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间烟火 ------------ 01 开端 烈日高悬,午后下起了火,连风都是灼热的。 石板路被烤得发烫,空气都滞住,仿佛随时能够被点燃。酷烈、奇闷,每呼吸一口,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子焦糊味儿。 墙角的柳树低垂着枝条,叶子打着卷儿,显得无精打采。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叫着,更令人心烦了。 霖城街面上人影稀疏,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道旁的摊子都少人光顾。 只有街边酒肆依旧喧闹,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宗言闻着飘散而来的食物香味儿,不自觉地吞口水,他已整整一天滴水未进,更被晒得头脑昏沉,眼下实在走不动了。扫眼四周,找了个距离那几个树荫下捉虱子的乞丐远一些的地方,才蜷缩着坐了。 避过了烈日烘烤,总算好过了些。 这时的宗言心中满是彷徨与无奈,只不过冲了个热水澡,哪知推开浴室门后竟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这里除了语言文字与他的家乡相通外,其建筑,乃至社会制度都与中国的古代高度相似,也就是说,这里没有工业,没有汽车,没有通讯,更没有网络。 而在这个世界,身为穿越者的他,没有身份亲人不说,还身无分文凄惨落魄。 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长大的人,宗言宁愿在家里当个一无是处的肥宅,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受罪。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穿越太随便了,让人连个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值得安慰的是,实际上他已经三十岁,因为运动少以至于有些微胖。而来到这里后,不但身体恢复到了十七八岁,小肚腩竟也消失了,不知这算不算穿越的福利。 另外,尽管还不知使用方法,好歹有了一个金手指。 想到此,宗言神色一动,抓起一旁的石头,凝神静气片刻后,风停歇,刺耳的蝉鸣也不见了,四周的一切都进入了静止状态,而他本人则出现在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个奇异的空间,头顶无天,灰蒙蒙一片。脚下空空,落不到实处。四周皆被浓雾笼罩,困于其中,不明上下,难辨西东。 宗言曾试过深入迷雾,只觉眼前漆黑,呼吸不畅,便急忙退了回来。 如前一次一样,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面前的那潭水池。 椭圆形的水池周边有石壁隔挡,面积不大,只几米方圆。池水无比清澈,尽管光线暗淡,也能将池底一览无余。 空荡荡的一个池子,别说鱼虾,连棵水草都看不见。 这就是他的金手指了,祈愿池。 宗言探头贴近水面,盯着看了好半晌,仍如当初那般,面前的池水波澜不惊,除了这个名字在脑中闪过,其余信息半点也无。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小石头安放到池边。然后围着水池转了两圈,再次确认四周没有通道与机关后,才默念了声,回去。 紧接着,就像突然来到这里一般,只是一个念头,他又回到了安身的街道。 一抬手,原本应该放在水池边的小石头依然被握在手中。 果然,祈愿池做不了储物空间。 这么一点小小的期盼也落空了,宗言倒没觉得如何失望。 反正,他已倒霉透了。 日头酷烈,他紧了紧浴袍,望了眼天边飘来的阴云,期盼着风再快一点,最好能来场小雨,起码能凉快些。 可能因为身心疲惫,渐渐地,他的眼皮越发沉重了。 迷迷糊糊间似乎过去很久,一阵喧哗声猛地将他惊醒。 一睁眼,便看到那几个乞丐在不似之前那般如烂泥样懒散,而是争先恐后的朝酒楼奔去。 原来正午的食客已经开始散场。 犹豫片刻,宗言也站起来,先仔细地掸掉浴袍上的浮灰,又拍了拍脸,让自己显得精神了些,才踩着塑料人字拖慢悠悠地走过去。 当然,他的目标不是小巷内的泔水桶,而是直奔酒肆大堂而去。 室内,干活麻利的店伙计已经收拾好碗碟,正在擦拭桌面,瞥见外面刺目光影中进来一人,便习惯性地笑着招呼:“客官,您……”只是话到一半,才看清来人装束样貌,滞了稍许,才改口道:“这位和尚,您是要用斋还是化缘?” 和尚…… 宗言已没精力去反驳,而是学着古装剧中的样子,对伙计拱手:“这位小哥,不知贵店还缺不缺人手?” 那伙计听了一愣,想了想才道:“您稍等,我去寻老板过来。”说罢,将抹布往桌上一扔,转身掀帘子进了后堂。 好像还有些机会。宗言有些忐忑站在堂中等待,自穿越后,他几乎将这座城市逛了大半,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求职,可惜屡屡碰壁。至于原因…… 他摸了摸头顶,之前为了方便打理才剃的短寸,没想到会成为他糊口的最大障碍。要早知道会遇到穿越这种事,他怎么也要将头发留长些啊。 正自感叹呢,后堂的门帘再次被掀开,那伙计引着一人踱了出来。 宗言眯起了眼睛,只隐隐看清对方身子婀娜,等走近了才看清模样,竟真是一个相貌出众的女子。 宗言身高一米七五,说不上高大,却也算标准了。可这女子到了近前,竟似乎只比他矮上一点。 这时,她正扇着一方红色帕子,缓缓开口:“就是你这小和尚要在本店做事?” “正是。”宗言点头,犹豫了下,又说道:“我不是和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那女人一愣,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面前这人光脚踩着古怪的木屐,身穿青色袍子,看上去毛茸茸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左胸还有不认识的图案,也没见颈珠等物,除了那独特的发型,倒真与僧人有些不同。 “看你年纪不大,不知能做什么活计?”良久后,她才问道。 宗言苦笑,叹道:“突遭大变,哪还有什么要求,账房,伙计,帮厨都可,能糊口便满足了。”至于年纪,他并未做出解释。就算说了,估计人家也不信。 谁知他话音一落,那女人却是半天没有动静,只盯着落魄的他上下打量。 宗言见状心中再次哀叹,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趁着天没黑,再去别处试试?霖城有码头,要不要去应聘装卸工呢?实在不行,听说城外还有个小庙,看在同是光头的份上,求着接济一把不过分吧? 正胡思乱想,那女人突然问道:“最近霖城附近多了不少的武林人士,你也是为了什么秘宝而来?” 宗言连忙摇头,伸出双手递到对方面前:“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会是什么武林人士?” 女人看了他白皙细嫩的手掌好半天,这才点头:“那你就暂且在大堂帮忙吧,工钱过几日再定。” 说罢,她便扇着帕子,袅袅娜娜地走了。 于是,在这一日,宗言光荣地成了古代服务行业一员,也终于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处。 当然,困难仍是存在的,他首先要适应和尚这个新外号,嗯,还得克服自己那500度的近视…… ------------ 02 适应 不得不说,人类的适应能力真强。 仅仅过去三天,穿越人士宗言的生活节奏几乎与周围人同步了。 只可惜,在事业上反而有些坎坷。 作为服务人员,貌似是个人就能干,手脚齐全便可,属于一份没有难度的工作。但有些硬性条件不可或缺。 首先要会察言观色,态度上殷勤些,起码对待客人要亲切。为了生活放下身段,宗言并不觉得丢人。顾客是上帝嘛!伺候好了人家还给小费不是? 其次,记性要好,古代可没有点餐机,顾客的各种需求便都要照顾到。宗言没有健忘的毛病,这点做得也不错。 而且,将浴袍和人字拖换下,穿着青衣短褂,脚踩布鞋的宗言皮肤比大多数古代人要好,原本就面貌周正,如今变得年轻,更显得端正干净,除了发型这一因素,也可以称得上形象好气质佳了。 或许正因为这点,老板娘才会那般轻易地将他这个没有来历的人留下。 可是,宗言自身有一个极大的缺陷。 在某次将顾客的性别招呼错误,险些挨揍后,他那睁眼瞎一般的视力暴露了。 这、这能怪他吗?古代的衣服,远远看过去就是雌雄难辨…… 好吧,他眼睛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好。随着一场穿越又做了一回少年,可偏偏视力没恢复,这能怨谁呢? “那个,我小时候没太注意,所以眼睛……”面对着老板娘审视目光,他只能弱弱解释。 “读书人嘛,秉烛夜读在所难免。”老板娘理解地点头。 “……”宗言砸吧砸吧嘴,嗯,自己曾经读书确实用功过,真的跟电视机没有半毛钱关系,咳咳! 不过,理解归理解,店伙计是做不下去了。 于是,在培训上岗后的第二天,他的工作关系从大堂经理助理调动到了后勤部门,担任柳家酒肆的后勤主管。 主要负责洗碗、打扫、劈柴、喂马外加倒垃圾。 好吧,以上均属于某人的苦中作乐。 打杂虽然繁琐劳累,工钱没有店伙计高,更没机会得到客人的打赏,毕竟省心啊。 而且以他目前的情况,人家能好心收留就谢天谢地,哪有挑三拣四的资格? 这时代的人讲究早睡早起,尽管酒肆不做早餐买卖,但住在这里的员工,包括老板娘都起得很早。 店里管早晚两顿饭,当然,古代劳动人民均是如此。 早餐由老板娘贴身丫环负责,自然没有现代社会那般丰盛。除了大饼就是面条,搭配着清粥咸菜,也算可口。 至于老板娘,她与丫环吃小灶,是不与男员工一桌用饭的。 吃过早饭后,附近的菜农或屠户便会将青菜肉食送货上门,清点和检验的工作轮不到新员工操心,宗言只要将店面打扫干净便好。 准备一番后,住在附近的大厨上班,酒肆便开始正常营业了。 上午的客人不多,午后才有人陆续来喝酒。 宗言的工作不分忙闲,总是有活要做。好在古代社会没有那么分工明确,通常谁闲下来都会帮把手。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宗言竟也渐渐习惯,干起活来麻利不少。至于离远了看啥都是马赛克的视力…… 这个真没办法,只能努力去适应了。 ------------- 霖城地处大夏朝的西北地区,因距离边关不远,既靠近草原和沙漠,又紧邻麟江交通还算便利,多年来商埠发达,城市不大,客栈酒肆却是不少。 而宗言安身的这家店名为柳家酒肆,在这里可谓是名声极大,生意一直不错。 当然,后厨张石头的厨艺很好,但也没到全城闻名的地步。 更不可能是因为美酒,这里都是批发的货色,老板娘不多兑水就算有良心了。 至于服务?呵呵,店伙计柳壮在这民风彪悍的西北,确实算得上脾气好的。可跟客人发生口角,才来半个月的宗言见过不是一两回。最凶的一次,老板娘和丫环小翠在后方掐腰助阵,大厨张石头可是连菜刀都拎出来了。当时,捧着擀面杖护身的宗言是真看傻了。 将客人逼走后,一帮同事见到他那熊样,反过来开始安慰他,直称没事,习惯就好了。 而那位吵架的客人,再也没来过,估计也怕吃到来路可疑的吐沫。 事实上,让这家店出名的便是老板娘这个人。 宗言不知道老板娘闺名,人们都称呼她柳三娘。据说十年前远嫁到此,结果还没等和丈夫拜堂,西北大疫,霖城满城镐素,老板娘夫家十几口人,就剩她和贴身丫鬟活了下来。 一个二八年华的寡妇,凭借着夫家留下的财货,经营起了这家酒肆。 她来自中原地区,其出色的身段、相貌在这西北的荒僻之地可谓鹤立鸡群,自然会引来觊觎。 不过,柳三娘颇有手段,据说与太守府还有些关系在,虽有波折,这么多年倒也平安。 “反正,没谁能占得了老板娘便宜。”夜里,同一房间的柳壮用这样肯定的话结束了两人的卧谈会,没多久,宗言耳边就传来了一阵鼾声。 宗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一个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年轻寡妇要想安身立命,何其不易。 据说,柳壮在十年前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跟在老板娘身边,肯定知道许多的秘密,但人家不说,他的好奇心也没重到要巴着人家追问。 伴着那阵鼾声,忙活了一天的宗言也感到眼皮沉重,但他仍强忍着,过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确认柳壮睡熟了,他才心思一动,转眼间又出现在那个神秘的空间当中。 亦如穿越之初,孤零零一个祈愿池,没有丝毫变化。 不知来历,不明用法,着实令人抓狂。 这都过去半个多月,难道是没激活?可真真悲催,别不是假的吧?那我要这个金手指还有什么用? 不死心地又围着池塘转了几圈,他才沮丧地回到现实。 夜晚的月光清凉如水,将白日的燥热都冲刷掉,只要不在意蚊子,还是很让人感觉舒服的。 而就在这种环境中,天性乐观的宗言辗转反侧了一阵,很轻易地暂时放下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安然入睡了…… ------------ 03 传说 最近来喝酒的客人比过去要多,尽管是家小店,还没到中午就人满为患了。 客人们推杯换盏,还一个比一个能喝。后厨的灶火直到深夜也未曾熄灭,熏得张石头脾气也暴躁不少。那把大菜刀剁在砧板上,砰砰直响。 柳壮的脸都笑僵了,忙不过来的时候,宗言视力的毛病便算不得什么,只能顶上去。两人配合着,一个负责招呼,一个传菜擦桌,倒也默契。 而在这种情况下,老板娘和丫环都跑去后厨帮忙了。 之后几日皆是如此。大家都很劳累,就连赚钱的老板娘,在晚间做账的时也不免会说出几句抱怨。 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生意便这般的好,新来的食客僧道妇孺皆有,而且大多持刀带剑,所交谈的内容也是关于帮派武林一类的事情,间或头挨着头窃窃私语,显然不会是为做皮货生意来的。 而这天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秘密,宗言在前台忙活,都不必用心去听,轻易便得到了许多消息。 显然,之前老板娘说的什么秘宝,吸引力是真的惊人,小小霖城,一下子火了。 宗言当然也好奇,可明哲保身的道理他学过,也有自知之明,这种事,他参与进去就是个死。所以没用多考虑,转头就当自己忘了。 不过,繁忙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某一日,城里的江湖客突然一下子不见了。以至于整整一下午,竟只有一桌客人来用餐。 “都上山了……”面对如此情况,老板娘站在院子里,遥望着西方,叹声说了句,然后吩咐道:“打烊吧,不必等天黑了,大家最近都劳累,也该歇一歇。” “好嘞。”柳壮应了,便去挂门板,宗言准备跟上,却被老板娘叫住了。 她围着宗言转了一圈,才轻蹙柳眉,疑惑地问:“我说和尚,你到此也近一个月了,为何头发一点没长?” 后者一愣,随即苦笑摇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头发长在自己头上,他都恨不得天天用尺量了,当然比谁都清楚,不是没长,而是生长极度缓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恐怕还不到正常人一天的程度。 他猜测是穿越的影响,也怕自己的新陈代谢也变了,还曾用刀子划破了中指,一般这样的小伤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可是…… 他摸了摸微微发痛的手指。这特么,以后千万别受伤,否则有的罪受。 幸好老板娘地好奇心并不算强,问了这么一句也就不管,转身忙自己的事了。 傍晚,大家热热闹闹地搓了一顿。 这也是宗言入职后的第一次公司聚餐,连老板娘和小翠都参与了。这时代的人都节省,菜品都由不易存放的青菜和肉类边角料所制,大厨的手艺却绝对没得说。一桌佳肴,让众人吃得非常满足。 席间,老板娘更是亲自抱着酒坛,挨个给倒了酒,算是犒劳员工这几日的辛劳付出。 米酒浑浊,比不得现代的烧酒清冽,却别有一番风味,酸酸涩涩挺好入口。这让习惯啤酒的宗言一个没忍住多喝了几碗。 没多久,老板娘和丫环吃饱就退了,只留下三个大男人在院中借着月光对饮。 喝酒的人都知道,一旦没有领导或女眷在场,那气氛…… 张石头年纪最大,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平日里他的话题永远绕着妻子和孩子,可这时就像变了个人,完全没了顾忌,满嘴的器官啥的。 柳壮单纯得多,只是打着酒嗝,一个劲儿抱怨着哪个客人小气,哪个客人脾气太怪,哪桌客人狐臭难闻自己还不知。 相比之下,宗言只偶尔应和下柳壮的吐槽,对张石头的荤段子,也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按说,他这个职场老油条深受酒桌文化的熏陶,相比之下知识丰富,肚子里的骚话藏了不是一星半点,不至于这般沉闷扫兴。 可他心里有事啊,既为了身体的异常担忧,也为琢磨不透的金手指发愁。这么一点低度酒还没到让他忘却烦扰的地步,反而放大了某些情绪,他又怎会好受呢? 好在另两位兴致很高,没太在意他的不合群。 也不知过了多久,宗言突然被桌上的话题吸引了。原来,聊着聊着,柳壮与张石头竟然说起最近的事,关于江湖客和传说中的仙人秘宝。 原来,江湖传说,霖城几百年前曾有仙人飞升,并且在西边的泉陵山上留下秘宝,凭此物可得到仙人传承。 当然,类似的内容大夏各个地区都有流传。 没有实证,连本地人都只当做传奇故事在听,可偏偏就在某一天,这个传说又火了,惹得天南地北的江湖人汹涌而来。 各路消息传得是沸沸扬扬,却根本没人知道所谓的秘宝是个什么东西,连初来乍到的宗言都至少听过三个版本了。 “这故事我小时就听过,要真有宝贝,岂不早让人寻去了?”张石头不以为然的摆手:“我看啊,这帮人就是瞎折腾。” “未必没有。”柳壮却是神秘一笑,朝左右看了眼,脑袋凑到石桌中央,压低了声音:“我知道。” “什么?”闻言,其余二人都是大惊。 “我这也是偷听来的消息,据说泉陵山在某一晚突然升起冲天华光,这不是秘宝出世的预兆吗?”柳壮挑眉,给自己倒了碗酒。 “我怎的不知?”张石头皱眉。 “深夜啊,大家都在睡觉,可毕竟有人见到了。据说城防的人被上面下了封口令。”柳壮神秘兮兮的继续道:“不过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况且据说那华光很是耀眼,未必没有其他人见过。” “难怪了。”张石头喃喃自语。 宗言这回可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经历过穿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对这类话题当然感兴趣。就算得不到什么秘宝,听听故事也好啊。 正要好好问问,可他嘴角却是一僵,有抹喜色在眸中乍现。 原来就在方才,脑海中突然凭空多出了一道信息,许久没有动静的祈愿池,它长花了。 ------------ 04 决定 尽管迫不及待,也知道自己传送时外界的一切是停止的,可宗言还是以不胜酒力的理由先回了房,确定周围没什么动静才进入祈愿池。他对自己的金手指还不怎么了解,谨慎些,总归是没错的。 眨眼间,又来到他无比熟悉的空间。 咋一看,四周仍是灰蒙蒙的,似乎与记忆中没有什么区别,可宗言的目光早已被突兀出现的那抹绿色吸引住了。 他眯起眼睛,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只见,一株花骨朵静静立在水中,点点光华在花茎上流动,煞是好看。 “真长朵花出来,有啥用?”宗言嘀咕了句,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可刚摸到那还未绽放的花骨朵,耳旁似乎想起若有若无的声音,惊得他缩回手。 呆愣了好久,他才又鼓足勇气,重新将手凑了上去,果然没错,声音就是从花束传出的,很是细微,要他凝神静气才能听清。 “仙长,帮帮我……”只这一句来回重复。 而随着这道声音,大串的信息涌进脑海,原来这个祈愿池乃先天功德至宝,被某一大能发现并炼化入了这神秘空间,成了修行的辅助。 主要功能是联通万界,若有谁执念极深且福缘深厚,其心中遗憾与愿望会在池中具现。 通过帮人完成心愿,祈愿池的主人则会摆脱限制,无代价的来往于各个世界,一面做善事,一面获取修行资源。 而祈愿池也并不专门服务外人,每完成一个委托,使莲花顺利绽放,其中的功德莲子便可成为祈愿的消耗品,通过特定仪式,祈愿池的主人能随机得到某些世界的奇物。 真可谓居家修行、获取功德的必备法宝。 当然,也不是没有风险,宗言能得到祈愿池的认可并获得这些信息,说明前任持有者已经转世去了。 甚至,对方临死前还拼命传回来了一些线索和信息,拜托接任者找到他的转世身,将之引入修行正道。 不知过去多久,宗言才长长的呼出口气:“原来如此。” 当初得到“祈愿池”这个名字后,他不顾羞耻的合十、叩拜、画十字,甚至连真主的名都喊出来,对着水池一顿许愿却没有一点点的回应,感情是因为姿势不对吗? 而今第一个委托出现,祈愿池才认可他这个主人,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已有机会脱离凡人桎梏,大道可期? 想到这里,宗言不由一阵激动。过了好半天,心情渐渐平复后,得到提示的他起身直接朝着四周的浓雾行去。 这一次,完全不像上次那般遇到阻隔,宗言的身体一触及雾气,之前灰蒙蒙的一片瞬间消散开来。空间延展,眼前景象与之前已是截然不同。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拂在面庞,带来舒爽的气息。那是身前一棵桂花树散发出来的香味儿。片片花瓣被风吹落,又打着旋飞散在空间各处,落在他的肩头,洒在水池中,也晃晃悠悠的飘到了树下石桌上。 宗言眯起眼睛,重又绕着转了一圈,终于确定,自己正身处一方悬崖之上,四面皆是峭壁,没有下山的路径。而且算上扩大的区域,其活动范围也十分有限。 但只这样也令他感到满足了。相比之前灰蒙蒙一片的窄小压抑,这般明亮舒透才该是他喜欢的环境。 而且,他也终于能看到天空了,尽管模糊,却仍能分辨出头顶的万道霞光。远处浮空的群山即便布满了马赛克,在他眼中也是缥缈迷幻的。天边长鸣盘旋的仙禽与浩瀚云海,不正与他这个未来大能的气质相配吗? 咳!YY了几秒钟,宗言努力收摄心神。现在想这些,还太早。 冷静下来,他继续朝四处打量,突然神色一动,两步跨到石桌前。 等看到眼前的事物,才挑起了眉毛。只见,白色的桌面上,静静摆放着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偶,一本薄薄的书册。 可能是前任留下的。心中思索着,他先拾起书册,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翻开扉页,不知何人留下的批注才映入眼帘。 都是熟悉的汉字,细细阅读后,宗言脸上不自觉泛起一抹激动的潮红。 按批注所示,此书名为《小筑基法》,属于道家的入门心法,简单易学且进境极快,更难得的是其平和无害,无论何种资质均可修习。 迫不及待看下去,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他,上面的字分开都认得,可连在一起便令人抓狂了。 赤龙搅水津指的什么?微摆摇天柱又是几个意思? 更别提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根本认不全上面所述的各处经脉。 过了许久,他长叹着合上书册,将之揣进怀里。有总比没有强,大不了出去后去学认脉,功法有了,还怕麻烦吗? 接着,他又将那个丑陋的木偶握在手中仔细打量,这是由木头捆绑成的人形物件,五官被雕刻的七扭八歪,制作粗糙至极。 能被郑重其事的放在这里,按理说应该也不简单。可到了手中,既没有如许愿池那样有讯息传入脑海,上面也完全没有文字标记,仿佛这木偶就是普普通通的东西。 不明用法,更不知效果,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想不通,宗言便暂时将之放在一边,又在周围乱转起来,几乎将此地翻了个底朝天,总算确定再没有前任遗留。 略有遗憾,却也在情理之中。前任只有一道灵识跑回来留了言,身上物品都已陷落。能留下一本入门功法已经算他走了大运。 坐在石凳上休息了一会儿,宗言又将目光投在祈愿池,望着那随着山风微微摆动的花骨朵出神,该考虑如何完成委托了。 --------------- 宗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四外仍是漆黑,天边仅仅泛起一抹鱼肚白,老板娘养的大公鸡都还没起呢。 生物钟这东西,真没法说,不过将近一个月,他已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昨夜辗转反侧,很艰难的入睡,这时其实也困得厉害,但他丝毫没有躺回去再睡一会儿的心思。 也不知是不是“新手任务”的关系,这次是委托时间短,目标明确,看上去似乎很简单。 亡者是个叫刘丫的小姑娘,她是被土摧残致死的,而在此之前,全家老小已经相继遇害。她的心愿只有一个,不希望家族为了躲避战乱再跑到那座山上,似乎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只要不到山里,那他们全家就是安全的。 但宗言却是有些犹豫了,委托中提到了两个关键词,家族还有战乱。很显然,即将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太平年景,可谓兵凶战危,时局动荡。 自己细胳膊细腿,就算干了将近一个月的体力活,过去不也是送菜吗? 可若是不接,过几天花就枯萎了,没有更多的信息,他完全不知放弃这次任务祈愿池会有什么变化,万一不再有新的委托出现,那自己的机缘就真断了。 嗯,咱起码也是个穿越者,而且还变得年轻,今后注意保养,维持健康饮食和作息,兴许能多活好多年呢。 宗言努力在心里给自己的怯弱找借口,一面慢悠悠地下了床。 没去找衣服,而是轻手轻脚的将端着木盘,将里面的艾草灰烬倾倒在院子的菜田里。 尽管视线依旧模糊,天地间也只有东方的点点微光,但他早已熟悉了这里,很容易的到了水井旁,三两下将裤子脱了仍在一边,拎着瓢从缸里取了水,一把浇在身上。 这是酒肆偏院,围墙高大,一直被当做仓库和员工宿舍,老板娘和丫环是绝对不会到这里的,尤其是这种时候,格外清净。 霖城这地方夏天跟火炉一样,夜里倒凉爽些,可一觉起来仍免不了浑身臭汗。放置一整天的水,一瓢瓢的被淋在身上。 可不知为何,往日带给他无比舒爽感觉的水流,今日竟带着井水般刺骨的冰凉,刺激的他直打哆嗦。 也一下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他咬着牙,猛地一把将水瓢甩进桶里。 不知道也就算了,明明有机会却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惨死,他过不去心底的那道坎。咱可是带着金手指穿越的,这么幸运的事情都能遇到,不信会折在一次小小的任务里。 当然,做些准备还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他澡也不洗了,急匆匆回去穿戴好,赶往大堂开始自己的工作。 他一边清扫地面擦拭桌椅,一面在心里反复推敲着得到的委托信息,考虑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等到天光大亮,宗言心中已有了计较。 好不容易等到天光大亮,那边柳壮已洗漱完毕。 两人打了招呼,又一同去后厨,劈柴的劈柴,做饭的做饭。 元气满满的一天从柳家酒肆的一缕炊烟与丫环小翠与柳壮的拌嘴开始。 吃过早饭,宗言如往常一样见到了老板娘,因为不忙,他很容易请到了假。 将来时的浴袍打着卷夹在腋下,他乐呵呵的出了门。 其实天还早,整个霖城刚刚从静谧中醒过来,街道两旁的店铺都还没有开门。 宗言依照柳壮的描述,一路沿着大街朝西走。 安定下来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其实这段路他刚穿越时大约也走过的,只是那时心里慌乱,已完全记不得的了。 街面上充斥着饭菜的香味儿,各种声音也渐渐嘈杂,不时有人从身旁行过,步履匆匆。他却走得很慢,因为怕错过招牌。 不分男女,也难辨老幼,模糊的视线,让所有一切都化作各色光影在晃动。 这些纷扰俗事与人间烟火,他也曾混杂其中。 可随着一个决定,都已不同了…… ------------ 05 神棍 青山绵延,与泛出黄色的麦浪一起,连接着碧蓝天穹,万物影子又融在平静的湖水里,多彩绚烂美不胜收。 围绕着苍松翠竹的古镇,正是风光最好的时候。 老迈的张景生扶着拐杖,正对着远方的山峦湖泊出神。年轻时走南闯北,可老了老了,还是觉得这家乡的风景才是永远都看不够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才让他的思绪回转。 一名膀大腰圆,做短衣打扮的汉子急匆匆到了近处,先是拱手作揖,等直起身子便问:“爹,您叫我?” 张景生点点头,捋着长须观望了儿子许久,才问道:“老二啊,听说你今日跟一个出家人打起来了?” 那汉子愣了愣,黝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尴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将老父亲搀扶到旁边的石桌前坐下,才别扭的回道:“不是儿子脾气暴躁,实在那秃驴说的话太过气人。当时没忍住……”可是话到这里,他突然对上了父亲那双含着愠怒的眼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张景生瞪着眼睛,语气严厉地呵斥:“胡闹!老五即将院试,若过了,那就是咱老张家百年来第一位秀才公。本朝最看重乡望,如果传出咱家责打出家人的事,你让你五弟如何自处?” “儿子错了。”汉子垂头闷闷地应了声,然后又轻声解释:“父亲放心,并未真的打起来,只气不过推搡几下,料想无碍的。” “那便好。”张景生闻言放缓了语气:“现今这年景,孤身一人便敢穿州过府的和尚,岂是好相与的?下次遇到这种事,客气送走便是。”顿了顿,又重新皱起眉头:“我知你脾气是个好的,今日怎这般冲动?人家究竟说了什么?” “这个……”汉子却是有些犹豫,可父亲问话,不得不答。他想了想,从桌上取了茶壶将杯子斟满,双手递给父亲,等对方接了,慢慢地开口道:“今日刚过饭时,那小和尚叫门,原以为是化斋的,我便端些剩饭给他。谁知他不接,开口便将我家的情况道了出来,两个孩子的姓名、年岁竟分毫不差,似乎颇为熟悉。” “哦?”张景生长眉一抖,追问道:“这人你见过?” 汉子连忙否认:“儿子长这么大,除了去县里迎亲,可从未离开过镇子,这和尚长相陌生,肯定没见过。” “这就怪了……”张景生停下饮茶的动作,喃喃自语道:“难道是在旁人处打听的?”接着却摇头:“不对啊,你家的身子不好,这两年并不宽裕,打听这些有何用处?” “是啊。”汉子附和着说:“当时儿子也觉得神异,便请进院了。谁知那和尚东瞧西看,只一个劲儿地叹气,嘴里说着‘事大了事大了’,我自是要问一问。他说先看看孩子……”话到这里,汉子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怒气,竖着眉毛哼道:“我就不该让大丫抱她弟弟出来,那和尚真是个不正经的,远远观望着还不行,非要挨近了仔细端瞧,那时儿子的火便拱上来了。” “混账……”张景生将茶碗在桌上一顿,沉喝道:“张洪喜啊张洪喜,大丫明年就及笄,这时怎可让她轻易见外男?还贴近了看,你闺女的名声不要了吗?就算和尚也不行啊。”言罢,竟是剧烈咳嗽起来。 “爹别生气,是儿子糊涂了。”汉子张洪喜忙上前给他捶背,口中连声道歉,看父亲的咳嗽似好了些,才又继续道:“当时那和尚说的话实让咱紧张,又看他样貌周正,不似坏人,便没多考虑就招呼孩子们出来了。” “他看出什么了?”张景生斜着眼睛看儿子。 “这看也看了,儿子当然要问,可那和尚仍是叹气,指着院中枣树下摆放的柴火农具,要我先挪到后院才肯再说。” “你挪了?” 张洪喜点头:“今日我劈好柴,正打算修一修镰刀,免得秋收时不得用,可能是乱了些,他看不顺眼吧。谁知过后和尚竟指着我说、说……” 张景生见儿子又卡住了,没好气地举起了拐杖:“瞧你没出息的样,他到底说了什么?” 张洪喜犹豫片刻,才轻声道:“他说,说第一劫已不远,你老张家早晚要完……”说到这里,他低下了头,可那双眼睛始终小心翼翼地瞄着父亲,生怕他气出个好歹。 谁知,老头张景生慢慢的放下了拐杖,似又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模样,他想了想,又问了句:“所以你们闹了起来,当时大丫没在场吧?” “没,这女娃是个精明的,见儿子生气便早早回屋了。街坊来时,就我与那和尚在拉扯。” “那就好。”老头哼了声,又问:“那和尚多大年纪,出自那座山那个庙?” 张洪喜呆了片刻,才呐呐道:“看他年纪,顶多十六七岁,至于来自何处儿子倒是忘了问。” “你可真是个糊涂蛋。”张景生先给儿子一个白眼,之后继续道:“别看你爹我老了,当年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年轻的小沙弥能有什么道行?八成是个骗钱的,这类人惯会危言耸听,不必理会。还早晚要完?”说着,他撑起身体,慢悠悠地往屋里走。 张洪喜见状连忙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眼看到了屋门口,老头突然回头,问:“那和尚走了?” “我来时听说他在东头破庙住下了,想来今个怕是不会走。”张洪喜看了看斜挂在西面的日头。 “咒咱老张家,还欺负你闺女,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老头沉吟片刻,冷哼道:“你盯紧了,明天他若再到谁家骗人,你便把事情搞大,注意,真打起来咱家人别明着动手,免得叫人抓住把柄。” “哎……” ------------- 初秋的雨,总是来得突然,这一夜,有大片的乌云遮住了明月,倾盆大雨伴着雷鸣,降临到了古镇。 张景生年纪大了,有些响动便会睡不安稳,就在这样雷雨交加的夜里,迷迷糊糊总算靠到天亮。 大雨过后的早晨碧空如洗,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老头感觉自己多年咳嗽的老毛病都好了不少。 老大家的早准备好了水盆布巾放在门口,他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在心里考量着,今天吃过饭,是先找老朋友钓鱼,还是去老五家看看刚满月的小孙子。 谁知手巾刚刚浸湿,他三儿子急匆匆地跑了来。“何事这般惊慌?”他不悦地呵斥。 “爹。”谁知三儿子得了教训,仍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等稍微喘匀了气,便连声道:“爹,您快去看看吧,二哥家出事了。” “什么?”老头惊得差点将盆子打倒在地上,急声道:“出了何事?”当下脸也顾不得洗了,拎着拐杖便跟着老三出了门。 而在他们身后,听到动静的老大夫妇和孙子孙媳也都跟了出来。 “老二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头这时完全不见了苍老的模样,脚下步子竟然比几个晚辈迈的还要大。 “昨夜不是打雷了吗?二哥睡得沉,没觉出什么,可今早起来才发现院子里的枣树被雷劈得只剩了半截。”老三一直跟在他身后,闻言连忙道:“幸亏没有走水,否则……” 他这边做着解释,却突然发现老父亲竟停住了步子,奇怪转头,正看到自己父亲面上的骇然。 张景生听到三儿子话里的雷劈枣树,走水等词汇,猛然间脑海中似响起晴天霹雳。 霎时,昨日同老二交谈的内容在记忆中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起来。 各种念头飞快闪过。早晚要完,可不就是枣晚要完吗?怕起火,还让老二将柴火搬走了,这掐算得也太准了。 第一劫,第一劫。他喃喃自语着,大颗的冷汗自额头冒下,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都痉挛了。 “爹,您怎么了?爹……”老头这副模样,当然将几个后辈子孙吓了一跳,纷纷围拢上来。 听到儿孙呼唤,张景生勉强思绪回转,拐杖一拄青石路面,朝老三问道:“除了枣树死了,你二哥家里可还有其他事发生吗?” 老三呆愣半晌,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可街坊都说这不是好兆头,您看……” 老头还是急脾气,根本不等儿子将话说全,抖着眉毛哼道:“没事儿你着什么急?” 他缓了缓,开始吩咐起来:“老大,你带着老二去……不,”说到这里却又摇头,手指在面前的儿孙中间点来点去:“你、你、男丁都去,将东面破庙的大师请到家里来。” “爹,是昨天与老二吵起来的骗子?”老大犹豫着小声问道,镇子不大,消息一向传递灵便,昨天下午发生的事,其实没到傍晚他就知道了。 “什么骗子?”老头眼一瞪:“要叫大师、不,神僧,一定要客客气气将人请回来,若他还生老二的气,便叫老二跪着,何时人家不生气了,再叫他起来。记住,一定要恭敬,求也要将高人求回来。”临了,他又气哼哼地嘟囔:“不争气的玩意儿,成天就知道惹祸……” 几个男丁面面相觑,颇为无奈,可一家之主发话了,只能照办。 老头目送他们远去,转头见儿媳和孙媳还杵在那里,也是没好气的一个白眼:“傻愣愣站着干啥?还不回去做素斋……” --------------- 尽管知道,人家高僧一定秉持着慈悲心肠,看不得他老张家遭受劫难才留在镇上,儿孙们去好言相劝,定会将人请回来。 可张景生在堂屋中始终觉得气闷,便一个人到了院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安。 “还是有些失了礼数,老汉该去一趟的。”没过多久,他终于忍受不来内心的急切,打算亲自去请人。 可大儿子他们的动作竟出奇地快,似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将人带回了。他这边还没等有动作,已经远远地看到一群人正朝着自家方向走来。 他虽然年高,可眼不聋耳不花,只一眼,便看到儿孙们簇拥着的那人。想来,这便是为他家批命的高僧了。连忙整理了衣衫迎上去。 “老朽见过大师。”人还挺远,他便率先合十施礼,可谓礼数周到。 “不敢当,老丈多礼了。”那人却是拱手回了一礼。 说话间,众人已到了近前。张景生抬眼细细打量行在最前头那人,这时阳光最是明媚,却照不到斗笠下的面容,只能看出他个头较高且身材笔挺,一袭青袍随风摆动,配着暗色的颈珠,端是气度不凡。 老二这个瞎眼的,这种人怎会是骗子?他隐晦地瞄了眼缩在人群中的二儿子,老脸上如菊花绽放,又笑着道:“昨日犬子多有得罪,还望大师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老、老施主切勿放在心上。”那人语气温和,倒真似没有丝毫的火气,不过,他略一抬头,正露出那张年轻的面孔。 张景生心中一惊,真的好年轻啊,没想到这样一个少年僧人竟会有这般神异的本领。 “阿弥陀佛,敢问大师上下。”他神情郑重地重新合十一礼。 那和尚似也要回礼,可半空中的手滞了下,方才合掌:“阿弥陀佛,小僧宗言,见过张老施主。” 不错,和尚正是宗言。 宗言真当和尚了?当然不是,若是宗言学会了那本《小筑基法》,即便会些拳脚功夫,他也不会扮演和尚骗人,无奈祈愿池中的花束根本不给他成长的时间,只能另辟蹊径了。 委托者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所提供实在有限,而宗言一旦触及花骨朵,虽不能完全接收对方的记忆,但其中印象深刻的事情绝对会保留,因此,他才从中发现了对自己完成委托十分有用的信息。 张家族人为什么要躲进深山? 那是因为本地太守起兵造反了,而在小姑娘心里,家族遭劫之前便有征兆了。 首先,早晨做饭时不小心砍伤了手指,当天夜里,自家的枣树就被雷劈死了,而就在第二天,还没等她回过神,兵乱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 宗言就是从这里找到了影响张家决议的切入点。 方法有了,但是以什么身份接近张家呢?按理说,卜算相面的本事,当然是老道士最佳。 可惜他当掉浴袍后,走遍霖城大街小巷,也没有买到假发,别说老道士,小道士都装不成了。 也不知真的值钱,还是因为当铺老板也是酒肆常客的关系,那件浴袍不但当了不少的铜钱,还换回来一件粗布袍子。 在买易容道具无果的情况下,宗言只能去城郊小庙,花了很小一笔钱买了佛珠等物,又舔着脸观察庙中僧人行事做派,并混了一顿素斋,这才稍微有点信心进入任务世界。 说实话,一想到那些僧人的复杂目光,他直到现在仍感觉别扭。 咳!不管怎么说,顺利找到张丫的家后,便发生了昨天的故事。 只是,看着面前张老汉笑吟吟的脸,他心中是无比庆幸的,真是歪打正着,不但忽悠住了张家人,更因为成功避免了一场小小的火灾使他的话更加有说服力了。 是的,或许因为年纪小,大人没让她知道,张丫根本没有雷劈枣树时家中险些着火的记忆。 宗言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谁叫近视如他,一进门就看到柴火垛上那把闪亮的镰刀呢? 这一切,乃是天意…… ------------ 06 忽悠 宗言不是演员,更非什么职业骗子,但他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且临来之前也算做足了功课,更是带了个斗笠用来遮挡忽悠人时脸上的怯色。 一切似乎颇为顺利。 来到委托者张丫所在世界后,从张家父子眼中危言耸听的骗子,一跃成为被全家邀请,登堂入室的大师,仅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能做到这点,并不是他的骗术有多高超,实是因为有张丫这么一个“内奸”提供情报而已。 当然,以神棍这个职业性质而言,还是长者更受青睐,偏偏他长得实在年轻了些。虽然包括张氏族长在内,对宗言态度是很恭敬,但面临全族命运之时,他的提议能起到什么用处,便不好说了。 所以,坐在大桌前,宗言一面在众人的恭维声中嚼着早餐,其实在考虑着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以至于,这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而且挺没有滋味儿。 其实米粥香甜,素菜也可口,明显是张家女眷用心做的,奈何用餐者心不在焉。 宗言的目光毫无顾忌地在众人面上扫过,好吧,坐对面的他便看不太清,可身边张景生那张老脸还是瞧得分明,其目光中的急切再明显不过。 看来该走下一步了。 想到这里,宗言放下了筷子,直接站起了身,对着在场众人合十一礼,口中称道:“阿弥陀佛,小僧多谢诸位款待,也该告辞了。”说罢,抬腿就走。 不出意料的,好不容易请了这么一位大师进门,张家岂会轻易放人离开?自是再三挽留。 老头张景生踹了自己二儿子一脚,然后身手矫健的两步上前,一把拽住已经到了门口的宗言,唉声道:“犬子出言无状冒犯了大师,您竟仍帮他避过了灾祸,可谓菩萨心肠。听说大师言我张家昨日之事只为第一劫,相比还有其他劫难,还望大师为老朽与家人指点迷津。”说着,双膝一软,竟似要跪下恳求。 宗言自不能让老人跪下,忙一把将他拉起来,叹道:“也罢,谁让小僧与诸位有缘呢?”说来也怪,许是因为进入了角色,这番说辞在他口中说出来,竟显得自然无比。 众人见他不走,纷纷松了口气,几个儿子聚上来将老人扶住。宗言的袖子才得以解脱。 感觉火候差不多了,他咳嗽了一声,眯起眼睛,从老头张景生开始,挨个看了个遍。 贴近了直勾勾看人的举动其实很不礼貌,可以他如今“高人”的身份,就算有几个年轻人对之并不信服,可有张景生压阵,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在场男丁总共也就五个人,委托者张丫传递过来的记忆中,也都有这些人的存在。 宗言也是服气,他一个大男人,实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的世界也会这么复杂。 张丫是个生长在封建家庭中的女孩子,看不懂书,不认得字。而给宗言传递的信息当中,关于世界背景,乃至于一些重要的信息,都比较模糊,例如,是谁造反,张家一族举家搬迁躲进深山时,外面的局势到底如何,这些都不清不楚。有的甚至只有一些简单的概念而已。 可偏偏,人家小姑娘给的信息又可说得上极度丰富。可能因为年纪小,平日在女眷中有意无意地听了不少家长里短,甚至一些长辈们的隐私,她都清楚。而且,小丫头还是个记性好的。 也托了她的福,宗言每对上一人,不但很轻易说出了对方的名字、身份、年龄,甚至一些隐秘的、只有张家人知道的事,也挑些无伤大雅的说了。 这一来,即便之前对他心存怀疑的张家后辈,也不得不转变了看法,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均惊呼神异。 宗言给人“相面”,总共也没用多长的时间,而张景生就在一旁眼巴巴的望着,见这位大师每看完一人,除了点名对方一些身份,还说出一些让人信服的话后,却都是叹息不止,他心里的石头是越来越沉。 等宗言的目光从他大孙子的脸上挪开,重新与他的视线对上,老人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同情,心头一惊,哆嗦着问道:“大师,可是老朽家中要发生大事?” 不是张景生见识少,容易被忽悠。他年轻时走南闯北,在这个古镇里真算见过世面的人物了。 可人越老越迷信,再加上宗言学了电视和网络上面某些高人的做派,开头的功课也做得足。而且,他知道面前这些人的结局,想到当初张丫传递过来的画面,同情、怜悯等等情绪可都是真实存在的。 “若小僧所料不差,近日便会有兵灾的消息传来,对诸位施主而言,绝非好事。”宗言慢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张丫给的记忆中,是今日下午便会人上门报讯,南方出现动乱,大兵即将抵达小镇的消息。 可是,尽管之前的布局都有作用,可宗言对这些信息产生了怀疑,最起码,她家发生火灾的事就被忽略了。 所以,小丫头的记忆有多靠谱,他心中没底,便未将话说满。 反正,今天也算近日,要圆回来也简单不是? 这一句话出口,满堂皆惊。 宗言却没等人询问,而是垂眸合掌,又施了一礼:“小僧累了,可否容我歇息半日,再做打算?” 这种忽悠人的事要有度,一点一点营造出高人的形象,才更有利于将来的布局。 嗯,这绝不是他宗言擅长骗人,真是从电视上学来的。 老张头嘴唇哆嗦着,想要问问对策,可他此时对宗言已是完全信服,人家都称累了,当然不敢再纠缠,免得这位高人因此恶了张家,忙亲自给他安排了清净且干净的客房休息。 等房门关上,宗言长长的出了口气,先前一直绷着的心也落了地。 他是真累了,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一来不知大夏的铜钱与这里是否通用,二来为了维护高僧的形象,只能找了一间破庙过夜。 天黑前,他还能宽慰自己,电视和小说中常有破庙的镜头与描写出现,住这里也符合他未来修行者的身份。 可宗言毕竟是在现代社会长大的,穿越后在街上露宿一宿,算吃过了苦头,可真没有在雷雨夜独处野外的经历。哦,这间破败的小庙还在镇里,算不得野外。 房顶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半供他躲避落雨,但是电闪雷鸣中,那可怖的泥雕塑像和时不时从脚边穿过的老鼠蟑螂,仍是让他失眠了…… ------------ 07 说服 宗言跑去补觉,留下老张家几人则显得忧心忡忡。 不是他们没文化见识短,实在这位大师表现得过于夸张,甚至连一些父母兄弟都不曾告知,只有自己才清楚的隐私,人家竟然都清楚。 简直是神人一般。 而越是这样,宗言之前提及的兵灾,便越要慎重对待了。 在一干晚辈的殷切注视下,张景生猛地将茶杯敲在桌上,一指大孙子:“泰安,你脚程快,去县里打听打听情况,可能的话将你五叔叫回来。” 之后又是一叹:“其余人回家收拾东西吧,不论如何,早有些准备也是好的。” ----------- 一夜未曾合眼的宗言困得厉害,但心里有事,当然睡不安稳,只迷糊的眯了很少的一段时间就转醒了。 推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计还没到午时。尽管仍有睡意,却不敢再躺下了。 索性取了来时携带的包袱,展开来,露出里面的一套短衫、一本书册、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偶。 他将书册取了,原想着重新系上包袱,但手中动作顿了顿,又将那个木偶揣进了怀里。 这木偶虽然样貌丑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是能被前任郑重其事安放在空间石桌上的,怎会是普通的东西,只是目前不知功用罢了。 他觉得还是随身携带更稳妥些,可惜,当时为了防止出现状况,没有将那本《小筑基法》拿出来,以至于来此世界才发现竟无法进入祈愿池所在的空间,这段日子想要修炼怕是不可能了。 但他并不气馁,不能修炼,还能稳固知识。 他拍打了那本书册,坐在床头便翻看起来。 这是在霖城购买的针灸书籍,名为《灵脉录》,别看名字唬人,其实就是本医书。 而且整套下来是个大部头,他钱不够,只买了介绍穴道的一卷。而这,正是目前他最需要的。 不论如何,上面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和格外抽象的插图虽然搞得他头大,可为了迈入修行之路,也只能自己克服了。 嗯,进境缓慢,可宗言确实在努力提升自己的学识。 就在这种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上下眼皮直打架的状态中,还是多认识了几处经脉。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令他回神。 “请进。”他应了一声,房门随即被推开,张景生亲自端着茶点走了进来。 宗言看了眼窗外,这时竟已经到了午后。 两人在屋中圆桌旁坐下,宗言到了声谢,接过张景生递过来的茶碗。小小的抿了一口,笑望着明显心不在焉的老者,轻声道:“可是有消息了?”农家是没有午饭这一说的,而老头能上门开打扰自己的“休息”,显然是消息已经送回来了。 “哎,大师不愧是高人,正如您所说,附近州府都已跟随靖王造了反,本县县令大人据说乃是京城指派,已经开始征募民壮,战事迫在眉睫。”张景生唉声叹气地说道。 靖王?宗言盯着茶碗里的汤水,不禁有些出神,这和张丫提供的信息有些出入,却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人夸奖神机妙算,那也没什么可得意,因他只是将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复述出来,哪还有不中的? “为今之计,我张氏族人该如何抉择,还望大师指点迷津……”张景生恳切的望着面前的和尚,更是从怀中掏出了两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小小谢礼,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小僧不求钱财。”虽然很穷,宗言却是拒绝的干脆。 他知道张家在此地延续上百年,从佃户起家,近几十年才靠着眼前的老人走南闯北的经商,家境变得稍微富裕些,能有几个子弟入县学读书,可日子其实仍是紧巴巴的,眼前这两锭银子粗看上去也足有几十两了,怕是人家已倾尽所有。 若换个时候,他恐怕已经动心收下了,可眼前这种即将逃难的时候,这些银钱变得极为重要,无论是逃难、安家、还是将来归乡收拾残局,都能派上大用场。他若收了,岂不是让这家人雪上加霜? 张景生老人见他拒绝,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望着宗言,生怕眼前这神人弃他们而去。 宗言看了,只得开解道:“小僧入此世间,只为扶危济困,收此财物,只怕有碍修行。”见对方眼中仍有慌乱,便装模作样的抬起一只手,胡乱的掐算一番才又说:“依我推算,此地不宜久留,老施主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逃入深山会遭到土匪的截杀,留在本地其实也算一种破局的办法。 但是,在张丫的记忆中,家族可是得到消息很快就急冲冲举家逃跑了。 宗言相信,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让他们不得不远离。 想了想,他觉得对方现在应该已经完全相信了自己,便没有再做保留,继续说道:“依我的推测,接下来,肯定有人向您提议遁入深山,等战事过去再回来居住。” “这样有何不妥?”张景生急忙追问,其实,在得到确切消息后,他自己也有这番想法。毕竟故土难离,尤其是老张家这种已经扎根百年、且族中老人非常强势的人家,一般不会轻易离开家乡。进山躲避些时日,只要小心,这一难也不是过不去。 当然,能挨到秋收之后最好,因为眼看就秋天了,地里的粮食在这时显得分外珍贵。 可听眼前这大师的意思,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若听我的,去哪里都可以,千万不能躲进附近的深山。”宗言神色郑重的望向老者,这就牵扯到利益问题了,见对方眼中仍有犹疑,便加重了语气道:“您想想,您的儿子的名字中都与水有关,而且是洪水,若是进山,岂不成了山洪?咱农人家,遇到山洪会如何?轻则失财,重则殒命啊。”这些话纯粹就是胡扯,可没办法,他来是为什么的?不就是要避免这家人再经历惨剧吗?不来点狠的,他怕没有效果。 “啊?”张景生闻言整个身子都站了起来,脑门上瞬间爬满了冷汗…… ------------ 08 夜宿 张家在这座名叫桥水镇的地方生活了上百年,不算望族,却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这次当然不会独自逃难。而是寻了德高望重的耋老商议这次靖王反叛之事。 但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宗言这位大师,虽也为即将到来的战事担忧,但故土难离,而这时代,粮食就是农家的命,秋收在即,他们也舍不得,所以响应张家提议的并不多。 面对这种情况,任谁也无法了,张家只能聚集族人以及平日特别交好的人家,大家聚在一起商议逃亡的路线问题。最后由张景生拍板决定,大家北上,往京畿去,那里总该会安稳些。随后,众人纷纷回家准备。 这一日,附近几家的灯火燃烧了整夜。凌晨天还没亮,女人们便早早地起来,聚在一起,为所有人准备了早饭以及路上携带的干粮。 呼啦啦几百号人聚在一起吃饭,按说气氛应该很热闹,可因为这种逃难的事,大家心情沉闷,就算偶尔有交流,也是轻声相谈。 宗言混在主桌上,由张家的几个长辈亲自作陪,一夜好睡的他此时也确实饿了,连着啃了两个大馒头。至于院中其他人时不时投在这里的关注目光,他宗某人虽有感觉,可眼神不好,脸皮也厚,就当一切不存在,倒也维持住了高人形象。 而作为一族之长的张景生却没有心情吃什么东西,整个早晨,都望着湖边那大片大片的庄稼发呆,等众人准备停当了,才抹了一把老泪,两步登上当先的马车,站直身子后大手一挥,沉喝道:“出发。” 就这样,青壮携带着刀枪棍棒或是斧子镰刀,护卫着由两辆马车四辆牛车组成的车队,缓缓离开了桥水镇…… 因为宗言的到来,张家人不但提前得到了消息,而且没花多少时间去做决定。远不是像张丫记忆中那般急切匆忙。 一切被安排地井井有条,男人走路或者骑驴,老人孩子与女人坐在车上,速度倒也算不得慢。 但北上之途毕竟属于逃难,一路的气氛可想而知。 坐在马车中,总有细微的哭泣声传进耳朵,让人的心情也不免跟着沉重起来。加之,同车的老人总是话多,什么自己阳寿几何,再有没有灾劫?这次兵灾什么时候能过去?子孙的前程怎样…… 他又不是算命的。索性装模作样地结个手印,两眼一闭,就没人好意思打扰了。 可清净是清净,这古代座驾的体验实在说不上好,富贵人家的马车不知如何,反正宗言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竟比在酒肆做一整天的活还要累。 挨到中午休息,他便以修炼为理由,跑到了后方安置物资的牛车。车上全是粮食衣物,躺在上面要舒服不少。 其实,他年轻力壮,还不如下车步行,可实在架不住张家人的热情,他稍一提及,那边就跟亏欠他多大似的。于是他只能厚着脸皮接受。 天色擦黑的时候,队伍寻到了一处荒庙,占地大不说,有些屋宇竟还保持完好。这便是在野外极好的住处了。 男丁们在赶路的途中竟然还猎到两头野鹿,在稍微安顿好后,女人们就将之炖了。 因为调料充足,肉汤的香味儿飘散到很远。可能因为这种美味的食物,也或许因为赶路大家稍微适应了,晚饭的气氛比之出发前要活跃不少。 每个人都捧着碗,喝汤啃骨头,吃得无比香甜。 只有宗言没份,他是小灶待遇。清炒菘菜配白面馒头,也算可口。 鹿肉啊,一定很好吃。他抽了抽鼻子,早上吃着很香的菜肴,也变得寡淡无味了。 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轻易不装高人了,装高人也不装和尚,装和尚也不装高僧。当个游戏人间的酒肉和尚不好吗? 也不知临时改人设能不能行得通? 可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再忍耐几天。 恶狠狠的啃上一口馒头,呸!古代的干粮可真酸…… --------------- 折腾了一天,大家也都累了,安排好值夜的人,早早便分男女聚在两个房中,和衣睡下。 殊不知,远处的密林里,正有十余双眼睛带着恶意盯着这座破庙。 “三当家,这伙肥羊足足近百口,咱的人是不是少了些?”一个贼眉鼠目的小个子青年凑到领头壮汉身旁,小声地询问。 三当家的目光一直放在庙前晃动的篝火上,闻言瞪了说话的人一眼,在他的注视下,那小个子不由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不敢言语。 过了许久,三当家才慢悠悠地开口:“一伙农夫和女眷,就算有人会两手,也不过是些庄稼把式,你赵二狗若连这都怕,就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他话音未落,林中响起一阵压低的嘲笑声。 那瘦小汉子讷讷地干笑两声,又不满地朝四周瞪了几眼,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开去。 这是一伙劲装打扮的男子,一群人站在林中,也不知多长时间了,竟少有活动,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来路。 时间慢慢地过去,破庙中连小孩子的饮泣声都停歇了,周围只剩下虫鸣,显然逃难的人都已经睡熟了。 三当家挺了挺身子,朝后一挥手,这群人终于也有了动作,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声,出鞘的钢刀在皎洁月光下泛起冷冽光芒,森寒无比,杀气腾腾。 “注意脚下,咱们慢慢过去。先解决守夜的,然后分成两拨行动。”三当家沉声的嘱咐道。 众人纷纷点头,然后将脖颈间的黑巾拉起,覆在口鼻上,这才在三当家的带领下,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 只是他们丝毫未曾发觉,就在他们的目的地,那座破庙中,传出了一阵低低的呼声。 可能真的老了,张景生这一夜睡得依旧不安稳,迷糊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尿意憋醒。 到底已经入秋,夜里天气变得寒凉,睡觉的大屋内其实也燃着篝火,借着火光,老头从稻草堆上爬了起来,便准备去外面解决个人问题。 谁知他刚刚站起来,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下意识地朝身旁望去,可这一看,骇得他手脚发酸,竟又重新跌倒在地。 只见,如他一样躺在稻草堆上的宗言虽然双目紧闭,但他的胸口上正有金色的光华发散出来,在起伏间一点点地壮大,渐渐遍布了全身。 老头以为自己眼花,忙揉了揉眼睛,果然,宗言依旧睡得熟,哪有什么光芒? 看来真是睡糊涂了,他自嘲一笑 可他的心明显放下早了,几乎就在下一瞬间,旁边的宗言突然又有了动作,只见这位大师双眼紧闭地平躺着,手不扶腿不动,身后似有什么推动一般,竟一下子立了起来。 这般怪异动作,老头就没在活人身上见到过,他惊骇的忘了思考,只眼睁睁看着这位大师僵硬地扭动了几下脖子,然后伸出手勾了勾,不远处一把用来防身的柴刀如被栓了丝线般,嗖地一下到了手中。 如此匪夷所思地场景,又身处在荒郊野庙,这位大师不是中邪了吧? “大、大……”老头哆哆嗦嗦地想要招呼一声,可往日还算灵便的嘴巴,这时怎也不利索,连个完整的词都吐不出来。 况且,宗言大师似乎根本没心思搭理他,柴刀入手后掂了掂,然后冷冷一哼,双腿微微曲起,“砰”的一声,在窗户的碎裂巨响中,他整个人竟飞了出去…… ------------ 09 怪异 这一声巨响,不但惊醒了房中的人,吓坏了守夜的男丁,也同时被正蹑手蹑脚摸过来的土匪注意到了。 皎洁的月光下,一道人影从屋中窜出来,也不见怎么动作,身子在半空中一顿,翻了个跟头立在篝火前,单手执刀,转身对向庙门的方向。 这是被里面的人发现了? 三当家微一迟疑,凝目望去,可那人背对着火光,实在看不清切,只能分辨出头上光秃秃的。 “三当家,是个和尚。”身旁的同伴小声念道。 “那又如何?都对上了,咱片儿在手,还怕一个冒尖的治把?”三当家撇撇嘴,索性站了起来,众人想想也是,咱这么多人,还怕一个和尚吗? 这时距离其实已经不远了,三当家沉喝一声:“并肩子上……”言罢,当先一个纵跃,便跨过了庙门。 只是,还没等他有下一个动作,一道光芒爆开,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是喉咙一凉,紧接着腹部传来剧痛,他整个人一下子飞了起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切宛如电光石火,紧随在他身后的土匪们只是眼前一花,那篝火前的和尚瞬息间出现在三当家面前,挥手便是一刀,然后腿一抬,三当家凌空飞起,整个身子呈一个弧度,咚一声被踢进了院中的井里。 那和尚很轻松就杀了一人,竟是气也不喘,只原地转了半圈,接着面目微垂,又恢复了之前单手执刀的动作。 太快了,剩余的土匪还没冲到近前,自己当家的便被解决了。 他们脚下的动作不由一顿,下一刻,有人高呼:“为三当家报仇啊……”接着,他们高举起了手中钢刀,向着庙门里那和尚杀了过去。 到此刻,庙里歇息的众人已全部被惊醒了。女眷们居住的侧殿中,有孩童的啼哭刚响起马上便被强堵了回去。 男人们不管老少,都抱着柴刀、斧子、扁担等护身的东西呼啦啦站满了院子。 只是跑出来后,就看到不断有人被踹飞到井里,等他们回过神,庙里已经没了入侵的土匪,只有方才大杀四方的宗言大师立在当场,手中柴刀不住地往下滴着血,染湿了脚下大片的土地。 而先前负责守夜的两个男丁,早已经吓瘫在地上。 “大、大师……”张景生拽了拽湿哒哒的裤子,壮着胆子朝院中伫立的身影走了两步,却也不敢太过靠近,只远远地叫了声:“大师,这些人……” 可他的话音未落,庙门外却传来凄惨的哭嚎,夜色中,有一道黑影如丧家之犬一般跑远了。 立时便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丁想要追出去,可那道身影仍然站在门口,他们根本不敢接近,生怕这位大师杀出了性子,一刀把他们也了了。 张景生有些不放心地盯着庙门外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再没动静,才将目光重新投到一动不动的宗言身上,小心地问道:“大师,贼人可是都被打退了?” 而回答他的只是“啪嗒”一声,这柴刀落地的声音倒是又将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地后退了半步。 好在,这位白日里一团和气的宗言大师只是将柴刀扔到地上,然后转了个身,用一种怪异的姿势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往回走。 众人不敢阻拦,纷纷让开了道路,只有几个长辈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看着他一步三晃地进了先前歇息的房间,走到了之前睡下的位置,然后双眼一闭,如起身时那般,“砰”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几乎就在下一刻,一阵鼾声便响了起来。 现场只剩下一帮被惊吓的人面面相觑…… --------------- 这一晚,宗言睡得并不踏实,总是做梦,不是梦到自己在坐云霄飞车,便是回到家中,玩起了切水果的VR游戏。 “呼、哈、”手柄被挥舞地虎虎生风,劈、砍、撩、连斩…… 玩得那叫一个尽兴,只是几场游戏下来,手臂发软,腰也疼,腿也酸,反正很累。 等他晕乎乎地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日光已经充满了破旧的、倒塌了一半的房间。 他盯着屋顶看了好长时间,才有了些精神。 房中除了自己,再无旁人,院子里的劈柴声混着孩童的嬉闹,顺着身旁窗户上的大洞传了进来…… 等等,大洞? 昨晚窗户是完好的吧?嗯,他眼神不好,昨天来时天已快黑了,许是记错了。 自嘲地笑了笑,便打算撑着坐起来,可这一动作,才发现自己身子酸软,根本没有睡饱后的神清气爽,感觉好像被谁锤了一遍似的,不但关节痛,连脑袋都疼。 “难道是感冒了?不行,待会儿得求碗姜汤喝。”要知道,在古代感冒可是个大事,根本没有特效药,可半点马虎不得。 磨蹭了半天,总算扶着腰出了房间。 “大师,昨夜休息得还好?”一跨过门槛,张景生那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老脸便贴了过来。 “还行……”宗言应付着点点头:“老施主睡得可安稳?” “有大师在,哪有什么不安稳的?”张景生连声地道。 宗言眯着眼睛,打量了眼前这老头,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可下一瞬间,突然想起昨晚折腾了自己一宿的梦,难道自己睡觉不老实,说梦话打扰了对方休息?没发现自己有这毛病啊,是昨天赶路太累啦? 于是,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挤出个笑容出来后,便绕过对方,朝庙外走。 这短短的一段路,遇到的张家人全都低头合十态度恭敬。他虽急着放水,也记着自己眼下是高人的身份,一一回礼了。 只是,刚走到庙门,脚下突然滑了下,险些没有站稳。下意识地低头,才感觉有异,弯腰看个仔细,才嫌弃地往旁边挪了挪,将鞋子在荒草上蹭了好半天。朝跟在身后的老头抱怨道:“我说老施主,你们宰杀猎物后能不能清理干净?这荒野破庙,后来人若是见到血迹,八成以为这里发生过血案呢。” “……”老头闻言滞了下,过半天才回道:“是,大师说得在理,下次一定清理干净。”言罢,忙冲着院里众人吼了声:“还不快过来人打扫一下?” 宗言见人家听劝,便不再理会,出庙门便往偏远的树林走去。 可没走几步,他就回头,盯着尾巴一样跟在身后的老头,眯眼问:“老施主也要方便?” “没,您随意……”老头连忙站住了脚步。 宗言摇了摇头,独自去树林放水了。 等一身轻松地回返,正与两个抬着大锅的男人撞个对面,他瞥了一眼,锅里面油脂凝固,似乎是昨晚剩下的肉汤。 两人见了他,忙胡乱行了个礼,也没待他做出反应,便重新抬起锅来,走到一旁倒掉了。 宗言大奇,不由问道:“两位这是做什么?这汤坏了?” 他可是在酒肆打工的,这时已经是秋天了,肉汤并不容易坏,按这时代人们俭省的性子,没必要这般浪费吧? 谁知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竟将那两人惊得将手松了,“咣当”一声响,铁锅落地,汤汁倾洒一地。 “那个……”一男子唯唯诺诺地想要回话,可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出来,还是他旁边年纪稍小的少年,用很低的声音说:“那个,这几天我们吃素、吃素……”说话时,竟是连看也不敢看他。 “哦?”宗言狐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其实人家吃什么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可这两人面对自己的态度未免过了,咱这高僧的身份很吓人吗? 正待再问几句,庙中传来开饭的招呼声,之前还畏畏缩缩的两人如蒙大赦一般地朝庙里跑去。 宗言忧心忡忡地跟在后面,总感觉一夜过后,周围什么都不对劲了…… ------------ 10 木偶 回到庙里洗漱时,宗言又发现了一点不对,明明院子里就有口井,这些人偏偏要去外面的河里挑水,而昨天还用过的井口,竟然被一块大石头封盖起来。 联想到一早起来感受到的种种异处,若再猜不到这里面有事,那他就是傻子。 于是,在吃早饭时,他趁着张景生周围人少的功夫,凑到了对方身边,直接将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尽管他在装一个万事尽在掌握的高人,可这时毕竟在逃难,任何微小的变故都可能引发危机,万万马虎不得。相比之下,自己那点脸面就算不得什么了。 “大师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张景生吃惊地望他,视线在宗言脸上转啊转,等他不耐烦之时,才叹着气将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一点没落地讲了出来。 宗言早有感觉,自己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却做梦都想不到,竟会这么刺激。 “什么?我、小僧昨晚杀退一群强盗?还一杀就是十几个,全给扔井里了?” 宗言知道自己的表情现在一定非常夸张,可他这时根本没有表情管理的能力好吗? 作为一个连鸡都没杀过的现代青年,梦游也就罢了,还拎把柴刀出来砍人了? 我、我没这毛病啊,要真有这病哪还能平安活到三十岁? 可是,看着面前张景生那张信誓旦旦的老脸,又想起早上踩到的那摊鲜血…… 这下子,剩下那半块馒头怎也吃不下去了。 一直到队伍重新出发,宗言的脑子其实都是晕乎乎的。 他虽一向心大,又经历过穿越这种匪夷所思之事,可这时也不免胡思乱想起来。怪不得一觉睡醒会感觉不舒服了,砍那么多人,不累才怪。 那么,这到底是穿越后遗症还是第二人格觉醒? 他坐直身子,先检查了下自己的身体,零件肯定都在,衣衫也是完好,连一点血迹都没有。 合着老子睡着后还是个超级高手? 他冷笑一声,掏那个不知底细的木偶出来,想来想去,也就这东西的嫌疑最大了。 可是,无论他死盯、硬掰、牙咬,甚至学着打坐去注入根本不存在的精神力,这死木偶就是不给半点反应。那由两颗圆豆做的眼睛依旧简陋,随便画在下面的对号嘴斜翘着,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 宗言盯着看了会儿,蓦地,脑中一道灵光闪过,他索性从牵牛的年轻人那里借来了镰刀。 朝左右看了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里,才一咬牙,用刀刃在手指上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他便将自己的血液涂在了木偶身上。 果然,那么多网络小说没有白看,这木偶在遇到血后便发生了变化,肉眼看见的一道华光在木偶的身上闪过,瞬息后又隐没不见了。 这时他再凝神看去,如同第一次遇见祈愿池一般,一道信息出现在他的脑中。 略有破损的护身木偶:某世界金丹期大能为后辈弟子所特制的护身法器,当危险临近时,可主动保护持有者。随着数次使用,已略有破损。 好宝贝,尽管只有短短的几行信息,可宗言看到此,不由得眼睛一亮。难怪前任会郑重其事地放在石桌上。多了这么个东西,无疑会使自己的生命更有保障。 小心翼翼地将之收回到怀里,又轻轻地拍了拍。宗言这才满意地重新躺倒在牛车上。 其实,从昨天开始,他便一直有些担忧,既然已经成功令张家人改变了原本的计划,躲避了上山面临的厄运,可祈愿池却迟迟没有传递来委托完成的消息。 这就说明北上的路途依旧存在风险,如今有了这个木偶,便更有保证了。至于随着使用次数产生的破损?现在他与张家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是性命要紧些。 ------------ 张家这一行近百人口,青壮男丁怎么也有五十多个,除去人人身上携带的镰刀父子,打头十余名体格健壮的汉子,腰间还挎着雪亮的钢刀。一看就不好惹,除非大股马贼来袭,遇到一般强盗,还真不知谁抢谁了。 所以,今天的路程非常平静。 可惜,在住的方面有些坎坷,一直走到天色擦黑,竟然也没遇到村镇,这一夜,只能住在野外了。 好在粮食足够,这些乡民吃苦耐劳,将车上稻草被褥分给老幼,年轻些的在火堆旁席地躺下,也能对付过去。 宗言婉拒了分给他的被褥,倒不是高风亮节,他其实已经做好了一宿不睡的心理准备。 山野并不平静,尤其夜深时,起了秋风,飒飒的山风吹过树林,呼呼作响时,也带了远方不知名野兽的吼声,加之夜枭那凄厉的鸣叫,更为周围的环境增添了一种恐怖的气氛。 其实在场的,除了些孩子,能轻易睡着的没有几个。 好在,几堆篝火传递出的光亮与温暖的气息多少冲淡了心中的危机感。 等到夜色深沉,周围的交谈声渐渐小了,不时有鼾声响起。 宗言盘坐在火堆旁,尽管再这样的黑暗环境里,他就真跟瞎子差不多,就算有野兽靠近,他也分辨不清,但一双眼睛仍警惕地朝左右扫视着。 同时,一只手死死地握着怀中的木偶。要知晚上露宿野外,除去篝火会引来土匪强盗不说,还可能遭遇野兽狼群,他实在好奇,怀里的木偶会怎么发挥作用,嗯,如果从中掌握到正确使用的方法,能够主动利用木偶的力量,就更好了。 可人的生物钟就是那么奇怪,过去熬夜是家常便饭,凌晨时分都能精神抖擞的他,穿越到古代不过一个月,就已经适应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呆坐没多久,就感觉上下眼皮打架了。尤其篝火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就跟催眠曲一样,让困意袭来得更猛了。 但他仍强撑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平安无事。 天明后造饭洗漱,继续出发,宗言再忍受不住,疲惫地躺在牛车上,慢慢地合上眼睛。 结果,他又做梦了,这回不是切水果,而是在玩《坦桑尼亚的阳光》,面对零星出现的丧尸,他既恐惧又兴奋,手执双枪,砰砰砰,杀得那叫一个酸爽…… ------------ 11 转向 如果宗言没有睡去,一定会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想象中的意外没有发生,辛苦熬了一夜,竟是毫无收获。可偏偏以为平安无事的白天却有了波折。 这也说不好是宗言选择错误,还是对方倒霉了。 几十名官兵,两段枯木杆,便将整个官道拦截住。 领头的瘦小军官掂量着张家人递来的铜钱,视线一直在面前这群人身上打着转,过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将铜钱直接扔给身旁士兵后,沉声道:“军情严峻,必须搜查过方可放行。”说话时,左脸颊那颗黑痣还在抖动着,颇为刺眼。 张家人毕竟是平头百姓,对此也没办法,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任这些官兵检查行李,即便被褥衣衫等被翻得满地都是,也忍着气,不敢有丝毫怨言。 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犯禁之物,那些士兵也知这群人没油水,应付过去便也算了。 可偏偏那军官不知怎的,手下看过不说,还非要自己去掀马车帘子。 这样一来,就出事了。 逃难队伍中,第一辆马车坐着年纪大的长辈,第二辆则提供给未出阁的姑娘和以及小孩子。 张家这些年能供养子弟读书,底蕴还是有些,几个年轻姑娘不是娇生惯养,却不必如贫苦家女子般那样辛勤劳作,样貌肌肤自是要好上不少。 那军官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南方发生战事,使得他气焰更加嚣张,见了马车内惊慌抱在一起的几个小家碧玉,竟然动了别的心思。 他放下车帘,面上的淫笑瞬间收敛,干咳了阵,才一边冲着身旁打着眼色,一边高声道:“我怀疑这些人乃南方奸细,统统带回去严格盘查。” 话音刚落,众官兵纷纷抽出了腰间的武器,举起指向张家众人。 张景生其实一直跟在军官身后,见状暗呼不妙,忙取出所有银子塞过去,求道:“大人,我家只是普通百姓,根本不是什么奸细啊,求您通融通融……” 那军官见了银子,小眼睛一亮,可嘴上却厉声喝道:“你敢贿赂官差?”一把将老头推到在地,那几锭银子也散落在四处。 这时,见自家长辈挨打,那些年轻后生当然不干了,均义愤填膺地上前,可惜都被手持利刃的官兵逼了回去。 军官得意地环顾左右,举手一挥:“都带走……” 可他的话没说完,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紧接着额头一凉,他整个身子如破麻袋般飞远栽倒了,再没起来。 所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惊住了,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见得一道青色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马车棚顶,手指对着底下官兵连弹,每当他手指一动,便有数道疾风袭近。 “啊、啊……”惨叫声不绝,数十名官兵,几乎在喘息的功夫内,全部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猩红的液体从额头的血洞里涌出,显是不活了…… --------------- 古代的牛车其实并不适合补觉,除了颠簸,早秋的阳光也刺眼。 以至于宗言没到正午便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忍受着身上的酸痛,原打算再眯一会儿,可刚迷糊片刻,他又再次睁开眼睛。 被一个人直愣愣地盯着看,再心大也睡不踏实啊! “大师休息得可好?”一张老脸凑到了他的面前。 宗言也总算看清坐在身旁的是谁,忙撑起身子,问道:“原来是老施主,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没有,有大师在,哪会有什么事?”张景生用很轻的声音回答。 宗言:“……” 好熟悉的对话,可为何他的小心脏在砰砰直跳呢? 想到方才做过的梦,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犹豫着问:“那个……我又梦中杀人了?” 老头沉默了好半天,才用一种格外古怪的目光盯着宗言:“大师真一点都记不得了?” 这语气,这眼神,宗言一下子悟了…… --------- 逃难的队伍继续北上,于岔路离开了大道,朝西北去了。虽然会绕些远,更不好找宿头,相比直接进城却要安全些。 守路的官兵被杀无疑是件大事。虽然这一路好运的没有遇到旁人,可毕竟还有暴露风险,他们宁肯多吃点苦,也不愿承担麻痹大意的后果。 向张老头详细了解事件始末后,宗言也在心中有了些许的猜测。 赶了两天的路,并非没有遇过官兵排查,可怀里的木偶都老老实实,他当然不认为是自己清醒的原因。 木偶被触发的媒介可能是源于杀意,也就是说,有人对他或他保护的人产生了杀心,并且有能力付之行动的时候,木偶才会激活后俯身护主。而往往,最先死的,都是杀意最盛的。 也即是说,先前那队官兵必有取死之道,或许他们根本没打算放过张家一行人,至于那些女眷将会如何悲惨,宗言都不敢细想下去。 无论怎样,对于自己又一次大发神威,连官兵都斩尽杀绝这种事,宗言摸着怀里的木偶,心中再不舒服,也只能捏鼻子接受了。 “这世道……”他摇头叹息,心里却好像始终燃烧着一把火。以至于,补眠这种事,完全被他忽略了。 当然,现在也没条件躺在牛车上睡觉了。 原本的颠簸还能适应,但离开官道后,道路状况变得极为糟糕。人坐在车上,好似能将心肺都给颠出来一般。 即便再困倦,宗言也是坐之不住,索性跳下牛车。原本就浑身酸痛,再这样下去,全身骨头非散架不可。 连马车上那几个轻易不出来的少女孩童也都选择了步行。 孩子被大人背负着,少女则三三两两地挨在一起,混在了队伍中间。 她们的出现倒是令宗言有些尴尬,他视力不好,可感觉是敏锐的,一路走一路被悄摸摸地关注,谁能自在? 近百口人,这一路上竟少有说话的,即便是交流也压低了声音,气氛显得十分沉闷。 无他,心里害怕而已。 不过行进速度并未有丝毫耽搁,就算再累,大家也强挺着,只想离官道越远越好。 没办法,谁让他们牵扯进杀官兵这种如同造反一般的大事当中了呢。 ------------ 12 想多了 赶了几天的路,宗言认为自己对古代交通条件的恶劣已经有了认识,可进入岔道后,现实还是给了他打击。 这条路是连接山村的道路,大多为山民自建,或者真是因为走多了才形成的路,官府也根本没有财力来维护修缮,其路况可想而知。 开始还好,大家行进的速度并不比官道慢,可渐渐的,道路越发复杂。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雨,早秋的太阳也大,但阳光热烈,毕竟无法蒸干所有的水迹,又因为地理环境的限制,前途坑洼泥泞处仍是不少,狭窄难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车辆不是陷在坑里,便是需要男人们小心翼翼地抬起前行。 所以,一路上,几乎所有人都非常的疲惫。 这且不说,天黑前总算路过一个村庄,张家人却毫无借宿的意思,而是打了个转,绕过村子继续向前方进发。 路过村子的时候,就算宗言视力再不好,也看到了村边手执农械满脸戒备的村民。 一旁的张景生似乎看出他的疑惑,又瞥了瞥同样不解的儿孙,只呵呵笑了笑,等离开村子老远,才将不投宿在村寨的缘由讲了出来。 这也算古代人离家远行的经验。 在这个落后的时代,走远路者很少独自一人上路,往往先要找好同伴才可出发,甚至许多人在离家之前,要先交代好后事,因为古代的生存环境真是一言难尽。 人心毕竟险恶,面对不明来历的路人,人少也就算了,像张家这么一大帮人,恐怕真没几人敢真的收留。引狼入室,引火上身,这些词可不是凭空被人虚造出来的, 而且,太平年间还好说,一旦遇到灾年,百姓民不聊生之时,各地往往会出现许多的强盗土匪,他们谋财害命,专坑来往的路人。甚至有的村子,整整一村的壮丁,上午扛着锄头做农活,下午便拎着刀具斧子拦路打劫,这都是屡见不鲜的。 听完张景生的解释,一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要离开村子,还要赶夜路离远些,如此一来,自己这些人安全不说,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这就是所谓行路难了,作为和平年代长大的人,宗言对古代严苛的生存坏境有了更深的认识,也真学到了些东西。 可能感觉到距离够远了,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大家找了个平缓的坡地驻扎下来。 这一天过得,别说极少吃苦的宗言了,便连吃苦耐劳的张家人也大多挺不住。每个人都很劳累,没心思做饭,好在干粮还有不少,用火烤热,大家分着吃了。 安排好比以往多了一倍的守夜人,大家简单收拾一番,便早早睡下了。 宗言躺在稻草上,一动也不想动,他当然困,可不知为何,脑子在这种环境中竟转得飞快,各种念头都冒了出来。 想起这一路的遭遇,又摸了摸怀中的木偶,他开始反省。 这几天走下来,他突然明白了,祈愿池是没有神智的,既然无法沟通,当然不可能为他筛选任务。 而因为是第一次委托任务,他竟下意识地认为新手任务很容易完成。 真是想当然了,以为只要张家人不上山,躲过那帮土匪便会完成委托。 可事实上呢?尽管这个世界貌似没有武力高强的修行者和妖魔鬼怪,他自己也只是普通人而已啊,若不是有怀中的护身木偶,只怕在前晚强盗来袭的时候,自己就跟着张家人一起丧命了。 他自以为成功劝服张家人北上,躲开了被土匪灭族的命运,这次任务就算圆满完成。 殊不知,这世上存在着太多的意外,一群乡民赶路,遇到豺狼野兽,盗贼匪兵的几率其实是增加了。也难怪没有收到祈愿池任务完成的提示,想必,接下来的路途也存在着风险。 或许,直到张家一行人平安抵达目的地,自己才能回去。 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啊。这次还算运气好,有护身木偶,那么下次呢?万一下次任务到了有妖鬼的世界,自己改怎么办呢? 宗言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电视中各种诡怪出现的场景。 不过,他昨晚毕竟一夜未曾合眼,白天也只睡了很少的时间,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清晨时分,宗言睁开眼后,细细感受了下,完全不似之前两日那般身体酸软,昨晚应该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早晨洗漱之时,他向周围人也确认过了,真的一切平安。 没有豺狼袭击,也没有土匪偷袭,这当然算是好事。 可一看到张景生的模样,不免又吓了一跳,只见对方眼眶周边黑黝黝的,跟个熊猫似的,竟好似一宿没睡的样子。 “老施主昨晚也守夜了?”他心中则有些羞愧,连老人家都要起来守夜了吗?而自己竟然一觉睡到天亮,真是太不应该了。 “咳!只是人年纪大了,换了环境睡不安稳。”可能是看出他的想法,张景生干咳了一声,摇手否认。 宗言闻言,心里才稍微好过了些。但等吃饭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周围人竟都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无精打采不说,黑眼圈一个赛一个的浓重,难道这些人都没有休息好? 他眨眨眼,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他昨晚既没有做梦,早起身体也没有异样的感觉,显然,护身木偶并没有发动。 可能,大概,也许自己想多了,嗯,一定是这样…… 这次是逃难而非郊游,吃饱饭后这一行人就再次出发了。 道路确实难走,而且大家都不熟悉,好在方向是对的。 而且这好歹是近百人,附近山民见了这等声势,就算真有专业土匪存在的山村,也不太敢招惹。 于是,尽管磕磕绊绊,他们的路途真还算顺利。 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第五天夜里,宗言再次做梦。早晨起来,后方拉载物资的牛车上多了张虎皮。 张家人说等进了城,找人硝制好后给宗言做个褥子,后者算了算时间,遗憾地摇头拒绝了。 他觉得真到那时,估计委托任务也该结束了,能不能带走不说,恐怕时间也来不及,还是留给这群人当安身立命的资金吧。 到了第七天,张家人吃早餐时,有人竟从碗里捞出了肥厚的熊掌在啃。 这才是宗言最想要的,野生熊掌还真没吃过呢。 可惜碍于身份,他只能别过脸,用干馒头去堵自己泛滥地口水…… ------------ 13 追来 天空被黑云遮挡,只漏出稀稀疏疏几颗星辰。夜晚起大风,虫叫与兽鸣都被隐藏在飒飒声中,变得微弱复杂,听不真切了。 两名守夜的汉子尽责地坐在一处山洞外,一边烤火,一边警戒。 在温暖的山洞里,一群人则分成几波和衣躺在地上,十分安静,只有零星的鼾声响起来,似乎这些人都已经熟睡。 几堆木柴燃烧着,火光将凹凸不平地洞壁照得晃动起来,如同活了一般,连带周围的一切,都带上层诡异色彩。 失眠的张洪喜大睁着眼睛,盯着蠕动成各种模样的洞顶部看了好半天,仍没有睡意,苦恼地翻了个身,但马上便被吓得身子绷紧,因为与趟在身旁的大哥脸对脸。对方竟也没睡,正目光炯炯地望过来。 缓了缓,他才干笑着小声问道:“大哥,醒着呢?” “我也睡不着。”大哥张洪林眨眨眼,轻轻回了句。 接着,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可这边刚有点动静,耳畔突然传来自家父亲的警告。 “安静些……”张景生轻咳了声,他一出口,效果出奇的好,兄弟二人立刻大气不敢出了。 可更加诡异的是,连洞中震天响的呼噜也停了,只余淅淅索索的声音。 爹竟也没睡?张洪喜忍不住半撑起身子,视线朝着四周扫去,只见,颤动的火光中,竟有不少人朝自己这边观望过来。 原来,今晚有这么多人失眠了吗? 他刚要重新躺下,却猛听得父亲那边叫了声:“来了。” 他一惊,下意识地瞄向山洞中央处,眼前便是一亮,只见原本躺在稻草上睡得安静的短发青年,身上已经起了变化,此时,正有道光芒自胸口位置泛起,光华璀璨,瞬间将昏暗地山洞照得透亮。 “唰”,嘈杂声重新响起,三三两两的人从地上蹑手蹑脚坐起来,相互对视一番后,颇有默契地挪到了角落处。 连他爹张景生也不例外,这时,老头脸上竟荡漾着一抹兴奋的红色,抖着长眉毛急速问道:“可、可都安排妥了?” “水桶抹布都在睡前准备了。” “刀也磨好,肯定让大师用着舒服……” 这边还没说完,那头宗言已如众人记忆中一样,直挺挺的从地上立了起来,然后整个身子一下子窜出去,而在他飞身而起的同时,地上的一把雪亮钢刀也到了手中。 众人急忙各自去找武器,然后跟在后面出了山洞。 山洞前的空地上,两堆篝火烧得正旺,而在火光的辐射范围之外,依旧漆黑一片。 尽管还没有发生预料中的打斗,但出于对那执刀伫立之人的信心,张家众人各自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果然,几个呼吸之后,有凄厉的嚎叫由远及近,在呼啸的晚风中变得越发清晰。 那是狼群…… ------------ 一番厮杀,但说不上恶战,那头“梦游”的宗言手中的钢刀杀死几头攻击的野狼后,感觉到了这些人的不好惹,狼群在头狼的指挥下已经有规律地散了。 如同前几次一般,只要危机褪去,宗言便会安静的回到住处,重新睡下。 而剩下的工作,自然交给张家人处理。 大师乃清贵人,最看不得肮脏血腥,当然马虎不得了。 男丁们有的手举火把,有的拎着水桶麻布,甚至有大胆的女眷都参与其中,众人协同合作,山洞四外溅落的血迹被快速清理。 至于狼群遗落的几具尸体,也早有汉子上前剥皮剔骨,收拾干净。 “呼,舒坦。”重新进入山洞后,大家纷纷躺回到原来的位置。这一次,当然没人再失眠了,可也不是说睡就能睡的。 “哎。也不知为何,若是夜晚太平,看不到大师大发神威,咱就睡不好觉。” “是啊,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抓心挠肝的。” “我看大师对大丫妹子很是在意,没事儿总朝她那里瞧,听说大师到镇上第一日便去的二叔家,莫不是……” “长得这般俊秀的小伙子,出家了确实可惜。若真能与老二家闺女看对眼,也是好事。” “我见他没事儿便拿本书在看,想来也是个有学问的。大丫长得标志,两人在一起挺般配。” “安静。”原本已经闭眼假寐的张景生听他们越说越没边,不由皱眉提醒:“休得背后编排出家人。都睡吧,天亮还要赶路呢。” 族长的威望令场面又恢复了安静,很快便有鼾声重新响起,这一回,是真的。 而已经陷入梦乡的人们根本没有发现,在女眷休息的方向,跳动的火光正将一张精致的笑脸映照得红彤彤,跟烧起来一样…… -------------- 宗言很平静便接受了昨晚又一次大杀四方的事实,毕竟他又做梦了。 可能真的已经习惯了晚上的高强度活动,今早起来难得脸不红气不喘,腰不疼腿不酸。 原本该是精神舒爽的一天开始。但当一个少女端着水盆布巾,过来伺候他洗漱时,感觉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面前少女布衣钗裙,不施脂粉,浑身上下透着天然的灵秀,挨得近了,便能清晰看到那张红得剔透的稚嫩脸蛋上,泛着羞意的大眼睛对着自己眨啊眨,里面还夹杂着崇拜与钦慕。不是旁人,正是令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雇主,张丫。 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宗言好歹活到三十岁,一看到对方那表情便感觉到了不对。 偷偷瞄了眼四周,嗯,看不清。 可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此刻一定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这里。 所以,对于已经浸湿的巾子,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 正当他在心里组织言辞准备拒绝对方好意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急忙将怀中的木偶取出细细观察,只见原本死气沉沉的木偶此刻竟然泛起了道道光芒出来。 与此同时,一道信息也传入脑中,或许真因为使用次数多了的关系,他现在竟隐隐与木偶有了一层联系,更是明了了护身木偶正确的使用方法。 凝思片刻后,他重新将木偶揣进怀里,冷哼一声,目光投往他们来时的方向…… ---------- 而此时时刻,就在宗言关注的方位,山路之中,正有一队汉子匆匆朝山洞的方向赶来。 他们有的破衣烂衫,头上却带着军队专用的头盔。 有的身着短衣,脚上的鞋子却极不协调,一只脚草鞋,一只脚布鞋,看上去极为怪异。 更有不少人裹着绸缎锦服,但不是这里长一截便是那里短一块,一看就是不知是哪里抢来的。 他们手执兵器,大多数面上带着凶悍之色,只其中几个人面色灰白,手脚上被缠上了破布,上面还有血迹渗出来,显是受过伤的。 “大当家,看车痕,那群人应该就在前面。” 打头领路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他突然蹲下来,仔细观察车辙的痕迹,片刻后,才对着身后一名独眼大汉说道。 独眼大汉闻言,不由冷哼了声:“总算追上了。”接着他手一挥,身后众人纷纷停下。 “大家准备好,一会儿直接上去将那伙人给我剁了,至于杀死你们三当家的贼和尚,我要活口点天灯,明白了吗?” 众人纷纷应诺,但过后,人群中有人担忧地道:“大当家,听赵二狗那死鬼说,和尚颇为厉害,咱们刚刚与官兵打了一场,已经损失那么多兄弟,这……” “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咱这么多兄弟还怕他不成?”大汉独眼一瞪,呵斥道。 而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附和:“对,还怕他不成?” “也不知是哪伙混蛋,凭白招惹官兵做什么?还杀了人家的官儿,害得咱们反受到牵累,老马死的真惨啊……”有人说着竟哭出声来。 大当家目光扫向几个受伤的兄弟,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咬牙切齿道:“先杀了前面这帮人为老三报仇,至于坑了咱们大半兄弟的王八蛋,不论哪个山寨做下的,咱们迟早要找他们清算……” ------------ 14 天意 “有几十人正赶过来,速度不慢,大家小心戒备。” 宗言发出警告,因其神异表现,他现在的威望恐怕已远胜于族长张景生,这番提醒,当然引起了重视。 霎时间,担水的直接抽出扁担。 做饭的将水往火堆上一泼,转身便拎起了趁手的家伙。 至于几个分得武器的壮丁,也将心爱的钢刀抽出。 老弱妇孺牵着牛马进入山洞,所有青壮年守在外围,远远站在宗言身后,对着他面对的方向警戒着。 在荒郊野外,任何事都要加倍小心。 可能因为木偶的触发条件就是周围必须存在危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宗言与护身木偶的关系才更加清晰。 不过,宗言对于木偶传递给他的危机感,其实是持有保留态度。 怎么说呢?无论杀人还是宰杀野兽,宗言处于梦中,完全感应不到外界的情况。 可每一次张家人可是亲眼目睹的,从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宗言自然有了大概的判断。 也许是自动触发的弊病,他总感觉护身木偶有时表现得过于敏感。 第一次遇到强盗夜袭,人家都提刀杀过来了,那时不抵抗便真会死。 第二次遇到官兵,宗言还得庆幸木偶的赶尽杀绝,否则之后便会遇到无穷无尽的大麻烦,他是无碍,张家人可就惨了。 这些木偶做得没有半点毛病。 可之后呢?遭遇的不是老虎、狗熊便是群狼。 要知张家壮丁不少,等闲土匪强盗都不敢招惹,夜间篝火也是常燃,野兽得饥饿到什么程度才会来袭击露宿的营地? 估计是刚刚踏入警戒范围,便被木偶当作风险给除掉了。 所以许多杀戮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非是宗言装几天和尚便真变得慈悲为怀了。他还没踏入修行,这木偶可说是不可多得的保命本钱。估计也没地方能够充电,里面贮存的能量用一次少一次。 对滴,他心疼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希望这次只是虚惊一场。 宗言瞥了眼自己胸口的位置,不由在心中默默祈祷。 要不说某人没有自知之明,若真有佛祖看着,怕不得直接将这个假扮佛门弟子行事的骗子送到无间地狱去。 竟还好意思寻求庇佑? 当然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的,他合上眼皮,细心感受下,一股暖流从胸口升起,顺着莫名的线路,如水流般,缓缓注入四肢百骸。 等双目重新张开,原本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的视线,渐渐有了改观。 这时,他已经能看到山道上匆匆拐过来的身影,原本距离远,对方似乎在靠近些时也特意减小了行进的动静。 可这时,凭借着木偶的力量,宗言的目力比之常人还要夸张。便是有树丛灌木遮挡,他也能利用“看”到这些支离破碎的图像在脑中勾勒出对方完整模样。 片刻之后,宗言已经明白,今日绝对无法善了了。 他其实一直疑惑,明明已经躲避开土匪,为何还迟迟得不到任务完成的提示,种种猜测揣摩,如今算是有了结果。 在委托者传递过来的信息当中,有一段场景,充斥着对未来命运的恐惧以及无力反抗的绝望。连他这个旁观者稍一触及便下意识地避开,再不愿回忆。 而产生这些负面情绪的根源已经找到了。 少女临终前,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丑陋面容上那个狰狞的黑色眼罩。 没忍住回身朝山洞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与某道带着期待与忧虑的目光对上。 几乎在一瞬间,他深吸口气,重新转回头去,抬手一招,雪亮钢刀便飞入手中。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作为一个山寨的大当家,独眼壮汉当然不是鲁莽直干的人物。只是,等他带着兄弟们顺着车辙印赶到山洞近前,刚要放轻手脚准备偷偷看看情势时,便发现对方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竟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有些门道。”大当家颇感意外,可随即,望着站在洞前手执钢刀的光头男子,独眼中又闪过一丝厉色。揪过一旁身材瘦小的同伴,问道:“就是这个和尚?”尽管是询问,其实心中已大概有了答案,是以,他的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磨出来的,听上去分外沙哑难听。 “大当家,就是这个和尚杀了三当家。”瘦小汉子忙不迭地点头。 “哼,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大当家一把推开瘦子,摇了摇有些僵硬的脖颈,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张家众人的视线之内。 “我乃……”既然被发现了,按江湖习惯总要说上几句,可场面话才吐出两个字,眼前猛然闪过白光,先前还颇有一段距离的和尚在瞬息间便到了近前,当面就劈过来一刀,气势惊人,竟是半点规矩都不讲。 好在他反应敏捷,下意识地抬起手中武器抵住了对面的杀招。 可惜,他身旁的同伴就惨了。 那和尚竟然借着他格挡的力道,迅捷地一个翻滚,高高跃过他的头顶,飞舞中,刀芒在半空中炸开,刀锋成了身体的延续,数道寒光闪过,当前几名壮汉的咽喉处便绽开殷红。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和尚落地后一个转身,又是斜劈一刀,瞬间又两人殒命。而这时,死亡前的惨叫声才传了出来。 “你……”大当家回身便朝着和尚杀来。 可那和尚轻轻只一个提身就灵巧地躲了开去,偏偏在纵跃间,仍有闲暇绞杀他其余的同伴。 大当家自认见多识广,可他从没有遇过这等狠人。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顿砍杀,简直蛮不讲理。 而这些兄弟跟着他打家劫舍,多年来练就了不俗的身手,平日默契十足,就算几日前对抗大规模的官兵,虽损失惨重,也还有大半活了下来。 却没想到,今日竟被人这般杀了,还是如砍瓜切菜一般的轻松随意。 他目眦欲裂,提刀继续追砍那跃动的身影,可惜等待他的只有绝望和恐惧。 ------------ 15 回归 随着屠戮场中大当家陷入歇斯底里般的疯狂,另一头的张家人也惊得不轻,不少人骇得武器脱手而出也不自知。 之前的几次,大师无论面对什么敌手,都是轻飘飘地一招了事。 野狼,一刀。 饿虎,一刀。 黑熊,一刀。 土匪,一刀,哦,还要加上一脚。 杀人也好,宰杀野兽也罢,那叫一个干净利索,完事儿后潇洒返回,身上不沾半点血腥。 如族中未来秀才,长房家的老五所说的那样,真可谓云淡风轻,毫无一丝的烟火气。 但此刻的宗言大师,在他们眼中却完全成了另一种样子,招式虽也是大开大合,但是比往日多了些一往无前的味道,手中钢刀用得杀气凛然,挥洒间血雾弥漫,甚至有些残酷暴虐的意味儿。 这,还是看似少理俗物不易亲近,实则接触后谦逊有礼外冷内热的高僧吗? 宗言自然不知道,自己因为视力不好,稍微离远就看不清,所以什么也不能管的情况被人认定成了孤傲高贵。 他其实也苦不堪言。 护身木偶并不好操控,咳!确切地说,可能受限于自身实力,他此时的意识虽然是清醒的,但身体的行动其实还是一如既往,并不受自身控制。 先前残杀强盗,如羚羊挂角微妙到巅峰的招式动作,都是木偶自发所为,他能起到的作用,顶多就是控制一下攻击的方向。 仅此而已。 但嗅到的气味儿,乃至于溅到脸上的温热鲜血,他都能清楚感应接收。而且由于此时视力极其夸张,就如看慢动作回放一般,一些深层的、转瞬即逝的东西,例如每个人临死前的恐惧表情,放大的瞳孔,乃至于刀锋划过皮肤气管的触感,喉间喷洒血红时肌肉的收缩,全被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而就在这样的状态下,这场战斗、不,应该说是屠戮,在很短的时间便结束了。 原计划留下那个独眼大当家,让他死前体验更大的痛苦绝望,可到了最后宗言已完全没了这样的心思,对着崩溃攻来的独眼龙,他只一挥手,便彻底结束了对方的生命。 等面前再无一个活人,宗言随手将已经卷刃的钢刀丢在地上,下一刻,他感觉先前那股充斥身体的强横力量渐渐退去。 人群中的张景生,见宗言丢刀后,却再无其他动作,只是对着满地的尸体站着发呆,不由有些担心。 犹豫了会儿,他走到近前,小心地问道:“大师,您还好吗?是否受伤了?”说罢,开始上下打量起对方,见他除了袍子上被溅到些鲜血,并不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可宗言却一直在发愣,过了好久,方似回神,转身说道:“诸位接下来的路途将再无凶险,咱们就此别过吧。” “大师不与我们一同北上了?”张景生面色微变。 宗言扯了下嘴角,叹道:“小僧与诸位的缘分已尽,也该回返了。”原来,就在杀光这群强盗后,祈愿池终于给他委托完成的信息。也就是说,他可以回去了。 众人见他去意已决,仍不死心,依旧你一言我一语,恳求的话语不断,便连一脸失落的张丫也跟着劝了几句。 但宗言只维持着那个别扭的笑容,听他们说得急了,干脆双手做合十状,眉目低垂,对着众人微微躬身施礼,却再无言语。 此番举动已表明了态度,众人见劝说无用,只能叹着气开始收拾行囊。 这个清晨,早饭还没有吃,张家人便重新上路了,只剩下宗言以及他身后那满地的尸体。 在队伍走远后,原本一直苦忍着维护高人形象的宗言终于控制不住胸中翻涌,小跑到路旁,扶着树干哇哇大呕起来。 感觉将胆汁都快吐了出来,他才感觉稍微好了一些,可刚直起身子,一股血腥味道再次扑鼻而来。 他一捂嘴,默念了声“回去”,霎时,他的身体便在这条山道上消失不见了…… --------------- 祈愿池的空间虚幻缥缈,轻柔的风带来令人舒爽的气息。 可宗言还是干呕了片刻,如果张家人再多停留一会儿,恐怕什么高人风度他是维持不住了。 作为一个连屠宰场都没去过的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几十具尸体那种血腥的场面会有什么反应?反正他是忍了再忍,才没当场失态。 就算之前木偶启动也进行了数场杀戮,可那是处于睡梦状态,后来听人描述虽也膈应一阵,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来得这般刺激啊。 过了好一会儿,宗言才缓和过来,他走到祈愿池边,那颗孤零零的花骨朵竟然随着他的靠近渐渐绽放开了。 点点绚烂光华环绕花瓣流动,分外美丽。 委托任务完成,果然开花结果了。 他伸手碰触花心,突然,莲花上光华大起,喷薄的炫彩似要将宗言笼罩住,只是在他面前似乎被什么阻挡住了。 他凝思半晌,略一点头,那光华才继续向前,顺着他的手臂向上,一直蔓延到他的全身,几息后方才彻底隐没。 宗言不由轻轻一叹,进入张丫所在世界前,对方传递给他的信息,包括面对独眼龙时那种突如其来的绝望与恐惧的情绪,所有关于那个世界的负面事物都被光芒清除。尽管脑海中仍保留着那个世界的记忆,却似乎只是看了场电影,再没有先前那般险些失控了。 修行者首要修心,而为委托者完成任务往往会经历各种事情,其中未必都是令人舒服的,若不加以干涉,肯定对修行有所影响。而这道光芒,便是前任设计的一种保护手段了。 感觉心情彻底平静之后,宗言又将目光投在那株莲花上,而此时,莲花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升起一颗莲子出来。 宗言连忙镇定心神,开始在心中默念起自己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可以提升功力的丹药或天才地宝。再不济,能恢复视力的宝物也行啊,就算给我个眼镜也满足了。 ------------ 16 和尚 宗言在心中默念了数遍,期间视线一刻不曾离开那朵莲花。 也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莲子霎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张白色的方形卡片 “两个?”宗言忍不住面色一喜,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可在触摸到卡片的下一刻,他脸上的欣喜一下子凝固住了。 黑着脸一屁股坐到石桌旁,开始对着两张卡片发呆。 一阶附身卡:本卡可对委托者使用。 这倒没什么意外,也许下一个任务能够用到,还能接受。可另一张卡片就实在让他痛苦了。 一阶明目卡:眼疾患者可使用,治疗几率五成,成功后目光如炬,但失败后会有副作用,白天灰蒙蒙,晚上黑蒙蒙。 看着这段提示,宗言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若不是有前任留下的信息,他真以为祈愿池产生了灵智在故意整蛊他。 就说,这种东西谁敢用? 他纠结了好长时间,到底没胆子去用。只能赌气般地将两张卡片扔到石桌上。 心情一下子又不好了。 他咬牙切齿地将念珠取下,袍子换成了青衣短衫,这才传送了出去。 早上刚起来就拼杀一场,连饭都没吃上,又吐了半天,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该回店里去了。 到了外界,宗言先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看不清太阳,可依照经验判断,应还是傍晚,到饭点了。 嗯,还是先回去销假吃饭要紧,其他的烦心事就暂且先不考虑了。 应该庆幸,他只是近视而不是路痴,所以,很顺利地回到了柳家酒肆。 如离开时一样,酒肆里竟连一桌客人都没有,冷冷清清。 没看到伙计柳壮,应该不是跑到后厨帮忙做饭就是去纠缠小翠了。 “呦,回来了,今天逛得可开心?”宗言拎着包袱,正要遛回住处,没想到耳旁传来一道好听的女声。 他转头眯眼,这才看清说话那人,原来竟是老板娘,此刻她正站在柜台后,一手举着账本,一只手还抚在大算盘上,显然正在算账。 “回来了,这城里挺热闹的。也真长见识。”宗言违心地回了句,他请假的理由是身为外地人,还没在霖城逛过,为此,老板娘还给他支了十个大子呢。 “嗯!”老板娘轻嗯了一声,又道:“想必你也累了,一会儿便打烊,今天早些休息。” “那我回去了。”宗言恭敬施礼,可紧接着,他的动作就凝固住,一张笑脸也垮了下去。原来最近装高人习惯了,两只手下意识地便做了个合十的动作。 “还说你不是和尚?”老板娘柳眉倒竖,目光在他身上打着转,最后落到他小腿上,撇嘴道:“你回寺庙修行去了?” 宗言这才发现,自己先前光顾着生气,连绑腿都忘了解下来。 “我真不是僧人。” 谁知老板娘似乎对他的身份毫不在意,扭过头继续拨弄起算盘,只在口中应付着:“嗯,你说不是就不是。”这语气……实在一言难尽。 宗言眨巴眨巴眼睛,这特么还真没法说理了。可看对方忙碌的样子,也只能叹口气,以后再解释吧。于是他神情怏怏地进了后院。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快帮我把牛肉洗了。”路过后厨时,正好被眼尖的柳壮瞄到。 “行。”宗言点头答应,将包袱放在一旁,便要上前帮忙,嘴里则问道:“今晚还有客人啊?” “这肉在井里放两天了,老板娘估计明天也没客人,就嘱咐石头哥腌制一部分,剩下的今晚做了,咱们自己吃。”柳壮显得兴致很高。 宗言双眼也是一亮,先前的沮丧瞬间一扫而空。他可是为了装高僧吃了十多天的素,听说今晚有肉吃,能不馋了吗? 要说老板娘柳三娘对手下员工真是不错,不但很少责骂,对员工的生活安排也非常周到。 宗言来一个月了,真从柳壮口中听到不少竞争对手的消息。 听说在别的饭馆酒肆,店伙计或打杂的往往要吃客人的残羹剩饭,有时为了吃到好菜,还会在端菜时偷偷截留下一部分。 柳家酒肆则与旁处不同,这里员工的伙食都是另做的,尽管用的都是厨房剩余的食材,一般是有什么吃什么,但对比起来,这里比别家要好上太多了。 起码人格有保证,而且食物安全干净,大厨的手艺也好,什么材料都能整治出可口的味道出来,连宗言这个吃货也感到满意。 所以,宗言在这里做了一个月,对这里的生活还是挺适应的,起码吃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古代禁止杀牛,虽然在西北地区管制松了些,可牛肉价格居高不下,听柳壮说,这种高级食材等闲一年也享用不了几次,往日里能吃些切下来的边角料和杂碎都算极好,也难怪两人会这么高兴。 可是,等他走近了,突然就闻到那股子血腥味儿了,再看到木盆里血红色的几坨,之前血流成河的场景顿时又重新浮现在眼前。 “呕……”他干呕着跑了开,捂着胸口喘了半天才摆手:“我、我不舒服,你自己弄吧。” “不洗可没你份。”柳壮开玩笑地说了句。相处一个月,他可明白对方是个什么德行,那就是个嘴馋的,尤其爱吃肉,是已才拿这话激他。 谁知往常百试百灵的手段,在今日竟不好用了。 宗言捡起包袱,伤心地摆手叹道:“小僧最近吃素……”说完,几步便没影了。 “吃素?还小僧?这都什么跟什么?”柳壮奇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相处一个月,他对自己这位同事当然再了解不过,嘴上虽和尚和尚的叫着,可店里的人,起码是男人都清楚。除了有个光头比较符合外,宗言这货吃肉好酒,十七八岁,平时沉默寡言不太爱开口,可一旦喝酒尽兴了,那肚子里的骚话一套一套的,这要是个和尚才真见鬼了,嗯,就算是那也是花和尚。 不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边宗言回到住处后,不但趁着没人冲了个冷水澡,还将染血的僧袍洗了,晾晒在隐蔽处。等一切做完,才又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果然没动桌上热腾腾的牛肉,甚至往日里爱吃的菜都动都不动,倒像是饿了好久似的,一个劲儿地扒饭,间或挑些清淡的菜入口。 这气氛就诡异了,其余几人面面相觑半晌,却谁也不知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 17 夜 吃过了晚饭,宗言帮着收拾了碗筷,早早回房躺到了床上。状似入睡,实则是在心里总结这次穿越的得失。 可能是因为生于高度文明的世界,长在和平的国度,就算是从网络小说与影视剧中吸取了经验与灵感,他仍是将一切想得过于简单,而能够顺利挽救张丫一族的命运,实属侥幸。 一是准备仓促了,做了伪装,携带了干粮,设定了计划。自己装扮高僧很成功,一直没有露馅。可当时只想着装神弄鬼去糊弄张家人,却完全忽略了可能发生的意外。虽与张丫提供的信息不足有关,他本人也确实大意了,若非有护身木偶在,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委托人提供的信息很可能有局限性,甚至会误导他。完全依赖这些并不可取,以后再穿越,还要多思多想,多做准备。 二是对祈愿池不够了解,竟然没有将《小筑基法》取出来,以至于到了任务世界无法取出,白白浪费了十多天的时间。 经常能用或保命护身的物品定要随身携带。 三呢,还是自己心态不稳,得知一个小姑娘即将遭受厄运就心急了。其实他完全掐着枯萎之前的时间进入任务世界,之前应尽最大的可能努力修炼,万一走狗屎运,咳!兴许自己是修道天才呢?若功法入了门,岂不是多了些自保的能力? 如果不是那么贪睡,再熬上几个通宵,护身木偶也不会被使用那么多次了,白白浪费了里面的能量。 总之,这次穿越目的达到了,可他其实是亏本的,十几天时间,功没练不说,还整天提心吊胆,所获得的不过是一张没用的卡。 想到那张卡,宗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同房的柳壮已然安睡,正打着鼾。 他蹑手蹑脚地坐起来,瞬间到了祈愿池的空间,这里与外界不同,光照充足,似乎永远没有黑夜。 宗言拿起桌上的《小筑基法》,不过不经意间,又看到了旁边的两张卡片。 他叹了口气便不再理会,而是依照《小筑基法》上记载的内容,开始学着打坐。 对祈愿池再咬牙切齿也是无用,还不如专心修炼,反正一个近视而已,又不是瞎了。若他修行有成,早晚有目光如炬的那一天…… 之后的几日,酒肆所有人都发现宗言的状态有些不对了。 干活还算麻利,可脸上那对黑眼圈实在明显,整个人病恹恹不说,每当吃饭时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旁人询问,他也只说自己没有睡好,若不是柳壮一切正常,老板娘都以为他们睡的房间犯了什么煞,要找道士来驱邪了。 好在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三日,第四天,宗言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虽然干活时兴致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黑眼圈却没消退,也不在空闲时犯困了。 他们不知,之前他是被现实打击到了。 同屋的柳壮呼噜声太响,住处并非理想的修炼场所,况且外面也有蛙鸣犬吠,似乎也不利于修行。看来看去,还是祈愿池的空间最完美。 清净不说,与外界的时间还不同步,他能占许多便宜,到时修炼累了再出来休息,岂不完美? 所以他一有时间便进去修炼,偶尔还偷偷将食物带进去,一“闭关”就是几天,算来算去,足足也用了一个多月,可结果…… 根据《小筑基法》上的记载,资质上乘者三日入门,就连公认的修行废柴,也顶多十天半月就会产生气感。宗言信心满满,在他的设想中,自己现在是十七八岁的身体,就算比上面要求的修炼年龄稍大上一些,总不至于是个修行废柴吧? 不,他是块石头。 躺在床上的宗言无数次感到绝望,于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好在,这种负面情绪,在某一次他失眠,无意中于床上摆出了打坐的姿势后,彻底消失了。 虽然没有顺利感应到气是什么,丹田处却有了微微震动。 策略转变,他开始每晚忍受着呼噜声打坐修行,累了就跑到祈愿池边睡觉。 果然,所谓先天灵物,就是个坑,周围但凡有一丝灵气,估计都被池水吸收进去,宗言能有气感才见鬼了。 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总算重试信心,开始了白天打工,晚上打坐的修行生活。 最近酒肆的生意转好,之前出城的武林中人许多都回了来,许多身上还带着伤。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还有柳壮那里,宗言也听说了不少的消息。 泉陵山上已经血流成河,却没有人知道那件秘宝到底是什么。现在山上只余一些成名高手与大势力,而回到城里却不走的,是那些没什么实力又想捡便宜的。 霖城靠近边关,官府势力向来强势,来到本地的人均被压制。 不过,挎刀带剑的人一多,情况便有些复杂,拉帮结派站阵营的事无可避免,他们中或是多年敌对,或是在山上有了仇怨,走路时见了面自是免不了发生肢体或语言上的冲突。 不敢搞出大乱子,暗地里的小争斗在城内就一直没断过。就连柳家酒肆,都曾有几波人砸桌子。 他们似乎对酒肆前街轮班巡视的官差有所顾忌,留下些钱财便一前一后分拨走了。至于他们是否跑到犄角旮旯去决斗,便无人关心了。 当然有不讲究直接跑的,那就是官府的事了。 “都是些亡命徒,咱平头百姓还是少招惹,以后过午就打烊吧。免得这帮杀才喝多了惹事。” 老板娘对此并不忧心,交代几句,就带着丫环回房绣花去了。 总之,霖城的气氛,总体还算平静。 -------------- 时间匆匆过去,霖城不知不觉进入了秋天,白里日的天气一如之前般酷热。但是夜晚,已渐渐有了寒凉。 寥寥几片白云也被风吹远了,皎洁的月亮在空中露出全貌,清如水的光透下来,将大街小巷染成了灰白色。 家家户户早歇息了,除了不知疲倦的虫鸣和更夫敲响梆子时惊起的短促犬吠,余外再无杂音,大体还算安静。 一道黑影飞奔在屋脊,起落间身形灵巧,翻墙走壁悄无声息,待掠过院落当空时,速度更是快捷,身形如丝如缕,在月色下宛若云彩的影子,悄无声息,竟连家犬鸣虫都未收半分影响。 只是,当他飘落在一座大宅的偏院时,身子突然在半空中生生转个了向,落在一旁大树上,然后将自己隐藏在树干后,借着洁白的柔光,望向小院中房屋方向。 以他这个角度,正好能从敞开的窗户中看到里面的情形,只见一个青年正盘膝坐于床上,双目微阖,手捏子午,竟是在震天响的呼噜声中打坐。 那黑影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便准备离开,可还没等双脚用力,却猛地顿住身子,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重新望向房间。 却见那青年身上竟然泛起了点点的荧光,若是在白日,这点异状恐怕极易被人忽略,可在此时,早某些高手看来,已足够耀眼了。 只见,那些荧光如活了般在青年赤裸的上半身游走,从手臂,后脊,和他留着短发的头顶上。这一过程很缓慢,却不曾断绝,周围的空气中不停有荧光产生落在他身上,渐渐的,依照脉络聚成了丝丝缕缕的光线,最后融入丹田当中。 黑影伫立良久,方才轻叹了声,然后身子旋转,又飘浮而起,姿势利落,洒脱飘逸,几个起落间便没入主院。 也就是黑影离开半刻钟后,床上青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抹兴奋之色浮现在脸上。 “终于成功了。” --------- 第二天清晨,宗言最先起来,就算气温比之前下降了些,他也冲了个澡才走出院子。 擦拭座椅之时,动作干净利索,抱柴火都比往日多,明显心情大好。 穿越到这个世界一个半月之后,总算有了气感并成功将真气导入丹田,速度可能比许多人慢,可他仍感觉满足。 按《小筑基法》上说,他这是已入门了。那么,距离成为一个飞檐走壁乃至御剑飞行的高手还远吗? 说来也奇怪,往日要很晚才会出现的老板娘,竟然破天荒地早早到了后厨。 目光巡视一番,最后落在给劈柴的柳壮打下手的宗言身上,掩口一笑,问道:“和尚今日精神挺足的,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只是睡得好罢了。”宗言也笑着回答。 老板娘眯着眼睛,打量他许久,才点头:“瞧着比往日顺眼多了。”言罢,又转向柳壮,吩咐道:“后天便是中秋,待会儿趁着不忙,到小翠那里取些钱,买些瓜果回来。” 柳壮自是满口答应。 “对了。”原本老板娘都转身要走了,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看向宗言:“和尚家本城还有什么亲朋故友?中秋歇业,你可回去看看。” 宗言却是沉默,方才听到老板娘的话他便在心头一阵恍惚,这些时日他总惦记着修炼,原来,竟然已经临近中秋了吗? ------------ 18 中秋 宗言哪来的亲朋?对于传说会很热闹的庙会,他也没兴趣参与,既看不清也没心情,还不如趁着休息的功夫打坐提升自己呢。 中秋当天,除了大厨张石头与妻儿团聚,剩下的都留在店里,宗言是孤家寡人,而老板娘与小翠柳壮的家就在这里。 天黑后,后花园成了赏月的最佳去处。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天地被铺上一层白纱,水银色的光华洒了满院,也抹去桂花树的绿意,整个世界都变得黑白分明了。唯有烛光晃动的范围,才保持些鲜艳色彩。 桌上的菜肴荤素搭配,不仅美味营养,而且精致漂亮。 老板娘今日亲自下厨,整治了这一桌的南方菜出来。尽管与亲人相距千里,可毕竟在同一方天空下,赏着同一轮明月,也算对思乡之情的慰藉了。 清夜如水,佳肴在前,开始时气氛十分愉悦融洽。 助兴的酒也很好喝,名为“绿春”,有些钱财的客人大多喝这个,宗言身为伙计,这还是第一次品尝。 与过去喝的浊酒不同,虽然因发酵不完全而带有颜色,却要清冽不少,度数也高。 只是,明月当空,又逢佳节,几轮调侃玩闹后,话题不知不觉转移到各自的家乡上,愁绪一入酒,人就醉了。 不过都是成年人,善于自我开解,稍许安静后,场中气氛又重新热闹,畅饮的动作更加频繁起来。 柳壮一手端碗,一手支着脑袋,抬眼看向天空,喃喃地说了句:“月亮好大,好美……” “是啊,好美……”宗言点头,他眼前自是模糊一片,但此时略有醉意,好似又看见了,白茫茫一块,想来是美的。 不过,单调的月亮哪有好吃的有吸引力?他将身子探前,用筷子将那道蒸鱼的眼睛抠出来塞进嘴里,细细品味后,才喝了一大口的酒。 “和尚会吃……”对面的老板娘被他一脸满足的样子逗笑了,问道:“这道菜可还满意?”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了。”宗言眯起眼睛,他到古代已经两个月了,发现这里的人不是热衷于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肆中牛羊猪狗的肉非常受欢迎,却少有人吃这些刺多的淡水鱼,就算有人点了鱼脍,也需提前预定才会准备。 所以,他一直没吃过鱼。而桌上的这道蒸鱼被老板娘烹制地极为可口,半点没有淡水鱼身上的土腥味儿,吃起来非常鲜美。他便没忍住,这一顿饭全盯这个上了。 “和尚是南方人?”老板娘望他一阵,突然追问。 “我是北方人。”宗言愣了下才摇头,可能因酒意上涌,平常言语不多的他竟有了吐露心声的冲动,略一沉吟,涩着声音道:“小时视力就不好,我父母听说吃鱼对眼睛有好处,隔三差五便做鱼吃,蒸鱼是最常做的。只是后来再没人做给我吃了,也试过自己蒸,却怎么做不出那种味道……” 周围气氛凝滞片刻。 柳壮见他说得伤感,身子探前搂住他,笑着说:“既然如此,那就将这里当成家,好好做工攒钱,过两年娶门媳妇,也算安身立命了。”说到这里,又凑到他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对门铁匠家的二闺女如何?我看她总对你笑,想是看上你了,你若有心,便求三姐上门给你撮合撮合?” 谁知他的话老板娘却听着了,眯起眼睛道:“那姑娘虽说太壮了些,倒是个好脾气的,还会护人,跟小宗还是蛮般配的。”此言说罢,自己却先捂住了嘴,而一旁的小翠早笑得趴在了桌上。 宗言一把推开脖子上搭着的胳膊,然后没好气地给柳壮回了个白眼:“咱可不抢你的心头好。” “哎……”柳壮竖眉,待要说什么,可他们的笑声竟引来了几只乌鸦落在树枝上,盯着下面几个人看了半天,交流一番,可能都听不懂这些人在傻笑什么,觉得无聊,又哇哇叫着结伴飞走了。 “晦气……”柳壮嘟囔一声。 宗言却心有所感,突然吟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好诗。”老板娘抚掌赞叹:“这诗极有意境,不愧是读书人。”说罢又轻诵了一遍,似在回味。 宗言赧然:“只是偶尔听过,有感而发罢了。” “不论如何,这般应景的诗,旁人可吟不出来。”老板娘闻言望他片刻:“小宗是有故事的人。”她此时竟不再以和尚称呼宗言了。 后者摇头一叹,眼中有种复杂的神采在浮动:“我活得简单,哪有什么故事。”说着,又是半碗酒水入腹。 “你当日出现时的样子可绝谈不上简单。”老板娘脸上笑容依旧,只目光一直停留在宗言身上,却见他似乎没听清自己说什么,只顾着喝酒,眸子里的光一晃,叹道:“你相貌好,又有些本事,想来这家小店乃至霖城都是留不住的,不过……”说到这里,她又换了种比较轻柔的语气:“霖城来的这些武林人士你也看到了,外面可算不得平静,若没有自保的本事,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宗言低着头,借着端碗的手势掩藏了面上的情绪,老板娘点到为止,似乎没什么特别,他却听出对方话里有话。 难道自己深夜打坐,身上具有真气的事情被她知道了,这是在提点自己? 不过他也知自己的处境,这里虽然条件不错,人也很好。可他若只是普通穿越者也就罢了,对于拥有祈愿池这等外挂的他而言,柳家酒肆只能是人生的一站而已,随着实力增强,总有迈出去的时候,天地广阔,不去看看算白走这一回了。 正自思索,却又听对方道:“都是流落他乡的人,你在这里,私下里可与柳壮一样,叫我声三姐。” 宗言却是微微一愣后抬起头来,他知道,自己入职近两个月,此刻才真正被对方接纳,不过…… 虽说得到认可是好事,但咱比老板娘你年纪要大,这三姐实在叫不出口啊…… ------------ 中秋过后,温度眼见着降低了,客人们的菜谱上少了生冷菜品,多了些热乎的炖菜与锅子,要喝的酒也更烈了。 泉陵山上的争斗已进入白热化了,每天总能看到载着尸体的马车从街上路过,或是往南,或是往东,都要运回家乡。 那是有同伴的,而更多的人恐怕就地掩埋,能有个草席裹身,已算幸事。 “这就是江湖,劳碌奔波为名望利益,常经历血雨腥风,生死全不由己。”老板娘拨弄着算盘,瞄了眼刚刚过去的马车,轻哼了声:“可笑的是,这些人打生打死,到现在也不知争的是什么东西。霖城还好,在官府触及不到的地方,有不少百姓遭到波及,简直无法无天了。” “是啊,真的可恶透顶。”宗言跟着叹气,他以前看小说电影,里面的江湖人或为了武功秘籍,或为了绝世珍宝大打出手,更有人坏事做尽。但那些都有个追寻的东西,而穿越到这个世界看到的呢? 开始时可能真的为了那不知名字、不知形状的修仙秘宝。可聚集的人越多,争斗便频繁起来。有时因为一句拌嘴,便要经历一番厮杀。性格比较良善的人还好,尚且能克制些。魔道中人便是十足混账了。 到现在都两个月了,那个所谓秘宝仍然神秘,为此送命的却不知凡几。 现实也真比小说故事还要离奇可怕。 等马车过去,宗言也没了在外面看热闹的心思,转身便要回到后厨,可还没等他的动作,就听到一道令人十分讨厌的声音。 “三娘,今儿个你戴的簪子可真漂亮……” 等那人走近,宗言都不用看清面貌,只凭借那刺眼的红袍子便能分辨出是谁来。 说实话,若在大街上遇到,以宗言的视力,八成会将之当成是谁家的新娘子。 太特么妖娆了。 不错,是妖娆,不光穿了一身大红色的锦袍,头上带花的男人他还真头回见呢。 前几日,城里来了位江湖上颇有名声的富贵公子,来酒肆喝过一顿酒后,便一眼看中了老板娘的姿色,说什么也要娶她回去做妾氏。 老板娘自然看不上这种货色,只是对方似乎是什么武林名宿的长子,来历颇大,本地太守府竟也压不住。 对方没事儿便来酒肆,点上一壶酒就混上好久。态度倒是不错,既不以势压人,也不仗着武力动粗。 只是那缠人的手段和恶心的作态实在令人心烦,老板娘带着他们撵了数次,人家当即退走,可没过多久竟然又厚着脸皮过来。 这人好像也是为了秘宝而来,可自从立誓要娶老板娘之后,连城也没出过。 “半点今日打烊,不做买卖。”老板娘冷着脸挂出歇业的牌子。 “……”那公子也是无语,瞄了眼大咧咧坐在大堂内喝酒的客人,沉吟着想要说什么。 可下一刻,老板娘突然操出一把菜刀出来,一刀劈砍在柜台上,雪亮的菜刀入目三分:“滚,再纠缠老娘砍掉你的脑袋……” ------------ 19 悟空 柳家酒肆柳三娘的脾气,在这一带、甚至是霖城,都颇为知名。 即便同样是开门做生意,老板娘也从未如其他同行那般对客人笑脸相迎,最多客气些。 宗言在此工作整两月,对此更为了解,起码,被她领头骂走的客人便不止三两人。 其实不得不如此,人心险诈,一个年轻寡妇若性子太软,早叫人吃干抹净了。 宗言倒是很欣赏这种性格,甚至认为,若谁能俘获她的放心,都是赚到。 她若是嫁了人,一定会是持家、做饭、打孩子的个中高手。 而从其对待下属员工的态度以及各种周到安排上看,她实则是个很温柔细心的人,往日表现出的怕泼辣,仅是一种保护壳而已。 今日竟动了刀子,就算宗言离的距离稍远,看不清老板娘面上的表情,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显然那姓郑的妖娆公子将她逼急了。 而随着那把菜刀的亮相,大堂内所有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这番杀气凛然的举动和声响,骇得大堂内饮酒看热闹的客人们掉了酒杯,也同样镇住了妖娆公子。 对方不敢置信地呆愣了许久,才似反应过来咽了口口水,扔了句下次再来便灰溜溜的走了。 “看什么?干活去。”正主退走了,老板娘似还未消气,转头对旁边两名员工瞪起了眼。 “什么?客官您要茶水,哎,我这就去。”柳壮较机灵,侧身一声高呼,飞也似地奔到后厨去了。 宗言反应稍慢,却也不是没脑子,但他少借口,只能揉着眼睛,示意自己视力不好,才慢悠悠地转身,顺着柳壮的轨迹也退了出去。 到了后堂之后,他悄悄找到柳壮,提议要不要在晚上留下人守夜,免得对方做出什么下三滥的勾当。 那妖娆的郑公子背景强大,看上去也不是个会被轻易打发的,只凭老板娘那把菜刀,可未必能打消人家的念头。这万一起了别的心思,强行把人掠过去,岂不是…… 出乎意料的,柳壮对此却完全不在意,只说无妨。 见宗言似乎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又是一笑,神秘地道:“你放心吧,那郑公子绝不敢再来。” 宗言眨眨眼,不知他凭什么有这样的信心。 可之后几天,他真没再看到那妖娆的红色身影,最后才从酒客们零星的交谈中得知,那郑公子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眼下正焦头烂额呢,当然没工夫到酒肆来骚扰。 得到消息的宗言再忍不住,惊愕地看了看忙碌的柳壮,又偷偷瞄了柜台后算账的老板娘。 才恍然发觉,自己打工两个月的酒肆,竟也不一般。 不过,无论老板娘有什么秘密,暂时都与他无关,宗言目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两月之期已满,祈愿池中的花又开了…… ---------------- 为了防止万一,他走到僻静处才传送到空间中。 趴在祈愿池边望过去,之前枯萎只剩下一截枝干的花束旁,真多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毕竟有过一次经验了,他不慌不忙地伸出手,下一刻,花茎流光窜出。 宗言原本双眼微阖,准备接收任务信息,谁知竟好久都没有反应。 等他一抬眼皮,便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不但信息没有接收到,他面前不知何时浮现了一道金色的虚影。 那影子个头不高,浑身泛着金色光芒,面目在光芒遮掩下看不真切,但光秃秃的脑袋上,眉间红色的火焰图案分外显眼,竟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 这是什么情况?宗言皱眉半晌,细细回忆,才想起前任提供的信息中确实有这方面的记载,内容却不多,若是委托人修为绝顶且具有大功德,是可以具现出来与祈愿池的主人交流的。 难道这老和尚是一个真正的高僧大德?他略微迟疑,便试探性地开口:“这位高僧,不知您有什么心愿?” 哪知对方双手合十,只愣愣盯着他看,竟毫无言语。 宗言蹙眉,又问:“大师可需要我做什么?” 对方眉眼不动,仍不开口。 宗言眉头拧得更紧:“老和尚,有没有事儿您倒说句话啊。” 对方合拢双掌,依旧笑看他。 宗言叹口气,有些无力地道:“老人家,大爷,老头?” 果然,如预想般,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怕不是召来个老年痴呆吧?这可怎么办? 他想了想,走到石桌前,取过了之前任务完成时得到的一阶附身卡,举起来重新来到和尚的虚影前。 使用这张卡便以为这立即进入任务世界了。 不是没有接受过上次的教训,但他也没有办法,这回绝对与之前不同,可能因为世界强度有差别,上次花朵的存留时间大约能有四五天,他原本以为各个世界都是如此。但是这回虽然没有得到提示信息,却能清楚感应到,这朵花给他的准备时间最多只有半天。 而且,都附身了,做那么多准备都有什么用? 心里这般想着,他手中的附身卡已经碰触到老和尚的身影,只见卡片光芒一闪,渐渐虚化起来。 成了? 可还没等宗言高兴,那卡片却在下一刻恢复如初,光芒也瞬间收敛。 “……” 一阶卡片无用。 脑中多出了一些信息,原来对于心智坚定的人,一阶附身卡无法起作用。 不过,紧紧在这一瞬间,他也接收到了准备要去的世界信息,那里竟然是一个高武世界。 无疑,对于此时的宗言而言,这无疑是十分有吸引力的,不能附身也好,真身过去正好修炼。 他忍不住摸了摸怀中的护身木偶,转动念头,重新回到酒肆。 今日打烊的时间也挺早,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呢,眼下工作其实已经做完,属于自由活动时间了。 宗言急匆匆地跑回住处,将藏在被褥下的《小筑基法》取了出来,原本还想将上次使用的僧袍念珠等打包,可犹豫下便打消了念头。 无论这个是什么世界,委托者既然是个和尚,那必然会面对真正的僧人,他这个西贝货还是别现眼得好。 嗯,难道我真的与佛门有缘?不但在店里被误会成了僧人,第一个任务更是装成高僧,这也罢了,没想到第二个任务竟然也与佛家有关。 这是跑不开了吗?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时间紧急,容不得他多想,双手又往床垫底下摸去,里面是他藏起来的工钱,不多,这时候却正适用。 出了房间,与柳壮打了招呼,便从后门出了酒肆,不过,在离开前,还到后厨将柴刀别在腰间。 溜到后巷,拐出去便进了集市,这时小贩们还没有散场收摊,花钱买了馒头大饼,用包袱包了,这才传送入空间。 那老和尚仍站在池中。宗言拎着包袱,默念了声进入,眼前便出现了一大团的五彩缤纷的光,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祈愿池中…… 还有一段没写完,先放这些,过后添上 ------------ 20 目的 天地突然一白,闷雷在寺庙的上空炸开,震耳的巨响过后,四周只留雨声。 寮房内一片寂静,看模样似乎还需要很长时间。 宗言摸了摸肚子,方才经过厮杀,现在竟有些饿了。 他从身后将包袱解下来,正要打开取干粮,可扫了眼身侧一直翘着脚朝寮房看的小和尚,又将动作停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长辈正在里面疗伤,若在这里大咧咧吃东西,有些冒犯了。 他咽了咽口水,将包袱拎在手上,也朝房门的方向望去。 虽然此时他已经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可单凭之前见到的,也足够他羡慕。 自己何时能够达到内力外放给人疗伤的境界呢? 等待是无聊的,不知不觉,宗言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旁边虎头虎脑的小和尚,看眉间的火焰图案,这就是自己的委托人了,也不知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竟然要自己来到他儿童时代。 难道与这次的袭击有关吗?按照情况推测,小和尚肯定是没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自己的到来,那么是老和尚死了?还是中年和尚死了? 这一路看来,这座菩提寺规模不大,看样子也只有这三个和尚。那么,外面死的黑衣人到底为什么围攻此地呢? 寻仇还是有其他因由,会不会与委托任务有关? 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三个和尚的命运吗?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委托任务已经完成? 观小和尚的反应,这里之前似乎真有一个法号悟空的和尚,而老和尚以悟空称呼他,真是老糊涂认错了人还是另有目的呢? 当然,目前老和尚生死未卜,这一切尚不得而知,唯有等待了。 雨愈下愈大,走廊两侧似乎被挂上了层帘子,密密麻麻的雨滴落下,很快将地面淹没了,老旧的廊顶也不堪重负,已有水流漏下来。 直到有冰冷的水滴到头上,宗言才反应过来,连忙拉着小和尚走到干燥些的地方。 也就在这时,一个人出了房门,看身形,应该是中年僧人。 小和尚连忙摆脱宗言的牵扯,两步跑了上去:“大师兄,师父还好吗?”他焦急地问。 中年和尚却是不答,反而将目光投在宗言的身上,双手合十,先行一礼,客气道:“阿弥陀佛,师父请悟空师弟入内叙话。” 宗言闻言,眉头不由一挑,如果真将他当作那个悟空,师父召见,师兄传话,可没这般客气的道理,还刻意用上个“请”字。 不过他正满肚子疑问,看情形老和尚的情况似乎不妙,便没做计较,绕过二人,直接进了房间。 而他刚迈进去,身后的房门便被关上了,随后一阵儿童的哭声越来越远,渐渐融入在雨声中。 看来老和尚早有吩咐,这是有什么隐秘的事要同他讲了。 房间狭小,桌上油灯已被点燃,光线微弱,却正能叫他看清。 老和尚此时正斜靠在床上,虽然面色苍白,看上去倒也算精神。 “你来了……” ------------- 第二天,伴随着庄严的钟声,宗言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醒来,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春天雨后的清冷。 昨晚那场大雨,将天地的一切都冲刷干净。 他走出房间,伸展双臂,用力地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进入肺部,转了一圈,似乎将昨晚的烦闷也一并带走了。 但他起得还是较晚,那边弘济老和尚的两个徒弟已经做完早课,给老和尚熬制汤药了。 得知菩提寺不吃早餐,宗言又回到房里偷偷吃掉了两张大饼。 嘱咐小和尚悟念留下来陪师父,宗言便与法号悟恒的中年和尚一起,收拾起寺院内外黑衣人的尸体。 也不知是心理素质良好,还是因为昨晚的大雨将血迹都洗掉了,第二次面对同类的尸体,尽管胃里依旧翻涌,却没有上一次那般剧烈了。 悟恒拉来一辆木板车,两人将尸体扔到车上,等装满,便合力拉着进了山,找个僻静的地方,一个一个地摆放在一起。 这等恶客,自没有厚葬之说,能入土为安都算不错了。 两人跑了好几趟才将尸体运完,然后悟恒便举起锄头开始刨坑。 说来惊人,他们从寺院的内外足足找出了四十三具黑衣人的尸体,除了其中六具是宗言杀的,其余据说都是老和尚弘济的手笔。 这些尸体,有的胸口塌陷,有的脖颈断裂,更夸张的是,有几具尸体的脑袋直接被砸进了胸腔里。 真是厉害!宗言忍不住赞叹。 等悟恒将大坑挖好了,宗言却没有第一时间将尸体扔进坑里,而是蹲下来,开始忍着恶心摸尸,一旦找到值钱的物件便丢在旁边。 对于他这种亵渎死者的举动,一旁的悟恒先是皱眉欲言又止,可过了片刻,也学着他的样子翻找起来,动作竟然也不见得多慢。 宗言朝他瞥了眼,因为距离很近,他能清楚看到对方面上别扭至极的表情,暗笑一声,并无言语。 可能是因为要出来杀人,这些黑衣人其实并没有携带多少值钱的东西,两人翻找了半天,也只摸出了几锭散碎银子,数十枚铜板。其余什么想象中的武功秘籍,金牌玉佩之类的毛都没有。那些武器算比较值钱的了,可惜大多破损了,能用的也没几个。 等两人合力将坑填上,悟恒不顾肮脏盘坐在泥地里,开始诵念超度的经文。 宗言站在后面,又扫了眼脚边那堆摸尸所得,看来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兄,并非如弘济老和尚说的古板不知变通,以后的日子看来不会如之前担心的那样难过。 是的,他昨晚答应老和尚,会留在菩提寺充作二弟子,可惜法号被定下,他已不能更改。 若说天下间,姓名相同的千千万,可悟空这名字的含义,对宗言来说实则有着特殊的意思,如今要顶着这个法号度过一段时间,想想还真挺别扭的。 这时,耳听着晦涩难懂的诵经声,他不由想起昨晚与老和尚谈判的场景。 “不知小师父在哪座寺院修行?”老和尚缓缓开口,先是询问宗言的来历。 宗言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往常手感不错的短发,在这时竟感觉扎手了。被店里的俗人误会也就算了,怎么面前这个老和尚也认为自己是僧人?难道咱天生就有高僧气质? 过了半晌,他才无力地回道:“老和尚错了,我叫宗言,可不是佛门僧人。” “哦?”老和尚意外看他,尤其是盯着他的短发看了好长时间,才收回目光,双手艰难地合拢在一起,叹道:“没想到老衲竟然看走了眼,实在罪过。” 通过第一句话,宗言便知道对方胡乱指认他是有其他目的,只是眼下老和尚都说自己要死了,他也不好计较,再说也没什么损失,道了声无妨,然后说:“既然误会解除,我是否要出去,将您的徒弟叫进来?” “不……”谁知老和尚一摆手:“老衲正有要事与施主商量。”顿了顿,他重新打量了宗言,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出来:“施主先前对阵那些匪人,出招干净利落,不知出身何门何派?” 宗言轻咳了声:“我无门无派,江湖散人一个。”说这话,他其实有些亏心,还江湖散人?要不是有护身木偶,刚刚感受到真气的他恐怕谁也打不过。 听他这么说,老和尚脸上的笑容竟然更盛了:“若施主不嫌弃,入我佛门如何,老衲虽然命不久矣,却足够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嗯……”他沉吟一番,又摇头道:“施主实力已不下于老衲,想来是看不上的。今日那些匪人袭击本寺,所为的正是本寺所传承的一门神功绝学。只要你完成老衲所托,老衲的大弟子悟恒必将之赠送给施主。” “什么托付?”宗言蹙眉。 “保护本寺的两名弟子,直到小弟子长大成人,如何?” 宗言闻言,冷笑着摇头拒绝了:“我有道家传承,贵寺的神功还是教给弟子吧,我没兴趣。”他并不是不动心,而是讨厌被要挟,更何况,他可不想当什么和尚。之前装高僧那些日子,可是令他印象深刻,没有肉的日子,有什么乐趣可言? “是老衲想差了,施主身有功德之气,怎会是重利之人?”老和尚深深望他,过了良久后才又说:“那施主入我菩提寺,无论神功传承,老衲绝不相瞒,如何?” 宗言仍是摇头:“抱歉,我不想出家。” “出家在家,有何分别?老衲并不强求。”老和尚微微一笑,过了一会儿,又叹气说:“老衲自知时日无多,不得不为两个弟子考虑,大弟子悟恒天分有限,为人又木讷古板,我怕他维持不住本寺传承。小弟子悟念倒是天资过人,心性也是好的,但年纪太过幼小,老衲一走,也不知会被悟恒那呆子教导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里,他竟然抬手抹了一把老泪,哀声道:“今日一见施主,老衲便觉得投缘,不自觉想起了当年云游时收下的弟子,那也是个好孩子,可惜不敌天数,只九岁便夭折了。若活下来,想来也如施主这般年纪了。” 宗言一脸懵逼,这是换了种套路吗? ------------ 21 烛火 “……南无、阿唎耶.婆嚧吉帝.烁皤啰夜.娑婆诃.唵,悉殿都.漫多啰.跋陀耶,娑婆诃……” 悟恒双目微合,神容肃穆,超度的经文在他口中念诵出来,沉静低缓,带着莫名的韵味。 太阳已悄悄爬到了头顶,在灼热的温度下,水汽升腾,一切都变得模糊晃动。 等悟恒念完经文,轻叹道:“此身化归尘土,恩怨烟消云散。”然后慢悠悠地站起,转过身来,对着不远处的宗言先是一笑:“悟空师弟已决定留下了?”他的话语缓慢,不疾不徐的,很是让人舒服。 “啊?”这一问,成功将宗言的思绪拉了回来。 怔了怔,才点头,客气地合掌一礼:“是的,以后还请师兄多多照顾。”虽然已答应老和尚留下来,可悟空这名字听在耳中,他此时仍觉别扭。 悟恒缓步走到近前,宗言不由眯起了眼睛。昨日风急雨骤,场面混乱,之前又忙着挖抗埋尸,少有时间进行交流。 如今诸事了了,又靠的近,他才真正看清对方的样子。 只见悟恒肤白英俊,浓眉星目,若非无须无发,身上还穿着打着补丁且各处都有泥点子的僧袍,倒更像浊世佳公子多一些。 他瞄着对方,而回礼后的悟恒其实也在打量他,过了半晌,面上笑容盛了:“师弟客气了。”顿了顿,又温言补充了一句:“菩提寺多了一个师弟这般的人物,实属幸事。” 宗言连道不敢,眸子里则浮现出意外之色。单凭这最后一句看,自己这个便宜大师兄,可不像老和尚说的那么木讷啊。 这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昨晚老和尚说的话多少有些忽悠成分在。 而就这么片刻功夫,悟恒已经拉起木板车走远了。 宗言叹了口气,急忙跟了上去。 今日阳光明媚,野外的色彩格外鲜艳,阳光好像给远去的两人镀上了一层膜,朦朦胧胧的融在一起,难以分辨,唯有那同样光秃秃的后脑勺,反射着炽烈的光。 热气蒸腾中,他们的身影也开始模糊,渐行渐远中,就像两根风雨里微微颤动的烛火…… ----------- 两人回到菩提寺时已接近正午,悟恒急匆匆准备斋饭和汤药,而宗言则依着记忆直奔老和尚的寮房。 可还没到地方,他便先听到一阵笑声从房中传出来。 宗言原打算兴师问罪的,再不济也要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好处,可到了此刻,右腿抬了抬,终没将踹门的动作做下去。 门内小和尚悟念似乎正陪着师父说话,内容五花八门,从镇里谁家养的小猪长得奇怪,到大师兄做早课竟把经文念错了,从胡编乱造的民间传说,又讲到他夜里睡不着偷偷跑到外面结果被吓哭了的糗事。 孩子很小,语言的组织能力根本不够,说得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有时说不了两句,突然自己先乐了,笑上一番后,故事情节便再接不上,于是又换另一个故事,也许内容相似,但只能算同人了。 宗言在外面听了半天,始终不知道那小猪究竟是长了两条尾巴还是两个鼻子,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奇怪?小和尚独自去野外,吓坏他的究竟是猫头鹰还是仓惶逃命的兔子? 也亏得老和尚这么有耐心,不但能听进去,还一个劲儿的夸奖附和。 想到这里,宗言蓦然失笑,兀自摇了摇头,又转了个方向,背着手开始在这个寺院中闲逛起来。 殊不知,他这边刚离开,房内的老和尚弘济原本有些紧绷的神情一下子松垮,并且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 宗言有个不好的习惯,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走来走去。 现在也是如此。 老和尚在邀请他进驻菩提寺时,说的话里有水分。 大限将至是肯定的,弘济的状态非常糟糕,这点做不来假。 临死前将一身所学都教给他,这也很可能是真的。 但收自己入佛门的目的,别看老和尚哭得伤心,再三恳求,成功使自己心软点头,可仔细想来,对方的目的绝对不是担心菩提寺传承断绝那般简单。 昨晚他点头后,看到对方突然放松的表情便感觉到不对了,如今过了一晚,还有什么猜不透的? 老和尚无非怕死后自己对两个弟子下手而已。 其实想想这也是人之常情。 他神秘出现,几乎没费多少力气便结果了六名敌人。 弘济老和尚即便身受重伤,眼力还是有的,护身木偶附身状态下的他刀法刁钻,一人一刀挥洒利落,且杀人砍瓜切菜毫不犹豫。 一场厮杀中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人,不明来历,不知目的。 换谁都无法安心,更何况老和尚深知自己时日无多,勉强留口气已算万幸,不得不多做考虑。 ------------ 22 学习 菩提寺里早没粮了,后院的青菜未长成,又因为袭击的事情,根本没空去山下采买。 中午的这顿饭,便只有能数清米粒的清粥和凉拌的野菜。 宗言用筷子挑了根放在嘴里,又险些吐了出来。又苦又涩,连咸味都没有。 好在他来时带了一包袱馒头大饼,叹着气当场分了。 悟恒道了声谢,端着两个馒头去服侍师父用餐,而宗言望着正捧大饼往嘴里塞的小和尚,心里蛮不是滋味。 看把人孩子饿的。在他印象里和尚们应该吃喝不愁才是,起码霖城郊外的小庙,人家僧人吃的挺丰盛的,这里怎么就困难到这地步了呢? 又想到悟恒袍子上的补丁,他不禁担心起以后的生活质量…… -------------- 吃过午饭,宗言依照约定进了弘济的禅房。 一进门,便闻到冲鼻的药味儿,老和尚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不少,此时正斜靠在床上,手里还捧着一摞书籍。 “师父!”宗言先合十躬身,既然顶着人家弟子的身份,自要礼数周到。 老和尚一脸的欣慰,对着他点点头,指着墙边的凳子先叫他坐下,才将手中书册递给他:“既然你现在已是本寺弟子,当然有资格修习本寺珍藏武学。” 宗言双手接过,书册的纸张已然发黄并有了虫蛀的痕迹,显然是有年头了。 他每翻开一本,老和尚便会给他解释一番,从来历,到修炼的大致方法皆有提及。 《本愿渡行玄功》名字让人摸不着头脑,却是一门江湖绝顶的高深武学,乃菩提寺的真传。 《大悲手》便是老和尚弘济昨日对敌时使用的招数,单看那些尸体的惨状便知道,威力何等惊人。 这个世界竟然也有《金钟罩》这种佛门护体神功。 《伏魔棍法》:肯定是耍棍的。 《菩提童子功》:呃…… 仅仅五本秘籍,却是将筑基心法,进阶的内功,锤炼肉身的秘术,内外兼修的绝学包罗在内。 宗言看得眼热,除了童子功,其余一个个听上去确实厉害。 可惜,都不是他眼下最需要的。 弘济见他发愣,以为正在为选择哪本纠结,便摆手道:“为师将这些都交予你,喜欢什么先挑着练便是,切记,贪多嚼不烂,练武定要循序渐进。” “那个……”谁知宗言却又将秘籍放回到床上,犹豫着说:“师父,弟子能否从最基本的学起?” “嗯?”老和尚猛地睁开半眯的眼睛。 宗言见他不理解,又道:“就是,各种修炼名词啊,特定的经脉啊,从这里开始学?” 老和尚的表情变得更古怪了…… ----------- 宗言从禅房中走出来时,长长地吐出口气。 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因为终于不必辛苦地在几个和尚面前充什么高手了。 是的,方才他已将自己的真实实力对老和尚和盘托出了。 其实他也是没办法,目前接触不到修仙功法的情况下,宗言不是不想尽快学到高级武学过渡一下。 但小命更要紧。 他答应当什么二弟子,为的便不是菩提寺的传承,当然能得到更好,但这是在任务世界,谁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呢? 还不如抓紧时间得到些眼前的实惠,把基础打牢再说。 有一句俗话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前提便是要有人领他进门。 宗言尽管正式开始修炼的时间不长,却已对此深有体会了。 自学和有师父教导完全两种概念,单凭自己摸索,真是千难万难。 他毫无基础不说,真实年纪也大了,念头较纷杂,单单入定这一关就比旁人耗费的时间要久。 能两个月产生气感,自己都觉得侥幸。 《小筑基法》虽然被前任描述成简单易学的法门,可上面的内容对他而言过于晦涩,以至于每一步走得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因为哪个关节理解错误而走火入魔。 这简直是要命的事,这次就算没来到这个世界,而是做其他的任务,他也早下定决心找个人拜师了。 如今弘济要教,他正求之不得。 几乎没怎么犹豫,宗言便对老和尚交底了,包括目前自己遇到的困境。 一是有木偶护身,他不怕这和尚有歹心。 二来信任是相互的,既然求学,那很多情况就没必要隐瞒,真相处下来,自己想瞒也瞒不住。 还不如开诚布公说了,当然,因为受到前任的警告,也是出于谨慎,祈愿池是万万不能提起的。 只说自己其实实力一般,且招式武技一概不会,之所以能瞬间杀死那六个人,只是因为天生有种异能,遇到危险便会爆发云云。 反正一通话说起来他自己感觉都挺扯,但这重要吗?有个解释足够了。 不过老和尚的反应挺出人意料。 什么“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悟空得到天地护佑,可见佛缘深厚”之类的赞叹从嘴里冒出来。看那神情反应,好似真相信了这番鬼扯。 宗言赧然,幸亏祈愿池的事没有说出来,若不然,自己在对方的理解中岂不成了扶危济困、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咦?想到这里,他突然浑身一震,若哪一日自己实力提高了…… ------------- 当然,无论某人如何在心里不要脸地YY,他目前也只是一个修行界的小菜鸟,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因为悟恒昨天下山,将先前从黑衣人身上摸来的银钱花了出去,寺中的粮食宽松不少。 第二天的午饭依旧简单,但清粥浓了不少,野菜用的盐也稍多。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宗言馒头吃完,肚子真饿了。 反正,他感觉没有上次那般难以入口了。 饭后,宗言把瓦钵清洗干净,便急匆匆地到了弘济的禅房, 老和尚学了一辈子武,教了那么多年的徒弟,经验自是极其丰富的。 便从基础的开始讲起,有些宗言通过医书自学过,有些初时不明白,被老和尚掰开了磨碎了一番讲解后,顿时恍然大悟。 回房后再细细印证,果然发现之前存在的问题,好在刚入门产生气感,及时纠正还来得及。 就这样,宗言的修行生涯,终于在一间小佛寺中步入了正轨。 当然,在进步飞速的同时,也不是没有苦恼。 菩提寺地处城外深山,历来少有香客,周围环境清幽,适宜隐居修行,这点宗言当然满意,起码清净不是? 唯独吃的实在太差,他受不住了。 ------------ 23 日常(上) 贺朝国祚绵延,千年来雄视天下。 但哪有万年的朝代?连续出了几个贪图享乐的昏君后,朝堂内已派系林立,民间积弊日深,朝廷的掌控力也远不如之前。 各大武林门派与世家势力趁机做大,练私兵,抗税赋。加之天灾人祸不断,之前越富庶的地方,搜刮得越厉害,多有百姓不堪暴刑暴赋揭竿而起,近几十年来愈演愈烈,大贺朝渐渐有了江河日下的亡国之态。 现在世道很乱,虽然战火没有烧到菩提寺所在的偏僻州府,百姓的生活其实也受到了影响,市面上粮食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各种物资更是紧缺得厉害。 所以普通百姓的生活日渐困苦,按说这时候寻求心理安慰的人会更多,寺庙宫观的生意会不错才对。 可谁让这里地处深山,来去极不方便呢。 反正,宗言到这里五天,就没见过一个香客。倒不是他进入角色关心起了寺院的香火。 而是因为贫穷,实实在在影响到了他的生活和修行。 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他都会为自己轻率的决定后悔。 当初说什么来着,以后轻易不再装神弄鬼,就算装高人也不装和尚。 他现在没装和尚,是整个人都在和尚庙里了。 宗言在现代社会孑然一身,每月还要苦兮兮地还房贷,省吃俭用的生活质量肯定不如别人,他也自认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却也真没饿过肚子,甚至偶尔奢侈一把,去吃顿大餐也顶多心疼两天。 穿越到古代,好运气的先找到工作,虽然忙活,老板娘给的待遇着实不错,吃穿不愁,虽说不上顿顿有肉吧,每月几顿酒肉还是有保证的。 可到了这里,他才见识到什么是拮据。 早几天青黄不接,后园子没收获,天天拿野菜对付也就算了。 原以为菜园子的青菜能吃了,食物怎也要丰盛些吧? 嗯,是不像之前单调了。青菜炒青菜,野菜拌野菜,青菜卤子素面条,刺嗓子的馍馍野菜汤…… 简单也就算了,关键缺少调味品,加之做饭的人手艺有大问题,也只能说吃不死人而已。 唉声叹气了好一阵,宗言就着菜汤将干巴巴的窝头填进肚子,将筷子一放:“从明天起,我负责做饭。” “好哇好哇。”小沙弥悟念最没心机,之前还在愁眉苦脸地扒拉着菜汤,闻言竟然双眼发亮地连连点头。 倒是悟恒扫来一眼,淡淡道:“寺中钱财告罄,可买不起旁的东西。”说罢便慢悠悠地嚼起了窝头。这番话,似在告诫宗言,更像在为自己的厨艺辩解。 是的,这几日的斋饭,都是他做的。 宗言又是叹气,也是他来得不巧,正遭遇菩提寺最困难的时候。 一个有武功传承的寺院已算得上小门派。寺中僧人没几个,却个个练武,连六岁的小悟念都已经开始学些简单的拳脚了。 而菩提寺虽然香火不旺,弘济与悟恒却有下山化缘的习惯,若顺便遇到拦路的劫匪与作恶的强盗,所得的布施还或更丰厚些。这么些年,倒也积攒了不少的银两和珍惜药材。 可惜去年入冬前,原本的监寺大和尚,竟然带着寺里所有的积蓄潜逃了。 具体为什么悟恒没说,反正自此以后,菩提寺僧人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连补充气血的药材都无法提供。 也难怪悟恒看着这么清高的一个人,竟然也会跟着宗言去摸尸了,还不是穷病害得? 而所获得的钱财,除了购买些粮食和给老和尚治病的药材外,也就够买些素油和粗盐,再要多,只能化缘。 可战力最高的老和尚重伤在身,这时候谁还有心情下山呢? 宗言现在认真修习《小筑基法》,初期的消耗不算太大,至于饿肚子的情况,也是成年人了,等后山的粮食与药材成熟,一切自会好转。 为了修行和委托任务,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东西难吃实在不能忍。他自认为单论做饭的手艺,肯定比刚从老和尚手里接手斋堂的大师兄悟恒要强。 想到这里,他对悟恒笑笑,道:“大师兄放心,师弟绝不会乱来的。”他已有了想法,只要实施,情况肯定能够改善。 只是,为啥我要这么命苦呢? 第一个任务装高僧,好歹还有白面馒头吃。 现在可好,馒头变窝头不说,还每天只有一顿。 扭头望向小沙弥悟念,想了想又重新拿起筷子,将盘子里的清拌菠菜全都夹进对方的钵里。 “多吃点这个,预防老年痴呆。” “啊?”悟念愣了愣,睁着大眼睛问道:“二师兄,何为老年痴呆?” “就是说你老了,会痴痴傻傻的,甚至连亲朋好友都不记得。”宗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沙弥光秃秃的头顶,若不是这家伙老年痴呆,他怎么也能获取些情报,就算做不到尽善尽美,来时多带点食盐米面之类的也好啊。 话说这家伙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不会真的是平安长大吧?那可要等好久了,别到时候自己真被洗脑成了和尚。 或许因为他目光中的怜悯太过明显,小沙弥一下子被吓住,等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竟然哇地一声大哭出声,撇下筷子便跑了。 “你没事儿招惹他做什么?”悟恒皱眉,瞪了宗言一眼后,匆匆地追出去,显然是安慰去了。 后者则只能干笑以对,糟糕,自己无意中成欺负小孩子的恶人了。 ---------------- 虽然宗言在酒肆打工的时候,总是自嘲起得比鸡早,但那真只是偶尔情况,多数时间还是天色大亮才会起床的。古代劳动人民再勤劳,除了农忙,也少有摸黑干活的时候。 菩提寺的和尚才真正是狠角色,丑时起床坐禅,寅时敲钟,上早课时天才刚蒙蒙亮呢。 因为住持受伤,两个弟子的早课便会聚在弘济的禅房里,老和尚就算再虚弱,也坐在床上一同诵经。 宗言曾好奇跟去一回,以后便再也不去,宁愿在房间里发呆,也不想凑热闹。 对于一个既不会背经,也跟不上节奏的人来说,那实在太过无聊。 不好吃白食,上午的集体劳动他一定会参加,劈柴挑水,伺候庄稼,浆洗缝补,和泥修墙,不算累,却也闲不着。 下午寺中一般无事,悟恒教导小沙弥戒律,他则会去找老和尚修武。 晚上跟着坐禅,人家打坐,他也打坐,内在不同,表面上却大同小异。 这便是宗言最初几天的生活节奏。 不过接了斋堂的工作后,他第二天一大早便寻了个背箩,拎着柴刀便开始在寺庙周围的树林里游荡。 因为视力不好,他走得很慢,身子也伏得很低,却对脚边的野菜毫无兴趣,专朝阴暗潮湿的地方钻。 是的,为了改善伙食,他在找蘑菇。 这古代人可能吃毒蘑菇吃怕了,山上这么优越的条件,竟然将这些山珍看作了毒蛇猛兽,起码在这个世界,真没多少人敢吃。 可宗言不怕啊,他可认识不少种类的食用菌,而这时雨水充沛,蘑菇可是最新鲜肥美的。 当然,若是能侥幸逮到一些可爱的小动物,那就更完美了。 ------------ 24 日常(中) 禅房中,悟恒将搭在弘济腕上的手抽回来,沉思一番,眉头渐渐舒展:“师父的伤势竟已渐渐平稳。”说着,取了桌上的药碗,双手递过去,等他接了,才又说:“服下这剂,这虎狼之药便不适用了,明日换个方子继续温养,当能好转。” 弘济将汤药一饮而尽,又喝了半碗清水,才擦了擦嘴,感慨道:“为师本以为自己时日无多,却硬是叫你这几副汤药拽了回来,这等妙手回春的手段,不愧是……”可话到这里硬是停住,再不言语。 悟恒低垂着眉眼,似乎对师父的话毫无反应,只是接空碗的手顿了一顿,然后又将盛放清水的碗送到师父面前,温和地说:“弟子的药哪称得上厉害?是师父身体好的缘故。” 弘济闻言,也很快调整了面部表情,只叹道:“可惜为师经此一难根基已坏,今后只能苟延残喘了。” 悟恒垂眸:“师父奔波多年,正该歇一歇,况且还有弟子在呢,延医用药,总会有办法的。” “也是。”老和尚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悟恒将两个空碗摞在一起,顺手将窗边的书册整理了,又将油灯摆放到桌面正中的位置,他满足地呼出口气。 正要说话,可低头时突然瞥见地面,不禁皱起了眉,弯腰将老和尚脱下的芒鞋对齐摆放在床边,这才道:“眼看午时了,悟空师弟说今天由他做斋饭,一大早便出去,应该也回来了,弟子得去打个下手。” 老和尚原本正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此时不由一愣:“悟空竟也会做饭吗?” “弟子觉着他也不像会做饭的。”悟恒莞尔,促狭道:“所以才得盯着,免得他将斋堂烧了。” “速去速去。”老和尚连连摆手。 悟恒则不慌不忙地欠身施了一礼,端着托盘便走出禅房。 走出回廊,小沙弥悟念正将一根长棍当马骑,在院子里疯跑得高兴。瞥见大师兄的身影,便拐个方向,蹦蹦跳跳地跟在了后面。 悟恒走了一路,悟念就在后面“驾~驾~”地喊了一路。 宗言早回了,正坐在斋堂前清理着半个上午的收获,想象中的野味没遇到,虽有些失望,可眼前这些蘑菇,也足够他大展身手了。 “你准备做什么?”悟恒笑呵呵地走近,可能看清楚水盆里泡着的东西,面色不由一变:“你要吃这个?” “啊!”宗言头也不抬,仍一根一根地清洗着蘑菇上的残泥。 他长在城市里,当然不可能认识全部的可食用蘑菇,所以他只挑了认识的采摘,没把握的看着再好吃也不敢要。 要知就算在他未穿越前的世界,因为吃野生菌而中毒的大有人在,轻的产生幻觉,重则一命呜呼,现在又没什么抗生素之类的药物,可是万万马虎不得。 “菌子可是有毒。”悟恒满脸的呆滞,寺里的伙食就算再不好也能填饱肚子,至于用性命冒险吗? “这些都是能食用的,我曾经吃过,绝对安全。”宗言觉得应该解释解释,要不然人家以为自己准备将寺里的和尚一网打尽,可就不好了。 悟恒见他说得郑重,虽心中仍有疑虑,却也只好点头。见盆里还有不少,便挽起袖子,蹲了下来。 小跟班悟念昨日还在生宗言的气,可睡一觉起来便忘了,这时也一口一句二师兄地叫着,伸出小手来帮忙了。 宗言很认真地教二人如何辨认,遇到难以分辨的漏网之鱼就果断丢弃。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他疑惑地望向悟恒:“你不是精通医术吗?这些东西有毒没毒你不清楚?” 这段时间,他已将菩提寺的情况大致摸透了。 小师弟悟念婴儿时被捡回寺里,还是六岁的小毛孩,没什么可说的。 住持弘济是本寺的武力担当,据他自己说在这附近州郡有很大的名气。这话宗言感觉并不是自吹自擂,因为证据在后山埋着呢。 而眼前的悟恒和尚,当日见他给师父运功疗伤的情形,宗言开始还以为这是一个高手。后来才清楚,他家传内功不错,却不适合用来对敌,否则老和尚也不至于伤得那般重。 不过对方懂些医术,看那号脉拿药的熟练程度,挺像回事儿。 悟恒听到宗言的挤兑,尴尬地扭了扭头,轻声道:“贫僧只知道哪种菌子能致幻,哪种能……咳,见血封喉,旁的确实分辨不出。” 好家伙,这怕不是个毒医? 腹诽了一句,宗言又眯起眼睛,坚持将二人洗过的蘑菇检查了一遍。 他是担心悟念年纪小粗心大意了,真不是怕悟恒看他不顺眼偷偷下毒…… 咳!以上只是他在心里给自己找乐子的玩笑话。 蘑菇清洗起来颇为费劲,几人不知不觉便又聊起来。 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宗言其实都算不上健谈,唯有遇到感兴趣的事才会多说几句。当然,喝高兴了吹牛加胡言乱语属于正常情况。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还有什么比食物更让他亢奋呢? 没过多久,话题就很自然地拐到了做法上面。从油爆说到清蒸,又从炖煮聊到了菌子火锅。 一顿口沫横飞中,小悟念听得眼睛都直了。 悟恒表情淡淡,看不出什么,只手中的动作稍快了些。 “哎……”临了,宗言遗憾地道:“可惜现在不是秋天。”他今儿个可是将周围转了一圈,没想到菩提寺东北边还有一大片松树林子,古代环境优渥,若是运气好,入秋时还能找到松茸呢,不用太复杂的做法,只需找块石板…… 中午的这顿斋饭,连卧床的老和尚都赞叹不已,直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竟然不知蘑菇吃起来这般鲜美。 其实,缺少调料与辣椒,这道清炒平菇水准一般,可厨艺最怕对比不是? 宗言看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小沙弥,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连干硬的窝窝头,也不觉得难以下咽了。 只是,在洗刷餐具之后,悟恒一面将随意乱放的瓦钵按间距摆放整齐,口中则状似随意地道:“这菌子美味,却太费油,寺中怕消耗不起,明日还是炖汤吧。” 宗言:“……”之前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看你吃得也不比别人少哇…… ------------ 25 日常(下) 对于老和尚的伤势,宗言其实很在意。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对方对他有授业之恩。 人非草木,在一起长了,怎会没有感情在呢? 每当上课时,看着面前老人一副病怏怏,时不时咳血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他主动承担起做饭的活计,除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与老和尚也有很大关系。 让一个老人家临死前还吃猪食,着实不落忍啊! 说实话,悟恒刚开始跟他说师父的伤势有转机时,他压根是不信的。 因为对方如今三十出头,都出家十多年了,就算有家传技艺,这整天吃斋念佛的,哪有功夫钻研医术? 可出乎意料,悟恒这家伙还真不是个庸医。在他的汤药治疗下,眼见着老和尚面色越发红润,没几天的工夫,竟能尝试着下床活动了。 这对菩提寺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 自从老和尚卧床之后,寺里的气压一直很低。如今伤情好转,大概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寺中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到夏天的时候,菜园的蔬菜成熟了不少,伙食终于不像之前那般单调了。要知每日烹饪蘑菇与野菜,和尚们似乎没吃够,他却先腻了。如今食材增多,虽然做法还是那么简单,却比每天摘蘑菇要好接受多了。 药园的药草也有了产出,加上悟恒时不时入山,寺里恢复了几日一次的药膳供应。 宗言第一次喝到这种据说能补充气血的药汤时,还感觉颇为意外,因为悟恒熬药的手艺明显比做菜要好太多,起码不难吃。也不知是什么原理,吃了这东西,之后再打坐练武,不像之前那般容易饿了。 是的,这段时间,他在师父的帮助下进步飞快,已顺利进入养气第一层。接下来便要靠打坐温养,待得经脉凝实通畅,真气运转如意之后,进入入微境界。 这里所谓的养气,并非道家典籍中说的意守丹田,只是《小筑基法》的初始阶段而已。 下面还有入微、筑基、胎息、凝窍、金丹等多个境界,可惜,这部功法只记载到金丹,后期若再想提升只能靠机缘。 作为祈愿池的拥有者,宗言怕是最不缺机缘的。 他是信心十足,对目前的进境也非常满意。 而功法中记载,此阶段重在打牢根基,切忌冒进,而他现今打坐能坚持的时间并不长,剩余的时间便感觉有些浪费。于是想到先前从老和尚那里看到的数本秘籍。 他倒是准备从看上去威力最大的《大悲手》练起,可惜基础实在薄弱,真气等同于无,是以连轻功与《金钟罩》都学不得,唯有手脚俱全就能习练的《伏魔棍法》符合要求。 宗言这边学得高兴,老和尚弘济却一心想将《本愿渡行玄功》教给他,令其替换掉现在练的内功。 倒不是一定度他入佛门,而是真为这个二弟子考虑。 因为宗言曾将《小筑基法》给他看过,里面的记载实在虚无缥缈,夸张得不像武功,倒好似江湖骗子糊弄人的所谓修仙法门。偏偏对方还好意思跟他解释说这功法为仙人所授,绝对是真的。 自己习武一辈子,就没见过这般不靠谱的。 这傻小子八成被人忽悠了。 但无论怎样劝,宗言只呵呵一笑,回头该怎么练还是怎么练。 弘济对此也是无法,人家既然一门心思走到黑,至少目前阶段,他强求不得,也只能由着了。 好在那功夫前期看上去中正平和,倒是不怕走火入魔,顶多练来练去没有效果。 大不了,过些年后悔了再转练佛门功夫便是。 嗯,我佛门广大,一向来者不拒。 可瞥了眼场中正将一根棍子舞得虎虎生风的宗言,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遇到这么一个倔徒弟,当师父的可真难…… -------------- 凭借着明明很一般,却非常受欢迎的厨艺,宗言很快融入到了这个集体。 虽然,他表现得依然异类,可其他人对待他却不似之前那般客气疏离了。 这就表现在,师父教导他武功时,变得越发严格,稍有差错,那手里的拐棍挥舞的…… 而他偏偏是个运动神经不发达的,视力还不好。因此,在最初的几天格外艰难,每次上完课,他都是一瘸一拐离开,好似比老和尚还像个病人。 至于为什么不打手臂? 咳,这老家伙精着呢,打肿了谁给做饭啊? 某一天,老和尚在与他闲聊时,状似无意地提到了俗家弟子受五戒的事情。 宗言一阵肝颤,找话题给岔过去了。而老和尚见他这般反应,便叹了口气,此后再也不提。 按理说,跟一个和尚学本事,人家真心接纳你,才会让你入门,这里面带着诚意。 而且佛门其实挺自由,不想守了舍弃就是。 他认真考虑过了,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这五项,除了不偷盗和不邪淫,其余他都守不了。 而且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身为祈愿池的拥有者,还是别轻易发誓为好,免得将来沾染因果。 万一发誓了做不到,对别人来说可能没什么,他可不定会遇到什么。 幸好老和尚是个心宽的,宗言紧张两天后,见自己不愿皈依,对方依旧尽心教导,这才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待这位便宜师父,他更为尊敬。 小沙弥悟念渐渐有了成为小跟班的趋势,在他看来,二师兄不但做饭好吃,脾气也是顶好的,不但陪他玩耍,偶尔还会给他讲些好听的故事,比大师兄可亲切多了。 但他其实不知,自己的亲近真给宗言带来了困扰。 因为有这么个小尾巴跟着,宗言馋肉时,再不方便去下地笼抓鱼。 可若说甩掉他或者冷下脸,又不忍心,为了口吃的不至于伤害一个小孩子纯真的感情,也只能委屈自己了。 至于大师兄悟恒,也更加像一个大师兄。 说起来两人真实年纪相近,按理说应该有些共同语言。 只是这家伙一旦代入角色,总想着替师父管教宗言。 这不合适,那不允许。反正宗言做事他少有满意的。 往往这时候,宗言都懒得搭理,全当耳旁风了。 而悟恒也是脾气好,半点不气,只是下次遇到,还会提起,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 说来也怪,这两人如此相处,却没什么大矛盾,倒还算和谐。 可唯独有一点,让宗言极不适应。 他总感觉,每当对方在与他讲话的时候,那目光实在复杂,一直瞄着自己的头顶。 这强迫症患者该不是盯上自己头发了吧? ------------ 26 打劫 贺朝风雨飘摇,常有战乱消息。 一入冬,南方打得正酣,北方的诸侯与义军却都累了,趁着大雪封路不便交战,纷纷偃旗息鼓,一面舔舐伤口,一面酝酿着来年更惨烈的大战。 而就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州府,其实也是人心不稳。 但兵灾没来,就算郊外多了土匪强盗,城里总还算平安,百姓勉强也能活下去。 临近岁旦,灵台府的街市便比往常要热闹些。 腊月的第一个大集,就算是小门小户的人家,也要置办些过年的东西。 并未下雪,但冬日风大,夹着雪沫的呼啸北风,依旧刮得人脸颊生疼。 “三十文您还嫌贵啊?您打听打听,这集上哪有更便宜的了?”盐摊上,小贩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尽管在做生意,可似乎因为天冷的关系,他语气中带着些不耐烦。 而此时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瘦瘦的青衣男子,只见男子捏了一粒盐放进嘴里,随即便“呸”的一声吐出来,道:“又苦又涩,里面还掺着沙子,这也敢要三十文一两,你怎么不去抢?秋天明明才十个大子的。” “哎呦……”小贩一阵,他将头凑上前,小声道:“东南现在闹得厉害,官盐都涨到五十文了。这世道,有得吃已经不错了,实话告诉您,这次不买,下次大集还得涨……” 男子犹豫了下,才从身后包袱中掏出一个口袋,伸手在里面摸索起来。 小贩见状,眼露精光,因那口袋颇深,在男子手中,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这是个有钱的主啊。不由重新打量起男子,只见他身量较高,一身青袍挂在身上,虽被洗得掉了颜色,却并不破烂,起码买有补丁。 不过对方斗笠压得太低,为了防风,连口鼻都被条巾子捂住了,看不清样貌,不过听声音像是个中年人。 可惜,在他满怀希冀的目光中,那人花了好长时间,竟只抠出来三十个铜子,在手中细细数了,才递过来:“先给我称一两。” 小贩:“……”亏他以为这次是个大生意。 而那男子对小贩挎下去的脸色毫不在意,接过称好的盐包,慢悠悠地朝东走了,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后面远远缀着的五个壮汉。只是临到城门口的时候,顺手拎走了街边孩童用来玩耍的一根木棍…… 灵台府靠近大山,城外的官道从林海中直穿而过,此时已被大雪覆盖住了,只能通过车辙辨认。 那带着斗笠的男子好像对道路不熟悉,走着走着,就让方向偏了,竟拐进了林子。 他走得慢,后面跟着的人却再无顾忌,加快脚步便追了过来。 听到后方杂乱的脚步声,男子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手中棍子横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态。 那五个壮汉见他停下,跑得更卖力了,很快便到了近前。 “诸位这是要做什么?”斗笠男子环顾左右,见面前五人穿着劲装,个个膀大腰圆,有的举着水火棍,有的攥着匕首,站在最前面的手中甚至拎了把开山刀,明显来者不善。 拿刀的明显是老大,他将刀口指向斗笠男子,道:“将银子都交出来,咱们只图钱,不要命。可你若不识相,嘿嘿……”说罢,便是一阵冷笑,威胁的意味明显。 “哦?”斗笠男子依旧半垂着头,闻言竟毫不意外,一手执棍,一手伸到后背,一掏,手中便出现一个布口袋:“你们说的是这个?”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些抖动,似乎非常紧张的样子。 “不错。”五人见到口袋,无不是双眼发亮:“你只要将里面的银子给我们,就可以滚了。” 可出乎预料地,斗笠男子竟然低低地笑起来,反手一扣,那袋子里的东西便全部掉了出来,噼里啪啦砸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坑,仔细看去,那些赫然是一块块的石头。 “石头?”五人面面相觑,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回该换我说了。”却见斗笠男子低低笑一阵,然后突然抬高了棍子,对着他们大喝了声:“打劫……” ------------ “看你们穿得人模狗样,身上就这么点银子?”斗笠男子一边掂量的手中的钱袋,一手棍子则敲着老大的脑门,声音清脆,看上去力道并不重。 只是,那老大此时正跪在地上,一张脸跟苦瓜似的,棍子每敲一下,他的身子便跟着抖一抖,却不敢躲,只能哀求:“这位……大侠,您高抬贵手,就将小的们放了吧,真没银子了。”说到这里,声音中竟然带上了几分哭腔。 他们兄弟在这一带也算地头蛇了,平日里欺行霸市的事情没少干,今天原本以为遇到了一头肥羊,没曾想竟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不,是吃人的老虎。 银子没捞着不说,还把自己等人辛苦攒下的钱财都搭了进去。 “行吧!”斗笠男子低着头似乎思考了片刻,才道:“看在你们不害人命的份上,今日便饶过了,可此地我今后常来,若再听到你们为非作歹的消息,哼哼……”到此,他冷哼一声,状似随手的一甩,一道乌光便在半空闪过。 等面前五个倒霉蛋反应过来,再看去,不由骇然。 只见原本握在他手中的木棍已经整个被钉在树干上,直到片刻之后,棍子的尾端仍在颤抖着发出嗡鸣声。 好、好劲道,好手段。五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中则无不庆幸,还好对方没有杀意,否则那棍子若真这般打在自己身上…… “下次再让我遇到,知道是什么后果么?”斗笠男子观察了他们半晌,见他们似乎真怕了,才压低身子,警告似的在老大耳边说了句。 老大下意识地抬头,却没想正与对方的眸子对上,那阴冷的目光叫他心中又是一颤,这杀气,对方绝对是杀过人的。 “不敢啊,大侠,小的今后一定改过饰非,安守本分,乐于……”老大磕头如捣蒜。 “行了,都滚吧。”斗笠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朝他踢了一脚。 五人这才如蒙大赦,爬起来便往城里跑,这时候,他们真恨不得爹娘给他们四条腿,一个个跑得飞快,竟是头也不敢回。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等他们一走远,那斗笠男子却蹲在了地上,急不可待地将手中钱袋中的东西倒在地上,一块块碎银子,一枚枚铜板地数了起来。 边数着边将之放在先前装着石子的布口袋里,口中还念念有词:“这是油,这是盐,嘿,老和尚的药钱也够了。”声音清朗,竟再不似方才那般低沉沙哑。 等地上的银钱一分不剩地进了袋,他才闪身进了林子,片刻后,他再出现已经完全是另一幅模样了。 身上青衣成了带着补丁的僧袍,连身后背负的包袱皮都换了种颜色。举步间,露出黑色布鞋和白色绑腿。 捂住口鼻的布巾被收好揣入怀,犹豫了下,又将斗笠掀起挂于后背,露出一颗锃亮的光头出来。 这竟是个肌肤白皙,看上去仅有十七八岁年纪的光头。 只见他眯起了眼睛看了天色,才出了林子,却并没有沿着之前的路线前行,反而转身重新走向灵台府城。 交了几个铜板的入城费,光头嘴角含笑,慢慢晃进了城门,直奔集市而去。 等他从集市中出来,手中拎着一坛子素油,身后还多了一个大背篓,里面有盐巴草药,最顶层还放置了几块白嫩的大豆腐。 不光如此,在路过一处冷清的糖果摊子后,背篓上又插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小糖人,怀里也变得鼓鼓囊囊。 他似乎心情很好,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从西城门出了城,顺着官道旁的小径,一路跑着上山。 光头似乎不会轻功,但在大雪覆盖的山路中小跑了足有一个时辰,竟还是脸不红气不喘。 看到前方有一座寺庙的轮廓出现时,他更是加快了脚步。 寺门虚掩着,他直接推门而入。 可能是大门的吱嘎声惊动了寺里的人,他刚刚将门关好,偏殿中便有一道小小的身影奔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二师兄,你总算回来了。” 光头手臂朝后一捞,那插在背篓上的小糖人便到了手中。 他弯下腰,看着那五六岁大的小沙弥:“喜欢吗?” “喜欢。”小沙弥从他手里抢过糖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再也拔不出来。 这时,尾随着小沙弥出来的僧人也到了近前,看到光头的背篓,却是皱眉:“你下山一趟,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还不许我化缘吗?”光头淡淡回答,却似不爱搭理中年僧人,反而笑眯眯地从怀里掏了一大包麦芽糖出来,喜得小沙弥又是一阵兴奋地尖叫。 “每天只能吃一颗,否则牙疼。”他嘱咐了句,对着小沙弥圆润的脑壳一拍:“自己去玩吧。” 等孩子喜滋滋地跑回去,便转向僧人:“现在山下物价飞涨,你给的那点铜钱,若买了药,咱们可连盐都没得吃,不想其他办法,这个年还怎么过?” 僧人面色一变:“你该不会做什么傻事了吧?” “不过劫富济贫而已。”光头撇嘴,看对方仍是一脸担心的样子,又解释:“半路遇上几个劫道的。” 后面的话没有说,对方却明白了,这才放心:“那就好。” 不过,在东西进了屋子,开始清点起来的时候,他又唠叨了句:“悟空,你未受戒,可到底是我佛门俗家弟子,千万不可……”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光头打断了:“咱这形象不像俗家弟子,若做什么坏的是你菩提寺的名声……”说到这里,光头露出愤愤地指着自己的光脑壳道:“老子这形象,还不是拜你所赐?”话语里,满满的都是怨念。 悟空?不错,此人正是宗言,至于他怎么变成彻底的光头了?说起来,那真是很悲伤的故事。 ------------ 27 光头 早在穿越没多久,宗言就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特殊。 伤口难以愈合,头发几乎不长。 所以他做事情的时候无不多了分仔细,轻易不敢受伤。 这种身体上的特质还好说,因为他发现随着功力的增长,自己的一些小碰小伤就算是恢复得缓慢,也要比刚穿越时要快得多。要不然,老和尚严厉的管教他早承受不住了。 但不知是否因毛囊不受经脉控制,他脑袋顶上的头发实在令人感到绝望。 在酒肆时,一个月的时间长得还不如人家一天快,这且不说。更恐怖的是,任务世界中,它还不长。 第一个任务因为时间短,他还未曾注意,可到了菩提寺,来时什么样,过去几个月了竟还是什么样。 其实,宗言早先对自己的发型无所谓,他又不是靠脸吃饭的小鲜肉,别说短寸,为了方便打理光头都剃过。 可人的观念并非一成不变,穿越后,因为生存环境的不同,宗言不得不在意了。 要知古代人都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剃短发的不是行脚的和尚便是受过刑的罪人。 宗言明明成了个年轻小伙儿,整天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还不好找对象。换谁能不急? 更何况,得到祈愿池的自己可是有着大机缘的,万一哪天人前显圣,御剑飞行时骚气地来一句:“本座如何如何,贫道怎样怎样。” 啧!白衣潇洒,青丝飞扬才符合他心中完美的形象。 可若是顶着个“光头”,这画风实在清奇了些。 因此,在祈愿池解封的那一刻,宗言便下定决心,留头发,留长发,留飘逸的长头发。 之后他对自己的头发一直小心保养,细心呵护。是否长得快了不知道,发质绝对比过去要好。丝滑柔顺无头屑,轻轻一摸,手感真是不错。 但是,这完美的开端,居然被悟恒那个死强迫症破坏掉了…… 自从得到老和尚弘济这个引路人的严厉教导,宗言进境可谓一日千里,短短几个月时间,不但《伏魔棍法》练得驾轻就熟,内功也以夸张的速度增长着。 到了秋天,用老和尚弘济的话来说,其实力虽不入流,却也超过许多练武十多年的人了。 至此,老和尚才有些相信宗言的话,彻底打消了劝他更换功法的念头。 而棍法练得熟练了,虽还没到达大成,宗言还是迫不及待地求着师父学些其他的功夫。毕竟他不知自己能在这里呆多久,能多学些总是好的。 老和尚见他练武的进度不错,在检验一番后,准备将《大悲手》教给他。但有个前提条件,《大悲手》威力绝伦却戾气深重,需用佛经化解,对佛法毫无根基的人,往往会有走火入魔之风险。 于是,老和尚要求他先静下来读读佛经,大概了解些佛理,确定不会陷入“无明”之烦恼后,方可传授。 《大悲手》的厉害宗言可是亲眼见识过,怎会不动心? 更何况他在寺里就是条咸鱼,除了干活练武抓鱼,其他的活动基本很少,这段日子鱼肉也吃够了,兔子却逮不到,也觉无聊,就应承下来。 之后的几日,他练习两遍棍法后,都捧着本《法华经》坐在院中凉亭中,态度非常之认真。 这是他自己选的,因为老和尚提供的经书中,除了《心经》,也就这名字比较熟悉。过了三天,才堪堪将第一遍通读下来。 读是读过了,可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佛法、古文功底又很差的人来说,佛经上的内容实在晦涩枯燥,直让人昏昏欲睡。 宗言感觉头晕眼花,想着应该保护下自己的视力,索性将摊开的经书往头上一扣,准备稍作休息。 可这种阳光明媚的初秋天气实在舒服,以至于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梦,他站在一处宽阔的空间,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浓雾,除了脚下光可鉴人的地板,其余什么都没有。 这是哪里?正疑惑时,眼前的地面突然分开,一座金光闪闪的雕像从下面升了起来,这雕像有常人一般大小,头顶结发,面容庄严,身着天衣,双手合十,竟然是一尊不知名的佛像。 可接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宗言的身体似乎不受控制的伸出手,“啪嗒”一声,竟然将佛像脸上的“皮肤”扣了下来,然后反手便将那块薄薄的金皮往自己脸上贴。 宗言有知觉,有思维,偏偏无法控制身体,只能眼看着一块块金属皮肤贴在自己脸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在心中吐槽呢,佛像的面部已经彻底不见,然后那股莫名的力量控制着他的身体,缓缓低下头去。 然后,宗言便在地板上清晰看到了自己此时的形象。 “我去……”一声惊呼,宗言猛地坐了起来,一抹额头,满手湿漉漉全是冷汗。可还没等喘口气,突然又感觉不对,转身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大、大师兄?”他眯起了眼睛,只见悟恒和尚背着手站在近处,古怪的是,对方往日的儒雅气质已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头顶,面上全是痛苦纠结。 宗言心头狂跳,连忙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手感依旧,还好,头发尚在。可等他的手掌继续往上移动后…… “啊!别跑,老子今天一定要宰了你……” 那一日,平静的菩提寺发生了一场内讧。 等老和尚听到小沙弥悟念的哭喊赶来的时候,正见到悟恒抱着脑袋绕着院子转圈,而宗言在后面怒气冲冲地追赶。 两人上蹿下跳,偏偏谁也奈何不了谁,倒是院子里的树木花草遭了无妄之灾。 最后弘济实在看不下去,拖着病体上前一人给了几棍子,才结束了这场菜鸡互啄的闹剧。 等问清缘由,弘济先罚悟恒禁食三日,连带着跪香七天,然后面带愧色地向一脸气哼哼地宗言郑重道歉。 直称是自己的责任,没有管教好弟子。并承诺,等他将《大悲手》学会后,便会将压箱底的绝世轻功《一苇渡江》也教予他。 头发剃了毕竟还可再生长,就算宗言的费劲了些,一年半载也能长到之前的程度了。 授业师父将姿态放得如此低,又有轻功作为诱惑。 宗言想了想,也只能捏鼻子认了。 回到房中后,他忍着心痛,将脑袋上剩下的七成头发也剃了。 不能不剃,光头总比地中海要顺眼。 ------------ 28 突变 今年的年景其实不错,菩提寺栽种的庄稼获得了小小的丰收。 按理说,在寺里生活的人不必再为果腹的事情发愁了。 可寺里一直没香客上门,别说布施,早先攒下的一点点钱都被花个干干净净。 对此,宗言这个后厨主管为此伤透脑筋。如今的斋堂,别说酱醋了,连炒菜的油盐都用不上了,整日只能拿清水白菜汤、清水萝卜汤、清水蘑菇汤应付肚子。 看着空荡荡的油罐,以及因为没有盐只能堆在地窖里的白菜萝卜。练武耗费的气血能用药膳补充,可眼见得后山药材也不多。 宗言最近都感觉自己抑郁了,成天失眠,担心这担心那,头发都掉…… 哦,他现在没头发了。 对此情况,几个人不是没想过办法。 一向少言寡语的悟恒甚至披着袈裟,特意下了山去化缘,若有机会能做场法事最好不过了。 他走时信心满满,可惜回返时,只抱着两颗大白菜,油盐酱醋是一样没带回来。 原来山下认识他的村民,过得还不如寺里,最近也没什么白事,这两颗白菜已经算布施了。 只能去城里碰运气,他卖相是不错,可长得过于白净,看上去也年轻了些。明明是正宗佛门子弟,竞争力却不如一帮佛经都念不明白的骗子…… 想要一个内向的人在很短的时间变得能说会道也不现实。 无奈之下,宗言只能背着劈好的干柴,以及晾晒过后的萝卜干和蘑菇干下山。村里肯定没人要,他也进了城。可惜,萝卜干太普通,蘑菇干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无人敢尝试。 倒是干柴被卖出去了些,只是收获与付出明显不成正比。 辛苦几天,赚到二十几文铜钱,竟是连一两掺了沙子的盐都买不得。 又一次失望的从山下回来后,宗言一把拽住悟恒,扫了眼左右,见没有旁人,连小跟班儿悟念也不在,才将脑袋凑过去,悄声道:“我看偏殿有个小金佛……” “胡闹。”悟恒闻言吓得几乎跳起来。 “别,我不是要把它卖了。”宗言忙摇手:“那佛像是镀金的吧?咱们把金粉刮些下来,勉强将这段苦日子应付过去,大不了以后有钱了,再弄个大的就是。” 悟恒仍皱着眉,不悦道:“佛门弟子,岂能做这种损毁佛像之事?那可是要……” “堕入无间地狱?”宗言却打断他的话,不以为然地撇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人释迦牟尼当初就不提倡立像,还不是你们这些不孝子孙作妖,造像也就算了,还要镀金,这些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他好歹也读了几本佛经,也多少明白些佛理。 要说世界上的事真是奇怪,无论什么年代,人类对偶像崇拜这种事一直非常热衷。 历史上各大宗教的创始人,无疑都是绝顶智慧的人。他们能遇到见到造像这种事情的危害,也再三申明号召禁止信奉者造像。可无论他们有多么高瞻远瞩,规定的制度有多完善,有些事实在不是他们能够掌控的。 基督教《圣经》明确禁止拜像,结果呢?分成了几派后。教堂盖得满世界都是,不让拜上帝,人家信徒拜耶稣还不行? 某宗教先知严格限制崇拜,画像都是看不到面孔的,然而信徒们不拜人像,每年去朝拜某块垫脚石,这没毛病吧? 还有现代中国最伟大的那位…… 咳! 宗言轻轻一叹,解释说:“非是对佛祖不敬,眼下咱们都快过不下去了,佛祖真要有灵,也不忍心看着门下弟子饿死不是?这么多天光喝汤了,你就不反胃?”好家伙,他这时倒舔着脸是以佛门弟子自居,似完全忘了老和尚邀他入门时的态度坚决。 看悟恒眼神闪动,觉得有门,便笑了声,伸出手臂勾住对方脖子,继续劝道:“挪用一二,日后再还,佛祖他老人家不会怪罪的。兴许还会夸你善于通……哎呦。” 可他的话还未说完,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剧痛,扭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 原来不知何时,老和尚弘济已经站在了两人的身后。 老和尚抖着长眉毛,先没好气地瞥了宗言一眼,接着抬起棍子,“嗡”地狠狠砸向悟恒。 后者也是个死心眼的,不但不跑,反而顺势跪了下去,任凭木棍打在身上。 “我且问你,地窖中的粮食蔬菜是否不足食用,养不活你们了?”老和尚冷冷问道。 “寺中人口不多,那些东西足够吃到来年。”悟恒双手触地,嘴上很老实地回答。然后“啪”一声,棍子落下。让他面色不禁一变。 “我再问你,出家人能否贪图口腹之欲?”老和尚声音更为冷峻,再次举起了棍子。 “不能,出家人贪吃乃妄想心重的体现。”悟恒忍痛再答。“啪”,又是一棍子,让他险些痛呼出声。 “我再问你,毁坏佛像仅为口腹之欲,是否有罪?”老和尚厉声大喝,棍子举得更高了。 “弟子有罪,请师父责罚。”悟恒挺直了身子,双手合十面向师父。 老和尚哼了声,没再说话,只手上的棍子一下下地敲在徒弟背上。 宗言看悟恒脑门上的冷汗都出来了,显是疼痛至极。忙上前劝解,可他不劝还好,话一说完,那边老和尚瞪他一眼,手上的棍子反而抡得更狠了。 好在老和尚伤势未愈,悟恒的内功也不错,这顿打看着挺疼,其实没几天就恢复如初了。 只是搞钱的捷径没法走了,因为老和尚最近在寺里闲逛得更勤,根本无处下手。 其实他不必如此防范,宗言不是爱搞小动作的人,而悟恒更加不敢了。 于是,拮据痛苦的日子又持续了大概两个月,到年末,宗言实在忍不住。 没盐没油,大人或许能忍耐,小沙弥悟念毕竟是个孩子,这几日脸色都开始发黄了。宗言虽然三五日便出去给悟念带回来些核桃榛子之类的干果给他解馋,可到底作用不大。 眼看着到了年根,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穿越后第一个新年,可还想有个好兆头呢。 况且,他偷偷弄的那些肉食,少了调味料,味道也是一言难尽。 最后,想了又想,他终于想到了钓鱼的办法,所以就出现了之前“打劫”的那一幕…… 不管怎么说,地窖里的蔬菜终于能被腌制存放了。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宗言又下山“采买”了一次。 于是过年这天,菩提寺的饭菜在宗言的整治下也丰盛了不少。 吃饭时,宗言偷偷摸了摸怀里油纸包的东西。这个春节,虽没有现代社会那么多姿多彩,可照比之前的预想要好上太多了。 《小筑基法》进境不错,又学到了两样很有威力的功夫,而且到了明年开春,轻功也将练成了,眼看着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将一条腌萝卜填进嘴里,他环顾左右,面上笑得更灿烂了。 老和尚嘴上说着出家人不贪图口腹之欲,可对着这一桌菜,他吃得也挺来劲。 悟恒这家伙,宗言当日跟他借僧袍,那一脸警惕的样子至今仍历历在目。有能耐,那盘煎豆腐你别吃啊,嘴角的油都淌出来了。 还是悟念小朋友最真实,低头扒饭,根本顾不上说话。 可能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终于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盯着他看了半晌,老和尚突然笑道:“悟空,如此长的时间,你的头发竟还没长,显是与我佛门有缘,不如挑个吉日,你正式受戒吧。”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对宗言已经有了很深的了解。 虽然于佛法上似乎没有慧根,看着也年纪不大,可从平日交谈中也能看出是个读过不少书的,温文尔雅且见解知识均不凡,若能开悟,必然勇猛精进。 他知道对方隔三差五出去吃肉,却从未见他带回寺里,更没有因为关系近便坏了小沙弥悟念的修行,这就说明对方明是非,懂规矩。 而且宗言这人脾气温和,从不斤斤计较。悟恒剃了他心爱的头发,也只是独自生了一天闷气,第二天便恢复如常,也从未耽搁给自己和小徒弟做饭。可见其气量颇大,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 如果一开始是戒备与应付,到如今,老和尚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子,心心念地想把对方引入佛门正途。 老和尚这番话一出口,斋堂中咀嚼食物的声音霎时消失了。 悟恒与悟念都停住了筷子,朝二人望来。他们又不是傻子,就连悟念小沙弥都知道自家师父的心思。 可宗言根本不吃这一套。自己头发现在长不出来,但只要回到主世界,恢复到之前的程度也就需要半年而已。 又不是天生秃头,他与佛门有个屁的缘分? 原本吧,能得到好处,入不入佛门他也无所谓,可谁让出了悟恒趁他睡觉给他剃头发这事儿呢? 若说背后没有老和尚的指使,就悟恒那木头敢这么做,打死他都不信。 事后受罚,完全是演戏给他看,他宗某人懒得拆穿罢了。 而且他最先接触的是道家心法呢?《小筑基法》进境真的太快,他如今都没怎么用功,就已达到入微之境,筑基有望。 实在不想改换门庭。 “对不起师父,弟子还想娶妻生子,真的不愿出家。”想了想,宗言将手伸到怀里,取出了里面的油纸包,展开来,露出两根油汪汪的大鸡腿。 这本是要留在晚上吃的,如今也不藏着掖着了,分一根给流口水的悟念。 嗯,鸡腿这是从集市上买的,算三净肉,小和尚也吃的。 于是在老和尚和悟恒目瞪口呆地注视下,宗言大咧咧地翘起一条腿,毫无形象地啃起了鸡腿。 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只有一个字,香! 可是,宗言穿越的第一年,注定是极不平凡的。 正在菩提寺众人享用岁旦午餐的时候,脚下的大地突然毫无征兆地晃动了起来。 “不好。”宗言惊得将嘴里的鸡肉吐了出来。 这晃动如此剧烈,他当然知道意味着什么。 地震了…… ------------ 29 大火 这场地震来得突然,或许,预兆都被掩藏在了满山的大雪里。 寺中几个都是练武的,反应当然迅速,扔下东西便跑到院子里,却还不放心,直冲到寺外宽阔处方才停下,而这时震动已经结束了。 几个人看了眼寺庙中的建筑,见没什么破损,只有些牌匾和灯盏被震掉地上,这才稍稍安心。 但老和尚弘济却仍是忧心忡忡,等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再没发生震动后,便嘱咐悟恒与宗言两人离寺下山。 佛寺历来建得坚固,可民居就不一定了,山下这时恐怕已出现受灾的人。 老和尚令二人背着些物资,尽快赶到山下,年轻力壮还能搭把手,或可挽救几条人命。 再不济,施些热粥,也比什么不做要好。 宗言和悟恒两人依照吩咐,踩着积雪,直往山下奔去。 到了小村,果如师父担心的那样,真的有人被困在倒塌的房屋当中。两人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便上前帮忙,总算震度不大,除了一个倒霉的老人当场被房梁砸死,其余被埋的被挖出来都很及时。 总体而言村子受损不大,伤员的伤势也不重,悟恒携带着草药,一番诊治,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 这顿忙活,天已经黑透。 期间没发生震动,村民便打算回家居住,让宗言与悟恒好说歹说给劝住了。余震说来就来,这可万分马虎不得。 帮着百姓在空地上搭建好临时的棚子,又着重交待了些地震时期的注意事项。 这时候竟已到了后半夜。两人一空闲下来,又想起寺里的一老一小,尽管临走时宗言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老和尚也不是没见识的。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哪还顾得上休息?便又急匆匆往回赶。 前几日下过一场雪,将山道整个埋住了。白天还好说,岁旦之时夜里又看不到月亮。 四野一片漆黑,林风呼啸,火把上的光焰仿若随时会熄灭,照得周围光暗不定。脚下的路便看不清深浅,即使功夫在身,也行得艰难。 宗言喘着粗气,因走得匆忙并未戴斗笠,飞扬的雪粒打在头上,令他十分不适应。 借着火光,他看了眼跟他一样一脚深一脚浅趟过积雪的悟恒,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学轻功?”他一直奇怪,老和尚如此厉害的手段,也不是藏私的性子,为何跟在身边时间最长的悟恒却是武功平平,除了内功,竟然一样都拿不出手呢? 若说带艺投师的原因,他宗言身怀道家心法,更是数次拒绝出家。老和尚教的也挺认真,绝无半点敷衍。 对他都如此,没道理不教给入室大弟子啊。 走在前方的悟恒则是身子一顿,沉默了半晌后才答:“我入佛门,并不是来学武功的。” 他的声音很轻,几融于风里,若不是宗言耳朵灵便,还真听不真切。 个人原因?宗言闻言却是皱眉,还想再问,可话还没出口,突然觉得脑子嗡的一声,随后脚下地面再次剧烈颤动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摇晃。 宗言胸前猛地泛起一阵华光,接着他身体不受控制一般地飞纵而起,在半空时顺手揪住悟恒的手臂,两人一同落到前方丈许,然后只听“咔嚓”“哗啦”地连串巨响,有一棵大树已连根倾倒了下来,正砸在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烟尘四起。 等十数秒后,余震平息。宗言后知后觉地发现,护身木偶又救他一命。 心中自是后怕,这次余震没有之前那般强烈,可偏偏就在他们身边发生了树木倒塌之事,若不是护身木偶被瞬间激活,他与悟恒就算不死,受伤也是难免。 将身上的灰尘残雪拍打干净,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一同转身,朝着寺庙的方向快速跑去。 可生活往往充满了戏剧性,一般越担心什么就越发生什么。 两人才跑出没几步,便惊骇地发现,就在前方菩提寺的方向,此时竟是通红一片,还有股股浓烟冒了出来。 隐约间,能从风中听到孩童惊慌哭喊的声音。 “不好。”两人吓得亡魂大冒…… 等宗言和悟恒二人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寺庙内,只见藏经阁的方向竟然燃起熊熊火焰,离老远便能感受到那炽热气息。 而在这冲天的火光中,小沙弥悟念此刻正瘫坐在院子积雪里,对着烧塌了大门嚎啕大哭。 “师父呢?”悟恒急了,揪住自己的小师弟便是一阵摇晃。 其实,这情形已经不必多说了,果然,哭得说不出话来的悟念看到两个师兄也稍回过神,颤巍巍地抬手,指的方向正是那燃烧的木楼。 糟糕,宗言心里咯噔一下。 而平日极为稳重的悟恒此时显得再无理智,甩来小沙弥便往楼里冲。 好在宗言尚且保持清醒,闪身横在前路,一把将悟恒拦住,他此时武功比之几月前要精进不少,是以任凭对方如何挣扎,都被他牢牢地按住了:“你这时进去送死吗?” “师父在里面啊。”悟恒红着眼睛大吼,便要绕开他。 宗言叹气的同时,抡起手臂被给了他一巴掌,然后用力将之推到一旁,喝骂:“你少添乱,给老子好好待着。” 看他红着眼睛,仍挣扎着要冲进去,又是一脚将他踹到地上,没好气地道:“直冲进去能顶什么用?就不会想办法?真是个呆子。”见悟恒身子一阵,似乎想明白了,又说了句:“你来打水。”言罢转身跑向寮房。 菩提寺不大,他很快抱着自己的被子跑回来。 藏经楼院子中便有一口井,取水十分容易。 这时悟恒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并且依照宗言的吩咐打好了井水。宗言头顶被子,将桶里的水整个浇了上去。顿时,整条被子变得湿漉漉。 他没遇到过火灾,可在电视小说里也看得多了。这无疑是现今条件下最快的方法了。 悟恒一下子明白他的打算,小跑地跟在身后,急声道:“我是大师兄,还是我来吧。”说着便要抢被子。 宗言侧身避开,一只手摸了摸胸口,口中哼道:“放心,我心里有数。”然后两个纵身,便冲进火海。 藏经楼浓烟弥漫,四周尽是木材噼啪燃烧的声音。 宗言弯着腰,努力屏住呼吸,借着火光开始搜寻老和尚。 木质的楼宇,火势蔓延得极快。好在藏经楼的结构并不复杂,而老和尚估计也是发现不妙便往外跑,就昏迷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 宗言很快找到师父,二话不说,上前将他抗了起来。然后将被子覆盖在对方的身上,直接反身往外跑。 他今日的运气不错,都没用护身木偶帮忙,便接着那条湿被子带人出了火海。 在外面等得焦急的二人忙迎了上来。 经过检查,老和尚被烟熏得昏迷了过去,看上去应没什么大碍。 宗言只衣角被点着了,身上无伤很是平安。 小沙弥悟念受到惊吓,安抚后也不再哭泣。 悟恒提起的心终于放下,确认师父无事后一下子身子发软,坐到了地上。 只是害怕余震,几人不敢回房,只能呆坐在院子中,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木楼渐渐在烈火下燃烧、而后坍塌下来。 连及里面菩提寺历代僧人的心血,随着这场大火都付之一炬了。 好在藏经楼离其余建筑很远,没有波及到整个寺庙。 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只是他们侥幸的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就在第二天的黎明,老和尚已醒了过来,可惜,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哪里受了暗伤,他的表现竟如几岁孩童一般,谁都认不得了…… ------------ 30 三年 这两年,对菩提寺与老和尚弘济来说,无疑是非常倒霉的一段时间。 先是监寺跑了,寺中积蓄告罄。再是陌生人袭击,老和尚负伤,最后又是一场地震加火灾,他患了老年痴呆。 地震当日,老和尚为什么要拖着病体也要进藏经楼,他是去找什么东西?而火灾的发生与他有多大关系,这些随着老和尚的失忆,都成了谜。 悟恒检查过后,嘴里念叨什么气逆血瘀,横窜经络,蒙蔽清窍之类的话。 可在宗言看来,老和尚的症状就像是老年痴呆。 稍微有些半身不遂的症状,主要还是记忆混乱,有时表现得又如同孩童一般,而且连几个徒弟都认不得了。 看到谁都喊“悟恒”,跟他解释,当时好像听进去了,可转头依旧如此。 悟恒说这种病状能治,药物治疗再配以针灸调养,以后定能好转。只是时间恐怕会很长。 反正寺里就这么几个人,除了他,都是007工作制,照顾一个病人还是很轻松。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悟恒除了自身修行,每日要给师父针灸配药,更要研究医术上的方子,可谓是最繁忙的一个。 宗言每天做一顿午饭,还要抽空下山采买。 悟念同大师兄学佛,跟二师兄宗言习武,其余时间负责照顾师父起居,顺便陪他玩耍。 老和尚一口一句“悟恒”地叫着,小沙弥开始纠结,渐渐习以为常,应付起来倒是和谐。 有时宗言会恶意猜测,是不是菩提寺传承心法有某种缺陷,导致老来会得脑疾,否则为什么这一个个都成了老年痴呆。 再延伸出去,懂医术的悟恒为什么不修习菩提寺的内功,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当然,以上都是他无聊时的胡思乱想。 只是他依旧猜不透小屁孩的心愿是什么,有时实在呆得烦闷想去外面逛逛,又不知委托任务无法完成会面对何种后果,万一要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可就糟糕了,于是只能在山里忍着。 好在宗言并不是十分好动的性子,日子无聊了些,却正好静下心来修行。一不小心,三个春秋过去了。 老和尚的病情毫无起色,悟恒半点不急,隔一段时间便换种方子,各类珍稀药材一一试用。在老和尚身上起没起到效果暂且看不出,单看他那认真琢磨的样子,倒是很有后世科学工作者的风范。 悟念的个头拔高了不少,在宗言的饲、咳!精心照顾下,长得肥嘟嘟的十分可爱。他天生活泼,这几年由于照顾师父,倒是沉稳了些。 他内功练的是《菩提童子功》,如今已经小成。跟宗言学习的《伏魔棍法》也练得有模有样了。据悟恒说,他佛法上似乎更有天分,有望成为一代高僧。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宗言终日与几个和尚接触,对佛理也算了解了。 其他的高僧他不知是什么样子,可能够激活祈愿池中的莲花,即便神志不清,一阶附身卡都无法在悟念身上生效。可见,悟念未来高僧的名头,在宗言看来肯定是坐实了的。 至于宗言,他的头发依旧没有长出来,面貌也依旧保持着十七八岁的样子。旁人啧啧称奇,自然诸多猜测,他却也不作解释。时间一长,悟恒与悟念也习惯他这种奇特状态了。 他一直负责后勤,做饭的手艺着实提升了不少。以至于,他都有信心回到主世界马上接替大厨张石头的活。当然只能做素菜,因为除了野外烧烤,旁的他也没处练习。 采买的工作仍由他负责,钓鱼那种碰运气的事不能常干,他却找到了其他来钱的路子。 从私盐贩子那里买来品相最差的粗盐与红糖,回来经过一番提纯后,得到精盐与白糖再高价卖出去。 百姓生活艰难,却丝毫不影响富贵人家奢侈的享受。 在东南动乱不断的年代,这种高品质的食盐和白糖完全算得上紧俏货。 一段时间下来所得不菲。否则悟恒怎会毫不吝啬地给老和尚使用那些珍稀药材? 这般暴利自有人眼红,可宗言行事小心,购买原材料一定蒙面带斗笠。而随着他内功进入入微的第一层,其实力已等同于本世界的三流高手,这在灵台府这穷乡僻壤已能横着走了。况且经过勤学苦练,其《一苇渡江》的轻功也小成。就算遇到强敌,跑还不成么? 至于采买药材被发现?他每次从不多购,又是穿着僧袍芒鞋,活脱脱一副僧人打扮。 世道混乱,丰腴之地都被乱军与诸侯占据,朝廷的影响力也只在京畿地区以及邻近的如灵台府这般山沟沟里能发挥作用。据说本朝天子登基后,对佛门甚为礼遇。新上任的国师便是京都某位高僧,佛门势力如今在本地,少有人敢招惹。 这时候和尚才有钱,花高价买些药材算什么?嗯,真有人打主意,他出手得光明正大,还不知是谁抢谁呢。 刚过端午,天气晴好,早晨的日头并不炽热,温度宜人,正适合干活。 宗言与悟恒悟念给后山坡的庄稼除了草,看时辰离午时还早,便在水渠中洗了手,背起竹箩便走。 “悟空,千万不要杀生。”悟恒看他行走的方向,有些担心地在后面喊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采蘑菇不行?”宗言头也不回地摆摆手,闪身进了林子。 他真不是来打野味,这几年可能因为没了老和尚管教,悟恒这家伙闲出了病,专盯着他看。 要说也见了鬼了,每次他套到野味,这家伙都跟猫闻到鱼腥似的必到。 先是苦口婆心地一阵劝说,什么永离杀生便是永离烦恼;什么有情众生皆具佛性;什么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反正啰啰嗦嗦一大堆。 不是在寺内,宗言更没受戒,当然懒得搭理。 没想到这家伙见劝他不住,竟不离开,反而跟他耗上了。 宗言点火架柴,悟恒念经; 宗言涂料烧烤,悟恒念经; 宗言美滋滋开吃,悟恒还在念经。 等宗言吃干抹净,没等收拾,悟恒先跑过来,帮他将动物残骸挖坑埋了,然后跪在地上,又开始念经。 就说,换谁能受得了? 如是几次,宗言最后实在没办法,索性将树林里的陷阱都销毁了,以后再也不打野。 若真忍不住,下山采买时稍带着解解馋呗。 至于穿着僧衣吃肉是否败坏了佛门的名声,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了。 反正他耳根子清净了。 今日他想喝蘑菇汤,自然要弄些新鲜的。 树林里野生蘑菇疯狂生长,没多久就收集半箩筐。这片林子宗言常来,什么景色都看腻了,无心多呆,转个方向便往回走。 谁知,还没到菩提寺,便看到寺门口好似有好些个人影在晃动。他虽然因为内功提升视力恢复了不少,但还不足以分辨远处的具体情形。 他凝神细听,距离有些远了,只零星听到只言片语,但是结合他下山时打听到的一些消息,心中暗呼了声不妙。 皱眉沉思片刻,他又低头打量了自己的衣着,才慢慢地继续往前走。 到得近前,正如他猜测的那般,一群人站在寺门口,正与神色冷峻的悟恒说着什么。 宗言走到悟恒身后,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被十几个官差簇拥的那两名身披紫色袈裟的僧人,又瞥见他们手上捧着的明黄色卷轴。 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果然,来者不善啊。 ------------ 31 废寺 宗言这些年频繁与外界接触,待听不听的也得到了些消息。 要说大贺朝现在可谓风雨飘摇,各地起义反叛不断。 朝廷寄予厚望的重兵虽然勉强守住了几处险要关隘,却一直无力反击回去。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京畿地区表面看着平稳,其实已经十分危险。 因为敌人已渐成包围之势,若一战打败受兵,京都将直面叛军。 为此,皇帝陛下多年前便有了迁都的打算,派出了几路人马,在所辖范围内甄选新都地址。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皇帝崇信佛教,总体负责此事的,并非道家高人,亦非天下之名的术士,反而是当朝的国师,言晦禅师。 对于新都的地点,民间议论纷纷几年,这些原本与地处偏僻且四周都是崇山的灵台府毫无关系。可随着局势发展,灵台府作为大贺朝新都城的说法,不知何时开始被更多的人提及。 宗言开始不在意,可这类传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的说,曾看到巡抚大人陪同朝廷秘使勘测灵台周边的地形,断定大贺未来的都城就是灵台府。 他听得多了,难免回来找悟恒讨论。 当时悟恒沉默好长时间,才似笑非笑地摇头叹气,道:“就算帝皇东狩,灵台府真做的都城,与半隐在山中的菩提寺也关系不大,大不了闭门谢客,躲个清净罢了。” 宗言虽也觉得对方所言在理,可心中仍是不放心,是以这一年来,他在灵台府内也做了布置,甚至提前买了个清净的院子,里面贮存了不少的医治老和尚的药草,怕的就是一旦立都的消息一坐实,灵台府涌进大量人口会造成物资紧缺,真需要时没地弄去。 可万万没想到,皇帝东狩的消息确实,物价涨没涨不知道,这座他生活了数年的菩提寺,被官府轻飘飘的一纸命令弄没了。 菩提寺过去风光时,出过几位在大贺朝颇有名望的高僧,寺中修行僧人达到上百,香火颇旺,也算有些底蕴的。 可经过这么多年的风雨,早已衰败得不成样子。 住持和尚弘济在江湖中闯荡半生,最终也没让寺院恢复繁荣,只勉强保持传承不断。 寺中小猫两三只,只是官府登记在册的一个名字罢了,那些大老爷们不翻故纸堆,怕都不知自己治下还有这么一座寺院。 如今,皇帝陛下准备东狩。要在这雾隐山中修建避暑行宫,偏偏菩提寺所在的位置最好,自然与山下小村一起被列入搬迁的名单。 村民择地安置,而菩提寺中现有僧人,一律到府城中的广昭寺修行。 宗言站在悟恒身后,听了两名僧官宣布了朝廷的命令,当时脑袋里只闪过两个字。 荒诞。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生。 可在他看来,当今皇帝,怕才是天下最大的妖孽。 都被叛军逼得迁都了,竟然还不忘享受,非要耗费民脂民膏修建什么避暑山庄,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这边一脸无语,身前的悟恒却涨红面孔,攥住袖子的双手在剧烈颤抖着,猛地转身,直接迈进庙门,竟对僧官递过来的命令看都不看一眼。 “贵寺竟敢不接官府的命令,是要造反吗?”以为僧官冷笑着说。 “可不敢这么说。”宗言往前两步,到了僧官面前,笑呵呵的将那卷轴接了,口中解释道:“只是这消息太过突然,我师兄反应不过来而已。”说罢,在接收卷轴的同时,一锭银子便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对方的手里:“总要给我们点时间准备不是?” 那僧官面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紧接着和缓过来,点头:“也是,毕竟是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寺院,总有些感情在的。”顿了顿,他又笑道:“那就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我们明日再来接收。” 言罢,便领着一干衙役下山而去。 而宗言,目送着他们知道看不到身影,才冷哼一声,将那卷轴随手揣进怀里,也转身回去了。 --------------- 宗言关好大门,一回身边看到悟恒呆立的身影。 到了身前,他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对方的肩头上,然后微微一愣,因为手掌上清晰感受到了悟恒身体上发散出来的颤抖。 “早做准备吧,他们明日还来。”宗言想了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叹道。 悟恒怔怔地盯着大殿上宝相庄严的佛像,过了好半天,才咬着牙骂道:“他费弘懿若还有些志气,便死守京都,哪怕被灭国,也比跑到这穷乡僻壤苟延残喘来得好。历代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光了,这个小畜生……” 宗言又是一叹,看来这老实人真被气得不轻,直呼皇帝姓名不说,竟连骂人的话都出口了。 不过,官府的正式公文都已下发,便没有了更改的余地。 不想认,又能如何? 这古代可不讲什么居住权,他们算上半疯不傻的老和尚一起,能战的也就两个半,朝廷官军对付叛军不行,对付他们这些钉子户还不是手到擒来? 悟恒也明白这个道理,苦恼地晃了晃脑袋,便开始跟着宗言收拾需要携带的细软。 出了这种事,除了无忧无虑的老和尚,其余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中午只草草对付了一口。 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携带的,无非几本经书,几套衣服而已。 反而宗言的东西最多,他不但携带了用习惯的炊具,连过去一直惦记的小金佛都用包袱皮包了,准备带到删下去。 “老和尚万一清醒了,有这各还能拜一拜。怎也不能便宜了官府。”他如是对悟恒说道。 而悟恒竟也点头同意了。 收拾好东西,悟恒与宗言商谈到了半夜。 而就是这一晚,连一向心大的宗言都没有入睡,更别提悟恒了,他就跪在佛前,一直到了天明。 第二天,果然那两个僧官又来了,而跟随他们的官差竟比昨日多了一倍。 不但接收寺庙,还专门分出一部分人“护送”宗言等人下山。 于是,四个人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菩提寺。 到了城里,四个人有分成了两拨,悟恒与悟念在官差的带领下去了广昭寺。 而宗言则拉着老和尚,到了自己买下的宅子里。 这也是之前便商量好的。 其实,有任务在身,宗言不想与小沙弥悟念分开,但他没有度牒,入不得广昭寺。 而且老和尚这个样子,恐怕也不得待见,还不如留在民间,由宗言这个徒弟照顾。 ------------ 32 叉 又是火炉样的天气,一点风没有,太阳照得人十分烦躁。 以至于,连讨教还价声都带上了分火气。 夏天的集市上,人很多,但生意最好的往往都是卖粮食蔬菜的铺子,一些零售杂货的摊子,便显得冷清了些。 一对结伴而来的女子,蹲在了一处零售针头线脑的摊子前,翻翻捡捡的,终于选定了要买的彩线。 “老板,这些怎么卖?” 那摊子的小贩似乎被旁边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女子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才转回头来,慢悠悠地说道:“十二文一小捆。”小贩头上顶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半边脸,看不清面容,但声音清朗,显得很是年轻。 两个女子商量了一阵,道:“你这价钱也太贵了,能否便宜些?” “这已是最便宜的价格了,大不了,再赠送你们一根铁针。”小贩头上的斗笠摇晃了下,似乎想了想才回答。 女子道了句太贵了,站起来便要走。 只是,她们刻意放慢了脚步,也没听到小贩挽留的声音,无奈只能去往别的摊子,可问来问去,都没有满意的。 她们又是交头接耳一番,便转过身,去寻先前的摊子,可等她们到了的时候,却只看到一顶大斗笠渐渐远去。 “这、这是收摊了?”一名女子愣道。 “小宗今天家中有事,提早回了。”一旁买青菜的大娘笑呵呵地解释:“小姑娘明日早些来吧。哎,老身这里有最新鲜的菠菜,要不要来点?” “哪有他这般做生意的。”女子不满地嘀咕。 可她抱怨的小贩,这时已经挑着担子走出了集市。 迁都已是板上钉钉了,可皇帝陛下那般精贵,自不可能随便过来,总要先将行宫和衙门建起来。 这时的灵台府已再不复之前的模样,这般酷热的天气,仍有被朝廷征调的民夫在官差的监管下忙碌。道路被扩宽,良田被征占,城墙要扩展,连年久失修的石板路也被掀开,重新开挖引水渠。整个府城,成了一个大工地,已鲜有安静之处。 在一阵阵响亮的皮鞭声和民夫的哀嚎中,小贩穿街过巷,径直到了一座酒楼。 还未到正午,酒楼里已经有客人在饮酒了。 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一看到小贩,忙迎了上来:“宗大哥,可是要打些酒么?” “不了,上次的还未喝完,给我随便弄几样素菜,规矩你懂吧?”小贩笑着摆手。 “明白,素斋嘛。”伙计连忙点头,又一招手:“宗大哥稍坐,我这就叫后厨安排。”说罢,便小跑着进了后堂。 小贩在靠门的桌前坐下,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时他的斗笠已经取下,露出光秃秃的一颗脑袋出来。 他满不在乎地擦了擦头上的热汗,一边饮茶,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众人的交谈。 “今早,东城收税的李老歪被人阉了,还扒光了裤子吊在了城门上,屁股蛋上还被刻了字……” “活该,这就不是个好人,叉大侠又出手了。” “什么叉大侠,那是丫大侠……”有人不满地嘟囔,之后却又道:“不过这回刻的听说是个‘言’字,难道与之前的不是一个人么?” “当然是一个人,这灵台府谁有丫大侠这般热血心肠,专门惩治民愤大的恶人,替咱们老百姓出气?” “这个‘言’字难道就是大侠的姓氏?那之前的丫字该作何解释?难道是名字?大侠叫言丫吗?” 这句话一出口,突然有“咣当”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正见一个光头正狼狈弯腰捡拾着跌落到地上的碎茶杯…… 等伙计拎着食盒出来,小贩不但付了菜钱,还连茶杯的赔偿也给了,好像不愿多做停留,将食盒放在担子里,逃也似的走了。 “哎,宗言是个好人,可惜不太会过日子,赚的钱大多吃喝了,要不然,就算长不出头发也不会十七八了也不成亲。”酒店掌柜结果伙计递过来的铜钱,摇头叹气一番。 “我看这样挺好,世道这般乱,拖家带口岂不是更累?”伙计笑着接口。 “你还羡慕上了,看你到年纪说不说亲。”掌柜瞪他一眼。 不错,方才那小贩便是宗言了。 这已经是菩提寺被取缔后的第二年了,而宗言也老实住在自己购买的宅子里,并且落了户,成了灵台府水道街拐子巷的正式居民。 宗言有些后悔,当初明明有余钱,应该买两座宅子的,一座居住,一座等着升值再卖出去,稳赚不赔啊。可惜消息得到的晚,而精明的人永远很多,等他想要出手,已经没什么赚头了。 当然这事儿也要看运气,赌官府不会将宅子划归入皇宫的范围,否则赔个底掉都算轻的。 毕竟大环境不好,他也真见过被官府搞得家破人亡的精明人。 好在他这座宅子地处偏僻,入不得贵人的眼。 能在乱世有个安稳的居住地,而且不愁吃喝,这已经是万幸了。 按理说,他存下的那些钱,便是不再偷偷弄精盐卖,也足够花用了。但他还是批发了一些杂货,做起了小贩。甚至不敢大吃大喝,就连打酒,都只喝最便宜的浊酒。为的无非是低调而已。 不低调不行,这世道太不讲理,稍微露点钱财,搞不好就会被人惦记。 是的,随着皇帝迁都的旨意下达,灵台府的百姓一下子有了首都户口。 可这未必真就是好事。 物价高昂,街面上人蛇混杂不说。官府也不做好事,各种苛捐杂税奇多。 今日人头税,明日给剿饷,后天加收耗羡,听说这还是官府怕这里的百姓也造反,项目还减少了些。 饶是如此,富裕些的尚能应付,可家境困难的,那便真是卖儿鬻女、惨不忍睹了。 宗言有几次看不过去,趁着天黑狠狠惩治了一番作恶的官差。 而当初为了显摆,在“受害者”身上刻下了“Y”字以作标记。 可惜他得意忘形,彻底忘了,古代社会哪来的英文字母,更别提汉语拼音了。 于是,叉大侠,丫大侠的名号就此传开,即便后来他改正错误,不嫌麻烦地刻了“言”字,可人们的习惯不是这么容易更改的。 这就很令人无奈…… ------------ 33 惊 其实大贺朝朝廷掌控的地盘仍广,各地拥护正统的大有人在,忠臣良将也能挑出几个,麾下军队数量比之一盘散沙各自为政的叛军,要强上不少。 而且叛军目前没有进攻京畿的意思,只要皇帝不犯浑,应该还能坚持十年八载。 万一哪天皇帝脑袋抽筋,开始励精图治,那一干大臣一直在做的,大贺中兴的美梦,就算实现了。 可惜出了迁都这种事。 关于上层之间的博弈,朝廷的具体安排,宗言靠着市井中的流言也看不清,更无心搭理。 但这个大贺朝廷,真的影响到了他的生活,起码,生气的时间比过去多了。 皇帝昏庸无道,却绝不可能是笨人。既要提前跑路,肯定要派得力的大臣先作安排。现在的灵台府,出城入城,皆要经过严格盘查。 各个路段都能看见兵丁官差把守。城外更驻有重兵。 且全城宵禁,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有各街坊巡视的卫兵前来支援。 治安绝对比过去要好,底下平民百姓的生活,却是越发艰难。 朝廷上下仅有的人心士气,被皇帝这一搞弄没了。这一点,最先反应在最底成的公务员身上,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之事渐渐多起来。 宗言自认不是古道热肠的人,也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 可是在灵台府住的这一年,他有集赶集,无聊时穿街过巷,有些事,他是真看不下去。 仗着轻功学得不错,完全能在宵禁时悄无声息地行动。 于是,市面上便有了关于“叉”大侠的传言。 倒霉的有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有强抢民女横行乡里的,有官员也有地痞。 这些人都会被身上刻字,打晕挂于显眼的位置。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强。 以武犯禁并非最佳途径,可大环境如此,宗言也没办法,只希望凭借这般手段能令某些人收敛些。 而他不是莽撞行事,选择的目标虽是罪大恶极,却还是要经过细细考量,保证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才会行动。 只是这种行事作风却让官府咬牙切齿,无奈的是,这个在深夜游荡的幽灵,行事极为谨慎。整整大半年时间仅出现数次,并非话本小说中那样将不义之财分发下去。他出手后钱财宝物一律不碰,似乎没有目的,只为发泄。 乃至于官府数次布置陷阱,都未将之抓获。 无人能摸清他的行事规律,更无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但他的出现,真的令许多人战战兢兢,老实了一段日子…… 宗言挑着担子没有急着回家,反而绕了些远,拐进了一条黝黑残破的巷道。 “针头线脑,各种杂货嘞……”他小心地避开路面上散落的各种垃圾,边走边大声吆喝着。 这种环境,有钱买东西的自是少的,他也不在乎,只是经过一家紧闭大门的宅子前,身子略略一顿,扫了眼那破败的矮墙,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回返。 这户人家,被李老歪逼得全家上了吊。 宗言回想起前些日子经过这里,看到那五具尸体被抬出来时的场景,心中仍有些发堵,可还没等他重新打起精神,老远便有一阵低低的交谈声传过来。 若不是他耳朵好,还真听不清。 “娘的,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差事也是越来越难干了。今上也是,为什么偏要迁都到这般荒僻的地方。” “哎,前太子虽一心只喜欢钻研医术,却是个心善的,怕是比当今要强上不少,可惜东宫一场大火……” “禁声,不要命了,这种事也是你能说的?”有人厉声喝道。 “咱自家兄弟唠几句,还怕旁人听过去?”先前发话之人嘟囔了句。虽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之后的交谈声却熄了。 宗言听了不觉也是一叹,类似的唠叨他听过不少了,显然,当今皇帝的作为,已经弄得下面人怨声载道。 他加重步子,慢悠悠出了巷子,面上又挂了做买卖人那种小心翼翼的笑容出来。 刚出巷口,正见几个差役坐在树下乘凉。 宗言时常在城内游荡,他们也都面熟了,只扫了一眼箩筐,见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挥手放他离开了。 他笑着点点头,只是转头的刹那,眼角扫过了墙上张贴的告示,随即又不再理会。 不用看都知道,通缉告示上的悬赏金额肯定越来越高了。 不过人家官府通缉的是丫大侠,言大侠,关他宗大侠何事? --------------------- 今天是六月初三,每逢初三、十三、二十三、这几日,广昭寺中的悟恒与悟念便会请假出来,到宗言这里看望老和尚。 这日也是如此,宗言到家时,大门上的锁已经被打开了,他放下担子直接进了主屋,悟恒果然正在给老和尚针灸,而悟念则站在一旁,眼巴巴盯着。 “怎么样?”他拎着食盒也看了许久,见悟恒开始收针,才关心地问了句。 “师父的情况好了很多。”悟恒将银针收拢在随身携带的针具包中,又道:“方子仍可沿用上次的,药材可还够么?” “足够了,还有不少。”宗言笑看了眼因为被扎针而显得闷闷不乐的老和尚:“只是这方子有些苦,师父不大爱吃。” “汤药哪有不苦的?”悟恒跟着笑了起来,想了想:“那待会儿我包药的时候多加点甘草进去,应能好入口些。” “那感情好。”宗言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手中的食盒,将里面的素斋一盘一盘摆在桌上…… 午饭后,悟恒自去后院仓库分装药材,宗言则拉住准备陪师父玩耍的悟念,询问起他们的近况。 这种事只能找机灵的悟念,在悟恒那呆子嘴里根本就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他只会说一切都好。 悟念这孩子聪明,但也老实,宗言问什么他答什么,心里怎么想的也不隐瞒。 听说他们过得还算可以,广昭寺那帮和尚虽然开始不太待见这两个挂单的,可这么长时间,也渐渐接纳了。 “行,过得习惯便好,要是有谁欺负你,尽管来找二师兄,我给你出气。”宗言强调着说道:“记住,发生什么事,或者被谁欺负了,都要来找我。” “嗯!”悟念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点头,然后宗言摸了摸他圆润的小光头,让他自己去找师父玩了。 等到傍晚,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匆忙地走了,宗言懒得做饭,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了,与老和尚草草对付一顿。 接着便到了令人头疼的事,哄师父吃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老和尚这一病,倒真同小孩子一般。 当然,穿衣吃饭之类的不用宗言操心,他虽然头脑不清楚,可仍能自理。 可吃药这事儿就费劲了,好不容易拿麦芽糖哄着老和尚吃了药,天已黑透。 宗言又去厨房烧了热水,端盆进来给他洗脚。 “悟恒,水烫……”老和尚嘟囔着,将双脚缩了回去。 宗言皱眉,果见老和尚双脚都红了,马上拎了旁边的冷水浇在盆子,重新将他的脚按在水中。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老和尚不抱怨水热了,反而用呢喃样的语气说了句。 “你没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悟恒。”宗言无奈地答道,类似这样的交谈,这一年里每日都在发生,老和尚脑子糊涂了,见谁都叫悟恒。 话说,您老人家到底有多喜欢自己的大徒弟啊? 以为对话已经结束了,因为往常老和尚便只说到这里。 宗言叹了口气,将他的双脚清洗干净,可谁知,老和尚下一句话,却惊得宗言将手中的麻布掉在了盆里。 “悟恒,师父对不起你,你死得冤啊……” ------------ 34 国师 “师父,您说悟恒死了,他怎么死的?” 宗言皱眉追问,可坐在床边的老和尚却是闭嘴不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老头……”宗言嘟囔,也知问不出什么了,便将水中的抹布拧干,仔细地给他擦了脚,然后扶着他倒在床上。 老和尚睡眠倒是不错,没一会儿,便合起眼睛。 宗言坐在床边一直守着,到鼾声响起才起身,点了根蚊香放在桌上,就端着水盆轻手轻脚地出去。 一路上却在琢磨着老和尚的话,方才那信息可太大了。 悟恒早死了?那自己认识的悟恒又是谁?能用李代桃僵的手段换种身份,而且老和尚还默许了,这就说明悟恒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时那些黑衣人,怕也不是为了什么菩提寺传承,而是冲着悟恒来的。也不知为何此后再无动静,是因为人都死绝了消息没传出去? 之前不觉得什么,如今细细想来,老和尚与悟恒之间的关系颇为微妙。 作为大师兄,悟恒只内功强一些,拳脚功夫差得一塌糊涂,偏偏老和尚也不管。难道真如悟恒自己所言,他出家不是为了武学? 可师父师父,师父要教,即便徒弟再不情愿,也该学上几手才是。会不会是老和尚有什么心结,不愿意教呢? 宗言来之前,菩提寺只剩下三个人,悟念才六岁,而老和尚已经七十多,说句不好听的,还能活几年? 可他不止一次从老和尚嘴里听到要将一身所学传给悟念的打算,甚至于对自己这个便宜二徒弟的教导也毫不吝啬,偏偏绕过了大弟子,这里面就有些讲究了。 而且,上次悟恒挨打,老和尚挥舞棍子的表情真吓住宗言了,因为眼神中有股说不出的凶狠,这怕是也有原因的。 悟恒的身份,一定存在着大秘密。 宗言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草草洗漱完毕。 但等他躺到自己床上后,突然一笑,又不再纠结。 是人就有秘密,自己管那么多做什么? 身份真假重要吗?与他一桌吃饭、一同劳动的悟恒,虽呆板无趣、强迫症也讨厌,但心地善良是个好人。 他可能不是早死的悟恒,更非师父真正的大弟子,却是自己与悟念实实在在的大师兄啊。 ------------------ 这宅子位置虽然偏僻,面积却不小,后面有一个大大的院子,除了一半被种上蔬菜,其余部分一直被当做练武场使用。 天亮蒙蒙亮,宗言便醒了。 两套棍法一套掌法打下来,顿觉身心舒畅。 用凉水简单冲了冲,他就开始给师父熬药,并准备早饭。 尽管在菩提寺一呆就是三年,期间就没吃过早饭和晚饭,顶多每三天一顿药膳。晚上饿了时,用零嘴垫垫肚子。 可一朝“还俗”,他觉得一日三餐的生活才正常些。 连带着老和尚也被影响,一旦过了饭点,便会嚷嚷着肚饿。 宗言用昨夜的剩饭兑水熬成了米粥,又从缸中挖了些腌制没几天的嫩黄瓜,早上就算对付过去了。 清淡,简单,绝对符合佛教习惯。 因为和师父一起住,他做事很小心,平日用来解馋的葱蒜和浊酒,都被藏在自己房间里,绝对不让老和尚看到。 三净肉什么倒是无所谓,他怕老和尚好奇破了荤戒、酒戒,万一这病情真的好转,恼羞成怒下不得先弄死自己这孽徒? 咳!吃罢早饭,又费尽心思将老和尚哄高兴了,让他老老实实喝了药,便回房换了衣服,挑着担子去售卖。 结果没等走出巷子便给差役撵了回来。 原来是灵台府官员得到了消息,皇帝的圣驾已经快到了,正忙着黄土铺路清水洒街呢。百姓想要通行或者做买卖,可以,等皇帝的大部队安顿下来再说。 宗言原本还想瞧瞧御辇啥样,听说要磕头,立马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给个昏君下跪行礼,他气不顺,干脆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 回到院子里,听说他今天不出去了,老和尚倒显得很高兴。 宗言看着师父的样子,心里却是一酸。 自己这阵子光顾着低调,伪装身份,甚至去行侠仗义。却把师父独自锁在家里,他一个浑浑噩噩的老人,又是怎样度过无聊的时光呢? 想到这里,他放弃了研究《金钟罩》的打算,回房间摸出棋子与棋盘,陪着老和尚下起了围棋。 悟恒说师父是喜欢围棋的,就算如今脑子不灵活,规矩下法却仍还记得,只是手段大不如前。 偏偏宗言也是个一知半解的,两人凑在一起正正好。 一边下棋,两人一边闲聊,多是驴唇不对马嘴,不知不觉,一上午便过去了。 宗言丧气地将白子放在棋盘上认输了,此时已完全没了下棋的兴致。 也不知是师父真如悟恒说的那样有了好转的迹象,还是自己的水平确实太菜。这几局下来,竟然全部告负。 “咱俩到底谁是老年痴呆患者?”他郁闷地嘟囔了一句。不过老和尚开心,他也达到了目的。 拒绝了再下一局要求,他站起来要去准备午饭。 可刚刚走到厨房,院门处便传来了敲门声。 这时候谁会来?宗言带着疑惑去开了门,却见一个披着大红色袈裟,年过半百却身体健壮的大和尚正笑呵呵地站在阳光下。 “您是?”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头顶挂着的太阳,正午了,不是收税的,倒来了个化斋的。 “这位小师父,请问弘济禅师可在此处?” 好歹算半个佛门弟子,原本宗言都打算回去取饭了,却没想到和尚双手合十,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家师正在此地落脚。”宗言忙还了一礼。这时居家,他没戴斗笠,那光秃秃的脑袋自然暴露出来,也怪不得人家误会。 要知他是以私度僧人还俗的身份落的户,又行事极为低调,除了左邻右舍,便是连官府都不知这院子里还住着个老和尚。 人家能找到这里,要么手段通天,要么是先联系上了悟恒,也不知对面这人属于哪种,到底是敌是友? 更何况,凭借着武者的直觉,他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袈裟下那旺盛到令人忌惮的气血。这人,是个高手,起码比他要强上不少。 似乎看出他心有顾忌,大和尚继续微笑道:“贫僧言晦,今日到了灵台府,特来拜访弘济师兄。” 言晦?当今国师?宗言心中一震。一只手悄悄摸到了胸口位置。 和一个昏君搞在一起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来意? ------------ 请假 不舒服,脑子昏昏沉沉,还疼,写到半夜也只有一千字,吃药睡觉了。 欠一章过后补吧。 ------------ 35 恩怨 一朝国师轻车从简,独自前来拜访一位隐居于山林的老僧。 看似诚意满满,可宗言就是不放心。 对方应该是与皇帝一同抵达灵台府,竟然没等安顿下就找过来,怎么想怎么不合常理。 不过人家既然自报家门,且将自己师徒的情况摸到门清,拒之在外也不像话。 所以宗言不得不将人请进院子,不过他右手始终揣在怀里。 毕竟不知对方来意,若是敌非友,有护身木偶在,起码能够保证自己与师父的安全。 院中,老和尚已经重新开始棋局,一手执白,一手执黑,竟是自己与自己对弈。别人走到身边,也不理睬,眼中只有桌上的棋局。 言晦走过去直接坐到对面,盯着老和尚看了半晌,转向宗言,诧异道:“你师父何时成了这副样子?” 宗言瞥了眼师父,长叹:“这般浑浑噩噩已经几年了。” “可有名医诊治?”言晦眉头锁得更紧,追问道。 “自然找过,如今每日服药也才稍有起色。”宗言垂眸,这一年来,还真请不少有名望的大夫给师父瞧过,可结果,似乎悟恒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那头言晦神色极其复杂,之前挺直的腰板松垮下来,叹息不止。 宗言见他这个样子,心想是不是该送客了。 那边言晦却似想到了什么,一把抢过老和尚手中的白棋,随手放在棋盘之上:“弘济师兄,你我手谈几局如何?” 被人打扰了思路,老和尚却没有生气,反而很高兴似的,立即用黑子贴过去。 两人就这样,你一手我一手地在棋盘上拼杀起来,斗得不亦乐乎。 没多久,他们的征伐已布满半个棋盘。 言晦落子的速度终于缓了下来,他沉吟片刻,才郁闷地将白子放回棋罐。 “弘济师兄的棋艺还是如此高超,布局精妙且杀伐果断,师弟自愧不如。” 保护在老和尚身后的宗言自然一直关注着他们的对弈,可能因为终于看到了和自己一样水平的臭棋篓子,心里瞬间平衡了不少。 这时,两人将棋子收回,又开始下第二局。 “弘济师兄可还记得我这个师门叛徒?”言晦开始试探着与对面人交流。 老和尚只顾着棋局,似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 “如今在我的策划下,菩提寺化为白地,传承已无以为继,弘济师兄难道就不生气?”言晦手放在罐中,迟迟未将白子取出,反而将视线一直投在老和尚身上。 “悟恒,该你了,快下快下。”老和尚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反是一个劲儿地说着。 “悟恒?”言晦疑惑看向宗言。 后者却一脸不善地盯着他,师父老糊涂了,宗言可都听着呢。 闹了半天,这言晦不但是什么师门叛徒,菩提寺被皇帝侵占,竟也出自这人的手臂。 难怪自己刚一见面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般想着,对于对方的询问,只冷冷看着,并不搭理。 此时老和尚又是一阵催促:“快些快些,轮到你了……” 言晦似也明白自己不受待见,又看老和尚急迫,只得无奈地先下一手,未曾想他的白子刚落下,却见老和尚眼睛猛地一亮,“啪”地将一枚黑子定在盘中,然后咧开嘴,双手齐出开始捡拾起被围的白子。 言晦呆呆望着棋盘,宗言猜他这时应该已经绝望了。 果然,言晦又一次主动认输了。 “师兄就是师兄,弘持服了。”他自嘲地吐出一句,奇怪的是,他这时的自称竟然不是言晦,而是弘持。 那头老和尚弘济赢了一局,正在开心,没想到言晦这个“弘持服了”一出口,他突然怔住了,片刻后长眉一抖,竟咧嘴笑起来:“弘持,你出来啦?” 言晦睁大双眼,急促问道:“师兄还记得我?” 宗言也是神情一震,这可是师父从未有过的反应,难道因为言晦这个叛徒的到来,老和尚被气得恢复了? 可这种情况到底是好还是坏?正考虑着要不要撵人呢。 却听得老和尚又嘀咕道:“师父罚你不许吃饭,现在饿了吧?来,师兄这里还留了两块馒头。”他一边说着,双手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可他这时哪能找到什么窝头,良久后才挠了挠光头:“奇怪,馒头呢?我攒了两天呢,怎么就没了?” “师兄,我吃饱了,弘持吃饱了。”他这番表现,宗言自是摸不着头脑,可言晦却是抬手捂住脸,哭出声来…… -------------- 等宗言送走了失魂落魄的言晦,回到院中的时候,老和尚正捂着肚子,嚷嚷着饿了。 这时候天都快黑了,午饭没吃,可不饿么? 宗言深深望他,想到言晦临走时嘴里念叨的“何苦来哉”,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这时候还是吃饭最重要,他将满脑子的思绪甩开,跑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餐了。 之后的几天,言晦都会上门,有时是上午,有时是傍晚,或独自一人,或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 每次会陪着师父手谈几局,两个大和尚坐在棋盘两端,鸡同鸭讲地将无营养的对话聊上半天才罢休。 只是这样一来,宗言就不能出去摆摊,他实在不放心留师父一个人在家。 说实话,最初他对这个国师的观感谈不上有多好,毕竟几年的安稳生活就是让眼前这个,按照辈分自己应该叫师叔的家伙破坏掉了。 但时间一长,他感觉言晦这个人大体看上去还可以。而通过他与师父的聊天内容,也渐渐明白了上一辈之间的恩怨纠葛。 言晦与老和尚弘济年龄相差了二十多岁,却是跟着一个师父学习的师兄弟。 只因性格跳脱,向来不受他们的师父喜欢,时常挨罚。 后来发生一件小错,他竟被逐出师门,还连累得老和尚弘济受了惩处,言晦一气之下跑去京城,重新拜了个高僧为师,连法号都换了。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当时的弘持,已经成了京城中声望卓著的言晦禅师。可年轻时代发生的一切,到底成了魔障,心心念地想将菩提寺毁去,断绝了传承。 但他其实还有底线,尽管后来掌握了很大的权力,也未曾将想法付之行动。 只是毕竟身为国师,身旁自有人为之分忧,有个弟子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往事,利用这次皇帝迁都的机会,凭着一张轻飘飘的旨意,将他藏在心底的愿望实现了。 好在那人没敢做得太过,否则就不会是今日这般局面。 人性都是复杂的,如今言晦与老和尚重逢,见到当年最亲近的师兄成了这个样子,心底的积怨,不知怎的竟烟消云散,只剩唏嘘与自责。 ------------ 36 大雨夜(一) 所以,尽管宗言心里还有些膈应,可人家是来看老和尚的,老和尚看上去非常喜欢言晦,对方每次来时都显得格外高兴,连每日吃饭都能多吃上半碗。 他也没立场将人拒之门外。 更何况,言晦临走时都会留下一些补气益脑的药材。 这时候物价飞涨,且灵台府毕竟地处偏僻,这种东西十分不好买。留着让悟恒给师父正适用。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就更不好发作了。 如是几天后,宗言终于没忍住,在又一次送走言晦后,悄悄跑去了广昭寺去寻悟恒。 刚一见面,他先将这件事说了。 悟恒沉吟好半天,才说道:“师父从未提起这件事,可能年代真的太过久远。听你说师父似乎很高兴,这说明对其病情有帮助。”到此又是一叹:“咱们做小辈的,也不好掺和他们之间的恩怨。” 宗言点头,见悟恒似要走,忙又将他叫住:“离开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想好没有?”其实,这才是他来的主要原因。 离开灵台府,去别的地方安身,这种想法早在去年便已经产生了。 按道理讲,这时候天下大乱,似乎去哪里都不安生,灵台府作为未来的首都,怎么也该有几年太平的日子。 但宗言在这里真的已经呆烦了。 他与师父住着,其余两个师兄弟却在广昭寺修行,好好地被分开不说,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万一没看住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与其如此,倒不如另选个地方生活。 城里虽然有酒有肉有钱花,可真没有住在菩提寺自在开心,倒不是真喜欢清修生活,可山里再清苦,起码不会总看到一些惨事,更不会被税吏官差盘剥。 尤其皇帝一来,他感觉生存环境更加压抑,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市井生活,他越发认定皇帝是个不靠谱的,留在这里恐怕也要跟着倒霉,还不如早点撤。 可是他的建议被悟恒拒绝了,这家伙也不提自己的理由,就是一个劲儿摇头,被逼急了,才说句:“贫僧想看看……”要看什么,却怎么都不肯说。 而悟恒要留下,又重新变回他小跟班的悟念自然转变了开始的立场,也要留下。 搞得宗言始终没有办法。 如今再次提起,见悟恒还是面色犹豫,他不满地皱眉道:“我不知你还犹豫什么,这几年我攒了不少的钱财,足够你们再建个小寺院了。” “我仍想再看看……” 见悟恒还拿这借口应付,宗言气哼哼说:“有什么好看的?”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某件事,不由挑了挑眉毛,斜着眼睛道:“你始终放不下自己过去的身份,对朝廷还抱有幻想?指望着大贺朝东山再起?” 这话出口,对面的悟恒霎时面色大变,指着他:“你、什么过去的身份,你休要胡说。” 一看他反应,宗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脑子一转,诓道:“别隐瞒了,我整日与师父在一起,他都同我讲了。” 悟恒盯着他看了半天:“你真知道了?” 宗言上前一把勾住悟恒的脖子:“我知道你们这些从小受儒家教育的人讲究什么忠君爱国。可你都这般倒霉了,沦落到要顶替别人身份生活,对朝廷还那般忠心吗?简直迂腐透顶。听说南方被那些义军治理得很好,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还不容易吗?彻底放弃过去,全身心投入修行岂不更好?” 悟恒一把将他的手臂甩开,神情却是变得古怪起来,面色也不似方才一般雪白一片,盯着宗言看了半晌,突然慢悠悠地说道:“可朝廷毕竟是正统……” “扯淡!”话没说完,便被宗言的骂声打断了。 宗言小心地朝左右看看,见四外无人,才压低声音道:“还正统,就皇帝那德行,大贺朝能延续几年?就算还有些复起的底气,也被这位陛下喂狗了。” 见悟恒低头不再言语,他渐渐放缓了语气:“师父的情况眼见要大好了,如果清醒过来得知菩提寺被强拆了,你想过会发生什么吗?重建菩提寺还可让老人家宽宽心。传承未曾断绝,也好多活几年。” 道理说不通,只能动之以情了。 果然,还是这招好用,一提起师父,悟恒果然有所松动,竟然跟着点起头来。 “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回吧,我准备好会过来叫你。”宗言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 宗言走得利索,并未发现,悟恒在目送他身影消失后,并未回寺,而是怔怔出神了好半天。然后瞥了眼身后广昭寺的大门,又转头,将目光投向远方那正在修建的皇宫处,突然轻叹一声:“也是,在此地、在远方又有何区别呢?贫僧早晚都会知道这楼是如何塌的……” ------------ 其实,因为世道不太平,他可能受影视作品和小说的影响比较大,在这种环境下十分没有安全感,是以,早在刚入住灵台府不久,他便做了些应对。 比如,城郊的某个鬼宅,便藏有他一部分的积蓄和兵器。 再比如,河道边有个废弃的小庙,泥像的肚子被挖空了,里面也被塞进了东西,后院的杂草丛中,也多了一艘小木船。 只是房子短时间内卖不出去,但他不觉得可惜,只要地契留着,就算他完成了任务回到主世界。悟恒他们以后要回来,无论转卖出去还是留着落脚,都很方便不是? 第二天,等言晦一来,他打了个招呼,便挑着担子重新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却无人察觉,他今日贩卖的路径与往常大不相同,也无人发现他回家时担子里的杂货不但没少,反而更多了。 宗言忙活了两天,这一晚,他清点了一下赶路需要的各种物资,心中满足。 这就算准备就绪了,明天光明正大地出城也好,偷偷溜出去也罢,不论何种方案,他都有了应对的底气。 接下来,只等天亮叫来悟恒与悟念回来,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可是,人间的事总会发生意外。 天黑透后,下起了雨,宗言躺在自己的床上,在雨声中还未睡熟,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过来。 他诧异地穿衣出门,门外之人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敲门的动作反而轻了下来。 “悟空师兄?”压低了嗓子的声音传过来。 “是省事?”宗言微微皱眉,急忙开了门。果然是平日里跟随在言晦身旁的小沙弥省事冒雨站在外面。 却见平日里慢吞吞的省事小和尚,此刻面色竟显得无比的焦急,竟是连遮雨的斗笠都未戴,一身僧袍早已湿透。 “师父让我转告师兄,出事了,您带着弘济师伯快些出城。”一见到宗言,省事便慌张地说道。 宗言闻言,不禁面色剧变,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 37 大雨夜(二) 宗言将雨中的省事拉进了院中的棚子,追问道:“可是广昭寺出了什么大事?” 宗言这些年除了攒了些钱,整治了点人,平日里装得很好,与邻居、同行、甚至收税执勤的差役关系都说得过去,也自认没什么破绽。 那么肯定是广昭寺那里的悟恒和悟念出了问题,而且国师专门派人深夜传讯,这件事情绝对不简单。 但省事小沙弥先是点头,然后又摇头:“今日师父陪同陛下去广昭寺进香,原是要留下过夜的,可没想到晚课刚过没多久……”说到这里,他面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陛下不知为何勃然大怒,派了御林围住了寺院,师父便找个机会将我带出来,要我连夜给师兄送信。” “明白了。”宗言了然,他猜得没错,肯定是广昭寺发生了什么事会牵连到师父与自己身上。 “师兄……”省事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出来,递给宗言:“师父让我将这块令牌转交给师兄,凭着此令,当可平安出城。” “代我谢谢国师。”宗言接过,对着省事拱手一礼。 对方见他将东西收了,才道:“师父叮嘱我尽早回返,小僧助师兄一路顺风。”言罢,便又冒着雨,急匆匆地跑远了。 既然出了事,宗言不敢大意,忙回身进了屋,将墙上的蓑衣直接披到被他惊醒的老和尚身上,然后背起师父,一手拎着钢刀,一手拎着一个大包袱,直接一个纵身上了房顶,然后身子迅如闪电般地消失在雨中…… -------------- 夜间这场雨不大,却连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方才停歇。 空气中漫布着水气,灵台府的大街小巷被朝雾笼罩住了,整个天地都是朦朦胧胧的,好一片惨白的世界。 一辆马车冲散了雾霭,在车夫的吆喝声中停在了大门紧闭的朝溪寺前。 言晦神情疲惫地下了车,领着沙弥省事到了门前,还未等敲门,大门洞开,两人被寺中的僧人尊敬地迎了进去。 只是,在走近禅房时,言晦突然身子一顿,然后冲身后跟随的众人道:“贫僧累了,有何事下午再谈。”接着转向省事:“你也一宿没睡,回去歇息吧。” 等众人依言走远,他才神色一沉,推开了禅房的大门。 这是朝溪寺为了他这个国师专门收拾出来的禅房,独门独院幽静雅致,因其地位,他若不在,便是寺中的僧人也不敢踏进这个房间。 可如今,房中却出现了不速之客。 一个头戴斗笠,身着皱巴巴袍子的身影正端坐在桌前,似在饮着凉茶,见他来了,才放下茶杯,抬头望来。 “是你?”看清来人面貌,言晦戒备的神情从面上消散,只是他仍皱着眉,不满道:“悟空,你不带着你师父尽快出城,跑这里来做什么?” “多谢师叔冒险传信,只是师兄弟还身处险境,怎也要回来看看。” 不错,那人正是宗言。 话说他带着师父并未出城,而是躲在了早先安排的安全屋中,然后他冒雨先去了广昭寺,果然,那里已经被重兵牢牢包围住了。 宗言不敢大意,先激活了护身木偶的一部分力量,才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 寺中的僧人都被集中在大殿上,可能因为心里不安,有的打坐诵经,有的也在低声交谈。 里面灯火通明,宗言趴在屋顶将每个角落都瞧遍了,并未发现悟恒与悟念的身影,心中便是一沉。又凭着好耳力,从僧人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悟恒与悟念那间寮房的所有僧人都被皇帝带走了。可去了哪里,又不得而知,不由更为担心。 而后他返回住处,那里果然也被查封了,正有一大堆官兵正挨家挨户地搜查左右邻居。 宗言怕打草惊蛇,硬是控制住了抓人逼供的冲动,只暗暗猫在雨中盯着。 倒也不是没有收获,皇帝带走了悟恒与悟念,抓捕自己和师父也是对方下的命令。但这狗皇帝并未回到城内的临时住所,反而连夜出了城。 他怎么回忆,也不记得城外有什么皇帝的别院,山上那座避暑山庄也根本还未修建,皇帝能去哪里呢? 这时天已经快亮了,无奈之下,只能找言晦来打听消息。 言晦的禅房他曾来过一回,且朝溪寺中的都是普通人,很轻易便潜入进来。 其实这也属于碰运气,若是言晦同皇帝在一起没有回返,便只能等天亮,冒险到大街上去打听皇帝一行下落了。 宗言见言晦关了房门,忙两步到了他身前,急声问道:“敢问师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会牵连我菩提寺所有人?” “你师父呢?可还安全?”言晦仍是眉头紧锁,询问道。 “师父很安全,晚辈住在灵台府这么久,总有些准备的。”宗言回答。 言晦这才稍微放心,可紧接着又面带愁容地叹了口气:“你师父可真是胆大,这事儿……”顿了顿,他看了眼宗言那张年轻的面孔,扼腕道:“你恐怕不知,你那个悟恒大师兄,来历太过特殊,竟是二十年前的永安太子,世人都以为他因储位被废,自焚于火海,万万没想到,竟投身入了佛门。”说罢,已是唏嘘不已。 宗言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好家伙,他虽然猜到悟恒身份不简单,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来历。 只听得言晦又道:“悟、永安太子清减不少,贫僧当年也见过他几面,前些日子找他来叙旧,竟也没认出其身份。只可惜……”他又是摇头:“昨日跟去的,还有皇帝颇为宠信的杨太监,偏偏这人当年乃是永安太子的贴身随侍。” 宗言砸吧砸吧嘴,可真真是倒霉催的,只能说悟恒、或者是自己这些人点背。悟恒都出家二十年了,老老实实,毫无小动作,要没有那个什么杨太监,只怕皇帝都认不出来。 “那皇帝将他们带到了哪里?”没工夫感叹,他又问出当前最关心的话题。 “城外原本有一座富商的宅子,年前被皇帝征用,改造成了江边别苑。这事儿属于机密,除了少数几人,旁人根本无从得知。”言晦仍是皱眉不展,可说到这里时,他不由一惊,望向宗言:“你不带着你师父逃命,打听这个做什么?” “总要知道师兄弟的下落。”宗言眸光一闪,轻声回道。 “你不要冲动,皇帝的身边有御林军护卫,大内高手更不知凡几,就算你师父恢复如初,也万万潜不进去,更别提救人了。”言晦警告道:“永安太子论辈分,毕竟是当今皇帝的叔叔,贫僧料想,皇帝不会将他如何的,你且放宽心,不如由贫僧来想办法如何?” 宗言神色依旧平静:“师叔放心,晚辈不会贸然行事的。”可在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到了前胸,心中却早有了主意。 “那就好。”言晦勉强相信了,想了想,又道:“你若不方便出城,不如将你师父带到这里,凭着贫僧这张老脸,怎也能保证你们师徒性命。” “多谢师叔,这事儿晚辈自有安排。”宗言咧开嘴,竟然笑了出来。 他不是对言晦不放心,人家都冒险为他传递消息了,就算之前有什么隔阂,这时也都不重要了。 只是这几日言晦总找师父,根本没隐瞒旁人,估计对方也会被牵连,所以这朝溪寺,未必真的安全,他不敢拿着师父的命冒险。 如今知道了悟恒等人的去向,他也心中有底了,不管如何艰难,总比闷头苍蝇乱碰要强。 至于老和尚,他怎么也会安排妥妥的。 嗯?想到师父,宗言又不得不佩服。 咱这师父果然是个人物,连事关皇权的破事儿都敢掺和。 而且人家不但参与了,还把太子训得跟孙子似的,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心里吐槽归吐槽,正事不能落下,宗言转头看了眼窗外,又道:“雾快散了,晚辈这就告辞,否则一会儿可不好走了。”然后不待言晦的阻拦,一个跨步跃了出去。 后者赶过去,仍是慢了些,只能目送那道身影融在茫茫雾气里。 这时的晨雾果然散了不少,一抬头便可看到头顶的天空,乌云黑压压布满天际,酝酿着另一场大雨的来临…… ------------ 38 大雨夜(三) 雾气并未散尽,时间还是清晨,但各街各巷已经喧闹起来。 大批的卫兵官差开始大索全城,据说是为了抓两个和尚。 不过古代社会,想要在一个几十万人口的城内短时间找到两个人,何其难也。何况他们抓捕的目标还不是普通人。 宗言就蹲在一处屋脊上,悠闲地将斗笠上沾染的露珠甩掉,又重新扣在头上。然后淡淡地看着巡城官兵在脚下经过。 等最后一名官兵跑过去,身子微微起伏,不见如何动作,他的身影就腾空而起,在雾中化作几道弧线,几个起落便到了远处。 如他出现一样,悄无声息。期间,就算有人感应敏锐抬头朝上看,视线也绝对跟不上他移动的速度,均以为自己眼花了。 当然,毕竟官方的高手不少,宗言不敢太过嚣张,尽量避着人行动。过程竟然十分顺利,他很快便到了一座高挂着红灯笼的木楼檐顶。 此处乃灵台府最大的削金窟,灵台府被确立为陪都之后,随着大量人口的涌进,这里的生意比之过去更要兴旺。 这都天亮了,仍可隐隐约约听到某些房间中传出的复杂声响。 宗言自动将妩媚娇吟或是急促低喘在耳中过滤了出去,伏身在二楼某个偏僻房间的窗外,倾听了一阵,确认屋内没有异常的呼吸,才勾起窗子,一个闪人跃了进去。 房间内,正坐着一名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见有人从窗口进来先是一惊,等看清他的穿着后才长长出了口气。 “恩公,可是一切顺利?”她开口询问,只是语气中夹带着丝颤抖。 “还好。”宗言压低了声音回了句,然后将视线转向靠墙的大床,老和尚正裹着被子睡得香甜。 他嘴角抽了抽,回身朝妇人抱拳:“有劳刘妈妈看顾我师父。” “哪里,这是应该的。”那个刘妈妈连连摆手:“听说外面已经开始大索全城,恩公不如就在这里安心住下。奴家没发话,其余人绝不敢进入这间屋子。就算真遇到官兵巡查,这里是二楼,恩公带着令师也好脱身。” “不必麻烦,我们这就出城。”宗言笑了笑。 “可是……”刘妈妈原本还要挽留,可想到对面这人的手段,劝阻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只能点头,但神情仍显不安。 宗言走到床边,将老和尚用布条牢牢绑缚在背上,又拎起了一旁的大包袱,对着刘妈妈点点头,就从来时的窗户里穿了出去。 其实,将老和尚藏在青楼里,这也是宗言的无奈之举。 国师言晦虽然给了一块出城的令牌,但当时宗言背着老和尚赶到城门时,发现城门紧闭不说,还被加派了防守。 加之心中放不下悟恒与悟念,担心他们安危,也不愿连累言晦,便只能出此下策。 他先前布置的“安全屋”均是荒庙废宅,若躲个兵灾之类自是适用。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等人会被全城的官兵围剿。 那这种地方肯定是他们最先搜查的,便不再安全了,只能启动预备方案。 就这,还不知师父清醒后,回想起在妓院住了一晚,会不会弄死他这个徒弟。 方才那个刘妈妈乃是这座含云轩的女老板,俗称老鸨。 与宗言认识已经五年有余了。按说宗言这种无比正派的人,是不会踏足古代娱乐场所的,可他不是有一门生意嘛!白糖在这种地方非常受欢迎,一来二去就认识的。 只是他那时用的是伪装的身份,与刘妈妈也只是生意上的熟识。 直到一年前,他轻功大城,夜里就喜欢往高的地方蹦,无意中听到刘妈妈压抑的哭泣,宗言看她那么伤心,没忍住问了一句。 原来,刘妈妈当年乃是青楼的红牌,后来辛辛苦苦才赎身兑下了当时生意很不景气的含云轩。而在此之前,她曾生有一子,外传都夭折了。 其实,是被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秘密收养长大,为的就是孩子能有个干净的出身。眼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她尽管不能相认,时常远远看上一眼,心中也算满足。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含云轩生意开始好转后,刘妈妈突然接到了一个噩耗,收养孩子的那对夫妻,连带孩子都死于一场大火。 她经过调查才发现,原来是这家人得罪了某个官员,那场大火实属人为。 刘妈妈虽然有些关系,却万万斗不过对方,只能含恨哭泣。 偏偏被宗言见到了,那时他也看多了惨事,心中已积存了不满,于是,丫大侠出现了。 当然,过去宗言与刘妈妈相见,一直用着伪装。昨晚因为事件紧急,才不得不暴露身份找到对方求助。 那啥,码字晚了,占个更新,要不然全勤福利都没了~ 大家可以半小时后再看~对不起。 ------------ 39 大雨夜(四) 宗言现在好比是第一次进入副本的小可怜,被游戏的设计闪花了眼。 大BOSS提前出现,造成己方两名队友失联。 最强战力被下了负面BUFF,又临时掉线。 作为小队的希望,他一个血薄的刺客角色,只能临时充当T,拉着仇恨朝队友靠近,沿途不但有远程怪袭扰,还有小BOSS围追堵截。 好在他也不是简单的人物,300%的闪避,10000%的敏捷,再加500%的无双和200%的会心。 总之,真男人,就是干,在挂的面前,一切怪物都是…… 好吧,编不下去了。 眼看着就要抵达城门,宗言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形如闪电般朝城门处疾射而去。 此时的守城官兵已听到了动静,有反应快的已经举起武器,严阵以待。 一名军官眯起眼睛,正看到奔近的身影,嘿嘿一声冷笑后,脚尖在木箱上一踏,也跃到房顶,迎面朝着宗言冲去。 两人的速度都是极快,几个呼吸的功夫就面对面了。 军官举起钢刀便是一招力劈华山。 对着劈头的利刃,宗言却是不躲不避,手中长棍由下而上便抡了出去。 “砰!”气劲在空中碰撞炸开,发出剧烈的声响,将屋顶的瓦片都激飞到了风中。 军官的身体被一股大力击退回地面,而宗言前冲的速度也随之降下来。 军官闷哼一声止住身形,一咬牙,竟又再次朝宗言砍去。 宗言也不甘示弱,双手执棍,幻化出万千棍影回击。 两人交手用时虽然短暂,却也斗了数十招,气劲相交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么厉害?宗言微微皱眉,眼角扫到正在接近的数十道身影,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之前已经激活了怀里藏着的护身木偶,此刻时间紧急,不由提高了汲取木偶力量的强度。 他双眸中金色光华一闪而逝,一个跨步,闪到了军管左侧,然后长棍微晃,带着呼啸声,直奔军管左肋,快若惊雷急电,气势非凡。 那军官自要躲避,可他一转头,正对方宗言那张年轻的面孔,等看清那双呈现出金色的双眸时,呼吸竟不由一滞。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 而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对方竟然后招再至,这一次,比之之前的动作更加迅捷。 “砰!砰!”又是连串的爆响,对方舍弃了长棍,而是抬腿踢来,霎时腿影流云劲风般地荡起,他根本反应不及,不但胸口剧痛,身形朝着下方飞坠,连手上的钢刀也脱手而出。 他闷哼一声胸口似火烧般疼痛,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宗言一声冷哼,看也不看他,身子一转便又朝东点射而去,眨眼功夫便到了城门前。 当然,其实他对紧闭的城门没有兴趣,而是在官兵的惊呼中,斜斜飞上城门旁的茶篷顶,借着茶蓬的张力,向上飘去。 “贼子休要猖狂……”身后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一道尖锐的呼啸声破空而至。 那是一只泛着寒芒的利箭,尽管方才已经有了应对官兵弓箭的经验,可宗言发誓,他从未见过这么快的箭。 好在他此时反应灵敏,朝旁边微微一身,险险地避了开去。 可没等他缓口气,远方屋顶上那执弓之人又拉动了弦,一声嘶响,几乎是刚离弦便到了面门处。 宗言深吸口气,身子向后仰的同时,长棍挥出,斜劈在箭头处。“当!”的一声清响,铁箭应声斜飞入地。而宗言则接着这股冲力,身体又向斜上方窜出丈许,然后凌空换气,硬生生改变了上冲的方向,脚踏着一块凸起的砖石,一眨眼便翻过了城墙。 那些高手赶到近前,已是追之不及。 “当真是好轻功。好眼力,好手段……”尽管立场不同,还是有人还是忍不住赞叹。 ------------ 40 大雨夜(五) 宗言背着老和尚,躲在树林中,遥望着乌云笼罩的庞大庄园。 回忆着几年前下山时偶尔经过的记忆,这片庄园与印象中已是大不相同。 四周多了不少精锐的士兵守卫,巡护明显更为严密,院墙被加高加厚不少,而且占地面积更广,甚至有一半仍在建设中。 看来言晦提供的消息没错,这里确实被皇帝改建成了皇家园林。 宗言抬手,摸了摸胸口护身木偶的位置。 希望这东西的能量还能支持得住。 不错,护身木偶上面储存的能量即将告罄了。 这也是一年来他在灵台府如此低调的原因,如果能量充足,Y大侠也不至于行事那般谨慎。 而他不将师父留在更安全的城里,甚至是言晦处,一是不想牵连旁人,也是因为,他怕救出悟恒与悟念后,万一老和尚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他根本没有余力再打进城去。 “师父,不如您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接了悟恒与悟念就出来?”他小声地与身后的老和尚商量。 “不要……”老和尚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我要跟着你。” 嘿!宗言皱眉,也知道这老头其实执拗得很,说要跟着,就算将他强留在此处,搞不好也会弄出什么动静。 想了想,他换了种说法:“师父,咱们玩个游戏,比谁藏得好?” 谁知,这次老和尚竟铁了心,无论他怎么劝,都只是摇头。 宗言无奈,只能将绳子系得紧了些,他原本打算将老和尚留在外面,自己好混进去的。可现在看来,只能背着师父强闯进去救人了。 正暗自叹气的工夫,他耳朵突然动了动,忙将身子又往林子里缩了缩,警惕地盯着不远处的道路。 随后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只见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而驾车的还是个熟人-言晦身旁的小沙弥省事。 宗言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手指微微用力,破空声响起,小石头击打在车上。 马车立即停了下来,车帘掀开,露出言晦的脸…… ----------------- 马车内,言晦如同不认识一般,细细打量着正用布巾擦拭头脸的宗言,叹道:“听说你清早出城,不但打伤了梁理群,还挫败了神箭廖间的锐气,我便猜你会来到此地。” 清早城中那场追逐他也小心打听过的,虽然不算惊动全城,可当时参与堵截的高手着实不少。 但面前自己这个师侄竟然光凭借轻功便轻松将那么多人甩开,更打败了一流高手。说实话,若非事情已经发生,他都不相信此事乃眼前这个看着实力平平的年轻人之手笔。 “晚辈有些奇遇,那些人还拦不住我。”宗言状似很轻松地回答。不是他不谦虚,而是怕对方会劝他放弃后面的行动,只能违背一贯低调的原则了。 言晦深深望他一眼“原来如此,难怪你如此自信。”顿了顿,口中依旧劝道:“只是皇帝身边不但有军中精锐护卫,大内高手也不知凡几,光随行的先天高手便有两个,单凭你一人,又如何将人救出来?” 宗言却并不言语,只是笑笑,将目光投在一旁傻乐的老和尚身上。 言晦见他如此,也知劝之无用,只能长叹口气。然后又打起了精神,笑着冲老和尚道:“师兄,师弟陪你手谈几局如何?”说着,便从车厢上翻出了一副棋子出来。 宗言让了让,留出空间给他们摆棋盘,老和尚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很快,两个老僧便进入状态对弈起来。 宗言靠在一旁,眼睛注视着棋局,实则一直在留意附近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过来,他精神一振,抬手掀开了车帘。 得了吩咐进入庄园打探消息的省事脚步匆匆地返了回来,几步迈进了车厢,对着言晦合十,沉声道:“皇上昨夜带回的师兄们均被看押在地牢中。倒是杀了些人,弟子去看了尸体,没见悟恒师兄与悟念师弟。可惜地牢防卫过严,连弟子都进不去。” 言晦紧锁眉头,沉吟半晌后问道:“皇帝此时在做什么?” “正在休息,应是还未醒。”省事答道。 “可有悟恒与悟念确切的消息?他们如何了?”宗言追问。 省事想了想,却是摇头,表示不知。 “得了!晚辈这就进去瞧瞧。”宗言已等不及,原本还心存奢望,皇帝毕与悟恒毕竟是亲戚,可能没有传闻中那样关系糟糕。可既然都开始杀人了,尽管省事说没有发现悟恒与悟念的尸体。想想就知道,此时两人的处境不妙,正在遭罪也说不定。 “你……”言晦嘴巴张了张,满肚子的话到了唇边只剩下叹息,半晌后才道:“不如贫僧待你去看看?若是……”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中人,除了懵懂的老和尚,皆知道是什么意思。 “不必,我去去就回,或能快些。”宗言垂眸,转身便跳下马车。悟念肯定是活着的,不管怎么说,总要尽快将人捞出来。 只是,在走出两步后,突然又朝正一脸钦佩地望着自己的省事说道:“看天色待会可能要打雷了,不要留在树林附近,前方有个凹地,将马车停在那里才安全。” 说完他摆摆手,大步流星地朝着庄园行去…… 其实宗言在得知师兄弟被皇帝带走后,在心里已经策划了几个方案。 包括,暴露身份,让官兵将自己抓进去,与悟恒或者悟念关在一起后再见机行事。 也或者,在言晦的帮助下潜入进去,趁天黑或者下雨秘密行动,找到悟恒二人,甚至连绑架皇帝后如何脱身都计划好了。 可自己若是被抓,极大可能会被搜身,护身木偶若是被搜到,一切也都白费。 而潜入行动又耗时过长,如今看来,悟恒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更何况,万一城中哪个人与言晦一般猜到他的用意,带着大批人过来支援皇帝,那也是麻烦。 不如这般直接闯进去来得爽快。 于是,他将装着钱财的包袱留在老和尚身边,又扔掉了斗笠,只身出现在庄园正门。 “这里可不是你化缘的地方,快滚。”看守大门的军官见他留着光头,身上穿着个皱巴巴的袍子,以为是路过来打秋风的和尚。态度自是好不到哪里去。 “我来找人。”宗言也不生气,慢悠悠地回答。 “找人?”军官斜眼看了他腰间的钢刀,微微皱眉:“你到底是何人?”他悄悄朝着同伴做了个手势。 宗言将对方的小动作都瞧在眼里,却毫不在意,只玩耍似地甩着棍子,咧开嘴,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笑着说:“在下菩提寺,悟空。” ------------ 41 大雨夜(六) 深褐色的云幕低垂贴近,与群山融成一片。闪电依旧在天边盘旋,连风都是湿的。 精致的亭台楼阁,被江流的水汽渲染得失了锐利,变得柔和朦胧,整体看上去,如水墨画一般。 许是因为心中有事,宗言却并不喜欢,黑白的图画确实极富意境,也极为好看。可他更希望看到明媚的阳光与鲜活的色彩。 长柳苑,建在江畔、隐于树海。几年前他有事路过,匆匆一瞥,未尝没有艳羡,这庄子实在漂亮,远远望过去,是极赏心悦目的。 可惜短短几年过去,这座昔日大盐商的别院成了皇家园林后,被修建得越发瑰奇,看似更加精致脱俗,在宗言眼中,却没了当年的韵味儿。 也可能因为恨屋及乌,谁让里面住了个狗皇帝呢? 宗言冷冷立于风中,见守门的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已慢慢将自己围拢起来,心里在思量,该如何劝皇帝将人放出来。 左想右想,怎么都觉得自己直接进去抢人太没礼貌了,既然来一趟,总要跟此地的主人打声招呼才对…… --------------- 一声惨叫划破天际,随之,长柳苑内各处都响起了“呜呜”状似海螺的声音。 整个庄园都被惊动了,大批官兵持攀上的墙头,将手中的弩箭对准了入口处。 更有身着重甲的士兵组成队列,严阵以待。 可还没等领头的军官查清楚情况,“轰隆”一声巨响,庄园院门被从外面踹开,紧接着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如鬼魅般忽左忽右,很轻易地甩开疾射到近处的箭矢。手中长棍幻化出万千棍影,朝着军阵便砸了过来。 尽管有着铁盾护卫,可这人身手太快,棍子又势大力沉,躲避不及的士兵触之及伤,几个呼吸间便倒了一大片。 连串的哀嚎声中,那人却也不做停留,双脚一点地面,整个身子如大鸟般腾空而起,朝着庄园的正中心便窜了过去。 而左右朝他射来的箭雨,竟无一能跟上他的速度。 园子里高手也都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人跃上屋顶,一股股的杀气如浪潮翻涌,他们飞快接近,各式武器出手,直朝那人攻来。 这般情况下,那人也不得不减缓了前行的速度。众人这时才看清,来人身着件皱巴巴的素色脏袍子,只是面貌十分年轻,即便天光暗淡,那颗锃亮的光头也极为瞩目。不是宗言又是谁? “小秃驴猖狂……”有人沉喝道。 “骂谁呢?”宗言回了句。手中长棍横扫,袭向周围敌人,劲气激荡中,数人吐血败退。 又有人围上来了!刚开始他还念着与这些人无冤无仇,下手很有分寸,但越往后越顾不得心软,手中的长棍挥舞得更快,招式也更加地狠厉! 棍影风雨不透,宗言苦练数年的伏魔棍法在护身木偶的加持下,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人与棍仿佛融为一体,即便身在屋顶不好受力,也丝毫没影响其威力。 在刀光剑影中,他的身形上下翻飞,行云流水,又急如卷云,长棍之下,少有敌手。 隔开砍来的长刀,宗言手中长棍直接点在对方胸口,将他击出老远,然后身子拔高跃起,避过几杆扫来的长枪,在空中旋身抖棍,目标是下面那人的胸口。 “噗……”那是棍尖捅实身体的声音。“咔嚓……”脆响,不知道又是谁的手臂被硬生生震碎了。 敢上前的人没几个了,但宗言目光扫了一圈,却发现围在四周的人竟越来越多,只是这些人都小心翼翼地用武器对着他,围而不攻。 他微微皱眉,心下变得警惕起来,果然,就在这刹那间,身后突然传来破空之声,一声尖细的呵斥也跟着到了:“小贼受死……”话音未落,一双手掌带着呼啸的袭向他的后脑。 “砰”地一声巨响,宗言所站立的屋顶在气劲的笼罩下整个碎裂坍塌下去。 而早有准备的他已经闪身到了另一处,长棍化作乌影,萧杀之意大起。 那人面对满天的棍影,却只是冷笑一声,右掌泛出一片青色光芒,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剑棍交击处居然发出金铁交鸣声,然后同时向后荡开。 宗言手中长棍绕了半圈,由下而上攻向对方小腹。 那人却是不慌不忙,仍旧是用手掌迎向长棍,劲气在半空中相遇,只听轰然一声爆响,四面气流鼓荡,这下,他们站立的房屋整个都被震塌了。 宗言从容地掠到另一处屋顶,等烟尘稍散,他看到来人穿着一身内官服饰,白眉无须,似乎是个老太监。 难道这就是保护皇帝的先天高手?果然厉害。 想到此,他眼中金光涌现,再次欺身而上,长棍划破空气,扫向老太监的腰部。 老太监白眉一扬,依旧不慌不忙,身子不退反进,双掌急翻下,将身前护得密不透风。 但这一次,宗言的长棍比之前迅捷了不止一倍,竟从漫天的掌影中透了过去,隐隐的沉雷声一震,一股刺耳的气啸声传出,正点在老太监胸口处。 “噗……”一口鲜血喷出,老太监脸上霎时一片雪白,接着转而变红,身子竟软踏踏地朝屋下栽倒过去。 宗言重伤了先天高手,眸中金色仍未散去,一转头,便扫到庄园中最高的一层楼宇处那抹明黄。 找到了。他心中一喜,哪还顾及旁人,身子再次腾空,直朝着目标掠去…… ------------ 听言晦说,保护皇帝的有两大先天高手,原本宗言还一直在防备着,可在他击败老太监后,直到抵达皇帝住所,也再没遇到有力的攻击。 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地守卫自是不少,可在护身木偶的护持下,这些只能算小鱼小虾了。 一路上不知踩碎了多少奇花异草,损坏了不知多少珍稀家具,也不知打伤了多少人,又吓得多少小姐姐花容失色。 他可谓是畅通无阻地到了皇帝身前。 “朕……”皇帝看上去颇有几分胆色,尽管护卫在周围的人都被宗言打趴下了。他尽管在浑身发抖,摊在椅子上站也站不直,却仍想着摆出皇帝的架子。 可惜,他只吐出一个字,衣领便被揪住了。 宗言上下打量他一番,二话不说,抡起手臂,照着对方的眼眶便是两拳。 狗皇帝就是皮肤松弛的油腻大叔,可宗言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嗯,加上两个黑眼圈,这才有个沉迷酒色的昏君样子嘛。 “你、你大胆……”皇帝抖着嘴唇,痛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出来。 宗言才不在乎他说什么呢,抽出腰上的钢刀,直接按在了对方的脖颈前,然后揪着慢慢退到了内室,同时对着外面闻讯而来的文官武将大喊着:“外面的人听着,皇帝陛下现在在我手中,想要他活命,便把昨晚你们抓来的和尚带过来。” 看着外面闹哄哄的场面,他微微皱眉,又示威性地用了些力,果然,皇帝的脖子一见血,外面那些人老实了不少。 “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我要他们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眼前,晚一刻钟,我就削掉陛下的一根手指。” 见有人飞跑着出去了,宗言才瞥了眼抖如筛糠的皇帝,嘿嘿一笑:“大侄子,这段时间,咱爷俩好好亲近亲近。” 可话一出口,又不禁愣住,咱是好人来着,咋就做起了劫匪的勾当呢? 不过,看着一朝皇帝如小鸡崽似的被自己按在手里,感觉还挺爽的…… ------------ 42 大雨夜(七) 如今的局势是:庄园内武力最高的首领太监已被宗言打残,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皇帝在人家手里,放毒与箭矢都不保险;派出去求援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回来;强硬些吧,怕对方真伤害了皇帝,事后遭到清算;软些吧?又怕丢了朝廷的颜面,前途也是不保。 真真投鼠忌器,满院子的人竟对宗言毫无办法。 有个大胡子老头应是官阶最大的,挤开人群靠近了些,先担忧地看了眼多了两个黑眼圈的皇帝,又与旁边的官员耳语一阵子,才隔着一排剑拔弩张的士兵,对宗言说:“这位小师父,看您闯进来并无打杀几条人命,想必是个慈悲为怀的。可劫持皇帝乃是大逆不道的重罪,不但家人受累,门派乃至北方佛门都会被牵连,小师父可要想好了,千万不要做出让自己追悔莫及的傻事。” 对方语气温和,却软中带硬,话中夹着威胁的意味儿。 宗言笑眯眯的回道:“这位老大人尽管放心,我没有家人,门派里一半的人都被你家皇帝抓了来。至于佛门,不好意思,我可不是僧人,佛门死活与我何干?” 此言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瞄向了他光溜溜的头顶。 那老头无奈道:“即便小、尊驾不是僧人,听说您为一群僧人而来,用的也是佛门功夫,想必出身佛门,您就不为旁人考虑考虑吗?” “不好意思,我早还俗了。与佛门可再没关系。”宗言仍嘴角含笑。 不过,他虽说着反驳的话,钢刀却收了回来,目的没达到,一激动真给皇帝抹了脖子就不好了。再说,手总举着也累不是? 其实对方说报复佛门的话,他是压根不信的。 他这些年可不光是修行,更非懵懂的无知小民。消息还是颇为灵通。皇帝为什么崇佛信道,要封言晦做了国师?尽管与自身迷信有关,还不是为了争取佛道两家的支持,好维护治下的稳定吗?打死他都不信朝廷会因为他得罪势力庞大的佛门。这些大臣敢么?要是有胆气,朝廷会变成如今这德行? 除非他真把皇帝杀了,而继任者是个疯子。 老头见他收了刀,以为自己的话起到了作用,面上神色明显放松了些,朝他抱拳:“老朽纪玉泉,小兄弟出入戒备森严的皇家别院如入无人之境,这般武功,当不是无名之辈才是,不知高姓大名。” 宗言将因他收刀,身子一泄气便朝下塌软的皇帝提了提,面上依旧笑容可掬的模样:“好说,鄙人菩提寺悟空。” “……”纪玉泉老头明显滞了一下,无语地看他。 宗言饶有兴趣地欣赏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蓦地眉头一皱,接着身子晃动,抬腿就朝后方踢去,正将一个先前躺在地上装昏,如今准备偷袭的小太监踹飞了到了墙上。 然后他面容一肃:“都说主辱臣死,为什么还不将我要的人请过来?你们这些当官的真不把皇帝的命放在心上吗?” “快了快了。”依旧是纪玉泉与他交涉,忙出言安抚:“悟空小兄弟少安毋躁。”眼睛却一直瞄着被挟制的皇帝。 这时候,可能从方才的惊吓中缓了过来,也或许被大臣侍卫们盯着,想挽回些颜面,被宗言揪着衣领的皇帝咳了声,开口道:“你若放了朕,朕发誓不再追究你大不敬之罪,让你安然离开如何?” “我来此可不是专为抓你出气的。”宗言眯起了眼睛:“等救出了人,我自然会带人离开。”顿了顿,又冷笑:“放心,你们只要同意放人,我看在悟恒的面子上,也不会将你如何的。” “悟恒……”皇帝铁青着脸:“你是费永安那废物的人?朕不……啊!”可他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一黑,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使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宗言一巴掌扇在皇帝的脸上:“对长辈这般不尊敬,该受些教训。” 只是,方才皇帝的那句“费永安”一出口,场中立时响起了惊呼之声,过了许久方才平息下去。 对面纪玉泉虽也愣在当场,可回过神又亲眼见着自己的皇帝陛下遭受毒打,也顾不得掩饰了,气得胡子眉毛齐抖起来,厉声呵斥:“住手,你如此肆无忌惮,当真不怕我等事后将你碎尸万段吗?” “我好怕啊。”宗言斜瞥他,淡淡吐出句话后,对着皇帝的肚子又是“砰砰”两拳。他是有恃无恐,一个皇帝的命怎也比几个和尚值钱,他表现得越张狂,外面的人就越琢磨不透他的心性。 “你好不讲理,时间还未到,为何要折辱陛下?”纪玉泉见硬得不行,只能再次放缓了语气。 谁知宗言却哼道:“我可不是来讲道理的。”这般说着,拳头举起却未落下了,而是重又将皇帝提起:“大侄子,这人,你放是不放?” “放……”皇帝哪还顾得上面子,慌张地用手捂着脸,吐出一个字。 宗言嘿嘿一笑:“这才对嘛。”说罢也不再动作,而是与对面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僵持着。 而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随时关注着周围的动静。 过了大约半刻钟的工夫,他耳朵突然一颤,转头朝向院门的方向。 果然,下一刻外面便传来一道尖细的喊声:“来了来了。” 只见六名灰头土脸的僧人正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走出人群。 宗言看清这些人的模样,眸子却是一缩。 其余僧人除了神情萎靡外,看不出什么外伤。可悟恒便凄惨了,被两名僧人抬着走来,四肢俱是鲜血淋漓,显然伤势极重。 好在小沙弥悟念看着还算平安,一直扶着担架,见到宗言后眼睛一亮,喊了声二师兄,接着又一脸担忧地望着上面双目无神的大师兄。 “嘶~真是那位……” “他不是自焚而死了吗?怎的当了和尚?” “原来昨晚陛下带回来的是永安太子……” “要不要控制住永安,逼这个和尚放人?” “陛下都同意放人了,” 人群议论纷纷,嘈杂声四起,这回真见了人,就算有人努力维持秩序,这座偌大的院子也无法安静。 可能因为场面太乱,宗言只觉得头都大了,脑门上青筋直冒。 强忍着招呼人到自己身边来,立时有人打算阻止,可在皇帝的示意下,堵在前方的士兵还是让出一条道路。 等僧人们到了近前,宗言挨个看过,觉得都很面熟,对着悟念使了个眼色,对方点头后,他确认这四个僧人正是与悟念同一寮房的室友。这才将目光投向担架,轻声问道:“悟恒,你怎么样?” 可悟恒依旧盯着屋顶发呆,对他的询问似没有半点反应。 “二师兄,大师兄被皇帝打断了手脚,还逼他跪在牢中,说……”悟念抹着眼睛道:“说除非他跪死痛死,才会放我们回去。否则,他动一下,便要杀一人。大师兄被人摆成下跪的姿势,硬是一动不动地跪了整晚……”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而周围几个僧人也俱是面带悲戚地合十诵念佛号,显然心中并不平静。 “我艹……”宗言骂了句,接着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皇帝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临了仍不解气,嘎巴一声,一拳锤在对方的鼻梁骨上,然后他拎着鼻血直流且哀号不止的皇帝,朝纪玉泉说道:“我需要一艘船。” “那你是否能将陛下先放了。”纪玉泉眼皮一跳,试探地问道。 “放自然要放。”宗言垂眸:“不过你们人多,我会紧张,还要麻烦皇帝陛下护送咱们一段。” “你,你不要太过分。”纪玉泉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咬牙道:“你若再敢伤害陛下,老夫绝不饶你。” “知道了。”宗言抠了抠耳朵:“再准备些吃的,陛下想必也饿了。最好是素食,他最近受不得油腻。” “你……” ------------ 43 大雨夜(八) 皇帝在大白天被人劫持,这件事本就够糟心,如今满足了劫匪的条件,对方竟然得寸进尺,要带皇帝离开。 万一皇帝有个好歹,不论朝中局势如何变化,这院子里的一干文武大臣该如何自处? 立时四周的喝骂声再起,甚至有沉不住气的已经挽起袖子,准备找宗言拼命了。 他们气势汹汹,宗言却一点也不着急,而是冷笑着看向人质。 宗言的拳头简直让皇帝痛不欲生,眼泪横流不说,鼻梁骨好像也碎了,鼻血止也止不住。 如今听宗言还要带自己走,自是万般不愿。 眼下群臣愤怒,正是人心可用之时。他冷哼了声,甩手一抹,将眼泪鼻血抹了干净,便想硬气一把,吩咐手下将眼前的逆贼拖出去碎尸万段。 可还没开口,眼角瞥见对方微微抬起的手臂,马上想到了方才的那顿毒打,心里禁不住打个哆嗦。 贼人如此霸道凶狠,连朝廷的供奉太监都不是对手,万一惹起他的凶性,与自己同归于尽…… 算了,等巡查军情的供奉回返定会救我逃脱敌手,且先虚与委蛇保住性命,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乃天下之主,身上一根毛都比眼前这亡命徒精贵,犯不着置气。 想到此,他大声咳了咳。 等四周渐渐安静,才挺着红鼻头说了句:“听、听他的……” ---------------- 可能因为下过雨,往日里清澈见底的遥江如今变得浑浊一片,水流也更急。一艘无帆小船在水浪中沉沉浮浮,同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枝泥浆一起,顺着江水快速行进。 “师兄,他们一直跟在后面呐。”悟念趴在船尾,忧心忡忡地望着水汽弥漫的江面,尽管四周雾蒙蒙,却依然能看到后面追来的战船影子,似乎数量还不少。 “随他们。”宗言他轻巧地跃上乌篷,将钢刀插入木船最高处,然后用出发时要来的铁链将刀刃缠了两圈,右手一甩,铁链的另一端便没入到江水里。 做完这一切,他落回甲板,瞥了眼角落处被捆得如粽子一般的皇帝。人家主子被自己强绑出来,没人跟着才稀奇。 “能否让船慢些。”他对操船的僧人说道。 “啊?”对方一愣,这时正在逃命,肯定恨不得要多快又多快,这时慢下来岂不是危险? 宗言欲解释,一旁的悟念突然大叫起来:“师父!二师兄,师父在岸上……” 宗言闻言转头,只是为了节约能量,他并未触发护身木偶,他已看不清多远。只隐约能见两道影子正踏水而来。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船身一沉,面前就出现了三个人。正是背着老和尚的言晦与省事小沙弥。 “师叔怎的上船来了?”宗言问道。虽然之前已有约定,但他只求言晦将师父带到岸边,他将皇帝捆在甲板上,便是要提醒对方,只没想到言晦竟毫不避讳,亲自将人送来了。 言晦松开省事的手,又放下了背上的老和尚,呵呵一笑:“你搞出这般大的动静,我哪还能待得住?” “呜呜……”被捆绑堵嘴的皇帝见到来人,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接着剧烈挣扎起来。 “是我们连累了师叔。”宗言满脸的歉意。 言晦长叹:“其实贫僧早就想辞去国师之位,只是陛下一向信重,实抹不开颜面。”说着朝皇帝合掌施礼:“见过陛下。”然后面上浮现出不忍之色,又转向宗言,劝道:“悟空师侄,陛下虽懈怠朝政,于我却恩宠有加,到底有了情分,能否看在贫僧的薄面上,不要再羞辱于他,更不要害他性命。” 宗言还未说话,一旁的悟念却先不干了,嚷道:“二师兄,千万不要轻易饶过这混蛋,你看大师兄……”到这里却说不下去,又哭起来。 宗言默然,抬手摸了师弟光溜溜的脑袋,感受到掌中的颤抖,心下一叹。显然,昨夜发生的事,已给这孩子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言晦这时方才看向船篷,见到悟恒凄惨的样子不由一愣,忙上前仔细检查起对方的伤势。 老和尚原本一直好奇地左摸摸右看看,言晦一动,他很自然地跟着进了船舱。 言晦看伤,他便蹲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悟恒看。 可能是有了师父在,原本一脸生无可恋状的悟恒终于还了魂,绷直的身子软了下去,斜斜靠到了船板上,呆滞的双眼已泛起泪光,只是他嘴唇哆嗦着,却依旧不发一言。 言晦一双手在悟恒的伤处摸索,随着清脆的骨骼声响与痛哼,悟恒四肢扭曲的骨骼尽皆归位。不过他的治疗手段肯定不温和,没多久,悟恒的脑门上已经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更是煞白,不见半点血色。 言晦一手压住悟恒,从怀里取了伤药,又吩咐省事在江里捞了些树枝上来,挑拣后给悟恒打上了简易的夹板,这才长长出了口气:“还好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细心调养,有个一年半载便可恢复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尤其是宗言,说实话,刚开始悟恒的样子太过凄惨,都以为今后会瘫在床上了。 他看向虚脱在地的悟恒,刚要调侃几句活跃气氛,眼前却是一亮,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不由转向船外,酝酿了一个上午的大雨,终于要来了。 “快看,后面的战船出事了……”架船的和尚突然高声喊道。 众人纷纷朝上游看去,只见电闪雷鸣中,一直追在后面的战船上,隐隐约约传来哭嚎惨叫的声音。天上的闪电好像长眼睛一样,专朝高大的战船劈来。没多久,有好几艘战船已经升起了熊熊的火焰。 “阿弥陀佛……”言晦震惊得长眉直抖,周围的和尚无不双手合十,朝天诵念佛号。 宗言却没心情管什么战船,一个个将这些和尚拽回去,连操船的也被他拉进舱内。 这时候谁站得高雷就劈谁,这帮家伙看热闹不要命了…… --------------------- 狂风夹带着大雨席卷过来,铺天盖地。瓢泼样的雨水击打在篷顶,船舱内只剩下噼里啪啦的声响。 菩提寺四人,言晦师徒两个,再加四个被牵连的和尚,连同充当人质的皇帝陛下,船上正好十一人。 除了两个穿着蓑衣架船的和尚,其余都挤在里面,听着外面的疾风骤雨,舱内的气氛却一扫之前的沉闷阴郁,变得极为热烈。都在讨论刚刚过去的那场雷暴。 “这般浩大的雷电,咱们竟是安然无恙……”有和尚感叹道。 “真是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就连一旁的皇帝,也露出迷茫纠结之色,想到之前看到的战船的惨状,心有戚戚焉。 宗言坐在最外侧,滂沱大雨中,单薄的布帘根本无济于事,他半边身子早已湿透了。但他不在意这些,只静静听着众人的交谈。 这帮文盲,两岸树丛低矮且江面空荡,行舟江上当然有被雷电袭击的风险。战船比这艘小船高大又没有防雷措施,闪电不劈它劈谁? 这场雷暴不知带给朝廷多少的损失,人心惶惶是肯定的。 反而自己这方竖立起了信心,再不似刚上船时一个两个那般惴惴不安了。 原本打算向众人科普下其中原理,可想到此他又打消了念头。 嗯,这样其实挺好,绝对有利于后面的行动。 估摸了一下时间,他取出从庄园里强要出来的素食,挨个分发了下去,连皇帝都被松了绑,送上了一块馒头。 别说,这些点心比市面上精致多了,味道也好,又糯又甜。 他三两下塞进嘴里,正要再摸一个,却正对上悟恒那张惨白的脸,就算被悟念小师弟喂着可口的干粮,这家伙仍是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言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微微皱眉,他挤过去,对着悟恒轻声道:“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将狗皇帝的四肢打折为你出气。” 话音刚落,船舱中瞬间安静。 皇帝在古代可谓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即便是现今沦为人质,也少有人敢如宗言这般肆无忌惮的。 “别,壮士,你可是答应放过朕的。”啃着半块点心的皇帝面上闪过惊慌。但一触及到宗言眸中的寒芒,身子止不住一个哆嗦。 但四肢若被打断,自己焉有命在? 不论先前心中如何忌恨,这时也再顾不得颜面,他望向悟恒,哀求道:“皇叔,朕、我错了,看在都是亲人的面上,皇叔饶过我吧。” 可悟恒却好似没有反应,仍是面无表情。 无奈下,皇帝只能向言晦哭道:“好歹君臣一场,国师帮帮我啊。” 言晦看了看悟恒,又瞧向宗言,正要开口求情。 那边悟恒却终于回了神,长长一叹,摇头道:“算了,你先前既已做下保证,何必失言呢?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便放他下船吧。” “大师兄……”悟念不依。 悟恒斜了他一眼:“悟念,出家人当戒嗔戒怒,你都忘了?” 宗言一挑眉:“你甘心?” “阿弥陀佛。”悟恒垂眸:“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若是早听你的话离开灵台府,也不会连累几位师弟丧命。有此苦劫,当是报应。此事缘由,皆因我修为不足,擅起嗔念之故,怨不得旁人。” 宗言最受不得他罗里吧嗦的模样,撇撇嘴,重新用布条将皇帝的嘴封上,又取了块糕点回到了之前的位置,默不作声地啃起来。 船舱中的氛围凝滞,久久无人开口,最后还是那两个广昭寺的和尚似乎受不住,主动去替换外面架船的同伴。 换两个人进来,总算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话题再次转到之前的那场雷暴上。 又是一番佛祖保佑,上天垂怜等等感叹。 然后,言晦竟然从省事小沙弥背的包袱里翻出了那张棋盘,与老和尚对弈起来。可这臭棋篓子并不专心下棋,而是与其余僧人闲聊起来,还时不时拿出佛经考教别人。 他德高望重,这些僧人自是认真对待,连悟恒竟也参与了进去。 渐渐地,这些人的话题越来越广,经书典籍皆有涉及。 若是往常,宗言一听别人讨论佛经就烦。可今时不同往日,宗言可不如这帮和尚心大,都在逃命呢,还有心情研究什么佛法。 他一直在考虑,该怎样将皇帝放回去,又如何躲过之后的报复与追杀。 正思索着,突然听到言晦叫他,转头应了声,却见对方已经在棋盘上认输了,回头道:“悟空师侄对后面的路是否已有了规划?” 他这一问,众人纷纷看了过来。 宗言却摇头:“事出突然,先前根本毫无准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就算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他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达灵台府郊外。对大贺朝的地理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这时问他要去哪,岂不是问道于盲吗? 言晦沉吟片刻,笑道:“那不如由贫僧来安排。”想了想,突然伸手在皇帝的身上一点,后者原本正聚精会神偷听着呢,被这一下点到胸口,立时脑袋一耷,昏了过去。 “早在皇帝决议迁都回后,贫僧便已着手准备撤出了,之前也设想过各种状况,是以在各地悄悄做了些布置。”言晦神秘地眨眼。 宗言恍然,难怪对方见事情不妙,这么果断就放弃了国师之位,原来早就准备跑路了。 似乎猜出他内心所想,言晦无奈叹气,只能说道:“这般混乱的局面,若只横冲直撞不留后手,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啊。” 师叔,我严重怀疑你是在讽刺我。宗言眨眨眼,其实他也知世道艰难,又何尝没有准备?在灵台府只一年,便做了好几种安排,只是没想到,这次惹得事会这么大罢了。 言晦又道:“按眼下速度,若明早上岸,不足半日便会抵达山渭郡,在那里会有人护送咱们一路南下,等脱离朝廷的势力范围,便会安全许多。不过……”说到这里,他又叹气:“最难过的便是今晚,皇室身手最高的供奉费曹此这时想必已收到消息赶来,不知悟空师侄可有办法应对?”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宗言失笑。 “若遭遇重兵围剿呢?”言晦继续追问。 “咱们速度这般快,相信朝廷的部队反应不过来。”宗言想了想,才回答。 “如果沿途遇到山民,会泄露了你我的行踪,你该如何?”言晦垂眸,口中仍是追问。 宗言皱眉,瞄着对方看了好几眼,心里叹气,却不得不答:“些许山民,他们知道谁是谁?就算要报信,咱们也早走远了,理会作甚?” 果然,言晦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悟空师侄武力超凡,却心存善念,颇具慧根,可惜还只是俗家弟子,不知你愿不愿正式受戒入我佛门?” 宗言无语,就知道对方在这里等他。 说他善良也就算了,还慧根? 师叔哪只眼睛看我像有慧根的样子,你说出来,我改还不成吗? ------------ 44 大雨夜(完) 到了傍晚,雷声隐没,大雨仍如瓢泼。看这架势,怕要持续整晚。 此夜雨骤风急,浪潮卷涌,小木船在江水中起起伏伏,宗言也不得不将靠边的位置腾出来,让给几个晕船的和尚。 在这种环境下,几乎没有几个人还有力气说话了,偶尔还能听到呕吐的声音。 其实作为一个旱鸭子,宗言也很不适,胸闷恶心自是无法避免,好在习武数年,尚能坚持,但休息肯定是不可能了。 而事实上,作为一个敢挟持皇帝的“悍匪”,又身处一个武力超凡的世界,他时刻警戒还自感不足,当前情况也根本容不得他休息。 昏昏沉沉的过了半夜,突然船身一阵,接着便听到了外面的惊呼声。 宗言猛地一个激灵,急忙跑到船头,雨夜没有月光,下游却可清晰地看到数十处光亮。他激活护身木偶的力量看去,不由也是一惊。 只见那些光亮,都是战船里的灯光,而自己的木船,便被一根长长的锁链拦在江中。 铁锁横江…… 这时言晦也走上前,担忧地看了眼后方上游:“前有虎狼,后有追兵,这是要将咱们围在江中啊。” “要不,咱们上岸?”一旁的省事插嘴道。 “我敢肯定,这也是敌人希望看到的,之所以布置锁链,八成就为了将咱们逼到岸上。”宗言摇头:“竟完全不顾及皇帝的性命了。” 言晦闻言,神情一变,随后叹道:“是费曹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两岸果然传来喊杀声,紧接着,数道火箭袭来,落在江面上,“腾”地声音不绝,四外随之一亮。 原来在拦江锁链上,早就被布置有木桶,一经点燃,便化作熊熊火焰。也不知是什么原料做的,竟半点不受滂沱大雨的影响。 与此同时,前方几乎阻断江面的战船也在军士的吆喝声中点燃了火盆。 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这片江面已经亮如白昼。 “逆贼听着,放了陛下自缚投降,老夫还可留你们一句全尸。”沙哑低沉的声音透过重重雨幕,清晰地传到船上众人的耳中。 “果然是他。”言晦深深皱眉:“这铁链乃是寒铁所造,坚固异常,拦江时更不会只布置一根,若要短时间内强冲过去已不可能。看来,只能硬拼了。”只是,他话语中透着满满的忧色。 毕竟,前后堵截,后有追兵,两旁又被布置弓手甲士,一般而言,绝对是个死局。 但他们还有一个重要筹码。 宗言将皇帝陛下拎出船篷,对着一艘战船前伫立的清瘦老者冷笑:“这位大人,在下贱命一条,可皇帝在我手中,你这番压迫,就不怕我与皇帝陛下同归于尽?” 在火光下,那人斗笠下的面容消瘦,白须长发,眉毛浓粗,眼角刻着深深浅浅的皱纹,那特别大的鹰勾鼻子立在白胡子上面,显得阴鸷孤傲。 谁知对方却与庄园中一干大臣的表现完全不同,而是对着被垂头丧气的皇帝遥遥一拱手:“陛下,老臣罪该万死,但朝廷颜面不得有失,您走好了。” 宗言:“……”卧槽,终于见识到狠角色了。 扭头看向被揪住的皇帝,明明之前已经扯掉了堵嘴的布条,对方这时却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耷拉着脑袋,竟是一句话不说,只是光线阴暗,也看不清他低垂的面目上是个什么表情。 心里不由一紧,不管方才费曹的话有几分真假,这人绝对不好对付。 还要不要继续谈判? 正犹豫着,船舱中的悟恒却咳嗽着叹道:“悟空,你轻功好,带着师父与几位师弟先冲出去吧,贫僧虽是累赘,可到底还是皇室中人,想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让宗言打断了。 “说什么丧气话?你老实呆着吧。”言罢,他对言晦点点头:“还请师叔照顾着船上的人。”接着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将皇帝扔会船舱,然后双脚一点甲板,身子化作一道闪电,直冲向费曹所在战船。 “来得好……”费曹一抹腰间,手中瞬间闪过光华,遥指攻来的宗言,四面萧杀之意大起。 对着迎面而来的剑气,宗言身在半空,却是不慌不忙,轻轻闪避后,身子猛地加速,手中长棍右至左破空一扫,劲力撕裂空气的同时竟伴随着爆破声,硬生生扫向对方腰部。 这一招来势强劲,费曹只得提纵而起,可他脚下的战船却倒了霉,在宗言的真气笼罩下,木质甲板竟寸寸断裂。 然后与他落在船架上,再次纵身而起,攻向费曹。 一个乃是成名多年的先天高手,一个是身有外挂的穿越者,几个呼吸间,两人在半空中竟互相攻击了十数招,不分上下。 高手,比之前遇到的大内供奉厉害多了。宗言神色凛然,心中评估着对方的实力,决定再多汲取一些木偶的力量。 而这时,他耳朵微动,眼光一扫,发现自己木船上,已经出现了数名黑衣人,正在攻击言晦等人,而水中,不时还有人冒出来。 必须速战速决。心中急切,不免多借用了一份木偶的能量。 恰巧,费曹的软剑再次攻到,宗言冷哼声,金色光华在眸中闪现,先前布在身前的长棍虚影蓦地消散,化作道乌光,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竟透过剑锋,直取对方面门。 这般变化,如先天高手费曹这般人物也所料不及,一瞬间,骇得他亡魂大冒,收招已是来不及,只堪堪避开脑袋。 谁知,这也仅仅只是宗言的虚招,棍影临近对方头部时,竟是一转,换了个角度正中对方胸口。 “噗”,费曹口中鲜血喷涌,身子被重重砸进了江里。 而宗言也借着这股力,身子轻飘飘地回转到木船上方,凌空换气,身子打着旋,手中长棍也跟着飞舞起来,只两下便扫光了甲板上的敌人。 之后也不落地,在半空中抽出船篷顶充当避雷针的钢刀,灌注真气,猛地一甩。 一道耀眼的刀芒透体而出,劈开江水,直奔木船前方而去。 在几声金铁交鸣中,前方拦江的数根锁链竟骤然断开。 到了此刻,宗言的身子方才降下,并非落在船上,而是立在水面上,对着船身抬脚一踹。 木船立即如离弦之箭般,顺着江水猛冲了出去。 而他再次踩到方才落水的黑衣人头顶,身子后发而至,稳稳地回到了船上。 兔起鹘落间,眨眼功夫就完成这一切举动,站船上的弓弩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是零星有朝小船射来的箭矢,也妨碍不到上面的人了。 等朝廷起锚,小船早已隐没在大雨中了。 ------------ 45 交流 “师兄好厉害。”手执长棍的悟念眼里满是崇拜,方才有水鬼袭船,他也是动了手的。只是一阵险象环生,若不是宗言赶到,只怕这小子已经受伤了。 宗言喘了喘,略微平复了体内汹涌的真气,笑着在师弟的小光头上一拍,然后转向言晦:“师叔,不知这条江的北岸您有没有布置?” 言晦正将戒刀收到怀中,闻言一愣:“你的意思是咱们不朝南了?” “不错,若那个费曹知道我绑架皇帝时的所作所为,总要防备我狗急、咳!”宗言干咳了声:“总要防备我独自潜逃,所以前方可能还有埋伏。” 言晦略一沉思,点头道:“师侄所言在理,北方倒是有些安排,只怕瞒不住费曹。” “他已被我打成重伤,如今可虑的是朝廷大军,不过只要咱们动作够快,也不是逃不出去。”宗言笑笑。 方才言晦只顾着对付突袭上来的高手,还要防备水鬼凿船,是以没有注意江面上宗言与费曹的大战,闻听得费曹竟然被打成重伤,不由倒吸口凉气。 说实话,若不是宗言就站在面前,而他们也脱离了一难,他都以为对方在吹牛。 当初听说他独闯守备森严的皇家庄园,重伤了供奉太监,他便已经吃惊不小。没想到连公认的朝廷第一高手费曹,也在短短的时间被他打败。这个师侄,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手段。这已不是天才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想到就做,当即,两个操船的僧人将小船停靠在岸边,众人便准备上岸。 这个队伍可谓是老弱病残,但言晦、省事、包括悟念都有功夫在身,而几个和尚常年劳作,雨中奔行倒也无碍。师父头脑不清醒,可内力还在,唯一可虑的就是伤重的悟恒了。 宗言找出斗笠,给老和尚套上,想了想,又将湿透的衣衫用内力蒸干,脱下来披在悟恒的身上。 至于身体最差劲的皇帝,哼,淋一夜雨又死不了。 众人上岸后,宗言想了想,又将小船踢到了江心,使其随着江水漂流下去。 他不指望能完全摆脱追兵,只要稍微迷惑住对方,给自己一些时间便好…… 下船的地方乃是一片丛林,根本没有道路,这雨虽比之前小了些,却下个没完,因为队伍中有普通人,脚下又无比湿滑,所以行进的速度其实不快。 不过,他们慢,追兵还要费心寻找他们的踪迹,肯定更慢,所以宗言等人的心里倒也没有多少焦急的情绪。 只是这雨水浇在身上冰凉刺骨,实在不舒服。 宗言赤裸着上身,见抬着担架的两个僧人行动困难,便主动背起了悟恒。 一路走,一路还将内力传导在对方身体上,悟恒这时伤重,丹田里的内力十不存一,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可是会要命的。 “是我拖累了你。早知道……”悟恒小声叹息。 “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师兄弟,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你就是啰嗦。”宗言撇嘴。 “但我其实不是悟恒啊。”沉默少许,悟恒又道。 “切~我还不是悟空呢,我怎么被骗入寺的你不清楚?”宗言抹了把光头上的雨水,自从剃了头后,他十分讨厌下雨。真的,特别讨厌。 听了他的话,身后的悟恒竟然低低的笑了起来:“师父也是个妙人儿。” 宗言也跟着咧嘴:“贼老头,可恶滴恨。”他故意用不知哪地方的方言说了句。然后又是一叹,好奇问道:“你说你堂堂一个太子,怎么就想不开做和尚了呢?”见对方久久未曾答话,他也没在意,继续闷头赶路。 谁知又行进了大约一刻钟的工夫,悟恒终于又开口了:“我吧,从小被立为太子,开始时大概是称职的。不但父皇看重,朝中一干大臣亦是认可,十五岁便可参与朝政。但自从我老是病逝后,我便发现自己也得了病。” “什么病?”可能因为听得入神,宗言已渐渐落在了队伍最后,但他并不着急,反而更慢了些。自己听到就算了,总要顾及一下人家的隐私。 “少年时开始,每夜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好,乃至于平日闷闷不乐,觉得身体哪里都不舒服,头也疼,关节也酸,便是过去最喜欢的事也没了兴趣,只想一人独处,谁也不见。渐渐地,甚至感觉活着没了乐趣,有时四周安静,脑子便会突然一懵,四肢都变得不像自己的,浑身像被束缚住了,周围全是盯着你的眼睛,你却什么都看不见,没有光,也找不到出路。” “那时心里无比绝望,只认为死了才会解脱。可是等这种感觉一过,又吓出满身冷汗。如此数次,我便知道自己病了。但我是太子,每日上朝听政,对父皇要孝顺恭敬,待大臣长辈要笑脸相迎,便是身边的太监侍女,也不敢有半分苛待,生怕落下不懂孝悌,刻薄残暴的名声。时间一长,越觉得活着没有希望了。” “闲的,你呀,这是压力太大抑郁了,找个好大夫看看不久解决了?”宗言撇嘴。 “抑郁?倒是好名字,我曾偷偷找过大夫,皆言我情志不舒,气机郁滞,也不知为何,效用不大,无奈之下,我便自学医术。几年下来,病没见好,医术倒是长进不少。”悟恒又笑。 “你环境不改变,每日仍要面对压力,能好才怪。”宗言哼了声。 “是啊!”悟恒叹息着说:“我医术精进后,也大概有了些判断,便不再只顾着学业,偶尔微服出门走走,便是那时认识的悟恒,并成了朋友。到了后来,我做错了一件事,父皇一气之下,削去我太子身份。然后,便是那场大火……” “那场火是谁想害你?”宗言追问。 “谁出的手有什么重要?悟恒为了救我而死,当时若不是师父赶来,恐怕我也葬身火海了。其实……”悟恒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还不如那日便死了,也不会今日又连累了这许多人……” 宗言也是一叹,再没言语,突然,他感觉后脖颈处一片湿热,脚步不由顿了顿。 想了半天,他稍微抬高了音量:“别说那些不开心的,给你讲个笑话,是关于我的。” 身后没有回应,他却不在乎,自顾自地道:“你知道的,我长得年轻,其实年纪很大了。其实我之前又虚又胖,因为一场变故,才成了这个样子,又拥有了十七岁时的好身体。” 见身后仍不答话,他扭过头,用很神秘的语调继续说:“你就不奇怪?既然我又回到了十七岁,为什么眼睛还是不好?” 悟恒很给面子地抬头,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宗言突然很严肃地叹了口气:“因为我特么很小眼睛就不行了,想恢复视力必须缩回到十岁,十七岁有毛用啊?” “哈哈哈……” 肆意地大笑,惊动了林中一群飞鸟…… ------------ 46 好自为之 冒雨在丛林中赶路,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加之天黑,有功夫的人还好说,几个普通人则难免磕碰。 包括俘虏皇帝陛下,尽管他被解开捆绑,行动自由,可是由于虚胖,更没武功傍身,到雨水停歇,东方露出晨辉之时,浑身上下已没一处干净,活脱脱一只泥猴子。 他又累又饿,还困得不行,自然酝酿了一肚子的火气。 朕手下兵甲无数,连主子都保护不好,大白天便让人打上门,抓了他竟还能安然脱身,皆是一群废物。 洪献这老太监平日里牛气哄哄,还什么大内第一高手,结果呢?没几下便让一个小和尚打残了。 纪玉泉也是个老糊涂,只顾着与逆贼妥协,毫不将自己这个皇帝的性命放在心上。 还有费曹,既然已得到消息,为何这么长时间还不追过来救他?只派了水兵堵截吗?朕的大贺铁骑呢?为什么仍不出现? 他心里咒骂不停,偏偏强人在侧,又不敢吐出半个字,甚至连抱怨的表情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 其余人可能顾忌他的身份,可队伍最后面那打着赤膊的匪首可是毫不在乎这些,对他这个大贺朝的皇帝又打又骂,更别提之前在船上,若非皇叔开口,他只怕要在对方手里变成残废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一众人也终于走出了林子,看到了外面那一条泥泞不堪的官道。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言晦示意大家先停下休息,自己则来到了宗言身旁。 “师侄,前面是独峰山谷地,咱们是直接通过峡谷还是就此转向?” 之前一直钻林子,根本未曾注意周围的环境,如今听言晦提起,宗言也抬头,只见晨曦的微光中,面前笔直的山峰如同一根长矛直插云霄,甚是雄奇,也不知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山峰,是怎么形成的。 但他心中没有时间再感叹,对方特意提到这座山,肯定意有所指。便问道:“晚辈对这里实在不熟,师叔是什么意见?” 言晦沉吟着说道:“过了峡谷,便是四通八达的平原,虽然河流道路纵横,岔路极多,却并不利于隐藏。不如就此转向,沿着官道去东面,大约一两日就可到达海边。乘海船直接南下,或要更快些。” 宗言点点头,可他正要说话,面色却是一变,看向言晦,他脸上也闪过惊骇之色。 练武之人听力发达感应灵敏,他们很轻易便感觉到脚下土地的震动。 “骑兵……”言晦扼手一叹。 言晦也是无语,倒真是小瞧了那个费曹,没承想对方这么快就判断出自己等人行进的方向,而且竟然派了骑兵连夜追赶过来。 耳中听着那轰隆隆的马蹄声,看来这些骑兵的数量还不少。 “进峡谷。”宗言大喝一声,率先背着悟恒便朝着独峰山而去。 他就是再有能力,外挂开得再大,对待成千上万的骑兵部队,也无法照应住所有人,还不如暂避其锋芒。 峡谷肯定不利于骑兵追袭,相对来说也好应对。 只是,跑进了峡谷,他却手摸胸口,脚步停了下来。 只因为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接近,想必对方已发现了自己一行人。 几个轻功高的还好,其余人等又怎么会是骑兵的对手?就算自己有皇帝在手,可看江上费曹的举动,实打实乃是一个狠人,这个筹码未必就真有什么大用。 他想了想,将悟恒交给身旁的言晦,道:“师叔带着他们快些离开,我来断后。” “你……”言晦手忙脚乱地背上悟恒,原本自是要劝,可宗言已经一手拎着棍子,一手揪住惊慌失措的皇帝回返了。 念头一转,宗言武力惊人,皇家庄园那等地方都来去自如,没有旁人拖累,想必对方更好发挥。 无奈下,也只能大声道:“贫僧会沿途留下记号,你一定要赶来。”说罢,背着悟恒,强拽上极不情愿的悟念。 而他身旁的省事则牵着一直打哈欠的老和尚,一众人顾不得疲累,再次加快步伐朝着前方奔去。 说时迟那时快,等宗言带着皇帝拦在峡谷入口,已能看到远方密密麻麻追来的人影。 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不再着急。 松开了皇帝的衣领,道:“好歹相处了一天,咱们好好聊聊如何?” 同你这个蛮不讲理的逆贼有什么好聊的?八成又没什么好事。皇帝强将要骂出口的话憋了回去。 宗言见他低头不言,眨了眨眼:“之前就承诺安全后便会放了陛下,咱说话算话,待会儿陛下要走,我绝不强留。” “真放了我?”皇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竟这般轻易地让自己离开? “想什么呢……”宗言挑眉,嗤笑一声:“当然是谈好条件才能放你离开。” 而他这般说,反而让皇帝稍放下心。想了想,他将脸颊上沾的泥块扣了下去,又捋了捋乱发。 也在这时,他才有心情重新打量这个逆贼,面前这人松垮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似乎完全未将到来的大股骑兵放在眼里,只是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这人长相十分年轻,看上去不足二十岁,赤裸着上身,肌肉不似寻常武人那般遒劲结实,实在想不到对方竟是世间罕见的高手,倒与他端正清秀的面貌相配。 虽然留着光头,颈间却未佩戴佛珠,而是悬挂一条红绳,底端连着个丑陋的木头人偶。 “阁下的条件是什么?你劫持朕,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只要求陛下回去后不要再派兵追杀我们。”宗言轻轻地说了句。 皇帝却是沉默,片刻后一叹:“就算这时朕答应了,你会信?” 宗言将视线投向越来越接近的黑压压一大群骑兵,悠然道:“陛下也知道,我有些本领,眼前这些骑兵,怕是留之不住。而事后,我若心气不顺,总有办法给你找些麻烦,陛下,夜晚睡不踏实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皇帝想起自己是如何被对方捉住的,又回忆起昨夜江上,他看到的对方与费曹争斗的场景,眸中不由闪过一抹晦涩:“朕富有四海,麾下能人异士无数,你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不成?” 而这时,如雷轰鸣的马蹄声已到了近前,领头的见两个人大咧咧地坐在谷口,原本便想要冲杀过来。但等他又靠近了些,看清面前两人的形象时,不由一惊。 他就算认不出皇帝,总能辨认出那一身虽然脏乱,却仍十分显眼的黄袍。 忙挥手,身后骑兵纷纷勒马,一阵嘈杂后,这几千人的骑兵队伍竟都停在了宗言的不远处。 他神情游移不定地望着前方,正要说话,谁知那边宗言的声音却透过乱糟糟的人声清晰传入耳中:“找个能做主的上前叙话。” 那军官闻言,瞥了眼宗言身旁的皇帝,想了想,又做了个手势。四周的骑兵立时安静。 他自己则掉转马头,朝队伍后方奔去。 没过多久,队伍分开,那军官陪同着一骑越众而出,重新站到了骑兵的最前端。 只见当先一人白发白须,身形消瘦,不是之前被宗言重伤的费曹又是谁? “大胆逆贼,你还想靠着陛下要挟我等?”虽然面色苍白如纸,说出的话也带着明显的虚弱,可里面内容却一如昨晚般的硬气。 宗言抠了抠耳朵,漫不经心似地回道:“我就要挟了,你能怎么着?”随即又撇嘴:“少拿之前那套糊弄我,真不在乎皇帝的性命,昨夜江上既有那般多的弓弩,都使出来,怎会让我从容脱身?” 费曹看向一旁的皇帝,虽然对方看似并未掌握在贼人手中,但他这时已完全没有把握在宗言手中将人救出来,心中焦急,眯着的眼睛射出寒芒,厉声道:“你到底有何目的?” 宗言心中暗叹,其实他的目的只是救出悟恒与悟念,可一个两个的都不相信。他也懒得解释,而是慢慢起身,朗声说:“之前我答应放了皇帝,此刻便是应诺之时。只是……”他又咧嘴一笑:“你们人靠得太近,我会紧张,不如你把人带远一些如何?” “你不要耍什么手段,否则……”费曹恨恨道。 “退不退?”宗言不愿听废话,抬手用长棍点在皇帝喉尖,只冷冷吐出三个字。 身为筹码,皇帝也是无奈了,只得冲着费曹摆手。 “你若敢伤害陛下,老夫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后者放了句狠话,却只能领着骑兵退后了一大段距离。 宗言见他们听话,也收回了棍子,重新坐了回去。 他再拖时间,怎也要保证师父他们通过峡谷才好。 而费曹呢?昨夜在宗言手下吃了大亏,他便知道凭借自己与几千骑兵,不可能将皇帝安然无恙地营救出来,他自然不相信宗言会乖乖放人,其实早已传递出了消息,正等着己方高手前来支援。 一时间,两边竟这样僵持了下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宗言估计师父他们应该已经离开了峡谷,便觉得自己还应做些什么。 其实他作下断后决定的时候,原本的打算是放了皇帝甚至情况不妙时,一棍子将皇帝砸死,然后自己便脚底抹油快些去与大部队会合,今后只要小心,在南方隐姓埋名,应该能熬到改朝换代。 但现在一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先前的想法并不妥当。就算他能从容脱身,可大贺朝虽然衰弱了,精兵强将依旧不少,之后的追杀与诡计绝对避免不了。 这就有大问题了,如昨晚那样的战斗,凭借护身木偶最后的能量,也只能再进行数次。 要不要来点大的? 想到此,他对着皇帝又是一笑:“陛下,我希望您平安回去后,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你我就当这一切是梦,从此再无交集岂不很好?” 皇帝神色变幻:“朕应了。” “痛快。”宗言给了一个大拇指,可紧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怕你失言,就算你驾崩了,我以后也会有手段将你的魂魄揪出来,好好泡制一番。以后我师兄弟等人若倒了霉,我第一个就会来找陛下。”话到这里,又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到做到,希望陛下不要自误才好。” “我承认你武力超绝,但也不必用这话……”皇帝心中却是冷笑,皆因对方的话太过荒庙,可他反驳的话并未全部说出口,整个人便怔住了,接着身子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先前还对着他笑的宗言身上猛地荡出一股强烈的气流,吹得他几乎站立不住,而那双原本如正常人一般棕色的瞳孔竟然渐渐泛起了金色的光华。 这时天光仍只是微亮,峡谷中更被笼罩在暗色中,那变成金色的眸子在这种环境中,竟似火焰在燃烧一般,妖异无比。 “你是……”在惊惧声中,他整个身子突然被宗言提起,然后大力一甩,整个人便朝着骑兵的方向远远飞了出去。 “小心。”费曹一直盯着这个方向,见皇帝被对方仍麻袋一般抛过来,忙强抑住伤势,飞身而起,勉强接住了。 人还在半空,他怒喝道:“放箭……” 机扩声不绝,如雨的箭矢直直射向还在谷地的宗言。 而后者只是哈哈一笑,长棍在石头上一点,整个身子如窜云燕一本直冲而上,不光甩下箭雨,还在空中留下两道金色残影。 “妖、妖怪……” 有眼力好的骑兵,见到高处那人金光四射的眼睛,惊恐万分忘记接下来的动作。甚至有人被吓得栽下了马匹。 随着喧哗惊呼声,宗言这时已经踩踏着峭壁到了山峰顶端,然后双足一蹬,身子重又飘到空中。对着脚下人群中,正惊骇望着自己的皇帝与费曹喊了句:“好自为之。” 然后凌空换气,身形一扭,手中长棍化作乌光脱手而去。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如立柱耸立天地的独峰,竟真像被斩断的木柱般,在尘土飞扬中,缓缓地朝着下方坍塌下来…… ------------ 请假 药不小心吃多了,头晕,今天没更了,。对不起。 ------------ 47 离别 遥江北岸独峰山,虽海拔不高,但因山形奇特,一直备受文人墨客喜爱,流传下诸多闻名于世的诗篇与画卷。 人类文明诞生之前,这座山便屹立于此,无数年来,已不知经历多少山洪地震、狂雨暴风。时光变迁四季流转中,峰顶的草木历经枯荣变化,生死循环,其山体却依旧如故,不曾动摇半分。 却没想,在这样一个黑蒙蒙的清晨,于万众瞩目中,被人一棍子捅塌了。 轰然几声巨响,半座山峰与地面接触后,如同刮起暴风,无数土石碎块与烟尘一起,冲击波一般朝四周激荡而来。 首当其中的便是先前目瞪口呆的骑兵,反应不及的瞬间便被尘土淹没。 大地仍不停晃动,战马惊惧嘶鸣,声音却隐没在轰隆隆巨响声中,只能凭借本能地四处乱窜。 再是经验丰富的骑兵,此时也控制不住受惊的坐骑,只能趴在马背上,企望这一切尽早过去,至于不小心被摔下马去的,不是被土石砸晕,便被践踏成了肉泥。 费曹到底是老牌的强者,强挺着重伤的身子,带着皇帝一路远遁,勉强脱离了山峰崩塌的范围,等回过头来,只见烟尘遮蔽了天空,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饶是他这种先天高手,在这种天地之威的面前,也被震得失聪。忙去察看皇帝的状况,见他除了脏乱了些,好像并无大碍。只是皇帝陛下双眼发直,死死盯着宛如末日来临一般的景象,嘴巴蠕动,也不知在说什么。 等费曹听力恢复,才听得皇帝念着:“好自为之、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循环往复,一直说个不停。 他想到之前那劫持皇帝的贼人留下的话,目光不由一凝…… ------------ 与此同时,发足狂奔的宗言总算赶上了前方的队伍,与师父师兄会合到了一处。 即便在跑路,众人也不免被身后的异状吸引得停了脚步,毕竟动静太大,他们其实距离得也不是很远,自是将山峰倾倒,烟尘漫天的场景看个清楚。 “好运气,我刚放了皇帝,那边就发生地震和山崩。”宗言抹了把脸上的尘土,脸上全是庆幸的表情。 不是他存心要隐瞒,关键是,他说自己一棍子把一座山弄塌了,这也要有人信哇。 “阿弥陀佛,悟空当真佛缘深厚。”言晦感叹地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宗言干笑了一声,接着提醒:“未免夜长梦多,咱还是先找地方落脚吧。”随即重新将悟恒背到自己背上,这些人倒无所谓,还有个伤员淋了一夜的雨水呢…… 也不知是他们小心翼翼的缘故,还是朝廷放弃了追索,别说追兵了,连通缉榜文都没见到一个,一行人找到镇子,给悟恒换了伤药,休养了几日,又搭乘了海船南下,可谓顺利至极。 只是古代的海船,这条件实在说不上多好,颠簸不说,速度还慢。 过去了头几日的新鲜劲儿,就颇觉无聊了些。 当然也不真无事可做,起码,未来的规划都做好了。 如今宗言不缺钱财,他携带的包袱里,几乎全是这几年积攒下的金银,这些足够找个山清水秀又安全的地方重新建造一间菩提寺。 但老和尚头脑不清醒,不知何时能恢复记忆;悟恒等同残废,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悟念年纪又太小,根本不经事;他自己只是俗家弟子,又不想出家。 所以,菩提寺的重建工作刚被提起,就遇到了挑战,那便是缺人。 好在这一行还有其他僧人。 宗言逐个劝说,广昭寺的四名僧人原本就对未来感到惶恐不安,听了他的计划,自是很快许诺。 言晦比较麻烦,可菩提寺的重建工作需要一个主持大局的,宗言稍一卖惨,对方又顾及老和尚的情况,犹豫一下也点头同意。 计议已定,剩下的只是找个山清水秀又安全的地方了。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因为伤势有了起色,悟恒再不像过去那般沉闷,反而似乎因为放弃了某些心结,变得比过去要开朗许多,在船上对谁都有说有笑的。 老和尚还是那副童心未泯的样子,整天揪着言晦陪他下棋。 悟念有了新的玩伴,省事小沙弥和他年纪相差不大,两人关系没几日就格外好。可对方要在言晦身边服侍,每到言晦与老和尚对弈的时候,悟念便无聊了,不是去悟恒处学经文,便是缠着宗言,让他讲故事。 至于宗言,他其实也有事情在忙,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可惜,始终不被同行的人理解。 这日,天气晴好,海风吹拂在人身上格外地舒服。 悟念从悟恒那里结束了经文的课业,跑去看师父和师叔下棋,可他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只看得昏昏欲睡。与同样双眼迷茫的省事打了个招呼,又偷偷跑出船舱,去瞧宗言的热闹。 在他眼里,二师兄自从上船后跟魔障了一样,整天抱着把黑黝黝的铁棍子,就连吃饭睡觉,也是从不离身,还美其名曰“养剑”。 可二师兄的根底他能不清楚吗?菩提寺这里里外外,就没一个会剑法的,二师兄擅使的明明是长棍。而且那把棍子也不是什么绝世佳品,只是在码头随便买的剑坯,没剑鞘不说,连刃口都没开,这也算宝剑吗? 他跑到甲板,果然,宗言抱着剑坯对着海水出神。 宗言没有骗人,他确实在养剑。可能因为之前连日与高手交战的缘故,他的境界一不小心达到入微圆满,即将步入筑基阶段。 按《小筑基法》中所述,这时就该选择自己的本命武器了。 其实他棍法使得最熟,威力也最大,理应选择长棍作为本命武器。可他嫌弃棍子难看,心中也一直抱着御剑飞行的执念,便二话不说,花了三两二钱银子,在铁匠铺买了个剑坯。 嗯,不会剑法不要紧,咱可以学嘛。 “二师兄,给我讲个故事吧。”悟念走到宗言身旁。 “好吧,师兄就给你讲个剑仙的故事,话说……”宗言其实呆着也是无聊,那几个和尚没事还能念念经,他就只能看风景打发时间,偏偏海上除了海水就是云彩,早就看吐了。 “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故事讲完,宗言不免悠然神往。 “我知道了。”悟念突然恍然大悟,指着师兄怀里的剑坯:“故事里,剑仙就如师兄一般要宝剑不离身,师兄难道也要做剑仙?可是……”到这里,他又面带犹豫,小声问道:“师兄的棍法惊人,连大内供奉都不是敌手,养棍岂不更好?” 宗言随口道:“你不觉得长发如雪,御剑而来的剑仙更潇洒吗?” 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长发飘飘白衣如雪,御剑而来斩妖伏魔的场面。那真是,帅呆了。 “长发如雪……”悟念念叨着这四个字,却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师兄的脑壳,随即目光变得无比复杂。 宗言注意到师弟的表情,便知对方心里想的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丝的不自然。是,咱现在这形象是差了点,头发就是长不出来,可你小子这是个什么眼神?有同情?有怜悯?还带着几分鄙夷? 啊呸,要不是看你是亲师弟,还是个小孩子的份上,我不一脚把你踹进海里…… ----------------- 几日后,海船终于停靠进了一座大城。 这时节,南方的夏天正是酷热,因为战乱在此地已经过去,城市颇为繁华。 路边更是被点缀满了各式鲜花,微风拂来,鼻子里都是馥郁的香气,完全抵消了咸湿海风的气味儿。 随着船身的震动,船伙计放下了舢板,众人晃晃悠悠地重新站立到了陆地上。 刚一接触地面,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便连宗言这等高手,心里却也闪过一丝轻松。 毕竟,对人类来说,脚不沾地,毕竟没什么安全感,如今才算落到实处。 可就在下一刻,宗言突然愣住了,片刻两步到了队伍最前面,将手中的包袱交给言晦:“师叔,我师父与师兄师弟,还要您多费心了。” “你要走?”言晦也是一愣,随即皱眉。 “若我推测不错,之后的路应无什么风险,晚辈临时有事,无法参与菩提寺重建。”宗言苦笑点头。 “也罢。”言晦深深地看他许久,才面露惋惜感叹道:“可惜,你虽穿僧衣,却始终不肯入门,否则……”剩下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南下以来,宗言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穿了僧袍,脖颈上还挂着念珠,活脱脱一副僧人模样,可只有自己人才知道,无论言晦在船上如何劝说,对方仍只是俗家弟子,连戒都未受过。 “二师兄,你要去哪里?”宗言还要继续与言晦作别,衣角却被拽住了,小沙弥悟念仰着脑袋,语带哭音,哀求道:“留下来好不好?” 宗言神色一暗,伸手抚向师弟的头顶,那微微刺手的手感,不由让他晃了晃神,犹豫片刻,他蹲下来,与悟念面对面,柔声说:“任务完成,自是要走。小悟念也要长大了,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师父师兄可都要靠你照顾了……”言罢,他伸手将自己一直掩在衣袍内的红绳取下来,挂在悟念的脖颈。 悟念低头,见红绳上悬挂着一个丑陋的木偶,当即大惊,因为他知道这是二师兄从不离身的物件,如今竟给了自己。 又听对方道:“这是师兄的礼物,一定要随身携带,知道么?”他刚要拒绝,可抬眼便对上了师兄温和的眸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不由点头。 宗言见他收下,才笑着站起来,又摸了把毛茸茸的脑袋。 他给悟念的,正是多次帮助他的护身木偶,经过之前截断独峰山后,此时的护身木偶存储的能量其实已经见底了,对他再无大用。却足以在危机时刻,挽救悟念一命了。 转向被担架抬着的悟恒:“大师兄……”嗫嚅着,却感觉自己与对方是朋友,这时候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给句:“保重。” 悟恒颔首:“这些年,今日还是首次听你叫我大师兄呐。你素有佛性,希望今后能努力修行……” “得了,又啰嗦。”宗言咧嘴一笑,接着将目光投向老和尚,神色逐渐转为郑重,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师父授业之恩,不孝弟子走了。” 说完这句,不待众人作出反应,便一个纵身,远远掠去。 而就在他站在码头边一处店铺的屋脊上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悟空……” 往日只知道念悟恒的老和尚,这时似乎开了窍,竟对着远去的身影伸出干枯的手臂,嚎啕大哭起来。 可这声悟空,只是令宗言的身子抖了抖,微微一顿后,便头也不回,几个纵跃间,身形在城内嶙峋的屋舍房檐中悄然隐没,再无踪影。 “哎,走吧。”言晦重重一叹,牵过师兄的手。省事则安抚着哭泣不停的悟念,一行人沉闷地继续朝着城内行去。 路过一家客栈时,言晦便停住脚步,领着人便打算在此歇息一番。 但他们还没进入,便被里面说书先生的醒木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那悟空随手一挥,身上袈裟便是迎风暴涨,攻向费曹。不想费曹也是法力了得,当即招来一股狂风,竟是将那到了面前的袈裟吹走了。不想,两人这番惊天动地的大战,波及一座高约万丈的巨山,霎时间天崩地裂,山脉倒塌,腾起的烟尘半月方散,无人知两人在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最后费曹重伤,悟空不知所踪……” “那个叫悟空的和尚真那般厉害?能与出名几十年的费曹大战半个多月?” “这位客官说得好,那悟空的来历自也不凡,据说乃是由天外一颗陨石变化,生就一双火眼金睛,天赋神通。可上九天下九幽,降妖除魔,直杀得诸神辟易,百鬼哀愁,手中一根长棍,世间无人能及……” ------------ 48 布置 南方的夏季天气极度闷热,夜晚稍好一些,可对一帮北方人来说,仍是难以忍受。 客栈中,灯火如豆,一干和尚做了晚课,早汗流浃背,顾不得什么威仪,将外袍一脱,赤膊了事。 悟念只穿着个裤头,虽感凉爽了些,却半点提不起精神。 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既然大家到了南方,那便安全了,接下来,只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建菩提寺,又会过上以前平静温馨的日子。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二师兄要独自离开。 言晦给悟恒察看了伤势,一出门便见小悟念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神情怏怏。 他自知道是为什么,其实他也感到遗憾和疑惑。 这么一个有胆色,有能力的后辈,偏偏不肯受戒,与佛门终是有缘无分,他怎能不遗憾? 疑惑的是,凭宗言独自一人劫持皇帝,面对重兵围堵也要留下断后这点看,其人明显与菩提寺的几个和尚有着深厚感情。可在安全抵达南方后,这人偏偏要走,且看白天的模样,好似一去再不回般,着实让人琢磨不透。 蓦地,言晦突然想到之前在船上宗言向他打听的事情,又回忆起对方在纸张上比比划划的东西,身子不由一震…… ----------------- 三天后,言晦一行乘船逆流而上,进入大贺腹地,彻底地没了消息。 当天夜晚,有道灰色影子如烟如缕般轻轻飘飘掠进大总管府。 跟平民家宅不同,这般动作,对戒备森严的大总管府来说,已近似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了,自然很快便有守卫反应过来。 立时,整个府邸警铃大作。 偏那人似乎故意为之,见到守卫前来便停下了,立于院中,静静等待。 没一会儿,手执各式兵器的守军就将来人团团包围起来。 火把将院落照得亮如白昼。侍卫统领看清来人装扮,不由皱眉,冷冷开口:“这位高僧为何夜探我总管府?” 被围在中央那人芒鞋僧袍颈挂念珠,光头无帽,乃是一个年轻的和尚。 其面对四周的刀枪兵刃,始终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高僧气度,且未曾携带兵器。是以,侍卫统领并未立刻下令将人捉拿,而是先询问一番。 “我来送件礼物。”那和尚负手,对四外的敌意视而不见。 “不曾扣门等候,又无拜帖递交,反是三更半夜独自闯入,礼物可不是阁下这般送法。”侍卫统领眯起了眼睛。 “是不合礼数。”那和尚点头,随后歉意一笑:“只是大总管政务繁忙,据说外面送礼的人要排队许久,偏我等不及,只能出此下策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抬高了音量:“我独身前来,主动被你们围住,还不足表达诚意吗?许大总管何故吝于一见?” 他话音未落,一道豪爽的笑声便传遍场中,侍卫们让出道路,一个体格魁梧的长须大汉率先走了出来,只是没到近前,而是被众多手下拱卫着,遥遥对和尚一拱手:“这位大师见谅,您这般出现,我兄弟们难免紧张了些。” 那和尚在众人的警惕目光中伸手入怀,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最近的一名守卫。 那册子传递到许大总管手中,他原本随手一翻,谁知没过不久,面色剧烈变化起来,有欣喜,有震撼。 过了许久,他长长出了口气,将册子郑重揣进怀中,随后推开前面的守卫,几步到了和尚面前,双掌合拢,深深躬身施礼:“许永春多谢大师相助,您这份礼可是太重了。” 许永春,多年前与几十个同乡因不堪暴政愤而起事,经过十年发展,如今已牢牢控制住了富饶的四个行省。 而且此人颇有人格魅力,招揽了不少的军事与内政人才,他掌握的地盘民心安定,商贸繁荣,他本人也十分受百姓爱戴。 值得一提的是,同行们扩展势力后,无不给自己加官进爵,甚至称孤道寡。而他这个自封的四省行军大总管的头衔,这么多年一直未曾变过。 那和尚坦然受了他一拜,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在这里提前预祝大总管得偿所愿。” 许永春直起身后,他仔细打量面前的和尚,又问:“恕许某失礼,还不知大师上下。” “悟空……”和尚只吐出两个字。 许永春随即大惊,还待再问之时,却只觉眼前光芒一闪,瞬息后,面前空空荡荡,除了同样惊骇的一干护卫,竟再找不到那和尚存在的痕迹了…… 不错,送礼的就是宗言。 只不过,这时他已经沟通祈愿池,离开这方世界了。 其实早在弄塌独峰山后,他便接收到祈愿池的消息,任务完成了。 但他仍担心一众僧人的安危,是以一路护送。 原本还想着拖一拖,尽量与众人相处长一些,怎也要将菩提寺重新建立起来,可在双脚一接触南方的地面,祈愿池再次发来消息,他在这方世界只能停留最后五天,时间一到便会被强制驱离。 于是,在多与师兄弟团聚五天,还是尽快完成下面的布置,这两条路,他选择了后者。 才有了夜闯总管府的一幕。 在小沙弥悟念的正常人生中,当然没有他这个悟空二师兄的存在。几年前的那场地震,老和尚殒命于火海,只剩下大师兄与他相依为命。 可没有平静几年,菩提寺也遭废弃,随之进入到广昭寺修行。 佛门可能是清净地,可人多聚集的寺院真说不准。 两个外来人,一个武力平平宛如闷葫芦,一个年纪幼小不经事,外面可没有钱又能打的宗言撑腰,初时被抱团的人排挤也在情理之中了。 而没等两人在广昭寺站稳脚跟,皇帝又来了。 少了宗言插手,悟恒的命运可想而知。 悟念则被废了丹田,沦为官奴,直到大贺朝灰飞烟灭,才恢复自由,重入佛门。 那日大师兄跪在皇帝面前,求他饶过自己小师弟一命的情形,仍时不时出现脑海。 就算他最后成就一代高僧,这个心结,仍无法开解。 所以,悟念的心愿便是师父与大师兄都能活下来…… 早在收到皇帝抓了悟恒的消息后,宗言其实已经大概有数,小悟念的心愿当是如此。 但他心有顾忌,自己完成任务便会离开,怎么也是安全。可菩提寺其他人,便要遭受到朝廷疯狂地追杀与报复。所以,他行事一直留有余地,在劫持皇帝,乃至之后逃亡的一路上,都未敢杀太多人,直到最后没有办法,才弄塌了独峰山。 好吧,可能他就是太怂。 目前看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朝廷的报复暂时并未到来,但他仍是不安心,而且,多少感觉憋屈。 心气不顺,自然要找点办法排解。 所以在船上时,他没事儿便找言晦闲聊,将朝廷各个大员的资料,各处防守大将的性格喜好,都整理归纳出来,连朝廷各关隘的兵力部署都记录到了一个小册子上。 甚至,他还在开篇,着重介绍了马镫与马蹄铁的妙用。 这个世界不知怎么发展的,到现在竟然还没有马镫的出现。所以培养一名出色的骑兵,耗时很久。 而南方各个诸侯与义军拿朝廷没办法,也是因为朝廷铁骑的威慑力太大。 马镫和马蹄铁,前者会加速骑兵养成的速度,后者则减小了战马的损失,对南方义军而言,这两种东西无疑是目前最需要的。 短时间看不出,可大贺朝的覆灭,他宗言,到底也有所参与,甚至还推了一把,总算能出口气了…… ----------------- 尽管完成了一次任务,意味着自己又能得到一些好处,可站在美轮美奂的祈愿池旁,宗言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他沉默了良久,才看了眼仍悬浮在祈愿池莲花上的那个虚影,目光复杂地叹道:“你联系上祈愿池时已经老迈,脑子不清醒,着实给任务造成了些障碍,却也使我得了不少的好处。也不知算不算幸运了。” 那虚幻的老僧却依旧双手合十,微笑不语。 宗言这时却完全提不起兴致来收尾,反正莲花就在那里,等日后再看看这次任务有什么收获吧。 他毕竟是凡人,五年朝夕相处的日子,哪是说放就能放的开? 意兴阑珊地出了空间,外面的世界临近秋末,这日却阳光明媚,没有风,下午的霖城便显得慵懒。 耳听得小贩的叫卖,宗言慢悠悠地在街面上晃悠许多,方才记起自己当日是临时开小差跑出来的,这已经算旷工了。 他摸了摸怀里,与第一次任务因为杀人而手足无措不同,这次他特意揣了些金子,如今被安然带了回来,有了这些钱,无须再打工,只需租个院子,安心修行便好。 毕竟受了人家老板娘的收留之恩,怎也要回去给个交代才是…… PS:感谢呜呼自飘零的1700打赏支持。 祝大家粽子节快乐,快乐…… ------------ 49 烟火 因为宗言不在,柳壮只能自己将桌椅擦拭干净,等天一黑便准备打烊。 谁知,他刚举起门板,便见得宗言慢悠悠晃回来,本待呵斥一句,随即便被对方的造型吓了一跳,手中门把一个把持不住,直朝对方面门扣去。 宗言反应迅捷,一把扶住:“不必一见面就这么招呼吧?” “你……你……”柳壮磕磕巴巴吐出两个字,然后长呼口气:“你去哪了?怎搞成这样子?” 宗言只摸了摸脑袋,干笑道:“凉快。” “秋天剃光头真是凉快。”老板娘的声音从店内传出来。 宗言顾不得其他,忙从柳壮身边挤进去,两步到了柜台前,才见老板娘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他随即一拱手:“宗言多谢老板娘收留之恩。我……” 他话没说完,柳三娘却接道:“和尚你要走了?”之前已不再提起的外号,竟在此刻又重新使用了出来。 宗言一愣,然后苦笑:“确是不在店中干了。”想了想,一把将言晦给的玛瑙念珠摘下塞进怀里,强调道:“我真不是僧人。”其实他也知道这误会没法解释了,谁叫他因离开得匆忙,根本没有更换的衣服呢?留着大光头不说,还一身僧衣芒鞋,不被当成和尚才怪。 柳三娘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闪过异色,嘴里却平淡地道:“我这就给你结算工钱。”然后开始噼里啪啦拨弄起算盘。 宗言原也看不上那几百文工钱,本不想要,可相处两月,多少知道老板娘的脾气,想了想,道:“那些工钱换顿酒吃如何?就当我做东,大家吃个散伙饭?” 又觉得可能不太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谁知柳三娘“啪”地扣住算盘,伸手将银子接了,掂了掂,眯眼一笑:“二两银子,足够摆桌宴席,不过今日石头家中有事,散伙饭只能等明个儿了。” 宗言只能点头。不过,他嘴角却是一阵抽抽,这是被宰了啊。 霖城与时局不稳的大贺朝自是不同,物价一向便宜,一个馒头才一文钱,店里吃盘炖羊肉,也不过一百文,那量足足的。二两银子的菜,得是什么水准? 他身怀巨资,又与店里的同事相处愉快,这顿饭请得倒也心甘情愿。可他明显感受到老板娘隐藏的怨气,是怪自己不提前打招呼便要辞职吗? 这时,又听对方问道:“你要回返师门?” 宗言叹道:“我哪有什么师门,只是在店中已不方便,怕是要在附近租个宅子居住。”他在这世界到哪里人生地不熟,反是霖城待得习惯些,还不如老实待在这里,等着下次任务到来呢。 “哦!”柳三娘点头,却又是一笑:“你这银子先存着,明日摆酒后,剩下的退给你。” 宗言:“……”这变得也太快了。 -------------------- 尽管已经辞工,可宗言目前仍无处可去,只能在员工宿舍中再对付一晚。 但过去已习以为常的呼噜声,他这时反是不习惯了。翻来覆去无法入睡,索性念头一动,进入了祈愿池的空间。 他走到祈愿池前,悟念老和尚的虚影仍在,两人对视,良久,宗言见他仍如之前那般呆立不动,便叹气收回了目光,又将步子迈近些。 虚影下方的莲花果然如上次一样,缓缓地绽放开来。只是,喷薄而出欲洗去他负面情绪的光华到了近前,却被他拒绝了。 苦也好,累也罢,五年清净的修行生涯,宗言已将之当作人生的财富,值得他细细体会,舍不得藏在记忆深处。 光芒退散后,莲花内升起一颗莲子出来。 宗言按照程序,在心里祈祷起来。 我要天才地宝和丹药,实在不行,给把仙剑也好哇。 其实经历过上一次,他已多少了解了祈愿池的不靠谱,可心里仍免不了有些期待。 这次任务耗时这么长,总要给些好东西吧? 而这一次,祈愿池确实没让他失望,莲子消失后,莲花上再次光芒大作,刹那间,便有两件物品漂浮其上。一张金色卡片和一本厚厚的书册。 宗言挑眉,先去触碰那本书。虽然没有接收到信息,可他手指一碰到书册,上面遮掩住书名的光芒便已散去,露出《炼器总纲》四个大字。 面色不由一喜,快速将之抄在手中翻看起来。里面果然是炼制各种法器的内容,甚至还有飞剑的制作方法。 好东西啊,尽管里面的材料他听都没听过,但无疑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至于之前养了十几天的剑坯?可以扔了。有飞剑,谁还在乎那个凡品啊? 郑重地将《炼器总纲》揣进怀里,他又满怀希望地看向那张卡片,自己辛苦了五年,总不会一本书就被打发了吧? 这卡片竟然还是金色的,一看就是好东西。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伸手,然后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起来,被气的。 身戒卡:身戒心慧,不动如山,手持本卡受戒,效果加倍,永不可更改。 干梨凉,别让老子知道你有了灵智,否则早晚把你这水池子填了。 他现在怀疑,上一任就是被这么阴死的,太损了。 这东西谁爱用谁用,反正打死我也不碰,想到这里,他走到石桌前,没好气地将这张卡片拍在石桌上,留着与之前的附身卡、明目卡一起吃灰。 然后,他身子猛地一僵,慢慢地回头。 只因为,老和尚悟念的虚影这时竟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因为心愿已了便散去,反而更加凝实,双手依旧合拢着,遥对着他深深施礼。等直起身子后,表情也再不似之前那般虚幻了,脸上露出一抹满怀欣喜的笑容出来,嘴唇微动,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宗言的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地缓缓靠近,之前细微不可辨的声音清晰起来。 想要开口询问,老和尚的虚影却渐渐化作万千的光点消散了。 宗言呆立良久,眼眶不由一红。 他分明听见,对方是在说。 谢谢你,二师兄…… ------------------- 宗言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要知他这几年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每日清晨必定起来练武的。 可能是睡得太晚吧。习惯性撸了把自己的光头,依旧是发涩的手感,远没有师弟毛茸茸的脑袋摸着舒服。 他撑起身子,以他的目力,窗外秋末的光影依旧是看不清的,也分辨不出这是个什么时辰。 邻床的柳壮不在,隐约中,能听到后厨忙碌的声音。 宗言振作起精神,飞快地下床洗漱,然后直奔前堂。 谁知,今日酒肆却并未开张,张石头,柳壮,乃至柳三娘和丫环小翠都聚在后厨忙碌。 “三姐说今日不做生意,算休息一天。”柳壮将铜火锅摆在院中石桌上,对他笑着说。 柳三娘也端了盘羊肉走过来,突地皱眉,问道:“倒是疏忽了,和尚现在可有忌讳?葱蒜能吃吗?” 宗言无奈,这是真将他当和尚了啊,只能回答:“没忌口,我什么都吃得。” 很快,新鲜的牛羊肉与时令蔬菜摆满了一桌,柳三娘更是取出了珍藏的好酒,挨个将杯子斟满。 美酒和火锅,在秋风飒飒的季节,再舒服不过。 之前一路逃亡,在海船上为了不引人注目,宗言着实跟着一帮和尚吃了好多天的素,之后又着急见义军首领,可谓风餐露宿,肚子空空。 是以,佳肴在前,稍微平复了那场离别的不舍。 几杯美酒下肚,心情更暂时舒阔许多,不觉便有些醉了。 不知不觉,这场酒局持续到了下午。 前院并不幽静,因为靠近闹市,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多了,隔壁铁米店的夫妻对骂,街上小贩的吆喝与讨价还价,谁家熊孩子的欢笑与争闹。这些声音都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场中几人却不在乎,小翠不胜酒力趴在桌上,张石头大着舌头,吹说当年拎着菜刀漂泊江湖的往事。柳壮又聊起对面铁匠家的姑娘,可能真想结束单身生涯。 只要柳三娘面不红气不喘,问宗言不在这里做了,有何打算。 后者哈哈一笑,醉眼迷离地用筷子敲击起面前铜锅,磕磕巴巴地念道:“素来无争随性,提壶浪迹天涯。闲时由缰信马,看遍秋雨春花……我、我想当个侠客,耍贱……呸!甩剑的那种……” “我以为你会去出家。”柳三娘笑吟吟望他。 “出家?”宗言呆愣了下,突然想起五年的修行生涯,陷入沉默。 过了良久,他自失一笑:“佛门可能真的清净利于修行,但我更喜欢这人世的烟火……” 第一卷人间烟火完 ------------ 50 深秋 霖城因为处于帝国最北端,所以一到深秋便尽是萧索,尤其是夜晚,草原上刮来的风,让本地居民先一步体会到临近冬日的寒冷。 人们自是习以为常,多加件羊皮袄子的事罢了。 这日清早从房中出来,刚准备晨练的宗言,便发现地上竟然被覆盖了一层薄冰,雨水拍在头上,冰冰凉,更可见细小如盐粒的雪花在风中跳跃。 雨雪霏霏,似乎将整个世界都笼罩住了。 尽管霖城的气温比之大贺朝的灵台府还要冷上不少,但宗言好歹算个内功高手,又从小生活在北方,一向耐寒,便没什么好抱怨的。 等两套棍法打下来,浑身热气蒸腾,额头上除了沾染的雨水,还有细密的汗。他也不用毛巾,操手便摸了上去。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果然不失所望,已经长出了短短的发茬,再不似刚回来如新刮的那般发涩,反而有点像软刷子,手感极好。 说真的,留光头会上瘾。 散热快捷出汗少,清爽干净还方便洗漱。跟撸猫似的,没事儿摸几下,心情愉悦。 当然,考虑到当前社会的大环境,他总是被异样目光困扰,更为了将自己清奇的画风纠正,宗言就算真觉得留短发方便,也必须小心呵护,将头发留长。 青丝飘扬才符合他心中的人设啊! 回到房中,取下炉子上的热水,简单冲洗一番,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想了想,又给自己戴上一顶兔皮帽子,才慢悠悠地晃出院子,准备去下馆子吃饭。 这是他在租的宅子,面积不大,但远离闹市比较清净。有自用的水井和院子,梳洗练武都方便。价钱还不贵,一年的房租,才二两银子而已。 他回来时携带的金子,都够他买上十几个这样的宅子了。 就算每日大吃大喝,还要购买补充气血的药材,也能应付许久。 他在菩提寺当火头真是够了,这时不必照顾师父,自也懒得再碰菜刀。 所以,这一个月来,他的一日三餐都靠在外面解决,刚搬出来时还隔三隔五回酒肆找旧同事小酌几杯。其余时间都猫在院子里,要么打坐,要么练武,过得相当平静有规律。 自然,因为没找活计又不缺钱花,尽管低调,还是成了附近有名的闲散人。 大家都知道这个看着好像刚还俗的年轻小伙不缺花用。 当然也有心眼不好的打他的主意,结果…… 呵呵,偶尔活动活动手脚,找几个沙包打打,有益健康。 今天可能因为气温骤降的关系,街上的行人稀少,宗言走到早点铺子时,发现只有两帮持枪带剑的江湖人在用饭,他们四五个人凑在一桌,低头喝粥,少有交流。 因为视力所限,他看不到这些人的表情,只是从他们不发一言的状态来看,心情肯定不会好。 想想也是,忙活了几个月,城外的泉陵山上,不知增加了多少的亡魂,竟然毫无所获。谁能甘心呢? 其实这次回来,宗言已拥有一定的武力后,倒是对那个什么秘宝也曾产生过好奇,到底凭什么,让这帮江湖人守在荒郊野外,流下不知多少血,落了多少的性命。就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吗? 可他找消息灵通的柳壮打听过,对方所知竟也有限,只知是关于成仙的契机。 不过宗言将所有线索仔细捋了一遍后,便再也不碰这个话题,决定继续低调下去。 为何?因为仔细核对后,他骇然发现,传言中泉陵山华光大冒的第二天,正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你说巧不巧? 而且,成仙的契机…… 外面一帮人拼死拼活忙了几个月,争夺的东西竟然就是自己的祈愿池吗? 宗言一入座,早就熟悉的伙计没等吩咐,便将小笼包和米粥咸菜端了上来,他便再也不看周围人。 实则,他从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变成了个高手,已经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 而这个有心人,指的便是柳三娘。 他初时自然察觉不到,可这次回返,他能清晰地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压迫感,这种感觉,甚至比之前遇到言晦时还要强烈。 怪不得柳三娘能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在霖城平安立足这么多年,原来竟也是个临近先天的高手。 当然,他即将筑基,也就是步入武者所说的先天层次,倒也不怕什么。 而且,从柳三娘的反应来看,好似没有恶意,否则,他第一次练出气感的时候,对方就下手了。 反是他当日辞职,柳三娘的表现颇为微妙,让人摸不着头脑。 直到半月前的聚餐,对方似有意又似无意地提出,要将小翠嫁给他。 宗言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说实话,小翠这姑娘小巧玲珑,除了脾气跟老板娘一样泼辣,长得也算过得去。而且柳三娘当时就说,她是将小翠当妹妹看待的,若是嫁过来,必定有丰厚的嫁妆。 可人家才十六岁,别说他现在只想快点修到金丹无心姻缘,就算准备找个老婆,也下不去手啊。 于是,他便装醉应付了过去,估计柳三娘也看出他的想法,便不再开口。 还好小翠当时被支出去,柳壮和张石头也喝多了,场面倒也不算难看。 为这,宗言都不太敢再去喝酒。 只是店里一直记着他,做什么好东西都要来叫,他又是个嘴馋且心大的,几次后,发现老板娘再不提及此事,小翠也表现自然,就不觉尴尬了。 杂粮米粥软糯香稠,吸溜一口,无比舒服。小笼包皮薄馅大,沾上米醋,两口一个很是过瘾。小菜咸香爽口,嚼在嘴里嘎嘣脆。 比起某人的手艺可不知要高到哪里去了。 宗言没多久就将早餐吃进了肚,抹抹嘴巴,考虑着待会儿要不要去集市弄只羊羔送到酒肆,眼看着入冬了,羊肉最为滋补,热腾腾的炖羊肉配上美酒,岂不美哉? 可还没等掏钱结账,突然双手在桌上一按,身体连带着坐下的椅子整个平移出一丈。而也就在此时,早点铺上方的瓦片整个塌陷下来,紧接着有个身影在烟尘间落下,几乎在眨眼的功夫,又一道白光乍现,直奔宗言不远处的那几个江湖人而去。 又是寻仇?宗言无奈地看向争斗在一起的一帮人,方才寻思美食的兴致一下子没了。 扫了一眼,发现掌柜和伙计在动手时便撇下铺子,抱着头远远避了开,还对着这边招手,示意让他也出去躲躲,一副极有经验的样子。 宗言当然不惧眼前这些人的小打小闹,可秉持着低调的原则,又不愿多管闲事,便只能也两步跨出了铺子。 可惜,他不愿惹事,之前带椅子躲避的动作到底让人看个清楚,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有一把长枪直奔他刺来…… PS:感谢呜呼自飘零同学的再次打赏,感谢老朋友晓书虫18的1500打赏支持。也感谢风霜独饮的1000点打赏。 其实这本书权当是消遣,尽管签了约,却享受不到起点任何的福利了,但有这么一件事勾着,才觉得生活有点意义。 我是不觉得自己患了抑郁症,无奈医生如此诊断,自己也总是作死。幸好咱也不是啥也不顾的小年轻了,还能hold得住。 已经决定了,熬到月末,如果吃药再没效果,就请长病假,找个靠谱、关键是比较自由能上网的医院入院治疗。 出院后,可能转岗换个清闲的部门养老,也或者一个辞职报告,彻底离开这个工作十四年的单位。今后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衰…… ------------ 51 祈愿 铺子中,先后自屋顶落下数人,各个剑法犀利,与之前在吃早餐的一群人乱斗起来。 这局面一乱,就难免殃及池鱼了。 对于迎面而来的攻击,宗言也是无奈了。 他话没说一句,热闹还没来得及看呢,这没招谁没惹谁,还刺激到你了咋地? 他侧身躲过枪尖,随后一手攥住枪杆,一手张开,大巴掌冲着对方下巴托去。 他的动作看似不快,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铺子众人反应过来,“咔嚓”一声,在血沫中,几颗牙齿飞出,那袭击过来的人已经跌倒在地。 宗言恶心地将手背沾染上的那滴殷红液体甩干净,正正帽子,瞥了眼乱哄哄的场面,深感无趣,打算离开。 而就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又有几个提剑的壮汉冲了进来,这次还好,只扫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等宗言出了铺子,身后争斗之声更乱了。早点铺掌柜和伙计站在街上,可怜巴巴地看着被踹断的梁柱与塌碎的桌椅。 “没事儿,待会儿官府来抓了人,会给你赔偿的。”宗言开口安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好几个月一无所获,现在这些武者的脾气是越发火爆,江湖仇杀在城里是愈演愈烈。单单他这一个月,就见了不下四五回,已极有经验了。 他心里则有些可惜,这么好的早点,怕是两三天都吃不到了。 “这不是宗小哥吗?没想到你竟也有这般俊的身手。”一道声音传过来,宗言扭头,还是个熟人。 那人站在街对面,因距离较远,他是看不清面貌,可那身大红色的衣服实在让人印象深刻。 宗言挑眉,朝对方微一拱手,可没有半点交谈的意思,转身就朝着集市而去。 妖娆郑公子,据说他不是离开了吗?怎的又回来了? 这下,老板娘怕是又要头疼一阵子…… ------------- 宗言在集市上买到了称心的羊肉,一大早便送到柳家酒肆,才回家打坐去了。 而等到傍晚他如约而至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柳三娘铁青的脸,显然,心情并不美好。 若放在一个月之前,宗言还会担心那个郑公子死缠烂打仗势欺人,可自从知道老板娘也不是一般人后,种种忧虑则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询问,只当这一切都不知道,乐呵呵地与柳壮一起生火架炉子。 可等酒菜上桌后,宗言看着柳三娘那张已恢复情绪的笑脸,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柳三娘在霖城一呆就是十几年,难道就没人知道她是个高手吗?就算善于隐藏,最近涌进来那么多的江湖高手,也都半点察觉不到? 还有那个郑公子,妄想一个先天高手给你做小妾,是真的心大,还是因为对柳三娘的境界一无所知呢? 自己能清晰感受到柳三娘的实力,到底是因为自己与众不同或者是有祈愿池加持,还是因为对方的主动暴露? 他原准备好好问问,可又想到自己身上也有秘密,这念头又消去了。 既然彼此已如朋友一般亲近,又何必在乎那许多。 外面仍下着雨,桌上的火炉却热气腾腾,几碗酒下肚,所有烦心事与疑问,皆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热热闹闹喝了一顿,酒足饭饱走出酒肆的时候,宵禁的鼓声已经敲响了。 宗言家离得近,转过两条巷子便是,所以并不在乎什么宵禁。 雨雪不知何时停的,硕大月亮冒出了头,照得天地一片银白。 呼吸在嘴里的空气透着阴冷,却能消减酒意,让头脑一下子清明起来。 不由想起酒酣耳热时,柳三娘的告诫:“你也别整日吃馆子了,总要在家中备些米面食材,听说北方的草原比往年都要冷,还发了雪灾,今年怕是不会太平。” 宗言毕竟也读过历史,在古代时期,一旦北方有大灾,便是草原游牧民族南下劫掠的时候。 柳三娘又与郡守关系匪浅,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分量自是不同寻常。 看来,真要做些准备了。 这般寻思着到了自家门口,谁知要掏钥匙开锁时,他却蓦地停住动作,侧耳仔细聆听,紧接着神情一变,身子猛地朝来时的方向窜了出去。 夜深人静时,有异常响动自然会引起注意,更何况离得不远。 对于霖城宗言算是个外地人,可临近几条街巷,他却再熟悉不过了。 穿屋越脊,他动作迅捷却无声无息地朝着西方而去,仅一个呼吸便到某家屋顶,他判断听到的轻微呼救声便是在这一带传出来的。 但他这时再仔细分辨,声音却消失不见了。 正准备挨个宅子寻过去的时候,突然眼角扫见几道黑影从一户人家中掠了出来,身后似乎还背负着什么。正要追上前,一道匹练乍现,清冷的光华盛过明月银辉,只刹那间便穿过那几道身影。 “啊……”短暂的惨呼声中,那几个黑影随即倾倒在地。 然后,宗言便看到场中多出了道手执宝剑的苗条身影。 “呜呜……”之前那些黑影背着的袋子中,好像有什么在挣扎蠕动着。 原来这些人不是抢劫的小偷,是偷人的人贩子? 宗言也落到近处,只是面上仍戒备地望向突然出现的那人。却见那人对他做了个动作。 尽管月光明亮,可因为没了护身木偶傍身,宗言既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也辨认不出是在做什么,只呆了呆。 那人似乎犹豫一下,朝他走近两步,这时,宗言才看清,那人一袭黑衣,长发飘然,竟是一个黑巾覆面的女子。而只见那女子对他招了招手,便窜上了屋顶。 宗言挑眉,知道自己视力不好,显然也是个熟人。他扫了眼地上两个大口袋,又瞧向远处正赶来的点点灯火,知道方才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巡城官兵的注意,想了想,便也循着女子的方向掠了出去。 那女子速度不快,好像在等他,两人一前一后,最终落在一处安静的小院中,却是宗言租住的宅子。 “轻功不错。”双脚落到实地,那女子随手取下蒙面黑巾,笑吟吟地说道。 “果然是你……”宗言微叹,只因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柳家酒肆的柳三娘。 他又侧耳,清晰听到不远处的几声惊呼,又问:“那些是什么人?”方才柳三娘问也不问便痛下杀手,显然是了解什么内幕。 “是一伙亡命徒,劫持的是石秀才一家。”柳三娘望着他:“与几月前出现的秘宝有关。” “嗯?”宗言紧锁眉头:“难道线索在石秀才的身上?”这石秀才他在酒肆打工时也见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学究,也会与什么秘宝有关吗? 柳三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过了许久才摇头,轻声道:“原来你不知道,不知何人放出消息,那宝物乃是一方小印,石秀才平日最爱收集古董字画,怕是被那些实在找不到头绪的莽夫惦记上了。” “小印?”宗言挑眉。 “是的,一方刻着祈愿两个字的印章……” ------------ 52 绰号 “祈愿……”宗言眼皮猛跳。 “是的。上有祈愿两字,形似莲花的小印章。”柳三娘似对宗言狂变的脸色毫不意外:“我也没想到,江湖上争夺了几个月的秘宝,竟然是这种东西。” “可是,之前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吗?”宗言咽了口口水。 “这世上怎会有真正的秘密?也不知何人翻了故纸堆,竟发现,三百年前玄鸣道人消失的地方便是这西北边陲,而这件秘宝便与之有关。”柳三娘只是摇头叹息。 “玄鸣道人是谁?”宗言追问。 “你是在何处长大的,竟不知玄鸣道人的事?”柳三娘惊讶地问,见他仍是茫然摇头,解释道:“这玄鸣道人来历神秘,但八百年前首次出现后,五百年间一直有人声称见过其显圣。直到大夏朝建立才没了消息。这也是世人公认的,唯一可考证的神仙人物。据传,本朝太祖便得过他的帮助。” “活了五百多年?”宗言挑眉。 柳三娘面色古怪地打量他半晌,才又道:“传说玄鸣道人不立道统,拒收弟子,性子孤僻且杀伐无忌,五百年间不知有多少人在他手上倒了霉。所以也被偷偷叫做玄鸣老妖。凡是有传承的门派都有记载,其傍身的法器中便有一枚莲花形状的小印章。世人一直不解,其明明是个道人,手上的印章偏偏选用佛家莲花形状。且其号玄鸣,印章上却只有祈愿二字,也不知这是不是玄鸣道人的俗家姓名。” 说到这里,她幽幽一叹:“玄鸣道人的突然失踪,曾在朝堂与民间引起轩然大波,寻找其行踪的人从未断过,只是后来实在没了线索,热潮才渐渐消弭。偏偏这印章如今在霖城出现,被方才那石秀才当作古董收藏,不巧的是,半月前其家中被盗,连同那枚印章都失去了踪迹。” 宗言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是有人牵强附会?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谁会真的认识?万一是假的呢?” “这种情况,真假还重要么?”柳三娘唯有苦笑:“一个神仙的傍身宝物,连我都动心。你且看吧,之后都不会太平了,这西北又将迎来一番腥风血雨。” 宗言砸吧砸吧嘴,原本的好心情这时一下子都消失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酒后冷风吹得,脑仁一蹦一蹦地疼…… -------------- 生物钟这东西一向不讲理,尽管翻来覆去熬到凌晨才睡,可太阳刚出来,宗言还是醒了。 用凉水洗了把脸,将困意消去,这才到院子里开始晨练。 可是,今日的棍法却不似往常那般凌厉威猛了。 只因他心中有事。说实话,他之前对那什么秘宝从不关心,就算这次回来有了实力,也只是多了几分好奇而已。 可这世间事竟如此离奇,无数人折腾数个月求的东西,竟然与他有关。这回不插手都不成了。 若他推断没错,那个玄鸣道人,应该是祈愿池前任的主人了,就算不是,也与祈愿池有着某些联系。否则,哪有这么巧合?他这边刚刚穿越,那枚印章就在霖城出现了? 但昨晚听老板娘的一席话,后来又厚着脸皮揪着人家问了半天,仍是毫无头绪。 毕竟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且小小一枚印章,实在太好隐藏,若真是谁得了?就算随身放在身上,旁人也无从查起。 看来以后只能多留意市面上的消息,这古代宅男的生活就此结束了。 他收起棍子,微微一叹。 虽然因为刚经历一场雨雪,空气冷冽,可太阳还算足的,昨天的雪也未能立住。除了地面上的一层薄冰,无风无雨,倒也算个好天气。 昨夜只顾着饮酒,就没吃多少东西,这时肚子已发出了抗议。他已无心再洗漱了,只用毛巾擦干了头上的汗渍,连帽子都没戴,便出了院子。 惯去的早点铺怕是不会这般快营业,只能去开发新的地点。 只是,他晃悠到街市上,正琢磨着该吃油条还是面条的时候,突地耳朵动了动,只听得一声大喝:“就是那个秃驴……” 自从到了古代,宗言对某些词汇异常敏感,这秃驴二字一入耳,不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模模糊糊的一群穿着青衣的武者正在靠近,为首一人还用抬手对他指指点点。 “昨日清江帮袭击我们长昆派,就是你这秃驴从中捣乱伤了我兄弟?”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呦呵,来寻仇的?宗言虽看不清这群人的相貌,可青衣持枪,他还是能分辨出的。 这不就是昨日早点铺那群倒霉蛋吗?可能因为是受害者,也或许是有些关系,他们似乎并未受到府兵的为难,竟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明明是你们手贱,还怪我反抗吗? 宗言冷眼瞧着将自己围堵在小巷中的二三十号人,昨天不敢为同伴报仇,今儿个仗着人多就来找场子?还一口一句秃驴?太棒了,咱没睡好正气不顺,可得好好教教你们什么叫懂礼貌将道理…… 等宗言神清气爽地从巷子里出来,只身上有些脏而已,留下哀嚎一片。他捂着肚子,终于不用纠结了,油条肯定不饱,还是去吃大馒头吧。 宗言一改往日的宅男作风,早饭过后,上午热茶配点心,下午点心配热茶。关心的消息没得到半点,却混个水饱,以至于连晚饭都不想吃。 这自是一筹莫展,看看天色擦黑,想着去酒肆找老板娘打听打听,可刚到门口,便被一脸幸灾乐祸的柳壮拉住了。 “三姐早说你身手好,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的武功真那般厉害。” 宗言干笑,自然明白对方所指,正待解释两句,却又听得柳壮道:“今早刚进的花雕,你不买来庆祝庆祝?” “有什么庆祝的?”宗言纳闷。 “你还不知道?”柳壮睁大着眼睛:“现在霖城江湖,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位铁掌金刚……” “铁掌金刚,说你掌法凌厉,独斗三十几号武者而不落下风。这话还是从挨你揍的长昆派弟子嘴里传出的。”这时,柳三娘竟走到近处接过了话头,笑眯眯地看他:“没想到小宗还挺威风……” 宗言不满地瞥了眼满脸调侃的老板娘,心里却在后悔早上下手轻了,下次见面一定打得长昆派那帮人亲妈都不认识。 “咔吧”骨节声响,宗言握紧拳头,这回真被气着了…… ------------ 53 举世皆敌 尽管打定主意再找机会削长昆派一顿,可不知是否被打怕了,之后长昆派的行事极为低调。 就算在街面上遇到三两个持枪的弟子,一见到他,要么远远地避了开绕着走,要么点头哈腰客气恭敬,竟找不到半点发泄的由头。 加之宗言在为印章的事情烦恼,也就无心拿几个小虾米出气了。 宗言最近变成了街(gai)溜子,整天混迹于茶肆酒楼,为的就是得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可惜各种杂七杂八的流言倒是不少,却多属旁人臆测,做不得准。 弄来弄去,还不如看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三娘消息灵通。 而柳三娘见宗言对印章也很上心,竟丝毫不作隐瞒,有什么说什么。 他们约定,若真从印章上得到仙缘,好处共享。 这让后者很不解,对方在霖城扎根十几年,人脉广泛不说,其实力已经先天、也就是《小筑基法》中的筑基阶段,按道理是没必要与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人物合作。 “我认识的,要么实力不够,要么过于奸猾,要么势力庞大不好相与。也就你顺眼一些,功夫不差,还是个心地纯良的。”柳三娘对此疑问,只是淡淡回答。 宗言无语,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对方是在说他傻? 而对于所谓的仙缘,宗言却并不抱有什么幻想。 尽管有了“关键词”,宗言在祈愿池那里仍没有获得什么信息,更别提了解印章的功用了。 但他隐隐有了些猜测,这几日,打听了不少关于玄鸣道人的消息,与当初前任传递过来的信息一一验证,再细细观看《小筑基法》上记载的内容,感觉玄鸣道人并不是祈愿池的前任主人。 从前任留下的信息来看,其不说能独断万古摘星拿月,呼风唤雨下九霄下九幽还是可以做到的。而宗言对此深有体会,短短两个月便即将筑基,相信用不了几年,《小筑基法》对他就无用了。 虽然民间传说中对玄鸣道人的描述充满赞誉和新奇,可归纳总结起来,无非寿命长一些,有些玄妙的本事,却与《小筑基法》上记载的境界描述相差很大,至少从传说中看来,远没有达到金丹境界,牌面小的很。 也可能是人家为人低调?可从江湖各大门派咬牙切齿叫他玄鸣老妖这点来看,呵呵…… 因此,宗言推测那枚莲花印章或许与祈愿池有些关系,但牵扯应该不大,持有者极有可能只是前任的弟子或者帮手。 当然,这些目前只是假象,具体如何,还要得到印章才能确认。 心里吐槽归吐槽,对于“结盟”,宗言是乐于接受的,毕竟他人生地不熟,消息来源也单一,远不如老板娘人面广。 这段时间相处愉快,老板娘对他的帮助极大,将来有了能力,回馈给朋友一些东西,他自认还是可以做到的。 嗯,总比那个不靠谱的印章要强。 想到此,他也不纠结,再不必忍受茶楼说书先生那老套的故事了,只要每日雨打不动地去柳家酒肆报备便可。 几天下来,除了印章没有半点线索有些气馁外,日子过得尚算舒坦,不知不觉,祈愿池中的第三朵花也开放了…… ------------------ 烈日灼灼,烘烤着干裂的地面,远处的景物在蒸腾的热气中,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袁学义趴在干草丛中,抬着已被晒得发昏的脑袋,努力睁大着眼睛,盯着前方晃动的人影,就算小虫子在他手臂与脖颈处爬过,淋漓的汗水在躯体上肆意流过,他只能忍着恶心与瘙痒,不敢动弹分毫。 因为被发现,就会死。 可惜任他忍受得如何辛苦,等几声犬吠传入耳中时,眯眼望着远处奔来的两个黑点,他知道自己隐藏不住了。 这帮马匪竟然还带着猎犬。 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大战后回乡省亲,还没走出多远竟会遇到一小股马匪,而且这股土匪竟然还敢追杀他这个朝廷命官。 而且,逃到这片荒无人烟的戈壁当中,那些土匪竟仍死缠不放,宛如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不,我要活着,我要弄清楚是谁要杀我。”想到这里,他再顾不得隐藏,一下子站起来,撒腿便跑。 但几日奔逃,滴水未进更不曾休息,让袁学义困病交集。就算在求生欲望和心中的怨愤刺激下,使他耗尽了潜能,到底还是跑不过四条腿的猎犬与马匹。 没跑出几步,他便感觉自己如被捆缚住了一般,四肢沉重,再提不起半点力气,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后方的犬吠声越来越近,昔日同僚的疯狂大笑与马蹄声也越发清晰。 袁学义努力数次,也无法将身体撑起,这般酷热的天气,这时他心里完全被冰凉与绝望占据。最后只能徒劳地翻个身子,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穹,等待自己的命运。 “呦,袁大人,您怎么不跑了?”杂乱的声音临近,一张丑陋至极的脸遮住了烈日,出现在面前。 袁学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要说什么,可此刻他心气一懈,就觉得天旋地转,面前的那张脸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后视线被黑暗笼罩,再无知觉。 等袁学义恍恍惚惚恢复些意识的时候,只感觉唇上被放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股渴望许久的清凉进入喉咙中,他不受控制地大口吞咽起来。 “慢点慢点……”有道很亲切的声音仿若自天外而来,空荡缥缈。 然后,他的头被放下,一阵脚步声又从身旁离开了。 有了久违的清水补充水分,袁学义总算有了些力气。慢慢睁开眼,最先看到的却是璀璨绚烂的星空。 “你终于醒啦?”又是那清朗带着温度的声音,他不由转头,只见晃动的篝火旁,正有一个留着光头的年轻人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多谢小师父。”袁学义坐起了身,对着年轻人抱拳致谢,他不是笨人,眼下的情况,明显是对方从土匪的手中救下了自己。 “救命的话等下再说,先吃些东西。”那年轻人依旧笑着,转手递过来一根大签子,上面一块热腾腾的烤肉正散发着香气。 袁学义早饥饿难耐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接过签子便大吃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饿久了,他只觉这烤肉口感细腻,进了嘴里有股独特的香气。 “这是狗肉?”他问道。 那光头年轻人正慢条斯理地将肉一条条撕下来放进嘴里,闻言点头:“这还要托你的福,细犬肉可十分难得,我也是第一次吃呢。” 细犬……袁学义一愣,猛地想起之前被追杀时土匪们牵来的两条猎犬,竟觉得狗肉比之前更香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块连骨肉,又猛灌了几口清水,他这才感觉自己彻底活了过来。 用袖子擦干净了嘴,他坐直了身子,双手合十一礼:“在下袁学义,多谢小师父的救命之恩,不知师父上下。” 年轻人却是抱拳:“好说,我叫宗言……” ----------- 夜已深沉,袁学义毕竟疲乏,加之身体虚弱,此刻已靠近篝火缓缓睡去。 宗言却没有半点困意,跑到不远处检查了缴获马匹的缰绳是否牢靠,确认周围没有危险之后,他才重新回到篝火前,添了柴,才缓缓坐下去。 望着熟睡的袁学义发起呆来。 也不知祈愿池是不是故意的,每次都要搞得这么惊险。 等将五个土匪送去见了佛祖,宗言心里忍不住开始吐槽。 上次一睁眼就遇到菩提寺三个和尚被杀手围攻也就算了。 这次他背着足够的干粮与清水穿越过来后,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这次的任务目标即将被人打断四肢,割去舌头。 当真惊险,若自己反应慢一些,那眼前这个袁学义可就真倒霉了。 这已经是宗言的第三个任务了。如今,他既不像第一次那样懵懂,又有了一身不算顶尖、却足以自保的能力。更何况这次任务目标明确,信息完整,护送一个被冤枉成外族奸细的倒霉蛋去京城喊冤。 面前的袁学义,自然就是那个倒霉蛋。 表面看来,凭他的武力,护送一个人入京似乎极为容易。 但这任务绝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袁学义,字方雅,奉郡松乡人,大乾朝凉州行都司六品行军书吏。他乃涌贞五年举人,正经的读书人出身,却投笔从戎进了边军。 颇为离奇的是,这家伙虽然积功升到了六品官职,却人缘极差,在边军十多年,关系亲近的人都没几个,更因为人古板尖酸,被上官嫌弃。 以至于被冤枉成里通外国的奸细,连个为他出头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样一个人,无疑是个失败者,他成了残废被带入京城后,无处申冤,被凌迟处死不说,还拖累了家族的父老兄弟。 “眼下,消息应该已经传开了吧?”宗言叹了一口气,即便他身为祈愿池的主人,聆听了袁学义临死前的心声,也不知到底是谁在陷害他,对于这么一个无名小卒,竟耗费这般大的力气,出发省亲的第二天,通缉令便传遍了北方州郡。 如今只有戈壁还安全,可若是进京,沿途必要面对官府的抓捕与幕后黑手的无穷追杀。 偏偏此时大乾与北方鞑靼大战,无论官兵还是民间百姓,对奸细可谓是恨之入骨。自己带着他上路,可谓举世皆敌了。 ------------ 54 古怪 在戈壁滩上不眠不休跑个几天几夜,损耗的体能巨大,袁学义虽说军营中待了十多年,身体不算差劲,可第二天清晨,仍是强撑着起来的。 篝火已燃烧殆尽,碳化一半的木材上残烟缭绕盘旋,四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 袁学义一惊,忙转头四顾,待看清远处正在喂马的身影,才长长地吐出口气。 宗言也发现他醒了,牵着两匹马走来。 袁学义忙站直了身,刚要再次拱手朝着救命恩人道谢,一个包袱便被甩到了怀中。 “这是你的东西,看看少了什么没?” 袁学义一愣,接着翻开,见里面钱财印鉴都在,忙点头:“正是我的东西。”接着,他的视线投在马匹上,犹豫着道:“这些马是……” “昨日那些土匪留下的。”宗言先是一笑,然后转为郑重:“据他们所说,是凉州大营中某人的授命才来追杀袁大人,可惜,他们并不清楚那人是谁……” 其实宗言说谎了,他在土匪嘴里压根就没问出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们是在黑市上接的委托,悬赏的人是谁、来自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如此说,那是因为知道袁学义的命运,在强调对方所处的危险。 他这话一出口,袁学义想许久,面色渐渐阴沉,对着宗言却是摇头:“实在不知是何人在暗算于我。” 宗言见状皱眉,又叹着气说道:“不止如此,听那些土匪说,凉州大营宣称大人乃是鞑靼的奸细。眼下你的通缉令怕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州府。” 袁学义不敢置信地抬头:“什么通缉令?我的?”他盯着对面宗言那郑重其事的表情看了半天,然后,他面色苍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 因为宗言人生地不熟,当然由袁学义带路,只是这家伙当初不管不顾地逃命,一直往南跑,哪有心思计算自己究竟跑了多远。 迷路就在情理之中了。好在昨晚露宿的地方其实已经算是戈壁滩的外围,往南不远便是连绵的山脉。沿着山走,总比在茫茫大戈壁乱撞要强。 天气燥热,一边走一边找路,这速度就快不起来。 宗言双手揪着缰绳,一直跟在袁学义的马后,他过去并未骑过马,也就仗着有身功夫才堪堪学会,自然达不到纵马奔腾的程度。 等汗水流到下巴,他才小心翼翼地解放一只手,取下斗笠擦拭一番。 不过,他虽是初来乍到,可不是路痴,方向感还是有的。 “袁大人,咱们这是往东走吧,凉州大营在东面?”他疑惑地问道。之前对方不相信通缉令的事,声称要回大营探探情况。 宗言当然要劝阻,既然通缉令已经发了,那袁学义进入大营,第一时间就会被人拿下,不论有没有翻盘的机会,他这时可没有在重兵中救人的能耐,势必被动。 但对方口口声声说自己在大营中有些关系,还认识行军大总管,一定能自证清白。 宗言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自己假托土匪之口透露的消息,并没有直接的证据,对方不相信也是正常。而且不让对方露面就是,到近处改头换面一番,打听个消息还不容易吗? 只是,依他推测,对方既然是省亲路上遇到袭击,总不会往西走吧?这方向明显不对啊。 可他话音刚落,那头袁学义竟头也没回,直接作出了解释:“我这次乃是去西角关公干才遇到的土匪截杀,自然往东才会回营。” 公干?宗言擦汗的动作顿了顿,一把将斗笠重新扣到脑袋上…… 等到烈日升到正当空,两人依旧一无所获,只能找了几棵大树的阴凉处先歇息一阵。 袁忠义将一口肉咽进肚,又灌了口清水。看向盘膝坐在石头上,一边啃着肉一边用树枝逗弄马匹的宗言,眸光一闪,微笑道:“方才一直赶路,还没问宗言师父出自那座宝刹,怎到了这大西北来。” “我啊。”宗言听了,甩掉手中的小树枝,状似苦恼地挠了挠光头,道:“我是菩提寺的,前阵子在集上与师父走散了,怎也找不到,只能往回赶,却不知为何到了此处。” “想必是第一次出门迷路了。”菩提寺倒是从未听说过,想来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小寺庙吧。袁学义沉吟稍许:“那菩提寺是在哪个州府?” 宗言神色茫然地摇头:“我从小在寺中长大,少见外人,也不知菩提寺是在哪里,应该很远吧,这回走了好久的。” “也是可怜……”袁学义捋着自己的大胡子,叹道:“看你能对付四五个土匪,功夫应该不弱,宗言可是法号?”见对方点头,又问:“出家人忌食荤腥,你怎的还要吃肉呢?” “这个……”宗言吭哧半天,才怯怯地回答:“干粮吃腻了,还是肉好吃。” 袁学义哈哈一笑,挺直了身子:“无妨,本官非是死板的人,将来不会与你师父告状的。”顿了顿,却又道:“你与师父走散,这段时间不如跟在本官身边如何?酒肉管够。将来打听到菩提寺的所在,再回返不迟。”这时他的自称已不是我,而是换成了“本官”。 宗言好似毫无察觉对方语气的变化,露出白牙,傻呵呵地笑着点头:“那敢情好……”说着,又对手里的狗肉啃了一大口。 袁学义见了他粗鲁的吃相,微微皱眉:“既是在寺院中长大,可曾读过书?” “师父没教过,只会几段经文,名字勉强能写而已。” 袁学义微微抬高了下巴:“还是要多读书的,读书方才知礼,否则凭着一身蛮力,终究……”说到此,忙干咳了声,止住不言。 宗言呵呵一笑,又继续逗弄起一旁吃草的马匹,也不再开口。 --------------- 歇息了片刻,等感觉又有了些力气,两人再次出发,这次的运气明显比上午要好,晃悠了大约一个时辰,就看到了一条蜿蜒入山的小道。 宗言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道路上的车辙痕迹,显然,这条道路虽然崎岖难行,却时常有车辆马匹经过,就算不是官道,死路的可能也不大。 以目前的处境,大概率要往南的,进了山里目标比戈壁滩要小,更好隐藏,自然也就更加安全。 袁学义大概也是这般想的,没怎么考虑便领头进入山路。 “大人,回大营还要进山吗?”宗言策马与袁学义并行,纳闷地问。 “不回去了,咱们南下……”后者冷冷一笑:“放心,等进了京城,这笔账本官早晚要找那些混蛋清算。” 呦呵?这连掩饰都不掩饰了?宗言挑眉,刚准备再试探几句,神色却一变,拽住缰绳后,翻身下马。 袁学义愣了下,接着似乎也听到不远处的金铁交鸣声,面色也阴沉下来。 两人将马匹拴在树上,轻手轻脚地走到山道的拐弯处,借着灌木的遮掩,小心翼翼地观察起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前方正有一个车队遭受围攻。地上已满是尸首,而车队的护卫仍在苦苦抵挡。只是,山道两旁不时有箭矢射出,而每一道破空声响,都有护卫惨呼倒地,情况已岌岌可危。 “异族人?”宗言虽看不清两边的局势,可有尸体就倒在他们藏身的灌木前,一方宽袍大袖,乃是正统汉人装扮。而另几具尸体服饰怪异,留着难看的小辫子,一看就是草原的游牧民族。 “这是鞑靼人小股部队过来打草谷了。”袁学义眼神微缩:“也不知是哪家的商队又倒了霉。” “既然见到了,总要搭把手的。”宗言冷冷地望着正在兴奋嚎叫的鞑靼人。虽然对方在他眼中只是晃动的影子,人数不是很多,提起棍子便要冲出。 谁知袁学义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劝道:“千万不要冲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对方攻击商队,咱们进林子绕过这一段。” 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拽住宗言。 后者一个纵身便跃了出去。 他并不着急驰援车队,反而身形踩踏着树干,在林中穿梭,没一会儿,几声惨嚎后,藏在树后的弓箭手就被料理个干净,商队的压力顿时大减。 护卫中有人兴奋高呼:“有高手帮忙,咱们干死这帮鞑子。” 士气大振后,护卫的抵抗更加地坚决,这时宗言也抽出了手,一根长棍上下飞舞,时挑时点,在他手上,那些看似悍不畏死的鞑靼士兵竟毫无还手之力。 没用多久,场中的争斗渐渐停歇,山道两侧已再无站立的异族。 “哈哈。”一个锦衣大汉大笑着从护卫身后挤了出来,对站在一具尸体前的宗言双手抱拳:“多谢这位……”到这里却是卡住了。 只因为,活动过后出汗,宗言将斗笠取了下来,露出了青色的头皮和那张年轻的脸。 大汉一愣,然后改口:“多谢大师相助。” 宗言用袖子擦着汗,闻言只是一笑,被误会多了,他也懒得解释了。 只是,他没说话,却有人插嘴了。 “无妨,本官路过此地,自然不能见到咱汉人受了鞑子的欺负……” 众人闻言,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六品官袍的中年人从一处灌木丛中探出身子,慢慢走到了近处。 等那人靠近,宗言不禁挑眉,袁学义这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换上官袍不说,竟是连那大胡子都刮干净了…… ------------ 55 这一场突袭,打得商队措不及防,即便因宗言及时出现没有全军覆没,也损失了一小半的人手。 但两国征战时还能跑到这里来行商的人,都是看惯生死的。忍着悲戚,将同伴的尸体仔细收敛,又将鞑靼人挖坑埋了后,十几辆大车的队伍又重新出发。 正值酷暑,偏又无风,林间道路上毫无往日的阴凉,闷热难耐。 可没人抱怨,除了马蹄车轮撵过沙土与山中鸟虫之声,商队中大部分人连互相交流的都极少,只顾低头赶路。 宗言将两匹马拴在一辆大车上,自己拎着长棍,缓缓缀在后方。 压低的斗笠下,一双眸子时不时扫向前方正与领队低声交谈的袁学义。 不觉陷入了沉思…… 尽管因为鞑靼人的袭击耽误了些时间,可商队还是在天黑前赶到了一处村寨。 商队明显是常年在这条山路上行走,在村中竟然有自己的驻地。 队伍一进村,便有村民过来帮忙,做饭、砍柴、挑水,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宗言,你去将马喂了,再给本官打些水来洗漱……” 有意思的是,这时袁学义竟开始支使起宗言来。 而后者竟也是好脾气,一一照做不说,连擦拭的毛巾都给准备好,活脱脱一副家丁仆从的模样。 为了感谢宗言与袁学义的援手之恩,也为了给众人压惊,今日的晚餐十分隆重。十几张桌子摆在院落中央,一坛坛的烈酒、一碗碗的野味儿流水似地端了上来。 商队的领队大手一挥,除了值守的人员外,今晚不醉不归。 原本两人一同被邀请入主桌的,但可能是前者的言听计从令袁大人有些得意忘形,见宗言挨着他坐下,却不悦地皱眉。 他竟摆手打发宗言去找别的座位。 后者瞥他一眼,然后咧嘴一笑,在邻桌找个位置坐了。 这番举动自是被其余人看在眼里,但在尊卑有别的古代社会,这种事情实在司空见惯,倒也无人说什么。 只是这样一来,除了商队领队给宗言敬了酒,那掌柜却再未往这里看上一样,只顾着拉着袁学义闲话家常。 几轮酒过后,场中气氛变得极为热闹。 宗言一出场就灭了林中的弓手,棍法使得着实惊艳,自然有不少人主动敬酒。 可专心对付野鸡肉的宗言摸了摸光头,只笑说不会,对举到面前的酒碗一律以茶水应对。 商队护卫们走南闯北,最是佩服这种高手,更怕犯了出家人的忌讳,便不敢劝,所以到了宴席最后,唯有他是清醒的那个。 这场酒宴闹到了半夜,众人才各自回房安睡。 宗言扶着袁学义进了房间,也早早休息,只是,凌晨时分,他悄无声息起身系好了包袱,然后靠近了袁学义的床头,双手开始用力推搡。 “袁大人,袁大人?” 过了好半天,袁学义才睁眼,迷迷糊糊地看他。 宗言一脸的焦急之色:“袁大人,大事不妙,这个商队有问题,方才我去小解,亲耳听到他们在说要拿你去领赏金呐。” “什么?”袁学义的酒一下子就醒了,刚要惊呼,嘴巴便被捂住。 “小点声,咱们快点走。”宗言小心翼翼地瞄向门外。 “是极,是极。”袁学义顾不得头疼,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糟糕,他们好像要过来了……”宗言轻呼一声,二话不说,背起袁学义便冲出了门。 这时天边只有一丝鱼肚白,仍是万籁俱静。 宗言连马匹都不要了,纵身跃过高墙,直直地冲入林中。 而等到日上三竿,商队的人过来邀请二人吃早饭的时候,才发现房中已经空空如也。 领队与掌柜看到凌乱的床铺以及枕头下那盒银两后,面面相觑…… -------------- “该死,走得太急了。”袁学义扶住树干,也不知是不是昨晚的酒喝多了,他一个劲儿地拍头。 “不过是两匹马,您昨晚不是说今日要去银城么?咱们走快些,耽误不了什么。”宗言在他身后开口安慰。 袁学义闻言,幽怨地回头瞥了他一眼,嘴巴蠕动,却终是没有说出什么。 昨晚商队掌柜给的那盒银子,被你偷偷藏了,以为我真睡着没看到吗?这会儿是不是很失望?很沮丧? 宗言压低了斗笠,遮掩住嘴角翘起的那丝弧度,半晌后,又轻出口气:“好在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否则双拳难敌四手,咱们可真危险了。” 袁学义愣了愣,然后咬牙切齿地骂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姓白的昨晚看着那般热情,没想到竟包藏祸心。” “算了,以后小心点就是。”宗言将手伸进包袱,取出一块馒头递过去:“袁大人吃一些吧。” “也好。”袁学义摸着肚子,感觉也饿了,谁知他的手刚一碰触馒头,对面的宗言猛地大喝一声:“什么人?”惊得他一哆嗦,忙躲到了树后,那馒头自然滚到了地上。 “是不是他们追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探着头,望着山道的尽头,可眼中只有晨雾,周围依旧静悄悄。 “看错了,好像是野兽跑了过去。”宗言挑眉,又自包袱内取了个馒头,叼在嘴里,弯腰将那沾上了泥土与晨露的馒头拾起来,重新递给袁学义。 听说没有追兵,后者长出口气,可看着面前脏兮兮的馒头,又是皱眉:“这都脏了,可怎么吃?” “干粮不多,可不敢浪费。”宗言一把将馒头塞进他的手中。 袁学义不满道:“没了再买便是。”说着就要将之扔掉。 但他的手腕一下子被宗言握住了:“忘了跟大人说,咱们跑出来太着急,我没看方向,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一天只能吃一个馒头。您还是忍忍吧。” 迷路了?袁学义顿觉头疼,想了想,纠结道:“不如你我换……”可话到这里,就看到宗言三两口将自己的馒头塞进嘴里,他呆了呆:“你武功那般好,不能猎些野兽吗?” 谁知宗言却竖起手掌:“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杀生。”他神情极为严肃郑重,好似之前的土匪,吃下去的狗肉以及那被杀的鞑子都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袁学义:“……” ------------ 56 尽管努力做出慌不择路的姿态,可宗言地不熟,不敢真的在山间乱闯,只能顺着山道奔行。 当然方向是没讲究的,其实他也不知袁学义的目的地,两个时辰跑出老远,彻底不知身在哪里。 至于土著袁学义,书生一个,宿醉不清醒,就更没办法从怎么看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土路与树木上面分辨出所处位置了。 不过,在向宗言细细了解一番后,袁学义的沮丧情绪消了些,感觉与目的地的偏差不会太远,可能会多耗费点时间,算不得真正迷了路。 稍微歇息一阵,两人继续赶路,他们运气不错,除了被闷出了一身的臭汗,既没遭到土匪拦路,也没遇到吃人大虫,想象中的追兵更未见踪影。 甚至在天黑之前,还遇到了三个结伴返家的猎户。 对于操着本地口音的袁学义,这些猎人表现得极为热情,夜晚露宿时,甚至拿出刚猎的野鸡和兔子款待两人。 一伙人围着篝火说说笑笑,食物作料简单,却胜在新鲜,大家吃得都很满足。再喝上几口猎户自酿的浊酒,气氛立时起来了。 宗言对一个酒囊几人轮流喝的豪爽敬而远之,他就算再馋酒,也没兴趣碰别人的口水。 众人也不在意,聊到高兴时,免不了开黄腔,当然碍于在场还有个出家人,多少有些收敛。 令宗言大感意外的是,袁学义竟然也加入了进去,不但与几个猎人抢酒喝,荤段子还就数他说得多。 这人有点意思。 为维护人设,宗言极少开口,只低头拨弄篝火玩,可旁人的交谈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他们的方向真有些偏了,好巧不巧,距离袁学义的家乡奉郡只有两日路程,难怪会遇到这些猎人。 这不得不让他警觉起来,因为除了早上从商队驻地跑出来,之后都是袁学义在带路,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对方明显还要回乡。 抓捕的人可是比他还了解袁学义,奉郡很可能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这不是找死吗? 他是起了疑心,不相信自己被通缉了?还是在家乡已经安排后路且另有打算? 正思索间,袁学义却晃荡着挪到了他的身侧,手里不知何时也多了个木棍,在篝火前比比划划,嘴里大着舌头讲着军中流行的笑话,引来旁人一阵附和。 宗言的眸子却是一缩,只因他脚边多出了一行小字。 可他看不清,正想凑近,那边袁学义却伸脚将字迹抹了去。 宗言转头,见对方依旧与人谈笑风生,面上看不出半点异样。 直到大家都累了,和衣而眠,宗言侧身而倒,一直盯着面前跳动的火焰无法入睡,脑子里还在猜测着那行字写的是什么,难道是这些猎人有什么不对,要他戒备? 而就在他准备叫醒袁学义好好问问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一顿,心里不禁骂起来。 之前是不是说过小僧不识字?这老阴比在试探我…… --------------- 篝火缭绕的残烟与晨雾混到一处,满世界只有乳白色的混沌,连周边的树木都看不真切,只剩下淡淡的轮廓。 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与高处的鸟鸣声互相应和,再无其他动静。 袁学义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爬起身,先看了眼靠在树上打瞌睡的守夜人,又朝身旁瞧了半天,犹豫好一会儿,才跨过呼吸平稳的宗言,蹑手蹑脚钻进了林子。 其实,他这边一动,宗言就已经清醒,练武之人睡眠都轻且直觉惊人,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做出反应,更何况身边有人盯着自己看了。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见袁学义进了树林,开始以为是去方便,可紧接着他耳朵动了动,因为对方的脚步声竟然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远,他也一下子坐了起来…… 袁学义悄悄地在树林中绕了半圈,等到了土道,确定离开宿营地有一段距离,就再忍不住,撩起袍子,撒丫子狂奔起来。 等跑出老远,感觉这么不太保险,辨别下方向,又重新进了林子。 树林中灌木丛生,拦路的枝丫与荆棘划破衣衫、刮伤脸颊,更是被石头与野草绊倒了数次,可他爬起来,连灰尘都不拍尽,继续以最快的速度奔行着。 这一跑就将近一个上午,等他勉强到了一处小溪旁,已气喘吁吁,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这才停了下来。 嗓子火辣辣的,他趴在溪边灌了一肚子,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可还没等他还好喘口气,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催命的声音。 “袁大人真是好体力,不愧是在军中待过的。” 袁学义一惊,顺声音望去,却只见小溪对岸,他努力想要摆脱的和尚正蜷着一条腿,好整以暇地坐在块大石头上,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你……”也不知是否因为体力透支,他指着对面的人,好半天才吐出一个字,然后身子一软,便瘫在了地上。 宗言慢悠悠地起身,先伸个懒腰,然后双脚一点,身子轻飘飘地落在袁学义近处,弯腰看着对方,问道:“我自问对大人没有恶意,又救过你的性命,何以对我避如蛇蝎又百般试探?” “没有恶意?”袁学义这时已从震惊与绝望中恢复了稍许,缓了缓,才抬头盯着宗言的眼睛,道:“你身上疑点太多,这样一个能轻易灭掉鞑子小队的高手,无缘无故就跟在我身边,岂能放心?” “怎么说?”宗言愣了愣。 袁学义又道:“一个大活人,迷路还能迷路到戈壁滩么?你这秃驴满嘴没一句真话。虽然声称救了我,但并未看到土匪的尸体,只凭借一些狗肉,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同谋?”袁学义面带冷笑:“遇到商队后,我故意待你如仆从,你竟没有半点脾气,万事都忍下来,若没有阴谋,鬼都不信。” 宗言尴尬地一咧嘴,咱编的理由确实不走心,可你这当官的也太敏感了。 想解释几句,但没等他说话,对面的袁学义瞪着眼睛先骂起来:“既然说开了,你这小秃驴,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爷爷眨不眨一下眼睛。臭和尚,死秃驴……” 当着和尚、呸,当着秃子骂秃驴,这事儿能忍? 宗言沉下脸,伸手进包袱里掏出一串佛珠,二话不说套了过去。 那边袁学义正骂得起劲,猛觉脖子一沉,胸前就多了一串东西。不禁愣住:“你……” 这个你字方出口,可抬眼就见对面的和尚正举着一柄雪亮匕首,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他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 57 崩了 “你,你要做什么?别过来……”袁学义感觉到不妙,嘴里警告着,双手使足了力气,一点一点地往后挪,可他体力透支,又只是个普通人,哪能逃过魔爪。 只见宗言跨步过来,一伸手便摁住他的肩膀,令他动弹不得。 “啊……”一阵杀猪般的嚎叫,惊起林中大群飞鸟。 没多久,宗言收回匕首,满意地看着面前新鲜出炉的猕猴桃,这下心情总算好了些。 恢复自由后,袁学义哆嗦着用手护住头顶,可惜他摸到的再不是跟随了他三十年的发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容轻毁,可如今…… 他双目充血,瞪着不讲理的和尚,咬牙道:“你这该死的秃驴,本官……”但他话还未说完,大腿便被狠狠地踢了一脚。 等他抱着腿痛呼流涕之时,宗言只是轻描淡写般说道:“如今你也是秃驴,咱谁也别笑话谁。” “你……怎会有你这般的出家人?” 宗言见袁学义仍是骂骂咧咧个没完,又没好气一脚踹去,嘴里威胁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再敢啰嗦,老子便打断你的腿,让你当个瘸腿和尚。” 这一下并未怎么用力,却足够给对面一个警告,果然,袁学义抱着腿,低头不再言语,显然是怕了。 宗言撇嘴,被当成恶人了,他也懒得解释。 等看到通缉令后,袁学义会理解自己这番苦心的。 明明好心来帮助人,却因为无法解释来意,遭人怀疑,被百般误解。他也很无奈好吗? 至于给对方剃光头,绝不是因为被骂秃驴生了气。以后的路还长,不做伪装岂不麻烦?再说这么热的天,剃个头也凉快不是? 嗯!他是真心为了袁学义好,真的…… ------------- 这是一个阴沉的早晨,太阳躲在云层里,天上下起了雨,已经连续酷热十几日的西北地区迎来了难得的沁凉。 奉郡的城门刚开,便有周边的农夫带着蔬菜瓜果进城售卖。 尽管道路泥泞湿滑,百姓们为了生计,哪会在乎这些? 卫兵盘查很严,检查路引不说,连每辆牛车,每个担子都要翻检一番,速度自然不快,好在北方本就人烟稀少,进城的更不多,没有拥堵的情况发生。 伍长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背着手,大咧咧到了一个正在接受盘查的老农身旁,从从筐里顺了跟嫩黄瓜,用衣服蹭了蹭,三两口便塞进嘴里。 然后,他将目光投向城门东侧,对正朝着布告栏指指点点的两个头戴斗笠的人嚷道:“喂,你们还入不入城?” “进城进城。”其中一个人闻言,急忙拉着另一个快步走来。 等到了近处,伍长看清两人的衣着打扮,才发现这竟是两名僧人。 那年轻些的先给了个大大笑容出来:“只是兵荒马乱的,小僧二人的路引不小心丢了,不知大人能否通融。”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一块小东西递了来。 伍长下意识接过,只觉入手冰凉,微微一扫,眉头不禁挑起来。朝身后看了眼,见手下没有注意到这里,才将那锭银子揣进怀中。 干咳了声,他问道:“两位高僧打哪来?”说话间,却是细细将面前两人打量一番。年轻僧人面容白皙,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而他身后的僧人身形微胖不说,皮肤黝黑满面风霜,看上去可老多了。奇怪的是,与他交涉的年轻僧人一直走在前面,背个棍子,精神气十足,倒像是领头的。反观那中年和尚被衬成跟班,系个大包袱,满脸沮丧。 不过,这两人均穿着灰色袍子,脚上的草鞋也全是污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显是赶了一段时间路的。 伍长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挥手放行。 年轻僧人对他感激地笑了笑,拉着同伴便进了城。 他却不知,那两个僧人走过城门,直接拐进了偏僻的小巷。 “你这回该死心了吧?”看到左右没人,宗言才放开拽着袁学义的手。 “怎会这样?”袁学义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看到城门口的通缉令,他才认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没想到宗言竟然没有骗他,自己真被安上了通敌的罪名。 “你只要确定我不会害你便好。”宗言瞥他一眼,哼道。 他只想着速战速决,尽快完结这个任务,原本是不打算进入奉郡城的,一路返回凉州大营找人对峙,或者直接进京翻案多好啊? 可袁学义固执得很,不肯相信自己被通缉了,死心眼地认为宗言在诓他。后者好言相劝无用,原打算强带他离开,结果这家伙又换了套路,口口声声说在奉郡有牵扯他身家性命的东西,死活要回来。 宗言也是无奈了,替他来取吧?又怕这家伙趁机跑了。转念一想头都剃了,让对方看看通缉令死心也好,才有了此行。 不管双方心情如何,两人商议一番后拐出巷子,直奔袁学义在奉郡的家。 “这就是我去年新买的院子,只留一个管家照顾,军中同僚无人知晓。”两人穿街过巷,没多久,袁学义带着宗言到了一座高大的门楣前。 但他敲门的手却一下子被后者死死拽住了。 宗言视力不行,练武后耳朵却非常灵敏,就在两人踏上台阶的那一刻,他分明听到门后利刃出鞘的声音,可不像只有一个管家的样子。 他朝袁学义打了个眼色,并伸手将对方的斗笠又压低了些,然后整理了下衣衫,抬手扣响门环。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大门却并未开启。 “阿弥陀佛,小僧路过贵宝地,腹中饥饿,还望……” 他的话还未说完,大门“咯吱”开了条缝,有道目光透出来,下一刻大门又“砰”地被大力关上:“滚,我这没有吃的。”话语里满是不耐烦。 宗言与袁学义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台阶。 “这回怎么办?你告诉东西的位置,我天黑潜入进去偷出来。”宗言又回头瞄了那座大宅子一眼,记住了这里的位置。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入夜后再来看看。 院子里若是官方抓捕的人也就算了,如果是幕后黑手的布置,万一能打听到什么消息呢? 谁知袁学义虽然脸色黑成了锅底,却是摇头,咬牙道:“无妨,里面只有些金银罢了,我藏的东西在另一处,且随我来。”他一摆手,示意宗言跟上。 后者一愣,忍不住又回头,这座宅子占地颇广,袁学义这家伙可真有钱。看来在大军中当官,油水丰厚啊。 两人又是七拐八拐,又很快到了城中一处偏僻的角落,没想到,袁学义在此地竟然还有一处宅子,只是这里与之前的院子比就要寒酸许多,只有一个由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面除了一座茅屋,便是满地荒草,显是常年无人打理。 袁学义在茅屋前摸索了一番,找到一把钥匙,很顺利地开了房门。 里面阴暗狭小,一进去便有霉味儿冲鼻而来。 袁学义却不在乎,挪开柜子,扣开地面的几块青砖,下面竟露出一册账本的封皮。 宗言先一步捡起来,状似随意地翻看起来,嘴里问道:“这是什么?” “一些烂账。”袁学义一把抢过揣进怀里:“你又不识字,瞎看什么?” 宗言哦了声,只是笑笑。 袁学义又道:“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休息,明日出城。” 宗言点头,心里则盘算着晚上去抓人的事。 不过这房间都是发霉的味道,总要收拾一番才能住人。 两人简单做了下分工,袁学义留在房中清扫地面与墙壁,宗言去后院打水。 只是没想到,这边宗言刚提上水,茅屋中传来“砰砰”几声巨响,他意识到不妙,急忙跑回去,袁学义则不见了踪影。 地道,卧房的地面上那向下塌陷了一大片的青砖,宗言的心态一下子崩了。 这任务老子放弃不做了。下次见面,我一定要嫩死他…… ------------ 58 气死了 宗言扒开了青砖,见里面都被泥土填埋住了,知道再呆在此地已没意义。 他狠狠地呸一口,直接离开,临走还踹碎了茅屋的房门。 你不是能跑吗?我就到京城去,一边嗑瓜子一边围观你被杀头,不,应该是凌迟才对。 啧,真惨。 虽这般想,可宗言依然顶着雨在茅屋附近的街上晃了半天,被巡街的卫兵盘问数次,也未发现袁学义的踪迹,连一丝可疑的地方都没有,这才死心。 不气不气,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死了算了。 宗言嘴里嘟囔着,随便找了家客栈住进去,然后在伙计怪异的目光中,点了清蒸河鱼、一只烧鸡。 这几天野味没少吃,也有过啃干粮的日子,馒头大饼干瘪寡淡,兔子野鸡到底做法粗犷,哪有精调细作的菜肴美味? 果木烤制的烧鸡香味浓郁、酥香软烂且肥而不腻;新鲜的蒸鱼用料考究、口味鲜香且肉质鲜滑。 宗言本就饿了,操起筷子就吃。出了这档事,唯有美食才能平复心情。 尽管嘴馋,但对于伙计推荐的美酒却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 请伙计烧了水,美美地洗个热水澡,而后躺在床榻上补觉,这一睡就睡到了入夜,直到雨停后,宵禁的鼓声将他叫醒。 他洗了把脸,从包袱里抽出两块黑布,将头脸整个包了起来,才吹灭了蜡烛,从客栈的窗户跃了出去。 一弯新月高高地镶嵌在暗蓝色的天空上,明晃晃地发着光晕。 但奉郡城的夜晚,寂静无声,显然没有多少人来欣赏这美丽的夜色。 有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快速穿行在街巷,即便四下无人,他也十分小心地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直到他靠近了城西的一座大宅,速度才慢了下来。 先是贴着墙倾听了半晌,才一个纵身,轻飘飘地跃到了院中。 宗言不喜欢晚上行动,因为没了眼镜,在夜里真的太不方便。 他也不喜欢藏头露尾,可万一里面埋伏的是官府,明目张胆闯进去,自己这么明显的发型,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 所以他只能挑夜里,蒙住头脸再去。 你说一个供职军方又没兵权的行军书吏,是如何攒下这么大家业的?就算他出身富贵,可又是“安全屋”又是地道的,至于吗?还有那个只扫了几眼的账本,可是不简单。 哎,都被人气成这样了,当然不是给袁学义平反。咱只是想去看看埋伏在院子里的人是哪方面派来的,好奇而已。 这该死的好奇心…… ------------- 艳阳高照的第二天,宗言顶着副黑眼圈退了房,背起行囊慢悠悠拐到一间茶馆,叫了份清茶与点心,在二楼应付着早餐。 可能是为了避开灼热的烈日,大清早,街道上便热闹了起来。这家茶馆的位置不错,位于闹市。宗言的位置绝佳,刚一坐定,四面八方的噪音就塞了一耳朵。 大多是无用且繁杂的,例如对面小贩与买家的讨价还价、西面烧饼摊的吆喝叫卖、菜市笼子里鸡叫鸭鸣、还有买菜大妈之间交流的家长里短与闲言碎语。 中间也夹杂些要紧的,例如府衙不知从哪里调来了兵力,对某个姓袁的叛逆进行通缉。昨夜城西被大盗光顾,驻守其中追缉袁逆的官差全被敲晕,清早方醒。领头的两个捕头更是被捆在房梁上,惨遭逼供了一整夜。 宗言抿了口热茶,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对付袁学义的幕后黑手,要么是势力触及不到本地官场,要么是另有布置。 埋伏在袁学义家中的人,乃是本地的捕快,奉命行事而已。他昨夜疲劳审讯,连分开诱供的手段都用上了,依然未听出什么消息,这条线索算是废了。 今晚再跑去郡守府问问? 会不会太嚣张? 袁学义这老阴比也不知跑哪去了,估计还有藏身之所,偌大一个城市,想找个隐藏起来的人谈何容易。 这个倒霉任务看来只能放弃。 谁知,他正想着袁学义的事,耳朵突然一动,紧接便有一阵铜锣声响传来。 而随着锣响,原本就很热闹的街市瞬间如沸腾了一样。 宗言循声望去,远处,百姓们正簇拥着一支队伍缓缓沿街行来,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中不时传来叫好之声,甚至有人做着投掷的动作。 “这是官府又抓了哪个大盗吧?”邻桌有人兴奋嚷道。 爱看热闹果然是人的天性。宗言心里吐槽一句,却也伸脖子去张望。 这时,那群人已经缓缓到了楼下,然而,等宗言看到队伍中那披枷带锁的人,肺都快气炸了。 依他的视力,其实不大看得清谁的模样,可谁叫枷锁上面嵌的那颗光头太亮。 又听敲锣的再喊“已抓获袁逆”云云,更有孩童妇女一边扔着臭鸡蛋烂菜叶,一面骂着“奸细不得好死”之类的话,不就是昨天跑了的袁学义嘛。 “咯嘣”脆响,手中的筷子被捏断,宗言不由火冒三丈。 说实话,他给袁学义剃发,一是为了出气,二来也好伪装。一路冒充和尚去大营也好,直奔京城也罢,只要小心不暴露,总是安全些的。 没想到这混蛋自作聪明,竟耍他一道。 你说你跑就跑呗,好好藏起来啊。 你的狡兔三窟呢?你糊弄老子的聪明劲儿呢?一天,不,才一天不到,就这么轻易被官府抓了。 好了,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难道要我众目睽睽之下再救你一次? 呸,彻底暴露,到时海捕文书一下,光头可比一般通缉犯显眼多了。 他正咬牙切齿,街道上的袁学义原本心丧若死地低垂着头,这时却仿佛有了感应一般,脑袋上顶着几颗臭鸡蛋,瞬间抬头。 两人四目相对,宗言暗叫不妙急忙起身,可惜已经晚了。 袁学义也不知是不是真傻,还是绝望间死命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竟大声喊起来:“宗言大师,快来救我……” 他神色激动,不管不顾地就朝宗言的方向挣扎。 这声音竟然一时间盖住了衙役的铜锣声,而四周围观的人群自然也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了正在起身的宗言。 “那个秃驴是奸细的同伙,快些抓住他……” “抓住他,打死他……” 宗言一把抓住桌上的包袱,又闪身躲过直奔面门的黄瓜与蒜头,一个纵跃就直接从茶馆的二楼翻到屋顶,在无数“暗器”的攻击下,踩着瓦片飞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紧是一瞬间的事,连那些押送袁学义的官差都没反应过来,宗言已经仗着卓越的轻功,跑得没影了。 人生地不熟,自己这形象又太好认,城里自是不能逗留。 在靠近城墙的小巷子里落了地,宗言感觉暂时安全了,便整了整衣衫,不慌不忙地重新出现在大街上,直奔城门。 奉郡的城门亦如昨日般宁静,城外的人有序地排着队,出城却没有盘查。 宗言艺高人胆大,这么点的距离哪里会怕,直接大摇大摆地走出城门。也是巧了,还是昨日那个伍长值班,他对宗言印象深刻,见他一个人出城,不由问了句:“小师父,你的同伴呢?” “死了……” 说这话时,宗言鼻子还是歪的。 ------------ 59 真巧 “嗖”厉啸声中,箭矢破空而至,寒芒穿透树干后,狠狠地撞在一块大石头上。 而也就在刹那间,之前还停留在此的一道身影已如闪电般朝着左侧掠去,惊险地避过了这重杀机。 宗言更是趁势腾空而起,双脚在树干上猛地一踏,借着这股惯性,速度更快几分,冲破横生的枝丫,起落间又避开数道飞掠而来的箭矢,身形隐没在山林深处。 “可恨,让小贼逃了……” “这等棘手人物竟与袁逆有勾结,怕是不会简单。传令各州县,通缉此人……” “是……” 宗言也不知自己在密林中奔行了多久,等再无如芒在背的感觉时,他的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却仍不放心,小心掩藏在一棵大树上足有半个时辰,真没发现追兵的身影,这才确认自己的安全。 他一屁股坐在树杈上,心里则郁闷无比。 想不到小小一个奉郡竟也有这么多的高手。 不过因为气极,在城门口停下身子吐槽那么一句,结果就被后面的人追上。交手数次,最后仗着轻功不错又一直往山里逃,才堪堪躲过了追兵。 要说宗言怎么说也是即将筑基的武道高手,怎也不可能这般狼狈。 但对方一下子呼啦啦上来七八个堪称一流的高手,远处还始终跟着俩神箭手在虎视眈眈,要打,便只有使出全力缠斗。可他纯粹是受了袁学义的牵连,本身真不想与官方为敌,为了袁学义这么一个孙子跟人拼命?实在不值。 郁闷的是,他的解释人家根本不听,定要先将他拿下再说,他便只能先逃了。 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任务,委托人暗地背刺不说,如今还被官方盯上了。之后的日子,只怕少不了麻烦。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宗言甩掉已经破烂的草鞋,从包袱里掏出一双布鞋套上,这才跳下树。 奉郡肯定是不能回去,既然已跑出这么远,那就索性继续前进,找个偏僻的村镇常住下去,一面修行,一面等着任务失败离开这个世界。 是的,袁学义这人简直又蠢又坏,宗言真没心思管他死活了…… --------------- “呼”,嘴中吐出一道气剑,宗言缓缓睁开眼睛,神色间颇为苦恼。 最近这段时日,他明明感觉自己与筑基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突破,可那一脚始终迈不出去。冥冥中,似乎缺少了些东西,使他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说来算不得什么,后天返先天从而筑基,哪里会这么容易?遇到关卡妨碍乃是正常。可谁让他之前的进展太快,修为突飞猛进,几乎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自己内力的壮大,几年间就超过了绝大多数的修行之人。如今境界停滞所带来的反差自然巨大,让他一时间接受不能。 这时候,他便无比怀念当初在菩提寺的日子,即便师父的境界也不高,可毕竟见多识广,触类旁通下总会有些好的建议,独自一人摸索修行,实在是难。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城里逛逛?抬手摸着头顶毛茸茸的发茬,宗言缓缓地从河边站起身,结束了今日的入静。 夕阳即将落山,西方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霞辉笼罩下,参天的大树与田野,同整个山村一样变得多彩起来。 宗言伴着红彤彤的河水,沿岸而下,缓缓靠近那片朦胧的小山村。 只是,当他靠近村子,却是一愣,只因为与往日的静谧不同,此时的石浦村头,却是多了分喧闹。 “宗言师父回来啦,今晚还有故事听么?”一个梳着垂髻顽童正与宗言碰个对面,他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青草,笑嘻嘻地招呼道。 “村里来人了?”后者眼睛却盯着面前的十几匹骡马询问。 “嗯。”孩童点头:“一队商人路过这里,村长大伯正在给人家安排住宿呢。” 宗言不禁挑眉,要知这里是他特意挑选的地方,位置偏远且消息闭塞,一向自给自足,他以云游僧的身份留在村里,足有半个多月,期间不但没有外人来,就连村里的人也不曾出去,没想到今日却一下来了这么多的人。 他摸了把孩子的脑袋,自顾自朝村长家行去。 小村偏僻,虽然清净祥和,村民却并不富裕,就算宗言借宿的村长家,也安排不下这许多人,因为,等宗言赶到的时候,几乎一半村民都聚在院子里,场面闹哄哄的。 看到宗言进来,许多人纷纷向其合十问好。 客气地与众人打过招呼,他的视线落在院子正中那十几个壮汉身上,目光不觉微微一凝。 好人坏人他不知道,但眼前这些人,都有功夫在身,为首的锦衣大汉虽然挂着商人那种市侩讨好的笑,可宗言却从其身上感受到了澎湃的气血,这是个大高手…… 夜里,宗言用几段胡编乱造的故事打发掉几个孩子,吹灭了油灯,却并未如往日那般早早安睡,反而捧着棍子在床上枯坐了一夜。 这村子远离官道,周边尽是崇山峻岭,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经过,据说连劫道的土匪都不会这条路上做生意,今日却有商人路过,还个个携带武器,实在蹊跷。 好在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大早,那群不速之客在晨光中出村往东去了。 可能真是躲避税卡的商队,自己敏感了。宗言这才放心,看着天色还早,便在房中补了个觉。 不过生物钟顽固,等他醒来洗漱了一番,正是吃早饭的时辰。 打着哈欠,他招呼了一声,便取了窝头,就着野菜粥大口吃起来。农家贫困,村长家也没有余粮,他倒是习惯,比这更惨的日子也不是没经历过。 只是,嘴里干硬的窝头,更加坚定了他离开的决心罢了。 嗯,修行毫无进展,眼下只能去大城市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剑术秘籍,再不济也弄几本道经看看,顺便买些酒肉打打牙祭也是好的。 吃过饭,宗言便将自己的打算与村长说了。 与第一次忽悠人不同,宗言在上个世界好歹正经在庙里待过的,这回装起来,就像回事了,起码佛门规矩守个十足十。 他不缺钱财,住处费和每日两顿斋饭的钱从未缺少,谁家有了困难或是烦心事都会提供些帮助。他读书多,见识广,三言两语便能给人排解愁绪,大道理一套一套的,极具高僧风范,所以在村里颇受欢迎与尊敬。 听说他要离开,村长夫妇以及家里俩小子纷纷露出不舍的情绪,开口挽留。 宗言呵呵一笑,刚要解释,可他耳朵动了动,猛地站起来到了大门处,朝着西方张望。 院中其他人不解,也跟了上来,等看到外面的情景,村长不由愣住:“奇怪,这里怎会有官兵经过?”言罢便小跑着迎了上去。 这时,那挎刀背弓的一群人已经进了村子,粗略看去竟有上百之数,个个身着甲胄,头盔凛然,护卫着几辆木笼囚车经过门前。 可能是他那颗光头在阳光下太过显眼,他还没看清楚什么情况,耳边就传来了惊喜的呼喊声:“就是他,官爷,就是这个假和尚给我剃的头……” 宗言听了这话,脑门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这声音实在令他印象深刻,我宗某人都躲到这里了,没想到仍避不过,这孙子有毒是吧?这也太特么巧了。 ------------ 60 袁学义那句话极具威力,顿时便有数十个官兵拉开弓弦,寒光凛冽的箭头直对向宗言。 这架势,骇得已经迎上去的村长一个哆嗦,他回头看了眼身后,才嗫嚅着对当先的军官道:“军、军爷……宗言大师在俺们村已住了大半个月,是、是好人哇,是不是有啥误会?”他身体晃得厉害,显是怕极了,但这解释他不得不说,窝藏盗匪的罪名,他这个小村子可承受不起。 宗言身份暴露,原本打算马上离开回头再找机会寻袁学义晦气。可村长那番话一入耳,他突然不想走了。 作为穿越者,他上个世界在某个王朝的末年待过数年,封建王朝官兵是个什么德行再清楚不过,虽然眼下的朝廷处于盛世,吏治也算清明,可他实在不敢对这些丘八的节操心存幻想。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这半个多余与村民们相处愉快,怎忍心看到他们受到自己的连累?此刻,宗言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 他这边站着不动,那头领头的虬髯大汉似乎也没心情与之为难,推开欲言又止的村长,斜目哼道:“有没有误会,审过便知道了。”一挥手,身后又有三四名明显是军中高手的壮汉拎着武器,渐渐靠拢,已有了合围之势。 宗言稍抬下眼皮,气劲突然运于身周,霎时间,一股劲风涤荡而出,吹散脚下灰尘,连土墙上顽强生长出来的杂草也随之微微摆动。 在所有人眼中,原本还平和安静的僧人,不知为何,明明仍是那副干净年轻的面容,眉眼五官毫无变化,可却多了丝锋锐,气势与片刻前大不相同。 这番变化,无疑是种警告与威慑,竟令围上来的几人脚步不由一滞。 虬髯大汉眸子微缩,又重新上下打量起不远处的宗言:“是个高手,难怪能在肖如龙的箭下逃得性命。” 宗言闻言挑眉,果然,半月前在奉郡遭遇那几个超级高手均不在场。想来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轮到囚车内的袁学义指认,自己一亮相,估计人家早攻过来了。 而与那些高手相比,眼前这百十个官兵,即便算上围上来的四五个军官以及后方坐镇的高手,硬拼可能会受些伤,可要脱身还是非常容易的。 有了这层判断,宗言方才紧绷的肌肉稍稍放松了些,点头:“不错,正是我。”朝左右扫了眼,又道:“我若真想走,你们是留不住的。” “放肆。”虬髯大汉迈出一步,厉声喝道:“你个黄口小儿休要猖狂,大军当前,还不跪地投降?” 随着他的爆喝,之前被气势所摄的几人仿若有了主心骨,再次围拢过来。 宗言面上露出抹微笑,似乎没有感受到周边的敌意,抱拳说:“实则我只是与袁学义同路而已,且有重要事情禀报,大人能否容我解释?” “有什么话,等你束手就擒再说。”大汉冷冷一笑:“本官乃凉州卫忠武校尉栾方,会给你说话的机会。” 宗言对他的色厉内荏不为所动,只是叹着气说:“有人打算劫囚的消息我便不能告知了。” 栾方又猛地挥手,一干手下立马站住不动。他紧紧盯着宗言的眼睛,咬着牙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此地偏远且异常难行,大人舍弃平稳的官道走这条路,想必也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惜……”宗言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可惜不知是后方的人还是大人队伍中有了奸细,人家一早就在路上等着你们了。”随即他面色一正,用只有靠近的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昨日有十几个高手化装成商队,在村中借宿一夜后,天刚亮便朝东去了。”其实,他也没有把握那伙人到底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但总归出现得蹊跷,极为可疑。 栾方一皱眉,瞥了眼一旁仍在打摆子的村长,才又沉声问:“谁知你是不是与同伙在诓骗本官?” “真假与否,大人派人一探便知。”宗言摊手,又解释道:“我真的与袁学义毫无关系。总不会未卜先知,于半月之前就知道大人会走这条路吧?” 栾方深深望他一眼,招手叫来副官,耳语一阵,那副官惊疑不定地也看了看宗言,这才大步朝东面跑去。 稍后,栾方稍作沉吟,才又开口:“既然你与袁逆无关,为何当日在奉郡要跑?岂不是做贼心虚?” “当日也曾向追击的几位大人解释过,奈何人家不听。”宗言将方才在心里整理好的说辞道出:“我听人说大漠风光壮观绝美,就起了游历的心思,才刚到戈壁,没承想遇见袁学义被一群土匪追杀,顺手救下了,看他文弱,又是独自一人,才一路护送,完全出于好意。”他一路南下的事说个仔细,单单略去了告诉袁学义被通缉的内容,因为这个没法解释。 “至于为何给他剃头……”宗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露出不忿的表情,大声道:“栾大人尽可问姓袁的,是不是他忘恩负义,骂我这个救命恩人为秃驴?给他剃头都算轻的。” “你胡说……”那头,囚车内的袁学义听得清清楚楚,立马扶着栏杆,怒吼出声,可他才吐出几个字,一旁看守的士兵便一刀柄过去,将他剩下的话打回肚子里。 “袁逆的口供与你说的可是大不一样。”栾方再次眯起眼睛:“若真没有牵扯,他为何要两次指认于你?” “这就要好好问问他了,是否是借此转移官方的视线,用来掩藏不可告人的秘密,例如和某个大人物的交易,或者是某个账本呢?” “账本?”栾方一愣。 宗言看他反应,便知袁学义刻意收藏的账本没有被官方搜到,想了想,才道:“大人不妨送信回去,搜一搜抓到袁学义的左近,看看有没有一个蓝色封皮的账本,里面也许有大秘密哦。” 栾方大惊,可这时,之前跑出去探查的副官急匆匆跑了回来,脚步凌乱不说,身上还带着血,可他刚进村子,身子就猛然一阵,有根利箭透胸而过,将他钉死在地上。 且他倒下的不远处,正有道道烟尘荡起。 “敌袭……”栾方经验丰富,大声吩咐了几句,便有亲兵将旁边围观的村民,连同带着镣铐的袁学义都强拽进了村长家的大房子。 而他自己则抽出佩刀,当先迎着来敌杀了过去。 宗言眯起眼睛,朝远处观望,只见到十几个模糊的影子,想来是埋伏在东头的人见形迹败露,恼羞成怒下追杀而来,竟是要与官兵硬碰硬了。 之后官兵与杀手们便在这座院子中展开厮杀,袭击的人都是高手,单以实力论,就算屠灭不了这队官兵,达到目的想来不难。偏偏他们忽略了,这里还有一个搅局的宗言。 栾方给人的感觉虽显霸道些,但给宗言的观感还不错,起码知道保护平民。更何况,他怎也不能让袁学义得偿所愿。 所以也参战了。他并未主动出击,而是守在房前,手中长棍指哪打哪,给官兵减轻了极大的压力。 最终敌人被全歼,并且还留了两个活口。 但战况惨烈,官兵这方也损失了几十个,军官都还无恙,只有倒霉的副官丢了性命。 村民们被保护得很好,只受了惊吓,宗言不免又装了把高僧,很是安抚了一番。等村民们恢复过来,开始参与收拾残局的工作后,他则将目光落在面如死灰的袁学义身上。 其实,宗言在村里呆了半个多月,也没想明白袁学义为什么这么恨他,非要拉他下水,难道就因为剃了个光头吗? ------------ 61 宗言眯着眼睛,将身子凑近过去,随即用袖子捂住口鼻,没办法,这家伙太臭了。头上的短发黏在了一起,肮脏恶心。囚衣上满是灰烬与血迹,有些露出皮肉的地方仍渗着殷红,古代可不讲究什么罪犯人权,袁学义怕是没少被严刑拷打,方才喊那几声竟中气十足,已殊为不易。 本打算再见面先暴打一顿的,可看清楚这孙子的惨样,宗言突然不知该怎么出手了。 倒不是心存怜悯,而是怕自己一不小心将人锤死,岂不是太便宜对方了。 也许他眼神中的恶意过于明显,对面的袁学义身子打着哆嗦,朝后退了两步。 “此乃朝廷要犯,和尚可不要做傻事。”栾方吊着个受伤的左臂,慢悠悠地晃到近处。 随后,两个士兵很及时地飞奔过来,将他如破麻袋般塞回囚车。 “我只想问几个问题。”宗言收回目光,哼了声。 等栾方走到身旁,他才抬起棍子,捅了捅缩在囚车一角的袁学义:“姓袁的,为何三番两次坑我?” 他特意等看守来了才问话,就是为了防止别人误会他与囚犯串供。 谁知袁学义竟躲都不躲,任凭他长棍捶在身上,只蜷缩着一言不发。 “此獠嘴硬,始终不肯供出主使之人,否则也不会这般小心翼翼押送了。”栾方愤恨地啐了口唾沫。 此话一出,袁学义的身子一抖,将头埋得更深了。 宗言却是挑眉,嘴硬? “什么都没说吗?”他问道。 栾方只尴尬笑笑,再不言语。 宗言了然,这是不能让外人知道啊。随即视线重新投向囚车,眸光不由变得幽深晦涩。 到达之初,尽管心里讨厌,因有着任务提示,他真以为袁学义什么都没做,只是人缘不好遭人陷害。 后来这家伙看到通缉令,反应太怪,不着急给自己平反不说,竟先去取了那本账册,甚至还有心情能摆他一道,这怎也讲不通。 可听了栾方的意思,此人在严刑逼供的情况下竟然始终没有吐口?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因为泄密事关重大又涉及边军,如今坐镇奉郡审理此事的乃是京中的钦差,传说其人刚正不阿,若袁学义真有冤屈,为什么不说? 明眼人都知道,凭一个小小的六品书吏,根本得不到核心情报,若通敌卖国肯定有身份地位极高的人为主使。那本账册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袁学义为什么不交出来? 是不放心审讯之人,一定要到了京城再交代?还是因为家人被挟持了?可听那些衙役所言,其家人早被送到京城被严密保护起来了。 不,单从今日袭击失败后他的表情神态看,这次劫囚分明是知情的,他可能与幕后之人一定达成了某种交易,账册就是其筹码。 这孙子如此坚持,是因为他自己也参与了其中,交不交待都是个死? 想到这里,宗言悚然一惊,好家伙,为了自己的安全,竟然连家族亲人都舍弃了。 就在宗言胡思乱想时,有士兵跑过来,在栾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者听罢,转过头问道:“还不知小师父法号。” “好说,宗言。”宗言仍显得心不在焉。 “眼前已近晌午,有何事吃过饭再说不迟。”栾方亲热地拉起他的胳膊,就朝院外走。或是因为共同御敌,有了半个战友的情分,如今的态度,与之前的霸道与警觉自是不同。 等走出院子,栾方瞥了眼身后的囚车,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已遣心腹快马加鞭回返奉郡,相信不出几日便有消息,到时东西一到,量他再不敢嘴硬。” 宗言脑子里却仍想着账册的事,依照原本的历史,如果自己不出现,袁学义会被几个土匪割去四肢和舌头眼睛,到时别说筹码,这通敌的罪名不认也得认,不论今后怎样,幕后主使肯定逃过这一次了。 而自己出现,袁学义并未受到伤害,虽依旧难逃一死。但那幕后之人却八成是逃不过的。 难道这就才是祈愿池送他来的缘由? 是因为袁学义一个劲儿强调自己无罪,以至于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这才令祈愿池捕捉到他这股怨念吗? 还是袁学义根本不重要,严惩了幕后黑手才是目的? 尽管这次任务实在令他不爽,这些有的没的也搞得自己脑仁疼,但宗言实则并无多少沮丧,起码通过这件事,他或许会对祈愿池接受任务的逻辑与模式有更深层的了解。 当然,具体如何,任务失败是否要面临惩罚,这都要等回到主世界才可分晓了。 另一边的栾方见他想得出神,也没有打扰,而是将宗言拽到另一处院子。 这队士兵的纪律性极强,才这么一会儿工夫,里里外外都已经被清理干净,死伤的同伴与敌人被分批埋到山里,连地上的血迹有了一层浮土覆盖。 袭击之人的武器与随身物品被当作战利品摆在一张桌子上,栾方带宗言来,就是为了分赃。 不过,宗言回过神来,看到那些东西,栾方递过来的金银自要笑纳,至于那七八件奇门武器与两本秘籍…… 《铁布衫》 《五虎断门刀》 宗言是一个都看不上,其实他已有心理准备了,因为那帮劫囚的高手,竟没一个耍剑的…… ----------------------- 栾方下令就地休整,却没说何时动身,显是要等后方确切的消息。他更是早派人去山外购置酒水,又从本地村民手中采买了野味儿和蔬菜,不论如何,匪人的阴谋没有得逞,总要庆祝一番且鼓舞士气。 宗言在这一战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原本军队这方高手稀少,但有了半步先天的介入,形势方才逆转。 一同对敌,这便是铁一般的交情。是以,他被邀请参加了队伍中的晚宴,还被拉到了主桌。 但他对伙头费心思特意准备的素食看都不看,众目睽睽下,挽了袖子从大盆里捞出大骨头,美美地啃起来。 “你果然是个假和尚。”栾方先愣了愣,才指着他哈哈大笑。 宗言蜷着一条腿坐在椅上,恶狠狠地撕下一大块连筋肉,三两口咽下肚,满足地吐出口气,也跟着笑起来,举起酒碗:“我只是俗家弟子。” “方才我还遗憾不能与宗兄弟痛饮一场,既然不忌酒肉,那再好不过了。”栾方也举起碗,两个黑瓷碗重重地碰在一起。 此战三十几名军官与士兵殒命。上至栾方下到普通军士,其实对同袍的牺牲均心有戚戚焉,白日里整个村子的气压极低。 好在都是边镇拼杀求活的汉子,见惯生死。当晚喝一顿哭一场,起码表面缓了过来。酒酣耳热后,场面也算热闹。 倒有两个刚哭过的士兵偷偷拎了武器,想要去杀囚车中袁学义祭奠牺牲的同袍,被看守的军官拿绳子绑了,当场执行了军棍。 有些上头的宗言听到动静,撑着桌子站起来,也摇摇晃晃地走到囚车边。 可能被方才士兵手中的钢刀吓住了,袁学义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火把跳动的光影,将他面容映得模糊晦暗。 宗言即便将头凑过去,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似乎也知大势已去,袁学义这次竟然开口了:“你出现得太巧了,我不知你是谁的人。”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令宗言听个分明。 后者凝望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直起身子:“你就没想过,万一我真是来救你的呢?” 他这话方落,身后就传来栾方的干咳声。 反是囚车中的袁学义默然不语,只将头埋在怀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宗言笑了笑,慢悠悠地转身,重新拉着栾方往酒桌行去,多日未曾饮酒吃肉,这时感觉兴致更好,真打算不醉不休了…… PS:写到这里,本副本已接近尾声。 这个副本没在大纲里,是临时加进来的,其实写得我自己也不满意。这么做的原因,还是因为近段时间的处境,没有把握掌控大纲里规划的内容,怕融不进去。 好在调节的不错,持续服药确实极有作用,抑郁类药物的副作用也感觉没有刚开始时那么大了。 现在我完全有信心再次走出阴霾。 接下来,我保证会尽全力加快更新速度。 在此感谢诸位的理解与支持。 谢谢。 ------------ 62 结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又是四五天过去。 栾方的队伍一直在小村中按兵不动,村民们开始有些紧张,但过了几天也无劫囚那样的流血事件,总算不再提心吊胆过日子了。加之栾方治下极严,虽有兵士在村口值守与巡逻,却没有骚扰百姓,尽管这么多人入住带来稍许不便,时间一长也渐渐习惯了。 原本按照计划,宗言打算到大城市去逛逛。 但被栾方好言挽留,毕竟他也算与袁学义有点关系,还与钦差门下高手过了招,奉郡那里不松口,他的通缉无法撤销,到哪里都是个麻烦事。 宗言无奈,只能继续在村里住下来。好在这里酒肉管够,倒不必像之前那样每日吃素,也算有些安慰。 栾方这人,做事有原则却不死板,人也不坏,宗言与他很投脾气,这段日子,两人没事儿就凑在一起喝酒饮茶或切磋几招,相处得还挺愉快。 几日过去,栾方这样豪爽的人,都有些紧张的情绪表现了出来。 他在此驻扎,一是因队伍中有些伤患,特意请了城里的大夫给伤兵调养身子。其真实意图,还是要等待奉郡的消息。 账册的事情他已派人如实向后方的钦差禀报,这事儿若成那可是大功一件。 这村子虽然地处偏僻,实则距离奉郡并不太远,快马加鞭一日就到,所以,几天没个消息,栾方不得不担心。 宗言则与他的表现恰好相反,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不管这个任务,那他就真不想参与,每次路过囚车,连朝里面的人看一眼都没兴趣,就当不认识袁学义这个人。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宗言练武后出了一身臭汗,用井水冲了冲,就打算去蹭饭,结果还没出院子,耳边就听得急促的马蹄声正由西向东进了村子。 消息来了?他心头一动,却刻意放慢了脚步,不慌不忙地踱到大帐。 果然,栾方此时已站在账外,面带喜色地端详着一封书信,抬眼见他到了连忙招手。 “看来是好消息。”宗言到了近前。 “嗯,钦差刘大人已取得了账册,如今强势入驻凉州大营,抓了不少败类。”栾方嘴角的笑意怎也掩饰不住,慢慢将信件收于怀中:“刘大人承诺回京后便为我请功。” 宗言拱手:“恭喜栾大人了。”见对方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便知道案情审理中需要保密,索性压下了好奇心。不过,他更关心自己被通缉的事,才又问:“那我呢?是否可以自由离开了?” 谁知栾方的笑意瞬间收敛:“袁学义或与通敌案牵扯不深,但其贪腐成性,为了私利更是知情不报,有误导钦差之嫌,这已是大罪。奉郡城中出现的和尚检举有功,但其毕竟与袁逆有了瓜葛,需仔细甄别,刘大人命本官将之押送入京,与一干人犯共同受审。”说到这里,他突地一叹:“可惜那和尚实在狡猾,身手也高,竟然跑得不知去向。” 他话音方落,对面宗言先是呆了一瞬,之后足尖用力在地上一点,身子快若闪电地腾空落在房顶上,转身窜出村子。 人家都提示这般明显了,这时还不走,等着和袁学义抢座位么? 栾方见他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隐晦地笑了笑,紧接着面色一正,吩咐道:“准备开拔……” 而在士兵们开始收拢帐篷,准备出发的时候,他却到了宗言的房间,将床头的包袱拎了出来。快步到了村口,一抬手,包袱便远远地落在道旁的大树上。 军队讲究令行禁止,没多大功夫,整支队伍已排列整齐拐进了山道。 而在隐秘的角落,宗言将自己藏在一棵大树上,拎着包袱,笑望着这支押解队伍远去…… 这次的任务,叫宗言极不痛快,单说碰到袁学义这奇葩也就算了,还被连累的遭了通缉。 按说这里不是满大街都有摄像头的现代社会,在落后的封建王朝想要隐藏自己还不容易吗? 更何况通缉告示上的头像实在让人一言难尽,就算宗言站在官府的面前,别人怕也是认不出的。 可惜他既不会易容又没有假发,特征过于明显,加之官府还不怎么讲理,稍有嫌疑就要抓到衙门审问。以至于这段时间,北方行脚的僧人、尤其是独身上路的光头,多有被牵连的,就算最后放出来,也免不了受些苦头。 宗言不喜欢吃牢饭,在与守城官兵小打一场后,便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游历计划。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多是绕着城镇走,只敢在荒僻的小村安身,若遇到差役下村收税或公干,不管是不是来抓人的,未免麻烦,他都要收拾包袱远遁。 就算总能吃到些野味儿,也打消不了心头郁闷。 好在这种酸爽的日子总有尽头。 某一日,北地迎来了秋后的第一场雨,宗言在野外晃悠了几天竟也没找到可以落脚的村子,包袱里的干粮已经告罄,无奈下只得去前面的镇子碰运气。 也不知是案情审理清楚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还是栾方在背后使力,他突然发现,告示栏上那难看的光头画像竟然不在了。 既然没了通缉令,他便大摇大摆地找了客栈住下,然后才听到些京城传来的小道消息。紧接着,祈愿池的一段信息出现在他的脑中,使得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了解其中的细节。 这件通敌案牵扯很大,皇帝大怒下杀了个血流成河,前凉州大营指挥同知董建昌被凌迟处死,其余被杀的官员以及家眷达到数百名,也包括犯了贪腐罪的袁学义,但他这次不像任务提示中那般成了首犯,仅是被砍头处死,其家人受了牵连却未死,女子充入教坊司,男子流放三千里。 古怪的是除了这段信息,便只有他可以回归的提示。这般想来,这任务真算失败了,却没有失败惩罚的消息,也不知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说好,任务完不完成都没损失,这样他以后便可以灵活对待祈愿任务了,遇到不合心的,尽管放弃便是。 说不好,祈愿池并非没有缺陷,也是可以被人糊弄的,原来还要靠他自己甄别。 宗言呆了半晌,在大堂上客人们的议论声中,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举起筷子,专心对付起桌上的吃食。 无论如何,这件糟心的任务,总算成为过去了…… ------------ 上架感言 原本定在周五中午12点上架,现在才更新,我说我忘了,不知道诸位信不信…… ------------ 新书 ------------ 63 麻烦 祈愿池空间,一如往常般平静。 宗言朝池子看了看,水中两朵莲花绽开,再无其他。 这个任务失败了,自然不会有新的莲花出现,这也在意料之中。 看来,不完成任务便没有奖励,倒还可以接受。 念头微转,身周景象变化,宗言又出现在自己租住的小院中。 不过,前一刻还在忍受着秋老虎的酷热,紧接着又要面临北方的寒冬,骤然变化,即便宗言这等修为,其身体一时间竟也难以适应。 他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忙进了屋。 里面炉上的火烧得正旺,将门一关,周遭都温暖起来。 还是家里自在,宗言把包袱往旁边一扔,脱了鞋便倒在床上。 不过他没有睡意,靠着被褥一边摸着带着毛茸茸的脑袋,一边想着这次任务的事,在心里给自己做个工作总结。 算起来,这次任务之所以失败,就是源于猜忌。 但这又能怪得了谁呢?委托人袁学义应该早料到自己会被通缉,是以宗言的突然出现,令其心中不安,是以才百般试探。 而宗言在与袁学义相处的过程中,也察觉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又见了对方的豪华大宅与收藏的账册,心里自也有了判断,加之袁学义又三番两次恶心他,使他打心眼里抵触这这人,最终放弃了任务。 而后果,就是任务失败,宗言白折腾几个月,袁学义则被开刀问斩。 但宗言并不后悔,说他气性大也好,说他双标也罢,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即便刚开始用心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已成惊弓之鸟的袁学义也不会信任他,两人之间还是会有矛盾发生。 是人就有脾气,他宗某人还不能罢工咋地? 何况袁学义当真无辜吗?那豪华大宅哪里来的?据说官府在他家中查抄出大量的金银财物,这些又是哪来的?高手劫囚的意图又是什么?他又为什么死守着账册不肯向钦差吐露半分? 有他出手,这一世的袁学义可不像上次那般凄惨,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废人不说,最后被凌迟处死,整整三千刀,哪有现在砍头死得痛快? 更别提袁学义的家人了,好歹只有直系受了牵连,命也算保下来了。遇到皇帝大赦还能回归故里,岂不比上一世株连九族强了百倍? 话说回来,折腾这么长时间,没得到祈愿池的奖励,其实也挺亏。即便祈愿池给的大多很坑,可也不是没有好东西,比如那本炼器总纲就很不错,可惜他逛了那么多的地方,始终凑不齐里面五花八门的炼器材料。 想到这里,宗言猛地坐起来,从包袱里拿出了一本小册子,这却不是方才提起的炼器总纲,而是一本封皮千疮百孔的剑法秘籍。 在通缉令被撤销并且得到祈愿池传来的信息后,宗言并没有急着回来,而是利用十几天的时间又逛了两座城市,为的就是寻找炼剑的材料并搜寻一门靠谱的剑法。 可惜铸造武器的高端材料并不好寻找,而武功秘籍更是被各大门派世家小心收藏,鲜有在市面流通的,他人生地不熟,时间还紧,根本没有门路接触这些人。好在运气不错,就在他都打算找个武官上门踢馆的时候,竟遇到打劫的强盗,其中就有个拿宝剑的,于是,就得到了这本秘籍。 风啸神剑,这名字起得挺大气,但被他三棍子就敲晕的家伙,其随身携带的剑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可想而知了。 所谓一法通百法通,宗言轻功不错,棍法超群,这眼界自是不一般,随便翻翻便知这本秘籍可能只是大路货的水准,不过谁让他对剑法念念不忘呢? 聊胜于无吧!这本秘籍好歹介绍了几种耍剑时的运劲技巧,当个入门功法也算不错。 看看从窗纸上透过来的微光,现在还没到吃完饭的时候。他索性踩鞋下地,屈膝伸手,在床底下掏啊掏,终于将被踢在最里面的东西捞了出来,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竟然是之前养了十多天的剑坯。 他喝了口水,随便在身上套了个皮袄子,拎着剑坯就出了屋子。 就站在院子里,他对照着秘籍,一招一式地习练起来。 要说环境还真能重塑一个人。自从穿越后,宗言彻底改掉了懒散的毛病,早睡早起,作息变得极有规律。一些不太健康的爱好,例如小电影和网络游戏之类的更是戒了个干净。 而自从接触修行之后,他便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几乎成了一个武痴。 这次也不例外,剑法粗浅抵消不了热情,不知不觉便进入了状态。没过多久,已将秘籍里面的招式记了个七七八八。慢悠悠地使将出来,自觉倒也有那么几分样子。 北方的冬天太阳落得早,宗言感觉没练多久,天就黑了。 宗言却觉得意犹未尽,决定再耍一遍就出去吃饭。 可他刚摆出起手式,便有一阵轻笑声传进院子。 转头,正见柳三娘倚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他。 “抱歉,我并非有意偷看你练功,只是你这门没关……”说到这里,柳三娘用帕子遮住嘴,虽没再出声,可那如月牙般弯了的眉眼,却透着浓浓的笑意出来。 宗言才想起做任务走得急忘了关门,不禁羞赧,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的粗心,而是见过对方出手,知道面前这位老板娘才是真正的用剑高手,自己刚才耍的那套剑法自是入不得方家法眼。 “咳!老板娘怎的这时来了?”他用干咳掩饰住自己的尴尬。 “你忘了咱们的约定?我见你没来,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柳三娘依然笑着。 宗言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一拍脑袋。他在另一个世界折腾两个多月,竟是有些糊涂了。他与老板娘结成同盟,并且约定每三天去酒肆交换消息,今天可不就是碰头的日子…… 大厨张石头做好饭菜,早早回去伺候怀孕的媳妇,导致酒桌上热场的人少了一个,但气氛依旧热烈,一如旁边热彤彤的炉火。 其实所谓的交换消息只是客气点的说法,当日结盟时柳三娘就说,有些事情她不方便,只能由宗言出面。信息共享,自是情理之中,也实在怪不得宗言偷懒了。其实就算成日流连茶馆酒楼,消息还能有柳壮灵通吗?更何况柳三娘出身复杂,一些隐秘的消息绝对不是在市面上能打听到的。 与前几次相同,那个刻着祈愿两个字的印章,好像消失了一般,再无任何消息。 这日的酒宴,大家简单说了些江湖上的八卦,然后就是单纯地喝酒解闷了。 不知为何,宗言感觉老板娘在酒桌上虽然如往常那般笑意盈盈,兴致却不是很高,只入口几杯,便与丫环小翠回房去了。 “这几日发生什么事了?”宗言等人走远,悄悄询问柳壮。 后者正夹着根鸡爪子啃得起劲儿,闻言张口便道:“三姐的大麻烦来了。” “什么麻烦?”宗言愣神,急忙追问。 谁知对方神秘地笑笑,却死活不肯再说了…… ------------ 64 新任务 大麻烦?鉴于柳壮说得轻松又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儿。 宗言隐约猜到了什么,可仍觉得应该再好好问问。 于是,他拎起酒坛,先给柳壮斟满,又给自己倒了:“小壮哥儿,你我好久未见,来,今晚不醉不归。” “呃,这样就没意思了。”柳壮忙摆手:“前几日咱不是一起吃的羊腿?” “岂不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呼?”宗言正色道:“这还不值得连干三碗吗?” 柳壮嘴角一抽抽,可眼看着对面的碗已经举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瞄了眼门口的方向,一手压下宗言的碗,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了过去,吐出四个字:“青梅竹马。” 宗言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第二天,宗言先在家里练了武功后,茶馆也不去了,酒肆一开门就占了张视野良好、靠近柜台的桌子,一碟炒豆子一小壶米酒,愣是喝了整整一个下午。 期间自然没少受到来自老板娘的白眼,但他视力不好,真-毫无所觉。 倒是柳壮比较倒霉,被老板娘支使得手忙脚乱,但凡有一点过错,便会受到训斥,偏他理亏不好反驳。只是每每经过宗言桌边的时候,难免回头来幽怨的眼神。 宗言厚着脸皮想看热闹,可老板娘不是算账就是招呼客人,那所谓的青梅竹马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天黑,客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酒肆中就只有他这一桌还在耗着。 宗言吃完了盘中最后一颗豆子,正犹豫要不要明天继续的时候,柳三娘突然杏目圆睁,一巴掌拍在桌上:“打烊了,这位客官还不快滚?” 宗言却不怕她,嬉皮笑脸:“再上碗羊肉面。” 柳三娘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才对一旁偷笑的柳壮打了个眼色。 可等后者跑进后厨时,宗言却表情一变,腾地站起身来,边掏钱边撂了句:“才想起来今晚还有事儿,告辞。” 没等柳三娘给他找钱,人早冲出门外没了踪影。 -------------- 外界已是黑夜,但祈愿池的空间并无昼夜之分,微风吹拂,花香袭人,宛如仙境。 宗言的身影出现在池边,却毫无欣赏美景的心情,他紧张地盯着池水中渐渐生长出来的花骨朵,陷入沉思。 他之所以连晚饭都不吃,急匆匆地跑回家,就是因为突然接收到祈愿池的信息,又有一朵莲花即将开放。 之前的几次任务,均是一个月开花一次,没想到这次竟只间隔了两天。是因为上次任务失败,第三朵莲花枯萎消失,祈愿池才这么急切的寻找下一个委托人吗? 这该死的水池子到底有没有灵智?还是失败的任务触发了某种既定程序呢? 此时面前的花骨朵已经从水底彻底冒了出来,令他惊奇的是,这还不算完,只见花骨朵身周的彩光并未收敛,反而暴涨起来,无数线条交叉合并,竟渐渐汇聚出一道人形光影。 难道这次的委托者又是哪个心智坚定的修行者? 这种情况毕竟不是第一次发生,上次老年版的悟念不也是这么出现的么? 可等虚幻的人影凝实,宗言却是一愣,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他穿越后几场任务加起来已是六年有余,感觉自己早已适应,成了个古代人。只是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也能看到衬衫西裤的现代装扮。 是的,面前这剃着平头,身着衬衫的中年男子形象,与宗言记忆中毫无差别。 那中年人的影子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将视线落在一身古装的宗言身上,小心地询问:“请问,这里是仙界,您是仙人吗?”与上次的悟念不同,这回的影子神智清醒,率先开口了。 宗言笑着摇头:“这里不是仙界,您来自地球吗?”他的话语里有着一丝丝的期待。 谁知对方呆了呆:“地球是哪里?我叫林可,来自蓝星大雍。” “蓝星?”宗言有些恍惚,良久后叹了口气,收敛情绪,伸手碰触林可身周的彩光,霎时,一股信息流窜进了大脑。 林可,原本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仔,在某大型企业工作十余年,默默无名。但他三十五岁时,却意外觉醒了控火的异能,从此接触到了另一番天地。在大雍专门管控修行者的督卫府那里登极后,每个月不但有国家的补贴,随着实力的提高,偶尔接些任务赚外快,活得倒也滋润。但这人不知是不是以前单身久了,有钱后变得极为好色花心,凭借着一副儒雅的好相貌,不知骗了多少无知女性。 他第二任妻子实在忍受不了,将他迷晕用刀剁了命根子,最后因失血过多而死,可谓极为憋屈。 这回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希望能够实现自己从小的愿望,当个明星。 宗言缩回手,脸色难看。当明星?老子有这能耐还用穿越吗? 他甩了甩袖子,原打算放弃不管,可猛地又想起信息中修行者的字眼,再扫了眼对方的装扮,叹声问道:“还有其他要求吗?” 林可沉默半晌后才回答:“我、我宁愿一辈子单身,也不想再变得花心……” 宗言点点头,突然走到石桌前,将上面的几张卡片收进怀里;“成为明星我不敢保证,只能试试……” 嗯,不管怎么说,现代社会和修行者的世界诱惑力太大,总也要去试试。若真遇到危险或者困难,大不了这任务放弃不做呗…… --------------------- 蔚蓝的天穹上,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大地,地面被烤得发烫,一阵风吹来,竟也是燥热的。 宗言躲在林子中,将皮袄子棉帽子一股脑塞进包袱里,确认自己穿得单薄,才上到公路边。 这是一条乡村水泥路,两侧尽是树林与高山,没有标识,也不知要延伸到哪里去。 关键是,大中午的,他在树荫里站了好长时间,连一辆经过的车辆都未看到。 难道要随便找个方向走?正自一筹莫展,道路对面的树林中竟也冒出来一道身影。 “施主从哪里来,又要朝何处去?”声音温和,带着笑意。 施主?宗言心头一动,虽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却实实在在眼前一亮,忙走上前去。 到了近处,才看清那人果然是一个僧人,身着灰袍,面容俊朗,关键是那颗大光头在太阳底下是真亮。 “师父好。”宗言合十一礼:“我要到城里去。”想了想,问道:“不知道进城要走哪个方向?”这么长时间都没看到车辆,想来这里非常偏僻,那就只能步行了。 谁知那僧人打量他一番,才笑起来:“这里我也不太熟,但应该往东就是……”说着抬手一指。 宗言道了谢,便朝着对方所指的方向进行,但没走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僧人说道:“贫僧缘行,住在岛城银山镇,施主有空可来我的道场坐坐。” 宗言回头正要答话,神情却是一愣,却只见道边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僧人踪影。 他挠了挠头,也没多想,顶着烈日便继续前进。但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了,这时已过了正午,他抬眼看了看对面,难道这个世界的太阳是从西边出现的吗? 心里犯着嘀咕,但出于对出家人的信任,他又往前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看到道边有辆农用车辆,找采蘑菇的大姐打听过才知道,他的方向完全错了。 原来那僧人嘴里说着东面,手指的方向却是西边…… 急忙忙往回走,可毕竟耽误了时间,又没拦到车,直到太阳落山,也没看到城市的影子。 夜里,宗言将自己缩在一座小桥的桥洞里,心里忍不住骂道:“这什么出家人?也忒损了……” ------------ 65 尽管这条乡村公路比较偏僻,可也避免不了半夜时分有车辆经过,那轰隆隆的震颤声总会将桥底下的人吵醒,这睡眠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是以,太阳刚刚冒了个头,宗言便不再睡了,用河水洗了把脸,简单收拾一番就再次上路。 他人生地不熟,就算路口有路标,他也不知正确路径,只是闷头往东走,足足走了大约两个小时,道路上的车辆才开始渐渐多起来。 也许衰运过去了,他试探性地招手,竟真遇到热心的司机愿意搭他一程。 这是一辆去城里早市卖西瓜的大货车,车主是个很热心的大叔,还非常健谈。 “听说郊区正在拍戏,小伙子是做群众演员的吧?啥时候上映啊?” 宗言扫了眼身上的长袍,只能干笑着点头应和。 “看你年纪不大,是暑假出来打工的吧?” 宗言望向车窗上自己的影子,有些惆怅:“我是娃娃脸,其实也不年轻了。” “倒没看出来。”大叔扭头瞄他一眼,之后感叹起生活的不易,又从国际局势聊到他邻居的作风问题。 可惜这里距离大雍芙蓉城已经不远,也就半个小时货车就到了早市。否则宗言还能从司机大叔那里获得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大多数上班族也许还在沉睡,但整个城市其实已舒醒过来,早市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明知道这并不是地球,可同样的建筑方式,同样打扮的人群,同样的文字与生活习惯,着实让宗言有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竟觉得这种喧嚣十分亲切。 他紧了紧包袱,对着司机大叔道了谢,便随意闲逛起来。 时间毕竟还早,附近街市繁华,各种招牌琳琅满目,他想要寻的金店与典当行却还未营业,兜里没钱,以至于对于街边各式梦寐以求的早点,只能看看。 练武之人,几顿不吃影响不大,关键还是嘴馋。 所以宗言找了个长椅坐下,一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一边等待身后铺子开门。 心里则不免想起接下来的计划。 首先,这个世界确实不是地球,叫蓝星。 天朝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从元朝末年一直持续到了现代,国祚已近七百年的强大国家,名为大雍。 而现在的时间是公元2045年,地点是芙蓉城,这时的委托人林可应该才26岁,在羊角区的幸福公寓过着快乐的单身生活。 接下来,只要找到林可,逼着他去当个明星,这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等,他不是过来享受现代生活的吗? 瞄了眼街对面卖肥肠粉的摊子,宗言偷偷擦掉从嘴角流出来的眼泪。 任务?什么任务?还是想想待会儿有钱了吃点什么吧…… --------------- 好不容易熬到了金店开门,宗言拎着包袱便走了进去,半小时后又兴冲冲地跑出来,直奔不远处的商场。 等他再次出现在大街上,鼻梁上顶着无框的近视眼镜,头上也多了个卡其色的棒球帽。长袍布鞋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白色T恤、深蓝色短裤和纯白的运动鞋。 从古代带来的所有行李都被装在背上的黑色双肩包里,走在人群中,已与周围人再无半点不同。 等宗言吃了一顿辣得冒汗的大碗面,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车,直奔幸福公寓。 可他依循着信息,敲响714大门的时候,里面却毫无回应。 奇怪,今天可是周末,他不在家呆着能到哪里去? 信息中,这时的林可还不是经过异能改造的情圣,而是十足十的宅男,一回到家就沉浸在游戏世界,周末极少出门。 难道这么巧,偏偏就让他赶上了? 宗言觉得在门口干守着也不是办法,又想起方才看到的烧烤摊,还是晚点再来看看吧。 于是重新进了电梯,但他刚刚迈出公寓大门,心头不由一跳,猛地转头四顾,良久后才收回视线,眸子则凌厉非常,透着危险的气息。 冷哼一声,他慢悠悠地踱到街道对面,一个闪身拐进小巷子,疾跑几步后突然回身,紧盯着巷口。 驻足许久,来往的行人却无一人进入这条巷子,宗言面上不禁又露出诧异神情出来。 方才他刚刚下楼,身上便汗毛竖立,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只是周围车辆行人太多,他并未发现异常,所以才故意进入巷子,想要引人出来。 结果当然一无所获,他沉思片刻,又重新来到大街上,这时那种不适的感觉已然消失了。 这个世界有着妖魔鬼怪和修行者的世界,也不知是跟踪的人太过谨慎,还是碰巧有高人路过引起了自己的误会,总不可能自己刚穿越就被人盯上了吧? 宗言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既然暂时看不出究竟,也就不再考虑这些,径直来到记忆中的街道。 这条街上全是烧烤店,放眼过去尽是各式各样的招牌。 刚过中午,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但宗言对那些装修考究且室内提供冷气的店面不屑一顾,反而到了一个小摊前。 没多久,烤串啤酒就被端上了桌,迫不及待地先撸一串羊肉,一只手则拎过还散发着寒气的啤酒,大拇指一顶,“砰”的一声瓶盖飞起。 等满含着泡沫的酒水倒入杯子,他桌面上的铁钳子又多了数个,嘴里的肉还不等咽下,便美美地灌上一大口冰镇啤酒,这滋味儿,绝不是一个爽字就可以形容的。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久违的味道,实在令人满足。倒不是去不起高端的大店,只是在这种热得人冒汗的天气,于烟熏火燎中撸串喝凉啤酒,这才是他穿越后多少次午夜梦回,心里最怀念的日常啊。 练武之人都有个大胃口,宗言一遍又一遍的点菜,没多一会儿,桌上的竹签就堆了一大摞,地上的空酒瓶也排成一排,竟有十几瓶之多。 也惹得老板一个劲儿朝他这桌投注目礼,倒不是接待不起大胃王,也不是没见过能喝的,可老板真没遇到速度这么快的,人家是一口一口喝,他是一杯一杯灌,旁边座位和宗言几乎是同时上的菜,可人家一瓶才下肚,宗言这头已经又招手要酒了。 小伙子看上去不到二十岁,就成了个酒蒙子,好像八百年没见过酒了,竟馋成这样? 宗言脸皮锻炼得已是极厚,自是不会在意旁人的注目,速度依然不减,等他感觉吃得差不多了,又将最后一杯酒水喝个干净,这才无限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就要起身结账。 但他刚一起身,眼角突然被一道光晃了一下,轻咦一声,有所感应地转头望去,不觉愣住。 只见街道对面,一名僧人正覆着手,笑眯眯地望着自己,那颗正反射着阳光的大秃头,不是之前坑他的和尚又是谁? ------------ 66 这也太巧了,难道对方是专门来找自己的么? 宗言推了推眼镜,面色不善地盯着道路对面,他不相信巧合。 但还没等他作何反应,一旁的老板已看到他方才的手势,拿着个二维码走过来。 “您好,一共消费三百七十二块,您给我三百六就好。” “哦!”宗言回神,忙掏出钱结了账。 可就这一眨眼的工夫,等他再转头,对面街道空空荡荡,仿若方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他一个跨步到了街道中央,朝两边张望,哪里能找到那穿着灰色僧衣的身影。 若是一般人,肯定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宗言乃是修行之人,加之现在带上眼镜4.7的视力,绝对不会做此想。 紧锁眉头地接了老板找回的零钱,他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这条街。 现在回想起来,郊区公路那次与和尚距离极近,明明感觉对方就是一个普通人,但从他两次说消失就消失的情况看,这特么是个比他厉害不知多少倍的超级高手。也许,对方就是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甚至还耍了他一回,这明显来者不善啊。 可自己初来乍到,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一个人呢? 难道……是自己穿越来的时候恰巧被对方看到了?宗言心头一惊。 能够穿越各个世界,可是他这一生最大的秘密,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并觊觎…… 思琢到此,他不由取下帽子,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联系祈愿池赶紧离开这里的冲动。 但转念一想,这时候祈愿池肯定跟死了一样,不会有所回应。更何况科技发达还有修行者的高级世界,绝对不容易遇到,而这么一个地方应该有令他成功筑基的机缘所在,轻易放弃实在可惜了。 恩,就算刚抵达此地不足二十四小时就被人盯上了,他也决定赌一把。 如果真的危险,大不了武力威胁选秀的评委,让林可过把当冷鲜肉的瘾,然后割以永治…… 这也算任务完成了不是? 呸、宗言又连忙摇头,咱过来帮助委托人林可改变命运,不是来作奸犯科的,真的不是。 既然打定了主意,宗言便不再慌张,此刻酒足饭饱,索性又闲逛了起来。 当然,一路上他看似随意,实则用心留意四周,只是这回直到天黑,也没有之前那种心悸的感觉出现,难道那个和尚特意现身是为了震慑自己?给自己一个警告? 眼看着华灯初上,他又转回了幸福公寓,再次敲响了714的房门。 这回却很快便有了回应。 房门开了,露出一张圆润的脸:“你找谁?” 房内的人此时虽然是一副肥宅模样,远不如祈愿池空间虚影那般的儒雅帅气,可宗言仍一眼便看出此人便是委托人林可,当下挑眉,一伸手便将门推开,然后侧身挤了进去…… ----------------- 今天是周末,林可在朋友家开开心心地聚餐回来,刚要洗漱便听到了敲门声。 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并未多想就开了门。没想到门刚打开条缝就有一个戴眼镜的娃娃脸撞门进来,自称是他二大爷邻居马大娘的三舅舅家的外甥,特意从农村过来投奔自己这个亲戚。 而在对方一边笑着和他说话,一边将鞋柜上摆放着的螺丝刀拧成了8字型后。 林可战战兢兢地默认了这个亲戚的存在,尽管他是孤儿出身,根本就没有什么二大爷。 胆战心惊地熬了一整夜,原以为自己遇到了悍匪怕是凶多吉少了。却没想到这个自称宗言的人只是让他重新申请了个微微号,之后便蜷在沙发上捧着平板也不知在看什么,再不理他,想象中的入室抢劫甚至谋杀藏尸根本就没有出现。 第二天两人还颇为和平地吃了顿早餐,然后宗言甚至目送他出门上了班。 林可急匆匆进了电梯,殊不知,此刻房间中的宗言,却是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附身卡…… 被人强闯民宅,上班肯定是不能上班的,林可本能地便想跑到警局报案。但他刚刚进入电梯,悲催的事就发生了。 一阵风吹来,林可只觉得自己浑身一凉,明明在电梯中与邻居客气地点头微笑,到达一楼后正常迈出公寓楼。可他心里清楚,此刻的身体完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这还不算,等他走下台阶,便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将左腿抬高,在咔咔的声响中,愣是摆出个朝天蹬。 林可保持这个痛苦的姿势足足十分钟,那种鬼上身一般的感觉才渐渐散去。 等他将腿放下,已是疼得大汗淋漓。 “没想到小伙子这么胖,身体韧性还真不错,练过吧?” “好功夫。” 面对邻居的夸赞,林可面上没有半点欣喜,实则想死的心都有了。 等不那么疼了,他正要尽快离开社死现场,手机却在这时这时传来震动声,掏出来一看,整个人就呆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直冲到头顶,如坠冰窟。 只见微微上,宗言的头像一直在跳动,上面的留言则骇得他险将手机脱手而出。 “感受到了吗?我有的是手段控制你,你若敢报警,下次掰的就不是一条腿了,大庭广众下自宫,会让你一战成名哦。笑脸JPG” “魔、魔鬼……”林可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朝头顶望去。 果然,7楼窗口上,露出宗言那张讨厌的脸…… ----------------- 在外人眼里,林可最近过得可谓一帆风顺,工作没有升职,却加了薪,下个月就是中秋,单位又发了福利。 同事刘大姐给介绍的相亲对象条件不错,关键人家小姐姐对他貌似也有些意思,一直没断了电话联系,眼看着再过一周就能顺利拿下,脱离单身行列。 但单位同事却发现,他最近每天上班时,总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询问缘由,也只是唉声叹气闭口不提。 是的,林可一点不开心,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谁让他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不着调的“恶亲戚”。 吃他的,喝他的,睡他的沙发,这些都忍了,谁让对方是个有着鬼神手段的高手呢?他惹不起。 可这个该死的眼镜男,有些事做得实在过分。 就比如昨晚,对方用他的手机一阵摆弄,之后就让他付钱。 以为又是要订外卖,林可随手输入了密码,可等金额一出来,心脏病差点犯了。那特么哪是什么外卖,明明是学费一万八的声乐课,报名人还是他自己。 这谁能忍? ------------ 67 林可嘴唇哆嗦着查看了余额,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一万八,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买房基金,这么随便一划拉就没啦? 就要拨打客服电话将钱退回来,可号码刚刚拨通,手机便被一只大手夺了去。 “你特么有病吧?莫名其妙来也就算了,吃我的用我的,还……”他咬着牙,预要将心中的不满完全发泄出来,但话才说到一半,却见宗言突然抬手按在墙壁上,接着他便不得不强自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到这时,他方才想起对方可是个十足十的恶客,就墙上多出来那个深陷进去的巴掌印,若是打在自己身上…… “你、有话好说……” “学得好,回头我将内功教给你。”宗言瞥着战若寒蝉的林可,嗤了声。 “啊?”林可将目光从墙上收回来,呆愣半晌后灵光一闪,纳头便拜:“拜见师父。” “你起开,谁是你师父?”宗言嘴角一抽,抬脚将眼前的怂货踹倒在地。 其实也挺无奈,要培养一个死肥宅出道,恐怕是他这辈子干得最没谱的一件事。谁让委托人就这么个心愿呢?他要享受现代生活的便利,就只能接下任务。 至于林可对他发火,他倒是不生气。对一个省吃俭用的上班族来说,那些钱也足够心疼的了,稍微给些安抚十分必要。 至于内功,小筑基法他不想教,能选择的也就是菩提童子功了。幸亏当年闲着无事看过前几重内容,教给一个零基础的普通人很容易做到。 说来也巧,林可这个日后坑女无数的花心大萝卜,此刻还是个潜力股,纯情得连元阳都未泄,天意如此啊! 哼哼,等他尝到内功的好处,就算将来成了个大帅逼,他舍得破功吗?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收这么一个徒弟,万一这家伙精虫上脑,实力的提升也抵不住美色诱惑,他宗某人岂不会被林可祸害的女友、前女友、前前女友戳脊梁骨? 想到此,他眼镜后的双目不禁闪过寒芒,要不来一刀? 这时,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林可本是厚着脸皮凑过来,可一接触到宗言的眼神,不知为何突然感觉浑身一凉,打个哆嗦后下意识地夹紧了双腿…… 不管如何,宗言的安排,林可是默认了。宗言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令他连报警都不敢,不承受又能如何? 再者说成为一个明星,或者行侠仗义的高手,这些都是少年时期的愿景。只是岁月蹉跎,都被生活消磨。 如今有人监督他朝着这个方向奔,不是好事吗? 恩,是好事。 想清楚后,林可看宗言盘坐在沙发上只盯着平板看剧,似乎再没搭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捞回手机,自顾自躺床上玩微微去,也只有未来女朋友能抚慰他伤痕累累的心了。 微微撩妹也是撩妹,除了直男,这基本是适婚男性无师自通的本领。 与知性贴心的小赵姑娘聊上一会儿,果然就忘记了所有的忧愁。 他这边聊得开心,手机键盘噼啪音响不停,惹得宗言也将注意从仙侠剧上转移过来,看他满脸的春风荡漾,不由撇嘴。 通过这几日闲聊,知林可与第一任妻子已见过面,相互之间的感觉颇好,若没有意外,他们会进展迅速、明年就该领证了。 这一段婚姻持续了十年,对方还给林可生了个健康的女儿。可惜林可成为异能者后,实在太过招蜂引蝶,两人的感情再无法维持。 “挺好一姑娘,你就别祸害人家了。”他没忍住,还是开口说了句。 先前的震慑仍在,林可拧眉,嘴巴微张,却终未说什么,翻了个身,只做不理。 自己一聊微微,这个宗言就劝他分手。瓜娃子明显有病,能强闯民宅求住宿的,肯定不懂男欢女爱,这是妒忌了。 宗言无奈,恋爱时期的男女都是不可理喻,想要将他们分开谈何容易。 难道要用我强大无比的单身狗气场将他们拆散? 第二天是周末,宗言晨练时原打算叫上林可,但这家伙昨夜玩得太晚,赖在床上死活不起。 宗言挠了挠头,想着声乐班下个月才开课,虽说昨天已经答应教功夫,可也没有上杆子的道理,不起就不起吧。 等他吃过早餐洗过澡,看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索性就盘坐在沙发上开始运功打坐。 不知过了多久,刺耳的闹钟声在寂静的房间中响了起来。 之前还躺着装死的林可一骨碌爬起来,快速地奔到卫生间。 而脑中也将宗言从空无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失望地长叹一声,内力依旧运转自如,却没有丝毫的增长,那临门一脚,还是没有机会突破。 自己到底缺了什么?是内力不够浑厚?还是功法不够精妙?还是心境不足少了历练和机缘? 几乎每日他都会在心里告诫自己,之前进境过快,卡等级这种事很正常。可不管说得如何轻松,内心的焦灼却是与日俱增。这种滋味儿,怎是苦恼一个词可以概括? 这种情况下,自然看什么都不会顺眼。 冷冷望着在镜子前搔首弄姿的死胖子,这混蛋心情倒是不错。一边哼着小曲,一边扭来扭去,又是发蜡又是香水,那骚包的样子实在引人侧目。 刚想讽刺几句,谁知林可撂下句“我走了”,人就出门不见了。 宗言哼了声,数息后耳朵动了动,才猛地站起匆匆跟上。出门先瞄了眼电梯上的停留的楼层,然后拐进消防通道。 他身法灵活,扶着栏杆几个翻滚,倒似比电梯还要快些,顺利抵达一楼后,林可乘坐的电梯才刚刚开门。 林可这家伙边走边打电话,聊得极开心,浑然不知身后还跟着一人。 宗言一直小心地隐藏着自己,看了眼挂在头顶的太阳,这怕是和人约好吃午饭了。 果然没过多久,林可就进了一家店面极大的火锅店。 “请相亲对象吃火锅,真有你的。”宗言嘟囔了声,只能压低帽檐跟了进去。 这时候店里的人已经不少了,声音嘈杂。眼看着林可进了一个包间,他耳力非凡,听声音似乎女方还没有到,想了想,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请问先生您是几位?”服务员客气问道。 “我自己。”一个人吃火锅算什么?宗言早习惯了。 取过菜单点了些爱吃的,挥手让服务员上菜,实则一直在注意门口的方向。 不知是因为约定的时间没到还是女方故意迟到,他都开始下菜了,包间里的林可也结束了通话开始打起游戏,女方竟然还没到。 宗言摸了摸兜里的卡片,心想着既然还有时间,那就先把自己喂饱再说。捞起涮好的鸭肠就塞进嘴里。 好吃!难怪这家店生意这么好、唔,有些辣了。 正当他起开冰镇可乐猛灌的时候,突然旁边桌的交谈声引起他的注意。 “小树,昨天好像看到你老汉儿,是不是来找你的?” “找我?我就没这么一个爹,他整天神出鬼没,恐怕连我在这里培训都不清楚。”这声音带着磁性,标准的普通话,可听在宗言耳中却只觉得无比的熟悉,不由转头,可一看到旁边那人的样貌,筷子差点掉了:“缘、缘行大师?”他不确认地问了声。 只因那人面目清秀,看上去也就二十左右年纪,却分明与之前见过两面的缘行和尚一般无二,只是面前这人竟留着头发,此刻正端着酒杯一口一口喝着。 “嗯?你见过我爸?”那年轻人放下杯子,也朝他望来…… ------------ 68 其实宗言与缘行和尚真正面对面只有一次,但对方的容貌与气质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在见到面前与缘行一般无二容貌的年轻人时大吃一惊,加之心中一直有所忌惮,才下意识轻呼出声,实则也在猜测这人是不是和尚的孪生兄弟,但绝对没有朝父子上联系。 所以,等对方开口后,他第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后才摸了下鼻子:“前几日见过一面。”虽然观感不好就是。 “哦。”对面年轻人应了声,眉眼微垂,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但宗言敏感地察觉对方的兴致其实不高,似乎对他父亲的行踪毫不在意。 果然在点头示意后,年轻人就继续与同桌的同伴交谈,视线再没朝这里偏过一点。 看这样子,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了。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他一边擦着汗涮着美食,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店门处,等着林可约会的人到来。 宗言吃饭可不讲究什么细嚼慢咽,又没有喝酒,很快大半桌的食材已进了肚子,却只是混了个半饱。正要招呼添菜,终于看到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与服务员交谈几句,便被引到林可所在的包间。 正主到了。宗言挑眉,急忙掏出钱包去前台结账。就在等待收银员找零的工夫,他已经悄悄从怀里取出了张白色的卡片,有光华一闪而逝。 然后他本人接过零钱,数也没数,揣进兜里便奔出门外。 他没有注意的是,那缘行和尚的儿子突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皱眉轻咦了一声。 宗言出了火锅店,直接转到一旁的小巷,见四下无人,便闭目靠在墙上。而他手中始终攥着那白色卡片。 “对不起,我来晚了。”包间中,女孩洁白的面庞上染了一层晕红,歉意道:“你等很久了吧?” “没,我也是刚到。”林可飞快地将正在进行的游戏强行退出了,笑呵呵站起,给对方拉开椅子。 等两人都入座后,他的目光徘徊在女孩那俏丽面容上,不顾服务员还在场,真心夸赞:“你今天真漂亮。” 正低头点菜的女孩闻言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垂头嗫嚅道:“真、真的吗?” 林可见她连耳根都红透了,心中更觉喜爱,也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的下巴是在哪个医院做的?” 女孩:“……” “啪……” 因为只隔了一堵墙,宗言能清晰地听到火锅店内的巴掌声,他急忙忙将卡片收好,然后凑到巷子口,悄摸摸露出半个脑袋。 果然那姑娘气哼哼地手拦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等林可捂着半边脸追出来时,也只能望着远离的车子发呆…… 宗言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林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叹了口气,暗道声罪过便不再关注,而是转身重新进入巷子,朝着另一条喧闹的街道行去,脚步越来越轻快。 嗯,今日天气晴好又吃饱喝足,正该好好逛逛。 然而,这种愉悦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一刻钟后,他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条小巷连接两条街道,并不很长,一眼便能望到头。依正常人的速度,两三分钟就能走出去。 可就是这条并不长的巷子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大中午的不知从哪里飘来白雾,如织车流与显眼的广告牌都被笼罩住了,人声的喧嚣仿若被盖上了一层盖子,变得模模糊糊再听不真切,给他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虚幻且不真实,宛若处于另一个世界。 鬼打墙?宗言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天色,却已有了猜测,心下骇然。 但他毕竟修行多年,长长吐出口气后,他将身子缓缓靠近一堵坚固的围墙,提高戒备的同时,口中朗声道:“不知哪位高人戏弄在下,何不现身一见?”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巷的尽头的浓雾缓缓开了一道口子。 “阿弥陀佛。”先是一声佛号,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没想到在此地又与小施主相逢,真是有缘。” 虚伪!宗言暗骂了一声,他推了推眼镜,锐利的目光射向那道身影,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缘行和尚。 他终于确定,这和尚果然大不简单,撸串时看到的也不是自己的幻觉。果然,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被缘行和尚发现且被一直关注着。 而对方不现身,自己竟对此一无所觉,这实在令人沮丧。 想到此,他心中不免七上八下,缘行这时缓步到了近前,笑容可掬的合十:“不知施主从哪里来?到此地又有何目的呢?” 真是如此,宗言心里再无侥幸,自然知道对方这番问话,绝对不是问他为什么要来芙蓉城这般简单。 想了想,他干笑一声,双掌相合:“原来是缘行大师,不知为何要难为晚辈。” 自称从在下到晚辈,他语气是有些怂。 没办法,谁叫缘行和尚太神秘呢?明明在他眼中,既无护体的真气,也看不出澎湃气血的缘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 可眼下身处的环境,无一不说明对方神通得匪夷所思。 这已不是返璞归真能描述的了。 类似隔绝空间的手段,他也只在故事中见过,只怕对方的修为境界已到达他触不可及的地步。 好在,这位大能浑身带着令人清净祥和的气息,倒真是个佛门高僧模样。 要不然,他…… 他也没办法,心里一直在呼唤祈愿池,这任务放弃,赶紧送他回去。 偏偏祈愿池毫无反应,这让他在经历穿越和祈愿池的“抽奖”后,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和命运对他的恶意。 他脑子里千回百转,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对面的缘行却并未因他敷衍的语气生气,对他的戒备提防也视而不见。仍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只是眼中泛起一阵金光。 宗言突然有种浑身上下被人看透的感觉,但不适转眼即逝,他心中骇然时,却又听缘行叹道:“贫僧修行多年的天眼通,却始终看不透施主来历,想必身怀有大机缘,还望施主善于利用,好自为之……” 他不由一愣,刚要开口询问,可眼前突然白光一闪,等恢复视力,他仍旧站在小巷中,四周的环境在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眼见得不远处车水马龙,耳听得喧嚣嬉闹人声鼎沸。 再朝四处看,哪里还有什么和尚与白雾? 这就走了?宗言长长吐出口气,后背却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 宗言浑浑噩噩地回了幸福公寓,一直追看的剧集再也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呆呆坐在沙发上,直到天黑方才回神。 白日所见骇人听闻,以往仰仗并引以为豪的功夫,在缘行和尚来去如意隔绝空间的神通面前竟是毫无作用,那和尚如仙如佛般,着实令人向往震撼。 不得不说,终于亲眼见识到修行到高层次时拥有的威能,令宗言提升自己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心中发誓,定要勤修苦练,最起码也要早日筑基才是。 不过,他刚刚下定决心,林可便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了来,澡都没洗就一头扎倒在床上,呼噜声震天。 宗言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可第二天还是假惺惺地问了几句,林可捂着脑袋,只说与对象黄了,之后连续几日在家中都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林可这般状态,宗言却该吃饭吃饭,该打坐打坐,完全不受房间中低气压的影响。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三天。某日傍晚,林可一扫之前沮丧,下班后打包了小龙虾和啤酒回来,破天荒地主动请宗言喝酒。 问了才知道,也不知林可这家伙能说会道还是怎么的,竟然又与那姑娘联系上了,而且那姑娘竟然还原谅了他,约定周末再聚一聚。 宗言听了,手中的冰镇啤酒他是一口都喝不下了。 这特么,心好累…… ------------ 69 放手 其实宗言与缘行和尚真正面对面只有一次,但对方的容貌与气质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在见到面前与缘行一般无二容貌的年轻人时大吃一惊,加之心中一直有所忌惮,才下意识轻呼出声,实则也在猜测这人是不是和尚的孪生兄弟,但绝对没有朝父子上联系。 所以,等对方开口后,他第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晌后才摸了下鼻子:“前几日见过一面。”虽然观感不好就是。 “哦。”对面年轻人应了声,眉眼微垂,看不出是何种情绪,但宗言敏感地察觉对方的兴致其实不高,似乎对他父亲的行踪毫不在意。 果然在点头示意后,年轻人就继续与同桌的同伴交谈,视线再没朝这里偏过一点。 看这样子,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便有些微妙了。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关系,他一边擦着汗涮着美食,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店门处,等着林可约会的人到来。 宗言吃饭可不讲究什么细嚼慢咽,又没有喝酒,很快大半桌的食材已进了肚子,却只是混了个半饱。正要招呼添菜,终于看到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与服务员交谈几句,便被引到林可所在的包间。 正主到了。宗言挑眉,急忙掏出钱包去前台结账。就在等待收银员找零的工夫,他已经悄悄从怀里取出了张白色的卡片,有光华一闪而逝。 然后他本人接过零钱,数也没数,揣进兜里便奔出门外。 他没有注意的是,那缘行和尚的儿子突然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皱眉轻咦了一声。 宗言出了火锅店,直接转到一旁的小巷,见四下无人,便闭目靠在墙上。而他手中始终攥着那白色卡片。 “对不起,我来晚了。”包间中,女孩洁白的面庞上染了一层晕红,歉意道:“你等很久了吧?” “没,我也是刚到。”林可飞快地将正在进行的游戏强行退出了,笑呵呵站起,给对方拉开椅子。 等两人都入座后,他的目光徘徊在女孩那俏丽面容上,不顾服务员还在场,真心夸赞:“你今天真漂亮。” 正低头点菜的女孩闻言与他四目相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垂头嗫嚅道:“真、真的吗?” 林可见她连耳根都红透了,心中更觉喜爱,也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你的下巴是在哪个医院做的?” 女孩:“……” “啪……” 因为只隔了一堵墙,宗言能清晰地听到火锅店内的巴掌声,他急忙忙将卡片收好,然后凑到巷子口,悄摸摸露出半个脑袋。 果然那姑娘气哼哼地手拦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等林可捂着半边脸追出来时,也只能望着远离的车子发呆…… 宗言将一切尽收眼底,看到林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免叹了口气,暗道声罪过便不再关注,而是转身重新进入巷子,朝着另一条喧闹的街道行去,脚步越来越轻快。 嗯,今日天气晴好又吃饱喝足,正该好好逛逛。 然而,这种愉悦的心情并未持续多久,一刻钟后,他不由皱紧了眉头。 这条小巷连接两条街道,并不很长,一眼便能望到头。依正常人的速度,两三分钟就能走出去。 可就是这条并不长的巷子却好像永远也走不完,大中午的不知从哪里飘来白雾,如织车流与显眼的广告牌都被笼罩住了,人声的喧嚣仿若被盖上了一层盖子,变得模模糊糊再听不真切,给他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虚幻且不真实,宛若处于另一个世界。 鬼打墙?宗言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天色,却已有了猜测,心下骇然。 但他毕竟修行多年,长长吐出口气后,他将身子缓缓靠近一堵坚固的围墙,提高戒备的同时,口中朗声道:“不知哪位高人戏弄在下,何不现身一见?”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巷的尽头的浓雾缓缓开了一道口子。 “阿弥陀佛。”先是一声佛号,紧接着一道灰色的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没想到在此地又与小施主相逢,真是有缘。” 虚伪!宗言暗骂了一声,他推了推眼镜,锐利的目光射向那道身影,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缘行和尚。 他终于确定,这和尚果然大不简单,撸串时看到的也不是自己的幻觉。果然,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时间,就被缘行和尚发现且被一直关注着。 而对方不现身,自己竟对此一无所觉,这实在令人沮丧。 想到此,他心中不免七上八下,缘行这时缓步到了近前,笑容可掬的合十:“不知施主从哪里来?到此地又有何目的呢?” 真是如此,宗言心里再无侥幸,自然知道对方这番问话,绝对不是问他为什么要来芙蓉城这般简单。 想了想,他干笑一声,双掌相合:“原来是缘行大师,不知为何要难为晚辈。” 自称从在下到晚辈,他语气是有些怂。 没办法,谁叫缘行和尚太神秘呢?明明在他眼中,既无护体的真气,也看不出澎湃气血的缘行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僧人。 可眼下身处的环境,无一不说明对方神通得匪夷所思。 这已不是返璞归真能描述的了。 类似隔绝空间的手段,他也只在故事中见过,只怕对方的修为境界已到达他触不可及的地步。 好在,这位大能浑身带着令人清净祥和的气息,倒真是个佛门高僧模样。 要不然,他…… 他也没办法,心里一直在呼唤祈愿池,这任务放弃,赶紧送他回去。 偏偏祈愿池毫无反应,这让他在经历穿越和祈愿池的“抽奖”后,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和命运对他的恶意。 他脑子里千回百转,不过是刹那间的工夫。对面的缘行却并未因他敷衍的语气生气,对他的戒备提防也视而不见。仍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只是眼中泛起一阵金光。 宗言突然有种浑身上下被人看透的感觉,但不适转眼即逝,他心中骇然时,却又听缘行叹道:“贫僧修行多年的天眼通,却始终看不透施主来历,想必身怀有大机缘,还望施主善于利用,好自为之……” 他不由一愣,刚要开口询问,可眼前突然白光一闪,等恢复视力,他仍旧站在小巷中,四周的环境在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眼见得不远处车水马龙,耳听得喧嚣嬉闹人声鼎沸。 再朝四处看,哪里还有什么和尚与白雾? 这就走了?宗言长长吐出口气,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 宗言浑浑噩噩地回了幸福公寓,一直追看的剧集再也吸引不了他的兴趣。 呆呆坐在沙发上,直到天黑方才回神。 白日所见骇人听闻,以往仰仗并引以为豪的功夫,在缘行和尚来去如意隔绝空间的神通面前竟是毫无作用,那和尚如仙如佛般,着实令人向往震撼。 不得不说,终于亲眼见识到修行到高层次时拥有的威能,令宗言提升自己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心中发誓,定要勤修苦练,最起码也要早日筑基才是。 不过,他刚刚下定决心,林可便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了来,澡都没洗就一头扎倒在床上,呼噜声震天。 宗言自是明白其中缘由,可第二天还是假惺惺地问了几句,林可捂着脑袋,只说与对象黄了,之后连续几日在家中都是闷闷不乐的模样。 林可这般状态,宗言却该吃饭吃饭,该打坐打坐,完全不受房间中低气压的影响。 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三天。某日傍晚,林可一扫之前沮丧,下班后打包了小龙虾和啤酒回来,破天荒地主动请宗言喝酒。 问了才知道,也不知林可这家伙能说会道还是怎么的,竟然又与那姑娘联系上了,而且那姑娘竟然还原谅了他,约定周末再聚一聚。 宗言听了,手中的冰镇啤酒他是一口都喝不下。 这特么,心好累…… ------------ 关于本书动向以及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