娶妻,不能食言的。” 陈氏更加不解,问道,“这怎么说?阿誉怎么能答应这种无理要求?我看这提要求的人八成也没安好心。阿誉,你好好和娘说一说。” “娘,你莫要多问了,儿子心里有数。娘,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儿大不由娘,他不说,陈氏也不好追问。只心中反而更加担心起来,这没来由的承诺到底怎么回事? ------------ 010 出宫 第二日,姚安没法进殿去见云宋,就花钱买通了一个寺人给云宋传了信。姚安是姚轲之子,这宫里头的人自然不敢惹他。再加上他出手阔绰,用钱开路,消息便顺当的传到了云宋的耳朵里。 云宋知道王誉受了皮肉之苦,便不免担心起来。她没想明白,王誉这么温和的人怎么会惹了王时大发雷霆,下了重手?没多久她便想明白了,怕是因为与姚家联姻一事。 说到底,是她提的要求害了王誉。 她把手上厚厚的书本往边上一扔,便要出宫去瞧他。刘富恭敬拦了她,道,“丞相大人交代了,这几日皇上好好读书,过些日子出去玩不迟。” 云宋瞪他,“你是朕的奴才,还是他容洵的?” “老奴自然是侍奉皇上的。只是丞相他有言在先,皇上若是出去了,这紫光殿里的人命可都保不住了。” “大魔头!”云宋愤愤,往椅子上一坐。 她可以和容洵死磕到底,可是白白葬送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她办不到。她就是这么心软的人。 刘富见她已经不说走的事,便从一边捡了书,又递回到云宋手中,“皇上抓紧时间看,以皇上的聪慧很快就能看完的。皇上看到哪一处了?” “第一页!” 刘富,“……”敢情这位主昨晚上捧了几个时辰的书,又在偷偷看话本子了吧? “你去给朕沏杯茶来。” 刘富看她一眼。 云宋道,“朕不偷偷溜走。” 刘富含笑躬身,“喏。” 刘富刚出去,门外便传来一个女声。 “你不知道我是谁?该死的狗奴才敢拦我的路?我一定要进去看我的皇帝表哥,再拦我,我就杀了你。” 可不就是她的表妹,秦牧的幺女,秦姝么。 守在门口的那几个寺人哪会是秦姝的对手,到底是让她进来了。 只见她穿着石榴红的裙子,像是一朵艳俗的花朝她走过来。 可吸引住云宋眼球的不是她的打扮,而是她的胸前。 她长得也太好了。 秦姝比云宋只小了一岁。以前她经常借着进宫给姑姑请安之名,缠在她身边。做什么事都要跟着,像个跟屁虫。她就伙同姚安和王誉戏弄她,把她气的叉腰,又不敢做什么。一会儿便跑去秦雉身边去告姚安和王誉的状。云宋很不喜欢她,因为这秦姝一股子小姐脾气,天生优越感,早早就拿自己当着皇后在宫里头作威作福。若只是骄纵些也就罢了,可她却视人命如草芥。云宋记得,有一次一个侍女不小心碰到了她新涂的蔻丹,就被她叫人险些打死。 “皇帝表哥……”秦姝草草的福了身子,便毫不客气的跑到云宋跟前,探头看了一眼云宋手中的书,皱了眉头道,“皇帝表哥看这些书做什么?赶紧陪我去玩一玩吧。戏班子还在,唱三天呢,我陪你一起去看。” 云宋晃了一下手中的书,道,“丞相交代的任务,朕脱不开身啊。” “什么丞相,莫要理会。” “可丞相若是怪罪下来……” “你是皇上,他能怪罪你?” “丞相是大魏的中流砥柱,他的话朕不得不听。表妹,你自己去看戏吧,朕还得看书呢。”云宋说着,便装模作样的又去看书。 秦姝哪会轻易放过了拉她一起玩的时机,直接将她手中的书抽走扔到了一边,道,“哼,我才不怕这个什么丞相。有本事叫他找我来理论?不如这样,我当着你的面,把这书撕了,让外头的人都看到。也让他们看到是我拉着你走的,这样责任就全在我了。” 云宋故作为难道,“那我岂不是害了你?这不太好吧,表妹?” “没关系的。知道皇帝表哥关心我,我做什么都值得了。”说着,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云宋。 可惜表错情,云宋看了直起鸡皮疙瘩。 秦姝便故意招了几个寺人进来,当着他们的面将容洵挑的那本书撕了个干净,然后拖着云宋就往殿外走。一边走,一边威胁欲上前来阻止的寺人,道,“你们敢拦,我就让太后姑妈一个个把你们都砍了。” 寺人们心中叫苦不迭,容洵那里也要砍他们,太后这边也要砍,一个脑袋真是不够用。不过想想,容洵是丞相,怎么也得卖太后的面子。犹豫之下,秦姝就把云宋给拉出去了。 等走出去一段路,秦姝心满意足的一直挽着云宋的胳膊。云宋突然停下来,秦姝忙问道,“皇帝表哥怎么突然不走了?” “朕想起来,前几天得了个小物件要送给你的,竟然忘了。朕这就回去取。” “皇帝表哥这回去的话,怕是又出不来了。我也不急,下次皇帝表哥再给我。总之,我知道皇帝表哥的心意就好了。”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露出女儿家的娇羞来。 云宋想着这秦姝也不是全然没脑子的,便又突然退后一步,指着秦姝吃惊道,“表妹,才几个月不见,你胖了许多呀。” 秦姝一听,忙捧着自己的脸,哀怨道,“有吗?我吃的很少啊,家中爹娘对我饮食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是么?大约是心宽体胖吧?表妹,你最近心情是不是好过了?瞧瞧,这胭脂似乎抹的不太均匀,可是脸盘大了不太好弄了?” 秦姝简直要哭了,她最在意自己在云宋跟前的形象了。 见秦姝要哭的模样,云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出言宽慰道,“这样,你去补一补胭脂水粉,朕正好回去取东西。咱们一会儿母后那里见,可好?” 秦姝捧着自己的脸,想让脸看起来小一些。她不放心的问道,“皇帝表哥该不会是不想陪我了吧?” “没有的事。若不然,朕也不会跟着你出来了是不是?你快去补一补,一会儿见。朕这是自己人不会在意,可这宫里头人多,瞧见了你这样,怕是要背后笑话你呢。” 秦姝只好同意,“那皇帝表哥,你可别骗我,咱们一会儿在太后姑妈那里见。” “好。” 云宋装模作样的往回走,到了走廊尽头便快速拐了弯,随即猫着腰,探出半个头来,确定秦姝已经听了她的话离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直起腰,也不用往哪里看,便唤道,“钧山。” 那个身形魁梧,长相刚毅的男人很快出现在她的身侧,叉手,“皇上。” “随朕出宫。” “喏。” ------------ 011 突突 云宋带着钧山很快出了宫,到了王府。皇上突然造访,让王家一下子有些慌乱。好在王时沉稳,主要本来也不大拿这个年轻的帝王看在眼里。他不卑不亢,倒也得体的招待了云宋。云宋表明了来意,王时便陪同着她一道去了王誉的房中。这之前王府的下人早已得了王时的眼神暗示,提前和王誉打了招呼。 云宋正关切的去看王誉,却没想到途径王府的一辆马车正好看到了她和钧山进府的踪影。 “那位不是……”马车内坐了两人,二者之间尚有一盘棋局。车帘挑动,便看到了车外的情形。 说话的人一袭白袍,容貌俊俏,头发用一根白丝缎束起,仙风道骨,超然出尘。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高贵气质。 白袍男子名唤百里苏,乃是南相国有名的修道之人,道行颇为不错。看起来年纪轻轻,实则他年龄几何无人知晓。或许已经到了耄耋之年,也或许不过十五六七。 百里苏一向行踪不定,喜欢云游,平生最好饮酒,便也是因为在酒肆中与容洵偶遇,才有了一段友谊。 话说了一半,只见他对着容洵似笑非笑,道,“还真是有趣,有趣。” 云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神不由定格在那个身影之上。眉头微蹙,他还真是调皮的很啊。 白袍男子轻扣一下棋盘,道,“轮到你了。眼见着我快赢了,可别忘了答应我的桃花酿。” 容洵却已无心下棋,将棋子搁下,道,“我差人送你回去,桃花酿晚些时候也会送到。百里兄见谅。” 一听容洵这话,百里苏心领神会的一笑,摆手道,“无妨无妨,待我嘴馋了,上门去要。” 他也不等马车停下,已经掀开车帘一跃而下,马车外传来他的声音,“莫要忘了我的桃花酿,我随时来取。” 话音还未落下,人早已没了踪影。 马车内还残留了一些百里苏身上独有的檀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 王时下手没个轻重,王誉本就只是个书生,这一顿打,到第二天都还没能下床。好在用药及时,伤口没有感染。只这伤还得养个三五日。陈氏看了王誉只能一直趴着,便十分心疼,与王时赌气,没给他好脸色看。 陈氏本不愿让王时进王誉的房间的,但眼下是大魏的皇上前来,她自然也要识大体。 王时引着云宋到时,陈氏正给王誉喂完了汤药,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陈氏起身给云宋行礼,云宋忙叫她起来,下一刻便已经到了王誉跟前。 “阿誉,你还好吗?” 王誉看着云宋,浅浅一笑,丰神俊朗。 “皇上,我没事。” “怎么能没事,朕听安安说……”话到嘴边,又意识到王时还在屋中,有些话自然时不妥的。 云宋轻咳一声,拂了衣摆在凳子上坐下,道,“王大人,夫人,朕和阿誉说会儿话,你们二人不必在这站着了。” 王时道,“那微臣备点饭菜,请皇上……” “不必了。朕看完阿誉就回宫去了,不会多叨扰。”云宋心想,她这也是偷跑出来的,叫容洵逮个正着就不好收拾了。 王时便拉着陈氏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云宋忙又起身到了榻前,道,“伤势如何?让我瞧瞧。” 说着就要去掀开被子,查看王誉的伤势,丝毫没有男女有别的想法。久而久之,她也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与王誉和姚安称兄道弟成了习惯。 “皇上,我没事了。大夫说了,明日就能下床。” “这样啊。”云宋收回手,道,“安安说你很严重,下不了床,连说话都不利索。我实在是担心,便过来了。” 王誉忍不住揶揄,“只是被爹抽了几鞭子,谈何说话不利索?安安言语夸张,皇上怎么也信了?” 云宋一愣,随即挠了挠头,呵呵笑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这个安安,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丞相交代的书本皇上都看完了?” 云宋耷拉脑袋,道,“别提了,那么厚,我看了直打瞌睡。” “那皇上怎么出来了?叫丞相大人知道了,怕是要……” “我这不是要来看你吗?没事,我拉了个挡箭牌,应该不会有事。” 王誉看了她一眼,道,“皇上不该为了我出宫的。等我好了,就会进宫。” “你受了伤,我当然要来看你。何况,你被打,可是因为那一日桃林……” “皇上想多了,并非因为皇上。是我自己言语冲撞了爹,他一时生气才打了我。” “阿誉你最乖了,也有这么叛逆的时候?” “许是被你和安安带坏了。” 云宋哈哈笑起来,“说的是说的是,瞧瞧我们俩,这大概就是近墨者黑了。” 看到云宋明媚的笑意,王誉的心情也大好。他眉目疏淡,却掩藏不住一丝柔软。 云宋屁股还没坐热,王誉便催促她快些回宫。云宋见王誉气色还好,便也放心。她也不方便在外太久,便作别了王誉。 王时带着陈氏送了云宋到门口,云宋犹豫了一下,道,“王大人,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这强扭的瓜不甜啊。” 王时微微一愣,莫不是他打王誉的缘由竟让云宋也知晓了?也不知是谁最快,将这种消息传了出去。但他心思百转,又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只面上含笑应了,并未多言。见云宋和钧山离开之后,他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对陈氏道,“夫人,有件事你怕是说对了。” 陈氏本不想搭理他,所以只语气乖张回道,“我还能有说对的时候?” 王时也不在意,接着自己的话道,“这皇上,许是瞧上了姚家女郎了。” 陈氏一时有些懵,反应过来,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王时应该不会逼着王誉娶姚莲了。忧的是昨日王誉对她说的话。 “这事有个先来后到,即便他是皇上,也不见得我王家要让着他。”说完,朗声一笑,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云宋这里和钧山走出去了一段路,只见她突然停了脚步。她转过身去,遥遥望着那威严华贵的府邸。她看着那块匾额,看着进出的下人,便不由的与上一世王府满门尽成灰烬的场景结合到了一起,心中莫名的抽疼了一下。但愿这一世…… 世事无常,却又事在人为,但愿那一条不归路,王家不会再走。 重新转身,和钧山打算往宫中赶,岂料没走出去多远,一辆马车笃笃的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钧山手边的长剑已经准备出鞘,却见玉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车帘,露出半张脸。风姿卓人,俊美无俦。 钧山剑入鞘,自觉退后半步。云宋暗自呸呸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明明心里差点要骂娘,面上还得笑容可掬,“这么巧啊,丞相大人!” “不是巧,微臣专门在这等着皇上的。” “……” 云宋额头的青筋跳了两下,只觉不好。 ------------ 012 皇后 云宋和容洵同坐一辆马车内,空气静默,让云宋如坐针毡。 云宋注意到马车内还有棋局,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小桌上有两只瓷杯,不久前,这马车里还有旁人? 云宋心猿意马,容洵终于开了口。 “微臣留下的那本书卷皇上都看完了?”容洵的声音淡淡的,显得有些随和。 云宋却不敢掉以轻心。她动了动,理了衣袖,道,“没看完,不过,快看完了。” “哦?快看完,是看到什么程度了?” “就是,嗯,今晚就能看完的程度。” “哦,那便是看了大半了。微臣正好无事,随皇上一同进宫,正好检验一下皇上看的成效。” “嗳?不,不必了吧?丞相日理万机,还得忙着春闱一事,就不用再陪朕进宫了。” “微臣正好进宫有事要办。” “啊?是吗?那丞相也可以先办自己的事,朕的事可以缓一缓。” “微臣就是要去紫光殿,和皇上顺路。”声音平静得仿佛冬日的大海,表面静谧,水下波涛汹涌。 云宋咯噔一下。 —— 紫光殿内,跪了一地的寺人,战战兢兢,低垂着头,睡也不敢说话。 容洵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一般,双眼微阖,随即慢慢的睁开,眸子里散出的光,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都知道,掌握大魏大权的这个男人不高兴了。因为他们没有按照容洵交代的,放走了云宋。 违背他的意思,下场一般都很惨。 云宋心里紧张,可现在她没有太多办法。但愿钧山来得快些…… “是朕自己出去的,与他们无关。”云宋站出来说道。 容洵凤眼一挑,却道,“皇上自有出宫的权利,不过这些人不能尽忠职守,便不必留了。” 寺人们一听,双腿一软,脸色煞白,险些没晕死过去。 云宋大喊道,“容洵,你没听到吗?是朕自己出去的,与他们无关。朕是皇上,他们根本没法拦。” “所以,拦住皇上也是个死,不拦也是死。听起来,他们好像非死不可。” “……”这是什么怪逻辑? 寺人门听完直接瘫倒在地,连和云宋求饶也不敢,吵了容洵,只怕会死的更快。 “皇上不找人动手的话,那微臣就动手了。” 容洵一手支着下巴,声音懒懒。 云宋气的牙痒痒。 假装笑容可掬,语气谄媚,“丞相大人,朕好歹是个皇上啊,就不能给朕几分薄面?” “皇上这是在求微臣?” 求你个大头鬼,还不是朕心善,不想你滥杀无辜。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眼睛眨巴两下,你好歹心软一下。 “犯错就得受罚,微臣先前和他们说好的。” “丞相大人就没犯过错?朕很好奇,如果你犯了错,这世上有谁能够惩罚你?” 这话叫容洵微微侧目。 这个小皇帝自登基开始,便只是个懵懂的孩子。后来皇上当得也十分听话,大臣们决定好的事情,是什么就是什么。她看起来不过是个贪玩却又很好管理的年轻人,说的话,大多时候稚气未脱,透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 可现在,她说出的话,咄咄逼人,尤其是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这个时候该有的眼神。 大殿内沉默了一会儿。 秦姝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她快步走过来,气势逼人,“是谁要在这里乱杀人的?” 云宋松了一口气,好在钧山脚步快,可把这个小祖宗给弄过来了。 “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丞相大人啊。”秦姝走过来,就瞧见云宋委屈巴巴的求救小眼神。她于是心中便担起了要保护云宋的责任,叉腰瞧着容洵,一副要吵架的阵仗。 一个虽然有杀气有官威,可另一个跋扈,还完全不讲道理。 秦姝看着容洵道,“皇上表哥是被我拉出去的,我让他陪我听戏呢。当然这也是太后姑妈的意思。太后姑妈就怕皇上表哥一直看书,把眼睛给看坏了。那本书也是我撕的,那么厚,皇上表哥看完肯定要病了。” 云宋心想这秦姝还不笨,知道把太后搬出来。 “微臣没记错的话,皇上是在王府被微臣逮着的。” 逮什么逮,朕难道是只耗子吗? 云宋心里抱怨,却依旧委屈巴巴的去看秦姝。 秦姝脑子停了一下,然后道,“那是,那是因为我听说,听说王誉受伤了,故意给皇上表哥制造的这个机会。丞相大人,这一切可都是我的主意,当然太后姑妈也是知道的。你若是觉得皇上表哥不该出宫,那你连着我还有太后姑妈一起罚。欺负几个寺人算什么本事?” “是吗?秦小姐当年因为蔻丹对侍女下重手的时候,看起来挺有本事的。” 秦姝,“……” 云宋,“……” 云宋想捂脸。她差点忘了,这容洵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平日里看着话不多,其实呛起人来,能把人呛死。 “我那是女人,你怎么能和女人比呢?而且,皇上表哥是皇上,你公然要杀了表哥的人,这不是打表哥的脸吗?丞相大人这样做不觉得过分了一点吗?” “过分么?” 秦姝挺胸,“自然是十分过分。” “那又如何?”容洵依旧一只手支着下巴,微微抬眼看一眼秦姝,道,“便是连同你一起杀了这么过分的事情,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秦姝她年纪不大,对于容洵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时常听到家中爹娘说容洵的坏话,便是有些初生牛犊,一点也不惧怕他。 所以容洵即便说了这样的话,小姑娘根本没放在心上,依旧气势十足,“好呀,我看你能杀几个。不要以为我会怕了你。” 容洵看着秦姝,眼神忽明忽暗。 秦姝根本不吃容洵先前那一套,因为她吃定了容洵不能杀她。但现在容洵这样看着她,不说话,反而叫她心底发毛。 容洵突然起身,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对着秦姝道,“秦小姐,想当皇后吗?” 秦姝,“……” 云宋,“……” ------------ 013 美人 容洵的话,差点没让秦姝幸福的晕过去。她本来就准备好了要当这个皇后,谁知道云宋立后的事情被推迟了。她在家里把春闱这件事骂了几千遍。可现在这话从容洵嘴里说出来,她一下子变成了欢喜的花蝴蝶,就差在大殿之中就得意洋洋的翩翩起舞起来。 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几个寺人的命?本来她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命,还不是为了让云宋开心么。可现在容洵发了话,这些人的命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云宋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一出是怎么唱到立后的,她愣是想不明白。 容洵没有杀那几个寺人,留下一句,“皇上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 “可朕记得先前就和你说过,朕不喜欢她。” “皇上并不需要喜欢她。何况,微臣觉得秦小姐不错。” 她不错,你去娶啊!娶回去,八成是个母夜叉,把你相府屋顶都给掀了。 可云宋不敢反驳啊,因为她怕激怒了容洵,又保不住这几个寺人的命。因为现在容洵看起来好像还蛮随和的,心情不错的样子。 好在寺人们的命保住了,而容洵也并没有明确说让云宋立马立后的话,云宋只觉得暂时松了一口气。 等容洵走后,云宋跑到案前快速的画了一幅人像,然后毛笔在那使劲戳戳戳。一会儿,毛笔扔在桌子上,她觉得这样已经不够解气。 上一世,她在容洵这里吃了亏,就会做这样的举动。可后来她知道了容洵是什么样子的人,做这些,伤不到他一分一毫,简直十分可笑。 她靠在榻上片刻,决定继续自己的计划。 —— 隔日,容洵和御史中丞还有尚书令两位大人商议了春闱考试的相关事宜,便坐了马车回相府。 “骤风,桃花酿可备好了?” 赶着马车的骤风道,“都备好了,几十坛子,保管够。” “好。” 马车外的骤风犹豫一下,还是道,“前几日二小姐把我拉到了一边,问那日元夕节,大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你都说了?” “自是没有。不过二小姐玲珑心思,怕是不会信。” “什么玲珑心思,就是狐狸习性。” 骤风讷讷一笑,也不便多言。 被骤风这么一提,容洵便想起了两个人来。一是他尚未谋面的谢家女郎谢如枝,听大姐说脚踝已经大好,一直嚷嚷着要安排二人见面。容洵以春闱一事给拦下了。二便是那日元夕节偶遇的那个女郎,也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已经在回青州的路上。 怕是回不成青州,便被人给卖了。 容洵浅浅勾唇,这般涉世未深的女子便不该一人出门。 不过是一面之缘,容洵也没有再多想。不多时,便到了相府。 容洵举步进去,远远的,便听见了叽叽喳喳的声音。容洵只觉头大,那几位姐姐又聚在了一起,实在是家宅难以安宁。 待他走近些,眼尖的容湘先瞧见了他,马上跑过来,对容洵道,“快去瞧瞧,就差你了。” 容洵这才发现,几个人围在偏厅内,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既是热闹,姐姐们看便是,我还有公务在身,就……” 话还没说完,容湘已经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嘴里道,“公务就没有做完的一天,叫你过来就过来。” 容洵十分无奈。 见容洵过来,几个姐姐都转过脸来看他。大姐朝他招手,道,“快来瞧瞧,是个小美人儿呢。” 话音落下,几个人都散开,容洵的眼神便与这小美人的眼神不期而遇。 容洵心一颤,可不就是元夕节遇到的那位女郎么? 叫什么来着? 小离! 那小美人儿见到容洵也是一惊,忙道,“原来是公子啊。怎么这般巧?” 大姐看看容洵,又看看小美人儿,问道,“你们二人认识?” 不等容洵阻止,小丫头已经心直口快,“见过见过,公子对我有一饭之恩呢。那日元夕节,我与公子偶遇。” “元夕节啊……”四位姐姐都异口同声的说着,同时又都看向容洵,眼神高深莫测的样子。 容湘还没反应过来,问道,“元夕节怎么了?” 二姐瞪她一眼,示意她一边去。 几个女人关心的是元夕节,像是挖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八卦。可容洵关心的却不是这一点。但他不好在几位姐姐面前暴露,只眼神有意无意的去看云宋。 云宋单纯无害,他看过来,她朝他眨眨眼。他不看过来,她也一直盯着他看。 大姐拍腿,“元夕节就碰上了,今儿个又碰上了,你们俩还真是有缘啊。” 容洵,“……”依着大姐的说法,容洵和一头母猪碰上两回,那都是有缘,大姐都能动点别的心思。 容洵淡淡回道,“是啊,有些缘分。”话锋一转,便顺势问道,“小离姑娘怎么突然出现在了相府?” 小离要张嘴,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便眼睛垂下,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大姐看着像是容洵在逼问云宋似的,立刻出头,道,“人家有些难言之隐,你一个男人家就别多问了。” 二姐搭腔,“就是就是,人家只是个小姑娘,你别冷着脸,叫人家见了害怕。” 三姐四姐也同时道,“小离神色看着还不大好,不如先去客房歇下吧。” 容湘也道,“就是就是,我带你过去吧,怕你不认得路。” 容洵,“……” 这才多久?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五个姐姐已经对她小心呵护了? 若是如此,便更要搞清楚。 容湘带着云宋要去厢房,云宋却停住了。她看向容洵,微微欠身,道,“五位姐姐还有老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公子对我也有恩情,所以,我不想对公子有所隐瞒。其实我……” 话还没出口,眼泪便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这眼泪一淌,美目一红,把五位姐姐心疼的呀。 一个个看着容洵,像是他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 三姐四姐去扶着云宋坐下,温柔宽慰。 大姐指责容洵,“都叫你不要问了,还问,怎么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啊?” 容洵,“……”他记着,他好像就问了一遍。 ------------ 014 登对 云宋终究是止了哭,吸了吸鼻子,表情歉疚,“公子,我不是有意这样,实在是想到伤心处,才……公子,有几位姐姐在,怕又听一遍徒增伤悲。不如我与公子在院中走走,我也好将事情如实告诉公子。” 容洵自然没意见,几个姐姐在,的确是说不好。 “如此也好。” “好个屁!”大姐道,“你别听他的,就回厢房好好歇着,天大的事,咱们几个姐姐替你顶着!” 容洵觉得自己现在是捡来的。 云宋道,“多谢姐姐了。但我已经想通了,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坦诚相待,我心里才会好受些。” 容家几位姐姐看着云宋,明眸皓齿,眉目似画,容色明艳,又十分乖巧温顺,叫人看着心生喜欢。 几个人已经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处,只没有在明面上说。 容家大姐就怕容洵欺负云宋,看她娇滴滴的模样,感觉能被自家小弟一口吞了。她拦在二人中间,直接道,“这种事情一个姑娘家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说。既然非要说,那我便替你说了。” 云宋便道,“如此便有劳姐姐了。” 容家大姐便道,“小离姑娘是娘带回来的,当时三妹五妹也在。今日不是娘去烧香的日子么。回来的路上,便见到她站在湖边欲寻短见。好在五妹身手敏捷将她给救了。娘实在是不放心,怕她还要想不开,便想着先带回府中,宽慰开导,再离去也不迟。起初小离姑娘不愿一起,怕给我们添了麻烦。在三妹左劝又劝之下这才来了。她一人也不知道怎么开导小离姑娘,索性将我们几个人也叫了回来。小离姑娘情绪也好些了,对我们也没藏着掖着,便说出了自己的事情。” 容家大姐停了一下,去看云宋,像是有些不忍。 云宋道,“姐姐,还是我来说吧。” 容家大姐点头,“也好。” 云宋便道,“其实上次见公子,我是扯了谎的。青州家中出了事是真的,来这里寻亲也是真的。寻亲之人已经不在也是真的。只,只我还少说了一样。我与那陈家儿子其实是定了婚约的。本来约定好了去年便该成亲的。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见他们过来娶亲。娘当时想着怕是他们已经悔婚了,只路途遥远,便一封书信也不来,将我们晾着了。这事我也不难过,毕竟我与那人也没见过,只是打小定下的婚约。可去年年关时,娘的病越来越重,实在是没有银子给她治病。叔伯他们便动了心思将我嫁给一个年长的员外。那个员外比我在世的爹还要年长,因为前年死了妻子,一直想续弦。娘亲哪愿意,便叫我离开。她对我说,叫我来这里寻亲,若是有些难言之隐没去,叫我好好与人家商议,若还能成亲,便成亲。若是人家反悔了,叫我再回去,到时候嫁什么人,便听天由命。我听了娘的话,便过来了。走了几个月才到了青州,却发现陈家人早就没了。我不想回去嫁人,又不忍心娘亲病重。谁知道昨日收到了从青州来的信,得知娘亲已经病故。我越想越难受,今日早上便有些想不通,想直接死了。” 一口气说完,云宋委屈难过的模样表现的淋漓尽致。眼中闪着碎光,星星点点,迷迷蒙蒙,看起来人畜无害,那么柔软可怜,叫人心都软了。 屋子里几个没出息的女人,三姐四姐最是心软,已经在那偷偷抹眼泪。其他几个姐姐,忍不住叹息,只叹世事无常,小离实在是可怜。 这故事听起来无懈可击,可屋子里唯一的男人-容洵,却不为所动。 他再见云宋时,已经打消了眼前这小离和当今圣上是同一个人的念头。这等荒唐的想法,打一开始就不该生出来。但容洵始终觉得这小离还是有些可疑,这些巧合和这一张脸,便觉得可疑。许是哪个有心之人刻意找了这等容貌的人与他接近的吧。是朝堂之中的人,还是别国派来的细作? 依着容洵的谨慎,终不能对云宋完全放心,若是在外便罢了,可如今是在他的府上,身边都是他的至亲…… 不可以! “姐姐们说的是,你在府中歇息几日,待心情好了,再想好何去何从。”容洵不咸不淡的说道。 他能这样,已经让容家几位姐姐惊奇不已。 平日里容洵周边除了几个姐姐和老夫人之外,他对于其他异性几乎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有戏有戏! 大姐喊道,“该让小离姑娘回厢房休息了。” 容湘马上道,“那我去……” 话没说完,已经猜到大姐心思的二姐立刻捂了容湘的嘴,面上笑眯眯的说道,“小六不是要回去吗?你带着小离姑娘去厢房吧?我们几位姐姐还有些要事要商量。” 意图再明显不过,这是要给两个人制造些单独相处的机会。 容洵浅浅应了,“好!” 几个姐姐心中呐喊,他说好哎,他愿意送女郎回屋哎。 大姐面上还一副大姐的端庄模样,故作严肃道,“既然如此,就赶紧去吧,我和你其他姐姐要说正事。” 容洵不用想,也知道这几个姐姐肚子里装的什么坏水。 他双臂垂在两侧,微微侧身看向云宋道,“请!” 云宋便跟在了容洵身侧。 “一个霸道闷骚,一个可爱乖巧,简直就是绝配啊。”身后几个姐姐看着走在前头的两个人,实在是登对。 容洵走在前头,云宋跟在后头。 她许久没有这样跟在他后头走路了。上一世,她爱慕他的时候,最喜欢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他说什么话,她都喜欢听,他不说话的时候,她也可以一直盯着他的后背看。实在看的失神,他故意停下来,转过身,她就撞到他怀里去了。 她仰着小脸,故意瞪他,“坏家伙。” 他宠溺的笑,揉着她的头,道,“是我错了。” 她就开心的继续往他怀里钻,甚至想钻进他的身体,这一辈子就长在他身上永远不分开。 恍如隔世,她没料到,她和容洵走到了那个地步。 最是无情非君莫属啊! 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嘲讽中带着些许苦涩。 这里的一草一木,云宋都很熟悉。还是那些亭台,那是那些楼阁,还是那个池塘,还是那座九曲桥,却早已物是人非。 到了一间厢房,容洵在外面,云宋一步要踏进去的时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其实我今天就会离开。” “哦?”狭长的凤隐微微眯起,看着云宋。 云宋小脸坚定的说道,“我娘说无功不受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欠你们的太多了,不能皮厚的住下去。所以晚些时候我就走。我暂时也没有想到拿什么报答你们的,等以后想到了,我一定会报恩的。真的。” “好,你慢慢想。”容洵淡淡说道。 “那我休息一会儿和老夫人打过招呼就走,听说老夫人睡眠浅,最是不能打扰,我等她醒过来就走。” “好。”容洵的唇角微微勾起,笑容意味不明。 “那我进去睡觉啦。”云宋朝他一笑,便推开门走进屋。 当她准备合上门的时候,一阵疾风拂面,她不及反应,那道紫色的身影已经闪进屋中。 “公……”公子还没唤出,就被人大力扯到了怀中,还来不及惊呼,就被男人抵在门板上。 ------------ 015 洁癖 容洵一手落在她纤细的腰间,一手将她的一条手臂紧紧抓住,脸靠近她的脸,嘴里悠悠道,“受了何人指使,刻意与我接近?不说实话,便杀了你。” 容洵喜欢守株待兔,他有的是耐心等着别人露出狐狸尾巴。可是当他看到这个小姑娘出现在自己家中,又让他的家人都纷纷站在她这一边时。他就不能再等了。诓骗他的家人,欺骗他们的感情,是容洵所不能忍。 容洵的嘴离着她的耳垂咫尺的距离,呵气如兰,云宋全身都酥软了。 曾几何时,她最喜容洵这般亲密待她。他也喜欢看她意乱情迷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多温柔啊,将她视为至宝,捧在掌心。 云宋闭了闭眼,脑海里只回荡他冰冷的话语。 “乖,把药喝下,我们不能做大魏的罪人。” 美人蛇蝎,他就是不愿放过她。 指尖难以自控的微微颤抖,眼中的惶恐绝不是装的。她恨他,也怕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连声音都带着颤抖。 “你如何知道我娘今日回去烧香?” 小姑娘委屈,“我不知道。” “为何这么巧就碰到了他们?” “我不知道。你弄疼我了。”小丫头的声音的确听起来有点疼。 容洵的手稍微一松,却又紧了。 云宋的确是被他弄疼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突然转脸,就去咬容洵。本来要咬到嘴的位置,容洵避开了,但还是避之不及,被他咬了脸。 牙尖嘴利,容洵实在是没想到她突然会使出这一招。 脸上只是轻微的疼痛,并不打紧。可明显感觉到脸上还有点湿糯,口水! 天生洁癖的容洵很快松开了容洵,用帕子擦了脸。 云宋转动了自己的手腕子,道,“我也是正当自卫,你把我胳膊弄疼了,算扯平了。” 一个女孩子,竟用这种自卫手段? 幼稚,却又有一份天真。 容洵垂眼看到了她玉白手腕上有青紫的痕迹,是他太用力了。头一次,容洵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冒失。 或许,她只是个年轻的女郎而已,单纯无害,好多时候,脑子还不是特别好用。若真是有心接近,那勾引他的手段也实在是太低级了。到底是他这些年混迹官场,防人之心太盛了么? “姑娘先歇息。”容洵微囧,准备离开。 云宋在身后叫住了他,“六郎。” 容洵背一僵,很快转过身来,眼睛凝视云宋。 云宋忙道,“我喊错了吗?是姐姐们叫我这么喊你的,他们说你排行老六,叫哥哥,不如叫六郎。” 六郎,六郎……许久以前,有个人就这么唤过他。一声一声的,犹如细雨绵绵拂过脸颊,又像冬日暖阳照在身上。 可是太久了,那一声声轻唤早就消散,寻不到踪迹了。 “以后不许再叫。”容洵冷着脸,十分严厉的说道。 云宋被吓着了,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一些忐忑,一些不安,道,“我其实只是想问脸疼不疼?我娘说我牙尖嘴利,牙齿锋利的可以和狗比。小时候有个男孩子欺负我,他的屁股上被我咬出血,长大了还有两颗牙印呢。” 容洵被云宋逗笑,却绷着一张脸,强忍着,声音因为绷着笑显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咬人家屁股?” 云宋回道,“我追着他跑,他一头扎进了草垛,怎么也不肯出来。我当时气急了,见他屁股撅着,就一口咬了下去。” 容洵终于因为憋笑,而憋的岔气,连连咳嗽了几声。 小姑娘见他咳嗽,马上关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着凉了么?快去找大夫瞧瞧。我娘说,病不能拖,拖了会严重。她就是……” 仿佛说到了伤心处,云宋没说下去。 容洵比她高了半个头,垂眼时,看到她睫毛微颤,紧接着两滴眼泪落下。 “我没事,你也不要多想。快去歇着吧。” 说完,容洵大步跨出去,朝前去了。 云宋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她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息,收回视线。 事实上她都知道。 老夫人每月哪几个日子会去寺庙上香,她知道。怎么样让容家几位小姐收留她,她也知道。包括容洵他有洁癖。 她知道自己咬不到他,哪怕只是舔一下他,在他脸上留些口水,他就会厌恶的松开他。 至于容家人,老夫人心善如佛,容家几位小姐虽然性格各异,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对坏人嫉恶如仇,对可怜人就十分垂怜。 她上一世知道他们什么样,这一世正好利用了这一点。 虽然愧疚,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看了看天,已经不早了。很快,她也出了屋子,朝着和容洵相反的方向而去。 趁着现在容洵对她打消了顾虑,她离开最合时宜。 —— 偏厅内,几位大姐心潮澎湃,他们家这棵铁树可能要开花了,这简直就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大姐已经开始张罗,“改日我们合一合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吧?” 三姐道,“大姐,这怕是快了些吧。不是说两个人才见了两次面吗?” 大姐回道,“我和你姐夫成亲时,还就远远见过一次呢。何况现在人不是在咱们府上吗?小离她现在无依无靠,索性就在咱们府上住下了。到时候日久生情,还怕两个人没感情?” 四姐道,“虽说大姐是急了点,可这次我赞同大姐的。等着小六主动张罗,也不知道猴年马月。” 大姐喜滋滋,道,“反正这女郎我看着喜欢,主要是看着顺眼,比那谢家女郎看着还要顺眼。你们说奇不奇?就像天生是咱们容家媳妇似的。” 大姐这一说,几个人面上都带了笑。唯独五妹容湘突然认真道,“我看这小离姑娘不太稳妥。” 四位姐姐面上一肃。 大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问,“怎么个不妥?” 容湘道,“屁股太小,不好生养。唔,胸也太小,怕是小六瞧不上。” “……” 不等大姐示意,离容湘最近的四姐已经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突然听到有人喊,“小六?” 鬼使神差又回到偏厅的容洵,“……” 容家大姐想着容洵怕是听到了什么,瞪一眼容湘,对容洵宽慰道,“不碍事的,小离姑娘还小,平日里多吃些肉,该长的地方还能再长点的。” 容洵,“……” 他是谁?他在哪?他是不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 016 脸红 容洵脚下微动,已经打算赶紧走人。无奈大姐的嘴比他的步子快些,对他招手道,“小六,你过来。” 容洵青筋跳了两下,无奈走了进去。 三姐四姐围过来问道,“小离姑娘都安顿好了?” 容洵回道,“嗯,已经歇下了。” 三姐四姐继续八卦道,“你们可有说些什么?” 想起方才的种种,实在算不得多愉快,容洵直到,“并没有。” 大姐啐了一句,“闷葫芦,怎么也不知道主动些?还指望着人家小丫头过来找你?”想起方才的话题,大姐语重心长道,“虽然的确是小了些,但凑合着也能用,我看那丫头还没完全长开呢。” 容洵,“……” 脸不由的红了。虽说已经二十多岁,可自家大姐在跟前说着这些话,容洵还是十分纯洁的脸红了。 正在此时,却见丫鬟匆匆跑过来道,“不好了,那位小离姑娘已经离府了。” 几位姐姐顿时脸色一变。但二姐沉稳些,临危不乱,马上道,“五妹,你腿脚快,去相府周边看看是否能寻到人,我与大姐去一趟厢房,看她是否留下只言片语的书信。三妹四妹,你们两个好好问问这混蛋小子可是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一番安排,几个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三姐十分温柔,看着容洵道,“你别怪三姐说这些话,你可是欺负人家姑娘了?” 容洵抿唇不语。如果当时将她抵在门板上,算是欺负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四姐问道,“你不说话,便是默认了。欺负到了什么程度?是直接有了肌肤之亲,还是……” 容洵,“……” 但当时的确摸了人家的腰,如果这算肌肤之亲的话,那应该就是了…… 三姐和四姐相视一眼,道,“既然这些都做了,索性将人找到,赶紧娶进相府吧。也了了我们这些人的心愿。只那个丫头心结还没打开,不知道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傻事来。” 容洵咯噔一下。 回想那时,她说要离府,但没等老夫人醒来就直接走了,可是因为自己方才举止鲁莽了?她因为连自己都没见过的婚约,便可以忠于一夫,欲寻短见。那方才他那般举止,是否真的刺激了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容洵回道,“她要做什么,咱们又怎么拦得住?三姐四姐,你们不过与她才认识片刻,不怕她是个骗子么?” 容洵的话提醒了三姐四姐。 容洵官居丞相之位,时常是说一不二。人在高位,高处不胜寒,周边也伴随着诸多危险。有朝堂之中嫉妒他的,也有别国仇视他的。连带着相府也时常没个安宁。细作也不是没抓到过,人也不是没杀过。 三姐是陪着老夫人去寺庙的,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忙对容洵道,“你该不会是怀疑人家小姑娘专门在咱们回来的路上等着的吧?” 容洵本来也想问这件事,但看几位姐姐对小离十分信任,便没开口。 容洵回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三姐马上道,“你可是冤枉人家小姑娘了。我与娘回来时,常走的那条路人太多,娘嫌挤,便择了另一条道过来。这是临时决定,那小姑娘除非能未卜先知。” 容洵半晌没说出话来。 三姐还要说什么,四姐将她的衣袖拉了,朝她摇摇头。 容洵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是小姑娘委屈巴巴的模样,还有他抵着她闻到的气味,那是女人香。想到方才三姐的话,这小丫头不会真的想不开又要自寻短见吧? 想到这里,容洵转身便唤了骤风,“你去寻一寻小离姑娘。是去是留咱们强求不得,但她不应当不辞而别,让我的姐姐们担心。” “是。” 骤风叉手快速离去。 三姐和四姐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这一次,老大难的容洵,怕是要铁树开花了。 —— 他上辈子能喜欢上她,这一辈子也能。 容洵他只要遇到一个单纯乖巧,偶尔又有点小脾气,总之是率性真实的人,他就不会不心动。至少,他不会拒绝。 容洵自小生在相府,十几岁便对尔虞我诈的观察应付有道。所以他的心思复杂,看谁都带着谨慎。唯有露出真性情,他才会卸下防备。或许聪明人的克星,就是装作笨蠢的人。 外柔内刚,君子藏剑。 云宋从没怀疑过,上一世容洵对自己的爱。在她皇上的身份没有被容洵发现之前,她真真切切的知道容洵爱她。只是这份爱,或许在他得知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发生了变化。也许不是变化,只是这份爱多了太多的附加条件,尤其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让这份爱变得不再纯粹,也不再重要。 云宋坐在榻上,想着几个时辰前相府的种种。她想,她已经给容洵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只要她再努力一点,容洵就会爱上她。这一次,她一定要叫容洵尝尝那种被抛弃被欺骗的滋味。 “皇上,太后来了。”刘富在一边小声说道,打断了云宋的思绪。 这个时辰了,太后不是应该早就寝了吗? 云宋忙起身,却见秦雉已经领着秀年跨进大殿。 “母后……”云宋几步迎过去,“你怎么来了?” 秦雉道,“听人说皇上晚膳没吃几口,哀家不放心,过来瞧瞧你。哀家叫人给你熬了些滋补的汤,你快喝一些。” 云宋心头一暖,对着秦雉撒娇道,“谢谢母后,是儿子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当母亲的可不就是围着自己的孩子转吗?”秦雉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云宋到桌边坐下。 秀年已经给云宋盛了一碗参汤,云宋接过来,秦雉忙叮嘱道,“小心烫,母后给你吹吹。” “谢谢母后。” “你这孩子,这么生分做什么?”秦雉用勺子搅了几下,又搁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给云宋,“来,不烫了,快喝吧。” 云宋连喝了两碗,秦雉瞧着,用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满脸柔和。 秀年将东西收拾下去,秦雉这才道,“哀家听姝儿说你和丞相定下了立她为后?” 云宋见四下无人,只有母女二人,便道,“母后,你知道儿子的身份,是不能娶妻的。而且,我也不大喜欢她。” 秦雉对她道,“宋宋,你记着你是皇上。永远要记着这一点。当皇上并不需要那无用的感情。” 云宋微微一怔。 她想起容洵对她说的话,她不需要喜欢谁。 秦雉继续道,“感情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做出愚蠢至极的事情。帝王就该断绝情爱,才配得上做个皇位。” 云宋意识到秦雉是意有所指。 她问道,“母后,你是在说父皇吗?” 秦雉微微一愣,随即抬头看向前方,像是透过门窗看到了遥远的地方。 她忽而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意,“你的父皇啊,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已经无心朝政,所以他注定活不长久。” 云宋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秦雉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仰着小脸准备问个清楚,秦雉却已经垂下眼眸,温柔的捧着她的脸道,“我的好宋宋,母后最能仰仗的就是你了。你会永远听母后的话的是不是?” 秦雉的双眸里有点点碎光,她应该是想父皇了吧? 云宋点点头,“只要母后开心,我什么都听母后的。” “我的好宋宋,那就在春闱之后,立姝儿为后吧。” ------------ 017 小猫儿 永安城内最有名的茶楼,望月楼,二楼的包厢内,朝中两位贵胄正相对坐着。 “秦牧的女儿春闱之后就要成为皇后了,这事王大人不会不知道吧?”姚轲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朝外看了看,随即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王时。 “秦牧今日就像只开屏的孔雀,唯恐谁不知道这件事。”王时冷冷的一笑,眼中是轻蔑的神色。 随即他又看了看姚轲,道,“这帝王家本就不是女儿家的好归宿。当初先帝多宠那个女子,可到最后呢?人死的不明不白的,孩子刚出生也死了。” 想起当初的事情,不明不白的何止这一点。只现在已经过去许久,无人问津了。 姚轲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 王时见势便道,“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候,又有许多进城参加春闱的学子,真是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啊。姚兄,真是不服老不行啊。转眼间咱们的子女都已经这么大了。如今看到阿誉和令郎在一起,便时常能想起年轻的时候。不过他们也已经都是可以成家的年纪了,不知道我们阿誉能否高攀的起令千金啊?” 姚轲是个文人出生,清高的很。心里一直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王时是个武将出身,姚轲便不大能瞧得上他。不过后来秦牧入朝为官,他就有了更瞧不上的人。加上这些年,王时多读了些书,说话也文邹邹了一些,还有他生了一个永安城第一才子的儿子,姚轲对他才慢慢改观。但骨子里的那点清高,是怎么也改不了了。 这事王誉先前就暗示过,但姚轲没有表态。今日他已经是开门见山了,由不得他不表态。 按理说,王誉温润如玉,是没有人不夸好的。样貌好,秉性好,学识好,姚莲若是嫁给他,也不算是下嫁了。可姚轲心里却有块心病,那就是他在官场混了很多年,早知道这里头是个什么水深火热。若是男儿家,以后要有出息,便也罢了。可是女儿家的,当父亲的便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越简单越好。王誉为人倒是简单,可王时……一只老狐狸,一点也不是善茬。 不过姚轲算是赞同王时方才的话,那就是这帝王家不是什么女儿家该去的地方。所以一开始,他也没动让姚莲入宫的心思。只是家中那位夫人着了魔似的,非要让姚莲入宫,这飞上鸡头成了凤凰,与姚莲和整个姚家都是好事。家中夫人是个会撒泼,又巧言令色的,姚轲秉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也懒得搭理。他盘算着,除非是皇上真的瞧中了,否则他是一定要想办法搅黄的。所以当时云宋大殿之上说不愿立后立妃,他心中其实是高兴的。 姚轲又啜了一口茶,看着窗外,沉默了片刻。 王时也不急,慢悠悠的也看向窗外。 片刻后,只听姚轲道,“子女的事情还是听他们自己的意思吧。若是两个孩子能看对眼,我是没有意见的。” 王时哈哈一笑,道,“听闻姚兄视女儿如掌上明珠,可见所言非虚啊。不如这几日叫两个孩子出来玩一玩,见了面总才能知道能不能看对眼。” “春闱之后吧。莲儿最近在家跟着学女红,那孩子做事仔细认真,不愿分心。何况朝中事多,总要等春闱之后,大家闲一些,才更好。” “哈哈,姚兄说的也是。”王时说着,举了茶杯到嘴边,抬眼瞧了一眼姚轲,又垂了眼眸,暗道,你还瞧不上我的儿子?那姚莲若非是你的女儿,我也是瞧不上半点的。不过事在人为,我不信姚莲她不会看上阿誉。 想及此,心中早已有了盘算,嘴边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离了望月楼,二人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王时撩开车帘,看着来往不绝,年轻气盛的学子们。等待他们的可能是灰败回乡,也可能是衣锦还乡。命运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正要收回视线时,眼眸突然收紧,瞧见了前面一个聘婷的女子。 “停!”王时急急说完,不等马车听闻,人已经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那聘婷女子而去。 “小猫儿……”王时几步走过去,单手掰住了那女子的肩膀。 女子被强行转过身来,立刻大叫一声。 王时连忙收手,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很快恢复平静,拂了衣袖道,“抱歉,认错人了。” “老不羞!”女子道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身后的侍从欲要追上去,被王时单手拦住了,“随她去,的确是我认错人了。” “小猫儿……”名字在王时的口中打了个转,随即被吞入口中。太久远的名字了。 “时哥哥,等你这次打了胜仗归来就娶我啊。” “好呀,我的小猫儿,到时候十里红妆相迎。” —— 容家的人对云宋是上了心的,派了人在永安城内找了两天,没有丝毫进展。永安城那么大,要找一个只知道名字的女郎,形同大海捞针。 容家大姐后来从三妹四妹那里得知了是容洵逼得云宋离开了相府,便气的恨不得将容洵打一顿。 下午,几个小姐围在偏厅,商议着该如何是好。 二姐道,“许是已经回青州了。咱们对她来说非亲非故的,她也不会留恋。” 大姐愤愤,“还不是小六他性子太急?这真要是回了青州也好,就怕……” 话没说下去,只觉得不大吉利。 老三老四也不知道怎么劝,便没说话。容湘手脚功夫不错,嘴却有点笨,更插不上嘴。 大姐叹口气道,“不管人要去哪里,总要知道个消息,若不然咱们不是白救了人家?若是小六害了小离,咱们相府岂不是要过意不去?” 老三这才道,“大姐你也别怪小六了,我看他也差了人去找小离,算是尽心了。” 大姐毫不客气的说道,“屁!他现在忙得连饭都吃不好,对一个女郎能尽心,就不至于现在还是个光棍。” 老三讷讷,不再多言。 突然间一个家丁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不不不,不好了,城外护城河里捞出来一具女尸。泡的已经浮肿了,像是昨天就死了。” 大姐惊得站起来,老二忙宽慰道,“不一定是她的。” “什么不一定?这小六可是害了人家姑娘了,要我们容家如何安心?” 老二道,“总要见过确认了才行的。要不,咱们去看看吧。” 大姐道,“不是说都泡肿了吗?如何认得出?” “认衣服总不会错的。五妹,你记性好,那日小离姑娘穿着什么颜色的衣裳?” “翠绿色……” 说话的不是容湘,却是容洵。 大姐一见到容洵,便气道,“还有个脸说翠绿色,瞧瞧你把人家女郎逼着自寻短见了吧?瞧瞧我说什么了?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容洵也不说话,若那人真是小离,那他的确是有一定责任的。 老二道,“大姐,你也别先忙着责备小六了。小六,你派个人前去确认下,若真是小离姑娘的话。我们……哎,我们要么给她安葬了,要么找人将她的尸首送回青州老家,总要魂归故里才是啊。” 大姐坐下来,道,“赶紧派人确定一下。” 说着眼眶已经红了,她别过脸去不叫人发现。大姐心直口快,可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骤风,速去瞧瞧。”容洵吩咐。 六个人坐在偏厅等着消息。 大姐催了容湘去门口看了五六回了,还没等到骤风回来。 老三劝道,“城外离着远呢,骤风快马加鞭也不能那么快。” “他不是会飞檐走壁的吗?小六身边不都是能人吗?” 说话间,就听容湘站在门口大喊,“回来了,骤风回来了。” 几个人都站了起来,便是容洵屁股也稍稍离了椅子,但好在他沉得住气,便又坐下了。 骤风翻身下马,快步走进来,也不耽误,忙道,“回几位小姐,那人并非小离姑娘。” 大姐问,“你确定了?看仔细了吗?” 骤风道,“大小姐,不会有错。那死者的家属已经将人认领回去了。” 大姐终于松了一口气,折回到椅子边坐下来。 容洵没想到自己也提着一口气,此时总算是松了下来。 ------------ 018 成了 十日之后,大魏两年一次的春闱考试开考。在前一天,身为皇宫卫尉卿的钧山出了一趟宫。待事情办妥之后,又重新回到宫中。 容洵与尚书令高显,以及御史中丞刘让三位大人监考。 三人在考场之中逡巡了一圈之后,又回到房间歇息。 三个人喝着茶闲聊着,突然一个官差走进来道,“启禀三位大人,遇到了一位考生作弊,已经被我们抓住。” 作弊是大事。 高显立刻严肃问道,“怎么作弊?” 那人回,“他身上藏有与考题有关的答案。” 也就说考题被泄露了,这是春闱考试的大忌。 高显本要发号施令,但一想丞相还在,便请示道,“丞相大人,你看……” 容洵道,“高大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高显得了令,马上吩咐道,“先将那人控制起来,其他考生也停止作答。派人过去,每个人重新搜身,仔细的搜。我要看看,到底还有几个人知道这次的考题。” 高显吩咐完,就听容洵又补充道,“将那考生带过来吧。” “喏。”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被押着进来,跪在了三人跟前。 容洵抬眸看他一眼,那人突然指着他道,“我知道你,你是丞相容大人……” “肃静!我们尚未发话,你嚷嚷什么?”高显呵斥。 那人便乖乖垂了首。 容洵淡淡问道,“自报家门。” 那人笑着回道,“学生沈青松,江南湖州人士,家父乃是沈春山,家中是做丝绸生意的。对了,去年年末我还曾随家父去拜访过高大人呢。” 高显面子上挂不住,忙道,“丞相只让你自报家门,无关紧要的休要胡说。” 那沈青松被带进来的时候,高显便看着有些眼熟。等他自报家门,他便右眼跳的厉害。怎么是这个傻子作弊? 这沈家是江南一带的大户,虽然家中有钱,可生的儿子却是个草包。就这样,也能来参加春闱考试? 好在容洵没有深究,只又问道,“你身上的考题从何而来?” 沈青松忙否认道,“什么考题?学生不知道啊。突然间就出现在我凳子底下了。学生打开来一看,就被人给看到了,就说学生是作弊,我实在是冤枉得很。” 容洵继续淡淡问道,“这么说,是别人有意要陷害于你?” 沈青松点头如捣蒜,“那是当然。” 高显与刘让看向容洵,此时官差进来禀报道,“除了他身上发现的考题,其他学生那里并未发现。” “知道了,下去吧。”高显示意那人下去,又看向容洵,“容大人,你看这……” “让所有考生先留在考院之中不得离开,待这件事有了定论,我们再商议该如何处理。” 高显点头,又听容洵道,“将那份考题还有他的作答拿给我看看。” 高显亲自起身,从一边的托盘中取了递到了容洵跟前。 容洵对他微微颔首,然后打开来看了看。沈青松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但他也不是全然没底,毕竟他有张王牌在手呢。 容洵比对完,递给高显和刘让二人看。二人凑近一看,便知道了这其中的端倪。 容洵看着沈青松道,“趁我还愿意好好说话,把实情说出来,免得受了皮肉之苦。” 沈青松依旧不承认道,“学生说的都是实情,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还请丞相大人明察秋毫啊。” 刘让冷哼一声道,“你若有真才实学,知道有人陷害,大可高声喊出来。何必跟着照抄?” 刘让没有作答结束的那一份考卷完全是在照抄那份提前准备好的答卷。 沈青松一时答不上来,却看着容洵道,“丞相,你一定要相信学生啊。学生没有作弊,这答卷学生真的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学生那里。” 容洵道,“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 沈青松还没明白过来,容洵一个眼神示意,已经有两个官差将沈青松架着要出去了。沈青松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要给他动刑了,他大喊道,“容大人,你不能给我动刑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这事来的突然,高显和刘让也是头一次遇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纷纷看向主心骨容洵。 容洵端了茶盏,到嘴边垂了垂,微微抬着凤眼道,“二位大人此时有何高见?” 刘让道,“下官建议,还得再查一次,确定考生那处没有人再作弊,这样才不会对其他学子有失公允。” 容洵啜了一口茶,淡淡问道,“还有呢?” 高显接了话,道,“这更重要的是要查出是何人串通沈青松作弊。下官想起来都有些后怕,这答卷是怎么带进来的。若是在进考场时便已经随身携带,那搜查之人也被收买?或者是如沈青松所言,那份答卷就在他凳子底下,那说明考院里头还是有人与他接应。” 刘让道,“难道更重要的不是这份考题是如何泄露的吗?” 高显心一惊。 这次春闱考试的题目是绝密,由容洵出题,他们二人附议之后,随后一直锁在考院的柜子里。钥匙有三把,分别在他们三人手中。若是三人不同时开锁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知道考题是什么的。可是考题,在开考前才被取出,以供今日考生考试。短短的时间内沈青松是不可能弄出一份答卷来。 也就是说,除非是考题提前已经泄露。那泄题之人,只能在他们三人之中。 想起方才沈青松的那番话,高显已经后背冒冷汗。这混蛋小子该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相隔一间屋子的另一间屋子内,正在对沈青松大刑伺候。他的惨叫声传过来,高显便坐的不太稳当。 他轻咳一声,身体动了动,暗自告诉自己,他光明磊落,不怕。 容洵淡淡的看向高显,道,“都是娇生惯养的,没吃过苦,过不了一刻钟就扛不住了。高大人实在是不必着急。” 高显抬眼去看容洵,张了张嘴,又没说话。这容洵是在怀疑他了吗? 容洵依旧在悠闲的喝茶,高显却有些坐不住,越想越心虚,可明明这考题不是他泄露的。但眼下他的确是嫌疑最大,莫不是官运到头了? 不足半刻钟的时间,官差进来,叉手道,“沈青松招了。” 高显激动的屁股离了椅子,问道,“招什么了?” 官差看一眼高显,又看一眼容洵,似是有些犹豫。这一犹豫,高显便更紧张了,催促道,“还不快说!” 官差便垂首一咬牙闭了眼睛道,“那沈青松说,说,是丞相大人给他的考题和答案。” 厅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高显一方面安心,一方面又惊奇起来。他和刘让的眼神同时看向容洵。 容洵端坐在那,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搁下,随即微微勾唇道,“有趣有趣!” 刘让和高显不敢说话。 容洵起身,拂了衣摆,道,“别愣着了,交由廷尉处理。” —— 一袭黑衣从考院的院外闪过,疾步朝前走去。一道身影突然将他拦住。 来人是个女子,披着一件紫红色的披风,戴着帽子,低垂着头,瞧不见容貌。黑衣人微微一怔。 “主子交代你再去一趟刑部大牢,将人灭口。” 黑衣人没有回话。 女子冷笑,道,“主子让我传话给你,记着你是谁的人。主子不追究你的责任,已是法外开恩。” “我回去向主子请罪。” “不必了,把事办好,将功折罪。”女子说完,便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上了一辆马车。推下帽子,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来。便是太后秦雉身边的侍女秀年。 两个时辰后,钧山到了紫光殿的大门口。 云宋激动跑过来,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了?” 钧山看着她道,“成了。” 云宋面上一喜,以拳击掌,“太好了。” ------------ 019 入狱 当朝丞相为了一己私欲泄露考题,一下子在永安城内炸开了锅。 容洵和沈青松皆交由刑部处置。 廷尉萧准深夜匆匆入宫面见圣上。 彼时云宋还没睡下,她一只手支着下巴,手边一本话本子,翻开了许久,却还停留在第一页。 刘富已经添了三次茶,瞧着还是那一页,便道,“皇上可是看倦了这些俊俏公子配美人儿的故事了?” “啊?”云宋回过神来,道,“朕只是在想事情?” “皇上可是在想着丞相大人一事?皇上尽管放心吧,依老奴看,这丞相大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定是被人给冤枉了。而且……” 刘富的话尚未说完,便有寺人匆匆来报,“皇上,萧大人求见。” “宣。”云宋调整了一下坐姿,等着萧准前来。此时进宫,莫不是容洵之事已经有了定论? 萧准已过不惑之年,此人是个布衣出身,一步一步走到廷尉之职实属不易。先帝在时,便对他颇为信任。此人刚正不阿,明察秋毫,但也有非常手段,颇叫人敬而生畏。 “微臣叩见皇上。” 云宋道,“萧大人请起。不知道萧大人此时进宫所为何事?” 萧准道,“臣失职,特来请罪。” 云宋皱眉,“这是何意?” 萧准道,“臣查询春闱泄题一事,那作弊之人沈青松收押在刑部牢中。微臣本要深夜提审,岂料那沈青松却已经在狱中被人杀害。” 云宋一惊,“你说沈青松被人杀了?可知是何人所为?” 萧准道,“微臣正在查明。但最重要的证人死在牢中,微臣难辞其咎,特来请罪。” 云宋也十分不解,为什么沈青松会被人杀了。 云宋道,“这件事也不能全怪萧大人,不如萧大人还是先查考题被泄一事,或许顺带着这件事的真相就被查出来了。权当朕给了萧大人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看如何?” 萧准看向云宋,眼眸之中闪烁的光芒有些不同。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身居皇位,却毫无建树。按理说,这件事萧准不必头一个通知云宋,而是要请了容洵,王时,姚轲三人和议,最后再面见圣上。可今日之事事关容洵生命安危,萧准便跨过了王姚二人,直接到了皇宫。 原以为云宋第一时间就会让那二人进宫来做决断,却没想到云宋当下便有了决定。 是啊,她已经在慢慢长大了,总会有振翅高飞的时候。 萧准收回目光,躬身道,“喏。” 云宋又交代道,“丞相乃是大魏不可或缺之人才,还请萧大人竭尽全力,务必查明此事。当然,也给那些学子们一个交代,好让春闱考试能够再正常进行。” 萧准道,“微臣明白。那微臣告退。” 萧准出去退出去之后,云宋思虑片刻,便叫了钧山进来。 “方才萧准过来告诉朕,说沈青松被杀了。钧山,你在去的时候,发现了什么异常吗?” 钧山微微垂首道,“并没有。” 云宋没有意识到钧山正在刻意避开她的眼神,凝眉道,“怎么会有人动作这么快呢?” 钧山回道,“皇上不必忧心。如此一来,沈青松说的话便是铁证无从查起,对皇上而言倒是省了心。” 云宋却没有因为钧山的话而舒展眉目,她道,“我的本意并非如此。这沈青松虽说是草包一个,可也不至死。他只要指认了丞相便可以。”何况,从一开始,云宋就没想过,这件事会彻底扳倒容洵。他若是只有这点能力,便不会做到今天的位置。她只是没想到,有人这么快就已经在推波助澜了。 沈青松一死,无非两种结果,一是他的话已经无法再推翻。二是容洵杀人灭口,为的是死无对证。无论哪一种,其实都是容洵去的。 云宋叹了口气,她无心害人死的。这让她的小脸上有了一些愧疚。 钧山见了,道,“他投机取巧,贪婪成性,便是死了,皇上也不必自责。更何况此事并非皇上所为。” 云宋摆摆手,“你也不用安慰朕了。其实是朕一开始就没考虑这件事可能造成的后果。” 钧山抿唇,问道,“皇上为什么选他?” “人傻钱多呗。他最需要这份答卷。” “可若是他提前背出来,皇上的计谋岂不是……” “朕要的就是他背不出来啊。所以才让你提前一日找到了他。以他的脑子和好吃懒做的性子,只要告诉他能带着答卷混进考场,他就一定不会再费脑子去背答案了。” “皇上见过此人?似乎对此人十分了解。” 见过,自然是见过。 她想了好久,才确定了今年的春闱有这么一号人物。上一世,这沈青松也是作弊被抓了,只不过当时监考的不是容洵,而是另有其人。这件事便是容洵来处理的。手段狠辣,很快查明了真相,那监考官收了沈家的钱,帮了他作弊。云宋已经记不清考题,所以只能等着容洵送过来。她本就对那些奏折不会仔细查阅,顺理成章的便说自己歇息的早没有看。其实早一晚,她借了夜明珠的光已经翻开了那份奏折,知道了考题。 —— 大牢之内,萧准正命了人彻查沈青松被杀时发生的一切。而牢房内,容洵双眼微阖,盘腿坐在地上。牢房外喧嚣忙碌,他却异常的安静,面上从容。 “贤侄……”牢门打开,萧准弯腰跨过牢门,一步踏了进来。 容洵凤眼微睁,从地上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道,“萧叔叔。” 自容远去世,已经少有人知道萧准与容远亲如兄弟,两家来往密切。容洵自入朝为官以来,便与萧准刻意保持了距离,对萧准也是一种保护。但今日之事,与其让别人指手画脚,不如交到他可信任的人手中。 萧准道,“事情有些棘手,但你在这委屈几日,我定会将事情查明。” “无妨。萧叔叔不便出手的事情可着骤风去办。” 萧准见他面色从容,不慌不乱,突然也释然一笑,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你真是颇有些你爹当年的风采。不过你也不要小瞧你萧叔叔,骤风能有的手段,我可一点也不差。” 容洵微微扬唇,道,“是小侄多管闲事了。” 萧准摆手,随即道,“你可有什么怀疑的人选?” 容洵道,“树敌太多,一时也想不到是谁。若是慢慢排除的话,怕是要查到明年。” 萧准失笑,指了指他道,“年纪轻轻的这么多仇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容洵道,“没办法的事。不过与其去查是谁害我,不如去查考题是如何泄露,又是如何进考院的。顺藤摸瓜,那背后之人便不言而喻了。” 萧准点头,“我会着手调查。你可还有别的交代?” 容洵顿了一下,道,“委屈萧叔叔要应付一下我家中那几位姐姐了。” 萧准表情一沉,如临大敌,连忙推脱,“我看这事用得上骤风,他比我合适。我那几个侄女,实在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 020 长肉 萧准雷霆手段,很快就找到了当日放沈青松进去的那个官差。骤风骑着快马,追了一天一夜,将那人一家老小都给抓了回来。不待萧准动刑,那人便老实交代了。说是有人给了他两锭金子,让他搜沈青松的时候放宽些,让他可以顺利进考院。那人见钱眼开便同意了,然后就带着一家老小赶紧走了。那人道,交代他这么做的人是相府的人。可那人叫什么,有何样貌特征,他却都说不上来。 萧准断案多年,一看就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一扬手,便吩咐底下的人用了刑。一开始还哭爹喊娘的,没一会儿便扛不住了。 他道那些话是那人交代他的,可是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真的不知道。 萧准看了看他,确定他说的都是真话。且他知道的也就这些。 萧准皱了皱眉,光这些可不足以让容洵大摇大摆的从大牢走出去。 他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现在的进度告诉容洵。 在大牢之中见到容洵的时候,萧准明显有些歉疚之意,“王大人,姚大人那边都在催促,要让皇上给我定个期限,眼下我却还没有什么进展。” “高显和刘让都查清楚了?” “查过了。尤其是高显,虽然沈家曾经登门拜访过,但已经求证过,这高显滑头的很,钱收了,却没办事,只推脱说日后入朝为官可以有个照应。刘让就更无嫌疑了。可疑的是,若是为了钱财泄露考题,不可能只透露给沈青松一人。这众多学子之中,也不是沈青松一人财大气粗。” “他们一开始就是奔着我来的。为我量身定作了一个局,引我入局。” “所以沈青松只是一头替罪羊?” “嗯。他必暴露,否则这盘局便开展不下去。萧叔叔,沈青松被杀一事可有进展?比起大海捞针找一个泄题之人,公然能进大牢之中杀人应该更好查。” 萧准道,“已经找人去查了,没什么进展。只有人回忆,杀沈青松之人穿着衙役的衣服。一剑毙命,又立刻能全身而退。我这里牢里头没有这样的高手,是从外面混进来的。” 高手?针对他的局?考题……所有零碎的东西混入容洵的脑子。他突然间想明白了,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嘴角扬起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是想到什么了吗?” “还真是煞费苦心。”容洵浅浅一笑,随即抬眸看向萧准,道,“萧叔叔不必再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人会还我清白的。” 萧准不解。 容洵道,“萧叔叔让骤风替我去传个信,信传到,事情很快就能了了。” —— 夜阑人静,云宋正在宫中咬着笔头等结果。已经过了三天,容洵的事情应该有个结果了。 门外有些响动,云宋搁下手中的狼毫笔,一手托着腮,唤了一声刘富。 门吱呀一声响了,缓步走进来一个人,云宋尚未抬头,只问道,“刘富,外头什么动静?” “抓人。” 清凉凉的声音传过来,云宋的手一抖,下巴险些磕在了桌角上。 云宋抬眼看过去,没想到竟是容洵。 一身晃眼的袍子,配上冷峻的眸子,尤其是那双勾人摄魄的丹凤眼,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睛。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应该是从牢中出来之后,还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风光霁月,实在是不像是刚刚有过牢狱之灾的。 “臣不在的这几日,皇上这几日课业可有荒废?”容洵微微弯腰垂首,正要去看云宋跟前的一张宣纸。 云宋着急的去藏,慌忙站起来,却因为起来的急,头顶直接撞在了容洵的下巴上。 云宋忙捂着头,容洵退开一步。虽说下巴有些疼,倒也能忍住。 云宋也顾不得一直捂着头,先慌乱将那张纸揉了,道,“朕只是胡乱写些东西,入不得丞相的眼。”停顿了一下,云宋迅速转了话题,“丞相大人这是已经沉冤得雪了?真是太好了,呵呵,是吧?还是萧大人有本事啊。那件事到底怎么回事,朕也很关心。” 容洵淡淡的看了一眼云宋,问道,“皇上是关心这件事的过程,还是关心微臣的死活?” “自然是,两者都关心啦。”心里有鬼,再加上容洵是只老狐狸,那双眼睛像是随时能看穿自己,云宋总是不大自然。 “过程,明日萧大人会在奏折中详细说明。至于微臣,已经无碍。”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哈哈……” “皇上似乎还挺高兴?” “那是那是,这几日朕一直担心丞相的安危呢。看现在丞相气质斐然,红光满面的,朕也就放心了。不过天色已经晚了,朕准备歇下了。”云宋说着,又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哈欠。她高兴个鬼,心里已经咬牙切齿,竟然让容洵毫发未损。就算这件事不能扳倒他,至少也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吧?怎么看着好像脸上还多了点肉呢。 云宋一边打哈欠,一边准备往榻上走。结果容洵满满当当的挡在跟前,动也不动。 云宋抬头看他,“丞相大人刚出狱,还是应该先回家好好歇着,这几日实在是受苦了。不如咱们……” 容洵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淡淡的看了云宋片刻,问道,“皇上当真那日没有打开过那份折子?” “嗳?”头皮一阵发麻,云宋眼神闪避了一下,又十分稳当的问道,“丞相大人这是在怀疑朕?” “只是随口一问。春闱一事,关乎大魏人才选拔,便是关乎国本。微臣相信皇上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既然说到这里,春闱考试还得继续,不如皇上出个考题吧。”说完,便拢了衣袖,退后一步,侧开身子,“皇上早些歇息,微臣告退。” 云宋站着没动,她在想着容洵前半段的话。 容洵便先朝殿外走去。 等着他到大殿门口时,听到云宋问他,“泄露考题之人抓到了吗?” 容洵站定,也不回身,回道,“人已抓获,是伺候在皇上跟前的一个寺人。” 说完,便举步出了大殿。门外星光闪烁,容洵像是踏着星辉而行。 走在宫道上,骤风问道,“大人为何觉得这件事是太后所为?为何不直接怀疑皇上?” “他么?尚且没有这份心机。且……”容洵站定,转头看向那座大殿,微微勾唇道,“他干不出这等糊涂之事。” 声音淡淡的,却参着某种肯定。 ------------ 021 长大 这边有人已经沉冤得雪,风光回府。而另一边,翊坤宫内,太后秦雉的面色却不大好看。 自然是没几个人知道,骤风传了容洵的一个口信到了翊坤宫,不出几个时辰,秦雉的心腹秀年便出现在了大牢之中。短暂的交流之后,又再次回到了宫中。再过了几个时辰,萧准便连同宫中卫尉将人给抓了,人赃并获,不出片刻便招了。 这一招,容洵便放出来了。 秦雉端着茶,吹了吹水面,却无心去饮,又搁下。 喵呜…… 一只白白圆圆的猫摇着尾巴站在秦雉跟前,似是要主人的抱抱。 “小猫儿,玩去吧,今儿个没心思待你。” 秀年在一侧给了另一个侍女一个眼神,那侍女便将猫抱着退下了。她随即问道,“这容洵所言是真是假尚不可知?这般轻易的将让他出狱,实在是有些不甘。” 秦雉道,“当年之事,知情者太少。容洵既然能说出些东西来,便证明他是知道些的。何况哀家本就一直怀疑当初先帝那份遗诏为何会到容洵手中,至今也没有头绪。有一份遗诏,就会有两份。云慎他一直防着我,从未真正相信过我。可是那又怎么样?如今坐在太后之位的是我。他和那个贱人还有那个野种,都已经死了。我绝不容许有任何差池,来威胁我今日的地位。” 秦雉说着,眸光透着浓浓的哀怨愤恨。 秀年宽慰道,“太后,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也该释怀了。” “绝不!”秦雉抬眼,瞪着秀年,“云慎他亏欠我一生,我绝不原谅他。秀年,你给你的干女儿传个话,让她一定要查清楚。若还查不出什么线索来,你便赐她一瓶毒药。没用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粮食。” 秀年点头,“过几日奴婢正好要去取落音丹,便见她一面。” 秦雉扶了扶额,没有扳倒容洵是小,却牵扯出了当年之事,才令她头疼。 她对秀年道,“让宋宋来见我。” 秀年为难道,“此时夜已深了,皇上她……” 秦雉的一个眼神让秀年没有说下面的话,她退后两步,微微欠身,正要转身走,却见秦雉改了主意,“叫钧山过来见哀家。” “喏。” 秀年转身欲要出翊坤宫,却见云宋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已经走过来。 “母后……” 一声唤,人已经往秦雉跟前走去。秀年和秦雉隔空眼神交汇了一下,秀年侍奉秦雉多年,早已知晓她的心思,便先退下了。 “皇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母后不是也没睡吗?儿臣记着母后习惯早睡的。” “坐下说吧。可是有事来找母后?” 云宋顿了一下,这才坐下,看了看秦雉,似是欲言又止。 “母后,儿臣什么都可以说吗?” “你是我生养的,有什么都可以说。” 即便秦雉这样说了,但云宋还是有些犹豫。但她有些难过,不得不过来。 “母后,丞相被放出来了,但儿臣身边的一个寺人却被抓走了。刚刚来了消息,人已经在大牢之中死了。那件事并非他所为,儿臣不明白为什么拉他出来顶嘴。” “皇上为何知道他是冤枉的?他或许就是为了钱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面对秦雉的问题,云宋直摇头,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口。 秦雉却替她说了出来,“因为这件事是皇上所为对不对?” 云宋有些吃惊的看向秦雉,不仅仅是因为秦雉知道了这件事是她做的,也更因为她的猜想是对的。 “母后,是你帮了丞相对不对?” 秦雉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云宋竟然能这么快想通这件事。莫非是钧山将事情说了出来?不,秦雉马上否定了自己。钧山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他不会背叛自己。 秦雉也不说话,端了跟前的茶盏,凑到嘴边啜了一口。 云宋继续道,“为什么?母后,你大可以不出面的。那是一条人命啊,他在儿臣身边伺候,明明什么都没做,现在却死了。母后,你这是草菅人命。” “妇人之仁!”秦雉将茶盏重重搁下,茶盏中的茶水溅在了桌子上,站在门外的秀年一个眼神,不让侍女进去。 秦雉面有愠怒,道,“还不是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不考虑周全,便妄想着用泄题一事将容洵扳倒,实在是过于幼稚。若让他查出来,这事是你所为,该如何对付你?我不过是一个后宫之人,就让他觉得这件事是我所为,也好过对付你。那个寺人再合适不过,他那日正好侍奉你。且他平日里作恶多端,品行不端,死不足惜。你为了一个寺人,便要过来和你的母后兴师问罪吗?” 云宋一时语塞。 秦雉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她,是她自己太过幼稚,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所以她有什么资格来责备自己的母后呢。 秦雉面色缓和,将云宋的手拉了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我的宋宋是个心地善良之人,但如今身在皇宫,坐在这个位置,万事便得思虑周全。否则,导致了什么后果,便不是伤及你一人了。那寺人便实在是个无奈之举。此事就到此位置了,就当是给皇上一个教训了。日后做事一定要谨慎,而且我希望你可以和我商量商量,不要擅作主张。宋宋,你毕竟年幼,又一直养在深宫之中,不懂得人心险恶。” 云宋乖巧的点点头,道,“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母后,我不该这么任性的。” “知道便好。一个寺人的性命而已,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朝。” 云宋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回身问道,“母后,那个寺人可以好生安葬了吗?” “好,这件事母后着人去办。” “谢谢母后。” 秦雉问道,“宋宋,母后想问你,你为什么突然要对付丞相?” 云宋微微一顿,随即道,“他总管我,给我布置许多学业,还强制我立后,我不喜欢他。” 秦雉心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她道,“去吧。日后莫要任性了。” “母后也早些休息。” 云宋离开翊坤宫之后,秀年进了屋中。她对秦雉道,“皇上毕竟年幼,太后也不必与她置气。” 秦雉眼中却隐约有些担忧,她道,“秀年,你没觉得这孩子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吗?” 她又叹口气,道,“她要是一直长不大,永远是哀家手边的宋宋该多好啊。” ------------ 022 礼物 云宋在床上哭了一夜。她原本对身边这些寺人不大上心,只除了刘富还算近些,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了。可晚上的时候,她看到大殿之中侍奉她的寺人,便会想起那个因她而死的寺人。 他多冤啊,明明没有做的事情,却天降横祸,一条命没了。虽然秦雉说他品行不端,贱命一条,可这并没有让云宋觉得好受一点。 她一个人蒙着被子躲在里面哭,哭到快天亮,累了,却一直睁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不肯睡。 刘富来叫她上早朝,被吓了一跳,忙宣了太医过来。 云宋便没有去上早朝,可她却没闲着,拉着钧山又出宫去了。 她难过,总得有个发泄口。 她这么难受,有自己的原因,但也是因为那个人害的。 相府门口,容洵尚未回府,拜帖已经递进去几十张。这永安城内外,谁人不知容洵独掌大权。偏生容洵油盐不进,没什么烧钱的爱好,导致那些想巴结他的人连个巴结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容洵从狱中放出来,便是个十分好的由头。 拜帖送进去了,大箱子小箱子装满了礼物也送进去了。管家便先收下了,等着容洵回来再做决定。 这其中便有一口大箱子,送来的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容洵过目,一定会让容洵他惊喜不已。 管家想那人言之凿凿,信誓旦旦,想必是花了大心思的。他家大人刚出狱,的确是需要一个大大的惊喜开心一下的,于是特别关注了那口大箱子。 等着容家几位小姐知道了此事,担心有诈,便在容洵回来之前先过目了。这一过目,便开心的合不拢嘴,忙叫下人直接将那口大箱子抬进了容洵的屋中。 当事人不明所以,从宫中回来,先回了屋中换身常服。岂料刚踏进门,便看到屋中摆着一口大箱子,就横在跟前,要去换衣裳,都得绕过去。 云宋皱了眉,家中的下人何时这般不懂规矩,竟将箱子直接抬到了他的屋中? “骤风……” 俊俏的少年闪身进来,“大人。” “这箱子,叫人抬出去。” 骤风道,“方才管家说这是别人送的贺礼,叮嘱大人打开看下,是个惊喜。” “惊喜?”容洵双眼一眯,道,“哪次送礼不是说惊喜?抬出去扔出府。” 声音凉凉的,没有任何温度。 骤风刚准备叫人,箱子里面却有些动静。骤风第一反应横了剑挡在了容洵身前。 还是个活物? 容洵轻轻推开骤风,道,“我看看。” “大人……” 容洵却不听骤风的话,两步上前,伸出手,将那箱子打开。 里面突然窜出个人来,一把扑进容洵的怀中。 容洵被吓了一跳,被那人一扑,硬生生退了两步,将那人一推。那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头哀怨的看向容洵。 容洵微微一惊,这眼前眼睛红肿,满脸哀怨的女郎可不就是消失了一段时间的小离么? “怎么是你?”容洵问道。 云宋嘟着嘴巴看着他,突然就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容洵看着云宋哭,一下子便手足无措起来。这小姑娘怎么一见面就哭?他也不会哄女孩子,正想着叫骤风找他的几位姐姐过来,一转头发现身边哪还有骤风的身影? 骤风早已悄悄退下,心想这送礼之人何等能力,竟然真的送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离姑娘,你别哭了。”想了半天,便也只有这么一句。 云宋便还是哭,把昨晚没有哭完的继续哭出来。 “再哭的话,就把你扔出府去。” 云宋果然停了,然后指着容洵道,“我都这样了,你还凶我?”说完,又嘤嘤嘤的哭起来。 容洵已经没有办法,蹲下来柔了声音,“我不凶你,你告诉我,如何才能不哭?” 云宋一边哭一边道,“我想吃肉。” 容洵,“……” 一刻钟之后,容洵屋中的桌子上就摆了好多肉。云宋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起来。容洵推过去一杯茶,道,“喝点茶,解解油腻。” “哦。”嘴上应了,却还在继续吃肉。 容洵便又问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在那口箱子里?” 容洵一问,云宋的眼泪便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因为哭泣,突然就打起了嗝。一边打,一边流眼泪,看起来忙的让人心疼。 容洵忙道,“你喝口茶,我不问便是。” 云宋油乎乎的手在容洵的袖子上擦了擦,然后端了茶去喝。 容洵瞥了一眼,心中一叹,罢了罢了,晚些时候再换一件就是。 云宋吃饱喝足,便起身,对着容洵郑重其事的福了一下身子,道,“多谢大人款待,我该走了。” “这就要走?”说得像是要挽留她似的。 云宋道,“毕竟只是个外人,不宜留在这里,多有叨扰,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容洵勾唇一笑,这小姑娘莫名其妙的出现,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现在礼数倒是周全起来了。听起来怎么也像是吃了东西不想给钱擦了嘴就想走的架势啊。 “你走倒是能走,只怕家中几位姐姐要留你。” “那你送我出去,你肯定知道从哪出去几个姐姐不会知道。” 容洵,“……” 容洵想,他一定是被什么附体了,竟然听了这小姑娘的话,把她送出府去了。原本打算让骤风去送,被小姑娘哄了两句,他竟亲自去了。 从小门出去,云宋准备去拥抱一下容洵,这一回容洵先察觉,退后了一步。 云宋也不在意,对着他笑了笑。眼睛肿了,眯起来的时候,像是一个核桃,十分有趣。 “你真是个好人,希望你长命百岁。”王八才活百岁。 他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好人。比如那个寺人,本就不该死。 他拢了衣袖,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或许是个杀人从不眨眼的人。” 小姑娘像是被他的话吓着了。 容洵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留着用。” “那我就不客气了。”手一伸,金子已经拿走。 她好像从来也没客气过。 容洵转身要走,小姑娘突然叫住他。 容洵转身。 云宋说道,“要走了,笑一笑嘛!我觉得你笑起来一定特别英俊。” 容洵拢了衣袖,淡淡回道,“我不笑,也英俊的一塌糊涂。” 云宋,“……” ------------ 023 悍妇 云宋承认容洵的确是人间绝色,连她一个姑娘家都自叹不如。可是她也是因为迷恋这副相貌,才有了上一世悲伤的结局。 云宋撇撇嘴,便走了。 突然间出现,戏弄一下容洵,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在约好的地方见到了钧山,她迅速钻进马车。 钧山赶着马车,却能听到马车内衣衫簌簌脱下的声音。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男性的欲望促使他想要转头去看一眼,可他手中握紧了缰绳,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 他一直都知道,这位大魏的皇上是个女儿身。 在她刚刚登基时,他就被秦雉安排到了她身边。秦雉并未告诉他真相,他也一直拿她只当个皇上履行自己的职责。直到有一日,懵懂的她因为来葵水站在假山上被吓哭了。 秦雉虽是个母亲,可这些事情却一直疏忽了和她说清楚。 当她哭着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差点从假山上摔下来,是钧山接住了她。 那时候她哭得像个孩子,也把钧山给吓住了。他二话不说抱着她去了翊坤宫。守在宫门口半个时辰后,他突然间明白过来。内心的惊讶被他强压住。 在处理妥当后,秦雉见了他,对他说出了实情,且让他发誓要守住这个秘密,并且还同往常一样,用生命保护着云宋的安危。 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是慢慢的,钧山看她的心态悄然起了变化。这份变化,连他自己也无法去控制。 钧山突然拉住了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云宋已经换好衣服,撩开车帘,探出半个头来,问道,“怎么停了?” “前方危险。”钧山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已经扶着腰间的长剑。 云宋往前看过去,果真是看到了几个黑衣人,而他们的目标似乎是另一个女郎。 光天化日,竟然要强抢一个民女吗?云宋既然碰到了,便不能袖手旁观。云宋便对钧山道,“钧山,你帮个忙,不能……” 话还没说完,却已经瞧见另一个人突然拉起那个女郎直接狂奔而去了。 云宋一惊,那人她看的清楚,就是王誉。 王誉只是个文弱书生,并没有武艺傍身,云宋马上语气急切道,“钧山,赶紧跟上去。” “喏。” 等着钧山驾车赶到之时,王誉已经将那女郎抱在怀中,护在身前,一副要赴死的架势。 钧山持剑上前,几番对抗,那些黑衣人便匆匆逃了。 云宋忙从马车上跳下去,几步跑到王誉跟前,关切问道,“阿誉,你没受伤吧?” 王誉听到云宋的声音,有些惊愣的看向她,摇头,“我没事。皇……宋宋,你怎么在这里?” 正要起身,那怀中的女郎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还躲在王誉怀中瑟瑟发抖,手抓紧了王誉的衣襟。 “姑娘,已经无事了。”王誉温文尔雅,语气温柔的宽慰。 那女郎这才慢慢的抬起脸来,云宋这才看清了她的脸,微微一怔。 这位女郎,云宋是认识的。 她是上一世王誉的妻子,云诗。她是九皇叔云澄的女儿,比自己小了几个月。因为三皇叔谋反一事,云宋的皇叔们要么战战兢兢,要么也对云宋敬而远之。这位堂妹,云宋也只在寥寥几次家宴上有个照面,不甚了解。明眸皓齿倒是个美人胚子,一身翠绿色的衣衫显得十分清新朝气,只可惜跋扈了些。上一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王誉娶了她。原以为是琴瑟和鸣的一对,却没想到这云诗完全人不如其名,将整个王家闹得鸡犬不宁。王誉被她百般折磨,心力交瘁。自从成亲之后,云宋便没有见他笑过。那双清澈的双眸中,似乎永远笼罩着阴霾。 原来,他们是这样相遇的吗? 路见不平,公子出手相救,美人以身相许,倒是一段佳话,只可惜…… 云诗虽然敢抬了头,一双柔荑却还紧紧拽着王誉的袖子。 装的还挺温婉可人,云宋看不下去,将云诗粗鲁的一拉,没想到没控制好力度,直接将她拉着跌倒在地。 王誉一惊,云宋一愣。 “小姐,宋宋并非有意,我扶你起来。”王誉毕竟是个谦谦君子,便要伸手去扶。 王誉一双眸子如月之清辉,气质斐然,那云诗不过是个深闺中的女子,先是被他挺身救了,如今又这般温和有礼,有几个女郎能招架得住? 云宋眼看着这云诗已经眼含秋波,双颊泛起红云。 “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而已,怎么这般弱?皇叔在家中莫不是让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云宋这话一出,那云诗才又定定看了一眼云宋,这一看,才认出来这位眼前的俊俏公子正是当今的皇上。她提了裙裾要行礼,王誉将她拦了,又对云宋道,“宋宋,既是你的妹妹,又怎可这般相待?小姐,快些起来吧。” 云诗这才起身,不由怯懦的看了一眼云宋,柔声说道,“父王在家中常教育我,礼不能废。” 嚯,表现的还挺胆小,声音还挺温柔,你以为能骗得了谁? 云宋走到王誉跟前道,“阿誉,你陪我到前头走走,九皇叔的府邸离这不远,她可以自行回去。” 王誉道,“既然不远,先送她回去再陪你不迟。我看她死是受了些惊吓,也不知可有受伤,还得回去检查一下才好。” 云宋便急了,道,“你怎么对她这么上心?莫不是看上她了?” 王誉怔住,云诗的脸直接红到了脖子。 “你就喜欢吧,以后有你受的。钧山,咱们走。” 说罢,扭头便朝车驾走去。几步到了跟前,一跃而上,将那车帘直接放下,也不多看一眼。 钧山便驾了车往前而去。 等行出去一些路,云宋忍不住撩开车帘往后瞧了瞧。就见王誉扶着云诗正一道走着。 云宋转过头来,愤愤道,“有什么可喜欢的,又不是多好看,关键是性子不好,性子不好啊,真是急死我了。” 钧山听她念念叨叨,也不全然明白其中意思。 云宋重新坐好,本要放下车帘,却瞧见了前面的一个女郎。她同钧山道,“钧山,我可有看错?那位好像是安安的小妹,姚莲。” 钧山闻言看过去。 云宋偏头道,“还真是巧啊,今日这云诗和姚莲穿的竟是一样颜色的衣裳,远远看去,还真是分不清楚。” 钧山专心驾着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 024 不对 这边容洵刚把那位突然出现又马上选择消失的小离姑娘送出相府,刚回到屋子,就被几位姐姐给围住了。 大姐直截了当,骂他烂泥扶不上墙,人都送到屋子里了,就差抱着人直接往床上扔了。 二姐稍稍转了个弯,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还是有些别的什么小心思。 三姐四姐都是一个路子,只问道,小离姑娘怎么又走了,可是有什么困难之类的。 五姐马大哈一个,却来的更直接,只问朝哪个方向去了,她去追回来。 容洵揉了揉眉心,语气颇为无奈,“几位姐姐也不必赶鸭子上架,我与这位小离姑娘也并非你们想得这般。” 大姐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你不要有什么顾虑。真要不喜欢,我还是安排你和谢家女郎见一面?反正这种事情也得仔细挑选一下。” 二姐道,“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小离姑娘,看着单纯善良。家中那边虽然关系复杂,可她如今远离青州,便完全可以栖身在相府,省了许多麻烦。” 三姐道,“二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小离姑娘若是真的入了相府,也不可委屈了她。虽说家中父母已经不在,也得三媒六聘,送信到青州去的。” 四姐道,“我觉得三姐说得对。” 五姐不耐烦了,道,“你们说这么多,也不告诉我人在哪。再晚了,我就追不到了。” 容洵头更疼了。 骤风突然进来道,“大人,高大人邀你去考院一趟。” 容洵如蒙大赦,脚下生风,忙走了。 剩下几个姐姐巴巴的望着。 大姐道,“不行,还是得见见谢如枝。小六眼光高,总要多看看多选选,才能选到钟意的。” 二姐哼哼一声道,“不能再挑三拣四了,现在是头母猪我都能给拉过来。” 几位姐姐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没接话。 五姐道,“你们难道没发现一个惊人的真相?” 众人纷纷侧目。 五姐道,“这小离姑娘是真的能吃啊。瞧瞧吃了多少肉。” 众人,“……” 容洵出来,便问道,“不是高显叫你来的吧?” 骤风回道,“高大人并未派人来请。是属下听闻考院的考生已经颇有微词,便找了这么个借口。” 容洵脚下未停,一边走一边道,“若一点小挫折便按捺不住,此等人也并非大魏的人才。让高显好好看着就行,皇上那处很快就会有新的考题。” “大人现在是要去哪里?” 容洵道,“去哪里都好,总之不能留在家中。也不知道母亲什么本事,竟生了这么几个姐姐。” 骤风强忍着笑。 到了门口,骤风牵过来马车。容洵要上马车时,突然道,“你去让管家问清楚,今日那口箱子是何人所送。” “喏。” —— 早朝结束,云宋便回了紫宸殿。话本子往脸上一盖,便闭目养神去了。 “皇上……”有人唤她。 云宋一听是王誉的声音,便假意没听到。 眼前突然一亮,王誉揭了书,拿在手中看了看。 云宋忙坐起身要去夺,王誉便用书角轻轻抵了她的额头,“昨日可是脾气发的有些莫名其妙?” “哼,你这是来替人家出头来了?”云宋把书一拂,重新靠着,转脸不去看他。 片刻安静之后,只听王誉道,“生我气了?” 简单的一句话,云宋心里面的情绪怪怪的。上一世,她是吃醋的那种生气,她见不得王誉和别的女郎好。这一世,她还是生气,因为她不能让王誉和云诗在一起。 云宋撇嘴不说话。 王誉轻笑,道,“不说话,便是生气了。” 云宋瞪他,“我都生气了,你还笑?” “看你生气,便觉得有些开心。” 云宋微微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王誉道,“我与云诗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其他。昨日那种情况,但凡是个男儿家,都是要出手的。” “你就是太好骗了,她明明……”云宋不知道该怎么说。昨日有人当街强撸云诗是真,上一世云诗让王誉心力憔悴也是真。 云宋干脆不说了,一脸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誉温柔的看着她,道,“可需要我用以前的法子来宽慰你?” 云宋稍稍反应,才明白过来。以前云宋也有哭鼻子的时候,尤其是姚安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总爱捉弄她。她除了找王誉撑腰之外,王誉也会安慰她。除了揉一揉她的发顶,也会轻轻的拥着她。情窦未开的时候,只觉得温暖。等到情窦初开的时候,被他拥着一次,身体便绷紧一次,心像是要跳出来似的。 云宋微微垂头,王誉正好能看到她雪白的玉颈,仿佛闪着诱人的光泽。 只听云宋嗫嚅道,“你上次便说我已经大了,有些……便不合适了。” 王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是一派温润的模样。 他将书递过去,道,“改日出宫去走走,我替你选些好看的书。” 云宋伸手去接,却发现那书还被王誉握在手里,没有松手的意思。 两人握着同一本书,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画面十分和谐。 偏深有人打破了这份和谐。 “给皇上重新找的六艺的师傅都已经到了,怕是没时间看那些闲书了。”容洵一袭紫衣大步而来。 他因为当年的功劳,如今的身份,太后特意恩准他进出紫宸殿不必通报,如入无人之境。 王誉和云宋同时收手,那书便落在了地上。王誉和云宋都没去捡,一时间有些尴尬。 容洵倒是不尴尬,眼睛在那书卷上打了个圈又收回来,对王誉道,“王公子和姚公子以后也要在朝中谋个差事,怕是不会如此闲散了。” “王誉不才,怕是难当大任。” “年轻人总是需要历练的。王公子饱读诗书,自是要报销国家的。”和王誉的寒暄结束,容洵硬生生把话题直接转到了云宋身上,“微臣让皇上想的考题可有下文了?” 言外之意要谈公事了。 王誉玲珑心思岂非不明,忙作揖退了出去。 云宋将脚边的书卷捡起来搁在了桌子上,道,“已经想好了。” 说完,便在案前的之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两个字。 容洵走近一看,是文武二字。 “这是皇上自己想出来的考题?” 云宋点头,道,“自大魏建国以来,对文武一事便争论不休。起初打下这江山,便一直崇武抑文,那时候大魏的确是战无不胜,八方来贺。可随着大魏根基稳固下来,到了朕的皇爷爷那一辈,便开始重文抑武。逐渐大魏便有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可朕听闻,如今大魏周边几国逐渐崛起,对我大魏虎视眈眈,这武便也不能费。既然春闱是为大魏选拔人才,他们日后都是大魏的肱股之臣,那朕便想知道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的。因为他们的想法日后会关乎着大魏的国运。” 云宋一口气说完,发现容洵正凝视着她。 “朕,说的哪里不对吗?” 当然不对,她虽然已经十六,可是朝堂之事从未参与过。世人都以为她不过是养的很好的一只金丝雀,却没想到她已经逐渐有了雏鹰的样子,终有一天,可以翱翔九天。 “并无不对。”这是一个十分肯定的陈述句。容洵扯扯嘴角,上挑的眼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 ------------ 025 桃花 考题一定,春闱考试虽然延期了五日,但还是照常进行了。一切总算是顺利结束了。 春闱的事情一结束,云宋要立后的消息便又被提了出来。 秦姝是容洵选的,想到这里,云宋就气的牙痒痒。她不知道秦姝给了容洵什么好处,他就是要让秦姝做她的皇后。 云宋在案前画着容洵的画像,不断的用笔头在上面戳戳戳。 刘富上前敬茶,道,“皇上闷在殿中久了,不如出去走走?”怕云宋不肯,又添了一句道,“丞相大人已经交代了,春闱一过,皇上也可出去散散心。听说郊外的桃林都开花了,十里桃花,好看着呢。皇上可以约上王公子和姚……” 话还没说完,就听云宋突然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刘富回道,“三月十九。” “十九了?”云宋突然扔下狼毫笔,直接朝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喊道,“钧山,快,陪朕出宫。” 刘富在后头小跑着喊道,“皇上,你这是出宫做什么呀?” 云宋回头道,“去桃林啊,你不是让朕出宫散散心吗?” 说着话,已经拉着钧山走了。 刘富站在门口,看了看天,道,“这天看着像是要下雨,怎么说走就走啊?” —— 相府内,虽没有大张旗鼓,倒也颇为热闹。 今日是容老夫人的寿诞,但老夫人自生下容洵落下病根之后,便定下了寿诞不大办的规矩。只每年这个日子,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子女们有孝心,想着法子逗老太太开心,挖空心思送她些贺礼。不管容老夫人喜不喜欢,都收了这份孝心。 容洵也早早的处理好了公事,早早的回府。早在几个月前,便托人买来了上好的沉香。容老夫人喜静,送她沉香也十分妥当。 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锦盒,里面一小块沉香便十分昂贵。他打算送去容老夫人的房中,却不想看到一个步态鬼鬼祟祟的侍女。 “站住!” 侍女脚下一顿,头低垂。 “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老夫人房中。”侍女恭敬回道。 “转过身来。” 侍女回道,“奴婢急着去老夫人房……” “转过身来。”容洵的话凉凉的,不容半点反驳。 侍女慢吞吞的转过身,却依旧低垂着头。 怀里鼓鼓的,容洵道,“怀里是什么?” “没什么。” “骤风……”容洵的耐性已经耗尽,他不至于自己去扒一个侍女的衣裳。 “别别别……”侍女着急仰头说道。 容洵怔在原地。 那清丽的容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有些可爱。 “小离姑娘?”容洵皱眉。 云宋朝他挥挥手,吐了吐舌头,“好巧啊,大人。” 容洵道,“这里是我家。” 云宋望望天,望望地,望望自己的脚背,“是吗?那就更巧了。” 容洵继续皱眉。 云宋道,“我还有事,咱们下次见啊。” 说完,迅速转身打算赶紧往前走,后衣领却被人一提,她已经走不动,只等着容洵走近一步道,“好巧,我也有事,咱们就不用等着下次见了。” 云宋肩膀沉下来,道,“大人,我真的有事。” 容洵眼睛瞟了眼她的胸口,问道,“藏着什么?”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啊。” “还要我喊骤风?” 云宋嘟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怎么说我们也见过好几回了。” “拿出来。”容洵勾了勾手指。 云宋哀怨的看着容洵,容洵一副油盐不进的高冷模样。 云宋只好从怀里掏出了些什么。 容洵一瞧,道,“你藏着这些做什么?” 不过是几枝桃花,她竟藏在怀中。 云宋道,“老夫人待我有恩,我一直想报恩来着。可老夫人啥也不缺,我也做不了什么。今日突然听闻是老夫人的寿诞,便折了几枝桃花回来,准备给老夫人插瓶用。桃花清香又淡雅,老夫人肯定喜欢。” 桃花。容洵细细一想,若论开的最盛的便是郊外那片桃林。难道她是专门去那里折的? 正要开口,却听云宋打了个喷嚏。 容洵这才想起,不久前永安城内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春雨,不算大,落在身上却也叫人陡生凉意。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云宋要把桃花护在怀中,那是怕桃花落了雨。再一看,身上衣服虽然是干的,可头发明显还是湿的。 “蠢货!若是桃花,后院就有,何必跑那么远去摘?” 云宋眨巴眨巴眼睛,“有吗?我又不知道。” 她说的也没错,她本就对相府不熟悉。 云宋又打了个喷嚏。 容洵从她手中将桃花夺了过去,道,“花,我给你送到。你,先去换身衣裳。” 云宋要开口拒绝,却听容洵唤道,“夕月……” 随着容洵话音落下,便瞧见一个娉婷女子缓步走过来。那女子也不过二八年华,看起来容貌姣好,眼波中流着一份聪慧。 “大人……”夕月福了福身子。 容洵道,“带她去厢房换身衣裳,等开席,再叫她过来。” “是,大人。” 云宋走前忍不住叮嘱容洵,“桃花一定要送到啊,十里桃林摘来的,肯定比后院的好。至于我么,不必告诉老夫人是我送的,她开心就好。” 容洵勾了勾唇角,道,“换好衣裳,晚些时候,让你吃肉。” 明明是高冷疏离的模样,偶尔也能说些俏皮的话,云宋怔了怔,却赶紧跟着夕月走了。 云宋看着夕月的身影,一直在想,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等到了厢房,她终于想起来。这夕月是容洵的通房丫头。 大户人家常有这种事情,早早的让家中的公子少爷知道男女之事。通房丫头也能因此得到些荣华。但云宋记得,上一世,容洵是从没碰过这个通房丫头的。 云宋之所以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因为上一世,她也只是知道这么一号人物,大概远远的见过一两回。后来她突然就消失了,云宋对她的印象实在是算不得多深刻。 夕月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了衣裳,十分得体道,“这些都是几位小姐出阁前做的新衣裳,我看了姑娘的身形,挑了几套合适的。姑娘选择钟意的换上便好。” 说话十分得体,却又有着一份疏离。 云宋点点头,道,“那就谢谢姑娘了。” “我先告退,等开席,我着人过来叫姑娘。” 不是她自己来,而是叫别人来,这明显是在彰显自己在相府的地位。即便是个丫鬟,也是丫鬟中有分量的丫鬟,不是谁都能使唤的。 夕月退出去片刻,云宋便开始换衣服。 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全身哆嗦了一下。 门突然被推开,云宋赶紧将衣服拉扯好。 ------------ 026 伤心 却见进来的是容家大姐。 云宋忙整理好衣衫,这容家大姐一直是这般性子,进来连个门都不敲的。 容家大姐细细瞧了一眼云宋道,“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丫头底子好,这衣裳一换上便更加好看了。” 云宋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道,“都是姐姐们的衣裳衬的好。” 容家大姐热络的将她的手拉着坐下,道,“今儿个本该是高高兴兴的,可惜……” 说着,容家大姐叹口气,“今年虽说大家还都是开心的为娘祈福,可总也有些不如意的。” 云宋挪了挪身子,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如果是容洵不如意,她开心啊。 容家大姐道,“是老四,好不容易有了身孕,自己却不知道,前几日小产了,哭得跟泪人似的。本来要她在府中静养的,今日非要过来。可来了,强打着开心,叫我们姐妹看了更难过了。” 云宋听了心里也不大好受,这四姐是个温婉的人,上一世待她一直十分和善,如同知心姐姐一般。 她想了一下,道,“四姐如今在哪里,我去看看她吧。” 容家大姐领着云宋到了容家四姐的屋子。几位姐姐虽然已经嫁人,但未出阁前的屋子都还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云宋一进门便瞧见四姐脸色苍白,四姐见了她进来,有些惊讶,又忙要起身去迎,忙被大姐给止住了,“你先乖乖躺着吧,等吃饭的时候再叫你。不要你来,偏要来,你家那位也是个没用的。” 四姐便继续半靠在床上,只道,“大姐就莫要凶我了,年年都是给娘过寿的,怎么能少了我。横竖你们已经不要我帮忙了,难不成饭也不叫我吃?” 大姐没多言,推了云宋过去,道,“小离非要来看看你,她性子活泼,你们说会儿话,也省的我招呼了。咱们那位小表妹应该快到了,我去迎一下,晚些时候来叫你们。” 大姐走前,给了云宋一个眼神,示意她多宽慰一下容家四姐。 云宋端了张椅子在四姐跟前坐下。近看才发现,四姐瘦了一圈,眼睛通红,还是肿的,想必不久前还哭了。 四姐道,“大姐这是为难你了,定是叫你来安慰我,怕我想不开。其实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有什么话来安慰我?” 云宋垂了垂眼眸,随即道,“我并非来安慰你的,四姐,只是想问问你的想法。” 四姐怔了怔,道,“问我什么想法?” “还想再生吗?” 四姐又怔住。 云宋拉了她的手道,“来的路上大姐对我说了,你嫁入刘家之后,生了个小姐,后来三年未曾怀孕,家里颇有微词。好不容易这次怀上了,却意外没了,所以家里人那边难过,你也难过。但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四姐,你还想再生吗?为了夫家延续香火。” 四姐的眼眶瞬间蓄了泪水,几个姐姐,包括丈夫和婆家的人都是在安慰她,说她年纪还不算大,还可以再生的。好好养着身体,不要多想。可唯有云宋,这个眼前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先问她的想法,还要不要再生。 四姐咬了咬嘴唇,泪水滚落下来。 云宋忙拿了压在枕边的帕子递了过去,“四姐,你也三十好几了,不年轻了。女人这一辈子,不是非要围着孩子丈夫的。” 四姐定定的看着她,突然摇头道,“我不想生了。”她紧紧抓住云宋的手道,“我生头一个的时候,便怕了。那时候要是个儿子,我便再也不生了。可是偏偏是个女儿。我那丈夫是长子,一家人都盯着我。可我就是怀不上,我也努力过了。如今年纪越大,我就越怕。不瞒你,这孩子怀上我就开始紧张,兴许便是这样孩子才没的。娘当时生小六的时候,便是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你别说我胆小,我不想死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就算是我那丈夫再有个妾,去生个儿子,我都是没怨言的。我就是不想他们一直盯着我。小离,便是你这么问我,我敢这么跟你说。这事压着我,我都快要窒息了。姐妹们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在夫家有地位。可我自己不想把自己给逼上绝路。” 四姐憋了一肚子的话,丈夫不能说,姐妹不能说。饶是自己的亲娘,当年那么高龄生下容洵,便也能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是不能说的。 四姐趴在云宋怀里哭得伤心,她道,“我不生了,以后也不生了。那孩子没了,我比谁都伤心,可我也不想再有孩子了。我年纪大了,生不生得出来是一回事,能不能养好又是另一回事。我不能为了传宗接代,堵上两个人的命。我不怪他们说我狠心,没有哪个母亲是不心疼自己孩子的。” 最后一句话戳到了云宋。 她当时想着过来看看容家四姐,便是她的遭遇。她想着,或许她能说些什么宽慰一下四姐。可没想到,她反而被惹得伤心了。 她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个孩子。 尚未成形,便被自己的父亲亲手给断送了。 想到此,她的眼眶也红了,险些要落下泪来。 她拍了拍四姐的背,道,“四姐,不生就不生了。你把这些话告诉姐夫,他要怎么做,便随了他吧。” 四姐趴在她怀里直点头。 云宋失了心神一般的问道,“你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嗯?” “毕竟来过,虽然缘浅,也该有个名字。” 容家四姐刚停下,便又哭了起来。 容洵亲自过来喊四姐去前厅,却见到两个人抱在一起哭泣的场面。 他走前几步,问道,“四姐怎么又哭了?” 四姐闻言,从云宋怀里离开,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不哭了。已经舒坦了,也哭够了。以后不再哭了。真是多谢了小离了。” 容洵去看云宋。 云宋突然起身低垂着头,闷闷的留下一句,“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说完,便快速朝外走去。 四姐也是不解,忙对容洵道,“快去瞧瞧小离姑娘。她方才还宽慰我来着,许是被我给影响了。” 容洵听了,没动。 四姐催促道,“愣着做什么?这等事还要我起身去么?” 容洵微微欠身,忙转身跟了出去,放眼望去,便瞧见了前方那抹身影,他举步追上去。等走到后院,却瞧见这小姑娘正抱着双膝,蹲在草丛里哭。 整个人快缩成了一团,小小的,哭泣的时候双肩在抖动,看了着实让人心疼。 容洵走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 小姑娘一摆手,继续埋在双膝哭泣。 容洵再次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 云宋一抬头,泪眼婆娑,才一会儿,眼睛已经有些红肿了。这样子把容洵给惊住。 容洵怔了一下,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声音淡淡道,“又不是你没了孩子,怎么你比四姐还伤心?” 云宋红着眼睛蹭的一下站起来,瞪着容洵。 容洵被她突如其来的怒视给惊住,云宋盯着他,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很想骂他如此无情无义,又怎么会懂这种伤痛。可她眼下是刻意接近他的,是要讨好他的,那些话她不能说。 云宋咬了咬嘴唇,一把将他推开,直接朝前跑了。 容洵没想到她会推他,脚下没留神,被推了一个踉跄。不过站定之后,他没多想,只想着这小姑娘实在是太伤春悲秋,因为旁人的事也能伤心成这样,单纯的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等到开席,他遣了夕月去唤云宋,才发现这小姑娘再次不见了。 ------------ 027 是酒 云宋借着容洵惹恼她的契机,便又出了相府。回到宫中,云宋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她索性闷头睡了一夜,身体才好转些。 下了早朝,姚安神神秘秘的过来找她。 他摇了摇扇子,道,“今日不见阿誉,皇上就不好奇?” 云宋晃了晃腿,道,“阿誉才不像你,不安分。” 姚安一手扇子握在手中道,“阿誉他今日约了女郎出去玩了,听说还是谁来着?”姚安装模作样的用扇子敲了敲眉心,想了一下,才道,“是九王爷的千金云诗。” 云宋的腿不晃了,从软榻上直接跳下来,几步走到姚安跟前问道,“你确定?” “千真万确。我本以为,可以让小莲嫁给阿誉的,毕竟阿誉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不过现在看来,阿誉已经心有所属。我还真是好奇,清心寡欲的阿誉和女郎一起是个什么情形。”说着,一挑眉,对着云宋道,“要不要去看看?” 云宋脑子转的没有脚步快,转眼间,她已经换了常服随着姚安出宫去了。 出了宫,云宋便有些后悔了。总觉得姚安这家伙并没有安什么好心。可她还是犹豫的,到底是王誉去找的云诗,还是云诗找的他? 姚安带着云宋到了湖边,才知道这王誉和云诗是约了一起游湖。春光明媚,烟花三月,游湖是个很雅致又有趣的活动。 王誉一身浅蓝色的袍子,衬得他越发的风光霁月。而一侧的云诗,今日竟也是穿了湖蓝色的裙裳。两人远远瞧着,倒是十分登对。 云宋一瞧,便不大快活。 姚安摇着扇子,故作意味深长道,“两人这是约好的,衣服很搭,人更搭,宋宋,你说是不是?” 他们三人关系好,私下便约定过,若是在宫中,谨遵君臣之礼。但出了宫,或是无其他人在场,三人便不必拘束。王誉和姚安可直接唤她宋宋。 云宋白一眼姚安道,“他们穿的搭,总好过你穿的像一只花蝴蝶。” 姚安语塞。 两人正要登船,姚安忙晃了手,喊道,“阿誉,等等,还有我们呢。” 说完,拉着云宋就往湖边去。王誉自转过身来看到云宋,一双眼睛便一直停在她身上。 片刻后,四个人便一同登了船。然后各怀心思的在桌前坐下。 云诗说话轻声细语,道,“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云宋直接道,“今日闲来无事,出来游湖。怎么?这湖朕游不得?” 云诗忙摇头,“臣女,臣女没有这个意思。” 说完,便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的向王誉求救。 王誉道,“宋宋,云姑娘没有这个意思。不知你今日会过来,她与我一样,只是有些意外而已。” “阿誉,你是不是也不欢迎我过来?安安,咱们走就是了。”说着便要起身,却瞧见一艘画舫朝这边划过来。 骤风站在船头,对着云宋几人道,“我家大人请几位过去坐坐。里头宽敞。” 云宋暗自磨牙,要不要这么巧? 几个人便上了容洵的画舫。上一世,云宋不知道,容洵还喜欢游湖。 画舫里边的确是很宽敞,五个人坐在里头,依旧绰绰有余。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五个人坐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侍女斟茶,容洵饮茶,气定神闲。姚安摇着扇子,一双眼睛看来看去,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云姑娘和王公子认识许久了?”容洵问道。 云诗脸上飞快的堆上两朵云霞,她道,“那日王公子舍身相救,今日是我约了王公子出来游湖。不曾想在这里遇到了皇上,还有大人。” 容洵淡淡的朝云宋看过去,道,“春闱刚过不久,皇上也的确该出来散散心。” 说着话,话题又突然转到了王誉和云诗身上,“前些日子便听说王大人有意给王公子说门亲事,后来就没了下文。原来是王公子已经心有所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姑娘,我与家父常有来往,不如让我做这个煤,成全了这门亲事?” 王誉尚未表态,云宋突然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朕反对!”云宋蹭的站起来,动作太快,画舫晃了晃,云宋身形不稳,向一边歪去。 “宋宋当心。”王誉情急,单手伸过去,搂了她的腰,将她带入了怀中。两个人双双往凳子上一歪,云宋直接撞到了王誉怀中。 容洵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眸子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茶水递到嘴边,带着难以言说的深意。 姚安看了一眼容洵,扇子摇的有些急。 他一手扇子,在两人中间一敲,“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还不放开?” 王誉和云宋忙分开。王誉朝一边挪了挪,一双清澈的眸子还在云宋身上流连。 “皇上反对什么?” “朕……”云宋被容洵问住,随即道,“成亲的事情又不是强买强卖,也得双方自愿才行。” 容洵道,“是王公子不愿,还是云姑娘不愿?皇上倒是比当事人还着急。” 王誉端了茶盏道,“我以茶代酒多谢大人好意。只是这事我个人私事,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容洵也端了茶盏,“君子成人之美,改日我做东,约了九王爷和王大人一起出来喝茶。” 云宋暗自咬牙切齿,要你管,容洵,你怎么这么多事?自己还是光棍一个,操心人家的事干什么? 云诗脖子都红了,一直低垂着头,柔声道,“父王知道了那日的事情,便要见王公子一面。到时候,还请王公子不要拒绝。父王素来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何况还是一条人命。” 云宋在一边冷不防道,“说不定那日人家只是想劫财劫色,并非要你的一条命。你也不要想得太多。” 云诗嘴巴张了张,没说话。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云宋一直在仗势欺人,欺负一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 “皇上似乎不大高兴?”容洵淡淡的扫她一眼。 云宋干笑两声,道,“没有啊,朕开心的很。风光无限,朕十分的开心。”要是没碰到你,会更开心。 容洵双指推过去一只杯子,“皇上请。” 云宋没想太多,只当是茶水,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一饮而尽,结果立刻咳了几咳,小脸呛得红云滚滚。 她看了看杯子,又看向容洵,“这是酒?”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醉倒了。 几个人都有些吃惊。 姚安看了看云宋,道,“原来皇上就是传说中的一杯倒啊。丞相大人莫不是故意的吧?” 容洵淡漠的看一眼姚安,姚安乖乖的闭嘴。 容洵对着船外道,“骤风,让船夫靠岸。” 王誉看着云宋,紧张道,“宋宋他不会有事吧?” 姚安看一眼容洵,没敢接话。容洵气定神闲,道,“不过是醉酒而已,睡一觉便好。” 等船靠了岸,王誉起身,便要去扶云宋。岂料被容洵开口止了,“王公子送云姑娘回去,皇上有我。” 王誉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变成了作揖,“那就有劳大人了。” 骤风扶着云宋上了岸,又将她扶着上了马车。 姚安对王誉道,“你送云姑娘回去,我就不在这杵着了。哎,谁曾想今天能遇到丞相呢。” 姚安扫兴的摇了摇扇子,又道,“不过我今日也是头一回知道,宋宋他酒量竟然如此之差。有趣有趣。” 说着话,便摇着扇子走了。 王誉的视线还落在那辆逐渐远去的马车上。 “阿誉,有丞相大人照顾皇上,你不必担心。” 王誉这才收回视线,对云诗道,“云姑娘说的是,我送云姑娘回府吧。” ------------ 028 吐了 云宋靠在马车里,脸上有两朵红云,呼吸平稳,像个孩子。 他是着实不知道,云宋如此没有酒量。他只是习惯性的在船中备了酒。游湖,没有酒助兴,便少了些趣味。 他顺势推到她跟前,没料想她顺势就喝了,更没想到,她就这么醉倒了。 他是看着她长大的,转眼间,她已经这么大了。他一直记得,他拿着遗诏进入紫宸殿,她懵懂单纯的样子。矮矮小小的,刚失去了此生中最重要的男人,让人怜惜。 到底是心太软,又杂念太多了,缺了历练。 她就靠在自己身侧,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动着。容洵的目光不由看到了玉白修长的脖子,还有那白皙的面庞上透着一些酡红,看起来带着些可爱。 像,是真的像啊! 容洵心中不由生出些感叹来。 心里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容洵忙移开视线。 这里离着皇宫还有一段距离,容洵也不着急。随着马车慢慢悠悠的,他拿了一本书书卷坐在云宋一侧看了起来。 车厢内带着些初春的暖意,旁边煮了一壶茶。 容洵捧着书卷,随手翻一页,将那茶盏递到唇边啜一口,看着十分惬意。 马车突然剧烈的颠了一下,容洵马上稳住,半靠着睡着的云宋却没那么好运。她身体一歪,头便撞在了马车上。 容洵书卷扔到一边忙去扶她。 云宋依旧闭着双眼,表情却有些痛苦。 容洵想将她扶好继续靠着,奈何她整个身体都靠在自己身上。她通红的脸颊贴着自己的胸口,肌肤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脸颊的温度。 虽说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可是这个情形,也实在是有些怪异。 容洵表情为难了一下,一手托着云宋的头,一手扶着她的肩,将她重新靠在了车厢内。容洵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拿了书卷,不免又去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发现云宋的眉头已经皱到了一起,小脸的表情很痛苦似的。 骤风已经尽量将马车赶得平稳,但还是有些癫。云宋早膳本就吃得少,下了早朝就被姚安给拉了出来。刚刚喝了一杯酒,便不大舒服,加上一颠一颠的便更难受。容洵一直看着书卷,没注意到云宋的表情变化。 此时看到,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一向气定神闲的容洵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慌,他道,“皇上,忍……” 话还没说完,云宋哇的一下,朝着容洵吐了…… 马车被急急叫停,骤风掀开车帘,看到容洵的表情真是想吃了什么一样难看。 “愣着做什么?将皇上抱下去。”容洵冷着一张脸说道。 大魏的人都知道,他们的丞相大人有洁癖。如今被云宋吐了一身污秽,实在是让容洵和善不起来。 骤风忙跳上马车,将云宋扶着下了马车。 云宋全身无软无力,靠在骤风身上。 容洵也下了马车,看了自己身上,眉头紧锁。 骤风道,“属下再去叫辆马车,送大人回府。” 容洵却没理他,只一脸冷漠的唤道,“钧山!” 钧山果然从不远处闪身出现,“见过大人。” “送皇上回宫,叫人备上醒酒汤。” “喏。” 钧山驾了马车过来,从骤风手里将云宋扶了到了马车上。他拿了一个垫子要给云宋靠着,却见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钧山一看,云宋睁眼朝他挤了一下眼睛。 钧山会意,若无其事的坐到前面,驾了马车而去。 等到离得远了,云宋这才坐好,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她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道,“我方才是故意吐他一身的,谁叫他管东管西的。” “皇上可好些了?” 云宋揉了揉太阳穴,道,“还是头有点晕。朕真是一点酒都不能沾。那容洵分明是故意戏弄我的。” —— 王时正在花厅中品茶,瞧着王誉回来,站在厅外颔首,便又径自走了。 陈氏替王时斟了茶,顺口道,“瞧着阿誉面色不错,看来是今日游湖十分欢喜。” 王时一听,问道,“阿誉今日去游湖了?可是与那姚家女郎?” 陈氏道,“怎么是姚家女郎?是那九王爷的千金。” 王时刚端了茶盏,一听陈氏这话,茶盏举着问道,“九王爷?” 陈氏在他身侧坐下,道,“可不是么。就在前两日,阿誉见义勇为,救了这位云小姐。今日这云小姐便约了阿誉去游湖。那云小姐也是十分端庄貌美的,对阿誉好像也……” 陈氏的话没说完,便发现王时的面色不大好。她停了嘴,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什么。你去瞧瞧阿誉,叫他别荒废了学业。” 陈氏看了看王时,没有多问,便起身走了。她本就想要去问问王誉对这位云诗姑娘什么个想法。 王时见陈氏离开,便立刻唤了人进来。那人刚进来,王时便直接将那茶盏砸在了那人身上。茶盏连着茶水稳稳落在那人身上,那人避也不避。 “蠢货!办的什么事情?竟将人都搞错了!” 那人不解,道,“那天不是姚家女郎?” “那是九王爷的千金!” 那人不语,只垂首不语。 王时看了看他道,“若是叫你坏了我的好事,你便是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 那人插手道,“属下可再故技重施……” 话没说完,就被王时瞪了回去。 王时道,“还要这样,阿誉定会起疑。罢了,此事我再想别的法子。退下吧。” “喏。” 那人刚退下,管家便上前道,“方才九王爷府上送来了拜帖。” 王时扫了一眼管家手中的拜帖,却不以为意。 当年那场王爷叛乱被平息之后,这些王爷们不过是些养尊处优的窝囊废了,手上没有一点实权。外人看着风光,其实外强中干。跟他们攀上亲家实在是没什么好处。虽说这位九王爷一直留在京中,名声不错,可到底还是没什么用的。 若不是那个蠢货弄错了对象,如今送来拜帖的恐怕就是姚轲了。想到此,王时心中便结了一口气。 “搁下吧。”王时道了一声,又补充道,“这些日子盯着少爷的行踪,随时向我禀报。” “喏。” ------------ 029 皇姐 两日早朝,云宋总觉得容洵看她的眼神不大对。那种隐忍的嫌弃,让云宋暗地里想笑。无奈大殿之上,她端坐在那里。可是藏于袖中的一双手,却按捺不住撑开。 用了午膳,秀年恭敬的过来请了云宋。云宋便去了翊坤宫。 路上,她远远的看见走着几个人。虽然离着有些距离,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前面那个人是她的皇姐云歌。 先帝在世时,后宫很是冷清,连着他的子嗣也很稀薄。云歌是云宋唯一的姐姐,比云宋年长一岁。她自出生后没多久,她的母妃就去世了。先帝不喜欢她,她在宫中便没了仰仗。虽然已经到了婚娶的年纪,却无人问津。她性子生的也孤僻,只在自己的宫中极少出门。有时候有宫宴,她也都称病不来。云宋其实想和她亲近,毕竟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但每次,她总觉得她还没跨出去那一步,云歌就已经把她推开了。 上一世,她的结局是什么? 云宋的心一疼,脚步微动,想要上前唤她。身后的秀年像是已经察觉到她的想法,躬身道,“皇上,太后在宫中等着您,有要紧的事。” 云宋看着云歌已经走得更远,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没关系,还早啊,她来想办法保护好她。 想及此,云宋便举步继续朝翊坤宫走去。 秦雉正抱着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坐在院中。见云宋过来,便叫侍女将那猫抱走了。 “母后可用过午膳了?”云宋过去说道。 秦雉点点头,“刚刚用了一些,食欲不大好。过来坐下,这里正好有些玉米糕,你一直爱吃的。” 云宋在她身侧坐下,眉眼一弯,笑起来十分甜美,“还是母后疼儿臣。” 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块玉米糕放入嘴中。甜甜糯糯的,还带着一股香味,一直是她喜欢的味道。 见她吃了两块,秦雉这才道,“下朝之后,你的舅舅,王大人,姚大人,还有丞相都来找了哀家。我们几个一同商议了一下你的婚事,已经有了定论。” 眼前的玉米糕突然就不香了。 这么快吗? 秦雉道,“你总是要立后的。姝儿是你的表妹,她与你一起,母后也能放心,都是自己人。” 云宋继续没说话。 秦雉知道她定然不愿,但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她便又道,“除了姝儿,哀家还为你物色了其他几个女郎。好些都是世族宗亲推荐上来的,都是德行兼备的,放在后宫,皇上大可放心。秀年,将那些画卷拿出来让皇上瞧瞧。” 云宋终于开口道,“母后,你知道儿臣是……这么多女郎进了后宫,儿臣迟早会穿帮的。” 秦雉道,“哀家敢让你招这些女子入宫,便已经替你想好了对策。皇上,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你越是躲,越是更容易穿帮。这后宫的事情有哀家,你大可放心。” “可那些女郎……”云宋多有不忍。 秦雉知道她的心思,便拉了她的手道,“宋宋,在你登基的那一刻,母后就对你说过,以后我们母女的命便绑在一起了。如果你对他们如此不忍,那我和你便无立足之地。那些姑娘巴不得进宫为妃,有享不尽的荣华。谁是无辜的呢?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云宋不言。 秦雉便当她是默认了,唤了秀年道,“将那些画卷让皇上过目。若是有十分钟意的,便立为四妃之首。” 云宋却兴致寥寥,她道,“母后决定就好了,儿臣相信母后的眼光。儿臣有些累了,想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完,直接起身,朝秦雉微微欠身,便走了。 秀年见云宋离开,对秦雉道,“太后,那那些人选……” “就按之前哀家和你说的那几个便好。” “喏。”秀年说着,隐约有些担心道,“皇上似乎很不愿意让那些女郎进宫。” “宋宋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迟早会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 月儿高挂,银灰散了满地。 云宋坐在木桥上,双腿垂着,看着静水流深的水面。有人立在他身后,眸中映辉,带着温度。 “怎么样都改变不了的是不是,钧山?即便是重头来一次,我还是那个我,弱小到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说不了一个不字。” 他们几个人越过她,将她的婚事已经安排妥当。那些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人,要成为她的妻子,要开启他们悲催的一生。可是她能做什么呢?一出出悲剧即将上演,她却无能为力。口中像是塞满了黄莲。那苦说不出,只能自己咽下去。 短暂的沉默之后,身后高大的男人说道,“皇上,太后是为了大魏考虑。” 云宋苦涩一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不管是自私还是无私,都是带着目的的啊。这个位子真是让人觉得孤独啊。钧山,你会骗我?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我吗?” 云宋用了我,钧山知道,她是拿着自己当朋友看。 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窄窄的肩膀,半晌没说出话来。 云宋转头看他,钧山竟有些紧张的避开。不能看啊,看了便会暴露那一份辜负。 钧山微微垂首。 云宋一笑,又转头过去。 “皇上,晚上凉。”一件大氅披在她瘦小的身躯上。他想把她紧紧的裹住,护在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这些忧愁。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在她面前,太多的谎言和欺骗了。 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他退后一步,保持着一贯的距离站着。 “钧山,上次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刚毅的男人突然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来这个。 云宋笑着摇摇头道,“我就是今日见到了皇姐,想着她已经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如果她嫁给你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那她上一世的悲剧也不会重演了。 “长公主金枝玉叶,微臣配不上……”语气急切,依旧还有慌乱。 云宋摆摆手,“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即便是为了皇姐,也不能乱点鸳鸯。钧山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么。要好好的珍惜啊,以后成亲生孩子,我会给你送贺礼的。” 钧山不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神情去接云宋的话,他只是一双眸子看着她。好在她目光在跟前的水面上,不曾看到。 云宋起身,披着那件大氅,叹口气道,“不想那么多了,朕想去泡个温泉。” “喏。” ------------ 030 沐浴 池内,水雾袅袅。云宋屏退了所有人,自己褪下衣衫走进池中。她自小沐浴,从不叫人伺候。因她是天子,自然无人敢诟病。只当她不过是有这方面的习惯而已。 玉白的肌肤被水汽熏得透着粉红。 她十分舒适的靠在池壁上,只这短暂身体的放松能让她好受一些。 闭上眼睛,云宋打算就这样睡一会儿。 她正睡得好好的,似是察觉到了一阵冷风侵袭。有人进来? 她慌忙警惕的睁开眼睛。 这一看,云宋身体一僵,大脑短暂的没有丝毫反应。 眼前这闯进来的人,竟是容洵! 容洵出皇宫便犹如出入无人之境。他即便是来这个地方,也是侍卫们不敢挡,寺人门也拦不住。 她现在唯一做的,就是坐在里边,怎么样也不能出来。 容洵是知道云宋在泡温泉的,但他事出有因,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何况,容洵是个男儿身,他就是进来了,也没什么不妥。 可当他看到容洵坐在池子里的时候,他也愣住了。热气之中影影绰绰,云蒸霞蔚间,只见云宋眉似青山黛,眼若水波横。实在是个十分美妙的情景。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秀色可餐。 她一向眉目生的十分俊俏,怎知这副场景更显得十分旖旎。生平头一回,一向平静无波的容洵眸子里竟然显出几分木讷。 “容大人,你好大的胆子,朕在沐浴,你也敢闯进来。”容洵自然是先要虚张声势一番,主要是那根长长的束胸带还悬挂在屏风之上。若是被容洵看到,那可就解释不清楚了。 容洵轻咳一声,道,“臣无意冒犯,臣是来寻一个人,有人见到她进了这里。” 云宋生气道,“朕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去别处找。你找谁竟然找到了朕这里。” “既然没有,那……臣告退。”容洵便十分从容的退了出去,还将门带上。 云宋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想着这容洵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竟然闯了进来。她想着还是赶紧起身将衣服穿了,早早离去吧。屁股刚一动,就听轰隆一声,云宋慌得转过头去,便看到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大胆?你是何人?”今天是什么日子,容洵闯进来也就算了,现在又出现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侍女也敢闯进来。 “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为这里是侍女住的地方呢?”那侍女理了一下衣裳,笑嘻嘻的走过来。这是哪里来的侍女?云宋瞧着一点也不眼熟。再看她容貌美艳,眉眼精致,尤其是一双眸子明媚动人,见了她更是没有丝毫慌乱恭敬之态。 不等云宋问什么,那女子便已经走近云宋,道,“皇上,你怎么沐浴没有人伺候呢?奴婢来伺候你吧?” 云宋慌忙道,“不,不用了。这里用不着你,你赶紧下去吧。” “皇上,奴婢伺候你是应该的嘛!呀,皇上怎么还脸红了呢?皇上害羞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啊!哎呀,皇上这皮肤真好啊。皇上竟然用玫瑰花瓣泡澡,难怪这皮肤吹弹可破,比姑娘家还要好啊!来,奴婢给皇上搓澡吧!” 云宋慌了神,这是哪里来的侍女如此荒唐?那女子已经走近,拿了布就要对云宋上下其手。 “喂喂喂,你实在是太放肆了,你再这样,朕要叫人了啊!”云宋只能在浴桶里叫唤,因为实在是没法站起来。 “啊哈哈,皇上还要叫人,皇上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这女人是不是疯了? 当那女子的手要触到云宋的背时,门再次被人砰的一声打开。只听一个沉沉的声音传来,“王慧,你闹够了没有?” 方才让云宋心慌的是容洵,如今能替她解围的还是容洵。 那叫王慧的女子终于作罢,将布扔到了一边,语气有些可惜道,“表哥,我正要伺候皇上沐浴呢,你怎么就跑进来了?实在是太不解风情了。” “莫要再胡闹,这里是皇宫,并非容府。” 王慧这才乖乖的站到了容洵身侧,道,“知道了,表哥。” 王慧看了看惊魂未定的云宋,眯眼一笑,对容洵道,“皇上长得真俊俏,表哥,我愿意嫁给皇上。” 容洵看着王慧道,“王慧,我记得你在府中大言不惭自己并非肤浅之人?” “只允许你们男人好女色,就不允许我们女人看看脸?早知道皇上这么俊俏,我今日也不必冒险来看了。不过这一趟冒险,却是值得。若不然,也看不到皇上这副……”王慧一副色女要把云宋吃了的神情。 容洵带着王慧离开,云宋哪还有心思再泡温泉,便是时刻提放着随时再有人闯进来,她便在招架不住。 身体都没擦干净,云宋快速穿了衣裳。等回了大殿,脚步一滞,发现有人一直在等着她了。 当时云宋心慌,也没注意观察容洵。今日见他穿了一身红色晃眼的袍子,十分夺人眼球。他本就英俊的面庞,此时更多了几分媚态。 云宋一直都知道,容洵他皮肤白,十分适合这种鲜艳的颜色。 她几步走到榻上坐下,语气不大好,“你们两个闹了一番,丞相该不会还没闹够吧?” 容洵看着她道,“微臣替表妹道个歉。她骄纵惯了,日后入宫,请皇上体谅。” 云宋当时只忙着不能叫两个人发现自己是女儿身,此时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你说,那位姑娘,要要入宫?” 容洵道,“那是长陵郡王家女郎,是微臣的表妹,芳龄十五。自小长在长陵郡,前几日才接到了永安城。太后钦点,叫她入宫侍奉皇上。这孩子顽劣,非要进宫瞧瞧。微臣怕她惹事,便追了来,方才有了那一幕。她虽顽劣,但性子直爽,很识大体,皇上大可放心。” 容洵一向话少,今日为了这位表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可见是对这位表妹态度不一般的。 云宋想起秦雉的话,选的妃子当中不发世族宗亲。这容老夫人,本是长陵郡王家,是有名的望族。容家如今已经没有未出阁的女郎,便选了王家这位女郎,便是其中的平衡之计。亦或者这是容洵自己的意思。 他为了自己的权势,果真是什么都舍得的。 “进宫就进宫吧,只要丞相舍得就行。入了宫,当真就好么?”云宋对着他浅浅一笑,眉眼却有些凉意。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日后的好坏,也皆由她自己承担。”云宋自是不知道,容洵阻过,如今是她自己要嫁她,他自当无权再阻止。 ------------ 031 对不起 半月之后,大魏迎来了封后大典。与此同时,也有十几位妙龄女子也都陆续入宫。原本冷清的后宫,一下子都热闹了起来。 可对云宋来说,这后宫就只是后宫。 她除了大婚之日在秦姝房中停留了片刻,后面再没去过任何一位佳丽那处。 都是初入皇宫的,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些妃嫔都讳莫如深不多言。可到底是在宫里,流言蜚语,一会儿就散开了。 大臣们虽然还没到管云宋后宫的事情,可打着皇家子嗣的名号,这事还是到了太后秦雉那里。 云宋本就因为这事心烦,自知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抱着你们要我娶,那其他的事情你们自己去管,我才不管的心态。 可到底是躲不过去,秦雉带着秀年亲自到了紫光殿。 秦雉一来,云宋便猜到她是因为什么事了。 秦雉一个眼神,秀年将殿中的人都退了下去。 “宋宋……”秦雉只在无人之时,唤她的乳名。 云宋鼻头一酸,便觉得十分委屈。替自己,替那些女子。 “宋宋,事已至此,你若还是任性妄为,只会惹得哀声哉道。自古以来,哪有帝王不宠幸妃嫔的?” “可是母后……” “哀家已经替你想好了法子,你今日翻一个牌子,定下一个人选,其他的哀家去办。”怕云宋拒绝,秦雉拉了云宋的手说道,“哀家这么做,是个两全之策。既能稳定后宫,也能让你我母女平安。宋宋,你当明白母后的苦心。这世间帝王,便是这么多无奈,万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是想让母后与你苦口婆心说这些,还是让那几位大人,尤其是丞相,来架着你去宠幸他人?” 云宋问道,“是丞相去找了母后?” “他的表妹在宫中,容家自然要为她谋划一二的。他话没有挑明,但哀家岂能听不出?” 云宋咬牙,果真是为了权势不折手段的。她恨只恨上一世,竟没有将他的真面目看的清楚。 秦雉叹口气,道,“女子在这皇室,在这后宫便是弱势。你我不过是想尽办法自保而已。宋宋,过几日,哀家就三十九了。哀家能陪你多久?哀家不过是想提前把路铺好,让你走的更顺畅些。你太孤独了,只能一个人,哀家如何放心?” 秦雉说着,已经红了眼眶。她用帕子去压了压眼角。 她的母后啊,就连父皇去世的时候都不曾流过眼泪。 云宋咬了咬嘴唇,反握住秦雉的手,道,“母后,你会一直陪着儿臣,你会长命百岁的。儿臣会拼尽一切保护好你。母后又要过寿了,儿臣一定给你好好办。” 秦雉却摆了摆手,道,“国库一直不充盈,哀家过寿不过是件小事,不必兴师动众了。母后惟愿你一切安好,大魏一切安好。” “母后……”云宋仰着小脸看着秦雉。 秦雉一只手捧着她的面庞,温言道,“宋宋是个好孩子,母后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就按母后说的做,晚上秀年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云宋点点头。 秦雉起身,走出紫光殿,唤来了刘富,“刘富,那些牌子中去掉姝儿的。” “喏。” —— 那些云宋从未见过面,也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她只是随便的选了一个人,也许就决定了她一生的命运。 那边被翻到牌子的女子已经欣喜若狂,准备沐浴更衣。 而云宋却欢喜不起来。 几个寺人将那女子抬着过来,置于床榻之上。 秀年上前躬身道,“请皇上今日在摘星阁留宿一晚。奴婢已经安排妥当。” 云宋看了一眼帐幔之后的女子,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似乎能察觉到那女子因为激动而剧烈的心跳。 秀年小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请前往摘星阁。” 云宋放下手中的书卷,点点头,随着秀年到了殿外。刘富和钧山已经在那等候。 秀年看了一眼刘富和钧山,道,“皇上就交给二位了。” 刘富躬身,“皇上请。” 云宋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问秀年,“秀年姑姑,你们打算怎么对她?” 秀年十分沉静的回道,“太后已经都安排好,皇上不必挂心。” 云宋心头一紧,她其实已经猜到了秦雉所谓的方法。上一世,秦雉不是没用过。 “能……”犹豫之间,云宋的话没说完。 秀年道,“有些事情,太后宁愿皇上不知道的好。若是在这深宫之后,还保留着一份纯粹也不是坏事。这是太后作为一个母亲对皇上最后的保护。” 云宋的话,没再继续说。 对不起。云宋只能这样在心里默默的说,然后跟着刘富和钧山去了摘星阁。 这一夜,她未曾合眼。早早的,她回到殿中,那女子已经被送回了自己的寝殿。秀年安排得当,在她到之前,寝殿内早已被打扫干净。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秀年躬身道,“奴婢先告退了。” “给她封赏了吗?”云宋突然问。 秀年回道,“按照太后的吩咐,一会儿就会有封赏。这后宫的事情皇上不必操劳。” 云宋点点头,神情没有丝毫的轻松释然。 “退下吧。” “喏。” 云宋上了早朝,大臣们早已听说了她昨日宠幸一位妃嫔的消息。脸上的表情,像是他们宠幸了似的。咸吃萝卜淡操心,云宋心中哼哼。 等下了早朝,云宋问了刘富,“那位妃嫔叫什么?” 刘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是南薰店的碧娘娘。” 云宋想起来了,那人好像叫碧尘。 “去南薰殿吧,朕去看看她。” 一刻钟之后,云宋已经出现在了南薰殿的门口。 “娘娘真是幸运啊,那么多妃嫔入了后宫,皇上偏偏只宠幸了咱们娘娘。” “是啊,听说皇上连皇后那里都没去过呢。咱们娘娘要是怀上龙嗣,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咱们几个跟在身边的奴婢也跟着能过上好日子。” “是了是了,咱们赶紧去整理一下东西吧,皇上和太后赏赐的东西可不少呢。” 听着里头两个侍女的对话,云宋心里头不是滋味。那份愧疚感更重。 刘富在一边小声问道,“皇上,需要奴才前去通禀吗?” “去吧。” 很快,南薰殿内跪了一地的奴才,云宋举步走进去。她没注意到,后方,秦姝正带了几个人打算去紫光殿的。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正好来看碧尘的云宋。 爱生妒,妒生恨,秦姝绞着帕子,双目怒睁。 ------------ 032 长舌 碧尘本是在歇息的,得知云宋过来,忙叫人给她更衣。 等着她从内殿出来的时候,云宋已经坐在榻上,正喝着茶。 “臣妾见过皇上。” 云宋抬眼看过去,正好碰上那女子抬眸。 剪水双眸,玲珑身姿,是个绝色的美人。 只是…… 她的脸庞突然和某一个被水泡的浮肿的面庞重叠了。 手中的茶盏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茶水溅湿了她的衣摆。 屋内的寺人侍女立刻都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碧尘也是跪了下来,道,“臣妾唐突,惊着皇上,臣妾该死。” 刘富忙上前给云宋擦拭,却被云宋抬手止了。 她起身上前将碧尘的一只手扶了将她拉起来,“不是你的错,是朕一时手滑了。你们也都起来吧。” 这是碧尘第一次近距离的看清云宋的脸,听到她对自己说话。昨晚虽然被宠幸了,可是烛火熄灭,漆黑一片。她只有第一次的紧张胆怯,连那美妙的感觉都不曾去体会。只闻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她的克制的低吟。她对昨晚那个皇上唯一的印象便是停留在他身上那股有些特殊的味道。 此时,发现她的皇上竟是个如此俊俏又温柔的人。想起昨夜重重,她的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从云宋的角度看,皮肤白里透红,十分好看。 云宋着实没想到,上一世那个投井自杀的女子,这一世还是到了她的跟前。 那感觉很奇妙,虽然当时她的脸已经泡的很难辨认,可云宋在见到眼前的碧尘时,还是一眼就确定她就是上一世那个悲情的女子。 昨日她随意翻的一个牌子,竟然就是她,这真是不可谓不奇妙。 “别紧张,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也坐下。”云宋收了手,对碧尘说道。 碧尘点点头,然后道,“臣妾给你擦干净。若是不便,叫人再取一套衣裳来。” “不碍事。天气转暖,朕这衣裳一会儿就干了。” 不仅温柔,还不拘泥小节,十分豁达。碧尘心中对这个自己今后一辈子要侍奉的男人,好感倍增。 “那臣妾还是给你擦一擦吧。” 不等云宋拒绝,碧尘已经蹲在了云宋跟前,一手捏了云宋的衣摆放在掌中,一手用自己的帕子轻柔的擦着。 殿内的侍女都偷偷笑着悄悄退了出去。 擦了一会儿,云宋和她闲聊了片刻。 “这边住的可还习惯?你是哪里人氏?” “臣妾来自江南,这里比家里冷了一些,但也还好。臣妾无事不出门,也觉得还好。” “若是却什么,便着人去办。” “谢皇上。” 云宋看了看她,又道,“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臣妾喜欢看些书,也好画一些字画,不多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朕那里书卷很多,各式各样的都有,你若是想看,便去朕那里。朕若是不在,叫刘富给你拿便是。” 一边的刘富躬身对着碧尘一笑。 碧尘受宠若惊,忙福身行礼,“多谢皇上。” 顾盼生辉之间,碧尘问道,“皇上平日里喜欢什么?比如喜欢吃些什么?母亲教导臣妾,要侍奉好皇上,凡事讲究一个用心。是以在家中时,臣妾便跟着母亲学做羹汤了。” 碧尘越是贤良淑德,云宋心中越不是滋味。欺骗已经无可避免,她更不能承受她的好。 云宋摆手道,“你不必做这些,你好好的便行。” 本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但在怀春少女的耳中听了,便是十分缠绵暖心的情话。碧尘的脖子都红了,透着一股蜜粉。 云宋本就是一届女子,不明白碧尘心中所想,她只起身道,“那朕就不多留了,你好好歇着。” “臣妾恭送皇上。” —— 秦姝这边派了人在南薰殿门口守着,她自己已经去了翊坤宫。秦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秦姝便已经哭了起来。 窝在秦雉怀中的小白猫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圆圆的大眼睛看着秦姝。 秦姝看它,便气不打一处来,道,“连你个畜生也要笑话我不是?看我不宰了你。” 秦雉慢悠悠道,“你自己生气,拿哀家的小白出气做什么?秀年,带小白下去吃点东西。” 秀年上前,将那白猫抱走了。 秦姝扭了一下腰,轻轻跺了一下脚,道,“姑姑,我都受尽委屈了,难道还比不上一个畜生吗?” 秦雉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如今可是大魏的皇后,谁能给你委屈受?” 秦姝道,“还不就是南薰殿那个狐狸精吗?那么多天了,皇上都不去我那里。昨晚就宠幸了她,今天我来时,还看到皇上去看了她。皇上那么喜欢那个狐狸精,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狐媚子的手段。” “不就是宠幸了一个妃嫔吗?哀家以为是多大点的事。这事还是哀家劝的皇上,怎么现在要迁怒哀家吗?” 秦姝一脸不解,道,“姑姑,你这是何意啊?姑姑,你不是应该盼着皇上对我好吗?我若是能怀上龙嗣,岂不是更能稳固秦家的地位吗?” 秦雉看一眼秦姝,拿了块糕点送到嘴里,然后道,“这些道理,还能让你教我不成?你如今也是皇后了,这么耐不住性子,以后怎么母仪天下?皇上后宫有多少妃子?她要宠幸谁就宠幸谁,这也是你能管得?” 秦姝依旧不满道,“皇上当然可以宠幸别人。可是他尚未在我那里留宿,便宠幸了别的女人,这让我一个皇后的脸往哪搁?我来时,便瞧见许多人在笑话我。姑姑,你也是姓秦的,笑话我,可就是在笑话你。” “行了,你是皇后,这位置谁也不能撼动。不过就是宠幸了一个女人而已,犯得着你在这哭天喊地的吗?你放心吧,有我这个姑姑在呢。她即便是被皇上宠幸了,也不会怀上皇上的孩子,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秦姝止了哭,问道,“姑姑的意思是……” 秦雉端了茶,啜了一口,道,“又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之后,岂能怀上皇上的头一个孩子?” 秦姝擦了擦眼泪,亲自给秦雉拿了一块糕点递过去,道,“就知道姑姑有自己的打算。” “知道便好,别这么莽撞。皇上她喜欢谁,不喜欢谁,都不重要。别在这些小事上费心思,好好的协助哀家打理好后宫,树立好你的形象才是重中之重。” “姑姑教训的对,姝儿记住了。可姝儿喜欢皇上,便是看不惯他喜欢别的女人。” “既然在帝王家,还能有这些痴心妄想?” 秦姝想起秦牧还有母亲说起过的一些往事,便问道,“姑姑,你当初不是也很讨厌先皇有别的女人吗?还……” 话没出口,秦雉一双犀利的眸子已经瞪了过来。 秦姝忙止了嘴。 秦雉明显语气不太高兴,说道,“叫你那长舌的母亲少说些话,若是祸从口出,哀家割了她的舌头都不为过。” 秦姝忙乖乖垂头,嗫嚅应道,“姝儿记住了,姑姑莫要生气。” ------------ 033 心病 云宋有些疲倦,下午在内殿中小憩了一会儿。梦里便遇到了全身湿哒哒,长发披散,双目怒视的碧尘。 她幽幽的伸出手要去掐云宋,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云宋躲之不及,便被她掐住了脖子。 云宋用手去掰,碧尘被她一把推到了一边。云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突然又觉得呼吸困难。有一口水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云宋剧烈的咳嗽了两声,从床上起来,隐约有些恍惚。 “皇上……” 有人掀开帐幔走过来。 云宋一看被吓了一跳,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碧尘关切的问道,“皇上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额上都出汗了。” 碧尘一边说着,一边拿了帕子去给她擦汗。 “不用……”云宋往后退开两步,还没从刚才的梦魇中走出来。 那份警惕让碧尘也下了一跳,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云宋再看一眼碧尘,那份恍惚便消散了。她看着碧尘道,“朕方才做了个噩梦,无意对你这般。” 碧尘道,“是臣妾进来的突然,吓着皇上了。” “与你无关。你去外殿等着,朕穿了衣裳就来。” “喏。” 云宋出去时,见碧尘正四下看了看,见云宋过来,忙退后一步福了身子。 云宋因为刚才的梦魇,头还有些涨疼。她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问道,“你怎么来了?可是找朕有什么事?” 碧尘从一边侍女手中提了食盒过来,道,“臣妾给皇上熬了些滋补的汤,特意给皇上送过来的。” “好,你给朕盛一碗吧。” 碧尘面上一喜,忙亲自给她盛了一碗递过去。 云宋端起来喝了,赞不绝口,“真是鲜美,这是你亲自熬的?” 碧尘点头。一边的侍女道,“娘娘昨日就准备好了食材,今日天不亮就起来熬了,足足熬了三个时辰,一直自己看着呢。” 碧尘扭头啐道,“多嘴!” 云宋道,“你有心了。只这些事不必你来做,你不必这么辛苦。” 云宋想着,她只要好好活着便让她心里好受些。 碧尘听了,便觉得这是云宋对她无尽的温柔。 她忙道,“皇上喜欢便好,臣妾辛苦些无妨的。皇上,臣妾再给你盛一碗。” 碧尘正在给她盛汤,突然见一身粉色袍子的姚安摇着扇子走了过来。他收了扇子,装模作样的握在手中躬身行礼,“微臣见过皇上,还有这位,娘娘……” 眼前这个面若桃花的男人,碧尘是有所耳闻的。她初入宫中,便打听过,云宋身边有两个几乎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个是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王誉。一个是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姚安。 “既然是姚大人来了,皇上,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好。” 碧尘退下之后,姚安又打开扇子轻摇两下,然后凑到桌边闻了一下,唔了一声道,“美人做羹汤,皇上艳福不浅啊!可怜我和阿誉就只有羡慕的份了。” 云宋看他一眼,道,“你风流成性,也不知道多少女郎愿意嫁给你。对了,阿誉呢?朕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 云宋因为成婚的事情烦躁不安,现在想起来,好像自婚期定下之后,便没瞧见国王誉。 姚安桃花眼一挑,道,“难得皇上还记着阿誉,以为醉卧美人膝,醒掌美人腰,早把我和阿誉给忘了。” 云宋叹口气,道,“你和阿誉同朕什么情意,朕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旁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其实朕不想成亲?” 姚安一撩头发,道,“成亲不好吗?个顶个的绝色美人送到皇上跟前。” “成亲若是好,你怎么不成亲?” 姚安道,“成亲了,便没有自由了。我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 “朕这辈子怕是都没有自由了。” 姚安撇嘴,“除非你不是皇上。”说完,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便受了扇子,扇柄敲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微臣口没遮拦,皇上莫怪莫怪。” 云宋看他一眼,道,“不说这些了,阿誉呢?他怎么没同你一道过来?” 姚安叹口气,道,“阿誉病了!” 云宋马上紧张的问道,“病了?生了什么病?可找人瞧过了?” 姚安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便去了一趟王府。结果,他没见我。我也是从伯母那里得知他病了。伯母说,大抵是心病,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这不,我先进宫同你说了。” “阿誉一向很好,如何得了什么心病?” 姚安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你那九皇叔逼得紧,去了王府好几次,要把他家女郎许配给阿誉呢。” 云宋忙问道,“这事王大人什么意思?” “伯父么!”姚安拖长了尾音,看一眼云宋,道,“伯父心里只有我那妹子,怕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阿誉他,许是很为难吧……”云宋心中嘀咕,若不是她叫他许诺,兴许现在他已经成亲了。不是姚家女郎,便是九皇叔的女儿云诗。 “你去瞧瞧他吧。他与皇上话更投机。听王府上的下人说他消瘦了许多。”姚安说着,难得一见露出些严肃的神色。 “好。” —— 碧尘带着侍女回南薰殿的路上,却被人拦住了。 碧尘瞧见来人,忙福身行了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秦姝不屑的瞥她一眼,道,“手段倒是不少,找那些理由去见皇上。皇上日理万机,岂是你能随意打扰的?耽误了国家大事,你担待的起吗?” 碧尘谦逊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下次一定少去叨扰皇上。” “知道就好。这后宫不是你一个人,别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狐媚子手段来勾引皇上。” 碧尘心中生气,到底是忍住了。来时母亲便教导过,这后宫女人多,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唯有皇上的爱才是重要的。母亲大概是没想到,皇上的爱便是那烧身的火,皇上爱谁,谁就是是非。 碧尘忍住了,身边的侍女却没忍住,毕竟年幼,又仗着碧尘如今正值圣宠,便道,“皇上夸娘娘汤煲的好,下次还要喝呢。” 一巴掌扇过去,那侍女头晕乎乎的,被碧尘拉着到了身后。碧尘也不愿看着身边的人受了委屈,便道,“臣妾身边的人不懂规矩,惹皇后娘娘生气了。不过她说了句实话,皇后娘娘至于这么生气吗?” 言外之意,是她秦姝嫉妒碧尘,没有皇上恩宠。 秦姝欲要发作,又想起秦雉的叮嘱,便冷笑一声,拂了衣摆,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人不懂事,你这当主子的也难辞其咎。不好好反省的话,下次本宫就亲自来教你了。回宫……” 碧尘福身相送。 “皇后娘娘就这么饶了她?她对皇后娘娘大不敬啊!” “得意什么,反正也怀不上皇上表哥的孩子。就凭她,也配么?” 冷言冷语传进碧尘的耳朵,像是锋利的冰刀,又冷又疼。 她想起那一晚有人给她喝了汤药。她是知道些宫里的规矩的,那龙嗣不是你想怀上便能怀上的。若是上边有人不愿,你便不能怀。 酸楚涌上心头,原来他们都知道。 ------------ 034 不喜 因为姚安的话,云宋倒有些担心王誉的身体。只是王誉不愿见姚安,也不见得会愿意见她。她先遣了御医去了王府,等着御医的消息。 用了午膳,云宋携了一本书卷独自去了桃林。 桃林的桃花开得早,也快过了花期。窸窸窣窣飘落的花瓣,正在进行着最后的舞蹈。 云宋正打算去老地方坐下,突然就听到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不待她寻声望去,便瞧见几个妙龄女子已经朝她过来。一见到云宋便慌张的要行礼,云宋瞧见跟在后头眼睛蒙着纱巾正摸摸索索过来的碧尘,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些侍女便不作声了。 云宋看着她走过来,便觉得她花一般的年纪如此美好,只是走错了路,进了宫。 正晃神间,那碧尘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一边扯下纱巾,一边道,“可叫我抓住了。” 双眼一瞧,是云宋,便愣住。 脸上飞速红了一片,娇嫩的肌肤十分诱人。 “皇……”碧尘轻声唤,却见云宋抬手在她发间捻了一片桃花。到嘴边的话,便化作了一阵娇羞。 “是朕扰了你们嬉戏了吧?那朕换个地方。” 碧尘忙福身道,“是臣妾的不是,扰了皇上的清静。臣妾这就叫人走。” 云宋止了她,道,“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不过不知道怎么你来了这里?” 碧尘回道,“臣妾自幼便喜欢桃花。这偌大的皇宫人生地不熟,也不知去何处走动。听闻这里有一处桃林,如今桃花凋谢,来的人便少了。臣妾今日便带了侍女们过来,不曾想遇到了皇上。” “原来如此。你们继续嬉戏,朕先去别处了。” 云宋正要转身,衣袖被人抓住。碧尘惊觉自己失礼,又十分害羞的将手缩了回来,垂首,正好能看到她玉白修长的脖子。 她柔声道,“臣妾已经玩了许久了,就不打扰皇上在此看书。” 云宋想了一下,也没推辞,便道,“那也好,早些回去歇着。这春末,天气乍暖还寒的,莫要着凉。” “多谢皇上关心。” 碧尘又福了福身子,唤了侍女们,从云宋身侧离开。手中的纱巾被风一吹脱落,云宋捡起来,几步走到她跟前递给她。 碧尘剪水双眸望了望云宋,随即伸出纤纤素手接过来,“多谢皇上。” “去吧。” 刚要收回视线,却瞧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一袭白衣,气质出尘。 云宋一喜,朝他招手,“阿誉……” 王誉朝云宋走过来,与碧尘他们一行人正好擦身而过。碧尘与他微微颔首,王誉却不为所动,一双眸子在她身上流转一番,便迅速收回,叫碧尘感觉有些奇怪。只她没有多问,带了人先离开了。 云宋见他走近,也一步上前欢喜道,“朕还担心你的身体呢,想着若是御医诊断了之后,朕就出宫看你去,不曾想你此时便来了。定是那安安在朕面前夸大其词了。”正说着话,又瞧了两眼王誉,道,“看着清瘦了些,阿誉,可是身体哪里不大好?” “我没事。”声音有些喑哑,神情也有些淡漠。 云宋更加担心,将手中的书卷搁到一边,问道,“阿誉,你别骗我,有什么,都得与我说实话。” “宋宋……”那清澈的双眸中带着明显的欲望,却又像是被强压住了。 “宋宋,我不喜她。” “嗯?” —— 堂堂的大魏丞相,最近又害怕回家了。主要是家中几位姐姐实在是聒噪,尤其是大姐和四姐站到了一边,认定了上次小离就是被冷面的容洵给赶走的。容洵本就言辞不多,加上女人们通常不听他的解释,只当那不过是辩解而已。 容洵头疼,时常借着公务之名,在外很晚回去。 这一日,便是容家一家人在一起了吃团圆饭的日子,容洵便不得不回去。 马车外赶着马车的骤风,已然察觉到自家大人的不安。自家大人运筹帷幄,杀伐决断,唯一的软肋,便是家中这些女人了。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到了相府,容洵下了马车,拢了衣袖,举步要进去时,突然停住,转头问身边的骤风,“她,有消息了吗?” 骤风是容洵多年的心腹,自小便在他身边,此时他即便没有说明姓名,他也立马能知道容洵指的是谁。 骤风回道,“还没有。三日前,属下已经派人将范围扩大到了城外周边的村落,想必这两日该有消息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骤风似乎听到了容洵轻微的叹息,以及那眼眸中一瞬而过的失望。 回到相府,尚未到晚饭时间。容洵看到花厅内几个姐姐正聚在一起闲聊。他礼数不能免,走到门口,作揖颔首。 大姐容瑛已经要开口,却听骤风道,“大人,刑部的折子催的急,明日在朝堂上便要有个定论。” 容洵面色不改,直视前方,道,“险些将此事忘了,现在去处理。几位姐姐,容小六晚些时候再过来。” 容瑛的话到了嘴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容洵和骤风走了。毕竟,老夫人是有规矩的,闹归闹,吵归吵,涉及到容洵的公务,便不能儿戏。几位姐姐,都是分得清轻重的人。却不知道,那主仆二人早已形成了天然的默契。 容洵到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夕月奉了茶进来。 容洵拨了茶盖,漫不经心的抬眼唤住夕月,“夕月,你有十六了吧?” 夕月忙回道,“大人没有记错,奴婢今年十六了。” “让几位姐姐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夕月一听,忙跪下道,“夕月愿一生一世侍奉大人,不愿嫁人,请大人成全。” 容洵面色淡淡的,啜了一口茶,道,“难为你这么忠心。以后跟着刘管家学习管理库房吧。” 夕月一听,喜极而泣,忙磕头谢恩,“谢大人,奴婢定不辜负大人信任。” 容家因为一直没有少奶奶,容老夫人又年长,身体也不大好,所以库房的钥匙是一直在管家手中的。容洵这番话显然是将夕月的地位提升了,她自是欢喜的。 待夕月退下之后,骤风进来道,“方才属下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容洵端着茶杯的手一滞,随即不动声色的问道,“如何?” 骤风回道,“无论是永安城内,还是城外,都没有小离姑娘的消息。而且,上次大人叫属下查的那件事,是瓷器店的张老板,他送的原本是怡红院里的一位姑娘,并非小离姑娘。” 偷梁换柱?!容洵嘴角慢慢的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果真是处心积虑接近自己?这小离,是个骗子? 骤风又道,“他们在调查的时候,查到了城外一处北渊国细作的窝点。想问问大人的意思。” “杀了,留下一条命,其他人头送到城内北渊人开的铺子门口。”薄唇动了动,便是几条人命,这便是大魏的丞相容洵。 ------------ 卷二:裂变 ------------ 035 错认 容家二姐最会察言观色,大姐还要抱怨几句,被容家二姐私下踢了腿,又碰了肩膀,她便没多说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几个姐姐都是把容洵捧在手心长大的。他心情不好,容家二姐瞧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由,但也知道,现在不该多说什么。 一顿饭吃完,容洵对几位姐姐,还有容老夫人都算恭敬。可他明显是兴致不高,眼睛里蒙了一层阴影。 一顿饭吃完,容洵便作揖作别了诸人。 容瑛碰了碰二妹,问道,“你说小六是怎么了?可是朝廷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容家二小姐道,“你何曾见过小六因为朝廷的事情愁眉不展?便是上次入狱,也是面色不改。” 容瑛更加不解,“那是为了什么事?” 三小姐道,“是不是咱们逼他太紧了?这些日子,他刻意躲着我们,你们都该察觉到了吧?小六他对我们几位姐姐素来尊重,咱们是不是管得太多了些?” 容瑛瞪她一眼,“还不管,等着咱们容家绝后么?他再大些,哪还有女郎愿意嫁给他?” 三小姐不敢顶嘴,也自知大姐虽然霸道了些,可说的不无道理。都是为了容家着想。 四小姐道,“听说他刚刚叫夕月跟着刘管家管理库房去了,是不是要……”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容瑛给否定了,“这都多少年了。真要是瞧得上夕月,早早就把她收了。那丫头估计还拎不清楚,这会子高兴着呢。”容瑛性子急,当下便道,“我去问问,他有什么烦心事,指不定又是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人已经出门去了,瞧瞧。”二小姐努了嘴。 容瑛看过去,果真见容洵带了骤风正往门口走去。 二小姐道,“看样子像是散步去的。真是奇了,平日里没见他这么会养生的。到底是年纪大了。” 身边几位年纪大的姐姐,只能呵呵…… 容洵的确是出去散步的,一来是为了躲几位姐姐的逼问,二来也的确是为了散步而去。他只觉相府内空气凝滞,叫他有些不舒服。 路上有些稀稀落落的人来来去去。骤风手持长剑默默跟在身侧。 容洵一双手背在身后,看似闲庭细步,实则内心有些烦闷。 走了一段路,容洵突然停了脚步。他目光落定的地方,便是上次元夕节与她相遇的地方。那时候面具脱落,显出的便是一双澄澈的双眸,和让他惊愣的容貌。 那双眸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个心机深沉之人。 可为何…… 容洵的手在袖中握了握,又松开。 他着实不该因为一个几面之缘的女郎而影响自己的情绪。许是他讨厌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吧? 仿佛确定了自己情绪不好的缘由,容洵拢了衣袖,正准备往前,却突然眸光收紧。不待骤风做什么反应,却见容洵已经脚下生风快步而去。 容洵的目标是前面一个女郎,身形背影与小离无异。容洵甚至不想太多,便直奔而去。 那女郎似乎察觉到有人朝她而来,刚转过身来,却被容洵上前直接扣住脖子,气势咄咄逼人,“欲要骗我到何……” 话音落下,便是容洵自己也是一怔。 这手中扣着的人分明不是她。 那女郎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眼泪簌簌而下。 容洵松手,闭了闭眼,拂了衣袖,直接转身离去。 “你这人……”女郎语气尚有些喑哑,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有些倔强,不似方才那么害怕。 话没说话,容洵转头看她一眼,眼中的戾气让人不寒而栗。 女郎自觉地闭了嘴,不敢多言。她也是长在深闺中小姐,何时遇过这种情形?虽说心神已经稳定,无奈双腿还有些发软,便扶了墙,喘了几口气。 “小姐……”从旁边跑出来的侍女本是给她去买油糕的,回来时,却见自家小姐脸色有些苍白的扶着墙,忙跑过来唤了一声。 “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女郎摆摆手,道,“方才遇到个奇怪的人,像是认错了人。” 侍女道,“小姐就是好心,奴婢看小姐额头上都出汗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登徒子,借机故意靠近小姐的吧?毕竟小姐可是永安城内有名的才女,美人,多少公子哥想和小姐接近呢。” 女郎手指戳了侍女的脑门,道,“净说胡话。我看那人不像是这种人。不去想了,咱们早些回谢府吧,晚了,爷爷又该担心了。” 侍女一边和女郎往府上走,一边道,“奴婢方才买油糕,听说永安城内今年又放榜了,小姐猜那美人榜的头一名是谁?” “都是无聊之人,肤浅的去对女子指手画脚,我才不问这些呢。” “小姐,你怎么弄的像个修道之人呢?你就听听嘛,很有意思的……那榜上,谢家女郎谢如枝可是排在第三的。小姐就不想知道谁排在你前头?”侍女一边跟着,一边絮絮叨叨。 “不听不听,我不想知道。再说,便撕了你的嘴。” —— “这几日,皇上那边如何?”秦雉坐在软榻上,怀中窝了那只白猫,慵慵懒懒的,喵呜叫了一声。 秀年上前替她添了茶,回道,“皇上倒也乖巧,常在紫宸殿内。” “可有去谁的宫里?” 秀年添了茶,退到一边回道,“只是那日去了一趟南薰殿,皇后娘娘来哭诉的那次。其他时候,也没有去谁那里。不过听闻最近皇上与南薰殿那位走的很近,那些妃嫔们这几日颇有微词,都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秦雉顺了顺白猫的毛,道,“也不该独宠一人。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这碧尘,你去调查过没有?” 秀年回道,“这位娘娘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性子比较好,又有些才华,许是和皇上志趣比较相投吧。” 秦雉浅浅一笑,“皇上啊,到底是善良。秀年,你去告诉刘富,让皇上今晚翻牌子。” 秀年应了,又问道,“要将皇后娘娘的牌子去了吗?” 秦雉看了看前方幽幽的灯火,道,“不,这次所有的牌子都换成王慧的。还有那个人,你去安排。” 秀年颔首,“奴婢明白。”顿了一下,秀年又问道,“奴婢还是担心皇后娘娘那里,她过不了几日,许是又要来找太后了。” 秦雉叹口气,道,“这孩子,性子实在是毛躁了些。哀家虽然给她弄了这皇后之位,可到底她还太年轻了。” “宫中一切有太后照拂,国舅爷才能安心啊。” “说起我那位哥哥,许是姝儿不闹,他都要来闹了。倒是哀家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哀家一时间也没想出个好的法子来。她是秦家的女儿,自是不能用对付其他妃嫔那种方式来对待她的。” “太后的确是为难了。”秀年顿了一下,道,“奴婢倒有个法子,就怕太后不舍得。” “你说说看。” 秀年附耳在秦雉耳边说了几句。 话一说完,便招秦雉一耳掴子。 嘴角溢了血,秀年也不去管,忙提了裙裾跪了下来。 秦雉看着她,冷冷道,“这等馊主意也能说出来?滚出去办你的事去。” “喏。” 秀年明白,天家的威严不容她染指,是她说错了话。 ------------ 036 传旨 刘富掌着灯,钧山跟在身侧,护送着云宋前往望月阁。 云宋站在阁楼之上,从这边的方向能看到紫宸殿的方向。今日便是又有一个女子要因为她而遭殃。 刘富走到她身边恭敬道,“皇上,外头凉,回屋吧。” 云宋却依旧看着紫宸殿的方向,问道,“刘富,朕是个坏人吗?” 刘富躬身道,“皇上待身边侍奉的人都十分亲和,实在是个顶好的人。” 云宋一笑,转头看他,“刘富,你说的是真话么?连你也开始骗朕?” 刘富忙颤悠悠的跪下来,“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奴才说的都是实话。” “可现在朕做的事好事吗?那紫宸殿内……你难道不清楚么?” 刘富头垂的更低,有些话不是他能说的。皇上宽厚,可翊坤宫那位可不是慈善之人。 沉默了片刻,刘富以为云宋到底只是发一下牢骚,也不会做什么。毕竟那是她相依为命的至亲。 刘富又一次提醒道,“皇上,进屋吧。” “去传旨。” 刘富微微一愣,问道,“皇上……” 云宋看向他,道,“去传旨,就说朕今日身体不适,让王慧不必侍寝。” “皇上,太后那边……” “母后那里朕会去解释,你只管去传旨。” 刘富跪在那里,却没动。 “钧山,你去!”云宋见他不动,高声唤了钧山。 钧山上前,刘富悄悄与他对视了一眼。这便是两头为难的事情。 见钧山没有第一时间动弹,云宋本来压制的怒火便爆发起来。她看了看那二人,道,“朕不为难你们。朕自己去。” “皇上……”钧山单臂将云宋拦住。 云宋怒视他,“你要拦着朕?” 钧山抿唇垂首,“微臣不敢。微臣这就去传达旨意。” 钧山说完,便转身,快速出了望月阁。 刘富依旧跪着,云宋看了看刘富道,“朕不怪你,你起来吧。” 刘富忙磕了头道,“谢皇上。” 待他起来之后,云宋道,“你下去歇着吧,朕在这里再待一会儿。” 刘富刚要开口,云宋看他一眼,语气冷漠,“莫不是朕这个要求也不行?” “奴才这就退下。” 入夜,望月阁内一片沉静。而云宋也终于因为自己尽了一些绵薄之力,而稍有些安然的睡去。她知道,明日还得去翊坤宫向秦雉解释这件事,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连累了钧山。只是她不知道,望月阁外,却有人难以入睡。 翊坤宫内,秦雉因为口渴,半夜起来。有人掀了帐幔进来,秦雉定眼一瞧,是秀年,便问道,“怎么是你?旁人呢?” 秀年上前道,“钧山他一直在外头。因太后睡着,奴婢便没敢叫醒太后。” 秦雉慵懒的半靠在床榻之上,道,“他倒是来的急。” 早在钧山去传旨的时候,翊坤宫这边已经得知了消息。秦雉不动声色,照常歇息。不过是件小事而已,她不必和云宋气什么争执。 “太后,请喝水。”秀年恭敬的奉上一杯温水。 秦雉素来都有半夜起来饮水的习惯,所以每晚都有侍女候着,温水也是时常备着。 秦雉接过来,喝了两口。 她不发命令,秀年也不催。 等秦雉把水喝完,秀年接过了杯子,然后道,“要不就让他等着吧,太后先歇下。” “让他进来吧。明日他还得保护皇上,不能没了精神。” “喏。” 片刻后,秀年领着钧山进来。 进的是秦雉的寝殿,已经是失了礼数。但钧山不敢说什么,太后在这里见他,便是在这里。 隔着帐幔,隐约能看到秦雉的侧影。 “知道哀家为什么让你进来吗?” 钧山跪着,沉着双眸,没说话。 秦雉道,“哀家拿你当自己人。因为哀家将最亲的人交给了你。钧山啊,你是哀家看着成长到今日这一步的。今日之事,哀家实在是有些失望。” 钧山垂首道,“钧山自知辜负了太后,特来请罪。” “请罪?”秦雉一笑,道,“哀家记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钧山,你如今是怎么了?” 以前的钧山对她惟命是从,从不问缘由,也不在意后果。可如今,这已经是第二次,他忤逆了自己的意思。 原本没将这件事看的太重,如今看到自己培养出来的人跪在自己的跟前,连辩驳的借口都不给,秦雉便有了一些怒意。她不能接受的是自己人的背叛。 凤眸微冷,面色也变得冷凝起来,“论当狗,你就不如刘富会耍小聪明。他知道谁能得罪,谁得罪不起。反倒是你……” 钧山垂首不语。 秦雉便继续冷言道,“你让哀家罚你,哀家该怎么罚你呢?不如罚你成为一个寺人,安心的守在皇上身边?” 身体一滞,一直面色沉静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可那变化,在他垂首的时候被强压了下去。依旧是沉默。 秦雉也是沉默了片刻,道,“皇上若是睡了,便罢了。若没睡下,便回紫宸殿。” “喏。”钧山起身,躬身退后两步,随即转身,箭步而去。 待钧山离去,秀年上前道,“奴婢伺候太后歇息。” 秦雉揉了揉眉心,道,“倒是让他气的睡意全无了。” 秀年道,“惹怒了太后,便是罪该万死。钧山此人,太后打算就这么算了嘛吗?” 秦雉道,“他虽忤逆了哀家,对皇上倒还算忠心。且先看看吧。若哪一日,越了雷池,不能为哀家所用,便将他结果了。” “喏。” 又听秦雉问道,“容府的人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秀年回道,“今晚上刚叫人传了信进来,她已经得了重用,想必很快就能派上大用处。不过,永安城内也出了件奇事。” “哦?” 秀年道,“一家酒楼门口,突然悬挂了七八颗人头,触目惊心,尚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秦雉道,“不知道是何人,便从源头查起。那些被杀之人又是何人?” 秀年恍然大悟,道,“太后高明,奴婢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秦雉道,“这些事自有刑部或者大理寺去办,你就不必操这个心了。” “喏。” ------------ 037 一起 望月阁上站的久了,云宋是真的感染了风寒,早上起来便昏昏沉沉。一摸自己的脑门,烫的厉害。 刘富去宣了御医,早朝便取消了。 云宋继续躺在床上睡着,只觉得冷一阵,热一阵,十分难受。 刘富在一旁端了汤药,唤道,“皇上,用些药,便好了。” 小姑娘眼睛虽没有睁开,便先皱了眉。 刘富是知道,她打小便不喜欢吃药,尤其是怕苦。 刘富哄着道,“皇上,这药喝了,便好了。” 少女嘤咛一声,却还是闭着眼睛不愿睁开。 刘富也有些为难,昨日的事情,他已经有些忌惮。同是太后那边的人,钧山却敢忤逆太后的意思。他这么做虽然没有得罪秦雉,可到底是把皇上给得罪了。皇上怎么也是秦雉的孩子,他若失了云宋的信任,日子也不好过。以后还是得小心才好。 刘富正在为难,这皇上不吃药,太后或者其他官员追责起来,便又是他的责任。 正苦恼间,只闻一阵淡淡的书香味。刘富抬头,便瞧见王誉快步走了进来。 刘富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忙端了汤药迎过去,“王公子,你可算是来了。皇上他感染了风寒,到现在还不愿吃药,奴才也是没办法了。以前都是王公子你有办法让……” 刘富的话没说完,王誉已经伸了手,“药给我。” 刘富忙躬身递了过去。 王誉端了药,一边朝床边走去。他头也不转的问道,“御医怎么说?” 刘富回道,“只是感染风寒,起了热。御医说,将药喝了,好好歇息,就会见好。” 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他一手撩了衣摆,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取些蜜饯来。” 刘富忙让一旁的寺人去准备。 只见王誉用汤勺搅拌了一下,舀起了一勺,递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温言道,“皇上,起来喝药,听话。” 语气温柔的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云宋却没动静。 王誉起身,去看了看云宋。就见她身体蜷缩着,像只小猫儿一样。脸上因为起热,烧的通红。嘴唇却有些泛白,还有些皲裂。看起来实在是可怜至极。 这场景,看的王誉心里一阵揪疼。 云宋小时候身体底子便不大好,每次让她吃药,便是身边人最头疼的事情。偶尔一次,才发现,王誉拿她有办法。每次王誉总能让云宋乖乖的喝药。 她不过是借机耍些孩子脾气,只要哄着求着,便会喝药。 见云宋不动,王誉继续温柔的说道,“我已经叫御膳房备了玉米糕,皇上吃了药,便到了。” 云宋终于睁了眼睛,嘟着嘴看着王誉,“你就是知道怎么哄朕?可那药实在是太苦了。” 少女依旧皱着眉头,瞧了一眼那汤药。 王誉宽慰道,“便是吸一口气,仰头喝下,然后最终便嚼一颗蜜饯,就不觉得苦了。身体好了,皇上也少受罪。白白叫旁人,看着担心。” “好吧。” 云宋叹口气,坐起身,王誉替她尝了一口,然后道,“不烫。苦,我也陪你一起吃过了。” “宋宋你又没病,白白吃这苦药做什么?都给朕吧。” 云宋从王誉手中接过汤药,皱眉瞧了一眼,又去看一眼王誉。王誉对她温润一笑,又指了指旁边的蜜饯。 云宋抿一下唇,深吸一口气,然后端着碗仰头喝下。喝了几口,眉头便皱的更深,可怜又可爱的模样。 云宋一口气喝完,刚要抱怨,分明就是很苦,嘴巴刚一张,嘴里便有一股甜味。是王誉将蜜饯已经塞入她的口中。 云宋瞪他一眼,用舌头将那蜜饯顶到了腮边,像一只仓鼠一般。 王誉看着不由露出温柔的浅笑。正要说话,却见殿外走进来几个人。 “皇上身体如何了?”秦雉一派威严,疾步走来。 身侧还有容洵。 云宋一瞧见容洵,便觉得口中的蜜饯都不甜了。 刘富上前忙跪下来道,“回禀太后,皇上他……” 刘富的话没说完,秦雉扬手便已经给了他一巴掌。刘富被打的直接在地上滚了一下,又赶紧爬起来跪在了秦雉身边。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说道,“是奴才没有照顾好皇上,生奴才该死。” “你是该死。皇上打小就让你伺候的,竟还有这种错误。”秦雉冷言呵斥道。 刘富继续打着自己的嘴巴,道,“是奴才的错,是奴才的错。” “滚出去自己罚,莫要扰了皇上休息。”秦雉斥道。 刘富忙起来,一边打着自己的脸,一边退出去了。 一旁的寺人是刘富认得干儿子,搀扶着他离开紫宸殿,免不了抱怨道,“皇上生病时常有的事,太后今日怎么那么大的脾气?” 刘富扭头看了一眼紫宸殿的门,又转回来。 他们当奴才的就是命苦,得罪这个不行,得罪那个也不行,只能自己受着。 —— 殿内,王誉见秦雉容洵过来,忙退开几步,躬身行礼。 秦雉看他一眼,然后到了云宋榻前,问道,“皇上可觉得好些了?真是可怜哀家的孩子。便是那些狗东西,连皇上也不能侍奉好。” 秦雉说着,已经掏出帕子,替云宋擦了擦额头的汗,俨然一副很心疼的模样。 云宋摇摇头道,“母后,儿臣没事了。不过是风寒而已,是儿臣自己贪凉,昨夜没好好盖被子。刚刚吃了药,现在身体发热,估计是要好了。” 秦雉收了手,道,“你好好歇息。得知你不舒服,哀家便十分不好受。如今见了你,知道你没什么大碍,也能放心些了。你呀,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云宋看着秦雉,心头十分暖。 秦雉起身道,“丞相得知你身体抱恙,也过来看你。正好和哀家碰上了。你与丞相说几句话,哀家就先回去了。” “母后慢走。” 待秦雉一走,云宋的脸便有些沉了。一旁的王誉正细细看着她,像变脸似的,十分有趣。可这边,她神情的变化,也被容洵看在眼里。 容洵走前一步,正要开口,王誉抢在他前头说道,“皇上吃了药,应该听御医的,躺下歇息。” “哦。” 王誉走过来,扶着云宋躺下。 身后的容洵静静的看着,眸光却越来越深。 “好好歇息,莫要贪凉,跟个孩子似的。玉米糕一会儿就会到,醒过来就能吃到。”王誉交代完,便直了身体。 容洵走前一步,相邀道,“皇上既然要歇息,微臣便先告退。王公子,一起?” ------------ 038 亏欠 容洵和王誉一道出了紫宸殿,一前一后,一步的距离。 下了玉石阶,容洵的脚步一顿。 身体未转,正视前方,他淡淡的问道,“九王爷家的女郎王公子可还满意?” 王誉如沐春风般回道,“我的事情不算朝堂中事,不劳丞相费心。” 王誉说着,走前两步到了容洵跟前,道,“若是丞相大人没有别的事,那我先告辞。” 容洵不拦他,让他直接走了。 容洵刚要抬步,便见一个女子朝他小跑过来。便是他的表妹王慧。 “表哥……” “微臣见过……” 容洵正要行礼,被王慧给打断了,“别这么见外。这几日在宫里可把我给憋坏了。本来昨晚轮到我侍寝了,结果皇上突然病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装病呢,结果今天一早知道是真的病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这碰到了表哥你。你也是来瞧皇上的?” 容洵嗯了一声,犹豫之间,语气有些艰难,“皇上一直不曾找你侍寝?” 王慧为人,虽然也读了四书五经,女德之类的书,可骨子里便是个不大安分的。做事从不拘泥小节,这些话她能直接说出来,容洵也能问出口。 王慧点头,道,“不仅是我,其他和我差不多时候入宫的也差不多。时至今日,皇上也就让南薰殿的那位侍寝。我倒也不是很在意,只是昨晚的事一过,大家都在笑话我。我气不过,今日过来也是找皇上问个清楚的。” 容洵道,“不必问了,皇上的确是病了。” 王慧哦了一声,道,“早知道进了宫这般苦闷,便不来了。这什么劳什子的光耀门楣的事情,应该让旁人来的。” 容洵道,“这等事没有后悔的说法,你自己在宫中学着照顾自己。” 王慧点点头,“有些想念家中爹娘了。对了姑姑身体如何了?我改日出宫去看她。” 容洵回道,“母亲一切都好,也常念叨你。” 王慧道,“姑姑一直是疼我的。好了,知道表哥你公务繁忙,我就不拉着你闲聊了。” “嗯。” 容洵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驻足转头去看紫宸殿,眸光深沉,随即转头继续往前。 这边王慧刚走了一段路,便瞧见以秦姝为首后头跟着好几个后宫佳丽浩浩荡荡的队伍不知道要去哪里。有人眼尖瞧见了王慧,忙喊了她。 礼数不可废,王慧本来也要上前给秦姝行礼的。 秦姝与她也没什么交情,谈不上喜欢和讨厌。如今大家都不受宠,便聚到了一起,自然也把王慧算在了这一拨之中。尤其是昨晚上的事之后,他们认定了王慧更想加入里面抱团了。 “妹妹跟着一起吧,咱们正要去南薰殿呢。”其中一人道,看着年长些,算是这一拨入宫之中最年长的了,虽然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王慧心中疑惑,原想着他们这些人过来是奔着紫宸殿云宋而去的,没想到目标却是南薰殿。 王慧问道,“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一人忙道,“妹妹你不知道吗?这南薰殿那位是狐狸精转世呢。皇上才和她好了几日,便被吸了精血病了。咱们姐妹们实在是看不过去,幸好又有皇后娘娘牵头,咱们一道去讨伐那狐狸精去。” 王慧一笑,那讥诮之意丝毫不掩饰,道,“皇上不过宠幸她一日,怎么就被吸了精血了?何况皇上只是感染风寒,已经快见好了。你们怕是见不得皇上喜欢别的女子吧?” 有人被说的哑口无言,有人却冷嘲热讽道,“妹妹倒是大度,昨儿个也不知道坏了谁的好事。感情你自己都不在意,我们倒是白白替你抱不平了。” 王慧本就是个快人快语的,听不得这些话,便直接回道,“我让你们替我抱不平了吗?不讨皇上喜欢,便这个理由那个借口的。做这些,怎么不干脆求神拜佛去?反正你们去就去,不必拉着我,我再闲也不做这等无聊之事。” 说着,便匆匆对秦姝行了个礼,便迆然走了。 有人气的跺脚,道,“她得意什么?身份与我们平起平坐,偏偏自己像是高人一等似的。” 有人回道,“她可是王家女郎,大魏名门望族呢。再加上,她可是有个当朝宰相当表哥,人家呀有骄傲的资本呢。” 说着话,瞧见秦姝的脸色不大好。 这里头最不开心的当然是她了。原因不全在王慧身上。只因她是皇后,只要侍寝的人不是她,便是打她的脸。所以这些女人跑过来声讨,她便想着拿碧尘出气,就牵了头过来了。那些人原本还有些忌惮皇上是否生气,一看有皇后牵头,便都有了护身符,都不怕了。没想到还没到南薰殿呢,倒是在王慧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一行人站在原地没动弹,终于有人小声问了一句,“皇后娘娘,咱们还去南薰殿吗?” 秦姝瞪着说道,“去什么去?我也是听了你们的谗言,脑子一热。本宫岂能和你们做出这等事来,眼下至关重要的事情应当是去看皇上才是。” 众人忙附和,“是是是,那咱们去看皇上吧。” 秦姝哪能容他们都过去,坏了她和云宋单独相处的机会,当下淬道,“这么多人过去,岂不让皇上头都疼了?你们各自回宫去,本宫代你们去看皇上就行了。” 众人暗自咋舌,面上不敢言,都恭敬福了身子,三五成群的离开了。 秦姝便带了人奔了紫宸殿而去。刚进殿,便听到里头有女子的声音,“皇上觉得好些么?臣妾给你熬了一些清淡的银耳莲子羹。” 这声音听了秦姝气不打一处来,她快步走进内殿,看到碧尘正在给云宋盛莲子羹。 秦姝直接上前,将那一晚莲子羹直接掀翻,刚熬出来的,烫得很。碧尘鲜嫩的皮肤上里面烫红,疼的碧尘眼睛里已经蓄了泪水。又碍于这个情形,强忍着没落下来。 云宋坐在床榻之上,先前是要起来的,却被碧尘拦了,叫她在床上吃了再躺一会儿。此时见秦姝这般蛮不讲理,气的便掀开被子下床。无奈起的太急,一气,头便有些晕眩。秦姝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拂开。云宋几步走到碧尘跟前,拉了她的手一看,那手背才片刻便起了一个小泡。 “疼不疼?朕这就宣御医。” “臣妾没事,臣妾那里有些药膏,摸一下就没事了。皇上身体还未好,赶紧床上躺着去。” “朕没事了,倒是你,很疼吧?朕小时候也被烫过一回,疼得很。十指连心啊。” 对自己不理不睬,对碧尘却温柔呵护,秦姝气急,便道,“皇上,别被她给骗了,不过是被烫了一下而已,就在那装可怜。你都生病了,她弄些什么莲子羹过来献媚,真叫人讨厌。” 云宋扭头看秦姝,道,“朕只知道是你不分青红皂白跑进来,就十分无礼的将别人弄伤。若是论打扰,便是你扰了朕的静养。皇后,这里没你的事,你早些回宫去吧。” “皇上……”秦姝哀怨的唤道。 云宋看也不看她,道,“朕说的不够清楚吗?朕念在你是皇后,碧尘的伤便不与你追究了。但若是有第二次,朕绝不姑息。” 秦姝咬了咬嘴唇,不情愿的扭头离开。这份怨气,便通通算在了碧尘的头上。 待秦姝离开,碧尘柔声道,“皇后娘娘也是来看望皇上的,皇上不必因为臣妾而与皇后起了争执。臣妾这只是小伤而已……” 云宋十分自然的回道,“是朕欠你的,你莫要说这些。” “皇上,欠了臣妾的?” ------------ 039 男人 云宋自己头大,王慧那晚的事情,因为她第二日着了凉,秦雉也没有与她再提过。可云宋心里清楚的很,这不是办法。无奈,她也想不出任何别的法子。 连着几日精神恹恹的,大家都以为她还没好全,臣工们轮番过来瞧她,倒是把她给烦了。用了午膳,云宋便携了一本书,到桃林里去躲清静去了。 几日没去,桃林里比着上次又萧条了许多。好在那些嫩绿的叶子衬着,倒也叫人心旷神怡。 云宋书卷刚翻开,姚安便摇着扇子走过来了。 云宋没理他,继续看。 姚安在她跟前坐下,见云宋不看他,便叹了口气。 云宋继续不看他,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就等着他好好说话。 姚安把扇子一收,道,“昨晚我与阿誉吃酒去了。原以为阿誉想去喝花酒,终于开窍了,偏生要去小酒馆。光有酒,都没有像样的下酒菜,酒也算不上好酒,把我喝的现在胃都难受着。” 云宋将书卷一放,问道,“阿誉为什么要喝酒?” 姚安扇子一拍,问道,“我说我胃疼,你不该先关心一下我吗?” 云宋撇嘴,“你生龙活虎的,有什么可关心的?” 姚安气的噘嘴,随即道,“阿誉他心情不打好,说的话断断续续奇奇怪怪。” 云宋问,“阿誉说什么了?” “他说他想成亲了,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娇小可爱,偶尔有点脾气,但是很好哄。他头一次喜欢这样一个人,想要一起过日子。”姚安说着,摇头一笑,“阿誉啊,总算是情窦初开了,我便故意打趣他。既是喜欢,便去找人家女郎。以他的家世才学,永安城内找不出几个看不上他的。你猜阿誉怎么说?” 云宋认真看着他。 姚安慢吞吞的说道,“他说娶不到,这辈子怕是求不得了。那人她已经是别人的了。”姚安用了扇柄敲了一下自己的眉心,道,“宋宋,你也想不到阿誉口味这般重,看上的是个有夫之妇吧?” 云宋有些疑惑,她记得上一世没听说王誉心里头有谁的。她只知道,王誉他不喜欢云诗,婚后的生活堪称水深火热。若上一世,他当真已经有喜欢之人,那她这一世,应该成全了他才是。 云宋复又问道,“那阿誉可说了是谁家女郎?若是真的已经成了亲,咱们也该帮着阿誉解开这个心结才是。” 姚安道,“我问了,他不愿说。只一直摇头,一直喝酒,喝了便吐,吐得苦胆都要出来了,叫人看着难受。然后他又抱着我,说他试过了,要忘记,偏偏更难忘记。不仅难忘记,还生气,气她身边的那些人。阿誉说他心里苦,却什么也不能做。他又说这辈子便不娶了,远远的望着那人便好。啧啧,这般痴情,叫我看了真是自愧不如。” 云宋叹口气,“阿誉他若是用情,一定能情到深处的。安安,你多劝劝他。” 姚安道,“若是能劝,便劝了。不过宋宋,你说他能喜欢谁?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阿誉喜欢的人是谁。宋宋,你有什么想法吗?” 云宋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 姚安露出失望的神色,“我以为阿誉和你走的更近,已经和你说起过什么,没想到……” 看到他失望的神色,云宋才明白了今日姚安过来的真正目的——八卦! 见云宋不知道,姚安开了扇子,摇了两下道,“我还真是好奇阿誉看上的是什么样子的。原以为他和我一样,不会那么早想着成亲的事情。咱们三个,你已经十几个妃嫔了,艳福不浅啊,宋宋。” 听了姚安的话,云宋讪讪一笑,道,“是啊,我有十几个妃嫔呢,日子应该快活的很。” 笑意终究不触眼底,睫羽微颤,难掩落寞。 这份落寞叫不远处的容洵看的真切。 他一袭玄衣,缓步走来,就像是无意间散步散到了这里,碰到了他们。 “哦,容大人怎么也来了?”姚安桃花眼一眯,摇着扇子,偏头看着容洵。 容洵拢了衣袖道,“来这里邀请皇上。” 姚安看一眼云宋,又看一眼容洵,饶有兴致的问道,“邀请皇上做什么?若是公务的话,那我就……” 容洵打断了他的话,道,“并非公务。” 姚安一挑眉,想问,又碍于容洵的身份,便又给咽了回去,可他实在是想问,便假装摇扇子,又不时的看一眼容洵。 容洵倒也不在意,直接对云宋道,“微臣诚心邀请皇上今晚去青楼。” 姚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口唾沫卡在了喉咙里,咳嗽了起来。 云宋也是被惊了一下,问道,“丞相你说什么?” 容洵面目淡淡,回道,“去青楼。” 语气平静的像是去做一件十分稀疏平常的事情。 云宋已经激动的跳了起来,指着容洵问道,“你让朕去做什么?你去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就算了,朕可不去。” 容洵道,“微臣已经订好了包厢,皇上务必赏光。” “朕不去……”云宋转头不看他。 姚安开始和稀泥,道,“青楼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地方,这里头多得是卖艺不卖身的苦命女子。就比如这次永安城内美人榜头一名的玉珍姑娘,就是位才情与美貌集于一身的奇女子。” 当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云宋的睫毛颤了颤。 姚安碰了一下云宋的肩膀道,“皇上也该去那种地方见识一下了,保证让你乐不思蜀。” 看姚安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云宋瞪了他一眼。 容洵就当是云宋已经默认了,便微微颔首打算离去。刚一侧身,便又对身边的姚安道,“姚公子,你也一道去。” 姚安刚要谦虚推诿一下,又听容洵补了一句,“毕竟那些场合,你得心应手。” 姚安讪讪一笑,以扇遮面,连连摇头。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对了,把王公子也一同叫上吧。” 容洵说完,便举步走了。 姚安还未表态,云宋拿书卷敲了一下他的手臂,瞪他道,“你去找你的玉珍姑娘去吧,哼!” ------------ 040 玉珍 夜幕降临,云宋着了常服,带着钧山,出了宫。 云宋没想到,宫门口已经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了。看到马车上的车夫,云宋便知道是容洵派来的。 钧山扶着她上了马车,与骤风分坐在前面两侧。 云宋在里头问道,“你家大人呢?” 车帘外,骤风回道,“大人已经在那等着皇上了。” “他倒是积极。你家大人常去那种地方?”云宋语气有些讥诮。 骤风眼睛转了一下,但毕竟隔着帘子,他什么也不能看到。他又回转过来,专心驾着马车。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在青楼门口停下。云宋下了马车,对钧山道,“你不必跟着了。” 钧山道,“属下必须时刻保护皇上。” 云宋看他一眼,道,“你是不是傻?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女郎,怎么还能进这种地方,若是叫她知道了,非得和你闹不成。” 钧山嘴巴张了张,却无从解释。在这个空挡,云宋已经让骤风引路,进了怡红院。 “大人订的包间在二楼。”骤风简短的解释了,慢了一步,让云宋走在前头。 云宋刚要抬步上楼,便被几个年轻貌美的女郎给拦了。云宋一袭锦衣华服,容貌俊美,岂能不被人盯上。 胭脂香粉味道扑面而来,骤风冷着一张面庞道,“这是我们的大人请来的客人。” 几个女郎扫兴的挥了一下帕子,又对云宋抛媚眼,“公子,一会儿叫我们陪你喝酒啊,奴家还会唱曲呢,奴家名叫彩兰。” “哦哦……”云宋不是头一次来了,毕竟上一世,她也来过。不过她还是有些拘谨,这里的女子可比后宫妃嫔们主动多了。 上了二楼,骤风替她推开门,她走进去时,发现不止容洵在,姚安和王誉也已经到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王誉身上,与他有些忧郁的眸光相撞。 姚安一身花炮子,十分晃眼,像是一只花蝴蝶一样。 花蝴蝶飞到了云宋身边,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拉着她坐下,道,“宋宋,来都来了,可比拘谨。这地方才是男人的天堂啊。” 云宋被姚安拉着,正好坐在了容洵和王誉身边。 容洵递过去一只杯子,云宋抬眼看他,只见他似是很快明白了云宋的意思,道,“这是茶。” 云宋将被子捏在手中,凑到鼻子边闻了闻,上好的茶。她凑到嘴边,啜了一口,然后搁下,主动问道,“安安,你不是说这里头有个美人榜的头一名吗?还不邀过来让我见识一下?” 对于云宋主动邀约,姚安有些吃惊,他一挑眉,道,“宋宋,没想到你眼光还挺高。不过这玉珍姑娘是不容易出来作陪的,容我去商榷一下。” 云宋道,“你可是这里的常客,无论怎么样也得卖你姚公子一个面子才是。” “宋宋,你抬举我了。你们稍等片刻。” 姚安说着,走到门边,拉开门,摇着扇子,左右瞧了瞧,然后像是找到了谁,便举步过去。在那人耳边耳语了几句,又偷偷塞过去一锭金子,那人便忙躬身道谢,然后小跑着走了。 姚安重新回了屋,提了酒壶要给容洵斟酒,却被容洵以双指拦住,容洵淡淡道,“回去还要处理公务,不便饮酒。” 姚安呵呵一笑,道,“丞相真不愧是咱们大魏的中流砥柱啊!”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王誉斟了一杯酒,说道,“这可是上好的桃花酿,阿誉你快尝尝。” 王誉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又搁下。 那蒙着一层阴影的双眼在云宋身上流转一下,又移开。 姚安浑然不知,又给王誉斟了一杯酒,王誉又要去拿了喝掉,却被云宋用手拦住。王誉一双眼睛盯着那只白皙的手,微微垂眼,没有说话。 云宋的声音飘过来,“阿誉,少饮酒,伤身。” 王誉的唇角不自觉的勾了勾,随即抬眸,看向她,依然恢复了往常的澄澈。他点头,轻言,“好,听你的。” 正在这个时候,门被打开,裹进来一阵清风,伴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那香味不浓不淡,闻着不觉得庸俗刺鼻。再看那娉婷袅娜的女子,柳眉杏眼,笑容浅淡,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然后可贵之处便是她身在这污浊的场所,却媚而不妖,艳而不俗,让人看了一眼便觉得欢喜。 这便是怡红院的头牌,永安城内投出来的美人榜第一名,玉珍。 “玉珍给几位公子见礼了……”声音缓缓,温柔如水。 云宋托了腮看着玉珍,眼睛一眨一眨的。 姚安用扇子在她跟前晃了晃,问道,“比起你见过的那些女子,如何?我看你已经看傻眼了。” 云宋看着玉珍道,“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玉珍姑娘果真是名不虚传。” 玉珍美目一转,眼波含情看向云宋,眼尖的她早已看出来眼前这几位都是皇亲贵胄,身份不凡。尤其是说话的这位,眉宇间的贵气不言而喻。 玉珍缓缓福了福身子,道,“公子谬赞了,公子才学令玉珍佩服。公子看着眼生,是头一次过来吧?” 姚安摇着扇子道,“他呀,的确是头一次来,可是奔着玉珍姑娘你的美名而来。” 玉珍道,“那玉珍今晚一定好好陪公子。不知道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姚安去看一眼云宋,云宋道,“我姓宋。哪能让美人就这么站着说话?容公子,让个位置?” 云宋刻意让容洵离得远一点,他倒也不介意,直接起身,道,“我去窗边吹吹风,有劳姑娘陪陪我们宋公子。” 容洵起身,吩咐骤风,“给我沏壶好茶来。” 说完,便已经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玉珍抬起手给云宋斟了一杯酒,纤纤玉指捻了酒杯,递到云宋嘴边,眉目含情道,“公子平日里喜欢什么?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听闻玉珍姑娘才学惊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玉珍姑娘随意展示一下吧?” 玉珍浅浅一笑,道,“那请宋公子先喝了这杯酒,玉珍便为宋公子抚琴一曲。” “他不能饮酒。”王誉语气有些冷硬的说道。 玉珍转眼去看王誉。 王誉看着玉珍的那只手,道,“如果非要喝,我来喝。” 玉珍看了看王誉,又抬眸看向云宋,气氛有些尴尬。 云宋握了玉珍的手,连着那只杯子也握在手中,道,“若是玉珍姑娘还想我清醒的欣赏到你的琴声,这杯酒我便不能喝。不瞒你,我实在是不胜酒力。” 云宋握着玉珍的动作,刺痛了王誉的眼睛。 玉珍咯咯一笑,伸出手指挑了一下云宋的下巴,道,“我其实很想看看你喝醉的样子呢。一定很可爱,迷人。” 云宋一手抚了玉珍的脸,道,“论起可爱迷人,我怎么比得上你呢?” 玉珍娇羞一笑,甩了一下帕子,香气逼人,“宋公子嘴真甜。” 王誉蹭的站起身,直接道,“不早了,怕家中母亲担心,就先走了。” 说完,便霍燃离去。 姚安忙追了出去,不小心碰到了椅子,发出的响声惊动了正在窗边看风景的容洵。他微微偏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位公子怎么了?”玉珍像是受了惊,手轻轻抓了云宋的衣袖。 云宋安抚道,“没事没事,我这位朋友也是头一次来,大概是不大适应。家规太严,不必在意。” 玉珍道,“那位公子看着十分和善,大约是玉珍粗鄙,惹了那位公子生气了吧。” “没事,你很好很好。”说完,又突然转头对容洵喊道,“容公子,我出门急,没带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否问你借一样,改日一定还。” 容洵一扬手,骤风从腰间掏出一对珰珠。像是先前就准备好了一样。 玉珍接了,忍不住侧目看一眼那位遗世独立的公子。 “喜欢吗?”云宋搁在手中,看着玉珍。 玉珍娇羞垂首,“多谢公子,这么贵重的礼物,受之有愧。” “美人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要不,我给你戴上?” “多谢公子。”玉珍看着她,眼睛仿佛能滴出水来,这人间的尤物,的确是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挡住她的诱惑。 云宋起身,亲自给玉珍戴上了那对珰珠,却又用余光看了一眼容洵。 戴好之后,玉珍用手触了触,问道,“宋公子,我好看吗?” “好看,好看。” 玉珍起身,道,“你可别骗我,我去照照。” 玉珍欢喜的去找铜镜,正在这个时候,屋内的烛火突然一灭。黑暗中齐刷刷的十几道寒光闪现,只听骤风又急又快的低喝一声,“大人小心!” ------------ 041 行刺 黑暗中,只听玉珍一声低呼,然后就闷声倒了下去。 云宋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查看玉珍,因为这个时候,她自身难保。 “不用管我!”云宋听到黑暗中容洵沉声命令。 云宋知道容洵的意思,他是要骤风保护好自己的安危。关键时刻,难不成容洵还是个忠君爱国的大忠臣? 云宋却来不及多想,黑暗中,刀剑碰撞的声音清脆作响。 云宋丝毫不会武艺,就见骤风已经到了身侧,低着声音道,“公子从这边走,属下开路。” 骤风且战且退,到了窗边,匆匆看一眼云宋。云宋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楚了骤风冷凝的神情,他是要自己从窗户上跳下去。 钧山离得不远,云宋只要下去,便很快能找到他。可是二楼啊,有点高! 云宋还在踟蹰之时,就听容洵又急又快的声音传来,“不跳下去,等死吗?” 云宋咬着牙,回道,“跳下去残废了还不如死了呢。” 一道寒光朝她劈过来,云宋惊呼一声,突然腰间一紧,有人直提着她的腰带一起跳了下去。 容洵武艺傍身,轻松带着云宋落在了二楼。云宋惊愣的去看容洵,他直视前方,丝毫不耽误,拉着云宋就走,“赶紧走,骤风断后。” 云宋被容洵拉着往前跑,此时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他们在空荡的巷口穿梭。转过一个路口,却又瞬间多出了十几个蒙面人。齐齐的便朝着二人围攻来。 云宋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下来。容洵双拳难敌四手,关键时候,他一定会选择自保。而云宋在跑的过程中,赫然发现,他们逃跑的方向是来时的反方向。也就是说,她此时离着钧山已经很远了。 莫不是她今日要死在这里了? 她记着上一世,她并没有这一劫啊。到底哪里与上一世不同了? 容洵将云宋护在身后,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找到机会就跑,不远处就是京兆尹的府邸。” 原来这是容洵的计划,就算是当时逃出来,找到了钧山。依着钧山一个人,也不一定是这些蒙面刺客的对手。最主要的是,他们并不能确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所以更稳妥的方法是,找到更大的救兵。 慌乱之中,却也是有条不紊。这是容洵的可怕之处。 眼前的容洵与跟前的蒙面人缠斗,他借着将一人打倒在地的空挡,开口质问道,“你们是何人?奉谁的命令?” 另一人挥刀而来,厉声道,“取你狗命之人!容洵,拿命来吧。” 云宋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甚至想暗自拍手叫好,这容洵可不就是个狗东西么! “还不走?”容洵借着与蒙面人打斗的空档,快速的回头看一眼云宋,语气很急。 云宋听完,马上就要跑,有蒙面人喊道,“容洵很在意这个人,将他抓了要挟容洵。” 话音落下,便有几个人要将云宋给围起来。其中一人动作迅猛,已经朝云宋劈过一把刀来。 云宋没见过这些情形,虽然还不至于慌乱到双腿发软,但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分神之际,那长刀已经到了她跟前。 眼睛忍不住一眨,突然一柄长剑生生将那长刀给挡住。 “当心!” 容洵两个字在云宋耳边响起,云宋回过神来,侧身避开一步到了容洵的正后方。她看着这个男人坚实的后背,一时间思绪纷飞。 容洵将她的手腕一把抓住,带着她逃离了刺客的包围圈,然后他急急将云宋一推,沉声道,“跑!” 云宋撒开腿往前跑,却还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容洵。容洵那里已经被蒙面刺客团团围住,险象环生。 云宋看到有两个刺客朝她过来,她不敢耽误,继续朝前跑。等到了京兆尹的府邸,云宋那两个蒙面人便迟疑了,不敢上前。 可就在云宋准备扣门的时候,她却迟疑了。 从刚才的情形,刺客的话中可以判断出来,那些刺客是奔着容洵来的。他们今晚就是想要容洵的命。 容洵作恶多端,树敌无数,想他死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她此时不扣门,没有救兵的话,容洵一定逃不过这场劫难。那她就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容洵就这么死了。 上一世的仇,就算得报了吧? 可刚想到这里,云宋就看到容洵腹背受敌,似是有些寡不敌众。尤其是在他背后,已然有一把利刃正朝他而去。 该救?还是不救? 如果这个时候呼喊的话,容洵或许可以立刻做出反应的。 正在她犹豫之间,云宋看到另一柄利刃生生截断了攻击。 是骤风! 还有钧山! 云宋的心沉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丧失了这一次让容洵死的机会,还是因为他……获救了…… 就在容洵解除危机的时候,云宋清楚的看到容洵转头看过来,目光与她相撞。她站在那里的迟疑应当是被他看在眼里了吧? 眸光清明,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 云宋竟有些心虚的避开了那视线,然后就看到钧山正朝她而来。 钧山并不恋战,他来此的目的便是保护云宋。 等着钧山到了跟前,立刻问道,“皇上你没受伤吧?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云宋摇头道,“朕没事。你,去帮丞相,朕来扣门。” 云宋说完,便转头,叩响了门扉。 那么蒙面人一看到云宋已经在扣门,带着十分的默契,立刻井然有序的退开。骤风欲追,被容洵叫住。 他指了指脚边的一个人。 骤风了然。 容洵可以留了一个活口,这个人足以让他们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门打开,京兆尹昙回一边整理着官袍,一边匆忙出来相迎,见了云宋,忙跪了下来。 云宋道,“你派人去追,务必找到那些行刺之人。” 昙回立刻安排了人分了几路去追刺客。 此时见容洵缓步走过来,昙回忙作揖,“见过丞相。不知道丞相大人可有受伤?不如先……” 容洵打断他的话,质问道,“外面打斗声如此之响,为何不见有人出来探明情况?”声音沉沉,给人一种压迫感。 昙回忙解释道,“下官的内院离着前院有些距离,实在是没听到什么动静。加上府上的人歇息的早……” “昙回,你这是玩忽职守。” 听了容洵的质问,又懊恼错过了方才那么好的机会,云宋便有些心浮气躁起来,她直接道,“丞相,昙大人没听到,这事也怪别人?丞相你得罪了人,招来杀身之祸,不该找一找自己的原因?” “所以方才皇上已经推断出他们的目的,打算袖手旁观?” 容洵的眸光冷凝,幽幽的转向云宋。 云宋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真是看的真切。 ------------ 042 安排 云宋浅淡一笑,道,“朕涉世未深,这种情形如何遇到过?自然是忙不择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若非钧山及时出现,朕竟忘了去求助了。” 容洵看她一眼,那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将人一眼看穿。 越避开,越心虚。 云宋迎面碰着他的目光。 容洵一只手垂着,另一只手附在身后,微微颔首道,“请皇上速速回宫。” 他一个眼神,昙回马上道,“丞相放心,下官会安排人将皇上安全送回去。” 容洵看一眼云宋,躬身道,“那微臣告退。” 不待云宋做什么回应,他已经直了身子,转过身去,对骤风吩咐道,“将人带回去审讯。” 顺着容洵离开的方向看过去,云宋才注意到了一条蜿蜒的血路。 容洵他,受伤了! 脑海里闪过刚才的一个画面。容洵当时将她护在身后,几乎是以一敌百,那时候,似乎是有个蒙面人一刀砍在了他的手臂。 他竟面不改色,也不吱声,如此隐忍叫人害怕。 见容洵走出去几步,昙回上前道,“微臣现在护送皇上回宫。” 云宋点头,随即道,“有钧山保护朕,你不必大费周章,安排两个人送朕至宫门口便是。毕竟那些人,并不是冲着朕来的。” 昙回有些犹豫,钧山在一旁道,“大人不必忧心,听皇上的便是。” 钧山的武艺是永安城赫赫有名的,既然云宋和他都这么说,昙回便应道,“那微臣给皇上安排一顶软轿,来人,将……” “不必了。”云宋打断他的话,“给朕安排一辆马车即可,方便快捷。” “喏。”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朝皇宫的方向而去,身后只跟了两个侍卫。 云宋其实还有些惊魂未定,但她坐在马车里,便有时间再去回想这件事。她出宫来这里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再加上那些刺客的话,可以证明他们是冲着容洵而来的。 她想,现在容洵一定比她更想知道对方是谁。 原来不可一世的丞相,其实也是危机四伏。 云宋嗤笑一声,随即对钧山道,“待会儿过怡红院的时候停一下。” 钧山驾着马车,目光直视前方,回道,“皇上是问玉珍姑娘的事?” 云宋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道,“钧山,你怎么知道?” 钧山抿了抿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玉珍姑娘她没事,只是当时被人敲晕了。” 云宋哦了一声。 钧山又问,“皇上还去吗?” 云宋看了看外头,道,“不去了,让她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朕应该回宫了。” “喏。” 云宋坐回马车,突然又道,“明日你送些补品给她,就说给她压压惊。” “喏。”钧山心中有些疑惑,他是知道,云宋是不可能喜欢玉珍的,可为什么她表现的好像很在意她似的? 她的心思,他没有乱猜,只是牵动了一下缰绳,加快了一些驾车的速度。 马车内,云宋轻阖双眼,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 这一世,她已经洞察先机,便可以自己安排了。 —— 相府内,有一座地牢。自从容洵一步步朝权利的巅峰迈去时,这个地方也被拖进去一个个人,又拖出来一具具尸体。然后在夜深人静时,从相府的后门,被悄悄的运往不一样的地方。 而今日,地牢里,又来了一位客人。 是容洵刚从大街上带回来的。 骤风已经简单的替容洵处理了一下伤口,他也换了一套衣服。很多年前,他和骤风就有了这样的默契。他受伤的事情,尽量瞒着相府的其他人。尤其是他的母亲和姐姐们。 一个人藏在屋子里,忍受身体上带来的剧痛,已经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骤风已经给容洵做足了前戏,眼前这个此刻手脚被捆绑着悬在空中,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黏糯的头发散在跟前,挡了他的脸。 容洵拖了张椅子在他跟前坐下,双手交叠,缓缓抬眸,看向他,声音如寒冰一般冷冽,“你是何人?受何人指使?” 那人一只眼睛缓缓睁开。他的另一只眼受了伤,又被血水给浸染,火辣辣的疼。就这只眼睛,也只是勉强睁开。但他用一只眼睛盯着容洵,看了片刻,轻笑道,“就这点把戏,就想让我开口吗?看来丞相大人也就这点本事了。” 容洵抬了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姿态惬意,道,“训练有素,自被抓,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我做这些并不能让你开口,其实我也并没有抱什么期望。但我眼下,却想和你做个交易。” 那人笑了起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笑声变得有些怪异。他忍着剧痛,道,“你不必说些鬼话引我上当。大魏的丞相,出了名的诡诈。” 容洵浑然不在意他的话,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北渊人。” 那人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两下,却又尽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惊愣。 容洵继续道,“你的身份我并没有兴趣。你不是第一拨,也不会是最后一拨。所以我和你做一笔交易。告诉我,永安城内接应你们的人是谁,我放你离开。” 那人惊愣之余,竟将那受伤的第二只眼微微睁开,这一睁,便又疼的立刻本能的闭上。 他心里头突然意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的可怕。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他就没有出卖自己的国家。也因为这一层,他失去了吊着他胃口的筹码。而容洵,却用他的命来做交易,让他供出永安城内的接应之人。 对他而言,没有损失,还捡了一条命,又看着大魏自己自相残杀,实在是很划算的一笔交易。 可他终究有些迟疑,他在考虑容洵话里的可信度。 “只需要给我一个名字,你立刻获得自由。这是你对我唯一的用处,你似乎没有考虑的余地。” 容洵的声音在幽暗的地牢之中又响起,带着诱惑。 没有人天生不怕死,只是没有生的可能,便不如死去。眼下,自由二字,便是他最渴望的。 他嘴唇动了动,道,“我说。” ------------ 043 必须死 男人刚说出了一个名字,容洵神情微变,随即叫来骤风耳语了几句,骤风便立刻出了地牢。不消片刻,人又重新回到地牢。便是已经按照容洵的吩咐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事情却还没有完,容洵看向那人,道,“其实,告诉你一件事。我并不能确定你就是北渊人。” 男人身体微动。 容洵继续道,“只是觉得我前几日刚杀了你们的人,今晚便有人冲着我来,想取我的命,时间上有点太过巧合。所以,便虚晃了一招。你知道自己挨得过比这个还要残酷的刑罚,但身体的惨痛,只是我打击一个人心神的一个手段,而并非目的。你在身体极为虚弱的情况下,掩饰的能力便下降了许多。一个眼神,就很容易出卖你自己。” 那人有些懊恼,自己竟然上了他的当。不过他吐出一口血水,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告诉了你想要的,你该放我离开了。” 容洵道,“抱歉,你必须得死。”淡淡的,说着却是极为残忍的话。 “容洵,你不守信用。”男人狰狞的看着他,欲将他吞了咽了,千刀万剐了。可如今他只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容洵勾唇一笑,道,“我这人平日里还是守信的。只是这一次,是个意外。你不得不死。” 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 容洵却没打算和他解释,让骤风结果了他的性命。直到死,一只眼睛还睁着。 好一个死不瞑目。 容洵暗想,让你如此痛快的死去,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 “让人将这里打扫了,尸体送到乱葬岗。”容洵简短的安排。 骤风颔首应下。 容洵缓步走出地牢,他抬头看着头顶的月亮,重重的舒了一口气。如果有人在,会发现平日里处变不惊的容洵,此时的面色并不好看。 本来这人的确可以活,可他们今日的目标却连带了云宋。若有万一,云宋丧命,整个大魏便陷入危机之中。这是容洵不可容忍的。 所以,他必须死。 只为那一份万一。 只是……容洵不由的想起了云宋的那一份迟疑。 她当时真的是想要自己死吗? —— 秦雉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秀年走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秦雉的手一顿,眼睛看着别处,问道,“未曾向任何人知会过此事?” 秀年摇头。 秦雉问道,“现在王时什么反应?” 秀年道,“奴婢来时,听说王大人携了妻子正进宫面圣,似是要……告御状。” 秦雉吹了吹茶水,一片茶叶在水面打了个转,随即她道,“容洵的动作那么快,竟这么快就查到了。” 昨晚,钧山将云宋送回紫宸殿之后,又来了翊坤宫,将在外遇袭一事告知了自己。秦雉当时还百思不得其解,是有人要行刺当今皇上吗?可后来等钧山走了之后,她又觉得,或许那些人是针对容洵来的。不知是哪路人马,大张旗鼓的集结了那么多人对容洵下手,可见来路是不小的。 秦雉虽然好奇,也没去深究,毕竟这件事当事人肯定会查清楚。只是没想到,容洵查的这么快。而且竟然查到了王时头上。 秦雉对秀年道,“去看看什么情况。” 秀年问道,“王大人会不会叫皇上为难?” “王时针对的是容洵,皇上她没什么可为难的。” “喏。” 秀年便立刻出了翊坤宫,朝紫宸殿而去。 此时紫宸殿里颇为热闹。 王时和夫人陈氏将容洵告到了云宋跟前。 陈氏眼睛通红,却没急着说话,到底是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没有不顾场合的又哭又闹。 王时咳了一声,道,“这件事微臣不该让皇上分心,只是丞相大人滥杀无辜,草菅人命。那人又是内人的亲外甥,实在不忍看她如此伤心,便只好来此。微臣无心兴师问罪,不过是想让丞相大人给个解释。那陈怀,丞相为何杀他?” 王时表现的并不激动,反而说的有理有据。 云宋去看容洵,见他神情淡淡,似乎对王时的质问无动于衷。 云宋对容洵道,“丞相,这件事朕不知情,既然王大人问起,丞相大人就和他解释一下吧。朕也不想看着你们二人反目为仇。” 容洵目光一转,看着王时道,“王大人,这陈怀身为执金吾,勾结外族,意图谋杀朝廷命官。这罪责已经当得起株连九族了。” 株连九族四个字掷地有声,话里的含义太多。 王时轻笑,道,“丞相大人有证据吗?” “自然是有。” “那还请丞相大人交出来。” “人已经死了。” “哈!”王时大笑一声,道,“丞相大人一句人已经死了,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容洵看着王时的面庞,幽幽问道,“所以,要如何?” 王时转身看向云宋,拱手道,“丞相大人的说辞实在是难以服众,请皇上明断。” 可此时的云宋却另有所想。因为这件事,让云宋想到了一些事情。 这个陈怀看似只是和北渊国有勾结。可是云宋却想到了另一层。她一直没想明白,永安城内有重兵把守,又有执金吾负责城内的安全,王时是如何势如破竹直捣黄龙的?现在她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他一直有人在执金吾当差,里应外合。这个人便是陈怀,王时妻子刘氏的亲外甥。 他并非王家人,加上平日里又不十分张扬,是以云宋从未想到过有这么一个人。 阴差阳错的,他们有了这一次的刺杀,让容洵把刘让给揪了出来。所以,这是王时恼羞成怒的缘由吧。容洵的这一步,竟也是巧合的破坏了王时的一步好棋。当然,云宋也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这执金吾里面还有没有王时的人。 云宋去看容洵,他到底是真的找到了证据,还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对陈怀动了手?若是有了证据,为何又要将重要证人给杀了呢? 云宋始终看不懂容洵。 王时还在等着云宋的表态,云宋道,“朕觉得这件事丞相大人应该不会徇私舞弊。王大人大概不知道,昨晚朕在宫外,险遭人行刺。” 王时一惊,忙问道,“皇上,微臣不知……” 云宋打断他的话,道,“朕不想闹得人心惶惶,是以这件事并没有声张。昨日幸亏有丞相拼死保全朕的性命。哦,对了,昨日带回去的那个刺客如今怎么样了?” 容洵微微颔首道,“死了。”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被臣给杀了。” 到现在,王时已经明白了整个事情的过程。若只是行刺容洵,容洵牵扯出陈怀,便有针对他的嫌疑。可如今,那些刺客还有刺杀皇上的罪责,那王时便不能再问什么了。如同容洵所说,便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王时不会傻到自己去找罪罚。 “皇上没有大碍吧?是微臣失职,并不知道这陈怀竟然敢勾结北渊国,微臣……” “王大人……”容洵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偏头问道,“方才我只说陈怀勾结外族,王大人是如何知道他勾结的是北渊国的?” ------------ 044 观虎斗 一针见血。 容洵的问题,也提醒了云宋。 北渊国这条线,王时是早就牵上了吗?她一直还以为,是两年后的出使北渊国,王时才与他们勾结到了一起。 云宋不得不看向容洵。虽然这个人十分讨厌,但他也十分聪明。陈怀的死,容洵一定会想到北渊国一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他自然而然的会想到王时。所以他干脆杀了人,还十分高冷的连证据也不上交,目的便是看一看王时的反应。 没想到,老狐狸竟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云宋突然觉得,坐山观虎斗是件特别有趣的事情。 云宋隐去一丝笑意,看向王时,道,“是啊,连朕这个当事人也不知道昨晚行刺的就是北渊国的人呢。王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王时呵呵笑了一下,道,“微臣也不过是猜测的。大魏周边的外族,唯有北渊国尚且有和大魏抗衡的能力,其他都不足为惧。是以微臣才会想到是北渊国。” 云宋去看容洵,她知道,目前没有实质性的证据证明什么。 她道,“原来是这样。这次多亏了丞相大人揪出了一个叛徒,虽说让王大人和夫人难过了。但朕相信,王大人是分得清是非的。” 王时铿锵道,“那是自然。这陈怀竟然敢勾结北渊国,那便是死不足惜。”说着,又看向容洵道,“我先前不知道事情原委,被内人一哭一闹,便失了分寸,请丞相莫要怪罪。” 容洵微微颔首道,“自然不会。” 云宋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几位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便退下吧。” 王时和陈氏躬身道,“那微臣告退。” 王时和陈氏先出了紫宸殿,容洵也准备退出去,却被云宋叫住。 云宋问道,“那个刺客,当真是北渊国人?” 容洵点头,“确认无误。” 云宋道,“是他供出了陈怀?” 容洵反问道,“皇上这是何意?” 云宋一笑,道,“朕只是觉得,若是他供出来的,这么重要的证人,丞相大人轻易让他死了,会不会草率了些?” 容洵看了看云宋,却没有说话。 云宋不解道,“你看着朕做什么?” 容洵浅笑,道,“皇上对这件事怎么看?” 云宋道,“人是你审的,朕能怎么看?只是这次丞相倒是立了大功,永安城内,天子脚下,竟有人公然勾结外族,这之后的事情,丞相还得细查。此事,事关国本。” 容洵再次无声凝视云宋。 云宋无奈一笑道,“丞相总是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是朕说错什么话了?” 容洵摇头,随即道,“微臣会尽力。回答皇上方才的问题,皇上就当是那个刺客供出来的吧。微臣告退……” 云宋被容洵弄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就当是?模棱两可的回答,让人捉摸不透。 但云宋还是有些高兴,这是她今天没有和容洵唱反调的原因。容洵和她再有私仇,但是到了国家上面,云宋便不能姑息。 —— 王时和陈氏出了紫宸殿。王时一言不发,心中有闷气。陈氏本就因为陈怀的事情伤心难过,殿前这一走,她便更加伤心起来。不曾想自己的外甥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也不知是该怨还是该难受。 正走着,突然间一步远的王时突然停了下来。 “你先回家,我还有事。” 王时正要走,陈氏道,“还要去哪里?小怀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莫要再……” “我心中有数,你先回府。” 说罢,便举步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陈氏看了看他逐渐远去的身影,将目光收了回来。 王时到了翊坤宫的门口,却没有再往前一步。 秀年正出来给秦雉办事,见到王时,微微一怔,随即欠了欠身子,“王大人怎么来了?若是去见太后,容奴婢去……” “不是。只是方才在这附近,就走到了这里。姑姑去忙,我先走了。” “王大人慢走。” 秀年站在原地看着王时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从袖中拿了什么,然后转过身走到了秀年跟前。 秀年问道,“王大人还有什么事?” 王时顿了一下,道,“太后她,还一直养猫吗?” 秀年点头,“一直养着,当自己孩子一样宠着呢。” 王时哦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一只锦盒递给秀年,道,“麻烦替我转交给太后。” “这是?” 王时道,“我与太后也算旧识,明日便是她的生辰,备了一份薄礼。” 秀年接了过来,颔首道,“王大人有心了。太后不喜铺张浪费,难为王大人还记着太后的生辰。” “有劳。那我告辞。” “王大人慢走。” 秀年看着王时走的远了些,这才折身进了翊坤宫,恭敬的奉上了手中的锦盒,道,“方才王大人过来了,让奴婢将这个交给太后,说是给您的生辰贺礼。” 秦雉接过来,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秀年道,“只是问太后是不是一直在养猫?” 秦雉手一顿,随即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根红线穿着的鲛珠,看着不太起眼,却价值连城。 秦雉穿在手指上看了看,道,“真是上品,把小白抱过来。” 秀年将秦雉的白猫抱了过来。秦雉将猫搁在膝上,亲手为它套上。红色的绳子,白色的猫,看起来十分合适。 秀年道,“看起来很合适。” 秦雉浅浅一笑,道,“他呀,看起来是个粗人,其实,心细得很。” 秀年没有接话,又道,“这件事上,似乎是丞相大人赢了。” 秦雉用手捋了捋猫的毛,道,“这件事的确是王时不占理。不过,秀年,你说王时他会不会也和北渊国的人有瓜葛?” 秀年道,“朝政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秦雉道,“但愿那个陈怀只是为了一己私利,不过王时是他的姑父,也不可不防。” 秀年问道,“需要奴婢安排人去查一下吗?” 秦雉扬手,“不用。这件事就让容洵去办。便是查到了王时头上,那也是他们二人两败俱伤。” 秀年接话道,“到时候,便是太后坐收渔翁之利。” ------------ 045 惹事 秦雉的寿诞虽然没有大办,但还是在宫中办了一场寿宴。 秦雉高居上座,与云宋坐在一排。和往常一样,虽然邀请了王室的王爷,但都没有到齐。 席间,云宋注意到云容也到了现场。 以前这种场合,云容都坐在不起眼的位置。虽然这一次也是,但因为上一世的事情,云宋却注意到了她。 穿着十分朴素,为人低调,不多言语,实在是不像一个长公主该有的样子。她眉目间有些先皇的样子,但也不失为一个美人胚子。 云宋收回视线,与其他人一道向秦雉敬酒。 秦雉眉目带笑,缓缓道,“诸位有心了,大家且都随意。”说完,又偏头对云宋道,“你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 云宋道,“儿臣知道,谢母后。” 没过多久,秦雉便起身,“哀家年纪大了,就不在这扫你们兴了。诸位随意。” 云宋不喝酒,也和秦雉一道离开了。 来赴宴的也不乏一些年轻人。太后和皇上在,他们都有些束手束脚。现在二人一走,他们便自在轻松了。 这期间,便有人自在过了头,惹了祸事。 此事便发生在了第二天,早朝之后。 云宋刚回到紫宸殿没多久,便听到一个寺人进来禀告,“皇上,长公主求见。” 云宋搁下茶盏,微微一愣。以前她是从没见过她的这位皇姐主动来找她的。而且,她也从来不是主动找事的人。 云宋忙道,“传她进来。” 这样说着,人却已经起身,迎了出去。 “皇姐……”云容踏进紫宸殿,便看到当今的皇上已经欢喜迎过来,顿时倒有些吃惊。微微一愣之下,忙退后一步,给云宋行礼,“云容见过皇上。” “皇姐不必多礼,快,过来坐下。刘富,去奉茶。”云宋拉着云容在椅子上坐下,她则是坐在她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不等云容开口,云宋十分欢喜的问道,“皇姐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云容刚要说话,便见人将茶奉了上来。待那人退下去之后,云容起身,绕开两步,然后在云宋跟前跪下,“请皇上为云容做主。” 云容吃惊的起身,伸手将她的手握了,道,“皇姐快快起来,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云容却没有借势起身,而是垂首道,“请皇上为云容做主。” 云宋手上使了力,托了她的手臂,道,“坐下说话。” 云容倒也知道进退,终于借着云宋的力起身,重新坐下。 云宋将茶水推到了云容跟前,道,“喝口茶,再慢慢说。” 云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然后放下。 云宋道,“皇姐慢慢说。” 云容这才道,“云容今日来,想求一个人的命。” 云宋疑惑,“皇姐这是何意?想求谁的命?” 云容在云宋的印象中一直是无欲无求,安稳度日。便是她被送去和亲,也只是驻足回头望了皇城一眼,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泪。 她认命。 这是云宋对她的印象。 今日的话,云宋实在是没想到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云容回道,“求姚家公子姚安的命。” 云宋更是吃惊不已,问道,“你说安安?他,做什么事了?” 云容道,“他辱了我身边的侍女。” 云宋差点惊掉了下巴。 惊愣之余,又问了一遍,“你说安安?可是有什么误会?” 云容复又起身,跪了下来,道,“云容不敢撒谎。便是昨日,姚公子在寿宴之上吃多了酒。事后,遇到了云容身边的侍女兰儿。借着酒劲,便做了龌龊之事。兰儿事后找到了我,寻死觅活。云容别无他路,不想身边人白白送了一条性命,是以过来求皇上。若……” 云容顿了一下,又道,“若是兰儿冤屈无处申诉,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无能。她一条命没了,这一辈子我替她持照念佛,替她超度。” 云容的这话,让云宋想起了上一世她最后一眼的回望。 她不是无欲无求,她骨子里十分倔强。只是她委屈自己可以,身边的人受了委屈,她还是要出面。只她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做好了认栽的准备。 这是云容头一次来找她,云宋不会不管。而且若真是姚安做了错事,也要替那兰儿找一个公道。 云宋对云容道,“皇姐,你既然来找朕,朕便不会不管。这样,你先回去。朕会亲自去问问安安此事。还有那兰儿,你先安抚她,莫要让她轻生。” 云容本没有报什么希望,如今看这位从没有什么来往的皇弟却愿意帮自己的事情,便心头有些暖暖的。 她起身福了福身子,道了谢,“多谢皇上。” 云容起身,走了几步,又被云宋给叫住。 云宋几步走到她跟前,对她道,“皇姐,你能来找朕,朕很开心,真的。以后有什么事,哦,不,就算是没事,也多来和朕走动走动。” 云容张了张嘴,一呆,眼眸看向云宋。 云宋依旧欢喜道,“你是朕唯一的皇姐,又和朕年纪相仿,朕喜欢你和朕多走动走动。这才是一家人,不是么?” 云容继续看着云宋,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在闪动。她随即颔首道,“是。” 待云容离开紫宸殿之后,云宋立刻叫来了钧山,“钧山,你安排人召姚安进宫。”说着,又道,“不,你亲自去,你腿脚快!” “喏。” 没过多久,姚安便出现在了紫宸殿。 姚安摇着扇子,挡在了跟前,打了个哈欠。随即问道,“宋宋你急匆匆找我过来为了什么事?” 云宋开门见山,道,“你昨晚可是做了什么缺德事?” 姚安一愣,随即收了扇子道,“我一向不做缺德事。宋宋,我可是个仗义疏财的大善人。” 云宋哼了一声,道,“你再好好想想。莫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也忘了不成?” 姚安含糊其辞,“皇上,你可是听了什么谗言?我可不是那种人啊。” “兰儿,知道是谁吗?” “兰儿?那是谁?” 云宋一拍桌子,起身道,“姚安,你端正你的态度,好好说话。” 姚安故作严肃,道,“宋宋,你这样有点吓人。” 云宋白他一眼,道,“你昨晚可是喝多了酒?” 姚安道,“的确是喝得多了些,昨日寿宴之上有几个人找我饮酒,一时没有收住。可这与这个什么兰儿有什么关系?” 云宋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姚安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严重,终于变得正经了些,问道,“宋宋,到底出什么事了?” 云宋道,“你因为醉酒辱了人家姑娘,你怎么糊涂的一点也不记得了?” “我辱了人家姑娘?不不不……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云宋道,“这事还能有假?兰儿已经准备轻生了,若不是皇姐拦着,恐怕一条命已经没了。安安,你风流也该有个度。仗着自己身份,欺负宫中的侍女,实属不该。你便是我的朋友,我也不能护着你。” 姚安起来,来回走动。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然后转头对云宋道,“我,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昨天吃醉了酒,有些难受不想吐,便自己寻了个地方。结果正好碰到一个宫女,想叫她扶着我一些。那时候我身体不稳,便搂着她,吐了一会儿。事后便又让她扶着我走了一截路,然后便叫她走了。” “就这些?” “就这些。” 云宋道,“只有这些,人家姑娘能自杀?安安,你喝酒惹了事,便是不记得,也要担下这责任。这才是一个男人该做的。” 姚安一脸委屈,道,“宋宋,我真的没做什么龌龊之事。你这是要我担什么责任?” 云宋气道,“人家姑娘被你辱了,日后还如何见人?安安,你难道一点也不自责愧疚吗?” 姚安见云宋是真的生气了,语气便软了一些,问道,“宋宋,你打算让我怎么做?赔礼道歉?亦或者她有什么要求?” 云宋看着姚安道,“我要你,娶兰儿。” ------------ 046 丢人 姚安一听云宋的要求,马上摆手,“不行,不行,这不行。我就是搂了她一下,怎么就能娶她呢?” 云宋道,“人家身子都被你占了,你娶她,还委屈了你?若是姚大人嫌她出身卑微,朕可以出面赐婚。朕也不为难你,你不必立她为正妻,做个妾室便好。” 姚安满脸委屈,道,“宋宋,我现在连那个侍女的脸都不记得,怎么能娶她?便是妾室也不行。我姚安又不是这等随便之人。” 云宋被他气得结巴,“你你你,你把人家姑娘身子占了,还说自己不是随便之人?那人家姑娘就任你欺负了吗?安安,我帮里不帮亲,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纳了兰儿为妾。” “我不愿意。”姚安也是气鼓鼓的,摇着扇子快速的扇着风。 他平日里从没个正形,遇到什么事,也都嘻嘻哈哈的。今日这般,也的确是生气了。 云宋在意云容,但也在意这个朋友。 她冷静了一下,道,“不如这样,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别说朕在这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朕现在叫人把兰儿还有长公主叫过来,你们当面对质,当面解决,如何?” “可以,就这么办。” 云宋唤了刘富去将云容还有兰儿找了过来。 那兰儿一双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到姚安,便又哭得不能自已。 云容倒也沉稳,拉了她一同朝云宋跪下,又对她道,“圣驾面前,不必如此。” 兰儿抽泣了几下,忙行了礼,道,“奴婢见过皇上。” 云宋道,“你二人都起来吧。姚安已经到了,该怎么办,你们也可商议一下。” 云容看着兰儿道,“皇上既然发了话,你有什么便说。但也要斟酌着来,莫要造次。” 兰儿咬着嘴唇点点头,随即看了一眼姚安,又看了一眼云宋,道,“皇上,奴婢实在是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但求速死。” 这话把云宋吓了一跳,忙道,“叫你来便是商议解决之道的,你还要寻思,那朕不是白忙活了?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安安,你赶紧表个态。” 一边的姚安一直怔怔看着兰儿,他心里想,昨晚上搂着的人就是她么?为何这面庞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一想到方才云宋的提议,又更加叫苦不迭。这兰儿的样子别说他急不得,便是记得了,他也是瞧不上的。他一棵常青树,莫不是要在这棵小草上栽了? “姚安!”见姚安半天没说话,云宋大声唤了她的名字。 姚安这才回过神来,见云宋正瞪着他。 姚安轻咳一声,走到兰儿跟前,摆出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用扇子挑了她的下巴。 “姚,姚公子……”兰儿颤悠悠的唤他。 姚安桃花眼一挑,问道,“你说昨晚是我把你身子给占了?” 兰儿不及说话,就见一人打开他的折扇,随即将兰儿护在了身后。便是长公主云容,她一双美目盯着姚安,语气坚定道,“姚公子,说这些话,是要逼死兰儿吗?” 姚安也不恼,朝云容微微颔首,道,“长公主殿下,是我唐突了。好啊,既然是要商议,那便商议。兰儿,既然我对你做了这等事情,那我也不能不负责任,否则皇上也不会饶我。这样吧,我娶了你如何?” 兰儿一听,一呆,朝姚安看过去。 姚安继续道,“不仅是娶你,还让你做我的正妻。” 云宋在一旁也是一头雾水。方才他还满口拒绝,连让人家当个妾室都不愿意,怎么现在要许人家一个正妻的名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兰儿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姚安见她不说话,便撇嘴道,“不愿意就算了,皇上,我已经尽力了,是人家不愿意的。” 云宋去看兰儿,突然听兰儿点头如捣蒜,“我愿意,我愿意,姚公子,我愿意。” 急不可耐的模样,生怕姚安后悔了。 云宋看她的表现便开始狐疑起来。 姚安又道,“既然我要许你做正妻,那昨晚的事情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你且说说,我在哪里遇着了你,又如何强要了你?” 云容本想阻止的,但一想,此时已经不是她插嘴的时候。指不定他们便成了一家人,那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兰儿迟疑一下,道,“昨晚,姚公子你吃醉了酒。奴婢正要回宫,却被姚公子突然拉住了。然后就,就,就……” “所以你没挣扎,也没呼救?昨儿个太后寿宴,可到处都是人啊!” 兰儿支支吾吾道,“奴婢不敢,你,你毕竟是姚公子。” 姚安撇嘴,道,“原来是这样。那后来呢?” 兰儿道,“后来姚公子走了,奴婢,奴婢也去了长公主那里。” 姚安慢悠悠的摇着扇子,然后道,“也就是说我十分有意识的轻薄了你,然后清醒的离开,现在却连你的脸都没记住。” 云宋已经明白了姚安的意思。 兰儿在撒谎。她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云宋去看云容,毕竟是她的人,云宋必须小心处理。 但云宋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云容的神情也不大好。 “兰儿,咱们回宫。”她对着兰儿说话,目光却一点也没停留在她身上。一双眸子清透明亮,显然也已经想明白了。 兰儿不解,道,“殿下,奴婢不能就这么回去了,奴婢这样子没法见人啊。” 云容隐忍着说道,“我说,回宫。” 兰儿却依旧不愿放弃,跪了下来,道,“长公主,奴婢回去,活不了。” 云容突然道,“那便去死了。” 此话一出,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兰儿愣了一下,问道,“长公主,你不管奴婢的死活了吗?” 云容看着兰儿,道,“兰儿,你可知道,宫里头有专门的嬷嬷,是可以检查出你是否是处子之身的。” 闻言,兰儿的面色一变。她自知谎言已经被看穿,忙拉住了云容的裙摆道,“殿下,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奴婢愿意当妾,奴婢不用当正妻。姚公子,奴婢当个妾就可以了。” 姚安看了她一眼,转过身去,嘴角有些讥诮的笑意。 兰儿说的越多,云容便越失了面子。 云宋便先让人将兰儿带出了紫宸殿。 云容给云宋福了身子,道,“皇上,云容给你添麻烦了。” “皇姐,你别这么说。我能替你做些事,我很开心。” 云容道,“到底是我身边的人太丢人,但也怨不得他们。人各有志罢了。” 云容虽然身为长公主,可在整个皇宫却无权无势。跟在身边的奴才,有时候就会有些别的心思。这兰儿一定是觉得昨晚碰到了姚安,便有了不该有的念头。仗着姚安可能醉酒不记事,便闹了这么一出,想要鲤鱼跃龙门嫁进姚家。 “皇姐,此事与你无关,不必自责。这兰儿,皇姐打算怎么处置?” 云容道,“她既无心跟在我身边,还请皇上恩准,还了她自由身,叫她出宫去吧。她日后是平淡日子,还是飞黄腾达,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好。”云宋一口答应。 云容又欠了欠身子,道,“皇上,云容告退。” 姚安却将她拦了,道,“你这身边的侍女实在是野心勃勃,险些误了我一世清白。” 得了便宜还卖乖,云宋暗自腹诽。 却听云容道,“便是兰儿诬陷了你,但姚公子做的轻薄之事也不在少数,望自重。” 姚安本来是要邀功的,结果还是被云容冠上了一个浪荡子的头衔,当下便如同吃了黄莲,苦不堪言。 这个空档,云容已经迆然出了紫宸殿。 云宋笑容明朗,拍了一下姚安的肩膀,道,“安安,险些栽在女人手上的滋味如何?叫你还敢到处拈花惹草。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哈哈。” 姚安展开扇子,摇了两下,十分傲娇的说道,“我这是风流倜傥,你懂什么?不过,你这皇姐也挺可怜的,一门心思为自己的侍女,却被别人给利用了,多寒心啊。” 云宋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严正警告道,“姚安,不要打我皇姐的主意,否则我就给你赐几十次婚。” 姚安,“……” ------------ 047 子息 陈氏因为丧了自己的亲外甥,心情一直郁郁。加上陈怀是因犯了重罪被杀,陈家也只得将丧事草草的办了,连吊唁的人也都是低调着来,低调着走,有些甚至听了些传言,都不敢露面。 陈氏这日去了王誉的院中,见他正捧着书卷坐在院子里。换了别日,陈氏便就走了。可今日,她站在门口半晌,见王誉手中的书卷半页未动。再看王誉,分明是对着书卷怔怔出神。陈氏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王誉察觉到跟前暗了一些,抬头见陈氏站着,忙起身道,“娘,您怎么来了?” 陈氏在他旁边坐下,道,“过来看看你,想与你说说话。” 王誉道,“这几日,儿子未能时常去宽慰母亲,是儿子的不是。母亲这几日形容憔悴,叫人心疼。还望母亲节哀,表哥的事情也是无奈。” 被王誉提起陈怀,陈氏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忙转过头去,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随即又回转过身来,牵强的一笑,道,“都过去了,我也好多了。只是哥哥嫂嫂,就那一个儿子,实在是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 王誉垂了垂眼眸,道,“这几日,我去瞧瞧舅舅舅母,好生劝一劝。” 陈氏摆摆手,道,“不必去了。这等事不是劝一劝就能好的。何况你舅舅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年事已高,想要再有个孩子,实在是不容易了。你那表哥也是,仗着自己年轻,前些年一直要他要个孩子,便觉得早了些。如今家中一个正妻,一个妾室,无所出,便也嚷嚷着要离开陈家了。这样一来,陈家也算是败了。” 陈氏说着,终究是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王誉忙端了茶过去,道,“母亲莫要伤心了,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眼下,可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陈氏过来,本就是要找王誉说些话的。她心里一直有个念想,也是家中哥哥嫂子又提了一嘴。她本来犹豫,可现在话赶话到了这里,她便觉得是个适合说出来的时机。 于是拉着王誉的手道,“阿誉,成亲吧。” 王誉微微一怔,看着陈氏哭红的双眼,没忍心将手抽出来,只问道,“母亲可是因为表哥的事情有所乱想了?我不是表哥,王家……” 陈氏打断他的话,道,“这只是其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在外招惹是非。可到底我和你爹的岁数也不小了,我也一直希望你能成亲,再生个孩子。你舅舅舅母和我说了,若是生个女儿,便过继给他们,他们也有个念想了。若是生个儿子,王家,你爹的所有便也有人继承了。阿誉,子息事大,娘也是怕无论咱们家谁有个三长两短的,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便是你生了个儿子,日后的事我与你爹也不过问了。” 王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要拒绝的,可是看着陈氏,又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无奈只能沉默着。 陈氏又道,“那姚家的女郎,原本与你是十分相配的。再有姚安那层关系,我以为是再合适不过。可我看你,的确是对姚家女郎没有多喜欢,我劝你爹,也不勉强你。那九王爷家的女郎又如何?我着人打听过了,她身在皇家,身份不必说了。自小也是诗书礼仪,样样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怠慢。若是你喜欢,我和你爹便上门提……” “娘……”王誉打断了陈氏的话。 陈氏便知道了王誉的心思。 “娘……”王誉抿了抿嘴唇,看着陈氏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事,你想的本也没有错。当儿子也该敬孝才是。只是,娘可否再给我些时间,莫要逼我?” 陈氏十分不解,问道,“可是因为你上次说的答应个人不能成亲的?这天底下哪有这种要求的人?我替你去说说她。她是何人,你们为何说了这些?” “娘……我……” “嘿,就猜你在家死读书呢。”姚安一身晃眼的袍子,摇着扇子,晃晃悠悠的走过来。 见姚安过来,王誉忙止了自己要说的话。陈氏也碍于自己的形象,又别过头去,将眼角擦了擦。再回头时,已经带着浅笑。 她起身,姚安忙朝她颔首,“见过伯母。我没打扰你和阿誉吧?” 陈氏摇摇头,“没有的事,我与阿誉也只是随便说些话。你和阿誉聊,我让人给你沏茶。” “那就有劳伯母了。”说完,又道,“伯母,你最近看着瘦了些呢。” “是吗?最近食欲差了些。” 姚安笑嘻嘻的说,“瘦些也好看,伯母显着年轻了许多。真是令人羡慕,怪不得阿誉能生的这么好。” 女人都是不禁夸的,被姚安这么一说,陈氏忍不住一笑,又道,“我先去了,你们聊着。” 陈氏一出了院子,姚安赶紧在王誉跟前坐下,道,“你这几日怎么回事?怎么又不去宫中了?你可知道,我差点被你最疼的兄弟给坑了。他让我纳妾呢。” 姚安一边说着,一边端了王誉手边的茶水赶紧喝了一口,“太渴了。昨儿个就想过来找你的,想想就难受,先去找别人喝了顿酒。” 王誉道,“皇上他最近找了武师学武,我一介书生,并无用武之地。” 姚安道,“你可以当陪练啊。听说昨儿个下午,皇上还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王誉蹭的站起来,质问道,“那武师不知道皇上龙体金贵?怎么能下如此重的手?” 姚安见王誉神情严肃,语气激动,忙道,“你朝着我说什么,又不是我打的?那是皇上自己要求的,非要实打实的打。那武师打的也是颤悠悠的,生怕事后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当天家的人真是不容易啊。不过,你怎么不问问我纳妾的事情,难道那不是重点吗?” 王誉心里还想着云宋的伤,便心不在焉道,“这事与我有什么关系?你纳妾,伯父自然是求之不得。” 姚安收了扇子用扇柄敲了一下王誉的肩膀,道,“怎么到宋宋的事如此上心,到我的事便是这个态度?我可要生气了。” 王誉看他时,姚安嘟了一下嘴。 王誉被他逗得无可奈何,推开他的扇子,道,“怎么回事?宋宋好端端让你纳妾做什么?” 姚安道,“别提了,差点被一个小侍女给拿住了。好在我机敏,宋宋他也算公正,我才没毁了一世清白。具体什么事,得了空再和你说吧。不过阿誉,我且问你,咱们那位长公主,你有印象吗?” 王誉不解道,“长公主年长我们那么多,便是我们记事时,她便离开永安城了。” 姚安道,“我说的不是那位长公主,而是如今尚在宫中的那位。宋宋唯一的皇姐。” 王誉这才恍然,道,“原来是她。不过我也不过见她几面,不曾有过什么言语交谈。听说是个性子内向的,平日里宫门都不迈的。你好端端怎么问起了她?” 姚安没有正面回答王誉的话,而是道,“是吧?我就说好些年没见过她了。以前她也是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不声不响的,也没什么人注意她。昨儿个瞧见了,发现也是个有性子的,关键长得也很好看。细看,和宋宋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应该都是随了先皇了。” 王誉看了他一眼,道,“安安,你该不会是看上长公主了吧?” 姚安惊得跳起来,说话都结巴了,“我,我,我怎么,怎么就看上,看上长,长,长公主了?” 王誉也无心与他纠结这个问题,起身进了屋。正好有人奉茶过来,姚安端起茶盏,便喝了几口。等着喝完,就见王誉从屋内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竹子一样淡雅清隽。 “要去哪?”姚安起身过去问。 “进宫。”停了一下,又道,“你那里有上好的药膏吗?罢了,我自己上药铺。” 姚安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王誉已经出了院子,他急急跟过去,喊道,“宫里头什么好药没有,你还带了做什么?” ------------ 048 得罪 姚安是故意扯了谎的。他说话颠三倒四的,时常拿着别人打趣。云宋找了武师,想练武是不假,可到底不敢有武师将她打的鼻青脸肿的。 云宋是经了上次与容洵在怡红院遇了刺客,当时有容洵护着,又有钧山和骤风及时赶到,才逃过了一劫。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况且,云宋觉得会些武艺傍身,总是有利无害的。 云宋下了早朝,忙不迭的喝了一口茶,便找武师连了些拳脚。练的累了,便歇息了一会儿。 刘富递上拧干的帕子,云宋接过来擦了擦,又交还给刘富。又对刘富道,“歇息一刻钟,朕再练练。” 刘富道,“外头碧娘娘在候着了。听闻皇上在练武,便没进来。” 因为上次传旨的事情,刘富有意想讨云宋欢心,看云宋似乎对碧尘不同,便又小声补充道,“奴才瞧着碧娘娘似乎很怕见到血腥呢。” 云宋听了,忙道,“那别叫她在这里等着了。罢了,朕今日就练到这里吧。” 刘富忙躬身,又问道,“那奴才现在要去给皇上备好热水沐浴吗?” 云宋道,“晚些时候吧,待碧尘走了再说。” “喏。” 云宋走了出去,果然见碧尘在门外候着。见云宋过来,忙福了身子。 云宋左前一步,道,“你一个女儿家别往这里跑,拳脚无眼,莫要伤着你。” 碧尘忙道,“臣妾有几日没有见到皇上了,特地来看看皇上。但臣妾胆小,又不敢上前。叫皇上笑话了。” “哪有的事。碧尘你是大家闺秀,害怕这些有什么好笑话的?” 碧尘一双眸子看着云宋,只觉得眼前这人已经将她彻底给迷住了。 她笑靥如花,道,“皇上得空吗?臣妾想邀你走一走。” 刘富在一旁道,“娘娘,皇上出了汗,尚未沐浴呢。” 碧尘反应过来,忙道,“是臣妾大意了。” “不碍事。朕陪着你走一段路,再回去沐浴不迟。” 碧尘受宠若惊。 云宋与她一道走着,刘富和钧山跟在后头。 刘富看着前头的二人,双眼眯着笑,压着声音对钧山道,,“皇上和碧娘娘看起来还真是登对呢。” 钧山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却没说话。 这本不是什么登不登对的问题。 恐怕刘富和他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为何云宋偏偏对这个碧尘不同一般。 钧山正分神,见前头二人停了脚步。 钧山往前看,见几步开外,一袭天青色袍子的王誉正站着。 云宋看到王誉,也是有些吃惊,但难掩欢喜,问道,“阿誉,你怎么来了?” 王誉见到云宋,看她面庞一派洁净,便知道是姚安在他跟前胡说八道了。当下虽然如释重负,可看到身边的碧尘,眸光又不由凉了几分。 碧尘是个女儿家,这方面便敏感些。上一次在桃林,她便察觉到了王誉这人的眼神对她不大友善。她一直听闻王誉是个温润如玉的人,对谁都是温文尔雅的。若上次只是巧合,可这一次呢? 碧尘没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他吗? 她倒也识趣,知道她虽然得宠,可云宋和王誉是多年好友的关系,自然比她还要亲近些。当下便道,“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云宋也没留她,让她走了。 碧尘一走,王誉这才开了口,“皇上不要再练武了。” 他说话声音带着些压迫性,气势也明显不同。 云宋抬头看他,“阿誉,我只是想强身健体,日后也能保护自己。” 王誉道,“皇上身边有均大人。那些武夫手脚没有轻重,伤了皇上该如何是好?” 云宋忍不住一笑,又叹口气,道,“练武哪有不受点皮肉之苦的?” 王誉盯着她说道,“便不能听我一回?” 云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王誉终是叹气,又道,“练也行,莫要伤着自己。莫要有半分逞强。” 他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便还是那个王誉。 “知道啦。那你在殿内等我片刻,我去沐浴。” 她说沐浴二字的时候,如此自然,可她不知道,那二字所带起的浮想联翩像是什么在轻轻揉着王誉的心头。 王誉喉结上下滑动一下,道,“好。” 王誉在紫宸殿内等的时候,刘富命人奉了茶,他自己亲手端了过去。 王誉和姚安和云宋关系亲近,连着与刘富也有些熟稔。刘富便道,“王公子最近不常来宫中,听说和九王爷家的小郡主走的很近。” 王誉端着茶盏啜了一口茶,也不看他,也没接话。 刘富想着最近他大约不大顺当,那些小主子们都不大喜欢他。 他乖乖闭嘴,不敢再说,却突然听王誉问道,“皇上最近经常和那位娘娘在一起?” “什么?”刘富没反应过来。 王誉抬眸看他,道,“我说碧娘娘。” 刘富笑了一下,道,“碧娘娘乖巧温顺,与皇上志趣相投,是以皇上特别喜欢她,所以……” 刘富本以为正好有个表现的机会,没想到说的眉飞色舞之间才发现王誉的脸色不大对。顿时声音小了下来,最后干脆不敢说了。 王誉问道,“你说皇上很喜欢她?” 刘富一时间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 为难的表情真是有些好笑。 好在王誉没有再为难他。只见王誉又啜了一口茶,然后走到书架前,又问刘富,“皇上最近在读什么书?” 刘富忙跟上来,细细回答。这些话总不会又错了。 等到云宋沐浴更衣结束,刘富才如释重负。他是觉得这内廷总管真是不好当啊。 云宋走过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身上还有些淡淡的清香。王誉闻到,便不由的直了直身子。 云宋拉着王誉重新坐下,道,“阿誉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王誉问,“皇上有什么事尽管说。” 云宋道,“你身边可有什么不错的公子,家世一般就行,关键是人品好,还有,就是家中未曾娶妻的。” 王誉不解,“皇上这是要……” 云宋道,“不瞒你说,我想给我皇姐说门亲事。” 王誉是知道,他们见这位长公主见得少,其实云宋见得也少。帝王家本来感情就淡,见面少就更没有什么感情了。可云宋这般热心对这位皇姐,却叫他有些吃惊。 云宋自己有自己的打算。她是觉得,这一世,有些事情到底是变了,可也有些事情没有变。她只能尽她自己的能力,尽量让那些不好的都变一变。比如云容的结局。 王誉也没细问,只道,“我平日里结交的人不多,安安他或许……” 云宋忙否认,“安安不行。他这人风流成性,身边也没多少好人。罢了罢了,阿誉,你先帮我看着些。反正时间还是有的。” 那事情是发生在两年之后的,两年,她还有时间,改变。 ------------ 049 苦肉计(1) 有些事情她想尽力去变一变,为着自己身边的人,也算是功德一件。 有些事情,她宁愿不要变。 比如让这一世的容洵依旧爱上自己。 她为一件事谋划了许久,今日便可以去实行了。 傍晚时分,云宋和钧山一道出了宫。按照先前约定好的,他们在一处分开。 “莫要离得太近,叫他身边的人看到了会生疑。”又怕钧山太过忠心,云宋又叮嘱道,“我的计划万无一失,你不必担心。你那边都交代好了吧?” 钧山点头,“按照皇上的吩咐都交代清楚了。那几人是属下安排的,可信得过。” “好。那你去相府附近等着吧,顶多一早,我便与你会合。” “喏。” 待钧山驾着马车离去,云宋这才往前走。然后按照事先安排的,找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走了进去。 旁人自是想不到,她一个姑娘家,偏偏往这种地方去。黑灯瞎火的也不怕被人打劫。 可云宋偏偏是等着别人的来打劫的。 她走了一段路,没觉得有人跟上来,当下便有些着急了。按道理,钧山安排的不会错的。 等她放慢了步子,一边走一边等时,突然发现身后似乎是有人跟上来了。 云宋面上一喜,一回身,道,“你们终于来啦?” 身后两个男子被云宋这么一回身,弄得吓了一跳。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人压低声音道,“该不会是个疯婆子吧?” “不管疯不疯,这长相绝对能卖个好价钱。你欠的赌债不想还了?你女儿还押在那里呢。” “对,卖个好价钱。” 两个人都是压低声音说的,到云宋耳朵里便是含糊不清的。她有些疑惑,这二人在那嘀咕什么。 只是不等她细想,那二人突然上前,一个将她直接搂住,另一个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没片刻,云宋便失去了意识。 等到她醒过来,便已经是另一幅光景。 她置身在一张大床上,红色的软纱帐幔。透过帐幔,她能看到旁边的白墙上画着几幅香艳的画。 云宋想起来了。 那日容洵邀她去怡红院,那包厢里也有这样的画。只样式不一样,但风格是如出一辙的。 这么说,她这是在青楼? 她松了一口气。那看来,那二人的确是钧山安排的。只不知道他们当时在嘀咕着什么。 既然她已经到了这里,那想必他们已经按照钧山提前交代的,将此事传到玉珍耳朵里去了。 她动了动,才发现自己手脚是被绑住的。 戏是不是做的足了点?她记得她没交代这一点。许是钧山想的仔细些,不让人生疑。 云宋便没再多想,此时便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有人走进来。 “那女郎就交给爷享用了。” 门又关上,有人朝着床边走来。云宋看过去,身形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 帐幔被掀开,云宋便看到一个中年男子,醉醺醺的眯着眼睛。看衣着打扮,是个有些富人。 “小美人……”那人伸过手来,勾住了云宋的下巴,“真是个美人啊。那老婆子没诓我。” 云宋听着有些不对劲。她对那人道,“你把手给我拿开,说好的可没这一点吧?” 那人听云宋的声音只觉心神荡漾,越发不能自已。当下撩了衣摆,便跨上床,就要给云宋宽衣解带。 看到那双大手伸过来,云宋赶紧喊道,“喂喂喂,你再这样我可叫人了啊。钧山只是叫你演演戏,你这手伸过来什么意思?” 男人听得云里雾里,道,“什么钧山均水的?老子是花了钱来睡女人的。听说你是今天进来的雏,老子花了重金呢。” 说完,手上不停,已经去解她的衣裳。 云宋这才脑子轰隆一声,确定了这人不是钧山找来的,而是个实实在在的嫖客。 她的计划的确是万无一失的。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她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 钧山本来是听云宋的话,直接去相府附近等着她的。前几次,她从相府跑出来,他也是在老地方等着的。可他总担心这件事有什么不妥。虽说计划上基本没有遗漏,可他到底是个谨慎的人。在原地等了不到一刻钟,便没坐住,赶紧又按原路返回了。 等钧山到时,便瞧见了那三个他安排的人。 一见到他门,钧山便暗自觉得不好。 那三人上前忙赔笑道,“爷,咱们按照吩咐等了好久,没见到人啊。那位姑娘是不是没来?咱们几个也不敢走,就在这等着呢。爷总算是来了。” 云宋来了,而且还进了巷子。那她现在没和这三个人碰上,会去了哪里? 钧山一双眸子冷了下来,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便有了杀气。若是云宋有什么事情,这三人便是死上一万次也不为过。 正想着,却见不远处走过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晃着一个钱袋子。 一人道,“走,咱们再去赌一回。” 另一人道,“不是说还了债,把我女儿赎出来吗?” 那人淬道,“你傻啊?如今我们有了本钱,当然要把钱赢回来。赢回来还怕没钱赎你女儿吗?” 那人犹豫,“万一输了怎么办?” 那人无所谓道,“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可以再去抓个姑娘卖了。没想到这行当这么挣钱,瞧瞧,咱们哥俩分了多少?下次,咱们回家都得注意着点,一旦遇到……” 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又是一股刺痛感。 那人颤悠悠侧目,便看到一柄散着寒光的长剑正抵在他脖子上。 他立刻吓尿了,哭着求饶,“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方才你抓了个女郎?在哪抓的,送去哪里了?” 那人忙道,“就在那条,那条巷子里。送,送去怡红院了。银两都在这里,英雄饶命,饶命啊。” 钧山看着他们,本是要毫不犹豫的灭了他们的性命。可一想,方才听到其中一人说要赎女儿。 他想了一下,移开长剑。那二人正要窃喜,却突然手上一痛。钧山长剑一扬,竟是两只还在抖动的手落在了地上。二人嗷嗷大喊,钧山却已经收了剑,冷然道,“便是给你们个教训,滚!” 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二人捂着伤口赶紧跑了。 钧山收了剑,赶紧朝怡红院而去。 深怕,晚一步,便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 050 苦肉计(2) 骤风一脚将门踹开,容洵大步踏了进去,直往床榻而去。 床上那人正趴在云宋身上,被人直接提了后衣领,拉过去。还没破口大骂,就被骤风长剑一指。 生死攸关,不敢不怂,双腿已经乖乖就范,跪了下来。 容洵看到床榻之上,躲在床角,上半身只剩了一件水粉色肚兜的女郎,顿时心被揪着疼。 扯了被子准备将她抱起,女郎却瑟瑟缩缩的继续往里靠。 “小离,别怕,是我。”云宋呆呆的抬眸。 明亮的双眸里闪着水光。 容洵将她用被子裹了,直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云宋抬眸定定的看着他,上一世,便是这一句,叫她彻底沉沦。 容洵抱着她到了门口,又停下,对身后的骤风道,“将此人命根子断了。叫他日后不能再做如此猥琐之事。” 说完,抱着云宋大步而去。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 待要下楼时,玉珍过来福了身子,她目光落在了容洵怀中的云宋身上,又快速移开。 容洵道,“姑娘之恩,改日再谢。” 玉珍福了福身子,道,“倒是我无心之举帮了大人,实在不必言谢。” 容洵倒也没有再多言,微微颔首,便举步下了楼。 等到出了怡红院时,隐约觉得旁边有个人正看着这里。他一转头时,又没有寻到什么可疑的人。 他实在是没有心思多想。骤风已经在他之前,将马车赶了过来。 容洵抱着云宋上了马车。 “回府。”容洵一声令下,骤风便赶着马车朝相府而去。 怀中的云宋双眼显得有些迷茫,一会儿有些光亮,一会儿便没有聚焦,双眼无神。 容洵关切道,“小离,你同我说句话。” 她一直不开口,便是他最担心的时候。 他进去的时候,那人的衣衫还未脱尽。云宋上半身虽然只剩了一件肚兜,但下半身还是完好的。 她应该是被吓着了。 可她一个姑娘家,涉世未深,遇到这种事情,被吓出个好歹来也是有的。 这样想,容洵便又更加担心起来。 玉珍派了人去相府时,他还有些起疑。可是后来他赶到再看到云宋时,便又十分庆幸。庆幸眼前的小离与当今的圣上长得相似。也庆幸上次他邀请了云宋去了怡红院,让玉珍有了一些印象。若非如此,玉珍也不会这般好管闲事,派人去了相府通知他。 此事现在想来,都觉得有些凶险。 见云宋还是不说话,容洵对马车外的骤风道,“不回府了,去找大夫。” 话音刚落下,就听怀中的人突然哭了起来。 那哭泣的样子,像是要随时要断气似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滚落,梨花带雨一般,不一会儿眼睛便有些红肿了。 她伸出纤细的玉臂,抓住了容洵的衣襟,通红的小嘴,断断续续的道,“大人,我,我怕,我害怕。” 容洵看着她,一手插进她乌黑的头发,宽慰道,“别怕,都过去了。” 另一只手却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 云宋哭了一会儿便累了,她眼睛越眨越慢。 容洵道,“睡会儿,到了叫你。” 云宋点点头。她垂了垂眼眸,安心的窝在了容洵的怀中。 当云宋看到容洵,又看到玉珍时,她便知道,即便是这中间出了一些岔子。可好在,她先前种下的果,还是开了不错的花。她的计划,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可为什么,内心里并没有多少计划得逞的喜悦,反而有些酸涩涩的呢? —— 云宋的确是睡着了。 哭是真的,她在怡红院内的确是受了惊吓。 睡着也是真的,因为她真的是哭累了。只她有意识的,在睡着之前,还紧紧的拽着容洵的衣襟。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抓着容洵的衣襟。容洵半弯着腰,一手还得搂着她,是个看起来不大舒服的姿势。所以他,这一路,都没有忍心将她的手掰开。 “醒了?” 云宋点点头,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分明什么也看不到。她问道,“到哪了?” “相府。” “几时到的?怎么不叫醒我?” “见你睡得香,便没叫醒。” 云宋道,“你该叫醒我的。” 说着便要起来,突然意识到自己衣着清凉,便又缩了回去。 容洵道,“我抱你进去,再让人给你备好衣裳。” 云宋摇摇头,问道,“怕是要碰到人的,便是说不清楚。你未娶,我未嫁,不能两两耽误了。” 容洵想笑,这些大道理从她这个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有些小孩学大人话的样子。可他到底没笑出来,只因看着她这样,那份心疼没消散过。 容洵认真的说道,“便是看到了也无妨。相府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云宋的双眼又蒙上了水雾。 容洵忙道,“不哭,不哭……” 云宋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展颜一笑,道,“我的衣裳呢?我换上了再进去。” 容洵觉得她想多了。但转眼一想,她衣着整齐的进府,对她一个女郎是更重要的。饶是他不在乎,她一个女郎如何不在乎? 想起她因为一个已死之人的婚约,便有了寻死的念头,可见是个思想十分单纯的人。 “就在你腿边,你先换上,我在外边等你。” “嗯。” 容洵抽回自己的手,要起身时,明显是顿了一下。 云宋看他表情有些难看,小声问道,“是不是麻了?你太傻了,不该一直这样顺着我的。” “没事。”容洵用力的扯动了一下腿,然后还是有些艰难的下了马车。在云宋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暗示骤风扶着他下去。 实在是时辰有点长了,不然也不至于麻成这样。 不一会儿,云宋已经将衣裳穿好。但她下去时,表情却不大好。 容洵过去扶她时,问道,“怎么了?” 云宋努嘴道,“我不喜欢这衣裳,有,味道。” 容洵刚要问,却又突然反应过来,道,“无妨,等回去,便换上新的。” 云宋嗯了一声。 容洵与她一道进了相府。因着容老夫人的作息,这个点相府已经十分安静了。若无事的下人,便已经在屋中歇息了。 所以一路上倒也没遇到几个人。 容洵带着云宋一路往厢房走。 走了一会儿,云宋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伤心事,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容洵忙宽慰,“不哭了,听话,都已经过去了。那等事,不会再发生了。” 云宋抽泣着问道,“真,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容洵说着,伸出手要给她擦拭眼泪。跟前的云宋却突然向后退了半步。 容洵觉得不对,正好看到走廊尽头自家大姐二姐站在那里。 ------------ 051 苦肉计(3) 说实话,容洵在相府遇到谁都不大会有反应。毕竟这个时候,容老夫人一定歇下了。而几位姐姐也都各自回府了。剩下一个容湘,也不足为惧。可他偏偏怕什么来什么,遇到了最难缠的两位姐姐。 容洵偏头便看到那小姑娘眼眶通红,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模样。那二人若是上前定会察出她的不对来。这小姑娘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情怕是又要陷进去。 想及此,他将她一拉,用身子将她遮住,轻轻带入怀中。 容家大姐二姐本要上前招呼的,一瞧见这模样,大姐容瑛笑的合不拢嘴就要上前,被二姐拦住。 “大姐,小离是个害羞的,这种情形,你还过去,岂不是叫她难堪?” 容瑛笑笑,碰了碰老二,“二妹,我们怕是白操心小六了,我看他性子急得很。搂搂抱抱的,怎么也得回了房再……” 容家二姐也是笑笑,道,“非礼勿视,这本来就是大晚上的,是咱们两个突然撞上了。装作没看见,赶紧走了吧。” 两人便故作什么也没看到,只听大姐道,“老二,你看月亮真圆啊,咱们去赏月吧。” 二姐道,“好呀好呀,带上点瓜果,顺便叫上三妹四妹他们吧。” 容洵见二人走远,不由抬头看一眼,这天黑的快罩着幕布似的,只有长廊上挂着的灯笼照着亮,哪来的月亮? 两位姐姐也是不容易。 待两位姐姐终于走远了,容洵这才松开云宋,不免道歉,“事出紧急,还请姑娘谅解。” 云宋暗想,你还给我装出君子来了。自己孩子和夫人都不要的负心汉,装什么装? 面上却故作娇羞道,“我这样,怕是辱了大人的名誉。” “这些话莫要再说。”容洵不由分说牵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前带,又道,“我送你回屋歇息。” 刚走两步,发现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容洵垂眸。 云宋犹豫半晌,道,“大人,我饿了,想吃肉。” 容洵,“……” —— 容洵看着她吃的十分香甜,心下逐渐放心起来。关键是,被她吃的,还勾起了自己的食欲,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小动作正好被云宋看到,云宋忙推过去一盘子肉,道,“你是不是饿了?一起吃。” “不饿,你吃着。不够,再让人给你准备。”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前段日子几个姐姐围在一起说的那番话。 “没事,还能长长。多吃肉,不挑食,该长的地方还能长点,毕竟年纪不大。” 晃了一下神,容洵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突然起身,动作引了云宋侧目。 容洵道,“我叫人给你烧了热水,吃完饭,去洗个澡,换身衣裳。” “哦。”嘴里应了,手上没有停下来去夹肉。 容洵自己出去透了口气。 夕月走过来道,“大人,衣裳和热水都已经备好了。小离姑娘何时用?” 容洵道,“再等等吧。水要一直热着。” 夕月躬身,“大人放心。” 容洵又道,“不是叫你去管理库房吗?怎么还在这边?” 夕月回道,“奴婢伺候大人惯了,换了别人怕不习惯。奴婢再学着管理库房,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容洵淡淡的嗯了一声。 待云宋吃完了,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容洵又折回去,道,“时候不早了,早早洗了,早早歇下。” 容洵说着推开了后室的门,示意云宋进去。 云宋犹豫片刻,还是乖乖走了进去。和上门,容洵刚一转身,就听到拉门的声音。他转头一瞧,云宋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道,“你走的远远的,可不许偷看。” 容洵被她逗得忍俊不禁,看了一眼她,道,“我看也没什么好看的。” 云宋,…… 她自胸部开始发育时就一直裹着束胸布,导致根本没长大。就算扯了裹胸布,她也像是没长好一样。 罢了,反正以后也用不上。大了,反倒容易露馅。 云宋把头缩回去,重重的和上门。 砰的一声,叫容洵微微一怔。 这话,惹她生气了? 他走出去,见夕月还在门口候着,又吩咐道,“今晚劳烦你在门外守着。她受了些惊吓。若是有事,便叫我。我就在书房。” 喜悦点头,“大人放心。” 容洵便举步走了。本是要留在书房,彻夜处理公务的。可一门心思却对不上那公务上面。 看着那幽幽的烛火,便又想起那个女郎来。 他怔怔出神,若有所思。 容洵想,他遇到了这样一个女郎,哭起来的时候让人心碎,笑起来的时候又那么明媚,好像发着光。 原是怀疑她的。 若是在别的情形下遇到她,便直接让骤风用剑抵着她的脖子,质问一番。说不出令她满意的答复,便是杀了剐了,或者以后再不相见都是可以的。可在那种情形下见到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了。那些所有的怀疑都已经抛到了脑后。便是现在想到这些,也早已动摇,不想再去追问什么了。 她看起来那么单纯善良,又遭了那样的祸事,惹人垂怜。他便怀疑不起来了。他只相信自己眼下看到的。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是夕月在门外。 容洵忙起身,亲自拉开门,不等夕月开口,便问道,“可是小离她出了事?” 那急切的语气让夕月也是一怔,随即道,“奴婢是来给大人奉茶的。大人熬夜处理公务,少不了这些浓茶提神。” 夕月到底玲珑,又补充道,“小离姑娘已经睡下了,要不然奴婢也不敢得空过来。毕竟是大人交代的事情。” 容洵看了一下她捧在托盘上的茶盏,道,“交给我,你还得费心回去。她胆子小,晚上怕是要噩梦。若是醒了,看不到个人,必定更害怕。” 夕月欠了欠身子,将浓茶还是端了进去,然后出来,道,“奴婢这就回去好好守着。” 容洵承认,担心云宋害怕是一回事。可他内心有另一个盘算,就是不想再让她又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 052 来不及 云宋这一夜都没睡好。她本来打算半夜偷偷溜走的,可是她看到门口一直有个人影在守着。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也能猜到是容洵安排的。 这家伙莫不是怀疑自己了么。干脆派人看着自己。 云宋心急如焚,若是不能离开,那早朝的事情便会露馅。可她也不能硬闯,一闯,动静闹得更大。可她也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来,有容洵,容家大姐二姐也都在,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就这么干耗着,竟到了天亮。眼见着已经到了要早朝的时候,她却什么都不能做。 忽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容洵的声音。 云宋屏住了呼吸,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去听外头说了些什么。 但其实不过简单几句。 容洵,“这一她,她可有闹过哭过?” 夕月,“不曾,一夜都很踏实。” 容洵,“那便好。天快亮了,你去歇着吧。这里不会有什么事了。” 云宋一听,机会来了啊。紧赶慢赶,也就算晚到一会儿。 可又听容洵道,“我换旁人过来守着。你交代下去,早饭都要备好。” 云宋又蔫了下去。 外面恢复了平静。云宋咬牙切齿,无计可施。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云宋只得叹气。好在宫中有秦雉,她应当会提前发现自己不在寝宫的事情,而想出对策。只是这事回去免不了要挨一顿训的。 有人敲门,云宋起床打开,竟是容家大姐二姐站在门口。一个笑意盈盈,一个梨涡浅浅。 云宋让开些,让二人进来,道,“二位姐姐怎么过来了?” 那二人一直带着笑,一个拉着云宋坐下,一个吩咐婢女将早饭端过来。 大姐道,“知道你一个人冷清,我们特意过来陪你用早饭。” 二姐道,“怎么憔悴了?昨儿个没睡好?” 大姐碰了一下二姐的肩膀,道,“还不是叫小六给折腾的?”说着又对云宋道,“你别介意,小六年纪大了,性子急一点。毕竟是个男人嘛!” 这一世的她。早就熟知男女之事。口水呛在了喉咙,她忍不住呛了几声,忙道,“大姐,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大姐热切问道,“那是想的那样?昨晚你和小六都这样,这样了。” 说着,竟拿着二姐比划了起来。 云宋忍不住扶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姐还是着急,不知道学着二姐迂回,她又道,“既然你们都走到那一步了,不如选个黄道吉日,成亲吧。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顺眼。” 云宋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大姐,实在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昨晚,昨晚,就是大人他救了我。他是见我哭得可怜,所以才,才……” 大姐一听,一拍桌子,道,“小六救你一命,那是上天的安排。你不得以身相许吗?” 云宋,“……” 二姐看过去,大姐,你是个狠人啊,什么都能扯到上面去啊。也不怕吓着人家小姑娘。 大姐才不管这些,能让容洵娶个新妇,她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谁让她是老大,担子最重。用她的话说,她爹给她托梦好几回,梦里都吓她来着。把他弄急了,直接给容瑛给带走。她被这梦吓醒了,好几天都没睡好。只觉得自家老爷子也是真的狠。 大姐巴巴的等着云宋的回答,没想到小姑娘突然就哭了,眼泪噼里啪啦的,像断线的珠子似的。 两个人顿时被吓着了。二姐更是看一眼大姐,觉得这事是被她搅黄的。 云宋起身,朝着二人欠了欠身子,道,“大姐二姐待我如同亲姐姐,大人也对我有恩。容家是大户,本就是我高攀了的。本不该说那些高攀不起的奉承话,可我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我……我,配不上容大人。你们莫要逼我了。” 说完,便一下子哭着冲出去了。 大姐忙吩咐人要去追了她,被二姐给拦住了,道,“让她一个人冷静会儿吧。我看她好像是心里有事。咱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能盲目替小六做了这个主。” 大姐瞪着二姐,道,“就你这性子,就等着咱们容家断后吧。” 说完,竟气呼呼的走了。 云宋刚跑出相府,便一边擦干了眼泪,一边赶紧四处找钧山的踪影。依着她对钧山的了解,她不出现,他是不会走的。 果不其然,云宋很快听到马蹄声,她一转身,便瞧见钧山架着马车而来。 马车在云宋跟前停下,钧山一手拉了她,云宋借力上了马车。 待进了马车,她一边急着换衣裳,一边道,“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吗?” 钧山回道,“来不及了。” 云宋换衣裳的动作一顿,忙问道,“快马加鞭也不行?” 钧山道,“丞相已经出发小半个时辰。赶着过去,要么撞个满怀,要么就在他之后。” 总是来不及了。 云宋咯噔一下。莫不是这次要糟? 若是叫容洵发现她正好不在宫中,便会怀疑她的身份。 —— 一干大臣在殿中等着云宋来上早朝。等了一刻钟,也不见人来。大臣们议论纷纷。 容洵唤了刘富过来。刘富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时一怒,问道,“皇上的事情还不说实话,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刘富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道,“皇上她病了。今儿个没法早朝。” “病了?” 容洵问道,“什么病?” 刘富言辞闪烁,道,“御医看了,只说是急症,也不知道什么病。只开了药,先吃着了。” 容洵皱眉,盯着刘富看了半晌。刘富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奈何只能这么跪着。 半晌,容洵道,“我去瞧瞧。” 刘富一听,忙拦住道,“丞相,这病得养,御医交代了,不能打扰。” 容洵更是狐疑,道,“便是看一眼,算不得什么打扰。” 容洵起了头,后头王时,秦牧等人也要跟着一起。刘富一看,脑袋嗡嗡作响。好在容洵却止了他们,“既是不能打扰,我代诸位看一眼便好。诸位便在此候着就是。” 这些人也不好驳容洵的面子,便任由他一人去了。 刘富小跑着跟上去,还不忘说道,“丞相。御医真的交代了,皇上需要静养,不能打扰啊。” 正小跑着,容洵突然一停,刘富险些没停住。又忙退后了两步,保持躬身的姿势。 容洵看着刘富道,“再敢多言,就给我滚远点。” 刘富颔首,不敢再多言。 等到了紫宸殿,容洵一到,一个眼神,便要让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直接开门。容洵来这里,从不需要通报。只他看着心情,想进便进,想遵守些君臣之礼,便遵守。 紫宸殿的大门被打开,容洵已经一只脚踏了进去。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唤他,“丞相……” 容洵驻足,侧身看过去。 ------------ 053 僵硬 来人是太后秦雉。 容洵正式转身,颔首行礼,“太后。” 秦雉拂了宽大的衣摆,道,“丞相大人怎么来了?” 容洵道,“听闻皇上身体不适,特来探望。” 秦雉看了一眼刘富,刘富已经将身体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了。 秦雉面带浅笑,华贵雍容,“丞相大人有心了。只皇上,现在不便见丞相。” 容洵微微蹙眉,“这是何意?” 秦雉故意看了一眼刘富,面有不悦,“刘富,你与丞相是怎么说的?” 刘富回道,“奴才只说皇上有急症,需要静养。” 秦雉道,“丞相不是外人,还是实话实说的好,免得叫丞相误会了。” 刘富恭敬道,“喏。” 刘富躬身到了容洵身边,压低声音道,“奴才斗胆,可否请丞相借一步说话?” 容洵看了他一眼,然后拂了衣摆,走到了大殿一侧。 刘富便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 容洵听罢便又蹙了眉。 刘富道,“这等事,说出来便是扫了天家的颜面,是以奴才方才不敢言明。太后既然首肯,奴才才敢说。皇上还年轻,此事是万万不敢传出去的。还请丞相大人体谅。” 同是男人,容洵没什么不理解的。 刘富说的不是别的,便是说皇上昨儿个因为增加些床笫之欢,便用了些辅助的东西。谁知道药力过猛,身子一下子吃不消,这才引发了急症。这等事,除了御医和太后知晓之外,旁人自然是越少知道的约好。便是只手遮天的丞相,此时过去探望也是多有不便的。 容洵顿了顿,道,“这等事等皇上好了,也得引以为戒,刘富你也该好好劝着。” 刘富连连点头,“是是是,丞相说的是。只不过皇上年轻血气旺,我这半个男人的身子也只有羡慕的份。” 这玩笑没有引起容洵的笑意,刘富又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忙正了神色不再说话。 容洵又问道,“御医怎么说?” 刘富马上知道容洵要问什么,回道,“并不严重,没有伤及根本,休养几日便好了。” 容洵嗯了一声,道,“好生照顾皇上。” “喏。” 这厢又和秦雉行了礼,便又回了大殿,协同王时姚轲两位大人将朝政之事处理了。 丞相既然看过了,其他人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后面便各自散了。 秦雉一直在紫宸殿不远处的一座殿中坐着。刘富看到了大臣们散去,这才匆匆报了,“太后,人都散了。” 秦雉也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刘富,你这次有功,知道及时过来告诉哀家。” 刘富忙道,“这是奴才的本分。” “你将昨日南薰殿那位侍寝的消息传出去,免得有人再问起什么。” “喏。” “也管好你身边的那些人,谁敢乱说半个字,便拿你的人头是问。” “太后放心。” 刘富躬身退了出去,秀年道,“碧娘娘不会胡乱说话吧?” “这些后宫妃子巴不得有盛宠,便是假的,又如何?” “太后所言甚是。” 秦雉又道,“皇上这才是玩的过火了。” 秀年问道,“要奴婢出宫去寻了皇上吗?” “不必。”秦雉抚了抚自己的护甲,道,“有钧山在,皇上不会有危险。让她吃个教训也好,免得日后再胡闹。” “喏。” —— 云宋的事情容洵虽还有些放心不下,但到底宫中是有御医们照顾着的。何况,男人家,常有这方面的病症,说出来丢人,但其实也没多少难为情的。 容洵坐在马车上,将当今圣上的事情过了一遍之后,便担心起家中那个女郎来。 等到了相府门口,马车停下。容洵从马车内出来,刚站定,便隐约听到嘤嘤哭泣之声。 容洵寻着声音望过去,便发现那哭泣之声来源于对面一棵大槐树那里。只那人躲在大槐树背后,只露出衣摆的一角。 “大人……” 容洵扬手止了骤风的话,径自往那边走去。 等到了那人跟前,他附着手看着她。 云宋只觉眼前暗下来,抬着迷蒙的双眼看过去。 容洵见了那哭红的双眼,便问道,“怎么在这?” 云宋吸了吸鼻子,声音委屈巴巴的,道,“你怎么找到我的?我以为我躲得很好了。” 容洵指了指她的衣摆,道,“昨日夕月给你准备的衣裳,还有些印象。” 云宋看了看他,眼泪又淌下来,还故作倔强的将小脸埋进了双膝中哭泣。 容洵伸出手,道,“随我回去。” 云宋直摇头,也不说话。 容洵无奈,蹲了下来,问道,“可是谁欺负你了?” 云宋继续摇头。 容洵道,“还是因为昨日之事伤心?那人已经不是个健全男人,还不够解气?” 云宋抬脸,道,“你把他那个了?” 容洵轻轻嗯了一声。 云宋道,“会不会残忍了一点?” 容洵忍不住伸手去揉了她的头,“这个时候了,还要同情别人?” 云宋道,“其实人家没拿我怎么样。我就是被吓着了。” 容洵道,“把你吓着,也该受点惩罚。”说着又伸出了手,道,“有什么,先随我回去再说。” 云宋还是摇头,“我不回去了。我,我没脸回去。” 容洵皱眉,“此话怎讲?” 云宋顿了一下,道,“大姐叫我以身相许。” 容洵一怔。 大姐的性子也忒急了些。 云宋道,“我知道大人对我有恩,但我不能趁火打劫。何况我家中有新丧,实在是不宜谈这件事。” 容洵道,“那便不提。大姐那里,我来说。” 云宋却还是摇着嘴唇摇头,“不能因为我,让你和大姐闹了矛盾。我还是得走。” 容洵问道,“去哪里?” 云宋道,“我想回青州了。这些日子风餐露宿,我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了一段时间的使唤丫头,才知道日子并不好过。以前有爹娘在,便不用担心这些事情的。现在过了这些日子,便又格外想家。我昨晚便是要回去的,谁知道被人敲晕了,醒过来便在青楼了。好在有容大人你救我于水火。大姐其实说的没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我想回青州一趟,祭拜一下爹娘。” 容洵听着她慢慢说完,然后问道,“然后呢?” 有什么提到了嗓子眼,语气不自觉的带着一些期待。 云宋道,“回去看叔伯怎么说吧。若是执意要将我嫁人,我便再跑出来。若是不逼迫我,我便为母亲守孝几年再做打算。” 云宋的做法无可厚非,便是容洵也无法去反驳。 容洵想了一下,道,“若是跑出来,便回这里来。有我在,不叫别人欺了你。” 云宋突然起身,环住了容洵的腰。 三十出头的男人,身体突然僵硬了。 ------------ 054 自由身 身体僵硬,任凭着那个少女将她紧紧环住。一股特殊的气息扑入鼻中,淡淡的,很好闻。有别于其他的所有的味道,叫人有些贪恋。 容洵知道,那是女人的气息。 容洵还在贪恋之时,那令人愉悦的气息突然就消散了。少女已经退开两步,站定。 眼睛通红,鼻子通红,小嘴也通红,看起来让人觉得可怜又可爱。 云宋道,“那我走了。就算是道别了。大人,你是个顶好的人,以后定能儿孙满堂的。” 容洵听了有些想笑,他勾了勾唇角,道,“便是要走,也得收拾些细软,带些盘缠。想不辞而别,不怕大姐他们伤心?” 云宋垂了垂头,道,“便是怕面对他们,才不想回去的。大姐他们待我如亲姐姐一般,不忍心。” “大姐们如你想的那般善良,却没你想的那般柔弱。走吧。” 云宋便像只小兔子一样跟在容洵的身侧,进了相府。 在花厅中知道了云宋的打算,大姐头一个坐不住了。好在身边有二姐,将她拦了,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言。 三姐四姐相互看了一眼,道,“我们去给小离姑娘首饰些细软。” 容洵点头。 二姐道,“一会儿便让刘管家在库房里取出些银子带着。” 大姐不说话。她明显不想让云宋走,怕这到嘴边的弟媳妇,又跑没影了。 二姐又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云宋道,“因为要赶路,打算一会儿就走。” 二姐点头,“早些出门也是好的。三妹四妹,你们先下去准备了吧。” 说完,自己又拉了大姐,道,“大姐,你我同去找刘管家吧。” 大姐不愿意,被二姐又扯了几下衣袖,这才不情愿的起身一道走了。 云宋嗫嚅道,“大姐好像不开心。” 容洵道,“只是有些舍不得你。” 云宋点点头,又道,“便是以后我在青州嫁了人,我也会向我的夫君提起你们。若还有机会,便带着他们一道过来看你们。” 小丫头说的话,看起来知恩图报,实则是没心没肺。 容洵只嗯了一声,心里头的滋味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不一会儿,便都收拾妥当了。 二姐知道大姐不高兴,便道,“小六代我们送你一下,女人家便是拖拖拉拉的,怕一道别又耽误了时辰。” 云宋点点头,对着几个姐姐郑重其事的欠了欠身子,道,“那小离就走了。小离会时刻惦念着几位姐姐的。” 这话一出,三姐四姐便红了眼眶,忙别过头去。 容洵送了云宋到门口,早已给她安排了一辆马车。 云宋上了马车,探出头来,对容洵道,“大人,盼你一切顺遂,早日寻的红颜知己,儿孙满堂。” 又来了…… 云宋说完,对他一笑。她笑起来,柔情绰态,娇俏妩媚 一刹那,容洵有些后悔了。可他这后悔毕竟迟疑了,那马车便笃笃前去了。 望着马车逐渐远去,耳边突然有人说话。 “可是后悔了?你是头笨驴么?就这么让人走了。” 说话的自然是大姐。 她虽然做得出来将人强留下的事情,可到底还是尊重了容洵的意思。 容洵终于将视线从那辆马车上收了回来,转身对容瑛道,“大姐,她的家在青州。她的母亲刚过世不久,我们不能强留她。” “那她要是嫁了人,再也不回来呢?这世上你能碰到几个这样的姑娘?” 容洵淡淡道,“若是她嫁了人,我便也盼她诸事顺遂,儿孙满堂。” 容瑛气了,急急道,“盼个屁,你想她儿孙满堂?那你怎么办?我不管,我现在找人将她抓回来。你们成了亲,让她再回去不迟。” 容洵颇有些无奈。便是容瑛这般,他也没有发火。 容洵道,“大姐,这个事,你别管。” 容瑛道,“我怎么不管?我是你大姐。” 容洵道,“大姐,她是自由身,不是相府的人。莫要强求她。” 又道,“过几日母亲要去怀恩寺礼佛。大姐实在无事,便陪着一道。” 容瑛张了张嘴,没说话。 容洵微微颔首,便拂袖去了。 容瑛还要追上去,被三姐给拦了。三姐看了看容洵的身影,道,“大姐当小六还是个三岁孩子么?做事不计较不考虑?” 容瑛问道,“你这是何意?” 三姐道,“小六他重情。放小离走,也是重情。又或者,也需要时间来审视自己的情感。同样,那没心没肺的丫头也是的。这二人若是彼此有缘,又心意相通,又何惧他们不会再重聚?”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的孩子,你们的孩子,都开始上私塾读书了。小六呢,连个新妇都没有。母亲年纪大了,也不知道……” “大姐也不要太急了。小六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他自己拿主意的。这次母亲去怀恩寺礼佛,不如大姐陪着一道去吧。” 容瑛彻底恼了,道,“你们都是嫌我多管闲事了,一个个把我打发走。我关心小六,关心容家,倒是有错了。” 说完,便气呼呼的走了。 —— 云宋坐在马车上,松了一口气。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这两日,眼泪实在是流的太多。她也佩服自己,如今说掉眼泪就掉眼泪,都不带一点假的。 云宋早已想好了这番说辞,她对容洵用完苦肉计之后,便要回归她一贯的计谋,那便是欲擒故纵。 这一别,待后面再出现时,定会在容洵心中掀起不小的惊涛骇浪。撩拨一下,若即若离,才会将他的心慢慢的勾起来。 她知道,她做这些之所以有把握,也不过是仗着上一世,容洵曾爱过她。 云宋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住,说是要进去买些东西带在路上。 没多久,一个女子出门,又上了马车。车夫载着她,便朝城外去了。 铺子内,云宋已经是男儿打扮,和钧山站在一道。 方才上马车的女子不过是个与她身高体型相似,又穿着她衣服的女郎。车夫是临时找来的,因为知道去青州的路。刚才送别,车夫哪敢直视她和容洵,所以对她的样貌并不清楚。云宋也是怕露馅,必须将这场戏演全。 “皇上不怕丞相派人跟过来?” 云宋摇头,“他若是怀疑,便问了,更不会轻易放我走了。他呀,有时候小人,有时候君子。” 钧山没有说话。 云宋叹口气,道,“看样子皇宫内没有出什么事。咱们也赶紧回去吧。还得找母后请罪呢。” 钧山应了一声。 他知道,这请罪的不止云宋一人,还有他。 ------------ 054 龙嗣 皇上只召碧尘一人侍寝的消息不胫而走,碧尘如今的圣宠无人能及。 碧尘心里虽然清楚那晚云宋并没有召她侍寝,但这消息传得多了,便成了真。她也不好解释,岂不是打了云宋的脸。 这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令她更开心的还有件事,便是家中母亲可以过来探望她了。那是先前云宋应过她的。只是书信回到家中,母亲再从家中过来,日子便久了些。她刚收到消息,母亲已经到了京中,明日一早便可以进宫见她。这对于到了皇宫举目无亲的她,无疑是件值得喜极而泣的好事。 前一日,她便熏香沐浴,早上起来时,又精心打扮了。因着有盛宠,她交代御膳房要做的饭菜糕点,御膳房也都尽心办了。便是有些不应季的水果,也都到了她桌子上。 云宋也在前一日得知了这件事,便又叫刘富安排赏赐了一些东西,好让碧尘的母亲可以带回去,让家中人也能跟着有些福泽。 这份恩宠,碧尘心里感动的难以言喻。 不到晌午的时候,碧尘的母亲,甄氏终于来了。 甄氏穿金戴银,十分华贵。碧尘在宫中受宠的消息,没少传到他们家中。 甄氏再看碧尘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心下也很放心。 母女二人毕竟已经数月不见,见了面,不待说话,便先都红了眼眶。 “不哭,我的好尘儿,你如今可给我们家中长脸了。你过得好,咱们家里也过得好,该开心才是。不哭。”甄氏说着,给碧尘擦了眼泪。 碧尘止了哭,招呼甄氏喝茶,吃点心,道,“家中爹身体可好?弟弟妹妹可还听话?” 甄氏拿起一块点心端详了一下,道,“这宫里头就是不一样。做的这么精致都叫人不敢下嘴吃了。咱们家也算是大户了,来这里,也跟个土包子似的。” 察觉到自己跑题,甄氏又把话题给拉回到碧尘方才的问题上,道,“你别担心了,家里一切都好。知道你在宫中受宠,咱们家不比往日了。多了许多人过来巴结。本来到你爹这一辈,已经没什么出息了。谁曾想,有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女儿。你真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了。来时,你爹叮嘱要带些东西给你的。可是路途遥远,来了也就坏了。你可比怪我这个当娘的小气。” 碧尘道,“不会。” 这位甄氏并不是正妻,只是个妾室。但她争气,给家里生了头一个女儿。后来更争气,又生了个儿子。她本来心思都放在儿子身上的,对碧尘并不大关心。赶巧宫中要选妃,她便把碧尘推出去了。原想着,若不能进宫,已经入了永宁城,也可以找个大户人家嫁了。没想到,是烧了高香的事情,碧尘竟然十分受皇上喜欢。她在家中的地位一下子便提高了。那位正妻一直压着她一头的,这次也非要过来。不等她开口,便被自家老爷给骂回去了。可让甄氏扬眉吐气了一回。 甄氏看着碧尘,便越看越开心,看到了前程,看到了钱袋子,看到了她后半辈子美好的生活,眼睛里都放着光。 “娘吃个橘子。”碧尘递过去一个橘子。 甄氏道,“你弟弟最喜欢吃这些了。你弟弟也十四了。我和你爹商量了,明年开了春,便搬来永安城里生活。离你近,也好有个照应。” 碧尘一听,便觉得不对来,忙道,“你们在老家过得好好的,怎么要举家搬过来?那是多大的事情?” 甄氏十分随意的回道,“自然是为了你弟弟的前程考虑。你弟弟在这里读书,在这里考取功名,你又在跟前,找人托关系也是十分简单的事情。我们怎么说也是和皇上结了亲,不敢有人敢驳了我们的面子了。” 碧尘到底温顺,虽觉得不妥,但也没有很严厉的拒绝,只道,“我不过是一时讨了皇上喜欢。这宫里头多少妃嫔,各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这荣宠便也只是昙花一现。举家搬过来,实在是太过冒险了。还请爹娘再斟酌斟酌。” “不必斟酌了,我和你爹都商议好了。倒是后你那主母带不带过来,还得看我的心情呢。” 虽说是自己的母亲,可甄氏这样小人得志的样子,碧尘看着也有些心里头不舒服。 甄氏吃了一个橘子,擦了擦嘴,然后拉着碧尘道,“说起这个,我问问你。你这几个月,一共侍寝了几次?” 实在是太过私密,碧尘忍不住红了脸。 甄氏没所谓道,“你我是母女,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旁的侍女不忍看自己主子被为难,便插了句嘴,“夫人,在宫里,讨论皇上后宫之事,是大罪。便是和夫人,也不能随便说起的。” 甄氏信了,便道,“那便不问这个了。那你,你的肚子有反应了吗?” “啊?”碧尘愣愣抬头。 看自己女儿这个反应,便知道她定是没怀上了。 她将凳子拖得近了些,对碧尘道,“尘儿啊,这种事情可耽误不得。这盛宠虽说是昙花一现,可骨血却是一辈子的。我若是没有生你的弟弟,早在家中被人踩在脚下了。” 碧尘只好道,“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这龙嗣,不是谁想怀都能怀上的。” 甄氏用手指戳了一下碧尘的脑门,道,“你个笨丫头,怎么这般听话?那要生孩子这种事情还听别人安排,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碧尘没说话。 甄氏又好言道,“我的乖女儿,这种事情要靠自己争取的。如果听别人的,那头一个孩子一定是要皇后生的。可皇后什么身份,她要是生了孩子,还能有你们出头之日?便是抢在前头生下孩子,才能搏一搏啊。” 碧尘还是没说话。 她心里有块净土。便是在这皇宫,她也想独独留给她和云宋。 所以,说起弟弟的事情,她有些抵触。她不想让云宋以为,她侍奉她,便是有所图。又所以,说起龙嗣的事情,她不作声。她亦不想让云宋觉得她对自己使用手段。若是,是皇上自己不想要孩子呢? 见碧尘不说话,甄氏有些着急了。这关乎着家中的前途,她不得不上心。来时,她也是和老爷保证过的。不仅要搬进永安城,还想要风风光光的搬过来,甚至于让皇上下一道圣旨请他们过来。 但要做到这一点,便得仰仗碧尘还是盛宠不断。这其中的根本,便是要碧尘怀上皇上的头一个孩子。 甄氏又细细道,“尘儿,这种事情由不得你害羞,或者不愿的。你也知道,自古帝王多薄情。他对你的喜欢或许三五月,一年半载的。那之后呢?宫里头新人换旧颜,他很快就会将你忘了。到时候,还有什么能让他惦念你的?便是那点骨血。因为有骨血在,他便是不想你也会想孩子。孩子见的多了,自然你也多了机会再和皇上亲近。这里头的关系,你可得拎清楚啊。你难道不想和皇上和和美美的,白头到老?你见过几个没有孩子的夫妻能白头到老的?那不是逼着男人去纳妾娶小老婆么?” 甄氏毫不避讳的揭了自己的黑历史。 她就是那个妾,那个小老婆。当初便是正妻迟迟不能生孩子,才将甄氏娶进了门。她也争气。才一年,便生了碧尘。地位自然慢慢就不同了。后来生了弟弟,更是熬出来了。再到现在,甄氏已经是家中的主母地位了。 甄氏的例子就在眼前,碧尘知道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只碧尘一时间还拿不定主意,便撇开了话题,与甄氏聊了些家常。 待用了午膳,二人又叙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碧尘就送了甄氏走了。 甄氏临走时还是不放心碧尘,便又旧事重提。这一次,她也没多说,只在碧尘耳边耳语了几句。说完,拍了拍碧尘的手背,柔声道,“我总不会害你的。你听娘的,不会有错。” 碧尘点点头,福了身子,“碧尘送母亲。” 眼见着甄氏走远,碧尘站着又忍不住流了眼泪。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到。 她回身时,见到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她忙迆然行了礼,唤道,“皇上……” ------------ 055 仓促 云宋本不是要来找碧尘的。只是恰巧路过,恰逢碧尘在宫门口送甄氏离开。既然碰到了,便没有急着离开。 云宋进了南薰殿,她让碧尘就坐在自己身侧。 见她眼眶还红着,便道,“若是想他们,便叫他们时常过来探望。” 碧尘想起甄氏说要举家搬过来的事情,便道,“离得远,实在是多有不便。若是不见,倒也能适应。便是这种见了又要分别,最让人难受。” “母女情深,乃是人之常情。”云宋捧了茶盏,随口问道,“你母亲与你说什么了?怎么不多呆一会儿?” 碧尘没有瞒云宋,也实在是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者,她的确是想知道云宋的意思,也好过自己一个人在那瞎猜为难。 想到此,碧尘便道,“家中有个弟弟已经十四了。母亲觉得永安城内有学识的老师更好,以后便在城内考取功名,再谋个差事。” 云宋端着茶盏,道,“也没有什么不对。本就是人往高处走。你那弟弟可有些天赋?识文断字的能力如何?” 碧尘实话道,“天赋差些,叫家中爹娘惯得,也有些浮躁,不能耐得住性子。” 云宋看着她,一笑道,“哪有姐姐这样说自己弟弟的?” 碧尘却道,“皇上问话,臣妾不敢说假。都是说的实话。” 云宋道,“毕竟年轻,还可以打磨打磨的。当父母的都是盼着孩子有出息的。朕看今日,你那母亲一定高兴的几天睡不着了。” 碧尘应了一声,抬眸又道,“我与母亲也不是多亲近。” 云宋侧目看过去。 碧尘道,“不敢欺瞒皇上。母亲是个妾室,我是庶出。待弟弟出生,母亲一门心思便在弟弟身上,对我是不大管的。也是现在入了宫,叫母亲脸上有了光,她待臣妾又十分亲近了。” 碧尘一哂,道,“可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她见到臣妾时,马上就哭了,叫臣妾很难受。虽先前不够亲厚,可到底是生养臣妾的人。只弟弟的事情,臣妾不想皇上为难。免得他日后惹了什么事,反倒是折辱了皇上。” 云宋道,“你既成了朕的妃,便是一家人。他们亦是朕的家人。何况他们不过是要搬来永宁城,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你弟弟的事情可以找朕。朕帮你去问问阿誉或者安安。他们对宫外的事情熟的很。你要实在是心疼这个弟弟,叫他来宫里当个伴读也是可以的。” 碧尘忙起身,身子福的很深。她实在是没料到云宋这般贴心温柔。 她却因为自己对云宋有所图而有些惭愧起来。 云宋忙将她扶起来,道,“不过是些小事,也犯得着你这般?你可是朕的妃子,这些近水楼台的事情不是顺理成章的么?若不然,当朕的妃子,便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了。在这宫里,你只管鲜活的活着,便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朕。” 云宋心里的想法是,她上一世对碧尘有所亏欠。这一世,照料她,又让她家中人都过得好些,便是她的功德了。 碧尘此时心里却生出别的想法来。 云宋此时待她好,她无比的欢喜。可是到底她不过是其中一个妃嫔而已。且不论皇后的地位,便是那王家女郎也是个性子强又惹人喜欢的奇女子。更不论,以后会有多少女子会进宫。有比她碧尘好许多倍的女子,更能讨得皇上的欢喜。 云宋见她眼中有些黯淡,便问道,“想什么呢?” 碧尘看着云宋问道,“皇上,臣妾可以有个孩子吗?” 云宋扶着碧尘的手惊得松开,她微微一怔,竟没有说话。 便是那样一个神情,叫碧尘看了,便有些心殇了。 云宋起了身,道,“朕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说完,便有些慌张的走了。 待出了南薰殿,便又觉得自己走的仓促了些。可她也不知重新回去该说些什么,索性还是走了。 —— 云宋觉得无事,便想着找武师去练些拳脚。可一想,她今日上午处理的事情多,叫那武师先出宫去了。 正犯愁时,刘富道,“皇上可以去找均大人,他的武功可是一等一的。” 云宋眼前一亮,道,“朕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当下又想起来,钧山今日轮休,宫中有一处是让他歇息的。许是他在那处。 云宋想着,叫刘富先回紫宸殿候着,自己便去找钧山了。 钧山住的那处,其实离着紫宸殿不远。只不过有些偏僻。 云宋过去的时候,直奔那小院子而去。 还没喊出声,便看到一幅画面。 钧山正提了一桶水,站在院中,用毛巾拭水,擦拭身子。他们武夫,便是这样洗澡惯了。简单快捷。 钧山赤着上身,精壮的肌肉,大块大块的,流畅的线条,古铜色的肌肤。云宋是一直都知道钧山身形宽阔,可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么清晰的块头。 水流顺着肌肉的线条淌下来,实在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毕竟是个女儿身,这样,便忍不住回转了身子,还将眼睛给蒙了。 本来想着直接跑走的,却已经被钧山发现。钧山一边抽了晾在竹竿上的中衣披在身上,一边唤了云宋,“皇上……” 云宋不敢回头,只道,“不知道你在,你在洗澡。朕还是先走了。” 钧山道,“属下已经洗好了。皇上找属下有事?” 云宋这才转身,果真见钧山已经穿了中衣。但春衫料子薄,微风一吹,云宋还是能隐约看到他的腹肌,和紧实的胸膛。 吞咽了一下口水,云宋忙移开了视线,语气也有些急促,道,“只是想找你连连拳脚,索性没事。不过,还是算了。” 钧山没说话,云宋说不练,便不练。 云宋要走时,又突然问道,“钧山,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朕没听你提起过,看起来像是心伤。” 钧山道,“不过是前些日子与底下的人切磋时伤的。” 云宋有些不信,切磋不至于伤城那样。但她没多问,朝他一笑,走了。 待云宋离开之后,钧山站在原地,一直望着。 那背上的伤,便是那日他送她出宫,不及回宫,秦雉罚的。 秦雉没有对云宋发火,不代表可以姑息钧山。她给他一顿教训,便是要他记住事情的严重性。 ------------ 056 过往 姚安这几日颇为郁闷。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王誉突然间就不怎么和他同行了。他现在极少进宫,便是要进宫,也从不知会他一道。姚安思来想去,也没找到缘由。总想着,他什么都没做,总不至于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又觉得可能是王誉受了情伤,性情有些变了。 过两日便有个赏花会,永安城内有些名望的人举办的。男女皆可参加,可赏花,可赋诗,可饮酒,是青年男女很想去的地方。 今年牵头的重担落在了姚安身上。自然这些出风头的事情,姚安也喜欢往身上揽。他保证多请几个名人过去,首当其中的便是自己的好兄弟王誉。只他怕去了碰一鼻子灰,便想着先从云宋下手。云宋若是愿意去,找王誉这件事便成了八九成。 姚安朝紫宸殿走时,突然听到些女儿家铜铃般的笑声。 姚安觉得动听,便顺着声音寻了过去。这一走,倒走了不少的路。以为什么也寻不到时,突然就瞧见几个侍女正在放风筝。一只蝴蝶状的风筝被他们牵着线,忽高忽低的,像是真的在飞一样。 姚安摇着扇子一笑,年轻的女郎,做起这些活泼的事情来,的确是赏心悦目,叫人不自觉的便心情好。 正要收回目光,便听有人喊,“长公主,你也过来玩玩。” 姚安寻了一下,在一棵树下寻到了云容的身影。 她一向打扮低调,说话也不张扬,便是站在树下,也不引人注意。 姚安饶有兴致的停了步子,看过去。 一个侍女跑过去道,“小殿下,去玩一玩吧。难得你同意出来走走,莫要一直坐着。” 云容娴静的摇头,道,“你们玩,出了汗回去记得洗澡,莫要着凉。” 侍女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玩一玩吧,可好玩了。” 上次熏儿的事情,云容身边的人还是都知道了。虽然熏儿走时没少在侍女们跟前说云容的坏话。可他们毕竟是跟了云容许久的人了,这事情的过程也知道个大概。这事非但没人怪云容,反倒将底下的人的心给团结到了一起。虽然跟着云容没有多少富贵日子,可也觉得这个主子是个关键时刻能护着自己的主子。宫中为奴为婢,遇到这样的主子也是幸事了。 今日云容耐不住他们软磨硬泡,一道出了宫。他们找了个还算僻静的地方去放风筝。可云容还是只在树下等着,瞧着他们热闹。 姚安也找了棵树靠着,看看这云容到底怎么样。 果不其然,侍女们再次软磨硬泡,说尽了好话,云容便离开了树下,然后从一个侍女手中接过了风筝线。 侍女耐心的教着什么时候该收线,什么时候该防线。 云容认真的表情好像是要干一番大事业。 姚安觉得有趣,继续摇着扇子看着。 云容是头一次放风筝,虽然侍女教过了,不免有些紧张。一会儿啊一下,一会儿呦一下,连着身边的侍女也跟着十分紧张。 简单的额放风筝,竟弄出些上战场的紧迫感来,看的姚安直摇扇子。 云容是个聪慧的,不一会儿便上手了。风筝放的很溜,像是个老手。 侍女们在一边鼓掌直夸云容聪慧,一学就会。 云容收了线,脸上的骄傲藏不住,对他们展演一笑,道,“也不是什么难事,便是我自己束着自己罢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犹如这春光,明媚叫人觉得温暖。 再看云容,衣着并不华丽,却有种淡如菊的雅致。看得久了,便会被她的一份清新脱俗给吸引。 姚安看的痴迷,云容转脸时,正好看到他。云容脸上的笑意瞬间隐去,忙唤了侍女们,匆匆走了。不是慌张,却是一种不屑为伍的高贵感。 姚安一阵失落,这云容,甚至连给他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 云容那份傲气却是在骨子里的。毕竟是天家的女儿。她平日里低调的太不起眼,才没让人发现。姚安却是一下子看出来了。心中便感叹,她的母妃若是在,或者她如今有些权势,又不知是怎么样的另一幅光景了。 姚安总觉得这云容是有什么事的,若不然,她不至于把自己过成这样。想了想,便决定去探个究竟。 只他先去紫宸殿找了云宋。云宋当场把他拒了。不为别的,上次出宫的事情险些酿成祸端,云宋在秦雉跟前表了态,不能轻易出宫。若真要出去,也得将实情都告知秦雉,在征得她同意之后,方能出宫。 不过是个赏花会,云宋不想去惹了秦雉生气,便一口回绝了。 出奇的,姚安也没纠缠,摇着扇子就走了,让云宋也有些诧异。 过了两日,姚安又进了宫。 云宋正在案前练字,一见他,马上道,“别再劝朕了,朕不去。阿誉去不去,你自己去劝,朕是不会帮你去劝的。” 姚安在椅子上坐下,道,“我来得及,可否讨杯茶喝?” 云宋看一眼刘富,刘富忙吩咐寺人去给他奉茶了。 刘富将茶水端了递到姚安跟前时,便抬手叫里面的人都退下了。 姚安喝了一口茶,道,“我今日不仅仅是为了赏花宴的事情。” 云宋继续写字,道,“还有旁的事?不是叫我一道去,便是叫我劝阿誉一道去。” 姚安讪讪一笑,随即将茶盏搁下,道,“我打听到一些长公主的事情,宋宋你可想听?” 云宋没说话,但姚安注意到她握笔的手顿了顿,知道她是想听的。 姚安道,“原来这长公主身世也挺凄惨的。只时间久了,宫中的人也极少提起了。” “原先她母妃去世时,她年纪还小,宫里头的人倒也拿她当个公主看。等着年头久了,便有人开始放肆。到底有个身份在,也不至于多过分。后来大家不拿她当公主看,便是太后的一桩事。也不知是她几岁的时候,穿了条裙子,赶巧颜色与那日皇上穿的一样。太后远远瞧见了,命着身边姑姑强行将她换了。那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啊,又是个公主,可想而知有多难堪。这事很快就传开了。大家终于明白,这位公主,不过是有着皇家的血统,其实什么都不是。” 云宋听到这里,将笔搁下,抬眸看向姚安。 姚安继续道,“自那之后,她也开始敛了性子,后来干脆连自己宫中也极少出来了。” 这些事情本来就已经久了。而且此事与秦雉有直接的关系,敢提起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而云宋坐在这个位置,想听到这些消息就更不可能了。姚安他男女通杀,又是妇女之友,许是哪个年迈的嬷嬷被他蒙骗将陈年往事说了出来。 云宋既然知道了,便不能当做不知道。她一下子便明白了为什么这位皇姐与她不亲近的缘由。 云宋这般思虑,姚安这边又道,“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件事。便是这位长公主,自出生到现在,还未出过宫,上过街。这对于一个女郎来说,实在是太稀奇的事情了。便是平常人家的女郎,逢年过节的,与爹娘,或者与自己的玩伴也是可以上街到处跑,买些自己中意的东西的。” 察觉不到姚安正在给她下套,云宋只觉得自己这位皇姐实在是太过可怜。当下道,“那便带她出去转一转。你上次说,有个赏花会?会不会很热闹?” “自然热闹。去的多是年轻男女,可赏花,可赋诗,还可饮酒,不热闹,你找我。” “好。朕去,带着皇姐一道去。” 姚安握着扇柄一敲掌心,暗自高兴,成了! ------------ 057 年轻 云宋带着刘富从绯云殿门口过,踟蹰几下,想进去,又没进去。 本来倒也没什么芥蒂,可听姚安说了那事之后,便觉得兴许云容并不欢迎她过来。 刘富眼睁睁看着云宋在门口来回走了十几趟,忍不住道,“要不,奴才去通禀一声?” 云宋却问道,“刘富,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你知道皇姐的事情吗?” 刘富顿时有些紧张,道,“听听,听说过一些。不过时间久了,奴才也记得不清楚了。” 云宋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这事还是叫安安过来吧,朕……” 话没说完,门内有人出来。瞧着应该是伺候在云容身边的侍女。一瞧见云宋,忙不迭的跪下来行礼。 云宋叫她起来回话,问道,“皇姐在做些什么?” 侍女回道,“正看些话本子呢,打发时间。” 云宋听了,又道,“皇姐这几日心情如何?” 侍女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恭敬回了,“长公主殿下心情一直不错的。” 云宋点头,“那就好。刘富,咱们回宫去吧。” 说完又走了。 侍女更加奇怪了,本来是出去办些事情的,又赶紧折了回去。将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云容。 云容听了,倒是云淡风轻的,只问道,“除了这些,再无别的?” 侍女摇头,“没有别的了。不过这好像是皇上头一次到这里来。” 云容继续垂头看话本子,只道,“不必在意这事,皇上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这边云宋回了紫宸殿,便到处翻找。 刘富在一旁跟着问道,“皇上可是丢了什么东西?奴才帮你找。” 云宋不说话,闷着头到处找。最后在案上放了厚厚的一沓话本子。她拍了拍,道,“将这些送到绯云殿给皇姐看。都是些市面上十分流行的,皇姐一定喜欢。” 刘富也不多问,忙招来个寺人,按照云宋的吩咐说了。 那寺人便抱着厚厚的话本子往绯云殿去了。 云宋想了想,又叫刘富去请姚安来。没想到,姚安已经不请自来。 一进来,不等云宋开口,便问道,“长公主殿下同意了吗?后日可就是赏花宴了。” 云宋道,“我还没问,不知道皇姐愿不愿意。” 姚安一手扇子,急道,“怎么还没问?可是宋宋你后悔了?你不觉得长公主很可怜吗?她应该多出去转转。本就是个贪玩该玩的年纪。” 云宋道,“我不是怕她不待见我么。安安,若不然,你去请她吧。我就不去了,免得影响了她的兴致。” 姚安暗自高兴。本来云宋和云容一道过去是再好不过。可现在竟然有更好的局面,让云容单独出去,别提姚安有多开心了。 但他面上还故作一本正经,“宋宋你都没有把握,我怕也请不动吧?” 云宋瞪他一眼,道,“你不是号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么?这世上还有你姚公子搞不定的女郎?” 姚安嘿嘿两声,打开扇子,轻摇了两下,随即起身,握着扇子作揖,“那我可就去办了。” 那双桃花眼掩饰不住风流,云宋叮嘱道,“只是带皇姐去散散心,看看热闹。别的,你想都别想。” 姚安忙不迭的辩驳道,“我想什么?我能想什么?” “知道便好。”说着摆手让姚安走了。 姚安走起路来已经是脚下生风,还带着一股子浪荡劲。云宋有那么一些后悔,将云容交给姚安了。 想想还是作罢了,都是些年轻人。姚安虽然风流些,可到底行事是有分寸的。他在云宋看来,其实也算是个好人。云容便是交给他,也吃不了什么亏。 她托着腮,想着,除了这件事,还可以对云容好。原只因上一世她日后的不幸想补偿想改变。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母后的一层关系,她便更要多对云容好,让她过得舒畅些。 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给云容安排一门不错的亲事。她年纪本也到了,若是无人出面,怕是不会嫁的多体面。再加上,在那之前将她嫁了,便彻底免去了日后去和亲的命运。 正想着,却没察觉容洵他进来了。 等到察觉的时候,容洵已经到了跟前。把云宋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容洵先是行了礼,然后理了衣摆,慢条斯理的在椅子上坐下。 云宋重新坐好,轻咳一声,问道,“丞相是属猫的吗?进来一点动静都没有。” 容洵道,“是皇上事情想得入迷,不曾察觉。” 云宋撇嘴,又道,“不许朕大白天做些白日梦么?都是男人,这些事情你不懂么?” 本是想揶揄容洵两句,毕竟他这个老光棍,最多只有做做春梦的份了。 没想到容洵却问道,“皇上那些药可有再用?” “嗯?”没来由的,云宋没明白。 容洵道,“有些东西用久了,易生依赖。皇上还年轻,实没必要。” 云宋总算是反应过来,看着容洵半晌,像有什么卡着喉咙,说不出来。若不是容洵在,云宋定会噗的一声笑出声,躺在软榻上,笑个前仰后合。 容洵又道,“王大人和姚大人点了几个人入宫当皇上的谋士,皇上觉得如何?” 这才是容洵过来的真正目的。只刚才被云宋打了岔,说到了别处。 若只是谋士,便只是就一些事情发表自己的意见,没有实质的官职。若是表现好,便能高升,直通中书令或者御史台两处。是以,宗族世家的许多公子,都想走这条捷径。 云宋道,“这些事丞相拿主意就行了。朕想着王姚二位大人选上来的人是不会错的。” 容洵点头,“那此事便这么定了。日后王公子和姚公子便又是另一层身份了。” 云宋看他,却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容洵却又道,“里头还有皇上钦点的春闱状元,刘光亭。” 此人云宋是有印象的,当时殿试时,此人不卑不亢,十分从容,文采斐然,是个不错的人。回答云宋的问题时,也是没有犹豫,侃侃而谈,面庞上带着自信。云宋对他印象颇深。殿试之后,云宋也不知此人被安排在何处,现在才知道,竟是要到她跟前来了。 ------------ 058 恣意 晚上,绯云殿内烛火摇曳,云容看着一摞子话本子,心神不宁。 贴身侍女问道,“殿下烦忧什么?若是皇上念及姐弟之情,殿下的日子便能过得好些的。这宫里头的人,各个势力。殿下你本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的。” 云容道,“我一人也没什么所谓,便是叫你们跟在我身边,受了委屈。” 侍女道,“殿下莫要说这些,好不好的,不是有多少荣华富贵所决定的。多少人过得富足,却也不过是笼中雀。奴婢其实是希望殿下过得自在舒适些。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本该过得更恣意些。如今的大魏民风开放,宫外的那些女郎们,从不遮掩,什么样的场合都参加,一点不输给男儿的。” 侍女这话,说的云容有些神往。她问道,“外头都是这样吗?” 侍女道,“奴婢十岁入宫,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也少了。只有时候听到别的人提起过。但奴婢进宫前,外头的世界便是与里面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殿下应该出去走走,定会喜欢的。” 云容只点头,却没多说话。 白天里,云宋刚走没多久,姚安便来了。 姚安一说来的目的,云容玲珑心思,便猜到了,云宋或许也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只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却又进来。 姚安在门口等了半个时辰,云容这才见了他。 头一句话,便是后宫内眷,姚安一个外男不应来此。一句话赌的姚安差点说不下去要说的话。 好在他历经的事情多了,加上脸皮厚,一会儿便一笑置之了。然后又一顿天花乱坠的,把赏花宴夸得怎么好,邀请了云容一道去看看。 云容一口便回绝了。 满面春光的姚安瞬间就蔫了。不仅蔫了,还有点怀疑自己了。 他姚安何时在女郎跟前,这么没有吸引力了? 云容却没给他再发挥的机会,转身便走了。 姚安站在门口,摇了好几下扇子,也不见那大门再打开,灰头土脸的只好走了。 在姚安看来,或许云容高傲的根本没有将姚安的话听进去。可是云容却每个字都听进去了。姚安描述的热闹的赏花宴,是云容这个年纪的女郎所向往的。她只是要端着自己的身子,要秉持这些年在宫中生活的原则,表现的不为所动罢了。 可这个时候了,侍女的一句自在舒适,便又将她的一颗心勾起来了。 姚安没说出,她本该是贪玩,又该玩的年纪。若能好好的,父母疼爱,家族庇护,她定能活的比谁都自在舒适的。 可惜,她姓云,身在皇家,便多出了太多的无可奈何。 “殿下?”迟迟不见云容再说话,侍女轻声唤道。 云容回过神来,正看到一只飞蛾正扑进灯罩里,扑棱扑棱的,无所畏惧。 她若有所思,突然扭头对侍女道,“我要出去。便是这一次,叫自己放肆一回,也不枉一生。” 侍女高兴,回过神来,又觉得心疼。只因云容这话,总有许多伤感在里头。 —— 容洵与几个同僚去喝了茶,回来时,路过怡红院。 想起上次的事情,还没个说法,便叫骤风停了马车。 彼时天还未黑,怡红院还未到营业的时候,是以门庭之前,人迹寥寥。 老鸨在这行久了,什么达官显贵都见过。饶是容洵这种不常来的人物,她也是知道的。上次来,她便吃惊。可细问了玉珍,又发现没什么,实在是觉得遗憾。这种事,让玉珍自己去加把劲,都没有地方。毕竟这容洵在永安城内,出了名的清心寡欲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个年纪还没娶妻生子。可今日又见到他来了,老鸨眼睛里有光,只想着,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只有些性子急,有些喜欢慢工出细活。 当下上去迎了,一问,果然容洵是来寻玉珍的。马上亲自领了到了玉珍的房前。 她也不多打扰,见玉珍开门,就识趣的退下了。 玉珍见到他,心中也有吃惊,但面上还算沉稳。引了容洵进屋,亲自斟茶递上,“容公子怎么此时来了?” 容洵道,“上次的事情,来谢你。你可有所求?” 玉珍愣了一下,不由一笑,眼眸如水,道,“不过只是举手之劳,公子怎么还放在心上?” 容洵却不喜欢亏欠别人,道,“若是赎身,银子我来备。若是还有别的什么难处,说与我听,我尽量给你办了。你当得起。” 玉珍嗤笑一声,用帕子掩了唇,道,“公子真是小看我了。我在这怡红院久了,赎身的银子早不是什么难事。若说难事,我自幼被爹娘卖到这里,与他们早断绝关系。如今孑然一身,实在是没有什么难事了。公子拳拳之心,倒叫我为难了。” 风尘中的女子,都是无往不利的。人性如此罢了。 玉珍此时不说,容洵也不问。他想着,日后到了时候,她定会提的。 玉珍又替他斟了茶,随口问道,“那位姑娘现在怎么样了?世风日下,女儿家晚上出门还是要当心的。” “她没事。”容洵心头被触到了什么,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搁下之后,望着空杯想着什么。 玉珍察言观色,道,“公子既然来了,我为公子抚一曲,让公子静静心如何?” 容洵嗯了一声。 没片刻,屋内燃起了一炉香,袅袅的琴音也响了起来。听的人心沉静,像是置身于一片和谐的山水之间。 一曲结束,容洵起身,颔首作别了玉珍。 待容洵一走,老鸨跑进来,大为失望,“怎么也没用些手段?可是香不够用了?这等人物,把事情办了,你便飞黄腾达了。” 玉珍浅笑着收琴,对老鸨道,“妈妈,容公子是一流的人物,这些手段不能用。” 老鸨不以为意,道,“再是一流人物,也还是个男人。有几个男人管得住自己的命根子?尤其还是你这样一流的绝色?” 老鸨仗着自己经手过的男人数不胜数,便自以为了解了所有男人。可总有人是在那之外的,不叫人能轻易猜透了去。 玉珍也不多言,只点了一句,“那日他救走了一个姑娘,那位客人被断了命根子。妈妈,他管不管了自己的命根子我不与你争,但别人的,不过是他动动手指的事。” 老鸨听得心一惊,再不多劝。 ------------ 059 坏丫头 云宋实在是没料到,隔日一早,云容便叫了身边的侍女过来传了话。因她不知去何处寻姚安,又觉得此事,云宋一定是知晓的。便将她愿意去赏花宴的事情传到了云宋那处。对外,也只是姚安邀约一事,她已经应下,只她一个女眷,无法随时见到姚安这种外男。 云宋只欢喜,完全没有多想。当下便让刘富把消息传给姚安去了。 刘富刚出去,便听寺人来传,是王慧来了。 上次侍寝的事情说起来有些尴尬,云宋一直没见到她,便忘记了。她因为王慧与容洵的关系,对她也刻意避开了些。也不知道她今日过来做什么。 想着,便见王慧一身翠绿色的裙子,外面套了一件春衫,看起来十分清爽明艳。 王慧福了身子,道,“臣妾见过皇上。” “起来吧。” 王慧起身,看了看云宋,一双眸子灵动有神。 云宋还记得与她头一次的相遇,这是个十分鲜活的女郎。抛开容洵这一层,她希望王慧能继续过得鲜活。 王慧起身落了座,明媚一笑,直接道,“我来请皇上恩准的。” 云宋问道,“恩准什么?” 王慧道,“臣妾听说明日城外有个赏花宴,臣妾也想去。” 云宋道,“这是小事,你若愿意,便去玩玩。听说很热闹的。” 王慧起身道了谢,又问,“皇上一道去吗?” 云宋道,“朕就不去了。最近课业多,朝政之事也多。” 王慧一嘟嘴,有些失落的口吻道,“臣妾还想和皇上携手同游呢,真是可惜了。” 云宋不自然的一笑,道,“去的年轻男女很多的,你玩的开心些。” 王慧突然朝云宋走了过来。 云宋不明所以,眼见着王慧已经到了跟前。 她屁股一动,打算起身。王慧突然一步到了跟前,双手一撑,身体前倾,挡在了云宋跟前。 脸凑近,眉眼带笑,盯着云宋看。 云宋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王慧盯着云宋说道,“皇上长得可真好看。皮肤也白,眼睛大,睫毛长。若是个女郎,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 云宋刚要反驳,王慧一根手指触了云宋的双唇。 云宋一怔。 王慧道,“皇上的嘴唇薄薄的,红红的,不知道亲吻起来是什么味道。” 云宋被她吓得不轻,实在是不知道王慧这个女子竟是这般主动。她硬生生的将云宋给撩拨了。 王慧看云宋一脸紧张,脸已经开始红了,便坏坏的一笑,俯身下去。 等到要触到云宋的嘴唇时,王慧突然勾起一个笑意,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直接弯了腰,停不下来似的。 “皇上,你太,太可爱了……”王慧笑的喘不上来气,不忘抬眸去看云宋。 云宋被她弄得一脸懵,却看她笑的已经喘不过来气,忙道,“你莫要笑了,歇一下。” 王慧直摆手,还要笑。 云宋真怕她笑过去了,忙拉了她一把,谁知道王慧玩心还没过,直接顺势一下子坐在了她的双腿上,单手勾了她的脖子。 “皇上,我今日是特意来见你的。皇上,你好可爱,怎么还有点傻傻的?” 云宋才反应过来。 依着王家的身份,王慧出宫,并不是件难事。她偏偏还要过来请她“恩准”,实则是找了个契机故意来见她的。 可怜自己被蒙在鼓里,被她戏弄了一番。 云宋看她,不由道,“真是个坏丫头,还不起开?” “就不。”王慧干脆两只手都攀了她的脖子道,“上次侍寝的事情,臣妾还耿耿于怀呢?臣妾是你的妃嫔,与皇上亲近一下又如何?” 云宋又被吓了一跳,实在是没想到王慧会来这么一出。 正想办法时,就看到大殿门口站了一个人,正是碧尘。 “碧尘……”云宋唤她。 碧尘站的远,遥遥的福了福身子,便走了。 王慧转头时,只见到碧尘离开的背影。 王慧起身,道,“她也是来找皇上的吗?” 云宋也赶紧起身,道,“许只是经过。你也闹够了,回去吧,朕还有事要处理。” 王慧不甘愿的看云宋。 云宋故意冷了脸,“不听话,明日便不要出去了。” 王慧一边欠身,一边道,“小气鬼!臣妾告退了。” 说着,便往外走,走了一半,又折身道,“皇上,明日臣妾给你带些好玩的物件回来啊。” 云宋实在是怕了她了,只回道,“随你开心。” 王慧便如同一个少女一样,小跑着出去了。 云宋有些感慨,她这般,还真不像是和容洵有瓜葛的人,差别太大了。 —— 姚安像是专门找钦天监挑了日子的。赏花宴这一日,春光明媚,是个特别好的天。 赏花宴的地方选在了永安城南门外的镜湖边。 还未入夏,天气还不算热。平日里这里便是踏青的好去处,人多得很。 既是姚安承了这事,他早早的就派人圈了块最好的地方,靠着湖,占着亭子,实在是个绝佳的地方了。 姚安从云宋那里知道云容要来,便又吩咐下人格外的准备了许多东西。别人只当他事无巨细,实则他是另为他人。 姚安十分殷勤的专门派了马车去宫门口接了云容,镜湖边他实在是走不开,又怕云容见到他转头又走了,想来想去,还是派辆车去接了最稳妥。叫车夫特地对云容说,是怕云容不认得路,且这里到镜湖也是有些距离的。 实则姚安的确是想多了,云容认定的事情,要么不变,要么变了就不想着回头了。 云容上了马车,听侍女感叹,这马车内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云容听了,又叮嘱道,“待会儿人多,热闹。莫要多说话,千万不要与人起了口角。” 侍女忙点头应了。 不足一个时辰,到了南城门外。 下了马车,云容的脚便被黏住了,视觉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旁边多得是叫卖的小贩,早闻了讯,想借机多赚点银子。再看镜湖边的那条道上,有很多人。各个穿的鲜活亮丽,让人能感觉到勃勃的生机。青年郎君们不惧怕当一只开屏的公孔雀,女郎们也大胆的去观赏他们,便是喜欢,也敢上前打个招呼。那些人都是有说有笑,满面春风。 人生就是这么鲜活,没什么不能做的,只不能叫自己后悔。 云容看着眼前的情形,唇角抑制不住的扬起了一个弧度。 她没想到,原来宫外的世界,的确如姚安形容的那般。甚至更加的鲜活。 姚安一边招呼别人的时候,又不时往出城的方向看过去。总算是在人群中瞧见了云容,姚安忙撇下身边的人,走过去。 无奈人刚到云容跟前,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便被三五个年轻女郎给拦住了。 “姚公子,今日这赏花宴是你办得,真是不一般啊。” “是了,你该尽地主之谊,带我们几个转转的。” “我想去玩那个,姚公子陪着我们一起啊。” 招蜂引蝶的花蝴蝶也有烦恼的时候,等把几个女郎给敷衍走,已经寻不到云容的身影了。 ------------ 060 呸! 再寻到云容时,见她已经被王誉喊着在一条毡毯上坐下。姚安差点忘了,王誉也是认得云容的。她是云宋的皇姐,与他们也算有些关系的。 姚安赶紧过去,毫不生分的在她对面坐下,招呼道,“这里有新鲜的果子,甜的很。还有果酒,不易喝醉的,多喝些也无妨。还有糕点,都是我专门找厨子做的。对了,那边还在切现成的鱼肉,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取过来。” 姚安学聪明了,怕云容拒绝,又道,“宋宋交代过了,你难得出来一趟,我和阿誉要多多照顾你。” 姚安的表现惹了王誉微微侧目。 他向来对女郎都热情有礼,可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热情。 姚安目不斜视,眼睛里只有云容。 云容却起了身,对王誉微微颔首道,“难得出来一趟,我到处转转。待会儿累了,还回这里。这里引人注目,我一眼就能瞧见。” 王誉起身相送,道,“殿下随意。” 云容也不和姚安招呼,便领着侍女去转了。 姚安却起身跟了过去。 云容余光早瞧见了他,他却还假装闲逛一样,时不时还和相识的人说句话。 侍女小声道,“殿下,那位姚公子一直跟着呢。” 云容拿了一面团扇瞧了瞧,道,“无需理会。” 说完,放下团扇,又去看看前头的胭脂水粉了。 姚安跟了一圈,都走累了,也没找到机会上前好好和她说话。饶是别的女郎,给他们买些好玩的,或者胭脂水粉,吹个萧,赋诗一首,便都欢呼的不得了。可眼前这位,都不行…… 突然见前头有几个女郎正在玩投壶。姚安眼珠子一转,拉着云容过去。拿了一支箭,塞到云容手里,“你试试。我看你学东西快,定能玩的出彩。” 他说学东西快,便是说的上次放风筝一事。 云容还没接话,又听姚安道,“不过你毕竟是头一次玩,得有个人教着。来,我教你怎么玩,首先手要握着这里,下盘要稳,腰部也要用力……” 说着,手已经握了云容的手,另一只手也往她纤腰而去。 那是姚安的惯用伎俩,教女郎握笔,投壶……都是借机可以与女郎亲近的机会。一靠近,一呵气,便叫女郎心神荡漾,难以自持了。 姚安的手要碰到那不盈一握的细腰时,突然怀中一空,云容已经挣开,离了他两步远。 云容将手中的箭扔到姚安手里,道,“无趣,我并不想玩。那边多的是想要你教的女郎,我怕你忙不过来。” 那些郎君们不认识云容,但瞧着姚安吃了瘪,都在那哈哈笑起来。风流倜傥的姚安,竟也有这种时候。这真是比赏花宴本宴还要有趣的事情。 姚安这次是铁了心了,暗自打了气,又跟了上去。不远处的那些相识们,又巴不得再看些热闹。 到前头,碰到个为人画人像的年轻画师。几笔几画勾勒出来一个轮廓,再添几笔,便有了神韵。叫围观的人看了都称奇。 姚安见云容看着那处,便道,“走,也画一副去。” 这一次,云容竟没给他脸色看。 画师认得姚安,自然给了他几分面子。 画师问道,“姚公子要画像?” 姚安摇摇头,用扇子指着云容,“我不画,画她。” 画师便问云容,“姑娘要画像?那请坐。” 云容坐了下来,却道,“你能瞧着我,画出我母亲来么?” 画师为难了一下。 云容道,“我母亲颧骨不比我高,两边有酒窝,看着比我温柔娴静些。眼睛也比我大些,其他的,与我倒也不差。” 画师看了一眼姚安。 姚安道,“这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你照着她说的画就是。” 云容也知道为难了画师,便道,“你只按我的画就是,便是不像,也不怪你,银子照给的。” 画师这才大着胆子开始画。只这画,还得添几分想象,不比先前画别人画的那么顺畅。好在也是硬着头皮画下来了。 姚安赶紧过去,一边负了银子,一边将画取了,跑回到云容身边,让她瞧了,问道,“像不像?也不必抱太大希望的,毕竟就是些江湖画师,上不了台面的。你要是觉得不妥,日后得了空我给你画。” 姚安虽然风流,却有名。他画画有天赋,自小时,便是千金难求。只他又不缺钱,又懒散疏狂,别人越求,他越不画,实在是个傲娇的主。 旁人听到了姚安说要替云容作画的事,心生殷羡。可云容根本没听到,只定定的看着那画,感叹道,“像!很像。与我儿时记忆中的样子几乎没有差别。这么久了,原以为自己要忘记了,现在好了,再也不怕忘了。” 姚安见她这么说,又叫底下的人给画师多塞了一锭银子。画师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谢。 这一幅画,抵了他今日画的十几副了,也真是运气好。 云容怀里捧着画卷往回走,姚安依旧跟在身侧。 突然,云容停了下来。姚安忙也止了步子。 云容转头看他,道,“谢谢。” 姚安一怔,就见她仰起脸,春光打在脸上,眉目弯弯,是个十分好看的模样。 姚安谦虚的摆手,“小事小事,莫要挂在心上。” 又觉得与她关系近了一些,便感慨道,“女郎家便该多走走,多玩玩,更该多笑笑。殿下,可有人说过,你笑起来格外的好看?” 姚安这些说辞,碰到个一般的女郎,早被撩拨了。可偏偏云容这些年,早把自己修的清心寡欲了,一点也不吃姚安这一套。 她看一眼姚安,啐道,“呸!” 唾沫星子虽没有,姚安却假模假样的用手抹了脸。惹了云容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叫姚安看到之前,她已经转过身去,径自朝前去了。 又坐回到毡毯上,云容也放开了些,吃了些果子,又饮了两杯果酒,便是糕点也吃了好几块。姚安在一旁故作无意的看着,心里却在念着,原来她喜欢吃这个果子,喝这种果酒,还喜欢吃这种糕点。 等到了下午,日头还没下去,云容便起身要走了。 姚安忙起来送了,道,“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道吧。” 云容却婉拒了,道,“姚公子是外男,多有不便。日后也不会多有往来,免得叫人说了闲话。” 说完,退开一步,欠了欠身子。 上马车时,又听姚安道,“以后我多带你出来走走啊。还有许多其他去处呢,别整日闷在宫里。” 云容转头看他一眼,道,“这一次便够了。不能贪。” 说完,便扶了侍女的手上了马车。 这怎么够?怎么够?姚安一边摇扇子,一边心里念叨。 ------------ 061 模糊 姚安隔日便进了宫,将昨日赏花宴的事情与云宋说了。便说的如何热闹,如何欢快,觉得云宋没去,实在是很遗憾。 末了,姚安又问道,“长公主殿下回来没有找皇上?” 云宋摇头,“不过是出去玩一趟,无需来找朕。” 姚安道,“不该啊,怎么说也是皇上恩准的,该过来谢个恩的。” 他心里的盘算是云容会过来找云宋谢恩,自然而然要提及自己,然后还会夸自己两句之类的。可没想到,人根本没来。 云宋道,“本就只是小事。我与她姐弟一场,这种事情还过来谢恩,未免生分了些。” 姚安心里失望,没有表现在脸上。 云宋又道,“丞相与我说了你与阿誉进宫的事情。你们两个与朕走的近,但放到了正事上,也该顾着自己的言行,不能像先前一样。私下如何胡闹都是可以的,我这话,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我做事向来有分寸的,你不必担心。” 姚安嘴上说着,心里却想着本来不需要陪读,便少了进宫的理由。如今便又是个天降的机会。 姚安要走,又被云宋叫住。 她看着姚安道,“皇姐的事情,多谢你了。听你说的眉飞色舞,她一定也很开心。” 姚安便立刻回道,“开心,开心得很。还叫人画了一幅画像,是她母妃的。原来她母妃……” 抬眼见云宋面色不大好,便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忙止住了。 后来云宋又与他说了几句话,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姚安还约了同伴喝酒,便没多留。等姚安一走,云宋便唤来了刘富。 “朕是知道,以前选妃嫔入宫,亦或者入了宫的妃嫔,都是留有画像的。父皇那时候的不知道能否寻的着了。” 刘富没明白云宋的意图,只如实回道,“那些画像,要么丢了,要么毁了。更别提是先皇那时候的了。要找出来,怕是难了。” 云宋道,“你去找了皇姐母妃的画像,若是能找到,朕有重赏。” 明知有难度,刘富还是应下了。他想着这是重拾云宋信任的契机。便是寻不到,他卖了力气,云宋也能看到。若是踩了狗屎寻到了,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当下挑了几个信得过的寺人,便去找了。 只是时间久了,找起来真不是件轻松的事。 刘富一把年纪了,愣是跟着几个年轻的寺人趴在地上翻箱倒柜的找。没有半点内廷总管的架子。 功夫不负有心人,竟还真的叫刘富他们给找到了。 刘富当下高兴的,也不顾自己什么形象,举着画卷直奔紫宸殿。 “皇上,找到了。”刘富欢喜的似是要落下泪来。 云宋接过来,画卷已经泛黄,有几处,还被老鼠给啃破了。 她将画卷在案上铺开,上面是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云宋不认得云容的母妃,但她从刘富那里知道了她母妃的名字,那画卷旁,便赫然写着那名字。是云容的母妃无疑了。 “是个美人儿,原以为皇姐随了父皇,却没想到,更是随了她的母妃。刘富,你有功了……” 刘富忙趴在地上,道,“奴才能替皇上分忧,是奴才的福分。” 云宋看他身上都是灰,帽子上还有蜘蛛网,便知道他是亲力亲为去找的。 她道,“先下去洗洗吧。自己想想要什么赏赐,朕欢喜,大可允了你。” “奴才不求赏赐,便求时刻伺候皇上。” 云宋是历了两世的人了,有些东西便更通透些。刘富这般说,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自那晚传旨的事情她朝他发了火之后,这段日子刘富对她无处不在的小心和谨慎她不是感受不到。 刘富这次做这些,便是在表忠心呢。 云宋道,“朕很小时你便在朕身边。朕已经拿你当了亲人了。你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交给年轻人去做便好,不必逞强,累了自己的身子便是自己受罪了。” 一番话说的刘富眼泪落了下来,他用袖子擦了眼泪,便知道云宋这番话,是又重新信任他了。 刘富退下之后,云宋又让人去找了宫中的画师尽量将这画修缮一下。画师们也是尽了力,只无奈这画时间太久了,又没有好好保存,实在是回不到当初了。 云宋也知道不能强求,便小心装好,叫人送到绯云殿去了。 那画很快就到了云容的手中。侍女们以为是皇上赏了什么值钱的珍品。等云容一打开,只是一副陈旧的画卷,便都不以为意了。 等着其中一个侍女去奉茶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原来是云容在默默淌着眼泪。 侍女忙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云容看着那副陈旧的画,似是低喃道,“到底是不一样了。还以为自己的记得清楚,原来有这么多不同。枉我当日拿着那幅画,觉得像。现在看,神韵全然不在。”云容自嘲的一笑,摇头道,“我真是不孝,愧对目妃。” 说着,便又有泪淌下来。 说起她的母妃,侍女是插不上话的。她进宫伺候云容时,她的母妃已经薨逝了。 云容用手抚着那画卷,滚烫的泪珠落下去,竟将一处给融了。 云容忙用手去擦了,一擦,一处便破的更厉害了。再一看,那画像更不完整了。 侍女瞧见云容的心疼自责,忙道,“兴许找人还能修补的,永安城内定有这种能工巧匠。” 这话点醒了云容,她想起来一个人。 ------------ 062 上心 三日后,绯云殿内的侍女在那念叨,“平日里像个花蝴蝶似的,天天往宫里头飞。殿下要找他了,他又连着几日不来了。八成是故意的。” 云容正在院子里自己研磨,她偶尔也会写写字,画些山水花草,只都是打发时间来的,并没有什么造诣。 听侍女抱怨,她还是继续研磨。 本就是有求于人,还能要求别人什么呢? 正在此时,一个侍女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来,来了……” 另一个侍女还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来了?” 云容却已经停了手中的动作,道,“将画卷取来。” 侍女哦了一声,忙进屋,将一幅画卷抱了出来。那画卷是用精致盒子装好的,还是云宋叫人送来时的样子。这样装着,总好过画卷再受损害。 姚安出宫时,被云容给拦了。 姚安没料到云容会拦他,又惊又喜。 云容道,“到前头的回廊上说话吧,那里安静。” 所谓安静,便是僻静处,少有人去。她到底是女眷,需要避讳些。这人的口水,能把别人给淹死。 云容走在前头,姚安因为隔了个侍女,加上地位有些悬殊,便在后面跟着。 到了回廊上,云容转过身来。姚安走过来,打开扇子摇了两下,含笑着问道,“长公主找我有何事?” 云容顿了顿,道,“有件事想请姚公子帮忙。” 姚安忙收了扇子,道,“不要说得这么生分,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辞,不能办到的,我也想办法找别人帮你办了。” 云容道,“姚公子乃是天赋异禀,永安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事若是公子办不好,便是求了别人也无济于事了。” 高帽子戴的姚安很是受用,忙谦和摆手道,“你高看我了,我这人不好这些虚名的。” 好话说了,云容便命人将画卷拿了,道,“有幅画,想找你修缮一下。” 姚安一听,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等小事,我一定替你办了。” “你先看了,再确定好不好修,能不能修好。” 姚安却不肯,道,“没事,我一定给你修好。” 云容却不听他的,使唤了身边的侍女帮着一起将画卷给打开了。破损程度让姚安见了皱了一下眉,但又很快给抹平了。 “能修补好吗?” “便是修补不好,也无妨。” 姚安含笑着道,“我一定给你修补好,你难得找我办件事。何况还是这么要紧的事。你就放心吧。” “那就拜托你了。”说完,又吩咐侍女将画卷重新收好,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姚安手中。 姚安依旧笑着,道,“你给我些时日。” “嗯,本就不是一两日能办成的事情。你只管准备着,我不催。” 姚安点点头,想了一下,还是问道,“我若是修不好,你别太失望。我是说,其实这画主要部分都没有破损,尤其是脸,神韵姿态也都是在的。我要是能照着重新画一幅,你能不能接受?” 云容道,“那其实再好不过。担心太为难你,毕竟你不曾见过我的母妃,所以没有提。” 姚安一下子便信心满满了,道,“那就没问题了。你和你母妃长得像,我记着你的容貌,再对照这幅画,画的定有七八分相似的。”想想又改了口,道,“最起码有九分相似,我这不是吹牛的。” 云容朝他福了福身子,道,“那就拜托姚公子了。” 云容虽然骨子里有些骄傲,但说话柔柔的,姚安就是喜欢听。 姚安还想听她多说些话,知道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便又问道,“我若是修好了,或者画好了,怎么给你?你这是后宫,我一个外男不好进去的。” 云容早已想好了,便回道,“知道你常去皇上那处。我会叫侍女没事去那处转一转,若是你哪天好了,叫人带个信就好,我们还在这里碰面。”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还想找什么话说,却又听云容道,“我还有方砚忘了收起来了,就在太阳底下晒着,实在不适合。这就走了,画的事情交给姚公子了。” 姚安不好留,便看着那抹倩影逐渐远去了。他看了看手边的那幅画,叹口气,这女郎干干脆脆的也不多说,偏生他想也不想就应下了。 他这还是头一回,对一个女郎的事情上心呢。 —— 秦牧早朝结束,便去了翊坤宫一趟。三两句话之后,便提及了自己的女儿。秦雉知她的心意,便命人将秦姝请了过来。 不仅如此,为了让秦牧欢心,又让秀年专门去紫宸殿请了皇上过来。 秦姝到时,见云宋和父亲都在,便喜不自胜。 秦雉与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提出来一起在翊坤宫用膳。 方才秦牧口没遮拦,在几人跟前毫不避讳的谈论朝中几个大臣不好,尤其是说起刘光亭,说他不识抬举,定是个没有出息的人。 那刘光亭本就算是天子门生,这么说,便是在打云宋的脸。加上云宋甚至秦牧此人是什么人,他定是想收刘光亭到门下被拒了,才这般大的意见。 云宋对这个舅舅不大喜欢,碍于秦雉的面子才答应过来坐一坐。如今还要同桌吃饭,便是要听了秦牧在喋喋不休,想起来便要头大。 云宋便道,“母后,舅舅,朕那里还有公务要处理,便不在这用午膳了。” 云宋这么说了,秦雉也不好强留。 谁料到秦姝却不愿了。她许久没见到云宋了,更别提云宋主动去她宫中看她。如今正有一个机会同桌吃饭,还可以让姑姑父亲帮着她说话,兴许有些事情就水到渠成了。谁知道云宋要走,她起身便拦了。 “皇上,公务也可以用了午膳再去的。” 云宋道,“早叫御膳房的人备了朕的午膳,朕正好回去用了。你陪着舅舅还有母后吧。” 说完便举步走了,却听秦姝在背后道,“你可是要去见那个小狐狸精?” 云宋背一僵,转身道,“谁是小狐狸精?” 秦姝刚要开口,被秦雉肃色止了,“姝儿,你怎么同皇上说话的?这么说,是拂了谁的颜面?” 秦牧也拉了拉她的衣袖,给她一个眼神示意。 秦姝不情愿的重新坐下,看着云宋走了。 一顿饭吃的闷闷不乐。秦牧要走时,也拉着秦姝一道走了。 秦牧自是要关心云宋对秦姝的态度。当时秦雉在,他也不好多问。出了翊坤宫,一路上便听秦姝倒了许多苦水。 秦牧听了之后,道,“她一个小小的妃嫔,娘家也没什么权势,岂能威胁了你的地位?你若实在是看不惯,便找个由头收拾了她就行。” 秦姝愁道,“姑姑打了招呼,让我莫要做这些折辱自己身份的事情。可这窝囊气,实在是咽不下去。爹,咱们可是秦家人呢,哪能受这样的委屈?” 秦牧道,“你姑姑也不过是站在太后的角度教你如何做这个皇后。可她不知道,这皇后也是要立规矩,立威信的。有些事你只管放手去做,凡事有爹呢。你那姑姑,也会替你兜着的,不必担心。” 秦姝这下便有了底气,暗自里露出些冷光。 ------------ 063 觊觎 隔了两日,从紫宸殿那里出来,姚安摇着扇子去寻人。寻了一下,果然寻到了绯云殿的侍女。 他招招手,那侍女走过来,福了福身子,道,“殿下叫奴婢在这候着。小公子可是已经将画修缮好了?” 姚安摇着扇子,桃花眼一挑,“唔,差不多了。你叫你们殿下过来与我见面。” 侍女觉得姚安这话模棱两可的,若是修缮好了,也该带来。可若是没好,怎么又要见面? 但这事是云容极为上心的事情,也不敢怠慢,当下就跑去绯云殿告诉云容去了。 云容听了侍女的话,也有些困惑。 但还是去了,按照原先约定的地方碰面。 姚安果真是手上空空如也。 云容问道,“可是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困难?” 姚安道,“不过是有些颜料需要准备,我已经叫人去备了。明日便可开始,顶多不过三日就好了。” 云容看他眉宇间自信满满,只心生一个词来,那便是天之骄子。出身好,样貌好,便是天赋也有的,真是受了上天眷顾的。 云容随即道,“那姚公子今日找我来所为何事?” 姚安停了摇扇子,道,“城内这几日来了几个梨园班子,我想带你去听戏。唱念做打,精彩的很。” 云容看了看他。 姚安满怀期待,问道,“你不愿意?” 云容道,“姚公子的日子自在的很。便是吟诗作对,听听小曲,看看戏,没事又往宫里跑一跑。遇到长相不错的女郎,便说上几句话。反正也不必负什么责任的。” 姚安想着她又想起熏儿的事情了,便道,“那是不能全怪我啊,我真的是喝醉了,她扶我一把罢了。” 云容却道,“这事本就没什么对错。你喝醉了,她愿意扶,有什么错?我只是觉得,姚公子这自在的日子很好,但不是所有人都过得像你一般自在。想要过上你这样的日子,别人得花多少的精力时间?姚公子似乎把世间的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其实这世上更多的是熏儿这样子的人,是这个命,却不认。撞破了头,知道疼了,才知道不该属于自己的就不是自己的,求不来。” 姚安本只是好心请云容去听戏的,没想到被她说了一通大道理。这些话从没有人对她说过,姚安并不觉得反感,大约因为是她说的。 姚安愣了一会儿,笑着对云容道,“殿下可是在关心我?” 云容,“……” 姚安又道,“你要是不喜欢听戏,过些日子,我带你去游山玩水。也不去远的地方,怕你累着。就离永安城不远,就有个怀恩寺,那里风景很好的。山清水秀,你一定喜欢。” 云容觉得姚安大约是听不懂人话。 她迆然福了身子,便领着侍女们走了。 姚安在后面喊道,“殿下,到底去不去啊?你要是去,我可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侍女们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姚安,噗嗤笑出声,对云容道,“这姚公子挺有趣的,人又温柔,待殿下低眉顺眼的,奴婢觉得他是喜欢上殿下了。” 云容一驻足,看向她。侍女忙吓得垂了首。 她看向侍女身后,那青年郎君还在回廊之下,似是也看着这边。 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口中道,“他一天都能喜欢上好几个女郎,被他喜欢上又是什么幸事?这些话莫要再说。还有,若是他再找你,手中没有捧着画卷,便不必来禀告我,自己将他打发了。” 侍女嗫嚅应了,“喏。” —— “奴才方才瞧着姚公子与绯云殿的侍女在说话呢。”紫宸殿后殿内,刘富添茶时,无意说了一句。 云宋抬头问道,“你没看错?” 云宋想以云容的性子是不会主动与姚安有什么来往的。难道又是姚安在招惹那些小侍女? 云宋便有些气,只觉得姚安怎么偏偏盯着绯云殿那里的侍女不放过。当下对刘富道,“你去寻了安安,待他出宫时将他拦了,就说朕要见他。” “喏。” 刘富领命去了。再回来时,云宋已经在小憩了。 刘富犹豫着看了看姚安,也不知该不该叫醒云宋。 姚安便压低了声音道,“既然皇上睡了,那我就先走了。我这几日还会进宫来的。” 云宋睡得不沉,姚安这些声响便叫她醒了。 她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朕起了,你等朕片刻。” 姚安撇嘴,又对刘富道,“劳烦给我弄杯茶来。” 刘富躬身退下了。 云宋掀开帘子走出来,在榻上坐下。 姚安在椅子上坐下,问道,“不久前才见过,皇上又找我,有事?” 云宋道,“你方才见谁了?” 姚安没将他与云容之间的事情告诉云宋,也不打算告诉云宋,便面色不改的扯谎,“没见谁啊?便是在宫里闲逛了一圈,打算出宫呢,被刘富给拦住了。” 云宋直接说道,“还要骗我?你那副浪荡样子,脸上开满桃花了。” 姚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道,“有吗?” 云宋见他不承认,也不管,只道,“你没事找些侍女搭讪,这也不是什么丧尽天良之事。只是上次熏儿的事情你得引以为戒了。还有就是,你不要再盯着皇姐那边的人。” 姚安忙否认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宋宋,我是那种人么?” 云宋撇嘴,一副你是哪种人,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的样子。 姚安缩了缩脖子,道,“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觊觎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 云宋刚放下心来,便又觉得不对劲,立刻问道,“这么说,你是在觊觎我的皇姐?” 姚安却起身要逃了,只摆手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宋宋你瞎猜的。” 云宋要追,见他已经出了后殿,只得作罢。 若是姚安看上的是云容,便更让她担心了。 傍晚时分,刘富端了牌子过来。 云宋瞧了一眼,便知道其中意味。刘富尚做不得这个主,只能是翊坤宫的意思。 上次的事情,云宋险些犯了错。秦雉语重心长的说了她一番,她也知道自己是任性了些,做错了事。是以这段日子,便也乖巧些。诸多事,便听着秦雉的意思。 她看着那些牌子,随即翻开了一张。 是南薰殿碧尘。 她心情复杂的将牌子搁下,只摆摆手,没说话。 刘富躬身退后两步,然后转身退了下去,命人去南薰殿知会一声了。 ------------ 064 卑微 紫宸殿的内殿,一番云雨之后,“皇上”喘着粗气。此时,他本该咳嗽一声,示意人进来,将碧尘伺候更衣之后带离紫宸殿的。 可“皇上”却想温柔一下,对跟前这副娇软的身体有些留恋不舍。 他抬手,将那副身体楼进了怀中。 毕竟是世家女,皮肤娇嫩,仿佛能掐出水来。白的如同玉雕似的,定是不曾历经过什么风吹日晒,养在蜜罐里的。 手背突然吃痛,暗夜中,“皇上”低吟了一声。 碧尘伏在他胸口,缱绻温柔,“臣妾知道,皇上的一颗心不会永远在臣妾身上,也不会只在臣妾身上。臣妾这般,不过是求着皇上能念着臣妾久一些。” “皇上”疼的厉害,约莫着手背上已经淌血了。 他索性掀开被子,赶紧下了床。 碧尘坐起身,怅然若失。 不及她做太多反应,刘富的声音已经在帐幔外响起,“娘娘,皇上已经起了,奴才安排人送你回宫。” 碧尘低低应了一声。 穿戴好,便见一个寺人已经将一碗避子汤备好。 碧尘走过去,接过来,仰头喝了。 侍女拥着她坐了辇车回了南薰殿。 她忙将人遣出去,只留了一个心腹侍女。按照先前吩咐的,侍女端了盆过来,她弯着身子,用双指抠了自己的喉咙。干呕几声后,终于将喝下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也不知甄氏的这法子有没有用,且看命了。 碧尘屏退侍女,独自靠在榻上出神。 她想,她爱皇上,便想为他生个孩子,这没什么不对。 她生个孩子,不为男女,便只觉得爱他,就该为他生孩三五,才算是一个妻子的圆满。 她又想,这一辈子她只爱皇上一人了,但愿皇上他能喜欢她久一些,久一些些也好。这世上的女子,面对情爱,大抵都这么卑微。 她想了这么多,便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一旦有了子嗣,当父亲的喜悦会让云宋抵消掉她的欺君之罪。她想,这世上没有父亲不爱自己孩子的。云宋那样温柔的人,一定更爱。 —— 秦姝到底忍不了那么多回了。云宋又宠幸了南薰殿的碧尘,这让她很是生气。有了秦牧的加持,秦姝犹如拿到了尚方宝剑。 底下的妃嫔到她跟前请安,照例说了几句,秦姝便被点燃了。当即带着人去南薰殿了。 这一回,王慧也跟着去了。 不为了跟着一起踩碧尘一脚,她只想看一看,云宋那么喜欢的碧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秦姝大张旗鼓的到了南薰殿,不等人禀报,已经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碧尘穿戴好出来,看到这个阵势,也是被吓了一跳。她是知道皇后自来都看不惯她,如同母亲教导的,这宫里头谁得宠,谁就是所有女人的公敌。 但碧尘无所畏惧,因她有皇上的喜欢。她想着,他们再怎么胡闹,也不敢不给皇上面子。 是以碧尘大大方方的招待了他们,叫秦姝几个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有说话刻薄的李家女郎,站起身,转了一圈,用鼻子闻了闻,煞有介事的问道,“你们可闻到了什么味道?香的很呐。” 有人知道她憋了坏水,便接话道,“我也闻到了,只觉得稀奇,不曾在其他地方闻过呢。” 那人道,“当然啦。这是一股子狐狸骚味,这整个皇宫怕就是这南薰殿有了。女人们闻得都觉得香,更别提皇上了。难怪一直往这里跑。” 大家哄堂笑了起来。唯有王慧没笑,实在是不觉得踩人有什么好笑的。都是得不到的,在嫉妒别人。说到底,这些人比碧尘可怜的多。 王慧是听说过秦姝的跋扈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进入永安城,听到最多的事情竟然是关于秦姝这位皇后的。 她还是担心这群女人会把碧尘给吃了。趁着他们在奚落碧尘的时候,偷偷退出去两步,找了个看起来机灵的侍女,让她速去紫宸殿请了皇上过来。 那侍女原是不敢的,又听王慧给她出谋划策,就说碧尘被人给打了,头破血流的,实在可怜。 侍女听得皱了眉,这等谎话委实有些过分。 王慧急了,叉腰问道,“再不去,是真的想看着你家娘娘被打的头破血流吗?没瞧见那阵仗吗?把你家娘娘吃了都为过。” 侍女早感受到里头的风声鹤唳了。当下便听了王慧的话,赶紧去搬救兵了。 屋内,碧尘被一群女忍七嘴八舌奚落的体无完肤,咬紧了嘴唇,也没吱声。可眼圈已经红了。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听过这么多恶毒的语言? 王慧偏头去看碧尘,也算是个能隐忍的,知道现在回一句嘴,就有七八句还回来。她在皇后跟前,地位悬殊,是讨不了什么好处的。 女人们说了一通,不见她回嘴,又觉得得意,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尤其是秦姝,觉得这样不痛不痒的说几句,实在是不解恨。可她到底没个由头对碧尘惩罚什么。想了想,便道,“这屋子里的确是难闻,这等气味闻多了,怕是要伤皇上的身子。本宫看,碧尘你气色不大好,大约是病了。便在宫中休养一月,莫要到处乱跑了。” 众人心中欢呼,这是明摆着将碧尘给禁足了。一旦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便是牌子也会暂时被撤去的。 饶是这一点,让碧尘的眸子抬了抬。她跪下道,“皇后这般,碧尘不服。碧尘没有不适,皇后不能这般罚臣妾。” “大胆!”立刻有人指着她斥责。 秦姝起身,慢悠悠的走了几步。伸手抬了碧尘的下巴,蔑视道,“你不服?” 碧尘一双眸子看着她,透着一股倔强。 秦姝哈哈一笑,道,“你有什么资格不服?这宫里头,谁敢和本宫说不服?她,她,还是她?” 重重的一甩手,碧尘的头歪了一下,又转回来。 碧尘不说话了,这宫中,除了太后,便是她最有权势。如同母亲说的,她在这宫中,唯一可以依附的只有皇上的爱。 “见过皇后,和诸位娘娘。”刘富站在屋外,躬身行礼。 秦姝看了看他,奇怪道,“你怎么来了?” 刘富道,“不知道诸位娘娘都在。皇上今儿个写了一幅字,特意叫碧娘娘过去瞧瞧。” 众人心中一阵酸涩,这皇上果真是偏爱的。 刘富亲自来请,秦姝不好说什么,只口气十分酸酸的说道,“怎么只请她?本宫也要去看看。” 刘富道,“自然自然,要不然,诸位娘娘都一道去吧。” 那些妃嫔便各自讪讪,皇上不邀,他们谁敢去? 他们不去,便显得秦姝去格外的不识大体。当下气的拂了袖,道,“一群没用的东西。回宫!” 待众人散了,刘富便将云宋的意图给碧尘说了。碧尘道了谢,便命人送了刘富离开。 她又唤来侍女,询问起情况来。云宋是不可能这么快知道南薰殿的事情的。一个侍女上前将王慧与她说的话都原模原样的说了出来。 “竟是她帮了我。”碧尘喃喃,想起方才,诸位妃嫔你一言我一眼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把她淹了。但王慧从没有帮腔一句。 碧尘又喃喃道,“她很好,很好。”眼中又生出些惆怅来。 ------------ 065 温柔 两日后姚安又唤来了绯云殿的侍女。这次侍女听了云容的交代,专门去瞧了姚安的双手。他怀里捧着画卷,那盒子她是记得的,毕竟是皇上命人送来的,实不一般。 确定姚安就是来送画的,侍女赶紧跑去绯云殿告诉云容这个好消息了。 不消片刻,云容换了身衣裳,在回廊之下和姚安碰了面。 今日云容穿了身湖蓝色的裙裳,天高云淡的,十分相配。她相貌清丽,这样一穿,更叫人看着舒服。 姚安喜滋滋的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云容不习惯他盯着自己看,先开了口,“画已经好了?” 姚安忙将画卷递过去,道,“你且打开看看。我对自己的画技是很有自信的。可这事对你太重要,我反倒有些谨慎了。你要是觉着不好,我还能再试一次。” 身边的两个侍女上前,将画卷小心取出,又展开。 一副美人图便呈现在了云容跟前。 云容只觉呼吸都滞住了。她没想到,时隔这些年,还能看到母妃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才是她。 现在对比起赏花宴上画师的画,便觉得那实在是差得远了。 功夫有没有,真的是比一比就知道了。 云容又让侍女将画收了起来。一时的激动还没有完全被按住,她对姚安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姚公子了。实在是无以为报……” 姚安谦和的摆摆手,“不要你回报什么,我举手之劳,却能帮你大忙,实在是我三生有幸了。” 云容道,“本就是要拿些什么来谢你的。但我实在是身无长物。且上次熏儿的事情,姚公子亏了理。想一想,也算是扯平了。” 姚安失笑。 她倒是打了如意算盘,把两件不相干的事情给扯到一起,还扯平了。分明就是想和他撇清关系。 姚安什么样子的女郎没有碰到过,岂能着了云容的道? 姚安便道,“你说扯平就扯平了。实则我觉得还是亏欠你,毕竟这只是一幅画,而熏儿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你大度,觉得我们扯平了。你要是觉得你吃亏了,以后有什么事还得找我。” 没撇清,还又攀上了关系,云容沉默了一下。反正欠不欠,随姚安说。找不找,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见云容不说话,姚安借机道,“我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可别嫌我啰嗦。” 毕竟刚帮了自己的忙,云容不至于话都不让他说,便点头道,“姚公子请说。” 姚安摇了两下扇子,踱了两步,这才严肃的说道,“你上次说的话,我其实回去细细想过了。我的出身不是我能决定的,便是这天赋也是老天赏的。你拿这话说的,委实不太公平。但你有些话说得对,我过我这样的日子,便把别人也想的理所当然,是不大对的。但我想,每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又能选择自己的生活,关键还是看自己怎么想的。像我,别人都殷羡我,可我也有烦恼。比如我不想入朝为官,但爹娘的期盼都在我身上。比如我并不想娶妻,可爹娘隔山差五的便催促我。世间的事情,有自在的,也有无可奈何的,谁都不是一生无忧的。上至太后,皇上,下至普通百姓,都是有烦忧的事情的。” 云容静静的听他说完,实在是没想到这个纨绔子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叫她无法反驳。 云容道,“你说得对。世间人无奈之事各有不同。所以便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我懂我理解的话语。我上次说你,是鲁莽了些。我要管的不过只能是我自己,甚至连自己有时候都管不了,又谈何说教别人,简直是贻笑大方了。” 姚安忙道,“我没那个意思。你那些话说的原没有错的,你以后也可以说我,我愿意听。” 云容却道,“你我之间本没什么瓜葛,谈何说你?那些话,我说过,你听过,便罢了。日后我也会恪守本分,不再多言。” 姚安有些急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你说你这个人,怎么总把别人的话想成别的样子?” 云容看着他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姚公子不喜欢很正常。” 姚安却笑了,道,“你还说你没资格任性。我看你现在说的话,便十足的任性样。挺好的,你这个年纪的女郎就该这样。知道任性,有自己的脾气,才不会叫人看轻。” 云容觉得实在是自己太闲了,能和姚安这个闲人讨论任性不任性的问题。 她又欠了欠身子,道,“我该回去了。以后姚公子也不要来找我了。” 姚安不解,“为何?” 云容道,“你太张扬,我不喜欢。” 说完,便领着侍女走了。 留下姚安在那自问自答,“我张扬吗?不张扬啊!张扬吗?张扬吧。张扬有什么不好吗?” —— 房内,燃了一炉香,琴音袅袅,令人神往。 一曲毕,面容娇美的女子抱琴起身,笑容浅浅,既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又有令人垂怜的纤弱。 “大人,还要再来一曲么?” 她笑起来极有风情,说话更是动听,比之琴音不逊色。 容洵手指轻扣桌面,道,“坐下说话。” 玉珍将琴交给身边的侍女,在容洵身边坐下。抬了手,替容洵斟了茶,道,“大人每次过来都只饮茶,可是这里的酒入不了大人的眼?” 几次下来,容洵已经成了玉珍的座上宾。这消息不消几日便传遍了整个永安城。玉珍的身价顷刻间翻了几番。 容洵早已听说了这些,他也无所谓。上次小离的事情,他本就欠了玉珍的一个人情。这事若能叫她得到些好处,也无不可。 容洵道,“我不饮酒。” 玉珍手一滞,又继续斟茶的姿势,问道,“是不胜酒力?” 容洵抬眼看她,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叫玉珍心一惊。 容洵取了茶盏,递到唇边,啜了一口。 玉珍收回手,定了心神,浅笑着问道,“今日大人听得是一曲《凤求凰》,可是心中有想求的人了?” “是么?”容洵唇角带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好像那份想念只能留着自己一个人慢慢的享受。 玉珍微微看着他,想着,原来只手遮天,视人命如草芥的丞相也有如此温柔和善的一面。 他徐徐问道,“姑娘喜欢吃肉么?” 玉珍一怔,随即道,“倒也还好。只为了保持身形,不敢多吃。” 容洵却道,“以前我也想的与你一样,后来发现,肉吃起来,原来可以这么香。” 玉珍听得云里雾里,硬着头皮接容洵的话,也不敢去多揣测这其中的深意。 容洵起了身,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自那日听了玉珍弹琴之后,容洵便找到了一个躲难的好去处。这个时候回去,家中几位姐姐应该都已经各自回婆家了。 玉珍起身相送。 容洵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转头问道,“姑娘可愿到我府中去一趟?” 玉珍微怔。 容洵道,“家中母亲也懂些音律。你若是愿意,她定然高兴。” 玉珍莞尔,“恭敬不如从命。” 玉珍目送着容洵离开,眼中光芒几经变化,最后归于沉寂。 ------------ 066 不能留 入了夏,天气说热,便热了起来。 南薰殿里早早就开始去要了冰块过来降温。 侍女们轻轻为碧尘摇着扇子,道,“娘娘怎的这么怕热?是不是怀上小皇子了?” 另一个侍女搭腔,道,“娘娘的月事迟了好几日了吧?八九不离十了。” 碧尘却不敢提前庆祝什么,只道,“你们莫要乱说。月事迟几日也是常有的事。”。 两个侍女相互看了一眼,对视笑了一下。 其中一个道,“娘娘就是太低调了。听说到现在,也只有娘娘侍寝过呢。其他娘娘们眼睛都看红了。娘娘啊,就该挺起胸膛,把他们一个个踩在脚下。” 碧尘正色道,“不许再说这些。这宫中,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是有荣宠时,也不要妄想着将别人踩在脚下。因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别人又翻身把你踩了。倒不如不害人不踩人,也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侍女却不以为意,道,“娘娘有皇上的宠爱,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再有背景,还不是依靠着皇上活着么?娘娘呀,真是好福气呢,皇上对娘娘的喜爱,谁都看得出来的。” 碧尘没有与他们再说下去,道,“为皇上熬得银耳莲子羹该好了,送过去吧。正好也给皇上润润嗓子,清凉些。” 侍女们忙下去准备了,随即提着一个食盒与碧尘一道前往紫宸殿。 碧尘想的很明白。 皇上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皇上。除了妃嫔,还有万民。没有王慧还有别人。她做好自己就好。能一直陪在皇上身边,便足够了。 若是能有他们的孩子,那更是此生足矣。 去紫宸殿的路上,遇到了一拨寺人。是换班下来回去歇着的。 其中一个寺人,唇红齿白的,容貌十分俊美。在一拨人当中,便格外显眼。 身后的侍女议论道,“那个是青哥儿,可讨人喜欢了。” “是啊,长得这么好看,像个姑娘似的。可惜了,是个哑巴。” “可怜人。要是会说话,不知道要甜死多少小姐妹。” 碧尘听着两个人在那嘀嘀咕咕,只会心一笑。 等那一拨人走到了跟前,都停下来赶紧行礼。 碧尘从他们身侧走过,路过那青哥儿的时候,她便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却没注意脚下,崴了一下。 那青哥儿忙伸出手将她扶了,一双眼睛清澈透亮,透着关切。 碧尘看到他的手,再惊愣的抬眸看他。青哥儿察觉出了不对劲,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碧尘反手抓住。 “你……”碧尘的话到舌边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娘娘,你没事吧?” 侍女们过来问道。 她一慌神,青哥儿的手从她手中抽走了。 碧尘再看他一眼,突然慌乱的折身就往回走。两个侍女忙追上去,道,“娘娘,那里不是去紫宸殿的路。” 碧尘也不说话,只一个劲的往前走,像是失了魂一样。 等回到南薰殿,她将门一关上,不叫人进去。 屋子里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便听到噼里啪啦的响声。瓷瓶,茶盏落地的声音,桌椅打翻的声音。 侍女们担心的很,紧接着里面又传来碧尘嘤嘤的哭声。一阵一阵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撕心裂肺般,十分伤心的模样。 —— “太后,出事了。”秀年压低了声音说道,神色严肃。 秦雉一扬手,屋内的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秦雉问道,“怎么了?” 秀年走前一步,便是没人,声音也依旧压得很低,“青哥儿被发现了。” 秦雉身子一直,问道,“怎么回事?” 秀年道,“青哥儿今日随着其他寺人换班,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碧娘娘。碧娘娘不小心歪了一下,青哥儿手贱去扶了一把。这一扶,碧娘娘看了他好几眼,神色很快就变了。后来什么话也没说,带着人匆匆回去了。青哥儿事后想想不对劲,未免出事,忙过来和奴婢说了一声。奴婢也是见他比划了半天,才知道了其中的大概。” 秦雉啐道,“这个蠢货!陪人家睡了几次,便生出感情来了?” 秀年道,“他也无意。都是黑灯瞎火的,他只顾办事,一句话也没说过的。也不知道碧娘娘是怎么察觉的。” 秦雉道,“毕竟是和自己欢好的人,大约是有什么气味记住了吧?” 秀年点头,又问道,“太后看此事应该怎么办?” 秦雉想了一下,道,“青哥儿这人是留不住了。本来让他和碧尘欢好了那么几次,就不该留的。只是觉得这人还算沉稳,又不会说话,不能写字的,倒是能靠得住。谁知道还是出了这样的事。索性将他解决了,再换个人吧。” 秀年颔首,“其他人都已经选好了,不会有错。青哥儿的事情,奴婢一会儿着人去办,不叫人怀疑的。” “嗯。”秦雉略微为难了一下,碧尘毕竟是皇上的妃子,稍微麻烦了些。 她想了一下,道,“至于碧尘那里,你先观察个几日,她知道了这件事,自己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兴许用不着我们动手了。” 秀年担心道,“若是她胡乱说话……” “这等丑事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说不得,更求证不得。” 两日后,秀年却带回来一个消息。南薰殿那处请了御医过去诊脉,是喜脉。秀年便连着当日碧尘侍寝之后,又将避子汤催吐出来的事情也查清楚了,一并告诉了秦雉。 秦雉听完冷笑,道,“便是不除都不行了。她竟做了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个不安分的,也怪不得哀家了。” 随即吩咐秀年道,“找个刻薄心眼小的妃嫔,把消息传过去。生了口角,遇了些意外,在宫里头是常有的事情。” 秀年应了刚要去办,却又听秦雉问道,“上次姝儿带着一帮人去南薰殿,王家女郎可曾去了?” 秀年点头道,“去了。虽没有说什么话,但也是跟着去了的。” 秦雉嗯了一声。 伺候多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秦雉言明,秀年已经明白她的意图。 ------------ 067 错了 云宋正在后殿写字。心不静,便写不出什么好字来。 她记着,上一世她尚且有心性去写一副子的时候,容洵曾站在她身侧,对她赞不绝口。 容洵这样一流的人物,眼高于顶,极少有东西能入得了他的眼。在当时,他也不吝赞美之词,说她的字静若止水,穆若清风,婉然芳树,碧沼浮莲。他一连用了四个词形容自己的字,眼中的宠溺和自豪溢于言表。 那时候,她相信,容洵是真情实意的待她的。 只这世间,情爱一事添了许多繁琐杂事,便再不能纯粹了。 云宋恍神间,一滴墨落下,晕染开来。 云宋将那纸张收了,揉成一团,将笔搁下,打算去用茶。 刘富上前瞧了一眼揉成一团的纸,又收回视线,道,“皇上,碧娘娘求见。” “宣她进来。” 不一会儿,碧尘款款而来,这一次,便是连身边的侍女都没带。 她略施粉黛,面若桃花。 “快过来坐下。”云宋招呼她坐下,道,“前几日朕得了一个孤本,正打算拿给你看看呢。” 碧尘浅浅一笑,道,“臣妾有皇上这般惦念着,实在是幸福。” 面上没什么异常,可听着语气有些无精打采。云宋问道,“可是有哪里不适?” 碧尘摇摇头,“臣妾一切都好。” “那便好。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莫要贪凉,免得染了风寒。” “好,臣妾知道。” 云宋便笑笑,道,“朕让刘富把那孤本拿出来,你走时带走。” “皇上……”碧尘起身,对着云宋欠了欠身子,道,“皇上,抱抱臣妾可以吗?” 云宋微微一怔,道,“碧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这皇宫,你可以依附朕的。” 碧尘咬了咬嘴唇,像是要说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 她重新抬了眼眸,露出淡雅的笑容,“臣妾没事,便是想让皇上抱抱臣妾。皇上是臣妾的夫,臣妾是皇上的妻,便是想要抱一抱。” 女儿家都有这些小心思的,也可以理解。 云宋想着,束胸布缠的那么紧,应当是没什么的。 她看一眼碧尘,道,“拿你没办法。”说着,便起身,张开了双臂。 碧尘走过去,轻轻倚在她胸口。云宋将她揽了,语气温柔,“若是有什么事,不必瞒着朕。朕既是你的夫,便不会允许别人欺负了你。” 碧尘只笑了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淌了下来。 她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她想了好几个晚上,都没有想明白。今日见到云宋,想问出口的。她相信云宋不是那般会负她的人。云宋的温柔和关切都不是假的。 越是这样,她越不明白。 她想起宫中的传言,说云宋用药伤了自己,拿她出来说了事。她便想着,或许是皇上真的有隐疾。只这是皇家的秘闻,她不该问起的。 只她太傻,太蠢,信了母亲的话。倘若叫皇上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他该多生气? 这件事一错再错,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了。 想到这里,原来的小心翼翼变得有些激烈起来。碧尘紧紧的双臂拥住云宋的腰,脸也埋进她的胸口。 碧尘的身体僵住了,睫毛微颤一下,足足怔了片刻,大脑一片空白。 碧尘直了身子,抬眸定定的看着云宋,随即笑了起来,“原来,原来是这样。皇上,臣妾懂了,懂了……” 云宋蹙眉,问道,“你在说些什么?” 碧尘笑靥如花,脸上的神情毫无破绽,道,“这一抱,臣妾知足了。臣妾累了,先回宫了。” 碧尘说完,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 像是什么抽离,云宋的心空了一下。 碧尘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转头,对着云宋一笑,“皇上,臣妾遇到你,不曾悔过。只这事,一开始便错了。但臣妾还是不悔,你是臣妾的夫,这一世都是。” 云宋想要说什么,碧尘却已经走了。 这一转身,显得有些决绝。 云宋便是心生疑惑,却也无从想起,只想着她不过一时伤春悲秋罢了。当下,又唤了刘富,将那孤本寻出来,送到南薰殿去了。 —— 碧尘没直接回南薰殿,而是去了桃林。 如今桃花凋零,稍显落败。 碧尘在桃林里穿梭,想起过往种种,泪水便抑制不住的落下。 她真真是觉得自己可笑,可笑至极。饶是这份可笑,不能说。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快将她压垮。 她饶是不知道,人从天堂到地狱,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前段日子,她还在畅想和云宋以后的生活。她认定了自己的身份,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她好不容易把眼前的情形看的分明,开始让自己活得通透些。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她在桃林里笑起来,又哭出来。她走走停停,又在桃林里翩翩起舞。远远几个侍女瞧见了,只当是这位碧娘娘魔怔了,忙匆匆跑开了。 她仰倒在地上,望着天。只觉得这偌大的牢笼,已经叫她没有一丝希望。 她再回南薰殿的时候,里面的侍女已经急疯了。以为她是去了紫宸殿那处,谁知道紫宸殿的寺人过来送孤本的时候,才知道碧尘早早就离了紫宸殿的。这皇宫这么大,他们实在是不知道他们的娘娘去了哪里,更是怕他们的娘娘被人拦了欺负了。 见她回来,侍女忙迎了上去,便道,“皇上叫人送来了一本书,说是娘娘喜欢看的。咱们娘娘就是受宠,是谁都比不上的。” 还是这些啊。 以前只觉得甜蜜,现在听起来讽刺。 碧尘一步步走进去。突然听到回廊上两个侍女道,“听说了吗?那个好看的寺人死了呢。” “是那个青哥儿吗?多好的人啊,怎么死了呢?” “就在自己屋中自缢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他一个哑巴能得罪什么人?怕是自己过不下去这日子了吧?” 碧尘突然问道,“你们说谁死了?” 侍女们本是在说些八卦,没想到碧尘突然问起,忙颔首回了,“只是一个叫莺歌的寺人。对了,上次娘娘还……” 侍女的话没说完,被另一个侍女碰了肩膀,她便止了话。 碧尘没有再说什么,一步步,走的十分缓慢,进了屋。 侍女要跟进去伺候,门却突然关了。 侍女们纳闷。 有个道,“叫你乱说话。什么事都往娘娘那里说。” “不过是个寺人,娘娘只见过一面的,有什么关系?” “娘娘现在有孕在身呢,哪能听这些生啊死的。” “好吧,是我错了。” “现在可得小心着些,什么都顺着咱们娘娘些。” 正说着,又听到里面碧尘的哭声。 ------------ 068 借刀 用了午膳,王慧在院子里,拉了几个侍女玩起了投壶的游戏。这些器具,还是她上次去参加赏花宴时买来的。 她是个惯会玩的主,想着在宫里头这么虚度光阴,就该给自己找点乐子。 原本也有人想奚落她的,毕竟她上一次侍寝,却又临时没成,便有许多流言传出来。可到了跟前,总是能听到里头传来欢声笑语,又看王慧活的比谁都鲜活明媚。那些人反而自惭形秽,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侍女走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寺人,抬了两盆盆栽。两株上好的金菊,待到秋天,便能开了。 王慧喜欢菊花,知道宫里头的花匠培育出了几株,便去讨要了。王慧的身份,那些花匠是不敢不给面子的。 侍女招呼寺人放下之后,有赏了一些碎银子,两个寺人便收了道谢退出去了。 侍女走上前,道,“可把奴婢累着了。你们倒好,都在这玩起来了。娘娘这不公平。” 王慧看她一笑,道,“自己倒杯茶解解渴。” 王慧性子直爽,底下的侍女处的久了,都与她亲近起来,也少了许多规矩。 那侍女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两口,道,“娘娘,方才来,听到些传闻呢。是有关南薰殿的碧娘娘的。” 这两日,说碧尘突然有些疯癫,王慧便觉得实在是荒唐。碧尘过得好好的,让后宫里的额女人都红了眼,她能因为什么疯癫? 但王慧又怕是不是碧尘着了皇后那些人的道,心下又有些担心。这两日便想着要去看一下她的。现在听侍女说起她,便问道,“又传什么了?” 侍女压低了声音,说道,“说碧娘娘有身孕了。且,还不是皇上的,是一个野男人的。” “什么?”王慧吃惊不已。怎么这种更荒唐的话都传出来了? 转念一想,便觉得不对劲。 碧尘正值圣宠,便是那些嫉妒她的人,也不敢拿着皇家子嗣乱传话的。这要是逮住了,便逃不开一个死。那些女人虽然刻薄,可也都是惜命的。 王慧突然正了神色问那侍女,道,“这话谁告诉你的?” 侍女愣了一下,道,“便是方才来时那两个寺人说的。说得一板一眼,像是真的一样。” 王慧立刻吩咐道,“找个腿脚快的,跟过去。瞧瞧那两个寺人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侍女不太明白,但马上照做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那人将自己所看到的都告知了王慧。 不仅王慧有些吃惊,连身边的侍女也都吃惊不已。 王慧交代道,“这件事你们听到了就算了,莫要再提起一个字,就当完全不知道今日的事情。” 几个人都应了。其实他们没把事情想得太明白,只王慧这样说了,他们便照做。 王慧也没了兴致玩投壶,让其他侍女都玩着,自己进了屋中。 从娘家带过来的徐姑姑,一直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听着,什么都没说。等进了屋,这才开口道,“这是有心之人,娘娘千万小心。” 王慧道,“不过是想借刀杀人罢了。可他们借错了人。碧尘有身孕,我不羡慕是假的。但我替她高兴也是真的。我喜欢孩子呢,姑姑。不过现在看来,这碧尘也是个可怜人。徐姑姑,你说有了皇上的荣宠是好是坏呢?” 徐姑姑道,“入了宫,没有皇上的荣宠自然不是好事。那形同于一辈子都活在冷宫里,一辈子望不到头的。可这荣宠若是过了,便又叫人红了眼,是非也跟着多了。” 王慧道,“谁说不是呢。我从小也是见惯了的,家中几房姨娘明争暗斗的,经常鸡犬不宁。何况是在这皇宫,多少女人争一个男人。” 徐姑姑叹道,“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奴婢只希望娘娘一切过得都好。” 王慧道,“我喜欢皇上,既进了宫,便想着和他过一辈子的。这一辈子很长,我也不像其他人那么猴急的。便是现在没有皇上,我也可以活的自在,这才不亏。” 徐姑姑欣慰的一笑,可内心里总还有些担忧。入了宫,不比别处,凡事不会那么简单的。 徐姑姑道,“好在娘娘背后有容家,有丞相呢,不敢有人欺负娘娘的。” 王慧笑了一下,“花无百日红,表哥这丞相的位置谁能保证稳坐一世的。凡事考虑现在,也要考虑将来,总是没有坏处的。” 徐姑姑点点头,道,“还是娘娘活的明白。奴婢看,这宫里头,属娘娘最潇洒了,不争不抢的,也通透。” 王慧故意啐她一口,道,“徐姑姑,我又不是什么圣人,哪能什么都不想。只,是我的,我便去抢一抢。但若不是我的,或者叫我害人才能抢到什么,那我是做不出来的。何况这男人么,不是非得要踩着别人才能求到的。” 徐姑姑点点头,又道,“娘娘别烦心这些了。别人的事,娘娘也是管不了的。娘娘去榻上躺一会儿吧。” “不了。”王慧起了身,道,“走,出门去。” “娘娘要去哪里?” 王慧狡黠一笑,“找皇上,献媚去。” 徐姑姑,“……” —— 日头正高,便让人有困倦之感。云宋看了些史书,便到床榻上小憩去了。 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突然觉得有什么冰冰滑滑软软的什么东西凑过来。惊得云宋醒过来,却看到是一个美艳女子正抬着一只玉臂去触摸她的脸。 “你……”云宋惊得坐起,“王慧,你这是做什么?” 云宋被惊出一身汗来。 王慧淡淡笑着,一双凤眸潋滟,素手捏了云宋的衣袖,对她妩媚一笑,娇嗔,“皇上……” 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怕热的女郎们已经开始穿上夏衫。薄薄的,隐约能看到里面的春光。 云宋一怔,吞咽了口水,道,“你好好说话。朕在歇息,你跑过来做什么?刘富……刘富……” 王慧继续带着笑,道,“人都被臣妾打发走了。此时这内殿便只有臣妾与皇上二人。正是春风一度的好时候呢。” 说完,手已经要去着云宋的衣襟。 云宋被吓得连连后退一些,自己抓紧了衣襟道,“王慧,现在,现在可是白天。大白天做这些,实在是有伤风化。” 王慧却继续笑着说道,“皇上何必这么顽固不化?臣妾来都来了,还能白跑一趟么?” “王慧!你别闹!”云宋严肃道。 王慧依旧笑的妍媚风流,道,“皇上,臣妾不美么?皇上不喜欢么?哪有臣妾都已经到跟前了,皇上一个大男人还能拒了的道理?” “朕,朕,朕……”云宋已经紧张的开始结巴了。 看着云宋紧张的可爱模样,王慧玩心更甚。她是奔着和云宋春风一度的想法来的。她素来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与云宋成亲许久,还不曾圆房,她觉得有些不妥。与其等着不知猴年马月翻来的牌子,倒不如主动出击。都是夫妻,这等事也没什么害臊的。不过她也想好了被云宋拒了的打算。毕竟云宋那么可爱无害,真要不愿意,她也不好强求。 可眼下,王慧更要往她身上扑,只觉得这等人不吃人,就该被吃,还十分可口。 王慧一手抓住云宋的小腿,便慢慢的爬过去。一双眼睛秋波不断,身体柔软的慢慢靠近。 云宋已经窘的不能再窘,这种时候,刘富这些没义气的竟然都跑没了。 正烦神间,突然见有人连滚带爬跑进来,“皇,皇,皇上,出大事了……” ------------ 069 废后 云宋看到那具尸体时,天下起了雨。 尸体被从井里打捞上来,被水泡肿了,不细看,都辨别不出来是谁。 这一世和上一世的影像重叠到了一起。一颗心被什么在用力的捶打着,抑制不住的疼痛。 云宋想起没几日前还见到了她,眼中有些愁容,但依旧浅笑着去迎她。将自己的温柔都给了她。 可现在,人却已经躺在那里,无法动弹,再不能说话,再不能笑。 云宋握紧了拳头,身体微微颤抖,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谁干的?” 天子一怒,许多事情便快了许多。 钧山带人,高显问询,事情很快便有了一个结果。 云宋哪也没去,站在井边,旁边是尸体,她站在雨里等着结果。撑过来的伞,都被云宋遣去给碧尘的尸首。 事情的过程很简单,碧尘被秦姝叫了过来说话。碧尘察觉到秦姝想对她动手,她想跑,却又被拦住了。碧尘没办法,投了井。 这事压了几个时辰,终究是传开了。云宋这才得到了消息。 高显只负责调查事情的经过,这件事具体该怎么处置,不在他权限范围内。 大家都在窥探这位少年天子的反应。 雨水顺着脸颊滑下,她用手抹了一下脸颊,视线依旧模糊。 她再看了一眼碧尘,道,“王慧,你替朕先将碧尘的尸首运回南薰殿。待朕给了她一个公道之后再下葬。” 王慧欠身,“喏。” 云宋转身,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问钧山,“皇后现在何处?” 钧山还未作答。 云宋猛地转身看他,道,“查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哪儿。” 不等钧山说话,云宋道,“你不说朕也能猜得到。她此时定是躲到母后那里去了。” 说完,又转身,疾步朝翊坤宫去了。 云宋到翊坤宫的时候,果然见到秦姝在。不仅秦姝在,秦牧也在。 到底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大,秦姝赶紧把最有分量的两个救兵都搬了过来。 秦姝见到云宋的时候有些心虚,没敢直视她。 云宋看到秦姝的时候,怒气翻涌,直接质问道,“你杀了碧尘?” 秦姝立刻回道,“臣妾没杀,是她自己投的井。” 云宋逼问,“不是你叫她过去的?不是你有意要对她动手的?不是你逼着她投了井?不是你见她投井又见死不救的?” 句句逼问,把秦姝逼到了墙角。 秦姝没看到云宋这么生气过。 她说不出话来,马上目光投向秦牧求救。 秦牧轻咳一声,道,“皇上何必如此动怒?不过是个想不开的妃嫔罢了。” 云宋转头瞪一眼秦牧道,“舅舅,朕在训话,何时轮到舅舅说话了?” 秦牧被噎住,去看秦雉,“太后,你看这……” 秦雉现在心里也是烦闷的很。怪就怪这个秦姝是个最沉不住气的。她原本将这消息故意传出去,是想借了别人的手来将碧尘给除掉的。没想到这消息叫秦姝也听到了。她不经过大脑,就把人叫去了,还把人给逼死了。 但好在,人是死了。 秦雉劝道,“尘妃死了,皇上伤心,哀家可以理解。但凡事以大局为重。皇后虽然有错,可也不是她亲手将人杀了的。不是说,这段时日尘妃心智失常么?兴许是受了什么刺激,早有了轻生的念头。” 云宋气的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秦姝看。她不说话,不过还只是因为尊重自己的母后,不想出言顶撞。 秦雉见云宋不说话,便借机道,“姝儿,和皇上道歉。此事,你也有一定的责任。” 秦姝不情愿,秦雉深深望她一眼。秦姝便不太情愿的福了福身子,道,“皇上表哥,姝儿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即便是秦姝真诚悔改,云宋也不会原谅,更遑论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云宋看着她道,“你不必道歉,朕不会原谅你。母后,朕意已决,即便不能叫她杀人偿命,朕也要废后!” 秦姝气的跺脚,扭头去看秦雉,“姑姑,皇帝表哥他欺人太甚。” 云宋气的发抖,指着她道,“你还敢说朕欺人太甚?你草菅人命之时,何曾想过自己有多欺人?” 秦姝便嘤嘤哭了起来。 哭得秦雉心烦意乱,道,“姝儿纵是有错,你也不该说起废后这般过分的话。废后是大事,其实你脾气一上来就能决断的话?” 云宋却已经铁了心,道,“母后,此事,朕已经决定了。” 秦姝一听哭得更厉害。 秦牧也忙道,“妹妹,你看这,这……这还是不是一家人啊。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对咱们秦家人。我看我这个外甥是想把我的女儿给活活逼死了。姝儿,走,咱们也投井去,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说着,便去拉秦姝。 秦姝一时有些懵,愣愣的去看秦牧。秦牧朝她使个眼色,秦姝便配合起来,一边哭一边道,“我是知道表哥心里只有那个狐媚子的。现在人死了,表哥非要死个人才能消气的。姑姑,那姝儿便去寻个死,好让表哥开心。” 说完,就要往外冲。 秀年忙将秦姝给拦了。 秦雉怒道,“莫要再闹了。哥哥,你也是长辈,还跟着一起胡闹。” 秦牧甩袖子,道,“这是我在胡闹?这就是在逼着我们就范。” 秦雉去看云宋,道,“皇上,废后一事不必再提。” 云宋却道,“母后,朕说过,朕已经决定了。” 秦雉怒道,“你敢!有哀家在,你就别想着废后。姝儿是你的皇后,这一辈子都是。” 云宋咬着牙道,“母后,你莫要逼儿臣。” 秦雉气道,“皇上,你敢这么对哀家说话?” 云宋躬身,道,“母后,恕儿臣不孝。但这件事,儿臣不能听母后的。母后该知道儿臣气的是什么。是她把一条人命太不当回事。她知道这件事朕会生气,但她还是要做。因为她知道,即便她杀了一条人命又如何,儿臣没办法让她以命抵命。她就是这样,才会草菅人命,无所顾忌。她既这么想,又敢这么做,便是将儿臣逼得没有了退路。大魏让这等跋扈狠辣之人当皇后,便是大魏之祸。母后,儿臣意已决,晚上就会拟好旨,明日一早会告知诸位大臣。” 说完,便拂了衣袖,决然而去。 见云宋就这么走了,秦姝一边擦眼泪,一边走到秦雉身边问道,“姑姑,皇上不会废了我这个皇后吧?” 秦雉气的用手指戳她的脑门,道,“你做的什么蠢事?谁要你动手的?” 秦牧上前道,“姝儿毕竟是皇后,惩罚个妃子有什么不行的?何况她是自己投井的,怨不得姝儿。” 秦雉道,“便是你这个爹在一旁怂恿,才让她做了这么没脑子的事情。皇上现在圣怒,该如何收场?” 秦牧道,“那尘妃娘家是个无权无势的,弄些银子打发就算了。皇上那处,他最孝顺了,还得靠太后你开导开导。这姝儿要是被废了,丢人的不止是咱们秦家,也是打太后的脸啊。” 秦雉道,“你别拿这些话来压我。秦家的事情我自然尽力,但可没有下一次了。做事要多用点脑子。还这么莽撞,我能帮你几回?” 秦牧拽了一下秦姝的袖子,秦姝忙上前给秦雉捏了肩,“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我以后都听姑姑的,再不敢乱做事了。” ------------ 070 不劝 云宋把自己关在大殿内,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吃。从翊坤宫出来,到现在已经四个时辰。 早已入夜,雨还在下个不停。 眼看着已经快要临近早朝时间,刘富急得团团转,叫钧山去请了太后。 秦雉来时,这事情已经惊动了三公。容洵,王时,姚轲也都已经到了。 秦雉面色含怒,道,“没用的东西,凭着皇上一人任性么?伤了龙体,你们能担待的起?钧山,给哀家砸门。” 钧山迟疑一下,拱手劝道,“请太后给皇上些时间。” 秦雉冷笑,刚要开口,却见从窗户扔出什么来。 刘富忙跑过去看了,颤悠悠的捡起来跪着呈现到了秦雉跟前,背后都是冷汗,“太后,是,是剑啊!” 这意思不言而喻,云宋是在以死相逼。谁要是敢进去,她便宁愿自戕。 秦雉彻底怒了,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她这是要拿着性命威胁哀家?她就这点出息?真是叫哀家失望。” 秦雉发了怒,无人敢说话。大殿内一片沉寂,这让秦雉更生气。她指着钧山道,“给哀家冲进去,她要是敢自戕,哀家就另立新帝。” 这话说的严重,周边的人都跪了下来。 姚轲忙劝道,“太后息怒。皇上必定年轻,用情至深。” 王时也恭顺道,“太后息怒,皇上只是一时想不明白。” 大臣一劝,事情又进入了僵持的境地。 来时,三位大人已经将事情的经过都了解明白了。王时和姚轲还当着容洵的面讨论了一下。只容洵一直不曾开口,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姚轲走过来小声道,“皇上生气,太后也生气,这不是件小事。丞相平日里足智多谋最有主意,还得靠你劝一劝想个法子啊。” 容洵却反问道,“依着姚大人看,是该听太后的,还是皇上的?” 姚轲一愣,只好含糊其辞,“这个事情我也断不清楚,不敢妄言。” 容洵道,“既然大人不敢妄言?那我如何去劝?” 姚轲被噎住。 秦雉又等了片刻,失了耐心,对钧山道,“早朝不可废,让皇上更衣去上早朝。”说着,又把怒气撒到了三公身上,“都是叫你们惯得。如今十六了,还是孩子心性。” 姚轲王时觉得冤,又只能想,算了,太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钧山不得不听秦雉的吩咐,准备强行闯进去的时候,却见来了女子。 便是王慧。 她按照云宋说的,一路护送碧尘的尸体去了南薰殿。吩咐身边的侍女给她换了一身体面的衣服,又将脸上洗净,扑了一些蜜粉。看着虽然不比活着,也总归体面点。 她越看着碧尘,便觉得她可怜。又从侍女那里知道了她的确有孕的确切消息。心下诸多感慨,只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紫宸殿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南薰殿里也知道了消息。侍女们边抹眼泪,边道,希望皇上能给他们娘娘一个公道。 王慧实在是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便来了。 徐姑姑拦了,没拦住。 王慧觉得,有些事情,需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不说出来,良心难安。 王慧来时,众人都有些吃惊。实在是没料到,这个时候竟还有后宫的妃子敢到这里来。后宫的妃嫔都怕这件事牵连到自己,都讳莫如深。毕竟当初帮着秦姝一起拉踩碧尘,他们可一点都没手软。 王慧朝秦雉恭敬的福了福身子,道,“太后,臣妾想去见一见皇上。” 秦雉看了看她,这个本该动手除掉碧尘的人,却好好的出现在这里。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这个女郎。不卑不亢,面色从容,颇有些世家嫡女的风范。 秦雉道,“皇上她现在谁也不见,你来了怕也是枉然。” 王慧道,“皇上他会见臣妾的。” 秦雉不知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一个从没被宠幸过的女郎,云宋甚至没有见过她几回,怎么就敢保证云宋会见她? 秦雉没有表态,王慧又转身到了容洵跟前。 容洵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 容洵听到的只是碧尘怎么死的,以及皇上怎么在翊坤宫发怒的事情。王慧在这其中是个什么角色,容洵并不知道。 王慧却坚持道,“丞相,让我去见皇上。他会见我。” 她眼中的坚定不言而喻。 容洵看了看她,点头。 随即道,“让慧娘娘进去。” 大殿的门本就没有从里面拴上。只云宋让所有人都滚出来,便没有人敢硬闯进去。 钧山替她推开了大殿的门,王慧提了裙裾一步一步走进去。 大殿内漆黑一片,王慧只在黑暗中循着呼吸声找到了云宋。 她看不到云宋的脸,只依稀能察觉到她现在很难过。 王慧道,“皇上,是臣妾。” 云宋听出是王慧的声音,她果真没有轰她出去,而是问道,“碧尘现在如何?” 声音喑哑把王慧惊了一下。 王慧便将南薰殿里的事情说了一遍。 云宋点头,“辛苦你了。” 犹豫了一下,王慧道,“臣妾来,还有些话要对你说。” “你说。” 王慧便将碧尘死前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云宋。 她着人去跟着那两个寺人,发现那两个寺人最后见了翊坤宫的侍女,并从她那里得到了些好处。王慧一听到这些便想明白了,是太后想要借刀杀人。 说完,王慧明显觉得云宋的呼吸加重了一些。 她又道,“如今叫臣妾去寻什么证据,怕是也寻不到了。只这件事,皇上信臣妾也好,不信便听过就算了。臣妾看皇上如此难受,便觉得这件事皇上应该知道。臣妾没有什么挑拨您与太后母子关系的意思,这件事该如何,全看皇上自己斟酌。” 殿内沉寂了半晌,听到云宋说道,“好,朕知道了。” 王慧想了一下,又道,“有件事,不知皇上是否知晓。尘妃她已经有孕了。” “你说,碧尘她,有身孕了?”平静的吓人的语气,终于有了变化。 王慧点点头,却又奇道,“这件事,尘妹妹没有对皇上说起过?” 但凡妃子有了龙嗣,那是要敲锣打鼓,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的。尤其是皇上,当是除了御医之外,头一个得到消息的。 碧尘却没说,这让王慧觉得奇怪。 云宋问了那一句话之后,又沉默了许久。 王慧站直了身子,又从袖中拿出什么,道,“这是给尘妃换衣裳时,落下来的。听底下的侍女说,是皇上送的。” 云宋在黑暗中摸索着接过来。那是她前两日送她的那本孤本。她竟一直带在身上。 王慧没再多停留,她道,“皇上这时候伤心,旁人劝了是没有用的。该伤心几日也是正常的,皇上虽是皇上,但也是个人。不过伤心之后,皇上也得记着,这日子还得继续,皇上只在心里给尘妹妹留一处地方就行了。” 说完,也不需要云宋做什么答复,道,“臣妾还有一句,死者为大,还是早日入土为安的好。现在天气热了,尸体停放久了也不好。” 云宋睫毛微颤,说道,“朕知道。” 王慧福了福身子,道,“那臣妾告退。” 云宋没有说话,王慧便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又被云宋叫住,“叫丞相进来。” “喏。” ------------ 071 回家 容洵换了王慧走了进去。 众人实在是没想到,云宋第一个主动要求见的人是容洵。 姚轲暗地里瞥一眼秦雉,这其中的关系似乎有些微妙。 大殿内,容洵缓步向前。 在他还没找出云宋的准确位置时,大殿内响起了她的声音,“朕在这里。” 紧接着,殿内有了一些光亮。 而云宋就站在那盏微弱的烛火跟前,照的她面如纸白,双目呆滞,有些骇人。 容洵走前两步行了礼,随即道,“皇上你要见微臣。” 云宋看着他,过了片刻,才道,“是。” 然后又是安静了一会儿。 云宋道,“容洵,朕问你几句话。” “皇上请说。” “这皇后是你替朕选的吧?” “是。” “好。那朕不想要了,你给朕退了。” 没想到,容洵却应了,“好。”而且,像是没有丝毫的考虑。 殿内又是一片安静。 云宋没想到容洵这么爽快的答应了,导致了她反而一下子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还有,碧尘,以贵妃身份下葬。” 容洵颔首,“喏。” 紫宸殿的门打开,容洵从里面走出来。大家都在猜测,皇上和丞相说了什么。只有些人敢去问,有些人连眼睛都不敢抬着看的。 “皇上说什么了?”见容洵出来,姚轲忙问道。 容洵看了一眼众人,道,“皇上忧思过度,决定休朝三日。一切事宜,交由诸位大人商议决定。” 当今的皇上最宠爱碧尘,她还失去了自己的头一个孩子。她伤心,是在所难免的事情。虽然不上早朝,与祖制不符,但但凡通点人性的人,便觉得可以理解。甚至妇孺们都传开,觉得他们的皇上是个重情重义的明君。 这一天,雨一直在下,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似乎上天也因为这位可怜的女郎而伤感。 紫宸殿内陆陆续续有人过来看云宋。不发后宫那些妃嫔。他们开始在云宋跟前说碧尘如何可怜,又说碧尘福薄,连带着又含沙射影的说皇后专横。 云宋冷眼瞧着他们,觉得他们也可怜,但不可恨。 说到底,她才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人。 待她们走了之后,云宋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一日碧尘来见她,分明是不大对劲的。那份强颜欢笑,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还有那最后的奇怪的话。 云宋惊觉,她发现了。 碧尘她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 所以才说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可她又说不悔,这一世都不悔。 云宋拽紧了自己的衣袖,赫然明白。秦姝羞辱碧尘不假,碧尘投井也是真。她难以接受这个现实,自己所爱的人原来一直在骗她。连同腹中的那个孩子,或许从欣喜已经变成了屈辱或者痛苦的根源。她魔障了,这几日过得痛苦不堪。所以她带着孩子和云宋的秘密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秦姝,便是那个推她一把的人。 云宋恨自己,也恨秦姝。 明明可以救,明明还有别的出路。 她也不得不恨自己的母后,恨自己的身份,恨她置身的这个皇宫。 她想逃离,就这样不管不顾就好。 云宋跑了,她自然不是跑的无声无息,无人知晓。 当她跑出紫宸殿的时候,钧山就跟上去了。他才是悄无声息的跟着,没有叫云宋察觉。 而另一边,刘富已经将此事传到了翊坤宫那里。秦雉也在生气中,又觉得云宋此时便是出宫也没什么,有钧山跟着便无事。 她在雨中走着,钧山保持着距离跟着。便是心疼,却也不能上前。钧山知道,有些事情总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这一条君王之路,并不好走。她若不能硬了心肠,强了心性,日后的苦头只会更多。 这般想着,钧山突然察觉到前方不远处是相府。 她…… 钧山脚下一滞,闪身躲在了墙角。又忍不住,露出半个身子朝那边看过去。 云宋不是有意来找容洵的。她不过是想暂时逃脱那个牢笼,让自己呼吸不那么凝滞。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 是了,上一世,她也来找过他。 便是心境不一样,可做出的选择到底还是一样的。 就像有些事情,她努力去改变,结果还是一样的。 她的挫败感如霜雪降临,冷的她身体颤抖。 一辆马车笃笃过来,在相府门口停下。 骤风撑了伞,让容洵下了马车。 转过身时,他视线停留在对面的那个大榕树下。 自小离走后的许多天,他下马车要进相府时,便习惯性的朝那棵大榕树看一看。或许内心也有某些期望,有一天,又可以在那里看到那抹身影。 他微微一怔,是眼花了? 又定定看了一眼,容洵突然一把夺过骤风手中的油纸伞,疾步走了过去。 是她! 容洵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是一股几乎呼之欲出的欣喜。 云宋像只可怜的小猫,窝成了一团,缩在了那里。 脸色惨白,嘴唇被咬破了,是个惹人怜的模样。身上的衣袂都被淋湿了,也不知道这样窝在这里多久了。 容洵将伞递过去,身上的衣袂瞬间被淋湿,浑然不觉。 云宋抬眸去看他,泪眼婆娑。 他伸出手,犹如神明一般,对她温言道,“我带你回家。” 容洵走在前头,身体都露在外面淋着雨,云宋撑着伞跟在后头。就这么不疾不徐的走着,明明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他们二人竟走了不短的时间。 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宋的手被容洵给牵住。云宋也不挣开,就这样走到了厢房。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 云宋垂首道,“好。” 衣衫被淋湿,又是夏衫,薄薄的,将她身材勾勒出来。有些扁平是真的,但不妨碍她的白嫩迷人。 容洵错开眼神,又道,“有什么话想说,便说。不想说,也不必勉强。” 云宋继续垂首,“好。” 两个人,一个站在门内,一个站在门外。 过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容洵道,“去吧,我就在书房,不远。” 云宋抬眼,亦如上一世这般看他。丰神俊朗,眉目温柔。 但,早就变了。 都是错觉! ------------ 卷三:藏剑 ------------ 072 胆小 云宋哪有心思洗澡。 夕月替她准备好了热水,见她坐在那里不动,劝了两句,云宋只应了一声,还是不动。夕月也没办法,先退出去了。 退出去带上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容洵就在几步开外站着。 附手立着,已经换了一套衣裳,身心气场,清清灼灼的。 夕月上前行礼,在容洵开口之前,便回道,“小离姑娘像是心里有事,到现在还没沐浴,只一直坐着。奴婢与她并不相熟,也不好多劝。” “你没做错,下去吧。” “喏。” 夕月从回廊上离开,最后消失。 容洵走了几步,到了厢房跟前,抬了手扣门,又收了回来。 他方才就说过,她若不想说,便不用勉强。 正打算走,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了。 四目相对,片刻的静默。 云宋怔了怔,问道,“你怎么在?” 容洵顿了一下,才道,“夕月说你还没有沐浴。” 云宋道,“我嫌水烫,想等一会儿。” 容洵嗯了一声,道,“那便等等。也不能太凉。” 云宋点头,“我知道。”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实则是云宋这一趟过来,都不知道到底自己奔着什么心境来的。她虽恨容洵,可这个时候碧尘的死已经将这恨意给掩盖了。所以她也不知道她现在对容洵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很多话就无从说起了。饶是学做以前的模样扮猪吃老虎,也是做不出来了。 正静默时,凭空一道闪电,轰隆两声,把云宋吓得直接缩到了门后面,一双手死死的抓着门板。 容洵察觉叫不对,问道,“你怕这个?” 云宋咬着嘴唇点头,嘴唇都咬白了,可见是真的怕。 容洵道,“没事,一会儿就过去了。” 果真也就那一下,又只下雨,没别的动静了。 云宋这才从门后站出来,道,“那我去洗澡了。” 容洵点头,“好,我就在书房,不远。” 容洵还是那句话,看着云宋合上门,这才离开。 实则,他的书房的确不远。 就在夕月劝着云宋沐浴的时候,容洵吩咐下去,骤风带着人,已经在隔壁的厢房临时搞出了一个书房。 容洵原是怕她有事,可现在知道她害怕打雷闪电之后,便觉得自己把书房搬过来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容洵端坐在案前,手边是夕月沏的一杯浓茶。 公务繁忙,容洵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分心之事有二。一是宫中发生的那件事,他没想到,一个碧尘让云宋有了废后的想法。若皇后是别人便罢了,偏偏那是秦家女郎,太后秦雉的亲侄女。他应了云宋,要将这皇后退了。只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因这事,他离宫之后,便又去了一趟怡红院。听了玉珍一曲,求了片刻的宁静。 二便是小离。虽说她去而复返,内心的欢喜是他清晰感到的。可伴随的,便是更多的疑问。 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因为什么伤心哭泣?她身上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正这般想着,外头又是一个惊雷,窗外噼里啪啦地下起暴雨来,摧枯拉朽,毁天灭地。 这该是入夏一来头一场雷暴雨。在今日赶上了。 容洵蹙了蹙眉,手中的笔蘸了蘸墨,举在半空。 随即他搁下,马上起身,从案前绕过去,迅速走到门口,拉开门。直奔隔壁的厢房。 就在他要推门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小姑娘跑出来,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双臂牢牢环着他的腰。 云宋就在她怀里,离他那么近,只隔着两人的衣服。小姑娘急促的呼吸带着点淡淡的甜香,属于少女特别的味道。 容洵承认,他的确是不近女色好久了,此时竟被这甜味撩拨得有些头疼。 “你把我弄湿了。”鼻子边充斥的还是一股香味,她头发湿湿的,还没干。容洵强压住什么,语气冰冷冷的,容洵显得不太近人情的要推开她。 “我害怕。”小姑娘将他抱得更紧,在他怀里惴惴不安的样子。偶尔扬起小脸,可怜的让人心疼。 “先进去再说。” 小姑娘扭了一下身子,道,“我不去。你骗我,你说只那一下就没了,现在又有了。” 告状的姿态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便是有,我也陪着你,可好?” “真的?” “你先松开。” “我不松。” 容洵没办法,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站在门口。 只好一边由她抱着,一边移着步子进了屋。 偶尔有路过的下人,看到这一幕,不免揉了揉眼睛,自家大人何时这么迁就一个女郎了?是不是看错了?想要靠近些看看,没想到门一关,什么也看不着了。 便是这一关门,便又令人遐想万千了。 屋内,云宋死死抱着容洵不松开。 这丫头让自己身体已经起了异样的反应,容洵只好尽量把她往身外推开一些。刚抱得松一些,一个惊雷,小姑娘又贴了上来。 前功尽弃! 云宋是真的累了,头发没干,就靠在容洵怀里睡着了。 半夜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她觉得很温暖。她躺在床榻上,有人帮她盖上了被子。 一道闪电,黑暗之中,她发现有个白衣人站在屋子中央,黑幽幽的眸子正盯着自己看,她惊呼了一声,吓得连忙坐起来,操起手边的一个枕头就砸了过去。 那人单手接了枕头,走过来,凝眸道,“胆子真小。” 容洵穿着单衣,正站在跟前。 云宋见是他,问道,“你怎么还在?” 容洵道,“刚到。见打雷,不放心,过来瞧瞧。” “哦。真是劳烦你了。” 容洵弯腰,将枕头放好,示意云宋再躺过来。他直了身子,看着云宋道,“天明就好了。下了一夜,也是奇事。” 云宋便道,“像是挑着日子来的。” 云宋说到这,容洵自然而然便想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了。 只他看了看云宋,到底是没问出口。到嘴边,又成了另一句,“先睡着,什么事都留到白天。” 云宋重新躺下来,眨了眨眼看着容洵,小声央求道,“你别走,就在这,好不好?” “好。” ------------ 073 长生 云宋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屋内早已寻不到容洵的身影。如同容洵所说,天果然放晴了。好像昨夜的那场电闪雷鸣仿佛是一场梦一样。 云宋起身,外头听到了动静,有人敲了门,是夕月的声音,“姑娘起来了吗?” “嗯。” 夕月听了,便推开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丫鬟,走上前,给她端来了一些早饭。 夕月介绍道,“大人吩咐了,姑娘起来用些早饭。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和我说。” 云宋对夕月的印象越发深刻起来,她看起来玲珑周全,可对她的笑意都是不达眼底,刻意保持着一份距离。叫云宋说不出不好来,却又不大喜欢。 云宋起身,穿了鞋,道,“大人呢?” 夕月道,“大人还在忙,只交代了我这些。” “哦。” 云宋漱了口,抹了脸,这才坐到桌边。她抬眼看夕月还在,便道,“我自己吃就好,不必在这候着了。” 夕月点点头,便退下了。转身走时,又忍不住瞧了一眼云宋。只觉得这不过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怎么身上一股贵气?便是比起相府几位小姐,也是丝毫不逊色的。 都是些清淡的早饭,云宋吃了几口,实在是没多少食欲。 “想吃肉?”容洵突然站到了门口,说着话,一步踏了进来。在门口,便瞧见她举着筷子,衔在嘴里,没多少食欲的样子。 云宋放下筷子,摇头道,“肉也不想吃。” 容洵在她身侧坐下,道,“连肉都不想吃,看样子是有事。” 云宋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哎了一声。 容洵依旧不追问,道,“不想说,便不说。再吃点,再出去走走。” 云宋眼睛一亮,道,“实在是吃不下了,只想出去走走。” 容洵便问,“有想去的地方吗?” 云宋双臂放在桌面,很认真的说道,“我想去怀恩寺。” 容洵蹙眉,“是个不错的去处。但昨日下了一天一夜的路,山路不好走。” 云宋道,“我不怕。我有我要去的理由。” “嗯?” 云宋微微抬眼去看容洵,似是在探究着什么。随即她道,“有件事,我该对你说。” “想说便说。” 云宋便道,“我在回青州的路上得了消息,有个爱慕我的郎君过世了。” 容洵的心被提了起来,可到底什么都没问。 云宋继续道,“我虽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可她人很好,待我也好,是个极好的人。她死了,我很难过。听说是在寻我的路上染了疾过世的。那病来得太快,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我想都想不到的。我一时心情繁杂,又怕回去遭人诟病,索性就回来了。” “我听说怀恩寺可以点长生灯,我想替她点一盏。” 原来是这样,那颗提着的心,又放下了。 容洵道,“好。去了也好,权当散心了。” 容洵便命人去准备了。 说是要去,云宋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结果等收拾出发的时候,发现容洵也跟着一道上了马车。换了套简洁干练的衣裳,像是专门为了爬山准备的。 云宋眨了眨眼,道,“大人不忙公务吗?” 容洵面不改色,整理了一下衣摆,道,“母亲和大姐正在怀恩寺祈福,顺便去看看她。” “是吗?”云宋半信半疑。 容洵点头,“是。” 骤风驾着马车出城去了。过了一条道,便看到迎面过来两顶轿子。骤风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道,“大人,像是三小姐,四小姐的轿子。” 容洵道,“继续走,权当没看到。” 云宋眨眼看一看容洵,这样不大好吧。 不仅当做没看到,骤风还特意加快了赶车的速度。 轿夫们吃了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谁家的马车,这般无理。 容家三小姐掀开帘子朝后面看了看,对着旁边轿子里的四小姐道,“四妹,看着像是相府的马车啊。” 四小姐听了,也往后看了一眼,道,“远了,也不大能确定。若真是小六,不至于装作没看见吧?” “谁说不是呢。小六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马车内做出了这样事情的容洵突然就打了个喷嚏。云宋失笑,“三姐四姐许是发现你了。” 容洵淡淡望她一眼,道,“你若不想去怀恩寺,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云宋,“……” —— 三小姐和四小姐到了相府,果真听说刚才容洵已经出去了。两个人不禁咋舌,实在是没想到自家小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又听说是陪着小离一道出去的,两人便想着算了算了。 有了媳妇忘了娘,何况还只是姐姐呢。 话语虽无奈,可到底是开心的。 本来就是回来看看容洵的,没想到他不在。老夫人和大姐容瑛还都在怀恩寺,三小姐和四小姐便想着回府带孩子算了。正好听了刘管家匆匆过来,王慧来了。 如今身份不同了,容家两位小姐相互整理了一下穿戴,忙出去迎了。 王慧上前将二人扶了,道,“是我来的突然,叫两位姐姐惊着了。” 等进了相府,王慧便顷刻间没了宫中妃子的做派。一边拉着一人的手道,“我实在是苦闷,便想来见见自己的亲人。” 两位表姐早已听说了宫里的事情。这事本和王慧没什么关系,但见她面有愁容,便往深处想了想。 三姐拍了拍她的手背,宽慰道,“这平常人家且有这些事发生,更遑论女人扎堆的后宫。你也不要多想,安生过自己的生活。有我们在呢,这里便是你的娘家。有什么事别自己扛着,只管找小六。他会尽力帮你。” 王慧道,“我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便是看着尘妃可怜,怀着身孕呢,就这么没了。我昨晚一夜没睡,脑子里都是尘妃死时的模样。她不怎么说话,人也是温和的。实在是想不通,人心怎么能这么坏,把人就这么害死了。三表姐,我想不通啊。” 四姐道,“这世上有好人,便有恶人。外人看着,她荣宠不断,是多大的福分。谁知道,这福分和祸事之间也不过是一线之隔。是福是祸,谁说的清楚呢。小慧,你生活的环境一直都单纯,你的性子也是直来直去的。但如今进了宫,便也要知道,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也不可无。” 被四姐这一说,王慧想起了秦雉一事。她拿两位姐姐当自己的亲姐姐,便说了出来。 三姐和四姐都觉得这是大事,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四姐道,“我一向没什么大主意。这事还得二姐知道。” 三姐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不能更多人知道了。小慧,皇上听了,当时什么反应?” 王慧摇头,“我不知道。当时大殿里黑着呢,皇上只说知道了。” 三姐担忧道,“这事皇上大约不会觉得你做的不对。怕只怕,皇上若是拿这事和太后闹起来,你便得罪太后了。” 王慧撇嘴道,“我不吐不快,虽说皇后害了尘妃,可太后才是背后那双手。那是她的亲孙子呢,怎么下得去手?” 三姐和四姐突然煞白了脸。 王慧一看他们的神色,突然也生出一个念头来,忍不住道,“怕不是那谣言是真的吧?” 四姐忙道,“不说了,不说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什么都不知道,以后也什么都不许说。” 三姐也道,“不为别的,便是为了你的小命。你可得惜命,家中舅舅舅母都指着你呢。” 王慧点头应了。 ------------ 074 飘起来 容洵说的没错,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山路有些泥泞。马车出了城,离着山脚下还有一段路的时候,陷进了泥里,好半天没有弄上来。 怕伤着容洵和云宋,骤风便道,“我得去找两个人帮忙。大人和小离姑娘骑马过去吧。” 容洵去看云宋。 云宋道,“我不会骑马。” 容洵勾了一下唇角,道,“没事,我会。” 云宋,“……” 容洵扶着云宋上了马,随即他自己翻身上马坐在了她的身后。 云宋身体一僵,手已经被容洵按住。男人的身体贴过来,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后腰能感觉到他腰腹的力道。 那一副好腰。 云宋不是没感受过。 脑海里竟闪过上一世的香艳画面。粗重的呼吸声,有力的腰腹,以及那仿佛冲入云霄的快感…… 直接红到了耳根子。 “小离?”容洵唤她。从他的视线看她的脖子呈现的都是蜜粉色,是个十分诱人的颜色。 他的呼吸热热的喷在她的耳朵上,云宋感觉自己呼吸都滞住了。 “想什么呢?”容洵又问道。 语气低低的,沉沉的,像是在轻轻扣着心扉,身体都酥麻了。 “没什么呢。”云宋微微垂头,道,“快走吧,迟了,今日便赶不回去了。” 容洵看着她娇羞的模样,心情大好。他一夹马肚,男人刚劲有力的双臂将他护在怀里,一路驰骋而去。 容洵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花香,格外好闻。跟前的女郎纤腰袅娜,素体轻盈,乌黑的发从他的脸颊轻柔的拂过,像是少女白嫩的柔荑,容洵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飘起来了。 好在上山的大部分路都是石阶,只稍微有些湿滑罢了。 容洵将马安顿好,便带着云宋一道上山。容洵一路和云宋上山,没想到这小姑娘卯足了劲一路上山。路上便是半个累字都没有喊。 他一想,她是诚心要去求长生牌,才一直坚持着。 等到了怀恩寺,已经过了晌午。骤风手脚快,也已经跟了上来。 容洵问道,“我去找母亲和大姐,咱们一道用了斋饭。” 云宋却道,“我先去求长生牌,你和老夫人还有大姐用饭,我并不饿。” 一来这是云宋的私事,容洵本就不好跟着。二来云宋心情不佳,本就没有食欲,他也不好拉着她和长辈到了一起,又要强颜欢笑,还要硬生生的去咽饭,委实为难她。 想到此,便道,“我让骤风跟着,你有事找他。” 云宋点点头。 等云宋往前走时,容洵又交代骤风,“不远不近的跟着便好。” 骤风应诺,自然知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他只是负责保护小离安全的工具人。 云宋虔心的去求了长生牌,然后又在怀恩寺里走了走。 怀恩寺在前朝时是国寺,香火鼎盛。后来大魏建朝,这国寺便废了。直到先帝时,尊崇佛学,这怀恩寺便又开始香火旺起来。 云宋小时候来过这里一回,是陪着秦雉来的。秦雉在佛像跟前似乎求了什么,她那时候贪玩,被养在池子里的金鱼吸引。等秦雉过来找她的时候,秦雉已经许愿完了。 那时候她爱自己的母后,所愿的便是和父皇母后永远生活在一起。那时候她看自己的母后美丽善良又温柔。可现在,想到碧尘的事情,云宋便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不自觉的走到了后院,那里有一处池子,里面养了好多金鱼。 云宋手扶着栏杆,看着那些金鱼怔怔出神。连有人到了身后,都不自知。 “喜欢的话,便在相府的池子里也养一些。” 云宋回头,见容洵正站在她身侧。 他以为自己喜欢金鱼。 但其实也还好,她对这些小动物都不反感。 云宋摇头,“不必了。池子里不是有老夫人最爱的锦鲤吗?天热了,池子里以后会开很多荷花吧?” “大姐非要种下的,现在已经化了一池子,到了夏天,都开了,的确好看。” 云宋嗯了一声。 容洵和她并排站着,也看了看池中悠哉游着的金鱼,问道,“骤风说你求了三块长生牌。有两个是给孩子求得。” 云宋眼眸垂了一下,道,“我以前家中有嫂嫂失过两个孩子。说是求了长生牌,以后好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容洵点头,“挺好。” 云宋暗自里惊了一下,好在是糊弄过去了。她问道,“见过老夫人和大姐了吗?” 容洵道,“没有。” 云宋奇道,“怎么不见?都已经到了这里了。” 容洵道,“怕他们要见你。你这种时候,大约不想见。可他们若要见,你必是要去的。索性,我也不去见了。也就这几日,母亲和大姐也就要回去了。” 云宋问道,“大人一向这么善解人意?” 容洵勾唇,“分人。” 说完,便径自朝前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带你去转转,雨后的怀恩寺,风景更好。” 云宋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偶尔容洵和她介绍起一些传闻轶事。云宋听了,两个人又走到别处,停下来看一看。真像是过来游山玩水的。怀恩寺依山傍水,风景别致。便是一条小溪,一棵古树,都是一处景致。 云宋难得的放下对容洵的仇怨,竟心无杂念的暂且将自己放松了片刻。一放松,说话的姿态,笑的样子,便又是另一番样子了。 容瑛正扶着容老夫人出来散散步消消食,没想到远远的瞧见两个人觉得有些眼熟。 她问身边的容老夫人道,“娘,我可是眼花了?那个可是咱家小六和小离?” 容老夫人道,“我都这把年纪了,你看不清的东西,我还能看清了?” 容瑛道,“娘,你别抬杠。你快看看,是不是你儿子?” 容老夫人看过去,惊道,“还真是小六。他旁边的,是小离?” 容瑛道,“臭小子长本事了,都到这里来了,也不来找我们。娘,他这典型有了媳妇忘了娘啊!” 容老夫人白她一眼,“有了媳妇死了娘都行,你不是天天吵着要他娶媳妇的吗?” 容瑛道,“娘,你为了小六,是不是对自己狠了点?” 容老夫人没好气道,“走了,免得叫他们看到,不过来见面又不好。这么大人了,连一点眼力劲都没。” 容瑛,“……” ------------ 075 铁树开花 容洵带着云宋从怀恩寺离开,到城内之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停在一处面馆跟前,容洵拉着云宋下了马车。 云宋不解,“怎么不走了?” 容洵道,“回去还得兴师动众让人做饭,不如在这里吃了再回去。” 云宋看了看面前其貌不扬的一家面馆,有些吃惊。 堂堂的一国丞相,竟愿意吃这么普通的东西么? 容洵没注意云宋的神情,只对骤风道,“你先回去,告知刘管家一身,免得家中有人惦念。留一匹马给我便好。” 骤风领命去了。 容洵这才拉着云宋过去。 面馆的老板已经准备打烊,看到来了位熟人,忙欢喜的迎了上来,“这位郎君好久不来了。还是老样子?” 容洵点头,又道,“最近忙,来的少。一份咸菜面,一份大排面,大排面里另外多加一份大排。” 老板笑着应了,忙到后厨去准备了。 容洵和云宋坐下。容洵取了两只杯子,亲自倒了两杯茶,一杯推过去给云宋,道,“这家面馆开了许多年了。老板小本经营,很多年不涨价。你一会儿尝尝,味道很好。” 云宋问道,“你常来这里?我看那老板像是认识你。” 容洵拿了杯子到嘴边,道了一句,“偶尔来。”然后啜了一口茶。 不一会儿,老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过来,外加另一份大排。 “郎君请用。” 却见容洵端过来自己那碗咸菜面,当着老板的面,把专门的一份大排推到了云宋跟前,“多吃点肉,他家的大排是永安城一绝。” 云宋余光瞥见老板的表情一言难尽,她对着容洵吐了吐舌头,道,“我一份就够了,真的。” “多吃点肉,不用给我省。” 云宋,“……” 云宋看着容洵吃咸菜面的时候,觉得他这一世,和上一世自己认识的那个容洵有些不同了。 她又否定自己,没什么不同,他还是那个他。换了一世,也还是他。 容洵抬头,正好看见云宋神情复杂的看着他,蹙眉问道,“怎么了?” 云宋怔了一下,随即哭丧着脸,“这大排面太好吃了,好吃的我都要哭了。” 容洵,“……好吃你就多吃点。” 吃完面,付了银子,容洵带着云宋往回走。 这一回,容洵只扶着云宋上了马车,自己却没上去,而是亲自给云宋牵了马。 堂堂的一国丞相,竟给自己牵马。饶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做不出这等事来。 云宋盯着容洵的背,面无表情的问道,“你怎么不和我一起了?让大人帮我牵马,我实在难以承受。” 容洵在前头道,“入了城,人便多了,不比在城外。” 云宋想,原来他是在表现自己君子的一面,总算是考虑她一个女郎的口碑问题。 容洵想,再那样骑一次,别人看见了不好是其次,总怕自己身体饱受煎熬。他不得不承认,他贪恋她的味道,靠近一步,就很难自持。他原本没那些心思的,一贴近她,就被跳起来了。他虽然年长她不少,可也是血气方刚,那方面什么问题都没的正常男人。 他和她总归现在什么都不是,有些事必须克制,小心总是没坏处的。 一前一后,一匹马,慢悠悠的晃到了相府。 容洵送她到了厢房,道,“今日不会再有雷雨,你安心睡觉。” 云宋点点头,又道,“今日多谢你陪我去怀恩寺。” 容洵依旧道,“也不是为了陪你,我是去看母亲和大姐的。” 云宋狡黠一笑,道,“那就谢你去了怀恩寺,为了我又没去见老夫人和大姐。” 容洵的表情别扭了一下。 云宋垂着头道,“我今日很开心,让我的难过有所缓解。大人,你实在是个顶好的人。” 容洵失笑,“你好像夸我,只会说我是个好人。” 他说话的时候,正好看着她的颈子,雪一样白,细长优美。 欲望那个东西说勾起来就勾起来,以为已经灭了,蹭的一下又窜起来。 容洵错过视线不去看。 云宋却迷茫的问他,“还能夸你些什么?别人说你位高权重,说你英俊帅气,这些别人都说过了。” 容洵看着她道,“你再夸一遍也无妨。” 云宋,“……” 没有雷雨,容洵临时搭建的书房却没有撤去。 容洵看着奏章,却不由的勾了唇角。 原来有那么一个人,你想把自己爱吃的分享给她,你想告诉她自己的所闻所见,你也会变得小心翼翼,万分谨慎,生怕把她从身边吓走。看到她伤心,也会心疼,看到她有喜欢的东西,你也会记着,也会替她高兴。好像关于她的一切,清晰的想忘记都忘不掉。 这感觉真奇妙,却又很美好。 他感觉到自己一棵老铁树,好像要开花了。 —— 隔日一早,急性子的容家大姐便拉着容老夫人从怀恩寺回来了。火急火燎的,还把其他几个妹妹都知会了一声。 容老夫人绷着脸,不和容瑛说话。 等下了马车,坐在马车里不愿下来。 容瑛伸了手,道,“娘,就别硬撑了。你要是不想着自己未来儿媳妇,我单枪匹马的能把你从怀恩寺拽回来。” 容老夫人瞪她,“没大没小。” 容瑛笑笑,“我爹在时总说,我的性子随你。” 容老夫人还瞪她,手却已经伸过去由容瑛扶着她下了马车。 容瑛赔笑脸,道,“娘辛苦了,起了个大早。但小六的事情更要紧不是?等老三老四过来,给你多弄点东西补一补。” “你也别想跑,给我捶背。” 容瑛满口答应,“老二给你捏肩,老五再给你捏脚,只要娘舒心。” 容老夫人笑了一下,然后道,“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掺和了。你们姐妹几个注意点分寸,别弄巧成拙就是。” 容瑛道,“谨遵娘的教诲。那娘先回屋,再睡个回笼觉?我让老五过去伺候你,她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容老夫人啐道,“就知道欺负小五!” 容瑛这厢刚要扶着容老夫人进屋,便瞧见身后停了一辆马车。两人转身看过去,便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怀中还抱着一尾琴。 刘管家上前问道,“这位姑娘是……” 玉珍道,“奴家名唤玉珍,与大人相识。今日特意过来给老夫人抚琴的。” 刘管家看一眼容瑛和容老夫人。 容老夫人道,“小六的确和我提起过,说是遇到位精通音律的女子,想邀来让我听听。本不该让你白跑了这一趟,可我刚从怀恩寺回来,路途奔波,有些疲惫,今日怕是没这个心性了。要不……” 容老夫人的话已经再明显不过,玉珍本来打算要走了,却听容瑛道,“娘,人家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回去了。娘不听,我们听。我和几个妹妹也喜欢听的。来来来,玉珍姑娘,你快进来吧。刘管家,还不赶紧招呼一下?” 容老夫人低声问,“容瑛,你打什么鬼主意呢?” 容瑛朝容老夫人挤了挤眼睛,“我能有什么鬼主意?都是为了小六好。” 容老夫人道,“老大没个老大的样子,随你们去了。” 说完,也不叫容瑛扶着,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嬷嬷,朝自己那院去了。 容瑛马上热情招呼玉珍,上前就问道,“玉珍姑娘好像和我们家小六很熟啊……” —— 容洵陪着云宋去了一趟怀恩寺,积压下来的公务够他忙活一整天。 云宋在屋中待着,想着寻个什么好理由离开。毕竟明日她就该回去了。 正想着,便听到袅袅的琴音。 她寻着琴音过去,发现花厅中,正有一个女子弹琴。 云宋一瞧,竟是玉珍。上次见她,还是她和容洵一起遇袭。说起来,她上次险些真的马失前蹄,还是靠玉珍救了她,还没道过一句谢呢。 她这边想着,眼尖的容瑛已经看到她,忙朝她招了手,叫她过去。 云宋走过去的时候,玉珍最后一个琴音刚好划出一个余韵。 容瑛介绍道,“玉珍姑娘,这位是小离,咱们相府的客人。”说着又对云宋道,“这位是玉珍姑娘,美人榜上妥妥的第一名。小六现在是她的座上宾,今日特地邀请过来的。” 玉珍和云宋碰了个眼神,还不及说话,就被三小姐和四小姐围着讨教去了。 容瑛说完,一双眼睛不离云宋,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云宋实在是没听出这话里有什么不对,因她很确定的知道,容洵和玉珍,不可能。 没在云宋脸上找到期待许久的表情,容瑛去碰老二。 老二便道,“小六素来和女郎不够亲近。也不知是不是自小生在女人堆里,产生了逆反心理。” 容瑛咳嗽两声,小声道,“跑题了,跑题了。” 老二不理,继续道,“看他也不是全然不近女色,我们也就放心了。”话锋一转,老二问云宋,“小离,你觉得玉珍姑娘怎么样?” 云宋一愣,回道,“媚而不俗,濯而不妖,是个有性情,有性格的美人,不是空有一张皮囊。” 老二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容瑛愁眉苦脸,拉着云宋往外走,然后叹了口气,“哎。” 云宋问,“大姐怎么了?” 容瑛余光看到老二跟过来,心下有底,于是开始给云宋下套,“还不是为了小六的事情么?虽说玉珍姑娘出身差了些,但各方面都不差,也是入得了我们相府门的。只不知道小六是不是有这些门第观念,在那犹豫不决。” 云宋瞬间明白了容瑛的用途,这是要给玉珍和容洵牵线。 虽然知道是白忙活一场,但云宋还是很配合的说道,“大人是那种果决的人,若是喜欢,不会在意这些条条框框。” 容瑛道,“他会!”又道,“这不是上面还有母亲,我们这些姐姐么。他难免就想的多了些。” 云宋眨了眨眼,问道,“所以大姐准备怎么办?” 容瑛见鱼儿上钩,道,“想叫你去劝劝,听听他的意思。” 云宋忙道,“我和大人相识不久,这等事怕是不方便吧?” “他会听你的,他和你走的近。”容瑛说道,暗地里拧了一下老二的手背。 老二疼的咧了嘴,牵强附和,“大姐说得对,还得你去说。” 容瑛点头,“我们说的多了,他反感。小离,你得体谅我们这些当姐姐的心。他不成亲,我们难受的睡不着觉。吃不下,人都瘦了。” 云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容瑛,弱弱道,“不瞒大姐,比起上次我见你,你丰腴了不少。” 老二差点没憋住笑。 容瑛瞪她,“我那是在怀恩寺胖的。母亲斋饭吃不下,我也不能浪费,便一人食了两份。” 老二这次毫不牵强的附和,“大姐说得对,她是易胖体质,便是吃斋饭也能胖的。” 容瑛,“……” —— 容洵一直在书房忙,偶尔听到了琴音,判断出来那是玉珍的琴音。只他手头太忙,也没管前头到底怎么回事。几个姐姐都喜欢听琴,倒也热闹。 有人推门进来,容洵头也不抬,只想着是夕月进来奉茶了。 一双玉白的手将茶盏搁到了他手边。容洵余光一瞧,那双手太白,不是夕月的。 他一抬眼,看到是云宋,怀里抱着个托盘。 他搁下朱笔,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云宋道,“夕月在忙,我便过来了。” 容洵点头,又道,“前头姐姐们似乎很热闹,你过去瞧瞧,别一人闷在屋子里。” 云宋道,“我刚从那边过来的。玉珍姑娘被三姐四姐拉去说话了。” 容洵道,“三姐四姐素来好些音律。”又察觉到云宋一直站着,便道,“坐下说话。” 云宋抱着个托盘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今日穿着鹅黄的齐胸裙,看起来清清凉凉的,又透着一股少女的可爱。 瞧着云宋时不时的看自己,容洵转过身,问道,“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云宋点点头,又突然摇摇头。 那可爱的模样让容洵失笑。他轻咳一声,道,“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云宋斟酌了一下,这才道,“我见过玉珍姑娘了。人很好看,秉性也好。只出身差点,但瑕不掩瑜,她素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关键心地善良,上次听说也是她来报信,才救我于火海。真是太好的人了。” 又是好人! 容洵已经察觉到云宋来这里的目的,微微蹙眉问道,“所以呢?” “听说大人如今是玉珍姑娘的座上宾。你若是喜欢那位玉珍姑娘,便将她娶了。虽说身份上有些悬殊,但纳为妾室也是可以的。郎才女郎,登对的很。以后再生几个孩子,你们两个的优势摆在这里呢,生出的孩子得有多优秀。你们二人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小姑娘一板一眼的说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下了套。 容洵抬眼看了看云宋,转过身,重新提了朱笔,道,“一边去,我忙着呢。”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干媒婆的活,就给你脸上点个大痦子。” 云宋吓得缩了缩脑袋退了出来。躲在暗处的容瑛忙将她拉了过来,着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小六答应了吗?” 小姑娘垂头,道,“大人叫我一边去。” 容瑛明显不满意,问道,“就这些?没说别的?” 云宋道,“大人教我一个成语。” “什么?” “近墨者黑。” 容瑛,“……” 屋内,容洵提起的笔又搁下,唇角勾了勾,道,“这家伙,竟敢揽了这种事!” ------------ 076 安分 容洵的话叫容瑛生气了。 他明着不让云宋和他们混在一起,容瑛偏要把她带在身边。 隔日一早,容瑛带着几个妹妹,又拉着云宋出去逛街去了。等容洵知道的,几个女郎早就已经到了集市上了。 容家大姐嫁了个经商的,家里什么不多,就是银子堆得到处都是。 容瑛出手阔绰,让云宋他们喜欢什么买什么。 几个妹妹家里都是不差钱的人,于是都张罗着给云宋买这个买那个。 云宋被簇拥着,一会儿有胭脂水粉拿过来,一会儿有耳环首饰递过来,一会儿又有上好的料子在身上比划着,云宋已经头都晕了。不过眼见着几位姐姐,还是如同上一世一样,热情善良,待她如亲人,云宋便觉得心头很暖。 她被拽着在铜镜前比着一对琥珀色的珠子时,从镜子里面看到了铺子外面的一个人。 钧山! 身边的三姐道,“只是可惜了,还没有打个耳洞。索性先买了吧。” 云宋面色无异常,将珠子放到三姐手里,道,“我怕疼,小时候被母亲带过去穿耳洞好几回,都被我哭着给跑了。” 三姐忍不住掩袖一笑,“原来是个胆小的。” 云宋也笑,“是呢,从小就胆小。哎呀,三姐,我得去上个茅房,大约是早上多喝了一碗粥闹得。” 三姐道,“去吧去吧,就在院子后边,我叫个人陪你一起。” “不用不用,叫人守着怪尴尬的。我去去就来,姐姐们先看着。” 三姐也不勉强,让云宋赶紧去了。 云宋到了后院,左右寻了寻,便看到一个人影闪现。 她见到钧山松了一口气,道,“还想着怎么脱身,幸好你来了。” 钧山这几日都跟着她。饶是云宋去了怀恩寺,他也在不远处守着。看她同容洵在一起,心情复杂,也不知是盼着她心情好一点,还是希望她不要和容洵腻在一起。 只现在近距离看了云宋,见她面色比着出宫前好了许多,终究是释怀了一些。 他沉声道,“马车就在外面,皇上现在走?” 云宋瞥了一眼后面,点头,“虽然是不辞而别,但也不得不走。走吧,下次再想办法解释吧。” 钧山点头,快速给她开了后院的小门,上了马车朝皇宫去了。 三姐等了片刻,还不见云宋回来。一开始想着或许是闹肚子了,她面皮薄,也不好上前去催。可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人来,便觉得不大对劲。她忙和大姐二姐说了,几个人派了个人过去看了,茅房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人。 容瑛顿时急了,“人怎么好端端的消失了?该不是叫人绑了吧?” 二姐宽慰,“大姐莫急,我们赶紧先去找人。” 三姐问道,“这事要不要先告诉小六一声?” 容瑛瞪过去,三姐不敢说话了。 容瑛道,“找不到人,我们就别回相府了。我可不想小六绷着一张脸看我。” 容瑛说完,几个妹妹很有默契的又去安排各自府上的人到处寻人去了。 —— 翊坤宫内,秦雉把玩着小白猫脖子上的那个鲛珠,问道,“皇上回来了吗?” 秀年摇头,“方才着人去看了一眼,刘富说,还没回来。不过钧山一直跟着,应该没事。” 秦雉道,“她真是越发脾气大了,动不动就往外跑,话也不听了。” 秀年替她添茶,道,“皇上毕竟大了,总有点自己的性子。” 秦雉道,“再有性子,也不敢与我当面顶撞。当着我哥哥的面,还有姝儿的面,这是做给谁看的?这皇后之位,是哀家替她谋划好的。废了秦姝,她想立谁?王慧么?痴心妄想。” 秀年宽慰道,“皇上当是也是一时情急。奴婢看着皇上长大的,她秉性纯良,见不得别人受伤害的。更何况这次还是……” 怕这事重提又惹了秦雉不开心,话说了一半就停了。 秦雉果然脸沉了下来,道,“这事也不是没有过。她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子,天天抱在怀里,连着就寝也要抱着。哀家生气,叫人将那狗子打死了。” 秀年道,“是啊,这事皇上也和太后置气了。好几日嘟着嘴不说话。可到底是母女连心,血脉相连呢,皇上不是也和太后重归于好了吗?这一次一定也一样的。” 秦雉嗤笑,“便是不一样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她还真的能动了情?这碧尘死了也好,便该让她知道,这么多年,她能顺遂的过着,是哀家什么事都替她提前办好了。她没了哀家,什么事也办不成的。索性叫她在宫外耗着,便知道这宫里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了。” 秀年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上前慢慢的替她捏了肩,说道,“皇上若不回来,担心的又是太后了。休朝三日之期,可是已经到了。太后还能变出一个皇上去上早朝么?” 秦雉突然朝秀年看过去,眼中有些光亮。 秀年这一看,便懂了,只不敢确定,毕竟是了不得的大事。 秦雉吩咐道,“为避免皇上又耍性子私自出宫去,这件事你得去办。不为别的,哀家每次去收拾烂摊子,瞒这个,骗那个,烦。” 说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哎,一个个都不让哀家省心,便是想过些清静日子也不行。” 秀年继续给她揉肩,说道,“太后便是操心的命,谁让皇上是你生的呢。” 秦雉闭着眼,道,“若是生了个听话也还顺心,偏偏现在越发不听话了。秀年,等这次皇上回来,叫钧山把皇上出宫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哀家倒是看看,这外头有什么好,她三天两头的往外跑。” 秀年应了,又说起来一件事,道,“这些日子,忙着尘妃的事情,奴婢有件事倒是忘了太后提起了。” “说。” “皇上这些日子好像和绯云殿的长公主走的近了。” “那个丫头?”秦雉冷然一笑,道,“要敢学着她母妃不安分守己,大魏没有这个长公主也无妨。” ------------ 077 皮猴 将近傍晚的时候,宫里头来了两个神仙般的人物,一红一白,远远瞧着,真是赏心悦目。 世人都喜欢美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美人总是会让人心情愉快。 入宫的这二位是王誉和姚安。 凭着两人和云宋之间的关系,是该出了事就进宫来看她的。可是从双方父亲那里听来的消息,是云宋谁也不见。 两个人私下商议了一下,觉得给云宋一些时间也不无道理。三日之期将至,他们两个这才相约了一道过来。 到了紫宸殿门口,却被刘富单手给拦了。 姚安摇一摇扇子,道,“刘富,你胆肥了啊,我们俩,你也敢拦。” 刘富嘿嘿一笑,知道姚安这人是个疏狂的人,说话也不必一本正经的,道,“现在这情形,奴才不拦不行啊。” 王誉走前一步,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眼中有些阴郁,“他,还没好起来?” 刘富摇摇头,唉了一声道,“你们两个最了解皇上了,是个重感情的人。这事打击太大了,还是谁也不见呢。” 姚安也叹口气,道,“原是不愿充盈后宫的,谁知道,却情根深种了,这谁能想到?”他转头看一眼王誉,道,“再让他一个待一会儿吧。明日怎么也该上朝了,到时候咱们再来看他。” 王誉还是盯紧了殿门。 姚安拽了他的衣袖,下了石阶。 姚安喋喋不休,“那尘妃我也瞧见过几次的,看起来是个妙人,对不对?” 王誉听了,眼睛不知道望向何处,只道,“只能说中规中矩,未有特别之处。” 姚安啧啧两声,道,“你眼光还真是高,我看也不知谁能入得了你的眼。” 王誉视线落在他身上,道,“那位长公主……” 王誉的话还没问完,姚安便像只刺猬瞬间警惕起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她低调的很,平日里连门都不出的。我就是上次给她画了幅画,才有了些往来。你别去打扰她,说句话最好也不要。” 王誉听了,说道,“原来你为她画了画,我上次从你那求一幅画,求了三月吧?” 姚安哼了一声,道,“你画功不在我之下,找我求画,并非诚心,我才懒得理你。” 王誉笑了,笑意没收敛之时,忽有所感,他扭头一看,正好看到云宋和钧山走过来。看方向,好像从宫门那处来的。 可方才刘富还说皇上他在歇息。 两人上去迎了,都行了礼。 姚安大嘴巴,便道,“皇上你着了便服,这是从宫外来的?” 云宋嗯了一声,道,“出去散散心。” 姚安还要说什么,被王誉抢了先,“皇上,可还好?” 云宋苦涩的一笑,“朕能好哪里去?坏哪里去?” 话说的王誉心中一阵酸涩,碍于有旁人在场,有些话不便说出口。 他问道,“皇上一道走走吧。” 云宋去看姚安。 姚安忙道,“你们去走一走,我这边自己走一走。” 心已经往别处飞了,不知道这几日她过得怎么样。 云宋和王誉找了条僻静的小路走着,一前一后。 王誉道,“有些事过去了,便去了。实在不必再伤了自己。” 云宋道,“事情若能这么轻易的过去,便不会有那么多执念了。阿誉……” 她突然停下转身,看着王誉,“你有执念之事么?” 王誉看着云宋,那双已经清澈柔和,叫他移不开目光。 他轻声道,“有的。这世上谁没有一二执念之事呢?” 云宋接话道,“所以叫阿誉你放弃了执念之事,你能办到么?” 王誉依旧看着云宋,道,“办不到。像是身上割了什么东西,太疼了,宁愿不放,就这么煎熬着,也好过凌迟。” 在这件事上仿佛达成了共识,云宋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所以啊,我想通了,我要活的自私些,霸道些,只为了心中的那一点念想。” “我本就是皇上,这大魏的第一人。若那么多事情还是无可奈何,还是被人牵着鼻子走,那我坐在这个位置岂不是显得可笑?阿誉,人这一世,不就想让自己过得顺心么?” “皇上说的没错。只求着事事顺心,实在太难。” “难么?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朕这一回,便要和他们斗一斗。” “当真可以斗一斗么?” 两个人心中所指完全不同,却偏偏聊得十分顺畅。 —— 姚安在绯云殿门口碰了一鼻子灰。云容派了个泼辣点的侍女在门口将姚安说了一顿,“你这外男成天往这里跑什么?你倒是桃花不断,咱们殿下还要个清白呢。” 姚安冤的很,他来这里也不过两回。 姚安赔笑脸,道,“好姐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啐了回来,“呸,谁是你姐姐?你倒是姐姐妹妹的认,我可不理。” 姚安严肃道,“我好说话,你也不能这么说话啊。再说,我可就……” 侍女叉腰,“你可就怎么样?” 姚安嘟嘴卖萌,“我可就难过伤心生气了啊。我生气了很难哄的。” 侍女猛地一激灵,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姚安讨好似的说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最近宫里事多,我怕她也难受,所以来看看。她要是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走了。” 侍女道,“我家殿下好的很,你不来,她更好。” 姚安讪讪一笑,道,“她好就行。那我走了。” 侍女道,“你赶紧走,又没人送你。” 姚大公子头一回遭遇这样的待遇,他转身悻悻离去,到处张望,好在无人看到,要不然脸可丢大了。 等侍女关了门,进了屋中,将门口的情形都说了一遍,又道,“殿下说的一点没错,任奴婢对他吆五喝六的,他都是在赔着笑。” 云容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问道,“你说他专门问我有没有因为宫里的事情而难过?” 侍女点点头,道,“是这么说的。也是好笑,那是皇上妃子的事情,和殿下又没什么关系。殿下好端端的难……” 话说了一半,被云容给打断了,“你先下去吧。” 心腹侍女上前道,“她一向大大咧咧的,话说多了,殿下勿怪。” 云容摇摇头,“与她无关。你们都下去吧,我想歇下了。” 待侍女们都退下之后,云容将那副画像展开看了。看着看着,便默默流下眼泪。 宫中大概很少有人还记得,她的母妃当年也是在井中被打捞上来的。 —— 走了一圈,又往紫宸殿而去。 望着逐渐映入眼帘的宫殿,王誉道,“我一直不来看你,你可怨我?” 云宋驻足,道,“没有的事。这几日,我是谁也不想见的。” 王誉脱口而出,“可你见了王慧。” “阿誉?” 他直呼王慧的名讳,有些反常。 王誉一笑,道,“是我失礼了。我与安安与你更亲厚,本该我们陪在你身边的。” 云宋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王慧她也不是去劝我的。她与我说了些话,关于碧尘的。” 王誉道,“宫里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便觉得自己无能。” 云宋忙道,“这后宫的事情阿誉帮得了什么?莫要说这些话。” 王誉又道,“虽帮不上什么忙,也希望你遇到事情能头一个想到我。便是将这些事情与我说一遍,你能舒畅些也是好的。我虽不必丞相有本事,但也会竭尽全力替你想办法。” 云宋看着他,点点头,“我都知道的,阿誉,你和安安是我最好的朋友。只有些事情,说出来叫你们烦忧。但我知道了,日后都与你们说说。” 云宋看到王誉一直紧绷着的肩头终于松了下来。 王誉道,“宋宋,你尽力了。于皇上,你待尘妃有圣恩,于夫君,你已经尽力为她讨公道。” 云宋闭了闭眼,又勾起了伤心事,她道,“不够。尽力还是不够。” 王誉看着她这般,却说不了更多有说服力的话,只道,“待自己强大些,兴许无可奈何的事情便少些。” 这是个死循环的话题。在这宫里,尚有太后,下有三公。她如何变强?饶是上一世,她不过是依附容洵的权势做了一些事情。若没有他,她什么事都办不成。 这一世,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吗?她去争了,去尽力改变了,可结果还是一样。 她那份无助让王誉看着心疼。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云宋止住了这个话题,道,“时候不早了,你叫了安安一道回去吧。朕歇了几日,一堆事等着呢。” 那双手就在跟前,他没法去握住。王誉不动神色的收回手,点头,却道,“尘妃以贵妃礼厚葬,在天之灵,也欣慰些许。” 云宋想起来一件事,问道,“我好像觉得你并不大喜欢她。” 王誉道,“皇上的妃子,哪里轮得到我说喜欢不喜欢?饶是看一眼,也是大不敬的。” 云宋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喜欢不喜欢。” 王誉却反问道,“皇上喜欢尘妃么?我说的是那种喜欢。” 这种那种的,旁人听了兴许不大清楚,可二人却清楚对方的所问。 云宋却笑了,道,“我宁愿,就是另一种喜欢也没有。或许她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阿誉,其实在这后宫之中,有皇上的一种宠爱,对他们来说,是种再难吧。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飞蛾扑火一般扑上来呢?他们真傻。” “可我却不能再这么傻了。” 她说了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朝紫宸殿去了。走了两步,又转头去看王誉。 “阿誉!” 王誉还站在原地,正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见她驻足回身,他浅笑应了,“宋宋!” 云宋狡黠似的一笑,眸光灵动,“明日不管听到了什么,都别太惊讶。” 王誉不解。 云宋却已经转身,快步走了。 见她步态轻盈的身姿,王誉浅笑一下,如琼花盛开。 —— “真不进去么?若是以看娘为由,小六也是不会说什么的。”老二说道。 容家几个女郎都站在相府门口,一步之遥,偏偏就不走了。 刘管家已经在门口迎了,被容瑛硬生生给拦住了。 容瑛咬着牙道,“不能去,去了小六绷着脸不说话,娘也会数落我。” 老三自责道,“都是我,把小离给弄丢了。大姐,这事我来担。” “担个屁!我是老大,是我把人带出去的,怎么也不能让你来扛这件事。” 老三去看老二,老二朝她摇摇头。 老四道,“你说人怎么就好好的没了呢?该不会是因为玉珍姑娘那件事吧?” 老二道,“不打应该。她不是乐意去帮着牵线的吗?倒不至于因为这事就恼了。” 容瑛啧啧两声,道,“我记着小离说了这事,小六直接叫她一边去的。该不会是因为小六这句话吧?” 老三老四相互看一看,道,“不至于吧?” 容湘突然拍大腿,“我知道了。” 四位姐姐纷纷侧目。 容湘道,“小离该不是嫌弃小六是头老牛吧?” 四位姐姐,“……” 容瑛摆摆手道,“不管了,先找人再说。再多些人出去找,我就不信找不到。” 实际上,容家几位女郎派出去的人快把永安城翻了个遍。几个小姐都快急疯了,实在是没想到好端端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消失了。 头一回见几位姐姐理不直气不壮,连相府都不敢回了。只派人过来找骤风传信,说人还会尽力找。一日找不到人,他们一日就不回相府。 骤风传完了话,去看容洵的意思。 容洵道,“这事本也不是姐姐们的责任。她一个大活人,” 可他这次倒也不担心了。说不上来什么准确的理由,便是一种感觉。感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便是这奇怪的感觉,让容洵还这般云淡风轻的,急也不急。反正,四个姐姐派出去的人,比相府的要多。他们若是都寻不着,他派出去人也是白费。 这小离如同一只小皮猴似的,你越追着她跑,越抓不住。你就在原地,她一会儿也就出现了。 骤风听了,语气快了些,“那我去给小姐们传话?” 容洵却扬手止了他,“不用。让他们吃个教训也好,免得哪里都有他们。” 骤风暗自咋舌,面上一本正经。 容洵叹口气,却是轻松的口吻,“这些日子省去了去怡红院图清净了。” 骤风别过头去,怕憋不住要笑。 “骤风……” 听到容洵唤他,骤风瞬间变脸,认真严肃,“大人……” “敢背地里偷笑,找打。” 骤风一笑,直了腰板问道,“大人,人还找吗?” “不必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 骤风应诺,又添了一句,“大人不怕小离姑娘遇到坏……” 坏人二字没说话,被容洵的目光硬生生压了下去。 骤风垂首,道,“属下失言。” 容洵沉默了一下,道,“那就去找找吧。总该知道是否平安。” 骤风叉手,“喏。” ------------ 078 断袖 如云宋所料,三日过后的早朝,一帮老臣开始上奏皇后不可废之类的言论。迂腐的话语让云宋听得一肚子火。其中当然不乏是站队站在秦牧那一头的。 这些年,秦牧左右逢源,银子开路,也是拉拢了不少人的。 不仅不废后,又有人开始老话重提,又劝云宋后宫里多加点人,也该绵延子嗣了,尤其是皇子。 云宋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的说的慷慨激昂,比自己娶媳妇生儿子还带劲。等他们一个个都说完了,云宋这才轻咳了一声。 众人都看过去。 她理了一下衣摆搁在双腿上,道,“诸位大臣对朕,对大魏一片忠心,朕深感欣慰。只有些事,强求不得。比如生皇子这件事。” 大臣们开始唏嘘。 云宋站起身,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朕在这宣布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诸位大臣听好了,尤其是年纪大的,最好找个什么东西扶好。” 大臣们一片茫然,眼睛都盯着云宋看。 云宋道,“朕,断袖了。这一辈子,都不会生皇子了。” 话音一落,果然有大魏的老臣一时没接受得了,当场气晕了过去。 看大臣们乱做了一团,叫御医的叫御医,交头接耳议论云宋话的在议论。云宋置若罔闻,已经往殿外走去了。 只觉得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如芒刺背。 可她难得这么痛快一回。上一世,如这一世,她都一直被什么压着,头一回见到这些人的神情,精彩绝伦,叫她酣畅淋漓。 —— 云宋的言论一时激起千层浪。她的脚刚踏进紫宸殿,殿外就已经来了许多人。 秦雉来得急,容洵离得近,慢悠悠走过来,二人正好碰上了。 “太后……”容洵微微躬身行礼。 秦雉本来走得急,见了容洵,将步子放缓,摆了仪态,道,“丞相是为了皇上今日朝堂之上的言论而来?” 容洵颔首,“想来太后也是。” 秦雉叹口气,道,“皇上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她任性的几句话,将会带来怎么样的后果,实在是叫人无法预料。” “太后息怒。” 秦雉道,“皇上许是还因为尘妃那件事与哀家,与你们诸位大臣置气呢。哀家去说说她。” “太后……”容洵语气快速的一唤,止了秦雉的步伐,“不如让臣先进去与皇上谈一谈。” “丞相是觉得哀家不适合出面?” 容洵道,“微臣没有这个意思。只大臣们都等着一个交代,微臣职责所在。” 秦雉余光看了一眼身侧的秀年,然后道,“也罢。此事也算是朝堂之事,哀家虽是她的母后,也不必急着出面。待丞相谈完,哀家再去不迟。” “谢太后。” 容洵举步进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云宋盘腿坐着,手上拿着一个话本子,手边一杯茶,还有一些瓜果。 她翻一页,啜一口茶,又吃些瓜果,十分恣意。 她余光已经瞧见了容洵的那双云靴,心中想,速度比她的母后还要快。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话本子。 话本子突然被直接从手中抽走,云宋去夺时,容洵已经拿着她的话本子瞧了一眼。 “还给朕,朕看的起劲呢。” 容洵指着话本子上两个男子亲昵的画面,道,“皇上看这个起劲?” 云宋摊手,重新盘腿坐好,“不然呢?” 容洵随手就将那话本子扔到了地上,然后道,“这东西在紫宸殿里出现一次,微臣就惩罚一个人。” 他随手一指,指向跟前的刘富,“你是内廷总管,理应先受罚。” 刘富双腿一软,觉得自己实在是冤。 不一会儿,便被两个侍卫拉出去杖责了二十。疼的嗷嗷叫,送回自己屋中了。 云宋哼道,“你不让朕看话本子又如何?朕马上去选个十个八个美男放到后宫。朕幸福着,开心着呢。” 容洵直接问道,“是要全尸,还是大卸八块的那种?” 云宋,“……” 云宋负气不理他。 容洵走到一边,在椅子上坐下,问道,“皇上如果真的有断袖之癖,那微臣有件事想问个清楚。” “朕断袖还能有假?你有什么就尽管问。” “尘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皇上的吗?” 云宋咯噔一下,朝容洵看过去,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散发着令人难以捕捉的光亮。 云宋紧张的端了一边的茶盏喝了两口茶。喝的太急,直接咳了起来。 容洵姿态娴雅,不紧不慢的说道,“皇上想好了再回答微臣,微臣不急。” 云宋暗自咒骂,容洵你个老狐狸,就你贼精贼精的。咒骂完,不动神色的舌头抵着后槽牙,盯了容洵两眼。 一杯茶喝的见了底,嘴巴里吐出两片茶叶,云宋道,“好吧,朕撒谎了。不过是你办事不利,朕才出此下策。” “微臣办事不利?” 云宋道,“叫你把皇后废了,你没废。那朕只好这样说,免得你们都来找朕宠幸这个宠幸那个,又要叫朕生皇子。你们烦不烦?” 容洵道,“皇后一事,微臣不会食言。” 云宋眼睛一亮,问道,“你是说你会帮朕?” 容洵道,“会。本就是微臣弄得烂摊子,怎么也不能让皇上收拾了。” 云宋忙点头,“就是就是,当初要不是你强让朕立她为后,也不至于发生那件事。朕早和你说过,秦姝不能当皇后的。你就是不听。” 容洵竟应了云宋的话,点头道,“是臣的疏忽。” 云宋便借机问,“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朕废了她?” 容洵说道,“微臣帮你满足心愿,皇上也该付出点什么。” 云宋立刻警惕起来,“你想让朕付出什么?” 容洵道,“自然是多生皇子。” 云宋转过头去,“不生。要生,你们去生。逼着朕生皇子,朕就去断袖。你们看着办,哼!” 明明不该是皇上能说出的话,偏偏她这个年纪,任性偏执,又可以原谅。 容洵看着她,不自觉的失笑。 他起身道,“咱们定个期限。皇后一日不废,你一日不必想着生皇子的事情,如何?” 云宋转过头来去看容洵。 容洵道,“这买卖很划算。” 云宋道,“那若是别人逼着朕呢?” 容洵笑着说道,“那皇上就继续断袖好了。” 云宋,“……” 她实在是没想到她的断袖之言,在容洵这里收到了这么好的效果。 ------------ 079 歪楼 容洵从大殿内出去,秦雉和秀年这才进去。却不想,云宋已经去了内殿躺下歇息了。 秦雉要进去,有寺人上前道,“太后,皇上已经歇下了,不许打扰。” “大胆的狗东西,太后你也能拦?”秀年一瞪眼,身侧的另一个侍女便上前给了那寺人一个耳光。 寺人捂着脸,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秦雉径自走了进去,到了云宋的床榻前,唤道,“皇上……” 榻上的人没什么动静。 秦雉又走前一步在床榻边坐下,道,“皇上,哀家知道你还因为尘妃和姝儿的事情生气。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难不成你要因为那件事和自己的母亲一直生气吗?咱们俩才是血浓于水的母女,在这宫中相互依靠的两个人啊。” 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秦雉又道,“姝儿任性了些,可她是你的亲表妹,她对你能有什么坏心?有她当这个皇后,哀家也放心。你的事情便也多一重保障。母后的良苦用心,你难道不明白么?” 云宋依旧没有说话。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秦雉是个骄傲的人,她耐着性子说了这么多,换来的还是不原谅,不理睬。 索性起了身,道,“你好好想一想。不该是你任性的时候,就不要任性。你可知什么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要命的话,还要再说的话,造成的后果你自己能承担吗?” 说完,便拂袖走了。 觉得脚步声已经远了,床榻上的云宋才睁开了眼。 这些大道理啊,她听烦了。她本就是任性的年纪,为什么不能任性一回?不为别的,只为了碧尘的一片痴心。 秦雉出了紫宸殿,面色一看就不大好。云宋长到这么大,还从没这样对她过。心里越想,气越不顺。 秀年没完全进去,只在外面守着,见这样,以为是云宋又顶撞了秦雉,便道,“皇上兴许还在伤心中,说了什么话,太后莫放在心上。普通人家,当子女的常冲撞爹娘,事过去了,还都是一家人。” 秦雉没好气的看她一眼,道,“拿的什么在比?哀家是普通人家么?” 秀年语塞。 秦雉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抱怨道,“刚见完丞相,这么快便睡下了,叫也叫不醒,这是故意不理哀家呢。” 秀年只得劝道,“兴许是真的累了,睡了。” “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当哀家是三岁的孩子?” 秀年忙垂首。 秦雉叹口气,道,“到底是大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儿大不由娘啊!” 秀年道,“皇上还是和太后很亲厚的。” 秦雉却没接这话,问道,“钧山呢?叫他来见哀家,哀家要知道这些日子皇上到外面都忙些什么,又见了什么人。” “喏。” —— 傍晚时分,用了晚膳,云宋带了钧山出去走走。 走着,便到了南薰殿的门口。 前几次过来,还觉得侍女们走进走出的十分热闹。她性子虽有些娴静,但把南薰殿过得也十分有滋有味,尤其是,人情味。 云宋其实喜欢来这里坐坐,只觉得自己是个女儿身,太接近了碧尘总归不大好。 如今再来了,却已经物是人非。 没了那些鲜活的人,这地方便突然见沉寂了下来,叫人有些害怕。 “触景伤情,皇上去别处吧。”钧山在后面说道。 他得了令,要去翊坤宫一趟。一猜便是与云宋有关,心下也有些忐忑。虚实之间,便又是一种抉择。 云宋道,“这地方怕是许多人避之不及了。人走茶凉,再过些时日,怕是朕也会忘记吧。” 钧山没有说话,实在是他不太擅长安慰人。 云宋道,“走吧。人已经走了,便让她更安宁些。” 说完,便要举步。 突然钧山剑眉一横,冷然道,“谁?” 云宋转过头去,钧山的手已经握紧了手边的剑鞘。 只见一个妇人从院子里的水缸后边颤悠悠的走出来,在云宋跟前跪下,“皇上恕罪,奴婢不是无意惊扰圣驾。” 既然人在南薰殿,云宋便带着些宽容之情。 于是道,“起来说话吧。朕并未被你惊扰,你何罪之有?” 那妇人便谢了恩起身,依旧低着头,不敢窥探圣颜。 云宋问道,“你是这南薰殿里的人?朕瞧着你面生。” 妇人回道,“奴婢是南薰殿里伺候碧娘娘的。只因为年纪大了,便只干些轻松的活,不在娘娘跟前伺候。” 一听她是伺候在碧尘跟前的,便又觉得亲近起来。云宋又问道,“南薰殿里的人如今都在哪里?朕瞧着不像是有人在里头了。” 妇人叹息一声,道,“都走了。那些没多少感情的,娘娘一走,便着急寻了别的去处。念及旧情的,在这里守了几日,终究不是办法,也走了。只奴婢年纪大了,到别处也没人要了。想着在这里替娘娘守过了头七,再另做打算。” 妇人这番话又叫云宋伤感起来。 “你倒是个忠仆。” 妇人道,“为奴为婢者,就该忠。这本就是奴婢的本分,当不起皇上的夸赞。” 她一直想着除了给碧尘讨回个公道,也要替她做些事情的。眼前,便是一个机会。 她看妇人说话条理清楚,衣着打扮也干净整洁,便有了一个念头。 云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回道,“奴婢名叫易兰。” 云宋道,“朕身边缺个年长通事的姑姑,你可愿来朕身边?” 易兰一惊,忙跪下来谢恩,“奴婢谢皇上,奴婢这是托了娘娘的福啊。娘娘在天之灵,知道皇上还惦念着,一定十分欣慰。” 说着,便淌了泪。 云宋心中却是苦涩,碧尘对她怕是只有失望,没有欣慰可言了。 云宋道,“起来吧。你简单收拾一下,去找刘富,让他给你安排下,就说是朕说的。” 易兰道,“喏。” 随即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泪。 云宋抬头又看了一眼南薰殿,对钧山道,“咱们走。” 易兰垂首送他们走远,这才缓缓抬了头,定定看了看云宋远去的方向,这才转过身来,去找内廷总管刘富去了。 —— 容洵半夜匆匆来的时候,打开紫宸殿的门,也是被惊住了。 大殿内十几个郎君,围着云宋,递果子的递果子,斟茶的斟茶,好不快哉。 容洵微微蹙眉,走过去的时候,那十几个郎君忙作势要退下。 云宋道,“不必急着走,丞相过来是与我们同乐的,是不是?” 十几个郎君都垂首,不敢觊觎二人,尤其是容洵。 容洵淡淡开口道,“先下去。” 容洵下了令,十几个郎君全都退了下去。 云宋扫兴的叹口气,“朕还没玩够呢。丞相来的这么快?可是谁给你报的信?” 容洵在椅子上坐下,轻轻吐出两个字,“太后。” 云宋一笑,“原来是母后。依着她的性子,应该是早就自己冲进来了。没想到却让丞相出面。” 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个臣子去揣测的。 容洵只道,“皇上玩的是不是过火了点?” “嗯?有吗?”云宋到容洵身侧的椅子边坐下,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盏。 容洵道,“十六个,不多不少,还不过火?” 云宋呵呵一笑,然后道,“丞相数的这么准。都是内廷选上来的伶人,都净过身的。” 容洵道,“这些臣都知道。只传出去还是不大好。” 云宋偏头看他,“你不是叫朕继续断袖?” 容洵一时无语。 让她断袖,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吧? 弄得他还得专门来一趟。 容洵起身道,“皇上万事有个分寸便好。” 云宋朝他一眨眼,道,“朕有,丞相放心。” 容洵浅笑。 云宋托着腮,说道,“丞相,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啊。” 容洵理了衣摆,道,“皇上自然不是头一个。” 云宋,“……”自恋! 容洵又道,“皇上莫要打微臣的主意。” “嗯?嗳?容洵,你乱想什么呢?” 容洵嘴角挂着笑,躬身,随即出了紫宸殿。 云宋瞬间变脸,哼哼道,“要你管?我乐意!” 出了紫宸殿的时候,正好遇到进殿奉茶的易兰。 易兰见到容洵的时候,忙驻足垂首。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你是新来的?” 易兰垂首回道,“奴婢是新来的。” 容洵又问,“你看起来在宫中多年了,原先在哪个宫中伺候的?” 易兰回道,“奴婢原先是伺候在南薰殿的。” 容洵便会意,道,“用心些。” 易兰回道,“不敢不用心。” 容洵嗯了一声,道,“进去吧。” “喏。” 待易兰举步进了殿内,容洵的目光却还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带他收回视线,往前走了几步,便见恭候多时的秀年上前道,“丞相大人,太后有请。” 容洵跟着秀年走了一段路,发现不是往翊坤宫的方向而去,便问道,“太后现在何处?” 秀年道,“太后因皇上的事情烦忧,此刻在御花园中散心呢。” 容洵不言。 很快到了御花园,果然见秦雉正站在湖边,仰头望着月。入了夏,蚊虫便有些多。秦雉站的地方,几步开外,燃了驱蚊的香。 秦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是丞相来了吗?到哀家跟前来。” 容洵便举步过去,微微躬身,“太后……” 秦雉道,“皇上的事情叫丞相费心了。这么晚还要叫丞相进宫,着实辛苦了。” 容洵道,“臣之本分。” 秦雉微微转头,问道,“皇上她现在如何了?” 容洵道,“不过是一群伶人,已经遣散了。太后不必忧心。” 秦雉又问,“皇上没有闹?” 容洵摇头,“并没有。” 秦雉一双美丽的凤眸在容洵身上流转。 不得不说,有些美人,便是年纪大了,依旧有一股韵味在。秦雉便是这其中一个,即便已经将近四十,可她紧致的皮肤,精致的容貌,以及这地位赋予她独一无二的威仪,便是大多数人望尘莫及的。 秦雉道,“皇上倒是听丞相的话。” 说完,也不给容洵揣测这句话其中的含义,便转过头去,问道,“丞相日理万机,有多久没有好好的仰头看一看头顶这轮圆月了?” 容洵道,“微臣粗鄙,素来没有这份雅兴。” 秦雉轻笑一声,叹了口气,“唉。以前少女心性时,便爱看着月亮想着些有的没的。如今再看这圆月,便只心生些寂寥来。先帝驾崩已经八年了吧?哀家时而会想起他。” 容洵道,“太后感念先帝,乃人之常情。先帝仁义,便是我们这些臣子也时常感怀。” 秦雉道,“是啊。你家老大人便受先帝信任。到了你,先帝也十分器重。若不然,那份密诏又如何会在丞相手中呢?说起来,当初要不是丞相手持密诏,进入宫中,稳定局势,哀家与皇上那时候孤儿寡母的还不知道落个什么光景。面对皇权,那些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容洵道,“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四海升平,太后亦可安心。” 秦雉又转头,嫣然一笑,道,“这大魏有丞相,哀家才能安心啊。” 容洵微微颔首。 秦雉突然道,“丞相已经二十八了吧?也该娶个妻子了。丞相可有钟意的姑娘了?” 容洵心中已经警惕,或者说,从见秦雉的第一刻开始,他便从未放松过。 “此事只能随缘,强求不得。”容洵的话含糊其辞。 秦雉道,“哀家怎么听说近日来有位年轻的女郎经常出入相府,还让丞相唯恐护之不及啊。” 容洵道,“太后指的是怡红院的玉珍姑娘?” 秦雉一怔,“玉珍姑娘?” 容洵回道,“此女子才貌双绝,家中母亲又好音律,便时常去府上陪陪母亲。” 秦雉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哀家还以为丞相好事将近,先替丞相高兴了一把呢。” 容洵道,“微臣这些乃是小事,当不得太后关切。” “丞相乃是大魏重臣,你的事,如何是小事?丞相也不能只为了朝廷中的事殚精竭虑,也得考虑家中老人家的意思,早早的娶一房妻子,生几个孩子啊。” “微臣谨记。” 容洵出了宫,便对骤风吩咐道,“太后已经知道小离的存在,还是得在太后之前找到她。” 骤风问道,“太后如何知晓小离姑娘的事情?” 容洵勾唇,“自然是她。只不过没想到已经事无巨细到这个地步了。” ------------ 080 盯着 姚安和王誉正式入皇宫成了云宋的幕僚。只这职务,没事的时候便是个闲职。可刘光亭是个年轻气盛的,觉得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便应该干他应该干的事情。 姚安和王誉闲的去找云宋下棋打发时间,刘光亭却先给云宋谏言。一开口,便是叫皇上趁早生皇子,稳固国本。 云宋原先对他还有些好印象,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一听这话,便立刻反感起来,将他打发了去和史官整理史料去了。 云宋每日有一个时辰是练些拳脚功夫。姚安和王誉就在回廊里弄了个小桌子,摆了棋盘下棋打发时间。 姚安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落下一子,道,“改日约了宋宋,咱们一道游湖去吧。这天热起来了,晚上去游湖,又畅快,又凉爽,实在是件没事。而且晚上经常有很多画舫,很多女子在上面弹琴跳舞,繁华的很。” 王誉道,“听起来值得一去。” 姚安一听,眼睛一亮,咦了一声,道,“难得见你这么爽快的应了,就不怕辱没了斯文?” 王誉也落下一子,道,“我觉得三人同行,少了些什么。不如去叫了绯云殿的长公主殿下一道?” 姚安一收扇子,道,“长公主殿下很难请的,一般不愿同流合污,简直就是一股清流。” 王誉道,“让宋宋试试看?” 姚安道,“那也未必请得动。” 王誉便道,“那便不请了,就我们三个去。” 王誉嘿嘿一笑,道,“三个大男人实在是无趣了些。还是让宋宋试试吧,毕竟宋宋是她的弟弟。” 王誉便搁下棋子,站起身。 姚安仰头看他,“怎么不下了?还没下完呢?” 王誉道,“宋宋应该已经好了,我与他说游湖的事情。还有,长公主的事情。” 说完,便走了。 一身白衣飘飘,神仙一般。 姚安又打开扇子摇了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两日王誉整个人满面春风,步态轻盈,像是遇到了什么极好的事情。 —— 云宋换了衣裳出来,见王誉已经等的久了。 “阿誉,你什么时候来的?” 王誉起身躬身,见云宋肤如凝脂面如白玉,十分好看。 他微微错开眼神,道,“安安租了条画舫,说是今晚去游湖。这几日圆月高挂,晚上景致不错,我便应下了。只问问你的意思。” 云宋道,“你二人都去,我也不好扫了你们的兴。只我不能太晚回来的。” 王誉点头,“那是自然。”说着又道,“宋宋你再去请个人吧。” 云宋问道,“谁?” “长公主殿下。” “皇姐?”云宋疑惑了一下,王誉与云容素无交集,不会突然提到这个的。她想了一下,便道,“是安安的意思吧?” 王誉道,“他像是对长公主殿下很上心。” 云宋撇嘴,“你劝劝,叫他不要打皇姐的主意。” 王誉道,“安安虽然平日里孟浪些,但大事上有分寸,且不是个坏人。” 云宋点头,“这我都知道。可他这个性子,皇姐是要受委屈的。拈花惹草的,一点也不安分。” 王誉浅浅一笑,道,“这倒是实话。叫安安改了这性子,怕是不容易。那宋宋的意思是请不请?” 云宋想了一下,道,“请也无妨。皇姐一直闷在宫中,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便是我们人多,安安也做不出什么轻浮的事情来。” 王誉温言道,“我替宋宋看着他。” 云宋失笑,“我们都盯着他,敢乱来,就把他推到湖里去。” 王誉笑意更甚,如琼花绽放。 “把谁丢到河里去?我水性好,能救上来。”闻言,便是王慧走了进来。 她声音如铜铃一般,迆然而至。 到了跟前,王慧粲然一笑,福了身子,“臣妾见过皇上,小,王大人……” 王誉与她微微颔首。 云宋叫她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有着前一次的接触,云宋打心里有点害怕这个王慧。虽然害怕,却不讨厌。那天紫宸殿里王慧对她说的话,她都记着。她知道王慧是个识大体,懂进退的女郎,且她骨子里还有嫉恶如仇的侠义之心。 王慧道,“臣妾自然是想皇上才来的。” 云宋面露尴尬。 王慧笑道,“实在是听说皇上最近美男环绕,艳福不浅,臣妾便来见识见识。” 云宋轻咳一声,道,“都已经遣散了。” 王慧面露失望,道,“怎么就遣散了?臣妾还没瞧见呢。听说各个都是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没见到真是可惜了。” 云宋尴尬的挠了一下头。 王慧见她神色如此可爱,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不想及碧尘的事情而由衷的一笑。 她道,“方才你们说要去游湖,带上臣妾好不好?” 云宋去看王誉。 王慧便拉了她的衣袖撒娇,“臣妾这几日也十分苦闷,正想出去散散心呢。皇上就带上臣妾吧。且臣妾水性极好,你们若是谁落了水,臣妾保管给救上来。” 云宋原是觉得那几人与王慧并不太熟,去了反而有些尴尬。可一听到她说这几日苦闷,想着是因为碧尘之事。王慧是个性情中人,对碧尘之事的伤感也是真情实意的。 云宋想了一下,道,“便一道去吧。只立个规矩,早去早回,都不要贪恋太久。” 王慧突然就踮起脚尖在云宋身上亲了一口,然后提了裙裾往殿外跑,不忘回头对云宋道,“那臣妾先去准备了,走时记得叫臣妾啊。” 云宋还在晃神,摸了摸脸。这王慧果真与寻常女子不同。 垂首时,却见王誉面色不大好。 —— 云宋亲自去绯云殿请了云容。 绯云殿的人见云宋过来都有些受宠若惊。 进了屋,云宋表明了来意,便等着云容的意思。 她对自己这个皇姐不甚了解,等她开口时竟有些紧张。 云容沉默之时,云宋笑了两声道,“你要不愿意,也不必勉强。” 云容抬眸,道,“我愿前往。” 云宋一喜,道,“不勉强?” 云容道,“不敢。” 云宋一听神情一滞,她道,“皇姐实在不必如此。” 云容道,“皇上是皇上,皇上的话我不敢不听。” 云宋心中一疼,道,“你也是朕的皇姐,自家姐弟,没什么一定要听的。家人,便是什么都可以商量着来的。” 云容道,“只皇上来了,又说了,指望着我说出什么答案?若是不去,明日,不,今晚就能传出我抗旨不遵的罪名。” 云宋面露愁容,道,“是朕来错了。朕来了,便没有给你选择。实在是是朕考虑不周。朕这就将游湖一事取消,便不会有人提及此事了。” 云宋说着,有些自责的便要离开。 “皇上……”云容叫住她。 云宋看她。 云容道,“我真心想去,散散心,挺好。这几日只觉烦闷,出去是个很好的机会。” 云宋看她两眼。 见云容面色沉静,也看不出是不是勉强。 果然,云容又添了一句,“只我有个条件,游湖时,叫那个浪荡子离我远些。” 云宋失笑,道,“一定一定。朕和阿誉盯着他呢。” ------------ 081 求娶 一行五人,一道去游湖。 远远瞧了,就知道是世家贵人。 姚安早早安排了一条画舫,五个人上了船。 姚安明显要往云容身边挤,被王誉给错开了。他换个位置再挤,又被云宋给错开了。气的姚安暗地里噘嘴,偏生没人管他。 他一人喝起了闷酒,跑到船头去了。 云容干脆到了船尾,去欣赏眼前的风景。湖风轻浮,吹得她长发飞舞,像振翅欲飞的碟。饶是站在船头,隔了些距离,姚安依旧看的有些入迷。 王慧走过来,夺了姚安手中的酒壶,道,“别想了,人家不喜欢你。” 姚安把酒壶抢回去,“她谁都不喜欢,我就有机会。” 王慧道,“你别这么小气,我就喝你一杯酒。” 姚安道,“你是宋宋的妃子,不该喝酒。醉了不成体统。” 王慧撇嘴,“我酒量好得很,没醉过。” 姚安摇头,“也不知道你这个世家女郎怎么养大的,又是水性好,又是酒量好。” 王慧笑着从姚安手里再次把酒壶拿了过来,道,“我小时候是散养的,爹娘都不管,将我养在奶奶跟前。奶奶疼我厉害,我做什么她都顺着。” 说完,竟举起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姚安喊道,“喂喂喂,说好了只喝一杯的,怎么连着酒壶喝了?这一壶酒,好几两银子呢。” 王慧一口气喝完,十分洒脱的用袖子抹了嘴,道,“小气什么?改日赔你个十坛八坛的。” 姚安突然有些感慨,道,“这宫里头真是什么人都有。有像她那样应该出去走走的,也有像你这样就不适合在宫里的。” 王慧道,“女郎家。嫁了哪里哪里是家。你要觉得她不该在宫里,便将她娶了不就好了?” 姚安眼睛一亮。 王慧觉得自己口没遮拦似乎说错了话,忙道,“我就这么随口一说。叫皇上知道,定是要责备我的。我还是那句话,她不喜欢你,你别强求啊。” 这些话,姚安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记得王慧先前说的那句,将她娶了。 脑海里在神往着什么,突然眼中出现一片橙红,又听有人叫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救人啊。” 云宋等人都跑出了画舫,果然见几十丈开外,有一艘画舫失了火。此时周身都已经烧了起来,映照的半片天都是橘红色的火光。 “钧山,怎么回事?上头有没有人?”云宋立刻唤了钧山过来。 钧山看了一眼,还不及说话,便见到前面画舫里有人冲出来,满身是火的跳进了湖里。 云宋忙喊道,“快,快救人。” 不远处跟着的一艘船上站着几个侍卫,都是钧山安排负责保卫云宋安全的。有了上次云宋在怡红院遇刺的事情。但凡是云宋以这个身份出门,他都安排人跟着。 那几个侍卫纷纷跳下水,一人去救刚才落水之人。其余几人去查看画舫上是否还有待救之人。 云宋正着急看着那艘画舫,就听身侧噗通一声落水声。她一看,是王慧已经毫不犹豫的下了水。原先云宋还有些担心,但看她像条鱼一样,顷刻间已经游出去好远,便稍稍安心些。只她还是在船上嘱咐道,“王慧,自己小心些,莫要逞能。” 王慧头浮出水面,朝云宋一笑,又钻进水中,不见了踪影。 救人的事情在紧张的进行着,钧山命船夫将画舫划得远一些,免得火势波及到这艘画舫上。 没多久,有侍卫游过来和钧山说明情况。王慧已经在那之前回到了船上,正用毛巾擦着身上。 钧山听完,到了云宋跟前道,“画舫上找到五人,其中落水那人尚不知道踪迹,其余五人皆死了。” 虽不知道是何人,但顷刻间五条人命,叫云宋还是一阵揪心。 她道,“叫京兆尹过来,联合廷尉一起彻查此事。” 钧山领命。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一声,众人朝船尾看过去,就听姚安大喊道,“殿下!” 云宋这才反应过来,云容一直站在船尾,现在落了水。 云宋还没下令,又听噗通一声,竟是姚安跳下了水。 云宋急得跺脚,道,“这个傻子,他根本不会水。” 还在船边扒着的侍卫不等云宋说什么,又没入水中去救人了。王慧也扔下毛巾,啐了一口道,“净会添乱。”说完,人也已经入了水。 再看船尾爬上去一人。 钧山立刻上前看了,见此人身上有些地方被烧焦,应当是从画舫上跳下来的那人。方才许是自救心切,游到了船尾,求救时,碰到了云容。云容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被他拉扯,这才落了水。 云宋命钧山先将那人送上岸诊治,自己则是焦急的看着湖面。 过了片刻,侍卫把姚安给拖上来。吐出来几口水,好在人没事。他有气无力的去推侍卫,怨道,“你好好的拉我上来做什么?我正救人呢。” 侍卫无奈,不敢说话。 云宋骂道,“你个旱鸭子,学着我和阿誉乖乖待在船上不添乱不行么?” 王誉已经递过去一条毛巾,道,“赶紧擦擦。” 姚安接了毛巾,问道,“长公主殿下呢?救我做什么,怎么不救殿下?” “殿下我救到了,就你事多。”王慧探出头来,没好气的说道。 钧山和王誉赶紧上前帮忙,将云容给拉了上来。王慧也扶着船板,又借了钧山的力上了岸。钧山忙将身上的袍子递给王慧。 王慧也不扭捏,直接接了,十分直爽的道了声谢,随即走到了云宋身边。 “你没事吧?”云宋转头问她。 王慧笑着摇头,“这是小场面,臣妾比这大的场面都经历过。” 云宋点头,又听姚安半跪在云容跟前慌张的问道,“怎么回事?人怎么不动的?” 王慧白他一眼,“你在水里久了,你也不动。我看过了,就是多喝了几口水,人没事。” 说完,又按着她的胸按了几回。没几下之后,云容嘴巴里吐出几口水来,又咳嗽了几声。紧接着,又晕了过去。 姚安急了,“怎么又倒下去了?” 王慧道,“就是晕了。”她又对云宋道,“皇上,还是赶紧回宫叫御医瞧瞧吧。虽说性命无碍,可别被吓出个好歹来。” 云宋还没说话,姚安又急了,“那还耽误什么?赶紧去找御医吧。吓傻了怎么办啊?” 王誉看着姚安咋咋呼呼,夺了他手中的毛巾,直接盖了他的头,“你少说两句,我们都要靠岸了。” 云宋王慧几人带着云容进宫,姚安和王誉便先各自回府。 马车要走时,姚安将马车拦了。 王慧没好气的又要说他,却听姚安道,“殿下醒了,别告诉她我跳下去救她的事情。除了她,别人跟前也莫要提起了。” 王慧打趣道,“怎么?玩深情?做好事不留名?” 姚安颓然道,“是丢人!我姚大公子丢不起这个人啊!” 王慧看一眼云宋,哑然失笑。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姚安不顾自己奋勇跳下水的事情,很快就传的沸沸扬扬。谣言总是越传越离谱,竟然已经到了云容要对姚安以身相许的地步了。 侍女们在绯云殿内低声议论这件事,时不时的便能传入云容的耳朵。 徐姑姑端了安神静气的汤药,一边用勺子搅了几下,一边道,“外面那些话不必理会的。” 云容那日落了水,虽没有大碍,到底是受了惊吓。休养了两日,面色好了些,但还是有些苍白。 她道,“到底是我不够坚持,想要孑然一身,实属不易。” 徐姑姑宽慰道,“是那姚公子非要招惹殿下,殿下实在是已经做得很好了。” 云容道,“谁招惹谁又有什么区别?如今我便是想低调度日,怕也是不行了。是非总会自己找上门的。” 徐姑姑心疼的望着她。 她一开始是跟着云容母妃的,后来又一直跟着云容。只她心里知道,这个孩子这些年过得有多苦。 徐姑姑给她喂了药,将碗放下之后,又替她擦了擦嘴角,然后握了她的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姚公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殿下你不如……” “姑姑,你知道我的,这是不可能的。” 果然,是一口拒绝了。 徐姑姑暗自叹口气,这孩子是在苦海里头出不来了。她自己不想出来啊。 云容道,“姑姑先出去,我歇会儿。” 徐姑姑不说话,退了出去。 侍女们来询问云容如何,叫徐姑姑给说教了几句。 有些话,便是在外面听了,也就到此为止,不许带到绯云殿里来。外面怎么说就怎么说,绯云殿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侍女们受了教,各个垂着头乖乖应了。 有个侍女突然跑进来,道,“姚,姚公子来,来了……” 徐姑姑一听,便起了架势,“不让他进来,便是拿水泼,拿火烧,也不叫他进来。” 侍女喘了一口气,道,“又走了。” 徐姑姑一愣,不解的问道,“怎么又走了?” 姚安本就是来看云容的,可谁知道一路往绯云殿走时,便听到路上寺人侍女们在那指着他说这说那。 他没全部听得清楚,但也听了个大概。 就说是云容这个不起眼的长公主如今也攀到了高枝,以后嫁到姚家,日子便不同了。 也有说云容是故意落水,让姚安英雄救美,寻了这个契机和他在一起,实在是心思深沉的很。 也有为姚安扼腕叹息的,多好的一个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栽在云容身上了。 总之话越说越难听,姚安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到了绯云殿门口,想想又折回去了。 他没去别处,而是直奔着紫宸殿去了。 云宋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想着怎么替云容给平息下去,没想到姚安就来了。 姚安一开口便道,“宋宋你不仗义。” 云宋一脸懵,问道,“我怎么不仗义了?” 姚安道,“说好了那日游湖的事情不传出去的,现在人尽皆知了。我倒是无所谓了,可怜长公主殿下的名声……” 云宋道,“这事我一个字没透露。但的确皇姐的名声现在被传得不好。她一个女郎,许是听了更难受。” 云宋担心的是,云容一向深居简出,皇宫中透明一般的存在。如今好不容易愿意与别人走动,与她亲近些。别因为这件事,又干脆躲在绯云殿里不出来了。 姚安点头道,“可不是么。唾沫星子能把人淹死的。宋宋,这事你得负责。她可是你唯一的皇姐。” 云宋头疼道,“我也想啊。可这事传开了,我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堵住他们的嘴吧?” 姚安道,“所以我有个好办法。” 云宋感觉不太好,好像是着了姚安的道了。 她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姚安道,“宋宋你赐婚,我将她娶了就好了。” 云宋下巴差点惊掉。 姚安继续道,“宋宋你赐婚,我再十里红妆相迎。别人便都知道是我一心求娶她,流言蜚语便不攻自破了。这是不是个好办法?” 云宋磕磕巴巴的说道,“这,大概,是个,好办法吧。” 姚安一拍桌子,道,“那就行了。宋宋你赐婚吧。” 云宋看到姚安挑起的桃花眼,这才反应过来,道,“安安,你想得美,差点把我绕进去了。” 姚安一怔,道,“这怎么把你绕进去了?我说的句句在理啊。” 云宋直摇头,“不行不行,你这性子,我皇姐跟了你要受委屈的。谁知道你以后后院养多少个美人,我皇姐这性子不争不抢的,岂不是委屈死?” 姚安暗自咋舌,你以为你皇姐是个吃素的?她厉害着呢。 面上却循循善诱,言之凿凿,“我真心喜欢长公主,不会委屈她的。我要是真弄那么多美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娶妻啊。我在外那都是逢场作戏,我内心还是有一方净土的。宋宋,我什么样,你应该很清楚的。长公主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吗?” 云宋白他一眼,“就是知道你什么样,我才不放心。” 姚安一蔫,道,“你怎么样才信我啊?我是真心的。没这么真过。看到她都想好了以后孩子的名字了。我这就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了啊。” 云宋问,“你起了什么名,我听听?” 姚安,“……宋宋,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啊。不是应该感慨我这么用情吗?” 云宋没好气的说道,“别废话,起了什么名?编不出来,我不赐婚。” 姚安嘿了一声,道,“怎么叫编啊,是真的想好了。” 云宋的确没见过姚安这么认真过。浪子回头的感觉。何况她一直都知道姚安是个性子极好的人,若他真心待云容,也不失为是云容的幸事。 她心里便有了另一番思量,对姚安道,“这事我考虑考虑。我得问过皇姐的意思,不能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 姚安忙点头,又不忘叮嘱,“那你替我多说点好话啊,你是皇上,她会给你面子的。” 云宋道,“我只以弟弟的身份去说,且也是实话实说。别指望我多帮你。” 姚安耷拉着脑袋,“宋宋,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 云宋撇嘴,“谁叫你平日里桃花太旺,自己造的孽,别怨别人。” 姚安又气又燥,直摇扇子。 正在此时,刘富进来禀告,原来是京兆尹昙回和高显来了。 ------------ 082 种子 姚安此时已经算是云宋的幕僚,听云宋与他们议事也不必刻意回避。他心里还在想着云容的事情,也无心去招呼昙回和高显。 昙回和高显行了礼,二人很有默契的看了一眼。高显做了个请的姿势,昙回便道,“皇上让微臣所查的画舫起火一事,已经查明。” 云宋正了神色,问道,“怎么回事?” 昙回道,“高大人带人细细检查,发现画舫船舱内找到了不少的硫磺残留。且画舫表面也新刷了一层桐油。” 云宋心惊,道,“这明显是为了故意纵火而做的准备。还查到什么了?” 昙回道,“不仅如此,经过仵作验尸,以及唯一一名幸存者所述,他们在死前吃的东西里是被下了迷药的。以确保起火时,无人能够逃脱。那幸存者是个下人,因为有些晕船,便什么东西都没吃,这才逃过了一劫。” 云宋问道,“那五人的身份已经查明了吗?” 昙回点头,“有幸存者在,这不是什么难事。微臣带人去看过了,的确是城西郭家一家五口。这其中还有一名才刚刚六岁的男孩。” 云宋心惊不已,手握成拳,道,“是谁这么狠心?连孩子也不放过?” 昙回转头看一眼高显。 高显负责办案,便是他该出场的时候。 他与昙回交换一个眼神,随即恭敬回道,“一下子购买大量硫磺并不少见,微臣寻着这条线索去查了查,加上从昙大人从郭家相邻几户人家问到的讯息,都指向了……” 高显停顿了一下,道,“指向了国舅府。” “你是说……舅舅?”云宋惊得站起来。 高显道,“硫磺是国舅府的管家去买的。找到了画舫的主人,证实了前几日也是那位管家给了银子叫他们重新刷了桐油。郭家女郎颇有些姿色,前些日子被国舅爷看上了。那女郎性子颇烈,而且也是订了亲的。她当街拒绝了国舅,言语激烈,叫国舅爷失了颜面。” 云宋气的咬牙。 上一世,便是有秦牧逼着一个女郎投湖自尽。没想到这一世,他却这般心狠,将人家一家五口都杀了。 高显抬眼稍稍看了看少年皇帝的面色,按照先前与昙回商量好的。这件事关系甚大,不是他们两个能决定的,一切还要看皇帝的意思。 云宋道,“高显,朕命你查清楚这件事。找出证据。若真是舅舅所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喏。” 高显和昙回退出了紫宸殿。 昙回不免担心道,“皇上说要查,咱们就得查吗?也不知道太后那里……” 高显道,“皇上说了查,就一定要查。至于查到什么,最后又如何处置,便不是我们的事了。咱们只要做好臣子的本分便可。” 昙回点头,不免赞道,“还是高大人通透。” 高显和昙回一走,姚安起身。他虽然没有全部听,但也听得七七八八。他问道,“真要是你舅舅,你该怎么办?” 云宋毫不犹豫的回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姚安道,“那可是你亲舅舅啊。你不怕太后不同意?” 云宋道,“如果不处置,便是对不起那枉死的无人。安安,朕是皇上,那些都是朕的子民。” 姚安定定的看了云宋,然后竖了大拇指,“大义灭亲,好样的。不过你忙归忙,别忘了我的事情啊。” 云宋偏头,“你的什么事?” 姚安嘿了一声,道,“你是故意的吧?” 云宋一笑。 —— 相府内,高显和容洵正在凉亭内饮茶。夕月奉了茶,便被容洵遣了退下去了。 高显举着茶盏啜了一口搁下,道,“你母亲气色不错,都是你们这些当子女的都顺着。不过今日来相府,异常的安静啊。” 容洵浅笑,没有戳穿他的明知故问。 若是几位姐姐在,高显是必然不会登门的。他定是已经打听清楚了,才会大白天的跑过来找他喝茶。 容洵道,“母亲的病本该静养,是她自己心静了,无欲无求的,身体自然慢慢好了。” 高显搁下茶盏摆摆手,“我看也不是无欲无求。她对你还是很大期望的。” 果然来了。 高显与容远是至交,以前与老夫人来往密切。今日高显登门去看了老夫人,老夫人不可能错过和他念叨起容洵娶妻一事。高显即便不太管这种事,可看在容远和老夫人的面子上,也会对容洵说上两句。 容洵替高显斟茶,不动神色的换了话题,道,“画舫失火五口灭门案应该够高伯伯忙的了,怎么今日有时间来了府上?” 看容老夫人是必要的,但高显今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画舫一案来的。 画舫一案已经满城皆知,且这件事涉及到皇亲国戚,并不像高显说的那般轻松。 高显果然神色变得有些严肃起来,他道,“昙回已经开始和我打哈哈,不出面了。这事已经全权交给我在办理了。苦差事。” 容洵忽略高显的抱怨,道,“案子没有什么进展?” 高显道,“自然不会一帆风顺。便是去秦大人府上去提人,都费了一番周折。” 容洵道,“人还是提到了?” 高显一怔,随即一笑,“提到了。总要用些手段的。这秦府的管家又不是不用柴米的不坏之身。他到了晚上便偷偷去看家里人去了,被我给拦下了,直接带到了刑部大牢。只他将事情都揽下来了。只字不提与秦大人有关。” 容洵勾唇道,“是个忠仆。但应该是高伯伯手段还没用尽。” 高显失笑,指了指容洵道,“你呀,我这个位置该你来做。” 说完,从手边拿来一份卷宗递到了容洵跟前。 容洵一看,是一份签字画押的认罪书。 容洵抬眼看高显,“这应该是皇上想要的,你应该直接呈交给皇上。” 高显道,“那管家已经奄奄一息,这证词算是个铁证。这东西的确是应该交到皇上那里,但贤侄,这可是秦大人,皇上的亲舅舅。” 容洵反问道,“高伯伯是担心皇上会包庇?” 高显摇头,道,“我是怕皇上还没有那个能力。秦大人乃是太后的亲兄长,若是太后出面,皇上怕是拿秦大人无计可施的。” 容洵会意,“所以你是想让我出面?高伯伯是想让我得罪太后?” 高显轻笑,“你得罪太后不是一次两次了。” 容洵道,“哪有,我对太后一向恭顺。” 高显看他一眼,道,“便是因为当年你护驾有功,你得罪太后一两次也无妨。何况你位高权重的,她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容洵,“……”这位高伯伯倒是一点也不心疼自己。 容洵没有直接表态,又问道,“高伯伯其实不必管这件事的。高伯伯做好自己的本分,皇上也不会怪罪。” 他可不就是这样和昙回说的么。 高显叹口气,道,“年纪大了,有些事情装作没看见也习惯了。可到底太多次了。上次和昙大人喝酒,便知道他那里也替秦大人压了不少事。只不关乎性命,都悄悄处理了。这次,五条性命啊。秦大人的所作所为在永安城内已经怨声四起。这一次,若还不处置他,恐怕难平民愤。皇上他根基不稳,你不帮一帮?” 容洵抬头看向跟前的池子,接天莲叶无穷碧,池子里的荷花离着开花不远了。 高显轻扣桌子,道,“你倒是给个话呀。” 容洵道,“你先将这份证词呈到皇上跟前,看看他怎么说。” 高显道,“皇上年轻气盛,当时知道这件事,便气的发抖。如今证据确凿,他一定要让秦大人正法的。只上头有太后压着,怕是以卵击石。这样一来,也打击了皇上的心气。他难得有颗正义的心,又关心黎明百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护着让这颗种子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也是我大魏之福啊。” 容洵还是不表态,只道,“知道了,高伯伯还是先去见见皇上吧。” 高显见容洵气定神闲的,也不急。他素来是这么个性子,许是已经成竹在胸了。 “我难得来一趟,你不打算和我说说小离姑娘的事情?” 容洵道,“时辰不早了,高伯伯是打算留在宫中用晚膳?” 高显无奈的摇头,索性起身,拿了证词进宫去了。 出了相府,上了马车,招呼马夫去宫门口。 高显在马车内静坐着,闭上眼睛养身。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来。高显明显觉得时间还不足以到宫门口。刚要询问车夫什么情况,只见车帘被一柄长剑挑开。一个蒙面人直接跳上了马车,长剑指着高显的咽喉,“证词交出来,饶你不死。” “你们是何人?” 那蒙面人呵斥道,“再敢说一句,立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证词交出来。” 高显只得将放在手边的证词交了过去。那人夺过来看了一眼,冷哼一声,道,“算你识时务。” 说完跳下马车直接走了。 高显跟过去,掀开车帘一看,就见那人飞檐走壁,很快就没了踪影。 ------------ 083 来不来 翊坤宫内,秦牧来回踱步,忐忑不安。 秦雉本来怀里抱着白猫,把玩着它脖子上的鲛珠,神情自若。可是耐不住秦牧在她跟前晃来晃去,索性让秀年抱了猫离开,对秦牧道,“你这性子,我看姝儿是随了你了,一点也沉不住气。人已经去办了,你还这么慌张做什么?走来走去,我头都晕了。” 秦牧转过身来,对秦雉道,“这高显和我玩阴的。竟然敢公然派人守在门口,把我的人就这么给带走了。等我发现的时候,那老张已经招供了。” 秦雉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你的人太蠢了?这种时候也敢堂而皇之的出去?便是被你惯得有恃无恐。这高显是什么手段,你在永安城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表面看滑不溜秋的,其实做事手段高明,叫人防不胜防。” 秦牧道,“我原以为这高显看在太后你的面子上不敢怎么样的。最多只是走个过场,所以府上的人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唉。太后,你说这办事的人怎么还不回来啊?不会是没拦到吧?” 说话间,外面有些响动。 秀年马上出去,不一会儿,便又进来。她将一份供词递到秦雉手上。秦雉看了,递给秦牧,“东西已经取回来了。” 秦牧看了看,便啐道,“这狗东西,竟敢背叛我。赶紧烧了。” 秀年便拿了个烛台过来,用火折子点了,秦牧便将那份供词烧了。他拍了拍手,笑着道,“这下可好了。” 秦雉道,“这还不叫好。要死无对证才行。” 秦牧看向秦雉,道,“你还做了什么?” 秦雉微微拢了一下鬓边的发,道,“不过是派了几个人去了趟狱中。算算时辰,他们也该事成了。” 秦牧忙走到秦雉跟前,道,“我的好妹妹,你真是什么事都替哥哥想着了。” 秦雉白她一眼,道,“不必在这恭维我。你眼下把这份心意表现到皇上跟前才是。” 秦牧不解,问道,“这案子已经无从查起了,怎么还要我去找皇上?” 秦雉气他不争气,只好道,“上次姝儿的事情,皇上与你我之间都有了隔阂。这次的事情,便是没有了证据,你以为皇上猜不到是你做的?你此时还不诚心诚意的去道歉,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是皇上,你不该给她个交代?关键就是你办了蠢事,正好那天叫皇上他们碰上了。若不然这件事到了昙回那个胆小鬼那里就压下去了。便是找个替罪羊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牧嘟囔道,“这我哪知道这么巧,皇上他们正好去游湖了。” 秦雉道,“你府上多少个小妾了,怎么还净想着添新妇?那女郎的年纪还不比姝儿吧?你真是不知羞。” 画舫一事能顺利解决掉,秦牧肩头已经松了,饶是被太后多骂几句,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一直赔笑,巴结道,“记住了,记住了,妹妹的话,我都记住了。以后一定再不做这等荒唐事了。只,我去了皇上那里该怎么说啊?又不能承认这件事是我做的。” 秦雉白他一眼,道,“你笨啊。将这事全都推到管家身上不就行了?刑部那边有个犯人也可以交差了。皇上也说不出什么来。你只管言辞恳切一些,多说些好话,说自己管教无方之类的。便是罚你些俸禄,你也得受着。” “明白了,我这就去。” 秦牧说着,便出了翊坤宫。 秀年上前道,“太后,大牢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秦雉道,“不该出什么问题,毕竟那里面也有我们的人。” 秀年谨慎道,“不如奴婢去看看吧。” “叫钧山去。这个时候,你不便出面。” “喏。” —— 秦牧在门口等了片刻,被云宋传召。他已经酝酿好了情绪,还没进殿,便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往里走。 到了大殿之上,噗通一跪,掷地有声,高呼一声,“皇上,微臣有罪,特来请罪。” 云宋听了那声,觉得自己膝盖都疼。 只她看了秦牧假惺惺的,实在是同情不起来。 云宋道,“这么巧?高大人刚来请罪,秦大人也来了?不知道你们两个请的是不是同一个罪?” 秦牧哭得急,一路垂首过来的,竟没发现,在他之前,大殿里头已经贵了一个人。 秦牧暗自得意,这高显失了最重要的供词,只好来请罪了。 秦牧便继续垂泪,哭着道,“府上的管家时常借着微臣的名义在外头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微臣教训过他很多回了,他回回都说改。微臣又见他在府中服侍多年,实在不忍将他赶出去。原想着他已经痛定思痛,没想到却闯下了祸事,做了那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此人死不足惜,但此人乃是微臣府上的家仆,微臣难辞其咎,特来请罪。” 云宋听罢,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问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三日,舅舅事才知道是他做的吗?不然何故到现在才来请罪?听闻方才舅舅事从母后那里过来的。怎么?已经先去到母后那里请罪了吗?” 秦牧没想到云宋丝毫不为所动,还每个问题都在咄咄逼人。 但秦牧觉得有秦雉在,这个外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的。就像是当初废后一事,还不是不了了之了么。 秦牧继续惺惺作态,道,“微臣被他平日里的话给蒙蔽了,一时间还是不相信是他所为。后来听说高大人似乎查到了证据,这才知道是他所为。痛心疾首之下,便去找了太后。一时六神无主,便想问太后应该如何办。太后叫微臣大义灭亲,便是自己的家仆也不能姑息。又说微臣也有罪,所以特意来找皇上请罪。” 秦牧佩服自己的口才,这些话说的滴水不漏。 暗地里得意时,听云宋问道,“高大人,你有什么说的?是不是这件事如秦大人所说,是那位管家所为?” 高显跪在地上,道,“据那管家所言,是受了秦大人指使。” 秦牧恨不得跳起来,指着高显质问道,“高大人,你不能血口喷人啊。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是我,你拿出证据来。” 高显道,“证据叫人给抢了。” 秦牧哈哈一笑道,“高大人,你平日里就是这么办案的吗?证据被人抢了,这是你一个廷尉说出来的话吗?皇上明察,高大人简直就是血口喷人。” 高显道,“皇上,犯人还在牢中,可叫他过来当面对质。” 秦牧心里感叹,还是秦雉想的周全。现在叫来,也不过是一具死尸了,能对质什么? 当下便底气十足的说道,“对质便对质。我倒是要看看这个狗东西能说出什么话来。还能颠倒是非黑白不成么?” 云宋恩准。直接叫了宫中的侍卫去大牢提人了。 秦牧跪在那里,怡然自得的等着。 快马加鞭,来回两个时辰,到时,太阳已经下山。橙色的光浓墨重彩的照进大殿。 侍卫们架着人,踩着这光走进来。 秦牧转头去看。看样子那老张的确是已经死了。他心下一阵得意。 一个侍卫说道,“皇上,属下等人去时,犯人已经死了。” 秦牧得意洋洋,就差笑出声来。 却见那侍卫话锋一转,道,“不过在大牢里抓到了几个人,也一并带过来了。他们正意图将这个犯人灭口。” 秦牧脸一僵,双腿止不住抖了两下。 他抬眼偷偷去看刘富,使劲给他使眼色。刘富还在那站着,不为所动。秦牧急了,继续眨眼,只恨不能冲上去。 刘富终于动了,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秦牧这才安心些。他是一直都知道,刘富也是秦雉的人。只他身份特殊,不到不得已的时刻,是不会完全弃皇上不顾,而倒戈太后的。 “人带上来吧。”皇上一声令下。 两个人被带上了紫宸殿。 云宋问道,“你们是受何人指使刺杀犯人的?” 那二人看了看云宋,突然口中流出黑色的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云宋被吓了一跳,立刻有侍卫做出了护驾的姿势。 高显撩了衣摆起身上前查看,随即道,“人已经死了,口中含了毒药,一咬即碎,瞬间毙命。” 秦牧稍稍松了一口气,秦雉做什么事情都已经留好了后手。她能走到今日的位置,真的不是全凭运气的。 云宋心惊不已,她惊的是有人胆敢去大牢之中杀人,藐视王法。更惊的是手段如此狠绝,若被发现,直接服药自尽。训练有素,不给旁人一点机会。这样的手段,太可怕。 她凝视着秦牧,是他吗?是他这个舅舅为了脱罪而做了这一切吗? 高显拱手道,“此二人已经查不出什么。” 云宋摆手,“将人抬出去吧。” “喏。” 秦牧道,“皇上,老张已经死了,定是高大人用刑太狠,才导致的。可怜老张年迈身子弱,家里还有妻小,实在是可怜啊……” 秦牧不仅不认罪,还倒打一耙。云宋已经忍无可忍,拍了椅子蹭的起身,道,“他草菅人命,谈何可怜?那被烧死的一家五口就不可怜吗?” 秦牧被质问的一愣,忙垂首不敢再说话。 高显看了看少年天子,明显是受了挫败。犯人就在跟前,却不能将他绳之以法,还只能看着他惺惺作态,换作是他,他也被气的够呛。一股子窝囊气! 高显悄咪咪的朝宫门口看了看,时辰已经不早了,他还来不来了?难不成是吃饱了,睡下了么? 正在此时,一身玄衣的男子缓步而来。 橙色的光渡在他身上,像是从天上走下来的仙君一般。 ------------ 084 尽力 高显松了一口气,想着该来的人终于来了。只他没有表现在面上,一脸沉稳,对容洵的到来不惊不喜。 容洵上前行了礼,站定,余光瞥了一眼秦牧。 这一眼,叫秦牧心里有点慌。 按理说这件事容洵是一直没有介入的。但秦牧想起来一件事,那便是他得知今日高显去了一趟相府。 从他查到的一些事情中,是知道以前高容两家关系很好,只后来容远一死,两家就疏远了。今日高显主动去了相府,十有八九是为了画舫一案。可供词到了手,也被自己亲手烧了,秦牧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这案中突然出现了不确定因素,那便是容洵。 事情到了容洵那里,总有不一样的。因这人做事,好像不会失败一样。 秦牧暗地里想了很多,只想得再多,他也没有想好对策。因他实在是不知道容洵手里有什么牌。心下只指望着自己的妹妹过来救急。 云宋也不知道容洵会突然来,她和秦牧想的一样。这个案子里,根本没有容洵的角色。据她所知,容洵一直就没过问过这件事。他虽是丞相,也不可能事事过问。真要如此,他早就累死了。 容洵慢慢的说道,“高大人从微臣府上走的匆忙,掉了个东西。知道他进了宫,便送过来了。” 云宋不明所以。却见高显一拍脑门,道,“我就说呢,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掉了。一直不知道掉在哪里,原来是掉在丞相府上了。实在是难为丞相专门跑这一趟。” 容洵从袖中拿出什么,高显忙上前接了,然后对云宋道,“皇上,这是那位张管家的供词。” 秦牧一听,立刻道,“你不是说被人抢了吗?哪里来的供词?你难道是伪造了一份吗?” 高显道,“秦大人,本官做事素来有个习惯。便是与案情有关的卷宗,都会叫人备两份,以备不时之需。本官带了一份准备面见圣上,谁知道半路上被人给抢了。幸亏本官手上还有一份。白纸黑字,签字画押的,秦大人想看看吗?” 秦牧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实在是没想到高显还留了这么一手。秦雉先前说的话一点也不错。这高显做到今日的位置,办案的手段不同寻常。 寺人将供词呈到了云宋跟前,云宋看了,晃了晃手中的供书,问道,“秦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 秦牧一时哑口无言。事情发生的突然,他一慌就没了主意。他实则一直是个没有主见碌碌无为的人。实在是祖上烧了高香,秦家出了秦雉这样的人物。他能走到今日,秦雉不知道帮他出了多少力。他便以为所有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实在是没想到今日湿了鞋。 云宋见他不说话,便对高显道,“既然证据确凿,高大人,按照大魏律例,该怎么处置?” 高显扫了一眼秦牧,躬身道出两个字,“凌迟。” 秦牧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云宋便打算将人交给高显先收押了,没想到事情却也不会这么顺。 “一个死人的供词也能将人定罪?我大魏何时有这一条定律?实在是叫人觉得好笑。”秦雉款款而来。 气势颇为凛人。 众人皆都行礼。 秦牧看到秦雉,竟十分丢人的哭了出来。 这一次哭,倒是真情实意了。 秦雉也不看他,实在是在这大殿上太丢人了。 秦雉上前,在云宋身侧落座,直奔主题,问高显,“高显,你身为廷尉,熟知我大魏律例,一个死人的供词也能将人定罪?” 高显躬身不语。 容洵道,“人虽然死了,可供词却是在生前的时候写下的。” 秦雉便问道,“人的确是死了,怎么能证明不是高显他刑讯逼供所为?” 容洵道,“人是被人潜入狱中刺死的。” 秦雉嗤笑一声,“丞相这是在逗哀家么?人分明就在狱中被高显用刑而死。” 秦牧忙搭腔,“对对对,老张身子骨一向弱。高大人用了刑,他哪里受得住?便依着高大人说的签字画押了,可没想到身体也没捱过去。” 容洵没有搭理秦牧,而是问秦雉道,“太后刚到,也不曾见到死者的尸体,是如何断定人不是被刺客刺死,而是先前就死在狱中了?” 秦雉一怔。 她当然是知道的。 人是她派过去的。只因那两个人到时,正好被抓了。之所以没有当场就吞药自尽,是因为他们尚不能确定老张死了没有。直到随着人一道到了紫宸殿上,得知了老张已经死了。他们不是亲自动手,也勉强算是完成了任务。这才吞药自尽。 秦雉来的路上知道了这件事,便料到了老张不是死在她的人手上。 谁知道方才一急,竟被容洵抓到了话中的漏洞。 但秦雉比着秦牧不知道沉稳到哪里去。她面色不改,丝毫不慌,道,“哀家不过是猜测。是不是刑讯逼供而死,还是被人刺死,找人验尸即可。高大人,这不是什么难事吧?” 高显关键时刻认怂保平安,垂着头道,“太后所言极是。” 容洵继续道,“既是老张身体孱弱,在刑讯中死了,也不代表这供词无效。毕竟,动刑之前,秦大人也没有格外关照过老张的身子不好。” 秦牧语塞。 秦雉力争道,“丞相所有的话其实都建立在猜测,或许的基础上,难以服众。想要动秦牧,就拿出最直接的证据来。否则,有哀家在,你们谁能动秦牧?” 话已至此,秦牧在旁边感动的要哭。抿紧了嘴唇看着自己的好妹妹。 大殿内沉默了片刻。 容洵慢条斯理的拢了衣袖道,“太后这是打算公然包庇自己的兄长?微臣在年幼时,听父亲说起过一件事。那时候先帝还在时,四王爷失手打死了府上的婢女。王府草草将人埋了。那婢女也是有爹娘,将此事告到了京兆尹。京兆尹不敢接,偷偷递了份折子到了先帝那里。先帝看了,勃然大怒。连夜将四王爷的爵位都撤了,发配到了睦州,后来一场病,人没了。父亲曾与先帝闲聊时问过先帝是否后悔,毕竟是自己的兄长。先帝当时垂了泪,却道不悔。只因若是他姑息了,便对不住那婢女的一条性命。这世上不能一命换一命,可却能给枉死的人一个公道,才不叫活着的人心寒。” 秦雉听了,冷笑一声,道,“丞相搬出当年的事情是告诉哀家要学先帝大义灭亲?他若不曾悔过何须流泪?他不曾悔过,可知道四王爷一家怨了他一辈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七王爷叛乱?四王爷可是七王爷一母同胞的皇兄。” “母后……”自秦雉进入大殿之中,就一直不曾开口说过话的云宋,终于开了口。 她目光淡淡的,去看秦雉,眼神却没有聚焦。只因方才容洵抓住她话里漏洞的时候,也叫云宋想明白一件事。这件事背后一直都有秦雉在帮忙,她的舅舅根本没有那个脑子。知道去截高远,还去狱中杀人灭口。 她将这口气缓过来的时间,秦雉和容洵已经争了好几个回合。 容洵和秦雉相争,最后谁赢,她不知道。但她不能让秦雉赢。 云宋问道,“母后?难不成七皇叔叛乱是可以原谅的吗?难不成四皇叔当年杀人也是对的吗?两件事混为一谈,母后又至大魏的律例于何地?在母后心中,舅舅的命是命?郭家一家五口的命就不是?母后是否知道,那其中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是不是普通老百姓命如草芥,死不足惜。而我们这些达官显贵,世族贵人的命才最精贵?” 一番话竟质问的秦雉一时无言。 她的孩子啊,又再这样对她说话了。 那眸中闪烁的光芒让秦雉有些慌。像是飞舞的一个风筝,她手里的线正在慢慢的滑落,快要抓不住了。 殿中又是一阵沉默。 突然秦牧的哭声又起来,他高喊道,“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啊。这些事情都是老张擅自做主去做的,与微臣无关啊。” 云宋失望的闭了闭眼。 秦雉已经定了心神,气势不减,她道,“皇上既然搬出了律例,那就一切按律例办。不能叫死者枉死,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云宋察觉到有人在看她。 她下意识的去看,与容洵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他似是在传达着什么,又像只是在看着她。 云宋突然间明白了。容洵说起先帝的事情,不只是拿来堵秦雉的口,也是在教她些什么。 云宋道,“母后说的是。老张在用刑之时,不免有屈打成招的嫌疑。但他的确是舅舅府上的人,舅舅也承认郭家女郎与舅舅的事情。饶是老张擅自做主替舅舅出面,此事舅舅也逃脱不了干系。若只是死了一个老张,恐难服众。所以舅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舅舅前往睦州做个县令,没有传召,永不得入永安城。” 秦牧一听,面色惨白,马上道,“皇上,这样不公啊。微臣不服,不服啊。太后,太后……” 云宋却道,“舅舅不必喊冤。舅舅若是不服,朕就让高显将你府上的下人一并收进牢中,审一审,总有人能说出点什么的。舅舅想不想试一试?” 秦牧心虚。 这件事并不是老张一人所为,他身边也是跟着人的。若是抓了去审,难保那些人都把秦牧给供出来。到那时候,可真的是证据确凿,死路一条了。 秦牧不甘心,只得去看秦雉。 秦雉看向云宋,轻笑,道,“皇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这件事皇上处理的十分妥当,就按皇上的意思办。” 说完,便起身,拂了衣摆,下了台阶。走至秦牧身侧时,被秦牧拉了衣袖,“妹妹,你不能不管我啊。” 秦牧看他一眼,道,“你安心去睦州。你家中妻小,我替你照顾着,不叫他们受委屈。” 说完,抽了自己的衣袖,径自走了。 秦雉一走,大殿内便不是秦牧说了算了。高显从云宋那里得了个眼神,命人将秦牧押了走了。 云宋肩头一松,往榻上一坐。 “皇上……”容洵躬身。 云宋抬了眼眸看他。 “你已经尽力。” “朕知。只还是对不住那一家五口。” 容洵道,“凡事有因必有果,皇上不必急于一时。” 云宋没说话。她心头不大好受。 容洵给她一些时间,躬身退下了。 出了大殿没多久,高显早等着他了。 “委屈你和太后争成那个样子了。不知道,你吵架还挺厉害。一直以为你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高显迎上前道。 容洵扫了高显一眼。 高显心虚,道,“那个时候我没法插嘴的。毕竟我人微言轻。这样也好,皇上他从中权衡,最合适不过。还是靠你四王爷的例子举得好。没想到皇上悟性这么高。” 容洵轻哼一声,道,“高伯伯年纪大了,心眼一点也没少。” 高显呵呵,呵呵的干笑了两声,又道,“改天到我府上吃饭去啊。你婶子想你想的厉害的。她的东坡肉,你不是最爱吃吗?” “太油腻。高伯伯年纪大了,也该多吃点清淡的。”说完,拂了衣袖走了。 高显失笑,摇头,也跟着走了。 ------------ 085 仰仗 云宋大义灭亲,没有顾忌秦牧与自己的舅甥关系,虽然没有让他直接伏法。但将这个大毒瘤赶出了永安城,也让百姓们拍手叫好。 加上上次碧尘一事,百姓们都感慨他们的皇上是个仁君,是个明君,是个好皇帝。 这话很快也传到了宫里,寺人侍女们远远瞧见了,只觉得他们的皇帝先前看着只是俊俏,现在已经多出了几分威仪。有些春心萌动的侍女,远远瞧见了,便红了脸,又娇羞的瞧瞧抬眼去看。 易兰奉了茶进来,又端了些点心。 连着两日,云宋并没有什么食欲。 易兰想让云宋心情好些,便趁着奉茶的时机,道,“现在宫里头都在夸皇上是明君。宫里尚且如此,外头的百姓不知道怎么歌颂皇上呢。” 云宋抬头看了一眼易兰,道,“易姑姑,朕开心不起来。” 易兰道,“皇上这是做了对的事情。不该难受。” 云宋点头,“朕知道。” 易兰又道,“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能忠孝两全的。皇上身在这个位置,先是皇上,才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外甥,别人的夫君。是以娘娘的事情,南薰殿上下并没有怨恨皇上的。” 听易兰这么说,云宋并没有觉得好受些,反而心中一涩。 这许多事情没有人知道,她也不能说。 云宋没有接碧尘这个话题,而是道,“易姑姑,他虽是朕的舅舅,但朕也知道他这些年作恶多端,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了。朕不是替他难过,而是替那被他残害之人难过。便是要了舅舅的命又如何?那些鲜活的性命也不能再活过来。” 易兰道,“皇上仁慈。” 云宋只摇头,“有人对朕说,朕已经尽力,可这尽力于别人来说远远不够。” 易兰将点心推到云宋跟前,道,“皇上用些点心,御膳房说是皇上最爱的玉米糕。” 看到眼前的玉米糕,不免又想起秦雉来。 她的母后,疼她爱她,却也做了错事。她惩罚了秦牧,能对秦雉如何?她虽没有亲手杀人,却也是帮凶。如同碧尘一事也是如此。 云宋对自己母后的情感变得复杂起来。她印象中美丽温柔的母后好像变了。云宋生气,也难过。 云宋想着,拿起了一块放到嘴里。 以前觉得这东西最好吃,甜而不腻,一股香味。可如今吃进嘴里,味同爵蜡。 易兰又接了先前的话题,道,“皇上如今势单力薄,许多事情便是尽力也达不到预期的效果。可奴婢听了当日的事情,便觉得皇上其实可以有仰仗之人。” 云宋看了看她,问道,“你是指丞相?” 易兰点头,“奴婢一个妇道人家,还请皇上不要怪奴婢多嘴。” 云宋笑笑,“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这宫里头的事情,你见过的听过的,比朕多。” 易兰道,“谢皇上。奴婢只是觉得,皇上不必事事亲力亲为的。皇上只要仰仗丞相,许多事情便事半功倍了。” 云宋细细想了整件事的过程,的确,如果不是他的出现,此事便如同秦雉所言,以老张的死就结束了。他话中有意提点,才让事情有了转机。他的帮助很隐晦,却又正好帮到了点子上。 她上一世便诸多事情仰仗他。只是这一世,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对他诸多芥蒂,许多事情不愿找他。 易兰的话没有错。她大可以两面三刀,笑里藏刀面对容洵。 容洵虽然重权在握,可他也不敢辱没容家的声誉,不敢让史书上留下一个骂名,是以做的许多事情在明面上还是忠君爱国的。云宋可以利用这一点,为自己所用。 她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结果,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她要给郭家人一个交代,但也要顾及秦雉。事过而不及,这已经是权衡之下最好的局面了。 说起来,容洵功不可没。 “朕知道了。”云宋说道。 说话间,刘富进来道,“皇上,慧娘娘求见。” 原本云宋虽然不讨厌她,可她个性张扬,实在是让云宋招架不住,便唯恐避之不及。但经过上次游湖一事,云宋对她又对她有了许多改观。只是一想到她对自己的种种,便还是皱了眉。 易兰见云宋似是在为难,便道,“晚上了,皇上若是不想见,随便找个借口便好。” “不了。刘富,叫她进来吧。” 刘富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便引了王慧进来。易兰已经默默退到了一侧。 王慧见了云宋,便眉笑眼开,福了身子,“臣妾给皇上请安了。” 云宋嗯了一声,道,“你过来有何事?” 王慧道,“臣妾来还衣裳的。” 云宋皱眉。 王慧道,“是钧山的。当日他不是借了件袍子给我么。我叫底下的人洗了,结果一时忘了。今日看到才想起来,便送来了。我也不知道他住在何处,只知道来皇上这里准能找到他。” 被王慧一提,云宋就想起来了。她道,“钧山他今日轮休。大约是出宫去了。” 王慧撇撇嘴,“这样啊。他的家人都在永安城内么?” 云宋道,“他自小便无父无母,好像是死于某一年的饥荒。具体的朕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些年,他在城内够了一处宅子,偶尔会回去。啊,对了,他有个喜欢的女郎了,大约是回去与她见面去了。” 王慧笑道,“他看起来像是根木头桩子似的,竟也有喜欢的女郎?不知道跟人家女郎在一起时,他会说些什么。” 云宋道,“钧山虽然少言寡语,可却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王慧继续撇嘴。 云宋想了一下道,“他许是在宫中的住处留宿,你要是想去见他,便叫刘富给你带路。只现在已经晚了……” 言外之意多有不便。 王慧道,“不去了。这袍子就留在皇上这里吧。等他来了,麻烦皇上替臣妾给他。” 云宋点头,“也好。” 王慧将袍子交给了刘富,左右看了看,道,“咦?怎么就皇上一人,那些俊俏的郎君呢?” 云宋轻咳一声,道,“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王慧朝她挤眼一笑,眉宇灵动,十分鲜活。她快速的福了身子,道,“臣妾告退了。” 起身时,又探头看到了云宋跟前的那盘糕点。 云宋注意到她的视线,问道,“喜欢?那你拿走。” 王慧便小跑着上来,将整盘端走。易兰要说话,被云宋一个眼神压了回去,便作罢。 王慧对着云宋谢了一声,便心满意足的端着盘子走了。 路上不忘捏了一块放在嘴里,谁知道出去的时候没看路,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盘子翻飞,糕点掉了满地。 王慧差点也被撞飞,好在有人伸手捞了她一把。 本来是个不错的英雄救美的画面,奈何那人捞她的时候,衣袖不小心拂了她的鼻尖,引得她鼻子发痒。还没站定,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嚼碎的玉米糕还没咽下去,喷了那人一脸。 刘富傻了,云宋呆了,来人更是懵了。 王慧揉了揉鼻子,赶紧退后一步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没忍住。” 等道完歉再一看,来人是那日很君子的给她袍子披的钧山。 王慧一阵尴尬,拿出自己的帕子递过去,“要不,借你擦擦?” 钧山却退后一步,颔首道,“属下不敢。” 他说完,快速的用自己的袖子擦了脸。等擦完,又露出一张刚毅的脸。 王慧指了指他的眉间。 钧山会意,又用手指拂了一下。 王慧笑笑,“现在干净了。实在是抱歉了。对了,你的袍子在那边,我已经还给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竟有些慌张的走了。 云宋有些失笑,还是头一次见到王慧也知道尴尬。 刘富已经命寺人赶紧去打扫了。 钧山上前行礼。 云宋奇道,“你今日不是轮休么?怎么还在宫中?” 钧山道,“卫尉当中有人家中有急事告了假,微臣过来顶替他。” 每日轮值的卫尉都是严格规定好的,站什么位置,多少人在夜间巡逻。少一个人,队形便不对,就会有地方出现漏洞。钧山对这些事情素来事无巨细。 云宋道,“方才和王慧说起你。她偏说你这样的不知道怎么和喜欢的女郎说话,朕还替你说话了。” 钧山抿了抿嘴唇,道,“娘娘说的没错,微臣确实不太懂。” 云宋道,“在喜欢的人跟前,便是不说话,也觉得十分美好的。若是二人心意相通,即便是相互看着只笑笑,便知道对方想着什么。王慧她实不该笑你。” 钧山垂首,睫毛颤了颤。 有种人,在爱里,笨拙又胆小,永远只会在低处远远的看着,便已经知足。 ------------ 086 渐远 云宋找了武师打了几套拳。师父连夸她进步颇大。 她出来时,见了钧山,道,“朕什么时候能打得过你?” 钧山道,“随时。” 云宋嘟嘴,“让着的可不算。朕去洗个澡。” 钧山点头。 等云宋洗完澡出来,已经又换了一身衣裳,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朕累了,回紫宸殿歇一会儿。” 刘富忙跟上,走了一段路,却又道,“皇上有几日没有去太后那里请安了吧?” 云宋脚步不停,也不搭话。 刘富道,“奴才多嘴,今日碰到了御医,原来是被太后喊过去请脉的。” 云宋脚下一顿,道,“母后身体如何?” 刘富忙道,“不碍事,只是这几日有些失眠,气色不大好。御医开了凝神静气的药方。” 云宋脚步又动了起来。 刘富小心问道,“皇上不如去看一看太后吧?这个时辰,太后应该是没有歇下的。” 云宋是知道,秦雉素来没有什么午休的习惯。便是要歇息,也只小憩片刻。她睡眠一直浅,不午休也是晚上能睡得更好些。这些年都是如此。 这是第几日了,她本该请安的时候都没有去。秦雉本该过来看她的时候也没有过来。他们母女之间横亘着什么,谁也没有先拉下脸,向对方低头。 云宋沉默了一会儿一直走,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刘富一喜,道,“皇上若是去看太后,太后的病马上就好了。” 云宋看一眼刘富,道,“刘富,朕的行踪不是你定的。” 刘富忙躬身,“奴才不敢。” 云宋便道,“去绯云殿。刘富,你先回去吧,钧山陪着朕就行。” 刘富躬身退后一步,等着云宋和钧山走的远些,这才直了身子。他叹口气,当真是帝心难测。 云宋其实早该来绯云殿了。只是这几日因为秦牧和秦雉的事情,她的心情也不大好。姚安每天过来,旁敲侧击的提起这件事,云宋当做没听到。 可这件事也关乎自己的皇姐,云宋也知道拖久了不好。 云宋叫人去通传的时候,云容很干脆的见了她。云宋原先还有些忐忑,云容这么快要见她。她想着总是这几次相处,云容与她亲近些了。 者应当是最近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云宋走进去的时候,步子也轻盈了许多。 钧山不便进去,就在门口守着。 云宋走进去,云容带着人出来迎了。 云宋上前将她扶了,道,“皇姐快请起。” 云容起身,收了手,与她保持了些距离,侧开身子,“皇上请坐。” 云宋坐了下来。 她屋子里的摆设让她想起碧尘来。 只碧尘那里看着华贵些,而她这里更素雅些。两处都像是过日子的,到处都是生活的气息,不刻板,不必太拘泥。 徐姑姑给云宋上了茶。 云宋瞧了,竟是一杯花茶。她尝了一口,有些甘甜,有些香味。 云宋道,“这是皇姐弄得?” 云容点头,“闲来无事自己弄了打发时间的。” 其实后院里种了各色各样的花,都是云容亲自打理修建的。等到了花期,也是她自己早早的借着晨露去采摘花朵,筛选,晒干,再制成花茶。事情繁琐,云容却有心思做的很好。 云宋便道,“朕觉得好喝,可否向皇姐讨要一些?” 云容去看徐姑姑。徐姑姑道,“皇上稍等片刻。” 说着,便进了内屋,不一会儿便拿了一个布囊,递过来道,“这里面有不少,够皇上喝一阵子了。只每次泡的量多少还请皇上自己斟酌。” 云宋欢喜的接了,“谢谢皇姐。” 云宋顿了一下,道,“其实朕今日来有件事想问问皇姐的意思。” 云容道,“皇上有什么直接问便是。” 虽然说已经答应了姚安,可到底还是不那么容易开口。 她看了看云容,道,“皇姐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不知道皇姐可有钟意的郎君?” 徐姑姑年长,从云宋踏进绯云殿的那一刻,便猜到了云宋的意图。只等着她慢慢开口。 这件事毕竟是私事,徐姑姑悄悄的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云容云宋二人。 云容也看一眼云宋,道,“皇上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直说无妨。” 云宋干笑两声,挠了一下头,这才道,“其实朕是想问问皇姐觉得安安,姚安此人如何?可堪夫婿?” 云容又看一眼云宋,随即淡淡道,“皇上今日来是真心问我的意思吗?” 云宋点头,“自然是真心。” 云容便干脆的回道,“那我不愿。” 云宋一愣。 云容把话说得更清楚了些,“皇上若是执意赐婚,那圣旨难抗,我可以嫁给姚安。可若是皇上是真心来问我的意思,那我不愿也不会嫁给姚安。” 云宋已经明白的再明白不过。但她还是问道,“是姚安哪里不好吗?朕和他认识有十年了。他其实人很……” 云容打断了云宋的话,道,“是不是只要是好人,我就该嫁?” 云宋被噎住。 云容道,“若是能选择,我不会嫁给他。若不能选择,那另当别说。皇上今日来问我的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云容说话的时候沉毅冷静,不像是一时冲动说出的负气话。 云宋再说什么,便是自讨没趣。她点点头,道,“朕知道了。既然皇姐不愿,朕绝对不会勉强。你说不嫁,便不嫁。” 云容欠身谢恩。 云宋又与云容闲聊了几句,方离开。心中想着,也不知道姚安知道了这件事是个什么反应。 —— 刘富从翊坤宫出来,无奈叹口气。这年头,当个奴才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没想到他一番心意,却两头都碰了壁。摇摇头,往前走了。 秀年命人往屋子里添了些冰块来降温。秦雉很怕热,稍微热点,便歇息不好。 她走到秦雉身侧,拿了团扇轻轻摇着,道,“皇上连着几日食欲不佳,这也不是办法。奴婢上次远远瞧见了,是清瘦了些。刘富许是瞒着皇上特意过来告诉太后的。” “他倒是殷勤了,还知道两头跑。” 秀年道,“虽耍了些小聪明,但到底也是为了太后和皇上好。” 秦雉嗤笑一声,道,“哀家与皇上的事情还需要一个阉人从中周旋?真是什么人都能对哀家指手画脚了。” 秀年忙不语,只轻轻摇扇。 自秦牧出事,秦雉的面色就没好过。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家中父母早年见已经过世,家中只有这一个哥哥了。虽说这个哥哥有千般不好,常惹事,不大争气,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秦雉这一生,图自己,自然也图秦家。若是娘家人败落了,她这意义便少了一大半。 昨日秦牧的妻子还过来哭着求过,让秦雉一阵头疼,还将她数落了一顿。她自己不愿离开永安城,瞥了秦牧自己留下,又偏深贪心,过来求秦雉,想将秦牧也给救回来。谁知道这点心思被秦雉看的透透的。若不是秦姝赶过来,她那正妻是要被秦雉给说哭的。 秦牧是一回事,云宋却也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秦雉不免抱怨道,“她是真的长本事了,与哀家置气,没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合着外人一道对付哀家,想来便是寒心。饶是她来了,哀家也不会见她的。” 秀年知她嘴硬心软,便道,“皇上若真是一片赤诚的来了,不信太后不见。” 秦雉扭头看她一眼,秀年用团扇遮了半边脸,只继续摇着。 “太后……” 说话间,秦雉见一个侍女进来,似是有人求见。 秀年喜道,“便是说什么来什么,太后不见?” 秦雉没好气道,“若是皇上来了,就说哀家身体疲乏,不愿见人。” 侍女顿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秀年觉得不对,便问道,“什么事?” 侍女道,“王大人求见。” 秀年去看秦雉。 秦雉道,“不是皇上,哀家谁都见。叫他在外殿等着哀家便是。” 侍女退下了。 秀年道,“奴婢给娘娘挽发。” “不必了。就这么见他挺好。” 秦雉说着,便起了身。 到了外殿,王时原是坐着的。见到她过来,忙起身行礼。只见秦雉长发未挽,随意的披在肩上,多了一股随性自然美。 王时心生感慨,都说岁月不饶人,可岁月也不公,它待秦雉便是极偏爱的。 当年她的美貌如何惊为天人,今日也丝毫不逊色。 秦雉在贵妃榻上坐下,示意王时也落座。 她淡淡问道,“王大人今日怎么来了?哀家不大管事了,免得叫人处处针对。” 她这话抱怨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王时道,“太后忧国忧民,有太后,乃是大魏之福。” 秦雉道,“不必给哀家戴高帽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少说话,少管事为好。这大魏啊,还是皇上和你们说了算。” 王时忙躬身,“微臣惶恐。” 秦雉看了他一眼,道,“行了。哀家知道,你今日不是以臣子的身份来的。” 王时道,“听闻太后近日来身体不佳,便一直想着过来看看。今日瞧了,脸色确实不比上一次见。” 秦雉叹口气,“这些日子不顺,多是伤心事,闹心的事情。偏偏最爱的小白也突然死了。也不知道是谁给它乱吃了什么,好端端的就这么死了。” 王时劝道,“许是年纪大了。这猫也是有寿命的。家兄的事情,微臣也有所耳闻,还望太后想开些。若实在是难受,便是哭一哭也无妨的。” “我不哭的。我经历了多少事情,眼泪早哭干了。也知道这眼泪是最没用的。” 她说话的表情像是很坚强,眼神里又叫人看出一股子硬撑来。 王时看的心里有些酸涩。一时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她对他没用哀家,而是改了我,便是拿他当成是有些亲近的人的。饶是这样,王时便觉得心里有什么在挠似的,十分难受。 秦雉又看了他一眼,道,“王大人有这份心过来瞧瞧我,我已经很开心了。入宫久了,什么人都生疏了。原想着有个家人走动走动,便心里头暖些。如今连至亲也远去,便觉得这宫里头的日子望不到头了。” 王时道,“太后也不要多想,总要找点事做做。” 秦雉道,“懒了,年纪也大了,对什么事,都没多大兴致。岁月催人老,三郎,我们都老了。想起以前年轻的时候,像是做梦一样,好像过得不是自己的人生。” 秦雉那一句三郎,像个小锤子在他的心上捶打了好几下。 王时在家中排行老三,当时家中人都叫他三郎。只后来人死的死,散的散,早没有人这样唤他了。 秦雉这一声唤,时光便也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 王时道,“太后没变,和年轻时候一样。” 秦雉浅浅一笑,“惯会说这些哄我。我自己照镜子能看到的。前些日子看到有一根白发,吓得我吃了好几碗黑芝麻。” 这会子的话,又有些少女心性来,王时失笑,道,“也有少年白头的,不是什么吓人的事情。你,还是这般……” 胆小二字要脱口而出,又觉得不合时宜。他硬生生吞下了。便是聊到了过往,二人之间却也已经横亘了许多。 王时起了身,道,“过几天来看你。” 他自然的也把太后的敬称给改了。 秦雉点头,“好。” 王时道,“这些事做一做。你以前不是喜欢抚琴的吗?” 秦雉道,“有一次生气,把琴摔了,后来再没抚过琴。” 王时道,“那是把好琴。” 秦雉点头。 王时道,“改日我再送你一把。” 秦雉道,“不必忙了。” 王时却没说什么,又行礼,然后走了。 秀年即便是跟了秦雉多年,但对她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知道。她方才在旁边听时,很清楚的捕捉到了王时话中的那个再。 ------------ 087 诱惑 姚安早已经迫不及待,第二日进宫,又要问云容的事情。一旁有王誉坐着。 云宋亲自递了茶盏给他,道,“安安,忘了她吧。再找个自己喜欢的。” 姚安问,“她说什么了?” 云宋怕伤了姚安,便没将云容的尽数告诉姚安,只道,“皇姐不愿嫁人,不是因为你,而是她真的不愿嫁人。” 姚安扇子摇的急,语气也急,“她有喜欢的人了?” 不等云宋回话,又自问自答起来,“她连宫都没出过,哪有喜欢的人?是她嫌弃我?” 云宋道,“安安,你很好。” 姚安坐不住了,道,“我亲自去问问她。” 云宋要拦他,被王誉止了。 待姚安走的远了些,王誉道,“两个人的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安安也是个执拗的。” 云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云容那性子,说话条理清楚的很,便是姚安过去,也会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总好过她这个中间人传话。 王誉看了看云宋道,“觉得可惜?” 云宋摇头,“皇姐若是不喜欢,也没什么可惜的。其实我也担心皇姐去了姚府会受委屈。安安这性子,不一定一辈子都收着自己的。” 王誉道,“所以说,长公主心里清楚的很。” 云宋看他,“你的意思是皇姐不一定是不喜欢安安,只是不喜欢他那孟浪的性子?” 王誉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因为他的性子各方面都合乎自己的心意么?若长公主对安安有些好感,也应该是有的。只这好感还不足以让长公主冲破许多屏障嫁给他。” 云宋十分赞同,道,“阿誉你说的很有道理。你如今还和我那堂妹有来往吗?” 王誉回道,“只偶尔遇到过两回。” 随即问云宋,“我记着你并不喜欢我和她在一起。” 云宋道,“或许有些事情不一样了。人总要相处过,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就像是皇姐,我其实不怎么了解她的。阿誉,你可以试着和云诗相处看看,若真的喜欢,便是……” 云宋想通一些事情,这一世,很多事情的时间线不一样了,很多人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子了。所以或许云诗和上一世的云诗并不同了。若他们二人有缘,她实在不应该从中挑拨。 王誉道,“我不喜欢她。” 云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差点忘了,安安说你有喜欢的女郎了。” 王誉看着云宋道,“是啊,有喜欢的人了。” 云宋饶有兴致的问,“她好看么?” 王誉点头,“好看。” 云宋又问,“她性子好么?” 王誉微微皱眉,“时而耍些小性子。但……”他转而温柔浅笑,“但我觉得好,他怎么样看着都顺心。” 云宋啧啧两声道,“被阿誉你这么温文尔雅的人喜欢上,那女郎真是三生有幸了。” 王誉却道,“是我三生有幸遇到他。” 云宋便道,“那赶紧将人娶回去吧。迟了,叫别人觊觎上了怎么办?” 王誉道,“他也不愿嫁我。” 云宋惊道,“阿誉你这样的她都不愿?什么样的女郎眼光这般高?怕不是眼瞎了吧?” 王誉道,“他有他的苦衷。不嫁,我也不怨他。” 云宋叹口气,道,“你和安安两个人怎么了?怎么都情路坎坷呢?” 王誉学着云宋叹口气,道,“是啊。” 云宋自己情路堪称坑坑洼洼到处是坑,她也不说宽慰王誉的话了。只叹自己酒量太差,若不然,这件事,三个人可以喝一天不醉不休了。 云宋这里多了几本新书,王誉去看了。云宋在一边跟着翻了几页,打了个哈欠,与王誉说了一声,便去内殿歇息了。 姚安和王誉自小便出入云宋的内殿,无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且内殿凉快,王誉看得痴迷,后来实在是热了,便拿了书卷进了内殿。 云宋的床榻就在次间。她歇息时,寺人门都退下了。 王誉携着书卷进去,有些微风从窗户内吹进来,吹得跟前的纱幔飘起来,像是少女曼妙的身姿。 朦朦胧胧的,王誉看到了在床榻上睡着的云宋。 像是被什么驱使着,双腿已经不由自己做主。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床榻跟前。 他内心闪过一丝慌乱,知这样实在是失礼,便扭头就要退出去。 双脚又被黏住了,他心里念着不该这样,身体却很老实。 不仅没退出去,他却离着云宋更近了。 越近,她细微的呼吸声便更清晰。 一张精致的睡颜就在跟前,如同孩子一般。 王誉看着她,眉目温柔。他微微倾身,发丝从她的面颊拂过。睡梦中的云宋被扰了一下,皱着眉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王誉不由一笑,又特意抬手将自己的发一手握了。他一双眼睛盯着云宋看。好看的眉眼,娇小的鼻子,粉红的脸颊,然后是那诱人的红唇。 想起身,却偏偏移不开眼睛。他一双眼睛盯着那红唇看。 身体缓慢的向下倾,就要碰到了。那是属于她的味道,他在梦里都想尝一尝。 他觉得喉咙很干,像是多久没喝水一样。他喉结上下滑动,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甚至他身体还有些细微的颤抖。 这一切,都是最原始的欲望在驱动。 内心里有两个声音在吵架。一个在制止他,不能过去,一旦开始,便覆水难收。另一个声音在鼓励他,便是这一次,放肆一回吧。没有再好的机会了。 到底是情感战胜了理智。 王誉闭上了眼睛,慢慢的去触碰那红唇。 砰的一声,什么落了地。 王誉像是从梦中惊醒,站直了身子,朝外看去。 纱幔飘动了几下,似是外面的人慌乱所致。 他快速走过去,掀开帘子正好看到易兰在收拾落在地上的小香炉。 不等王誉问什么,易兰简单一收拾,福着身体垂着头说道,“奴婢来给皇上点一炉香,方才有些烫手,失手落在了地上,还请姚大人恕罪。” 她没看到吧? 王誉一手附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睡觉一定要燃香?” 易兰道,“皇上这几日歇息的不好,这是御医调的,有助于睡眠,对身体无害。” “知道了。你去办吧。” “是。” 易兰抬脸时,王誉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 —— 姚安到了绯云殿门口,便被上次那彪悍的侍女给拦了。 “殿下在歇息,谁也不见。你这人,没皮没脸的,怎么还在这杵着?” 姚安道,“你叫她出来,我等她。” 侍女叉腰,“我话说的不够清楚吗?你一个外男再这样,我可是要叫人了。” 姚安道,“这是我与她的事情,你一边凉快去。” 侍女愣了一下。徐姑姑是交代过,对姚安话语可以适当“无礼”些,但也要把握尺度。这些世家公子也都是有脾气的。 侍女觉得这个时候,或许他的脾气已经上来了。可心里纳闷,上次说了那么多他都不生气的。今日这脾气来的有些快。 不等侍女说话,姚安又道,“这地方我的确不好过来,于她名声不好。你告诉她,我在我们见面的回廊等她。” 又怕云容真的不来,姚安放了句狠话,“她不来我不走的。我说到做到。” 侍女愣愣点头。 姚安却又笑着凑近道,“好姐姐,你替我说几句好话,我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 侍女脸红了一下,实则是没有郎君这么近的和她说话,且还是个如此俊俏的郎君。 姚安朝她挤了一下眼睛,道,“那就拜托你了。” 然后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侍女转身进了屋。 徐姑姑和云容听了侍女说的话,都有些惊讶。 只云容没说话,徐姑姑惊道,“他当真这么说?要弄个席子在回廊上住下了?” 侍女点头如捣蒜,真诚的不能再真诚。 徐姑姑去看云容的意思,道,“这样子也不是办法,事情总会传开,到最后都落到殿下头上来。” 云容却道,“随他去。夏天蚊虫多,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能受得住?若真受得住,那便便宜了那些蚊虫,吸到了这么精贵的血。” 侍女听不出其中的好赖话,不合时宜的掩袖一笑。 徐姑姑看她一眼,摆手让她先退下了。 等侍女退下了,徐姑姑这才道,“这姚大人不像是个说大话的人,你要不去见一见?他定是从皇上那里知道了你的意思,才专门过来找你的。有些话当面说清楚比较好,也好过他日后再纠缠。人要是万一真的在回廊上住下,便不好收拾了。” 云容起身,道,“他就是这般无赖,还得我顺着他。” 徐姑姑上前替她理了衣衫,道,“说开了就回来。再无赖,也不敢拿殿下怎么样的。” 云容没说话,不一会儿,便带了徐姑姑去找姚安了。 姚安在回廊下,只觉得心浮气躁,难以平静。扇子都快被摇断了,也解不了他的燥热。一是云宋说的话,云容不愿嫁他。一是担心云容不来见他,便是连表明心迹的机会都没。他又不能真的在这住下了。 等了片刻,就像是等了一年半载似的,脚下的地板都要被他来回踱步踩烂了。 他正焦急之时,便见一抹翠绿引入眼帘。在这夏日显得格外的清爽。 姚安方才的一切顾虑瞬间消散了,只见到她,便觉得眼前什么都开朗了。 他几步走过去,还撑着,道,“你宫里的人说你在歇息,不必这么急着过来的,多睡一会儿也无妨。” 云容不冷不热的说道,“是有人要在这铺个凉席睡下了,不敢不早些过来。” 姚安尴尬的一笑,道,“那都是玩笑话,你别当真,别当真。” 云容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话便说。说完我就回去。” 姚安忙殷勤道,“不耽误你多少时间,你先坐下这一路过来,热着了吧?瞧我,思虑不周,不该这个时候叫你过来的。” 云容道,“你再不说正题,我就回去了。” 姚安忙道,“我说,这就说。” 话虽这样说,姚安却盯着底下的石板沉默了半天。 这实在是不像他的为人。 云容便道,“徐姑姑……” 刚唤了徐姑姑,姚安猛地抬头看向云容道,“我想娶你为妻。” 这话终于说了出来,可一颗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的看着云容,想从她嘴里听到些顺心的话来。 云容看了看他,道,“是皇上没有将我说过的话说给你听?” 姚安摇头,“皇上他都说了。” 云容问道,“那你还要再说一遍明知道结果的话?” 姚安道,“自然要说。” 云容道,“好,那我也再说一遍,我不愿嫁。” 姚安其实猜到了她还是会拒绝,只是不死心非要过来再说一遍。 他问道,“为什么?” 云容反问,“你又是为什么?” 两个人的为什么不是同一个问题,但姚安反应过来云容问的是什么。他回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殿下。男未婚女未嫁,我想求娶,这有什么错?喜欢你便想娶你为妻,便想对你好,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便是被你拒了,传出去,也没什么丢人的。只我喜欢你,便是一件十分光明磊落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有阳光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格外的明媚鲜活。他像是个少年郎,言之凿凿透着蓬勃的朝气和生命力。让人不自觉的想靠近。 可她是活在阴影里,那光对她而言是奢侈,也是禁忌。 她被姚安险些感染,以至于原本准备好的一番说辞迟疑了片刻。 这迟疑的片刻却叫姚安心跳加速,期盼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 云容开口道,“有些话的确是要当面和你说,才够清楚。姚大人,我不愿嫁,有我自己的缘由。” “你性子张扬,这件事尚且还没有个定论,就已经人尽皆知。你是个男儿,这种事上,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你可曾想过我一个女郎,同意了你,是一番说辞,不同意你,又是另一番说辞,是怎么样都讨不到好的?你做这件事说这些话时,可曾考虑过我的处境?” 姚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云容又道,“你做事可以任性自在,我却不能。我在这宫中,不过是想安稳度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是我的生存准则。可你不停来招惹我,欲要将我推上风口浪尖,你到底意欲何为?” 姚安冤屈。他能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喜欢她。可他也的确没有想那么多,没想到云容的思想包袱那么重。 她一个长公主,不是更有资本任性自在的吗? 便是被她数落,姚安反倒对她更生出一份心疼来。 云容一气呵成,继续道,“再者,如姚大人这般的性子,日后定然是妻妾成群的。我本就是个心眼小的,还得提防着旁人是否要害我。我实在是没那个心思,这样会把我累死。你现在不必信誓旦旦的说只娶一个,这永安城内的贵胄,你去看看,但凡能寻出几个始终如一的人来,我便自己的脸。年轻时,誓言总归简单。可做到的又能有几日。岁月消磨之后,除了相互埋怨,谁还能记得当初说了些什么?你别说我悲观,我本就是悲观的人。” 姚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要说的话都被她堵了回去。 “姚家如今在大魏也是如日中天的。想要娶个女郎不是什么难事。可我话先说在了前头。你若是让太后或者皇上赐婚,我也不能不应。只你娶回去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你可愿意?” ------------ 088 下手 连行尸走肉这种骇人听闻的话都搬出来了,姚安再要强娶,便是毫无人性了。 姚安被吓得不轻,忙摆手,“不行,不行的。你要是不愿,我绝不会勉强的。便是我爹,太后,皇上出面。只要你皱一下眉头,我就不会强迫你。你放心,他们跟前有我,这事我都听你的。” 云容点头,道,“姚大人定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君子,如此我便安心回去了。” 说完,便唤了徐姑姑一道走了。 姚安叹息一声,生出许多惆怅来。 他实在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动心一回,却是件曲折的事情。 徐姑姑陪着云容往回走,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觉得颇为可惜。 她回转头来,道,“说清楚了就好了,就当是个小插曲,殿下往后的日子又该安生了。” 云容点头,“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觉得奇怪,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肩头一松的感觉。 她一路沉默,与徐姑姑回了绯云殿。 因着上次王慧救她,还没专门去致谢过。她回到绯云殿,便命了徐姑姑将自己这几日绣成的一方帕子交给她,然后送到王慧跟前。 礼虽轻,却是她的一番心意。且她也的确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去送给王慧。 徐姑姑领了便去了。云容命了侍女将今晨早起采来的花朵端上来,仔细筛选了。 半个时辰后,徐姑姑回来了。 她进来,便道,“天快暗了,别赶着这时候做这些事,仔细伤了眼。” 云容头也不抬,只道,“快好了。明天便可以晒了。” 徐姑姑点点头,在她身侧看了看,欲言又止。 云容偶尔抬头看她一眼,又垂头,道,“慧娘娘那里说了什么?” 徐姑姑道,“慧娘娘热情大方,没有一点架子,留奴婢在那聊了些家常,不断的问起殿下,叫殿下日后得了空多走动走动。” 云容点点头,沉静道,“她是个仗义的人。” 徐姑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云容。 云容道,“还有话要说?” 徐姑姑道,“聊家常时,奴婢从慧娘娘那里知道了一件事。那日救你上来的是慧娘娘不假。可在她之前,已经有人先跳了下去,殿下可知道那人是谁?” 云容睫毛颤了颤。徐姑姑能这样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她不说话,挑拣着跟前的花朵。 徐姑姑也没点名姚安的名字,只道,“慧娘娘说那人是个傻子,他根本不会水。” 云容的手一顿。就这样保持着手腾空的姿势半晌,也没说话。 半晌,她的手又开始动起来,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徐姑姑在她身侧坐下来,看着她道,“其实殿下也不是全然不幸。奴婢看,这事皇上愿意支持你,姚公子虽然有情却也不愿勉强你的。做了事情也不说出来,实在与我们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同。是以奴婢觉得,这二人,殿下是可以依附的。” 云容抬头,凝视着徐姑姑片刻,这才道,“徐姑姑,我看到了。” 徐姑姑微微一怔,实是没明白这句话是何意。 云容又道,“当初母后落入井中,我看到了是谁下的手。” 徐姑姑一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她一把抓了云容的手,声音颤抖,“当初娘娘,不是失足跌入井中的吗?” 云宋嗤笑一声,道,“母后小时候被水淹过,十分怕水。遇到池子,或者湖,都是绕道走的。又怎么会去井边呢?既然不去,又怎么会失足掉进去呢?” 徐姑姑怔了怔,睫毛微微颤了下,问道,“是何人所为?” —— 从紫宸殿匆匆跑出来,王誉脚步不停,一路往宫外奔去。登上了马车,到了王府,便一股脑的冲进了自己的屋子。门一关,竟是几个时辰没出来。来叫他吃晚饭的婢女叫了三趟,他都没应。婢女没办法,便去找了陈氏。 陈氏带着婢女端了饭菜过来,轻轻扣了门,“阿誉,我进来了。” 没听到里面回话,陈氏便推门走进去。 进屋见王誉端坐在桌边,一双眼睛盯着某个地方怔怔出神。 陈氏让婢女将饭菜搁下,她坐下来道,“怎么不去吃晚饭?在想什么事?” 王誉回过神来,看向陈氏,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没有食欲。让母亲忧心了。” 陈氏浅笑,“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为人父母的不就是围着自己的孩子转吗?你便是再大,当了夫当了爹,在父母的眼里也还都是孩子。” 王誉点头,道,“母亲说的是。” 陈氏便拿了筷子递给他,“快吃些东西吧,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能不饿?” 王誉点头,接过筷子,吃了起来。 陈氏见他吃了饭,心中也安心许多。随口说道,“今日上午九王爷派人送了些贺礼,说是小郡主亲自挑选的,祝贺你入了宫给皇上当了幕僚。” 陈氏一边说着,一边去看王誉的神情。王誉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陈氏便不提云诗,又道,“这几樱花国家的几个婶婶,给我说了几个不错的女郎,阿誉,你想不想见见?” 王誉停了手中的动作,对陈氏道,“娘,这个话题我们聊过几次了。娘,儿暂时没有娶妻的打算。” 陈氏叹口气,不自觉想起王时,便又眉头一皱。 王誉看得清楚,问道,“娘还有什么事情?” 陈氏道,“你爹他,近日有些反常。问了也不说,只是有些担心而已。晚饭又匆匆吃了几口便走了,连着好几日都是如此。” 王誉宽慰道,“想必爹忙于公务,娘不必担心。” 陈氏道,“他近日来一直在他那个屋子里。” 王誉微微皱眉。那屋子他是知道的。 王时武将出身,父亲当初是个木匠出身,他小时候学了些,一双手生的巧,常做一些木工活,雕刻一些小物件。原想着有个技艺,日后以此为生。只后来入了行伍,又一条胳膊受了伤,他便是锯子也不拿了。 虽然如此,府里一直有个屋子,里面放了许多器具,谁也不能去动的。 这几日,王时突然经常过去了。只除了公务和日常吃饭睡觉,便一直在那屋子里不出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 陈氏温婉,一直以来都默默的陪着王时,实在是贤妻良母的典范。 王誉放下筷子,说道,“娘,想知道爹在忙什么,看看便知。你是爹爹的妻子,你二人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对方不能知道的。” 陈氏不确定的问道,“是这样吗?” 王誉点头,“当然。你陪伴爹二十年,你们感情深厚,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陈氏点头,又笑着催促道,“快吃,瞧着你好像瘦了些。” 王誉无奈一笑,道,“喂成个胖子,便不俊俏了。” 陈氏失笑。 待用了饭,陈氏离开了王誉的屋子,想起方才王誉说的话,便打了精神,决定去看一看王时。 只刚到那院子,却见王时出了屋,锁了门,匆匆走过来。怀里抱着什么,用布包裹着看不见。见到陈氏,脚步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氏张了张嘴,道,“没事,只……” 王时便道,“那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陈氏还没问他去哪里,王时已经大步迈去。 望着王时大步离去的身影,陈氏只轻轻叹息一声。 这些年,陈氏养成了一个习惯。以前王时在外打仗的时候,她日夜操心他的安危,便睡得不好。后来他入朝为官,不去前线,她的一颗心踏实了许多。只每日也等着他回来才能入睡,屋内总留着一盏灯。等王时回来,她侍奉他更衣,才愿意躺下歇息。 入了夜,王时才推门进来。他转身,见陈氏还等着她,道,“怎么还不睡?” 陈氏起身替他宽衣,道,“你不回来,不安心。” 王时道,“有何不安心?如今已经是太平盛世,那习惯怎么还戒不掉?” 陈氏没说什么,闻了他身上有些汗味,便道,“晚上忙什么去了?我叫人给你备热水去。” “不了。太晚了,一早还得上朝。我就在软榻上凑合一晚,你赶紧睡吧。” 陈氏看了看他,道,“睡床上吧?你我是夫妻,不必在意这些的。” 王时已经走到软榻前,将靴子脱了,道,“以前行军打仗,到哪就躺下睡了,无妨。你去睡你的吧。” 陈氏还要问什么,却见王时已经和衣躺下。她没有多问,只道,“是。” 走进次间,又抱了一床被子搁在了他身边,叮嘱道,“夜里怕凉,莫忘了盖被子。你已经回来了,原来那些习惯伤身的。” 王时闷闷回了一句,“知道了,睡吧。” ------------ 089 不见 第二日,姚安没有进宫。王誉去了一趟姚府,准备和他一道进宫,从姚府里知道点消息。等入了宫,他神情不大好。 云宋便知道姚安怕是不太好,忙问道,“他是醉酒了,还是惹事了?” 王誉道,“喝酒惹了事。” 云宋问,“严重么?可有触犯大魏律例?” 王誉摇头。 云宋放下心来,道,“那便不是什么大事。晚些时候,咱们一起去看他。” 王誉道,“他不会见我们。” 云宋才想起来,没有触犯大魏律例不代表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复又问道,“安安到底怎么了?” 王誉便道,“他昨日约了三五个人去喝了酒。喝多了,回了姚府。与伯父摊牌了,说他此生不娶。伯父那么儒雅的人,也被他气着了。可安安铁了心,连着一把火烧了他引以为傲的满屋子画卷。那里面有多少美人图啊!伯父便动用了家法,安安直接被打晕过去了。伯父将他锁了起来,不息怒怕是不会放他出来。” 云宋一直知道姚安是个没皮没脸的人,他实则八面玲珑,很少会得罪人。可他却为了云容和姚家闹翻了,这出乎云宋的意料。 云宋没想过有一天姚安会这么喜欢一个女郎。 但凡遇到了对的人,便会变得不像自己。这就是情之一字的独特之处。 云宋道,“那让他好好想想吧。我也不希望他陷在里面出不来的。皇姐她,不会嫁他的。” 王誉点头,道,“迟早会想明白,若想不明白,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他毕竟是姚家的独子,伯父到底不会把他怎么样。” 云宋道,“是呢。等他能行动自如,我们两陪他喝酒去。” 王誉看她。 云宋笑道,“是你陪他喝酒,我在旁边帮你们斟酒。” 王誉失笑。随即撞上她的视线,心脏漏跳了一拍,便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他试探性的问道,“昨日见你睡得好,我就先走了。走时遇到了易姑姑,她和你说起我了吗?” 云宋摇头,“那倒没有。易姑姑这人沉稳,话也不多。不该说的,她不会多嘴的。” 王誉心下放心些,只是还是不敢确定昨日易兰到底看到了什么没有。 云宋扯了王誉的衣袖道,“屋里闷得慌,咱们去水榭处下棋。” 王誉点头,“嗯。” 刘富跟在身后,拿着棋盘。 到了御花园,遥遥的瞧见了那树下有人在纳凉。云宋一看便认出来那是秦雉。 她脚步停下。 王誉看了看她,道,“毕竟是自己的母后,没有隔夜仇。” 云宋抿紧了唇没说话。 王誉道,“昨日母亲叫我多吃点,她说天底下的父母都是围着孩子转的。便是我们为人父为人夫,在他们眼里也都是孩子。宋宋,我希望你母慈子孝,莫留遗憾。” 云宋收回视线,道,“阿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我没有不认她这个母后,只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你给我些时间。” 王誉道,“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情,该如何把握这个分寸,外人是不能决定的。” 两人正要绕道走,却见前头王时从另一条路走过来,怀里抱着什么。 —— 秦雉正在御花园里的一棵大树下纳凉。一边的盆里面用冰块冰了荔枝。有侍女半跪在跟前,剥了一颗送到秦雉嘴边。 秦雉吃进嘴里,旁边另有侍女端着盘子接了她口中吐出来的核。 秀年站在她身侧,替她摇着团扇。瞧见王时来了,小声道,“太后,王大人来了。” 王时脚下生风一般,大步走来。 秦雉看着他,隐约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金戈铁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人近了,又发觉,那不过只是想象。 王时行了礼,便将怀里抱着的东西上面的布扯了,露出来是一尾崭新的琴。 秦雉身子微微前倾,多少年,已经没了那份意料之外的欣喜。她问道,“这是你做的?” 王时道,“上好的鬃毛,也找了永安城内最好的琴师调过了,太后试一试。” 秦雉起身,寺人上前赶紧支了一张矮桌子,又放好了凳子。 秦雉上前,坐下,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琴声,上面还雕刻了牡丹图案。牡丹是她最喜欢的话,高贵典雅,不可亵玩。 与她上次怒摔的那一尾琴几乎无异。 王时小心翼翼的问道,“喜欢吗?” 秦雉一双眼睛都在那琴上。她当初是个情痴,永安城内出了名的。也是因为这琴艺了得,才深得了先帝的喜欢,踏上了这条没有归途的路。 秦雉点头,“喜欢。三郎你的手艺一点也没生疏。” 听到她说喜欢,王时的眉间松了下来,这几日的辛苦便都是值得的。 王时道,“试试。若调的不好,我再带出宫去调一调。” 秦雉却显得有些生涩,“许多年不弹了,手生了。” 王时道,“基础在这呢。” 秀年也在一旁道,“太后试试。奴婢多少年没听过了。” 秦雉点头,秀年上前,小心将她的护甲取了,卸了镯子,净了手。 秦雉端坐在琴前,试了两个音。随即便弹了起来。 王时秀年他们都是门外汉,不懂琴。可带着耳朵的人就会听。这琴音让人听了舒服,听了心静,便是好琴音。 只弹了半曲,秦雉突然掌心抚了琴弦,停了。 王时问道,“怎么了?” 秦雉道,“这曲子记得不清楚了。” 秀年道,“这事好办,奴婢去内廷寻一些来。” 秦雉点头。 王时道,“与当年一样,听了舒服。” 秦雉掩袖一笑道,“你当年就只会夸这两个字。这么多年了,还是只会这两个字。” 王时赧然,“我书的不多,太后见谅。” 秦雉道,“我知。你对大魏的功勋,不是那些书呆子能想得到的。” 王时精神一振,俯首谢恩。 秦雉重新坐好,秀年已经命人小心将琴收了。听秦雉问道,“王大人日理万机,怎么还有工夫做这个?说起来上次你来见我,也只有三日吧?” 王时道,“许多年不做这些,生疏了些。若不然,昨日就能送来。” 秦雉道,“你的手臂……” 王时的左手握了握,道,“不碍事。多用右臂就好。” 他没和秦雉说,他用手用力过度,到现在还控制不住的在颤抖。 秦雉道,“阿誉今年二十了?” 王时点头,“九月的生辰,过了便是二十了。” 秦雉道,“真快。你知道的,当时我头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如果活着,一定招阿誉当驸马。” 那也是十七八年的事情了,许多人都记不清了。连她这个母后,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王时却记得格外清楚,他那时从战场归来,知道了她头一个孩子夭折的消息。那时候想进宫安慰的,却又发现自己没那个资格,只在城外最高处看着皇宫的方向看了一夜。 王时道,“生那个孩子的时候,差点要了你的命,不要想了。福薄。” 秦雉点头,“早不想了。前些年,那疼就像在眼前似的。后来就强迫自己不想,日子才舒坦些。只方才谈起阿誉,便突然想到了。我现在有皇上呢。” 王时问道,“你与皇上,好了?” 秦雉笑着说道,“还怄气呢。我年纪大了,拉不下这个脸。她敢不来,我一辈子不找她说话。”说着,又看向王时道,“只我这样任性的母亲,与陈氏的贤良淑德完全不同吧?” 王时道,“贱内对阿誉也惯得很,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秦雉笑笑,“你们男人啊,怎么样都不满意。可难为我们这些女人了。” 王时失笑,没接话。 又聊了些话,王时起身,道,“太后觉得烦闷,就多抚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时间过得快些,人也顺心些。” 秦雉点头,“多谢三郎了。你赠了我这琴,我也该礼尚往来的。不如,我给阿誉说一门亲事吧?” 原本王时一直沉浸在前尘往事之中,险些难以自拔。突然听了秦雉说这话,属于战场上厮杀的野性便又回来。他给自己当头一棒,让自己瞬间清醒了起来。 他最中意的便是姚家女郎姚莲。饶是九王爷家中的小郡主云诗他都不曾瞧上。秦雉今日突然说要给王誉说一门亲事,她定然不会让王姚两家联姻的。 王时便表现出老狐狸的狡猾来,顿时恭恭敬敬的说道,“阿誉的事情,微臣与贱内说过几次了。只这孩子性子拗,怎么样都不愿娶妻。微臣不想逼得太紧,加上他刚刚入宫,正是磨练的时候。等心性再成熟些,娶妻生子倒也不吃。” 秦雉眼神在他身上流转了片刻,浅浅一笑,道,“既是如此,你们这些做父母尚且不急,那哀家就更不能勉强了。” “谢太后体谅。” 待王时走了,秦雉幽幽一叹,扶了扶头上的金钗,问道,“秀年,哀家老了吗?已经到了年老色衰的地步了?” 秀年道,“太后风韵无人能及。” 秦雉看着王时远去的背影,道,“那就是故人情易变。” 秀年绕开了这个话题,道,“奴婢方才瞧见皇上和小王大人正在水榭处下棋呢。” 秦雉脸色一沉,将跟前的一盘荔枝都掀了。吓得身边的人都跪了下来,秀年更是忙道,“奴婢失言,请太后降罪。” 秦雉道,“到了跟前也不过来,你说这些话,是故意气哀家的吗?以后不该看的就当没看见。若学不会,便挖了眼,割了舌头,好过在这乱看乱说。” 秀年极少见到秦雉发这么大火,当下后背都湿了,垂首道,“喏。再不敢有下次。” ------------ 090 切磋 两日后,姚安摇着扇子,公子哥一般的模样进了紫宸殿。依旧满面春风,只眼睛里有些忧愁。 云宋担心姚安,问道,“安安,你没事了吧?” 姚安眉眼带笑,摇着扇子,道,“我能有什么事?” 云宋道,“叫阿誉陪你喝些酒,醉了便在宫里住一宿,我让刘富给你们准备好屋子。” 姚安摇摇头,“不用了,我现在好得很。” 云宋去看一眼王誉,她实在是不太相信姚安很好。 王誉朝她微微摇头,云宋便不再多说。只怕一旦提及云容,他便更不开心。 王誉和云宋两个人还对姚安的情绪小心翼翼,却听姚安主动提议道,“走,下棋去,谁输了,今晚去怡红院谁请客。” 王誉和云宋颇为无语,不知道刚才谁说的不用喝酒,转眼就要去怡红院。 可姚安主动要去怡红院,至少让王誉和云宋心宽些。他还愿意玩,便与先前那个姚安差的不多。 三个人便去了御花园。 途中,姚安仰头看到了一只飞在空中的纸鸢。 “不去了,突然想起还有事,下次再说。”姚安说完,直接扭头就走了。 云宋不解,“安安这是怎么了?” 王誉道,“随他吧,他开心就好。” 云宋撇撇嘴,道,“那咱们不下棋了。一会儿我再去找师父练几套拳去。” “宋宋。”王誉叫住她。 “嗯?” 王誉上前,将她肩头的衣衫扯好,然后道,“去看看你的母亲吧。” 云宋一怔。只因他用了母亲,却没有用母后。 王誉道,“纵有千般不是,她首先是你的母亲。这些时日,你的笑意总不达眼底,你也难受是不是?太后身体不佳,你才是她的良药。” 云宋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半晌,点点头。 王誉温柔一笑,手在她的肩头拍了拍,道,“去吧。你本就值得这世间的美好温柔以待。” “阿誉你也是。”云宋对他一笑,唤了刘富去翊坤宫了。 王誉看着她远去,脸上的温柔不减。 饶是这一笑,刀山火海又何惧? 刘富知道云宋要去翊坤宫,路上欢喜的像是一只兔子。要不是云宋在前头走着,他真的能跳起来。 但他说话的语气明显的轻快起来,一路上道,“皇上去见太后,太后一定欢喜。太后想皇上想的厉害。这世上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啊。都是血脉连着呢。” 云宋好笑的看他一眼,道,“刘富你夹在中间受罪了。” 刘富脚一顿,实是没想到云宋说出这么暖人心的话来。他忙躬身,“都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当不起。” 云宋道,“以前的是朕都不记得了。你从今往后好好侍奉朕,心在朕这,别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来。朕能管你安享晚年,也让你背后的家族受你庇护。” 这话说的刘富快要哭出来了。可他到底没有哭,只因这年轻的帝王知道的还是太少。 到了翊坤宫,刘富刚要赶在前头去通禀,却瞧见从大门里直接抬出来一具尸体。 刘富脸色都白了,偷偷去看云宋,她的面色果然也不太好。 “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到前头来见朕。” 云宋的语气很厚沉,她说完,便扭头走了。离着翊坤宫又远了。 云宋在一处亭子里等着刘富。 不一会儿刘富带着人过来了。 两个寺人见了云宋忙跪下了。 云宋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一个寺人垂着头回道,“这几日天热,那人中了暑,发了急症直接没了。” “还要说胡话骗朕?”云宋发火。 她方才明明就已经看到那尸体胸口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急症怎么会这样? 两个寺人立刻惶惶。 见两个寺人跪着不说话,云宋道,“还不说的话,朕就把你们送去天牢了。” 有个寺人吓着了,三言两语把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死得那个人也是个寺人。他本只是个打杂的,后来突然被翊坤宫的人带到了翊坤宫里。他不明所以的时候,有人从他怀里掏出了一颗鲛珠。他才知道自己惹了祸事。那鲛珠是秦雉养的那只白猫陪葬的。那只白猫就葬在翊坤宫的后院里头。大约是给狗刨了,将这鲛珠带了出去,被这寺人看到了,知道是个值钱的物件。谁知道,被翊坤宫的人给盯上了。秦雉大怒,这寺人便自戕了。 寺人的话没有提到是秦雉命人动的手。但云宋知道,这寺人不是自戕,而是被活活刺死的。 她又问,“那只白猫怎么死的?” 她太久没去翊坤宫了,不知道秦雉心爱的猫死了。 可她问话的语气格外的平静,并非在关心什么。 那寺人本来到嘴边的谎话要说出口,可一看云宋,又觉得扯了谎是没有用的,她根本不信。索性说了实话,不过是一只猫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事在翊坤宫算不得什么秘密。 云宋才知道,这白猫死于秦牧被定罪的第二日。秦雉心情郁结,翊坤宫里伺候的好几个人都挨了板子。那猫偏生那日不知道看主人脸色,叫唤的厉害。秦雉便更烦了,本要让人抱了离开。那猫却往秦雉怀里钻。秦雉便抱着它要扔开。谁知道猫有保护自己的本能,发了狂,用爪子去挠了秦雉的手腕。 秦雉一吃痛,便立刻命了人将这猫活活打死了。随后葬在了后院里头。 寺人说完话,垂着头不敢看云宋。 刘富出来和稀泥,道,“只是个畜生而已,皇上不必介意的。那畜生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去伤了太后,实在是死不……” 云宋看向刘富。刘富忙垂首。 她起身,道,“朕去练拳。” 刘富不明白云宋在想什么。 那白猫跟了秦雉多少年了,她只要去翊坤宫都能看到秦雉将它抱在怀里。那温柔宠溺的神色,她一直都记得。她一直觉得,母后有个小动物陪着她挺好的。可没想到,说打死就打死了。 她不得不再次想起碧尘的死,想起郭家一家五口。 她去练拳的时候格外用力,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武师处处收敛,深怕伤到她,可还是耐不住云宋毫无章法的出手。最后自己受了武师一拳,竟直接倒下去了。 武师吓得三魂六魄都快飞散了,慌张的要刘富赶紧去找御医。 刘富脚下生乱,差点栽倒,正急着要去找太医的时候,就看云宋突然坐起来,喘了几口粗气,又站起来,对武师道,“再来!” 武师看着云宋一只被打肿的眼,哪敢再动手?忙拱手道,“皇上今日已经练得可以,练武不能激进,不可急于求成,否则会伤及自身。” 云宋突然对着门外的人喊道,“那你来。” 武师看过去,发现门口站着的竟是丞相容洵。 —— 容洵本来是受了老夫人的嘱托给王慧送些东西的。那东西是从王慧家里人托人带来的。又不能直接送进宫来,便都往容府送了。这其中自然也没有少了顺带给容府送的东西。 老夫人虽有诰命在身,又有了可以自由入宫,不必通报的特权。可到底年纪大了,出门一趟便兴师动众的。所以也不常出门。 有些东西路上本来就耽搁久了,不能再放,所以东西上午到。下午老夫人就让容洵跑一趟将东西直接送到王慧那里去。 容洵命人将东西先抬到王慧那里去,自己则是绕了路从紫宸殿那处走。得知云宋在这里练拳,他自然而然的就过来看了一眼。没想到,却被云宋点名要切磋一下。 容洵换了一身干练的衣裳,衬得他宽肩窄腰,上身精壮,与平日里见到的锦衣华服的容洵又是另一个样子。看得出来,平日里并没有疏于练习。 便是那腰,瞧着就十分有力。 云宋有发言权,像是能透过衣裳看到结实紧致的胸膛。 她忙错开视线。 容洵一直处理朝政中许多事情,面对的都是繁杂的文书,再加上他长得面目如刀刻般俊逸,养的皮肤白净,像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一样,便叫人时常忽略了他也是从小习武,能手执利刃,披荆斩敌之人。 只要是能想起当初他千里奔袭,追杀叛贼七王爷,将其一家灭门之事,便不敢再轻视他的武力值。 云宋上次在怡红院遇刺就看到过容洵动武的样子。 她动了动手腕,道,“你别让着朕,该怎么下手就怎么下手,这样朕才能有所精进。” 武师缩着脖子,已经退出去好几步远。想着今天幸亏容洵来了,否则这事落在自己头上,便是个随时能掉脑袋的活。 云宋在容洵跟前,自然只是些花拳绣腿。容洵看似招招都没让着,但行内人的武师看了便知道容洵在力道上,招数上不知道让了多少了。要不然,云宋近他的身都难,更何况还能与他过几招。 几个回合下来,容洵直接将云宋的脖子钳了。 刘富惊得叫出口,“丞相当心皇上的龙体。” 容洵唇角一勾,手一松,道,“太瘦了,力度不够,还得多练。” 云宋不服,趁他不备,狠狠在他脚上踩了一脚,然后退开两步,颇有些得意的扬着下巴,“兵不厌诈,我武艺不比你,不代表一定败给你。” 容洵不置可否,道,“皇上说的不错。许多事只论结果,不看过程。在微臣这里,皇上有什么招数尽管用。” 云宋看他一眼,这人被踩了倒也一点不生气。 她出了力,又出了汗,心底郁着的一口气松快了一些。 她道,“今日就到这里了,朕去沐浴。” 说完,自行出去了。 刘富上前对容洵道,“奴才给丞相安排沐浴。” “嗯。” 随即又问,“皇上今日遇到了什么事?” 刘富微微一怔,打着哈哈,“皇上一切都好,没什么事。” 容洵凝视他。 刘富如芒刺背,也不知道这容洵是怎么就猜到云宋遇到事的。 其实容洵也不是很确定,只自小他就看着她长大,许多事便有了一些感觉。 刘富将翊坤宫的事情言简意赅的说了,因他实在不觉得一只猫死了有什么问题,便没有隐瞒都说了。 容洵听完,面目沉沉,道,“知道了。去给我备热水吧。” “喏。” 1 ------------ 091 妒火 秦姝虽然还是皇后,可她在宫里头的日子自从秦牧的事情发生后,便过得没有以前那么顺遂。 太后和皇上还在闹别扭,且秦牧的事情秦雉并没有讨到什么好事。一时间,宫中的形势变得不太明朗起来。 宫里最不缺拉踩人的事情。但秦姝到底还是皇后,那些不得宠的妃嫔们也不敢去拉踩。但也不敢靠太近了。毕竟得罪了皇上的人,便是皇宫里女人最该避开的人。 原本秦姝的宫中门庭若市,天天都有人送东西过来巴结,天天都有妃嫔过来热情请安。可现在,还是有人来,只都是匆匆来匆匆走。言语之间的敷衍秦姝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到。 秦姝随了秦雉,秦家人天生怕热,比一般人更怕热。 她在宫里头尚且有源源不断的冰块送进来,让她降温解暑。但她一想起自己的爹爹此时还在敢去睦州的路上。听说那里是个不毛之地,干燥,比永安城热得多。热了便容易生许多奇奇怪怪的病,每年都有很多人死了。 她越想越多,越想越难过。秦牧养尊处优惯了,是个夏日里被蚊虫叮咬一下都能叫出来的人。这一路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这些事本也不是她知道的,母亲来过,说了一通,哭了一通。秦姝只恨恨道,“你们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也是个连皇后之位都保不住的人。你怎么不求姑姑?” 上次的事情给了秦夫人一个教训,秦夫人都不敢再去见秦雉了。偶尔进宫,都会塞些银子去打听一下秦雉和云宋的事情。知道两个人还没和好,就更不敢去了。 秦夫人哭的更厉害,只说就她一个女儿,不靠她靠谁?家里还有个弟弟呢,以后都是要仰仗她这个姐姐的。 秦姝听得便也哭了。她入了宫过得什么日子,她心里清楚的很。原先还能隔三差五的去找云宋。便是没和云宋温存过,云宋也从没恶意待过她。可如今出了碧尘和秦牧的事情,云宋哪怕是远远的碰到她,面色就沉下来。秦姝再也不敢主动去找她。虽然还是个皇后,可过的日子就跟在冷宫似的。背地里多少人笑她,她气的想杀人。奈何秦雉再三叮嘱过,她要是还敢惹事,就再也不管她。 一口恶气出不去,被秦夫人一说,便哭了出来。 只哭完,她又觉得自己始终是皇后。她就该鲜活的活着,让别人仰慕,让别人跪拜。她这位置,无人能撼动。她以后也是要当太后的人。她会和秦雉一样,成为这大魏最尊贵的女人。 秦夫人走后,秦姝便要出去走走。 御花园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再有湖风吹过来,在里面寻一处阴凉处,比在宫中要清爽许多。 她携了侍女出去了。排面已经很大,要让别人看到都知道她过得很好。 一路上有见了吃惊的,想着皇后毕竟是皇后,旁人比不得的。又有人嗤笑,装模作样的给别人看,越是证明自己没什么底气。 到了御花园,寺人抬了一张躺椅,秦姝便躺下了。 两个侍女分立两边摇着扇子。 她闭了眼,打算小憩一会儿。 将将要入睡,便被一阵嬉笑声给吵了。 秦姝不满的睁开眼,恼道,“哪个没有眼力劲的,不知道本宫在这歇息吗?将她给本宫抓过来掌嘴去,看她还敢乱笑。” 一旁的柳姑姑左右看了看,然后寻到了前面的湖里一艘小船。她张望了一下,离得远,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确定了是谁。 她道,“回皇后,笑声好像是从船上传来的。奴婢看着,是慧娘娘。” “王慧?”秦姝坐起,朝湖面看了看。离得远,她也没看清。索性起来,往湖边走了走,也不顾身边姑姑叮嘱小心脚下。 等看清了,才知道,那真的是王慧。 只见一艘小船上有三个女郎。船头一个正在划船,船尾站了一个在指挥,往这边,往那边。王慧坐在中间,一手掬着水,又从指间落入湖中。她笑的十分畅快。肆无忌惮的,是在这宫里少见的。 好像因她这笑声,这燥热的天凉爽了许多。 她还大着胆子站在船上旋转起舞,惊得船尾的侍女张着双臂比划着,就怕王慧掉进水里。船头的侍女却怡然自得的继续划船,船身稳当的如在平地上。 “慧娘娘真胆大,也是真性情。”旁边有侍女被感染,竟低声感叹。 可秦姝的眼眸却冷了下来,那嫉妒的欲火在碧尘死后很久没有燃起来了。 她所嫉妒的自然都是她没有的。 碧尘有云宋的宠爱,她没有。 如今王慧有自己的恣意快活,她也没有。 王慧有着嫡女天然的自信,还有着世家女的磊落。宫里很多人都喜欢她,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喜欢她。尤其是在这女人纷争最多,也最残酷的地方。 秦姝后槽牙咯咯作响。她想起来,以前这王慧去栖梧宫给她请安的时候,便刻意保持着距离。后来他们一起去对付碧尘,她虽然跟着一道去了,其实从没有正面说过什么。自打一开始,王慧便不是与她一条道上的。她原本没将她放在眼里,现在才知道这个是比碧尘还要厉害的角色。 秦姝恶狠狠道,“胆子的确大,要是落了水也是自己活该。将自己在小地方带来的那些野性子都带到宫里来了。” 侍女们听出来秦姝的嫉妒,都垂着头不说话。 “回宫去。下次再不提前安排妥当,碰到这些碍人眼的事情,本宫拿你们是问。” 侍女们委屈。这御花园也不是秦姝一人的,他们如何安排的妥当。只这委屈叫身边的柳姑姑给压下去了。 几个人便跟着秦姝又折回去了。 转身走了几步,却听柳姑姑小声提醒,“娘娘,是丞相。” 秦姝以为人就在跟前,抬眸去看,却没看到容洵的身影。柳姑姑指了一侧,道,“丞相在那里。” 容洵站在湖边一处凉亭处,负手而立,身姿挺拔,清清灼灼。 容洵的视线是望着王慧那处的。秦姝便更不开心了。 原本她有秦牧,有秦雉作为依靠,是这宫里头呼风唤雨的贵人。可现在形势突然变了。反而这王慧,与云宋走得近了,又有容家作为仰仗,风头日益盖过她了。 秦姝没好气的说道,“他又不是来见本宫的,难不成本宫还要主动去打招呼?回宫去!” 说完,脚下步子便快了些。谁知道不小心扭了脚,一时间气的只想打人。觉得今日真是不该出门,诸事不顺。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王慧给害的,心中便更看她不顺眼。 秦姝自是不知道,容洵虽然立在凉亭中,看起来目不斜视。可他余光却一直看着秦姝那边。他视力极好,又借着风向,将秦姝的许多话都吹到了他的耳边。秦姝此人跋扈,从来都学不会收敛。且她觉得自己身份尊贵,说话时更不会有所保留。 容洵便清清楚楚将她对王慧的厌恶和嫉妒都看在眼里。他勾唇浅笑,机会似乎悄然而至。 —— 王慧和两个侍女玩疯了。身上早湿了,也不知道是汗,还是湖水。 这两个侍女都是从家里带来的。划船的家里是打渔为生的,自小便在船上长大,大风大浪都见过,这小小的湖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船尾站着的虽然不会划船,可也跟着王慧出去野过很多次,也是极熟水性的。王慧带着他们两个出来,便能玩的畅快。就算是落了水,都有自救的能力,谁也不必担心谁。 没有负担的玩耍,自然是最自在的。 玩的累了,王慧采了朵荷叶搁在脸上,索性睡了。不过没睡多久,便被侍女摇醒了。 “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瞧瞧娘娘,脸都晒红了。这回去,估计得黑一圈。” 王慧没所谓道,“我本来也不是那种肤白貌美的。难得过来,你再让我玩一会儿嘛!” 这一嗔,侍女便心软了。但还是道,“老爷夫人千叮咛万嘱咐的,叫娘娘入了宫,可不能按照原来性子来了。玩的久了,总有人会嚼舌根子,不知道去太后皇上那里乱说些什么。娘娘如今还没侍寝呢,根基总归不稳的。” 王慧瞪她,“这些个事你操心做什么?” 侍女回嘴,“自然是为了娘娘好。” 见他们主仆二人吵起来,撑篙划船的侍女道,“奴婢看娘娘不回去也得回去了。丞相似是一直在等娘娘。” “嗯?”王慧去看,因入了荷叶深处,视线被挡了大半。 侍女划船,一直站着,视线也开阔,她道,“丞相一直在凉亭里站着。原以为是他自己过来吹吹风。可是久了,一直没走。又看他好像往这里看,应该是等着娘娘了。” 王慧站起身,船身摇晃了一下。她朝凉亭处去看,果然见到一个衣袂翻飞遗世独立的男子。 王慧道,“上岸吧。表哥定是有事找我的。” 侍女划着船往岸上靠,王慧回头望了一眼满目的碧绿,道,“还能再来两次。一次荷花开,一次采莲蓬。” 划船的少女笑道,“不来戏水?” 王慧道,“这事就算了,要被人说死。” 船尾的侍女也掩袖笑。 靠了岸,王慧利落的跳上岸,走到了容洵跟前。 王慧一笑,问道,“表哥,你这是在等我?” 容洵的确是在等王慧。东西已经送到了她宫中,可才知道王慧人不在。容洵想想也不能什么不说就走,怎么也得交代一声,便来这里等她了。 只是没想到正好遇到了秦姝,让他有了别的念头。 容洵勾唇,看着王慧,道,“有件事想找你帮忙。” ------------ 092 缓和 今日是相府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这家宴在前几日就该来了。可到了日子,一个人也没来。按照往常,以容瑛为首,早早过来就张罗了。菜都带好了。可这一次,却没人来。 刘管家着人去请了,生怕是谁出了什么事。谁知道,一个个的都说自己有事,便不来了。 这事刘管家告诉了夕月,夕月借着去给容洵奉茶的时候,便将此事说了。 也有十几日了,容洵想,也该够了。 他道,“你让刘管家再每家都去一次,就说是我让来的。” 容洵这样一说,几位姐姐就都心知肚明了。小离的事情,容洵他不生气了。当事人都不介意了,他们也该放下思想包袱了。 四个姐姐都愿意回来,唯有容瑛还是不愿。 人是她弄丢的,其他人可以回去,她没脸。 四个姐姐去劝了,都没劝动。 刘管家回来回了话,容洵也没说什么,就让刘管家去找一趟老夫人,将这些话学给老夫人听就是。 老夫人听后,交代了刘管家一句话,如果这一次不回来,以后就都别回来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几个姐姐就都来了。容瑛还是头一个到的。只一到,没去找老夫人,也没找容洵,一头扎进了厨房帮忙去了。 还没到用午饭的时间,容洵早朝回来,就先回了书房。 骤风从外头回来,进屋。 容洵一抬头,看了骤风的神情,便知道还是一样的结果。 派出去的人又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 从原本几个人随便找找,到后来派出去的人越来越多,得到的结果仍然不变。 容洵原本还能气定神闲的说小离是皮猴。时间一长,他便说不出来了。一听到那些没有消息的消息,脸色就立刻沉下来。 只这已经不是头一次了,骤风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别说是他,就是容洵但凡有法子,也早早的用了。 骤风感叹,容洵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不,是克星! 门外有人敲门,是三姐容敏。 骤风退了出去,错身之时,对容敏颔首。 容敏走进来,端了些糕点。 容洵离开案前,到了桌边,招呼容敏坐下,这才自己坐下。 容敏道,“今日做的菜多,忙的不可开交,开饭还有些时候。怕你饿,给你带了点心。来时路上买的。” 容洵点头,又道,“家里人吃,不必太讲究。” 容敏道,“不是我的主意。” 不用说明,容洵知道是容瑛的意思。她因为有愧,便在这些事上格外的卖力。今日也不知道一桌子能不能放得下。 容洵吃了块糕点,啜了一口茶。茶有些烫,夕月刚送进来的。他叫热茶烫了一下嘴,也不皱眉,只先搁下。 容敏看着他道,“小离姑娘寻不到,怎么办?我们的人都去找了,没找到。实在是我没这个脸说出来的。但你是我弟弟,该说还是要说。” 容敏一进来,容洵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 即便是十几日不见,但小离的事情不说清楚,他们几个姐姐都心里过不去的。 实则,容洵从没因为这事怪罪过几个姐姐。他们一直为自己的事情有多上心。他再清楚不过。他便是责备自己,也不会说他们什么不好。 只实在是当时有点小心思,便刻意没说清楚。白白叫几个姐姐愧疚了十几日,是他的不对。 容洵道,“兴许是回青州去了。”说着,又拿了块点心放进嘴里。 看他吃的多,容敏开心。 她问道,“不辞而别,不应该吧?” 小离看起来是个十分乖巧可爱的姑娘,便是有些小性子,也不该不辞而别。这些日子,几个姐姐也是各种可能都想了,又被推翻了,实在是没有一个可以立得住脚的。 容洵道,“或许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容敏道,“那也该说清楚。我们几个都喜欢她,可这件事,她做的也有些过了。”回想当日的情形,除非是被人强行掳走了,否则真的没什么不得不走的理由。这样一想,又担心起小离的安危来,哪里顾得上去埋怨。 容洵道,“随她吧。若她轻易的走了,便注定我俩无缘。” 这话说出来,三姐一听便不轻松。容洵素来喜怒不挂在脸上,可小离的事情,她却是能听到很看到能感受到的。 容洵他在意小离。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满眼心疼,说道,“再继续找,还有机会。” 容洵道,“嗯。”又道,“只几位姐姐不必自责了,本不是你们的错。” 三姐一笑,道,“我们几个倒还好。属大姐最自责,因那日提议出去的是大姐。家中老大总是吃亏些,肩上的担子多些。所以这么多年,许多事,她都自己包办了,我们几个也顶多打个下手而已。” 容洵道,“我知。吃了饭,我找大姐说。” 三姐摇摇头,“不说也行。这事给了她一个教训,许多事不敢擅自做主,什么都管了。也没什么不好,她反而轻松些。” 容洵点头,“三姐说的是。” 三姐又叹息道,“只这件事实在是太大。大姐一直拿小离当弟媳看呢。把人弄丢了,她心里最难受。都知道,你遇到个心仪的女郎不容易。” 容洵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便道,“再找找,或许能找到。” 三姐一怔。只因容洵或许二字。 他做事一向果决,且都是事前思量万千,成竹在胸才会做的。所以他做什么事,从来没有什么可能,或许。今日在小离身上,竟不确定起来了。 也是,这情爱一事,便是变数太多,谁都算不准的。 用午饭的时候,又是热闹非凡的。只平日里最喜欢张罗的容瑛话很少。老二时不时去碰一下容瑛的肩膀,她也充耳不闻。直到容洵端了茶水,以茶敬酒敬了容瑛,气氛才算真的缓和。 容敏也起身道,“吃饭前我和小六谈过了。他从没怪过你。你是大姐,自小你担子便重,一直都照顾着我们。你若是个男儿,也轮不到小六当这个丞相了。” 容瑛嗤笑一声,又瞪她一眼。 容敏也端了茶盏,道,“但你也是个女郎,你也有柔软无助的一面。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弟弟妹妹都长大了。大姐,你该过得轻松些才是。” 容瑛眼眶一红,忙用帕子掩了,又故意啐道,“你们就是当奶奶了,我也管着你们。别借着这个机会把我撇到一边去,我不上你们的当。” 容湘道,“你们真是小瞧了大姐了,她能被你们诓了去?”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先前笼罩着的一点点阴霾全都散开来。容老夫人瞧了,露出十分欣慰的笑意。 午饭过后,容洵果真叫了容瑛另外说话。 两个人在长廊上走着。 容洵还没开口,容瑛道,“人我继续找。只你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前几日又见到了谢家女郎……” 容洵无奈,“大姐……” 容瑛道,“你要是真不喜欢谢家女郎,我再给你找找别家的。永安城内有才情有样貌又没有出阁的女郎还是有不少的。你不必担心你的年龄,你这长相和家世,还有性子……唔,性子是闷了点。无妨,也在有些女郎就喜欢你这种深沉的老……男人……” 容洵失笑,大姐,果然还是大姐。 —— 绯云殿内,这几日,长公主彻底迷上了晾晒花朵,制花茶。以前,她也做。但也是偶尔弄几次。因这宫里人少,弄几次,已经够喝到岁末。到了来年,花期一到,又可以制新的花茶了。 可这几日,云容都是早早的起来,采了花朵,筛选,晾晒,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来,不假手他人。这一忙,有时候就是一天。 底下的侍女怕云容累着,叫徐姑姑去劝。徐姑姑看云容坐在院子里认真的模样,道,“由着她去吧。有事做,好过乱想。” 侍女们也不说什么了。 云容依旧在院子里忙碌。侍女们也不知道她做了这么多,要给谁喝。绯云殿里就这么几个人,有些寺人,就是叫他喝了琼浆玉液也是白费。心腹们还觉得他们不配喝上云容亲手弄得花茶呢。 彪悍的侍女三丫从外面回来。徐姑姑迎了上去。 见她一手背在后面,便道,“不是叫你去运冰块的吗?” 云容殿中也就几个寺人,也都生的瘦弱,连女儿家都不如。原本这冰窖里的冰块是轮不到绯云殿的。是因为云宋下了旨,才有了绯云殿的。 徐姑姑怕他们弄不动,便叫了绯云殿里体格最大,看起来最有力气的侍女一道过去。三丫来自北方,天生力气大,绯云殿里寺人能做的事情她都能做。 徐姑姑见她一手回来,便有些急了。以前到了夏季,云容总睡不好。今年终于能过得好些,徐姑姑自然赶着这事的。 三丫却歪了身子,绕过徐姑姑去看云容,道,“我有事找殿下。” 徐姑姑刚要阻止她,三丫已经朝云容走过去了。 徐姑姑转身,看到了三丫藏在身后的东西。 一只纸鸢。 三丫把纸鸢递过去,“这是给殿下的。” 云容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怔。随即又垂头,道,“入了夏,便没这个心思玩了。哪来的,还回去。” 三丫道,“人走了。如果殿下不要,就让撕了,烧了,随殿下。” 云容道,“那便烧了。” 三丫把纸鸢搁在了桌子上,道,“殿下的东西,奴婢们不敢动手。” 云容抬眸去看三丫。 三丫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脸上因为热,被晒得通红,看起来有些可爱。 云容道,“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三丫怔住。 云容皱眉,“怎么了?” 三丫道,“他和奴婢说,不必和殿下说是谁送来的。说殿下能猜到。奴婢真的没说,殿下却猜到了。他没说假话。” 云容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看绯云殿留不下你了。” 三丫忙道,“他是说了给奴婢寻个好人家,可奴婢后来不想了。” 云容好奇,“为何?” 三丫道,“因我长得又黑又丑,只有点力气干活。他给我寻了好人家,怕是委屈了人家。与其这样,让人家因为他的身份而对我不敢骂不敢说的,我不舒服,人家也不舒服。索性我不想这事了,在绯云殿侍奉殿下挺好的。” 云容被她逗得想笑,只目光落在那精致的纸鸢上,笑意便被敛了去。 只一眼,云容便知道这纸鸢是用了些的。比起她上次放的那个,实在是不知道精致到哪里去了。又看了上面的画法,还能猜出这是出自他之手。 云容收了视线,起身道,“累了,我去歇会儿。” 三丫见她走了,在身后追问道,“这纸鸢怎么办?” 徐姑姑上前按了她的手背,小声道,“小心放起来。留着入秋玩。” 三丫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因她皮肤黑,显得更白。 又听徐姑姑嘀咕道,“送个东西这么不合时宜,平日里的孟浪劲用到哪里去了?” 三丫脑子简单,没明白。只看了一眼那纸鸢,是真的好看。她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纸鸢。 ------------ 093 生扑 用了午膳,走了些路消消食,云宋又去找武师练些拳脚。因着上一次误伤了云宋,武师便更加小心翼翼。好在那次的事情云宋并未怪罪,武师只觉得真是烧了高香了。 练了一个时辰,云宋去沐浴换了衣裳。拿着书卷翻了两页,便有了困意。她吩咐了易兰两句,自己进了内屋躺下了。 还没睡得深沉,便听到扣窗的声音。 云宋猛一睁眼,从床上惊坐起。 这是她与易兰之间的暗号,预示着王慧来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云宋便多了个心眼。王慧从来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她怕哪一日她又冲进来,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又做了什么。于是对易兰打了招呼,若是王慧来了,便不动声色的绕到窗外去叩窗户。 云宋睡眠一向浅,那声音足以让她醒过来。 云宋起身,披衣,还没系好带子,王慧果真掀开帐幔直接走了进来。见云宋已经套了衣衫,脸上露出些失望的神色来。 王慧专门挑了这种时候过来,分明就是故意的。云宋暗想幸亏自己是防着她的。 可到底防不胜防,王慧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一边扑,一边手脚麻利的去脱她的衣衫。云宋顿时慌了,一边推开她,一边道,“王慧,你这是在做什么?” “叫皇上再睡一会儿,臣妾陪着你。” 这陪着你三个字实在是十分旖旎。可却表错了情。 云宋难以承受,终于挣开王慧,躲到了边上,一张脸已经惨白,实在是被吓得不轻。 王慧看着她,咯咯咯咯的笑。 这个女郎,头一次见面,就敢直接给她搓澡,她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王慧径自到软榻上坐下,摆着双腿。因入宫不久,她将自己保留的很好,少女感还十足。她歪着头道,“好啦,不逗皇上了。臣妾今日来是有事说的。” 云宋看了看她,这才坐下来。可坐下的位置和王慧之间再坐上三五个人也不成问题。饶是王慧扑过来,也够不着她。 王慧看云宋小心的模样,便又掩袖笑了。随即她轻咳一声,道,“臣妾是来要皇上报恩的。” 云宋皱眉,“什么?” 王慧道,“上次画舫失火,臣妾救了长公主殿下。殿下送了亲手秀制的一方帕子,可这实在是太轻了。臣妾知道殿下那里也没什么值钱的珍品,便想着来皇上这里讨。” 原是为了这件事,云宋放下心来,当即坐姿也松散了一些,说道,“这件事好说。你可想到了要些什么?若没有,朕命了刘富带你去内库自己选,选中什么便拿什么。” “皇上真大方。” 云宋道,“比起皇姐的命,这简直是太小的事情了。” 王慧起身胡乱福了身,然后道,“那臣妾先谢过皇上了。” 云宋嗯了一声,道,“现在就让刘富带你去?” 王慧道,“臣妾已经有想要的东西了。” “哦?是什么?你说出来,朕让刘富去内库找出来。” 王慧回道,“万石砚。” 万石砚也不算多稀奇的砚台,只是大魏建国初期,从前朝的皇宫里搜罗来的。是前朝皇帝御用的砚台。许多东西搜罗来,也无人管,就一直放在内库。 内库里有些什么,云宋不清楚。她若是需要什么,便叫人寻了什么来。 听了王慧说万石砚,她立刻找了刘富让他去寻。 刘富支支吾吾,似是有些为难。 云宋问道,“这不是内库里的东西?” 刘富道,“这原是内库里的东西。只一年前,这方砚便被人取走了。” 云宋问,“是母后上次给了别人?” 因内库的东西只有她和秦雉能随意调取。 刘富已经忍不住用衣袖去擦额头上的汗,他道,“是秦大人。” 云宋的脸果然立刻沉了下来,她道,“舅舅惯会附庸风雅,手都伸到内库里来了。” 刘富忙跪下来,伏身道,“奴才这就去秦府讨要,应该,应该没带走。” 云宋去看王慧。 王慧道,“若是没有便算了。只是家中爹爹上次托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臣妾一时有感,觉得当女儿的不能跟前尽孝,实在惭愧。可家中什么都不缺,臣妾思来想去,便想到了这方砚台。因爹爹在家中好些文墨,也爱搜罗一些砚台。这万石砚,还是从爹爹口中得知的,所以才斗胆向皇上讨要了。没想到,已经在他人之手。” 云宋已经答应了王慧,便不想食言。且这东西是被秦牧私自拿走的,不过是仗着他的身份,无人敢拦罢了。 云宋道,“他本也用不了这些高雅的东西。刘富,你去一趟秦府,若是在府上,便带回来。就说是朕要用的。” “喏。” 刘富起身,退了出去。 云宋又道,“也不知道这万石砚有没有被舅舅带走。你再好好想想可有别的什么想要的?” 王慧摇摇头,却又狡黠的一笑,道,“臣妾还想要你。” 说完,就又跳起来扑了过去。吓得云宋直接爬上了桌子,看着王慧,声音发颤,“王慧,你别乱来。成何体统?” 王慧仰头看着云宋,道,“臣妾是你的妃子,主动投怀送抱有什么不对?是你问臣妾还想要什么的,臣妾只好实话实说了。” 云宋真是拿王慧一点办法都没,当下道,“朕一定给你把万石砚弄到手。就算是被舅舅带到了睦州,朕也派人去讨回来。” 王慧挑眉,“皇上真好。” 云宋讪讪一笑,还不是你太难缠。 王慧终于走了,云宋才从桌子上跳下来。 易兰忙过来将她扶了,看她用袖子擦额头的汗。 “皇上怎么怕起自己的妃子来了?奴婢瞧着,慧娘娘是个极易相处的人。”易兰带着浅笑说道。 云宋道,“她很好,只是也太吓人。易姑姑,你今日做的很好。下次也莫要大意。” “喏。” —— 那万石砚果真还在秦府,只是费了一番周折。刘富到秦府的时候,秦夫人还以为云宋改了主意,要赦免秦牧。当下就流下泪来,不妨碍她脑子飞快的已经准备好了谢恩的说辞。谁知道刘富问起了万石砚。 秦夫人当场就懵了,因她也是粗人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万石砚。 刘富便耐着性子将这万石砚的事情说了一遍。秦夫人还是不知道。 刘富没了性子,只道皇上急着要,让秦夫人安排人去找。秦夫人现在哪敢做得罪云宋的事情,马上让府上的人都去找了。 大热天的,府上的人翻箱倒柜的找了两个时辰,最后在库房里,账房算账的桌子底下找到了。秦牧当时的确是为了附庸风雅,听人说起了这砚台,便去找了秦雉。秦雉也不在意这些,叫他自己去找。秦牧就从内库把砚台带回了家。可他根本没去碰过,一开始还搁在案前充个门面。久了,发现没用,就让人收起来了。收进库房之后更没人管了。有次账房先生清点东西,发现桌角不稳,正好这砚台高低合适,又结实,就垫着了。 刘富拿了万石砚,连连叹气,气色很不好。秦夫人不敢说话,使个眼色让人塞过去银子,意思让刘富到了皇上跟前少说两句。 刘富是内廷总管,这些事情早就一点就通,他收了银子就进宫了。见了云宋,就说在秦府找到了,只字不提垫桌腿的事情。 云宋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因是前朝皇帝用过的,身价便涨了许多。她让刘富直接送到王慧的丹晨宫去了。 王慧收下了,又谢了恩。 这事原就这么过去了,云宋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栖梧宫里却炸了锅。 这事本没有那么快传到秦姝那里。一个砚台而已,内库里面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谁都没在意。而且王慧身为皇上的妃嫔,要个东西也没什么稀奇的。秦姝那里什么都有,不稀罕去要。 秦夫人也以为这万石砚是皇上要的,也没在意。人走茶凉,秦牧现在失势,云宋拿东西回去,他们也说不了一个不字,现在是一切要保平安。 可秦夫人得了空去了栖梧宫,秦夫人提了这件事。两件事就连成了一件事。秦姝当下就拂了桌上的茶具,气的要去找王慧算账。 秦夫人忙将她拦了,哭着道,“别去了,别去了,忘了你爹现在的日子吗?忘了太后对你的叮嘱吗?” 秦姝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长这么大,做什么都为所欲为,便是惹了祸,也有人替她收拾。她只在碧尘一事上栽了跟头。可那又如何?那件事也没能把她怎么样。于是秦姝更坚定自己的地位无法撼动。 她根本没把王慧放在眼里。 秦姝道,“是这王慧欺人太甚。我秦家虽然一时时运不济,可还有姑姑在呢,还有我这个皇后在呢。她现在就敢公然爬到我们头上,我要是不给她一个教训,她不是要得意死吗?” 秦夫人哭着拦道,“你是皇后,随意拉踩一个人,没人敢拿你怎么样。可你也要想想我和你弟弟的生活啊。我们俩在宫外,没了你爹,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对我们俩不利。姝儿,你在宫中不惹事,我们母子在宫外才能安生啊。” “娘,你不要怕,爹的事情只是暂时的。我和姑姑……” 提到秦雉,秦夫人心里头怨言很大。早年间,她嫁给秦牧时,便被秦家人瞧不起。尤其是她这个小姑子,天生的高人一等,她一直都自惭形秽,自觉在她跟前抬不起头来。但秦家一直仰仗着她,她饶是有什么抱怨,也不过在家抱怨几句。秦牧便是听到了,训斥她几句也就过去了。只让她管着自己的嘴,不要传到外头去。可秦牧的事情,秦雉什么忙也没帮,积压了多年的抱怨和自卑就开始滋长了。 她在自己女儿跟前便什么话都不顾忌了。 她道,“你姑姑我们是指望不上了。你别忘了,她如今是大魏的太后,是云家的女人。秦家对她来说重要,但重要不过皇上。你爹的事情你还看不清楚吗?但凡她强硬些,皇上能拿她怎么样?到底兄长比不过自己的亲骨肉。且她权衡利弊,又怎么会为了你爹把丞相得罪了?姝儿,这件事让我寒了心了。可我念着你在宫中一切都好,才委曲求全的还要给她去请安问好。只你我都该明白,你若是再出什么事,你姑姑她的选择也是一样。她不会为了你,而损害自己的利益动摇自己的地位。” 秦姝怔怔看着秦夫人。这些道理她素来不懂,也不需要她懂。 等秦夫人说完,她隐约觉得有些道理,又隐约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 秦夫人走后,这事她也没完全想明白。可她还是生气,气的不是小小的一方万石砚。气的是王慧骑到她头上,气的更是云宋待她好。 秦夫人没有浇灭她的妒火,反倒烧的更旺了。 ------------ 094 狼狈 秦姝一直都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气。她觉得这件事怎么算都是自己占着理。且她要别人看到她和以前风光,总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证明一下。 眼下王慧却是个绝佳的机会。 心腹劝她看在容洵的面子上,也不可妄动。秦姝在气头上呢,根本听不进去。 用了午膳,秦姝便去找王慧了。 谁知道,到了丹晨宫门口,连个守门的寺人都没有。 柳姑姑道,“奴婢前去知会……” 秦姝扬手,道,“本宫来她这里,还需要知会什么?” 说着,便带着人,大张旗鼓的走了进去。 丹晨宫里的人都被王慧带坏了,平日里没什么正形。此时歪七八扭的在树下纳凉,吃着王慧叫他们吃的果子,喝着王慧叫他们喝的茶,聊着宫里宫外的趣事,十分惬意。 秦姝一走进去,便蹙了眉。 她一个贵女,所到之处,都是恭顺一片,何曾见过下人这么放肆过? 柳姑姑轻咳一声,道,“你们娘娘呢?” 侍女们才看到丹晨宫进了人,还是个来者不善的人。 一个侍女惊得从藤椅上跌下来,慌乱的忙跪下来行礼。慌乱之间,有人打翻了装果子的盘子,也有人弄洒了茶盏的茶。 王慧交代过的,在丹晨宫里,在她跟前,有点性子无妨。但在别处,或者她不在时,做事注意着分寸,那是保自己的小命。 秦姝冷笑,这王慧宫里的人也就这样,登不上台面。当下又觉得自己十分高贵起来,也不知道皇上什么品位,反而喜欢那些乡下来的野丫头。 柳姑姑轻斥,“皇后来了,你们娘娘怎么还不出来相迎?” 侍女们垂着头,私下相互看了一眼。最后确定了一个胆大的,那是那日站在船尾的侍女,从娘家带来的,落落大方。 她道,“回皇后娘娘,咱们娘娘用完午膳就出去了。” 秦姝看她,道,“去哪了?将她叫回来,就说本宫找她有话说。” 那侍女回道,“娘娘走前提到是找皇上钓鱼去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一听到王慧是和云宋在一起,秦姝的气势顿时减了一半,脸色格外的难看。 秦姝啐道,“这大热的天拉着皇上钓鱼,是一点也不顾皇上的龙体吗?走,咱们去瞧瞧。” 等出了丹晨宫,柳姑姑见机道,“娘娘,眼下是个好机会。” 秦姝看她。 柳姑姑道,“这慧娘娘不懂事,不关心皇上的身子,非要去钓鱼。如果此时娘娘表现的十分体贴,专门去瞧皇上,还带上解暑的冰饮,岂不是立刻将慧娘娘给比下去了么?” 秦姝眼前一亮,道,“走,赶紧准备去。本宫那宫里有什么可以制成冰饮的?” 柳姑姑笑着宽慰道,“这些小事奴婢去办就行了,皇后娘娘放宽心。” 秦姝看着柳姑姑一笑,“你最好了。” 秦姝他们前脚刚离开丹晨宫,丹晨宫里就有人脚步飞快的出来,朝湖边去了。 —— 王慧在一边打着哈欠,看了看丝毫没有动静的鱼竿。再看一眼旁边的云宋,也打了个哈欠。 王慧道,“有这个时间,臣妾都能下水抓几条鱼,晚上给皇上炖汤喝了。” 云宋看她道,“这湖水深,不比别处,莫要乱来。” 王慧一笑,“皇上这是在关心臣妾?” 云宋看向平静的湖面,道,“说要来钓鱼是你,后悔的也是你。王慧,不管怎么说,皇姐的那份情,朕也还的差不多了。” 王慧撇嘴,不满道,“臣妾找你钓鱼,还不是觉得有很长时间能和皇上在一起?臣妾总不能拉着你游到对岸去吧?” 云宋一笑。 她这份真性情,让云宋觉得舒服。 正在此时,鱼竿突然动了。 王慧叫起来,云宋连连让她不要出声,自己则是扯动了鱼竿。 钓上来一条大鲤鱼,活蹦乱跳的,把云宋和王慧的脸都溅了水。 云宋皱眉避开些,王慧已经伸手过来抓了鱼,滑不溜秋的,险些失手。云宋进展的看她将鲤鱼放到了木桶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慧抬眼看云宋,伸了手给她抹脸,“皇上脸上有水。” 云宋又皱眉头,避之不及,,“你手上一股腥味。” 王慧俏皮一笑,“臣妾知道啊,你看,还有鱼鳞呢。呀,皇上脸上也有呢。” 云宋忙用手背去擦,王慧又伸了手,“皇上,臣妾给你擦啊。你看不到的,就让臣妾来吧。” 两个人在凉亭里,你追我赶,透着年轻的朝气。 这场景入了秦姝的眼,便十分碍眼。 她用手绞着帕子,瞪着眼,已经不想过去了。 柳姑姑将她拦了,柔声说道,“娘娘,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的夫,是皇上啊。他这一生不知道要有多少女人。娘娘要做的,便是抓住皇上的心,让你在他那里有一席之地,这皇后的位置才能稳固。” 秦姝不想听。她的嫉妒心很强。云宋是皇上,可她也想一个人独占她。 柳姑姑将冰饮端过来,道,“娘娘亲自准备的,该让皇上知道。” 秦姝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接了过来。 底下的人都站在原地,看着秦姝朝凉亭处走去。 王慧余光看到秦姝来了,不易察觉的勾了唇。方才她的侍女已经来过了,在她跟前咬了耳朵,她便料到秦姝一定会来的。 想到此,她突然发力,一下子扑过去,从后面搂住了云宋的脖子。云宋挣不开,一弯腰,竟是将她给背起来了。 王慧便笑着喊道,“皇上,你背一下臣妾吧。臣妾就喜欢别人背。” 云宋力气小,背着她十分吃力,脸都涨红了,忙道,“你快下来,休要胡闹,免得伤了你。” 王慧不肯撒手,在秦姝靠近时,竟在云宋的脸颊上啜了一下。 这简直颠覆了秦姝对一个女郎的认知。 这对秦姝来说,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可她转念一想,这样多好啊,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收着,何时才能叫对方察觉出来?她从嫉妒,竟然衍生出一些羡慕来。 只这羡慕很快被她的妒火给烧没了。 她端着冰饮上前,屈膝福了身子,“皇上……” 王慧自觉的松了手,站定,又朝秦姝福了身子,“见过皇后。” 云宋整理了一下衣衫,道,“皇后怎么来了?” 她分明听到云宋直接呼王慧的名字,而对她却是皇后,亲疏显而易见。 秦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知道皇上在这里钓鱼,臣妾怕皇上太热,若是中暑便不好了。特意亲自弄了些冰饮给皇上降暑。” “你有心了,放在这里吧。” 秦姝听她语气淡淡,似有不甘。想起方才王慧的种种,便走前一步道,“臣妾来喂皇上吧。瞧瞧,皇上都出汗了。” 云宋忙跳开一步。 她的确是出汗了。 一个女郎,同时被两个女郎围攻,她后背全是汗。只想着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远远的瞧见王誉和姚安在前头走,云宋忙喊道,“阿誉,安安……” 可云宋眼见着两个人朝这边看了看,王誉似乎要走过来,可被姚安给拦住了。然后姚安摇着扇子,把王誉给拉走了。 云宋咬牙切齿,这姚安真是一点义气都没有。 云宋没了救兵,便端起那木桶,直接给秦姝,“朕钓的,拿回去炖汤。” 说完,又把鱼竿搁到王慧手里,“朕相信你也能钓到一条大鱼,你行的。” 然后自己呵呵一笑,道,“朕还约了师父练拳,就不在这陪你们了。你们随意,随意。” 随即,赶紧跑了。 秦姝在后面喊道,“皇上,这冰饮……” 云宋脚步不停,回道,“你自己喝吧。朕肠胃不好,喝了容易闹肚子。” 秦姝气的直跺脚。 再看王慧,自得其乐的收了鱼竿,走到了秦姝跟前,问道,“这鱼皇后要吗?” 秦姝放下冰饮,去提木桶,道,“当然,皇上让本宫炖汤喝呢。你没听到吗?这是皇上亲自钓的。” 王慧撇嘴,“听到了。那就给皇后补补身子。”她说完,踮脚看了一眼桶里的鱼,道,“好肥的一条鱼啊。” 说完,在木桶上敲了两下,鲤鱼受了惊,突然甩了尾巴。水溅了秦姝一脸。秦姝一惊,那木桶落在地上,里头的鲤鱼也跳了出来。在原地扑棱两下,然后就往一侧跳了几下。眼看着那鲤鱼就要重新回到湖里。秦姝也顾不得什么飞身扑过去,一下子将那鲤鱼给抱住了。 柳姑姑远远见了,赶紧带着人跑过来。 秦姝抱着鲤鱼起身,欢喜的对柳姑姑道,“柳姑姑,这是皇上赏给本宫的,叫本宫炖汤喝呢。” 柳姑姑有些牵强的一笑,道,“皇后还是先赶紧换身衣裳吧,身上都湿了。” 秦姝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怀里竟还抱着一条又脏又腥又湿又滑的鱼。 她气的跺脚,“还不将鱼抱过去,你们这些狗东西。” ------------ 095 对她好 王慧没急着走远,她觉得后面肯定还有好戏。所以她躲在一边看了看,看到秦姝的狼狈和狂躁,王慧笑的差点得意忘形。拉了身边的侍女赶紧匆匆走了。 得罪她,也得注意火候。否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她可不想被秦姝一口咬了。 只王慧还有愁的事,就是她都这么主动了,云宋却还不召她侍寝。 她看得清楚,云宋虽然对她有几分怕,可一点也不讨厌她。 她一向胆子很大的,只要不连累身边的人,她什么上房揭瓦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她眼珠子一转,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些坏主意。 这么想着,便找了身边的侍女去打听去了。 只这事还没回到丹晨宫王慧的耳朵里,就已经传到了翊坤宫里。 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宫里有些妃嫔也常用这法子的。只不敢拿到明面上说,大家心知肚明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可这事与王慧有关,秦雉便上了心。 只因万石砚的事情秦雉也是知晓的。刘富是个当事人,实话自然是一字不落的到了秦雉的耳朵。 秦雉本就因秦牧的事情这口气还没消,突然听说了王慧这件事。秦牧人不在永安城了,秦家人的代表可不就是她了么。 只她不是秦姝那样的性子,便觉得就算要惩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郎,也得等到适合的机会。 这不,适合的机会就来了。 她对秀年吩咐道,“若她还来求一次,便将御医把东西给她。不要叫她起疑便是。” 秀年已经明白,又问道,“要用奴婢备好的人吗?” 秦雉想了一下,道,“是该加点筹码了。这次的事情,不如一箭双雕吧。” 秀年应诺,又问道,“皇后那里似乎很生气,可要奴婢去提点一二?” 秦雉扬手道,“不必了。她这些日子也受了委屈,让她找个人撒撒气也没什么。王慧那丫头在她那里不会受多大委屈,这事闹不大。” 秀年点头,又担心道,“就怕皇后又要提起子嗣的事情。她是皇后,没有子嗣,在宫中总归根基不稳的。” 秦雉面色不大好,道,“这事哀家怎么想不到?好在他们成亲才不过半载,这件事还不急于一时。” 秀年低声应了。因着她上一次她斗胆说了一个主意被秦雉训斥了。在这件事上,她再不敢多言。 秦雉起身,懒懒道,“将那琴拿出来,哀家练练。多少年了,最近又迷上了。” 秀年忙去端了,放在秦雉跟前的时候,道,“还以为上次王大人的话叫太后不高兴了。” 秦雉浅笑,“他呀,看着是个武夫,其实脑子精明的很。要不然,也不能坐到今日的位置。当年,他就是出身差了点,要不然我爹……” 秦雉突然止住,去看了一眼跟前的琴。 不会因为你示弱便糊涂的不知道东西南北,当然他心里也会给你留一块地方,什么痴傻的事情也会做。这就是男人。分得很清。理智和情感拿捏的很有分寸。 秦雉一笑,拨弄起琴弦来。 —— 云容小睡了一会儿,便起来了。隐约觉得外面有些响动,她披了外衫,头发也不挽走了出去。 本就是在自己宫中,且这里平日里也没人来,她便随性一些。 她出来时,徐姑姑瞧见了,忙上前道,“吵着殿下了?” 云容指了指前头,道,“怎么了?” 徐姑姑微微垂眸,随即道,“又送东西来了。” “这次又是什么?” 徐姑姑道,“是夏日里专用的软罗纱,这纱薄如蝉翼,制了衣裳穿在身上,十分凉快。在永安城,这东西到了夏日价格都快赶上珍珠玛瑙了。” 见云容不说话,徐姑姑道,“送来了,殿下不用,便随它放着。” 云容道,“咱们这里才多大?那间屋子已经快放满了吧?我看他是要把我这绯云殿都装满。” 一会儿应季的水果,都是几篮子叫人抬进来。一会儿又是稀奇的花草,十几盆叫人送进来。一会儿又是一些瓷器,花瓶碗碟茶盏都有,一大木箱子的搬进来。旁边再抱个小木箱子,里面都是时下流行的金银首饰。 瞧瞧,今日又是布料了。 偏偏,云容没法又大张旗鼓的叫人抬出去。这样,就引了更多的人注意到这里了。她只好默认徐姑姑全部都收好。却从没想到该怎么处置。 他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这么肆无忌惮的一直往这运东西的。 “他人呢?”云容问道。 徐姑姑愣了一下,才道,“每次只有送东西的人过来,从没见过他。” 云容道,“他定是在皇上那处,我去找他。” 说完,转身就进了屋,要换衣裳去了。 徐姑姑忙喊了一个侍女进去侍奉着。 不一会儿,云容已经穿戴妥当,出了绯云殿。 要去紫宸殿,是必然要过那个回廊的。云容一门心思奔着紫宸殿去,没想到在回廊下就见到了他。 她脚步顿了一下,让自己呼吸平稳下来。 姚安摇着扇子,穿着粉色的袍子。 这郎君穿着粉色的袍子,没有娘气,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反而衬得他的脸如玉雕一般。 姚安见她在,走路都跟跳着似的到了她跟前,“你怎么来了?” 云容看着他,先没说话。 姚安便自顾自的说道,“每次送东西都想着你怎么也得出来和我道个谢。我就每次在这等着,直到我的人把东西搬进去都走了,你都没出来。我就想着,你就是这样啊,然后这才走了。可到了下一次,我还是要在这等一等。瞧瞧,这次真的被我等到了。软罗纱你喜欢对不对?我就知道,永安城里好多豪门贵女穿着呢,好看得很。我就想象你穿上的样子,比他们都好看。就给你送来了。你多做几套衣裳,不必省着。到了明年又有新的了,我再给你……” 云容打断了他的话,“你以后不要送了。” 姚安怔住。 云容看着他道,“再送,我就扔出去。别人捡了拿了,与我无关。” 姚安料想她不会这样。真要是,早就做了,也不至于等到这个时候才说这种话。 姚安便慢悠悠的回道,“你扔了,我再送。叫别人拿了我也不心疼,只要你知道这东西我送了。” “你这人怎么说不明白?”云容这十八年在宫中都过得小心翼翼。极少见她笑,自然也见不到她生气。她总是沉静如水,好像什么事都不在乎。她身在宫闱,又好像不存在似的。 此时此刻,姚安明确感受到了她的生气。 他反而有点开心,只因这说明云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脾气的人。她只是把自己一直绷着,藏着,不叫别人看见真实的她罢了。 “说明白了,你不嫁我,我知道的。我对你好,又不是图你要嫁给我。你尽管放心,我还是那句话,除非你自愿,否则我不强求。而且我在我爹跟前发誓了,这辈子不娶了。他揍了我一顿,我躺了几天就又能活动自如了。你看我,现在多好?是不是看不出来被揍了?” 云容不想理他,转身走了。 实在是,他说的那番话,她根本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随他去吧。这热度早晚会消退的。谁都不会一直对一个人好,而不求任何回应的。 她不相信会有。 姚安见她走了,却有些郁闷了。他只是想让云容开心,万没有让她生气的意思。且他上次送了她纸鸢,她没拒绝。他以为她是愿意接受自己对她好一点的。没想到,她却生气了。 姚安便去找云宋了。 见了云宋,便把事情给说了。 “我送东西过去了,她却生气了,还说我不明白。我原先没明白,来找你的路上想明白了。她这人只想本本分分的活着,没有其他多大的念想。我老是送东西,叫她为难了。只怪我这人太出名,做点什么事,都很快传开。她气的走了,不和我说话了。” 云宋有些感慨,道,“安安,实在是没想到你对皇姐这么用心。只是……哎……” 姚安摇扇子笑笑,“没事,我都想开了。你没看我现在过得很好吗?心里好像有了念想,睁开眼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以前没这种感觉的,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只娶妻那件事一直和他对着来。现在想想,那是对的。要不然,遇到了长公主,我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姚安越说,云宋越感慨。 她只盼着有一日,云容能改了主意。 姚安道,“她东西不肯要,我总不能不送。她在宫里过得不大好。我在来的路上,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法子。我以后把东西都往你这里送,你就以你的名义再给她赏过去。你们是自家人,你又是皇上,她不会拒绝的。” 云宋眯眼看她,“那送过去要不要告诉她是你送的?” 姚安摇摇头,“别说了。说了她又有负担。那我以后东西都送不出去了。我是真的怕她把东西给直接扔了。我觉得她能做的出来这一点。” 姚安这小心的样子,叫云宋失笑。 姚安又道,“唉,就是想对她好点,让她过得好点。我能为她做的就这么一点点。宋宋,你得成全我。” 云宋点头,“我帮你。你对皇姐好,我也高兴。她本该有人对她好。” ------------ 096 年轻 王慧在御医那里碰了壁,想着大约宫里这东西是明令禁止的。她想了想,觉得还得自己去想办法。 这日她将容洵拦了,倒也毫不掩饰的说了自己的要求。 容洵一听,便皱了眉,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都不要想。” 王慧嘟嘴道,“你不给我寻,我自己去找。我是用了很多方法了,总是不行。” 王慧毕竟是个女郎家,对于云宋,她已经尽了自己所能。若非与容洵事前有所商议,实则她还可以再克制些。她对于侍寝这件事,实则没有这么急。 容洵道,“再想别的办法。这一点,不行。” 王慧泄气的走了。 可她一转身又去找云宋了。 云宋最近一直躲着王慧,因她去紫宸殿的频率太高。且她这风格完全随了容洵,进去都不等刘富通传,等通传到,人已经到跟前了。 云宋练了拳,洗了澡,换了衣裳,便躲到望月阁图清净去了。这地方僻静,在整个皇宫中地理位置偏高,是个好地方。她让钧山在楼上盯梢,若是瞧见王慧朝这边来了,就赶紧告诉她,她好有时间离开。 一个皇上,一个妃子,竟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传出去,又是叫人津津乐道的趣事。 容洵见了王慧本是要走的,却遇到了刘光亭和几个史官。 刘光亭年轻有朝气,放在人堆里也显眼。他发现容洵的时候,正和史官们说着什么,侃侃而谈。 几个人忙过来,都朝容洵拱手行礼。 容洵便淡淡问了,“近日来忙些什么?” 史官们知道这话是问刘光亭的,便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留着刘光亭。他们都清楚,这刘光亭是天子门生,日后自然是受重用的。此时和他们在一起,或许只是出于皇上的什么考虑,早晚都是要离开他们的。 刘光亭道,“整理一些史书资料。尤其是前朝的,因为时间久了,一直搁着没有整理。前朝的一些宫廷之事都已经整理妥当,只差了这皇宫的一些修建改造还未整理出来。所以下官与他们一道到处看看。” 容洵淡淡应了,道,“辛苦了。”又看了一眼史官们,道,“读史使人明智,历代往事靠着你们记录下来,让后辈知道先人的事情,也从中学习。你们也辛苦了。” 史官们的笔虽然让百官忌惮,可他们却不是多讨人喜欢和重视的职位。如今听了高居丞相之位的容洵夸赞了,便觉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几人齐声道,“丞相言重,是下官等人职责所在。” 容洵点点头。 容洵道,“你们且忙。” 说完,便要走。 刘光亭上前道,“丞相……” 容洵驻足。 刘光亭道,“下官今日想去望月阁看看。那是前朝留下的。听闻前朝皇帝在那留下过许多文墨。” 容洵看他,道,“去便是。” 刘光亭道,“皇上在那处。” 容洵了然。 这刘光亭因为跟风说了不应废后一事,便得罪了云宋。这望月阁是云宋常去小憩的地方,若没有云宋的首肯,他是不敢过去的。 他既得罪了云宋,想要过去,怕是不容易了。赶巧,遇到了容洵,便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史官们心想,还不到望月阁呢。又想,这刘光亭的确胆大,拉着丞相出面也做得出来。 谁曾想,容洵便应了。 于是便和他们一道去了望月阁。 容洵本没必要管这档子事。但他好像记着王慧是奔着紫宸殿去找云宋了。云宋却在望月阁,怕是故意躲着她的吧。 他那表妹已经被逼得问他要东西了,他怎么也得看看云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钧山在阁楼上,站得高看得远,瞧着容洵和刘光亭一道朝这边过来了,不由得奇怪。但他还是要去和云宋说一声。 转身进去的时候,瞧见云宋已经在里头的榻上睡着了。 钧山抿了抿唇,脚步轻盈的下了阁楼。 待他到了阁楼外时,容洵他们也将将进了园子。 钧山上前叉手。 容洵简短的说道,“史官们想要瞧瞧这阁楼。” 钧山依旧叉手回道,“皇上在此处小憩,现在已经歇下了。” 一听到说云宋睡了,史官们忙识趣的说道,“也不急今日这一时。咱们几个还是先去别处吧。莫要打扰了皇上歇息。” 刘光亭被史官们拉着走了。 容洵却没走。 待史官们都离开了,容洵道,“我进去看看。” 钧山想拦的,可又没拦。 云宋与容洵之间的事情,太复杂,钧山拦不住。 他由着容洵进去了,想着方才看云宋,一切都还正常。 他站在门外守着,一双手紧紧按住了刀鞘。 容洵迈着步子,提了衣摆,上了台阶,到了阁楼之上。 这地方有许多藏书,都是前朝皇帝私藏的。后来大魏建国,这阁楼被留了下来。这里面的东西也没动。留着大魏的帝王们没事偶尔过来翻阅。 屋内有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些笔墨纸砚。 一阵风吹进来,一张纸飞起,又落在了容洵的脚边。 容洵捡起来看了一眼,那是云宋练的一幅字。 还不够有力,娟秀了一些,但勉强还可以看看。 他见上面只写了两句诗,便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又添了两句。 搁下笔,他转过身,透过榻前的屏风半透的纱,隐约看到了云宋侧卧的背影。 他绕过屏风走了过去,附手立着,静静瞧着她。 下一刻,云宋突然从榻上一个翻身,眼见着就要滚到地上。 容洵要伸手去接,又觉得不大合适。就在接与不接迟疑的一瞬,云宋已经砰的一声滚到了地上。 这一声砸的声响有点大,钧山和只在楼下候着的易兰都赶紧跑了上来。 云宋惊醒过来,揉着自己的后脑勺,全身也疼,又去揉自己的屁股。挣开惺忪的眼,突然看到容洵近在咫尺,吓得她一下子跳起来。 “你,你,你,难道我,我又在做梦?” 容洵看了看她道,“皇上常梦到微臣?” 云宋一懵,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偶,偶尔……” 容洵走前一步,问道,“梦到微臣什么了?” 云宋退后一步,道,“没,没有啊。就是,就是梦到你英明神武。” 容洵又再走前一步,问道,“上一次要提剑杀微臣,后来也有这样的梦境么?” 云宋脑子一空,这事她倒是记得很清楚。那是她重生第一次见到容洵的真切反应。 那双漆黑的眸子好像能洞悉一切,云宋心底有些慌。 她往后再退一步,腿已经抵着床沿,身体往后一仰。出于本能,云宋一只手拉住了容洵的衣襟。 容洵本也没有要把云宋逼到这个程度,她拉他,也是容洵始料未及的事情。 被她一拉,身体失了重心,两个人皆有些惊慌,可到底已经收不住。 云宋仰倒在床上,容洵压了过来。 好在是云宋双手第一反应抵在了二人跟前,但还是伴了一声惊呼。 钧山和易兰本已经上了楼,后来没听到多少动静,便安心下来。易兰已经准备下楼去。此时突然听了云宋的惊呼。易兰慌忙去看钧山。钧山这厢已经推门快步走进去。 这一去,还没有绕过屏风,却听到容洵斥道,“出去!” 钧山脚下一停,手还按着刀鞘。只要一瞬,那刀就能出鞘。 他透过屏风半透的纱隐约看到了两个人在榻上的那一幕。 眼睛停在那里,睫毛微颤。 脚像是被钉住了,动不了。 “均大人,皇上没事吧?”易兰没有冲进来,却站在门口焦急的问。 钧山收回视线,道,“没事。” 脚步一转,他出了屋,将门合上。 待屋内只剩了云宋和容洵二人。容洵这才起身,理了一下衣摆。 云宋瞪他,自己起身,冷言道,“就该让钧山进来,收拾你这个对朕意图不轨之人。” 容洵淡淡看她,问道,“皇上希望别人看到我们方才那一幕?” 云宋噎住。 他方才才是正确的做法。皇上和丞相那样的姿势,不管是谁看到,都是不得了的。饶是钧山看到,那双眼也不该留。 云宋撇嘴道,“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容洵回道,“怕就怕皇上前些日子刚在朝堂上宣布自己断袖了。” 云宋,“……” 云宋眨眼,调笑,“丞相似乎对自己的容貌极有自信。朕断袖的品味可是很高的。” 容洵突然上前一步,他高她半个头,微微俯身,脸凑近,声音沉沉,“是么?微臣容貌入不了皇上的眼?” 勾唇一笑,眉眼一挑,是个颠倒众生的容貌。 云宋轻咳,红到耳根脖后。 容洵直了身子,已经恢复如常,道,“方才刘光亭和几个史官来了,他们在整理前朝史料,想来这望月阁看看。皇上给排个时间。” 云宋也已经冷静下来,道,“朕知道了,叫刘富安排。” 容洵嗯了一声,便打算走,又突然问道,“皇上不喜欢慧娘娘?” “什么?”云宋愣了一下,道,“也没有,只是……” 容洵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云宋道,“因为尘妃的事情,朕暂时不想这事了。”话锋一转,又对容洵道,“还是等丞相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再说吧。” 容洵看着她,沉声道,“皇上毕竟年轻,莫要委屈自己。” 云宋,“……” 容洵,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洵又道,“慧娘娘她与尘妃不同,她尚能保护自己。” 云宋道,“朕知道。王慧也算有些家世,更何况还有丞相你护着,自然不同。” 容洵道,“真不喜欢,就再选秀。” 云宋恼火,道,“你们一个个再逼朕,朕真的断袖。真不行,朕就出家。” 容洵无奈,想着,王慧要那东西也不是不能给。 ------------ 097 局(1) 翌日,王慧发了帖子,邀请后宫的妃嫔姐妹们隔日一起去湖边赏荷。 皇后秦姝却不在受邀之列。 秦姝在栖梧宫里砸了许多瓶瓶罐罐,宫里头也有几个侍女挨了板子。 王慧公然与秦姝叫板,不将她放在眼里,已经是台面上的事情了。 这事也传到了云宋的耳朵里。 易兰道,“慧娘娘待人热情,是个极好的人。这样做,得罪了皇后,也等同于得罪了太后,实在是不应当。” 云宋听了之后,道,“历朝历代,后宫里头少不了这些争斗的。朕也懒得管了,只不要太过火就好。” 易兰颔首,道,“皇上看的明白。” 云宋一笑,道,“是实在是管不了。瞧瞧朕跟前这些折子。你去给朕沏壶茶来。对了,上次朕从皇姐那里带来的花茶还有吗?” 易兰回道,“早喝完了。皇上这么喜欢,也不知长公主那里还有没有,要不要奴婢……” 云宋止了她,道,“不必去了。让她忙活。这几日安安送过来的东西,刘富都送到皇姐那里了吗?” 易兰掩袖一笑,道,“都送去了。只长公主何其聪慧,早猜出来了。徐姑姑私下找刘富说了话,叫东西还是别送了。绯云殿里头实在是装不下了。” 云宋也不由一笑,道,“这个朕可管不了。安安他为搏皇姐一笑,不惜日掷千金,朕只是当个送货的而已。” 易兰道,“也是。这等事旁人不好插手的。” 云宋点头,突然道,“叫刘富过来,朕有事找他。” 易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刘富便到了。 云宋对刘富道,“昨日丞相和朕说起了史官一事。明日便叫他们去望月阁。完事之后,在御花园替朕款待一下他们。他们着实辛苦了。” 刘富应了。 第二日,后宫妃嫔们都争相打扮,到了湖边,各个都是人比花娇。 云宋乐见这种其乐融融的场景。 她在紫宸殿看了一会儿书,正好王誉和姚安过来,他们便又摆了棋局,下了几盘。 姚安摇着扇子在一边看,却问道,“也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收到请帖?这场景,慧娘娘应该邀着她一起。她呀,没几个人催她拉她,她是断不肯自己出来走走的。要把自己闷出病来了。” 云宋眼睛在棋盘上,只道,“你这么想皇姐,就去绯云殿,莫要打扰了我和阿誉下棋。” 姚安撇嘴,“但凡我能去,还用得着你说?” 说着,便莫名烦躁起来,收了扇子,敲了一下云宋的肩膀,道,“宋宋你起来,我来下。” 云宋去看王誉,道,“我们这局没下完呢。下局叫你来。” 姚安道,“我棋艺好,你这都要输了,我给你扳回来。” 云宋无奈,便起身让了。 到最后,姚安果然输了。扇子插在后领,先发制人,“你这留给我的残局已经输定了,我再利害,也是无力回天了。” 云宋一笑。 王誉已经在收棋子,道,“若不服,再来一局。” 姚安撸袖子,“来就来,谁怕谁?” 说着,又开了一局。 一边下着,姚安道,“皇上喜欢慧娘娘?” 云宋一边看着,一边在喝茶。 易兰正好端了些冰镇的西瓜过来,云宋瞧了便要去拿。王誉道,“太凉了,皇上忌口些。” 云宋的手便缩了回来。 姚安笑道,“阿誉你管得真宽。这么热的天,吃些凉的也无妨。” 王誉道,“你忘了宋宋有一次喝了些冰饮疼成了什么样?” 姚安想了一下,没想起来,但还是故作想起来,道,“啊,对啊,有这么回事。宋宋,那你就听话别吃了。” 这事云宋都快忘了,只王誉提起来,她又想起来了。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次是她来了葵水,却又贪凉,喝了些冰饮,导致疼得厉害。赶巧被王誉碰上了,急得他脸都白了。事后,云宋也不好解释。王誉便记着这事,当她是不能喝凉的。 易兰端过来招呼姚安和王誉。 姚安拿了一块,王誉只摆摆手,不想吃。 易兰便端着退下了。 姚安吃了几口,又问道,“宋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看这些日子慧娘娘名声大噪,宫内宫外,都传她获了圣宠,风光的很。是不是那次游船,让你们感情升温了?” 云宋不理他,提醒道,“你快落子,可是知道自己又要输了,故意转移视线呢?” 姚安道,“我能输?” 说完,落下一子。他刚落下,王誉便跟着落下。姚安一见不对劲,忙要收回来,被王誉用手拦了,“落子无悔真君子。” 姚安嘿嘿一笑,道,“在你们跟前,我不用当什么君子。” 说完,便把棋子给收了回来。 云宋在一旁道,“阿誉,你让他耍赖,反正还是要输。” 王誉浅笑,“下次下棋前,就该定个规矩。若是悔棋,直接算输。” 姚安撇嘴,正要落下棋子,便见刘富匆匆跑进来,满头是汗。 “出什么事了?”云宋问。 刘富替着云宋在招呼刘光亭和史官,此时定是从御花园那处跑过来的。 刘富跑的嘴巴都干了,说道,“慧娘娘,慧娘娘掉入湖里了。” 云宋惊得站起来。 王誉和姚安也都站了起来,早不顾棋局的输赢了。 云宋问,“救人了吗?” 刘富点头,“卫尉跳下去救了。只救得有些迟,也不知道如何了。当时慧娘娘在湖中心呢,离得远,然后船突然被掀了,是有人潜入了湖中。慧娘娘和两个侍女落了水,等岸上的人瞧见,再游过去救人时,时间便长了。” “何人所为?” 刘富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 云宋看着他,面色严肃,“何人所为?” 刘富道,“是……皇后,只,只还在调查中,尚不能定论。” 云宋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王誉先冷静下来,道,“皇上,先去瞧瞧慧娘娘吧,总不能闹出人命。” 云宋点头,“先去宣御医,立刻去丹晨宫。” 刘富忙不迭的走了。云宋又唤了钧山,“你出宫一趟,宣丞相进宫。顺便让你的人,将栖梧宫先给朕围了,一个人也不许放出来,一个人也不要放进去。” “喏。” 待大殿里只剩了三个人,姚安突然道,“宋宋,我记着慧娘娘她水性……” 云宋看向他,道,“安安,这些话莫要说。待我见了王慧再说。” 说完,已经举步出了紫宸殿。 那是后宫妃嫔,王誉和姚安不便跟过去。 见云宋脚步匆匆离开,王誉对姚安道,“便是水性好,也容易出事。” 姚安点点头,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话不假。” 王誉看他一眼。 姚安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呸呸呸,我说的话不算。慧娘娘多好的人,一定没事。” 王誉看着大殿的门,顿了一下,然后收回视线,道,“宋宋叫你不提慧娘娘会水一事,你便不要多提。” 姚安没觉出这有什么玄机来,但王誉这般说了,他便点头应了。 云宋去绯云殿的时候,绯云殿进进出出很多人。有御医,有侍女,有寺人。也有赶紧过来关心王慧的妃嫔。 但他们被绯云殿厉害的侍女给拦下了。直到云宋出现,那些妃嫔忙簇拥上去,行了礼,迫不及待的在云宋跟前表现对王慧的关心。又有妃嫔要说起当时的情形。 云宋沉着脸,道,“你们这些话留着一会儿说,就在这等着,朕先去看看王慧。” 说完,便举步进去了。 御医们正在里头给王慧施救。 云宋进去的时候,有两个侍女身上裹着毯子,头发还湿哒哒的。 他们两个便是和王慧一起落水的侍女。因为王慧还没醒,他们也顾不得去换衣裳,只在外间焦急的等着。 见云宋过来,忙要去行礼,被云宋给拦了,“王慧怎么样?” 一个侍女还算坚强,另一个已经淌了眼泪。 那坚强一些的侍女回道,“御医还在救治,尚不清楚。皇上……” 云宋道,“王慧她不会有事,你们不要担心。这件事,朕需要知道全部的过程。是全部。” —— 绯云殿内,御医们还在救治王慧。 绯云殿外,云宋已经基本把事情弄了个清楚。 这件事情,比云宋想象的复杂了一点点。 王慧邀了那些后宫姐妹去赏荷。她本就是个贪玩的性子,便让两个侍女划了船,准备去湖心给每个妃嫔采一朵荷花。 结果到了湖心,入了藕花深处。湖底突然来了人。先是摇晃了船身,然后趁着他们站不稳时,将人拉下了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王慧。但王慧一落水,两个忠心的侍女也跟着跳下了水准备救人。 岸上的人本来觉得没什么,后来不知道是谁眼尖,看到了船上没人,这才呼救。卫尉赶紧下去救人,会水的寺人也跟着跳下了水。 等把人救上来的时候,王慧已经奄奄一息。卫尉的动作麻利,早有人等在各个岸边,很快将下水的人给抓住。一审,就知道,是皇后秦姝派的人。 可这里边多出了好几拨人,先是咬紧了牙关说是皇后的人。后来皇后那边的人直接当场推翻。那几拨人无所遁形,只能说出了实情。 这几拨人,来自后宫好几个宫里的妃嫔。 同时有好几批人不约而同的做了同一件事,他们都想王慧出丑,或者死。 ------------ 098 局(2) 云宋知道了实情,身体都在颤抖。 她没想到,她的后宫出了这么多心肠歹毒之人。 王慧遭人妒忌,他们没有当面和她争风吃醋,暗地里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的机会,都不舍得放弃。 或许有人并不想王慧死,可他们却不想王慧好。 这件事情太大了,那些妃嫔身后谁没有家族背景势力的支持?他们便是仗着这一点,觉得戏弄一下王慧也没什么。 但云宋又从王慧那两个侍女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那便是,在水中,两个人都看到了,有人故意拉着王慧不让她浮上去。 所以说,还是有人奔着让王慧死去的。 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云宋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那些等待的妃嫔。那些妃嫔吓得各个面色惨白,深怕火势蔓延到自己身上。 云宋叫他们先回宫,一会儿再传他们。 这一次,再没有关心王慧安危的那些说辞,各怀心思的离开了。 王慧问刘富,“丞相到了吗?” 刘富道,“方才紫宸殿那处有人来报了,说丞相正在紫宸殿等着。” 饶是再担心王慧安危,容洵也不敢擅闯后宫。 云宋听了,道,“回紫宸殿。” “喏。” 正要走,听到里面有人跑出来道,“救回来了,慧娘娘醒了。” 云宋欣慰的一笑。随即听到绯云殿传来哭声。 饶是那些坚强的女郎,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哭出声了吧? 云宋到紫宸殿的时候,不仅容洵在,御史台的几位也都在。他们闻风而动,连谏言的折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见云宋过来,忙行了礼。 云宋看了一眼案前的奏折,不动神色,只道,“几位大人来得快。” 有人上前道,“身为皇后,竟公然谋害皇上宠妃,实在是德不配位。” 听到德不配位四个字的时候,云宋的视线在容洵身上流转了一下。 云宋道,“这件事朕尚未查清楚,你们且先回去吧。若事情真如你们所说,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几位大人相互看了看,一人道,“这事目击者众多。史官们早将这事记了一笔,若不废后,难以服众,恐引起民愤。” 云宋为难道,“这件事尚有些疑点,朕会着廷尉去办。你们且都下去吧。” 御史台的大人们不敢再说什么,纷纷退了出去。 见他们退出去,容洵终于开口问道,“慧娘娘现在如何?” 云宋道,“来时已经醒了,受了些惊吓,还需休养些日子。” 容洵顿了一顿,那眉目舒展了一些,又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办?” 云宋道,“自然是查清楚。这件事牵连甚广,又各执一词。所以朕打算把人都找过来,当堂对质。丞相意下如何?” 容洵道,“皇上圣明。” 半个时辰后,紫宸殿里挤满了人。 除了那些惶惶不安牵连其中的妃嫔,还有当场被卫尉抓住的行凶者。 皇后秦姝姗姗来迟。 但她还是来了。 在此之前,云宋安排的卫尉可以抵挡住别人,却挡不了太后秦雉。秦雉去见了秦姝,让她咬死不能承认这件事。 可秦雉低估了人心。 人人为了自保,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人都是想活着的。这是人性最基本的自私。 不等秦姝说话,妃嫔们一个个都把枪口指向了秦姝。 他们承认自己安排了人想让王慧出手,但拒不承认自己在水下去拉拽王慧,不让她浮出水面。他们的这些话,也与那些下手之人口供吻合。 在那短暂的等待之中,妃嫔们没有各自回宫,他们私下商议了对他们伤害最小的方法。那就是承认自己的罪行,但不该承认的必须咬死不承认。毕竟这件事,谁做的更过,谁就会被惩罚的最狠。而他们因为有家族势力的支持,加上情节不算严重,坦白承认,痛定思痛,获得的惩罚一定不会重。 在这件事上,妃嫔们达成了共识。他们也巧妙的利用了皇上早就对皇后不满的这个现状。 他们没有这么做,那这么做的人就只剩下了秦姝。 秦姝甚至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所有人都把她供了出来。 那些下手的人,已经知道这件事高显会出手。高显是个令人不寒而栗的人,他的手段太多太狠。是个能素手剥人皮的人。到了他手上,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又看眼前这个情形,已经成了定局。若是早早承认,或许还能少受些罪过。 这么一盘算,那几个人就把秦姝给卖了。 秦姝气的上前就要扬手打他们,被云宋呵斥住,“秦姝,你还要干什么?” 秦姝扭头去看云宋,道,“皇上,臣妾是冤枉的。他们一个个都串通好了,要陷害臣妾。” 云宋冷然一笑,道,“这么多人都要陷害你?这么多人都那么恨你吗?连你自己安排的人也是?” 秦姝语塞。 云宋道,“御史台的折子已经递上来了,他们都要朕废后。皇后,你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那些迂腐之人的话又怎么能听?”秦雉终于按捺不住到了紫宸殿。 这是上次秦牧的事情发生之后,云宋和秦雉母女头一次正式碰面。 秦雉一路过去,扫视了众人。众人纷纷退后一步,垂首不敢去看。 秦雉站到了云宋身侧,俯视众人,“你们一个个的凭着一面之词,就想废了大魏的皇后?呵,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容洵躬身行礼,随即道,“太后,目击者众多,包括史官在内。这大魏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打算让史官们如何去写?” 许多事若是私下解决了,倒也没什么。若在门面上,谁都在乎死后自己的名声。尤其是这些皇亲贵胄。 秦雉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并不知道当时史官也在场。 她的面色蜡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声音微颤,道,“便是这样,这件事……” 容洵打断她的话,道,“太后觉得还需要再查,那也可以。此事交给高大人处理便是。微臣相信这件事会有个定论。这些娘娘们敢作敢当,在这个时候愿意将自己所为坦白,微臣敬佩。因这世上,因果循环,总会有个结果。敢问皇后,王家女郎为何让你动了杀心?只因她得了皇上青睐?尘妃尚且如此,慧娘娘又糟皇后谋害。这后宫嫔妃众多,皇后你能杀尽吗?他们,谁是你下一个目标?” 容洵指了大殿之上站着的妃嫔。 这自然也是妃嫔所忌惮的一个缘由。没有皇上宠爱,他们便形同在冷宫。可如果有了皇上宠爱,便会糟皇后妒忌陷害。这实在是个悖论。他们都想到了这一点,只没点破。 如果这后宫没有秦姝这个皇后,或者以后再有别的皇后,不似她这般,对谁都是有好处的。所以他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更坚定了。 秦姝此人因爱生妒,却也因为这妒害了自己。 几个妃嫔在秦雉尚未说话之前,竟然都跪了下来,做了大魏史上后宫绝无仅有的事情。后宫主动谏言,联名要求皇上废后。 这事,若成尚可。若不成,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秦姝被他们给震惊到了。 她指着他们,这其中有几个时常殷勤的去找她,好话说尽。女人们很大的一个乐趣,就是找到同一个目标,一起说那人的坏话。他们曾做过这样的事情,她那是被捧得高高的,以为自己绝对不会落下来。 可这世上没有谁永远不会掉下来的。因这高位,不是谁都能做的。总有人盼着你掉下来,在下面堆砌逞强拉你下来。因谁,都不过是个人,没有生了一双翅膀会飞。 “你们,你们真厉害啊……簇拥在本宫身前时,说本宫是这大魏最贤明的皇后。这个时候了,又说本宫德不配位,想将本宫拉扯下来。你们这些狗东西,本宫真是错看了你们。你们一个个谁比本宫好。你们不都动手了吗?只不过你们太无能怯懦,你们只敢吓唬一下王慧。只有本宫,只有本宫要斩草除根,要她死……” “秦姝!”秦雉喊道。 可一切已经来不及。皇后当堂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容洵道,“看来,不必高大人来了。” 秦雉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秦姝在大殿之上突然笑了起来,“好呀,你们要废了我,好呀。我有什么错?我身为皇后,管辖六宫。这王慧用尽魅惑之法去勾引皇上,实在是没有妇德。这样的人,本宫杀她有什么错?她对本宫不敬,公然挑衅,本宫惩治她有什么错?本宫是皇后,本宫没这个资格吗?” “你没有!”云宋几乎吼了出来。 紫宸殿死寂一般。 云宋看着她道,“尘妃之死,朕想着你总该知道反省一下,有所收敛。可你现在还在这里大放厥词,视人命如草芥,简直无可救药。这芸芸众生,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若他们不是罪不可恕,你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别人的死活?你身为皇后,不以身作则,以仁德宽厚待人,却处处嫉妒,心肠歹毒。你这样,怎么配得上皇后这个位置?” 秦姝看着云宋,凝视着她,随即落下泪来。 “皇上表哥,我错了吗?我嫁给你,自小便梦想着嫁给你。可我如今如愿了,你却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一眼。我便是错了,也是被你逼的。皇上表哥,你把我逼到了这一步。我一个皇后,竟比不上那些人么?为何你宁愿宠着他们,却对我吝啬一个笑?皇上表哥,这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这话听起来悲戚,可云宋却不为所动。 云宋看着她道,“真是被朕逼的吗?朕不喜欢你,朕一直不过拿你当妹妹看。你成为皇后,并非朕所愿。但朕的确将你娶回来了。这一点,朕负你。但你这份心肠是在宫中练出来的吗?你在这之前,仗势欺了多少人,要朕搜罗了一一告诉你吗?你竟也能将你这人性的恶大言不惭的推到别人身上?简直荒谬!” “皇上,够了!”秦雉睁开眼,道,“毕竟是皇后,你不必在这么多人跟前让她颜面扫地。” 云宋却严肃道,“从现在开始,她已经不是皇后了。”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草率决定。” 云宋却力争道,“朕是皇上。皇后是朕的妻,这件事朕能说了算。太后,朕知道你与皇后走得近,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免得看了难受。秀年,送太后回宫吧。” 秦雉头一次被云宋以皇上身份用命令的口吻。她头一次对她称呼为太后,而非母后。 ------------ 099 局(3) 秦雉看着云宋,道,“你这是在赶哀家走?” 容洵赶在云宋之前,说道,“废后乃是国事,太后回避也是理所应当。” 秦雉没想到被容洵直接将了一军。 她看了看云宋,又看了看容洵,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耍了。 偏偏秦姝不争气,叫她如今无计可施,甚至颜面扫地。 正在此时,刘富匆匆进来禀告,外头跪了御史台的所有大人,恳请废除皇后,史官在一旁已经在记录。 得知此事,殿内的妃嫔们再次跪下伏身,请求废后。 自此,秦姝皇后之位被废,已成定局。 云宋看着秦姝,道,“皇后秦氏,心肠歹毒,残害妃嫔,德不配位。今日起,废除皇后之位,降为庶人,打入冷宫。无宣召,永世不得出宫。” 秦姝听完,身体一软,瘫倒在地。她双目无神,神情惶惶。 她实在是不相信,从云端跌落地狱,竟是这般轻易。 秦雉失望的闭上了眼睛,拉着秀年快步出了紫宸殿。 跪拜在那里的妃嫔们,垂首相互偷偷看一眼,嘴角皆露出了得意的笑。 云宋又道,“诸位妃嫔,虽无心害人性命,但也有失妇德。今让你们在各自宫中禁足三月,闭门思过。” 这实在是已经很轻的惩罚了。诸位妃嫔暗自庆幸这一步棋没有走错。 诸人都退出了大殿,妃嫔们更是各个谢恩。 待人走后,云宋已经开始走下台阶,说道,“走,去丹晨宫。” 走过容洵身侧时,她停下,“丞相,你的承诺兑现了。” 容洵微微颔首,道,“你是皇上,这世间你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做到。” 云宋微微一怔,却没有细想,出了紫宸殿。 —— 容洵后云宋一步离开紫宸殿,他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身影,慢慢收回了视线。 等出了紫宸殿,朝着出宫的方向走的远了,身边的骤风这才开了口。 “大人与慧娘娘下了一盘好棋。” “是么?”容洵勾唇一笑,道,“谁是棋子还不一定。咱们的皇上,长大了不少。” 骤风不解,“皇上不是毫不知情么?慧娘娘告诉了皇上?” 容洵道,“史官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御花园?卫尉为什么能出手那么快?” 骤风细想了一下,豁然明白。 容洵道,“这件事,本只是将皇后的妒火烧的更旺些。实在是没想到皇后这妒火已经燎原。更想不到,后面牵出了一串人。后宫堪称大洗牌,那些妃嫔背后的势力短时间也会安分许多。真是很意外的结果。不是么?” 容洵眉目中的欢喜几乎快掩饰不住,骤风点头,“的确如此。只不过委屈了慧娘娘了。大人要去看看她吗?” 容洵道,“幸亏身边有两个忠仆护主,才让她免过了一劫。若是真的出了事,我便无法向母亲和舅舅交代了。好在……” 容洵顿了一下,浅笑一下,道,“不用去看了。回府,先给母亲报个平安。” 说完,步履轻松的走了。 —— 云宋踏进绯云殿的门,直奔王慧的寝室而去。 旁边要跪的寺人侍女都被她抬手止了。等要进屋时,她又问道,“那两个人可曾找御医瞧过歇下了?” 王慧练出来的人各个玲珑。 不必云宋说的明确,已经知道了她所指何人。有侍女躬身回道,“原是不肯的。被娘娘强要着让御医瞧了,也歇下了,并无大碍,劳皇上挂念。” 云宋点头,举步进了内屋。 王慧在床上躺着,面色惨白。 “王慧……”云宋快步走过去。 王慧似乎在想着什么,听到这一声唤,回了神。忙要起身行礼,被云宋快步止了。 “你先躺着,别乱动。” 王慧便没动,只道,“皇上来了。” “来了。现在觉得如何?是不是被吓坏了?” 王慧咬了一下嘴唇,有点尴尬的说道,“臣妾在皇上跟前吹牛说自己水性好,如今却被水淹了,皇上一定觉得好笑吧?” 云宋却道,“朕怎么会觉得好笑?你便是水性极好,也不能掉以轻心。那湖水深得很,前朝就淹死过很多人。” 王慧作乖巧模样,道,“知道了,下次便乖乖做个旱鸭子,再不沾水了。” 云宋却笑不出来。实是看着王慧这模样难受。 她对王慧道,“朕已经将皇后给废了,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其他的妃嫔该罚的也都罚了。” 王慧眨眼,惊道,“这事是皇后做的吗?臣妾是得罪皇后了吗?” 云宋看她还在装不知情,心里头更难受。她道,“事到如今还要瞒着朕么?” 王慧看云宋眼神灼灼,顿了一顿,小声道,“皇上都知道了吗?皇上会怪罪臣妾么?” 云宋故意哼一声,道,“要怪也要怪丞相,是他想了馊主意,将你拉下水。” 王慧便道,“就是就是,是丞相非要找臣妾。臣妾哪有这个胆对付皇后啊,臣妾都是被丞相给诓骗了。你也知道的,他巧舌如簧的,臣妾被他说糊涂了。” 容洵大约想不到,人在家中坐,天降一口大锅。 云宋道,“没什么诓骗不诓骗。但凡皇后心存一点善念,也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你设局是真,她欲要杀你也是真。” 王慧垂了垂眼眸,道,“本是想刺激一下她,让她对付臣妾,这样也可以给她安个罪名之类的。只是没想到,臣妾只是这小小的举动,便引得她动了杀心。想来,她当时谋害尘妃,也是毫不犹豫当机立断的。” 云宋温言道,“你会水,又带了两个熟悉水性的。所以你当时在船上也并不怕。只是没想到,皇后安排了人,不仅将你们弄入水中,还要将你拖拽,不让你浮出水面,意图直接将你淹死。当时,是不是很害怕?这事,你说怪丞相,实则应该怪朕。无论如何,也不该叫你一个女郎去冒险。” 王慧一笑,道,“这事谁也料不到的。她若真想杀臣妾,什么样的时机都能抓住,防不胜防的。皇上你莫要自责。” 王慧如此深明大义,叫云宋有些无地自容。 她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计划,可她却猜出了这计划,她也默许了。从王慧不断的来找她时,她还并未起疑。直到容洵在望月阁上亲自问起她和王慧的事情,容洵便开始起疑。容洵他有了秦姝立后的事情在先,对后宫这种事情应该是有所忌惮了。云宋想起了前些日子万石砚的事情,觉得这件事不至于巧合那么简单。云宋后来越想,越觉得这些事或许有些关联。容洵他正在实施废后的计划。但她也不能完全确定,直到王慧发帖子邀请众妃嫔去湖边赏荷,独独少了秦姝。 云宋对这件事已经确定的有九成了。不管真假,她安排了刘光亭和史官也去御花园。若真有事情,有史官在,便可造势,直接给太后施压。她又暗自让钧山多安排了几十个会水的卫尉在周边看守,只说人多,以防有人落水。 云宋的安排悄然配合着容洵王慧计划的实施。 如王慧所说,秦姝的举动是他们所不能预料的。可若是王慧如同碧尘一样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一生良心再难安。 云宋其实想过,如果秦姝改过自新,什么都不再做,她可以放弃废后的念头。 但一切,还是发生了。秦姝她多行不义必自毙。 王慧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云宋先前的话,问道,“皇上方才说那些妃嫔也受了罚?” 绯云殿王慧出了事,根本就是一团乱。后来王慧醒了,里面的人顾着开心,忙着照料她。没有人将外面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皇后秦姝的事情也是王慧自己猜到的。她想过,在水下对她动手,又敢这么做的人只能是秦姝。 她当时不意外,只觉得秦姝动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云宋点头,“其他妃嫔也有参与。但他们没那个胆子闹出人命,所以只是奉命想见你弄到湖里。灭一灭你的威风。只是没想到,皇后也安排了人。” 这件事远远超过了王慧的预期。 她知道秦姝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她对付碧尘来看。所以容洵找她帮忙,她便应了。她内心里一直想替碧尘讨个公道,也为了日后这后宫里的女人能过得好些。可她没想到,她自己以身试法,后面那么多人在捅她的刀子,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终于醒悟,这是后宫。这后宫里的女人,彼此之间都是敌人。有朝一日,都会变得面目全非,会噬人骨肉。这个后宫不是只有一个秦姝,而是每一个坐到那个位置的人,或者想坐到那个位置的人,早晚都会成为秦姝。不能成为秦姝的,就会成为碧尘。这是这宫里女人逃不开的两种命运。 她在水下被人拖拽时,她害怕过。这害怕她甚至不用和云宋说明。她觉得她为云宋做了事情,此时得到了她的关心,且她现在也没有事,一切便很值得。 可是其他妃嫔的事情,却叫她觉得更可怕。 想到此,王慧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叫她一时不敢去直视云宋。 云宋看她面色极差,忙问道,“王慧,你怎么了?” 王慧摇头,“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想歇一歇。” 云宋也不好久留,便道,“那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王慧点头,却还是不看她。 云宋看了她一眼,问道,“可要相府的人过来瞧你?你若想,朕安排他们进宫。” 王慧道,“不必了。他们知道臣妾无事便可。” “也好。那朕先走了。” 待云宋走了,她唤了人进来吩咐,“无论这几日谁过来探望,都一律不见。” ------------ 100 露水情 云宋躺在床上睡不着觉,索性起来。 叫了侍女,进来点了灯。她托着腮随意拿了一本书翻着。 易兰还没有到能侍奉云宋起居的地步。只她半夜起夜,瞧见里头掌了灯,问了侍女方知道是云宋醒了。 她想了一下,便打算让御膳房的人去备点点心。但一想,此时过去,便是兴师动众。索性自己去小厨房动了手。 云宋本来就心不在焉,突然就闻了香味,一抬眼,便瞧见易兰端着一碗面过来。 云宋看着易兰到跟前,道,“皇上是不是饿醒了?奴婢许久不下厨了,也不知道口味如何。” 云宋道,“辛苦易姑姑了。朕只是……” 易兰瞧了一眼她,问道,“皇上可是因为慧娘娘的事情忧心?索性人已经没事,慢慢就好了,皇上不必担心。” 云宋道,“朕也知道,只是想来也有些害怕。你说,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呢?易姑姑,朕想不明白。” 易兰将筷子递过去,道,“这人啊,总是分善恶的。普通老百姓,也能做出烧杀抢掠的事情来,更何况身居高位的人。拥有的少了,便想去要更多。拥有的多了,便害怕失去。这一点的根源,不过是来自人性的贪婪罢了。” 云宋轻叹一声,道,“易姑姑你说得对,都是想要更多,抓住了就不想放手。为了这些,总要做点什么。或许一开始,也并不想着去夺了别人的性命。后来发现,这法子最直接,做一回两回也无妨了。” 易兰浅笑,“皇上仁厚,已经做的很好了。如今皇后被废,慧娘娘化险为夷,皇上大可安心了。” “是啊,应该可以安心了。”明明事情的发展已经达到了她要的效果,她还在这里伤春悲秋干什么呢? 可是内心好像并不能欢喜起来,总觉得空落落的。 她接了易兰递过来的筷子,将面碗端了到跟前。 易兰忙叮嘱,“皇上当心烫。” 云宋凑过去闻了一下,道,“真香。一定也很好吃。” 说完,她用筷子夹了送进嘴里。 味道确实很好,她又连着吃了几口,几下就把一碗面给吃完了。 用帕子擦了嘴,易兰又很快端来水叫她漱了口,然后道,“皇上锦衣玉食,以为瞧不上奴婢做的这种东西呢。” 云宋道,“朕也是人,吃的也都是五谷杂粮,有什么分别?易姑姑你这面条特别好吃,改日朕馋了饿了,你再给朕弄。” 易兰笑着应了。 云宋好奇道,“易姑姑,不曾问起过你,你何时入得宫?” 易兰对答如流,“奴婢十三岁便入了宫。现在已经三十多个年头了。” 云宋问,“那你这些年都在哪里?朕记得碧尘去南薰殿时,那宫殿荒废了些年头了。” 易兰轻笑,“那里的确是荒废了一些年头。奴婢当然不是一直在那里的。只是有次碰到了碧娘娘,她见奴婢能做些事,便将奴婢收下了。奴婢这些年啊,真是去了好些地方。皇上不关心的,说了,皇上也不知道是哪里。” 云宋有些羞愧。 的确,这偌大的皇宫,有多少个地方,她根本不清楚。甚至有许多地方,她这一生都不会去。 易兰道,“奴婢有幸,遇到了好的主子。有碧娘娘,如今又蒙皇上垂怜。” 云宋一笑,“朕也没做什么。易姑姑到了朕身边,朕的日子过得好了许多。” 易兰屈膝福了身子谢恩。 随即又道,“时候不早了,皇上也该歇息了。” 云宋点头,起身进内殿的时候,眼睛在那只空晚上留恋了一会儿。 这碗面,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她想,她又该做些什么了。 —— 皇后被废,云宋宣布罢朝三日。 人人感叹,秦姝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专挑皇上喜欢的女子下手。如此歹毒心肠,又不已大局为重,如今废了,实在是罪有应得。 又感叹,皇上情路实在是坎坷。这宫里头的生活,也不轻松自在。再看看家中初长成的女郎,盼着能送进宫中得了有情有义的皇上垂怜,又担心万一去了,哪一日被吃了又可怜。竟庸人自扰,没事找点烦心事想一想了。 消息传到太后那里的时候,云宋早带人出宫去了。 秦雉吩咐,“找个人跟着。哀家要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秀年道,“不是有钧山……” 秦雉的眼神压过来,止了秀年的话,道,“你以为哀家是个傻子?钧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上次就没有和哀家说实话。她三番五次的出宫,哀家都惯着她,顺着她。可到底是惯坏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完全不将哀家这个母后放在眼里了。哀家必须要知道,她出宫都是为了什么。她一定有事瞒着哀家。秀年,你没觉着,皇上这些日子变化很大吗?” 秀年说不上来,只道,“奴婢觉得皇上眼中多了几分果决,大约只是……” 她想说只是大了些。可这话显然秦雉不想听,便没说下去。 秦雉摆手,“你只管按照哀家说的办。哀家岂能让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给骑在头上了?” 秀年忙应了,“喏。”又抬头道,“太后,皇后那里吵着想见你。已经着人来了好几趟了。” 秦雉冷哼一声道,“她如今都这样了,找哀家有什么用?早干嘛去了?总做这样的蠢事。和她爹一样。” 秀年道,“毕竟是秦家女郎。奴婢听闻,秦夫人正带着秦家族人准备一道过来求太后呢。” 先是秦牧被贬,现在是秦姝被废,眼看着秦家的靠山都一一倒台,秦家那些旁支能不慌么? 秦雉不屑道,“这个妇人也只会做这种无用的事情。她是要给哀家施压?有本事找皇上去,这事又不是哀家下的旨。你去到宫门口将他们拦了。告诉他们,胆敢胡闹,便是现在的安生日子也没了。若是不想过好日子了,大可以继续闹下去,看看皇上会不会管他们。” “喏。” 秀年要走时,秦雉突然道,“你安排一下,叫冷宫那边的人把东西都置办全了。这孩子自小就没吃过苦。一直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如今这样,哀家怎么不心疼?只劝她戒骄戒躁,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耐心等着伺机而动。” 秀年垂首,“喏。” 说完,便退了出去。 —— 容洵做了个旖旎的梦。 他这个年纪的郎君,做这些梦再正常不过。 以前的梦总只有些幻想,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的。早上醒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只换了衣裳,夕月带人好生将床单也换了。 这次不同,他看到了对方的脸,便叫他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一醒,身上都是汗。像是真的方才酣畅淋漓,驰骋了一般。这梦,竟叫他有些羞愧起来。 说起来,这事怨他。 白天里,容瑛将玉珍请到了府上,给老夫人抚琴。她走时,特意来见了容洵。 本也只是打个招呼,偏生那风尘女子到了夏日,穿的便格外的薄,格外的少。她屈膝俯身时,也不自有意无意,便瞧见了半边春光。 他本不在意,只错开了眼神。 可没想到,这白日里的画面,却映照在了晚上的梦里。 他坐在床上,盯着被单怔怔出神。耳边竟还有女郎的呻吟和求饶。 他一定是疯了。 他索性起了床,这闷热的天气更让他觉得烦躁。 用毛巾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衣裳,拉开了门。 骤风自跟着容洵便养成了习惯,时常就在门口抱着剑睡了。偶尔醒过来,发现身上有床丝被。 他警惕性很好,容洵拉门的声音不高,他已经睁眼醒过来。 “大人……” “饿了。” 骤风道,“我去找厨房……” 话没说完,被容洵打断。 “我自己出去吃,你回屋睡。” “大人……” “不妨事,我不走远。” “喏。” 容洵便只身一人出了门。 自上次怡红院北渊国行刺一事发生之后,执金吾那边查的很严。永安城内安静了许多。那些细作短时间都不敢有什么动作。加上容洵也有武艺傍身,骤风倒也不怎么担心。 容洵实际上走的有些远,已经快临近出城门。这个点,城门早就关了。他本也不是奔着城门去的。 那梦里,他大约体力耗费的有点大,告诉骤风他饿了,也不是假话。但他其实更想出来走走,让自己冷静些。 只这天,热得很。他不仅没冷静,还有些燥热。 他先是牵了马,方便折回来。 到了一家面馆,他停下来,将马拴了。 上次来,还是和云宋一起来的。这些日子没来过。他不是拿得起放不下的人。他对容敏没说假话。若真的无缘,日后难相见,他就慢慢忘记。还不至于刻骨铭心,这世上总有些露水情缘的。 只是今晚的梦叫他自己都惊着了。他对小离何时已经有了那样的念想? 面馆的老板是对夫妻,平日里为了多挣点银子,都是男的在店里睡着。女的在后屋睡着。没人,就继续睡。有人,叫唤一声,男人就能马上起来。多下一碗面,就能多挣一些银子。他们打算再要个孩子,一个孩子太冷清了些。也打算再把乡下的爹娘接过来。这些都需要银子。 容洵喜欢过来,不仅因为这里的味道。也因为,他看着他们夫妻,觉得这世间也有相濡以沫的爱情。他们是个缩影,让人能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和有奔头的幸福。 他走到桌边坐下,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搁在桌子上,道了声,“老板,来一碗咸菜面。” “马上好,客官稍等。”老板在里头应了一声。 容洵端坐在那,偶尔有蚊虫飞来,他抬手拂了一下。 “你的咸菜面。” 熟悉的声音,容洵抬眸。 眼神瞬间定住。 面前的女郎,眉眼带笑。 月影摇摇,花影重重,他眼中再无旁人,仿佛这世界只剩了他们二人。 ------------ 卷四:成虎 ------------ 101 把持 月影摇摇,花影重重,他坐着,她站着。 他凝视她,她对着他笑。 “客官,你的咸菜面。”女郎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容洵淡淡的看着她,突然拽了她的手臂让她坐在了一侧的凳子上。 云宋不满的揉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嗔道,“大人,你弄疼我了。” 容洵目光灼灼,依旧盯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云宋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你猜。” 容洵却态度冷淡,一脸严肃,“我没在开玩笑。” 她一时消失,一时出现。容洵觉得自己对她过于纵容了。再加上那个梦,他的烦躁感并未消失。 云宋撇嘴,道,“你这么不想见我,那我走就是了。” 说完,便起身,转身要走,发现手腕被人捉住。 容洵一手捉了她的手腕,明明还有逼问的话,他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云宋想甩,却没甩开。他偏偏又没说话。便这样僵持着。 老板从里头出来,见了这情形,忙出来道,“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这女郎在我这小店待了好些时日了,说是要学着做咸菜面,给你一个惊喜的。连工钱都不要一分,只要管她有地方住,有顿饱饭吃。” 容洵微微一怔。 云宋却一脸不高兴,道,“谁叫你说这些的。这碗咸菜面就当是喂了狗了。” 作势又要走,无奈手腕被扣着。 “喂,将我放开。” 容洵又凝视她片刻,终于道,“先坐下说。” “不坐。太晚了,我要睡觉去了。” 容洵又说了一遍,“先坐下。” 老板见状,忙笑着道,“没什么事是说不清楚。小离姑娘,坐下慢慢说。我再给你来一碗大排面,不要钱。” 老板笑呵呵的走开了。 容洵握着她的手动了动,小动作叫云宋看在眼里。这明显是软了态度。 云宋假装不情愿的坐下,道,“还要问什么吗?” 容洵摇头,“不问了。” 人在眼前就好,旁的不重要。 云宋眯眼一笑,抽了一双筷子递给容洵,“快尝尝,不然要起坨了。” 容洵看她目光灼灼,问道,“这是你下的?” 云宋点点头,“你快尝尝,我学了好久呢。” 容洵微微勾唇,接了筷子,夹了面送进嘴里。 云宋一脸期待,看着容洵。 面一到嘴里,容洵便顿了一下。随即还是一口吞了下去。 云宋忙问,“怎么样?” 容洵搁下筷子,问道,“学了多久?” 云宋道,“好多天呢。你别问这些,我只问你好吃吗?” 容洵道,“咸了一些。这咸菜本就咸,面里头就该少些盐。” 云宋表情沉下来,很不高兴的样子,“我好像忘了这一点。那不要吃了,我让老板再给你下一碗。” 说完,便要将那碗面端过来倒了。有人却先她一步将碗推开了。 容洵道,“虽然咸了些,倒也不是特别难吃,下次注意些就好。”说完,当着云宋的面,又吃了起来。 云宋看着容洵皱了眉头,却还是将一碗面吃了干净。 云宋忍不住笑道,“大人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容洵勾唇一笑,问道,“你不是一直等着这一刻?” 云宋垂了垂眼眸。 手指被人一勾,随即落入一个温热的掌心中。 云宋挣了挣,没挣开,手指就在容洵的掌心抠了抠,小声道,“老板随时会过来呢。” 容洵道,“我知。” 云宋微微抬眼,像是偷看他一般,小声问,“那你还不放开?” 容洵淡淡道,“不想放。放了怕你又跑了。” 云宋狡黠一笑,道,“你这么,舍不得我?” 容洵道,“家里几个姐姐因为你的事情都很自责。怎么也得把你带回去有个交代。” 云宋脑袋一耷,不满的噘嘴。 容洵勾起一抹笑意,细不可察。 他道,“吃了大排面,和我一道回家。” 什么时候,他把带她去相府,自然而然的说成了回家。 云宋垂着脑袋,点头,“嗯。” 吃完面,云宋和老板道别,被容洵扶着上了马。 老板看着他们走远,然后进了屋。 屋内早已立了一个人。身形魁梧,面色冷峻。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搁在桌子上,道,“收下银子,今日的事情便已经结束。若日后还有人问起,便还是那套说辞。这银子够你们将乡下爹娘接过来过日子了。记着,安分守己,才可平安。” 那老板忙弯腰谢了,保证道,“我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大人放心。” “但愿如此。别忘了,会有眼睛盯着你这里。” “是是是。”老板垂首点了头,再抬头时,店内已经没有旁人了。 老板收了银子,进了内屋。这件事早与自己孩子娘说过了,万不敢乱说一个字。老板怕的不是那人口中的话,而是那人腰间的刀。 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便是求个平安。 —— 容洵在前头牵马,云宋骑在马上。 这情形看起来很眼熟。 云宋在后头忍不住一笑。 容洵回头看她,“笑什么?” 云宋道,“上次你也给我牵过马。我大概是大魏头一个有此殊荣的人了,能让大魏丞相给我牵马哎。” 容洵看他一眼,继续往前。 云宋又在后头喊他,“大人……” “嗯。”他头也不回,只应了一声。 云宋道,“要不你上来吧?这到相府还有好长一段路呢。天这么热,我看你衣服都被汗浸湿了。” 容洵自然是想上去的。天知道,他刚刚走过来,现在又要走回去,腿脚早就没什么力气了。 可他却不能上去。 夏日衣衫薄,容洵找回道一旦共骑一马会发生什么。他此时对自己没有那个自信,会自己把持不住自己。 “我不累,正好想走走。” 睁眼说瞎话,就是自己受罪。 容洵的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好在云宋也没察觉什么。 可后来,天公也不作美了。竟下起了雨。 容洵无奈,翻身上马,拉了缰绳,策马而去。 等到了相府,两个人早被淋湿了。 “先进去。”他拉着云宋的手往里走。 热水很快备好,云宋先去洗澡去了。 男人家总是快些。 等云宋洗完出来的时候,容洵早已洗了澡,换了衣裳在屋内等着了。 云宋看到容洵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中衣外则随意披了一件朱红色长袍,墨色长发束在掐丝银环之间,向脸上望过去,唇若朱漆,眉似柳裁。 那袍子并未系上带子,只随意敞着。衣衫薄,上好的料子,薄如蝉翼一般。云宋隐约能看到那中衣之下结实的胸膛。视线不由会落到他紧致的腰身上。 云宋吞咽了一下口水,愣愣道,“大人,你这是在诱惑我么?衣衫不整的出现在一个女郎的屋中,不合适吧?” 容洵朝云宋看过去,她现在也不过是穿着翡翠色的中衣,因为泡了澡,被热气熏了,脸颊红润,脖颈莹白如玉,实在是更诱惑。 两个人相互看着,突然间容洵抄起一块毛巾扔过来,准确的盖住了云宋的头。云宋把毛巾扯下,正欲发作,却听容洵道,“赶紧擦干净。” 云宋坐在软榻上,擦着头发。 发丝如瀑布一般,被她握在手里慢慢的擦干。 只看着这一副画面,便叫容洵有些受不住。 他压制自己的欲望,怕蓬勃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起身,惊了云宋侧目,“你要走?” 容洵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云宋哦了一声,并没有留他。 等容洵走到门边,手伸了准备去开门。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几道雷声。 几乎就是一瞬,容洵转过身,快步走到云宋跟前,将她拦腰抱了。 云宋张了张嘴,“大人……”小小的声音,浅浅的两个字很快就被吹散在风中。 怀中的人脸色都白了,像只小猫一样窝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眼睛都不敢睁开。 容洵看着她,不由轻笑,“胆小鬼!” 等把她放在床上,去拿了帕子亲自给她擦头发。 又是一声雷,女郎已经抱住了他的腰。容洵双臂举着,身体僵直。 等雷声慢慢相隔的时间长了,容洵道,“很快就过去了,别怕。” 云宋在他怀里点头,手却没松。 这娇软就在怀里,他动了趁火打劫的念头。 他轻咳一声,道,“以后就是再怕,也不要随便往男人怀里钻。” 云宋抬眼看他,言之凿凿,“你不是什么随便的男人。你是个君子,我不怕。” 说着,又把他搂的更紧。 容洵想告诉她,有些男人面上说的再正经,兴许脑子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但他还是没说,擦好头发,给她拉了薄被盖了,道,“若觉得热,叫人给你端些冰盆来。” 云宋点点头,“真的不打雷了。大人,你也回去休息吧。” 容洵点头,起身。发现衣袖被她轻轻拽了。他垂眼,问,“还有事?” 云宋看着他道,“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又是这一句,容洵已经并不满足于此。 但他只是一笑,便走了。 看着容洵出去,带上门,云宋得意的一笑。 云宋踏进相府的那一刻,只想夸自己。 她说的那些话,每一个表情都很好,她又把容洵给骗过去了。 ------------ 102 喜欢 第二日,容家的几位小姐便闻风来了。 云宋因为睡得晚,早上就没起来。容洵吩咐人不要打扰,让她睡到自然醒过来。 皇上罢朝三日,容洵也难得清闲一下。 他不喜欢夏天,因为热让人觉得烦躁。可今日,他觉得天气变得很好,让他感到舒服。 他护着不去吵醒云宋。可到底拦不住五个姐姐。 云宋睡得很好,只觉得有些灼热的眼神。她慢慢睁开眼,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惊坐起来。 容瑛瞪了一下身后几个人,上前笑道,“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我们几个人急着想见你,谁知道你还没起。没事,你继续睡。” 云宋讪讪一笑,道,“大姐,我,我睡好了。” 容瑛继续笑,“睡好了就好。那现在要起来吗?我找人传早饭。” 云宋道,“不,不劳烦几位姐姐。” 容瑛继续笑,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不劳烦,不劳烦。” 容敏拉了拉容瑛的衣袖,小声道,“小离姑娘害羞,我们先出去,叫她自行起床洗漱吧。” 容瑛甩了一下胳膊,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不看着,我怕她又跑了。” 云宋探了脖子,道,“大姐,我能听见,你大声些也无妨。” 容瑛,“……” 正要说话,便见夕月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女,都用托盘装着上好的料子。 夕月屈膝行礼,“见过几位小姐。” 容湘上前看了看,道,“今儿个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弄了这些东西过来?” 夕月道,“大人吩咐奴婢一早去置办的,裁缝绣娘也跟着请过来了,说要给小离姑娘多做几身夏衣。” 容湘去看几位姐姐。 容瑛撇嘴,“这做衣裳的事情,应该让我们去办的。” 夕月道,“大人怕几位小姐太忙,顾不到。又说夏日了,女儿家应该多穿些时下流行的衣裳,鲜活亮丽些。” 容瑛咋舌。 老二道,“大姐瞧见了,小六自有主张,用不着我们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吧。” 几个人这才出了屋。 夕月伺候云宋起床,又量了尺寸,这才退了出去。 夕月前脚刚走,容敏便进来了。 云宋很喜欢容敏,她温婉可人,是个十分知心的姐姐。 “四姐。” 容敏走了过来,道,“早饭可用过了?” 云宋道,“半夜吃了东西,现在也不觉得饿。吃的都是肉。” 容敏掩袖一笑,道,“那便好。只以后还是什么时辰吃什么东西,乱了,对身子不好。” 云宋点头,“记住了,四姐。”看了一眼容敏,又道,“上次是我不对,四姐你莫要生气。” 容敏道,“不必觉得愧疚。这件事我们几个也好奇。只这件事还是得看小六的态度。我相信他已经对这件事有了定论,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多问了。只我来这里,有件事想问你。” 云宋眨眼,“四姐有什么直接问。” 容敏顿了一下,暗自斟酌词句。 她是被几个姐妹推荐出来的。两个人明明郎有情妾有意,可到现在却还是迟迟没有挑明。几个姐姐着急,便想着帮一把。容瑛说话太直,怕过犹不及。老二又弯弯绕太多,怕云宋搞不明白。最合适的便是老三老四。老四与她走的更近些,便将她给选出来了。 都是为了小六,容敏也是责无旁贷。 斟酌了一番,容敏道,“小离姑娘,不要怪我问的直接。你喜欢小六吗?” 云宋被口水呛着,连着咳了几声。 容敏温柔的说道,“你也别觉得害羞。我问这话,只因你喊我一句四姐,你不拿我当外人,我也的确拿你当妹妹。当然,我们几个不是只满足于让你当妹妹的。我们都盼着你能成为我们的弟妹。” 云宋羞得垂了头。 容敏握了她的手,问道,“你与我说说。若你一点也不喜欢小六,我们是绝不会勉强的。那我们也认了你这个妹妹,这相府也还是你的家。” 云宋还是不说话。 容敏便想着激她一下,道,“你不说,便是不喜欢了。这也没关系的。大姐一直想介绍谢家女郎给小六认识,亦或者玉珍姑娘。虽然出身是个问题,但纳为妾室也无妨的。不怕小离你笑话,咱们一家人也是真的急了,早顾不上什么门当户对了。” 容敏说着便起身,“我这话就和大姐二姐说去了。” “四姐……”云宋叫住容敏。 容敏并未转身,嘴角却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 云宋咬了咬嘴唇,这才开口,“四姐,我喜欢大人。” —— 王慧第二日面色就好了许多。 心腹侍女端了清粥小菜进来,扶着她半倚在床上。 喂她吃了一些,王慧便摇头不愿吃了。 心腹关心道,“御医交代了,少食多餐。娘娘要惦记着自己的身子。” 王慧精神恹恹的应了一声。 心腹见她似有心事,命人将碗碟收了,自己在屋中陪着,说些闲话,“早上绯云殿的徐姑姑来了。说是长公主惦念娘娘的身子,又怕饶了你静养,便只派人来问一问。又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王慧道,“她那里本不富裕,那些东西不该要的。” 心腹道,“没事,先前是姚大人天天往里送,后来皇上又天天有赏赐。她不缺东西,日子过得好起来了。” 王慧垂了垂眼眸,道,“你改日去回个礼。”顿了一下,又问道,“皇上来过吗?” 心腹回道,“皇上罢朝三日,也不知道在哪里。” 王慧道,“他也不大好受。我听说,皇后她在大殿之上声声质问,皇上他心存善念,不会不为所动。” 心腹点头,看着王慧道,“这事情已经结束了。只娘娘看起来更不开心了。” 王慧牵强的一笑。 心腹着急了,道,“奴婢与喜儿都是跟着娘娘从老家来的。都是娘娘的家人,娘娘什么话都不说,只让我们着急。你知道喜儿的性子,为着你落水的事情眼睛都哭肿了。见着你没事她才好些。若是知道你这样,又该伤心了。” “沁儿,你离我近些。” 沁儿走过去,在王慧跟前坐下。王慧将她的手拉了,道,“我有你们两个,实在是有幸。我不怕你们两个笑话我,若现在这丹晨宫没有你们,我便逃出去了。” 沁儿被吓了一跳,忙道,“娘娘好生生的怎么说了这样的话?” 王慧一笑,道,“怕什么?这话没什么不能说的。便是皇上来了,我也敢当着面说。” 沁儿道,“皇上虽然宠着你,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王慧看着她道,“你可知道,我怕的便是那么多双眼睛。” 沁儿一怔。 王慧道,“我这人到哪里都能活的自在的。我对许多东西不大在意,多数时候也不会为难自己。所以当时爹娘叫我入宫,我也觉得没什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有什么怕的。加上我喜欢皇上,便觉得这宫里也是个我能呆得住的地方。可这次的事情超出了我的认知。我不知道,在我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人盯着我,有多少人等着对我动手。皇后只是我看到的,那些我不知道的呢?要我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别人,那么累的生活,我过不了。沁儿,你知道我的。你哪怕把我放在一个笼子里,至少也该让我在里面行动自如是不是?我头一次,不想在这里待了。觉得没有意思。” “这宫里头的女人不是可悲就是可恨,或者可悲又可恨。我不想有朝一日变成那样的女人。沁儿,你明白吗?” 她说着,伸出手搂住了沁儿的腰,像个受伤的孩子,需要寻找安慰。 沁儿终于明白了王慧不开心的缘由。 她总以为这件事她瞒住了,没想到王慧已经知道了。 王慧又说,“皇后虽然被废了,不知道多少女人觊觎后位呢。” 沁儿问她,“娘娘想当皇后?” 王慧直接啐了一口,“我才不想呢。能把我累死。我最怕累的。” 沁儿失笑,又劝道,“傻娘娘,这里有皇上啊。” 王慧道,“就是知道呢。想走,又不能走,才叫我难受。我从没这么两难过。” 沁儿道,“没事的,总会过去的。这世上不是只有坏人的。娘娘最擅长寻找到这世间的美好了。那些后宫之人不知道好坏,便都不去处了。娘娘就挑些你信得过的人来往便好。丹晨宫里有奴婢和喜儿。出了丹晨宫,娘娘可以信任皇上,可以去找长公主殿下。虽然不比在老家,可女郎家嫁了人,哪有那么多朋友?等日后有了孩子,心思就都放在孩子身上了。娘娘记着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旁人是旁人,你是你。” 王慧嗔道,“幸亏有你和喜儿,不然我这日子该怎么过?” 沁儿知她已经劝好了,笑道,“以后丞相的什么事,你别去管。只管自己的事情便好。娘娘不好意思说,奴婢去说。不信丞相吹胡子瞪眼。” 王慧不由一笑,道,“我看表哥也不敢了。这件事姑母一定没少骂他,你信不信?” 王慧眉宇之间的那自信和乐观又都回来了,沁儿这才安心。 ------------ 103 坏丫头 容敏听了,唇角一弯,随即转身,面目又变的如常。 她道,“小离,你这话没有骗我?” 云宋认真点头,“没有。” 容敏道,“那你就该告诉小六去的。” 云宋愣了一下,道,“四姐,我不敢。” “有何不敢?” “大人他极好,我配不上他。不如还是叫大姐去说了谢家女郎吧。我这些日子在永安城久了,也听过谢家女郎的事情。与大人的确是门当户对的。” 容敏心想,她一直以来都有些自卑的。先是身上有婚约,又是家世不大好。这层缘由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容敏便道,“你若是真喜欢小六,便说清楚。他若如你所说,觉得你配不上他。姐姐们帮你教训他,再收你为妹妹。若他毫不在意这些,你们两个岂不是情投意合?” 云宋假装思考。 容敏继续下套,“再不去的话可就迟了。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是护着小六,他实在是受过情伤,对这事便不大主动了。等着他过来找你,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你若不想白白浪费了一段好姻缘,便主动些。” 云宋不确定的问,“是这样吗?” 容敏点头,“自然。” 云宋哦了一声。 容敏道,“今日小六就在府中,难得不去上早朝。你直接去书房找他吧。” 说着,人已经被拉着出了厢房。 又被糊里糊涂的推到了书房门口。 云宋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已经到了容洵跟前。 容洵怔在看着书卷,微微抬眼,见到她,问道,“有事?” 门外的容敏深吸了一口气。没走几步,便被几个姐妹拉到了墙角。 容湘道,“四姐,你真厉害。” 容敏用帕子扇了扇,道,“以后这种事莫要找我。小离那么单纯的一个姑娘,叫我一直给她下套,实在是良心不安。” 容瑛道,“只要她能和小六好,良心不重要。” 几个妹妹,“……” —— 容洵语气淡淡的传过来,“有事?” 云宋站直了身子,理了裙摆,道,“没事,只到处看看。” 容洵便垂眸看向书卷,却又问道,“早饭用过了?” 云宋啊了一声。 容洵又问,“衣服都量好了?” 云宋嗯了一声。 容洵一双眼睛慢慢的往上移,去看云宋,问道,“所以,你此时过来,有什么事?” 云宋咬着手指,看了看容洵,又看向别处,“我就是随便来看看。你别管我,别管我。” 她径自走到书架前,指腹略过书架上的书卷,却无心去看那一本本书卷到底是什么。 “想看什么,我给你拿。” 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云宋惊得转身,却被容洵直接抵在了书架前。 脸立刻通红。 容洵挑眉看她,“想看什么?” “看,看,我,我没看好。” 容洵低头看她,道,“所以四姐让你过来说什么?” “你知道?” 容洵道,“就隔了一间房,骤风也不瞎。只他没我的允许,不敢偷听。” 云宋心虚的不去看他。 容洵道,“不想说,那便不说。你随意看看,我坐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身前突然一空,云宋慌忙叫住了他,“大人,我有话要说。” 容洵转身看她,道,“说吧。” 云宋抬眼看他,又垂了垂眼眸。暗自斟酌一番,脑子飞速转动。随即她似是鼓足了勇气,看向容洵,“我喜欢上你了,六郎。如果你不喜欢我,我明天收拾好包袱便回青州去了。叔伯会给我找个人家,我安心过日子。以后你不必挂念我,若是哪一日来青州,记得找我。” 容洵只看着她,不说话。 云宋胸口起伏的有些厉害,小脸涨的通红。 她见容洵不说话,失望的垂了垂眼眸,道,“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就要走,却发现腕子被人拉住。 “坏丫头。” “嗯?” “有你这种带着威胁的表白吗?若不同意,便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也不是啊,不是叫你去青州……” 话还没说完,腕子被他用力一拉,身子一带,便落入他温暖结实的胸膛。 云宋抬起小脸看着他,眯眼一笑,道,“容大人,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容洵却不回答,问道,“若非今日四姐怂恿,可是不打算说这些话了?” 云宋靠在他怀里,说道,“也不是。只是觉得说了,大约也是一个结果,便不敢说了。” 容洵饶有兴致的问,“什么个结果?” “大人你龙章凤姿,英明神武,怎么会看上我呢?明明论才情,有谢家女郎。论美貌,有玉珍姑……” 话还没说完,红唇便被容洵给封住了。 那个春梦像一条虫,上了脑。 容洵像是对这红唇觊觎许久,狠狠的吻着,舍不得移开。 云宋被他吻得脑子一片混沌。原本只是按照自己的计划,顺水推舟的将容洵拿下。本来她保持着理智的,绝不被容洵给影响。 可是吻着吻着,她发现就由不得自己了。 鼻端全是容洵的气息,充满磁性。 她身体紧绷着,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要命的是,眼睛竟不自觉的闭上。等她反应过来,发现容洵正看着,唇角微微勾着。 他的手正搂着她的腰,柔若无骨。 云宋慌忙推开容洵,捂了自己的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容洵却上前一步,将她的手腕握住,拉到自己跟前。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云宋莫名的就慌了起来。 她佯装镇定,胸口却起伏的很厉害。 两个人贴的那么近,衣衫那么薄。容洵的身体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起伏。他自己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和勃发。 而已经接触过人事的云宋也感受到了。 她不敢再动,面上却十分怯怯的说道,“大人,你的手抓疼我了。” 容洵立刻放开她,让自己离开了那娇软的身躯,神情竟有些赧然。 眼前的女郎却不知天高地厚,俯身探头过来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没事。”声音有些喑哑,语调也极不自然。容洵刻意和她保持了更远的距离。 云宋没再靠近,问道,“大人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容洵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我难道还没回答你?” 云宋眨眼,“已经回答过了吗?刚才大人不是只……” 话没说下去,脸已经通红。她突然反应过来,惊道,“大人,你,喜欢,我。” 容洵道,“先出去吧,我有些事要办。” “哦。”走了一步,又不忘问道,“大人,你没事吧?你脸色看起来不大好。” 容洵压制着自己,说道,“小离,先出去。” 云宋点点头,出了书房。 屋内,容洵见她一走,便赶紧灌下一杯凉茶,片刻后,身心才平静了下来。等平静下来,回想起方才的情形,唇角又不自觉的勾起来。他看向窗外,天气是真的好啊。 屋外,云宋走了几步,靠在了柱子上,是个旁人看不到的位置。她微微勾唇,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吧。她彻底把容洵给拿住了。 —— 两人的事,没一会儿便传遍了整个相府。相府里的人各个开心的胜过过年。 容瑛着手安排了厨房多加菜,叫府里的人今晚都可以吃上大鱼大肉。 老二却悄悄拉了容瑛到一边,道,“不过是确定了相互喜欢,也能把大姐开心成这样,大姐怎么就这点出息?” 容瑛看一眼老二,问道,“老二,你憋着什么坏水呢?” 老二无语,然后道,“都是为了小六,什么坏水?” 容瑛等她的下文。 老二道,“自然是趁热打铁,将二人的婚事定下。” 容瑛先是一愣,随即欢喜的去拍了一下老二的肩膀,道,“老二,还是你想的长远。婚事定下,煮熟的鸭子就再也飞不了了。就这么办。不过,应该怎么办?” 老二再次无语。 容瑛念叨,“要不然再让老四去下套?” 老二道,“表白让人家女郎去了,难不成成婚一事还要让人家女郎主动?那咱们小六还算个男人么?” 容瑛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对对对,那咱们去给小六下套去?” 老二道,“小六精明和狐狸一样,你还给他下套?” 容瑛皱眉,道,“那你这话不是白说了?我们不下套,小六又是个榆木脑袋,还想慢工出细活,他们怎么成亲?” 老二道,“和小六实话实说就好了。他要是不肯,咱们也不管了。到嘴边的肉如果没了,可怨不了我们。” 容瑛道,“那谁去说?我说不过小六,我不去。老三老四肯定不愿意。老五就不用说了,嘴太笨。要不,老二……” 老二却眼珠一转,露出些坏笑,“有个人比我们几个都合适。” ------------ 104 千盏灯 中午,老夫人是在自己房中用饭的。容洵按照习惯,用了午饭,特意去了老夫人房中请安。 容瑛先他过来了,正给老夫人揉肩。见到容洵,笑着打了招呼。 容洵请了安,在老夫人跟前的凳子上坐下。 “母亲中午用饭可还满意?” 老夫人点点头,“中午厨房本来给我备了鸭子的,谁知道,煮熟了,都飞了。” 容洵,“……” 容洵抬眸看容瑛,见她正一本正经捶肩。他收回视线,道,“母亲若喜欢吃,再叫人备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道,“就怕到了嘴边的肉又没了。” 容洵,“……” 容瑛适当的说道,“小六,你别担心,母亲中午多吃了小半碗米饭,胃口好得很。” 老夫人也应了一声,道,“昨儿个刘管家的儿媳妇生了孩子,送了一些喜蛋回来。这都是第四个了吧?也是能生。” 容洵,“……” 容瑛道,“两口子感情好,孩子自然有的多。加上她那身子好,趁着这个时候多生几个也无妨。” 老夫人道,“是啊,年轻,生起来有力气。等年纪大了,不好生,就遭罪。小六,你说是不是?” 容洵,“……” 老夫人又问,“小离呢?叫她无事来我这里过来坐坐。” 容瑛道,“被三姐四姐拉着去园子里散步去了。晚些时候叫她过来陪陪娘。” 老夫人道,“难得见你们都喜欢她。听说你们也打算认她做妹妹了?” 容瑛点头,“对啊。容湘都这么大了,脑子好用多了,又会武,不好欺负了。便再认个妹妹,平日里逗着玩也挺好。” 老夫人去看容洵,“叫小离喊你一声六哥,你没意见吧?” 容洵,“……” 容瑛抢在容洵跟前回了话,“他有什么意见?多个妹妹,府里热闹,他也开心。” 老夫人嗯了一声,道,“前几日听崔嬷嬷说起过一件事,有些意思。” 容瑛忙问,“是什么事?” 老夫人道,“崔嬷嬷有个远房的弟弟,三十几岁了,一直没个媳妇。后来得了病,原来是那事一直没有,憋出病来了。现在人骨肉如柴,快要死了。你说男人,怎么能不成亲呢?” 容瑛不由的咳了两声,忙用手捂了。 老夫人这一招生猛了点吧? 她抬眼悄咪咪去看容洵,容洵面色也不自然。 只见他起身,微微躬身道,“不打扰母亲休息,儿子先告退。” 老夫人应了,道,“认她做妹妹的事情,小六你去说吧。” 容洵,“……” 待容洵走了,容瑛说道,“娘,小六应该会狗急跳墙了吧?” 容老夫人扬了一下下巴,“都这样了还不跳,那只能用强了。生米煮成熟饭,也由不得他们两个了。” 容瑛竖起了大拇指,由衷道,“娘,姜还是老的辣。” 老夫人傲娇的哼哼一声,“你们玩的都是我剩下的。你以为当年我是怎么把你爹拿捏的死死的?” 容瑛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问,“娘,你快说说。你当年是怎么把我爹弄到手的?” 老夫人白她一眼,“这么大了,没个正形,一边玩去。” 容瑛,“……” —— 云宋从园子里回来,发现府里好像少了些什么。等她回了厢房,连喝口水都没找到人。她猛然发现,府里好像一下子少了好多人。 她在屋中准备小憩一会儿,却发现热的不行。拿着扇子摇了几下,越摇越热。走出去,左右看了看,回廊上一个行走的下人都没有。收回视线时,便注意到了隔壁容洵的书房。 他那里一定凉快。 云宋走过去,敲了门。 “进来。”容洵的声音从里面传过来。 云宋推门进去,一股凉意瞬间让她觉得身心都舒畅了。 容洵穿了中衣,外头套了紫色的袍子,看起来随意又很精致。 他正站在案前,提笔写字。 微微一抬头看她,问道,“怎么过来了?” 说着,又垂头,继续写字。 云宋走过去,到了他身侧,一边瞄一眼容洵写的什么,一边道,“你这里凉快。” 容洵不解,“你房间热?” 云宋点头,“想找人取些冰过来的,可是一个人都没找到。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吗?” 容洵回道,“大约是天热,都躲起来偷懒了。” 然后自然的转了话题,问道,“你会写字吗?” 云宋便立刻警惕起来,面上却很淡然。她道,“自小学过,只我偷懒,写的不好。” 容洵提了笔,往后退了一步,道,“过来。” 云宋走过去,腰身被他突然一揽,另一手被他塞入一支毛笔,道,“写给我看看。我看有多糟糕。” 云宋自然不能轻易写字。她的字,容洵是自小看到大的。若是认真写,必然露馅。若故意敷衍,他或许也能看穿,反生疑窦。 云宋故作不悦,嗔道,“你这是想看我出丑?我不写。” 容洵失笑,道,“只是看看而已。” 云宋哼哼,“不写。”又把毛笔塞回容洵手里,作势要走。 容洵却丢下笔,捉住了她的手,另一手还揽着她的腰。 云宋被锁在了男人的身体与书案之间。 她回头,两个人的面孔离得如此之近。 云宋抬起眼睛看他。 容洵盯着她的唇。云宋看得清楚,线条好看的下颌之下,他的喉结微微滑动。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些东西。 云宋想起了前世,他的手臂和胸膛,还是一样的坚硬。 容洵想起了那个羞耻的梦,她的身体和梦里一样娇软令人着迷。 云宋轻轻开口,“大人……” 只是唤他,却听起来像娇嗔一般,挠人心。 “叫六郎。”容洵声音低沉。 “嗯?你不是不要我叫吗?” “你现在不同了,可以叫。” 云宋便看着他,慢慢的,怯怯的,唤他,“六郎。” 容洵便垂首,含住了她的双唇。 云宋被他吻得脑子一片空白,小手乱动,被他分神稳稳的握在手里。 等久了,松开,那唇更红了。 云宋抹了抹嘴,怪道,“六郎,你吻得我差点都要断气了。” 容洵勾唇,“是么?”随即指腹从云宋的嘴唇抹过,云宋身体颤栗了一下。 容洵突然一手挑了她的下巴,轻轻的又在她的双唇上啄了一下,随即离开,道,“好了,道过歉了。” 云宋瞪他,“六郎,你在耍无赖。” 容洵轻笑,又垂首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沉声说道,“晚上别早睡,等我。” 男人粗重的气喷在她的耳畔,暧昧不清的话语,让云宋身体一阵酥麻。 她轻声嗯了一声。 耳后处透着迷人的粉。 —— 容洵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书,转头瞧见云宋已经在他屋中的竹椅上睡着了。 容洵走过去,将薄薄的丝被搭在她身上。见她一双玉足搭着,便端来一张矮凳子,小心的握着架在上面。拉了拉薄被,将那双玉足盖住。 转身,悄悄的出了屋,生怕扰了她的美梦。 傍晚,夕阳西下,橙色的光照着,整个相府像是被笼罩在温柔之中。 夕月端了晚饭到了云宋屋中,云宋想问问其他人的情况,不等开口,夕月已经走了。 她觉得奇怪,可又想毕竟是相府的事情,她一个外人不好多说。 吃了晚饭,便想起容洵的那句话,犹在耳畔。一想起,便烧的厉害。 他今晚是想做什么吗? 若是想。她该怎么做? 她必然是要在护住自己的前提下,报复他的。平时必要的诱惑不可少,可真要失了自己的身子,她办不到的。 上一世,他从不曾在这方面强要过她。后面也都是两厢情愿自然而然发生的。这一世,莫不是他要转性子了吗? 门被人推开,云宋一惊,看过去,就看容洵面上似乎有春光,格外的鲜明。 他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很好的事情。 云宋见他走过来,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好像很开心。” 容洵看着她,目光温柔,“我没有笑。” 云宋道,“我知道啊。可你嘴边的笑意已经快克制不住了。” 容洵果然笑了,牵了她的手,道,“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刚一问,人已经被牵着出了厢房了。 云宋心中嘀咕,原来不是那事么? 竟是她想的太龌龊了。 容洵走在前头,她被牵着走在后头。容洵特意放慢了步子,只和她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不多时,两个人便到了园子里。 云宋恍然发现,这一路来,竟还是一个下人都没碰到。真是太奇怪了。 园子里有个小池塘,池塘里如云宋上一世所见,老夫人养了一些锦鲤,容瑛撒了些莲子,衍了许多荷叶荷花。 容洵牵着她到了池塘上搭着的小桥,两人并排站着。 云宋看着眼前,问道,“你拉我过来赏荷的?应该早起看的。” 容洵伸出手一指,“看那里。” 顺着容洵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有闪闪的河灯在上游游过来。原只是几盏,却发现后面源源不断的有河灯游过来,簇拥在一起,万枝千红的,像是春日盛宴。 又和池子里的荷花绿叶衬在一起,整个水面被照的波光粼粼,相得益彰。 云宋呼吸都屏住了。 容洵在耳畔问,“喜欢吗?” 云宋点点头,小声问,“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 容洵道,“你喜欢便好。” 云宋扭头看他,问道,“这么多呢,怎么弄来的?” 容洵道,“府上的人忙了大半天。一千盏,不多不少。” 云宋恍然大悟,怪不得见不到一个人。 云宋看了看满池子的河灯,问道,“怎么想起来做这个的?” 容洵的手轻轻的揽过来,从身后将她抱住,“我们元夕节遇到的。” 云宋身体颤了一下。 他温柔的时候,是无可挑剔的。 可狠心的时候,却也无人能及。 云宋定了心神,不让自己被眼前的情形给蛊惑。 “小离……”容洵轻柔的吻了一下她的耳垂,问道,“你愿意嫁我为妻么?” 咯噔一下。 这一刻,比上一世来的早得多。 她垂了垂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身后的人将她搂的更紧,仿佛要融入自己的身体,永不分开。 相爱的时候,什么都是美好的,心里眼里都容不下别人。遇到什么困难也都觉得无所畏惧,颇有些神挡杀佛的气势。可最后,总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掺杂进来,越来越不纯粹,到最后,面目全非,再回不到当初的样子。 云宋想到这些的时候,唇角有些冰凉的笑意。 身后的人却还贪恋着,欢喜着,这一刻带给他的愉悦。 就享受这一刻吧,云宋看向水面。 “大姐说的没错。”容洵搂着她,突然轻声说道。 云宋不解,“什么?” 容洵道,“太平了。以后多吃点。” 云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的手臂正围着她的胸。云宋生气,抬了手便想打她,却被容洵给握了手腕。 “嫌弃我?”脸上已经飞了红云,格外好看。 容洵道,“吃胖点也好,以后给我生儿子。” “呸!”云宋啐他一口,努力一挣,竟轻易的挣开了。 她跳出去两步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嫌我小,就去找个胸大的,哼!” 说完,便笑着跑开了。 容洵在身后轻笑,眼中只一人。 不远处,墙角边,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都看着池子边。 容瑛啧啧道,“小六真是个高手啊。这法子也能被他想出来。几个女郎能招架得住?” 几个妹妹却已经打算走人了。 容隐道,“怎么不再看看?” 老二道,“都得回去揪自己夫君耳朵去了。成婚在几年,打呼噜放屁都不知道收敛了,可不得收拾一下么?” 容瑛笑的乐不可支,又突然想到自家夫君是个吃完饭剔牙都不躲着的,哪里有一点浪漫劲?当下也忙追了上去,一道出府了。 ------------ 105 夫人 有人半夜出了相府,匆匆将东西递给了一人。那人又借着月色丝毫不耽误,一路入了宫。这东西,很快就到了翊坤宫秀年的手里。 秀年将这东西看了,拿过来烛火,烧了。 这件事,她不敢迟疑。走到秦雉的屋前,躬了身,唤道,“太后……” 秦雉这几日睡得都不好。一时想起秦牧,一时想起秦姝,更多的时候是想起云宋在大殿之上对她说的话,以及说话的神情。 她气的这几日也没吃几口饭。 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早就是尊贵无双的人,竟料不到还有这一天。 她性子素来强,哪能受得住这种气? 秀年在外唤她的时候,秦雉就是醒着的。 她披了一件寝衣出来,瞧见屋外被烛火放大的身影,应道,“进来吧。” 秀年推门进去。 “太后怎么还没歇下?御医开的药毫无用处?等天亮,奴婢再要……” 秦雉打断了她的话,道,“是有事要与哀家说?” 秀年点头,屋内没有旁人。秦雉心气不顺的时候,更不喜欢看到太多人。她这几日,只秀年近身伺候,什么都叫她安排妥当。 秀年便道,“宫外来消息了。” 秦雉便知道是和云宋有关。 秀年道,“昨日跟过去的人,不敢太近。又有钧山在侧,竟跟丢了。后来打听了半宿,遇到了一个打更的更夫,才知道了皇上遇了谁。” 秀年看了一眼秦雉,道,“皇上去了相府。” 秦雉眸光微动。 秀年又道,“是以女儿身入了相府。” 她明显听到秦雉吸了一口气。 秀年顿了顿,似还有些话要说。 秦雉看了她一眼,道,“有什么都如实说,还要哀家一句一句的问?” 秀年忙躬身,“奴婢不敢。”她道,“相府来了消息,说了件事,奴婢觉得一切都通了。相府里多了个女郎,名唤小离,深得丞相喜欢,今晚,定下了婚约。” 秦雉只稍稍一想,便和秀年一样,想通了。 这小离,深得容洵喜欢的女郎,就是云宋。 事情想通了,可秀年不知道为什么。云宋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秦雉却敢想,且想的还很透彻。 她浮现一个冷笑,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原来哀家的好孩子,早早的就有了自己的打算,和容洵厮混到一起去了。秀年,当时兄长之事,以及后来的姝儿一事,细细一想,是不是都是容洵在从中帮忙?哀家还不解,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变了性子。原来是容洵!” 秀年只顺着秦雉的话,道,“皇上兴许是受了丞相蛊惑,并非有意针对太后。” 秦雉笑意不减,淡漠道,“皇上是个傻子么?如何轻易受了蛊惑?是她翅膀硬了,想要自己掌权了。她每一次出宫,都是去找容洵的,哀家却还在为她擦着屁股,真是可笑!她呀,背叛了哀家,辜负了哀家这些年对她的好。” 秦雉一手拍在了手边的扶手上,身体微颤。 实则秀年也知道,秦雉的猜想是最有可能的。否则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便无从解释。只这些话,不能由她说出来。现在她也无话可劝。 秦雉没多久后就冷静了下来。她在宫中很久之前就练就了一颗冷硬的心。只她有个孩子,偶尔会将心底的柔软留给她。但现在,这柔软也没了。她就彻底硬了心肠。 她吩咐道,“秀年,上次哀家卓着你去办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秀年很快明白秦雉所问何事,立刻回道,“已经派出去十几拨人,在大魏各地寻找。总要些时日,才能有结果。” 秦雉道,“多安排些人,哀家要快。” 秀年躬身,“喏。” 秦雉又道,“皇上和容洵合起火来对付哀家,哀家又怎么能单枪匹马的应战呢?总要找个帮手才好。” 秦雉一笑,颠倒众生,“秀年,你说哀家找谁好呢?” 秀年道,“太后不如等皇上回来,再好好问一问?” 然而秦雉只信跟前的事实,已经笃定了自己的念想,“要等她和容洵珠胎暗结?要等他们强行逼宫,将哀家彻底架空?” 她这一生,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她半生都过来了,铲除了她眼前的所有障碍。 秦雉自嘲的一笑,道,“果然是流着他的血,做起这些事情来如出一辙。便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有朝一日也会靠不住。秀年,哀家要靠的只能是自己。一直都只是自己。” 秦雉的笑意在烛火的映照下,都是阴鸷。 —— 云宋睡了一夜,不知道相府又忙了一夜。 她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她和容洵一开始多美好啊,怎么后来就走到了那一步? 都是人性所致,每一步都是自己走来的。 她叹气,起了床。 拉开门的时候,门外早有人候着了。 夕月双眼布了血丝,黑眼圈很明显。饶是脸上用蜜粉遮了,也还能清晰的看到。 云宋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夕月却道,“我没事。现在给小离姑娘备早饭。” 云宋点头。 等用了早饭,夕月又进来道,“大人吩咐叫姑娘去前院。” 云宋不明所以,还是去了。 等到了前院,她有些懵了。 院子里有人在收拾东西,大大小小的木箱子有很多。 她正纳闷,容洵便过来了。 他们昨日口头上有了婚约,这事相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做事说话,都带着笑,比自己办喜事都要开心。 容洵自然的牵了她的手,温柔的问道,“怎么没多睡会儿?” 云宋道,“日上三竿了,还睡?” 容洵道,“想睡到几时,便到几时,不必在意旁人。” 云宋眉眼一眯,笑道,“六郎,你这么惯我可不行。” 容洵轻笑。 刘管家过来,犹豫了一下,还是笑着问道,“大人,东西都装好了,现在放到马车上去吗?” 容洵嗯了一声。 刘管家忙去吩咐了。 云宋歪着头问,“装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容洵没回答,拉着她进了花厅坐下,又问道,“早饭吃的饱不饱?” 云宋被他带跑,回道,“挺饱的。” 容洵道,“那一会儿,便上路。” 云宋一怔,“你这是,何意?” 容洵道,“东西都备好了,人员我也安排了,聘书聘礼和媒婆都有,你一路回到青州,与你家中长辈说了,然后回来,我们成婚。” 云宋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容洵捏了一下她的脸颊,道,“傻了?” 云宋这才问道,“你想让我回青州?” 容洵点头。 容洵有自己的打算。 青州来回三四月。等她回来,秋猎也正好忙完。到时候,他也能得空好好筹办他们的婚事。 且他昨夜收到了消息,北渊国派了使臣过来,要给他们的太子求一个太子妃和亲。这件事够他忙很久,他送了眼前的人离开,还要赶紧进宫。 云宋问道,“你都决定了?就不怕我家里叔伯不同意?” 容洵道,“本就只是走个过场,真不同意,你自行回来,他们的面子不用给。若敢用强,尽管报官,你身上携我一封亲笔信就好。” 云宋垂了垂眼眸,声音细不可闻,道,“你都已经决定好了,我还能说什么?” 下巴被他挑起,要她直视自己,“有什么话就说。在我这里,没什么不能说的。” “六郎……”她有些哀怨的唤他。 容洵抚了她的脸颊,玉雕似的无暇,“我也不舍。只这件事需得对得住你。你不是个孤儿,我要娶你,便是名正言顺。” 云宋委屈,“可是来回好几个月。” 容洵道,“几个月晃眼就过去了。” 云宋只好点点头,又抓住容洵的手,逼着他起誓,“那你答应我,这几个月不能有新欢。那玉珍姑娘,也不要见了。” 容洵失笑,道,“母亲喜欢,不是我请来的。” 云宋道,“母亲喜欢,也可以有旁人。大不了,等我回来,我也学一学。” 容洵又笑。 云宋拍他的胸口,道,“严肃点,我要你起誓呢。” 容洵便单手伸出来,指着苍天,道,“苍天在下,黄土在上,容洵此生,只爱小离一人,亦只娶她一人为妻。若违此誓,身首分……” 离字还没出口,被云宋捂了嘴,“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起这么重的誓。呸呸呸……” 容洵看她,怎么看怎么欢喜,她一颦一笑,便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再难忍住,捉了她的手,攫住了她的唇。 外头已经装好了,因为容洵吩咐,连夜备好的。他们火急火燎的,这会子自家大人倒是不急了。谁说的,不在午饭前出发,便到不了那个镇子,免不了要在野外露宿了。 刘管家观望了一会儿,想着这两人毕竟年轻,腻在一起便忘了时间。他只好硬着头皮轻咳一声。 云宋早羞得躲进了容洵怀里。 容洵绷着一张脸看刘管家。 刘管家表情是,我也不想啊,可是时间不允许啊。 他道,“都备好了,按照大人的吩咐,夫人该启程了。” 刘管家一句夫人,便叫容洵绷着的脸瞬间松了。 他对怀中的人道,“夫人,该出发了。” 云宋羞得更厉害。 容洵牵她出了相府门口,扶着她上马车。 云宋问道,“你不送我?” 容洵道,“实在是有要紧事,我得入宫。” 云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露出不满,“好吧,总是公务重要。” 云宋捏她的脸,道,“路上多吃东西,不要挑食,累了也不要逞强,便是耽误几日也无妨。我等你回来,成为我的妻。夫人……” 云宋快速的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快速移开,笑眯眯的,透着狡黠,“那我走了,别太想我。不,要每天每天很想我,吃不下饭那种。” 容洵身体一僵,这家伙竟敢亲自己这里。 云宋当然知道。他这里最敏感。 容洵强压住自己,点头,宠溺的看她,“好。我夜不能寐,日不能食,便只想你。” 云宋点点头。 容洵朝边上伸手,骤风递过来一个木匣子。容洵拿了递给云宋。云宋接过来看了,里面是一把匕首,刀柄上嵌了一颗好看的珠子。 容洵道,“留着傍身。”又添了一句,“钱没了,那珠子值几个钱。” 云宋将匕首抱在怀里,道,“你送我的,才舍不得卖呢。好啦,我走啦。” 容洵点头。 云宋再看了他一眼,钻进了马车。 容洵一声令下,六辆马车的队伍慢慢离开。 等着几个姐姐闻风赶回来的时候,云宋他们已经出了相府,快要出城了。 容瑛气的跺脚,指着容洵的脑门,大喊,“你这脑子真是叫门给夹了。这么蠢的事情也办的出来。” 容洵道,“她既要成为我的妻,这些该有的礼仪便不能少,若有一样办得不周全,委屈了她,便是我辜负她。大姐,她嫁我,便要一生一世待她好,唯恐思虑不周。让她走,是我眼下想到的对她好的方式。” 容敏道,“小六这话也没错。人家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可家中也有叔伯。咱们什么也不说,就把人娶了,叫她怎么做人?她就该堂堂正正的从她家中嫁到我们相府来。三媒六聘,十里红妆,一样都不能少。咱们几个也不能闲着,她这家中大约也不会给她置办什么,咱们给她办了丰厚的嫁妆,到时候当是从娘家带来的,她也体面。” 容洵颔首,“谢四姐。” 容瑛道,“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不就是不想等那么久么。行了,这事咱们几个姐姐包办了,你不用操心了。”又担心道,“人手可都安排好了?她一个女郎走那么远的路,你也能放心?” 容洵道,“大姐莫要担心。她能只身一人到永安城来,便能安然回去。” 她虽单纯,可也聪慧,又不是痴傻。他早看出来了,她总有法子让自己好好活着,因她并不将那些艰难放在心上。这实在是个很难能可贵的品质。 耳边又听容瑛嘟囔两句,“早知道你要把她送回青州去,昨晚你们应该先圆房,到时候就跑不掉了。怪我,这事应该我来安排的。” 容洵,“……” ------------ 106 和亲 容家的几个姐妹已经忙着去商议了。时间虽然还早,他们有些事做也无妨。 容洵随他们去了。 他让骤风备了马车去宫里了。 到了宫门口,骤风给他掀了车帘。容洵走出来,跳下马车。 他在容府时穿的随意,颜色偶尔也很鲜艳。但去宫里,便要穿着一板一眼的官服。面目冷峻,宽肩细腰,又是另一番英明神武。 他下了马车,便瞧见旁边还有两辆马车,看着马车上钓着的灯笼,便知道是王时和姚轲的。 容洵得了消息,那二人也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他踏进宫门,前头有人注意到了他,特意停下来等他。 容洵走到二人跟前,姚轲和王时与他打招呼。容洵应了。 姚轲道,“丞相是否是因为北渊国一事?” 王时道,“皇上罢朝三日,要没有非要面见圣上不可的理由,咱们也不能过来。” 姚轲一笑,道,“王大人这话倒是实话。” 秦姝一事,实则是还有个敲山震虎的意外收获。文武百官自然都知道了这件事,虽然这件事少不了容洵的帮衬。可他们心里都清楚,公然和太后叫板是他们的皇上。 这事文武百官自然也有所忌惮,一只家猫突然发了威,虽然还没到猛虎的级别,可也能张口咬人了不是? 王时看一眼容洵,道,“北渊国的事情,丞相是什么意思?” 容洵淡淡扫他一眼,反问道,“二位大人又是什么意思?” 王时和姚轲两人相视一眼,皆呵呵笑了起来。 容洵拢了衣袖,道,“既然都有自己的主见,那就先去见皇上吧。” 王时和姚轲都表示赞同。 姚轲道,“只听说这几日皇上行踪有些不定,谁也不大见的。也不知道咱们几个能不能见着皇上。” 王时道,“姚大人这话便是错了。这可是国事,皇上他不会不分主次的。” 三人说着,朝着紫宸殿去了。 去时,紫宸殿的大门紧闭着。 刘富站在高处远远就看见三个贵人走过来,早早堆着笑,等着他们过来。待他们刚上了台阶,人未到紫宸殿门口,刘富已经几步过去,躬身迎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三位大人怎么一道过来了?” 王时一向是皮笑肉不笑,以前那么多年提着裤腰带过日子,就想着活了,谁还顾得上笑。等后来在朝堂上了,他偶尔也笑,只这笑,叫别人看不透。官场上,谁敢让人轻易看透? 王时问道,“皇上呢?我们有要事要见皇上。” 刘富为难道,“皇上说了罢朝三日,谁也不见。这件事奴才不敢做主啊。” 姚轲说话温和些,道,“自然是要紧的事情,你去通传一声便好。” 刘富依旧为难,“要不然明日一早上早朝说吧,也不差这一天了。你们也知道,皇上最近遇到的烦心事多,闹了脾气呢。” 王时一身都是阳刚之气,最不屑这些内廷寺人。他冷哼一声,刚要开口,却听容洵问道,“皇上不在里头?” 刘富额头马上有了汗,却道,“这个时辰了,皇上在歇息。” 王时道,“那便滚进去通传,我们可以等。” 刘富躬着身子去擦汗。 眼睛触到一双靴子从他跟前走过去了,又是一双,还有一双。 他忙起身,便看见容洵已经到了大门前。 他不敢拦,也拦不住。 吱呀一声,卫尉替容洵开了门。 容洵为首,王,姚二人紧跟着进去。 刘富叹口气。 三个人走过去,大殿空空如也,并没有瞧见云宋。 内殿是云宋就寝的地方,王时和姚轲还不敢直接进去,只看容洵。便是他要直接进去,他们二人也不能跟。 容洵也没直接进去,唤了一个寺人,交代了两句,那寺人便朝内殿去了。 不一会儿,易兰便过来了。 她朝三人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三位大人。” 姚轲问道,“皇上还在歇息?” 易兰颔首回道,“这几日皇上心情欠佳,时常睡不好。今日用了些午膳,好不容易睡下了。几位大人可否等一等?” 姚轲没直接说话,他看一眼容洵,和王时,道,“这事等个片刻,也无妨吧?” 王时看一眼容洵,也没急着说话。 容洵便在大殿里头找了张椅子坐下了,这态度显然已经明显。 易兰瞧了,忙道,“奴婢这就去看茶。” 正说话间,便瞧见一个寺人过来道,“皇上已经醒了,请三位大人内殿议事。” 容洵屁股离了椅子,三人又去了内殿。 进了内殿,云宋果然已经端坐在那里等着了。 她看了一眼三人,道,“三公一道过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王时道,“北渊国来了消息。他们的队伍已经在路上了,想到我大魏来求一位公主和亲。” 云宋一惊,心,揪的疼了一下。 这事来的早了许多。 云宋立刻道,“朕不答应。” 三人皆没想到云宋反应的这么快!三人同时看向她。 云宋道,“北渊国与我大魏井水不犯河水许多年,突然要求和亲,是何用途?” 姚轲道,“上次大魏与北渊国和亲已经是大魏建国初期了。那时候大魏刚刚建国,寻求稳定,只能以此安抚周边小国。” 云宋道,“所以,这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我大魏强盛,何惧他们?” 王时道,“可先前却有人得罪了北渊国?他们赶在这个契机过来,也是逼着我们不敢不同意。杀他们人在先,拒他们和亲在后,这便是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挑起事端的理由。皇上,不可不考量此事。这些年,北渊国逐渐强盛。便对我大魏虎视眈眈,从永安城内逐渐增多的北渊国细作便可以看出来。” 云宋质问道,“难道一个国家的和平要靠一个女人的牺牲来谋求吗?三位大人自然也读史,这历史的车轮何曾被一个女人左右过?他们此时过来,不过是让我大魏陷入两难的抉择。可比起他们所谓的名正言顺,朕更在意大魏的颜面。岂能被他一队人马,就将我大魏皇室女子就乖乖的拱手相送了?” 内殿内寂静了半晌。 姚轲出来和稀泥,“此事尚有商量的余地。既然现在没有一个定论,不如等明日早朝,听听大家怎么说吧?总要有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云宋没再争什么,只她也需要时间好好想想这件事该怎么办。她上一世任人摆布,无奈将自己的皇姐送了出去。这一世,她早早就知道了先机,却还是没做到。怪只怪,她以为还有时间,却没来得及在那之前给云容寻一个好人家。 王时和姚轲走了出去,云宋叫住了容洵。 只他是来见她说这件事的,可自始至终,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她已经明白,这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只要他站在她这边,她赢得概率就大了很多。 殿内剩了她和容洵二人。 她在小离和大魏皇上之间切换自如,将容洵拿捏的恰到好处。 易兰奉了茶进来,又赶紧退下去了。 “丞相用茶。” 容洵倒也真的端了茶,啜了一口。 云宋问道,“丞相觉得此事该如何?” 容洵道,“皇上说的不无道理。” 云宋暗自翻白眼,说的跟没说一样。 她只好软了语气,道,“他们要求公主,可你该知道,现在大魏就一位公主。那是朕唯一的皇姐,他们这是故意要在朕心口划刀子。朕怎么样都不愿意的。” 容洵道,“那就从王爷中选个郡主封个公主。”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 可云宋下不了手。 都是无辜的女郎,被送到北渊国,举目无亲,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 云宋道,“朕不想。难道丞相愿意看着我大魏的女郎受此屈辱?” 容洵道,“既然不想,便去做。微臣记得,微臣曾经对皇上说过,皇上是皇上,这世上皇上想做的事情就尽管去做。” 云宋心底稳了几分,那堵在胸口的难受散了许多。因她知道,这件事,容洵是站在她这一侧的。 谈完了公事,容洵问她,“皇上这几日睡得不好?” 云宋道,“事情多,便忧心。不曾想,这事情办成了,也没那么开心。” 容洵微微勾唇,躬身道,“微臣告退。” 容洵一走,云宋便唤来了钧山。 她问道,“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幸亏是早他们一步来了,否则真的不好收拾。” 钧山道,“都安排妥当,皇上放心。” 云宋道,“容洵安排的人一定有武艺在身,你的人可行吗?” 钧山早将此考虑进去,他道,“属下安排的人拳脚功夫也了得。他们不过区区十几人,不成问题。” 云宋这才安心。 云宋在上马车离开之前听了容洵说起要进宫。她便知道是出了事了。他面对自己刚刚定下的未婚妻,都没有时间相送,可见是有大事非见她不可。车队刚离开不久,云宋便和钧山配合,再次故技重施。她谎称要下马车解手。然后就换了人上马车。钧山安排了人跟在车队后面。 考虑到一路上都是脏活累活,又要保证云宋的安全,是以容洵安排的人基本都是男人。顶多只安排了一个丫鬟,再加上媒婆。 媒婆压根不认识云宋。 丫鬟也不与云宋同车。 男人都是外男,更不敢去接近云宋。 她和钧山的计划是能拖一日是一日,离着永宁城越远越好,然后在路上假装山贼将车队给劫了。那些人必然要拼死保护云宋的,到时候戏演的足些,让他们知道“小离姑娘”安全逃跑了,让人能回来报信。 时间一久,容洵再要安排人去追,也比不了云宋的书信快。她报个平安,说着等她回来的话,这件事差不多也就圆回来了。 她坐在软榻上,叹口气,今日真不轻松。明日更不会轻松。 —— 姚轲和王时刚出了紫宸殿,秀年便过来了。 姚轲一见,便道,“王大人最近和太后多有往来?” 王时面色如常,道,“太后最近将琴又捡起来了,前些日子托我寻了琴师给她调琴。许是还不大满意。” 秀年道,“是呢,太后许久不碰琴,怎么都不顺心。还得劳烦王大人再跑一趟了。” 姚轲只笑笑,没再多问。 ------------ 107 示弱 王时很快到了翊坤宫。秀年只在门口,便停下来,躬身示意王时进去。 王时举步走进去,却注意到秀年在外将门带上了。 王时的步子没有停留,只见他步履铿锵,十分有气势。以前战场上厮杀,练就了杀将的名声。如今官场得意,依旧威风凛凛的。眉目间的凛冽之意,时常叫人不敢直视。 王时注意到这屋内一个人侍奉的人都没有。里面放了冰,凉快的很。 他眼睛转了一圈,没在外屋看到秦雉。 那就是在内屋了。 “是三郎来了吗?”声音慵慵懒懒的,像猫爪子轻轻挠一样,叫人心里头痒痒的。 上次也算是不欢而散,才隔了一些日子,便又三郎了。女人善变,阴晴不定的,便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一样。可会耍性子的女人才可爱,不是么? 王时嘴唇微微一勾,语气恭顺,“是微臣。” “进来吧。” 内屋是秦雉就寝的地方,外男士万不能进去的。 可王时却不怕,秦雉应当比他更怕这些。她都不怕,他怕什么? 他举步已经走了进去。 掀开轻纱似的帐幔,扑鼻便是一股清香,像是又进了另一个世界。屋内的陈设十分精致,她这辈子都过得十分精致,是小门小户的女郎比不上的。饶是那些贵胄家的女郎,也不敢比拟。 秦雉素手撩开榻前的青纱帐,“三郎,你扶哀家起来。” 王时走过去,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了。秦雉借着他的力下了床。 她穿着单薄随意的寝衣,衬出她玲珑的身姿,瀑布似的长发披在肩上,起身时,便轻轻的飘起来。 王时没看她,露出恭顺的姿态。 秦雉到了屋内的榻上坐下,王时收回手。 秦雉道,“三郎多少年不上战场了,这手还是粗糙的很。” 王时道,“茧子太厚,消不掉了。” 秦雉道,“也没关系,男儿家总要有点证明自己的东西。” 王时微微颔首。 “坐吧,三郎。” 王时便在秦雉跟前的一张凳子上坐下了。双腿张开,双膝搁在上面,腰板挺直,看着十分有精神。 秦雉看着他,用手掩着,噗嗤一声便笑了。 王时不解,道,“太后笑什么?” 秦雉道,“笑你还这般一板一眼的。自我认识你,你便这样。站得直,走得也快,我常跟不上你的步子。你偶尔停下来,我就撞到你背上去了。现在都还记着疼。” 王时的眉目也柔和起来,道,“那时候想的太少,有点傻。” “可我那时候喜……”话说了一半,又止住了。 她媚眼如丝看一眼王时,又默默的敛了。这一切,尽收王时眼底。 王时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他对这些事情素来没什么兴趣。比起女人娇软的身体,他宁愿去摸冷硬的兵器。 陈氏很好,给他生儿育女,也不多事,关心他,爱慕他,这就够了。 可是王时不好色,不代表这世间没有美色能入得了他的眼。他当年心里装了一个人间殊色,后来见到的人,都不及她。 王时道,“太后看着清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御医开的药方不管用?” 秦雉的面色变了一瞬,又恢复如初。她一手撑着下颌,脸上浮现一丝愁容,“事情多,睡不着。这偌大的宫里,就我一个人,苦闷的很。” 王时道,“太后该到处走走,找些事情做做,少想那些烦心事。” 秦雉道,“许多年了,我已经好多年没走出这皇宫了。我都不知道这外面是什么样子了。三郎,你过来抱抱我可以吗?” 王时端坐在那里不动。 他早已不是任人摆布的人。 “不敢么?”秦雉突然娇笑问他,语气带着挑衅。 “有什么不敢?” “三郎,你莫忘了,你现在已经很强。” “我知道。”王时眼神灼灼,看着秦雉道,“可我当初很弱。” 秦雉道,“我也知。但我知道有一日,你会变强。那时候,我爱你慕你。” 这话王时是相信的。 那时候年少,她眸子里没有这些风霜,有的都是最直接最单纯的爱意。他们曾经浓烈的相爱过。那时候,他虽弱,却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直到她入了宫,他才知道,自己弱,便根本不会拥有全世界。 秦雉轻轻的拢了拢衣衫,道,“那时候要入宫时,我反抗过。只我失败了,那时候我盼着你能带我走。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奢望。让你对抗皇权,便是叫你去送死。后来,我便妥协了。” 王时道,“这些你没和我说过。” 秦雉语气无奈道,“我再见你,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什么都成了定局,和你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后来你成亲,我送了贺礼的,你没忘吧?” 王时回道,“没忘。” 他那时候觉得讽刺,直接扔了。 秦雉道,“没忘就好。我们之间隔了许多,我是知道已经离得太远了。后来我一心一意在这宫中想要做先帝的好妻子。可他却从没将我放在心里。三郎,我时常怀念过去。” 秦雉说着,眼中氤氲着水汽。 这在王时的心里有了不小的冲击。 秦雉喊他去抱抱她他没动,可是现在看到她这样,他动了。 王时站起身,走到了秦雉跟前,掌心抚上了她的肩。 她的肌肤与他的掌心之间不过隔了一层薄薄的纱,形同虚设。 他掌心的温度传过来,他轻轻摩挲,她只觉得滚烫,烫的她身体轻颤。 王时道,“太后想办的事情,微臣去办。微臣一定促成两国和亲。” 自王时见到秀年,便知道与北渊国的事情有关。她看似在后宫,与前堂之事没有多少瓜葛,事实上,她的脚步素来不会慢很多。 秦雉浅浅一笑,问道,“三郎怎么知道我想促成和亲?” “微臣并不知。” “哦?” 王时道,“但皇上他并不支持和亲。” 想让自己孩子服管教,便是叫他知道,这世间的事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皇上支持不支持和亲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但凡她想的,不叫她办成便好。 秦雉道,“皇上她近来和长公主走得近。” 王时道,“微臣知道了。” 秦雉微微一笑,抬眼看他。 她的嘴唇红红的,脸上还透着些粉红,皮肤紧致白皙。这些年,她保养的很好,与当年并没有多少差别。王时没想过,到了她这个年纪,还依旧那么美。 耳边响起秦雉温柔的声音,“外头的天看似要下雨了,我叫人给你备伞。” “有劳。” 他说着,手依旧在她的肩上。 秦雉向他示弱了,一个美艳且高贵的女人向他示弱,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总不能辜负了她半真半假的楚楚可怜。真正的强者是偶尔会去怜悯弱者的。 王时退出去之后,秀年奉了热茶进来。 秀年问,“太后,王大人会按照您的意愿去做吗?” 秦雉指腹轻轻的擦着杯沿,道,“自然不会事事顺着哀家。要想狗对你摇尾乞怜,就别忘了手里拿着块肉。” 她微微抬眼,慵懒的看向秀年,慢悠悠的说道,“皇上的落音丹又快用完了吧?” 秀年回道,“本就是这几日,奴婢出宫一趟去取的。” 秦雉道,“那就给王时丢快肉吧。他的眼睛啊,就从没离开过翊坤宫。” 太后召御医诊脉,是私密的事情,他如何会知道呢?秦雉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秀年道,“喏。” 秦雉微微垂头,茶盏递到唇边,啜了一口。 茶很烫,却也比不上方才王时在她肩上摩挲的温度。 她想,她是在宫中寂寞久了。 —— 容洵回府途中便下了雨。 马车到了相府门口,骤风替他撑了伞。 他走进相府,直奔厢房那处的书房而去。骤风提醒道,“大人,书房已经换回来了,还在原来的园子。” 容洵脚步微顿,道,“知道了。” 夏日雷声滚滚的暴雨时常会有,下起来没完没了的,做什么事都没了心思。 容洵还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一时间忘了时辰。 夕月又进来添了一盏灯,问道,“时辰不早了,大人是否饿了?” 容洵道,“并不饿。老夫人那处瞧过了没有,可睡下了?” 夕月道,“奴婢方才刚从老夫人院中回来。已经歇下了,五小姐陪着她说了会话,老夫人睡着,五小姐才走的。” 容洵嗯了一声。 夕月便默默退了出去。 容洵起身,去了自己的屋子,也睡下了。 半夜被一道闷雷给惊醒,容洵惊得从床上坐起来,随即衣服也不披,只匆匆套了鞋,便拉门出去了。 骤风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忙跟在身后。 就见容洵奔着厢房而去,风雨大作,在他到门前时,房门被一阵疾风吹开。 漫天雨帘,天光水影中,容洵走进去。 他来得很匆忙,没有撑伞,一身紫衣湿透,雨水顺着发丝和衣脚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进去的一刹,空空如也,他才如梦初醒。 哦,他忘了,他派人送她回青州去了。 竟有些失落,还有些后悔。 也不知他们现在到哪了。 ------------ 108 走走 翌日,早朝上炸了锅。 支持和亲的,不支持和亲的吵了起来,各执一词,就差打起来。 云宋颇为头疼,实则百官们能争成这个样子,是她所没有料到的。云宋看那三个人,他们静观其变,尚未表态。 王时突然站出来,道,“微臣觉得,和亲一事可行。此番是为北渊国太子立太子妃,这日后便是北渊国的皇后。我大魏公主嫁过去,不仅不受辱,高贵更胜从前。且从长远来看,也可让两国结秦晋之好,保两国和平。” 有人忙问,“王大人打算让哪位公主前去?” 王时道,“北渊国诚意拳拳,我大魏又岂能拿人充数?” 这话已经在明显不过,他们要拿云容这个真公主去和亲。 云宋马上脸色就变了,她没想到王时昨天态度不明,今日却已经将什么都准备好了。 有官员立刻道,“微臣觉得王大人说的有理。” “微臣附议。” “微臣亦附议。” 原先争得不可开交,现在突然沉寂了。 那是因为那些争的人一边有了领头人,另一边领头人的意思还不明确。 云宋沉着脸下了早朝。 她回到紫宸殿,姚安和云宋早就等着了,还有从史官那里回来的刘光亭。 这里面最着急的当然是姚安。 他早上才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一颗心一直提着。他不傻,整个大魏现在就一个名正言顺的正统公主,如果要和亲,云容首当其中。 见云宋回来,姚安立刻上前问道,“怎么说?百官都反对吧?” 王誉拉了姚安的袖子,道,“瞧皇上的面色,大约不顺。” 姚安啐道,“他们都是老糊涂了吗?怎么能答应这样的事情?皇上,你同意了吗?” 云宋看一眼姚安,道,“朕当然不会同意。但百官大多数同意了。” 她说着,又看一眼王誉。 王誉玲珑心思,便猜到这是定是他的父亲牵头了。三公之内没有人牵头的话,百官们不敢乱表态。且他隐约知道,他的父亲好像是深夜才回来的。这期间,大约见了不少人。 刘光亭对姚安和云容之间的事情有所耳闻,但到底知道的不细致。 他吃了上次的教训,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便是要替皇上分忧的。他察言观色,也猜到这事或许和王时脱不了干系。 他上前一步躬身问道,“姚大人和丞相什么态度?” 云宋道,“他们并没有明确的态度。” 姚安道,“我爹我去劝。” 刘光亭问姚安,“姚大人知道你和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吗?他同意你们的事情吗?” 姚安心想,这事在云容这里就卡住了,哪还有姚轲同意不同意的事情。 可刘光亭的话却问到了点子上。姚轲对这件事的态度决定了他对和亲的态度。 姚安皱了眉道,“这事,我也不大确定。不过他一直希望早日成亲倒是真的。” 刘光亭却道,“恕我直言,成亲是一回事,招为驸马又是另一回事。” 姚安白他一眼,“都是娶新妇,有什么不同?” 刘光亭道,“此事暂且不论,小姚大人最好探一探姚大人的口风。皇上,丞相是什么态度?” 云宋想起昨日容洵的话,觉得他应该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是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又什么都不说,她便不大确定了。 云宋摇头道,“这个,朕不知道。” 姚安道,“丞相一向表现的高深莫测的,不到最后猜不到他想什么的。想知道,不如直接问。你们不好问,我去问。” 刘光亭劝道,“这些事情小姚大人还是不要往前冲,冲的越厉害,越容易适得其反。到时候姚大人不反对也会反对了。” 王誉也道,“刘大人说得对。你稍安勿躁,此事还没有定下来。” 姚安没法稍安勿躁,他坐在椅子上,用力扇着扇子。 云宋觉得,他们几个人当中,刘光亭虽然有时候不大讨她喜欢,但他的确最有主意。 她便问刘光亭,“刘光亭,你觉得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样?” 刘光亭躬身,“这个微臣不知。” 云宋道,“只让你说说发表,不会怪罪。” 刘光亭便道,“微臣这几日跟着史官们同进同出,读了不少史料。尤其是翻阅了许多前朝的史料。才知道,前朝也和北渊国和亲过几回的。且效果都不错。” 姚安哼哼一声,“效果不错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大魏给取缔了?那时候也不见北渊国出来帮忙。” 刘光亭道,“北渊国不出来帮忙,有他自己的缘由。那时候北渊国内乱不止,藩王之乱血流成河,大大的削弱了北渊国的国力。那时候先祖皇帝拿下前朝,北渊国定是惶恐不安,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怎么还敢出头?可如今,北渊国自削藩以来,权利都已经集中在了中央,如今的国力不可小觑。从长远来看,与北渊国太子和亲,的确是一举多得。” 姚安气急,起身质问刘光亭,“我问你,北渊国真要和我们大魏打仗,会因为大魏一个公主就休战吗?” 刘光亭实话实说,“自然不会。” 他又抬眼看一眼圣颜,问道,“皇上,微臣这些日子不仅看了前朝的历史,也看了北渊国的。早上微臣知道了此事,便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皇上可想听一听?” 云宋道,“方才就叫你说的。” 刘光亭便道,“现在北渊国的形势实则也不明朗。这位太子虽然贵为太子,实则并不受宠。他的嫡母去世的很早。如今宠冠后宫的是淑妃,这位德妃膝下也有一子,已经十六。北渊国皇帝对他宠爱有加。所以北渊国一直有传言,说皇帝可能会废太子,另立这个儿子。这些年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太子不得不行动起来了。” 云宋明白过来,道,“你的意思是其实北渊国太子来求我大魏公主,不过是想借大魏的力帮他稳住皇位?” 刘光亭道,“皇上圣明。若与大魏结了秦晋之好,北渊国国内的形势便又不同了。日后若这位太子登了大宝,必不会忘记此时大魏施以援手。保两国和平,不在话下。” 姚安拍桌子,道,“刘光亭,你说这么半天,还是劝皇上同意和亲啊。” 刘光亭喊冤,道,“就算是和亲,也不一定非要长公主殿下去。这底下的王爷那里不也有待出阁的郡主吗?皇上封一个公主,便也就糊弄过去了。我也只是分析现在的情形,其实和亲比不和亲更有益处。百官若也是这么想,皇上也不好……” 姚安去看云宋,想知道她的意思。 只要云容不去和亲,这法子其实挺好。 云宋却道,“他要当皇上,拉着我大魏的女郎做什么?你们且想想,有几个女郎愿意嫁到北渊国去,这一辈子与家人分开,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身为郡主,身为公主,难不成反倒是个错了吗?活该要成为政治利益的牺牲品?” 想起上一世云容的遭遇,云宋又怎么能容忍她或者任何一个女郎再有相同的结局? 刘光亭又犯了老毛病,道,“历朝历代都有这些事情,身为皇室血脉,身上是担着国家重担的。他们享受这份荣华,有朝一日也该扛起责任。” “刘光亭!”云宋吼道。 刘光亭忙提了衣摆,双膝跪地。 云宋气的喊道,“朕看你是还没吃到教训。这次罚你去钦天监那里报道,好好学学看天看看日月星辰,等看明白了再回来找朕。” 刘光亭实惨,灰溜溜的出去了。明明还有话没说完,可惜没把握好节奏,关键的东西还没说出来。 刘光亭一走,王誉宽慰道,“你别动气,这件事还没有决断。” 云宋点头,突然听姚安拍了大腿,道,“也不知道她听说了这件事没有,我得去瞧瞧她,给她宽宽心。” 说完,便直接出了紫宸殿。 待姚安走了,王誉又道,“皇上莫急,姚大人和丞相不是还没表态么?” 姚安不在,王誉才敢说这些话。只因王时亲自牵了这事,他有些愧对姚安。 云宋点头,道,“还早呢,他们的队伍还没到,我们还有时间。” 王誉道,“是,咱们再想想办法。”心里想的却是替云宋分忧,替自己的好兄弟姚安谋一谋幸福。他准备回到府中和王时谈一谈。 一旦三公都不支持这件事,和亲一事便黄了。 这样想着,王誉也先告退出宫去了。 待王誉一走,云宋便唤了刘富,“丞相出宫去了吗?” 刘富忙叫人去看了,片刻回来后回禀道,“尚未。去探望慧娘娘了。” 云宋点头,然后道,“你亲自过去,等丞相探望完,让他来见朕。” 刘富刚要出去,又听云宋道,“不,朕直接过去。”她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起身了。 “喏。” 云宋到丹晨宫的时候,正好看到容洵从里头出来。 他一个外男,不便在后宫久留。若不是知道他和王慧的关系,便是去一趟都不合礼度。 和容洵正好碰面,云宋先愣了一下,然后道,“王慧怎么样了?” 容洵道,“已经缓过来了。” 云宋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容洵问道,“皇上来看慧娘娘,还是……?” 云宋干干的一笑,道,“王慧丞相既然已经看过了,那朕先不去了。丞相这会子没事吧?要不,陪朕走走?” 容洵颔首,“喏。” ------------ 109 爆发 云宋和容洵走了一段路,入了御花园,又去了凉亭。两个人立在凉亭,容洵站在她身后。 云宋也不再犹豫,转头看着他,问道,“和亲一事,丞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洵道,“利大于弊。北渊国国内的形势,皇上应该有所耳闻了。” 云宋睫毛微颤,这个容洵,竟是连刘光亭跟她说的话都猜到了吗? 云宋懒得理会这些,问道,“你昨日不是这么和朕说的。你说朕想做的事情,就尽量去做。” 容洵没有表情,问道,“所以,什么是皇上想要做的?” “当然是……”话自然而然的要脱口而出,又觉得容洵话好像没有说完,她停了一下,问道,“丞相这是何意?” 容洵道,“很简单。是要牺牲一个公主让魏国获得利益,还是牺牲魏国的利益维护一个公主?是做皇上,还是当弟弟?所以,皇上想要做的是什么?” 云宋语塞,一时间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她脑子飞速转动,复又问道,“朕只是觉得可笑,我大魏能人居多,又有你们三公坐镇,为何大魏的利益和一个女郎牵扯到了一起?朕也是男儿,敢问丞相,这样难道不是在欺负一个女郎么?泱泱大国,做出这种事情,何以服众?要强大,就靠自己双手创造。要是想打仗,便操了兵器去战场上一绝高下。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 容洵盯着她看,眼睛里有些光芒。 这光与容洵面对小离时不同,那光是温柔的。而这光是夺目的。 云宋看着他不解,“丞相你看着朕做什么?” 容洵敛了眸中光芒,道,“看来皇上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 云宋撇嘴,道,“朕一直都知道,方才就是被你绕晕了一下。你不要欺负朕年轻,麻烦你说话别绕大弯子。” 容洵唇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真的不绕弯子了,道,“这件事无非是两个情况。皇上何不从王大人着手,他若是改了口,和亲一事想必也能作罢了。” 云宋自然知道。她瞥一眼容洵,一副“废话,朕要是能劝他改口,还用等你”的意思。实则是,云宋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内心里对王时有些胆怵。反倒,她觉得现在容洵看似高深莫测,更容易相处。而王时到底背地里有多少动作,她搞不明白。 云宋想起易兰的话,她嘿嘿一笑,对容洵道,“和王大人打交道这种事情,丞相更合适。不如丞相替朕去劝劝吧。” 容洵道,“皇上不去找王大人,不如先去找找太后。” 云宋一愣,问道,“此时去找母后有什么用?” 容洵拢了衣袖,道,“昨日早朝结束,王大人被请去了翊坤宫。” 短短的一句话,云宋似乎明白了什么。 上一世,云容远嫁,是否也有秦雉的推波助澜。她那时候无权无势,朝堂的大小事宜都是他们做主。那件事是三公决定,还是秦雉也参与其中,已经无从查起。可这一世…… 云宋不愿再等,对容洵道,“朕这就过去。” 容洵颔首,云宋便直奔翊坤宫而去。 守门的寺人见到云宋过来,欢喜的忙叫人去通传了。因为跑得急,还被绊了一下。秀年不满道,“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可是前几日挨得板子不够疼?” 那寺人忙道,“皇上来了,皇上来了。” 声音能听出都在雀跃。 秀年也是一怔,忙吩咐道,“将院子里整理一下,赶紧去御膳房取玉米糕去。我这就去告诉太后去。” 说完,折身去找秦雉了。脚步也不由的快了起来。 秦雉知道云宋要来的消息,并不似这宫里的人那么欢喜。她语气和神情都很冷漠,道,“但愿不是为了和亲的事情来的。” 秀年忙道,“太后可别置气了。皇上定是思念自己的母亲,所以赶过来看你了。太后和皇上,也该和好了。” 秦雉看她一眼,道,“玉米糕备了吗?” 秀年微微一笑,道,“着人去备了。” 话音落下,便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秀年见云宋走进来,弯腰行礼。 云宋几步走到秦雉跟前,直接问道,“母后想让皇姐去和亲是不是?” 秀年身体一颤,看样子又得吵起来了。 她一个眼神,命屋内的所有人都悄然退了出去。 秦雉并不意外,可还是怔了一瞬。她面色顷刻间沉了下去,道,“你有一月不曾踏足哀家这里,今日便是为了一个与你没什么相干的人到哀家这里来?” 云宋道,“母后,那是朕的皇姐。朕只有这么一个皇姐。” 秦雉冷笑,道,“哀家也只有一个兄长,只有一个侄女。” 云宋语塞。 她知道了,秦雉是因为秦牧和秦姝的事情故意和她对着干。 秦雉扶了臻首,道,“皇上若是为了和亲一事而来,那皇上还是回去吧。早在废后一事上,哀家就插不上话了。皇上要做的事情,哀家拦不住。皇上实不该到哀家这里的。” 云宋痛心道,“母后,你还在因为舅舅和姝儿的事情怪罪儿臣吗?你明明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放肆!”秦雉斥道,“再有罪过,那也是你的舅舅,哀家没有让你这么没有教养。” 云宋质问道,“在母后心中,教养比人命重要么?朕忘了,母后就是这样想的啊。碧尘的事情不是母后去挑唆的吗?郭家的事情母后也从中帮忙,不惜叫那些刺客服毒自尽。还有皇后的事情,母后又默许了多少?这次和亲,母后真的什么都没管吗?” 秦雉不满的拂了衣袖,根本不想去回答云宋的问题,她道,“哀家累了,皇上还是先走吧。” 两个人竟又是不欢而散了。 出了翊坤宫,云宋便后悔了。 路上想着过来好好的和秦雉说话,撒娇,卖个乖,再求她出面将这事解决了。可到了跟前,三两句话不对付,她压在心里的怒火还是爆发了。 她实则知道,接二连三的几件事,从没在她心中过去。她不来找秦雉,这事便一直压着。今日说出来了,也许不是件坏事。 只她把秦雉这里的路堵死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 王誉回到王府,却发现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等他进去时,却叫人匆匆拉到了一侧,是他贴身的婢女。 王誉问道,“爹爹在家会客?” 婢女道,“在花厅呢。大人吩咐,少爷回来,直接回自己屋子。待人走了,再出来。” 王誉便问道,“你可知来的是何人?” 婢女道,“九王爷和小郡主。” 王誉便一下子想通了。 和亲的事情一定在永安城内传开了。有女儿又未出阁的王亲贵胄都有些慌了,生怕这事落到了自己头上。九王爷也是其中一个。 婢女拉着王誉往边上走,道,“少爷赶紧回屋,莫教人看见了。” 王誉被她拽着走了,眼睛去看花厅,便看到了一个胖乎乎,矮墩墩的男人。那便是九王爷云澄。 这位九王爷深居简出的,王誉已经多年没见到他了。上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哪个年头的宫宴,他难得露面,但低调的坐在某处,也不说话。他印象并不深刻。唯一的印象便是他很矮。应该是先帝那一辈里最矮的了。现在他又多了另一个印象,那就是胖。他又矮又胖,简直像个球了。 当年七王爷叛乱,其他王爷都安分守己了。很多都被发配到边境之地,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九王爷能留在永安城,享受着王爷的待遇,只没有什么实权,已经是烧了高香了。 王誉刚回了屋没多久,便听到外面婢女像是在回话,“少爷在书房里头呢。” 紧接着王时就推门进来。 王誉搁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行礼,“爹。” 王时在屋内坐下,道,“方才是九王爷来了?” 王时点头,“和亲的事情永安城都知道了。” “他是急了,怕他的宝贝女儿被封了公主送去和亲。” 王誉道,“九王爷求了爹做什么?” 王时道,“把自己的老脸豁出去,为自己的女儿求亲。” 王时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的洋洋得意丝毫不掩饰。他以前弱,现在强了。强到可以决定很多人的生死去向。连皇亲贵胄都得有求于他。 王誉道,“爹婉拒了九王爷,不怕他生气?” 王时哈哈一笑,道,“我儿真是聪慧。他生气有什么?我难道还会怕了那个无权无势的矮冬瓜么?他这个女儿,进我王家的门也未尝不可。只顶多是个妾室罢了。可惜了,若是有个得势的正统公主,爹就给你求回来了。” 九王爷云澄实在是很尴尬,他有王爷的头衔在那里,女儿自然不能随便乱嫁了。可事情太急,短时间内寻个看得上的,对方还愿意的,委实不容易。 王誉顿了顿,道,“爹,和亲一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长公主,是安安喜欢的人。也是皇上在意的人。” 王时看他一眼,问道,“是皇上让你来当说客的?” 王誉忙否认,“皇上并没有此意。” 王时道,“正是知道长公主是姚安的心上人,姚轲才没有反对我在朝堂上说的话。你以为他没有自己的考量?娶长公主回去,便是个烫手山芋。长公主这个年纪早就到了该开府,有自己封号,有食邑的时候。可是她如今有什么?就算是这些都没有,也能寻个不错的人家嫁了,这也没有。你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至于皇上么,自然是要做有利于大魏的事情。他能想通的。” 王誉懂了,云容之所以什么都没有,是因为太后不喜欢她。皇上暂时无权,即便想和自己的姐姐亲近,可也为她做不了什么。 王时道,“你既然在皇上身边,便劝一劝。旁的事情,你就不要参与了。” 王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儿子觉得皇上说得对。两国之间的事情,没必要牺牲一个女郎家的幸福。” 王时看了看王誉,用手扶了他的肩膀,道。“我儿还是心善。只是要成大事,莫说一个女郎的幸福,便是万人的性命又何妨?阿誉,你只需按照爹给你铺好的路一步一步走便好了。” 王誉便知他劝不动了。 心里有些挫败感,想要为她做一件事,太难。 ------------ 110 施压 第二日呈上来的折子,大多又是支持和亲的,将这件事描绘的如何深明大义。言官门在上次废后一事上没有好好发挥,这次逮到了机会一大早便跪在了紫宸殿外谏言了。 云宋气的扔出去几张凳子,喝道,“都给朕滚!” 言官门有个被砸了的,忙唤了御医来查看,其他几个竟还板正的跪着。云宋拿他们没办法,这些人能时常逼得帝王也无可奈何。 她干脆命了卫尉将门关的死死的,随他们怎么跪。 王誉和姚安是从侧门进来的。 两个人看着面色都不太好。 云宋叹口气,招呼他们坐下,问道,“安安,你昨日见到皇姐了吗?” 姚安道,“别提了,被三丫给拦下了。她力大如牛,我又不能硬闯,便没进去。不过三丫给我透露,说殿下情绪还好,看不出什么来。她这人一直都这样的,也不知道心里憋着多少事,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云宋道,“这事毕竟还没定下来,皇姐那边兴许也没多想。” 姚安却乐观不起来,外头那些言官门的架势就是逼着云宋早做决定。更糟糕的是,他昨天回去直接和姚轲说了,姚轲虽然没有在朝堂上明确表态,可他分明已经默许了云容和亲一事,气的姚安差点没和自己家老头子吵起来。但他是知道了,事情对云容十分不利。 云宋问道,“这北渊国的队伍到我大魏永安城,大约需要多久?” 王誉道,“消息传到永安城时,他们应当已经启程了,算算日,也得有一月多才能到。” 云宋点点头,说道,“一个多月呢,还有时间。安安,你别急。” 姚安道,“宋宋,你赐婚吧,我要娶长公主。” 现在这不失为一个法子,可问题就是云容她怎么想。 云宋为难道,“朕不是没想过,但上次你也看到了,皇姐她并不想入姚家的门。” 姚安用扇子敲额头,道,“你说她看不上我哪一点了?不行,我得找她去说说。宋宋,你随便给我找点什么,以你的名义给绯云殿送过去,我跟着队伍混进去。” 云宋去看王誉,王誉朝她微微点头,道,“让安安做些什么吧。他来时,叹了几十次,还是头一回见他这样。” 云宋便应了,果然让刘富去内库选了些东西着人送去了。 云宋和王誉在紫宸殿里等着消息,结果没出半个时辰,姚安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身上还穿着寺人的袍子。 姚安一屁股往椅子上坐下,道,“别提了,刚要进去,就被三丫给看出来了。我低着头,怀里抱着东西呢,还是给叫她认出来了。你说这三丫,长得什么眼睛,什么鼻子啊?” 王誉和云宋同时望向一处,云宋啐道,“你个蠢货,瞧你脚上穿着什么。” 哪有寺人脚上有这么好的云靴的? 姚安看一眼,嘟囔道,“没寻到新鞋子,你们知道的,别人穿过的,我嫌有味。哎,有这一次,三丫一定更提防着了。” 云宋看他烦躁不安,便安抚道,“安安,你别急,我们还有时间。我这几日,去看看皇姐,问问她什么想法。” 姚安可怜兮兮的去看云宋,“宋宋,长公主的幸福可就靠你了。” 他这话说的云宋心里沉甸甸的。她何尝不想让云宋获得幸福呢。 天色不早,姚安和王誉先出宫去了。他们出紫宸殿的时候,那些言官门还跪着,膝盖都麻木了。 姚安见到他们便不开心,便故意上前,笑眯眯的说道,“跪在这里多没诚意啊?我要是你们就换个地方。” 言官门虚心请教的眼神。 姚安扇子一直台阶之下,道,“明天一早往哪里跪,几个时辰,太阳就出来了,晒得中暑晕过去,显得多有诚意啊。” 言官门相互看看,没拿下主意。 等姚安走了,有人道,“小姚大人这话不无道理啊。” 有人啐道,“你个憨货,不知道小姚大人想求长公主吗?” 那人恍然大悟,动了动膝盖,一把骨头实在是有些扛不住了。 —— 下午的时候,日头正高。 云宋听到紫宸殿外有些动静,去看了易兰,易兰忙道,“奴婢去看看。” 不一会儿,易兰进来道,“外头,九王爷,十一王爷,十二王爷都来了,想见皇上。” 云宋惊起,道,“三位皇叔怎么一道来了?朕这就去见他们。” 易兰犹豫了一下,道,“皇上要不还是先别见了。” 云宋不解的去看易兰。 易兰道,“和亲的事情都传开了,三位王爷应当为了那件事来的。” 云宋反应过来。 多少年了,她从没见到三位皇叔一道过来找她。 她有些为难,道,“可他们来了,朕不能不见。他们毕竟是朕的长辈。” 易兰道,“奴婢失言,皇上与他们血脉连着呢。” 云宋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去了前殿。 她走出去见到三位皇叔,便有许多感慨。 三个人皆老了许多,她后来见他们见得少了,见一次,便都是这种感觉。 三个人忙去行礼,被云宋止了,道,“三位皇叔快些坐下吧。” 三人坐下,暗自交换了一下眼神,由九王爷开始哭了起来。十一王爷和十二王爷比他年轻几岁,哭起来稍微收敛着些,只默默垂着泪,不时用衣袖擦着。 云宋见他们都落了泪,忙道,“三位皇叔何以至此?” 九王爷撩了衣摆,先跪了下来,道,“微臣老了,膝下就一子一女,一子尚幼,还没立起来。身边一切都靠诗诗打理照顾,若是她远嫁北渊国,微臣这把老骨头便散了架了。” 其他两位王爷也道,“我们都是如此,家里内人吵着要上吊了,险些闹出人命。” 云宋何以能接受三位长辈哭成这样,忙道,“这是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朕何时说过叫他们去和亲了?” 九王爷本就胖,脸盘很大,哭起来,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仔细看,便觉得可怜又可笑。 他哭得格外大声,大约是早早就练好了。 当初七王爷叛乱时,也是他带头在翊坤宫宫门口哭得,身边拉着一双儿女和妻子,情形何其凄惨,听者落泪,闻者伤心。后来是他头一个获了恩准,可以留在永安城,过安生日子。 九王爷一边哭,一边道,“事情早就传开了。大魏既然答应了和亲,自然是要派个公主去的。大魏如今就一位长公主,若不是她,那便是微臣几位家中的女儿了。微臣等人过惯了平头老百姓的日子,早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盼着家里妻小都平安无事。皇上应当体谅咱们这些做爹娘的苦心啊。” 说完又哭了起来,眼泪决堤似的,停不下来。 云宋从没见过一个这么能哭的男人。 云宋要九王爷起来,他不肯。 云宋只好道,“这件事还没定下来呢。你们放心吧,朕一定会尽力的,不叫你们的女儿嫁过去。朕一定努力。” 十一王爷眼泪已经流过了,只眼眶还有些红,他道,“可如果必须和亲,总要推出来一个公主的,岂不是叫皇上为难?” 云宋垂了垂眼眸,没说话。 十二王爷暗地里踢了一下九王爷的屁股,九王爷刚刚停下来,又哭起来,“我的好诗诗啊,此次一别,爹怕是见不到你了。” 云宋道,“几位皇叔先回去吧,朕不叫他们去,一个女郎也不嫁过去。你们且都安心回去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易兰在一边道,“皇上正为这事努力,几位王爷还是回府安心等着,莫要为难皇上。” 三人这才起身,相互搀扶着出了紫宸殿。 十一王爷道,“九哥,你怎么那么能哭?眼睛都哭肿了。” 十二王爷道,“九哥,幸亏有你。我们两个只能挤出一点点眼泪,不能再多了。” 九王爷道,“想想自己的女儿,便就哭出来了。你们当我都是哭的假的么?我心里最疼我家诗诗了,死了也不能要她嫁到北渊国去。” 话锋一转,他道,“唉,年纪大了,哭一会儿,心窝子跟着颤,比不得我当年在翊坤宫门口……” 九王爷说着,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个人,远远的和他眼神碰了一下。 九王爷看了一眼她,继续往前走。 那人见三人走了,这才折身,往翊坤宫去了。 那三位王爷,进宫头一个找的并不是云宋。他们是不想自己女儿远嫁的,可他们也知道这宫里头还没到云宋说了算的地步。这头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时翊坤宫。 谁知道到了翊坤宫,云澄眼泪都准备好了,愣是被秦雉给说回去了。她让三人去找云宋,只要云宋的压力够大,到最后云容便是唯一的选择。 云澄把眼泪蓄好,到了紫宸殿,云宋跟前,好好的表现了一把。 只这压力,尚不止云宋这一处。 ------------ 111 愿嫁 和亲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绯云殿本是宫里特别的存在,素来对外面的不关心,也没人关心这里头的。 可这事干系最大的便是云容,徐姑姑便特意叫宫里头的人出去多打听打听。 三位王爷在紫宸殿痛哭流涕的事情,很快也传到了绯云殿里。 徐姑姑借着去给云容送点心的时候,忍不住提点道,“这但凡会被扯上和亲的人,现在都开始有所行动了。今儿个,堂堂的三位王爷跑到皇上那里哭去了。大男人哭得比女人还伤心,真是笑死我了。” 云容抬眼看她一眼,道,“旁人做什么我们不管。” 徐姑姑便道,“我的好殿下,你不管,却不能不做。大家都做了,你不能不做。万一这和亲的事情真的就落在殿下身上呢?” 云容道,“他们都有爹有娘,知道求谁,知道怎么求,只我能怎么办?” 云容这话说的徐姑姑一阵涩然。 云容抬眼看她面色郁郁,便拉了她的手在自己身侧坐下,“徐姑姑,你知道我的,我不过是说了些实话,并没有旁的意思。你别难过,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我不知足,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徐姑姑点点头,“殿下性子淡然,很多东西都不在意。只这件事,关乎殿下的一生,殿下不得不绸缪一番。” 云容玩笑道,“怎么绸缪?也去皇上那里哭吗?我是哭不出来了?许多年前就不会哭了。” 徐姑姑默然。 云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道,“我无权无势,身如浮萍,自己的事情又何时轮到自己做主?不说我,便是历朝历代那些真正有权势的公主,有几个能由着自己性子过一生的?多少人成了政治的牺牲品?何况我这样?” 徐姑姑无奈,又道,“今日小姚大人来了,佯装成寺人,结果还穿着自己的靴子,被三丫看到了,赶出去了。” 云容失笑,“是个傻子。以为自己猴精的,很多时候就是个傻子。” 徐姑姑看她笑意,不知是不是错觉,竟十分真诚。 察觉到自己在笑,云容敛了笑意,道,“三丫做得好,以后进出绯云殿的都得好好查了。” 徐姑姑道,“奴婢觉得小姚大人是真心待殿下。如果此时皇上能赐婚,趁着北渊国的人还没来,兴许还来得及…… “姑姑……”云容打断她的话,道,“姑姑,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嫁给小姚大人,总比远嫁北渊国的好。去了那里,便再也回不来了啊。”说到这里,徐姑姑的声音哽咽,红了眼眶。 云容正要和徐姑姑再宽慰几句,却被外面的人打断。 —— 傍晚时分,云宋到了绯云殿。 刘富留在外头没有进去。 云宋走进院中,徐姑姑忙出来迎了。云宋看一眼她身后的屋子,问道,“皇姐歇下了吗?” 徐姑姑回道,“不曾。” 云宋道,“那朕去见见皇姐。” 徐姑姑应喏。 云容手中执了团扇走了出去,屈膝对云宋行了礼。 院子里燃了驱蚊的香,云宋便直接在院子里坐下了。 他看了看云容,面色如常,没有愁容。她心下放心一些,然后道,“皇姐不要被外头的事情影响。” 徐姑姑命人端了些瓜果过来,奉上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云宋说这话。她瞥一眼云容,想着她的公主如果抓住这个机会,兴许还有希望。 她只是想着,奉完瓜果恭顺的站到了一侧。 云容道,“外头发生什么,我素来不大关心。” 云宋欣慰道,“就该这样。皇姐不要担心,这件事朕会努力去办,不叫皇姐,我大魏的任何一个女郎嫁到北渊国去。” 云容团扇一停,眼眸垂了垂,又继续轻轻摇着团扇。 云宋道,“朕这承诺显得有些力道不足,所以眼下朕有个主意,想听听皇姐的意思。” 云容道,“我知道皇上想说什么。是他叫你来的吗?” 云宋忙否认,“自然不是他。” 云容接话,“那好。我记得皇上答应过我,只要我不愿,就不会强求。” 云宋点头,只心里知道云容她还是没改注意。一时间便又担心起来,这件事办不成,若和亲一事没法取消,那云容还是危险。 她暗自斟酌一番,刚要开口,却见云容起身,郑重其事的朝着云宋行礼,道,“皇上,我愿和亲。” 云宋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知今日皇上来的目的,皇上不用劝了。旁人也不必到处忙着求人了,我愿答应北渊国,和亲。”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云宋沉默,徐姑姑在一侧听了,转过身去,用帕子擦了眼泪。 云宋起身,伸手去扶云容,云容却执意不起,她垂着头,语气柔软却坚定,“请皇上看在你我姐弟一场的份上,答应我的请求。” 云宋的手就这么伸着,看着云容,说不出的难受。像是心脏被捏着,很疼。 到最后,云宋也没说答应或者不答应,她只快步走出了绯云殿,一句话都没留下。 徐姑姑上前将云容扶着起身,道“殿下为何不告诉皇上,你下午被叫去了翊坤宫?” 多少年,翊坤宫的那位从来都没正眼瞧过云容一眼。这次出了事,她将云容请过去了。徐姑姑被云容留在了绯云殿,她不知道秦雉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只现在看云容自愿去和亲,便知道秦雉没说什么好话。 云容从翊坤宫回来之后,她问了,她却不说,后来她也不好多问了。 云容一笑,道,“说了有用吗?他们是母子啊。我算什么呢?” 徐姑姑道,“可皇上他……” 云容看着徐姑姑道,“他不过是看我可怜,觉得这宫里只我一个姐姐,便想与我亲近些。可是外有大臣苦苦劝谏,内有太后执意和亲,他能做什么?徐姑姑,我早看透了,没人会为了我赴汤蹈火的。” 徐姑姑不说话了,只觉得云容一生孤苦,这往后的日子,更是看不到头了。 云容道,“徐姑姑,将我的那套宫服拿出来吧。明日我要用。” 徐姑姑不解。 云容道,“不叫旁人为难,我自要做的体面些。” —— 王誉不放心,多绕了些路,看着姚安回到府上,这才离开。 马车在门口停下,王誉下马车时,瞧见不远处藏了一个人。说是藏,那人却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这边。 王誉看过去,正要唤出她的名字,却见她慌张朝王誉摆手。王誉会意,便对身边人道,“我来时忘了买些宣纸回来。你且先回去。” 那人便牵了马车往后院去了。 王誉便举步朝她走去。 等走得近了,那女郎一把将王誉拉着到了小巷子里。 王誉微微皱眉,“郡主?” 来人便是云诗。 她怀里背着细软,道,“我是没办法了。想离开永安城一阵子。” 王誉问道,“郡主遇到什么事了?” 云诗道,“还不是和亲的事情?我都打听过了,皇上虽然不愿同意,可拗不过百官,到最后肯定是要服软的。现在大魏就一个正统公主,便是长公主殿下。但听闻皇上与她走得近,估计要护着的。来求亲的毕竟是北渊国的太子,宗室之女身份是配不上的,所以大概率就是从我们几个郡主当中选一个封为公主送去和亲的。十一皇叔和十二皇叔家中都有女郎,可是他们都还年幼,一个十三,一个才十四。算来算去,就我最合适。” 王誉没想到,这小姑娘把事情都盘算清楚了。 云诗又道,“今天父王和两位皇叔进宫去求了,可肯定也没用的。这种事,怎么求一下就解决的。所以我打算出去躲一阵子。” 王誉看着这个自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完全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概念,竟也敢离家出走。 王誉劝道,“这件事最后怎么样尚不可知。你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是什么解决之法。你就不怕王爷在家中伤心?也不怕这件事万一怪罪下来,便是连累你一家?” 云诗被他说得愣愣的,道,“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过去,阿誉,我,你知道的,我……” 到底未出阁,有些话还是羞得说不出口。 王誉没接话。这话实在是难接。 云诗道,“昨日父王来了,其实是我的主意,我已经豁出去了,可,可王大人没同意。这事传出去,已经是个笑话了。父王为了我,也已经颜面扫地了。” 王誉颇有些愧疚,道,“实在那件事……” 云诗笑笑,“你别自责啦,也不是你的错。只我定了决心了,若不能嫁所爱之人,便宁愿不嫁。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便到城外寻个尼姑庵,削发出家了。” 王誉忙止了她,“郡主可别这么想。” 云诗见他一急,趁机挽了他的手臂,道,“我骗你的,我就想嫁你,出家了,你更不要了。” 王誉还是没接话,转了话题,道,“我送你回去。迟了,家里人该担心了。” 云诗点点头,又央求道,“待会儿送我去的时候,只说我找你来玩的,可别说我离家出走的事情。” 王誉点头应了。 ------------ 112 解脱 翌日一早,大魏的长公主云容穿着公主独有的宫服一步步走向了紫宸殿。她殿外停下来,跪下来,伏身贴地。 刘富忙不迭的迈着细碎的步子找云宋去了。 云宋正在练字。她心情烦躁,便找些事做了让自己心静一些。突然听刘富说云容在外求见,稍一愣,便将笔扔了,墨水溅到了她的衣袂上。 刘富忙要去擦,被云宋给快步一走避开了。她道,“不见,叫她乖乖回去,什么都别想。” 刘富尚不知昨日绯云殿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今日云宋突然的生气,叫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平日里,他不是待这位皇姐很亲厚的吗? 云宋见刘富还愣在原地,呵斥道,“愣着做什么?” 刘富忙躬身,“喏。” 正退出去几步转身要走,却传来了云容的声音。 “本宫身为大魏公主,享尽荣华。现有机会报答这份恩情,本宫喜不自胜。本宫愿与前往北渊国,与北渊国皇室结秦晋之好,保两国和平。本宫自愿为我大魏分忧,为皇上分忧。请皇上恩准。” 云宋气的要出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指着殿外道,“刘富,将她赶回绯云殿去。在乱想些什么,乱说些什么?” 刘富忙出去了,对着还伏身的云容道,“殿下,你就不要再说了,皇上生气着呢。” 云容直起身,抬脸,看向刘富,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刘富一惊。 他如同这宫里的其他人一样,从没正眼瞧过这位长公主。可今日看到了,竟发现她姿容非常,气势不凡,颇有大魏皇室女子的气质。 云容道,“本宫诚意拳拳,自愿前往北渊国,望皇上成全。” 刘富哎呦一声,作势去托了她起来。 云容却身体微微一仰,手臂往下一压,轻巧的避开了。 刘富也不尴尬,将手收了回来。这位公主也是有些性子的。 他笑着说道,“殿下,还是先回宫去吧。这件事尚早,等北渊国的求亲队伍来了再议不迟。” 云容微微颔首。 徐姑姑上前将她胳膊扶了起身。 刘富躬身相送,云容又道,“麻烦转告皇上,说本宫既生为公主,便有公主的担当,本宫无怨无悔。” 刘富道,“殿下深明大义,乃我大魏之福。” 言官门原本跪在中间的。云容来时,他们自觉的让了位置,跪到了一侧。听到云容说了这番深明大义的话,各个差点垂泪,暗自钦佩这位公主,乃是大魏之福。 有言官已经打算找了史官,赶紧将这一笔好好的记上。 徐姑姑搀扶着云容下了高高的台阶往绯云殿而去。半路上就被过来的姚安给拦住了。 这事得感谢三丫。三丫虽然对云容很忠心,可她早上知道云容去紫宸殿主动请缨去和亲便急了。她知道姚安和王誉每日会来宫中,所以早早在必经之路上等着了。 姚安听了,先把王誉撇下,忙不迭的前往紫宸殿,谁知道半路上遇到了折身回来的云容。 姚安看着云容,一边的徐姑姑刚要行礼,就觉得面上吹过来一阵风,姚安一把捉了云容的手,就往前拉。 徐姑姑想要止住,又顿住。 她的殿下,也没拒绝,任由他拉着走了呢。 姚安一路拉着云容直接到了他们碰过两回面的老地方。 姚安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傻了?大家都避之不及,想方设法的躲过去,你倒好,自己贴过去了。” 云容却面色淡淡,道,“你先把我的手松开。” 姚安一愣,他的手好紧紧握着她的手腕。 他松开,瞧见手腕上一圈红印,刚要去查看,却见云容已经用衣袖遮了。 姚安便道,“方才太急了,没弄疼你吧?” 云容道,“没有。” 姚安便又回到正题上,道,“你方才说什么了?皇上同意了吗?” 云容道,“该说的都说了,皇上自会同意。” 姚安抿了一下唇,想了一下,再次捉了她的手腕,道,“走,现在咱们离宫。我带你走,去哪里都行。” 云容愣住,凝视着眼前这个眉目俊朗的郎君。 他的表情认真的不能再认真,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孟浪劲,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只是晃神了一瞬,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随即云容浅笑问道,“小姚大人,你是想趁火打劫吗?” 姚安百口莫辩,都结巴了,“哪,哪有?我,我断没有这个意思的。” 云容难得见他这样的憨态。传出去,怕是没人信的。姚家郎君,多风流恣意的人物啊。 云容道,“和亲一事,大势所趋,谁也无力改变。与其坐等皇上赐婚,倒不如我主动请缨,也落得一个好名声。我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公主,日后他们也一定以公主身份待我。” “你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姚安道,“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和皇上都在想办法,你没必要走到这一步。” 云容道,“和亲有什么不好?嫁过去是太子妃,我又是大魏的长公主,他们也不会对我不敬的。有什么不好?” 姚安彻底急了,道,“自古和亲公主,少有大归的,此一去便是一生。你是不是傻了?” 云容却依旧面色平静,她道,“只我想离开这里啊。” 姚安回道,“所以我娶你啊,你又不愿意。我娶你,你就可以离开皇宫了。”想离开皇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云容看着他,浅浅一笑,道,“不,我要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皇宫,离开永安城,现在离开了大魏,多好啊。”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道,“你大概不信,这对我来说,实在是种解脱。” 姚安突然愣住了。因云容说这话的时候,眸光湛亮,不是假话。 他才发现,他从来都不了解云容,完全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他只会天天往她宫里送东西,却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姚安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云容对着他郑重屈膝,道,“小姚大人,你挺好的。我实在是没奢望过,有个人还能对我付出真心。想想在远嫁之前也不亏了。只我并非你的良人,你另觅佳人吧。” 云容说完,便走了。 留着姚安痴痴傻傻的站在原地。 他脑子里还是云容的那句话,她要离开皇宫,离开永安城,甚至是离开大魏。 —— 姚安直接冲进了紫宸殿的内殿。云宋和王誉正在说话,面色都有些沉重。姚安没有注意,直接到了云宋跟前,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微臣请求赐婚。皇上给微臣和长公主殿下赐婚。” 云宋起身,道,“安安,你先起来。” 姚安却不起来,道,“皇上不同意赐婚,微臣不起来。” 王誉上前托了他的手臂,道,“你先起来。你这样,不是为难宋宋么?” 姚安抬眼看着王誉,道,“比起来为难长公主,这点为难算什么?” 王誉语塞。 云宋看着姚安道,“这件事朕没答应。现在,朕只能做这些。” 姚安看着云宋。 王誉道,“你来之前,宋宋正在对我们说这件事。其实这件事还有个变数,那就是北渊国的太子。若是他到了永安城,自己改了主意,不想求娶长公主呢?” 姚安嗤笑,“那天刘光亭说的话,你们不是没听到。他本就不是因为喜欢才过来的,娶谁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要的只是大魏的支持。这样才对长公主不公平,他们相互连面都没见过,那个太子和亲的目的就不单纯,你们能想象她到了北渊国的日子吗?” 旁人想不到,云宋怎么能不知道? 上一世,云容和亲之后,断断续续有她的消息传过来。后来听说太子失败了,她勉强留了一条命,但日子可想而知。大魏把她抛弃在了北渊国,无人问津。她自己后来枉死,也不知道云容最后到底怎么了。但她想,一定也是不得善终吧。 “你怎么了?脸色都白了。” 王誉问云宋。 云宋摇摇头,道,“安安说得对,皇姐不能去。”他抬头看着王誉,道,“你说的也对。北渊国太子也是个变数。他和亲只是为了求得大魏国的支持,如果让他知道,他和皇姐就算成亲也得不到大魏国的支持,那这和亲便没有意义了。” 姚安仿佛看到了希望,眼睛一亮,不用别人扶,自己站了起来,道,“这方法可行。宋宋,到时候你安排我和鸿胪寺的人一起去接待他们,我给他们吹点枕边风去。只不过长公主那里,宋宋,你可别由着她胡闹。” 云宋失笑,“这个我自然知道。这几日委屈皇姐一些,叫她少出绯云殿吧。” 姚安连连点头,“说的是,她腿长着呢,一溜烟就跑到紫宸殿门口乱说话了。” 王誉和云宋相互看一眼,皆失笑。 下午,云宋瞧见那些言官门还跪在紫宸殿门口。她咬了咬牙,对着他们撅起的屁股一人踹了一脚。几个言官被踹的滚倒在一边,又不敢说什么,忙整理官袍又跪下。 云宋指着他们,怒斥道,“再敢堵在门口,别怪朕收拾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言官门还有些犹豫。 云宋作势又要踹他们,吼道,“你们是要逼宫吗?信不信现在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罪名太大,实在是扛不住。何况,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没人吃过她踹屁股呢。几个人见势不对,都赶紧起身退了。 这事传到容洵耳里的时候,容洵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 113 动摇 和亲的事情渐渐的被淡下去,大家也知道,等北渊国的队伍到了,事情又会被重新提起来。现在也不急于一时。 与此同时,每年一次的秋猎也被提上了日程。算算日子,和北渊国队伍到永安城的日子差不多。 上一世的时候,云宋对秋猎从来都没什么兴趣。一开始,都是称病干脆不去了,后来几次,被百官们说了不去不好,她便去了。就算是去了,就是头一日出席一下,多数时候便在行宫里度过了。 今年她听了筹备的人提起,要将北渊国太子一行算入其中,便觉得自己要去。她不能放过任何和这位北渊国太子见面的机会,为和亲一事创造更多的机会。且她上一世对那些骑射舞刀弄枪的事情从不感兴趣。这一世,她想学骑马了,不为别的,就为让自己更强些。 这件事还没到跟前,云宋有件更担心的事情,那就是假小离往青州的事情。 这一日上午,钧山匆匆进来。他身高腿长,步履铿锵,大步走过来。 他叉手行礼。 内殿还有易兰,云宋吩咐道,“易姑姑,朕饿了,你去给朕备点点心。” 易兰应诺退了出去。 云宋忙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钧山道,“领头的来信了,他们打算这几日就动手。因再远,离着青州更近,怕不好动手,会惊动当地的县官。” 云宋点头,“那就动手。这出去也有一个月了。等着容洵的人回来报信,便又是大半个月,容洵再派人去找,找不到也不奇怪。到时候你再安排一封书信到相府,这事情就妥了。” 钧山应喏。 云宋和王誉还有姚安当时商议的是要改变北渊国太子赵丹的想法。只这事,他们也没多少把握。 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还得叫容洵知道。 她已经让刘富去请了,算算时间,大约该来了。 刚想到这里,便见刘富站在门外躬身道,“皇上,丞相大人已经到了。” 钧山转身退出去,正好与容洵擦身而过。 两个人不用对视,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气势来。 容洵身为大魏第一权臣,从来都不需要收敛锋芒。 钧山身为内廷第一高手,更需要彰显他的气魄胆识。 容洵进了内殿,云宋已经等着他了。 他行礼,站定,落座。 云宋看了看他,道,“听说北渊国的队伍已经离得越来越近了。” 容洵道,“已经传来消息,七日之内便会到永安城。” 云宋又道,“秋猎一事,这些日子丞相操劳了。” 容洵微微颔首,并无多少谦恭。 云宋看了看他,赶巧有侍女进来奉茶,云宋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容洵啜了一口茶,搁下茶盏,说道,“皇上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云宋动了动,重新坐好,随即道,“朕想和你说说和亲的事情。” 容洵道,“长公主殿下主动和亲,深明大义,堪为忠烈,乃我大魏之福。” 云宋不满的搁下茶盏,道,“你知道朕的意思,朕不想同意和亲。” 容洵道,“是吗?以为这件事已经定下了。” 云宋气的屁股离了椅子,又重新坐下来。她皮笑肉不笑道,“北渊国队伍还没到呢?丞相说这事定下来,是不是为时尚早啊?” 容洵道,“皇上有什么打算?” 云宋看了看容洵,道,“朕想和北渊国太子摊牌。” 容洵看她一眼,等着她说下去。 云宋道,“这次他过来,借着求亲的名义不过是想借助大魏的势力来稳定他的太子地位,以便后来继承北渊国皇位。可是如果朕让他知道,就算是娶了皇姐,他也得不到大魏的支持呢?那他就不会执意求娶皇姐了,对吗?” 云宋满怀期待的看着容洵,想得到他的肯定。 容洵却停了半晌,才不痛不痒的回道,“这想法可行。” 没了? 听他这语气,不像是很赞同的样子啊。 云宋便放低了姿态,问道,“丞相有什么更好的想法吗?” 容洵道,“方才皇上说的那些,是从何得知?” “嗯?”顿了一下,云宋才反应过来,道,“是刘光亭说的。” 容洵又问,“他只说了这些?” 云宋点头。 容洵问,“他人呢?” 云宋道,“他么。白天看太阳,晚上数星星吧。” 容洵道,“那皇上就再见见他,他的话一定没说完。” 云宋被容洵搞得很茫然。 容洵却已经慢条斯理的站起来,理了一下衣摆,道,“微臣再去看看慧娘娘。皇上若有了更好的想法,可以和微臣商议。” 容洵说完便退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又正好碰到易兰端来了点心。易兰停下来,微微躬身,等着容洵离开,这才抬头,又继续往前,将点心端到了云宋跟前。 易兰问道,“丞相说什么了?皇上怎么一筹莫展的样子。” 云宋道,“他叫朕去找刘光亭。” 易兰道,“丞相应当是有他的理由,皇上不如找一找刘大人吧。” 云宋犹豫了一下,唤了刘富来,“去将刘光亭给朕找过来。” 刘富忙去办了。 刘光亭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他见了云宋忙跪下来行礼。 云宋瞥了他一眼,也不叫他起来,只道,“上次你和朕说了北渊国国内的形势,可是有什么话没完?” 刘光亭这两天天天晚上数星星,以为皇上怎么也得忘他几个月。没想到,才一个月,刘富就来找他了。他路上也不问云宋找他什么意图,只问云宋在这之前见了什么人。一听说容洵刚走没多久,他心里就有数了。 是以云宋这么一问,刘光亭就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他拜伏在地上回道,“是,微臣有。北渊国国内形势并不如此简单,还有外族干涉。在北渊国更北边,有一支逐渐壮大的民族,叫哧勒族。早有风声说,北渊国的四皇子不仅是有德妃帮衬,他们得到了哧勒族某一个部落的支持。” 云宋身体不由的前倾,隐约察觉到这件事背后的复杂性。 她看刘光亭还伏在地上,便道,“你起来回话。” 刘光亭谢了恩,站了起来。 他刚开始进来,云宋不屑看他。等刘光亭跪下来,云宋更看不到他的脸。此时看他,清瘦了一圈,还黑了一圈,差点笑出声。 云宋问道,“你在钦天监那里才多久?怎么又黑又瘦?” 刘光亭道,“钦天监谢博士是个吃素的,微臣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吃到肉了。他非要让微臣大白天的坐在星轨轮边上看太阳,晒得微臣晕过去好几回。” 云宋暗自觉得好些,这谢博士倒是个会整人的高手。 她轻咳一声,将事情拉回到正题上,道,“北渊国一事,你继续说下去。” 刘光亭咽了一口唾沫,尴尬的一笑,道,“微臣可否讨口水喝?方才晒了两个多时辰的太阳了,口有点干。” 云宋去看易兰,易兰忙给他斟了一杯茶。 刘光亭接过来,笑着道了一声,“有劳。” 易兰微微颔首,退到了一侧。 刘光亭如牛饮一般,将一杯茶喝的干净,将茶杯搁下,又用袖子擦了嘴,这才道,“哧勒族是个游牧民族,人骑马走到哪里,王帐就在哪里。他们个个骁勇善战,实在是不能小觑可他们也有个弊端,就是分支太多,时常不能同心同德。常年来内部征战不断,是以几百年了,也不能壮大起来。他们中有部落支持北渊国四皇子,也是各怀心思,各取所需。” 云宋道,“这与大魏有什么关系?北渊国谁当皇帝朕根本不关心。他们斗归斗,别把我大魏的女郎牵扯进去。” 刘光亭道,“这事本和大魏没有什么关系。可这个哧勒族从来都不是安分的民族。实则他们一直对地处南边的大魏虎视眈眈。他们早幻想着有朝一日能打进大魏国,抢夺我大魏的女郎,吃我大魏的粮食。他们这个民族靠打猎为生,草原上根本种不出什么东西,想找个富足的地方安定下来,是他们的本性。这一点,才是我们不得不防的地方。” 云宋内心受了震撼。 只听刘光亭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现在北渊国是我大魏的天然屏障,几百年来一直和平共处。但如果叫哧勒族部落支持的四皇子做了北渊国的皇上,难保他们不会合伙对付大魏国。毕竟他们私下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我们并不清楚。但如果我们帮了太子,让太子登了大宝,那形势就会完全不一样。” 哧勒族和北渊国四皇子,大魏与北渊国太子,实则就是利益交换利益的关系。 云宋想起方才对容洵说的话,便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她天真烂漫的那些话,许是已经叫容洵私下里笑了好几回了吧。 看似有选择,其实没有选择。 云宋答应北渊国太子求亲,实则也是在帮大魏。 这是她身居这个皇位,不得不正视的问题。皇上和弟弟,亲情和大魏的利益,这是容洵想真正要她知道的。 头一次,云宋在和亲一事上有了动摇。 ------------ 114 插曲 云宋忧心忡忡,陷入了十分两难的境地。 她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还学不会如何在权术中周旋。随着秋猎之期临近,北渊国太子赵丹的队伍也离着永安城越来越近了。 在此之前,却也有个小插曲。 云宋早上起来,先要吞下一颗落音丹,就水服下。这件事,是只有刘富做,从不能假手他人的。这一日,云宋起床,刘富伺候她更衣之后,便取来了落音丹。 云宋吞服的时候,听刘富说道,“这是最后一颗了。往日里秀年都已经送过了,这一回,一直没见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差池。” 这些事本不用云宋操心的,听了刘富一说,便想着,秦雉再与她有矛盾,也不会将此事耽搁。想了一下,便对刘富道,“你去问问秀年,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富应了。 趁着云宋去上早朝的时候,去了一趟翊坤宫。 等云宋下了早朝,刘富已经早早回来了。 他道,“秀年前几日就去了的,但像是被人跟着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她不敢妄动,绕了两圈又回来了。” 云宋便道,“那今日还去么?” 刘富偷偷瞥一眼云宋,回道,“秀年怕是被盯着了,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些。” 云宋忧心道,“若是没有落音丹,朕的声音便是女郎的声音,叫人会发现的。” 刘富恭顺点头,“秀年也是这个意思。太后的意思是要不,皇上亲自去取一趟?”他又偷偷去瞥云宋,在她视线扫过来时,不动神色的垂了头。 云宋明白秦雉的意思。落音丹制作的地方极为隐秘,这些年,只有秀年一人知晓。便是侍奉她多年的刘富也是不知道的。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云宋想了一下,道,“那好,朕去一趟。朕去问秀年,在何处取。” 刘富道,“秀年已经在外候着了,奴才去传。” 不一会儿,秀年进来,大殿内的人都被屏退。秀年将地址说给了云宋。 云宋没有多耽误,便唤了钧山出宫去了。 钧山驾着车绕了一圈,依旧没有停下。 云宋坐在马车内,问道,“怎么了?” 钧山道,“有人跟着。” 云宋凝了神色,道,“能甩掉吗?” 钧山在外扯着马缰,道,“能。皇上坐稳了。” 钧山架着马车,又绕了两圈,终于将人给甩开了。 云宋从马车里钻出来。 钧山道,“皇上进去,微臣守着。” 云宋道,“你去隔壁街的绸缎庄等我。” 这是秀年吩咐的,饶是钧山,她也是到了此时才说。 钧山点头,架着马车离开。 云宋则是从前门绕到了后门,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有人给她开了门,左右瞧了瞧,又看向她。云宋拿出一块玉牌,道,“我来取东西。” “稍等。” 那人引着云宋进去,让她在花厅坐着。然后他自己出了屋子,又去了别处。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锦盒。 那人打开来,对云宋道,“请验货。一共六十粒。” 云宋看了一眼,不解道,“怎么是六十?” 那人回道,“安全起见。再要取货,两月之后再来。” 云宋点头,道了一声,“有劳。” 那人又引着她去了另一间屋子,从那屋子穿过去,又进了一个院子。往前走,打开一扇门,进屋便是一家脂粉铺子。 云宋从里面挑了一盒,付了银子走出去。 到了大街上,云宋便直奔接尾而去。在那里,她看到了钧山。她上前,钧山扶着她上了马车。 等上了马车,云宋松了一口气。她都是按照秀年的吩咐,不多问,不多看,只管取了落音丹。 将木制的锦盒搁在一边,她问道,“没有被人跟上来吧?” 钧山道,“皇上放心,没有。” 云宋便道,“那回宫吧。”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云宋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不知道,背后有双眼睛已经在盯着她。 —— 王府内,王时反手便给了站在跟前的人一巴掌。 那人被打的身形晃了一下,却依旧站着。 王时压着怒火,不让自己的声音过大,却气势逼人,“竟跟丢了?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那人道,“属下失职。” 王时拂了衣袖,在椅子上坐下,声音已经平静下来,道,“可看清楚了驾车的是什么人?” 那人回道,“卫尉卿钧山。” 王时眉目一凛,“你确定是他?” 那人语气坚定,“属下不会看错。” 王时便若有所思。 钧山最大的责任便是保护云宋的安全。他出了自己休沐日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云宋的。而且什么人能劳驾卫尉卿当车夫?这不难推断出来,马车上的人就是云宋。 王时的眉头皱的有点深。 他安排的眼线发现了秀年出宫。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他派人一查,发现秀年只要到了某个日子就会出宫去。秦雉在宫中几乎什么都不缺,这秀年是去做什么?这秀年的底细王时早年就知道,她是秦雉的陪嫁丫头,从陪嫁那年气,秀年就是孤苦一人,没有任何亲人。所以,要么秀年有什么秘密,要么就是替秦雉出去的。 是以他安排了人跟踪秀年。 第一次,他们没有跟的太紧,只是为了确定秀年真的会来。 第二次,他们想确定秀年去的地方,没想到却跟丢了。秀年带着他们绕了两圈,又回宫去了。 搞得这么神秘,分明就是有秘密。如果秀年真的是出宫办事去,那她一定还会有所行动。可是翊坤宫迟迟没有动静。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王时几乎要打消自己的疑虑。却发现宫里头出来了人。 这一次,不是秀年,而是云宋。 皇上出宫,并没有特别。可跟的人发现,他们一开始的路线和秀年驾车的路线是一样。同样,他们跟的时候,被钧山发现了。钧山甩掉了他们,消失不见了。 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钧山何故甩开他们? 王时不难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秀年因为知道被人盯了,所以由云宋出面。 王时最好奇的是,有什么事秀年不能办,还要云宋亲自出面。 皇宫里,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王时拨动了茶盖,露出阴鸷的眼神。 —— 五日之后,北渊国太子赵丹所带的队伍到了永安城外。 以鸿胪寺少卿秦庄晓为首的迎接队伍,早早的出城准备迎接。 姚安本想混迹其中,却被姚轲给揪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叫家丁拉着离开了迎接的队伍。 第二日,进了宫,云宋安慰他,说她会单独和赵丹提起这件事。秋猎之时,他们有很多的机会碰面。 因到时天色已晚,所以接风宴安排在了第二日。 秦庄晓先代天子在城外的驿馆设宴款待北渊国太子。期间和秦庄晓喝的有点多。以至于第二天醒的有些迟。 好在时间赶上了,他去给云宋参拜。 上一世见到这个北渊国太子的时候,已经隔了太久,且这件事,她几乎没有去在意过,以至于对这个人的印象太浅。这一世见到他,倒像是头一次见。 那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容貌还算俊朗,有北方男人的高个子,却很瘦,干瘪的好像没有营养似的。隆重的华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松。这样一个人,在人才济济的大魏百官跟前,简直可以忽略。 云宋想,怪不得他上一世会败。 气度上便看着没有什么君王之势。 赵丹广袖一挥,双手交叠,俯首作揖,“外臣北渊国太子赵丹参见大魏皇上。愿大魏与我北渊国兄弟情深,四海升平。” 这一声,虽然高,却少了气势。 “太子免礼。太子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昨日休息的可好?”云宋也只是敷衍的寒暄两句。 赵丹恭敬回道,“大魏气候适宜,民风淳朴,丹十分欢喜,也十分适应。尤其是大魏国的米酒,下肚时觉得没什么,多喝些,后劲竟这么足,叫外臣睡死过去,若非早上底下的人叫,便要错觉了入宫参拜皇上的时辰了。” 他说话憨憨厚厚的,惹得朝堂上的人都有些笑意,其中自然不乏有瞧不上嘲笑的。但云宋看着他,突然觉得这赵国太子也并不令人讨厌。 云宋道,“你若是喜欢,待你走时,朕送上上百坛。” 赵丹忙躬身,“谢皇上。” 这简单的参拜很快结束,云宋心想,这北渊国太子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或许和亲一事,能好好的解决掉。 ------------ 115 备好 第二天队伍浩浩荡荡的往西山去秋猎了。 西山离着永安城有些远。若是士卒骑马过去,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偏生这里面有不少贵族千金,行进的队伍走走停停,便慢了下来。 等到西山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好在行宫里早早有人已经候着了,大部队一到,热菜热饭热水便都已经备好了。 姚安被姚轲拉着一道,路上连和云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等到了行宫,姚安便借机会直接跑了。他到了云宋所在的行宫,发现王誉也已经在了。 云宋见他过来,对他道,“刚好用膳,你也一起。” 姚安不客气的坐了下来,道,“你们都见到那个太子了吧?我以为多英明神武,没想到瘦的跟个猴似的,哪里配得上长公主?” 云宋道,“他看着人还不错。” 姚安敲筷子,“宋宋,你是哪头的?还有,怎么这个场合,你没叫长公主一道过来?也叫她出来散散心。” 云宋白他一眼,“我说了,她称病不愿过来。” 姚安一急,“她病了?” 王誉在一旁道,“宋宋说的是称病。” 姚安这才安心,道,“怕也是心情不大好,见了这个赵丹更烦。”说着又看向云宋,道,“宋宋,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摊牌?” 云宋道,“总要等明日之后。莫要一开始,就伤了两国的和气。” 王誉顿了一下道,“其实我有个主意。” 姚安眼睛放光,问道,“你快说。” 王誉道,“自古秋猎,都是有个头彩的。那位北渊国太子听闻身子底子弱,不善骑射。明日若是皇上抛出一个头彩出去,谁赢了,谁就能提一个要求。到时候让安安赢下,直接提出废除和亲一事。当着那么多人,北渊国太子一定能愿赌服输。” 云宋一边思考,一边看向姚安。 姚安皱眉道,“我不行啊。我爹最不喜欢人舞刀弄枪的,以至于我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我能上马骑两下就不错了,还能指望拿头名么?” 王誉浅浅一笑,道,“宋宋身边不是有个骑射高手么?” 三个人同时看向门外,那里钧山正板正的守着。 —— 第二日,狩猎场热闹非凡。 皇宫里的妃嫔只王慧一人随行来了,那自然是莫大的荣耀。实则是云宋觉得她这个人喜好热闹,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但她一直闷在宫里。这次是个让她好好散心的机会,不等她主动提,就叫她同行了。其他的几位妃嫔解了禁足,也高兴的不得了,便是不能来,也觉得没什么了。 太后秦雉竟也来了,只她的队伍来得慢,到半夜里才到行宫。早上她还没睡着,也没露面。 邀请北渊国太子一同参加秋猎,也是彰显国威的时候。是以这次秋猎办得比以往的几年都要声势浩大。 这一次,几位王爷也在邀请之列。他们刚求过云宋,不敢称病拒绝。只把自家的女儿捂得严严实实的,叫他们穿的朴素,不要招摇,别被那赵丹看中了去。 其他贵女们没有这方面额顾虑,各个穿的明艳动人,生怕别人不注意他们。他们的目标,便是叫皇上或者其他的青年郎君看到他们。这个时候能到场的郎君,哪个不是有家世背景,又或者身怀绝技前途无量者的? 狩猎还没开始的时候,来参加的都人已经到了,实在是个十分好打的社交场合。大家都提前打了招呼,便是那些未出阁的女子,也是偷偷瞧瞧这个,一会儿又望望那个。 擂鼓阵阵,号角响起。 刘富道,“皇上,时辰到了。” 云宋扫视了一眼众人,道,“今日大家尽情狩猎,无所畏惧,朕等着你们满载而归。” 有人道,“皇上,今日这得了头名的可有什么赏赐啊?” 以往皇上几乎不到,今年得了机会,有些青年郎君便想好好表现一下。所谓的赏赐是其次,能让皇上还有哪些权贵看到自己才是真的。 云宋道,“今日谁得了头名,朕就允他一个要求。太子赵,你既参加了这秋猎,朕也一视同仁。” 大家目光朝赵丹瞧过去。他连一身像样的行头都没有,还是一身松松垮垮的袍子,清瘦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能策马狩猎之人。 赵丹果然拱手道,“这等场合,外臣还是不参加的好。” 有人道,“太子既然来了,就一同玩一玩也好,别扫了皇上的兴。便是输了,也无妨。咱们大魏占着人多呢,不丢人。” 赵丹面露为难。 云宋道,“给太子赵牵一匹好马过来。你只管尽兴,顾着安全便好,其余的不必在意。” 赵丹叉手道,“那外臣只好却之不恭了。” 钧山扬鞭,落下。男人们的情绪都被点燃,纷纷上了自己的马,赵丹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几次马,竟都没成功。有顾大面的,偷偷忍着笑。有没忍住的,笑出声。虽然忙捂了嘴,还是传到了赵丹的耳朵里。 他再试了试,这才上了马。 容洵看着云宋道,“皇上也该与民同乐。” 云宋道,“朕一直疏于练习,怕是要献丑了。” 钧山给她已经牵过来马,容洵伸出手道,“皇上天赋异禀,一定能旗开得胜。” 云宋也不想扫大家的兴,便借着容洵的手,上了马。 容洵轻轻拍了拍马背,对云宋道,“皇上尽情展现天子威仪。” 云宋一笑,又道,“丞相不要一起?” 容洵道,“皇上需要臣陪同?” 云宋想着他们三个人商量的事情,最好是别让容洵看到。有容洵在,能吸引很大一部分的注意力,那么钧山和姚安便可以更顺利。 云宋点头,“朕技术实在是拙劣,还望丞相陪同,不然怕朕落得太多,岂不扫了颜面?” 容洵颔首,“喏。” 云宋看了一眼钧山,又看了一眼王誉,便夹了马肚而去。容洵马上跟了上去。 后面的人见云宋和容洵已经出动,便也不再谦让,背上背着装满箭羽的箭囊,策马而去。 马蹄声雷动,大片的烟尘被带起,好半晌,才能看清眼前。那狩猎的队伍,已经看不到影子了。 姚安也跟着队伍去了,钧山翻身上马,拉了缰绳,奔着姚安的方向去了。 一开始大家还不敢超了云宋,可后来队伍四散开来,大家也不顾这些,纷纷将云宋超了。只容洵还跟在一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去瞧云宋,便发现她的确骑术一般,顶多就算是个初级学者。 “皇上在怕?” 容洵与她齐头,问道。 云宋道,“朕哪里怕了?你可别小瞧了朕。” 容洵道,“那皇上就可以将鞭子举得高些,落得更有利些,这样马才会跑的更快。” 说完,又用鞭子指了指前面,道,“那里有一头麋鹿,皇上能拿下吗?” 云宋的斗志被容洵给激了起来,她道,“能!丞相,咱们比试一下如何?看谁能射中那头麋鹿。” 容洵轻笑一声,“若是微臣赢了皇上,可有赏赐?” 云宋道,“自然,你尽管说。” 容洵道,“好。” 话音落下,容洵夹了马肚,疾驰而去。 云宋还不及跟上,便看到一支箭羽像流星一样射出去。 只头一次,叫那麋鹿给跑了。 云宋得意一笑。又看着容洵背影,神武有力。上一世,她爱上他,便是看他什么地方都是完美的。饶是这一世,她心中带恨,带怨,可他的优秀却还是无人能及的。 她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能看到他当初如何千里奔袭,将七王爷拿下的。 正在此时,容洵转头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云宋心脏猛烈的跳动,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别处,然后张弓搭箭。 那头麋鹿被容洵惊住,竟朝了另一侧跑了,反倒是离着云宋近了。云宋嗖的一支箭射出去,将那麋鹿射中。 云宋还有些吃惊。她骑射练过一阵子,但表现一直平平。今日竟然如此好的运气。 她还愣神间,容洵已经调转马头过来。 早有人上前将那只麋鹿查看了,然后上前报喜,“恭喜皇上,一击即中。那麋鹿还在抽动,不过只是垂死挣扎。” 云宋颇有些得意,去看容洵,道,“丞相,朕赢了。” 容洵浅笑,“微臣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云宋明知他让着自己,但还是道,“朕赢了,丞相可有什么给朕的?” 容洵高深莫测道,“丞相已经给皇上备好了。” 云宋不解,问道,“备好了什么?” 容洵道,“皇上最近想要什么?” 她自然是想要好好解决和亲一事。难道? 云宋准备问清楚,只听容洵道,“慧娘娘也一道来了。” 云宋竟是将王慧给忘记了。 她扭头去看,就见王慧一身骑装,英姿飒爽。只还没飒爽一会儿,便险些从马上摔下来,惊得云宋脸色惨白。 她忙问容洵,“她好像不大会骑马。” 容洵道,“慧娘娘身在江南水乡,极少有这种机会。只小时候来永安城几次,嚷嚷着叫微臣教过她几回。多年不见,看着是生疏了不少。只她胆大心细,一会儿便能熟悉起来。” 话音刚落下,便见王慧已经十分稳健策马到了跟前。 她喘了一口气,脸上还有些因为方才紧张留下的粉红。 王慧抓了马鞭,道,“几年不骑,今日险些阴沟里翻船了。那岂不是对不起丞相这么好的老师?” 她说话口气轻松,果真如容洵说的,十分胆大,全然不将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云宋却不免担心道,“应当多带几个护卫。这里头有些马是野马,还没驯服的。” 王慧笑着吐了吐舌头,道,“臣妾不怕。不是有皇上和丞相在么?” 云宋微微一愣,随即道,“也好,也好。” 两人之行,便成了三人之行。 这其中,又遇到了一些猎物。云宋不似方才运气那么好,连射几箭,都落了空。反倒是王慧,天赋极高,稍稍一练手,竟猎到了好几个猎物,不免神采飞扬起来。 容洵只是陪着,收敛着自己,没有怎么动手。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大家都有些累了,才有了回去的想法。 王慧看着后面跟着的人提着猎物,还在滴着血,道,“皇上明年还叫臣妾来,这实在是有意思。臣妾回去就好好练练,明年争取进前三。” 前面那么多青年郎君,更有军中士卒,王慧一个女郎说出这样的话,口气实在不小。 云宋却十分喜欢她这性子,笑道,“好,明年好叫你来。只要你喜欢,年年都可以来。” 王慧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好看。她肌肤有点蜜粉色,显得格外有精神,与那些贵族家的女郎到底不一样。 “那臣妾就多谢皇上了。只皇上这骑射的技术得好好练练了。” 云宋尴尬一笑。 王慧又道,“皇上叫丞相教,他厉害着呢。今日是故意收着了,要不然臣妾手上这点猎物,他都瞧不上眼的。” 云宋去看容洵。 容洵道,“皇上若愿意,臣倾囊相授。” 云宋没接话,只道,“他们也该都回去了,朕十分期待到底是谁拿了头名。” ------------ 116 上当 三人回去的时候,狩猎的人果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只有些猎物寥寥的人,还在拼着多试了几次,见时间不早了,这才悻悻而归。 云宋到时,便见几个人稀稀落落的下马,到了队伍当中。 云宋站上了高位,道,“诸位可尽兴?” “尽兴!尽兴!”男人的呼声很高。 云宋便道,“朕已经有言在先,若是得了头名,朕有赏赐。现在让朕看看你们的猎物吧。” 云宋一眼扫过去,姚安那里满满当当,后面提着猎物的两个护卫,已经快拿不住了。 钧山早早的不动神色站到了云宋一侧。 大家都把猎物拿出来,刘富安排了几个人去清点,刘富也十分高兴的在一边看着,清点出来一个就报出一个数字。遇到多的,大家都欢呼一下。 到了姚安跟前,一清点,刘富便高声报出来,“小姚大人,共猎到猎物二十六件。” 众人高呼起来,有几个与姚安平日里关系近的,竟直接吹了口哨。 也不知是谁突然道了一句,“咱们北渊国的太子呢?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有人调笑道,“不会是被狼给扑了吧?我当时就看到有狼的,追过去好远,还是叫它钻洞里去了。” 马上有人附和,“你怎么不跟着钻洞里去呢?” 众人哈哈笑起来。 云宋也有些担心,这位北渊国的太子瘦瘦弱弱的,可别真的出什么事。那可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了。 云宋正要着钧山带一队人去寻人,就听到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看呐,好像是北渊国太子。” 众人纷纷看过去。 只见那位北渊国的太子骑在马上,剑眉星目,气质竟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的。 云宋慌了神,赵丹已经到了跟前了。 他翻身下马,拱手弯腰,“外臣来迟,望皇上恕罪。” 云宋道,“太子赵免礼。” 人群中有人唏嘘一声,“这些都是太子赵的猎物?” 赵丹稍稍侧身,后面三个护卫走过来,手里提着都是猎物。 姚安面色一沉。 云宋看着也不少,但不数一数尚不可知。 刘富忙上前,叫了人清点了一下。 一数完,刘富道,“一共二十七件。” 声音早不似先前那般带着欢愉。 人群中也没了欢呼之声。 毕竟头名叫一个外族太子夺了,实在是有伤大魏的颜面。 云宋轻咳一声,这结局真是让人意料不到。 人群中有人不服气的,道,“太子赵,你怕不是耍了诈吧?出行前,可是为难的很,现在怎么又这么多猎物?” 有更年轻的人立刻附和道,“不如我们再比一局,让人监督。” “就是就是,再比一局。” 赵丹露出些惶恐之色,忙道,“纯属侥幸,也是大家让着我。既然如此,这头名我便不要了。” 这话说的年轻气盛的人更气了。像是他们在欺负一个外族人似的。 云宋见状,看了一眼姚安,道,“太子赵既然赢了,咱们就该认。若这种小事情还要不认账,岂不显得我们大魏没有一点气度?朕金口玉言,太子赵,你既赢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了。” 云宋既然开了口,旁人再不敢多言。 赵丹谦卑道,“这秋猎本是大魏盛事,外臣不过有幸参与。做不得数。” 王时道,“我大魏也是泱泱大国,岂有愿赌不服输的道理?正好也给这些年轻郎君们看一看,应当谦恭好学,不能夜郎自大。” 有几个年轻的,默默垂了头。方才他们叫得欢,现在倒觉得面上无光了。 赵丹便拱手作揖,道,“外臣却之不恭。”他顿了一下,道,“外臣此番来魏,便是为了缔结两国兄弟关系而来。外臣来时,得了父皇嘱托,愿求亲于大魏长公主,让北渊国和大魏水乳交融,生生不息。” 云宋微微一愣。 她定眼一瞧,姚安已经从人群中走了。王誉瞧见了,已经跟了上去。 云宋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而且头名赏赐是她提出来的,现在人求了赏赐,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她又实在不想就这么应了他。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容洵站出来道,“此事不必急于此时。狩猎刚刚结束,大家身上都是尘土,还是洗漱一番,到时候在行宫设宴。” 容洵开了口,旁人也不再多言。 毕竟在这种场合,让赵丹求了云容,也实在是有些窝囊。 队伍散开,各自回各自别业去沐浴更衣了。 云宋也十分不悦的到了行宫。 她十分不解,为何赵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能猎了这么多猎物? 钧山见她愁眉不展,道,“属下可以去查清太子赵是否有作弊嫌疑。” 云宋止了他,道,“不必查了。便是作弊,也没用了。如王大人说的,不能没了大魏的气度。” 钧山默然。 云宋道,“你去瞧瞧安安和阿誉在哪,将他们叫过来商量一下对策。” 钧山正要走,云宋又叫住了他,“你去帮朕把北渊国太子请过来。” “喏。” 没一会儿,赵丹前来,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还是那样宽松的穿在身上。好像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做大了。 “外臣参见皇上。” “太子请坐。” 简单的行礼,赵丹坐在了云宋的左下方。 易兰在云宋来西山之前,特意告了假,要出宫一趟。所以,云宋身侧便只留了刘富一人。 刘富亲自端了茶盏过来,一杯放到了云宋跟前,一杯放到了赵丹跟前。 “太子请用茶。” “多谢。” 等赵丹啜了一口茶之后,云宋问道,“太子擅长骑射?”随即又笑了一下,道,“太子不必误会。朕只是看太子连骑装都没有备,而且一表斯文,实在是不像擅长骑射之人。” 赵丹道,“外臣自小跟着父皇练习骑射。只这些年,疏于练习,实在是有些生疏了。” 云宋道,“太子疏于练习,竟也能到如此精进的地步,实在是叫我有些惭愧啊。” 赵丹忙起身,躬身道,“北渊国地处北边,西北处常有哧勒族滋事。是以,北渊国从不敢懈怠,北渊国男儿自小也都练习骑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戍边护国。” 云宋感叹道,“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贵国与哧勒族时常有摩擦?” 赵丹点头,“他们一直觊觎北渊国,甚至是更南边。且他们骁勇善战,手段惨烈,所以不得不防。” 云宋顺其自然的说道,“大魏与北渊国乃是唇亡齿寒,既是如此,我大魏也该尽绵薄之力,帮助北渊国彻底将哧勒族驱逐,叫他们不敢来犯。” 赵丹果然眼睛泛光,道,“皇上深明大义,丹感激不尽。” 云宋便话锋一转,道,“可这种事情,不必非要用和亲来表示诚意。朕的意思是,便是没有和亲,朕也会在这件事助太子一臂之力的。若他日太子登了大宝,不仅是北渊国之福,也是大魏之福啊。” 云宋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她相信赵丹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赵丹听了之后,半晌没有说话。 云宋内心焦急,外表却显得十分平静。 半晌,赵丹道,“外臣明白。那狩猎头名之事本就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皇上一句玩笑话而已。” 云宋一喜,道,“这不是朕的戏言。太子尽管可以提别的要求,朕都会答应。” 赵丹想了一下,道,“那得容外臣好好想一下。” 云宋道,“不急不急。狩猎明日还有,不必急于一时。只你这话,晚上在晚宴上也得和大臣们说清楚。” “外臣明白。” 云宋心头一块大石已经落下,她想着事情如果这么简单,就该早早的和这个赵丹摊牌,这样也不必麻烦到现在了。 她着急的想要将这个好消息通知给姚安。但想着,还是等晚宴结束之后完全确定下来再说。云宋又与赵丹闲聊,不多时,刘富便上前告知晚宴已经准备妥当。 云宋便直接和赵丹一道去了行宫的大殿。 众人皆都沐浴更衣,一派清爽,和白日里灰头土脸,又带着血的样子完全不同。 云宋因为事情办妥,走路轻盈许多,眉间带笑的落了座。 赵丹因为是北渊国太子,是位贵客,坐的位置离云宋颇近。太后秦雉说是精神恹恹,便没有出席。 男人们要喝酒吃肉,贵女们也没有参与进来。 等大家都落了座,举了杯,饮了头一杯酒,有官员站出来道,“北渊国太子不日就要离开大魏,回北渊国去。和亲一事,还得早早定下,才显郑重。” 云宋胜券在握,看了那人一眼,并不说话。她又看向赵丹,等着他出来拒绝和亲。 可没想到,先站出来的是王时。 他道,“微臣也觉得,此时大部分朝臣都在,北渊国太子赵也在,此事定下,十分稳妥。况且长公主殿下深明大义,主动请缨。此时定下,便可商议准备事宜,好让二人早日结秦晋之好。” 不管是上一世的事情,还是这一世和亲一事,云宋对王时都很不喜欢。无奈又抓不住他的任何把柄对付他。此时见他又站出来说这件事,便心里头很不舒服。 可偏偏赵丹还是没动。 云宋有些着急,这赵丹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正想着,却见一边的容洵起身了。 云宋一瞧,便也看到了希望。她想起今日狩猎场上容洵说的话,本就是在直接告诉他和亲一事他是要帮她的。他此时站起来,定是有什么话来反驳王时的。 只见容洵微微拱手颔首,道,“王大人所言极是,臣附议。” 云宋吃惊的去看容洵。 赵丹依旧没动。 云宋才发现,是她上当了。 自此,云容前往北渊国和亲一事被定下。 ------------ 117 艳福 姚安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便走了。姚安甚至没有和云宋打一个招呼。 王誉因为担心他,也追着去了。 云宋在行宫内一直很郁闷,王时是在她预料之内,毕竟他从一开始就主张和亲。可是容洵为什么倒戈了?他话里户外的意思不是要帮助她吗? 还有赵丹,明明和她已经说好了,怎么晚宴之上,他却什么都没说呢? 云宋想不明白。 她索性叫人去传容洵过来问个清楚。在行宫内等待的时候,刘富上来给她奉茶。云宋正口干舌燥,接过来喝了一口。又觉得去叫容洵的人去的久了,便对刘富道,“你去瞧瞧,怎么丞相还没来。” 刘富躬身退了出去,到了门口,却没有急着离开。他探了头,朝里面看过去。见到云宋一手撑在下巴,坐在软榻上。没一会儿,便倒在了软榻上,睡过去了。 刘富小跑进去,唤了两个寺人,帮着一起将她抬到了床上,盖好了被子,便叫人都撤下了,只留了两人在门口守着,不叫任何人过来打扰。 待一切都办好后,刘富又往另一座行宫去了。 他到了之后,与守在门口的侍女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秀年走出来,问道,“皇上睡下了?” 刘富点头,“都安排妥当了,请太后那处放心。” 秀年点头,唤来一个人,将怀中的一包东西递给她,又交代了几句。 那人便匆匆走了。 秀年随即对刘富吩咐道,“接下来该是你上场的时候了。” “喏。” 刘富离开之后,秀年转身进了屋中。 她将方才在外面发生的事情都告知了秦雉,“皇上已经睡下,到明日一早才会醒过来。药已经送过去,慧娘娘喝了,一会儿就会发作。” 秦雉听完,慢条斯理道,“知道了,按照原先哀家吩咐的去做吧。” 秀年迟疑了一下,道,“当真要让钧大人去吗?皇上与他亲近,若是叫皇上知道……” 秦雉瞥她一眼,秀年的话便没有再说下去。 秦雉随即慢悠悠的说道,“今日的事情,他竟敢帮着皇上,险些坏事。哀家最气的是,他这些事情竟不告知哀家。哀家养的狗,已经认了别人当主人了,哀家难道不要惩罚他一下?” 秀年垂首。 秦雉道,“你只管去办,晾他不敢在皇上说什么。” “喏。” 秀年便立刻出去办了。 她不多时便寻了钧山过来,在他跟前说了什么。 此时月色将钧山笼罩着,他面无表情的站着,沉默了良久。 秀年道,“事出突然,西山这里并没有带人过来,唯有均大人出面才算稳妥。毕竟,太后在这里最信任的就是均大人了。这也是太后深思熟虑之后的意思。” 钧山抿了抿唇,问道,“此事皇上是否知晓?” 秀年道,“太后知道此事皇上定会为难。她与慧娘娘关系亲近,又对均大人你十分器重。你我都知道,皇上宅心仁厚,必有不忍。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否则伤及慧娘娘的凤体,便得不偿失了。” 钧山又沉默半晌,随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有什么放下来一样。 他只直视前方,对秀年道,“我这就去。” 秀年道,“均大人深明大义,我替太后谢你。” 钧山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到了王慧的行宫外,距离那里几十丈远,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好像脚下千斤重似的。 刘富本在外候着,突然见到钧山过来,忙小跑着过来,将钧山拉到了阴暗处。 刘富道,“慧娘娘药效起了,险些没拦住。只这事是后宫秘闻,万不敢声张,是以人都已经撤下了。慧娘娘正在沐浴,一会儿以熄灯为号。” 暗黑出刘富看不到钧山的表情,只听到他闷而沉的应了一声,“嗯。” 不一会儿果然见里面熄了灯。刘富偷偷去瞥一眼钧山,不待他开口催促,就见钧山大步而去。 刘富跟出去两步,看着他推门进屋,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艳福不浅啊,只是福是祸,可就说不准了。” 自言自语完,便赶着去给秦雉禀告了。 屋内,有人驰骋,有人呻吟,洒了一地的旖旎春光。 —— 第二日,云宋醒过来,竟一时想不起来昨日怎么就好好的睡着了。只想着白日里太累,便睡下了,也没放在心上。再去问容时,才知道他今日一早竟已经启程回永安城了,说是与鸿胪寺卿商议和亲一事的事宜。 云宋也无心在西山待着,便叫了人准备回去。她本想带着王慧一块回去,想着她喜欢这里,便没有叫她,让她再好好玩一日走。 当下便叫了钧山,叫刘富稍稍安排了一下,便离了西山猎场。 离开之时,云宋看到钧山脖子上有一道抓痕,忙问道,“钧山,你脖子怎么受伤了?” 钧山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垂首回道,“晚上叫野猫给挠了。” 云宋笑道,“哪只野猫这么灵活?竟能挠了均大人的脖子?定被你一刀砍了吧?” 钧山却没接话。 云宋知他一向内敛话少,便也没再多问。护卫的队伍一路护送她往永安城去了。 没有皇上的束缚,大家可以各自行猎,没有比拼,没有规则,落得自在。更有相互瞧对眼的女郎和郎君干脆相约了一同骑马出游了。 王时心情极佳,昨日他没有好好发挥,将机会留给了那些青年才俊们。今日他便想着活动活动筋骨,本想唤了王誉一道,一打听,才知道他昨日就追着姚安走了。 王时瞬间也兴致寥寥,想想容洵云宋都走了,便也想回永安城了。正要走,却见秀年过来寻了她。 王时见了秀年,问道,“太后昨日精神恹恹,我本该去探望的。只昨日事多,不便过去。太后今日可好些了?” 秀年道,“太后今日已经好了。便是太后叫奴婢来寻王大人的。” 王时不解,“太后要找微臣?” 秀年道,“正是。只奴婢也不知道所为何事,还请王大人随奴婢走一趟。” 王时点头,伸出一只手,道,“有劳。” 不多时,便到了太后的行宫跟前。 房屋门紧闭着,秀年对王时道,“奴婢去禀告太后,王大人已经到了。” 王时微微颔首。 秀年正走到门前,不及推门进去,便见有人拉门出来。 王时看过去,一时怔住。 出来的人正是秦雉。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骑装,衬得她身材玲珑有致。脚上穿着小羊皮靴,腰间还别着一把精致的弯刀。 她今日的装扮与她平日鲜亮华贵的衣着格外不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发光。 王时站在原地,竟一时看的有些傻眼。 秦雉朝他走过来,捂嘴一笑,“三郎这是傻了?” 王时这才回过神来,忙行礼。 秦雉道,“哀家歇了一日,今日想去骑射,若不然,哀家颠簸了几个时辰,不是白颠了么?” 王时忙道,“太后凤体重要,骑射之时,容易受伤,还是……” 秦雉一笑,道,“所以哀家找了王大人啊。王大人经久沙场,这骑马便同走路一样自如。有王大人在,哀家什么都不怕。” 王时赧然一笑。 秦雉道,“你替我选马,告诉我怎么骑,怎么用力,还像以前一样,三郎。” 秦雉几句话,便又将二人的关系拉得近了。王时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没多久。二人便一人一马骑着走了。秦雉甚至不让护卫的队伍跟着。 一个是重臣,久经沙场,一个是太后,金口玉言,自然没有人敢说什么。 “我好久没有这么欢快过了。”秦雉策马,突然就张开双臂,闭着眼睛,享受着风吹向脸颊的感觉。 “太后当心。”王时关切的喊道。 秦雉一笑,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道,“我不怕呢,反正有三郎在。” 也是这一句。 王时记得,秦雉第一次骑马,便是他教的。一开始他在她身后坐着,告诉她怎么用力,怎么挥鞭。后来,他让她单独骑马,他则是跟在一侧。她不害怕,他反倒紧张的很。她就会俏皮的一笑,对着他说那句话,“我不怕呢,有三郎在呢。” 王时失笑,她不曾变过,反倒是自己一直这么小心翼翼的。 他索性挥了鞭子,夹了马肚,道,“让我看看这些年你的技术可有退步。咱们比试一番,就以前面那棵树为界限。” 秦雉睁眼,看着他,道,“好,我可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差不了。” “好。”王时很快就抄了秦雉。他一会儿控了马,回头去看秦雉,喊道,“能跟上吗?” 秦雉扬了一下下巴,喊道,“能,不许你让我。” 王时爽朗的笑声传过来,假装还在策马,其实已经不着痕迹的放慢了速度。 过了一会儿,秦雉跟了上来。 王时看着她,道,“技术果然没减退。” 秦雉只笑着看他。 王时不解,“看我做什么?” 秦雉道,“笑你还是那个三郎。大家都说英雄迟暮,可我看你还是那个三郎。我刚才在身后看你,虎背熊腰,精壮有力。” 这对一个男人无疑是很高的褒奖,秦雉只觉得迎面吹过来的风都是甜的。 他道,“下来歇一会儿吧。你太久没骑,双腿受不住的。” 他不过是以一个骑马之人的经验之谈说的,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只说完,又觉得这话不该他说的。 秦雉却浑然不在意,道,“好,我们就牵着马,在这山水间走一走。我记得,前头是一条小河的吧?” 王时也不多想,点头。 他先翻身下马,然后走到秦雉跟前,伸手,秦雉将手伸过来,由他握着下了马。 两人正走着,秦雉突然放慢了脚步,又嘘了一声。 王时讶然。 秦雉笑着指了指前面,没过腰的长草正在微微颤动,偶尔传来女人的低吟声。 王时倒有些赧然,却见秦雉笑的花枝乱颤,只用手捂了嘴,没发出多大的声音。 王时当下便道,“伤风败俗。”,便要上去制止了。 秦雉忙将他拦了,道,“你也太不解风情了。走走走,咱们赶紧走。” 王时拗不过她,被他拉着,又一道上了马。 只王时还是觉得不妥,便故意拉了缰绳,惹得马儿长鸣一声。 这一声便惊了那一对偷尝禁果的鸳鸯。 他们二人忙裹了衣服要跑。等稍稍穿好衣服,探出头来的时候,发现那看到他们的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了。再定眼一瞧,只发现远处有两匹马并肩骑着。只离得远,只看到一个背影,也分不出是谁。 女的慌张问,“你瞧见是谁了吗?” 男的摇头,“我忙着穿衣服呢,哪瞧见是谁了?你呢?” 女的摇摇头,有些害怕,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都怪你,非要带我来这里。” 男的颇有些担当,道,“怕什么?便是说出去了,我娶你就是。你我男欢女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女的一听,倒也不害怕了。咬着嘴唇去看他。 男的本就事没完,憋着难受。此时看着女子香肩露着,一双眼睛剪水似的,便又有些把持不住。当即将她推倒,女人闷哼一声,要推开,后来又变成低吟了。 那远去的二人策马终于停了下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二人好像并没有离开。 秦雉看王时沉着一张脸,她骑在马背上笑了起来,道,“他们真是笑死我了,一点也不怕,还忙着呢。” 王时被她笑的也心情好了些,他看着秦雉道,“年轻人,这种事也正常。” 秦雉转而看向他,道,“这个我是知道的。尤其是军中更乱,当了一个地方安营扎寨,见了女郎眼睛都绿了,便是有强要了的。” 王时干咳两声,道,“军中生活苦闷,偶尔也有犯错,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 秦雉斜眼看他,“你呢?可曾管得住自己?在陈氏之前,和几个女郎草地里,帐篷里做过那些事?” 秦雉这话委实问的大胆。两个人男女有别在这里,更遑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重臣。 可王时心里一直喜欢她有自己的性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她问出口,没什么不妥,王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只道,“在你之前从未有过,在你之后……” 话说了一半,瞥了一眼秦雉。他突然夹了马肚,疾驰出去。 秦雉不甘,也跟上,问道,“你倒是说啊,在我之后如何了?” 王时道,“追上我就告诉你。这次我可不让你。” 秦雉高呼,“三郎,你等着,我定能追上你。” 秦雉挥鞭子追上去,时光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还年轻的时候。 ------------ 118 纵情 王慧睡到了将近晌午才起。期间两个心腹侍女,时不时进来瞧一眼,见还睡着,便又悄悄退了出去。 两人在外窃窃私语。 沁儿道,“皇上也太不怜惜娘娘了,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到现在还没起。” “皇上毕竟年轻,指不定是咱们娘娘她……”喜儿说着捂了嘴笑。 沁儿瞪她,“还没成亲呢,不害臊。” 喜儿道,“那有什么?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沁儿白她一眼。 喜儿道,“沁儿姐姐,你昨日听着什么没有?娘娘像是很疼似的。” 沁儿直接无语,大白天谁料喜儿竟口没遮拦的说起这些了。当下掐了她的腰一下,斥道,“你还小呢,就说这些话。日后还能嫁人吗?” 喜儿疼的皱了眉,道,“怎么不能说?我说什么了?” 沁儿不和她再说,道,“再去看看水还热不热,娘娘起来,肯定是要好好洗一洗的。” 喜儿点头,又道,“那姐姐你在这守着吧,娘娘随时会醒过来。我正好也去厨房瞧一下。” “好,去吧。”又交代,“方才说的那些话,可别在娘娘跟前提起。娘娘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这些事上面没有面皮厚的。” 喜儿一知半解的应了。 待喜儿一走,沁儿便又进了屋,她准备给王慧准备两件一会儿要换的衣裳。要换的被子已经准备好了。 正在拿时,听到王慧在内屋说道,“渴了,快给我弄些水来。” “来了。”沁儿应了一声,忙倒了一杯茶。那是先前准备的,正是温热的。 她端着茶进去,见王慧还缩在被窝里。 沁儿走到跟前,将茶水递给她,道,“娘娘身体可难受?头一次,总是有些疼的。” 沁儿比王慧年长几岁,这种事情虽然没有经验,但来时府上嬷嬷是教过的,以便她能好好的照顾王慧。 王慧把脖子都缩到里面,脸烫的厉害。 沁儿道,“娘娘不必害羞,若是觉得疼,奴婢是备了药的。这药从家里带过来的,一直以为会在宫中派上用场,没想到却在这里用上了。” 王慧咬了咬嘴唇,然后摇摇头,小声道,“一点点疼,但我能忍受。现在,什么时辰了?” 沁儿道,“快晌午了。娘娘若是饿了,便直接在床上先用些饭,一会儿再好好沐浴。” 王慧道,“都晌午了?你怎么也不叫我起来?” 沁儿道,“皇上昨儿个折腾到半夜,娘娘该多睡一会儿。娘娘的身子哪能和那些男儿家比?” 想起昨夜的种种,竟像是春梦一场。只依稀记得驰骋飞扬的感觉,多的,便记不住了。 她道,“昨儿个我是怎么了?好像突然间人就很兴奋。” 沁儿也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查出什么来。又想起先前碧尘一事的传闻,或许后宫之中皇上常默许了这种行为,不过是用来助兴罢了。 沁儿便没多想,对王慧道,“许是娘娘来了这里本就比较兴奋。” 王慧也没有多想,喝了茶,问道,“皇上呢?” 沁儿回道,“皇上早早就走了。后来刘大人过来说,皇上因为和亲一事,今日一早就回宫了。因想着娘娘可能还没玩尽兴,叫娘娘晚些时候也无妨。” 王慧想及云宋的细心体贴,便又露出小女人的娇羞之态来。 沁儿又道,“既然不饿,便赶紧起来,先沐浴一番吧。身上总要洗干净,被单什么都得换了。” 王慧点头。 沁儿怕她着凉,拿了一件外袍给她披了。 王慧套了鞋,扭头一看,那被单上很醒目的落红,叫她立刻又羞红了脸,催促道,“快些换了,羞死人了。” 沁儿忍不住一笑,道,“头一次过去之后便没有了。以后奴婢望着娘娘能多侍寝,与皇上夫妻和睦,再有个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娘娘的日子便十分圆满了。” 王慧笑着啐她,“哪有的事?瞧你说道哪里去了。” 沁儿瞥她一眼,也不拆穿她。 沁儿和喜儿侍奉她在内屋沐浴,前边有其他的侍女收拾整理。 喜儿瞧着王慧的脖子上的斑斑点点,道,“皇上啃娘娘了么?瞧瞧这里。” 喜儿童言无忌,被沁儿一个眼神给压回去了。 再看王慧又红了脸。 她依稀有了些印象,黑夜里,“皇上”没有吻她的唇,却似乎很留恋她的锁骨处。她因为疼,好像手上也没少用力。她力气本就不小,指甲又长,也不知道“皇上”被自己抓伤没有。 王慧道,“等沐浴完,你们给我把指甲修一修,可不能这么长了。” 沁儿和喜儿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便应了。 沁儿问道,“娘娘下午就还在屋里歇着,哪也不要去了。” 王慧却道,“我还没过瘾呢。下午再去骑马转一圈,明日便要回去了。” 喜儿和沁儿相视一眼,拿自己的主子没有一点办法。 —— 王时在前头策马,秦雉在后头追着。 王时依旧和她只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不把她甩的远了。 突然前头窜出来一匹马。 王时拉了缰绳停下来,秦雉已经追上来。 王时忙抬了手臂,将秦雉拦了,道,“前头有匹狼,我给你射了,皮毛给你做件冬天的袄子。” 男人多大了,心里都住着一个少年。他此时的斗志被点燃起来,说话的时候,声音掩藏不住的兴奋。 秦雉故意打趣,“我袄子多得很,不缺你这一件,不如留了给陈氏吧。” 王时看她一眼,道,“便是给你的,不要,你自己扔了,我不管。”说完,又对秦雉道,“在此处等我,莫要跟上来。这畜生凶猛的很。” 不等秦雉给他什么回应,王时已经一夹马肚,追了出去。 他取出箭羽,张弓拉箭,嗖嗖嗖的三支箭射出去,竟都落了空。心里头不是滋味,岂能在这畜生上丢了颜面。于是便又追了上去。 秦雉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任人摆布的人。王时叫她不动,她可不会干等着。当下便夹了马肚追上去。 秦雉已经许久不见他这般雄姿勃发了。她没有见过他打仗的模样,但她想一定是夺人眼球的样子。 他年轻的时候,便是那般英明神武,势不可挡,令她着迷的。 那腰一定很有力。 她心里生出一股子落寞来。 十六年了,她一个人守着一座宫,形同冷宫。她的身体和心灵早就不像是自己的了。可现在她看着王时的腰腹,竟还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想要被他触摸,被他拥抱,甚至…… 男人有时候无意间的举动,便透着浓浓的吸引力。 容易被撩拨的不只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 她正看得入神,王时却已经注意到她跟过来,扭过头大喊道,“莫要跟的太紧,那畜生狡猾的很,搞不好会袭击你。” 秦雉笑着喊道,“我知道了,你只管着你自己,我不会有事。” 王时便放心下来,又追着那狼去了。那狼跑的凶,不一会儿便离着山洞进了。 王时是知道,一旦狼进了山洞,便没希望了。那里面是它的天下,而且里面可能还有一窝狼崽子。理智告诉他不该再追上去。可他骨子里那胜负欲又被激了起来,叫他不想在秦雉跟前丢了颜面。海口已经夸下,哪有不做到的道理。 当下便想着去搏一搏,兴许里面也没他想的那么凶险。 秦雉在后面看的清楚的很,她也是有些常识的,知道狼进了山洞,便不该再追了。可是看王时,似乎动了心要去追过去的。 秦雉光这么喊他,不一定能叫住他。王时的那股子牛脾气,她是早就知道的。 她想了一下,便一只脚松了马镫子,又用鞭子抽了马屁股。马儿狂奔起来,秦雉便高呼,“三郎,快救我,救我……” 王时转过头来,见秦雉半边身子倾倒,随时要被颠下来。 他哪里还顾不得上狼,马上调转马头,赶紧去救秦雉了。 他很快到了秦雉身侧,伸手去抓秦雉。无奈马儿不受控制,两人刚要碰到,又突然分开。王时当机立断,两脚离了马镫子,找准时机,纵身一跳,一下子跳到了秦雉的身后。他从秦雉手中拉住了缰绳,正要问秦雉是否无恙时,便见身前的人咯咯笑起来,身体的颤抖,一阵一阵的传到他的身前,想擂鼓捶打似的。 王时便知道自己上了当,当下道,“胡闹。” 秦雉扭头看他,道,“我本来就不稀罕那东西,不必因为我受了伤。你如今身子是大魏的,可不许你乱来。”她说着,一手抓了王时的衣襟。 王时垂眼看她,媚眼如丝,红唇娇艳欲滴。 他想起方才被惊起的那一对偷换鸳鸯,那时候他便有了些反应。只被自己强压下去了。现在看着秦雉,便又被撩了起来。 他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腰身一揽,让她的身躯紧贴自己的。 衣衫还算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楚的感知到对方的热度。 有些东西已经不言而喻,他与她此时都在渴望对方的身体。 秦雉看着他,手慢慢的抚上他的脸颊,然后又轻轻用手指捻着他的耳垂。这是王时敏感的地方,她很清楚。 这妖精,偏要让自己的欲望喷薄而出么? 秦雉笑着问他,“三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时压低了声音,对着秦雉道,“以前没有,马上就有了。坐稳了,前面就有处山洞。” 秦雉故意嗔道,“你多备些软草,我可不想躺在又冰又硬的地上。” 男人的欲望彻底被撩拨起来,他低吼一声,便夹了马肚,疾驰而去。 ------------ 119 落定 云宋回到紫宸殿的时候,秦庄晓和容洵一起拟好的折子已经摆在了自己的跟前。云宋翻开看了一眼,便直接砸到了地上。 刘富忙躬身捡了,道,“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云宋气呼呼的坐下,一句话不说。 她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实在是没明白,为什么会被容洵和赵丹摆了一道。 易兰昨日便从宫外回来了,本在自己的屋中歇息,听闻云宋回宫,忙收拾了一番,过来了。 她进了殿中,瞧见云宋一脸不开心的模样。 与刘富交换了一个眼神,刘富退到了一侧,小声道,“和亲的事情定下了,皇上为这事生气呢。易姑姑给劝劝。” 易兰点头。 刘富又道,“皇上一路过来什么都没吃,我去御膳房吩咐一下,弄些皇上爱吃的。” 易兰道,“有劳刘大人。” 刘富便先退出去了。 易兰便走到了云宋跟前,温言道,“长公主和亲一事已经定下了?” 看云宋那么生气,不用去打听也能知道,定是云容要去和亲了。 云宋点头,不语。 易兰道,“成了定局的事情,皇上便不要闷闷不乐了。兴许对长公主来说,也不是件坏事。” 云宋抬头看她,道,“易姑姑,你也忍心叫皇姐去北渊国?” 易兰道,“奴婢一个奴才,哪里轮得着去心疼这个,怜惜那个?便是自己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 云宋这才发现易兰今日神情有些不同,她眼睛有些泛红,像是刚哭过。 不等云宋询问,易兰又道,“长公主殿下兴许并不抗拒去北渊国。长公主殿下在宫中的处境,皇上也是知道的。她去了北渊国,便是太子妃,日后是可以当太后的人。她的身份在北渊国也是无人敢对她怎么样的。指不定,去了北渊国,日子比这里自在的多呢。皇上啊,实在不必自己忙活,也该尊重一下长公主殿下的意思。” 云宋被易兰说的若有所思。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刻意靠近,她都不了解自己的这个皇姐。不了解,便不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她一直拿着上一世的事情认定了这一世,是以一直想改变云容的轨迹。可是许多事情不一定还是一样的,比如上一世赵丹便没有大魏的支持,所以后来败了。这一世,有了大魏的扶持,他或许就能登上皇位,那云容就成了北渊国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云容她并非被强迫。 想到这里,她站起身,道,“易姑姑,你说得对。朕现在就去找皇姐问个清楚。” 易兰点点头,“皇上速去速回,回来就该定了心,吃些东西了。” 云宋点头,便奔着绯云殿去了。 云宋还没到绯云殿的时候,徐姑姑和云容正在说话。 云宋去和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绯云殿里的侍女寺人有的欢喜有的忧。有人欢喜的是自家公主到了北渊国身份地位截然不同了,再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日子。有人忧的是北渊国太远,这一去怕是回不来了,家中还有亲人在呢,实在是舍不得。便想了办法,早早谋好出路。 徐姑姑在给云容收拾衣裳,忍不住坐下叹息一声,“怎么就定下了呢?” 云容看她道,“早知道会定下的,怎么还叹气?” 徐姑姑道,“一日不定下,便想着还有希望的。” 云容道,“徐姑姑,你知道,这是出于我本意。离开这里,是我一直想的事情。” 徐姑姑不忍道,“离开这里可以,可也不能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啊。这一去,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云容浅笑,“那又怎么样呢?这里本就没有什么我可以留恋之人。” 她说着,拉了徐姑姑的手,道,“我是想着要带你一起去的,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可我实在是不忍心,你年纪大了,我怕你路上受不住。又怕你去了北渊国不能适应。索性,叫你出宫去吧。留好一笔银子,足够你过完余生。” 徐姑姑忙瞪她,“说的什么傻话?你到哪里,我是要到哪里的。你只我一个亲人,若还不带着我,去了北渊国岂不是举目无亲?便是想找个贴心人说话也没有了。” 云容道,“不行的。我不能这么自私。” 徐姑姑道,“我家里也没几个亲人了。这些年一直在宫里,便也疏远了。家里过的都还可以,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区别。只我与殿下,才是相依为命的。” 相依为命四个字轻易触动了云容。 这是这些年,他们的真实生活。 他们早就超越了主仆的关系,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徐姑姑轻轻拍了云容的手,道,“奴婢陪着殿下呢,去哪里,殿下都不用怕。” 云容笑着点头,眼泪却滑落。 外头三丫在门口匆匆道,“殿下,皇上来了。” 云容忙起身,擦了眼泪,与徐姑姑一道到了门口去迎。 云宋略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到了云容的屋中。 徐姑姑便也退了出去。 云宋看了看云容,道,“朕这次来,只问你一件事。此去和亲,你可有半点不愿?” 云容福了身子,道,“没有。” 云宋有些不信,依旧确定了一遍,“皇姐,朕是问认真的。你若是有半点勉强,这件事朕会……” “皇上……”云容抬眼看向云宋道,“若是我有半点勉强,皇上又要做什么呢?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你情我愿,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难不成皇上还要为了我去和北渊国为敌,甚至是以后开战吗?” “那又如何?为了朕的皇姐,不可以吗?” 这份脱口而出的执着叫云容微微一怔。 她不曾想过,这冰冷的皇宫,她活了十几年,还有人愿意带给她温暖。 这就够了。 云容浅浅一笑,道,“皇上不要说这么幼稚的话。你我要做大魏的罪人么?” 这话将云宋激了一下。 上一世,容洵狠心的灌下那碗堕胎药,便说的是这样的话。不能做大魏的罪人。 她想到这里,咬紧了牙关,脸都白了。 “皇上,你没事吧?”云容问道。那话终于不是平静的没有一点起伏。 云宋摇头,她看着云容道,“你是朕唯一的皇姐,朕只是希望你能获得幸福。如果你真的愿意嫁给北渊国太子,那朕也会祝福你。” 云容退后两步,屈膝行礼,“谢皇上。” 云宋扶着她起来,道,“你可还有什么要求?朕一定都恩准了。” 云容道,“这宫里头的人有些跟了我许久了,也有几个是新来的。是去是留,让他们自己做主,请皇上不要勉强。” 云宋点头,“这是自然。便是强求着去了,心也不在你这里,朕还不放心。若是人不够,朕再让秦庄晓安排。这些琐事,你不必操心。” “多谢皇上。” 云宋想了想,又叮嘱道,“以后得了机会,便回来看看。朕在这里盼着你一切都好。” 云容点头,浅浅笑了。 这一世,总归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或许她的皇姐,也能获得幸福。 她心里想着,心头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等她重新回到紫宸殿,便拿了那份折子翻开来细细看了,这个圈一下,那个圈一下,都不够。公主的封号要有,卫队要配上,嫁妆也要准备的十分丰厚。 她细细琢磨完,叫刘富送给秦庄晓去办了。又交代卫队的事情要让钧山亲自去办。 刘富走时给易兰竖了大拇指,道她劝的好。 易兰准备好了晚膳,云宋吃了,站起来走了走。 她想起来易兰的事情,便问道,“朕一直想着皇姐的事情,没顾得上你。易姑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易兰没料到云宋心思细腻至此。她垂了首道,“承蒙皇上关切,奴婢无事。” 云宋道,“易姑姑,你有什么事便对朕说。不必藏着掖着。” 易兰顿了顿,果然开了口道,“奴婢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多少年联系不上了。前些日子才听说了他的消息,原来是犯了事,被关进牢里了。” 云宋问道,“所以你这次出宫,是为了去见他的?见到了吗?” 易兰摇摇头,道,“他犯的罪很重,虽然罪不至死,可也是重点看押的罪犯,轻易见不到的。” 说着,便红了眼眶,道,“奴婢家中只这一个弟弟了。早些年,奴婢便入了宫,与他见面便少了。可他总想方设法的托人带点东西进宫,只为了奴婢的日子能好些。他以前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也不知道后来为什么做了错事。奴婢爹娘都已经过世,就他一个弟弟了。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能平安健康。” 云宋也有些动容,道,“这件事朕也不好插手。不如你去找高显,让他看看是否能够法外开恩。” 易兰却摇头,“没用的。高大人铁面无私,找他无济于事。” 云宋叹气,道,“虽说不一定能法外开恩,但叫你见他一面一定不是难事的。朕来和高显说。” 易兰忙双膝跪地,道,“奴婢谢皇上。” ------------ 120 秘密 秋猎一事结束,大家都各自回了永安城。 赵丹又在永安城待了两日,便先启程回北渊国了。那边也要准备许多事宜,等着迎接云容过去。 但云宋从没放弃过要弄清楚赵丹和容洵对这件事的古怪态度。 在赵丹出城那一日,云宋着了钧山策马追了过去。 “太子,是大魏的卫尉卿。”侍从驾着马在赵丹的马车边说道。 赵丹便道,“叫他过来。” 那侍从松开一个口子,让钧山策马过来。 马车停了下来,钧山骑在马上拱手行礼,“我奉皇上之命特意来送太子殿下。” 赵丹端坐在车内,没有下马车,没有挑开车帘,甚至是车窗帘子也没有撩开。 他只道,“大魏皇上有心了。不过大人此番过来,应该另有目的吧?” 钧山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他道,“皇上有一事不明,为何当日太子会出尔反尔?” 赵丹轻笑两声,这才撩开了车窗帘子,探出头来,看着钧山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出尔反尔,因为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我此番来大魏,是一定要求大魏长公主的。” 钧山蹙眉。 赵丹道,“这话你只管传给你们的皇上,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去问你们的丞相。” 钧山没说话。 赵丹便放下帘子,道,“出发。” 钧山驾着马到了一侧,看着队伍渐行渐远,这才调转马头,回到了永安城。 他将赵丹说过的话都转述给了云宋。云宋舌尖抵着后糟牙,拍了桌子道,“朕就知道,这事和容洵脱不了干系。老奸巨猾!” 等她说完,云宋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首先是她的确太过单纯,尤其是将那北渊国太子想的过于简单。其次是她轻信了容洵。 容洵是出于什么目的一定要促成这次的和亲?而且他和王时一直是面和心不合,为什么这次会和王时站在统一战线? 想了一下,云宋对钧山又吩咐道,“你给朕调查清楚,自这北渊国太子入永安城一来,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不,从他留宿在城外的驿站开始查起。” “喏。” 钧山领命离开,云宋觉得口渴,便唤了人奉茶。 上来奉茶的是个年轻的小侍女。云宋瞧了,不解道,“易姑姑呢?” 那侍女回道,“今日易姑姑出宫去了。” 云宋才想起来。 她中间搭了线,与高显打了个招呼。易兰今日便有了机会去大牢之中看一眼自己的弟弟。 马车内容洵正要回府,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一下鼻子。 骤风在外边关心道,“大人可是染了风寒?” 容洵回道,“许是谁在说我的坏话。” 骤风浅笑,道,“何人敢骂大人?” 容洵道,“或许是皇上。” 因为云容和亲一事,那位皇上怕是不知道怎么骂自己呢。 容洵不由想起了在怡红院与赵丹的那一次会面。那一次碰面,并没有改变云容是否和亲的决定,却决定了赵丹选择与谁合作的决定。 当然,赵丹并没有立刻下决定。 从他住进驿站,就开始和秦庄晓旁敲侧击打听大魏的局势。除却北渊国细作传回去的消息,赵丹更要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赵丹这几日没有少观察他和云宋。猎场上,容洵与云宋的亲近,王慧的众星捧月,赵丹都看在眼里。 这让赵丹确信了,如今谁才是大魏第一权臣。那么合作便水到渠成了。 这合作自然是互惠互利的。赵丹从他这里能获得的很多,可对容洵来说,从赵丹这里能得到的才是他最想要的。 想及此,容洵不禁有些感慨,云宋还是太年轻。若不感情用事,这事情会来的更简单。 正想着,容洵察觉到骤风驾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应该是快到相府了。 外面传来骤风的声音,“大人,前面有个人。看着像是皇上身边的易姑姑。” “哦?”容洵微微挑开帘子,果然是易兰。 马车停下,易兰瞧了是容洵的马车,便跪了下来,“丞相大人,奴婢有一事相求。” 容洵从马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容洵,大魏的丞相,并不是什么大善人,不是谁跪到跟前,求什么便是什么的。 等他走到了台阶之上,突然听到易兰在后面喊道,“奴婢有个秘密要告诉丞相大人。” 容洵的步子并没有因此而停留。 易兰着急喊道,“是有关小王大人和皇上的。” 那双脚终于停了下来。 易兰十分紧张的看着那个人。 终于,她等到了那人淡淡的传来一句,“到我书房来。” 易兰终于松了一口气。 易兰起身,骤风领了她去了书房。 易兰站在那里,等着容洵换了常服过来。 容洵在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在跟前,微微抬眼看着她道,“若非你是皇上身边的侍女,这个时候,你该去相府地牢说话。” 只这一句,叫易兰已经出了冷汗。 容洵的威名她一直都听过,却从没有过什么接触。今日才知道什么叫不寒而栗。 易兰屈膝道,“多谢丞相。” 容洵却道,“不要急着谢。鉴于你要与我说的话,便是不去地牢,也该做些什么,好让我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 易兰微微一怔,脖子边却突然一凉。她身体一颤,看到那明晃晃长剑抵着自己。 骤风语气凉凉的传来,“刀剑无眼,别伤了姑姑。姑姑只管好好说话。” 易兰咽了一口唾沫,正要开口,容洵却先道,“你先说说,要求我什么事。我好估量你说的事是否值当。” 易兰便道,“我有个弟弟在牢中关着。” “你想救他出来?若是罪有应得,我便不会帮。” 易兰忙摇头,皮肤触到那利刃,瞬间流了血。她再不敢乱动,因为一心想着自家兄弟的事情,便也顾不上脖子上的疼了。 她道,“他做了错事,但也是被人诓骗。他要在牢中做十年的牢,本就是罪有应得。只他天生患有喘急,在牢中那样的环境中,时常发作,生不如死。我这个当姐姐的没什么本事,自知他不能释放。只求让他能换个环境,又或者能有个大夫能查看一下。好保他一条命他日能够出来。奴婢只这一个弟弟了。” 说完,便簌簌落下泪来。 这人世间的疾苦容洵看的多了,心早就硬了。不是他无心,只他这些已经给了自己认定的家人,再给不了旁人。这份心,也是有限的。 容洵道,“何以求到了我这里?” 易兰不敢有隐瞒,道,“奴婢兄弟就关在高大人看押的牢中。皇上说情,让奴婢去看了一眼,才知道了兄弟的现状。奴婢求了,他们无人理我。尤其是奴婢这等身份的人,便是连高大人的面都见不到的。后来,后来听闻高大人与丞相关系匪浅,便求到了丞相这里。” 容洵去打量了一下易兰。 她倒是不蠢。如她所说要拿王誉和云宋的事情来交换,也只能找到他。高显是万万不会接这个烫手山芋的。 她看似胆小懦弱,实则胆大心细,知道察言观色。 容洵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岩州那处朝廷正在开采铁矿,需要大量的劳工。让你的兄弟去那处干活,一日三餐,还有一些工钱。等那边结束,还可算将功折罪,兴许能早几年放出来。” 易兰一听,感激涕零就要跪下。但有了先前的事,她只好继续站着。 容洵并不期待易兰说出什么感激的话,他淡淡的说道,“现在该说说你知道的那个秘密了。” 易兰看了看容洵,随即将自己眼神压了下去。他这样的人,不能容忍别人一直看着他的。 “还要犹豫的话,便没有和我谈下去的资格了。”容洵提醒她。 易兰忙道,“奴婢看到了不该看到的。若非无路可走,便是死也不会说出来。” “死不死,我说了算。” 易兰顿了顿,道,“小王大人对皇上有不伦之恋。” 容洵的声音轻轻的飘过来,道,“敢亵渎皇上,是想死么?” 易兰猛地抬眼去看容洵,道,“此事与皇上无关。那日,那日皇上在歇息,奴婢看到小王大人到了榻前,然胡,然后俯身亲,亲了皇上。” 屋内一片沉寂,静到易兰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过去的每一瞬都叫她胆战心惊,因为眼前这个人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可她只能赌一回。 只她这种人能用什么赌呢? 她没有选择。 良久,容洵问道,“此事可有旁人知晓?” 易兰道,“皇上待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不曾说出去。若非今日实在救……” 容洵扬手打断了她的话。 说了便是说了,容洵并不打算听她的借口。 又是一片寂静。 像是在等待死神的宣判,易兰的后背早就全是冷汗。 “回去吧。” 容洵突然开口。 易兰惊愣,一时间还没法确定自己听的是不是真的。 容洵又道,“这件事你最好一直烂在肚子里,否则,你和你兄弟的命都保不住。你知道来求我,便该知道我什么作风。” 易兰忙道,“奴婢什么都不会说。” “好,回去吧。你兄弟的事情这几日便有个着落。” “谢丞相。” “不必谢我。你的秘密值得。” 骤风的长剑离了易兰的脖子。 易兰屈膝行礼,便转身跟着骤风离开。刚到门口,就见一人匆匆过来。 他衣服破败,头发凌乱,步履匆匆。只是刚到跟前,就被骤风拦了。 那人忙道,“我是护送小离姑娘去青州的。” 骤风还没有任何回应,就听到里面有人已经走出来,直接问道,“小离怎么了?” 骤风做了个请的姿势,易兰不能细听,跟着骤风出了院子。 只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容洵唤了骤风。 骤风便直接奔着容洵而去。 易兰拐弯时,偷偷侧目看了一眼容洵。只见容洵脸色都白了,眉头紧蹙。 她心想,原来不可一世的大魏丞相也是有软肋的啊。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呢。 ------------ 121 想不到 容洵听了那护卫说的话,脸色早已变了。 他沉着脸,半晌没有说话。 一旦有关小离的事情,他都容易失了分寸。方才竟在易兰跟前失了态。 只这些,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个女郎的安危。 那护卫胆战心惊,额头直冒冷汗。 路上有想过一走了之,但他更无法承受逃离之后被容洵得知之后的后果。索性还是回来。 他垂着头,不敢去看容洵。 他若是生气,便是要出人命的。 许久,才停容洵道,“骤风,你带人沿途去寻。凡事她可能要走的路,都给我寻了。” 骤风应喏。 他又问那护卫,“你可瞧仔细了?是不是真的山贼?” 护卫被容洵问的有些懵。当时那情形,那些贼寇就是奔着钱财去的,怎么不是山贼?何况山贼身上也没个图章玉佩的证明自己的身份。总之看着是山贼便是山贼了。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道,“应当是山贼。” 只语气还是个不确定的。 容洵看他一眼,知他不确定,强问了也无用,便道,“你先去吧。途中失散或重伤的人,你去和刘管家说一下,让他去安抚。” 便是要用银子去安抚了。 护卫着实没想到容洵不仅没怪罪,竟还要安抚他们。当下施了礼下去了。 待那人一走,骤风道,“大人不必担心。不是说小离姑娘逃出去了吗?” 容洵却紧皱眉头。 骤风又道,“大人莫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容洵道,“这伙山贼来的有些蹊跷。” 骤风道,“此去青州,多有山路,遇到山贼也不是奇事。” 容洵道,“你此去第一要务是寻到小离,另外便要查清楚这伙山贼的来路。” 骤风叉手,“喏。” 骤风到了后院,钦点了十几个人,跟着自己牵了马一道去了。 只容洵一颗心还提着,神情紧绷着。若非他这身份无法抽身离开,他真想直接奔着青州去了。只想第一时间确定她安全,才心安。 可到底…… 容洵叹口气,头一次生出无奈来。 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转念便又想起易兰方才所说的事情。他不由得想起过往的许多种种。原想着等云宋立了后,纳了妃,此事便也过去了。可没想到,这事情一直都没有完。且是他想过的那种糟糕的局面。 事关国体,容洵不得不处理这件事。 只在这之前,他也得兑现自己的承诺。 他转身便进了书房。 铺好纸,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书信。然后装好,又唤了人进来,将这封书信直接送到高府。 此事他不必直接出面去和高显碰面。一来,让高显安排个人去当劳工,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这种事本就是常有之事,只是牢中之人众多,不是谁都有这个机会罢了。二来,容洵并不想和这件事扯上直接的关系,以他谨慎的性子,并不想让人知道他与易兰兄弟有什么关系,从而牵出易兰这条线来。便是那封信上,他也是写明了,待高显看完,便会毁了,不会留下痕迹。 他就是这样,便是心中万分担心,却还能有条不紊的将事情一一安排好。 待他坐在书房,又不由担心起小离时,却见骤风去而复返。 “如何回来了?”容洵皱眉问道。 骤风交出一封书信,道,“半路上正好遇到一个问路的,竟是问相府的位置。我拦下了,一问,才知道,信笺是从青州来的,落款是大人收。” “拿过来。” 骤风忙将信笺递了过去。 容洵立刻打开了,一目十行般的快速略过,却一个字都没落下。 等他看完,一颗心这才定了下来。 骤风道,“是小离姑娘的信?” 容洵点头,“她到青州了,也见到叔伯他们了。因没有随性的嫁妆,叔伯不大乐意。她索性跑出来了。又怕我担心,先写了封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回来,叫我安心。” 骤风道,“这书信快马加鞭也得一月多。算算日子,小离姑娘该过了滨州了。便是慢慢的过来,顶多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到永安城了。” 骤风说着,去看一眼容洵。两个月,想想都替自家大人开心呢。 容洵的嘴角似乎抑制不住的要上扬,却还是板着脸嗯了一声。 骤风便问道,“是否需要属下去接小离姑娘?” 容洵想了一下道,“来永安城的路有很多条,她古灵精怪的不知道走了哪条。” 骤风等着容洵的下文。 容洵道,“你不必亲自去了,将你方才钦点好的人,分几路去迎她便是。” 骤风叉手,“喏。” —— 赵丹走之前的送别宴上,云宋特地安排他与云容见一面。虽然夫妻之间在成婚之前素昧谋面的事情太过正常。但云宋出于私心,想让云容见一见赵丹。两人见了面,都十分妥当的施了礼,倒也没什么事。 待赵丹一走,云容封号卫队嫁妆的事情也都一一落实。 姚安在知道圣旨到达绯云殿的时候,那些幻想便都全部破灭了。 他本是和王誉一道去见云宋的,转身突然就走了。 王誉见他像是往绯云殿的方向去的,便没有追。 姚安到了绯云殿门口,谁知道宫门紧闭着。他敲了半晌门,也没有人来应门。只余光看到有人趴着墙头看了一眼,又忙缩了回去。 姚安便气了。 拿着折扇插在后领,喊道,“殿下,你出来。” 里面半点动静都没又。 姚安干脆盘腿坐在宫门口,道,“你不出来,我可就不走了。你平日不是最怕让人看到你,说你闲话么?我堂堂姚家公子就在你这坐着,等着旁人过来看。” 姚安也实在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能做出这种无赖的事情来。 可他觉得只要能见到云容,这无赖不无赖的根本不重要。 宫门终于打开。 姚安面上一喜。已经起来,刚要拍拍屁股上的土,却发现出来的不是云容。 出来的是三丫。 姚安顾不得拍灰了,上前道,“殿下呢?” 三丫道,“殿下在歇息,不能出来见你。小姚大人,殿下叫奴婢告诉你。等她走后,你将这里面的东西搬走。你送的东西,都在一间屋子里整齐的摆着,一样也没动。” 三丫说完,便就要回去。 姚安忙将她拦了,道,“她没说别的?” 三丫扬着下巴,道,“没有。殿下和你又不熟,还能说什么?” “我不信,我要亲自问她。”说着,便要往里头跑,却被三丫直接揪住了后领子。 三丫死死拽着,道,“殿下的确还说了,就是如果你敢硬闯,奴婢就能硬拦。反正殿下是和亲的人了,不怕得罪小姚大人。” 姚安妥协了,一脸诚恳的看着三丫,咬着嘴唇,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姐姐,你让我进去见见她吧。她要去和亲了呀,你们都不替她想想吗?” 三丫大字不识一个,但憨厚,忠心。 听姚安这么说,她直接问道,“小姚大人能有办法不让殿下和亲吗?” 这话问的姚安噎住。 他能有什么办法?要是有,早就用了。 三丫道,“这不就行了?你没办法,就别来凑热闹了。殿下说她愿意去和亲,奴婢便侍奉她去北渊国,这是奴婢能做的。小姚大人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便不要来纠缠了。殿下都要去和亲了,你就不要给她再惹事了。” 姚安问,“这话也是她叫你说的?” 三丫说,“我一个不识字的人说不出这些话来么?你真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了,还不如我呢。” 说完,松了他的衣领,直接跨过门槛,又将大门给关上了。 姚安郁闷,他连见云容一面的机会都没了。 可三丫方才的话像把刀子扎了他。 他口口声声要娶云容,不要她去和亲。可到头来,他什么都没做成。 他这样无用的人,有什么资格去给云容什么承诺呢。 当下便决定要走了,只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抬头去看绯云殿。 照这形势,怕是见不到她了。 他摇摇头,神情落寞的走了。 绯云殿的院墙上,又有人趴着看。 待看到姚安走远了,才从梯子上跳下来。 徐姑姑道,“三丫,你可当心着些。女郎家弄得像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 三丫憨憨一笑,道,“小姚大人走了。” 徐姑姑道,“走了也好。都要和亲去了,一个外男过来又得招惹些是非。殿下最烦这些了。” 三丫点点头,又蹭到徐姑姑跟前道,“我瞧着小姚大人也挺可怜的。都要走了,放肆一回,见一面也无妨。反正到了北渊国,他们也管不了殿下了。” 徐姑姑看了一眼屋内,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别在殿下跟前说。她定要罚你的。” 三丫也压低了声音。只她声音本来就粗狂些,便是压低了,也不小。 她道,“可我看着小姚大人实在是可怜。见一面,小姚大人也好受些。” 徐姑姑叹口气,道,“原以为小姚大人不过是风流惯了。现在看看倒像是认真的。只殿下的心早就硬了,况且和亲的事情也定了。不见便不见吧。小姚大人也不过是一时难受,人家那种身份,以后不愁找不到新妇的。不是该我们这些人操心的事情。” 三丫在绯云殿最喜欢云容,因她是主子,又没什么架子。她最敬重的便是徐姑姑,总觉得她说的话有道理,又像她的娘亲一样待她好。所以这二人说的话,她是直接拿着当圣旨来听的。 徐姑姑又道,“行了,别说这些了。册子都下来了,你们也都准备起来。衣服不要带的太多,到了北渊国,自有北渊国的规矩。何况咱们殿下有钱着呢,去了缺什么再买。” 三丫噗嗤一笑,道,“实在没想到,殿下还能有这样的日子。到了北渊国,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徐姑姑也感叹,“是啊,一直没想过,有这么一天的。” 三丫外头看着徐姑姑,道,“上次去见那个太子,我被姑姑拦着没瞧见,可我打听了,也是个很温和的人。娘娘去了不会受欺负。就是瘦了些,实在是不像北方男人。听人说,他那腿不定有我的胳膊粗呢。” 徐姑姑被她逗笑,戳她脑门,道,“快去收拾吧,就你话多。” 三丫开心的走开了。 徐姑姑这几日也将这事情想通了。万事都没有云容一个愿意来的重要。她真想要离开这里,去北渊国也不是件坏事。 一想通,脸上的笑意便没有一丝勉强。准备起来,便觉得什么都轻松些。只等着七日之后,前往北渊国了。 ------------ 122 不安 不出两日,易兰兄弟的事情便已经做好了。 这事定然轮不着容洵亲自去告知易兰的。易兰着急这件事,自然会去打听。早在那之前,她去狱中去看自家兄弟的时候,便用了自己的积蓄买通了一个狱卒。不过是为了能随时知道些兄弟的事情,这种事情本就是常有的,情节不算严重。上头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底下的人额外有些收入。 易兰兄弟的事情到第三日,那个狱卒便将消息传过来了。易兰知道了松了一口气。到云宋跟前侍奉的时候,笑容自然,步态轻松,连面色都红润了许多。 人逢喜事精神爽,有时候藏都藏不住。 她给云宋奉茶的时候,云宋一眼便瞧出来了,便问道,“易姑姑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不及易兰开口,云宋又道,“你先别说,朕猜猜。可是你弟弟的事情有了什么转机?” 易兰屈膝道,“皇上圣明。” 云宋忙问道,“怎么回事?” 易兰语气藏不住欢喜,道,“弟弟得了个机会,去开采铁矿当劳工。白日里虽累些,但好歹不是那种暗无天日的。听说,一日三餐也算凑合,便已经是万幸了。” 云宋替她高兴,好奇道,“怎么得了这样好的机会?” 易兰睫毛微颤,面上神情不便,回道,“也是运气好。弟弟虽然有喘急,但看着还算壮实的,许是就因为这个吧。” 云宋身为天子,有劳工这种事情根本不清楚,更不论这些人到底是怎么选出来的。只觉得易兰兄弟的事情这么解决了,实在是很好的。 云宋道,“瞧你这么开心,以后朕准你歇息几日,再去见她。” 易兰忙道,“那地方离着远。何况如今他能这样,奴婢已经万分感激,不敢再贪心了。” 云宋也没多言。 易兰给云宋添茶,将茶盏递过去,云宋接过来,易兰道,“皇上这手指玉葱似的,真叫人羡慕。” 云宋轻咳一声,没说什么。 易兰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她今日实在是高兴,便多说了一句。实则她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 正好钧山进来,像是有事要与云宋说,易兰便自觉地退了出去。谁知道刘富把她拉到了一边,板着脸训斥了两句,叫她有些话不能乱说。 易兰从被云宋钦点到紫宸殿跟前侍奉,这刘富便没给过她脸色看,两个人相处的还算和睦。这还是头一回,刘富对她摆脸。 易兰虽觉得不到这个程度,也都虚心受了。 她在宫中时间久了,自然知道要谨小慎微的。 紫宸殿内,钧山一来,云宋忙将茶盏搁下,自己下来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吗?” 这个赵丹自到了永安城外,其实很低调,且他带来的人都是自己人,如今都已经回北渊国了,是以钧山查起来破费了一些周折。 钧山道,“太子赵在驿馆歇息时,只见了鸿胪寺少卿秦大人,而且当日的确饮酒到很晚。不过在第二日进了永安城,在结束了为他办得宴会之后,他先是回了一趟行馆。后来行馆内又出来一辆马车,到怡红院门口停下了。” 怡红院? 云宋道,“莫不是这太子赵其实是个风流人物?那皇姐……” 钧山道,“微臣去查了,他那一日见的是怡红院的头牌玉珍姑娘。” 云宋道,“看着他是个憨厚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个俗人。只希望他不辜负皇姐。”说到这里,又问钧山,“只这些?再没见什么旁的人?” 钧山道,“他还见了一个人。只这人身份神秘,微臣并没有查到。” “连钧山你都没查到?到底是什么神秘的人物?” 钧山道,“或许玉珍姑娘知道,微臣没有打草惊蛇,先回来禀告皇上。” 云宋想了一下,道,“既然是神秘人物,这玉珍也不见得一定知道。而且不一定会和和亲一事有关。” 云宋拧了眉,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对钧山道,“你先不要去问玉珍姑娘。你替朕查一下,太子赵去怡红院的那晚,王时在什么地方。” 钧山大约已经猜到了云宋的意思,只他不大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他没多问,正准备要走,突然见刘富跑进来道,“皇上,慧娘娘来了。” 闻言,钧山立马变了色。只他垂着头,旁人的目光也不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到。 “皇上……”王慧穿着桃色的裙子,走过来,整个人满面春光。 钧山侧身退后两步,微微施礼,便先退下了。 云宋一直忙着云容的事情,自王慧从秋猎回来,两人一直没见到面。王慧也懂事,等回来,知道她忙,也没过来。 云宋见了她,不由道,“怎么才几日就白了那么多?” 王慧笑颜对她,“沁儿和喜儿不让奴婢出来呢,说是秋猎的时候疯的太厉害,晒黑了一圈。说后宫里哪有这么黑的妃子?天天将奴婢关在屋里,不捂白了不让出来呢。皇上瞧瞧,臣妾是不是真的白了?” 王慧说着凑近些,云宋便退后一些,一本正经道,“白也是白了,粉也扑的有点厚。” 王慧脸一僵,嗔道,“有这么明显吗?一定是喜儿她故意的。臣妾是真的养白了好多呢。” 云宋忍不住一笑,道,“逗你玩的,白着呢。” 王慧也是一笑,挽了云宋的手臂,道,“好久没见到皇上这么笑了。臣妾知道,因为长公主的事情,皇上烦恼了好一阵子了。现在好了,长公主的事情已经定下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就等着出嫁了。” 云宋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抽了出来,到榻上坐下,道,“是啊,总算是定下了。”心里却还想着赵丹去怡红院的事情。要么这赵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要么至少是个好色之人。每一点,对云容来说都不算好事,她隐约有些担忧。 耳边听王慧道,“臣妾也给长公主殿下备了些嫁妆,今日送过去了。喜儿回来和臣妾说,绯云殿里都已经摆满了,臣妾那点嫁妆是好不容易塞进去的。” 云宋被她逗笑,道,“你有心了。” 王慧在云宋身侧坐下,道,“臣妾是知道的,那些都是皇上准备的。后宫许多妃嫔呢,看皇上这样呢,为了巴结皇上,也都给去送东西。” 云宋道,“这个朕也知道。不过他们送的也都是好东西,皇姐收了也不亏。他们私下不知道多少好东西呢,就让他们送吧。” 王慧捂嘴一笑,看着云宋道,“皇上真坏。” 说完,又靠在云宋肩上,弄得皇上身体一僵。 王慧手指轻轻的去勾着云宋的掌心,道,“臣妾这几日来葵水,不能侍寝。等过了这两日,就好了。” 说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了。 云宋轻咳一声,道,“这事再议,再议。” 王慧用柔的滴出水来的声音,道,“皇上,上一次臣妾侍寝,什么都没准备,可能叫,叫皇上不愉快了。” 云宋身体一僵,垂首看着王慧,“上一次?” 王慧羞得脸红,道,“皇上,你是故意的吗?上次秋猎,臣妾不是已经侍寝了吗?” 云宋看着王慧羞红的脸,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压着一口气,对王慧温言道,“你先回去,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对了,两日之后,皇姐就要走了。她挺喜欢你,到时候你送送她。” 王慧笑道,“这话还用皇上说?臣妾也难得有个能说话的人呢,可惜也要嫁人了。” 云宋还没说话,王慧便起身,对云宋道,“那臣妾先回去了。等长公主殿下去了北渊国,皇上好好陪臣妾。” 云宋欲言又止,却是装不出来那份轻松。 王慧没大注意,屈膝福了身子,便先退下了。 王慧一走,云宋的脸马上沉下来,将刘富唤了过来。 刘富上次见云宋这么唤他,还是因为碧尘侍寝一事。他头脑冒汗,想着定然是又出事了。 一进紫宸殿,便姿态伏得很低。他是知道这位皇上的,心软。 云宋坐在那里,问他,“王慧侍寝了?” 刘富心咯噔一下,到底是知道了。 他伏着身子,道,“是。” 云宋气道,“这种事还打算瞒朕到几时?秋猎场上,是那次朕惶惶睡着那晚?” 刘富哪敢抬头,只战战兢兢道,“是。” 云宋气的起身,指着刘富道,“刘富,你敢对朕下药?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刘富喊冤,“奴才不敢,实在是,实在是……” 他不直接说出来,便是叫云宋自己想明白。 实则这件事本就很容易想明白。他刘富一个内廷总管,怎么敢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人吩咐的。这人除了秦雉,还能有谁? “是谁?” 刘富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云宋问的是顶替云宋去王慧那里的是谁。 他道,“这个奴才也不知,这些事情奴才都是不过问的。” 云宋知道,都是秀年安排。且秦雉早说过,她不必知道那人是谁。这世上并不需要人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他们本就不该存在。 可想起王慧的直率可爱善良认真,云宋的良心如何能安? 刘富半晌没听到云宋说话,也不敢抬头看,只想着大抵是想明白了,又不能怎么样,只能生着闷气。 他暗自窃喜,这件事到了秦雉这里,便是一条死路了。皇上再生气,也没羽翼丰满到和自己的母后为敌的。 可他刚窃喜,云宋的话,便叫他全身一凉。 云宋坐在那里,淡淡道,“刘富,你侍奉朕十几年了,劳苦功高,也该早早的回去养老了。这几日收拾一下,出宫去吧。” 刘富抬眼去看云宋,竟觉出她有些不一样了。 ------------ 123 相求 云宋不觉不安,又沮丧。实在是这些事情,她越不想做,却越由不得自己。 她心里不舒服,晚膳便用的少。 草草吃了几口,便带着易兰出去走了走。 在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头一次觉得这宫道竟是如此冗长。 易兰见她停下来,便道,“皇上可是累了?奴婢去叫辇车来。” “不必了。再走一会儿,便回去了。” 易兰察言观色,知道云宋不开心。再想及当时刘富出来时,也面露沮丧,许是刘富有什么事惹了云宋不开心了。 易兰道,“皇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责备几句就过去了。奴婢看刘大人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 云宋道,“他么,忠心是忠心,只好耍些小聪明。姑姑不必替他说话了,朕已经叫他这几日出宫去了。这两日姑姑辛苦些,内廷那处一定会马上安排人接手的。” 事情竟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易兰便不方便再多问了。 她看一眼云宋,实在是觉得有些如履薄冰。这刘富多么呼风唤雨的人,转眼间就要被撵出宫去了。 云宋轻轻叹口气,道,“回去了。” “喏。”易兰忙提着灯笼绕到了一侧,给云宋掌着。 正要走,却见有人匆匆过来,到了云宋跟前,忙施礼道,“皇上,小王大人托了人给皇上传个话。” 云宋忙问道,“阿誉有什么话?” 那人道,“皇上若是方便,此时去一趟,一趟怡红院。小姚大人喝的有些多。” 怡红院那三个字脱口有些难度。 云宋顿了一下,道,“朕倒是把安安给忽视了。姑姑,随朕回去,换身衣裳。” 说完,云宋的步子便迈开,往紫宸殿而去。 易兰小跑着跟上去,不忘提醒道,“皇上慢些,莫要着急。” 换衣裳的事情依旧轮不到易兰。 易兰在外殿等着,云宋匆匆出来,衣带都没系好。她一边走,一边自己系着。 易兰上前道,“都安排好了。只现在晚了,皇上去那种地方多有不妥。” 云宋道,“姑姑怎么也学的和那些人一样迂腐了?朕去有正事的。”说着,又扭头说一句,“姑姑不必跟着,朕让钧山陪着便好。” 易兰便送了云宋出了紫宸殿,便止了步子。 云宋匆匆到了怡红院,门口已经有王誉身边的人在等着了。见云宋过来,刚要行礼,被云宋止了,她直接道,“他们在哪里,直接带,带我过去。记住,我现在是宋公子。” 那人忙应了,道,“宋公子,这边请。” 那人在前头领路,带着云宋到了一个包间。推门进去,充斥着的都是酒味。 房间内杯盘狼藉,只见姚安还在仰头猛灌酒。 王誉看到她,走过来道,“你来了。” 云宋看了一眼姚安,道,“他喝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劝劝?” 王誉扭头看了一眼姚安,道,“劝不住。他连长公主殿下都见不到,心里憋屈。” 云宋道,“人都要走了,这样也不是办法。” 王誉道,“是呢,也没想过,他能这么执拗。只这种事到了我身上,也不见得好哪里去。” 他说着,看了一眼云宋,眉眼都是温柔。 云宋关心着姚安,却没注意到王誉。 她道,“我去劝劝。喝这么多,伤了身子。” 王誉没拦着,他叫云宋过来,就是实在是自己劝不了了,想让她来帮个忙的。 云宋到了姚安跟前,夺了他手中的酒壶,道,“安安,你少喝一点。便是没了皇姐,你连命都不要了?” 姚安喝的已经双眼朦胧。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云宋,酒劲一上来,一把拉住了云宋的手臂,道,“我正要找你呢。你答应我的话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皇上算什么皇上?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你们所有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女郎。” “安安!”王誉见状不对,忙上前喝道,“宋宋已经尽力。” “尽力?”姚安呵呵笑起来,指着云宋道,“他若是尽力,便可以直接赐婚。他若是尽力,大可以叫其他的女郎远嫁北渊国。到底殿下她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可以任人揉捏。你们就是仗着这一点,谁都欺负她。” 姚安说着,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险些栽倒。云宋忙要去扶,却被姚安甩了衣袖避开了。指尖丝滑的衣料拂过,却没抓住。 姚安栽倒在地,额头砸在了桌角,红了一块。 这一砸,一痛,反倒是让他安静了一会儿。 他也不觉得疼,只坐在那里,痴痴傻傻的。 云宋担心,却被王誉止了。 他将云宋拉到一边,道,“原想着你来劝劝的,谁知道他说了那些话。你别放心上。等他酒醒了,就该后悔了。” 云宋道,“是我失信了。安安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王誉对云宋道,“这件事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 云宋看着姚安,道,“便是知道,你也说不出不怪我的话来是不是?” 王誉一时无言。 他的确有些话说不出来,可他却愿意一直站在云宋这一边。无条件的。 王誉温言道,“你也别怪你自己。这件事你已经尽力。” 又是尽力啊。 尽力有什么用呢? 姚安骂得对,她一个皇上,那么多事却做不了,用着所谓的尽力来诓骗自己,真是可笑。 云宋视线从姚安身上移开,对王誉道,“你陪着他,我先走了。多喝些酒没关系,莫叫他伤了自己。” 王誉点头,“你别担心,我照顾他。” “嗯。” 王誉将她肩上的衣衫扯了一下,眉目温柔,又叮嘱道,“现在晚上天凉了,莫要贪凉。” 云宋点头,“不必担心我,照顾好安安。” 等云宋走到了门边,抬了手准备拉开门,却听到有人叫她,“皇上……” 叫她的不是王誉,而是姚安。 云宋收回手,转身,却看到姚安跪在那里。 是了,他方才叫的是皇上,而非宋宋。此时,他们是君臣。 姚安磕了一个头,道,“皇上,微臣有一事强求,还请皇上恩准。” —— 关乎刘富的前程命途。前脚从紫宸殿离开,刘富便先回了自己的屋中。装模作样的命了底下的几个寺人给他收拾东西。 底下的寺人便问了几句,才知道云宋要赶他走。 几个人便都哭了起来,只觉得刘富兢兢业业,实在是委屈。 刘富在紫宸殿当值十几年了,在这宫里已经几十年了。眼前的几个人都是他精挑细选,替着自己办事的。这其中便有翊坤宫里侍奉的人。 上头有上头之间的勾结,他们这些寺人之间也有寺人之间的相互合作。 不过一个时辰,便有来人传唤了,便是翊坤宫的人。 刘富暗地里叫自己认得干儿子给他备了生姜。他在眼前熏了熏,便打算好好哭一场。 待到了翊坤宫,他规规矩矩的跪下,路上情绪酝酿好了,眼睛也熏过了,只消一下,便立刻能嚎啕大哭起来。 他许多年不曾哭了,以前哭也都是抹一下眼泪,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谁知道,他还没开始哭,秦雉却在他之前开了口,“别哭,吵着哀家,现在就让你出宫去。” 刘富硬生生把这哭给咽回去了。只眼睛已经熏得通红,辣的眼泪不自觉的落下。又怕秦雉看了烦,便用袖子擦了擦。 秦雉道,“皇上赶你走,可是因为王慧的事情?” 刘富忙道,“奴才一直瞒着呢。今日慧娘娘来了,这事皇上便知道了。”又赶紧补充道,“但那日到底是谁去的,奴才一个字没说。” 秦雉看了他一眼,道,“算你还算机智。若是皇上问什么,你都说了,那哀家也不会帮着你了。” 刘富忙赔笑,“奴才跟了太后这些年,自然是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说的。” 秦雉颇有些满意。 她叫他过来,本也是有两手准备的。 若是这刘富什么都说了,她便让秀年在翊坤宫就把他给办了,然后偷偷运出宫去。他手上知道的秘密太多,秦雉是不允许他带着这些秘密离开翊坤宫的。若他知道分寸,她便留下他。毕竟刘富这么多年了,用起来得心应手的。 秦雉道,“你回去吧。照常在紫宸殿伺候着。皇上若是问起来,就说内廷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换了人,怕她不习惯。他若还要说什么,你便说是哀家叫你留下的。” 刘富伏在地上,磕了头,“奴才谢太后。” 早知道不用哭,他也省的那生姜熏眼睛了,真是巴巴让眼睛遭了罪。 秦雉问道,“哀家听说皇上又出宫去了。” 刘富道,“是了。小王大人派人来传的话,小姚大人醉了酒,叫皇上去看看。皇上与那两位大人感情深着呢。” 人虽不在紫宸殿,可他有的是眼线在紫宸殿,饶是紫宸殿的一举一动,他都还是清楚的。他说这些话,不是为了告诉秦雉皇上到底去了哪里。而是也叫太后知道,他如今网撒的大,是很好用的。 只刘富不知道,事情分两面。 无心人看着觉得他有能耐,好用。有心人便会多想,他这么大的能耐,是否还能靠得住? 他没想到,危机已经悄悄的朝他在靠近。 秦雉眯眼一笑,嘴角噙着的笑意在刘富退出去之后,便慢慢的敛了,只留了一丝冷漠。 她唤了秀年到跟前,只道了一句,“这王慧还挺会来事的。” ------------ 124 太迟了 姚安求云宋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件事她只吩咐钧山一声,便办妥了。只这件事,实在是不好和姚轲交代。 她一咬牙,心一横,本就对姚安和云容多有愧疚,这件事,她必然是要担下了。 这件事,云宋在路上就和钧山交代了。待她回了宫,简单洗漱了一番,便睡下了。 到第二日上早朝起来,竟发现还是刘富在跟前伺候。 云宋气的抽回被刘富抓在手里的衣带,道,“你怎么还在?” 刘富脸上堆着笑,道,“奴才侍奉皇上十几年了。底下的人笨手笨脚的,怎么行?皇上若真不喜欢奴才,等奴才手把手的把人带出来,奴才自觉的走。” 云宋哼哼道,“朕不需要。没有你,朕难道还过得不好了?” 刘富忙道,“奴才没这个意思。实在是奴才不放心旁人伺候,太后也不能放心啊。” 刘富适当的搬出秦雉,实在是已经很不刻意了。 云宋一听,便更气了,看着刘富道,“看来你是去找母后告过状了是不是?母后既要你留下,你便去翊坤宫伺候去,别在这里碍朕的眼。” 说完,便快步绕过他走了。 若刘富哭哭啼啼的来求她,她或许还有些心软。可刘富去求了秦雉,实在是只拿秦雉当主人的。她以前没觉得什么,现如今觉得自己什么都被秦雉操控着,连身边一个奴才也都是她说了算,便更加不是滋味。若非是值得信任之人在自己身边,云宋如何做事说话自在? 再回想以前刘富的种种,便更加生气。他是仗着有秦雉帮忙,竟完全不拿自己放在眼里了。 她越想越气,便是在朝堂之上,一张脸都没好看过。 底下的臣子们纷纷猜测皇上是怎么了,后来想着大约是舍不得长公主离开,倒也释然了。 等回到紫宸殿,见到刘富还在眼前,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指着刘富道,“你要伺候就伺候,烦请你站到外头去伺候,别在朕跟前。” 刘富便乖乖的去外头站着了。 只站了没一会儿,便先回屋,找了干儿子给他捶腿去了。 干儿子不解,“太后将干爹留下,干爹怎么又回来了?” 刘富道,“皇上正生气呢,叫我在外头守着。” 干儿子更疑惑,“那干爹怎么不听皇上的话?” 刘富道,“该听的时候听,不该听的时候不听,咱们要选择性的听,不能谁的话都听。” 见干儿子还没明白,刘富便又耐心解释了几句,道,“皇上的确是在生气,可她不再提让我走的事情,便是我能留下了。太后都已经发话了,叫皇上发几天脾气,这事情就过去了。一直以来,皇上都拿太后没办法的。等过了几天,皇上气消了,我再回去也不迟。何必傻乎乎的真的守在门口呢?” 干儿子明白过来,道,“所以这太后的话该听,皇上的话么,有时候听,有时候可以不听。” 刘富满意的点头,闭上了眼睛歇息了。 紫宸殿内,这次刘富却想错了。云宋不只是气几天而已,她这次是铁了心必须将刘富从她身边赶走了。 只她一时还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易兰端了点心过来,是因为她听说云宋早膳就没怎么吃。 “皇上怎么好好的又不开心了?长公主那里的事情不是都准备妥当了吗?” 云宋道,“还不是那个刘富。竟和母后告状,又回来了。” 易兰在宫里久了,自然是知道的。不光是她,便是刚进宫没多久的那些小侍女寺人几日下来,就能知道。这朝堂的事情三公说了算,这宫里的事情秦雉说了算。 云宋一点主动权都没有,也难怪她会这么气。 易兰主要是藏了私心,但也对云宋稍微有点内疚,到底是人心换人心的,云宋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 她将点心盘子推到云宋跟前,道,“皇上吃一些,刚送来的,还热乎的。” 云宋看也没看,道,“气饱了,实在是吃不下。” 易兰温言道,“为了一个奴才,气坏了龙体不值当的。”说着,又将一块糕点捏在手里递过去,道,“奴婢活了大半辈子了,悟出了一个道理。这世间值当的人可以去赴汤蹈火,便是那些不值当的人,为他们皱个眉头,奴婢都觉得多余。何必拿那些人的不是来惩罚自己呢?” 云宋觉得易兰说的有道理,她接了易兰递过来的糕点,道,“姑姑你说的对。” 易兰又适时的说道,“既然不想让他在紫宸殿,皇上想个法子就是了。这刘大人,皇上是想让他换个地方呢,还是直接没这个人呢?” 云宋手一顿,看向易兰,道,“朕不是没想过直接给他一刀得了,又看他在朕身边侍奉十几年了,总有些不忍。就叫他出宫去,他若是留在宫中,总还是会有幺蛾子的。” 易兰道,“那就给他安个罪名。便是太后也不好再出面。” 云宋问道,“安个什么罪名?” 易兰道,“皇上若是信得过,便将此事交给奴婢去做吧。皇上只消知道个结果便好。” 云宋想了一下,点点头,又道,“这事得缓几日。明日便是皇姐出嫁的日子,朕不想触了她的霉头。” 易兰屈膝,“奴婢知道。这件事本也不是说办好就能办好的。” “嗯。” —— 第二日,大魏长公主要前往北渊国和亲。 大魏皇上待她亲厚,一路相送,到了城门口。百官更是不敢怠慢,皆跟着云宋上了城门相送。皆称颂云容大义。 云容盛装打扮,朝云宋行礼,拜别,随即上了豪华的马车。 马车缓缓的往前,长长的送亲队伍,光是同行的卫队和带着的嫁妆,便叫人瞠目结舌。 云容撩开车窗帘子朝外看了看,随即坐回去。 她看了一眼车上的徐姑姑,嘴角翘起,不是多少欢喜,而是有些嘲讽。 可不是嘲讽么?她这小半生没有享受过公主的荣华,在出嫁的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公主的仪仗。 可她已经踏上了一条再不会回来的路。 三丫走在队伍里,下巴都是扬着的。因这些人以后都是云容的人,而她是云容跟前的红人,大家都对她颇为礼遇。她一下子便得意起来了,脸本来就胖乎乎的,一笑,眉眼都能皱到一起去,惹了同行的人想笑。 她也不在意。她一直知道自己长得比较喜感,这是她的优势,叫人觉得她容易亲近。 她四处看了看,突然在人群里找到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那人的眼神与她碰上了,忙拉了衣领要去遮。 三丫心想,你遮个屁,就你这张脸,能遮得住什么? 她当即便快走了几步,到了云容的马车跟前,敲了敲门。 徐姑姑在里头问,“是谁?” 三丫道,“是我,有桩要紧的事情要和殿下说。” 过了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徐姑姑看着她道,“三丫,你可别又生事。” 三丫道,“这次不是我生事,是有人生事。” 徐姑姑看了她一眼,道,“你进来说话,这样不像样子。” 三丫便一下子爬上了马车。她骨架大,也有些胖,可是却很灵活。只因家里苦,很早就跟着家里爹娘干农活了。 三丫一说完,徐姑姑看一眼云容,然后讶然道,“你看清楚了吗?怎么会呢?” 三丫拍着胸脯保证,“我眼睛好着呢,绝不会看错。” 徐姑姑又去看云容,询问她的意思,“要不奴婢去看看?” 云容点头,又道,“若真是他,叫他来见我。” 徐姑姑点点头。叫停了马车,和三丫下去了。 那人被三丫看到,又看着三丫去找了云容,心知自己暴露了。便想躲起来。可卫队一直在前行,他能往哪里躲?三丫在队伍里找了一会儿,就把他给揪出来了。 三丫道,“瞧瞧,姑姑,我没说错吧?” 徐姑姑看着他道,“小姚大人,你这简直是胡闹啊。” 姚安被三丫揪出来,只觉得脸都丢到递上了。他讪讪一笑,道,“徐姑姑。” 徐姑姑无奈道,“你也别和奴婢说了。去和殿下说吧。” 姚安一喜道,“她愿意见我了?” 徐姑姑道,“你都跟过来了,殿下不见能行吗?” 姚安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当下便和徐姑姑去找云容了。 徐姑姑在外随着马车走,姚安因为是外男,也不能进去。他走在马车的另一侧,唤了一声,“殿下。” 云容果然推开了车窗,露出一张海棠般的清丽容颜。 她打量了姚安一眼,注意到他额角的伤口,明显没处理,裂着一道口子。她别开视线,道,“你怎么来了?” 姚安嘻嘻一笑,道,“我陪你一道去北渊国。” 云容道,“我是去和亲的,你陪我什么?” 姚安道,“我送你到北渊国,看你进宫。” 云容语气凉凉,“不需要。你回去吧。” 姚安立刻回道,“我不回。” 云容道,“我的卫队我是使唤的动的。你若还在意你自己的体面,便自己走。否则,我命人将你绑了送回去。” 姚安一时被噎住,随即道,“我去看了,你什么都留下了,唯独我送你的那只纸鸢你带走了。你把自己表现的这么无情无义,不过是不想让我缠着你而已。我懂,我都懂了。” 云容依旧冷着一张脸,道,“既然懂,就不要纠缠。你我好好别过,不好么?” 姚安道,“我不纠缠。我就是不放心,想送你一程。等你到了北渊国,等你与北渊国太子走到了一起,我就走。真的,我只要看着你好好的到了那里,我就走。绝不纠缠。” “姚安!”云容喝道。 姚安却依旧嬉皮笑脸的,道,“你赶不走我的,这事皇上恩准了的。我现在是护卫队伍中的一员。” “那纸鸢叫我撕了。” 姚安露出风流的笑,好看的桃花眼一挑,“我不信。” “爱信不信。”云容瞪他一眼,将窗户拉上了。 姚安觉得她是妥协了,心满意足的又会卫队了。 徐姑姑看他回去,也上了马车,见云容面色很不好。 “殿下。” 云容看着徐姑姑道,“傻子。他是个傻子,谁叫他跟过来的?这算什么?” 徐姑姑道,“倒是我们轻看他了。” 云容又道,“姑姑,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个人为我不顾一切,赴汤蹈火的。” 徐姑姑微微一怔。她知道,云容这不曾为情爱一事有过涟漪的心,此时动摇了。 只是,来的太晚了。 ------------ 125 博弈 宫里因为云容和亲的事情,也是忙活了好几日。现在云容去北渊国,大家又轻松起来,顿时觉得肩头都轻了。 只宫里不过轻松片刻,便听说了不得了的大事。 翊坤宫内,秦雉这拨动着茶盖要饮茶,突然见人急匆匆的进来道,“太后,不好了,皇后上吊了。” 那茶盏就被秦雉直接砸在了地上。 秀年一瞧,立刻道,“还不将东西捡了,别弄伤了太后。” 说完,几步到了秦雉跟前,道,“太后莫慌,咱们现在就去看看。” 秦雉点头。 秀年扶着秦雉,沿着侍女清扫出来的一条路走出了翊坤宫。秀年又特意嘱咐,让人去请太医过来。 秦姝所在的冷宫是六宫里最偏僻的地方。秦雉坐了辇车过去,等到了门口,便匆匆下来,秀年忙扶着进去。 秦雉关心则乱,险些被门槛绊了。她气道,“日后将这门槛给哀家撤了。” 秀年应了一声喏,扶着秦雉进去了。 还没到里面,便听到女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秦雉走进去,几个侍女忙跪下来,那哭声却还没止住。 秦雉烦道,“人还没怎么样呢,哭都被你们哭坏了。净会添乱的小蹄子们。” 那几个侍女硬生生将哭声给憋住了,头垂的更低。 秦雉掀开帘子进了里面,瞧见秦姝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脖子上一道很明显的勒痕。 秦雉看着心疼,却到底是豪门贵女,端着架子在后宫这么多年,不会轻易落泪。只秦姝见到她,却哇的一声哭出来,险些叫秦雉心碎。 秦雉坐在床沿,搂着她,轻抚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委屈你了。” 秦姝哭得要断气似的,停不下来。 秦雉平日里最烦人哭哭啼啼的,今日秦姝这般,她忍下了。 等秦姝终于停下来,秦雉这才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性子?我早与你说了,你且在这里待着。吃的用的,与以前无异。何必这么想不开?” 秦姝还在抽泣,用帕子擦了眼泪和鼻涕。 这样子,叫秦雉微微皱了眉。 秦姝道,“我本来是好好听着姑姑的话的。可是那些人,那些人不叫我好过。” “哪些人?” 秦姝不由大了嗓子,道,“便是那些妃嫔。今日大约是皇上送云容出城去了,他们一群人便合伙过来奚落我。我哪受过这种委屈。偏偏这种时候,我却没法说过他们。越想越气,想想这种窝囊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秀年道,“哪些人敢欺负皇后?皇后说出来,奴婢记下来。” 秦姝道,“都来了,十几个呢。平日里都来巴结我的,现在好了,落井下石,竟在那笑我。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 秀年便不好接话了。 因是他们一起过来的,反倒是不好罚了。总不能因为说了几句前皇后,便罚这么多人。 秦雉道,“脖子还疼不疼?” 秦姝委屈巴巴,“疼。姑姑知道我最怕疼了。” 秦雉瞪她,“还知道疼?我看你也敢上吊?” 秦姝便又落泪。 秦雉道,“你在府中的时候,你娘没教过你?我们这些身份的人,越是同人吵架,越是要云淡风轻的保持微笑。谁先生气,谁先急,谁便已经落了下乘。你倒是好,不仅生气,还拿着自己性命开玩笑。你做这些,传到那些人耳朵里,可不把他们开心坏了吗?就这浅显的道理,你也想不明白?” 秦姝愤愤道,“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在这冷宫都几个月了,我以为姑妈都把我忘了。这里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嘛!” “事情总归要一步一步来的。你这样沉不住气,我便是将你弄出来了,你还能给我惹出事来。” “我保证不会了。” “你能保证什么?都是叫你那没见识的娘给教坏了。早早的,就该直接养在我膝前就好了。”心里又觉得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秦雉在秦府素来是耀武扬威无人敢惹的,但是到了秦雉的跟前,便乖的跟一只小绵羊似的。她从小对自己的这位姑姑就又敬又怕。而且她自小便想成为姑妈这样的人,是以她的话,她最听。只是性子使然,总不能都照做。 外头有侍女进来告诉秀年是太医来了。 秀年便道,“皇后娘娘,太医来了。还是先给你瞧瞧,免得落了什么病,什么伤却不知道的。” 秦姝点点头。 秦雉便起身,道,“你好好歇着,我也不在这久待了。” 秦姝拉了秦雉的衣袖,语气软软的,“姑妈,我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秦雉道,“还敢问?叫你耐着性子,便听着。以后再不要做这种傻事。” 秦姝点头,“知道了,姑妈。” 秦雉说完,便走了。秀年便多说了一句,“太后是您的亲姑姑,太后平日里最疼你。还请皇后放宽心,太后她一定会想办法将你弄出去的。” 秦姝咬着嘴唇点点头,随即又道,“我在这不能侍奉姑妈,姑姑就拜托你了。” 秀年屈膝道,“皇后娘娘折煞奴婢了,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那奴婢就不打扰皇后歇息了” “嗯。” 秀年走出去,正好与太医碰到,两个人饥饿停下,颔首打招呼。随即又各自错身。 秀年追上秦雉,搀扶着她回宫,路上道,“皇后娘娘平日里最听太后的话了,只骨子里还是有傲气的,开导开导便好了。” 秦雉却慢悠悠的说道,“原以为是个能扶起来的,现在看看,竟完全随了她那个没见识的娘,难堪重任。” 这话听得秀年心里咯噔一下,只她不敢再多问。秦雉上了辇车的时候,她不由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冷宫。怕是秦姝冷宫的日子,是真的看不到头了。 —— 钧山正在紫宸殿和云宋说事,便是云宋叫他去查的事。 钧山查出那一日,王时终日都没有出过王府,一直到第二日早上去上早朝。 云宋暗自嘀咕,若不是王时,那他见的是谁? 上一世,王时难道勾结的并非北渊国王储?还是说这一世,他还没有勾结上?云宋想不清楚。 她凝眉自己想了想,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一想,便让她不寒而栗。 难道,这一世,真正勾结北渊国的不是王时,而是他么? 她马上问钧山,“钧山,算算日子,我是不是该到永安城了?” 钧山稍一反应,立刻道,“若脚程快,这两日也该到了。若慢些,晚几日也无妨。” 云宋道,“不等了。这几日,朕就要把这件事给办了。” 钧山不能问云宋到底要去办什么事,只知道是与容洵有关的。他只需做好接应她的准备便好。 两人正说话,易兰在殿外走了两步。 云宋瞧见了,知她可能有事,便让钧山先退下了。 易兰走进来,道,“刘大人的事情妥了。” 云宋微微一怔,道,“这么快?” 易兰道,“刘大人平日里把柄不少,只因为身边人都瞒着,没外传。奴婢去查了查,便知道,他与宫里几个侍女都对食的。奴婢便盯了一会儿,带了人去抓了个现成。那姑娘怕遭罪,什么都招了。奴婢与刘大人说了其中利害关系,劝他体面的走,反而好。他咬咬牙,便应了。只说要收拾了才能离开。” 云宋道,“呵,怕是又要找母后去告状了。” 易兰道,“这次怕是不敢了。若他还想留,对食的事情便会挑明,到时候下场只会更惨。刘大人心里雪亮,不会做这种蠢事。只他这些年想必搜罗了不少东西,总要收拾一下的。” 云宋不由多看了一眼易兰。这个人上一世,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或许出现过,但不是像现在这样。 易兰沉稳,还有些智谋。她将她留在身边,是个很正确的选择。 云宋道,“你这事办得很好,要讨什么赏吗?” 易兰忙道,“奴婢只是做了件小事,不敢邀功。” 云宋也不勉强,道,“以后你想到了再告诉朕,不急于一时的。” 易兰屈膝谢恩,又道,“昨日里出了事,不知道皇上听说没?” 云宋问,“什么?” 易兰道,“就是昨儿个听说皇,前皇后在冷宫中上了吊,好在救回来了。” 云宋道,“她就是爱闹,非要满城风雨才开心,不必理会。” 易兰又道,“奴婢有句多嘴的话,皇上随便听一听?” 云宋一笑,“你比朕年长,你说的话,朕会虚心接受的。” 易兰这才道,“后宫一日没有皇后,便人心不稳。皇上早日立皇后,统辖六宫才好。” 云宋听了,垂了垂眼眸,没有说话。 易兰忙屈膝,“奴婢多嘴,说错话了。” 云宋道,“你没说错,你的话,朕会考虑的。” 易兰应诺。 刘富的事情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翊坤宫了。刘富在翊坤宫里有人,秀年自然也安排了信得过的人盯着刘富。毕竟刘富知道的太多。 秀年将这事立刻和秦雉说了,“本来是可以走的,偏偏自己不甘心。” 秦雉道,“这刘富这些年弄两个侍女在旁边伺候,早就不是新鲜事了。皇上要找他的事,也容易。谁把他给卖了?” 秀年道,“听说不是谁卖了,倒是皇上身边的那个易兰带人去抓的现行。” 秦雉浅浅一笑,“还是栽在皇上手上了。刘富现在做什么呢?” 秀年道,“收拾东西呢。” “他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只一句话,秀年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待秀年要走,秦雉又吩咐道,“皇上身边得了那么玲珑的一个人,你改日叫过来让哀家瞧瞧。” “喏。” 秦雉又道,“叫钧山去吧,他办事利索。” “喏。” 傍晚的时候,遣了那些自己认的干儿子,刘富看着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准备离开了。 只还没走,两个人突然闯了进来。 刘富见到那两人,声音哑的说不出话来,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 他知道,他的命到头了。 钧山上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刀毙命。 刘富倒在地上,眼珠子瞪得老大,死状吓人。 他到死才想明白,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博弈早早就开始了。他想着两边都站,是不可能的。他不过是博弈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死就死在自作聪明,还贪得无厌。 ------------ 126 成亲 刘富被杀的消息传到云宋耳朵里的时候,云宋正在和王誉下棋。 她举着棋子微微一愣神,随即落下。 刘富的死已经在云宋心中起不了多大的涟漪了。或许内心里知道刘富不知道干了多少腌臜事,他多少有点死不足信。可又觉得自己大约看过这宫里头的生死多了,心肠慢慢就硬了。 原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宫里头的人也是这样,有人大概会为了刘富哭几声,但多得是在一边偷着乐的。等过去一段时间,刘富这个人的名字就被淡忘了,好像从没在宫里出现过似的。 王誉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道,“怎么了?到你了。” 云宋回过神来,一笑,“想着怎么对付你呢。” 王誉温柔一笑,春风十里。 云宋落下一子,十分无意道,“这几日干燥的很,我想去西山别院住几日。那里不是有个水榭么,景致好。” 王誉关切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云宋道,“也还好,只想让自己空几日,什么都不想。” 王誉道,“可是因为长公主的事情?” 云宋一手撑着下巴道,“也不知道安安和皇姐现在到哪里了。那日我是不是不该答应安安?你知道,朕那几日见到姚大人,便觉得愧对他。这几日他告了病假,你去瞧过了吗?” 王誉道,“昨日去过了,伯父看着气色不大好,但昨日已经能起床走动了。” 云宋道,“他是不是还念着安安的事情?” 王誉点头,“伯父就安安一个儿子,自然是心疼的。等慢慢想通了就好了。” 云宋道,“这几日朝堂上没什么事,正好大家都歇几日。有什么要紧的事,每日让他们去西山别院找我就行。” 王誉道,“我陪你去吧。” 云宋点头,“好。” 第二日,云宋在朝堂上宣布了这个决定。第三日,便收拾了,带着一行人去了西山别院。 那别院前朝的时候就有了,是个权贵盖得。等大魏建国,皇室看中了,便自己留下了。后来又翻新了一遍,按照大魏的审美又改了许多东西。每年,总有皇子皇妃们在那过些日子。 云宋在一个院子,王誉在另一个院子,离得不远,但到底君臣有别。 云宋在别院里倒是轻松的过了一日,和王誉下棋,在整个别院里走动。这别院直接将一座山给圈进去了。在这里面,便可以上上下下的,傍这山,又凿了小河,河上建了亭子,旁边砌了假山。这里的景致庭院深深幽幽的,叫人心旷神怡。光是走,走个几个时辰,都看不过来的。 王誉难得见云宋露出十分自然轻松的笑来。 可到了第二日,王誉去找云宋时,却听易兰说她带人下山去了,恐怕得有一两日才能回来。 王誉没多问,先回自己屋子了。 他不知道,城内的相府就要迎来一场盛大的婚事。 相府容洵难得真的清闲一回。身为臣子,他并不希望看到云宋由着性子荒废朝堂。可身为容洵他自己,他的确想要腾出时间来好好处理小离的事情。 骤风离开已经有一段时日,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 若不是三五日实在是赶不回来,容洵便想着自己去找小离了。可他毕竟不小了,这想法便被压下去了。 他怕骤风带的人马不够,又亲自点了几拨人去了。 他中午陪着老夫人用了午饭。老夫人抬眼见他心不在焉,便道,“那孩子机灵,不会有什么事。若真担心,何不多告几日假去寻呢?” 容洵道,“骤风已经去寻了,人手足。” 老夫人道,“我今日听院子里的丫头们在那闲聊,原来那姚家的公子竟跟着长公主去北渊国了?” 容洵点头,“这事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姚大人知道,再派人去追,已经追不上了。” 老夫人道,“乍一听,觉得姚家公子冲动了些,荒唐了些。可再想想,谁还不年轻过一回呢。这位了爱奋不顾身的机会一生又有几次呢?原先听说是个风流公子哥,现在发现倒是令人有些钦佩了。” 容洵给她递过水果盘子,道,“娘,你别想这些,我是不会这样的。多少事要处理。” 老夫人瞪他一眼,道,“和你爹一样古板。” 容洵起身,拍了一下衣摆,道,“娘觉得闷,便叫姐姐们回来。” 老夫人啐道,“给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还跑回来做什么?连他们都知道,回来也是闲的。” 容洵道,“那我叫五姐过来。” 老夫人摆摆手,“别了别了,这丫头太闹腾,我歇会儿,你去忙吧。” 容洵便行了礼,出去了。 等走到自己的院子前,正要举步进去,突然听到有人唤他,“六郎……” 只那一声,飘飘渺渺的,容洵觉得不过是幻听。 但他的背却直了,脚也像被钉住了。 “容洵!”那声音明显急了,又高了。 容洵这才惊觉,那不是幻听。 他猛然转身,便看到云宋就站在他跟前,一双眸子里有亮光,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似的。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 云宋看着他娇笑道,“容洵,你是不是傻了?” 容洵突然疾步而来,一下子捉住了她的腕子,便往里走。 “容洵,你拉我去哪里?你弄疼我了。” 容洵却是不理会,直接拉着她去了书房。 云宋刚要再开口,人却已经被他直接抵在了书桌前。容洵一手撑着桌沿,将她圈了起来,另一手钳住了她的下巴。 “你,干,干什么?” 温热的气息侵袭过来,容洵直接将她的嘴巴给堵住了。 云宋双颊红晕,眸若秋水。 容洵垂眼看着她,便情难自已,不想移开。 但终究是移开了,又用指腹抹了她的嘴唇,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云宋却一双眼睛看着容洵,双臂攀上他的脖子,问道,“你刚才,好可怕。” 容洵用手指点了她的鼻头,道,“这世上有你怕的东西?” 云宋吐了一下舌头,嗔道,“人家一路怕着呢。但是跋山涉水,还不是为了早早来见你?” “用过饭了吗?瞧着也没有瘦。” 云宋道,“我有吃肉呢,我又不傻。走之前答应你的,要多吃多睡的。” 容洵淡淡一笑,将她的手臂拉开,又握在手里,问道,“一路回来累不累?要不先去歇息?” 云宋摇头,“见到你就一点都不累了。” 容洵又问了一遍,“真的?” 云宋点头,“当然。” 容洵便又道,“既然如此,我带你先去见母亲。她担心你。” 云宋点点头,又问道,“她身体好吗?” 容洵又挽了她的手,道,“自己去看看就是了。” 云宋便被她牵着出了书房。 她忍不住回头一看,那书桌上的笔架子因为方才容洵的粗鲁,倒了呢。 容洵步子大,走在前头。云宋走在后头。 走了一段路,还没出院子的时候,便察觉到身后的人似是停下了。 他转头一看,问道,“怎么了?” “走不动了。一路赶回来,累死我了。没怎么吃肉,没力气。”她张着双臂,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 她在撒娇,求抱抱。 容洵看了看她,颇有些无奈。 他走过去,抄了她的双腿,将她横抱起来。 谁知道云宋却突然脸凑近,温柔看他。 “这么久没见,想我了吗?”她说着,两手勾着他的脖子。那灵巧的牙齿舌尖轻轻啃着他的喉结,惹得容洵全身都燥热起来。 这个小丫头,竟是得寸进尺起来了 “别闹,路上可都是人。”容洵抱着她,大步往前走。 云宋将脸靠在他胸口,道,“有人怕什么?谁敢说你的不是么?” 容洵眼角夹了她一眼,唇角却勾了勾。 路上多有惊奇的,都停下来看。倒是不敢有人说三道四的,都在直夸容洵。他们在相府那么久了,一直觉得容洵是个不苟言笑矜贵的,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遇到他这么宠着一个女郎。 等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前,不用容洵说,云宋也乖乖下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一本正经的跟着容洵后头,乖巧的很。 容洵不由一笑,道,“方才使坏的劲头哪里去了?” 云宋啐他,“谁使坏了?何况老夫人年纪大了,我们当晚辈的可得仔细着点。” 容洵颇为满意,伸手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他喜欢眼前的小离,自然是因为喜欢。可他这个年纪了,考虑的东西有很多。但她的善良和孝顺,是他所看到的闪光点。他对此更加认定,他喜欢她是件很正确的事情。 云宋乖乖跟在容洵进了屋,很温顺的给老夫人行了礼。 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但毕竟是豪门大户的老夫人,便是开心,也没有多张扬。言行举止之间,都是十分得体的。 容洵偶尔去看两个人,一来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老夫人这么开心,二来是觉得这二人能相处融洽,他日后便不用担心这些后院之事了。 三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许多脚步声。 不一会儿,便见到自己的几位姐姐都鱼贯而入了。 容洵轻抚额头,起身。 云宋也忙起身。 两个人施礼,便又都落了座。 云宋刚到相府,守门的人便和刘管家说了。刘管家二话不说,分派了几个人,去四位小姐家里去报信了。四位小姐便叫下人赶着马车赶紧过来了。 平日里一大帮子人到了老夫人的屋中,早被轰出去了。可今日老夫人高兴,便是屋子里挤得已经容不下再多人,她也欢喜。 结果大家闲聊了不过一会儿,容瑛便拍了大腿道,“既然小离已经回来了,不如明日就成亲吧。” 容敏道,“明天?会不会急了点?日子还没看呢。” 容瑛一边眨眼睛,一边道,“明日就是个黄道吉日,早早就看过了。” 老三容妤附和,“就是就是,东西都是现成的,早早准备好了。” 容湘没领会,道,“那宾客也来不及通知啊。” 荣瑛暗地里踢她一脚,道,“有什么可通知的?当时便说好了,只家里这些人的。人多了,便显得复杂了。你的那些姐夫,知会一声便一道过来了。” 容湘这才领会,忙点头表示赞同。 容瑛一拍手,看了一眼众人,道,“那就这么决定了。明日成亲。” 容洵,“……” 云宋,“……” ------------ 127 关门 容洵终于找到了一个空档将云宋拉了出来,道,“若觉得急,你也别说什么,这事我来办。” 云宋手指去抠了抠容洵的掌心,道,“你不想娶我?” 容洵道,“自是想的。” 云宋道,“那明日便成亲。” 容洵一怔,又道,“本没有想过这么快。原想着就算你回来,带着家中叔伯过来,见了面,再商议一些事情,总要些时日的。是以姐姐们要置办那些东西,我便没有过问。恐……” 说到后面,便有些惭愧起来。 若是早知道定在明日,他早早的也该上心,一起帮着张罗了。 云宋歪头看他,道,“六郎,你在自责?” 容洵握了她的手道,“总觉得你一个女郎那么远找我,若不能给你最好的,便不能心安。” 云宋一手捧了他的脸,道,“我一点都不委屈啊。你就是最好的了,嫁给你,我知足了。” 容洵暖暖的一笑。 云宋记得很清楚。她以前看到的容洵的笑,都是冷冷的,不达眼底。那一双眸子也从没清澈过,总像是藏了许多事,总要看穿许多人似的。可只有当他喜欢上小离之后,他的笑开始有了温度,他的双眸开始澄澈。她能从他的眼睛里,清楚的看到自己。 可那又怎么样? 当他权衡利弊之后,又会决绝,毫不犹豫。 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她拉着容洵的手臂,晃了晃,娇嗔道,“姐姐们都准备好了,你若是再提出什么,岂不是给他们浇了凉水?何况,我也想早早的嫁给你,好和你在一起,人家也不想等那么久了。” 容洵逗她,问道,“和我在一起干什么?” 容洵垂着头,脖子都红了,透着蜜粉色,十分诱人。 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想给你生娃娃。” 这话比那些撩拨他的动作还要致命。容洵心中一叹,明日成亲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他也不用再隐忍着自己了。 他拢了拢她的发,道,“大姐方才说了,明日成亲,总不能叫你直接在府上兜一圈。我一会儿叫人去安排个客栈。虽有些委屈你了,但咱们明日便从那客栈出来,我去迎你可好?” 云宋咬着嘴唇点点头,声音柔柔的,“都听你们的就是。” 容洵心中十分欢喜,也温柔道,“那我找人去安排?” “嗯。” 容洵又道,“那我先陪你去厢房。”想了一下,又道,“那边放了好些姐姐们安排的东西,怕是不好歇息。你先去我的……”本是要说卧房,又觉得两人毕竟尚未成亲,多有不妥,又及时改了口,“你先去书房歇着,那里是有软榻的。” 云宋刚要应,却被人给打断了。 出来的是容瑛,后头几位小姐也都跟着了。 容瑛道,“她今日可没时间歇息了。给她做的凤冠霞帔还得试一下尺寸,若需要改动,今天一晚上还是可以改出来的。” 容敏走过来,将云宋的手臂挽了,对容洵道,“从现在开始,她就借我们用一下,明日再还给你。” 容洵无奈一笑,又对几位姐姐叮嘱道,“她路上太累,你们说什么做什么,叫她多坐着。” 容瑛调侃道,“呦呦呦,这会子就惯着了?我们拿她当家人呢,不会委屈她。” 容洵认真躬身,道,“诸事就有劳几位姐姐了。” 众人见他是认真感谢,便也都没开玩笑。 容敏应了,道,“你也回去试试你的新郎官的衣裳,要是改,就一并改了。还有就是,骤风他们怕是赶不及回来了,总也要安排人通知他们赶紧回府的。” 容洵点头,“我这就安排。” 实在是不放心,又捉了云宋的手腕到了墙角,脸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自己若觉得累,便不必理会他们。明天有的累,今日能偷懒便偷懒。” 容洵说话的时候,热气一阵一阵的往她耳蜗子吹,吹得她身体都酥酥麻麻的,感觉奇怪得很。 云宋半边脸都红了,直点头,“你放心,我知道的。” 云宋便被几个姐姐拉着走了,容洵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他作为新郎官,也总有些事情要忙的。 云宋是知道成个亲有多繁琐,她上一世便经历过这一回。只不过那时候她对容洵情根深种,是真的和他拜了堂成了亲,入了洞房的。她后来纠结于该怎么和容洵开口,却被容洵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这一世,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的小心。而且是奔着速战速决的决心来的。将他解决了,她便回去当她的皇上,和小离再没有半点关系。 分神之际,听了容敏温柔的说道,“别看相府大门大户的,可做事什么的都很精简,这是爹在世就养成的家风。虽说不宴请很多宾客,委屈了你。但我们几个姐姐都商议了,你的嫁妆,你所有该用的,该有的,我们都尽可能给你最好的。” 云宋道,“姐姐折煞我了。你们待我亲如家人,我哪还有什么委屈的?你们一个个都宠着我,拿我当个孩子呢。” 容敏笑道,“你最年幼,在我们眼里可不就是个孩子么?”说着又凑过来道,“小六年纪大是大了些,可也有大的好处。这年纪大的人更贴心不是?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们几个姐姐,我们保管替你做主。” 云宋呵呵一笑。 容湘过来凑热闹,说道,“娘给你备了一大份厚礼呢。偏心的也不叫我看到,只说等你明日给她敬茶,便拿给你。” 容敏打趣道,“小离,这你可以期待一下了。娘那里藏着不少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云宋眼眸垂了垂。 明日敬茶么? 老夫人怕是喝不到了。 容敏把容湘给支走了,像是有事问云宋。她倒了杯茶递过去,云宋便道了谢接过来喝了。正喝着,见容敏犹豫一下,又小声问道,“你月事一般是什么日子?” 云宋被一口水呛着,连咳了几声,脸都红了。 容敏忙帮她顺着背,道,“我也没问什么,怎么咳成这样?” 云宋用手背抹了嘴,止了咳,终于道,“不怪三姐,是我自己不小心呛着了。三姐问我月事做什么?” 容敏道,“大姐着急,叫我问了月事,好算算日子,看你大约什么时候能怀上孩子。” 得亏云宋现在没喝水,不然还得呛。 容敏看她一眼,道,“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事大约是太急了,你与小六顺其自然便好。不过以大姐的性子定然会催促,你有个心理准备。” 云宋这事也不好说什么,只抿着嘴唇点了头。 容敏又道,“本来圆房的事情应该由你自己母亲教你的,但……”容敏顿了一下,道,“不过没关系,晚些时候,我找个老婆子好好教你一下。知道的多一些,你自己也少受些罪。男人没轻没重的,你自己顾着自己。啊,对了,老婆子说的不清楚也没关系,还有一些画册子,你可以看看的。” 云宋脸都臊红了,只垂着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容敏看了,便也浅浅一笑。 待终于忙完,便见到夕月过来请了。 原是容洵安排好了客栈,见时辰差不多,要云宋去回客栈歇息了。 容敏道,“明日你还得早起,就不该让你辛苦到现在的。得亏小六细心……走吧走吧,赶紧去客栈好好歇着。” 云宋便起身,施了礼,便跟着夕月出去了。 等到了相府外,夕月抬了手搀扶云宋上马车。 夕月姿态恭敬,可神情冷冰冰的,疏离的很。云宋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可云宋也不喜欢她。两个互相不喜欢的人,没必要彼此强颜欢笑。 云宋要登车的时候,突然问,“大人不来吗?” 夕月恭恭敬敬的回道,“明日便要成亲,按照规矩前一日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 夕月明显加重了不吉利三个字。她心里生出些恶毒的念头来,便是不吉利才好,叫你们好不长久。 云宋点头,看了一眼夕月道,“听说你已经不在六郎院里侍奉了是不是?也是,这么玲珑能干的人,只当个侍奉人的可惜了。” 这话叫夕月一怔,脸绿的不像样子,好在垂着首,云宋看不到。 云宋浅浅一笑,登了车。 待那车子走的远了,夕月还在看着,一双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偏偏不能骂,不能闹,连跺脚都能叫旁人看去,只能一切忍在心里。 等转身时,还要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来。 容洵的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从没断过人。 容洵本来还在书房里能图个清静,谁知道容瑛也动了书房的主意。只被容洵给止了,他板着脸对容瑛道,“这里是我的书房,其他的房间随便你折腾,只这间不行。” 容瑛一笑,道,“原想着你这院子已经够大了,风景也好。没想到,这置办起来,竟发现小了。以前怎么没觉得呢?” 容洵蹙眉道,“大姐好歹看看,搬了多少东西进来。” 容瑛瞪她,“多少东西,那也是我们几个姐姐的心意。都用的上的,女孩家用的东西多,姐姐们都是过来人,你懂什么?” 容洵便不说话了。 此时见了几个男子扛着一张雕花的大木床过来。 容洵不解道,“大姐,屋中那张床去年才新打的,不必……” 容瑛直接打断他,“去年的也叫新的?何况你那床太小了,也不够结实。” 刘管家插了句嘴,“大人屋里那张……”想说已经够大,也够结识了。相府里用的东西能差么? 可容瑛挑个眉,再挤了一下眼睛,刘管家便明白了。 容洵原来屋里那张床毕竟是去年的了,这旧的床,自然也不够折腾的,毕竟新婚两口子…… 容洵,“……” 转身,进屋,关门。 —— 第二日,大魏丞相容洵要成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永安城。 大家直接错过了津津乐道的桥段,一路跳到了成亲这个部分,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容洵要娶得人是谁,又是什么身份,他们二人何时认识的,容洵又喜欢那女郎什么?一切都不知道。只四处打听,八竿子的关系到了相府的杂院里,才知道了女郎的名字,叫小离。 这就没了? 摇摇头,真的没了。 有人气的想掀桌子,这保密工作的也做的太好了吧? 有人拍手叫好,感情他们的丞相大人癖好正常啊。 有人掩面痛哭,她的丞相夫人梦彻底破碎了,关键自己输在哪里都不知道啊。 这是百姓们的心态,官员们的心态也有点崩。 丞相成亲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收到请帖。看来丞相一点也不看好他呀。借口出去找同僚喝茶,打听之下,发现别人也没收到请帖。再四处一问,大家都没收到请帖啊。顿时心理平衡了。 可转念一想,丞相大人不是不看好他一个人,而是不看好一朝人啊。 好像也没什么心里可平衡的了,只难受的想哭。 相府才没人在意那些人,敲锣打鼓的热闹疯了。 府里的人忙了一晚上,纵使打着哈欠,眼睛里有红血丝,可手上还是有劲着。 早上,容洵穿了大红色的新郎官的袍子骑上了高头大马,去客栈接亲。 虽说这有些草率,但等小离过了门,好好对她好就是了。 容洵打定了主意,想着去接自己的娇娘子,血都热起来了。 活了二十八年,从没有一天是像这样过。 他心脏像是敲鼓似的,咚咚咚,好像要跳出来似的。 他当年满手的血腥味,杀了那么多人,也没像现在这样。 可他好歹是丞相,只要绷着一张脸,别人都看不出来他内心里多紧张。 可有好事的人瞧了,在人群中啧啧两声,“这丞相看起来不大高兴啊。该不会是老夫人硬逼着娶得女郎吧?” 旁边有人以拳击掌的附和,“这就说得通了。一直瞒着,突然间就成亲了,就怕生变数。” 容洵,“……” 想了一下,让自己神情柔和了下来,又露出了一点笑意。 到了客栈门口,他的娇娘子被人背着出来。鞭炮声充斥着耳朵。 她被背着送进了轿子,吹着喇叭,将轿子往相府抬。 到了相府,两人对着天地行礼,对着高堂行礼,再相互行了礼。 老夫人那么要强的性子,也红了眼睛。 容湘在一边道,“娘,你哭了。” 老夫人啐道,“呸,你最近眼睛坏了。” 容湘被说的不敢说话。 几位姐姐也都十分感慨,纷纷握了手边夫君的手,强忍着没叫眼泪淌出来。 夫君们都出言安慰,“这事大喜事,总算等到这一日了,该高兴才是。” 他们便用帕子按着眼角,又笑出来,实在是不知道在哭还是在笑。但无论是什么,都是为容洵高兴的。 这一晚,容府里的人都很高兴。 这本就是相府自己的事情。自家的人都是切切实实的高兴,本就没必要去请外人。 高显识趣,虽没请他,却着人送了贺礼。旁人要送的,相府一件没收,都给带回去了。 容瑛几个姐妹坐一桌,叫夫君带着孩子坐着另一桌。 几个女郎端着酒杯,也不必顾惜形象,反正没有外人。 这一晚,容洵破了戒,他也喝了酒。 只容瑛将他劝了,不叫他喝多。又在他耳边叮嘱,“男人喝了酒,那些事上面便粗鲁些。小离还小呢,这种事情要温柔些,别头一回便将人给吓着了。” 容洵竟被容瑛给说脸红了。 容瑛哈哈笑起来,道,“上次见小六脸红,还是他不小心撞见了府里一个丫头洗澡吧?臊的脸通红,躲在书房里好几天不出来呢。” 其他几个人也都笑起来。 容敏回忆道,“那时候小六好像才五六岁的样子,就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看着容洵道,“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如今也已经娶妻,日后再生几个孩子,便对得起爹在天之灵了。” 老二啐道,“四妹,好好的不说这些了。叫娘听见了,该难受了。” 容敏忙捂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喝多了,你们勿怪。” 几个人便笑着过去了。 大姐夫过来勾了容洵的肩。 容洵微微侧目。倒也算了。 容瑛也有些吃惊,想她的夫君借着酒劲呢,随他吧。 平日里这几个姐夫在家都是能耐大得很。唯独到了容洵跟前,便收敛了性子,一个个都不敢张扬。别说勾肩搭背,便是离着近些说话,他们都有些紧张。也就是这位大姐夫,年纪大些,今日又借着酒劲才敢这样。 大姐夫小声道,“要我说,你少喝些酒,别叫人久等。我传你几招,保准你生儿子。” 容瑛笑着去踢他道,“乱说些什么呢?” 大姐夫道,“我没乱说呢。你都给我生了三个儿子了。这方面谁有我的经验?” 容瑛平日里大大咧咧,此时脸也有些红了。 大姐夫对容洵道,“你别害臊,我与你说。” 容瑛见他没个边际了,怕说出更丢人的话来,忙将他拽到一边道,“你喝多了,喝些醒酒茶去。我是留着不走了,你待会儿还得带三个孩子回去呢。” 大姐夫道,“我也不走了。” 容瑛便揪他的耳朵,“我给你脸了是不是?” 大姐夫疼的嗷嗷直叫。 旁边的人看着笑得乐不可支。 容敏起身走到容洵跟前道,“大姐夫也没说错,还是少喝些好,免得失了分寸。” 容洵便应下了。 实则他心里早就痒痒,想要回去找小离。只今日实在是大喜的日子,他又想陪着自己这些至亲的人,让他们也能感受到他的欢喜。 容敏要唤侍女,头一眼便和夕月撞上了。 夕月到相府的时候,容敏还没出阁。夕月的那点心思,她是知道的。应该说整个相府的人都知道。原想着,等容洵娶了正妻,便纳她为妾。可现在看容洵对小离的样子,怕是这个妾是没指望了。当下替她有些可惜。 她错开眼神,唤了夕月身后的两个侍女,叫他们扶着容洵去院子里了。 容洵其实没醉,他不饮酒,不代表他没有酒量。他只是随时保持警惕,不让酒那种东西妨碍自己的判断力。 可今日不一样。 他高兴,便由着自己性子来一回。 今日,本就没有什么需要去警惕和判断的。 他没有醉,也要旁人扶着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省点力气,都用在接下里的事情上。 姐姐姐夫们都以为他不懂。 容洵心里只想笑。 他懂得不比他们少。只这些,只需要那位娇娘子知道就行了。 他想到这些,唇角便不由的勾了勾,是一种坏坏的笑意。 等到了新房门口,容洵站定,道,“你们都回去吧。不必拘束,入席吃吃喝喝,放肆些,也无人怪罪。今日,便是同乐。” 两个侍女忙施礼道了谢然后欢喜的跑走了。 原先新房前也候着一些人是来伺候他们的,都被容洵给打发走了。 老婆子侍女们都很高兴。难得相府今日可以放肆呢,都赶紧跑到前院去了。 容洵推门进去的时候,整个院子,便只有他和云宋两个人了。 容洵跨过门槛踏进去,顺手关上门,然后又进了卧房,双手在背后将门扇合拢,后背一顶,用身体将槅扇的两扇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容洵走过去,揭了盖头。云宋眉眼精致,像仙女一样。 两人相互看着,彼此眸子里都有光,也映着彼此的身影。 “六郎……”云宋唤他,声音又柔又媚。 顷刻间就把男人给撩起来了。 不,眼前的女郎对于容洵来说,想到,便能撩起来。 她是他的春药,无药可解。 “夫人……”容洵欺上前,将她抱在了怀里。 ------------ 128 两清 云宋被他这一抱,实在是吓坏了。想着容洵不会是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就要和她做那事了吧? 她余光不由瞥了一眼那桌子上的酒壶。 她准备的东西还没用上呢? 云宋赶紧两个拳头抵住他胸口,道,“不可以!不可以!” 容洵挑眉问,“什么不可以?” 云宋两颊似染了胭脂,道,“咱们还没有喝合卺酒呢,别坏了规矩。” 容洵有意要逗逗她,故意脸贴近她,“那又怎么样……” 云宋道,“婆子们知道了,明日会被老夫人骂。” “不会的。”容洵的鼻尖贴近,呼吸可闻,“那以后是你我的娘,她舍不得……” 云宋微微一怔。那个她注定要伤害和辜负的老人,不愿去想。 容洵趁他晃神,便将唇贴了上去,热热的。 他身上淡淡的香,醉人。 嘴唇带着些酒味,辣辣的,却不讨厌。 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容洵很快移开了。 他站直了身子,想起了大姐夫的话。 原来是没说错的。 他只喝了一点点酒,理智尚存,一见到她,便想立刻吃了她。若是再喝的多些,恐怕是真的没轻重了,到时候,便是委屈了她了。 他拳头抵住鼻端,尴尬的轻咳一声,道,“你说得对,咱们喝合卺酒。” 云宋松了一口气,起身。 容洵牵了她的手,到桌边。 他的手很暖,云宋觉得有些奇怪。上一世,他的手常常是凉凉的,好像捂不热似的。 容洵去倒了酒,递过一支酒杯给她。 云宋接过来,两个人手臂绕着手臂。云宋看着容洵将那一杯酒喝了下去。然后她垂下眼眸,也将手中那一杯都饮尽。 等喝完,容洵拉着云宋坐下,道,“是不是饿坏了?” 云宋点点头,委屈的样子。 容洵捏一下她的脸,云宋嗔道,“快把我的胭脂弄掉了。” 容洵失笑,道,“怎么能不饿?姐姐们回门的时候都在抱怨成亲那一日实在是饿坏了。” 云宋道,“姐姐们也都乖乖听话,不敢偷吃么?” 容洵看她道,“你想过偷吃?” 云宋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想过。原想着不偷吃就是傻帽。可一想,这规矩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若是偷吃了,不吉利便不好了。索性就忍着了。” 容洵看着她,随即道,“那现在吃些。” 桌子上是备了一些菜的,只不过是个形势。成亲当晚的两口子,尤其是男人,喝了合卺酒之后,谁还有心思吃东西,光顾着要吃妻子了。 容洵给了布了菜,道,“多吃些。我在外已经吃饱了,也不敢让你吃的事,怕姐姐们怪罪。原想着以你这性子应该早早偷吃过了,不必我操心的。谁知道,你却犯了傻。” 嘴上说他犯傻,心里却一面心疼她,一面又觉得她暖心,知道想着两人的将来。 云宋看那些菜,道,“还是不吃了。老婆子们交代了,这个时候应该说话温声细语的,想着怎么伺候你,不该吃东西,吃了,万一打嗝,万一闹肚子,便都是不好的。” 容洵被她逗笑,又觉得那些婆子们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他递了筷子,故意绷着脸,道,“不许挑食,葱姜蒜都要吃,不长些肉,怎么给我生儿子?那些老婆子的话权当放屁。” 云宋这一次被他逗笑了,道,“堂堂丞相也说这么粗鲁的话么?” 容洵绷着脸问道,“堂堂丞相难道不放屁么?” 云宋一愣。 容洵捏她的脸,道,“快吃。吃完还有正事。虽说长夜漫漫,但我也不想你太晚睡。” 这话信息量很大,云宋伸手捶他的胸口,“六郎,你真坏。” 容洵轻笑。 云宋一边吃,一边想着,这药效怎么还不发作?看容洵还好好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明显随时会把持不住,直接把她吃了。 云宋心里忐忑,到底把菜都吃完了。 “饱了吗?” “嗯。” “但我还饿着呢。”说完,便牵了云宋的手,把她往床边带。 云宋是经过事的人,她知道容洵此时要干什么。 她看着容洵俊逸的侧脸,不明白为什么药效还没发作。 她这一世,没打算献身的。只因眼前这人,早已不值得。 “六郎……”云宋柔柔唤他。容洵却将她的手腕一拉,腰身一揽,便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 云宋胸口起伏,一双眼睛惊魂未定似的看着他。 “在怕?”容洵薄唇微勾,看着她。 云宋扬了一下下巴道,“谁怕了?” 容洵一手抬了她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抚过她红红的嘴唇。她今日那唇色看起来并不艳丽,也不淡,正适合她。 被他指腹抹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传遍了全身,浑身都没力气了。云宋不由暗自嘀咕,莫不是容洵没中药,她倒是自己先药效发作了?可她明明提前服过解药了。 她眼睁睁看着容洵将那手指放在嘴边舔舐了一下,那样子十分诱人。 容洵浅浅一笑,道,“为夫今日可没打算浅尝辄止,现在就该尝尝夫人的味道了。” 云宋早见识过的。容洵看起来冷峻,不近人情的模样。实则面对他心爱之人的时候,一张嘴就很厉害,甜言蜜语,调情的,都能信手拈来。 云宋暗道不好,她再不想办法,就要被要了。 面上表现的娇羞,脑子却转的飞快,待容洵正解她衣带的时候,云宋突然眨了眨眼,幽幽的问道,“听说你,有个儿子?” 语气幽幽的,眉目间有些调笑之意。 容洵没松开她,却果然不和她闹了。 他看着云宋,用鼻尖碰了她的,问道,“谁在你跟前说这些的?” 云宋嘟嘴,“怎么?我不该知道丞相大人的风流史?还有你那通房丫头,我可是也要提一提的?” 容洵忍俊不禁。她这刚入门,便妒起来,要宣誓主权了。 容洵道,“夕月是母亲早年间安排的通房丫头。她办事伶俐,便叫她留下了。可这些年,我从没碰过她,连个指头尖都没碰过。” 云宋一副不信的表情,“真的没碰过?” 容洵道,“没有。” 云宋故意咋舌,“那多可惜啊。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在跟前呢,就是让你碰的。你不碰,该她难受了。” 容洵颇有些无语,看着云宋道,“这意思,还希望你的夫君多碰碰别的女人?” 云宋扬起下巴,道,“你敢!” 容洵一笑,道,“我已经叫她去跟着刘管家了。只这院子里她最熟,偶尔也会过来张罗。你若不喜欢,以后便不用她了。” 云宋道,“那是自然。相府又不缺使唤丫头。” 她虽在妒,但脸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实在是可爱,便叫人生气不起来。 云宋看了看容洵道,“那你儿子的事情呢?” 容洵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原想着你从青州来,大约不曾听过这事,便不曾与你提过。” 云宋来了劲,道,“你是在欺负我是个外来的?” 容洵一笑,“没有的事。只想着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你既然听说了,我自然会和你说清楚。只……” 容洵突然停了下来。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 云宋知道是什么在作祟,这男人的把持程度已经到了极限。 正在此时,容洵却突然皱眉,晃了晃头。脸色明显不同了。 云宋心中一喜,她的机会来了。 她趁机翻身起来,关切道,“六郎,你怎么了?可是不胜酒力,有些头晕了?” 他的酒量,他自己是清楚的。那点酒,不会让他醉。 他的余光看到了桌子上的酒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可再看向眼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的时候,那念头便叫他给掐灭了。 云宋道,“六郎,我给你倒些茶水吧。” 容洵点头,躺在床上,身上的力气更没了。 云宋不敢去看他,深怕自己露出马脚。她做的就是拖延一点时间,让这药效发挥的更好些。 她倒了茶水,一脸关心的模样喂着他喝了茶。然后将茶盏搁在了一边,手去摸他的喉结。 容洵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动。 云宋确定药效到了,但凡他还有力气动,此时一定将她压在身下的。 云宋小心的试探他,“六郎,我给你宽衣啊。” 她伸手的时候,却被容洵一把抓住了手。 云宋一怔,忙要抽出来。 这本能的慌乱反应叫容洵看在了眼里。 他平日里最擅长察言观色了,便是一些牛鬼蛇神到了他跟前都无所遁形的。 不可能的。 容洵又再次否定了自己。 他的小离是真心的。 云宋稍稍调整,还是温柔道,“六郎,你喝多了,我给你宽衣。其余的事,留着明日吧。” 容洵看她,嗯了一声。 云宋便伸手过去,袖中的匕首慢慢的拿了出来。等靠近他胸口的时候,扬手准备扎进去。 容洵虽没力气,但警惕性还是有的,他反应极快,一下子抓住了云宋的手腕。 云宋的匕首已经出手,再没有了收手的道理。她用尽力气,终是她赢了。容洵没了力气,饶是她一个女郎,他也抵抗不住。 利刃穿过皮肉清脆的声音入耳,血溅了出来,溅到了云宋的眼睫毛上。她眼前模糊了一下,眨了眨眼,又清晰起来。 她练了几个月的拳脚功夫,还有些拿不上台面,可手臂上早有些肌肉,手上力度也大了许多。早不似先前那么文文弱弱的。她便是为了今日,那匕首插进去的时候,叫他更疼。 叫他死的更快! 那匕首被她拔出来扔在地上。那是云宋当日送她的,留着傍身用的。可这匕首,第一次见血,竟是用在了他的身上,何其的讽刺。 “长生牌,我替我的孩子求了一块。我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元儿,你知道为什么吗?”云宋说着,泪水已经不自知的滑落下来。 她这一世,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哭过。 “因为我们相遇在元夕节啊,以真正男女的身份相遇在元夕节啊。可我没能护住他,没能……” 她说的那些话,他都听不懂。因他实在是不知道上一世后面发生的事情。 不懂便不懂,就是这样不清不楚的报复,让他更难受不是么? “你知道么?我从没喜欢过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是想着如何杀你。每一次喊着你的名字都叫我觉得恶心。容洵,你死了,便是活该。” 这匕首带来的血肉之痛,比不过她言语的刺痛,那是更锋利的利刃,在他的心口剜着。 容洵的脸色一点一点的白下去,可他还是在听云宋说着话,甚至错过了自己呼救的机会。只要他用力去喊,或许会有人冲进来的。 这个傻丫头,想杀自己,力度还是不够。大约是没杀过人,所以不知道一刀插在哪里更容易要了他的命。 如果他真是个细作,那这一局,他输的实在是一败涂地。 败给了她的纯真无知。这真是一把杀人于无形的利刃了。 “小离,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瞒着我。”他的手温柔的抚上她的脸颊,擦拭她的眼泪。便是这样,他的眼中也还是柔情蜜意,没有丝毫怪罪。 从一开始她的出现,就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舍不得问,舍不得去查。 他想这爱情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杂质。 可到底,是错了。 她蹭的站起来,退开两步。 手边失了那抹柔软,他的手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 云宋看了他一眼,决绝的离开。 “小离……”他弱弱的唤出她的名字,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看着她夺门而去,容洵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可云宋已经看不清了。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前院,为容洵和她成亲的事高兴。后面根本没有人,这大约是相府防守最松的一次,给了云宋绝佳的机会。 她十分轻松的到了后院。可离着小门只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突然和什么人撞了一下。 “你没事吧?”那人问。 是个稚嫩的声音,因为还没到变声期。 云宋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那是她的表弟,容起。 容洵和她的姑妈,大魏大长公主容嬛的孩子。 这么说,她的姑妈已经进永安城了。这一世,竟也提前了么? ------------ 卷五:殊途 ------------ 129 大长公主 云宋算了一下时间,她上一世遇到容起的时候,容起才十二岁。而现在足足提前了一年,那他现在也不过是十岁吧? 脸没有完全长开,稍显稚嫩。但唇红齿白的,英俊中透着一股子可爱。他眉目之间是有他们云家人的样子的。云宋偶尔会觉得看到他,就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容起一眼,然后还是赶紧匆匆跑了。出了后院,那里钧山已经在等着了。 看她仓皇,脸上还有血污的样子,钧山立刻问道,“受伤了?” 嘴上说着话,动作却没停,已经拉着云宋上了马车。 “没有。”等上了马车,做了该做的事情,云宋却有些恍惚了。 那不是云宋的血,钧山便不多问了。毕竟那是谁的血,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了。 待马车到了西山,钧山掀了帘子,却发现云宋还穿着大红的喜袍,竟没有换下。 当时云宋走得急,钧山一心想着赶紧带她离开,也没细看。此时见她一身凤冠霞帔,竟有些晃眼。 他轻咳一声,转过头去,道,“皇上,该换衣裳了,别院里晚上有人值夜的。” “哦。”云宋应了一声。 她一路都在发呆,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又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满了整个脑子。 她抬了手去拿衣服,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是握着匕首插进他身体的手。手上还有血。 云宋怔忪了一下,然后拿了衣服,很快换上。 等要出去的时候,钧山突然递过来一方帕子,“皇上的脸……” 云宋接过来,发现那帕子已经浸过水了。时间一久,那血便凝固在脸上,干的帕子是擦不干净的。没料想钧山竟这么细致。 云宋在脸上擦了擦,又对钧山道,“这帕子太脏了,换块新的吧。” “给微臣吧,这东西留在皇上身上不安全。” 云宋点头,将帕子递给钧山。然后瞧着钧山将那帕子塞进了衣襟中。 钧山握了云宋的手,扶她下了马车。两个人便往别院中走。等快要到自己的院子时,钧山却突然注意到云宋脚上的鞋还没换。 “皇上……”钧山急急叫住云宋,声音急而低。 云宋停住,扭头看他。 钧山视线落在她的鞋面。 云宋会意,低头一看。 她还穿着一双绣着金线的绣花鞋,鞋头有珍珠点缀,十分精致。 云宋印象深刻,那是容敏和容妤亲自给她选的样式,又亲自绣上去的。当时给云宋试穿的时候,还一个劲的问云宋可有哪里觉得不喜欢的。 到底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深情厚谊。 云宋垂了垂眼眸,直接将鞋脱了,钧山来不及制止时,一双脚已经踩在了地上。 云宋吩咐道,“扔了吧。不,烧了吧,免得叫人看见。” 钧山应了,弯腰将那鞋快速的捡了,藏于袖中。 云宋已经快步走进去,钧山忙跟上。 “皇上……”易兰不敢睡得沉,想着云宋随时会回来。听到外面有些动静,便想着是不是云宋回来了。就这样前一晚上都没睡好。也知道云宋说了那一晚是不会回来的,但她就是放不下心。 今晚听到动静,原想着这个时辰,不该是云宋回来了。但还是披衣起来,等出来,果然见导师云宋出来,忙施礼迎了上去。 “嗯。”云宋应了一声,便直接进了屋。 待易兰要跟进去伺候,云宋却道,“不必进来伺候,朕累了,歇下了。” 声音闷闷的,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易兰便没进去,退到外面,好像看到钧山似乎藏着什么正要走,但她当做没看到,唤了他,“均大人……” 钧山将那东高原地好,面色镇定的转过来看她,“易姑姑。” 易兰微微施礼,道,“皇上路上可用过饭了?可需要我备好热水?皇上现在累,也得备好,以便皇上半夜觉得饿,又想起来沐浴。” 钧山顿了一下,道,“且让她好好歇息吧,易姑姑想要备的,便备好,这些易姑姑自己做主便好。” 易兰点头,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均大人,皇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瞧着,好像不大开心。” 不仅是神情恹恹,竟连靴子也没穿,实在是有些反常。 钧山声音冷硬道,“易姑姑,不当问的还是不要问。” 易兰颔首。 钧山便转身走了。 他快速到了马车处,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然后匆匆去了自己的院子。 确定四下无人,他用了些柴点了火,然后将那些衣服都扔到了火堆里,连着袖中藏得那双鞋。独独漏了怀中藏得那方帕子。 他看着那火光怔怔出神,却忽略了院子外头正站着一个人。 王誉这两日没有见到云宋,便十分担心她的安危。不仅如此,也十分生疑,不知云宋这两日忙着些什么。 他的院子离着云宋并不算远,马车到时的动静虽然小,但他还是知道了。满心欢喜知道是云宋回来了,便赶紧去找了。谁知道到了院子里,被易兰给拦下了。原来是云宋早就歇下了。 易兰便又多说了一句,皇上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 王誉没多问易兰,料想她也不知道什么,便打算去问钧山。没想到还没进院子,便看到了钧山烧东西的一幕。 他去时,钧山已经开始烧了。衣裳进了火里,一会儿便烧成了灰烬。王誉到的时候,只看到了红衣的一角,以及半只没烧完的绣花鞋。 王誉心下生疑,那些东西分明就是女郎的东西,而且看样式,更像是成亲时候穿的。 他不及多想,先匆匆走了。 —— 若非夕月担心容洵,见大家都在前院饮酒作乐,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他。她实则是内心里难受,又忍不住想见容洵,哪怕是听听她的声音也好,便去了容洵的院子。 谁知道走近,才发现门敞开着,立马察觉到不对来。 她匆匆跑进去,见容洵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嘴唇泛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慌乱之中先喊了几声大人,不见容洵回答。忙不迭的转身跑出去。因为急,还被门槛绊了一下,牙齿磕了嘴唇,立刻流了血。 她也不顾,爬起来,提了裙裾就往前院跑,一边大喊道,“大人,大人被人刺伤了,快,快请大夫。” 院子里戛然而止了片刻,有谁的杯子哐当一声落下来,砸在了碗碟上。 短暂的安静之后,大家又乱做了一团。 好在此时老夫人已经去歇息,闹不过他们。 老大忙吩咐道,“先去找大夫,咱们几个去看看小六。” 面上虽镇静,可刚一走路,腿就软了,险些跌倒,好在被旁边的老二扶住了。 老二道,“别先自乱了阵脚,我们先去看看。” 她说完,又吩咐下去,道,“大家也别乱,刘管家去请大夫,家里的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小六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透露出去。各位姐夫妹夫们,先都带着孩子回去,也都请保密。” 大姐夫道,“我们留下来帮忙吧。就这样走了,也不放心啊。” 老二却拒绝了,“人手已经很多了,留下来也没用。何况孩子们都累了,赶紧先都带着回去吧。在府中等着消息便好,没消息前,便什么都不要说。” 大姐夫看了几眼其他几个妹夫,便同意了,各自领着孩子回去了。 老二和几位姐妹赶紧去了容洵的院子。走到院子跟前,老二容静又停下,对容湘道,“我不放心娘,总有些管不住嘴的传过去。你去那稳着点娘,不叫她过来。先等我们看看情况。” 容湘瑟缩道,“娘那个脾气,我管不住的。” 容瑛气道,“管不住还拦不住么?你平日里练的功夫都去哪了?便是将娘给绑起来,也不能叫她看到这些的。” 容湘挺了胸脯,道,“有数了,那我先过去了。” 容瑛点头。 几个人也不管容湘,赶紧进屋了。 一进屋,看到那场景,老三老四险些晕过去。 老二斥道,“这样的话,不如先出去,免得添乱。” 容敏和容妤相互搀扶着站定,面露坚毅,“我们无事。” 说着两人先到了容洵跟前。 容瑛一步冲过去,用手探了容洵的鼻息,其他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等容瑛收回手,道,“还有气。”众人肩头才松了下来。 又听容瑛道,“呼吸很微弱,情况不太好。” 众人的肩头又绷了起来。 几个人看着容洵现在这样,说不出半句话来。只神色凝重,心如刀绞。 半晌,容敏突然问道,“小离呢?若是小六受了伤,那小离去哪里了?” 容静没说话。 容妤道,“兴许是来了人,小离或许是被劫持走了。咱们得派人去找啊。一个有事,可不能两个都有事了。” 容妤说完,便准备去喊人。 容静却道,“四妹,你不用去了。” 容妤不解,道,“二姐,你这是何意?” 容静却抿了抿唇,道,“我们先顾着小六吧。” 容妤更不解了,觉得容静有些奇怪。但她敬重容静,没再问什么。容瑛便坐不住了,立刻道,“老二,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离是和小六拜过天地的正式夫妻了,怎么能不管她呢?传出去,咱们容家成什么人了?你不管,我来管。三妹,咱们去安排人去找小离去。” “大姐……”容静唤她,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容妤又急又气,道,“老二,你有什么话就说,这里又没外人。但不管你说什么,小离我们总是要找的。” “她是想告诉你们,这刺杀容洵的就是你们心爱的小离姑娘,而不是旁人。” 随着声音传过来,便见一个女子缓步走过来。 她衣着华丽,看着十分精致,虽不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可却一点不输那些衣裳。只见她眉目沉静,富贵中透着雍容优雅,每一步,眉宇之间都带着天生的贵气。 她便是大魏的大长公主,十年杳无音讯的云嬛。 ------------ 130 续命 容瑛一看到云嬛,脸立刻沉了下来。 多年不见,云嬛还是长着一张令她讨厌的脸。 先帝还在时,云嬛是先帝一奶同胞的妹妹,宠爱程度可想而知。她性子一贯张扬,得罪了好些人。她穿着一贯华丽,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容瑛便十分不喜欢她,好像她眼睛长在头顶似的,谁也瞧不上。 当然,这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自然是她伤了容洵的心,一走了之。 消失了十年,不曾想,她今日竟又回来了。而且还是选在容洵成亲的当天来,摆明就是故意的。 容瑛没好气的说道,“你来做什么?这是咱们容家的事情,外人就不要掺和了。不是交代过刘管家,外人不要放进来么?刘管家老糊涂了是不是?” 云嬛浅浅一笑道,“多年不见,大姐的火气还是这么大。怨不得,显老了许多。还是三姐四姐保养得好,毕竟性格温和些。” 容瑛气道,“你说谁呢?今儿个是专门来吵架的?我可奉陪到底!” 容敏和容妤忙拦了,道,“大姐,小六的事情要紧,还是先别吵了。” 云嬛扶了一下云鬓,道,“二姐,你那话怎么不说完?大夫在来的路上了,几位姐姐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吧?” 容静对云嬛也没什么好印象。伤害过容洵的女人,云家人自然不待见。她不冷不淡的说道,“大长公主殿下,你还是先出去,这是云家自己的事情。” 云嬛道,“二姐,你最沉稳聪慧了,我一直都没看错你。这的确是云家的事情,可我却不是外人。这话如果你不说,要不然我替你说?” 容静盯着她看。 容瑛道,“有什么便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说完,就滚出容家。我不管你什么大长公主,这里是容家。” 容静自知已经拦不住,便没有说话。 云嬛便道,“这屋子没有外人强入的痕迹,门是好好的开着,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而且,容洵是什么身手你们比我清楚,能近距离刺杀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情况已经很明白了,这刺杀便是你们口中的小离所为。” “你胡说!”容瑛大声呵斥。可是呵斥完,她发现却没有什么肯定的话来替小离开脱。 她不得不承认,云嬛分析的有道理。 且这分析,在他们进来之后,容静便已经有了同样的答案。 只她考虑几位姐妹的心情,所以才没有说出来。其他几位姐妹一叶障目,自然没她想得多。只现在这事实在是雪上加霜了。 屋内一下子陷入沉默,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大小姐,大夫来了……”夕月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众人回过神来,容静忙道,“快请进来。” 几个人主动的让开一些,让大夫进来。 大夫上前检查了容洵的身体,捋着胡须直摇头。 等检查完,他起身,皱着眉头道,“失血过多,刀子扎的太深,恕在下无能为力。” 这话叫在场的几位容家小姐心都凉了。容妤和容敏相互扶着。容静去拉容瑛的手,道,“没事的,他不行,咱们就去找太医。” 容瑛也点头,“对,这大夫医术就不怎么样。医术高明的还是得宫里的太医。”实则这大夫已经是永安城内最后的,平日里老夫人身体调理都是他。 夕月红着眼睛,上前一步道,“刘管家已经派了人去宫中请了,只路途远些,恐怕还得一会儿。” 容瑛立刻对大夫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先护住小六的命,让他有时间等太医过来。” 大夫忙点头,“我这就开药,先护住大人的心脉。只这方子撑不了多久。” 容瑛道,“你只管开,其他的事不用你管。” 大夫忙去写药方去了。 —— 云宋在西山别院,有事的去找她,没事的,便先不去烦她了。又赶上容洵大婚,谁也没邀请,百官们难得的真的清闲。 宫外都知道的事情,自然没多久就传到宫里了。 秦雉知道这消息的时候,拨动茶盖,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将茶盏搁下。 她看了一眼秀年,笑道,“容洵成亲了?可是和宋宋?” 秀年道,“她不知道皇上的身份,并没有传消息过来。不过西山别业那边,说皇上昨日就带了钧山出去了。” 秦雉道,“那就错不了。这容洵也没认识旁的女郎啊。宋宋到底在做什么?竟还真的和容洵成亲了?” 秀年蹙眉道,“奴婢也搞不懂呢。按理说,皇上若真想尝一尝这男女情爱的滋味,和丞相谈情说爱便罢了,怎么还如今真的成亲了?皇上又不能真的在相府当丞相夫人,相府的人难道不会起疑?总不至于,一大家子都帮忙瞒着吧?” 秦雉嗤笑一声,“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找个人去盯着,看看相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宋宋真想当这个丞相夫人,那这皇位可不是她想做就做的了。” 秀年闻言一惊,心快速跳了几下。 秦雉见她面色有了变化,道,“你怕什么?有什么事,也是哀家在前头顶着呢。” 秀年颔首,“是。” 正在此时,侍女前来禀告,说是王时来了。 秦雉对秀年吩咐,“叫人沏一壶大红袍,他喜欢喝。” “喏。”秀年躬身退后几步,转身出去,走时,更是将屋内仅剩的两个秦雉跟前伺候的心腹也带出去了。 因了上次在秋猎场上春风一度,王时待回去之后,便一直念着她。这样看着陈氏便有些不开心了。陈氏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素来都王时百依百顺,温柔可亲。家中有这样的妇人,便十分省心。可有些男人偏偏是不喜欢家花的循规蹈矩,偏爱野花的别具一格。 他这几日,每当夜晚,便十分想念在山洞里的那场酣畅淋漓。 他是知道,秦雉也寂寞久了。她十多年没有碰过男人,身体的饥渴远超于他的想象。王时头一次觉得在这种事上竟体力不支起来。 反观陈氏,每次都是匆匆了事,姿势始终如一,陈氏温柔应着,没有一点变化。每次结束,都觉得差了点什么。自那次和秦雉,便知道差在了哪里。问题原来不是出在他这里,而是出在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个女人。原来,他不必一直在上,原来顺着女人的节奏驰骋也很欢畅。 对了,就是少了那一份激情。 王时从来不是个只知道忍的人。 他今日得了机会,便来到了宫中。 有了头一次,他心里已经把秦雉当成了自己的女人,便觉得来翊坤宫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他坚信,秦雉也渴望他,需要他。 待屋内没了人,王时将那门关上了,一步一步走到秦雉跟前,直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秦雉媚眼如丝看着他,却对外头道,“王大人并不渴,茶不必沏了。” “喏。”外头传来秀年的声音,她早已心知杜明,又命着人退到了前院守着。将后面的空间彻底留给了那二人。 秦雉仿佛是欲求不满的,且花样百出。王时看到她,仿佛是个宝藏,叫他疯狂索取都不觉得累。 最后二人累的气喘吁吁的躺在那里。 王时搂着秦雉道,“你这些花样,以前先帝都见识过?” 秦雉起身,趴在他胸口,那柔软抵着他,叫他身体瞬间又昂扬了。 秦雉笑着看他,问道,“你妒了?” 王时道,“没有男人不妒的。” 秦雉故意瞪他,“你和一个死人生气?你别忘了,那时候我是他的妻,不是你的。” 王时闷闷的,不说话。 秦雉又笑着说道,“可现在谁在我身边,你活得长,你就赢了,还要在意从前?” 王时被她逗乐,伸手在她光洁的屁股上捏了一下。 秦雉呻吟一下,在他胸前扭捏几下,王时彻底被撩起来,翻身就把她给压在了身下。他咬了一下她的双唇,道,“你这个妖精,我要被你给累死。” 秦雉故意嗔道,“你体力不好,还怪我?到底是老了么?” 王时便掐她的腰,道,“竟说这些话激我?我这体力还不好?就得收拾你,可别求饶。” 秦雉咯咯的笑,二人又是一番折腾。 期间叫秀年送了肉汤过来,又递了换的衣裳过来。 等到了傍晚,两个人还依偎在一起。 王时道,“叫秀年送碗避子汤进来吧。上次你回去喝了没有?” 秦雉看着他,挑眉道,“你怕了?” 王时一手枕着头道,“这不是怕的事。” 秦雉道,“那是什么?” 王时道,“咱们这关系,上不得台面的。有了,也是害了你。” 秦雉拍他的胸口,道,“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原来也是个怂包。便是有了孩子,我也不说是你的,总行了吧?” 王时啐道,“真要有了,怎么能不说是我的?” 王时这话也不是一时冲动。 陈氏生了王誉之后,也怀过两个孩子。一个小产了,另一个夭折了。后来陈氏伤了元气,不能再生了。很多人劝王时纳妾,连陈氏自己也劝了。但王时知道陈氏也是被娘家人逼得,他那时候是真的心疼陈氏,便拒绝了。可时间久了,便觉得只有王誉一个孩子实在是有些孤单。可他对纳妾之事也实在是毫无兴趣,加上忙着朝堂上的事,便一直不曾纳妾。 只偶尔看到同僚,家里孩子多,热闹得很,心中也有些羡慕。 秦雉见他说的真真的,噗嗤一笑,道,“想得美。你不怕,我还怕呢。我都什么年纪了,若是怀上个孩子,很可能要了我的命的。放心,这几日不会怀上的,我算过日子了。” 王时说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只应了一声,然后将话题转到了容洵身上。 他问道,“容洵娶得那个姑娘,你可听说过?” 秦雉假装一无所知,道,“是个宫外的姑娘,按理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宫外的事情,我可插不上手。只容洵能这么快成亲,我也好奇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王时道,“听说是个青州来的姑娘,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了。青州没有什么大户,容家或许是急了,放着谢家的女郎不要,竟要了一个没有家世的女郎。” 秦雉勾唇一笑,道,“兴许那女郎有什么特别之处吧,叫咱们的丞相喜欢的不行。” 王时道,“我只觉得这世上唯有你让人喜欢的不行,除了你,还能有别人,我是不信的。” 秦雉咋舌,用指腹点了王时的嘴唇,道,“倒是学会说甜言蜜语了。陈氏调教的不错。” 王时微微沉脸,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 秦雉嗔笑,“怎么?觉得愧疚了?那你可以以后不找我的。” 王时话锋突然一转,道,“就怕除了我,没人能满足你。那我只好事必躬亲了。” 说完,又晃了一顿帐子。 等时间晚了,王时起床穿衣。 秦雉里头一丝不挂,外头随意套了一件衣衫,起身替王时系衣带。微微一动,那身前松散的衣带便散开了。叫王时看的血脉贲张。 秦雉挑眉,“便是故意勾引你,叫你舍不得走。你一走,被子都凉了。” 王时捏她的脸,温柔哄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回去好好练练,再来找你。” 秦雉嗤笑一声,道,“你可得好好练。”踮起脚,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还有很多招数没使呢。” 话刚说完,腰就被王时给搂了,“你这妖精,便是不想叫我走了。” 秦雉咯咯的笑。 天雷勾地火的时候,外头传来秀年的声音,“太后,相府有消息来了。” 王时和秦雉相视一眼,王时松了手。 他们俩都知道,这个情形,若非有大事,秀年不敢过来打扰。 秦雉调整了语气,道,“相府出什么事了?” 秀年隔着门道,“丞相大人遇刺了,听说很严重。” 秦雉和王时再次看了一眼,只听秦雉道,“看紧些,哀家要知道容洵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喏。” 王时便没急着走。 大约半个时辰,秀年又在门外道,“相府派人来宫中请太医了。” “永安城内的大夫都无计可施,要来请太医了,看样子伤的不轻呢。”秦雉浅浅一笑,眉眼一挑,十分艳丽。 王时轻笑一声,道,“可惜了,宫中的太医都忙着照顾太后的身体,怕是得不了空过去了。” 秦雉一手攀上他的脖子,一手从他的胸口抚摸下去,又划着圈圈,故意恹恹道,“是呢,哀家突感不适。” 说完,对帐外唤了一声,“秀年,叫太医们都过来,给哀家诊治。便是今日休沐的,也要过来。” “喏。” 王时起身作揖,道,“太后身体抱恙,微臣已经探视过,便不做打扰,先告退了。” 秦雉抬了光洁的腿,在他的腿间来回滑动,面上却十分正经的说道,“王大人有心,就先退下吧。” ------------ 131 幸事 派去宫中请太医的人回来,得知了消息,容瑛气的炸了锅,便要出去说理去,被容敏容妤给拦住了。 容静道,“这事明摆了是太后的意思,你能做什么?小六当这个丞相,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时候拉踩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容瑛气的绞着帕子,道,“难道眼睁睁看着小六这样?” 容静不知道怎么回答。 若是遍访名医是个法子,可远水救不了近火,不知道容洵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娘……”容敏突然唤了一声。 所有人都瞧过去。 容瑛去瞪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容湘。容湘一脸无辜的摇头。 老夫人道,“这事不要怪小五。她能拦得住我?若她真要对我动手,那我真是白养她二十几年了。” 容静上前扶了,道,“没有真的叫小五跟你动手。她敢,我们也不答应。只这件事不敢叫你知道,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住。” 老夫人道,“有什么受不住的?我每活一日,都是捡来的。何况我这个年纪了,什么事没见过,你们也太小瞧了我了。” 几个人没说话。 老夫人便走到了容洵跟前,看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当娘的哪有心里不心疼的。 只她撑着这个家多少年了,豪门贵女的修养不允许她现在哭哭啼啼的一蹶不振。 容瑛端了椅子叫她坐下,她便问道,“大夫怎么说?” 容静回道,“大夫说伤口太深,我们发现的又迟了,加上小六似乎内里憋着一口血,压着胸口呢,随时能……” 实在是说不下去,便停了。 老夫人又道,“宫中太医请了吗?” 容瑛一提,便十分生气,道,“请了,太后给拦了,说是她身体不适,都去翊坤宫瞧病去了。” 连老夫人也有些吃惊,一会儿,她道,“那就在找别的大夫试试,城外的大夫也要去找。叫你们那些当家的,全都安排人出去找。” 这事早上容静已经安排下去了,老夫人一提,她应道,“已经去找了,只总需要些时日,不知道小六能不能等。” 容瑛道,“按我说,便直接去抢个太医回来。有什么事,咱们扛着。太后这次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夫人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我容家面对的磨难还少吗?” 容瑛没敢说话。 “我来找人。”正安静间,只见云嬛走了进来,说道。 她说话间,看到老夫人,不忘施了礼。 老夫人也没摆脸,微微颔首当了回应。 容瑛讥讽道,“太后的命令,你还能反抗不成?” 云嬛道,“谁说我非要请宫里的太医?” 容静恍然大悟,道,“是了。有些年事已高的太医告老还乡了,但也有留在永安城的。依着大长公主的面子,应该是能请动的。”现在留在永安城的太医,顶多也就一两位。按照他们的年纪来算,都是先帝在时的太医,自然是对这位大长公主有些敬重的。 容瑛却对她十分的不信任,问道,“你会好心帮我们?” 云嬛道,“我不是帮你,我是要救容洵。” 容瑛道,“你当初做出那种事,今日又怎么会好心救他?莫不是良心发现了?” 云嬛回道,“我比你们更不想他死,要不然,我儿子就没爹了。” “你这什么意思?”容瑛讶然。 云嬛刚要说什么,却被容静给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救小六要紧。” 容瑛看一眼老夫人,见她都不着急问,便没再多问。 —— 云宋做了一夜的梦,怎么也睡不着。前世的,今生的,都重叠在一起。她的脑子感觉都要炸了。 早上醒过来,一坐起来,便觉得身下一热。 她一惊,原是这个月的葵水来了。 易兰听到动静,在外道,“皇上醒了吗?” 云宋知道,她一应,易兰就该进来了。 云宋道,“叫青棠进来伺候吧。” 易兰微微一怔,青棠易兰自然是知道的。平日里都是不苟言笑的,她自从到云宋跟前伺候,听青棠跟她说话也不超过十句,实实在在的很冰冷。这样子的人,云宋是不会亲近的。事实上也是如此。可易兰发现,近身伺候更衣洗漱的事情都是青棠。后来易兰去打听了,才知道这青棠自云宋小时候便跟着伺候了,是秦雉亲自挑选的人。 易兰不解,如今皇上和太后不和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按理说云宋应该会疏远太后身边的人。可她对这个青棠似乎还是很信任。近身伺候的事情,还是她。来这西山别业,也是专门将她带了的。 这些易兰自暗地里嘀咕,也不敢去问什么。 没一会儿,青棠便端着热水,还有一碗汤药进去了。 易兰更不解,皇上是病了么? 青棠进来之后,云宋看到了,道,“你果然还替朕记着呢。” 青棠不说话,将汤药端了过去。 云宋便捏着鼻子喝下了。 她只要来葵水便痛的,幸亏这药,她才能缓解许多,勉强能撑着上朝堂。但这几天下来也是一直精神恹恹,不忙,便想在床上躺着的。 喝了药,青棠伺候她更衣,洗漱。 待穿戴好,云宋便道,“你下去吧,接下来没什么事了。” 青棠应了一声喏,便退下了。 她唤了易兰进来,吩咐道,“姑姑,朕饿了,弄些饭菜来吧。简单清淡点,还有,朕今日疲乏的很,若没什么事,便不想见旁人了。” 易兰应了,便出去准备去了。 屋内剩了云宋一人,她便怔怔出神起来。 她不由得想起来,上一世有一次来葵水她怕苦,少喝了一点药,偷偷把剩下的药给倒了。谁知道上早朝的时候,便撑不住了。一直用手掐着自己的肉,让自己提着神,没在朝堂之上晕过去。 等下了朝,她匆匆回到紫宸殿。 她前脚刚到,后脚容洵便匆匆跟过来了,语气十分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脸色白成那样?” 云宋以为隔得远,容洵没瞧见,又觉得自己撑得很好,他没注意。没想到他全看在眼里了。 她欲言又止,容洵便屏退了殿里的人。 云宋这才小声道,“我来葵水了,疼得厉害。” 容洵蹙眉道,“以前不见你这样。” 云宋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说道,“以前都是喝药的,今日少喝了一些。”又忙添了一句,“实在是今日的药太苦了,比往日都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容洵本要责备,拿着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可见她又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哪里舍得责备,只化作了心疼,道,“叫人再熬一碗药送过来。” 云宋点点头。 容洵便去吩咐了,随即走过来,在她床沿上坐下,然后将她的小腿搁在自己膝头。握住她的脚踝,在小腿内侧自足踝尖往上寻了一处,拇指按下去。 云宋本能要把腿收回来,直叫唤,“好酸,酸疼酸疼的。” 容洵道,“忍着些。这是个穴位,按这里,对你有益。” 云宋只好忍下了。 被他按了几回,也便适应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身上的疼痛明显舒缓了一些。 “可好些了?” 云宋点头,闭了闭眼,道,“舒服多了,我都想睡觉了。” 容洵一笑,“想睡便睡。这种时候,本就该多歇息的。” 云宋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把眼睛睁开,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容洵道,“看了些医术,学来的。” 云宋问道,“好端端的,学这些做什么?” 容洵一边按,一边看着她。 云宋突然醒悟过来,道,“你是为了我才学的啊?” 容洵道,“家里侍女和姐姐们都遇到过,常有疼的厉害的,那几天什么都不能干,还有些直接下不来床了。想着你大约也不好受,便看着学了些。一直没派上用场,便想着你大约是属于不疼不痛那一类的,倒也安心不少。可今日才知道,原来你也是痛的。只我忽视了,宫里头有厉害的太医在给你用药。” 他说话的口气很温柔,手上的动作也一直没停。 云宋一笑,道,“太医的药,比不上你。以后你多给我按。” 容洵宠溺的看她,“那是自然。只你也要听话,听到没有?” 云宋看着他,眼角带着风流,面庞俊俏的叫她心痒痒。她不自觉的想歪,只觉得脸热的很。 她便捧了容洵的脸,亲了一口,“你真好,我真是喜欢你喜欢的不行了。”。 容洵看她,她故意别过脸,偷偷一笑,心底暖的不像话,觉得今生能喜欢他也是件十分幸运的事。 可这幸事最后也成了她的祸事。 “皇上……”易兰轻唤她几声,云宋回过神来,竟见易兰已经端着饭菜到跟前了。 云宋正吃着,外面有了一些动静。 易兰道,“奴婢去看看,若不是什么要紧事,便不叫皇上知道了。” 云宋点头。 易兰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便进来了,道,“外头有几位大人,要来见皇上,说是相府昨日出了大事,丞相遇刺了。” 云宋的筷子一顿。 原来还没死么? 她心底竟然有那么一刹那的轻松。 这轻松,在她亲手用匕首插进了容洵之后都不曾有过,反而这个时候却有了。只这不该,可她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到底是当时自己下手轻了,还是根本没插对地方? 易兰见她不说话,又道,“听两位大人说,丞相大人伤的很重,城里的大夫已经无计可施。” 云宋一怔,却继续夹菜,道,“伤得重,便再去找名医去,告诉朕有什么用?朕乏力的狠,叫他们不用来找朕。” 易兰便将话原封不动的传过去了。两位大人颇为不解,但也还是走了。 ------------ 132 不可触 云宋吃了些饭菜,靠在软榻上,拿了本书,闲闲的看着。 她本来是要回宫的,毕竟相府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可她正好来了月事,更没那个精力回去了。便想着在这再闲散几日,等月事过了再回去。 云宋翻了几页,突然有人推门进来,云宋一瞧,竟是王慧。 一见到她,额角便忍不住调跳了一下。 易兰走进来,忙赔礼,“皇上,娘娘她……” 云宋道,“没事。” 易兰便道,“那奴婢去端些点心过来,刚做好的。” 云宋点头。 易兰便退了出去。 王慧直接挨着云宋身边一坐,抄过她手中的书卷,道,“皇上看什么书呢?” “只是随便看看。”云宋不动声色的往边上挪了挪。 她这种时候,动一下都觉得难受,和别人挨得近更难受。 王慧嘟嘴道,“皇上来这里找清闲,怎么也不把臣妾带着?臣妾在宫里都憋坏了。” 云宋道,“你这不是来了么?” 王慧便要拉云宋起来,道,“皇上,这里臣妾是头一次来,你好歹带臣妾转一转啊?臣妾来时,在外头就看到了,这别业里头包着一座小山呢。臣妾想去半山腰那间屋子,还有那个亭子,站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别业的风景吧?” 云宋被王慧一拉,身下便崩了一下,让她身体也跟着紧绷了一下,腹痛感明显强了一下。 “你自己去转转,朕书还没看完呢。”云宋说着,不想起来。 王慧却还要拉着云宋一道,“去嘛,去嘛,臣妾是头一次来,皇上应该尽地主之谊。” 云宋身体虚软无力,被王慧拉着已经人离了软榻。 “娘娘想去,微臣带娘娘转一圈。”钧山突然站在门口,恭敬的说道。 王慧和云宋都怔住。 云宋抽出自己的手臂,道,“对啊,叫钧山带你去。这里的守卫都是他安排,这别业他比朕熟。” 王慧嘟嘴,明显有些不悦。 云宋又道,“这里是别业,不必拘谨,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有钧山在你身边陪着,朕也安心些。” 王慧便应了,道,“那好吧。那中午臣妾到这里来陪皇上用午膳?” “嗯。” 王慧便欢喜的走了出去。 钧山走时,看了一眼云宋,道,“皇上多歇息。” “嗯。” 她这几天,总是脸色发白,没有什么精神。钧山原先不懂,后来休沐日,在宫外旁敲侧击的打听,后来又看过听过一些侍女这些事情,便明白了过来。这女郎来月事,痛经起来,有轻微的,只觉得腰酸背痛,也有痛的死去活来,连床都下不来的。云宋这程度,不轻不重,看应该也是很不好受的。 钧山跟在身后,王慧在前头跑着。 她来自江南,家里也是大户,亭台楼阁的也不少见。只毕竟没这里阔绰,竟将山直接包在别业里头了。 她一路登了山,到了半山腰。上面有个书房,里头摆着书案,笔墨纸砚都有。平日里有人过来,也挥毫泼墨一下。 她推开窗,站在高处,将山下别业都一览无余。 她闭着眼睛,道,“这里的风都是甜的,真好闻。” 钧山在一侧站着,不搭话。又觉得这种养在深闺之中的豪门贵女,一辈子都不知道柴米油盐为何物的,说起话来,透着一份天真。这风就是风,怎么会是甜的呢? 但又看她这般欢快,想着她定然还不知道相府的事情。 他昨晚便有种种猜测,只猜测归猜测,用不着他去求证什么。只今日,来的那两位大人来找云宋,他便知道了相府的事情。 原来,云宋昨晚是去刺杀容洵去了。 多大的仇怨,要这么做?钧山想了很久,没想明白。 他一直在云宋身侧的,她和容洵之间便是有政见上的不和,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一直知道云宋是个本性纯良的。所以,更是想不明白了。 王慧回头看他时,他正出神。 钧山这人刚毅冷峻,平日里一直板着一张脸,仿佛没有表情似的。可一双眼睛就和鹰一样锐利,时刻保持着警惕注意着周边的环境。这是他的职业习惯,因为护着大魏皇上的安危呢。 王慧还是头一回见他发呆,笑着喊他,“钧山。” 钧山回过神来,微微一愣,道,“娘娘叫微臣什么?” 王慧歪头笑,“钧山啊!我听皇上也这么叫你,觉得亲近些。” 钧山尴尬了一下,没说话。 王慧道,“你替我研磨吧,我想画画呢。” 钧山又尴尬了一下,道,“微臣不会,微臣去叫别人。” 正要走,被王慧叫住了,“简单的很呢,注意力度就行了。你过来,我教你。” 钧山只好过去了。 王慧便教了他,道,“是不是很简单?你力气大,常使刀,用臂力习惯了,定然不会觉得酸的。我就不行了,小时候在爹那里给他研磨,一会儿胳膊就酸了,非要爹亲手喂我一口枣糕才有力气呢。” 钧山不由勾了唇角。 她分明就是在耍赖,目的是为了讨枣糕吃呢。 王慧突然道,“钧山,你笑了哎。你笑起来也蛮好看的嘛!干嘛板着死人脸,别人欠你很多钱吗?” 钧山瞬间敛了笑意,继续研磨。 王慧也不在意。 她小时候话就多,为这事娘没有少操心。就怕她被别人嫌弃,说她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可后来见别人都喜欢听她说话,常叫别人听了都忍不住想笑,心里便安心了许多。想着自家的女儿,便不是走淑女这条路的,便随了她吧。 一时想起爹娘,便有些想家了。 她坐在那里,托着腮,看着钧山道,“钧山,你有家人么?你偶尔会想家么?” 钧山手顿了一下,随即道,“微臣的家人早早都过世了。” 王慧道,“这样啊。那你一定更想他们。” 钧山没接话。 他不想,一点都不想。那些人生他,却不养他,那么小,就逼着他干活,他有什么想的? 王慧继续道,“我好想我爹娘啊,不知道他们现在身体好不好,家里哥哥嫂子有没有吵架,我那小侄子有没有好好念书……” 王慧喋喋不休,钧山继续研磨。 过了一会儿,钧山道,“好了。” 王慧站起来,提了笔,蘸了墨,道,“钧山,我给你画一幅吧。你就站到那里,不要动。” 钧山,“……” 王慧提笔指挥,钧山只好站到了窗边,侧身对着窗外,一双眼睛还得直视前方,双手还得附在身后。 这对他不是难事,便是一动不动站个几个时辰,也是轻松的。 只他站在那里,看着窗外,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凉,但柔柔的。他突然发现,王慧说的没错。这风,真像是甜的,叫人喜欢,觉得自在,竟有种仿佛能振翅高飞的错觉。 “好啦。” 王慧在他身后说道。 钧山转身,王慧已经提着画卷过来了。 钧山一看,微微一怔。 王慧吐了吐舌头,道,“多年不画,荒废了,是不是不大像?” 钧山心底无语,何止是不大像,那画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他面上却道,“娘娘聪慧,多画几次便像了。” 王慧噗嗤一笑,道,“你这口气,真像是诓骗我画画的哥哥。他每回都说,小慧啊,你比哥哥聪明,只要你好好学,多画几次,一定能超过爹的。这迷魂汤,我才不上当呢。” 说完,一撇嘴,十分可爱活泼。 钧山又不自觉的嘴角上扬了一下。 王慧直接把画卷搁下,对钧山道,“走,带我到更高处的亭子上去看看。” 钧山应了。 待爬上去时,王慧道,“等我回去见了皇上,求他叫我可以多来几次。下次我约了几位表姐一起过来,咱们几个人在一起到亭子里打牌去。” 说着,又提了裙裾回头对钧山解释道,“我说的那几位表姐便是相府中的那几位。外人瞧着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其实到一起啊,可闹腾了。尤其是大表姐,我最喜欢和她在一起了。她这人霸道,可是她拿我一点办法都没。” 钧山顺口便接了话,道,“恐怕这些日子他们没有心思陪娘娘了。” 话出口,便觉得自己说多了。可王慧已经停了脚步,站在高他两步的石阶上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钧山嘴唇微抿,没说话。 王慧下了一步石阶,问道,“是不是相府出事了?” 钧山垂首道,“昨晚丞相大人遇刺,伤情很重。” 王慧凝视了钧山片刻,仿佛在判断他这话的真假。下一刻,她便提了裙裾,往山下跑。 她昨晚便盘算着今日来找云宋的。若非沁儿和喜儿拦着,她半夜都能跑出来。她想起一大早她来时,沁儿似乎有话要对她说的。她以为她又要拦她,便没叫她说出口匆匆就出来了。现在想想,大约是沁儿早上得了消息,要告诉她的。 她一时便有些懊恼,心中一急,步子又加快了许多,恨不得长双翅膀飞过去。 山中露水重,阳关要到中午才能穿透进来,是以石阶还没干透。本来一步一步上去,小心着些倒也无妨。此时王慧跑的急了,自然顾不得脚下了。 钧山忙跟下去,谁知王慧脚下一滑,身体往后一仰。腰身突然被人一抄,钧山将她揽了,原地转了个圈,才站定。 王慧直接脸撞在了他的胸口。 她离得那么近,钧山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女人香。思绪不自觉的就回到了那一晚。他们合二为一,那气味,他后来回去,用了多少盆凉水才把自己浇的的静下来。 不可思,更不可触。 钧山忙松开她,退开一步,恪守臣子的本分,道,“娘娘还请小心。” 王慧也有些惊魂未定,但她急着去相府,正要下去,却又道,“你扶着我些,我们走快些,可好?” 那眼睛亮亮的,又夺目的光。 不同于云宋时而才敢散发出的光,王慧她活的洒脱,眼睛里时常有光。 王慧催促道,“快些吧,我急着呢。” 钧山应喏,伸出手臂。 王慧便抓着他的手臂,与他一道下山了。 等到了山下,钧山给她安排了马车,王慧又知道他行伍出身,便又求他驾了马车亲自送她去一趟相府。 钧山总觉得这件事是他失言说出来的,便没拒绝。 等从相府出来,见王慧眼睛都哭肿了,一双眼睛终于没了亮光,看着叫人心疼。王慧本没有那么多愁善感的。她性子像个男孩,平日里坚强的很。可架不住几个表姐轮流和她说话,轮流掉眼泪。他们也是憋的久了,想哭的时候不敢哭,怕被老夫人看到,怕晦气对容洵不好。可见了王慧,便忍不住了。王慧心本就善,他们一哭,她便忍不住掉眼泪了。短短几个时辰,竟哭了四五回,力气都哭没了。 登车时,她道,“借你的帕子用一用,我的湿的不像话,只能回去洗了。” 钧山微微一怔。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等交出去时,便后悔了。 果真,王慧一打开,便看到了上面的血,被吓住了,下一刻又忙问道,“你受伤了么?你怎么不早说?我不该拉着你来的。” 钧山把帕子拿了回来,又塞进怀里,道,“早好了,不是今日的事。” 王慧拍了一下脑门,道,“瞧我,哭傻了,那血都干了。” 钧山没再接话,只道,“娘娘上车吧,微臣送你到宫门口。” 王慧自然没心思想西山别业的事情了,便恹恹的登了车。 钧山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下了马车,王慧不忘道,“你回去帮我和皇上说一声,我没心思与他一道用膳了,叫他别生气。” 钧山应了,只道,“天暗了,娘娘走路慢些。” 王慧点点头,便进宫了。 钧山看着她瘦削的背影,走得远了,才驾了马车离开。 ------------ 133 堵死 钧山再回到西山别业的时候,天早已黑了。 他本要直接回自己的屋子,却正好碰上了王誉。 王誉看了看他,道,“我刚从皇上那里过来。他精神不大好,昨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钧山扯了谎,道,“昨日马受了惊,失了控。皇上也受了惊。” 王誉一听,道,“怪不得,瞧着今日脸色很差。我说宣太医,他也不肯。” 钧山道,“皇上多歇息便好了。” 王誉又看了看他,终是没有问起昨夜的事情。他又道,“均大人去哪里了?皇上问起过你。” 钧山道,“送了慧娘娘回宫。我这就去找皇上。” 王誉微微颔首。 两人错身离开。 王誉回头又看了一眼钧山,这才转身走了。 钧山走到门口,先是问了走出来的易兰,“易姑姑,皇上歇下了吗?” 易兰摇摇头,道,“没呢。方才小王大人陪着皇上下了棋。后来皇上说乏了,小王大人便走了。可皇上也没歇下,又拿了书卷在看,只让奴婢给她倒杯温水去。” 钧山道,“那我去见皇上。” 易兰点头,“皇上白天里找了你,没找到,问起过你回来没有。” 钧山嗯了一声,便进屋了。 屋内,云宋果然懒懒的倚在软榻上看着书卷。见到钧山,便道,“你陪着王慧玩疯了?竟这个时候才回来?她现在人呢?” 钧山不敢有所隐瞒,便将他失言说了容洵受伤的事情告诉了王慧,又将送王慧去相府又送她回宫的事情一并都说了。 云宋听了,顿了一下,并没有怪罪什么,只道,“王慧和相府感情很好的。相府现在怎么样了?” 钧山把他所见到的说了,“进进出出很多人,皆都行色匆匆,愁眉苦脸。他们说,太后将所有太医拦下了,不能去相府。” 这样便是容洵的伤势不乐观了。 云宋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钧山正要走,云宋突然道,“我们来时,带了丁太医,叫他去相府一趟吧。” 钧山一怔。 云宋道,“还不知道丞相是死是活呢,母后做的有些过了。” 钧山便明白过来了。 便是容洵死了,他也有自己的人。若是容洵没死,这路就更不能被自己堵死了。 钧山领命下去,忙带着丁太医去相府了。 —— 相府里各个愁眉苦脸,也有下人偷偷躲在一边唉声叹气,流眼泪的。只叫人看到了,忙止了。这些晦气的举动叫几位小姐或者老夫人看到了,是要挨骂的。 云嬛在一位老太医府上费劲了口舌。 那老太医年纪大了,不想惹事。云嬛没来的时候,他的学生已经派人来打过招呼了,叫他安享晚年,不要趟这趟浑水。 那老太医本觉得自己压根没这个机会蹚浑水的。谁知道云嬛却来了。 云嬛还是个奶娃娃时,平日里感染个风寒发热什么的,都是老太医看的。平日里没少受先帝和云嬛的恩惠。云嬛走了十年,今日突然来了,老太医不免想起了先帝,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时间伤感,竟老泪纵横起来。 云嬛与他只简单的叙了旧,便说了目的。 老太医一听,便开始为难起来。但他还是先委婉的拒绝了,奈何云嬛舌灿莲花,不断的和他又叙旧起来了。说起了当年她和先帝的种种。老太医被说的晕了,本来年纪大了,脑子就不大精明了。经不住云嬛一直说,竟晕乎乎的同意了。等到回过神来,发现人已经被带着到了相府门口了。 老太医无奈摇头,直叹息。 云嬛宽慰道,“你放心,救活了容洵,他能保你一家老小。” 老太医斜眼看云嬛,自然还有个救不活的后话。 云嬛撇嘴道,“便是救不活,我保你一家老小,你满意了吧?” 老太医却不信。 云嬛道,“我好歹也是大长公主。我那皇嫂是不喜欢我,可我为了你,能把这张脸豁出去的,她好歹会给我一点面子的。” 老太医看云嬛眉目飞扬,虽然过去了十年,她好像也没多少变化。 人总是念着旧情的,老太医一咬牙,便同意了。 云嬛忙亲自扶着他进了相府。 一路过去,全都自觉地让开一条道来,仿佛看到了救星。 老夫人更是亲自带着五个女儿过来迎了。 老太医先前就和老夫人相视的,虽说不是很熟,但也都远远的打过照面过。当下便回了礼,觉得自己当不起如此重的礼。 云嬛道,“这些虚礼都免了吧,救人要紧。你吩咐下去有什么要准备的,他们都赶紧准备了。” 云嬛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容瑛早想说了。无奈前面有老夫人牵着头呢,她再着急,也不敢说话。 老太医道,“先容我看看,再做打算。”说完便被搀扶着进了屋。 老太医去看了看容洵的伤势,又翻了眼皮看了看,总之能看的都看了一遍。 他又转身问了先前大夫怎么看的,怎么说的,又服用了哪些药方。 那些东西都不敢扔,连药渣都留着的,就是怕万一用得上。 老太医都一一看了,那药渣还拿起来到嘴边嚼了嚼。 一番下来,老太医叹了口气。 这一叹,屋子里的人便知道事情不妙。 老太医道,“我是大长公主请过来的,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只老朽也是医术有限。这给丞相大人看过的这位大夫,所开的药方已经是我想到的最好的。容老朽说一句,便是真的请了宫中的太医过来,也无济于事。” 老太医这话说了,大家没有不信的。因他也是宫里出来的,好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医术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可信归信,心却还是凉的。 老夫人强撑着,语气还算稳,问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老太医道,“话也不能说死。这天下能人异士还是很多的,我不能坐井观天就说没有法子了。只这事也是希望渺茫,不敢保证的。” 容瑛暗地里已经把这老太医给骂了一遍,觉得他说的就是一通废话。 老夫人却道,“还请指条明路。” 老太医捋着胡须,没说话。 云嬛道,“说句难听的,现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你有什么尽管说就是。” 老太医失笑,随即道,“听闻有个人叫百里苏,是北渊国一个修道的。可此人,修道之前,却是学医的,颇有天赋,且此人看病从不按常理来的,一些疑难杂症都能治好。只我这些年,也只听过他的名字,从没见过。他来无影去无踪,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 云嬛道,“既然有这个人,那便去找。你只负责续着他的命,人我们去找来。若是我们人找到了,容洵却没命了,我可会翻脸不认人的。” 老太医十分为难的点头。 容瑛暗地里拽了一下容静的袖子,容静知她有话要说,只给她一个眼神,叫她先别说话。 等送老夫人回了院子,他们到了院子里。容瑛才道,“这百里苏,我们是知道的呀。就是那个喜欢喝桃花酿的人。上次我们回来,不是碰见过一回么?仙风道骨的。不过看起来那么年轻,真能治好小六的病?” 容静道,“我记得呢。只方才娘跟前不想提出来。” 容瑛不解,“为何?” 容静转头看了一眼那屋子,道,“怕她失望。” 她拉着容静往外走了一些,道,“嬷嬷告诉我,这些天娘都没好好睡。天天念经祈福到半夜,都是被嬷嬷们催着劝着才回床上躺一会儿。天不亮,就起来又念经去了。娘她,我们是知道的。骨子里要强着呢。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比谁都心疼。” 容瑛红了眼眶,道,“你是怕说了,叫娘觉得有希望,到最后找不到又失望?” 容静道,“便是找到了,谁又能保证一定治得好?老太医的话,也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大姐,这话我不该说,但咱们也都要有个心理准备才是。尤其是娘这里,一定要安抚好的。” 容瑛忙呸呸呸,又逼着容静呸呸呸。 然后道,“娘这身体,都是我们哄着惯着,才好好的。若小六真的没了……”说到这里,声音便带了哭腔,她道,“小六真要有事,娘岂是我们能劝好的,我看也来得快。” 都知道这些年老夫人的身子是怎么过来的,全靠养。这种事情,便能瞬间击溃老夫人,养了多年白养了。 说完,便再也忍不住,别过头去,用帕子擦了眼泪。 容静叹口气,道,“不想这些了,先找人。总归不是完全没希望。” 容瑛道,“叫骤风去找,他不是正好在外头吗?况且他比我们更熟悉百里苏。” 容静点头,“大姐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这就写封书信,叫人带给骤风。” 容瑛道,“那就别耽误了。我们各自家里也得知会一声,把能用得上的人手和关系都用上,务必把人尽快找到。” 两人正说话,刘管家匆匆跑过来,道,“皇上派了一位太医过来,正在外候着呢。” 容瑛一听,便哼哼道,“谁稀罕?轰走。他们皇家的这份情,我们容家承不起。” 容静却问刘管家,“不是说太医都被太后拦下了吗?那位太医……” 刘管家道,“那位丁太医说,他是跟着皇上去西山别院的。听说咱们大人遇刺,皇上特意叫他过来的。” 容静想了一下,道,“你去回了吧,就说咱们想到法子了,不劳丁太医费心。让他回去替我们相府给皇上谢恩。” 刘管家便退下去了。 容瑛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容静道,“皇上和太后最近十分不和,依我看,皇上应当是真心实意叫太医来的。皇上对小六还是十分器重的。你忘了先前的事情了?” 容瑛撇嘴,道,“好在皇上还明事理,要不然,小六这么恪尽职守呕心沥血的不知道为了谁。” 容静道,“这话发个牢骚就算了,可别再说了。这个节骨眼,不能给相府节外生枝。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容瑛点头,“知道了。我平日里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行了,我把事情安排下去了。” “嗯。” 容静应了,心中却还有一番盘算。出去寻百里苏的人定然很多,她给骤风的信中还有个要求,便是叫骤风安排一个人去一趟青州。她要好好调查一下这小离的底细。 两人刚出了院子,从另一侧走出来两个人。 便是云嬛牵着十岁的容起。 容起问,“娘,我爹会有事吗?” 云嬛道,“不会的。我绝不会叫他有事的。” ------------ 134 私心 平日里月事总有个三五日的。但她痛到第三日基本就缓解了。可这一次,她心情不好,有口气一直郁结着,似乎顺不下去。这月事,便连着痛了四日,才有好转。 她觉着自己身子舒爽了许多,便吩咐下去,叫他们收拾了,明日一早,便回宫去。 相府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那便就是坏消息,可见容洵是没有好转的。 王誉又来看她,见她今日面色好了许多,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他陪着云宋下棋,道,“永安城内,想必有些乱。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云宋道,“城内有太后还有王姚两位大人坐镇呢,乱不了。” 以往的时候,王誉不会多想。可今日听了云宋这话,不免多想了一下,道,“家父对皇上一片忠心……” 这话本就是顺嘴的话。 云宋却抬眼看他,问道,“王大人当真对朕一片忠心么?” 王誉惊得手中的棋子都掉落了,问道,“宋宋……” 云宋却一笑,道,“朕只是随口一问,阿誉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却被王誉放在心上了。 他素来把云宋的话都放在心上,这一句更格外不同。因他知道,云宋不是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没多问,这话也像是云宋随口一提,很快就过去了。两个人又在屋内下了两盘棋,见云宋打了哈欠,王誉主动起身作别了云宋退出去了。 容洵的事情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等王誉一走,云宋突然间自己醒悟了。 她顾着私仇,刺杀了容洵。容洵没死倒还好,若是死了,那朝堂之上的平衡就被打破了。以前都是容洵压制着王时,不叫他一手遮天。可后来,还是有了王时造反的事情。若这一世,因她提前就打破了这平衡,那王时会不会……? 一想到这里,云宋便有些坐不住了。 她吩咐易兰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叫来了钧山,驾着马车带她连夜回城了。其他的人,便第二日按部就班的回来。 因走得急,她是连王誉都没知会的。 翊坤宫内,王时正拥着秦雉,给她一口一口的喂肉羹。等吃了最后一口,便忍不住去亲上那红唇。嘴里突然一热,竟是秦雉将嘴里的那口肉羹度过去给他了。王时垂眼看她,她嘴角噙着笑,一双眸子盯着他。 王时一口吞下去,连着在她舌尖又辗转了一番,这才移开。 他手里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放到鼻子边闻了一下,道,“怎么这么香?用了什么?” 秦雉将那头发抽出来,道,“怎么?问了,好让你那陈氏也学着用?” 王时刚要说她又提这些,谁料秦雉便撅起嘴来嗔道,“便是不给,是我自己秘制的。你要想闻,便只能来我这里。” 那股子傲娇的劲儿,却十分可爱。 多大的年纪了,她做出这些憨态来,竟不让人有丝毫的讨厌。 王时捏了她的下巴,哈哈一笑,道,“好好好,不问便是。女人家,没有不小心眼的。” 秦雉一手攀上他的脖子,道,“这两日,三郎春风得意的很吧?我听说,去给你送礼的,都快把府上的门槛都踏破了。” 容洵遇刺,生死难料。姚轲因为姚安的事情一病不起,朝堂之上,王时一下子便风生水起起来了。 王时的手还在她下巴上摩挲,他道,“那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眼看着容洵不好了,便来投靠我。都是些庸俗之辈,登不了台面。” 秦雉道,“那巴结容洵的就没一个有用的?” 王时一笑,道,“还是你聪慧。那有用的,不必他们来送礼,我已经亲自登门拜访过了。放低了姿态,才能让他们更忠于我不是么?” 时间一长,王时已经不善于在秦雉跟前表露自己的野心。两个人相互抓着彼此的把柄,才是最安全的。 可王时却不清楚,他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秦雉给他设好的牢笼。 王时此时正志得意满,又有美人在怀,根本顾不得秦雉的心思。他只是奇道,“也不知谁这么好心,竟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 秦雉道,“不是传言,是容洵的那个小娇妻干的么?” 王时微微蹙眉,“我听到的也是这么说的。可至今相府一个交代都没有,还说这小娇妻日日衣不解带的伺候在容洵跟前呢。” 秦雉试探性的问道,“你去查过那人的底细了么?” 王时道,“不好查。只知道一个名字说是来自青州。这青州有多少人,而且又那么远?我犯不着为了这件事专门找人跑一趟了。兴许是容洵自己作孽,惹了什么桃花债。又或者上次那些北渊国的人来复仇了。” 秦雉却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恐怕世人谁都料想不到,这刺杀容洵的便是当今的皇上。 只这是为了什么? 秦雉想了几日都没想明白。 明明前段日子,他们二人配合默契,打压了自己。为何云宋要对容洵下手呢? 按照秀年的说法,云宋没有和容洵站在一起,便说明她的心还是在她这里的。可秦雉却不这么想。她养大的孩子,已经可以处心积虑的去对付一只权倾朝野的老狐狸,可见她的心智已经达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的人,还是她能掌控的吗? 反倒是经过容洵这件事,秦雉很确定,云宋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掌控。有朝一日,云宋会自己站在朝堂之上,做她想做的一切事。 这才是最可怕的。 所以秦雉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是绝不容许有人将那权势从她手中夺走,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她正想着,却听秀年在外说道,“太后,皇上回宫了。” 王时一听,便跳起来,赶紧整理好衣衫。 秦雉嗤笑一声,道,“你慌什么?她便是回来了,也不是冲着你我而来的。依着我与她现在的关系,她不会来这翊坤宫的。” 王时很快镇定下来,觉得秦雉说的有理。但他整理衣衫的动作没有停,他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秦雉也不留他,自己起身,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的衣裳直接脱了。 王时眼神一滞。 秦雉道,“我去洗澡呢,瞧把我身上弄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狗啃了呢。” 说完,便去旁边的次间。 那翘臀便在王时跟前一晃一晃的。 王时手一顿,便直接大步跨上去,将她从后面揽了,一口啃上她的锁骨。 秦雉咯咯的笑,问道,“你不回去了?迟了,陈氏可会担心的。” 王时道,“你个妖精,便是过来吸我精血的。”说完,便将她抱着又进了卧房。 可秦雉和王时都没想到,云宋进了宫,紫宸殿都没去,直接到了翊坤宫。 好在是秀年机敏,特意放大了声音,道,“皇上,太后已经歇下了。” 床上正在云雨的王时和秦雉皆都一惊。 王时忙抽身,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已经抓了衣裳,大气都不敢出。 偏偏秦雉故意撩拨他,一双手在他锁骨上摩挲,还带着坏坏的笑意。 云宋对秀年道,“朕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母后说。劳烦姑姑你和母后说一声,朕在这里等她。” 秀年颇有些为难,道,“太后这几日一直睡得不踏实,今日好不容易早早歇下了。不如明日……” 正说着话,却听里面传来秦雉的声音,“是皇上来了吗?” 秀年道,“皇上说有重要的事情和太后说。” 秦雉道,“那就等哀家片刻。” 过了片刻,秦雉拉门出来。 她头发披散着,里面着了中衣,外面披了件外衫。 云宋一眼便瞧见了她脖子上的瘀红,便问道,“母后脖子怎么了?” 秦雉摸了一下,道,“叫虫子叮了一口,不碍事。皇上这么晚了,找哀家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宋点头,问道,“姑妈进城了,母后知道了吗?” 秦雉微微一怔。 云宋是有私心的。 上一世云嬛刚回来就和秦雉吵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天生的不和。那时候云宋左右为难,夹在中间,谁也帮不了,谁也不能帮。 可这一世,云嬛回来了。云宋便先提出来这事,叫秦雉没法说。 她要的不过是有个亲人在身边。 她不管上一辈的恩怨,只为这一份血缘。 秦雉怔了一下,便浅浅一笑,“是么?是好事。何时来的?去西山别业了?” 云宋扯了谎,道,“来时见到了,她在相府呢。” “相府啊。哀家差点忘了,两个人以前好过呢。行了,这事哀家知道了。” 云宋见她有要走的意思,忙道,“姑妈既然回来了,朕想恢复她的封号,把她原来的府邸还给她。” 秦雉看了看云宋,嘴角噙着一丝笑意,道,“皇上,你自出生,你的那位姑妈就没正眼瞧过你。她见你的头一句话,便是长得丑,日后没什么出息。” 云宋怔住了。 这话真是云嬛说的么? 秦雉却已经转身进屋了。 待听到秀年在外说皇上已经走远,那卧房的人才走了出来。 秦雉眼露精光,面有不悦,道,“城内那些守卫是吃干饭的吗?云嬛回来了,竟无人禀告?” 王时宽慰道,“她人虽然走了十年,到底还有些人念着先帝旧情,给她行个方便的。” 秦雉一手拍了桌子道,“见到她,我心情就不好。怪不得这两日眼皮跳的厉害。” 王时揽了她的肩膀一笑,道,“从没见过这么失过风度,不过是个不得势的公主,若不喜欢,便叫她离你远远的就好了。” 秦雉却道,“她当初走的蹊跷,现在又突然回来了,我总不放心。你好好盯着她,看她回来到底是做什么的。” 王时却不在意,但看秦雉面色认真,便顺着她道,“知道了,我给你盯着,好不好?” ------------ 135 滋润 王誉已经收拾好,等着第二日有人来喊他一道走。谁知道的确有人过来喊他了,可他才知道云宋昨晚上就走了。王誉担心有事,便问了一句。那寺人说没出什么事,只皇上执意要走。王誉转念一想,许是想着今日能上早朝,所以赶着晚上回去了。 他不多想,也登了车,先回了王府。 王誉回到府中的时候,先去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他一向喜洁,便是到了西山别院,换洗的衣服也是带了好几套的。 西山离着永安城不远,一路坐着马车,也十分干净。可他还是先洗澡换了干净衣裳,然后去了陈氏房中请安。 陈氏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王誉进屋躬身请安的时候,陈氏被惊了一下。她忙别过身去,用帕子去按眼角。 王誉觉得不对劲,起身快步走到她跟前,却发现陈氏的眼睛红肿的厉害。方才不仅是哭了,而且哭得很凶。 王誉忙拉着她的手坐下,问道,“娘,可是家中出什么事了?” 陈氏摇头。 王誉又问道,“是舅舅舅母那边有什么事?” 陈氏还是摇头。 王誉便着急了,语气也急了一些,道,“娘,你有什么事,都该和儿子说的。” 陈氏双眼通红的看了看王誉,然后伸出一只手捧着王誉的脸,道,“阿誉,娘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早日娶妻生子,你是娘唯一的儿子啊。” 王誉敏锐的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他立刻问道,“爹和你吵架了?因着什么事?我去找爹理论去。” 陈氏忙拦了他,道,“他这些日子忙得很。中午都没沾家,又被人请着出去吃饭了。” 王誉道,“那就等爹回来了再说。娘,我是他儿子,他管我骂我都行。但你是他的发妻,他不能欺负你。” 陈氏微微垂了眼,又默默淌下两行眼泪。 王誉觉得事情可能更严重些,便问道,“娘,你告诉我什么事。” 陈氏只流眼泪,也不说话。 王誉道,“娘,你不说,我便去问爹了。” 作势便要走,被陈氏拉了。 她看了看外头,确定没人,这才小声道,“你别去问你爹。我告诉你就是。” 王誉倒了茶给她,道,“娘,你别哭,有什么话便说。儿子在呢。” 陈氏手里握着茶杯,点点头,然后道,“阿誉,你爹外头有人了。” 王誉一下子怔住了,随即道,“娘,不能吧?”语气却不大确定,只因觉得陈氏不可能无端端的说出这些话的。 陈氏道,“不会有错。他的身上,衣服上,都有女人的脂粉气味,还不是那种俗的。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了,我不会闻错。” 陈氏那副肯定的劲,让王誉忍不住咋舌。女人真是有时候很可怕,细微之处,令人不寒而栗。 但他是陈氏的儿子,立刻便心疼起自己的母亲来,说道,“爹最近忙,出入一些场合,有这些味道也不出奇。爹什么样,你该知道的。” 陈氏道,“衣服上不出奇,身上有便是亲近过的。你尚且不懂,还没成亲呢。又不肯要个通房丫头。” 王誉被说的有些赧然。实则他这个年纪,还没经历过那些事,旁人知道了是要笑话的。 陈氏干脆打开了话匣子,反正都和王誉提起了,丢人也丢过了。她道,“你爹心里一直有个人呢,我是知道的。但这些年,他什么都没做过,一心忙着朝堂的事情,忙完公务就回来了,也不喜欢出入那些风月场所。我都知道。可这些天,他不一样了。夫妻之间对这种事情最敏感的。他……” 到底是个妇人家,说到这里,不免停顿了一下。 王誉单纯的没想到陈氏下面是什么话,只满心等着陈氏说下去。 陈氏想想,改了口,道,“他现在回来,和我说话便十分不耐烦,睡觉也是匆匆睡了,背对着我。这都是外头有人的表现,我嫁过来的时候,你舅母还有外婆都是教过的。不会有错。男人骨子里都是好色的,只有些男人不愿承认罢了。” 陈氏还有许多细节都没有和王誉说。或许男人听这话觉得匪夷所思,可是女人对这方面就是天生的敏感,且这敏感十有八九不会有错。 陈氏说着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道,“你现在没成亲,日后有个妾室,娘也赞成的。” 王誉,“……” 陈氏把话说开了,反倒是看着好些了。 王誉便问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和爹摊牌吗?” 陈氏摇摇头,“这话我不提。他要是哪天真要纳妾,我也不拦着。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他要纳妾,再多要几个,我不能拒绝。” 王誉道,“可娘你开心吗?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和爹说清楚。” 陈氏一笑,道,“阿誉你到底还年轻。这话说出去丢人的,我和你爹怎么说?你爹最怕妇人闹了。我和他吵架,他就皱眉,不想和我多说。算了,这些年了,你爹一直不纳妾,我知足了。” 王誉看着自己的娘,说不出的感觉。 因他活在当世,知道,男人有三妻四妾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仅男人觉得正常,女人也觉得正常。大户人家的正妻,为了彰显自己的风度,还要张罗着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多生子嗣。 他觉得很可笑,可又觉得现状就是这样。 他突然觉得那被人诟病的前皇后秦姝其实也没那么可恨。她若那么喜欢着皇上,便不想看到皇上和别的女人好的。 可他内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啊。 他对爱情有美好的向往。 他觉得就该一世一双人,为什么要有别的人横插一脚?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怎么能装得下别的人。对自己,对旁人不都是不公平的吗? 他一直觉得自己过得幸福,那种天生的优越感造就了他的自信。他不骄不躁,叫人如沐春风,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他从不缺爱,便觉得也该以爱示人。可有一天,他爹也有别的女人了,他的娘以泪洗面,却还要强颜欢笑说知足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那个幸福的人了。 他胸腔里压着一口气,差点叫他喘不过来气,只觉得千斤重,闷得他随时能断过气。他不光是为了陈氏,还为了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到了自己的屋中,只隐约好像耳边听到陈氏在唤他。他听见了,却没应,就这么走了。 —— 云宋上早朝的时候,明显觉得朝堂上形势不大一样了。以前有一帮子人站在容洵那一边,一帮子人站在王时那一边,还有一帮子人站在姚轲那一边。朝堂上的局势明朗的很。他们根本不怕云宋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帝看不出来。可现在,形势还是很明朗,那就是大部分人都站到了王时这边,剩了几个孤零零的,站在一侧。 云宋心里的确是后悔了。若这件事助涨了王时的气焰,对大魏造成什么祸事,她肠子都要悔青。她实在是太后知后觉了。 原先盼着杀了容洵,现在又盼着容洵别死了。 下了早朝,回了紫宸殿,没见到易兰。一问,才知道易兰被叫去翊坤宫了。 云宋一开始有些担心,怕秦雉为难易兰。可后来一想,既叫她知道,没有秘密带走,可想是不会怎么为难的。 实际上,秦雉并没有打算为难易兰。 她不过是问了易兰几句话而已。 “丞相成亲那晚,皇上一直在西山别业住着?” 易兰跪在那里,垂着头,从容回道,“是。早早就歇了。” 秦雉便回道,“好,刘富死了,皇上跟前的许多事都是你办,你辛苦了。” 易兰道,“实在是奴婢的本分。” 秦雉便道,“抬起脸来哀家看看。” 易兰便抬了脸。 秦雉问道,“家里可还有什么人了?有时间,放你出宫看看家里人。” 易兰回道,“家中没什么人了,就一个弟弟犯了事,在铁矿上干活,离得远。” “原是这样。秀年……” 秀年便走过去,递上一个荷包。沉甸甸的。 易兰忙推辞,“太后……” 秀年道,“太后的赏赐,是你的福分,该收。” 话说的很冷硬,没什么表情。 易兰便接过来,谢了恩。 秦雉便叫她回去了。 易兰走出翊坤宫很远,那肩头才稍稍松了下来。 翊坤宫内秦雉笑道,“倒是个忠心的奴婢,怕是知道青棠是哀家的人,却还要替皇上撒这个谎。” 秀年道,“在太后跟前自作聪明罢了。” 秦雉道,“不妨事,只……”秦雉皱了眉去看秀年,问道,“有没有觉得她有些眼熟?” 秀年道,“奴婢没什么印象了。兴许是哪一次叫太后碰见过一两回,有些面熟罢了。” 秦雉点点头,没多想,又问道,“云嬛的事情有消息了吗?” 秀年点头,“相府传过来消息了,大长公主如今的确在相府,且,还带了个十岁的男孩。听说是丞相的儿子。” 秦雉道,“真是容洵的儿子?” 秀年道,“这个不知道,容老夫人还没认呢。只相府里传开了,说大长公主就是这么说的。” 秦雉一笑,道,“这就稀奇了。当初云嬛她离开永安城,就是因为怀上了旁人的孩子,背叛了容洵,怕别人容不下,这才走的。现在回来,竟又要说这孩子是容洵的。可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便叫容洵来当这个便宜爹了?她当整个容府都是摆设吗?光那老夫人,就不好蒙混过去的。” 秀年道,“谁知道大长公主是怎么想的呢。” 秦雉往软榻上懒懒的一靠,“随她去,只要不来惹我便好。倒是皇上,似乎对她的回来很高兴,还非要给她封号和公主府呢。” 秀年便劝道,“皇上难得主动来见太后,太后不如卖个顺水人情,也好缓和和皇上之间的关系。现在丞相受了重伤,皇上自然是明白她能仰仗的人还是只有太后的。” 秦雉幽幽道,“且看看吧,孩子大了,不一定由着娘了。你去将蜜粉拿过来,早上好像忘了扑了。” 秀年一边去拿,一边笑道,“太后最近气色红润了许多呢,便是不用,也白里透红着。天然的,才最叫人羡慕呢。” 女人在意年龄和美貌,便是秦雉这样的女人也不例外。 秀年的话十分受用,秦雉面带笑意,她这几日照镜子,便觉得连细纹都看不到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心里想着,这再能干的女人,也不能少了男人的滋润。她以前真是傻了,竟在先帝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 136 春风一度 果真王时开始不安分起来了。 在城外置了宅子,装的十分奢靡。且他选的是块高低,在院子里便能看到皇城的。那处宅子一直空着的,无人敢买。现在王时买去了,卖房子的开心的不行。 恭维的话便说的没什么边际,说这宅子便是为了王时这等人中龙凤的人准备的。换了旁人,哪能有这个气势能俯瞰整个皇城? 这话叫别人听到了,便是大逆不道。 皇城是个什么地方,是天子居住的地方,岂能容了别人来俯瞰?这不是大逆不道是什么。 可现在却没人敢敢这么想。因这现在的局势,王时就是风头一时无两。他要是俯瞰,自然也是能的。 王时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和当初秦雉养的那只十分相像,他便花了银子买了。然后抱着回了府。 心腹丫鬟和陈氏闲聊,偶然提了一句,“方才老爷抱回来一只猫呢,不见院子里有老鼠啊?老爷不是平日里不喜欢这些猫猫狗狗的吗?” 陈氏顿了一下,道,“许是有什么别的用途。他将这猫安置在哪里了?” 丫鬟回道,“弄了个笼子,放在老爷那个库房里了。那笼子可真是精致,老爷不像是一时兴起弄来玩的。” 陈氏眼眸垂了垂,道,“随他吧。”又问道,“新酿的菊花酒,给我备上几坛子,我明日拿回去给爹娘尝一尝。” 丫鬟应了。陈氏想了一下,又道,“上次九王爷过来,送了好些礼。我们一直不曾回礼。明日你叫管事的送两坛到九王爷府上去。这菊花酒很淡,又带着清香,女郎家多喝些也无妨的。” 丫鬟笑道,“夫人这是想让小郡主尝尝吧?不如叫公子去送吧。” 这话提醒了陈氏,她点头,“我晚些时候和阿誉说。” 等王誉过来请安,陈氏果然提了,王誉也没拒绝,第二日便给云澄府上送去了。云诗见到王誉过来别提多高兴了,拉着他在府上转了一圈。云澄又请王誉在府上用了午饭,与他闲谈之间颇有几分投机。 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云澄堆着胖胖的脸,笑眯眯的看着王誉。只心里盘算,如今王时风头一时无两,更是瞧不上云诗了。他得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他眼睛并不小,只胖了,便把眼睛衬得特别的小。那眼睛里露出些精光,是有别于他一张憨憨胖胖的脸的。 等王誉回去,陈氏知道了王誉在九王爷府上用午饭的事情,便心里高兴。她想着,王誉和云诗之间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此时又听心腹丫鬟说,王时把笼子提着出去了,那只猫也跟着一块。 等晚上王时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空了,也不知道那只猫送到哪里去了。 不过是只猫而已,陈氏没多问。她这些天逐渐想通了,若哪一日王时过来和她说,他要纳妾了。她就大大方方的当个正室夫人,得体的同意了。不仅同意,还替王时操办这事。 虽然想通了,可她心里还是堵得慌。 没有哪个女人是心甘情愿,看着自己的夫君娶别的女人的。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更让人难受。 她这话没和娘家人说,便是自己的亲娘也只字不提。只觉得实在是有些丢人,又怕家里人担心。但到最后,也都会劝她想通些。这些年,娘家人不是没在纳妾这件事上劝过她。一开始都以为是陈氏泼辣跋扈,不同意王时纳妾。后来王时替她出了头,娘家那边才消停了。偶尔有一次,她那嫂嫂提了一嘴,陈氏硬气的给驳斥回去了,自此再没人提过。 若她此时提了,便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且他们说的那些话陈氏自己都能想出来。她实在是知道,这些话听了也是白听,反而心里更堵得慌。她要是自己能想通的事情,还要别人说那些干什么? 她那嫂嫂向来妒忌她的,加上陈怀的死,一直对她颇有微词。面上虽然没表现出来,可人情冷暖,是很容易感受到的。 陈氏愁上加愁,一段日子都吃的少,睡得又不好,人看得见的清瘦了许多。 王誉看到了,便劝她,“没有的事呢,爹也不曾提起过,许是你多想了。” 陈氏摇摇头,只道,“你爹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只管着你自己的事情吧。多与小郡主来往来往。她性子好,我看着喜欢。” 王誉便不接话了。 陈氏便更愁起来。 王誉没在云诗这件事上上心,却在王时这件事上上了心。 他多了点心思,一方面叫王时多陪陪陈氏,一方面又偷偷跟了王时两回。王时都是和同僚出去喝茶去了,还有一次也只是进宫去了,并没有什么不妥。王誉便又回去劝陈氏,可陈氏还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叫王誉看了心疼。 他为着陈氏开心些,便邀了云诗来府上做客,实则是为了让她陪陈氏多说说话。陈氏见了云诗过来,果然面上的笑多了许多。 —— 长公主前往北渊国的队伍还在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他们是不用着急的。因为北渊国太子赵丹也就在他们之前二十来天走的。到了北渊国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还得派人到边境过来接人,这来回的时间差很长,实在是不必着急。 且云容这边队伍里女眷也有不少。卫队的首领不想难为了他们,便速度放慢,叫他们走走停停,不至于太累。这到了北渊国,便是一辈子的事情了。他们男儿家倒还好,好多都是孑然一身的。可惜了那些女郎,都有爹娘疼着,想到这些替他们心疼。 马车里头,徐姑姑和云容聊着天。三丫也挤了进来。她仗着已经在外头,又想着自己以后是云容身边的心腹,便觉得自己身板硬了起来。试过一次挤进来说话,云容和徐姑姑都没怪罪,她便胆子大了,时常挤进来。有时候云容困了,她拍拍自己的腿,便叫云容倚在她腿上睡了。 三丫的大腿很结实,又有肉,云容靠在上面,觉得比枕头舒服。 三丫便觉得自己更厉害了。 徐姑姑看着笑,也不说她什么。 三丫道,“以为小姚大人跟几日就走的。可现在……徐姑姑,咱们出来有十几天了吧?” 徐姑姑看了一眼云容,道,“可不是么,已经十六天了。” 三丫道,“要不要我把他直接赶走?” 徐姑姑道,“他也是卫队的一员呢,不好赶的。他同那些人同吃同住,竟能吃下这些苦,也是令我刮目相看。” 说着又瞥一眼云容,道,“殿下觉得呢?” 云容却眼皮也不抬,靠着车厢壁,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卷,道,“随便他,卫队的事情有人管。” 徐姑姑和三丫相视一眼。三丫道,“晒黑了呢。小姚大人黑了一圈,还瘦了一圈,不像以前一样了,现在更像个男人了。” 徐姑姑噗嗤一笑,道,“他以前也是个男人。” 三丫撇嘴,“不像。以前总爱穿粉色的衣裳,脸比女的还白,嘴唇比女的还红。哪有一点男人样,娘气的很。” 不仅徐姑姑被三丫逗笑,连着云容也笑了一下。 三丫突然凑近,压低了声音,道,“我那天吃饭,知道了他的一个秘密哩。” 徐姑姑用手指戳了三丫的额头,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不必压低了声音说话。” 三丫调回了正常的声音,道,“就小姚大人的额头,原来是和皇上打架打出来的。打了一架,然后皇上就同意小姚大人来卫队了。我实在是不敢想,小姚大人斯斯文文的,竟还能打架。还是和皇上……” 徐姑姑没接话,又去看云容。 云容眼睛本来抬着的,见徐姑姑看过来,便又垂下去看书卷了。 云容也没接话,马车里就安静了下来。 三丫是个怕安静的,她在马车里一会儿没人说话,便觉得闷。借着自己要解手的理由又下马车去了。 下车时,却听云容吩咐,“晚上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叫他来见我。” 三丫一时有些懵。去看徐姑姑。 徐姑姑嘴上口型比了个姚字。 三丫明白过来,立刻点了头。 到了晚上,大家停下来就地歇息一晚的时候,三丫便去找姚安了。 卫队的人,有人在搭帐篷,有人在生火准备做晚饭,忙得很。 三丫走到姚安跟前,戳了戳他的手臂,道,“喂,殿下叫你过去呢。” 自从三丫出了永安城,想到云容以后可能是北渊国的皇后,姚安进了卫队,三丫明显对姚安的态度更不比从前了。以前好歹喊他一声小姚大人。现在便是到了跟前,不是叉腰,就是用手戳一戳他的手臂,直接喂一声。 姚安不和她生气,因他偶尔能从她嘴里听到云容的事情。 他是卫队的,原则上没有云容的允许,他是没机会接近那辆马车的。何况上头还有个校尉盯着,他不必再回永安城,自然不拿他这个小姚大人放在眼里的。 姚安也不生那校尉的气,因看他一门心思护着云容的安危,他反而安心。 “殿下找我什么事啊?”姚安有些吃惊,神情掩不住高兴。 三丫道,“我怎么知道?叫你去你就去。” 姚安点点头正要去,却想起来什么,又跑到马车那边掏出来一壶酒,道,“我给殿下买的。” 这是路过一个镇子的时候,姚安自掏腰包买的。是永安城独有的菊花酒,没想到在镇子上看到了。他买了一壶,一直想找机会给云容送过去,但没找到机会。 三丫气道,“你这人,要教坏我们殿下吗?喝什么酒啊?” 姚安笑笑,“天凉了呢,喝酒暖身子。这酒不烈,香着呢。” 说完,欢喜的朝云容的马车那边去了。 三丫其实想知道云容找姚安什么事,她很好奇。可她不敢去偷听,因那边还有徐姑姑呢。她要是敢偷听,徐姑姑会揪她的耳朵,还会掐她的腰。疼得很。 姚安到了马车前,敛了自己的性子,躬了身子,问道,“殿下,你找我?” 马车里边有半晌没有回应。 姚安扭头去找三丫,发现三丫到人群中帮忙去了,没看他。 姚安又扭过头来,听到马车里传来云容的声音,“进来吧。” 声音柔柔的,媚媚的,姚安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安推开那扇门,尚未抬头去看什么,衣领被人一拉,竟直接拽了进去。 姚安被拽的到了跟前,面前便是一张芙蓉面庞。 他头一次挨着云容那么近,忙退开,后背撞在了门上,用手扶了。等他定了心神,再看过去,便更不得了。 此时云容斜靠在厢壁上,露出一节光洁的小腿,衣衫半褪,露出香肩,那是深藏在深闺之中十几年该有的样子,莹莹如玉,透着诱人的光。 姚安突然不知道眼神该往哪里放了,耳边却听云容幽幽问道,“小姚大人,你我今日春风一度如何?” 姚安被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他风流倜傥,饶是有扒光了衣服故意诱惑他的也不在少数,这些对他来说就是小场面了。可没想到,今日云容大胆的举动,叫姚安吓得魂不附体了。 “你,你说什么呢?春,风什么,什么一度?”姚安磕磕巴巴的说着,吞咽一下口水,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这纯粹是本能反应。他要是对着云容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他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问题了。 “不然你一路跟着我,是为了什么?明知道我要成为别人的妻了,你还跟着我,不图这个,又图什么?”云容看着他,问。 “我图……”姚安一时被噎住。他去看云容,视线不经意往小腿上瞥,又赶紧收回来。 他吸了一口气,突然就上前,倾身到了云容跟前。 云容不避开,或许这样才是对的。春风一度,便离开,那和他之间就再没什么瓜葛了。 “我不许你这么作践自己。”姚安说着在狭小的空间内半弯着腰,将她的衣衫都陇上,随即道,“瞎闹什么?越往北,天越凉了。染了风寒,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到时候遭罪的还是你自己。” 他嘀咕完,又猫着腰折回去,拉开那扇门,要下马车之时,又想起什么,将一壶酒递过去,道,“给你买的,不烈的,暖身子用的。” 本来是要等着云容接,想了一想,干脆直接搁在云容跟前,然后转身跳下了马车。 等下去,才发现自己脸热得很。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吐了口气。 等往人堆里走,三丫跑过来问,“殿下和你说什么了?” 姚安白她一眼。 三丫好奇,“你说说嘛。殿下不是讨厌你吗,怎么还要见你?是不是要赶你走?” 姚安脚步一顿,突然明白过来了云容今日的反常。她这是逼他走么? 他对着三丫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赶我走我也不走的。我是卫队一员呢,再赶我,我告诉校尉去。” 说完,便朝前去了。三丫叉腰啐道,“呸,告诉校尉顶个鸟用?校尉还是听殿下的。这脑子还不如我转得快呢!” ------------ 137 欠的 云嬛因为在相府帮容洵的事情上出了力,便一直在相府住着。容家人为容洵的伤势忙的昏了头,也无暇顾及云嬛住在哪的事情。相府那么大,她地位又尊贵,刘管家从不敢怠慢。 十几日过去了,派出去的一拨接一拨,可是一个音讯都没有。甚至找人去北渊国打听了,也犹如石沉大海,连声响都没有。 容静本就没抱太大希望,但她也很失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姐姐妹妹一点点的绝望下去,连宽慰的话语都没有。 她尤其担心自己的娘。 他们毕竟还年轻,还有夫君孩子,转移转移,也有活下去的念头。可她们的娘那么大年纪了,她心里放不下的只有容洵。容洵真要出事,老夫人定是活不久的,兴许很快就能随了他去了。想到这里,容静就担心害怕。 容瑛本来就高高瘦瘦的,才熬了十几日,眼窝都凹进去,瘦的快脱了相。夫家也来劝过几回,叫她好歹顾着些夫君孩子,被她骂着回去了。容瑛骂起人来,什么话都能出来,泼辣得很。夫家的人气的走了。容静忙将容敏容妤去劝了,好歹是劝好了。其他几家还算体谅,可到底也是有些怨念的。 但这事没挑明,容静就当做不知道了。 他们几个定了心,现在再大的事情都大不过容洵的一条命。便是夫君没了,孩子不认,也是不能不顾容洵的。这事几个姐妹之间不用商议好就达成的默契。 百里苏没找到,皇上的圣旨和册子便先下来了。原来是为了云嬛的。 云嬛接了,也没说走不走的事。只第二天又有人过来请,说是公主府都是老样子,云嬛随时能过去住。 云嬛这才带着容起去公主府了。 她不必走的静悄悄,也没有人专门来送。大家都顾不上。 云嬛进了公主府,恍然如梦,不由噙了一抹笑意,随即笑出声。 她身边牵着容起的手。容起的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便是入了公主府,也没四处看,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一直直视前方,云嬛停下,他也停下。 容起问,“这是娘以前住的地方?” 云嬛点头,“是啊。带你离开永安城的时候,你还那么点小呢。要是在这里长大,这地方早就来过了。不过没关系,我们现在既然回来了,再不会有人把我们赶走了。” 容起点点头,道,“娘,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云嬛一笑,揉了揉他的头,难得的眉目慈和,“谁和谁都不会永远在一起的。阿起,你有你要做的事情啊。” 容起看着云嬛,语气坚定道,“那就和娘一直在一起,做我要做的事情。” 云嬛忍不住又是一笑。 外头一直站着一个寺人。他奉云宋的旨意去了相府,又带着云嬛和容起到了这里。他识趣的在殿外等着云嬛参观自己的府邸,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道,“皇上来的时候交代了,等大长公主有空时,便去宫中聚一聚。皇上知道大长公主现在没心思,说接风宴以后再补。” 云嬛眉眼间的慈和都没了,有的是她身为大长公主该有的威严。 她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待本宫得了空,会去面见皇上,还有太后的。” 那寺人便退出去了。心里却嘀咕,什么大长公主,他辛辛苦苦跑一趟,竟连赏钱都没有。 容起仰着脸看云嬛,道,“那寺人在骂娘呢。” 云嬛一笑,“我知道,我没给他赏钱呢。他以为得了个美差,谁想到白跑了一趟。” 语气十分讥讽。 容起问道,“娘为什么不给呢?我们有钱。” 云嬛道,“偏不给。这本就是该的,他们两个欠我的。好了……”云嬛又摸了摸容起的头道,“这几日你先别去相府了,好好在这里读书。等相府的事情有了转机,你再过去不迟。” 容起点头,又问,“娘一会儿还去相府吗?” 云嬛摇头,“不去了。今日陪你好好吃饭。自到了永安城,还没带你好好吃顿饭。” 容起道,“在相府不是天天吃着吗?” 云嬛笑道,“那不一样的。一会儿换身衣裳,我带你到街上去吃。也不知道我那时候喜欢吃的那几家馆子还有没有开着。” —— 容妤和容敏在屋里头给容洵擦拭身子。 这些事本事丫鬟们做的,可几个姐姐总想要帮容洵做点事,便什么都揽下来了。都是一起长大的,容洵小时候光着屁股跑的画面还在眼前,便没什么可避讳的。 容瑛和容静在书房。 容湘刚刚陪着老夫人回去了。老夫人每日过来看三次,然后回去便念经给容洵起伏。几个女儿不说,看着老夫人一天天消瘦下去,心里直难过。 容瑛和容静平静的听着跟前的人说话。 此去青州本没有那么快的。可是披星戴月的,一直赶路,路上跑死了两匹马,才那么快的赶回来了。男人的双腿内侧都脱了一层皮,走路都不大稳当。可他满身泥土,就想着过来先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告诉容家人。 实则他什么都没查到。 青州没有一个叫小离的。没有谁家爹娘都过世,叔伯逼着侄女嫁人的事情。且他来时顺路打听了一路的劫匪,没听说过哪一路贼寇劫持了当初从永安城来的一队人马。 容瑛和容静便都明白了。 所有的都是谎言。彻头彻尾的一场骗局。为的就是刺杀容洵。 容瑛牙齿都快咬碎了。可她憋着没发火。自上次对自己夫家人发了一顿火,她最近别说发火,话都不多了,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容静知道,她是快没力气了。 容静叫那人赶紧退下去休息,好好养着。 那人刚退下,便见夕月匆匆跑过来。 夕月一来,二人便知道事情不好,忙跑出了书房,去了容洵的卧房。 果然…… 容洵又吐了血。连着今天早上喂进去的小米粥,还有药,都吐了出来。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叫人闻着也想吐。 容静吩咐,“赶紧打扫了。” 夕月便带着另一个人蹲下来打扫干净。 这是第几回了? 原先几日还好好的,偶尔送进一些米粥进去,也还咽的下去。到后来,便开始吐出来,后来药也吐出来。再到后来,连血也跟着吐出来。他们喊了老太医过来,老太医捋着胡须摇头没办法。只说还得找百里苏。他只能先续着命,若还找不到百里苏,那便只能等死。且这日子也没多少了。 府里的人有脾气火爆的,听了想抡棍子打了。可是又知道,人家老太医说的是实话,但凡他有办法,又怎么会不治。一时间棍子也抡不动了,到一边劈柴去了。 几个人围在容洵床前。容洵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如今皮包骨头,看着有点瘆人。 便是一个正常人,天天这样,身子也会迟早消磨干净。 几个人都不说话,彼此都心疼,都不说出来。好像说出来,这心疼就泛滥的难以收拾。 “一开始便该派人去青州查查她的底细的。”容瑛终于说道。深凹进去的眼窝里蓄了泪水。 实则她最亏心。 一开始拱着非要容洵娶小离的就是她。 若不是她,岂会变成今天的局面? 她之所以后来骂完夫家的人,再也不骂人了,是因为她觉着自己没那个资格。把容洵害的躺在这里的人是她,她有什么权利还在那骂骂咧咧的?她该陪着容洵也这样躺着才好。 容敏红着眼眶叹气,“小六谨慎的性子定是想过的。只情字当先,许多事便不愿做了。” 容瑛越想越气,越气越心疼,憋着眼泪不愿淌下来,愣是把脸都憋红了。 容妤看在眼里,走到她跟前,拍了怕她的背,“大姐,当着自家姐妹的面哭一回吧。我们都哭过了,舒服些。” 容瑛还想逞强,到底家人的话是软肋。索性抱了老四哭了出来。 这一哭,又牵动了其他几个人,簌簌落下泪。只容静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刘管家到了门口,见哭成了一片,便犹豫着没进去。 容静看到了他,便走到了门口,问道,“可是有事?” 刘管家点头,面色不大好。 容静道,“还能有更糟糕的事情吗?说吧,现在什么事都能说。” 刘管家道,“陆大人来了。” “哪个陆大人?” 刘管家道,“就是上一届春闱的头名,他对大人一向敬重的。” 容静点点头,虽还是不认识,但好像隐约听谁提起过。 她一个妇道人家本不关心官场上的事情,但既然人来了,她便去见了见。眼前那几个人哭成一团,也只有她能去了。 那位陆大人问了容洵的情况,听了之后,竟当场抹了眼泪,然后便说起朝堂上的事情,控诉王时将很多重要位置的人都给换了。实则不过是将原来容洵提拔上来的人,换成了自己的人。他哭诉之余,也不过是在抱怨自己没了用武之地。 容静听了实在头疼,随便说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 如今容洵的事情都忙不过来,现在就算是大魏变了天,她也不关心了。只想着,若是容洵真要好了过来,朝堂上的事情便有他头疼的了。 只这已经是后话了,现在还是盼着容洵能好起来再说吧。 等容静再回去,几个人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都肿了。谁也不笑话谁,都心疼着彼此。 容敏按了按眼角,问,“可是又有什么事?” 容静道,“是个关心自己前途的。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谁管他的事?朝堂的事有别人呢,皇上,太后,不都得管么?谁说非要咱们小六管?” 容妤接话道,“这些年小六都累成什么样了?偏偏这种时候才能歇息一会儿。” 容瑛道,“便让他好好歇一会儿,等他好起来了,又有的累了。他呀,便是这一回偷点懒了,咱们几个当姐姐的都顺着他一点得了。” 几个人都笑了一下,只这笑,十分苦涩。 不过当天晚上,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是和骤风一道出去的人。说是骤风打听到了百里苏的消息,又怕家里人担心,先叫他来传个话,他自己去找了。 为这事,几个人激动的一夜都没合上眼。到早上快要睡着的时候,竟都做了同一个梦,那便是容洵好起来了。一高兴,又醒过来了。 ------------ 138 极端 又过了两日,易兰到了相府。 相府的人并不认识她。她自己一说,是皇上身前伺候的姑姑。刘管家便将她迎了过去。 易兰是代云宋来探望容洵的,带了许多上好的药材,又与容瑛容静说了好些话。 本来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易兰说话得体,又十分谦恭,竟叫容瑛和容静不讨厌。她把云宋担心容洵的事情说的十分恳切,连容静和容瑛都相信了这是真的。 临行前,易兰又出言宽慰,说容洵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无碍。 容家两姐妹现在最愿意听这种话,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但总能给他们一些希望。 待易兰走了,他们俩还有些感念圣恩。 朝堂上的很多事情,其实都到不了云宋的耳朵里。容洵在时,她从不觉得有什么。总觉得该进她耳朵的东西,就进了。不该进的,就不会进。可等容洵突然不在时,云宋才发现,什么该进的不该进的,都没有到她跟前来。她这几日,看着案前,奏折少的可怜。偶尔有几个折子,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想要知道什么事情,还得专门托人去打听。 她才知道,容洵在时,虽然大事小事不断,可她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即便是决策不在她手上,但她至少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现在倒好,她一个皇上当得,即是个瞎子,也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 才短短二十天,容洵的重要性便体现出来了。 她知道朝堂上出现了很多人事调动。且还有一件令她更气的事情,便是满朝臣子几乎都上奏请柬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好么,终于有件正事要她知道了,可她还没发表意见呢,太后突然下了一道懿旨,把秦姝的后位给恢复了。云宋气的午膳都没吃。 她不得不去看一眼容洵,来稳一稳尚且心还在容洵那边的那些臣子。 她是想自己去的,可是容家那些人都见过她。避免横生枝节,她便让易兰代表她去了。 等回来,听说容洵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便又难过起来。她当时应该直接插了他的命根子,叫他以后不能娶妻生子,这样报了仇也就了了。偏偏插了人家的胸口,然后留着一口气到现在,弄得朝堂一片乱糟糟的。 她的难受不光为如今的局势,也为了某些别的。尤其有时候那种难受,就像是有人生生的捏着她的心脏,那种疼痛感。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深究,疼都是暂时的,不用管。 等到她一个人的时候,云宋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从刺了容洵那一匕首之后,她想的东西便不一样了。原来报了仇,她看到的东西也突然不一样了。 她不能与别人说,可她明显觉得自己成长了一些。若是换做以前,她绝不会叫易兰去探望容洵,表示出自己的关心。她只会叫易兰看看容洵离着死还有多少日子,她好提前庆祝。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是个皇上,坐在这个位置,有她应该做的事情。 她重活一世,不就是不想上一世的许多悲剧再重演吗? 可是如果王时逐渐做大,那离着他想要谋权篡位,便越发的近了。她不在意王时的生死,可她在意王誉的。也在意这个国家的动荡。 她重生以来,头一次真真切切的觉得,容洵还是不要死的好。 她可以留着他做一把利刃,需要杀的人,让他去杀。需要做的事情,让他去做。如何权衡好这之间的关系,才是她真正需要做的。 可有些晚了呀。容洵可能就死在自己手上了。 这样一想,晚膳又没吃几口。 她拖着下巴,腿一晃一晃的,发呆。 易兰在一边担心,只当她是担心容洵的身体,便道,“奴婢走时,听到相府里有人小声说,有个什么神医快要找到了,指不定丞相的伤就能好起来了。” 云宋一听,双眼立刻有了亮光,问道,“真的吗?你都听到了?” 易兰笑道,“奴婢虽然年纪大了,可耳朵好着呢。隔着几堵墙说的悄悄话,奴婢都能听到。” 云宋啧啧两声。 易兰又道,“奴婢今日瞧见了,这容家的几位小姐,各个都气质好得很,还长得美。听说大小姐都生过三个孩子了,可那样子,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是不是得把别人气死?” 云宋笑了一下,道,“是呢,大姐她最会……”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敛了笑意,道,“有的女人会保养,知道保养,便好些。” 易兰点头应了,又道,“皇上晚膳用得少,奴婢叫御膳房再传些饭菜过来吧。” 云宋摇头,“朕去看看王慧。她昨日过来,眼睛都是肿的,估计是因为丞相的事情。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让她开心些。” 易兰便提了灯笼,陪着云宋去了丹晨宫。 谁知道去了丹晨宫,便见到宫门紧闭着,连个守着的寺人都没有。 云宋不解。易兰便上去扣门了。 扣了半天,也没人过来。 云宋道,“这奇了,人都去哪了?” 易兰也不好说什么。若是歇下了,也不至于连守得人都没有。 好在钧山也跟着,云宋吩咐,“你直接翻墙进去,瞧瞧里面什么情形。” 钧山为难。 云宋道,“怕什么?出了事,算朕的。” 钧山,“……” 钧山翻墙就进去了,这点高的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容易。只他一进去,便发现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看,把他也吓了一跳。他行伍出身,能把他吓一跳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定了定心神,先去给云宋开了门。毕竟皇上在外头呢。 等云宋进来,也被吓了一跳。 丹晨宫内不是没人,而是所有人都跪在了院子里。 为首的便是王慧。 云宋走过去就把王慧给扶了起来,又让其他人都起来。先是没人敢,后来王慧自己先起来了,沁儿和喜儿明显想拉的,没拉住。 主人起来了,其他人便也跟着起来了。 等云宋扶着已经双腿麻木的王慧到了屋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姝今日恢复后位了,自然是要作威作福一把。 她二话不说,先来了丹晨宫。给王慧胡乱安了一个罪名,叫他们上下所有的人在宫里头跪上一晚上。 王慧想理论的,可被沁儿给拉住了。王慧知道沁儿的意思。她一个人是不怕秦姝。可是丹晨宫那么多人呢。秦姝就是仗着这一点,没把王慧放在眼里。 王慧只好屈服了。 云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好在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否则谁能受得住。 云宋听完,道,“你不用听她的。她要再敢来,你直接闭门不见。” 王慧看他,“你是皇上,臣妾可不是。她是皇后,压着臣妾一头呢。” 云宋觉得王慧说的没错,她道,“朕去找她。朕的话,她还是怕的。因她往后的日子,其实还是看朕呢。敢不听话,朕叫她一辈子守活寡。” 王慧噗嗤一笑,推了一下云宋的肩膀,“皇上竟拿这种话威胁人!” 云宋扬下巴,“朕是以前太温柔了,叫她看轻了。” 王慧头倚在她肩膀,道,“臣妾喜欢皇上温柔。” 沁儿和易兰都退出去了。 沁儿走时,还把喜儿给拽出去了。 屋内只剩了云宋和王慧两个人。云宋想,她不该说那些话的。 她忙站起来,道,“你跪的累了。一会儿叫人备了热水,你好好泡一泡。朕现在就去找皇后。” 王慧道,“你现在去不得被皇后吃了?” 云宋一时语塞。可留在这里,也随时会被王慧吃了。 王慧看云宋为难的可爱模样,又笑了起来,道,“臣妾逗你呢。皇上回紫宸殿吧,臣妾的确是累了。底下的人也累,不叫他们伺候在跟前了。” 云宋道,“你知道体恤下面的人。” 王慧道,“都是跟着臣妾的人呢,比不得亲人,也是有些感情的。” 云宋点头。想着人跟人怎么区别这么大呢?那位皇后,跋扈,心眼小,眼里容不得许多人。好不容易将她弄下去了,现在又上来了。叫人头疼。 第二日下了早朝,秦姝便过来给云宋请安了。先是哭了一通,然后说自己如何在冷宫中痛定思痛,又蒙圣恩,给了她一次机会。总之说的天花乱坠,但云宋一点不为所动。这说辞,一听便是早早就准备好的。连那眼泪,也是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 云宋本想着自己去一趟的,现在秦姝来了,省的她跑一趟。 云宋便道,“你既然痛定思痛了,便该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下去的。” 下去两个字,叫秦姝听着格外刺耳。只她只能面带浅笑,温柔的装出一副十分受教的样子听着。 云宋道,“你身为皇后,一国之母,当有个表率。你要知道,朕的家事,亦是国事。若后宫不宁,传出去,也是打朕的脸。朕只是希望你不要犯老毛病。朕喜欢谁,便喜欢谁。宠幸谁,便宠幸谁。你呢,就该帮着朕张罗。朕也不是全然为了自己,这满朝文武还都指着朕有个皇子公主的呢。” 秦姝嘟囔,“臣妾可以给皇上生孩子的。臣妾身体好得很。” 云宋直接道,“可是朕不喜欢。” 秦姝被噎住。一句不喜欢,便什么都没了。 云宋道,“不怕你生气,你要是好好当这个皇后,维系着后宫的安宁,朕还是会去你那里坐坐。你要是还犯以前的错误,那朕不见你,不宠幸你。你这个栖梧宫还和以前的冷宫一样。到时候被传笑话的是谁,你自己掂量清楚。” 秦姝的脸都绿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没想到,自己哭了一通,说了那么多,换来的是这些。偏偏,她正好被云宋拿捏的死死的。 她当这个皇后自然是重要的,可她因为喜欢云宋,便更希望云宋喜欢她,这在她心中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云宋讨厌她,不理她,那她还有什么意思? 她不想听这个话,却不得不听这个话。 她泪眼婆娑的去看云宋,觉得心里很委屈。云宋以前从没有对她说过这些话,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温度。 云宋看到了她的眼泪,知道这一回是货真价实的。但她还是没心软。 她知道,心软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心软了,什么都办不成。她只恨有些道理,她明白的太迟了。 秦姝走出了紫宸殿,柳姑姑问,“咱们要去找太后吗?” 秦姝停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能。找了姑妈,皇上就知道了。那他只会更讨厌本宫。” 柳姑姑心疼道,“那皇后就这么受着委屈?” 秦姝道,“只是暂时的。柳姑姑,你该知道,这皇宫里头和本宫过得最长日子的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啊。如果连皇上都不喜欢本宫了,本宫日后有什么盼头?太后只能给本宫这个后位,可到底怎么坐稳,就得看本宫自己。皇上他虽然现在还不大,可是总会长大的呀。到时候都是他说了算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本宫只做皇上喜欢的,或者说至少是皇上不讨厌的。” 柳姑姑感叹,“皇后长大了呀。” 秦姝苦涩一笑,道,“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皇上也不至于这么讨厌本宫了。以前的皇后都是怎么做的?宫里的妃嫔都能杀了吗?皇上怎么可能就一个皇后呢?实在是太傻了呀。先前是碧尘,现在是王慧,那以后呢?会源源不断的不是么?” 柳姑姑虽然欣慰,但还是心疼。这入宫的女子,没有哪一个是不委屈自己的。 皇后可不都是那样温婉贤惠的做下去的。现在的太后,在当初就选择了一条十分极端的可秦姝截然不同的路。 ------------ 139 软肋 秦姝果然安分起来,平日里在栖梧宫待着,底下的妃嫔去给她请安,她都温和示人。那些妃嫔原本战战兢兢的,毕竟在她被打进冷宫的,一个个都踩过她的。收到风声,第一个罚的就是王慧,他们就胆战心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几个人到一起商量,先笑脸去请安,兴许秦姝就不计较了。可没想到秦姝不仅没计较,还十分温和,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叫他们颇为不适应。 等出来后,他们相互说话。 “皇后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莫不是在耍我们的吧?” “什么耍?听说是被皇上训了,许是醒悟过来了,知道靠太后又不能靠一辈子的,到头来,靠的只能是皇上。” “我说呢。她倒是学聪明了。那咱们几个争宠便没事了。她左右不敢做什么了。”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十分开心的走了。 有人将话传到了秦姝的耳朵里。身边伺候的人已经等着一场暴风雨来临了。看秦姝非但没生气,还十分豁达的说道,“叫他们去争宠吧,只要皇上喜欢。若是皇上早早有了子嗣,我这个皇后还要去谢他们呢。” 侍奉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去看秦姝,真的不同了。这人温和起来,眉眼看着都顺眼多了。 秦姝又对柳姑姑吩咐,送些东西给王慧去。她那日冲动了些,叫丹晨宫里的人受了委屈,送些东西做抚慰。 柳姑姑应下。 秦姝既选择了这条路,她便陪着她一道走下去。 依着秦姝这性子,着实不容易的。 本来就有些话传到了秦雉那里。一开始秦雉觉得秦姝不惹事,是件好事。可是时间一久,她觉得秦姝温顺的不像话,她反倒不喜欢了。一个皇后若没有一点皇后的威严,那这个皇后当得有什么用?秦雉觉得,许多人大约在看着他们秦家人的笑话。 她便让秀年把整个事情都去查清楚。 等秀年回来一说,秦雉便明白了。 王慧告状在先,云宋说了重话在后,两个人一配合,秦姝便怂了。 秀年道,“皇后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秦雉啐道,“有什么好的?她以为她做这些,皇上还能喜欢她,宠幸她?” 秀年被噎住。因为在这宫中,怎么样都不会被皇上喜欢的,便是喜欢上也没什么用。不是幸事,反而是祸事。 可这些话,秦姝不会知道。 秀年又道,“至少太后不必为皇后惹事烦忧了。” 秦雉道,“她这是想通了,知道靠哀家靠不了一辈子。想靠自己,靠皇上呢。” 秀年和秦雉一起经历过多少事啊,秦姝这点心思,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也没有错。世间的路本就不是只有一条的。撞了南墙回头也不是错事。 秦雉又道,“随她吧。反正也不指着她替哀家做些什么。你说得对,日后她和她那个娘就会少来烦哀家了。只……” 秦雉话锋一转,道,“这王慧确实不让人喜欢。现在容家一团乱,王慧的日子怎么能舒心呢?” 秀年会意,道,“奴婢去安排。” 秦雉道,“刘富没了,那接替他的人靠得住吗?” 秀年道,“太后放心,一路都奴婢看着的。早早就为了接替刘富准备的。他心里清楚得很,有今日都是太后给的,不敢不忠心。” 秦雉点点头,道,“刘富这种会咬人又认不清主人的狗,千万不要再有了。” —— 晚上的时候,云宋已经打算就寝。青棠过来伺候她,可她没急着更云宋更衣,只道,“皇上今晚该留宿望月阁。” 这话一听,云宋便明白了。 她一把抓住青棠的手,问道,“今日谁要被宠幸?” 青棠一向一张脸没什么神情,没有害怕,没有惊慌,没有欢喜,没有悲伤。 她的语气平缓,道,“奴婢不知。” 事实上她的确不知道。秦雉安排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各司其职。 云宋看了看青棠,明白过来,她问道,“高平呢?” 高平是新提上来的,接替刘富的。 云宋原先还觉得高平是自己的人,至少他还没被别人收买。可是现在她知道了,高平也是秦雉的人。因为这种事情,一直是她身边最亲近的寺人办得。 高平彻底的接替了刘富的位置。 青棠回道,“高大人去办事了。” “他去了哪里?”云宋问,她已经很不开心。 青棠还是实话实说,“奴婢不知。” 青棠这人不多话,因她有责任在身,只负责贴身照顾云宋。不包括对云宋撒谎,也不包括对秦雉隐瞒。她只这点作用,没有其他的。 云宋没问什么,却打算直接出去,被青棠给快速后退一步拦住了。 青棠道,“皇上应该留宿望月阁。” 云宋看着她道,“你拦不住朕。你大可以告诉母后去。” 青棠拦着她,不说话。 云宋被她气道,她在紫宸殿里哪里也没去。高平果然一会儿回来了,见到云宋的时候忙跪了下来。 刘富的前车之鉴在那,高平学聪明了。他只认秦雉一个主子,只有秦雉能决定他的生死。眼前这个年轻的皇上,还没这个能力。 所以尽管看出来云宋在生气,他也没有害怕。秦雉交代过,她如果想知道什么,可以叫她知道。 云宋问道,“你方才去了哪里?” 高平便恭恭敬敬的回,“奴才去了丹晨宫。” 云宋立刻坐不住了,盯着高平,“是母后的意思?” 高平道,“皇上已经一月之久没有翻牌子了。” 云宋气的咬牙。 只她能做什么? 她不能冲到秦雉跟前去理论,因为她做不了秦雉的主。她更不能冲到丹晨宫去。王慧若是知道和她同床共寝的人不是她,她能羞愧死,甚至直接真的去死了。何况,她哪有那个颜面去找王慧。 她除了生气,还能做什么? 她气的直接出了紫宸殿。 直接奔着丹晨宫去的。 可到了离丹晨宫只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她又停下了。 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权利,只这冲动之后的后果要自己能承受才行。 她站在那里,盯着丹晨宫的方向看。 那里或许上下都很开心。尤其是王慧,又害羞,又高兴。 她一颗心都系着自己呢,怎么会不高兴? 高平不知道何时已经跟在了她的身后。他不劝,也不拦。皇上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能管得。他只负责听从秦雉的安排。多得他不做。刘富死就死在做得多了,想要的多了。 云宋终是没有再往前一步,她对高平道,“去望月阁。” 她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等她到了望月阁的时候,她才发现钧山没有跟过来。 她没有想太多,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一动不动。 她那么想杀人,却不知道杀谁。 她不能杀了王慧,因是自己造成的。她更不能去杀秦雉,那是自己的母后。她可能唯一能杀的就是那个被安排去和王慧睡觉的男人。可她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气,恼,无处发泄。 她在台阶上坐了几个时辰,钧山走过来。 云宋起身看着他。 钧山明显眼神闪避了一下。 云宋的眸子盯着他,钧山做了亏心事,明显心虚了。他甚至觉得,云宋是不是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今天秀年去找他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了。那件事只能有一次,不能有第二次。他一直想把那件事当成一个梦趁早忘掉。事实上回了宫,那么久了,什么事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了。至少在面对云宋和王慧时,他逐渐可以坦然一些了。可是没想到,这噩梦又开始了。 秀年笑着告诉他,“太后说,如果不愿意的话,这件事就会让皇上知道。” 钧山被赤裸裸的威胁。且这威胁他还得受着。 他甚至不担心王慧知道,却最怕云宋知道。一旦她知道,会怎么看他?他想都不敢想。 秀年道,“一回生二回熟了。慧娘娘这样的好姑娘,你也不想被那些人给玷污是不是?” 多么令人恶心的话。钧山手紧握成了拳。 秀年看了一眼,一笑。果然,那手还是松开了。 他会想到反抗,但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他还是会妥协。秦雉早把他看的死死的,拿捏住他的命门。 以前是救命之恩。 现在是云宋。 人啊,总是不能有软肋。 “你去哪了?”云宋的话把钧山的神思拉了回来。 钧山还没回答,却见云宋一把将钧山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那刀有些重,云宋身边一斜,一边的肩膀沉了一下。钧山要上前扶着些,被云宋给止了。 她眼睛里带着坚毅,执着的对钧山道,“朕不需要你帮。” 云宋双手握着刀,在院子里挥舞。抬起,再劈下,都很费力。才一会儿,胳膊便酸了。 又是这种无力感,云宋很讨厌。 她又抬起来,朝着跟前的一棵树劈过去。刀刃卡在了树干上,云宋去拔出来,却因为用力,直接握着刀往后倒退了几步。那刀就朝她的身体砸过来。 钧山马上上前,直接将那刀从云宋手中夺了过来,寒光一闪,快速入鞘。另一手却已经十分利落的将云宋的腰一扶一推,让她站定。 云宋还在喘着气,没有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感到害怕。 她看着钧山说道,“钧山,朕想杀人。” 钧山看着她,道,“好。微臣替你去。” 云宋却看着他,眼神坚定,“不,朕要自己有杀人的能力。” ------------ 140 差事 十一月,入冬,永安城外突然聚集了一大堆难民。 城门一开,像是潮水一样涌进来。 以往也有一些难民进永安城,可今年阵势太大,这事很快就惊动了朝野。 朝廷开始开仓放粮,大户人家也设了粥铺。 相府也不例外。 容瑛亲自吩咐,在门口设了粥铺,难免排了长长的队等着施粥。 容瑛看了一会儿,便红着眼眶进去了。被容静拉了到一边,道,“瞧你这点出息,还怎么当大姐?” 容瑛道,“以前自己过着舒心的日子,也知道有很多人过得不如我们。可现在看到了,何止是不如我们?那么小的孩子呢,瘦的都脱相了,不知道多少天没吃东西了。还有两个人,就为了争一个馒头打起来了。哪有什么力气打架呢,最后倒在那动不了了。” 说着用帕子压了眼角,道,“不说了,说了又难受。” 容静劝道,“我们开设粥铺便是为了尽些绵薄之力,也替小六积福的。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你要是这样,眼泪怕是要流干的。行了,你去里头照顾小六,外面我去照看着些。” 容瑛点头,和她错开身子,看到老夫人在花厅吃茶,便先走了过去。 走过去才发现老夫人也眼眶通红。 容敏道,“娘为着难民的事情伤神呢。” 容瑛坐了下来道,“也不知道怎么今年这么多?北边的旱情这么厉害吗?乌泱泱的,说城外还有难民进来呢。再这样下去,城内也挤不下去了。” 容敏道,“听说有人谏言不能放他们进来了。只能在城外待着,朝廷给他们送粮食去。” 容瑛愤愤道,“这怎么行?天冷了啊。他们在外,连个避寒的地方都没。还没饿死,就先冻死了。” 容敏道,“虽然是这个理,可城里就这么大,往哪里安置呢?” 老夫人感叹道,“这些事情不归我们管的。看看粮仓里还有多少,让刘管家算好,留好家中的口粮,其他的都分出去给他们吃吧。一碗粥,兴许能救活一条命呢。” 容敏和容瑛皆点头。这方面,他们从来都是听老夫人的。 不仅是相府,便是自己夫家,也都是出了不少力的。 可老夫人有件事说的不对。这事原该能归到相府管得。这么大的事,在朝堂之上,容洵的一句话,他的想法起很大的作用。如今他重伤在床,朝堂上便是王时说了算。 姚轲本来已经好了。一听说难民的事情,又拖着不去上早朝了。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去了就是和王时吵起来。干脆让府上不传他好转的消息,但还是命了府上也开设粥铺,帮助一下那些难民。 果然,早朝上,王时牵头,说难民不能再进永安城。眼下永安城已经乱了套。那些难民安分守己的倒还好,听着朝廷的话,在一些废弃的屋子里住着。有些不安分的,仗着自己还有点力气,竟干起抢劫的事情来了。城内的百姓还是有些微词的。 云宋知道这事是有理的,可比起难民的性命来说,这又显得微小了。 她当场拒绝了,当场站出来十几个文臣又把她给反驳了。云宋气的咬牙。 她看着满朝文武,突然想知道,若是容洵在,他会怎么做?像王时一样,还是不一样? 她愤愤去了紫宸殿,王誉和刘光亭在殿内等着她。 看云宋脸色,便知道朝堂之上的事情没有顺她的心意。 易兰上了茶便退下了。 云宋与他们两个商议正事,易兰很识趣的退开。 刘光亭道,“是不是要把难民赶出去?” 云宋瞥他一眼,道,“还要给朕添堵?” 刘光亭道,“大人们的想法也不无道理,实在是太多了……” 云宋看他。 刘光亭就有点虚。 他实在是怕了这位皇上了。 看着眉清目秀,温温柔柔,可可爱爱的。可是发起威来也是蛮吓人的。他才在皇上跟前几个月,就被发配了各个地方,实在是苦不堪言。好在兜了一圈,还是回来了。 生怕说错什么话,又把他打发到哪里去了。 云宋问,“为什么今年的难民这么多?” 刘光亭一怔,这问题,好像没什么可回答的呀。他斟酌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又听云宋道,“朕是知道的,都是靠天吃饭,有时候大旱,有时候大水,遭殃的都是他们。可是每年朝廷都会拨一部分银子到北边,防的就是他们闹了旱涝。而且去年,朕没记错的话北方就已经旱了,是以那时候不仅免了税收,连银子也是多拨了过去。怎么到了今年,还是有这么多难民?” 去年刘光亭还没到永安城,但他也听说这些事。 只不过云宋不提的话,他还没把两件事想到一起。 刘光亭皱眉道,“若朝廷提前已经有了举措,现在涌进来的难民实在是有些……多了……” “是吧?”云宋原先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实则是许多事她从没独立思考过,都是底下的人已经有了决策。 这一回,她细细想了这件事,便察觉到了问题。还以为自己想的可能不够全面,或者是想错了。可是没想到她的想法得到了刘光亭的肯定。 刘光亭说话明显比以前严谨了,他道,“虽说皇上说的有理,可是也要看北方的旱涝情况的。有时候虽然收成不好,还能收一点。但也有那种颗粒无收的情况,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些难免也就,不算多了……” “颗粒无收?”云宋震惊了。 如果真的是颗粒无收。那么来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北方到这里,沿路乞讨,走走停停,几个月的时间。到永安城的时候,是不是说明路上其实已经有很多人根本走不到这里了? 云宋沉默了半晌。 她的心在疼。 疼那些她看不到的,却已经丢失的生命。 “皇上……”王誉唤她。 云宋的脸色白的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云宋看着王誉道,“朕有点难过。” 王誉亦看着她,道,“微臣懂。” 刘光亭看着这两个人,你看她,他看你,自己显得很多余。 云宋突然又看向刘光亭,问,“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刘光亭张了张嘴。 云宋补充道,“若还是和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一样的说辞,那朕这问题就白问你了。” 刘光亭被噎了一下,他自然知道云宋要问的是是不能将那些人都赶出永安城的解决之道。这个时候皇上是需要他的。刘光亭逐渐开始明白自己在这个年轻皇上身边的位置。他若对她无用,皇上还是把他该往哪送就往哪送,那他仕途就算是毁了。 他也不是没有人可以去投靠。但他和秦姝想的有点像,这大魏早晚是皇上的,而不是那帮老臣的。 刘光亭脑子转的飞快,他道,“微臣之见,不能一竿子打死。让所有难民都进城也的确不是解决之道,城内百姓也会怨声载道。微臣觉得,首先,若是城内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便去投靠。其次,妇孺和孩子不能出城,咱们定下几处地方将他们安置好。年轻的男子因为身体好些,在城外给他们搭好棚子勉强过几日。在稍稍安顿好之后,朝廷拨银子,派专人将他们送回原地。当然,这仅仅是第一步。因为朝廷拨的银子实在是只能解得了一时的燃眉之急。他们还有一整个冬天要过,是肯定不够的。” 刘光亭停了下来,看了看云宋。 云宋便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该不该,能不能,朕来做决定。” 刘光亭便大着胆子道,“微臣觉得,可以从南方那边抽调粮食和赋税到北方。” 云宋和王誉明白刚才刘光亭为什么要停。只因为南方那边早就交过粮食和赋税,若再要交第二次,难免会有人不满。且这定然是损害那些南方贵族的利益的。 云宋沉默了一下。 这的确是个法子。 国库和南方两边使力,是能解决北方干旱的问题的。到了第二年开春,又可以播撒种子,便又是新的希望了。 只是施行,或许不大容易。 王誉道,“南方富足,尤其是湖广两地听说是富得流油。此时皇上用的上他们,从他们身上刮出点油水也没什么不行。大不了就当是皇上借他们的。到后几年,国库充盈,免他们一年的赋税,他们肯定更开心。” 刘光亭叹口气道,“小王大人本没说错,只是这事得有个人牵头才行。那些商人大户都是精的跟猴一样,谁也不愿意因为皇上一句口头承诺就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花。他们可会算账哩。” 云宋便开始想这事应该谁来牵头。湖广两地她也不熟悉啊。 刘光亭见她正愁眉不展,便笑了一下,道,“其实微臣有个人选。” 云宋白他一眼,“下次再说一半,便噎死你。” 刘光亭,“……” 刘光亭道,“慧娘娘的娘家便是有名的大户,家中世代书香,家中年轻的郎君也有官职在身,在当地很有威望。” 云宋本打算去找王慧去说,谁知道王慧自己来了,还带了一封书信,便是给家中父亲的。信中写着如何在宫中有圣恩,又说他们应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自然少不了,说她如何念及家中亲人,不忘从小的教诲,要以善示人,多行善事。言辞之间,十分恳切。 刘光亭知道后,给王慧磕头,赞她大义。 不仅如此,宫中秦姝牵头,都开始紧衣缩食的节俭起来。她牵了头,捐了自己的钱财,其他的后宫妃嫔一个个都不想输,又都是有背景的人,一个个都捐了好些。虽说是杯水车薪,可云宋见了,十分欢喜。特地去了一趟栖梧宫,赞秦姝有皇后之贤。秦姝开心了好几日。 事情倒是顺利的在进行。但云宋还有个心病,那便是派谁去湖广两地收税。这放在以前是个美差,可这一次,怕是个苦差事。到了那里,不知道要收多少冷眼,搞不好,事情还办不好。 大臣们知道云宋有这个意思,也不出来反对,反而支持云宋。说皇上实在是圣明。可私下里却和王时一起喝酒时,都在等着看云宋笑话。皇上头一次办这种事,便叫她好好办。办不好,才知道他们这帮大臣有多重要。 云宋扫了一圈,大家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脖子缩到肚子里,就怕被云宋点名。可就在云宋看到王时挺胸站在那里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人选了。 用过午膳,云宋和王誉在下棋。 刘光亭在一边观棋。 以往这都是姚安办得事情,现在换了人。两个人偶然抬头,突然看到刘光亭的时候,都有些不适应。都有点想念姚安了。 偶尔两人还相视叹气,因转过来看到一张玉雕一般的俊俏脸,和眼前这张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刘光亭,“……”长这张脸又不怪我! 但想念姚安不是今日云宋的目的。 她落下一子,找准了时机,对王誉道,“阿誉,这差事没人敢应。一个个怂包似的,都缩着脑袋,朕看着就生气。” 王誉也落下一子道,“可事情却已经迫在眉睫了。” 刘光亭适当的在旁边搭腔,“是呢。天天开仓放粮,不是个办法呀。总不能把国库给掏空了,一直养着他们。” 王誉皱着眉,道,“这事的确不好办。选的人不合适,这差事便不一定能办好。” 刘光亭看一眼云宋,云宋果然一直看着王誉。 刘光亭打定了主意,觉得他该开口了。实则云宋今日拉着王誉下棋,刘光亭便猜到了云宋的目的。刘光亭早早就这么想了,可是他觉得还不到伸手揽这件事的时候。但现在,是时候了。 刘光亭道,“其实微臣一直有个人选。虽说他不是身居高位,或者是要职。但他去,一定是事半功倍的。” 王誉便道,“有这么个人选,怎么不早些说?” 刘光亭打哈哈,道,“也是才想到没多久,没多久。” 王誉道,“快说出来。” 刘光亭看一眼王誉,似笑非笑。 王誉便回过神来,语气有些吃惊,道,“你是说我?” 云宋不动声色的落下一子,没有插话。 刘光亭道,“小王大人声名远播,温润如玉,这去了江南,他们不敢对斯文人怎么样的。再者,世人皆知小王大人和皇上的关系,你一去,便代表了皇上的意思。这还有一层嘛……” 王誉自己接了话,道,“因我爹在朝廷身居高位,他们也不敢不给我这个面子?” 刘光亭呵呵一笑,道,“小王大人明鉴。微臣要有这个条件,早早替皇上去了。” 王誉去看云宋,道,“皇上,微臣去吧。” 云宋道,“若有半点勉强,便不去,朕再想办法。” 王誉起身,郑重其事的拱手施礼。他道,“微臣原也有这个想法的。只因为自己从未做过这些,怕办砸了,是以不敢毛遂自荐。” 刘光亭在一边道,“小王大人实在是妄自菲薄了。论才学,论人品,光亭都是服气的。” 王誉道,“刘大人谬赞。微臣食君之禄,时常惶恐不能为君分忧。今日得此机会,不胜欢喜。若皇上信任,微臣愿前往。” 云宋道,“朕自然信你。那这件事朕便交给你了。希望你能不辱使命。” 王誉躬身,“喏。” 云宋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愧疚。因她不能把自己的目的完全放在明面上说。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刘光亭也跟着躬身,暗自有些得意。 刘光亭把云宋想说的话先说了。因他知道云宋有点难以启齿,这话他便说了。这才是皇上需要他的地方。 云宋了了一桩心事。她相信王誉定会把这件事办妥。因王时一定会暗中协助他。若王誉办不妥,打的便是王时的脸。他是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有这样一个污点的。 待王誉退下去之后,刘光亭也打算退下去,却被云宋叫住。 “皇上还有何吩咐?” “朕还有件事要问你。” ------------ 141 摆了一道 王时这次彻底被云宋摆了一道。 王时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一来云宋在他知晓这件事之前,圣旨直接到了王府。二来王誉打定了主意要去办这件事,王时劝了没劝住。 自己的儿子头一次出门办差,还是代天子去的。王时怎么也得照看好。当下点了两个人先去湖广两地打招呼了。又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协助王时。那人原先也是缩脖子的一员,没想到没缩成,还是被王时给选中了。 王时亲自参与这件事,事情的风向就变了。 王时头一次开始正视云宋。他没想到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小皇帝,竟然用了这一招,实在是他意料之外的。但凡有点决策的人,都不会想到派一个文弱书生去收税。因这里面是需要温言软语,又需要简单粗暴的,要打交道的人有君子有无赖的。王誉根本就是个愣头青,在这方面丝毫没有经验。 王时一直没想到这一层,因觉得不可能。可云宋偏偏用了王誉。 他再不乐意,却还是要给自己的亲儿子保驾护航。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以后什么都要传给他的。他好,就是他自己好。 云宋仗着的也是这一点。 “你儿子能耐了。”他把王誉送出了永安城,到了翊坤宫。 他把对云宋的不满,好好的发泄了一番。 腰格外的用力,饶是秦雉求饶,还是多要了一回。 发泄了完了,他将她搂在怀里,不免还是这样说。 秦雉安抚他,“谁叫你儿子和我儿子是好兄弟?当兄弟的都能两肋插刀的。” 王时哼一声,道,“皇上就是故意的。气我没帮他一把。” 秦雉道,“这事也不是帮她自己,为的是大魏的百姓呢。江南那些富商大户,也该出一份力。他们富得流油,出点钱怎么了?又不叫他们出力,也不叫他们出人的。” 其实这事王时是想过的。 他如果自己早早的提出来,然后派个亲信去把这件事办了,便是自己的功劳一件。可他后来觉得,这一去,定然要得罪人的。他不想为了那些难免得罪人。想想现在自己平步青云的,没必要冒这个险,所以将这事给作罢了。没想到这事最后还是摊到王家头上了。这差事,办不好,就是王誉办事不利。办得好,便是皇上圣明,总之还不得不尽心尽力。 王时便觉得窝囊,又后悔,早知道当初还不如自己咬咬牙,把这事先揽下来呢。 王时道,“皇上身边现在有能人了,用不上我们这帮老臣了。城中的难民马上要走一大半,江南那边筹到了银子和粮食,这件事就算解决了。皇上没用我们这些老臣,就把这事好好的解决了,以后更不拿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了。” 秦雉听他说话阴阳怪气的,不由笑出来,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和一个孩子在那置气。她身边再有能人,做事还得倚仗你的。这次要是没你,我不信阿誉去了哪里能办事办妥。” 王时一只手搁在秦雉平坦的小腹上,还是不高兴。 秦雉便问道,“这次这主意,是谁出的?”秦雉也不大相信,这堪称完美的想法是云宋一个人想出来的。 她的孩子,还没到这个地步。 王时道,“就是那个刘光亭。” 王时一开始赏识他,想拉拢他。可这人却不识抬举。好在刘光亭一直在云宋身边没什么建树,听说得罪了皇上一会儿发配到这里,一会儿发配到那里。王时私下和几个同僚说起来,都拿他当个笑话。 谁知道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这次出的这个主意,摆了王时一道,叫他脸上很没光。 秦雉捧着他的脸,温柔道,“不喜欢,便给他个教训。叫他知道自己在和谁作对。” 王时便一笑,心中有了想法。 又将秦雉压在身下。 秀年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又听到里面床摇晃的声音,怕是还要等一会儿。 王时又漏算了一步。 等他准备找个机会对刘光亭发难的时候,刘光亭领了圣旨,带着难民们回乡了。刘光亭跑的比兔子还快,好像料到了王时要对他下手似的。 虽然是个苦差事,可刘光亭乐意干。因他终于可以干件实事了。 —— 越往北,天越冷。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早些,又猛烈些。 和亲的队伍便缓慢了下来。 一部分因为里面大部分是南方人,对北方的天气不适应。好在出发时,秦庄晓帮她把这些都考虑进去了。所以马车里装了结结实实的羊皮袄子。天一冷,云容就吩咐他们都穿上了。 所以大部分原因不在他们,而是他们一路过去,陆陆续续遇到离开家乡出去讨生活的难民。 他们中的很多,家里没有一点余粮的早早就出发了,永安城那一批就是。 而这一批,是因为家里还有点可怜的余粮,又等着朝廷拨银子和粮食下来救济。可是过去一两个月,便撑不住了。只好也出来了。 路上的场景叫很多人都震惊了。 和亲的队伍里也有许多穷苦出身的。被逼无奈,入了行伍,或者卖了去宫里头当差。见到他们,便感同身受,都十分难受。 和亲的队伍里也不乏云容和姚安这种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他们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形,都被震惊了。 队伍慢了下来,他们遇到了难民,就给他们一些吃的,还有银两。可是难民很多,云容便做主把自己的嫁妆开始分发给他们。 那的确是很丰厚的一大笔嫁妆,但若是要给那么多难民也不够分的。 徐姑姑担忧。云容便劝道,“能帮则帮。我到了北渊国皇宫,不缺这些东西。” 徐姑姑便盯着,一定要确保他们一路能好好的到北渊国。不能路上自己都不够吃的。她一个妇人,只管着自己的主子。她不是菩萨,没法普度众生的。 徐姑姑又叫云容多在马车里不要出来。北方的风大,像刀子刮一样的,怕把云容的脸吹坏了。实则她也是不想云容看的太多。毕竟是小姑娘家,多愁善感的。那种人间疾苦的东西看多了,便容易伤神。 云容拉着徐姑姑在马车里,眼眶红了,道,“这世上都这样吗?” 徐姑姑道,“难不成所有的地方都还能像永安城,和宫里吗?我的好殿下,这世上分男女老幼,就分贫富贵贱。人的命也分长短的。有的人锦衣玉食一辈子,有人的眼睛一睁就担心吃不饱。还有的人……” 徐姑姑摆摆手,“不说了,说多了难过。殿下见到了就见到了。等过了这一段,也别想了。我们能做的实在是太少,只能顾着自己。这些事情,应该朝廷去想办法的。” 云容却不得不想,她道,“我路上看到外面有个女人,和我差不多大,怀里有个孩子,不过出生几个月吧。我看到她掐死了自己的孩子,我当时被吓着了,那是自己的孩子啊。我忙叫三丫喊着大夫去看,可是已经迟了。孩子已经死了。” 徐姑姑叹气。这是她方才没说完的话。还有的人根本不想睁眼,他不想来到这个痛苦的世界接受苦难。杀了自己,或者杀了别人的。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那个母亲,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受更多的罪。或许早早的投胎,能投个好人家。 那位母亲错了吗?徐姑姑也不知道。她没这个资格评论。 徐姑姑拉了被子给云容盖好,道,“殿下别想了。过了这一段,离着边境就近了。殿下多想想以后在北渊国的日子吧。” 云容道,“以前觉得自己苦,现在看到他们,才觉得自己过得其实还不错。真要比一下,人才会珍惜眼前,是不是?” 徐姑姑没接话茬,道,“殿下心善,只这些事别想了,不该是殿下想的。” 云容闭了眼,但还是睡不着,眼前总有那个瘦的干瘪的母亲,和那个孩子。 外头也有人在为这几日的所见所闻伤神。 姚安在篝火旁,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 厨娘递过来肉汤和大饼。饼一人一张,不够了还有。肉汤一人一碗,喝完了随便盛。多亏徐姑姑管着,嫁妆还留了许多。徐姑姑私下打过招呼,到了边境,也要有。不能一到人家的地界,就问人家要钱,会叫人把云容看轻了。 那些人都听徐姑姑的话。一来她年事高,说话有道理。二来她是云容身边最亲近的人,比傻呵呵的三丫其实更亲近,她的话一般都是云容的话。 姚安这几日可谓是散尽家财了。他原本带的充足,路过一个镇子,还能买个小物件给云容。可现在他把身上的银两都给了难民,恨自己带的不够多了。 “现在吃这些东西,都觉得自己在做缺德事,良心不安。”姚安说着,放下手中的肉汤,起身走了。 被姚安这一说,其他人也觉得手里的肉汤不香了。 校尉说道,“该吃还得吃。不能别人活不成,我们也不活。你们别忘了,我们有职责在身。没力气,怎么护送长公主到北渊国?不吃饱了,很容易被冻着的,到时候你们在路上病了,我不会为了你们停下来去找大夫。” 被校尉这么一说,大家又赶紧吃起来。 校尉朝姚安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有些瞧不上姚安,不过是个纨绔公子哥,不知道人间疾苦的。虽然还有点人性,知道看到这些难民会难受。可难受也都是一瞬。等他回到永安城,这里的一切他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是个不干实事,只知道靠爹的人。 校尉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的人,对姚安这样的人最不耻。他们这样的人,懂什么?干什么都比别人容易,就不会知道事情做起来多不容易。 其实长公主也一样。 但她又不一样。 她为了两国邦交牺牲了自己。这一去,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她实在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校尉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他在评判别人好不好,可不可怜,其实他也没这个资格。 校尉不再看姚安,喝起了手里的肉汤,吃起了大饼。 姚安站到了一边,一边叹气,一边咬着大饼。太干了,吃不下。想去就一口肉汤喝。可那些人连饼都吃不到呢,他凭什么还要和肉汤?于是硬生生把一块饼给吃下去了,差点没噎着。 他有些想法不一样了,但还没到醍醐灌顶的时候,所以他现在也说不清楚。但他觉得,他以后会清楚,且这以后不会太远。 ------------ 142 上瘾 秦雉和王时,连着百官都没想到,王誉和刘光亭的事情还不算完。 有一日,云宋突然穿着一身僧袍就上了殿,令大臣们当场怔住。 云宋便道,“朕要效仿太祖皇帝,为万民祈福。以祈祷风调雨顺,百姓安康。是以朕决定这一年不食荤腥,朕不强迫臣工们效仿,但也希望诸位万事节制,以做表率。” 诸位大臣纷纷说皇上圣明,微臣等一定尽力。私下却在嘀咕,太祖皇帝当年也做过这事?得好好回去翻翻史书了。 云宋心想,你们翻了也是这么回事了。她这事是专门问过刘光亭的。刘光亭说有,就一定有。 他甩了僧袍,回紫宸殿了。 这事一下子就传到了整个皇宫。 后宫妃嫔们纷纷聚到一起,开始愁眉苦脸。这皇上都要吃斋了,他们哪敢不跟着?想到饭菜无荤腥,便十分难受。可令他们更难受的还不是这个。 云宋虽然没有明面上说,可是她僧袍穿上了,还要吃斋,那这一年,是一定会不近女色了。除非是哪天真的忍不住了。 一年啊。 他们还盼着赶紧出头呢。这一等,又是一年,感觉黄花菜都凉了。到第二年,万一再选秀。比他们年轻貌美的再送进来,他们就更没希望了。皇上你吃斋念佛祈福怎么样都行啊,可别断了他们的活路啊。 一个个愁眉苦脸,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事自然传到了秦雉耳朵里。 秦雉嗤笑一声,“她倒是心思越来越多了。” 秀年不解其中意,问道,“皇上为民祈福,以身作则,大家都在夸呢。” 秦雉看她一眼,道,“你当她仅仅只是为了这个?若只是这样,何必还要穿个僧袍上早朝?太祖皇帝可没她做的那么绝。大臣们被她糊弄了,哀家可没有。” 秀年更加不解了。 秦雉道,“亏得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竟还没看透?” 秀年浅笑道,“奴婢愚钝,岂可揣测太后和皇上的心思?” 秦雉摆摆手,道,“皇上呀,这是故意的。她都要吃斋念佛穿僧袍了,这宠幸后宫一事,肯定也要跟着停一年了呀。她不是说让大臣们也诸事节制么,这其中可就含着房事呢。” 秀年这才反应过来。 秦雉笑着说道,“后宫那些妃嫔的脸色想想都能想出来,一定笑死个人了。估计还有的人抱着希望,想着皇上迟早忍不住,这种事情说一套做一套也没什么的。他们不知道皇上就是奔着这事去的呢。巴不得一辈子都不用宠幸后宫。” 秀年道,“皇上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秦雉道,“心思多了,做什么也不同哀家来商量了,真是长大了。连王时都夸她了。”别人夸她,秦雉都没放在心上。王时夸她,秦雉格外的不舒服。王时的夸才是真的夸,和容洵夸她是一样的。 秀年道,“是太后教导有方。” 秦雉横她一眼,秀年忙颔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秦雉是对云宋教导有方,可她并不希望云宋有一天有自己的思想和主意,脱离秦雉的控制。 秦雉道,“随她吧,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秀年应诺。 正好有侍女送过来新裁的冬衣。 秀年接过来,忙给秦雉试了。 两个人从小就在一起的,秀年许多话也是该说就能说的。 她瞧了秦雉,由衷道,“太后真是气色好得很。而且瞧着,似乎又玲珑了许多。” 这玲珑是直指秦雉的胸。 秀年伺候她起居,有发言权。比以前瞧着大了不少呢,明显的很。 秦雉垂眼一瞧,道,“他喜欢得很,常揉捏。” 秀年道,“以前听说过还能长的,只要男人手法好。没想到是真的。” 秦雉瞥她一眼,“羡慕了?你也能的。” 秀年道,“奴婢可没这个好福气。” 秦雉便劝道,“你怎么没福气?” 秀年一笑。 秦雉道,“你选上来的那些人,都是一等一的,如今也都闲下来了。要一年呢,学的东西没用武之地了,也憋得慌。你也别委屈了自己,挑中意的用一用。女人,就得对自己好一点。用上了,便知道有些事情真是欢愉的很。上瘾的都快停不下了。我十几岁的时候精力都没有现在好,还是分人。” 秦雉想着,那时候和现在的追求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想着要讨好先帝,要往上爬,也是唯唯诺诺的。哪有现在自在,什么都不管,只要自己欢乐就好。人一轻松,这事的感受便不同了。 秀年脸也不红,只捂嘴一笑,“那些人唯唯诺诺的,可比不得王大人。” 秦雉也不怪她没分寸,道,“那是不能比的。可个人口味的不一样。这床笫之事,听你的有听得快乐。哀家可恩准你了,要不要的,你自己决定。” 秀年福了身子,“奴婢先谢太后了。待奴婢想了,便也用一用。” 秦雉啐她道,“还端着呢。没有女人不想的。一个两个的,都可以。那些人不必拿他们当人看,当个工具看就是了。只要你喜欢。” 秀年原先不觉得有什么。这个年纪了,什么没看过,有什么好害羞的。又不是大姑娘家。可听秦雉说一个两个都可以时,脑海里便出现些画面。耐不住老脸也有点臊的慌,红了…… 秦雉看着她,笑道,“呦呦呦,多大年纪了,还臊得慌了。” 秀年也笑了起来。 —— 骤风一个多月了,也没消息。原本燃起的希望,又好像要被灭了。 几个姐妹之间相互安慰,想着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若是真的找不到,骤风就该回来了。说明还在找呢。 这一日,一辆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 从上面下来一个娉婷袅娜的女郎。外头披着一件雪白绣着红梅的披风,整个人看着十分出尘,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侍女小心的搀扶着,另一个小厮上前自报了家门。过了一会儿,大小姐容瑛亲自过来迎了。一见到眼前的女郎,便唤道,“枝枝……” 一喊,声音便自觉地有了哭腔。 来人便是谢家女郎谢如枝。 她忙伸手将容瑛的双手牵了,道,“大姐,莫哭。” 柔软的声音,叫容瑛心也软了。 她点头,“不哭不哭,就是见到你高兴。” 谢如枝道,“早该来探望的,只家中事情多,一直耽搁了,大姐不要怪罪。” 容瑛心里雪亮。 谢如枝原本是要和容洵定亲的,结果没成。谢家读书人,太清高。谢老爷子便不许谢如枝再和容家有什么来往。谢如枝或许早早就想来看的,谢家不让。如今来了,可想而知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谢如枝打扮的很素雅,没有浓妆艳抹,便是钗环也十分简单,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可见是在这上面下了心思的。 容瑛叹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郎。便又懊悔当初,被猪油蒙了心,非要撮合容洵和小离在一起,才致了今日的场景。 容瑛实话道,“你不来,也不会有人怪罪的。”谢如枝与容洵的交情本也没到这一步。有些女郎家,便是巴不得都不要碰面,觉得丢人。 谢如枝道,“大姐待我如同亲姊妹,冲着这一层,我便不能不来。不然岂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了?” 容瑛点头,拉着谢如枝往里走,道,“你有心了。快进来吧。外头凉呢。” 容家门口还设了粥铺,只有了云宋的法子,留在永安城内的难民大多都投靠了亲戚,还有一些不愿走的,稀稀拉拉的过来讨粥喝,情形已经与以前完全不同了。永安城内变得几乎和以前一样了。 容瑛拉着谢如枝到了花厅。还没坐下,就听谢如枝道,“大姐带我去看一眼大人吧。” 容瑛一愣。随即想,这谢如枝或许是偷偷溜出来的,不便久留。 容瑛便点头应了。 谢如枝又道,“我毕竟尚未出阁,与大人也没什么交情。孤男寡女不大方便,还请……” 她说这话的时候,白皙的面庞上微微一红。 容瑛笑道,“知道知道,便是为了你的名声,也不会叫你单独看他的。屋子里有人呢,一直都有人,我们轮流守着,怕他有什么事。” 谢如枝点头,福了身子,“辛苦姐姐们了。” 容瑛道,“照顾的是自己的亲弟弟,哪有什么辛苦的。躺在那里的才是最辛苦呢。” 谢如枝点点头,露出些愁容来。 容瑛便拉着她去了容洵的房间。老三老四本是守着,见谢如枝过来,两边都施了礼,然后先退出去了。 便是有旁人在,谢如枝也不好走的太近去看容洵。只远远的望了一眼,便算是探望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一个外男的卧房本就不合乎情理。只因为事出有因,便破例了。 她收回视线,问道,“听说要寻个什么神医,可有着落了?” 容瑛道,“在找了,快有消息了。” 谢如枝道,“那就好。姐姐们也得放宽心,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道符,道,“这是前几日去怀恩寺求来的平安符,给大人留着。大人一定吉人天相的。” 容瑛感动,谢道,“你有心了。这些日子我们也想过的,只谁也不敢抽身离开,都在家里守着了。” 谢如枝道,“姐姐们的心佛祖都能看到的。” 容瑛拍了拍谢如枝的手,道,“能看到,能看到的。” 两人正聊了一会儿,容敏端了药进来,她歉疚道,“不是有意打扰,而是小六该吃药了。” 谢如枝也觉得自己来了有些时间了,便道,“那我也该走了。姐姐们不必送了,先照顾大人吧。” 容妤去了老夫人那里,容敏一人照顾容洵喝药是绝对不行的。容瑛想了一下,便有些歉疚的应了。 两个人到了床前,容瑛要扶着容洵的身体坐起来一些,正要伸手时,突然瞧见容洵眼睛微微睁了睁。 容洵在朦朦胧胧之间隐约看到一个身影,想去抓,却抬不起手。只能看着那身影慢慢消失不见了。 容瑛见了喜极而泣,道,“这么多天了,头一次见他眼睛睁开些。老三,我是不是看错了?” 容敏眼泪已经掉下来,道,“大姐没看错,我也是看见了的。许是见了谢家女郎开心呢。” 容妤道,“就是就是。怎么旁人来了,他没反应的。这也是知道谁是真正关心她的。” 容敏听了叹气。她与容瑛都想到一起了,都为容洵和谢如枝感到可惜。 容瑛将那平安符压在容洵枕头底下,有将他扶着半靠在自己身上,看着容洵宽慰道,“你快些好起来,谢家女郎很好呢,给你求了平安符,盼你好起来。你醒过来才能见着人家,可别再睡着了。” 容瑛刚说完,容洵突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一吐,白色的中衣都被染红,吓得容敏碗掉在地上,差点晕过去。 ------------ 143 熬过来了 容洵病危的消息不胫而走。 老太医去瞧了,心脉都损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泄了,他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都没了。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连连摇头,让容家准备后事。 容洵若是死了,属于容家的时代就彻底结束了。 容洵没有留后,一群女流,能干什么? 城中有人沾沾自喜的,也有为容洵扼腕叹息的。才不到三十呢,毕竟年轻。 云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练字。她抬着笔,半晌没有落下去。墨滴落,在纸上渲染开来。 王时急不可耐的要让云容知道这个消息。他花了点银子,让两个寺人很快把这话传到了云宋的耳朵里。他就是想看看云宋没了倚仗会怎么办。 事实上,云宋的确恍惚了一下。 她一时间不知道脑子里在想着什么。 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何时坐在了榻几上,直到易兰觉得她不对劲,唤了好几次,才把她的神思拉回来。 易兰道,“丞相是重臣,这种消息奴婢听了也难过。” 易兰不去评判容洵到底是不是个好人。但在自己弟弟那件事上,他是真的帮了忙。易兰便念了这一份情,是真的替容洵可惜了一下。可除此之外,也没别的。 云宋点点头,也没说的。 到了晌午,云宋也不用午膳,也不说去歇息,一个人坐在榻几上,还恍恍惚惚的。 易兰便上前道,“皇上去看一眼丞相吧。” 云宋抬眼看她。 易兰道,“丞相是大魏的丞相,皇上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当。迟了,怕是见不到了。拖了这些日子,再强壮的人都撑不住的。” 饶是易兰那一句迟了便见不到了真正的刺痛了云宋。 她当时盼着容洵死得,这一刻,却一点也不想。想让他活着,因她一点复仇的快感都没有。 云宋问道,“你也觉得朕该去看看他?” 易兰道,“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丞相是大魏的丞相,当得起的。” 云宋点点头,道,“这真是最浅显的道理了。” 易兰替她找了钧山。 云宋这次光明正大的出宫,不同往日一样。 她一个天子来相府,也不必遮遮掩掩。 可钧山驾着马车到了相府门口,却迟迟不见云宋下来。 云宋终究是没有下来,她对钧山道,“你代朕去看一眼丞相。旁的不必多说。” 钧山应了。 钧山将马车牵着到了对面。 待钧山下了马车之后,云宋下了马车。 因钧山停马车的地方,是在那棵大榕树旁边。 她在这里装可怜装了两次,两次都是容洵朝她伸手,说要带她回家。便是那两次垂怜,这一世的她真正的走进了容洵的心。 她的思绪被急急的马蹄声给打断。 她看过去,便将二人二马很快在相府门口停下。 两个人快速下马,朝相府走去。 一个穿着玄色衣裳,十分利落。云宋认出来那是骤风。 另一人一身道袍,芝兰玉树一般,十分耀眼。 那人好像是扭头看了她一眼,又像是没有看她。 总之他很快便不见了,只留下一阵冷香。 容洵的屋内,围着都是女人。 也就是一两日的时间,容洵什么都吃不下了。嘴巴紧紧闭着,撬都撬不开。米粥,水,药,什么都灌不进去。 大家都知道,这条命快要没了,最多也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 老夫人终于扛不住,哭晕过去,被抬着回了屋。 容敏容妤这几日哭得太多,眼睛都是肿的,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容静默默垂泪,拉着容瑛一起。若容洵真走了,家里的是还得他们两个打理。 夫家的人也来劝了,要他们早早准备起来。容家是大户,光老夫人娘家那边,亲戚便多得很。若突然走了,通知便来不及,更来不及过来吊唁,事情到时候就麻烦。这回几个姐妹齐了心,一起把人骂走了。连着平日里温柔的容妤容敏也发了火。夫家的人再也不敢说话。想着他们伤心过度,都忍一忍吧。到时候真要麻烦,也没办法了。 容湘最坚强。 她难受的时候,便去院子里耍一套棍子。出一身汗,便去洗澡。然后把自己往水里淹,什么眼泪都淌了,才起来。穿好衣服,又到跟前,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陪在姐姐们身边。 钧山前脚刚走,即便他是代天子来的,对容家人的情绪也没有丝毫缓解。 只他走的时候,正好与骤风碰上了。骤风顾不得看他,脚下生风往屋子里走。钧山不由停了脚步,看过去。 “人到了!”屋内正安静的时候,骤风一句话打破了这份宁静。 他匆匆过来,还不知道容洵的病情已经恶化。 他风尘仆仆,累的站着都快不稳,所以他的力气只够简短说那三个字。 三个字,便够了。 那一双双已经绝望深陷的眼窝,突然间有了光亮。他们还不及问什么,甚至还不及露出欢喜的神色,便觉得一道清风裹着冷香拂面而来。紧接着,便有人从窗外的梧桐树上跃身而入。 众人便瞧见眼前这人一身烟绿色长袍,纤尘不染。 他们都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们一直盼着的百里苏。 “都出去吧,杵在这里做什么?”百里苏懒懒的说完,眉目一挑,尽是风流。 几位小姐哪敢耽误,赶紧都推了出去。 容静又不忘道,“我们就在外头,道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百里苏摆摆手,“去吧,不需要你们。” 容静便退了出去,将门合上了。 众人没顾得上骤风,只隔着一扇门一直焦急的等着。好像能看到里面似的。 容湘注意到了骤风,上前将他扶了,道,“你到那里坐一下吧。方才听你的声音,便知道你累惨了。” 骤风道,“我没事。” 容湘道,“别小六好了,你倒下了。咱们容家折腾不起。快去坐着。” 骤风听了话,便到那边坐下了。 结果刚一坐下,大腿那边碰了石凳子,便疼的嘶了一声。 骤风这样的人,便是刀插进肉里,也只会皱皱眉的。容湘便知道,他这双腿得有多疼。多少天了,一直骑着马,谁受得住? 容湘想劝骤风先去换身衣裳,抹点药膏。可她一想,能劝着骤风坐下就不错了。多的,肯定不行。 容湘便没劝,和其他人一道等着。 百里苏在屋子里呆了足足两个时辰。从晌下午一直到了天黑。 院子里掌了灯,亮如白昼。 期间没有人离开,便是想上茅房,竟都忍住了。 房间的门终于开了,百里苏从里面走出来。眉目之间有一些倦色,但并不影响他的仙风道骨。 几个人围上去,自然最关心容洵的状况。 不等他们问出口,百里苏道,“放心,他死不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眼泪便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 容静正要说感谢的话,只见百里苏直接奔着骤风而去,“喂,桃花酿在哪里?说好的随便我喝的。” 骤风正要起身,被容湘给按住了。 她对百里苏道,“我带你去。” 百里苏只管喝酒,谁带他去不重要。 容瑛便对容湘道,“好酒好菜招呼好,千万不能怠慢了道人。” 容湘点头,“知道。” 走时,不忘对骤风道一句,“快下去休息吧,别撑着了。” 几个姐妹也不管百里苏了,报答的事情可以晚一点。他们也不管骤风了,他可以照顾自己。、几个人忙冲进屋里,容静考虑的周全,又叫夕月给老夫人报个喜去。 几个人进了屋,脚步又放轻了下来,生怕吵了容洵。 他们凑近看了容洵一眼,竟发现容洵果真是不一样了。虽然还十分虚弱,但竟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了,平稳有规律,与常人无异。 看了一会儿,容瑛就拉着几个人悄悄的出来。 等到了外面,才敢说话。 容敏道,“这道人真是奇了,不知道用了什么药,小六马上就不一样了。” 容瑛道,“怪不得是个神人,真是名不虚传。小六的命好歹保住了。” 容静道,“先别高兴的太早,还得好好养着呢。那道人不能叫他走,得小六真的好起来才能放人。” 容瑛觉得有理,忙道,“他不是要什么桃花酿吗?把城里的桃花酿都买回来,叫他天天泡在酒窖里都行,就是不能走。” 容妤道,“大姐说的在理,我这就叫刘管家去办。” 容妤要走,被容瑛拉住,她道,“先别忙这事。我感觉和做梦一样的,咱们几个先坐下来缓一缓,我现在腿都软了,走不动道了。明明开心,竟觉得连开心的力气都没了。” 容静失笑,“都是一样呢。可好在,熬过来了。” 几个人相互看一眼,是啊,熬过来了。这一个多月,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可熬过来了,一切都值得了。 他们这些日子真的堪称是衣不解带的侍奉了。好在人多,有时候还能轮流守着。但谁也睡得不踏实。之所以强要自己去睡,也只为了到时候端药喂粥的时候,别没力气的直接洒了。 他们每日要给容洵擦拭身子,要给他将冒出来的胡茬绞干净,便是头发也是要梳理好的。容洵在意这些,他们照顾的和他好好的时候没两样。 就这样,竟也过了一个多月了。别人不清楚,他们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这些天怎么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再也不要过了。 都忍不住一叹,相互拉着坐下来,再没别的话语。 相府外头,云宋得知相府来了高人,便一直等着。直到钧山打听到消息,容洵已经转危为安。 听到钧山的话,云宋的肩头瞬间松了下来。 救下了便好。 ------------ 144 贵妇 好事一件接一件的传过来。 容洵身体好转,如今已经能吃的下饭了。 他吃得下饭,许多人便吃不下了。云宋才不管。 王誉也传来好消息,事情利利索索的办好了,正往回赶。这里离着湖广两地本就不远,事情办妥,钱和粮食有专人送到北边去,王誉不用管,便回来了。按着路程,也就十天左右的事情。 刘光亭隔一段时间写个奏折回来,路上也很顺畅,那些人穷怕了,知道回去了就有粮食和钱,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往回赶。这世道本就是这样,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想背井离乡的。何况刘光亭巧舌如簧,那群难民看过几本书,认识几个字,被他说得好像回去有多好的日子似的。然后王誉办事顺畅,刘光亭把好消息告诉他们了,难民们脸色都不一样了,奔着往家跑。 云宋知道这件事,两个人都找对了,心情大好。 宫里头的妃嫔也跟着高兴呢。想着皇上高兴,怎么也得犒劳一下自己。谁知道云宋到哪还都穿着僧袍,照常吃斋,不沾荤腥,便知道她真的是要为民祈福的,不是说说而已。一个个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期间,云宋又着易兰去看了容洵两回。 容家的态度便和头一次完全不一样了,对易兰十分热情。因为此时皇帝的探望便昭示着容洵的地位丝毫没有动摇。他们当然愿意看到这样。 容洵一天天好起来,几日后已经能下床走动两步。百里苏简直就是被关在酒窖里,就差落把锁。实则不用容家几位小姐担心,百里苏在里头好吃好喝着,根本不出来。 容瑛时常感叹,“他这样修道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哪有像他这样喝酒的?” 容静道,“他修道,又不是和尚,有什么不能的?他救了小六呢,光这一点,把相府赔给他都行。” 容瑛觉得有道理,但还是觉得这百里苏的确是个奇人。 容洵好起来,整个相府的氛围便不一样了。几位小姐终于被老夫人赶着回了夫家。 老夫人道,“你们都是有夫君有孩子的人了,上有公婆孝敬,下有孩子需要照顾。如今小六好起来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容瑛嘟囔,“我们不在,他们也过得好好的。” 老夫人便白她一眼,“我就是嫌你们吵了,扰了小六静养。你们那么多人呢,吃了多少米粮了?” 非逼着老夫人把这话放出来,容瑛只得讪讪。 走时,容敏还宽慰,“娘是故意说得呢。就怕我们和夫家闹不和。” 容瑛笑着摆手,“我又不傻,这点话听不出来吗?得了,咱们也该回去了。我们这些日子不在家,那些男人指不定到哪鬼混去了,可不能轻饶了他们。” 几个人只笑,也不接话。 容洵自能下地走路时便没闲着,骤风给他打听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然后陪着他散步的时候告诉他。几日,容洵便将大小事都掌握清楚了。 朝堂的风向已经开始有变化,大家知道,容洵回来是迟早的事情了。到时候,不知道要怎么和王时斗了。 王时没拿这件事太放心上,因趁着容洵病重的时候,他几乎是大洗牌,把能换的人都换了。容洵上来,也拿他没办法。只要好好办事,不叫他抓住什么把柄,容洵就没办法撼动他。这样自信想着,他又派亲信把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打了招呼,这样便高枕无忧了。 可他近几日眼皮跳的厉害,心里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的不安,说不出什么缘由来。这事和陈氏说了,陈氏去给他求了个平安符。王时马背上打的江山,不信这些的。可陈氏执意,他便收了。可心里还是时不时的不安起来。 —— 永安城内,一条街的尽头,有家医馆。算不上一流,但来往瞧病的也不在少数。 这日,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下来一个妇人。 便是瞧着身边侍奉她的侍女穿着打扮,便知道这二位不是一般的贵人。 两个人进了医馆,到了里屋。 大夫把了脉,又瞧了一眼眼前的贵人。那贵人是带着帷帽,面纱挡在跟前,看不清容貌。只大夫经手的人很多了,便是摸到了手腕上的皮肤,也能大约猜到这贵人的年纪不算小了。 贵人身边的侍女道,“有什么便说,到你这里来,便是瞧病的。” 大夫捋着胡子道,“夫人没病。” 那贵人听到大夫的话,纱动了动。 侍女道,“是个庸医?怎么就没病?我家主子时常不舒服。” 大夫道,“夫人这是喜脉,恭喜夫人了。” 只口气实在是不像是恭喜的。 他说着,又去看一眼那面纱,虽然根本看不到里面那位贵人的表情。 侍女没说话,贵人也没说话。 屋内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贵人终于开口,道,“知道了。赏。” 侍女便递过去一个荷包。大夫接过来,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看,竟是发着光的金子。 金子太多,大夫便多说了一句,“夫人听老朽一句劝,夫人这个年纪,恐有危险,夫人慎重考虑。” 贵人微微偏头,像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伸出手,叫侍女扶着她出去了。 二人登了车,很快马车便消失在了街道。 贵人又进了一家酒楼,只是侍女却没跟着进去。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侍女带回来一个人,推开了楼上雅间的门。 贵人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将头上的帷帽摘了下来。 两眼通红,泪水涟涟,唤他一声,“三郎……” 王时两步走过去,秀年已经悄咪咪的退了出去,守在门口,不叫任何人接近。 王时将她一揽,问道,“出什么事了?” 秦雉嘴巴也红了,微微抽泣的样子,让王时看着很心疼。想起了当初他要出去打仗,她送他时的那副样子。也叫他心疼。 秦雉没开口,还是掉眼泪。 王时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她这副样子了。那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时捏着她的手道,“说出来,别怕,有我在呢。” 他现在自认为有足够的能力帮助秦雉解决一切的问题。 秦雉和他四目相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才有了一些信心说出来。 “三郎,我有孕了。” 王时的脑袋轰隆一声。他终于知道,他这几日为什么总是眼皮跳,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这实在是一件太大太大的事情了。 他脑子里一下子很乱。 这比兵临城下还令他乱。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会儿。先是想秦雉为什么不喝避子汤?当时就不该这么大意的。后来又想为什么自己不能收敛着自己一点?如果次数少一点,兴许就不能怀上了。 可这些他都没说。而是问道,“这事确定吗?” 只有确定了,才能想下一步怎么办。若不确定,那还考虑个屁! 秦雉咬着嘴唇点头,道,“去找大夫看过了。且我的月事许久不来了,也会干呕,吃什么都容易吐,睡也睡不好,都是符合的。” 这方面秦雉更有发言权。她毕竟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 那就是确定了。 难题又在眼前了。 秦雉看了看他,道,“我不为难你。大夫说了,我这年纪,不该生了,有危险。我想回去,就喝药,把这孩子打掉。” 王时却按住她的手,道,“你别拿主意。这事不是小事,你容我想一想。你也好好想一想,过两日我们再商议该怎么办。我们现在都不是最清醒的时候,做的决定指不定以后后悔。我们这年纪,不该再做什么后悔的事情了。” 秦雉温柔的看着王时,头倚在他的肩头,道,“我就知道我能依靠你,三郎。” 王时心乱如麻,却还是宽慰道,“别怕,我在呢。”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然后秦雉要回宫。王时不好送了她等车,只在雅间内就给她戴好了帷帽,叮嘱道,“听我的,先什么都别做,好好想一想。” 秦雉撩开轻纱,点点头,又踮起脚在王时的唇上亲了一下,道,“我听你的。” 她现在是个温柔的小女人,让王时看着很喜欢,有种保护她的欲望。 秦雉放下轻纱,往外走。 临走时,王时问她,“你看的那个大夫是谁?” 秦雉道,“没问过名字,只记得位置。是街尾那家医馆。” “知道了。回去吧,当心些,叫马车慢些。” “知道了。” 秀年扶着秦雉下马车。 她方才根本不必提起看过大夫的,因王时不在意这些。可她刻意提了,因那大夫多了嘴,看出了多大的年纪。也许只是个大概,但他不该看出来的。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多好,偏偏要多嘴。 所以,那大夫便不能活了。 王时和她想的一定一样。这事情,除他们当事人知道,谁都不该知道。哪怕一点点微小的苗头也不行。 当晚,街尾的那家医馆突然起了火。七口人全都烧死了。 京兆尹派人来查了,是煎药的炉子没有灭,火星子点燃了旁边的柴火。大家都睡得熟了,火势一下子大起来。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扑都扑不灭,人全烧死了。 但其实这里头疑点重重。京兆伊查了几天,什么头绪都没,便草草结案了。他只记得,有个人对官府的人说,白天里医馆里来了一位贵人,戴着帷帽,神秘的很。 昙回没放在心上,这种贵人永安城内遍地都是。 ------------ 145 认爹 实则秦雉有孕的这件事,并不好下决定。 打了可惜,留下是个祸害,指不定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王时为这事愁了好几天,连翊坤宫都没敢去。就怕见到了秦雉,就该做决定。 可他就是做不了这个决定。 他内心里希望有个孩子。因为觉得只王誉一个孩子太冷清了。他家几代单传,到他这里,光耀门楣了,应该多几个孩子的。 可那个孩子不是陈氏的,偏偏是秦雉的。 他和陈氏的床笫之事也不少,毕竟他身强力壮的。可是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大概真的是因为陈氏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身子坏了。他和秦雉才多久,秦雉就有了。可见人跟人是不一样的。秦雉也生过两个孩子的,头一个孩子也夭了。 王时没有怪罪陈氏的意思,可是看到她的时候,总忍不住想叹气。时常想,这孩子要是陈氏的该多好,他什么都不用烦了。 以至于这几日连卧房都不去了,天天睡在书房里。 陈氏想不明白。 他这几日也不出去了,说明没和外面的女人混在一起。可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卧房也不入了,而且明显对她十分冷淡。 陈氏想不明白。 后来她不想了。 她的儿子要回来了。她的儿子头一次出公差办事,就办得十分妥当。她这个当娘的面上十分有光。如同心腹劝的,夫人日后能靠谁?靠公子啊。大人迟早是会老的,这府上都是公子撑起来的。 陈氏便明白了,她得护好她的儿子。因他才是她的希望。 可她心里放不下外面女人的事情。大约是她这辈子只有王时这么一个男人,她敬他爱他,自然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他的。 心腹又劝,兴许已经分开了,这样也好,放宽心,就当事情没发生过。 陈氏便努力让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翊坤宫内,秦雉为了自己的身子,免了后宫那些人的请安,连秦姝都没见。 她斜倚在榻上,小憩。 秀年见了,忙道,“哎呀,这个姿势不好的,对孩子不好,快换过来。” 秦雉啐她,“我都生过两个孩子了,是你懂还是我懂?” 秀年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又觉得这话晦气,忙呸呸呸了几声,道,“总之听奴婢的。太后怀两个孩子都是奴婢侍奉的,不会有错。” 秦雉只好顺了秀年。 秀年替她捏捏腿,防着日后月份到了,腿脚肿。现在捏起来,总是好些。她才不想这孩子到底留不留,只现在按留的方式来。 秀年道,“这是第四日了吧?王大人也没个信。男人说忙都是假的,许是在逃避呢。” 秦雉笑道,“他敢不来。便叫他避几日,终究是躲不过去的,他心里清楚的很。他若是定不下心来,我再怎么使力也不行。” 秀年道,“太后还没使力呢。” 秦雉手指戳她的脑门,道,“还没到时候。我便是先给他几日,再使力不迟。你只管准备着就行。” 秀年道,“奴婢就等着太后一声令下呢。” 秦雉呵呵笑起来,心情颇好。 此时见了外面有人小碎步走过来。秀年道,“估计是王大人来了。” 秦雉道,“大约是想通了。” 正说着,那寺人道,“大长公主求见。” 秀年和秦雉相识了一眼,秀年垂下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秦雉道,“别瞎想,又没怪你。既然人来了,便请进来吧。” 秀年忙应了,亲自去门口迎了。 云嬛见了秀年,颇有些故人重逢的意味,路上便道,“秀年你没什么变化啊,看起来还是这么干练。” 秀年话说的滴水不漏,道,“奴婢早就老了。倒是殿下,还和当年一样风华绝代。” 云嬛果然笑了两声,随即道,“我那皇嫂一定保养的更好。她一直是个美人。” 秀年心想,好嘛,估计见了面又得掐架了。反正总不会真心实意说好话的。 进了屋,云嬛倒也恭敬的给秦雉施礼,秦雉见了她,定定看了两眼,才叫她入了座。 秦雉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哀家在宫中时常念着你。先帝的至亲,只你与他最亲近。” 云嬛是先帝生母的幺女,可谓是老来得子了,与先帝差了十来岁。生母生下她很快过世了,当哥哥的疼自己的妹妹那是骨子里的。是以云嬛小时候过得日子才是一个公主才有的日子。 是以这个小姑子从没拿那些皇嫂放在眼里,秦雉也是其中一员。大家有气不敢出,因为先帝一定站在云嬛这边的。 秦雉当年也受过她的气。但秦雉从来不是个好欺负的,得了机会也会报复过去。所以两个人的仇怨格外的深些。 云嬛一笑,道,“皇嫂这么想我吗?早知道,我该早些回来了。风餐露宿的,还是家里好。” 秦雉道,“你与十年前变化不大,不至于风餐露宿吧?” 秀年想,开始了。 云嬛道,“自然比不得皇嫂。这十年了,皇嫂还是容光焕发,真是羡慕啊。当女人的,能到皇嫂这个份上,谁不羡慕呢。” 秦雉呵呵一笑,“你也不差。听说你带着丞相的儿子回来了。你那孩子,十岁了?找时间带来给我看看。你与丞相生的儿子,绝对差不了。” 云嬛道,“是呢。他随了他爹,我看他也不小了,便带回来给丞相调教,希望能早日成才。” 秦雉便道,“回来就好。府里可还少些什么?那日皇上欢喜的找我,我当是什么事值得她那么开心。原来是知道你回来了。非要给你把公主府修缮好,好让你搬进去住。这孩子,就是有孝心。” 云嬛道,“先给皇嫂请了安,还没来得及去我侄儿那里呢。等哪日得了空再去吧。” 秦雉道,“也是。毕竟丞相刚好起来,你还在那边照顾着吧?丞相一好,也该给你个名分了。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这不清不楚的走了,又不清不楚的回来了,不好。有损皇家的颜面呢。” 秀年觉得,还是太后更胜一筹。 云嬛也不生气,浅笑道,“这么多年了,名分的事情我不在意了。若在意,当初也不走了。皇嫂不必挂心了,当年的事情我与丞相说清楚,他能体谅的。” 意思是,你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急死你。 两个人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几句闲话。秀年在旁边听了,的确是闲话,没有一句有用的。 云嬛起身告退,秦雉格外的高兴,就差轰她走了。秀年又去送了,等回来,见秦雉抱怨道,“一点没变,还是那么让人讨厌。” 秀年笑,“当初你们就是不分上下,现在却是太后胜了。因她还是个公主,而您已经是太后了。” 秦雉讥讽道,“她当初仰仗什么?还不是她哥哥。如今她哥哥没了,她便只是个公主。哀家若不同意,她连封号都没有。” 秀年道,“还是太后以德报怨。” 秦雉讥讽完,却又道,“哀家实在是没搞懂,若孩子的确是容洵的,当初她跑什么?那时候可是满城风雨啊,说她突然勾搭别人,生了别人的孩子。这事,你记得吧?” 秀年道,“记着呢。当时先帝身体不大好了。她突然出了这事,先帝气的不轻。若不是这件事,先帝兴许还能多活些日子。她自己觉得没脸见人,就匆匆离开了永安城。也没人去找她,随她去了。怎么这么多年了,又突然回来了?还说那是丞相的孩子?” 秦雉想了一下,道,“总觉得有些蹊跷,你让她在相府多留意。” 秀年应诺。 在讨厌这件事上,云嬛和秦雉的感觉一样。十年不见,秦雉也还是那么讨厌。亦如云嬛初见秦雉那次开始,便不喜欢她。有些人就是说不清楚,就是不合眼缘,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云嬛没有带容起进宫。容起十分温顺乖巧,就在宫门口等着她。 等云嬛回来后,又赶紧扶着她上了马车。 云嬛道,“阿起,叫你别来的。在这等着多无聊?” 容起道,“我就是看看这宫墙有多高。” 云嬛失笑,“高吗?” 容起道,“高。高不可及,我再长得高,也够不着。” 云嬛道,“直接站在上面不久够着了?不急。过几日就带你进宫到处看看。” 容起点头,又问道,“娘,我们现在回府吗?” 云嬛摇头,“不,我带你认爹去。” —— 马车朝着相府而去。 因为云嬛在救治容洵这件事上帮了忙,刘管家对她态度自然的恭敬起来。 他领着两个人到了花厅。 云嬛问了容洵在哪里,刘管家说道在书房与百里苏下棋。 云嬛便叫刘管家去通传一声,说她与容洵有要事说。 刘管家便去了。不一会儿,便来请云嬛。 “阿起,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回来。”云嬛摸着容起的头,叮嘱。 容起点头,“我就在这等着娘,哪里也不去。” 云嬛去见容洵的时候,百里苏已经又去喝酒了。 两个人在书房谈了大半个时辰,随即云嬛问容洵,“我说,还是你说?” 容洵淡淡看她,“有什么区别?” 云嬛道,“我说话比较直,怕老夫人受不住。” 容洵道,“横竖都一样。” 云嬛道,“那我……” 容洵道,“我来说吧。” 云嬛,“……” 下午,老夫人午觉起来,就被老嬷嬷搀着到了花厅。 花厅里早有人等着了。 容洵,云嬛,还有容起。 老夫人觉得氛围有点严肃,便坐了下来道,“这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容洵看了一眼云嬛,然后道,“阿起,过来,叫祖母。” 容起便站到中间,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祖母。” 老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很是镇定的问,“所以,这孩子是你和大长公主的?” 容洵点头,“是。” 老夫人又道,“只认祖母,没别的了?” 容洵蹙眉,不解。 老夫人便道,“你们两个,不打算成亲?” 容洵,“不打算。” 云嬛,“实在没这个想法。” 老夫人道,“那就好。这孩子认下了,没别的事,我走了。” 说着起身,走到容洵跟前又道,“还没好全,别到处乱跑,回床上躺着去。” 容洵只好道,“是,母亲。” 等老夫人真的走了,云嬛这才问容洵,“这就好了?” 容洵道,“不然呢?” 云嬛撇嘴,老人家的接受能力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预估。 她又把容起拉过来,指着容洵道,“阿起,叫爹。” 容起看了一眼容洵,两个人头一次,眼睛看眼睛。 眼睛里隐藏着许多东西,瞒不住,装不出来。 容起清脆的声音唤道,“爹……” 容洵淡淡的应了,“嗯。” ------------ 146 天机 容洵突然多了个儿子,容家几位姐姐听闻消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可容洵也不解释,就说事情就是这样。当年惹的祸,现在该还债。 又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叹道,“我又能怎么办?既然生了,便认了。” 几个姐妹从老夫人的房里出来,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容洵不对劲,老夫人更不对劲。可两个人像是有默契似的,多说一句都不肯。她们无从问起,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快要憋坏了。便想着去问云嬛和容起。 容起还小,问他也不知道个啥。毕竟父母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至于云嬛么,容家大小姐不喜欢和她说话。 容静最近脑子用得太多,不想在这个聪明人身上再费周折。容敏和容妤更自诩不是云嬛的对手,估计什么都问不出来。至于容湘,年纪虽然到了,可内心纯良着呢,像只纯洁的小白兔。 这事便先搁下了,等着容洵先慢慢好起来吧。毕竟多了个儿子,容家总算是有后了,该高兴不是么? 可还是觉得气氛不大对。 百里苏准备要走了。四个姐姐备了好多谢礼,容静道,“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什么谢你。我们这些俗人,只能备这些东西了,望不要污了道人的眼。哦,对了,桃花酿是有的。只城里也不多了,要到来年开春,桃花开了,才有。” 容静说着,倒有些歉疚起来。因这是百里苏最爱的人,没给恩人管够,自然是不好意思的。 容瑛也上前道,“我们容家不能不念恩情,这些你若瞧不上,尽管说出十个八个要求来,我们一定应允。” 百里苏去看容洵。 容洵知他别无所求,也不会要这些东西。但这是姐姐们的一番心意,他不插嘴。 百里苏叹他不讲义气。别看百里苏是个修道的,本事高的很。可他有个软肋,便是受不了女人对他好。越是温柔的女人,他越吃不消。 百里苏道,“其实容洵早就还过了。” 容瑛和容静都觉得好奇,去看容洵,不知他送了什么给百里苏,还了这个天大的人情。 百里苏却高深莫测的一笑,“这东西连他都不知道的,不必问他。只我的确是从他手里拿走过一些东西,如今不过是还回来而已。你们也不要多问,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机不可泄露。” 这都扯上天机了,容瑛他们自然不敢多问了。 他们就是凡人,哪敢窥探天机啊。 百里苏又道,“你们也别急着谢我,这事情是好是坏,现在还说不定呢。” 这话又叫人一懵,捉摸不透。 百里苏也不解释,甩了袖子,道,“我先走了,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 百里苏洒脱的走了,只留下一股子冷香,叫人闻着真是喜欢。 等人反应过来,才发现百里苏连他最爱的桃花酿都没带。 容瑛问,“小六,他这话什么意思啊?他拿过你什么?” 容洵也没明白,道,“他说话就是这样的,不必去深想。反正也想不明白的。” 转身的时候,容起正站在大门口,恭敬的喊了一声,“爹。” 这几日,云嬛把他送到相府来,白天里就在容洵的书房泡着。但也只是白天在这里,用过晚饭,容起还回公主府过夜。 容起看起来是个十分乖巧温顺的孩子。容洵给他挑了几本书,他就埋头看。看的速度很快,容洵偶尔问他问题,他也都答得上来,几乎算是对答如流了。 原先府里的人都想多看他两眼,想着原来自家大人竟有这么大的儿子了。后来这孩子安静的几乎快没有存在感了,府里的人发现有他没他,变化不大,渐渐就失去了兴趣。 容家的几个小姐们也是这个想法,虽然劲头没前几天大了,可是每每看到容起,容瑛总私下摇着头,道,“怎么看都和小六不像。” 容敏道,“随他娘呢。” 容妤道,“我看随孩子舅舅。都说外甥随舅舅。这是随了先帝了。” 容瑛啐她,“你见过先帝?” 容妤道,“我没见过。娘见过。娘身上有诰命呢,不知道见过多少回先帝。她都不说什么,大姐也不要乱说了。” 容瑛撇撇嘴道,“我也就是和你们说说。娘和小六跟前一个字没提的。小六有了儿子,我替他高兴呢。” 几个人便开始商议要给容起备一份厚礼的。入了容家,正式入族谱这件事轮不到他们插话,但他们给侄子备一份厚礼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有血缘在,感情能培养起来。才过了几天,容瑛几个便瞧着容起顺眼了。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想到他这些年陪着云嬛在外头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便对他心疼起来。几个女人轮流给他裁衣裳,弄好吃的。容起总是嘴甜甜的道一声谢姑妈。可那笑意毕竟有些生疏,眼睛里有些生涩,像是可以疏远似的。 他们心里想,毕竟才回来呢,不急,不急的。 得了空,便问一问云嬛,容起喜欢些什么。 实际上云嬛一直没闲着。 可她一言一行都叫人盯着了。盯她的是,从来都看她不顺眼的太后秦雉。 秀年侍奉完秦雉喝了一盅燕窝,将碗递给了旁人,便说起了外面盯到的情况。 “大长公主这几日一直没闲着,买了好些东西,去看一些老臣去了。都是先帝在时的老臣。” 秦雉听了,道,“随她去。她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些老臣谋的都是闲职了,掀不起什么浪来。” 更何况那一个多月王时堪称是大换血,许多要职都安排了自己的人。秦雉身在后宫,这些事情也不是不知道。 秀年也道,“怕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以后铺路呢。只殿下多少年没回来了,对永安城内的事情早不熟悉了。太后这样也挺好,总好过又因为这件事与皇上起了矛盾。” 秦雉看一眼秀年,道,“她去见过皇上了?” 秀年道,“高平说,还没有。皇上也不催促,只叫人传话,有空便带着孩子进宫来说说话。可殿下走时,皇上才几岁?两个人哪有什么话?殿下又不是那种喜欢找话的人。” 秀年想到以前,便说的多了些,她又道,“殿下就没正眼看过皇上的。犹记得当初殿下见了皇上,头一句话,便是嫌弃,说皱巴巴的,难看死了。可那时候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就是长成那样的。便是心里不喜欢了。” 秦雉道,“管她喜不喜欢?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谁?她若没有皇上,如今封号和府邸都是没有的。但凡她识趣,也该给皇上些面子。” 秀年深深望了她一眼。 秦雉看她,“瞧我做什么?脸上绣了花?” 秀年含笑说道,“太后到底是护着皇上呢。怕殿下怠慢皇上,太后便不乐意了。” 秦雉白她一眼,道,“就你话多。” 秀年便干脆话多了一回,道,“这世上没有不是的父母,也没有不是的孩子。孩子便是仗着父母疼着,耍性子,父母呢,有时候要强,但总归强不过自己的孩子。太后与皇上也该和好如初了,趁着现在太后母爱泛滥,就该去找皇上。皇上一定欣喜的。秦大人和皇后的事情毕竟也过去一段时间了。” 秦雉不是没想过。可她偏又要端着,总觉得云宋不该这么对她。且她对云宋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她又瞒着她做了那么多事,便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了。便是见了面,内心各自有算盘,也回不到从前了。 秦雉只淡淡回了一句,“再说吧。” 这话,秀年便明白了,也不再多劝。她是个多有主意的人啊,一旦定了,不需要别人劝就做了。 正在此时,侍女进来道,“太后,王夫人来了。” 秀年看一眼秦雉,就是有主意,打定主意,就把人给请来了,根本不需要多劝。 秦雉道,“叫她进来吧。”声音懒懒的。 王夫人陈氏很吃惊,突然宫里头来了人,请她去翊坤宫面见太后。陈氏虽有诰命在身,可能见到秦雉的机会几乎没有。所以就谈不上什么交情。 心腹丫鬟便觉得估计是王誉办事得体,秦雉代皇上来表示谢意。朝堂上是如此的,男人们立功,自有皇上去夸赞赏赐。但为表示天家的恩德,妇人们便会被太后或者皇后叫到宫中去,这实在是很光荣的一件事。 陈氏在几天前就收到了信,知道王誉快回来了。算算日子,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了。陈氏便觉得心腹丫头说得对,所以特地打扮了一番来宫里见秦雉了。 她跟着侍女进屋的时候,便看到有个妇人抱着一只白色的猫离开,嘴里念叨着,“小乖乖,你现在可别乱跑。吃的都给你准备好了呢,我的小祖宗。” 陈氏有些想笑,谁还拿个猫当祖宗?可是她突然笑不出来了,隐约觉得那只猫有点眼熟。不过不及她细看,那妇人已经抱着猫拐走了。 陈氏进了屋,见到了秦雉。 真是个美人啊。 和自己年纪相仿吧,又好像还比自己大个两三岁。可瞧着怎么那么年轻?那神韵,那皮肤,还像是二十出头似的。 太后便是太后。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 没有女人不在意这些。陈氏心里嘀咕两下,不妨碍她十分恭敬的给秦雉施礼。 秦雉赐了座,陈氏便坐下了。 姿态很端正,打扮的很得体,说话也十分从容,没有多少扭捏之态。 秦雉也在观察着她,的确是个很标准的大家闺秀。读书多,识大体,人贤惠,肤若凝脂,唇若点朱,又是个婉约的美人。实在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正室人选。这种拿出来当门面,实在是没有人有二话的。 可惜……就是太普通了。久了,腻…… 秦雉嘴角扯了扯,眸子幽幽的。 她浅笑着对陈氏道,“前些日子听王大人提起过一嘴,说想知道哀家用的什么香膏子,想给王夫人你也用上。这几日哀家疲乏,便没劲弄这事。今日得了空,便将你请过来,又命人调制了两盒香膏子,一盒便赠你了。” 只为了这个? 与她想的不一样啊。 可等到秀年拿了一盒香膏子给她,她打开之后,神情一滞,那香膏子险些脱手落在地上。好在她死死的抓住了。 指尖扣着那盒子,微微颤抖。咬紧了嘴唇,很快便白了。 ------------ 147 拿捏 陈氏原本觉得,今天是个好天。阳光暖暖的,不用穿的很厚,走起路来请便许多。若是厚了,穿什么都显得臃肿。正好,今日她能穿的十分得体的去面见太后。 她心情多好啊。 等出来的时候,天好像暗了,她难受的胸口像郁着什么,快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她原想着,她怎么样都还是正室呢。大户人家的男人,有几个没有几个三妻四妾的?她和王时这么多年,王时与她一直举案齐眉,这些年从没在外面鬼混过。她到哪里都觉得面上有光,知道别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带着羡慕的。她越发的就有了优越感。可有朝一日,她的男人真的要纳妾了,她便劝诫自己。她是正室呢,她该有正室的心胸。这么多年了,她该知足了。 她好不容易将自己劝住了。虽然心里还是难受,可这难受总归会过去的。只要她的夫君还一直在她身边,还待她好,其他的都会过去的。 可她今日,泄了气。 那不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妾室。 那是大魏的太后。 那只猫,定然是王时亲自送过去的那一只。那香膏子,若不是近距离的亲密接触,怎么会染了身上都有。那味道,她闻过一次就不会忘。因为是真的好闻。那是太后用的啊,大魏最尊贵的女人,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可是,她的夫君,和太后竟然…… 她不能说,不能问。什么都得烂在肚子里。 这种不仅仅是难受,是窝囊,是要随时断气的感受。 陈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到的王府。只记得天已经黑了,心腹丫鬟在门口等她。 这一条路不可能走那么久,她大约中途又绕到了别的地方,但总归还记得回来。 心腹丫鬟先是上来问她去了哪里,莫不是太后留着吃了饭?可陈氏没接话。心腹丫鬟便又说起来王誉回来了,不过先进了宫见皇上去了。心腹丫鬟说的起来的时候,眉飞色舞的,这本就是值得府上开心的事情。 可陈氏没有一点反应。 心腹丫鬟才觉得不对来,忙扶着她进去。心腹丫鬟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记得自己要回房。心腹丫鬟便搀扶着她到了房中。 陈氏进了屋,就没再出来,也不叫别人进去。 王誉和王时从宫里回来。因王誉立了功,皇上设了宴款待。身为王誉的爹,又是朝中重臣,自然也参与了。 王时今日也高兴,便多喝了几杯。但他酒量好,喝的多,也还清醒着。 王誉只浅酌几杯,便不再喝了。他不想喝酒喝多了,辱了一个读书人的斯文。 父子两个一同回家。路上王时便多问了王誉路上发生的事情。王誉皆都说了,说话的样子都不一样了,赶路回来不见倦色,反而更显得有精神。 王誉实则心里很有感叹,果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出去一趟,整个人的感受都不同了。这次还不是出的远门,就有这些见地。日后若是有了机会,应该去漠北那些地方走一走的。 王时心情也好,父子两个头一次说那么多话,竟都十分投机。 等到了府上,心腹丫鬟忙过来了。便将陈氏不太对劲的事情问了。 王誉忙道,“母亲现在如何了?可是病了?” 王时问道,“她今日出去了,去哪里了?” 王时才问到了点子上。 心腹丫鬟道,“上午被叫进了宫,见了太后。” 王时便咯噔了一下,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又觉得秦雉不至于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来。可到底自己的亲儿子在。夫妻两个如果有什么,也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当下便叫王誉先下去洗漱歇息,他去找陈氏。 王誉也没多说。毕竟那二人是夫妻,解决事情起来方便的多。 王誉便先回屋洗澡去了。他志得意满,头一次觉得如此有成就感。这成就感不仅来自自己办成了事,长了见识。更因为他真的是实实在在的替云宋办了一件事。原来替她解了燃眉之急,心底竟如此欢呼雀跃。 他将自己泡在木桶里,让热水洗去这连日来的尘土。闭上眼睛,便不自觉地想起云宋来。她柔软娇嫩的脸颊,她红红的唇。 他这里在心猿意马,王时与陈氏的卧房里却有了争执。 听到里面吵起来,心腹丫鬟忙奔到了院子外面,连着拉走了其他守在附近的人。 可下人的可以私下聊聊八卦,扯扯闲篇,但不包括那两个人。当家主母和老爷吵架,他们当下人的不该听。听了便是驳了他们的面子。 心腹丫鬟虽然站的远了,可还能听到陈氏的嘶吼声,后来有哭泣声,再后来,便是啪的清脆声。 心腹丫鬟心猛地颤了一下。 是谁打了谁? 大人从来不打夫人的。 夫人那么温婉,也不会动手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内的确是有人动手了。 是陈氏打了王时一巴掌。 她力气不大,扇过去的时候,自己手掌都很疼。只那一巴掌她几乎用了全部力气,王时的脸也红了一片。他皮肤黝黑的人,也能看出来红了一片,可见是真的打到了。 陈氏收了手,指尖还在颤抖。 她抬着眼睛就那么看着王时,眼泪便不争气的落下来。 她嫁给王时这些年,自认为过得很幸福。只上次因为王时打王誉的事情心疼自己的儿子落过泪。平日里王时是个三好丈夫,没叫她受过委屈。她也把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王时是个粗人,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一直以来,王家和谐令人嫉妒。 可今日陈氏一改往日的温婉,成了一个会嘶吼,会打人的悍妇。 那一巴掌把王时打的清醒了。唯一的一点酒气也没了。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妻子。 陈氏温柔贤惠,是当妻子的不二人选。他这些年习惯了陈氏的这些温柔,便觉得是她应当的。可他忘了,她也是个女人。是个女人就会妒,是个女人就不能接受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 所以宫里头那位,也是这个想法? 王时当下也不怪罪陈氏竟这么胆大打了自己,反而温柔宽慰,“你在这等我,我给你个交代。” 陈氏懵懵的,他没这么温柔过?便是成亲那天也不曾。 他要给什么交代?他能给什么交代? 陈氏只想笑,却笑不出来。 因王时身影消失在屋中的时候,她又开始担心起王时的安慰来。他方才说那话,莫不是要和太后撕破脸?若是撕破脸,可会连累王时? 陈氏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怨自己没出息。她坐在榻几上,目光投在地上,发呆。 王时直接冲进了宫里,如今他和容洵一样,没人敢拦。 他怒气冲冲的到了翊坤宫。 宫里的人都没歇下,料着他会来。秦雉专门吩咐的。 秀年给他引路,王时却将她的肩膀一推,直接进去了。秀年哪抵得过他的大力气,险些栽倒,好在旁边有人将她扶了。 那人小声嘀咕,“王大人怎么今日这般无礼?” 秀年只笑笑,“无妨。睡觉太后非要点火?将他烧着了。行了,把东西端过来给我。” 秀年吩咐下去,自己在那等着。 王时冲进去,看到秦雉穿着中衣,懒懒的倚在软榻上,嘴里还握着一只酒杯。眼睛朦朦胧胧的,半睁半闭。头发像瀑布似的,洒在身前,洒在身后。 她那样子真是有风情。 没几个男人抵御得住。 王时见到她,怒气消了一半。 可他还是大步直接走到秦雉跟前,问道,“你找陈氏做什么?你和她说那些做什么?” 秦雉微微抬眼,看他,无辜道,“我说什么了?做什么了?你去找秀年问问,我不过是送她一盒香膏子。你说的,喜欢闻,想给她也弄一盒。” 王时一把攫住了她的手腕,道,“现在送什么香膏子?你这话骗鬼的?” 秦雉咯咯一笑,道,“我没有啊。我就是想试试她。果然,她都猜到了吗?女人啊,真是不能小瞧。” 王时凝眸问她,“为什么?” 秦雉道,“就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惹得你迟迟下不了决定。就想知道,是谁伴了你二十年,替代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就是心里很不高兴,明明最需要你在身边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果然是那个妒。 天下的女人都一样。 王时道,“你是太后,我是臣子。你想我们如何?” 秦雉定定看他,随即道,“不如何啊。我已经有了主意了,不为难你。可我心里有点不高兴,便叫来陈氏看了一眼。的确是个很贤惠婉丽的妻子。有她陪你在身边,也很好。我失去一个孩子,任性一回,三郎,你不该怨我。” 王时微微蹙眉,看着她道,“失去一个孩子?你做了什么?” 王时才注意到,她另一只手还握着酒杯呢。若是孕妇,怎么能饮酒呢? 秦雉正要说话,外头秀年推门进来了。手里端着什么,到了秦雉跟前,道,“太后,药好了。” 王时送了秦雉的手,转头看那碗药,“这是什么?” 秀年没回答,先去看了秦雉。 秦雉也不回答,伸手去接。 王时一把夺了过来,又再问了一遍,声音搞了起来,“这是什么?” 王时身为臣子不该对太后这么说话。可他今日是什么身份?他此时是那孩子的父亲。他没有下决心,便不许旁人随随便便决定了他孩子的生死。 秦雉叹口气,还是不说话。 但对秀年来说是个暗号。她垂首道,“大人,那是堕胎药。娘娘年纪大了,受不住。这些日子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实在是太后等不到大人做决定了,也知道一定是大人为难了,所以想自己决定。喝下这药,歇养一个月,事情便过去了,没人知道。” 王时听完之后,暗自磨牙。 因这对男人实在是个莫大的侮辱。 只有没用的男人,才能逼着孩子的母亲自己做决定,只有没用的男人,才能让自己的孩子去死。 秦雉拽了拽他的衣袖,温柔的看着他,“给我吧,对你我都好的。” 她眼睛里泛着泪光,也很难过的样子。 这眼下的确是个最正确的决定。 可王时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自登上这位置,便不再承认自己的无能。以前他娶不了秦雉,今日便不能再护不住两人的孩子。 他把那碗直接摔在了地上,又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也砸在了地上,动作干净利落。随即他对着秀年道,“好好照顾着,不该碰的东西便不能碰。” 秀年去看秦雉。 秦雉叹口气,道,“何必呢,叫你自己为难。这肚子迟早一天天大起来的,到时候麻烦得很。” 王时道,“你别管,我来安排。” 后来王时就走了。秀年感叹道,“这就把孩子留下了?王大人可是被太后拿捏的死死的。” 秦雉道,“男人非得逼一下才会做决定。有时候女人的示弱真是一把好用的刀。只不过,事情还没完呢,秀年,该你上场了。” 秀年颔首应诺。 王时从翊坤宫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话题完全已经歪了。他明明是来质问秦雉的,可却和秦雉一起留下了那个孩子。 他仰头叹口气,家里陈氏是需要宽慰的。 王时这个时候,还没有对秦雉想控制他产生强烈的感觉。 他骑着马往家赶。 陈氏一个人侧躺着,一直没睡着。 她怎么能睡着?她一想到王时与秦雉的种种,指尖都在颤抖。 有人进来了,脚步声是王时的。他再怎么轻,她都能辩出来。二十几年的夫妻了呢。可想起来又多么讽刺。二十几年的夫妻,他心里却一直藏着别人。 王时要躺过来,陈氏直接道,“我身体乏,你今晚别留我屋里。” 王时屁股都要坐下了,只好又站了起来。 他站在床沿看了陈氏片刻,陈氏一直侧躺着,背对着他,也不转过来。 王时叹了口气,道,“以后阿誉的婚事,你做主吧。只要他愿意。”只差明说,叫王誉把云诗娶进门吧。 说完,王时便走了。 陈氏听到拉门的声音,脚步声逐渐没了。 这算什么?因为愧疚而给的补偿么?这算是什么交代?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伴着双肩轻微的颤抖。陈氏双手揪着被子盖过自己的鼻子,压着哭泣之声。 ------------ 148 忘了 早上王誉过去给陈氏请安,被王时给拦了。 王时喊他一起用早饭,又对他道,“你母亲昨夜没睡好,让她多睡会儿。” 昨晚两口子吵架的事情,王时吩咐了陈氏的心腹丫鬟,从她到底下,都守口如瓶,为的就是瞒着王誉一个人。 王时想过了,为了这个家,陈氏不会将那件事说出来。他拿得住陈氏,却对王誉没把握。毕竟那是他现在唯一的儿子,对他还有些忌惮。这一点,他相信陈氏和他想的一定是一样的。目前家庭的平衡,谁也不能去打破,当这个罪人。 秦雉敢故意去挑衅陈氏,叫她知道他们的事情,不也是仗着这一点吗?只因陈氏是地地道道的贤惠妇人,不愿守的东西也要守,哪怕打碎了牙齿往嘴里咽。 王誉没多想。昨日王时喝了酒,他又身体康健的很,许是在那方面折腾了母亲,所以才致了母亲没睡好。 他尚未成亲,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王时便又说起朝堂的事情来,告诉他应该多和谁来往。原先觉得王誉对此不太感兴趣,但因为这次江南之行,让王时看到了希望。 王誉年纪不算大,加上有他这个爹保驾护航,现在学起来,仕途通畅的很。 王誉欣然应下了,让王时颇为高兴。但其实王誉和王时想的不大一样。他不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是觉得多认识那些人,多听他们说话,听听他们的所见所为,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父子俩又很和谐,然后一道进宫去了。 王誉不参与早朝议事,云宋上早朝的时候,他就在紫宸殿等着。 云宋下了早朝过来,见到王誉有些惊讶,“不是叫你好好在家歇几日吗?怎么今日又过来了?瞧你昨日喝了不少酒呢。” 王誉道,“只是小酌了两杯,并不多。我在家中也无事,倒不如进宫陪你。” 云宋一笑,“阿誉你在,我自然高兴的。我瞧着你出去一趟都不一样了呢。” 王誉有些赧然,知道自己不一样了,但云宋提起,他还是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云宋道,“也说不上来,就是看你精神头好了许多,说话走路都是的。” 说着又道,“实在是羡慕你和安安的。都可以出去走走。朕被这皇位困着,哪里也去不了。” 王誉见她有些失落,便道,“等安安回来,我们三人一道去走走。从江南一路到漠北,宋宋你觉得怎么样?” 云宋满脸高兴,三个志趣相投的人能游离四方,简直是人生一大乐事。云宋道,“自然是好的。可我……” 王誉知她顾虑所在,道,“没事,自太祖皇帝开始,便有皇上微服出巡去体恤民情的。有大张旗鼓一路水路南下的,也有乔装打扮水路陆路都走的。皇上大可效仿。” 云宋仿佛已经想到了那自在日子,道,“那就这么说好了。算算日子,安安和皇姐他们应该快到边境了吧?” 王誉道,“若是车程快,前几日就该到了。但里面女眷多,越往北天气越恶劣,快不了。估计还得晚几日才能到。” 云宋这些都没考虑进去,愈发觉得自己是个井底之蛙,哪里都没去过。心下更有了念想,得了机会一定要出去看看。书本上看到的,和自己亲眼见到的一定是不一样的。 正说着话,王慧来了。 云宋知道她因什么而来。 因为此次江南之星,王家牵了头,才让事情顺利的进行。王家高风亮节,云宋自然要论功行赏的。这事在早朝的时候便有人提出来了。消息便传到了丹晨宫王慧那里了。 只她来的太快了。 王誉退到了一侧,也不避讳。 云宋不叫他走,他才不想自觉地走了。 王慧也不介意,上前施了礼,谢恩,“臣妾是代家中过来给皇上谢恩的。” 云宋道,“那是应当的,你不必谢朕。” 王慧却福这身子没起来。 “是不是想回家看看?”王慧一进来,云宋便猜到了她的心思。若不然,也不必来的这么急。 王慧眼睛里立刻泛了光,咬着嘴唇点头,不把自己显得张扬。 云宋看了看她,一笑,道,“准了。” 王慧便不装了,跳起来抱了云宋一下,还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道,“谢皇上。” 云宋原先觉得尴尬,但一想王慧这么高兴,便不想那事了。王誉在一边看了,有些羡慕。他收起晦涩的目光,慢慢投到了地上。 入了宫的妃嫔要回一趟家,实在是很不容易。王慧得了这个机会自然高兴坏了。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也稍稍能理解一下了吧? 王慧也不缠着云宋,实在是被幸福的喜悦快冲昏了。何况跟前还有王誉呢,她不能太放肆了。又匆匆福了身子,便回去准备了。 云宋又交代高平,帮着打理,到内库了选几样文雅的东西让王慧一道捎回去。高平应诺。 待吩咐完,云宋去看王誉。王誉也正在看她。 王誉道,“皇上很高兴?” 云宋道,“你事情办得好,王慧能回家,我自然高兴。” 说罢,又对王誉道,“你看起来也很高兴。” 王誉不置可否,浅浅一笑。 王慧要离开永安城一段日子,他的确高兴。 等王誉从宫里回到府上,才知道陈氏竟出府了。 他问了管事的,管事的说陈氏昨夜做了个不吉利的梦,起来之后,便带着人去庵中了。打算住上几日才回来,具体几日,也不知道。 王誉担心陈氏,又问起管事的陈氏看起来怎么样。 管事的道,身体没事,只精神不大好,像是没休息好。走时还特意叮嘱了要照顾到王誉的一日三餐和休息。 王誉便没再多想了。 等王时回来,知道了这件事,也没细问,只说过几日他去接陈氏回来。 —— 丹晨宫忙碌起来,尤其是沁儿和喜儿,脚下生风似的,说话的时候嘴都是咧着的。那真是有好事都藏不住的。 本来沁儿喜儿要安排的东西有很多,不准备七八日根本走不了。可王慧手一挥,三日之后,便出发了。可把沁儿喜儿开心坏了,因他们也想早早走。就怕安排不好,让王慧生气。没想到最急的却是他们的主子。 王慧他们定的是走水路,因是江南一带,走水路更方便更快。且南边不比北边,还没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水路很顺畅。 只他们一行人登船的时候,才发现原本护送他们回去的人当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便是卫尉卿钧山。 王慧实是没料到钧山会出现在此行当中。 两个人只是遥遥望了望,因钧山在船头立着,她在船舱。两个人是不能随意碰面的。 喜儿和王慧咬耳朵,“皇上多关心娘娘啊,竟连最能干的人都送到娘娘身边了,可见多紧张娘娘的安危。” 王慧莞尔一笑,又对喜儿告诫道,“你这张碎嘴子,回了家中可得少说两句。多学学沁儿。” 喜儿道,“知道了,绝不将皇上如何待娘娘好说给老爷夫人听。” 王慧气的去掐她的腰。 船舱里传来女郎们的笑声,银铃串似的,很好听。 站在船头望着湖面的钧山,微微抿了唇,目光幽幽。 不是云宋叫他来的,而是秦雉叫他来的。偏偏秦雉还不出面,让钧山主动去请示云宋。连理由都给他想好了。说那一带,时常有水贼。王慧从宫里出来的,又带着那么多好东西,一路过去,总会被盯上。云宋觉得便是这样,钧山也是可去可不去的。可既然钧山自己请示了,云宋便允了。自始至终没觉出什么不对来。 秦雉便是要云宋觉不出什么不对来。 钧山知道秦雉的用心,便是要将他的这条路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暗,直至他没有一丝的退路。 秦雉最会的便是玩弄人心,掌控他人。 王慧带着人出了永安城回江南家中省亲,第二日,容洵便恢复好身体上朝了。 他一到朝堂之上气氛便不一样了。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他这人什么话都不说,站到那里,便不自觉地叫人屏息凝神。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又敬又怕。 云宋也对他又敬又怕。可她是敢于直视容洵的。 上一世,和这一世,云宋都知道,容洵实则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被她刺了一刀,他不是差点也一命呜呼了吗? 可云宋再去看容洵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是不一样的。 有些不同,你就是能感觉到,但是却说不大明白。 容洵一上任,便先干了一件大事。 那也是云宋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那日和刘光亭谈过之后,虽然她没再多想。可觉得这件事还是不大合理。 那就是拨出去的银子,怎么也不至于北方那么多难民到永安城来。 云宋一直身居高位,其实官场上的事情她都不太清楚。水有多深,更不是她能想的。 但容洵把事情一办,云宋就明白了一些。 容洵带着高显自下往上查,芝麻大点的官抓了一把,最后到了上头,连着户部侍郎礼部侍郎都被拉下了马,下了狱。再交由高显这个大名鼎鼎的廷尉一审,用些手段,很快就定了罪。不仅定了罪,抄家的银子还都充了国库。实在是大丰收。 等事情一结束,大家又看出来一层关系。那些落马的人,好多都是王时提携上来的。容洵没再往上查,实在是给了王时面子了。但也同时告诉了王时,趁老子不在干的那些小动作,现在都还给你。 王时脸绿的恨不得掉地上,实在是没受过这么大的窝囊气。偏偏都是证据确凿。容洵办事就是这么雷厉风行,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底下的人劝他,要是拉一拉,扯一扯,也能扯出王时来,不如忍了,不要招惹容洵了。 王时只好忍了。 姚轲也让他气。难民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姚轲没出来。容洵身体渐好的时候,姚轲就屁颠屁颠上朝去了。王时找他商议,想拉他一起,姚轲就咳嗽,说想念儿子,身体还没好。只是不敢耽误朝政,只能硬撑着过来上朝。王时咬着牙皮笑肉不笑的劝他多注意身子。私下里却盼着他还不如早点死呢,老奸巨猾的东西。读书的清高劲都没了,真让人瞧不起。 朝堂的变化来的太快,云宋惊得嘴都快合不上了。她没想到容洵借着难民一事,能把这事办的这么利索。王时忙活了快两个月,被容洵出山小半个月就给打破了。自此,朝堂上的平衡又再次立住了。 国库里一下子多出来许多银子,补了当时救助难民的空缺,实在是令人欢喜。 容洵的手段,云宋彻彻底底的服气了。 她心里感叹,幸亏容洵没死啊。又想着,幸亏当时刺的不够深啊。 云宋清清楚楚的知道,容洵这把刀,她得好好握着。怎么用,用在哪,都得好好把握着。 云宋为这事赏赐了好多东西到相府。她也是为了让世人看看,容洵还是丞相。事实上,容洵自己已经向世人证明了。 相府一时又恢复了往日的荣光。 只有一件事,变了。 他们一开始也和云宋一样,模模糊糊的觉得容洵好像变了。可是他康复的欢喜足以盖过一切,谁也没去在意变不变的事情。但日子久了,便自己清晰起来了。这件事,容家的几位姐姐也是后知后觉到的。 那就是容洵不记得小离了。 ------------ 149 婚配 容洵逐渐好起来,便在院子里走动了。这也是老夫人的意思,多走动,多看看人在他跟前走动,沾染多一点烟火气,对身体有好处。 容洵果真走动起来,有一日,推门进了一间屋子。密密麻麻的堆了好多东西。新裁的衣裳,龙凤烛,桌子椅子,什么都有。 容洵什么也没拿,独独挑了一件姑娘家的裙裳出来了。 先是问了夕月。 夕月支支吾吾的没回答。正好容瑛容静过来,两个人相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容瑛上前夺过来道,“这都是我们裁的春衣,开春了穿的,你拿出来做什么?” 容洵没再追问,虽然知道这明显是假话。那些东西若是新的,怎么能就那么放在里面。何况衣服是新裁的,那些桌子板凳也是要开春用的? 容洵转身去书房了。那个房间再没进过。 容瑛私下和几个妹妹嘀咕,“像是不记得了。那衣裳他自己挑的布料,选的样式呢。” 容敏道,“里头不是很多件是我们选的吗?” 容瑛言之凿凿,“就是因为我们选得多,他自己选的太少,所以我记着呢。” 容妤觉得奇,道,“若是不记得了,怎么偏偏挑了自己选的?” 容静叹气,“便是真的忘了,有些东西怕是印在骨子里了。” 容瑛瞪她一眼,现在提起小离,恨不得呸呸呸。她道,“忘了最好,我不要小六想起那害人的女郎来。可别叫我再见到她,见到她我要收拾她的。” 众人悻悻,不再说什么。 王时因为容洵下手的事情不高兴,全府的人都知道。王誉自然也看在眼里。他也不提让王时去接陈氏回来的事情了。可他不能不顾着自己的母亲,便得了空,叫了马车,去接陈氏了。 哪知道王誉见到陈氏的时候,被惊了一下。才数日不见,陈氏瘦了许多,脸色也惨白的。 王誉忙上前问道,“母亲还是因为那日梦魇吓的吗?看这样子,恐需找大夫了。” 陈氏这几日在庵中过得十分清苦,不是物质上的,是心理上的。她没少流眼泪,一直哭一直哭,眼睛都快哭瞎了。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偶尔睡着,是因为太累了,哭着哭着睡着了。 她原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她想过了,在这庵中带发修行也没什么不好。她不能把王时和秦雉的腌臜事情说出来。但她在这里,王时的名声就会受损。夫妻好好的,女的怎么就去庵中了呢。肯定也是男的那里出问题了。 可陈氏没想到来接她的是她的儿子。 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她的儿子待她孝顺,是她的骄傲。 陈氏在见到王誉的时候,似乎重拾了一点希望。 心腹丫鬟什么话都劝过的,这一句最多,你还有公子啊,多想想公子。 是啊。 她还有王誉。她凭什么把所有的精力和感情都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 陈氏握紧了王誉的手,道,“阿誉,我没事。咱们现在回家去。” 王誉的确是在陈氏的眼中看到了光,那是一种活力的光。他放心下来,点点头,接了陈氏回家了。 回到王府,陈氏还睡着原来的卧房。王时的书房却多出来一张床了。这件事只有内院的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夫人和大人分居了。 这事一直好好的瞒着王誉。夫妻二人不约而同的瞒住了王誉。王誉在时,他们虽然也不多话,但看起来与以前没有多少不同。 这一日,王誉去看陈氏。 陈氏正与旁人说话,那人是个妇人,看起来一股世俗气息。她见到王誉的时候,眯着眼睛笑了笑,喊了声,“公子。” 王誉不是不接受世俗的人,但是这种一眼看过去就是财迷心窍的人王誉不喜欢,太俗了。 陈氏道,“你先回去吧,过两日我再给你个准信。你也打听好,各方面礼数要周全了,不能有一点点的不是。” 那妇人笑道,“夫人放心,知道夫人是讲究人,一切都办得体体面面的。” 陈氏点了头,心腹丫鬟赏了银子,带着妇人出了院子。 王誉坐下来问道,“那人是谁?” 陈氏自己给他倒了热茶,道,“怎么这种天还出汗了?” 王誉没在意话题被陈氏转了,他回道,“我今日骑马来回的。” 陈氏讶然。 他一向都不爱骑马的,觉得不够文雅。家里的爹是个武将,儿子偏偏连马都不肯骑。为这事,她笑过王时好几回。王时摸着鼻子很尴尬,只好道,“他不学,我总不能拿鞭子抽。”实在是很无奈的口气。 陈氏道,“怎么骑上马了?你还没好好学过吧?当心摔着了。” 王誉啜了一口茶,道,“学过了。和宋,和皇上一道在校场学的。皇上学的比我早,还会教我些。我学的快,这几日,骑马来回已经不成问题。估计骨子里还有爹的血性在。” 他说这话,原以为陈氏会接话茬,而且比较欢快的那种。可陈氏什么都没接,反而眼眸垂了垂。 王誉觉得不大对劲,又觉得许是自己多想了。 陈氏道,“那赶紧回去洗澡,换身衣裳。这样子容易染风寒的。真要骑马,也等开春暖和些再说。” 王誉没把那内心雀跃的想法告诉陈氏。 他们是等着姚安回来,来的及的话,便是开春之后出去游历一番。若现在不学,可就来不及了。 他没敢说,不然又是一番唠叨。但他觉得,就算后面陈氏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他的。他的母亲素来都是这样的,一直支持着他。 王誉道,“儿子有分寸的。给母亲请过安之后,便回去洗澡。” 陈氏点头。 王誉心里想着,该回去洗澡了。 陈氏却主动把话题拉了回来,道,“方才那人是个媒婆。” 王誉微微一怔。 陈氏道,“我找人和过你和小郡主的八字了。你们两个人合的很。日子也看了,是个黄道吉日。现在只等媒婆帮忙上门说亲,其实也只是走个过场。小郡主喜欢你,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王誉之所以没打断陈氏的话,一直听着她说完,是因为他的孝顺。 可等陈氏说完,王誉便拒绝了。 王誉道,“娘,这个事我们先前就说过的。儿子不想成亲。” 陈氏这回却不像以前那般温柔可亲了,她道,“你都二十了,怎么还不成亲?像我这个年纪的,好多孙子孙女好几个了。我就是平日里惯着你了,这种事情上也由得你任性。” 王誉没想到陈氏突然铁了心说这样一番话,他反驳道,“娘,你不该逼着儿子成亲。这样儿子不快乐。” 陈氏道,“成个亲有什么不快乐的?你便是拿这种说辞来唬弄我。日子我已经看好了,届时上门说亲。准备的事情用不上你,你只管成亲便好。” 陈氏脸色十分严肃,王誉极少见到她那样。 可毕竟是自己的人生大事,王誉便不能不说,他道,“儿子不同意成亲。便是订下了,儿子也会去退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丢人的便是九王爷和王家,娘自己考虑清楚。” 王誉说完,躬身作揖,便退了出去。 陈氏气的脸发白,拍了桌子。 老子老子管不了,儿子儿子不服管,陈氏气的要疯了。 可她铁了心了,不会听王誉的。 自古儿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时已经说过了,王誉的亲事她能做主。那她便做主了。王誉是个孝顺孩子,到时候木已成舟,由不得他不同意。 想着这些,陈氏便继续按部就班的办事,和媒婆合计了上门提亲的礼品。 —— 云宋正在紫宸殿里看书,看的是一些史书。读史使人明智,云宋想多读一些。她用过午膳,先去练了一会儿拳脚功夫。出了汗,洗了澡,换了身清爽的衣服,便靠在软榻上看书。 正看着,易兰小声道,“皇上,丞相来了。” 云宋抬眼的时候,容洵已经进了殿。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 云宋一眼就看到了容起,她扔下书,跑过去,道,“阿起,你来啦?” 容起给她叉手行礼,“容起见过皇上。” 声音稚嫩,但有些力道。 容洵看了云宋一眼,道,“皇上见过我儿?” 云宋愣了一下。 她不该见过容起的。 今生第一次相见,应该是在相府。可那个时候,在相府的是小离,而不是云宋。 云宋脑子转的飞快,面上神情没有丝毫破绽。 她道,“前些日子姑妈进宫,便听说了。何况丞相大人认回了儿子,在永安城内早就传开了。朕虽然不曾见过他,但一眼便能认定是他了。龙章凤姿的,颇有些丞相的风骨。” 云宋暗自叹息,真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容洵没追问,道,“微臣带他来见皇上。” 那日云嬛进宫,没有带着容起。其实这是早晚的事情。但容洵亲自带着来了,那意味就不一样了。 云宋乐见其成,她对着容起一笑,道,“来了正好,安安不在,刘光亭出去办事,我一直觉得身边冷清呢。你以后每日都来,可好?我这里有许多游记,古书,你喜欢什么都可以拿了读。” 容起却恭恭敬敬道,“此事要问过娘,阿起不敢擅自做主。” 云宋看着他,觉得是个好孩子。 她有些失神,曾经的以前,她也事事都听秦雉的。仿佛什么事,不是她同意的,就是不对的。 云宋笑笑,道,“应该的。不过今日你既来了,留在这里陪着我用完晚膳再走。我找人去接你母亲,她和我们一道用晚膳可好?” 容起点头。 云宋便十分自然的牵了容起的手腕,道,“来,过来,陪我看会儿书。” 容起抬头去看容洵。 容洵道,“去吧,本就是带你来见皇上的。” 得了应允,容起便跟着云宋一道走。 仰头看着跟前高高的书架,容起的嘴吧张了张。 云宋道,“想看什么和我说,我叫人给你取。” “嗯。皇上方才说有游记类的书?” “嗯?你喜欢?我拿给你。你这些年也走过不少地方吧?” 云宋去找书,没注意容起的神情。当她问起这些年的时候,明显容起的神色肃了一下,像是个小刺猬,伸展了身上的刺,成了防御状态。 拿了书给他,云宋又问,“我晚些时候要去校场骑马,你要一起吗?” 云宋摸了一下容起的头,像是个长辈似的,啧啧两声道,“可你还太矮了,等个子再长些,带你去,可好?” 容起道,“我个子小,可以骑小马驹。等高了,再骑大马。” 云宋竟无法反驳,笑着应了。 容起算是她的弟弟了,她还从没享受过当姐姐的感觉。上一世,便也是这一种感觉,她就想对这个弟弟好一点。 云宋偶然回头看过去,容洵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紫宸殿。 ------------ 150 哪都好 派出去请云嬛的进宫的人回了云宋,容起可以留在宫中陪着云宋用晚膳,但云嬛却婉拒了一起用膳的提议。 等容起用了晚膳,临行前,云宋将他没看完的游记塞到他手里,“明日记得来。这书你在府上留着看。若还想看什么,与我说,我替你找来。” 容起施了礼,道了谢。跟着一个寺人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便看到一辆马车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容起记着,那是容家的马车。 他收回视线,看着云嬛道,“娘……我今日不知道爹……” 云嬛打断了他的话,道,“没关系。他和我说过了。” 云嬛在外有事,将容起送到了相府。没想到容起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把容起带到了云宋跟前。险些让云嬛乱了阵脚。可容洵自有容洵的考虑,她后来也想明白了。 迟早是要见面的。她藏着掖着,总不是个事。久了,反而让人生疑。 云嬛便牵了容起的手,要登车,又问道,“今日和皇上说了些什么?” 容起便说起来,“给我看了一些书,还带了我去了校场。他骑马了。” 云嬛便饶有兴致的问道,“她骑得怎么样?” 容起摇头,“不怎么样。力道太小了,有时候缰绳都拉不住,御马的本事很差。我再过三年,不只要一年,就能超过他。” 云嬛笑笑,“好。我的阿起最厉害了。” 容起也有些得意。 马车朝公主府而去,容起在马车里和云嬛道,“娘,皇上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了?” “他对我自称我,一次都没有称朕呢。他看起来,还挺好的。” “是吗?”云嬛唇角勾了勾,那笑意并不友善,她道“阿起,凡事可不能只看表象。她是个专抢人东西的坏孩子,和她的母后一样。”云嬛又摸了摸容起的头,道,“日后你每日去宫里,切记谨言慎行。若是遇到太后,便尽量低着头说话。” “娘,我记住了。” “你呀,哪都好,就是……”说着叹息了一声,盯着容起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 长公主云容和亲的队伍终于到了边境。他们在边境的一个小镇子里歇下,那一方的县官在前几日就得了通知,腾出来一个大院子,叫他们的人都住进去了。那些住不进去的,又征了左右两边的屋子,叫人都住进去了。 那宅子虽然是县官精心安排的,到底还是简陋。但在这里,已经算是好的了。那还是早些年间一个富商建的。但后来生意不好做,这里气候又不好,举家搬走了。县官夫人动过搬进来住的心思,被县官给拒了。他们穷苦惯了,住这种大宅子反而不适应。县官说,怕晚上起夜连净房都找不到。这话把夫人逗笑,事情也作罢了。 他们就在这等几日,县官派人去边境通知北渊国那边。按理说,算着日子,他们来迎接云容的人要么已经到了边境等着了,要么在路上也快到了。 总之,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云容就该去北渊国了。 县官是个高高的男人,但很瘦,看他的骨架,应该年轻时候也很壮的。标准的北方人的架子。可惜年长之后,便很瘦,面色蜡黄,脸上看起来憔悴的很。 徐姑姑说起这边的生活凄苦,对这位县官大人言语间有些可惜。 可他们不知道县官却在可惜他们。他见了云容,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可惜了要到北渊国去,一辈子回不来了。为这事,他在家中和夫人喝了几杯,感慨了几句。 夫人啐她,“人家是去当皇后的呢,你有什么可惜的?” 县官欲言又止,只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挨了夫人一个白眼。 县官的确是有话没说。且这些话,他也没和云容或者她身边的人说。 北渊国现在内部有些动荡,云容能不能安安稳稳当上太子妃,再当上皇后还不没个定数。万一这位太子败了…… 县官不多想,又猛喝了一杯酒。呸,又吐出来。一杯酒,有半杯沙土。原来是酒壶见底了。县官干脆不喝了,蒙头睡觉去了。 自路上遇到难民的事情,姚安就不怎么笑了。他的做派和以前完全不同了,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直到路上收到刘光亭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才知道难民的事情被皇上给解决了。且刘光亭的人就在他们身后不算远的地方。刘光亭在心中说,这边的事办完,正好他那边和亲的事情也该交接完成了,两个人可以碰头一道回永安城。 姚安和刘光亭本不是一路人。可在云宋身边久了些,发现他也没那么讨厌。加上出来那么久,刘光亭算是他的故交了,心理上难免不一样了。 他收到信的时候,专门去找了徐姑姑,叫她去给云容说一声,想和她见个面。 云容没见他。 自那日所为春风一度的话题之后,云容就没再正式和他见过面。只偶尔云容下马车解决一些事情,他远远的看一眼。也只是远远的,因为外男不允许靠的近。 云容没见他,却叫他可以在马车外说话。姚安知足了,把刘光亭告诉他的事情都告诉了云容。 他因为高兴,就想把这事告诉云容。说话的时候,眉目间有些得意之色。因这件事的两大功臣,都是他的好兄弟。 云容在马车内,都能听出他语气的欢快。 她听完,道,“这是个好事。但愿以后他们都免遭这些天灾,能过安慰日子。百姓,所求不过如此,能吃饱,能穿暖。” 姚安的笑意便收敛了。 他不是因为云容的话浇灭了他的欢喜,而是因为云容这话说得对。他沉浸在喜悦之中,可云容想到的是以后。朝廷拨款筹粮,都只是一时的。百姓们在意的也不只是眼前,而是以后。 姚安竟有些羞愧起来,匆匆道了一句走了,便真的走了。与来时拍若两人。 徐姑姑看了姚安走,过来说了两句云容,“人家好歹不远千里将你送到了这里,你不喜欢,也不必总冷言冷语的待他。过几日就分开了,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就不能留下些情分?总不能叫人只记得你的坏,念不到你的好。” 被徐姑姑这么一说,云容反倒是笑了一下。 徐姑姑愣了,道,“怎么还笑了?我说的不对?” 云容用帕子掩了嘴,“姑姑说的都是对的。只不过,姑姑没瞧见他有些不同了吗?我若是说了那番话,他无动于衷,那我就笑不出来的。可他若有所思的走了是不是?那说明我没说错的。他们那三个,都不是干小事的人。” 徐姑姑更懵了,完全不知道云容在说什么。 徐姑姑也懒得去想,年纪大了,脑子不够用。 队伍在宅子里住下,中间的宅子住的都是云容贴身侍奉的人。两边分住着护卫,还有杂七杂八打杂的人,分了男女入住。 姚安he卫队的人同吃同住。他自到了镇子上,就在马厩里喂马,一边喂马,一边想东西,旁人从他身边走过都不知道。 两个士卒在那讨论。 一个道,“怕是舍不得了,都知道小姚大人那是千里为红颜。现在红颜要去北渊国了,是个男人都开心不起来。” 另一个道,“他不是风流的很吗?永安城内多少女郎想嫁给他呢。没了公主,还有别人啊。是个男人就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那人回,“就是可惜了咱们殿下了。瞧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北渊国能好哪里去?便是送我个皇上我也不当的。” 另一人笑道,“你得了吧,就你这怂样还能当皇上呢?那我就是太上皇了。” 两个人开玩笑,也算是苦中作乐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前面的姚安突然把喂马的草直接扔在了地上。吓得两个人抖了一下,以为自己说的话叫他听到了。 可是姚安不是奔着他们来的,而是直接出了门,朝中间的那座宅院去了。 三丫到镇子上买东西去了,徐姑姑近身伺候云容。所以没人拦他。事实上就是三丫也拦不住他,小姚大人没人敢得罪。是他自己记着云容的话,不给她惹麻烦。她连春风一度都搬出来了,他真乱来,岂不是真的图她什么了? 可今日不同,无人阻拦,他便直接到了花厅去了。 人却停住了,里头县官正和云容说话。 县官道,“迎接殿下的队伍还有两日便可到边境。咱们两日后早上出发,晌午便可以和他们碰头。” 云容点头,神情看不清是喜是忧,只道,“这几日对大人多有叨扰了。” 县官忙躬身,“殿下言重了,不过是下官的本分罢了。殿下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下官一定竭力办到。” 云容道,“明日给我找个向导吧,想在这周边转一转。不能来了,连看都没看一眼。” 县官赧然一笑,道,“边陲小镇,实则没什么可逛的。便是不用向导,半个时辰也能走个遍了。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说着,叹息一声。 云容没问为什么和以前不同了,这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听县官说完,她道,“那明日我就带着自己的人转一转了。” 县官点头,“好。” 永安城来的贵人,在这里走几步路,就能知道是个什么样,就回折回去了。县官也不劝,由着她自己去走走看看吧。 县官出来,正好遇到了姚安。 县官虽然不认识姚安,但是知道姚安。姚轲虽然气姚安,逼着一个读书人说了气话,干脆让他死在外面得了。结果被自家夫人一顿猛啐,最后只好托人专门过来打了招呼,对姚安照拂些。 这里头白白净净的,颇有贵族公子气势的也就只要姚安了。 “小姚大人这是去找殿下?” “不,我找你。” 说完,勾着县官的肩出去了。 姚安身形颇高了,可县官也高。他勾着县官肩的时候颇有些费力。想着自己怎么想起来勾人家肩了,可勾都勾了,不能太刻意的就收回来了,只好硬勾着出去了。 徐姑姑出来望了一眼,对云容道,“小姚大人拉着县官出去了,好像有话说。” 云容应了一下,没说什么。 ------------ 151 傻子 县官动过心思巴结一下这位小姚大人的。他爹是姚轲,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他升迁的。那他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可他后来又打消这个年头了。 这里他有老婆孩子热炕头,满足的很。天高皇帝远,没什么规矩,上头没人压着,过得自在得很。他都这个年纪了,还求什么升官发财?这样一想,就想通了。猛拉着自己的夫人亲了两口,夫人骂他疯了,亲她脸上都是沙土,说她今日刚涂了胭脂呢。 县官才看出来夫人有点不一样,因胭脂这东西以前在镇子上很多,现在却成了稀罕货了。夫人道,是云容身边的人送过来的,送了好些东西,男人家女人家的都有。 县官笑,可把她给美得。可他又觉得好久没看到夫人涂胭脂了,果然人气色都不一样了。 他便问夫人,以后没有这些可怎么办? 夫人撇撇嘴,没有就没有。反正旁人也没有。他又不能看了别的女人去。女人本来就是为了留住男人才刻意打扮的,既然知道男人跑不了,也就无所谓了。 县官笑笑,心里头的主意更坚定了。 不走了。 姚安那点八卦的事情,县官已经听说了。从云容的队伍刚到这里的头一天,他就知道了。 县官以为姚安是来问云容的事情,便道,“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殿下就该去北渊国了。小姚大人也该想通些。大人这样的,不愁找不到新妇。” 姚安这顺理成章的把手收了回来,搭了半天,胳膊都酸了。 他愣愣看一眼县官,然后道,“谁问你这个了?我另有别的事情要问你。” 县官看姚安一脸严肃,严肃起来也是玉雕似的人,真是赏心悦目。他在这里待久了,看到的人谁脸上是干净的。现在看到个干净人,便是个男人,他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姚安察觉到他的目光,道,“你别光看我,看得我怪怪的,我有事问你。” 县官忙致歉,还一本正经的把衣摆扯了扯,以示庄重,“小姚大人请说。” 姚安道,“我来时,一直没看到戍边的军队,这里肯定有的吧?” 县官没料到姚安问这个,但还是很从容的回道,“自然是有的。这里是边境呢,时不时就会有摩擦的。只有军队在这,才能保这里一方平安。国门呢,马虎不得。” 姚安道,“那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县官道,“这里向西三十里就有。他们那边要的场子大,又怕扰民,所以离得有一些距离。平日里他们都要操练的,只偶尔会有几个人出来采买一些东西。小姚大人怎么问起了这个?” 姚安摆摆手,“你别管,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了。” 好么,果然是永安城里出来的贵公子,吩咐人的气势还是足足的。 县官笑着点头。 姚安道,“我听你刚才说,北渊国的人还有两天就到了?” 县官想,还是要问有关殿下的事情吧? 县官点头,“他们派人来传了消息,是这么说的。” 姚安道,“两边人见面的时候,这边的军队会去吗?” 这话把县官问的有点晕。 他道,“应该,不会吧?” 姚安急了,道,“怎么不会?就该去的呀。让北渊国的人看看,咱们戍边的军队就在这站着呢。要是敢欺负殿下,他们就能立刻打过去。” 县官讪讪。军队也不是说出动就出动的。若是夫妻间吵了架,军队就出动,那两个国家天天都得打仗了。 姚安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做不了主,我去找他们说。现在那边将军是谁?” 县官道,“是秦松,秦将军。” 姚安道,“行了,我知道了。这事,你别和殿下提起来。” 县官忙道,“这个自然。” 姚安摆手,让县官走了。 县官走了两步,看到姚安进了旁边的宅子,像是去牵马去了。县官摇摇头,到底是年轻,做事凭着一股子冲动劲。秦将军会甩你才怪,指不定用长枪将你架出来,直接扔了。 县官料的一点也没错。 姚安赶了路,到漆黑才到军营前。结果刚和站岗的士卒说明了来意,就被拒了。 他亮明自己的身份,非要进去,结果就被人架着扔出去几丈远。 姚安爬起来还要再进,士卒长枪一指,冷冷道,“再敢靠近一步,便格杀勿论。” 才不管你是什么大姚还是小姚大人。 那边正在操练,声音响彻云霄,震的姚安心都颤了。他远远的看了几眼,觉得是真气派啊。大魏的戍边战士竟这么威武,他也觉得自己被点起来了。 长枪在他跟前又晃了晃,问道,“还不走?” 姚安灰头土脸的走了。 等到镇子上的时候,已经早上了。趁着人还没起来,便灰溜溜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拉着被子蒙头盖上,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可这镇子就那么点大。县官是没告诉别人,只告诉了自己的夫人。他的夫人又告诉了丫鬟,丫鬟又告诉了自己相好的。就这样事情就传开了。 有人叹姚安痴情。 有人笑姚安天真。 这话传到云容耳朵里的时候,云容带着徐姑姑和三丫在镇子里闲逛。 三丫昨日已经来过一回,熟得很。加上这地方实在是小,本就是几下就逛完了的。镇子里的人没见过这种贵人,都偷偷出来看。姑娘和妇人家夸赞他们的衣服好看,皮肤好。男人们羡慕他们从永安城里来的,日子果然和他们的不一样。 这些话都传入他们的耳朵里,虽然乡音有别,大部分还能听懂。 三丫有些得意。可徐姑姑和云容却得意不起来。他们这边的日子是真的过得苦。这还是镇子上,难以想象底下那些村子里的日子有多差。 云容想起县官说的以前,这里以前到底什么样子啊? 云容知道姚安竟傻呵呵的去找边境军,颇为无语。 徐姑姑道,“傻是傻了些,可想到他这是为了殿下你,又觉得有些可爱了。” 三丫道,“傻就是傻,哪里可爱了?他把自己当谁呢?人家将军怎么会搭理他?” 徐姑姑啐道,“就你懂得多,可以当个女先生了。” 三丫便闭嘴了,因她一个字都不认识,怎么当女先生。徐姑姑这话,是在骂她了。 两日后,云容的队伍出发去边境和北渊国的人会和。 出发前,姚安跑过来,叮嘱道,“东西都收拾好了吧?可别落下什么?去了北渊国,很多东西都买不着了。” 徐姑姑道,“都收拾好了,小姚大人宽心。” 姚安道,“那也得再检查一遍。以防底下的人临走时又忘了。” 徐姑姑只好耐着性子道,“知道了。殿下在等小姚大人呢,像是有话说。” 姚安有点惊讶,道,“找我吗?” 徐姑姑点点头,“是。” 姚安便赶紧去找云容了。 徐姑姑喟叹道,“总是要道别的,这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姚安去找云容,云容早早就穿戴好,就等着出发了。 见姚安进来,她招呼道,“坐吧。” 姚安便坐了下来,道,“徐姑姑说你找我,可是还有什么事没办好的?” 云容道,“都办好了。本也没什么要办的事情。这一路来,多谢小姚大人了。” 姚安笑笑,“你别谢我,谢我我就怕。” 云容和他都想起了当日马车里的荒唐。云容事后想想,她那时候也的确是过了些。 云容道,“我是真心实意谢你的。日后怕再无相见的可能,小姚大人的这份情,我会常记心中的。” 姚安本要谦虚一下,劝她不必放在心上。可是一回味,便觉得不对劲,他道,“这个时候道别是不是早了点?这不是北渊国的人还没接到你么?” 云容站起身,道,“从这里到那里,以及到北渊国,这些路,我要自己走。” 姚安反应过来,道,“你,你不叫我送你到边境去了?” 云容道,“陪我去的,便要一道去北渊国了。小姚大人送我这里,身上的职责已经尽了,不必再送了。” 姚安道,“那县官怎么要送你的?” 云容道,“他是这里的地方官,职责所在。” 姚安道,“我也是卫队中的一员。” 云容反问,“所以小姚大人打算和我一道去北渊国?” 姚安噎住。 云容道,“所以,就到这里吧。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小姚大人的路在南边,出来久了,家里人担忧,还是早些回去吧。” 云容说完,郑重其事的施了礼,随即从他身侧走过。 自此,连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外面有人喊了句上路,声音嘈杂了一下。没一会儿马蹄声响起来,又过了一会儿,马蹄声渐渐远了。 周边突然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原先满院子的人,突然间就剩了他一个。 像是什么都抽走了,他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陪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了吗? 不。 姚安突然转过身,冲了出去。 牵了马,直接追了出去。 徐姑姑在马车里看到后面追过来的姚安,对云容道,“殿下,小姚大人追过来了。何必呢,本来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云容抿紧了嘴唇,没说话。 一会儿,突然听到徐姑姑奇道,“咦,怎么朝西边去了呢?那是边境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啊?莫不是还想叫他们过来给殿下助威?” 云容心想,还要做这些痴傻事么? 傻子! ------------ 152 遮羞布 这日,云宋和王誉正在下棋,容起在一边安静的看书。 王誉偶尔看过去,便觉得这孩子看起书来的样子十分专注,以后读书方面不用人操心。 他对云宋道,“你这表弟看起来不错。” 云宋道,“我读书很一般。正好你也在,日后叫他有不懂的就请教你。” 说着又对容起道,“阿起,阿誉可是才情冠绝永安城,你有什么不懂便问他,我打过招呼了,他不敢不教。” 容起原是席地而坐的。 冬天里都烧了地上,地上暖的很。闻言,他起身,恭敬的拱手作揖,“以后有劳先生了。” 王誉头一次被人称先生,还有些不习惯,有些不自然的笑了一下,道,“言重言重。” 云宋便道,“你不必对阿誉这么客气,他人和善的很。好了,你继续看书吧。我们俩说话不打扰你吧?” 容起摇摇头,又坐下来了。 云宋很自然的对待容起和对待王誉和姚安一样,不自称朕。 王誉知道,她只有对待亲密的人才会这样。云宋很在意这个表弟。 她就是这么的纯良,对待长公主亦是如此。 想到长公主,王誉落下一子,问道,“安安那边有消息了吗?去了这么久,也不见来封信。” 私信连姚府都没有,若是公信,有了,自然也是先到云宋这里了。 云宋把手中的棋子一掷,唤了易兰,“易姑姑,将那信拿过来。” 易兰便去取了。 随即将一封信交到了云宋手里。 云宋接过来又递给了王誉,道,“昨日收到的。今日一时忘了给你看了。” 王誉原先以为是姚安的,结果一打开,落款是刘光亭。 他快速看了,面上一喜,道,“这都快到家了?” 云宋点头,“这信是飞鸽传书来的。已经过了好几日。指不定这个时候,已经到了。” 王誉想了一下,道,“嗯,应该是已经到了。刘大人上面还提及了安安?” 云宋道,“说得不多。不过安安和皇姐他们应该在他们之前过去的。所以刘光亭到时应该是听说了的。没瞧见吗?想拉着安安一道回来呢。我看是刘光亭路上苦闷,想拉着安安解闷。” 王誉道,“和亲的队伍应当是到了。但愿遂了安安这次的心意,他能收了心好好的回来。这两日见到伯父,气色好了些。” 云宋撇嘴,“还埋怨我呢。虽然面上不敢说,我就是能看出来,还怨着我呢。把他唯一的儿子给放出去了。” 王誉浅笑,“儿大不由娘。安安若定了主意,伯父根本拦不住的。他其实也很执着。” 云宋道,“知道啊,就是让他走的名正言顺点。要是从姚大人手里走,肯定要费点周折的。怨就怨吧,谁让安安是我好兄弟。等他回来,叫他一直记着这份人情。” 王誉看着云宋,又笑了起来,芝兰玉树一般。 他喜欢看云宋。 看到她的时候,笑容就特别多。 容起微微抬头,正好看到王誉对着云宋笑。 这笑看起来不一般呢。 容起微微垂下头,目光又落在书卷上,唇角勾了勾。 王誉从宫里出来,容起把书卷搁下正好和他一道走了。 云宋也没在意,反而招呼王誉一路陪着,到了门口,自有公主府的人来接。 云宋在意他,王誉便拿他也当个弟弟看。 可一路走到宫门口,这孩子都安安静静的,头低着,一直看着鞋面似的。王誉也不是那种十分善言谈的人,尤其是跟个孩子,找到一个话题实在是不容易。 以至于到了宫门口,两个人几乎都无话。且这无话,叫王誉觉得有些尴尬。 果然有马车在等着了,容起登车时,又对王誉施礼。王誉回礼,容起便登车了。 王誉笑笑,虽然是个安静的孩子,但礼数还是很周全的。 他回到府上,还没到用饭的时间,去给陈氏请安。 到了院中,便看到陈氏和心腹丫鬟忙着呢。原来是裁了新的冬衣。 红衣白领的,看起来又喜庆,又好看。王誉平日里穿的淡雅,但他也喜欢这些颜色,看着心情好。 他正要举步过去。就听丫鬟道,“这衣裳真好看,料子也好,小郡主一定喜欢。” 陈氏道,“是呢,这丫头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把那些准备好的东西,一并送过去。” 丫鬟笑,“夫人这是着急喝儿媳妇茶了吧?” 陈氏莞尔,“等了许久了。晚上约了一起吃饭,大人也会去的。” 丫鬟笑道,“还是夫人有本事。先前大人不是瞧不上的吗?” 陈氏垂了垂眼眸,道,“自有他想通的时候。你吩咐下去,叫公子晚上也换身体面的衣裳一道过去。” 王誉气的转身就走了。 他已经不去吵了。他上次和陈氏说过了,可陈氏还在一意孤行,他吵了有什么用? 有丫鬟进去奉茶,瞧见了王誉,快步走了。他家公子很少这样的。 进了屋,便道,“方才公子从这里走了,走得急。” 心腹丫鬟抬眼去看陈氏。 陈氏也是怔了一下,随即道,“随他。该去就得去,他做不了这个主。” 王誉果然跟着去了。只衣服没换,还是入宫那一套。 可他谪仙一般的人物,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掩饰不住。 因是家宴,云澄要在自己府上招待。 王时便和陈氏,还有王誉一道去了。 王誉单独乘了一辆马车。王时和陈氏乘了一辆。 路上陈氏一直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夫妻二人只在王誉跟前装着说几句话,平时便是见到都避着。实则是陈氏故意避着,王时倒还好。有几日还想摸进卧房行夫妻之事,被陈氏给冷言冷语说走了。 王时摸摸鼻子,颇为尴尬。 想着这女人生气起来真是吓人。 他有时候一个人睡着,也会想,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了?可转念一想,陈氏这样就是不对。不管那人是太后还是普通妇人,陈氏都不该这样。因他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便是平日里对她太好了,惯得。 快下车时,陈氏在和他主动说了话,语气也不大好,“不管你喜不喜欢云诗,这事情你允了我去办,到了那里,别摆一张死人脸。” 王时讪讪,道了声,“知道了”,先下了车。 王誉在后头下车,见着王时先先来,也不曾搀扶陈氏,竟直接去和站在门口迎他的云澄打招呼去了。 王誉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平日里爹娘不是十分恩爱的吗? 陈氏下了车,云诗自过来迎了。两个人十分亲密的便手拉着手了。陈氏招呼人把送的东西搬进府上。 然后她牵着云诗的手去见王誉。 云诗施了礼,含羞带怯的唤了一声,“阿誉,好。” 王誉也施礼,“小郡主别来无恙?” 云诗怔了一下,因王誉又唤她小郡主,而不是诗诗了。 陈氏却没在意这些,一手拉了云诗,进府了。 一顿饭倒是吃的其乐融融。 陈氏先打了招呼,王时便对云澄客气了一些。只他本就不是能表现的热络之人,对云澄的话,也是接一句,没一句的。 云澄心里已经很满足了,因他上次腆着脸去求亲的时候,王时就差把他轰出来。 云诗时不时的去看王誉,王誉只慢条斯理的吃饭,也不看她。 小姑娘便失魂落魄的,瞧着王誉好像不大高兴似的。 用完饭,云澄留了王时在花厅喝茶。陈氏便说要云诗带着她与王誉在院子里走走。没走出去几步,陈氏便借机离开了,把机会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你家有后院吗?”王誉问。 云诗答,“有的。我家院子大,后头还有个小池塘,里面养了鱼。我爹喜欢养鱼。” “好,就去那里。” 等到了小桥上,云诗偶尔抬眼去看王誉,觉得他真好看。看着他,心情就好,心扑通扑通的跳,脸不自觉的会红。这就是喜欢的感觉。 王誉也看向她,突然凑近了一些。 他身上有淡淡的清香,贵族公子都有调香的习惯。每个人和每个人还不一样,为的就是区分开来,这样才能辨出品味高低来。 王誉身上的香一直清清淡淡的,闻着特别舒服。 王誉身体靠近,云诗慌了一下。脸像是烧了一样,烫的厉害。 王誉微微倾身,脸靠的很近。 云诗虽然没出阁,但男女相互爱慕那种话本子也看过。这是要,亲她了吗? 是不是该闭上眼睛? 这样想着,云诗便闭上了眼睛。 王誉在离她脸很近的地方突然停下了,他道,“小郡主,若我收你当个妾室,你可愿?” 云诗睁开眼,看着王誉,有些讶然。 怎么成了妾室?不是正妻的吗? 云诗道,“我,我不当妾室。伯母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她的身份怎么配不上正妻的位置了? 王誉道,“我不忍伤你。可我能许的只有妾室之位,你若不愿,我们这亲事便作罢。” 云诗彻底懵了,她道,“为什么?没听伯母说过有别的事。” 王誉道,“我心里有人。我本就不想娶你。是我爹娘非要我娶你。可我得和你说清楚,我不喜欢你。就算是娶你,也只能给你妾室的位置。你愿不愿意,自己想清楚。” 云诗凝视着王誉片刻,突然捂着脸哭了。她指着王誉道,“王誉,你欺人太甚。” 云诗一哭,这事便不欢而散了。 王时出来时脸色很难看。 云澄护着女儿,又不敢多得罪王家,只叫王时夫妇莫要耍弄他们。他们再不济,也是王爷,这事闹到皇上太后那里,谁都不好。 这已经是云澄说的委婉的重话了。他心里当然希望这亲事还能继续。但叫云诗只当个妾室,他不能允许。 王时一路上都脸色铁青。 他对这亲事没什么期待,可这事一处,丢了他的颜面。 他不怪自己的儿子故意这样,却怪陈氏剃头担子一头热,把事情办砸了。 等到了府上,王时便叫王誉先回屋。 他和陈氏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王誉知道阻止不了爹娘,所以才想着从云诗入手。他知道,叫云诗为妾,云澄父女怎么也不会同意的。他们不同意,亲事就得黄。 他不得已伤了云诗那一回,总好过日后两个人过日子相互伤害。 他进了书房,却静不下心来。 王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陈氏也很生气。可是王时气呼呼的,两个人像是要吵架。 王誉便愧疚起来。若是叫陈氏与王时吵了架,又惹了陈氏伤心,他这个当儿子便十分愧疚。犹豫了一下,他便提着灯笼出去了。 底下有人要跟过去,王誉只叫他们早些休息。 王誉便去了陈氏和王时的院子。 两个人果然吵架了,一吵架,身边的下人都乖乖的退着有些远。以至于王誉过去的时候,根本没人拦着。 王誉提着灯笼便这么进去了。因为听到有争吵之声,他便走的近了。 原想着过去劝一劝的。没想到却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陈氏道,“我和阿誉的事情,你别管。我有办法叫他去了小郡主。” 王时道,“那是我儿子,我怎么不管?我叫你管了,可你管成什么样了?你以为阿誉就听你的话?” 陈氏吼道,“他是我儿子,你别想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你有你的太后就行了,我和阿誉不用你管。” 王时道,“你好端端的又提太后做什么?你深怕家里没人知道吗?” 陈氏冷笑,“你也有怕的时候吗?你做那些腌臜事的时候,考虑过王家的声誉。考虑过你儿子以后怎么见人吗?” 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王时警惕,拉门出去看。 没有人影了,只有一盏灯笼。 王时眸子收紧,这个时候提着灯笼过来的只有王誉。 他转头愤愤的瞪着陈氏,眼神幽深而冷厉,“你干的好事,叫他知道,你开心了?” 陈氏忙道,“快去找他,和他好好说。他不该知道的,我们还能圆回来。” 仿佛最后一块遮羞布没了,陈氏差点要疯了。这些都怪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而此时王时却在想,到底是叫王誉知道了,这些都怪这个不识大体的女人。 原是恩爱的结发夫妻,心中已经只剩埋怨和痛恨了。 ------------ 153 该知道的 王时派人去寻了王誉,却没有寻到。 他索性也不去找了。身为王家的郎君,若这点事都撑不住,日后王家的家业必然也是撑不起来的。 陈氏着急了一夜,后半夜听说王时已经到书房睡下,气的掩面哭。 到了第二日,王时照常去上早朝。下了早朝,又去了紫宸殿。 “王大人还有事?”云宋见王时过来,问道。 王时道,“听守门的侍卫说,犬子早上就过来了。不知他现在……” 云宋十分自然的回道,“你说阿誉啊?朕近日得了一份书帖,叫他给朕临摹呢。王大人找他有事?” 王时微微一顿,随即道,“无事无事。昨日他与他母亲因为亲事置了气,他母亲担心着呢,微臣所以问一句。” 云宋道,“阿誉看着倒还好。母子之间哪有什么仇怨,等阿誉临摹完,就叫他回去。” 王时忙道,“不忙不忙。他能伴在圣驾左右,是他的福分。微臣告退。” 等王时一走,云宋敛了脸上的浅笑,走了进去。先是易兰迎了上来,云宋问,“他睡下了吗?” 易兰摇摇头,“虽是和衣躺着,但没睡着。皇上去瞧瞧吧。” 云宋点头,又道,“叫御膳房熬点滋补汤送过来。阿誉看着面上很差。” 易兰福身应了,“喏。” 云宋进了次间,王誉正侧身躺着。 云宋走过去道,“王大人方才来了。你在这,瞒不住他的。” 王誉起身,道,“叫皇上为难了。” 云宋道,“我有什么为难的。你我是兄弟,你想在这躲一会儿,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情。只王大人方才说,你因为亲事和你母亲闹了口角?若是因为我当初的……” “不是。”王誉打断她的话,道,“当初你说的话,我放在了心上。可我不同意那门亲事,有我自己的原因。” 云宋在他身侧坐下,道,“我是知道和自己母亲吵架的感受。她不好受,自己也不好受。偏偏又不想屈服,就这么干耗着。只我与母后之间的问题更复杂些,若你和你母亲只因为这件事的话,实在是不该。阿誉你一向温和,你的母亲也是个温婉的女子,你们可以好好谈一谈的。” 王誉抿了抿唇,道,“这件事,也并非表面上那样。” 云宋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王誉却顿住了。 那样不耻的事情要怎么说出口呢? 那也是云宋的母后啊,她听到了又该多难过? 这件事,决不能再叫更多的人知道了。 王誉对着她淡淡的一笑,“我无事,这件事总能解决的。” 云宋放下心来,道,“你眼睛还红着呢,先睡一会儿吧。我叫御膳房熬汤去了,等你醒了正好可以喝。” 王誉点头。 云宋又道,“我就在外头,阿起就算来了,我也不叫他打扰你。” 王誉又点头。 云宋便出去了。 知道她就在外头,王誉真的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被人喊醒。 王誉睁开眼时,对上的是云宋焦急的面庞。 她道,“你母亲在家悬梁自尽了,好歹救下来了,你赶紧回去看看吧。” 王誉忙套了鞋,匆匆往外跑。 云宋又吩咐高平,带上一个太医去王家。 王誉到了家,一路朝陈氏的卧房奔过去。 等要进去时,正好迎面和心腹丫鬟撞上了。那丫鬟扶住了王誉,道,“公子莫急,夫人如今已无大碍了。” 王誉看了她一眼,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了。 王誉推开心腹丫鬟,径自走了进去。 里头王时附手站着,陈氏在床上躺着。 王时看到王誉进来,还没说话,便见到王誉两步上前,直接双膝跪了下来。 侧身躺着的陈氏身体转过来,看了一眼王誉,想拉他,却又没说话。 王誉道,“儿子不孝,望母亲恕罪。” 陈氏便簌簌落下泪来,可也只是流泪,还不说话。 王誉看到了陈氏脖子上那一道醒目的红痕,他这一路过来,步履匆匆,险些失了力气。他没法想象,若是母亲就这么没了,他这一辈子良心如何能安? 他看了一眼陈氏哭红的眼,额头抵在了地上,道,“娘,儿子愿娶云诗为妻。” 陈氏激动的坐起来,王时忙将她扶了,道,“都听你的了,你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听起来多么关心自己啊! 陈氏却将他的手拂开了。 王时闪过一丝尴尬,他本是真的担心陈氏的生死的。那么多年的夫妻了,感情不是说没就没的。可她对自己还是这样,王时干脆双手又背在了身后。 —— 王时的人在宫门外盯了两个多月了。盯得已经疲乏了,只是不敢和王时提出来。这一日,宫里又出来一辆马车。他们一眼就认出来了,还是头一次的马车。里头坐的一定是秀年。 他们立刻利落的分成了两拨,一拨赶回去告诉王时,另一拨偷偷跟着那辆马车。且那一拨又自觉的分成了两路,以防被发现,又或者跟丢。 这都是后来王时精心安排的。只过去了快两个月,一直不见宫里头再有人出来。 那马车果然又绕了好几圈,期间好几个人都跟丢了。好在他们是有备而来,其中不乏有擅长追踪的高手。 等到那辆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有两个人很快就跟上来了。谁知道马车内也下来两个人,皆低垂着头,着了一样的衣裳,朝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 那二人很快眼神对视,十分有默契的一人跟了一个。 一个朝着一个铺子而去,一个竟又朝着后面的小巷子而去。 铺子里面人很多,那女子一进去,很快就跟丢了。 另一个女子到了小巷子,敲了门,三长两短。 有人应门,又说了些什么,门打开,女子便进去了。 跟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实在是不知道里头到底有多少人,是个什么情况。于是放了信号出去,等着更多人来。 进了后院的人,取了东西,又从另一个铺子出来,然后上了马车。不一会儿,又有一人钻进了马车。 问的人是秀年,她道,“东西取到了吗?” 那女子点头,“取到了。”将一个盒子递给秀年。 秀年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速度之快,那女子根本没看清。 秀年吩咐道,“不过是叫你出来学着给太后采买东西,别的不要多问,这其中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女子应了,道,“还得谢谢姑姑给我这个机会。” “回宫。”秀年道了一声,那马车便走了。 没多久,王时带了两个人在后院与自己的人会和。 那人便将那过程都和王时说了一遍,又道,“那人抬脸进去时,属下看清了,是秀年。” 王时凝眸道,“看清楚了?” 那人很肯定的点头。 王时便道,“进去。” 底下的人去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应门。他看一眼王时,得了王时应允,直接用刀劈了门栓,将门一踢,直接进去了。 王时现在用的人,很多都是当初跟着他从军的。做事雷厉风行,且有些手段。 几个人进去之后,有人发现了他们,便要去警告其他人。 只还没喊出口,颈间一热,人就这么没了。 那三个人一路过去,最终将人围堵在了正厅。 “宫里的秀年从你们这里拿了什么东西回去?又或者来这里做什么的?” 无人说话。 一刀下去,一个人的人头滚落在地,其他人吓得抖了抖,便将实情说了出来。 “这位贵人只是每个月来取落音丹。其余的,我们不问,他们也不说。” “落音丹?所作何用?” 那人回道,“能改变人的声音。” “你这里还有吗?” 那人摇头,“没有了。客人预订,我们才会做。不多也不少。” 王时看了看这几个人,自然知道,此时他们说的不是假话。 落音丹? 秀年? 云宋? 王时一时间还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扬手,那些人皆都丧命。 此时的秀年入了宫,到了翊坤宫,将那锦盒交给了秦雉。 秦雉也不必看,搁在了一边,道,“晚上让高平领回去。” 秀年点头,又道,“一切都按照太后的意思办得。那个侍女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只是给太后采买一些胭脂水粉的。” 按照秦雉吩咐的,秀年这次多带了一个侍女一道过去。一路上按部就班的和以前一样,就是在防着被人跟踪。实际上,她一直都知道有人跟着。便是到了后院,也是故意露了脸,叫王时的人认出来她。那么王时便会认定了这院子,就是秀年每次必来的地方。事实上,制造落音丹的地方已经改了,便是那个侍女取东西的地方。秀年只是负责引王时过去,取落音丹的事情交给了那侍女。 王时带着人过去,只会知道秦雉想让他知道的东西,其余的,什么都不会查到。 秦雉点头,“日后这差事便叫她去吧。” 秀年点头。 秦雉看一眼她,便道,“有什么话便说。” 秀年顿了一下,道,“奴婢只是觉得这件事叫王大人知道,还是有些冒险。” 秦雉道,“王时此人生性多疑,我的目的,不过是给他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至于他会想到什么程度,便是他的本事了。那里不该留的都没留下吧?” 秀年道,“制药师,以及落音丹需要的药材早早都走了。王大人不会看到什么。” 王时不会想到,新的地点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秦雉道,“那便好。王时此人,一定不会留活口。” 秀年不解道,“既叫他知道,为何不知道的多些呢?” 秦雉笑了一下,道,“你敢保证王时一定能成事?哀家就是要做两手准备。于皇上来说,哀家永远是她的母后。皇上如今皇位安稳,哀家太后的位置也安稳。至于旁的,都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看的。哀家可没那么笨,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王时一人身上。且王时也不是对哀家毫无戒备之心,哀家可以打赌,王时绝不会来当面问哀家,他只会偷偷的查,满心期待的抓到什么把柄呢。” 秀年撇嘴,“太后都算到了,奴婢还赌什么?奴婢可没太后这么富足。” 秦雉睨她一眼,“这是在哭穷么?眼看着又要过年了?给家里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秀年屈膝,“难为太后每年都问起来。已经准备好了。就这几日,叫人运回去。家中爹娘都过世了,只几个兄弟还在,他们承蒙太后照顾,一直过得很殷实。家中人都念着这份情呢。” 秦雉道,“你跟着我都多少年了?我从小女孩的时候你就跟着我。我什么事你没见过?”这些年,她的苦,她的笑,秀年都在她身边。她与她之间的感情早就超过一般的主仆了。 秀年打趣道,“自是的。便是太后尿床,奴婢都见过。” 秦雉伸手掐她,“那时候小,尿床的事你也拿出来说,真是讨打了。” 秀年叹道,“奴婢没悔过。奴婢一大家子都仰仗太后过得好。若没有太后,我那爹得早死十几年。” 秦雉故意瞪她,“别好好的煽情。我给你的,都是你值当的。换了旁人,岂能从我这里要点什么走?我又不傻。” 秀年道,“是是是,你不傻。”一边说着,一边扶她起来,“你坐着久了,去床上躺一会儿去。旁的有孕的人动不动就犯困,你倒是好,精神头足的很。” 秦雉道,“瞧瞧,原来一直带着个管家婆在身边呢。” 秀年乐了,秦雉也笑。 秦雉又道,“我那里好多的金银首饰呢,留着也戴不完的。给你那些嫂嫂弟妹带些去,女人家都喜欢的。” 秀年轻轻地拽她,“知道了,知道了,先去躺着去。等你睡着,我偷偷都拿走。” 秦雉又笑了一下。 ------------ 154 恨 王誉第二日进宫的时候,云宋忙拉着他问了,“你母亲现在如何了?太医回来说无事,我总不放心,要从你口中说出来才信。” 王誉看了看她,道,“我母亲没事。救得及时,并无大碍。” 云宋果然肩头松了下来,道,“那就好,那就好。我昨日也是担心了一夜呢。” 王誉凝视着她,眼中有柔光。 可是他心如刀绞,因他这柔光不该再对着她了。 “宋宋……”王誉轻轻的唤她。 “嗯?”云宋抬眼看他。 王誉浅浅一笑,如沐春风,“便是想叫一下你,也无别的事。” 云宋便道,“早些回去吧,这几日多陪陪你的母亲。我这里没什么事的。” 王誉点头,却没走。 云宋便笑着推他,道,“别在我这杵着了,快回去吧。阿誉你可是出了名的孝子呢。昨日的事情,我想起来都觉得心惊呢。” 王誉由她推着自己,腰间被她手指触及到的地方,都是热热的,感觉很不一样。 等快到殿门口的时候,云宋收了手。 王誉看了看她,伸出手揉了她的头。 云宋不满道,“怎么又摸我的头?我都长这么大了。” 王誉失笑,道,“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收回手,放于袖中,他又道,“我要成亲了。” 轻轻地,云宋险些没听见。 她微微垂眼,问道,“是和皇叔家的女儿吗?” 王誉嗯了一声,“她叫云诗。” 云宋闪过失落。 到底还是他们走到了一起。 那失落王誉看在眼里。有那么一刹那,因这失落,王誉冲动的想要将她拥在怀里,然后告诉她,他不娶了,他谁也不想要的,他只想要她。 可也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陈氏脖子上的红痕在眼前闪现,他不能。 “日子定了吗?”她问起来语气软软的,似没有什么精神。 王誉道,“母亲先前就看了日子,年前事多,等开春就办。” 云宋哦了一声。 王誉看着她。 云宋随即对着他灿然一笑,“挺好的呀。以后你们好好的过日子。我那表妹看起来和以前不同了呢。” 以前,是上一世。 看起来的确不同了。 云宋想,或许她和王誉也会不同的。会好好的过日子,过幸福的小日子。 在王誉看来,云宋的笑却十分牵强。他正要上前一步和云宋说什么,却正好见到易兰端着茶水进来。 他的脚又退后了一步,道,“那我回去了。” 云宋点头,“这几日你事情多,不进宫也无妨。” 王誉抿了抿唇,随即转身走了。 易兰道,“小王大人看起来有些不高兴呢。与家中母亲还没和好?” 云宋道,“是呢,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阿誉他要成亲了,可是并不高兴。朕记得,他曾经说过,他心里有喜欢的人了。不能娶心中喜欢的人,怎么会高兴呢?” 听云宋说这些,易兰朝殿外看了看。王誉的身影已经远了。 王誉一路回家,一直在劝自己。该收心了,好好的娶妻生子孝敬爹娘,才是他应该干的事情。那些不该想的,就不该再想了。 连云宋也说,云诗挺好的,不是么? 他进府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整理好了衣摆。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去了陈氏所在的院子。 正好碰到给陈氏送药的婢女,被王誉给拦了。 “这是给母亲用的?” 婢女点头,“大夫开的安神静气的。” 王誉道,“给我吧,我给母亲送过去。” 婢女便将托盘递给了王誉。 王誉端着托盘进了院子。 王誉过来,无可厚非的事情。院子里的下人朝他施礼,他微微颔首算回了礼。他一向待人温和,府里的人都喜欢他。 到了门边,正要扣门,却听见陈氏和心腹丫鬟的对话。 心腹丫鬟道,“当时该早些进来的,夫人这红痕怪瘆人的。” 陈氏道,“我叫你晚点进来的。进早了,没这红痕,阿誉不会心疼。多亏了你这主意,阿誉总算是应下了这门亲事。” 心腹丫鬟道,“也是公子孝顺。奴婢不过是用了这一点而已。” 陈氏点头,“这法子虽然有用,可也不能再用第二次了。阿誉这么大了,我还是头一次这么骗他。” 心腹丫鬟道,“这实在是下下策。夫人也是为了公子着想。公子成了亲,夫人也就心安了。” 陈氏叹气。 门外的王誉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的。他的手端着盘子,因为他的愤怒,那碗和托盘碰撞出声音来。 他一转身,将托盘随意递给了一个婢女,“药快凉了,端进去给夫人用。” 婢女匆忙接了,王誉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了。 婢女端着托盘去轻轻扣了门。 心腹丫鬟过来开了门,将药接了过来,“怎么到现在?方才不是就说药煎好了?” 那婢女欲言又止。 心腹丫鬟道,“有什么便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婢女便道,“方才是公子端着药过来的,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给我了。” 心腹丫鬟心一慌,连忙扭头去看里边的陈氏。陈氏已经披衣冲过来,问道,“阿誉呢?阿誉人呢?” 那婢女道,“就,出去了。奴婢也不知公子现在在哪。” 心腹丫鬟道,“还不去找?” 那婢女赶紧提了裙裾,喊了几个人跑出去了。 心腹丫鬟将托盘搁到桌子上,然后跑回来去扶陈氏,宽慰道,“夫人,公子是你的儿子呢,不会和你置气的。” 陈氏屋里的靠在门框上,摇摇头,“不。阿誉他肯定恨死我这个母亲了。” —— 永安城出来的船,到了泯河附近,遇了水贼。 这附近,是两个地段的中间,是个三不管地带。王慧吹风的机会不多,因为她一出来,沁儿和喜儿就拉着她进船舱,深怕她吹风受了凉。且他们走水路时间一长,沁儿和喜儿的喜悦就被冲散了许多。转而便后悔,不如开了春再来。那时候气候好,到哪里都方便。不像现在,便是出个船舱都麻烦。 王慧有一天偷溜出来吹吹风。她怕冷,可更怕闷。一直闷在狭小的船舱里,她嘴巴里都起泡了。 她走到船舱,看到船头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是熟悉地形的人,一个是钧山。 那人对钧山说,“过了这一带,再有两三天就可以到了。到时候上了岸,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车程就可以到王家了。” 钧山道,“这一带安宁么?” 那人一笑,道,“大人看出来了?这里是三不管地带。就这附近,藏着许多水贼呢。只希望我们运气好,碰上他们还有余粮。” 钧山凝了眸,道,“不可掉以轻心。叫船夫加快一点速度,尽快趟过去。” 那人应了。 钧山转头时,正好和王慧四目相对。 钧山棱角分明,眉目刚毅,是个相貌很不错的人。他这样的人,又有一身武艺,又身居要职。竟还没有成亲。 王慧和他招呼时,心里盘算着,给他找一门亲事。家里同房的好像还有好几个未出阁的妹妹呢。 钧山叉手颔首,就当是行了礼。 王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沁儿给拉进船舱了。 结果,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船一刻没停,就想着赶紧离开。可那天晚上,还是遇到了水贼偷袭。 那些水贼水性极好,一个个的鬼使神差的爬上了船。等到人发现呼救的时候,船上已经上来十几个水贼了。 好在钧山这边带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 两边便打了起来。 那群水贼本来是想控制住船,然后拉着船直接进他们的小岛。没想到遇到的对手有些强劲,他们便放弃了控船的准备。而是直接放起来了船。他们在船舱内放了火,逼着船上的人跳下去。他们再趁机,把船上装满银钱的箱子运到了自己的船上。 王慧,沁儿和喜儿水性都极好。他们跳下水的时候,钧山并不担心。王慧的水性,他是见识过的。王慧没事,他就可以专心对付那些水贼。 可事情总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船上有个管事的老婆子,年纪大了,见到水怕得很。王慧和沁儿在水里喊了她许久,叫她跳下来。他们两个人架着她,不会叫她有事。可她年纪大了,怕的要死。 王慧索性爬上船,准备直接把她推下去。可是王慧被人瞧上了。 本来那些水贼只管拿值钱东西,根本不顾那些跳水的人。是死是活,与他们无关。可是王慧上来的时候,被两个人瞧上了。 都是些没有家室的男人。看到王慧一身湿衣,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加上面容姣好,是个活脱脱的大美人。 两个人相视一看,男人间的默契不需要言语,于是放下手中的箱子,上前将她直接敲晕,抱进了怀里。 老婆子被吓得立刻从船上跳了下去,沁儿和喜儿被水花迷了眼。等把老婆子稳住,却发现船上没有王慧和那两个水贼的踪迹了。 沁儿将老婆子给喜儿,道,“我去找娘娘。你一边拉着她,一边赶紧找均大人。” 沁儿说着,扎了一个猛子,朝一艘船追了去。 那些水贼并不恋战,而且滑不溜秋的跟鱼一样,抓也抓不住。等人都到了岸边,有人开始钦点人数。总有些伤亡,但水贼是求财,他们伤亡不严重。可喜儿走到了钧山跟前,哭着道,“娘娘被他们抓去了。” 钧山心一沉,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喜儿便哭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那老婆子朝这边瞥了一眼,忙垂下眼,不敢吱声。 钧山找来两个人,道,“你们带着这里的人先去王家,然后安排人接应我们。其余的人跟我去救娘娘。” 出来一个人将他拦了。那人便是熟悉地形之人。 他道,“这边水贼一窝一窝的,比较复杂。还得找个当地人问清楚。要不然,大人根本救不到人。” 钧山想了一下,道,“那你就去问人。毕竟拿着我的铭牌去找地方官,叫他们带着人过来。还有……” 钧山顿了一下,道,“娘娘被抓一事,不要说出去。他们问起来,便说是我们里头有人被抢了。” 那人心领神会,忙点了头,又问道,“那大人……” 钧山道,“我带着人先到处实地勘察一下,这样来得快。放心,我带的这些人水性都好。” 当时选他们也是做了这方面的考虑,只是这伙水贼比他想象的要狡猾的多。 钧山又对喜儿道,“你先回王家,等着我的消息。不走水里,改走陆路。娘娘的家人问起,叫他们宽心。我一定将娘娘带回来。” 喜儿朝钧山跪下来,道,“娘娘就拜托大人了。” ------------ 155 私心 王誉头一次去买醉。 他以前没这个习惯。平常被姚安拉着去喝酒,也都是些文人之间,喝喝酒,作作诗,喝酒不过是助兴,浅尝辄止罢了,若是喝多了,失态,反而有辱斯文了。 姚安看起来孟浪的很,其实心里很有分寸。 王誉本要去云宋那里的。 他在家中待不下去,便只想和云宋待在一起。 他想到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 不知道去了和云宋说些什么。他家中的那些事情,实在是没法和云宋开口。 实在是不想看她皱眉,看她为自己的事情忧心。他明明,想为她做很多事情,明明想把她捧在手心的。奈何,他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做不了,至少不让她忧心。 王誉去了怡红院。 头一次,主动去了这种地方。 声色犬马,或许能短暂的忘记那些烦他的事情。 当老鸨的有个惊人的本事,那就是记忆力好。 老鸨一眼就看到了王誉,且很记得,有一回,他们几个贵公子一道来的,便是玉珍招待的。 老鸨不给旁的姑娘机会,拉了他的手臂,直接被她往玉珍那里带了。 玉珍赶巧这个时候没客人。 玉珍接待了王誉。 玉珍一眼就能瞧出来王誉是个正人君子。上次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有那种读书人,一见面,看起来还挺斯文的。可是喝了几杯酒,原形毕露。实则是个败类,比那些正经八百的恶人还要可恶。 玉珍陪着王誉喝酒,王誉一杯一杯的喝,玉珍一杯一杯的倒。起先王誉只喝酒不说话,后来喝得多了,他主动说了话,“你还记得我?” 因玉珍见到他就称呼他为王公子,可见是记得他的。 玉珍点头,“公子气质出尘,见了一面,便很难忘记的。只两次见公子,公子都不大开心。” 王誉失笑。 上一次来,是容洵做东,他陪着云宋过来的。看云宋身边围着莺莺燕燕,他如何能高兴? 王誉道,“好记性。” 玉珍一边斟酒,一边问,“公子两次不开心的缘由不同。这一次,看起来更不开心。” 王誉便是醉了,也有一股子濯濯然的醉态。 他一笑,道,“姑娘善解人意。” 玉珍便大着胆子猜测,“为情所困?” 王誉微微一顿,仰头喝下杯中酒,道,“身不由己罢了。” 玉珍莞尔,“公子真是言重了。我们这等人才叫身不由己呢。公子才情冠绝永安城,家世又好,哪来什么身不由已?若真有,便是自己没尽力去改变罢了。” “改变?” 玉珍点头,“自是。事情是人做出来的。公子这样的天之骄子,本不该委屈了自己的。若做了,还办不妥,那再说一个身不由己不晚。” 王誉摆摆手,笑道,“你不懂。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玉珍问道,“那是哪样?” 王誉便不说话了。 玉珍也不再追问。客人不需要她多话的时候,她绝不多说。这是她的职业操守。 后来王誉又喝了一些,起身道,“我要在你这睡下,你还有地方睡吗?”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他只在这睡一晚,别的事不会做。 玉珍袖子掩嘴一笑,道,“公子安心的睡,不必担心我。” 说完,又给王誉熏了香,道,“公子睡吧,明日一早叫人喊你。” 王誉想要躬身作揖,却发现身体摇晃的根本站不稳。 玉珍又笑了一下,道,“公子这正人君子的做派就不要在这里了。” 说完退出了房间,又将门带上了。 身边的婢女凑上来,道,“什么人啊,跑到咱们怡红院睡大觉了。” 玉珍道,“巴不得有这样的客人呢。银子赚得多,我们还不累。” 婢女笑了一下,又道,“可惜了那样的公子呢,就算不给钱,我也想陪他一晚呢。” 玉珍伸出食指戳了婢女的脑门,“乱想什么?这么想和男人睡觉,便与妈妈说了给你单独一个房间,不愁没男人过来。至于他,想都别想。王家郎君的名声,要是叫我们玷污了,我们就是个死。” 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让王时染指他们这样的人。尤其是在王誉还没有娶正妻之前。 —— 喜儿和同行的人去了江南王家。 王家是个大户,这一带很有声望。祖上也出过大官,只后来王家的人更喜欢经商,家里如今在外当官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可根基在这里,一直是个大户,屹立不倒。尤其是这次协助王誉办事,得了皇上嘉奖,一下子又不得了了。 听闻王慧要回来省亲,家里自得到消息便开始忙碌起来。 王慧爹娘都在,爹爹又有两房姨娘,家里儿孙满堂,十分和谐。 王正只是算了大概的日子,但水路没个准,早几日,晚几日都是可能的。在最有可能的那几日,王正带着一家老小都去了岸边接人。谁知道,连着去了三天,都没找到人。尤其是王正一把老腰来来回回折腾,都要散架了。 范姨娘嘀咕了一句,“该不是遇到水贼了吧?” 王夫人便瞪了她一眼,范姨娘便缩了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范姨娘是最后进府的,还算年轻。又给王正生了两个儿子,颇为受宠。 王正连着等了三日,底下孩子都被冻得脸颊两边通红。毕竟心疼孩子,便道,“明日不必跟来了。叫人守在渡口,若来了,快马加鞭回去通报,我们出来接也无妨。” 王夫人道,“老爷,慧慧大半年没回来了。” 王正道,“慧慧大大咧咧的,从不在意这些。何况又不是不来接。她现在再是宫中贵人,也还是我们王家的女儿,没那么大的架子。” 说完,带着一大家子老小就回去了。 王夫人看了一眼平静的水面,心中却十分不安。该不会是真如范姨娘所说,遇上什么麻烦了吧?可一想,王慧现在是皇上的妃子,谁敢那么大胆子呢? 这一想,便也转身跟着王正他们回去了。 第四天,守在渡口的人没来报信,却听到守在门口的家丁跑进来大喊,“小姐,娘娘回来了……” 王正正在上房和范姨娘腻歪,一听这一声喊,赶紧站了起来。范姨娘忙给他整理了衣衫,自己又整理了一下,赶紧出去迎了。 院子里站了许多人,都跪下来准备迎接王慧。 谁知道只听到一个声音道,“老爷,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 王家上下一抬头,没看到王慧,却只看到了一个丫头。 再看那丫头,可不就是陪着进宫的喜儿吗? 王正看喜儿神情郁郁,眼睛通红,便知道事情不好。他起身,其他人也跟着起来。 王正道,“去花厅说话。” 喜儿便跟着去了。 王夫人也跟着去。 她是王慧的嫡母,王正没拦着。 等进了花厅,喜儿流着眼泪把事情一说,王夫人险些晕过去。 王正的脸色也立刻变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又问道,“现在通知地方官府了吗?” 喜儿点头,“均大人都安排了。均大人是皇上派来保护娘娘安危的,是宫里的卫尉卿。他已经做好了部署,亲自带着人去救娘娘了。” 王正安心些,道,“宫里头的人,自然是有本事的。慧慧一定会没事的。夫人,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王夫人精神恹恹的靠在椅子上,道,“大人,那些可是水贼啊。去晚一步,……” 话说不下去,眼泪又落了下来。 王正好不容易安心一点,又开始不安起来。 喜儿道,“均大人去救娘娘之前交代了,此事不宜伸张。望老爷对外就说是娘娘晕船身体不适,就近调养几日,过几日就到。” 王正看一眼王夫人,点头,“是这个理。你先将人安置下去吧。你带来的人不说,我这边也不会说出去的。” 喜儿磕了头,便下去了。 王正又安慰了一番王夫人,王夫人这才叫人搀扶着回屋歇息去了。便是哭,也不能这个时候当着那么多人哭的。 岂料,晚上和范姨娘睡在一起,王正就把这事说了。也不是王正主动说的,范姨娘猴精的一个人,瞧出来不对劲了。她问了,王正一开始没说。范姨娘便软磨硬泡吹枕边风,王正觉得范姨娘跟了她很多年了,是个有分寸的人。于是便对她说了,说完又叫她千万不能说出去,关乎王家的声誉呢。 范姨娘自然懂里头的道理,没有说出去的打算。只她免不了担心道,“这事说不准还是会传出去。毕竟是叫水贼劫走了,那些都是不折手段的亡命之徒。娘娘那么年轻貌美的,到了男人窝里,恐怕……” 王正一开始没往最坏的方面想,可范姨娘一提,便更加担心起来。 范姨娘翻了个白眼,“一等一的高手又如何?娘娘是怎么被抓走的?” 王正有点蔫。 范姨娘道,“就算是没被羞辱,可毕竟被掳走了,叫人知道不知道怎么传呢。这事迟早传到皇上耳朵里,娘娘肯定是要失宠了。” 王正更担心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我那两个侄子指望着今年回永安城述职的时候,借着慧慧这层关系升官呢。” 范姨娘看了一眼我王正,像是有话要说。 王正道,“有什么话就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范姨娘道,“妾不敢说,怕老爷生气。” 王正道,“你只管说。” 范姨娘犹豫了一下,道,“其实,还不如叫娘娘不要回来了。反而还能落个旌表。于王家名声不会有损,且皇上还会有慰藉赏下来。” 王正瞪着她,果然生气了。 他直接穿了衣服,到了王夫人卧房。 范姨娘也不恼,直冷笑,“生气也没用,你迟早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实则,范姨娘有很大的私心。她不着急的。 ------------ 156 荡平 王誉第二日回了府上,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就进宫了。 下人偷偷看着他出了门,忙去告诉了陈氏的心腹丫鬟。心腹丫鬟便去告诉了陈氏。 陈氏有些吃惊,“阿誉好好的?” 心腹丫鬟点头,“好得很。就说公子孝顺,不会和夫人生气的。” 陈氏还是不安。 这一日,王誉又进了宫,瞧见云宋愁眉不展的。 王誉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云宋递过来一封信,“钧山的飞鸽传书。王慧出事了。” 这么大的事情,别人可以瞒。云宋不能瞒。是以钧山第一时间给云宋报了信。 王誉看完信,也心惊肉跳。他实在是没料到,那些水贼竟敢截了皇上的女人。 云宋问道,“你上次去过一回,对那边的水贼了解多少?” 王誉赧然,道,“当时去的急,那边的民风什么的都没问。水路陆路都走了,没碰上水贼,所以……” 云宋觉得没什么,他道,“你们去的时候是空手去的。又带了那么多随行的人,一看就是朝廷派来的。他们早窝起来不敢动了。” 王誉嗯了一声,声音很小。 便是这种感觉,该帮上忙的时候,总帮不上。 云宋想了一下,道,“钧山那边朕倒是不担心,他连同当地的官服,是可以把王慧救出来的。只不过那些水贼,怕还是个隐患。” 王誉突然道,“我想起来一个人。早年间,他在那一带视察过。” 云宋问道,“是谁?” 王誉回道,“丞相大人。” 云宋便差人去找了容洵过来。 这是那次刺伤事件之后,云宋和他这么近的说话。上一次,还是他带着容起过来。实际上,他们也没说几句话。等她再抬头时,他已经走了。 云宋再见他,心情比之前平复了许多。 那一刀,也算是拉平了很多东西了吧? 若以后,只是君臣,也无妨。 容家的“家事”,云容也听了一嘴。只说成亲当日,容洵遇刺,所以才卧病这些时日。至于那位娘子福薄,因为担忧容洵,没多久就“病逝”了。 这于那件事的确是个很好的收尾。虽然很多人都猜测是假的,坊间也有各色各样的传闻。但碍于容洵的威名,没人敢明面上说。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 云宋不提王慧一事,只道,“泯河一带的水贼,丞相是不是有所了解?” 容洵反问道,“皇上怎么提起了这事?” 云宋早已打好了腹稿,道,“钧山不是送了王慧回去么?路上听了些事情,特意写了信告诉朕。听说那边的百姓颇有怨言。” 容洵道,“那是个三不管地带。周边的官府,一没把握,二不想惹这个麻烦。实则这伙水贼人数众多。且这些年,越积越多,已经有好几伙了。” 云宋心想,问对人了。又道,“这些水贼什么来路?” 容洵道,“自然有许多是迫不得已的。比如遭了海难跑过来的。也有犯了事逃出来的。鱼龙混杂。” 云宋想了一下,道,“就不能把他们都除了吗?那里虽然是三不管地带,可也是好多来往船只的必经之路。如此岂不弄得人心惶惶?” 容洵看着云宋,眸光幽幽,道,“好。” 云宋还恍惚了一下,怎么就一个好了? 她问道,“丞相觉得好?” 容洵道,“水贼扰民已经是个顽疾,早该收拾了。如今皇上有此意,为何不是好?” 云宋自然知道该收拾了。可是该怎么收拾,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慢慢的才觉得自己坐在这个皇位根本就是坐井观天,什么都不知道的。外头的世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 容洵道,“皇上是想招安,还是直接荡平?” 云宋问道,“他们,还会招安吗?” 容洵道,“那就荡平。” 云宋,“……” 轻松的跟扫块地似的。 容洵又问道,“皇上可有什么想法?” 云宋一懵。她没想法啊。说要去荡平的是你啊。 但她不能这么说。她想了一下,道,“既然你说地方官府不大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那就不让地方官府指挥。但是调兵他们最近,就让他们只出兵,丞相觉得如何?” 容洵道,“可。只这指挥者该是谁?” 云宋一个名字立刻到了嘴边,脱口而出,“自然是钧山啦。” 再看容洵,便猜出他与自己想的一样。 也不用猜,看一眼就知道。 这事说办就办。云宋立刻命人拟了一道密旨,是送到钧山手里的。 云宋想了一下,道,“要不要丞相也盖个图章?” 云宋有她的顾忌,那一带她不知道什么情况。那些官员也有可能不拿她的圣旨当一回事,和她打哈哈。若是容洵参与其中,事情肯定就不一样了。 容洵却道,“不必。正好看一看。” 容洵这话实则说了一半。 看一看,到底看什么? 云宋稍一想就明白了。 这些人若是尽忠职守,配合钧山灭了水贼,便可以升迁。若是虚与委蛇,那地方也就该换人了。此时是个试探他们的好机会。 且若是在这件事上升了官,便是承了云宋的情,以后自然而然是她的人了。 是个不小的人情,容洵大大方方的给了。 云宋看一眼容洵,有些话想说,又没说。 容洵问,“皇上还有事?” 云宋道,“就是想问当初皇姐和亲一事。你明明答应了朕,会帮着朕的。” 容洵道,“微臣的确是在帮皇上。” “可是……”想想又罢了。 云容此时估计已经到了边境,被北渊国的人接走了。木已成舟,她还计较什么? 这事便又打住了。 她像是要还个人情一样,问道,“丞相气色还是不大好,伤还没养好?” 云宋再见他时已经是两月后,那时候在朝堂之上见他,形销骨立,一点不为过。可过了这些日子,他面色依旧苍白。 容洵只淡淡道,“大好了。” 云宋不再多言。 钧山那边,带着几个水性好的人,白天就在岸边,找个视线好的地方,盯着那些小岛看。到了晚上的时候,便凫水过去。那边日夜都有人看守着,不能靠太近。只他们也不是什么专业训练出来的士卒,总有偷懒或者懈怠的时候。钧山便瞧准了这种时机,悄悄靠近,观察地形。 三日之后,他把这一带已经摸清楚了。这一带的确很复杂,他虽然基本判定了当初劫持他们的是哪一伙水贼,可是单靠他们几个人过去,是不可能把人救出来还全身而退的。 这必须有地方官府的支持。 可他虽然是个卫尉卿,调动这里叫他们帮忙他没把握。 正在这个时候,云宋的密旨到了。钧山一看,心便定了。骑了马带着人,到各地的衙门去宣旨去了。 的确有官员支支吾吾模棱两可的想糊弄过去,可钧山心里本就急了,加上他也过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当场提了那官员的衣领,将他的脸摁在桌案上,刀就架在旁边,“若是去,还能升官发财,若是不去,现在就是一个死。我有圣旨在手,便是杀了你,也无罪。” 那官员吓得肝颤,但不妨碍他权衡一下利弊。思虑一番,同意了。 也有好说话的,一看到圣旨立刻就责无旁贷起来。 几个地方集结了三千人马。倒不是钧山不信任他们,只是那些水贼水性极好,若不以人多优势,恐怕会有漏网之鱼。 钧山部署好之后,就带着他选中的人,在晚上悄悄的靠近。官员们听着钧山在那部署,都惊掉了下巴。这边是个顽疾,也不是他们不想弄,实在是吃力不讨好。这里头不乏有江洋大盗的,实在是不好对付。这钧山,竟花了两三天就把这里给摸清楚了。可见是个心思深沉又机敏之人。再一打听,知道他这几日如何探路的,都十分钦佩。这么冷的天,便是下水都觉得凉,更别提泡在水里几个时辰。 那些水贼猝不及防,想着四下逃散时,发现整个水边都用大网围住了。他们简直像一条条鱼,入了网,被乖乖抓了。 钧山救人心切,也杀红了眼。最后找到了王慧和沁儿,将他们救了出来。 看到他们完好无损,心才定下来。 他一边交代让那些官员扫尾,一边又给云宋写了迷信,将这边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叙述了一遍。等办妥,他又亲自驾了马车,将王慧和沁儿送回王家。 王正对外说的就是王慧晕船受不住,就近休养了几日。如今她好端端的回来,旁人也没多想。只王夫人看到她时,又哭了一通。 等回屋见到喜儿,喜儿又哭了一通。 沁儿道,“幸亏有均大人。” 她说这话的时候,王慧的眼睫毛颤了颤,嘴巴不自觉的抿了一下。 喜儿问道,“是啊,幸亏有均大人。你们没有受伤吧?那群水贼真是胆大妄为。” 喜儿问这话没别的意思,单纯的问他们有没有受伤。 沁儿和王慧相互看了一眼,道,“没受伤。就是没怎么吃饱,他们不给饭吃。” 喜儿又骂了几句,随即叹道,“听说都被荡平了,以后再也没有水贼了。皇上下的圣旨,为了娘娘呢。” 这就是在炫耀了。 平日里喜儿和沁儿说到这里,王慧总笑着掐他们一下,或者戳一下脑门。可今日王慧却没接话。 沁儿看了一眼王慧,对喜儿道,“你这几日倒是好吃好睡的,娘娘受罪了。快些出去吧,叫娘娘好好睡一会儿。” 喜儿被轰了出去,沁儿对王慧说道,“娘娘先歇息一会儿,晚上定然是还要和家里人聚一聚的。” 王慧点点头。 她到床上躺下了,却怎么睡也睡不着。一闭眼就能看到钧山挥着长刀从血泊中走过来,大氅将她一拢,然后将她护在身后,去斩杀那些水贼的情形。那时候她看不到那些水贼,只带着一些惶恐盯着他的侧脸看。 真是个棱角很分明的侧脸啊。 这样想着,竟不觉得害怕了。 她走时,不小心脚石头崴了脚,钧山二话不说将她抱了,一路拼杀出去。他的肩宽,他的手臂有力,他的胸膛结实。 猛然睁开眼,王慧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她真是失心疯了,那些不该想的,就应该赶紧忘掉才是。 正此时,有人敲门。 王慧问了一声,“是谁?” 那人道,“是我,娘娘。” 范姨娘的声音。 “进来吧。” 一定是沁儿也下去歇着了,范姨娘才自己敲了门过来。 王慧披了衣裳,到了次间见她。 范姨娘施了礼,王慧叫她起身了。 范姨娘便坐下,打量了一下王慧,便咯咯笑起来,“娘娘去了皇宫果然不一样了。比以前看着水灵娇嫩。” 王慧并不喜欢她。她八面玲珑的,其实没什么真心,都是为了自己在奔走。王夫人息事宁人,平日里不管事。王慧便听了王夫人的话,只求家宅安宁。 王慧本就乏了,听范姨娘说些没用的,便道,“范姨娘是有事吗?” 范姨娘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王慧,道,“是你爹非叫我来。有些话他开不了口。你也知道的,女人家,有些话好说些。” 王慧没工夫和她耗,便道,“有什么直接问便是。” 范姨娘斟酌了一下,道,“你爹就是叫我问一下,那群水贼没对你怎么样吧?” 说话的时候,拿眼瞥了王慧的神情。 谁知道王慧蹭的站起来便怒了,“你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对我怎么样你说清楚?” 范姨娘觉得王慧对她礼遇惯了,没想到今日突然发了火。她忙道,“我也就是随口问问,没怎么样更好。你爹叫我问的啊,他也是关系你。” 王慧便怒道,“我爹问的也不行。你给我出去,现在就出去。” 沁儿和喜儿都听到动静,赶紧跑过来。喜儿性子泼辣,以前还顾及一点范姨娘,现在一点也不用顾及了。她直接把范姨娘往外轰。 沁儿则是赶紧进去看王慧。 王慧气的在那喘气,指尖微微发抖。 沁儿刚要问话,却听钧山在门外道,“娘娘可是有事?” 他负责王慧的安危,第一时间赶过来。又顾及男女之别,便只在外头站着。 王慧定了心神,道,“我无事。均大人,你下去歇着吧。这里是我娘家,我不会有事。” 钧山叉手,“喏。” 待钧山走了,沁儿扶着王慧坐下,问她出了什么事。 王慧便将范姨娘的事情说了。 沁儿一听,立马气的哭了,道,“老爷和她怎么,怎么能问出那种话来?实叫人心寒。” 王慧道,“在家住几日,我陪陪母亲,然后我们就回永安城吧。” 沁儿咬着嘴唇点头。 ------------ 157 能说 王慧什么都没在王正和王夫人跟前说,倒是范姨娘在王正跟前哭得死去活来,说王慧直接把她轰了出来。 王正一开始是不信的。但这事很多下人瞧见了,喜儿直接拿着扫帚轰人呢。实在是难看。 王正叹气,“这当了娘娘了,脾气就是不一样了。你受点委屈就算了,她住不了几日就走了。” 范姨娘吸鼻子,道,“我就是想知道个准信。有和没有,都得想着怎么圆过去。” 王正这才回过味来,道,“你直接去问她了?难怪将你轰出来。她现在什么身份?你怎么能问她这个?便是她将你定了罪,都不为过。真是个妇人,什么话都敢说。脑子哪里去了?” 范姨娘不服气道,“我还不是为了王家?你以为这件事瞒的过去?她回来的时机,正好和水贼被荡平的时间吻合。还有那个均大人,一身的戾气,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这些别人想不到一块去?再说了,她自己带的人,就都能管得住自己的嘴?这话要是传出去,王家可是欺君之罪了。” 王正没好气的问,“那你说怎么办?事情都发生了,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叫她真的去死吧?那可是我的女儿。” 范姨娘便抚着他的胸口道,“知道你心疼她。我当时一时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我的气。” 她看王正的气顺了一点,便继续道,“就说当日被掳走的是沁儿。沁儿把娘娘救下来了,自己被掳走了。然后找个由头,把沁儿卖了。这样风向就都转到沁儿头上了。娘娘只是担心沁儿,所以一直和均大人在一起,伺机救人呢。反正他们只知道沁儿和娘娘一同消失,这之后的事情没人知道,只要咱们咬紧了牙关统一口径,就不会有错。” 王正捋着胡须想了想,捏了她的下巴道,“还是你聪明。沁儿那丫头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给她找个人家,再赔上一笔嫁妆,她肯定开心。说吧,解决了这么一个麻烦,你要什么?” 范姨娘含羞带怯道,“妾身有个外甥女,十五了。” 王正眸子收紧,道,“为了这个?哼,我当是你真替王家考虑呢。” 范姨娘娇滴滴的说道,“自然也是为了王家。我那哥哥家里又没人当官,不图什么的。外甥女入了宫,与娘娘便有了照应。日后得了宠,记挂的当然是王家了。这笔账,你还算不明白么?” 王正被范姨娘说晕了,觉得好像有道理。他道,“行行行,就这么办。本来就慧慧一个在宫里,我也不踏实。有个人作伴也好。” 范姨娘便道,“那这话你去说。我怕了她了,怕她又拿什么轰我。” 王正被逗笑,道,“就算是娘娘了,你也是她长辈,她不会这么无礼的。” 范姨娘嗔道,“我不去,就你去。” 王正妥协,“好好好,我去就我去。” 第二日,一家人用了午饭。因王慧腿脚好没好全,王正好几次想开口说喊她去走走,也没法说。王慧见他看了自己几回,便道,“,我与爹爹有些话要说,只腿脚不适,就不到别处了。” 其他人便会意,纷纷退出了正堂。 王慧便对王正道,“爹有什么,便说吧。” 王慧大约猜到他要说什么,定然和昨日范姨娘说的如出一辙。她本不想听的,可眼前的人是她的爹。她这一趟回去,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心一软,便让他说了。 王正早早就把说辞斟酌好了,只待有机会和王慧谈一谈。他见王慧主动要和他说话,便知道王慧还是认他这个爹的。 他清了口嗓子,将话说了出来。 等说完,正堂内静了一会儿。 王正此时也不敢说话了,他看着王慧的神色肃起来,方领会到她现在是王慧,却也是宫中的贵人了。 王慧看了看王正道,“这话是范姨娘说的吧?” 王正正要狡辩,又被王慧把话说在了前头,她道,“范姨娘这个什么外甥女爹恐怕连印象都没有了,又何至于现在说起来呢?除了范姨娘吹得枕边风,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来。倘若只是个外甥女也就罢了,可偏偏拿着水贼一事说事,要踩着沁儿往上爬。爹可知道,这些年陪着我的沁儿,比范姨娘好亲呢。” 王正咽了口唾沫,道,“她说的话也有理,要不然我也不会说。你如今不同往日了,贞洁这个事情大破天。不用这个法子,日后说起来的人多。皇上一次不信,两次三次就信了。到时候,你就完了。爹又不是害你,不过是牺牲一个丫头而已。你喜欢,从府上多挑几个带走。” 王慧冷笑一声,指尖抠进肉里。 她没有对王正大发雷霆,恶语相向,实在是因为从小爹娘教的,便不该忤逆父母,实为大不孝。她难得有机会能回来一趟,实在是不想和家中闹什么不愉快,因她知道,见一次少一次。兴许是最后一次,谁都说不准。 可王正做了什么? 王慧很是心寒。 他没有女儿劫后余生的欢喜,却一直担心着贞洁,担心着王家倒台。着实枉为人父。 她只暗暗生气,仿佛心脏上扎了很多针,疼到无法呼吸。她爹这层身份笼在头上,逼迫着她不能说什么。 她不说,却有人说了。 钧山走了进来,长刀直接杵在地上,令王正眼皮子跳了两下。自荡平水贼开始,王正就知道这个钧山是个杀将。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出手就不一般。 王正见到他,乖乖的,大气不敢出。 王正道,“娘娘和沁儿姑娘一路过来,所见所闻关乎水贼如何猖獗,骇人听闻。又怜惜那些无辜百姓。是以动了心思要铲除这些水贼。事发突然,娘娘和沁儿姑娘只身犯险,摸清水贼地势,人数,部署。本官则是拿着密旨调动地方衙役。里应外合一道将水贼铲除,解决了这个祸害。本官已写了迷信,将事情经过事无巨细全部奉述,也为娘娘和沁儿姑娘请功。娘娘为此负了伤,巾帼不让须眉也。待回到永安城,皇上一定会论功行赏。到时候,与王家又是一份荣光。” 王正听得有些懵,隐约觉得有些漏洞,张了张嘴想说,又被钧山抢在了前头,他道,“为避免水贼事先得知消息。刻意瞒住了喜儿,让她以为娘娘和沁儿姑娘真的被掳走,是以万无一失。” 王慧看着他,从不知道他竟然这么能说。且他,竟这么细心,将事情都提前考虑进去了。 王正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明知道事情不是如此,可现在就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王正再看自己的女儿,顿觉羞愧。明明还有这种解决方式,他听了范姨娘的话,都对自己的女儿说了些什么呀? 王慧道,“女儿明日就要回去了。这一去,也不知再有什么机会回来。女儿往爹娘身体安康。” 王慧说着起身给王正施礼。 王正忙要去扶,王慧却已经起身。 王正道,“不多住几日了吗?回来一趟不容易。” 知道不容易,早干嘛去了? 王慧道,“来时便和皇上说了过年前一定要回去的。若非水贼一事耽误几天,其实是可以多住几日的。” 王正面上挂不住,只好道,“是啊是啊,娘娘为民除害,做了大好事呢。”想了一下又道,“你娘很想你,你多陪陪她。” 说着红了眼眶,忙别过脸去。 她这好好的女儿,竟被自己亲手推远了。 沁儿和喜儿收拾东西,王慧到王夫人房里去了。 沁儿不敢看,怕又掉眼泪就和喜儿收拾东西。 喜儿和沁儿闲聊。 喜儿道,“听说了吗?今日均大人把老爷说的哑口无言呢。我没在场,真想看看。均大人平日里看着真不像那么会说话的人。” 沁儿道,“那叫有理不亏。老爷太过分了,竟听了范姨娘的话。” 喜儿看了一眼沁儿,去搂了她的腰,道,“没事呢。如今我们是娘娘身边的人,不是这府上的人了。有娘娘在,还能将你卖了?这范姨娘还拿着娘娘当当时的小姐,如意算盘在那打着,这会子打到铁板上了吧?” 沁儿被她逗笑,转而又道,“只是可怜了夫人。本来能和娘娘多处些日子。结果被老爷和范姨娘这么一闹,又要母女分别了。” 喜儿也叹气,道,“谁说不是呢。不想了,夫人还康健呢。日后接夫人去永安城,不带老爷还有那个范姨娘。” 沁儿点头,“你说得对。”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开始收拾东西了。 第二日,王慧便登车走了。 王夫人抹泪,王正也抹泪。王慧只宽慰王夫人,不看王正。等王慧一走,王夫人看也不看王正,径自进去了。 有人突然到了王家,给范姨娘报了信。范姨娘急得要哭了。王夫人听到了,又叫人赶紧去追前头王慧的马车。 好歹是追到了,又把事情告诉了王慧。 王慧听了颇为诧异。叫那人赶紧回去了。 沁儿奇道,“怎么那么巧?范姨娘那外甥女竟和人私奔了?这以后还怎么见人啊?便是连着范姨娘也不好见人了,怕是不敢来往了。” 喜儿道,“真是老天开眼了。想到范姨娘防着那些流言蜚语的样子便觉得解气。看她还做入宫的春秋大梦呢。” 王慧想起来一事,问道,“我记着昨儿个用过晚饭就再没见过均大人,而我们出发时,他好像刚从南边过来。” 这话一问,沁儿和喜儿都明白了。 王慧勾唇一笑,道,“他这人,竟也会办这种事了……” ------------ 158 拐跑 连着好几日,王誉早出晚归,十分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他到陈氏这里请安时,话语寥寥,语气也明显冷淡了许多。 心腹丫鬟劝陈氏,兴许王誉心里是有芥蒂,但能来请安,就说明念着母子之情呢。陈氏一想,王誉一向是孝顺温和的孩子。等气消了,就好了。 这事便没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王誉来找云宋。 云宋刚收到钧山的信,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正愁着无人分享,拿着信在紫宸殿里来回走,便是看到一个寺人,又忍不住夸他一句,“你长得真好看,格外好看。” 寺人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 欢喜的是被皇上夸了。 忧的是这夸了,是还有别的意思吗?他不敢想。 易兰端进来点心,云宋二话不说抱了她一下。易兰被吓住了,可云宋这般热情温暖,她随即一笑,道,“皇上遇到了什么大喜事?” 易兰也不觉得有什么。她跟在云宋身边久了,便拿她不仅当个主子,偶尔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的时候,也拿她当个孩子看。 云宋刚要开口,便见王誉来了。 易兰识趣的退到一边,道,“真正懂皇上的人来了。奴婢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的。” 云宋对着她一笑,道,“姑姑才不是什么都不懂。” 说完,果然又迫不及待的等着王誉过来。 王誉还没走到跟前,云宋已经等不及了,几步到了他跟前。脚步如此轻快,欢笑洋溢在脸上,任谁都看得出来她高兴。 “阿誉,你快看看这个。”她把信塞到王誉手里,下巴一扬,颇有些得意之色。 王誉喜欢看她这样,她眼睛里仿佛有光,攫住他,移不开眼。 “看我做什么?看信。”云宋手指戳了戳,催促他。 王誉便一目十行的看完了,知道了她欢喜的源头。 他道,“皇上下了决心去做的事,哪有做不成的道理?” 云宋却谦虚的一笑,道,“这事其实也不算是我的功劳。是丞相让我定了这个决心,当然居功至伟的还是钧山,和王慧。” 云宋提到王慧的时候,中间断句并不是很自然。 前后两封信,王誉都看了。他自然知道云宋提到王慧的意思。王誉也不用提这事,大家都不提,便过去了。 他道,“恭喜皇上除掉了一个忧患,当地的百姓一定会感念圣恩的。” 云宋又有了那种成就感。 上次解决了难民的事情,她就有那种成就感。仿佛身上的血都热了起来。这一次也是。 原来真的为百姓做点事情,竟这么开心。 原来,当一个明君,真的这么好。 她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滋长。 云宋和王誉坐下,她拿了一块糕点,又把盘子推过去,“阿誉,你也吃一块。” 王誉便拿了一块放到嘴里。 云宋甩着腿。王誉眼神盯在那双腿上。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不开心的时候甩着腿想事情。开心的时候也会甩腿,但甩腿的频率会快很多。 王誉把视线移开,看着云宋。这个时候她高兴,也许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他道,“宋宋,咱们出去走走吧。” 云宋一听,便点头道,“好呀。去哪里?去梅林吗?” 王誉道,“我说的是外面,宫外头,永安城外头。” 云宋不解,“你说现在?” 王誉点头,“就是现在。皇上不想去江南看看?看看没了水贼那些百姓有多高兴?不想去北边看看?看看刘大人把难免安顿下来后,他们如何生活的?不想去边境看看,看看殿下是不是一切安好?” 这一切的一切对云宋都是个诱惑。 王誉看着云宋的眼睛一点点的亮起来,她动心了。 王誉继续道,“我租了一条船,我们先走水路下江南。等过了江南,便可以骑马一路向北。” 云宋吃惊道,“你都准备好了?” 王誉点头,“准备好了。” 云宋注意到了问题的不对,她道,“阿誉,你好端端的准备这些做什么?” 毕竟他刚从江南那一带回来。再去江南,实则对他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王誉嘴角扯了一下,笑的有些涩然,“便是想出去走一走。自上次回来,便动了心思,想再出去走走。” 云宋问道,“和你母亲催婚一事有关?你和你母亲,还没和好?” 王誉澄澈的眸子黯了黯,道,“也有一定的关系,但不全是因为她。宋宋,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吗?我亦想带着你。若你觉得去边境太远,我们便先不要走那么远。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可以一边走一边商议的。” 王誉的话对云宋的确有很大的吸引力。 但她经过两次的事情,心境到底不一样了。且她历过一世的人,自然知道不能凭着一己冲动办事。 但她又看了看云宋,知道他这几日并不开心。与陈氏的事情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若放任他一人离开,云宋也并不放心。他毕竟文人一个,身边没有人陪着。 云宋想了一下,其实与王誉出去玩几日也无妨。待将他开解好了,再一道回来。北边是不可能去了。倒是真的可以去一趟江南,指不定还能碰到王慧和钧山他们。 打定主意,云宋便道,“好。什么时候动身?” 王誉心中一喜,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他道,“便是今晚。” 这么快,王誉果然是打定了主意要走的。 云宋点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说个地点,我们晚上碰头。” 王誉便将碰头的位置定在了城外的渡口。他租的船在那里。 事情便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王誉离开的时候,身形都是轻松的。 他骗了云宋。 他是带着云宋要出去转转。可他不想放她回来了。 为什么呢? 因为玉珍说,不能委屈了自己。他什么都没做,便不能认输。 他头一次抛开世俗,抛开家族,做一次自己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可他豁出去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即便云宋后来知道了,不想和他在一起,他也无悔。他愿意放云宋回去。可王家他再也不想回去了。 那个家,虚伪的那些人,他不想再见了。 世人都料不到,温润如玉,学富五车的王家郎君,离经叛道起来,连当今圣上都敢拐跑的。 王誉一走,云宋也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其实要带的东西不用多,只要带足银子就够。有钱傍身,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她对易兰道,“朕就出去几日,玩几日就回来。你替朕保密,不要告诉旁人。自然,这事很快母后就会知道。只没人知道我们怎么走的,追出去也晚了。朕留一封书信,不会有人怪罪你,他们看了信,自然会明白。” 易兰颔首应了。 可她心里想的和云宋完全不一样。方才王誉走的时候,易兰一直看着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王誉对云宋的情感复杂,他不可能奔着带她出去玩几天去的。且速度之快,一是早有准备,二是叫旁人措手不及。 她虽然答应了云宋,可也忐忑起来。 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是对的,她得好好想一想。最终,她有了决定。她趁着云宋小憩的时间,拿了腰牌出了宫。 —— 晚上的时候,云宋出了宫。 皇上出宫并不复杂。只这一次,没有钧山陪着,云宋并不觉得心安。可转念一想,如果南下,就能碰到钧山他们了。 她一路奔着渡口去了,花了些时间。但接近的时候,她看到渡口那里挂这个灯笼,摇摇晃晃的。 那是在给她指路照明呢。 云宋想,王誉一定在那等着她了。 靠近了,马车停下。 她从马车里面下来。 有人提着一盏灯过来。 王誉穿着青蓝色的袍子,衣袖在夜风中飒飒拂动,衣带翻飞,如雪如松,如圭如璧。天上有月牙,月光和烛光勾勒着他的身姿,清清灼灼的,叫人移不开眼。 王誉见到她,嘴角勾起来,笑容很明媚。 他一直在等着,心中十分忐忑,怕云宋临时反悔了,不来了。 可现在云宋来了,王誉心想,该抓住了呀。抓住了,就不能放手了。 “可以走了吗?”王誉小心翼翼的问她。 云宋倒显得很轻松。她道,“当然。”又问,“船在哪呢?” 王誉一转身,指给她看,“在那呢。我带你去。” 王誉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了她的手。动作流畅自然。 云宋没挣开,王誉心更定了。 这种时刻,他憧憬了许久。其实他想带她去更远的地方,远到那地方可以容纳他们。王誉可以正大光明牵着云宋的手。 他在书上读到过,有那么一个地方。只他还得慢慢去找。 王誉拉着她到了一处,从几棵小树中间穿过去。云宋便看到了一艘船。这艘船不算很大,但却很豪华。 云宋咋舌,道,“阿誉,这船……” 王誉有些赧然,道,“带的东西比较多,我怕想的不周全,都带了。叫你跟我出来,总不能委屈了你。” 云宋一笑。 王誉毕竟过惯了富贵日子,有些事情还是想的简单了。他不知道这样一艘船,太招人眼。若真有人追出来,很快就能找到他们了。 但云宋不好打击王誉,便道,“那我们上船吧。” 王誉点头,难掩心情激动,牵着云宋的手竟还颤了颤。 王誉先登船,然后伸手过来。云宋伸手,由他拉着也登了船。 王誉心情激动,一边拉着云宋,一边解释,“我都计划好了,咱们先南下,去苏杭一带看一看,可好?” 云宋正要点头,却眼神滞住,脚不动了。 王誉看她神色不对,也转头看过去。 这一看,神情也滞住。 船舱内早有人等着了。 容洵和王时面对面坐着。容洵正慢条斯理的饮茶。 王誉见形式不好,拉着云宋转头就要跑。 船尾已经被人堵了,船头也站了人。便是岸边许多人原先隐匿着,此时都站了出来。 到底是天真啊。 王誉神色黯淡下来。一双眼睛瞬间没了光。 王时和容洵眼睛都不瞎,看过去,他的手还紧紧的牵着云宋的。 ------------ 159 急报 王誉这动作实在是碍人眼。 云宋也察觉到了,从王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那手紧紧的抓着,但最终还是松开了。 王时先发制人,蹭的站起来,道,“你这逆子,怎么竟这么大的胆子敢拉着皇上一道出门?若有个闪失如何收场?便是皇上思念慧娘娘也不该这样。” 王时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额角抽了一路。他实在没想到王誉敢做出那么大的事情来。关键,这事还是容洵亲自过来通知他的。然后还拉着他一道过来看。 王时一路磨牙,许久不说的脏话在心中尽数说了个遍,连带着问候了一下容洵的祖宗十八代。 王时虽然骂,脑子也没停止转动。 王誉又不是个傻的。到时候被逮住了,找一个好的由头,这事也就过去了。王时就已经给他想好了,比如王慧是个再好不过的理由。这船一看就是为南下准备的,皇上又和王慧感情好。这理由简直完美。 他在容洵没开口之前,把这事立刻定了性。 岂料,王誉不仅是傻的,还是痴的。 他丝毫没接受王时想好的理由,直接道,“爹,我拉着皇上不是为看慧娘娘去的。” 王时眼角一直抽,他也不管别人能不能看到,给王誉眨眼睛。 王誉完全当没看到。 容洵慢条斯理的说道,“看样子小王大人有些话要说。外头冷,不如都进来说吧。” 王时暗地里哼哼。 可还是进去了。 一会儿四个人坐下了。船舱的门一关。带来的人保持着一定距离站着。里头的人说什么,外头的人听不到。 容洵道,“这件事,谁主谋?” “我。” “是朕!” 王誉和云宋一起回答。 王时用脚去踢王誉。好在云宋和王誉关系好。只要云宋担下这事,王誉也就没事了。 可王誉按了一下云宋的手,道,“容大人,一切是我主谋。你可以去查,船是我租的,上面的东西是我备的。且……”王誉看一眼云宋,道,“皇上也是被我诓骗来的。” 王时想杀人。 云宋很吃惊。 只容洵还是云淡风轻的,因他早确定了这一点。一个男人做这些,不为游山玩水。而是为了占有。 王誉看着云宋道,“我一直都佩服安安。他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毅然决然的抛下一切,追随着去了。宋宋,我也想有这种勇气。” 他那时候看着姚安喝醉了酒给云宋跪下来,求着要跟着云容一路到边境时。王誉难以控制自己心中的吃惊。虽是吃惊,更多的却是羡慕。姚安敢爱敢恨,敢为了爱做一切。他羡慕他,甚至嫉妒他。嫉妒他名正言顺的爱着一个人。 云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可她太过惊讶,以至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王誉又道,“就是想先把你骗上船,然后带着你一路离开,什么去找慧娘娘和钧山,都是骗你的。我把你带走,就不想把你送回来了。宋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啊。” 砰的一声。 王时的刀直接插进了甲板。 容洵浅笑道,“王大人收拾一下自己的脾气,后面的事情还很多呢。” 王时皮笑肉不笑,“有丞相在,本官只有闲着的份。” 云宋听不进去他们两个人的话,只惊愣的看着王誉。 “阿誉……” 王誉看着她笑,风光霁月,“说出来真好,这话憋在心里头很久了,快把我憋坏了。有一天说出来,真舒服,宋宋,我无憾了。” 云宋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一世,她情窦初开,爱慕他。可一直藏在心中,无法说出口。因她知道,她与王誉之间是不可能的。那段时间,情尚且不深,她却受了百般折磨。如今再看王誉,早已是情根深种,这期间的苦楚可想而知。 他要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云宋不怪王誉,便是真的将她拐跑,她也不怪他。是王誉,太痴太傻。怨不得他说,他心里有人了。可那人不能嫁他。怨不得他说,他羡慕姚安,也想着为爱勇敢一回。 容洵的声音在耳边想起,“王大人,小王大人都交代清楚了,依你看,该怎么办?” 王时看着刀不说话。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自家这个不争气把不该说的都说了,他气的手都抖了。 他的儿子啊,他栽培出来的好儿子,怎么能,怎么能……怪不得不愿意娶妻。竟想了这种不该想的。若是别人也就算了,暗地里这种龙阳之风也不是没有的。怎么偏偏还是…… 心里直叹气,生气的想杀人。 容洵见王时不说话,便道,“王大人不说话,那此事本官就代劳了。” 云宋不淡定了,问道,“丞相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容洵淡淡的看过去,语气轻轻,“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可以往大了处置,也可以往小了处置。 云宋看了一眼容洵,又在看一眼脸色铁青的王时。突然明白了,这又是一场博弈。 王誉是王时唯一的软肋。得了这个机会,容洵不会放过。与王时扯皮的好,王誉便能安然无恙。与王时谈不拢,那王誉就得遭殃。 她什么话都说不上。 现在主动权都在容洵手里。 她没想到和王誉的这件事,竟弄到了这个地步。 容洵起身,对着云宋躬身,随即又看向王誉,“小王大人,请吧。有些话还得好好的说清楚。” 云宋想开口的,可是容洵一扫过来,她的话便被压下去了。 容洵就是有这种威力,明明只是看着你,什么话都没说,可你就是被镇住了。 王誉也起身,看了一眼云宋,道,“我无事,你不必担心。你做你的事情,我这样也挺好。比起之前,现在反而轻松。” 云宋看着他,这个时候要倒霉的是他,他怎么还宽慰自己? 一想,便又担心他。毕竟自小长大的,她和王誉还有姚安的感情是不同的。 王誉也不看王时,径自出了船舱。登上了岸,有人过来将他抓了。只还顾着王时的面子,不大用力。 王时先下了船,他一直盯着那些抓他的人。要是过分的话,他定然要说的。可他们做的并不过分,一定是容洵交代好的。 他好端端的被容洵拉下了马,心底很不爽。 容洵没走,倒像是等着云宋先走。 云宋看着容洵道,“在这件事里,阿誉最无辜。” 这话一说,容洵便知道云宋明白了他的用意。且她并没有阻止,可见是赞同的。 容洵道,“若他什么都没做,才是无辜。皇上,交给微臣吧。” 云宋心里叹气,不交给他又怎么样?他会听她的吗? 云宋道,“阿誉颇有才名,你们注意分寸,莫要寒了众多读书人的心。” 这已经是拿得出对容洵施压最好的借口了。 容洵微微颔首,将那一抹笑意掩藏了。 脑子转的倒是快,还知道施压了。 容洵和云宋也上了岸,王誉已经被人带着上了马车走了。王时也走了。他留着没什么用,还不如想着如何周旋。 云宋也要登车走,突然有人策马过来。马在他们跟前停下,那人匆匆下马,将书信奉上,“皇上,丞相,边境急报。” 云宋感叹不好,忙将信接过来看了。她看完,又递给容洵。 容洵这么处变不惊的人,看到信的内容,也不由蹙了眉。 因这信上的内容又给他们出了一个大难题。 北渊国太子赵丹,暴毙了。 —— 王时驾着马往家赶。这一路上,他又气又恼。最后他把一切的罪责推到了陈氏的身上。 他跳下马,进了府,直冲院子,然后气呼呼的一脚踢开卧房的门。 陈氏还在和府里年长的嬷嬷商议着给云诗裁新衣的事情。因她还觉得王誉并不反对婚事,与她不冷不淡的只是因为上次骗他的事情还没过去。但最终还是会过去。 王时突然怒气冲冲的进来,两人都吓了一跳。嬷嬷赶紧先退出去了。 王时便指着陈氏,将晚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 陈氏一时懵了,随即掩面痛哭,她这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竟把自己的儿子逼成了这样? 又问王时现在王誉如何,只说关在牢里,这事轮不到他插手。容洵和高显全权负责。 陈氏一听,王誉落在了这二人手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王时掐了人中,她才醒了。 一醒又哭。 王时不忍再苛责。 陈氏便哭着问,“老爷有办法吗?不能叫阿誉去那种地方的。” 王时叹气,道,“我再想想吧。他太傻,干出这种蠢事来?你怎么竟没发现?” 陈氏语塞。又想起以前王誉说过的话,才发现不是无迹可寻。一时又十分愧疚,若她早发现端倪,若她不强迫他成亲,或许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王誉竟是对当今圣上…… 想到,又觉得有些羞耻,难怪王誉从不肯说出来。 王时其实并不打算马上出手,他知道,容洵要求的,自己会来和他说。他只是要想好该怎么应付。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匆匆来报。原是宫里来人了,说有边境急报,皇上叫他进宫议事。 边境能有什么事? 王时一边想着,赶紧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等上了马车,又问宫里来的人,“这消息什么时候知道的?相爷可知道了?” 那人道,“听说皇上半路得了急报,将丞相半路拦下来一道进宫了。奴才来找大人,还有姚大人。” 王时打消了一些疑虑,既然还找了姚轲。那边境的事情便没有刻意先避开他的。 他放下车帘子。那来传召的寺人唇角勾了勾。果真容洵没料错,王时要问这话。好在他提前交代了该怎么回答的。 容洵的确是故意延迟了召王时进宫的时间,为的是他能在王时和姚轲到之前先和云宋有商议的对策。 一旦王时介入,事情的风向就会有所改变。可这事,不能不通知太尉和御史大夫。 可容洵争取来的时间有限。 ------------ 160 强硬 云宋和容洵匆匆进宫,一路进了紫宸殿。云宋一进去,便看见易兰跪在那里。 云宋看了她一眼,从她身侧走过去了。 她与王誉的事情当时没有人知道。唯一会将这个消息传出去的只有易兰。且云宋记得很清楚,她下午就是出宫了。 云宋没想到,易兰竟是容洵的人。 她自然很吃惊,又很寒心。 可现在更打紧的是边境的事情,云宋先不处理易兰的事情。 易兰见云宋只看了她一眼,神情少有的冷漠。让这孩子这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易兰受了,谁叫她先出卖了她呢。 云宋和容洵议事,易兰退到了殿外,却依旧跪着。 容洵看了一眼云宋,直接问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理?” 云宋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旦遇到了什么事,容洵从来都不是先说他的意思,而是问云宋什么想法。而且通常,容洵都十分支持她的想法。 云宋道,“朕庆幸皇姐还没有到北渊国。” 这话已经明确了云宋的意思。 北渊国太子赵丹暴毙,云容还在边境,云宋并不打算再继续这桩和亲。她想要云容回来。 容洵道,“皇上可有周全的计划?毕竟和亲如同两国缔结的盟约,不能轻易毁之。” 否则,北渊国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和哧勒族联合起来对付大魏。 现在赵丹一死,北渊国几乎确定了是四皇子继位。是不能给他们这个由头的。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云宋来的路上便想明白了。若是赵丹活着,云容过去当个太子妃便罢了。如今死了,云容再过去,几十年便在那守着寡。云宋何其忍心? 可她一时也没想到一个两全之策。 容洵在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的端起了一边的茶盏,拨动茶盖吹了吹,“听闻皇上最近在读史?” 云宋这个事或喜欢他这样。他越气定神闲,越证明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只这个人最喜欢故弄玄虚,非要云宋自己领悟。 云宋点头,“是。” 容洵问道,“读的都是什么史?前朝的,还是大魏的?” 云宋回道,“皆有。但都没有读完。” 容洵道,“读史使人明智,需细细品读,才得章法。” 云宋道,“丞相说的是。可惜了刘光亭不在,他这方面研究颇深,朕有存疑时便会找他解惑。” 容洵道,“刘光亭颇有才名,皇上可用之。既然皇上前朝史粗略读了,不知道可曾读到前朝的死亡之乱?” 云宋想了一下,道,“读到了。藩王之间的争夺,血流成河,实在惨烈。” 容洵道,“皇上从中只看到了这些?最后谁得了皇位,又如何得了皇位,皇上可还记得?” 云宋被容洵这一问,便又再细细想了一下。等将过程想完,便突然醒悟过来,“丞相的意思是……” 容洵道,“皇上的意思是……” 云宋失笑,“朕知道该怎么办了。朕再好好想一下,若有不足之处,丞相请指教。” 容洵便继续喝茶。 正在此时,外头寺人来报,王时与姚轲来了。 云宋看容洵,道,“他们来的挺快。不过朕觉得王大人不会同意……” 容洵道,“皇上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办。王大人么……如今没有谈判的筹码了。” 云宋被点醒,不曾想,王誉一事,马上起了效果。 王时和姚轲进了紫宸殿,云宋便立刻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王时果真如他们所料,道,“这万万不可。北渊国正愁找不到一个借口,若是贸然将人接回来,便是强行取笑和亲,带走的便是堂堂的北渊国的太子妃,性质便完全不同了。微臣不同意。” 云宋态度强硬,“王大人。太子已经薨逝了。皇姐在那里,当哪门子太子妃?简直贻笑大方,损的可是我大魏的国体。” 王时反驳道,“自古女子嫁了男人,便是以夫为天。夫死,便要守寡,若再另嫁,也该是夫家的人说了算。长公主既是太子妃,北渊国皇室便不会坐视不理。难不成北渊国还敢怠慢咱们大魏的长公主吗?是不是,姚大人?” 王时来的路上,就找了姚轲合计。 他一针见血,只道,万一皇上要云容回来,那姚安必定对云容不肯死心。难道姚家要娶一个和亲过又退婚的公主为妻吗? 这话让姚轲脸一白。姚家世代书香,颇有风骨,受不了这种事情。 王时便觉得有了同伙。 可姚轲不会为了王时去得罪皇上和容洵。且他内心里也比较同情云容,觉得赵丹都死了,她还过去算怎么回事?不是摆明着要被欺负吗?且,这事还远不是这么简单的。 但他为了自己儿子那一点私心,许多话又不愿说出来。 所以,当王时把话茬给他的时候,姚轲只不痛不痒的道,“微臣觉得王大人说的有理。” 王时巴巴的看他半天,就有理,没了?气的想踹他,无奈不能踹。 云宋却先发火了。她也不是真的很生气。但她知道,在这件事上她必须始终如一的态度强硬。怕什么,反正有容洵在那呢。 云宋道,“你们两个这么糊涂,还不如朕想的远呢?便是叫皇姐嫁过去又如何?北渊国太子已经死了,谁还认这门和亲?四皇子吗?他可是要当皇上的人。他一直和谁勾结着,和哧勒族。难不成他会因为皇姐而对大魏以礼相待吗?那哧勒族不是得把他吃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把皇姐带回去,那是因为想拿了皇姐当人质呢。皇姐在北渊国一日,咱们大魏便投鼠忌器。以后北渊国若提出什么无理要求,拿着皇姐当借口,咱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王时,你好歹打过仗的人,就喜欢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王时摸了摸鼻子,一下子被云宋堵得无话可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说辞能反驳一下,又听云宋劈头盖脸的说道,“赵丹说死就死了。谁知道是怎么死的?他们能那么对赵丹,就能对皇姐?咱们大魏养的好好的一个长公主,偏要送到北渊国受罪去?传出去,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到时候,大魏威严何存?王大人,这口气你咽的下去?” “微臣……” 云宋又问姚轲,“姚大人,你咽的下去?” 姚轲被云宋已经带跑了。实则云宋说的那番话,他再来的路上就想到了。被云宋说出来,姚轲忠于自己的内心,摇了头,“微臣咽不下去。” 王时惊愣看过去。 云宋道,“姚大人读书人都咽不下去。王大人你一个武将竟咽的下去,依朕看,你不如回家绣花去吧。” “噗……”容洵轻笑出声。 三人侧目看过去。 容洵云淡风轻,敛了唇角,道,“不好意思,没憋住。” 王时磨牙。 姚轲也有点想笑。 云宋袖子一挥,道,“行了。这件事朕已经有了主意了。你们两个人既然畏首畏尾,那朕来放开胆子做了。有什么后果,朕来承担。王大人,你家里事多,先回去吧。姚大人,你也回去歇着,脸色还有点白呢。” 两个人谢了恩,出了紫宸殿。 等走出去,王时回过神来,吸了一口气,道,“老姚,我怎么就出来了?皇上不是来找我们商议的吗?” 姚轲无奈摇头,道,“我们都老了,皇上却长起来了。他要做什么,不必拦着,叫他放手做吧。” 说完大步朝前去了。 王时很气。 他就算阻止不了也该知道云宋到底什么计划。偏偏直接被赶了出来,什么也不知道。 紫宸殿内,云宋不满道,“那种时候,朕正发威呢,丞相竟也能笑?” 容洵直接硬转了话题,“事情的计划想好了吗?” 云宋怔了一下,道,“想好了。朕现在有两个顾虑。” 容洵道,“皇上请讲。” 云宋道,“人,朕不担心,边境和北渊国离得近,在人员上不会产生什么问题。但是要让北渊国的人相信是他们的人,定然是要有什么证明的。” 容洵道,“皇上不必担心,微臣知道从哪里找这个证明。” 云宋眼前一亮,“真的?” 容洵道,“待臣回去就办。第二个顾虑是什么?” 云宋神情抑郁了一下,道,“朕担心,皇姐他们能不能扛住这个压力,等到我们安排人过去。” 容洵见云宋皱了眉,道,“皇上放心,他们能。” 云宋讶然。 容洵道,“守边境的是秦松秦将军。他带的军队叫孟虎军。若他不愿,没人能带走长公主殿下。” 云宋话到了嘴边刚要问出口,容洵却直接解答她心中的疑惑,“而秦松,只认一个主子,那便是皇上你。” —— 容洵从紫宸殿出来,此时已经是后半夜。整个宫殿便显得十分肃穆。 登车的时候,容洵突然对骤风道,“骤风,我估错赵丹了。” 骤风听着容洵继续说下去。 容洵又道,“自始至终,和大魏有勾结的并不是赵丹,而是四皇子赵敬。” 今日王时的态度已经证明了这些。若王时和赵丹勾结,赵丹一死,王时大可不必在云容的事情上做文章。而且还是在王誉在他手上这种时机。 所以当初他和赵丹的合作才会出乎意料的顺利。而赵丹自始至终其实也没有和他说实话。他拿着王时与他勾结的证据当诱饵,骗得了他的信任。 那位四皇子或许在一开始就对赵丹有了计划,所以赵丹这次和亲能不能成功丝毫不影响四皇子。所以王时当时也不过惺惺作态,假意撮合。 容洵的眼神黯了黯,他当时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所以,既然是他种下的因,就该由他去结果。 只是那位年轻的皇上真的长进了不少呢,竟一点就通了。 寒夜中,容洵转头去看了一眼那宫门,随即登了车。 骤风放下帘子,问道,“直接回府吗?” 里头传来容洵清冷的声音,“不,去怡红院。” ------------ 161 君臣 姚安一路骑着马又到了军营。 守着的士卒认出了他,挥着长矛,斥道,“还敢来?没被叉够?” 姚安指着他道,“我们是斯文人。你别老用那东西在那戳啊戳的。” 士卒道,“我就戳,有本事你也戳。” 姚安气的叉腰,“我懒得和你说。我要见你们将军。我这回不是求他去壮声势了,我是有正经事找他。” 士卒道,“知道先前不正经了?” 姚安一时语塞了一下。 眼前这小郎君看起来冷面的很,其实透着股活泼劲头,一看就是故意装成熟冷酷的。 姚安笑道,“就算是不正经了。这回真有正经的事,你们将军在吗?” 士卒道,“我们将军岂是你说见就见的?何况你能有什么正经事?赶紧走,不然再把你架出去。” 姚安有点怵那根长矛,那锋利的尖子能一下子就刺穿他的胸口,也能架着他的腋下,直接扔出去几丈远,真是挺吓人的。 姚安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席地坐下了。他算过了,这地方他的长矛挥过来,不会伤到他。这是最近的安全距离。 他看着士卒,开始和他套近乎,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看着很小呢,虽然晒黑了,但不像那种从小就生活在这种地方的人。你是南方人吧?” 士卒不理他,直直的站着。 姚安擅长和人交谈,他交友广泛的很,这一点比王誉好很多。王誉交由挑人,他不挑。 姚安又道,“我猜猜,你是哪里的呢?我有个兄弟前段时间下了趟江南,苏杭一带景致很好呢。尤其是糕点,那真是精致又好吃……” 说到这里的时候,姚安看到士卒吞咽了一口口水。这是人最自然的反应。 姚安心里有数,道,“你最喜欢吃哪一种?梨花酥,还是桃花酥?我告诉你,我最喜欢吃玉米糕……” 姚安不喜欢吃甜食。这些名字,是从姚夫人那里听来的,至于玉米糕么,他记得是云宋最爱的。 士卒道,“玉米糕太甜,有点糯,我不喜欢。我娘做的凤梨酥才是好吃。” 说着,又不由看向远方,不由惆怅起来,“我离家两年了,想念我娘做的凤梨酥,那一口味道,一辈子都忘不了。” 姚安便道,“这次的队伍里,有几个厨娘,其中一个做这些特别厉害。我叫她做些给你送过来。自然比不上你娘的手艺,但你也能解个馋是不是?” 少年果然心动了,问道,“这话当真?” 姚安道,“我这人不说假话的。” 少年看了看他,面上的表情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姚安趁机打听道,“你们将军在吗?我是真的找他有事的。你看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该知道,我是个正派的人了吧?” 少年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像个二流子,哪里正派了? 但少年和他有了些亲近感,便道,“将军不在,带人去巡视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别等了。等到了,他也不会见你。” 姚安不满道,“怎么不会见我?” 少年打量他一眼,道,“你一看就是那种纨绔公子哥,别以为这几天晒黑一点就不是了。身上的气质在呢。我们将军最不喜欢你这样的。上了战场,那铁壳就是一个拖后腿的。” 姚安头一次被一个比他小的少年给怼了。 他也算是天之骄子了,在永安城算不得呼风唤雨,也是声名远播的。怎么到了这少年跟前,就一无是处了呢。 姚安磕磕巴巴的问,“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竟这么说我?” 少年下巴一扬,哼了一声,“我管你是谁,在这里,将军说了算。” 正说着话,马蹄声传过来。 姚安朝身后看过去,一行人,大约十几个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人扯着马缰,夹着马肚,疾驰而来。十几个人从跟前过,卷起一阵尘土,为首的人看也不看姚安一眼,直视前方,十分英武。 少年瞬间站直,身子绷得很紧。等那些人都进去了,少年却再也不敢懈怠,还是保持着原来的站姿。 姚安却震惊了。 他头一次看到这个人。 他的感觉就是这人一定是秦松,大将之风,实在是太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披甲铁骑,他的心情莫名的激荡起来。他更坚信了自己来到这里没有错。 他又要冲进去,道,“那是秦将军吧?我要见他。” 与方才翻白眼的少年已经是拍若两人。 姚安被少年震慑了一下,准备再闯时,又有人策马过来。这次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少年见到他,立刻认出他,给他放行了。那人直接策马进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军营里又出来一行人。为首的还是姚安认定的那个将军。 他从姚安跟前过,依旧是目不斜视。 最后走的人和少年耳语了几句,少年挺直了胸膛道,“请将军放心,这里一个闲杂人等都不会放进去。” 那人便匆匆跟上了远去的队伍。 姚安看着他们一会儿,这是去边境的方向。而且他们虽然都沉着脸,没什么表情。可明显,方才进去和现在出来是不一样的。 姚安忙拉着少年问,“是不是边境出事了?” 少年不理他,道,“你快走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姚安见他不说,便道,“你不说拉倒,我自己去。” 姚安说完,就去牵马。 少年终究不忍,道,“你是和长公主一道来的吗?” 姚安心一沉,去看少年,“是。” 少年抿了抿唇,道,“我只知道好像是边境那里起了争执,具体什么事我不知道。但咱们将军在呢,不会有事的。” 姚安岂能放心,翻身上马,对少年叉手道,“多谢告知。” 拉了缰绳,也往边境处去了。 劳动秦松亲自出马,事情怎么会小呢? 秦松他们的马都是良驹,加上骑马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把姚安甩的越来越远。姚安在后面远远的看了,虽然都在驰骋,可那十几人的队形就没变过,一直保持整齐划一。 两个多时辰后,姚安终于到达了边境。 跟前临时搭起了一个帐篷。一条分界线,这边站的是以校尉为主的大魏人。另一边站的是北渊国人。 姚安一下马看到校尉带着人手都是不离开刀鞘的,脸上都是肃杀之气,便知道事情不好。 姚安正要进帐篷,被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三丫一把揪了到旁边去了。 “三丫,你拽我做什么?” 三丫道,“里头在谈判呢,刀就架在桌面上的,十分骇人。你进去能有什么用?” 姚安面色一变,问道,“怎么回事?” 三丫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道,“北渊国太子突然死了。幸亏我们知道了,否则殿下就被他们骗走了。” “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三丫摇头,“说是病死的。上次来就听说瘦的跟只猴似的,估计身体差吧。这事还是将军拦下的,咱们正准备走呢,将军来了,说不能走。还把北渊国太子死得事说出来了。好家伙,对面的人知道呢,不告诉殿下,就想把殿下带走呢。两边差点打起来。现在将军和北渊国的一个说得上话的人在谈判。” 姚安朝那帐子看了看,道,“将军不打算让殿下走?” 三丫皱了皱眉,道,“应该是吧。” 应该两个字让姚安彻底站不住了。 秦松的态度很重要,如果只是应该是,那绝对不够。赵丹死了,云容决不能再嫁过去。 姚安直接冲进了帐篷。 北渊国的人想拦,大魏的人就要出手。以至于谁都没动,放任姚安进去了。这时候,谁先动,谁不占理。 姚安一冲进去,就发现三丫说的是对的。里头的气氛能把人压抑死。 冷兵器就这么搁在案上,冷冽的光叫姚安怔了一下。可他还是几步到了云容跟前,中间还隔着徐姑姑。 姚安道,“你们没受委屈吧?” 徐姑姑福了身子,“秦将军来得及时,我们没有受委屈。” 姚安放下心来。 然后到了秦松身边。那人周身泛着冷气,姚安都感觉到了。 他看了一眼跟前的人,身上也有胄甲,眉目刚烈,看起来也是个武官。 他道,“你们的太子死了?” 那人回道,“嗯。” 姚安又问,“这事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人道,“得知消息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来的路上。” 姚安两手撑在岸上,身体前倾,道,“也就是说,明知道死了,还要来接人。并且还打算瞒着不让我们知道,是不是?” 那人也不狡辩,道,“是。” 姚安一拍桌子,道,“人都死了,还结哪门子亲?殿下去了是个什么身份?” 那人道,“自然是太子妃。” 姚安气疯了,道,“还太子妃?太子都没了,哪来的太子妃?” 那人道,“两国同意的和亲。太子即便是没了,太子妃过去,也会有太子妃的荣华在。” 姚安气的脏话都要出来了。可他不是个说脏话的人,他是个读书人,文明人呢。 那武官大约看出来,姚安并不是管事的人。跟前的长公主也不是管事的人,。真正能说上话的还是对面的秦松。 他看向秦松,道,“将军。贵国皇上答应了长公主殿下和亲,不论我们太子什么情况,这门亲事都该继续下去。应当说,在贵国皇上同意之时,长公主殿下已经是我们北渊国的太子妃了。秦将军出面阻拦我接回我们的太子妃,恐怕不妥吧?” 秦松道,“殿下不适应北边天气,偶感风寒,需要歇养几日才能动身。贵国刚失去太子,想必也十分忙乱,不如先把太子的身后事处理了再说。” 那武官一气,却又不敢发作,只想着要以理服人。 秦松的名声他是早就有所耳闻了。边境之所以能够这么平安,就是因为秦松守了这一方国门。若不是他的孟虎军威力吓人,北渊国早打过来了。 先前小试牛刀几次,都败了,北渊国便有所忌惮了。若不然,也不会和那哧勒族合作。 武官道,“秦将军,和亲干系两国盟约,你若执意如此,恐怕不好交差吧。” 秦松举了一下刀,又重重的搁下来。兵刃落在案上的声音沉沉的,叫人肃然。 秦松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还要再说什么的话,可能就要先问过我的刀了。” 武官被噎住。他想了一下,道,“殿下要休养几日才能回去?” 秦松道,“这个说不好,恢复好了,便能走。你要是不忙,就在这等着消息也行。” 武官眼角直跳,可他也惧那把刀。自然不是单纯的惧那把刀,而是惧那把刀代表的秦松和孟虎军。 武官起身,出了帐篷。 秦松也起身,对着云容道,“殿下先安心待着。” 云容微微颔首。 秦松大步流星的出了帐篷。姚安赶紧跟出去了。 因他从秦松的话里听出来了,这个秦松态度就是不明确。也不说云容一定不能走,也不说她一定要去北渊国。 姚安冲到秦松跟前,伸出双臂将他拦了。 秦松身边的副官见势就要拔刀,被秦松给止了。 姚安问道,“你什么意思?到底殿下是去还是留?” 秦松道,“你是何人?” 姚安道,“姚安。” 秦松道,“原来是姚大人家的公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趁早回永安城去。” 说完就要走。 姚安退后两步将他又拦了,“你没资格决定我的去向。我且问你,你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 “等。” “等什么?” “等圣旨。消息我已经派人传到永安城去了。皇上若说留,便留。若说放,就放。” 姚安觉得好笑,“又是他?怎么殿下的命运都他一个人说了算?” 秦松淡淡扫一眼姚安,眼中的鄙夷丝毫不掩饰,“因我们是臣,他是君。我是,长公主亦是。” 校尉跑过来问,“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 校尉和秦松说话的态度明显恭敬,与姚安说话时的态度简直是南辕北辙。 秦松看他一眼,道,“还去你们留宿的镇子上。” 校尉叉手,“喏。” ------------ 162 好险 和亲的队伍又回到了镇子上,县官夫人有点懵。县官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多问。等他将云容等人安顿好之后才回去。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安顿的,早上队伍刚走,这宅子就一直空着,该有的都有。 只这一次,不知道要待多久,明显队伍里的人连卸下东西的精神都没了。 徐姑姑看了一眼,将门关上,转身对云容道,“也不知道这路怎么走。” 云容倒也淡然,道,“该怎么走就怎么走,都已经这样了。” 徐姑姑道,“便是这样才叫人难受。原以为到了北渊国,以后日子总不同了。谁知道那太子突然死了。想想也是后怕,若是秦将军的人晚来一步,咱们就跟着走了。等过了边境,秦将军踏进一步,性质就不一样了。” 云容问道,“怎么姑姑觉得到了北渊国,我们的命就是自己掌着了吗?” 徐姑姑被噎住。她看着云容,有些心疼。 是啊,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掌握着的。便是去了北渊国,上有北渊国的皇上,还有太子,且她身份特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 到哪里,她一个女郎的命运都被那些掌权的男人握在手里。 实在是讨厌这种感觉啊。 但是又没法改变。这才是最讨厌的。 云容浅浅一笑,“姑姑别烦了,烦的不该是我们。” 徐姑姑叹口气。 外头传来三丫的声音,“殿下,小姚大人来了。” 徐姑姑看一眼云容,道,“他方才挺英勇的,竟敢在两个武将跟前说那些话。” 云容眨了眼,道,“就说我歇下了,不便见他。” 没等到三丫的声音,却听到了姚安的声音,“我就在外头和你说几句话。” 云容也没觉得尴尬,道,“那你说吧。” 姚安便隔着门道,“你别担心,我想宋,皇上一定不会让你只身去北渊国的。”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又传来云容的声音,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小姚大人大概忘了,我来此也是皇上恩准的。” 门外的身影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急,他的声音也跟着有些急,“那不同。那时候和现在不同的。你来和亲,至少那个太子还可以依附。可现在呢,他死了。皇上不会看着你去北渊国。谁知道那里等着你的是什么。” “可你想过没有,我回去之后等着我的又是什么?” 姚安道,“不管是什么,总比在北渊国好。至少在永安城,皇上在,还有我……” 云容也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谢谢小姚大人。只这事小姚大人不必操心了。我的命运从不掌握在我手上。浮萍罢了。” 姚安的心脏仿佛被捏住,生疼的。 姚安靠在了墙上,也不管云容能不能听见,听见了又是什么反应。他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本来打算好了,你去北渊国,我就在这从军了。至少离你最近,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你别笑我。我知道旁人也瞧不上我。卫队里的那些人常说我坏话哩,他们觉得我所有的一切都唾手可得,不过是因为我有个好爹。他们觉得我没有我爹,什么都不是。和他们不同,他们都是刀口上舔血才能慢慢起来的。这嫉妒实在是太正常了。不过呢,呵……” 姚安像是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投胎也是门技术活呢。这个总不能怪我吧?我定然上辈子做了很多好事呢,所以这前头的二十年过得这么顺畅。总之,你不要担心。宋宋他绝对不会让你去北渊国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相信他。上次是他同意你来的,为此我和他吵起来了呢,还骂他了。当然最后也十分不要脸皮的和他下跪了,求他同意我入了这个卫队。他想也不想就同意了。他其实很好的,所以我就是相信这次他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什么两国盟约,人死如灯灭,那北渊国把你接过去指不定有什么阴谋的。龙潭虎穴,你怎么能去?便是他真不留你,我……” 姚安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总有我们能落脚的地方。你说好不好?” “嗯?” 姚安等了半晌,没听到有人回话。 他站直了身子,徐姑姑却开门走了出来。 姚安正要问什么,却听徐姑姑道,“殿下歇下了,小姚大人要进去坐一会儿吗?外头冷呢。” “不了不了。叫她好好歇着吧。” 顿时觉得尴尬,说了半天,云容没听到,全叫徐姑姑听了? 他语气变得快了起来,脚下也没停,“我走啦,叫她放宽心,横竖都不是只有一条路的。” 徐姑姑朝他施礼,“这话奴婢一定带到。” 姚安便跑着出了院子。徐姑姑转身进了屋,努嘴望了她一眼,“怎么装作没听到?明明都听进去了。多好,还想着带你一道走呢。” 云容道,“是傻!我和他什么身份的人,说走就能走么?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 徐姑姑又看她,明明方才听到姚安说那些话的时候,神情都不对了。 只有个人死活不承认呢,随她吧。 —— 云宋叫人调来了秦松的资料。 秦松这个名字之所以这么陌生,是因为他一直守在边境,有将近十年没有回来了。便是回永安城述职的,都是他的副将代办的。 云宋又看了一会儿,才知道当年七王爷叛乱之时,他也是立了功的。且他跟着容洵一路追击七王爷,两个人堪称是过命的交情了。 怪不得,容洵这么信任秦松。 云宋也放下心来。 眼看着天已经快亮了,她也没法去睡了。便自然唤了一声,“易姑姑……” 话出口,才想起来易兰不在殿内呢。 她想了一下,问身边的寺人,“易姑姑呢?” 那寺人回道,“易姑姑还跪在门口呢。” 云宋一怔,她竟一直跪着吗? 跪着就跪着吧,既背叛了自己,便该有这个结果。 云宋没去理会,叫寺人去传了早膳,再沏一杯浓茶。 寺人领命下去了。 吃了一半,云宋便将筷子搁下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易兰跪到现在…… 她记得她有点老寒腿的,上次背着她搓腿来着,叫她看到了。 云宋道,“叫她回自己屋子去。” 寺人茫然了一下。 云宋没好气的解释道,“易姑姑。” 寺人一听,忙应诺,赶紧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对云宋道,“易姑姑不愿走呢。说她,说她做了错事,该受惩罚。不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消消气。” 寺人瞥了一眼云宋,又补充了一句,“方才架不住双腿冻僵,险些倒了。” 云宋心便软了。。 她抿了抿唇道,“叫她进来吧。你去备个手炉,再倒杯热茶来。” “喏。” 不一会儿易兰便进来,曲着双腿,走路很不利索。 云宋看她这般,不忍,别过脸去。 易兰便又跪了下来,寺人送去手炉和热茶,她也不接,“奴婢有罪,不该再承皇上恩情。” 云宋道,“叫你拿着,便拿着。” 易兰还是不愿。 云宋气道,“既知道有罪,为何要做背叛朕的事情?这宫里头……” 云宋没说下去。 她是知道,这紫宸殿里有太后的耳目,有容洵的耳目,她都是知道的。可她没法接受,获得自己信任的易兰竟也是容洵的人。 “皇上,奴婢不是……”她的话说了一半,又看了看旁边的人。 这时候大殿里头还有旁人。 云宋看她有些难言之隐,便给了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不管那解释是什么,云宋都已经做好了让易兰离开自己身边的准备。 殿内的人退出去,易兰将额头抵在了地板上,说道,“奴婢自知有罪。但奴婢并非丞相安排在皇上身边的人。奴婢,奴婢是因为丞相对奴婢有恩,所以报恩的。” 云宋皱眉,道,“他对你有恩?” 又看了一眼易兰,心有不忍,道,“你起来说话吧。朕不想再说一遍,来证明朕说的话一点也不管用。” 易兰抬眼看了一眼云宋,又垂下去道,“谢皇上。” 她双手撑着地,勉强才站了起来。面露一些痛苦之色,却又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云宋忍住了去扶她的冲动,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手炉拿好,然后说说事情是怎么回事?” 易兰又拿了手炉,这才道,“皇上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奴婢提过自家弟弟的事情。” 只这一句,云宋已经明白过来,“是容洵出面帮了你?” 易兰点头,“是。奴婢想不到别的法子,去求了丞相。他最后答应了。奴婢念着这份恩情,一直没机会报答。这次小王大人喊着皇上一起出去,奴婢觉得不妥,担心皇上安危,还是将此事告知了丞相。” 云宋看着易兰,问道,“只是因为这样?” 易兰道,“奴婢不敢有半点欺瞒。奴婢只希望皇上不要因为奴婢的事情伤了龙体。奴婢和皇上解释完,便去领罪,不会在皇上跟前出现。” “只此一次。” “皇上说什么?” 云宋道,“朕能接受的背叛只有这一次。看在你以前帮了朕不少的份上,就算是扯平了。下不为例。” 易兰忙要跪下来谢恩,被云宋止了,“你回去歇着吧。不是有老寒腿吗,又该疼了。朕去上早朝,你回去吧。今日不必伺候了。” 说完,叫青棠给她更了衣,便去朝堂了。 待云宋去了朝堂,有个和易兰走得近的寺人凑过来道,“皇上仁慈,姑姑可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 易兰长长吐了一口气。是啊,险些不能光明正大的留在云宋的身边了。 这孩子,太仁慈了啊。和那位一点也不一样呢! ------------ 163 不笨 早朝过后,云宋在紫宸殿又见了容洵。 内殿,容起已经来了,正在那垂头看书。 云宋忙问道,“事情办好了吗?” 容洵从腰间拿出一枚玉珏,上面的流苏垂下来,十分好看。 云宋接过来看了,材质尚佳,但没什么特别。再转到背面,便看到上面刻了一个赵字。 “这是……?” 容洵道,“北渊国皇室的标志。北渊国现在的皇上赵炎是个爱玉如痴的人。所以但凡他赏赐的东西一定少不了玉。北渊国的人开采出一块大玉石送到了皇宫。每有一个皇子降世,就会送他一块这样的玉珏。且每一块都如出一辙,只在赵字的下面刻上皇子的排行。” 听容洵这么一说,云宋凑近看了看,果然在那赵字下面找到了一个大字。 她道,“这是太子赵丹的?” 容洵点头。 云宋惊讶道,“这东西怎么在你手上?”想了一下,又道,“这该不会是个假货吧?” 容洵微微勾唇,“皇上好眼力。” “嗳?” 容洵又拿出一块玉珏,递到云宋跟前。 云宋拿到跟前看了一眼,竟看到赵字下面一个六字。 云宋彻底糊涂了,“这是怎么回事?” 容洵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话,道,“六皇子和太子乃是一奶同胞。” 云宋恍然大悟,“你是说,利用六皇子办这件事?六皇子和太子的关系,名正言顺。还有这块玉珏……不对……”云宋又问道,“这玉珏,哪里来的?” 六皇子从没在永安城出现过,这玉珏不该出来。 云宋受够了容洵高深莫测的模样,道,“你好歹说一说,总让朕这么猜,不好。” 容洵眼睛却看向云宋后面。因为在二人谈话的时候,他注意到容起抬过一次头。 他道,“阿起,你猜出来怎么回事了吗?” 容起抬头,眼睛精湛有光。 云宋道,“阿起,你猜出来了?快说说看。” 容起便起身,到了二人跟前,施了礼,这才道,“皇上手上的玉珏,一块是真的,一块是假的。假的那块本身就是假的,真的那块却是假的变的。” 云宋更不解,“真的如何变假?” 容起道,“因玉是真的,玉上的字是假的。”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容洵,道,“我想爹的意思是,利用六皇子和太子的兄弟关系来对付四皇子。六皇子不曾来过永安城,可太子来过。” 容起说着,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下两个字。 云宋顿时明白过来,以拳击掌,道,“朕明白了。” 她欢喜的去揉容起的头,“阿起,你真聪明。比我聪明多了。” 容起淡淡的回道,“谢皇上夸奖。主意是皇上想的,东西是爹办得,我什么都没做。” 云宋笑笑,“不用谦虚。你不是还小么。等你大了,有你做大事的时候。好了,你去看书吧。” 容起又施了礼,回去看书了。 云宋看了他一眼,笑意不减。随即看向容洵道,“所以,太子赵丹的玉珏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容洵微微抿唇,道,“微臣想保留这个秘密。” 云宋凝视他一会儿,随即笑道,“好。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赶紧让人出发去边境吧。” “喏。” 待容洵与她一道将密旨拟好,容洵选了可信之人快马加鞭送往边境。 容洵走后,云宋也是勾唇一笑,对着容起道,“你爹和我卖关子呢。其实我猜到是谁了。我也不笨的对不对?” 容起有些懵懂的看着云宋,“皇上在说什么?” 云宋道,“没事没事,你继续看书。” 骤风驾着马车送容洵回相府。 路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容洵缓缓睁开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骤风的声音,“大人,是玉珍姑娘。” 容洵道,“叫她跟前说话。” “喏。”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玉珍的声音,“大人。” 容洵微微蹙眉道,“是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玉珍道,“大人说的很清楚了。我自入红尘,不过是贱命一条。如今太子薨逝,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有个不情之请。” 帘子被撩开,露出容洵的半张惊世容颜。玉珍的气息不由乱了。 容洵道,“你想回北渊国?” 玉珍垂首,“对,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姐姐。” 容洵道,“他不过是太子的一个婢女,或许已经死了。” 玉珍背不由得僵直,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她回道,“若是死了,我回去也好将她葬了。” “不必做这些无用之事。” 说完就要放下帘子。玉珍怕这一放下,她的希望就没了,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那帘子。觉得不该,却又不敢放下。 容洵的目光微微落在她的手上。 骤风的手已经放在了刀鞘上。 玉珍犹豫片刻,终究将那帘子放下了,退后一步,屈膝道,“是我错了。” 容洵的声音从马车内传过来,“我叫人打听一下她的死活。只不管她是死是活,你们都不能相见。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 玉珍屈膝,“多谢大人。” 明明握着自己的生死,却还要谢恩。玉珍侧身避开两步,由着那马车去的远了。 半夜里,容洵突然过来找了她。她便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她与自己的姐姐自小就被卖进北渊国的太子府。只她姿色胜过姐姐,便被送到了大魏,入了青楼,成了赵丹的眼线。 赵丹喜欢她,其实胜过姐姐。但他为了留住她,将姐姐收了。他其实很温柔,作为一个主子来说,已经很好了。他来大魏,从她这里知道了如今这里的形势。继而笃定了与容洵的合作。不惜做出他和王时曾经勾结的假象。 那一日,赵丹来找她。容洵也来了。两个人达成了协议。 走时,赵丹将自己的玉珏递给了她。永安城内不止她一个细作,拿着那块玉珏,她就可以调动他们保护自己。赵丹就是让她防着容洵的。谁知道容洵已经猜出她的身份了。 且他还带来了更坏的消息,赵丹死了。她的姐姐生死未卜。 她的命瞬间掌握在了这个男人的手上,她别无选择。将玉珏交了出来。 如今,她只能是玉珍,切断与北渊国一切的联系,才能保全这条命。因容洵不论拿着玉珏要去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她离开永安城一步。 她不死,已经是他格外开恩。 —— 从宫内以及相府内都出来了几拨人,骑着快马离开了永安城。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且又以极快的速度派人跟上了。 追出去几日,那几拨人就被人拦了。拦他们的人都蒙着面,也不杀人,只将他们打伤或者敲晕。等他们恢复意识,身上的行囊便不见了。 看起来十分像贼寇所为。 那些行囊都被一一送回了王时的府上。 得力属下将行囊一一打开。里头都有圣旨。可打开,却都是一纸空文。 王时气的将那些圣旨都扔到了地上。 属下噤声不敢言。 王时问道,“派出去的每一拨人都追到了?” 属下回道,“宫中派出来三个人,相府出来三个人,属下都派人追到了。” 王时拍桌子道,“那怎么会如此?容洵和小皇帝一定有了计划,这圣旨就是证据。无用的蠢材,你们一定是有漏网之鱼。” 属下垂首,细细想了一下,并没有。 他道,“宫中和相府派出去的人,属下都追到了。除非……” 一抬头,对上王时冷厉的双眸,“那人并非从这两处走的?” 但怎么可能呢?容洵出宫之后,只回了相府,并未去别处。 除非……宫外的人不是容洵在宫外安排的。 他们一开始就进了一个误区。认为容洵在宫内安排的人从皇宫内出来,而宫外安排的人自然是相府出。可如果容洵在宫内安排了人,从宫外离开呢?皇宫内每日进出那么多人,这其中一人带上容洵和皇上的旨意到了宫外,再叫人出城,便躲过他们的眼线了。 那属下知道自己百密一疏,叉手道,“属下这就去追。去边境的路不多,能追上的。” 王时道,“来回已经几日,那人若骑快马已经离着很远了。而且,谁说路不多?若容洵非要不以常人思维行事,先走水路再改陆路呢?” 去边境北上自然陆路最快。可若是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捕,先水路再陆路,就很不利追踪了。这一点,或许容洵也考虑在内了。 属下愤愤,却又不得不甘拜下风。他单膝一跪,五指撑在地上道,“属下失职,请大人责罚。” “罢了。秦松那里一直围着跟铁桶似的,我的人一直打不进去。这么些年了,四皇子对我也多有不满。这件事我不出手,且看看这四皇子有几斤几两能和容洵抗衡一番。” 那属下正要说话,却见王时手一压,打断了他。 王时拂了衣摆,走向花厅的门口,道,“夫人怎么来了?” 陈氏面容憔悴,消瘦了许多。她看着王时,眼神空洞无神。自秦雉的事情发生之后,王时再不能从她眼中看到光了。 若非王誉陈氏不会主动来找王时,这一点王时很清楚。 今日他与属下正在谈事,陈氏或许以为是和王誉有关,这才来了。 陈氏道,“阿誉的事情怎么样了?” 王时道,“我正在办,夫人不必担心。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会尽力。” 陈氏看着他道,“以前我信这话,现在却不敢了。但愿你记着,阿誉是你唯一的儿子。” 王时被她一噎,心中有些不满。因他觉得王誉之事,与陈氏脱不了干系。若非她逼迫王誉非要娶云诗,事情兴许不会发展到这一步。 可他把自己的不满压下来了。王誉的事情现在还藏着,若他们再因这件事争吵,那很可能闹得人尽皆知。 王时拢了衣袖道,“我知道。所以夫人安心回屋去吧。” 陈氏便转身走了。 什么时候,她和王时已经走到了这个境地? 罢了,罢了。 陈氏无力的闭了闭眼,又睁开。她现在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其他的事情再也不管了。 ------------ 164 来不及了 永安城的圣旨迟迟不来,姚安便有些坐不住了。 期间他又去找了秦松两回,可那边有人守着,他根本进不去。自然又被叉出去两回。 少年已经翻脸不认人,丝毫不给姚安面子。 姚安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灰溜溜的走了。 他在院子里转悠,因为自己夸下海口,却没有实现,便不好去见云容。可他又担心云容,就在院子里转。好几次被三丫赶出来,一会儿三丫不在,他又偷偷溜进去了。 他其实动过好几回直接把云容带走的念头。可他想起云容的话,带着她能去哪里?他们这种身份,这一辈子躲躲藏藏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忍心云容跟着他过这种日子吗? 他叹口气,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一日,三丫端着饭菜进屋,被姚安拦了。 “姐姐,殿下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每日姚安都会拦着三丫问这个问题,听到三丫说云容吃得好睡的香,他就放心很多。 三丫抬眼瞥了一眼姚安,道,“殿下好着呢,麻烦你别在拦我问这些了。” 姚安避开一些,让三丫过去了。 卫队中有个人匆匆跑过来,在院子里找了一下,喊道,“小姚大人在吗?” 姚安一听,招了手,“我在这呢。” 那人小跑过来,道,“有人找你。” 姚安刚要问是谁,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姚安一瞧,愣了一下,“刘光亭?” 刘光亭眉目带笑的走进来,张开双臂要和姚安抱一下,嘴上喊着,“安安……” 刚走近,姚安一抬手,将他身体抵住了,“第一,我不习惯和男人搂搂抱抱。第二,安安不该是你教的,咱们没那么熟。” 刘光亭收了双臂,也不觉得尴尬,道,“这样啊。还以为你很欢迎我呢。既然如此,那我还是先去找秦将军吧。” 说完扭头就走。 姚安觉得事情不对劲。刘光亭按理和秦松没什么交集,怎么过来就要找他? 他忙追上去,问道,“是不是,永安城来消息了?” 刘光亭道,“第一我和你不熟,第二这事我得找秦将军说。” 姚安忙赔笑,勾住了他的脖子,道,“你就叫我安安,小安,姚安安都行,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光亭,亭亭,光光,你说呢?” 刘光亭打了个寒颤,道,“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姚安继续死皮赖脸的勾着他的肩,“关系好才这样的。咱们一起伴驾的,交情没的说。你不是要找秦将军吗?我带你去啊,我对那一带熟的很。” 刘光亭颇享受这感觉。承了云宋这份情,他已经开始打入他们了。 徐姑姑拉开门瞧见了,回身对云容道,“刘大人来了,兴许是带了永安城的消息来了。” “哪个刘大人?” “便是春闱的头名。” “是他啊。不是替皇上处理难民的事情吗?” 徐姑姑道,“是啊。皇上怎么又安排了他过来呢?” 实则,王时想的没有错。容洵的确是安排人带了云宋的密旨去找了高显。再由高显选出了合适的人选出了城。为避免引人耳目,他安排的人先走了几日的水路,然后改走的陆路。又担心有人会在边境那处拦截,这密旨没有直接送到秦松这边来,而是到了刘光亭的手里。 刘光亭一介书生,且他来找姚安顺理成章,是以很顺利的到了镇子上,和姚安碰了头。 二人很快到了军中大营,且十分顺利的进了帐中。 姚安原先是被拦着不让进的,刘光亭道,“他奉旨办事呢,和我一道的。” 姚安朝他挑了眉,两个人一道进了帐中,见到了秦松。 刘光亭果然从怀中掏出了密旨。 秦松双膝跪地接了密旨,然后打开来看了。 看完之后,他肃然问道,“依大人之见,何时行动?” 刘光亭道,“皇上盼长公主回去心切,此事自然越快越好。但还得给将军一些时间挑选人选。毕竟,人和物一样不能少。” 秦松道,“此事交给我来安排。就定在明晚动手。边境那些守军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个时候狗急跳墙也可以理解。” 刘光亭想了一下,问道,“依将军之见,这些人是何人派来的?” 他说着又哈哈一笑,道,“将军既然能提前得知北渊国太子赵丹薨逝一事,可见在北渊国都城也是有些耳目的。我们同是为皇上办事,将军还是交个底,我们也好安心。” 秦松忍不住打量了跟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的锐利。刘光亭被他看得,却丝毫不闪避,反而迎着他的目光浅浅一笑。 秦松收回视线,道,“那些人是四皇子派来的人。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很明确,以长公主作为人质,对大魏进行掣肘。” 姚安磨牙,“卑鄙!” 云容再是不受宠的公主,她也是大魏唯一的长公主。出了大魏,代表的便是大魏。若公主作为人质,对大魏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耻辱。 秦松道,“听闻皇上在和亲一事上争取过?” 刘光亭呵呵一笑,把姚安推了出来,“当时下官正在数星星呢,小姚大人比较清楚。” 姚安哼哼一声,道,“你连北渊国的事情都知道,永安城的消息自然也清楚。皇上的确不太想长公主嫁过来的,毕竟那是他唯一的皇姐。所以……” 姚安一顿,看着秦松道,“所以四皇子其实也知道这一点,反而证明了殿下的价值?” 秦松拍了一下姚安的肩膀,道,“安安的脑子还是转的很快嘛!” 姚安看他,道,“我发现你在皇上跟前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啊。收敛点不行么?” 刘光亭讪讪一笑,道,“都山高皇帝远了,不能放轻松点么?一切有秦将军在呢,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松道,“二位去镇子上歇息。事情准备妥当,本将会着人告知你们。到时候还请顾全好殿下的安危。” 刘光亭道,“这个将军放心。卫队的人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会出问题。” 秦松和刘光亭都知道了具体的实施计划,唯有姚安被蒙在鼓里。可他至少知道一点,云宋她并不打算让云容继续去北渊国。 姚安暗自感叹,果然没信错云宋。 姚安和刘光亭准备出营帐。姚安突然停了,转身问秦松,“秦将军,我能不能在你的营中转一圈?” 秦松道,“军事重地,并非你闲逛之处。” 姚安解释道,“我也不是闲逛。就是有点仰慕,想多看看。” 秦松多看了他一眼,却还是道,“这地方不是你这等人该羡慕的地方。本将还要下去安排,你二人自行离开。” 秦松直接从二人之间穿过去了。 姚安指了指他远走的身影,问刘光亭,“刘光亭,他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 刘光亭看了姚安一眼,十分肯定的说道,“不止有点。” 姚安,“……” 路上刘光亭和姚安说了此次云宋的计划。姚安听完,激动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这是宋宋想出来的法子?他怎么这么聪明?这法子也太绝了。” 刘光亭看了姚安在那激动,只能呵呵。这法子还好吧?当他在北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法子。史书不是白读的,关键时候借鉴一下,恰到好处。 姚安又问,“宋宋信中有阿誉的消息吗?几个月没见他们,怪想他们的。” 云宋心中只字未提王誉,刘光亭摇头,“不曾。想他们又何妨?等事情办完,一道回去就是了。” 姚安却笑笑没说话。 此时身后又传来震天动地的喊声,姚安拉了缰绳,马在原地打了好几转。刘光亭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他对军营的向往。 姚安问,“刘光亭,你不觉得他们很英勇么?喊的声音那么浑厚,挥出去的长刀那么有力。正是因为有他们,北渊国和哧勒族才一直有所忌惮,不敢来犯。刘光亭,我喜欢这个地方。” 刘光亭夹了马肚,道,“我不喜欢。我快冻死了。我一个南方人啊!” 姚安叹他没出息。 刘光亭扭头看他一眼,那目光还留在军营那处,舍不得移开。他心中一叹,看来是不会回去了。 —— 第二日晚上,长公主云容留宿的宅子突然起了火,然后一群身形高大的蒙面人突然闯了进来。两边进行了激烈的厮杀。 驻守的边境军闻讯赶来,那群黑衣人且战且退,到了边境。 留守在边境处的北渊国军队也赶紧戒备,岂料来人拿出玉珏,自报家门,请求相救。 为首的将士已经来不及上报,便要将他们斩杀。那些蒙面上见形势不对,便纷纷窜逃。 那将士赶紧派人去上报,待那武官来时,却看到寒风凛冽中,一人大氅翻飞,眉目如刀锋般凛冽。 再看秦松手中所执之物,武官更是脸抽了抽。 他和身边的将士咬耳朵。 “那玉珏看清楚了,是六皇子的?” 那时候天黑,将士没看清。但隐约看着是个六字。 他点头,“是六皇子的。且他们自己也说了。口音,也对得上。” 武官问,“人呢?” 将士回,“那时候魏国的追过来了。属下怕他们反咬一口,以为是我们派去的人,便动了杀心。谁知道被他们给跑了。” 武官气的已经要杀人,但还是压着声音问道,“追了吗?” 将士快哭了,他道,“想追来着,魏国的人来了。” 武官想跳起来给他一顿猛踹。无奈对面秦松还等着呢,只好笑脸相迎,“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秦松冷哼一声,道,“误会?这玉珏不是你们北渊国皇室所有?和谈不成,便来抢人?当我大魏无人了?” 武官额头冒汗。 因谈和抢,完全是两码事。 谈,便有商量的余地。且武官认为,云容迟早得去北渊国。她生是北渊国的人,死就是北渊国的死人。他们拖着,无非只是拖延时间,北渊国占着理呢。届时集结一队人马再施个压,总不能大魏不占理,还要挑起两国争端。 可没想到,怎么半路杀出个六皇子了? 偏偏自己的手下各个是个脓包,把重要的人都放走了,才让秦松拿着一块玉珏再说事。 六皇子是太子的亲弟弟,若是为了自己的嫂嫂或者皇位,想要截胡,也不是不可能。这六皇子是个争强好胜的,什么冲动事都能做出来,这事也不像是他干不出来的。 武官又看了一眼那玉珏,道,“可否容我看看?毕竟这事太大,不能光凭玉珏就说是咱们去抢了人。” 秦松道,“要看就过来看,本将怕你毁灭证据。” 武官一愣,只好乖乖上前。借着火把的光细细端详了一番,的确是北渊国皇室的。且那玉珏的后面一个六字便已经证明了这玉珏的主人是谁。 只是这六字好像……他想伸手去摸,却被秦松给避开了。 “只能看,不能碰,这是规矩。” 武官悻悻松手,道,“这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就是奉了咱们皇上的命来接太子妃的。想必六皇子也是知情,一时心切才……” “我这么心切的去放火接你们的皇上或者皇子,你会乐意吗?”黑压压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人。 白白净净,尤其是一双桃花眼格外的迷人。 武官没将他放在心上。 一副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屁孩往边上站的架势。 姚安直接被忽视了,心情很不爽。 没等他不爽完,秦松发话了,“姚大人说的挺对的。既然你们无礼在先,我们的长公主我们自己好好养着,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武官觉得蛋疼。 这六皇子好端端的起什么哄? 可如果放任秦松将人直接带走了,他怎么也会落个办事不利的重罪。一咬牙,决定拼一拼。哪怕做个样子,也得拿出点北渊国将士的骨气来。 武官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这事没得商量了?” 秦松道,“怎么我说话你听不清?” 武官青筋跳了跳,给旁边将士一个眼神。 那将士方才就憋了火,武官一个眼神,他立马拔了刀,吼道,“妈了个蛋的,北渊国的太子妃岂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问过我手中的刀再说。” 武官蛋又疼了。 秦松微微勾唇,不怕你动,就怕你不动,还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两边就在将士的一句脏话中剑拔弩张打了起来。 实则武官只是想摆个样子,甚至想着刻意将自己受点小伤,回去之后也好从轻处罚。谁知道两边都当了真,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武官收不住了,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要知道,敌我双方兵力相差太多,这是送死啊! 谁要送死啊,谁要什么将士的气节啊,他妈的命最重要啊! 武官一边打,一边想着怎么赶紧休战。再打下去,就只能逃了。想想好丢人。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我们的军旗,军旗没了……” 两边自觉停了下来。 就见姚安正举着他们的军旗在空中挥了挥。 武官脸疼,感觉要肿了。这谁特么连个军旗都没保住? 两军交战,军旗若被对方夺了,那比打了败仗还耻辱。关键这拿了军旗的还是他瞧不上的那个小白脸。 上哪说理去? 武官一脚踹过去。 你特么问我,我特么问谁去? 有人从侧面挥刀朝姚安而去。秦松眼疾手快,手中的长刀直接一掷,落在那人的裤裆跟前。稍微偏一偏,命根子保不住。 腿一软,手中的刀直接落了地。 大魏这边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军旗都被抢了,已经不战而败了,还有脸打个锤子啊!” 武官脸铁青。但现在命更重要,认怂保平安。 他借题发挥,吼道,“军旗谁护着的,都是一群蠢货。脸都丢到姥姥家了,还不赶紧走?” 武官一喊,其他人只好跟着乖乖走了。 姚安得意的挥了挥手中的棋子,秦松侧眼看了旁边副官一眼。那副官上前,将姚安手中的军旗夺了,喊道,“喂!” 前面有人转头。 副官将军旗扔了出去,“那是一支军队的命,说丢就丢?” 武官捂着脸下命令,“快拿回来,快快快!长这么大,没这么丢人过。” 有人跑回来捡军旗,一抬眼就看到大魏这边的将士快乐疯了。 他扭头往回跑,真的是太丢人了! ------------ 165 机会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县官开心的不要不要的。 他们在宅子里烧了好菜好饭庆祝。 那么多天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而且谁能想到,兜了一圈,竟还能再回去。 不离家,不知道家的好。现在这些离开了家好几个月的人,都有点想家了。 徐姑姑感叹道,“真好啊。只赶不回去过年了。回去得走到明年开春了。” 谁知道事情竟这么解决了。徐姑姑也是事后才知道,秦松安排了人假装北渊国六皇子的人,又拿了玉珏这样的铁证,到宅子这边放火,想把云容“劫走”。安排的那些人都是北方人,加上在编辑久了,知晓北渊国的话,所以武官身边的人根本没起疑。加上六皇子是赵丹的亲弟弟,他和四皇子针锋相对,劫走自己的嫂子,实在是动机很充分。武官来不及求证,自然只能认下了。于是秦松就以他们抢人为由,名正言顺将云容带回大魏国,取消了这门和亲。 徐姑姑想,那位皇上没有放弃她的殿下啊! 云容道,“是啊。路上一起过年也行的。” 她语气淡淡的,神情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来悲喜。 徐姑姑看她一眼,道,“还要像来时这么阔绰可不行了。得亏我管着,要不然银子都给出去,我们回去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云容一笑,“幸亏有徐姑姑。” 她的目光看出去,大家都在院子里喝酒吃肉。 县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一点沙土都没有。他感动的要哭了,私藏了一壶,准备带回去给夫人尝一尝。 姚安也喝酒了,他平日里酒量很好,可今日喝的有些多了。是因为一直有人来找他喝酒。姚安有些受宠若惊,但来者不拒。 校尉走过来。 姚安怵了一下。 因校尉从没给他好脸过,是真的拿他当了卫队里的一员。但又不同,姚安只道,这校尉根本瞧不上他。姚安不怪他,这里面很多人瞧不上他。 姚安没说话,校尉却一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校尉力气很大,姚安被他按得那边肩沉了一下。 那校尉以为自己用力过度了,又把手移开,道,“抱歉。” 姚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和自己道歉了? 校尉道,“那时候我看到了。” “嗯?” “我也想看看秦将军怎么把那些北渊国的人打成狗。所以这边火势一结束,我就跟过去。我看到了你怎么跑到了对面,把他们的军旗给扛下来了。” 对那些从军的人来说,抢了对方的军旗,和取了对方首领的首级一样,算得上头功。 姚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他当时为了躲避打斗的人,还在地上爬了几步。校尉看到了,那得多丢人啊。 校尉却说道,“你是真勇敢啊!那是对方的地盘啊,给我,我也不敢的。小姚大人,我敬你是条汉子!” “嗳?”姚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呢。咱们都是大魏人,不能输是不是?我就抱着这种决心冲过去的。反正有你们在呢,是不是?” 校尉重重点头,又讪讪一笑道,“以前是我不对,光被你的脸给迷惑了,你实在是长得有点……娘……” 这字许是憋了很久了,没好意思在姚安跟前提,今天接着酒劲终于说了出来。 姚安撇嘴,也不生气。爹妈给的长相,别人都羡慕呢,他生气什么? 就见校尉拉过姚安的手腕,把自己手中的杯子碰了过去,“咱们干一个!” “干!” 被人认同的感觉真好。 姚安忍不住一笑,视线正好与坐在屋中的云容不期而遇。 她看着他,亦是浅浅一笑。 姚安挠了挠头,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院子里的人都喝多了,姚安也喝得多了,突然就有了勇气。他眼见着徐姑姑要关门,直接三步冲过去,一手挡在了门缝中。 徐姑姑肃然道,“小姚大人是想借着醉酒干点什么吗?” 姚安忙把手缩回来,解释道,“没没没,没有的事。” 徐姑姑看他一眼,打算继续关门,却听到云容道,“徐姑姑,吩咐下去,给大伙备点醒酒汤。不然第二天头会疼的难受。” “喏。” 徐姑姑又把门打开了,云容正坐在桌边,道,“还不进来?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姚安没意识到这是对自己说的。 徐姑姑已经走出去几步了,忍不住道,“叫你呢?还不进去?” 姚安这才屁颠颠的走了进去。 “将门关上。” “嗳?” 云容道,“你们男的喝多了,都喜欢脱衣服,又到处小解?” 姚安回头看了一眼,正有个人迷瞪着眼睛,摇摇晃晃的找到一个地方,脱了裤子就要尿。姚安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门给关上了。 姚安解释道,“我不这样的,我书读得多,这些有辱斯文的事情不能做。” 云容道,“我知道。你自有你的做派,该做的不该做的,都有分寸。” 今天夸他的人很多,校尉的夸让他心潮澎湃。云容的夸,叫他心跳加速,头都要晕了。 “坐下吧,瞧你站着像根木头。” 姚安道,“不妥呢。” 云容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大家一起同乐,不分彼此。” 不分彼此说的姚安一阵窝心,他便坐了下来。 云容看着他道,“今晚的事我听说了,实则很危险。你不会武呢。” 姚安挠了挠头,和云容说了实话,“当时看大家都打起来了,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我在书里看到过,军旗是门面,是军队的魂。我就抱着试试的心态冲过去了。运气好,嘿嘿……” “日后不要那么傻。蝼蚁尚且贪生呢,你也该惜命。” 姚安点点头,“知道了,你这话我记着。” 云容又道,“看他们醉成这样,明日是走不了了。大概后天走。你什么打算?” 姚安惊愣的看向云容。 他是有些话要对云容说。可是他没想到云容好像已经猜到了很多。 云容见他不说话,便道,“不是打算留下吗?不用为了我,而是为你自己。” 姚安赧然,“那天的话你都听到了?” 云容道,“那天我去歇息了,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姚安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天?” 云容嘴巴张了张,随即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非要拆穿?” 这一瞪,一问,便像是在娇嗔,弄得姚安心痒痒的。 他笑笑,道,“我傻了,不该乱说话。今日喝多了,你别生气。” 云容给他倒茶,道,“那就喝杯茶醒醒酒。” 姚安接过来,一口气喝完了。又问云容,“我看你不大开心。你总不至于想到北渊国去吧?” 云容道,“我没什么开心与不开心。若有朝一日,我自己选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才有资格说开心不开心。” 姚安垂了垂眼眸。因她说的这话,实在很难实现。 云容道,“你不同的。” 姚安抬眼看她。 云容道,“我一直觉得这世上有两条路。一条是你想走的,一条是你必须要走的。那条必须走的,我却看不到尽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自己想走的路。可你有的选,姚安,为我走的路,不是你该走的路。为你自己要走的路,才是你要走的。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不用犹豫。” 姚安从没觉得自己被一个人这么了解过。便是她瞧不上他,骂他,如今又鼓励他,每一句都是说到她心坎里的。 姚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瞒你,这些日子想了很多。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过了快二十年,回想起来,竟不知道自己过了些什么日子。你说得对,人有必须要走的路,和想走的路。可我现在才发现,这两条路对我而言是一条路。我眼前就有一条必须要走的路和想走的路。殿下,我想做点,真正有意义的事情。” 他终于把自己今晚想对云容说的话说了出来。 年轻俊俏的男子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神采奕奕的样子叫人移不开眼。 云容终于看着他的时候,脑袋里不是和三丫一样,只觉得他长得俊俏,有点娘气。 他不一样了。 云容笑着点头,“好,你大胆的去做。我相信你能做好。” 姚安讶然,“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云容道,“不论做什么,你都能做好。你好好干,干出个人样来。” 姚安失笑。因她这话,好像他以前没个人样似的。 可转念一想,又好像是。 他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呢?现在竟一点也不想想起来了。 姚安起身,身子晃了一下,又努力站定。他认真的看着云容,“你等着我啊,我一定叫你觉得我是个有出息的。不靠我爹,不靠姚家,靠的是我自己。” 他信誓旦旦的样子,仿佛是个少年。 云容踮起脚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姚安嘴巴张着,说不出话来。 云容言笑晏晏,“上次喊你春风一度,你拒绝啦。我也没别的可以给你,就这样表示一下了。” 姚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问道,“上次的事能不能不作数重新来过?” 云容噗嗤一笑,看着他啐道,“憨样!” —— 第三日,云容的队伍收拾好,准备回永安城。 等待云容的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想,总归坏不到哪里去了。 她走时,那个俊俏公子来送了他。 可他们什么话也没说,因为那天把该说的都说了。 两个人相视看了看,会心一笑。 姚安调转马头走了。 所有人都很吃惊。千里迢迢陪着来了,怎么不跟着回去了? 刘光亭差点哭出来,姚安嫌弃的说道,“我们俩交情也就一般,哭的话有点过了吧?” 刘光亭还是流了眼泪,道,“我替小王大人和皇上哭一哭。他们知道你不回去,一定很伤心。但他们要是知道你要做什么也一定很高兴。” 姚安撇嘴,“好坏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刘光亭道,“要走了,小姚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回去的?” 姚安想了一下,道,“就说不要太想我。我要去干大事去了。等我再回去,一定让他们刮目相看。” 刘光亭道,“知道了,这话一定带到。只是劝小姚大人一回,还得好好写封信和令尊说一下。年纪毕竟大了,不好受刺激的。” 姚安眼神黯了黯,道,“知道了。我爹盼着我有出息呢,我做给他看。你,有空叫阿誉代我看看我爹娘,叫我爹心气别那么高。很多文人都是被气死的。” 刘光亭讪讪一笑,道,“这话我,努力带到。” “走了。”姚安洒脱的策马离去。 刘光亭看了看那疾驰而去的身影,收回了视线,赶上了队伍的步伐。 到了军营前,姚安扔出去一个小包裹。 少年接了,问道,“什么?” “礼物。”姚安说着策马要进去。 少年忙拦住,“谁许你进的?” 姚安笑道,“贿赂都收了,还不放行?当心我给你穿小鞋。” 少年刚要回嘴,秦松竟出来了。 少年忙挺直了腰背。 “先从马上滚下来。”秦松看了一眼姚安。 姚安乖乖翻身下马,道,“将军你说话不能温柔点啊?” “我还得找两个丫鬟伺候你?” 姚安忙道,“不用不用。” “跟我来。入了这个门,可别后悔。犯错,便是军法处置,不管你是谁。” “知道了知道了,进来就没打算当逃兵了。” “走吧。” 姚安走了两步朝少年挤了一下眼睛。 少年反应过来,姚安这是也来从军了。 姚安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少年回道,“我叫小白。” “小白,快打开看看吧,别凉了。” 少年赶紧打开手中的包裹。里面是凤梨酥,还有点热气。他抬眼去看姚安,咧开嘴一笑。 秦松把姚安交给了一个副官。副官在前头很严肃的介绍里面的情况。姚安边听边记在心中,偶尔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嘴角扯了一下,竟不觉得留念呢。 军营里头的生活,才是他更期盼的,不是么? —— 王誉被关进大牢,急得不仅是王家人,还有云诗。 她在云澄跟前央求了好久,云澄托了好多关系才打听到王誉的一点眉目。但高显亲自审问,容洵直接过问,云澄打通了关系,也见不到王誉一面。 可事情总有两面性。 云澄把云诗叫到了自己的跟前,胖胖的脸难得很严肃。 他问云诗,道,“诗诗,你是不是真的喜欢王家郎君?” 云诗毫不犹豫的点头,“自然是真的。要不然,我这几日的眼泪为谁流的?我都为他急死了。他一个书生,哪能在牢中过那样的日子?” 云澄的眸子里露出些精光,道,“好诗诗,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我们需要等一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云诗不解,“什么机会?” 云澄道,“你别问,我去办。只要你喜欢的,爹一定给你争取来。只以后的路你要靠你自己走了。” 云诗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 卷六:破立 ------------ 166 熟悉 边境加急的急报传过来,云宋得知边境的事情已被顺利结束,云容正在来的路上,心情大好。 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便又从容洵那里问一问王誉的情况。 “丞相,阿誉他……” 容洵把她的话堵了,“王誉的事情自有高大人和微臣,皇上不必担心。” 看来是和王时还没谈拢。 云宋担心王誉,又道,“丞相也该适可而止。阿誉乃是读书人呢,将他抓了,岂不是要寒了读书人的心?” 容洵勾唇道,“皇上说笑了,王誉先是王大人的公子。” 还是唯一的儿子。云宋当然懂。 可她还是觉得,你们斗,不要拿王誉当个筹码。 云宋说道,“丞相那么有本事,大可光明正大与王大人斗。阿誉的事情,朕希望尽快结束。难不成,你也想让朕和阿誉之间的事情传出去么?” 容洵颔首,“微臣不敢。只有件事,需要皇上知道。” “什么事?” 容洵道,“王大人与北渊国有勾结。” 云宋微微一惊,也不算多意料之外。上一世便是如此,可这一世,她并没有证据。 云宋双眸一收,问道,“你这话可有证据?” 容洵道,“微臣误以为与他勾结的是北渊国太子。现在才明白其实是,北渊国四皇子……” 这令云宋就吃惊了。 她对北渊国的形势并不了解。可是如果按常理推断的话,四皇子和哧勒族相互勾结,王时应该不会和四皇子合作。如果如容洵所说,是四皇子的话。那大魏便危矣。 “王时竟是疯了要与四皇子合作?他与哧勒族对我大魏可是虎视眈眈啊。”云宋说着看向容洵,道,“这事你有证据了吗?” 容洵道,“微臣已经让在北渊国都城的细作尽快打通四皇子这条线。但永安城内,微臣必须要折断王时的羽翼。即便不能釜底抽薪,也要他伤筋动骨。” 云宋沉默了一下。 王誉是个很好的引子。他是王时的突破口。 容洵不急,等着云宋做出选择。他相信云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半晌过后,云宋终于说道,“朕还是那句话,注意分寸,阿誉他和王时不是一样的人。” 王誉是个极好的人,云宋从不想他受到伤害。可有些事总归是无可奈何。 容洵躬身,“喏。” 云宋不放心,又添了一句,“阿誉要是少一块肉,朕不饶你。” 容洵想起云宋上次竟直接拿脚踹那几个言官,不由得勾了唇角,语气漫不经心的,问道,“皇上准备怎么不饶微臣?” 云宋被他这笑蛊惑了一下,脑子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磕磕巴巴的说道,“就,就,就是不饶你,狠狠的骂你一顿……” 说完就想要咬舌头,这说的什么胡话? 容洵轻笑两声,云宋垂头,盯着自己的鞋面看了两眼。 容洵笑意微敛,眼前这情形竟有些熟悉。只是,为何想不起来了? 此时有寺人迈着细碎的步子进来,道,“皇上,慧娘娘的队伍已经到了永安城外了。皇后听闻,让奴才问一下,可需要设宴接风?” 云宋一喜,道,“还以为年前不会回来了,竟赶上了。” 她想起方才寺人问的问题。前两日秦姝过来问她有关除夕夜设宴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又不会奢靡,云宋颇满意。当时她还提起了王慧,云宋以为她不过是走个过场。没想到今日得知王慧已经要进宫,竟又特意专门来问了。 云宋道,“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回皇后,不必专门设宴了。” 那寺人便领命下去了。 容洵唤了容起,带着他准备一道离去。 云宋看着他们一起离开的身影,有些恍惚。曾几何时,云宋看着他时,也曾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他带着他们的孩子,教他读书,教他做人,与他聊以后的梦想,甚至聊一聊他喜欢的女郎。 那时候的幻想都是甜的。 “丞相……”云宋突然唤了他。 嘴巴微张,似乎脑子还没跟上自己的嘴巴,就喊出来了。 容洵转身,容起也扭头。 云宋抿了一下唇,道,“除夕夜,丞相和阿起,还有姑妈都过来吧。” 容洵看了一眼云宋,云宋忙又解释道,“想着一家人聚一聚,丞相若是……” “好。”容洵点头。 云宋愣了一下,随即尴尬的笑了一下,“好。那朕到时候等着你们。阿起,记得和你娘说。” 容起道,“好。我会喊着娘一起来。” 二人走后,云宋正要回内殿,却见青棠步履匆匆的追出来。 云宋问道,“怎么了?” 青棠停下脚步,收了实现,垂首回道,“方才有个人鬼鬼祟祟进了皇上的卧房。” 云宋皱眉,“看到是何人了吗?” 青棠摇头,“只看到一个背影,看不出是谁。” 云宋又道,“知道来干什么的吗?” 青棠道,“奴婢发现的及时,想必想做什么也没做成。” 除非云宋遣了青棠出去,否则平日里青棠都是在云宋的卧房的。她必须保证近身侍奉云宋,以免有什么差池。不论来的人是谁,或许不清楚这一点,所以被青棠给撞到了。 是谁呢?到她的卧房想找什么吗? —— 王慧回永安城的队伍到了城外,钧山和守城的将士去交接了几句,让队伍暂时的休息片刻,很快就要进城。 沁儿和喜儿颠的屁股都酸胀了。 喜儿道,“娘娘,出来透透气吧。等进了宫,一时半会儿便不会出来了。” 王慧点点头,又叮嘱道,“我们去边上一些,莫要扰民。” 沁儿和喜儿先下了马车,又扶着王慧下来。三人走到了一侧,跟前几个人排成一列站着。 喜儿问道,“娘娘可要小解?” 王慧摇摇头,又看喜儿面上不大好,道,“你又想小解了?” 喜儿咬着嘴唇点头。 王慧小声问,“能忍住吗?一会儿进了宫……” 喜儿为难的摇头。 沁儿道,“叫你莫贪吃,路上吃了那么多橘子,不小解才怪。这地方也不好寻的。” 喜儿拽了沁儿的衣袖道,“姐姐小声些,前头有人呢。” 王慧也替喜儿着急,她是知道这东西憋着有多难受。 她见钧山过来,便朝钧山招了手。 钧山走过来,王慧走近低声说了两句。 钧山便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土坡,那里树木多,可以解决一下。” 王慧点点头,“多谢了。” 王慧走回来,给喜儿指了地方。喜儿一人不敢去,便拉了沁儿一道过去。 等二人去了,王慧又看见钧山安排了两个人跟过去。正要喊住他们,却见二人正对着这边,在某一处已经停下了。便是一道人肉屏障,不会叫人再靠近。 王慧失笑,竟是她考虑的不周全了。 她收回视线再去看钧山时,有些话便到了嘴边。那些话,在王家的时候,便想和他说了。 “均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钧山走过来,与她保持一些距离,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均大人,其实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王慧没来由的一句话让钧山微微蹙眉。 王慧解释道,“当日便是爹说了那样的提议,我也绝不会叫沁儿背这个锅。我爹没有搞清楚一件事,如今沁儿是我的人,而我是皇上的人。爹,他已经管不了我了。他敢强硬着来,我做好了强硬的反抗,我能叫你直接带着我们杀出去,大不了把王家给掀了,我又不怕。这事我占理,而且我还是娘娘。”王慧说这话的时候,下巴不自觉的扬了一下,有点小得意。从钧山的视线看过去,她的可爱简直呼之欲出。 王慧继续道,“至于他担心的事情,我回宫之后会和皇上解释。我信皇上,他会信我的话。” 实则在那些小岛上,的确是有些惊险。好在他们抢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值钱,他们一直忙着分钱财,喝酒吃肉。后来,他们在箱子里发现了皇上的表彰书文。便猜到她的身份不一般。所以犹豫着一直没对她动手,更想着要不要把这个烫手山芋赶紧扔出去。就这样犹豫几天,钧山就来了。 很多事情,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事情。水贼们失去了活命的机会。 可那几日,她和沁儿一直抱在一起,时常担心水贼会突然过来。当时沁儿对她说了,若有人来,她先顶出去,就说王慧是来葵水了,不能行事。 这样子的忠婢,王慧怎么能寒了她的心?这是她听到王正说这些话愤怒的原因,也是沁儿哭泣的原因。 他们比谁都清楚一个贞洁对女人的重要性。可他们即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没想着后面该怎么办。可王正和范姨娘却给他们想好了。王慧若不是看在王夫人的面子上,便与这爹断绝关系了。 “是微臣僭越了。”钧山叉手道。 王慧嘴巴动了动。 她实际上不是想表达这个。她是想说,与其她去解释,也拦不住人言可畏。其实钧山的这法子更稳妥,她不仅无过,反而有功了。但凡有个人敢拿这事来诽谤她,便想一想她的勇和她的功,舌头打个转,也说不下去了。 沁儿和喜儿走过来,钧山瞧见了,道,“咱们进城吧。” 王慧嗯了一声,那些话终究是没说出来。 登车时,王慧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队伍前面身形魁梧的男人。有些话,进了这座城,就再也不能说了吧? 心中顿时觉得涩然。 “娘娘,该登车了。”喜儿唤她。 “嗯。”抬了手,由着沁儿将她扶了登了车。 待帘子放下,那前头骑着大马的男子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 167 顺手牵羊 王慧进宫,先去面见了云宋。 王慧一见到云宋,便笑了一下,道,“皇上这僧袍还穿着呢?臣妾还以为皇上只是做做样子呢。” 这话也只王慧敢说出来。旁的妃嫔都已经觉得这僧袍碍眼的不行,恨不得偷偷拿把火烧了。可面上还得温良的夸赞云宋,心系百姓。 王慧有什么说什么,云宋与她说话很舒服。 她道,“你当朕真的做做样子?” 王慧道,“臣妾是担心其他的姐妹都要哭晕了。” 云宋失笑,看她一眼道,“路上累了吧?瞧着你瘦了不少。” 王慧丝毫不提王家发生的事情,说道,“谁知道臣妾一个南方人竟还晕船了,晕晕乎乎的能不瘦么?总算是回来了,下次再不要受这个罪了。” 云宋便顺着她的话道,“既然这样,若你想家里人,便叫他们来永安城。你也能带着他们到处看一看。” 王慧一喜,她本也是这么打算的。且只请自己母亲过来,其他的人管也不想管了。 王慧忙屈膝谢了恩。 云宋忙叫她回去歇着了。 王慧退下之后,钧山却进来了。 “皇上,微臣觉得慧娘娘一事有些蹊跷。” 云宋问道,“怎么说?” 钧山便把自己心中的疑虑告知了云宋。他想了一路了,一直觉得蹊跷。但此事并未在王慧跟前提过。 依照钧山的分析,当时他们的船队其实是挂了官府的棋子的,便是叫别人知道这船上有贵人。可还是被那些水贼给劫了。还把王慧给掳走了。然后据王慧的说法,那些水贼并没有对她怎么样。不是没时间或者其他,而是不敢。 钧山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依照王慧的容貌,那些水贼既然掳走了,不可能不行羞辱之事。当时钧山去救的时候,心也是一直提着的。若是王慧被羞辱,那他也只有自裁谢罪了。 且那些被抓的水贼,官府那边已经审过了。其他几伙没有捞到钱财的水贼被抓了,憋屈的很。证词很一致,他们也看到了有船队过来,看着能捞一笔。但看了像是官府的,他们没敢。又咬牙觉得动手的那一伙,胆子太大,而且像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似的。这几乎应证了钧山的猜想。 云宋听钧山分析完,道,“你的意思是,其实那些水贼是有人授意?” 钧山道,“十拿九稳。微臣实想不出是何人所为,特意将此事禀告皇上。” 云宋道,“这件事是要查清楚的。王慧受了委屈不能白受。钧山你再等等,朕觉得那个人会自己出来。” 钧山皱眉,再看云宋,像是已经成竹在胸。 钧山应喏。 云宋又道,“到了王府一切都顺利吧?你给朕的密信朕看到了。你思虑周全,就按你说得来。” 钧山也只字不提王府的事情,道,“一切都顺利。” —— 王慧回来的第二天,云宋赏赐的东西就过去了。 后宫妃嫔们眼红的很,去栖梧宫给秦姝请安的空档,便把王慧说了一通。后来知道秦姝亲自叫柳姑姑去丹晨宫说的,叫王慧在宫中歇息不必请安了。那些妃嫔便有些悻悻,私下撇撇嘴,一道走了。 柳姑姑换了一个新的手炉给秦姝,柔声说道,“说了一大通,奴婢都觉得脑子嗡嗡的。” 秦姝被她说的一笑,道,“女人多,嘴就碎了。我以前可喜欢听他们说这些了,好像大家站在一条线上,一起说别人的坏话,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可现在我和你一样,听着脑子嗡嗡的,吵得很。” 柳姑姑便道,“嫌吵,就叫他们少过来请安。” 秦姝道,“快要过年了,不必把气氛弄僵了。他们心情也都不畅呢,都是皇上闹出来的。” 柳姑姑看一眼秦姝。 秦姝努嘴一问,“瞧我做甚?” 柳姑姑笑道,“瞧着皇后娘娘心情没有不畅。” 秦姝道,“嗯,想的不一样了,就没有不畅了。” 说着,又想起方才那些妃嫔,道,“王慧一回来,他们就来找我了,巴巴的说个没完。想着让我去拉踩王慧呢。他们自己不敢,又想让我牵头。我才不干。我过得好好的,又惹皇上生气干什么?前两日皇上还夸我辛苦,说我有国母之仪了。多好的事,又想拖我下水,我又不傻。” 柳姑姑也笑,“后宫就是这样。女人的争斗永不会停止。” “我现在活的通透了,再看看他们,觉得他们可笑了。可一想,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原来以前也这么可笑。柳姑姑,我又不笑他们了,觉得他们可怜。” 柳姑姑道,“宫里的女人都这样的。有像娘娘这样想通了的,也有想不通的钻牛角尖。都是个人的命。” 秦姝叹口气,道,“我看着他们,也有不少人同我说过,这入了宫,活法便被定了。因你的一切都掌握在了皇上那里。你的命途,你的悲欢。可那都是屁话。其实怎么活,还得看自己。我不说自己过得多好,我反倒羡慕丹晨宫那位了。保持着自己的心性,又有圣宠,再好不过了。” 柳姑姑道,“好不好的说不准的。先前那位也是极好的,后来不也是……” 秦姝也不避讳谈碧尘。她做过的事情,没想着不认。但那事都过去了,别人都不提,她自己怕什么? 秦姝道,“王慧和碧尘不一样的。碧尘还有些,怎么说呢,还脱不开一个俗字,在一个圈子里跳不出去。但王慧不同,她看似在圈子里,其实又跳出去了。她来去自如,所以过得自在。” 柳姑姑道,“可那事,也不能不在意的。那些娘娘说的怕不是空穴来风,此时恐怕早传开了。人言可畏啊。” 秦姝垂了一下眼,想起妃嫔们先前说的话。他们说王慧被掳走了,一定遭了那些水贼羞辱,身子早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了。这事还瞒着皇上,实在是替皇上觉得憋屈。 秦姝问柳姑姑道,“你觉得这事如何?王慧不会真的……?” 柳姑姑道,“其实这事全在皇上一个人的意思。奴婢看,皇上一早赏赐就过去了,根本不在意这事的。而且不是说了吗?其实是早有准备,替皇上除水贼的。一个女子能有这份胆识,奴婢都钦佩呢。” 说着,又看一眼秦姝,怕她不高兴。 秦姝却也赞同的点头,“我也觉得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妃嫔更不该拉踩了。王慧如今是功臣呢。对了,你说到这,我也送些东西过去吧。比不上皇上的,却也是我的一份心意。我是皇后呢,该表示一下的。” 柳姑姑福了身子。 这事在秦姝这里看,觉得不过是女人们把话夸大了传,就为了打压王慧。可到了云宋这里,她却不是这样想的。 因王慧被掳走一事,其实是私下的事情。明面上直接说的是王慧和钧山一起设计,将那些水贼给荡平了,且这件事是经过皇上授意的。 既然如此,那些风言风语便不该传出来,因为不该往那处想。除非是有人早就知道真相是什么,气不过被掩藏过去,才说了出来。 这事一抓一个准。 云宋命了钧山和内廷总管高平去办了。 不出两日,就找到了传言的源头。 竟是一位贵人。 虽然说用心有点险恶,但好在没闹出人命。云宋正吃斋念佛的要给百姓祈福,便想着大事化小。结果这事叫容洵知道了,却还有了下文。她一个宫中的人,其实手没那么长,能伸到水贼那里去。 容洵顺手牵羊,把她爹给牵出来了。原来她爹竟是一个侍郎,且当初联合的几方地方官当中,有一个就是他的门生。 这就解释的很合理了。 容洵当机立断,贵人的爹,连着那个地方官都被罢官了。 不怪容洵手段迅速,那侍郎是王时的人,平日里与他走的很近。 这实在是很意外的收获。贵人在宫里哭得晕过去好几回,又到紫宸殿门口喊冤,说容洵权倾朝野,滥用职权,无法无天。 一看就是说话没多少脑子的。 云宋很失望的闭了眼,叫容洵去处理了。容洵也不拿她怎么样,直接安排进冷宫了。听说进了冷宫还风言风语的大喊,都说她已经疯了。 这事很快被过年的喜庆氛围给掩过去了。谁也不会在意一个被打入冷宫的疯女人。 王时气的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刀,树枝砍断好些,连着陈氏心爱的一盆盆景也被他劈成了两断。陈氏远远的瞧了一眼,带着心腹丫鬟直接走了,便是一句想安慰的话也没有。 等洗了澡换了衣裳,与陈氏一道用晚饭,陈氏便道,“都要过年了,你也不管阿誉了?难道还让他在牢里过年吗?” 一说这话,鼻子便酸了。多少天没见王誉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王时还在气头上,道,“男子汉受这点苦怕什么?他犯得这点事,我不信容洵和高显能编出个花来。” 他这话,便是暂时不管了。 陈氏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王时看了她一眼,终有些不忍,道,“知道你担心他,我来安排,叫你尽快见他一面。朝堂上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要是早早的让步,我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他是我的儿子,应该要为我分担些什么的。我这些年打下的基业,以后还不是给他吗?” 陈氏垂着眼没说话,只已经用帕子擦了眼。 ------------ 168 愿望 景安十一年的除夕,格外的热闹。 宫中设宴,因为怜惜北方百姓,一切从简。 云宋与后宫妃嫔们一起用膳,只一袭僧袍实在是扎眼。 开宴前,寺人来报,容洵在家中陪老夫人过年,不来了。云宋早有准备,宫宴乃是家宴,他一个外臣的确是不好来的。 后来又有人报,容起出事,也不能前来。 大长公主府,容嬛和容起本要一道进宫。在进宫之前,容嬛突然听了一声惨叫,赶紧奔到容起的房间。却见容起满脸是血,吓得全身一凉。 再看一旁倒着一具尸体,是个年轻的婢女。旁边一个侍卫正拿着刀,刀上有血。 云嬛先去看了容起,已经有人匆忙去叫大夫了。 在等待的空隙,容洵从侍卫那里大概知道了什么情况。那婢女动了贼心,要去偷容起屋里值钱的东西,被容起撞见了,便要逃。两个人拉扯之间,那婢女抓起手边的狼毫笔扎进了容起的右眼。侍卫听到动静冲过来,那婢女正要跑,被侍卫一刀砍死了。 容嬛一直陪在容起身侧,看着大夫给他包扎用药,一眼不发,神色有些难以捉摸。 这消息传到宫里的时候,云宋也是心惊不已。忙叫太医过去了。 她心不在焉,晚宴草草结束。 看云宋一身僧袍,那些妃嫔早就没精神坐在那殿里了。云宋说散了,那些人便都散了。 她到了紫宸殿,易兰问道,“时辰尚早,皇上可以出宫看看去。这种时候,宫外一定热闹的很。宫里头的除夕,还是冷清了。” 云宋道,“是啊。孩子最喜欢这种节日了,可以穿新衣,吃很多好吃的,放鞭炮,相互追逐。平日里不敢放肆,今日除夕爹娘便由着他们了。” 那都是她从旁人那里听到的。她自小到大,没有过这样的除夕。 易兰道,“皇上本就该与民同乐。百姓们高兴,皇上也高兴。去看看吧,叫均大人陪着。” 云宋点点头。 正要走,却又迟疑了一下。 她叫了高平,先去了一趟翊坤宫。 今日秦雉也没到场,只说身体不适。云宋想及自己对容起尚且如此关心,这种时候,又岂能不顾自己的生母? 她良心如何能安? 到了翊坤宫门口,高平上前说了,不一会儿,秀年迈着碎步过来迎了。 “皇上……” 秀年显然有些惊喜,她没料到云宋会来。秦雉不愿去参加晚宴,秀年便劝了。可秦雉多拗,根本不听。秀年看着这二人如何情深,又如何闹翻,其实心下感叹不已。抛开那些权势争斗不说,秀年希望秦雉是个顺心的母亲。 云宋来了,秀年心喜,到底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母后身体怎么样?” 云宋问道。 秀年回,“老毛病了,天一冷,便浑身不大舒服,这几日,宫门都没出去过,就在屋里躺着了。” 云宋又问,“严重吗?太医请过脉了吗?” 秀年对答如流,“不过是些老说辞,养着便好了。皇上也不必太担心了。皇上能来,奴婢先替太后谢皇上了。” 秀年这话说的反而让云宋有些无地自容,她道,“本就该来的,姑姑这话说的朕……” 秀年浅笑,道,“皇上快进去吧,外头冷。” 云宋便举步走了进去。 进屋便是清香,裹着暖暖的气息。 秦雉正懒懒的倚在榻上。云宋见了她,便心中十分愧疚。 有什么仇恨过不去呢?她是她的母后啊。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养大。 云宋走过去,请了安。 秦雉看了看她,随即道,“怎么还穿着僧袍,怪丑的。” 云宋撇嘴,“母后不是常夸朕长得随你?便是穿僧袍也该好看的。” 秦雉道,“谁说的?就是穿的不好看,多好的日子。” 秀年见气氛缓和下来,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她忙下去沏热茶,端点心去了。 云宋到了秦雉跟前坐下,道,“儿臣许久不来了,母后莫要怪罪。” 秦雉道,“要是与你生气,早气死了。” 云宋垂了垂眼,道,“母后身体不大舒服么?” 秦雉道,“老毛病了,不必挂念。晚宴这么快就结束了?” 云宋道,“嗯。让他们各自回宫自己玩去了。在朕跟前也不自在。这僧袍扎眼呢。” 秦雉啐道,“你也知道?” 云宋认真道,“那没办法。给百姓祈福呢,不能马虎。说了一年就是一年。若食言了,菩萨要怪罪的。” 秦雉便笑了笑。 秀年端了热茶和点心进来,云宋接了过来,吃了一口点心,便道,“还是母后这里的正宗。朕馋这一口许久了。” 秀年便在一边道了一句,“皇上多来便是了。” 云宋去看一眼秦雉,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便道,“嗯,以后朕常来给母后请安。” 秦雉面上依旧没什么变化,道,“皇上日理万机,这些日子办了不少事。哀家在这里听说了,也替皇上高兴。” 云宋道,“也是先祖庇佑,事情都好好的解决了。母后,朕有件事正要与你说。” “嗯。” 云宋道,“皇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因为和亲受的封号朕不会收回,且朕打算在宫外给她安置一座府邸,她也不必在宫中了。皇姐本就早到了开府的年纪。” 秦雉道,“一切都按皇上的意愿来吧。这些事情,不必哀家点头的。” 云宋点点头,觉得今日的秦雉格外的温和。她头靠在她的膝上,道,“母后,先前朕说了一些不该说话的,母后不要放在心上了。朕还是母后的好孩子,好不好?” 秦雉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好。” 云宋满意的笑了。 云宋没有在翊坤宫久留,没多久便走了。 云宋一走,秦雉那脸上的慈眉善目便敛了许多。 她直接问秀年道,“牢里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叫他们今晚就行动。” 秀年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秦雉抬眼看她,“秀年,你是不是觉得皇上都来找哀家了,哀家应该欣慰才是?” 秀年犹豫着说道,“小王大人毕竟是皇上珍视的人。” 秦雉一笑,“本就不该珍视。要是没有王誉的事情,王时也不会陷入这个境地,正好帮了我呢。” 她又看一眼秀年,道,“秀年,你当明白,哀家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宋宋她,终归只是个女郎。且她认我这个母后,也不见得日后事事都会听我的。羽翼丰满之后,谁还舍得当一只家雀呢?” 秀年垂首道,“奴婢叫他们今晚就行动。” “嗯。” —— 云宋带着钧山出宫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百姓们比肩接踵,孩子的欢笑声不绝于耳,到处都展现出一副和谐欢乐的画面来。 除夕,本就是个好日子呢。 云宋看着百姓们乐,心情也好。捏个糖人,裁件新衣,便好像得到了全世界。这世上的烟火气,叫人窝心。 云宋偏头看一眼钧山。见他英姿挺拔,走路铿锵,惹了许多女郎纷纷侧目。 云宋笑道,“今日该放你沐休的。你和你那喜欢的女郎可有进展了?” 钧山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云宋瞧他那个为难劲,便道,“也不为难你了,不想说便不要说了。到前头再去转转,一会儿就该回去了。” 钧山便跟了上去。 云宋心情颇好,她和秦雉已经冰释前嫌,她听说了容起虽然一只眼睛伤了,可养着就好了不伤及性命。 钧山看着她轻快的步子,又将视线移开。 云宋欢喜的跑到一处捏泥人的那里。她拿了一个,笑着问钧山,“钧山,这像不像王慧?” 钧山看了,点头,“像!” 云宋便道,“买回去给她,她一定喜欢。付钱。” 云宋指了指,然后拿着泥人走了。 钧山付了银子,又跟上。 云宋突然停了脚步,她把手中的泥人塞到钧山手里,“你拿着,我怕摔了。” 视线却一直留在前头。 钧山顺着那视线看过去。便瞧见几个孩子正围在一起拍手央求着什么。而那中间站着一个人,一身锦衣,容貌出色,气质出尘。 便是容洵。是那个平日里不苟言笑,惯会绷脸的丞相。 云宋站在那里,看得有些痴。 只因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容洵,脸上有无奈,嘴角噙着笑,显得那么的平易近人,让人想去靠近。 容洵察觉到了这里的目光,看过来。 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也是没想到在这里能碰到云宋。 他唤来了管事的,交代了几句。那管事的便带着孩子们走了,原来是奔着一处卖小玩意的铺子去了。 容洵走过来,远远的就颔首,就当是行了礼了。 见他走过来,云宋道,“那些都是小外甥?竟有这么多?” 上一世云宋对几个姐姐婆家的事情并不大了解。但也知道几个姐姐嫁的都不错,孩子也都生了。 只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多。粗略一数,得有十个左右。 容洵从不在外和人谈及家人,他轻巧的避过了这个话题,只道,“今日姐姐们偷闲,便交给我了。”实则是那些姐姐们不想他闷在家里,各个推脱有事,和自己夫君玩耍去了,把孩子却送过来了。未免吵了老夫人,容洵只能临危受命带孩子出来了。谁能想象一个人带那么多孩子是件多么复杂的事情。简直比他处理的公务要复杂的多。 容洵头晕脑胀,还不能对孩子们摆脸。要不然,孩子们有样学样,回去找姐姐们打小报告,他头会更疼。 云宋打趣道,“难为你有这个耐心。带孩子不是件易事,我瞧着有个也就两三岁的样子。” 容洵有苦难言,只勾了一下唇,又问,“你如何来了?” 因在外,便是一些敬称也省了。 云宋道,“出来走走看看。阿起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容洵点头,“有人来报了,也派人去探望了。” 容洵没亲自去,而是陪着自己的外甥了,可见对容起也不是很关心的样子。 云宋哦了一声,道,“不打扰你和小外甥们玩闹,我,先走了。” 容洵微微颔首相送。在云宋要抬步时,却听容洵问道,“除夕,又是一年了,皇上可有什么愿望?” 云宋微微一怔,随即道,“海清河晏,盛世太平。百姓不再受饥寒交迫之苦。” 此时有烟花漫天,一朵一朵的像是琉璃一样炸开,五彩斑斓,将云宋的轮廓也勾勒出细碎的光芒。 容洵晃了眼。 心中有什么地方被轻锤了几下。 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几下。 容洵轻咳一声,哦了一声,竟直接转身走了。 云宋,“……” —— 城内烟花漫天,令人目不暇接。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氏因为王时的安排,终于得以进了牢中去看王誉。 王誉端坐在牢房内,这些日子,无人提审,三餐规规矩矩的送过来。饶是在这肮脏阴湿的地方,他依旧显得一尘不染。 陈氏见到他的时候,眼泪便止不住的往外涌。 王誉那么爱洁,如今在这种地方,该多难受。 陈氏命心腹丫鬟将换洗的衣裳递给她,又将食盒中的饭菜拿了出来,都是王誉爱吃的。 王誉表现的很沉稳,衣服收下,饭菜吃了。与陈氏说了几句,陈氏便依依不舍的走了。 因为是除夕,许多人都休沐在家。平日里牢房中看守的狱卒也少了一半。 就在陈氏离开牢房之后,有四个人进去,有人给他们开了门,四人进了王誉的牢房。 王誉看着他们,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那寒意在背上窜起,直入坠入冰窟。 那四人走近,两个人抓住了他的手臂,粗鲁的将他直接按着趴在草席上,一双手去撩开他的袍子。王誉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呼吸都凝滞。 ------------ 169 发现 年初一的时候,云宋去给秦雉请了安,在那里遇到了秦姝。云宋要走时,秦雉打发了秦姝一道走。秦姝便跟着云宋一道出来了。 秦姝犹豫了很久,柳姑姑又轻轻推了她一下,秦姝这才鼓起勇气道,“皇上,去臣妾宫里坐一会儿吧。” 云宋看了她一眼。 自她性子转了,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那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水润中含着期待。 许久没见她这副模样了。 云宋心一软,道,“好。” 秦姝一喜。激动的去看一眼柳姑姑。 柳姑姑暗示她莫要激动,又给她一个眼神手势,说她先回宫准备些皇上爱吃的。秦姝点头,瞧着柳姑姑朝另一侧走了。 云宋许久不到栖梧宫了,进去之后,便立刻察出了不同。有侍女上前将她身上的大氅撤了,又递上了手炉。 云宋坐下左右看了看,秦姝以为有什么不对,便道,“可是有什么不对?臣妾不喜欢燃的香?” 云宋道,“不是。这香极淡,闻着心旷神怡。只朕记着,你以前燃的并非这种香。” 不仅是燃的香很浓烈,便是身上调的香也很浓烈。云宋不喜欢,觉得刺鼻。 秦姝道,“觉得太浓了,有次来了个新的侍女,闻了之后,打了一天的喷嚏,臣妾当时可过意不去了。” 云宋暗自吃惊,过意不去四个字竟从秦姝嘴里说出来了。 云宋又道,“你不是就喜欢一些颜色艳丽的东西吗?怎么好像少了许多?整个屋子都淡雅了许多。” 秦姝一笑,道,“以前小,就喜欢那些。现在看了觉得俗,都被臣妾换掉了。” 柳姑姑适当的补充道,“皇后与皇上扯谎呢。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带头给难民捐银两,便将屋中许多值钱的东西变卖成了现银。便是许多当时的嫁妆也变卖了。” 秦姝看一眼柳姑姑道,“姑姑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惹皇上笑话。” 云宋忙道,“这并非小事。你做得很好。” 云宋暗想,秦姝果真是同以前不一样了。她如今这样,好好打理着六宫,也不是件坏事。 云宋又道,“皇后辛苦了。如今有你稳坐中宫,朕安心的很。” 柳姑姑原本还打算让秦姝提了留云宋宿在栖梧宫的。但云宋这高帽一戴,秦姝自然不能同别人一样盼着云宋立马就脱了这身僧袍,温香软玉的都搂在怀里。 柳姑姑便将话给压住了,在一侧看着秦姝和云宋相谈甚欢,心中也十分欢喜。 一切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 身上火辣辣的疼,可叫他生不如死的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一份屈辱。王誉咬紧了牙,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那些人完事之后,会将他身体都擦拭干净,然后换上干净的衣裳。他们甚至给他用药,事前事后都会涂抹。他们从来不会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根本无处可寻。 待他们走后,王誉便坐在那里,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就不怕他说出去吗?”旁边有人问。 “名门之家,这种事情谁说的出去啊。” 是啊。 如何启齿? “小王大人,有人来探望。”高显走过来,饶是他,不过只从王誉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其余的也没什么。 因为什么都没留下啊。 高显亲自来说,会是谁来看他? 王誉的心一揪,猜到了什么,想逃开,一切却都晚了。 他现在最可望见,又不敢见的人啊,来了。 “阿誉……”牢门被打开,云宋走了进去。 她蹲在王誉跟前,一脸关心的模样。 “阿誉,他们没欺负你吧?”云宋问道。 王誉原本无神的眼睛,因为她的闯入,有了一些涟漪。 他的神情怔怔的,终于有了变化,浅浅一笑,如沐春风一般,轻轻摇头,“我没事啊,宋宋。” 说话的时候,心如刀绞。 因他,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肮脏,屈辱,叫他现在想死。 “你冷不冷啊?他们没给你添被子吗?阿誉,你别着急,应该很快能放出去了。许多事,我……” “我明白的。”王誉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想去揉云宋的头发,却又迟疑了一下。 他的手很脏呢,全身都很脏。 他默默的将手掩在袖中,道,“我都明白的。许多事,并非宋宋你说了算。” 这话说的云宋也有些愧疚。即便她知道,当时就算她与容洵据理力争,也争不到什么。可是现在王誉还站在理解她的位置上,叫她很愧疚。身为帝王的无力感,叫她竟有些无地自容。 见云宋垂下眼眸,王誉看着她的头顶,说道,“宋宋,你还年轻,想得到的总归能得到。我信你,以后会是个很好的皇上。” 云宋抬眼去看王誉,不由道,“我是来看你的,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你放心,容洵敢对你怎么样,我和他没完。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件别的事告诉你。” 说起这个的时候,云宋眼睛里似乎有光在闪烁。 王誉喜欢看她这样子。 她坐在高位,本该就是让人仰望的星辰。 “你说。”王誉温柔的说着,轻轻的。 云宋在他身侧坐下,虽然是草席,可她却不嫌弃。 云宋道,“今日收到了安安的信。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了吗?他在秦将军那里从军了,还说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回来了。安安哎,根本就是个养在蜜罐里,只会读书找女郎的人,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是很意外。阿誉,你说是不是?” 王誉问道,“那长公主殿下呢?” 云宋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我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府邸,她回来,就可以有自己的府邸了。我知道,她在宫里头过得不开心的。” 王誉点点头,道,“伯父那里该如何?” 云宋也愁了一下,道,“我也想这事呢。就怕王大人他受不住。安安应该另外写了信送到府上去了。他平日里都不靠谱,这一次做的事情我却支持他。他一定不是一时冲动。阿誉,安安实在是太勇敢了,对不对?” “是啊!”王誉抬头,看向那唯一的光源,视线似乎落在了很远的地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他语气似喃喃,“真羡慕他,可以舍下一切,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也可以啊!”云宋笑着说道,“你不要被现在这情形给吓住了。等你出去之后,你还是原来的那个阿誉。” 王誉收回视线,浅笑着摇头,“不一样了。宋宋,一切都不一样了。” 云宋怔了怔,只觉得王誉的神情的确是和以前不大一样了。但她想,估计是牢狱之灾,让他受了挫。 “宋宋,回去吧,这里太脏了。” 王誉口中的脏,是真的脏。云宋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在守在牢房门口的一个狱卒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又移开。天生矜贵的公子,眼中有了鄙夷。 云宋点头,“好。那你先在这,莫要多想。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嗯。”眼中似乎没什么期待。 云宋起身,看了一眼王誉。有些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 王誉只字不提当晚的事情,云宋也不提。这样也好,权当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和他,还是宋宋和阿誉。 他平平静静的送了云宋出去,高显又引着云宋出了天牢。不多时,又见高显回来,多看了王誉两眼。 王誉在永安城中声名远播,一直不断有读书人到天牢门口抗议,觉得不该抓王誉。他们甚至已经开始拟状子准备告上去。 虽说会被压下来,但也是不小的压力。 高显比较敬重读书人,他看王誉时,也带着一些赏识。知道他与王时是截然不同的。但碍于他的身份,却叫他不得不受一点罪。 他招呼了身边的狱卒道,“多照顾小王大人。” 那狱卒忙躬身应了。 高显多看他一眼,问道,“我记得你原不是守在里头的。” 那狱卒突然被高显这么一说,眼神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慌乱,但又立刻道,“小的替小满代几天办,他家中出了事。” “嗯。这位是小王大人,莫要委屈了他。该有的牢饭都不能差,还有,再弄一床被褥来吧。” “喏。” 待高显走了,那人终于抬眸,却看到狱中那一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叫他发现什么了呢? 那狱卒勾唇一笑,阴鸷的叫人发颤。 —— 高显自云宋来了之后,心就不安。索性这次他帮着容洵,已经两家的关系给公开了。他干脆登车去相府了。 在书房,容洵见了他。 高显瞧着他脸上依旧血气不足,关心了两句,“怎么脸色还不大好看?没有用上好的药材补着吗?” 容洵道,“伤大抵好了。只当时血淤积肺中,留了咳症。天一凉,便易发作,是以气色差了些,伯父不必担心。” 高显放下心来,便奔了主题,道,“王誉打算什么时候放?今日皇上来看他了。” “这两日有几滴的总督来述职,我准备把他们换了。” 高显问,“都是王时的人?” “嗯。” 高显以拳击掌,道,“原来你早有打算。怪不得一直不和王时正面谈。” 容洵道,“不必谈也能办成事。他自然懂。” 高显叹口气,道,“得了,人换了,是不是小王大人就该放出来了?” 容洵道,“放。” 高显肩头都松了下来,道,“你不知道,我顶着巨大压力呢。皇上今日为什么来?还不是做给你我看的?外头那些读书人真要闹大了,谁都不好收场。” 容洵道,“伯父辛劳。横竖不过这几日的事情,那几人罪证都搜集好了。” 高显道,“成了就行。你这等于拔了王时的獠牙,他定不会饶你的。” 容洵道,“他有獠牙,旁人就难安。伯父,不知道狗急了跳墙么?” “你是打算……?”高显把那话压在舌头底下了,随即一笑,指了指容洵道,“你呀,花花肠子太多了,这么精于算计,累不累?” 容洵看他一眼。 高显忙捧了茶盏,将神情掩过去了。不问还不行么? ------------ 170 不一样 牢房外的事情容洵尽在掌握之中。 而牢房内,王誉依旧被进行着非一般的折磨。 这一天,他们又来找他,他终于一把抓住了那个捂住他的嘴的手,用力去抠。那人正畅快呢,被打断,扬手就要去打。被旁边的人拦住了,“你疯了?他是你能打的?” 那人也知道不能打,却还是冷哼一声,“都这样了,还不能打?” “想多活几天,就只管办事。不想玩了,就让老子来。” 又换了人。 王誉却在此时扭头去看那人,眼睛水润润的,一张嘴已经咬的通红。对他那种有龙阳之癖的人来说,实在是很诱惑的。 “你有话说?”那人是几个人里面管事的,脑子也最清醒。 王誉道,“告诉我,谁让你们来的。” 那人一怔,却道,“没有谁让我们来,就是看上你了,才做这种事。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王誉拉着当今圣上私奔这件事虽然不会被传出来,可他喜欢男人的消息却传出去了。但王誉想不到是谁。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少了。 王誉道,“我是王时之子。你们不敢。一定有人指使你们的是不是?你们该知道,我不可能就在牢里,我迟早能出去。所以你们不敢。” 这人尚未说话,旁边的人说道,“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死,怎么还想着要出去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你活着便是王家的耻辱。若叫外面的人知道你都做了什么,王家便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王家郎君是个任男人折磨羞辱的玩物,真有意思。不如不要走了,就陪着我们吧。” 那些话声声入了王誉的耳朵,他的指甲深深的抠进自己的肉里,流出鲜红的血。 那人止了后面那人的话,明显有些怒意,“再敢乱说,就把你毒哑。滚出去看着。” 说话的人显然是有威信的,那人便出去了。 说话的人也不做了,把裤子提好,衣服也理好。他吩咐旁边的人给王誉用药,给他擦洗好身体,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自始至终,王誉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看。 那人心底靠了一声,身下被他看得竟有反应了。说实话,这种人,他还是头一次尝到。果然矜贵的公子,就是比那些市面上的人味道好些。 衣服都穿好之后,他们就该走了。按照规矩,他们不用和王誉多说什么。 可先两个人先出去了,那管事的人却迟疑了两步。 他转头去看王誉,道,“我其实挺喜欢你的。我对你是享受的,其他几个人太粗鲁,我也不喜欢。你是不是想知道是谁找我们来的?” 王誉看着他,道,“你会告诉我吗?下次,我们,我们可以换个别的姿势。” 这事王誉纠结了很久之后说出来的话。要得到些什么,总要牺牲些什么。面对这个肮脏粗鲁的男人,他所能牺牲的只有这些。 男人微微一怔,上前,手指捏了他的下巴,道,“那就下次主动些,我不叫他们跟过来,只我和你,可好?” 王誉点头,“好。” 男人勾唇一笑,俯身在他耳边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说完之后,舌头在他耳垂上舔了下,随即直了身子,十分享受的转身走了。 待男人走后,王誉那水润润的眼睛不见了,转而是阴鸷的目光。 男人大概没料到,第二日,王誉便被放了。 王时和陈氏过来接他。 在陈氏要去触碰王誉的时候,他却避开了。 眼神淡漠,语气平淡的说道,“我身上脏,还得先回去沐浴。” 陈氏转而道,“也是也是,该出去洗个澡去去晦气的。艾叶都备好了,好好的熏一熏。” 王誉便点头,然后登了车。 王时却没登车,道,“人接到了,我还有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去吧。” 陈氏看了他一眼,也没挽留,上了马车,坐在了王誉身边,道,“你爹他为你的事情到处奔波,吃了不少亏,你别怨他。” 王誉看一眼陈氏,以前眼中的敬重没有了。他看着陈氏,眼中竟生出一丝怜悯起来。 强撑着,一定很累吧? 待到了王府,王誉便去净房沐浴了。 外头的丫头守了快两个时辰了,就看着小厮一桶热水一桶热水的往里送,不见王誉出来。 心腹丫鬟过来和陈氏说。 准备好的饭菜早就凉了,热了几个来回,又凉了。 陈氏道,“还没出来?” 心腹丫鬟摇头,“方才又有一桶热水送进去了。这都洗了快两个时辰了。” 陈氏道,“阿誉喜洁,这些日子,着实受苦了,叫他洗着吧。叫厨房再准备一份饭菜,这总是热,味道就变了。” 一边说,一边心中更是苦涩心疼,自己的儿子在牢房之中那么久,一定十分难受。 一直到了晚上,王誉终于过来。 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清贵无双。 陈氏忙擦了眼泪笑脸迎上去,“阿誉,快,过来吃饭。饿坏了吧?” 王誉坐下来,问道,“爹还没回来?” “没有。定是忙着呢。不必等他了,你快吃饭。” 心腹丫鬟上前给王誉布菜,说道,“都是少爷爱吃的。” 王誉点了头,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陈氏看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好了,我不逼你了。你若是不喜欢云诗,咱们就不娶。只要你好好的,娘就安心了。” 王誉举着的筷子一滞,他眼眸垂着,随即抬头看陈氏,露出浅浅的笑意,“娘,我想通了,我要娶云诗为妻。这样,娘便安心了。” 陈氏一怔,心底却开心不起来。 明明是她一直期盼的事情,怎么此时,竟开心不起来了? 陈氏结结巴巴,又小心翼翼的问,“你,你和……” 王誉道,“我和谁都没什么,娘想让我娶云诗,我便娶。日后,不要再提及那件事情。娘不该保住王家的颜面么?” 这话刺耳,扎心,可却是无可厚非的。 她又看了一眼王誉,涩涩一笑,道,“多吃些菜,瘦了好多。” 不出几日,天牢中的几个狱卒都死了,死状极惨,脸被刮花,身上刺了好多刀,更残忍的是,连命根子都叫人割了。 有个有钱人家的书生,本是留在永安城内读书,想着来年春闱考功名的。知道了这件事,便收拾了东西就要逃。谁知道还是被杀了,死状一样的可怖。 自然,这已经是后话。 —— 容洵在王誉这件事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折断了王时的一些羽翼,王时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在家,看到王誉就觉得有气。若不是他没出息,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又怎么会处处令人掣肘。偏偏是他唯一的儿子,叫他没有办法。还有陈氏,除了埋怨他,就是不理他,他实在是不想在家待着。 王时到了一趟翊坤宫。 在看到秦雉的时候,心情平静了许多。只有她,一直保持着自己,对他也不恼,也不闹。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去做,关键时刻还会想着帮他一把。 她房间里暖暖的,她看起来又懒懒的,叫王时心底都软了。 他坐到她身侧,握了她的手捏了捏,问道,“这几日身体怎么样?我没来看你,你别气。” 秦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况也不是头一个孩子了。就秀年还紧张兮兮的,我跟没事人似的呢。” 她越懂事,男人就越歉疚。她是太后啊,身份尊贵,该最娇贵才是,可她偏偏却浑然不在意。她以前好像就是这样子的,有自己的性子,很独立,他那时候就很喜欢啊。 秀年在一边道,“大人不要光听太后一人的。也不知道是谁昨儿个吃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秦雉立刻剜她一眼,“那只是昨天吃得多了。” 秀年撇嘴,也不多说了。 王时便道,“女人怀孩子生孩子都是大事,你不要大意。我看秀年管着你也是应该的。你这性子,一贯马虎的。” 这话说的颇有些宠溺的意味。秦雉看他一眼,眼中含着柔情,将头靠在他胸口。 秀年识趣的退出去了。 “你呢?这几日是不是不开心?我一直等着你来找我呢。可你总不来。我这身子也不好去找你的。可把我愁坏了。” 王时一笑,道,“找你也没用。” 秦雉撅了嘴,道,“我又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便是你来找我与我说一说也是好的。你总这样,觉得我没什么用是不是?” 王时一手揽了她的肩,柔声道,“没这个意思。你如今有孕呢,不想叫你分心。不过现在也结束了,阿誉也放出来了。容洵,他,这次叫他小人得志了。” 秦雉抚上他的胸口,仰着脸看他道,“没事呢,总有机会赢回来的。我的三郎才不是轻易认输的人。” 王时道,“还是你懂我。” 秦雉轻轻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下,然后道,“有些话,我要和你说,便是你不乐意听,我也要说的。” 王时道,“你什么话我都乐意听,但说无妨。” “三郎,你知道这次为什么会败给容洵吗?” “三郎,那是因为你的软肋世人都知道,太明显了。所以谁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人啊,不该有那样的软肋,否则,就会受制于人。被动的滋味不好受,不是么?” 先前有云宋利用王誉是他唯一的儿子,去收税筹粮。现在容洵抓住了这个机会,趁机动了他的人。 王时舌尖抵着后槽牙,他许久没有这么生气了。生气到想杀人。 他自然气那些人,可也气自己的儿子,竟这么没出息。 秦雉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道,“三郎,我有预感,这会是个儿子。” 王时看向她,眼中有精光。 他阴冷的一笑,道,“这事怎么有预感?” 秦雉言之凿凿,“我的预感很准。生头一个孩子,我就知道是个女孩。生皇上的时候,我一直都知道。这事没什么由头,就是当娘的一种感觉,你别不信。” 她一撇嘴,有点娇憨的模样。 王时凝视她片刻,道,“好,我信你。” “以后,你好好的培养咱们的儿子,我教他读书,你教他习武好不好?他一定很像你。” 秦雉又悄悄的在王时的心里撒下了一粒种子。 在临走时,王时果然道,“时间再长,你的肚子就会叫人看出来。趁着现在,离开永安城一段时日吧。皇家不是有好几处别业吗?近了也不好,就到青州去吧。那是大魏发家的地方,你找个理由过去,一直到孩子生下来再说。” 这实在是与秦雉想的不谋而合。只她面上表现的很沉稳,道,“这样可以吗?你不在,我不安心。” 王时宽慰道,“没事,我会去看你。放心,总能找到机会的。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你的身子可有把握?” 秦雉道,“我壮得和牛一样呢。不碍事。不是秀年拦着,我早出去堆个雪人了。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下雪天了。” 王时自然没忘。 那时候她还堆过一个她,堆过一个他,堆过一个小娃娃。那时候秦雉羞红着脸,不告诉王时小娃娃是谁。现在,他们的小娃娃要来了呢。 ------------ 171 狼性 王誉恢复自由身,容洵得到他想要的,云宋身心都放松下来。只王誉这两日都没有进宫,她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 容起因为眼睛的伤,这些日子在养,也一直没有进宫来读书。 这一日,她去翊坤宫给秦雉请安,恰巧秦姝也在。 云宋见秦姝红了眼眶,不明所以,坐下来就问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秦雉道,“这孩子舍不得哀家呢。正好皇上来了,我也有件事要同你说。” 云宋坐正,问道,“母后请说。” 秦雉道,“这些日子一直精神状态不大好,便想着到别业去休养几个月。再者,皇上一心为百姓祈福,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便想着去一趟青州,到祖庙里为皇上,为大魏百姓祈福。” 云宋去看一眼秦姝, 秦雉道,“你是孝顺孩子,我是知道的。可我去那里,也不是三五天就回来的。你若走了,这后宫的事情谁来打理?难不成都交给皇上不成么?” 秦姝垂泪,不说话。 云宋道,“母后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母亲身体已经不适,儿臣如何放心你一人去青州?” 秦雉道,“秀年陪着我呢,你们不必担心。我呀,就是在宫里闷久了,就想出去一趟。给百姓祈福也是真。很多年了,云家祖庙,还有祖坟也该修缮一下。我正好代皇上去一趟。先帝在时,也曾去过的,不敢怠慢。你们两个都不必劝了,我主意已经定了。皇上难道要把我一直关在这里吗?” 云宋忙道,“儿臣没有这个意思。” 又想了一下,道,“只母后一人去,儿臣还是不放心。怎么也得叫人陪着母后一道的。” “不必了。兴师动众的。还劳民伤财。待我养好了身子,就回来。你们两个好好的,随时给我写封书信便好了。” 云宋自知劝不动,便也不劝了。 和秦姝从翊坤宫里出来,秦姝道,“皇上,臣妾总不放心。” 云宋叹气,“朕也是。只母后的性子,不好劝。” 秦姝想了一下,道,“其实臣妾有个人可以照料母后。” “何人?” “臣妾的母亲。” 云宋眼前一亮,道,“朕怎么没想到?他们本就是一家人,又同是女人,最好不过了。只不过你母亲不知是否会同意?” 秦姝道,“臣妾去说,母亲会同意。” 云宋点头,又看着秦姝道,“若母后那里无事,叫舅母去看一眼舅舅吧。离得也不是很远。” 秦姝欣喜不已,忙屈膝谢恩。 翊坤宫内,秦雉已经吩咐下去,叫人收拾东西。 秀年从在外打听来的消息告知了秦雉,“听说小王大人要和九王爷家的小郡主成亲了。” 秦雉微微一惊,道,“当真?” 秀年点头,“两家已经定下来了,不会有假的。是小王大人亲自去求娶的。” 秦雉先是一怔,随后失笑,“当初的事情,都顺利?” 秀年道,“都是按照太后吩咐办得。奴婢也有些诧异,按理说,那些话是传到了小王大人的耳朵里的。怎么就……” 秦雉道,“那孩子啊,毕竟是王时的儿子,还以为看错了他。现在才知道,和他爹一样,骨子里有狼性呢。罢了,这里的事情也与我们无关了。收拾好东西,这几日便上路吧。” 秀年应声,“喏。” —— 秦雉要离开皇宫一段时间去青州休养,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后宫的妃嫔不管乐意不乐意,都拿着礼去送了。 秦雉都迎了,又叫他们把东西拿回去了。 王慧自然也去了,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了。 昨日下了一场血,细细绵绵的,今日甬道上还有些湿滑。 沁儿小心叮嘱着,“娘娘小心着些,地上滑着呢。早上宫里头就有侍女摔了个跟头,半天没爬起来。” 喜儿嗞了一声,道,“想到都觉得疼。”说着又道,“早知道,就不该叫娘娘出来的。反正翊坤宫奴婢和沁儿姐走一趟也是可以的。” 王慧道,“我可没这么精贵。大家都去了,我叫你们去,这不是恃宠而骄么?” 喜儿道,“娘娘有这资本呢。皇上除了你,可谁都不宠的。” 王慧只笑笑。 沁儿看了一眼,原先自家主子一提到皇上都会面露娇羞,那嘴角的笑意是藏不住的。可这一次,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王慧催促道,“还是快些走吧,我都饿了。” 沁儿失笑,说道,“谁叫你早上不好好用早膳的?再饿也得慢着些。” 王慧出了名大胆的,瞬间就挣开沁儿的手,快步朝前走了两步,道,“就要走快些,看你能追得上我吗?” 说着话,却没注意脚下,脚底板一滑,沁儿要去扶时,已经晚了。 惊呼一声,却觉得一阵疾风吹过,只觉眼前眼睛一晃,前头王慧已经被人稳稳的扶了。 喜儿忙惊呼,“均大人!?” 沁儿却看她一眼,赶紧上前,将王慧给扶好了,身体正好侧在了钧山与王慧中间。 “多谢均大人了。娘娘你没事吧?” 王慧摇摇头,看一眼钧山,又将视线移开,只微微颔首道,“多谢均大人。” 钧山拱手行礼,随即带了旁边一队巡视的人走了。 喜儿走上前问道,“娘娘你没被吓着吧?奴婢都吓坏了。” 王慧道,“我没事,别怕,摔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屁股疼一会儿么?” 沁儿道,“还说这些?真摔着了,疼的可是你。赶紧回去吧,这外头也够冷的。” 王慧点头。 沁儿扶着王慧往前走,喜儿一扭头,突然看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跑过去,捡起来,又走回来。 沁儿转头看她道,“你怎么也乱跑了?” 喜儿拿出自己捡到的泥人,问道,“瞧瞧,捡到一个泥人呢?沁儿姐。这看起来像不像娘娘?” 王慧看了一眼,觉得真的有点像,笑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像呢。” 喜儿噘嘴,“是吧?奴婢从那里捡来的。咦,刚才均大人他们就在那里的,该不会是均大人掉的吧?” 王慧眼神盯着那泥人看。 沁儿却先她一步,要去夺那泥人,道,“给我扔了吧,那么脏的东西,捡了做甚?” 喜儿却避开了,道,“多精致啊。主要是像娘娘,总不能将娘娘扔了吧?” 沁儿被她噎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却听王慧道,“我瞧着的确精致,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喜欢买这些。拿过来我瞧瞧。” 喜儿便递给了沁儿,还不忘得意的和沁儿扬了一下下巴。 王慧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道,“看起来真的有点像我?不过这泥人一般捏不出精髓的,许多女郎都差不多。先带回去吧,改日我去皇上那里,问一问均大人,若是他的,便还给他。” 沁儿还要说什么,王慧却已经往前走了。 她只好跟了上去。 待回了丹晨宫,沁儿去端了水盆,给她泡了脚。 里面放了许多草药,都是从家中带来的。这次回来,王慧的母亲又给她备了许多。都是对她身体好的,尤其是冬天里泡一会儿,一整天都是暖的。 泡好了脚,喜儿给她擦着。沁儿撤去了水盆。 喜儿道,“咱们娘娘的脚生的就是好看,雪白雪白的。” 王慧被她擦得痒,笑着缩了一下,“随便擦干净就行了。” 喜儿却一把抓住,道,“不擦干了,容易着凉的。寒气最容易从脚底入了。” 王慧被她这一说,突然想起来什么。 那一双靴子一定很薄。而他有时候站在紫宸殿门口,一站就是四五个时辰,一定很冷。 她犹豫了一下,对喜儿道,“喜儿,咱们是不是得知恩图报?” 喜儿点头,却诧异道,“娘娘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了?” 王慧道,“就是你提醒我了。那均大人对我有恩,先前救我,今日又救我。我想着,你弄些草药给他送过去,叫他晚上睡前也泡一泡,就不会觉得冷了。对身体好呢。” 喜儿觉得王慧说的没错,可隐隐还是觉得不太妥当。王慧的东西,怎么好好的就送给钧山了呢?毕竟王慧是主子呢。 王慧又道,“你顺道问一问那泥人是不是他的,若是他的,就还给他。” 喜儿想着,是该问的,便道,“那奴婢和沁儿姐一道去吧。” 王慧忙止住她,“这事不必告诉沁儿了。你知道的,她小气的很,拿这些草药当命呢。” 喜儿噗嗤一笑,道,“娘娘说得对。沁儿姐越来越唠叨了,随便做什么事,都能说上半天,一点也没有以前可爱了。就不告诉她。” 王慧顺着她道,“不告诉她。一会儿你偷偷拿了去找均大人。” 主仆二人密谋好,沁儿走进来,便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王慧伸手去拿点心,喜儿沾了香膏子抹在她脚背脚心,给她揉开。 沁儿没察觉出异样,走到王慧身后,给她撤去钗环了。 用过了午膳,沁儿陪着王慧在屋里说了会儿话。王慧打了个哈欠,便将沁儿拉着一道进去歇着了。 以前王慧未出阁前,也常拉着沁儿和喜儿与她同睡,女郎家,不分什么彼此的。 沁儿不觉得有什么,却没瞧见王慧已经给喜儿使了个眼色。 喜儿捂着肚子道,“我闹肚子,你们睡着。” 说完,便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拿着分袋装好的草药去找钧山了。 钧山站在紫宸殿门口,远远就瞧见一个丫头探出头来,朝她招手。 紫宸殿那边人流走动多,喜儿也不想太招人眼球,便躲在阶下的石狮子旁。 钧山瞧见了,看出来是喜儿,又确定是喜儿,便与旁边的人招呼了一声,径自朝喜儿去了。 钧山见了喜儿,问道,“你家娘娘摔着了?” 喜儿忙呸呸呸,道,“不盼娘娘一点好呢。” 钧山赧然,实在是他想得多了。 喜儿将一个小包裹塞过去,道,“娘娘叫我给你的,泡脚的,特别好用。娘娘一到冬天就坚持泡。你好好用,咱们也带的不多呢。” 钧山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又听喜儿道,“就拿着吧,别嫌少了,换做旁人我可舍不得的。” 钧山便接下了,道,“替我谢娘娘。” 喜儿道,“娘娘说了,你于她有恩,该当如此的。对了,还有件事问你呢,你有没有丢一个泥人?” 钧山蹙眉。 喜儿用手比划着,解释道,“这么大,一个女的,看起来还有点像娘娘。被我捡着了,若是你的,我还回来。” 钧山沉声道,“不是我的。何况既然丢了,想必人家也不要了。叫娘娘自行处理了吧。” 喜儿哦了一声,道,“那么像娘娘呢,也是巧了。那我这留下了,不算是抢了别人的东西吧?” 钧山道,“不算。” 喜儿回去,得了空将这事告诉了王慧。王慧眼眸垂了一下,竟有些失落。 ------------ 172 中间人 开春之后,万物复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相府迎来了一件喜事。 五小姐容湘有孕了。 容瑛还没发难,骤风先朝着老夫人跪下来把这孩子接下了。容瑛气的想揍他,被老夫人给止了。 老夫人白了一眼容瑛道,“小五有个人要不容易,怎么?你们还打算让她继续当个老姑娘?何况正是春天,容易出事。你们也都悠着点,年纪不小了,别又怀上了。” 容瑛,“……” 容湘,“……” 老夫人都不反对,自然没人敢反对了。于是怕月份大了不好,赶紧给二人匆匆办了婚礼。只骤风一直在容洵身边长大的,与容湘商议之后,便不愿另外开府。 老夫人也不反对,便将最北边的一个院子给了他们这对小夫妻。若以后有了孩子,嫌院子小,想出去开府,也不会阻拦。 连骤风都成亲了,而且新妇和孩子一并来的。容瑛看着容洵,便暗自叹气。于是找了几个妹妹商量着,又想给容洵说亲了。 但这回不同了,毕竟有了小离的事情,把容洵伤成这样,他们怎么也得小心翼翼的。 谁知道几个人愁着该如何委婉的开口,又担心容洵拒绝的时候。容洵自己问起来了。 原因是夕月收拾房间,收拾出一个平安符。容洵正好瞧见了,便拿着这平安符过来问容瑛了。 容瑛便将当日谢如枝过来看他的事情说了。又说当日奇的很,竟眼睛睁开了一些,像是不舍一样。 容洵有些印象。他隐约中看到一个身影,想追随的。只那人是谁,他其实并不清楚。 容瑛一直看着他的神情,试探性的问道,“人家来看你了,又求了平安符,按理咱们容家是不是该……” 容洵道,“我一个男子不便单独见她,大姐引荐一下当个中间人吧。” 容瑛欣然应了,竟不想这件事竟如此轻易。 容洵实则在不止摸到了一个平安符,还有一把钥匙。这钥匙,容洵自然识得。是相府库房的钥匙。那钥匙,一把在管事的那里,一把在老夫人那里。便是管事的要开门,也要去请示老夫人,两把钥匙合在一起才能开门。而容洵手里是一把完完整整的钥匙,合二为一的那种。 但之前,他手里没掌过这把钥匙。府里的事情都是老夫人掌着,后来老夫人不管了,便交给刘管家。这钥匙容洵是打算给谁的? 不论是给谁,便是将家底透给那人了。便是告诉那人,我的便是你的,你想花多少便可以花多少。 是什么人,让他这样做? 他触及到这一层的时候,手像是被什么捏在手里,生疼生疼的。 这事他没问容瑛他们,实在是觉得没必要。 —— 王府迎来了王誉和云诗的亲事。 云诗终于如愿以偿的嫁给了王誉。 云宋派人送了贺礼过来。王誉能与云诗成亲,若与前世不同,也是一种圆满。 云诗坐在屋中,十分忐忑。 头一次出嫁,自然是紧张的。但她一想到王誉那谪仙般的模样,便心中欢喜。一想到这个人日后与自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便心中更欢喜。 她做好了打算,要好好待的。孝敬王誉的父母,如同对待自己的爹一样。这些,她心里都有了主意,只为了和王誉好好的过一辈子。 她心里有些疑惑,因云澄和她说道的那个机会是什么,她还是不知道。云澄说完机会,没多久之后,王誉放出来,竟主动上门提亲了。 云诗私下问过云澄,云澄只叫她别管,好好与王誉过日子就好。 云诗听了云澄的话,便不多问了。 等了许久,不见王誉回来。 云诗担心,又想着要矜持,不该过问。王家毕竟是大户,多的是人来祝贺,许是被人耽误了。 又过了一会儿,云诗急了,怕王誉那边有什么事。便着了心腹丫鬟去问了。心腹丫鬟没多久过来回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老嬷嬷。老嬷嬷一直配合着陈氏管中馈之事,内宅之事,她是说得上的话的。 她十分恭敬的对云诗行了礼,道,“少夫人早些休息,公子他朋友缠身,多饮了几杯,怕扰了少夫人,今日便不过来留宿,请少夫人早些休息。” 云诗一听,便心中咯噔一下。身边丫鬟正要说话,云诗在她前头开了口,“我知道了。公子如今在何处?还得劳烦嬷嬷劝一劝,多饮酒总归是伤神的。绿儿,你去给公子准备好醒酒汤,醉酒是很难受的。” 绿儿应了。 那老嬷嬷看了一眼云诗,虽说盖头盖着,看不到神情。但她不恼,还关心着王誉的身子,心下十分安慰。看起来是个识大体的少夫人,毕竟是贵胄家的女郎。 云诗又问,“我刚来,并不熟悉。若公子不过来,他留宿的地方可安排好了。虽然开了春,半夜还是很凉的。” 老嬷嬷道,“安排好了,就在院子里,与少夫人不过隔着一间屋子。” 云诗点头,“知道了。” 老嬷嬷躬身正要退下,又听云诗道,“我此时不便相送,嬷嬷年事已高,也不好和我们这些人熬着的,早些回去歇息吧。” 老嬷嬷心头一暖,谢恩告退了。 老嬷嬷出了门,便将这事告诉了陈氏。 陈氏也与老嬷嬷一样,感叹王家娶了个十分通情达理的好儿媳。 一面又问了老嬷嬷王誉的事情。王誉素来是个自律的人,对于饮酒都是浅尝辄止,多数时候读书人在一起,助个兴罢了。 陈氏道,“怎么今晚喝了这么多?那小姚大人不是还在边境吗?他和谁喝了那么多?” 老嬷嬷道,“今日来的宾客多呢。有些是给大人面子来的,也有是公子自己的朋友。公子毕竟年轻呢,又和善。今日这么大的日子,他自己也高兴,多喝几杯也是人之常情。少夫人都不在意,夫人就别担心了。” 陈氏只好点点头。 瞧着王誉,不像是那么开心的样子啊。 自己的儿子,总是自己能感觉到的。这孩子那么重情义,怎么可能对宫里的那人这么快就放下了。今晚或许是借酒浇愁罢了。 随他吧。 过了今晚,便该知道自己应该和谁过怎么样的日子了。 到了第二日,王誉果真和云诗一道过来给他们二人敬茶了。 看着小两口举案齐眉,陈氏心中欢喜。想着好好的过日子,再生个孩子就圆满了。那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实则这几日陈氏心情好得很。 一自然是因为王誉和云诗成亲了。二是因为秦雉她去青州了。知道她身子不好去休养了,她心情好得很。她也不是恶毒的人,不至于盼着秦雉出点什么事,但现在王时和她相隔甚远,厮混不到一起去,她自然开心的。 只她心里还有根刺,看着王时的脸色还是冷冷的。 王时有几晚要过来留宿的,她都给赶走了。 但昨晚王誉成亲,她心情好,王时喝了点酒又来了。陈氏想着日子总要过的,且她也是个人呢,总要想点什么的。捱不过王时,便与他行了房事。早上王时起来还要搂着她,谁知道陈氏直接已经起来了,对他还是冷淡的很。弄得王时倒有些尴尬了。 陈氏拿他当个男人,他便是个男人。若拿他只当个男人,他有时候连人都算不上。 敬了早茶,王时和王誉父子俩便去朝堂了。 陈氏拉着云诗说话,“阿誉昨儿个喝多了呢,冷落了你,你不要生气。他昨日也是高兴,平日里不这么没分寸的。” 云诗点头,“我都知道的,娘。早上夫君他有些头疼,我还替他揉了一会儿。” 陈氏看云诗便越看越顺眼,又道,“男人有时候喝了酒,没分寸的。阿誉也是为你好,别闺房之乐变了味。” 云诗十分害羞,垂眸的瞬间,看到了陈氏那颈子上的瘀红。昨日公爹也喝了不少酒呢,果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了。 原来王誉还有这层考虑,云诗低声道,“我都知道的,娘,你不必担心我。” 陈氏便彻底放下心来。 等晚上回来,王时又来找陈氏。陈氏竟又允了。王时心里觉得,这毕竟是自己二十年的妻子了,什么坎都能过去的。 他的口味被秦雉养刁了,以前在这种事上渴求也没那么大。可被秦雉撩起来,便有些收不住了。奈何秦雉正好有孕,他和陈氏又闹翻了,以至于王时憋了好几个月了,早就难受的不行。现在终于陈氏松了口子,他那晚上便多来了几次。 他看得出来,陈氏也是享受的。只行完事,她就自己去洗一下,也不和他多说,转身就睡。 王时手臂撑着身子,推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我有话和你说。” 陈氏不理他。 王时又推了一下,道,“我和你说阿誉的事情,你不听?” 陈氏果然道,“说阿誉什么事?” 王时躺下来,盯着帐顶说道,“我打算让阿誉出去当几年官,湖广两地都走走。等于渡了金,回来仕途就不一样了。” 陈氏直接扭过身子,盯着王时道,“你干脆要我死了吧。我只有阿誉了,你也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王时解释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也是为了他考虑。你也知道那件事。他天天往宫里头跑呢,天天见皇上,你就不担心?他出去几年历练一下,正好也把那事给淡了。云诗陪着去就是了,也不耽误他么夫妻的感情,生个孩子也可以。你要真舍不得,你也去就是了。” 陈氏冷哼一声,道,“把我也支走,你在家里就无法无天了?我以为没了一个太后久了结了,怎么,还有别人么?” 王时直接恼了,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与太后的事情你还要提几次?还想让儿媳妇也知道吗?” 陈氏反驳道,“你做的不要脸的事情还怕别人知道吗?既然这么要脸面,干嘛要做?怎么人家太后现在走了,不舍得了?怎么不追过去呢?” “她又不是不回来。”话赶话罢了。这话一出口,王时便知道说的多了。 果然陈氏拉着他问道,“你这什么意思?你们俩还没断?王时,你还要脸吗?你儿子都成亲了,你一个当爹的以后要让自己的孙子知道你干的这些事情吗?” 王时干脆不理她了,扭过头去睡觉。 陈氏咬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气的披衣起床了。 她不能走。 谁知道王时要干什么? 她在,王誉在,这王家就还在。就算是王时不要脸,王誉也要撑住这个家。谁都不能走,王誉以后就是王家当家作主的人,有他在,陈氏便不用怕。她就不信王时还能做出更不要脸的事情来。 ------------ 173 不行 不出两日,云澄突然“病倒”了,回门的时候,云诗就被留下了,一直照顾他到晚上才回来。王誉一直陪着。 等回到府上,小两口专门去找了王时。 云诗说着话,便流了眼泪。云澄现在身体不好,她是要回去侍疾的。好在两家离得不远,云诗来回都能兼顾到。 王时去看一眼王誉,瞧他面色镇定,也不像是在说什么谎话。他叹口气,正要劝呢。陈氏便来了,还没说话,便又咳嗽起来。 王誉和云诗两个人一人扶了一边让她坐下来,一个倒水,一个询问。看着二人如此关心王时,王时面色不大好。 陈氏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得意毫不掩饰。 王时已经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了,将云诗和陈氏打发了,留了王誉。 王时开门见山道,“你娘是个妇道人家,我给你安排的路,自然是对你最好的。不必因为那些小事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王誉道,“母亲身子不适,是头等大事。儿子本就对仕途之事没什么兴趣。况且云诗刚嫁过来,岳父大人此时病重,我如何能不管。传出去,我与云诗岂非大不孝?” 王时没好气的说道,“那个死胖子到底是不是真病谁知道?” 王誉不紧不慢的反驳王时,“他是我的岳丈,也算是我的父亲。爹你不该这么说。” 王时失了耐心,家里女人妇人之见,儿子也没多大出息。他懒得理会了。 “随你们吧,我不管了。” 王誉与王时不欢而散,他面上倒没什么。一会儿去了陈氏屋中。 云诗正陪着陈氏说话,见王誉回来,忙问道,“你爹怎么说?” 王誉坐下来,抚平了衣摆,道,“爹同意了。” 陈氏放下心来,又对云诗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些,要两头跑了。” 云诗脑子还比较简单,想了一下,对陈氏道,“这么骗爹不好吧?其实去外地也没什么不可以。” 云诗想了下,两口子在外,没有长辈管,对感情也挺好。 她又担心陈氏是觉得她在嫌他们碍事,又小声道,“娘,我没嫌弃你的意思。” 陈氏一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便是觉得我碍事也没关系。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听我的总没错的。现在不要离开永安城。你爹舍不得你,我也舍不得你们。你们年轻着呢,等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没了,你们的日子想怎么自在就怎么自在。” 云诗被陈氏这话吓着了,忙道,“娘,不能说这些话的,多不吉利。娘是要长命百岁的。” 陈氏道,“长命百岁就不指望了,盼着你们早日给我生几个娃娃,我就心满意足了。” 云诗扭头看了一眼王誉,眼神里暗含着什么。 陈氏没察觉到,却见王誉道,“娘,你安心。我就在永安城,哪里也不去。” 陈氏点头,又看了小两口,心里很是满足。 王誉和云诗出了陈氏的屋子。 王誉走在前头,云诗走在后头。她想说些什么,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忍住了。 待二人出了院子,王誉这才转身,等着云诗走过来。 “我要出去一趟,和几个好友在茶楼小聚。你自行回去。” 云诗抿了抿嘴唇,哦了一声,又抬眼叮嘱道,“少喝些酒。” 王誉嗯了一声,“不必等我吃饭。若觉得自在,可以陪娘一起。” 云诗又嗯了一声,待王誉要走时,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 王誉扭头,“怎么了?” 云诗一双眼睛仿佛能滴出水来,看着王誉,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将他的腰环住,“相公,你晚上能不能陪我?” 王誉看着她的头顶,伸了手抚了抚她的背,“乖,我很多事呢,等空下来,就好好陪你。你是不喜欢我和别人小聚?怪我喝酒了?” 云诗忙摇头,“没有没有。相公你做什么都行。只是怕你喝酒伤身。” “我知道了。我晚上,回来陪你。”王誉说完,云诗脸都红了。咬着嘴唇垂着头嗯了一声。 王誉便举步走了。 她回去忙和心腹丫鬟商议晚上准备的事情。 选了中衣,又将带过来压箱底的册子拿出来翻了。虽然看的面红耳赤,但又好像懂了不少东西。原来有些地方是这么用的。 心腹丫鬟在一边想凑过来看,被云诗被推开了,“你还小呢,不能看的。” 绿儿撇嘴,“不看就不看。少夫人看的脸都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诗将那册子挡在脸前,不由一笑。 她拉了绿儿在自己跟前坐下,道,“幸亏爹给我准备了这些呢。要不然,晚上相公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怕是要生气呢。” 绿儿道,“王爷早就想到了。王妃过世的早,只能替你备好这些了。” 云诗叹口气,道,“爹这些年又是当爹又是当娘,挺不容易的。” 绿儿点头,“现在王爷可放心了,有这么好的一个姑爷呢。只这都第三日了,公子怎么好没和少夫人圆房呢?” 云诗忙捂她的嘴,“叫你别说出来的。传出去,旁人要笑话的。还有,叫娘听见了,为我们担心的。” 绿儿抱怨道,“也是公子没分寸了。怎么能好几日都喝酒呢。” 云诗红着脸道,“他答应我了,今天不喝酒晚上陪我。” 绿儿打趣道,“呦呦呦,终于盼到了?可还有什么要奴婢去备的?对了,还有涂抹的药膏,王爷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怕公子上了你的。” 云诗脸都烫了,要拿册子打她,“羞不羞?竟说这些话。”又道,“你拿过来吧。相公他或许也不是很懂,总归备着好些的。” 绿儿笑着去拿药了。 到了晚上,王誉果真是来了。 他在外已经用了饭,但说好的,的确没饮酒。 绿儿闻见了没有酒气,赶紧给云诗使脸色。 云诗一边偷偷用手打她,一边又是小女人模样对王誉道,“我替相公宽衣。热水已经备好了,相公去洗澡吧。” 王誉嗯了一声,又吸了一下鼻子,道,“用的什么香?好闻的很。” 云诗含糊道,“就是普通的香,没什么特别的。” 实则也是云澄特意吩咐绿儿带来的。这香叫男人闻了更兴奋些,他这是专门得来的秘方。如今见王誉都觉得好闻,可见是真的。 云诗里头穿着中衣,外头套了衫子。见王誉进去洗澡,自己坐在床榻上等着。 没多久,王誉出来了,清清爽爽的模样,如玉的公子,看着云诗心跳加速。 绿儿悄悄退出去了。毕竟是两人圆房,有人在,云诗总会害羞的。只要在外头候着,有吩咐随时进去便好。 云诗去给王誉脱衣服,手指都颤抖了。 王誉一把握住她的手,云诗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 王誉拖着她的手到了榻上。放下帐子,便是另一方天地。 红色的帐子印着,人的脸看起来格外的不同。 两个人对坐着,王誉伸手去解开她的衣带,将那外衣脱了下来。里面穿着小衣,大片光洁的肌肤露出来。那是独属于王誉一人的禁地。 云诗全身都在颤抖,紧咬着嘴唇。 王誉看着她,问道,“害怕?” 云诗点头,又摇头,抬眸看着王誉道,“我一切都听相公的。” 王誉将云诗扶着,让她躺下来。乌黑的长发铺展开来,像绸缎一般。 王誉栖身下来,云诗紧张的闭了眼睛。 王誉看着她,嘴角却突然扬起一个阴冷的笑意。 “别紧张,我们一起探索。”王誉温柔的宽慰。 云诗咬着嘴唇点头,又道,“没关系,相公,我都可以。” 王誉便亲吻了她的脸颊,到鼻子,到身上大片的肌肤,直到那最后一件小衣都被撕扯开。 可是等了半晌,云诗都没有等到那一刻的刺痛感。 是册子上说的不对吗? 云诗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却见王誉一双澄澈的含着星光的眸子正看着她。 云诗问道,“相公,怎,怎么了?” 王誉看了一眼身下,然后道,“诗诗,对不起。” 云诗忙问道,“怎么了?相公怎么和我说对不起呢?” 王誉道,“我今日,不行。” “什么不行?” 王誉去捉她的手,要往下移。云诗吓得忙缩回来。 王誉也不勉强她,往边上一坐,把裤子提好,道,“就是没,没硬。” 云诗还一知半解。 画册子和亲身体验,那是两码事。 王誉道,“这种事,本该言传身教的。我与你干巴巴的说,你也不太懂。我只粗略的解释一下,就是如果不硬,这事就没办法继续。” 云诗想了一下画册子上的东西,小声问道,“是指变大吗?” 王誉微微一愣,随即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云诗便十分求知的问道,“为什么没有变……硬?” 王誉道,“我也不知道。” 云诗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腰,“没关系,我们再试试就行了。说不定,它只是心情不好。” 王誉轻笑,道,“不说这些了,睡吧。我们改日再试试,我们年轻呢。” 云诗点头。又道,“这话我不和别人说。咱们自己的事情呢。” 虽说不是很懂,也知道闺房的事情不能到处乱说的。 王誉捏了捏她的手,道,“睡吧。” 云诗靠在他的胸口,睡得十分满足。此时还不觉得闺房之事有什么。 ------------ 174 年纪大 容瑛这个中间人当得十分欢快。 她巴不得容洵能早点和谢如枝有来往。自那日容洵应下来之后,容瑛便登门几次去找谢如枝。 前两次,容瑛连门都没进。 容洵的事情谢家都知道了。虽说对容家新婚妻子突然暴毙说不出什么来,可也心知肚明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谢家老爷子便不太想谢如枝和容家来往。 谁知道容瑛还是来,有一回带着容静过来。两个人一唱一和,舌灿莲花。谢老爷子被直接绕晕了,又不好对两个女郎说什么不好的话。 后来谢如枝的母亲过来劝了,原来是谢如枝愿意与容洵有所来往。谢如枝年纪也不小了,经常有人来提亲,谢老爷子都没看上。 他心中最满意的人选是王誉。一开始碍于王家的身份,总怕谢如枝过去之后,卷入是非。现在是直接王誉成亲了,这念头也就彻底没了。 听了自己的儿媳在那劝,自己最爱的孙女似乎又对容洵有点爱慕。老爷子也不是那么死板的人,见容家的几位小姐不辞辛劳的来了好几回,便有所动摇。 容瑛说的也本没有错,不过是让两个人多接触接触,若并不合适,也不必勉强。谢老爷子便同意了。 容瑛精心安排了一艘画舫,让二人碰面。又怕老爷子不乐意,他们又叫了谢如枝的一位兄长,还有容瑛的夫君一同陪着。 谢如枝是个大家闺秀,饱读诗书,与容洵谈话时丝毫不扭捏。容瑛给自己夫君使眼色,让他拉着谢如枝的兄长在船头说话。 容瑛趁那兄长不注意,自己干脆披了风衣到船尾去了,假装自己不存在。 两个男人在船头冻得瑟瑟发抖,还硬着头皮聊。 等靠了岸,大家各自散去。容瑛拉着谢如枝咬耳朵,“过几日,是小六的生辰。他一直觉得这一日是母难日,不愿办的。你那日找他出去玩一玩,不必在乎我们这些老的。到时候,也没旁人,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怎么出来的。” 谢如枝应了,又对容瑛道,“姐姐一点也不老,哪像生过三个孩子的人,我都羡慕不来呢。” 容瑛笑了笑,推着她和自己的兄弟回去了。 等人走了,容瑛又对容洵道,“方才枝枝的兄长在,你们两个都不大放得开。走的时候,那丫头和我说了,过几日想约着你一道去城外走走,晚上在酒楼里定一桌饭菜,你们一起吃晚饭。” 容洵问道,“这是枝枝姑娘说的,还是大姐安排的?” 容瑛一笑,却还是正经说道,“自然是枝枝说的,你们两个人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干涉的。我可是答应了谢家老爷子的。” 容洵便点头,“一切听大姐的。” —— 开春的时候,云容回来了。 云宋安排了盛大迎接的队伍。 她要让云容以公主的身份回来,堂堂正正的住进公主府,不叫人诟病。 云宋在大殿之中接受了云容的跪拜。云宋看她面色从容,与往常无异,心下安心。 等跪拜结束,便拉着云容到了紫宸殿中说些私话。 “皇姐晒黑了呢。”云宋盯着云容看。 云容道,“北边的气候不大好,有时候白天很热,到了晚上又得穿上袄子了。” 云宋惊奇道,“还有这种地方吗?比我们这里还冷?” 云容点头,“热的时候比这里热,冷的时候比这里冷。” 云宋眼睛眨呀眨的,觉得惊奇的很。她凑近些,问道,“皇姐一路上可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累不累?” 云容道,“倒还好。一路走走看看,也不着急。皇上不催,我们就慢悠悠的回来。若赶着些,能早半个月回来。” 云宋心生羡慕,道,“真好呀。早知道,我不催你回来了。皇姐日后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便去好了。你如今是受封的公主,又有自己的府邸,自由啦。” 云宋说自由的时候,脸上一拍单纯欢喜的模样。她说这些全是真心。 云容自是感受到了。 她起身给云宋行礼,“多谢皇上了。” 云容忙将她扶着站起来了,“别老是站啊站的,路上累了,又没好好歇歇,就坐着。皇姐,喝点茶。” 云宋招呼完,又盯着云容看。 云容被她看的,无奈一笑,“皇上总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开花了?” 云宋托着腮看着云容道,“皇姐虽然黑了,可是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好多。怎么说呢?好像眼中有光了,说话也十分有力。而且皇姐今日与我说了好多话呢,以前我都不敢想的。” 云容被她逗笑,用手掩了一下嘴。看着云宋憨憨的可爱模样,头一次生出这是自己弟弟的念想。 一直都是自己的弟弟呢。拿着自己当姐姐,是她一直不愿与她亲近罢了。 这一趟来回,反倒叫她看透了许多东西。人活着,追求自己想要的,才是重要的。一味的执着于过去,有什么用呢? 云容温婉一笑,道,“这些日子,我得了空,就把所见所闻都告诉皇上可好?” 云宋直点头,“皇姐说好的。要是皇姐不愿进宫来,我可是会追出去找你的哦。” 云容笑着应了。 云宋自然而然的是要问起姚安的。且她知道,姚安的事情问刘光亭都没用,就得问云容。 “安安他,还好吗?”云宋小心翼翼的问。 她实在是不能确定姚安为什么要留下,担心是姚安受了情伤,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云容从容回道,“皇上不必担心小姚大人。他如今好得很。” 云容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语气也是淡淡的,“他与我说,他找到了自己必须要走和想走的路。他庆幸,那是同一条路。皇上,他说话的时候,仿佛已经不是你我认识的那个小姚大人。我相信他现在一定很好。” 云宋放心下来,招呼云容,“皇姐,喝茶。” 从紫宸殿出来,徐姑姑是能感觉到云容的自在的。她却担心起来,“殿下回来是回来了。可殿下毕竟险些和亲过得。依照惯例,指不定这些日子,皇上便该筹划给殿下招个驸马了。也好堵了悠悠之口。” 云容的面色沉了一下,随即道,“这等事情你担心也没用的。既来之则安之。” 徐姑姑也不多言了。 云容离开紫宸殿,云宋便去批折子去了。 易兰端着点心进来,云宋抬眼看了一眼,随口说了一句,“怎么到现在才来?皇姐方才就已经走了。” 语气温和,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易兰道,“奴婢瞧见了。已经找人用食盒装了,追出去送给长公主了。” 云宋把折子搁下,抬眼问道,“那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才过来?” 易兰浅笑道,“就是路上听了个八卦,耽误了些时辰,皇上莫怪。” 云宋便道,“什么八卦?连朕的事情也耽搁了?若是不值当,朕可就怪罪了。” 易兰道,“是丞相大人的。” 云宋神情僵了一下,转而去拿折子,眼睛却没去看,假装无意的问道,“丞相有什么八卦?” 易兰便回道,“大家都知道丞相大人去年丧了妻。都说他虽然位高权重,可新妇不好说了。可谁知道,最近,竟有着落了。原来是和谢家女郎谢如枝相互看上了。大家都在传,离着成亲不远了。” 云宋嘴唇抿了抿,随即道,“他一把年纪了,可不得早点成亲么。这谢家女郎才名好得很,怎么看上他了?是看中他老?” 易兰一噎。听着皇上像是不大高兴啊。 “皇上是在嫌弃微臣……老?”语气漫不经心的,将那最后一个老字玩味的拖长了音。 云宋手中的折子差点脱落,赶紧抓好,看着容洵讪讪一笑,“丞相怎么突然来了?朕刚才说你稳重沉稳来着,和谢家女郎简直就是绝配。” 易兰垂头憋着笑。 容洵看着她,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云宋赶紧转移话题,看到容洵身后的容起道,“阿起,你来了?修养好了吗?快过来坐下。” 容起看一眼容洵。 容洵对他道,“去吧。” 容起一只眼睛受了伤,虽然已经没有疼痛了,但那只眼也算是废了。 云宋看到他时,不免心疼。期间,太医一直不间断的安排到了大公主府给他诊治。 “见过皇上。” “吃糕点,刚送来的,还有点热呢。前几日大学士又给朕搜集了几本好书过来,你先去拿了看。” 容起点头。 容洵竟坐下了,好像不打算走。 云宋心虚,总觉得他好像在看自己。 偶然抬头,视线竟与容洵撞上了。云宋也干脆不躲了,干咳一声,道,“丞相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是好事将近了吧?哈哈……” 云宋都觉得自己的笑十分尴尬。 容洵道,“皇上似乎很关心微臣的私事?” 云宋道,“丞相毕竟年纪不小了,朕自然关心。” 容洵便顺着她的话,说道,“等大婚之日,皇上赏光喝杯喜酒。” 不过是随口一说,却见云宋的神情都僵住了。 她呵呵一笑,道,“好呀,朕一定去。” 伸手去拿奏折,却将茶水都打翻了,衣服也湿了。 易兰被惊着了,忙上前道,“皇上去换套衣裳,奴婢来擦。” 云宋点头,便往内殿去,结果腿又撞了椅,疼的立刻捂了膝盖。 “皇上是有心事?”一只手将她扶了,清凉凉的声音传过来。 云宋抬眸看他,正好对上他的喉结。 她最喜欢触摸的地方,他最敏感的地方。 容洵垂了视线,正好看到她看自己的地方,微微蹙眉,她看的这是什么地方? 云宋赶紧移开视线,自己站定,道,“朕没事,丞相不必扶着。” 容洵侧开身子,颔首,让云宋走过去。 云宋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容洵,恨不得锤自己两下,刚才怎么能当着他的面那么失态呢? 重新扭转头,没有注意到还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 刘光亭先是见了云宋,交代了一路的事情,尤其是安置北方难民的事情。待出宫之后,又赶紧去了一趟姚府。 他实在是不放心姚轲,因为受了姚安嘱托打算过来亲自宽慰一番,谁知道进了姚府,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他还是把准备好的话,十分语重心长的说了。“姚大人,年轻人有时候就是容易冲动,你不要生气。冷静下来,就知道自己做事欠考虑了。”刘光亭小心劝着,生怕姚轲厥过去。 姚轲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一言不发。 刘光亭心里虚得很。 突然姚轲大笑起来,以拳击掌,“这小子,终于干了件人事了。我这几日开心的都没好好睡觉。” 刘光亭,“……” 姚轲道,“我前几日还写了封信交给秦松,叫他一定要对安安严格些,不要拿他当我儿子。” 刘光亭,“……” 姚轲道,“我今天还没给祖上香去。那个,刘大人,你随意。” 刘光亭,“……” ------------ 175 珍视 连着一些日子,云宋在朝堂之上看到容洵,都觉得他容光焕发,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自然有人把话传到她耳朵里,都说他近来与谢如枝来往密切,好事将近。 云宋莫名的就烦躁起来。 回了紫宸殿,很快换了身衣裳,就与师父去切磋拳脚了。 出了一身的汗,又去校场上练了骑射。 回来,洗了澡,换了衣裳,云宋也累的够呛,直接倒床上睡着了。 结果睡得并不安稳,脑子里都是容洵与她的过往。 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流泪,简直是魔怔了一般。 她手指抚着容洵的喉结,指腹轻轻的摩擦,那喉结上下滚动着。她抬眸嗤嗤的笑,容洵的眼神里有着野性,像是要喷薄而出。 她故意的去亲一下他的喉结。不满意,还用舌头舔了一下。 结果就被他按住,揽了她的腰,狠狠的吻了一顿。 只觉得呼吸都要停了,云宋张嘴大口的呼吸。眼睛一睁,才发现是一场梦。 她恍惚的盯着帐顶看了半晌,直到青棠过来唤她,“皇上,该用晚膳了。” 云宋坐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朕睡了很久了吗?” 青棠道,“天已经黑下来了。” 云宋哦了一声,下床,青棠拿了衣裳给她穿上。 她到了外面,易兰传了晚膳上来,又给她布菜。 易兰见她额上有汗,问道,“皇上这是做噩梦了?” 云宋摇头,轻咳一声,“没,睡觉时捂着被子了。” 她说着,用手抹了一下额头。 那不是噩梦,简直就是春梦。到现在身上都热热的,有些异样的感觉。 易兰轻笑一声,道,“皇上都多大了,可不该再这样了。方才奴婢来时,又听到了丞相的后续,皇上要听吗?” 易兰只觉得上次云宋像是对容洵的事情比较有兴趣,听到了,就当个谈资,与云宋随意说了。 云宋道,“什么后续?” 易兰道,“永安城内多少百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丞相呢。连那些平日写话本子的人也都盯着,想找点材料。丞相与谢家女郎那点事,都被传开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今儿个听说丞相要与谢家女郎见面呢,说是准备了烟花。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算是用心了。大家都等着巴巴的看,就差端个小板凳找个前面的位置了。” 云宋咬着筷子头,道,“就是。不过年不过节的,浪费做什么?而且俗……姑姑,你说是不是?” 易兰道,“奴婢年纪大了,年轻人或许喜欢这些吧。现在年轻人不就是找着各种机会在一起么。元夕节的时候,戴着面具,拖着手,在人群中走。谁生辰了,拉出来,准备个有意思的礼物……” 易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云宋问,“今日是什么日子了?” 易兰愣了一下,随即道,“二月初九呢。皇上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事。” 待用了晚膳,云宋拉了钧山便出去走走。 离着丹晨宫近了,云宋抬眼看了一眼。 “走,去丹晨宫坐坐吧。” 钧山默不作声的跟着。 到了丹晨宫门口,沁儿见云宋过来,忙跪下来迎了。她起身时看了一眼钧山,钧山在宫门口站着,屹立如松柏。 云宋举步进去,见王慧正与喜儿正在下棋。喜儿脸上贴了许多小纸条,一脸哀怨,看样子是输了。 云宋走进去,王慧和喜儿忙起身施礼。 喜儿施礼之后,怪怪退到一边。 云宋问道,“你棋艺不错?” 王慧道,“天冷呢,不能往外面跑。下棋也是刚学会的。臣妾与喜儿一道学的,今日下棋,竟赢了她好几场。” 喜儿在一边道,“娘娘欺负奴婢资质愚笨。” 王慧笑道,“方才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说你一定赢我呢。” 喜儿刚要反驳,又碍于云宋在,不敢造次,只好福身退出去了。 出去正好瞧见沁儿,沁儿向她招手。喜儿将额头上的小纸条扯了,走过去。 “快去备好衣裳和热水。”沁儿对底下的侍女吩咐。 喜儿不解道,“娘娘不是刚洗过澡?怎么又要备热水?” 沁儿道,“皇上这个时候过来了,很可能就要留下来了。娘娘侍寝的东西自然要备好的。” 喜儿这才反应过来,拍了自己的额头,“瞧我,糊涂了,还是姐姐想的周全。” 喜儿进去奉茶,侍女从侧门进去,将热水提着过去。 王慧一眼就瞧到了,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她又与云宋说了一些话,眼神总无意的往净房那个方向看去。 突然听云宋问道,“朕有个泥人,上次出宫瞧见的,放在钧山那里了。一直忘记了,今日见到你才想起来。他可曾给你送过来了?” 喜儿一听,便想起那个泥人来。她心想当时钧山说不是他的呀。难道还有另外一个泥人? 喜儿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正张了嘴,王慧已经瞧见了,拦在她前头道,“已经送过来了。与臣妾长得很相似,也是难得正好有这样一个泥人。喜儿他们都说像呢。” 喜儿囫囵点头。 云宋道,“是吧?当时朕一眼就觉得像,问钧山,他也说像。” 王慧端起茶盏去喝茶,低头掩了自己的神色。她的眼神往门外看,那里有暗红色的一角,一定是他站在那里了。 将茶盏放下的时候,她十分自然的对喜儿道,“皇上不会在这留宿的。” 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喜儿一懵,云宋也有些愣住。 因云宋在的方向,是看不到侍女提热水进去的。 王慧又继续道,“底下的人以为皇上要在这留宿呢。其实皇上还穿着僧袍一心要为百姓祈福,臣妾又岂能坏了皇上这份诚心?” 云宋自然承了王慧的话,附和道,“自然自然。” 她来这里,竟忽略了这一点。帝王这个时辰来妃嫔的宫中,自然是奔着留宿来的。 王慧又道,“皇上便是真要留宿,臣妾也不能留。这几日正好来葵水呢,皇上恕罪。” 云宋毕竟是女儿身,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叮嘱道,“这几日十分难受的,你好生躺着,多喝些热水。你痛不痛?” 王慧没料到云宋问的这么细致,回道,“臣妾身体结实的很呢。而且家中母亲自小调理臣妾的身子,说是对身体好,好多药都没断过呢,吃了不少苦。” 云宋露出羡慕的眼神,“这样真好。如今才是少受罪呢。你母亲是很有远见的。” 王慧道,“大约是自己在上面吃了亏了。” 喜儿见二人聊葵水都聊上了,觉得实在是奇怪。悄悄退了出去,将话告诉了沁儿,“姐,你白忙活了。皇上今日不留宿,皇上穿着僧袍呢,不能近女色。” 沁儿小声道,“皇上又不是真和尚?” 喜儿点头,“就是就是。娘娘自己也没想明白,主动提出来的,哪有这么深明大义的。哦,对了,娘娘是这几日葵水吗?我怎么记得好像已经过去了?” 沁儿便拉了喜儿到了更角落的地方,问道,“娘娘提了葵水?” 喜儿点头,“提了。姐,我是是记错了日子?还是娘娘这一次提前了?” 沁儿道,“你没记错。娘娘也没提前呢。才过去了六日,我记着呢。再提前,也不能那么快。” 喜儿不解道,“那娘娘说这事干什么?” 沁儿便不说话了,只神色严肃的一直看着那屋子。 没多久,云宋就从里头出来了,王慧送她到门口,被云宋止了,叫她回去躺着。便是不疼,也不能大意。 王慧施了礼,目送云宋出了宫。 沁儿确定云宋和钧山已经走远了,这才进了屋,又遣退了旁人,连着喜儿也给赶出来了。 她转身进去,和上门,对着王慧跪了下来。 “奴婢冒死有几句话,必须要和娘娘说清楚。” —— 原以为云宋从丹晨宫出来,会直接回紫宸殿歇下了。谁知道到了院子里,云宋突然仰头看了看天,问钧山,“钧山,这宫里头最高的地方在哪里?朕想去。” 钧山刚要回答,又见云宋指了指房顶道,“那里也挺好的,你给朕端一把梯子过来吧。” 钧山去搬了一把梯子,又道,“微臣扶皇上上去。” “不用啦。小时候朕给干过这种事情,熟练着呢。”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可那笑意不达眼底,分明还有些落寞。 钧山只给她扶着梯子,云宋自己爬了上去。爬了一半,她停下来,垂头看钧山,问道,“那泥人你已经给王慧啦?你怎么也没和朕说一声?” 钧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沉声道,“一时忘了,皇上恕罪。” 云宋笑了笑,道,“多小的事,要什么恕罪?” 说完,继续往上爬。到了房顶,她颤悠悠的往上走。因为走得不稳,只好弯腰,扶着那些黑瓦往上走。 易兰听到院子里有动静走出来,看到云宋被吓了一跳,忙要爬上去,一边又道,“这要是摔下来可怎么得了?均大人怎么也不拦着?” 钧山将她拦了,抬头看了一眼云宋道,“皇上没事,就让她一个人在那坐一会儿。” 钧山自然是了解云宋的,他在她身边那么多年了,她心里有事,他能看出来。 易兰知道钧山是个有分寸的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没想往上爬。可又道,“晚上凉呢,怎么也该拿什么给皇上披上才是。” 钧山道,“不必了,她一会儿就下来了。我们在下面等着就好。” 易兰便不再说话了,只仰头看着,心里不大放心。 云宋坐在屋顶,那里已经很高,高到可以看到永安城内那些房子的屋顶。 她一直在那看着,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忽然,天空炸开一朵一朵五彩的烟花,划破了长空。 还是来了呀。 这是为了容洵自己,还是为了谢如枝呢? 小姑娘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臂之中,听着烟花一朵一朵地腾空,一朵一朵地炸开,一朵一朵地零落。 今日是容洵的生辰啊,就算是如何记恨他,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他们却已经结束了,自此后只有君臣,再无其他。 而容洵,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和一个女郎在一起,那女郎一定对他很重要了。 容洵他,身边已经有了最珍视之人。 真好啊! 恭喜你,六郎! ------------ 176 苦涩 “对不住了,枝枝,小六临时有事,没能过来。” 天上烟花一朵一朵的绽开,惹了路人纷纷抬头看了。 目不暇接,谢如枝耳边能听到有人在惊叹。 可她心底却有些失落。这美好的场景,本该有个人陪着她一道的。 容瑛见她不说话,抬头看着天空,便心下有些歉疚,又解释了几句,“小六是因为公务,说是很重要的一条线索。你也知道的,小六对待这些事情太过认真。枝枝。你莫生气。瞧瞧,烟花就是他准备的,是用心了的。” 谢如枝看着天空眨了一下眼,随即垂眼看向容瑛道,“姐姐想哪里去了,我没有生气的。容大人身为丞相,一定十分忙碌。我若是因为这等事与他生气,我成什么人了?” 说完,又挽了容瑛的手臂道,“容大人不在,姐姐陪我吧。我还特意带了糕点,是我自己做的。只味道不大好,姐姐别介意。” “枝枝你做什么都做得好,不必谦虚。走,咱们尝尝去。” 待送了谢如枝回府,容瑛的一张脸迅速沉了下来,她对车夫道,“回相府。” 等进了相府,容瑛直接去了容洵的屋子。 结果一问婢女才知道,容洵还没回来。 质问的话没处说,容瑛也只好作罢了。转而去了容湘那边坐了一会儿,问了她如今身子的情况。 容湘道,“我平日里都练武,身子好着呢。大姐不用担心我。要不是骤风拦着,我这几日还得继续练。” 容瑛白她一眼,道,“骤风管的是对的,可不能由着你胡闹。” 容湘笑了笑,道,“可我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啊。看着姐姐们有孕的时候,又是吐,又是累的,连道都走不动了,可我就跟没事人一样呢。” 容瑛道,“那也不能大意。你们头一个孩子呢,可得好好注意着。不过也是羡慕你的,我当初怀老大的时候,可把我难受死了。不过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时候,最苦的还是生孩子的时候。疼的快晕过去了……” 说着话,瞧了一眼容湘,便道,“不说这些吓你了。” 容湘没所谓道,“姐姐们生孩子我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怕的,你们生完不都好好的么。我身子底子好,我到时候连叫都不叫的。” 容瑛被她逗笑,随即叹口气道,“你瞧瞧多快。你到府上的时候还是毛头小子呢。如今都要当母亲了。还有那个骤风,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谁知道直接把你肚子给搞大了。真是便宜他了。我可告诉你,这几个月你注意着些,他再磨你,你都不要顺他。不然危险的很。” 容湘小声道,“知道了。他注意的很。这些日子不常回来睡。就算回来了,也睡在外面,说怕他翻个身把我踢着了。” 容瑛啧啧两声,“瞧把你高兴的,捡到宝了?” 容湘红着脸道,“他就是我的宝呢。” 容瑛看容湘过得幸福也高兴。她道,“你也当母亲了,就差小六了。对了,骤风是跟着他出去了?怎么到现在不回来?你不知道,今天把我气坏了,明明和人家枝枝姑娘约好的,他临时又走了。” 容湘道,“骤风走之前过来和我打了招呼,说是追什么人去了。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小六他做事很有分寸的,大姐不要怪他了。还有,我有句话也得劝劝大姐。” 容瑛把毯子给容湘盖好,又摸了她的手,温温的,这才道,“你有什么就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不能说的。” 容湘道,“感情这种事情,还得顺其自然的好。你们看看我,原先我都觉得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嫁人,便想着一辈子陪着母亲便好了。正好报答她的收养之恩。可谁曾想我和骤风好上。都不需要你们说什么的,就水到渠成了。小六呢,他多沉稳聪明的人,感情的事情也不用我们操心的。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有了前面那个事,我只是觉得大姐在小六这件事上还得慎重些。” 容瑛道,“我也懂这个道理,可他,不急不慢的……家里就他一个独苗苗,我能不急么?” 容湘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早该和大姐说的。可骤风觉得不说也没关系。今日便与大姐说了吧。那百里苏,给小六用了神药,将他的病治好了。可,也同时用了另外的药,叫忘川水。” “忘川水?” 容湘点头,“这水,喝了能忘却情爱一事,受过的情伤不是好了,而是忘了。” 容瑛没说话。 容湘又道,“是小六自己要求的。” 容瑛已经料到了。她道,“小六用情太深了。” 容湘道,“所以,他如何能轻易就接受了另一个姑娘呢?饶是这位谢家女郎再好,也不一定是小六喜欢的。我觉得小六愿意与她碰面,不过是还个人情罢了。” 容瑛道,“那,不管了?” 容湘道,“也不是不管,就顺其自然吧。大姐也别在中间刻意撮合了。若两人有缘,不必我们操心就能好的。” 容瑛叹口气,道,“倒是不如你看的通透了。” 容湘笑,“大姐不过是关心则乱了。” 容瑛又与容湘说了几句话,听到外面有动静。她这院子已经很僻静了,老夫人特意安排的,便是不想让什么人都打扰了容湘养胎。这动静,许是骤风回来了。 容湘不等容瑛说什么,却已经掀开毯子,像兔子一样奔出去了。 容瑛一急,想想也不拦着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都是不能强求的。 她起身跟出去,果然见骤风回来了。 骤风见了容瑛,叉手施礼,“大小姐。” 容瑛走过去道,“都成亲了,该把小去掉了,以后一家人,直接叫大姐。” 骤风便唤了一声,“大姐。” 语气还有些别扭,不太习惯而已。 容瑛笑笑,道,“你回来了,小六也回来了?” 骤风点头。 容湘问道,“大姐还要去找小六吗?” 容瑛吸了口气,叹道,“不去了。不是说顺其自然吗?我也不去质问他了。” 容湘欣慰的一笑。 “你们两口子回去吧,我也该回去了。改日再过来看你,悠着点,别乱跑乱跳的。” 容湘忙道,“知道啦。” 骤风扶着容湘进屋,容湘问道,“事情办得顺利吗?” 骤风摇头,“让人跑了,比较麻烦。” 容湘道,“小六能想到法子的,你别急。” “嗯。你今日怎么样?” …… —— 开春,暖和起来。 宫廷里一直有个习惯,许多年了,为了拉拢那些贵胄夫人之间的关系,由中宫牵头,把那些夫人贵小姐请到宫中聚一聚。 秦姝以前没这个性质的,觉得那么多人吵都吵死了。可现在想想,做这些,也有助于云宋的。那些内宅妇人们有时候也代表着他们男人的立场。大家团结和谐,于朝堂也是有好处的。 秦姝便牵了头,亲自写了帖子,把那些人给邀过来了,在御花园赏花吃茶。 柳姑姑为这事差点忙昏了头,但秦姝难得想弄,她卯足了劲,也要把这事办体面了。 陈氏和云诗也赫然在列。秦姝是请了云容的,因她知道云宋对这个皇姐是很在意的。可柳姑姑请了好几次,云容都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秦姝知她性子,而且或许也不大喜欢自己,便没有再勉强。 便是没有云容,这聚会也有声有色的开始了。 一群贵夫人,还有未出阁的女郎聚到了一起,欢声笑语不断。 秦姝看着十分欢喜,她让柳姑姑多备些果酒,又悄悄对她说,“我今日开心的很呢。因他们的眼神也透露着欢喜,还有对我的尊重。这与以前一点也不一样了。以前那些人都怕我呢,看都不敢看我。” 柳姑姑道,“娘娘如今真的变了一个人似的。” 秦姝掩唇道,“你也觉得我以前很坏吧?坏到骨子里的那种?” 柳姑姑一怔,忙要解释,被秦姝打断了,“闹着玩呢。吩咐下去,备些果酒。女郎们多喝些,也不会醉。” “喏。” 云诗刚刚成亲,被一波年轻的妇人拉到一起去了。虽说都是女郎,可也都分了一拨一拨的。年长些的妇人们在一起,因他们十分端庄,说话也知道说什么,且自家夫君的身份也都相当,有些共同话题。年轻的妇人就在一起,这时候刚成亲没多久,新鲜劲还没过去。谈两个人的关系,谈孩子都不避讳。未出阁的就更在一起了,不必拘着,去玩些游戏,偶尔笑的失态了,也不过是惹人看一眼,不会怪罪。因皇后就是叫他们来玩的,且都是女郎,不必顾及太多。 云诗所在的那一拨,大家一会儿就聊开了。云诗还和他们喝了一些果酒,有一个没喝的,一问,才知道是有孕了。因月份小,没公开,被他们问了,才小声说的。又叮嘱,她婆婆在看着,就假装不知道。众人偷偷看过去,果见一个妇人时不时往这边看。 有个女子噗嗤笑起来,道,“我记着你成亲才三个月不到,怎么这么快就有了?” 有孕的女子垂头道,“就,就有了呗。又不是坏事。” 那女子道,“不会是夜夜好几次吧?不然哪有那么快?” 有孕的女子果然脸红了,用手打她,“那么多人呢,羞不羞?” 那女子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几个都是刚成亲的,不用害臊。” 另有女子搭了腔,道,“真羡慕你。我成亲四个多月了呢,我婆婆已经天天在催了。我和夫君每日都同房呢,就是没有,我能怎么办?若是到了半年再没有,便要叫我吃药调理了。” 有人道,“这怀孩子有时候就是运气。不过呢,刚成亲,男人们都如狼似虎的,的确很容易就怀上了。你也别担心,兴许没到时候呢,该有的时候就有了。” 云诗在旁边都听懵了一直没说话。 因她和王誉到现在还没真正圆房呢。这日子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 “小郡主,你如今如何了?与小王大人如胶似漆的吧?你好福气呢,永安城内最好的男人都被你嫁到了。” 云诗笑了笑,垂下头,作害羞状。实则内心颇有些苦涩。 云诗问了旁边一个女子,声音小小的,“你们夫妻间,那事一直,很和谐?” 话题一直都没岔开,云诗虽然问的隐晦,那女子一下子就懂了,道,“都是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不和谐?我们女人也不要太拘谨呢,因这事和谐,自己也受益的。而且,夫妻间这事好,感情也好。”她凑过来在云诗耳边道,“因那感觉是极好的。你快乐,他也快乐。” 云诗哦了一声。因实在是不太懂。 那女子移开,问道,“怎么?你们两个……” 云诗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心下便又更失落起来。因那极好的感觉,她到现在还没尝过。 年纪轻轻的,原来那种事很正常么?那怎么王誉他…… 等晚上回去,她与王誉钻了帐子,自己主动的去脱王誉的衣服。 王誉也不阻拦她,只觉得她神情不对,便问道,“你不开心?” 云诗摇头,“没有。相公,咱们再试试吧。” 王誉也不多说,与她试了一回,还是不行。 云诗犹豫了一下,道,“今日那些人都说年纪轻轻的小夫妻,便是一夜好几回都不嫌累呢。怎么我们就不行呢?相公,要不咱们去看大夫吧。” 王誉问她,“你将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了?” 云诗忙摇头,“没有的。那么私密的事情呢。且,你是男人,不能说这些话,有损你的颜面。我知道的。” 王誉点点头,摸了摸云诗的头,道,“我知道了。我找时间去瞧瞧大夫。委屈你了。今日看到旁的女子,是不是羡慕了?” 云诗原本是觉得委屈的,可王誉现在温柔的样子,她一下子就不觉得委屈了。 她摇摇头,“我不羡慕。他们还羡慕我呢,说你是永安城内最好的男子。我嫁了你,我面上有光呢。” “是么?”王誉笑了笑。 云诗又道,“有个才成亲三个月的,都有孕了,真是快。我也想和……” 她的话没说完,被王誉给打断了,道,“不早了,睡吧。” 云诗哦了一声在他怀中安然睡去了。 夜色中,王誉盯着帐顶,嘴角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 177 告假 这日风和日丽的,叫人心情都好起来。 只后宫里头,看到云宋还穿着僧袍,便还是挥之不去的阴霾。反倒秦姝过得自在极了。这宫里头,原本是她最好争风吃醋,把宫里头搅得不安宁。如今倒是她那里最平和。 早上有个妃嫔多说了两句抱怨之词,还被秦姝狠狠训斥了。那妃嫔耷拉着脑袋走了。 后宫里一片和谐,云宋也少了许多烦心事。 她正在紫宸殿内练字,便见容洵过来了。 他一进来,云宋的目光就被攫住了。他这几日一定过得很好,有佳人在侧。 云宋移开视线,看一眼坐在桌边,盘腿看书的容起,道,’“你是来接阿起的?时辰还早呢。” 容洵躬身道,“臣是有事请皇上恩准。” 云宋诧异道,“丞相是有什么事?” 容洵语气淡淡的说道,“臣的伤没有好全,还得找那位神医求药。如今打听到了他在何处,准备告假一段时日,去寻他。” 云宋忙问道,“丞相的伤还没好全?是哪里有问题?叫太医看过没有?”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也觉得自己问的多了,且语气也急了些。这已经超越了一个帝王对臣子的关心。 云宋忙咳嗽掩饰了一下,语气变得平静了许多,“丞相已经打听好了那神医的踪迹?” 容洵点头,“打听好了。望皇上恩准。” 云宋道,“身子要紧。朕也希望你能够完全痊愈。” 容洵施礼谢恩。 容洵去了别处,待晚些时候,又过来,带着容起一道出宫去了。 到了宫门口,便瞧见了云嬛。 两个人只打了个照面,容洵便登车走了。 云嬛也与容起登了车。 “娘……今日爹进宫是和皇上告假的。”容起坐在云嬛旁边告诉她。 “告假做什么?” 容起把自己听到的告诉云嬛,“爹说他伤没好全,还要去求药。不过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云嬛点头,心中又有些不解。她去相府次数也不在少数,好像没听过别人提起过。 容起又道,“今日与皇上练习了射箭,皇上输给我了。与皇上下了棋,也输给我了。我又瞧了他写的字,太柔,钢筋不足,也不比我写的有气势。皇上他,好像很普通的样子。” 云嬛却没夸他,马上问道,“这话你在你爹跟前说了吗?” 容起道,“当然没有。我在爹跟前才不会说皇上不好呢。” 云嬛放下心来,又叮嘱道,“日后便是觉得自己可以赢,也让着他些。若是你爹在,才可以赢。记住,也不要表现出骄傲的样子来。” “娘放心,阿起都记住了。” 云嬛终是不放心,叫容起回大公主府之后,又去了一趟相府。 云嬛直接奔着容洵的院子而去。 骤风先将她拦了,却听书房内容洵的声音传过来,“叫她进来吧。” 骤风便侧开身子。 云嬛提了裙裾走了进去。 他见容洵正在翻看书卷,直接问道,“你身子好没好全?严不严重?” 说着,又添了一句,“阿起那孩子也是担心你,回来就和我说了你今日去告假的事情。” 容洵道,“还有些咳症没好。” 云嬛看他样子,便道,“你少骗我。上次找百里苏那么难,这次怎么就知道人在哪里了?你怕不是……” 话没说完,听到外面骤风道,“大人和公主殿下正说话。” 夕月道,“我看到了,所以来奉茶了。” 骤风便道,“你进去吧。” 夕月很快端着茶进来,端了一杯到云嬛身前,“殿下请用茶。” 又端了一杯道容洵跟前,“大人用茶。” 容洵看了一眼,又对云嬛道,“我的确身子没好全,因为担心这情况,先前就和百里苏说好了。若不好,就去宁州找他。” 云嬛刚要开口,见夕月已经退出去了。 她没有心思饮茶,问道,“严不严重?” 容洵顿了顿这才道,“不严重。” 云嬛看一眼他,怎么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于是道,“不对,你在骗我对不对?” 容洵端了茶盏,啜了一口,道,“何以见得?” 云嬛道,“前几日听闻你去追人去了,但无功而返。今日便说要去宁州看病,未免巧合了些。” 容洵看了一眼她,浅浅一笑,“的确不是为了瞧病去的。” 云嬛一脸我就说嘛的表情,等着容洵说下去。 岂料容洵慢条斯理的将茶盏搁下,又把书卷拿起来了。 云嬛急了,走到他跟前问道,“怎么不说了?” 容洵道,“你既已猜到,我还说什么?” 云嬛一怔,道,“和那天追的那人有关?” “嗯。” 云嬛问道,“那人什么人?往宁州方向去了?” 容洵道,“湖广两地的总督于靑。” “他不是被你给撤下来了吗?”一连撤了两个总督,这事已经传开了。都在叹容洵的雷霆手段。 容洵道,“这个于靑以前是个师爷,不过四年的时间,就做到总督的位置。” 云嬛道,“自然是有些腌臜交易在里头的。你还指望整个朝堂上下都清清白白的?” 容洵勾唇,“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懂。可你猜猜,他当初在哪当得师爷?” 云嬛问道,“在哪?” “江州。” “江州?” 容洵道,“四年前江州堤坝溃坝,死了几千个百姓,让多少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事你知道吗?” 云嬛道,“我听说了。简直被震惊了。因为听说这堤坝,是新修的。” 江州经常受水涝之苦,因此五年前,朝廷下了决心,拨了几十万两白银去修建堤坝。谁知道,新修的堤坝,到第二年发水之时,竟不堪一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造成的伤亡,更是让人落泪难过。 容洵道,“这案子四年前就结了,几个牵连的官员都被问了责。可查到最后,还是有数十万两的白银数目不对。这个于靑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没人在意。后来却在短短的四年时间内平步青云坐到了总督的位置。他来永安城述职,我便想趁着机会查一查当初的事情。” 云嬛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听着容洵继续说下去。 容洵道,“这个人骄奢淫逸,好享受。便是被隔了职,却留在永安城没走。我安排的人接近他,在有次醉酒的时候套了他的话,知道他手上有个账本,是他保命的护身符。那账本记载的便是当年修建堤坝时每一笔清楚的开销。本来准备直接将他拿下,逼出账本的下落。谁知道他酒清醒一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逃出了永安城。我们追出去的时候,遇到了另一拨人的伏击,叫他跑了。” “什么人?” “自然是怕被我们找到账册的人。” “这个于靑跑到宁州去了?” 容洵道,“他所有的情况我都叫人调查了一遍。他没那么笨,把账册带在身边,或是什么我们知道的亲人身上。所以我又调查了他的过往。才知道,他在四年前当师爷的时候,和一个女人来往密切。只家中夫人凶悍,不肯将这女人纳回去。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可这个于靑每年都会去一趟宁州,美其名曰是去祭奠家中先祖,实则是将那女人藏在一处宅子里。我猜,那账册或许在那里。” 云嬛彻底明白了,又担心道,“这事瞒不住的,我能想到,旁人也能想到。这一路怕是有危险。” 容洵道,“便是要引蛇出洞。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应对之策。” 云嬛知他行事一贯有分寸。他拿着这个幌子出门,也不见得不行。随即又问道,“你离开永安城那么久,不会有问题吗?” 云嬛这问题,已经算问的很隐晦了。 容洵道,“重要岗位都是我的人,应当不会有事。且这件事我不出面,恐不能劝服于靑。” 云嬛点头。 两边不可兼顾,容洵必须有所抉择。 走时,却见宫里头来了人。是高平过来,见到云嬛赶紧施礼。 云嬛扫了一眼,见后面跟着人端着的都是一些上好的补品。 云嬛问道,“皇上送来的?” 高平恭敬回道,“皇上知道丞相身体还有些不适,叫奴才送了些补药过来。” “知道了,送进去吧。丞相是肱股之臣,马虎不得呢。” 高平应喏。先侧开身子送云嬛离开,这才带了人进了相府。 实则容洵瞒着云嬛的事情有很多,他省去了许多重要的环节没有说。 这其中包括他真正要去的地方并非宁州。于靑没有那么笨,把人安置在他的祖籍,那也太好查了。还有就是,他已经有怀疑的对象,那便是王时。 若能找到这个账本,让于靑指正王时,便能将王时一击即中。至于永安城内,他不放心王时,却是放心姚轲的。希望姚轲对王时能有所牵制。 —— 王时得知了容洵要离开永安城的消息,便有些不安起来。 心腹的下属道,“这容洵怕是查到了于靑逃走的地方了。” 王时道,“我们的人阻止了他们,叫于靑趁机跑了。我们没找到,他们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除非是于靑有什么线索叫容洵查到了。” 王时以为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四年了,早就没人再提了。是以于靑出现在永安城,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便是被撤了职,王时也打算再找个空缺的职位给他填上。可不曾想,容洵却给他来了一个措手不及。好在王时安排人盯着于靑,他出逃时,他的人赶紧回来告诉他这件事了。这样才不至于让于靑直接落在了容洵手里。 可到底容洵已经知道账本一事。这让王时颇为愤怒。这于靑拿账本当自己的护身符,这些年一直不曾交出来。王时去查了,也没查到什么。今日,竟成了一个祸害。 且王时担心的还不止这些。这些年于靑在富庶之地,自己捞了不少钱,自然也替王时捞了很多钱。他担心这些这于靑也都记下来了。若叫容洵拿到这些罪证,于他而言便是灭顶之灾。 “盯着他,一路跟紧了。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有,把于靑再好好查一下,看他能藏到哪里去。” 那心腹提前做了些功课,道,“大人,当初咱们也找了好些地方。不过有个地方,没有去细细查过。那就是宁州他的老宅。这于靑不是每年都抽空回去一趟吗?” 王时被他点醒,道,“容洵指不定就是奔着宁州去的。这样,你安排几个人提前先去宁州,把他的祖宅挖地三尺,找出账册。还有,若是遇到于靑,不必留了。省的给容洵抓到,落下些把柄。” “喏。” ------------ 178 空空的 容洵在家整理两日,便出门去宁州了。他前脚刚走,后面就有人跟着了。这在容洵的意料之中。 且这次,容洵没有将骤风带着。因容湘有孕,容洵特意将骤风留下了。 得知容洵已经离开,云宋上早朝时,见不到他,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 她与王誉下棋时,偶尔会心不在焉。 王誉也不催她,由着她发呆,由着她悔棋。他总是温和的一笑,眼睛里都是温柔。 云宋落下一子,才发现自己已经输了,本想着悔棋,又失笑,道,“输了。” 王誉道,“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来一局。” 云宋摆摆手,“不了不了。走吧,咱们出去走走。” 王誉便起身,与她一道出去了。 路上云宋问,“你与小郡主处的怎么样?上次皇后邀请了许多人进来聚一聚,云诗也在列,听说和其他的女郎处的很好。” 谈起云诗,云宋便多有感慨。上一世和这一世毕竟是不一样了。 如同她与容洵,不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结束了吗? 王誉只浅浅一笑,没有说什么。 云宋也没在意,与他一道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有一处种了不少的梨树,是前朝哪位受宠的妃子喜欢的,那皇上便为她种了许多。现在开春,天已经暖和起来,梨花便开了。 二人走到树下,正值一阵春风吹过来,漫天梨花飞舞,像是下了一场雪一样。 云宋仰头看着,一双清灵灵的眸子眨呀眨,神情是十分享受的。 她看起来就是这么娇娇软软,可可爱爱的。 王誉站在她身侧,她看着梨花,他看着她。 云宋突然垂眸看向他,“阿誉,这……” 看到王誉的眼神,云宋也是一怔。她没忘记,王誉曾经要带她私奔。 王誉却十分自然的说道,“这梨花真美。”眼神收敛的毫不刻意,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 云宋忙将那尴尬掩了,道,“是啊,好美。要是安安也在就好了。” 王誉道,“安安适合桃花。” 云宋噗嗤一笑。 正在这时,有人走过来,道,“皇上与夫君说什么呢?这般开心?” 来人竟是云诗,她走上前,娉娉婷婷的,施了礼。 云宋微微吃惊,问道,“你怎么来了?”又看一眼王誉,道,“专门来找阿誉的?” 云诗道,“前几日不是来宫中么?当时就觉得皇后娘娘调的香特别好闻,臣妇便求了。这日正好有了,皇后娘娘热情,调了好几样,叫臣妇选了喜欢的呢。臣妇选了一样,衣服熏过了,夫君闻闻?” 她说着抬手臂将那衣袖凑到了王誉跟前,丝毫不介意云宋在场。 云宋更不在意,毕竟是新婚夫妻,腻在一起也是正常的。 王誉站在那里,没刻意凑近,只道,“淡雅的很,选的不错。” 云诗便笑了,用手挽了他的手臂道,“你喜欢的话,以后就用这个了。你也用好不好?” 王誉道,“我有自己专门的香,自小用到大的。” 云诗道,“你的也好闻,把那香也告诉我,我学着给你调。” “这些事有专门的人做,你不必做这些。” 云诗却含羞带怯道,“我便是想给你做这些。” 王誉嗯了一声,不咸不淡的。 云宋看二人,识趣道,“好了,阿誉你也不用陪着朕了。眼看着快到午膳时间了,你们二人一道回去吧。” 王誉不动神色的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与云诗像云宋行礼,随即二人便一道走了。 云诗走得远了,不由的望一眼王誉,又忍不住扭头去看一眼朝别处走去的云宋。 方才王誉看云宋的眼神,是她看错了吗? 王誉那种温柔,且又克制的眼神,是她从没见过的。他对她,从没有过这样。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云诗收回视线。 云宋回了紫宸殿,用了午膳,随意翻起了一本书,便忧从中来。她方才见王誉走时,心下第一个念头是要去一趟翊坤宫的,可后来又反应过来,秦雉不在宫里呢。 容洵不在,秦雉亦不在,她心里空空的。 正难受时,秦姝来了。 秦姝坐下来和云宋说话,正巧这时候,云宋也想和人说说话。 自秦姝转了性子,云宋和她说起话来也多了。她本就是自己的表妹,从小一起长大的。若非性子跋扈,应当是能和自己处的很好的。 云宋虽碍于身份,与王誉和姚安走的近些。可她内心里,也还是期待多亲近女郎。 或许是自己得不到的,靠近些也是好的吧。 说着话,就扯到了秦夫人。 秦姝道,“前几日是母亲的生辰呢,便想她了。以前她离得近,总嫌她啰嗦。皇上知道的,臣妾的母亲说话有时候有欠考虑的。可现在离得远了,便想了。算算日子,兴许已经到青州了吧?” 这话便又把云宋的忧愁给勾起来了。 她道,“就算是慢着走,也该到了。没事,等母后休养好了,便能回来了。” 这话是宽慰秦姝的,自己倒先难过起来了。 秦姝没察觉,道,“是呢。臣妾想母亲了,想她做的饭菜了,又念她的唠叨了。” 说着,便落下泪来。 云宋便更难受了。 一边的易兰倒是看出来了,因她眼睛瞥到了云宋方才看的书卷的内容。她不识几个字,却看到了一副插图。是个皇上为自己母亲亲尝汤药的图。 易兰不好打断主子们说话,便给柳姑姑使了个眼色。 柳姑姑也是聪明人,便明白了。 在旁边劝道,“皇上忙着呢,娘娘这么哭哭啼啼的,皇上该心疼了。娘娘不是还想着去慧娘娘那里转转的吗?” 秦姝忙擦了眼泪,道,“是了。听说慧娘娘那里天天热闹的很,臣妾正要去看看,沾点欢喜气。” 云宋便道,“去吧去吧。” 知道秦姝是真心去找王慧的,并非为了给她找麻烦的。 秦姝出了宫,便问柳姑姑,“姑姑怎么催着我走了?” 柳姑姑道,“娘娘别忘了,如今皇上的母亲和娘娘的母亲都在青州呢。” 秦姝恍然大悟,便有些后悔,道,“你怎么也不拦着点?早知道我就不提了,更不该哭得。” 柳姑姑笑着宽慰道,“娘娘情之所至,真情流露,皇上不会介意的。” 秦姝这才觉得好受些。 待秦姝走后,云宋果然叹了口气,坐在榻上,双腿晃了晃。 云宋去算了算日子,再过两个月就该到秦雉的生辰了。且秦雉身子不大好,她却不能在膝前尽孝,实在是惭愧的很。 连秦姝都能念及自己的母亲,她又如何能放心的下? 一时间便十分难过。 她到晚上的时候,有了个大胆的想法,然后将刘光亭给叫来了。 刘光亭本来已经躺在床上睡觉了,见这个时候,是皇上派人来传。忙不迭的把衣服穿好,赶紧往宫里头跑。到了紫宸殿内,还在喘着粗气。 “皇上找微臣有何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云宋托着腮,作思考状。听到刘光亭说话,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有件事想问问你。” 刘光亭想,皇上又用到我了,我得好好表现。当下扯了一下衣襟道,“皇上请说。” 云宋道,“你说朕如果出去个几个月,会不会有事啊?” 刘光亭差点没栽过去,额角跳了两下,小皇帝这是又怎么了? 刘光亭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准备出宫做什么呀?” 云宋道,“想去看看母后。她在青州养病,过些日子又是她的生辰,朕想去看看。” 刘光亭道,“皇上孝心,微臣十分动容。” 云宋道,“你给朕想想,应该找个什么理由呢。总不能说看母后去,一定有大臣出来反对。” 刘光亭嘴角扯了扯,又故意作认真思考的样子,“的确应该找了合适的理由。不过皇上也不必为此忧心。先帝在时,也曾两次到过青州去祭奠先祖。皇上也可以用这个理由……”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 “那朕明天早朝的时候就宣布。那你说,丞相走了,朕又走了,这朝堂……” 刘光亭笑了一下道,“皇上不必担心,有姚大人和王大人在呢。” 云宋看一眼刘光亭,她放心不下的可不就是王时么。 刘光亭立刻会意,道,“那就让姚大人和王大人同时代监国之职,至少可以相互制衡。” 云宋还是不大放心,看着刘光亭道,“光亭……” 刘光亭身体一颤。因为云宋的称呼从刘光亭突然跨越到了光亭。 “微臣在。” “朕可以信任你吗?” “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日月可鉴。” 云宋道,“好。那朕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帮朕监视着他们。且,一旦你认为他们决议不对的时候,你替朕出面。” 刘光亭,“……” 第二日早朝,云宋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果然是有一干大臣反对的。但云宋的理由也不好辩驳。最后云宋赢了。 她回到紫宸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青州。 她走的很轻便,带的人和东西都少。人只带了钧山,行囊带的更是少,简单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银子。 走的前一晚,云宋把王慧和秦姝叫到了跟前,叮嘱了几句。他们二人在,后宫乱不了。 秦姝道,“皇上放心去,文的不行,臣妾来武的,多久没动手了,可别惹了臣妾。” 这话把云宋和王慧都逗笑了。 只王慧一直记着碧尘的事情,心里留了一道防线,不能完完全全将秦姝当成一个姐妹。 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云宋可以安心上路了。 第二日,秦姝有这个殊荣送云宋出宫。 秦姝终于再看到她不穿僧袍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要送她出宫去了。 秦姝看到云宋,就移不开,眉清目秀的,皮肤比她还白,她就是看不腻。等人走了,柳姑姑道,“皇上走了,咱们回去吧。” 秦姝道,“是我昨天说错话了吗?惹了皇上马上就去青州了。姑姑,我是不是不该提起母亲?” 柳姑姑道,“也不都是娘娘说的。皇上和太后也是母子连着心呢。皇上孝顺,这是大魏都知道的事情,定是思念太厚了。” 秦姝又叹气,“要是我也能去多好?也可以看看母亲。” 柳姑姑扶了她的手臂道,“这世道,男人就是比女人自在的。便是有什么束缚,最后也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女人们,少时被关在闺阁之中,嫁了人便又关在了夫家,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秦姝年纪还不大,还不能完全体会柳姑姑口中的无奈。只道,“皇上不在也没事。现在都是我说了算呢,咱们找地方玩去。” 柳姑姑看她转的挺快,也笑了。 丹晨宫门口,喜儿踮着脚往远处看,看了一会儿,沉着脸回来抱怨道,“娘娘也不送送皇上。这来回好几个月呢。娘娘难道不想吗?” 沁儿看了一眼屋内,对喜儿道,“几个月才好,多点时间更好,正好收收心。” 喜儿一脸懵,道,“收什么心?万一皇上回来不喜欢娘娘了怎么办?” 沁儿道,“你别瞎操心了。我去瞧瞧娘娘。” 等进屋,王慧忙将什么藏起来。 沁儿走过去道,“别藏了,奴婢都看到了,不就是那个泥人么。娘娘别忘了,泥人是皇上送的。只是借了均大人的手罢了。这均大人,充其量不过是个巧合。娘娘怎么还没想明白?” 王慧不耐烦道,“想明白了,不需要你老是提醒我。” 沁儿看她一眼,道,“真想明白了才好。正好有几个月呢,把自己的心沉一沉。” 王慧垂了垂眼眸,道,“知道了。娘把你安排在我身边,就是个管家婆。找到机会,就把你嫁出去。哼!” 沁儿也哼了一声,道,“哼我,我也得管着。” 王慧变脸似的又嘿嘿一笑,道,“皇上出宫去了。晚上你和喜儿都陪着我好不好?我们三个像小时候一样一起睡。” 沁儿继续哼了一声。 王慧便揪着她的衣袖晃啊晃的。 沁儿一笑,道,“好好好,你现在是没人管你了,要上天了。” 王慧哈哈笑起来。 —— 云宋刚走没多久,姚府门口就来了一辆马车。车上跳下来一个人,车后面装了不少东西。 来的人是刘光亭。 他抬头看了一眼姚安的匾额,叹了口气,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姚轲一听到刘光亭的要求,手中的茶盏差点掉在地上。 “贤侄,你说什么?”姚轲又不确定的问了一遍。 刘光亭笑眯眯的说道,“小侄答应了安安了,替他尽孝,所以这段时日,小婿就在姚府住下了。伯父不用担心,每天就是添双筷子添个碗的事。小侄可以直接付银子的。绝不占伯父的便宜。” 姚轲看了看刘光亭,便无奈同意了。 院子里,刘光亭正吩咐人把自己的东西搬过去。 姚夫人对着姚轲道,“这怎么回事?” 姚轲只好道,“安安不放心咱们,非要让他在跟前照顾一段时日。同朝为官,我又不好推辞。” 姚夫人啐道,“我们活的好好的,身子康健的很,要他照顾什么?你们同朝为官,我又不认识他。” 刘光亭看过来,姚夫人倒还识大体,笑了一下,转过脸来,脸色一变,又瞪着姚轲。 刘光亭走过来道,“伯母,前段时间小侄与安安在边境待着,几乎是天天都在一起。他很多事情都跟小侄说哩。” 姚夫人思子心切,没少和姚轲吵,让姚轲把姚安给弄回来。姚轲一贯被妻子管着,这一次却铁了心不愿意。 姚夫人和他吵了几次,姚轲干脆躲进书房去了。 这事还是姚莲劝了几回,姚夫人才不闹了。可毕竟离得远,姚夫人经常因为想念姚安落泪,姚轲也多有不忍。但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因为妇人就放弃了呢。狠狠心,便也过去了。 姚夫人见不到儿子,也巴不得多听听有关儿子的事情,且在边境的事情,姚安在心中只提了寥寥几句,姚夫人急得很。现在一听刘光亭这意思,马上道,“你快与我说说。” 又一看眼下这形势,便笑道,“先把东西搬回去。用过午饭,再好好说。” 刘光亭拱手行礼,“多谢伯母。” ------------ 179 过度 云宋和钧山一块上路了。 钧山架着马车,一切还算顺利。 云宋让他尽量在宽敞平坦的官道上加快速度,后面若是遇到了崎岖的小路,又或者遇到下雨天,也能省下些时间。 钧山发现她好像将一切都计划好了。比之前,似乎成熟了许多。 休息的时候,云宋从包裹里拿出一块饼递给钧山,又拿出一些肉。 钧山看的有些呆了。 云宋小脸得意的很,道,“我可是做过功课的。这样最容易压饿,而且体力也保存的更好。渴了就喝些水,能省不少时间呢。我从书上看来的,说那些人行军打仗都这么迟。快速方便。” 钧山也不说什么接过来,将肉用饼卷起来,咬了一口,嚼着咽下去。 云宋看他这样,也自己卷好,结果对着嘴比划了一下,有点无从下口。毕竟她从小的环境都是叫她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东西的。便是哪些菜吃几口,也都是有讲究的。 她看钧山已经很快吃了一小半,便吸一口气,张大嘴咬了一口。 这一吃,便立刻皱了眉头,把肉吐了出来。 “钧山,这肉好像没熟啊,还有血哎……还有这饼,为什么这么硬?” 钧山把她手中的肉和饼都拿了过去,道,“大家都是这么吃的。行军打仗,哪还能吃上软软的饼,烤熟的肉?这样便是为了节省时间,果腹就可以了。皇上吃不惯也正常,这东西都是我们这些糙男人吃的。皇上等一下……” 钧山说完,便起身走了。一会儿就逮了几只兔子回来,又从马车后头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包裹。 “皇上先吃这个。兔子一会儿就烤熟。吃不完,带在路上,等休息的时候稍微再烤一下就可以了。” 云宋把那油纸打开,惊道,“怎么还有这么香软的饼?唔,还有一点热呢。我说怎么马车里总有点香味呢。原来是这个。你什么时候买的?” 钧山一边生火,一边道,“便是皇上去买这些饼和肉的时候。” 云宋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道,“原来你都看到啦。害我还自作聪明的假装上茅房,想表现一下呢。” 钧山垂着头,勾唇一笑。随即道,“皇上不是去打仗的,路上不必吃这个苦。该怎么吃该怎么休息,都可以。我一定早点将你送到青州。路途你不必担心。” 云宋点点头,道,“那饼和肉你也不要吃了。路上你来安排吧,该买什么就买什么。我真是贻笑大方了。” 火已经烧起来,钧山便拿出匕首,当着云宋的面把那兔子给宰了,又剥了皮毛,开肠破肚。 云宋眉头一皱一皱的,又感叹道,“钧山,你这手法好厉害呀。” 钧山道,“不过是练出来的。人要是饿极了,什么技能都能激发出来。皇上觉得血腥吗?” 云宋抱着双膝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钧山庖丁解牛般的把一只兔子收拾好,然后架在火上烤。她摇头道,“不血腥。人呢,不能这么矫情。逼得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了?我现在是想通了,期期艾艾的什么也做不成。” 钧山抬眼看一眼她,又垂下眼眸。 火光映着钧山的脸,透着一股古铜色的光。 云宋道,“钧山……” “嗯?” “不要再叫我皇上啦,都出来了,就叫我宋公子啊。” “喏。” “边吃边等吧。” 钧山便坐在她对面,一边吃饼,一边看着那火烤的兔子。 云宋问道,“你觉得母后是什么样子的人呢?” 钧山嚼饼的动作顿了一下。 云宋又道,“我知道,你在跟着我之前,是跟着母后的。当时,母亲对你做了什么,让你一直跟着她?” 钧山看着手中的饼,目光又像是落在了别处。 他声音沉沉的说道,“太后救了我的命。我的父母在饥荒中饿死了。我一直乞讨为生,后来谎报年龄入了行伍。再后来队伍换防时,我进了一次永安城,与人起了争执,两拳打死了一个侍郎家的儿子。有人报了官,便是个死。太后救了我,叫我改头换姓,后来入了宫,一开始是负责保护她的。再后来……” 他说完,有一段时间的沉默。现在说起来,像是已经很久远的事情了。 火星子噼里啪啦的。 云宋看着他,叹道,“钧山,你真厉害啊,两拳就能打死一个人?” 钧山赧然一笑,道,“那时候身体好得很,也是年轻气盛,下手用了全力的。” 云宋问道,“那你现在还能吗?” 钧山道,“没试过,不知道了。” 云宋点点头,“也是。你现在可以随时出刀,一刀毙命,用拳头多麻烦。而且打别人,自己也疼呢。” 钧山忍不住轻笑。 云宋又道,“所以,你才对母后忠心耿耿。想想,有些事情我也不能怪你了。” 钧山的心被揪了一下。 想开口解释,可好像她说的都是对的。 从被安排在云宋身边开始,他就是秦雉的一枚棋子而已。必要的时候,也是秦雉杀人的刀。棋子和刀都不配有自己的感情。 云宋笑着看向他,目光是澄澈的,道,“以后如果母后有难,你一定要保护她。一条命呢,不容易还的。她是我的母后呢,我也不好怪她什么的。瞧瞧,现在就想去看她了。前段时间和她吵架,生气,可现在还是想她。谁叫她是我的母后呢。” 钧山的心被拉扯着,一阵一阵的疼。 如果云宋知道更多秦雉做的腌臜事,她还能选择原谅吗? 那就不要叫她知道了,让她还念着母女之间的一点美好吧。 到晚上的时候,云宋就闹肚子了。一开始还有些难为情,只说要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可去了两趟,隔得时间又很短,钧山便觉得不对劲了。 等云宋去第三趟的时候,钧山什么也不问,去给她生火烧热水去了。好在他还备了一些药,发热风寒,止泻止血的都有。 等云宋已经拉的虚脱,无力靠着的时候,钧山递过来汤药,“喝下就好了。” 云宋捏着鼻子喝下去了。喝完眉头都皱到了一起,一张笑脸看着可爱又让人心疼。 钧山把碗拿过来,问道,“还打算这么下去吗?我们的肠胃已经习惯了,吃些半生不熟的,或者脏东西都能适应,公子却不同。” 钧山想到了许多,却没把云宋的肠胃完全考虑进去,实在是他的失算。 云宋道,“别瞧不起我。我过几日肠胃也适应了。不就是拉肚子么,不怕。” 钧山不再劝她什么,道,“我们现在赶路,到时候找家客栈住下。以后尽量吃饭都在客栈或者酒楼吃,总归稳妥些。” 云宋应了,又道,“等后面,我也骑马,我练过的,你知道的。” 钧山点点头,道,“我给公子挑一匹好马。” 云宋刚要说话,结果肚子又有反应了。 —— 容洵一路向西,路途的确是奔着宁州去的。 他这一路,走走停停,累了便歇息,去酒楼吃些东西,一点也没有委屈自己。后面跟的尾巴只能啃着坚硬的饼,卷着半生不熟的肉。心里十分不平衡。 有人啐了一口,道,“草,他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哥几个也太遭罪了。” 为首的瞪了他一眼,“在永安城内过来几天日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是不是?以前跟着大人的时候,日子比这还苦呢。现在过上好日子,吃点苦就抱怨?若是把他跟丢了,坏了大人的好事,便是这东西都吃不上了。” 刚刚骂人的乖乖闭了嘴。 另有一人道,“他就是奔着宁州去的,咱们几个不如给将军修书一封,然后直接在他前头到宁州,把于靑的祖宅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到时候容洵想找什么也找不到了,大人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为首之人道,“谁知道容洵这狐狸到底准备干什么?他万一去的不是宁州呢?总之大人叫我们跟着就跟着。就盯着他到底要做什么。宁州那边大人已经有安排,不想你操心。” 那人也不说话了。 几个人就躲在暗处,可以看到前头酒楼里面容洵正在用饭。小二一个菜一个菜传过去,都是大鱼大肉。在这里能闻到肉香味。 几个老爷们顿时觉得手上的饼,是真他娘的硬,手中的肉,是真他妈的有腥味。 暗自里叹口气,也只好一口一口往下咽。 容洵带着人在客栈住下了。那几个人在他们后脚也跟着进了客栈,几个人也不敢住房间,因为视线不好。只好让掌柜给他们安排在了柴房马厩之类的地方。掌柜的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要求,又不是没房间,且看着他们也不像是没钱的人。 掌柜的只好安排了,八个大男人挤在柴房里,打开半扇窗户,盯着容洵的房间。还有个更惨的,只能蹲在客栈外头,一双眼睛盯着客栈的门,眨都不敢眨的。 这些人已经经历过的多了,这些事情不难办。打仗的时候,有时候盯梢,一盯几个时辰,都不带换人的。等来了人换,眼睛都不会眨了。 到了晚上,却见容洵出来了。 竟是奔着一处勾栏院去了。 几个男人又开始不平了。 他不仅吃香喝辣,还玩上女人了。这当官的,就是会享受啊。这哪像是去瞧病或者追账册去的?就是找个借口偷溜出来享福的吧? 几个人蹲在外面骂娘,里头容洵正左拥右抱的。 过了个把时辰,有个穿着暴露,却很美艳的姑娘把容洵送了出来。 几个男人哈喇子都留下来了。这一路跟着,别说能把女人搂在怀里,就是闻一闻女人身上的香也知足了。 那女人细长的手臂勾着容洵的脖子,柔若无骨似的。待容洵走时,又在他胸口蹭了蹭,那依依不舍的模样,叫蹲点的额几个男人倒吸了一口气。另外有个没出息的,竟发现自己身下有反应了。忙用几句脏话发泄了一下。 容洵登车走了。那女子还在门口依依不舍的,随即便扭着腰肢回去了。 容洵却在这里停下了,连着两日都去了那勾栏院,找的还是同一个女人。 盯着的人轮流在那边看守着,他们也偶尔敢在客栈里头点一壶酒,吃点东西了。 这一日,正抓了两颗花生米准备往嘴里送,就见自己的人匆匆过来,道,“容洵去瞧大夫了。好像是,是从勾栏院里被抬出来的。” 语气虽然急,脸上那得意劲丝毫不掩饰,有股子看戏的味道。 两颗花生米直接从手里脱落,敢情是,纵欲过度了? ------------ 180 上当 容洵的确是被抬进医馆了,他们的人一直跟着。只不好跟的太近,因为看的病比较隐晦,是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的。 王时的人只好在外头守着,偶尔安排一个人以头疼脑热的靠近些,但还是见不到容洵本人的。 为首的人总归有点不放心,结果正好碰上那容洵瞧上的女郎过来瞧她了。 为首的人灵光一现,等那女子出来时,便将她拦了。 那女子也不慌,媚眼如丝,为首的人心都化了,只觉得身上打了个激灵。可他比较沉稳些,很快敛了心神,银子送上去。 女子笑着接过来,便手抚上他的胸口问道,“公子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男人欣赏她的聪慧,他不用绕弯子了。 他直接问道,“里头那人怎么回事?” 女子先是装傻充楞,“什么谁?我不知道公子问什么呢。” 男子又递过去银子道,“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不会亏待你。出来做买卖的,这现成的生意不想做?” 女子接过来,又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胡茬子。这是他们惯用的调情手段,一般男人都招架不住。 女人道,“你说那位贵人啊。看着挺结实的,谁知道不中用呢。” 男人马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女人道,“就是多试了几次,便有些腻了。做我们这一行,就怕客人不满意。于是就拿出些看家本事了。结果就……突然就不行了,还得送医馆。” 男人在这方面也是个门外汉。虽然已经娶妻生子了,但都是中规中矩的行房事。他们勾栏院的手段,没见识过。 女人捂着嘴一笑,“原来也是个愣头青呢。” 笑完,便凑到男人耳边说了几句。 男人脸都臊红了,但还是沉稳道,“知道了。” 轻咳一声,才又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女人撇撇嘴,他们这一行,练的一娉一笑,都有股子媚劲。男人想,怪不得容洵能瞧上她。的确是个尤物。 女人道,“得躺上几天,有点严重。” 男人吃惊,“得躺上好几天?至于么?” 女人娇笑道,“我以前有个客人,自那之后再也不能行事了。他媳妇来找我算账呢,我把这事一嚷嚷,那客人嫌丢人把自己媳妇给绑回去了。自己男人没本事,怪我做什么?那些东西,我都是问过客人才会用的。” 说完,又挑眉看一眼男人,“我看公子身强体壮的,要不要晚上来找我?” 男人身体很诚实自然是想的。但他公务在身呢,道,“我找你帮忙的。你这几日都来看看他,告诉我他的情况,我给你银子。” 女人问道,“有这好事?可别耽误我晚上接客。” 男人保证,“不耽误。” 女人便欣然应下了。 男人心下放心了许多,回到客栈和几个底下的人吩咐了。虽然女人可以探情况,但他们还得在外盯着。 等说完,男人好奇,便问了他们知不知道一些工具的用法。 那几个男人和憨子一样齐齐摇头。 好么,都是些门外汉。 就他开了眼界,知道的多点了。 男人心里得意,想着回家可以找媳妇试一试了。 女人拿了银子就办事。 每天过来看容洵,出来就把容洵的情况告诉他们。且他们的人一直盯在门口呢,只见容洵带的人进进出出的送吃喝,心里便更踏实了。 他们还忍不住调侃起容洵来,这次是吃到苦头了。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他这个大魏的丞相还有没有脸面。 又过了三日,男人心生疑窦了。 因那女人每次的说辞都差不多,又说不出容洵到底什么时候能好。男人便有些不放心了,不能听女人一个人的。想起上次传圣旨到边境的事情,万一那女人…… 男人干脆带了人去医馆了。 医馆的人还是不让进。 男人便急了,把刀往桌子上一拍,他们乖乖从了。 等他们问了情况,医馆的人带他们去了。 男人便带着人到了屋前,透过窗户看到那里面的确还躺着人呢。 刚要放下,又放心不下。反正已经来了,真被容洵发现,他们打死不承认是王时派来的就是。于是便随便端了一碗药,假装送药便进去了。 那人一听说要喝药,便道,“不是刚喝过了吗?” 这一问,窗外的男人听出不对劲了。那分明不是容洵的声音。 他带着人冲进去,抓起那人的衣襟一看,果真不是容洵。 又冲出去,把医馆的人抓了又问了一遍,每个房间都看了一眼,哪里有容洵的身影。 那男人一气,马上冲到勾栏院去了。 一定是那女人提前早就被容洵给收买了,知道他们会找她,引着他们上钩呢。 结果人刚到了勾栏院门口,就被十几个人给拦住了。 那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拿着刀,凶神恶煞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 那女人窝在一个男人胸口,娇滴滴的,可怜兮兮的,“就是他们,外地来的,非要强迫我做我不想做的,要求过分的很。我拒绝了,瞧瞧他们,要拿刀对付我呢。” “你们竟敢动老子的女人,给老子剁了他们。” 男人也是懵了,没想到连女人都是有备而来的。 底下的人小声道,“咱们追容洵要紧,在这里有个伤亡不划算的。” 男人觉得有理,一个响哨,一个眼神,带着人撤了。 结果那恶霸还叫人追过来的。那七八人只好一路跑,一直等跑出城,确定他们没跟过来,这才放心。可才发现,顾着跑,他们的马还在城里呢。 都是良驹,在这里买不到更好的。只好在城外窝着,等天黑了,又偷偷潜进去,把自己的马给牵出来了。 男人气的骂脏话,竟着了容洵的道。容洵刻意在这里停留,便是盘算好了。他一定打听好了,那女人是个不好惹的。所以专门去找她。谁知道塞了多少银子,叫女人替他撒谎瞒过去。他们这些人傻呵呵的还去找女人买消息,中了容洵的下怀。容洵抓住了男人的通病,知道女人的话他们一开始肯定会信。等他们自己反应过来,女人也是早有准备。料到他们不会恋战,只会选择撤,这样也确保了女人一点麻烦没有。 男人心中又气又恨,竟在容洵身上吃了两回亏了。 关键是已经晚了两三日,根本不知道容洵已经到哪里了。 男人先写了信飞鸽传书给王时,将这边的情况给报告了。回去挨罚是免不了的。只希望能将功补过。 然后他想了一下,宁州那边王时已经安排人过去,他们的目标就是跟着容洵,防止容洵不是要去宁州。而依照现在的形势,如果容洵是去宁州,没必要甩开他们的。那看来不是奔着宁州去的。 男人冷静了片刻,拿出了地方研究了一下。这条路去的方向不多。容洵也在争取时间,不可能耽误太久。所以这条路只能是顺路,不大可能是在绕路。 他指了指地图,这条路能通往两个地方。一个是青州,那是更远的地方了。一个就是离着不太远,方向却不同的漳州。 他们便兵分两路去追。 男人下了死命令,除了拉屎,睡觉,一刻也不要耽误。便是睡觉,也只能找个地方躺在马边上睡一下就行。他们这么赶路,会离着容洵越来越近。还有希望追上。 且男人精准的察觉到了这件事唯一的好处,那就是容洵为了让他们相信他布的局,不得不留下他带的几个人。所以现在容洵身边应该跟着的人很少,到时候他们追到的时候,应该是更方便对付了。 —— 云诗明显感觉到王誉的话说的少了。可他还是一贯的温柔。府里的人都喜欢王誉,都羡慕她。 陈氏对她很好,她时而觉得幸福,时而会觉得失落。 因这幸福里头掩藏着一点心酸。 她说不出来。因实在是难以启齿。 她后来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和王誉说话的时候盯着他的眼睛看。也喜欢两个人赤诚相对的时候,她用手去摸他的眼睛。 可是她再也没看过那种眼神。那日他在云宋跟前的眼神。 云诗告诉自己,那只是一瞬间,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她努力不去多想,这一日带着绿儿去看云澄。上次在王时跟前扯下的谎,她要好好圆。正好,她正好也有了时常回娘家的理由了。 一到府上,就听说云澄上午喝多了酒,在床上睡下了。 云诗皱了眉。将伺候云澄的几个婢女还有一个管事嬷嬷都训斥了几句。 以前有她管着,云澄还收敛些。如今云诗嫁了人,云澄怕是可以起飞了。 云诗去见了云澄,见婢女出来,端着呕吐物。她捂着鼻子避开些,等婢女打扫好,这才进去。屋内开了窗,却还有难闻的味道。 云澄趴在床上,显然有些难受。 庞大的身躯趴在那里,像一座山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云诗的错觉,总觉得云澄好像又胖了。 她走过去,扶着云澄躺好,又用沾湿的帕子给他擦了嘴角,不免责备道,“我不在,谁也管不了你了?竟喝成这样?大夫都交代过了,你这身子不能多喝酒的,会有危险。” 云澄迷瞪着双眼,看到云诗,笑了笑,“诗诗啊,我的好女儿啊,我一定帮你把王誉弄到手,让你心愿达成。” 果真是喝多了,竟还以为云诗没出嫁呢。 云诗抚着他的胸口道,“知道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爹了。只是你要好好听话,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云澄听不进去云诗的话,还在自顾自的说道,“为了你心愿达成,我什么事都可以做。我告诉你,我叫人去搞了王誉。” 云诗听得很糊涂。她想起先前云澄说的机会来了。原先她对这件事并不十分感兴趣,可是她也不是完全不想知道,趁着云澄醉酒,她便问了一句,“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云澄嘴巴张了张,说的很小声,大概是太困了,没什么力气了。 云诗凑过去,虽然云澄说的小声,可她还是听清楚了。 云诗的脑子片刻的空白之后,开始轰轰作响。 云澄酒后失言,像是一道雷,把云诗给劈着了。她内心泛起了很大的波浪。 她恍然回到王府,见到王誉,还是那么的温柔。 可她对他说话的时候,却不大自然。脑子里总能想到云澄的话。 她去洗澡,洗了很久,一想起云澄的话,就会晃脑袋。 绿儿过来催促,说王誉早早准备好了,等着她呢。 绿儿以为两个人房事和谐的很,姑爷在这方面主动等着,是自家小姐的福气呢。 云诗精神恹恹,一想起要做那事,精神头已经不足了。磨了几个月,她期待的劲头灭了许多。原本是她要想尽一切办法的。可是如果就是没有办法呢,因为他经历了那些,而且他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 云诗头一次生出厌恶感。 但在见到王誉之前,这厌恶感还没有很明显。 等她穿了寝衣出去,果然见到王誉已经等着了。他正拿着一本书卷,端坐在床沿上。她以前喜欢看他穿寝衣的样子,那种若隐若现的样子她很喜欢。 可现在,她情绪有点复杂。 绿儿悄悄退出去了。 王誉放下书卷,朝她招手。 云诗走了过去,步子不太轻松。 王誉牵着她的手,道,“我今天状态很好,我们试一试?” 云诗咬着嘴唇点点头。 等放下帐子,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云诗那种厌恶感开始蔓延。 等到王誉脱下了所有的衣服,云诗能看着他所有的时候,那种厌恶感彻底绽开了。 云诗曾经喜欢那里,因为那是属于王誉最私密的地方,是只有她能看到的地方。 可现在,云诗一切都崩塌了。 那些喜欢的,享受的,期待的都没有了。 一想到他其实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她就很厌恶。 云诗盯着他看,突然一阵恶心,她快速的下床,抓了一个盆吐了出来。 只是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王誉突然扶住她的肩,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温柔的询问。 云诗却什么也不能说,她摇摇头,道,“没事。” 王誉给她倒了水,看着她漱了口,这才道,“今晚什么都不做了,你好好歇息。” 现在王誉的温柔,叫云诗有些恍惚。 她彻底陷入了一种自我矛盾的两难境地。 ------------ 181 太巧了 王时的人的确没有料错,容洵这一用计将他们甩开,身边只带了两个人。这两人身手不如骤风,遇到危险,的确麻烦。但容洵不得不兵行险招,且他还不能将自己的行踪告知那几个留下的人。他不得不防着万一有人将他们抓了,逼迫他们。 容洵坐在马车上,奔着青州赶去。 一路上,都没有人跟过来。 容洵心下放心了许多。就算是他们算到了他要去青州,只要他抓紧时间,赶在他们之前的一两日到,把事情办妥便好了。 一切讲究的还是个时间,所以他一改一开始的做派,吩咐人日夜兼程,不能多有停歇。 可就在有一日,他收到了永安城内过来的飞鸽传书。上面的内容很简短,只交代云宋也去青州了。 容洵皱了皱眉。 皇上怎么也过来了? 转念一想,只能奔着秦雉来的。 可是却将朝堂至于不顾…… 容洵想了一下,回了一封信过去,又将事情安排了一下。 他问一路跟随他的人,“还有多少时日能到青州?” 那人回道,“至少还有半个月。” 容洵想了一下,道,“太晚了。到前头,给我弄一匹马,我们骑马去青州。” 那人问道,“半个多月,大人的身体吃得消吗?” 这话把容洵惹笑了,他道,“你以为我是那种养尊处优的人?便是再多几个月,我也吃得消。按我说的做便是。” 那人悻悻而去。 等休息的空档,身边的人去买马了。他拿出地图看了看。 从永安城到青州,云宋不知道路,可钧山知道。且钧山时行伍出身,一定对这段路有所规划。这么算起来,他们二人正沿着他们没走过的那条路过来。 钧山要考虑云宋的状况,不会去选择小路,也不会赶路。 且让她边走边看看吧。身为帝王,总要有那么几次,深入的接触百姓的生活,知道这一路百姓们过得如何。 只也太巧了,都是奔着青州去的。 他此去青州,若是顺利,还能免了一场厮杀。若是不顺……不过算时间,皇上到青州时,事情应该都已经结束了。 云宋与容洵想象的一样,路上虽然前几日肠胃不大适应。可过了几日就好了。且她一开始还觉得外头的被子不够软,枕头太硬。可几天赶路下来,便是倒头就能睡下,连梦都不带做的。 她起来还和钧山开玩笑,“看来就是日子过好了,睡不着,又吃的不香似的。以后谁敢在我跟前说这些,我就叫他出去转个三五天,看他还说不说这些了。” 钧山抿唇一笑。 云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云容从边境回来一次,精神看着好了许多,眼睛也有光了,不像以前那么死气沉沉的。 原来出来走一走,真的是不一样的。 她也晒黑了些,可是看着就是有活力。 她嫌慢,果然后面和钧山又改骑了马。 可钧山有经验,不愿把马车这么弃了。她在前头骑马,钧山依旧赶着马车。她本来速度也不是多块,钧山赶着马车正好能赶上。 果然,连着骑了三天,云宋不像都一天那么精神饱满了。 钧山也不说话,路过一个镇子,让云宋吃饭的时候,他出去了一趟。 等休息好,要上路的时候,钧山直接叫云宋上了马车。 云宋也没拒绝。等进去之后,钧山又递过来一个瓷瓶。 云宋懵了一下。 钧山道,“抹上,这几日都不要骑马。等她结了痂再掉了,下次再骑就好些了。” 云宋脸红了一下,已经知道钧山在说什么了。 她把瓷瓶接过来,问道,“这有用吗?” 钧山道,“已经是最好的了。” 云宋点点头。 钧山又叮嘱道,“用完,记得洗手,这药,辣眼睛。” 云宋又点头,将帘子放下了。 她与钧山之间已经很少害羞了。因太久了,钧山都在她身边。许多不该知道,该知道的东西钧山都知道。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好像就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影子一样。 谁会和自己的影子多尴尬呢。 可当她把裤子脱下来去抹药的时候,还是有些尴尬。 钧山他知道自己哪里磨破了皮,哪里疼,想到他能想到的画面,还是尴尬的啊。 钧山果然说的没错,她抹了药膏,大腿两侧就清爽了许多。到了第二天,就好了很多,开始结痂了。 如此几次,她再骑马,不比以前疼了。 有一次,过一个镇子。她在前头正骑着马呢。打算在这里吃个饭,然后买点干粮路上带着。谁知道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云宋吓得忙勒住了缰绳。 钧山也是一惊,脚一蹬,直接双脚跳上马背,身体向前一跃,很快到了云宋身侧。 他一边看前头,一边问云宋,“怎么了?” 云宋指了指前头,还没说话,便见追出去三个人,把那人拖着走了。 云宋才看清楚刚才闯过来的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郎。蓬头垢面的,衣服被拉扯的很不整齐,关键是脸上还有伤。 那三个人拖着她,女郎在苦苦哀求。 其中一个人就对她拳打脚踢起来。女郎跪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抓着其中一个年长一点男子的衣摆。 那男子一抽,道,“还不跟着张家公子回府去?” 然后云宋清楚的听到那女郎喊了一声,“爹……你不要卖我,爹……” 马背上的云宋被惊住了。 若只是那女郎犯了什么事,叫主子家带走也就算了。可是那男人是她的爹,却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样子无动于衷,眼中竟一丝怜悯都没有。 她目不斜视,对钧山道,“我练了那么久,还不知道自己武功弟子到底怎么样。” 钧山已经知道她跃跃欲试了。因这情形,他自己都忍不了了。 钧山道,“公子尽管出手,有我呢。” 云宋嘿嘿一笑,便翻身下马,上去了。 喊了一声住手,众人还愣着神呢。 云宋已经挥拳出去,把那个穿着人魔狗样的公子哥打了一拳。 左眼马上红了,云宋把手藏到身后,下手太重,自己也很疼呢。 公子哥捂着眼睛,喊道,“他妈的,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敢打老子,知不知道我是……” 话还没说完,云宋又给了他一拳。这一回,对着右眼去的。 公子哥两只眼睛捂着,已经看不到东西了,只气急败坏的大喊,“给老子打,狠狠的打。” 可他就带了一个小厮,然后就是那个年长的男子。 小厮挥着拳头准备动手的,还没冲出来,已经被钧山给拿下了,疼的在地上嗷嗷直叫。 等那张公子把手移开,看到眼前的情形,便知道是遇到硬茬了。 钧山看着他,身边的小厮要爬起来,被他脚一踩,又趴在了地上。张公子甚至听到了骨头咔咔的声音,听着就疼。 钧山依旧盯着他道,“人我们带走,想要人,就多找些人追过来。” 他说话的时候,手是按在刀鞘上的。 张公子魂都快吓没了,忙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你等着,我去叫人。你们死定了” 那二人走了,还留下个年长的男子。见形势不对,赶紧跪下来道,“两位爷饶命啊,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女郎坐在地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的爹。 那爹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道,“你个扫把星,惹来的麻烦。张公子一定会找我们的麻烦的。” 女郎不哭了,只是一双眼睛还是盯着她爹看。 她爹还要打她,被云宋拦住了。 “我要把她带走,你有意见吗?” 她爹忙摇头,但又问道,“带到哪里去?她已经卖给张公子当丫头了。” 钧山扶着刀,道,“这些是你问的?” 她爹不敢说话了。 看着云宋把他的女儿带走了。等走远了,才敢嘟囔,“多管闲事,呸!有什么用,敢把我女儿带走,我到官府告你们去。” 等到了城外,马车停了下来。 云宋只是救她,并没有打算带着她。且人家也不一定愿意。 那女郎见马车停下来,也心中有数,道,“多谢恩人了,我也该走了。” 云宋问道,“去哪里?” 女郎笑着摇头,“不知道。但是要离开这里。不叫他们再打我。” 这要求简直太令云宋惊讶了。她没见到有人说,离开一个地方为了不让人打她。 心头起了怜悯之心,云宋拿了些吃的给她,又叫钧山将药拿了过来。 女郎吃了个饼,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云宋忙递过去帕子,“怎么哭了呢?别哭别哭。” 女郎吸了吸鼻子,直接用手背抹了眼泪,道,“我身上脏,莫要脏了公子的帕子。” 云宋只好把帕子给收了回来。 女郎道,“就是觉得一个陌生人尚知道关心我,我自己的父母却……” 云宋一开始就想问的。可那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多问。女郎自己提起来了,云宋便道,“我刚才听你爹说,他把你卖给……” 说着,又小心翼翼的去看女郎。 女郎直接道,“嗯,把我卖了。也就十两银子。为了给我弟弟治病,也为了给我爹买酒喝。” 云宋心惊不已,一个女儿,只值十两银子? 女郎又道,“我求了我爹娘很久。那张公子很坏的,许多身边的丫头都被他折磨的要死不活的。我不想去。我告诉他们,我可以干活挣钱的,我会治好弟弟的病。可他们还是把我卖了。就为了十两银子。我娘说,女儿迟早要嫁人的,留着有什么用?嫁了人,就会忘了娘家,这些年就是给别人家养孩子。” 这是个什么逻辑? 云宋简直被颠覆了。 她没对她的爹娘评头论足,只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离开这里。树挪死人挪活,我有手有脚,能活下去。我听说苏杭那一带,绣娘很吃香的。我从小就喜欢这个,而且有些天赋,我想去那里。” “也……挺好的。” 女郎对未来充满期待,她道,“听说那里很好的,人都很温和,穿的也好看,我要在那里待下去。” “那你的父母……” 女郎道,“我不管了。不是我不要他们,是他们先不要我的。” 这话听起来不近人情,可却是大实话。 云宋也不劝了。 她既打定了主意,便要过她自己的日子去。谁也不能帮她过。 云宋叫钧山给了她一点银子,道,“你留着当盘缠。你毕竟是个女郎,找到合适的地方就安顿下来。这世上坏人很多的。” 女郎接过来,跪下来磕了头,道,“恩人,我会一直记着的。只我拿不出什么报答你们的了等来世吧,我投个好人家,来报答你们。” 云宋被她逗笑了,道,“好。那我等着来世。” 钧山给女郎指了路,到时候女郎可以边走边问的。把女郎送走,两个人继续赶路。云宋沉寂了几天,终于有天忍不住问钧山,“钧山,天底下真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还是……” 云宋顿了顿,道,“男孩和女孩区别就是这么大?” 钧山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因这世上,有像人的父母,把孩子捧在手心的。也有那种不像人的父母,把孩子当工具。他们自己不是人,又如何把孩子当人呢。 ------------ 182 转移 连这几日,云诗都以自己为由拒绝了和王誉试一试。 王誉也不生气,她说不愿意,他只问她哪里不舒服,其他从不责怪。王誉和以前一样,待她温柔。出去回来,也不喝酒,还经常带她爱吃的点心。 云诗并非铁石心肠,她一直喜欢这个人呢。又想着那些事情,也不是王誉自愿的,怪不得他的。 要和他过一辈子呢,这个坎总归是要过去的。 她自己安慰自己了好几天,在对待王誉这件事上逐渐的释然了很多。可这处的情绪总要找另一处来发泄。 她开始对身边的人感到不满。 也不是她主动,就是看着很多东西很多人不舒服,心情就是不好。 她一直脾气不是很差的。可有一次,她正午休,有个婢女不小心把一个花瓶给打碎了。把她惊醒了。 那婢女知道云诗好说话,便赶紧求饶,语气听起来也不是很在意。 云诗当下就来火了,觉得她脾气好说话,这些人便不将她放在眼里了?凭什么,她得处处忍着,有委屈自己扛着?当下便叫人将这婢女打了十板子。 大家都呆了,绿儿也觉得云诗从没这样过。可她毕竟是少夫人,没人敢忤逆她。 那婢女打完,被扶着出去了,眼泪没断过,一直哭。家里王时不管下人的事情,陈氏温婉,王誉温和,从没有惩罚下人那么重的时候。 绿儿本来要劝的,云诗却先舒了一口气,她这段时日从没觉得这么舒坦过。原来将人打一顿,她心里能舒畅。 绿儿不敢劝了,主子舒坦了,她还能说什么? 打人这事叫陈氏知道了。陈氏一开始觉得不妥,后来又想着,云诗以后要执掌中馈的,现在立个威信也没关系。个人有个人的做事风格。这事就这么算了。 谁知道这件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原先云诗只针对自己院子里伺候的人,没几天就蔓延到了整个府上。 下人们一向尊敬陈氏,很多话就传到了陈氏的耳朵里。有让陈氏边上嬷嬷传话的,也有当面和陈氏说的。都是在云诗那里受了委屈。 陈氏一问,云诗也并非无事生非,都是他们做了错事在先。只这惩罚还是重了些。有个男的,竟被打的三天下不来床,这是下手有多重? 陈氏动了心思,要和云诗说一说。 这一日,叫人去传了话。 谁知道,云诗还没来,她却先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派出去跟踪容洵的人传回的信,王时收到了。他一看到,便一手拍了桌子,骂道,“一群废物,果真还是跟丢了。” 一边的幕僚说道,“还好大人已经派了人去宁州了。” 王时道,“你没点脑子想一想?容洵只是为了甩掉尾巴那么简单?都是去宁州的话,他难道猜不出来我们也会查到于靑的祖宅在宁州?” 幕僚皱眉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王时没说话,坐在花厅。一盏茶的功夫,有人过来汇报这些日子查到的于靑的消息。 王时一听完,心中便有了盘算。幕僚也明白了,道,“原来这丞相的目的地并非宁州,而是青州啊。怪不得那么轻易的就说出了自己的行踪,这是故意在迷惑我们。” 王时望一眼幕僚,眼神在表示,说点我不知道的。 幕僚愣了一下,才道,“其实这事大人就不用担心了。若是青州,事情就好办了。太后不是在青州么?” 幕僚不知道王时和秦雉背后珠胎暗结的事情。但王时和幕僚透露过,他是受太后支持的。 “你是想让我的把柄,抓在她的手里?”王时觉得出了一个于靑已经够了,不能再有第二个。这种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 且秦雉毕竟是个女流,应付自己的孩子可以。对付于靑这样一个滑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王时斟酌一番,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容洵能为了于靑的事情专门去一趟,他当然也能。 这朝堂姚轲想管,就让他管就是了。他一个书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他的想法很快就和陈氏说了。 他要出门一趟几个月,这件事不可能不知会陈氏。 可谁知道陈氏一听,便开始歇斯底里起来,“你是去见她对不对?这才分开几个月,你就舍不得她了?你是不是拿我当个死人啊?王时,你是有儿子,有儿媳妇的人。你做这些,怎么对得起你们王家的列祖列宗?” 王时想着息事宁人呢,便压着声音道,“你发什么疯?我是有正经事去办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陈氏指着王时道,“王时,你敢说你去青州不会找她?有什么事你不能找别人去?非要自己去?你已经多少年没有离开过永安城了?若不是他在,你会去吗?” 既然已经去了青州,王时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秦雉的。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呢。已经年纪不小了,他怎么样都不能完全放心的。 他直接道,“本想着叫你收拾一下,罢了,我另外找人收拾。” 说着便要走,门拉了一半,陈氏一把将他的手臂拽住,“王时,你要去哪?你还要这个家吗?王时,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不配当阿誉的爹。” 这话将王时激怒了。他抽手的同时,反手给了陈氏一巴掌。 这一巴掌,让站在门外正要过来的云诗啊的惊呼出声。 这件事,王时没想过让云诗或者其他人看到的。可是有时候就是会出人意料。王时觉得,如果不是陈氏那么不识大体,揪着不放,不至于成这样。 王时对云诗道,“你的婆婆知道我要离开一段时日,很不开心,你帮着宽慰宽慰。” 说完,大步走了。 云诗实在是惊呆了。但绿儿推了推她,她忙跑过去,扶着陈氏起来。 将陈氏扶着在桌边坐下,陈氏转头趴在她肩上哭得梨花带雨。 云诗从没见过这种情形,按理说真的舍不得王时,也不必伤心成这样。她脑子不笨,想着这里头肯定还有什么缘由。可她毕竟只是个儿媳妇,没有到女儿这一层血缘关系,便也不多问了。 等陈氏哭得累了,这才停下来。 云诗见她眼睛都肿了,忙叫绿儿去备热水,给她热敷一下。 陈氏拉着云诗道,“今日的事情,叫你瞧见了,我这个当婆婆的真是太丢人了。” 云诗忙道,“母亲多想了。我嫁了阿誉,你也是我的娘呢。这种事情不丢人的。没有夫妻间不吵架的。以前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她总因为父亲吃的多喝酒多吵架。以前觉得吵架很烦,后来母亲过世,却怀念了。” 云诗说着,红了眼眶。 陈氏忙握了她的手拍了拍,道,“好孩子,以后在我们王家,一样的,这里都是你的家人。” 云诗点点头,又反过来宽慰陈氏,“公公性子急躁了些,娘不要放在心上了。” 陈氏只叹口气,道,“我和他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你和阿誉好好过日子,不要管我们了。” 云诗点点头。 陈氏又道,“现在开春了,在家里闷坏了。让阿誉带着你到处走走。如今皇上也不在宫里,阿誉闲下来了,你们有的是时间。早点怀上孩子,就更好了。我带孩子,才不管他。” 云诗被戳到了痛处。因那事,王誉在努力了。可一直没有用。且王誉的那点事,或许对他行房事产生了印象,她担心还能不能好起来。如果不能好,以后还怎么怀孩子? 世人都以为怀孩子是女人的事情。她生不出来,大家只会说她不中用,不会怪到男人头上。且她还不能说出来,因说出来,丢了自己男人的面子,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不提孩子还好,提了孩子,云诗就烦躁不安起来。 她只好道,“我和阿誉在努力呢,娘不要着急。” 陈氏也不催促,道,“孩子的事情也是个缘分。我怀上阿誉的时候,也是过了一年。后来怀上第二个,过了两三年呢,都以为怀不上了。不过那孩子福薄……你们年轻呢,我不催。不过早点生养,对你身子有好处的。年纪大一点,就不如以前轻松了。一个太少了,至少两个,我也就知足了。” 云诗点头,顺着陈氏的话,也不反驳。 婆婆在期待着呢,她不好灭了她的希望。 说到了孩子,陈氏又有了依托的希望。她也不想说云诗打罚下人的事情了。 她自己的事情处理成这样,有什么资格去说云诗呢。不过是几个下人罢了。她天天对这个人好,对那个人好。可以说对王时以前是没有不听从的,给他生孩子,相夫教子,从无怨言。对他温柔体贴,有时候晚了,连洗脚水都是她倒得。可到头来,到底图了个什么? 男人就是这样。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她又想拿自己的经验之谈告诫云诗。可一想,那是自己的儿子啊。人都是有私心的,她能说自己夫君的坏话,因她和他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可那是她的儿子,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别说王誉没什么问题,便是有,她当母亲的也得护着。 云诗又宽慰了几句,这才走了。 她知道,夫妻两口子的事情,最终还是得靠自己想清楚走出来。可她因为陈氏提了孩子的事情,回去之后便又不开心起来。找不到人发泄,她便砸了屋子里许多陈设。砸完之后,心里变舒坦了许多。 绿儿这些日子,已经摸清楚她的脾气了,虽然觉得她变了许多,可也都顺着她了。她砸完东西,就赶紧叫人收拾了。又弄了云诗爱吃的,叫她吃的开心些。 那一边云诗刚走,陈氏就唤了心腹丫鬟。一打听,才知道王时已经叫人收拾好了东西。她一时间又难过起来,自己趴在床上哭了起来。 可她又能改变什么呢。 —— 第二日,王时便将事情交代清楚了。他也不多耽误,没吃午饭便上路了。 刘光亭知道他也离开永安城,便觉得肩头都松了下来。当天下午,便叫人收拾了东西又从姚府搬出来了。 姚夫人很懵。 可姚轲早已看穿了一切。 送刘光亭到了门口,又叮嘱道,“你有空就过来,和你伯母多说说话。你在,她与我少置气了许多。你这要走,我还真是不舍啊。” 刘光亭笑着应下了。 刘光亭要走,又被姚轲给拉住了,他小声道,“这几日我夫人一直夸你来着。你是怎么哄女人的?传授一些给我。她近来脾气大得很,我都不敢进房了。” 刘光亭,“……” ------------ 183 杀! 王时的人追容洵追的灰头土脸的,等到了青州的时候,千方百计的打听到了容洵的踪迹,过去时正好是晚上,发现那宅子正起了火。火光漫天,把天空都映照成了橙红色。 旁边有不少百姓端着水盆救火。可火势那么大,哪是一时半会儿能救下来的? 那人抓了旁边一个人问道,“这怎么回事?” 被抓的人摇头道,“谁知道啊,突然就起了火。这家的人啊,估计都死完了。” 旁边一个人手里还抓着刀呢,准备挥着说话,被为首之人制止了。他将百姓拉到了一边问道,“这是户什么人家?” 百姓看他觉得是外地人,打量了两眼,说道,“就这老柳家,原先是个无赖的。天天就知道喝酒,后来欠钱,把自己女儿都卖了。差点都要饭了,结果谁知道他转运了。被他卖的女儿回来了,买了大宅子,过上了好日子。天天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他女儿每天打扮妖里妖气的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了什么。不过每年,都有个看起来很有钱的人过来,在这住上小半个月,就走了。奇怪得很。” 为首之人立刻想到这人八成是于靑,马上问道,“这人最近回来过吗?” 百姓摇头,“不知道呢。最近这家里都奇怪得很,大门都很少打开的。不过老柳喜欢喝酒赌博的,天天还是出来,听说有次喝多了酒,说是自己家女婿回来了。他哪有什么女婿,他女儿八成是被人养在外头的,生了两个孩子呢。结果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说里面有人吵架打架,后来就起火了。不过好像有人看到起火的时候,里面来了些奇奇怪怪的人呢。” “知道是什么人吗?” “也像是外地人,我们不认识。” 那人说完,继续去灭火了。 身边的人走过来问道,“看来是这里没错了。不过都着火了,容洵肯定不会留在这里的。咱们应该怎么办?” 为首之人想了一下道,“如果于靑和账册真的都在这里,现在也找不到什么了。要么就葬身火海了,要么就被容洵捷足先登了。妈的,这么追过来,还是晚了一步。” 那人以拳击掌愤愤道。 他们几个人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更是怕王正知道后责罚。 为首之人思量了一下,道,“容洵没走远,你们先去四周找一找。这里留一个人跟着我,看看还有什么发现。” 吩咐完,大家就分头行事了。 火熄灭的时候,宅子也被烧的差不多了。 百姓们从里面抬出来八具尸体。 听到百姓议论道,“那就是全死了啊。一家八口人啊,还有两个孩子呢,真是可惜了。” 为首之人听出不对劲来,忙问道,“这里一共就八口人?不是说女婿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兴许有活着跑出的吧?反正家里一共八个人,算上下人了。可惜了,连孩子都没了。尸体都烧焦了,都认不出来了。” 这么说,于靑没死? 那是逃跑了,还是被容洵抓了? 逃了倒还好。就怕账册和人都在容洵手上,那可就遭了。顿时愁云惨淡,寄希望于自己的兄弟能找到容洵的下落。 他们几个约好在一家客栈碰头。 为首之人焦急的等着他的兄弟。 等快天亮的时候,他的人陆续回来了。 他们到了城门处问了人,断定容洵已经出城去了,而且是乘马车走的根据车辙印,能判断出来,里头至少坐了两个男人。但出了城门,他们又兵分两路离开了。他们其中有两个人继续追出城去了,两个人回来和他说这件事。 为首之人紧锁眉头,容洵熟悉的招数又来了。虚实难断。 为首之人也不敢再妄动,打算给王时飞鸽传书之后,就跟过去。两路马车都跟着,不管虚实如何,跟着再说。 等写好信,几个人在客栈里头吃了一些早点,就打算离开了。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那双云靴的主人,鹰眼一般看着他们。 几个人赶紧单膝跪地,执着刀齐声唤道,“大人!” 王时看一眼他们,很快到了房中,听他们叙述了这一路来的情形。为首之人已经做好了受惩罚的准备。可房中一片寂静,王时一言不发。 越是这样,他们越是紧张。 等待总会让人更恐惧起来。 半晌,王时终于开口,像是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把我带来的人也带走去追容洵。不论是哪一路,杀!” 他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管于靑和容洵在不在一辆马车上,那两辆马车上的人都要死。 王时不能让于靑赔上了自己的仕途。 而杀容洵,已经成了箭在弦上的事情。他实在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赶在容洵之前,把于靑劫走,谁知道他又用了什么招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倘若容洵都死了,谁还有这个能力利用于靑来扳倒自己? 这样的胜算反而很大。 他此次过来带来三十人。而根据手下的描述,那容洵身边最多不过二三人,对付他们已经绰绰有余了。 几人领命。 心腹属下道,“属下等人把人都带走,唯恐大人有危险,还是留下十分。属下等带上其他的人,定让容洵身首异处。” 王时抬手,道,“就按我说的办。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办,办完就追上你们。这一次,一定要叫容洵插翅难逃。尔等日后的荣华便可享之不尽了。” 众人应诺,鱼贯而出。 几十人皆骑了高头大马,朝城门口而去,引了路人纷纷侧目。 王时不过留了一个随从在身边,他又在房中坐了片刻,这才起身,“走,去别业。” 青州祖庙还是先帝在时修葺了一回,后来经历风吹雨打,尤其是几次大风暴,又把祖庙吹得有点破败了。这事这边的人上奏过几回,朝廷也拨了银子。可层层贪下来,到这边就剩的可怜。他们还想贪一点,就索性不修了,反正也没人瞧见。 虽然有些破败了,可威严感还是在的。 大魏云家从这里发家的,这祖庙里供奉着不少能找得出名字的先祖。 谁也没想到,五个多月前,身份尊贵的太后来了。然后就在城郊外的一处别业上住下了。那别业建在半山腰,环境很好。以前先帝过来时,也在这里住下。祖庙不修葺,这地方可不敢耽误。隔三差五就得打扫一遍,免得上头突然来人。 秦雉就在这里住下了,又给这边的官府送过去银子,叫他们修葺祖庙。太后在这监工呢,不仅不敢贪,还干的十分卖力,就想表现好一点,好升官。原以为修葺好后,太后就该走了。结果发现太后就在这住下了。 山上的人隔一段时间下来采买一些东西,底下的官员们想去见,也见不着。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太后是要在这里休养身体的,就更不敢上前打扰了。只隔段时间,买点东西,叫那些采买的人一并带上去,还得塞点银子,叮嘱他们一定要把这事传到秦雉耳朵里去。 那些人一开始倒是乖乖听了,等这话传到秀年那里,秀年把传话的人训了一顿,叫他以后这些话不要再传过来,扰了太后清静。后来他们银子照收,再不敢传话了。 秀年只负责秦雉的饮食起居,尤其是秦雉肚子逐渐大了,更要注意。身边带了几个忠心的老嬷嬷,其他的人都不能进院子。这些人倒是好管教,唯独秦夫人是个特例。 秦雉是一点也不想带她的。可是秦姝说服了秦夫人,此事又是云宋十分同意的。秦雉避免他们起疑,只好带着秦夫人来了。这秦夫人是个好事的,又仗着自己是秦雉的嫂子,便天天要过来,又在别院里摆威风。秦雉对她很是头疼,碍在是自己嫂子,又拿她没办法。后来知道她想去看秦牧,秦雉乐意安排了。这来回两个月,秦夫人就回来了。 这个时候,秦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秀年很怕她靠近发现些什么。就让她去管采买一系列事情了。秦夫人一开始觉得这种事她怎么能干,像个管事嬷嬷似的。可后来发现里头油水多得很。因她每次买完东西,报账的时候,报多少都没人管。她便开始贪婪起来。想着家中没了秦牧,自己攒的银子还不是给自己儿子么。 秀年把这事给秦雉说了,笑道,“没见过那么贪的,有时候一两碎银子也偷偷塞到口袋里。底下的人都被她气的眼红了。” 秦雉慢悠悠的说道,“就是这么个小家子气的人,拿不上台面的。我哥就这个眼光了。你现在是看的清楚了。随她去吧,她能贪多少?不来烦我最好。” 秀年点点头,“快了。等太后生下孩子就好了。只不过到时候还得找个由头把她支走,她在总归不方便的。” 秦雉道,“也不难办。就把她支到我哥那里去。就说过不了多久就得走,她去一趟,也少点念想。她一定会去的。” 秀年道,“就该这样的。”秀年又看了一眼秦雉,露出担忧的神色。 秦雉笑着问道,“怎么了?好好的又愁眉苦脸的?” 秀年道,“太后当初生两个孩子,奴婢都在呢。你那叫喊声奴婢到现在还记得。太后一个人在这里,一个人养着,一个生养,实在是太辛苦了。太后这个年纪了,奴婢实在是担心。想想,要男人有什么用?就是给女人留个种罢了。” 秀年的担心不无道理。她这个年纪生养,是很危险的了。那相府容老夫人,便是非要生容洵,如今这身子就再没好过。可那也算是运气好的了,有多少在生的时候,人就没了。还有更惨的,大的小的都没保住。 秦雉拉着她的手拍了一下,道,“谁说我是一个人?我还有你啊。秀年,一路过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的。有你在,我安心的很。你比我哥,比嫂子,甚至比宋宋,都叫我觉得安心。因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身边的是不是?” 秦雉说着,烟圈竟然红了些,这是秀年少见到的。 她故意打趣道,“呦呦呦,太后,这是多久没见到太后这般了?奴婢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秦雉故意打一下秀年的手背,“乱说什么?谁叫你死了?我在呢,你还能死?你好好活着吧,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秀年福个身子道,“奴婢可不就是托了太后的福了么。不过,也不能大意。这几日,奴婢亲自下去,到城里去寻最好的产婆,还有大夫去。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秦雉点头,“有你准备这些,我很放心。” 正说着话呢,外头有人在门口道,“太后,山下,是王大人来了。” 为避免有人突然闯入,上山那条道,隔几步安排了人守着。所以山下有什么动静,立刻就会有人传过来。 秀年一惊,道,“王大人怎么来了?” 秦雉不惊不慌的,笑道,“瞧瞧,给我留种的男人来了。” 秀年望她一眼。 ------------ 184 放弃 正好是三伏天了,外头太阳烈的很。可半山腰这别业,却凉快的很。当时建这座别业,就是考虑了这个因素。这半山腰,又僻静,又凉快。先帝每年过来,正好到的时候是夏天。因这段时间,朝堂之中事情最少。 王时原本已经汗流浃背,等到了半山腰,就有寒意,顿时觉得很清爽。等再到秦雉这里时,身上基本已经干了,浑身都轻松起来。 秀年知道他一定出了汗,在山下的人禀告的时候,她已经叫人备好了热水。王时到了这里,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干净的衣裳。等再出来的时候,秀年给他端了一杯冰饮子。 王时一口气喝下去,惹了秦雉笑道,“牛饮似的,可知道喝的是什么?” 王时用袖子擦了嘴,道,“不就是西瓜汁?甜甜的,冰冰的,很好。” 秦雉笑着去看秀年,秀年道,“不止这些呢,还有旁的水果。罢了,大人都喝肚子里了,奴婢也不说了。” 王时笑笑。 他对秀年很满意。自他踏入这里,享受的都是非一般的待遇。这让男人觉得很有面子。要知道,秀年是侍奉太后的。而太后却是先帝的女人。他觉得骄傲和自豪,让他觉得他有别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男人。 他拢了衣袖,在秦雉身边坐下,问道,“这里怎么备了男人的衣裳?” 秦雉啐道,“傻帽?没觉得衣服很合身?自然是为你备的。” 王时马上有了别的疑问,秦雉却先答了,道,“我没那通天的本事,知道你要过来。不过就是备下了,想着你万一来呢。但也不指望的,你若真不来,这衣裳带回去给你也行。” 秦雉不怪罪,表现的十分识大体。让王时心里不由把她和陈氏比较起来。同样都是女人,陈氏如今真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来时,竟还和他闹了不愉快,对他没有半点不舍。 王时心头一软,捏着秦雉的手道,“在这里,你一个人辛苦了。” 秦雉噗嗤笑出声来。 王时不明所以。 秦雉抬眼去看秀年,指着她道,“方才秀年还说这话呢。你猜她怎么说?” 秀年在一边急了,忙道,“太后,可别说什么话都说呀。罢了,你们两个人说吧,奴婢还是先出去了。说什么奴婢就当没听见。” 说完,果真直接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秦雉还在笑,王时便问道,“她都说什么了?” 秦雉便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王时只觉得耳根子痒痒,身体也酥酥的。他微微一怔,也笑起来,道,“她说的也没错,的确是我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了。” 秦雉道,“没办法的事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拿这种事和你置气的。这不,你不是来了吗?” 王时点点头,却没接话。 然后又道,“你这身子现在如何?瞧着肚子大了那么多了?” 秦雉道,“我都说了,我身体好得很。在这里,定时都会有大夫号脉的。你放心,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些大夫连自己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也就一个月出头吧,这孩子就该来到这世上了。” “是啊,我们的孩子。”王时感叹。 若非当初先帝横刀夺爱,他们的孩子如今已经成亲或者嫁人了。也不至于迟来这么多年。 秦雉摸着他的胡须,道,“一路来的很急呢,胡子都没弄干净。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我就喜欢摸你的胡子。” 何止是摸,她还喜欢扯呢。 那时候他才刚刚开始有胡子,秦雉就逞能要给他绞干净。谁知道她就是个生手。经常把他疼的直皱眉头。她后来干脆使坏,直接用手去拽,被他抓到了,狠狠抱起来,不叫她下来。 正想起从前,听到外头有些动静。 两个人皆不说话 不一会儿,外面就没了动静了。 秀年在门口道,“方才秦夫人来了,说是看到太后这边来人了。奴婢已经将她打发了。” 王时去看秦雉。 秦雉道,“我嫂子,你知道的,跟着我一道来了。” “你的事,她不知道吧?”王时警惕的问。 秦雉摇头,“一直防着她呢。你放心,我有数的。这些事情怎么会叫她知道?关系着我们的身家性命呢,我又不傻。” 王时还是一脸警惕的模样,道,“也不能松懈,一定要防好。女人的嘴巴最快了……” 说着话,看秦雉正看着自己。 王时轻咳一声,道,“我不是指你,你是特别的女人。和他们不是一类的。” 秦雉瞪他道,“好在你改口改的还可以,要不然我可不饶你。” 这几个月不见,秦雉丰腴了许多,整个人显得多了几分风韵。再看她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又透着一股母性,便叫王时十分欢喜。 男人的目光如狼似虎的,秦雉哪能看不出来,推了一下他的胸口道,“先别想别的。告诉我,怎么来这里了?我可不信,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似娇带嗔的,眼神中还有些期待。 王时揽了她到怀中,道,“有些棘手的事情,自然也是为了能看看你。若不然,我现在已经离开青州了。” 秦雉果真不是沉迷于小情小爱之中的人,见王时这么说,她忙问道,“遇到什么事了?解决了吗?” 聊了一会儿,男人的心才真的定下来。这个时候,才愿意开口说来的事情。 他简单的说了一遍,秦雉便明白过来,问道,“容洵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你留在我这里可以吗?” 王时道,“两边实力悬殊很大。且容洵走的时间并不长,我的人能跟上。我已经下了死命令了,这次是容洵逼着我这么做的。” 秦雉道,“容洵始终是块绊脚石,若这次能将他除了,对你我来说也是极好的。” 王时道,“他压着我一头已经很久了。这次,也是他自寻死路。” 秦雉又道,“那于靑和账册?” “容洵一死,这些东西就没用了。朝堂之上,谁还敢接这个东西?姚轲吗?那书呆子,一遇到事就是个缩头乌龟。容洵出来,他竟然和刘光亭那个愣头青抱到一起去了,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时意气风发,秦雉便心安。 她道,“虽然我也想你在我这里多留些日子,干脆到我生了最好。可我也怕容洵和朝中的事情有个什么变数。你也得早早回去。毕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呢。” 王时越看她越顺眼,道,“还是你想的周全。便是委屈你了。” 秦雉温柔道,“过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王时再难忍受,抱着秦雉到了榻上。虽说她现在有孕,不能像以前肆无忌惮。可也能解了一时饥渴。王时一再小心的把事情办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王时手轻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开始有了生为人父的欢喜。 陈氏生王誉的时候,他不在身边。后来他在时,陈氏的第二个孩子却又夭折了。他本来已经要把足够的父爱给那个女儿,可没想到却给不了。所以,他付诸的父爱一直都没有完整过。如今看着秦雉,想到可以看着这个孩子从一点点大,慢慢长大,他心头也是暖的。 见他动情之时,秦雉趁机道,“这又不是你头一个孩子了,怎么好像要哭了似的?阿誉呢?阿誉可是你的骄傲。他如今与云诗如何?成亲几个月了,可有孩子了?” 王时听到这里,脸色便沉了下来。 王誉调动了家里的人,这件事王时后来知道了。他查了那几个死的人,顺藤摸瓜便摸到了狱中。自然而然的知道了狱中他们对王誉做的事情。一开始,他也愤愤不平,觉得那几个人杀得是对的。可后来,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不愿离京,又沉迷小情小爱。身子又有了那样的伤害,像极了已经堕落的样子。他逐渐失望,仿佛在王誉身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这是他最终同意王誉留在永安城的原因。 只没有和陈氏说清楚罢了。那件事,自然不能传出去。王誉虽然这样,可事情传出去,损害的是王家的声誉。 “没出息罢了,不提他也罢。云诗大约身子不好,还没怀上呢。” 王时说这话的时候,十足的不耐烦。 秦雉温柔宽慰了几句,伏在她胸口的时候,唇角勾了勾。 王时能知道狱中发生的那些事情,自然是秦雉叫他知道的。只有他放弃了王誉,才会认真对待他们的孩子。 —— 陈氏果然按捺不住了,先急了。王时走了一个月的时候,陈氏便找了大夫过来。她是怀着别的心思的。若是云诗在王时回来时,能有孕,她便能扬眉吐气了。 可大夫给云诗号了脉,说云诗一切康健,并无什么不妥。陈氏不放心,非要叫大夫开了药方,抓了药给云诗调理。 吃了半个月,陈氏又换了个大夫号脉。还是一样的说法。陈氏便忧心起来。身体没问题,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呢? 她问了王誉和云诗院子里的人,王誉几乎是夜夜宿在屋中的。和云诗感情也好得很,不见两口子吵架的,便是拌嘴也少的很。 陈氏听了自家嫂嫂说,有时候女人的身子就是这样,看着没问题,就是怀不上,但是药不能断了,因有时候有些问题,不见得大夫就发现了。 陈氏信了这话,一边找大夫,一边不给云诗断药。 那些药都是苦的很,连着喝了十几副,云诗便受不了了。九王爷虽然地位权势不比从前,可到底是王爷家的小郡主,吃穿用度还是皇家的规范。她自小也没吃过这些苦,越想心中越气。且这药吃了之后,她葵水也乱了,面上长了许多小包,她一照镜子便很心烦。 加上她本就知道,这问题不是出在自己的身上,可偏偏还得顾及王家的颜面,不能说出来。便是越想越气,脾气更加暴躁起来。 这一日,绿儿端了药过来,云诗一闻便皱了眉头,推开道,“我不喝。我今日不舒服,便不想喝这个。” 绿儿忙道,“不舒服吗?可有恶心干呕的症状?” 时间久了,绿儿也和陈氏一样,对云诗的肚子充满了期待。 便是这些期待,将云诗压得喘不过来气了。 她瞪一眼绿儿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不舒服,有什么恶心干呕?再问这些话,我掌你的嘴。” 绿儿吓得不敢噤声。因云诗最近没少掌那些下人的嘴。 绿儿默了半晌,将药还是端过去道,“少夫人,把药喝了吧。喝了对你身体好呢。” 云诗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她一把夺过来,就往外面一扔,道,“不喝就不喝,都说了不喝,你耳朵聋了吗?” 绿儿屈膝认错。云诗的眼神却一滞。 她那碗药,砸到了王誉的身上。 有一瞬,云诗理亏,自觉自己做的过分了。但王誉不管身上,径自走了过来,拉着云诗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发那么大的火?” 恃宠而骄便是如此。 云诗不觉得自己有错了。反正王誉心里清楚,所以对她有愧,她做什么,他都会顺着她。 她挣开他的手,没好气的说道,“这药那么烫,这丫头也敢拿给我喝,是想把我烫死。” 绿儿不敢说话,当是默认了。 王誉温柔宽慰道,“有时候下人有做错事的时候,你别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的。”又对绿儿道,“你找人将这里打扫了,拿一件衣裳给我换上。” 绿儿忙应了,找了衣裳给王誉。 王誉接过来,拉着云诗到了里面。 他张开双臂,看着云诗道,“你替我宽衣解带,给我换上。” 云诗还在气头上,道,“做什么叫我?平日里都有婢女侍奉你的。” 王誉眉眼温柔,声音更是带着些许哀求,道,“就是喜欢让你给我换。” 云诗看着他芝兰玉树般的模样,终究是软了心,上前替他解开扣子。刚伸手,就被王誉直接搂在了怀里。王誉亲了她的双唇,又是攫取,探索,口脂都被他吃去了好多。云诗沉醉其中,身体已经有了反应,渴望着和他更亲密深入的接触。 王誉自然看出来了,他亲吻她的鼻尖,道,“有感觉了?你等我去拿工具。” 云诗脸便沉了下来。刚才那份沉醉便荡然无存。 王誉不能身体力行,便用了很多工具来满足云诗。但毕竟是工具,偶尔有几次还能觉得舒服。后来,云诗都觉得憋屈。活生生的人在跟前呢,偏偏要用这些东西。 “不要拿了,我不想了。衣服你自己换吧,我乏了,躺一会儿。” 她说完,直接和衣躺到了床上。望着帐顶发呆。 以前她多喜欢王誉啊。 可是现在呢,看着他,那点喜欢在慢慢的消退。她很清楚,终有一日,那份喜欢,会没有。转而代之的只有厌恶和不满。 她该怎么办呢? 最令她难过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办吧。 ------------ 185 舅母 王时在秦雉这里住了几日。本来打算过两日就该走了,可没想到就在要走的前两日,却出了事。 秦雉所住的这个院子里,全是她的心腹,围得和铁桶似的。一旦有人过来,她一定会提前知道。 王时在这里吃住,院子外的人是不知道的。 那一晚,王时冰饮子喝多了,半夜出来起夜。 他怕吵醒了秦雉,一直没有直接在净房里起夜,而是出来解决。本来是直接在院子里的角落解决的,可前一天晚上,撞上了一个年轻的侍女。若是老嬷嬷,见多识广的就算了。可那侍女还年轻,臊红了脸赶紧跑了。 王时怎么也是位高权重的人了,自然也讲究点排面。想了一下,便从小门出去解决了。 撩了衣摆,脱了裤子,解决完,正提了裤子,一转身,正看到一双眼睛盯着他,吓得他一哆嗦,又尿了几滴在裤裆里。 心里开始骂骂咧咧,但一双眸子已经盯紧了跟前的人,眸光骤然冷了下去。 把他吓一跳的正是秦夫人。她好管闲事,知道秦雉这里来了人,却不知道是谁,就一直想知道。偏偏这里围得铁桶似的,她也进不去。 实则她一直没往别处想,她不过是担心来了什么女人,对她现在的地位有什么威胁。毕竟这油水可是捞的足足的。 这天晚上也是巧了,她因为白天睡得久了,晚上一直睡不着。干脆出来走走,结果走到了院子后面,便想着朝里头看看,谁知道正好有人出来起夜,被她看到了。 她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瞧竟然是王时,她自己也很吃惊。 “原来是王大人啊,你怎么……” 人一认出来,秦夫人便觉得不对劲了。 王时可以来这别业,可他不该从秦雉就寝的地方出来。 秦夫人想跑已经来不及,她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罢了。 王时却是手上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杀将。 她没跑出去几步,她的脖子便被他直接掐住。身体被直接提了起来,她的双脚瞪了几下,用手怒气的去掰开王时的手,可是徒劳。 没多久,她的呼吸就止住了,腿脚自然的垂了下去。 王时松开她,身体就这么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王时拍了拍手。 秀年已经听到动静,披衣出来。见了秦夫人,面色变了变,可不算慌张。 王时直接道,“她发现我和太后的事情了。你来处理她的尸体吧。” 秀年颔首,“大人先回屋吧,这里交给奴婢。” 王时便准备走了,又停下来,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擦了擦手,扔在了秦夫人的尸体边,“将这袍子一并处理了。” “喏。” 王时前脚一走,秀年叫了几个腿脚利索的人,让他们用袍子把秦夫人包了,然后装进一个麻袋,抬到后山葬了。 秦夫人被装起来,秀年又叮嘱道,“毕竟是太后的嫂子,找个好点的地方葬了。最好留个标记,还能去祭拜一下。” 等秀年在那等着人回来,她才回到院中。秦雉的房间一片宁静。 秦雉已经睡下了,并不知道这件事。 早上王时在外面打拳,秀年进去送早膳给秦雉,与她说了半夜的事情。 秦雉原本在吃东西,听到这个消息,停了停。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大概是掉了几滴眼泪。等擦完,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平日里便长舌,好多管闲事。没想到却死在这上面了。我虽不喜欢她,可也毕竟是我的嫂子,又替我秦家开枝散叶,生了两个孩子呢。” 秀年道,“太后还是节哀顺变,如今有孕在身,不便难过的。她撞上了王大人,也是运气差,或许便是命。” 秦雉道,“先将这事压着吧。等要回去的时候,就说她在路上染了重疾死了。到时候也将这消息传到我哥那里去。” 秀年点头。 秦雉又问,“好生安葬了吗?” 秀年道,“就葬在后山了。那处风景好,风水也好。” 秦雉点头,“那便好,也算是死了有个好归宿了。这里是云家发家的地方呢,是个福地。来世,定能投个好人家。” 秀年道,“是了。太后赶紧用早膳吧,凉了便不好了。” 等王时进来,也一道用早膳,二人只字不提秦夫人一事。 等用完了早膳,王时道,“我打算明天就走了。” 秦雉漱了口,道,“也好。也不知道你的人事情办妥了没有。” 王时道,“他们不会失手的。”然后又抬眼看秦雉。 秦雉注意到他的神色有些微妙,哂道,“有什么话要说?” 王时摇头,顾左右而言他,“这里风景不错,我想你陪我走走来着,可惜你现在肚子那么大,我不敢呢。” 秦雉噗嗤一笑,道,“那又什么难的?你以为我天天都窝在这里不出门?那边不是有个小门么,可以直通后山。那里有条路可以上山的,后山不好上山,但在那后头的路是修好的,可以直接到山顶的。当时便是为了住在这里的人可以登顶的。我一直想到山顶呢,只秀年不让。” 秀年在一旁道,“还好意思说,我都拦你几回了。就这样都没怎么拦住,还爬过好几回呢。自己累了受不了了,才知道不继续往上。大人,你可得好好管管。” 屋内气氛变得很好,王时和秦雉都笑了起来。 秦雉道,“看看,什么事都管着。如今还要你管我,我的日子是没法过了。” 王时道,“就该管着你。还和孩子一样,任性的很。不过今日我在呢,我们去走走,累了便停下来歇歇,大不了我抱着你下来。” 秦雉故意看秀年,“秀年,你可允我一道去?” 秀年撇嘴,“我要管的了啊。大人我管不了,你我也管不了啊。” 王时和秦雉又笑了起来。 王时牵着秦雉的手爬山,那路不难走,而且走一段路,就有可以休息的石凳,或者亭子,都是早年就考虑到内的。 等到了一处亭子,王时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秦雉。 秦雉一看,是一把纯金的长命锁。 “怎么……” 王时道,“孩子出生时,我大约不能在身边,先把这东西交给你,等孩子出生,你给他戴上。” 秦雉点头,道,“你有心了。” 王时又拿出一样东西递到秦雉跟前。 秦雉一瞧,是个纯金打造的小猫项链。 秦雉抬眼看王时。王时道,“今日是你生辰呢,给你的,我的小猫儿。” 以前王时知道她喜欢猫,又知道她乳名是这个,连着送了她好几个这样的,秦雉总笑他木讷。若是她喜欢猪,岂不是要弄头猪挂在脖子上? 后来她嫁人,那些东西没带走。结果有一回回去,才知道都叫秦夫人给拿去做成别的首饰了。为这事,她差点和秦夫人吵起来。 秦雉嗔道,“还是这么土。” 却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道,“你还记得我的生辰?” 王时道,“一直记着。” 秦雉看他,都是柔情蜜意。 王时将她搂着,道,“明日我便回去了,你好好在这里养着。便是生孩子也不要怕,一定会没事的。你身体底子好,我知道的。若不然,有些动作做不出来。” 秦雉拍他的胸口,道,“大白天的就说这些呢。” 王时哈哈一笑。 —— 钧山和云宋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青州城内。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钧山刚要询问云宋的意思,谁料云宋直接从马车内钻出来说道,“直接去别业,我今晚就要见到母后。” 钧山也不说二话,驾着马车带她去了城郊。 等到城郊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一条上山的路。钧山放慢了驾车的速度,问道,“咱们是直接上山吗?” 云宋想了一下,道,“我打算给母后一个惊喜的。这边只有这一条上山的路吗?” 钧山道,“公子在这等一会儿,属下下去看一看。” 云宋点头。 钧山停了马车,在一处隐蔽处,然后自己到了前头去查探了。 不一会儿人便回来了。 云宋忙问道,“怎么样?” 钧山回道,“有一条山路直接能上山。但沿途都有人站岗,咱们再靠近些,他们就会发觉。” 云宋嗯了一声。 钧山又道,“后山的路没有修,上去要困难些。虽然那里也有人站岗,但明显松懈许多,也就几个人而已。” 云宋想了一下,道,“若是从后山走,你能保证不被那几个人发现吗?” 钧山浅浅一笑,眉目间扬起的自信有些夺目。他道,“直接将他们敲晕,绝不叫他们发出什么声音来。” 云宋一下子敲定,道,“那咱们就从后山走。山路难走些也无妨,别业就在半山腰,不远的。” 钧山应了。 在来之前,云宋就已经做过功课了。这别业何时建的,大概在什么位置,她都很清楚了。 她与钧山便绕道后山一道上去了。 钧山身形敏捷,很快制服了那几个站岗的人。那几个人发出的声音也不过是闷哼,不靠近的话,根本听不见。 一路跟着钧山过来,云宋才见识到什么才是武功高强,她那点花拳绣腿,在钧山跟前简直就是渣渣。 “钧山,你真厉害。那些人估计都没看清你是谁吧?我也好想这样。” 钧山道,“公子是皇上,皇上不是武夫,皇上是武夫尊重和保护的对象。” 云宋突然笑起来。 钧山不解,“公子笑什么?” 云宋道,“你说话的这语气,和丞相一模一样。” 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然后能听到虫鸣声。 走了几步,云宋打破了这份宁静,道,“应该快到了,咱们小心点。” 她说话的时候,特意用手摸了自己的衣襟,好像也在提醒自己小心一点一样。 钧山点头,实则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灯光,的确已经快到了。 再往上走,便能看到一处平地,月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隐约可以看到有一条很好的路可以通上山。 那平地左侧的别业,已经近在眼前了。 云宋喜上眉梢,她终于可以见到秦雉,将自己怀中的东西交给她了。 好在是赶上了呀。 她提了一口气,准备一下子走到别业,见到秦雉。 刚要抬脚,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她吓得要惊呼,却本能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而钧山的动作也很快,已经快速将那人的手臂钳住,一个翻身,能清晰听到骨头咔咔的声音。 那人被轻巧的制服,脸已经直接朝地上砸过去。 等云宋凑近一看,那衣衫像是一个妇人,且好像有几分熟悉。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云宋忙上前道,“这是舅母。” ------------ 186 珠胎暗结 听了云宋这话,钧山忙将她翻身过来,一看,果真就是秦夫人。 她脸上沾了小树枝和泥,身上也全都是,隐约可以看到嘴角有血,手上也都是细小的伤口。 云宋问道,“她,不会死了吧?” 钧山去探了一下脉息,道,“还没。不过因为属下用力,可能疼晕过去了。” 云宋忙道“先把她弄到一边,靠在树边。” 钧山领命。 钧山守在一侧,云宋蹲在地上看着秦夫人,有些担心她。这个时间,秦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是晚上出来,看不清路,不小心滚下来了? 可秦夫人这个身份若是出来,身边怎么也会带个人吧。更何况,她这个时候出来做什么呢? 云宋想不明白。 她轻唤了几声舅母,见秦夫人眼皮子动了动,然后慢慢睁开来。 云宋一喜,忙唤道,“舅母,是我,是我啊。” 秦夫人见到她,又看了一眼,突然就用手紧紧去抓云宋。身体却因为没这个力气,起来一些,又迅速倒下去。 云宋忙道,“舅母,你别激动。你现在既然醒过来了,我带你去瞧大夫。” 秦夫人却拉住了云宋的手,摇摇头,“我,我……” 她艰难的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却很微弱。 王时没有直接将她掐死,她却也已经奄奄一息了。 那几个人将她埋了,没发现她一息尚存。 她从坟墓里爬出来,却再也爬不到山下了。 她躺在树边上,等了一天。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和绝望。她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可没想到,她在这里遇到了云宋。 她唇角抖动了几下,那笑意有些阴冷。 她死死的抓住云宋的手,终于发出了几个字的声音,“我有话……说,说……” 云宋凑近,“舅母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秦夫人看着她,说道,“王……王时和太……太后,珠,珠胎暗……结……” 仿佛晴天霹雳,云宋僵在了原地。 而就在此时,那双拽着她的手,颓然的落下去。 云宋的脑子空白了那么一会儿,她的表情冷静的吓人。她的眼睛一直盯着秦夫人的尸体看。 似乎在想着她话中的真假。 山中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声,偶尔有几声听起来还有几分诡谲。 沉默了片刻,云宋终于抬头,看向不远处那光亮处。 她眼睛看着前方,对钧山道,“钧山,我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钧山道,“公子请说。” “我要你去看看,我的母后,如今是不是有孕在身。” 钧山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嘴巴张了张。 云宋转头看向他,眸子清明,“你会替我办这件事吗?” 自然是以皇上身边的卫尉卿的身份,替她办事,告诉她真相。而非太后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 钧山叉手应诺,毫不犹豫,“公子稍后,属下去去就来。” 暗夜下,钧山像一道魅影,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云宋收回视线,蹲下来,给秦夫人整理了一下仪容,“等钧山回来,舅母,我就把你好生安葬了。若真因为你说的那件事,让你遭了杀身之祸,那便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将你送过来的。” 她说着话,有几滴眼泪滴在了自己的手背,滚烫的灼人。 没多久,钧山折回来。他二话不说,拉着云宋就要走。 云宋拉住他,钧山身形顿了一顿。 云宋看着他问道,“舅母说的是真的吗?” 钧山看着她,道,“王时发现我了。” 已经不用再多说了,云宋明白钧山的意思。她神思恍惚的时候,已经被钧山拉着走了。 等到了山下,立刻登了马车,驾着马车走了。 王时是一介武将,便是置身在这铁桶似的地方,警惕之心也没有减退。更何况有了秦夫人的事情,他又更加小心起来。 钧山自然是身形敏捷,可王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要想验证秦夫人说的话,钧山不得不很靠近秦雉的卧房。那些妇孺查不出异常,王时却知道了。 不过等他追了出来,没找到活人,却只看到了一个死人。一个本该在已经埋起来的死人,却出现在了这里。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时并不打算追过去,他直接转身,原路返回,很快到了屋中,将他的猜想告诉了秦雉。 他的话归根结底不过一句话,云宋发现他们的事情了。 秦雉惊诧不已,还是问道,“你看清那人是钧山了?” 王时道,“这个人的身形和背影,我看了几年了,绝不会错。” 若云宋不在,钧山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里。 而今日,正好是她的生辰。云宋定是带着钧山一道过来了。 王时道,“你我都知道皇上到这里来了。只是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 秦雉一张脸看不出什么神情,说话也是沉沉的,“这孩子不是会骑马了吗?定是想赶在今天到的。我们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王时看着她,一双眸子紧紧锁着她。半晌,他才道,“说这些毫无意义。我只问你,既然我们知道的事情被知晓,你的儿子,我们的皇上,会做什么?” 秦雉却微微勾唇,似乎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的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道,“不用这么紧张,我先让你见个人。” —— 陈氏在屋内叹气,心腹丫鬟过来宽慰,“夫人怎么又叹气了?如今公子都已经成亲了,又和少夫人夫妻和睦的。” 陈氏道,“自然是因为云诗的身子。” 丫鬟道,“大夫瞧了,药也吃了,夫人莫要着急。” 陈氏又叹气,“若是真的有什么问题,咱们调理就是了。就怕这种查不出问题的,实在是很烦人的。” 丫鬟只好道,“这讲究个缘分的。改日带了少夫人去求子观音那里拜一拜吧。” 陈氏眼睛一亮,道,“我怎么没想到?得亏你提醒我了。你赶紧准备起来,这两日就去。” 丫鬟掩袖笑了笑,正好瞧见外面有人踟蹰着要进来不进来的样子。 丫鬟见了道,“可是管嬷嬷?” 管嬷嬷见被认出来了,便干脆进来了,屈膝行了礼,“见过夫人。” 管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都是在后厨那边的,年轻的时候是个厨娘。年纪大了,便在后厨做些杂货。 陈氏道,“你这是找我有事?” 管嬷嬷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却又好像欲言又止。 陈氏道,“你有什么就说。我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没什么事,便下去歇着去。天气热着呢,你也别到处跑了。” 管嬷嬷突然跪了下来,道,“奴婢有件事求夫人。” 陈氏给了丫鬟一个眼神,丫鬟去将管嬷嬷扶了,道,“你有话说话,夫人心善的,不必如此。” 管嬷嬷这才起来了,道,“奴婢的女儿紫儿,在公子和少夫人的院中侍奉的。她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奴婢想把她要出来。” 管嬷嬷说这话的时候,形态拘谨,语气很不自然。 陈氏道,“这不是什么事。到了年纪,可以去嫁人的。这才府里也不是罕见的事。” 管嬷嬷道,“那请夫人同,同少夫人说一下吧。” 陈氏这才起了疑心。 管嬷嬷这话一开始是没问题的。但其实陈氏心里有数,那紫儿原本是给着王誉当通房丫鬟的,因她乖巧懂事。可王誉这些年没碰过她,紫儿也就在院子里当个使唤的丫头,也没什么问题。陈氏是一直知道管嬷嬷有这个心思的,盼着紫儿能一飞冲天。如今也不是没机会了,但又或许寻到了一门好亲事。可奇就奇在,她这事求了自己。 陈氏便道,“紫儿既然在阿誉的院子里,你这来求我,便是求错了。你去找云诗,她自然会允的。” 谁知道管嬷嬷又跪了下来,对着地上磕头,砰的响,用了力了。 丫鬟赶紧又将她扶了,这一回,她死活不肯起了。 陈氏便道,“你好好说话,我们府里没这个规矩。” 管嬷嬷再抬起脸,额头红了,眼圈也红了。她道,“紫儿得罪了少夫人,这两日经常被打,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孩子很能吃苦的。可昨晚实在是受不了了,跑回来求奴婢把她嫁了。奴婢也没办法了,只好今日来求夫人了。” 云诗打人这件事,陈氏已经快忘记了。可今日听管嬷嬷一提,便立刻正色道,“把紫儿打成了什么样子?那孩子我知道的,兢兢业业的。你把她叫过来我瞧瞧。” 丫鬟唤了人去叫紫儿了。 没多时紫儿便来了,脸上紫一块青一块,见不到多少好了。撸了袖子,胳膊上也是一道一道的,触目惊心。 陈氏吃惊的问道,“这是少夫人打的?你,可是犯了什么错?” 紫儿跪下来便哭了,“奴婢没有。奴婢不过是照常伺候公子。” 陈氏心中有数了,道,“许是生妒了。你这丫头长得水灵,阿誉又用你用的顺手。得了,这事我准了,你出府嫁人去吧。去库房那里领半年的月钱,就当是给你的贺礼了。” 管嬷嬷和紫儿谢恩,出去了。 陈氏叹气道,“虽说容易生妒,到底是下手狠了。以前不觉得她是个性子狠戾的人啊。” 丫鬟劝道,“许是紫儿做了错事了。” 陈氏道,“紫儿那孩子长在府里的,但凡心术不正一点,我都不会叫她去阿誉身边。我方才不过是给云诗一个面子,难不成说我们王家的儿媳妇不好?那也是打我自己的脸。” 丫鬟便不敢说话了。 陈氏叹气,“罢了,兴许就是看不惯紫儿吧。日后阿誉院子里的丫头,尽量挑些容貌一般的。” 丫鬟应诺。 这些话全叫云诗听在了耳里。 她来给陈氏请安呢,还给她打了一对耳坠子,上好的珰珠呢。瞧见管嬷嬷和紫儿从前头走,她便知道事情不大好。 谁知道到了跟前,就听见自己的婆婆在说自己的不好。 她是知道自己最近过分了些,可这些被谁逼出来的?还不是被王誉么。若王誉是个完整的男人,她何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偏偏谁都不知道,还把责任都推到她身上。 她气的要把事情都告诉陈氏,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她一扭头转身,对绿儿道,“走,去看我爹去。” 见了云澄,她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叫他都看在眼里。 “我的好女儿,这是又怎么了?” 云诗负气道,“那个家我是没法回去了。爹,我不想在那过了,我想和王誉和离了,行不行?” 云澄吓得脸上的人抖了抖,道,“使不得,使不得。王家如今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呀。这凡事都是有商有量的。是谁叫你受委屈了?你婆婆,还是我那女婿?” 云诗哼了一声不说话。 云澄又好言相劝,“两口子过日子没有不拌嘴的。我看女婿是个温和的人,一定是你多想了。” 云诗无奈的看着云澄道,“他的确很好,作为夫君简直无可挑剔,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他,那根本硬不起来的。”云诗说起来,便是又羞又气。她对云澄道,“你当初怎么能那么对他?” 云澄醉酒把这事叫云诗知道了,就很懊悔。如今知道当初那件事还造成了这样的结果,又更懊恼。他道,“本想着把他身份拉低,叫他不敢再嫌弃你。事实上也成了啊。可怎么就,怎么就……” 云诗气的跺脚,眼泪都要出来了,“爹,现在怎么办呀?这种日子怎么过?” 云澄忙宽慰,“好诗诗,先别急。总有办法的。” 又问道,“你那公公不管?” 云诗气道,“他怎么管?他问都不问的。而且现在人也不在这里的。” 云澄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在花厅里来回走了几遍,然后道,“这事男人和男人说起来方便。这样,这几日,你和王誉回来吃顿饭,我好好和他聊一聊。心结打开了,自然就好了。” 云诗不确定的问道,“可以吗?” 云澄打包票,“自然可以,又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你相信爹。” 云诗心里没底,但还是应下了。 ------------ 187 保不住 秦雉和王时在屋子里等着。只见秦雉对秀年吩咐了两句,秀年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秀年带着人过来了。 那人身材并不高挑,低着头,穿着寺人穿的衣裳。 王时不解,去看秦雉道,“你叫我看什么?” 秦雉抬着头,一直看着那人。秀年道,“把头抬起来。” 当那人把头抬起来时,王时当场就惊住了。 那人简直和云宋一模一样。只是那瑟瑟缩缩的模样,再加上那双眸子,让王时脑子很快清醒过来,这人不是云宋,而只是一个和云宋长得很像的人。 当王时看到那个和当今圣上长得几乎无差的人时,才发现,他早早的就落入了这个女人设好的圈套里面。找到这样一个人,绝对不是十天半载。秦雉在多久之前就有了这样的计划?秦雉撒好了诱饵,等着他一步步走进,然后收网,将他关在笼子里,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可王时戎马半生,从来没什么后悔的事情。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对这个利用自己的女人痛恨了片刻之后,就收拾了这些无用的情绪。 他看着秦雉道,“你打算怎么办?” 他充满野心的眸光叫秦雉已经安心。她知道,他们会达成共识,共同完成大业。 秦雉给秀年一个眼神,秀年便将那人带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秦雉慢悠悠的说道,“我想让我们的儿子,将来登上帝位。” 便是隐约之中已经猜到了这个女人的野心,可此时从她嘴里说出来,王时还是被震撼了。 秦雉,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为什么?”王时带着一点玩味的语气。 他不得不对这个女人带着防备之心。若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干系在她一人身上,实在是太冒险了。 秦雉道,“因为云宋她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原本呢,也没打算走到这一步。可如今,她知道了我们的事,我不得不这样做了。等孩子生下来,找个机会把她软禁了,把我找到的人安排上去,然后等我们的儿子长到一定年纪,我们就让他登基当这个皇上。到时候,你就是仲父。” 王时并没有被这个美丽的憧憬而冲昏了头脑,他依旧带着狐疑的态度问道,“皇上可是你的亲儿子。他的血统才是最纯正的。若是让我们的孩子登基,难免会有一场血雨腥风。” 秦雉勾唇一笑,“她不听话,自然要推翻她。而且,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爱过先帝,为他生孩子,是我所无奈的事情。为你生孩子,才是我心甘情愿的。若不然,我这么大的年纪,冒着生命危险为了什么?更何况,如果现在不按照我的计划实施,你认为皇上会轻易饶了我们?三郎,我是她的母后,可你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得已现在要做这些,也是为了你啊。” 王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鹰一般锐利的双眸盯着她,道,“不,不光是为了我,你也是为了你自己不是吗?既然被发现,你太后的位置就名存实亡了。” 秦雉一笑,道,“当然。可你想想,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三郎,你为大魏做了那么多,却一直屈居容洵之下。若是你我的儿子登上帝位,你就是仲父。我们的儿子只能仰仗你,你便是这大魏第一人啊。” 王时陷入了沉思。这对一个男人来说的确是最大的诱惑。 没有男人不想登上权利的巅峰。 他又再次看向秦雉,要判断这个女人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他的心中一直有这样的一个疑虑,那便是在云宋知道这件事之前,秦雉已经做好了准备。 那这是为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云宋不听她的话? 他没想明白。或许有她没有和自己坦白的。又或者,秦雉的确只是需要一个自己可以更能掌控的皇帝。 秦雉温柔的说道,“你在怀疑我么?这本就是双赢的事情。我若是骗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三郎,你难道不想与我携手看这美好江山?你我之间不必遮掩,再无人能拦着我们么?三郎,这一天已经不远了,不是么?” 王时将她揽了,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你说得对。身为男人,我不该畏畏缩缩的。” 他心里头有个盘算,秦雉这个时候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一来是为了叫他安心,二来其实很明显话里话外在提醒她,云宋不需要动。 到底还是护着自己的孩子啊。 王时心中感叹一下,面上却不动神色,继续摩挲着她的手。 外头听到鸽子的声音。 王时起身,道,“定是我的人传信过来了。” 他说着走出去,果真是拿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等走进去,打开看了,脸色便沉了下来。 秦雉道,“容洵一事出纰漏了?” 王时道,“他们跟过去,发现人根本不是容洵。不过是青州城内的普通百姓。我们果真又是上了他的当。” 他说着拍了一下桌子。 他与秦雉的计划自然是万无一失了。可那都是回永安城之后的事。待生下的孩子登基,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可眼前,容洵却是个大麻烦。 若他不能解决,自己哪还能等到那一刻。而且他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或许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自己。 她是当今圣上的亲生母亲。 她的退路总是比他自己要好的。 秦雉问道,“怎么会这样?那容洵能去了哪里?” 王时道,“我这次带的人不少。而且都是按照回永安城的路线追踪的,不会有遗漏。除非……” 王时摸着下巴,看着秦雉道,“除非他一开始就没离开永安城。他在等人。” 秦雉也顷刻间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在城内等皇上?” 王时点头,“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而且他也知道皇上要来,正好与皇上一道。但若是他们碰到面,你我之间的事情……” 秦雉道,“皇上她不会将我们的事情告诉容洵的。我的孩子,我知道。” 即便和自己争锋相对,即便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秦雉还是坚信云宋是个孝顺孩子。不会拿这件事来告诉容洵。 王时正色问道,“你能保证吗?若是皇上真的说了呢?你是太后,他能保你。可皇上与容洵早早就想将我除去。我不能将这件事堵在你的猜测上。” 秦雉的神色变了变,随即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王时道,“全城搜捕,不信他们能长了翅膀飞出去。” 秦雉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找到了呢?” 王时道,“自然是要将容洵杀了。” 秦雉问道,“那皇上呢?” 王时看向秦雉。 眼中的狠厉消散,他温言道,“那是你的儿子,我心中有数。何况我也不会让自己染上弑君的罪名。” 秦雉却不能完全相信王时的话。 但她还是道,“你带上一部分我这里的人去搜,也可以协同官府的人去找。你的人没那么快和你汇合的。” 王时很欣赏她此时的镇定。 他点头,“他们刚走没多久,我现在就出发找他们。” 武将出身,本就是轻装简行的。说要走,便什么都不用收拾。只将身边的佩刀取了,便出门去了。 等王时一走,秀年走进来道,“王大人万一对皇上动手该怎么办?要不要奴婢带几个人也追过去,若能找到皇上,也好提个醒。” 秦雉却扬手道,“不必了。她最好,没有和容洵在一起,更没有将我与王时之间的事情说出来。否则,你我都保不住她的命。秀年,你别慌。这天下不会乱的,我们不是已经有万全的准备了吗?” —— 钧山驾着马车一直往前,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云宋一直在马车内一言不发,他就一直往前。 但他还是时刻保持警惕,因他不敢保证王时会不会追上来。 “钧山……”马车内的人突然唤他。 钧山忙应了,“公子有什么吩咐?” 云宋道,“我们出来很久了,找个地方歇一歇吧。我,饿了……” 钧山便道,“那属下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来。” 钧山往前看了看,找了一处视线开阔,却又利于藏身的地方。 马车停下来,钧山撩开帘子,看到云宋坐在里头。 云宋抬眼看他一眼,从里头钻出来,借着钧山的手跳下马车。钧山意识到,她的手一片冰凉。 等坐在了一块石头上,钧山拿了炊饼过去,道,“安全起见,此时不便生火。公子吃一些,就在马车上睡一夜。等天亮一些,咱们再出发。” 云宋嗯了一声,把炊饼接了过去。借着月光,眼睛盯着那炊饼,一言不发。 钧山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的影子印在她的脸上随着她眨眼,也是一动一动的。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不知道如何安慰。 看了半晌,他才道,“公子吃一些,等明日再买些热食。” 云宋又嗯了一声,眼睛还是盯着炊饼看,连头都没抬一下。 钧山也不说话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钧山,我不想在马车内睡。”云宋突然说道。 钧山没反应过来。 云宋不等他说话,已经凑近他,靠在了他的肩膀,她道,“就这样陪我一会儿。一进去,就感觉自己只是一个人。被所有人抛弃了似的。那感觉,很难受。小时候我的父皇每次看到我,就是那样。很厌恶,很无奈,他极少主动和我说话,甚至没有主动抱过我。也许抱过吧,但我想不起来了……” 云宋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 钧山感受到自己的肩头滚热。 她哭了。 钧山的背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终于,云宋累了,在他的肩头睡下了。 钧山微微侧目,能看到她的脸。 她承受的一直很多,只很少表达出来而已。 你该值得更好的。你分明是皇上啊。 钧山抬了手臂,轻轻抚了她的脸。她皱了皱眉,钧山惊得立刻缩了回来。 他想了一下,还是把她抱了起来。她这样睡着一定很累,而且蚊虫也多。 把她抱进马车里,再熏点艾草,让她踏踏实实睡一觉。第二日,便又是新的一天了。 钧山将云宋抱着放到了马车里,伸手去旁边的包裹里找艾草。 他突然凝目皱眉,有马蹄声。还不止一人,正朝这边来了。 钧山缩回手,立刻钻出马车,坐在了前边,挥了马鞭子,驾着马车离开。 ------------ 188 搂腰 钧山一边驾车,一边往后看,那边的人都是好马,速度比钧山他们的要快。且钧山粗略的判断了一下,最起码有十几人。而且是奔着他们来的。 路有些崎岖,云宋被晃醒了。她察觉到不对劲,赶紧问道,“钧山,是出事了吗?” 钧山说道,“有人在追我们。” 云宋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是母后派来的人吗?” 钧山没有说话。 云宋自己笑了一下,道,“不是母后会是谁呢?她知道我来了。也知道我知道她的事情了。” 钧山道,“他们的来意我们尚不清楚。公子不能跟他们走。” 不管是秦雉和王时,其实钧山都不能确定他们如何对云宋。那样的两个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要了云宋的命吧。 但他宁愿云宋不知道这结果。如果他们能逃走,就当做不知道也好。这样她的母后,还没有到要杀了她的地步。 钧山对这带的路并不熟悉,加上是半夜,月亮的光都是朦胧的,能看到的路和情形都是有限的。 钧山一直驾着马,慢慢的,察觉到不对劲了。路好像是一直往前的,而且等钧山发现的时候,发现周边就这一条路了。他抬头往前一看,能看到前面是座山。 青州城外大片的山绵延。他当时没有去研究一下路,只想着先让云宋的情绪好下来,再听一听她的想法,该何去何从。 没想到却有人已经追上来了。 此时要往回赶已经不可能了。那正好会被他们堵住。 钧山考虑了片刻,对云宋道,“待会儿找个时机,我把公子放下来,然后公子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这地方山多,树木茂密,又是晚上,视线不好。你找好地方就躲着不要动。” “那你呢?” “属下把他们引开,然后再来找你。公子沿途给属下可以留下些记号。” 云宋问道,“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钧山,我们停下来等他们。” 钧山赶马车的动作没停,却问道,“公子做好准备去面对你的母亲了吗?” 这话把云宋给问住了。 她睫毛颤了颤,眼睛垂了垂,没有说话。 钧山替她拿了主意,道,“想不明白,不能面对的事情,那就再等等。等做好了准备再面对。现在就按属下说的办得。” 云宋觉得钧山说的有道理,她点点头,却始终对钧山不放心,问道,“他们人多,你不会有危险吗?” 钧山道,“公子放心。他们是要找你呢,不会拿属下怎么样。何况属下的身手,公子该清楚的。” 云宋便信了他的话。 钧山特意放慢了一些速度,找了旁边有小坡的地方,却又正好被树木挡住视线的地方,让云宋做好了准备,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整个人顺着坡度滚下去。 好在她一直有练,此时身体的疼痛感倒也能承受。 她听了钧山的话,没做停留,在周边去寻可以躲避的地方。等走了一段路,就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逐渐消失了。 他们肯定没发现自己,追着钧山去了。 但云宋不敢松懈,还是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躲起来。但她想了一下,奔着山下去更安全。即便人追过来,她也已经离他们远了。 想到这些,她便奔着那山路又下去了。避开那条主路,下山的路并不好走。她期间被横生出来的树枝扳倒过一回,裤子被刮破,手指也被划伤。 她一路往下走,眼看着已经快到山脚下。那时候,岔路就多了,她就有了很多选择。只是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了马蹄声。 糟了!她的心一惊,他们已经发现了呀! 那钧山如今怎么样了? 马蹄声听起来,还离她有段距离,她还有时间。但她还是十分担心起钧山。 她正分心的时候,没注意到前面有个坑,她一脚踩空,整个身体掉进去半截。她的本能反应是惊叫,可同时又叫她不能发出声音,所以她同时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没叫自己发出声音。 她奋力从坑里面爬了出来,发现自己的右脚脚踝疼得厉害。应该是刚才直接崴了。 她一瘸一拐的往下走,这实在是影响了她的速度。 她一路往前走时,突然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她一惊,身体一歪,被人揽住了腰。 —— 云诗和王誉提了云澄说的事,王誉自然应下了。二人又与陈氏打了招呼,便坐马车一道去找云澄去了。 云诗已经提前叫人回去招呼过了,云澄便叫人早早准备了。 等云诗和王誉来时,一桌子的饭菜已经备好了。 云澄热情招呼了他们,先与他们随意聊了几句,便很快进了正题,就是留王誉喝酒。 云诗便对王誉道,“爹难得有这个雅兴,你陪爹喝一点吧。” “你平日里不是不叫我饮酒吗?”王誉温柔的看着云诗。 云诗道,“今日爹开心呢,想让你陪着。你多喝几杯也无妨。” 云澄也道,“就是就是,我这可都是上好的酒。我呀,一直都盼着有一天能和自己的女婿一块喝酒。这是一个老丈人最美好的期待了。这日子终于要来了呀。” 云诗道,“夫君陪你喝倒是可以,但爹你得少喝些。瞧着越来越胖了,大夫都与我说了,酒一点都不能多喝的。” 云澄揉一揉胖乎乎的肚子,说道,“大夫都是夸大其词的。不过我有数着呢,不多喝,不多喝。去瞧瞧你弟弟去吧,陪他读读书,我和女婿喝酒。” 云诗只好走了,临走时,不放心的又看了一眼,云澄朝她挤了一下眼睛。 云澄便叫人给王誉喝酒。 两个人一杯一杯的喝着。 云澄的计划是,酒过三巡,两个男人就能把话说开了。 结果,他却比王誉先喝多了。 王誉面上还淡淡的,他已经有些左摇右晃的。 云澄一开始还一口一个女婿喊得亲密。等喝得多了,便勾了王誉的肩膀,直接喊道,“老王,我有些话要和你说道说道了。” 王誉劝道,“爹,你喝多了。要不先回去歇着吧。若不然,诗诗该与我置气了。” 云澄一摆手,直接道,“别叫爹,叫哥。我告诉你,我那个女儿,被我惯坏了。可那是我女儿啊,我最疼她了。她喜欢的我都喜欢,她想要的我就得想办法。所以,老王啊,你别觉得委屈。我有的,我都给你。只要你待诗诗好。” 王誉道,“岳父大人说的对,我一定竭尽所能对诗诗好。岳父大人突然这么说,是不是因为诗诗对我有什么不满?小婿一定想办法改进。” 云澄已经喝迷糊了,还是勾着王誉的肩,说道,“老王啊,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就坦诚布公的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好几个女人,他们为着我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呢。我年轻时候也是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的。” 王誉听着,唇角勾了一下。 云澄又道,“那时候大概纵欲过度了,有一段时间,竟然……”他凑近王誉,低声说道,“竟然不行了。” 他说道,“后来我找了个年纪大的大夫看了,他给我开了药,我又试了几次,结果好了。这不丢人,男人嘛,很正常的。老王,时间久了,那方子找不到了。可那大夫的徒弟还在呢,我让他给你瞅瞅。” 王誉颔首道,“是小婿叫岳丈大人费心了。这事说起来是小,传出去是大。容小婿考虑一番,再给岳丈大人答复如何?” 云澄点点头道,“是该考虑下的。考虑好了,只管来找我。来,咱们继续喝酒。” 说着,两个人又喝了起来。 云诗到底是不放心云澄,过来看了。一瞧见云澄已经喝多了,立刻沉了脸,把酒杯夺过去,叫人把他扶走了。 云澄还在喊,道,“老王,咱们下次喝。哥请你。” 云诗额角跳了跳,冲着云澄道,“他是你女婿,你乱喊什么呢?” 云澄见了云诗,又道,“是嫂子吧?老王酒量不错,人品也好,你俩好好过。将来给我生个大侄子。” 云诗险些晕过去,这得喝了多少酒啊。等人将云澄搀扶着走了,她不免对王誉抱怨道,“爹身子不好,不能多饮酒的。你怎么也不劝劝?由着他喝了那么多?” 王誉道,“我劝了,劝不住。他是我长辈,我也不好多说。” 云诗脸还是沉着,说道,“你先回去吧,我照顾爹一会儿再走。” 王誉晃了晃她的手,道,“你是生我气了?” 王誉澄澈的双眸看着他,脸上带着楚楚可怜的神色,语气又是哀求的样子。男人卖弄可怜起来,一点都不输女人的。 云诗心软下来,道,“没生气,我就是担心爹的身体。” 王誉便道,“那我留下来照顾他,祸是我闯的。” 云诗脸色彻底好了起来。她道,“也不能怪你,爹在喝酒这件事上没有分寸的。我就不该信他的话。罢了罢了,自有人照顾他呢。他睡一觉就好了,咱们先回去吧。晚上可以陪着娘一道用晚饭。” “好。” 等到了晚上,两个人洗了澡,穿了寝衣,准备就寝。突然听见人敲门。声音很急。 王誉便问道,“何事?” 那人回道,“是九王爷府来人传话了,说九王爷中风了。” ------------ 189 怕么? 那人不由分说把她塞进马车,不等她坐稳,马车便已经疾驰而去。 云宋挣开那人的手,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竟是容洵。 “你怎么会在这里?”云宋用质问的口气问道。 顿了一下,她又不等容洵回答,直接道,“你带我去哪里?我要等钧山回来。” 容洵一言不发,只吩咐人继续驾马。 云宋见状便想要跳马,被容洵揪了衣领直接抓了回来。身体往车壁上一撞,疼的云宋嗞了牙。 容洵也没意识到自己下手这么重,忙要去拉她,云宋自己已经坐好,瞪着他。 容洵道,“我们正在上山。他们不会想到我们又上山了。” 云宋瞪着他不说话。 容洵看了看她,眸光深了几分,问道,“王时为什么要追杀你们?” 云宋微微一怔。 看来容洵是看到了追他们的人就是王时了。 她眼神垂了垂,却不发一言。 那些话要怎么说出口? 那是她的母后啊。 见云宋不说话,容洵也没有继续追问。他道,“你大可以告诉微臣。毕竟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王时他也打算杀了微臣呢。” 云宋抬眸,惊愣,“他为什么要杀你?” 容洵勾唇,道,“自然是微臣抓住了他的把柄。” 渔农三女刚反应过来,道,“你说出来找神医,是假的?你真正是想要到青州?” 容洵对云宋的反应很赞赏,他道,“皇上记得于靑吗?” 云宋点头,“朕记得,前些日子,不是被革职了吗?”云宋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朕看过他的资料,他原先不过是江州的一个师爷,四年时间竟升了那么多,是王时一手提拔的?” 容洵不置可否,又道,“四年前江州堤坝案,皇上还记得吗?” 云宋点头,“朕虽然不记得了,可是查到江州的时候,刘光亭和朕提到了。这件事与这个于靑有关?” 容洵道,“当初堤坝崩塌,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死了许多人,主要原因是修建的堤坝不够牢固,朝廷的银子被人贪污。当时虽然自下而上抓了不少人,可仍有十几万两白银无从查起。微臣觉得这是于靑与王时之间相互勾结瞒下来了。来青州,便是找于靑和他手上的账本,借此扳倒王时,将他绳之以法。” “那,找到了吗?” 容洵刚要开口,听到外面驾车之人,道,“大人,有人追过来了。” 容洵眉头一皱,道,“这一次他竟没上当。也是,都上了两回当了。” 王时也不是等闲之辈,摸清了容洵的路子。前两次他的人都被容洵耍得团团转,这一回,王时在山脚下发现车澈印之后,立刻判断出来,是容洵。他果真没有离开青州,而且还救了云宋。 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便可以叫他一网打尽。 王时稍稍做了判断,便觉得越是不可能的路,容洵越会走。于是带了人又朝另一侧的上路上去了。果然,等天有些微光的时候,他看清了跟前那一排那车辙印。 有什么在他胸中激荡,他甚至已经快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 “给我追……他们不远了。” 王时将人逼到了山顶,那时候天空一轮太阳已经缓缓升起,大片霞光照下来,让整个天地都焕然一新的感觉。 容洵身边不过只剩了一人保护,他也不曾料到王时会想到他上了山。 云宋撩开了车帘看向王时。王时骑在马上,脸上哪还有平日里的一点敬畏之态。 “王时,你意欲何为?莫非是要弑君?” 王时叉手道,“皇上到了别业却不进门,太后她想念皇上,特意让微臣请皇上过去。” 云宋质问道,“你这是请的姿态吗?朕问你,钧山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王时云淡风轻的说道,“天黑看不清路,他带着马车一并落入了悬崖。” 云宋心一沉。王时老狐狸余光看了看她,又道,“微臣已经命人到崖底去寻了,一定将他的尸首寻到。” 尸首二字刺痛了云宋的心。 她也知道,王时能逼死钧山,必然不是来请她的姿态。 她转头看一眼容洵。 他此时还端坐在马车内,处变不惊的模样。 他是已经有什么计划了吗? 云宋不敢确定。 她重新看向王时,要探一探他的底牌,“若是朕不愿回去呢?母后养好身子便可以回永安城,朕到时候见她也不迟。王大人觉得如何?” 王时道,“太后有言在先,微臣不敢不从。还请皇上体谅太后思子心切。” “王时!”云宋呵斥道,“朕才是皇上,你是朕的臣子。” 王时勾唇,目光越过云宋背后,道,“丞相大人既然已经来了,怎么也不露个脸?” 容洵的声音淡淡的从马车内飘出来,“我出来,要被你砍成几块吗?” 王时哈哈大笑,俨然已经有了胜券在握的姿态。 “丞相躲在里头不出来,又能躲得过这命运吗?丞相为什么就想不通呢?你这个年纪,官居高位,就这样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很好么?非要去揭我的老底,逼得我非得要杀了你。容洵,我其实挺赏识你的。我的儿子要有你一半出息,我也不用愁了。” 容洵回道,“所以说,你们王家就没这个命。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公然叫嚣谋杀当朝丞相,又敢逼迫当今圣上,就这罪名,就够你凌迟处死八百回了。” 王时又哈哈笑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天方夜谭。你们要有这个命将我凌迟才行啊。” 云宋气的手都在抖,她怒视着王时道,“王时,你这是要弑君了吗?那是母……” 话到了嘴边,偏偏问不出口。 若真是母后授意,她又该说些什么呢? 王时道,“微臣也是逼不得已。保命是人的天职。我若不动手,你们就得杀了微臣,微臣也是没办法呀。” 云宋咬紧了唇。 她扭头对容洵说话,压低了声音,“容洵,你有什么办法,难道还不施行吗?” 容洵道,“皇上认为微臣有什么办法?” 云宋一时语塞。 容洵又问,“若今日微臣没有办法。皇上打算如何?” 云宋顿了一下,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云宋看不到,容洵在马车内的唇角勾了一下。 如此甚好呢。 就在此时,车夫突然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受了惊,扬起马蹄就要朝前狂奔。车身往后倾倒,云宋抓住车杆,还没坐定,手臂被人一拽。 容洵拉着她,突然将马车的后车门推开,跟前便是悬崖峭壁。 “怕么?”容洵问她,风带着他的声音吹进她的耳朵。 “啊?”云宋根本没反应过来。 容洵已经拉着她往下一跳。 风呼呼而过,刮着她的脸颊生疼。云宋觉得容洵一定是疯了,竟直接将她带着跳崖了。可是想想,也没什么啊。 “别怕。”容洵对着她,浅浅的一笑。两个人直直而下。 云宋从没想过,重活这一世,经历这么多,到最后落了和容洵同生共死的境地。如此,也算是圆满了吧? 王时的人本来要挥刀去砍车夫。可是很快发现有人从马车后面跳下去了。 他们就不管车夫了,赶紧奔到了悬崖前。 一看到那深不见底的高度,有人感觉晕眩了。 旁边有人道,“大人,那丞相死就死了。可还有,皇上呢?怎么和太后交代啊。” 王时阴冷的一笑,“有什么好怕的?她断我的退路,我也断了她的后路。如此,便死死绑在一起了。到了太后跟前,实话实说而已,你们都看到了是容洵拉着她跳下……” 话没说完,王时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容洵并不是那种轻言放弃之人。何况牺牲两条性命,他不会那么傻。 他一定想好了退路了。 王时立刻吩咐道,“走,到底下去找人去。妈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云诗和王誉二人便要披衣赶着去看云澄。 云诗把衣服穿戴好,却对王誉道,“你不必去了,我自己去看爹吧。” 言语之间,还有些怪罪的意思。 王誉道,“夜路不安全,我自是要陪着你一道去的。何况那也是我的岳丈大人。” 云诗便道,“若非你陪着他喝酒,怎么会有此时之祸?” “两个人在说什么呢?” 此事已经惊动了陈氏,她忙披衣过来了。见云诗面色不大好。 云诗见了陈氏,福了身子,道,“我去看望爹爹,阿誉就不必去了。” 陈氏看一眼王誉道,“是阿誉不想去?怎能让你一人回去?若是需要帮忙,阿誉是个男人也能帮得上。” 云诗道,“娘,不必了。云家的事情,不劳他费心。” 说完,也不顾及陈氏,便直接带着人走了。 陈氏站在原地怔了片刻。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温婉可人的云诗吗?怎么如今变得如此不懂礼数?她这个长辈还在呢,这是什么态度? 王誉道,“诗诗她担心岳丈大人的身体,娘不要见怪。” 陈氏看了一眼王誉,问道,“你与我说实话,诗诗这样多久了?她平日里是不是也对你颐气指使的?” 王誉道,“没有的事,母亲多虑了。” 院子里的丫头早就看不惯云诗了。轻则被骂过,重则都是被打过的。尤其是紫儿走了之后,他们便恨上这位少夫人了。 如今见了机会,便出来跪下来说道,“少夫人如今脾气大得很,奴婢们是下人由着她打骂也就罢了。公子是多温润的人,她也能狠心责备呢。便是今日九王爷之事,奴婢瞧见少夫人就一直没给公子好脸色看。他贪杯喝多了中风,又不是公子害的。少夫人如此也忒不讲理了。” 她这起了头,院子里其他的丫头也都你一嘴我一嘴,把云诗都数落了一遍。 陈氏叫他们退下,叹了口气,对着王誉道,“原想着娶一个温柔的贤惠女子,能与你举案齐眉的。未曾想,竟是……阿誉,真是委屈你了。” 王誉却还是一派温和,道,“诗诗只是耍些小性子,无伤大雅的。娘不必担心。我始终放心不下岳丈大人,还是亲自去一趟为好。” 陈氏点头,“是该这样的。那你赶紧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着些。” “娘放心。” ------------ 190 六郎 看着云宋闭上眼睛,好像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容洵忍不住要勾唇。他揽了她的腰,两个人历经了中间杂草树木的缓冲,然后落入了河中。 容洵在青州几日,不是什么都没做。他早把周边的地形抹了干净,就是以防王时的人反应过来,猜到他还在青州。 水流有些湍急,容洵紧紧抓着云宋的手,不能自主的游泳,而只能顺着水流往前漂。 云宋吃惊不已,看着容洵道,“我们竟没有死?” 容洵道,“皇上乃是大魏天子,哪有那么容易死?” 云宋脑袋清明了一下,问道,“你早就盘算好了?” 容洵道,“也是出于下策。但至少你我生命无忧。” 这才是容洵啊。 便是那种绝境之中,他也已经盘算好了生路。 正分神之间,容洵突然低呼一声,紧接着将她一拉,身体一转,他的背直接撞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容洵微微皱眉,发出一声闷哼。 被那大石抵住,两人勉强停了下来。 云宋忙问道,“你怎么样了?背,没事吧?” 云宋自是知道,方才是他帮着她撞在了那块石头上。若不然,她或许整个人都撞上去了。 容洵摇头,道,“王时定不会就这么罢休,便是死了,也要见到你我的尸体。” 他扭头朝前面看了看,道,“我们顺着水流往前漂,我没记错的话,前头有个村子。到时候会有人来接我们。” “那是你提前计划好的?” 容洵嗯了一声,道,“以防万一,我准备好了几个自救的方案。” 容洵知道云宋还有疑问,继续道,“我和他说好了,一旦我遇到麻烦,一定会找有人的地方,有人才有一线生机。可以找到地方隐藏,也不会饿死。甚至于受了伤也不会就那么死了。所以,山上有寺庙,山下有百姓,远处有村子,都可能是我落脚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云宋会闯入进来。 且容洵一直想不明白王时为什么敢弑君? 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 容洵看了看云宋,没有追问她什么。 这条河很宽,很长。青州城外的村子不多,整个青州城都是靠这条水源。这种煎熬的时候总是特别漫长,他们两个顺着水流,竟像是飘了很久。飘向哪里,也不可知。 原先云宋还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两句话。后来有一段时间,云宋没再说话。容洵也不觉得有什么。像他这种不爱说话的人,便是这世上没人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又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云宋好像不对劲。 一扭头,看到她闭上了眼睛了。 容洵赶紧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脸,又唤了她的名字,没有一点反应。 容洵不由的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松了一口气。 容洵看了看前面,那村子还没有着落。不管王时的人会不会追上来,容洵都不能不顾云宋的死活。 他将云宋拖拽着上了岸,然后寻了一处山洞,将云宋抱着放平。 很容易就发现了她脚踝上的一处伤口,伤口周边的皮肤已经被泡白了。这一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她竟一声不吭。 容洵会些应急的法子,出了山洞,在周边找了一些草药给她的伤口敷上。 好在天不冷,他们在山洞中,一会儿身体就干了。 容洵就在那等着,眉头紧锁。他现在也几乎把力气都耗尽了,便是再起来走两步的力气都没了。 现在就是看运气的时候了。 如果王时直接断定他们不敢逗留,而一路顺着水流往下,那他们就得救了。若是他们沿途搜索,那他和云宋的时间就不多。 躺在地上的云宋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容洵看过去,只见她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看到她的双唇不似以前红艳,而呈现出了白色。 容洵觉得不太好,伸手去探了她的额头。 果然身体烫的异于常人。 大概是伤口在水中泡了太久,有些感染了。她发烧了。 不能任由她这样躺着,发烧烧坏脑子,伤口感染可能加剧到一条腿都废了。 这二者都不是容洵能担得起的责任。 只能拼一拼了。 容洵休息了片刻,先出去寻了路。 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竟叫他在那附近寻到了一条可以出去的路。他迅速的探了路,那一定是有些上山下山的百姓挖出来的,有时候渴了,可以到河边喝点水。那条路走一会儿就能通往主路。 容洵重新到了山洞内,将云宋背在了背上。 隐约觉得背上某处有些柔软。可他也不及多想。 云宋身材虽然娇小,可容洵背着她爬山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等走到主路上,容洵已经累得喘不过来气。偏偏身上的人还毫无知觉。 他往山下看,那条路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容洵是个遇到问题就会去解决的人,便是没有遇到,他也会提前预想到问题而想到解决方案。但云宋完全是意料之外,他也没想到,现在他要背着她一同求生。 他心里没了底。 不知道等来的是生机,还是王时。 突然有马蹄声传过来。 容洵眉头一皱,本能的便要赶紧带着云宋躲起来。 可是他细细一听,判断出只有一匹马的声音,且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若是王时,绝不会如此。 或许就是生机。 容洵只是背着云宋先躲到了一棵树的背后,然后等着那马车逐渐靠近。 稍微近一些,容洵就看到了赶车的人。 肩头送了下来。 那是他的人。 马车拦下,他和云宋都登了车。 没有必要的废话,容洵吩咐道,“进城,找大夫。” 那人道,“城里或许有王时的人……” 容洵道,“不。他不知道皇上受了伤,需要找大夫。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还会再回去。” “喏。” 三个人进了城,很快找到了一家医馆。 大夫给云宋用了药,安排她在房中躺着。 容洵守在她床前,一刻不敢离开。 容洵期间探了她的额头几回,还在一直烧着。 他知道等药效发挥出来,需要些时辰。可他还是心急如焚。 昏迷不醒的云宋正经历着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身体滚烫,一会儿犹如进了冰窖。这忽冷忽热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云宋的身体偶尔也会颤抖。 容洵亲自换了热毛巾给她敷上。移开时,手却被云宋给抓住。 容洵不得不看向她,然后将她的身体放平。 云宋却皱着眉,一脸委屈的喊道,“父皇,儿臣好累啊。” 容洵不由又盯着她看。 容洵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娇软可爱的小孩子,嗲声嗲气的说话,软萌软萌的。可这些年,她被从一个小孩要培养成一个帝王。以为她满不在乎,原来也会累。 “父皇,儿臣好想你。儿臣这样,你肯定更不喜欢儿臣了。” 她的一个更字,便叫人立刻明白了她的心酸苦楚。 原来当初先帝很不喜欢她么?她那么小,却很清楚。 容洵怕她被梦魇笼罩,会醒不过来。他温声宽慰道,“皇上,好好睡一会儿,醒过来就好了。” 那声音传入了云宋的灵魂深处。 许多事情都混合到了一起,云宋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也分不清她是小离还是云宋,更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何地。 可那声音是她渴望的,是她想要抓住的。她曾经魂牵梦萦的,便是恨之入骨,却还是难以忘怀。 她眉头舒展了一些,容洵放心下来。替她盖好被子的时候,那干涸的双唇微微动了动,似是嘤咛的发出声音。 “六郎……” “皇上叫微臣什么?” —— 云诗在云澄跟前侍奉了一夜,到天亮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袍子。她一眼认出来那是王誉的。 等她起身转头时,正好看到王誉在云澄床前起来。 云诗扯下他的袍子,走过去道,“我爹怎么样了?我不是不要你来的吗?” 绿儿端着空碗道,“公子刚才给王爷喂了药。少夫人太累了,公子不让叫醒你。后面都是公子照顾的。” 云诗并没有打算感激王誉,而是到了云澄床前,看了看云澄,对王誉道,“我的爹,我自己照顾就行了。你回去吧。” 绿儿也不太理解云诗对王誉的这个态度了。虽说云澄是喝多了酒中风的,可也不全是王誉的责任啊。 王誉示意绿儿端着药出去,又道,“端些热水来,我给岳丈大人擦拭一下。” 云诗打断他,“不需要你做这些。” 王誉道,“我是男人,这些东西你一个女孩家不方便的。” 云诗道,“你还算是男人么?” 这话讽刺性极强,伤害性极大。 刚走到门口的绿儿听到这话,惊得托盘直接落在了地上。 王誉却还是一派温和,道,“你与我生气我都可以理解。但如今岳丈大人的身子要紧。” 绿儿一边收拾,一边感叹。公子的脾气是天底下最好的了,少夫人这样真的不好。 云诗先前最爱他这样,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厌恶,嫌弃。甚至有时候,她想到他和男人之间的那些事情她会恶心的想吐。 她无数次的劝过自己,那不是王誉自愿的。王誉他还是个温文儒雅的公子,还是她的夫君。可粉饰太平,被云澄这次的中风彻底击碎了。 云诗直接对王誉道,“我这段时间会在这里侍疾,你回去吧。等爹的身体好些,我们俩和离吧。” 王誉眸子闪了闪,道,“为何?我不同意。我若无过错,不同意,你我之间便不能和离。” 云诗道,“王誉,为什么还需要我说吗?我为你隐瞒了那么久,我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只要我们和离,那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王誉道,“我可以去看大夫。岳丈大人与我说过了,我只是在考虑罢了。” 云诗已经不想了。便是治好了又如何,那点感情已经消磨干净了。 “你不同意是吗?王誉,你不要逼我。” 云诗已经受够了。她决定将这一切都说出来。 ------------ 191 真身 容洵的眸光收紧,盯着眼前的人。那眼神仿佛预示着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最熟悉的人,又好像她是最陌生的人。那种感觉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六郎两个字,像是有回声一般,一直在他脑子里回荡。 大夫的一个徒弟端了药过来,道,“到两个时辰了,再喝一次药。” 思绪被打断,容洵移开视线,将药接了过来。 那徒弟问道,“烧退了没有?” 容洵摇头,“尚未。” 那徒弟看了一眼云宋,道,“等出了汗就好了。你们备一身干净的衣裳,等醒过来替他换上。” 容洵嗯了一声。 那徒弟又道,“等晚些时候,再给她的伤口换一次药。你有什么事再叫我们。” “有劳。” 待那徒弟离开,容洵给云宋喂了药。可是经过方才那一声六郎之后,他看云宋的眼神便已经不能恢复从前了。 喂完药,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衣襟看。 是不是只要把那衣裳掀开,就可以知道她到底是谁了? 可是她皱着眉头,偶尔有嘤咛之声,看起来那么无助可怜,容洵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思索了片刻,他命身边之人去买一套干净衣裳回来。 天逐渐黑下来了,派出去的人把衣裳买了回来。 容洵拿过来,问道,“城内情况怎么样?” 那人回道,“一切都很正常。王时应该没料到我们又回来了。” 容洵点头,又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有没有前往永安城的商队,或者南下的也可以,我们届时换水路。” 那人忙应声出去了。 待转头,将那衣裳拿着到了云宋跟前。 他看着云宋,伸出手。 手刚碰到她的衣襟,却听到了云宋的声音,微微有些诧异,“你做什么?” 声音还很虚弱。身体微微起来一些,一双眼睛盯着容洵,一脸的防备。 容洵闪过一丝尴尬,将手收了回来,神色如常,道,“你的衣服都湿透了,要换身衣裳。” 云宋道,“我可以自己来。” 容洵问道,“烧退了?” 问着话,手已经十分自然的摸上了她的额头。 原本没有什么。等容洵收回手,和云宋四目相对,便觉得气氛又尴尬了起来。 他道,“大夫说,等你退了烧,要告诉他一声。” 云宋哦了一声,然后对容洵道,“容洵,我想沐浴。” “随你。”容洵将衣服一扔,直接盖在了云宋的头上。 云宋,“……” 云宋身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自己勉强走到木桶前去洗澡还可以。她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后来又发热,出了一身的汗,她感觉自己身上已经快臭了。 只是脚踝那里还敷着药,她还需要小心些。 把衣服脱了下来,她坐进了木桶之中,一条腿架在木桶沿上。 她好好的把身上洗了洗,太累了,好像躺在里面睡一会儿。 等她正要闭上眼睛,突然感觉到有人走近。她眼睛猛地睁开,盯着那帘子。 不一会儿,那帘子动了动,有人走过来了。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谁进来了。 等那帘子被掀开,入眼的竟是容洵。 云宋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容……容洵,你进来做什么?朕这里,不需要人侍奉。” 声音都是抖的。 偏偏她脚踝有伤,且这个姿势在这里,实在是不便逃跑或者做什么的。 趁云宋沐浴的时候,冲了进去,要把云宋直接提起来。 容洵只是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一直朝她走近。 “容洵……你到底要做什么?” 云宋一急,用手故意拍打了水面,水花溅起,湿了他的衣袂。 等水花落下,那双眸子却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云宋心里发毛。 云宋冷静了下来,问道,“容洵,你到底要做什么?” 容洵道,“来侍奉皇上沐浴。” 他说着,操起手边的一块毛巾。可等弯腰靠近的时候,他一手握着毛巾,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力度不大,云宋却已经皱了眉。 他这是不给她退路了。 她不免心虚起来。是她做了什么叫容洵起疑了吗?可是容洵不是失忆了吗?又或者她方才昏迷的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梦话? 云宋懊恼不已,只能硬撑,当一只纸老虎,“容洵,你敢对朕这样,该知道是什么罪名。” 容洵的手就这么抓着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凝视着她。 云宋咽了口唾沫,她紧张的身体都绷直了。可她由不得自己去打颤,强让自己镇定,“容洵,你期待的又是什么?” 便是叫他知道了又如何? 他能承受的了这个后果吗? 云宋只得赌这么一回。 有些事情与其去探寻个结果,不如不知道结果。 —— 云诗是个说到就要做到的人。或许骨子里的骄纵在王家彻底被激发了出来。又或者,生活将她逼迫成了那个样子。 可她也厌倦了那种生活,想要做出改变。 她拉着王誉回到了王家,直接冲进了陈氏的屋子。 陈氏也被她的架势给吓到了。 以为是云澄出了事忙问道,“莫不是九王爷情况不太好?诗诗,你不要着急,找宫里的太医……” “娘……”陈氏的话被云诗直接打断,她说道,“娘,我爹不算严重,大夫说好好的休养还能恢复。但娘,我今日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陈氏看一眼王誉,然后对二人道,“有什么坐下说吧。好好说。” 云诗和王誉坐了下来。王誉倒了茶,一杯递给陈氏,一杯递到了云诗跟前。云诗却看也不看一眼。 云诗道,“娘,我想好了,我想与王誉和离。” 陈氏一惊,看向王誉,随即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还是因为你爹的事情生阿誉的气?这事我不该偏袒自己的儿子,可不至于到这个程度是不是?诗诗,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不能冲动。” 云诗道,“娘,不光光是因为这件事。我与,我与他早没什么夫妻情分了。” 陈氏也有些着急了,忙对王誉道,“阿誉,你是不是惹了诗诗生气了?快道歉。诗诗这么好的孩子,一定是你惹了她了。” 王誉正要开口,又被云诗说在了前头。 “娘,我不怕把话挑明了。你和王誉就算不愿意,也得同意。我是一定要和离的。以我郡主的身份,我是不能接受被休的。所以最好我们就和离,大家相互也没有失多少体面。” 云诗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已经是另一种态度。 陈氏都觉得恍然,仿佛她完全变了个样子。 陈氏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去看王誉。 王誉便道,“诗诗,此事我们俩回屋再说,不要让娘忧心。” 云诗却想着早早了结。她直接道,“不用了,就在这里把话挑明了说。王誉,有些话,你要自己说吗?” 陈氏不解,去看王誉。 王誉还是对云诗道,“诗诗,我们回去说。” 一边说着话,一边去牵云诗的手。 云诗一把将他的手给拂开了。 这举动叫陈氏一惊。但她还是按下了当家主母的怒意。饶是云诗不懂礼数,她还是觉得应该拿她当个孩子看,好好说。 她温言道,“诗诗,你可是因为生孩子的事情?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先调理着,总会有的。” 云诗听后,冷然一笑,道,“娘,你以为是我生不出孩子吗?不,生不出孩子的不是我,是他,是王誉。他根本举不起来的,你知道他在狱中经历了什么吗?他被……” 脸火辣辣的一疼。让她的话戛然而止。 竟是陈氏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云诗都打蒙了。 平日里端庄持重的陈氏竟动手打了人。云诗捂着脸,难以置信。她的婆婆,平日里待她多好啊,简直像是母亲一样。 陈氏手还在抖,指着她道,“再敢胡言乱语,把责任推到自己的男人身上,这便是你的教训。怪我平日里你太惯着你了。九王爷他一个男人,不懂得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做一个温良的女人,我这个婆婆代他来教教你。” 云诗气的哭了出来。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有苦难言。 她如今说的话,不会有人信。 便是有人知道是真的,也会觉得是假的。 陈氏指着她继续道,“你要和离是吗?休想!按照大魏的律法,你单方面提出来,若是男方不同意无过错,这事便不能作数。云诗,我把话说白了,除非我王家要休妻,否则你一辈子都是我王家的儿媳。来人,少夫人身体不适,因九王爷忧思过度,将她带回屋中歇息。没什么事,便不要出院走动了。” 待老嬷嬷将云诗搀扶着出来,送到院中,又交代了院子里的人,又在门口安排了两个男子守着。绿儿便呆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云诗竟是要被软禁了吗? 屋内,王誉宽慰道,“母亲不要因为诗诗的事情伤了身体。她也不过是一时冲动。” 陈氏命人将门合上,看着王誉道,“以前不知道她如此骄纵,说话竟如此没有礼数。若知道,当初绝不逼着你将她娶进门的。若论一个妻子,她实在是不合格的。可毕竟已经娶进来了,就得好生待着。她闹了脾气没事,我来管教就是。” 王誉点头,“有劳母亲了。” 陈氏顿了一下,有些话终究是问出口,“阿誉,你与我说实话,她说的可是真的?” ------------ 192 直呼名讳 那天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云宋后来想起来,都让自己大喘一口气。可到底容洵最后想了什么,有没有得到什么结果,她不得而知。 有些事情,容洵当做不知道,那她也当做不知道吧。 她后来再见到容洵时,见他神色如常,她也很快调整好了自己。但他们俩相处的时间不多,在医馆留了一晚上,问过了大夫她的情况,又开了药随身带着。她与容洵还有另一人便上路了。 云宋跟着商队离开了青州。她和容洵都挤在一辆堆满货物的马车里。除了要方便,几乎不出来。吃睡都在里头。 她原本想去看钧山的情况的。可她也知道,眼下这个情况,或许王时的人还在那边搜索,她去就是自投罗网。而她和容洵能死里逃生,她便对钧山抱着那样的希望。他的武功在他们之上,人又机敏,她觉得钧山不会就这么没命了。或许受伤了,顺着水流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或许已经再往永安城赶了。 她知道此时不是冲动的时候,她必须要回到永安城。只有回到那里,才有稳定一切形势的权利。 她偶尔抬眼去看容洵。容洵偶尔在假寐,偶尔一双眼睛盯着某个方向看。 等从陆路改了水路之后,她与容洵不用再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了。一路上都没有被人跟踪的痕迹,他们应该已经脱离王时的视线了。 只是不知道,现在王时坐着什么。 有一日晚上,容洵坐在船尾吹风,云宋走过去,在他身侧盘腿坐下。 船左摇右晃,风吹动着水面,浪花拍打着船儿,发出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像是美妙的音律。 两人安静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他们之间,难得这么和谐的相处,难得的内心如此平静。 坐了一会儿,云宋收回视线,看着容洵的侧颜。 怕容洵突然看到她,她收敛了自己,问道,“你说王时现在在做什么?” 容洵道,“他当年是武将,便是如今不上战场,大魏有几十万兵马都是他的属下在统领。那些人都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 云宋吸了一口凉气。她这几日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局,可是听容洵这么一说,还是震惊不已。 她道,“王时,会起兵造反?” 容洵转脸看向他,道,“他已经选择弑君,与造反何异?” 云宋哑口无言。 实则当初七王爷造反那件事,她年纪尚幼。浑浑噩噩之间,那件事就被人摆平了。开始,过程她都不自知。甚至于那结果,于他而言,也好像没有丝毫的变化。 所以,她没料到过有一天,她要真正经历这个过程。 “怕了?”容洵又问她这句话。 当初从悬崖之上跳下去的时候,他也问过这样的话。 云宋撇嘴,“怕什么?当时死都不怕的。他造反,是他倒行逆施,朕有何惧?” 容洵定定的看她一会儿,唇角勾了勾。那双眸中,似乎映着天上的星辰。 容洵又问道,“如果王时造反,皇上以为如何?” 云诗被问住了。 她看了看容洵,露出些赧然之色,道,“朕对他的过往知之甚少,还请丞相不吝赐教。” 容洵道,“他底下有多少人,有多少兵马,那都是不重要的事,皇上不要被吓住了。” 云宋,“……” 容洵继续道,“有再多兵马,也不可能三五日,都调集到永安城外。更何况,多少人都是墙头草两边倒,他这个时候要选出几个为他能真正卖命之人也不容易。人都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的。而且,他有他的兵,皇上亦有皇上的兵。别忘了,这天下是姓云,而非王。皇上振臂一呼,多得是正义之师护驾。” 云宋差点被容洵给糊弄过去了,他说的好像王时一点不足为惧似的。 云宋弱弱问道,“丞相若成竹在胸,这几日眉头紧锁,又是为哪般?” 容洵,“……” 他心想,他平日里不是都这样的? 哪有刻意眉头紧锁了? 难道这几日真的眉头紧锁了? 容洵道,“微臣与皇上说正事,皇上莫要打岔。” 云宋盘腿坐好,道,“你说,你继续说。” 容洵看了她一眼,道,“两军对垒,绝非好事。王时也不敢豪赌。他的胜算便在于直接掌控永安城,逼宫皇上禅位,另立新王。若大局已定,他的那些旧部下,就会以他马首是瞻了。” 容洵这话,叫云宋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 心底一疼,仿佛被人揪住。 容洵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变,继续道,“只,凡事讲究个由头。他王时不至于公然造反。皇上……” 容洵脸突然凑近。 云宋看到那张倾世容颜,没来由的心虚一下,问道,“干,干嘛?” 容洵问道,“皇上是否有些重要的事情没有告知微臣?” 云宋头往后一仰,与他拉开些距离,依旧磕磕巴巴的说道,“没,没有啊。丞相,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对付王时。” 容洵道,“先回宫再说吧。那么多文武百官呢,群策群力,总会有法子的。” 云宋:我信了你个鬼! 又坐了一会儿,各自有各自的神思。 云宋再次开口,“容洵,永安城内的金执吾是忠于朕的吗?” 上一世,执金吾那边一定出了叛徒。可是这一世,陈氏的外甥陈怀已经伏法,执金吾当中还有没有王时的人,云宋不能确定。 至少执金吾是她的人,对于王时攻城来说,便添了很大的阻力。 容洵勾唇道,“人心隔肚皮,此事尚不可知。” 云宋,“……” 她顿了一下,道,“朕刚才想了一下,王时若要造反,必定要进宫逼朕就范,朕就可给他来一招瓮中捉鳖。” 容洵问道,“然后呢?” 云宋道,“都捉住了,就大卸八块,炖汤喝呗。” 容洵被她逗笑,夜风中他的轻笑声如此悦耳。 云宋被他的笑传染,也准备笑。容洵突然扭转了上半身,栖身靠近她。 云宋一手抵在他胸前,道,“丞相有什么,话,离,远点说。” “皇上对微臣的称呼,何时从尊敬的丞相大人,变成了直呼微臣的名讳了?” 云宋,“……” 容洵先她一步回船舱了,云宋扭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然后转头,将目光投向深不见底的水面。 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她浮现一丝冷笑。 王时在赌。 她也在赌啊。把所有的胜算赌在容洵的身上。 她断定,容洵一定有了解决之法了。 —— 王时带着人又在周边寻了两日,依旧没有寻到云宋和容洵的身影。 王时不得不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他们已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离开青州了。且他知道,一旦离开青州,他带的这些人,再想抓住容洵和云宋就不容易了。 他去了一趟半山腰的别业找了秦雉。 秦雉见他神色,便知道事情失败了。 她言简意赅的问道,“人定是已经往永安城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王时道,“我先飞鸽传书,安排人在城外拦截容洵和皇上。执金吾里有我的人,他们就算到了永安城外,也进不去。便是进去了,那么短的时间,他们未必有应对之策。” 他看了一眼秦雉,道,“为今之计,只有效仿当初的七王爷了。”走到这一步,便只有一条路了。 造反! 这话,眼前的女人竟没有一丝惊讶。她在王时来之前,已经把这些事情想了一遍。在考虑到最坏的情况下,她和王时要做什么样的决定。 容洵和云宋一旦到了永安城,事情就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掌控。 她想到的,王时也想到了。王时和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冲动说的,而是已经经过了一番思量。 秦雉的手抚上王时的胸口,道,“不,你不是七王爷。他败了,便是个孬货。你不同,你将会带着大魏开启另一个篇章。我的三郎,你会得到这天下。” 王时的血一下子就热起来了。他捏着秦雉的下巴,看着她,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有魄力,有胆识。” 秦雉亲吻他的双唇,然后道,“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王时点头,“的确是需要好好谋划一番。你安心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我亲自来接你们母子回去。我要让你做我的妻。” 秦雉双眸如同含着春水,看着王时点点头。 秦雉将一枚令牌交到王时手中,道,“钧山若是死了更好。有了这令牌,你可以调遣宫中的禁卫军。” 王时接过来,对着秦雉道,“我定不负你。” 她替他正好了衣冠,送他到门口,道,“三郎,我等着你回来接我。” 王时广袖一挥,意气风发的大步而去。 待王时的身影消失,秦雉敛了唇边的笑意,走回去,正色道,“秀年,你替我找好大夫,产婆,和乳娘。” 秀年一愣,忙道,“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秦雉道,“叫大夫给我催产,我现在就要生下这个孩子。” 秀年忙道,“太后,还不到日子啊,恐有危险。” 秦雉道,“不能再等了。必须在王时起势之前就把孩子生下来。这就是我们的护身符。若没这个孩子,天下将会姓王的。” 秀年陡然一惊,她已经明白了秦雉的意思。 若天下姓王,秦雉于王时来说,便没有什么用了。 秀年担心道,“可若王时就是想当皇上呢?” 秦雉摇头,“太难了。他这个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便是拿下了,他也坐不安稳。” 除非这个孩子降生,只要咬死了这个孩子的身份,王时便会走这条捷径。王时不杀,帝位而已,不过只是个头衔而已。若他还是仲父,这天下是他儿子的,他只手遮天,心底更是暗爽。这种期满天下人的快感,或许会更让他愉悦。 秦雉对秀年道,“你去办事吧。” 秀年只好应了。 待秀年又要走时,秦雉将她叫住,“上次便叫你盯着几个要待产的妇人了。将他们一并抓了带过来。秀年,我生的只能是儿子。” 秀年颔首,“喏。” ------------ 193 作弄 半山腰的别业,陷入了肃杀的氛围。里面的人来来去去,各个板着一张脸,脚步匆匆,就算是沟通,也只是交头接耳简短的几句。 一间大屋子里,有三个妇人分躺在三张榻上。三个产婆已经准备好,旁边的侍女,也已经备好了热水。 刚刚三个人已经喝下了催生的药,就等着药效发作了。 他们战战兢兢,不知道等来的是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门从外面锁起来了,隐约还能看到几个人的身影,一定是有人守着的。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没有别的路啊。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而另一间屋子里,秦雉也在等待药效的发作。 秀年急得手心都是汗。她道,“不该听你的。奴婢真是糊涂,不该听你的。这太危险了。” 秦雉忍不住笑了一下,“秀年,你今日何时变得这般犹犹豫豫的?药都喝下了,还能吐出来不成?” 秀年急得跺脚,“怎么还有心思笑?关乎你的性命呢。哎,我怎么就听你的了?” 秦雉道,“因为你对我好啊。我让你做什么,你从来不说二话的。” 秀年深深看她,只叹息一声。 秦雉便道,“再拿些吃的给我,好有力气生。” 秀年撇嘴,刚要说她,就瞧见秦雉已经变了脸色了。 秀年马上道,“可是肚子疼起来了?” 秦雉咬着嘴唇点头。 秀年赶紧叫人过来准备了。 叫喊声都响了起来,传荡在半山腰显得格外的恐怖。 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秀年已经急得指甲嵌进了肉里。她看着秦雉那般费劲,那般疼痛,觉得自己更痛。宁愿遭罪的是她自己。 从天黑,一直到天亮。那三个妇人依次生下了孩子。 “到底是年轻。”秀年感叹道,再看秦雉,已经累得没有力气了,可孩子还是没有出来。 她又问道,“几个男孩,几个女孩?” 门口的人回道,“两个女孩,一个男孩。” 秀年点头道,“够了。有男孩就够了。其他的人都杀了吧。” 门口的人一惊,忍不住道,“来的时候隐藏的很好的。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就这样连着孩子送回去,不会有人发现。” 屋内传来秦雉的叫喊声。 秀年想了一下道,“就当给太后积福了。就照你说的办。再等等,等太后生下了孩子再说。若那个母亲运气好,或许还能留下一条命呢。” 那人垂首不说话。 秀年忙转身进去了。 再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秦雉终于产下了一个孩子。 产婆将孩子包好了,交到了秀年的手里。秀年打开襁褓看了一眼。 “秀年,把,把孩子抱过来。” 秀年便走了过去,道,“太后觉得怎么样了?这时候该休息的。” 秦雉一双眼睛盯着那襁褓呢。人虽然虚弱,湿润的头发黏在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可那双眼睛还是有神,明明是充满着期待。 那眼神,秀年再熟悉不过。 她生两个孩子的时候,秀年都陪着。那时候她都是这种眼神,问她。 秦雉问道,“是男孩吗?” 秀年道,“太后,是个女孩。” 秦雉难以置信的看着秀年,随即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勾了勾唇角,笑了笑,随即摇摇头。 “上天真是喜欢作弄我啊。老天便是不叫我有个儿子么?” 秀年道,“那三个人生了,有一个男孩。” 秦雉闭了闭眼,随即十分冷漠的说道,“那就换过来吧。那些人全处理了。” 秀年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个孩子呢?” 秦雉看也没看,道,“我既然生的是个儿子,这孩子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一并处理了吧。” 秀年应声。 她看了秦雉道,“太后还要再看一眼吗?” 秦雉头都没扭过来,直接道,“不必了。” 秀年便抱着孩子出去了,到了门口,对那人小声道,“把那男孩抱过来,这孩子放到那身边。以为是自己生养的,一定好生待着。你送他们回去的时候,记着这家人家的地址,再打听一下这家人的名号。” “知道了,姑姑放心吧。” 秀年又低声交代,“回来之后,陪你去的的人都解决了。包括,那些接生过得产婆还有大夫。我只信你的。” 那人先是一怔,随即点头。随即将秀年怀中的孩子抱走了。 秀年不是对秦雉的话都听从的。她有时候也要做为秦雉好的事情。到底是秦雉生下的孩子呢。若哪一日,真的后悔了,还有个机会母女重逢。若不后悔,也叫她好好的活着,毕竟是辛苦生下的。 没一会儿,那男孩就被抱过来了。洗干净了,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秀年抱着孩子到了秦雉跟前,秦雉还是不看,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更没感情了。 她吩咐道,“你安排一个乳娘,连同你,带着这孩子去找王时。晚不了几日的。让青棠松口,云宋的事情该让王时知道了。这样,这孩子的位置就稳了。” 秀年道,“奴婢安排个精明的人一道,奴婢要留下照顾太后的。” 秦雉道,“你……” 秀年道,“你才生呢,身子虚得很。放谁在你身边奴婢都不放心。这件事不必商量了,奴婢这就安排下去。” 秦雉只好道,“趁着我没力气了,竟也敢忤逆我了。随你吧,我是累了,睡一会儿。” 秀年回道,“太后把身子养好了,再来教训奴婢吧。” 说完,安排人跟前照顾着,她便又抱着孩子出去了。 乳娘早就找好了,又找了一个嬷嬷。那嬷嬷当初也是秦雉从娘家带来的,完全可以信任。且为人精明的很,有她在,万无一失了。又安排了一个身手不错的男子陪同。 她与那嬷嬷交代了一番,孩子要送到王时手里,其他人都不行。 那嬷嬷接了命令,带着人一道上路了。 —— 云诗是真的被软禁了,好几次想出去都被拦下了。 便是她想办法叫绿儿出去传个消息,也被人挡住了。更不要论别人了。她把院子里的人得罪了个遍,没有人替她办事。偏偏那些人可以自由出入这个院子。 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王誉身上。 王誉每次回来,她都和他吵架。逼得王誉没办法只能睡书房。 整个府上的人都对云诗有了意见。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如今已经成了泼妇,与市井小民没有区别了。 那些话,有人故意传到云诗耳朵里,气得她又开始摔东西。 有一日,王誉回来,云诗又要和他吵,他开口道,“我这几日一直去看望岳父大人。” 云诗把怒火压了压。她不能出去,不知道云澄如今如何。王誉说这话,分明是要告诉她云澄的情况了。 云诗却还是冷嘲热讽的说道,“呦,你还记得你有个岳父呢?” 王誉还是温和的模样。这些日子,她吵,闹,他都是这样,好像一点脾气都没有似的。顶多不过是皱皱眉。 王誉道,“前几日就要和你说了,你不给我机会。岳父大人的情况好了许多,如今能简短的说几个字了。他问起你了,我不好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他,叫他担心。便说我母亲拉着你一道去庵中祈福去了。他倒也安心了。” 云诗道,“你若是和我和离,便没有这些事情了。王誉,你怎么就不能放过我呢?你不喜欢我对吗?” 王誉拉着云诗坐下来,道,“怎么又说这些?我正想着,这几日你与娘道个歉,她不生气了,便叫你又行动自如了。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 “王誉,你不累吗?”云诗冷眼看着王誉,“你就是不喜欢我,却还要娶我。当时你一定很痛苦吧。我知道你喜欢谁。却不能得到,一定更痛苦吧?” 那微微垂着的眼眸骤然冷下来。 他盯着桌面,语气还是平和的,像是还带着笑,道,“你胡说什么呢?” 云诗也不怕把话捅破了。她本来打算着,这算是王誉的把柄。王誉总比陈氏好说话一点。这么大的事情,王誉兴许就放她走了。 云诗便道,“我可没胡说。那日我进宫去见皇后都看到了。王誉你看皇上的眼神……”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一只白嫩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他将她的脖子捏着拉近一些。 “有些话不能乱说。祸从口出,诗诗你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便是你爹,我的岳父大人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诗瞪着他,满脸的不屑。 王誉微微的勾唇,手加大了一些力度。 原来捏着别人的脖子是这种感觉。这脖子细细的,软软的,嫩嫩的,再用点力,是不是就能断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天天留宿在你这里吗?” “便叫别人觉得我们日日圆房。你却生不出孩子来,是你的问题不是我。” 云诗能感觉到王誉传来的凉意,这与她所认识的王誉完全不是一个人。她眼中的不屑,脸上的冷漠逐渐消失。 王誉轻笑,“自古以来,生不出孩子的都是女人。男人只负责办事的,谁也不说男人床上功夫不行,只说女人没本事,是个不会下蛋的鸡。云诗,我就是要你有苦都说不出,这一生一世和我绑在一起。” 云诗直接懵了,她看着王誉。 她自然不懂。 在王誉最落魄的时候,她还愿意嫁给他,简直就是下嫁。不离不弃的程度王誉应该感动才是。 王誉却讥讽的一笑,道,“因为我知道,在狱中,你爹找人对我下了手。” 云诗的心彻底一凉,后背瞬间被冷汗湿浸湿。对王誉头一次生出恐惧来。 王誉一直都知道。 她的丈夫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怎么现在变得如何可怕深沉? 王誉玩味道,“害怕了?觉得不认识了?说起来,我能成今日这样,还是拜你们所赐呢。” 王誉恨他们,为了自己的目的,把他一个活生生的人,逼成了鬼。他们痛苦么,可他的痛苦谁知道? 他松开自己的手,云宋一手扶在桌角,大口喘着气。她差一点以为王誉会直接掐死她。 “你那么想嫁给我,我如何能让你失望。只要我在,你永远都是王家的少夫人,我的妻子。不过你但凡再有那些风言风语,尤其是敢提到皇上半个字,我就把你毒哑了,然后把你关在这里一辈子,你自己考虑清楚。” 云诗吓得手在抖。 说完之后,王誉走到门口,吩咐了下面的人道,“少夫人太吵了,没事不叫她出门,还有,她需要吃药调心静气。” 自那之后,便日日有药送进云诗的屋中。她便开始每日昏昏沉沉的,再没有打起精神过。 ------------ 194 瞎了 云宋和容洵终于在两个月后到了永安城外。 他们不知道,城内早已风声鹤唳。 重要官员的门口都被人秘密监视着,以姚轲为首,他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监视着。 二人准备进城时,发现城门口戒严,每个进去的人都在被严格盘查。 容洵和云宋的马车隐藏在小山坡的后面,不叫那些人看到。 云宋道,“城门不会突然戒严,容洵,你没下过这个命令吧?” 容洵道,“王时的命令来的很快,他们的目的肯定是找到我们。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城。” 云宋想了一下,道,“我知道一条密道。” 容洵问道,“你是说皇家密道?” 云宋点头。 当初云家人打进永安城,在这里建国,定都城。他们也考虑到了有朝一日,会有别人来推翻他们。所以历时几年,秘密的修建了一条通道。就是为了有一天有人攻进皇宫,云家的后人可以保全性命,留待日后再发家。 这个秘密都是历代帝王口口相传,防止外泄。 所以这个秘密,只有云宋知道。 今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云宋不得不用。 容洵问道,“皇上可知道将这个秘密告诉微臣,也是断了皇上的后路了?” 云宋一笑道,“王时都要打过来了,我的后路就在你这里呀。” 容洵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密道的入口在哪里?” “你随我来。” 云宋带着容洵到了一处山洞,然后数着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和容洵二人搬开,又刨开好多土,便出现了一个锁眼。云宋将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插进去。那扇小门便自动打开,大小以此只能容一个人下去。 云宋先下去,容洵跟着再下去。 容洵忍不住扭头往上看了一眼。云宋在前头带路,道,“你不必担心。父皇说只要合上,那里自动落下土,旁边的石头会自然的掩盖上去。” 容洵嗯了一声。 原先很狭窄的道路很快宽敞了起来。旁边的灯火也亮了起来。 容洵注意到这边上不仅堆砌了财宝,还有兵刃。的确是已经为逃亡做好了准备。 这条路有些长,他们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头。等从里面的一扇门出来,发现自己竟置身在水中。腰部以下都是水。 容洵一看,便认出来这是哪里。 云宋道,“原来真的是这里。以前父皇虽然说过,可朕也是第一次走。” 话说完,就看到身后的石门已经合上了。就算是凑近,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二人立刻上了岸。 这密道的出口,不在皇宫的任何一座宫殿。而是在御花园池子里的桥下面。十分隐蔽。 二人上了岸,路过的寺人和侍女看到二人都惊呆了。 等到了紫宸殿,云宋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立刻想着去洗澡换衣裳,而是对容洵道,“总算是回来了。说说看,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要把姚轲他们都召进宫吗?” 容洵却拱手作揖,道,“皇上先好好歇息。微臣离家数月,家中母亲和姐姐也担忧微臣,微臣且先回去道个平安。” 云宋,“……” 她看了看容洵,只好讷讷的哦了一声。 容洵转身走到了紫宸殿,却突然停下来,扭头看了她一眼。 他匆匆出了皇宫,宫门口,骤风已经在等着他了。 他上了马车,问道,“城内现在什么情况?” 骤风道,“重要岗位上的人员都被换了。以姚轲大人为首的许多官员都被人不分昼夜的监视起来。” 云宋又问道,“离永安城最近的那几支军队有异动吗?” 骤风道,“都突然沉寂了下来,估计是看风向。不过安州那边的一支军队正朝永安城过来,离得很近了。” 容洵勾唇,道,“安州啊。王时不就是那里的人么?大概动了多少人?” 骤风道,“五千左右。” 容洵道,“五千,不多不少。他算过账了。王家那边现在有动静吗?” 骤风道,“没有。这件事王夫人和王公子应该还不知情。” 容洵点头,道,“好。先回府。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我们自己的援兵了。” 骤风不再说话,安心驾车。 等到了容府。几个姐姐已经心急如焚。他们每个人的府上也都被人监视了。好在他们行动还算自如。那些人只跟着,却不做什么事。 都知道要出事了,却不知道要出什么事。 见到容洵,他们有千言万语要问,可容洵一回来就一头扎进了书房。他们犹豫片刻,还是没进去。只拉着骤风问东问西,偏偏骤风一个字都不说。 容瑛道,“算了算了,知道是要出大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他一定也压力大着呢。咱们就做到叫他无后顾之忧就好了。” 入夜,整个永安城安静的可怕。 骤风一动不动的守在书房门口。 容洵突然拉开门,骤风的眼神看过去。 明亮的烛火照着他的脸庞,鼻梁高挺,墨眸深邃,薄唇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线。 他对骤风道,“骤风,我以前真是瞎了。” 语气凉意彻骨。 —— 王时在入永安城之间,成功的和五千兵马汇合。 为首之人改名换姓,实则是王时的本家之人,名唤王韬。 他以前的旧部他都打过招呼了。可这些年了,这些人已经变成了滑头。这么大的事情,谁都没急着表态。只是想蜗牛爬似的,都让自己的军队离着永安城近了一些。 王时自是可以理解。若他事成,那些人自然要趁机过来,分一杯羹。若是失败,他们要么悄咪咪的退回去。要么就打着消灭叛军的罪名过来。 王时看着王韬带过来的五千人,再加上永安城内的配合,已经足矣。 他骑着马,遥遥看着永安城的方向。 方才有人和王韬说了两句,王韬对王时道,“哥,皇上和容洵进城了。” 王时却不惊慌,道,“他们倒是到的快。” 王韬不解道,“城门那处不是安排了人排查了吗?难道那里面有容洵的人?” 王时道,“这不可能。王韬,你忘了那个传说了吗?” 王韬一脸不解。 王时道,“传言高祖皇帝建都之初,就为云家的后人想好了后路。他命人秘密修建了一条密道。这一直是个传言,因为只有皇上一人知晓。今日来看,或许这传言是真的。” 王韬道,“他们入了城,会不会……” 王时镇定自若,道,“放心。永安城里头我已经都安排好了。便是皇宫内,也不必担心。他们去了正好,省的我费心找他们。” 王韬顿了一下,继续道,“哥,还有个情况。边境那么来了一小股军队,已经快到永安城外了。” 王时眉目一凛,问道,“秦松的人?他们来了多少人?” 王韬道,“不过三百人左右。听说是进城运粮草的。” 当时北方闹旱灾,大部分的粮草都给了老百姓了。秦松那边便一直拖着。他们那么多人要吃饭,自然是急了,派人过来运了,也是正常。 王韬问道,“是不是要拦下他们?” 王时摇头,“让他们进去。秦松的军队不容小觑,我们不必得罪他们。他们最好是运了粮草就离开。或者留下也没关系,不过三百人,不足为惧。边境那边,得靠秦松守着。便是日后这天下我做主,也得让秦松替我守着。” 王韬点点头。 按理说一切都已经在王时的掌握之中,但他却还是不大放心,道,“哥,为你赴死我都愿意。可咱们得有个由头,若不然,便是拿下了,也会受天下人诟病的。” 王韬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这一直以来,也是王时的心病。自古以来,起兵造反,都得有个由头。有了由头,便可以名正言顺了。若没有,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的,这皇位便坐不稳。 他道,“皇上欲杀我,我也是不得已反之。这还不够?” 王韬道,“皇上欺我王家,我们自然可以反抗。可到底,他是君,咱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不够啊!” 王时便咬牙道,“不够便不够。到时候谁不服,便杀了谁。” 这话说出口,王时也觉得自己幼稚了。这顶帽子若是一直扣在他头上,别说民心不稳,便是他有朝一日死了,这史书也会把他骂成狗屎。到时候,王家世世代代可就抬不了头了。 这也是头等的大事。 可王时知道,如今他是没有退路了。由头什么的,等真的打进去了再胡编一个吧。 正在此时,属下送了信过来。 一共两封。一封来自青州秦雉,一封来自永安城。 王时先将秦雉的那封信打开看了。看完不由一喜。虽说不是头一次当爹了,可知道秦雉又为她生了个儿子,他还是喜上眉梢。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仿佛是为他这个爹呐喊助威的。只信上道秦雉早产,身子十分虚弱。若不然,一定会赶回永安城。不论这话中真假,王时都为秦雉而有些动容。 心中说秦雉已经派人将孩子送过来了,很快就能和王时见上面。王时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也是欢喜的。 他忍不住对王韬分享喜悦,“王韬,我又有儿子了。” 王韬不明所以。 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王时又打开了另一封信。 他安插在紫宸宫的内线传信过来,他在紫宸宫云宋的寝殿内找到了落音丹的下落。这东西无疑就是云宋所用。 王时拧了眉,细细的将事情思量了一番。 不一会儿,他便想通了。 一切都通了。 为什么秦雉甘愿舍弃云宋。 为什么秦雉一定要为他生个儿子,且着急的把孩子送到他身边。 这个女人啊…… 可怕的令他很欣赏。 王时深深的觉得,只有她这种女人,才配得上坐在最尊贵的位置。 虽然她的私心和野心再明显不过。可这个时候,他不会去怪秦雉。因这件事实在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王时笑着晃了晃手中的信,道,“王韬,我们名正言顺的理由已经来了。” 王韬也兴奋的问道,“哥,是什么?快告诉我。” 王时却先卖了个关子,道,“先不告诉你。到时候攻进皇城的时候,我要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 他拍了一下王韬的肩膀,道,“王韬,我们王家,要出个帝王了。哈哈哈哈……” ------------ 卷七:不悔 ------------ 195 又黑又瘦又丑 边境运粮草的队伍进了永安城。 为首的人竟是姚安。 他过家门先不入,进了一趟皇宫,说明了来意。 云宋当即应允了。 他出了宫,被小白给拦了。 “说好了带我到处逛逛的,现在有时间了吧?” 姚安道,“先等等,我还有正事呢。” 小白撇嘴,“你就骗人吧。你估计是个冒名顶替的姚大公子吧。也是个乡下来的小子,还在这和我充胖子呢。” 姚安在边境的时候和小白混的最熟。 小白说什么,他也不生气。他道,“你别激我。我真的有正事要办。等我办完,一定带你到处逛逛。” 小白在后面问他,“你不是要回家吗?我也去看看。” 姚安说道,“我不是要回家。你别管了,等着我来找你。” 姚安说完,就不理会小白了。 小白觉得有猫腻,悄咪咪的跟上了。 姚安去的是公主府。 他抬头看了看公主府的匾额,走上前,和护卫说明了来意。 那人瞧了他两眼,十分鄙夷道,“我在永安城许久了,小姚大人什么模样我是知道的,你可骗不了我。” 姚安不由笑道,“你见过小姚大人?” 那人面不改色道,“自然是见过的。哪像你这般……又黑,又瘦,还,丑……” 姚安,“……” 说他黑和瘦就算了,说他丑,他可忍不了。 他指着他道,“我这人脾气不好,给你个机会改口,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更坚定道,“瞧瞧,我就说不是小姚大人。小姚大人脾气最好了,整天笑眯眯的,还摇着扇子,别提多随和了。” 这话听得姚安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了。 他道,“你别管我是真是假了。你去禀告,就说姚安要见长公主殿下。” 那人撇嘴,“不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我们殿下的。我们殿下高冷得很,岂是你这种人能见的。” 姚安急了,撸了袖子道,“你,你,你去找三丫,我不和你说。不然找徐姑姑,她最明事理。” 那人嘿了一声,道,“你倒是把我们殿下身边的人都摸清楚了,居心不良啊。” 姚安发现和这人已经说不清楚了。 不过他在军中别的没学会,学会了一样。就是但凡说不清楚的时候,就用能力说话。一般兵刃到了,话就清楚了。 当他的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他挑眉问道,“现在我能见到长公主殿下了吗?” 那人连连点头,“能,能,能……” 姚安吹了一下垂下来的留海,道,“早说呀,浪费我这么多口舌。” 护卫还没来得及通传,好在府中溜达的三丫已经闻风来了。实在是不管那护卫不承认姚安的身份,连三丫也是看了好半天才敢认。 三丫看着他,道,“小姚大人,你这是烧炭去了吗?怎么黑成这样?” 姚安沉着脸道,“我这是男人味。你懂什么?殿下在府上吗?我要见她。” 三丫抱着双臂,抖着腿又打量了姚安两眼,道,“殿下最不喜欢男人黑黑的了。你回去把自己捂白了再来吧。” 姚安,“……” 姚安余光看到小白正偷偷躲在暗处。 他也不和三丫纠缠了,他虽然相见云容,可还有机会。 他对三丫道,“那我就先回去把自己捂白了。好姐姐,你和殿下说一声,我来过。” 三丫摆摆手,“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 姚安便走了,小白又跟上去,被姚安跳出来搂了脖子,道,“行了,现在小爷带你去验明正身去。” 三丫转身进了府,果真将这话告诉了云容。 云容正在给那只纸鸢描色。自边境回来之后,正赶上春天,她拿着这纸鸢去放过几回。后来挂了起来,今日瞧见,觉得好像褪色了一些。她便自己调了颜色,正细细补着。听了三丫的话,那手中的毛笔一抖,竟画歪了。 徐姑姑瞧见了,道,“也无妨。既然小姚大人回来了,再画一只送殿下便是。” 云容却不答话,用沾了另一种颜色,添了几笔,竟瞧不出来哪里不好了。 徐姑姑一笑。 云容将那纸鸢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对徐姑姑道,“姑姑,劳烦你替我挂好。” 徐姑姑应了,接过来,又对三丫道,“好好说说,小姚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三丫便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想见殿下,被奴婢打发了。不过今日瞧见小姚大人,不一样了。又黑又瘦,整个人都丑了。奴婢找个理由将他打发了。” 徐姑姑挂好,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什么理由就那么轻易将他打发了?” 以前姚安怎么也得和三丫纠缠许久的。 三丫扬着下巴道,“奴婢说他太黑了,殿下最不喜欢黑的。叫他回去捂白了再来。” 徐姑姑一听,噗嗤笑出声。 瞧着云容似乎也笑了一下。 她走到云容跟前,碰了一下她的肩,道,“人家回来就急着见你,你当真不见一面?” 云容道,“他是有正事回来的,逗留不了几日,我便不打扰他了。” 徐姑姑问道,“不见,就不想?见本人,总比看着纸鸢强。” 云容道,“他自有他的锦绣前程呢,我不能拦了他。我如今这身份,不高不低的,实在是尴尬。” 徐姑姑瞧了瞧云容,想着她是心结没有解开呢。 —— 众嫔妃得知皇上突然回来了,都有些吃惊。因为这事一点预兆都没有。争相要去看云宋,却都被拒了。 秦姝和王慧去,也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 秦姝刚要到紫宸殿,瞧见王慧已经步履匆匆的先进去了。 柳姑姑问道,“咱们还进去吗?” 秦姝道,“在边上转一圈,再去见皇上吧。” 柳姑姑便应了。 王慧这么着急来见云宋,是因为她听到了一些消息。 她见了云宋施了礼。 瞧着云宋憔悴了许多,便与她寒暄了几句。可她内心一直有事,说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寒暄几句过后,王慧便掩不住心中所想,问道,“均大人,没有和皇上一道回来吗?” 云宋没有多瞒她,只忽略了很多过程,简短说两人遇袭,钧山随马车滚落山崖了。 王慧当场就红了眼圈,神情定格半晌没有说话。 云宋轻唤她。 王慧担心钧山,云宋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钧山曾经救过王慧的命。 王慧眼神飘忽,问道,“皇上,他,还有生还的可能吗?” 云宋道,“这个朕不知道。或许有吧。” 王慧屈膝福了身子,道,“臣妾身体不适,容臣妾告退。” 不等云宋说什么,王慧已经转身走了。 等回到了丹晨宫,她谁也不理,一句话也不说,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门从里面锁上。 沁儿和喜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去劝,却无从劝起。连门都进不去呢。 二人在那焦急之时,突然听到王慧的哭泣之声,撕心裂肺般的。 喜儿不停的在外面敲门。 沁儿神思敏捷,大约已经猜到了发生什么事情。钧山一直都是跟在云宋身侧的。他没有回来,王慧又哭成这样,只能证明钧山他出事了。 她拉了喜儿的手臂,道,“叫她哭一会儿吧,哭出来就好了。” 喜儿不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莫不是被皇上给训斥了?” 沁儿道,“依着娘娘这性子,便是叫皇上训斥几句,能哭成这样?” 喜儿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沁儿道,“你就别问了。备好热水,待娘娘哭好了,总是要洗把脸的。” 喜儿就没再多问了。 后来哭声渐渐止了,门却一直没开。 沁儿便待不住了,怕王慧做出什么傻事来。 她敲了门,道,“娘娘开门吧。奴婢进来给你擦擦脸。” 里面没声音。 沁儿又道,“娘娘若不开门的话,奴婢只好来砸门了。来时,夫人交代了,若娘娘做什么傻事,奴婢便是死也要阻止的。” 果然等了片刻,王慧开了门。 嘴巴红通通的,眼睛红肿着。她看着沁儿道,“又拿我娘来压我。沁儿,你真是无情无义。”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 沁儿便跟上去。喜儿也要进来,沁儿将她拦了,将盆端了过去,道,“娘娘饿了,你去备些吃的。我好好劝劝娘娘。” 沁儿会说话,说的都是在理的话。喜儿除了王慧,就最佩服她了。 她点点头,便去了。 沁儿端着盆进了屋,把门关上了。 沁儿拧了毛巾,去给王慧。 王慧别过头去不理她。 沁儿先握了她的手给她擦了手,道,“别怪奴婢无情。若处处留情,脑袋就保不住。均大人这事便可以到此为止了,娘娘日后断了念想,好好侍奉皇上。” 王慧扭头看着她道,“你知道他怎么了吗?他或许死了……” 声音又哽咽起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沁儿的手一顿,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坏的结局,没想到是真的。 可她不能由着王慧的感情泛滥。她道,“知道娘娘不想他死的。可人死不能复生,娘娘便是想他念他,也只能在心里。且日子久了,就该忘了。奴婢早前就劝过娘娘,皇上才是娘娘该爱的人。” 王慧看着她道,“沁儿,你好残忍啊。叫我忘了他,便是割了我的肉,挖了我的心啊。” 沁儿抬脸看她道,“不忘,便是一辈子陷在其中难以自拔。若有朝一日叫皇上知道,牵动的是多少条性命?” 王慧闭了闭眼,两行眼泪滑落下来。 沁儿将毛巾搁在一边,起身将她轻轻的抱住,“娘娘,若哭,奴婢便陪着你。这一段日子如何艰难,奴婢都陪着你。奴婢希望你早日走出来。” 王慧将她的腰搂住,哭着点头。 ------------ 196 禅位 云宋没有见秦姝。 当高平过来禀告秦姝求见的时候,云宋愣了一下,终是没有见她。 该怎么开口呢?告诉她,她的母亲,死在了自己的母后手上。她的母后和王时的那些勾当,要怎么说出来? 这一路来,云宋都在痛苦纠结之中。可她偏偏还要在容洵跟前伪装自己。她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告诉容洵。便是王时反了,这个秘密也要烂在自己的肚子里。这是她维持皇家的最后一点颜面。 虽然这遮羞布,随时会有人扯开,可这个人绝不能是她。 所以,她没有去见秦姝。秦夫人的事情,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秦姝没有纠缠,一路带着柳姑姑回去,对她道,“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哪里的氛围都不太一样了。好像被很多双眼睛盯着似的。” 柳姑姑道,“一片和谐安宁呢。娘娘是多虑了。” 秦姝道,“我右眼皮一直跳呢。这些天一直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还有皇上,奇奇怪怪的。听说突然就出现了,没人知道的。” 柳姑姑宽慰道,“咱们后宫的人,管不了前朝的事情。娘娘当好皇后,打理好六宫就好。外头的事,有旁人呢。” 秦姝点点头,道,“想问问皇上有没有见到母亲呢。也没见到。算了,等皇上休息好了,我再去问吧。” “嗯。娘娘不要担心了,夫人许是过不了多少日子也该回来了。” 秦姝点头。 第三日,秦姝预感到的大事来领,王时带着人已经兵临城下。这时候,皇宫之内的大部分人还在酣睡之中。 他选择了人最松懈的时候,挟了兵马进入永安城,犹入无人之境。 一切进行的十分顺畅。顺畅的叫王韬有些恍惚。但他看了身边的王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那些忧心的念头便打消了。一切都在王时的掌控之中呢。 入宫之前,王时叫王韬带人把百官一个个从床上揪起来送到皇宫去。 这种时候,他需要很多人的见证,需要有人承认他的正统。 王韬走前,被王时叫住,“那些都是老臣了,别太粗鲁。” 王韬挑眉,“知道了,哥。要不要我派人回去知会一声嫂子,也好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王时沉声道,“不必了。先办大事要紧。” “是。” 王韬骑马带着人走了。 王时看着宫门就在眼前了。他有了秦雉的令牌,里头的禁卫军也可以随意调遣。他看了看身后乌泱泱的兵马,吩咐道,“你们留下来守住宫门,这一部分的人跟我进宫。” 他指了一队人马,大约一千人。 宫门打开,他带着人,骑着马,堂而皇之的进了皇宫。 这应该是他头一次可以这样进入皇宫。 是他这个男人最风光的时候。 可他没想过,仅仅只有这个时候而已。 他带着人直接往紫宸殿走,一路遇到禁卫军,就亮出令牌。那些禁卫军都单膝跪下。 待到紫宸殿前,有几个禁卫军持着长刀将他拦住,“何人在此?竟策马入禁宫?还不速速下马?” 王时从马上翻身而下,举着令牌往前走。 那些禁卫军相互看一眼,持着长刀步步后退。 王时到了他们跟前,问道,“你们不认得我?” 那几人唤道,“王大人。” 王时满意的一笑,问道,“皇上呢?” 一人回道,“皇上在殿内。” 王时道,“我去找她。” “大胆!没有皇上传召,谁许你进紫宸殿?” 王时不曾料到,此时拦着他的竟是一个姑姑。 易兰单手将她拦住,神色认真。 王时不屑的看她一眼,道,“一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我现在就杀了你。” 王时说着,就要抽出腰间的佩刀朝她刺过去。 “住手!”有人大喝一声。 王时看过去,云宋站在大殿之上,负手而立,看着他。 王时对易兰的命已经没有什么兴趣了。她一把将易兰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云宋看着他,道,“王时,你果真还是反了。” 王时假模假样的拱手道,“微臣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只好,替天行道了。” 云宋冷笑,“好一个替天行道。你狼子野性,不怕人心动荡?” 王时拢了衣袖道,“人心么?可以去挣的。皇上不必担心这个。微臣也不为难皇上,皇上拟一个禅位书,立你的儿子为帝。微臣保证,让你没有痛苦的离开。” 云宋问道,“朕,何时有了儿子?” 稍一反应,便明白过来了。 王时露出阴冷的笑意,道,“话就不用微臣挑明了。整个永安城和皇宫都在我的控制之内,皇上就不必反抗了。省的难看。哦,对了,你可以慢慢拟诏书,大臣们很快就到了。正好让大家见证一下,不显得是我逼你的。” 云宋忍俊不禁,道,“你到时还知道要点脸面。” 王时道,“别废话了。写吧。” 王时说着,在大殿之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佩刀重重的搁在了桌边,那是对云宋赤裸裸的威胁。 云宋看着他,指节都在发抖。 这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的经历有人造反。 原来被人逼迫着,是这样的感觉。那时候面临她的七皇叔,容洵不过是她这个年纪吧,甚至比她现在还小。他怎么做到临危不乱,又将七皇叔斩杀的? 他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 她是云家人。 云宋给自己打气。 她咽了一口唾沫,转而平视着王时道,“自古云家的祖训,就没有缴械投降,没了气节的。王时你想要朕的禅位书,就从朕的尸体上踏过。好让大家知道,你这禅位书是如何拿到的。” 王时冷着目光看向云宋。他一直都挺瞧不上这位小皇帝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养尊处优,什么都不懂。大事小事,还不是仰仗着他和容洵,还有秦雉么? 尤其是知道,她不过是个女娃而已,他心中那份不屑就更甚了。 可如今,她竟说出气节这样的话,令他有些吃惊。 眉目间,他仿佛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奇怪的是,他竟无法去嘲笑她。 王时定定的看着云宋,道,“想用这个逼迫我?大不了到时候多杀几个人而已。皇上那时候年幼,大概不知道,我替大魏打江山的时候,手上死了多少人。” 云宋道,“那我们就试试。便是死在你刀下成为亡魂,我亦有脸面见过云家的列祖列宗。” 明知道,死或许就在眼前。云宋竟不觉得有一点害怕。仿佛冥冥之中,她能感受到云家先祖的庇佑似的。 她内心有一种坚定。 云家不止于此。大魏不止于此。 大殿外,有一阵骚动。 王时笑了一下,看向殿外。 王韬带人把一群大臣像赶猪似的赶进大殿。有个文官走的慢了,竟被王韬给踹了一脚,直接倒在地上。 王时不痛不痒的说道,“不是叫你对他们要礼遇吗?” 王韬说道,“哥,走得太慢了。和乌龟似的,瞧,踢一脚就快了。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更快!” 那些官员,还没站定呢,就开始对王时破口大骂。毕竟是读书人,已经用尽毕生所学,不带脏字的骂人,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云宋看了,是御史台的几个人。当初还谏言她不能废后呢。今日头一个替她骂王时的也是他们。 王时皱了皱眉,抱怨王韬,“叫你挑拣重要的官员,你带他们做什么?” 王韬摸摸鼻子,“他们不重要吗?那我杀了吧。” 王韬动刀子比动嘴还快,一眨眼就杀了一个人。 王时本要阻止的,可是看到他人已经杀了,再看一眼那些大臣的神情,便也不说什么了。只说道,“可以了,我说了,对待他们还是要礼遇的。” 王韬装模作样道,“知道了,哥,都听你的。” 那尸体就那样躺在那里,血流了满地,血腥味刺鼻。 那些官员有吓得不敢噤声的,这正是王时要的。 也有在背地里骂他不得好死的,但王时听不到。 当然也有不怕死,公然敢说出来的。 比如姚轲。 他站出来,指着王时道,“王时你逆天而为,起兵造反,我姚轲第一个就不会妥协。我姚轲一生只忠于云家的帝王。你要杀?把我第一个杀了吧。” 王韬一听,嘿了一声,举刀就要动手。被王时赶忙止了。 这些官员中,最重要的就是姚轲。 他要是接纳他,事情就成功一半了。 这王韬真是狗屁都不懂。 王时把王韬的刀夺过来扔在了一边,对姚轲道,“老姚,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知道你忠于云家的帝王。我也不是自己要当皇上啊。我不过是要换个云家人当皇帝。老姚,这小皇帝有什么好的?不学无术,由着容洵这样的人只手遮天,大魏在她手上,是要亡的。” 姚轲冷哼一声,道,“那这事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你这样带着人逼宫,就是谋反的死罪。若要商量这事,你先自刎谢罪了再说吧。” 王时是知道姚轲这个人油盐不进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说出实情,姚轲由不得他不同意了。 王时哈哈一笑,道,“不着急,不着急。老姚,有些事你还不知道呢。我和你说……” “一个谋反之人,还要在这蛊惑人心,妖言惑众吗?当我们大殿之上的人都是傻子?” 一人的声音传过来,大殿之中一片安静,好像连呼吸都没了。 一人缓慢走过来。 明明他手中无利刃,却好像后有千军万马。 他便是容洵。 自他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身上。他施施然走过来,周遭鸦雀无声,竟无人阻拦。 云宋知道,王时败了。 ------------ 197 鳖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竟是王韬。 他不在这个圈子里,对容洵的敬畏与旁人不大相同。只心中也觉得此人绝非等闲之辈。他持了刀,便将他拦了。 王时道,“不要对我们大魏的丞相如此无礼。容洵,我恭候你多时了。这场大戏若没有你,总是少了些什么的。” 容洵双指推开跟前的刀,到了王时身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拢了衣袖,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吗?我可是算好了时辰来的。” 王韬挥着刀,道,“不过是我哥的手下败将,你在这牛什么牛?永安城早已在我们之手,整个皇宫也被我们控制了。你还在这摆你的丞相架子呢?哥,不如叫我一刀宰了他得了。还有这些人,谁不服,就杀了谁。臣子还不好找吗?想当官的人都挤破脑袋了。” 王韬这想法实在是粗鄙不堪。 王时以前大概也是这样。可他在朝为官多年,早就想明白了。这国家少不了王韬这样的莽夫,也少不了姚轲这样的文官。 不过王时也没再反驳王韬的话,那些迂腐之人,总要吓一吓他们的。 王时看着容洵道,“现在胜负已定,容洵你还在这般气定神闲?你不是一直护着这小皇帝么?不妨事,到时候成全你们。” 容洵听了这话,去看云宋。 巧了,云宋也正好去看容洵。 这一看,云宋觉得怪怪的。说不上哪里怪,就是觉得容洵看她有些不同的。她现在还不太明白。 容洵重新看向王时,慢条斯理的说道,“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大人,你不如去瞧瞧,此时永安城还在不在你的掌控之内?” 王时一怔,道,“容洵,你在诈我?”随即道,“永安城内都是我的人,你哪里来的人?” 容洵还没有开口。王时突然眉目一凛,道,“秦松的那三百将士?” 王时冷哼一声,道,“区区三百人而已,我外面最起码有三千将士。” 容洵道,“秦松有一支队伍叫猛虎军,以一敌百,不在话下。更何况……” 容洵缓缓的说道,“执金吾那边都不算是人吗?” “他们……” 王时一时间难以相信。 猛虎军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敌百实在不算是夸大其词。王时没料到,自己竟是犯了轻敌的错误。原来容洵和秦松早已勾结在一起。 王韬一急,道,“哥,别上了他的当,我去看看。” “不必!”王时道,“不用管外面怎么样,小心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现在皇宫在我们掌控之中呢,只要有这些人,我们就不会败。” 王韬得意的一笑,道,“哥,你说得对。这些人都在我们手上呢。” 容洵道,“我说了,不能高兴的太早。” 王时冷冽一笑,看着容洵道,“你还想说什么?” 容洵微微凑近,小声道,“高兴的太早,就会死的早!” 他移开身体,往椅子上一靠。王时皱眉,眼下注意力都在容洵身上。可他手里握着王牌呢,根本不用慌张。他哈哈大笑两声,道,“容洵,我手里头藏着一个大秘密呢。事关太后和皇上的。太后她……” 他的话戛然而止,突然一柄匕首,从人群中飞出来,一下子插进了王时的喉咙。 王时扶着椅子,奋力想要站起来,可他的身体已经由不得他控制,又跌坐在椅子上。 他看到了朝他动手的人。 那人隐藏在人群中,穿着官服,一直低垂着头。王韬那个蠢货抓来的官员太多,他根本没在意。 可就在那一刻,他看到那个人抬头了。 是钧山! 到底是死在了自己人的蠢上! 他头一歪,死在了椅子上。 那异想天开的梦,终究没有实现。和他要说出口的秘密,一起埋葬了。 王韬一看王时一死,也不说二话,吩咐道,“给老子把这些人都杀了。老子去抓那个最大的。” 底下的人开始朝那些官员动手,王韬却挥着刀朝云宋而去。 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觉得一阵疾风。脖子一疼,有人直接用利刃抹了他的脖子。容洵手持着王时手边的佩刀,手臂一挥,将那王韬的头颅砍了下来。 头颅滚了滚,滚到了臣子们的脚边。 而就在此时,宫外的禁卫军携着武器冲了进来。 钧山振臂一呼道,“谋权篡位者已经伏诛,尔等若缴械投降,不杀!” 王时带过来的人面面相觑,又看到王时和王韬的尸体。尤其是王韬,尸首分离,就在眼前。 有人把兵刃扔在了地上,随即更多人把兵刃扔在了地上,然后跪了下来,“属下等人一时糊涂,请皇上降罪。” 云宋看了一眼容洵,然后又看着他们道,“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从今以后,你们可还愿意效忠朕?” “誓死效忠皇上……誓死效忠皇上……” 呼声震天动地! 大殿之中,钧山留下来扫尾。 云宋召了容洵,还有姚轲到了内殿说话。 姚轲年纪大了,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此时到了内殿,也不管君臣礼仪,先求了一张椅子坐下了。 云宋道,“姚大人受惊了。” 姚轲摆摆手,道,“不比你们,皇上和丞相都是临危不乱之人。倒是微臣有些惭愧。” 云宋道,“姚大人说的那番话振奋人心,让朕实在是钦佩。” 姚轲笑笑摇摇头,道,“微臣什么都没做,只是留住了一个读书人的气节。背叛皇上妥协小人的事情,微臣是做不出来的。”然后又叹口气,道,“好在是事情圆满的解决了,没有伤及多少无辜,实在是万幸了。这一切,都是丞相大人运筹帷幄的吧?” 容洵道,“不过是因为像姚大人这样忠君爱国之人的鼎力帮助而已。” “丞相谦虚啦。” 姚轲又道,“先祖保佑,有惊无险。若是叫王时那等残暴之人把持着朝堂,大魏便危矣。不过他口口声声说要另立新主,此事恐还有下文,需得细查啊。” 云宋看了看姚轲,道,“许多事情还得收尾。姚大人与其他大臣也受了不少惊吓。明日便不必早朝,大家都在家中歇息一日吧。” 姚轲自是有眼力劲的,他看出来,皇上是有话要和容洵说呢。 姚轲便起身告退了。等走了几步,便又觉得自己一时愤慨说的多了。那毕竟事关云家自己的人,不该他多嘴的。想想便有些后悔,暗自叹息一声走了。 云宋的确是先将姚轲给支走了,有些事情她也暂时没有答案。但她有一股脑的疑问,只是脑子里问题太多,一时间还没想好选哪个。 易兰奉了茶进来。容洵端起茶盏,拨动茶盖吹了吹,道,“皇上不妨一个一个问,反正这一夜微臣是没得睡了。” 云宋道,“那你喝口茶润润嗓子,朕的问题有点多。” 容洵还真就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茶。 云宋已经理好了头绪,问道,“你早知道钧山没有死?” 容洵嗯了一声。 云宋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容洵道,“离开青州之前。” 云宋想,那你不告诉我,害我白白担心?但云宋不想问这么幼稚的问题了。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 云宋又问,“秦松也是你在途中就安排好的?” 容洵点头。 “执金吾呢?” 容洵道,“皇上还记得陈怀吗?” 云宋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云宋当时就是因为陈怀去想了上一世的事情,怀疑执金吾的。 容洵道,“当初那个北渊国人供出的不是陈怀,而是别人。抓陈怀,不过是顺便的事。因为陈怀是个牵线人。” 云宋便明白过来了。 陈怀一死,容洵又有了那人的把柄,自然很容易就让他倒戈了。王时估计还觉得沾沾自喜,自己在执金吾的人并没有被动。 云宋没有去问容洵那个人是谁。如今执金吾护驾有功,便是功过相抵了。那人的名字,她不用去问,权当是给容洵一个面子了。 至于禁卫军,云宋已经不用去问什么了。 钧山还活着,禁卫军自然不会听王时的。 云宋剩了最后一个问题,她看了看容洵,问道,“于靑和账册,在你手上吗?” 容洵正端了茶盏,听到她的话,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垂头道,“不在。当时都葬身火海了。” 说完,便饮了茶,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云宋消化了一下,指着容洵道,“容洵,你还真是老奸巨……” “嗯?”容洵眉目一挑。 云宋忙改口,“真是足智多谋啊!哈哈……” 云宋正了神色问道,“于靑和账册怎么都没了?” 容洵不介意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于靑早年见和一个女人感情处的不错。便将这女人送回了她的老家青州,又给她置了宅子安了家。那女人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于靑每年趁着回老家的时候,绕道回一趟青州。这一次,他是逃命去的。与以往的时间去的不符。那女人一家不料到他会来,被于靑当场捉了奸。后来才知道,这其中一个孩子还不是他的。于靑当场发了疯,砍杀了那个孩子。女人一家便也反抗了。于靑也是疯了,把所有人都杀了,竟放了一把火。我赶到之时,他还没死。结果他看到我追过来,便觉得自己也难逃一死,索性跳进火海了。所有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烬。” 云宋接着他的话道,“这些只有你最清楚,王时他们赶在你后面,并不知道你手上有什么底牌对不对?你故意逼着他把罪名做大是不是?” 原以为王时不至于做造反这件事。容洵顶多想着定他一个谋害朝廷命官之罪。没想到云宋突然出现,让王时直接走上了谋反这条路。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手在推着这一切在往前走似的。 但王时步步都输给了容洵。原以为把所有人包围在永安城,来一个瓮中捉鳖,没想到最后他成了那只鳖。 容洵放下茶盏,起身,抚平了衣摆,问道,“皇上还有别的问题吗?” 这是打算要走了。 云宋看了看他,缓缓开口,道,“王家的人,你打算怎么办?” ------------ 198 活下去 紫宸殿外,钧山正在主持扫尾工作。 他隐约觉得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等他抬头看过去时,又什么都没发现。 待钧山再转头时,看到容洵已经从大殿之中走了出来。 容洵和他目光交汇一下,就当是已经打过照面了。 他从他身侧快步离去。 这个男人,又一次保住了大魏的江山,没有让大魏陷入混乱之中。容洵钦点了二十人,随着他一道出宫去了。 宫门打开,门口正守着边境过来的三百将士。 姚安走过来,容洵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变黑了,也变结实了。眸中有锐利的光,脸上还有些血迹。眉目刚毅了许多,不似先前的缱绻风流了。 姚安本来和旁边的小白在有说有笑的。 他到底不同了。以前杀人是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便是在尸体跟前,也能自如的谈笑风生。 “辛苦!”容洵道。 这两个字,已经是莫大的肯定。 姚安笑笑,“分内之事。” 容洵又道,“姚大人受了些惊吓,早些回去看看他。” 姚安道,“方才就见过他了。丞相小瞧他了,他没被吓着。我等这边都结束了再回去看他。” 容洵嗯了一声,便要动身。 姚安犹豫一下,将他拦了。 他犹犹豫豫的说道,“我知道丞相大人要去哪里,只希望与此事无关的人大人留个性命。” 容洵看了看姚安。 姚安被他看得心底发毛。 姚安知道方才那一切都是容洵运筹帷幄的的结果。王时不可一世,也不过转瞬间就败在了容洵的手上。 姚安以前就有点怵他,现在更不敢多看他的眼神。 他问道,“大人,看我作甚?” 容洵道,“可能你要晚点回府了。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姚安茫然。 永安城内有了异动,百姓们虽然听到了动静,但都不敢出门去看热闹。因为他们确定听到了厮杀的声音,只能惶惶躲在家中。 可这厮杀之声在天亮之前就结束了。 谁输谁赢,到底是谁杀谁,无从知晓。等到天亮,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早就被清扫干净了。 在那之前,又听到外面有一队人马快速而过,像是奔着什么地方去了。 有一辆马车在天没亮之前入了城。那时候,大街上的尸体还没清扫干净。马车内的嬷嬷已经虚弱的不大能说话。 秀年虽然安排她过来,她的确对秦雉忠心耿耿,也很精明。可毕竟年纪大了,一路上赶路过来,一把老骨头快散架了。她撑着最后一口气,要完成秦雉的命令。 马车内就一个乳娘,带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 外面赶车的人也是秀年安排的。进了城,看到眼前的情形,他也做不了主,去问老嬷嬷,“嬷嬷,我们现在怎么办?” 老嬷嬷身体虚弱,脑子却清明的很。她道,“先去问问,谁赢了。” 车夫把马车听到了边上,自己下了马车去打听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折回来。 老嬷嬷撑着半边身体等着那人的答案,“是,是王,还是云?” 车夫语气沉沉的,回道,“云。” 老嬷嬷的身体撑不住,直接靠在了车壁上。眼睛闭了起来,半晌没说话,把乳娘都吓坏了,以为她一下子没了。 谁知道老嬷嬷叹了口气,乳娘便知道人还活着呢。 车夫问道,“现在这孩子往哪里送?王,已经败了。” 老嬷嬷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乳娘怀中的孩子。 此时能做主的便是她了。 她想了一下,一咬牙道,“送到王家去。既然是王家的孩子,就跟着王家。他们有办法,就保住这个孩子,若没有,就……” 她的话没说完,又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再没睁开过。 等到了王府门口,乳娘去碰老嬷嬷的身体,才知道人已经没了。吓得尖叫了一声。 车夫掀开帘子,跳上马车,确定了老嬷嬷已经死了,把她的尸体扶好。 乳娘道,“我,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我可以走了吧?” 车夫看向她。 乳娘轻轻的拽了一下车夫的衣摆,“我,可以走了吗?” 车夫点头,“可以了。把孩子放下,就走吧。” 乳娘开心的点头。把孩子放在了老嬷嬷的身边,便要钻出马车。可是她还没掀开帘子,有利刃从身后穿过了她的身体。 乳娘扭头去看车夫。车夫已经将匕首拔了出来,丢在了老嬷嬷身边,语气冰冷,“你可以永远的走了。” 乳娘倒了下去。 车夫把孩子,抱起来,跳下了马车,叩开了王家的门。 他叩门时,已经惊动了守在王家附近的人。但他们按照容洵的指示,只盯着,不管别的。 有人给车夫开了门。 车夫入了王家,不久之后又出来。那车夫赶着马车,像是往城外去,那些盯着的人,将他给抓了。 没多久,容洵带着人,到了王府。 身后的禁卫军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拿着兵刃,将王府的院子照的犹如白昼。 王府里的下人们都跪在了院子里。趁着底下的人去将陈氏王誉还有云诗,容洵听着身边的人说明了这几日王家的动静。 没有人进出,王府犹如以前。王时没有进门,更没有派人进过王家。 从这方面来说,陈氏王誉是不知道王时造反一事的。 但这,还不能说明一切问题。 不多时王誉和云诗被押着带过来。 容洵看着王誉,简短的说道,“王时造反,已被伏诛。” 王誉的眼眸闪了闪,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神色淡淡的,不喜不悲,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 旁边的云诗却恍然叫了起来。她最近一直昏昏沉沉的,就算是刚才过来,也是有气无力的被人扶着过来的。 可她还是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形,她忙道,“大人我们丝毫不知情啊。我正在和王誉谈和离,我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 密谋造反,是灭九族的大罪。 容洵看了一眼云诗,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有人过来在容洵耳边说了两句。 容洵便举步要去后院。 王誉这才开口,“是不是我母亲出事了?” 容洵转头看他一眼,道,“你不妨跟过来看一眼。” 王誉便跟着容洵一道去了后院。 陈氏端坐在上房之中,穿戴整齐,头发没有一丝凌乱。 “娘……”王誉在门口唤她,没有越过容洵冲进去。 陈氏转头看过来,眉目淡淡的。她的目光扫过王誉,又看向容洵,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洵点头,径自走了进去。 门被关上,另有两人阻拦在了王誉跟前。 容洵走了进去,对陈氏还算态度平和,“夫人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陈氏屈膝福了身子,道,“王时造反一事,阿誉丝毫不知。那孩子与皇上关系亲厚,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容洵道,“我知道。” 但这并不足以保住王誉的一条命。 陈氏心里明镜似的,她起身进了内屋,出来时手里抱着一个孩子。 容洵看了一眼,这是不久前有人专门送进来的。 陈氏道,“大人已经知道了吧?这孩子有人送过来的。那人说,这是王时的孩子,叫我保护好。我抱住了,很小的一个孩子,挺可爱的。是个男孩。他与太后的孩子。” 男孩。 竟然是王时和…… 容洵瞬间就想明白了。这就是云宋一路瞒着他的事情。也是王时的底牌。 他一定也知道了那个秘密。 他想到这些,眸光幽幽的看着陈氏。 陈氏继续道,“我把这个孩子掐死了。就那么一下,他就死了。我彻底断了王时的路。只求丞相大人放阿誉一条生路。” 容洵却没说话。 陈氏笑了笑,道,“大人放心,这个孩子的事情阿誉也是一点也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也不该再有别人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容洵问道,“要见他吗?” 陈氏摇摇头,“那孩子太聪明了,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快刀斩乱麻,才最好。” 容洵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王誉虽然着急,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风范。 容洵看了他一眼,对身边的人道,“将他和少夫人带回屋中。” 王誉便被拉着走了。 容洵站在院子里片刻,就听到了板凳倒地的声音。 陈氏上吊自尽了。 直到死,对王时还带着满满的怨恨。他怎么敢,怎么能,把那个孽种堂而皇之的送到王家来? 所以那时候,她掐死了那个孩子。 她也用最后这点筹码,为自己唯一的儿子做了一些什么。 “我的儿子,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这是陈氏最后的遗言。 —— 王誉和云诗被带回了房中。 云诗无力的靠在榻上,着急的淌眼泪。她方才被扶着去院中,和容洵说了那么多话,又再回来,好像已经花光了所有力气。 她知道要面临的是什么,所以在那一直哭。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她很后悔,为什么要嫁给王誉。若没有这件事,王家的事情就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王誉看着她,神情淡漠的一笑,道,“在想不该嫁给我?” 云诗咬了咬嘴唇,瞪着他。 王誉道,“别着急啊,不光你一个陪着我们王家,还有你爹。” 云诗皱眉,虚弱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王誉温柔的说道,“那天你爹喝多了,还和我说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呀。一会儿,我就告诉容洵。” 云诗想起来与王誉撕扯,可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门打开,容洵走了进来。那一身袍子,是云诗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容洵的后面跟着一个人,端着托盘,上面有两杯酒。 王誉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他甚至起身,亲自将那两杯酒接了过来。一杯递给云诗,一杯握在自己的手里。 云诗看着他,手指在发抖。 王誉却毫不犹豫的仰头喝下,云诗惊呆了。 她又哭了起来。现在连求饶都没有用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走上了这条路。 王誉走到容洵跟前,道,“我死之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就当是为他完全断了后顾之忧。”容洵偏头。 王誉凑到他耳边,说了简短的一句话。 容洵带着人从王府出来。他们的人刚走没多久,就有人发现王家起火了。火光照亮了黎明前的永安城。 自此,王家在永安城化作了一片灰烬。 ------------ 199 累了 云宋焦急的在紫宸殿等着消息。 目前王誉是她最担心的事情。 天亮的时候,有人过来给她传了消息。 云宋只哦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易兰侍奉她用了早膳。 吃完饭,她坐在紫宸殿内发呆。 殿外来了许多妃嫔。 他们一开始是被关在各自的宫内,每个宫门口都有禁卫军把守。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一点不敢出门。 等事情平息,禁卫军撤去。他们多方打听,也只是知道了一些皮毛。 情况简短的如同容洵说的话。那就是王时造反,被伏诛。 尽管简短,也该知道,在他们在宫中不敢出去的时候,这禁宫刚刚经历了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他们自然要立刻表忠心,看看云宋怎么样了。 可到了门口,就被拦下来了。 易兰进来说道,“都到了,皇上见不见?若是累,便去歇着吧。外头有均大人还有丞相大人,皇上不必忧心。” 云宋点点头,却又道,“皇后,来了吗?” 易兰道,“来了。头一个来的,看起来很担心皇上。” 云宋道,“叫皇后进来见朕。” “喏。” 没多久,秦姝到了内殿,给云宋行礼。 “姝儿,过来,在朕身边坐下。”云宋朝她招招手。 云宋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整个人也是无精打采的。 秦姝可以理解。毕竟刚刚经过了那么大的事情。即便她没有亲身经历,一想到也是心有余悸的。 秦姝到了云宋身边坐下,道,“皇上,一切都过去了。” 云宋看着她,点点头。 秦姝心里很暖。 她知道自己是第一个过来宽慰云宋的。她最爱的王慧甚至没有出现。她这个时候能真切的感受到,她才是云宋的正妻。那些不过是妾罢了。 秦姝不知道,云宋此刻对她有更复杂的情绪。 秦姝宽慰道,“皇上瞧着气色不大好,不如早些歇着吧。外头那些妹妹,皇上不必在意,我讲他们打发了。臣妾现在不会只知道骂人了,也知道拐弯抹角的哄他们了。看他们被臣妾哄得走了,臣妾心里偷着乐呢。” 秦姝本想说这些话叫云宋觉得轻松点的,但看云宋的神情还是有些凝重,但云宋还是道,“姝儿,你现在做的很好了。” 秦姝垂眼道,“以前是臣妾做的不好,让皇上失望了。” 云宋摇头,“都过去了。姝儿,朕有件事想和你说,是,关于舅母的。” 秦姝见云宋主动提到了秦夫人,当下动了动屁股,道,“臣妾一直想问来着,皇上这次去青州见到母亲了吗?” 云宋点点头,道,“见到了。” 秦姝忙问道,“我母亲都还好吧?那个,太后也挺好的吧?” 云宋抿了抿唇,看着秦姝,道,“姝儿,舅母她……” “怎么了?她生病了?”秦姝沉下脸来,道,“是不是她水土不服?母亲她吃不了什么苦的。本就想着叫她出去走走的,没想到却让她生病了。严不严重?” 云宋道,“舅母的病严重,然后,在青州过世了。” 空气突然静了下来。 秦姝看着云宋,半晌没说话。随即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她赶紧扭转过去,用帕子擦了眼泪。 “姝儿……”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母亲她,可有留下什么话?”秦姝的声音都颤了,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云宋只好继续骗她,“我去时见到了最后一面,走的并不算痛苦。她叫我好好照顾你。” 秦姝点头,又用帕子按了眼角,道,“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她没受什么苦就好。” “姝儿……”云宋想出言宽慰,却发现自己想好的那些话说不出口了。 “皇上,臣妾没事。臣妾是皇后,应该能经得住事,不能失了仪态。” 云宋心疼牵了她的手,道,“姝儿,那是你的母亲,朕也是你的亲人,你想哭便哭吧。朕不在意你失了仪态。” “没,没事。臣妾没事。臣妾,臣妾就先告退了。” 秦姝匆匆起身,屈膝福了身子,就转身匆匆走了。 云宋想喊她,终究是没有喊出声。 她一出来,柳姑姑也被吓了一跳。可她一直往前走,柳姑姑只好跟上去,一路陪着。 等到了栖梧宫,她才放声哭出来。柳姑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姝隐忍的模样叫云宋想到便觉得心痛。她还是没办法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秦姝。那边是她的亲姑姑,云宋无法开口。或许这样,她的痛苦可以减少一些。也是她的自私吧。 —— 容洵处理完王家的事情后,又找人商议了如何安置王时带过来的兵马。除去战死的,还有三千多人,不能就这么放着了。但他们聚在一起也是个祸害。有了王韬的事情,容洵正好借机把原先王时的那些旧部都整顿一遍。 这事不是小事,一直忙到了第二天天亮。 第二日晚上,云宋亲自设宴款待那边境来的三百将士。 足足三百人,依次排开坐着,各个挺直了腰背,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姚轲,容洵,包括一些皇亲贵胄也都在列。 姚轲觉得面上有光,一直拿眼偷偷去瞧自己的儿子,脸上的笑就没淡去过。 姚安作为代表,举了酒杯和云宋敬酒,“皇上,没想到有这样一日。” 云宋笑道,“的确是没想到。安安,你黑了不少。” 姚安脸一沉,道,“知道了,这几日都已经捂白了一些了。” 众人都笑起来。 三百人都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连成一片,听起来十分悦耳。 云宋道,“不管黑白,你们都是大魏的好男儿。朕对你可是刮目相看了,安安。” 不仅是云宋,多少人对他刮目相看。姚安忙着和兄弟喝酒,没注意到,有一双美目时不时的朝他这里看过来。他说话的时候,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 姚安故作谦虚道,“说来惭愧,这里头,除了小白,最不济的就是我了。” 小白就坐在他旁边,不满嘟囔道,“我杀了三个叛军呢,你杀了几个?” “我只杀了一个,可我关键时候救了好几个咱们自己人呢。”姚安说着话,一拳打在了小白的肩头。 这是军人之间独有的交流方式,不扭扭捏捏,说也说,拳头照用。 姚轲在一边开心的捋胡子。这哪像姚安会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他从来都是骄傲的贵公子,一派风流,极少有人入得了他的眼的。如今竟也知道自己的实力,能说出自己技不如人的话来了。 这是不再虚无缥缈的飞着,而是脚踏实地了呀。 酒过三巡,云宋不胜酒力,又怕他们有她在而放不开。没一会儿,便借机走开了。 那些男人终于把在边境的天性解放了开来。能在皇宫里大口喝酒吹牛,以后说出来,也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各个开始一脚踩着凳子,开始拼酒划拳了。 姚安一开始还有些收着,谁知道姚轲走到他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别怕,马车一直备着。” 姚安愣了一下,随即道,“爹,谢谢你。” 姚轲笑笑,“这才像男儿。我就不陪着你们了,尽情的喝吧。” 说完,捋了一下胡子走了。 姚安彻底放开了,趁着酒劲又开始吟诗作对了。 有人取笑道,“这是回到永安城,就吃了读书屁,又冒充读书人了?” 众人哈哈笑起来。 姚安道,“你们这群大老粗。打仗我不如你们,吟诗作对,你们能比得过我?打仗我有朝一日能追上你们,吟诗作对,你们呀,一辈子都望尘莫及了。老齐,你名字还是我教你写的呢,可别忘了。” 众人又笑起来。 姚安此时众星拱月的,又好像回到了以前。他心里得意着呢,在边境被你们笑话欺负,到了永安城,天子脚下,就不吃边境那一套了,你们就成了大老粗了。一转头,正好对上一双春水双眸,脚下一个趔趄,直接栽在地上了。 众人大笑起来,姚安也十分尴尬,摸了摸鼻子,干脆躺了一会儿。 小白道,“大诗人,摔一下就起不来了?这样上阵杀敌可追不上咱们了。” “谁说的?”姚安一个后空翻,直接跳了起来。 结果腰扭了一下,他强行扶了一下腰,面上镇定自若。又对上那双眼睛,好像在对他笑呢。 他揉揉眼,看过去,真的在对他笑啊。 姚安不由得也咧开嘴笑了。 这边云宋刚到紫宸殿,没想到容洵也来了。而且直接跟着她进了内殿。 “丞相怎么过来了?” “累了,在皇上这里睡一会儿。” 云宋,“……” 容洵说完,撑着下巴,就在软榻上睡了。 云宋看了他两眼,无奈的走开了。准备进内殿,又有些好奇。 她走到殿门口,看到骤风在那站着,问道,“他多久没合眼了?” 骤风道,“自那日回城。” 云宋惊叹不已。 已经四个晚上了呀。 怪不得,那么累。这几日,一定是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的。 她重新回到内殿,看他这姿势睡着应该怪累的。可是他直接在这边的床上躺下也不妥当。应该早早去找个房间睡下的啊。 云宋撇嘴,还真是会找地方睡一会儿,累,也是你该。 云宋忍不住蹲下来,去看容洵。 这一次,他又立了大功啊,为了大魏。 云宋噘嘴,可是为什么你这个人又那么讨厌,那么绝情呢? 该知足了呀。就这样当君臣,就很好了。 怎么睡着了还皱着眉头?老气横秋的。本来就已经年纪大了不是吗?看着收拾王时的时候云淡风轻的,怎么反倒是睡着的时候皱着眉呢? 云宋伸出手,想要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手突然被他一把捉住,容洵将她的手一拉,直接带到了他跟前,云宋的脸凑近,他的脸近在咫尺。 —— 就在宫中一片欢乐的时候,有一小队人马悄悄的入了宫,直奔翊坤宫而去。 ------------ 200 求我 云宋眨了眨眼,神情慌乱了一瞬,问道,“容洵,你干,干嘛?” 容洵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她,手不松,也不说话。 云宋紧张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一时间竟忘了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方才皇上打算做什么?”容洵缓缓问道。 云宋回道,“只,只是看你脸上,好像,有只,蚊子。” “所以是打算打微臣的脸?” 云宋讪讪一笑,“没有,就是想把它赶走而已。那个,你先放开朕。” 容洵却依旧没有放开的意思,一手撑着下巴,眨了眨眼,语气依旧是慢慢的,“是皇上先靠近的,微臣,不想放。” 云宋,“……” 不想放是个什么鬼? 云宋道,“朕……” 话没说完,容洵却打断她,道,“皇上觉得,微臣想拉住就拉住,想放开就能放开么?” 云宋一脸茫然。可她挨得近了,容洵又此时睁着眼,她能看到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也暗沉的很。 他明明很累,可是当他那时候走入大殿之中的时候,却还是犹如神明。 “大人……”门口骤风的声音打断了两个人。 骤风晃了一下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云宋趁机将手腕抽出来。 容洵也松了手。 他拂了衣摆,问道,“何事?” 骤风道,“人已经到了。” 容洵听罢,便起身。 云宋立刻问道,“谁到了?” 容洵淡淡的回道,“太后。” 云宋脑袋一懵。 王时的事情不过刚结束,她的母后就回来了。她的母后快要临盆了啊,这个时候怎么会过来呢? 除非…… 云宋看向容洵,问道,“母后是你接回来的?” 这一个接字已经用的相当客气,谁知道容洵是怎么让秦雉回来的。她的母后那样强势的一个人,除非是已经无能为力,否则怎么会就范? 而且算一算时间,这件事在他们离开青州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在办了。 这样一想,云宋就想明白了。那时候容洵虽然不知道秦雉和王时孩子的事情,但他很容易就会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所以在扳倒王时的同时,他也找人控制住了秦雉。双管齐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容洵静静的看着她,云宋的眼波流转,神色变幻,便知道她已经想的差不多了。 “微臣去见太后。”容洵说道。 刚要转身,衣袖却被人拽住了。 容洵垂眼,这小动作,何其的熟悉啊。 “皇上?” 云宋忙松开自己的手,她也不想这样的,只是手的动作太快了。 她看着容洵道,“等天亮了再去吧。你,再睡会儿。” 容洵看了云宋一眼,问道,“为何?” 云宋想,就是叫你再睡会儿啊。可明显容洵是不买账的。她只好又道,“母后刚到,舟车劳顿,也让她歇息一会儿吧。” 容洵睨了她一眼,道,“皇上是怕微臣对太后做出什么来?” 云宋自然是怕的。这件事容洵已经知道了多少,她没法知道。甚至这件事秦雉到底参与了多少,云宋也不得知。若这一切秦雉都参与其中,那等待秦雉的会是什么? 或许容洵已经想好了。 可她还没有想好。因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云宋索性实话实说道,“王时死了,王家被灭门,朕担心母后的安危,不对吗?” 容洵勾唇道,“所以,皇上现在是在求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把微臣改成了我。 “你……”云宋一气,妙目圆瞪。 云宋正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容洵却又道,“微臣困了,就再睡会儿。一早去见太后。” 云宋先是一愣,随即又见容洵睨了她一眼。 云宋会意,她这是挡在了那软榻跟前呢。 云宋忙跳开一步,由着容洵坐过去了。 云宋小声提醒道,“其实这软榻宽敞的很,你可以躺着睡。” 容洵却语气凉凉的拒了,往那一坐,手一抬,袖子一挥,又用手撑了下巴,传过来一句话,“不必了,怕皇上趁微臣睡着,而对微臣图谋不轨。” 云宋,“……” 很不得咬死你,还对你图谋不轨呢? 云宋把他骂了一遍,径自去了卧房。 她这几日也睡得很不好,时而睡着,时而在梦中惊醒。醒过来就很恍然,不知道自己是置身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王时的事情才结束,可秦雉的事情还没有。她是个多么为难的存在啊。那是自己的生母啊。 云宋纠结的一直在宽大的床上翻来覆去的。 眼看着快要天亮了,她还没有半点困意。 突然外面的惊呼声,把她给惊得从床上直接坐了起来。 她本来就没换寝衣,直接从卧房冲了出来,看到容洵已经在往外走了。 云宋见他脚步匆匆,赶紧追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容洵道,“翊坤宫走水了。” 容洵说完这话,却凝视了云宋。 他的话没说出口,她的话也没问出口。 容洵又道了一句,“不是我。” 云宋一滞,立刻道,“朕知道不是你。” 这话说起来如此的自然,云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容洵的目光还盯在她脸上。 云宋两步已经到了容洵前头,转头喊道,“快走啊。” 容洵举步跟过去。 救火的队伍已经都在往翊坤宫而去。 但去的其实还是晚了些。因为这火发生在半夜,那时候,大部分的人都睡着了。没睡的人都被大殿那边给吸引了。那边的人唱歌饮酒,快哉的很。有的喝多了,直接倒头就睡了。反正这种日子是常有的,能在皇宫中的地板上睡个觉,也算是不错的经历。酒醉睡着,简直像头猪一样,雷打不醒的。 加上入秋气候逐渐干燥,火势迅速就起来了。 等到人闻到烧焦的味道,再看到火光的时候,发现火已经很大了。 众人纷纷开始救火。 大殿那边也有人看到了火光,还没睡着的,摇摇晃晃的要去帮忙,可是自己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姚安将那人按住,原想着叫他先顾着自己。他酒量极好,不过今日开心,也喝了许多。但他还有些意识,走路,勉强能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他要开口的时候,余光看到一道丽影匆匆走了。 姚安眉目一凛,马上不管这人,只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然后跟了上去。 前面那人走得很快,提着裙裾,很快就跑了起来。 姚安一辩那方向,便知道她是朝着翊坤宫去的。 姚安心下疑惑,总不会想着她是去救火的。翊坤宫那位对她可没什么恩情。 偏偏自己喝多了酒,头重脚轻的,跑起来竟没有一个女郎快了。 他对这宫中的路很熟悉的,想了一下,好像有条近道。他便抄了近路,在到翊坤宫跟前的时候,终于追上了她。 “喂,你做什么呢?”眼看着她好像要冲进火场,姚安一把将她抱住,直接拖到了旁边墙边。 “你放我下来。”云容挣扎着。 姚安将她的身体转过来,还是紧紧搂着她的腰,道,“不说清楚,我就不放。你好好的往里头跑什么?火那么大。” 云容瞪着他,语气冷冷的,“放开我。” 姚安醉着酒呢,平日里还愿意当个君子,现在脑子里可没那些念想了。他没皮没脸的一笑,道,“不放就不放,有本事你咬我啊。” 云容愤愤看他,竟真的直接咬了他的……下巴。 姚安吃痛,差点喊出声来,却还是道,“咬我我也不放。” 云容拿他没辙了,语气也软了几分,“你放我下来,我得去救人。” 说到救人,姚安也严肃起来,问道,“救谁?那宫里头不是没什么人吗?” 云容语气软软的,说道,“你没瞧见院子里有几口着火的箱子吗?” “箱子?”姚安惊道,“你说太后回来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云容刚要开口,却道,“你先把我松开。我不会跑进去的。” 云容这时候娇娇软软的,姚安一点也舍不得松开。可这样抱着的确是有失体统,对云容不好的。 听云容这么说,姚安便踩了台阶下,说道,“你说的呀,敢乱跑,我把你直接扛起来。” 云容却没被他逗笑。 姚安松手的那一刻,云容继续说道,“若不是太后回来,她也不会过来了。” “你说谁?” “徐姑姑。” 姚安彻底糊涂了。太后回来和徐姑姑有什么关系? 云容却看了看他,又垂了眼眸。 姚安讶然道,“那火……” 他知道事情严重,后面的话却没冒失的直接喊出来。 云容咬了咬嘴唇,没说话,却已经告诉了姚安答案。 可姚安却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拉着云容的手道,“你在这等我。我进去找她,确定还在里面吗?” 云容道,“我看过了,这一圈都没有。而且火这么大,我怀疑她被困在里面了。” 姚安点头,“我进去找她,你在这等我,哪里也不要去。要是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你想来帮忙的。” 姚安已经把她的路都想好。 云容点点头,姚安便往前跑,云容道了一声,“你小心。” 姚安扭头看她一笑,道,“知道心疼我了?放心吧,我可是练家子呢。” 说着,走到一人身边,夺过来那人手中的水盆,从头上直接浇了下去,然后用帕子捂了鼻子,直接冲进了火海。 云容担心不已,从对一个人的担心,变成了两个人。 ------------ 201 带你走 原先火势太大,大家只能在外面用水救火。 钧山带着人赶到之后,以他为首,身后的人各个将身上淋湿冲进了火场。 等云宋和容洵赶到的时候,火势已经逐渐得到了控制。 但还是来的晚了,里头还是被烧死了不少人。 云宋的心一紧,不知道秦雉有没有事。 她这几日睡得少,吃得少,此时因为紧张,更显得虚弱无力,整个人轻飘飘的,脚下已经站不稳了。 她凝眉,晃了一下头,身体已经要往一边歪过去。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身体撑住了她。云宋恍然抬头,是容洵沉着一张脸,侧着身体将她抵住。旁人若不知情,便以为只是两人挨得比较近而已。 他身上的体温传到云宋的身上。秋老虎犹在,云宋的衣服料子很轻薄。他的体温此时显得有些灼热。 她的思绪被冲出来的人打断。 她撑着身体站直,看到有人身上背着人冲了出来。钧山也在后头冲出来。 然后陆陆续续又有人背着人出来。 “太后受了伤。” 钧山言简意赅的说道。 还好没死。 云宋松了一口气,看过去。这一看,心又一沉。秦雉躺在担架上,那小腹平平的,实在是不像有孕在身。 是生过了还是……? 钧山以为云宋担心秦雉,又解释道,“烟熏了太多,昏迷了。腿被重物砸了。” 云宋敛了神思,道,“快宣太医。” “喏。” 她说完,便要跟着一道过去。想了一下,回身看向容洵。 容洵道,“微臣彻查此事,皇上且先过去。” “有劳。” 说完,便跟着赶紧去了。没走几步,一人将她扶住。云宋一看,是高平。 高平道,“大人叫奴才扶着皇上。” “嗯。” 人一个一个出来,云容在那焦急的等着,一直不见姚安和徐姑姑。她咬紧了嘴唇,一方帕子已经快被她绞烂。她一向性子淡如水,这个时候才知道什么叫心急如焚。 云容准备近前查看一下,却被一个禁卫军给拦住。 容洵雷厉风行,已经在着人查周边一切可疑之人。 “长公主殿下为何在此?” “我……”被他一拦,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她正要说话,突然看到脸如黑炭的人从里面冲出来。饶是只能看到一双眼睛,但云容还是认出了他。 她提着裙裾奔过去,一把将姚安抱住,“你吓死我了。” 她再一看,姚安一人出来的,便知道徐姑姑是凶多吉少了。 姚安歉疚道,“殿下,我……” 云容却看着他笑道,“你没事就好。” 她转而牵了姚安的手,对方才那禁卫军坦然道,“我们看到此处起火,便过来救火了。” 这话理所当然,禁卫军眼看着两人还手牵手呢,姚安又是护驾有功,便不敢多问了。 云容便牵着姚安的手堂而皇之的走了。 容洵的目光朝他们看过去,又很快收了回来。 云容一路牵着姚安往前走,也不说话。 姚安看她面色不好,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一下,突然掌握了主动权,在前头拉着她往别处去了。 云容也不说话,任由她拉着。 等走得近了,云容才发现,姚安把她拉到了绯云殿。 绯云殿自她搬出了皇宫自己开府,便一直空着。云宋出于考虑,想着她偶然也会进宫,万一遇到要留宿宫中的情况,便还可以住自己原来住的地方,实在是方便。 姚安把门打开,拉着她进了屋,然后松了手。 云容见到这熟悉的陈设,眼泪便夺眶而出。 姚安轻轻的将她抱住,像是呵护着至宝一样。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任由云容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中哭泣。 云容哭得时间并不长,她擦了擦眼泪,红着眼圈看向姚安,问道,“你见到她了吗?” 姚安点头,“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或许是撑着最后一口气,要我留些话给你呢。” 云容问道,“她,说什么了?” 姚安道,“叫你好好过日子,从此之后,再没有什么心结了。” 云容的眼泪便又簌簌而下,笑着说道,“太傻了。怎么那么傻?她竟然以为……” 云容又笑了一下,摇头道,“其实我心中早就放下了。只是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争不抢的。可她非要替我记着。那件事不该告诉她的。不该告诉。” 云容像是在喃喃自语,说着姚安听不懂的话。可姚安什么也没问,静静的听她说话。 云容拉着姚安的手在桌边坐下,道,“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瞒你的了。徐姑姑放了火,替我的母后报了仇。说起来已经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的母妃被太后身边的人推到了井中,淹死了。那时候我亲眼目睹了一切。” 云容语气很平和,姚安却已经听得心惊肉跳。他的手不由的捏紧了云容的。 云容笑了笑,又拿出帕子在他脸上擦了擦,道,“黑的我只看到两只眼睛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和你说话。” 姚安道,“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云容道,“不然呢?你和姑姑都以为我放不下吗?其实一开始我是放不下的。期期艾艾的活了那么久。知道自己没法报仇,便一心想离开这里。可后来从边境走了一遭,便放下了。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一直留在过去走不出来呢?若是母妃在,她也希望我过得好不是么?” 姚安点头,“自然是的。我看过你母妃的画像,一看便是那种温柔可亲的,若她在,便是希望你一生顺遂,过得好。” 云容道,“是啊。可我到底是没和姑姑说清楚。她以为我的心结没有打开,是我性子这样惯了,做不到开心之时开怀大笑。” 姚安看着她,心疼的很。 云容继续道,“姑姑她本就命不久矣。边境来回奔波这两次,她便落了病。加上年纪本就大了。她以为她瞒住了我,其实我早知晓。” 徐姑姑偶然离席,知道了秦雉回来的事情。她知道,机会来了。她这一世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所以她没有放过。 姚安道,“她为了她最在意的两个人做了她觉得最值当的事情,她走的很安详。真的,殿下,我没有骗你。” 云容点点头。 姚安起身,走到云容跟前,将她揽住,道,“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过几日,我也要回军中。云容,我带你走吧。” 云容抬眼看他。 姚安的眼神坚定,语气也十分认真。 姚安道,“你在这里并不快乐。到边境去,那里开阔痛快,人很淳朴善良,我带你骑马到处看看。你想去哪里,我便带你去哪里。” 云容的眼泪又淌了下来。 她一直没来得及告诉徐姑姑啊。这才是她如今的心结所在。 她一直在等姚安归来,等他这句话。也许是带了太高的期待,对身边的许多便显得没有兴致,才让徐姑姑会错了意。 今日,她终于等到了姚安的这句话。 云容问道,“我算是纵火的元凶,你不怕惹祸上身吗?” 姚安眨眼,无辜的样子,“什么纵火?我可是救火去的好么?谁敢乱给我们扣帽子?还有徐姑姑,她在家中养病,过几日大约就去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谁问我,我都不知道。” 云容指腹在他脸上一滑,道,“快去洗洗吧,脸本来就黑了,现在更黑了。” 姚安揽着她的腰,道,“别说洗脸的事,你先说说你答应不答应我呀。” 云容眉目含情的看着他,道,“小姚大人,我都有身家性命握在你手中了,还敢不答应么?” 姚安哈哈笑起来,在云容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一亲,就看到云容的脸上多了一个黑色的唇印,忙用手去擦。结果手上也是黑的,擦得云容半边脸都是黑的了。 云容捉了她的手到嘴边,道,“不用擦了,从现在开始,我便要过这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黑一点,又何妨?” —— 秦雉直接被抬进了紫宸殿。太医给秦雉诊治。 等诊治完,后背都凉透了。 因他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等他从里面出来,跪在了云宋跟前,佯装镇定的回道,“太后的身子太虚,需要静养,微臣这就开药方。至于那条腿,骨头已经断了,怕是无用了。” 这已经是极好的情况了,留着一条命比什么都好。 太医冷汗直冒,心中暗想,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但云宋压低了声音问道,“我的母后她,生过孩子吗?” 太医双腿一软,在地上磕头。 云宋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便是,朕绝不追究。” 太医一咬牙,只好垂着头说道,“太后很明显是生产过不久,加上舟车劳顿,这是她身子虚弱的最主要原因。五脏六腑皆以受损,恐时日无多。加上吸入了太多浓烟,怕是嗓子也被熏坏了。微臣医术浅薄,请皇上降罪。” 云宋半晌没有说话。 她此时想漠然,对秦雉的一切都满不在乎。可那是自己的生母,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是真的丢人啊! 她的母后贵为一国太后,竟然生了别人的孩子。 她还伙同别人,要去谋权篡位。 那是她的母亲啊。 云宋只觉得心如刀绞,犹如身在冰窟,凉意彻骨。 “知道了,下去吧。”她无力的吐出一句话。 太医如释重负,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腿都是颤抖的。他退后两步,转身准备出去。 “黄太医……”云宋在身后叫住了黄太医。 黄太医背一僵,便知道事情不妙。 他转身躬身问道,“皇上还有何吩咐?” 云宋道,“黄太医年事已高,朕允你告老还乡。” 黄太医刚要谢恩,又听云宋补充道,“朕知道你有个儿子一直跟在你身侧学医。从今日起,他晋升为太医院太医,接替你的位置,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黄太医颤悠悠的跪下来,道,“微臣谢皇上。” 待黄太医离开,云宋拧眉。既然已经生了,那孩子现在在哪里? 云宋只想到一个人,容洵! ------------ 202 尝尝 云宋将殿内的人都遣退了,独自一人进了卧房。她拖了一张椅子,在榻前坐下。托着腮看着秦雉。 她有多久没看到秦雉这么安静的模样了。 昏迷的样子也还是个娴静的美人。岁月似乎偏爱她,未曾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便是不可逃脱的年纪,带给她的也只是韵味。 她虽然那么美,但云宋觉得她已经很陌生了。 她的母后,到底做了多少事情呢? 她是太后啊。 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云宋想不明白。 用手一抹,脸上为什么湿润了? 此时秦雉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帐顶,神思还没完全恢复,微微抬起手,唤道,“秀年,我,我要喝水。” 声音沙哑到言语模糊,但云宋还是听清楚了。 云宋用手背把脸抹干净,起身,倒了杯茶,再折回来递过去。 那只手突然用力的攫住了她的手腕。云宋的手被她握的一抖,茶水溅在了床褥上。 秦雉目光冷冽的看向云宋,原先是察觉到身边人不是秀年,所以堤防着。可等看到是云宋的时候,她那冷冽的目光却依旧没有收敛。 云宋将这目光看的真真的,心被刺痛了一下。 “秀年呢?” 秦雉的手还握在云宋的手腕上。云宋能感觉到她在用力,可毕竟力气有限。 “她,死了。” 秦雉听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宋抽出手,将茶水递过去,“母后先喝口水。” 秦雉由着她给自己喂了水。 咳嗽止住后,秦雉还是看着云宋。 那时候起火,她身体根本下不了床。在她生下那个孩子的当天下午,就有大批的衙役进了别业。他们是奉了容洵之命,将秦雉接回永安城的。 秦雉带的人不够,且她身体那么虚弱,根本不宜硬拼,只能乖乖就范。即便路上秀年悉心照料,那些人也不敢对秦雉不敬。可长时间的奔波,让秦雉的身体逐渐虚弱下去。她有时候,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她那时候心中是忐忑不安的。容洵派人来接她,可想他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那时候她想,如果一路十分顺畅的到了翊坤宫,就算是王时败了。否则,王时一定是打开城门来迎接她的。 她这一路上盼啊,盼啊。 最终,不过盼来的是半夜悄悄入了翊坤宫,无人相迎。 到了翊坤宫,王时兵败的消息自然而然的传了过来。 那是秀年一直握着她的手宽慰,“你是太后呢,皇上的生母,不会有事的。现在就是要养好身子。” 可她的话说完没多久,翊坤宫就起了火。大家各自逃散,火却太大,直接被困住了。 秦雉那时候是下不来床了,更别提下床逃生了。是秀年非要背着她一起走。 人自然是想活的,可秦雉那时候叫秀年独自一人先逃。秀年不肯,费要背着她。 秀年忘了,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啊。 她背着秦雉逃出去的时候,被一根柱子砸到了。腰直接都要断了,她痛的流下眼泪。 秦雉的腿也被砸了。主仆二人在火光中紧紧握着手。 火蔓延到了秀年的身上,秀年用力把秦雉推到了一边,不让自己身上的火烧到她的身上,也为钧山的人救她争取了时间。 她后来昏迷了,再醒过来时,以为秀年和自己一样得救了。不曾想,她却先她而去了。 “满意了吗?”秦雉看着云宋,眼神变得恶毒起来。 云宋看着她,道,“儿臣没什么满意的。” 秦雉冷笑一声,道,“走吧,哀家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宋道,“母后没什么想对儿臣说的吗?” 秦雉道,“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还是你想听哀家亲口说出来,好杀了哀家?哀家是太后,那火烧不死哀家,你就杀不了哀家。” 她一口气说了太多,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云宋从没见过她这么虚弱,却恐怖的模样。 她以为那场火,是自己放的么? 罢了,解释什么呢?她又不会信。 “你好好歇息。景澜宫已经打扫好,你搬过去住下。朕把青棠放在你身边侍奉你。她这些年,把朕侍奉的很好。母后以后就在那里颐养天年吧。” 景澜宫,是秦雉还是妃子时住过的宫殿。 秦雉还在咳嗽,想对云宋说什么,却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说不出来。 云宋微微躬身,转身走了。等走到门口,她忍不住驻足去看,她看到,她的母后,为秀年流下了眼泪。 云宋心中微叹,滋味苦涩。她转头,将门轻轻带上。等走出卧房几步,就见高平上前道,“皇上,丞相已在大殿等候。” 云宋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高平。 高平垂着头,也能察觉到云宋的眼神。 云宋想,身边的人,该换一换了。 她想着,已经举步去了外殿。 容洵正端坐在那里喝茶。见云宋过来,作势要起来。云宋忙抬手做按下去的动作,道,“丞相就坐着吧,不必行礼了。” 她说着话,也在椅子上坐下,问道,“翊坤宫起火一事,已经查出来了?” 容洵道,“有些眉目。” 云宋不由感叹,他办事的效率还真是高,这才多长时间? 面上沉声问道,“是有人故意纵火吗?” 容洵道,“有人在院子外墙泼了桐油,点了火。但内院也有火源。” 云宋皱眉道,“是两拨人?” 容洵道,“内院的火不是桐油引起的。微臣推测,是不同的两拨人。内院的人是后进去的,只是确保这火将翊坤宫里的人能烧死。” 云宋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与母后有深仇大恨之人么? 她又问道,“查到是何人所为了吗?” 容洵道,“那桐油不在少量,查一查便知,已经派人去查了。” 云宋嗯了一声。 容洵喝了一口茶,似是无意的说道,“在翊坤宫外,微臣看到了大公主还有小姚大人。” 说者假装无意,听者也是有心。 云宋了解容洵,他才不会无缘无故的随便说一句话。 云宋道,“你是怀疑皇姐和安安纵火?这绝不可能。” 容洵又喝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大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能冲进火场,小姚大人倒是冲进去了,还是先于禁卫军。可末了跑出来,一个人都没救成。” 他顿了顿,方又道,“他的目标不是救翊坤宫之人。”容洵说完,又添了一句,“长公主殿下身边的那位徐姑姑好像不见了。” 之所以会让容洵注意,自然是云容在的地方,徐姑姑是从不离身的。 他话中的意味已经太明显。只是这基本属于皇室的家事,要怎么做,还得看云宋的意思。 云宋想了一下道,“徐姑姑年事已高,许是府中养病。安安也是奔着救人去的,奈何能力有限,人都叫禁卫军给救出来了。丞相觉得朕分析的是否在理?” 她既然放手,容洵也不纠缠,点头道,“皇上分析的是。” 容洵将最后一口茶饮尽,搁下茶盏,起身道,“皇上歇着,微臣看看桐油一事查的怎么样了。” 云宋喊住容洵,问道,“母后既是丞相接回来的,可曾,见过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容洵看着她,反问道,“什么孩子?” 容洵这一反问,反叫云宋有些卡克了。她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没什么。你去忙吧。” 容洵却突然道,“哦,对了,接太后回来的人说,路上死了一个孩子,像是刚出生的,不知是哪个妇人生的。” 他这语气,好像是临时想起来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云宋呼吸一滞,死了吗? 容洵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复又问道,“皇上知道这孩子是何人所生?” 云宋慌乱的回道,“就是母后身边的一个侍女,上次去时,朕瞧见了。” 容洵嗯了一声。 云宋整理好情绪,语气平和道,“母后已经醒了,身体很虚弱。翊坤宫既然烧了,朕打算将母后安置在景澜宫,就在那安心静养。” 这事,无论如何是要知会容洵一声的。他首肯了,秦雉才能安然无虞。 容洵道,“皇上安排的十分妥当。” 云宋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一些,对着容洵的语气也变得平和了更多,她道,“纵火一事,先叫人查着吧,可以叫高显帮忙。你,好几天没睡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容洵本来是打算要走的,没想到眼前这个人言语软绵绵的关心起自己来。 他腹诽,走前一步,逼近云宋,自上而下的看着她,语气轻佻,“你这是在关心我?” 云宋抬眼看着他,紧张的抿了抿唇,“你是大魏的功臣,朕关心你,不是应当的么?” 容洵微微勾唇,突然转移了话题问道,“可曾用过早膳了?” 云宋没想到他这么硬生生的转了话题,回道,“没呢。” 容洵却拂了衣摆,大摇大摆的又走回去坐下了,说道,“那皇上传膳吧。” “嗳?” 容洵看着她道,“既然关心微臣,只管睡觉,不管吃饭?” 云宋,“……” 云宋本来唤了易兰去传膳,不一会儿,几个人鱼贯而入,端了早膳进来。 容洵毫不客气的和云宋面对面盘腿坐着,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 云宋看着他吃,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 她和容洵,竟又今日,以君臣的身份坐在一起用膳。 “不和胃口?”容洵抬头看她,见她没动筷子。 云宋摇摇头,“怕你不够,朕先不吃。” 容洵又垂头去吃。云宋只顾着喝茶。 等容洵吃完,漱了口,又用帕子擦了嘴,他这才起身。 站定看着云宋,突然问道,“皇上喜欢吃大排面吗?” 云宋被一口茶直接呛住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脸都呛红了。等好不容易停下了,她才问道,“你,你说什么?” 容洵道,“没什么。就是微臣很爱吃的一种面,改日带皇上去尝尝。” 云宋嘴角抽了抽,讪讪一笑。 容洵看着她,竟轻笑一声,心情大好。拢了衣袖,大步而去。 ------------ 203 小动作 中午,云宋放着易兰去歇息了。 易兰独自坐在屋中,神情惶惶。外面有些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心惊一下。 她是云宋身边的贴身姑姑,不必和其他侍女挤在一个屋子里。她有她单独的屋子,在里间,虽然狭小,但对于在宫中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 外面有人唤她,她惊愣的抬头,不过是个浣衣局的一个侍女。 “姑姑,御膳房那边分到了一些剩下的糕点,拿给姑姑吃一点。” 易兰笑着摇摇头。 那是个才十三岁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很容易快乐。只要能吃到一块糕点,能早睡一个时辰,她就开心的能跳起来。 易兰很喜欢她,像极了那时候刚入宫的她,什么都想的很简单,日子也过得简单。 “你吃吧,多吃点。” 侍女点点头,甜滋滋的拿了一块放在嘴里。 还没咽下去,门外突然走进来几个人。 侍女就被拉着出去了。 易兰端坐在那里,等着脚步声走近。 她知道,这一天还是来了。但是无怨无悔呢。 易兰原先垂着头,看到那一双云靴之后,才抬了眼。 她目光淡淡,神情从容,“丞相大人还是找到奴婢了。” 容洵负手而立,看着她,道,“易兰姑姑,早年先帝宠妃淑妃娘娘身边的侍女。” 易兰浅浅一笑,起身屈膝行礼,“难为丞相大人记得奴婢。” 容洵道,“在皇上身边见你第一面,我便记住你了。事后去查了一下,你并不在南薰殿当差。你不过是利用碧娘娘之死,而靠近皇上。” 易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丞相。奴婢一心留在皇上身边,便是等着有朝一日,有机会,杀了太后为主子报仇。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望了,那个恶毒的女人,活不久了。” 容洵的目光淡淡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道,“皇上要留太后的命。” 易兰道,“奴婢知道。” 容洵道,“你能做的已经做了,该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易兰抬头看了一眼容洵,道,“奴婢知道。” 说完,朝容洵跪了下去,“丞相,求你帮帮他们。” 容洵目光冷冽,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易兰流着眼泪点头,“是,奴婢知道。可奴婢看了他好几回了,那是个好孩子,值得丞相帮一帮的。” 容洵道,“我说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自己解决,皇上那里,我去解释。” 说完,一拂衣袖,便出了那间狭小的屋子。 他一路走出了那整个院子,呼吸才算顺畅了一些。等他停下脚步,负手而立片刻,有人过来道,“人已经上吊死了。” 容洵嗯了一声,道,“拉出宫外埋了吧。” “喏。” 容洵本来要去一趟紫宸殿,将事情简短的和云宋说了。陈年往事,云宋听一下就过去了。 可他被人拦了下来,那人对容洵道,“大长公主在宫外等着大人,请求与大人一见。” 她倒是先慌了。 容洵道,“出宫去。” 在宫门口,容家的马车在那等着。 云嬛的声音却从里面传来,“我自作主张上了你的马车,你不介意吧?” 容洵走上前,骤风替他撩开车帘。云嬛以为他要上来,没想到容洵却道,“我的马车太小,我不喜欢挤着说话。” 这赶她下马车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云嬛看了他一眼,语气软下来,“你生气了?” 容洵道,“没有的事。” 云嬛从马车上下来,站在容洵跟前,道,“你总不至于在这里和我谈事情吧?” 容洵道,“回相府。” 容洵说话,便径自上了马车。 待那马车前行,云嬛叹了口气,朝一边招手,那里有人赶过来一辆马车,才是云嬛自己的车驾。 云嬛上了马车,里头的容起道,“娘,爹好像不大高兴呢。” 云嬛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因为他觉得我做错事了呀。” 容起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那爹会原谅娘吗?” 云嬛道,“所以这不是去哄他了么?” 容起道,“那爹一定会原谅娘。因为娘是世界上最美的人了。男人见到娘都会心软的。” 云嬛噗嗤一笑,道,“小滑头,怎么还会说这些话了?”又叮嘱道,“等会儿到了相府,我和你爹在书房说话,你自己在花厅,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容起道,“我就在马车里看书吧。等娘把爹哄好。” 云嬛笑着应了。 等马车在相府门口停下,云嬛对容起交代了几句,“就在马车等我,哪里也不许去。若觉得冷,就盖上毯子。若是有危险,就往相府求助。” 容起安静的听着她说完,然后点头,“娘,我都记住了。” 云嬛这才进了相府。 容洵已经交代过府里的人了,待云嬛过来,便由着她去了书房。 容洵正在书房翻着一本书卷,知道云嬛过来,头也不抬。 云嬛走进去,将门合上,道,“你都知道了?生我气了么?有什么可生气的?多少人恨她呢。” 容洵眼皮抬了一下,道,“你若还是这个想法,你我之间便没什么好说的。” 云嬛语塞一下,随即一屁股在书房内的椅子上坐下,道,“我今日也没什么好瞒的了。你那左摇右摆的态度我早倦了。你今日给我一个准信。” 容洵问道,“便是为了逼我做一个决定,所以怂恿易兰纵火?” “我没怂恿。” 容洵道,“若没怂恿?那为何那些桐油会分批送到她那里?便是她自己的主意,你也盼着她成功是不是?” 云嬛声音大了几分,道,“她害了淑妃,气死我皇兄,她死不足惜。” 容洵的语气也快,道,“但她是太后。谋害太后,是个什么罪名?” 云嬛被他的气势给压住,道,“我没谋害。” 容洵冷笑,“你就是料定了易兰不会出卖你,便是自己死,也不会提到你。因她不会出卖自己的旧主。” 云嬛皱眉问道,“她,死了?” 容洵凉凉回道,“悬梁自尽了。” 云嬛的表情凝滞了一下,说不清是悲是喜。对于易兰的那些情绪只持续了一会儿。她与易兰本就没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什么感情。说穿了,易兰的身份,正好可以让她利用一下。她死了,除了觉得那么一点点的惋惜之外,也没什么了。 云嬛看了看容洵道,“你看着她死得对不对?她一死,翊坤宫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了。容洵,你也是在保我。” 容洵道,“我不过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 云嬛道,“容洵,自我回来,我们就没好好谈过。既然今日有这个机会,你实话告诉我,你会帮我吗?” 容洵眼神落在书卷上,道,“这件事,还不到说的时候。” 云嬛一急,站起来,道,“云宋有什么好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前脚去了青州,后脚王时就跟过去了。等回来,他就造反了。而你又把她给接回来了,你敢说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一个妖后,能生出什么样的孩子来?云宋不是把她救活了吗?为什么?这样的妖后留着做什么?容洵,你助纣为虐,对得起我的皇兄,先帝对你的嘱托吗?” 云嬛慷慨激昂,容洵的目光一滞,随即还是淡淡的说道,“公主是在教我如何做事吗?我自问,从不曾辜负先帝。而你……” 容洵转头看向她,那眸光冰凉,让云嬛没站稳,手扶了椅子。 “而你,做了什么?纵火烧翊坤宫,意图谋害当今太后。这是你一个公主该做的事吗?这件事在易兰那里停止,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 云嬛腿一软,往椅子上一座,喘了一口粗气,问道,“难道她不该死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毒妇当年都做了什么吗?” 容洵道,“便是该死,也不该由你来决定。她是大魏的太后,你皇兄的皇后。” 云嬛看了一会儿容洵,情绪平静了下来,问道,“容洵,你认定云宋了是不是?那阿起呢?” 容洵道,“我自有我的决定。在此之前,你最好不要再有什么小动作。” 容洵又不蠢,她对易兰做的事情推波助澜,不过就是借机除掉秦雉。这里头自然有旧恨,但更大的私心便是要架空云宋。 这种动作,是容洵所不能忍的。 云嬛蹭的起身,看着容洵道,“你不帮我,我自己来。容洵,你也不要试图阻止我,否则,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易兰的事,不要妄图我感谢你。这是你应该做的。你的责任就是要保护我和阿起的安全,这是你答应我皇兄的。若不然,你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云嬛说完,拉开门快速走出了书房。 她一鼓作气,到了门口。在上马车之前,还是让自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情绪,然后登了车。 “娘……”容起立刻将书卷放下,上前扶了她坐好。 云嬛看着他笑了一下。 容起道,“娘,爹没哄好是不是?” 云嬛一怔,道,“你怎么瞧出来了?” 容起道,“我是娘肚子里的虫啊。” 云嬛看着容起一笑,道,“你爹犯糊涂了。没关系,他不帮,你还有娘呢。等他醒悟过来,叫他后悔去吧。” 容起仰着脸看着云嬛道,“娘有我啊。阿起可以帮娘。” 云嬛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好孩子。” ------------ 204 人心 易兰的事情,容洵第二日便与她简短的说了。这其中自然完完全全的刨去了云嬛推波助澜一事。 云宋懵了一会儿。 她才知道易兰原来是淑妃娘娘身边的侍女。 易兰靠近她,便是有意的了,伺机报仇的。可将心比心,云宋也能察觉到易兰待她是用了心的。 这世上,果真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她好像连伤心顾影自怜的空档都没了。 容洵走时,看到云宋正看着那高位怔怔出神。 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她早该好好体会。 容洵要走,又听云宋问道,“她留下什么话没有?” 容洵道,“没有。” 云宋苦涩的一笑,“能有什么呢?朕是想多了。” 容洵看了看她,突然问道,“这个皇位坐的累吗?” “什么?” —— 云宋去景澜宫看秦雉,听青棠说秦雉不愿喝苦药,太医劝了也不行。云宋得知之后,叫太医在里面又加了一味草药,味甘甜,每次秦雉的药都是云宋亲尝之后,觉得她可以接受,才叫青棠去喂。 秦雉起先是不愿喝的,一双眼睛十分冷漠的看着云宋。 云宋在她跟前劝了劝,“母后想这样过一辈子吗?总该好起来的。” 秦雉不说话。 她嗓子受了损,说出来的话像是公鸭子在叫。她自己都觉得厌烦。 云宋又道,“母后也该想想秀年,她为了救你,没了命。她若是活着,定然是一直苦劝你吃药的。儿臣不如她了解母后,母后自己可以想象她会说什么。” 秦雉的嘴唇颤了颤。 云宋知她听进去了。忙叫青棠去喂了药。 这一日她从景澜宫出来,秦雉的气色好了许多。虽说身子还虚得很,但能活一日便是一日,这是她为人子女该做的。 她仰头看了看天,这么多天了,她心情总不能舒畅。一直有东西压在心头似的。她知道,这东西怕是除不掉了。 云宋走出景澜宫,从一侧突然走出个人来对她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云宋一看,竟是刘光亭,道,“你怎么来了?” 刘光亭起身道,“皇上为母亲尝汤药,这孝心实在是令人感动啊。” 云宋睨他一眼,脚步不停,道,“你来找朕,就是为了说这些好听的话?” 刘光亭忙跟上去,恭敬道,“送往边境的粮草都已经备好,队伍不日就要启程回边境了。” 云宋的脚步一滞。 这么说来,姚安也要走了。 云宋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所以呢?要走的日子定下了吗?” 刘光亭看了看云宋的背影道,“小姚大人在紫宸殿等着见皇上呢?他知道皇上在景澜宫,不好催促。微臣皮厚啊,所以……” 云宋转头看他,道,“知道自己皮厚,怎么到现在才说?前面那么多废话,是说给谁听的?” 刘光亭,“……” 云宋脚下生风一般,赶紧前往紫宸殿了。 等到了紫宸殿,姚安本来坐的好好的,见到她过来,赶紧起身,叉手行礼,铿锵有力,“见过皇上。” 云宋见他精气神完全不同往日,上前道,“你我之间这么生分做什么?赶紧坐下。” 姚安嘿嘿一笑,不客气的坐了下来,道,“秦松这个人古板的很,该有的都不能少,我这不是成习惯了吗?” 云宋道,“你在他手底下学了不少东西吧?” 姚安道,“那是。不过也是我聪慧,一学就会,他就更愿意教了。” 还是熟悉的安安。 云宋道,“刘光亭说,你们快要走了。这么快么?” 姚安道,“回来不少日子了。军中将士还等着粮草呢。这一次,其实按理我是不够格回来的。是我自荐,秦松他竟同意了。不过这一回来,也让我看到了我和真正猛虎军将士之间的差距。现在我的小目标就是成为他们的一员,巴不得早点回去呢。” 云宋看了看他,道,“真好。人要是有了奔头,眼里的光都不同了。安安,我实在是没料到,有一天你走上的是这一条路。” 姚安道,“有时候不用想太多,事情会推着你往前。当初若非宋宋你同意我送大公主去边境,也不会这样。其实,算是命吧。我该谢谢你的。当初我醉酒,不该说出那样的话的。你是皇上,可也不是万能的。” 云宋垂了垂眼眸。 姚安低头看她,道,“方才来时,光亭对我说,你好些日子没笑过了。” 云宋抬眼,嘴角扯了扯,道,“又没什么喜事,笑什么?更何况,那些臣子不都叫朕学着成熟稳重吗?朕不笑又不好了?” 姚安看了她一眼,眉眼一挑,道,“好啦,看在你我好兄弟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个好消息叫你笑一笑吧。” “嗯?” 姚安郑重其事的起来,单膝跪地,叉手行礼道,“微臣姚安,请求皇上恩准大公主与微臣一道去边境。” 云宋惊得站起来,“你,你说什么?” 姚安一挑眉,“就是大公主同意和我在一起啦。” “真的?她同意了?” 姚安道,“这种事情,总得你情我愿的。何况你打过招呼的,我可不敢对大公主强来。” 事实上姚安早就对云容强来过一次了。他在军中久了,那些习气也学了不少。还堂堂正正的当个君子,那就是个傻子。他现在就是可小人,可君子,看情况而定。 心里头头偷着乐,面上还一脸期待的看着云宋。 云宋道,“这件事只要皇姐没意见,我肯定没意见。不过,你没骗我?皇姐她当真已经接受你了?” 姚安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当然是真的啦。你不信的话,叫她自己过来和你说啊。” “皇姐也来了?” “来了来了。她说要见你来着,有些话想亲自和你说,叫我别说多。我可听她的话了,只求你同意让我带她走,其他我不说。” 云宋睨了他一眼,道,“也该有个人好好管你。这下好了,军中有秦松,家中有皇姐。” 姚安喜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云宋轻咳一声,假装严肃道,“先见了皇姐再说。我可不会被你骗了。” 姚安便欢喜的退出去,拉着云容到了门口,朝她挤了一下眼睛,道,“我求一定也没问题的,怎么非得你要来说?你还有些咳嗽呢。” 云容道,“别管东管西,我见皇上自有见他的缘由。怎么?我连单独见别人的自由都没了?” 姚安忙摆手,一副小媳妇的温顺架势,“没有没有,你想见谁都可以见。我这不是担心你的身子吗?” 云容便道,“那就在这等着,我去见皇上。” 姚安收了手,看她进去。 刘光亭在一边啧啧两声,道,“小姚大人,也有今日啊。” 姚安瞪他一眼,“去去去,别逼我动手啊。信不信我把小白喊过来揍你一顿?” 刘光亭忙道,“斯文人啊,咱可是斯文人,不动手的。” 姚安挑眉一笑,“我如今可不是什么斯文人了。” 刘光亭讪讪一笑,惹不起,只能躲了。 云容进了紫宸殿,朝云宋行礼。云宋忙将她扶了,然后让她坐下。 云宋道,“方才安安都对我说了。我故意逗她,才说不同意的。他虽然有时候不正经,可有些话不敢乱说的,我心想,你一定是首肯了的。” 云容点头,“是,姚安他没说错,我打算和他一道去边境了。请皇上恩准。” 云宋道,“我准了。虽然不舍,但你和他一道走,我很放心。真的,皇姐,你去了那里,至少可以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云容看着她,温婉的一笑,道,“我知道皇上是真心替我开心。” “那是自然。”她接的自然,言语中没有丝毫虚情假意。 云容眼眸垂了一下,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我今日来找皇上,其实是有件别的事情要告诉皇上。” “皇姐请说。” 云容道,“翊坤宫的火是徐姑姑放的,自然,是为了我。” 云宋讶然。 云容便将那一桩旧事简短的告诉了云宋。 云宋听完惊诧不已。她时至今日才明白,为什么云容在这深宫之中从来都不快乐。 “为什么,告诉我呢?你不说的话,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 云容自然的回道,“不过是人心换人心而已。皇上,你拿我当姐姐,我也该拿你当弟弟才是。” 云宋的心激烈的颤了一下。 她看着云容,久久都不能心情平复。 她说,她拿她当弟弟。 云容又道,“这话或许说的迟了些,但从今日起,你是我的弟弟,我虽不能帮你什么,但你记着,你有个姐姐,永远都是。” 云宋咬紧了嘴唇,不叫自己掉下眼泪。 云容道,“翊坤宫的事情,皇室若是责罚,便责罚我,与姚安无关的。他事先并不知情。皇上如何责罚,我都不会怨恨皇上。” 云宋摇摇头道,“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这是母后早年造的孽。罢了,她不是也还留了一条命么。今日说过便罢了,以后这事,我当不知道,皇姐也不要再提起了。” 云容也是吃惊不已。她起身屈膝谢恩。 云宋将她扶了,问道,“徐姑姑的尸首呢?是个忠仆,不该就那么被随意丢弃了。” 云容道,“姚安找人将她的尸首运出来厚葬了。也就是前两日的事情。我已经去祭拜过了。” “安安有心了。” 云宋顿了顿,才又问道,“打算什么时候走?” 云容道,“他说成了亲再走。总不能叫我无名无分的跟着他。这永安城内,至少有他的家人可以鉴证。” 云宋看云容说话的时候,眼中有柔情,与她刚从边境回来又是不一样的感觉。她的皇姐,如今过得是有血有肉的日子。 云宋道,“看吧,我早说过,安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什么都替你想着了。” 云容浅浅一笑,道,“是啊。到时候皇上也来吧。” “我?” 云容点头,“是啊,你是我娘家的弟弟啊。” 云宋心头一暖,欢喜道,“好,我一定到。代表娘家人替你把关。” —— 外面已经天地换了一换,又恢复平静。九王爷云澄的府上却好像与世隔绝了一样,没有人进出。 直到有天晚上,有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姚轲下了马车,进了府。 云澄的身子已经好了大半,现在能起来走动了。他心宽体胖,戒了酒,加上救治及时,如今恢复的很好了。 侍女正在喂他吃饭。他皱了皱眉,嫌今日的菜没什么味。 他派出去找云诗和王誉的人一直没有回来。他心里已经有些不好的预感。 吃了一口肉,他嫌烧的不够烂,吐出来了。这时候一个人走进来,云澄抬了抬眸子。 里头的人都赶紧出去了,只剩了他和姚轲。 姚轲在他跟前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九王爷这身子恢复的不错,而且锦衣玉食,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云澄的嘴角扯了扯。他能说一些简短的话了,可他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姚轲突然到来,自然是没有好事。云澄呼吸都要滞住了,听着姚轲说接下来的话。 姚轲坐在他跟前,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和王爷也认识几十年了吧。喊你一声老伙计也不为过。如今国泰民安,皇上仁义,中间虽然有些小插曲,但到底都过去了。咱们这些当臣子的,不求为皇上建多少功业,怎么也不要给皇上添乱吧?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九王爷一直藏着一支私军,是为了什么呢?” 云澄的手剧烈的颤抖起来,嘴也抽的厉害。 到底是被知道了。 谁传出去的呢。 只能是他的好女婿王誉啊。这件事,他那日喝多了,与他提了一嘴。原想着,这事是可以帮王家的,王誉不至于乱说什么。可后来他就有些后悔了,到底不是同心同德的。 他的确有一支私军,当年和爷爷哭到的。七王爷叛乱的时候,他本来也想参与一下的。结果还没来得及,七王爷就败了。他吓得赶紧把私军藏起来了。那些人对他忠心,平日里干着农活,与普通百姓无异。可一旦他召集起来,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虽然这些人什么都没做,云澄也没有真的要去造反。可大魏的律法,有私军,便形同于造反了。 这一支私军便是给皇上添乱了。 “九王爷,这么多年的日子过得不够好吗?”姚轲看着他,只问了那么一句话。 云澄老泪纵横,哭了起来。 以前都是为了目的在哭。 这次是真的哭了。原来真不真心的在哭,眼泪的灼热度是不同的。他这次的哭,脸被烧的疼。 是啊,过得不够好吗?安居乐业,衣食无忧,为什么还要想那些不该想的呢?还是贪心啊,早该解散了的,做一个真正不管事的王爷多好啊。 他自诩大智若愚,精明大半辈子,到头来,却还是糊涂啊。 “我儿子马上要办喜事,事情多着呢。你也别叫我为难了。”姚轲一扬手,有人端着毒酒进来。 云澄看着那毒酒,哭得更大声了。 姚轲感叹一声。这事容洵叫他过来,也算是给了云澄面子了。他与云澄年纪相仿,总好过容洵这样一个晚辈过来赐死他强一点。 ------------ 205 干嘛 这一日,姚府办喜事。 十里红妆,好不热闹。 姚安笑的合不拢嘴,被那些兄弟拉着一直灌酒。 他得了空吩咐三丫,“叫你家公主把门关好啊,一个人也不许放进去。我怕是回不去了,他们估计还想着闹洞房呢,可不行的。” 三丫插着腰道,“你放心,谁敢进去,我打折那人的腿。” 姚安道,“这你就别想了。他们随便一个人就能把你扛起来。我的意思是,你们就在房间,把门锁好。当然这也得分情况。如果我喝的不多,你给我准备好醒酒汤。我要是喝的多了,怎么也不要放我进去。我怕我太粗鲁了。” 三丫打量了一下姚安,道,“算你有点良心。姑爷这边好好招呼客人吧,公主那头有奴婢呢。” 姚安笑笑,道,“好三丫。等到了边境,开了府,我给你寻个好人家。” 话说完,就被人揪了衣领拉到人群中喝酒去了。 三丫无奈摇头,“还是以前娘里娘气的小姚大人看着可爱一些呢。” 折身回去,又把姚安交代的话和云容说了一遍。 云容听完一笑,道,“不必担心什么。便是他喝得多了,才更应该叫他进来。若不然,丢了人,传出去笑话了。总归在屋子里,我们都可以照顾他。” 三丫点点头,又听云容的吩咐去准备醒酒汤去了。 等三丫准备好,云容又问道,“皇上,来过了吗?” 言语中有些期待。 三丫道,“听说贺礼已经送过来了,人还没到。也不知道来不来了。” 云容道,“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么臣子在呢,他来了,大家都拘谨起来了。” 前院里,云宋却换了一套常服来了。 管家一眼就瞧见了,忙要行礼,被云宋给止住了。那管家忙去叫了姚轲,姚轲命人去叫姚安,自己领着她去了花厅。 “皇上过来,微臣真是感激涕零啊。” 云宋道,“朕与姚安也算是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别人的。姚大人去招呼宾客,朕随意坐一坐就得走。叫旁人看到了,这气氛便又变了味。” “是,是。”嘴上应着,眼睛又急切的朝外看。 管家过来道是姚安被人围住了,脱不开身。 姚轲不知该说什么。云宋看了一眼,姚安果真是被十几个人围住了灌酒呢。都是边境的将士。 云宋神思恍惚了一下。 这样的情形,当初容洵也经历过吧。 他们大婚的日子,容洵一定也被人拉着在那灌酒。他一定很开心,来者不拒,一口一口的喝。可他那样谨慎的人,又知道自己该喝多少,注意着分寸。 可欢喜,是不需要分寸的。 有多欢喜,就有多难受。云宋时常能想起她一刀刺进他身体里,容洵那绝望悲痛的神情。 “皇上,怎么了?”姚轲的话打断了她的神思。 云宋笑了一下,看姚轲如今能和他们毫无芥蒂的混在一起,颇为感慨道,“安安以后了不得,他这是替朕守着边境呢。” 姚轲颔首,“皇上言重了。” 云宋道,“你们忙着吧,朕过来看一眼也该走了。” 姚轲自然觉得不妥,忙道,“皇上稍等一会儿,既然来了,自然要喝杯喜酒的。皇上稍等。” 说着,提了衣摆,忙走出花厅。不一会儿,便把姚安从人群中给拉出来了。云宋没听到姚轲说了什么,只看到姚安朝她这里看过来。其他人也瞧见了,肃然起敬。 云宋不想这样的,她不想这欢快的气氛被破坏了。 姚安手里提着酒壶,拿了两只酒杯走过来,道,“宋宋你来啦?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云宋道,“这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了,我怎么能不来?” 姚安道,“有你这句话,我在边境给你好好守着。有朝一日,我定能坐到秦松的位置。” 姚轲忙解释道,“皇上别在意,童言无忌。秦将军还好好的呢,你怎么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姚安撇嘴,“秦松比我打了十几岁呢。他总有打不动的时候,那时候我替他,有何不妥?” 云宋哈哈笑起来,道,“姚大人,你别这么古板。安安胸有大志,你该高兴才是。这将军之位,若是安安能配得上,日后接替秦松的班有何不可?” 姚轲只好躬身,“皇上说的是。”又催促姚安,“还不给皇上倒酒?” 姚安道,“爹,咱们年轻人一起玩呢。你去招呼那些老家伙吧。” “嗯?” “招呼伯父他们去吧。” 姚轲扶了扶额角。虽然脚踏实地了,还是口没遮拦啊。 云宋笑道,“是了是了,姚大人,这会子年纪摆在这里了,别怪朕不尊重你了。你的位置,应该在那边……” 云宋指了指院子里的一处。那里都是与姚轲同朝为官的,还有几个已经在家中养老了。 姚轲尴尬的一笑,道,“微臣也没那么老吧。罢了罢了,你们喝着,皇上,微臣失陪了。” 姚安给云宋倒了酒。云宋接过来,道,“安安,祝你幸福,一定要待皇姐好。” 姚安道,“不论是皇上,还是宋宋,都请放心。我过得不好,都不会叫容儿受一点委屈。宋宋你就这么一个姐姐,交到我手里,我这脑袋保不住,都会护着她的。” 云宋马上呸呸呸,打了一下姚安,“臭安安,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呢?” 姚安毫不吝啬的给了自己一巴掌,道,“呸呸呸,不作数。宋宋,咱喝一个。” 两个人碰了杯,云宋垂头喝酒的时候,眼圈红了。她知道,她的皇姐,以后一定能过得好,心里替她高兴。 等喝完,云宋道,“好了,喜酒喝过了,我也该走了。” 姚安却一把握了她的手臂,道,“别啊。我那些兄弟还想和你喝几杯呢。” “嗳?我不行的。安安,我酒量不行,你知道的。” 姚安挑衅道,“皇上,是不是男人啊,喝点酒算什么?喝多了,大不了被人抬着回去吧。今日可是我大喜的日子,这个面子总不能不给吧?而且,我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云宋。 是啊,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她在意的人,都在一个一个的离开她。 “好。”云宋爽快的应了,“不就是喝酒么,谁怕谁?” 姚安一袭,拉着她的手臂,直接到了人群中。 云宋个子在他们这些人中一比,便是小的。被他们一围,根本看不到她了。 原以为这些人会有些拘谨,谁知道这些人今日放肆的很,把云宋一围,各个都如狼似虎的。 姚安解释道,“在军中,对秦松也是这样的。可要是真的打起仗来,秦松就是放个屁也是命令,没人敢不从的。” 众人哈哈笑起来。 有人道,“皇上你也别吃惊。咱们这也是跟秦松学的,他在军中对你可是一口一个小皇帝叫的。” 姚安忙咳嗽,道,“喝多了吧,乱说什么?赶紧的喝酒,喝酒。” 的确是酒劲上来了,便有些口没遮拦了。 小皇帝一提,大家明显的尴尬又拘谨了起来。一时间也不似方才那么放松了。 云宋浑然不在意,主动学了他们的样子,一撩衣摆,一脚踏在了板凳上,道,“喝呀,谁不喝,不是爷们。” 大家先是一愣,没想过细皮嫩肉,粉粉白白的年轻皇上也有这么豪放的一面。 云宋直接端起酒桌上的一碗酒,猛灌了两口。但她因为酒量不好,加上根本没怎么喝过酒,导致直接呛着了。 姚安忙过去扶她,道,“是兄弟可别硬撑,能喝多少喝多少,谁叫你这么拼的?这群臭小子,反了他们了。” 云宋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拉住姚安的手,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想痛痛快快的喝一场。我,就想任性这么一回。” 姚安神情微微一滞。他怎么听不出来云宋话里话外的意思? 姚安点头一笑,“好,喝多了,我叫人抬你回去。喝……” 云宋和他们大碗喝着酒,明明她被结结实实的包围在里面,可她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是错觉吧? 男人们喝得多了,有人又开始胡言乱语。 云宋听到有人说,这小皇帝挺厉害的。 也有人说,这小皇帝比姚安看起来还粉嫩呢,真好看。 云宋听了,都一笑置之了。 这胡闹的劲头还是被姚轲给打断了。姚安才发现,宾客们早就走没了。 “行了,新娘子还在等着呢,也该有个度。将各位军爷都安排好睡下吧。” “不用。我们以地为席以天当被,哪都能睡。听我命令,就地睡觉!” 一个个把桌椅凳子一拉,井然有序的睡下了。 这情形姚轲都懵了一下。 姚安道,“没事,都习惯了。要不是我还得洞房,我也能这么睡。” 姚安又看向撑着下巴明显站不稳的云宋道,“宋宋,我着人送你回宫。” 云宋尚有一丝清明,摆手道,“你去找皇姐,我自己能回去。不用管我了。” 云宋也不叫人扶,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姚轲本来不放心,正要追上去,却见钧山出现扶住了云宋,对姚轲道,“姚大人宽心,下官送皇上回去。” 姚轲捋了一下胡子道,“有劳均大人了。喝得多了,回去还得劳人好好伺候。” “姚大人放心。” 云宋却已经挣开钧山往前走了,钧山朝姚轲颔首一下,快步追了出去。 云宋扶着墙往前走,钧山追上前道,“皇上,上马车吧。” 云宋摆摆手,“朕头有点重,想先走走。” 钧山便吩咐后面的马车慢慢跟着,又从那边提了一盏灯笼过来给云宋照着路。 云宋走了几步,便觉得头晕脑胀,还有些想吐。 她一手扶着墙,反胃的干呕了两次。 钧山将灯笼递过去,道,“皇上还是上马车吧。” 云宋却摆手,“朕不要。朕就想在路上好好走一走。钧山,你不许管朕。” 钧山颔首道,“喏。” 她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偶尔仰头看天,偶尔垂头看地。身体左摇右晃,随时会倒下去似的。 她笑着转头看向钧山,道,“钧山,我今日真开心啊。安安成亲了,和我的皇姐,多好啊。他们也要走了,我该开心才是是不是?可是我……” 云宋吸了吸鼻子,好像想哭,又没哭出来。 她转身,头一晃,身体便向一边倒过去。 有人扶住了她的手臂,有股淡淡的清香立刻扑入鼻中。 云宋仰头一看,竟发现某人沉着脸,看着她。 “容,容洵?” “是我。” “你怎么在这?” 云宋借着容洵的力,努力站定。无奈身体根本不听她的话,她一下子软一下,好像要跌坐在地上,又被容洵给扶住。 “我来给姚安道喜。” “你来了?我怎么没看到?” “我和一群老人家坐在一起呢。不像你们年轻人……” 云宋,“……” 原来不是错觉啊。就是有人在看她。 云宋用手指着容洵,问道,“刚才,是不是你一直看我来着?说!” 容洵嘴角扬了扬,道,“我没那个闲工夫。” 云宋撇嘴,一把推开他,继续往前,“不用你管我,我自己能走。我今日就是开心,就想谁也不要管我。” 容洵站在原地看了看她。 钧山提着灯笼要跟上去,却被容洵单手拦住,“你先退下吧。” 钧山却没动。 容洵侧身看他一眼,道,“有本相在,不够?” 有什么东西在两个男人之间滋滋作响。 最后,是钧山妥协,把灯笼递了过去,“有劳丞相。” 容洵从钧山手中提过了灯笼,追着云宋而去。 前头的云宋已经开始要疯了,伸展着双臂,又走又跳,偶尔还能唱起来。 容洵保持着两步的距离,一双眸子一直盯着她看。夜色太过浓重,他的神色辨不明。 她偶尔旋转身子,看向容洵,对她展演一笑。 容洵的眸子骤然冷了几分。 “容洵,你这个跟屁虫,跟着我做什么?离我远一点,别想着管我。哼!”云宋像变脸似的,又突然对容洵这样说。 他的眸子又冷了几分,几步走上前去,将云宋直接逼到了墙边。 “容洵,你,干,干嘛?”小手慌乱的不知道往哪里放。 灯笼砰的落在了地上。容洵的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钧山的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 206 能耐了 容洵抓着云宋的手慢慢的往下移。 他手掌灼热的温度,像电流一样传遍了云宋的四肢百骸。 “你,做,做什么?”云宋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紧张的眨了眨。 不知道容洵要干什么,就是很紧张。 “你觉得我会做什么?”他邪魅的一笑。 “我,我不知道。” “那就……” 容洵的话没说完,就听云宋打了一个酒嗝。 难闻的气味喷过来,容洵不由的皱了眉头。 云宋一阵反胃,一把推开容洵,扶着墙吐了出来。 她吃的东西很少,光喝酒了。这一吐,吐得也大多是水。那酸臭味,叫容洵眉头皱的更深。 “你帕子呢?拿过来我擦擦。” 云宋扶着墙,对容洵说道,语气像是命令似的。 明明反感,手却不自觉的将帕子已经掏出来递过去了。 云宋擦了擦嘴,站定,道,“舒服多了。帕子,还你。” 容洵刚要拒绝,云宋却很自然的直接将帕子塞在了他的腰间。 没记错的话,方才擦嘴了吧? 容洵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情绪保持了平静。 “容洵,给我照路呀,太黑了,我看不见。”又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命令。 容洵耐着性子把灯笼提起来,跟了过去。 云宋忍不住抱怨道,“你说你好好的把灯笼甩了做什么?你方才想做什么来着?” 做什么?不过是想戏弄一下她,撕开她的面具而已。 可现在想想,他刚才一定是疯了,险些酿成了大错。 “你在前头照着,我都看不见了。”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不知道我走的慢吗?” “你怎么又到后面去了?容洵,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容洵,“……” 好不容易,云宋安静下来,不挑他的毛病了。容洵在她身侧走了两步,发现某人又不动了。 是他又走快了? 容洵停下来去看她。 云宋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容洵,“……” 堂堂皇上,成何体统? “皇上……”容洵将灯笼打到她跟前,声音淡淡的。 云宋皱眉的把灯笼推开,道,“容洵,你别欺负我。” 容洵,“……” 把灯笼移开了一些。 本来想告诉她不成体统,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一句,“地上凉,快起来。” 云宋却没抓住这言语之间的关心,坐在地上叹了口气,道,“安安要走了,阿誉走了,皇姐也要走了。母后不要我了。我好难过,好难过……” 容洵垂头看着她。她这样不是活该么?就让她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心里心肠硬的很,嘴上却宽慰道,“人在,总能见到的,又不是永别。” 容洵想抽自己的嘴巴。 云宋仰头看他,问道,“是这样吗?” 容洵嗯了一声,道,“你这样该回去早点歇下,别再闹了。” “我不走了。你背我……” 云宋坐在地上,朝容洵伸出了双手。 容洵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这情形那么熟悉。那样软绵绵的语气,那眼神像是可以把人融化。 “皇上,微臣扶……”钧山的声音出现在容洵的身后。 容洵微微侧目,道,“均大人的职责只是保护皇上的安危。本相在,均大人不必担心。” 钧山的目光在云宋身后流转了一下,随即退后两步,颔首,“丞相说的是。” 容洵走到云宋跟前,蹲下来看着她,问道,“走不了了?” 云宋嘟着嘴,点头,“头好重。” 容洵睨了她一眼,道,“能耐了。竟喝这么多酒。” 云宋歪着头道,“因为今天开心啊。” “开心为什么要哭?” “因为难过。容洵,你会难过吗?当你在意的人离开你,你会难过吗?” 容洵盯着她,道,“当然。难过的好像快要死了。想把那个离开的人杀了呢。” 云宋一脸茫然的问道,“为什么要杀掉?离开,总有离开的不得已的理由啊。何况那是你在意的人啊,怎么舍得让他死呢?容洵,你是个坏蛋!” 容洵轻笑一声,道,“是啊,是个坏蛋。你还要一个坏蛋背吗?” 云宋点点头,“要。我难受死了,走不动了。要抱抱。” 容洵看了看她,问道,“坐这个皇位累么?” 云宋皱皱眉,这个问题好像他前几天才问过啊。啰嗦。 可她确实有点累了,无力的点点头,脑袋都是耷拉的,“累了,所以要抱抱。” 容洵转过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云宋像一只八爪鱼一样,迅速缠上他的身体。 容洵偏头看了她一眼,一用力,起身将她背了起来。 “背归背,不许吐我身上。” “知道了。我就是有点困,我先睡会儿。” “睡归睡,不许流口水。” “六郎,你真啰嗦。” 声音已经很小,呢喃似的。可他却听得清清楚楚。 背僵直一下了,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往前走了。 身后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偶尔有侍女抬眼看一眼。钧山手边握着刀,道,“皇上只是醉酒了。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否则便是个死。” 那几人忙垂首看脚面。我是瞎子,我是哑巴,我什么都不知道。 容洵背着云宋往宫门口走去。 这一条路显得很冗长,容洵背着她,却走出了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式来。 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 到了紫宸殿,容洵的胳膊早就酸了。偏偏无人敢问,无人敢阻拦。 容洵将云宋放在了软榻上,侍女们却只站在边上不敢上前。 容洵揉了一下手臂,问道,“怎么不过来侍奉?” 侍女们垂着头相互碰了眼神,有个侍女上前道,“皇上吩咐了,这卧房内,不许人伺候。除非皇上唤。” 容洵皱眉问道,“多久的事情了?” 侍女回道,“便是青棠姑娘去照顾太后之后。” 容洵道,“知道了。打盆温水进来。其他人先出去吧。” “喏。” 侍女们都出去了。 容洵又看了一眼云宋,替她脱下了鞋袜,然后去解她的腰带,手突然被云宋抓住。 “容洵,你要欺负我?” 她脸颊红红的,像是云霞一样,眼睛迷蒙蒙的,眨巴眨巴的。分明觉得她很可恨的,现在又觉得她很可爱。 这不就是她浑然天成的手段么? 容洵一手拍开她的手道,“我没那个兴致。” 云宋委屈巴巴的摸了摸自己的手,道,“你打疼我了,还说不欺负我?” 容洵道,“等你醒了,别为现在这些言行感到后悔。” 云宋却不依不饶的说道,“你别岔开话题,你就是在欺负我。” “是么?”容洵突然栖身而下,与云宋保持着暧昧的距离,道,“再说的话,我可真的欺负你了。” 云宋的小手却不安分的去抚摸了容洵的喉结。 容洵一把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危险的行为。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像是喉咙处压了什么,“你这是在玩火。” “玩,什么火?”玩火者偏偏还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喷薄而出,容洵好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丞相……水,水来了。”侍女端着水出现在屋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不能直接扔下盆就跑。 容洵轻咳一声,道,“皇上喝多了,一直不太安分。” 他说完,站直了身子。 侍女心里想,奴婢不值当你做解释啊。 容洵道,“拧了毛巾给皇上擦拭一下。” 侍女站在那里有些为难。 容洵道,“这等事还需要本相教你?” 侍女忙跪下来道,“丞相恕罪,皇上特意吩咐过,不论是他睡着,还是醉酒,只要她没吩咐,都不能近身伺候。” 容洵不耐烦道,“拧干了给我。” 侍女忙拿了毛巾沾了水,又拧干递给容洵。 容洵余光看到侍女木头桩似的站在那里,道,“既然不伺候,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侍女忙福了身子出去了。 容洵给她擦拭脸颊,又擦拭了脖子。然后拧干又给她擦拭双手。 他道,“衣裳我不给你换了,你自己不要人伺候,便臭烘烘的睡着吧。” 云宋突然咯咯笑起来。 容洵淡淡看她,“笑什么?” 云宋用手抓了他的衣袖,道,“容洵,你对我真好。” 容洵抽出自己的袖子,“你想多了。” 云宋又把他袖子拉过来,道,“是真的。你这些日子好好睡觉了吗?那几天因为王时的事情,我知道你很辛苦。我想关心你来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时候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其实我,我……” “你什么?” 云宋眨眼睛的速度慢了很多,语速也慢了下来,道,“我,累了,好困。” 容洵一下子捏住她的嘴,道,“话没说完,不许睡。” 云宋噘着嘴反抗道,“我困了,容洵,我困了。” 容洵道,“你说完了,轮到我了。” 云宋瞪着容洵道,“你说,快说,说完,我要睡了。” 容洵继续捏着云宋的嘴,“以后,不许对我笑,不许关心我。我于你,不过是臣子。记住微臣说的话。” “容洵……” “还有,不许再叫微臣的名字。” “容洵……” “记住了吗?” “记住了,容洵,你先把手松开。” 容洵,“……” 容洵睨了她一眼,一松手,“睡吧。” 云宋又重新拉住他的衣袖,“你陪我。” 说完,稍稍一用力,又拉了一下。容洵猝不及防,身体往前倾,云宋趁机将那衣袖带着直接枕在脑后了。 她笑嘻嘻的说道,“我睡了哈。” 容洵侧着身子,看着她没心没肺的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呼吸变得均匀。 “小离,这又是你惯用的伎俩么?”卧房内,容洵的声音凉如水。 这傻子,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呢。 那一天,在医馆,他冲进去。虽然没有直接把她从水里揪出来看个清楚。可是他都看见了呀。 那水波起伏时,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她的丘壑。 小离,就是云宋,云宋,便是小离。 她仗着什么,骗了他,还堂而皇之的站在自己跟前呢?不过是他的忠心和隐忍罢了。 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王时正好意图造反,他只能把他们之间的恩怨放下。他要拿她当皇上,而非小离。 现在呢,靠他那么近,对他笑,偶尔关心他,还知道撒娇。 云宋,你欺人太甚了。 想到此,他抽出自己的衣袖,又将她的腰带解开了。盘扣又被他一一挑开。解开中衣,露出那紧紧缠着的裹胸布。 眼神收紧,他盯着她看,呼出的气息变成了占有的欲望。 ------------ 207(1) 第二天醒过来,云宋还是头晕脑胀的。还有些腰酸背痛的,好像昨晚做了多少剧烈运动似的。 她第一反应就是唤来了门外守着的侍女。在那侍女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服下一颗落音丹。 “朕,昨晚怎么回来的?” 侍女回道,“丞相和均大人一道送回来的。” 云宋想,她果然没记错。好像昨晚上是碰到容洵了,还说了很多话来着。 云宋颤悠悠的问道,“朕昨晚,没有很过分吧?” 她已经喝断片了,只记得见过容洵,其余的都不记得了。 侍女对答如流,道,“皇上昨晚很安静。喝多了,睡着了,均大人和丞相就把皇上送回来了。因皇上先前吩咐过,不让近身侍奉的。是以只能叫皇上还是穿着脏的衣裳睡下了,望皇上恕罪。” “真的是这样?” “是。” 云宋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朕不怪罪你们,你们做的很好。准备好热水,朕要沐浴。” “喏。” 那侍女转身,也是偷偷松了一口气。好在丞相走之前都特意交代过了,否则可就穿帮了。 等准备好了热水,云宋屏退了其他人,自己脱了衣裳沐浴。 净房内有个池子,天冷一些,里面就蓄了热水。 云宋坐在里头,偶尔垂头,竟看到自己胸口有点点的瘀红。 她用手摸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解,这是什么时候造成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了。莫不是昨日被什么蚊虫咬了? 云宋也不多想了,沐浴好,换了干净的衣裳。 等出去之后,侍女已经备好了早膳。 “钧山呢?” 侍女回道,“今日休沐。皇上有事要找均大人?” “没有。朕本来就想着他昨日定然很晚才睡,今日叫他休沐的。如此甚好。” 用了早膳没多久,姚轲,刘光亭,还有容洵到了紫宸殿,说了王时叛军那些人的安排。 云宋端坐在那里认真听着。沐浴之后,又用了早膳,脑袋好多了。 云宋认真听他们说时,偶尔视线扫过去,总觉得容洵在盯着她看。看的好像还不是脸。 而是…… 云宋脸一红,对着容洵瞪过去,又微微侧了身子。 容洵微微垂首,将一抹笑意隐在唇角。 待说完正事,刘光亭姚轲等人退了出去。云宋犹豫了一下叫住容洵。 容洵侧身,问道,“皇上还有事?” 云宋问道,“昨晚,朕,没有失态吧?” 容洵道,“皇上不记得昨晚你都说了些什么?” 云宋心提到了嗓子眼,“说,说了什么?” 容洵道,“也没什么。” 云宋不确定的问道,“真的没什么?” 容洵不由揶揄,“皇上想有什么?” 云宋,“……” 云宋本来觉得真的没有什么了,却听容洵慢悠悠的开口道,“皇上也就是喝多了,要微臣抱抱。” 抱抱两个字从容洵嘴里说出来,有种特别的意味,云宋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她颤悠悠的问,“还有别的吗?你抱我了吗?” 容洵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抱一下。” 云宋磨牙,你丫够狠。 容洵看她神情真是丰富多彩,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面上肃了一下神色,道,“下午没什么事,皇上再歇息一会儿。毕竟昨晚太折腾了。” “哦。” 等容洵走了,又觉得这话哪里不太对劲。 ------------ 207(2) 钧山休沐,却未出宫。 院子里的人都出去值班了,若是休沐的也早在前一天晚上就出宫去了。钧山抱了几坛子酒,靠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抱着坛子,就往嘴里灌。 一双绣花鞋映入眼帘,钧山抬了抬眼皮。 他喝的已经双颊红晕,脑子也昏沉沉的,但还不至于没了心智。 看到眼前的人,他又垂下眼皮,继续喝酒。 来的人正是王慧。 王慧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就要拖旁边的酒坛子,被钧山伸手给拦了。 “我陪你喝。” 钧山却不由分说的把那一坛子酒搁到了自己腿边,语气沉沉的,“这里不是娘娘该来的地方。” “哪里该是我该去的地方?钧山,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钧山却侧过身子,继续喝酒。 王慧道,“你不说,我就在这陪着你。” 钧山一直喝酒,王慧就在一边坐着。 酒一坛一坛的空了,钧山干脆靠在树上睡着了。 王慧看了看他,起身去屋内拿了毯子,给他盖上。 然后她又进屋,把钧山的屋子收拾了一下。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在柜子里看到了一只绣花鞋。王慧拿在手中看了看,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下去。 她将绣花鞋放进柜子里,手紧紧的拽住了自己的衣襟。 胸口很疼。 她继续收拾,然后才出了屋。院子里,男人还在继续睡着。 阳光已经黯淡下去,男人的脸却还有光,让王慧忍不住一直看着。 她走到钧山身边坐下,用帕子去擦了擦钧山的脸。待到那嘴边时,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她慢慢的凑过去,在那双唇上亲了一下。移开的时候,却见钧山睁着一双眼睛在看她。 王慧心中慌了一下,也不找借口,道,“我,我喜欢你,被你发现了,我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这话压在她心头多久了,她今日终于可以说出来。自那晚王时造反,她得知钧山还活着的时候,她多想扑过去好好看看他。可她不敢,不能。 沁儿无时无刻的都在提醒着她,要管住自己的心,管住自己的言行举止。 可她多难受啊。夜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他。 她今日不顾一切的来了,便是想好好看看他。 她这人性子就是这样的,撞见了,就干脆说破。她不该喜欢他,可她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错。 钧山一直看着她,不发一言。王慧反而紧张起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钧山突然双膝跪了下来,腰间的佩刀抽出来,准确的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王慧被吓了一跳,道,“钧山,你这是做什么?” 钧山道,“微臣对皇上不忠,对娘娘不敬,理应以死谢罪。” 王慧吼道,“我喜欢你,你有什么罪?我,我也不想这样啊。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啊。你这个混蛋,竟用死来威胁我么?” 钧山垂着眼眸。 他与王慧之间早已不清不楚了。若她不是宫中妃嫔,他身为男儿自要将她娶了的。可是他能怎么办呢?她是皇上的妃嫔,他是皇上的护卫。这一层关系,便已经将他们隔开了。 她痛苦,他亦内疚。 可什么也做不了。 钧山不是说了玩玩的,他现在是真的动了直接抹脖子的念想。 王慧急了,眼睁睁看着脖子上血都流下来了。 她气道,“钧山,你这是要逼死我吗?但凡我能控制,我也不想过来。你要是再这样,我干脆到皇上跟前,把一切说开了,让皇上赐个死。” “娘娘不可。” 王慧道,“那你把刀移开。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钧山把刀移开了。 王慧肩头松了下来。 她重新坐好,用手抚了抚裙摆道,“我知道我那都是痴心妄想,只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你。日后在宫里头,能偶尔见到你,也就知足了。我也没想到的,我那时候原来喜欢皇上,是看上他好看呢。喜欢你,才是……” “娘娘……” 王慧气的叉腰,道,“你就不许我一次说个痛快么?我横竖也就说这一回。沁儿都说我多少回了,我愣是憋着了。你们一个个逼我,就不怕我憋出病来吗?” 钧山被王慧说的愣了一下,随即道,“微臣不是要阻止你,而是微臣现在也挺憋的。” ------------ 207(3) “什么?”反应过来,王慧脸一红,忙摆手,“快去吧,叫你喝那么多酒。我当你肚子有多大呢,都不用上茅房的。” 钧山便起身去了。 王慧在他身后自是看不到他尴尬的神情。实在是没想到,他也能碰到这种时候,因为憋着要上茅房不得不打断主子的话。 不一会儿,钧山回来了。 王慧还坐在原地。 钧山已经趁那个空档洗了一把脸,让自己脑子更清醒一些。可酒劲还有点上头,他努力维持走的很板正的模样,快到王慧跟前的时候,脚还是不听使唤的崴了一下。 王慧噗嗤笑出声。 钧山马上站定,脸上尴尬的小表情在王慧看来十分可爱。 “快坐下吧。喝多了,就别逞强。” 钧山只好坐了下来,轻咳一声。 王慧嘴角还有笑意,道,“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平日里都太严肃了,活的像个小老头。” 钧山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人说他可爱。明明是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词。 王慧凑过来道,“钧山,你脸红了?” 钧山避开一些,道,“娘娘,慎言。” 王慧撇嘴,重新坐好,道,“好啦。我刚才给你收拾屋子,看到了一只绣花鞋。那个,我不是有意翻你东西的,实在是没事做,就想帮你收拾一下的。” 王慧着急解释的样子,也十分可爱。 钧山道,“无妨。” 王慧便假装语气很自然的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啦?” 钧山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王慧马上转过身子对着他,问道,“哪家姑娘?年方几何?长得怎么样?婚配否?” 钧山愣愣的看她一眼。 王慧咳嗽了一声道,“我就是关心你的状况嘛!” 钧山道,“她早已婚配,有心爱之人。我对她,从来都只是不敢近身的仰望。她于我,是日月星辰,只可远观的。” 王慧看着他,心又揪着疼。 为自己,也为他。 原来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打算怎么办呢?”王慧看着他问,“永远的把她藏在心底吗?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守护着她?” 钧山看向王慧道,“事情并非你想的这样。娘娘,你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我日后不必再见了。莫要忘了,你我之间的身份。” 他起身,语气沉沉,表情冷硬。 可是她都还没说完呢。 她喜欢他,想和他说很多很多话。 可是人家不愿意听啊。 王慧起身,慢吞吞的走到院子门口,忍不住还要回头看他一眼。可钧山却仰头看着天。 沁儿和喜儿跑过来,两个人都急坏了。 喜儿要絮叨两句,被沁儿用眼神止了。 等回了丹晨宫,进了屋,沁儿叫喜儿关上了门。 沁儿看着王慧,道,“娘娘,你怎么能主动去找她呢?” 王慧眼泪就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王慧多坚强的一个人啊,瞬间落下眼泪,沁儿哪还能说责怪的话。 她上前将王慧抱了。 王慧一边哭,一边道,“我知道不该去的。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见他,想和他说话。我这几天想他想的快要疯了。沁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沁儿没有喜欢的人,看王慧这般,饶是平日里能言善辩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还要搬出那些大道理来,实在是她太过残忍了。 王慧又道,“他有喜欢的人了。” 沁儿道,“这是好事。你该断了念想。” 王慧道,“他心里苦的很。我看得出来,他喜欢那个人很久了。我心疼他。” 沁儿都要骂王慧傻了,想想还是算了。 王慧又道,“我想对他好,想看见他,沁儿,我这样没有错。他喜欢那个姑娘,也一直默默护着她。我们都没有错,不是么?要拿走一颗心,说放手就放手,怎么也不件容易的事情。” 沁儿不太懂这里头的道理。但她知道,有些事情是错是对,要分情况。在她看来,王慧说破了天,她喜欢钧山就是不对的。因她喜欢皇上才是唯一对的事情。 正在此时,外头有人道,“娘娘,皇后遣人来,邀娘娘明日下去去皇后那里喝茶。” 沁儿代她回了,“知道了,娘娘明日一定到。” 待外面没动静了,沁儿对王慧道,“奴婢不劝了,道理娘娘都懂呢。娘娘还要由着性子做那些不该做的,奴婢也不管了。索性你把奴婢和喜儿的脑袋送到皇上跟前吧。” 王慧红着眼眶看着沁儿,又哭了起来。 ------------ 208(1) 容洵回到相府,几个姐姐正在花厅喝茶。自容洵的身子好起来,老夫人的身体也慢慢调理过来了。养病这种事情,几分看药,几分是看心情的。 老夫人一下子把事情都看透了,只要一家子好好的,她能多活两年,便是上天恩赐的,总不能自己期期艾艾的叫儿女们跟着操心。 年纪大了的人,一定要看的更...... 两年多的时间,大唐训练出了更多士卒,之前高昌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 “我们选什么,项羽吗?但其实不是太适合,太笨重了。”天晴点着屏幕问。 看着张天翊走远后,管家这才走进自己办公室看帐本,今天的麦收工作已经展开,他必须计算好佃户们的交租数量,设计好粮仓储存粮食调拨,以及思考研究其他粮行来买粮等非常非常多的事情。 同样高句丽也是对于大唐最不好的国度了,曾经入侵大唐之地了。 只不过李世民面色之上则是露出了一丝喜色,因为这棉衣的作用显然比他想象之中要强得多。 大家一阵惊讶,但又有种释然的感觉——这当然不是啥好消息,但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真相就会越想心越乱,知道了以后反而不管是怎么样,去面对就完事了。 他脸上没半点意外的神色:“早有预料,庆王在这里扎根如此之久,自然会经营好一切关系,严刺史跟他都是一丘之貉。 又尝试了一阵,恶魔先生恼怒地将望远镜摔到地上,在废弃的农舍里来回踱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过了一阵,又有些肉疼地捡起地上的望远镜,抄起身旁的登山包,夺门而出,沿着山路一直向上走去。 从教练一转身就变成选手,刚才还穿着套装BP呢,这会儿已经披上了队服外套,和飞扬握手交接——这自己换上自己的操作,也的确是骚得让人甚至有种极其荒谬的感觉,这……自己换自己,规则允许吗? 钱参谋长升任为上校保安司令的第三天晚上,来到张天翊家,张天翊在自己的客厅接待。 狱卒闻言,当即一凛,未想苏庭竟然与方大人相识,好在先前忙于饮酒赌博,尚未来得及敲诈勒索,也还未借着搜身为借口,去殴打下手。 肇裕薪主动放弃了去找寻高楼残照的灵魂,转而从禁锢灵魂的空间里面放出了另一个灵魂。 可以说加入自治联盟前,克洛德萨的市长、市议员和政府官员手中掌握了多大的权力,那么加入之后他们手中的权力也依然是多少,没有任何改变。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飞艇在到达这里后,轻而易举的被敌对双方给发现了,并且引起了一阵骚乱,而双方军队的指挥官也都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的猜测这艘飞艇到底属于谁,准备干什么。 “你这个变态!”郡主说了一声,转身正欲刚刚推开房门,正欲离去,却又猛地退了回来,一脸惊慌的样子。 众人俱都来不及反应,哪怕是九重天的半仙,也都只是念头一闪。 刹那间,宛如天柱倾塌,整片苍穹压下一般,异域红尘仙只觉身形陡然变得沉重无比,行动变得无比迟缓,不由面色大变起来。 “下次,我给你带火焰草。”风轻歌轻声道,搜寻了一下焚火决中,却没有火焰草这东西,只能下次炼制了丹药,再进行兑换。 ------------ 208(2) 容瑛直接对骤风道,“你好好打听一下,昨夜小六在哪留宿,都见了什么人。” 骤风面露为难之色。 容湘道,“他像根木头一样,不会打听这些的。大姐别为难他了。小六心里有数的,大姐莫要管了。” 骤风朝容湘投来一计温柔的目光。 容湘回以温柔。 容瑛想起过往种种,讷讷应了。 骤风如释重负,再回到书房,便将方才被几位姐姐追问的事情都如实说了。 容洵听完,道,“不必管他们,便是这么八卦。地牢里那人如何了?” 骤风道,“一直安安分分的。” “好。好生看着,莫要叫他做出什么事来。” “喏。” 容洵目光一凛,察觉到外面有人。 此时夕月走了进来,福身道,“大人,已经备好热水了。” 容洵淡淡一应,道,“知道了。” 又看她一眼,道,“早说过,这院子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夕月原以为那次婚事作了废,她再回来时无可厚非的事情。 没想到容洵却又说这些。 她道,“院子里的人好些是新来的,笨手笨脚的。奴婢侍奉大人惯了,库房那边的事情奴婢没有耽误的。奴婢可以……” 容洵打断她的话,道,“不必了。她一直不大喜欢你。” “什么?” “退下吧。” —— 第二日,王慧打扮了一下,脸上特意扑了粉。临睡之前,沁儿还给她用热鸡蛋敷了眼睛。第二日看起来,总算是没那么明显了。 路上沁儿道,“该劝的话,奴婢不劝了,主子是个明白人。见皇上,见皇后,与这宫里头的人打交道,才是娘娘该做的事情。” 王慧瞪她一眼,道,“我都知道,你还说?不该把你带过来的。就该让你在老家找个人嫁了。” 沁儿道,“奴婢要是没来,指不定娘娘惹出什么祸事来了。这玩笑,不能开。” 王慧也不说话了。 等到了栖梧宫,后宫妃嫔都来了。 云宋的后宫人一直比较少。他们自己都没吃饱呢,从不想着云宋再充盈后宫。 离着上次在紫宸殿门口被秦姝训斥了一番,那些妃嫔连请安都免了,个人在个人宫中过得自在。上次,秦夫人过世的事情传出来,他们想表现一下的。但连栖梧宫的门都没进成。 今日不晓得秦姝为什么把他们都找过来了。 大家伙面和心不合的聊这些不搭边的话题。好一会儿,秦姝才说到了正题,“太后身体抱恙,皇上那头也需要人宽慰。各位妹妹们,若是无事,便花点心思陪一陪皇上。” 这话叫在场的人都讶然不已。 这话都多久没听到了?他们都不敢打云宋的主意了。尤其是这话还是从秦姝嘴里说出来的。她那时候可是头一个不叫他们这些人靠近云宋呢。 秦姝道,“你们也别吃惊,以为本宫是吃错药了。” 众人忙道,“不敢。” 秦姝道,“你们也知道,太后是我的亲姑母,我要时常照顾在侧的。皇上那头,便免不了分身无术了。这事本宫也想了好几日。总由着皇上一个人,也不是办法。子息是大,日后皇上多了皇子公主,这事本宫也不管了。” 众人忙又道,“皇后娘娘一心为皇上,真乃六宫表率。” “客套话不必多说了。你们一个个的都聪慧过人,各自想办法吧。只有一天,别给本宫惹出什么祸事来。那样的话,本宫可不轻饶你们。” 众人内心开心不已,面上都恭敬应下了。 等那些人都走了,秦姝留了王慧。 ------------ 208(3) 秦姝看着王慧道,“妹妹气色瞧着不大好啊。眼睛是怎么了?看着有点肿。” 王慧道,“这两日有些睡不着觉,眼睛就熬成这样了。” 秦姝忙道,“那可不行,赶紧叫太医调理一下。女人的身子,马虎不得。” 王慧屈膝道,“多谢娘娘关心。” 秦姝看了一下王慧道,“独独把你留下,是因为妹妹你最得皇上的心意,所以这件事还得你打个头阵。那些人呢,也是皇上的妃嫔,也不能叫他们空守一生是不是?妹妹是个聪明人,该明白的。” 王慧张嘴道,“皇后叫臣妾去找皇上?” 秦姝笑了一下道,“这些事,你不是最熟悉了?皇上喜欢你找他,这些日子,尤其是要多陪陪他的。若论子嗣,本宫最看好你。” 王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姝道,“好了,你也别有压力,多注意身子。若不然,皇上该担心了。这个时候了,咱们好好的,也是不给皇上添麻烦了。” “臣妾告退。” 待王慧退了出去,秦姝对柳姑姑道,“姑姑,我怎么瞧着这王慧精神大不如从前啊?” 柳姑姑道,“许是身子不爽吧。” 秦姝摇摇头,道,“不太对。以前她往皇上那里跑的多勤啊。可有一段日子了,不见她主动去找皇上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她从娘家回来那一趟吧?” 柳姑姑道,“个人有个人的想法,皇后是左右不了的。” 秦姝道,“我倒不是想左右她。只是觉得,皇上最喜欢她呢,她陪着皇上肯定更好。我看她最聪慧,最明白事,其他人,比不过她。” 柳姑姑噗嗤一笑。 秦姝问道,“笑什么?” 柳姑姑道,“这些话从皇后嘴里说出来不容易。不过皇后如今,真的像个皇后了。” 秦姝笑着叹气,道,“是吧?原先觉得不可能的事情,现在觉得就应该做。以前啊,是自己眼界太狭隘了。现在呢,想明白了,都不一样了。我做这些,真是心甘情愿的。虽然,我也想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是我生的,可母亲过世不久,我不能有孕的。姑姑,一会儿,你陪着我去看看太后。皇上日理万机,我要替他分担些。” “喏。” —— 景澜宫内,秦雉已经能起身走动。只一条腿瘸了,再不似以前。 她走到铜镜前看了看自己,面容憔悴,形容枯槁。还有一条腿…… 秦雉气的将妆台前的所有东西都拂到了地上。 青棠示意两个侍女上前打扫了,默不作声。一会儿,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整理好。 秦雉瞪着青棠道,“这些年,你被云宋给收买了?” 青棠垂着头不说话。 秦雉扬手给了她一巴掌,道,“哀家和你说话呢,你哑巴了?” 脸上一个红印子,青棠却还是不说话。 秦雉气的坐下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无比的反感。稍微扯了嗓子说话,就疼的厉害,像被大火灼似的。 她不屑再看青棠一眼,内心又想起秀年来。若是秀年在,她如今不会这样。 他们在一起,总能想到办法,然后再重头来过。如今秀年死了,她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云宋甚至隔绝了景澜宫与外界的联系。除了里头侍奉的是她先前留在云宋身边的青棠和高平,其他外面的都是换了新人。那些人只听从云宋的话,根本无人搭理她。 可秦雉哪里甘心失败? ------------ 209(1) 她要知道自己到底败到了什么程度。 她思索了一会儿,对青棠道,“你去找容洵,就说哀家要见他。” 青棠终于开口道,“皇上吩咐,你不得见任何人。” 秦雉瞪着她,“你敢不听哀家的话?你忘了,你和高平的生死都握在哀家手里?” 青棠面无表情的说道,“不是奴婢不听太后的话,而是奴婢如今没这个本事。奴婢根本出不去。” 秦雉道,“你不会想法子?用银子总能办妥的。哀家不信那些人都不贪财。” 青棠又默然不语。 秦雉气道,“你是想学我那嫂子了?不听哀家的话,就是一个死。青棠,劝你不要自作聪明。哀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青棠屈膝,“喏。” 秦雉又道,“哀家还要见钧山。他就在宫里,事情好办很多。” 青棠应诺。 秦雉得意的一笑。 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秦雉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青棠忙去外头看了,然后回来道,“方才皇后娘娘来过了。” 秦雉脸色一变,她是听到了秦夫人的事情了? 秦雉顿了一下道,“不必管她。她没什么脑子,做不出什么事情来。你去做你的事情。” 青棠便退下了。 秦姝撇下柳姑姑一个人往前跑。柳姑姑年纪大了,根本跟不上她。 柳姑姑心想,她最近变了很多啊,这些事情,能自己扛过去的。 秦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紫宸殿中。 云宋正在练字,见她过来,忙将笔搁下了。 秦姝走过去,在她跟前双膝跪下,眼泪就簌簌落下。 云宋被她吓了一跳,忙将她扶起来。可秦姝还是哭,却不肯起来。 云宋在她跟前蹲下,道,“出什么事了?姝儿。” 秦姝咬着嘴唇摇头。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不知道云宋是否知道这个事情的真相。若她不知道,是不是不应该叫她知道?这是她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维护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 可是她还是很难受。 云宋也不劝她,也不问她了。由着她哭完,命人弄了毛巾给她擦了脸。 秦姝坐在云宋身侧,道,“皇上见笑了,臣妾只是想起母亲了。” 她这话本没有错。 云宋却有了别的想法。 她是知道了吧?若不然,不会哭得如此伤心,到底是叫她知道了。 云宋心软了下来,道,“叫舅舅回来吧。” 秦姝抬眸看向她。眼睛通红的叫人垂怜。 云宋道,“这个事,你再没求过朕,但朕想这样。舅母已经过世,家中还有小弟无人照料。舅舅吃了苦头,想必已经痛改前非了,就叫他回来吧。你们父女也好团聚。” 秦姝郑重其事的跪了下来。再垂首谢恩的时候,她清楚的意识到,云宋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 只是出于私心,或者其他什么,她选择了隐瞒。 那便瞒着吧,她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因为这件事,父亲可以回来了。 ------------ 209(2) 秦雉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钧山。 秦雉打量了一下钧山,嗤笑一声,道,“钧山你还是意气风发。听闻当时是你一击杀了王时?” 钧山单膝跪地,回道,“王时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微臣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秦雉一笑。 那笑声因为嗓子沙哑听起来很可怖。 秦雉道,“他死就死了,他没成功,是他没本事。他被你和容洵算计的死死的。这种人死不足惜。现在哀家需要你去办一件事。你去一趟青州,替哀家找一个人来。” “太后要找谁?” 秦雉道,“人藏在了别业的地牢里。你不用管他是谁,将人带过来便是。到时候哀家再叫你做别的事情。” 钧山不卑不亢道,“微臣职责所在,不能离开皇宫。” 秦雉早料到他不会这么听她的话。毕竟如今他是真正皇上和丞相跟前的红人了。 秦雉慢悠悠的说道,“钧山,你别忘了,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情。需要我将这件事告诉王慧,告诉皇上吗?” 男人抬眸,看着秦雉。 秦雉嘴角弧度上扬,露出得意来,“哀家握着这些,便是叫你们为我所用。不要每次都逼着哀家说这些话,这样就没意思了。你是,青棠也是,太无趣了。” 钧山的眼神变成了以往的坚毅。他道,“皇上曾经和微臣说过一句话。她说,太后救过微臣的命,叫微臣关键时刻也要救太后一命。” “所以呢?” 钧山道,“在紫宸殿中,王时险些要说出他与太后勾结的秘密。是微臣提前一步杀了他。” 秦雉微微凝眉。 钧山道,“倘若他说出实情,便是皇上也保不住太后。到时候太后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所以,微臣,已经不欠太后的了。” “你那时候就做好了这个打算了?是容洵授意的?” 钧山道,“丞相运筹帷幄,给大魏留了体面。” 秦雉冷笑一声,道,“体面?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没有哀家和王时,他便可以独揽大权。你们都上了容洵的当了。皇上不过是他的一个傀儡罢了。” “傀儡么?总好过当一个死人强吧?”有人大步走了进来,接了秦雉的话。 秦雉看过去,没来由的身上骤然一凉。 容洵慢条斯理的朝秦雉微微颔首表示行礼,又在一边坐下。 他看了一眼钧山道,“均大人,你先回吧。” “喏。” 容洵拂了衣摆,语气漫不经心道,“太后有什么事不如直接找微臣,不用劳烦均大人了。他在宫内,要近身负责皇上的安危,许多事情也是不便的。” 秦雉暗地里咬了咬牙,然后道,“皇上知道多少?” 容洵假装不解,问道,“太后问的这是什么意思?” 秦雉道,“她知道哀家和王时合作的事情吗?还有那个孩子。” 容洵道,“皇上不曾从王时口中得知这些。那个孩子,已经死了。至于太后叫钧山找的那个人……” 秦雉背僵直了一下。 容洵继续道,“那个人太后也不必费心了,他现在在微臣手里。” 秦雉盯着他。 容洵道,“微臣知道太后的念想。但微臣劝太后一句。只有皇上稳坐皇位,你才是太后。若非如此,太后便什么都不是了。” 秦雉冷笑,“你有本事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云宋。哀家是她的生母,她能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容洵冷冷的看着秦雉,道,“拿着皇上的孝心与善良为非作歹,太后也配当一个母亲么?” “你放肆!哀家的事情还轮不着你插嘴。” 容洵轻笑,道,“太后于皇上是母亲,于微臣来说,什么都不是。因自你与王时开始勾结开始,你便不配当这大魏的太后。你若想颐养天年,微臣自当成全皇上的一片孝心。可若你还有旁的心思,微臣为了大魏,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秦雉声音微颤,问道,“容洵,你敢对哀家做什么?” 容洵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言语。 秦雉也平静下来,随即冷笑道,“你在哀家跟前倒是耀武扬威的。当初不是也被人耍得团团转?容洵,你要是知道当初的真相,怕是要丢人死了。哀家现在想和你做个交易,你可想听一听?” 容洵偏头道,“愿闻其详。” 秦雉道,“用那个人替代皇上,哀家与你一同掌控这大魏江山。用这个,哀家告诉你一个秘密,有关小离姑娘的秘密。” 容洵闻言盯着秦雉看了半晌。 ------------ 209(3) 容洵闻言盯着秦雉看了半晌。 他原先对那个人有很多恨的。可是逐渐的,他觉得她很可怜。她经历的种种,竟叫他生出许多的心疼来。忍不住想要站在她身侧,替她挡去这些魑魅魍魉。 她的母亲,被称作魑魅魍魉丝毫不为过。 云宋,心中自然是有些猜想的。她如今不会傻到觉得秦雉与王时的事情没有一点关系。可是云宋却还是选择了孝顺自己的母亲。甚至替她亲尝汤药,想叫她安享晚年。可眼前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一个母亲,竟能如此狠心对自己的孩子。 一切只是因为,她不是个男子么?叫她位置坐的不安慰,内心焦躁不安。还是贪心啊,还是太贪慕权贵了啊。 容洵心中生出许多感叹来。 容洵起身,道,“不必了。太后带着这秘密就在这景澜宫待下去吧。” 容洵说完,大步离开。 不久后,太医院的太医见到了容洵。容洵吩咐太医,在秦雉的药中加点别的药,让她迷失心智便可。 210规律 姚安与云容小两口要随着部队前往边境了。 姚轲和姚夫人老两口在门口相送。 姚夫人在那垂泪不说话。 姚轲叮嘱了几句也没再多的言语。 姚安倒是语气轻松道,“爹娘不必难过。等那边开了府,安顿下来,你们随时可以过去。” 姚夫人道,“你爹抽不开身呢。” 姚安道,“迟早的事,爹总要退下来的。” 姚夫人深深望他一眼,又忍不住叮嘱云容道,“去了那里不比在永安城,一切都得注意着些,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若安安敢欺负你,尽管回来,娘替你做主。” 云容有些酸涩。 在姚府这两三日,姚夫人待她十分亲厚。让她感受到了缺失的母爱。 她道,“母亲放心,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呢。姚安他不敢欺负我,我拿得住他。” 姚安尴尬一笑,“这话不好在外说吧?” 姚夫人道,“有什么不好说的?都是自家人?被老婆拿住,这个家才和谐。瞧瞧咱们姚家。” 姚轲在旁边轻咳。 姚夫人瞪他一眼,姚轲连咳嗽都止了,然后道,“时候不早了,赶紧启程吧。去了之后,常写信回来。我也不指望你了,安安媳妇多写信回来。” 云容应了。 姚夫人又把云容拉到一边道,“路不好走,你路上注意着自己的葵水。若路上没什么异常,也少与安安同房。毕竟路上有孕,对身子不好。待安顿好了,再想孩子的事情。我不催你们,你们别有压力。” 云容脸都红了。 又想着婆婆善解人意,心下又很暖。她道,“母亲不是安排了两个嬷嬷么,路上我不懂的,便问她们。母亲保重好身体,日后真有了孩子,母亲还得去带孙子呢。” 姚夫人眉开眼笑,“一定一定。到时候把你公公撇下,我与你们团聚去,气死他。” 云容也笑了。 姚安和云容便启程了。姚轲和姚夫人目送着离开。 姚夫人又垂泪,抬眼时,看到姚轲正在擦眼睛。 姚夫人道,“这是哭了?” 姚轲拂了衣袖,道,“谁哭了?不过是沙子眯了眼。” 姚夫人撇嘴,“又不丢人?不承认舍不得,下次安安媳妇来了信,不给你看。” 姚轲,“……” 云容在马车中往后看,看两个老人还在目送着。她叹口气。 三丫道,“殿下别舍不得了,日后能团聚呢。” 云容点点头,“我原先觉得自己无亲无故的,对这种分离没那些感觉。后来徐姑姑离世,我嫁入姚家,才知道这离别叫人多难受。我尚且如此,公婆二老应当更难过了。” 三丫也叹气,道,“奴婢也想家里人了。可惜人都不在了,奴婢现在只有殿下了。” 云容拍拍她的手道,“我就是你的家人。日后到了边境,那里就是你的家。” 三丫哈哈笑。 云容被她带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三丫就是忘性大,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变脸似的。 姚安在前头骑着马,偶尔放慢了速度,对着马车中的云容道,“你别难过。待定下来,接他们过来。而且我们也能常回来的。” 云容掀开帘子,温柔道,“都听你的。以后你去哪,我就去哪。” ------------ 210(1) 前头有将士投来羡慕的目光。 姚安洋洋得意起来,他挑眉,“你放心,我待你好,一辈子。绝不叫你受委屈的。” 云容点头。 姚安又道,“你在马车里歇着,有什么事就喊人。我还有件事要处理,很快回来。” 云容道,“你忙吧,我有三丫陪着我呢。” 姚安便夹了马肚加快了速度去了。 他以前也会骑马的,可哪有今日这么意气风发啊。 云容收回视线,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队伍出了城没多久,姚安在前头领路,后面一辆马车跟着。等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姚安停下来翻身下马,到了马车跟前,道,“阿誉……” 那马车帘子被掀开,王誉从里面探出身子,然后跳下了马车。 姚安往马车里头看了一眼,视线又很快被放下的帘子给隔绝开了。 王誉一身粗布麻衣,却依旧难掩身上的贵气。 姚安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晦涩。 王誉道,“安安,我们要别过了。” 姚安一把将他抱住,道,“真的不和我一道去边境?那里无人认识你,你可以重新开始过日子。” 王誉轻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不去了。天南海北的,我想到处看看。以前便有这个愿望。” 姚安用手抹了一下眼泪,然后才松开他,笑道,“也好。到时候别忘了到边境看我。” 王誉点头,“一定。” 姚安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句,“嫂子没事吧?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王誉道,“她身子一直不大好,加上岳父身故,更不如从前了。一直在吃药呢,会好的。” 姚安这才点头,道,“好。若有什么事,便与我来信。” 王誉道,“我们就此别过了。” 姚安忍不住道,“你见过宋宋了吗?其实我可以安排……” “不必了。”王誉自嘲的一笑,“叛贼侄子,有何颜面去见他?他留我一命,我已经感激不尽。若见了面,反而不知说些什么好了。安安,知他一切安好,我便觉得足矣。” 姚安叹口气,道,“不曾想你我三人竟各自奔天涯了。我偶尔也会想起以前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光。” 王誉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们三人之间的路总归是不同的。毕竟那时年少。” 姚安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王誉轻拍他的肩膀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姚安使劲点头,“说好的啊,后会有期。” 王誉转身,上了马车,登车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姚安,然后钻进了马车中。帘子放下,别过了少年时的玩伴。也别过了心为之跳动的那个人。 姚安看着马车远去,突然一张脸凑过来。姚安一拳打过去。小白轻巧的避开了,笑道,“姚安,你哭了啊?” 姚安啐他,“滚,说这话多掉我的面子?方才马车过去,有尘土迷了我的眼了。” 小白满脸不信。 姚安不理他了,直接上了马,道,“我回去找媳妇了。你有能耐,也赶紧找一个。我看三丫就不错,要不要我给你做媒?” 小白吓得咳出来,“我不要我不要。她太彪悍了。兄弟们都说,谁娶了她,床上要被她压死的。” 姚安哈哈大笑起来,又骂小白,“我媳妇身边的人呢,敢再这么说她,我把这话告诉她,叫她收拾你。” 小白吓得脸都白了,磕磕巴巴道,“哥,我错了,再也不说了。” “那还差不多,以后就叫哥,哥保护你。”说完,姚安志得意满的驾马走了。 马车内,云诗昏昏沉沉的,靠在车壁上,可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讥诮,嘲讽,该有的取笑都在里边。 王誉也不看她,在她身侧坐下,温柔的替她拢了一下盖着的毯子。 云诗笑着说道,“你和他再也不可能了。你毁了我,也毁了你自己。”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很虚弱,说一句话,像是花费了她很多的力气。 王誉垂着头,随她说。他的手揪着自己的衣袂,紧紧的,眼泪夺眶而出,湿了衣袂。 云宋,我彻底失去你了是不是? 云宋,我们此生别过。 云宋,愿你受万民敬仰,愿大魏四海升平。 云诗漠然的看着他落泪,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都是可怜人罢了。 深宫内的帝王坐在桃花林中,看着那一局摆好的棋盘怔怔出神。 桃花开了又谢,人相聚又离别,或许这就是世间万物逃不开的规则吧。 云宋起身,命人将那棋局收好,独自走了。 ------------ 210(2) 景澜宫的消息隐藏的很好,可还是不胫而走了。景澜宫的太后突然失心疯了。 这消息不出几日,街知巷闻。 夕月正与刘管家对好了库房的帐,将库房锁好。 刘管家笑着与夕月道,“有夕月姑娘帮忙,我省了许多事。我年纪到了,早晚这把钥匙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夕月忙道,“刘管家莫要这么说,我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需要你教呢。” 刘管家笑笑,道,“姑娘别谦虚。这府里头,大人最器重的就是你了。我能教你的有限,姑娘聪慧早就都会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夕月颔首,“刘管家慢走。” 待刘管家走了,夕月脸上的笑意还未敛去。 刘管家那一句大人最器重的就是你,实在是叫她开心。可她又有些惆怅,总是这样,她又怎么会满足呢? 如果能再上一层楼就好了,那她这一辈子就无忧了。 她正走着,听到回廊下坐着两个丫头正在嗑瓜子说话。 一个道,“听说了吗?宫里头的太后疯了。” 另一个问道,“真的假的?不是只受了伤吗?” 那人道,“真真的。估计是因为身边的那个姑姑被火烧死了吧?太后受了刺激。哎,可怜皇上那么孝顺呢,知道这件事一定也很自责。咱们的皇上,是个仁君呢。” 那人问道,“本来就说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又失心疯了,真的活不久了吧?” 那人把瓜子壳吐出来,捂了那人的嘴,小声道,“这话你也敢乱说?叫人听到要杀头的。” 另一人笑道,“我才不怕呢。咱们大人多厉害啊。有大人在,咱们什么也不用怕。” “去去去,你以为大人喜欢你啊。我们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还想爬上大人的床啊?连一直侍奉大人的夕月都被大人赶到库房去了。明升暗降,大家都知道大人心里只有以前那位夫人呢。谁都入不了她的眼的。” 后面传来什么声音。 两个人立刻噤了声,又扭头看了一眼。 其中一人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人过去了?” 另一人看了看,摇头道,“没有吧。估计是猫窜过去了。老张头养的那只猫下了宰了,六只呢,到处跑。” “原来是这样啊。” 到了晚上,容洵在书房内处理公务。 门外夕月端了茶过来。 院子外的人将她拦了。 那人不是骤风。 今日值班的不是骤风,夕月一早就知道了。自从容湘与骤风成了亲,加上容湘有孕,他晚上就不常在这里。容湘离着临盆越来越近了,骤风被容洵要求晚上都陪着她。 那守在院子外的人,夕月见过好多回了。是个比骤风好说话很多的人。 “张哥,我给大人送茶呢。他晚上熬夜处理公务,都是我来侍奉的。旁人连大人的口味都捉摸不透的。” 张哥道,“大人这边没叫人,我不好放你进去啊。” 夕月拿出一个食盒,道,“张哥你守夜辛苦,我亲手做了些糕点给你压压饿。白日里,我再送两壶好酒给你去。这个时候我不敢的。” 张哥知道夕月的身份,管着库房呢,好东西多得很。且她在府里也有些威望的,毕竟在容洵院子里侍奉了那么久了。有一小半的下人其实拿着她当容洵的姨娘来敬重的。 张哥想了一下夕月方才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容洵这人要求高,一般人侍奉是达不到要求的。何况人家也只是来送个茶,都是府里的人,相互行个方便也没什么。 张哥便笑着将食盒接过来了,道,“大人有姑娘这样贴心的人侍奉,真是有福气。姑娘进去吧。这些日子大人总处理公务到很晚的,没有一杯茶确实不行。” 夕月便屈膝谢了。等夕月端着茶从她身侧过去的时候,张哥突然叫住了她,“姑娘……” “怎么了?” 张哥憨憨一笑,道,“姑娘今日穿的真好看。而且,有一股子香味,很好闻。” 夕月朝他一笑,像海棠花似的。张哥心砰砰跳。 夕月道,“快吃吧,我去伺候大人了。” 张哥恍然,夕月是伺候大人的啊。他这种人就不要多想什么了。 夕月便到了书房前,轻轻扣了门。 “是谁?”里头传来容洵沉沉的声音。 夕月道,“是奴婢,奴婢给你奉茶的。听张哥说,你这几日都办公到很晚。” 容洵顿了一下。他这几日的确经常到很晚才睡。说实话,夕月伺候他是最用心的,总知道他最需要什么。 ------------ 210(3) 容洵便道,“进来吧。” 夕月进来的时候,容洵并未抬头,只问道一阵清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女郎家身上有些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大人用茶。”夕月将茶盏搁到了容洵的手边。 容洵应了一声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喏。” 夕月走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可她却只是站在门边,没有离开。 张哥正在吃糕点,抬眼看到夕月还在站着,也没多想,许是准备随时伺候容洵的。 过了片刻,夕月算好了时辰,又重新推门进去。 容洵却已经不在案前。 夕月便一边轻唤“大人”,一边去寻容洵的身影。 她正往里屋看,脖子却突然被人掐住。 那人气息紊乱,手掌灼热。 夕月被吓了一跳,随即平静下来,用娇眉的声音道,“大人,你怎么了?” 容洵松手将她一推,夕月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却抬眼,媚眼如丝的看着容洵,道,“大人,奴婢来伺候你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解自己的衣裳。 “奴婢穿了大人最爱的衣裳,奴婢来伺候大人。” 容洵一双眼睛怒视着她,眼中有血光似的,“你下了药?” 夕月已经过来,抱住了他的一条腿,“大人,奴婢喜欢你。奴婢伺候你好不好?” 容洵盯了她一会儿,一脚叫她踢开。随即大喊一声,“来人……” 张哥正在吃糕点呢,闻言一下子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想的时候,已经咽下去了,差点没噎住。 等他跑到屋中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夕月倒在一边,衣服已经解开了一半。 他脑子反应慢,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容洵却道,“去叫骤风。” 张哥正要出去,容洵道,“把她给我拖出去。” 张哥哦了一声。 夕月已经哭着起身,跟着张哥出去了。 骤风不一会儿就到了,期间容洵已经在院子里给自己浇了一大桶凉水。只是暂时缓解了,那身体的热度很快又要袭来。 骤风看到容洵时,也被惊住了。只听容洵吩咐道,“备车,进宫。” 骤风驾着车,直接进了宫。无人敢阻拦,但消息很快传到了守在紫宸殿门口的钧山那里。 当他得知时,容洵已经从马车上下来。 他直接上了台阶,便准备打开紫宸殿的门。 钧山身子横过来,将他拦住,道,“皇上已经就寝。丞相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容洵睨了他一眼道,“何时本相进出这紫宸殿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钧山脚下微动,下一刻,骤风已经抽出佩剑对着他。 钧山微微侧目,一双眸子又看向容洵。 容洵的声音低沉,像是压抑着什么,道,“开门。” 身边的寺人早就吓得双腿发软,待容洵说出这两个字,忙替他开了门。 钧山抿了抿唇,看着容洵大步踏进去。 他也是男人,能感受到容洵身上散发的危险的气息,那是属于男人欲望的气息。 门又从里边带上,骤风守在大门的另一侧,双臂抱着剑。 因为云宋的旨意,内殿外面只有两个寺人守着,还有旁边屋子里有两个侍女睡着,以便云宋召唤。 内殿内,空无一人。 容洵走到门口,对两边的人道,“滚出去。” 那两个寺人应声忙垂着头迈着小碎步离开了。 待那二人离开,容洵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的帐幔上挂着两颗夜明珠,有幽幽的光,足以看清眼前的路。 她果然是怕黑的。 容洵勾了勾唇走了过去。 方才他开门的声音已经有些惊动云宋。她睡得并不沉,只觉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进来了。她努力睁开眼皮,又闭上,随即又睁开,然后看到有个人影正朝她靠近。 等云宋看清楚来人是谁时,她的嘴已经被他用了一方帕子捂住。 云宋瞪着双眼看着容洵,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会过来。 可她还没有弄个清楚,只觉得意志昏昏沉沉的,眼皮也重的厉害。 很快,她整个人软软的倒在了容洵的怀里。 ------------ 211(1) 容洵将那帕子收在袖中。上面洒了迷药,只要她吸入一些,便昏迷过去了。 容洵的手插入她的发中,扣住她后脑,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那喷薄而出的气息,是占有,是欲望,是男人对女人的渴望。 他低吼一声,攫住了她的双唇。 一个时辰后,容洵衣冠楚楚的从紫宸殿内出来。 钧山看到他眼中神色变得清明了许多。 他抿了抿唇,又将头垂下去。 “回府。”容洵简短的吩咐,骤风在前头牵了马车过来。 容洵登车,然后离去。 有个寺人多了句嘴,“相爷这么晚过来是干什么呀?” 钧山的长刀瞬间划破了他的脖子,他直直的倒下去,还在地上抽搐了两下。 其他的人吓得不敢再噤声。 钧山冷着脸道,“再敢提及相爷和皇上一个字,这就是下场。” 所有人齐齐应下。汗早已湿了后背。 等容洵再回到相府,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走进院子,夕月正跪在那里。 秋高露重,夜凉如水。夕月跪在那里,身体感觉已经快要僵了。她一直在等,等着容洵回来。 终于她等到了他。 她抬眸去看他,他甚至懒得看她一眼。脚步直接迈过她,到了阶上。 终于,那双脚还是停留了。 夕月身体一动,眼中含着期待看向他。 容洵看她一眼,道,“看在你在相府多年的份上,走吧。” 夕月身体一软,险些倒下去。她哭着求道,“大人,求你不要让我走。奴婢没有去处了呀。” 容洵道,“你竟敢对我用药?你算什么东西?” 夕月道,“奴婢一时糊涂了。那也是因为奴婢爱着大人啊。” 容洵冷笑一声,道,“爱?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主子了吗?” 夕月一愣,随即道,“奴婢的主子是大人啊。” “还要瞒我?从你第一天入相府,我便知道你是何人派来的。留你,不过是要你将她该知道的传给她。她若是不该知道的,你从我这里什么也不会知道。”容洵压低了声音道,“你奉了她的命令在我身边,想要的不过是那一样东西,不是么?如今那东西对她而言已经无用了,你既然也选择不安分守己,便不必怪我无情了。” 夕月难以置信的看着容洵,还想要狡辩。 容洵道,“不要把你的狗急跳墙归结为爱。夕月,一直留着你,不过是看在你的确是用心伺候我。可到底你的用心是别有用心。如今赶你出府,而非直接将你卖到窑子里已经是我的极限。” 容洵说完,转身进了屋。 夕月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骤风上前道,“早早出府,大人不希望这件事惊动到老夫人。” 夕月自知无望,起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突然拉住了骤风的衣袖道,“骤风,大人去找了谁?他被我下了药,他去找了谁?谢家女郎吗?” 骤风抽出自己的衣袖道,“不要考验大人的仁慈。你该知道,他杀人从来都不会手软的。” 夕月退后两步,又看了看那房门,对骤风道,“麻烦你告诉大人。他虽然不是我的主子,可我,爱他是真的。我是真的喜欢他。” 骤风置若罔闻。 夕月抿了抿唇,然后快步离开。 ------------ 211(2) 云宋早上醒过来,还是觉得自己腰酸背痛的。且她记得昨夜里好像看到容洵了。可那之后的事情就没有任何印象了。 且她穿戴整齐,分明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等她去照镜子,竟发现自己嘴巴有些红肿。 她摸了摸,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事? 想了一下,叫寺人把房间里外打扫一下,许是床上爬了什么虫子了。 准备上早朝时,她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钧山,“钧山,昨日是你值夜吗?” “是,微臣。” 云宋道,“昨晚,容洵没有来吧?” 钧山脚步一顿。云宋走出去两步才发现钧山停下了。 她转身看着他,道,“怎么了?” 钧山垂着头回道,“不曾。” 云宋哦了一声,也没多想,看来是梦了。昨晚怎么好端端的梦到他了?而且好像后面身体有些疲软,又有些亢奋,像是做了什么似的。 云宋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多想。安心去上早朝了。 下过早朝,容洵带着容起一道过来。 云宋忙招呼容起。 容起安静的到一边看书去了。 容洵看了一眼她,唇角一弯。 她那脖子上,如果不靠近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到那点瘀红的。还是自己没注意,但怎么又有种坏事得逞的刺激感呢? “容洵……”云宋突然唤他。 容洵惊了一下。但还是缓缓抬头,语气慢条斯理的问道,“皇上有事?” 云宋盯着他道,“你方才在笑?” 容洵否认道,“不曾。” 云宋走近两步道,“朕分明看到了,你在偷笑,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 容洵饶有兴致的问道,“微臣能做什么坏事?” 云宋想了一下道,“朕怎么知道?这不是问你吗?” 容洵便道,“那就没有。” 云宋,“……” 云宋狐疑的看容洵,总觉得他不太对劲。她轻咳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的就问出口了,“你昨晚没有来宫里吧?” 她说完这话,容洵朝她看过去。而在那一边安静看书的容起眼神一滞,不动神色的抬了头。 容洵轻笑,道,“没有。” 云宋确定了一遍,“真的没有?” 容洵道,“真的。皇上,梦到我了?” “嗳?” “想我了?” 云宋惊得退后一步,指着他道,“胡说什么呢?你对朕说些什么呢?”云宋心里一阵慌乱,这容洵今日是吃错药了吗? 看她欲盖弥彰,容洵心情大好。但他也突然意识到这里面还有个别人。 他敛了戏弄她的趣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皇上梦到臣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大概是微臣,给皇上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了。皇上梦里头,是不是打骂微臣了?” 云宋,“……” —— 云嬛接了容起回府。路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云嬛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前头有个乞丐挡了路。” 云嬛道,“给点银子打发了就是。” “喏。” 那车夫跳下马车,到了乞丐跟前,扔下碎银子,道,“不长眼的东西,竟挡了我们公主的大驾。拿着赶紧滚。” 那乞丐一听,一把拽住了车夫的衣摆,道,“你说里头是公主?带我去见她,我要去见她。” 那车夫把乞丐一推,道,“公主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走,当心马车直接从你身上轧过去。” 那乞丐却一把推开车夫,自己朝马车那走去。可是因为虚弱无力,很容易就被车夫拽住,直接推到了一边,“不要命了是不是?信不信我打死你?快滚!不知死活的东西!” 马车外的动静终于惊动了云嬛,她问道,“怎么回事?” 那车夫忙恭敬的回道,“这个乞丐找死,非要见你。殿下,属下这就走。” 岂料那乞丐从地上爬起来,往马车上一扑,喊道,“公主殿下,我找你有事,求求你见我一面。公主殿下……” 云嬛瞧她可怜,皱了皱眉,随即道,“带她过来见我。” 没多久,乞丐被带到了云嬛的跟前。 那乞丐跪下来说道,“公主殿下,能不能带我进宫?我,我要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人掳走了。” 云嬛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的孩子在宫里?被何人掳走了?” 乞丐抬起脸,看着云嬛,眼中露出坚毅的光。她衣衫褴褛,脸上都是脏,蓬头垢面的根本看不清楚脸了。可云嬛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坚毅的目光。 乞丐道,“我的孩子,被太后给抢走了。” ------------ 212(1) 没过多久,乞丐出现在了公主府。 云嬛屏退了其他人,独留了她。 云嬛观察她片刻,这才道,“把你的事情说清楚。” 那乞丐便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等说完,眼泪这才落下来。 这一路,她从青州过来,遭受了从未有过的磨难。可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她知道,她不能倒下。在还没找到自己的孩子前,她不能哭,不能倒下。 但她所带的盘缠都用完了。婆家的公婆和丈夫都不同意她来,婆婆甚至说她已经疯了,可她还是坚持要来。她到了永安城谈何入宫,只能沦为了乞丐。可她从没有放弃过,想着要去找太后。 云嬛道,“你怎么确定那孩子不是你自己生的?” 云嬛不能听信乞丐一面之词。毕竟这事情太大了。 乞丐道,“母亲的直觉。那孩子我打第一眼就觉得不是我的孩子。我生之前,被人掳走了。我和其他两个人一起被关在一个屋子里生的孩子。那时候生下来疼的晕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被人送回去了。他们以为我晕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其实我记着呢。那周边路上的香气,还有鸟叫声,我都记着。等我后来能走动了,我到处去找了。最后找到了那处别业。打听之下,才知道太后曾经在那里住过。不会有错,太后她夺走了我的孩子。我分明生的是个儿子,却被换成了一个女孩。” 云嬛有些怀疑,这乞丐是不是特别想生儿子想疯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可她说的头头是道,那些人被关在一起生孩子,甚至她找到了青州的别业,还说出了太后。这不像是便出来的。毕竟秦雉去那里休养,这件事只有当地的官府知道,普通老百姓根本不知道的。 云嬛想了一下道,“你在我府里住下,现在下去洗澡换身衣裳。皇宫不是说进就能进的,我总得安排一下。” “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那妇人很快被带下去了。 在旁边屋子里听到了一切的容起走了过来。 “阿起?你都听到了?” 容起点点头,道,“母亲怎么想这件事?” 云嬛道,“这事很是蹊跷,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容起道,“阿起想起在宫里头听到的一件事。” “是什么?” 容起道,“当日王时叛乱,曾高举着一块令牌让禁卫军不敢妄动。母亲可知道,这令牌是何人所有?” 云嬛拧眉道,“自皇上登基,禁卫军便被太后握在手里,平日里都是听钧山调遣的。除非……” 云嬛看向容起,道,“王时叛乱,太后竟是参与其中?那这孩子……” 云嬛突然间想明白了。 这猜想太过大胆,甚至是荒唐。可如今却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什么去青州别业休养,不过是去那里生孩子的。为什么容洵将她秘密接回来,如今又失心疯,原来都是有缘由的。 容洵啊,容洵,你竟做了这么多事情。 云嬛浅浅一笑。 她如今不需要什么证据了,便是这一点,就可以和容洵好好的谈一谈。 云嬛对容起道,“你在府中等我,我去找你爹。” 说完,立刻换了一身衣裳去相府了。 云嬛到相府的时候,容洵正陪着老夫人用午饭。 云嬛突然过来,还是朝老夫人行礼,然后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老夫人不满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吃过饭再说。你也过来坐下。” 云嬛年少的时候爱慕容洵,可她太过骄纵,从不将老夫人放在眼里。现在回来了,懂事了,见到老夫人便有些发怵了。 她道,“我已经用过了。我去书房等你。” 说完,便去容洵的书房了。 ------------ 212(2) 老夫人道,“这人啊,无论多大年纪,有些东西就是改不了。你和她的关系就撇不清了?” 容洵颔首,“是儿子的不是。” 老夫人叹口气道,“有些事情还是算清楚的好,该划清界限就得划清。不要什么事情都掺和在一起,到时候算不清楚,一团乱麻,你能解得开?我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早就想通了。你别辱了容家的列祖列宗就行了。” 容洵一时无言。 老夫人道,“我吃的慢,你不必将就我。吃完就过去吧,人在等着呢。” 容洵听罢,搁下筷子起身,颔首道,“儿子失陪。” 容洵走到阶下,转头看了一眼老夫人。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清楚。 他转过头来,大步朝书房而去。 他进了书房,云嬛正随意拿了他的一本书卷在看。 容洵进屋便道,“相府不是你随意进出的地方,这里的东西,也请你不要乱动。” 云嬛无所谓的将那本书卷搁下,道,“我这么过来叫你不开心了?怎么办?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恐怕更不高兴。因为我,好像发现你的秘密了。” 容洵淡淡看她一眼,看她自信满满的样子,的确像是知道了什么一样。莫不是云宋? 他心里百转千回,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他道,“知道什么便说吧。” 云嬛有时候很欣赏他处变不惊的样子,当初爱慕他,也是因为如此。但现在看他这样子,又叫她反感。凭什么什么事情都是他胜券在握呢? 云嬛道,“太后有个孩子是不是?” 这话,叫容洵神情定了定。 云嬛见他不说话,便更加认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太后她生的是个女孩,然后把人家男孩抱过来了。这孩子,我不用去证实,也猜得出来这孩子是她和王时生的。他们两个合起火来意图谋反,然后立自己的孩子为皇上。而容洵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把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瞒下来了对不对?” “这件事我那侄子知不知道?啊,应该是不知道的,否知知道自己母亲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能亲尝汤药?所以,容洵,你还真是用心良苦。你瞒住了所有人,包括皇上。就是为了顾忌我那侄子的感受?” 容洵道,“更是顾及皇家的颜面。” 云嬛冷然一笑,“为了秦雉那个妖妇?她做了这么多事情,何曾顾及过皇家的颜面?她堂堂太后和王时生下了孩子,这种女人如今还能做大魏的太后?” 容洵道,“她如今已经失心疯。” “这就够了?”云嬛怒视着容洵道,“凭什么她做了这么多坏事,最终却能善终?容洵,你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顾及皇上的感受是不是?你怕他伤心?怕他接受不了自己有个想赶他下台的母亲,甚至想杀了他的母亲?” 容洵抬眸看她一眼,道,“你亦是她的姑母。” 云嬛一拂衣袖,道,“我从不承认。他自打出生,我的皇兄就不喜欢他。那个妖妇生的孩子,不配当我云家的孩子。现在看起来,他是不是我皇兄的亲骨肉都尚不可知。容洵,你一心护着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容洵陷入了沉默。 他从不曾怀疑云宋是不是先帝的骨肉。因为摆在他跟前的还有更大的一个问题。 只眼前的云嬛尚且不知罢了。 云嬛见他不说话,觉得自己占了上风。 她继续道,“我不逼你去帮我。我拿这件事和你做个交易。我可以保守住这个妖妇的秘密,但你必须拿出皇兄交给你的那道密旨。有了那道密旨,我不用你帮忙。” 容洵道,“没有什么密旨。你想多了。” 云嬛自然不肯罢休,道,“你若不拿出来。妖妇的所为就会被公布出来。到时候,你觉得云宋能稳稳的坐在那个皇位吗?容洵,你以为你什么事都能摆平?” 容洵淡淡的扫她一眼,道,“凭什么你认定有一道密旨?你又凭什么觉得那一道密旨是要废了皇上另立新君?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想。” 云嬛道,“因为这是皇兄告诉我的。” 容洵一怔。 ------------ 212(3) 容洵微微一怔。 云嬛道,“当初我离开永安城,皇兄告诉我,有朝一日我带着阿起回来,就来找你。他说,他将一切都托付给你了。皇兄已经薨逝,他的托付除了密旨之外还能有什么?靠你一张嘴吗?” 容洵抿唇道,“事情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先皇叫你带着阿起回来,不过将你们托付给我,我也在完成他的嘱托。其余的,要观其变。” “容洵!”云嬛大喝一声,道,“阿起是皇兄的儿子,是皇兄最爱宠妃的孩子。若非那个妖后意图谋害先皇,这皇位本该就是阿起的。” 云嬛的话牵起了容洵的一些记忆。 当初秦雉的确已经是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先皇知她恶毒,却一直抓不到证据。 贤妃有孕之时,先皇的身体已经抱恙。秦雉将宫中都控制在自己手中,而后贤妃的肚子一天天打起来,先皇也已经卧病不起。 在临盆之前,贤妃身边的人都被安排了秦雉的人。 在她生产之时,一尸两命,便是秦雉的安排。 好在先皇早有所预料,安排云嬛和容洵,将那个孩子保了下来,却没有保住贤妃。 用一个死婴骗过了秦雉,云嬛也受先帝嘱托将这个孩子带出了永安城。那时候先帝有意将云嬛许配给容洵,出于无奈,云嬛背上了与他人产子私奔的罪名。 云嬛在容起十岁的时候,重新带着他回到了永安城。目的不过是将属于容起的皇位夺回来。 无奈眼前之人,已经背叛了当初的承诺,倒戈到了云宋那一边。 容洵已经面色沉静,看着云嬛道,“立圣上为帝,也是先帝的遗诏。” “我不信。你将皇兄的密诏拿出来,他一定写明了要立阿起为帝。” 容洵肃然道,“公主殿下,你身为皇室中人,只顾私人好恶,而要废皇上另立他人么?先有七王爷叛乱,又有王时叛乱,如今轮到你了么?” 这罪名安得太大,云嬛险些没招架得住。 云嬛张了张嘴,道,“我并没有……” 容洵质问道,“那如今殿下是在做什么?殿下是在以太后之事要挟微臣废皇上,这与造反何异?” “容洵,你变了。这高位,你舍不得下来了是不是?你知道,若换了阿起,你这位置便坐不安稳了。现在的皇上多听你的话?你两次护驾有功,他自然对你马首是瞻对不对?说那么多,不过是舍不得现在的权势罢了。容洵,你负了皇兄。” 云嬛说完,对容洵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随即拂袖而去。 容洵重重的坐在了椅子上,前所未有的压力。 若云宋并非女郎,他大可以辅佐她。可如今,云宋却是女郎。当年秦雉竟瞒天过海,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所以当云嬛告诉她,秦雉将一个女孩换成了男孩之后,他先是吃惊,后来便觉得也不足为奇了。 秦雉这一生最大的失败,便是没有一个儿子。若云宋是男儿身,她那些事情便不必再做了。 可如今难题到了他身上。 如云嬛所说,他若还辅佐云宋,势必置大魏安危于不顾。 有朝一日,如果她的身份败露,就会天下大乱吧? 届时,他有那个能力平定叛乱吗? 或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他打开床头的暗格,从里面拿出了那份密诏。 云嬛或许不信,这份密诏,他从未打开过。所以他也不知道上面什么内容。先帝临终前嘱托,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打开这份密诏。 现在或许已经是不得已的时候了。 ------------ 213(1) 云嬛从相府出来,和容洵不欢而散,面上十分的不快。 她登车的时候,看到对面的树下站着一个女郎。 云嬛对她自然是熟悉的。 她一直是在容洵院子里伺候的夕月。当年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在相府了。一双眼波流转,视线就没离开过容洵。那时候她便知道,这女郎是个天生狐媚的,就是奔着容洵去的。可惜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未能得偿所愿。 云嬛心情不大好,便想拿她出气。 她停了登车的动作,走到对面。 夕月本是在对面树下,伺机想要进相府求情的。容洵求不到,便求老夫人。老夫人求不到,便去求其他几位小姐。她知道那些人都心地善良,且她在相府久了,他们都会念及旧情的。 可她没想到,她还没进相府求情,却先看到了云嬛。 夕月把一切靠近容洵的女人都当成了假想敌。一开始的云嬛,后来的小离。 “你为何会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莫不是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夕月还算有礼数的给云嬛行了礼,言语敷衍道,“我在这里办事呢,公主殿下多虑了。” 云嬛笑道,“在这个地方办事?办得什么事?还不是什么偷鸡摸狗之事?” 夕月本就落魄了,如今也不怕得罪什么人。听云嬛这么说她,当下便回道,“那也比不得公主殿下,巴巴的来找大人,每次都是碰壁。以为有了孩子便可以留住大人的心么?也不知是谁当初恬不知耻的背叛了大人,如今竟还有脸面贴上来。” 云嬛反手就给了夕月一巴掌。 夕月被打了又不能还手,便狠狠瞪着她道,“气急败坏了是不是?不过是被我说到了痛处。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大人。你们都是别有所图。你是,小离姑娘也是。你们都只会伤害大人,你们不配站在他的身侧。” 云嬛被夕月气笑了,道,“你一个低贱的奴婢,倒是野心勃勃。口口声声说喜欢容洵,倒是让他娶你啊。你如今在这里,该不会是被赶出来了吧?” 夕月回道,“大人只是一时糊涂了,他很快就知道,只有我尽心尽力的伺候他。” 云嬛哈哈笑起来。 夕月气的想咬她,她愤愤道,“你别得意。大人根本看不上你。大人心中只有那一个小离姑娘。便是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子,也要关起来天天去看。” 云嬛停止了笑意,问道,“你说什么?” 夕月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只当是可以打击云嬛的利器,便又重复了一遍,“我说大人只喜欢小离姑娘。如今小离姑娘没了,大人却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男子,叫人看着,好吃好喝供着。大人对小离姑娘的用心,你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云嬛皱了皱眉,容洵这是疯了么? 如今为了个女人,连男人也不放过了? 这不像是容洵的作风啊。 云嬛马上问道,“人被关在哪里?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拿话气我的?你自己没那个本事,便编个故事来气我。” 夕月被她一激,便道,“就在相府的地牢里关着的。骤风经常去瞧他,我亲眼瞧见了,和小离姑娘长得一样。”若非如此,夕月也不会自作聪明的换了小离的衣服,梳了一样的发髻,试图用药爬上容洵的床,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她的下半辈子了。可惜,还是失败了。 夕月说的有板有眼的,不像是假的。 云嬛想着,容洵真是疯了。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她更好奇,这个让容洵心心念念的小离到底长得什么模样。 她心中有了盘算,看了一眼夕月道,“容洵做的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你定是做了什么他不能原谅之事,才将你赶出来了。” 夕月心虚的没看云嬛,眼神闪烁间,道,“不关你的事。公主殿下喜欢这么管闲事吗?还不如好好管管你自己的事情呢。据我所知,到现在小少爷还没入容家的族谱呢。容家兴许根本不认这个儿子呢。” 云嬛已经无心和她吵了。 她真是疯了,跑到这里和她像个泼妇一样对骂,实在是有失自己的身份。 好在叫她知道了一些东西。 云嬛看她一眼,那是一种轻蔑,居高临下的感觉。 然后转身走了。 这一眼,让夕月受了打击。当初云嬛就是这么看她,后来小离也是这么看她。无人看得起她,她不过是个低贱的丫鬟而已。 ------------ 213(2) 云宋去看了一眼秦雉,越发的不好了,连她也不认识了。 自己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梳头,嘴巴里念叨着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疯疯癫癫的,一句话也听不清楚。 云宋问青棠,“越发的不好了吗?” 青棠点头,“有时候还会乱跑。今日早上差点从狗洞里钻出去了,好在被人拖回来了。” 实际上是容洵命人加大了药量。她越疯癫,越叫人放心。 云宋看着秦雉,心中涩然,说不出话来。 她走到秦雉身边,替她梳头,道,“母后,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也好。你好好的在这里,儿臣会好好照顾你的。” 秦雉突然拿出一个簪子去扎了云宋的手。 云宋疼的缩回来,掌心却已经被扎破了。青棠忙过去把秦雉手中的簪子夺过来,又对云宋道,“皇上,快宣太医瞧瞧吧。” 云宋看着掌心的血,问青棠,“她常伤人么?” 青棠犹豫一下,才道,“没有。这,还是头一回。” 云宋抿紧了嘴唇,比起掌心的疼,心里更疼啊。 她苦涩的一笑,便离开了景澜宫。 钧山在外守着,见她出来,一眼就看到她掌心的血。 “怎么回事?”钧山立刻皱眉问道。 云宋故作轻松的一笑,“自己不小心划伤了。” 这是骗人的。 她说假话的时候,钧山一眼就看出来了。 但他没拆穿,道,“叫太医上点药吧。” 云宋摇头,“小伤,不要兴师动众了。” 钧山一把抓住她的手,让她的掌心对着自己,他弯腰凑近认真看了,道,“口子不小,必须上药。皇上到前头等微臣,微臣去取药。” 云宋失笑,“我忘了,你好多药呢,比太医还厉害。” 钧山却笑不出来,道,“皇上去前头等微臣。” “好。” 钧山又叮嘱道,“别碰什么东西,不然会很疼。” 云宋笑道,“知道了,啰嗦。” 钧山便赶紧去取药了。 云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看到一处地方,一时兴起,爬树上去了。 钧山回来的时候,找了一圈,才在树杈上看到她。 钧山不由皱了眉头。她像是个孩子一样,你越叮嘱她不要做什么事情,她就越做什么事情。 钧山仰头看她道,“皇上快下来。” 云宋趴在上面懒懒的道,“上面好舒服,我想睡会儿。” 钧山无奈道,“那也得上了药再睡。” 钧山循循善诱,“下来上药再说。” 云宋道,“都不疼了,也不流血了。” 钧山道,“当心烂手。” 云宋被他骗到,问道,“真的烂手吗?” 钧山一本正经,“当然。微臣见过这样的,腿上的肉都烂了,后来懒到骨头了,不能走路了,还……” 云宋吓得已经皱了眉头,道,“你别说了,我现在就觉得疼了。我这就下来。” 钧山闪过一丝笑意,道,“你跳下来,微臣接着。” 云宋点头,可站定往下一看,便道,“方才上来怎么不觉得高了?” 钧山道,“皇上尽管跳,微臣一定能接住你。” 这是一种长时间建立的信任,已经无坚不摧。 云宋点点头,纵身一跳。 钧山将她稳稳的接住。 云宋从他身上跳下来,钧山将她手掌握了,拉着她到一边坐下,然后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 擦干净之后,又撒了些药粉在上面。云宋嗞了一下,想把手缩回来,却被钧山握的紧紧的。 钧山上完药,又用纱布给她缠好,道,“到了晚上,再给你上一遍药,记着别碰水。” 云宋道,“知道啦,啰嗦。那我再去爬树上睡觉啦。” “好。记着别伤到手。” 云宋便往树上爬,钧山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她。他的双手也保持着随时能接住她的姿势,直到她又稳稳的趴在树杈上。 钧山找了一处靠着,眼神还看在上面。 她不开心,就喜欢找高地方爬,像个鸵鸟一样,躲起来,让别人看不到她。 那样的母亲,不配作为母亲,不如死了吧。 他生起这个念头的时候,目光还是温柔的看着云宋。 而不远处,站着的王慧,从他站到树下拖住云宋,再帮云宋上药,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王慧没有看过这么温柔细致,又小心翼翼的钧山。 他仿佛在用一种温柔去牢牢的将那人包裹住。 不该的,不是她想的那样。 明明他的柜子里,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 可是他说,他只想默默的守护那个人。 王慧彻底糊涂了。 她逃似的跑走了。 ------------ 214(1) 这一天晚上,宫中像是比往日还要更安静一些。 自王时叛乱那日开始,禁卫军的人翻了一番,把该守的地方都守了。且这些人,都是钧山亲自挑选的。禁卫军自此牢牢的都握在了钧山手里。而钧山将云宋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如牢笼的景澜宫还有一个缺口,那就是那个狗洞。 半夜的时候,秦雉从那里跑出来了。一瘸一拐的,身上还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她在夜里奔跑的时候,像是一个幽灵。 身后还有个鬼魅一般的人正跟着她。 那人寻着时机,想要将她斩杀。待他终于寻到机会的时候,突然被窜出来的人影给打断了。待他稍稍一躲,再出现时,发现秦雉已经奔着栖梧宫跑去了。 他收了刀,当做什么没发生的走过去。 秦雉突然到了栖梧宫,灯光昏暗,里面守夜的人原本是在打盹的,隐约知道有人跑过来,当下抄起手边的扫帚跟了过去。 秦雉长发披散着,一瘸一拐的走着。那人便觉得秦雉是过来偷盗的,操起扫帚就对秦雉一顿打。秦雉虽然已经疯了,也知道吃痛嗷嗷叫。 这动静还是惊动了屋内歇着的柳姑姑。 柳姑姑披衣过来,秦雉已经被逼着到了墙角,在那捂着头瑟瑟发抖。 毕竟是对秦雉更熟悉些,柳姑姑觉得不对劲,上前一看,一惊,发现真的是秦雉。 她忙叫人扶着秦雉到了屋内。 秦姝也已经醒了,没料到秦雉此时跑到这里来了,还被她宫里的人给打了。 那寺人跪在那里瑟瑟发抖,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人就是太后,当是个小贼来打的。 秦姝道,“虽说天黑看不大清楚,但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罚一个月的俸禄,下去吧。” 寺人忙谢恩,退下去了。 秦姝将秦雉的头发拨弄好,去查看秦雉的伤势。 身上都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还被扫把上的竹篾给划伤了。 秦姝看着秦雉如今这光景,心情颇有些复杂。 柳姑姑知她的心思,道,“若实在是不想管,奴婢叫人把太后送回去。娘娘先进屋歇着吧。” 秦姝点点头,道,“姑姑去的时候,告诉他们太后身上有伤,叫他们小心处理一下。” “喏。” 秦姝又看了一眼秦雉,转身便要走,手却被秦雉给拉住了。 秦姝惊愣的看向她。 秦雉神色像是变得清明了,她盯着秦姝道,“姝儿,姑母告诉你一个秘密啊。” 声音沙哑低沉,听起来有些恐怖。 秦姝有些恍惚,这个时候的秦雉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秦姝还在打量秦雉,秦雉却已经凑过来,在秦姝耳边轻声说道,“我的孩子,云宋,当今的圣上,是个女郎。” 轰隆一声,秦姝觉得四肢百骸都震颤了。 屋内就柳姑姑和他们三人。柳姑姑听了这话,双腿立刻软了。她第一时间去看秦姝。 秦姝一张脸惨白,她要抓住秦雉再多问的时候,秦雉却一瘸一拐的走开,还喊起来了,“哈哈哈,皇上是个女郎啊,你们所有人,都不是哀家的对手。哈哈哈……” 秦雉说着,已经准备拉开门出去。 嘴巴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 秦姝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紧紧搂着她的腰。 “不许说,姑母,不许再喊那些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明知道她是个女人,你还将我推上这皇后之位?姑母,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们只是你的棋子是不是?你从没拿我们当过亲人是不是?” “姑母,我那么敬重你啊。为什么你不早早的把事情说出来,哪怕是阻止我进宫。我的一生啊,毁了。我的母亲,也被你害死了。姑母,你是个恶人,是个恶人……” 秦姝还在说着话,眼泪不自觉的滑落。可她突然意识到,紧紧搂着的那个人从她身上滑倒了。 秦姝惊得退后两步,抬着手,看着倒在地上的秦雉。 柳姑姑要跑过来,双腿一软,直接趴在了地上。她快速的爬过去,去查看了一些秦雉,然后直接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秦姝道,“娘娘,太后薨了……” 秦姝难以置信的连连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当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不去见秦雉已经是最大的容忍。为什么她要找上门来? 自己的亲姑妈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害了自己的一生。她生气了,有恨,有责怪。却没想到,就那样把秦雉给捂死了。 ------------ 214(2) 柳姑姑比她先冷静下来,她扭头看了一眼秦雉的尸体,又看了一眼秦姝,慢慢恢复了气力,重新站了起来,然后朝秦姝走去。 秦姝的手还在颤抖,柳姑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娘娘,稳住。” 秦姝断断续续的深呼吸了几下,然后看向柳姑姑,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我要稳住,不能慌。一慌,整个栖梧宫里的人都得陪葬。” 柳姑姑朝她坚定的点头,“娘娘说得对。现在要想办法把这事圆过去。” 秦姝脑子还是一片混沌,她道,“圆过去,该怎么圆过去?姑姑,该怎么圆过去?” 柳姑姑皱着眉也在思考。 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了秦雉到了栖梧宫,还有,怎么把尸体弄出去,也是个麻烦。 她正愁眉不展,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秦姝和柳姑姑都被吓了一跳,朝门口看去。 钧山手握着佩刀,大步跨进来。他不过是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雉,随即将门合上,对着秦姝拱手道,“微臣来处理太后的尸体。” 后半夜,云宋从睡梦中被人叫醒。 容洵姚轲等几位重臣也被急急召进宫中。 大家一道去了景澜宫,然后在那里看到了秦雉的尸体。 在他们来之前,云宋已经先赶到。 青棠木然的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秦雉在半夜钻狗洞出去了,他们发现的晚,追出去的时候,找不到秦雉的身影了。后来找到了钧山,带了更多人去找,最后在井里把她捞上来了。打捞上来的时候,早就没气了。 青棠说完,秦姝哭着来了。她说起秦雉曾到过栖梧宫,还被下面的人打了。后来她照顾了她一会儿,便将她送去景澜宫,谁知道又被她给跑了。秦姝说起这些的时候,哭得很厉害,自责不已,后来还哭晕过去了。 在云宋到之前,高平已经殉主了。留了青棠,不过是要说明整件事的过程。 云宋看着秦雉,只道了一句,“安排下葬事宜吧。” 说完,转身出了景澜宫。 要踏过门槛的时候,脚下却使不上力,被门槛一绊,刚好被赶过来的容洵用手扶了。 他在路上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人死就死了,不管是意外还是有人为之,都不重要了。 他对身侧的姚轲道,“姚大人先进去安排一下,本相照料皇上。” 姚轲点头应了,朝云宋微微颔首,然后侧着身子从云宋身侧走过了。 容洵还握着云宋的手腕,眼神注意到她手上还缠着纱布。他微微蹙眉,她什么时候受了伤? 但他先没问手上的伤,而是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云宋点头。可她的脚却抬不起来。 容洵二话不说将她横抱了起来。这举动把云宋吓了一跳,“容洵……” “我抱你回紫宸殿。” 云宋连挣开的力气都没了。她由着容洵抱她离开。而她更有私心,便是她现在渴望这个胸膛。现在有他在身边,她竟觉得安稳。 容洵一路抱着她到了紫宸殿,将她放了下来。容洵蹲下来给她脱了鞋,然后抱着她的双腿搁到了床上。云宋抱着双腿,下巴搁在双膝上。 容洵站在那里看了看她,道,“太后的丧事你不必操心,自有礼部去办。” 云宋弱弱的嗯了一声。 容洵顿了一下还是问道,“手怎么受伤了?” 云宋道,“不小心划得。”她说着,抬眼去看容洵,道,“你去忙吧,有你在,那些事我才能更放心。母后她,爱美,叫人给她整理好仪容。” 容洵看了看她,道,“你若需要我留下,我……” 云宋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容洵点头,又叮嘱道,“我留骤风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叫他。” 云宋神情木然,没有应答。 容洵知道她听到了,又望了她一眼,转身这才出了内殿。 殿内只剩了云宋一人。她与自己的母亲疏远,她知道秦雉和王时有了孩子,她知道或许秦雉参与了王时的叛乱,她也看出来自己母亲对她的凉薄。她的母亲不曾为她落过一滴泪,她以为她的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为谁都不会落泪。可那一日,她为秀年落了泪。她才知道她的母亲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份感情没有给她。是被什么取代了吗?被这荣华和权势? 她一直想不明白。 ------------ 214(3) 以至于她知道秦雉在火海遇险,她知道秦雉一条腿走不了了,她也知道她活不久了。她都没有哭。她尽自己所能照顾她,因那是她的母亲。再不济,也是怀胎十月将她生下的,生孩子的痛,胜过其他一切身体的疼痛。 可如今,她没了。从此,她是一个没有爹娘的孤苦的孩子。原来还是不一样的。即使有怨,可还是不一样的。 云宋大哭了起来。 这世间最大的痛莫过于生离死别。因死了,什么情爱,什么怨恨,连出处都没了。活着的人更痛苦。 容洵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听到了她的哭声。他抿紧了嘴唇,也在隐忍着什么。 她难过,他的心也不好过。 他仰头看了看前面,大步而去。 云宋哭了好几场,等容洵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素服。眼睛肿了,嘴唇泛白,一脸憔悴的模样。 “你来啦。”她开口,声音已经哑了。 容洵终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里,看礼部已经安排的井井有条,便赶紧过来了。丧仪都有礼可循,倒也不难安排,只是要准备的东西比较繁琐,还得有一番忙碌。 “礼部都安排好了,丧仪安排在两日后,举国哀悼七日。” 云宋嗯了一声,又问道,“你来时知道皇后如何了吗?她自责的很,哭晕过去了。” 容洵道,“人在栖梧宫,微臣没过去。只是一时哭晕过去,许是不打紧的。” 容洵在景澜宫听着那些人安排的时候,也大抵把秦雉怎么死的一个过程搞清楚了。看起来顺理成章,实则是漏洞百出。但如他一开始的想法一样,秦雉死了,怎么样都是好的,其他的不必深究了。 云宋点头应了,无力的在一边榻上坐下。 容洵担心她,道,“还是回床上躺一会儿吧。过几日,你还要劳累一番。” 云宋苦笑一下,道,“人都死了,为她做的也只有那些罢了。而且,她还不知道能不能知道,做给活人看的而已。” 容洵道,“不管做给谁看的,总要做出来的。你这副样子,还没做呢,就倒下去了。” 云宋道,“不要你管我,我的身体我自己有数。” 容洵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扭头就叫人去传早膳。没多久,早膳摆在了云宋跟前。 云宋看也不看,道,“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不自己好好吃,想叫我亲自喂吗?” 云宋被他气道,“容洵,我这个时候没心思和你开玩笑。” 容洵道,“微臣看着像是在开玩笑?” 云宋红着眼睛盯着他。 容洵道,“盯着微臣又吃不饱。” 云宋气到无语。 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云嬛牵着容起过来了。 容洵看一眼云嬛,神色不明。 云嬛看了一眼云宋,不冷不热的宽慰道,“人死不能复生,皇上还是别太伤心了。” 云嬛得到秦雉薨逝的消息比容洵要晚一些。那时候她心情好的不得了,虽然死得太快了,但实在是叫她开心。她专门把容起喊到了跟前分享了自己的喜悦。 在云嬛和容起进宫之前,云嬛去了一趟相府。她是知道容洵此刻一定在宫中,以她的身份和容洵撇不清的那一层关系,她在相府几乎可以是行动自如。 自然包括那个地牢。 下过地牢,看过了那个人。云嬛和容起就进了宫。 ------------ 215(1) 云嬛看一眼桌上的早膳,道,“皇上此时一定很难过,丞相也不要为难皇上了。丞相肯定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这里我们一家人聊聊天,我来开导一下皇上。” 容洵自是知道云嬛不会这么好心好意。可云宋却也要赶他走,“姑母在这里呢,丞相先出去吧。” 云宋对自己的这位姑母一直想亲近,可无奈,云嬛一直对她表现的有些生疏。此时她情感脆弱,云嬛能过来,自然是叫她感动到毫无防备。 容洵却还是不大想走的样子。 云嬛也不好硬赶,便道,“丞相领本宫去一趟景澜宫吧。本宫总要看一眼皇嫂的。阿起陪着皇上。阿起这孩子乖巧懂事,陪着皇上聊聊天。” 容洵知云嬛心里开心的很,只不好在云宋跟前笑出来,怕是已经憋坏了。又或者在来的路上早就笑过了。她现在想看一眼秦雉,也可以理解。云嬛好好的活着,秦雉却已经死了。自然是要去看一看的。 容洵知云宋和容起亲厚,或许真能叫云宋心情好一些。想了一番便同意了。 容洵与云嬛便出了紫宸殿。 到了殿外,容洵不由道,“一会儿去了景澜宫,你可忍住了别笑出来。” 云嬛掩了一下唇角,道,“还是你最了解我。她死了就是活该。天道好轮回啊,她耀武扬威了半辈子,没想到死得竟这么窝囊。真是老天有眼。” 容洵并不想接话。云嬛对秦雉的仇恨再深,人死了,便烟消云散了。 云嬛停下脚步,突然盯着容洵看。 容洵皱眉道,“看我作甚?” 云嬛一笑,那笑意意味不明,道,“就是想看看你。容洵,你藏得挺深的。” 容洵被云嬛这没来由的话说的眉头皱的根深。 云嬛道,“走吧,去景澜宫瞧她最后一眼去。一开始得势真的不算什么,谁能笑到最后才算是赢了。容洵,你说是不是?” 容洵依旧不想接话,此时却见钧山走了过来。 容洵看他一眼,问道,“你是要去找皇上?” 钧山顿了一下,回道,“皇上手上有伤,微臣去给她换药。” 他忙了一晚上,这个时候才想起来。 容洵道,“给我吧。宫中比较忙,均大人还得多跑跑。” 钧山看了一眼容洵,随即从袖中掏出一个瓷瓶。 容洵接过来,道,“你去忙吧。正好,带着公主殿下去一趟景澜宫。” 容洵顺利正常的把云嬛交到了钧山手上。 钧山便侧开身子,伸手,“殿下请。” 云嬛只是去看一眼秦雉,谁带她去都无所谓。于是便跟着钧山一道走了。 她只是觉得十分有趣,两个男人竟都争相为皇上上药? 在前头走了几步,云嬛忍不住问道,“皇上的伤,不该是太医去上药?本宫不知道均大人还有这个本事?” 钧山声音沉沉,回道,“太后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太医院的人轮轴转的去景澜宫。皇上觉得是小伤,便没有去惊动太医院,只是拿了些药叫微臣帮敷上。” “是么?”云嬛笑笑。 ------------ 215(2) 容洵拿着药去紫宸殿。走到内殿时,突然听到一声惨叫,他一脚将门踢开快步走了进去。 一进去,被眼前的情形给惊住。 容起倒在一侧,云宋倒在另一侧。在容洵还没搞清楚情况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蛇正在地上以极快的速度蠕动。 一瞬间了然了。 容洵抄起案几上的一块砚台找准了那毒蛇逃离的方向砸过去。打蛇打七寸,砚台砸到的位置直接要了那毒蛇的命。 “骤风,快去宣太医。”容洵大声喊了一声,走上前去查看云宋。 他在她的手腕上看到了两个很小的牙印,周边已经呈现了黑紫色。容洵的心瞬间沉了下来,果然是被毒蛇咬了。 不仅是云宋,还有容起。 云宋中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没多久,紫宸殿内殿有人鱼贯而入,有人鱼贯而出。偶尔肩膀碰到了,赶忙避开,一刻也不敢耽误。 卧房的床上躺着的是云宋,外面软榻上躺着的是云嬛。 容洵守在云宋身侧,云嬛守在容起身侧。 有太医忙着给二人诊治,也有去看那蛇到底是何种蛇。 太医给云宋细细看了,直皱眉头,道,“那蛇有剧毒,眼下只能用些草药解毒,但不知道是否能除清毒素。” 容洵道,“你先用药。毒蛇出没的地方百步之内应当是有解药的……” 容洵的话没说完,就听钧山道,“属下带人去找。” 说完,已经转身匆匆离去。 话是这样说,但容洵对此抱得希望并不大。 这蛇,不像是紫宸殿附近出没的。 太医给云嬛的说辞也是一样。云嬛道,“你确定能解毒吗?若阿起中毒身亡,你有几个脑袋?” 太医道,“如今也只有一试了。” 云嬛道,“皇上也用一样的药吗?” 太医点头,“丞相已经同意用药了。” 云嬛想了一下,道,“先给他用。过一个时辰再给阿起用。” 太医怎么会不明白云嬛的用心,担忧道,“耽误一个时辰,这毒素可就要跑遍五脏六腑了。殿下,此时不能不用药啊。就当是死马……” 太医的话没说完,被云嬛狠狠的瞪了回去。他忙跪下来道,“殿下恕罪,下官失言。但下官句句属实,还请殿下恩准。” 云嬛不是那种没有决断力的人。当初王时的叛军进了永安城。她毫不犹豫的叫府上的几百护卫都出去参战了。那是为了大魏而战,她责无旁贷。 她看了一眼容起,那是他皇兄的孩子啊。是先皇千叮咛万嘱托交到自己手上的。她怎么能允许他有个闪失呢? 想了一下,她一咬牙一跺脚,有云宋在前呢,她怕什么? 她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用药吧。总之救不活他,你提着脑袋来见。” “喏。” 云宋和容起用了同样的要,外敷内服都用了。 外头的云嬛,里头的容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盯着眼前的人。 钧山带着人一直在扩大范围,离紫宸殿越远,希望也渺茫。但钧山不打算放弃。那里有人等着救命呢。 过了两个时辰,外头的容起醒了过来。 云嬛欢喜的看他,又赶紧唤来太医。太医诊治了一番,容起只是现在身子有点虚,身体里头已经没有毒素了。 云嬛欢喜的留下眼泪。容起拿手去给她擦眼泪,道,“娘,别哭,阿起没事。” 云嬛激动的点头,将他抱住道,“是皇兄和你母妃保佑呢。好孩子,你没事就好。” 容起点点头。 云嬛放开他,对着容洵唤道,“容洵,容洵,阿起醒过来了。” 不一会儿,容洵从云宋的卧房走出来。 他看了一眼容起,问道,“发生了什么?” ------------ 215(3) 容起道,“我和皇上准备一起用早膳呢。后来感觉自己脚脖子上有点疼。我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先看到了然后就把我往一边推。那条毒蛇就奔着他去了,我看到他吓得坐在了地上,不断的用手去拂开,那蛇突然起来直接咬了她的手腕。我打算呼救的,可是全身都麻木了,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容洵道,“看清楚那条蛇从哪里出来的吗?” 容起摇头,“当时光顾着皇上说话了,根本没在意。爹,皇上到底怎么样了?我都已经醒了,皇上也该醒了吧?” 这也是容洵担心的地方。云宋她似乎没有要醒的征兆,而且她的嘴唇已经紫黑,说明毒素正在蔓延。 云嬛为了保险起见,道,“阿起,我现在带你回公主府。这里人太杂,还得照料皇上,你在这总归不方便的。” 容起道,“可是皇上……” 云嬛道,“有那么多太医在呢。这事轮不着你操心。你且等着,我叫人抬你出去。” 没多时,云嬛便叫人将容起抬着出了紫宸殿。 容洵叫骤风把钧山叫了回来。 “不必找了,这附近不会有解药。”容洵简短的说道。 钧山道,“小容公子已经醒了,皇上也会醒的。” 容洵轻轻道了一声,“但愿。”随即他吩咐道,“宫里头的太医对这条蛇并不太了解,我需要你拿出去找人多打听一下,这条毒蛇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钧山明白容洵的意思。他是怀疑这条毒蛇是有人从外面带进宫的。别说整个皇宫隔一段时间就会灭一灭蛇虫鼠疫,尤其是云宋居住的紫宸殿,隔一段时间都要撒上硫磺粉。而且现在是什么季节,已经快入冬了。无论如何,这条毒蛇出现在紫宸殿都叫人起疑。 钧山叉手道,“喏。” 卧房内突然传来太医的叫声。 容洵转身冲了进去。眼看着床上的云宋正在剧烈的抽搐。 容洵过去将她按住,斥道,“怎么回事?” 太医额头冒汗,一直给云宋号脉,又去查看她的伤口,随即双膝跪了下来道,“那些草药不能完全解了皇上的毒,恐怕,恐怕危及龙体性命!” 饶是处变不惊的容洵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也没站稳。他的手紧紧抓住了床板,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他再抬眸看着太医时,脸色已经刷的一下白了。 容洵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道,“太医院的人都到一起想想办法,翻翻医术,一定要尽力,劳烦诸位了。” 听容洵说劳烦,那太医自惭形秽,忙道,“下官的职责所在。皇上自有先祖保佑,下官等一定竭尽所能。” “好。” 前有大魏太后的丧事要办,后有大魏皇上的身体要医治,整个皇宫都乱成了一锅粥。有些跑昏了头的寺人和侍女,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往景澜宫去,还是往紫宸殿去。 容洵一直守在紫宸殿内,时刻关注云宋的状况。 连着一天,身体忽冷忽热,一直在饱受煎熬。 看云宋如此难过,容洵失了耐心。 他突然走到外殿的时候,吓得有个太医手中的医书都落在了地上。 容洵道,“不论想什么法子,先给她减轻些痛苦。”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多言。 一个太医走出来道,“涉及皇上龙体,下官等不敢乱用药。还请丞相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容洵道,“我怕她等不了。” 蛇毒有多猛,他不是没听说过。若再晚,或许就能要了她的命。 太医也是身体一颤,一时间没法说话。 有一人突然站起来道,“依下官看就得以毒攻毒,若是想找到对症下药的解药,不知道猴年马月。” 容洵面露精光,道,“以毒攻毒有几成把握?” 那人道,“不过二三成。但为今之计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容洵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人被旁边的太医拽了拽袖子,示意他不要再多言。 那人也不傻,道,“这事还得丞相拿主意。若这样干等着,怕……” 容洵道,“你们容我想一想。” 他说完,转身去了内殿。 太医们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容洵坐到了云宋床前,看着她,眉头紧锁着。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生死竟由他来决定了。 可二三成的把握,他又该如何抉择? ------------ 216(1) “坏丫头,明明该恨你的,为什么现在那么想救你?” “原本我动了将你藏起来的心思了。既然那么累,不如到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 “可怎么让你经历了这些呢?你又想彻底离我而去吗?” 容洵絮絮叨叨的,看到云宋睁开了眼睛。 这是自她中毒,头一次睁开眼睛。他忙要去喊太医,云宋却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容洵垂眼看了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吗?” 云宋看着他,断断续续的说道,“六,六郎,我们,我们可以,两清了。” 容洵的心像是被撕裂开来。 他不要什么两清。他就要生生世世的纠缠不清。 原以为的恨和怨,原来在历经生死的时候都变得不再重要。云宋为自己的母后如此伤心,他为了她的生死如此忧虑,还是因为在乎。若不在乎,便只有漠然了。 “等你好了,我们再算帐。此时休想将我弃了。” 容洵说完,命骤风去叫了太医。 等太医过来的时候,云宋又已经闭上了眼睛。 太医听闻云宋方才醒了,还对容洵说了话。他自然不敢问云宋说了些什么,只捋着胡须摇头道,“许是,回光返照了。” 容洵盯着云宋看,他早该想到的。若非到了弥留之际,她但凡有点意识都不会和他说出那样的话来。她分明一直在掩饰自己的身份。 容洵握紧了拳头。 她如何能死?他们之间那么多话没说清楚。他连她到底为什么骗他,伤他都不知道。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他还没个机会好好找她问清楚,他如何能死? 容洵握着拳头看向眼前的太医,仿佛要给自己力量一般。 他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道,“就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召集文武百官,到紫宸殿候命。” 这太医是保守派,道,“丞相,万一……” 容洵的目光如刀锋冷冽的射过来,道,“没有万一。皇上若有闪失,尔等陪葬。” 依旧没有退路,太医颔首听命,迅速退下去准备去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们开始给云宋用药。 没过多久,云宋口中吐出几口黑血。 太医们欢喜不已,又连忙去号脉。 等号完脉,那欢喜又迅速消散了。几个人商议了一下,派出了一人对容洵说明情况。 以毒攻毒的法子起了作用,但云宋身体中的毒素却没有全完被清除,所以心脉受损,仍不容乐观。现在只能是静观其变,若云宋能挺过这几日,兴许就有救了。若不能,便是一个死。 这消息,对容洵来说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强。如今总还有些希望。 看容洵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那太医便道,“这里有下官等人呢,一定不会离开皇上半寸的。丞相辛苦,不如先去偏殿屋中歇息一会儿吧。” 容洵摆手,打算去看一眼云宋,谁料起身时,便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没站稳,好在是身边的寺人手疾眼快将他扶了。 太医道,“最忌逞能了。莫要皇上没好起来,丞相又倒下了。说句不该说的,那真是添乱了。皇上若有什么情况,下官一定第一时间去告诉丞相。丞相宽心。” 容洵觉得这太医说的有理。他让骤风继续等着,自己则是去了偏殿去躺一会儿。 紫宸殿外,不断有人过来打探云宋的消息。 有各宫妃嫔,也有宫外的人。 妃嫔们不约而同的都聚到了栖梧宫。这里是中宫,一有消息,这里是第一个知道的。 秦姝精神恹恹的也在那等着。她到现在对秦雉的死,和云宋的情况脑袋都是乱的。她后来有那些举动,不过是因为钧山好好的教了她。 若云宋真的有闪失,她膝下无子,这皇位又该谁来继承?这是在座妃嫔们担心的事情。他们一个个连恩宠都没有,又该何去何从? 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就差哭出来了。 丹晨宫内,王慧却没去栖梧宫。 喜儿却先哭出来了,沁儿道,“皇上是天子,自有老天爷保佑的。喜儿你的眼泪留一留,到时候太后丧仪,免不了要哭很久的。” 喜儿道,“我们也要哭吗?” 沁儿道,“自然是要哭的。谁要是哭得不够伤心,可是对太后不敬,要挨板子的。” 喜儿吓得忙把眼泪给憋回去了。省着点用吧,不然到时候真的憋不出眼泪可就惨了。 王慧与沁儿对望一眼,不由失笑。 ------------ 216(2) 云宋在紫宸殿的情况,一直有人不断地传到公主府去。云嬛虽然人不在宫中,不代表她不能有人给她传消息。 听闻容洵大胆的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云嬛就在府上焦急的等待结果。 后面传过来,云宋尚有一线生机的消息。 云嬛在屋中来回踱步。 容起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云嬛忙将他拉了坐下,道,“叫你在床上躺着,怎么跑过来了?” 容起面色好了许多,他道,“皇上怎么样了?娘有皇上的消息吗?” 云嬛道,“以毒攻毒了,但毒血没清理干净,看这一两日,能挺过去就没事,若不能,就……” 容起道,“那娘,我们该怎么办?” 云嬛眉头一皱,问道,“阿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容起道,“若是皇上真的驾崩,爹会承认我的身份吗?” 云嬛道,“皇上膝下无子,你又是先帝唯一的儿子,这天底下没有比你更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了。” 容起道,“娘,我是说爹会承认吗?” 云嬛一怔。 她皱了皱眉,想道,若是换做平时,她一定觉得到了那种地步,容洵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他除了选择容起,还能有什么法子? 可是当他看到了地牢底下的那个人时,她的想法改变了。虽然她没搞清楚,夕月为什么说那个人和什么小离姑娘长得一样。可他明明是和当今皇上长得一样啊。将这样一个人囚禁在地牢之中,用脚趾头想一想也能知道容洵安了什么心。他或许等的就是今日,到时候偷梁换柱,用个假的在大殿中坐着,而他可以继续把持朝政。 其心可诛。 云嬛想到这里的时候,恨得牙痒痒。什么选择云宋还是选择容起。他分明就是选择的是自己。怪不得自他们回来,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他早已将先帝的嘱托忘得一干二净了。那密诏,许是早就被他毁了。 容洵,动了改朝换代的心思了。 若他是第二个王时,无论他们之间过往有什么,云嬛都不能手软。 她绝不容许云家的天下被人给偷了。 云嬛对容起道,“我现在就去见皇上。趁着他还有一点意识。告诉他真相,由他来承认你的正统,比谁都管用。” 容起道,“可是娘,如果,皇上好好的活下来了呢?”容起歪着头看着云嬛,还有些天真懵懂。 他随即拉了云嬛的衣袖道,“不如我们走吧,和娘离开这里。我不想娘太辛苦。” 云嬛心疼的看着容起。这些年,她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若非那个妖妇,他早就是锦衣玉食了。不光是锦衣玉食,就连这皇位也是他的。 云嬛想到这些,心肠就硬了起来。她磨牙,道,“那我就把容洵的事情告诉他,就当是送他一程了。怪只怪,他的生母是那个妖妇。” 云嬛安抚好容起,便起身出门。她命人去喊了先前的一些老臣。这些人她一直在走动,关键时刻,是能给容洵施压的。 等这些事办完,云嬛登车朝皇宫而去。 ------------ 217 正统 云嬛到紫宸殿的时候,被人给拦下了。 她扫视了一眼众人,颇有威严,道,“本宫去看皇上,你们敢拦本宫?” 禁卫军道,“丞相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云嬛冷笑一声,“你们看清楚了,本宫是先帝一奶同胞的妹妹,是皇上的亲姑姑,本宫是闲杂人等?便是容洵在本宫跟前,也不敢说这话。你算什么东西?” 禁卫军被云嬛说的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云嬛问道,“容洵呢?你要是敢拦着本宫,叫他过来和本宫说话。” 禁卫军气势自然不如云嬛。且她字字句句还说的都在理。云嬛这身份实在是特殊了,便是没实权,却也是实打实的公主。便是太后在世时,也是对她礼让三分的。更不论,她与容洵之间的关系。 那将士心中盘算一下,此时去找容洵肯定不行的。他守在皇上身边一天一夜没合眼,连一口水多没进,此时好不容易歇下了,他可不能当这个坏人把人给喊醒了。 在禁卫军犹豫的时候,云嬛十分有气势的将他们直接用手拨开,提了裙裾朝里走去。 等到了里面,她转身对下面站着的几位老臣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快步朝里走去。 太医们还在研究医理,见云嬛过来忙要行礼,被云嬛止了。她走上前道,“皇上怎么样了?” 太医道,“方才醒了一下,进了一些米粥,不过只有几口,又咽不下去了。” 云嬛问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太医垂首回道,“回殿下,微臣不敢说谎,是好是坏,实在是说不好。在那之前,皇上醒过一回,还和丞相大人说了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回……” 太医没敢把那个词说完。 云嬛点头,“本宫知道了。你们且先忙着,本宫去看看皇上。” “殿下请。” 云嬛进去,将里面侍奉的两个侍女也遣了出去。 她拖了张凳子坐在了云宋跟前,看了看她。 自她出生,云嬛没这么近的瞧过她。因为对秦雉有成见,她也没正眼瞧过云宋。现在竟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想起来也真是意外。 这孩子眉眼之间,其实很随了先皇。当然也能看出秦雉的影子。 云嬛皱了皱眉,就是喜欢不起来。无论她长的怎么样,就是没有眼缘。 “皇上,皇上……”云嬛轻轻的唤她。 总要她醒过来,有些话才能说,有些事情才能做。 仿佛听到了云嬛的呼唤,云宋的眼皮动了动,很快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似乎没料到睁开眼能看到云嬛,她有些激动的身体动了动,然后嘴巴张了张,虚弱的唤出两个字,“姑姑。” 云嬛不冷不热的安抚道,“我来看看你,你别乱动。” 云宋很听话的躺好了,眼睛一直看着云嬛,随后蓄了一会儿力,才又问道,“阿起,怎么样了?” 云嬛道,“好多了,他没有你严重,在家中养着。” 云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 云嬛闪过复杂的情绪,抿了抿唇,还是道,“我来,有件事想告诉你。你现在这样,我怕有些话不说便迟了。你别怪我乌鸦嘴,当年我也这样坐在我的皇兄跟前的。” 云宋咳嗽了两声,太医忙从外头进来。 云嬛道,“只是咳嗽了两声,因为说了两句话。” 太医去细看了一眼云宋,云宋也朝他摆手。 太医便后退几步,躬身退了出去。 云嬛给云宋掖好被角,小声道,“皇上,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你坚持住,这事你必须要明明白白的听清楚。” 云宋轻轻的嗯了一声。 云嬛便继续道,“我的皇兄,你的父皇,不是只有你和云容两个孩子。当年皇兄的宠妃贤妃其实也生下了一个孩子。当然,按照你所知道的,那个孩子刚生下来就夭折了。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那个孩子其实没有死。你的父皇将他送出了宫,交到了我的手里。” 云宋的嘴里断断续续的念出“容起”的名字。 云嬛一笑,道,“对了,他就是阿起,他是你的亲弟弟。” 云嬛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现在这样,我告诉你这件事,便是希望你趁你还活着,还给他正统的皇子身份,然后,禅位于他。” ------------ 218 猛药 云宋的嘴唇颤了颤,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 云嬛叹息一声,道,“这事听起来的确是有些过分了。但你是太后的儿子,阿起的母妃就是被你的母后害死的。母债子还,你把皇位还给阿起,也算是扯平了。” “若你突然过世了,这事情便复杂了些。你也不想大魏又陷入混乱之中吧?前有七哥,后有王时。你身为云家人,理当有这个职责的。” 云宋看着云嬛,慢吞吞的问道,“阿起,真,真是我的弟弟吗?” 云嬛道,“这瞎话我能说吗?他那里有先皇钦赐的襁褓,只有皇室中的孩子才有的。还有一把长命锁,我记着你那里也有一把吧。当然还有云容那里。” 云宋没再追问这个话题。她其实心里对容起的身份并没有多少怀疑。云嬛总不至于糊涂到把大魏的皇位放到另一个姓氏的人手上。 “这,是父皇,父皇的意思吗?” 事已至此,云嬛也不介意多说些什么。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她都要说。 她点头道,“当初你母后已经控制了整个禁卫军,而且皇兄身体也不好。他自知已经很难保全贤妃母子的命,才出此下策。他叫我将阿起带出永安城,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回来坐上这皇位的。爱屋及乌,皇兄自然爱他与贤妃的孩子。” 爱屋及乌这四个字,刺痛了一下云宋。 她知道的,她的父皇从没爱过他。所以,想把皇位传给自己最爱的儿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云宋在想及过往,云嬛却觉得她在犹豫。毕竟皇位,谁愿意拱手相让? 云嬛不得已又加了猛药。 她道,“皇上,你不能糊涂。你坐了这些年的皇上,也该知足了。你的母后,其实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若非你的母后,坐在这位置上的就是阿起。你不过是把他的东西还给他而已。” “你可知道,你的母后和王时有了一个孩子?更可怕的是,你的母后生的是一个女孩,她竟夺了一个母亲的孩子,只为了抢那人的儿子。那位母亲从青州追到了永安城,她失去孩子的痛苦,你能想象么?这就是你的母后做出的事情。” 轰然一声,云宋难以置信的看着云嬛。 到底是嫌弃她是个女儿身。所以千方百计的要弄一个男孩来。竟然不惜用别人的孩子。 她的母后啊,拿她当什么呢?不过是坐在高位的一个工具么?当这工具令她焦躁不安,当这工具随时会有被拆穿的危险,她的母后便放弃了她。 所以那时候在青州王时要杀她,也是她母后的意思吗? 她的母后彻底不要她了。 云宋内心翻腾,好像五脏六腑要炸裂开了。 可云嬛却还没有停止在她的心头划刀子。 她不能心软,她也没有了回头路。 云嬛继续道,“把皇位传给阿起才是最正确的。你知不知道,在相府的地牢内,藏着一个和你一样的人,就是为了现在的情形,来顶替你。我甚至可以怀疑,这一切都是容洵所为。若你和阿起都中了蛇毒,那这大魏的江山便在容洵一人之中了。” “皇上,你我不能当大魏的罪人,你……” “姑姑……”云宋打断了她,然后强撑着身体要起来,看着云嬛道,“姑姑,别,别说了,我,我……” 云嬛已经着急了,道,“你是不是要写禅位书,我这就找人进来。皇上,你要坚持住。” 云嬛起身便要去找人,却听到身后砰的一声。 云宋也不知怎么从床上跌了下来,然后撑在地上,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也倒了下去。 ------------ 219 刻意 云嬛被吓了一跳。外头已经听到动静,太医们赶紧冲了进来。见到云宋的情形更是被惊住了。 云嬛忙要解释道,“本宫……” 太医道,“殿下还是先退出去吧。” 那些人忙碌了起来,云嬛只好退了出去。 她心中也有些忐忑,莫不是那些话直接断送了云宋的命了吧? 可她一咬牙,想着,真要死了也就算了。她带着一帮老臣,又有能证明容起身份的襁褓和长命锁,还是可以还以容起正统的身份。 正在此时,容洵匆匆而来。 他的目光冷冷的从云嬛身上扫过,然后直接越过他进了内殿。 他也不能帮上什么忙,见太医们在忙碌,又只好折了出来。 骤风去喊他的时候,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几步走到了云嬛身边,便咄咄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找皇上 “你对她说了什么?啊?你说了什么逼得她直接吐血了?” 云嬛被容洵此时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了两步。等她站定,拢了衣袖,冷笑道,“本宫是他的亲姑姑有什么不能来的?总好过你一个外人。” 容洵也是冷然一笑,道,“亲姑姑?你何时拿她当过一天的亲人?” 云嬛一时间被容洵问的哑口无言。 容洵又抬手指了指宫外,道,“若什么都没说,那些老臣跟着过来做什么?” 云嬛道,“皇上如今病入膏肓,随时都有……” “公主殿下……”容洵语气不带丝毫温度的打断了她,“皇上不会有事。便是有事,也不是你带几个早不在朝中的老臣过来就能把事情解决的。大魏有大魏的祖制,公主殿下回府上等消息片刻。” 云嬛指着他道,“容洵,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地牢之中你藏着什么人,本宫若是昭告天下,你这相位还能保住?” 容洵眼睛一眯,态度又骤然冷了很多,“你去过地牢?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云嬛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容洵,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我大魏的江山决不能落入你这容姓人之手。容洵,本宫现在就要撤了你的相位。” 容洵勾唇一笑,道,“是么?可惜你还没这个本事。来人,将殿下送回公主府。叫执金吾的人守着,不得我令,公主府的人一步不得出府。” “喏。” “容洵,你敢……” 容洵笑道,“我有何不敢?更疯的事情我都能做出来。你现在最好乖乖的回去,否则容起的命能不能保住尚不可知。” 这是云嬛的软肋。 她惊道,“你敢动阿起?” “我若不点头,他就永远姓不回云。你说我敢不敢动他?” 云嬛瞪着容洵,无奈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个人疯起来,什么都能做出来的。云嬛信他,容起的命不过是他点头之间的事情。 云嬛被禁卫军带着离开了紫宸殿。 容洵站在原地,幽幽的看着前方。不多时,他叫来骤风。 “你替我把夕月找到,杀了。” 原来是想着念在她在相府多年饶她一命,没想到她却如此不识好歹,竟将相府的事情说了出去。真是该死! 骤风领命离去,容洵转而进殿,在卧房门口焦急的等待着。 他此刻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为何他要去睡一会儿?便是这一时片刻的不在,就让云嬛进去见了云宋。这个女人,和容洵说了多少?竟激的她吐了血? 或许该说的都说了吧。 容洵眉头紧皱。 钧山大步踏进来,眼神在那扇门上停留了片刻。 他有问题要问,却忍住了。 他单膝跪地对容洵道,“查到了。那种毒蛇只在云南一带出现过,不属于永安城之物。大人,下一步该做什么?” 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了。从云南那么大老远的带过来,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容洵拧眉想了想,对钧山道,“你再去办一件事。” ------------ 220 流泪 容洵在外等了半个时辰,期间有寺人给他上了茶。 他不自觉的已经喝完一杯,又有寺人给他续了一杯。到第二杯见底的时候,见到卧房的门被打开了。 容洵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手中还端着茶盏。他似乎忘了这一点,起身的时候,茶盏却从手中脱落了。 一旁的寺人忙上前跪在地上清丽。容洵跨过去走了两步,声音从嗓子里发出来,竟有些喑哑了。 他问道,“她,如何了?” 太医道,“皇上身上的毒解了。就是方才那一口黑血,都吐干净了。只是现在脉象还有些虚弱,需要静养。大魏先祖保佑,皇上的性命无忧了。” 容洵站在那里,怔怔出神了一会儿。 太医唤道,“丞相?” 容洵回过神来,问道,“我能去看一眼吗?” 太医点头,“自是可以的,只不能扰了皇上歇息。” 容洵点头。 他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双腿无力,险些跪了下去,好在是太医眼疾手快将他扶了,关心道,“大人不如先去歇息一会儿吧。皇上已无大碍,丞相可安心了。” 容洵却道,“我去看看她。” 太医也不劝了,扶着他进去。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那些人忙碌了一天一夜,各个眼睛里都充了血丝,但此时肩头的放松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诸位辛劳,安排一下,轮休歇息吧。”容洵轻声说道。 众人都躬身,轻声退了出去。 容洵一步步走到云宋的床榻前,每一步都似千金重。 他等太医的那句话,时间并不长,可却像过了百年千年。 终于,她平安了。 容洵轻轻一笑,用手一抹,脸上竟湿了。 一旁的寺人看的呆住了。 原来,大魏的丞相也是会掉眼泪的么? 容洵在床榻前坐下,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她的脸颊。 她的呼吸现在很均匀,面色虽然苍白,可却睡得很安详。 此时,容洵才敢轻松的呼出一口气,肩头终于松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云宋便醒过来了。寺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爬着坐起来了。寺人吓了一跳,一人去看她,一人飞奔出去找太医了。 太医过来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云宋哭丧着脸道,她饿了。 一句话弄得屋内的人哭笑不得。 只她现在身子虚,只能吃些流食,清淡的。 太医马上叫人去准备了,云宋便拉了太医问道,“朕睡了几日了?” 太医笑的很慈爱,道,“哪有几日?不过是前日中了毒,今日便醒了。” 云宋马上问道,“母后的丧仪办了吗?” 太医这才明白过来,感念云宋一片孝心。 他道,“虽说皇上这里有事,但外头一直忙着不敢耽误。明日照常举行太后的丧仪。有丞相在呢,都安排好了。” 听太医提到容洵,云宋垂了垂眼,应了一声。 不一会儿,侍女便喂了云宋吃些东西。 侍女给云宋擦了嘴,因为高兴便多说了一句,道,“皇上能吃的下去东西,丞相肯定也愿意进食了。皇上,丞相那样的人,昨儿个为了皇上都哭了。” 云宋看向她,问道,“他哭了?” 侍女说的真真的,“是啊。不过昨天奴婢不在这里。当班的人说亲眼看到丞相哭了,就在奴婢这个位置吧,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 云宋垂着眼眸,盯着被单,不发一言。 耳边还有侍女的絮絮叨叨,“丞相一直在偏殿呢,吩咐下去了,这些日子就在宫里头住下了。要等着皇上完全好起来。丞相对皇上真是忠心耿耿。” 所以,云嬛说的有些话,她本就是不信的。 沉默了许久,云宋才道,“你们都下去吧,朕想自己待一会儿。” 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云宋强撑着身体起来,然后走到了案前,执起了笔。 ------------ 221 蓄谋 下午的时候,容洵来看了云宋。可云宋假装睡着了,能感觉到容洵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容洵又过来。云宋和他说了话。 容洵看她气色好了许多,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有气无力。 “朕明日想去一趟皇陵。”云宋说道。 容洵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皇上身体虚弱,明日便不必去了。” 云宋却看着容洵,异常坚定,“朕不过是想送母后最后一程。以后天人永隔,丞相非要如此绝情吗?” 容洵没有反驳,心生不忍。 云宋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有数,丞相不必太过担忧。” 沉默了半晌,容洵才道,“微臣来安排。” 云宋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了。” 容洵道,“微臣是皇上的臣子,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云宋故意叹口气道,“听说你为朕哭了哎?你说若是朕死了,你是不是……” “刚好转,便说这些晦气话?皇上当自己还年幼,童言无忌?” 云宋嘟嘴道,“比起丞相来,朕就是年幼啊。” 容洵竟无法反驳。 云宋又笑道,“那谢家女郎很不错的,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其实朕一点也不担心呢,便是朕真的没了。有丞相在,这大魏也不会有事的。” 容洵皱眉。这云宋醒过来,都说的些什么话? 云宋说的兴起了,道,“要不要我给你说亲赐婚啊?” 容洵凉凉道,“你试试!” 云宋被堵得严严实实,乖乖不敢说话了。 容洵没久留,叫云宋躺下歇着了。 容洵正要走,云宋叫住他,“容洵。” “皇上还有事?” 云宋笑着摇头,“没事啊,就是想叫一下你。你辛苦了,辅佐朕,你太辛苦了。” 容洵微微蹙眉。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好啦,朕要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你一直在宫中,老夫人也该担心了。” 容洵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就是说不上来。 他转身走到时候,感觉有双眼睛似乎在一直盯着他看。他走到门边,转身,却见床榻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微微勾唇,走了出去。 第二日,秦雉发丧,举国哀痛。 云宋在容洵的安排下去了皇陵。 在走进去时,她吩咐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 皇上哀恸自己的母后,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这是可以理解的。 众人没有任何异议,都退了下去。 等云宋独自一人时,她走到秦雉的棺木前停下来。 她很想问一问秦雉,她何曾爱过她这个孩子?何曾觉得她也需要母爱?若那一日在青州她就死了,她会不会也会像缅怀秀年一样为她落泪? 云宋嘴角抽了一下,她知道,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了。 不重要了。 云宋想道。 随即她在众人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扭动了皇陵内的一个按钮。 大魏云家口口相传的密道,其实不止一条。在皇陵之中,还有另一条。 在外面的守军察觉到的时候,那皇陵的石门已经重重的合上。 再见了,大魏的皇位。 再见了,她曾喜欢过,恨过,如今却依旧不能忘记的容洵。 ------------ 222 先她一步 容起正在屋内静养。云嬛被控制在府内静养。今日秦雉发丧,她心情很好。虽然外面的额形势还不算明朗。但她转念想了一下,便是云宋不死,容起正统的身份,她一定会承认。只要走出了这一步,皇位可以慢慢图之。 至少目前看来,容洵似乎没有要谋害云宋的意思。那地牢中的那个人到底什么意思?云嬛一直没想明白。 她头疼的毛病又犯了。那些年,她怕秦雉起疑,找到她和容起的下落,带着容起去了很多地方。虽说日子不算清苦,可那种东躲高原地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 云嬛便觉得对不住容起。 她命人给自己揉了揉头,又问了容起的情况。得知他用了药在屋内歇下,且精神好了许多,便安心了许多。 揉着舒服,便在软榻上睡下了。 容起的确是在屋内睡下了。可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上爬。等他突然一睁眼,便看到地上正爬着一条小花蛇。 他先是一惊,随即很是平静的,拿了床边的一根棍子一条。那条小花蛇便随着那根棍子缠在上面了。 他起身,下了床,道,“小家伙,怎么调皮出来了?” 他说着,已经蹲下来,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匣子。一打开,他的目光便一凛。 他马上看向窗外,好像有什么人影闪动。 他将那棍子重重的搁在地上,迅速出了门。 然后跑到了云嬛所在的屋子。 “娘,出事了。” 云嬛被他叫醒,头又开始疼了起来。她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容起朝她跪了下来,道,“娘,我做了错事。早该向娘坦白的。” 云嬛被容起说糊涂了,拉着他起来道,“你刚好点呢。有什么话坐下说。” 容起便道,“咬皇上的那条蛇,是阿起的。我一直有这个习惯,那一日,一时兴起,便带在身上进了宫。谁知道它突然跑出来了。我去抓它,被它给咬了。皇上来救我,也被咬了。事后,我不敢说明真相,怕此事爹怪罪。更怕连累娘。” 云嬛道,“你,不是不叫你养那些东西了吗?怎么还养着?” 容起道,“我只这一个爱好,便偷偷瞒着娘养了。” 云嬛眉头紧锁,道,“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皇上他索性也没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容起却道,“娘,迟了。此事已经有人知晓。” 容起便将方才之事简短说了一遍。 容起道,“娘,现在外面守着公主府的人是钧山的人。钧山的人便是爹派来的。娘,这件事很快爹就会知道。” 云嬛面色一沉。若是容洵知道这件事容起所为,那眼下的态势就不一样了。云宋没事,容洵就会彻底舍弃容起。 正当她愁眉不展之时,有人匆匆来报。 那人是云嬛安插在禁卫军中的内应。他此时过来,定然是又出事了。 那人见到云嬛,只有一句话,“皇上离开永安城了。” “什么叫离开永安城了?”云嬛一脸茫然,随即她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这件事。 她抓住容起的手道,“阿起,我的话起作用了。皇上他把位置让给你了。我现在就得进宫,必须进宫。他一定留下了禅位书,我要拿到。” 云嬛松开容起的手,肃然道,“我的护卫将要为我杀出一条血路,我要进宫。” 云嬛一声令下,公主府起了一场战斗。 但战斗持续了才一会儿,禁卫军给云嬛让开了一条道。 云嬛换上了隆重的宫装,登车去了皇宫。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在她踏入紫宸殿时,却发现有个人已经在那等着她了。 容洵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匆匆而来,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 223 资格 容洵这话却叫云嬛的心定了下来。 他既然这么问,便一定是有禅位书的。 只是这禅位书如今在他的手里吗? 容洵在这里等着她已经有片刻了。就在那之前,他从钧山那里知道了云宋中毒的真相。容洵自嘲的一笑。 枉他,的确已经动了那样的念头,让身为女儿身的云宋禅位,让云起登上这皇位。如此,大魏也算重新走上了正轨。 可他没想到有人急不可耐,竟做了那样的事。 于他而言,皇位远在云宋安危之下。他们竟险些要了云宋的命,这是容洵决不能容忍之事。 他得知云宋在关闭了皇陵石门的事情,便很快明白了云宋的意图。她一定没有死,她只是逃走了。 那皇陵之中还有密道。 怪不得她昨晚絮絮叨叨的说了那么多。他竟没有往这里想。到底是上了她的当,叫她跑了。可他还没到亲自去追云宋的地步,他知道,宫内还有事需要他处理。 果然,有人着急的来了。 云嬛道,“容洵,外头那么多大魏的将士在,你莫不是要效仿王时吧?” 容洵看着云嬛道,“做了这么多,便是为了今日吧?得知她走了,你就迫不及待的来了。殿下这吃相还真是有些难看。” “容洵,你竟敢如此说本宫?” 容洵讥诮反问道,“为何不能?你不过仗着你是这大魏的大长公主罢了?” “可你别忘了,你是皇上的姑姑,却不是我的。她对你尚有血缘亲情,我与你,却没有。” “我不怕把话挑明了说。若她有个什么闪失,你和云起将永远不会得到你们所想。” 云嬛气道,“容洵,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阿起是先皇的亲儿子。” 容洵以极快的速度接了云嬛的话,道,“一个残害自己至亲之人配得上皇位么?先帝以仁德治天下,他对大魏皇帝的唯一期许也是仁德。阿起他,仁义么?” “而你,身为她的姑姑,竟在她弥留之际,还故意言语相逼,为的不过是达到你的目的。你们两个是合起火来把皇上逼上绝路。” “他本来就要……”云嬛辩驳道。 话语被容洵打断,道,“本来什么?殿下,她拿你当姑姑,敢问殿下,何曾将她当过亲人,哪怕只是一会儿?她虽是太后所生,可也是你皇兄的亲骨肉。做人,不该如此有失偏颇。” 云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现在不该和容洵吵起来。 她冷静了片刻,道,“容洵,你我都先冷静一下。皇上突然离开,这并非我所想。即便阿起不能登上皇位,我也希望皇上能承认阿起的身份。但他现在离开了,说明他有了自己的选择。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身为臣子,是不是应该尊重皇上的决定,为大魏着想?” 云嬛的好言相待,唤来了容洵讥讽的一笑。 他慢慢的站起身,从袖中拿出一封诏书。 云嬛脚下微动,眼中露出精光。 容洵道,“这的确是皇上留下的禅位书。你利用她的善良,利用她的软肋,逼迫她写了这封禅位诏书。你何曾想过,她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多痛苦?瞧瞧你,现在已经沉浸在喜悦之中不是么?” “我说过,我不会叫你和云起得到心中所想。” “容洵,你想干什么??” 容洵当着云嬛的面,将那份诏书对着烛台上的火点燃。 “容洵,你疯了?快来人,他疯了。他竟敢烧了皇上的诏书。” 殿外没有人敢进来。 云嬛扑过去想夺下来。容洵一推,便将她推倒了。然后那份诏书就在云嬛的面前烧成了灰烬。 “容洵,你怎么能,怎么能……”云嬛恼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容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我自然能。因为我是大魏的丞相。” ------------ 卷八:重圆 ------------ 224 知冷知热 “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渡口处,一个妙龄的女子狂奔着过来。 船家是个年纪不大的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去访亲戚的。 只是一条小船,船家并没有打算带女子一程。 妇人倒是心善,看了一眼那女子,道,“停一下,人家许是有急事呢。” 船家便停了下来,女子跑的气喘吁吁,上了船,忙躬身道,“多谢二位了。” 那妇人和善一笑,道,“快坐下吧。这船舱小了些,挤一挤吧。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女郎找了个地方坐下,那妇人身边还有个女娃,七八岁的模样。 女郎道,“我也不知道呢,便是想到处走一走。这位嫂子是要去哪里?” 妇人道,“我娘病了,回去看她呢。孩子爹不放心我,非要送我过去。好在就住在水边,划船过去也快。” 女郎看了一眼那一家三口,道,“大哥看着很关心嫂子呢。” 妇人一笑,“一家三口过日子,总要知冷知热的。他呀,话不多,但待我极好的。姑娘可是与家里人置了气,跑出来的?” 女郎摇摇头,道,“不是。家里人叫我出来走一走的。” 妇人道,“你孤身一个人可不行的。家里人怎么放心的?我的女娃若是敢跑出去,我是要担心死得。我想起我出嫁的时候,我娘躲在一边偷偷哭。我嫁的不远呢,又嫁了个本分人,她都担心的要死。你这样……” 妇人叹口气,“你家里人心还真是大。” 妇人说着话,眼睛瞧了外头岸边,道,“怎么好像来了好些官差?当家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船头撑篙的的男人道,“像是找人的。不碍事。” 他们离岸并不远,岸边的人清楚的看到了船舱内有些什么人。除了这一条小船,也没有别的船。看来是没有走水路了。他们便折身走了。 妇人瞧见女郎的肩头松了一下,似乎知道了些什么,也没多问。 为了早点到家,天黑之后男人还在撑船。 妇人在船上做了些简单的饭菜,先招呼女郎过来吃了,然后又端着饭菜到了船头。两个人在船头对坐着吃了起来。 女娃就坐在女郎边上,滋滋有味的吃着。 女郎好奇道,“你爹娘怎么不进来吃?” 女娃道,“娘说,爹平日里最听她的话。但是爹认定对娘好的事情,就不会听娘的。所以娘有时候也顺着爹。” 女郎明白过来,男人想要早点到家,妇人知道劝不动,也不劝。 这种相互体谅和了解的感觉让女郎觉得很温馨。 女娃问道,“姐姐怎么不吃了?是不是没胃口?和我一样晕船吗?” 女郎摸了一下她的头道,“原来你晕船啊,怪不得一直靠在你娘身边,我当你不喜欢我呢。” 女娃忙摇头,“姐姐这么好看,我喜欢的。姐姐嘴上涂得是什么,亮亮的,红红的,真好看。” 女郎见她有兴致,忙拿着自己的包裹打开来,道,“你瞧瞧,这都是我新买的。我也是头一回用。这是胭脂,这是口脂,这个呢,可以画眉毛的。” 女娃像是发现了奇珍异宝,饭也顾不得吃了,拿了其中一个道,“这个隔壁的李婶也有,拿出来在娘面前炫耀了好久呢。娘就从来没有这些东西。娘说,她不用这些,这样就可以给我做好几身新衣裳了。” “你娘说的没错呢。当我们有能力的时候,才可以买。不过呢,你那么喜欢我,我也好喜欢你。所以呀,都送给你了,你和你娘一起用,好不好?” 女娃想点头的,却又摇摇头,“爹娘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自己想要的,得自己踏踏实实得到。” 女郎笑了一下,道,“这就是你踏踏实实得到的呀。你们让我坐船,我本来就是要付银子的啊。这些就当是船钱了。何况你们还让我吃饭了呢。瞧瞧,我吃了那么多呢。” 女娃还是道,“那等娘回来了再说。” 不一会儿,妇人回来,见了跟前的情形,忙道,“这是怎么回事?” 女郎道,“这些都是给你们的。我不能白白承了嫂子的恩情。我可能还要赖着不走呢。” 妇人忙要推辞,女郎道,“可别推辞了。若是拒绝,我就只能现在跳船了。” 妇人被吓了一跳,随即失笑道,“那就拿着吧。只这么多可不行,就拿一样。”转头又问女娃喜欢什么。女娃怯生生的指了一样口脂。 女郎便直接拿了给她。 ------------ 225 礼物 妇人在船舱内铺好了被褥,不好意思道,“只能委屈姑娘一晚了。” 女郎忙道,“是我叨扰了。” 女娃道,“姐姐觉得冷就抱着我。娘说我身上最暖和了,比被子好暖和。” 船舱内传来笑声,船头的男人也跟着傻笑起来。 晚上三个人睡在船舱内。女郎睡意并不弄,侧着身子一直想东西。她没想好该去哪里。她知道一定会有人找她。所以她得先躲过去。好在如今穿了女儿家的衣服,许多人便不认得她了。 她解开了裹胸布,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穿着女儿家的衣服,梳着女儿家的头发,戴上自己选中的钗子,自己喜欢的耳坠子。 女娃会夸她好看,她心里美滋滋的。 原来,她还是喜欢做一个女郎。 女儿家多好,可以毫无顾忌的握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不开心了,便哭。 船仓内有点动静,云宋忙闭了眼睛。 原来是男人进来,给妇人和孩子盖好了被子,又悄声的出去了。 云宋能感觉到船停了下来。男人终于要睡一会儿了。他就靠在船舱外,身上裹着一件厚衣裳。 云宋知道他们的日子一定并不富裕,从他们身上的衣服就能看出来。可他们脸上的笑是真诚的。他们从没有被这清苦的生活打败,因一家人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很多人想要的太多,贪欲太多,才忽略了这最简单的幸福,常常自诩自己无可奈何,过得不如意。 云宋这一趟出来,便是让自己的日子简单下来。 她不必去管大魏到底出了什么事。不必再想及自己的母后。不必在与容洵的情感之间纠葛。 那些事情都交给别人吧,她不要管了。 云宋嘴角露出轻松的笑意,朝女娃靠近一些,抱住了她。 嗯,软软的,暖暖的,女娃还真是没骗人呢。 一夜好眠。 那船离着繁华的永安城越来越远。云宋也离那个皇位越来越远了。 她从未睡得这么轻松过。觉得脸上痒痒的,她睁开眼,对上女娃圆圆的脸盘。女娃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在云宋的脸上拨弄。 云宋摸了一下发痒的脸,起身道,“调皮鬼,姐姐可会揍人的哦。” 女娃道,“都日上三竿了,姐姐真能睡。娘叫我喊你起来吃早饭呢。” 云宋不好意思,起来理了一下衣裳。女娃给她端来一些热水,道,“娘给你留的,叫姐姐洗洗脸。” 在这船上能这样是一种奢侈,云宋知道,这一定是那妇人特意为她准备的。 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他们竟对她如此用心,云宋心中十分感动。 她抹了脸,走到船舱外。 妇人见她出来,道,“快吃些早饭。也不知道你吃什么,都是热乎的,将就着吃吧。” 云宋看,是热乎乎的油饼,还有包子。 又是专门上岸买的。 云宋过意不去,但她压在心底没说,假装无事的和他们继续又过了两天。 到第三天,女娃一家也到了。 云宋道,“我也该下船了。希望你娘的病能早日康复。” 妇人便劝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家里总有人盼着你的。我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念着娘家,想常回来呢。你喊我一声嫂子,我便多一句嘴了。” 云宋点头。 她拉着女娃进了船舱,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很快船就靠岸了。 她走之前抱着女娃,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便下了船。 女娃眼眶都红了,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姐姐。 看云宋走远了,妇人搂着女娃的肩膀道,“人家是个贵人呢,和我们总归不是一个世界的。她与你说什么了?” 女娃道,“姐姐说被子底下藏了东西,要我猜着了才能去打开。” 妇人一愣,忙转头进了船舱,掀开被子,看到上面摆了胭脂水粉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一锭金灿灿的金子。 这金子,他们家够用好几年了。她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金子。 她马上道,“当家的,赶紧将东西给人家送过去,咱们这礼不能要。” 男人二话不说,拿了金子就跳上岸追去了。谁知道,母女两个等了半个时辰,见男人回来了。男人垂头丧气道,“没追到,到处找了,没找到。怕你们担心,我就回来了。” 他从怀里把金子拿出来,问道,“这可怎么办?” 妇人叹口气道,“也是个心善的女郎。便收下吧。若娘那里缺银子,便用上。若不缺,便留着,兴许日后还能见上呢。” 男人点头。 ------------ 226 细细说来 找了三天了,云宋一点消息都没有。派出去的人都是钧山亲自安排的,消息也只到他这里。而他也只和容洵一人说。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钧山已经坐不住了,对容洵道,“下官去找。她定然……” 话却没有说出口。 因派出去的人去找云宋,都是奔着一个男人找的。若云宋已经换回了女装,就是她在眼前,他们也不见得认出来。 这种事情又不能伸张,钧山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去。 容洵早在他之前就动了自己亲自去找的念想。可如今一团乱麻,他走不得。 云嬛和云起已经彻底被软禁起来了。不仅软禁了,容洵甚至想把那二人送到青州去。 容洵允了钧山的请求。 钧山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容易找到云宋。虽然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钧山能不能找到她。大魏那么大,她要是藏起来,无人能找到她。 容洵道,“你先去一趟青州。这事交给你我才安心。” “下官明白。” 云嬛和云起走之前,容洵牵头还了云起的身份,“皇上”亲封他为王,将青州做了他的封地。日后若无诏,不得回。 云嬛要求来见容洵,却连见的机会都没有。 紫宸殿中多了一位“皇上”,云嬛想了一下便明白了。 与此同时,她先前联系的那几个老臣,不是病了死了,就是突然离开永安城了。容洵就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云嬛启程时,骤风给她送过来一样东西。那是先皇留下的诏书,云嬛打开来看了。泪流满面。 原来都是她多想了,当初先皇不是没有选择云宋。容洵也从未背叛先皇。 她此刻竟希望云宋没事,能安然的回来。她一个姑妈,对云宋都做了些什么?容洵是将她骂醒了。 若云宋真的有事,她也不想云起当这个皇上了。这孩子,自己养在身边的,竟不知道他心肠竟如此歹毒了。他才十岁啊。这种人有朝一日为帝,该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她看了一眼云起,知他与这皇位已无关了。 云嬛安心的和云起上了路。自此离开了这永安城,再没有踏足的念头。 容洵坐在偌大的紫宸殿内,落针可闻。 不知她此时在哪里,是否安好? 他十分懊恼自己的犹豫不决。他也想去找云宋。可她心中明明确确的要他辅佐新帝。大魏于他而言是份责任。尤其是将那个冒牌货安排在这里,他着实不放心。 但这事不能叫他一人知道。 他告诉了姚轲和刘光亭。 姚轲差点没站稳。刘光亭扶住了他,又问容洵,“皇上可安好?” 容洵看了一眼这个处变不惊的年轻人道,“钧山去找了。她机敏,不会有事。” 刘光亭道,“那便当皇上出去游玩了吧。时间到了,便回来了。姚大人实在不必如此担忧。” 刘光亭回忆一下,道,“先前有次和皇上闲聊,倒是说起来皇上想去哪些地方,兴许有些用处,不如都去找一找吧。” 容洵身形微动,忙道,“你且细细说来。” ------------ 227 黑店 寻云宋的这条路变得十分漫长。 一直到除夕夜,永安城那边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云宋的消息。 姚轲虽然日日担忧,但好在局势被稳定下来,找皇上的事情还可以慢慢来。 除夕夜这一天,云宋已经到了一处镇子。这镇子叫同心镇,云宋一听这名字就很喜欢。她不知道这里离着永安城有多远了,只知道她走了几个月到了这里,突然有点不想走了。 这一天,她从客栈出去,走到了街上。感受街上的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她看到卖糖葫芦的,便拿出碎银子买了一串。这几个月,她已经逐渐有了烟火气。她开始知道一碗面不要肉大概几文钱,若是要肉又要多少银子。她也知道一个包子要几文钱,也知道点一盘素菜大概几文钱。 她带的银子不算少,可总有花完的时候。她总得好好计划着。一边花钱,也得想着挣钱了。 挣钱的第一步,是她要选个地方定下来,然后再好好想想做些什么买卖挣钱。 她已经决定在这个镇子定下来了。 若是有人找到这里,她再做走的打算。 这地方是江南的一个水乡,石板路跟前就有一条小河,每天都有船在小河中穿梭。 对面和这面有无数座小石桥连接着。早上起来就能听到妇人用榔头捶打衣服的声音,有小孩欢笑的声音,也有各种叫卖声。 声音混杂不一,可云宋喜欢极了这样的声音。浓浓的烟火气,叫她觉得温馨。 今日虽然是除夕,但她并不觉得孤单。她穿梭在人群中,咬了一口糖葫芦,又酸又甜的。不小心沾到了嘴边,就随意用手一擦。 走到小铺子跟前,看到一串五颜六色的珠子,她便买下了,戴在手腕上,晃了晃,真的好看。 她的日子从没过得这么轻松自在过。 她在面馆里点了一碗面。本来是要吃素面的,可是想了一下,除夕呢,吃点好的。便选了一份大排面。 老板见她一人,又是除夕,便给她多加了一块肉。 面上来的时候,云宋不自觉的就想起了一个人。 他一定过得很好呢。他有那样的能力把自己过得很好。 云宋浅浅一笑,用筷子夹起面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烟花。 云宋仰头看了看,露出淡淡的笑意,垂头,把一碗大排面给吃完了。 “姐姐……”有个男娃在喊她。那是客栈隔壁家的孩子,才五岁,生的粉禁品白的,肉嘟嘟的,十分可爱。 云宋天生喜欢孩子。若上一世,那个孩子能出生,她一定会很爱他。 云宋心中叹息一声,伸手去捏了男娃的脸,道,“你娘呢?怎么就你一个?” 男娃道,“姐姐带我出来的,她答应给我买糖葫芦的,却骗我。我生气不理她了。” 那家人过得并不好,男人干些苦力活。女人给人家洗衣服。 云宋瞧见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正朝她看过来。她招手,那人过来,她掏出银子买了两串,递到男娃手里,“你和姐姐一人一串,记住,别偷吃啊。若是你娘问起来,就说是我买的。姐姐买的,你娘才放心呢。” 男娃欢喜的接过来,对云宋勾勾手。 云宋凑过去。 男娃在云宋脸上亲了一下,道,“姐姐等着我长大,我娶你啊。” 云宋噗的笑出声,欣然应下,道,“好呀。那你要快快长大呀,不然姐姐就老了。” 云宋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快去找你姐姐吧,赶紧回家去,别让你娘担心了。” “姐姐再见。” 时间不早了,云宋便回了客栈。 在客栈再住几日,她就考虑在这里买一栋宅子定下来。 可就在半夜,她被人给迷晕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人被绑了起来。 ------------ 228 儿媳妇 她置身在一间柴房内。可具体是在哪里,她还不知道。她是被谁盯上了吗?云宋一时间想不明白。 门突然被打开,是客栈的掌柜走了进来。 那掌柜下巴那里有一颗很大的痣,整个人看起来并不像好人。云宋见他第一眼,便觉得印象不大好。可这个镇子就这一家客栈,云宋不得已住了下来。又劝自己不能以貌取人。 住了几日,掌柜的倒是很热情,这家的女人也很热情。偶尔还会问一问云宋什么颜色的新衣好看,哪种款式好看,说是留着来年裁春衣准备的。 云宋便逐渐放下了戒备。 今日不知道怎么的,他们竟将她绑了。 掌柜的端进来了饭菜,道,“我把你松开,你吃些饭。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也不要害怕啊。” 都把她绑成这样了,还能没有恶意吗? 好在云宋也是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了,此刻让自己保持了冷静,与掌柜的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掌柜的,我没有哪里得罪你吧?也没欠你房钱吧?” 掌柜的好声好气的说道,“没有,都没有。姑娘你再好不过了。就是因为好,所以……” 掌柜的顿了一下,道,“想让你当我家的儿媳妇。” 云宋差点喷出一口血。 她的儿媳妇,云宋被惊得目瞪口呆。 她在这家客栈住了也有几日了,知道这掌柜的有个儿子。但是个憨子,人是傻的,已经十九岁了,还天天流着口水。有次就被她碰到了女人在骂,原来是他又拉了自己一身。女人气的都要哭了,和掌柜的抱怨,衣服才刚换了一会儿。 两口子及唉声叹气的,云宋当时还觉得同情他们的。 掌柜的说道,“你好好的当我们家的儿媳妇,给我们家生个孩子,我们一定好好待你。就这客栈,将来也是你的。保管让你过好日子。” 云宋脏话都要出来了,让她强行嫁给一个傻子,这不是强抢民女么? 云宋依旧心平气和的讲道理,“掌柜的,这是犯法的?我若是不同意,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的。” 掌柜的说道,“你是外乡人,我打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而且你穿戴不俗,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或许你就是逃婚出来的,到了我们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没人认识你。你若是想报官,那也得你能出的去啊。我婆娘说了,若和你好声好气说了不行,那我们只能来硬的了。” 男人说话还算平和,可云宋听得已经脊梁骨发凉。 尤其是那一句你要能出的去啊。 的确是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失踪了,或者死了,根本不会有人问起的。 云宋心想,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过去了。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人,表面装得很和气,实际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云宋道,“我饿了,你给我松绑,我吃东西吧。” 男人一笑,道,“你想通了就好,好好吃饭。这两天就给你们成亲。我儿子很好的,你有福气了。” 云宋心底里呸了一声。 男人凑过来,给她把手上的绳子解了。 云宋动了动脚,“这也解了吧。以后是一家人了,这样多不好?” 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解了。 脚上一松,云宋瞧准时机,就把男人一推,然后朝门口冲过去。 她大概知道柴房在什么方位,只要能冲出去,对着外面大喊,总有人发现她的。她就不信,这镇子上的人都像他家一样。 结果她刚冲出去,脑袋就一疼,有人朝她头上抡了一棍子。 云宋只觉得头疼欲裂,可本能的还是要往外跑。腰被人直接抱住,是那个掌柜的已经跑出来。 女人捂了她的嘴,男人把她往里面拖。云宋头昏脑涨的时候,看到门口站了一个男娃,就是隔壁家的孩子。 她想求救的,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了。 夫妻两口又把她绑起来了。男人道,“你那么用力干什么,把脑子打坏了不好生孩子的。” 女人道,“我不打,她就跑了。我下手不重,不会有事的。” 男人道,“还是你聪明,这小妮子一看就是个机灵的,差点叫她跑了。” 女人嘿嘿笑,“那当然了。我们看中的儿媳妇,可不能跑了。” ------------ 229 获救 两个人学精明了,从来不给她解开绳子。吃饭的时候,女人直接给她喂。 云宋一开始不想吃的,可后来一想,必须把力气养足了才能逃跑。饿着,连跑的力气都没了。于是就很配合的吃饭。 女人很满意,于是和男人商量着明天就给他们成亲。 女人拿来了新的衣裳。云宋差点晕过去。这衣裳颜色款式,就是她给的意见。原来那时候,女人就已经在盘算了。她实在是没想到,她进的是一家黑店。 女人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啧啧道,“哎呀,我要是年轻个十岁,比你还好看。可惜了,嫁了那个没出息的,还生了那么一个儿子。没关系,以后你当了我的儿媳妇,我儿子就交给你照顾了。若是你敢怠慢他,就不给你饭吃。” 说完,把衣服往边上一搁,扭着腰走了。 云宋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现在看来是跑不了了。她只能等着明天成亲的时候趁机逃跑。总不至于将她绑着成亲吧。 云宋坐在柴房,头一次感觉到很无助。 这世道的人心险恶原来哪里都是有的。不管离你近的,还是你不曾见过的。人就是分好坏的。 云宋无声叹口气,缩在角落里慢慢睡着了。半夜突然有动静,云宋以为是老鼠,惊得赶紧坐起来,结果看到窗户被打开,紧接着一个小身躯入了眼帘。 云宋惊了,不是隔壁家那个小男娃吗? 小男娃过来,肉嘟嘟的手去摸了一下云宋的脸。 云宋笑了笑,道,“我没事啊。你那天看到我了是不是?不过你一个人来真的不行啊,被别人发现,我怕他们揍你屁股呢。” 小男娃用手指指了窗户那里道,“姐姐……” 云宋看过去,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也翻了窗户进来。她拍了拍手,很快到了云宋跟前,道,“我还以为这小子骗我呢。姐姐,你真的被他们抓起来了?” 云宋故作委屈的点头,“是呢。不给我饭吃,还把我绑起来。关键是想叫我当他们儿子的老婆呢。” 女孩露出嫌弃的眼神,“就是那个快二十岁还尿身上的大哥哥?我们都不喜欢和他玩的,他身上总是臭臭的。” 云宋道,“所以啊,我也不喜欢他。不说了,你赶紧把我解开。” 女孩赶紧给云宋把绳子都解开了。 出去的时候,小声问道,“你们俩是怎么过来的?这边的院墙挺高的。” 男娃道,“狗洞。” 云宋,“……” 男娃先爬狗洞,轻松的钻了过去。 云宋深吸了一口气。想她堂堂的皇上啊,竟然沦落到钻狗洞了。这事叫姚安,容洵知道,该笑掉大牙了。不,容洵如果知道,可能会把这里夷为平地。 他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 女孩用手指戳了戳云宋,道,“姐姐,快点吧,要不然会被发现的。” 云宋只好趴在地上,艰难的爬了过去。 很快女孩也钻了出来。 云宋站定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立刻道,“我怕他们会发现,得赶紧离开这里。连累你们就不好了。” 院子里走过来一个妇人,便是这俩孩子的母亲。她看到云宋也是吃惊的,披了衣裳走过来道,“当这孩子是在说些胡话,没想到真把你带过来了。姑娘可有受委屈?” 云宋摇头,“好在是没有。明日便叫我和他傻儿子成亲呢,真是欺负人。”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和我们打了招呼,教我们明天去喝喜酒呢。我还在纳闷哪家姑娘愿意嫁这样的人。原来竟是抢人了。” 云宋道,“嫂子,我不能与你多说了。现在走还来得及,迟了怕被发现。出了这里,便不由他们做主了。我可以报官的。” 妇人露出些难色,刚要开口,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把妇人的心颤了颤。 ------------ 230 威名 敲门声伴着便是粗鲁的喊叫声,“快开门。再不开门,我们要砸门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抢我们的人。” 云宋暗道一声,他们发现的也太快了。这下糟了。 她一人也就罢了,实在是不想连累这家人。 她便要一人上前,被妇人拉住了,“你往哪里去?他们肯定带人来了。这家人有个什么表叔就是咱们镇子上当官的,方才就想告诉你,报官是行不通的。我们家有男人呢,你先到两个孩子屋里躲一躲。能撑一时是一时,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出来。” 妇人说完,已经不由分说把云宋往里推。 女孩便拉着云宋还有弟弟进屋去了。 妇人便把自家男人喊醒了。 男人干了一天的活,睡得很香。便是外面这些动静也没把他吵醒,还是妇人把他给叫醒了。 他披着衣裳去开门,外面的人直接将他一推,全都进了屋。 为首的便是那掌柜的,直接四处看了看,道,“人呢?被你们藏哪里了?” 男人一脸懵,道,“什么人?” 掌柜的道,“你们私藏了我的儿媳妇,乖乖把人交出来,否则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男人道,“家里就我们几个人,谁藏你们儿媳妇了,我们连是谁都不知道。孩子娘,是不是?” 妇人垂着头应了一声。 掌柜的根本不信,道,“不说实话是不是?给我搜。搜出来人,看我不收拾你。” 几个男人便要上前,妇人忙拦了,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上。男人一看,便抄起一边的扁担冲过去。掌柜的见他们敢动手,便让身边的人上去一把把男人按住了。对着男人就是拳打脚踢。 妇人在那哭喊,被掌柜的上前就是一巴掌,打的快晕了。 云宋看不下去了。她的手原本被女孩紧紧拽着的。云宋一只手捂了男娃的脸不叫他看。可此时,她掰开女孩的手,将两人推着到里面,压低了声音道,“无论什么事都别出来。一定要听话,带好弟弟。” 女孩咬着嘴唇点头。却不放心的问道,“你要是出去,会被他们抓走的。” 云宋道,“可我不能连累你爹娘。你们是好人,不该经历这些。” 云宋安抚好姐弟俩,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男人已经被打的吐血了。 云宋走出去,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强抢民女不说,还敢乱打人。你们当这大魏没有王法了是吗?” 掌柜的见到云宋,便叫底下的人收了手,道,“早知道你在这里。这两个狗东西竟然敢把你藏起来。告诉你,我表叔就是官,就是王法,你少和我扯这些。乖乖的当我家的儿媳妇,要不然,连你一块揍。” 云宋冷笑一声,道,“小小的一个官,好大的官威啊。你敢不敢叫我去会会他,我倒是要问问这大魏的王法是不是他写的。” 掌柜的不和云宋扯这些,直接道,“想见他,明天就能见到了。现在老实跟我回去。” 云宋走到院子里,在一张凳子上坐下,翘了腿,道,“想让我当你的儿媳妇,我怕你们家的门楣不够高。你们家祖坟估计要着火。因为你们几世都修不来这个福分的。” 掌柜的听了呸的一声,扬手就要去打云宋。 云宋仰头看他,“你这一巴掌下去,九族就没了,你考虑清楚。” 掌柜的冷笑一声,但还是收了手,道,“你唬我做什么?你是什么人?” 云宋道,“你听清楚了,我是当今丞相容洵的妹妹……容元。不过是跟家里吵了架跑出来了。我那哥哥一定会到处寻我。若是叫他知道你将我困在此,还要嫁给你那傻儿子。我敢保证,你的九族保不住。当然,这些你当然可能不信。不如你去找你那表叔,他或许比你有脑子些,能掂量一下事情的重要性。” 掌柜的不是全然没脑子的。他是早看出来云宋非富即贵,身份不一般的。只是观察了她好些日子,知她一直是一个人,便动了歹意。这送上门来的儿媳妇,不能不要啊。 他盘算着万一云宋说的是真的,这丫头倒不可怕。万一容洵真的找过来,这镇子上见过云宋的人可不少,迟早会被发现。那到时候他们一大家子可就完了。 想了一下,云宋说的也没错,这事还得找表叔商议一下。 掌柜的一声令下,又把云宋给绑了。云宋松了一口气,好在是这家人没事了。没想到容洵这威名还能派上用场。 ------------ 231 生米熟饭 云宋又被带回了客栈的柴房里头,将她绑好之后,掌柜的打了个哈欠,道,“不管了,明天再说。老子快困死了。” 等出去之后,又对身边的人道,“那家人竟敢和我作对,找个理由,把他家男人给放到牢里去。” 说完,便准备去房里睡觉了。谁知道被他家婆娘揪着耳朵给推出来。 掌柜的疼的直叫唤,女人一手叉腰道,“现在怎么办?把人就这么放着了?” 掌柜的龇牙道,“我也没办法啊。这事得等表叔过来看一看才知道。她可能真的是丞相的妹妹呢。这人咱们可得罪不起。” 女人终于松了手,抱着双臂,想了一下,道,“反正人已经被我们给绑了,你以为承认她的身份,她就不和我们计较了?” 掌柜的皱眉道,“不会吧?那怎么办啊?干脆……”说着,露出一点凶相。 女人抬手就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傻啊。如果她真是丞相家的人,你以为你把人杀了,人家就查不到了?到时候我们都得偿命了。” 掌柜的全然没了主张,问道,“那该怎么办呀?以为是个好儿媳呢,怎么成了烫手山芋了?” 女人笑了一下,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掌柜的一愣。 女人道,“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说。到时候丞相家里也丢不起这个人,我们家可就攀上丞相这样的亲戚了。” 掌柜的还是有点懵。 女人在他手臂上掐了一下道,“愣着做什么?把儿子叫醒办事去。” 掌柜的惊道,“现,现在?” 女人道,“当然啊。迟则生变,你懂不懂?我怎么嫁了你这个棒槌?赶紧的。” 掌柜的把傻儿子从睡梦中叫了起来,傻儿子很不开心,一直嘟着嘴,走起路来,很不情愿的甩胳膊。 到底被爹娘推着哄着到了柴房。 傻儿子不乐意的问道,“娘,我要干什么?” 女人道,“娘叫你成为真的男人啊。快,把裤子脱了,脱了就可以娶媳妇了。以后再给你生个娃娃。” 傻儿子扭着身子,道,“我不要。我不要娃娃,烦死了。那些娃娃总是笑我。娘,我要睡觉,我饿了。” 女人哄道,“听话。听娘的话,娘什么都给你买。现在就是要你睡觉呢,和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睡觉好不好?” 傻儿子看了一眼云宋,突然跺脚哭起来,“我不要,我不喜欢她。她太脏了,又丑,我不喜欢她。” 云宋都快被他给傻笑了。 她哪里丑了?哪里脏了?好吧,感谢你现在是个傻子。 女人没耐心了,对掌柜的说道,“愣着干什么,给他脱裤子,让他俩办事。” 掌柜的惊道,“在这里?当着,我们,我们俩的面?” 女人瞥了一眼掌柜的,道,“你别想得美,等脱好裤子你就出去。你这个老色鬼敢想别的,我打死你,那是你儿媳妇呢。” 掌柜的心虚,说道,“我也没这个想法啊,不是你叫我过来的吗?” 女人道,“别啰嗦了,脱裤子。” 掌柜的便给自己的傻儿子去脱裤子。 云宋在一边道,“喂,我脏的很呢,身上还臭,你别过来啊。你要是敢和我睡觉,明天你床上就都是癞蛤蟆。我是个蛤蟆精呢。” 云宋想起来有一回这傻儿子被几个小孩弄个癞蛤蟆给吓哭了。 果然,傻儿子一听,马上往后缩。 女人道,“她骗你呢。” 傻儿子却不听了,道,“我不去,我最怕癞蛤蟆了。娘,我怕。” 说着,便哭了起来。 很快女人闻到一股尿骚味,垂头一看,傻儿子被吓尿了。 女人气的跺脚。 掌柜的问道,“这,怎么办?” 女人道,“先,先给他洗干净吧。你把你表叔喊过来问问怎么办吧。” 掌柜的说道,“他还睡着呢。” 女人啐道,“都关乎脑袋的事情了,他就是爬也会爬过来的,赶紧去找。” 掌柜的听了女人的话,赶紧连夜去找自己表叔了。 女人拉着傻儿子走。傻儿子转头看一眼云宋,云宋故意学出癞蛤蟆的叫声,对他做了个鬼脸,吓得傻儿子身体抖了一下。 女人气的叫起来了,她家傻儿子又拉在裤子里了。 ------------ 232 矮冬瓜 到天亮的时候,柴房的门打开。走进来一个圆圆的矮矮的老男人。大腹便便的看着就像个贪官。 云宋抬了眼皮看他一眼,猜测出这人就是所谓的表叔了。 云宋必须保持住自己的气势。她越端着,越看不上他们,便更能证明她的身份显赫。 那老男人双手背在后头在云宋跟前来回走了两遍,一直上下打量着她。 云宋道,“矮冬瓜,别在我跟前晃了。你长这么大没见过永安城来的贵人吧?睁大了你的狗眼看看清楚了。我告诉你,我要是少一块肉,掉一根头发,我哥都得把你们镇子荡平了。” 话语虽然有点夸张了,但云宋要的就是这个感觉。 老男人果然被唬住了,掌柜的想来揍云宋,被老男人拦住了。 他的双手一直背在身后,啧啧两声,皱眉道,“早就听闻相爷家里女眷多,可是没听说他有个妹妹啊。他自己就是老幺啊。” 掌柜的说道,“表叔,八成是骗人的了。咱们现在把她卖到窑子里吧,有个好价钱呢。” 老男人瞪他一眼,道,“你个没眼力劲的东西,能卖几个钱?她万一是呢?你还想不想我活了?你等着,我问问她去。” 老男人走到云宋跟前。 云宋道,“你蹲下来说话,我仰着脖子疼。” 老男人果然撩了衣摆,蹲了下来,笑眯眯的说道,“姑娘真是相爷的妹妹?” 云宋撇嘴,“如假包换。” 老男人道,“可我怎么听说相爷上头有五个姐姐,没有妹妹啊。” 云宋啐道,“这里离永安城那么远,你怎么知道相府几个人?我告诉你,我哥头上还有五个姐姐不假,可还有我这个妹妹呢。” 老男人问道,“那你五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云宋道,“大姐容瑛,二姐容静,三姐容妤,四姐容敏,五姐……”云宋睨他一眼,道,“我和你说得着吗?你这个芝麻大点的官也配知道我姐姐的名讳?” 老男人起身到了掌柜的身边,又问他云宋怎么来的。 掌柜的说了一通,然后道,“她就是胡乱编的名字吧?” 老男人摇头,“我这虽然和丞相攀不上关系,可我也认识大官。有次去送礼,是听人提起过,名字是对得上的。不过真的不知道相爷有个妹妹呢。这样,你先好吃好喝供着,待我去查明。若真是骗子,你自己处置了。若不是,也不算多得罪她。” 掌柜的连连点头。 表叔又看一眼掌柜的,道,“这姑娘国色天香的,给你傻儿子当儿媳妇,你是不是疯了?” 掌柜的马上反应过来,笑道,“若她真是骗子,就送给表叔当第七房姨娘了。” 表叔心里美,但还是斥责道,“先别说这话,万一真是丞相家的人呢?” 云宋觉得事情已经成功了一半,便道,“想把我这么关着?你要是查明了我的身份,你的脑袋也就搬家了,你不怕?” 老男人一听也有理啊。这姑娘这么自信,身份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到时候要是在丞相跟前告状,他可就完了。他自己不指望升官了,可他儿子以后还要当官呢。 老男人想了一下,道,“给姑娘松绑。姑娘,你来去自如,只这镇子不能出。否则,我们要是都让你骗了呢?” 云宋一想,能行动自如再说,总有机会逃出去的。 她道,“我看你还懂点事,不像他,怪不得能生出一个傻儿子来。” 掌柜的气的说不出话来。 云宋道,“我也不为难你,反正我开心了,等以后我哥接我回去,我会替你说好话的。” 老男人一听,眼睛都冒光了。 云宋道,“不过升官不是好升的,就这人把我绑起来,还想要我嫁给他傻儿子,再加上直接暴打无辜,你不管管?” 老男人已经被升官冲昏了头脑,忙道,“我叫他给你赔罪。” 云宋道,“不仅要赔罪,还得惩罚一下。” 老男人连连点头,“罚,一定罚。” 到了白天,被掌柜的夫妻两个请来的亲朋好友都到了。结果他们没看到有人成亲,却看到掌柜的和女人两个人被当街杖责。 来围观的人不仅没有为他们不平的,甚至有人鼓掌欢呼起来。 两口子相互看看,只能泪水往肚子里咽。 ------------ 233 桃花酿 掌柜的两口子不仅被当街打了,还赔了隔壁家一笔医药银子。 云宋自然不会住在这黑店里。她经过妇人介绍,租了一间长街末端的一个宅子。自然那租金还是叫老男人付的。 老男人对她现在唯唯诺诺。 云宋想过了,这事除非是问到永安城,否则谁也不敢说她是个假冒的妹妹。依照云宋的推断,这老男人还没那个关系直接能通到永安城去。 老男人问的那些人,也不敢断定容洵还有没有个妹妹,若有个私生的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啊。所以这事到最后就含糊的定下了。 一旦时日一长,云宋便可以大摇大摆的从这里离开了。 她观察了一下,觉得这镇子上少了一个酒庄。她意外得知那妇人的爹原先是给人酿酒的。她自小耳濡目染,也学了些技艺。 云宋便问她愿不愿意自己开个酒庄。妇人吓得忙摆手。 不是怕别的,自然是没有银子。 若可以,他们不用卖苦力,在家酿酒是多好的事情。 云宋便自己出了银子,买下了铺面,把男人和妇人都叫过来,让他们酿酒。妇人一开始推辞,但后来挨不住云宋劝说,最终应下了。 妇人很快便上手了,一边做一边教男人。云宋在一边也偷偷学师。 有一回,妇人娘了酒,拿给云宋喝。 云宋笑言,“我不能喝酒的,一杯倒。” 妇人道,“是果酒,不易醉的,你尝尝。” 云宋将信将疑的喝了,一尝,味甘甜,很温和。 妇人期待的问道,“是不是很好喝?” 云宋点点头,“好喝,甜甜的,有点酒味,又不烈。这叫什么酒,怎么还有一股香味?” 妇人道,“这就是桃花酿。我看桃花开了,便摘了用来酿酒了。我爹以前教过我的。这种酒,女孩家也可以喝,这样铺子里又有烈酒,又有这种,生意自然更好做了。” 妇人说的时候有些赧然。 云宋道,“你有什么想法都大胆去做。你有手艺呢,日子只会越过越好的。你放心,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有,我帮你去找矮冬瓜去。” 妇人笑了一下。 这镇子上都知道老男人是一霸,没想到一物降一物,也只有云宋敢这么喊他矮冬瓜了。 正在此时男人急匆匆跑过来,道,“儿子女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们瞧见了吗?” 男人在院子里干活呢,热起来,就穿了一个薄薄的衫子。此时过来,也没顾得上把衣衫系上,可见是真的急了。 妇人忙上前将他衣衫拉了,道,“容姑娘在呢,你像什么样子?两个孩子八成出去玩了,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男人道,“快吃午饭了,他们都知道回来的。” 妇人有些担心起来。男娃还小,调皮,可女孩已经大了,懂事了。 云宋道,“别着急,我们都出去找一找。大哥,屋子里找过了吗?” 男人道,“这个没找,我喊了几声没人应,便出去找了。” 妇人道,“那先找找屋里。别就躲在自家院子里了。” 云宋到了屋子里,见床上没人,又走出来,正打算出去,突然听到鼾声,她寻着声音看过去,不由一笑。喊了妇人过来道,“瞧瞧,睡下了。” 妇人皱眉,再一看旁边的空酒壶,失笑,道,“这俩孩子,竟偷喝酒了。” 云宋拿过来闻了,道,“是桃花酿。嫂子骗我,谁说不能喝醉人的?” 妇人又无奈的笑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听到铺子里有人在喊,“掌柜的,你这里有桃花酿吗?” 云宋道,“嫂子把俩孩子抱回去吧,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云宋说着便走到了前边铺子里。 她已经准备说话,可看到的眼前人,神情一滞,呆住了。 那人一身道袍,像是裹着一阵清风而来,伴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如梦春风一般。 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云宋道,“小姑娘,这里有桃花酿吗?” ------------ 234 神神叨叨 云宋看着眼前的人觉得很奇怪。明明从未见过,却好像觉得似曾相识。 那人在她跟前晃了一下手,笑了笑,道,“小姑娘,被我的美貌折服了?” 云宋,“……” 她道,“桃花酿是我们的新品,今日刚酿出来一小部分,只让你品尝一下,不卖。” 只觉得一阵清风拂过,男子已经举步进了铺子。 云宋愣了一下,转身过去,男子已经坐了下来,问道,“桃花酿呢?我正好品尝一下,给你们提点意见。” 这么不客气的人云宋还是头一次见。可是这人生的皮肤比女人还白,嘴巴跟涂了口脂似的,若是女儿身打扮云宋都不会怀疑的。 美人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云宋便对他讨厌不起来,于是去到后院给他端过来一壶桃花酿。 云宋道,“就这一壶,没了。你尝尝,若是好,我们也可以多酿一些了。” 那人道,“我可是行家。” 云宋已经拿了杯子,准备给他斟上一杯,没想到那人提过去酒壶,甩了一下衣袖,一条腿踩在椅子上,身体往后依靠。先是凑到鼻边闻了闻,然后仰头,将那一壶酒往嘴里灌。 那场景真是赏心悦目。 云宋不想他一个修道之人,竟有如此疏狂的一面。 一壶酒喝完,那人用手背直接抹了一下唇边的酒,道,“酒是好酒,就是香气浓了一点,喧宾夺主了。唔,比不得永安城相府家中的手艺。” 啪的一声,云宋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后来男子就在铺子里留下了。 他什么事不干,就光光在那喝酒。美其名曰品酒师。 男人看他不惯,小声问过妇人,“怎么把他留下了?像个女人似的,容姑娘该不是被骗了吧?” 妇人道,“容姑娘的事情咱们不多管。她是我们的恩人呢,做什么都是对的。你不要给那公子脸色看,要不然我把你赶出去。咱们日子好起来了,多亏了谁?” 男人嘟囔道,“我只说那人不好,没说容姑娘不好。” “那也不行。那公子是容姑娘的客人呢。” 男人闷声干活去了,明显不是很开心。 云宋瞧见了,过来问妇人,“大哥怎么了?” 妇人道,“别管他,男人家有时候事情也多。” 云宋道,“大哥很好了,嫂子很有福气呢。” 妇人看了一眼自家男人,还是道,“容姑娘,我不该多嘴的。可我也怕你被骗?那人喝点酒倒是没什么,可别骗了你……” 那没说完的话,云宋都听到了。云宋生的漂亮,常有男人过来铺子里专门来看她的。云宋干脆和矮冬瓜说了,矮冬瓜派了人在一边坐镇。那些人但凡多看云宋一眼,他们就抡起棍子。那些人忙买了酒付了银子跑了。下一次,又过来,只为能看一眼云宋。是以妇人对男人印象都不好了。 云宋噗嗤一笑,道,“嫂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认识他的,是我朋友。他呀,一段时间就该走了,你别担心。” 妇人便放心了,赧然笑了笑,道,“这样就好,你没事最好了,怕你吃亏呢。” 云宋笑道,“我没事的。嫂子,我到前边看看去。” 云宋去了前面铺子,男子坐在那里喝酒。 微风吹过,他衣袂轻摆,像是谪仙一样。 云宋歪头看了他两眼。 这男子叫百里苏。云宋想起来这个名字了。他当时救过容洵的命呢。 云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那日见了面之后,百里苏说要他在这里喝桃花酿,直到桃花落尽他便走。走之前,他送云宋一样东西。 这买卖摆明想个骗局,这百里苏怎么样看着就是身无长物。 可云宋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百里苏留下了,就是半个月。 云宋叹口气,拿了账本去对账去了。 跟前突然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砸过来。 云宋被吓了一跳,就看到跟前一面铜镜。 她抬眼一看,百里苏明显喝多了,两颊有酡红,眼睛微眯,身形摇晃。 “这什么?” 百里苏一手撑了桌子,道,“我送你的东西,记得一个人躲起来看。会看到你的前世哦。” 云宋惊诧的看向百里苏。 神神叨叨的,莫不是说的胡话? ------------ 235 呼之欲出 云宋没拿百里苏的话放在心上。 晚上洗漱结束,换了中衣,云宋打算吹灭一旁的蜡烛到床上睡觉时。桌边放着那一面铜镜。 云宋拿起来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周边有一些看起来古怪的图纹,其他的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拿着这东西骗酒喝的吧?”云宋失笑,吹灭了蜡烛,借着夜明珠的光走到了床边。 手中竟还拿着那一面铜镜。 云宋准备搁到一边的时候,随意的照着镜子看了一眼,这一看竟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直接吸了进去。 云宋像是置身在一片镜像之中,身体都轻了起来。 她正惊奇时,突然看到前面有个人正在摆弄着烛火。 她赫然被惊住。 那人不就是自己么? 准确来说,不就是前世的自己么? 那一段痛苦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她以为放下了,没想到此时心痛竟如此清晰。 她带着同情看着眼前的自己,伸手想要去触碰他时,却听到身后有些动静。 是他来了吗? 她回头的同时,前世的自己也转头向门外看去,那眼神带着期盼。她不知道,她等待的是绝望和死亡。 云宋跑了出去,她想看一看,容洵当时是如何下的了手的。 可当她出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容洵,而是看到了一个寺人。他的身前还站着一个人,塞了什么东西到他手上。那寺人接过来,转身就跑了。 云宋只觉得背对着她的这个人身影有些熟悉,他好像还是个孩子。 云宋想去看他时,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跟着方才那个寺人去了。 那寺人正是去了太医院。寺人到时,里头一个小医馆端出来一碗药。 “按照相爷吩咐的准备好了。”医官道。 寺人点头,“相爷快来了,这东西给我吧。” 医官便将药递给了他。 寺人便端着重新转身走了。 云宋皱着眉跟过去。 那寺人走到一处角落,便从怀中掏出什么,然后打开,往那碗中倒了进去,又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 这是…… 云宋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她的身体再次追随着那寺人而去。 很快,容洵便出现了。 云宋压抑住心头的激动。 她看到前世的自己跑出来抱住他,他温柔的牵她的手进去。很快那寺人端着药走进去。 云宋知道悲剧要来临了,她大声喊道,“不要喝,不要那么残忍伤害她。” 可是没有人听见。 云宋看到前世的她还是在容洵怀中血崩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双手紧紧的抓住他。 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心爱之人,竟如此对自己。 云宋感受到了一双眼睛。 上一世,她便有这个感觉。只是那时候她也看不到那双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谁。 她此时却可以了。她转头看向殿门外,直接走了过去。 那里有人探出头,露出阴冷的笑意。 云宋走过去将那人真真切切的看清楚了,惊得后退两步。 原来上一世,在那碗堕胎药中又加了药,致使她血崩而死的人是她一直当做弟弟来疼爱的容起。 他还是个孩子啊?怎么能露出那么阴冷恶毒的眼神?怎么能做出如此狠辣的事情来? 云宋再次被大殿内痛苦的叫声所吸引。 她走进去,身边有太医慌慌张张的从她身体穿过去。 她走到容洵身边,然后听到太医宣布了她的死讯。 她看到容洵摇晃着身体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倒了下去。 她想要伸手去扶,身体却又动了。 身形不由自主的一晃,引入眼帘的是一片肃穆的白。 她抬眼一看,这是容府。 是谁死了吗? 她心一痛,走进了相府。 ------------ 236 忘川水 走到院子里,到处都是哭泣之声,整个相府都沉浸在悲痛之中。 然后她看到了被人扶着几乎晕厥的几位姐姐,他们脸上哪里还有一点血色,早就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了。 云宋这才知道,死得是容老夫人。 什么时候老夫人死了? 她皱眉,也陷入了悲痛。 她突然看到有个丫鬟匆匆的跑过来,在容瑛耳边说了什么。容瑛一听,变了脸色,赶忙起身。却一阵晕眩,直接倒在了地上。 身边的人忙将她扶起来,她叫人搀着也非要走。 云宋便跟着她一道过去了。 熟悉的院子,熟悉的房间。 容瑛是来看容洵的。 云宋也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容洵,满脸苍白,瘦骨嶙峋,完全不像是云宋认识的容洵了。 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容瑛见到他只是哭。 容洵伸出手宽慰容瑛,道,“我对不起他们母子,该偿命的。” 容瑛哭得更大声了。 不一会儿,百里苏出现了。他一派仙风道骨,步履轻盈的走了进去。他进去后,转头看了一眼。 云宋咯噔一下。 明明这里没有人能看见她的。可那双眼睛分明是看到她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百里苏便去看容洵了。 容瑛退了出去。 百里苏问他道,“你的魂魄很清奇,有助于我修道。但你想明白了,把你的魂魄给我,你就死了。” 容洵道,“终是我欠她的。拿我一条命,换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只愿她再不要爱上我这般薄情之人。” 云宋便看到百里苏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便是他给云宋的。 云宋意识到百里苏要做什么。只见一道白光从铜镜中射出,将容洵的身体照亮。容洵的身体也飘了起来,有腾腾的气不断的被吸入铜镜之中。 片刻后,容洵的身体被抽空一般,重重落下去。 “不要……”云宋惊呼一声,整个人也失去了知觉倒了下去。 等她再突然醒过来时,已经置身在一张床上。 她看了一眼旁边,有妇人,和那两个孩子。 她又回到了现实了。 男娃拉着她的手道,“姐姐总算是醒了,我就说姐姐只是睡着了。” 女孩拆台道,“你方才以为姐姐死了呢,哭得那么伤心。” 男娃对着女孩哼了一声,鼻子里吹出来的泡泡出卖了他。 云宋笑着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道,“姐姐没事呢,刚才就是睡着了,现在已经好了。” 妇人听出来云宋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有些话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问,便道,“好了,姐姐太辛苦了,你们叫她多休息一会儿吧。走,你们去找爹,让爹带你们上街买油饼去吃。” 两个孩子便欢喜的出去了。 妇人这才道,“你没事吧?瞧着面色不大好呢。你晕倒的时候,好像还在哭。” 云宋抿唇摇摇头,道,“只是做了个梦而已,梦里梦到了我的,家人……” 妇人叹口气道,“想家了吧?想家了就早点回去吧。一个人在外,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云宋扯了嘴角笑笑,然后道,“百里苏呢?” “哦,他呀,刚才还在呢。还是他把你就醒的呢。这会子去哪里了?我去给你找找。”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那一声青色道袍映入眼帘,他衣袂翩翩的走过来。 妇人便识趣的说道,“我给你烧些热水去,出了汗呢,洗个澡睡了更舒服。” 云宋点头,“谢谢嫂子。” 待妇人退下去之后,云宋看着百里苏道,“你,你是一直都知道?”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百里苏却听明白了。 他道,“自然。托了容洵的福,我的修为才能精进。所以,就当是还给人情吧,叫你知道一下真相。总不能他为了你命都不要了,你却一点也不知道。你们俩啊,缘没尽呢。” 云宋默然不语。 百里苏睨了她一眼道,“不打算回去找他?” 云宋摇头道,“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你让我知道这些,我已经释然了。但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改变的。我只是……” “只是很难过?所以泪流满面了?” 云宋一抹,脸上全是泪水。她扯着嘴角道,“我没有。” 百里苏撇了一下嘴角,“这是我不留恋红尘的缘由,太麻烦。来来来,我索性好人做到底吧。你要是觉得难过,我是可以叫你忘记那一段过往的。” “忘记?” 百里苏给了她一样东西。 “这什么?” “忘川水。” ------------ 237 千里奔袭 云宋愣了一下,问道,“做什么用的?” “自然是能叫你忘却情爱,免去痛苦。要喝吗?喝了之后,便不会那么痛苦了。反正好的坏的都忘记了,多轻松。” 云宋苦涩的一笑,道,“那又如何?相比这份痛,我宁愿记住我爱着这样一个人。若无情无爱,那才是更痛苦的一生。” 百里苏啧啧两声,道,“他和你说的一样。” “什么?” “当初我给他治病,也拿了这东西给他。喝了,不会那么痛苦了。他也没要,他说他要记着。虽然记得比忘记要痛苦,但它舍不得忘记自己爱着一个人。” 云宋的眼泪猝不及防的夺眶而出。 原来,他从没忘记。 只是把自己装的好像忘记了一切。用他一贯冷漠的双眼,淡然的神情,叫身边的家人不再为他担心。 他说,舍不得…… 百里苏你个混蛋,她更难受了。 第二天百里苏走了,走的时候,云宋送了他一马车的桃花酿。 男人在身后肉疼,好多钱啊。 妇人白她一眼,不理她了。 云宋还是依旧在铺子里卖酒。妇人的手艺很好,镇子上来打酒的人越来越多了。有办喜事丧事的,也都提前来订酒。 铺子的生意好了起来。 男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干活更加卖力了。女孩和男娃在夏初的时候,收到了好几声新裁的夏衣,开心的不得了。妇人也多了一对金镯子。 妇人却不大开心起来,她看着云宋的时候,眼中有些担忧。 这一日,天气闷热,妇人和云宋在院子里乘凉。两个孩子在周边跑来跑去。 妇人偶尔会叮嘱一下,“别跑太快了,当心摔着。衣服是新的,别给弄坏了。” 云宋看着他们,这烟火气的生活真是充实。 不必想以后,只想着今日收了多少银子,孩子们今日吃的多不多,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胖。这些简单的期盼多令人心安啊。 妇人摇着扇子,有意识的往云宋这边来。 云宋忙道,“嫂子不必这样。” 妇人道,“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丞相家的妹妹。” 云宋问道,“嫂子怎么看出来的?” 妇人笑道,“你来了那么久,就进过两次厨房吧。就看你拿刀的样子,便知道是不会做饭的。像我们这种贫苦人家出身的,很小就得洗衣做饭了。还有,你身上这些衣裳,再加你的皮肤,怎么也不像是小门小户的。我又不瞎……对了,我家男人和我咬耳朵说起你了呢。” 云宋饶有兴致的问道,“说我什么了?” 妇人道,“他瞧你白的好看,像雪一样。也不知道在哪里听来的,说有些蜜粉抹了显白呢,叫我去买。” 云宋咯咯笑起来,问道,“嫂子你说什么了?” 妇人道,“我揪他耳朵了,叫他以后不准乱看你。他要喜欢白的,有本事自己出去找一个白的去。” 云宋乐不可支,道,“嫂子,你如今变得泼辣了许多了。” 妇人扬起下巴,撇嘴道,“我有手艺能养活他了,不怕他。” 云宋又笑起来。 妇人这才说到了正题上,道,“你在这待不久了吧?” 云宋诧异道,“嫂子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妇人道,“就是那种感觉。自那百里苏走后,我看你心思就不在这了。你呀,还有没了结的事情呢。” 云宋笑笑,道,“也没什么没了结的。只不过天大地大,想再到处看看。我这一趟出来,就是要到处看看的。不过这地方我还是要回来的,我那间屋子还给我留着啊。我要回来叫嫂子养我的。” 妇人听完又笑起来。 云宋不知道,已经有人在朝她千里奔袭而来了。 ------------ 238 同心镇 这事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一个多月过去了,云宋没有丝毫消息。钧山那头也没有寻到任何踪迹。 姚轲已经急得嘴巴里都冒泡了,上火的厉害,便秘都开始了。 刘光亭也开始不淡定了。他倒不是云宋一定找不到,至少这现状还不算糟糕。他担心的是万一云宋受伤或者怎么样? 因为云宋现在还没有子嗣啊。 容洵已经在悄悄将事情安排好。他给自己定了个期限,若两个月云宋还找不到,他是一定要出去自己找了。 在那之前,有人往他府里送礼。 他是一概不受的。 谁知道有一日有人送过来一个拜帖,上面提及了与容洵的妹妹有些瓜葛,还望给个面子。 容洵皱眉了。他何时有了个妹妹? 心想莫不是有人正打着这个旗号招摇撞骗? 可但凡知道容家一点消息的都知道他只有五个姐姐,没有什么妹妹。这骗子是不是也太蠢了些,也太容易穿帮了。 或许只是出于好奇,容洵破天荒的见了那送礼的人。 那送礼之人是个五品的官,平日里是根本见不到容洵的。他心想着今日能见到真是托了容家妹妹的福了。 见了面,这人马上和容洵攀起亲戚了。说及在同心镇是他远方的亲戚,得知丞相的妹妹过去了,马上好吃好喝待着,等她玩够了再走。 这人想着巴结一下容洵的。 容洵听了,便问道,“我一向没有妹妹,也不知道这妹妹是怎么冒出来的。” 那人马上额头冒汗了。 没有妹妹? 那怎么回事? 他忙拿了帕子去擦汗,急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容洵端起茶盏问道,“既然有人说是本相的妹妹,可有说起过是叫什么名字?这么假的事情你们竟也都信了?” 那人马上想了想。叫什么名字来着,急得心中提及了。一紧张突然间就想不起来了? 突然灵光一现,他道,“想起来了。说是叫容元。” 那人话已经到了嘴边了,既然是骗子,他马上就把人办了,决不能败坏了容家的名声。 可没想容洵却突然盯着他问道,“你说她叫什么?” 那人忙回道,“容元。就是容元。相爷,下官这就……” 容洵将那茶盏往桌子上一搁,问道,“你方才说她在哪里?” “同,同心镇。” 容洵道,“你立刻修书过去,将此人看牢了。本相要过去一趟。若此人跑了或者有闪失,你的乌纱帽便不保。” 那人忙应下了。 为什么单单用了一个元字? 他清楚的记得,新婚之夜,她用匕首刺她的时候,说了一个元儿。不是巧合。是她吗? 第二天,容洵和姚轲还有刘光亭见了面,交代了一些事宜。下午,容洵便出门了。 容洵没叫骤风跟着,因容湘年前已经生了孩子了。需要骤风照顾。但骤风还是跟过来了。 骤风道是容湘抡起棍子把他踢出来的,若他不跟着,府上也是回不去的。 容洵无奈叫他一起跟着了。 他心急如焚,连马车都没要,直接策马去同心镇了。 来送礼的那人也是有点懵。这到底是送成了,还是没送成啊? ------------ 239 妹妹? 云宋包袱都已经收拾好了。走之前,和男人一家吃了饭。 妇人虽然担心她,却也替她高兴。她偶尔眼中对云宋显示出一些羡慕来。但云宋也能看出来,她虽然也向往外面的世界,但她也很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自开了这个酒庄之后,妇人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人的日子一旦好起来,精神头是真的不一样了。 云宋道,“多谢哥和嫂子这些日子的照顾了。我便是走了,也会写信回来的。还有记着我说的话啊,我还是会回来的。” 女孩道,“姐姐放心,你的房间给你留好了,绝不叫弟弟去你床上撒尿去。” 男娃马上道,“我也保护姐姐的房间,我去姐姐床上撒尿去。” 女孩便去捏男娃的脸,“你说什么?嗯?” 妇人忙去拉开。 吃完饭,妇人不让两个孩子去闹云宋了。 “你早些休息,早上也不必急着走,反正也不是急事,慢悠悠的走就是了。明天想吃什么早饭,我提前给你备好。” 云宋眯着眼睛笑,道,“我想吃苏大娘的油饼。” “好,明天给你去买。” 云宋看着妇人道,“嫂子,谢谢你了。这里的日子真好,简单的让人快忘了外面的一切了。嫂子,你像是我的家人一样呢。” 妇人眼眶一红。 到底赧然,扭头擦了,然后转头道,“就是家人,你随时回来。我家男人这两日急得挠头呢?” 云宋不解道,“怎么了?” 妇人道,“愁着怎么记账啊?他看到字就头大的,就跟天书似的。你这一走,这账本就没人记了,不知道挣了多少,花了多少,不就像个瞎子一样么?” 云宋忍不住一笑,然后道,“让丫丫去记吧。我教过她的,只是时间短,我教的不多。但是记账是没问题了。我昨日去买了几本简单的书,叫她自己学着看呢。若是不会的,镇子上有教书先生的,拿点酒去问一问。” 妇人欣喜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啊。可怜我男人头发薅掉许多了。” 云宋笑起来,又道,“嫂子,若家里条件允许,叫丫丫也去读书去。读书多了,总少吃些亏的。别因为是个女孩,就不在意这些。日后许是要享女儿的福呢。” 妇人点头,“你说得对。我和我家男人商量去。她学会了,以后也可以教她弟弟呢。” “就是呀。” “那就不说了,你赶紧去睡觉吧。” “嗯。” 他们不知道,晚上的时候,整个铺子都被矮冬瓜带了人给团团围住了。 同心镇要来大人物了,这人一定要保护好。不能跑,又不能有闪失,他只能派人团团围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妇人着急去敲云宋的门。 云宋以为妇人喊她吃早饭呢,双眼迷蒙的起来开了门,“嫂子,你不是叫我不用着急吗?” 妇人道,“那矮……不是,咱们铺子被官差都围起来了。你快去瞧瞧。” 云宋忙穿戴好出去了。 这一看,果然如妇人所言。 团团围了两层,别说来买酒的了,就是个苍蝇也飞不进来了。 矮冬瓜亲自来了,和云宋赔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你委屈几日。这酒,不用担心,我给你全买走。” 云宋拿起手边的茶盏就砸在了矮冬瓜的脚边,“你傻了吧?竟然敢把我软禁起来?你抽的什么风呢?” 矮冬瓜虽然胖,但还是躲过去了,他依旧赔笑,“实在是身不由己。你缺什么要什么,尽管和我说,我都照办。就是你不能离开这里半步。” “你试试!” “别气别气,就几日,就几日……”矮冬瓜怕云宋还打他,赶紧先走了。走之前交代人把这里看牢了。 妇人走过来担心道,“容姑娘,不会有什么事吧?我们想办法先让你逃走吧。” 云宋摇头,“我一走,你们怎么办?我看矮冬瓜这态度,不像是什么坏事。没事的,你去忙你的去。” 云宋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一时说不上来。 三日后,她正在屋子里的藤椅上纳凉。 丫丫和男娃正在她旁边玩水。 她看着,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一时间有些困倦,她摇着扇子的动作逐渐慢下来。眼皮重起来,她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 隐约觉得好像有人在靠近她。 是丫丫,还是嫂子? 不想了先睡吧。 “听说我的妹妹在这里?” 云宋突然睁眼,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整个人从藤椅上跌下去了。 ------------ 240 早发现 她从藤椅上掉下来的时候,身体直接被人捞了。 “容,容,容洵?” 眼前的男人看着她,微微勾唇道,“我的好妹妹,咱们聊一聊?” 云宋心虚,嘿嘿一笑,道,“有话好好说,先把我放下来?” 容洵抱着她,左右看了看,道,“你睡哪个房间?” 云宋抿唇摇头。 一个肉嘟嘟的手指了指左前方一间屋子,道,“那是姐姐住的房间。” 容洵垂眸看男娃,道,“和你爹娘说一声,我和姐姐有很重要的事情聊,不要来打扰。” 男娃很听话的点头。 容洵便抱着云宋直接进屋了。 男娃道,“那是姐姐的哥哥吗?” 丫丫比他大,道,“你笨啊,绝对不是的。没看到姐姐像只猫一样吗?一定是姐姐的心上人来了。” 男娃不相信道,“我听到他喊姐姐妹妹了。” 丫丫道,“这有什么?我看到爹这样抱娘的,还喊娘心肝宝贝儿呢。难道娘是吗?” 男娃被丫丫说服了,道,“姐姐说得对。那我们去看看吧。我怕哥哥会打姐姐手心。” 丫丫一把把他的眼睛捂了。 男娃不满道,“姐姐你干什么?” 丫丫道,“爹抱着娘的时候,也会捂我的眼睛然后把我赶出去,说不能看。看了眼睛里长东西,很疼。” 男娃被吓住了,捂着眼睛道,“我不要疼。” 丫丫道,“那就不看了,咱们继续玩水吧。一会儿找娘拿几文钱,我带你去买糖葫芦去。” 男娃拍手,“好呀好呀。” 容洵把云宋直接抱进了屋里,然后脚往后一抬,把门给直接关上了。 扫视了一周,凳子太破,桌子不稳,软榻没有。 皱眉,勉强里面的床榻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于是抱着云宋直接到了床前。 云宋慌了,“容洵,说话就说话,到床上干什么?” 容洵把她往床上一放,云宋刚要起来,却被容洵双臂一撑,将她给包住了。 云宋抿了抿唇,问道,“容洵,你,你要干什么?” 容洵一双眸子盯着她看道,“还要问我干什么?你又干了什么?二话不说,留下一份诏书就跑了。大好的江山不要了,其他的都不管了。这是你该干出来的事情?” 云宋垂了垂眼眸,道,“我当这个皇上当累了。阿起和姑姑想要,便给他们吧。反正没人在意我,反正也没人真正愿意我当这个皇上。我知道,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你是从母后那里找到的是不是?母后她和王时生了一个孩子,不惜换成一个男孩,就是想要把我换掉。容洵,我能怎么办?” 容洵低吼道,“你不能找我吗?我一个丞相是摆设吗?你自始至终真正相信过我吗?” “我……我不想你为难。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辅佐阿起。他比我聪明,比我懂得多,更因为他是……” 话到了嘴边没说出来。 更因为他是男儿身啊。 等等。 云宋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她如今是女儿身啊。可容洵找过来,一眼就认出她就是云宋。没有对她如今的打扮提出过任何异议。便是他说出这些的时候,容洵也好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她眼睛睁大,看着容洵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知道的话还打算骗我到几时?我以前是瞎了,可人不能瞎一辈子。云宋,小离,你欺人太甚了。” 云宋想要解释几句,容洵将她的嘴给严严实实的堵住了。 那一个缠绵的吻带给云宋的震撼直接传递到了四肢百骸。 一瞬间,前世今生的记忆都犹如潮水般涌来。 她为容洵笑过哭过,从那面铜镜里她也知道了前世的事情。容洵啊,最后为她舍弃了自己的性命。 她爱他,他何尝不是? 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下,终于毫无隐瞒的见面了。她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他们俩谁欠谁呢?已经说不清楚了。或许在爱里,也从来都不该计算这些的。 呼吸逐渐变得紊乱起来。他们两人之间都经历了太多,有太多情绪需要发泄。言语已经无能为力,只有身体才能相互慰藉。 男女的欲望在那一刻喷薄而出。在两人都有意识和意愿的情况下,他们终于坦诚相待。 ------------ 241 后悔 完事后,云宋便有些后悔了。缩在容洵怀里抱怨道,“你这人,怎么也不管着一下自己?我们什么关系,什么身份,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 容洵忍不住轻笑道,“你是我的小离,正经拜堂成亲过得,这种事情有什么不能做?何况又不是第一次了。” 因为开了一个头,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即便容洵无数次告诉过自己,不应该。可是人啊,尝到了第一次的甜头之后,哪里还禁得住第二次,第三次,以至于更多的亲密接触? 容洵不近女色,却独独贪恋她的身体。 他告诉自己,管那么多呢。就是想要得到她。 “什么不是第一次了?”云宋趴在她胸口问道。 容洵高深莫测的一笑,道,“这事先不说。我们聊聊别的。” “这事很重要,现在就要说。” 容洵拗不过她,便将那两次与云宋说了。 云宋听着脸一阵绿一阵青的,最后气的说不出来,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口。抬头又瞪着他道,“容洵,你简直就是个混蛋。” 容洵轻笑,“比起你,这算什么?” 云宋咬了咬嘴唇,道,“我那是事出有因。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小离的?” 容洵干脆都挑明了,道,“还记得在青州吗?你发烧喊了我六郎。那个时候我就起疑了,六郎,便是我家里人都不喊我了。这称呼,我只叫小离喊我的。” 云宋垂了垂眼眸。她一直掩饰的很好的,可是那时候发热,她就不能控制自己了。 容洵压低了声音到她耳边道,“还有你在医馆中沐浴,你以为我什么都没看到就走了,其实我,都看到了。” “容洵,你……”云宋抬手又要打他,手却被容洵稳稳的捉住了,凑到唇边亲了一下。 云宋的气便消了。 她窝在容洵胸口道,“你别来劝我了,我不会回去的。我喜欢现在这样的状态。我活了十几年了,从没有这么轻松过。容洵,你若是喜欢我,便不要再逼我好么?” 容洵道,“好,我陪你。” “什么意思?” “我留下来陪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你要是想在这里卖一辈子酒,我也陪你。” 云宋看着他,眼眶便红了。 她捧着容洵的脸,道,“其实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是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混为一谈了。这一世的你很好,从不曾亏欠我。甚至为了我做了很多。是我不该欺你,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你是大魏的丞相啊,这大魏没了我可以,没了你却不行的。” 容洵伸手去摸云宋的脸,道,“那你可知道,我没了你也不行?” 云宋怔住,呆呆的看着他。 现在他还是那双温柔的眸子,一双只会对她温柔的眸子。 他把所有的柔情都给了她。若不是爱到了极致,又怎么能为了她弃了性命? 可她拿什么来回应这爱呢? 一辈子当她的小离吗? 忘却云宋的身份,留在容洵身边,以小离的身份,可以吗? 容洵捧着她的脸,身体微抬,去亲吻了她红红的嘴唇,道,“所有的事不必马上做出决定。时机到了,自然而然便有了决定。现在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嗯?” 容洵坏笑一下,翻身又将云宋给压在身下了。 “容洵,你别闹了,外头还有大哥和嫂子,还有孩子在呢。” 容洵轻咬一下她的耳垂道,“那你忍着点,别叫出声。” 云宋羞红了脸。 ------------ 242 足矣 到了晚上,丫丫和男娃已经饿得在揉肚子。他们眼睛时不时往云宋的屋子瞟。那里一直紧闭着门,他们的娘都不让他们靠近的。 男娃很好奇,有什么话聊到现在还没说完呢? 哥哥和姐姐怎么有那么多话说呢? 男人看了两个孩子有些心疼,对妇人道,“把饭菜剥出来一部分先给孩子们吃吧?孩子们都饿了。” 妇人点点头,“我也这样想呢。不过我另外做一些吧。好不容易加了些肉都是给客人留的,我怕孩子们收不住吃多了。而且就算是拨开,不是一盘子,总归寒酸的。” 男人点头,“行,你看着弄吧。” 妇人正要转身去厨房,就看那边门开了。 一个英俊倜傥的男子就站在门口,披着薄薄的衫子,微微拢了。 这男人真是英俊啊。方才容洵进来的很快,妇人只知道有人来了,要去看的时候,两个人却已经进屋了。 他们这镇子也是江南小镇了,男人们的肤色都不差。可也没见过容洵这样的,一看就是气度不凡,非富即贵的。这人跟人啊,差距还是很大的。 容洵看过来,唤了一声,“大哥?嫂子?” 妇人去碰男人的胳膊,道,“叫你呢。我不好去的,穿得太少了。” 妇人两个孩子了,说这话的时候,脸没来由的有些烫。 男人反应过来,道,“你说得对。”又道,“我穿那样的丝绸衫子也好看。” 妇人笑出声来,拍了他一下,道,“孩子在呢,你也不害臊。” 男人憨憨一笑,去找容洵了。 说了几句,便回来了,对妇人道,“麻烦我们烧些热水呢,说要沐浴。还有饭菜的话,叫我们随便弄一些过去就行了,也叫我们不要等他们了,明天再说。” 妇人道,“这是小媳妇被夫君逮着了,可不要罚一罚吗?” 男娃一听,着急了,道,“哥哥要罚姐姐吗?那我去帮姐姐揍哥哥去。” 妇人一笑,用手指戳他的脑门,“去,哪都有你。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快,和你姐姐去吃饭吧。” 又对男人道,“你去饭菜弄一下,其他的叫孩子们吃吧。我去烧水。” “好。”男人应了,又感叹道,“看起来像是个不得了的人呢,可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啊?” 妇人道,“这人啊,越有本事,越得体。不像那个矮冬瓜。” 男人急了,道,“不能这么说的,听到要倒霉的。” 妇人不以为意道,“你没发现,那位公子一来,人已经都撤走了?他呀,比矮冬瓜不知道厉害到哪里去了。有他在,矮冬瓜不敢拿我们怎么样的。” “那要是他们走了呢?” 这话把妇人给问住了。 她没多想,道,“我去烧水去,你看着孩子们吃饭。” 容洵抱着云宋去洗了澡,又喂她吃了些饭菜。 云宋已经累蔫了,眼皮耷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偏偏这个始作俑者精力充沛的很。 等吃完,容洵垂首,将她唇边的一粒米粒给吻去了。他的嘴唇像是有魔力的,云宋身子一小子又燥热起来。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道,“我是累极了,你叫我睡一会儿吧?” 声音软软绵绵的,听着叫人心头像猫爪子挠似的。 他是想再闹她一回的,无奈看怀里的人儿已经筋疲力尽了。 没关系,来日方长呢。 容洵将她抱了放到了床上,搂着她,看她在自己怀里睡着。 这样的画面他想过无数次了,如今却到了现实中了。他已经难掩心中的激动,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庞。 这一世,便想好好的护着她,叫她无忧无虑,脸上常有笑容便足矣。 ------------ 243 成熟 早上,妇人推着男人去敲了门。 很快里头有人应声,是容洵。 “那个,公子,出来用早饭吧,我孩子娘都做好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容洵道,“好,一会儿就来。” 男人便离开了,喊着丫丫帮忙去摆碗筷了。 不一会儿,容洵和云宋便出来了。 妇人一眼就瞧见容洵牵着云宋的手。云宋不好意思,要抽开,却被男人的大掌牢牢的包住了。 两个人到了桌边。 家里吃饭没那么多讲究,因为夏天热,便直接在院子里支了一张桌子,大家围坐在一起。 云宋很自然的坐下来,又拉着容洵坐下,她看了一眼容洵脚边的小凳子,那只是一个木桩子。她笑道,“你不会坐不下来吧?” 容洵撩了衣摆便坐了下来。 妇人给他们递了筷子,又端了盛好的白粥。桌子上还有几根油条,还有一些咸菜。 妇人道,“公子过来,这里太简陋了,别见外。” 云宋却在一边帮腔道,“也许简陋,但却是真心拿出的最好的东西,这才珍贵。嫂子,你别拘谨,他什么都可以的。” 说着朝容洵撇嘴,“是不是?” 容洵应了,“娘子吃什么,我都能吃。嫂子和大哥这些日子照拂内人,着实辛苦了。” 旁人反应倒还好,男娃突然哭起来了。他肉嘟嘟的小声去揉眼睛哭道,“姐姐,你不是要等我长大嫁给我的吗?你怎么和他好了?我不喜欢这个哥哥了。哼……” 一番话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云宋道,“你别哭啊。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嫁给你。所以你赶紧长大哦。至于他么,到时候我一脚把他踹到一边去。” 男娃果然不哭了。但对身边这个好看的哥哥已经喜欢不起来了。 容洵也不看他,往云宋碗里夹咸菜,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想把我一脚踹到一边去?小离,你长本事了?” 云宋嘿嘿一笑,又给他夹了跟油条,“多吃点,别饿着了。” 男人道,“容姑娘,介绍一下啊,还不知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呢。” 这事云宋和容洵在出来之前就商量好了。 容洵道,“我姓容,你们叫我容公子便好,这位是小离,我的妻子。” 男人和妇人相互看了一眼,也不想论其中的真假,便直接以他们说的为准了。 用过了早饭,容洵把云宋拉住了,“带我到周边去看看.” 话刚说完,有个肉嘟嘟的小手就拉住了云宋的衣袖,可怜兮兮的,“姐姐,我也要去。” 云宋刚要说话,就被容洵给拦了,“我们要去划船,要去骑马,太快了,小孩子会掉下来的。你这小短腿,马都骑不上去吧。” 男娃被激怒了,叉腰道,“哼,你别瞧不起我。我有一天会超过你。” 容洵摸了摸他的头,道,“等你哪天超过我了,也抢不走我的女人。你,太嫩了。” 男娃气的眼眶都红了,瞪着容洵,然后在他脚上一踩跑走了。 云宋要去追他,被容洵给拉了,“你打算干什么去?” 云宋也瞪他,“你和孩子说那些干什么?看把他气的?都要哭了。” 容洵漫不经心的说道,“受点挫折没什么不好。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你是我女人,再去管别的男人,当心我把你直接扛房里去。” 云宋被他吓住了,道,“你该不是和一个这么大的奶娃吃醋吧?容洵,你能不能成熟点?” 容洵拢了衣袖道,“一切对你不怀好意的不管是同类还是异类,都是我的敌人。” 傲娇的简直可爱。 云宋看着他,突然噗嗤一笑,手一摸他的喉结,道,“好啦,我带你去转转。再不走,我怕你把这一家人都当成敌人了。” 容洵勾唇一笑,捉了她的手腕往外走了。 ------------ 244 靠装 镇子外面有个湖,此时是盛夏,湖里面都是碧绿的荷叶,一朵接一朵,风一吹,像翩翩起舞的女郎。 还有荷花绽开,但已经接近尾声。因为一朵一朵的莲蓬已经露出了真容。 云宋嫌晒,到了一棵树下就不愿走了。 她出了不少汗,汗水将她的发丝黏在脸上,有几颗汗珠子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玉白的颈子里。 容洵顺着视线往下看。 云宋注意到他的目光,拍了他一下,道,“你往哪里看呢,你个老色鬼。” 容洵便去搂了她的腰,去亲吻她的脸颊,云宋忙避开,求饶道,“不说了不说了,这里有人呢,瞧见多不好?” 容洵道,“骂我老色鬼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旁人也能听到呢?” 云宋咯咯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声道,“晚上再补偿你还不行吗?这时候真的不要闹了。” 容洵两眼放光看着她,道,“说好了。晚上,任我处置。” 云宋怎么看他这么不怀好意呢? 可也只好认了。 容洵终于松开她,两个人席地在树下坐着。 云宋捧着脸,转头看着容洵道,“从没有想过,我们会有这一天。竟然能席地而坐,看着跟前的风景。你可是丞相哎。” 容洵道,“你还是皇上呢。” 云宋撇嘴,指了前面,道,“我想吃莲蓬,你给我弄几个来。” 容洵道,“镇子上有得卖,我给你买。” 云宋摇头,“我要吃新鲜的,刚摘的,还要你亲手给我摘得。夫君,你给我嘛,我就要吃。” 说着,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容洵看着她,满目柔光。 这是他的小离啊。 “好,你等着。” 容洵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顶着烈日到了湖边。他先摘了一朵大荷叶过来。 云宋故意嘟嘴道,“拿这个就想打发了我?” 容洵放到她手里道,“嫌晒可以当帽子,嫌热可以当扇子。我去了啊。” 说完又扭头跑了。 到了湖边,望了望,岸边哪还有莲蓬可摘?触手可及的都叫小孩子给摘走了。摘不到的,都是在湖心了。 容洵正愁眉时,看到前面有个男子在撑船。 容洵将那人叫过来,又与他谈了一会儿,然后便登了船。 云宋瞧着容洵志得意满的采了许多莲蓬,不一会儿船家便送他到岸边来了。 云宋把荷叶往头上一戴,欢喜的去迎她了。这种感觉很美妙。就像是看到大哥出去采买东西,大嫂知道他回来了,连忙出去迎了。其实不过就是几步路的事,可总觉得这样快点过去,就能早点团聚似的。片刻,都是好的。 云宋眼见着快到岸边了,却见容洵已经一脚踏上了岸。大概是船家以为他已经上了岸,便撑篙打算走了。谁知道,容洵上演了一个劈叉,然后表情失控,落进了水里。 云宋惊呆了。 此时容洵冒出点头来扑棱几下,喊道,“我不会,不会水。” 船家自然不能让一个女郎去救人,当下就跳下去了。游泳和吃饭一样稀疏平常,一会儿就把容洵给救上来了。 云宋憋着笑和船家道了谢,然后拿着莲蓬在容洵跟前晃了晃,“夫君好英勇啊。为了我的莲蓬,太豁得出去了。” 容洵白她一眼。 云宋乐不可支,十分好奇的问道,“你既然一点不会水,是怎么在船上保持的气定神闲的?” 容洵凉凉瞥她一眼,道,“主要靠装!” 云宋,“……” ------------ 245 报仇 好在天气热,容洵板着一张脸被云宋推着站在太阳底下站了一会儿,身上就干的差不多了。 但这神情嘛,像是云宋欠了他多少钱似的。 云宋坐在树荫底下,头上顶着一朵荷叶,手中剥着容洵给她摘过来的莲蓬,优哉游哉的吃着。 “我一直都觉得你黑一点更好看一点,你索性多晒一会儿。” 容洵磨牙,问道,“不怕我晒晕?” 云宋一颗莲子放进嘴里,道,“不会的,你身体好。” 容洵睨了她一眼,头微微往别处偏去。 嘴边触到什么,微微张嘴,一颗莲子便到了嘴中,甜甜的,水分很足。他嚼了两下咽进肚子里,垂眼去看眼前的小丫头。 云宋歪着头看他,“好吃吗?” “还要。” 云宋手掌里挑出一颗又放进他嘴里。这小丫头手掌里握的满满的呢,原来刚才一直剥着,不忘给他留了。 嘴角微微扯了一下。 当云宋又挑了一颗往他嘴里送时,容洵突然将她的腰一揽,推着到了自己跟前。 他道,“吃不够,还要吃别的?” 云宋抿唇,问道,“吃什么?我……” 话还没说完,容洵已经将那柔软的唇瓣衔在了口中,细细品尝属于她的味道。 云宋轻轻捶他,最后又沉沦其中。 晚上回去的时候,云宋揉着自己的嘴唇瞪容洵,“你是属狗的吗?把我的嘴巴亲成这样,回去丢人丢死了。” 始作俑者却很坦然的将她的手捉了,道,“怕什么?夫妻之间恩爱些,不是平常事?” “你个坏蛋。” 两人吵吵闹闹的往前走,前头却被人拦住了。 云宋眯眼一瞧,是矮冬瓜啊。 云宋手指戳了一下容洵的腰,小声道,“我呢,借你的名号保住了自己,现在你再发挥一下自己的优势,把这昏官给我解决了呗。” 容洵也小声道,“小事,交给为夫了。” 容洵轻咳一声看向矮冬瓜。 矮冬瓜忙上前跪下来行礼。 容洵能来这个小镇子,矮冬瓜高兴的差点跳起来。可骤风去打了招呼,容洵不希望别人来打扰。是以矮冬瓜一直不敢去铺子里拜访。今日看守的人告知容洵和云宋出来了,他慌忙过来找了。哪知道两口子在湖边玩的不亦乐乎,矮冬瓜只好在不远的地方一直等着。还不敢靠太近,免得打扰了容洵的雅兴。他这也是蛮努力的了。 容洵看他一眼,也不叫他起来,矮冬瓜只能一直跪着了。 容洵道,“听说这镇子上你就是王法?” 矮冬瓜身体僵了半截,忙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容洵哼一声道,“这样也配下官?” “下官知罪,实在是不知道令妹……”又觉得不对劲,明明两个人方才亲密的很。 容洵倒也大方的告知道,“这位是内人,你该知道她什么身份了吧?” 矮冬瓜忙道,“夫人国色天香,气度不凡,是下官瞎了一双狗眼了。” 云宋道,“可不是狗眼么?你那是什么表侄子还准备抢了我当他傻儿子的媳妇呢。” 容洵侧目看云宋。 云宋反应过来道,“这事我没和你说吗?一时忘记了。” 容洵本来想着把矮冬瓜的官给罢了就可以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有人撬墙角撬到自己头上来了。当下磨了磨牙道,“这地方太小,本相准备安排你去个更广阔的地方。” 矮冬瓜一听,马上喜道,“一切听丞相的安排。” 容洵道,“你去边境找一个叫秦松的,告诉他,是本相叫你过去养马的。他会好好待你的。” 矮冬瓜心凉了半截。 容洵又道,“记得带上家眷,还有什么表侄一家之类的。总之多去几个人,替大魏多养几匹好马来。” 矮冬瓜瘫坐在地上。 容洵牵着云宋的手往前走,走到他身侧,道,“路途遥远,别耽误工夫,明早就出发吧。” 待容洵和云宋走出去几步,矮冬瓜直接晕过去了。 云宋扭头看一下,笑着对容洵大拇指,“这惩罚手段,你可够损的。那里有安安呢,我也给他写封信,叫他好好招待一下这几位。” 容洵捏一下她的脸颊道,“自己跑出来,就该知道保护自己。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平日里该遮一遮。” 云宋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左右晃着头,看着容洵,道,“那我以后就这样看你啦。” 可可爱爱的,容洵被她逗笑,把她的手掰开道,“如今有我在,看谁敢觊觎。” 云宋欢喜的笑出来。 ------------ 246 洗碗 回到铺子里,男娃很不高兴的看着他们俩,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竟然玩到天黑才回来,我一个小孩子都不这么贪玩。” 这小大人的模样把云宋给逗笑了。她上前捏了男娃的脸,道,“虎头,我们是去摘莲蓬了。哥哥很厉害的,摘了这么多。你看,叫我带回来给你们吃呢。” 她拿着荷叶包着的莲蓬给虎头。 虎头和丫丫平日里能吃到的东西不多,便是去买一串糖葫芦也是奢侈的事情,妇人也是隔一段时间才给他们买的。他们便喜欢夏天,因为可以吃到不用钱就可以吃到的东西,且这东西还很好吃。不过前阵子那湖边有个小孩溺水了,差点淹死,好在被人救起来了。爹娘都下了命令,他和丫丫都不能靠近的。所以,他们还没吃上过莲蓬呢。 虎头接过来,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心,却又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对容洵道,“别以为拿这东西讨好我,我们就和解了。哼,我会长大的。” 容洵道,“你尽管长大,我会怕你?” 虎头瞪他一眼,抱着莲蓬找自己的姐姐去了。 云宋白一眼容洵,道,“你就不能和他好好相处?一个孩子罢了。” 容洵道,“是个男人我就得防着。漂亮媳妇容易被人惦记,不是连傻子都惦记上了吗?” 云宋噗嗤笑出声,推着他进屋,“这衣裳还是换一换吧,毕竟那湖水里东西杂。” 容洵直接把她带入怀里,道,“一起洗?” 云宋啐他一口,“呸,天还没黑呢,又想些淫秽的。” 容洵撇嘴颇为可惜道,“那就等天黑吧。看着好像快了。” 云宋,“……” 容洵洗了澡,换了衣裳,与妇人一家在院子里吃晚饭。 夏日里蚊子多,旁边熏了艾草,还是有蚊子。 容洵吃了一半突然停下,从一边拿了芭蕉扇,轻轻的给云宋扇着。虎头看过来,容洵颇为得意的挑眉,“小家伙,你嫩着呢,知道怎么对女人好吗?” 虎头撇嘴抱臂,扭头哼了一声,把一桌子的人都逗乐了。 云宋见容洵碗里还有,便道,“不必给我扇了,索性我没洗澡呢。你先吃吧,别饿着了。” 容洵继续扇扇子,道,“你喂我,我腾不出手来。” 云宋尴尬的看他,又看了一眼旁人,很是害羞的低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喂,好多人在呢。” 容洵道,“两口子,你给我喂饭很难为情么?” 云宋,“……” 妇人对孩子们道,“都吃完了,陪我到酒窖里检查一下,别进了老鼠。你也去……”最后一句是对自己男人说的。他饭量大,还没吃完呢。 男人忙将碗放下,用手背抹了嘴,道,“好,一起去。丫丫,虎头,走。” 妇人替云宋清了场,这让云宋更无地自容了,她拍容洵的手臂道,“你干什么呀?大哥饭都还没吃完呢。” 容洵道,“吃了两碗了,再吃晚上不消化难受。” 云宋白他一眼。 容洵突然另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拍在了云宋的脸上。 云宋道,“你干什么?” 容洵道,“有蚊子。别把如花似玉的脸给咬着了。我两只手都有事做,所以麻烦娘子给我喂饭了。” 云宋又气又笑,只好端了碗,拿了筷子给容洵喂起饭来。 嘴角沾了饭粒,云宋过去轻轻的用舌头舔去了,然后对容洵道,“没人在呢,我们俩怎么样都行。这次就算了,下次你顾着些场合,别叫大哥大嫂难做。何况还有孩子呢。” 被云宋舔过得地方还酥酥麻麻的,看在这丫头这么自觉的份上,容洵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等吃完饭,云宋便撸了袖子要收碗,容洵愣了一下,道,“这些你也要做?早知道该买两个丫鬟过来。” 云宋道,“大嫂平日里不让我做的。可谁叫你今天吃饭吃到最晚,难道把碗搁在这里等着大嫂来么?” 容洵撇嘴,“有些道理。” 云宋一笑,“那我们一起?” 容洵摇头。 云宋表情一滞,正要开口,容洵却把她的衣袖给放下去了,道,“你这双手,这辈子都不能做这些事情。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宋道,“六郎,我已经不是皇上了。” 容洵道,“我的妻子更不能做这些,否则我这个丞相是吃白饭的?” 云宋一愣,容洵将她拉到一边,芭蕉扇塞到她手里,然后自己撸了袖子去收拾碗筷了。 云宋呆住了,怕是在梦里吧? ------------ 247 要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容洵晚上表现的那么好,生平第一次洗碗,云宋颇为愧疚。回了屋中,被容洵连哄带骗的就干了些羞羞的事情。 完事后,两个人出了一身的汗,又去洗了澡。 等洗完,容洵搂她在怀里,给她摇着扇子。 云宋手轻轻抚着她的喉结,道,“六郎,你知道吗?我在梦境里过完了我短暂的一生。” 容洵的扇子停了下来。 他知道,云宋有些事情从来不曾和他说过。他心中也有诸多的疑问。可他也知道,那一日新婚之夜,她字字珠心,像是经历了许多痛苦不堪的事情,那不会是假的。 所以容洵不敢问,他怕又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今日,她大概是想说了。 容洵的扇子又摇起来,等着云宋说下去。 云宋道,“真的好短暂,我八岁登基,活到二十岁就死了。死的很惨,失去最重要的人。” 容洵小心翼翼的开口,“是我把你害死的?” 若不然,她不会那么恨他。处心积虑的接近他,叫他喜欢上她,然后选在那样的日子里刺了他一刀,离他而去。那是多大的仇恨啊。 知道了云宋和小离是同一个人之后,他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云宋苦涩的一笑,“算是吧,也算不是。不过把我伤的最深的就是你这个大坏蛋了。这梦里,我恨极了你。可在前一段时间,我知道了一些事情,才知道,你也为我做了很多。慢慢的许多事情都释然了。我打算让一切都过去了。” 她只字未提元儿是谁,但容洵已经猜到一二。容洵知道,元儿是她心里的痛,不能碰触的。 容洵搂紧了她,道,“好。” 去亲吻她的时候,发现她的脸上都是泪水。 容洵心疼的为她擦拭掉,对她道,“无论梦境里我做了多少混蛋的事情,现实中,你都可以找我算账。只别像以前一样,抛下我,一声不吭的走了。” 云宋点头,“我不抛下你了。我发现,我那么恨你,到头来却还是那么深爱你。六郎,你不可以再负我。” “此生绝不负你。” “那谢如枝呢?你不是喜欢她吗?还给她放烟花了呢。” 容洵笑道,“这是醋坛子打翻了?你在宫里头也知道我放烟花的事情?” 云宋白他一眼,“容家六郎,可是永安城内许多怀春少女的心仪对象呢。也只有谢如枝这样的女郎才能配得上你吧?” 容洵轻笑起来,道,“那日烟花并非我放的,是大姐安排的。我根本没出现。” “嗳?” 容洵深情看着她道,“便是小离刺我一刀,狠心离我而去。可我心里装下了她,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傻子!应该恨我,我或许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又或者有朝一日知道我就是云宋,你也什么都不能做。你该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 “我不要。”容洵断然拒绝,“我只要你。” 云宋动情,去亲吻了他的喉结。 便又是一场引火焚身。 ------------ 248 出事 自容洵来之后,云宋又把一个任务交给他了。那便是叫他教丫丫和虎头读书认字。 容洵拿这个当条件,又要挟云宋在房事上一退再退。云宋每每半夜累的趴在那里,便磨牙想咬他。 好在容洵是个高手。丫丫竟然进步神速,虎头也变乖了。 云宋很是好奇,去问虎头。虎头道,“我要把他会的都学会,才能打败他。” 云宋,“……” 男人的意志力真的不能小瞧了。 容洵又给铺子整理了账本,又教丫丫怎么记账。翻账本的时候,皱眉去撇一下正在吃西瓜的云宋。 等云宋吃了一半,被容洵夺过来,就着她吃过的继续吃起来,道,“就那账本写的和天书一样,不出半个月,就理不出头绪来了。” 云宋赔笑,“我这不是门外汉么?你受累了。你多吃点,嫂子自家种的,可甜了。” 容洵道,“这些都是小事,房事上多听我的便是。” 呛得云宋咳了好几声。 容洵给她抚着后背,道,“叫你为难了?” 云宋磨牙道,“我打算今晚和丫丫睡。” 容洵问道,“丫丫和虎头一个房间?” 云宋挑眉,“那是。” 容洵道,“那我也搬过去。” 云宋,“……” 丫丫把容洵方才教过的字练了几遍,容洵便又去给她讲解去了。 虎头凑过来道,“姐姐,我都听到了。姐姐过来睡,我把门锁好,不叫哥哥进来。” 云宋摸了摸他的头道,“快去认字去,不然怎么打败他?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认识很多字了呢。” 虎头大吃一惊,脸上露出输在起跑线上的懊恼感,然后很乖巧的迈着小短腿去虚心求教去了。 云宋欢乐的又去捧了习惯吃起来。 她余光一瞥看到了骤风。 骤风来了好些日子了,云宋还没正经和他说过话。她和容洵倒是适应了,她和骤风如今这身份还有些尴尬。 她招手把骤风叫了过来。 “五姐生过了吧?” 骤风道,“年前生的,是个儿子。胖乎乎的,和虎头一样可爱。” 云宋看他,果然不一样了。以前骤风惜字如金的,如今有了孩子,说起来,满脸柔情。 云宋道,“你过来也有些日子,该想他们了吧?要不你先回去吧,看看五姐和孩子。” 骤风有些为难。 云宋道,“你不用担心容洵,他是一定会同意的,怕是你自己不愿走。” 云宋说的没错,在那之前,容洵就叫他回去了。可骤风不放心,便不愿走。 云宋道,“你知道容洵在哪里,他不会有事。你回去,也给府上的人说一声。何况孩子那么小,你也该帮着五姐才是。至于我和容洵,有些事情,也该商量出个结果了。” 这美好的梦啊,总归要归到现实的。 这大魏没有她照常运转,可她不能把有治国之才的容洵绑在这里当个教书先生。 晚上就寝之前,云宋打算和容洵提这件事。可在那之前,骤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永安城来的信,八百里加急。” 云宋肃了神色,一定是永安城内出事了。 容洵迅速披衣起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从骤风手里接过了信。 是姚轲送过来的密信。容洵立刻到桌边,借着烛光看了起来。 烛光下,他的眉头紧皱。 云宋走过来,问道,“永安城内出什么事了?” 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容洵看着她道,“你那个替身,死了。” ------------ 249 早知道 容洵安排的那个替身,过了几天好日子,便有些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姚轲和刘光亭一看的不太近,那替身便吩咐人给他弄了好些酒过来。他吃多了酒,突然间在睡梦中就死了。紫宸殿内依旧是保持着不让寺人和侍女近身伺候的习惯。所以等刘光亭和姚轲过去的时候,替身的身体都凉了。 刘光亭和姚轲先赶紧把那替身容貌毁了,有换上了寺人的衣裳,然后安排送出了皇宫,如此,便没有人知道紫宸殿那个替身身故的消息。 但事情太大,姚轲也没了主意,没有替身,容洵又不在,这事便不好圆过去,所以赶紧加急给容洵来了信。 云宋懵了一下,道,“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不是阿起吗?” 同心镇离着永安城很远,加上这镇子上的人都过得十分安逸,不大关心政治。云宋到了这里,也从没去打听过如今永安城如何。她留下了禅位书,云起又是她的亲弟弟,理所应当的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便是云起了。 可云宋没想到,竟然跳出来一个替身。 容洵叫骤风在屋外候着,他拉着云宋坐下,十分有耐心的说道,“云起被封了王,和大长公主已经到了青州。此生都不会再踏足永安城。” 云宋皱眉,问道,“为什么?阿起如今才是唯一的正统啊。你宁愿用一个替身放在朝堂上,这至大魏于何地啊?实在是太儿戏了。” 容洵道,“但凡云起能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是他……”他看一眼云宋,有些话还是不愿说出口。 云宋看出来了,问道,“是不是云起做了什么事情?我觉得你不是如此糊涂的人。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没什么好瞒我的了。六郎,我不是个孩子了。” 容洵抿了抿唇,随即握着她的手道,“我查出来,你中毒,是他所为。” 容洵感觉到云宋的手颤了颤。 她垂了垂眼眸道,“那一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只是我一直不愿往这方面去想,毕竟他还是个孩子,总不至于以身试险。” 容洵道,“如此心机才更叫人不寒而栗。我如何能将大魏交于他之手?” 上一世,云起为了自己的皇位不惜在药里面下毒,害死了自己。这一世,许多事情不同了,可他的歹毒心肠却没有变。依旧是为了自己的皇位,不惜要了她的性命,甚至还可以以身试险。这样的一个人,想到的确令人觉得害怕。 云宋看着容洵道,“可是,现在怎么办?诸位皇叔中可有扶得起来的人?” 容洵道,“我希望,还是你。” 云宋惊得忙将手抽了出来,道,“容洵,你知道的,我是女儿身。以前是我被母后绑着,无法摆脱。如今你既然知道真相,更不该叫我再回去的。大魏不该有个女帝。于民心不稳,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若是你的父皇选择的你呢?” “什么?”谈及先皇,云宋的脸上明显失了生气。她道,“我可能最对不起的就是父皇了。身为女儿身,却当了皇上,欺骗了父皇,也欺骗了大魏的百姓。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父皇他本来就不喜欢我。知道我不能当皇上,或许他还挺高兴的。” “小离。”容洵心疼的看着她道,“你的父皇,并非讨厌你。他只是……” 或许觉得他的言语有些苍白,他起身去打开了自己带过来的行囊,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份密诏。 “这是先皇留给我的,你打开来看看,一切就都明白了。”这也是云嬛心心念念想看到的,可惜她对云宋所做的事情已经让她丧失了这个资格。 云宋带着不解的神情打开了那份密诏。 在看完之后,眼泪便夺眶而出。她惊愣的看着容洵,语气还带着难以置信,“六郎,我的父皇他……” 容洵点头表示肯定,“你没看错,先皇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 ------------ 250 硬扛 云宋愣愣的说道,“怎么会?父皇他明明很讨厌我。” 容洵理了一下她额头的发,道,“他不是讨厌你,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因为你是他的孩子。因为你也身不由己,被自己的母亲推到了前面。就是因为太爱你,他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不敢太靠近你,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身份。又不能拆穿你的身份,因为那样会害了你。我想先皇一定纠结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定偷偷的在远处看过你。最后,他看到了你的善良。他作为一个父亲,有责任保护自己孩子的安全。他从不曾舍弃你,讨厌你。他对待云起如此,对你也是如此。他一直在做一个父亲该做的。甚至于,他接受了你当这个皇帝的事实。” 云宋的眼泪决堤。 她仅有的印象里,是父皇远远的看到她,就皱起了眉头,然后转身就走了。她呆呆的站着,小声的喊出一句父皇,他也听不见。 可是现在啊,她突然有那么一点记忆。她曾经也坐在了父皇的腿上,父皇陪着她玩闹,逗她笑来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知道了她的身份,那时候,他或许也想了很多。可最后,还是选择了继续保住这个秘密,然后再不敢与她亲近了。 那密诏上写的太清楚,若吾女云宋德不配位,令大魏百姓遭受苦难,便废之。若她与云起之间择其一,仁德为上。 便是这仁德,云起输给了他。或者说,一开始他的父皇就已经做了决定,从没有因为她的性别而决定她能否登上帝位。 哭了一通,眼睛都红肿了。容洵搂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哭泣。 等哭累了,云宋抬眼看他道,“你也是后来才打开密诏的吗?” 容洵点头,“自然是。先皇驾崩之前交代我要保护好云起的安危,然后守住这份密诏,只有在不得已之时才能打开。” 云宋道,“说以在姑姑和阿起意图篡位之时,你打开了这份密诏?容洵,父皇真的托付对了人。” 容洵看着她问道,“现在还坚持自己原来的想法吗?” 云宋嘟着嘴,靠在他怀里,道,“我没想好,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她抬眸看了一眼容洵道,“你这人,我本来好好的,你一来,都乱套了。” 容洵捏着她的手,道,“原本就想让那人在皇宫里好好待着,我把你带回相府。两边周旋,我自认为能胜任。可现在,倒是让我犯愁了。” 云宋惊得抬头,问道,“你原来是这么打算的?那要是时间长了呢?总不能让那个人在宫里待一辈子的,而且他也不一定活的长久的。” 容洵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没想这么远,没想到事情说来就来了。时间长的话,就在亲王那边选个能扶得起来的。” 云宋瞪他,“一听就不是真话。” 容洵轻笑,“你好好考虑,我不催你。重新扶个王爷的孩子是假的,但不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是真的。” 云宋问道,“我要是真的不回去呢?还是不打算把阿起接回去?” 容洵肃脸道,“没这个打算。就自己硬扛呗。” 云宋,“……” 容洵轻轻揉了她的头发,道,“好好想一想。只论自己的心意,其他的不用考虑。”又手握拳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我可是丞相,你可以依靠的男人。” ------------ 251 回去 接下来几天,容洵只字不提那件事。云宋只看到急信一封一封的过来。云宋不去问,容洵连内容也不在她跟前提起。 虎头端着西瓜跑到云宋跟前,“姐姐,吃西瓜。” “谢谢你呀,虎头。”云宋摸了摸他的头。 把手边的账本放到了一边。那账本被容洵整理重新记了账之后,果然更清晰了一些。 云宋看到后面院子里,容洵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细心叫丫丫认字。 这个人啊,做什么都能做好,好像世界上没有他不能做到的事情。她知道,即便她真的不回去,容洵也能在其中找到平衡的法子。 可是,她不应该这样啊。 不应该出了问题就把事情都抛给容洵。 他也会累,会难受,会孤单。 “姐姐好像这两天不开心?”虎头的声音把云宋的视线拉了回来。 云宋看着虎头道,“没有啊,我好好的呀。” 虎头道,“姐姐骗人。女人啊,不要撒谎,我能看出来的。” 说着又抱了双臂。 云宋被他逗笑了。 虎头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也是你可以依靠的男人。” 云宋乐不可支,道,“好好好,虎头最好了。其实吧,大人总是会有烦恼的。就像你的爹娘,就会担心你和丫丫可不可以多认识几个字,也会想你们以后会不会有出息。” “哎!”虎头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操心干什么,等那一天到了再说呗。我和姐姐会好好认字,以后自然会有出息的。你们大人呀,就喜欢没事找事。” 云宋很配合的点头道,“虎头说的很有道理呢。” 虎头道,“那姐姐就开心点吧。因为姐姐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云宋笑着问道,“是吗?你这么喜欢姐姐呀?” 虎头道,“当然啊。喜欢姐姐,看姐姐不开心,当然不开心啦。” 云宋抬眸去看容洵。 相爱的两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容洵之所以不逼她,就是希望她快乐。可是容洵的快乐呢?她也该为他考虑考虑的。 正想着,虎头突然凑过来问道,“姐姐很喜欢哥哥是不是?” “嗯?” 虎头煞有介事的说道,“姐姐一直看哥哥,哥哥也会一直盯着姐姐看。娘说,哥哥和姐姐很好。就像爹和娘。” “好吧,被你看出来了。” 虎头这次没有出奇的哼一声,而是道,“那就先把姐姐借给哥哥一段时间吧,等我长大了再抢回来。” “小鬼,我看你是活的腻了。”容洵走过来,沉着一张脸说道。 云宋立刻拍他,“瞎说什么呢?虎头,别听他的,哥哥也很喜欢你。” “我不需要。我去找姐姐认字去了。西瓜不许吃,这是我给姐姐的。”朝容洵说完,之后,跑去找丫丫了。 容洵走到云宋身边,道,“这个小鬼以后不得了。” 云宋笑道,“有危机感了?我可是很受欢迎的。” 容洵捉了她的手道,“出去走走?” “好。” 容洵牵着云宋的手在石板路上,慢悠悠的走着。同心镇并不大,半个时辰就能走一圈。这条路云宋和容洵偶然吃完晚饭都会走一走。绕一圈回来,洗个澡,刚刚好。 云宋在镇子上已经住了几个月了。尤其是矮冬瓜和黑店一家人都被发配出去之后,云宋和容洵变成了名人。他们都知道两个人是永安城内来的贵人,但谁也没去多问。 这里的人朴实无华,路上碰到了都热情的打招呼。那件事出来之后,就有人天天送莲蓬过来,有时候还不知道是谁。 “我真的好喜欢这里。”云宋说道。 容洵牵着她的手道,“喜欢便住下去。” 云宋笑着摇头道,“就是因为喜欢,便不想破坏这份安宁。像矮冬瓜这样的昏官还有很多。我应该要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啊。容洵,有时候看着他们对我热情打招呼的样子我就很喜欢。其实我内心里很喜欢被人认同,被人尊重。” 容洵脚步停了下来。 云宋转头看向他,“而且我不该那么自私,自己跑了,把所有难题都留在这里。我很贪心,想要这江山,也想你留在我身边。我的父皇已经做了决定,我也要勇敢。所以,我要回去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当然。” ------------ 252 追不上 这一日的决定很愉快的就定下了。回去之后,容洵依旧不催促云宋。容洵知道,她已经和这一家人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 “我中午的时候打算和他们说了。我们收拾一下,明天一早便走吧。” 容洵没想到云宋这么快就决定离开了。 他看着云宋道,“想留便多留几日,永安城那边不会有事。姚大人和光亭在呢。” 云宋道,“我得回去适应一下呢,毕竟跑出来那么久,生疏了。容洵,姚大人年纪大了,不带你这么欺负他的。安安会怪我的。” 容洵扯了一下嘴角,道,“怕你舍不得。” 云宋顷刻间便红了眼眶,又仰头给憋回去了。 容洵将她轻轻搂着,道,“日后可以常来看他们,他们也可以去永安城找你。不必难过。” 云宋点头,“我知道的。” 像只小猫一样温顺,软软的,她吸了一下鼻子道,“当初阿誉和安安离开,我难受了好一阵子。我知道,人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便是夫妻,也有一个会先离开,一个留下的。只是这接受的过程还是很难过。” “没关系,我陪着你。”容洵温柔的说着,在她额头轻轻的印下一吻。 “幸好有你,六郎。” 中午的时候,云宋便与那一家人说了。 饭桌上沉寂了片刻。 虎头拉着云宋衣袖哇哇就哭了起来,丫丫把他拉开,眼泪却也落了下来。 妇人给男人使眼色,男人便把两个孩子拉着到了跟前,道,“哥哥姐姐都有事情的,怎么会一直在这里?” 虎头根本听不进去还是哇哇的哭。 哭得撕心裂肺的,让云宋也难受起来。 妇人眼眶也红了,说道,“两个孩子太喜欢你了,你别介意。明天一早就走吗?收拾好了吗?我给你准备点东西,带着路上吃吧。” “不用了,嫂子,我们可以自己办。” 妇人道,“你别客气。托了你的福,我们的日子才过得那么好了。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呢。” 云宋惭愧起来,道,“是你们先救了我呀。我本来也没帮你们。是你们靠自己。大哥,大嫂,日后你们来永安城就去相府找他。” 妇人和男人面面相觑,然后赶紧去跪下。男人的双腿都已经软了。 他们两个都想到了这男人是个贵人,没想到竟是大魏的丞相。 容洵叫那二人起来,道,“你们照顾小离,我欠了你们的恩情。日后若有事,便可去相府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忙。” 普通百姓再大的事情到了容洵这里都是小事,容洵这承诺实在是太实用了。 云宋在一边道,“不仅如此,日后虎头要考功名,丫丫要寻个好人家,他都可以帮忙。” 容洵微微侧目。 云宋拿胳膊肘碰他,道,“身份都亮明了,总要有点用处嘛!这事就算你答应了啊。” 容洵嗯了一声。 妇人赶紧拉着虎头和丫丫对容洵磕头。 容洵心中腹诽,有个人身份更尊贵,却偏偏深藏不露呢。 虎头抬头的时候哭得更惨了。 云宋摸着他的头道,“男子汉可不能这么哭,我还等着你长大保护我呢。” 虎头哭着道,“他这么大的官,我追不上了。” 一句话说的大家哭笑不得。 虎头哭到半夜,实在是太累了,才睡着。 云宋窝在容洵的怀里也很难受。容洵只得柔声宽慰她。 ------------ 253 女装 第二日一早,容洵和云宋便要出发了。 虎头哭得太累了,还没醒。丫丫过来送了,一双眼睛都是肿的。 妇人和男人脸色也很不好。 尽管云宋说了,但妇人还是给他们准备了很多东西。 妇人赧然道,“我们地方小,没有多少珍贵的东西,只有这些,你们不要嫌弃一定要收下。” 云宋看了一眼,有干粮,有鸡蛋,还有水果。还有一个油皮袋子,里面是热腾腾的油饼。 云宋点头,容洵一个眼神,骤风都接下了。 “大哥,大嫂,那我们就先走了。来日方长,我们还有见面机会的。照顾好虎头和丫丫,一定要他们读书认字。” 妇人点头,“放心。” 容洵扶着云宋登了车。她透过车窗再看了一眼那一家人,坐在了马车内。 等看着马车远去了,妇人才扑在男人怀里哭了起来。 男人轻轻拍她的背,道,“毕竟不是一类人,早晚都得走的。” 妇人点头,又道,“以后一定要带着孩子们去看他们,我舍不得呢。” 男人点头,“好,这么大的官,不嫌弃我们呢。我们好好赚银子,到时候去永安城。” 妇人心情好了一些,道,“走吧,铺子该开门了。” 云宋于他们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她离开,他们的日子还是要照旧。但他们彼此都给了彼此温暖。 路上容洵先写了一封信,让骤风策马赶回去,告知姚轲等人情况,叫他们不必心忧。 “早该叫他走了,人家有老婆孩子呢,不该被你这么牵绊着。”云宋对容洵道。 容洵道,“回去之后便把他换了,好好的当相府的姑爷。” 云宋噗嗤笑出声。 气氛很是融洽的时候,容洵垂眼问她道,“回到永安城,要跟我回一趟相府吗?” 云宋垂了垂眼眸。 她知道,容洵想带她去相府,让相府的人都见见她。叫他们知道她和容洵的事情。以小离的身份重新被他们接受。 可云宋有些害怕。她当初的所作所为已经给姐姐们留下了太多的伤痛。她怕过去,那些人也不会原谅她。刨根问底的话,便是无穷无尽的谎言,云宋不想那样了。 她摇摇头道,“我不去了。我不想再欺骗他们。姐姐们都那么善良,对我那么好,我不忍心。六郎,你顺我这一次好不好?” 容洵把她的手搁在自己的掌心,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的心意。既然这是你的心意,我自然尊重你的想法。回了永安城,我直接送你回宫。” “嗯。” 经历了一个月,马车终于缓缓进了永安城。 云宋看着永安城繁华的情形,恍如隔世。 这里和同心镇真是两个样子。 马车停了一下,有人从外面递了什么进来。 容洵接过来递给云宋。 云宋打开一看,是男装的衣裳。 云宋拿出来,便打算穿上。 容洵用手一把按住。 “嗯?” “我再看一下。” 云宋揶揄道,“怎么,换了男装我就不是我了?” 容洵道,“来回在脑子里换,总归麻烦。” 云宋凑过来在容洵脸上亲了一下,随即小声道,“你们男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脱光了衣服,都一样。” 气息酥酥麻麻的顷刻间传遍了容洵全身。 他突然把云宋一压,手卓著了她的手腕。 “喂,你想干什么?” 容洵看着她,道,“想看你脱光的样。” 云宋脸一下子滚烫起来,声音也变得软了起来,“这可是在马车上。你就不能忍一忍?” 容洵道,“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 云宋脸完全红了,啐道,“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容洵亲吻一下她的红唇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 “没人的时候多穿女装,我要看。” …… 男人啊,果然还是视觉动物。 云宋撇嘴,“不要。别忘了,一旦进宫我是什么身份。到时候诸多不便,别过来找我。可是你千里迢迢把我找到又送回来的。” 容洵眸光已经变了,声音也低低的,“那没办法了,现在只能委屈你了。” 容洵已经去撩她的裙裳。 云宋双手都被他控制着呢,这家伙也有点过分了吧。 容洵去亲吻云宋的时候,她突然反胃很想吐。 ------------ 254 吃肉 容洵立刻停了手上的动作,人也坐了起来,将云宋拉着坐起来,问道,“哪里不舒服?” 云宋道,“就突然很想吐,还有点头晕。大概是坐太久的马车了。” 容洵替她理好了衣裳,道,“换好衣服,好好休息一下。若回到宫中还难受,便宣太医过来瞧一瞧。” 路上容洵刻意叫马车放慢一下速度的,就怕她不适应。可这丫头却赶着要回来,还专门催催要快一点。 云宋看着他,虽然身体还有些难受,但忍不住调侃道,“现在能忍住了?我换了,可就不会换回去喽?” 容洵睨了她一眼,道,“你见过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么?小妮子,来日方长哦。” 云宋,“……” 把衣服拿过来,她解开自己衣带的时候,去看容洵,“六郎,你不打算回避一下?” 容洵道,“全身上下都看过了,还有回避的必要?” 云宋就知道自己多此一问了。 她道,“我不是怕你忍不住么?那我可就脱了哦?” 容洵端坐在那里,道,“尽管脱。” 云宋当着他的面,衣服一件一件的脱下。天知道这个时候容洵强忍着什么。他手紧握着拳,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 那洁白光滑的肌肤,实在是叫他怎么也看不够。 “喂,别憋炸了。” 这家伙还敢挑衅,真想把她压着狂吃一顿。 “我还行。”容洵声音沉沉的说道。 云宋扯了嘴角一笑。然后拿了裹胸布开始给自己缠上。正从身后缠过来的时候,手却碰到炽热的温度。 她抬眸一看,容洵的手握了她的手。 这是忍不住了? “我帮你。”他说着接过她手中的裹胸布给她一层一层的裹上。 “紧一点,不然会有点明显。”云宋叮嘱道。 容洵便收的紧了一些。 云宋道,“不够,还得紧一些。” 容洵看着她,沉着脸道,“那么紧,不勒得慌?” 云宋道,“早就习惯了,没事的。” 又看出容洵神色不对,她伸出手捧了他的脸颊,哄着道,“你不用心疼我,我真的已经习惯了,缠上也没什么感觉了。” 不知道她的母后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了当初的权势,逼着自己的女儿成为了一个男人。她难道不知道这要她要面对什么吗?便是不叫人发现,那份小心翼翼恐怕会让她夜里睡得都不安稳。那样的母亲,真是超出了容洵的认知。 好在是已经死了。 好在是他跟前的人没有被逼成一个畸形的人。 她保持着她的乐观和善良,她把自己过得还可以更好。 以后有他在,一定叫她过得更好。 容洵又垂眸给她缠上,道,“紫宸殿内不要操心,我来安排。日后回了紫宸殿,你便可以随心所欲,把这该死的布给我扔到一边去。” 容洵还是心疼她呢。 云宋点头,“我不担心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你呢。有你一个丞相知道我的身份,我日后办起事来可方便多了,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真是松了一口气。” “只我一人知道?” “也不是。钧山他一直都知道。这事你应该猜到了吧?还有青棠。其他知道的,估计都在那场大火中死了。母后也不会让更多的人知道。” “青棠她……” 云宋知道他的意思,马上道,“她跟在我身边很多年,其实话很少的。我后来知道,母后给她喂了毒呢。她其实不会出卖我,我打算还把她放到我身边。” 容洵点头,“你总要有人伺候,这样也好。不过毒还是得继续喂,我不能保证她不出卖你。” “可是……” 容洵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做,我自有分寸。” 云宋只好点头。 她知道,缠上这裹胸布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所以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好一切的防范。 她看容洵的动作太过轻柔,故意催促道,“你快点呀,绣花呢?” 容洵看她得意的小模样,便道,“这裹胸布缠不缠的也没什么所谓。” “嗯?” “胸太小了,以后多吃肉。” 云宋,“……” ------------ 255 原样 大魏的皇上本就没有离开过皇宫,是以云宋只能偷偷摸摸的回去了。 容洵很快将一切安排好,没多时,姚轲和刘光亭就进宫面圣了。 姚轲看到云宋忍不住老泪纵横,云宋颇有不忍,出言宽慰。 刘光亭道,“姚大人最近情绪比较脆弱,也是想儿子和儿媳妇想的,皇上体谅。” 云宋点头道,“安安和皇姐离开也有一段时日了,朕写信过去,若是今年秦松再有回朝的机会,便叫夫妻二人也一道回来。” 姚轲忙撩了衣摆要谢恩,被云宋给拦了。 她轻咳一声道,“朕贪玩了些,出去转了转,朝中一切事宜都劳烦姚大人了。朕深感愧疚。” 姚轲忙道,“微臣惭愧。皇上乃是微服出巡,想必大有收获。大魏得皇上如此明君,乃是百姓之福。” 说的云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说了几句,容洵便沉着脸将姚轲和刘光亭给打发了。这俩人还有好多话要和云宋说呢。但看容洵那张死人脸,两个人乖乖的走了。 云宋道,“朕刚回来呢,朝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正好他们和朕说一说。你这人怎么……” “那些事情明日可以再说。现在去洗个澡,到床上去。” 云宋看一眼容洵,“你……” 容洵捏了她的脸,道,“乱想什么?只是叫你睡觉去。” 云宋故意挽了容洵的胳膊,挑眉道,“要一起吗?” “不后悔?” 云宋迅速跳开一步,“逗你玩呢。” 容洵看着她烂漫的笑,心中暗暗想着,要叫她这一世都带着这样的笑容。 洗了澡,换了衣裳,云宋清清爽爽的走出来。 “过来。”容洵正坐在椅子上看折子,抬眼朝她招手。 姚轲和刘光亭已经整理好,该容洵和云宋过目的都已经放到了殿中。 云宋走过去,却被容洵拉着坐到了她腿上。手直接摸到了她的胸。 “你干嘛?” “检查一下有没有好好听话。” 云宋一笑,攀着他的脖子道,“听话了,没有用裹胸布。摸出来没有?” 容洵嗯了一声,收回手,道,“去睡觉吧。我看会儿折子。” “不想睡,我有点饿。” 容洵皱了一下眉,记得入宫之前,还吃了东西呢。 他道,“那就叫御膳房传膳。” 云宋点头。 等饭菜上齐,云宋果然好像很饿似的吃了不少。等吃饱喝足,便觉得累了,直接到床上躺着去了。 容洵看她一眼,宠溺的笑了笑。待她睡着,又不放心的过去,给她盖好了被子。 等云宋醒过来,天已经黑了。她穿了鞋下床,发现容洵已经不在殿内。 “皇上……” 那唤声把云宋吓了一跳。她定眼一瞧,是青棠。 容洵说把她叫过来,竟然这么快就过来了。 “丞相呢?” 青棠道,“大人回去了,交代奴婢伺候皇上。” “嗯嗯。” 她看了一眼青棠,有些话没问出口。比如容洵对她做了什么。 她道,“朕有些饿了,传膳吧。” “喏。” 云宋坐在桌边等着上饭菜,钧山走进来了,朝她双膝跪下。 “钧山?快起来。来来来,坐下。一会儿和朕一起用膳吧。” 钧山便起身真的坐在了云宋身侧。 “好些日子没见了?你瞧着怎么瘦了?朕不在,你在宫中不是该轻松许多吗?” 钧山抿了抿唇,却没说话。 云宋凑过来道,“你是生朕的气了?” 钧山抬眸道,“皇上该带着微臣。微臣不在皇上跟前,便是微臣的失责。” 云宋撇嘴道,“果真是生气了。朕也没办法啊,本来是准备逃走的,总不能还要大张旗鼓的带个护卫吧。更何况……” 云宋睨了一眼钧山道,“我觉得你会听容洵的话,把我给揪回去。” “微臣……”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就官复原职,全权负责我的安危啦。” 钧山看了看她。心中已然知足。 就让一切恢复原样,便是最好的情形了。 ------------ 256 有喜 接下来几日,姚轲和刘光亭开始给云宋恶补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则这些事情都已经处理妥当,但云宋很想从头到尾的知道一遍。二人自然不遗余力的给她说明白。尤其是刘光亭,年纪轻,滔滔不绝起来,也不觉得累。 可云宋却不同了。 一会儿便觉得困,强撑着也只能勉强撑一会儿。而且一两个时辰就觉得饿了,明明才吃了没多久,而且吃的也不少。 刘光亭看着云宋这样,小声问容洵,“丞相,皇上这些日子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啊?” 容洵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是要体验民间疾苦么?” 刘光亭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云宋吃得香,偶尔却又想吐。刘光亭和姚轲只当她是吃多了,也没多想。容洵的一双眼睛却盯着她,若有所思。 这一日傍晚,云宋眼睛巴巴的看了一眼糕点,手已经往那动了。 “想吃大排面吗?” 云宋收回手,点头如捣蒜。 “我总觉得最近想吃点什么,原来是大排面啊。” 容洵起身,道,“那我们出去吃。” 云宋继续点头。 他摸了摸她的头,拿过来一块点心,道,“先吃几口,怕你饿得受不住。” 云宋却婉拒了,“我留着点肚子,到时候吃两碗大排面。” 容洵道,“那也吃几口,到时候也可以吃两碗。” 云宋便张嘴把容洵递过来的那块点心给吃了。 等出了宫,在马车上,容洵叫云宋换上了女装。云宋欣然就接受了。难得出宫,她可以正大光明的和容洵手牵手呢。 下了马车,云宋和容洵到了那家面馆。 老板见容洵过来,热情招呼。看了云宋半天,才把她认出来,然后恍然道,“原来是这位姑娘啊,有一阵子没来了。还是大排面和咸菜面?” 容洵道,“两碗大排面。都给她。” 老板忙下去了。 云宋问道,“你不吃?” “我不饿。” “哦。” 等面条上来,云宋闻了一下,简直是香极了。她拿了筷子,便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容洵看着她,用手去摸她的头。 云宋面咽下去,抬眼,“怎么了?我头发上有东西吗?” 容洵轻笑,满眼宠溺,“不是。只是觉得你吃东西的样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云宋对着他甜甜的一笑,“我一直都这么可爱啊。” 容洵瞬间被她逗笑,道,“吃慢点,别噎着了。” 云宋点头,“这家的面真的太好吃了。” 容洵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她看,道,“以后我常带你过来。便是时间不允许,我叫他们备好了,带到宫中给你。再不济,叫老板到宫里当御厨。” 云宋忙摆手,“我这么多年都在宫里,知道宫里的苦。人家过得好好的,不要打乱了他们平静的生活。总之我想吃的时候,就喊你带我来。” “好。” 等吃完,荣容洵付了银子,便拉着云宋的手闲庭信步一般的走着。 天已经黑下来了,最近天气已经转凉,晚上出来的人便越发的少了。 云宋公然的和容洵站在一起,这日子像极了在同心镇一样。云宋没想到,回到了永安城,竟也能实现。 容洵牵着她一路走,云宋却发现并不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带你去看大夫。” “哎?” “瞧你最近不大正常,带你去瞧瞧。” “怎么不在宫里找太医看?” “我怕是女儿家的病,多有不便。” 容洵考虑的也不无道理,云宋便应了。 二人进了一家医馆。大夫隔着帘子给云宋号了脉。即便云宋如今是女儿身,容洵还是尽量谨慎了一些。 待那大夫号了脉,退到外面,对容洵道,“恭喜这位公子,夫人有喜了。” 屋内传来砰的一声。 ------------ 257 所思 容洵给了银子,拉着云宋出了医馆。云宋一路闷不吭声,只往前走。 容洵面色也是沉沉。 他看云宋这几日的表现,便心中有了一些猜想。毕竟上头五个姐姐,每个女人有孕时的反应不一样,但总归能看出些端倪。 容洵也没料到,这事竟成了真。 是他一直太不收敛着自己了。在同心镇时,常常情难自已,又没有做什么措施,才导致了今日的状况。 “小离……”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容洵轻声唤她。 他知道,这个现实,云宋比他更难以面对。 果然,云宋无精打采的打断了容洵的话,而是道,“我累了,想先回宫。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吧,好不好?” 容洵拉住她的手,道,“好。你回去先好好休息,别的不要多想。” 云宋点头。 容洵终不放心,还是将她送到了宫中。小姑娘精神恹恹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强颜欢笑,让容洵早些回去歇着。容洵生出一抹心疼来,但也知,这件事云宋和他都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 她好不容易愿意回来继续当这个帝王,突然有了这个意外,对她而言一顿是混乱的。 容洵没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便离去了。 云宋在他走后,还一直怔怔的站在原地,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依旧站在原地。 等她收回视线,才发现,脸早就湿了。 她捂着脸跑回屋中,趴在床上好好的哭了一回。 晚上她没睡着,就这么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一直等到了天亮。 第二日,她便叫钧山去知会臣子,说她身体抱恙,不宜上朝。 姚轲和刘光亭自然要来探望,被钧山给拦了。 后宫妃嫔已经有好久没有近身看过云宋了。可他们也不敢过去,钧山和容洵拦着,他们怕惹祸上身。 这事便到了秦姝头上。 秦姝却一直忧思不断。自她知道了那件事,她早就失了往日的精气神,整日都在栖梧宫里,连宫门都不出的。 柳姑姑心疼,却也无从劝起。以前至少有个奔头的,如今有什么?一切话语便显得十分苍白了。 假的云宋在宫中时,后宫的人来磨过她。后来她听了柳姑姑的话,想去见一面云宋。虽然有些不能面对,可她总归是要面对的。 远远不过见了那人一面,秦姝便知道,那不是云宋。虽然很像,可那分明是个男儿身。 秦姝觉得自己好笑。云宋顶着女儿身在跟前时,她怎么也没看破过。如今知道了她女儿身,那冒牌的人却一眼就看出来了。可见人啊,一旦跳脱出来,看到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真的云宋去了哪里? 她也不想管了。 回了栖梧宫,谁也没见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容洵回来了,一切好像又恢复了以往。秦姝便猜想,云宋回来了。 今日听闻云宋身子抱恙,后宫那些女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秦姝一开始觉得他们可怜,现在觉得自己更可怜。她被最亲的人骗了,和他们一样被锁在了牢中。 柳姑姑怕她郁郁寡欢下去,不是个事,便劝道,“也该去见见的。不是想叫家中大人回来吗?” 这话一出,秦姝便哭了。 是啊,她尚有家人呢。 秦姝便去了一趟紫宸殿。 旁人都没见到,云宋却允许秦姝进去了。 云宋对秦姝有愧,她来见,她自然不能不见。 秦姝见到她的时候,看她眼睛红肿着,明显是哭了许久了。而且精神的确很不好,像是病了的样子。 云宋也骗了她,秦姝应当恨她的。可不见她还好,便一直想着怨她恨她。等真的见到了,她便恨不起来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云宋什么样子的人,她是知道的。秦雉有多可怕,她也见识到了。云宋是与秦雉完全不同的。那双眼睛不会骗人,她仍旧心存善良。她对自己,仍心存愧疚。 便是这样,秦姝恨她不起来。 “皇上身子怎么样了?可有寻太医瞧过?” 云宋道,“不过是小毛病,歇息几日就好了,不必唤太医了。朕瞧着姝儿你瘦了许多呀。” 秦姝道,“逢了太多事情,臣妾忧思过重,是以成了这样。” 云宋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正在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的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她又拿起旁边的罐子,从中拿了两个青梅放进嘴里。 秦姝看着她,若有所思。 ------------ 258 帮我 秦姝从紫宸殿里出来,正好遇到王慧。看样子也像是过来瞧云宋的。 看王慧面色,秦姝突然间有了侧影之心。旁人都没有,独独对她,是不大一样的。 秦姝道,“你是要去看皇上?” 王慧行了礼,道,“听闻皇上身子不适,去看看。皇后刚从皇上那里出来?既然皇后瞧过了,那妾身便不去了。” 秦姝细细看了她两眼,总觉得是与以前不一样了。 她以前有一份骨气,有一份灵动,自然也有聪慧。可如今那些东西都好像是逐渐熄灭的火焰,连火星子都瞧不见了。 是什么让她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变化? 也和旁人一样,被这宫里头冷清压抑的生活给逼得吗?可这女郎分明是能在泥潭里开出花来的人啊。 “那随本宫一道走走吧,聊聊天。” 王慧垂首应了。 秦姝走在前头,王慧走在后头。 秦姝道,“这些日子,本宫与你们走动的少了,妹妹心情还好吧?” 王慧道,“谢皇后娘娘关心,一切都挺好的。” 秦姝又道,“听说你去皇上那里也少了?可是与皇上闹了什么矛盾?” 王慧忙摇头,“臣妾不敢。” 看那诚恳的眼神,秦姝便猜出来,这原因不是出在云宋那里。那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便看王慧的视线落在了别处。 秦姝随着她视线望过去,那里钧山正带着一队人巡视而过。 秦姝又看向王慧。 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秦姝看着王慧,有意说道,“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就怕喜欢的是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尤其是你也不知道那锦衣华服之下到底藏着什么样的身躯。” 这话把王慧彻底说懵了。 直到与秦姝分别,她回了丹晨宫,脑子里还在盘旋着秦姝的这番话。这话不像是随口说的,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她一时间却想不明白。 —— 容洵去紫宸殿看了云宋,见她的神情,便将她揽了,道,“是我的错。” 云宋紧紧搂住他,道,“不,这事不怪你。我只是一时没想好。六郎,你给我些时间,我好好的想一想好不好?” 容洵电脱,“好,我等你。我不问不提,你什么时候想好再和我说。你若是不开心了,便打我骂我,就是不要憋着。” 云宋趴在他怀里点头。 容洵陪着她用了晚膳,看她睡着了,这才离开。 可当他前脚离开了紫宸殿,云宋就把眼睛睁开了。 她让青棠把钧山找了过来。 钧山很快过来,看到云宋缩在软榻的角落,显得很无助。 钧山脚步微动,想要上前。云宋此时抬头,看向他。他的脚最终没有迈过去。 他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了,就这样最好。不能再越雷池一步。 “钧山,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皇上请说。” “你秘密出宫,帮我买一副堕胎药。” 钧山当场愣住了。 云宋苍白的一笑,道,“你没听错,是我有孕了。这孩子是我和容洵的。可这孩子,却不能留。” 不该是钧山过问的事情,钧山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事他叫你这么做的?” 已经是咬着牙说的。若容洵做的决定,钧山定不饶他。 云宋摇头,“他不知道呢,是我的主意。” 云宋没告诉钧山,上一世,这是容洵的决定。这一世,却换做了她的。当这件事真正又来了一次的时候,云宋才知道当初容洵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多艰难。同时失去了她和他的孩子,他的痛苦一定比她更深。 时至今日,云宋也可以理解当时容洵为什么做了那样的决定。有时候以大局为重看起来那么的残忍,可却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世,这个恶人叫她来当吧。 云宋看着钧山道,“在这宫里,我最信任也唯一能仰仗的人就是你了。钧山,你要帮我。” 钧山看着云宋,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来,“喏。” ------------ 259 留下 钧山深夜出了宫,敲了好几家医馆,终于有一家给他开了门。 他买了一副堕胎药,出来时,又找大夫细细问了一些问题,出来时,手上又多了几服药。 云宋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这堕胎药便是服下了,也有危险。他拿了药也是方便事后调理。 做完这些,他又深夜回了宫。 到了宫中,这件事却不能假手他人。 他和青棠一起在紫宸殿的内殿外,搭了个简易的小灶开始给云宋熬药。 钧山在那熬着,却吩咐青棠去看了看云宋。 青棠回来说道,“就那么坐着,晚上也没吃东西。” 钧山考虑了一下,道,“你给皇上送杯茶,叫她睡一会儿吧。” 青棠明白钧山的意思,领命又进去了。 等过了一会儿回来,青棠道,“睡下了。” 钧山点头。 云宋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醒过来,天已经亮了。 她起床出去,看到钧山就在外站着。 “钧山……”云宋没顾得上服下落音丹,便唤了他。 钧山恍惚了一下,转头对云宋行礼。 云宋道,“我不知怎么的昨晚突然就睡下了。药煎好了吗?” 钧山点头,又问道,“皇上此事不需要再想一想吗?” 云宋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必再想了,快端过来吧。” 钧山还是犹豫了一下。 云宋道,“钧山,你快把药端给我吧。我打听过了,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越晚,我反而越危险。而且,我也不想容洵他知道这件事。” 钧山迟疑了一下,道,“微臣叫青棠把药再热一下。” “嗯。” 钧山便转身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青棠端着药进来了,钧山就在身侧。 他看了看那碗药,还是劝道,“这药喝下去,会疼。很疼。” 云宋笑了一下,道,“我不怕。钧山,你怎么婆婆妈妈的?青棠,快端过来吧。” 青棠便将那碗药端了过去,钧山抿了抿唇,没有再阻止。 青棠到了跟前,云宋将那药端了过来。还有些烫,云宋便吹了吹。 正要端到嘴边去喝了,突然有人脚下生风一般进来。 那人一进来,便裹了一阵冷风,叫殿内也骤然冷了一些。 “这是什么?”容洵皱眉一问,直接从云宋手中将碗夺过来,狠狠的往地上一砸。 “容洵,你,你这是干什么?”云宋气道。 “你们先出去。”容洵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云宋,话却是对站在身后的钧山和青棠说的。 两个人很快就出去了,还把门带上了。 容洵依旧盯着云宋,问道,“你刚才是要做什么?” 云宋却十分坦然的看着他道,“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还要问我做什么?那是堕胎药,我要把这个孩子打掉。” 之所以有这份坦然,不过是因为她知道容洵和她的决定是一样的。 容洵一言不发,牙关紧要,咯咯作响。 这样的容洵,云宋还是头一次见。 她的手轻轻拽了他的衣袖。 容洵的目光柔和了一些,问道,“知道自己错了?” 云宋要投诉道,“你我都该知道,这孩子不能留的。六郎,你的想法其实和我一样对不对?我不告诉你,只想这个恶人由我来做。”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一个人就做了决定?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云宋,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 容洵低吼,这阵势把云宋给呆住了。 她呆呆的看着容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却已经蓄满了泪水。 容洵的神情柔和了下来,他轻轻的将云宋一带,将她搂入自己的怀中。 “你个傻瓜。” 云宋搂着他道,“那个孩子要恨就恨我好了。” 容洵道,“恨你什么?孩子是我弄出来的,能恨你什么?这小兔崽子敢恨你,他试试。是我存了私心,存了侥幸。云宋,你听我说……” 云宋抬眸看向他。 容洵郑重其事的说道,“留下。我们把这个孩子留下。” ------------ 260 家 云宋完全懵了,呆呆的看着容洵。 “六郎,你,你说什么?” 容洵又温柔的说了一遍,“我说,把这个孩子留下。” 容洵握住了云宋的手在嘴边亲吻了一下,道,“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我说了,其实我有点私心。我其实渴望我们两个有孩子,我不是只想和你就这样保持这种关系。我是真真切切的想和你在一起。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了,有一个孩子,这个家就完整了。” 家这个字一下子触动了云宋的心弦。 她在这个偌大的家里面,却极少感受到家的温暖。这是个牢笼,是个冰窟。是容洵的出现带给了她温暖,也让她知道了,曾经她的父皇如此爱她。 “可以吗?”云宋不确定的看着容洵,“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麻烦,我们要怎么面对?我的肚子会面面变大,我还要生孩子,我还要坐月子,还有这个孩子要怎么带大,我们要想好怎么保守住这个秘密,一个谎言接着另一个谎言的去骗周围的人。这孩子,还不能叫你爹,不能叫我娘,六郎,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的。” 越说出这么多,云宋越知道,上一世,容洵是如何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那时候太妇人之仁了。但说到底,是他们两个都不太负责任。如果不能善待,就不应该有这个小生命。 想到此,云宋的眼泪又簌簌落下。 容洵握着云宋的手,安抚她的情绪,“你别担心,这些都交给我。我来想办法。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舍得这个孩子吗?” 云宋哭着摇头,“当然不舍得。” 容洵道,“我亦如此。我们创造出了这个小生命,就要对他负责。相信我,后面所面临的一切,都抵不过这一句不舍得。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元儿。” 云宋四肢百骸都惊颤不已。 他果然已经猜到了。 他是在弥补她的遗憾,是在愈合她的创伤。 容洵他这一世,做了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的决定。他变得更柔和,更懂得如何爱。 “相信我,我们可以好好的看着这个孩子长大。你不是说要给我生孩子吗?一个太少,三个刚刚好。” 云宋红着眼睛瞪他,“我不过是一时戏言。真要生三个,天都要塌了。就这一个,我都提心吊胆的。都怪你。” 容洵勾唇,道,“等孩子生下来,看他白白胖胖,可可爱爱的,你就不会怪我了,疼都来不及呢。你知道骤风这个人的,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你能想象他抱着孩子的样子吗?那时候我看着,真的羡慕。我就想,我和你有个孩子,就完整了。一想到这些,其他的都无所畏惧了。以前你的身份由你母后帮你瞒着,如今这事交给我来做。” 被容洵说着,云宋也对那个孩子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上一世,她就是这样的。好像才怀上,就已经想到了孩子成家立业的时候了。这就是父母啊。 秦雉能办好的事情,容洵一定也能办好。甚至办得更好。 云宋选择了相信容洵。 “那我们,把这个孩子留下?” 容洵道,“不仅留下,还要陪着他长大。” 云宋点头,看着容洵道,“谢谢你给了我勇气,选择当一个母亲。” 容洵回以他温柔,“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 ------------ 261 有关 要如何面对云宋养胎生孩子的事情,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容洵觉得十分懊恼,若那个替身不死,这件事便迎刃而解了。 容洵为这事愁眉不展,但到了云宋跟前,又一派轻松自然。 云宋这些日子的反应更大了起来,容洵为此担心不已。带她出宫几次,叫大夫瞧了开了安胎药。好在身边的青棠和钧山都可用,省去了不少麻烦。 云宋近来特别爱吃酸,已经到了桔子的季节,宫里进了不少。以往紫宸殿也留了,但大部分都分到各个地方去了。今年,云宋专门叮嘱多留了些。 容洵进了紫宸殿,见到不少桔子皮,便蹙了眉。他上前道,“这东西上火,再喜欢,也不该吃那么多。” 云宋撒娇道,“可我就是想吃啊,酸酸的,更喜欢吃。” 容洵忍不住调侃道,“酸儿辣女,莫不是怀的是个女儿?” 云宋瞪他一眼,道,“女儿就不好了?” “自然是好的。若是个女儿,我一定倾尽全力保护好她。若是个儿子,叫他日后孝顺你。” 云宋被他逗笑,把手中没吃完的桔子塞到了容洵的嘴里。 她懒懒的倚在容洵怀里,问道,“是不是还没想到办法?你每次来我这里,都只字不提,我就知道这事不容易呢。” 容洵道,“容我再想想,总有办法的。”神情一变,话锋一转,道,“你可别乱想,又后悔了。” 云宋笑着摇头,道,“我没后悔啊。反正你说你来想办法的,我就当个甩手掌柜了。我最近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动,这些事情就交给你操心吧。” 云宋这心态令容洵很满意。她现在情绪太细腻,敏感,容洵也是处处小心翼翼的。因女子怀孕再到生产,便是鬼门关走一遭,他实在是不敢掉以轻心。 云宋窝在容洵怀里眯了一会儿,等醒过来,便嚷嚷着饿了。容洵看一看她,这才多久,脸明显丰腴了一些。大夫交代了,虽然吃得多,但也得适量,否则长得太胖,到时候生产的时候受罪的还是自己。 容洵便由着她吃了一些东西。云宋吃完,果然慵懒的像只小猫一样,又想窝在容洵身边躺着了。 容洵捉了她的手道,“出去走走。” 云宋马上皱眉道,“我不去,走不动。” 容洵上下看了看她,道,“没察觉自己最近胖了许多?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用我想办法,你自己就先暴露了。” 云宋垂眼看了看自己,小声问道,“我真的胖了许多?” 容洵十分诚恳的点头。 云宋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咱们走一走吧。不过,我难道不能多吃了?”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容洵道,“想吃的时候就吃,但吃完记得多走动走动。听我的,这样便是到生产的时候,也会容易一些的。” 云宋十分乖巧的点头。 容洵又不放心道,“我不能常看着你,还得叫钧山盯着一些。” 云宋,“……” 到外面走了一圈,云宋和容洵保持了两拳的距离,一前一后的走着。偶尔停下来,容洵的身躯将她挡了,云宋便偷偷的把手伸到容洵宽大的袖子里,在他的掌心抠一抠。 容洵垂眼看她一笑,云宋便促狭的一笑,道,“在宫里,也可以这样呢。” “调皮。”说着,唇角抑制不住的勾了起来。 走了一圈,两个人便回了紫宸殿,却不想皇后秦姝已经在宫门口等着了。 云宋微微一惊,马上刻意和容洵保持了一点距离。 “皇后,你怎么来了?” 秦姝朝她行了礼,起身的时候,眼神从容洵身上扫过,随即落在云宋身上,道,“臣妾有事想和皇上说。” 云宋看一眼容洵,道,“那好,进去说吧。丞相,你先回去吧。” 容洵刚要应,却听秦姝道,“此事与丞相也有关系。丞相也一起吧。。” ------------ 262 准了 很快,三个人都到了紫宸殿。殿内伺候的人都被遣到了外面。 云宋看了看秦姝,道,“皇后有什么事,说吧。” 秦姝却先屈膝行礼,道,“臣妾要说的话干系重大,还请皇上先恕臣妾无礼之罪。” 云宋有些疑惑,但还是道,“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秦姝却没起身,垂首道,“臣妾罪该万死,已知皇上真实身份。” 云宋一惊,却立刻看到容洵的眸光骤然冷了下来。 她去看一眼容洵,示意他先不要有所行动。她转而看向秦姝,问道,“皇后这是何意?” 秦姝道,“那日姑母无意间闯入了栖梧宫,说了些疯言疯语。其中就包括,皇上是女儿身,这件事。” 秦姝说着,缓缓抬头看向云宋。 云宋已经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容洵冷冷的声音先传过来,道,“是么?太后的话,你信了么?” 这话外的肃杀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秦姝道,“臣妾原本不信的,可细细想了许多事情,便信了。且姑母再疯癫,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是以,臣妾相信了这件事。丞相不必想着要杀了我灭口。我今日来,是为了丞相和皇上而来。不如等我说完,丞相再考虑如何处置我。” 云宋道,“便是你真的知道了,朕也不打算处置你。母后去世那么久,这件事并没有旁人知道,可见你并没有出卖朕。你说吧,朕想知道你今日来想和朕说什么。” 听着云宋的话,容洵的眸光也柔和了一些。 秦姝道,“皇上有孕了吧?” 云宋更是吃惊不已。她瞒的那么好的事情,怎么就被人发现了。 秦姝宽慰道,“臣妾得先知道皇上是女儿身,才能发现皇上是有孕在身。若是旁人,断不敢往这方面想的。皇上大可不必担心。” 云宋松了一口气,讪讪一笑。 秦姝继续道,“臣妾知道,这件事对皇上来说有些麻烦。皇上和丞相既然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就得想着皇上怎么瞒过其他人,怎么瞧大夫,以至于怎么生产,孩子该怎么养。” 秦姝缓缓的说着。 此时的云宋和容洵已经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地方,他们想,这就是秦姝此刻来的目的。 果然,秦姝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道,“这些,只要宣布是臣妾有孕在身,都可以迎刃而解。” 上朝,云宋可以假装说脸上起了东西,拿个帘子挡了便是。大臣上奏,有容洵在前,都不必担心。定期瞧大夫,便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去皇后的栖梧宫,宣了太医,也是隔着帘子瞧就是了。便是日后生产也可以如此。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终点,这孩子生下来,便是中宫的孩子,身份斐然。 这的确解决了一切的问题。唯一的问题,便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能否接受孩子养在秦姝身边。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容洵和云宋交流了眼神,便是没有言语,那默契也能让彼此知道他们的心意。 秦姝不说话,静静的等着二人的决定。 云宋想的是,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孩子可以留在宫中,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她可以想孩子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且这孩子生下来身份就尊贵,他的以后便不用操心了。 容洵想的是,这的确也不错。只是叫一声皇后母后,这孩子也不是很亏。但他更要多想的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否有别的目的。 容洵并不想受制于人,留着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在秦姝手上。 想到此,容洵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别和我谈伟大的母爱,这孩子,与你并无多少血缘关系。” 听到容洵这话,秦姝大概猜到这事已经快成了。 她早就想好了,道,“我不瞒丞相,的确有我的目的。第一,想请皇上把我年迈的父亲接回永安城。他不必再为官,只希望我能照顾他。第二,我有个孩子,便有了依靠。在这宫里的日子,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难过。丞相和皇上都不必担心,这孩子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我能有什么动作?” 为了皇后之位,为了自己的父亲。有利益的往来就好,容洵就怕秦姝冠冕堂皇的说什么都不求。只要有目的,他就可以控制这个度。何况孩子生下来,只承了皇后所生这个身份,并不需要一定养在她身边的。 容洵看了一眼云宋,云宋对秦姝道,“朕,准了。” ------------ 263 点到为止 一切都很顺利的在进行。皇后有孕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后宫的人争相给秦姝道喜。一些官员,也是想着法的给秦姝送礼。 秦姝怀的是皇上头一个孩子,又贵为皇后,若是生个儿子,日后便是母凭子贵,很可能孩子会被立为太子的。 秦牧也已经出发回来了。回到永安城之后,进宫见了一面秦姝,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哭了一通,叹秦家还是有福。 秦姝自然知道秦牧话里话外的意思,和秦牧说道了一顿,断了秦牧的念想。 等秦牧走了之后,柳姑姑宽慰道,“苦了娘娘了。” 秦姝道,“你想得到些东西,就得失去一些东西。这世界就是这么公平的。” 柳姑姑道,“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秦姝苦涩的一笑,摇头道,“我能去哪里?我若是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便是天大地大都可以去的。可我是皇后啊。何况,我已经无力喜欢上旁人了。索性便不走了。索性有了这个后位,无人再能左右我。你瞧瞧,我爹不是回来了吗?日后,我的弟弟还要仰仗我呢。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柳姑姑,你别觉得我委屈,以前皇上对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人呢,只要清楚自己要什么,便轻松了。” 柳姑姑也不劝了。 王慧过来看秦姝。那些后宫妃嫔多是嫉妒的,反倒是王慧真心来看她的。 秦姝倒也希望王慧过来。 王慧和秦姝说了一会儿话,便道,“都说女人怀孕多要脱一层皮的,可瞧着皇后娘娘气色那么好,身形也没怎么走样,真是好福气。” 秦姝浅笑,招呼王慧喝茶。她垂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里面塞得不过是一个枕头。随着云宋的肚子大一点,那枕头里便多塞些棉花。哪里会有什么身材走形。 倒是云宋,大概是因为底子弱,倒是吃了不少苦。每回御医过来号脉,都觉得不是特别稳。那安胎药便断过。 她偶尔还和柳姑姑开玩笑,幸亏不是我怀的孩子,要不然可遭罪了。 王慧喝了茶,对秦姝道,“以前得宠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劝我早些生孩子。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小呢,可是现在吧,看着皇后娘娘,又突然觉得,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生个孩子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以前秦姝自然可以顺着话接话,叫她赶紧生啊。可她知道了太多事情,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尤其是猜测到她真心爱慕谁,便不能以一个看热闹的人对她说那些话了。 秦姝道,“人呢,趁着年轻,能做的事情尽量做,怕老了后悔。” 柳姑姑在旁边看了一眼秦姝。 王慧道,“这世上好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呢。反正我是轻松了,以后皇后娘娘不必催着我生孩子了。皇后娘娘有孩子了,才是大魏的第一要事呢。我在这恭祝皇后娘娘生个皇子。” 秦姝笑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王慧暗淡的目光,心中有些不忍,便道,“皇上是个极好的人。这话不该我说,或许她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可她的确是个极好的人。妹妹若有什么所求不妨去找一找皇上,兴许就心想事成了呢?” 王慧愣愣的看了一眼秦姝。她也是个极其聪慧之人,秦姝这话明显是在提醒她什么。 莫不是她已经知道了她和钧山之间的事情? 上次她也提醒她来着。 王慧心中泛起了一些涟漪,她可以去找云宋说清楚吗? 可是说清楚了又如何?钧山与她之间,隔着的不是只有一个身份,一个皇上。他们之间隔了太多太多了。 王慧一笑,道,“谢皇后娘娘提点。只怕妹妹所想,已经无法实现了。” 待王慧走了之后,柳姑姑不免道,“娘娘把奴婢给吓坏了,以为你要把那件事说出来呢。” 秦姝笑着叹气,“我倒是想呢。看着她觉得可怜,又觉得她很好,不应该这样。可我不敢说啊,多大的事情,我是扛不住的。柳姑姑放心吧,我也是点到为止,有分寸的。” ------------ 264 不怕 太医在栖梧宫照常给云宋号了脉。等结束,太医道,“也该准备起来了,这些日子,皇后就该要临盆了。” 一时间云宋激动不已。 待太医走了之后,几个人从帘子内走出来。 秦姝忙给云宋跪了下来道喜。 云宋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话,笑着对秦姝道,“朕还是觉得怪怪的,皇后也觉得是吧?” 气氛便更加欢乐起来,秦姝道,“等生下这个孩子,一切就都照旧了。不过临盆也不能大意的。” 云宋呼了一口气道,“是呢,还是有点紧张的。” 秦姝道,“这事臣妾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找丞相吧。” 容洵此时还在紫宸殿等着消息呢。毕竟是后宫,容洵不便过来。 等到了紫宸殿,云宋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容洵。容洵的欢喜也是溢于言表。 他扶着云宋坐下,道,“好歹是要生了,你拖着这身子也可以轻松了。小家伙真是折磨娘亲,生下来该打屁屁。” 看着云宋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总觉得她瘦弱的身躯不堪重负似的。如今快要临盆,看她腿脚都肿了,步行也艰难了许多。容洵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心疼。想着自己那么自私,当初不该要那个孩子的。 云宋忙道,“你敢。” 容洵道,“累我心爱之人,自然是要严惩不贷的。” 云宋撇嘴,“幸亏孩子不养你身边,要不然还不得被你打废了?告诉你,生下来,离我孩子远一点。” 容洵傲娇摇头,“那不行,我是孩子爹呢,必须多亲近。” 云宋被他逗笑。 随即窝在他怀里,说起了正经事,“容洵,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你说。” “等我生下这个孩子,便宣布一件事。将后宫那些妃嫔都遣散了,只留了皇后一人在。” 容洵想了一下,道,“那的确是个好时机。也可以让大魏百姓觉得皇上皇后伉俪情深,也是个表率。” 云宋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因那些女子其实都被我害了,有了这个机会,想还他们自由。这个机会,实在是等的太久了。只是我担心他们一旦出去,还能否再回归正常的生活,抵得过那些闲言碎语。” 容洵轻笑,道,“你实在是想多了。头一次选妃,进来的可都是达官显贵的女儿。他们出去,不愁嫁不到人。更何况,谁敢说什么?毕竟可是皇上的女人。诋毁的话,可就是触犯天子的罪名了。” 云宋心下便安了。 她一想到可以解了心结,让自己良心安下来,便觉得兴奋,也算是为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积福了。 可她最放心,也是最歉疚的,还是王慧。 从什么时候开始王慧不怎么主动过来了。便是见到了,她那双眸子的星光也黯淡了许多。这皇宫终究是把她消磨了。 但愿她出了宫,还能有新的生活。她相信,王慧一定可以的。 容洵把她扶着躺好,自己坐在她跟前,把她的双腿放到自己的腿上,退了她的鞋袜,开始给她按摩。 这些日子,容洵每日都会给她这样。晚上睡觉前,也会叫青棠伺候着用热水泡一会儿,如此她才能舒缓一会儿。 “真舒服,你这手法越来越好了。”云宋一脸舒服的样子。 容洵一边捏着一边道,“临盆时,莫要怕。宫中的产婆,太医,都是最好的。不要担心。” 云宋点点头道,“我不怕呢。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的孩子会给我力量。” ------------ 265 没看 五日后,云宋在紫宸殿有了临盆的迹象。人已经赶不及送到栖梧宫。钧山和青棠立刻准备起来。钧山去了栖梧宫找秦姝等人,把一切准备好的东西全都带了过来。 紫宸殿内很快布置出来简单的房间。床中央赫然有一道帘子,隔绝了产婆和太医的视线。 云宋在里面喊得声嘶力竭,孩子却没有一点出来的迹象。 产婆只能给她加油打气。 云宋正叫的头晕眼花的,感觉自己快死过去了。突然听到产婆在那啐人,“你个寺人进来干什么?这么大的个子,在这多碍事啊?” 又听柳姑姑骂道,“这是皇后娘娘信任的奴才,你在这嚷嚷什么?惊着皇后,要你的老命。” 那产婆便不敢说话了。 云宋视线都模糊了,一只手突然被人握住。 那是一只宽大的手掌,掌心灼热的温度传过来。 云宋扭头一看,竟是容洵。 他此时画了眉,抹了口脂,穿了寺人的衣裳,独有一种妖艳的感觉。 云宋不由笑出来,却发现自己笑的力气都没了。只有气无力的睨了他一眼道,“怎么穿成这样来了?产房不吉利的,快出去吧。” 容洵道,“女人为着男人鬼门关走一遭,男人却想着吉利不吉利,这是什么破规矩?我便不怕这些,有我陪着你呢,你好好的生。想用力,掐我咬我,都好。” 云宋抿唇点头。一阵疼痛过来,她握紧了容洵的手奋力喊叫出声。 一旁的秦姝也是头一回亲眼所见这情形。为云宋担心,为二人的感情感动,又想及当年母亲为了生她所受的苦,五味杂陈的。 在在三个多时辰之后,云宋疼的已经要晕过去的时候,她终于生下了一个孩子。 柳姑姑不叫产婆抱,自己抱了过来。 秦姝先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容洵和云宋道,“皇上,丞相看一眼吧。” 容洵果然看了一眼,然后手却还是握着云宋的手。云宋已经昏过去,没有看孩子的力气了。 容洵道,“叫太医瞧一下,若无事,便让她好好歇息。” 说着,几个人退到了一侧。太医过来瞧了瞧,对柳姑姑道,“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只是此时身子虚,休养便好。” 太医退了下去。 容洵对柳姑姑道,“该怎么擦洗换衣裳,你们都来。此时她身上一定很难受。” “喏。” 容洵又补充了一句,“孩子交给乳娘吧。” “喏。” 柳姑姑抱着孩子出去了,转头看了一眼容洵,心想,连男孩女孩都不曾问一句呢。眼里只关心皇上的安危。 容洵又对秦姝道,“这里我陪着,你去内屋歇息便好。然后吩咐人收拾一些东西过来吧。皇上只能在紫宸殿坐月子了,你得劳烦皇后在紫宸殿住上一月了。” 秦姝点头。 等过了几个时辰,云宋终于醒了过来。等她睁开眼,就看到容洵趴在她床前睡着了。 云宋伸了手一动,容洵便醒过来了。 “饿不饿,渴不渴?还有哪里疼吗?” 云宋伸手,容洵立刻握住。 “我又不是神,现在当然又累又饿又渴,还有点疼。” 容洵眉头紧锁,道,“我去找太医。” 云宋拉住他的手道,“这都是正常的,会慢慢好起来的。” 容洵道,“那我给你倒些温水喝一喝,然后给你弄些清粥过来。” 云宋点头。 容洵要起身,发现手还是被云宋握着。 云宋问道,“孩子呢,我想看一看。” 容洵道,“现在看什么?哭哭闹闹的。在乳娘那里。” 云宋满眼期待的看着容洵。容洵心一软,道,“那你等着,我叫柳姑姑抱过来。” 云宋点头,又问道,“男孩女孩?” 容洵道,“我没看。” 云宋,“……” ------------ 266 名字 等把孩子抱过来,容洵接了,抱到云宋跟前。 云宋看了一下皱巴巴的孩子,道,“有点丑。” 容洵忍俊不禁,“刚生下来都这样。渐渐的就长开了。” 云宋撇嘴,“我不信。你长这么好看,生下来也这么丑?” 容洵笑道,“自然是的。比这可能还丑吧。” 云宋道,“那我就放心了。喂,你看看男孩女孩,我不方便看呢。” 容洵道,“有什么关系?男孩女孩都是我们的孩子。” 云宋无语了,道,“自己的孩子,总不能连男孩女孩都不知道吧?” 容洵觉得云宋好像说的有理,便撩开那襁褓看了看。然后又盖好,云宋满眼期待的看着他,问道,“男孩女孩?” 容洵道,“男孩。” 语气竟听不出是惊是喜。 云宋看着他道,“你该不会是失望了吧?” 容洵道,“有点吧。如果是个女孩,长大了像你。” 云宋道,“男孩一般才随娘,女孩随爹。你这么喜欢女孩的话,那我以后再给你生一个?” 容洵白她一眼,道,“想都别想。这一个都快把你折磨死了。不说这些了,看也看过了,把孩子抱走吧。” 云宋觉得容洵这初为人父的表现有点让人失望,弄得好像不是亲生的似的。 她巴巴的看着容洵道,“我想给他喂一口奶。” 容洵立刻道,“有乳娘呢,你不必做这种事。” “可是我想呢。也就这一回了,让我知道一下,身为母亲的感觉。” 容洵拗不过云宋,便把孩子抱过去了。 撩开衣裳,容洵惊了一下。云宋这小胸好像也涨的有点大了。 “乱看什么?没奶的话,又回去了。哼。” 容洵道,“那我趁机多看两眼。” 云宋,“……” 小家伙喝着奶,发出一些声音,听着很好听。容洵看着他,原先是皱着眉,逐渐就舒展开来。原来小生命到了世界上,连喝奶的声音都可以这么可爱。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容洵逐渐盯着那孩子已经移不开视线了。 等喝完奶,云宋要容洵抱孩子,想了一下又道,“叫柳姑姑吧。你笨手笨脚的。” 容洵却看着孩子跃跃欲试,道,“我试试。” 头一回语气竟这么没有底气。 柳姑姑在一边看一眼云宋,云宋道,“让他试试吧。” 容洵比划了好几下,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确定了从哪里下手,然后把孩子抱了过来,看着那皱巴巴的样子,实在是难以想象这是他和云宋的头一个孩子。原先觉得丑兮兮的,现在竟觉得有点可爱了。 “他对我笑了。”容洵激动的对云宋说道。 柳姑姑道,“孩子这会子还看不到人呢。相爷估计是看错了。” 容洵的脸马上沉了下去,变脸似的,把云宋完全看乐了。云宋宽慰道,“就是对你笑了,你没看错。” 正在这时候,孩子突然哭了起来。 云宋一怔,道,“看来对你哭也是真的。” 柳姑姑忙上前看了看,道,“这孩子尿了,老奴去换吧。相爷把孩子给老奴吧。” 容洵把孩子递给柳姑姑的时候,已经感受到手那里有点湿湿的了。 待柳姑姑走了,容洵过来道,“这么小,这么轻,以后竟能长大那么多,真是神奇。” 说着自然的要去牵云宋的手。云宋故作嫌弃道,“手上是不是有股尿骚味?可别碰我。” 容洵得意道,“我儿子的尿呢,有什么关系?” 云宋对着容洵道,“瞧把你能的。” 容洵依旧得意,道,“小名叫元儿,大名呢?我想好了一个,你听听好不好?” 云宋道,“你说。” 容洵道,“单名一个盛字,盛世太平的盛,如何?以后他就叫云盛。” 云宋点头,看着容洵,那些心事便涌上来了。只是她还不忍心说出口,去打击容洵初为人父的喜悦。 她道,“这名字,我喜欢极了。谢谢你,六郎。” ------------ 267 昏了 自云宋生产之后,她就开始“病了”,休朝一个多月。有事便直接上紫宸殿奏明,由容洵和姚轲全权处理。 而在十几日之后,云宋下了一道圣旨,将后宫妃嫔都遣散出宫。一石掀起千层浪。来谏言的人不计其数,可那些都被容洵结结实实的挡回去了。 后宫的妃嫔们,有不甘的,在宫里头哭了两天。也有欢喜的,这日子总算是到头了,谁知道去了外面就不是海阔天空呢。无论心境如何,圣旨下来,便都该出宫去了。 丹晨宫内这条圣旨下来的时候,却是一片阴霾。 沁儿看着王慧忧心忡忡,道,“皇上与娘娘感情好,不如娘娘去求一求吧。别的娘娘便罢了,他们从未侍寝,出去了,大不了被人指点几句,很快事情就过去了。可娘娘不同,如今侍寝了,再回去,王家不好容娘娘。不如求了皇上留下,日后有了一男半女的,日子便也好过了。” 喜儿却不满了,道,“沁儿姐姐,你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比我懂得多,我也愿意听你的。可这件事,我觉得沁儿姐姐你说的不对。你这太不近人情了。且不说娘娘已经心有所属,并不想再侍寝了,在这宫里每一天都是煎熬。再则,皇上这圣旨已经铁定的事实,娘娘不是贴上去了吗?皇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哪还顾得上娘娘?娘娘日后哪来的一男半女,那不是白白在宫里头耗死了?” 她一口气说完,连着呼了好几口气,然后道,“沁儿姐姐这就是自私,怕出去了过不了这么好的日子。” 沁儿立刻被气哭了,道,“我天地良心,谁贪恋这宫里的好生活了?我不过是替着娘娘想而已。你告诉我,还有别的法子吗?娘娘这样的出去,王家能容她吗?她还能嫁人吗?便是外头唾沫星子也会将她淹死了。你有什么好法子说出来,我听你的还不成么?” 一边说,一边委屈的眼泪一直往外涌。 王慧忙将二人拉到跟前,道,“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横竖都不是什么好法子。老天爷啊,这是不给我路走了。” 喜儿也哭了出来,道,“娘娘,你怎么这么苦?入了宫原以为是好事呢,谁知道成了现在的样子?早知道,就不来这什么劳什子的宫里了。” 主仆三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 等哭完,王慧道,“我去见一眼皇上吧。他病了,我总该看看他的。兴许和他说说话,这路便有了。” 沁儿和喜儿红着眼睛点头。 王慧去了紫宸殿,若是换成旁人便被钧山给拦下了。可是是王慧,钧山不忍,还是道,“属下去禀告皇上。” 王慧点头。 钧山看一眼王慧,她真的瘦了许多,眼窝已经深陷。 他进了紫宸殿和云宋说了这件事。云宋想了一下道,“她也快出宫了,就当是道别吧。叫她进来。朕隔着帘子和她说话无妨的。” 钧山应喏。不一会儿王慧便走了进来。 当她跟着帘子给云宋跪下来行礼的时候,一垂首,眼睛便看到了那双鞋。 她以前就觉得云宋的脚是真的小,可也没有放心上。可如今,她不得不想到了很多东西。 那只绣花鞋,钧山看她的眼神,已经秦姝告诉她隐晦的话…… 还有如今云宋的病,来的如此的蹊跷,竟是和皇子诞生是头一天,莫不是…… 王慧咬紧了嘴唇,在行礼之时,突然道,“臣妾突感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转身不等云宋说什么,匆匆跑了出去。 云宋担心王慧有什么事,忙叫钧山追了上去。 等钧山将她追到,王慧转身看着他,有些话想要问出口的,可终究是没有力气。 钧山他一直都知道。 唯有她是个傻子。 如果她想的是对的。那么那两次的侍寝,她是和谁? 胸口涌出一些恶心感,王慧吐了出来。 钧山正要上前询问,王慧眼前一花,昏了过去。 ------------ 268 削发 云盛吃饱了,被柳姑姑抱过来玩。容洵这几日已经练得会抱了。只要元盛被抱过来,他就抢过来,云宋想抢着去抱一下,都被他以云宋现在身体虚弱为由给拒绝了。 看着容洵爱不释手,云宋直撇嘴。 秦姝本就不用坐月子,她也不会一直坐在里屋。听到孩子声音,她也会出来。有时候趁着云宋睡着,她也会抱着孩子玩一会儿。她心知自己这一辈子是不能有孩子了,便打心眼里要拿这孩子当自己孩子看。况且,她后面都得仰仗这个孩子了。想通这一层,便对这个孩子没有了隔阂。加上一段时间这孩子越长越可爱,秦姝也和他处出了感情,真心实意的喜欢云盛。 秦姝走到云宋跟前道,“有人帮你带孩子,你该高兴才是。现在就该想着养好身子,等好了,还怕没机会抱孩子?” 云宋玩笑道,“原想着生了个孩子,谁知道生了个情敌。谁能想,有一天我和我儿子成了情敌?” 一番话把秦姝给逗笑了。 云宋看了看一眼云盛,又收回视线和秦姝道,“那些妃嫔就这几日该走了。朕也没法送,你也不便出面,叫柳姑姑去办吧。她办事十分得体的。” 秦姝点头,“臣妾想过了,也是这么打算的,正准备和皇上说呢,没想到皇上先提起来了。” 云宋又问道,“舅舅最近如何?没什么不适应吧?” 秦姝道,“随他去,反正现在他锦衣玉食的,可不能乱想别的。真要出什么幺蛾子,臣妾第一个收拾他,皇上尽管放心吧。” 这一点秦姝早就想好了。 若是秦牧仗着这个儿子又在外面兴风作浪,秦姝就得先表态。否则,后面的后果她更无法承受。她和秦牧的安危,实则都还掌握在容洵手中。若他们安分守己,她是皇后,秦牧依旧可以过他的好日子。 容洵虽然在带孩子,但这话却听进去了。他微微垂眼,继续逗孩子玩。 云宋道,“舅舅其实没什么大志,你对他也别太凶了。” 秦姝半开玩笑道,“的确是这样,所以臣妾打算给他找点事忙一忙呢,比如给他再给他寻个新妇。” 云宋惊了一下,问道,“你这话是真的?” 秦姝点头,“自然是真的。不过这人要好好选选才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实则秦姝知道秦牧这个人粗心大意的,怕他照顾不了自己,想给他再找个知冷知热的人,便当是照顾他了。 云宋道,“舅舅这样的人,给他找一个人也没事的。”她又看了一眼秦姝,将话说的颇为隐晦道,“姝儿,你别多想,好好对元儿。” 她这话秦姝自然听明白了,点点头。又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那里还涨不涨了?” 云宋垂首看了一眼,道,“好多了。前几日最难受了。疼的一夜都睡不着。” 前几天云宋涨得疼了一夜,还起了烧,好在用了药才好了。 秦姝道,“过些日子就好了。孩子不吃你的奶,慢慢就回去了。” 云宋点头,“我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我。这些日子把你一直困在这里,难受了吧?” 秦姝一笑,道,“没有的事。这不是还可以陪皇上说话,带元儿吗?”说着起身道,“皇上只能躺着,臣妾手痒痒了,臣妾去和丞相抢孩子了。” 说着便走到容洵跟前道,“丞相抱着也时间久了,好歹也让本宫过过瘾啊。” 容洵爽快的把孩子交给了秦姝。 云宋一看,气的翻了个白眼。 青棠正好端进来熬好的燕窝,容洵接了过来,到云宋身边,“吃点东西。” 云宋酸酸的说道,“我要抱,你不给。皇后要抱,你怎么就给了?” 容洵揶揄,“生气了?” 云宋道,“气的想咬人。” 容洵伸出一只手,递过去,“咬吧。” 云宋张嘴就要咬,容洵又缩回去了。 云宋气的想打人,直哀怨道,“什么时候能结束啊。这种日子真是难熬。我现在就想出去跑两圈。” 容洵道,“快了快了,再忍忍就好了。等吃完,我扶你下床走一走。” 云宋这才张了嘴。 刚吃了一半,有侍女在外急急要说话。 青棠忙出去问了,然后走进来,回道,“回皇上,丹晨宫娘娘,削发为尼了。” ------------ 269 此生别过 钧山赶到丹晨宫的时候,看到的是哭的不成声的喜儿,以及默默垂泪的沁儿。地上,是一缕缕的青丝。 王慧已经换上了素服,站在中间,看起来那么的一尘不染。 “娘娘,你何苦……”看着王慧,钧山说不出话来。 王慧朝他浅浅一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淡然。 她对沁儿和喜儿道,“你们先退下,我与均大人说几句话。” 沁儿和喜儿便退了出去。钧山举步走进了屋中。 “请坐。这里早已没有什么尊卑之别,此时我也只是一介平民。” 钧山坐了下来,道,“娘娘不该如此的。” 王慧道,“若你是来劝的,便不必费口舌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既然已经削了发,你也该知道我的决心了。有些事情早已没有回头路,我也不想再看从前,从这一刻起,我想清静度日,再不想红尘的点滴了。” “为什么?”这是钧山的疑问。 明明她有更多的选择。 明明她将获得自由了。 王慧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像均大人喜欢着一个人,能说出那么多原因来吗?我不过是想通了罢了。想通了,便解脱了,我这才是真正的获得了自由。钧山,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 钧山抿紧了嘴唇,他不知道,现在侍寝那件事该不该和她说出真相。 不,还是不要说了。这或许会让她更难过,难以自拔。 钧山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慧语气轻松的说道,“是皇上叫你来的吗?我本来想自己过去说的,可后来事情已经传过去了,我便不去了。去了,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她叫你来劝我?” 钧山道,“皇上说,若这是你的决定,她无权阻止。皇上说,你可以去皇家的那所庵中修行。” 王慧笑道,“我正有此意呢,还不大好意思开口。我打算去那里修行一段时间,然后就到处云游去。我这人,心从小就野的,我娘总说我像男人,投错了胎。” 钧山扯了一下嘴角。然后问道,“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一会儿就走。” “这么快?” “我都出家了,自然是不贪恋红尘了,所有的都成了身外之物了。没什么好收拾的,一会儿就走。就是沁儿和喜儿两个丫头。我问过他们了,沁儿其实适合留在宫中,喜儿呢,性子急躁了些,在宫里吃亏的。我叫她去投奔我舅舅去了,总归不会委屈她的。至于沁儿……” 王慧话没说完,就听钧山道,“我尽我所能照顾她。到时候给她安排一个去处。” 王慧睨了他一眼,“你一个男人呢,哪里管的了侍女们的去处。这事,你替我和皇上说一下吧,她肯定能安排好的。” 钧山点头。 王慧轻松的说道,“好啦,看也看过了,你就走吧。我一会儿也走了,不耽误出宫的时辰,不然出城就耽误了。” 钧山起身,走出了丹晨宫。 可当王慧他们收拾好,沁儿和喜儿陪着王慧走出丹晨宫的时候,却发现钧山一直在不远处等着。 王慧无奈的看着他一笑,道,“你这人,怎么还在?” 钧山没说话。 王慧道,“别送了。我不喜欢这样。” 钧山道,“好。” 真的就转身走了。 王慧看着钧山挺拔的背影,说道,“钧山,此生,别过了。” 钧山转过身,却发现王慧已经也转过身去了。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个背影。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步子看起来那么沉重,又那么决绝。 他一直看着她,可她没有再回头。 钧山盯着那背影,抿着唇,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撕裂开来。 此生……就此别过了吧。 ------------ 270 都来了 云宋很快就知道了王慧已经离开皇宫的消息。一时间紫宸殿内都沉寂了下来。秦姝虽然觉得可惜,可此时也没说话。 倒是云盛的哭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云宋恍惚了一下,道,“这或许是王慧内心的选择,朕还是尊重她吧。只是沁儿是个忠仆,该给她安排个好去处。” 秦姝走前一步道,“皇上若信得过臣妾,便把沁儿放到臣妾那里去吧。这丫头臣妾见过好几回了,做事很是沉稳。柳姑姑年迈了,该有个人帮帮她。沁儿一定能胜任的。只是不知道皇上舍不舍得放人。” 云宋喜道,“朕自然舍得的。到了皇后你这里,朕再放心不过。” 秦姝也是屈膝谢了恩,道,“那臣妾就在这谢过皇上了。晚些时候,叫柳姑姑把她带了先去栖梧宫,熟悉一下宫中的事情,先学着张罗起来。” “你安排就是。” 等秦姝和柳姑姑去了内屋,云盛也睡着被乳娘抱走,整个殿内便又安静了下来。 容洵见她神色黯淡,便走上前,将她揽了,道,“可是难受了?” 云宋道,“难过,也愧对她。若不是朕,她或许不至于走到如今的地步。” 容洵道,“王慧这丫头性子执拗的很,她看中的东西,若不能得到,心中那份执念也不会放下。想必是知道了自己所想,才做了这个决定。时日久了,方能做到真正的放下,于她并非是件坏事。” 云宋窝在他怀里嗯了一声,可还是很难过。 容洵道,“别想太多,你还有我。等我有朝一日去世了,元儿也会陪着你。” 云宋瞪他,“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我不要你先离开我。” 容洵道,“我大了你这么多,你不是总说我是个老男人么?” 云宋抱紧了他的手臂,道,“我就喜欢你这个老男人。” 容洵轻笑一声。又将她搂了,终究是有些心疼。 转眼云盛便满月了,这是皇上的头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大办的。云宋终于出了月子,可以到处蹦跶了,她看起来比谁都开心。 这事早早就开始筹划下来了,到满月这一天,自然是办的热热闹闹的。 满月酒便是在栖梧宫办的,如今出了月子,云宋自然放着秦姝赶紧回栖梧宫了。秦姝面上不说,私下却和柳姑姑抱怨过。一直闷在那后殿里面,又不能到处走,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柳姑姑笑而不语。 来道贺的人又许多,云宋好不容易有机会痛痛快快抱孩子了,便躲在后屋里边一直逗着孩子玩。云宋只觉得,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好玩,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若是可以,她一步都不想离开元儿。 来的人好多想看这位皇子,便叫乳娘抱出去叫人看了看,后来又给抱回来了。 云宋正逗着孩子呢,有人敲门。云宋便不大高兴了,道,“不是刚看过了吗?怎么又要……” “是我。”外头是容洵的声音。 云宋微微一惊。 今日在栖梧宫办,来的都是女眷。晚上再在紫宸殿设宴,请那些臣子们过来。栖梧宫是皇后之地,云宋以为容洵是不会过来了。 她道,“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止容洵一人。 云宋愣在了原地,身后,容老夫人,还有容家的五位姐姐。 ------------ 271 爹娘 云宋直接呆住了,直到几个人一同向她行礼。云宋忙过去,托住了老夫人的手,道,“老夫人,你不必行此大礼的。还有几位,几位夫人也不必如此的。” 看云宋这称呼说的如此拗口,她恨不得去捶容洵两下。这家伙,把这些人带过来,竟也不说一声。 容洵道,“我已经将事情的实情告诉了娘和姐姐。” “什,什么?” 这简直就是一个惊天大雷,云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握了她的手,道,“我们都知道了,小离。” 云宋睁大了眼睛,扭头去看容洵。 容洵道,“这些是我的至亲,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件事我想了许久,觉得应该告诉他们。且你放心,除了这屋子里的人,这事情不会让更多人知道的。” 云宋始终不太明白,为什么容洵要选择高速他的家人。 但云宋没有问,因为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孩子给吸引了。 六个女人围着云盛看。云盛睁着大眼睛看着周遭的人,竟对他们笑。 老夫人忍不住垂泪,容瑛道,“到底是有血缘的,见着我们就这么亲。娘,你就别掉眼泪了,多好的日子啊。” 老夫人道,“我这是高兴的。有了这孩子,我能多活好几年呢。舍不得走喽。” 容瑛打趣道,“可不么?我现在瞧着娘就年轻了好几岁,容光焕发了。” 老夫人啐她一口,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云宋把容洵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都说出来了呢?也不和我商量一下?看老夫人那么喜欢这个孩子,但却不能时常见到,也不能跟着容家姓,她该多难受啊。” 容洵看一眼那几个女人,道,“你实在是小瞧了容家女人的接受能力。你可有看到他们对你如今的身份有任何的不适应?我刚和他们说了,没出一日,一个个就商量着进宫的事情了。” 云宋,“……” 容洵拉了她的手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也是你的亲人。无论以后如何,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一定会陪着你的。” 云宋终于明白了容洵的用意,他是要完全弥补云宋在亲情那一块的缺失。而容家的这些人,便是最好的补偿。因他们都是真心待云宋的。 云宋心中感动,但还是问道,“他们都不介意孩子不姓容?” 容洵道,“总归有些介意的,但只要看着孩子好,他们便知足了。” 云宋顿了一下,看着容洵道,“我们再生一个吧。反正这事现在很好操作了。到时候生了把孩子放到容家,给姐姐们带,就姓容。” 知道云宋不是一时戏言,容洵不是没这么想过。可他却不想因为一个姓氏的缘故,而让心爱的之人把那艰辛之路再走一遍。 容洵便道,“再说。” 云宋,“……” 正要拉着容洵多问一遍,容洵却拉着她去看孩子了。 “元儿长得真好看,随小六。” “哪有,我看是随小离。就小六那张冰脸,哪有这孩子有灵气?” 几个姑妈把孩子一顿猛夸。老夫人却抽身出来,拉着云宋的手道,“谢谢你,为小六生了个孩子。辛苦你了。看着你康健,我也高兴。” 云宋眼眶温热,道,“老夫人,我没事呢。这月子坐的,容洵一直看着我。我如今恢复的很好了。” “那也不能大意。还有,此时没人呢,可不可以叫一声?” 云宋懵了一下。 容静道,“娘是想叫你喊她娘呢。” 云宋羞的低下头喊了一声,“娘。” 屋内所有的人瞬间都觉得圆满了。虽这条路走的实在是太过另类,可好在还是奔着好的方向在去。 ------------ 272 陪你 自云盛出世之后,好消息一直不断。 北方那边有了大丰收,不仅今年不用挨饿,连着第二年的粮食也都有了。 秦松那边打的北渊国的军队节节败退,他还拿下了北渊国的两座郡,扩进了大魏的版图。 姚安来了信。因一来一回,加上战事消息便传的慢了。他是先知道云宋这边添了皇子,然后写信回来道谢的。信中又告诉了云宋一个好消息,便是云容有孕了。 云宋高兴的几天说话嘴角都是上扬的。算算日子,消息传到这里,估计离着临盆不远了。 姚轲自然也知道了消息,两口子要不是年纪大了,都打算收拾包袱直接奔着边境去。尤其是姚夫人,每每想到云容挺着大肚子,在那环境之中,便替她垂泪担忧。云宋得知此事,便心中感念云容有一个好婆婆。等日后生了孩子回来,自然会被照顾的很好。 姚安在信中还提及了王誉。云诗不久前去世了,王誉专门去了一趟边境看了一回姚安,然后打算到一个镇子上定下来当教书先生了。 仿佛一切都有了好的归宿。 年后云容果然带着孩子回来了,带着孩子和姚安一道进了宫。姚安已经升了校尉,加上有了孩子,整个人都红光满面的。 等他们走了,云宋想到云容怀里那小小的孩子,便又动了心思了。 她与容洵一回生二回熟了,在紫宸殿里办事已经十分有经验了。只是这段时间,云宋注意到容洵总会用上一些措施。鱼鳔,羊肠类的。 容洵的说法是时间太短若怀孕对身体不好。云宋也没多说。 可如今已经过去了快一年,云宋便动了这心思了。 晚上两人交融在一起,男人精实的后背,肌肉凹处,汗滴凝成了水,每一次起伏,便蜿蜒流下。 云宋喜欢抱着他,由着他的律动而起伏。 “我们再要个孩子吧。不,两个。我身体都养好了。” 容洵看着她,道,“我不想你再受苦了。云宋,孩子姓什么对我来说无所谓。我们已经有孩子了。” “可是我想要。我想要孩子陪着我们,可以陪着母亲。六郎,你答应我吧。” 容洵知她善良,可又于心不忍。 云宋看着他道,“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若怀上,便是天意。若没有,我们也没有遗憾好不好?” 容洵终究是点了头。 办完事情,与她相拥,说了些少年往事,最后困意袭来,一起睡下。 云盛学会了走路,也学会了说话。他看着云宋,奶声奶气的唤道,“爹,娘……” 云宋去看秦姝。 秦姝却只是笑着说,“叫父皇母后太拗口了,等孩子大些再学。就这个简单。” 云宋却明白秦姝的心意。 此时容洵在呢。 这一声,爹和娘,便是交给他门二人听的。 等云盛被秦姝抱着走了,容洵搂着云宋,道,“元儿被皇后带的很好。” 云宋点头,“元儿有个好母后呢。” 她又抬眼看向容洵道,“他还有个好爹。这一生,元儿会在爱里长大,会是个乐观向上的好孩子。六郎,感谢你一直陪着我。” 容洵握着她的手道,“以后你我携手,我陪你君临天下,陪你看这盛世繁华。” ------------ 完结感言+新文 谢谢大家的支持了,喵重新回到若初开的新文,多有不足,感谢大家的体谅了。其实还想写一点番外之类的,但是最近忙着看奥运,实在是偷懒了。哈哈。 男女主多有不足,配角也有许多意难平,这就是人生啦。好啦,不上价值了,看文轻松愉快么。嘿嘿~ 敲黑白,希望大家支持新文啊。 人设也是蛮有趣的。文案过目~喜欢的去点击右上角的收藏。推荐票钻石,还有打赏,谢谢大家了。 定北侯沈冽有个心魔,对女人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有一日被人成功撩了,而后日思夜想,欲罢不能。 苦寻之下,才知道人家已嫁为人妇。 他勾唇一笑,媳妇这玩意怎么让,抢! 有一日,他将她直接堵了,知道今天是什么天吗? 陆菀:? 沈冽道,想你的每一天。 陆菀:…… 沈冽又问,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陆菀:? 沈冽道:我的侯夫人。 陆菀啐了他一脸,毛病! 他不气反笑:性子耍的好,以后都是闺房之乐。 她看他两眼,啧啧两声:皮相不错,可惜了,是个傻子。 定北侯:…… 后来,陆菀只觉得脸……疼。 一句话简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侯爷看上她活好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