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第一章 夏季的雨夜,磅礴的雨疯狂地往麦田里灌,王九江愤怒地向天空嘶吼着,双拳似要将这幕布一般的黑夜捶破,可惜十八年来未曾开口的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只能发出一声声极度压抑的“啊”....... “1859年,黎曼被选为柏林科学院通信院士,并且向柏林科学院提交了一篇题为“论小于给定数值的素数个数“的论文,这篇论文主要探究的便是素数的分布,黎曼观察到,素数的频率紧密相关于一个精心构造的所谓黎曼zeta函数ζ()的性态。黎曼假设断言,方程ζ(s)=0的所有有意义的解都在一条直线上.......”张小满扶了扶眼镜,看着下面瞬间头大如牛的学生们哑然失笑,大学的数学,绕不开的积分方程,绕不开的黎曼函数,如果那个人能像自己一样,在数学上的成就绝对比自己更加斐然,不像自己,为了一个不等式证明论文忙活了一整年,那时候那个人永远霸居着第一名的宝座,像阴影一样笼罩在班上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小满,下午放学一起走啊?”王九江转过头问道。 “不得跟你一起走。” “为啥子?” “我又不是瓜的,不跟走到一起我还可以高高兴兴跟人家说我数学今天考了满分,跟你走到一起,我一个考满分都只能是第二名,你倒是扬眉吐气,就你凶,附加题都是满分。” “那你为啥子不做附加题喃?” “我........滚!” 张小满提起书包埋头就往外走,一下狠狠撞到一个人肩膀上,定睛一看,原来是班上“匪头子”李庆。 李庆跟张小满家是邻居,算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李庆的妈妈和张小满的还是从同一个地方嫁到格子村的老乡,所以两家的关系历来比较好,只是李庆读书像不带脑子一样,倒是打架在村上出了名,经常跟高年级的“匪头子”过招,张小满甚至给李庆出过几次主意教训来欺负班上同学的高年级生,不过后来因为张小满家里不让跟李庆来往,才渐渐疏远了。 见撞自己的是张小满,李庆扬了扬眉道:“学习好走路也要长点眼嘛,一天天目中无人是不是,撞到我还好说,遇到其他人你怕是今天走不脱了。” 张小满啐了一口揉了揉发痛的肩膀,哼哼唧唧道:“一天天就晓得打架,脑壳子里头长得都是肌肉。” 李庆不以为意道:“快爬,不要影响老子办正事。” 张小满看了一眼还在座位上的王九江,一下想到了李庆说的“正事”是什么,想说点什么,看到李庆眯起眼睛,只好咽了下去,低着头走了。 今天发成绩单,重要的是,格子村小学虽然是乡村小学,但是为了激发学生的竞争意识,每次考完试对学生都有奖金,第一名10元,第二名5元,在90年代的农村,已经是不少钱了。因为每一次都是第二名,张小满已经拿了几年的5元奖,同学取得外号都叫张五元,张小满也不讨厌,至少比他爸给他取的“张小满”好,他爸图方便,因为是小满那天出生,所以直接就叫张小满了,不像张五元,一听就有钱。 张小满是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王九江,李庆打王九江奖金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张小满想到这个,自然是溜之大吉,心里直庆幸“还好不是自己”,自己就5块钱,还要给他爸4块,自己就只能用一块钱,不走快点,这一块钱都保不住。 李庆看到张小满跑的像兔子一样,呸了一声,“老子要你的钱不如直接找我妈要,你个龟儿子转眼就跑到我妈跟前告状。” 搬了一个凳子坐到王九江旁边,笑呵呵道:“九江,你看我平时对你好不好,这个兄弟今天几个想吃点烧烤,你看你刚刚拿了那么多钱,嘿嘿.....” 王九江瞬间像触电一样,缩着脖子道:“李庆,我等下还要去镇上初中接我姐姐,你晓得,我爸才把腿摔断,这个钱还要给他医病的。” 李庆哼了一声,“你老汉那个腿都瘸了,还医啥,你们屋里也是造了孽,你妈是个疯子,你爸是个瘸子,你姐是个哑巴,就你还像个人,喊你请客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今天不请客你走不脱”。 王九江红着眼,双拳狠狠在裤包里握着,指甲掐着肉慢慢淌出了血,盯着黑板上方的时钟,李庆眯着眼也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时钟....... 第二天上课,张小满看到前面座位是空的,就问旁边的余兮:“王九江咋没有来喃?” 余兮瞟了一周,小声道:“你还不晓得啊?” “啥子?” “你看看李庆在不在?” 张小满看向李庆的座位,也是空的,不过李庆经常逃学,所以没有一下联想到一起,经余兮这一说,惊了一跳,“到底爪子了?” “王九江他姐姐出事了。” “安?” “说的是昨天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今天早上麦田里头才找到,听说拿了一把剪刀自杀,白裙子都染红了,好吓人!” “安!那关李庆啥子事?” “听说王九江昨天要去接他姐姐,李庆不让他走,这才出的事,今天早上他们都在派出所问话呢。” 张小满想到昨天下午的场景,额头顿时冒出冷汗,胡乱翻着课桌上的书,根本无心看进去。突然,看见李庆从门口低着头走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到李庆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张小满小心翼翼坐过去问道:“咋回事?” 李庆双眼无神道:“好像他姐是被人欺负了,才自杀的。” “跟你莫关系?” “跟老子没半毛钱的关系,我只是想吃顿烧烤。” “你都回来了,王九江喃?” “他.....恐怕回不来了.....” “咋?” “疯了,今天早上看到他姐姐就疯了,一直在那唱。” “唱啥子?” “打铁歌!” 张小满咽了一下口水,悄悄坐回去,盯着黑板上那个滴答滴答的时钟,想起那首从小唱的“打铁歌”: 张打铁, 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割燕麦 燕麦里面有条蛇, 把我耳朵咬出血。​ ------------ 第一卷第二章 有些伤害,出现伤口,发痛,发痒,结痂,然后在某个清爽的早上起床忽然发现已经消失不见,甚至连疤痕都不会留下;而有的伤害,历久弥新,一年,两年,十年,都不会愈合,张大了口子嘲笑每一个试图忘记它的存在的人...... “张教授,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余兮轻轻地拍了拍手,缓缓地重新将沙漏上下调换,见张小满紧皱眉头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我之前就说过,现在这样的治疗是没有作用的,如果你想要我帮你,就要彻底放下心防配合我。” 张小满深深的换了一口气,瞅着自己慢慢翻转的左手,“我不清楚,我也很想知道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越是靠近那扇门,心里就有另一个声音对我大喊“快跑”,只能听到那扇门后传来孩子们唱的打铁歌。” “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真相?还是说只是晚上不在做奇怪的梦,睡个好觉?” “知道吗,”张小满拉起自己左腿的裤管,一道长20厘米宽7厘米的“蜈蚣”一样手术疤痕赫然醒目,“只有每次在看到这个疤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是我自己。” “所以,今天这样的情绪疏导是没有意义的,我是真心希望你可以开始下个阶段的治疗。” “催眠治疗吗?”张小满郑重地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好吧”。 “我一直有个疑问。”余兮一边拿起一个平板不停在上面哗啦,一边缓缓说道,“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你看我的眼神,总感觉有一种异样情绪。” “可能因为你也叫余兮吧,很多年前,我还记得那一段记忆里,我的同桌,也叫余兮。” 余兮将平板上预约的日期拿给张小满看了一眼,“下周五,下午4点,没有问题吧?” 张小满点了点头,“上完课我就来,走路从第六教学楼到校心理咨询师也就3分18秒的时间。” 余兮笑道,“也不用那么精准,又不是做数学题,你看,数学难题有答案,人生的难题未必有解,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你还记得林雨宣那个孩子吗?” “那是我教学生涯里唯一的憾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是说,你还记得我当时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余兮直直地看着张小满,“那天晚上我跟班上的孩子们做完心理疏导,我们一起在学校后门的烧烤店,我说,林雨宣身上虽然有很多谜题未解,但是他身上的味道却是和我这么多年在不同学校里受到伤害的孩子们的味道一样的。” 张小满闭上眼仔细地回忆起来,“没错,你还说,我的身上也有他们一样的味道。” 林雨宣这个名字对于张小满来说可谓记忆深刻,不仅仅是后来发生的一些事。那是张小满在大学教书的第三个年头,在新生报到的第一天,张小满就注意到了这个同样来自农村的孩子,一个男孩子,不仅名字有些娘气,甚至行为上也和其他男生有所区别。炎热的夏天,却将自己的每一寸皮肤裹得严严实实,也是在第一天就提出申请在校外自住的学生。 林雨宣学习成绩也很好,只是不太愿意参加公共活动,除非是必须参加的活动,不然就只能在课堂上找到他。林雨宣的家境不好,学费是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全靠自己在外面兼职打工,一天四五份兼职,大部分兼职的钱寄回老家给还在上小学的弟弟,留下很小一部分给自己用作生活必需。这些都是后来有一次张小满和班上的辅导员闲聊时才了解到的,所以后来学校有什么好一点的勤工俭学的工作,张小满第一时间都介绍给了林雨宣,又把自己空置的教师宿舍免费提供给林雨宣住。 本来一切慢慢都开始有了起色,看到林雨宣一天天越来越开朗,张小满心里也很高兴。 有一天上课结束,张小满刚刚走出教室,林雨宣就冲了出来,盯着张小满的眼睛问道:“张老师,暑假您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到我的家乡去玩,我买了两张车票,我想弟弟一定会很高兴见到您,他经常跟我说......” 张小满看了看手表,已经快4点半,要赶紧去幼儿园接女儿,随手接过林雨宣的车票,“好,好,就这样,嗯!” 后来,张小满暑假并没有和林雨宣一起去他的家乡,甚至那张车票一直夹在当初那本解析几何书里,他是真的忘记了,暑假带着女儿回了老家。暑假结束后,再回到学校,林雨宣搬出了他的教师宿舍,又独自一人在校外居住,刻意的和张小满保持着距离。 教师节的那一天,张小满收到了班上同学手写的一张张贺卡,他很好奇林雨宣会写什么,估计就是感谢之类的吧,可当他打开林雨宣的贺卡,一行红色的字映入眼帘: “你和他们都一样!” 张小满这才想起暑假林雨宣邀请自己去他家乡的事情,心想自己这件事确实不对,难怪最近林雨宣跟自己这样疏远,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当面跟他道歉吧,虽说年龄成年了,但毕竟是学生,心智还不成熟。 9月11日早上,张小满照常往第六教学楼走去,却看到教学楼门前围满了老师和学生,看到的只有长长的封锁线,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像被关在圈子里的鸭子,张小满来到一个围观学生身旁,问道:“怎么了?” “听说是数学系一个大二学生昨晚在这里跳楼自杀了。” 张小满想到便是自己的学生,突然脑子里闪过林雨宣的身影,死死拽过那名学生,颤抖地问道:“叫....叫什么名字?” 那名学生被张小满拽的有点生疼,也是被张小满突然举动吓到,弱弱道:“好像叫.....叫什么林雨宣...” 张小满顿时失魂落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桌面上还放着昨天学生们送的贺卡,开始突然疯狂地翻找起来,拿起昨天林雨宣的贺卡,这才注意到,贺卡的背面还有一句话: 希望,对于有些人是很恐怖的东西! ------------ 第一卷第三章 林雨宣去世后的第三天,张小满下课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却发现屋里沙发上已经坐了三个人,一个是学校的保卫处主任,还有两个就是学校附近派出所的警官。三人见张小满回来,便终止了正在谈论的话题,保卫处主任起身介绍道:“张老师,这两位便是负责林雨宣的何警官和曹警官,他们来是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张小满点了点头,算是跟两位警官打过招呼,一边往自己办公桌上走,一边说道:“我其实,对这个孩子并不了解,我只是一个专业课老师而已。” 戴眼镜的何警官和花白胡子的曹警官也起身往张小满办公桌凑了过去,曹警官笑道:“四处走访是我们的工作之一,有用没用不要紧,我们会自己判断,不仅是您,林雨宣的所有老师同学我们都会一一去拜访,您大可放心的把您知道一切都告诉我们。” 张小满自然知道曹警官的话外之音,也不在意,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所知道的林雨宣的情况告诉了他们。曹警官不时会问几个问题,何警官一直低着头不断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偶尔抬头扶扶眼镜看张小满一眼,张小满确实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自己私下对林雨宣多有照顾的事情,稍微在学校一打听就会知道。除此之外,就连张小满自己也发现,对于林雨宣,知之甚少。 “好了,大致情况我也了解了,”曹警官摸着胡子,“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您知不知道林雨宣经常会跟什么人打架吗?” “不可能,”张小满立马回道,“如果其他孩子,您要说经常打架,惹是生非什么的我还信,这孩子绝不可能。” “哦,如果我没有听错,您刚才用了“绝不可能”,能说明原因吗?” “一个连这顿饭吃了,下顿饭不知在哪里找补的人,如何能有心情去和乱七八糟的人打架斗殴呢。” “哦?这就很有意思了......”曹警官眯着眼道。 “有意思?”张小满惊诧道。 “没有什么,请不要在意,感谢您百忙之中配合我们的调查,如果有需要,可能还需要向您了解情况,”曹警官和那个自始自终一声不吭的默默写着笔记的何警官起身准备离去,“抱歉,打扰您了。” “不是说自杀吗?怎么.....” “这一切尚未定论,即便如此,一个人缘何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我们的调查重点”,曹警官轻轻握了握张小满的手,“总之,感谢!” 就在这时,一直从未开口的何警官,指着桌上捆绑成一摞的贺卡道,“请问,这是哪个班级学生给您写的贺卡呢?” “数学系大二的学生”,张小满知道他要问什么,“没错,就是林雨宣的那个班级。” “那么,他是否给您写过卡片呢?” “都在那里面”张小满顿了顿,“只是........” “什么?” “那算不上什么贺卡”,张小满顺手将那一摞卡片都递给何警官,“您看过就知道了。” “这样....非常感谢!”何警官接过卡片就跟着曹警官一起走了出去。 张小满并不知道这两位警官为何会对这些贺卡感兴趣,他也不想知道,因为令他更加眩晕的事情来了..... 在林雨宣去世的第五天,张小满收到了林雨宣的来信,没错,是林雨宣本人所写,这在后来警官查证生前路径中发现,林雨宣在自杀的当天去过邮局寄过一封信,由于信的地址有问题,后来在邮局工作人员查证下确认收件人是本地学校老师,这才耽误了几天送到张小满手中。 张小满看着这封信,犹豫了很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拆了开来,既期待又恐惧,彷佛即将打开潘多拉魔盒一般。 亲爱的张老师: 您好!您一定很多年没有收到某某来信了吧,原谅我用这种方式跟您见面(我记得您说过一个词见字如面)。哈,一开始想写信给您,真要给您写,又不知该写些什么或者准确讲是不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您收到我给您的教师节贺卡了吗?一定吓了一大跳吧,请原谅我临行前的恶作剧,如果因此晚上睡不着便大可不必,说实话,我很感激您为我做的一切。 我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很多的人,有的人善良,有的人凶恶,更多的人是灰色的人。善良的人帮助人,凶恶的人欺负人,灰色的人很奇怪,有时候他们会和凶恶的人一起欺负人,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希望有善良的人帮助人。 您还记得新生报到第一天吗,您当时对我说,这么热的天,裹这么严实有毛病啊。哈哈,是啊,真是有病,张老师,您身上有那种不能为外人展示的地方的吗?我,浑身都是! 我已经记不清我父亲的面孔了,但他绝不是那些人口中的“杀人犯”。母亲是因为在家生小弟时难产死的,所幸小弟艰难的活了下来,母亲的娘家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是父亲害死了母亲,在村上大闹过很多次,就连村上的人也都开始相信他们的话。 父亲因此在村上再也找不到活计,我们也因此搬离原来的住处,单纯的想要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生活。 可是,有些东西总是像影子一样跟随,不管我们搬到什么地方,总会有“同村”人突然出现,告诉人们父亲的事情,就这样原先和善的人们也开始疏远,在学校,有些人也慢慢总会对我有各种奇怪的“约定”,“放学后操场见”,“来厕所一下”等等,从最开始的恐惧,到慢慢习惯,继而原谅他们。经过很多次的重新开始后,我开始在想,林雨宣也不过是一个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就在我高考的那一年,父亲因为想要快点攒够我大学的学费,在工作的工地晚上偷偷运出一些废弃的钢筋贩卖,终究被人发现,在追逐过程中不慎从高处坠落身亡,就这样,我和弟弟身上的标签从此又多一个“小偷家族”。 说起来是给您写信,信中却是大半讲诉我的家庭,您可能根本毫无兴趣,之所以跟您讲诉这些,一来,是不想死后仍然被人贴上那些标签,二来,想必您已经知道了我最终的选择,原谅我的懦弱,我很希望成为您一样的人,但我终究还是不行。 给您的车票,相比您早已丢弃,但即便是万分之一,如若未曾丢弃,请您回去帮我看看我的弟弟,我知道我并没有理由如此要求您,就当是我最后卑微的请求。如果可以,回来麻烦您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即将远行,祝您一切都好! 林雨宣 ------------ 第一卷第四章 余兮的手轻轻摩挲这封明显已经有岁月痕迹而泛黄的信,递回给张小满,“没想到,林雨宣还有这样的故事,已经五年了啊,恐怕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至少我还没有忘记。”张小满站在咨询室窗边,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喃喃自语。 “难怪后来调查组也很快结案了,估计也是这封信的作用吧。” 张小满点点头,“没错,后来我把信转交给当时的那个何警官,不过很快又把信还了回来,案子也结了,不过,”张小满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那个人好像至今都未放弃。” “真是个固执的人啊,你呢?”余兮指了指沙发,示意张小满坐下,“今天治疗之前跟我说这些,不也是没有放下吗。” “是该去看看的,只是有些迟了,”张小满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吧!” “好了,那我们开始吧,这里没有能打扰你的东西,除了我的说话声和水滴声,你什么也听不见.....”余兮放下沙漏,打开录音笔,“随着我的数数,你会感觉越来越困,一,想象你在家里浴缸,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你感觉舒服极了......” “二,你的头脑开始模糊了.....” “三,周围安静极了,你什么也听不见了.....” ....... 余兮拿起一旁的本子,开始记录,“现在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很黑,我的脚下是一条长长向下的阶梯。” “好,现在试着往下走一走。” “这里有一道门.....” “有什么特别的吗?比如门上有什么标记?” “没...没什么,只是”,张小满皱着眉头,“锁是坏的。” “现在试着推开门,走进去。” “这里.....是我的家”,张小满拿起书桌的一本五年级数学教科书,看着铺着大碎花床单的小木床,墙上贴着的一张张有些破旧的奖状,书桌上简易木头拼搭的书架,头顶上孤零零满是蜘蛛网的白炽灯,这间房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彷佛就在昨天,“确切的说,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一模一样吗?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或者什么东西不见,或者什么东西是之前没有的。” “几乎一模一样,等一等”,张小满忽然注意到书架后面有一个小木匣,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架上滑下,正好夹在了书架和墙壁之间,但他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小木匣,用力地搬开书桌,拿到那个小木匣,“是个木匣子。” “能打开吗?” “可以,我先看看.....”张小满轻轻吹了吹盖子上的灰尘,抽开木匣的盖子,匣子里面放着一把崭新的剪刀,黑色的柄,明晃晃的刀口,“是.....一把剪刀.......” 就在张小满还在发愣的时候,书架突然一下倒了过来,压住了张小满的左腿,木框插进大腿,血一下涌了出来,房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开始着火,火越来越大,黑滚滚的烟扑面而来,张小满感觉越来越难以呼吸。 余兮看到张小满突然在沙发渐渐缩成一团,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 “起火了!” “不要着急,冷静,能出来吗?” “不行!我的腿被压住了!” “没事,你可以的,来按我说的步骤来,一,试着推开书架,不管用什么方法.....” 张小满用力抓住书架的一条木框,使劲往上抬,慢慢把左腿挪了出来,“嗬,咳咳,推开了!” “二,捂住口鼻,尽量减少呼入黑烟,看看门在哪里.....” “咳咳....门......消失了!” “有窗户吗?” “有!” “跳出去!” “好!”张小满见火势越来越大,抱着小木匣往窗户撞了上去。 “出来了吗?” “出.....出来了”,张小满瘫坐在楼梯上,“只是,好像回到刚才的地方...” “哪里?” “刚才的楼梯,这里也有一道门”,张小满用力推,可是怎么也推不开,“打不开!” 突然,从门上伸出很多只小孩的手,用力的拉住张小满,有的手绑住张小满的腿和胳膊,有的缠住张小满的腰,勒紧张小满的脖子,捂住他的嘴,他惊恐极了! 余兮看到张小满神色,急忙关掉手机的水滴声,来到张小满的身边,“现在我将从五数到一,当数到一的时候,你就可以醒来...” “五,你的头脑开始清晰,肌肉慢慢恢复弹性和力量” “四,你的耳朵开始灵敏,听到外面人来人往的喧杂声” ..... “一,你已经完全清醒,醒来吧!”说着,余兮轻轻拍了拍手掌。 张小满慢慢睁开双眼,额头满是大汗,沉默地深深呼出一口气,余兮倒了一杯水递给他,“看来很多东西在你心底隐藏很深,不是短时间能解开的,不用着急。” 张小满嘬了一口水,“刚才的感觉,很像,很像我小时候那场事故,这种感觉像是刻在肉里,敲打着骨头,却又像是一个旁观者,很奇怪。” “你的记忆也是因为那场事故才有所缺失,现在很多你记忆的东西并不准确,都是来自你的潜意识和想象,所以也才会有自我否定的感觉”,余兮从抽屉拿出一瓶药放到张小满面前,“睡前吃一粒,今晚就睡个好觉吧。” 张小满默默把药放进口袋,站起来准备要走,斜瞟一眼,看见余兮记录本上的字,“楼梯”,“坏了的门锁”,“儿时的房间”,“木匣”,“剪刀”,“火”,“消失的门”,“唯一的窗”,沉吟了一些,“还应该再加一点。” “嗯?”正在收拾东西的余兮,抬头不明的看向他。 “还应该再加一个关键词”,张小满指了指沙发上的记录本,““门后的儿歌”,在醒来之前我又听见那首儿歌了。” 说着,便走了出去,长长的走廊里回荡着张小满轻声的哼唱: 张打铁, 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我不歇, 我要回家割燕麦, 燕麦里面有条蛇, 把我耳朵咬出血。 ------------ 第一卷第五章 “还是决定要去了吗?”妻子黄晓晓在开放式厨房里忙活着,看见丈夫张小满在客厅收拾着行李。 “当时就该去看看的,不管是那个孩子的嘱托,还是解答我自己的困惑”,张小满抬头瞟了一眼妻子,像是回答妻子的问题,又像是自言自语,“当时是不敢去,只想着不让自己沾染这些是是非非,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说到底还是愧疚的。” “日子才刚好一点,女儿也才刚上幼儿园,”黄晓晓低着头剁菜,“我不想你再陷进这些漩涡里,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愧疚?说到底,这些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终究是我的学生……” “终究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而已!”黄晓晓说着扔下手里的菜刀,头也不回的走进卧室,关上门。 张小满没有想到妻子的反应会这么大,走到玄关门口望了望紧闭的卧室门,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午饭也只能在车上对付了。黄晓晓低着头坐在卧室床上,泪流满面,手里拿着那瓶已经打开的张小满从心理咨询室拿回来的催眠药,不住地颤抖着,“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开往M县的动车上,张小满一边吃着盒饭等候动车发车,一边看着之前林雨宣给自己的已经褶皱不堪的火车票和自己今天买的动车票,细细对比着,5年了,这世界果然不会因谁而停留,车票已经必须实名才能购买,火车换成了动车,林雨宣的家还在吗?他的弟弟还在吗? 正想的入神,对面的空座上坐下一个戴墨镜的女子,女人笑了笑,“教授,真是缘分啊!” 张小满见是余兮,翻了翻白眼,“你怎么来了?” “对于谜题,我也是很感兴趣”,余兮又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张小满,“更何况,这也是一次深入了解我的患者的机会。” ....... 王九江沉默地扛着锄头,像往常一样低着头从田里往家走,头发糙乱不堪,像是贴着头皮长了一把枯草,衣服无论是领口袖口还是衣角均已磨破,黑色裤子屁股后面破了一个大洞,污糟糟的劳保鞋也张开了嘴。 看到李庆家的小儿子李俊坐在李家大铁门口玩泥巴,就跟以前一样走了过去,蹲在李俊的对面,流着鼻涕李俊看到是王九江,拍着满是泥巴的手,唱到: 王家有条大傻狗 两只眼睛黑黝黝 见我就要伸舌头 我家有根大骨头 唱完朝着伸出舌头的王九江的脸上扔了一块黄泥巴,刚刚打完牌回来的李庆的媳妇蒋风儿看见,连忙一把拉李俊,拧着李俊耳朵就朝门里走,骂骂咧咧:“天天就晓得跟瓜娃子耍,看老娘不收拾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要是变成个瓜娃子,看老娘养不养你,呸....” 王九江站起身来,拍了拍后脑勺,嘿嘿一笑就走了。快走到家门口,觉得鞋子实在不跟脚,有些碍事,脱下来扔在一旁。刚走了两步,想起来了什么,又走回去捡起来穿上,摇头晃脑地走回家。 院坝里光秃秃的,王九江把锄头一扔,从锅里舀出一碗凉透了的稀饭,瓦了一坨辣椒酱,蹲在门口正要吃,看了一眼旁边地上缺了一个圆角的陶碗,又倒出一半分过去,这才吸溜起来。不一会,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条小黑狗,只有三只脚,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坐在王九江的旁边,小心地舔着破碗里的稀饭。 这条“三只脚”是当初从李庆家出来的,也是有些来历,起因是当时还是四只脚的小黑不小心咬了李庆媳妇娘家人大腿一口,对方也是个不依不饶的主,李庆带着打了狂犬疫苗,又赔了钱还不算,非要打断小黑的一条腿。李庆成天看着“三只脚”也别扭,就给赶出了家门,活也好,死也罢,都听天由命。王九江就把三只脚带回了家,村里人直笑话,“傻子配瘸狗,天长地也久”。 王九江吸溜完半碗稀饭,抬头望了望天,自言自语道:“哎,鞋子烂是烂,还不到丢的时候啊.....”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小纸团,一点点捋开,上面写着“A市德川大学数学系教授”。 ....... 张小满听了老大爷的话顿时有些吃惊,“什么?怎么可能?叔,你会不会记错咯?” “后生,我人虽老,但是还没有到糊涂的时候,”老大爷白了一眼张小满,“莫得错,十年前这家的老大就病死了,就叫那个啥子.....林雨宣!” 张小满和余兮面面相觑,好不容易打听到林雨宣的旧址,到了以后又被告知早就荒废拆掉了,终于找到一个当年对林雨宣有点印象的人,却又是现在这般模样,余兮又问道:“那这家的弟弟现在在哪里?” “这个就不晓得了,有的人说考上大学走了,有的说出去打工了。” 当张小满听到“考上大学”几个字,有什么在脑海里突然闪现,“不应该是还在读高中吗?” “啥子嘛,那两个娃娃本来就差3岁,这都好几年了,咋可能还读啥子高中哦!”老大爷不以为意道。 这下张小满和余兮更加震惊,死去的林雨宣19岁,当时说自己的弟弟还在读小学,不论是小学几年级,都没有道理5年后考上大学,如果说当时林雨宣的弟弟不是小学而是高中,那么林雨宣为什么要说谎弟弟还在读小学,没有必要啊!如果说林雨宣10年前就死了,那么5年前自杀的“林雨宣”又是谁? “叔,那您知道当时这家弟弟考上的是什么大学?”张小满拿出自己的教师证,指着封面的“A市德川大学”,“是这所学校吗?” “这个就不太清楚咯!” 余兮拿出一张不知从哪扯下来的学生寸照,“您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老大爷摇摇头,“不晓得,那两个娃儿都差不多,干巴巴的,矮矮的,平常又喜欢埋着个脑壳走路,哪个记得到哦!” 张小满不甘心问道:“那您知道他们读的是哪一所中学吗?” 老大爷还是摇摇头,“不晓得,他们这家是外来户,平常又没有跟哪个有来往,”想了想,“哦,听说之前这家在车轮镇,你们到那里去问一下嘛!” 余兮和张小满谢过这位邻居大爷,火急火燎地叫了一个出租车,赶去M县的车轮镇,张小满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 第一卷第六章 何警官一大步跨了出去,整个人犹如突发而至的弓箭,狠狠地瞄准电瓶车上的人扑了上去。只听车上的人“哎哟”一声应声而倒,何警官干净利落地将那人按在地上,双手绑在后背,拷上手铐,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般。 曹警官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跑了过来,“要说,这不服老不行啊,以前抓这小毛贼不跟玩似的,现在,老咯,跑两步就喘得不行。” “哎,你都快退休了,跟着我折腾干嘛,”何警官拉起那个拷着手铐的小伙子,把他推给曹警官,从地上捡起一个女士挎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所里给你安排了文职,安安静静坐着等退休不好吗?非要天天跟着我日晒雨淋的,图啥?” “嘿,这话说的,你让张飞去绣花,你说是不是为难人,”曹警官知道小何是为自己好,经常在一线工作害怕自己遇到什么危险,临末了“晚节不保”,这孩子面冷心热,摆摆手,“再说,没有我看着你小子,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何警官把挎包还给赶过来的年轻女子,拍了一下曹警官,带着抢包的小伙子,上了警车,“走吧。” 派出所录完口供,曹警官见到小何又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咳了一声,“还在想那个案子?” 何警官点了点头,从右手档案柜最下方抽出一个档案袋,袋子上写着“A市德川大学自杀案件”,拿出卷宗,一张张铺开,“比起在街上抓流窜的抢包贼,我还是更想知道这道谜题的答案。” “案子五年前就结了,有些事情,小何我得说一说你了,太执着不是好事,有些东西该放下的时候就得放下,”曹警官顿了顿,“以前的案子的真相再重要,也比不上现在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听说现在可以通过碳14同位素判断年龄,比之以前的方法更加精确,误差可以达到1.6年以内”,何警官眼睛突然放光一般。 “我是不懂这些什么这个方法那个技术,不过,当年法医就给了骨龄鉴定报告,你还说不准,非要法医又做什么牙釉质磨损鉴定书,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骨龄判断,只能在青春期以前比较精准,青春期以后骨生长闭合了无法准确判断了,只能是个大概,牙釉质磨损相对更加准确一些,可是也有误差5、6年的情况,”何警官看着一份报告解释道,“这个案子跟其他案子不一样,我总感觉年龄是打开谜底的关键。” “我不知道哪里不一样,这就是一起普普通通的自杀案件,年轻人嘛,毕竟心理脆弱,偶尔谁的话说得重一点,女朋友闹个别扭啊,都有可能是诱因,”曹警官皱着眉道。 “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向林雨宣的数学老师询问的情况吗?” “那个叫什么.....满.....” “张小满!” “对,没什么特别的啊?” “他当时说,暑假之前林雨宣曾邀请他一起去家乡度假,看看林雨宣还在上小学的弟弟。” “有什么奇怪的吗?一个穷学生希望自己爱戴的老师见一见自己的家人,表达一下感激之情,没什么嘛!”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这个弟弟,我做过调查,林雨宣是有一个弟弟,不过很多年前就病死了!”何警官阴沉沉地说道。 ........ 车轮镇,张小满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当时林雨宣父亲打工所在工地的包工头,当时的工地早已变成商场大楼,之所以还能找到这个包工头,是因为这个包工头在商场里盘了两个铺面,让自己的媳妇打理。 “林杰这个人还是可以,当然是说他做事哈,做人确实就差了点,当时外头疯传他原来那些事,我还不信,我还说这个人做事踏实,肯吃苦,莫想到啊,转过背就偷老子东西,呸!”包工头吐出一圈烟,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余兮捂住口鼻,皱了皱眉,“那您知道他儿子的情况吗?” 包工头上下打量着余兮,笑嘻嘻道:“美女,要问其他人,可能悬,他们毕竟不是本地人,平时有不咋个出门,不过,问哥哥我就对了,后来因为林杰的事情他们搬到县城去住,我有一回去县城办事碰到了,才晓得他们屋里那个小儿子过世了,我还给了个大红包,都是看娃儿可怜,谁让哥哥我仗义.....” “什么?!”张小满和余兮同时惊诧道。 “他们小儿子啊,那个造孽哦,那么小哦,也是穷苦人家,看不起那些病,那时候医学也不发达,嗐,还是现在好啊......” “你是说,死的是小儿子?”张小满一把拉住包工头道。 “快松手,抓那么紧搞啥子,神经病,”包工头一把扯出自己的手,“你们也是,前两年来过一个警察也是,反应大得很,也难怪,他们老大那个林雨宣本来就营养不良,放了学还来我这搬砖当小工,看上去确实矮小得紧,误会很正常。” “对不起,对不起,”张小满为自己得莽撞连连道歉,又拿出之前余兮得那张学生寸照,“你看看这个是老大还是老二?” “这个有点像是老大林雨宣,”包工头拿起照片仔细看了看,“前几年有个警察还是给我看过,哎呀,其实这个也不好讲,一天天两个娃儿脸弄得脏兮兮的,又过了好多年了。” 张小满和余兮谢过包工头,正要走的时候,包工头突然叫住他们,“有个事情,我想还是要给你们说一下,大概是他们搬走的第二年,有人寄了封信给林杰那个大儿子,找不到他们人,就让我给转交,”包工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我事情太多,就给忘记了,再去县城找他们的时候,人都不见了,所以......” 张小满连忙转身道:“信呢?” 包工头搓搓手,道:“那回那个警察同志来问话,我说丢了,其实没有,只是你晓得,我毕竟是生意人,不想跟这些穿制服打太多交道,名声不好。” “信呢!”张小满一下有些亢奋地问道。 “等我一下,”说着包工头从铺面里面仓库翻找,不一会,走了出来递给张小满一封信,“可不敢说是我给你们的哈。”说完摆摆手,示意张小满他们赶快离开。 张小满看着眼前这封信,收件人自然是林雨宣,寄件人姓名确实不详,当注意到寄件栏的时候,张小满如遭雷击: D市银月镇格子村 ------------ 第一卷第七章 双生麻雀: 近来很少收到你的来信,我很担心。想来定是非常忙碌的一段时间,又一次的搬迁,如果听从了我的建议,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谣言这种东西就像附骨之蛆,并不会因为你逃避就会消失。不论是学校里的遭遇,还是周遭的人们的态度,一切都是来自那个“根源”。识清问题的本源非常重要,我仍然记得小时候数学老师的讲的一个著名数学家笛卡尔的4条规则: 绝不承认任何事物为真,对于我完全不怀疑的事物才视为真理; 必须将每个问题分成若干个简单的部分来处理; 思想必须从简单到复杂; 我们应该时常进行彻底的检查,确保没有遗漏任何东西。 希望这能帮助到你处理眼前的困境,同时,我很高兴你能做出“切断”的决定,真心地祝愿你能开启新生的大门。 另外,你寄来的叫“手机”的东西我已经收到,正在研究,也同时了解到了网络这个神奇的事物。但我仍想以目前的方式与你联系,我并不是什么不愿接受新事物的老顽固,相反,对于新兴产物我总是抱着极大的兴趣进行研究。只是,我近来发现,这种加强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纽带的东西,某种程度上更像是放在身边的眼睛,无时无刻总感觉有人以某种方式正盯着我,让我很是不安。 有一个好消息想要与你分享,原来在这世上我并不是那个孤独的“一”,还有人与我血脉相连,下一次“火祭”我会当面介绍给你,到时你不要惊讶。所以,上次你说到对于弟弟冰冷的态度很是寒心,你一定不要心生怨愤,相反,要更加谅解,谁都有“幸好不是自己”这种想法的时候。 你可能会想,“这家伙,哼,跟其他人也没两样嘛,只会叫嚣着宽容一些,再多一点谅解,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无耻地要求别人”。可是,因为我们是怀着相同信念的“战友”,所以我并不希望有一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要知道,当美丽的花朵浇灌以怨恨的毒素,长出尖锐的毒刺,最终伤害的也只会是那些想要亲近自己的人。 许久没有联系,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这么多,请不要嫌我啰嗦,最后,下一次的寄信地址如下: 14,15,13,23,45,11,33,14,11,53,45,15 期待你的回信,祝君安好! 血红花泪 张小满读完信,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这个“血红花泪”不是第一次给林雨宣写信了,并且也知道林雨宣的真实姓名,这从收信人明确无误地写着“林雨宣”可以得知,却又在信中称呼林雨宣为“双生麻雀”,这种化名是否是某种组织里的称呼?或者是某种暗示?是因为林雨宣有个弟弟吗?那么血红花泪又是何种含义呢?真正让自己在意的是,为什么寄信人的地址会是自己的家乡,是自己熟识的人吗?总之,有太多的问题难以明了。 余兮默默地看完信的内容,“本来以为这次来到车轮镇可以解开所有谜题,没想到,谜题一个没有解开,反而增多了。” “不,不是谜题增多,是已知条件增多而已,这是好事,只要不被题面迷惑,始终朝着求解的唯一谜底前进,得出答案是迟早的问题”,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自信说道。 “这组数字是什么意思?”余兮指着信尾的那组数字问道。 “按某种加密方式排列后的密文,现在我还不敢确定,只能用排除法一点点推导。” “现在怎么办?”余兮无可奈何地瘫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 “这种时候,我们应该回到故事的起点,或许能解开这最后一环,”张小满眯着眼道。 “自杀的时候吗?可是,我想学校已经不会有什么线索了,”余兮不解道。 “不,是谣言的起点,林雨宣的家乡。” “可是我们并不知道林雨宣的原籍啊!” “有一个人或许知道”,张小满沉吟道。 ........ 何警官拿着新鲜出炉的检验报告,激动不已,时隔多年,林雨宣早已火化,幸亏当时自己留了个心眼,在法医尸检时要求留下了一颗林雨宣的牙齿。果然,与自己的猜想不相上下,这都得依赖日新月异的科技啊。突然,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何警官吗?” “是的,您是?” “我是德川大学的数学老师张小满,您有印象吗?” “当然,突然打来,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抱歉,冒昧打扰,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张小满顿了顿,“请问您能告诉我林雨宣的原籍地址吗?” “可以,正好,我也要去一趟核实一些情况,”何警官从电脑上户籍系统检索林雨宣的原籍地址,“您现在在哪里?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如何?” “我现在在M县的车轮镇,”张小满有些为难道,“至于一起去的话,我需要征询一下同伴的意见,”见余兮点了点头,“好的,没有问题,那么,请务必尽快赶来。” “好的,就这样约定了。”何警官愉快地挂断电话,马上预定了一个小时后去往M县的动车票。 3个半小时后,何警官在M县车轮镇的旅居酒店见到了张小满和余兮。 “再见到您非常高兴,您还和当时一样,”何警官微笑地对着张小满道,“这位是?” “这位算是我的同事,我们学校的心理咨询师,余兮,”张小满同样笑着介绍道,“我们一起出来旅游,碰巧得知这里当年林雨宣也在此处生活过,询问了一些情况想要去他的家乡去看一看,所以冒昧给您打了电话。” 何警官听他们说来旅游,明显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笑道:“谈不上打扰,正好我也有事想去了解一番,顺道而已,有您和这位心理师大美女在,我相信一定是一趟奇妙的旅程。” 余兮掩笑道:“有您的加入,真是完美的组合,智慧有张教授,武力有何警官,而我,便可以放心的欣赏这一程的风景了。” 张小满笑了笑,正色道:“电话里尚未询问,不知道这目的地是在?” 何警官神秘一笑,“D市银月镇红花村”。 ------------ 第一卷第八章 到达D市银月镇已经是深夜,张小满一行人只得在镇上找了一家小旅馆入住,准备第二天再去红花村。张小满躺在床上,仍然处于震惊之中,没想到林雨宣的家乡跟自己的家乡如此相近,竟是同一乡镇的村庄。那么,那个神秘的“血红花泪”是否真是自己认识的人呢?张小满感到有一种神秘的雾团正在向自己侵袭而来,就这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余兮呆呆地站在房间的穿衣镜前,一点点褪去身上的衣衫,看着小腹左边的那道浅浅的伤疤,脸上渐渐流溢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翌日,张小满和余兮在何警官的带领下来到了红花村。四处打听之下,终于找到了林雨宣曾经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山脚下,围墙不知何时已经倒下,一眼便能看到荒草丛生的院坝,铁门也早已锈得斑驳。何警官跨过倒塌的围墙走了进去,细细地搜索起来,张小满和余兮也跟了上去。 踹开客厅的大门,一股荒芜的气息铺面而来。正中央一张腐蚀不堪的小桌,四条凳子,便是客厅所有的家具。两个卧室一大一小,里面除了落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木床什么也没有。只有墙上已经被雨水侵蚀,模模糊糊的彩笔画才显示出这个家曾经有人居住过。 余兮努力地想看清墙上彩笔画的内容,一种来自多年给孩子们做心理辅导的直觉告诉自己,画的内容非常重要。何警官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里很难有什么收获了。” 这时候,张小满却从小房间的床下检出一张画纸,泛黄的纸张已经变脆,张小满小心翼翼地展开,画的天空挂着一轮黑色的太阳,下面正是一间小小的房子,房子外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在两个人对面有一个张着大口,头上长着的黑色犄角的红色妖怪。余兮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指着画上面房子的窗户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果然,在窗户下面有一个小小的脑袋。 何警官闻声也走了过来,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张小满却注意到一个两人不曾发现的细节,画上房子外的两个人的脚下都有一块红色的印记,沉吟道:“走吧,到了揭开谜底的时候了,”转身往外走去,“不过在此之前,还要证实一件事。” 在离林雨宣的家一里路外,有一户还在此处生活的人家,男人出外打工了,家里只剩下耳聋的老太婆和种田的媳妇。来的时候便是这家的媳妇指的路,现在又回到这里,何警官对着女人笑道:“嫂子,又来打扰您了,有个问题想要问您,您看方便不?” 女人皱着眉看着他们,“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何警官掏出自己的证件,“我是警察,不用怕,”又指着张小满和余兮,“他们是林雨宣的朋友,都不是坏人。” 女人“哦”了一声,又斜瞟了张小满和余兮一眼,“问啥子嘛?” 何警官学着口音嘿嘿笑道:“你晓不晓得那个林雨宣屋里的情况?” “不晓得!”女人不耐烦道。 “听说这家的男人杀了自己的老婆是不是嘛?” “听那些龟儿子打胡乱说,”女人生气道,“这么多年了,还在造谣。” “哦?”何警官见女人松了口,连忙问道,“说一下嘛。” 女人叹了一口气,“都是苦命人啊,也是这两年村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我才敢跟你说,那个婆娘是难产死的。” 余兮想起林雨宣这么多年的遭遇,都是起源这么一个“杀人犯的儿子”的谣言,忿忿不平道:“你当时咋不说喃?” “说啥子!我一个老公在外头打工的女人敢说啥子!”女人气呼呼道,“我还要过日子哩。” 何警官连忙打圆场道:“是是是,都不容易,后来喃?” 女人疑惑道:“啥子后来?当时有天下午我看到林杰从山上下来,也是可怜他们,悄悄递了个话,就说听我男人讲的,M县车轮镇有个工地在招工,让他到那里去找找活计,村子上是呆不成了。他们不走,其他人也别扭,后来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人们就是这样,不清楚某种真相还能跟着其他人合流,一旦知道实际情况与大部分人所知不符的时候,又怯于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看见欺压,也不敢伸张,只希望自己见不到就好,希望其他的什么人能给予那个人帮助,而不是自己。 何警官皱眉道:“他们没有回来过吗?那两个娃儿也没有回来啊?” 女人想了想,“没有。” 余兮又拿出那张学生寸照,问道:“大嫂,你看看这个是哥哥还是弟弟?” 女人拿着照片仔细端详了半天,摇摇头,“变化大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认不清。” 何警官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叹了口气,有意无意说道,“林雨宣死了。” 女人不以为意道:“正常嘛,那个哥哥造孽,原来生下来的时候就有病,天天咳血,找村里头老赤脚医生看过都莫得办法,我当时就晓得这娃儿怕是活不久。” 张小满听罢,心里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环扣上了...... 回到镇上酒店,三人坐在一起,何警官盯着张小满的脸道:“张教授,现在知道当时我们为什么会找到您了解情况了吗?” 张小满点了点,“只怕你们也没想到,作为半个老乡的我是真的毫不知情。” 何警官认真道:“当时,我以为,学校为什么会突然传出林雨宣的各种消息,作为同一乡镇出身的你多少是不是在隐瞒什么,现在看来,确实太想当然了。” 说完,何警官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这是我最近托人用最新的碳14同位素检测林雨宣的牙齿得出的报告,结论是”,何警官指着最后的结语,“该死者的年龄16岁5个月。” “我们至始至终不知道姓名的那个弟弟才是我的学生“林雨宣”。”张小满低着头道。 “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何警官拿出一沓照片,照片是林雨宣死后法医检查身体各处拍摄的,何警官指着每张照片不同角度的伤疤和淤痕,“还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知道,当时你问我林雨宣有没有经常和人打架,”张小满皱眉道,“就算是现在,我也可以肯定告诉你,没有!” “那么,请告诉我这些是怎么回事?”何警官逼视着张小满。 “等一等,”坐在一旁从未吭声的余兮叫道,拿着一张张照片仔细看着,不时用手比划一下,“我知道这些是怎么造成的!” 何警官和张小满都转过头看向余兮,“这些都是自残留下的伤痕,有新有旧,”余兮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比如腹部的这道刺伤,自上而下,就是这样。” 何警官一脸震惊,但张小满似乎并不惊讶,从看到照片的时候就有了某种猜测,张小满幽幽道:“林雨宣常年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我早就有所猜测,以前以为是家庭暴力或者是校园的某些怪物家伙,直到知道哥哥生下来就有病,常年咳血,而在我记忆中大学的林雨宣却是没有任何疾病历史的。” 余兮点头赞同,接过话,说道:“我常年跟孩子相处,知道哪些上是打架形成的,哪些又是因为自己的某种原因造成,这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惩罚,”皱了皱眉,“他到底在赎什么罪呢?” “还记得在林雨宣家里找到的那幅画吗?”张小满叹口气道,“房子外面的两个人脚下都有红色的印记,怪物的身上也是红色,懦弱的父亲和病弱的哥哥在外抵抗着伤害,自己却只能躲在窗下。” “恐怕让弟弟顶替哥哥上大学,也是哥哥的主意,”何警官眯着眼道,“病弱的哥哥自父亲死后一直照顾着弟弟,同时又渴望弟弟能尽快获得活下去的希望,一边拖着虚脱的身体打工,一边刻苦地学习考上大学。” 张小满突然想到,“父亲偷盗钢筋的时候真的是失足坠落而死吗?” 几人顿时沉默不言,只得轻叹一声,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意愿,各自回房。 一觉醒来,张小满看着酒店书桌上自己解答出来那封信结尾数字的密文:“de chuan da xue”——德川大学的拼音,心中那种讨厌的溺水窒息感袭来,走到窗边,怔怔出神: 暗沉的天空,灰色的太阳和银色的月亮同时悬挂在天上,不断被云雾侵袭,都发出不清晰的光,那么,谁又能知道,哪一个是太阳,哪一个是月亮....... ------------ 第二卷第一章 黄晓晓从商场里牵着女儿张允熙走了出来,心里总想着那件事,烦躁迷乱,也没有心情购物,只当是打发时间。 一辆疾驰的电瓶车向她驶了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电瓶车上戴着头盔的男子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挎包。 黄晓晓顿时一惊,拼命地扯住挎包的肩带,头盔男子后坐上面戴口罩的另一名男子见状抡起手中的棒球棒向一旁呆住的女儿张允熙头上砸去。黄晓晓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松开扯住挎包的双手,扑上去想要替女儿挡下,可是已经来不及,棒球棒“咚”地一声实实砸在张允熙头上,头盔男子没有料到口罩男会做出这种事,也惊叫一声“卧槽”…… 张小满刚刚下课,一脸疲容,自打从红花村回来以后,精神总是恍惚,看似一切都结束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身边的谜团才刚刚开始显现。林雨宣的父亲真是失足坠亡吗,明明已经做了“切断”的林雨宣为何会再次陷入校园扑朔迷离的流言蜚语之中,是谁再次旧事重提?“血红花泪”到底是谁?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到底是什么?这重重的谜团下掩盖的到底是什么,张小满烦闷地抓了抓头,掏出裤兜的手机,这才注意到手机上妻子打给自己的17个未接电话,连忙拨了过去。 “喂,出什么事了吗?”张小满疑惑问道。 电话那头传来妻子压抑的哭声,黄晓晓断断续续道:“允……熙……” 张小满顿时不安,急切道:“怎么了?这样,你先别着急,先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里?” 电话那头黄晓晓仍是痛苦地抽泣,“我们……在……市……一医院……” 张小满心急火燎地赶到市一医院,得知妻子和女儿在急救室,连忙冲向急救室。看到急救室外瘫坐在地上,掩面哭泣的黄晓晓,一时也慌了神,“到底怎么回事?” 黄晓晓慢慢向张小满讲述商场外的遭遇,张小满一边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抚,一边说道:“晓晓,不要责怪自己,你那时并没有做错什么,任何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会下意识保护自己的挎包的。” 黄晓晓呜咽道:“不是,都怪我,我应该先松手的,一个包而已……” 张小满叹息道:“冷静一点,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要相信我们的女儿,允熙她……会没事的!” 不一会儿,医生和护士满头大汗地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张小满和黄晓晓连忙过去询问女儿的情况。 医生呼出一口气,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头部受到撞击,有些轻微脑震荡,昏了过去,等她醒过来了,观察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黄晓晓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带着哭腔道:“谢……谢!” 医生欲言又止地对张小满道:“孩子现在没事,只是,有些事,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这样,你们先看孩子,完了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黄晓晓早已急不可耐地冲进急救室,没有在意医生后面所说的内容,张小满也只得跟了进去,先看看女儿情况再说。看见粉雕玉琢的女儿额头鼓起淤青的大包,张小满不由十分心疼。最近真是有些魔障了,为了那些虚无的事情,忽视自己身边亲近的人。这次的事情给自己提了个醒,什么事情也比不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重要。轻轻地将自己的脸贴着女儿的脸庞,感受着女儿平稳温热的呼吸,张小满下定决心,就让过去的都过去吧..... 女儿既然已经没有大碍,张小满想起医生的话,嘱咐妻子留在病房守着女儿,自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找到医生的办公室,张小满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医生,您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允熙身体还有什么问题吗?”张小满担心地问道。 “那倒不是,”医生摆摆手,“我刚才说您的女儿这次事件没有什么大碍是真的,这点母庸置疑,”医生示意张小满坐下,接着说道,“只是在给您女儿做身体检查时,我们还发现了点其他的情况,所以想找您聊聊。” 张小满不解道:“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医生摇摇头道:“您的女儿身体很健康,不过”,医生拿出自己的手机,“您还是自己看吧。”张小满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医生一边划拉手机里面的照片,一边解释:“您看,左上臂这处淤青已经逐渐黯淡,说明是之前造成的”,滑向另一张,“右小臂牙齿印痕非常明显,血痂也是近期凝结,应该是最近造成的,而且.......” 张小满恨恨道:“这不是小孩的牙齿口径大小!” 医生点点头道:“没错,另外在右腿大腿上还发现了一个针眼,”医生放大图片,“这里!” 张小满脑袋嗡嗡地响,是谁?谁这么恶毒,连4岁的孩子都不放过?! 医生叹气道:“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我相信您和您的妻子一定非常爱您的女儿,肯定不会伤害她,平常孩子除了您和您的妻子还有别人跟孩子长时间相处吗?比如保姆什么的?” 张小满皱眉道:“没有,因为我是大学老师,平常除了上课和研究课题,没有其他事,我的妻子也早就辞掉工作在家照顾孩子,所以我们觉得没有必要雇请保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人。” 医生困惑道:“那就非常奇怪了,您女儿身上伤痕不是一次造成的,说明必定是长时间相处的人才能具备的条件。” 张小满眯着眼道:“除了一个地方。” 医生见张小满应该已经知道是什么人造成的,就不再多问,“总之,我是想给您提醒一下,您的孩子正在遭受某种虐待,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多管闲事才好。” 张小满感激道:“哪里的话,十分感谢!” 张小满正要从办公室出去,医生一拍自己的后脑勺,叫道:“请等一下,”说着从白大褂的兜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画纸,递交给张小满,“刚才忘记拿给您了,这是在给您女儿治疗时从她衣服口袋里发现的。” 张小满慢慢展开画纸,画上面是一家三口,戴着金色手表的爸爸,一头微卷长发的妈妈,和一个穿着绿色小裙的女儿,在一家三口的右边是一只老虎,左边的大树上挂着一条黑色的大蛇。 张小满诧异道:“这不是我女儿的画啊,”见医生不解,解释道,“每次女儿画我,都会画上我的眼镜,我的妻子也不是长发,如您刚才所见,是短发。” “可是为什么会在您女儿的衣服口袋里.......” 张小满也是一头雾水,刚要重新叠起来,却发现,画的背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小字: 丢,丢,丢手绢 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 大家不要告诉她 快点快点抓住她 快点快点抓住她 ------------ 第二卷第二章 余兮站在咨询室的落地窗前,感受着照射在脸庞灼热的阳光,缓缓转过身来,“你已经很久没来我这里了。” 张小满站在办公桌前面,低着头没有看向余兮,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到书签标记的一页,不自觉读了起来: “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用我的弓和箭, 我杀了知更鸟。 谁看见她死去? 是我,苍蝇说,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见她死去......” 余兮饶有趣味地看了一眼张小满,拿起两个马克杯,走到咖啡机前接了两杯咖啡,递给张小满一杯,自己拿着一杯抿了一口,“《鹅妈妈童谣》的知更鸟之死,怎么,你也有兴趣?” 张小满摇摇头:“最近发生了点事情,说起来正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张彩笔画,“你看看这幅画。” 余兮盯着画看了半天,沉吟道:“画的很好,露出牙齿的老虎和吐着信子的蛇都很生动。” 张小满撇了撇嘴,“你能看出这画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余兮瞅着张小满憔悴的面容,正色道:“还是先告诉我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吧。” 张小满将妻子和小儿在商场外的遭遇以及后来单独和医生见面了解的情况告诉了余兮,“后来允熙醒了以后,我问过她,她只说画不是她的,其他却什么都不肯跟我讲。” 余兮拿起咖啡,走到沙发坐下,把画放在茶几上,慢悠悠说道:“她当然不会告诉你。” 张小满坐到余兮的对面,一脸迷惑,“为什么?” 余兮指着画中的一家三口,“难道你就没有发现,画中的人都没有嘴巴吗?” 张小满定睛一看,果然如此,“继续,说说你的看法。” 余兮指着画中的老虎和蛇,“露出牙齿的老虎代表着某种会带来巨大伤害的力量,吐着信子的蛇代表存在于暗处恶毒的威胁,这就是你女儿什么也不和你说的原因,”又指着画中的男人和女人,“孩子的爸爸和妈妈也没有嘴巴,身体也没有靠向孩子,这是代表对孩子漠不关心的父母,”最后指着画中小女孩,“没有嘴巴的小女孩穿着绿色的小裙,绿色的裙子应该是小孩平常最喜欢的穿着,双手放在背后,表示某种妥协和害怕,如果说,这不是你女儿的画,那么,还有一个孩子正在遭受虐待。” 张小满咬牙切齿道:“这些畜生!” 翻到画的背面,张小满指着那几行字说道,“对了,这里还有一首童谣.....” 余兮歪着头看了一会,“这不像小孩子的字迹,是谁写的?” 张小满瘪着嘴:“这个就无从得知,你能想到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余兮叹息一声,“知道《鹅妈妈童谣》里面有一首伦敦桥吗?”余兮哀伤地唱了一遍那首英文童谣,“我猜测这首丢手绢与伦敦桥其中的一个说法相似,先不管这个,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张小满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嬉笑玩闹来往的学生,沉默不语..... 何警官缓缓走进审讯室,将本子重重摔在桌上,一脸冷峻,“说吧!你的同伙呢?” 坐在对面被拷着的正是那天的骑着电瓶车抢包的头盔男子,缩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何警官嗤笑道:“哟,没看出来,还是个讲义气的。告诉你,现在不说后面可就没机会了,到时候再给你加一条包庇罪,”将桌上台灯对着头盔男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头盔男子吓得哆哆嗦嗦,“不......不是,我是真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在哪,我就想抢一包,”越说越委屈,“没想伤人,那家伙也不知哪根筋不对,跟之前商量的根本就是两码事嘛.....” 何警官瞪着眼道:“那你们当时是怎么说的,那家伙的联系方式总归有的吧,跟你是什么关系,一五一十老实交代!” 头盔男子抽着鼻子,“我跟那家伙不熟....” “不熟,能一起抢劫?”何警官一拍桌子,“糊弄谁呢!” “真的!我发誓,那家伙跟我真没关系,就抢包的前一天才认识的,”头盔男子信誓旦旦,“之前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最近不大顺利,现在的人警惕心太强了,我有点郁闷,那天晚上就喝了点酒,就是钱包丢了”,头盔男子说到这,一脸尴尬,“真的,不是我故意想不给钱,我也不知道哪个三只手什么时候不长眼对我下了手,正跟老板扯皮,那家伙说帮我付了,所以一起喝了两杯,他说他最近也缺钱,我说我这里有来钱快的门道.......” 何警官怎么看眼前的头盔男子怎么觉得他就是一个棒槌,随便一个帮他付了点酒钱的人,就能拉着别人一起干抢劫的勾当,“那你总记得那家伙的样子吧?” 何警官正要打算让人进来做嫌疑犯画像,头盔男子扭扭捏捏道:“我没见过那家伙的脸.....” “你不是跟他喝了两杯吗?” “那家伙说他最近感冒,吃了药,不喝酒,一直都带着口罩,酒都是我喝的.....” 何警官气不打一处来,好笑道:“我猜,那对母女也是那家伙发现的目标。” 头盔男子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包青天,真神了。没错,当时我们在街上骑着车溜达了好久,围着那个商场都转了好几圈,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下手。后来,那对母女从里面出来,那家伙说,你看,那个女人傻傻的,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所以.....不过,我再说一次,真的,我不知道他会真下手,当时明明说的只是吓唬一下。” 何警官摸着下巴,喃喃道:“有意思。” 头盔男子以为是在怀疑他的话,连忙叫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别不信啊!” “信!”何警官边说边走,“真是个棒槌!” ....... 余兮走到车水马龙的校门口,东瞅瞅,西瞧瞧,正疑惑怎么还没到的时候,突然一只男子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看,长出一口气,嗔怪道:“你这小猴子,吓了我一跳。” 男子拉着余兮,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边,打开车门,故作绅士,“我美丽的姐姐,请上车。”余兮笑呵呵地坐上车,男子关上车门,从车尾绕过去的时候,脱下身上的皮夹克,打开后备箱,随手扔了进去,正好盖住一个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棒球棒...... ------------ 第二卷第三章 张小满一手提着一袋苹果,一手提着一盒蛋糕,走到春田幼儿园门口。孩子们在操场上零零散散,三个一堆,五个一群,有的拿着塑料小铲在沙坑玩着,有的在滑梯上上下下,有追逐打闹的,也有安静蹲在花坛旁数蚂蚁的。允熙曾经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孩子啊,却平白遭受了那些,想到此处,张小满脸上不由裹上了一层寒霜。 来之前已经和园长打过招呼,没有等待多久,张小满就被园长迎了进去。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简单的寒暄过后,张小满微笑说道:“这段时间允熙承蒙您的照顾,真是麻烦您,”把蛋糕和苹果放在茶桌上,“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园长脸上堆满笑容,“看您说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又担忧道,“允熙身体没问题了吧?” 张小满点点头,“身体已经好多了,本来也没什么,”歉意道,“只是难免受到了惊吓,所以暂时不能来幼儿园了,非常抱歉。” 园长也点头道,“是的,我和孩子的几个老师也是非常揪心,在家多休养一下总归是好的。” 张小满客气道:“没错,我和妻子都是这个想法,所以今天才来找您,另外想跟孩子的几个老师商量一下,顺便感谢一下老师的辛苦教导,请您一定成全。” 园长呵呵笑着起身,“那好,我这就叫老师们过来。” 张小满站起身,微微倾斜身子鞠躬,“麻烦您了。” 见园长走了出去,张小满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苹果,走到办公室旁边的茶水间,仔仔细细地洗了起来。不一会,园长带着几个穿着幼儿园老师制服的女人走进了办公室。各自介绍完以后,张小满拿着刚刚洗完的苹果,一个个分给老师和园长,嘴角微微扬起,说道:“这是你我特意买来感谢大家的苹果,刚刚洗过了,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尝尝。” 园长咬了一口,“很甜,您真是太客气了。”老师们也都咬了一口,纷纷点头。 张小满又把蛋糕打开,分成好几块,放在一个个小碟子上面,“再尝尝这个,允熙平常一定麻烦大家不少,这是她平常最喜欢的蛋糕,味道应该不错!” 园长和老师们把才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在茶桌上,端起蛋糕纷纷品尝了起来,就在老师和园长愉快地交谈着的时候,张小满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扔在茶桌上。 “这是医生在治疗允熙的时候拍下的,”张小满寒着脸,“我实在想不出允熙还能在什么地方受到这种触目惊心的伤害,最后只能想到这里”,眼睛瞟过一个个老师的嘴巴,拿起桌上一张手臂齿痕的照片,“刚才,你们在咬苹果的时候我观察过各位的牙齿口径,大致符合的有三位,”指着照片里上排齿痕中一个突出的圆凹形,“这里的痕迹很明显是畸形凸出的尖锐虎牙造成的,”看向坐在园长左边第二个老师,“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你,小刘老师!” 其他人看着桌上的一张张照片,又看向低下头的小刘老师,恍然大悟。园长突然站起身来,想起了什么,迅速走到办公室电脑前,打开一个个文件夹,找到十天前张允熙班级的教室监控视频,点开视频: 明亮的教室里,孩子们一个个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圆圈,一个小女孩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白色手绢,局促不安。小刘老师瞪了那个小女孩一眼,女孩慢慢地从一个个孩子背后走过,嘴里唱着“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走到张允熙背后的时候,把小手绢放在了张允熙背后的地板上,“大家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抓住她,快点快点抓住她”。这时候,小刘老师一把拉起张允熙,朝着教室里面的杂货间走了进去..... 园长看完视频,头皮发麻,对小刘老师狠狠扇了一巴掌,转身又对张小满深深鞠躬道:“对不起,没想到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 几分钟后,何警官和曹警官来到办公室,带走了小刘老师,其他老师也都回到各自的教室,办公室又只剩下张小满和园长。园长不停地道歉,张小满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那张画纸,郑重说道:“园长,您不必这样,法律会让小刘老师受到应有的惩罚。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您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吗?” 园长拿着画瞅了半天,为难道:“抱歉,平时我很少跟孩子们在一起,实在想不出这是哪个孩子的画。” 张小满皱眉道:“是这样的,我问过允熙,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不是她的。那么,肯定还有一个遭受了虐待的孩子不知道在哪里,找到这个孩子,好好进行治疗才是当务之急,”想了想余兮的话,“请问,您见过一个经常穿着绿色小裙的女孩吗?” 园长仔细想了想,“请稍等”,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到张允熙班级的照片,“入园时,我们给孩子们拍过一个集体照,我记得当时就有一个小女孩是穿着绿色小裙子的。” 张小满也凑了过来,仔细打量着照片里孩子的穿着,忽然发现最后一排右边第1个小女孩就是穿着绿色小裙,指着问道:“这个女孩是谁?” 园长拿出照片翻到背面,在对应的位置找到孩子的姓名,“叫孙甜甜,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她。” 张小满问道:“能联系上孩子的父母吗?” 园长摇摇头,“事实上,之所以有点印象,就是因为联系不上父母,他们就只在孩子入园的时候来了一次,交了一点钱。今年的时候,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弄得我们也很为难。”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有联系地址吗?” 园长连忙在电脑的管理系统检索,找到一个地址,在本子上写下,撕下来递给张小满,“也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您可以试一下。” 城郊的老平房住宅区,张小满仔细对着手里地址一个个门牌寻找,终于找到一间小小的平房,敲了半天也没人回应。正打算回去,在街道左边的一条小巷子忽然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忙跑了过去。女孩穿着绿色的小裙,正在垃圾桶翻找着什么,小小的手里拿着一条只剩下骨刺挂着些许肉的鱼....... 妻子给孙甜甜洗完澡,换了衣服,让她和女儿允熙一起在客厅搭积木,自己走到厨房做饭,叹气道:“我看见她身上的那些伤了,比允熙还多,这孩子真可怜!她父母呢?就这样带回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张小满看着在客厅笑着玩耍的两个孩子,“我去过她家,敲了半天没人回应,后来才在巷子垃圾桶那里发现的她,问了同村的那些人,都说已经很久没见过孩子的父母回来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妻子埋怨道。 孙甜甜似乎能感受到张小满夫妇的善意,虽然不管是吃饭的时候给她夹菜,还是安排睡在张允熙旁边的小客房,都不说话,但是并不抗拒,甚至可以说十分乖巧。 深夜,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客房小床上的孙甜甜掀开被子,穿着白色的睡衣,光着脚走在地板上,拉开旁边的衣柜,蹲在里面,关上衣柜门,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 嘘!别出声,敢说出去,扭断你的脖子! ------------ 第二卷第四章 月牙公园,何警官眉头紧蹙,办案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案子。 今天一大早,派出所接到报案电话,说是月牙公园公共男厕所里发现大量血迹,报案的是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所里立即出动了所有办案人员,通知了法医。法医到场后,从地上、墙上的血液含量元素和出血量判断,是凶杀案。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不论是厕所还是公园,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遍,并没有找到死者。甚至,连拖拽、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何警官在公园里来回踱步,在大脑中构建出公园的模型:公园是开放式社区公园,没有大门和围墙,北面是一个大型超市,南面和西面都是住宅小区,东面是一条河。公园正中央是一个广场,往西大约50米就是厕所。由于是社区公园,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有很多附近小区的人在这里散步,现场足迹恐怕早就被破坏了..... 凶手是如何带走死者的呢? 没有目击者,甚至连死者也没有,何警官回到派出所,决定先从失踪人口查起。下午,法医传来血液提取的DNA比对结果,更令人匪夷所思,失踪人口中也没有匹配的。并且从血液凝聚程度和元素变化来看,案发时间在24小时内...... 张小满带着孙甜甜来到德川大学的心理咨询室,孩子的心理健康问题亟待解决,而余兮恰恰不仅仅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更多次组织关爱儿童心理健康的社区慈善活动。 余兮拿出一套常用的拼图玩具,一块空白的木板纸,让孙甜甜随意在上面放置图片。余兮时不时问孙甜甜几个问题,但是都石沉大海,孙甜甜并不回答。过了一会,木板纸上被甜甜放置了很多图片。青青的草地,升起的气球,飞舞的小蝴蝶,一座蓝色的小房子,草地上还放了一个小女孩。余兮拿起一个象征女人的拼图,放在草地上,“甜甜,真棒,这么漂亮的地方让妈妈也进来好不好?” 孙甜甜粗暴地把象征妈妈的拼图扔了桌上,仍旧沉默着。余兮又拿起一个男人形象的图片,放在草地的小女孩拼图旁边,“那爸爸呢?爸爸陪着甜甜好不好?” 孙甜甜一把抓起男人形象的拼图,把男人的头拧了下来,扔在地上,食指放在嘴唇上,“嘘!别出声,敢说出去,扭断你的脖子!” 张小满和余兮毛骨悚然地对视了一眼,余兮轻声道:“甜甜,这是谁对你说的?” 孙甜甜又低着头沉默地玩着拼图,余兮和张小满走到一旁,对张小满说道:“还是联系不上甜甜的爸爸妈妈,是吧?” 张小满无可奈何摇摇头:“又去他们住的地方打听了几次,毫无线索。” 余兮咬着嘴唇说道:“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们,我怀疑甜甜可能遭受了比我们想象还可怕的事情!” 张小满摸出手机,“事到如今,也只有看看何警官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拨通了何警官的电话。简单询问一番后,何警官查到了孙甜甜父母的信息。孙甜甜的爸爸叫孙建,是一个无业游民,曾经因为赌博事件被拘留过,所以在派出所留有案底,很容易查到。但由于经常流窜各种赌场,至于现在在哪、干什么就不清楚了。甜甜的妈妈叫沈巍巍,倒是很简单,是一个网络平台的主播网红。 张小满记下了网络平台公司的地址和沈巍巍的手机号码,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正打算要带着甜甜去见沈巍巍。余兮摇摇头,拦住他,从张小满手里拿走联系方式的纸条,“从甜甜刚刚的表现来看,现在还不适合带她去见妈妈,还是让我先去会会这个沈巍巍吧!” 张小满想了想,“也好,女人跟女人总归容易谈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 SK咖啡厅,余兮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翻开一本书,一边看书,一边静静等着。约莫10分钟后,一个戴着墨镜,脸上浓妆艳抹,手上涂抹着红色得指甲,脖子挂着一串珍珠项链,穿着白色短袖和灰色纱裙的女子在余兮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沈巍巍?”余兮抬头盯着女人道。 “没错,”沈巍巍同样盯着余兮道,“你又是谁?什么重要的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要见面?” 余兮拿出包里孙甜甜的照片,“孙甜甜是你的女儿吧?” 沈巍巍瞟了一眼,抬了抬眉,“是我的女儿,怎么,现在幼儿园都开始找人催款了吗?” 余兮抿了一口咖啡,“我想你是有什么误会,我不是什么幼儿园催款的,”把菜单往沈巍巍面前推了推,“要喝点什么吗?” 沈巍巍不耐烦道:“我没那么闲,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着就要起身,余兮又从包里扔出几张照片,照片是孙甜甜身上的各处伤痕,余兮漫不经心道,“先看看这些再说。” 沈巍巍拿起照片,开始的时候还不以为然,后来脸色有些不自然道:“怎么了?小孩子磕磕绊绊很正常嘛!” 余兮嗤笑一声,“这可不是什么磕磕绊绊,幼儿园一个老师干的,告诉你这叫虐童!” 沈巍巍皱眉说道:“那又怎么样?孩子顽皮,老师打两下很正常嘛,我们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余兮气的嘴唇发抖,“就是有你这样的父母,甜甜才会遭遇到那些,只能在垃圾桶里捡剩菜剩饭吃!” 沈巍巍眉毛抖了抖,轻咳一声,“这得找他爸爸,我早就没跟他们住在一起,都是他爸爸在管。”这时候,沈巍巍的手机来了好几条信息,余兮瞟了一眼,都是银行的催款信息。沈巍巍一边划拉删除信息,一边烦躁道:“还有事没有,没有我可走了。” 余兮无奈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她爸爸在哪里?” 沈巍巍正要说什么,来了一个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嗯......知道,可是亮哥,我是真的没钱啊......一定,好勒,谢谢亮哥!”挂断电话,沈巍巍无所谓耸耸肩,对余兮说道:“我也想知道那个王八蛋跑哪去鬼混了,都跟你说了,我早就没跟他们住一起了,”忽然想到什么,歪着头问余兮:“你刚才是说甜甜是被幼儿园老师打的吧?那我是不是可以找他们索要赔偿?” 余兮翻着白眼,彻底绝望,不再搭理沈巍巍,径直往外走,这个女的算是没救了..... 郊外废弃工厂内,孙建睁开眼,脑袋疼得要炸裂一般,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身体剧烈扭动起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木椅上,想要大喊,嘴巴却被一团破布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这才注意到周围的环境,扭着脖子左右望去四周都是钢铁做的墙壁,刺眼的阳光透过破烂的窗户照射进来,头顶上是一根根巨大腐锈的管道。 铁门突然嘎吱一声,走进来一个戴着稻草做的面具的人,手里拎着一根棒球棒围着孙建走了一圈,在孙建面前停了下来,啧啧称奇,“你这家伙,生命力挺强嘛,一天之内抽了2500毫升血,居然还没死,血红花泪那家伙还说什么失血达到30%以上就足以致命,什么嘛!”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扔下棒球棒,拍着手,“不过这样更好,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主意.!” 绅士一般对着孙建深深地鞠了一躬,“亲爱的孙建先生,接下来,请迎接您的审判.......” ------------ 第二卷第五章 张小满还是决定自己再去见一见沈巍巍,如果想要知道孙甜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除非孙甜甜自己说出来,否则又会是一个永远的谜,就如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一般。 而打开孙甜甜心结的关键,还是在那个叫沈巍巍的女人身上。 当张小满和沈巍巍见面后,终于知道余兮所说的“令人绝望的女人”是什么意思了,一个在以陪自己女儿玩一天为交换条件,从张小满这里索要了5万块“演出费”的人,怎么能不令人窒息呢? 刚开始,孙甜甜还对沈巍巍有些抗拒,不愿跟沈巍巍去玩游乐园的项目。慢慢地,终究是血浓于水的力量发挥作用,从不再强烈排斥,到孙甜甜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也不过是半天的时间。下午,沈巍巍又带着孙甜甜逛了商场,买了好些漂亮的小衣服、小裙子。最后,沈巍巍将孙甜甜交给张小满的时候,明显已经感觉到孙甜甜对沈巍巍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已经不再那么讨厌这个叫沈巍巍的女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张小满,无奈感叹,有时候孩子真的很容易满足,只是希望爸爸妈妈陪着自己而已,可是有些人却连这些都无法办到...... 第二天,张小满带着孙甜甜又来到余兮的心理咨询室。余兮这次拿出一盘橡皮泥黏土儿童玩具,让孙甜甜自己想捏什么就捏什么。孙甜甜开始的时候捏了很多小动物,又捏了昨天游乐园坐过的海盗船,想了想,最后又捏了两个小人。 余兮指着两个小人,“这是妈妈和甜甜吗?” 孙甜甜点了点,又继续捏了起来,这次也是一个小泥人。 余兮问道:“这是爸爸吗?” 孙甜甜摇摇头,指了指张小满,“叔叔。” 见孙甜甜终于肯说话了,余兮继续问道:“爸爸呢?是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 甜甜点了点,这次没有说话。 余兮急忙追问到:“是什么样的人对爸爸做了可怕的事呢?” 甜甜摇摇头,呆呆看着余兮。 余兮安慰道:“甜甜,你要告诉余阿姨和张叔叔,我们才能帮你,现在甜甜很安全,不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可以告诉阿姨是谁做了可怕的事情吗?” 甜甜哭着点点头,糯糯的声音有些颤抖,“一个笑着哭泣的人。” 张小满和余兮面面相觑,始终无法理解甜甜说的“笑着哭泣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余兮抬眼看着张小满,“后面打算怎么办?总这样不是个办法,你也不可能一直带着甜甜。” 张小满摊摊手,“走一步算一步,总不能再让孩子回去捡垃圾吃,”苦笑着,“我问过一些福利院,都说很麻烦,甜甜的父母又都还在,这种情况福利院是不能收的。” 余兮看了看还在玩橡皮泥的孙甜甜,“我来想想办法吧.....” 派出所,何警官站在白板前,一点点整理公园案件的线索,忽然想起之前张小满妻子和女儿遇袭,想到始终联系不上的孙建,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闪现过去,又抓不住..... 曹警官手里捧着一杯茶,慢悠悠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白板上的案情梳理,一边吹着杯沿的茶末,一边说道:“这案子真邪门,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还是头一次遇到连受害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案子,小何啊,当心点,案子破不破不是最重要的,我总感觉这件事很危险!” 何警官白了一眼曹警官,“知道危险,你还陷进来?” 曹警官嬉皮笑脸道:“我这不还有一个月就退休了,以后啊,就只能种种花养养鸟。一个月内,这个案子破了,我退休脸上也有光,够我吹一辈子了。没破,也不打紧,至少最后努力一把了,也没啥遗憾的。” 何警官摸着下巴,盯着白板上一张张案发现场照片,“知道吗,老曹,我昨天调查了全市的医院诊所,没有一家最近有丢失血袋或者有突然失血过多病人的治疗记录。” 曹警官摸摸头,“什么意思?” 何警官转过身,眯了眯眼,“意思是,受害者很可能已经死亡。” 曹警官砸吧一下嘴巴,吐出一根茶叶,“嗐,也不知道死的是哪个倒霉鬼,有时候觉得真没意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坏蛋却还可以活着,甚至还有机会改过自新,重头再来,可那些死者的家属一辈子就只能活在悲痛当中。那个叫孙甜甜的小女孩现在怎么样了?” 何警官无奈摇摇头,“现在还在张小满家,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曹警官不知从哪里提了一个椅子,坐在何警官面前,望着天花板长长的白色灯管,“这件事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家暴案,”曹警官慢慢回忆着,“我那会也还跟你一样,一腔热血的愣头青。当时有一家子,男人经常在外花天酒地,也不挣钱养家,女人一天做4份工作,挣点钱全被男人抢走,男人喝醉酒就回家打老婆孩子。有一次实在打的厉害,女人被打断了几条肋骨,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就报了警,”曹警官指着自己的鼻子,“当时就是我接的电话,我到医院看过女人和孩子身上的伤,我也是气昏了头,打了那个男人一顿,还把他以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了起来。” 何警官点点头,“抓人是应该的,但你不该打人,怎么,受了处分?” 曹警官摇摇头,“处分不处分的事情倒不是重要的,抓那个人渣的时候,他居然还在跟别的女人在夜总会跳舞,就这一顿打,不管处分不处分,我都是不后悔的。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又把那个人渣放了吗?” 何警官皱着眉不解道:“为什么?” 曹警官叹了口气,“那个女人从医院带着浑身的伤跑到派出所,哭天喊地求我,让我放了他男人,不放的话,就一头撞死在派出所。” 何警官顿时如遭雷击,也知道当时曹警官心里会如何翻天覆地,睁大眼睛问道:“为什么!” 曹警官无可奈何又叹息一声,“是啊,为什么?我当时也是这样问那个女人的,她告诉我,那个男人再浑球,再怎么不是人,也是孩子的爸爸,她不想让孩子那么小就没了爸爸.......小何啊,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当警察是为了声张正义,惩恶扬善,可是,你看,只要受害者不追究或者谅解了,坏人就不可能受到惩罚。甜甜的事也是,问起这个就是想告诉你,那个叫沈巍巍的人以监护人的资格和你抓的小刘老师已经达成了和解......听说,只......要了两万块.....” 何警官想起孙甜甜可爱的样子,又想起孙甜甜身上的那些伤,一拳锤在桌子上,“怎么可以这样!”又想起张允熙,问道:“张小满呢?难道他也这样算了?” 曹警官正色道:“张小满还是决定要起诉小刘老师,他说,坏人得不到惩罚,法律将是一纸空文。”见何警官松了一口气,曹警官继续道:“另外,我要提醒你,小何,不要和张小满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鼻子很灵,张小满身上的味道很危险,你要当心!” 何警官没有在意曹警官后半段的话,只想着要是所有的父母都像孙甜甜父母一样,那得多么可怕,这样的父母还不如没有。何警官突然站了起来,像是想到某种可能...... 这时候,派出所的电话响了起来,报案的是一个拾荒老人,说是在郊外废弃工厂发现一具焦尸。何警官和曹警官急忙出动,赶到现场。 废弃工厂内,正中央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浑身已经被烧成焦黑。口鼻内均有黑色烟尘,这个人是被活活烧死的,何警官一边查看,一边仔细判断,凑近闻了闻,是汽油。手背反绑在椅子后面,以椅子为中心,地上有一个红色油漆画的圆圈。椅子下方有一个红色油漆的数字——14,红色圆圈外对称的写着几个数字:11,34,13,11,34,42,15,33。 曹警官忽然叫道,“小何,看这里!” 何警官闻声寻去,曹警官正站在面对死者的墙壁,墙壁上有一行同样用红色油漆写的字: 火祭已经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吃掉一个孩子....... ------------ 第二卷第六章 雨夜,雷声轰响不停,不时有闪电划破漆黑的夜。 张小满从卧室走到客厅,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只钉锤,轻轻扭开小客房的门。慢慢走到床边,看着正在熟睡的孙甜甜,举起手中的钉锤,砸了下去,一锤,两锤.......喷薄而出的血液溅射在张小满的脸上,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张小满痛苦扭曲的脸庞...... 翌日,德川大学,张小满正在数学系的教室里上课,从教室后门进来一个人,弯着腰鬼鬼祟祟地找了一个周围没人的后排位置坐下。张小满没有在意进来的是谁,连抬眼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在他的班上,从来不会点名,他向来主张知识不应当是被动接受,而应该主动获取。然而,奇怪的是和其他数学专业课相比,张小满课堂上的学生反而是最多的。 “人总是要死的,但是,他们的功绩永存。这句话与司马迁的《报任安书》中“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有异曲同工之妙。有谁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张小满盯着下面的学生说道。 有几个女学生笑着齐声答道:“奥古斯丁·路易斯·柯西!” 张小满点点头,在黑板上写下“柯西”两个字,“不错,还知道做课前预习,接下来,我要讲的便是柯西中值定理.......” 下课后,张小满刚刚走出教室,就被一个人拦了下来。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何警官,你就算拿十本书挡在你脸上,你脚下这双police执勤皮鞋也还是出卖了你。” 何警官放下挡在面前的数学系专业课本,打了个哈哈,“张老师,我耐着性子可是听了你一节课,不明觉厉啊!” 张小满对此嗤之以鼻,“说吧,有何贵干,您能大老远跑一趟,绝非只是为了听一堂数学课。” “确实有事要求你帮忙,”忽然发现张小满左手手掌缠着隐隐带有血迹的绷带,“你手怎么回事?” “修车的时候没留神,引擎盖落下来砸的,”张小满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说道,“看来不是小事啊!” 走到办公室,张小满给何警官倒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说吧。” 何警官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放到桌上,见张小满拿起照片一张张查看,何警官在一旁解说,“最开始是月牙公园一个环卫工人在早上打扫清洁卫生时,发现公共厕所的男厕所地上墙上有大面积血迹,法医判断出血量在2000-3000毫升,如果没有及时就医,很可能出现生命危险,现场却没有发现受害者。” 张小满把公园案件的照片放在桌上的一边,继续看手里的其他照片,“医院呢?查过吗?” 何警官挠挠头,“医院我第一时间就查过了,既没有近期失血过多的病人,也没有因为失血过多的死者。不仅如此,我还比对了失踪人口的DNA,也没有与之匹配的。还有就是第二天郊外废厂又出现一起焦尸案,你先看看,总之,我说不上来,很奇怪。” 看到最后一张照片,张小满突然打了一个激灵,那是废弃工厂现场的整体环境照片。看着照片里墙上的“火祭已经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吃掉一个孩子”那句话,怔怔出神,那个叫血红花泪的人给林雨宣写的信里就提到过“火祭”。 何警官指着最后那张照片地上的圆圈和数字,“这就是我要求你帮的忙。” 张小满这才回过神来,脑海里迅速将地上的9个红漆数字进行排列组合,“14,11,34,13,11,34,42,15,33,这是正确的数字排序。” 何警官瞬间惊呆了,“这么快?什么意思?” “只有这样排列,才能组成完成有意义的词,”张小满凝重道,“稻草人。” 见何警官仍是一脸疑惑,张小满又解释道,“Polybius 密码,又称为棋盘密码,”张小满从办公桌拿过来一张草稿纸和笔,在草稿纸画下一张5*5表,将26个字母填写其中,i和j共用一格,“实质上每一个数字对应都是一个坐标,例如14是(1,4),对应的便是字母d,依此类推,所以整组数字组合的意思是dao、cao、ren——稻草人。” 何警官呆呆地拍了拍掌,“精彩!我想了好几天,没想到你几分钟就解决了,你是怎么想到?” 张小满走到书架前,取出一本书,拿出书中夹着的一封信,交给何警官,“事实上,我不是第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密文,这是一个叫血红花泪的人写给林雨宣的信。” 等到何警官看完整封信,张小满沉吟道:“如果这就是火祭,接下来会有更多的死者。” “你怎么会有这封信?”何警官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来。 “当初道车轮镇的时候,一个包工头给我的。” 何警官知道张小满说的是谁,也就不再在意,“孙甜甜现在还好吗?” 张小满愣了一下,“还好,还在我家,平时我妻子在带着两个孩子,”想了一下,“余兮找了一个互助会,说是帮甜甜在国外找到了学校和收留的寄宿家庭,只差沈巍巍签字了。” “知道第二个案子里的焦尸是谁吗?” “孙建?” “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不会这样问。” 张小满和何警官相顾无言,沉默了一会,张小满盯着照片里焦尸右手手腕,指着一处焦黑翻裂的皮肤,“有没有查过孙建体内的血液含量?” 何警官也看到了那个地方,一拍脑袋,“我怎么没想到!” 张小满皱了皱眉,“别高兴得太早,比对一下DNA,我觉得公园厕所的血不会是孙建的。” 何警官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被浇灭,“为什么?” “太过顺理成章,很容易得到的答案往往都是错的,是题目中的陷阱。” 何警官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当时为什么不拿出这封信?” “因为那封信的最后,血红花泪告诉林雨宣下次的寄信地址,”张小满指了指脚下,“就是这里。” ------------ 第二卷第七章 没有月亮,甚至一颗微弱的星星也没有,黑洞洞的夜像是吞没一切的无底洞。余一烦闷地掐断燃了一半的香烟,站起身来,望着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余兮,往事如电影画面一般一幕幕闪过...... 余一是个孤儿,父母在他6岁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爸爸妈妈终于答应了给他买心仪好久了的变形金刚,每一次在玩具城看到变形金刚他都走不动道。就在放学去学校接他的路上,一辆大货车突然撞向爸爸妈妈的小奥拓,小小的奥托被轧得变形,跟着变形支离破碎的是车里的爸爸妈妈。余一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爸爸妈妈,等来的确是一辆警车。货车司机是个单身汉,疲劳驾驶,由于当场也已经身亡,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给余一赔偿,亲戚们就更不愿收留他,只得把他送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只有两顿饭,午饭是没有剥皮的水煮土豆,晚饭是大人们午饭后剩下的饭菜。所有的孩子每天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折布袋。福利院附近有个包装厂,每天会运来一车又一车的布袋。包装厂每个月会给福利院一笔捐款,而作为回报,孩子们每天的工作便是将刚刚生产出来的布袋一个个折好,剪掉露出来的线头。做不好或者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接受福利院大人的特殊教育,先抽一顿藤条,再饿上一天。 余一尝试过很多次逃跑,刚开始的时候,以为只要逃出福利院,外面的大人就会帮助自己。可是,第一次被抓回去的时候,外面的大人们给他的只有冷漠的眼神,甚至听到那些人说的话“没爹妈的孩子,净给福利院添麻烦”。后来,余一只想尽可能逃得远远的。可是,那些外面好心的大人们碰见他的时候,还是会通知福利院接他回去。 那是怎样绝望的日子啊! 再后来的一天,福利院来了一群人,说是自愿者组织的孤儿慰问活动。那一天,余兮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梳着长长的马尾,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站在余一的面前,如同春天明媚的阳光 “你就是余一?你好,正好我也姓余,我叫余兮,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 余兮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床上下来,走到卧室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从抽屉拿出一张信笺纸,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接下来,所有的事按照我说的去做。” 余一颤声道:“姐,你没有必要这样......” 余兮温柔地看着余一,“你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余一一把抢过信笺纸,“没有人会知道的!” 余兮摇摇头,“那个人现在和何警官走得很近,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凡存在过,必留下痕迹,现在我要让一切混乱起来。” 那天晚上失眠,见弟弟鬼鬼祟祟深夜出去,余兮出于一时好奇,想着看弟弟在哪里鬼混,来个“人赃并获”,好生劝导一番。结果,跟着余一来到了郊外废弃铁厂。亲眼见着余一将一个人手腕割开,用一个塑料桶接着,再把血一点点灌进一个个医用输血袋封好,余兮吓得捂住嘴巴默默流泪。余兮从那时便想问余一: “为什么?” 余一盯着梳妆镜里余兮惨白的脸,歪着脖子道,“姐,你知道那个人渣都干了什么吗?” 余一转过身,颓然地坐在床上,“他和沈巍巍生了孩子,不管不养,孩子只能每天在垃圾堆找东西吃,这是他该死的第一个原因;每天在外面赌博,回来就打老婆,老婆打跑了就打小孩,这是他必须死的第二个理由,”余一惨笑着,“知道吗,血红花泪去他家的时候,那家伙正打算打断小孩的腿去骗保险金!” 余一将手机里的一段视频点开,一个戴着哭泣小丑面具的人出现在了画面里,小丑悄悄走进孙建的家,来到平房的窗边。里面孙甜甜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玩着一个纸盒,孙建突然站起身来,嘿嘿笑起来,一边嚷着“这办法真不错”,一边地上捡起一根铁棍。正要向孙甜甜砸去,小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孙建背后,抡起一个铁锤砸向孙建的头。孙建缓缓地倒了下去,小丑把孙甜甜藏在柜子里后,拖着孙建走了出去.... 余兮浑身颤抖着看完视频,终于明白孙甜甜说的“笑着哭泣的人”是什么意思了,“你为什么会拍下这些?” “我的代号是稻草人,其实就是火祭时负责看守全程的人,只是这一次我想要亲自动手!” “血红花泪是谁?” “我也不知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下视频的原因。” “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余一努力皱着眉,“以前每次火祭都有5个人参加,双生麻雀死掉后,只剩下4个人,除我之外,也就是3个人。” “也就是除了血红花泪还有两个人?” 余一点了点头,“没错,不过,另外两个人都不会直接参与到火祭当中,一个人负责给出完美的计划,一个人负责善后,”余一面色有些尴尬,“他们只与血红花泪联系,我并不知道他们是谁。而且,每一次其实祭品都是以“意外”结局,唯独这一次,因为我带走了孙建。” 当初,也是血红花泪找到的余一,因为怀着相同的信仰,余一加入了进来,代号稻草人。“稻草人”是麦田守护者,他只有一个愿望——守护好姐姐余兮。 “你们每次都以信件联络?”余兮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信笺纸。 “是的,出于某些考虑,信件是最好的选择。” 余兮目光坚定,“很好,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稻草人!” 余一蹲下来,把头放在余兮的腿上,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姐,跟我一起走好吗?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开始.......” 余兮摸了摸余一的头,“我不想再逃了,有些事也该有个了断,”余兮盯着手腕上那道细细的红线,喃喃自语,“张小满,这道题你打算怎么解?” ------------ 第二卷第八章 风,已经呼啸了很久。只有两张A4打印纸大小的台阶上,余一艰难地向上爬行。寂静的深夜里,只有余一自己拖拉的脚步声在山谷里回荡。汗水已经浸透了内衣,冷风一灌,余一打了个激灵。 到了半山腰一处森森的树林里,余一将肩上的麻袋随意地一扔,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麻袋里传出一声闷哼,余一扭动了几下酸麻的脖子,直起身子,走到麻袋旁解开绳结。一个人的头从里面冒了出来,双手双脚都被胶带绑着,像蚯蚓一样在地上弓着身子。 余一合掌拍起手来,那拍手的声音在山谷里显得特别清脆、响亮,“不错的求生欲。” 沈巍巍瞪大了双眼,嘴巴里呜呜呜地求饶,不停地扭动身子。 “你求饶的德行跟你那个死鬼老公真是一模一样,”余一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塑料矿泉水瓶,里面装满了透明的液体,蹲在沈巍巍的面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沈巍巍吓得魂飞魄散,更加剧烈地扭动身子,余一毫不留情一把撕开贴在沈巍巍嘴上的胶布,“求求你,放过我......救命啊.......” 余一拧开瓶盖,一只手捏开沈巍巍的嘴巴,将矿泉水瓶里的液体猛地倒进沈巍巍的嘴巴,“是水啊!笨蛋!” 一瓶水灌完,沈巍巍被呛得剧烈咳嗽,艰难地继续求饶,“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答应!” 余一一脚踹向沈巍巍的小腹,沈巍巍痛的直翻白眼,“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卧槽,”又一脚踹向沈巍巍的胸部,“你知道孙甜甜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她就像一件垃圾被你扔在那里,她也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现在,该你感受一下绝望无助的滋味了,”说着余一又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矿泉水瓶,里面也是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再一次来到沈巍巍身边蹲下,瓶子里的水哗啦啦流了下来,沈巍巍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然而,预想中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水倒在了离她一个拳头距离的地面上,地面的落叶和枯草发出“滋滋”的声音,冒着黄烟,沈巍巍打了一个冷颤。 “王水,”余一得意地向沈巍巍展示手中的瓶子,“听说连黄金都可以溶掉,多么霸气的名字啊!用在你这种废物身上可惜了,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赢了,我就放你走。” 沈巍巍嘴皮哆嗦着,“真的吗?” “当然,我是最讲信用的,”余一一边说着一边拿小刀割开绑着沈巍巍脚上的胶带,“游戏很简单,给你30秒,”拉起沈巍巍指着旁边的小路,“看见没有?从这里跑下去,只要不被我抓住,你就可以活。” 沈巍巍疯狂地点头,还没等到余一说“开始”,就迫不及待向山下冲去。跑着跑着,一不小心被什么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向山下滚去。头在一处台阶上狠狠地磕了一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看见余一慢悠悠地从山上走了下来,视线逐渐模糊..... 余一抽出一把小刀,正要向沈巍巍心口插去,余兮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好了,可以了。” 余一嘟囔着嘴不满道:“这种人杀了也没什么的。” 余兮握住余一拿刀的手,“没有那种必要,你该走了,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 ......... 派出所,何警官看着手里的尸检报告,撇撇嘴,“你猜对了,公园厕所的血液与孙建的血液不匹配。” 张小满站在白板前,打量着何警官贴在白板上的照片,“证明了这是干扰因素,接下来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张小满从白板扯下公园案件的照片随意扔在桌上,“不管对方出于什么目的,设置了这样的陷阱,接下来,只需要查两件事,第一,汽油和油漆的来源,现场附近来往车辆的监控。” 何警官捏了捏眉心,“汽油和油漆来源,很难查到,都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附近因为是废弃工厂,没有什么监控设施,最近的监控是就是绕城高速上的监控了,可是附近根本没有上下高速的收费口,根本不可能从高速上下来。” “排除掉所有可能,”张小满拿出地图,在废弃工厂附近的高速上圈下一个高速服务区,“只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问题最终的答案。” 何警官惊讶地张大嘴巴,“你是说?” 何警官立刻派人前去服务区查证,果然如张小满所说,案发前一天夜里确实有一辆黑色轿车在服务区过夜,第二天早上才离开服务区。何警官调出服务区加油站的监控录像,找到了那辆车的车牌。张小满看到录像里的车牌,呆呆说道:“怎么会是她的车!” 何警官转过头问道:“谁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这是余兮的车,我不会记错的。” 何警官命人一查,果然车主是余兮。张小满一瞬间想到了很多,难怪,血红花泪的寄信地址会是德川大学,余兮最近也有好几天没去心理咨询室了,“马上查查余兮的手机位置,”张小满一拍脑袋,“还有沈巍巍的手机位置!” 何警官也被张小满的猜测吓了一跳,如果凶手真是余兮,那么现在最危险的就是沈巍巍了。立马,何警官一边带着张小满开车前往余兮的家,一边等着派出所查出两人的位置。 路程行至一半,何警官等了许久的电话终于响了。 “小何,你现在到哪了?”电话里是曹警官焦急的声音。 “我和张小满正前往余兮的家里,找到余兮的位置了吗?” “找到了.....余兮现在的位置在德川大学,你们赶紧过去!” “沈巍巍呢?” “沈巍巍你不用管了,已经在医院了,今早有人在东山边上发现了沈巍巍,医生说是从山上滚下来头部受到了撞击,现在还昏迷不醒。总之,你先去找到余兮,我这边也马上通知人一起出发。” “好,我马上过去。” 余兮把余一和孙甜甜送到机场,看着余一走进登机口,余兮慢慢转过身往回走。想要真正让这件事形成完美的闭环,必须先要送走余一。 当初余一在向自己坦白的时候,余兮就已经想好了,她当然知道只是障眼法骗不了张小满。自己说的信心满满,余一也信以为真,等把孙甜甜送到国外就回来和她相聚。可是,如果不加上最后一笔,这案子不会停下,余一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自己这个当姐姐的何尝不是。 张小满和何警官来到学校心理咨询室,一把推开心理咨询室的大门。余兮正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咖啡,优雅的笑有些惨白,“恭候多时了。” ------------ 第二卷第九章 云朵像棉花一样漂浮在天空,偶尔露出湛蓝的底色,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余兮讲完那个小男孩的故事,视线从窗外移向目瞪口呆的何警官,吐吐舌头笑道,“你看,难怪别人都说你一根筋,女人的话你也信,”挽了挽耳边的垂发,“尤其是我这样漂亮的女人。” 何警官挠挠头,有些暴躁,目前并没有证据证实余兮就是凶手。如果真是余兮弟弟所为,一切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从情感上讲,他甚至希望事实如此。何警官眼神复杂看着余兮,怒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进一步调查核实,他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不是他犯法的理由,不管你弟弟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他抓回来。现在,请你跟我回派出所一趟。” 余兮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还是不懂,”盯着张小满左手的伤,“你的手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张小满将左手藏在背后,“前几天,这不重要。” 余兮嘟了嘟嘴,“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冰冷淡漠得不像是人吗?看你现在的状态,我给你的药看来你并没有当一回事啊!” 张小满皱眉道:“我每天都在吃,确实睡得比以前好多了。” 余兮像是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轻轻拍手笑道,“有意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双手展开,“你看,我今天穿的裙子漂亮吗?” 那是一件白色的连衣裙,似雪一般轻柔。此刻的余兮的模样,和张小满脑海中某个记忆点的画面慢慢重合。余兮右手缓缓地高高举起,在何警官的惊呼中,猛地刺向自己的胸膛。如同刀子插入豆腐一般,张小满踉跄奔向余兮,想要接住倒下的余兮,可仍旧晚了,余兮飘然倒地,鲜血慢慢浸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裙。 张小满跪在余兮身旁,呆若木鸡,18年前,王九江的姐姐,那个哑巴女子,也是穿了这样一身白色衣裙,也是这样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是这一次,张小满看到了更早之前的一个画面。金色的麦田里,一个小男孩从麦田深处钻了出来,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哑巴,扔下一把白晃晃崭新的黑铁剪刀,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看到了那个男孩的脸,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脸......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张小满久违地接到了何警官的电话,约他晚上到一个小酒馆相聚。七月的天气闷燥难耐,汽车呼啸而过的烟尘更是像倾倒在身上的沙砾。临近傍晚,天色暗沉下来,忽而一会下起了小雨,张小满撑着一把黑伞穿梭在人群中。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人们,不会对自己之外的生活投入丝毫热情,固执地奔波在自己的柴米油盐中。 推开小酒馆的木门,门口的风铃叮叮作响,小酒馆里零星坐着几个人,没人在意张小满走了进来。张小满收起雨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抬眼一望,就看见何警官坐在窗边的一个桌边剥着花生米。 走到桌子边坐下,却见何警官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继续在那剥花生米,但是并不吃剥出来的花生。张小满讪讪一笑,“你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何警官闷声闷气说道:“你不知道,刚才我在等你的时候,就在这剥花生米吃,可是吃着吃着,发现了几粒生的。这炒过的花生米和生的花生米,外观都差不多,从表面很难判断,有几次我认为是生的,剥开却是熟的。等到我以为都是熟的的时候,冷不丁又冒出几粒生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咕咚咕咚灌下去,满是血丝的眼睛像是进了什么东西,扭向窗边。何警官拍了拍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扔了几粒花生米在嘴巴里,砸吧一口酒,“糟蹋东西,酒要这么喝才有滋味。” 张小满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我去过余兮说的那个福利院了。” “哦?看来你也没歇着。” “福利院没有收养过一个叫余一的小男孩,”张小满夹了一块黄瓜嚼了嚼,“有一个小女孩和余兮小时候的照片很相似。” “那个女孩叫杨怡,”何警官把花生米一粒挨着一粒排成长长的“一”,“从福利院逃到A市之后,被一户无法生育的人家收养,改名余兮,左腹有一处刀伤,应该就是在逃跑过程中被福利院什么狗屁“监管”划伤的。” “那天接走孙甜甜的是谁?” “玛丽亚?还是茱莉亚?”何警官挠挠头,“总之,就是国外的某一个收养孙甜甜的女人,这一点你可以放宽心,我托人在那边调查过,余兮算是给她找了一户好人家。” “案子虽然结了,看来你也没少下工夫,沈巍巍醒了吗?” “醒了!” “她说什么?” “不是一个人,”何警官端起酒杯闷了一大口酒,“她醒来重复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是一个人。” “她说的应该是,一个人好像却有几个人的意思吧,”张小满低着头说道。 “没错,”何警官瘪着嘴,“我还去过余兮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痕迹,马桶圈坐垫就没抬起过,上面倒是干净,底下灰都有这么厚,”何警官拿起一粒花生米比了比,又从皮衣内袋掏出一封信,“还发现了这封信。” 淡黄色的信封隐隐透出一股奇异的香气,寄信人是稻草人,收信人是血红花泪,地址却是空缺。显然,这是一封寄不出的信件。信封早已拆开,何警官必定已经看过。张小满既是期待,又有些害怕,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信纸上不是预想中的长篇大论,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幅彩笔画: 金色的麦田里白色的蝴蝶飞舞,一个白衣少女倒在麦田中央,血红色浸染大片麦地,头顶盘旋着几只黑色的乌鸦,麦地的一个角落站立着一个穿着破烂衣帽的稻草人。 下面写着一首歌谣: 蛋在悬崖上孵着 孵着孵着,掉了下来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 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张小满默默收好信封,“有一句话我憋了很久了。” 何警官不解地抬头,“什么?” “下次你如果没钱,就不要说请客,”张小满用筷子戳了戳桌上孤零零的一盘黄瓜。 何警官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低着头面红耳赤地大把大把嚼着花生米。张小满望向窗外,眼角终究湿润起来,我希望你讲的故事是真的,如果,你想用这种方式保护他,这次就让你得逞吧!起码,那一刻,身边还有人能温暖着绝望的你,空无一人,该是多么可悲...... ------------ 第三卷第一章 曹警官死了,就像是大马路上被碾碎的西瓜一样。事情发生的时候,何警官正把双脚放在派出所的办公桌,像白痴一样把花生米抛向空中,用嘴叼住。 当所里负责接警电话的同事告知他的时候,何警官呆立了许久,手里的花生米散落了一地。失魂落魄地赶到事发现场,警戒线外面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旁边是医院白色的救护车。拨开嘈杂的人群,刚好看到曹警官的尸体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看着上面的盖着的白布,何警官有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老曹!”何警官暴躁地喊道。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希望这一切都是曹警官的恶作剧,忽然从担架上坐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哈哈,被我骗到了吧!” 何警官想要冲过去,揭开那层阻隔在他和曹警官之间讨厌的白布。一只手臂拽住了他,负责现场勘察的交通警察拦下他。何警官眼神有些发冷地瞪了对方一眼,掏出自己的证件,寒声道:“让开!” 这时候,曹警官的手臂从狭窄的担架垂落下来。周围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不时发出一两声惊叹。皮肉模糊的手臂,不自然的向后弯曲,像是被折断的树枝,断口处汨汨地流着汁液。 交通警察查看了何警官的证件后,无奈放下阻挡的手臂,板起脸对着人群的兴奋涌动喝止。救护车载着曹警官离去之后,围观的人们才开始悻悻地离去,没了看热闹的兴致,赶着上班的去上班,着急奔赴约会的匆忙奔赴约会,总之,各有前程。 何警官面无表情地对交警说道,“肇事者呢?” 交警撅了撅嘴,指着一屁股坐在马路边上的一个少年,“诺,那就是。” 一身黑色的皮夹克,牛仔裤上开着大大小小的破洞,脸上稚气未脱,明显的青春模样。少年正拿起一瓶矿泉水猛灌,马路边上的栏杆处残留着东一滩西一滩的呕吐物,在他的旁边停着一辆灰色的五座越野车。车头已经严重变形,挡风玻璃也如蛛网一般碎裂。 看着车头前的那些血迹,何警官只觉得有些晕眩,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双眼无神,像是没有听见。何警官大步走过去,扯着少年的衣领,喝道:“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听见了没有!” 少年浑身一颤,哆哆嗦嗦道:“我......叫......马一航。” “年龄!” “十......四。” 何警官努力克制着将眼前这个少年撕碎的想法,双眼喷火道:“把刚才的经过完完整整给我讲一遍!” 马一航断断续续讲完事件经过,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按过喇叭了,我远远地就按过喇叭了,他为什么不让开呢!” 何警官一巴掌狠狠扇在马一航脸上,“你他么不会刹车吗!” 马一航更委屈了,哭得更大声,像是被抢走玩具的孩子,“我只想看看,人被车撞了会怎么样,电视里不是经常会有那种被撞了却什么事也没有的事情吗?是他运气不好对不对?” 何警官顿时懵在那里,老曹,怎么会死在这种傻缺手里...... 张小满被毫无节奏的闹钟铃声叫醒,闹钟的扬声器明显已经濒临毁坏的边缘。不打紧,只要能叫醒自己这才是关键所在。从硬木板单人床上坐了起来,望着已经昏黄的日光,原来已经下午了。 走到外面的走廊阳台,拧开满是铁锈的水龙头,胡乱地洗了脸,往嘴里吞了几口冷水。旁边的小木桌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泡面,随便拿起一盒拆开,放在屋里的写字桌上,桌下的电水壶呜呜作响。张小满拿起笔在墙上的挂历上,打上一个叉,又是毫无进展的一天。 张小满已经在这住了将近一个月了,自从余兮事件之后,张小满就从学校以研究课题为由要来了这个单人间。走到写字桌旁边墙上的穿衣镜前,脱下上衣,赤裸着上身转了一圈。张小满的嘴角微微上扬,很好,并没有哪里受伤。有人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你能欺骗的只能是信任你的人;你能伤害的,只能是亲近你的人。一定要避免后一种悲剧发生,这是张小满自从那个雷雨夜过后的醒悟。 在自己梦境中偶尔闪现的大麦田画面,更是像一个恶毒的诅咒,每每想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就告诉他自己是一颗危险的种子,只会给妻女平静的生活带去惊涛骇浪。 拿起手机,摁亮屏幕,没有什么信息,也没有谁打来电话。屏保画面是张允熙和黄晓晓的合照,每一次拿起手机看到这张图片,心里都会充满慰藉。 打开矮桌上的电视机,泡上泡面,拿起前天从图书馆借的数学杂志,靠在沙发上随意翻阅。电视里正在播报一则快讯,今天下午一点,我市静平路发生一桩交通事故。肇事者是一名未满14岁的初中学生,驾驶一辆黑色越野车冲向一名年满55岁的男子,造成该名男子当场死亡....... 这世上果然平平无奇,就连每天的新闻内容都大同小异。肚子有些咕咕作响,张小满没有在意电视上的画面,低着头迫不及待吸溜着泡面。一不留神,手里的杂志滑落到地上。 张小满弯下腰,伸手去捡,眼睛瞟了一眼电视机,电视机的画面正巧定格在何警官冷若冰霜的脸上。抓了抓耳朵,被自己的猜测所震惊。捡起杂志,拍了拍尘土。不料,有一个黄色信封从里面掉落出来。 一种不详的氤氲在心中不断扩散,张小满拿起信封,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呼喊声在召唤他。信封外面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记号。小心地撕开信封的封口,抽出里面的黄色信纸,张小满豁然起身,盯着电视机里的画面,呐呐道:“怎么可能?” 这本前天借阅的杂志里夹着的信件,淡黄的纸上画着的是一条长长的马路和一辆飞驰的黑色小车。车头前的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下是一片血红。驾驶舱的车窗里伸出了一只小手,车里的小孩露出诡异的微笑。在信纸的下方,有一行小字: 看,少年孵化的声音 ------------ 第三卷第二章 何警官在审讯室旁的长廊里来回踱步,点燃最后一根香烟,将烟盒捏做一团,奋力地扔进垃圾桶里。从未如此暴跳如雷,除了老曹的意外身亡,马一航那无所谓的态度更是让他无名火起。 一个女人从派出所的大门走了进来,走到审讯室门口停了下来。三十多岁的模样,脸上扑着薄薄的粉底。一身华丽的蓝色礼裙,手里挎着某个知名品牌限量款皮包,像是刚刚参加完某个宴会赶来的样子。细细的眉毛微微蹙起,不咸不淡地问道:“马一航在里面吗?” 何警官靠着墙壁,吐出一口烟圈,“你是他什么人?” 女人挽了挽耳边的秀发,露出精致的鹅蛋脸,“我是马一航的妈妈陶晴,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何警官掐灭手里的香烟,“你就不问问你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吗?” 陶晴双手抱臂,“来的路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一起交通意外事故而已。他什么时候能回家,明天早上他还要去学校上课。” “意外?哪个混账告诉你的,那王八蛋是故意撞上去的,这是谋杀!” 陶晴面色一寒,“少在那里胡说八道,谋杀是能轻易说出口的吗,小心我告你诽谤!” 何警官指着审讯室的大门,“知道吗,里面那个混蛋事发时根本没有踩刹车!” 陶晴咬着嘴唇,“他还只是个孩子,临场应变难免......” 何警官气极反笑,“只是个孩子?他有驾驶执照吗?那个混账会开车吗?” 陶晴怒视何警官,“请注意你的言辞,当着孩子的妈妈,说什么这个混账,那个王八蛋的,就是现在警察的素质吗?纵然是孩子有错,那也是无心之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刚刚说完,陶晴包里传出一阵手机铃声。陶晴不再搭理何警官,拿出手机,犹豫了两秒,还是手指划过屏幕接通,“嗯......是.......我在这边,还在里面.......找个律师......好,那就这样。” 何警官抱着膀子,靠着墙壁,头向后有节奏地轻轻撞击墙壁,似笑非笑地盯着陶晴。陶晴厌恶地回瞪了一眼,低着头看着手机沉默着。十多分钟后,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子走了进来,手提黑色公文包。对着陶晴点了点头,拿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陶晴,恭敬地说道,“我是致远集团法务部的律师俞东,马总委托我来负责一航的事情,还在审讯吗?” 陶晴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俞东安慰道:“不用担心,我这就进去,”又将另一张名片递给何警官,“请多关照!” 何警官没有去接名片,轻轻地哼了一声。俞东尴尬地收回名片,敲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约摸又过了半小时,门再次打开。俞东带着马一航走了出来,对着陶晴谄媚地笑道,“您可以带着一航回家了,剩下的事交给我办理就好。” 陶晴浅浅地握了握俞东的手,“谢谢,那就拜托你了!” 何警官直起身子,瞪大眼睛对最后走出来的负责审讯的同事说道:“这就放了?” 负责审讯的同事摇了摇头,双手摊开,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陶晴轻蔑地看了何警官一眼,领着沉默的马一航往外走去。马一航低下头从何警官身旁走过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易察觉的轻笑...... 张小满接到何警官打来的电话,并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等到他到了小酒馆,桌上摆了七八道菜。菜是一筷子没动,空空的酒瓶却已经有好几个。已是深夜,窗外夜啤酒的招牌陆续亮了起来。小酒馆里除了老板和何警官,空无一人,老板坐在柜台打着呵欠,何警官正自顾自地端起酒杯默默喝着。 张小满走过去坐下,把包放在旁边,端起一杯酒,洒在地上,“敬曹警官。” 何警官抬起头,泪水已经噙满眼眶,却一滴不曾滴下,“你知道了?” 张小满又倒满一杯,一饮而尽,“下午看到新闻了,见到你在现场的样子,还有死者是55岁男子,猜到了。” 何警官深吸一口气,“要不是我发懒,老曹就不会出事,都怨我啊!” 张小满摇摇头,“怪不得你,谁都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叹了一口气,夹起一筷子回锅肉,“说吧,想要我做什么,我已经吃了你的菜了。” 何警官歪着头,“你怎么知道......” 张小满斜瞥何警官一眼,“大晚上叫我出来,点了这么些菜,还一筷子没动,不能只是缅怀老曹吧,如果没什么事情要我做的,不是你中了邪就是我撞了鬼。” 何警官郑重道:“老曹这事,有几个疑点想让你帮我想想。” 张小满拿起一块猪蹄,一边啃一边说道:“说说。” 何警官眉毛跳了跳,“先不管那个王八蛋有没有驾照,单凭事发时没有踩刹车这一点就很奇怪,”又倒了一杯酒,“还有老曹听到喇叭为什么不躲开,”砸吧一下嘴巴,“最后,老曹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张小满放开手中只剩骨头的猪蹄,擦了擦手,抿了一小口酒,“第一个问题,目前探讨毫无意义。一个未成年人,想法千奇百怪,不管是有意不踩刹车,还是慌乱忘记了踩刹车,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夹起一块红烧鱼放进嘴里,“味道不错,你尝尝。” 何警官白了一眼张小满,“你是几天没吃饭了?说正经的。” 张小满喝了一大口酒,整个人向后靠着椅子,仰着头,闭上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老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听到汽车鸣笛不躲开,这实质是一个问题,解开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就会有答案。把调查监控视频的范围扩大,复原老曹当天的行动路径,调查老曹的通讯记录,这些不是你们的专业强项吗,问我干什么。” 何警官按住张小满又想夹菜的筷子,“合着我这顿是白请了,对吧?” 张小满另一只手慢悠悠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你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会找你。白请不白请的,看看这个再说。” 何警官打开信封,看着上面的画,震惊地张大嘴巴,“这是?” 张小满舔了舔嘴唇,“两天前我从学校图书馆借走了一本杂志,这封信就夹着那本杂志当中。老曹的死,不是意外!” ------------ 第三卷第三章 车子拐进枫林别墅区,在临湖一侧的一栋别墅停了下来。将车子随意的停在路边,陶晴领着马一航回到家。刚走到客厅,就看见丈夫马致远拿着一个气喷火枪,烤着餐桌上的一只小猪。猪皮发出滋滋的声音,烤肉的香味迎面扑来。陶晴努力忍住想吐的冲动,强装镇定道:“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马致远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快坐下,马上就好了,”又用手指了指马一航,“别杵在那了,去厨房把碟子刀叉什么的都拿过来。” 马一航向陶晴投去求助的眼神,陶晴深吸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马致远将火枪喷头塞进烤猪的嘴巴里,按着开关不松手,枪头在猪嘴里吐着长长的火舌,“这里面得花点功夫,脑子要是不好,全白搭。” 马一航坐在长桌末端,一言不发低着头。陶晴把一副刀叉碗碟放在马一航面前,又拿了一副放在马致远常坐的首座上。路过马致远的身边,捏了捏马致远的手,“好了,别弄了。” 马致远拿起一把刀,不停地在烤猪身上划拉。扯起一块皮肉,放进嘴里嚼了嚼,笑着对陶晴,“味道真不错,亏得你给养的细皮嫩肉的,没白费心思。” 马一航小心翼翼走到马致远旁边,双手捧着一个洁净如镜的碟子。马致远切下一大块,扔到马一航的碟子里,“不愧是我的种,品味和我一样优秀。” 马致远又切了一盘,递给站在旁边的陶晴,“别傻站着,你也尝尝。” 陶晴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央求,轻声道:“我就不吃了吧,刚从宴会下来,吃不下了。” 马致远双手放在陶晴的肩上,将陶晴按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忙了一夜了,还是吃点吧!” 陶晴用力地捏着叉子,叉起一块烤肉,闭上眼睛,放进嘴里。刚嚼几下,终于克制不住想吐的冲动,急忙跑到旁边的厨房,吐了出去。拿起厨房上的一个摆台照片,丢进垃圾桶。那是一张合照,大大的草地上,丈夫牵着她的手,马一航坐在他们前面的草地上,抱着一只胡里亚尼猪(彩绘小猪)。 马致远看着在厨房呕吐的妻子,轻蔑地笑道:“女人就是心软,不堪大用。” 马一航埋着头大口大口嚼着烤肉,泪水一滴滴落在碟子上。不大一会,一碟烤肉就吃光了。马致远看着儿子吃光的碟子,轻轻拍了拍手,“吃得很好,去地下室等我吧,”看到马一航呆滞的眼神,“喂,你不会以为做了错事不用受到惩罚吧!” 陶晴看着儿子逐渐被那条黑黑的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吞没,蹲在厨房的地上,用力地捂住嘴巴...... 派出所,何警官坐在办公桌,翻着手机上那则交通事故新闻的一条条评论,气得双眼发黑。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指责为什么不满14岁的未成年人会驾驶汽车,应该严惩不殆,甚至对于他的父母也不能幸免于法律的制裁。何警官不禁大呼,还是有明白人啊。然后,有人开始说什么还是孩子,社会应该对于孩子要更宽容一些。紧接着,有人开始质疑,为什么55岁的男子会突然出现在机动车道上,难不成想碰瓷讹诈。 最后,很多人恶意揣测出来一个结论,头脑不清楚的少年运气不好,碰到脑袋同样不清楚的老混蛋,这才是这起案件的真相。 张小满缓缓走过来,将何警官手里的手机盖住,“别看了。” 何警官咬牙切齿道:“这些人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小满叹息一声,“网络上的这些“键盘侠”,可不会管什么才是真相,因为不用为自己的言论负责,自然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要想让他们闭嘴,就把证据扔他们脸上吧!” 何警官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有点棘手呐,”盯着张小满,“对了,你怎么来了?” 张小满从包里拿出一瓶药,放到何警官桌子上。封口已经打开,里面的药已经少了一半。张小满低声说道:“帮我查查药的成分,这是余兮给我开的催眠药。” 何警官皱眉道:“你怀疑里面是别的什么东西?” 张小满眼神飘忽,面色晦暗难明,“确实有这种可能,余兮死前的一些话很可疑,只不过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罢了。” 何警官默默收起药瓶,“正好,你陪我去一趟技术侦察科,老曹手机里有一段奇怪的录音,你帮我分析一下。” 张小满点了点头,跟着何警官坐电梯上到三楼技术侦察科。走到楼道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何警官敲了敲门。门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小姑娘的脑袋,“干什么的?” 何警官嘿嘿笑道:“我找老秦有点私事,他在不在?” 小姑娘不客气道:“他没空,你走吧。” 说着就要关门,何警官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别,不是什么麻烦事,就让他帮我鉴定一个东西。” 小姑娘呸了一声,“就算是头驴子,还得歇一歇呢,真不拿我师傅当人啦!” 何警官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看看一瓶药的成分。” 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致,“是不是什么凶杀案的投毒工具,”搓了搓手,“杀鸡焉用牛刀,这种小事哪里用麻烦我师傅。” “不是什么凶杀案,就是我这个朋友,”何警官指了指站在身后的张小满,“他在医院开了一瓶药,吃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对,所以想说看看能不能查一下是不是药有什么问题。” 小姑娘撇着嘴,“啊?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毒杀工具呢,”敷衍道,“放这吧,本姑娘得空了就看看。” 何警官将药瓶放在小姑娘手里,“我们就在这等着你检验。” 小姑娘黑着脸,“真是麻烦,要不是看在老曹的份上,谁愿意搭理你,”说完又突然觉得自己说出话了,对着何警官吐吐舌头,何警官一脸苦笑地摇摇头。 十多分钟后,小姑娘从化验间走了出来,脸上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你们是不是故意消遣我,真觉得我闲的发慌吗?” 何警官纳闷道:“怎么了?” 小姑娘瞪着眼睛道:“什么嘛,这就是苯二氮类的催眠药啊!” 张小满眉头紧锁,余兮最后说的的那句“有意思”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信息...... ------------ 第三卷第四章 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俞东从床上光着身子坐了起来,盯着酒店天花顶上有些晃眼的水晶灯,默默点燃一根香烟,嘴里吐出几个字,“你该走了”。 陶晴同样光着身子从后面抱住俞东,将脸贴着俞东的后背,泣声道,“这种日子我一天也忍受不了了,带我走好不好?国内也好,国外也好,只要离那个人远远的就好。” 俞东眯着眼睛,吐出一圈又一圈的烟雾,“快了,就快了!” 陶晴同样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夹着香烟的手指有些颤抖,“他最近越来越过分了,简直就是禽兽,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他手里的。” 俞东伸手抹去陶晴脸上的眼泪,摸着陶晴的头安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好了,要不了几天了,再给我点时间。别哭了,妆都花了就不美了。” 陶晴收拾好心情,下床穿好衣服,重新补好了脸上的妆,戴上一副大框墨镜。巡视一圈,没有落下什么东西,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俞东瞅着陶晴消失在过道里,回到房间里,顺手关上门。站在床上,小心翼翼地从天花顶上的水晶灯取下一个针孔摄像头。放进桌上的公文包内,拿出手机,“喂......是......她并没有发觉,可以开始下一步计划了......好,有什么消息再联络。” 翌日,马致远挂断电话,站起身将桌上的文件和电脑一一放进包里。穿着一身略微有些紧绷职业正装的秘书小新,敲了敲门走进来,习惯性地随手带上门。拉下办公室玻璃墙上的百叶帘,将手里的一份文件放进马致远的包里。又走到书架旁的衣架,从衣架上取下马致远的银灰色西装外套,轻轻地抻开。熟练地给伸开双臂的马致远披上,仔细地系好马致远有些许歪斜的领带,“马总,这边都安排好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刚刚放您包里的是演讲词,下午的项目开盘典礼您只要照着稿子念就好。” 马致远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斜斜地看了小新一眼,捏了捏她的手心,点了点头道,“你办事,我一直很放心。” 小新红着脸低下头,“今晚有时间吗?我刚买了一瓶木桐,年份很好。” 马致远撇着嘴,摇摇头,“今晚不行,那小子闯的祸,屁股还没擦干净。今晚怎么说还是要去应酬一下的,”盯着小新有些失望的脸轻笑道,“明晚吧,在你公寓那边等我。” 小新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嗯”一声,随后催促马致远赶快出发。马致远从致远集团大厦顶楼下来,看见公司黑色的商务车已经停在了门口,直接拉开后座车门进去坐下。司机回过头谄媚笑道:“马总,您好!” 马致远看着前面戴着口罩的司机,奇怪道:“你是谁?老邓呢?” 司机有些歉意道:“我是邓叔的侄子,他老毛病肠胃炎又犯了,来不了让我帮忙顶一天。” 马致远拉上车门,“走吧,”将座椅向后稍微调了一点,“这么多年,我说过他很多次了,让他好好去医院看一看,就是舍不得花钱。一辈子穷人的思维啊,惜金如命,”找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要说,换了这么多司机,还是老邓懂我,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每次坐老邓的车,座椅靠背都是调得刚刚好,不用我自己动手,就这一点,你还得跟老邓多学学。” 司机眼睛眯成一条缝,连连点头称是。轻轻地扭动钥匙,按下车门锁,车子平稳起步,离开了致远集团大厦..... 马一航背着包走到校门口,无聊地伸了伸腰。又在教室睡了一下午,头脑还有些浑沌,最近没有车可以用,放完学就少了很多趣味。那些家伙见他惹了事,一时也躲得远远的。什么嘛,真没有义气,他嘴里嘟囔着。 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个头发散乱的老妇人,双手死死拽住马一航的臂膀。双目无神,嘴里含含糊糊道:“是你......就是你......” 马一航用力地甩开手臂,瞪着眼睛,“你要干什么!滚开!” 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颊流了下来,指着马一航,大声哭道,“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老曹的命来.......” 马一航闻言一笑,看着周围渐渐人多了起来,“怎么,你老公碰瓷不成,换你来了?真是莫名其妙,说吧,想要多少钱,”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扔在老妇人身上,“够不够?” 老妇人咬着牙怒视马一航,呜咽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马一航走到老妇人身边,弯下腰,在老妇人耳边轻声说道:“我好怕啊,哈哈!告诉你,我就是故意的。可是,我还没满14岁哦,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说完,马一航站起身子,不屑地呸了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俞东从渐渐散去的人群里走向老妇人,蹲在老妇人身旁,一张张从地上捡起钞票,放到还在发愣的老妇人手里。盯着已经走远的马一航,叹息着摇摇头。老妇人抬头看着俞东,俞东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老妇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就像是游走天地间的孤魂野鬼。俞东看着老妇人佝偻的背影,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直起身子,向着马一航消失的方向走去...... 陶晴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望着墙上的挂钟出神,长桌上的饭菜已经热了两遍。拿起手机又给马致远打了一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又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同样是语音信箱留言的提示音。心中越发地不安起来,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门铃声,陶晴立马起身走到玄关。从玄关处屏幕看到外面按铃人的面孔,微微有些诧异。打开大门,伫立在门框内,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新轻咬薄唇,眼神有些飘忽,“马总在吗?” 陶晴冷笑道:“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小新目光有些焦急道:“看来真出事了!” “什么?” “从下午开始就联系不上马总了,本来下午有个项目开盘仪式,可是他也没出现,”小新眉头紧锁,“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为他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回家了,可是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回家!” 陶晴用力扶住门框,浑身发软,颤声道:“一航......也没有回来......” ------------ 第三卷第五章 何警官窝在客厅沙发上,旁边茶几上摆满了吃完的泡面包装盒。那天刚刚带着张小满在技侦科听完老曹的通话录音,所里下发了让他休假3天的通知。他能猜到这份通知背后的含义,不想让他再碰老曹的案子。现有的证据,只会以交通意外事故结案。毕竟,对方只是一个未满14岁的少年,根据相关规定,只会对于无证驾车这一点进行批评教育。甚至,连稍微重一点的处罚都不会有。更何况,对方家里愿意赔付100万给老曹的家属作为安葬费用。 可是,何警官仍然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压着,连呼吸都很难受。这几天躺在家里,每天一闭上眼都会想起以前和老曹一起办案的日子,心里就像有一把铁锥时刻在戳着。 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何警官躺在沙发上对着门喊了一声,“谁啊?” “是我,张小满,”门外传来张小满低沉的声音。 何警官无奈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锁又往回走,低着头没有看张小满一眼,“自己进来,随便找能坐的地方坐。” 张小满走进房间,瞅了一眼屋内混乱的情况,发出啧啧的惊叹,“算了,我还是站着。” 何警官坐在沙发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你怎么找过来了?” “那回你喝醉了,我送你回来的时候就记下了,本来想去所里找你聊点事,结果你同事说你在休假,只好到这里找你了。” “什么事?”何警官沉郁道。 “那个不记名电话打给老曹的通讯录音,”张小满摸着下巴,“对方最后问的,“东郭先生和农夫最后哪一个被吃掉了”。这说的是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故事的结尾是东郭先生没有被自己救下的狼吃掉,因为农夫用锄头打死了狼。” 何警官皱着眉,“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显而易见,东郭先生是老曹,”张小满指着何警官,“农夫是你,至于跟案子的关联,有些东西还在拼凑,距离真相揭开的那一刻不远了。” 张小满看着懵住的何警官,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正色道,“知道你现在插手老曹的案子有些不方便,不过,成天窝在沙发上无济于事,对手已经亮出了第二步棋。或许,你可以“曲线救国”。” 何警官震惊地盯着报纸头版硕大的黑色标题,“地产大亨马致远及其儿子双双失联,致远集团股价暴跌”。 距离马致远和马一航失联已经超过48小时,陶晴迅速在派出所报警立案。在这48小时内,陶晴找遍了所有马致远和马一航可能去的地方,问遍所有可能知道他们去向的人,可仍然是毫无收获。令警方一筹莫展的是,如果是绑架勒索,那么绑匪应该尽早就联系陶晴了,可到现在仍无任何讯息;如果是寻仇报复,那么现在或者对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放回他们,或者发现他们的尸体。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就像两滴水倒进大海里,平白消失在拥有几千万人口的A市,一点眉目都没有。 何警官按下电脑的暂停键,监控视频画面定格在马致远伸手关上车门的瞬间。从坐上车到关上车门,中间间隔了一分零六秒。何警官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中间肯定有什么问题。车辆的道路监控显示马致远乘坐的商务车从三环的一个收费站上了绕城高速,可是当天傍晚又在同一收费站下了绕城高速。匪夷所思的是,车子回到了致远大厦。现在那辆黑色的商务车就停在派出所大院里,司机老邓也在审讯室接受了问话调查。 据老邓自己交代,因为最近生活开支压力比较大,有时候会利用公司的商务车接点私活,刚好那天接了一单机场的生意。和秘书小新确认好时间后,他就立马往回赶。可是就在绕城上的一个服务区附近出了车祸,一辆小型货车变道时和他的车发生了追尾。 老邓大脑一下空白,如果被马致远知道自己接私活,还把车辆弄坏了,自己的饭碗铁定不保。就在老邓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那个货车司机告诉老邓他有办法可以解决。一起将车开到最近服务区里的汽修店,货车司机打了一个电话。不一会,一个租车公司的年轻人开着一辆同样款式的黑色商务车出现在老邓面前。货车司机从被撞坏的那辆商务车上取下车牌,换在新开来的商务车上。让老邓在汽修店等着把车修好,自己冒充他的侄子代替老邓去接马致远。 老邓自然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自己在这里看着他的货车,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得知马总上车一段时间后,老邓还专门打过一个电话给马致远致歉,马致远满不在乎地让他保重身体,不要婆婆妈妈的在意这些小事。傍晚时分,货车司机开着那辆商务车回来了,老邓一颗悬落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可就在第二天,陶晴和秘书小新找到老邓,告诉他马致远失踪的时候,他心里咯噔一声。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兴许马致远是临时去什么地方应酬了,可能什么时候马致远自己就回来了。撒谎对她们说,自己喝了酒,当天请的一个代驾,自己并不知情。可是又过了一天,还是杳无音讯,陶晴在派出所立了案,警察找自己问话的那一刻,老邓知道再也瞒不住了,这才说出实情。 何警官进一步询问那两辆车的车牌,老邓只依稀记得那辆货车的车牌,至于那辆新开来的商务车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因为在那辆车开来后很快就换上公司的车牌,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意。而那辆货车,至今仍停在那个服务区的停车场内,货车是一辆套牌车,那个车牌的车主正在省外。 何警官查过,汽修店内没有监控,服务区只有加油站内有进出口的监控。由于那辆黑色商务车并没有去过加油站,也就无法知道那辆商务车的车牌号码。服务区每天来往的车流量很大,汽修店的老板也只有些许印象,无法提供更多的协助。 从案件相关人中拿起陶晴的照片,何警官歪着头沉思,仔细回忆和陶晴的点滴接触,总觉得这个女人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W酒店大堂咖啡厅,俞东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慢慢端起一杯咖啡,轻轻搅动咖啡勺。用鼻子微微嗅了嗅,浅浅地抿了一口放下。一个戴着大框墨镜,脸被白色纱巾包裹住的女人坐了下来。 一边解开围在脸上的纱巾,一边取下墨镜,露出陶晴精致的圆脸,用警告的口吻说道,“这个时候不要随便联系我,拎不清轻重吗。” 俞东轻笑道:“现在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陶晴怒视俞东,“不要瞎说,跟我没关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把他怎么样了?” “谁?” “马致远!” 俞东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撇着嘴道,“你不会以为绑架他的人是我吧?” “难道不是吗?”陶晴皱着眉道。 “我自己就是吃法律这碗饭的,怎么会干违法的事情呢,”俞东苦笑。 陶晴用怀疑的眼神瞅着俞东,“真不是你?那马一航也不是你带走的?” 俞东用力摇摇头,“我发誓,绝不是我,”上下打量着陶晴,眼神玩味,“我说,该不是你做的吧?” 陶晴瞪大眼睛,“说什么疯话呢!没什么事,别再给我打电话了!”说完,重新戴上墨镜和纱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俞东坐在沙发上,目送陶晴离开,自嘲一般笑了笑,嘴里嘟囔着,“真是一个无情的女人......” ------------ 第三卷第六章 马致远躺在地上悠悠醒来,拍了拍还有些晕乎乎的脑袋,慢慢站了起来。四周都是铁皮做的墙壁,没有窗户,头顶上天花板的白炽灯勉强能够照清周围的环境。钢铁横梁上悬挂下来一串又一串的铁钩,整个房间只有一扇铁门,应该是出口,只是目前紧紧闭着。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穿着一身校服像是个学生。马致远突然想到这身校服好像在哪见过,急忙跑过去查看躺着的人的面目。果然,躺在地上同样陷入昏迷的正是自己的儿子马一航。 用手指轻轻地放在马一航的鼻孔处,感受着马一航温热的鼻息,马致远算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坐在马一航旁边,仔细回想之前的事情,明明自己应该是在公司的车上,怎么会被关到这个地方?糟糕!那瓶水肯定有问题!马致远终于想到,自己在车上挂断老邓打来的电话后,司机递给他一瓶水,自从喝了那瓶水后就困得不行。真是玩了一辈子鹰,最后被鹰啄瞎了眼。 几分钟后,马一航也醒了过来。一脸发懵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疑惑道:“爸,这是什么地方啊?” 马致远走到那扇铁门前,使劲地推了推,铁门纹丝未动,转过头,对着马一航说道:“不清楚,你是怎么被带过来的?” 马一航抠了抠头,“放学后,我记得我在蛋糕店买了一盒抹茶蛋糕.......之后,快到家的时候,我就坐在附近公园吃了几口,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马致远走到马一航面前,低着头盯着马一航的眼睛,“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马一航吞吞吐吐道:“没什么奇怪的人啊,”摇摇头,“那个老太婆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什么老太婆?” “就是那个被我撞死的警察的老婆,我一出校门她就冲过来了,”马一航鄙夷道,“晦气的很。” 马致远沉思了一下,那么看来绑架自己和儿子的不是一个人,应该是一个团伙。会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音响试音的杂声。循声看去,果然在铁门那面墙壁的天花顶一角看见一个悬吊的黑色方形音箱。满是污渍的铁皮墙面出现一个投影画面,一个脸上戴着口罩,浑身穿着白色防护服,手上戴着胶皮手套的男人出现在画面里。 男子对着话筒呵呵笑道:“哟呵,都醒了?” 马致远一边原地抬头转圈找寻监控摄像头,一边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男子轻叹一声,“没想到,马总您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么没有想象力,真让我失望。” 马致远并没有发现监控摄像头在哪里,对着画面中的男子说道,“这位兄弟,可是和我有什么生意上的仇怨?如果是钱的事情,但凡你开口,我全都答应,只要你安全地把我们送回去,一切一笔勾销,怎么样?” 男子哈哈大笑,“看来马总您得罪的人还挺多啊,”摇摇头,“你想岔了。” 马致远又看向儿子,马一航刚惹出那档子祸事,自己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会不会和那个死去的警察有什么关联,又拱手道:“那么,您可是那位意外身亡的警察什么人?” 男子还是摇摇头,嗤笑道,“马总,我还以为您身为致远集团的董事长,会有什么与众不同。没想到,你这智商也没高到哪里去嘛!” 感受到对方在戏耍自己,马致远强压心中的怒火,知道激怒对方自己落不到什么好处,赔笑道:“既然你我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样,你说个数,就当我请大家喝酒吃饭了。”说完,将马一航拉到自己身后,这么多年江湖里摸爬滚打,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男子点了点头,“不愧是马总,财大气粗,”从桌上拿起一沓照片,“马总这么仗义,我也不能显得太小气,这样,这里有些小礼物,您先看看。” 将一张张照片投影到墙面上,是陶晴和某个男人在一张床上的大尺度照片,男子一边切换照片,一边啧啧赞道:“不得不说,夫人的身材真是棒啊!” 马致远气得涨红了脸,大喊道:“该死的,够了!你到底想怎样?” 男子瘪着嘴,故作无辜道:“别误会,这照片男主角可不是我。是谁嘛,等你有命回去,自己问问你那娇俏的老婆就知道了。” 马致远深吸一口气,看了身后的马一航一眼,马一航连忙摇头,表示自己也毫不知情。马致远想到一种可能,冷冷说道:“是那个贱人派你来的?以为这样就能带着我的财产跟那个小白脸远走高飞?做梦!她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不,十倍!” 男子摸着下巴,歪着脑袋想了想,嘴角扯动了一下,“嗬,算了,别猜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吧,赢了的人自然有活下去的权力。” 马致远皱着眉,“什么游戏?” “这个游戏你一定非常熟悉,”男子微笑那着拍着手,“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你和你儿子经常在地下室玩的游戏,不会忘了吧?” 马致远猛地回头盯着儿子,马一航惊恐地摆手道:“不是我.......我没说......”马致远目光阴翳,心中更加肯定了某种猜测,“哼,这个贱人!” “为了增加一点趣味性,之前我在你们身上都注射了一点东西,不信的话,可以看看你们的左臂。” 马致远和马一航对视一眼,都抬起左臂查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针眼,马致远寒声道,“你给我们打的是什么东西?” 男子并不理会马致远的问话,“老规矩,你儿子藏起来,你只要找到他,你就能活着出去。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只有半个小时时间,超过这个时间,我也救不了你们。” 一直紧闭的大铁门,哐啷一声巨响打开。马致远和马一航急忙冲过去,没想到进入的是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房间。又传来你一声声开门声,马致远愣在原地,这里到底有多少个房间。从刚才那个房间传来男子的声音,“游戏开始。”四周各个角落开始响起一个小男孩脆生生的歌唱声,“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突然,马致远感到后腰一阵刺痛。回过身,盯着手里拿着一把匕首的马一航,瞪大眼睛,扯着马一航衣领道:“你这个混蛋,在干什么!” 马一航疯了一般,一刀一刀捅进马致远的身体里,鲜血溅射在他狰狞的脸上,木木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想这么死了......对不起.....” 马致远重重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声响。马一航冲着周围,大喊道,“我赢了!快救我!” 四周的童谣声戛然而止,传来男子冷冷的声音,“真没意思,没想到这么早你就动手,早知道你先醒过来的时候不给你匕首了。” 马一航一屁股坐在地上,低下头看着满手的鲜血,一会哭一会笑,重复说着,“我赢了.....我赢了.....”并没有等到男子的回复,马一航心中一片绝望。过了一会,视线逐渐模糊,马一航倒在了马致远的身旁。 男子从房间的另一扇门走了进来,盯着地上的马致远和马一航,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地上的马一航,“蠢货,我给你们打的只是麻醉剂啊,没想到吧,啊哈哈哈....” ------------ 第三卷第七章 绕城高速服务区内,何警官在小货车里上上下下进行翻找,希望可以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意料之内,小货车出奇的干净,一点生活垃圾都没有。张小满站在服务区入口旁边的草坪上,低头看着草坪上两道宽大的车辙。何警官走了过来,好奇道:“有什么发现吗?” 张小满指着地上的车辙,“这里应该停放过一辆集装箱货车或者拖车一类的大型车辆。” 何警官疑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这来来往往车流量很大,什么车都有,更何况服务区还有个汽修店,高速上有什么事故把车拖过来维修,这很正常啊。” 张小满沉思道:“或许正是利用了这点大家都认为是正常的逻辑,只要将那辆黑色商务车开进集装箱里或者拖车上,再下高速,所以你们才没有找到那辆消失的商务车。” 何警官恍然大悟,“你说的没错,确实有这种可能!” “重点排查一下集装箱货车,”张小满蹲下用手掌比量了一下车辙大小,“当时马致远还在那辆商务车上,或许是在后备箱内,所以司机老邓才没有发觉。” “我这就去查,”何警官欲言又止,黑着脸,“小满,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案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张小满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叹气道,“关键地点都是高速休息区,希望你的猜测是错误的......” 何警官刚刚想要去加油站询问大型集装箱货车的事情,却接到了所里来的电话。挂断电话,何警官的脸跟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一咬牙,一跺脚,随意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撤吧,我要回所里了。” “怎么回事?” “找到马致远和马一航了,不过,”何警官想骂娘的冲动,“事情更加复杂了,马一航杀了马致远。” “什么!”张小满终于知道何警官脸色为什么那么难看了,一把拉住正要上车的何警官,正色道,“听我说,不管你回去所里什么情况,第一时间申请搜查马致远的家,还有马上找到陶晴!” “陶晴?”何警官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虽然自己也觉得陶晴给人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是这时候跟她能有什么牵扯。 “先别管为什么,迟了就来不及了,回头再跟你解释,快出发吧!”张小满催促道,“对了,老曹的墓地在什么地方?” 何警官在记事本上写下墓地地址,撕下来交给张小满,自己立刻发动汽车赶回派出所。 ........ 派出所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个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上午接到一个从公共电话亭打来的报警电话,说在城西屠宰场附近见到过寻人启事上的马致远和马一航。登时,派出所一共派出5辆车在屠宰场附近进行搜寻。终于在屠宰场内侧的一排房子里,找到了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内脏破损死亡的马致远,还有手上拿着一把匕首晕倒在另一侧的马一航。 何警官因为已经在高速服务区,所以并没有接到委派去现场的任务。回到所里后,去审讯室看过马一航的状态。马一航在回来的路上就醒了,只是从醒来到现在审讯进行两个多小时,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一直低着头盯着双手。 现场勘察结果表明,并没有第三者痕迹。马一航手上的匕首和马致远身上的伤口大小吻合,匕首上面的指纹也只有马一航自己的指纹。马致远身上共有7处刀伤,后腰一处,胸前6处,伤口的高度,插入方向也符合马一航的身高和臂长。 所里这个情况,想来一时半会不会更大的突破,想到张小满的话,何警官立即向上级申请了马致远枫叶别墅的搜查令。 等到赶到马致远的枫叶别墅小区,几近黄昏。何警官没有心情欣赏沿途的枫叶林,在马致远的别墅前急停下来,急忙熄灭引擎,拔掉钥匙,往别墅大门跑去。刚刚手指快要按下门铃,只听扑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别墅楼顶上掉下来。 何警官定睛一看,正是身穿蓝色礼服的陶晴。何警官立刻前去查看,从陶晴身下淌出一大片血滩,陶晴面目模糊,此刻已经没了呼吸。一张张白色的纸张随着陶晴飘飞下来,散落在四处。何警官捡起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张,纸张上是打印的彩色照片,内容是陶晴和某个男子的大尺度在酒店厮混的照片。 立刻和所里沟通后,何警官瘫坐在别墅门口旁边,终究还是晚来一步。须臾,救护车和负责现场痕迹检查的同事差不多同时到达,不出所料,医生当场就宣布了陶晴的死亡。将陶晴放上担架,盖上一层白布,这一幕多么熟悉,前不久老曹也是这样被救护车拉走,何警官只觉得充满了浓浓的讽刺意味。 破开门后,何警官迅速来到别墅楼顶。地面上满是青苔,看得出来马致远一家很少来这里,自然也不会有别的什么人上到楼顶来。在陶晴坠落的楼顶护栏处,还散落了很多打印的照片。何警官一一小心地捡起来,在矮墙角落还发现了一部手机。将手机交给技术侦查的同事解密,何警官回到别墅内,开始细致搜查别墅的各个房间。 别墅只有两层,层高5米左右,陶晴坠落的位置距离地面大约11米左右。二楼总共三个房间,一间客房,一间是马致远夫妇的房间,一间是马一航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花园阳台,何警官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陶晴一定要跑到楼顶去自杀,难道怕二楼房间的阳台不够高吗? 从二楼下来,正对的是厨房和餐厅。10米左右的大理石长桌,8把鎏金木椅分列在两旁。在距离首座最远的一把木椅上,有许多用小刀划过的刀痕。客厅就在餐厅的旁边,墙上挂着巨大的全面屏电视,5米之外是一组柔软的真皮沙发。客厅的后面就是马致远的书房,本来是何警官寄予厚望的所在,却发现高耸入顶的书架,除了那些满是灰尘的书并没有其他东西。 何警官失望地穿过客厅,重新审视着厨房,忽然发现对面那扇通往地下室的小门。用力地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嘎吱一声开了,露出幽暗深长的阶梯。何警官一步步走下去,来到阴冷潮湿的地下室,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入目所及,墙壁上挂满了带有血迹的各类惩戒工具,一道道门板将整个地下室切割成一个森然的迷宫....... ------------ 第三卷第八章 何警官搬了一把椅子,坐到马一航对面。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马一航会因为两起涉嫌故意杀人案件两次进到审讯室被问话。何警官一阵唏嘘,将一叠照片放到马一航面前,“这些照片有印象吗?” 马一航一张张翻过一遍,愤怒地将陶晴的那些照片撕碎,怨毒道,“这个叛徒!” 何警官没有想到一直不开口的马一航会如此过激,追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背叛了你?” 马一航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想要自己一个人逃跑去逍遥快活,想得美!” 何警官长叹一声,“你口中的叛徒已经死了。” 马一航哈哈大笑起来,由于笑得过于用力,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稍稍平缓了一下,拍起手来,“杀得好!杀得妙!” 何警官寒声道:“她不是被杀,是自杀的。” 马一航嘲讽道:“就凭那个女人,她有什么胆量自杀?!” 何警官摇摇头,“法医已经证实了她是坠楼身亡,怎么说她也是你的母亲,我以为即便你恨你的父亲,对她应该多少有些怜悯。没想到,你居然一丝难过都没有,哪怕是装的。”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的袖手旁观,我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吗,”马一航气急败坏,脱下上衣,站了起来。后背上一道又一道的鞭子留下的伤疤交织着,像一张张开的大网。 何警官将衣服给他重新披上,“我去过地下室了,”面色稍微柔和了一些对着马一航说道,“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其实,还有很多办法......” “办法?”马一航一挥手,“别扯淡,以为我还真是小孩子吗?只要我一天活着,就只能在那个家里挣扎着,没有人理会这些事情,也没人愿意伸手把我从里面拽出来。我是马致远的儿子,就凭这几个字,我又能逃到哪里去。既然将我培养成怪物,跟我谈什么温情,不觉得很可笑吗!” 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名技侦科的干警走了进来,在何警官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放下一个手机就离开了。马一航认出了那个手机,是陶晴的手机,手机的背面外壳的纹金太阳花非常扎眼。 何警官按下解锁键,屏幕亮了起来,是一张全家福的合照,“要不要看看这里面都有些什么,”快速输入几个数字,手机系统成功解锁,点开手机里一段视频,放在桌子上,“一起看看。” 视频里正是马一航拿着匕首一刀又一刀捅进马致远身体里疯狂的情形,何警官眉毛拧成一字,“说说吧,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马一航咬牙切齿,面色狰狞道,“果然是她!” ....... 小新将裹成一团的鞋套从包里拿出来,很自然地扔进街边的垃圾桶里,就像是刚从朋友家里拜访出来一般。走向出租车临时停靠区,随意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和前排的师傅说了一个地址,就闭上眼睛,靠在后座上打着瞌睡。 车子在郊区的公共墓地门口停了下来,小新大步从车上迈了下来,递给前排司机一张百元钞票,示意不用找零,便扬长而去。从门口一家祭品店铺买了一束白菊,一步一个台阶地向着墓林深处走去,虔诚地就像是西去的朝拜者。 在一块墓碑前站定,地上已经放着三束白菊。小新对着先到的三人点头示意,弯腰放下一束白菊,静默了数分钟。老曹的爱人率先开口,对着其余身着黑色礼服的三人深深鞠躬,“老曹的事,多谢你们了!” 司机老邓一把扶起她,“嫂子,别这样。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没有曹大哥,我现在都还是烂人一个,现在的生活搁以前想都不敢想。” 俞东得意洋洋道:“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派出所那些人正满世界找那辆车,哪里想得到更大的惊喜正等着他们呢,”对着老邓问道,“那辆货车没问题吧?” 司机老邓摆摆手,“能有什么问题,我就和那司机抽根烟的功夫闲聊了几句,又没真让用他的货箱拉车。估计他早就忘了,让他们找去吧,一辆根本不存在的车,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找。” 站在一旁的小新,脸上却没有他们的兴奋,眼框中盈满了泪水,拉着曹大娘的手,“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曹叔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俞东攥紧了拳头,对着曹大娘猛地跪下,低下头,“对不起,都怪我,就不该相信那个人的话!这一切,和曹叔,和我们,本来没有什么关系,要不是我,曹叔也不会......” 曹大娘走到俞东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孩子,这不是你的错,就算不是你,老曹知道那种事,也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这个人,就是爱管闲事。以前是你们,现在只不过换成那家人。” 老邓抡起手臂狠狠扇了俞东一巴掌,小新连忙挡在两人中间阻拦,老邓指着俞东骂道:“你这个不孝子,害死你曹叔,对得起你母亲的在天之灵 吗?” 曹大娘拉起俞东,摸着俞东被打红了的左脸,指着墓碑,对老邓骂道,“狗改不了吃屎,你怎么能当着老曹的面对孩子动手!还好意思提你媳妇儿,谁给你的脸面。老曹死了,是他命不好,跟这孩子有什么关系。” 俞东低着头抽泣,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老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一脸沮丧。盯着墓碑看了片刻之后,转身离去。小新盯着老邓的背影,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的俞东,对曹大娘鞠躬告别,快步追向老邓。 曹大娘拍了拍俞东的手背,“小邓,别哭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你曹叔的仇也报了,不会怪你的。小新这姑娘挺不错的,以后跟她好好过日子吧,别再跟那些人有什么联系,太危险了。” 俞东看着离去的老邓和小新,眼神复杂道:“是我对不起她。” 曹大娘仰着头叹息,“走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俞东摇了摇头,“大娘,你先走吧。我留在这跟曹叔说说话.....” 曹大娘点了点头,步履蹒跚地往墓林外走去。 俞东蹲坐在墓碑旁,过去的种种回忆纷至沓来。原本小日子还算美滋滋的一家三口,由于父亲承包了致远集团的工程,却迟迟拿不到钱款。债台高筑的父亲只能宣布破产,倾家荡产还掉一部分工人的工资。 找不到事做的父亲游手好闲,整日出没各种赌场娱乐会所的父亲,债务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多,脾气也越发暴躁,将这个家打得支离破碎。还是孩子的他,甚至不能幸免于难。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心中剩下的只有怨恨和绝望。 那一天有个警察本来抓走了家里的那个混蛋,可是在母亲的央求下还是将他又放了回来。在他以为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日子又要回归到那个炼狱的时候,事情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那个警察每一天下班的时候都会到家里来,有时带盒他没有吃过的蛋糕,有时带来一个漂亮的笔盒。偶尔会和那个混蛋父亲喝一杯,渐渐地,他发现家里真的不一样了。混蛋父亲不再打骂自己和妈妈,开始认真地找事情做,哪怕是去工地搬砖,也没有听到他抱怨一句。 日子回归正轨,母亲却因为浑身的劳疾去世。可是,他记得,母亲是带着笑容离开的。这一切,都是那个警察带给这个家的新生,而现在,他却只能冰冷地躺在这里...... 那个人让人直感到毛骨悚然,当初那美丽的谎言是多么动听,以为可以和他一起帮助更多像自己一样不幸的孩子。没想到,那个人只是在利用自己,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无情地牺牲一切,冷冰冰地像个机器。脑海中浮现那个人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俞东后背慢慢爬起一层鸡皮疙瘩。 黄昏拉长了墓碑在地上的影子,斜斜地指向远方。张小满看着地上四束白菊,对着墓碑深鞠一躬歉意道:“老曹,来得太急,没带什么东西,不要介意。” 俞东被迫拉回飘远的思绪,背对着张小满,“你来了?” 张小满呼出一口浊气,“看来你已经等了很久了。” 俞东站起身来,“和曹叔聊了很多,所以接下来能跟你说的话自然很少。” 张小满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不是俞东,或者根本就没有俞东这个人,你是谁?” 俞东转过身,直视张小满,“你浪费了一个问题的机会,这个问题毫无意义,或许你也该猜得到。” 张小满皱着眉,“你什么时候盯上马致远一家的?” 俞东将视线移向远方,“什么时候?大概一年前吧,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公司的职员,有人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附件的那组照片,勾起了我很多不愉快的回忆。” 张小满沉思片刻,“绑架他们父子的应该另有其人,你们想要在案件之后完全脱身,就不能是你和老邓。那个人是谁?” 俞东轻拍手掌,“你猜的不错,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封信,“时间差不多了,那个人让我转交给你一封信,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张小满接过信封,俞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伫立在清凉的晚风中,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黄色信封,信封上正面一行小楷写着“张小满敬启”,信封背面一个稻草人的标志赫然醒目。 ------------ 第三卷第九章 9月的下旬,天气逐渐转凉,秋意在草木间伸了一个懒腰。何警官和曹大娘来到少管所高耸的铁门前,在之前的某一天,马一航通过律师联络了何警官,说是想要和他们见一面。 坐在狭小的会面室,隔着玻璃的房间门在他们低着头各怀心事的瞬间打开,马一航走了进来,身旁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警官。马一航看到何警官他们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规矩地坐在椅子上。原本有些健硕的他,现在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对不起,让你们专门跑一趟。”马一航声音略微沙哑地说道。 “你比以前瘦了许多,没有好好吃饭吗?”何警官见曹大娘并没有说话的意思,率先开口道。 “没事,谢谢关心,”马一航看着一直不说话的曹大娘,难过地抿着嘴唇,“真是对不起,对曹警官做了那样的事,因为我的任性,让你们失去了并肩作战的朋友,和相互扶持的爱人,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迟,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将头埋在桌子上,肩膀剧烈颤抖着。 何警官和曹大娘互相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这里的路上,在何警官的车上,他们也曾对这次的会面有过讨论。曹大娘虽然痛恨马一航撞死了曹警官,可是她也知道在那样的父母教育下,很难真正拿出气力去怨恨一个孩子。还要将马一航怎样呢?面对一个已经受到惩罚的孩子,一个亲手杀死父亲的孩子,一个已经没有家人的孩子,难道还要用恶毒的语言去诘难吗?更何况,从某种程度上讲,马一航已经死了,比起物理上的肉体毁灭,他得到的是更为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马一航认为他们的沉默是对自己惺惺作态的嘲讽,脸上露出更为痛苦额表情,双手抱着头,“我知道这样道歉,你们一定很不屑,人都死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的愚蠢,很像一死了之,我希望你们可以向法官请求判我死刑。” “马一航,”何警官见到曹大娘面色和缓,小声地说道,“虽然这句话说出来我心里并不舒服,但是,孩子,这一切不能全部归咎于你。” 马一航摇摇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盯着自己的双手,“即使这样,干下这一切的,也都.....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他有些蜡黄的脸蛋涕泪横流。 曹大娘看着他低头啜泣片刻,等他不再抽泣时,曹大娘开口道,“孩子,你找我们来,就是想要和我们道歉吗?”说实话,要说原谅马一航的话,这对她很残酷;然而,要说出怨恨这个孩子的话,这对如今的马一航同样残酷。 马一航用袖子擦擦脸,“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我还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们,特别是对何警官。” “对我?什么事?”何警官指着自己的鼻子,直起身子看着他。 “是关于曹警官的事,自打和他接触以来,他有时会和我闲聊,说他的压力很大。” “他能有什么压力?”何警官纳闷道。 “他觉得自己即将退休,无法像何警官你一样感到很有压力。” “像我一样?” 曹大娘露出落寞的笑容,插话道,“小何,确实如此。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这种事本来就是这样,对你可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可在其他人眼里却是非常艰难。你曹叔时常对我说,你是天生吃警察这碗饭的。” 马一航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曹警官很希望自己也能像你一样,做一名出色的警察,至少在退休前,留下一份说得过去的功绩。这也是....他一直执着在我身上的原因。” “这个蠢货,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情苦恼,明明可以跟我直接说的啊.....”何警官刚说完,见到曹大娘面色有些不善,讪讪一笑,扯着自己的头发,懊恼说道,“难怪当时看他天天出出进进,问他在办什么案子,又支支吾吾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抓小偷之类,他不好意思说,才....” “还有一件事,”马一航郑重地坐直身子,“其实,我撒了谎。那段时间,我虽然反感曹警官整天在我身边像苍蝇一样,有些讨人嫌。但是要说故意想要撞死他的想法,却是没有的。当时,我确实鸣笛示意了,我还向他招手来着。曹警官当时停留下来是想和我交谈来着,可是等我的车快要接近他的时候,却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挂断电话,放手机时却不小心掉落在车座下面,弯腰捡起手机,一抬头,就直接撞向曹警官。我记得,曹警官当时似乎也在和什么人通话。” 何警官听完马一航一口气讲完,脸色严肃起来,“什么人给你打的电话?” 马一航深吸一口气,“电话号码是我爸的,里面没人说话。只有一段音乐,”马一航低沉地唱起来,“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 “后来,我偷偷看过我爸的手机,那天没有给我打过电话,”马一航悲伤地眨了眨眼,重重吐出一口气,“我请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些。” “确实有些奇怪,但还有一点我不太明白,”何警官摸着下巴的胡须,“老曹当初是从哪里知道你的事情的?” 马一航摇摇头,“这点我也不清楚,只是在有一天放学后,我正在和几个同学在巷子里抽着从小卖部偷来的香烟,他就突然出现了,从那开始,他有时就会在校门口专门等我。” 曹大娘看着现在判若两人的马一航,眼神有些躲闪,“我是知道原因的,不过,现在这些终究不重要了。” 会面的时间很快到了,马一航被依旧面无表情的警官从玻璃后的房门带走,临走前深深地向何警官和曹大娘弯下腰鞠躬。曹大娘点了点头,从碎花裤兜里拿出一张手帕。她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刚才这些话,但马一航的态度确实打动了她,只好用手帕捂住眼角...... 一个月后,何警官接到了马一航在少管所自杀的消息。在凌晨的时候,看守的警官查房时发现的,马一航倒在了房里的小卫生间,心口处插着握手处磨得尖尖的牙刷,身旁放着一本翻开的《鹅妈妈童谣》,那一页正好是: 蛋在悬崖上孵着 孵着孵着,掉了下来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马 就算聚集了国王所有的臣子 蛋也不能再恢复原来的样子 ------------ 第三卷第十章 时钟的指针走过九点,张小满正要收拾东西去学校研究室,破旧的木门嘎吱一下开了。一身深蓝色外套,胡子拉渣的男人慢步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张小满堆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当是谁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这不是怕你忙嘛,”何警官自顾自往屋里走,在屋里随意转悠了一圈,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你这,比我家也好不了多少嘛。” 张小满拉上门,无奈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方便我在学校做研究,临时用的。以前租给林雨宣的那间教师宿舍不好再住,能再要来这么一个地方,已经不错了。” 听到张小满提起林雨宣,何警官面色有些落寞,那时正是和老曹一起办的案子,“听说前段时间你去少管所见过马一航几次?” 张小满一边整理一会要用的资料,一边说道,“是啊,就是觉得是个不错的教育素材,去问了一些事,怎么了?” 何警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沙发,“他自杀了。” “哦?是吗?”张小满语气平淡道。 “你好像并不惊讶,是早就知道了?” 张小满转过身面对何警官,摇摇头,“你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件事的人,但确实早有预料,他那样的人,只能以悲剧结尾。” 何警官歪着头盯着张小满,“知道吗,就在他自杀前一个月,还约见了我和曹大嫂。” “所以呢?” “那孩子道歉的态度很诚恳啊,害得我差点以为他是不是吃错药了。毕竟在那样的环境下长成的孩子,怎么会突然良心发现,甚至想要请求判处自己死刑。要知道他是为了活下去,可是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去死手,”何警官伸了一个懒腰,正坐起来,“知道你去看过,一下我就明白了。” “哦?你太高估我,我能有什么魅力,能让浪子回头啊?”张小满嗤笑道。 何警官眼神犀利起来,“不,没有高估,我甚至低估了你。最近一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事。你是我见过,除了余兮之外,最能洞彻人心的人。” 张小满放下手中的书,从桌上拿了两个杯子,拿起桌下的水壶倒满水杯。一杯放到何警官面前的茶几上,自己端着一杯,喝了一口,“没什么能招待你的,喝口水再说吧。” 何警官斜瞥了一眼张小满,端起水杯,咕隆咕隆喝下去,将空杯重新放在茶几上,“好了,之前在服务区的时候,你就欠我一个解释。现在案子已经结了,卷宗都已经封存,如果有什么当时不好说的话,也可以讲了。” 张小满瘪了瘪嘴,嘲笑道,“看你喝得爽快的劲,还以为你喝的是酒呢。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倒是我有个问题很好奇,当法律和情理冲突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 何警官眉头紧皱,“知道司法女神朱蒂提亚为什么蒙住双眼吗?你如果你能清楚是什么含义,自然就知道我的选择。” 张小满随手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何警官对面,“所以,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豪门夫妻双双出轨,互相算计对方。妻子买凶绑架,儿子不堪长期受虐,杀了父亲。妻子担忧东窗事发,跳楼自杀。这不是人们最喜欢的剧情吗,至于真相,谁有精力会在意那些事?” “我在意!”何警官冷冷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继续追究下去,曹大嫂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还要执着你的真相吗;如果我告诉你,深陷这个漩涡的本该是你,老曹是替你而死,还要在意下去?”张小满逼视着何警官说道。 何警官胸口微恸,讷讷道:“怎么会.......你是说......” 张小满站起身,将桌上一摞资料放进包里,“我什么都没有说。” 何警官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有时候沉默并不会带来什么爆发,也不会带来什么死亡。沉默就是沉默,只会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冷,如坠冰窖。 事实上,后来他多次询问过曹大嫂,为什么老曹会插手马一航的事情,曹大嫂只说老曹是听以前的朋友说起的。至于是什么人,却支支吾吾说自己不清楚。他调查过陶晴出轨的那个男人,让他大跌眼镜的是,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叫俞东的律师。 可是,当他去致远集团调查的时候,公司的人却告诉他,法务部没有一个叫俞东的人。连带消失的,还有马致远当时的秘书,也就是传闻中马致远的情人小新。甚至,那个司机老邓也不知所踪。唯一的一丁点收获,通过长时间的走访调查,司机老邓竟是当年老曹办理家暴案时,殴打过的那个丈夫。 何警官不是没有猜测过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只是即便真如自己所想,那又如何,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些有什么关联,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现如今张小满的话暗示可能更深层的事实,但自己也只能选择沉默。 张小满长叹一声,面无表情地对着何警官说道,“请回吧,我该去研究室了。” 何警官慢慢回神过来,站起身来,“打扰了,改天再请你喝酒。”说着,就要往出走,突然在茶几的对面电视柜前停下来,伸手撩开上面盖着的深灰色遮尘布,一台投影仪和两个老旧方形音响出现在眼前,“这是什么?” 张小满走了过来,重新盖上遮尘布,漫不经心说道,“前段时间电视机坏了,从研究室拿了一台投影仪过来,偶尔看看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何警官笑了笑,不以为意,“以为你就知道学术研究呢,还挺懂享受的,”走到门口背对着张小满,右手在头顶上挥了挥,“走了。” 张小满再次关上门,重新回到桌前,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数学杂志。翻开杂志,露出两封黄色的信件。一封是之前就给何警官看过的那封“预言信”,另一封便是“俞东”转交给自己的。有些事,张小满刻意地让何警官忽略过去。轻柔地抚摸着信封表面,抽开那封背面印有稻草人标志的信封,盯着这封已经看过无数遍的信,信的内容只有几行字,一种熟悉的口吻跃然纸上: 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最好是小满。好久不见,张小满。 ------------ 第四卷第一章 花炮在空中升腾,绽放,分秒必争地绚烂着。整个村子沉浸在烟花爆竹声中,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年夜饭的香甜味。团年饭后,一家人开始围着火堆旁烤火。火堆里的几块老榆木疙瘩熊熊燃烧,火苗直窜。 母亲尹芳拉着黄晓晓在一旁磕着瓜子,絮絮叨叨拉家常。父亲张大山拿着一个自己亲手做的木艺玩具,逗弄着哈哈大笑的小孙女张允熙。举着一个黝黑的烤叉的张小满,在火上烤着一块滋滋冒油的老腊肉。 院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率先出击的是家里养了十多年的老黄狗。眼睛冒着绿光,对着铁门一阵乱吠。张小满放下手中的烤叉,“我去看看。” 用着有些生疏的家乡话,张小满站在门后问道:“哪个?” “小满啊?是我,李庆。”门口传来李庆粗沥的嗓音。 张小满驱赶着老黄到柴房里关好门,喊道:“等一下。” 打开院门,李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媳妇蒋风和儿子李俊。走到客厅,李庆将手中的一袋东西放在桌上,对着张小满的父母呵呵笑道:“张叔,张婶,我来给你们拜年了!” 张大山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尹芳立刻起身,满脸堆笑,“来就来嘛,带啥子东西,吃饭没有?” 蒋风连忙说道:“婶,我们年夜饭都吃过了。不是啥值钱的,就一袋汤圆粉。你们今年又没有种糯米,就想着给你拿一袋,明天初一包汤圆吃,圆圆翻翻的好兆头。” 尹芳搬来两个凳子让李庆和蒋风坐下,“所以说,远亲不如近邻哩,平常地里的活就全靠你们帮衬,不然我跟你张叔两把老骨头还真是不行。” 接过张小满端来的热茶,蒋风说道:“婶,可别这么说,生分了。平常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你们都留着李俊一口,就像是自己的孙子一样对待。”站在旁边的李俊瞅着突然瞪他一眼的张允熙,做了一个鬼脸。 屋里的大人们都哈哈大笑,张小满摸着李俊的头,“俊娃,多大了?” 李俊躲开张小满的手,“今年八岁了。” “喔,都是小学生了,以后长大想做啥子?” “我要当医生,”李俊拍着胸脯说道,自豪说道,“救死扶伤!” “不错,有志气,”张小满夸奖道,“好好学习,以后满叔看病就靠你了。” 蒋风揶揄道:“听他胡说,一天天放学了就晓得跟着那个瓜娃子屁股后头转悠,跟他爸一个德行,哪里是读书的料。不像满哥儿,都是教授了。” 李庆面色一寒,“大过年的,说这些莫名堂的话作啥,晦气的很。” 气氛陡然转冷,除了两个小孩在互相伴着鬼脸,其他人都沉默起来。蒋风自觉自己说错话,面色尴尬地低下头。张小满给一旁的黄晓晓使了一个眼色,黄晓晓从电视柜下面拿出一盒坚果礼盒,放到桌上,张小满打圆场道:“不说这些了,这次回来也没有带啥,这盒坚果你们拿去吃,过年过节,嘴巴不歇。” 李庆重重点了一下头,“小满,你太客气了。那好,大年三十的我就不矫情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有空常来串门哈。”说完,提着坚果礼盒,拍了拍李俊的头跛着脚往院门口走去,蒋风连忙跟在后面。 张小满追了出来,“咋说走就走,我送送你们。” 李庆摆了摆手,“不送了,几步路就到的事,改天嘛,我们再一起喝一杯。” 张小满只得关上院门,苦笑着走回客厅。看到黄晓晓和母亲带着张允熙去卧室试穿新年的新衣,自己坐回火堆旁,拿起烤叉重新叉起一块腊肉烤着,不咸不淡地问道:“李庆的脚咋回事?” 张大山一边往烟枪里填满烟丝,一边说道:“听说是工地上出的事故,被一块板子砸的,差几公分就砸到脑袋,也是命大。” 火光将张小满的脸照的忽明忽暗,“那我回头再买点补品给他送去,这时候他脚受伤了,这个春节也是不好过。” 张大山点燃旱烟,对着烟嘴猛吸一口,烟丝迅速红亮,吐出一大口烟云,“也谈不上好过不好过,现在不比以前,工地上保险是买齐全了的。李庆大大小小费用一概都有建筑公司包了,还给了不少赔偿。” 张小满努着嘴,“嗯,那还凑合,比起当年王九江他爸要好上不少。蒋风说的瓜娃子是不是王九江?” 张大山将烟枪头在板凳边敲了敲,烟灰抖落一地,重新填上烟丝,“好端端提起那个人做啥子?” “我最近在想当年的那些事,很多事记不清了。特别是当年家里莫名其妙的那场大火,后来又转学到县城,这么多年过去,心里一直有道坎,想找个人问一下。” “记不清也好,不好的事忘了就算了。没必要一直念叨,”张大山拿起烟嘴吧嗒一口,眼睛微眯,“这日子啊,得往前看。” “说起来都是同学,哎,不晓得怎么搞成今天这样,也是造孽啊。”张小满取下烤叉上的腊肉放到一旁的盘子里。 张大山站起身,拍了拍有些酸麻得大腿,“满娃子,我得提醒你一句,有些话少在李庆面前说,伤感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也不要一直抓住不放。还有,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想啥子,不准去搭理那个瓜娃子,好歹你现在是个大学教授,传出去不好听。” 张小满知道再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语气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换了一截腊肠烤着,一滴肥油掉落到火堆上,一束火苗窜得老高。张大山走到桌子旁,在抽屉里拿出一圈鞭炮,独自往院里走去。 黄晓晓在屋里听着丈夫和公公的对话,一阵出神。张允熙穿着大红色的连衣裙,将白嫩的小脸衬得如玉脂一般,脚上一双红色的小皮鞋,转了一圈,一旁的尹芳眼睛笑得月牙一般,连连称赞。张允熙拉着黄晓晓的手,翘着嘴巴问道:“妈妈,好看不好看?” 黄晓晓回过神,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好看,允熙穿什么都好看。” 午夜12点的钟声刚刚敲响,外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人们伴随着一声声你来我往的犬吠中沉沉睡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 第四卷第二章 蒙蒙的细雨如烟似云,丝丝线线飘洒在大地上。草木开始吐露新绿,远远近近的麦田冒出嫩芽。骤而雨歇,春日不大温热的阳光从云层中透了出来。王九江呆坐在泥地上,面前是高高矮矮三座旧坟。到镇上赶集路过的三三两两村民,都刻意地加快步伐。 蒋风牵着李俊从小道走过,李俊嬉笑道:“王二傻,又来跟你姐姐他们摆龙门阵啊?” 王九江转过头,露出满嘴脏兮兮的黄牙,嘿嘿地笑着点头。蒋风瞅了一眼浑身破烂麻布的王九江,拍了一下李俊的后脑勺,“走快点,”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春节都没有过完就在上坟,瓜眉瓜眼的。” 李俊耸搭着脑袋,吐吐舌头,被蒋风拉着渐行渐远。王九江歪了一下头,从地上站起来,拿起墓碑前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吧唧吧唧地向村口的猪肉铺子走去。 一大早出门买肉的张小满,有一搭没一搭的正和林屠夫交谈着,很难想象小学时瘦骨嶙峋的林龙,会是眼前这个挺着大肚腩满脸横肉的屠夫。时间不应该是杀猪刀,应该说是猪饲料更为贴切。 看到王九江埋着脑袋走过来,林龙指了指肉铺后门,“扁担和桶都在后门。” 王九江抬起头傻笑着点点头,用脏黑的袖口擦了擦鼻子下面胡须沾着的鼻涕,从张小满旁边擦身而过。张小满皱着眉,指着已经在后门挑起两个空桶的王九江,“他是?” 林龙将砍刀在身上的围裙抹了一下,“王九江的嘛,认不得啦。” 张小满愣了一下,知道王九江已经痴傻,却不知道是现在这副模样。看见王九江从后门出去了,“现在这个鬼样子哪个认得到嘛,”好奇问道,“你让他做啥?” “铺子后头的粪水池满了,”林龙歪着嘴巴说道,“喊他担点粪水泼到我菜园子。” “哦,这也算一个活计,”张小满想到自己院子后门的粪水池恶心的情形,下意识摸了一下鼻子,“你给他开多少钱嘛?” “钱?”林龙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张小满,“啥子钱哦?” “难道不给钱?” 林龙指着肉摊边角落一块猪板油,用手扫了一下上面歇着的几只苍蝇,“这个就是工钱。” “啊?” “要不是我看他可怜,”林龙眉毛一抬,“就这都不得给他,你不看看,村里哪个愿意搭理他。” “那也该给一块像样点的肉嘛。” 林龙指着自己脑袋,“满哥,你不清楚,他脑壳有问题。你给他一块好肉,他也不清楚咋个弄。不如给他这个,等他拿回去炼油,猪油拌饭还吃得久。我是看在曾经同学一场的份上,春节他屋里都没有一点荤腥,才照顾一下。要不然这点小活还用找他作啥,我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你说是不是?” 张小满看着那块又被五六只绿头苍蝇叮着的猪板油,心里五味杂陈,张张嘴巴,附和道:“是是是.....帮我再切一块五花肉吧。” 王九江耷拉着脑袋,越看脚上的这双不大合脚的劳保鞋越不顺眼。今天挑大粪的时候,就因为鞋子不跟脚,摔了一个“狗啃屎”,被路过瞧见的乡民嘲笑了很久。鞋子已经高高举过头顶,就要作势扔掉,又被王九江放在地上趿拉着继续往前走。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反正那些人都认为自己是个傻子。 从头上取下呲牙咧嘴的草帽,将手中的猪板油放在草帽里,王九江眉开眼笑地晃着脑袋走到家门口。正要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这才注意到距离门口两米左右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人。王九江脸上闪过一丝警惕之色,复又归于嘻嘻哈哈摇头晃脑,取出钥匙准备开门。 树下那人从树荫里渐渐走了出来,深邃的眼眸一直注视着王九江的一举一动,“我曾经猜想你会不会故意装傻的,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久不见,王九江。” 王九江停下手中开锁的动作,疑惑地望着那人。将手中装有猪板油的草帽仔细地放在地上,围着那人转了一圈。雪白的衬衫外面套着浅灰的西服外套,脚下是一双深棕色的休闲皮鞋。虽然戴着眼镜,但那锐利的目光咄咄逼人。王九江摇了摇头,回到门前拿起草帽继续打开门锁。 那人走到王九江面前,沉声道,“看清楚,我是张小满。” 当王九江听到“张小满”三个字的时候,一下愣在原地。细细地辨认着张小满的脸,王九江一下将草帽扔在一旁,围着张小满拍着手,脸上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张小满一把拽住围在身边转圈的王九江,脸色严肃道:“记起来了吗?是吗?说话!” 王九江害怕地缩着脑袋,指着自己的嘴巴,哀伤地发出“啊”、“啊、”“啊啊!” 张小满长长地叹息一声,从树上取下一块塑料袋装着的五花肉,又将王九江扔在一旁的草帽和猪板油拾起来。拍了拍王九江的肩膀,“进去说吧。” 王九江连忙打开门锁,推开木门,拉着张小满走了进去。一条三只腿的大黑狗窜了出来,对着张小满恶狠狠地呲着牙。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唤。张小满见到这条大黑狗后背的汗毛直立,一看这拼命的架势,就知道被它咬一口,非死即伤。 王九江对着大黑狗重重地“哼”了一声,指了指院子的角落的狗棚,大黑狗立刻夹着尾巴回到窝棚里。王九江尴尬地笑了笑,接过张小满手中的猪板油和草帽,指了指手中的猪板油,做出一副享受美味的样子。 张小满知道王九江表达的意思,摇摇头,“不吃饭了,我坐一会就走。” 王九江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将鞋子扔在门边,光着脚向屋里走去。张小满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观察王九江的家。乡里早几年前家家户户就都住上了水泥砖砌的青瓦房,王九江家却还是黄砖土房,房顶铺着一层又一层的麦秆。一共就两间,正面的主房和侧面堆满杂物的茅房。狗棚的旁边有一口大锅,该是王九江做饭的地方。 一进入主房,一股潮湿霉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王九江殷勤地搬来一个凳子,让张小满坐下。张小满看着油光油光的凳子,并没有坐下,而是在房间里慢慢转悠起来。客厅里能坐人的,也只有那张凳子,连张桌子都没有。空落落的客厅里,两侧只有两条长凳,一条上面放着柴米油盐,准确的讲,凳子下放着一大袋碎米,凳子上是一盆见底的猪油,和一袋因为受潮已经结成一坨有些发硬的粗盐。另一条凳子上,堆放着各种废品,有没有扇叶的小电扇,有喇叭和机身脱离的收音机,还有一台没有天线的黑白电视机。 客厅的两侧分别有一扇木门,通向两间卧室。一间应该是王九江和她姐姐住的房间,另一间应该是王九江父母的卧室。张小满没有继续参观下去的兴致,眼角有些湿润。如果说,自己记忆中那个画面是真的,将王九江一家推向深渊的正是自己。 张小满将手中的那袋五花肉放在有柴米油盐的凳子上,呼出一口郁结之气,假装看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以后再请你吃饭叙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王九江嘴角向下,指了指张小满,又指着自己的脑袋,不住的点着头。 “嗯,我一定会记着的,不会忘记。”张小满挥手告别,迈步走出门口。 王九江目送张小满走远,自己走到客厅一侧的卧室里。拿出枕头下的一本数学杂志,翻出书里夹着的一张照片。已经花花糊糊的照片,隐约看出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笑靥如花。王九江的泪水吧嗒吧嗒滴在照片上,躬着的身子微微地颤动...... ------------ 第四卷第三章 乡村的日子总是平静祥和,张小满捧着一杯绿茶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发呆。张允熙穿上新年的衣裙,黑亮的长发披在后肩,怀里抱着一个棕色的泰迪熊布娃娃从张小满身旁经过。张小满打了呵欠,看着快要走到门口的女儿,“到哪里去?” 张允熙回头甜甜一笑,“我和李俊哥哥约好了,去河边抓小鱼。” 张小满喝了一口茶,“嗯,注意安全,差不多就回来。” 张允熙甜糯糯地应允一声,打开门就跑了出去。张小满无奈摇摇头,回老家过年这几天,小姑娘性子耍得越发的野,贪玩果然是孩子的天性。 “李俊,我来了,走吧。” 李俊正蹲在地上无聊地扔着小石子,听到有人叫自己,一抬头,瞳孔瞬间放大,呼吸渐渐急促。看到那个蹦蹦跳跳朝自己招手的小女孩,李俊呆呆站了起来。短发红衣小女孩越来越近,伸着脏兮兮的小手,苍白的小脸笑着对李俊说道,“来跟我一起玩吧。” 李俊后脖子一阵发凉,嘴唇一哆嗦,转过头拔腿就跑。张允熙看着突然落荒而逃的李俊,蛾眉紧蹙,小嘴嘟起,剁剁脚,生气道:“什么嘛!” 张小满看着刚刚出去片刻又回来,垂头丧气的女儿,好奇道:“怎么了?” 张允熙将手中的小熊扔到地上,忿忿道:“我再也不和李俊玩了!” 张小满从地上捡起小熊,摸着女儿的头,安慰道:“跟爸爸说说,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明明说好一起去玩,见了我就跑.....”张允熙小眼微红,委屈巴巴说道。 “可能你李俊哥哥突然想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做,才着急回去了,改天爸爸帮你问问他就好了,”张小满捏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别不高兴了,走,爸爸带你去山上找野果子吃。” 张允熙高兴地拍着手,“好啊好啊,摘野果子咯.....” 小山坡树林里,李俊双手环抱,慢慢爬上老槐树。嘴唇发白,小腿不住地颤抖。重重呼出一口气,站到一个粗壮的枝桠上,一边缓缓张开双臂,一边低声唱到: 五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只猴子跳 一阵微风拂过,树上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李俊闭上眼睛,向前直直栽了下去。王九江从林子的另一端钻了出来,抖了抖草帽上的落叶,嘿嘿怪笑....... 额头缠着白色纱布,手臂打着石膏躺在床上的李俊,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张小满有些担忧道:“要不还是我开车送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李庆坐在床边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不用,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了,莫得啥子大问题。” 蒋风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放到床头柜上,对着张小满道谢,“满哥儿,吃点水果,这次多亏了大嫂发现的早,不然我们都不晓得这个皮猴子摔了。”指着床上的李俊,骂道:“一天天就晓得惹是生非,不叫老娘省心。这下好了嘛,看你能长点记性不。” 张小满看着李俊赌气将脸扭到一边,心中稍安,“我和允熙从山上摘野果子下来,就听晓晓跟我说了,她也是买菜回来碰巧路过。上午还好好的,还说带允熙去河边捉鱼。一扭头自己跑了,还把自己摔成这个样子,俊娃,咋回事嘛?” 瞪了一眼小嘴紧闭,哼哧哼哧喘气的儿子,李庆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你满叔问你话呢,哪个教你的烂德行,半天憋不出一个响屁。” 蒋风见丈夫作势要往孩子身上下手,连忙劝道,“算了算了,等他伤好了再说。” “就是,男娃娃好面子,他可能自己不好意思说,”张小满附和着,“还有,你脾气收敛一点,教育孩子,不要除了打就是骂。要以德服人,讲道理才是正途嘛。” 李庆瞟了一眼不争气的闭着眼睛的儿子,气极反笑,“也要他肯听才是,你看他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小满不好再说什么,每个家庭有自己的相处模式,只要不踩过线就好。起身辞别,临走时背对着李俊意味深长地说道:“俊娃,我不管你为啥摔成这样,但是我希望,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回到家中,只看见妻子黄晓晓一人坐在院子里择菜,其他人都不知所踪。张小满走到客厅将外套脱下,挂在墙上。搬了一个小凳子放在妻子旁边,自己坐下陪着妻子一起择菜。黄晓晓见张小满如此殷勤,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头顶低飞过几只小麻雀,站在院墙外的电线杆上叽叽喳喳。这大概就是平凡而幸福吧,张小满低着头胡思乱想。黄晓晓一边将择好的青菜放到盆里,一边跟张小满搭话道:“李俊那孩子没事吧?” 张小满将有些下滑的眼镜向上戳了一下,“没什么大问题,我看身体上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脑袋也没伤着要害。左手手臂该是伤着骨头了,不过,也不打紧,小孩子嘛,伤来得猝不及防,愈合的也很快。” 停下手上的动作,黄晓晓盯着张小满说道,“你不知道,当时我看见那场景多骇人,地上石头全是血。李俊那孩子怎么叫都不应声,吓得我魂都快没了,”拍了拍张小满的手背,“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以后可不敢让允熙一个人出门。” 张小满想到女儿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嘟嘴,不禁哑然失笑,“倒也不必,就是多注意就好了。而且,”张小满顿了顿,“那孩子是故意从树上摔下来的。” 黄晓晓惊得合不拢下巴,喃喃道:“怎么会?” “哼,他以为什么都不说就没人知道了。膝盖上的伤和左手小臂的骨折,都是掉落的时候,人的下意识动作造成的伤害;额头正面碰击的位置,也是说明由于手脚先着地后有了一定的缓冲,才造成轻微撞击。如果是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底下又刚好有那么一大块石头,现在应该给他办身后事了。” 黄晓晓一脸困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张小满耸耸肩膀,“鬼知道,”望着有些泛黄的天色,“允熙他们呢?” “哦,他们在后面菜园子里。爸今天从镇上买了两棵金桂,说要栽在园子里,允熙和妈都在后面帮忙刨坑打下手。” “成,我去看看。”张小满扔下手中的青菜,扭了扭腰。 “去吧,我看你就是静不下心来。”黄晓晓揶揄道。 一只脚才迈进菜园,就见张允熙欢天喜地地跑过来,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扑扇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惊喜道:“爸爸,爸爸,你猜我刚刚挖到了什么?” 张小满故作惊讶好笑道:“难不成挖到了什么皇帝的宝藏?” 张允熙从背后拿出一个四周沾满泥土的小木匣子,举在空中炫耀,“当当当,是个木盒,我猜这一定是古代的小朋友埋在这里的,哈哈,一下就被我挖出来了。” 张小满目光像是被那个木匣子吸住,木然地说道:“是......允熙最棒了.....” 小手用力抠着木匣的盖子,咬着牙使劲一扯,终于将木匣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张允熙满脸嫌弃,失望道:“咦,怎么是把破剪刀啊......” 这一刻时间就像静止一般,周围的一切如定格画面印在张小满眼里,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一下打开了....... ------------ 第四卷第四章 张小满蹑手蹑脚地从厕所最后一个隔间走了出来,轻轻地合上隔间的门板。生怕发出一点响动,再把已经离开的几人吸引回来。两只脚有些发软,心烦意乱地拍拍大腿。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要偷偷摸摸地吃那袋放了半个月的干脆面,肯定是过期了。 几分钟前,李庆前脚刚走到厕所打算小便,后脚就跟进来几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生。一个有些肥胖的男生手臂攀着李庆的肩膀,瓮声瓮气说道:“老规矩,等会儿放学后留王九江半个小时。” 李庆有些为难道:“胖子,换个人嘛,一直逮着一个哑巴整也莫得意思啊。” 胖子举起肥手拍拍李庆的脸蛋,“要不然换你?” 李庆吓得已经尿了一半的尿突然中断,“莫开玩笑.....” 胖子将手在李庆身上的衣服上擦了擦,“看你那个莫出息的样儿,你也就只能在小学生里面耀武扬威了,等到了镇上初中,还不是要靠虎哥撑腰。”说完,对着后面一个仰着头鼻孔朝天的高个谄媚笑道,“虎哥,你说是不是?” 高个子笑着轻轻哼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两块钱扔到李庆身上,“怎么说,我家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拿着钱闭嘴,做好你该做的,不要让我听到啥风言风语。” 几个人趾高气扬地离开,李庆从地上捡起钱,愁眉苦脸地跟在后面。 “叮呤呤,”最后一堂课的上课铃声打响。张小满快步走回教室,看到坐在自己位置后面的王九江跟他打招呼,低着头默默坐到椅子上。这堂课本来是张小满最喜欢的数学课,刘老师在黑板上唾沫横飞,张小满却提不起精神,满脑子胡思乱想,一句也没有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声打响,张小满才一下惊醒,看着就要收拾课本离开的刘老师,张小满鼓足勇气,“刘老师,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刘老师瞟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指了指教室门外,“走嘛,出来说。” 张小满跟着刘老师走出去,站在教室外走廊上,合上翻开的数学书,咬了咬嘴唇,“刘老师,其实.....我不是想问你数学题。” 刘老师皱眉道:“那你想问什么?”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如果有人被欺负了,该怎么办?” “哪个?”刘老师看了一眼坐在教室的学生,目光最后停留在王九江身上,以前大概听到其他老师说过,好像王九江经常被李庆等人捉弄。收回视线,看着张小满说道:“让他自己来跟我说。” “她如果说不出来喃?” 刘老师以为张小满说的是王九江,语重心长道:“当事人都不吭声,外人能帮啥?小满,告诉你一句话,人不自助天难助。如果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就该他烂在泥坑里,”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好了,你要是有数学题要问就赶快,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看着摇着头离开的刘老师,张小满拿着课本像霜打的茄子一般铁青着脸回到教室。王九江脸上的笑容愈是憨厚,张九江心中的怒火愈是旺盛。下定某个决心,不再跟王九江闲扯,张小满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行色匆忙,刚好和李庆撞了一下肩膀。瞅见李庆骂骂咧咧,自己也不在乎,时间不多了。 从村里唯一的杂商铺买了一把黑铁剪刀,张小满小心地放进书包里。以前只道是李庆是想打王九江奖金的主意,没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奖金只是个说辞,留下王九江才是目的。 张小满走在通往镇上的石子路上,道路两旁是金黄色的麦田。看着右侧有些地方过去踩踏倒伏下去的痕迹,张小满钻了进去。深一点,再深一点,很好,就是这里。张小满轻手轻脚地蹲下,消失在麦田里。 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在土里,被土地里巨大的裂缝瞬间吸收。右手握着从书包里拿出的大剪刀,张小满开始练习深呼吸。镇上初中学校到村里拢共两里多点的地,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麦浪开始波动,外面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来了!精神因为高度紧张开始兴奋起来,就连已经微弱的深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张小满索性左手捂住口鼻,强迫自己不弄出一丁点动静。 听着那些人在猖狂地大笑,王九江姐姐在麦地里疯狂扭动,像一条被猎人叉住的白蛇。渐渐地,她开始跪地求饶,继而认命一般躺在麦地上闭上眼睛,那些人笑得更大声了。张小满只觉得这世界上不会再有什么声音比这些笑声更刺耳,更难听,就像被扩音放大一百倍一万倍的公鸭嗓子,“嘎”、“嘎”、“嘎”!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继续反抗下去! 手被拉住,你还有脚;不能说话,你还有牙齿。使劲踢,用命去咬啊!踢他个四脚朝天,咬他个血肉横飞,笨蛋!只要你再坚持一会,继续反抗一下,我马上就会冲出来,一人给他们一剪刀!我要让他们再也发不出那种讨厌的声音! “啪”一个耳光响起。 “啪”!又一个耳光。 每响起一声,张小满感觉自己心里就插入一把刀。浑身躁动的热血,渐渐凉了下去,左手放开捂住的口鼻。不用了,这一切已经快要让他窒息了。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麦穗最终停止了颤动。张小满拖着身子走了出来了,盯着那些被压垮的落了满地的麦穗,感叹它们何其无辜。瞟了一眼地上如同破布娃娃的王九江姐姐,嘴角淌着鲜血,身上白色的连衣裙已经肮脏不堪,就像一块挂在身上的破布。 张小满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眼角还有泪水的她,嘴角扬起了惨然的微笑。背对着她的张小满目光阴冷,她居然在笑? 将手中的黑铁剪刀扔在她的手边,张小满语气冷淡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吧?王九江那个白痴也是,你也是,被人踩在地上只会忍气吞声。你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就是被他们玩弄?要么你现在立马追上他们,杀了那群畜生,要么你干脆点,自杀吧!这样活着真碍眼!” 意料之中,没有任何回应,张小满失望透顶。背着书包重新回到石子路上,望着被落日熏黄的天边,口中喃喃自语....... 看了一眼熟睡的张允熙,黄晓晓慢慢退出卧室。换了一杯热茶放在坐在书房的张小满面前,柔声道:“坐了一夜了,到底怎么了?” 张小满双眼微红,低头看着手中满是铁锈的剪刀,声如蚊吟,“原来,一切都是我的罪”,口中的喃喃自语和那个石子路上默默行进的少年的低语重合: 火祭就要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里吃掉一个孩子。 ------------ 第四卷第五章 河岸边芳草青青,水花生开出白色的小花,零星地点缀在青色的底色上。河水穿家过户,湛蓝的天空,柳絮白的云朵,投影在河水表面,犹如百里画廊。站在农田里干活的乡民,有偶尔隔着田埂吆喝几句的,有偶尔撑撑酸痛的腰杆仰天大笑的,这便是乡村最为日常的生活的。 张小满便是从这块大地上走出去千千万万的乡农子民之一,每次回到老家,没有那种久违的怀念之情。恰恰相反,是每次带来惊喜的新鲜感。从不断更新换代的农具,到便捷宽畅的水泥马路。从村道两旁的太阳能路灯,到村口新增的几家商超。这无不是时代进步,岁月变迁的体现。 将脚下的鞋子脱掉,踩在河边松软的泥土上,努力地回忆年少时光着脚前行的模样。望着这唯一不曾改变的大河,近来大脑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得到了放松。不再去想过去的种种,就让它如褪去的旧壳,深埋在这片土地里。 一个少年正坐在河边的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往河里扔着石子。张小满笑着走过去问道:“俊娃,伤好了吗?” 李俊抬了抬缠着绷带的左臂,“左手还没好,我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早呢。” “伤没好就出来乱跑,不怕你妈把你屁股打烂栽盆菜,”张小满打趣道。 李俊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忧心忡忡地盯着河面,“满叔,你说人死了还会说话不?”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张小满有些莫名其妙,“人死了就跟猫猫狗狗死了一样,怎么还会说话。” 李俊缓慢地摇着头,撇着嘴,“不对,我就能和她说话,”说完,举起一块大石头,扔到河里,溅出一大片水花,起身往回跑,“你们大人就会骗人的。” 张小满愣愣地站在原地,直觉告诉自己李俊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里,黄晓晓已经把饭菜在桌上摆好。张小满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坐到餐桌旁,一手捏着筷子,一手端着一碗白米饭,却迟迟不动筷子。黄晓晓一边给张允熙夹菜,一边将一盘红烧肉往公公和婆婆面前挪了挪。 尹芳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张小满碗里,“出啥子神,快吃。” 张小满将红烧肉放进嘴里,又刨了一口饭,定了定神,对着尹芳问道:“妈,你晓得李俊过年之前有没有出过啥子奇怪的事?” “小娃儿能出啥子事,你问这个干啥?” “我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黄晓晓举着筷子,抿抿嘴唇,皱眉道:“其实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天我抱着他往回走的时候,我隐约听到他嘴里一直在重复念着什么东西。” “啥子?”张小满和尹芳异口同声道。 “好像是.....五只猴子在学校,树上叫叫,树下跳跳,一不小心,摔了一大跤,还剩几只猴子跳....大概是这样。” 尹芳笑了笑,满不在乎说道,“就是一首儿歌嘛!” 张小满和黄晓晓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喉咙有些干燥,张小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张大山像是记起什么,“奇怪的事就没有,不过,过年前,好像他们班主任来做过一次家访。走的时候,我看李庆和蒋风满脸不高兴,估计是李俊期末又考砸了吧。” 张小满抬头问道:“那个班主任叫什么?” 放下手中的碗,擦了擦嘴,张大山拿起水盅漱口,含含糊糊说道:“你也认识,就是原来小学教你和李庆数学的刘老师。后来村小不办了,就去镇上教书了,要说这就是缘分,兜兜转转又教李俊。” 张小满眼睛微眯,“看来,走之前要好好拜访一下刘老师了......” 与都市不同,即便城市化建设的乡镇也少有高楼大厦。行驶在只有一条单行道的乡道上,视野却不会狭窄的道路受限,开阔的田园一望而去,便可见镇上小学校园里迎风招展的红旗。沿路行走的人们,个个面带笑容。 都是些没有心肺的傻瓜,从那些肤浅的笑就可以看出,这些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也没有真正尝过什么才叫人间疾苦。将车子随意地停靠在路边,看了一下手表的上的指针,时间刚刚好。 一走进面馆,老板好奇的看了一眼来人,不像是小镇居民的打扮,是个生面孔。脸上堆满训练有素的笑容,拿着菜单,用着浓厚的乡土口音问道:“吃点啥子?我们这儿最出名的就是肥肠米粉,搞一下?” 张小满也用家乡口音爽快地笑道:“那就来二两肥肠米粉,再给我加一盘结子。” 老板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家乡子嗦,要得,马上就好!” 少顷,一盘颜色纯正的卤味结子和一大海碗腾腾冒着热气的的肥肠米粉就放到张小满的面前。张小满端着米粉和结子,打望一眼店内的座位,慢悠悠地坐到墙角的一桌。对着坐在对面的一位头发花白的男子笑嘻嘻说道:“好久不见,刘老师。” 刘老师抽出一张纸巾,擦了一下有些红油的嘴巴,注视了一会眼前的张小满。又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一边盯着张小满的脸,一边努力的回想,最终取下眼镜,摇摇头,“你是哪个嘛?” 张小满用筷子拌了一下米粉,快速地嗦了一口,赞叹道:“果然还是这个味道!难怪,刘老师你每天下午5点半来这吃一碗米粉的习惯还是没变,几十年如一日。” 刘老师皱着眉道:“你到底是谁?” 张小满舔了一下嘴唇,一字一顿说道:“我是张小满,您不记得了吗?” 眼睛一亮,刘老师拍着大腿道:“你是小满?” 见张小满点点头,刘老师叹道:“一晃眼都二十来年了,你不说是真认不出了啊,变化真大啊。” “人体细胞新城代谢,每三个月就会替换一次,全身替换完成大概需要7年。如今你看见的我,至少是重生三次以上的我,认不出很正常。”张小满侃侃而谈。 刘老师哈哈大笑道:“之前就听说你现在是大学教授了,”抚掌赞道,“是不一样了啊。” 低着头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米粉,又夹起一块卤味结子放进嘴里,细细嚼咽,张小满轻声道:“这不全依赖着您的教育才有今天的我嘛!”将盘子往前推了推,“您也吃点?” 刘老师笑着摇摇头,“不吃了,吃过了。嗐,我那点本事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回是回来过年啊?” 张小满点点头,“过阵子就回去了,这个做教师嘛,您也知道,一开学就有的忙了。” “不能跟你比啊,”刘老师叹气道,“你是大学教授,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学数学老师。先不说工资待遇,即便就是带的学生,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小学老师那日子一个琐碎哦。算了,不说这些了。今天碰巧遇见你,也是我们的缘分,回头开学给那群小猴子讲一下,定教他们好生羡慕。” 脸上露出以为深长的笑容,张小满摇着头说道:“这可不是碰巧,我是专为你而来。” ------------ 第四卷第六章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尽的浓墨重重层层裹缠着这世界,连星星的微光都没有。电视机里正在播出一档亲子真人秀的综艺节目,高虎却无心关注这些,耳畔传来那些孩子愉悦的笑声,对他来说却是一种残酷。这也正是他为什么要在此时播放这档节目的原因,必须要狠下心肠来,一点动摇都不能有。 将两只手的每一根手指都缠上几圈透明胶布,大拇指和食指来回地捏搓了一下,真是麻烦。但是那个人说的对,不能戴手套,不然会引起对方的警觉,出其不意的目的就不能达到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戴上一顶黑色鸭舌帽,剩下的只要小心一点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扫视一遍屋内的情况,没有什么留念的东西了。按下电视机的关机键,拿起电视柜旁边的一个相框,从里面取出那张照片。那是一个红裙子小女孩架在一个男人脖子上的合照,两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男人正是高虎。一切都恍若隔世,如果可以,高虎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就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嘴里轻声痛呼着:“小桃子”。再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了,无声地痛哭着。 世上不幸的事,总是环环相扣。 父母本都是镇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却因为一场浩大的“清风”双双落马,下半辈子只能在狱中苟延残喘。结婚没几年,小桃子还在上幼儿园,妻子就因为突发心梗去世了。独留下自己和小桃子相依为命,好在小桃子总是很懂事,小小年纪就会自己做饭,每次看到那些小朋友都喜欢的玩具零食也不会闹着要买,反而拉着自己快步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虽然有些艰苦,但高虎总算是重拾了生活的勇气。只要一想到回到家里,就能看到小桃子那张可爱的笑脸,高虎即便是顶着烈日在工地累的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心里也是喜滋滋的。总有个盼头,人就有力量了。可是,可能是老天觉得对自己以前做的坏事的惩罚还不够,那一天还是如约而至。 那天照常回家,一打开房门,却没有看见小桃子像往常一样站在凳子上做饭。高虎喊了一声“小桃子”,屋里也没人回应。猜测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和别的小朋友玩得太疯了,忘记了回家的时间。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一两次,刚开始的时候,高虎还会出去焦急地寻找,后来小桃子站在凳子上一本正经指着他的鼻子教育他,不要影响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交朋友,高虎只能哈哈笑着答应。 那一天时间走得格外的缓慢,高虎吃过晚饭后,将碗筷锅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想着等女儿回来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抬头一看时钟,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皱了皱眉,随手从墙上取下一间外衣,就要出门去寻找小桃子。 手机的响铃响起来,高虎眯着眼看了一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小桃子班主任刘老师的电话。接通电话后,高虎只听清了刘老师的第一句话,其他的话都像是从脑袋上飘过,“是小桃子爸爸吗,小桃子出了点意外,现在在医院的太平间,您能来一下吗?” 早上还兴高采烈跟自己告别去学校的小桃子,此时再见到她,已经是冰冷的尸体。高虎轻轻地趴在小桃子身上,努力地搓着她的小手,可是小桃子再也不能暖和起来了...... 李庆一瘸一拐地拄着拐杖在县城工地里走着。走到一幢黑乎乎的大楼前,大楼的四周都长着密密麻麻的脚手架,这就是李庆之前不小心砸到脚的工地。李庆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道强光射了过来,李庆举着拐杖,大喊道:“是我!” 强光闪烁了一下,变得柔和起来,从黑暗里朝着李庆慢慢靠近。在距离李庆两米的地方站定,白光上一张冷峻的脸显现出来,“咋个才来?” 李庆指着自己的瘸腿道:“多少有些不方便,来的就慢些。大晚上,喊我来这搞啥子?” 那人白了李庆一眼,招了招手道:“废话咋这么多,跟我走就对了。”说着,就往黑暗里走去。李庆左右顾视一番,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李庆走到大楼内部一个巨大的平台上。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那个人不见了。“虎哥?”喊了几声没人回应,空荡荡的工地上有些瘆人,李庆撇撇嘴,正要转身往回走。突然,从身后窜出一个人影,举起一个大铁锤狠狠地砸向李庆的后脑勺。 李庆感觉不对,闪身一躲,还是没有完全躲过去。铁锤重重地擦着耳朵砸在李庆的肩膀上,耳朵一阵轰鸣,鲜血顿时冒了出来,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李庆惊怒道:“搞啥子!你疯了啊?” 高虎的身形渐渐从黑暗里显现出来,一脸阴冷道:“我是疯了。既然板子砸不死你,老子今天就亲自动手。” 李庆惊恐地瞪着眼睛,“是你!” 高虎扭动一圈脖子,深提一口气,“子债父偿,你死的不冤,要不是老子实在下不去手,今天该弄死的就是你那个龟儿子。” 李庆坐在地上一边努力地向后退,一边对着高虎骂道:“你发啥子神经!”像是想起什么来,指着正在逼近的高虎道,“你是为了你的女儿?你女儿的死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刘老师都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去的。” 高虎抡起铁锤,咬着牙道:“那个狗屁倒灶的老师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都问得清清楚楚,树上就只有你屋里那个龟儿子和小桃子,其他几个娃娃都站在树脚底下花坛外头,”鼻孔发出一声粗烈的哼,“意外?放他娘的屁,一命换一命,还不给老子去死!” 说完对着李庆的脑门一锤子砸下去,李庆慌忙躲闪,只是脚上有伤,再加上先前肩上挨了一棍,动作有些缓慢,终究没有躲过去。铁锤敲打在李庆脑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李庆顿时两眼发黑,趴倒在地上,手指无力地抠着水泥地,想要爬出去求救。 “还想跑?看你往哪里跑,格老子的,还小桃子命来!”高虎双眼燃起熊熊的怒火,举起手中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李庆身上。脸上的泪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想起小桃子以前最喜欢的一首儿歌,每砸一下,就痛哭地唱出一句, “五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只猴子跳.....” ------------ 第四卷第七章 张小满从面铺出来,抬眼望着旁边的小学校园,心思一动,走向校园门口。这次和刘老师短暂的交流,让他颇为失望。那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只关注自己的教学成绩,对其他的事情漠不关心。以为经历过王九江事件之后,心底多少会有些柔软,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天真。 唯成绩论,是现在整体大环境使然,他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教学机器。对于机器,张小满自然没法苛求太多,也不愿过多在他身上再浪费时间。至于,李俊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琢磨出了一个大概,绝非刘老师所说的“小意外”那么简单。真相到底如何,还得自己亲自去寻找一番。 行至学校大门,自动铁门内正对着一个花坛。一盆盆小花争芳斗艳,花坛上一块石碑挺立,上书“务实求真”。张小满微微抬眉,心中一声叹息。一个年逾六十左右,头发花白的老大爷从一旁的门卫室走了出来。一脸警惕地盯着东张西望的张小满问道:“你找哪个?” 张小满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根递给老大爷,拿出打火机帮着点燃香烟,脸上露出一副怀念的笑容,“大爷,别误会,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小时候从村上转学过来在这上过一段时间学,这也算是我的母校。刚刚从这路过,就想过来再看看。”说完,又从兜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老大爷。 老大爷吸了一口香烟,吐出一个烟圈,打量了一眼张小满,眯着老花眼装模作样看看手中的名片,轻笑道:“你这后生不错,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知道回来看看母校,”将铁门旁的人行道小门打开一条缝,“进来嘛,好多人一毕业就将学校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你还是头一个回来的。” 张小满尴尬地摆手道:“哪里的话,只是给大爷你添麻烦了。” 老大爷无所谓地摇摇头,从门卫室拿出一个登记簿,指着上面的空白处,“谈不上麻烦,反正还没有开学,学校也没有啥人。不过,你还是要登记一下。” 张小满连连点头,在登记簿上填好信息,递了回去,笑着说道:“多谢了,我就简单在里面转一圈,看一眼马上就出来。” 老大爷盯着登记簿上职业一栏,吃惊道:“哟,还是个教授。了不得啊,”看着张小满不住点头,“吃水不忘挖井人,不错!这样,反正这会都快六点了,老汉我就带你这个后生故地重游一番。” “不好吧?”张小满推辞道。 “没啥,走吧。”老大爷说着顺手拉上门卫室的木门,径直往学校里面走去。张小满不好再多加推辞,只得跟在老大爷的身后。 时过境迁,记忆中那片一到下雨天,屋外下大雨,屋内下小雨的瓦舍教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栋六层楼的白色教学楼。那个用小石子造就的操场也黯然退场,换上了生机勃勃的青草地操场,操场的四周是一圈干净舒服的橡胶跑道。一侧是将学校和外面世界隔绝的围墙,另一侧是一个宽大的露天讲台,讲台旁正是迎风飘扬的红旗。 老大爷显得兴致勃勃,每讲到学校的一丁点变化,胸膛就格外挺拔,似乎这一砖一瓦的改变都有着他的功劳。张小满在一旁不时赞叹几句,老大爷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灿烂。小学和大学的差别,在字眼上就可以瞧得出来,匆匆逛遍这座巴掌大的校园,不过数余分钟。 张小满站在教学楼和教师办公楼之间的公共坪上,摸着下巴仔细观察起来。两边的大楼整体外观几乎一模一样,两幢大楼一侧用长长的过道连接起来,组成一个巨大的“凹”字。 大楼前都有一排粗大的香樟树,唯一的区别在于围着香樟树的花坛。教师办公楼前的花坛上布满青苔,是用砖块斜着竖立拼接而成,棱角分明。而教学楼教室前的花坛里的土明显新翻不久,花坛的边缘被水泥填补得圆润光滑。 张小满蹲在教学楼前的花坛边,捏了捏上面松软的土,对着老大爷问道:“大爷,这花坛刚弄过不久吧?” 老大爷见到张小满蹲在花坛边,连忙走过去拉起张小满,脸上瞬间由晴转阴,“蹲在这做啥子,离那儿远一点,不吉利。” 张小满疑惑道:“咋啦?还不吉利,莫非还死过人不成。” 老大爷虽然知道这会学校没人,还是前后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说道:“后生,没错,不唬你,是摔死过一个女娃娃。听老汉一句劝,离这远点就成,小娃娃夭折怨气重。” 张小满看着老大爷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道,“大爷还信这个哇?” “信不信是一回事,总之,死了人就是不吉利,还是个女娃娃,阴气更重。” “那个女娃娃是不是八岁左右?” 老大爷皱着眉问道:“你到底是哪个?” “大爷,你不用管我是哪个,我只想问点事情。”张小满一脸正色道。 “你不要问我,我啥子都不晓得。我一个老大爷,耳聋眼瞎的,啥子都没有看到,啥子都没有听到,”老大爷不耐烦地摆摆头,说着就推着张小满往校门口走去,“走走走,哪来的回哪去。” 张小满一把捏住老大爷的手腕,眼神犀利起来,“大爷,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乱打马虎眼了。” 老大爷用力扭动手腕,还是无法挣脱,张小满的手犹如铁钳一般,深深叹了一口气,“松手嘛,我把晓得的都说给你听就是了。” 张小满慢慢松开手,认真说道:“洗耳恭听。” 老大爷一边往校门口走,一边幽幽说道:“先说好,不能跟别人说是我说的,”见张小满点头承诺,接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清楚,也是道听途说。放寒假前,二年级的几个娃娃课间的时候做游戏,爬到树上耍。听说是一个男娃娃不小心推了前面那个女娃娃一下,小女娃摔下去,后脑勺刚好落到花坛的尖角上,救护车还没来就死了。” 张小满听罢,一脸凝重,“您说的这些有没有证据或者证人之类的?” 老大爷摇摇头,“都说了是道听途说,是别人听另外几个娃娃说的,真真假假不好说。后来他们班主任和派出所警察调查后都说是意外,那就肯定是意外嘛。但是不管咋个说,都是冤死的,怨念深重,大爷我好心才劝你离这事远一点。” “大爷,这件事你还告诉了哪些人?”就要走到门口,张小满赶紧问道。 “后生,你如果是女娃娃家属那边的,劝他们一下,莫要三番五次来闹了。不顶用,有这功夫还是琢磨一下咋个好好活下去才是。”老大爷再次打开校门口人行道的小门,“回去吧,最后大爷再送你一句话,闲事莫管,走路抻展。” 一阵微凉的风拂过脸庞,张小满看着摇摇欲坠的落日,这阳光并不温暖。因为,黑夜即将降临...... ------------ 第四卷第八章 翌日清晨,旭日在天边懒洋洋伸了伸腰,刺透黑暗的幕布。小麻雀又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叫唤起来,沉睡了一晚的村庄醒了过来,人们继续着周而复始的劳作。张小满从客厅躺椅上直起身子,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颈。 昨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眠。心里装着太多事,怎么可能睡得着。侧过头看了一眼酣睡正甜的妻子,悄声走出卧室。躺在父亲平日小憩的躺椅上,盯着天花板上一格又一格的方块,心中一团乱麻。 在洗手台用凉水抹了一把脸,揉揉满布血丝的双眼。母亲已经备好了早餐,张允熙正拿着一个白面馒头围着桌子蹦蹦跳跳,妻子双手叉腰笑骂斥责。张小满感到自己冰冷的身子,有了些许暖意。快速喝完一碗稀粥,擦了擦嘴,抬腿往外走去。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纠缠,又不停地了断中,挣扎前行。 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来到李庆家门前。李俊正在双手支着下巴,坐在门前的石板上发呆。张小满轻咳一声,李俊抬头怔怔地打声招呼,“满叔。” “你爸呢?” 李俊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妈在家吗?” 李俊指了指门内,“在里面打电话。” “好,我先找你妈聊点事情。不要走远了,回头满叔还有事问你。” 看着李俊点头应下,张小满摸了摸李俊的头,走了进去。蒋风拿着电话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一脸焦急。看见张小满走了进来,连忙迎上来,“满哥儿,有啥事啊?” 张小满看着蒋风紧握手机,皱眉道:“我的事不急,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李庆一晚上没回来了,”蒋风急声道,“打电话也打不通,不晓得是不是出了啥事。” “他昨天啥时候出去的?” “昨天下午,他说去县城办点事,让我晚上不要把门反锁,说办完就回来。但是,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有回来,我就给他打电话,才发现他手机打不通。” “他在县城有没有啥朋友,兴许是在朋友家里过夜。”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 蒋风摇摇头,“这时节工地都还没有开工,以前工地上是有几个狐朋狗友,但没有住县城的,都是乡下去打工的。” 张小满安慰道,“你先不要着急,或许他有什么事去工地了,他又不是三岁娃娃,总不会走丢。这样,我马上开车跟你一起去县城,他打工那个地方你晓得吧?” 蒋风连忙点头,“晓得,去年给他送东西去过一两回。” 蒋风收拾完东西出门,摸着李俊的脸,柔声道:“俊娃,妈跟你满叔出去办点事,你一个人在家不要乱跑,无聊就去满叔家里找允熙耍。” 李俊抬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在蒋风眼前晃了晃,“晓得了。” 张小满听着手机导航的播报在乡道上疾驰,从后视镜看到坐在后排的蒋风紧咬嘴唇的模样,好几次想开口询问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先找着李庆再说,这时候就别给她心里添堵了。 车子快要开进县城市区的时候,蒋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山寨手机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播放着下里巴人的广场舞曲,将魂不守舍的蒋风吓得浑身一抖,手机差点掉落。来不及查看电话号码是谁的,蒋风直接接通了电话,“喂?” “喂?是李庆家属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我是他妻子,你是哪个?” “我是县城派出所的警官,麻烦你到派出所来一趟。”男子的声音有些生硬。 “是李庆惹了什么事啊?他现在在哪里?”蒋风不安道。 “你先过来,具体事情到了再说。” “好....是现在吗?”蒋风有些紧张地问道。 “对!记得带上身份证。”男子快速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张小满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蒋风开的扩音,而是手机的听筒喇叭声音实在太大。用这手机跟别人打电话,张小满自认是不敢的,这和拿着大喇叭广而告之有何区别,实在难谈什么隐私。将车子临时停靠在路边,扭过头对蒋风问道:“现在是要去县城派出所,对吧?” 蒋风还没有从接听电话的紧张情绪中走出来,听到张小满的问话,身体微微抖了一下,“是.....嗯!到县城派出所!” 张小满见蒋风胆战心惊的样子,一边重新输入导航目的地,一边安抚道:“你先别乱想那么多,说不定不是什么大事,别自己吓自己。李庆我还是知道一点的,惹不了什么大麻烦。更何况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着,他也会为孩子多考虑一下子的。” 蒋风听得连连点头,心中稍微安定下来,“满哥儿说的是,他虽然莫有什么大本事,但这几年也从来没有在外面惹是生非。” 瞟了一眼蒋风不断捏搓衣角的手指,有些颤动。张小满迅速重新发动汽车,油门踩得比之前更深一些。十多分钟后,在派出所门外将车停好,蒋风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急匆匆往派出所内走去,张小满连忙跟了上去。 刚进派出所大厅,一个25岁左右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年轻警官,胳肢窝夹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迎着蒋风和张小满走了过来。对着蒋风一脸严肃道:“是李庆家属吗?” 蒋风声音比平时矮了半截,“是.....之前一个警官给我打的电话,让我过来的。” 年轻警官将胳肢窝下的文件夹拿在手上,“身份证带了没有?” 蒋风连忙从衣服兜里取出一个花布钱包,取出身份证,“在这,李庆呢?” 年轻警官接过身份证比对了一下文件夹上的身份证号码,又瞟了一眼蒋风的相貌,“跟我来吧。”回头看到跟在身后还有一人,指着张小满道:“他是什么人?” 张小满取出一张名片,“我是他们邻居,跟李庆是小学同学。” 年轻警官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德川大学数学系大学教授?那你应当知道轻重,不会出去乱说。算了,你也跟到一起吧,这时候有一个人陪着总归要好点。” 听着警官的话,张小满不由得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跟着警官左拐右拐,一路无话来到了派出所停尸房。心中某个猜测终于被证实,偷偷瞧了一眼满脸懵懂的蒋风,张小满嘴巴有些发苦。 年轻警官一下推开停尸房的大门,一股刺骨的凉气迎面扑来。蒋风终于反应过来,“警官,你不是说带我们找李庆的嘛,跑到这来干啥?” “没错,躺在这里面的可能就是他,待会儿请仔细辨认一下里面的是不是你老公李庆。” 蒋风脚底一发软,就要倒下去,张小满连忙过去一把扶住。蒋风双眼无神,拼命摇头道:“不可能,肯定不是。警官你肯定弄错了,我老公昨天还活蹦乱跳的。” 年轻警官叹了一口气,像是见惯了这类场景,语气平淡道,“今天早上有人在城郊工地上发现一具尸体,我们在尸体身上找到一个钱包,”说着拿出一个证物袋,袋子里装着一个褐色的男士短皮包,“里面的证件是李庆,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老公的钱包?” 蒋风盯着褐色的钱包,泪水一下涌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声地抽泣着。 年轻警官摇了摇头,走到停尸台前,拉起盖在上面的白布,“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相信你老公已经遇害,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睁大眼睛辨认清楚这具尸体是不是你老公李庆。如果真是你老公,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杀害你老公的凶手,还他一个公道,你也不想你老公死不瞑目吧。另外,尸体的情况有些复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多注意观察有没有什么特征。” 张小满扶起蒋风,颤巍巍地走到台子前,这才瞧见台子上的人形物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人,只是一滩烂肉,脸上的五官乱作一团,模糊不清。只有身体骨架算是完整,勉强能看出四肢的情况。 蒋风胃里一阵翻腾,喉咙一动就要呕吐,又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强自忍住。当看到尸体右脚绷带上打的三个小结,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张小满也注意到了那只缠着绷带的右脚,轻轻拍着蒋风的后背。蒋风努力平复了一下,带着哭腔对警官说道“是我家男人,那个右脚上的伤是他过年前在工地不小心砸到的,绷带上的结是我家小子给他爸绑的,打了三个结,说是代表我们一家三口......” 年轻警官又轻轻地给尸体盖上白布,认真地说道:“既然已经确认,那么从现在开始请你配合我们一起找出凶手。” 愤怒,悲痛,无助,这一刻将平时在村里有着“强悍”之名的蒋风,变得脆弱不堪。眼睛里空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张小满闷闷地吐出一口气,还是怪自己迟疑了太久,终究没能阻止这场悲剧的上演..... ------------ 第四卷第九章 几天之后,高虎从派出所迤迤然走了出来。用手在眼前挡了挡,时值正午,阳光有些刺眼。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摸了摸咕隆咕隆叫唤的肚子,盘算着中午去哪里凑合一顿。 “看样子,你很得意?”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一棵树的树影里阴恻恻地说道。 高虎皱着眉瞟了一眼那人,“你是哪个?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低着头慢慢朝高虎靠近,“剃了个光头,就以为自己绝顶聪明了吗。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毛发指纹一类的,就连凶器铁锤上也只有李庆的血迹,做事还算小心。只是,你以为你那招真能瞒天过海?” 看着渐渐逼近的男子,高虎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你在说什么?” 戴眼镜的男子扬起头,脸上露出不屑地神情,“有句话叫欲盖弥彰你听过没有?唔,”又摸着下巴故作思考的姿态,“忘了,你初中都没毕业就在外面瞎混了,这词语对你可能有些超纲。” 高虎有些恼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扶了一下眼镜,“我是说啊,其实你就是个蠢货。不管是你女儿的死,还是这个案子,都被搞得一团糟。李庆被杀的那晚,你在县城酒吧坐了一晚上,还跟人打了一架。你以为这就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高虎双目一瞪,不自然地笑道,“胡说八道,难不成我还会分身术,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啊。” 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点小把戏还上不得台面,写小说的可比你有想象力。你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一个刚失去女儿的人,大老远跑到县城酒吧消遣,”用手点指派出所大门,“简直就是侮辱坐在这里面那群蓝制服的智商,别看他们现在是脑袋空空,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你耍的花招。” 高虎收起脸上的笑容,眯着眼睛问道:“你究竟是哪个?” 男子笑呵呵地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片,“今天来,只是对拿你当枪使的那个人感兴趣。本来还想顺带提醒你几句,看来你并不需要,想来你也不知道那人的真面目,懒得和你闲扯了。把这张纸交还给他,告诉他,再这样玩下去,我就要抓住他的狐狸尾巴了。” 说完,将纸片塞到高虎的手里,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咱俩也算旧相识了,你可能对我没有印象,我可是对你记忆犹新。记住了,我叫张小满。” 高虎看着张小满的背影,打开手中的纸片,瞟了一眼上面的内容,一时有些呆住。纸片上用彩笔涂涂画画,绿色的树上挂着两个小孩,一个短头发男孩和一个长头发女孩。树下围着高高矮矮三个小孩,三个小孩的前面是一排露出尖锐牙齿的鳄鱼。让高虎真正在意的是,树的背后还站着一个大人,露出半个脑袋。 彩笔画的底下还有一排红色小字,正是那首儿歌: 五个猴子在学校, 树上叫叫, 树下跳跳。 一不小心, 摔了一大跤, 还剩几个猴子跳..... 张小满回到家中,换上一身黑色的丧礼服。捏了捏眉心,看着衣柜上穿衣镜里两鬓有些斑白的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最近自己有些着急了,事情密集地凑到一块儿,时间就显得不够用了。 有时候,会不由得羡慕王九江。做一个傻子挺好,傻子没有人情世故,不懂爱恨情仇,旁观者一般过着简单的生活,像是开了上帝视角。这世上再为难的事情,大不了在地上撒泼打滚一番了事,谁又会和傻子斤斤计较呢。 无欲无求,不爱不恨,超然物外,看事情也会通透些。 不像镜子里的自己,看着总觉得别扭,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自己今天之所以会去派出所外,和高虎说了那一通话,做了那些事,无非是想转移高虎的视线。李庆已经死了,李俊不能再出什么事,这个悲剧就该到此为止。 杀人的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不会停止。从生理上毁灭一个人,总是简单的,与杀猪宰鸡无异。如果真要继续下去,就冲自己来吧。 另一方面,也想试探一下,看看高虎背后的人会是一个什么反应。那幅画是前两天那个警官将李庆的骨灰盒和遗物送回给蒋风时,自己在李庆的钱包内发现的。问过李俊后,确认不是他画的,而这幅画给张小满的感觉非常熟悉,再次嗅到了之前那些信件的味道。 自己在断定杀害李庆的凶手是高虎时,就猜到高虎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否则,以高虎老大粗的性格,绝不会心思缜密到将身上的毛发剃得干干净净。自己虽然说高虎的不在场证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把戏,但不得不说,确实有一定的迷惑作用,起码现在就为高虎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至于说,背后的人让他这样做是否还有其他含义,就不得而知。 他故意在上面添了一些东西,让高虎带回。不论高虎是否会将那幅画送还给那个人,只要高虎看到自己添的那几笔,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张小满双眼有些充血,红红的。自己开始兴奋起来了,第一次感觉距离那团迷雾如此之近。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望着窗外乌云开始聚集的灰暗天空,很好,既有阴霾,那就斩破它。 风在河上吹着,河水冰冰凉凉。卷起几朵水花,吹散成丝丝缕缕的水汽。飞起来,又在天上汇聚,落到人的脸上,就变成了一滴泪。主持下葬仪式的先生高喊一声,“葬!”李俊手捧四四方方的骨灰盒上前,放入事先挖好的土坑内,用袖子擦了擦脸,默默退回原地。 先生口中念念有词,“天圆地方,律令九章。阴阳到此,送你西方。”跳完一阵莫名的舞蹈之后,就让亲朋好友纷纷上前献花埋土。张小满也在坟前放上一枝白菊,捧上一把黄土撒下去。路过蒋风和李俊的时候,轻声说道:“节哀顺变!一会仪式完毕后,我再过来找你们说点事。” 蒋风木然地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总有一种不真实的迷幻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醒过来还是整整齐齐一家人,什么事也没发生。 张小满正要离开,忽然瞧见一个穿着深黑色的衣服的年轻人在坟前放下白菊后也走了过来。年轻人也瞟了一眼张小满,径直走到蒋风面前,“请节哀,仪式过后,你们要谈的事先缓缓,待会我还需要李俊和我回派出所一趟。” 蒋风突然痉挛了一下,凄声道:“带他去派出所干啥?” “有些事要核实一下。” “你们不去抓杀死他爸的凶手,”蒋风厉声道,“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 张小满见年轻警官脸上瞬间冷若冰霜,连忙说道:“没事,我跟着他一起去。放心,有我看着,没问题的,”对着年轻警官说道,“可以吧,警官?” 年轻警官沉吟一阵,“也行,既然你是李庆的朋友,顺便也找你了解点情况。” 蒋风只能沉默接受,本来之前和村里的人说的是李庆是意外身亡,就是不想被人在背后嚼舌头。村里的是非多,张家长李家短,可以念个一两年。 何况如果被人知道李庆是被谋杀的,不得把她和李俊的脊梁骨戳断。用脚趾头想都可以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遭了报应呗。现在这个警察来说这么一通,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一想到这些,蒋风脸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由于李庆是“非正常死亡”,丧事自然不能大办。丧葬先生将仪式压缩得格外简短,匆匆结束之后,甚至没有吃丧宴就离开了。亲朋好友也显得非常善解人意,简单夹了几筷子丧宴的吃食,慰问蒋风之后,也都陆续散场。 偌大的院坝里,只剩下张小满一家人。黄晓晓和张允熙陪着蒋风说着暖心的话,张大山和尹芳帮忙收拾打扫。张小满领着小脸苍白的李俊,跟在年轻警官的身后准备出发。虽有些冷清,但至少添了几许温情。 ------------ 第四卷第十章 到达县城派出所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出乎张小满的预料,本以为此时派出所已经冷清,却不曾想刚迈进派出所大厅,就看到各个岗位上都满满当当。有的焦头烂额地通着电话,有的穿梭在各个办公室之间。 年轻警官领着张小满和李俊径直走进审讯室,简单吩咐几句就出去了。不一会,一个下巴留着短须的中年警官,抱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张小满和李俊,将桌上明晃晃的台灯关掉,“对小孩子眼睛不好,”挠了一下头,对着张小满问道,“你就是张小满?” 张小满一怔,“是,你怎么知道?” 中年警官笑道:“我和A市的老何是警校同学,前阵子老是听他说起你,今天算是见着正主了,”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鄙人姓陈,耳东陈,叫我老陈就行。” 张小满同样伸出右手,轻轻和陈警官握了握,“幸会。” 陈警官撇着嘴道:“这可不是‘幸会’,这样的相见还是少少的好。”打开笔记本,正色道:“好了,让我们言归正传。” 目光锐利地盯着李俊,“俊娃子,接下来叔叔要问你几个问题,务必要老实回答,好吗?” 李俊看着一脸严肃的陈警官,顿时有些紧张地望向张小满。张小满拍拍李俊的手背,“俊娃,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有些事不能在瞒着了,”轻轻叹息一声,“满叔前几天找过你那几个同学,已经知道大体情况了。警察叔叔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满叔还在这里,不用怕。” 听张小满这样说,陈警官的眉毛挑了挑。又见李俊郑重地点了点头,陈警官立马坐直了身子,将电脑屏幕翻转一下,指着上面一张女孩的照片,“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李俊点头道:“认识.....是小桃子。” “你和她什么关系?” “同学......我们还是好朋友!”李俊将“好朋友”三个字咬得尤其坚定。 “她现在在哪里?” “死了......”李俊突然难过起来,有些哽咽地说道。 “怎么死的,你知道吗?”陈警官逼视着李俊问道。 “摔死的.....从树上掉下去摔死了......”李俊小声抽泣起来。 “当时你在干什么,我是说,在小桃子摔下去之前。” “我在树上......” 结痂的伤疤再次被人无情地揭开,露出鲜血淋漓的本来面貌。李俊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捂着脸回忆起那段的记忆,翻开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小秘密..... 乡下的孩子没有过多的玩具,有几个一起玩耍的好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李俊也有自己的小圈子,那就是经常一起玩“猴子上学”的小桃子几人。小桃子虽然是女孩子,但是李俊不得不承认,她爬树的本事比自己高出好几截。 两只腿紧紧勾着树干,手臂不断向上攀爬。再高再大的树,也只是“小儿科”。她无惧任何挑战,就像是天生就牢牢结在树尖上的蜜桃,任它风扯雨拽,她自岿然不动。每次看到她爬上高高的枝桠,李俊几人都会站在地上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是“爬树女王”应得的荣耀。 深秋已过,凛冬已至,钉在教室黑板旁的日历已经不剩几页。窗外那排香樟树光秃秃的,没有了头发,被学校的门卫老头拿着电锯锯成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模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阴沉了一上午的天空,在临近下课的时候露出了慵懒的笑脸。冬日的暖阳最是舒适,暖烘烘的,让人直打瞌睡。李俊右手支着脑袋,靠着窗子打着呵欠。一个纸条扔在了他面前翻开的数学课本上,隔着好几个座位的小桃子对着他挤眉弄眼,那是热情的邀约。 自然不能辜负了好天气,李俊坐在椅子上活动一下有些困乏的身子。默默地倒数着下课铃声打响的时间,“叮呤呤~” 前一刻还安静坐着的李俊,箭一般的冲了出去。时间不等人,好天气也不等人。小桃子和另外三个伙伴也跟着跑了出去,站在光秃秃的香樟树 前跃跃欲试。李俊看着之前觉得别扭的香樟树,越看越顺眼,这简直就是为了他们玩游戏专门打造的木桩嘛。 小桃子三下五除二第一个爬上去,占据了最上面的枝桠。李俊不甘示弱,趴在小桃子旁边的一个粗枝上面。其他三个孩子正要行动,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出现,“我有说下课了吗?” 几人顿时一惊,扭头看去,正是数学老师刘老师。几人唯唯诺诺齐声喊了声“刘老师”,刘老师冷笑道:“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天天就晓得耍,耍能耍出一个好中学,好大学?” 李俊和小桃子互相对视一眼,就要从树上退下来,刘老师喝止道:“不用下来,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耍,我都还没有说下课,你们就跑没影了。今天你们就一次性耍个够,”看着低着头闷闷不语的几个孩子,“谁都不许动!刚才是什么样子,就给我一直保持,保持到我下节课下课过来为止。听见没有?” 李俊和小桃子又缩回去,低声答道:“听见了.....” 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便是事情发生的时候让人措手不及,毫无防备。李俊听得耳边传来一声细微干脆的断裂声,急忙回头望去,就见小桃子惊恐地瞪大眼睛向下跌去。 李俊连忙伸手想要拉住小桃子,可惜已经太迟。树下站着的三人同时惊呼一声,刘老师猛然回头。“砰”的一声闷响,小桃子的后脑勺重重磕在直立尖角的花坛上,鲜血从小桃子的红裙子下漫了出来。 刘老师急忙上前查探,小桃子已经没了呼吸。树下几人同时扭过头,望向树上李俊那只探出的手掌,目光呆滞...... 学校教师会议室里,身材有些发福,一头白发的校长坐在首座。左右各分散坐着几位家长和孩子,李俊和李庆赫然在列。刘老师站在校长的身旁,面无表情地向所有人阐述着这场意外。 一个孩子突然站起来,指着埋着头的李俊,大声说道:“不对!我看他伸手推的小桃子,你们都看见他伸手了的,为什么要撒谎?是他害死小桃子的!” 孩子的家长连忙捂住孩子的嘴巴,讪讪地对着其他人赔笑,回过头骂道:“关你屁事,少说话,小孩子懂个屁。” 李俊的头低的更深了,校长轻咳一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事情就是这样,好了,这就是一场意外,跟其他人没有一丁点关系。小孩子嘛,爬树下河这些常有,每年还不是一堆溺水淹死的小娃娃。树上摔下来,运气不好摔死也是有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不可能为了一个意外摔死的女娃娃,搞得大家都上不了学,那就不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当即头如捣蒜。 转头盯着刘老师的脸,眼光如刀,声音却有些温和,“刘老师,你回头还是要多给学生们讲讲安全教育,多抓抓班规校规,都把心思放在书本上,不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刘老师登时俯仰唯唯。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校长慢吞吞从座位上站起来,边走边吩咐道,“刘老师,你一会到医院去一趟。然后通知女娃娃的家长,有什么最好当面讲清楚。虽然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毕竟是我们的学生,丧葬慰问金还是要给的,就都交给你办了。” 刘老师躬着身子送走校长,转身挺直腰杆回到会议室,关上门。除了李庆和李俊,所有人都站立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俊...... 听完李俊的讲述,陈警官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盯着李俊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你是说,小桃子是自己掉下去的?” 李俊畏缩地看着陈警官,吞吞吐吐道,“是这样的.....” 张小满对着陈警官肯定道,“他没有撒谎,”又目光温柔地对着李俊问道,“俊娃,你现在还能和小桃子说话吗?” 李俊一边点头,一边指着审讯室的一个墙角,说道,“嗯......小桃子一直就在那里.....” ------------ 第四卷第十一章 张小满领着李俊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街上已经鲜有行人,路灯站在两旁低头照亮脚下逼仄的几寸,昏昏黄黄。陈警官打了一个呵欠,想着李俊刚刚说的话,心里还有点发毛,对着张小满和李俊说道:“我就不送你们,还有一堆事要忙。” “嗯,我们等下打车回去就行。俊娃,”张小满拉过李俊说道,“跟警察叔叔说再见。” 李俊怯生生地说了声,“再见。” 陈警官干笑道,“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哈哈,这大晚上的,回去注意着点。” 张小满笑着点了点头,拉着李俊就要往的士站走去,何警官又高声把他们叫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张小满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陈警官指了指李俊缠着绷带的手,说道,“俊娃,以后可不能再干傻事了。” 李俊眼神有些飘忽,小声咕哝道,“我只是.....想看看从树上摔下来是不是真的会死....” 张小满摸着李俊后脑勺,语重心长说道,“俊娃,人死了就什么都完了,警察叔叔说的对,以后做事情要三思而行。” 李俊嘟着嘴,“可是我就能看见小桃子。” “俊娃,那是你脑子里瞎想的,小桃子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了,不在这里了。过几天你和满叔一起去A市玩几天,到时候你再回来就看不见小桃子了。” 李俊睁大眼睛问道:“王二傻也去吗?” “什么?”张小满顿时身子微微一震。 李俊歪着头,“王二傻说他也能和死去的姐姐说话,也能治好他的脑子吗?” 张小满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治不好了,俊娃,他是一个傻子啊.....” 李俊不明所以地低下头,望着脚尖想着张小满的话。陈警官把张小满拉在一旁,低声说道,“这几天你多留意一下李俊四周,我担心那人会再对李俊做什么。案子现在情况又发生了变化,很多事情都要核实查办,我这边人手不够,就麻烦你了。” “放心,这段时间我会好好照看他的,”张小满面色阴沉说道,“只是你们不该这么快把高虎放出来,这才真是叫做放虎归山。” “我们也没有办法,”陈警官一脸尴尬,“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还被酒吧里的监控拍下来了。” “一个盒子放着一堆红球和一个白球,从里面拿出白球。盖上盒子,再打开,盒子里又有一个白球。不过是街头“猜豆子”一类的小把戏,你也想不明白?”张小满斜眼看着陈警官说道。 “你的意思是说?”陈警官恍然大悟。 “酒吧监控我在你们去之前拷贝了一份,拿回去也看了。高虎不是没有离开过,20点07分和一个皮衣青年打的架,20点13分去了一趟厕所,回去仔细看看我说的这两个时间点。” 陈警官一拍脑门,焦急说道,“我这就去看,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说完,立刻返身回派出所。张小满看着陈警官火急火燎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牵着李俊去的士站打车回家。 谋杀案,很难有共犯,这是大家的一贯看法。毕竟,谁也不知道另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除非是对同一个人有着深仇大恨,共犯之间还得起码是非常熟悉,这样才有那么一丁点可能。 李俊的安全,现在完全不用考虑。只希望陈警官不要把重点放在那个人身上就好,不然费时费力再调查一通人际关系,只会徒劳无功。 既然那个人可以把高虎当枪使,张小满就可以“借刀杀人”。只是不知道高虎是会恼羞成怒找上那个人,还是会将怨恨转移到刘老师身上。 车子从灯红酒绿开向寂静无声,张小满靠着车窗胡思乱想着,李俊已经枕着他的大腿睡着了,这孩子最近承受了太多本不该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太累了。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摘下口罩,关掉呼呼吹着的车载空调,回过头对着张小满得意笑道:“张小满,我们又见面了。” 张小满盯着对方的面孔,悚然一惊。推了推沉睡的李俊,还是没有把他弄醒。看着前排的空调,一下反应过来,立刻用力抠着车门把锁,果然推不开。深吸一口气,淡淡笑道:“空调加了麻醉剂?” 司机鼓掌称赞道,“没错,不愧是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天才。有人告诉我这玩意叫啥高纯度的依打,一小瓶就能迷晕一头大象。嘿嘿,不错,依打依打,依着我随便打。” “你就不怕这玩意对李俊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伤害吗?”张小满目光开始有些迷离。 “只是麻醉剂而已,你不用在这吓唬我。就算有啥,那也是他的命,用不着你操心。”司机朝着车内计费器上的时间努努嘴巴,讥笑道,“你大概还有1分34秒的时间,还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我都可以尽量满足你。” “一看到你,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都清晰了。我曾经的确想过是你,只要是你,一切不能讲通的地方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事情进展的太过顺利,让我忽视了这种可能。只是,这样的一出好戏,凭你应该是设计不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张小满感觉头有些晕沉,在大腿上用力地掐了一把,还是无法阻挡那渐渐笼罩全身的困意。 “你还是这样自以为是,很好,”司机脸色开始变得冰寒,“那么接下来我对你要做的事也不会心存愧疚了。” 透过车窗望着校门内那块“求真务实”的石碑,张小满自嘲道:“这场精彩的表演从我刚回来就开始了吧?刘老师和高虎现在都在你手里了吧?可怜高虎那个傻大粗,被人利用了一大圈,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也只是你眼中的猎物罢了。” 司机目光阴翳,“如果不是看在死去的小桃子的面上,那个蠢货早该死了。这些年看着他落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畅快。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也该他尝尝被人拿着当枪使的滋味。” 张小满嗤笑道:“当年,你也是作恶者之一,你没有资格说这话。” 司机恼怒地抓抓头发,“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每次一看到王九江,就会想起当年造下的孽。日子稍微好过一丁点,就觉得自己不配过那样幸福的生活,就要变着法十倍百倍惩罚自己,你知道那种煎熬吗?” 捞起自己的左手的衣袖,手臂上的伤疤密密麻麻。有尖刀划破的细痕,有烟头烫伤的星星点点。“他那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看了真是倒胃口,他为啥还不去死!”司机瞬间癫狂起来。 “你对王九江做了什么?”张小满心里咯噔一下,焦急问道。 司机皱着眉看了一眼张小满摇摇晃晃始终没有倒下的脑袋,一拳砸在了张小满的脑袋上,“早就想给你脑瓜子来这样一下,忍了你很多年了。呸,见效快,还是老子的拳头。” 张小满脑袋嗡地一下,感觉世界在逐渐离自己远去。身子在倒下的一瞬,右手按下戴在左手手腕上智能手表的黑色按键,张着嘴巴,想说什么,却已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 第四卷第十二章 风里骤然传来一声很高的吆喝。 夜里静谧的乡村,像是一盆平静的水,突然被扬上一瓢滚烫的油,发出嘈杂纷乱的声响。人们开始奔走相告,手里拎着装着清水的桶和瓢,向着王九江家汇聚..... 燃烧,炽热地发出光和焰。 可燃物,温度,空气。既然条件都满足了,一场大火自然而然地就产生。是夜,人们来来回回忙碌着,终于将嚣张的火势扑灭。王九江孤零零地坐在院子里,任由从院外泼进来的水打在自己身上,脸上。 怀里的三只脚,已经不再动弹,身子渐渐僵硬。 破草房的大火熄灭之后,人们立刻冲进院门,一见王九江抱着黑狗坐在院子中央,傻傻的。算是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火又起来,脸上挂着寒霜,对着王九江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大晚上都不清净,就该烧死你龟儿子。” “瓜娃子就是瓜娃子,起火了都不晓得跑两步。” “就该把他撵出去,留在村子里,天天折腾人,不晓得还要惹好多事才消停。” ...... 一滴泪从王九江的眼角滑落,抱起三只脚,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和苛责,朝着院门外走去。傻子,呵呵,自己确实就是一个傻子,可是为什么傻子还会感到心痛呢。 一个多小时前,王九江像往常一样生火做饭。今天回来的时候,院门外的树上挂着一条鱼,王九江高高兴兴地从树上的取了下来。最近,这棵树上经常会挂着各种吃食,有的时候是一两根排骨,有的时候是个猪蹄,今天居然是一条鱼。 自从和张小满相见之后,这棵树就成了一种纽带。猪油拌饭再好吃,还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肉美味。在尝过一两次张小满教他做的红烧肉后,猪油拌饭就退居二线了。打那以后,狗棚旁的小灶已经不能满足需求,腾出柴房一块地方,王九江砌起了像样的方形大锅灶。 王九江此时心里盘算着怎么做出一条美味的红烧鱼,完全没有在意到湿漉漉的柴禾。 火在点燃柴禾的一瞬间,迅速蔓延。弯弯曲曲地延伸,一直烧到房顶。王九江就像被架在火上的小羊,咿呀怪叫着。 一根房梁突然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在王九江的头上。这时候,三只脚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对着王九江猛地扑过去。王九江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倒塌的房梁,只见到三只脚眼里凶神恶煞的绿光,连忙用手挡在身前。 三只脚重重地撞在王九江身上,王九江退后几步跌倒在地。正要喝骂三只脚,就见三只脚倒在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眼神凄厉,身上压着一根熊熊燃烧房梁。 王九江这才反应过来,不顾滚烫的火焰灼伤皮肤,连忙搬开压在三只脚身上的木头。抱起三只脚,埋着头冲了出去。逃出身上吐着无数火蛇的茅草房,王九江一屁股坐在院子里,低头看着怀里痛苦呻吟的三只脚,脱下破烂的外衣,紧紧裹在三只脚头上。 嘎嘣,王九江双手用力扭断三只脚的脖颈,泪流满面,无声地哽咽起来....... 黄晓晓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轻声哼唱着一段简单旋律的童谣。看着熟睡的女儿,目光中荡漾着一片温柔。 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张小满还没有回来。黄晓晓不免有些担心,最近正是暗潮汹涌的时候,外面可不太平。这段日子张小满的神色越来越憔悴,给自己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心中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该有多好。 眼皮跳了一晚上了,黄晓晓心绪不宁地坐在床边,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的。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一条推送通知:SOS。黄晓晓手指颤抖地点开,手机应用上显示出最后的定位位置。 黄晓晓立刻悄声从卧室走出,敲开公公婆婆的房门,惶惶不安道:“爸,妈......小满可能出事了......” 黄晓晓手机上安装的应用,正是用来与张小满手腕上戴着的智能手表连接的。当初在送给张小满这块表的时候,张小满还撇着嘴开玩笑,“这下不用打电话‘查岗’了。” 张大山听完,吩咐尹芳在家照看张允熙,自己和黄晓晓立刻出门去寻找。路过李庆家的时候,看见蒋风坐在门口等着李俊回来。黄晓晓三言两语讲清情况,蒋风迅速掏出手机给县城派出所打了一个电话。 县城派出所的年轻警官之前给过蒋风一个号码,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和警官通话之后,几人立刻慌了神,张小满和李俊在一个多小时前就离开了派出所。 黄晓晓努力让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再次打开手机应用,盯着最后的定位位置,说道:“我们先去镇上小学看看,这上面显示最后的位置在这里。” 张大山和蒋风都点点头,黄晓晓拿出张小满的车钥匙,发动汽车向乡镇上驶去。路过村口的时候,看见零零散散的村民从王九江家出来,拿着桶和瓢回家。黄晓晓一刹车摇下车窗,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去了?” “嗐,都是那个瓜娃子惹的祸。”路旁的村民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出什么事?” “他屋里着火了,烧的天都红彤彤的,你们不晓得啊?” “在家里睡觉,这个倒是没太注意到。人还好吗?”黄晓晓抿着嘴问道。 “那个瓜娃子着火了也不晓得跑,还好命大,火烧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烧死他龟儿子。可怜我这大半夜跑前跑后,忙了一晚上,要不是怕火烧过来,管他个屁呢。”那人一脸厌恶地说道。 “快走,正事要紧,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啥,”张大山在后排催促道。 黄晓晓皱了皱眉,松开手刹,猛踩油门,车子迅速蹿了出去。 到了镇上小学门口,几人慌忙下车寻找。四下一片死寂,路上连半个人影也没有。黄晓晓几人绕着学校走了一大圈,什么蛛丝马迹也没发现,一时间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黄晓晓率先回过神来,吐出一口闷气,“报警吧,现在只有去县城派出所先报警立案,人是从县城派出所出来后失踪的,只有这样才能最快找到他们。” 蒋风失魂落魄地上了车,捂着脸哭道:“如果俊娃子再出啥子事,我也不活了......” 黄晓晓从驾驶舱回过头,目光坚定地对着后排的两人说道,“李俊肯定会没事的,小满也不会有事的,他们都会回来的!” 汽车再次从校门口驶过,黄晓晓从车窗瞟了一眼空无一人黑洞洞的门卫室,心中的不安渐渐平复..... ------------ 第四卷第十三章 陈警官像一头暴怒的雄狮,双目喷火,在办公室咆哮着。看着坐在办公室前来办案的黄晓晓三人,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张小满和李俊前脚才刚从派出所出来,紧跟着就出了事,这简直是对自己的挑衅。 陈警官和张小满分别后,回到派出所查看了那段视频监控。确实如张小满所说,对比从厕所出来后的高虎和之前打架时候的高虎,有着细微的区别。虽然穿着都一样,看上去也都是戴着帽子的光头,可是坐姿和走路时的身形动态完全不一样。 另外,自打从卫生间出来后,高虎就趴在吧台上打盹,直到酒吧打烊前,才从座位上起来,从酒吧后门离开。 酒吧里人员复杂,每天迎来送往很多客人,工作人员不会一直盯着一个人的脸上看,只会记住一个大概特征。所以调查人员在进行询问的时候,工作人员才会一口咬定高虎在这里坐了一晚上。 陈警官正为自己的发现沾沾自喜,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这时候黄晓晓三人来了,还告诉他张小满和李俊失踪了。就像一盆凉水从头上倒下来,陈警官心里瞬间凉透。 吩咐调查组的同事调取派出所外的士站的监控,找出那辆出租车的车牌。不出所料,车牌果然是伪造的。陈警官沉思片刻,决定先从张小满最后的定位位置查起,自己亲自去看看,能否找出张小满和李俊的踪迹。 就在几人将要出发的时候,调查组的一个同事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陈队,刚刚打电话让银月镇派出所配合的时候,他们说....” “说什么?”陈警官皱眉道。 “这几天他们也接连接到了两起失踪报案......” “跟这案子有关吗?” “我隐隐觉得可能有些关联,所以才跑来跟你报告一下,失踪的是小学校长和数学老师......” 陈警官怒极反笑,“好啊,都凑齐一桌麻将了,高虎,你他娘到底想干什么!”摸着短须深吸一口气,对着调查组同事吩咐道,“即刻对高虎发出通缉令,就算是把整个县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出来。让一组的跟着我去银月镇,告诉他们先去高虎家调查,我这边去学校周围看一下就去和他们会合。” 黄晓晓盯着匆忙返身回去的调查组警官,眼帘低垂。这一夜,注定很多人都将无眠..... 一束强光射在了张小满的脸上,张小满用手在眼前挡了挡,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瞟了一眼倒在旁边的李俊,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张小满在裤兜摸索起来,手机不见了。看了一眼还戴在左手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没有信号。 手表上的日期时间显示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看来自己在这里昏睡了一夜。 四周是密不透风的水泥墙,只有头顶上的水泥顶吊着一个白晃晃的灯泡。正前方有一个通道,黢黑一片,不知通向哪里。地面上有些潮湿,张小满背起还在昏睡的李俊,吃力地走进通道。 扶着墙壁,不知道走了有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丝光亮,张小满默默加快步伐。感觉道背上的李俊动了一下,张小满停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俊娃,醒了吗?” 李俊在张小满背上轻嗯一声,左右看了一眼黑黑的过道,“满叔,这是哪里?” 张小满放下李俊,拉着他的手低声道:“不清楚,不要怕,满叔在这,不会有事的。” 李俊点了点头,跟在张小满的身后朝着光亮处走去。又走了几分钟,终于走出通道,张小满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李俊忽然在身后扯了扯张小满的衣角,指着地面一个水坑,结结巴巴说道,“满叔......我想......我晓得这是哪了......” 张小满还来不及查看四周情况,听得李俊这么一说,回过头问道:“你来过?” 李俊神秘地笑了笑,跑到那个水坑前,在水坑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塑料玩具手枪。擦干上面的水,学着警匪片里警察拿枪的姿势,枪口瞄准张小满,笑着说道,“这是我和小桃子的秘密基地,我们就是在这玩警察抓坏人的游戏。” 张小满按下李俊端着枪的手臂,一脸严肃问道:“俊娃,告诉叔这是哪里?” 李俊将手枪插在裤兜里,摇头晃脑地向另一个通道口走去,“这是我们学校的地下防空洞。” 张小满连忙追上李俊,踏进另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 “满叔,这前面有一个臭池子。过了臭池子,再走过一个这样的通道,我们就出去了。”李俊边走边回头对张小满说道,俨然一副介绍自己后花园的模样。 张小满忽然眉头一皱,一把扯过李俊,将他藏在自己身后。目光警惕地盯着臭池子对面的人,那人也注意到了从通道口出来的张小满和李俊。 “你怎么在这里?”高虎目光凶狠地盯着张小满问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地骂道,“呸,这个王八蛋!” 张小满看着高虎手里拖着一个人,“他是谁?” 高虎狞笑一声,抓着那人的头发,用力一提,就像是拔起一块萝卜,“正好,见一下,反正你也认识,我们敬爱的刘老师,来,抬头,笑一个,”一巴掌呼在刘老师的脸上,“笑得真难看!” 刘老师的脸立刻红肿一片,嘴里塞着棉布,只能呜啊呜啊地哭喊着。张小满闭着眼,冷冰冰说道:“够了!高虎,你已经疯了,在这样下去你会死在自己手里的。” 高虎像是听到一个很久没有听过的笑话,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疯了?我是疯了,从小桃子死去那天我就疯了。怎么,不是你告诉我,真正害死小桃子的是这家伙吗?现在怎么又看不下去了?” 刘老师和李俊听闻,都猛然抬头,瞪大双眼看着张小满。张小满轻哼一声,“还不算太笨,那幅画你没给那个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高虎轻蔑地看着张小满,“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我还是知道的,真以为我读书少,好哄骗。实话告诉你,那幅画是那个人让我放进李庆钱包的,我早就看过了。你动了什么手脚,我一清二楚!” 张小满看着高虎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像大人看着一个三岁孩童在跟自己炫耀肌肉一样,撇着嘴说道,“你真是傻的有些可爱,”低着头用只有李俊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俊娃,等下看到情况不对,我一说跑,你就立刻往刚才通道里面跑,听见没?” 李俊点了点头,悄悄往通道口退了几步。 高虎随意地将刘老师扔在地上,扭了扭脖子。从墙边拎起一个铁皮桶,从刘老师头上倒下去,淋遍全身,一滴不剩。抽动了几下鼻子,对着张小满说道,“老子收拾完这个混蛋再跟你掰扯。” 刘老师努力直起身子跪下,嘴巴里呜呜求饶,一个头接一个头地磕在地上,血流如注地头皮沾满灰尘。 高虎对着刘老师的脸吐了一口痰,“呸,老子又不是没给你机会。你没有时间观念,不守时,老子教教你,”说着将一本数学课本扔在刘老师身上,“可惜你没学会,自己看看,半个小时我让你把这本书课后题做一遍,你才做了多少。咱也是讲道理的人,先礼后兵,这礼用过了,也该轮到‘兵’了。” 说完,高虎从裤兜里拿出一盒火柴,对着刘老师冷笑道,“去死吧!王八蛋!”哗啦一下擦燃火柴,向刘老师身上扔去。 张小满大喊一声,“跑!”李俊撒腿向通道内跑去,张小满跟在后面尽量用身躯遮挡李俊。 轰隆一声,火在刘老师身上猛烈燃烧起来。突然,高虎畅快地笑容瞬间凝固,又一声轰隆,火在空气中炸裂,整个空间都燃烧起来,高虎的身躯和刘老师的身躯倒在地上形成两具焦炭。 感受到身后滚烫的气息,张小满立刻拉住李俊,抱着头扑倒在地,将李俊身子包裹起来。一切渐渐平息之后,张小满靠着墙壁坐在地上,后背上一片血肉模糊。 李俊心有余悸地盯着臭水池方向,“满叔,刚刚里面咋个突然爆炸了?” 张小满试了试想再扶着墙壁站起来,可是身上一阵剧痛,苦笑道:“一进那里面我就闻到一股臭鸡蛋的味道,那是空气的硫化氢。看到高虎在墙边放着汽油,我就知道他打算烧死刘老师,所以我才叫你准备跑。一开始我就已经提醒过他,那个白痴还是一意孤行,也算是自掘坟墓。” 通道里传来一阵响亮的鼓掌声,“不错,张小满,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很聪明,害得我白白担心一场。” 张小满盯着通道另一头的一个人影,面色复杂,“在你儿子面前,就别装神弄鬼了。戏也看够了,滚出来吧,李庆!” 那道人影慢吞吞从黑暗中走出来,摘下脸上的稻草人面具,露出李庆冷峻的脸庞..... ------------ 第四卷第十四章 一只麻雀落在车顶上,骨碌碌转动着灰色的眼睛。陈警官趴在方向盘上,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车子跟着轻微晃动。小麻雀一下腾飞起来,车顶天窗上留下一泡白白的粪便。 手机铃声在车内响了起来,陈警官一下惊醒,接通所里打来的电话。昨夜忙活了一晚上,还是毫无收获,不论是张小满,还是高虎,都像是消失在漆黑的夜里。学校周围只有校门口有一个监控,那辆出租车在校门口短暂停留后,从门口开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踪迹。 “陈队,你现在在哪?”电话里调查组同事焦急问道。 陈警官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我在银月镇派出所的停车场,打了一个小盹,怎么了?” “今天早上派出所收到一个快递,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里面是什么?”陈警官一下警觉起来。 “是一封信和一个日记本,信是给张小满的,日记本我瞄了一眼,好像是高虎女儿高桃的。” 陈警官眼睛亮了起来,“我马上回来,”想了一下,“不,你立刻把东西送过来,让其他人查查是什么人寄的。” “好,其实我查过了,”电话那头的调查员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快递单号是假的,快递公司没有发过这样的快递。” 挂断电话,陈警官头靠在车椅靠背的头枕上,闭上眼睛,脑中如回播电影一般,回忆着案件所有细节。从一开始工地的凶杀案,到牵扯出高虎女儿的死,高虎肯定有问题,这点母庸置疑。紧接着是张小满几人的失踪,陈警官感觉自己落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有什么人在推动着这一切。 半个小时后,调查员赶到银月镇派出所,将手中的日记本和信交给陈警官。陈警官看着信封表面写着的“张小满敬启”,手指放在红色的封口印漆上,犹豫了一下,将信封拆开。盯着信上的内容,眉头一皱,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信重新放入信封,打量起高桃的日记本。泛黄的淡绿封面上,有着几滴油渍,看样子不像是伪造的。日记本并不厚,陈警官拿在手上轻轻翻动一下,估摸着也就40多页。忽然注意到日记本中有一页被折起一个三角,陈警官立刻展开,上面用铅笔字歪歪斜斜写道: 6月25日,晴。今天天气真热,刘老师今天又拖堂了,真没劲。每次玩游戏,都被刘老师看见,又让我罚站。嘿,还好李俊在学校找到一个秘密基地,以后再也不担心被发现了。今天爸爸回来,又黑着脸,肯定又没钱了。鸡蛋面也很好吃嘛,嗯,就这样吧。 陈警官看着小桃子的日记,有些哑然失笑,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好写的,来来去去都是些流水账。就要重新合上的时候,再次瞟见“秘密基地”几个字,脑中闪过一道亮光。转身跑进银月镇派出所内,对着在工位上打瞌睡的警员大声问道,“你们谁有小学的建筑施工图纸?” 陈警官刚刚接过图纸,突然听到小学方向传来一声轰隆巨响,眼皮一跳,大声喊道,“卧槽,快,让所有人立刻到小学门口待命!” 李庆慢慢走向张小满和李俊,斜瞟了一眼臭水池旁的两具焦尸,抚掌赞道,“死得好,死得妙,罪有应得。” 张小满面色阴沉道,“我现在想知道埋在你的坟地里的又是谁?” 李庆瘪着嘴说道,“那个倒霉鬼啊,也是个该死的。那天在会议室他在那装腔作势问啥‘是不是啊’、‘好不好啊’、‘对不对啊’的时候,就想一棒子敲死他,什么玩意儿,呸。”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你是什么时候说服高虎那个白痴跟你一起做这些事的?” “小桃子死的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门口守了一夜,看到他跟丢了魂一样。我就告诉他,我有办法帮小桃子报仇。只要小心一些,事后警察就算知道,也拿他没有办法。”李庆脸色阴郁地说道,“那个白痴还真信了。” “酒吧里趴着睡觉的应该是你吧?” 李庆点头称赞道,“不错,”从衣兜里拿出一块假头皮,在头上比划一下,“只要这样一戴,帽子一遮,果然骗过了那些警察。只是,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 “你的脚伤想必也是假的?” 脚在地上用力地跺了两下,李庆摸着头道,“这居然也被你发现了?” “走路时的下意识动作出卖了你,你做了这些事,就没有考虑过你儿子吗?”张小满看了一眼呆呆的李俊喝问道。 李庆看到李俊那副惊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是我对不起他们娘俩,但是,我说过,这都是他的命。” “别他妈在这胡扯,明明有更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将这一切搞得一团糟,”张小满咬牙对李庆怒吼道,指着他手上的稻草人面具,“这是那个给你出‘假死’主意的人给你的?” 李庆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警报声,将手中的稻草人面具扔在地上,惨然一笑,“一直以为自己是猎狗,没想到也只是别人枪口下的猎物。” 由于时隔很多年,陈警官翻来覆去在图纸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高桃所说的“秘密基地”。还是被巨大轰响吵醒的门卫老大爷,给陈警官指明道路。在门卫老大爷的带领下,陈警官终于找到废弃多年防空洞的入口。 一进到臭水池,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盯着地上两具焦尸,陈警官额头青筋暴露。指挥跟在身后的警员,小心地逼近张小满所在的通道。 李庆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将刀刃扳回刀柄,上下调转,在刀柄上轻轻按了一下,另一个刀刃弹了出来。 缓缓走到张小满身边,拉起张小满,刀刃紧贴着张小满脖子上的静脉血管,一脸痛苦地说道,“小满,我早就是个死人了。那天在大麦田,我被按在泥巴里,眼睁睁看着王九江姐姐被凌辱,我就死了。” 张小满大脑一下停止运转,喃喃道,“你怎么会也在......你不是......” 李庆一脸痛苦地说道,“终究是看不过去了,一次,两次,三番五次。泥人也会发火啊!说到底,都是一个村长大的。你以为我为啥想弄死王九江,小满,有的人活着不如去死。那天,他也在......我被高虎他们架走,在手臂上点烟灰的时候,他居然跑了......” “什么!” “小满,最后拜托你一件事,看在这么多年帮你照看张叔他们的份上,李俊以后就麻烦你了.....”转过头对着李俊大喊一声,“俊娃,还记得老爸最喜欢哪首歌不?” 李俊木然地点点头,李庆哈哈大笑起来,“给老子唱一个!” “所以暂时将你眼睛闭了起来,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李俊双手蒙住眼睛小声唱道,稚嫩的童声在长长的通道里回响。 李庆突然高高举起拿着匕首的右手,猛地向张小满的脖子上扎下去。陈警官端着枪走进通道,看见正要行凶的李庆,毫不犹豫地抠动手枪扳机。 “砰”! 李庆缓缓向后倒下,张小满满脸鲜血,瞪大眼睛呆呆站在原地。 陈警官慢慢靠近张小满,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李庆。见李庆没有反应,收起手枪。皱着眉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双手捂着眼睛的李俊,对着张小满问道:“没事吧?” 张小满目光呆滞地走到李庆旁边,捡起地上的匕首。用力插向自己的手心,陈警官一阵惊呼。意料之中鲜血直飙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刀刃在碰到手心的瞬间弹回刀柄,张小满闭着眼,一脸哀伤地对陈警官说道,“他没有想要杀我.....” 陈警官眼神空洞地看着手里的枪,随之而来的其他警员也都呆立在原地。 很多人聚在一起时的沉默,不是寂静,它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小满牵着李俊从防空洞入口走了出来,看见门卫老头正对着一群警员骄傲地拍着胸脯,眉飞色舞。张小满突然觉得有些恶心,像是喝了一大口泔水,目光阴冷地从门卫老头身旁走过。 陈警官从后面追了上来,从兜里拿出一封信,塞到张小满手里,不敢去看李俊的眼睛,“这是早上有人送到派出所的,一起送过来还有高桃的日记本,那个不能给你。信是我拆开的,我以为和案子有关,结果看不明白,好像没什么关系,现在交还给你。” 说完,陈警官立刻逃离,似乎一秒都不想多呆。张小满脸色苍白,从信封抽出信件,不出所料,又是一幅彩笔画。 白色的纸片上,画着一块青青草地,草地上两只老虎在奔跑,黄色的老虎没有尾巴,黑色的老虎没有眼睛。下面一排用红色彩笔写着一首耳熟能详的儿歌: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落款:盼君归来——血红花泪敬上。 在信的背面是一串数字,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不得不佩服对方这步步为营的巧妙心思。这次的短兵相接,终究是自己棋差一着。 感受到来自后背的灼痛,张小满牵着李俊目光坚毅地前行。没有什么疼痛是过不去,也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谜题…… ------------ 第五卷第一章 躺在素白的病床上,右手手背上插着针管,张小满无聊地数着挂在倒勾上缓慢流淌的葡萄糖液体,“2571,2572......5040”。张小满按了按左手上拿着的呼叫器,不一会,一个身穿淡粉色衣褂皮肤似雪的女子走了进来。 熟练地关闭输液管阀门,从张小满手背上取下留置针管,眼睛眯成一道弯月亮,笑着说道,“这下你不用再数有多少滴了,你要输的液体已经输完了。在医院观察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哦,是吗?今天的液体比昨天少了13滴,这瓶肯定是陈年佳酿。”张小满感受后背有些发痒,叹了一口气,“这后背估计烧成地图了,沟壑纵横啊!” 护士揶揄道,“你也是‘真英雄’,背上烧成那样,还跑了几百里地。怎么,你是在我们医院充了会员?” 张小满翻了翻白眼,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越来越深的春色,脸色阴沉道:“有人已经快要等不及了,”转过身看着一脸困惑的护士,呵呵笑道,“别瞎琢磨了,魏雪,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看隔壁那位,我刚刚听见他又在闹腾了。” 魏雪是张小满大学时的同窗,和张小满不同,她并没有从事与专业相关的工作。用她的话说,数学令人脱发,她要保护好她的三千青丝。毕业后考了护士证,一直在护士行业深耕,从小的社区医院,到大一点的三甲医院,再到如今这座A市闻名遐迩的私立医院。 听到张小满这么一说,魏雪双手一叉腰,鼻子一皱,“他就不能消停会吗,一天时间全浪费在他的身上了。” 这时隔壁又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张小满撇撇嘴,耸了一下肩膀,“你的会员在召唤你。” 魏雪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鼻孔发出一声重重的“哼”,扭头走了出去。 隔壁的高级病房住着一位40岁左右的男子,据说是A市某个重量级的大人物,罹患尿毒症,已经是终末期,只能做肾移植手术。然而,这个人运气似乎不大好,一直没有等到与之配型的肾脏。 人活着是为了快乐,可是越快乐就越贪生,贪生就会怕死。隔壁那位现在就怕得要死,所以脾气格外暴躁。 张小满走到隔壁病房门口,抱着膀子靠在门框里。魏雪正蹲在地上收拾着破碎的瓶瓶罐罐,峨眉一蹙,白嫩如葱的食指被细小的玻璃碎渣刺破,指尖冒出一点血珠。 病床上躺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耷拉着三角眼,胸口剧烈地起伏,嘴里不停嘟囔着,“没用的东西,这么久都没找到。我交了那么多钱,是来你们医院等死的吗?” 魏雪抬头尴尬地笑着说道,“请您稍安勿躁,寻找合适的肾脏是需要时间的,这个之前就跟您说明过。您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我们的治疗,稳定病情,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三角眼闭着眼不满道,“这话我都听了八百遍了,什么时候能找到,给个准话。当初你们那个吕医生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国内外海量的资源,尽是骗人的鬼话!” 魏雪一时语噎,埋着头加快收拾地上的“烂摊子”。张小满眉毛一挑,帮腔道,“这位老兄,我说,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又不是随便拉一个人就行,总得有个过程嘛。” 三角眼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穿着病号服的张小满,“你又是哪根葱,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张小满摸了摸鼻子,“咱们好歹也是‘邻居’,我都在这听你叮叮当当小半月了。怎么,说两句公道话还不成?” 三角眼半撑着身子,一脸铁青怒声道,“滚!都给我滚!” 见张小满还想要继续说什么,魏雪迅速捡起剩下几块碎片,推着张小满走了出去。顺手带上房门,翘着嘴说道,“你跟他较什么劲,回头又要找我麻烦。” 张小满悻悻说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你怕成这样。” 魏雪将碎渣垃圾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也谈不上害怕他什么,就是不想多生事端。而且,他确实有些背景,不是你一个小小大学老师惹得起的。听我的,别再去招惹他。只希望快点帮他找到匹配的肾脏,早早出了院就好。” 魏雪这么说,反倒勾起了张小满的好奇心,决定找个机会探探三角眼的底。这时候,一个白大褂从旁边走过,眼神冷冷的,语气冰冰的,对着魏雪说道,“你怎么还在这?急救室都乱成一锅粥了,快跟我来。” 魏雪对着张小满吐吐舌头,“我先去忙了,回头再来找你。”说完立刻跟在白大褂身后,背着手俏皮地问道,“吕医生,你怎么从顶楼下来了?” 吕医生声音低沉说道,“急救室的病人就是顶楼的一个客户,问那么多干什么,跟上!” 张小满看着离开的两人,苦笑着摇摇头回到病房,什么时候医院对病人的称呼改成客户了,这也是一家奇葩的医院。 急救室场面一片混乱,几个护士拿着各种仪器跑进跑出,急救室一个矮个子医生正满头大汗的做着CPR(心脏复苏术)。魏雪跟着吕医生走进来,从一个实习护士手里接过一袋血包和针管,盯着躺在床上的小男孩,说道:“小孩子的血管不好找,我来吧。” 吕医生皱着眉对着矮个子医生问道:“情况怎么样?” 矮个子医生放下手中的除颤仪,擦了一下额头的汗,“在你进来之前心脏骤停,我刚刚做了CPR,心跳是恢复正常了,血还是没止住。” “马上给他用‘青芽二号’!”吕医生斩钉截铁说道。 “你疯了吗,‘青芽二号’还在研发阶段,现在还没到临床试验的时候。出了事怎么办?”矮个子惊呼道。 吕医生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他是我的客户,这些不用你操心,”从兜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交给刚刚给小男孩插好输血针管的魏雪,“快,给他注射,立刻!” 魏雪怔怔地看着吕医生,双手微颤地用注射器从小瓶里抽取药物,在小男孩左臂上悬停,迟迟不敢下手。吕医生一把抢过注射器,猛地插进小男孩左臂,将注射器活塞推到底。拔出注射器针管,随手扔进床边垃圾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吕医生已经迅捷地完成了注射。 几分钟后,矮个子医生盯着小男孩大腿和头上的伤口,震惊地说道,“血.......止住了!” 吕医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拍了拍还在愣神的魏雪的肩膀,“处理好伤口后,把他送回顶楼03号房间。”不理会在后面嚷嚷着的矮个子医生,头也不回地离开。 魏雪身上瞬间像是淌过一道电流,痉挛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垃圾桶的注射器,嘴巴微微张开,“是.......” ------------ 第五卷第二章 干等了一下午,张小满也没再见到魏雪。算了,她肯定这会儿忙得够呛。医院里就两种人,医护工作者和病人,前者忙忙碌碌,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后者极度无聊,无所事事,同样感受不到时间流淌。张小满,现在就极度无聊,盯着墙上的挂钟,觉得那时钟是不是坏了,走得也太慢了。 好不容易等到六点,妻子带着张允熙来到病房。今天是炖排骨,味道不错。看来妻子也没闲着,定是忙活了一下午,还要赶到学校接女儿放学,再来医院给自己送饭。看着正在给自己盛饭的妻子,张小满歉意道:“晓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黄晓晓撩撩耳边的垂发,笑道:“还知道心疼人,就不算白费功夫。” 张小满摸了摸张允熙的脑袋,对黄晓晓说道,“明天你就不用给我送饭了,今天魏雪告诉我,不用再输液了,就是还要在医院观察几天,我自己到食堂吃就行。省得你来回跑,太麻烦了。” 黄晓晓点点头,“也好,最近我也有点事要忙着处理一下,那你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吃过晚饭,陪着女儿做了一会作业,黄晓晓就领着张允熙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张小满一个人。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看了一眼墙上挂钟,时间还早嘛。静极思动,张小满趿着拖鞋走出了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偶尔路过一两人,砸吧两下嘴巴,张小满决定去护士站看看魏雪下班没有。还没到护士站,张小满就听到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护士站前的地上坐着一个妇人,瘦削的脸庞,下巴像一把尖刀,身上裹着一件好几年前流行的休闲外套,袖口上满是污渍。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着一个人大喊大叫,张小满走近一瞧,那人正是魏雪。 魏雪双颊绯红,脸上烫的厉害,一只脚被坐在地上的妇人抱着,寒声道:“你再这样我就叫保安了!起来!” 妇人一下子哭喊地更厉害,对着其他围观的人说道,“你们给评评理,凭什么不让我见我儿子。奇了怪了,我自己的儿子生病住院,我还不能陪着,你们说说看,天底下有这道理的吗?” 围观的其他人有不少开始点头的,魏雪气急,解释道,“都跟你说过了,不是不让你见。只是现在不行,患者还没有度过危险期,家属是不能陪同的。” 妇人不依不饶道:“不行,我今天要是见不到东东,我就一直坐在这不起来。” “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期’,”张小满拨开人群走到魏雪身边,“医生护士是救治你儿子的,又不是害他,你在这起什么哄,添什么乱。你这样做,只会影响你儿子的正常治疗,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治好你的儿子。” 妇人一听,立刻从地上跳起来,指着张小满鼻子骂道,“你在这说什么疯话,天底下有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 “对了嘛,有什么站起来好好说,人从树上跳下来就是为了直立行走,坐在地上不是又变回猴子了,”张小满对着围观的人挥挥手,“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看着人群渐渐散去,魏雪对张小满投向感激的眼神,“小满,多谢了。” 妇人见魏雪和张小满如此熟络,拍着手道,“好啊,原来你们认识,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寡妇。”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大姐,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还坐在地上闹,跟村妇撒泼有什么两样。有事好好商量嘛,何必搞得这么狼狈。” 妇人捂着脸哭道,“我没想闹......我就想知道我儿子怎么样了.....他们什么也不跟我说,也不让我看......实在没法子......” 张小满疑惑地望着魏雪,“是这样吗?” 魏雪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色复杂地说道,“话虽如此,但那也是因为医院有这样的规定,我也没有办法。” 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不对吧,就算是在重症监护室,家属也是可以进去探望的,更何况病情这种事怎么可能不通知家属,你们医院这规定的也太奇怪了。” 魏雪吞吞吐吐说道,“一般情况来说,是你说的这样,”看了一眼还在啜泣的妇人,“可是她的儿子现在在顶楼。” 张小满注意到魏雪在说“顶楼”两个字的时候,妇人突然停止了啜泣,“有什么区别吗?” 魏雪摇摇头,“在顶楼,病人不再是患者,”一字一顿说道,“而是客户。” 张小满仔细琢磨这两个称呼之间不同的含义,还是有些不大明白,“是高端患者的意思?” 魏雪声音一下低了许多,“可以这么说,但是也有特殊情况。” 张小满打量着妇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能付得起高昂医药费的样子。那么她的孩子应该就是魏雪说的“特殊情况”,正想要追问下去。 只见魏雪低着头离开,临走时对张小满说道,“小满,今天的事非常感谢你,很多事不是想的那样。你该问问她,为什么她的孩子会出现在急救室,明明应该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孩子却在游泳馆出了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小满目送魏雪离开,回过头想要和妇人再聊聊,没想到妇人也一脸落寞地离开了。张小满尴尬地笑了笑,也没了继续溜达的兴致,转身走回病房。路过隔壁三角眼房间的时候,从半开的门里看见三角眼正支着身子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由于左手插着输液管,右手始终够不到柜子角落里的水杯。 张小满推开门,走到柜子旁,将水杯递到三角眼的手里。三角眼抬头看了一眼张小满,瓮声瓮气说道,“谢了。” “客气啥,咱都是病号,就该同舟共济。”张小满呵呵笑道。 “你过几天就能出院了,我可不知道还要在这破医院待到什么时候,真是花钱买罪受。”三角眼酸溜溜地说道。 “老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帮你找到合适的肾脏,我可听说这家医院在这方面是业内最权威的。”张小满趁热打铁跟三角眼攀着交情。 “什么权威嘛,说的跟做的完全是两个样。吹呢,就天下无敌,做呢,就有心无力。”三角眼接过张小满递过来的吸管,放在水杯里,轻轻吸了一口,脸色阴郁道,“不就是我当时拒绝了去顶楼治疗吗?哼,一群势利眼!” 张小满轻轻“哦”了一声,惊奇道:“听说顶楼的病房可是社会高层人士才能住的啊?” 三角眼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什么阿猫阿狗也都配得上社会高层人士几个字?我就是不喜欢上面住的那些人才下来的,他们肯定以为我是心疼一万块一天的房费,呸,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一万块一天?好家伙,果然是高端人群才能消费的地方,难怪都敬称为“客户”。张小满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傻笑。 傻笑,是化解尴尬的利器,这是他在王九江身上学到的东西。 凌晨一点,张小满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个口罩戴上。走出病房,轻轻地将门拉上,左右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走廊,朝着电梯方向走去。按下下行键,须臾电梯门在3楼缓缓打开。 张小满走了进去,果然,电梯也没有人使用。还是小心点好,按下1楼的按键。张小满靠着电梯的铁皮,低着头沉思。电梯门再次打开,一楼到了,张小满缓步走出去,在电梯门外按下上行按键。 再次进入电梯,看了一眼顶楼8层的按键,张小满在6楼的按键上按下。电梯又一次停下,张小满从电梯里再次走出。很好,外面的走廊同样空无一人。张小满走到走廊尽头,迈步从6楼的消防通道向顶楼走去。 站在顶楼的消防通道门前,望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走廊,张小满苦笑着摇了摇头。一道玻璃门阻隔在眼前,旁边的墙壁上安着一个小黑盒,需要指纹解锁才能打开玻璃门。望正当张小满想要返身回去的时候,一个小男孩突兀地出现在走廊尽头。 怀里抱着一个布娃娃,光着脚丫站在地上,不太明亮的灯光照映出惨白的小脸。小男孩死死地盯着玻璃门外的张小满,笑嘻嘻地唱着儿歌,悠长的童声在走廊回荡: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 第五卷第三章 窗外繁花似锦,张小满坐在窗边的椅子上随意地翻着一本书。风和日丽的天气,扫走了不少心中的阴霾。门口传来一阵“邦邦邦”的敲门声,张小满合上书本,歪着头说了一声“请进”。 从门缝探出一个脑袋,何警官瞅了一眼张小满,一手提着一个果篮走了进来,将一个果篮放在门口墙边,另一个果篮放到张小满床头柜子上,“看样子你都好得差不多了嘛。” 张小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伸懒腰,“本来也没什么大碍,就是背上烧伤了一大块,你怎么来了?” 何警官嬉皮笑脸道:“前两天去D市办个案子,凑巧碰到老陈,听他说起才知道你受了伤。不义气啊,住院了也不说一声。啧啧,问了你媳妇儿,才知道你住这家医院。可以嘛,不愧是教授,住的医院都是高级私立医院。” 张小满白了一眼何警官,指着放在门口的果篮,“你少装蒜了,看我是顺便吧?” 何警官摸着后脑勺呵呵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了你,张小满,这样你会没朋友的,”对着隔壁房间努努嘴,“等下是要去看看隔壁那位大爷。” 张小满好奇问道:“哦?隔壁那位三角眼是哪座庙的神仙,居然让你这个警队炙手可热的刑侦队长都要上赶着巴结。” 何警官不理会张小满言语中的冷嘲热讽,撇撇嘴道,“我算哪门子炙手可热,你现在才是香饽饽,现在A市所有警局派出所都争着抢着要聘请你当顾问。我说,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张小满摇摇头,“我身上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呢,就不瞎掺和了。” 何警官知道张小满说的是什么,劝慰道,“想不起就别想了,老是纠结在过去,人就没法往前看。” 张小满嗤笑道,“你现在倒是想得开,曹大嫂还好吗?” “她已经回老家了,说不想留在这片伤心地。”何警官有些低沉地说道。 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何警官拍拍手,走到门口拿起那个果篮,“好了,改天再来看你,我得去隔壁‘交差’了。” 张小满轻笑道:“隔壁那位到底是谁啊?” 何警官竖起大拇指,“那是我们A市的警视厅厅长,雷海,警界的扛把子。” 张小满恍然大悟,原来三角眼有这样的来头,难怪脾气那么臭,想了想对着要踏出房门的何警官说道:“拜托你一件事。” 何警官回过头问道,“什么事?” “帮我查一个人。” “谁?” “杨冬冬,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有什么问题吗?” “还不知道,这要你查过后才清楚。” 看着张小满如此郑重其事,何警官干脆地答应下来,在心中牢牢记住这个名字,杨冬冬。 张小满重新关上房门,走到窗边再次拿起窗台的那本书。翻到其中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纸片,正是当时陈警官转交给他的那封信。盯着纸片背面写着的那串数字,“11,43,23,24,43,12,14”——A市SBD。他曾经用手机搜索过,A市有关“SBD”的地名只有这里,圣彼得高级私立医院。 张小满面若寒霜,血红花泪,这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魏雪站在护士站内整理着当日的患者体温表,看见吕医生从前面经过,立刻扬起手打招呼,笑着说道,“吕医生,早上好。” 吕医生轻轻点了点,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走。 魏雪从护士站走了出来,跟在吕医生身后,“您今晚有时间吗,我想......” 吕医生不等魏雪说完,嘴里蹦出两个字,“没空。” 魏雪继续跟着往前走,嘟着嘴道,“什么嘛,人家还没说完,你就给拒绝了。昨天那个小孩还好吗?” 吕医生皱着眉,斜瞟了一眼魏雪,“他很好。少打听顶楼的事情,对你没好处。” “我也不想多管啊,只是昨晚你知道我有多尴尬吗,那个孩子的妈妈在医院撒泼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魏雪不客气说道。 “没听说,那是你的事,”吕医生额头渗出一颗颗汗珠,转过身认真地对魏雪说道,“还有,别再跟着我了。” 魏雪被吕医生呛得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看着离开的吕医生后背衣衫一大片濡湿,猜想他可能经历了一场“大战”,刚从手术室出来,低声道:“哼,活该累死你这头傻驴子。” 另一个年轻女护士从护士站出来,拍了一下魏雪的肩膀,调笑道,“吃瘪了吧,这可是座万年冰山,咱们医院打他主意的不少,你这个小雪花就快算了吧。” 魏雪拍掉护士放在自己肩膀的手,反驳道,“别瞎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吕医生确实经历了一场大战,在院长办公室里,那是院长、矮个子医生还有他三人间的大战。矮个子医生将他昨天对患者使用还在研发阶段的药物的事情捅到了院长那里,还好那个小孩没有什么事,药物的效果似乎也还不错,院长才放过了他。 在对他颐指气使、指指点点的矮个子医生离开后,院长还是惩罚了他,虽然他跪在地上举手发誓,表明心志,但是院长的高尔夫球棍还是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身上。不是因为药物的事情,而是那个本该在顶楼持续接受治疗的孩子险些出了意外。 食指颤抖着在指纹解锁器上按下,快速推开顶楼办公室的门,再将门关上反锁。吕医生一下瘫坐在地上,额头渗出的不再是一颗颗汗珠,而是一道道河流。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呼吸,可是那种熟悉又痛苦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 世事往往如此,越努力握住沙子,沙子流失地越快。越是用力呼吸,越容易窒息。 吕医生看见身上不断有小黑虫子从身体里爬出来,开始的时候三两只,越来越多,几千几万只小黑虫在身上爬着。有的钻进皮肤里,有的钻进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从嘴巴里成群结队向身体里汹涌而去。 双眼开始充血,变得通红通红的,吕医生拼命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办公桌旁。从抽屉里不停翻找,拿出一个没有标签的塑料药瓶,从里面倒出一大把白色药片,扔进嘴巴里。喉咙艰难地哽咽着,塑料药瓶从手里掉下滚落一旁。 俄而,额头的汗滴渐渐不再渗出,呼吸也逐渐平缓,身上乱爬乱钻的小黑虫也消失不见。吕医生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从地上捡起滚落的药瓶,收拾好凌乱的桌子和抽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走到一旁的药柜。将药柜最里面的隔板摘下,一排大大小小的玻璃瓶子显现出来,手指从一个个福尔马林浸泡内脏的玻璃瓶身划过。 在一个空空的玻璃瓶前停下,拿起那个瓶子,吕医生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瓶身的标签写着三个字:杨冬冬。 ------------ 第五卷第四章 再过三四天就可以出院,张小满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甘。兴奋是因为终于要摆脱这种枯燥乏味的日子了,和平时研究课题的枯燥不同,在医院是非常纯粹的枯燥,不甘是因为他还没有查出这个医院神秘的顶楼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这两天隔壁三角眼老实了许多,再也没有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甚至,人也变得何须开朗了很多,不管是对魏雪还是对他,总是笑脸相迎。事情有些古怪,张小满决定再去探探口风。 拿着一盘象棋,张小满推开隔壁病房的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扬了扬手中的象棋,“老哥,手谈一局如何?” 这几天亏得有张小满拿着象棋过来替自己解闷,才不至于那么无聊,三角眼呵呵笑道,“来嘛,让你一车一马。” 张小满不以为意,摆好棋子,“让子你输的更惨,好了,开始吧。炮二进一,老哥,这几天心情不错啊。” 三角眼得意洋洋道,“那是,这窝囊日子总算快到头了,马二进三。” 张小满好奇追问道:“这么说,是找到合适的肾脏了?炮八平五。” 三角眼嘿嘿一笑,“差不多吧,明天就别来找我下棋了,我要搬到顶楼去了,可以优先给我匹配合适的肾脏,马八进九。” “嗐,所以还是加入到了满是铜臭的客户群?你不是说看不惯那些人仗着有钱占用大片社会资源,自觉高人一等吗?车一进一。” “啧啧,小满,我没多少时间可以慢慢等了。虽然那些人占用了大片优质资源,但是不得不说那也是他们社会价值的体现,乞丐和国王怎么可以平等对待呢?车九平八。”三角眼叹了一口气。 对于不公正不满的往往是因为不公正的利益被他人占取,一旦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人就会变成哑巴。屁股决定脑袋,位置调转之后,想法自然也跟着会发生变化。 张小满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这是世界的参差,有人住院付着一万块一天的房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有人为了多挣几十块钱在送快递的间隙跑腿送外卖。拿着棋子假意思索,漫不经心道,“那也可以去顶楼找你下棋嘛,打发一下时间。” 三角眼尴尬地摇摇头,“那可不成,顶楼有顶楼的规矩,闲杂人等一律不能进入顶楼。即便是亲属,也只能提前预约,据说是为了保护客户的隐私。”看着张小满举棋不定,三角眼催促道,“下棋下棋,今天咱们好好杀几盘。” 张小满见想要跟着三角眼混进顶楼的办法不能奏效,自己只能再另想办法。手下不再留情,顿时棋局上杀气腾腾,杀得三角眼人仰马翻,惨叫连连。张小满的棋风很让三角眼憋屈,跟精彩绝伦的布局毫不沾边。摆明车马的换子,每盘到最后都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棋子,但是每次都是张小满以微弱的优势获得胜利。 几局之后,三角眼苦笑着摇摇头,“不下了,我是看出来了,前几天你都是在让着我,今天才算拿出点真本事。不错,这才能让我瞧得起。” 张小满收拾好棋盘,拍拍手道,“合着前两天我还没入您的眼?” 三角眼目光锐利道,“我知道小何肯定跟你说过我的身份了,那孩子心思还是单纯。知道吗,要找陪我下棋让我棋子的人,一抓一大把。在棋盘上敢跟我不客气的,你是头一个。说吧,你到底想到顶楼干什么?” 张小满讪讪笑道,“没您想的那么复杂,我就想见识一下。” 三角眼讥笑道,“陪着我这个臭棋篓子下了几天棋,就为了上去见识一下?你是不是天底下聪明人就你一个?知道我为什么才40多就坐上了警视厅厅长的位置吗,”三角眼皱了皱塌梁鼻,“全靠我这个鼻子,年轻的时候,我有个外号‘哮天犬’,好人坏人,我一闻就知道。” 张小满干笑道,“那您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你......是个可怜人。好了,不扯这些,”三角眼竖起两根指头,“两天,就给你两天时间,我会跟医院说我家里人这两天没空照顾我,让你上去暂时照应一下,你想查什么就快点查。时间一过,不管你查没查到你想知道的事情,你都得离开,明白吗?” 张小满郑重地点点头,知道自己得这点小心思瞒不过三角眼,要是他连这都猜不出来,张小满只会替何警官感到悲哀。毕竟,有个脾气臭的棒槌上司是很糟心的事。 正想要再说什么,三角眼摆摆手,认真说道,“你不用告诉我你想要查什么,小何看中的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最后再提点你一句,狗的起居行藏不仅依靠眼睛,更多的是依靠鼻子,人就不同,往往只凭一双眼睛看到的东西下判断。但是,你要明白,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骗的。好了,你走吧,我要休息一会。” 看着三角眼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张小满拿着棋盘走了出去,隐隐觉得三角眼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既然对方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好再问,能得到在顶楼呆两天的机会,已经难能可贵,张小满暗暗摩拳擦掌,定要揭开顶楼神秘的面纱。 本来想去护士站再找魏雪聊聊,可是魏雪并没有在护士站,也不知道这几天她在忙什么,张小满只得走回自己的病房。算了,既然现在已经得到了三角眼的承诺,就不用再麻烦魏雪了。 张小满刚刚走回房间,手机响了起来,瞄了一眼屏幕,是何警官打来的。接通电话,张小满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何警官在电话那头嚷嚷道:“喂,张小满,你到底是不是在消遣我啊?” 张小满纳闷道,“怎么了?” “你让我查一个死人干什么?”何警官不满道,“我可没你那么闲,整天除了下棋没别的事干。” 张小满愣在原地,“怎么会......开什么玩笑,你确定吗?什么时候死的?” “整个A市叫杨冬冬的小孩只有5人,年龄五六岁左右的只有三人,父亲已经去世的只有一人,你说确定不确定?那孩子是跟他爸爸一起在海边游泳的时候发生了意外事故,他爸爸当场死亡,杨冬冬在医院抢救无效也去世了。” 张小满脑中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顶楼抱着布娃娃的小男孩怯生生吐出“杨冬冬”三个字的模样,又想到那个在医院撒泼的女人,“她妈妈叫什么名字?” “文倩。”何警官不耐烦道,“对了,当时抢救那孩子的医生就在你那家医院,那件事之后他就从之前的那家公立医院转到圣彼得,有什么事你可以自己去问问看嘛。” 张小满心中暗道一句“果然是她”,立刻追问道:“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吕成,”何警官叹口气道,“就这样吧,我这边挺忙的,改天等你出院了我们再聊。” 张小满挂断电话,想起那天魏雪被叫去急救室的场景,是那个吕医生吗,看来顶楼隐藏的秘密比自己想象的更惊人...... ------------ 第五卷第五章 何警官放下手中的电话,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香烟点上。想想刚才跟张小满通话时自己语气有些生硬,摇头苦笑,回头找时间再跟他解释吧,自己这边确实出了大乱子。 一个戴着眼镜的警员跑了过来,喘着粗气道,“何队.....又发现了一起......” 何警官脸色铁青地说道,“这次是在哪里?” “在西郊......” 何警官一拳砸在桌子上,“好啊,东南西北都凑齐了。走,去现场看看。” 三天前,派出所接到报案,有人在南城五路桥下的窝棚里发现一个玻璃瓶,里面是一颗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心脏。报案人是经常在河边钓鱼的老大爷,以前在那附近钓鱼的时候,经常和住在桥下窝棚的一个流浪汉闲聊。可是最近那个流浪汉再也没有出现,到窝棚里一看,却发现一颗人的心脏,吓得他立刻报了警。 流浪汉就像是一个城市身上的灰泥,用力搓走一些,总会又在不知名的地方冒出来。没人关心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多长时间。如果不是那个老大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窝棚里曾经住着一个流浪汉。 何警官来到西郊垃圾站旁的窝棚前,这次瓶子里泡着的是一个肝脏。似乎生怕别人发现不了,瓶子被挂在了窝棚外的帘子上。是每天来往这里运输垃圾的司机发现了异样,经过一番盘问,窝棚里确实住过一个流浪汉,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好几年了。 掀开门帘,何警官弯着腰走进窝棚。右手边是用麻袋一层层铺着的“床”,床上胡乱地堆着些破烂衣服。左手边是一个火堆,火堆上架着一个小铁桶,里面还有少半桶泡面。在窝棚最里面有着大大小小的空纸箱子,何警官注意到其中有个箱子被一块破布遮着。扯开破布,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一箱泡面。 这样的窝棚何警官已经看过三个了,加上西郊的这处,在这个城市的东南西北三天内消失了四个流浪汉。就像是旁边垃圾站里的垃圾,生活在城市的犄角旮旯。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了。 即便如此,已经身无长物,他们还是被人盯上了,何警官看着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肝脏,心中有了一种推测。 没错,这些什么都没有的人,身上唯一的价值就是器官。想到这点,何警官感到一种恶寒,他甚至看到了这些流浪汉被人像牛羊一样被人屠宰,剖开肚子,取出里面带血的脏器。 何警官眉心鼓起一个小肉包,端起火堆上的小铁桶,推到痕检组警员的怀里,“查一下上面的指纹、DNA,”走出窝棚,环顾四周,杂草丛生,眼中一片荒凉,“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王八蛋,连流浪汉都不放过。” 一个负责痕检的警员蹲在窝棚后面的草地上大叫道,“何队,这里发现一组车轮印迹!” 何警官急忙走过去勘察,果然地上有一道被轮胎碾压的痕迹。何警官一边在拍照,一边让痕检警员记录下轮胎大小,“轮胎宽度235毫米,高宽比55,轴距3430毫米,转弯直径应该在11米左右,从泥土凹陷程度来看,车的重量大概在2400千克到3000千克之间。” 痕检人员记录下数据后,很快在平板电脑上建立了汽车的模型图。何警官接过平板电脑,越看越觉得车型有些眼熟,一拍脑袋,大叫道,“快,查查附近这几天有没有救护车从这边经过。” 几分钟后,一个警员在何警官面前站直汇报道,“何队,这边最近的道路监控显示确实有一辆救护车向这个方向来过。” 何警官兴奋地搓搓手道,“是哪家医院?” “圣彼得高级私立医院。” 魏雪嘴巴都快翘到鼻尖了,盯着面前的一盘花生米和一盘黄瓜,不满道,“你说请我吃饭就是吃这个?张小满,你也忒抠门了吧!” 张小满脸皮有些挂不住,简单地介绍完魏雪,白了一眼何警官,干咳一声,“不是让你多点几个菜吗?” 何警官尴尬地挠挠头,“我以为就我们俩呢,嗐,习惯了,你又不说清楚。早知道你请美女吃饭,我肯定点一桌满汉全席伺候着。” 魏雪讥笑道,“满汉全席倒是免了,也不怕撑死,点几个正经菜就行。” 张小满叫来服务员,拿着菜单指指点点。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式,魏雪满意地点点头,不停地夹起菜往嘴里送,含含糊糊道,“这还像点样子。” 张小满和何警官面面相觑,第一次见女孩子吃饭这样不顾形象,张小满摸着鼻子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何警官端起一杯酒,对着张小满说道,“这第一杯,敬你身体痊愈,终于出院了。” 张小满轻轻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身体痊愈是不假,但是还没有出院。” 何警官咕隆吞下一杯酒,歪着脖子道,“哦?还没住够?” 魏雪埋着头剥着碗里的大虾,从嘴里吐出一根鸡骨头,“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医院给人当护工呢。” 何警官又把头歪向魏雪,“哦?谁这么大面子?” “你的顶头上司,雷海。”张小满接过话茬,脸上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 “你居然跟他攀扯上了,真有你的,那臭脾气你也忍得了,”何警官又端起酒杯,认真道,“这第二杯,是给你赔罪。那天语气有点冲,不是对你,只是最近出了点乱子,心里烦闷。大人不计小人过,先干为敬。” 张小满也重新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摆摆手,“说这个没意思了,我不是那小肚鸡肠的人。本来也是给你添麻烦了,”看着何警官放下酒杯直叹气,好奇问道,“出了什么事,把你愁成这样?” 何警官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个鸡腿啃着的魏雪,挑挑眉,对着刚刚夹起一筷子爆炒猪肝的张小满叹道,“最近A市出现接连好几起流浪汉失踪案,说起来,可能与你住的那家医院有关。” 张小满和魏雪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哦?” “如果只是流浪汉失踪,你还不至于这样忧愁吧,是现场还有别的情况?”张小满接着问道。 “没错,每个失踪地点都有一个瓶子,瓶子里装着人的五脏六腑,这才是让人头疼的。”何警官扶着额头,脸色像啃苹果时忽然发现刚啃过的地方有半截虫子一样难看。 张小满看着面前的一盘爆炒猪肝,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见魏雪拿着一串烤鸡心,正吃得津津有味,脸皮抽动一下,“这你也吃得下?” 魏雪像看白痴一样瞟了一眼张小满,“你忘了我是做什么工作的?” 张小满干笑两声,又看向正吃着花生米的何警官,问道,“你说跟我住的医院有关?圣彼得?” 何警官朝着正在埋头“苦干”的魏雪努努嘴,并没有回答张小满的问题。 魏雪轻哼一声,拿着纸巾擦擦手,“男人就是矫情,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知道我吃饭时的吃相是难看,没办法,这是在医院养成的职业病,我每天可没那么多时间在吃饭上耽误工夫。张小满,你今天不是为了请我吃一顿饭那么简单吧,说吧,有什么事?” 张小满竖起大拇指,“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冰雪聪明,我确实有个事想要麻烦你,但在那之前,你首先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张小满正色道,“那天在医院闹事的女人,她的孩子是叫杨冬冬吗?” 魏雪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是。” 张小满追问道,“那天急救室抢救的也是他?” 魏雪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的确是他。” 张小满舔了舔嘴皮的酒渍,“其实那天下午他就已经脱离危险了,醒过来了对吗?” 魏雪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为什么不让他妈妈见他,别再拿那一套说辞搪塞我,我要听真话。” “那个女人其实心里比谁的清楚,只是有些事不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很早之前,她就和医院签署了一些合同,条款上清清楚楚写了在这段特殊治疗期间,她是不能探望她儿子的,至于,那孩子是怎么又跑出去出了意外,我之前就说过,那得问她。”魏雪沉着脸说道。 “等等,你们说的杨冬冬,该不会是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孩子吧?”何警官望着张小满震惊地问道。 “没错,”张小满摸了摸鼻子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迟迟不肯出院的原因。” 何警官大叫道,“怎么可能,那孩子不是死了吗?” 魏雪摇摇头,“至少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你在这件事里牵扯有多深,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张小满眼神犀利起来。 “其实,在我进这家医院之前,那孩子就在圣彼得了,至于为什么当时他被送来之前对外宣布死亡,又和医院签署什么样的合同就不得而知了。医院上面的领导只是告知我们不得随意让她和孩子接触,实际上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权限可以上到顶楼,知道的并不多。”魏雪摊摊手,无辜地说道。 张小满转过头,对着何警官点点头说道,“你刚才想说的事情,可以说了。” 何警官再次端起酒杯,吞下一大口酒,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在西郊现场找到一些车胎印迹,从附近监控来看,圣彼得的救护车到过那个地方。我怀疑.....” 魏雪瞪大眼睛,“不可能,医院的救护车这几天就没有出过外勤!” 张小满端起一杯酒,冷笑一声,“事情越来越有意思,”将杯中酒灌入嘴中,对着魏雪说道,“这杯酒,我敬你,我相信你与这些事无关。接下来,有件事就必须要拜托给你了......” ------------ 第五卷第六章 文倩提着一袋萎靡不振的青叶菜回到小区,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在遍布垃圾与泥坑的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小区墙体上爬满了青藤,头顶上拉扯着几条细细黑黑的电线。说是小区,实在有些勉强,和城里那些动辄几栋乃至十几栋二三十层楼高电梯公寓组建的小区相比,这里不过是两排5层高的宿舍而已。 这是丈夫留给这个家的唯一遗产,小区的年龄已经过百。坐落在这座城市的边缘,是丈夫的父亲在工厂上班,分配到的一间50多平米的两居室。丈夫的父母已经过世后,房子自然到了他们手里。现在丈夫也去世了,儿子还在医院,自己一个人住着,原本拥挤的房子,一下冷清起来。 原本住在这个小区的很多人,这些年已经陆续搬走,只留下一些不愿折腾的老年人,还有就是像她一样因为各种原因生活都很窘迫狼狈的家庭。文倩和往常一样低着头走上狭窄的楼梯,左躲右闪避开楼道里摆放着各种杂物,好在自己的房子就在二楼,几步路就到,不是很费劲。 打开房门,发现拥挤的客厅长木椅上已经坐着一个人。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些生机,文倩将手中的菜放到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从桌上的玻璃水壶倒了一杯凉白开,喝了两口,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魏雪从长椅上站起来,“情况现在突然有些变化,特意过来跟你说一下。” 文倩咬着嘴唇,“所以说,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魏雪盯着墙上的全家福,皱眉道,“这样的照片就该烧掉,”转身对文倩说道,“不知怎么的,警察突然掺和进来了,计划倒是不用改变,毕竟警察调查的和我们不是同一件事,只是要更加小心一些。” 文倩从墙上取下全家福,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照片,“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魏雪从文倩手里拿走全家福,“张小满现在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将照片从相框里取出揣进兜里,拍了拍手,“那天医院你表现的不错,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是把事情按了下来。今晚等我的消息,别像上次一样胡来。我不能在这呆太久,先走了。” 文倩突然一把拉住魏雪,“你是打算今晚就要行动了吗?” 魏雪掰开文倩拉自己的那只手,“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正好张小满想要今天晚上行动,我也好将计就计。” 文倩低着头不安道,“要不还是再缓些日子吧,最近眼皮一直在跳,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你不能再出事了......” 魏雪轻哼一声,“不好的事已经发生过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做什么蠢事。” 文倩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点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张小满从自己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和三角眼约定的两天时间已过,顶楼自然是无法再去,自己明天也得出院了。两天来,张小满在顶楼各个房间都打探过了,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小男孩。剩下的只有三个地方,一直反锁的03号病房,院长办公室以及那个吕医生的办公室。 昨天和魏雪交谈后,得知那个小男孩确实就在顶楼的03号房间。张小满和魏雪商议后,决定今晚就行动,解救出小男孩杨冬冬,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找出医院那些龌龊勾当的证据。再将证据交给何警官,一切就可以完美结束。 心里盘算着今晚的计划,张小满走到护士站想要找魏雪再商议一番,却看见护士站里站满了医生和护士,魏雪也束手站在一旁。张小满走到魏雪身后,小声问道:“什么情况?” “冯老院长来医院了,”魏雪向一堆白大褂围着的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努努嘴,“圣彼得就是他一手创立的。” 张小满看着那个笑呵呵的老人,总感觉在哪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指着老人身后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那个人又是谁?” “他就是我们现在的院长冯伦,也是老院长的儿子,”魏雪不屑地说道,“他不过是个只会坐享其成的纨绔,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医院的人都这么说。” 张小满撇撇嘴,想起下午来护士站时魏雪没在,“下午你去哪了?” 魏雪迟疑了一下,“出去办了一点事,怎么了?” “没什么,本来想找你再商量一下,没见着你,”张小满低声说道,“这个时候还是小心一点,不要节外生枝。先走了,我一会再来找你。” 魏雪点点头,“嗯,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张小满正要离开,不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年轻人,等等。” 回头一看,正是被众星捧月的老院长。老院长拄着拐棍,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朝着张小满走来,“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张小满疑惑地挠挠头,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尴尬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在这里住院,您肯定是认错人。” 老院长仔细打量了张小满一眼,哈哈笑道,“抱歉,人老了,真是糊涂了。我能问问您叫什么名字吗?” 张小满摆摆手道,“您言重了,说实在的,我看您也挺眼熟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眼缘吧。哦,我叫张小满。” 老院长伸出手和张小满握了握,笑道:“我是冯科,不错,就是眼缘。我以前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现在嘛,”指了指身旁的冯伦,“院长是这家伙,我只是个没用的糟老头。不过,你要是对医院有什么不满,也可以告诉我,我说的话在这里还是算数的。”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哪里会有什么不满,这家医院是我住过的最好的医院了。” 老院长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没有就好,哈哈,冒昧把您叫住,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张小满道,“那么,再会?” “再会!”老院长保持着脸上的笑容说道。 看着张小满离开的背影,老院长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眯着眼睛,喃喃自语道,“果然是他。” 冯伦走到近前,小心翼翼问道,“爸,那个人你认识?” 老院长闭着眼睛说道,“你今天拥有的一切都得感谢那个人,”眼睛一下睁开,双目炯炯,“他,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 第五卷第七章 夕阳毕竟是要西沉的,不会因为张小满希望他快点就会加快下坠的速度,也不会因为吕成希望夜晚迟些到来就放慢归去的脚步。红彤彤地烧着周边的云霞,天边像被血浸染的幕布遮挡在城市的尽头。 吕成站在一家日料店铺门前,迟迟不敢踏进去。低头看了一下手表,迟到的话更加麻烦。深提一口气,吕成用尽全身气力掀起日料店门口的帘子,走了进去。 服务员热情地迎了上来,坐在柜台正在数钱的老板抬眼看了一眼吕成,冷着脸斥退服务员,指了指最里面的包间,也不过多解释什么,继续埋头一张张点着钞票。吕成对于老板的傲慢并不恼怒,身为那位的老友,对方有这样的资格。 跪坐在最里面一间VIP包间门外,吕成以头叩地,“老院长,我来了。” 里面传出一句不咸不淡的声音,“来了就进来坐吧,跪在外面像什么话。” 吕成低着头推开木门,见老院长盘着腿坐在桌旁切着三文鱼片,拉上木门,在老院长的对面跪坐着。老院长的刀法突然凌厉起来,吕成听着刀子剁在木板上的声音渐渐急促,一下趴倒在地上,颤栗道,“老院长,我错了。” 老院长活动了一下手腕,拿起桌上的一块白布擦了擦刀身,“俗话说‘鱼料理的生命在于刀’,要说好使,还是你送我的这把出刃刀。终究是老了,这么多年不拿手术刀,切个三文鱼都觉得累。”将一盘切好的三文鱼扔到吕成面前,“赏给你的。” 吕成身子俯得更低,诚惶诚恐道,“受之有愧,求老院长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不会再出什么纰漏。” 老院长没有伸手去拿放在门口的拐杖,仍旧健步如飞地走到吕成的面前。一只手用力捏着吕成得下颚,一只手从地上抓起一大把三文鱼塞进吕成得嘴巴里,再死死地顶住吕成的下颚。目光冰寒,冷冷说道,“我说赏给你的,你就必须吃,知道吗?” 吕成被突然塞满嘴巴的三文鱼呛得眼泪直流,拼命地点着头。老院长松开手,走回自己的位置,“那孩子的事暂且不提,不过你在‘青芽二号’上取得的成绩确实很不错,这才是我没有惩罚你的原因。” 吕成艰难咽下嘴里的三文鱼,坐直身子,认真答道,“虽说当时那孩子的血止住了,可还是有些后遗症,可能还要在剂量进行一些调整,才能正式提出临床试验。” 老院长用刀叉起一块三文鱼,细细嚼着,闭着眼道,“说点我不知道的,这些我都清楚,我想你该明白我要问你的是什么。” 吕成再次低下头道,“还请老院长明示。” 老院长冷笑道,“果然是老了,连你都敢跟我打马虎眼了。哼,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冯伦干的那些蠢事吗?” 吕成小心翼翼道,“老院长自然是目光如炬。” “为了钱连那些下三滥的勾当都干得出来,是有多缺钱?他是不是又开始去赌城了?”老院长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吕成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最近确实去过几次赌城,我也是因为赌场的人来医院找过他一两次才知道的,并非有意欺瞒您。” 老院长脸涨得通红,拿起放在门边的拐杖,照着吕成的头狠狠砸下,怒目圆睁道,“我不是让你看着他吗?是不是以为我真的耳聋眼瞎,很好糊弄?还是你以为他出了事,你就能有出头之日,可以肆意妄为?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们一个个都当耳旁风呢?” 鲜血从额头顺着鼻尖滴下,吕成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一团,痛苦地叫喊着,“我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 老院长呵出一口气,拉起地上的吕成,用刚刚擦过刀身的白布揩了一下吕成脸上的鲜血,“小吕,我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不要怪我下手重,爱之深,责之切嘛。”叹了一口气,“冯伦就是个废物,但凡他上进一点,我也不会这样忧愁。好好把我之前交待的研究项目搞下去,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的。最近一段时间,不管医院发生什么事情,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 吕成跪在地上,重重地用额头扣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是!” 凌晨一点,张小满故技重施地来到顶楼消防通道的玻璃门前。乘坐员工电梯的魏雪已经在门内恭候多时,从里面按下开锁键,玻璃门缓缓打开。 魏雪一边拉着张小满往03号病房走,一边说道,“怎么这么慢?” 张小满低声道,“为了稳妥点,还是又绕了一下。” 借着走廊不大明亮的灯光来到03号房间门前,魏雪从兜里掏出晚上下班后从吕医生办公室偷来的钥匙,正要插进锁眼,张小满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道,“别着急,先听听里面的动静。” 两人的脸贴着房门听了一会,很安静,甚至张小满和魏雪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魏雪手心开始冒出冷汗,咽了一下口水,“可以打开了吗?” 张小满点点头,忽然瞥见斜对面卫生间放着一辆医院保洁车,对魏雪说道,“等下你先进去,我去推车。” 魏雪用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立刻将钥匙插进去,扭动门把手。 门缓缓打开,一股难闻的药味迎面扑来。张小满只往里面瞟了一眼,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地转身去卫生间推那辆保洁车。 宽敞的病房内,只有一张床。房间内的窗户被人用木条钉死,密不透风。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浑身上下都连着不计其数的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是各种大大小小装着不知名液体的瓶子。几天未见,男孩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不少,形容枯槁,就像一具骷髅披上一副人皮。脸像晒干的橘子皮一般皱皱巴巴,比七八十岁的小老头还要苍老。 小男孩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声若蚊蝇的呻吟,似乎,连呼吸都是锥心刺骨的痛...... 张小满推着清洁车走了进来,拍了拍捂着嘴巴流泪的魏雪肩膀,小声道,“抓紧时间,先从这里出去再说。” 魏雪小心地将小男孩身上的针管一个个拆下,额头渐渐渗出汗滴。拆下最后一组针管,魏雪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重复一个动作几百上千次,换谁都会感到疲累。张小满从床上抱起小男孩,放进清洁车内,盖上塑料盖。 张小满和魏雪走出03号病房,重新将门反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庆幸”的喜悦。员工电梯不能乘坐,魏雪之前一人乘坐员工电梯上来,待会将钥匙放回去后还得乘坐员工电梯下去。张小满是从6楼步行上来的,现在只能先从消防通道下到6楼,再乘坐客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离开。 两人推着清洁车从顶楼消防通道玻璃门出来,魏雪看着长长的楼梯,抱怨道,“你先前就不能在7楼走上来吗?” 张小满苦笑道,“你就庆幸我没有从3楼直接走上来吧,”走到清洁车的前面,两只手反扣着清洁车车底,用力向上抬起,“别废话了,走吧!” 魏雪嘟着嘴,走到清洁车后面,从车底托起清洁车,小腿有些颤抖地一步步走下楼梯。咬牙坚持到了6楼的楼梯口,放下清洁车,魏雪有些脱力,腹部一阵不适,像是用力过猛导致岔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小满从前面走过来,呼出一口浊气,“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了。” 魏雪坐在地上右手想要搭在清洁车把手上靠着休息一下,不料清洁车立刻滑了出去,溜进6楼的走廊。张小满从楼梯口向走廊里面左右望了一眼,回过头对魏雪说道,“没事,还好没人,你先上去把钥匙还回去。如果能找到什么其他证据最好,不行的话,立刻撤离,我在停车场等你。” 魏雪吐吐舌头,轻轻拍了拍两下胸脯,“吓死我了,那就好,体力活果然还是男人的长项。嗯,我这就上去,停车场见。” 张小满和魏雪分开后,立即找回已经在走廊滑出几米的清洁车,推着清洁车走进电梯。靠着电梯的铁皮,张小满缓缓地进行着深呼吸,压抑住因为刚刚的行动还有些兴奋的神经。还算不错,这第一步总算进行得很顺利,只要魏雪那边再找出其他证据,事情就可以了结了。 到达地下停车场,张小满将清洁车推到自己的汽车旁,打开后备箱。掀开清洁车的车盖,准备从里面抱出小男孩。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张小满盯着清洁车内的情形,顿时懵住。 小男孩从车内消失,用几张脏帕子盖住的变成了一个装满砖块的黑色塑料袋。张小满立刻想起还在楼上的魏雪,慌忙向着电梯跑了过去。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张小满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是魏雪发来的短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快跑! ------------ 第五卷第八章 再次回到顶楼消防玻璃门前,魏雪低头看了一眼文倩发来的讯息,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指按在指纹解锁器上,而是从兜里拿出一根事先准备的假手指,手指上的指纹是从垃圾桶捡回的注射器上拓下的。 当初对张小满说什么自己有权限可以随意进去顶楼的话自然是假的,顶楼的权限那么容易得到的话,自己也不用等到现在。没想到,张小满居然相信了。嗬,什么数学天才,还不是被自己耍得团团转。 自己还是得涉险再去一次,归还钥匙倒是其次,随意地扔掉也没事,想来那些人也不敢声张。只是,正如张小满所说,要想彻底了结这些事,必须找出那些证据。人证,物证,口供,三者缺一不可。 玻璃门再次打开,魏雪蹑手蹑脚地来到吕医生办公室门前。那根假手指再次立功,办公室的门同样被轻而易举地打开。 吕医生的办公室整理的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办公桌上摆着一个迷你版的硅胶人体模型,旁边是医院标配的台式电脑。房间里还有一个长长的药柜,药柜上并没有放太多东西,都是一些常见的医用设备。 打开吕医生的电脑,魏雪懊恼地摇摇头,果然需要开机密码。翻找了房间里所有的柜子抽屉,毫无收获。皱着眉再次看向房间里唯一的药柜,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轻轻用食指关节敲击了几下柜子里面的木板。“咚咚”,木板发出几声空响,这后面果然藏着东西。 魏雪抽出药柜后面的木板,盯着上面盛放的东西震惊地张大嘴巴。同样身为医护工作者,凭借多年的临床经验,魏雪一眼就看出,这些瓶子里装着的器官是从活人身上取下的。深吸一口气,魏雪拿出手机对着每个瓶子都仔细地进行拍照取证。 轮到最后一个瓶子的时候,魏雪紧紧地攥着拳头盯着瓶身上的标签,还好是空的。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将木板重新安置好。走到办公桌前,将钥匙挂在桌上的人体模型伸出的手上,之前就是从这里拿走的。接下来,只要一溜烟离开办公室就好。 正当魏雪握住门把手时,从外面传来电梯打开的声音。魏雪当场停下所有动作,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是谁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回来了?现在走出去一定被抓个正着,魏雪耳朵贴在门上,听见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环视办公室内,寻找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魏雪望了一眼头顶用木板做的天花吊顶,看见天花板的检修口正好在柜子靠窗的一端。魏雪立刻走了过去,站在柜子上,小心地挪开检修口的木板,爬了进去。 放回木板,魏雪趴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全身僵硬,剧烈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呼吸声大到魏雪真想让心跳和呼吸都停下来。魏雪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将脸贴低,刚好可以透过木板的间隙,看到办公室的房门位置。看到吕成的脸,魏雪惊恐地瞪大眼睛。 脚步声在房里四处移动,魏雪努力地屏住呼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吕医生会突然回来,总之拜托快点离开吧。 吕成走到办公桌前,看了一眼悬挂在人体模型上的钥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两粒药片,直接吞咽下去。从兜里拿出手机,盯着上面红色的三角警告弹窗,冷笑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看来一定是自己在拆解冬冬身上的针管时,触发了什么装置,魏雪咬着嘴唇想道。慢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给文倩发了一条短信。瞧见下面的吕成很伤脑筋似的望了房里一圈,突然走到药柜旁,食指和中指划过药柜的面板,大拇指在两个手指上来回揉搓,脸上露出冷酷的笑容。 魏雪看了一眼手机上准备给张小满发送短信,刚刚敲打下的两个字,立刻点下发送按键,将手机轻轻放在天花板上离自己尽量远的地方,脸色铁青地捂住嘴巴。 吕成站上药柜,一把拉开检修口的木板,歪着脑袋盯着魏雪苍白的脸庞,阴恻恻笑道: “抓住你了哦!” 张小满慌乱地按了几下电梯上顶楼的按键,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即便是被人发现没有什么,即便是从客梯出去后自己用头撞碎客梯外的玻璃门也要进去,必须找到魏雪。魏雪发出这样的示警,说不定已经遭遇到了不测。 电梯门在顶楼缓缓打开,张小满立刻冲了出去。趴在玻璃门上,左右张望着里面的情况。空荡荡的走廊一如往常,所有的房门都像是已经吞下猎物的怪兽嘴巴紧紧闭着。太安静了,太安静了!张小满心中发出咆哮,越是安静越是说明里面不论刚才在发生什么,此时都已经结束。 “啪!”张小满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满脸颓丧地走回电梯,按下3楼的按键。此时就算自己头破血流地撞碎玻璃门进去也毫无意义,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魏雪多半已经不在里面了。 回到自己的病房,张小满坐在床上掩面而泣。一想到魏雪可能遭遇到的某种不测,张小满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自责,愤怒,让张小满的大脑停止运转,沉浸在悲伤的黑渊之中。心底突然响起另一个声音,振作起来,自怨自艾解决不了问题,更救不了魏雪。 张小满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理智渐渐回归到身体里。分析,任何事情都可以建立起数学模型,这正是自己擅长的事情。看了看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凌晨3点,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天亮之后立刻将魏雪失踪的事情告诉何警官,自己一个人是决计找不出魏雪的。 下定主意之后,张小满开始回忆整个事情的经过,首先是杨冬冬是怎么消失在清洁车内的。所谓魔术,不过都是骗人耳目的障眼法。清洁车自己是检查过的,没有什么所谓的隔板、暗箱,那么就算下一种可能,那就是清洁车在某个时刻被掉包了。是在什么时候被掉包的?张小满摸着下巴细细思索起来。 从发现厕所的清洁车到整个运输杨冬冬的过程,张小满都时刻盯着清洁车的,在他眼皮底下做什么手脚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有那个时候......没错,张小满一拍后脑勺,就是那段时间自己短暂地将注意力从清洁车上转移了。张小满大脑逐渐清晰起来,眼中也一片清明...... ------------ 第五卷第九章 何警官从破旧的小区走出来,抬眼望了望二楼文倩居住的房屋,心中微叹一声。果然是个难缠的女人,果然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问她关于圣彼得和杨冬冬的事情,她居然睁着眼说瞎话,说什么自己根本就没有去过什么圣彼得。她丈夫和儿子的那场意外事故,更是遮遮掩掩,哭哭啼啼地拉扯着何警官的衣服向他一股脑倒着这些年生活的苦水。 何警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嘲地笑了笑,自己鼻子上的灰还少吗,这点打击并不算什么。实际上,从那天晚上得知这件事之后,何警官就展开了调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定为死亡,这本身就是谋杀。可越是调查,越是觉得自己深陷泥沼。 首先对此事提出异议的是调查组内的警员,大家觉得放着“流浪汉接连离奇失踪”这样的大案不管,转向调查多年前一桩海边意外事故中丧生的孩子,本身就是捡了芝麻丢西瓜的蠢主意。 何警官当然能理解组员的心情,谁不想多破案子多立功呢。做好了孤身一人调查的准备,何警官打算先从那场事故查起。可是,当他向档案室管理员提出要调阅档案时,管理员告诉他并没有相关的档案资料。因为是意外事故,当时负责案件的警员在简单的调查之后,并没有立案,自然就没有相关资料。 然后他找到了给出杨冬冬死亡证明的那家医院,也就是吕成最开始任职的公立医院。何警官本想着大家都是公职人员,事情会好办不少,却不料一去就吃了个闭门羹。院长的车子明明在停车场停着,院长秘书却告诉他院长不在医院。于是,他拿着一纸死亡证明在医院的各个部门之间来回被“踢足球”,很多人因为人事调动已经不在原来的岗位上。无奈之下,何警官只能灰溜溜地从医院离开。 今天一大早就来到文倩的家,想着询问当事人总该有些收获,却还是无功而返。所有人对当年那场事故都闭口不谈,这反倒激起了何警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性,自己当年查林雨宣的案子不也是一查好几年吗,比耐力,自己有的是。 其实,今天也不算毫无收获,在文倩拉扯自己衣服的时候,何警官注意到电视柜下摆放着一排儿童手绘本,那些书籍的下面压着一份报纸,正是当年事故案件的报道。何警官已经牢牢记住那家报社的名字,还有报道事件记者的名字。总算找到一个突破口,何警官有些雀跃兴奋。 正当何警官打算快马加鞭赶去报社的时候,张小满的电话来了。何警官接起电话,想起张小满说过近期就会有所行动,满怀期待地问道:“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吗?” “有些复杂......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要跟你说这件事,魏雪可能出事了。”张小满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何警官一愣,“怎么回事?” 张小满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下,有些焦急道,“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找出魏雪,我想,这只能求你帮忙。” 何警官点点头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回调查组,你先去问问医院的其他护士,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张小满叹气道,“我一大早就问过了,魏雪今天确实没有在医院,说是她昨晚就请了假,还一口气把自己的年假也用掉了,请了十几天的假期,打算要歇一阵子。哦,对了,”张小满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加重语气说道,“她的手机现在还能打通,只是没人接听,我猜想会不会是她故意将手机藏起来了......” 何警官眼睛一亮,“没错,也许是不小心遗漏,也许是她故意留下的。现在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是哪种情况,我先查查她手机的位置。有什么事,随时保持联络。” 张小满垂头丧气地答了声“好”,就挂断了电话。 何警官回到警局,立刻让人查了魏雪手机的信号位置。看着电脑上魏雪的手机信号一直停留在圣彼得医院,何警官当即通知了张小满,让他就在医院等待自己前去,并且让他仔细想想魏雪的电话可能藏在什么地方。随即,何警官向上级说明了魏雪的失踪和流浪汉案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申请了对圣彼得的搜查令。 临走时,何警官的上司意有所指地对何警官说道,“小何,要么就不做,既然要做,就要做成铁案,任谁都不能多说一个字,明白吗?” 何警官顿时一惊,能让他的上司说出这种话,圣彼得的背景可见不是一般的深。郑重地敬了一个礼,声如洪钟道:“遵命!” 魏雪慢慢睁开眼睛,灯光有些刺眼。魏雪想要伸手遮挡,却发现自己被人用皮带绑在手术台上,那刺眼的灯光正是手术室常用的无影灯发出的,嘴里塞满了棉布,连呼救都做不到。这才想起之前被吕医生从天花板上拖拽下来的事情,心里登时有些发怵。 吕医生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戴着一次性医用白色乳胶手套。瞧见手术台上的魏雪正瞪大眼睛盯着自己,吕医生冷笑道,“瞪我干什么,再瞪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痛苦地紧闭眼睛,她一点都不觉得吕医生在开玩笑,对方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吕医生看见魏雪害怕的模样,哈哈笑道,“真是个胆小鬼,骗你的,这么美丽的眼睛我怎么可能破坏它。好了,该说正事了,杨冬冬在什么地方?” 魏雪对着吕医生呜呜地叫着,吕成皱着眉一把扯掉塞在魏雪嘴里的棉布,“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我不知道,他不是应该在03号病房么?”魏雪摇着头说道。 吕成撇撇嘴道,“是谁带走的杨冬冬?” 魏雪一脸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 吕成叹息一声,“看来你是不愿意说实话了,”从手术器械摆台上拿起一把手术刀,“那我们就开始吧。” 魏雪惊叫道,“你要做什么!” 吕成脸色平静道,“从你身上拿走一点东西。” 魏雪在手术台上拼命地挣扎起来,流着泪求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呜呜.....你要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求你,放过我,呜呜.......” 吕成轻哼一声,“知道吗,你们这不是在救他,是在害他。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脱离设备24小时,否则就会因为内脏器官衰竭而死。现在,能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了吗?” 魏雪咬着牙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们药物研究弄成的这副鬼样子,与其生不如死地活着,还不如干干脆脆死掉痛快。”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吕成顿了一下,“或者说那是当初他母亲替他作出的选择,我只是个执行者而已。人就是这样,当自己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得到的不是全部,还想要更多。想要救治自己的儿子,却不想付出高昂的医药费;和我们已经签署了合同,却又想让儿子过正常人的生活。世上哪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总归要做取舍的。” 魏雪恶狠狠地盯着吕成,嘴里蹦出几个字,“你这个恶魔!” 吕成摆摆手道,“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说到底,这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就好像,有人腰缠万贯却身患恶疾,有人一贫如洗却身康体健。穷人为了生计出卖自己的身体,富人为了健康挥金如土,都是买卖而已。而我,不过是恰好做这买卖的生意人而已。” 眼睁睁看着吕成手举着手术刀在自己的身上落下,刀子割破皮肤的触感,让魏雪浑身一颤。吕成竟是麻药都不想给她注射,要生生划破她的肚子! 魏雪痛得连惨叫都不能发出,浑身冷汗淋漓,朦朦胧胧地看着吕成满手鲜血地从自己肚子里拿出什么东西,当即昏死了过去...... ------------ 第五卷第十章 三角眼躺在病床上,沐浴在清晨的阳光里,闻着窗外杏花传来的淡淡香味,心情也不由地开朗起来。想到身体里那颗年轻的肾脏,正随着呼吸慢慢和自己融为一体,最终会完全成长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三角眼想要欢快地放声大笑。 就连看这个一大早就把刚刚睡下的自己吵醒,满脸苦瓜相的张小满也顺眼多了,三角眼指了指凳子,示意张小满搬个凳子过来坐下,呵呵笑道,“本来之前就说好的,给你的时间就那两天,之后你不能再上来,今天我心情好,再加上你今天也要出院了,就不跟你计较那么多了。” 张小满搬了一个矮凳坐在三角眼床边,瞥见三角眼缠着一圈圈绷带的腹部,眼皮一跳,怔怔道:“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三角眼爽朗一笑,“今天一大早5点多做的移植手术,钱给够了就是不一样,一分钱一分效率啊。” 张小满嘴巴有些发苦问道:“捐献者是谁知道吗?” 三角眼摇摇头,“说是为了保护对方的隐私,并没有告诉我是谁,”翻了一个白眼,三角眼继续道,“我也想感谢对方来着,可是你猜医院怎么对我说的,‘这就是一桩交易’,你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不过,想想也是,现在不是有很多那种初出社会的年轻人,为了区区一个手机或者一个名牌包,可以卖血,甚至是自己身上的零部件。说是交易,确实也不为过,只是这话从医院的人嘴里说出来,总觉得不是滋味。” 张小满沉下脸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没有需求方,就不会有想要以此换取利益的提供者,更不会有做这桩买卖的人。” 三角眼脸色不自然道,“你这话有些含沙射影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小满,你仔细想想看,事情如果发生在你的身上呢?假设你身患绝症,这时候急需有人捐献器官给你,你会怎么做?慢慢等死,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张小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会自杀。” 三角眼被张小满的话惊了一下,皱眉道,“那如果是你的家人呢?你的妻子,或者是你的女儿?也劝她们自杀?” 沉默地低下头,张小满双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膝盖,这个问题自己的确没有思考过,不由地陷入两难的抉择中。 三角眼轻笑一声,“谁都不是圣人,即便是对自己的生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却总有心中牵挂着的那个人。直面死亡,不是谁都能做到坦然。杀一人救百人的故事,还用我多讲吗?更何况,现在不用杀人,也能救人,有什么不对呢?” 张小满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如果捐给你肾脏的那个人不是自愿的呢?如果她是被人绑在手术台像牲口一样被人切切割割,论斤称两地卖给你的呢?” 三角眼后背有些发凉,“什么人敢做这样的事情?”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敢这样做的人比比皆是,”张小满逼视着三角眼,“一开始都是像你这样的想法,人们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反正都是交易而已,对他人的生死漠不关心,就像在市场上看着杀猪宰牛一样。可是,一旦这样的事情泛滥起来,商人都是逐利的动物,只会想着如何降低成本,利益最大化,人就被商品化了。被商品化的人还是人吗?” “今天有人出价买你的肝,你就会被人绑去切下你的肝!” “明天有人病危,高价悬赏,重赏之下必有莽夫,切下你的肾给别人双手端去。” “再过几天,有人觉得你这样苟延残喘下去毫无意义,干脆掏出你的心脏最后再赚一笔。” “现在,你还觉得,这只是一场与他人无关,你情我愿的生意吗?” 三角眼看着张小满逼近身前,眼中泛着寒光,浑身一哆嗦,忙不迭说道,“我没....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这也有错?我当然知道器官的买卖在A市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一开始顶楼给我的建议就被我严词拒绝了。可是,张小满,一天天等死的滋味不好受啊。我就想糊涂这一回,说到底,我只是个在医院交钱治病的病人,至于医院是从哪里找到的合适的肾脏与我无关。” 张小满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和那些人并无区别,都是吃人的野兽。” 努力地克制住想要挖出三角眼身体里的肾脏,看看那究竟属于谁的想法,张小满摇着头失望地从三角眼房里离开。本来今天自己一大早上来,就是想告诉三角眼,他已经托海外的朋友找到一个遗体捐献者,那个人的肾脏刚好和三角眼相匹配。如今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与其在这瞎耽误工夫,不如趁此机会,先在顶楼搜寻一番,看看能不能在何警官来之前找到魏雪的手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线索。 盯着张小满有些落寞的身影,三角眼叹息一声,叫住快要踏出房门的张小满,“你这几天在顶楼究竟查出了些什么东西?” 张小满回转过身子,讥笑道,“怎么,这才加入到对方的利益集群,现在就开始为你们的共同利益要扫清障碍了?不要忘记你的身份,雷大厅长。” 三角眼努力坐直身子,脑袋耷拉在两个肩膀之间,眼神复杂说道,“不必这样冷嘲热讽,朋友一场,不想你走弯路,白忙活一场。有些事,如果你想知道,大可先问问我。” 张小满踱步走到床边,“你都知道些什么?” “想来你应该会对那个吕成有所兴趣,我要告诉你的便是关于他的事,说起来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开始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之一。”三角眼抬起头盯着张小满的眼睛说道。 二十年前,雷海还只是一个社区派出所的小警员,每天处理得最多的都是一些社区小偷小摸、邻里纠纷这样鸡毛蒜皮的小案件。这对年轻的雷海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喜欢看警匪片的他,整天琢磨着怎么办出一件漂亮的大案。 每天在街道上巡逻,是雷海的工作之一。刻意地观察社区来往形形色色的每一个人,记住每一个住户的特征,雷海以此培养起自己敏锐的洞察力。路过一间低矮的平房,雷海靠着墙边点燃一支香烟,往房屋的窗户瞟了一眼,阳台的晾衣架还是那些衣服,这间屋子里住着的女人和小孩已经三天没有出来了。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小孩生活,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更何况,时不时还会有一个不在社区居住的男人鬼鬼祟祟地找上门。社区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猜测那个女人肯定是别人养在外面的情妇,是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狐狸精。 一天夜里,那个鬼鬼祟祟的男人又来到女人的家,这次却没有在这呆多长时间,和女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就愤愤离开了。之后那个男人再也没有在社区里出现过,女人夜夜躲在房间里哭泣,社区里很多人都在心底暗暗骂出两个字“活该”。 这样家庭背景下的小孩是很难交到朋友的,那个小男孩自然不能例外。每天放学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别的小朋友嬉戏打闹,自己只能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发呆。有一天,雷海从公园路过,正巧看见几个小孩围着小男孩,在他的身上扔小石子。雷海立马上前制止,并严厉批评了那几个孩子,故意留下他们,打算等他们的父母来找他们时,再好好教育一番。 出乎雷海的预料,那些孩子的家长并没有批评自己的孩子,甚至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有做错什么。那个小男孩的妈妈直到天黑也没有出来找他,低着头抠着手指的小男孩更像是那个犯了错的孩子。那一天,那个小男孩第一次感受到有人送他回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对着雷海挥手告别的时候,第一次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吕成。 雷海掐灭手中的香烟,用手轻轻在衣领处扇了扇。最近的天气真是太过闷燥了,将头上的帽子正了正,决心明天如果那家人还不出门,自己就敲门问问看是出了什么事。抬腿从房屋窗户旁走过时,雷海鼻子轻轻抽动了几下,不由地皱起眉来,什么味道? 站在窗户底下,雷海仔细地嗅了嗅,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是什么东西腐烂的霉臭味,不会有错,这种味道雷海在停尸房那些尸体上闻到过。踮起脚尖,极尽目力向里面瞅了一眼,看不真切。雷海立即来到房门前,用力地叩响破旧的木门。 敲了许久也无人回应,雷海非常肯定三天前那个小男孩是回到家里了的,因为那天正是他送小男孩回家的。之后几天都没有见到女人和吕成出来过,雷海不免想起那些艰难度日的家长带着孩子一起自杀的案件,眼皮狂跳,心中暗道不好。 情急之下,雷海退后几步,向着木门猛地冲撞过去。一声巨响,木门被雷海撞开,刚刚站定的雷海瞅着屋内的情况,顿时胃里一阵翻腾,雷海立刻跑出房间,扶着墙边呕吐起来。 空荡荡的客厅上悬挂着一具女尸,正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穿着白色的睡衣,四肢无力地垂下,面色乌青,脖子勒在一根悬挂在房梁的尼龙绳上,身体上爬满了白色的尸蛆和黑色的閰魔虫。 吕成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小脸有些枯黄,身旁是几个空空的矿泉水瓶和一些连残渣都不剩的面包包装袋。三天以来就靠这些吃食熬过来,如今家里毫无存粮,饥肠辘辘的吕成正从脚边抓起一大把閰魔虫往嘴里喂。看见冲进来又跑出去的雷海,吕成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干嚎..... 故事似乎正是雷海所猜想的那样,活不下去的女人打算掐死自己的孩子,然后自己再上吊自杀,结束悲惨的人生。可是,这里稍微有一点不同,吕成只是暂时晕了过去,神志恍惚的女人并没有分辨出吕成的生死,就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了。 张小满皱眉道,“所以,你想告诉我的是什么?吕成悲惨的童年?” 三角眼惨笑一声,“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什么狐狸精。” “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的丈夫正是这家医院的创立者,冯科。她不是什么狐狸精,只是一个老掉牙的‘现代陈世美’的故事。他和冯科都是你一个村里走出来的,早年便和冯科结了婚。只是后来冯科在医学上的成就斐然,渐渐地开始厌弃她,另结新欢。吕成,就是她和冯科的孩子。” 张小满想起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心头一紧,如果这里面还有着如此盘综复杂的关系,那魏雪的处境更加凶险。 三角眼朝着张小满摆摆手,“你走吧,去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担着。当初,我在看A市所有医院资料时,就注意到了这点,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选择这家医院的原因,我想看看当年的那个孩子现在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张小满,不要轻易相信你的眼睛,吕成那孩子.....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 第五卷第十一章 魏雪在那间房里再次醒来,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依然是那盏明晃晃的无影灯,捆绑自己的皮带已经消失无踪。只有腹部传来的阵痛,让魏雪知道,这一切真真实实发生了。吕成从自己的身体里,取走了一样东西。想到这些,魏雪就感觉自己像是个被掏空的洋娃娃,身体里塞满了充当五脏六腑的稻草。 涕泗横流,魏雪小声地抽泣起来。想到那个恶魔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情,魏雪用袖子擦干泪痕,绝不能坐以待毙。努力地撑起身子,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着屋内情况,四周是水泥砌的灰色墙壁,没有窗户,光着脚站在地上,感受着地面的潮湿,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狭小的地下室。 房间只有一道铁门,上面没有任何把手之类的东西,就像是一块沉重的铁板镶嵌在水泥墙内。魏雪趴在地上,想要透过门与地面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可是间隙太小了,只能隐约看见一线光亮。 魏雪举起手想要敲门呼救,又担心再把吕成招来,手在空中划过半个弧度生生止住。绝望地看了一眼满是血迹的手术台和那盏作为屋内唯一光源的无影灯,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房间,魏雪深深感到了无力。 靠着灰色的墙壁缓缓坐在地上,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安静单调的房间让她越来越疯狂。不管是否会将吕成招来,也要尝试呼救,再这样下去还不用等到吕成来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就会被自己逼疯的。 再次将脸贴着地面,魏雪朝着门下面的缝隙竭尽全力地大喊。没有人回应,就连吕成似乎也不在附近。魏雪全身颤抖,汗液黏乎乎地沾满全身,再次从身体的各个地方都发出求救的呼喊,直至声嘶力竭。 扶着铁门再次站起,对着铁门又是一阵猛烈地踢打,还是没有用。这里,似乎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魏雪此刻甚至希望吕成赶紧到来,给自己一个痛快,她会无比感激。 倏尔,铁门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打开。吕成似笑非笑地走了进来,看着蹲坐在地上两眼空洞的魏雪,将一盒止痛药扔在地上,“不用我教你该怎么吃这药吧?” 魏雪怔怔地盯着眼前的止痛药,“你这是什么意思?” 吕成扭了扭脖子,“一大早连着做了几台手术,真是累得够呛,也好,反正以后再也不能拿起手术刀了,一次性做个够也算没什么好遗憾的。”对着一脸茫然的魏雪挑了一下眉,嘴角微微扬起,“你该庆幸直到最后一刻你都没有讲出杨冬冬的下落,不然这会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我之前说的也是真的,现在带走他与杀了他无异。” 魏雪手摸着自己的腹部,皱眉道,“你到底从我身体里拿走了什么?” 吕成嘟起嘴,摸着下巴,并不直接回答魏雪的问题,“你应该能自己从这走出去吧,看你刚才的劲头,走个几公里的路不成问题。”转身打算离开,背对着魏雪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和杨冬冬是什么关系,有句话还是想告诉你,别让那个女人再靠近他,如果你不想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的话。当然假设你也不愿他继续活下去的话,就当我没说,这孩子确实活得太辛苦了些。” 魏雪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吕成抬起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要去做我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这一天,我已经等得太久太久,我害怕继续等下去,我会忘记我活着的真正目的。”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临行前,给你个忠告,别再暴饮暴食了。” 直到吕成的背影完全消失,魏雪仍处于巨大的震惊中,回想起刚刚吕成的话,立刻回过神来,那个蠢女人,必须要立刻制止她。魏雪忍着剧痛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捡起地上的止痛药,蹒跚地走出地下室...... 张小满刚从三角眼的病房出来,就碰见手拿一纸搜查令急匆匆赶来的何警官。何警官向着病房努努嘴,“那家伙说了些什么?” 张小满摇摇头,“先找到魏雪手机再说。” 何警官立刻吩咐身后的警员开始在顶楼各处搜查,自己则是看向张小满,问道:“有没有什么想法,从哪开始查起?” 张小满指向03号病房旁边的一间办公室,“先从吕成的办公室查起,魏雪的手机应该在这里面。” 正当他们要破门进入吕成的办公室时,一个身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从院长办公室走了出来,叉着腰对着他们大声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何警官疑惑地看向张小满,张小满低声说道,“他就是冯伦,这家医院现在的院长。” 快步走到冯伦面前,晃了晃手里的搜查令,何警官冷声道,“警察,现在怀疑圣彼得与一桩活体器官的买卖以及非法监禁案件有关,这是搜查令,请配合!” 冯伦鼻孔朝天,白眼道,“管你是谁,你要知道这里是圣彼得,有搜查令又怎么样,知道这里都住着什么人吗?敢乱动试试看,小心打断你的狗爪子。” 何警官一把推开冯伦,径直朝院长办公室内走去,不理会冯伦的大喊大叫,对着张小满说道,“我先查查这家伙的屋子,感觉肯定能给我惊喜,你自己先去吕成办公室找找,有事随时叫我。” 张小满点点头,从走廊消防箱取出一个灭火器,对着吕成的办公室门锁位置狠狠砸下去。几番打砸之后,房门应声而开,张小满随即走了进去。自己之所以猜测魏雪的手机在这间办公室,是因为那晚魏雪最后回到的就是这个房间,一定是在这里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魏雪的失踪。 拿出手机,一边拨通魏雪的电话,一边巡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翻找过所有抽屉、柜子,没有找到魏雪的手机,张小满歪着头陷入沉思,这时候突然注意到头顶天花板上有一处透着微弱的亮光。 张小满立刻从检修口爬进天花板,在挨着墙边的一个角落终于找到了魏雪的手机。不知是手机原本就没有设置密码,还是魏雪在情急之下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最后关头解除了手机的开锁密码。张小满划动手机的屏幕,很顺畅地进入到手机主菜单界面。 手机能留存的证据,无外乎短信、通话录音、录像、照片之类的东西,张小满依次点开相应的软件查看。短信除了发给自己的那条短信,还和另外一个人的手机号码发过类似的讯息。果然,那晚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通话录音是空白的,想来当时的情形下录音录像显然不可能。张小满直接点开相册,找到魏雪最后拍摄的那组照片,不断放大照片观察每一个细节。张小满不禁摇摇头,终究是术业有专攻。在他看来,照片里不过是一些用福尔马林制作的器官标本,虽然知道魏雪肯定从其中看出了一些猫腻,但自己却无法找到其中的关键点。 对应照片里的位置,张小满取下药柜的隔板,里面已经空荡荡的,那些照片里的瓶瓶罐罐显然已经被吕成处理掉了。那么,手机里的照片就显得至关重要。张小满立刻拿着手机去找何警官,刚走进院长办公室,就看见何警官铁青着脸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扬了扬手中捂着的手机,出声问道:“手机我找到了,你这边查的怎么样?” 何警官咬牙切齿道:“这些畜生!”从地上拎起刚刚已经被他揍了一拳的冯伦,厉声道,“说!把魏雪关在什么地方?” 张小满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上正播放着魏雪被捆在手术台上拼命求饶的样子,气得嘴唇发抖,狠狠地扇了冯伦一巴掌。冯伦一只手捂着红肿的脸,一边吐出嘴里的鲜血,一边丧心病狂地笑道,“打啊,来打死我啊,哈哈,打死我你们永远找不到那个女人,哈哈哈.....” 何警官正打算又要对冯伦下手,张小满拦住了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的冯伦,“别浪费力气了,他是不会说的。”再次盯着电脑屏幕,将视频中房间的每一处地方在脑中不断放大,指着屏幕上房间的地面说道,“地面有反光,说明地面非常潮湿,又是这样密不透风的房间,可能是在地下室。” 何警官烦躁地抓抓头发,“A市这么大,地下室数不胜数,这要如何去找?” 张小满注意到视频传送的时间是早上5点06分,想起三角眼是在早上5点多做的手术,主刀医生正是吕成。如此来说,视频中的地下室必定是离医院不远的地方,只有这样吕成才能赶得及回来给三角眼做手术。 在脑中构建出以医院为中心的三维地图,附近五公里以内的建筑一一在上面插入。排除掉住宅区、学校、商场,这些场合不太可能有符合条件的地下室,且不谈隐蔽不隐蔽的问题,就是那样一扇厚厚的电动铁门,也不会是寻常场合能见到的。 一栋建筑在张小满脑中猛地放大,没错,就是这个地方。张小满一下睁开眼睛,对着何警官说道:“快,去医院东面的那个废弃殡仪馆找找,魏雪很可能就在那里。” 再次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张小满更加确定心中猜想,由于吕成拿着手术刀,再加上那盏无影灯,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魏雪是被绑在一个手术台上。如果遮掉那盏无影灯,实际上那个台子更像是殡仪馆临时呈放死者的地方,方便家属与死者私密地进行最后的告别。 何警官吩咐其他警员将地上的冯伦拷回警局,自己准备即刻动身去搜寻魏雪。见仍站在原地的张小满,何警官疑惑道:“你不跟我一起去?” 张小满将魏雪的手机揣进裤兜,摇摇头,“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警官皱眉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搜救魏雪更重要?” 张小满抿了一下有些发干的嘴唇,“雷海说得对,很多事情确实不能单凭眼睛看见的下判断。你先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的。” 何警官用力地甩了甩头走出去,自己这浆糊脑袋,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免得自取其辱。 看着风风火火离开的何警官,张小满再次拿出魏雪的手机,就在刚刚,那晚与魏雪联系的人再次发来一条讯息: 雪儿,我带着冬冬去找他爸了,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吕医生其实和我们都一样,都是在这世间苦苦挣命的可怜人,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已经明白过来。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是个懦弱的女人罢了,愿你一切安好! ------------ 第五卷第十二章 天空和大海拥有共同的蔚蓝,风卷起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海岸。阳光洒在白色的沙滩上,珊瑚或是珠贝的残骸被随意地镶嵌在上面,细碎且耀眼。沙滩上的肉色小蟹横来横去,或是哭,或是笑,或是欢天喜地,或是死去活来。 文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冬冬,向着大海深处走去。抚了一下被风带起的秀发,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是个远行的好天气,和那年一模一样,什么海枯石烂,都是骗人的鬼话,谁能比大海更长寿,谁又能比石头更顽强呢! 伸手拉了拉盖在儿子膝盖上的薄毯,文倩脸上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冬冬,我们去找爸爸好吗?” 杨冬冬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艰难地做出一个笑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用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儿子嘴角的口水,一滴泪水从文倩的眼角滑落,滴在杨冬冬的手背上。杨冬冬感受到手背上的冰凉,呼吸变得紧张急促,嘴巴一张一合,“妈妈.....不哭......” “是妈妈对不起你,”文倩将脸埋在杨冬冬腿上的薄毯里,放声大哭,“妈妈那天不该那样对你,冬冬一定吓坏了吧,对不起,妈妈再也不会那样粗鲁了。这一次,妈妈和冬冬一起走。” 杨冬冬将手放在文倩的头上,嘴巴扯向一边,发出“嗬嗬”的怪声,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嘴里蹦出来,“冬冬....不怪.....妈妈.....” “他当然不会责怪你,从小就对你言听计从,要说他是你的儿子其实并不恰当,应该是你的玩偶才对,开心了就带在身边,不喜欢了就果断扔到垃圾桶里,你又何苦多此一问。”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沙滩上突然炸开。 文倩闻言气得浑身发抖,立刻站起身来,恨声道,“胡说!我才不是......”看着缓步走向自己的那人,想起那天自己在医院大闹时的场景,颤抖地指着对方,“是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不难猜,”张小满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温暖,伸了一个懒腰,“结束悲剧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悲剧开始的起点,”指着坐在轮椅上的杨冬冬,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虽然是你和你的丈夫赋予了他的生命,但是现在那条命是他自己的,你有什么资格拿走。” 文倩将轮椅原地转了半圈,让杨冬冬正对着张小满,惨笑道:“你觉得他这样活着就是好事吗?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以为我会歹毒到非要杀死自己的孩子不可?所以说,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随意地苛责批评别人,对着别人的生活指指点点,好彰显你们自己的高人一等是不是?” 张小满望着远处的海际线,沉沉地叹息一声,“你对这个世界的怨念太深了,人不该这样活着。我知道你过得困苦,可是,谁不是每天在这世上苦苦为自己挣命呢。” “起早贪黑,受人无数白眼轻视的环卫工人,每天扛着水泥板在工地挥汗如雨的建筑工人,挖煤的老汉,送外卖的孕妇,他们都在为自己挣命,也在为自己的家人挣命。面对生活的磨难,他们从未低下头颅。而你,居然想要就这样轻飘飘地放弃,连带着你儿子也一起被迫选择放弃。你不是无可奈何,你只是选择了一条最容易的路走,为你的懦弱找个借口罢了。” “好吧,你可以说你问过你儿子,他也是这样选择的。可是,我倒想问问你,他才几岁?成年了吗?他有自己的人生观吗?他见识过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吗?他走过最远的路不过是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他眼中的世界只有一家三口,现在你还敢说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种混账话吗?” “活得再辛苦也得活着,活着才有希望,才能知道明天的太阳和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什么‘与其苟且地活着,不如痛快地去死’这种鬼话,只是胆小鬼的遮羞布,人间值得不值得,要自己走过一遭才知道。” 张小满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让人信服,不可反对的气势,一步步走到文倩身边,拿开文倩放在轮椅上的手,“你这种人不配做他的妈妈,说到底,总埋怨社会不公,别人对你的遭遇冷漠,实际上,你自己对儿子的生命的漠视才是你们悲惨生活的根本原因。” 文倩捂着脸坐在沙滩上抽泣起来,杨冬冬在轮椅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努力地想要从轮椅上下去,向着文倩伸出双臂,想要去抱住正在哭泣的文倩。只是沉疴难起,最终从轮椅上摔落到沙滩上,朝着文倩努力地爬去。 张小满抱臂站在一旁,冷冷观看,并不上前帮忙。要想这对母子真正的活过来,必须要让他们自己重新拾起生活的信心。 看着用下巴犁地前进的儿子,文倩痛呼一声,上前一把抱住儿子。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儿子,为了来到自己身旁,爆发出的巨大毅力让文倩一惊。没错,即便真的被生活打倒了,自己还可以爬着前进,只要一息尚存,总能到达自己想要的地方。 文倩从地上抱起杨冬冬,将他放回轮椅上,看着一脸冷酷的张小满,“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样子真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张小满浑不在意,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即可,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在海外行医的朋友,我想,他或许能帮到你们,”顿了一下,“钱的事,不用担心,会有专门的慈善救助基金为你们支付相应的医疗费用。” 文倩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伸手接过张小满递出的名片,小心地放进衣服兜里,微微躬下身子,对着张小满说道,“谢谢!” 张小满摆摆手,“能帮你们的终究还是你们自己,好了,既然你已经不再想着‘一家团聚’,那我就走了。” 文倩突然叫住准备转身离去的张小满,脸色复杂地说道,“你是要去找吕医生吗?” 张小满皱眉道,“怎么了?” 文倩咬咬嘴唇,“在那之前,有些事我想在你去见吕医生之前告诉你,或许会让你对整件事有不一样的看法,事情要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说起......” 两年前的那天,同样是难得的好天气,丈夫老杨带着自己和儿子来海边游玩。第一次来海边玩耍的冬冬显得兴奋异常,满世界地乱跑,丈夫拎着儿子的背包跟在后面呵呵笑着。文倩躲在一把蘑菇伞下,躺在沙滩椅上涂着防晒霜。 有人支着三角画板在海边写生,有人拿着水枪在浅滩嬉戏,还有人像文倩一样无聊地躺在沙滩椅上沐浴阳光。老杨带着冬冬在沙滩上堆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城堡,似乎想要在沙滩上筑起长城。不过,冬冬似乎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那就是将身子埋入沙中的“沙滩埋人”游戏。拗不过执意要玩的冬冬,老杨无奈地将自己的身子镶嵌进沙滩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在文倩不知道的某一刻,意外悄然发生。海水不知何时突然退潮,留下更大一片湿滩,裸露出茫然四顾的鱼虾蟹贝。岸边游玩的人们都不知所措地盯着海岸线,转瞬之间,巨大的浪潮从海际线升起,向着海岸遮天蔽日地袭来。 岸上的人们就像受惊的羊群一样,四散奔逃。文倩一边向着高处的大道上逃去,一边四下寻找丈夫和儿子。等到她已经登上高地,也没有发现丈夫和儿子的身影,顿时心中一紧,再想要下去寻找,却被海上治安队的人死死拉住。 浪潮拍击堤坝发出巨大的轰响,这一声巨响同样在文倩的心中轰鸣,最后的一丝侥幸荡然无存。潮水再次退去之后,文倩在警察的带领下找到了丈夫和儿子。死去的丈夫拱着身子立在沙滩上,身下是昏睡过去的杨冬冬。 慌乱发生的时候,老杨已经注意到了翻滚的浪潮,准备迅速从沙滩里拔起,带着杨冬冬逃跑。正当他趴着身子刨出杨冬冬的时候,一只大脚踩在了他的背上,然后是更多只脚,有的落在他的背上,有的落在他的头上,有的落在他的大腿上。 可能是最先踩过他身子的人发现了不对,急急停了下来,向老杨这边疑惑地张望。可是,很快那人就被接踵而至的人群裹挟继续往前。老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竭尽全力地护卫身下的已经因踩踏昏迷过去的儿子。 鲜血从嘴角慢慢淌出,想起平日下班回家和儿子一起在夕阳下奔跑的欢快情形,老杨脸上挂着微笑,轻声在儿子耳边哼唱那首他们最喜爱的童谣,“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 抱着丈夫冰冷的尸体,文倩心里怒火中烧,却也只能生生咽下苦果,法不责众,更何况这只是一场谁也没有料及的意外。直至到达医院,文倩都不敢相信这一切已经发生,像是游荡在天地间的孤魂,呆呆地看着医生和护士抢救昏迷过去的儿子。 雪上加霜的是,经过一番抢救之后,满头大汗的医生告诉文倩,冬冬的心脏因为浪潮的拍击严重破损,需要立即进行移植手术。接连的打击,文倩面如死灰,丈夫已经去世,儿子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来。 吕医生的出现,无疑是文倩即将溺毙于无边苦难中的唯一救命稻草。只要在那份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再按下一个红红的手指印,不仅可以救回命悬一线的冬冬,就连高昂的医药费也完全不用自己担心。 自己虽然对于医学一无所知,可是圣彼得的大名也还是听过的,毕竟是A市首屈一指的高级私立医院。况且,就连吕医生也会立马和冬冬一起转去圣彼得,作为冬冬的主治医师全程监护。 文倩根本就没有看文件上的内容,立马就在合同上签字画押。后来,冬冬确实被吕医生从鬼门关上救了回来,只是文倩发现了一些怪异的现象。冬冬的一些行为习惯越来越像去世的丈夫,甚至有一次睡梦中的冬冬呼唤她的名字,语气声调和老杨一模一样。 怀疑儿子被死去的丈夫鬼魂附身,文倩将这些情况和吕医生说明,吕医生告知她,移植进冬冬身体里的正是老杨的心脏。当时签字画押的文件里,同时标明了对于丈夫的遗体捐赠。木已成舟,文倩自然只能接受,即便是老杨还活着,知道自己的心脏能救活自己的孩子,也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心脏装进冬冬的身体里。 即便是有些别扭,文倩也安慰自己,只要冬冬能活着就好,哪怕是和老杨共用一条命。只是,后来情况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吕医生告诉自己,她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和冬冬待在一起。因为,文倩签署那份合同里还有一份药物科学试验的文件,并且写明了不能家属陪同。 凡事都有代价,世上就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即便有,你也得想想在重力加速度得作用下,掉下来得馅饼是不是会砸死自己。这就是自己不用支付圣彼得高昂医药费的代价,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将会成为科学试验的小白鼠,文倩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你后来就偷走了冬冬?”张小满眉头紧蹙,“可是,为什么想要杀死他?” 文倩惨然一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看上去和别的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可是里面确实一团糟,只是久别重逢后的短暂相处,我就已经知道了。” 摸了摸杨冬冬皱褶的脸,文倩眼中闪过一丝悲凉,“见面的第一句话,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文倩,我想去游泳,还去我们常去的那家游泳馆吧,便宜’,知道吗,那个游泳馆我一次都没有带冬冬去过,因为老杨总跟我抱怨那里的水不干净。” “当他脱下身上的衣服,下水的时候,我看到他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眼和伤疤,我就在想,我要是这样,还想不想活下去。在心中得到答案的同时,就对还在水里的冬冬下手了,要不是雪儿突然赶到,可能早已酿成悲剧。” 张小满叹息一声,“你们和魏雪是什么关系?” “雪儿的妈妈和老杨的妈妈是亲姐妹,以前也住在我们那个小区,后来搬走了,我也是一次偶然在医院碰见她,才知道她也转到这家医院工作的。” 眯着眼睛看向文倩,张小满说道,“那天晚上放在厕所的清洁车是你们故意设计放在那里的?” 文倩歉意地点点头,“没错,我第一次带走冬冬就是假扮的清洁工,只是雪儿说法子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顶楼已经不允许清洁工擅自进入病房。不过,清洁车倒是可以继续派上用场。” 张小满背对着文倩,“最后一个问题,吕成是否一开始就知道我和魏雪的计划?” 从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是”,张小满缩了缩脖子,觉得岸边腥咸的海风有些微寒,不再继续停留,向着来时的方向低着头走去..... ------------ 第五卷第十三章 何警官正心急火燎地行驶在医院通往废弃殡仪馆的街道上,忽然瞥见路边有个女人正在步履蹒跚地迎面走来。定睛一看,正是脸色苍白的魏雪,一脚踩住刹车,车子骤然停住,摇下车窗,何警官瞪大眼睛叫道:“魏雪?” 魏雪抬眼看向何警官,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 何警官注意到魏雪右手捂着腹部,血水正从伤口处浸出,焦急道,“是张小满告诉我你可能在殡仪馆,吕成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快上来,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魏雪打开车门,靠着后排的座椅坐下,摇摇头,“先别去医院,我没什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何警官皱眉道,“什么叫没什么,我可看见那个混蛋对你.....总之,先去医院,你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不管什么重要的事都等你身体没问题了再去做。” 魏雪咬着嘴唇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小满没有跟你一起过来,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如果我要是真有什么问题的话,他肯定会和你一起过来找我的。事有轻重缓急,他知道我不会出什么事,所以才叫你一个人过来的,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何警官愣了一下,嘟囔道,“他也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雪白了一眼何警官,“我的手机找到了吗?” 何警官这才想起手机还在张小满那里,一拍脑门道,“手机他没有给我,难道说......”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魏雪叹了一口气,“他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猪队友,赶紧问问他现在在哪里?” 何警官讪讪一笑,拿出手机拨通张小满的电话,电话却迟迟没有人接通。魏雪沉思片刻,让何警官将手机交给她,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一组号码,嘟嘟响了几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 魏雪沉着脸道:“是我。” “雪儿?你没事吧?” 魏雪冷哼一声,“我没事,冬冬还好吧?” “很好.....雪儿,对不起......”女人吞吞吐吐道。 “你和吕成串通骗我的账,以后再算,张小满是不是来找过你?” “他刚离开,多亏了他......我已经想明白了......怎么了?” 魏雪松了一口气,张小满既然已经找过文倩,那就说明文倩那边不会再有什么问题,面色阴晴不定,“他有没有说要去哪?” “没有......不过,我告诉他了一些事情,我想,他可能会去找吕医生.....” “好,我知道了。”说完,魏雪立即挂断了电话,似乎不想跟对方再多说什么。将手机还给何警官,魏雪呼出一口浊气,“你能不能查到吕医生现在在哪里?” 何警官尴尬地说道,“刚才过来找你的时候,就通知局里去查了,现在还没有消息,估计是还没有查到。” “那查查张小满手机的位置或者我的手机的位置,我想,他们应该在一起。”魏雪低声说道。 何警官随即让局里的同事发来魏雪手机的定位位置,在车载导航上输入“文登社区”,砸吧一下嘴巴,“怎么跑到这里去?” 魏雪瞄了一眼导航的地理位置,“果然......吕医生的家就在那里.......” 何警官闻言即刻发动汽车,从后视镜里盯着后座闭上眼睛的魏雪,问出了那句憋了许久的话,“所以,吕成那家伙到底从你肚子里取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魏雪咬着嘴唇,脸色青红交加,声如细丝地吐出两个字,“盲肠......” 何警官努力憋住想笑的冲动,想到那天晚上初见魏雪时,她狼吞虎咽的模样,心里暗道一声,活该...... 吕成端了一杯茶放在老院长面前,毕恭毕敬对着坐在沙发上的老人说道,“您肯定许久没有来过这里,家里没什么好招待您的,略备薄茶,请您品鉴。” 老人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杯边沿的茶末,抿了一口,“茶倒是不错,不过,你今天应该不止是请我来喝茶这么简单吧。说吧,有什么事?” 脸色挂着淡淡的笑容,吕成反问道,“昨天晚上医院发生的事想必您已经听说了吧?” 老人双眼微眯,“你处理的不错,你电话里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如果是想以此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不用多此一举了。” 吕成啧啧两声,斜着眼盯着老人,“老院长,您还是这般高高在上,总以为别人都是有求于您,所有人必须围着你转。我今天叫你来,当然不是那么无聊地想要提出什么要求,事实上,本来就是我刻意让他们带走那个孩子的。” 老院长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脸色一冷,“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吕成仰起头,看着这间破旧老房的横梁,幽幽说道,“你就没有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老院长目光阴冷地盯着吕成。 “哈哈,可怜那个跟你一起从乡下出来的女人,临死前对你都念念不忘,”吕成拍着手大笑起来,面色狰狞道,“你居然连她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了,好得很!好得很!” 老院长寒声道,“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不要在我的面前再提起那个女人。” “爸,”两行泪水顺着吕成的脸庞流了下来,“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对她的愧疚之情吗?” “住口!”老院长厉声道,“不要那样叫我,我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冯伦。” 吕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寒芒一现,“也好,既然你这样说,我也就没有什么心里负担了。” 老院长忽然觉得头有些晕沉,摇摇晃晃道,“你在茶里下了什么东西?” 吕成冷笑道,“别紧张,一点麻药而已,我可舍不得你就这样安逸地死去。” 老院长的身子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落叶,终究倒向地面。吕成踱步到老院长旁边,正打算弯下腰将他从地上抱起,玄关处传来门扉轻启的响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踏步走了进来,瞟了一眼地上的老院长,脸上波澜不惊,男人不疾不徐地走向吕成,就像是在自家的花园散步一般。 “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吕成瞪着来人质问道。 “今天早上离开医院之前,雷海给我的,总算来的不算太晚,”男人将手中的钥匙放在客厅的餐桌上,“钥匙算是还给你了,他还让我带句话给你,‘不可因噎废食,凡事三思而后行’。” 吕成讥笑道,“这可不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男人点点头,“确实,”突然瞪大眼睛对着吕成吼道,“白痴!不能因为一个王八蛋毁了自己的一生啊!”干咳两声,男人又恢复那副淡定如水的模样,“这才是他的原话。” 吕成哈哈笑道,“这才像话嘛,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何况还是条自诩哮天犬的老狗。” 男人撇撇嘴,指着地上的老院长,“冒昧问一下,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吕成盯着地上的老院长,歪着嘴道,“确实有些冒昧,不过告诉你也无妨。既然你来了,就好好看下去,正好弥补了没有观众的遗憾。” 男人搬了一把椅子坐下,摸着下巴说道,“愿闻其详。” 在老院长的肚子上比划了几下,吕成耸耸肩,“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开膛破肚,顺道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的。” 男人摇摇头,“不好,这刑罚应该施加在他儿子冯伦身上,还轮不到他。” 吕成眉毛一挑,“哦?那就在他身上也插上三千二百七十个针管,也给他注射实验药物,怎么样?” 男人还是摇摇头,“时间不充分,况且,这应该是杨冬冬对你做的事,虽然老家伙是幕后主使,但毕竟付诸行动的是你。” 吕成扭扭脖子,从地上站起来,抱着手臂对着男人说道,“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男人冷笑一声,突然抬起右脚,一脚跺下去,挪开右脚,一只黑色小虫的四分五裂地躺在地板上,“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 吕成拍手赞道,“张小满,你的确很聪明,只是你今天却干了一件蠢事,”脸色骤然一寒,“你不该来的。” “你利用了文倩,文倩利用了魏雪,魏雪算计了我,怎么说我都和聪明无关。该来不该来的,也都来了。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当然,你不想回答也可以。”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慢悠悠说道。 吕成右手放进衣服兜里,将一个针管拿在手中,“想问什么都可以,对待将死之人我一向都是有求必应。” “你是从那场意外之前就开始计划今天的复仇,对吗?” “没错,从我妈自杀的那一天开始,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复仇。但是不得不说,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给我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杨冬冬就是我敲开圣彼得大门的敲门砖,没有他,我不知道要继续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转来圣彼得。” “用活体器官当作赚钱的工具是你向冯伦提议的?” 吕成再次鼓掌道,“一点没错,那个脑满肥肠的家伙,整日就知道赌钱,高利贷公司已经来医院好几趟了。看着忧心忡忡的他,我就‘好心’地给他出了一个小小的主意,算是帮他打开财路。谁知道,这家伙尝到一点甜头,就忘乎所以,越来越出格。” 张小满冷哼一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那些流浪汉在哪里?” “什么流浪汉?”吕成惊疑道。 “你不会想告诉我你不知道吧?”张小满歪着头说道,“最近A市闹得沸沸扬扬的流浪汉失踪案,不是你的手笔吗?” 吕成摆摆手,“你觉得现在我有必要骗你吗,事实上,对于你和警察的突然介入,我曾经一度非常惊恐,尤其是那晚看见你和杨冬冬见面,甚至想要暂时中止计划,又有些不甘心。还好,事情终究还是回归正轨。” 张小满一怔,“不是你?那些装着五脏六腑的瓶子呢?” 吕成诡异一笑,“以后你自会明白,还有什么问题吗?” 对着吕成摇了摇头,张小满盯着躺在地上的老院长说道,“听了这么久,你也该起来了,别装了。” 吕成诧异地看向张小满,又扭头看向地上的老院长。只见原本昏迷的老院长,从地上慢吞吞站了起来,右手捶了捶后腰,老院长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 张小满走到沙发旁,指着地板上的一滩水渍,“显而易见,你根本就没有喝那杯茶。” 老院长拿起靠在沙发边的拐杖,“不愧是我得意之作,比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吕成眼神怨毒,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装神弄鬼的老家伙。” 张小满一脸惊愕道:“什么意思?” 老院长疯狂大笑起来,“你果然忘了,要说起来,吕成这家伙的悲剧可是因你而起的。”话音未落,老院长突然扭动拐杖上的鸟头,咔擦一声,抽出一把刺刀,狠狠刺向站在他和吕成之间的张小满。 张小满眼看着刺向自己的表情扭曲的老院长,一时之间有些愣神,来不及躲避。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闪在张小满身前,刺刀狠狠捅进那人的身体里,刀尖透出后背,带出一大片血花。 吕成闷哼一声,死死地抓住刺刀刀身,将老院长一把拽到身前,举起藏在兜里的右手,倾尽全力地扎在老院长的肩膀上,针管内的液体迅速注入体内。肩膀突然吃痛的老院长,一脚将吕成踢开,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片刻之后,呼吸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愈加急促,最终满脸潮红的老院长直直地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切都已经发生,又都已经结束。张小满连忙跑过去坐在地上抱起吕成,想要用手按住伤口,可是血依然泉涌而出。张小满嘴里有些发苦,“为什么?” “那老家伙想杀的人,我就要救下来,”吕成虚弱地说道,“张小满,你信不信,我没有杀过一个人?” 张小满喉咙有些干涩,“我.....信.....” 吕成嘴角淌出一股血沫,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最后还是我赢了.....”从裤兜里拿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上面的红色按钮,房间里传出某一道铁门打开的声响,吕成闭上眼睛,吐出最后一个字,“跑.....” 密密麻麻的閰魔虫从房间的各个角落簇拥而来,排山倒海地涌向屋内的三人,像是饥饿了许久的恶狼,龇牙咧嘴地发泄着凶狠..... ------------ 第五卷第十四章 何警官刚刚冲进屋内,看着眼前的情形,头皮有些发麻。跟在一旁的魏雪尖叫一声,何警官顿时回神,拉起呆坐在地上的张小满,往屋外仓皇逃去。回头注意到还有不少黑虫追来,想到虫子大多怕火,何警官脱下自己的外衣,拿出打火机点燃,不断挥舞。 张小满神情恍惚,斜瞥一眼屋内四周湿漉漉墙脚边的木地板,悚然一惊,连忙制止何警官,“快住手!” 何警官不明所以看向张小满,这时手腕上飞上一只閰魔虫,叮咬的刺痛感有神经传递到大脑,何警官一哆嗦,手上燃烧着的外衣顺势掉落在地上。脚下一堆閰魔虫身上带着火焰向四周窜去,屋内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张小满吞咽了一下口水,拉着何警官和魏雪,奋力地向房门外扑出去。刚刚落到屋外地面上,屋内立刻传来一声爆炸的轰响,整个房子都被大火吞没。 何警官望着眼前不可遏制的火势,张大嘴巴,喉结一动,“你大爷!” 张小满抬起手臂,看着上面还歇着一只黑色的閰魔虫,用手指捏起来,“原来这就是吕成每日饱尝的噬心之痛。” 魏雪一掌拍落张小满手上的虫子,用脚尖在地上碾死,拍拍胸脯,“吓死我了,这玩意儿太恶心了!你的意思是吕成每天都和这些虫子打交道?” 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张小满眼神怜悯地盯着大火中的房门,“这是我在吕成办公室找你手机时在他抽屉发现的,这种神经镇定类药物想来你应该很熟悉。”顿了一下,“雷海曾经告诉过我当年他发现吕成母亲自杀的场景,我想,这便是吕成生活的炼狱,也是他最想实施的复仇手段。” 何警官不解道,“这火是怎么回事?” “这是吕成最后的保障手段,屋内四周都浇上了酒精,由于是陈年老屋,里面气味驳杂,我刚开始也没发现,”张小满沉重地叹息一声,“他担心这些虫子逃出去会误伤其他无辜的人,所以留了一手。” 魏雪想到那个曾经带给自己无边恐惧的冷酷男人,临死前居然还在为他人的安危着想,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滴落...... 几天之后,张小满再次来到三角眼的病房,瞧见三角眼正在闭目养神,将一个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沉声道,“对不起。” 三角眼缓缓睁开眼睛,皱着鼻子说道,“如果是为吕成的事,大可不必,这本来就是他的归宿。” 张小满摇摇头,“我为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道歉,我查过了,你的肾脏来源很干净,是遗体捐赠。” 三角眼撇着嘴,“我算是被这家医院坑了不少钱,一个医院也玩起饥饿营销,真他娘混账。” 张小满干咳两声,“那个院长冯伦,确实进行一些不法的交易,但对象大多都是一些脑袋不清楚的年轻人。有的可能迫于生活压力,有的可能就是虚荣心作祟,冯伦正是利用了这点,但也算是双方自愿。他的胆量还不足以干出绑架活人强行挖心掏肺的事情,不过,他依然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看着欲言又止的三角眼,张小满补充道,“知道你想问什么,吕成和这些事情无关。虽说是他向冯伦提议的,但是冯伦忌惮吕成和老院长的关系,真正实施的是这家医院的一个矮个子医生。” 三角眼用手抹了一下脸,“那些流浪汉又是怎么回事?” 张小满摇摇头,“这个目前仍未查清,不过,那些流浪汉窝棚的器官,经法医检验,都是属于死去很久的人身上的,而且也和从窝棚里找到的流浪汉的DNA不匹配。”脸色有些暗沉,“我猜测,是有人故意想要将警方引到圣彼得,那辆复制的救护车就是明证。” 三角眼拍拍脑袋,“啧啧,有点意思。” 张小满面色有些难看,“这些人兴许是冲着我来的,”捏捏眉心,“还有一件事,从殡仪馆找到之前魏雪在吕成办公室发现的那些瓶瓶罐罐,后来经过鉴定,都是医院病人身上病变摘除的脏器.....吕成,没有伤害任何人.....” 三角眼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到底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一把被烧得黢黑的钥匙,递给三角眼,“大火后,我从废墟里找到的,你留着做个念想。对了,你怎么会有他家的钥匙?” 三角眼摸着手上黑黑的钥匙,感觉有些滚烫,眼神迷离道,“那是他母亲自杀后,他亲自给我的,他说他会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去,求我帮他将屋子保持原样,里面有他妈妈的味道。” 看着陷入沉思的张小满,三角眼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个黄色牛皮纸文件袋,“这是今天早上一个护士给我的,说是吕成之前交给她,让她在今天转交给我。我瞟了一眼封面,没拆开,好像是给你的东西。” 张小满接过文件袋,袋子有些发脆,一看就有些年头,封面上写着“医疗档案”四个暗红色大字,张小满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下面的患者姓名一栏,主治医生歪歪斜斜写着“冯科”两个字。 摸了摸后面的红色火漆,张小满撕开文件袋的封口,倒出里面的一个黑色笔记本,一张张翻阅起来: 5月11日,今天县城医院接到一名特殊的患者,是个家里突发火灾的小孩子。之所以说是“特殊”,是因为这个小孩似乎是专程为了我而来,虽然这么说有些自恋,但事实确实如此,那个大腿上还插着烧焦的木棍的少年,躺在手术台上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果然,见到你了”。 5月12日,那个少年对我说,他看过一篇报纸上,上面报道了我最新的一项研究,一种关于大脑神经的药物,可以作用于某一段神经区域,从而删除或者恢复大脑某段记忆。他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真是有些可笑。窝在这样一家小医院,每天应付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得到别人的认可,我还是很开心的,即便对方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5月13日,今天那个孩子再次找到我,他说他希望我可以把那种神奇的药物用在他的身上,开什么玩笑!那还只是处在研发阶段的药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用在人的身上。 6月7日,药物试验第一阶段,患者注射“天机”后,无不良反应,亦无失忆状况发生。果真,这只是我的臆想吗?不!一定可以找到改进的方案。 6月16日,药物试验第二阶段,由于是我和那个孩子秘密进行的实验,我只能在晚上悄悄回到医院,今天险些被人撞见,还好那个孩子帮忙搪塞了过去。经过改良后的“天机”,注射在患者身上后,果然出现了反应,那个孩子昏睡了过去。期待明天他醒来之后,能带给我不一样的惊喜。 6月17日,那个孩子醒过来了,兴奋地告诉我,的确有效,有部分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只是我注意到,晚上沉睡后,他出现了梦游的症状,怎么说,也不能简单地称为梦游,就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冰冷的眼神令人心里发寒。这应该是药物的副作用吧,得想办法解决。 6月18日,他今天再次要求我加大剂量,扩大药物作用的神经区域,他说他计算过,一次的剂量大概是83滴,如果加到剂量到3倍,按照之前失去记忆的区间计算,正好从他想要消除的记忆起点到今天的位置,明天他就可以获得新生。白痴!这哪里是简单的加法计算就能解决的问题! 6月19日,那个叫张小满的孩子,已经成功地不记得和我的实验约定了...... 6月20日,昨晚我在医院守了一夜,那个孩子既没有来找我,也没有再次出现梦游的症状,看来我在他大脑情感控制中枢的神经位置注射的新药物,对于“天机”的副作用有一定的缓冲作用...... 张小满失魂落魄地看着笔记上冯科的字迹,脑袋像是被铁锤击打一般痛得即将炸裂,记忆深处那道封存很久的大门轰然打开。 一个身穿的白衣的少年坐在书桌前,将一面崭新的凸透镜放置在书桌上,凸透镜下面是一把头朝内围成一圈的火柴。火柴的下方垫着一卷拖向地面的卫生纸,地面上散落地铺面了书本和纸张。书桌上胡乱地放着各种零食空空的塑料包装袋,一直延伸到与书桌相接的书架。 少年看了一眼外面炎炎的烈日,又抬头盯着屋顶的茅草,满意地笑了笑。在书架的一端笔直躺下,闭上眼睛,长长出了一口气,“是该换间房子了。” 在某一刻,凸透镜的火柴呲地一声剧烈燃烧起来,火顺着火柴下面的卫生纸在房间里窜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书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倒了下来,一根燃烧着的木棍插入少年的大腿,少年立刻大声哀嚎起来,在院坝里晾晒粮食的父母闻声赶来..... 那场无妄之灾的凶手竟会是自己..... 三角眼看着痛苦地捂着脑袋的张小满,急声问道:“怎么了?”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没事,就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确实是我以前的就医记录,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站起身来,对着三角眼歉意道,“我还有事,改天再来看你。” 三角眼眯着眼睛盯了一会面色铁青的张小满,语气低沉道,“好。” 张小满走出三角眼的病房,从黑色笔记本的封皮里取出一张小纸片,纸片上是熟悉的工笔字: 张小满,我送你的礼物可还满意? 落款是——血红花泪。 在紧邻A市的B市一处工厂的大门前,停放着一辆车身写着“圣彼得”的白色救护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从驾驶室走了下来,手拿一部黑色老年电话贴着耳边,正在和什么人通话。 “好,我这边处理完就马上回去,你也要小心。”说完,男子挂断电话,走到车后,拉开救护车的车门,对着里面乌泱泱坐着的几个流浪汉笑呵呵说道,“这个工厂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好地方,包吃包住,活还不累,即便你们身有残障也能做得下来,也不会计较你们的过往和出身,你们算是捡着了。” 一个流浪汉从车上走下来,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工厂,双手合十,满脸堆笑道,“要不说您该有福气,天天都能钓着好些大鱼,好人自然有好报嘛。没想到我们这些烂泥,也有扶上墙的一天。多余的话不说了,感谢!” 男子指着车身的“圣彼得”三个字,哈哈笑道,“要感谢就得感谢圣彼得,我也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流浪汉大笑两声,抬腿向工厂内走去。救护车内的其他流浪汉,也都鱼贯而出,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走进工厂。 每个人都有一个圈子,流浪汉也不例外。 男子看着走进工厂的流浪汉,关上车门,拍了拍车身上的“圣彼得”几个字,“啧啧,也算是替这家缺德医院积德了。” 何警官如果在这里一定会惊掉下巴,这人正是当初报警说流浪汉失踪的钓鱼老头;张小满如果在这里也会惊掉下巴,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头,正是银月镇小学那位看门大爷..... ------------ 第六卷第一章 清晨,东方的天际露出丝丝光亮,如履薄冰地浸润着灰黑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东方渐渐西移。漫步在静谧的校园里,小径两旁竹林的薄雾渐渐散去,饱饱地进行了几次深呼吸,张小满感觉身体渐渐醒了过来,再次充满活力。 站在竹林中活动了几下身子骨,有些微微发汗,吐出一口浊气。张小满看了一眼手表的显示盘,刚好还够走到食堂吃个早饭的时间。晨运固然有益,但也不宜太过劳累,否则整整一天都将浑浑噩噩,张小满对于生活习惯有着精准的要求。 揣在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张小满摸出手机,本来打算直接拒接,毕竟接听电话的时候,人下意识就会放慢脚步,这将直接影响自己的早餐时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叹息一声,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何警官的声音。 “我听着呢,有什么事?”张小满漫不经心说道。 “哦,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有个乞丐朋友在我们局里。” 张小满嗤笑一声,“大清早的,是你没睡醒还是我在做梦,我什么时候有的乞丐朋友我都不知道。” “哦?这么说,这人就是个骗子咯?” “哼,是不是骗子那不该是你们鉴别的事情吗,”突然想起什么,张小满急忙说道,“等等,那人是不是个哑巴?” “不错,看来真是你朋友。” “我马上过来,”张小满挂断电话,立刻转向停车场疾步而行。 何警官手里端着一个茶杯,靠着桌子,一边抿着杯沿,一边上下打量着坐在椅子上的人。 头上戴着一顶帽檐残破的草帽,身上的劳保服倒是干净,只是破洞太多,已经快要看不出是什么衣服,光着两只坑坑洼洼的黑脚踩在地上,两只脚不时地来回互搓。怎么看也不像是张小满的朋友啊,听张小满刚才焦急的语气,似乎还是很重要的朋友。 半小时后,张小满匆忙赶到何警官的办公室,对着何警官点点头,算是简单打过招呼,看了一眼椅子上低着头憨坐的男人,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何警官放下茶杯,拿起桌上一绺褶皱的纸条,“在火车站巡逻的警员看他一直坐在火车站门口,问他什么也不说,就把他带了过来。我是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小纸条,这才猜测是来找你的。” 张小满接过纸条,瞅了一眼上面写着的“A市德川大学数学系教授张小满”,也不知是从何处裁剪下来的。 男人取下草帽,抬眼看向张小满,眼睛瞬间亮堂起来,惊喜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拉着张小满比划两下,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零碎得不能再零碎的钱币,右手不停地做着吃饭的动作。 张小满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你说你要请我吃饭?”瞪大眼睛又重复说道,“你跑了这么远的路就为了请我吃饭?” 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对着张小满的脑袋比划几下。张小满立刻记起自己曾经确实和对方有过这样的约定,只是后来因为很多事就将这个约定抛诸脑后了。没曾想,对方不仅清清楚楚记得,还亲自跑来。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盯着满脸憨笑的王九江,脸色复杂道,“好,九江,我们这就一起去吃饭!” 一旁抿着茶叶“看戏”的何警官听说要去吃饭,顿时来了精神,举着手道,“算我一个!” 张小满白了一眼何警官,让王九江将零钱包收起来,咧着嘴对何警官说道,“好啊,你请客。” 说完,拉着王九江就往外走,何警官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刚在走廊走出几步,王九江突然停住,张小满回过头,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王九江指着自己的脚,阿巴阿巴了两句,然后回身跑向何警官办公室门前,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地面,焦急地四下寻找起来。 张小满走了过来,皱眉道,“你在找什么东西?” 王九江指了指自己的脚,又在办公室门口右侧的地上比划几下。张小满立刻会意,“你是说你的鞋放在这里不见了?” 王九江疯狂地点头,眼角因为着急挂着的泪珠都甩了出去。何警官也走了过来,摸着下巴道,“好像他之前确实在这里放了一双鞋,”砸吧一下嘴巴,“还是双绿色的劳保鞋,破了好几个洞,该不会是被清洁工收走了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 俄顷,何警官再度归来,气喘吁吁道,“确实被清洁工当作垃圾收走,已经被垃圾车运走了,没办法找回来了。” 王九江一听鞋子再也找不着了,顿时急得用手猛拍自己的脑袋,胸腔之中发出惨烈的嚎叫。 何警官面色有些难看,“别急,别急,我赔一双给你,一双新的,保证又好看又舒服。” 王九江仍旧泪流满面,捶胸顿足地比划一阵。何警官疑惑地望向张小满,“他说什么?” 张小满艰难地张张嘴巴,“他说,他不要你的鞋,他就要那双鞋,那是他姐姐送给他的。”张小满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一时又想不出来。 双手按住王九江的肩膀,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九江,别找了,找不到了,鞋子姐姐拿回去了,她说九江该换新鞋子了,”指着一旁的何警官,“一会姐姐就会把新鞋子让他带给你,对不对?” 何警官连忙应和道,“是是是,一会你姐姐就把新鞋子送过来,这次我肯定保护好鞋子,一定完好无损交到你手上。” 王九江的啜泣声渐渐收敛,满脸希冀地看向张小满,张小满点头道,“放心,有我看着呢,他跑不了,我们先去一起吃饭好不好?” 王九江傻笑着对张小满和何警官比了一个吃饭的手势,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张小满和何警官对视一笑,无奈地摇摇头跟上。 何警官带着张小满和王九江来到警局对面一家餐馆,这家店铺自己经常光顾,菜式丰富,口味颇为独特。 何警官推开店铺的玻璃门,选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大刀阔斧地坐了下来,高声对着收银台吆喝两句,“点菜”,指了指对面的空座,对着张小满和王九江道,“随便坐,一会别客气,我刚发了工资,敞开吃。” 张小满将怯生生的王九江按在凳子上,自己在两人中间落座,斜睥了一眼志得意满的何警官,不怀好意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何警官干咳两声,瓮声瓮气道,“那也悠着点,不是说小气,主要是怕浪费......” 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年从后厨冒出脑袋,瞧见已经坐下的三人,抄起收银台一本菜单,急忙跑了过来。脸上堆起标准式笑容,将菜单放到桌上,从胸前的白色围裙掏出一个手记簿和一只短铅笔,“几位,想吃点什么?” 何警官正要说什么,不料王九江抢了先,一把从兜里掏出“零钱包”,堆到桌子上,阿巴阿巴地比划着。 少年瞟了一眼桌上塑料袋里聚成一坨一毛两毛纸币和硬币,立刻就估算出总共也就十来块,嘟着嘴道,“几位可别消遣我,这点钱可连炒一盘菜都不够。” 王九江闻言抠了抠手,一脸失落低下头。张小满拍拍王九江的手背,“没事,”对着少年温和地说道,“小哥,这些钱麻烦你点点,看看能不能给我做一碗牛肉面,正好我想吃面。” 少年皱眉道,“行吧,”将桌上的塑料袋搂进围裙的口袋里,在手记簿上随意写下牛肉面三个字,标注一份,“你们三个人总不能吃一碗面吧?” 何警官手指轻叩几声桌面,点指菜单上的七八道菜名,“这些,一样来一份,再盛一桶米饭。放心,钱一分都少不了你,”对着张小满和王九江道,“下午还要办公,就不能喝酒了,改天我们再一起喝个痛快。” 张小满点点头,“我一大早就赶过来,腹中空空,这时候喝酒对肠胃也不好,下次再喝。” 何警官看着还杵在一旁的少年,歪着脖子道,“还不快去。” 少年顿时回过神来,脸上笑开了花,拿着菜单点了一下头,从容不迫地拎起桌上的水壶给三人面前的茶杯一一添满茶水,“好,我这就吩咐厨师去做,请稍等。” 张小满看着少年兴高采烈的背影,撇着嘴道,“看他的样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都还没有成年,就出来打工了,还混成了一副人精的模样,也是不容易。” 何警官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嗐,谁说不是,”声音刻意矮了几分,“这孩子没爹没妈,之前犯过事被关在少管所,前段时间才放出来,得亏了这家店的老板娘心善,这才有个吃饭的生计。” 张小满盯着一旁傻笑的王九江,面无表情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坎坷啊。” 不一会,桌上就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和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少年又从后厨端着一碗牛肉面走了过来。将面放在张小满面前,笑嘻嘻道,“几位,菜都上齐了,请慢用。” 何警官挥挥手,示意少年退下,拿起一双筷子,竖立着在桌上一敲,豪迈地说了句,“开整!” 张小满端起面前的牛肉面,用筷子拌了一下,开始吸溜起面条来。王九江偷偷看了一眼张小满那一小碗里的几根面条和面汤上漂浮的两块牛肉,将脸埋进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地刨着米饭。 风卷残云之后,何警官拍拍自己鼓胀的肚皮,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看了一眼还在跟白米饭较劲的王九江,对张小满说道,“往后你对他有什么安排?” 张小满擦了擦嘴,“不知道,这得看他自己,是想玩几天就回去,还是就呆在这里。” 王九江耳朵一动,抬起头,用力地摇了摇,表示自己不想再回去。张小满叹了一口气,“也好,反正你家里什么也没剩下,以后就留在这里吧。” 何警官一拍脑袋,“巧了,前几天我才听这家店的老板娘说起,她要招一个账房先生,”指了指王九江,对着张小满道,“这兄弟,算术怎么样?” 张小满正色道,“他的数学天分还在我之上,要不是小时候出了一些事,也不至于现在这番模样。算术,对他来说,就是信手拈来的小儿科。只是,他有失语症,不能正常地和人沟通......” 何警官一拍大腿,“那就没什么问题,不能说他可以写嘛,我回头等老板娘来了就跟她说说。” 张小满正色道,“行,那我下午先带他安顿下来,等你的消息,真是谢谢你了。” 何警官哈哈大笑道,“谢什么,我本来就是人民的公仆嘛!” 忙活了一下午,张小满将自己在德川大学的宿舍简单地收拾了一番,从衣柜里找了两身衣服交给王九江,嘱咐他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好好休息一晚,自己明天再来看他。对着满眼依依不舍的王九江挥手告别,张小满拿着自己的包走向停车场。 走到车旁,打开皮包寻找车钥匙,一封浅黄色的信件掉落出来。张小满弯腰捡起黄色的信件,眯着眼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片,果然又是那个人。 纸片上用彩笔画着一只黑色的老鼠,正从一个桌台上滚落半空中,桌台上放着一盏装满油的灯碗。下面是一行红色的工笔字: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 第六卷第二章 餐馆厨房后面的一个小隔间里,韩远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贪婪地打了一个呵欠,直起身子坐了起来。这个没有窗户,拢共5平方米的地方就是他的家。准确地来说,这个堆满各种杂物,散发着腐烂霉味的窝棚,是好心的老板娘暂时提供给他住宿的地方。 收拾好拆开来充作床铺的纸箱,从靠墙边的矮凳上拿起断了半截的牙刷和只剩下皮的牙膏。自底部向上卷起牙膏皮,牙膏口又神奇地吐出一小段乳白的牙膏,小心翼翼地抹在牙刷上,韩远端起一个米老鼠塑料水杯走了出去。 挪了挪后厨门旁边的几个拖把,一个满是铁锈的水龙头露了出来,拧开水龙头,满满地接了一杯水,韩远蹲在地上认真地开始刷牙。 老板娘说过,作为服务行业必须要保持口腔清洁,不然一张嘴就把顾客熏跑了,那还怎么做生意。韩远将老板娘说的每一句话都当作金科玉律一般牢牢记在心中,并严格遵行。 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将水杯和牙刷放回窝棚的矮凳上。韩远打开后厨的铁门,脸上堆满笑容走了进去。经过厨房的时候,看见胖子厨师荣达已经蹲在地上剥蒜,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韩远继续向外走去。 撩起帘子,走到餐馆大厅,老板娘已经在收银台清点昨日的收入。韩远脸上的雀斑挤在一起,甜甜地笑着说道,“老板娘,早!” 老板娘方妍抬头看了一眼韩远,嗔怪道,“早什么早,也不看看几点了,就你这个小懒虫才起床。快,把桌子凳子收拾一下,咱们要准备打开门做生意了。” 韩远响亮地应诺一声“得勒,”从柜台抄起一块抹布,开始仔细地擦着桌子凳子。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收银台的老板娘,眼神更加坚定,为了这个女人,他可以做任何事。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左手提着一个袋子推开餐馆的玻璃门走了进来,韩远看清来人,立刻笑脸迎了上去,“何警官,这么早就来照顾我们生意啊?” 何警官摆摆手,“不吃饭,找你们老板娘说点事。”说完,径直走向收银台,右手搭在收银台上,何警官爽朗笑道,“老板娘,昨天下午我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方妍感受着突然凑过来的何警官身上阳刚之气,俏脸微红,吐气如兰道:“你天天往我这一个离婚的女人店里跑,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再说了,我这又不是收容所,什么人都往里塞,总要看过才知道合适不合适。” 何警官这才注意到两人的距离有些微妙,收回前探的身子,尴尬地挠挠头,“对面就是警局,谁敢乱嚼舌根子。你开的是餐馆,又不是别的什么,我也是人,每天也得吃饭不是,照顾你的生意有什么不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等下他们就要过来了,保证你会满意。” 两人说话的工夫,餐馆的玻璃门再次被人推开,走进来两个中年男子。走在前面的戴眼镜男子和何警官打了个招呼,对着老板娘笑道,“老板娘,早上好,给您添麻烦了,我把我朋友带过来了,您看看,成与不成全凭您一句话。” 何警官围着张小满身后的男子转了一圈,啧啧称奇,“嗬,你还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没错,九江兄弟这一拾掇,乍一看,还真是个俊小伙。” 刮掉满脸络腮胡的王九江,显出刚毅的国字脸,穿着张小满给他准备的一身黑色休闲服,说不出的挺拔。眉宇间透出几许沧桑,看得老板娘一时有些出神。张小满轻咳两声,问道,“老板娘,怎么样?” 方妍眨了眨眼,回过神来,“还是要看过本事才能决定。” 张小满拉着王九江走上前,拿起收银台的一本菜单,交给王九江,“九江,看一眼菜单,记住每道菜的价格,等下老板娘要考量考量你的算数能力。” 王九江轻轻地点了点头,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菜单,将菜单又交回张小满。 何警官瞪大眼睛道,“这就记住了?” 王九江笨拙地挤出一个笑脸,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这是昨天张小满教他与人沟通的方式之一。 张小满将菜单递给方妍,自信满满道,“老板娘,开始吧!” 方妍随意地翻开菜单,红唇白齿轻启,念出十一道菜名,“刚才我念的菜记住了吗?”见王九江又比了一个“OK”,方妍问道,“总共多少钱?” 王九江从衣服兜里拿出一个手记簿和一支铅笔,迅速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方妍拿着计算器一算,果然准确无误,又追问道:“我们店里最近在做活动,消费满一百减15,有桌客人在网上买了两张代金券,一张代金券35块钱,可以抵扣50块钱,这位客人总共花了多少钱?” 王九江不假思索地在纸上又写了一个数字,撕下纸条递给方妍。方妍再次计算,还是和计算器的结果一模一样,歪着头又问道,“每道菜的单价比成本多4块5,你再算算,我们赚了多少?” 方妍话音刚落,王九江就递过来一张纸条。方妍在计算器上敲打了好一会,额头渗出点点香汗,对比了一下纸条上的数字,竖着大拇指道,“这简直是台行走的计算器啊。” 张小满呵呵笑道,“老板娘,可还满意?” 方妍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这算是捡着宝了。” 何警官凑过来,拍拍手道,“我介绍的人靠谱吧?哈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王九江,“就是有一点我得跟你提前讲明,我这兄弟比较腼腆,而且吧,你也看见了,他语言功能有障碍,不会说话,只能靠用手写的。” 方妍摇摇头,“这不算是什么问题,少些闲言碎语,反而更好,”对着还在闷头苦干的韩远说道,“小远,以后你就多照顾照顾这位九江兄弟,可不许欺负他啊。” 韩远耳根子一红,将抹布重重地摔在桌上,鼻孔发出一声冷哼,钻进了后厨。 老板娘尴尬地对着何警官和张小满笑道,“小孩子脾气,别介意,后面还有位胖子厨师,都是很好的人,你们放心吧。只是,我这里包吃不包住,没看法,地方太小。薪资嘛,得视每个月馆子的收益情况而定,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有一点底薪的。” 张小满浑不在意道,“这个不是什么问题,德川大学离这不是很远,一会我就带九江认认路。薪资什么的,也不重要,只要能让我这位兄弟活下去就成,相信老板娘不会亏待他。” 老板娘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玫金细表,“马上快到中午了,要不你们都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先算是欢迎这位九江兄弟正式入伙我这小餐馆,怎么样?” 张小满想着终于算是解决王九江的生计问题,肩头一松,心里的负疚也少了许多,眉头舒展,搓搓手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何警官将手上的袋子交给王九江,拍拍王九江的肩膀,“九江兄弟,这是你姐姐托我给你带的新鞋,你看看,我可没有哄骗你。” 王九江立刻打开袋子,拿出里面的一双白色球鞋,眼含热泪,将脸紧紧地贴在鞋面上。张小满小声对何警官说道,“你怎么知道他鞋子的尺码?” 何警官摸摸鼻子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一看他的脚就知道了。” 几人说笑着在大厅正中央的一张桌子坐下,老板娘拿着一个黑色遥控板,打开墙上悬挂的电视机,也挨着何警官坐了下来。 胖子厨师荣达手捧着一大碗水煮鱼,撩开帘子跛着脚走了过来,将水煮鱼放在桌子上,咧着嘴笑道,“这是前几天在湖里钓的,一直养着,今儿个给大家尝尝鲜。还有几个菜,马上就好,”伸出白白胖胖的右手,和王九江握了握,“九江兄弟,欢迎加入,今天哥哥好好给你露一手,包准让你大快朵颐。” 王九江羞赧地点了点头,身上也感觉暖乎乎的,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大会功夫,桌上就摆满了各色菜肴,胖子厨师在老板娘旁边落座,拍拍手大声叫道,“小远,你再不出来,一会就只剩菜渣了,你可别哭。” 韩远端着一大桶米饭跑了出来,瞪着胖子厨师道,“吃吃吃,都吃成个猪头样了,还只知道吃!”说完,将米饭放在桌上,抱着手臂在胖子厨师边上坐下。 老板娘呵呵一笑,“好了,人也齐了,那就动筷子吧。” 饭桌上,几人谈笑风生,显得其乐融融,好不快活,又都各怀心事,暗潮汹涌。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则快讯,“少年勇跳深湖,救下5岁孩童,”画面定格在那位见义勇为的少年脸上,正是餐馆里的韩远。 方妍看着电视机里韩远青涩的模样,放下筷子,拍手赞道,“好啊,我们的小远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真棒!” 韩远红着脸低头往嘴里塞着菜,心里虽然得意,脸上却故作镇定,翘着嘴巴说道,“什么嘛,这点小事也值得报道。” 几人哈哈大笑,无不竖起大拇指称赞。胖子厨师打开手机,刷着时讯应用,“看看,网上这事都传开了,咱们小远现在可是大名人了。”突然看到几条消息,胖子脸色一沉,放下手机,夹起一筷子肉放进韩远的碗里,呵呵笑道,“吃菜吃菜,这是奖励你的。” 韩远听胖子厨师这么一说,顿时好奇道,“网上都说些什么?” 胖子绕绕手道,“没什么看的,都是些夸你的话。” 韩远立刻抢过胖子的手机,仔细地翻阅时讯应用里面网友的评论,其中一条评论刺入韩远的眼里,“一个劣迹斑斑的小偷也好意思充当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真是笑话.....” 底下不断有人附和评论,甚至有人发出当年的新闻截图,韩远看着屏幕上的一条条评论,那些话就像一根根粗大的铁棒,一棒接一棒地将他再次敲入曾经那个暗无天日的深渊...... ------------ 第六卷第三章 很多人办事都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首要的便是时辰二字,办坏事既然也归类于办事,自然不能免俗。胖子厨师荣达正躲在隔了餐馆两条街的一个小巷里,静静等待他的天时。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时。 月亮很配合地躲进云层之中,黑沉的天空连点点星光都没有。胖子厨师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这会儿老板娘和王九江已经对完账本离开餐馆,韩远也该睡觉了。按捺住雀跃的心思,胖子厨师决定再多等片刻,好事不怕晚,坏事也不用心急。 约摸又过了半个钟头,胖子厨师振奋了一下精神,跛着脚向着餐馆走去。 到达餐馆门前,胖子厨师趴在玻璃门上往里面望了望,灯光已经完全熄灭,也没有丝毫走动的声响。韩远果然已经睡下了,胖子厨师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从裤兜里拿出一把崭新的店门钥匙,轻轻地扭动门锁。 蹑脚蹑手地推门走了进去,胖子厨师猫着腰挪步到收银台,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嘿,那小子真的没注意到自己这里响动。果然,人一旦聚焦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时,就会忽略周围的一切。 胖子厨师从收银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沓钞票,正要揣进自己的兜里,想了想,又分出一叠放了回去。转身溜进厨房,提起灶台下面一袋自己事先装好的高级食材,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在退出店门到街道的最后一步的时候,胖子厨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险些笑出声来,还好及时捂住嘴巴,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将店门重新锁好,就像他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样。 翌日,这一天似乎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一样,却又似乎和平常的每一天都不一样。韩远照常在店内忙里忙外地招呼客人,甚至还有不少的熟络的客人夸赞他见义勇为的壮举。不是每一个人都会看到那些无聊的评论,也不是每一个看到那些评论的人都会在乎。 王九江像个会笑的木头人一样杵在收银台,每到有客人到收银台来结账时,他都会挤出一脸难看的笑容,恭敬地递给客人事先算好的账目。韩远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雀斑,自信地昂起头来,至少自己笑得比那个傻子好看。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韩远渐渐不再排斥王九江,都是被这世道抛弃的人,有什么好针锋相对的呢。而且,他发现和王九江相处非常轻松自在,不管自己怎么捉弄他,王九江只会傻笑,一些不能对其他人讲的话,也可以和王九江说说,反正他又不会说出去。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千万不能动王九江的白球鞋,这是他血淋淋的教训。有一次,他想要再次捉弄王九江,就趁王九江趴在柜台小憩时,偷偷地在他脚边放了一盆脏水。王九江醒来后,一不小心一脚踏了进去,白色的球鞋顿时变成黑鞋。王九江一愣,反应过来后,一边流着泪,一边死命追着韩远报仇,最后狠狠在韩远手臂上咬了一口这才罢休。 韩远一手端着一盘菜,稳稳当当地分别放在两桌客人面前,抱着手臂和客人闲聊几句。这时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韩远立刻像条哈巴狗一样围了上去,“老板娘,今天怎么晚才过来啊?” 老板娘白了一眼韩远,“怎么,我干什么还要跟你汇报吗?” 韩远讪讪笑道,“怎么敢,这不是关心您嘛。” 老板娘走到收银台一屁股坐下,摆摆手,“忙你的去,别怠慢了客人。” 韩远欢喜地点头称是,哪怕每天和老板娘多说一句话,他都比赚了几百万还开心。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一桌客人突然指着电视说了一句,“那不是小远吗?” 所有客人的目光都被电视机里的新闻吸引,主持人正兴致勃勃地剖析着韩远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见义勇为是作秀,过街老鼠才是真”。主持人的话音一落,店内所有的客人都齐刷刷地盯着韩远,韩远咕哝咽了一下口水,立刻转身躲进后厨。 接下来一整天,韩远都是低着头招待客人。虽然没有人说什么,可是店内诡异的气氛却是让他感到溺水般的窒息。好不容易支撑到打烊,韩远一个人捧着一碗烩面蹲坐在餐馆后门的门槛上细细吃着,松下沉沉的肩膀,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老板娘踱步到韩远身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拿出一个白色信封,“小远,这是你这个月的薪水,我多放了一些,”迟疑了一下,“你还是重新再找一份工作吧。” 韩远怔怔地看着老板娘,“老板娘,你这是赶我走吗?” 老板娘闭上眼道,“你知道,餐馆的生意本来就不是很好,你的事情现在都传开了,我也要多为馆子打算,”睁开眼,换上冷漠的眼神,“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破就没有意思了,以后不管在哪里,手脚干净些。” 韩远痴痴说道,“老板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非要我挑明吗,好吧,”老板娘眉头紧蹙,“昨天晚上我走之前和王九江清点过账目,可是奇了怪了,今天营业了一天,抽屉里的钱反而没有昨天多。刚刚王九江走之前,我又清点了一遍这两天的账单,他的账簿上没有错漏,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韩远立刻明白老板娘这是在怀疑自己,眼泪都急了出来,紧张地解释道,“肯定是昨晚店里进贼了,老板娘,你相信我,我没拿.....” 胖子厨师的声音从后厨传了出来,“可不是进贼了吗,店里就养着一个贼。呵,要说还是店里的贼好,外面的贼进来一准偷光,自己家的贼还留了三瓜俩枣。下次要想吃什么跟我说,不用偷偷摸摸藏下那些高级食材,就算你拿走了,也得会弄不是,不然就是糟践东西了。” 韩远从脖子根到脸上都红得发紫,拉着老板娘的裤脚,急声道,“老板娘,别听他胡说,我没有!” 胖子厨师冷哼一声,“不是你还有谁,贼性不改,晚上就只有你在店里,如果不是你,难不成还闹鬼了。” 老板娘将白色信封扔在地上,拔起腿,转身向里面走去,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从里面飘了出来,“收拾好东西,今晚就离开。” 韩远捡起地上的白色信封,浑身的精气神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一屁股瘫坐在地,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信封上..... 王九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现在的生活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 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虽然可能那些在一般人眼里也不过是些残羹剩菜,可是那也是自己以前没有尝过的美味佳肴。住的也很舒坦,学校的环境正适合他这样不善与人打交道的人,简单纯粹,连周遭异样的眼光也少了许多。 老板娘人美心善,就像个活菩萨一般,昨天打烊的时候还给自己发了不少薪水,王九江从来没见到那么大面额的钞票,连走回家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抢了去。 胖子厨师虽然很少从后厨出来,但是王九江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散发的善意。每天早上碗里总会窝着一个香喷喷的荷包蛋,就是铁证。有时候,王九江看着拍着白白肥肥肚子,咧嘴大笑的胖子,总会产生这位坡脚厨师是弥勒佛转世的错觉。 那个总爱捉弄自己的少年,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每次遇到客人刁难王九江的时候,总会挺身而出。有时据理力争,有时谄媚阿谀,那些在王九江看来很麻烦的问题,到了少年那里总会迎刃而解。 王九江摸了摸胸口的衣服内袋,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纸币,盘算着今天打烊后请大家好好吃一顿。那个少年上次说过一个在什么商场里面有个啥海鲜自助来着,王九江甩甩脑袋,开心地想着,今天就请大家都去那里吃,自己不懂不要紧,只要告诉张小满,小满总能安排得很妥贴。 人就是这样,一旦满足了基础的物质要求,就会催生出更多的欲望。欲望,有时令人迷失,有时也可以令傻子开智。就像我们久远的猴子祖先们,正是因为欲望,才发明了钻木取火,才有了烹饪食材的各种菜谱。 王九江走到餐馆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只听耳畔传来扑通一声闷响。转身看去,老板娘已经坠落在地,侧着头趴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坠落时喷溅而出的血液,落到王九江白球鞋的鞋面上,就像雪地里开出的一朵朵腊梅。 呆呆地向楼上望去,王九江瞧见楼顶上的少年探出脑袋正往下看,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浓浓的惊恐。 四周渐渐聚起一个围观的圆圈,不少人一边惊呼一边拿出手机拍照。对面警局里的警察们也都闻讯而起,蜂拥而至。大脑一片空白的王九江瞟向鸡嘴鸭舌嘈杂的人群,忽然注意到人群中的一个跛脚胖子。胖子似乎也感受到王九江投来的目光,立马低下头,向后退了几步..... ------------ 第六卷第四章 知了在树间竭力地振鸣,像是对闷燥的天气发出不满的抗议。天色有些阴郁,无风也无云。大汗淋漓的张小满坐在梦幻岛游乐园的长椅上,拿着一张儿童餐馆的宣传单轻轻地摇着,看着坐在海盗船上尖叫的女儿,嘴角微微上扬。 自从安置好王九江之后,张小满的心情开阔了不少。趁着周末的闲暇时光,带着妻子和女儿到离家最近的游乐场游玩,放空心思,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 一进游乐园,张允熙就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在各个游乐设施之间来流连忘返,追在身后的张小满和黄晓晓叫苦不迭。加之夏季特有的燥热,捏着有些酸痛的大腿,张小满一脸苦笑,也不知是来休闲度假,还是来受罪的。 黄晓晓挂断电话,从一旁的卫生间走了出来,坐到张小满身旁,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张小满,笑道,“这就吃不消了?万里长征可才刚到一半呢,你女儿现在正玩得尽兴,估计不到闭园是不会回去的。” 张小满拧开瓶盖,咕隆咕隆灌了几口凉水,“小孩子嘛,总是精力旺盛。没事,我还坚持得住,难得带她出来玩,只要她玩得开心就好。” 黄晓晓白了一眼张小满,“要说到做到才好,可别又借口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开溜。” 张小满讪讪一笑,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起来。接通电话,张小满听着对方在电话里叙说的事情,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匆匆挂断电话,一脸尴尬地对着黄晓晓说道,“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得先走了。” 黄晓晓嘟着嘴生气道,“就知道你糟心事多,又要干什么去?待会你女儿下来不高兴,我可不管。” 张小满看了一眼还在海盗船上放肆大叫的女儿,面色难看道,“王九江那边出了点麻烦,何警官让我去警局一趟,事情有些着急......” 黄晓晓叹了一口气,挥挥手道,“去吧,路上小心些。” 张小满捏了捏黄晓晓的手,歉意道,“对不起,下次再好好陪你们玩.....”说完,转身向游乐园外疾行而去。 黄晓晓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握着手机的右手渐渐用力,指节微微青白,低着头,面色黯淡下来..... 刚踏进警局,张小满就见何警官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抓耳挠腮。走上前去,连忙询问道,“怎么样了?” 何警官面色铁青道,“老板娘的尸体已经被法医带走,等待进一步尸检的结果。不过,依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坠楼身亡。” 张小满皱眉道,“王九江呢?” “还在审讯,”何警官一边拉着张小满往审讯室走,一边说道,“放心,他只是作为案件第一目击者进行调查。叫你来,主要是帮忙询问,他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愿讲。” 张小满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王九江跟这件事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事情就不至于太过麻烦,“好,我这就进去。” 何警官拉住就要走进审讯室的张小满,正色道,“务必要让他说出他看到的情况,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张小满郑重地点了点头,敲开审讯室的门走了进去。 审讯室里,一位女警官看着走进来的张小满,对着王九江拍了拍桌子,“喂,你的朋友也来了,这下总可以说了吧。不会说话,你好歹写两个字嘛,别让我们一直在你的身上浪费时间好不好!” 低着头正看着鞋面点点血迹发呆的王九江,猛然回头,一脸苦涩地盯着张小满,艰难地张了张嘴。张小满拍了一下王九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搬了一个椅子在王九江身旁坐下,轻声问道,“九江,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王九江焦急地上下比划着,又指了指自己的鞋面,眼里流露着说不出的凄楚哀伤。 女警官咬着笔,“从刚才就一直重复这个动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张小满温和地对着王九江说道,“我知道老板娘从楼上摔下来死了,九江,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也不能只顾着心疼姐姐送你的鞋。你仔细想想,你都看见了什么,这样才能对得起这些天老板娘对你的照顾,你说是不是?” 王九江轻轻地点点头,双手捂住脑袋做出努力思考的模样。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王九江立刻握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张小满凑过去看着纸上的“韩远”两个字,开口问道,“你是说你看到了韩远?” 王九江阿巴阿巴地应和,指了指天花板。张小满震惊地瞪大眼睛,追问道,“老板娘坠楼的时候,你看见韩远在楼顶天台上?” 女警官见王九江颌首肯定,立刻起身出去,对等在审讯室外的何警官说了几句话。返身回来,将写好的笔录放在王九江面前,对着张小满不耐烦地说道,“你帮着他看看,没有问题的话,让他在下面签字。签完字,你们就可以走了。” 王九江这边才在笔录上签字按完手印,女警官那边就旋风似的收起笔录,看都不都张小满和王九江一眼,匆忙离开。张小满走出审讯室并没有看到何警官,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领着王九江往回走。 一路无话,不管是张小满还是王九江都刻意地沉默着。对于不幸的事情,大多数人的大多数时候都是选择沉默。直到走在大学内的小道上,走在前面的张小满忽然停住,捏了捏眉心,转过身凝视着王九江的眼睛问道,“九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 王九江眼神有些躲闪,最后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张小满眯着眼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就不再多问了。” 王九江指了指张小满,然后双手在胸前比划一阵。 张小满立刻会意,眉头紧锁问道,“什么?你让我不要管这桩案子?” 王九江迅速点头,右手在空中比了一个“OK”的手势。 张小满面色一沉,看来这件事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王九江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让自己袖手旁观。张小满也举起右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叹息道,“好吧,我答应你,这件事我不会去碰,就让老何按照自己的想法查下去吧。” 事情进行地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当警局所有人倾巢而出,在全城范围内搜索韩远的时候,韩远正坐在餐馆的大厅,看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的新闻快讯。 何警官是第一个发现餐馆里的韩远的人,右手按着挂在右腰的手枪,左手推开餐馆的店门走了进去。 韩远看到走进来的何警官,脸上露出那个熟悉的标准式笑容,“别紧张,您是客人,老板娘常说,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不会对您怎么样的。” 何警官放下按在手枪上的右手,怒声道,“别跟我提老板娘,你不配!” 仰起头,一滴泪从韩远眼角滑落,指着墙上的电视机道,“你果然也和那些人一样,从来不曾相信过我。” 何警官抬头看向墙上的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出一条新闻快讯。 主持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讲述着一桩今天早上发生的刑事案件,死者是餐馆的老板娘,而行凶者正是老板娘好心收留的失足少年韩某,据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称,韩某因偷盗店内财物被老板娘辞退,一时激愤,从而将对自己恩重如山的老板娘从天台上推下。简而言之,这就是现代版的“农夫与蛇”的故事。 何警官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女警官,女警官满脸尴尬地说道:“事情发生在警局对面,早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很多人都在网上逼问案件进展,局长顶不住压力就将案情通报了出来。” 何警官一拳砸在饭桌上,怒吼道:“混蛋!” 韩远将双手举在胸前,长长地吐出一口恶气,“来吧,正义的何警官,我跟你走。” 何警官从后腰取下亮晃晃的手铐,走上前去拷在韩远的双手上,面色阴冷地拉着他往警局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二十四小时就过去了。何警官的双眼已经熬成血红,看着面前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韩远,胸腔之中积压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女警官推门走了进来,递给何警官一份文件后又退了出去。 何警官将文件往桌上一拍,“你要的逮捕令已经到了,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韩远将双手枕在后脑勺,闭着眼睛说道,“即便你申请了逮捕令,最多也只能拘留我37天。不要忘了,我可是未成年,37天后我最多也是回到少管所去。” 何警官盯着和之前被抓捕时判若两人的韩远,冷哼一声,“你懂的还挺多,谁告诉你这些的?” 韩远睁开眼睛,“毕竟馆子里来来往往最多的就是警官们,听得多了,自然懂得也就多了,”嘴巴微微上翘,“尸检报告最快7天出来,最慢也就二十来天,在这之前,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何警官狐疑道,“尸检报告?你就这么自信,尸检报告能帮你开脱罪名?既然这样的话,何苦非要等到那个时候,早点洗清嫌疑出去不好吗?” 韩远撇撇嘴,老神在在地说道,“别着急,我有的是时间。” 说完,韩远不再理会呆若木鸡的何警官,再次闭上眼睛,嘴里不断重复哼唱着: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 第六卷第五章 擦了擦额头连成串的汗珠,胖子厨师从小巧的黑色电动车上下来,将电动车随意地停靠在小区内一栋住宅的单元门前,也不上锁,拎起一个口袋,拔腿走进电梯。 戴上乳白色的橡皮手套,按下电梯上的一个数字,胖子厨师将脸上的口罩正了正,对着电梯里锃亮的铁皮整理着身上蓝色的外卖服装,小声地嘟囔了一句,“换来换去,还是太小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胖子跛着脚走到一户门前,轻轻地按了一下门铃。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从里面传了出来,“谁啊?” 胖子轻咳一声,高声道,“送外卖的!您点的外卖到了,请开一下门!” 屋内的男子有些不高兴地说道,“我没点过外卖,你送错了。” 胖子用手敲了敲门,“可是外卖单上写着就是您的地址,没错啊,麻烦您出来看一眼!” 隔了好一会,屋内还是没有动静,胖子正欲再次敲门,门却咯吱一声打开了。 一个三十多岁,呵欠连天的男人从门缝中探出头来,一脸郁闷地说道,“烦不烦,都说了不是我的外卖,”瞟了一眼胖子手上提着的口袋里的东西,吞咽了一下口水,顿时来了精神,一把抢过口袋,“没错,是我的外卖,瞧我这记性,哈哈,谢谢,慢走不送。”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胖子冷哼一声,并不离去,靠着墙一边抬起手盯着手表上的时针,一边不时地瞄向面前的铁门。半小时后,门再次打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探出脑袋。看见靠着墙的胖子,眉眼一笑,勾了勾手指。 胖子摘下口罩,笑嘻嘻地问道,“成了吗?” 小女孩轻轻地“嗯”了一声,拉着胖子走了进去。一进门,胖子就看到刚才开门的男人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桌上摆着一堆光溜溜的鸡骨头。胖子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眼神温柔地问道:“妞妞,想叔叔了吗?” 小女孩在胖子满是横肉的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欢快地答道,“想!” 胖子哈哈一笑,“妞妞,再等几天,叔叔就来接你,到时候你就能天天跟叔叔在一起了,每天都能吃到叔叔给你做的好吃的,好不好?” 小女孩伸出小手,翘起小拇指,“拉勾!” 胖子也伸出小拇指,和小女孩的小拇指彼此勾连,“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和小女孩做完承诺,胖子站起身来,打量了一眼屋内的情况。从怀里掏出一把用塑料袋缠裹的水果刀,走到餐桌旁,将黑色的刀柄放在男子的手里,用力地捏紧男子握刀的手。再从男人手里拿走水果刀,踱步到厨房。找到放置刀具的木架,从里面取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将手上的水果刀刀身的塑料袋扯掉,露出满是暗红血迹的刀刃,小心地插进木架。 将干净的水果刀和塑料袋收入怀里,做完这一切,胖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慢慢从厨房退了出去。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看完全过程的小女孩,认真地说道,“妞妞,无论对谁,也不要说出你今天看到的事情,好吗?” 小女孩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左手在空中左右摇摆,表示自己肯定保守秘密。 胖子露出放心的笑容,重新戴上口罩,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A市铁壁寺水街,何警官穿过鼎沸的人声,走到寺庙右侧的榕树下,仔细辨认坐在竹椅上的一张张人脸,终于在墙角的位置找到正在抿茶的张小满。一屁股在张小满对面坐下,端起茶杯一口灌下,埋怨道,“怎么约在这种地方,人多口杂的。” 张小满瞟了一眼何警官面前只剩下茶叶的盖碗,翻了翻白眼,“品茶有品茶的讲究,到你这跟喝凉白开一样,真是糟践东西,”轻哼一声,“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何警官砸吧一下嘴巴,“其实,何必那么麻烦,你就直接说说你的看法,不就完了,比起其他人,我更信得过你。” 张小满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我不插手自然有我的原因,这个节骨眼上再跟你谈什么我个人的推断,只会扰乱你的思维。但是,我不介入不代表我不可以找其他人,你现在已经进入死胡同了,再不找人把你带出来就会一头撞在墙上。” 何警官斜着眼说道,“说的这么玄乎,我倒要看看今天来的这人有什么通天的本领。”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敢当,我可没什么通天的本事,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物理教师而已,可不敢跟断案如神的何大警官相比。” 何警官歪着头看向来人,目光尖锐起来。一个身穿白色短袖衬衣,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的男子在他和张小满之间大大咧咧地坐下,随手将公文包放在桌上,背靠竹椅,翘起二郎腿,丝毫不搭理何警官的针锋相对。 张小满端起桌上的水壶给何警官的水杯添满茶水,将桌子中间一碗新茶推到男子面前,“骆慈,你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嘴上不饶人,”摸了一下茶碗的碗身,“温度刚刚好,喝茶!” 骆慈是张小满的高中同班同学,都是学校理科学生中的翘楚。张小满以数学为长,骆慈则在物理方面一骑绝尘。那些青葱岁月里,骆慈和张小满展开了一连串云诡波谲的争斗,在一个个扑朔迷离的谜团中,亦敌亦友地携手共进。 端起茶碗,骆慈吹了吹碗边的茶末,嗅了嗅茶叶的清香,浅浅地茗了一口,“好茶!亏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在这喝茶,难得难得。” 张小满轻笑道,“当然,你以前说过,这里有人生百态,在这喝茶别有一番风味。” 轻轻的盖上碗盖,骆慈撇撇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尊大佛不请自来,肯定没有好事,还叫上这位,”指了指何警官,“想来应该是件棘手的案子,最近A市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只有那桩发生在警局对面的坠楼案热议纷纷,但那件案子不该难住你才对。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张小满端起茶碗低头抿了一口,“我要你帮忙的就是那桩坠楼案,因为一些缘故,这件事我不能自己亲自插手,所以需要一个局外人进场。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没意思,”骆慈嘟着嘴不满道,“你肯定已经猜到谜底了,我这时候一脚插进去,只剩下一口冷稀饭,一点胃口都没有。” 何警官冷笑一声,“口气倒是挺大,还真拿自己当神探了。” 活动了几下脖子,骆慈捏了捏手腕道,“看来不跟你露两手,真当我是跟你在吹大气,”伸出一只手掌,“有现场照片吗,拿来看看。” 何警官见张小满点了一下头,便从自己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放在桌上,“喏,照片都在这里,神探,我可洗耳恭听了。” 不在意何警官言语中的冷嘲热讽,骆慈拿起一张张照片仔细查看。将所有照片都浏览了一遍之后,骆慈嘴角微微上扬,“有点意思,问题很多嘛,难道你们一点都没看出来,”指着第一张案发现场尸体的照片,“就拿这第一张来说,就有个很奇怪的地方。” 何警官立刻凑了过去,盯着照片查找每一个细节,还是没有发现骆慈说的奇怪的地方。事实上,这些天他已经看了这些照片几千遍,并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自然。 骆慈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何警官,“怎么样,看出什么不对劲没有?” 何警官重新坐直身子,抱着手臂,闭上眼睛,重重地哼了一声。张小满瞪了一眼骆慈,打圆场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骆慈耸耸肩,指着照片上尸体的头说道,“看清楚头的朝向。” 张小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来事情的本质果真和我猜想的一样。” 何警官一脸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头的朝向有什么不对吗?” 骆慈挑挑眉,倨傲道,“懂的人自然一点就通,不懂的人怎么掰开了揉碎了讲,他都是不会明白的。” 张小满呵呵一笑,对着何警官解释道,“别听他胡吹,这其实很简单,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你想想看,如果老板娘是被人从天台上推下来的,不论是面对警局还是背对警局,她的头是不是都应该朝向警局,而不是现在这样与警局和餐馆两点连线垂直。” 何警官一拍大腿,“没错!我怎么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以为这张照片透露出的信息就只有这一点?”骆慈指着地面上尸体和大楼外墙之间的距离道,“太短了。” “什么意思?”何警官抠抠脑门问道。 “如果是被人推下或者哪怕是被人抛下,尸体和墙面之间的距离都太短了,短到死者在下坠过程中随意一伸手就能拉住每一层房屋外面的防护窗,这是其一。其二,这么短的距离,说明死者在下坠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水平位移,这说明什么?”骆慈竖起右手食指自信满满道,“说明死者在下坠之前没有被施加一个水平方向的力,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张小满进一步解释道,“骆慈的意思很简单,不论老板娘是被抛下来还是推下来的,那么水平方向肯定会有一定大小的力,在这个力的作用下,老板娘下坠时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远离墙面。而你看图片上老板娘和墙面的距离非常近,就像被人平举托在空中摔下来的。你觉得韩远那小身板能做到这一点吗?” 何警官讷讷说道,“难怪那小子这么有恃无恐,这件案子的真凶难道真的另有其人?” “你这木鱼脑袋也只能想到这个,恐怕不会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骆慈端起茶碗目光幽幽地说道。 何警官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眉毛都快要挨在一起,“你这话又有几个意思?” “这个案子我也不会插手的,”骆慈盯着张小满的脸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牵扯进去了,不该死的已经死了,该死的马上应该也会死。到了现在,案子本身已经没什么好查,我倒是对设局的人有些兴趣,你知道是谁吗?” 张小满摊开手苦笑道,“说是知道也算知道,要说不知道却也真的不清楚对方是谁。应该是我认识的人,但是你知道,我脑子有病。” 骆慈提起公文包,站起身来,一脸萧瑟,“没意思,等你赢了这人我再来找你,希望那会儿你的病已经治好了。以前我输了你一局,总要再赢回来才行。” 张小满面色一寒,“不要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管好你自己吧,”骆慈背对着张小满低声说道,“可别死了,我等着你。” 张小满看着干净利落转身离开的骆慈,无奈地对何警官笑了笑,“对不住,这次算是真帮不了你了。” 何警官长叹一声,“算了,”拍拍自己的脸,“演了半天二愣子也怪累的,这人确实有两下子,只是身上危险的气味太重了。” “他这人就是嘴上厉害,”张小满摇摇头,“谈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自己一般是通过事情的本质源头一个点一步步推测出整个过程,而骆慈则是习惯从事件的结果逆推出全部的真相,就像是武侠里的气宗和剑宗,各有风骚。 殊途同归,张小满既然能猜测出谜底,骆慈就能发现这桩案子隐藏的秘密。看着眼前愁眉苦脸的何警官,一想到何警官接下来将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耍得团团转,张小满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垮下脸来。 张晓满愤愤想道,血红花泪,这次就让你好好表演一回,下一次,我一定把你这个滑不溜秋的泥鳅揪出来..... ------------ 第六卷第六章 微弱的月光从墙上四四方方的通风口倾泻进来,韩远蹲坐墙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朦朦的月色。有人说,在月亮里可以见到心里想见的那人。韩远努力地在月亮里找寻老板娘的影子,可是见到的仍是一片残缺的白光。 算了,早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自己还傻乎乎的相信,韩远垂头丧气地靠着墙壁,有月亮总比漆黑一片要好。天太黑的时候,总要来点亮的,人才能知道往哪走。 一阵熟悉的叮铃声伴着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远知道那个女警官又来了。果不其然,不一会,女警官的脸出现在铁栏外。将腰间一长串的钥匙取了下来,找到对应韩远这间房的钥匙,打开铁门,女警官拿着警棍在铁栏上敲了敲,冷冷吐出几个字,“出来,去审讯室。” 韩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这几日,那些平日里来餐馆吃饭时喜笑颜开的警官们,横眉冷眼着轮番地对他进行审讯。低着头慢慢地跟在女警官后面,左转右转,很快就走到了审讯室门口。 走进审讯室,韩远注意到何警官脸上的寒霜多了好几层,立刻将头再往下低了几分。算算时间,事情也该走到那一步了。 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扔在桌上,一想到那个笑靥如花的女人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想到自己藏在心底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愫被生生掐灭,何警官眼中的火焰就要喷射出来。双手按在桌边上,寒声道,“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韩远缓缓抬起头,摸着鼻子道,“咱们就节约一点时间,我就不看了,你直接说吧。” 何警官逼视着韩远,“你好像对于尸检报告的内容一点兴趣都没有,怎么,你不想知道老板娘是怎么死的吗?” “我感兴趣不感兴趣重要吗?” “当然,目前你的嫌疑最大,动机也很明确。可是,从被羁押一直到现在,你似乎一点也不着急,你在等什么?” “嗐,我着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还是得靠警官您查下去,才能还我一个清白。所以呢,尸检报告怎么说?”韩远挤出一脸的期待。 何警官默默地攥紧拳头,“老实说,刚拿到这份尸检报告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特别是法医告诉我,方妍不是坠楼身亡,而是腹部被刺了一刀,失血过多而死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知所措,脑中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真不是你杀的?但是,想法归想法,这并不能排除你的嫌疑。你说过,尸检报告出来前你不会说什么,现在尸检报告就在你的眼前,这下总该说些什么了吧。” 韩远作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并没有说尸检报告出来就会洗清我的嫌疑,而且,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那天我只是恰巧想到天台上吹吹风而已。” 何警官怒极反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韩远耸耸肩,“反正我在你们的眼里本来就是只过街老鼠。” “要我相信你的话,就拿出证据来,或者告诉我,凶手是谁,我马上就可以放你出去。如果你真是被冤枉的,我可以向你道歉。” “别急,你会找到你想要的证据的。还有,我并不需要你的道歉,”韩远伸了一个懒腰,“我很快就会出去的,这点就不劳何大警官费心了,我的律师马上就到。” 何警官狐疑地问道:“律师?你什么时候请的律师?” 正在这时,一个胖子身穿黑色的西服,挺着大肚子,跛着脚走了进来。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笑着对何警官说道,“我就是他的律师。” 何警官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失声大叫道,“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是你!” 胖子搬了一个凳子在韩远旁边坐下,从公文包拿出一个证件,“看看,这是我的律师执照,”一脸媚笑道,“闲来无事瞎报的,没想到居然走了狗屎运,真让我考上了。” 何警官还处在巨大的震撼之中,喃喃道,“你怎么能是律师.....” 胖子嘟着嘴,一脸不高兴道,“我怎么不能是律师?法律可没有规定,厨师不能报考律师执照的。” 何警官收回自己的下巴,目光像刀子一般扎在胖子厨师的身上,“你来干什么?” 胖子厨师好整以暇,从包里又掏出几分文件,“自然不会是来烧菜的,既然我是韩远的辩护律师,就得干点正经事,”又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这是已经审批通过的释放证明材料,您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何警官脸色一暗,翻到最后一张,看到上面局长的签字,顿时心头一震。要知道当初迫不及待公布凶手信息的就是局长,现在让局长签字放人,等于狠狠地在局长脸上扇了一巴掌。更重要的是,自己对此毫不知情,说明这期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何警官凝视着正用手在领口扇风的胖子厨师,以及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看着自己的韩远,一拍桌子,“你们到底玩了什么鬼把戏?方妍到底是谁杀的?” 韩远歪着头讥笑道,“怎么?现在不觉得我是凶手了吗?” “我从来没觉得会是你杀了老板娘,”何警官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老板娘待你如子,你是下不去手的。” 韩远嗬嗬发出怪笑,指着何警官道,“别胡扯了,当初你在餐馆抓捕我的时候,那表情,那神态,恨不得立刻击毙我。现在才说什么相信我不是凶手的话,好一个马后炮!” 何警官正要解释几句,或许能以此找到韩远的心理破防点,让他说出点什么。 胖子厨师站了起来,轻咳一声,“别扯些有的没的了,材料没有问题的话,我们马上就走。这天气热得跟蒸笼一样,我是真受不了了。” 何警官低下头,无可奈何地摆摆手,“你们可以走了,”等到胖子厨师嗬韩远起身走到门口,何警官悠悠地补充道,“不管你们想做什么,我都希望你们不要辜负方妍曾经对你们的好。人,还是该念点恩情,否则与禽兽无异。” 韩远愣愣地站定,一滴泪在眼里打转。胖子厨师拍了一下韩远的肩膀,面色阴沉对何警官说道,“您还是多想想您的案子,我们的事不劳您挂心,就此别过。”说完,一瘸一拐地拉着韩远往外走去。 闭上眼睛,何警官努力地压抑着想要冲上去给那两个混账一人一拳的冲动,牙齿咬得嘎吱响,抄上桌上的释放证明材料,怒气冲冲地走向局长办公室。 在门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回应,何警官扭动门把手,推门而入。看着坐在办公桌前正吹着茶杯上的热气的局长,何警官将手中的释放证明摔在桌上,“这是怎么回事?” 局长抬了抬眉毛,指了一下敞开的门,“把门关上。” 何警官鼻孔哼出一股气浪,转身将门关上,“哼,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局长白了一眼何警官,又指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说,你这样是要我仰视你吗?” 何警官抱着膀子坐下,“为什么放了韩远?” 局长继续吹着茶杯上的热气,“他不是凶手,自然要放。” “有什么证据?” “证据嘛,当然有,而且已经被人放在了网上。”局长将放在桌上的手机往何警官面前推了推,“看看吧。”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闻,正是关于方妍案件的追踪报道。让何警官吃惊的是,报道案件的主持人对于韩远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声称韩远是个被冤枉的可怜孩子,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并且将两张图片放了出来,一张是方妍的尸检报告,一张是那天方妍坠楼之前餐馆门前的照片。 主持人用毫无起伏的语气,讲述着照片的由来和照片上的内容。据他所说,这张照片是他网络上的一个粉丝,当天清晨在餐馆门前无意间拍下的。本来不想多事,只是实在对网上关于韩远的口诛笔伐看不下去,这才挺身而出,将照片公之于众。一同发来的,还有那个粉丝托朋友从警局偷拍的老板娘的尸检报告。 主持人刚开始并没有在意,他也不想趟这浑水,毕竟网上的舆论一边倒地斥责韩远,如果这时候发出不一样的声音,自己只会成为众矢之的。可当他看到照片的时候,立刻改变了主意,他要告诉所有人事情的真相,哪怕自己头破血流也要说出来,这都是为了心中的正义,为了社会的公平。 何警官有些作呕,他记得这家伙,最开始报道韩远救人事件的也是这人,口口声声说韩远是过街老鼠的是他,方妍坠楼后斩钉截铁说韩远就是农夫怀里的毒蛇的也是他。仔细放大那张照片,何警官身子立刻直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手机上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正是餐馆门口,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餐馆里面拉开了店门,白色衬衣上满是鲜血。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正是方妍坠楼前一个小时。由于照片是从远处拍摄的,而且照片上的男子低着头,所以无法看清男人的长相。但是从身形上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十五六岁还未发育完全的韩远。 新闻底下的评论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质疑尸检报告和照片的可靠性,会不会是伪造的,指责主持人吃“人血馒头”。可是,越来越多的人证实照片是真实的,没有修改过的痕迹。风向开始转变,人们将矛头转向警局,痛骂警局办事不力,浪费纳税人的钱粮,制造冤假错案,让好好的少年蒙受不白之冤。 局长放下茶杯,摇着头叹息道,“真是好响亮的一个耳光啊!” “即便如此,也不该立刻释放韩远,”何警官放下手机,皱眉说道,“韩远当时在天台是事实,他肯定知道内情。” “这些我都明白,要知道就这样放了韩远,最丢面子的可是我,”局长右手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事实摆在眼前。小何,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你有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遇到什么问题,不再求助于公职部门,而是发到网上。这是说明咱们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公信力正在下降啊,他娘的,要是所有人都开始依赖舆论判案,要我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何警官嘴巴有些发苦,“一些办案人员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态度可能是有些问题,所以这种情况才会愈演愈烈。但是,这股歪风邪气绝不能放任自流,必须遏制住。” 局长脸色陡然一正,目光锐利地盯着何警官,“所以,我要你把这件案子给我办得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你能不能做到,回答我!” 何警官右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右手举到齐眉处,身姿挺拔,声如洪钟道,“是!必然不辜负您的期待!” 人是一种情感动物,很容易就会受到周围情绪的感染。你若是死气沉沉地打个呵欠,旁边的人也会跟着呵欠连天。感受着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何警官身上的浩然正气,其他的办案警员也跟着精神一振,一潭死水的警局又活了起来...... ------------ 第六卷第七章 趴在车子后排车窗上,看着外面一一闪过的霓虹,感受这夜里迎面而来的凉风,韩远忽然觉得有些冷,身子慢慢蜷缩起来,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蹲坐在后座上。 胖子厨师木然地坐在驾驶舱,左手把着方向盘,后手从旁边的中台拿起一盒香烟。抽出一根,在车载点烟器上点燃,默默地抽了两口。一路上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开口搭腔,各自怀着相同又不同的心事随着车子的颠簸一起一伏。 汽车在城里绕了一大圈,又回到警局和餐馆之间的大道,拐了一个弯,车子在餐馆后面的小巷停下。胖子厨师率先走了下来,四下打望了一眼,敲了敲后车窗的玻璃。韩远紧跟着推开车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餐馆的后门。小心翼翼揭下门上的封条,从兜里掏出一根细铁丝,捅进门锁眼里。 两三下工夫,咔嚓一声,门锁打开了。韩远对着胖子厨师招了招手,溜进了餐馆里面。胖子厨师亦步亦趋地跟在韩远身后,走进厨房之后,按亮抽油烟机上的照明灯,竖着大拇指低声说道,“你这开锁的功夫真不是吹的。” 韩远得意一笑,摸了一下脸上的雀斑,看着胖子一身的肥肉说道:“你要是和我一样,每天只能想法子偷点东西吃活下去,我保证你会比我更快学会这门手艺。” 胖子厨师拍着自己大肚子,“算了,这一身的肥膘养起来不容易,这门手艺不学也罢。” 韩远白了一眼胖子厨师,催促道,“赶紧的,办正事要紧。” 胖子厨师轻声“嗯”了一句,慢慢地跪在地上,弯下腰把手伸进碗柜下面与地面的间隙。摸索了一阵子,面色潮红,吞咽一下口水道:“不见了!” 韩远皱眉道,“你确定放在那里?” 胖子厨师摸着后脑勺,语气坚定道:“绝对错不了,那天时间紧急,只能想办法暂时藏起来,我想着给他们来一个灯下黑,就藏在这下面......” 韩远走过去,趴在地上,往间隙里瞧了几眼,没有发现要找的东西,“底下毛都没有一根,会不会是警察发现拿走了?” 胖子厨师摇摇头,撅着嘴道,“不可能,要是对面那群警察拿走了,你就出不来了,我也得进去,咱们都不用玩了,全得歇菜。” 就在这时,厨房的灯一下亮了起来,一个男人撩开帘子从餐馆大厅走进后厨,将一件带血的衬衣扔在后厨的台子上面,抱着手臂,一脸讥讽道:“你们是在找这玩意吗?” 韩远和胖子厨师悚然一惊,韩远悄然往后门门口退了几步,胖子厨师眼疾手快,一把从台子上抄起那件带血的白衬衣。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拿起灶台上一瓶料酒倒在衣服上,用打火机点燃。做完这一切,胖子厨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男人冷笑道,“这就算毁尸灭迹了?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胖子厨师面色青红交加,“你怎么在这?” 男人伸了一个懒腰,靠着墙边,一脸困意地说道,“我猜今晚餐馆多半会进来耗子,所以跟王九江要了餐馆的钥匙,想来看看这两只耗子到底想做什么罢了。” 胖子厨师慢慢摸到刀架上的菜刀,语气森然道,“别多管闲事,否则......” “否则什么?你要砍死我?”男人歪着头,故作惊讶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一来,你我之间间隔五米,你要冲过来砍我,我随时可以跑出去,对面就是警局,闹出点动静来,你可收不了场。二来,实在也没必要,我要揭发你们,不用等到现在,在你们还在警局自鸣得意的时候,就过去给你们当头一棒,岂不更加有趣。” 胖子厨师收回想要取下菜刀的手,干笑道,“你想岔了,我又不是混黑道的,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拿菜刀砍人呢。” 韩远目光阴冷地盯着男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扭动几圈脖子,长出一口气,“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操心了,”指了指胖子厨师,摸着下巴道,“我有话要跟胖子说,你要听吗?” 韩远怒视男人,色厉内荏道,“张小满,你不要太过分了!别以为我们怕你,真要惹急了.....” “那又怎么样?小孩子家家,口气不小,”张小满目光一冷,“还不走!” 胖子厨师对着韩远摆摆手,“先到车上等我,别担心,我跟他说几句话就过来,出不了什么事。” 韩远咬了一下嘴唇,瞪了一眼张小满,蔫头蔫脑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胖子厨师两手一摊,耸肩道,“好了,有什么话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张小满眯着眼盯着胖子厨师,“你来A市有多长时间了?” “我还以为你第一句会问什么惊涛骇浪的问题,”胖子撇撇嘴,“没想到是这种无聊的事情,大概有十多年了吧。” “对你来说可能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问题,”张小满面无表情道,“你到这家餐馆工作了多长时间?” “我说,能不能不要再问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直接点行不行,比如,你可以问一下杀死老板娘的是谁,看看我会怎么回答你。” “不需要问你这些问题,我也能知道,”张小满冷哼道,“回答我,你什么时候到这家餐馆工作的?” “有五六年了吧,”胖子厨师烦躁地扯了扯头发,“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这些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罢了。” “嗬,”胖子厨师喉咙发出怪异的笑声,“早就知道跟那个傻子走在一起的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没想到,你也是一个痴的,我过得好不好,干你屁事!” 张小满瞟了一眼胖子厨师的瘸脚,“料想你也不会过得很好,这我就放心了。” “以前总听李庆吹嘘你多么厉害,没想到也不过如此,也只是个小肚鸡肠的家伙。你问了这么多问题,也该我问问你了,”胖子厨师注意到张小满看向自己的瘸脚,“王九江来了A市,三只脚呢?” “死了。”张小满冷冰冰说道。 “死得好,哈哈哈,”胖子厨师拍手称快道,“那蠢狗早该死了,跟李庆那家伙一个样又蠢又怂。想要帮王九江报仇,又不敢真让狗咬死我。那夯货也只知道咬我的脚,我伸出脖子,它反而往后退。我当时就该一棒子敲死它了,说什么一腿换一腿,呸,畜生怎么能跟人比!” “李庆和高虎也都死了。” “死了就死了,早死早超生,这世道,活着不比死了好,”胖子厨师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 “那天你端水煮鱼过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张小满不咸不淡说道,“准确来说,我是认出了你的声音,你那公鸭嗓子的笑声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啧啧,还以为是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被你看了出来,这嗓子天生就这样,是没法子改了,”胖子厨师叹了一口气,“你都看出来了,想来王九江差不多也该知道了,好家伙,不愧是装傻充愣的好手,还跟我这装了好几天的好朋友呢。” “我没有告诉他,”张小满摇摇头,“他应该不知道是你,否则早就咬死你了。” 胖子厨师想到王九江曾经追着韩远咬的场景,不禁打了一个冷颤,“早晚我和他会有个了断,死在他的手上不冤,说到底,这都是我当年为虎作伥的恶果。前提是,他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你会如愿的,”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既然你明辨善恶,当年你何必成为高虎的伥鬼,做下那些混账事。” “张小满,你知不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大部分人都生活在灰色空间里。你以为当年我愿意做下那些恶事?”摸了摸肚子上的肥膘,“从小我家里就穷,你可能永远不会体会到一顿稀饭分成三天吃的滋味,所以我一逮到机会就拼命吃,将粮食攒到身上。喜欢吃不是错吧?长得胖也不该是错吧?” “但是有人就是会莫名其妙地看你不顺眼,你知道被一群人逼着趴在地上吃猪食的感受吗?你知道猪食是什么味道吗?” “消灭敌人只有两种方式,要么从力量上绝对碾压,让他们不敢与你为敌,要么就是加入到他们的阵营。我不过是选择了后者,不想再像猪一样被人圈起来,总要为自己选择一条出路吧。没有谁是天生的恶人,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罢了。” “你的歪理邪说很动听,”张小满冷笑一声,“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只不过是为了自己,选择漠视其他人而已。恶就是恶,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会改变。” “我跟你说这些,也并不是为了开脱什么,该我的报应我接着,”胖子厨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有些事,积压在这太久了,实在有些堵得慌。”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时间不早了,还想知道什么赶紧问,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张小满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就像积蓄力量的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摇摇头,“没什么了,你走吧。” 看着走到门口回转身来欲言又止的胖子厨师,张小满补充道,“放心吧,如果老何自己抓住你们的把柄,那是你们的命,如果找不到证据,就算你们走运,我并不会多说什么,我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 胖子厨师感激地看了一眼张小满,快步地走了出去,重新关上餐馆的后门,将封条贴上。坐进驾驶舱里,胖子厨师颤抖地点燃一根香烟,从鼻孔冒出两股利剑一般的烟雾,准备发动汽车。 韩远眼神忧虑地问道,“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胖子厨师扭动车钥匙,“没什么,叙旧而已,走吧,已经在这耽误了太久.....” 盯着垃圾桶渐渐熄灭的火焰,张小满仰起头长叹一声,与得到东西的空虚相比,得不到东西的空虚简直不值一提...... ------------ 第六卷第八章 人只要处于一种默默奋斗的状态,生活就不会让他失望,一万小时定律便是由此而来。何警官现在的状态便是如此,虽然他没有一万个小时可以挥霍,局长已经下了死命令,7天之内必须破案,但是,为着这一件案子默默奋斗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警局全体办案人员。 警局外所有干警都散了出去,城里城外,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卯足了劲,誓要找出那个白衬衫男子的踪迹。 警局里何警官和几个专案组成员,日日夜夜,废寝忘食,灯火通明,熬红双眼,盯着电脑屏幕,从一万三千多份道路监控视频中,寻找白衬衫男子那日所骑的黑色电动车,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或是对于努力付出的回馈,一个年轻的专案组小伙子忽然激动大叫起来,“找到了!” 正在聚精会神盯着另一台屏幕的何警官,浑身痉挛了一下,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急忙走到那位专案组成员的旁边,“在哪里?” 年轻的组员克制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虽然我没有找到那辆车案发当天的去向,但是我刚才试着将视频时间提前一天,发现了这个人,”指着屏幕上一个裹着厚厚的黑色外套的男子,“这大热天的裹着这么厚,我就觉得不对劲,”小伙子将视频往后调了调,画面变成那名黑色外套男子骑着一辆黑色电动车进入小区大门的场景,“我比对过两个画面中电动车的特征,完全一样。” 何警官摸着下巴思索道,“光款式一样不能说明问题,这种电动车在A市不知道有多少。” 小伙子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指着屏幕上电动车的后轮胎说道,“老大,我当然知道这点,您注意看这两辆的车的后轮胎,上面是不是都贴着一个被撕掉半个脑袋的米老鼠卡通贴纸?” 何警官定睛一看,果然如此,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干得漂亮,找出这个小区的位置,我们马上出发。” 小伙子活动了几下肩膀,将一张纸条递给何警官,得意笑道,“老大,我刚才说找到了,就是说找到视频中的小区了。” 盯着纸条上写着的“兴隆社区”,何警官竖起大拇指正要表扬小伙子几句,只见一个干警急冲冲跑了进来,对着何警官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报.....告.....巡逻组.....七队.....在兴隆小区发现可疑车辆......” 何警官捏了捏拳头,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让巡逻组七队原地待命,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通知其余所有在外面的干警,全部赶往兴隆社区,将小区团团围住,只进不出,不得放走一只苍蝇。” 刚进来的干警响亮地回答了一声“是”,又匆忙地跑了出去。何警官感受着其余专案组成员投在自己身上炽热的目光,语气威严道,“所有专案组成员听命,立即赶往兴隆社区,今天我们就要给那混蛋来一个瓮中捉鳖。” 所有专案组成员立刻起身,向着何警官郑重地敬了一个礼,没有任何回答,却比任何回答还要让人心神激荡。 手上提着一瓶啤酒,廖军哼着小曲慢慢走进小区,路过门口小卖部的时候还顺带从柜台上拿了一包烟,对着气歪鼻子的老大爷一挥手,趾高气扬地说道,“老规矩,记账!” 老大爷看着已经溜进小区的廖军,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 廖军摇头晃脑地拆开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从身上摸索出打火机点燃,慢慢吐出一个烟圈。他当然听到了老大爷的骂声,不过这种话听得多了,对他来说已经不痛不痒。何况今天他的心情也不错,更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失而复得的电动车,顺利到手的理赔金,走到单元门口的廖军想要畅快地大笑,可是却被口中的烟雾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正在这时,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几个身穿警服的干警,一下将弓着身子咳嗽的廖军按倒在地。一个穿着深蓝色外套的中年男人从单元门后走了出来,蹲在廖军面前,指了指单元门口那辆前后轮胎都用U型锁锁住的黑色电动车,“那辆车是你的吧?” 廖军被突然发生的情况已经吓懵,结结巴巴道,“是.....我的....你们是什么人?” “是你的就好办了,”中年男人从衣服内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们是警察。” 廖军剧烈地扭动起身子来,“你们这帮臭警察抓我干什么,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我可是良好市民。” 中年警官正是埋伏在小区内,守株待兔的何警官。匆忙从警局赶过来之后,何警官询问了小区的门卫,找到了那辆黑色电动车并得知了车主是廖军,而廖军正是方妍的前夫。因为两人早几年前就已经离婚,专案组其他成员在简单询问之后就将廖军排除在嫌疑人之外。而且,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韩远身上,所以并没有写在给何警官的相关报告上,直到得知车主是廖军时,专案组成员这才想起来。 何警官拍拍手,站了起来,“是不是良好市民,要查过才知道。” 痕检组警员立刻分成两组,一组对黑色电动车进行查验,一组带着设备前往廖军的家中进行搜证。 何警官不理会被按在地上乱嚎乱叫的廖军,抱着膀子,闭上眼睛,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两组人员的检验结果。 须臾,一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痕检人员从楼上坐电梯下来,跑到何警官的面前站定,举着手中一个透明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把刀身满是暗红血迹的水果刀,对何警官说道,“何队,找到一把带有血迹的水果刀,大小和死者身上的伤口完全吻合,猜测可能是凶器。” 何警官半眯起眼,看着血迹斑斑的水果刀,“很好,立刻拿回去检查上面的血迹是否和死者的一致。” 这时候,另一个检验黑色电动车的痕检人员对着何警官大声叫道:“何队,有发现!” 何警官立刻走了过去,只见痕检人员已经用黑色幕布将电动车遮盖起来,痕检人员指着电动车车篓和脚踏板的几处荧光说道,“这几个地方有鲁米诺反应,我们会尽量找到血迹残留物,和死者的DNA进行比对。” 何警官深吸一口气,走到廖军面前,拍着廖军的脸,冷笑道,“现在你他娘的还敢说自己是良好市民吗?” 一头雾水的廖军,想到意外死去的前妻,这才反应过来,警察是将他认定为杀害方妍的凶手,立马哭天撼地叫冤起来。 何警官挥了挥手,对着所有警员命令道:“痕检组留下继续搜证,其余人收队,”瞟了一眼地上的耍赖不肯起身的廖军,冷哼一声,“既然他不肯好好走,就给我扛回警局。” 一个身形威猛的警员走了出来,扭了扭脖子,从地上抄起廖军,一下扔在肩上。廖军的腹部被狠狠地顶了一下,顿时痛得眼冒金星。 何警官正准备打道回府,另一个痕检人员牵着一个小女孩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对着何警官汇报道,“何队,在嫌犯家里发现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嫌犯得女儿,您看要怎么处理?” 何警官看了一眼因为突然受到惊吓有些呆头呆脑的小女孩,从眉宇之间看到了方妍的影子,长叹一声,“一并带走,留一个小女孩独自在家里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廖军眼睛提溜一转,连忙叫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在一个小女孩面前这么对待她的爸爸,你们也做得出来?” 何警官皱着眉,烦厌地瞥了一眼廖军,对着那名威猛的警员点点头。威猛的警员立刻将廖军扔在地上,拍了拍手,悻悻地站回队伍。 被摔了个四脚朝天,廖军长吸一口气,压下腹部和背部的痛楚,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慢慢走到小女孩身边,将小女孩从痕检人员身边拉开。忽然抄起之前被按倒在地时,滚落一旁的啤酒,哐地一声敲碎啤酒瓶,握着瓶口,将尖锐的一端抵住小女孩的脖颈。 何警官见状,厉声喝道:“你大爷的!廖军,你想干什么?” 廖军鄙夷地看着何警官,“你们这些臭警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栽赃嫁祸,屈打成招什么的,你们最在行了,跟你们回去还能有好?呸!退后!不然我就捅死她!”说完,将啤酒瓶的尖刺紧紧贴在小女孩的脖颈上,白嫩的皮肤瞬间被划破,鲜血流了出来。小女孩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哭泣起来。 何警官恨恨地盯着廖军,骂了一句脏话,对着廖军冷冷说道,“畜生,那是你女儿,你怎么下得去手。” 廖军看向周围蠢蠢欲动的其他警员,舔了一下嘴唇,“最好照我说的做,不然今天咱们就鱼死网破。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女儿又怎么样,她是我的女儿更应该帮我。” 何警官紧紧地攥起拳头,又无奈地松开,对着周围的警员挥挥手,其他的警员立刻让开一条路。 廖军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心想警匪片真没白看,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这招真的派上用场了。慢慢地退到小区门口,心里正盘算着逃跑路线,突然驶来一辆白色面包车,车门哗地一下打开,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军哥,快上车!” 廖军脸上一喜,立刻将女儿推向警察,跳上面包车。何警官一把接住小女孩,面色铁青地看着面包车扬长而去...... ------------ 第六卷第九章 从后视镜看着渐渐追击而来的警车,司机驾驶着面包车左突右甩拐进一家商场的停车场内,又立刻从另一端的出口窜了出去。听着渐渐远去的警报声,司机回头对抱着脑袋趴在后排座椅的廖军笑道:“军哥,没事了,可以起来了,那帮警察已经被我甩掉了。” 廖军慢慢从第二排座椅上爬了起来,獐头鼠目地朝车窗外望了一眼,果然没有看见警车的踪影,大大咧咧地坐在后排座椅上,翘起二郎腿,竖起一个大拇指,“看不出来,你小子车技可以啊!深藏不露嘛,你怎么过来了?” 司机一边小心地驾驶着车辆往城外驶去,一边解释道,“这不前两天才放出来,馆子也被那帮警察封了。实在没办法,想说过来问问军哥您有没有什么门路。总得活下去不是,顺道也看看妞妞,正巧就见您被警察围着。” 廖军嗤笑一声,“我能有什么门路,韩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看那小丫头是假,看上那死鬼婆娘的理赔金才是真吧。我可告诉你,想从我这拿走一个子儿,门都没有!” 韩远干笑两声,“哪里的话,我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就想混口饭吃而已。咱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被那帮警察盯着呢,这时候再内讧可不好。” 廖军撅着嘴,“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被冤枉的,你嘛,那就说不准咯。” “瞧您说的,我要是不是被冤枉,哪还能从警局大摇大摆地出来?”韩远一脚猛地踩下刹车,车子骤然在路边停下。 廖军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直起身子,给了韩远后脑勺一巴掌,“给老子好好开车,扯这些有什么用,”叹了一口气,“等那些混账警察发现对我栽赃没有卵用,自然不会对我再死咬不放。到时候我又可以到处逍遥快活了,现在嘛,暂且先躲一阵子再说。” 韩远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脸上摆弄出标准式笑容,“那是那是,谁能困得住军哥,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关照小弟,要的不多,您吃肉,给我留口汤就成。” “不错,还算机灵,”狐疑地看了一眼韩远,廖军眯着眼说道,“我说,该不会是你小子向警察嚼舌头,乱攀扯上我的吧?” 韩远神色大变,立刻拍着胸脯道,“天地良心,我要是跟警察说了您半句不是,教我立刻出车祸横死在马路牙子上。” 廖军又狠狠拍了一下韩远的脑袋,“瞧把你吓得,谅你也不敢。尽说些晦气话,我可是还在车上,要死你一个人死远点。” 韩远摸着脑袋,呵呵笑道,“这不是怕您误会我嘛!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老板娘往日的恩情,咱也不能干那些忘恩负义的事。” “你还好意思提那死婆娘,偷拿店里钱的时候怎么没有这觉悟,要知道,那都是老子的钱,”廖军想起来就生气,把手一伸,“说,拿了多少,快交出来!” “冤死个人咯,我真没拿,”韩远摆出一副苦瓜脸叫屈道。 “算了,那破店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也不知那婆娘惹了谁,居然就这样死了。好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了窍买了保险,不然老子还拿不到这赔偿金,”踢了一下前面的驾驶座椅后背,“别跟这瞎耽误工夫,还不快走,一会警察再给追来了。” 韩远耸耸鼻子,摸了一下脸上的雀斑,面色一沉,眼帘低垂地说道,“等一下,马上就走。” 廖军皱眉道,“等什么?” 胖子厨师突然从最后一排座位下面跃了出来,举起一块板砖,猛地拍向廖军脑袋,“当然是等我拍死你个王八蛋!” 一声闷响,廖军头破血流,瞪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胖子厨师,慢慢倒了下去...... 胖子厨师利索地将廖军的手脚捆好,在廖军身上摸索一阵,掏出一个钱包,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揣进自己的兜里。抱起昏迷的廖军扔到最后一排座位上,一屁股坐在第二排座位上,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跟他闲扯那么多干啥玩意,拍倒就完事了。” 韩远吐吐舌头,“刚才吓死我了,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没想到这蠢蛋还真以为是警察想破案故意栽赃他呢。” 胖子轻呸了一声,“这家伙狗血警匪剧看多了,脑子看傻掉了。那老头说的一点没错,这混蛋被警察抓住绝对要落跑,亏心事做多了,一见警察就心虚,只是没想到居然拿妞妞当挡箭牌。要不是看他还有一点用,真想刚才就拍死他算逑了。” 韩远一脸得意道,“他要不跑,真要被警察带走了,后面的事情可得绕好大一圈子才能进行,这下也算省了咱们不少工夫。” 胖子厨师活动了几下身子,“开车开车,赶紧把该办的事办完,咱们好一起去接妞妞,”眼神幽怨地盯着韩远,“刚才藏在后座下头可快憋死我了,你还来个急刹,险些把我甩出来。平时让你好好练车你不听,开个面包车跟开碰碰车一样,早知道该换我来开。” 韩远讥笑道,“谁让你长了一身肥膘,太显眼了,你一露头,这孙子肯定想到之前就是你送的外卖,那还怎么玩。好了,这就走。”说完,重新发动汽车,在城郊的小道上再次飞驰起来,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一辆黑色的轿车远远跟在白色面包车后面。 这个世界始终遵循着守恒定律,不仅仅局限在能量上,财富、权力也是如此,就连情绪也不例外。 简单地阐释一下就能得知,金钱是流通的,今天你多花了两块五,商家就多赚了两块五,这两块五还是那两块五,只是交到了不同人的手里。权力是流转的,所谓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就是这个道理,有人升官,就有人降职或者退场。情绪是有因果的,有人高兴,就有人难过,就像有人因为可以多吃两碗饭高兴,那么就一定有人因为要想法设法多种出这两碗米饭的庄稼而难过。 韩远和胖子厨师很高兴,何警官就很难过。何警官低着头站在局长办公室里已经快一个小时了,局长的雷霆之怒仍然震耳欲聋,何警官的脚趾头难堪地在地面抠着三室一厅。 局长觉得口有些干,于是端起茶杯猛地吸入一口,不料茶水滚烫,连忙吐了出来,嘴皮子还是被烫出一个红泡,看着站在墙角老老实实受训的何警官更觉得面目可憎,叉着腰指着何警官的鼻子骂道,“你说说你,嫌犯让你搞丢了也就罢了,让你倒杯茶你都做不好,你还能有点用吗!” 何警官小声地嘀咕道,“这不都是意外嘛.....” 局长抄起桌面上一份报纸扔到何警官的身上,“再多几次这样的意外,你和我都回家种田算了,还赖在这个位置上,我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何警官不敢躲避,闭着眼睛任报纸砸在自己身上,手忙脚乱地接住。瞟了一眼报纸的标题“杀妻骗保,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性格的扭曲;放虎归山,是凶手过于狡猾还是警局无能”,何警官暗叹一句,好家伙,难怪局长如此震怒。 “还杵在那里干什么,嫌犯就在我办公室里还是我脸上写着嫌犯在哪,还不滚出去把他找出来,”局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长点心吧,如果不能尽快重新将嫌犯捉拿归案,我们就一起等着被上面问责吧!” 垂头丧气地走出局长办公室,何警官一想到之前对局长信誓旦旦的承诺,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何警官一拳砸在过道的墙上,一声闷响,旁边铝合金长椅上坐着的小女孩吓得立刻缩起脖子,眼里充满了恐惧。 何警官这才注意到被自己带回来的小女孩,尴尬地挠挠头蹲在小女孩面前,笑道,“小朋友,别怕。对不起,刚刚警察叔叔吓着你了,那是因为警察叔叔没抓到坏人一时心里着急。你能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妞妞.....”小女孩怯生生说道,“警察叔叔要抓的坏人,是爸爸吗?” “怎么了?妞妞是觉得爸爸不是坏人吗?叔叔知道你肯定不希望叔叔抓到你爸爸,可是他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不是吗?” “不!我希望叔叔你赶快把他抓起来!”妞妞一脸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何警官瞳孔忽然放大震惊地问道。忽然想到什么,何警官立刻撸起小女孩的袖子,撩起小女孩的衣服查看,却没有看到想象中遍体鳞伤的画面,更加纳闷了,盯着小女孩的脸,认真地问道:“妞妞,告诉叔叔,你为什么希望警察叔叔抓走你的爸爸?” “因为爸爸是个大坏蛋!”妞妞生气地说道,“每次他一没钱,就会找妈妈要,妈妈不给,他就把我关进小屋子,不给我吃饭,”妞妞越说越伤心,“妞妞没有不乖,也没有做错事惹他生气,可是爸爸他就是不给妞妞饭吃,还故意往妞妞身上倒冷水......呜呜.....警察叔叔,你能把他抓起来吗?” “这个王八蛋!”何警官目光阴沉地骂了一句,摸了一下妞妞的头,眼神怜悯地说道,“妞妞放心,警察叔叔一定帮你把他抓起来,”想了一下,继续问道,“那妈妈呢,妈妈难道就没有想办法把你从爸爸的身边带走吗?” “妈妈也没有办法,”妞妞摇摇头,“爸爸很厉害,以前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时候,妈妈就打不过他,后来妈妈搬走了,想要接走妞妞,可是爸爸不许。拿木槌的叔叔说,妈妈虽然经营餐馆,但是收入不稳定,爸爸虽然是个工人,但是每个月都有薪水,所以妞妞不能跟妈妈走。可是,拿木槌的叔叔不知道,爸爸每天都要打牌,到处还欠着别人的钱。” “那妞妞怎么不把这些都说出来呢,你说出来,妈妈不就可以带妞妞离开那个大坏蛋了吗?” “不能说的,我以前跟社区的红袖章叔叔说过一次。他是来问过爸爸,可是爸爸一说什么‘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闺女是和我在闹别扭呢’这些,扭头就走了,再也没有来过,”妞妞似乎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的日子可就惨了,那一次,爸爸连着把我关在小黑屋里五天没有给我吃饭,就给我接了一点凉水放在盆里喝。” 说完,妞妞抿了抿嘴唇,扯了一下何警官的衣角,指着走廊尽头的自动售货机说道:“叔叔,你能从那个箱子里拿个面包吗?”竖起右手的小小食指,“妞妞肚子好饿,可不可以就吃一小口?” 何警官努力地止住在眼里打转的泪水,不让它掉落,感觉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嗓子眼,哽咽地有些难受,吸了吸鼻子,呼出一口气,憋出一个笑脸对妞妞说道,“咱不吃那些,叔叔带你出去吃好吃的,妞妞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妞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拍着手道,“太好了!妞妞要吃热腾腾的白米饭,”咽了一下口水,伸出三个指头,“妞妞要吃三碗!” 有的人拥有海量的财富,有的人却连一顿果腹的白米饭都求而不得。 泪水终究还是从何警官的眼角滑落,将头扭向一边,何警官用力地擦去脸上的泪痕。牵着妞妞往外走去,何警官心中一声感叹,趟过苦难,剩下的总该来点甜的了吧..... ------------ 第六卷第十章 任何事情都有其双面性,从前车马慢,消息自然传递得也慢,而今瞬息万变的信息时代,任何地方发生的任何事情通过神奇的因特网都能在顷刻之间传遍世界的任何角落。这在给人们带来极大的便利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带来很多负面的东西。 消息迅捷,势必加快人们的生活节奏,以前一天就干一件事,现在可能每天要处理一百个让人焦头烂额的问题。老板的讯息不能不回,客户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 每个人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看一眼,每天闭上眼睛前最后一件事也是看手机。所谓的智能手机更是变本加厉,会根据你个人的喜好推荐相关的内容,无形之中屏蔽了人的五官六感,听不见其他不同的声音。 人每天要接触的讯息过于纷繁驳杂,变得没有了思考的时间,看到一些未经证实的揣测也会把它当成事情的全部真相,人云亦云地加入到大部分人赞同的观点队伍之中,以讹传讹的事件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越来越薄。 何警官感觉自己现在就深陷这巨大的泥沼之中,一边不停地给妞妞夹着菜,一边不停地翻看着手机屏幕上时讯下面的评论。几乎所有人一致地笃定凶手就是死者的前夫“廖某”,并由此产生了一些关于事情真相的论断,关键是这些论断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连何警官自己差一点都相信了。 简而言之,就是离婚后生活窘迫的廖某,恶从胆边生,偷偷为妻子买下巨额赔偿的人身意外保险,然后实施蓄谋已久的谋杀,这样不仅可以拿到妻子死后的赔偿金,还可以理所应当地继承妻子名下的所有财产。有人甚至猜测,餐馆的店小二韩远是廖某的帮凶,两人合谋杀死了老板娘。 这时候,当初在网上要求警方立即释放被冤枉的少年的那帮人,又开始埋怨警方在事实不清的情况下,过早地释放帮凶韩远。 恐婚主义者开始散播焦虑,一部分女性无差别地攻击所有男性,性别对立的言论甚嚣尘上。 一只手忽然遮挡在屏幕上面,手的主人冷冰冰地说道,“别看了,你永远不知道藏在屏幕后面的是些什么人,又怀着怎样的心思发表了这些言论。既然如此,这些都是糟粕,多看无益,你的思维已经快要被这些人带跑偏了。” 何警官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好奇道,“你怎么也在这?” 张小满搬了一个凳子坐下,对着何警官苦笑道,“餐馆想来没法子再开张了,总得给九江再找一份活计,就在这附近转转,看有没有铺子要招人。远远地就看见你坐在这,所以进来给你打声招呼,”瞟了一眼正在埋头吞饭的小女孩,“这小姑娘是?” “方妍的女儿,”何警官面色难看道,“抓捕廖军的时候,她被廖军劫持当作人质,为了解救她,才放跑了那王八蛋。” “你做的没错,嫌犯放跑了还可以再抓,人质如果受到伤害则是无法挽回的错误,”张小满拍拍何警官的肩膀,“虎毒不食子,没想到,人比畜生还可怕。” “正好你在这里,有些地方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总觉得这案子不像看上去这么简单,”何警官摸着下巴正色道,“法医检验了从廖军家里找到的水果刀上的血迹,还有黑色电动车上的血液残留物,两者的DNA都是属于方妍。可是,我想不通的是,凶手为何明目张胆地将凶器放在自己家里,这些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就销毁吗?” “还有一点,这些天始终困扰着我。如果真是廖军拿刀子捅死了方妍,”何警官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可是方妍又是怎么从天台上坠落下来的,按照你朋友的说法,韩远的体格远远达不到要求,那这个人又是谁,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张小满眼睛余光注意到当何警官说到水果刀血迹时,小女孩脸上神情昙花一现的变化,撇着嘴对何警官说道,“我早就说过了,这案子我不想参与,只是出于好意提醒你一下,不要被眼前看见的东西蒙蔽,管中窥豹的故事你应该晓得。” “这案子到底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忌讳的?”何警官皱着眉头问道。 张小满摇摇头,“倒不是忌讳什么,一方面是答应过别人的请求,另一方面,即便现在我告诉你所有关于这件事我的推断,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会改变任何结果。既然如此,我也只能袖手旁观。” “答应了谁?什么叫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你就不能说明白点吗,”何警官额头的“川”字更深了,“张小满,这事不仅是公事,还涉及私情,看在你我以往的交情,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 张小满仍旧是摇了摇头,他当然听出了何警官在“私情”二字上刻意停顿的用意,站起来转过身准备离去,轻轻叹息一声,“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摒除杂念,越快找到廖军越好。我能说的就这些,等案子结了,我请你好好喝一顿。” 看着张小满离开的背影,何警官眼神一暗,忽然明白过来,今天在这碰见张小满绝非偶然,张小满打着替王九江找工作的幌子,其实是特意过来跟自己说这些话。能让张小满这等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说出请自己喝酒的话,说明案子的内情远超自己的想象。 妞妞拍了拍自己的鼓胀的肚皮,歪着头对正在出神的何警官说道,“叔叔,妞妞吃饱了,”指着桌上的残羹冷炙说道,“就是只剩下这些了,叔叔还吃吗?” 何警官立刻从杂乱的思绪中退了出来,摸着妞妞的头笑道,“没事,叔叔不饿,妞妞吃饱了就行,那咱们就回去吧。” 妞妞嘟着嘴说道,“那这些剩下的怎么办?” 何警官摊开手,无所谓地说道,“也没剩下多少,不算浪费,不碍事的。” 妞妞一脸认真道,“不行,胖叔叔说过,倒走的是剩饭,流走的是血汗,一粒米都不可以随便浪费的。要不,我们还是带走吧,妞妞晚上吃这些就可以了。” “好好好,妞妞真是懂事,”何警官猛然想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脸严肃地拉着妞妞的手说道,“妞妞,告诉叔叔,你说的胖叔叔是妈妈馆子里的厨师叔叔吗?” 妞妞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捂着嘴摇头。何警官终于找到了这件案子里一直被自己忽视的盲点,在桌子上放下几张钞票,着急忙慌地抱起妞妞往警局跑去..... 回到警局,何警官立刻让专案组成员调查胖子厨师在老板娘被杀的当天以及前后几天所有的行踪。果然,还是那位年轻的组员发现的,在老板娘被杀的第二天,一个身形酷似胖子厨师穿着蓝色制服的外卖送餐员到过廖军的小区,身下骑着的正是那辆黑色电动车。 所有人的脸色像吃了死苍蝇一般难看,当时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衬衣男子高高瘦瘦的身形特点上,胖子厨师在第一时间就被排除了。搜查重点也是从身形上入手,这才漏掉了如此关键的线索。 组员们都在为这一发现喜上眉梢,庆幸可以亡羊补牢的时候,何警官面色却更加难看,抱着膀子低沉地说道,“难道,你们就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吗?” 专案组成员都齐刷刷地盯着何警官,疑惑地摇摇头。何警官深吸一口气,“不论是先前那个裹着黑外套的男子,还是这个形体上酷似胖子的外卖员,门口的监控都拍到了他们骑着车进入小区,可是你们有找到他们出小区的视频吗?” 何警官眼睛微眯,指着视频中的外卖员接着说道,“那个裹着黑外套的人,最开始我们没有在意这点是因为我们误以为他就是在小区居住的人,骑车回家没有再出来很正常。但是,这个外卖员呢,他可不是小区里的居民。前后一共出现了两辆一模一样的黑色电动车,我们在抓捕廖军的时候,他家楼下却只有一辆,还有一辆电动车呢?” “或许是就只有那一辆电动车,这个胖子是廖军的帮凶,廖军杀完人后,将车子藏起来,然后让胖子在第二天给他送回去,”一个组员大胆猜测道,“这样做就是想让我们就找不到他案发当天骑电动车回去的证据。” 何警官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直接把电动车扔到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不是更安全,即便他和胖子是合谋杀人,作案工具这种东西他会放心地交到胖子手中?” 其他组员也都幡然醒悟,根据他们以前的办案经验来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太不现实,案子似乎又陷入了重重迷雾之中。 就在此时,一位组员的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新闻,标题是“杀妻骗保案惊天逆转,凶手居然是....”本以为是营销号为吸引人眼球赚取流量的垃圾文章,那名组员正要关掉,却被何警官制止。何警官皱着眉点开新闻,弹出的不是一篇文章,而是一段录音。 “廖军,你要干什么!”录音里出现老板娘惊恐的声音,“钱就在这儿,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别冲动!” 一阵稀里哗啦的摔打声响在某一刻突然停止,老板娘的声音再次出现,有些颤抖,“廖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录音里慢慢消失,只剩下老板娘微弱的喘息声。突然,传出一声嘎吱的响动,像是有人推门而入,脚步声一高一低地渐渐靠近。 老板娘的声音又一次出现,“胖子.....救我.....” 胖子厨师的声音有些讶异和紧张,“老板娘,你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用最后的力气说道,“是廖军.....快...送我去医院....” 胖子厨师突然哈哈大笑,“救你?你想多了,我是来帮军哥善后的,”录音里传来一些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跟你比,军哥可大方多了,你死之后,这家馆子可就是我的,哪里像你,发个薪水都东扣西扣。实话不怕告诉你,韩远那小子确实没偷拿店里的钱,是我拿的,不把他逼走,我们怎么能做想做的事呢。那小子天天围着你转,太碍事了。” 录音里没有再传出老板娘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驳杂混乱的声音,高高低低的脚步声,电梯门打开关闭的微响,呼啸而过的车流声。一声砰的巨响之后,所有的声音都骤然消失。 警局里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录音里的对话似乎正好证实了先前那个组员的猜测。何警官隐隐觉得哪里有问题,可是一时却又说不上来。录音里确实是老板娘和胖子厨师的声音,这点他不会听错,可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怪异。 想到张小满之前说的话,何警官长出一口气,对着其他组员吩咐道:“第一,立即发出对廖军和胖子厨师荣达的通缉令,全城地毯式搜索,之前查看关于白色面包车道路监控的警员继续扩大范围,务必在最快时间内找出他们的踪迹。第二,找到发这条新闻的人,问清这段录音的来源。” 警局里再次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匆忙地奔袭向自己的岗位,何警官抱着膀子盯着屏幕上那段录音的新闻标题,拍拍脑袋,难不成,真是自己想多了?脑中不断响起录音里老板娘无力的求救声,何警官吸了吸鼻子,那个女人当时得有多无助啊..... ------------ 第六卷第十一章 工厂的熔炉里发出红殷殷、白皑皑的光芒,二十四公尺的淬火槽与之相连,淬火槽的另一端是一个由厚铁皮围成的直径八十公分的圆筒形建筑。整个圆筒形建筑高度6米左右,就像一只直立在工厂内的大铁桶,内壁光滑,外面一侧下端有一排奇怪的红红绿绿的按钮,按钮的旁边是一道洞开的铁门。 胖子厨师站在圆筒形建筑的中央,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透过圆筒形建筑的口子只能看见建筑上方一块圆形的屋顶,黢黑黢黑的。胖子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坐井观天的故事,觉得自己就像那只见识短浅的绿皮蛙。 韩远端着两碗泡面走了进来,将其中的一碗递给胖子厨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还在昏睡的廖军,啐了一口,自己捧着一碗泡面蹲在一旁,一边津津有味地吸溜着,一边刷着手机上的时讯。 胖子厨师似乎没有什么胃口,搅和了几下面条,又将泡面放在韩远的脚边,“都给你吧,我有些胀气,吃不下什么东西。” 韩远忽然停下吸溜面条的动作,举起手机,手机屏幕对着胖子,皱眉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胖子瞅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新闻的标题,正是那条有自己和老板娘对话录音的快讯,摆出一副苦瓜脸说道,“那老小子动作真快!” 韩远扔下手中的泡面,站起身来,揪着胖子厨师的衣服领口,愤懑地说道,“我是问你这段录音是怎么回事,合着都当我是傻瓜呗?” “别想那么多,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拍掉韩远的手,胖子厨师沉着脸说道,“既然你不想吃了,那就把这家伙弄醒,赶紧把剩下的事都做完。” 韩远还想再说什么,看见胖子厨师凶狠的眼神,叹了一口气,浑身一松,低着头一边往外走,一边小声嘀咕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 胖子厨师鼻孔里哼出一股气浪,“哪那么多废话,能赢就成。” 不一会,韩远拎着一个塑料水桶走回来,举到廖军的头上将木桶来了个底朝天,一桶冰凉的冷水倒了下去。廖军打了一个冷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胖子厨师蹲在廖军的面前,冷笑道:“兄弟,你终于醒了啊?” 廖军凝视了胖子的脸几秒钟,瞪大眼睛叫道,“原来是你这家伙!上次假扮外卖员就是你,这次又串通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我跟你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韩远拍拍手,凑了过来,嬉笑道,“军哥,这要怎么说呢,您每次到店里来找老板娘要钱的时候,但凡多往厨房瞟一眼,都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可惜啊,您的眼睛就长在了钞票上。” 廖军一怔,猛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眼珠子滴溜一转“好啊,我算是知道了,是你们两个串通起来,杀了那婆娘,又嫁祸给我。难道,你们是想鸠占鹊巢,把餐馆据为己有?”咽了一下口水,对着胖子厨师谄媚地笑道,“这样,兄弟,放我走,餐馆你拿去便是,我出去不会多说一句,我和那婆娘是离了婚的,不会傻乎乎想着报仇的事,咱们自此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胖子厨师哈哈大笑,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既然你这么识抬举,那咱们就开门见山,这卡的密码是多少?” 廖军瞳孔猛地一缩,身子在地上剧烈扭动起来,大喊道,“混蛋!把卡还给我!” 韩远对着廖军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指着廖军的鼻子骂道,“老实点,叫你几句军哥,你还当真了,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尾巴都翘上天了。呸,人渣!” 廖军痛得直翻白眼,身子像只虾米一样弓着,喘着粗气道,“你们太过分了,馆子已经答应给你们了,居然得寸进尺还想要赔偿金,也不怕贪心不足蛇吞象,撑死你们!” 胖子厨师拍着廖军的脸说道,“见过不要脸的,你这种不要脸又不要命的还是头一遭。馆子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我没有记错的话,老板娘是在跟你离婚后才开的餐馆。就像你说的,你们已经离了婚,她的一切都与你无关,”扬了扬手中的银行卡,“这卡里的钱也一样,是老板娘的保险理赔金,和你不沾边。” 廖军理直气壮说道,“怎么叫没有关系,一日夫妻百日恩,更何况,我跟她还有一个女儿。打断骨头连着筋,始终是一家人,这钱自然是我的,这是我用来照顾妞妞的钱,你们谁也别想动!” 韩远顿时气急,又使劲地踢了廖军肚子一脚,“真是婊子立牌坊,又当又立的,好事就有你的份,坏事就与你无关。还好意思提妞妞,你给她吃过一顿饱饭吗,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 胖子厨师一把拉住气急败坏的韩远,摇摇头道,“对这种人犯不上这么生气,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开口。”说完,拉着韩远走了出去,关上铁门,依次按下铁门旁边的按钮。 工厂里顿时响起零件摩擦巨大的咯吱声,熔炉里的铁浆顺着淬火槽流向圆筒形建筑,空气瞬间燥热起来。韩远顺着外面焊接在建筑上的铁梯爬上圆筒形建筑的顶端,向着里面的廖军喊道,“军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从了吧,这胖子疯了,你要再不说,铁水可就灌进来了!” 廖军额头上渗出汗珠,歪着脖子瞅了一眼,正好看见铁壁上打开了一个孔洞,一股殷红的液体冒着热气流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结结巴巴喊道,“快.....停下!我说....还....不成吗.....” 韩远闻言,得意地朝梯子下面的胖子厨师挥挥手,胖子厨师又迅速地走过去按下几个按钮。又是一阵刺耳的咯吱声,铁壁上的孔洞慢慢关上,不再有铁浆流出。胖子厨师打开铁门,走到廖军面前,掏出一个便签本和一支圆珠笔,“早这样多好,何必耽误大家的时间呢,说吧,密码是多少,要是不对的话,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下次可就真的把你浇成铁像了。” 廖军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铁壁上的那个孔洞的位置,哀求道,“大哥,行行好,咱商量商量,密码告诉你们可以,能不能给我剩个三瓜两枣,不多,够咱打几圈麻将就可以。” 胖子厨师扑哧一声笑道,“真他娘遇到奇葩了,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还带讨价还价的。别跟这磨磨唧唧的,赶紧的!” 廖军瘪着嘴,痛哭流涕卖惨道,“密码是6个8.....求求你们,看在我们孤儿寡父的份上,好歹给我剩点吧.....那是我老婆的棺材钱呐.....” 胖子厨师一脸的难以置信,皱着鼻子道,“你没骗我?6个8?这么简单?” “大哥,千真万确,”廖军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咱们在赌场混的都求一个吉利数,再说了,其他密码我也记不住.....” 胖子耸耸肩膀,将银行卡递给一旁的韩远,“你现在出去找个自动取款机试试,记得戴上口罩,不用真取钱,只是插卡进去,查询一下余额就成。” 韩远将银行卡收进自己的口袋,斜着眼看向地上的廖军,嘟起嘴说道,“早知道是这么简单的密码,咱们试一下不就行了,费这工夫干嘛。”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胖子厨师叹了一口气,“别废话了,早去早回。” 说完,胖子厨师推着韩远走了出去,看着韩远开着面包车离开,自己又慢悠悠走回工厂内,随便找了一个有窗户的隐蔽角落,一边观察着工厂外的情况,一边时不时瞅一眼圆柱形里面的廖军。 半个小时后,韩远兴高采烈地走进工厂,对着胖子厨师兴奋地点点头,“密码没错!里面的钱的数目也没错,这孙子一毛没花呢!” 胖子厨师活动了几下脖子,摸着自己的肥肚皮,“好了,做完最后一件事就算大功告成了。” 踱步走回到圆柱形建筑内,胖子厨师对着廖军咧嘴笑道,“算你小子识趣,没有骗我。” 廖军一脸苦笑道,“我可是从拿到钱到现在一分钱都没舍得花呢,大哥,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多少给我留点成不?” 韩远跟着走了进来,冷哼一声,“到现在了惦记的还是钱,也不怕没命花!” 胖子厨师蹲下身子对着廖军眯着眼笑道,“好啊,我一定会给你留点,烧给你。” 廖军一下子愣住,颤声道,“大哥,有话好说,我一定不会乱说的,杀了我你们又没有好处,何必手上再染血.....” 胖子厨师阴森森笑道,“谁说杀了你没有好处的,”从兜里掏出一份保险单子,投保人正是廖军,受益人则是廖军的女儿,“你忘了你婆娘的理赔金是怎么来的吗?” 廖军后背惊出冷汗,立刻痛哭求饶,“大哥,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给你们,我知道方妍还有一笔私房钱,用的是妞妞的名义存起来的,只能妞妞去取,你们放了我,我可以回去帮你们取出来.....” 胖子厨师呵呵一笑,“不劳你操心,妞妞的那笔钱我本来就没打算要。”抿了一下嘴唇,胖子厨师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刀,面色阴沉地慢慢靠近廖军。 突然,一只手用力捏住胖子厨师拿刀的手腕,一旁的韩远惊叫起来,“王九江,你怎么来了!” 王九江阿巴阿巴地比划一阵,然后一脸正经地对着韩远和胖子厨师摇了摇头。 已经和王九江相处一段时间的胖子厨师,猜出了王九江比划的意思,叹了一口气,“你说我做错了那就错了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过来的,但是,我劝你一句,现在马上离开这里,我当你从来没有来过,否则.....” 就在几人僵持的时候,铁门突然哐地一下关上,工厂里再度传来一阵咯吱声,铁壁上的孔洞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韩远呆呆地看向王九江,头皮发麻地问道,“谁还跟你一起过来了?” 王九江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胖子厨师看着越来越多的红色铁浆流了进来,感受到周边的空气越来越滚烫,立刻走到铁门的位置,试着推了推,铁门不知道被谁从外面锁住了,纹丝不动。 胖子厨师将廖军的保单放进韩远的兜里,对着韩远郑重道,“还记得梯子的位置吗?”见韩远点头,胖子厨师继续说道,“我看了一下这铁壁的高度,我们三个搭起人梯,最上面那个应该可以上去。你最轻,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你上去之后从楼梯下去,打开门,我们就都可以获救。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保单放你这里,安全。” 韩远立刻想要将保单还给胖子厨师,“要走一起走!” 胖子厨师按住韩远的肩膀,厉声道,“别墨迹,听我的,不然一个都走不了。”说着向没有铁浆流出的一侧铁壁边上走去,一边沿着铁壁走,一边询问韩远,“是这里吗?” 韩远摸了摸脸上的雀斑,声音哑了几分,“再往左边走5步,对,就是那里。” 胖子厨师在韩远指定的位置站定,面向铁壁扎了一个马步,右手拍拍左肩,“王九江,来!” 王九江长出一口气,慢慢走向胖子厨师,在胖子厨师身上攀爬,小心翼翼地站在胖子厨师的肩膀上。胖子憋着一口气,继续喊道,“小远,快上!” 韩远立刻冲向胖子厨师,离着还有几步的距离,猛然一跃,顺着王九江的身子攀了上去。站在王九江的肩膀上,韩远努力向上伸长手臂,刚好可以抓住圆筒形建筑上方的边缘。双手死死抠住上方的铁皮,略一用力,轻轻松松就爬了上去。 回头望了一眼胖子厨师和王九江,见铁浆离廖军只有几步之遥,不敢再耽误。顺着梯子溜下去,走到铁门前,瞬间呆住。门把手被两指宽的铁链一圈圈缠绕,另一端缠绕在门旁边的铁皮上,铁链挂着一个锁。从小便精通开各种门锁的韩远额头渗出冷汗,这种锁他见过,是在古代的鲁班锁的基础上加以改进,融入现代机械结构的安全锁。即便是他,开这种锁没有一两个小时也打不开。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韩远一拍脑门,对,先关掉传输装置。急忙向旁边的控制按钮,韩远顿时感到一种无力感笼罩全身,装置已经被人破坏,冒着黑烟和火花。攥紧拳头,韩远向四周扫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再次攀着梯子登上建筑物顶端,韩远咬了咬嘴唇,艰难地从嘴里蹦出一句话,“胖子,门打不开了,开关也被人破坏掉了.....” 胖子闭着眼沉思片刻,挤出一张笑脸,“没事,小远,你先把这家伙拉上去,一直站在我肩上,怪沉的。” 韩远焦急问道,“胖子,那你怎么办?” 胖子砸吧一下嘴巴,小腿肚子有些颤抖,“凉拌!别扯犊子了,快把他拉上去,我快坚持不住了。” 韩远立刻趴在上面伸出手握着王九江的手,用力地向上拖拽,王九江双脚踩着铁壁用力一蹬,也顺利地爬上顶端,两人都回头向下望去,只见廖军已经被铁浆包围,龇牙咧嘴地怪叫。 胖子厨师也注意到越来越近的铁浆,拍拍大腿,对着王九江说道,“王九江,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从此以后,咱们两清了。” 铁浆瞬间漫过廖军,廖军一阵惨叫,在铁浆里来回扑腾,最后渐渐熔化于铁浆之中。韩远在顶端心急如焚地叫喊,胖子厨师对着韩远惨然一笑,“小远,照顾好妞妞,不然老子变成鬼都要来找你。” 转过身看着快要漫到脚边的猩红铁浆,胖子厨师用许久不曾在人前显露的家乡口音,骂了一句,“仙人板板,恁个糟老头子,心硬是比锅灰还黑,妈了个把子。张小满,老子的债偿完了,你的喃?” 说完,再次拿出那把折叠刀,在手上耍了个刀花,在脖子上轻轻抹出一条细线,鲜血如泉涌一般喷出,和在猩红的铁浆里,不分彼此..... ------------ 第六卷第十二章 一年前的一个夏夜,倾风覆雨,电照雷催。 胖子厨师站在餐馆大厅,望着外面瓢泼一般的大雨,心里一阵发愁。夏季的雨,就像多年未曾联系的好友突然发来的喜帖,总是让人猝不及防。白日里,还烈日灼灼,对胖子厨师这等富含脂肪的人来说,简直就像在热锅里熬炼肥油。盼了一整天的雨,却在将要打烊的时候下了起来。 韩远肩上搭着一块抹布,双手叉腰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我说,别折腾了,今晚就在店里睡一宿得了。反正晚上这里除了我也没别人,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何必非要回你那巴掌大的廉租房,这一坨肉放在哪里都一样嘛。” 胖子嘟着嘴说道,“可惜我那一盆子刚做的牛肉酱,这下可真是泡汤了,”看了一眼手表,叹了一口气,“也只能在这里对付一下了,公交车早就收班了,这么大的雨骑车是别想了,打车也麻烦,我那地方很多司机都不去,路太烂了。” 韩远踮起脚尖拍了一下胖子厨师的肩膀,抿抿嘴唇,一脸坏笑道,“左右无事,不如你去煮块腊肉,咱哥俩今天整两盅怎么样?” “就知道你留我下来没安什么好心,”胖子厨师翻了一个白眼,“行吧,今天大哥我就给你解解馋,也省得你总是惦记我厨房那两根老腊肉。” 韩远搓搓手,嘿嘿笑道,“就知道胖哥对我最好了。”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黑色帽子,脸上戴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女人步履蹒跚地闯了进来。韩远摆弄出标准式的笑容,迎上去拦在女子的身前,微微躬下身子,“客官您好,本店已经打烊了,真是抱歉。” “是我,”女子摘下口罩露出淤肿的脸蛋,含混不清地说道。 韩远震惊地盯着女子的脸,“老板娘,你怎么来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胖子厨师也凑过来一瞧,撸起袖子道,“老板娘,是哪个王八蛋打的你?我这就帮你去报仇!” 老板娘走到柜台前,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摇摇头说道,“这事你们管不了,算了,我已经有了计较,这会儿过来就是想要拜托你们一件事。” 韩远不服气道,“没什么事我们管不了的,老板娘你就放心吧,只要你告诉我是哪个王八蛋,我保准揍得他连他妈都不认识他。” 老板娘走进收银台,从里面取出一个存折本,有些愠怒地对韩远说道,“我说了这事你们别管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走到胖子厨师面前,将存折本交给胖子厨师,“胖子,这个存折是以妞妞的名字开的户头,里面存了一些钱,大概够妞妞读到大学了。这个馆子也一并交给你打理了,只希望你以后能帮我好好照顾妞妞。” 胖子厨师顿时愣住,瞪大眼睛问道,“老板娘,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老板娘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日子该结束了,即便是为了妞妞,也不能再拖下去,我要杀了那个混蛋!” 韩远浑身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咬着牙恨恨说道,“是廖军那个王八蛋?” 老板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所以我说这事你们管不了,那就是一个烂人,你们去了只会被他倒打一耙,到时候我还得到局子里去赎你们,不值当。” “老板娘,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吗?”胖子厨师脸色铁青问道。 “这些年,什么法子我都试过了。那些人一听我们以前是夫妻,还有一个女儿,就认定这是家事,有多远躲多远,”老板娘抽出一张纸按住眼角,泪水渐渐浸湿纸巾,“我怎么样无所谓,可是妞妞不能再在那个烂人手里受折磨了。知道吗,我要是今天再不去给那个烂人送钱,妞妞就要被饿死了!” “什么!”胖子厨师和韩远异口同声地怒声道。 老板娘掩面哭泣道,“妞妞已经被那混蛋饿了5天了,我去的时候,那孩子浑身一点肉都没有,小脸白得跟鬼似的,趴在小黑屋里有气无力地舔着凉水.....” 韩远攥紧拳头,转身回到厨房,拿着一把白晃晃的菜刀走了出来,“老板娘,这事不用你去,我这就去宰了这畜生。” 老板娘一把拉住韩远,“这事你不能去做,你还年轻,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不能为这事把你这辈子都搭进去。” 胖子厨师走到韩远身旁,在韩远拿刀那只手的手腕关节某个穴位用力一捏,韩远手腕一阵剧痛,手掌无力地摊开,刀顺势滑落进胖子厨师的手里。胖子厨师轻哼一声,“刀都拿不稳,你是去杀人还是自杀?”活动了一下肩膀,胖子厨师撅了一下嘴,“宰牲口这事还得我来。” 老板娘用手挡在胖子厨师的身前,“不行,那王八蛋从来没见过你,是不会让你近身的,而且你的腿脚也不方便,杀不了他的。我说了,我自有计较,总之,你们别管了。胖子,你只要答应我照顾好妞妞,我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一阵清脆的掌声突然传来,一个身穿黑色雨衣的老头推开店门,踱步走了进来,“精彩!感人!”抽抽鼻子,老头低着头继续说道,“我眼泪都快看出来了,真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就是你们几个啊,脑子不大好。” 几人都被突然闯入的老头吓出一身冷汗,韩远和胖子厨师对了一下眼神,从肩上取下那条长抹布,在手上绷了绷,歪着头对老头笑道,“少在那里阴阳怪气,我看你的脑子也不好,真是应了那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 老头猛然抬头,面色狰狞地说道,“哈哈,你不会是想杀人灭口吧?我劝你还是省省吧,你想过没有,你杀我了要怎么办,怎么处理我的尸体?我从外面街道来的时候,可是被监控拍下来了,你要怎么解释一个大活人进了你们餐馆后就此消失?还有,你确定你能对我一击就让我丧失反抗能力,你就不怕一下没杀掉我,被我逃掉,对面可就是警局,就不担心我闹出动静把他们惹出来?” 老头搬了一张椅子,在一个餐桌旁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撇着嘴道,“你看,你们什么都没想明白,就在那抢着要去杀人,你们也太看不起杀人这门手艺了。” 胖子厨师将菜刀藏到身后,面色阴沉说道,“你到底是谁?” “很好,总算有个明白人,知道刀只有在藏锋的时候才能杀人,”老头砸吧一下嘴巴,“可惜了,你是个瘸子,还是个胖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教你们怎样才能圆满地解决这件事。” 老板娘冷声道,“不需要,这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如果你想告发我们,对面就是警局,大可现在就去。如果想以此要挟什么,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老实告诉你,我没打算杀了那混蛋之后还活着。如果我侥幸杀死他,我会自杀;如果他杀了我,他下半辈子就烂在牢里,怎么都不亏。” 韩远惊呼一声,“老板娘,不可以.....” 老头哈哈大笑道,“所以我说你们几个都没长脑子,你说你什么都不在乎了,你女儿呢?也不在乎了?” 老板娘皱眉道,“什么意思?” 老头竖起一根手指头说道,“第一,你的方法也走不通,不论是你杀了人,还是你丈夫杀了你,不管你是自杀还是他去坐牢,你女儿不会如你想的那般由这位胖大厨照顾,而是会被送到福利院。遇到好的福利院呢,还能安安稳稳长大,要是遇到一些丧心病狂的福利院,结局不用我多说了吧,还不如现在这样。” “第二,你想的是不错,这样倒也干脆利落。只是你就没有想过,你女儿带着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和‘疯婆子女儿’的标签,这一辈子要怎么在人前抬起头来。几年前A市大学一个大学生跳楼自杀的事情,你听说过吗,那便是前车之鉴,流言是把无形的屠刀。” “现在,你还认为你的计划能成功吗?” 老板娘身子一松,一种无力感笼罩全身,跌坐在地上,抽噎起来。 胖子厨师怒视老头,对着老板娘安慰道,“别听他瞎咧咧,老板娘,我去最合适了,孤家寡人一个,咱也活够了。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是时候该还您的恩情了。” 老头讥讽道,“没错,你最合适,可是你杀得了吗,就凭你这走几步路就要喘大气的身子,还想杀一个经常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混子?我不得不夸奖你一句,异想天开。” 韩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老头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那么牛气冲天,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法子!” 老头伸了一个懒腰,走到老板娘面前,“你是不是为了你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 老板娘目光坚定地盯着老头,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去死吧。” 三人都怔怔地看着老头,老头苦笑道:“这叫什么事,本来是打算来做好事的,却要叫人去死,有钱能使鬼推磨,”长长地叹息一声,从兜里取出一份人身意外保险单子,“不过,要死得有意义一些。” 老头又从雨衣里拿出一本插在腰间的书,递给胖子厨师,脸色严肃地说道,“我要你在一年之内必须考到律师执照,虽然我知道有些难为你,但就是头悬梁锥刺股,你也得把律师证弄到手,到时候有大用。” 老头做完这一切,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拍了拍手,“好了,一年以后我会再来找你们,不管日子有多难熬,这一年都别死。” 韩远见老头没有对自己有什么安排,凑过去嚷嚷道,“我呢?我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等一年呢?” 老头瞟了一眼摩拳擦掌的韩远,“真是还头一次见遇到祸事不躲还使劲往前凑的,放心,不会漏掉你的,好好锻炼一下你的演技和心理素质。一年后,直面警察盘问的就是你。至于说为什么一定要等一年,”老头眯起眼睛,“我也不知道。” 说完,老头不再停留,走出餐馆,拿起黑色的老年手记,拨通一个号码,佝偻着消失在雨夜里..... 何警官拿起桌上廖军的人身意外保险单,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摸着下巴,恶狠狠地盯着坐在面前的韩远说道,“你是说,老板娘也买了一份这样的保险?所以,为了给妞妞留下巨额的理赔金,你们就杀了方妍?” 一个小时前,搜查廖军所有相关信息的专案组成员忽然注意到廖军的银行卡在一个自动提款机上有过查询记录,当即报告给何警官,何警官随即组织人员在自动提款机附近进行地毯式搜索。终于在废弃的炼铁厂找到了灰头土脸的韩远和王九江,得知廖军和胖子厨师已经被铁浆烧死,何警官留下痕检组警员进行现场搜证,自己带着王九江和韩远回到警局进行审讯。 韩远摸了一下滚烫的脸颊,上面还依稀能见到一个红红的巴掌印。总共三条人命,暴走的何警官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但是韩远并不埋怨何警官,这是自己应得的。往日小餐馆里幸福日子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讲完那个深埋心底的故事,听着何警官的发问,韩远闭上眼睛,哽咽地说道: “不,老板娘是自杀的!” ------------ 第六卷第十三章 这世上对于每个人唯一绝对公平的就是时间,不管是富有还是贫贱,每个人每一天的时间都是二十四小时。不会因为你富可敌国就多给你一分钟,也不会因为你贫寒低下就少给你一秒。 这一年,对于老板娘三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异常煎熬。心里一旦总是挂念一件事,情绪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加焦急,越是焦急,越会感觉到时间流淌的缓慢。 胖子厨师历经艰辛,屡败屡战终于考下律师执照。这天夜里,三人举杯相庆的时候,老头如约而至。 老头手提一根钓鱼竿,悠哉悠哉地走了进来,感受到三人看向自己冰冷的眼神,撇撇嘴道,“怎么,不欢迎我?我还以为你们翘首以盼多时了呢。” 胖子厨师将手里的一杯酒倒进嘴里,默默地又满上一杯,冷哼一声,“装神弄鬼,老子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老头将手中的钓鱼竿扔给胖子厨师,夺过胖子厨师手里的酒,津津有味地呷了一口,“你这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好酒好菜应该先敬老头子我,怎么只顾自己一个人闷头过瘾,”将空杯子放在胖子厨师面前,“钓鱼竿你收着,明天你该去月牙湖钓鱼了。” 胖子厨师打量了一眼手上的钓鱼竿,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就是一根普通的钓鱼竿,不满道:“合着你让我考了一年的律师执照,结果是让我去钓鱼?” 老头搬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只脚放在椅子上,一只脚放在地上,拿起一双筷子在桌子上的盘子里挑挑拣拣,“急什么,让你考自然有用。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明天安安心心去钓鱼就成,废话那么多作甚,你不知道坏人都是死于话多的吗。” 老板娘峨眉紧蹙,急声问道,“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明天想办法带出你的女儿,也去月牙湖,”老头夹起一块肥肉吞进嘴里,“找个机会把她推进湖里去。” “什么!”三人同时惊呼一声。 “别担心,”老头用筷子指了指韩远,“到时候就该你上场表演了,把人救上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别告诉我你不会游泳。” 三人松了一口气,韩远拍着胸脯说道,“咱的水性比水浒里的张顺还要更高一层楼。” 老头翻了一个白眼,“吹吧,反正吹牛不上税,”对着胖子厨师努努嘴,“你也别光顾着钓鱼,必须把救人的全过程拍下来,然后放到网上去,这才是明天你真正要做的事,钓鱼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沉吟片刻,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对着韩远说道,“明天我会在恰当的时候给电视台的记者打电话,到时候很可能会对你进行采访。丑话说在前头,人怕出名猪怕壮,尤其是你这样有前科的。一旦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你的身上,以前那些事肯定会被翻出来,这点你要有心理准备,如果你现在想要退出还来得及。” 韩远嗤笑一声,“你太小看我了,小爷我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这些对我来说就是洒洒水,毛毛雨啦。” 老板娘咬了咬嘴唇,“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呢?” 老头放下筷子,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 胖子厨师有些愠怒道,“都他娘的等一年了,还等什么?” “等新闻发酵,等韩远成为救人英雄,还要等一个人。”老头慢悠悠说道。 “什么人?”老板娘不安道,“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老头摇摇头,“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与此事完全无关的局外人,这点你倒是可以放心。两天后,馆子打烊了我会再来,都别走,我会告诉你们接下来怎么做。” 老板娘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好,我们等着你。” 老头从桌上拿起一块鸡腿,说了句“回见”,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胖子厨师就戴着草帽,手提钓鱼竿来到月牙湖。找了一个不太显眼,又能观察到湖边情况的位置,放下折叠凳,将鱼饵挂在鱼钩上,抛进湖里。坐在湖边,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不一会儿,老板娘牵着妞妞也来到了月牙湖,在湖边嬉戏打闹。忽然,妞妞脚下一滑,一不小心跌进湖里,拼命地在湖里扑腾。老板娘在湖边一脸焦急地大声呼救,周围的人渐渐在湖边聚拢。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扎进湖里,游向渐渐下沉的妞妞。 好不容易将妞妞救上岸,少年一边按着妞妞的肚子,让她吐出湖水,一边做着人工呼吸。还在妞妞溺水的时间不长,几下工夫就醒了过来。就在这时,一辆新闻车在湖边急停,从上面冲下来几个手拿各种设备仪器的人。有的扛着摄影机录像,有的举着话筒采访,还有的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记录各种信息。 热火朝天地采访完救人的英雄少年,举着话筒的女记者正想要采访一下小女孩和家长,却发现母女俩早已消失无踪,摄像机里也只拍下少年的正脸,那位妈妈一直背对着摄像机。满心遗憾的记者只能就此作罢,回到车上,开始精心准备新闻稿件。 两天的时间眨眼过去,餐馆打烊以后,老板娘三人围着一张桌子默默坐下,没有人开口说话,都在静静等待着老头的到来,整个餐馆大厅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无穷无止的响声。 不负众望,老头穿着一身环卫工人的衣服推门而入,嘻嘻哈哈地在韩远身旁坐下,竖起一个大拇指,“不错,现在网上可是对你赞誉有加,说什么自古英雄出少年呢,明天电视台关于采访你的新闻也会播出,你马上就会成为名人了。” 韩远斜瞥了一眼老头,“小爷我根本不在乎这些。” 老头面色一沉,“可从明天开始,你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人唾指的对象。” 韩远靠着椅子,双手枕在脑后,“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正事吧。” 老头叹息一声,“好,就让我们开始上真正的主菜,”转向老板娘,“今天警局的何警官是不是跟你打电话了,说是想要给餐馆介绍一位算账先生?” “你怎么知道?”老板娘吃惊道。 “答应他,”老头正色道,“不过不要答应得太过随便,该考校的就考校,整个过程一定要顺其自然,不然会被他们瞧出来的。” 老板娘皱眉道,“这时候餐馆再添外人不好吧?” 老头摇头解释道,“我说的局外人就是明天你要招的那位算账先生,虽然是个失语者,还是个傻子,不过这样更好,我们需要这样一个人在案发现场。” 胖子厨师眼神骤然转冷,“案发现场?你到底需要我们怎么做?” 老头对着韩远满脸歉意地说道,“接下来,你不仅会身败名裂,还会被警察带走,你准备好了吗?” 韩远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老板娘,无所谓地笑道,“这算什么,为了老板娘,让我去死都行。” 老头面色晦暗地说道,“不,不会让你去死,”看向低头的老板娘,郑重地说道,“该你去死了。” 胖子厨师牙齿咬得咯吱响,“怎么做?先说好,杀老板娘什么的,我做不来。” 老头声音低沉说道,“不,我要她自杀。” “自杀?”老板娘抬头疑惑地盯着老头,“自杀可拿不到赔偿金。” “自然是要做得看上去是谋杀,”老头接着说道,“不过,在那之前,我要胖子做件事。” “什么事?”胖子一脸沉重地说道。 “偷店里的钱,”老头指着韩远说道,“嫁祸给他,让老板娘赶走以此为由赶走他。” 胖子攥紧拳头,狠狠吐出一个字,“好!” 老头眯着眼对老板娘说道,“你老公的电动车你应该认得吧?”见老板娘点点头,老头拍了一下手,“很好,过两天你带上韩远,让他把那辆车偷回来,记住,不能在你老公的小区里偷,最好是他骑车出去在外面打牌的时候下手,明白吗?” 老板娘点头道,“那辆黑色电动车是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买的。” “没问题,”韩远抱着膀子说道,“开锁对我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我知道你有这本事,”老头眼神复杂地说道,“偷回来以后,我要你们买一辆款式一模一样的白色电动车,然后再上面贴上黑色的塑料膜,外观上所有细节必须与你老公那辆完全一致。” “然后,你要乔装扮成你老公的样子,骑着伪装的黑色电动车回到你老公的小区。在里面卸掉你的装扮,撕掉车子的黑色塑料膜,再把车子骑回来。” “接下来,我要你自杀,”老头从兜里拿出一把水果刀,“但是你只能慢慢死,你在捅死自己之后,同样扮成你丈夫的样子。最好穿一件白色衬衣,让衣服上染血,显眼一些。然后从餐馆正门出去,骑上你老公的黑色电动车,找个没人的位置再悄悄回来,不要太远,我怕你的血不够流。” 看了一眼韩远,老头拍了一下韩远的肩膀,“你要在天台上等着,上面有我事先准备好的滑轮装置,等你确认老板娘死后,让老板娘从天台上坠落,再把装置藏起来。” 转向胖子厨师,老头吩咐道,“案发的第二天,你就把原来那辆黑色电动车骑回去,顺便把水果刀放在她老公家里,要怎么进去你自己想办法。”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至于老板娘的老公那家伙怎么处理,等老板娘死后我自会告诉你们,总之,不会让老板娘白死就是了。”老头站起身来,呼出一口浊气。 韩远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老板娘,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不是一定非要......” 老板娘闭上眼,摇头说道,“小远,我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终于要解脱了,你就让我去做吧。” 老头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过身来,对着胖子厨师说道,“胖子,这么晚了,要不你骑车送送我?” 胖子厨师双眼微眯,立刻展颜笑道,“好啊,确实该送送你。”说完,对老板娘和韩远告别,跟着老头走了出去。 胖子厨师打开店门外电动车的车锁,回头对老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老头阴恻恻一笑,“总之不会是黄泉路,收好你兜里的刀子,你就按你平时回家的路线走,半路上随便在哪里把我放下就行,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胖子厨师一边扭动电动车,一边冷笑道,“就知道你这老家伙憋着坏屁,说吧。” “怎么说话呢,”老头坐在后排嘟囔道,“好歹我也是在帮你们啊。” “那真是谢谢你全家了。”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要你在老板娘死之前和老板娘一起演一场戏,用手机录一段对话,怎么说你们自己想,大体是你和她老公合谋杀了她就成。” “唔,知道了。” “你好像并不惊讶。” “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这么做,要把那王八蛋拖下水,单靠那些证据还不行,还得加个保险,最好有个证人。证据,证人,再加上老板娘死前的指证,这才算是铁板钉钉。” “看来你的脑子并不笨嘛。” “我的肥肉是长在身上,又不是长在脑子里,别侮辱人。” “好了,为了奖励你,送你个好东西,”老头将一瓶药放进胖子厨师的衣服兜里,“一瓶安眠药,你应该知道怎么用。” 说完,老头从胖子厨师的电动车上跳了下去,滚进一旁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事情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那一天的清晨,老板娘坐在餐馆的大厅里,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手中的水果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胖子厨师不忍地将头扭向一边,一夜未睡的韩远摸着脸上颤动的雀斑,黑眼圈又黑又红。老板娘举起左手,毫不犹豫地插进右腹,生命开始悄无声息地流逝。 几分钟后,在外面绕了一圈的老板娘从餐馆后门回来,发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韩远已经在天台上等着,忍着剧痛,老板娘将电动车钥匙交给沉默地站在一旁的胖子厨师,反复叮嘱胖子厨师电动车的位置,一刻不敢延误,想要直接从楼梯走上天台。 胖子厨师拦住老板娘,声音沙哑道,“老板娘,还有一件事要做。” 等老板娘换上平时常穿的衣服,胖子厨师将带血的白色衬衣藏在后厨的台子下面,和老板娘演完一出好戏,胖子厨师将老板娘抱起,抽抽鼻子,“老板娘,让胖子送你最后一程吧。” 老板娘虚弱地点了点头,靠在胖子厨师的怀里,冰冷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胖子厨师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进楼梯口,他想要快点结束这场噩梦,不自觉地加快步伐,但又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东西坠在脚上,沉重得让他抬不起脚,就这样一会快一会慢地踏在楼梯上。 终于走上了天台,老板娘将手机的录音键按下暂停,交到胖子厨师手里,挤出一个惨白的笑容,“胖子,多谢的话我就不说了,显得生分。这些年,在我心里,你和小远就是我的家人。接下来,就该我自己走了,你去把手机放好就赶紧离开吧。” 胖子厨师接过手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笑道,“老板娘,一路走好。”说完,逃跑似地从楼梯口冲了下去。 韩远一把扶住老板娘,低声啜泣道,“老板娘,要不我送你去医院吧,我想了一下,那糟老头肯定没安好心,他既然想出这么一个办法,肯定也有法子.....” 老板娘摇摇头,没有让韩远继续说下去,望了一眼天边刚刚露出脑袋的旭阳,温柔地说道,“小远,我已经逃了太久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杀了廖军?然后带着妞妞远走高飞?你想要我们下半辈子继续战战兢兢地活着吗?算了吧,这样也好,我有些累了,该歇一歇了。” 从韩远的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臂,老板娘走到天台矮墙上安装了一个定滑轮的位置。拾起地上的一段晾衣绳,捆在自己身上,结了一个活扣。将晾衣绳的另一端穿过滑轮,绑在一旁的水管上,坐上天台的矮墙,对着还在发愣的韩远说道,“小远,帮我做完这最后一件事吧。” 韩远抽泣着走上去,扶着老板娘的肩膀也在天台上坐下来,一起看着天边东升的太阳。老板娘痛哼一声,“小远....给老板娘....唱个歌吧.....” 韩远不敢低头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老板娘,点了点头,抽噎地哼唱起儿时的歌谣来: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叽里咕噜滚下来.......” ------------ 第六卷第十四章 审讯室里,直到韩远低声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何警官仍然屏住呼吸,似乎怕自己的呼吸声太吵,惊吓到眼前这个经历了诸多让人扼腕痛惜的故事,其实却只有十多岁的孩子。 韩远抬起头,望了一眼头上白得刺眼的灯管,用手挡了一下,直视仍然低头沉思的何警官说道,“你是要将真相公之于众,还是成全胖子和老板娘的一番苦心?” 何警官嘴巴有些发苦,“先不提这个,你把滑轮和晾衣绳藏在哪里?” 韩远面无表情地说道,“就藏在天台的水箱里。” 何警官走出去,对着站在门外的一个警员说了几句话,返身回来,“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像你说的这样,那个老头才是幕后主谋,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韩远摇摇头,“他每次来都是深夜,看不大清,我知道你要做嫌疑人画像,我可以尽量协助你描绘出来。” 何警官点点头,拿起手机发了一条讯息。不一会,一个手拿素描本的女警官走了进来。在韩远的讲述下,勾勒出一幅五六十左右男子的画像。何警官端着画像看了半晌,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何警官将画像递给女警官,让她出去吩咐其他组员比对餐馆附近监控里的画面,看能不能找出这个老头。 韩远眼神冰冷地看着何警官,“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何警官一时语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低头沉默着。这时候,一个年轻的男警员走了进来,对着何警官摇头说道:“没找到相似的人,”瞟了一眼韩远,“还有,天台的水箱刚刚查过了,什么也没有。” 何警官挥挥手让男警员离开,对着韩远说道,“你看,你说的东西,一样都没找到,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韩远手放在桌上,握成拳头,“我没有说谎,你不信我?” 何警官叹了一口气,“不,我相信你说的,”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正是老板娘从天台坠落的位置,指着天台上的一个印记,“我一直在想这是什么东西留下的,听了你的解释,所有的地方都说得通了。” 再次拿出手机,何警官翻出那条有胖子厨师和老板娘对话录音的快讯,“我让人去查过上传这段音频的人,那个自媒体运营者说是有个50多岁的环卫工人在案发现场捡到的手机,为了换点线索费,才把手机交给她的。” 韩远皱着眉说道,“可是现在没有证据了.....” 何警官幽幽地说道,“是啊,没有证据了,”抬头盯着韩远,“现在,我可以回答你那个问题了。忘了那个故事,你只是个被人欺骗不明真相的小孩子罢了。” 韩远怔怔地看着何警官,喃喃道,“没错,我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眼神忽然坚定起来,韩远恳切道:“不,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个孩子,有件事我想请求你。” 何警官皱眉问道:“什么事?” “我要将妞妞接走,”韩远语气热烈起来,“从今天开始,妞妞由我照顾,我就是妞妞唯一的家人。” “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何警官点头应允道,“我要你们好好地活下去。” 韩远牵着妞妞从警局出来,瞟了一眼对面的餐馆,那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失落地走在街道上。 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老头靠了过来,瓮声瓮气道,“演技不错。” 韩远爱怜地摸了一下妞妞的脑袋,低声道,“东西是你拿走的?” 老头呵呵笑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转而沉下声音说道,“接下来你要带着她怎么活?” 韩远面若寒霜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像你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啊,”老头伸了一个懒腰,“算了,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那我就不热脸贴冷屁股了。” “本来想跟你说一句‘珍重’,”韩远语气森然地说道,“但是想来你这种人应该要不得好死才对。” 老头浑不在意,瞅了一眼躲在韩远身后的妞妞,“就此别过,希望你我再不相见。” 说完,老头抬腿就走,过了一个红绿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人群里。 何警官走进另一间审讯室,王九江一如往常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何警官在王九江面前坐下,手指轻叩桌面,苦着脸说道,“你说你,张小满都不掺和这事,你往里面瞎起什么哄,逼着咱俩又得来这么一出,这不是为难我吗,你怎么跑到那里去?” 王九江焦急地在空中比划一阵,然后一脸期待地盯着何警官。 何警官无奈地捂着脸,“得,还是等张小满来了再说吧。” 何警官和王九江就这么尴尬地对着坐了半个钟头,终于把张小满盼来了。何警官见到张小满走进来,就像看见救星一般,连忙拉着张小满坐下,“赶紧的,录完口供,咱俩喝酒去,心里难受得紧。” 张小满白了一眼何警官,“我记得答应过你请喝酒,不用这么明着提醒我,”转向一边皱眉对着王九江问道,“九江,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王九江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然后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从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旧手机,这是张小满送给他,方便彼此联络的,虽说他不能说话,但是遇到什么麻烦还可以给张小满发短信求助。 张小满大致理会了王九江的意思,接过手机,点开里面的录像视频。里面一段段都是王九江每天早上去餐馆的路上的视频,即便是老板娘死后,已经养成习惯的王九江也每天都从大学走去餐馆。 就在警察全体出动抓捕廖军的那一天早上,王九江刚刚走到餐馆附近,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餐馆的后巷走了出来,正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的韩远。看着韩远鬼鬼祟祟走进一辆白色面包车的驾驶舱,闲来无事的王九江决定跟上去看看,于是在路边叫了一辆黑色的野车。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戴着口罩的老头,王九江在手机上写下自己的目的,司机也不多问什么,远远地跟在白色面包车后面。一路从餐馆到廖军居住的小区,再跟着到了郊外的废弃炼铁厂。看着司机驾驶着车辆离开,王九江才走进炼铁厂。视频因为手机存储空间不足,也就到此为止了。 何警官凑过来看完视频,咕哝咽了一下口水,想起那张嫌疑人画像,指着视频里的司机道,“果然是这老头,”摆出一副苦瓜脸对着王九江说道,“有这视频,你早说啊!” 王九江又在空中比划一阵,张小满脸色尴尬道,“他早说了,只是你没看懂。” 何警官脸色像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难看,张张嘴,无话可说。拿着王九江的手机连忙走了出去,不出意外,两分钟后,何警官再次失望地走了回来,对着张小满说道,“查过了,视频里黑色轿车的车牌是假的。” 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理所当然地说道:“对方心思缜密如斯,自然不会留下这样的尾巴。” 何警官面色阴晴不定,双手无力地垂下来,“算了,事情到这里就结束吧。” 张小满看着何警官,欲言又止,叹息一声,拍了拍何警官的肩膀,“我先把九江送回去,晚上在老酒馆等你。” 将张小满和王九江送到警局门口,何警官看了一眼对面的餐馆,转身回去,一个字一个字地在电脑上书写结案报告。 晚上九点,张小满如约赶到老酒馆,看见何警官正坐在窗边的老位置上剥着花生米,抬了抬眉毛,走过去坐下。 桌上不再是简单的花生米配拍黄瓜,而是一桌精美的各色菜式,张小满瞅了一眼何警官脚下的空酒瓶,撇嘴说道,“轮到我请客,你倒是不客气。” 何警官面色有些潮红,“一顿酒菜罢了,瞧你小气的样子。怎么来得这么晚?” 张小满给自己满上一杯啤酒,吸了一大口,“回去拿了点东西,”盯着何警官的脸说道,“夏天喝点凉啤是要舒坦多了,你喝了这么多,心里好受些没有?” 何警官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案子是结了,可是这里却空了一大块。” 张小满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证明文件,放在桌上,“这是我欠你的一份答案,”右手盖住文件,“想好,看与不看,全在你自己。这两份文件是我当初在老板娘死后,让魏雪在各大医院搜寻而来的,这就是我当初为什么不想插手这件案子最主要的原因。” 何警官挪开张小满的手,拎起酒瓶,咕咚往嘴里灌了半瓶,拿起桌上的文件,“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何警官仔细地看着两份文件。一张是医院开的证明文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方妍六年前生产时,腹中胎儿因为脐带绕颈,胎死腹中。另一张则是,DNA鉴定书,鉴定双方是韩远和老板娘的女儿妞妞,结论是匹配率高达99.9%。 看着何警官双目空洞,呆若木鸡的样子,张小满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故事应该还有另外一个版本。当时我找人调查过,三年前,在韩远因为偷盗超市食物被送去少管所之后,方妍才领养了妞妞。” 夹起一大筷子菜,放进嘴里使劲嚼了几下,张小满觉得有些难吃又吐进垃圾桶,面无表情地说道,“当时的超市收银员就是方妍,可能由于痛失腹中还没出生的女儿,所以方妍心生怜悯,经常背着韩远偷偷给那时只有两岁的妞妞送些吃食。事实上,是方妍的老公偷走了超市的东西,还抢走了收银台里的钱,那时候超市的监控还不普及。” “几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孩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的。你有没有想过廖军会变成一个混账?为什么会对女儿那样冷漠?为什么老板娘要将餐馆开在警局对面?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只聚焦在自己悲惨的遭遇,而漠视他人的不幸造就的恶果。” “这就是我说的,溯回本源,找到所有行为的动机,才能识清真相。”张小满目光阴沉地补充了一句。 何警官脑中再度浮现出那个可怜女人的模样,用手指撇干脸上的两行清泪,将手上的两份文件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将剩下的半瓶啤酒也灌进肚子里,用筷子敲了敲桌上的盘子,深吸一口气,哑声道:“吃菜!吃菜,今天只喝酒吃肉,不聊其他。” 电视台楼下,一个身穿黑色外套的老头蹲坐在花坛边上,默默地抽着烟。几分钟后,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女记者走了下来,四下扫视一眼,走到老头身边,拿出一个信封,笑嘻嘻说道,“合作愉快,下次如果有这种爆料,记得还来找我。” 老头掐灭烟头,取出信封里的一沓钞票,掂量了一下,吐了一口唾沫,阴恻恻笑道:“不着急,很快,很快就有更好的料送给你。” 女记者俏笑着比了一个“ok”的手势,一边挥手和老头告别,一边走回电视台大楼。老头将信封揣进衣服内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了足够远的距离,老头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脸上不自觉流露出一股暖意,说道,“我这边的事情已经结束,那家伙的计划固然周密,漏洞也有不少,烂摊子也都收拾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哦......是吗?只要你想怎么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全力支持,必要时,这条老命也可以不要......别担心.....我只是打个比方,没说要怎么样,只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的日子来得不容易,你还是多想想清楚.....我知道.....好,那先这样。” 说罢,老头挂断电话,渐渐融入到漆黑的夜里..... ------------ 第七卷第一章 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人都是群居动物。偶尔有一两个脱离大家的视线,并不奇怪,因为不论什么事情都有小概率事件。离群索居的那些人下场并不太好,一个人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会做,病死的,饿死的,渴死的,会因为各种千奇百怪的原因给人生写下一个“全剧终”。 乡村这个集体社会更是群居生活中的典型,说话是乡村的生存之道。乡里的人每天都做着同样的事情,起床,下地,吃饭,睡觉,说话。说话,是一种交换,是一种彼此连接的纽带。说的话多,所以秘密就藏不住,不说话的人就会成为异类。人,对于异类最常用的做法就是赶出自己的族群。 所以,王九江在格子村活得异常辛苦,来到A市这样一个大家都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大都市却要好得多。没人关注,就没有是非。 王九江最近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找到了自己的同类。两人的初见,起因是为了争夺垃圾桶里一个空空的塑料瓶。各自在空中比划一阵,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自己人。 之后两人便开始了频繁地见面,不是什么所谓的惺惺相惜。对方只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自然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场景。两人就是简单地一起坐在公园的长凳上,静静地看了一下午地上连成一线的蚂蚁。 在面对弱者的时候,人都会不自觉地激起自身的保护欲。王九江比了比自己和小男孩的块头,觉得自己肯定比他要强大一些,心中自然而然地产生出一种想要替对方遮风挡雨的豪迈之情。特别是,王九江透过小男孩身上褴褛的衣衫,看到了那些嶙峋的瘦骨。 王九江指了指自己,在小男孩的手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小男孩也大大方方地掰开王九江的手,在王九江的手心写下两个字,聂一。 当得知聂一是从A市附近的一个乡村逃出来的,王九江激动地几乎要大叫了,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从自己的村子逃出来的。看了一眼天边渐渐西沉的太阳,王九江想要将聂一带回自己的家,请他吃饭,却被聂一甩开手拒绝了。 聂一娴熟地从垃圾桶里捡出一个塑料瓶,扔在脚下用力踩扁,如获至宝一般放入挂在手臂上的黑色塑料袋。对着王九江比划一阵,表明自己还要去将手中的塑料瓶换成钱,没时间和王九江去吃饭。 王九江懊恼地耷拉着脑袋,忽然想到张小满就在附近的小区居住,可以让他开车送聂一去卖掉塑料瓶,然后再送他们去学校里王九江的住所吃饭。欢欣鼓舞地将这个好办法告诉聂一,聂一无奈地点了点,王九江立刻拿出手机给张小满发去一条讯息。 不一会,张小满在公园里找到了王九江和聂一,看着王九江比划完找自己来的目的,张小满苦笑道,“九江,你知道现在油费是多少吗,”指了指小男孩手臂上挂着的黑色塑料袋,“就算开车到最近得废品回收站,来回也有将近10公里的路程,按照每公里8毛钱的油费计算,也就是8块钱。他手上那一袋塑料瓶,撑死了也就两斤重,一斤塑料瓶的回收价是三毛钱,拢共就是6毛钱。九江,你应该能算过来这个账,你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吗?” 王九江的算术能力自然是极好的,经张小满这么一说,似乎自己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可是,自己已经对聂一做出了承诺,王九江心里一时难免有些失落。张小满见王九江一脸落寞地低下头,知道自己以成人的利益观来要求两个小孩子思维的人思考问题,有些过于残酷。拍了拍王九江的肩膀,张小满安慰道,“没事,我有一个办法,既不用舟车劳顿地来回奔波,也不会让你失信于人。” 张小满蹲下身子,指着小男孩手臂上的塑料袋,笑道:“小朋友,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这袋塑料瓶卖给叔叔好不好,咱们还按市场价来,”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块钱,“只是叔叔没有零钱,这是一块钱,你先收好,多余的就算是下次的定金怎么样?” 王九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来还是张小满有办法,兴奋地对着聂一比划一阵,让他赶快答应下来。聂一无奈地耸耸肩,反正卖给谁都是卖,将手臂上的黑色塑料袋取下来,又从兜里掏出四个啤酒瓶盖,一并交给张小满,小手在空中挥舞,表示如果张小满反悔,随时可以拿4个啤酒瓶盖找自己要回4毛钱。 张小满哑然失笑,随手将四个啤酒瓶盖揣进衣服兜里,温和地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去九江家里吃饭了,九江,你不会介意我也去蹭吃蹭喝吧?” 王九江立刻用手做出一个“OK”的手势,欢快地拉着聂一的小手向公园外的走去。王九江手提着黑色的塑料袋,看着夕阳下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心中的酸楚和暖意杂糅一团,深提一口气,直挺着身子默默跟在后面。 走进学校里王九江的宿舍,张小满并没有闻到想象中难闻的霉味,将手上的黑色塑料袋放在门口的位置,扫视了一下屋里的情况,和当初自己居住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自从将宿舍交由王九江居住以后,张小满鲜有到此,一方面不想过多地干涉王九江的生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自己最近也确实比较忙碌。 走到书桌前,打量了一眼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数学书籍,张小满拿起书桌一本正翻开的书,上面写的是关于黎曼函数的讲解,会心一笑,看来王九江终究还是放不下得天独厚的数学天赋。 王九江将聂一按在客厅餐桌的一把椅子上,打开电视柜上的旧彩电,从聂一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电视机里节目。解开餐桌上白色食品袋,从里面端出一个个装满各色菜肴的塑料盒。这是刚才回来后,他又去食堂打包回来的,自己平时拿电饭锅随便煮点东西吃还行,今天招待朋友,就不能再简单凑合了。 注意到在书桌前翻看书本的张小满,王九江急忙走过去,抢过张小满手中的书合上,放在书架上,羞赧地挠挠头,指了指桌上的饭菜,推着张小满走到餐桌前。 张小满呵呵笑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想学数学这是好事,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大大方方地问我,”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式,竖起大拇指道,“嗬,真是丰盛,看来你今天是下了血本了。” 王九江尴尬地摆摆手,比了一个吃饭的动作,挨着聂一坐了下来。王九江将饭菜往聂一面前挪了挪,一脸期待地盯着聂一。 聂一涨红着小脸,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回锅肉,放在嘴里仔细品尝起来。吃完一块回锅肉,聂一舔了一圈嘴唇,竖起两个大拇指。王九江像是得到期待已久的褒奖,开心地咧嘴笑着,往聂一的碗里又夹了一块回锅肉。 张小满看着开始狼吞虎咽的聂一,对着王九江笑道,“怎么,有了新朋友就忘了我这个老朋友了?” 王九江摇了摇头,立刻从桌上夹起一块更大的回锅肉放到张小满的碗里。 “逗你玩的,”张小满朝聂一努努嘴,“还没有来得及问,你这位新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聂一闻言,放下筷子,用小手在餐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张小满点点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万物之始,是个不错的名字。”想了想,继续说道,“王九江之前告诉我,你是从村里跑出来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跑出来这么久,家里人该担心了。” 聂一惊恐地盯着张小满,拼命地摇头摆手,哀求张小满不要将他送回去。 张小满诧异道,“可是,万一你的爸爸妈妈找不到你,着急了怎么办,而且,一直捡瓶子也不是办法啊。” 聂一泪水一下涌了出来,在空中比划出一句话,“妈妈不要我了.....” 王九江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小心地揩干聂一脸上的眼泪,用手拍拍自己的胸脯,告诉聂一以后自己会照顾他。 就在这时,聂一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指着电视机画面上的一个女人,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妈妈!” 张小满和王九江被聂一的举动惊了一跳,在这之前,他们都默认为聂一和王九江一样,是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张小满呆呆地顺着聂一的手指看过去,电视机上是一个女人正在被记者采访的画面。 张小满咽了一下口水,“聂一,哪个是你的妈妈?” 聂一走到电视机前,小手摸着电视机上女明星的脸,哭着再次吐出两个字,“妈妈!” 张小满注意到电视机上的新闻标题,“著名歌手吴莹正式向法院提请离婚诉讼”,走过去摸着聂一的头,“聂一,你其实会说话是不是?” 聂一艰难地张了张嘴,发出几声啊啊的怪叫,看着已经切换其他新闻画面的电视机,嚎啕大哭起来。 王九江冲过来,一把抱住聂一,轻轻拍着聂一的后背,鼻孔里发出有节奏的轻哼声。 隔了好一会儿,聂一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张小满还想继续追问下去,被王九江阻止。王九江用手势比划告诉张小满,让他暂且先回去,自己会好好照顾聂一,等以后再找机会询问聂一具体的情况。 张小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到门口却被聂一拉住衣角,聂一从地上提起黑色的塑料袋递给张小满,对着张小满挤出一个带着泪花的笑脸。张小满接过黑色塑料袋,宠溺地看着聂一,摸了摸聂一的脑袋,转身离开房间。 走在校园的小道上,张小满脸上波澜不惊,身体里愤怒的火焰却要喷薄欲出。低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手中黑色的塑料袋有些刺眼,刺痛了他的眼,他的心。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张小满从里面一个个拿出被踩扁的塑料瓶扔进去,1,2,3,4,5,6,7....... 心绪在一遍遍不断重复的动作中,渐渐平静下来,张小满正要将最后一个塑料瓶扔进垃圾桶。斜眼一瞥,注意到手中的瓶子不同于其他瓶子,这个塑料瓶并未被踩扁,里面有一张对折的纸条。 举起的右手又放了下来,张小满皱着眉拧开瓶盖,取出里面的纸条。一幅彩笔画缓缓展开,上面是用黑色彩笔画的一个巨大铁笼,笼子里是用蓝色彩笔画的一个将头埋在膝盖上,蹲在铁栏边的小孩。画的下面是两行红色的工笔字: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张小满,这次答对了有惊喜附赠哦,别让我失望。 信的末尾写着:血红花泪顿首。 ------------ 第七卷第二章 这是一个醉人的夜晚,吴莹看着台下的人山人海,即便这样的场景她已经经历过上百次,一时之间仍然有些目眩神迷。时光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是她人生的第一场演唱会,那时的她虽然青涩却又迷人,声音还很完美..... 拿起话筒,吴莹唱起自己今年刚发行的新歌,天籁般的歌声通过悬挂在舞台上空的音响一波接一波地荡向远方。当唱过歌曲的高潮部分后,吴莹站上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活动小舞台,沿预先铺设好的路轨缓缓地绕主舞台一周,始终跟随的聚光灯将她照射得更加耀眼。 所到之处,观众无不起身伸手,就像田地里得麦浪一般起起伏伏。小舞台上的吴莹,雪白纱裙轻飘身后,迎风而立,像是坠落凡尘的仙子。观众发疯般放肆地尖叫,偶而一两个有幸与吴莹握手的无不喜不自胜,眼中的痴迷与狂热更甚。 回到主舞台,吴莹仰面望天继续歌唱。歌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工作人员已经迅速架设好一个黑色幕布遮挡的临时通道,吴莹落落大方地向着观众深鞠一躬,在观众排山倒海的呼喊声中潇洒地从通道离开。 就在此时,变故横生,舞台后方的幕布突然飘落地面,一个手拿话筒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惊叫一声,熟悉的音色从音响里再次传出。人群里一片哗然,很多人开始拿出手机对着女人拍照。此起彼伏的手机闪光灯,让女人更加惊惧,用手挡在眼前,张皇失措地逃下去。 通道里的吴莹回头望向后面群情激愤的观众,脸色瞬间铁青。工作人员急忙找来一顶黑色的遮阳帽盖在吴莹的脸上,拉着吴莹落荒而逃。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默默地退出了人群。 回到酒店,走过长长的走廊,吴莹从包里拿出镶着金边的VIP房卡,在门把手上碰了一下,床来一阵门锁开启的声音。推门而入,吴莹烦躁地在门口蹬掉脚上的高跟鞋,瞟了一眼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的年轻女人,手指轻轻地揉了揉眼睛两侧的太阳穴,吴莹慢悠悠走到女人面前,抡起手臂狠狠地扇在女人的脸上。 女人捂着红肿的脸颊,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吴莹,委屈道,“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吴莹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想出名想疯了?”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女人一下扔在地上,“我再最后告诉你一次,只有我才是那个站在舞台上受万人追捧的人,而你,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趁早打消你心里所有不安分的想法,否则.....”吴莹鄙夷地看着女人因为头发散乱而露出来额头右侧的烧伤疤痕,“看看你这副鬼样子,真是恶心,还想当明星,真是痴人说梦话!” 女人保持着跌坐的姿势,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匍匐到吴莹跟前,抱着吴莹的大腿,抬起头一脸哀伤地说道,“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想继续留在舞台上唱歌,只要你继续让我唱下去,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吴莹嗤笑一声,“我还想继续留在舞台上唱歌呢,”拿出手机,将手机里的时讯应用打开,翻到今晚演唱会的新闻,一只手抬起女人的下巴,一只手将手机屏幕对着女人的眼睛,“看清楚,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开演唱会用替唱,谁他妈给我机会,”说着又扇了女人一巴掌,“都是你这个贱人惹出来的祸事!” 吴莹越说越气,还想在继续对女人大打出手,这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吴莹咬了一下嘴唇,接通了电话,嗲着声音说道,“李总,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还以为您贵人事忙把我忘了呢?” “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麻烦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威严的声音,“现在全公司的公关团队都在为你的破事发愁,我说,你就不能消停点,前两天才把你跟你那窝囊老公离婚的事情按下去,今天又给我整这出。是不是嫌我的命太长,想早点气死我,想吃这碗饭就给我好好听话,不想吃趁早滚蛋,后面有的是人排队等着上。” 吴莹立刻媚笑道,“李总,您可真会开玩笑,哎哟,人家也不想啦,都是这个坏胚子,”说着又在女人胳膊上拧了一下,“您这么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个小小的麻烦,拜托拜托咯!” 电话里安静了了片刻,再度传来男人的声音,“真是服了你了,好吧,只能这样办了......记住,明天上午你一个人到我郊外的别墅找我,其他什么人也别带,明白了吗?” 吴莹甜糯糯地答了一句“人家知道啦”,等对方挂断电话,自己也立刻收起手机,瞪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沉着脸骂道:“还不快滚!” 女人立即从地上爬起,一边不断对着吴莹点头哈腰地赔罪,一边后退到门口。临出门时,一不小心将吴莹放在鞋柜上的手提包碰倒在地,女人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物件,迅速放进手提包最底下,然后将手提包放回原位,逃出门外。 韩远瞟了一眼放回原位的手提包,低声骂了句,“笨手笨脚的废物,”然后满脸得意地走到已经放好了热水,满是玫瑰花瓣的浴缸边,褪去身上衣衫,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柳枝迎风招摇,张小满坐在医院门诊部左侧的花园木椅上,看着地上摇晃的树影,不禁有些出神。人一旦因为某种东西吃过亏,身体就会本能地抗拒,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的便是这个道理。张小满现在就是这样的境况,每次一旦靠近医院就会勾起曾经那些痛苦的记忆,向前的脚步就会很自然地停下。 张小满近来愈加能感受到自己的命运正被一双捉摸不定的手推动着,不仅仅是那些顽童画作一般的信件,还有那些扑朔迷离的案件。捏了捏眉心,这种感觉从接受余兮的心理咨询,一起探究林雨宣案件真相开始,便始终如附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每当自己以为解开了一个谜团,总会有一个更大的谜团等着自己。 拍了拍有些昏沉的脑袋,张小满自嘲地笑了笑,之前自己还讥讽何警官陷入误区,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轮到自己,仍然是当局者迷,依旧被别人玩得团团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有时候题目难解不是因为已知条件太少,正好相反,让人真正迷乱的正是过多的线索。张小满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魏雪拉着穿着一身干净新衣的聂一的小手从医院门诊大厅走了出来,王九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见站在那里发愣的张小满,魏雪让聂一和王九江站在原处,自己走到张小满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愣神了,聂一的所有检查项目都做完了。” 张小满浑身一颤,从纷杂的思绪中退了出来,重新换上一副平静的面孔,语气平缓地说道,“哦?情况怎么样?” 魏雪白了一眼张小满,“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这句话送给你最合适,你的心思才是比海还要深,”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聂一,“你在哪找的这孩子?” “不是我找的,是九江在公园里遇见的,”张小满摸着下巴说道,“先说说检查结果吧。” “跟你那个失语症的朋友不同,他的情况比较复杂,”魏雪抿了抿嘴唇,“他本身就有迟语症,舌头还受过伤害,所以......” “是什么样的伤害?”张小满皱眉道。 魏雪咽了咽口水,眼神复杂地说道,“他的舌头比正常的小孩短了一截,能说出几个单词已经很好了.....” 张小满的脸上凝结一层厚厚的寒霜,冷冰冰说道,“我知道了,后面可能我还会带他再来一次,到时候再联系你。” “看你这表情准没好事,”魏雪嘟着嘴说道,“行吧,不过,记住你已经欠我两顿饭了。” “就知道吃,还不长记性,”张小满瞥了一眼魏雪的右腹,“放心,事情了了,随你怎么吃。这次多谢你了,我先带他们回去,后面的事情改天再说。” 魏雪双手叉腰,嗔怒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滚吧。” 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耸耸肩膀,转身走向聂一和王九江,带着他们往医院停车场走去。 上车之后,张小满从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座位上,互相比划来比划去的两人,张小满轻声一叹,想到接下来要做的可能会伤害的聂一,张小满一时有些犹豫。可是,现在的情况正像是被毒蛇咬过的伤口,必须要将伤口切开,吸出里面的毒液,才能活命。张小满终究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何警官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里传来何警官慵懒的声音。 “有个事情需要你帮我查一下,”张小满直奔主题说道。 “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我听着呢。”何警官懒洋洋说道。 “一个叫聂一的男孩,双耳聂,一二三的一,大概三岁上下,”张小满顿了一下,“查一下,他的父母是谁。” “大哥,光凭这些信息很难入手啊,你起码要告诉我他家住哪里吧,万一他是其他省市的,那要如何筛查啊。”何警官抱怨道。 张小满解释道,“不会是其他省市的,他是最近一个人从村里跑出来的,至于是什么村子,那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不会说话,所以很多信息我也不知道。但是,你想想看,一个三岁的孩子,最远能跑多远,多在A市附近筛查一下吧。而且,可能他的出生记录就在A市。” 何警官没听懂张小满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也没有在意,无奈地说道,“好吧,先说好,我不一定能马上找到,你应该知道每年A市失踪的人口不少,很多都没有下文,不是我们不想找,实在是有各种原因让人无从找起。那就先这样吧,有什么消息我再通知你。” “好,”张小满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王九江听闻张小满和何警官的对话,脸色骤然阴沉,注意到张小满挂断电话,正从后视镜里看着自己和聂一,脸色即刻阴转晴,继续跟聂一用手语交流起来。 张小满紧握了一下方向盘,发动汽车。人不能一直停留在原来的苦难,即便前面等着的依旧是苦痛,也要向前,只有经历过所有的狂风暴雨,才会迎来阳光...... ------------ 第七卷第三章 取下头上的黑色发绳,云发垂肩,吴莹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容颜如玉的自己,细细地描眉扑粉,抹去眉间的愁迹。 樱桃小嘴微微翘起,“老天给我这副容貌,就该站在舞台中央受万人追捧嘛,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吴莹歪着头想了想,纤纤细手在梳妆台上轻拍了一下,“对,天生丽质难自弃!”扑哧一声捂着嘴笑起来,站起身原地转了一圈,满意地看了一眼身上微微蓬起的淡蓝色长裙,吴莹走到门口拿起手提包,打开门扭着屁股走了出去。 推开会议厅的大门,吴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望了一眼,乌泱泱地坐满了戴着工牌的记者。有些正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有的低头默默整理着手上的稿件。听见会议厅大门开启的声音,所有人都回头齐刷刷地盯着站在门口的吴莹。 吴莹撩了一下额头的秀发,深提一口气,迈着小步缓缓走了进去。在大厅正前方的演讲台上站定,吴莹俯下身子,深深鞠了一躬,轻声说道,“感谢所有到场的记者朋友,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但是还请稍安勿躁,等下我会详细说明。” “首先,对于演唱会找替唱的事情,我郑重地向大家道歉,”吴莹再次深鞠一躬,脸上摆出一副痛悔的表情,“为所有那天晚上买了演唱会门票的观众,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因为我的一时糊涂,深深地伤害了你们,对不起!” 台下一片哄然,很多记者开始端着相机不停地拍照,有人开始按捺不住想要起身提问。吴莹右手在空中上下摆动几下,“大家不要着急,接下来,我会对那天的事情做出详细的解释,”抿了一下嘴唇,吴莹眼含热泪说道,“首先,对于很多人在网上质疑我,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聘请的替唱,我只是一个摆在台子上的花瓶,这一点我想用事实来回应大家更具有说服力。” 说完,吴莹做了一下深呼吸,展开歌喉,清唱起演唱会那晚的歌曲。婉转的歌声回荡在大厅里,和那晚演唱会的天籁之音如出一辙。记者们开始更加疯狂地拍照,拿出各种设备仪器摄像录音。直到一曲终了,很多人还陶醉在吴莹美妙的歌声中。 吴莹看着下面沉醉在自己歌声中的记者,抿了一下嘴唇,像是看见多年的精心浇灌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一般喜悦,“相信大家已经明白,网上那些恶意的揣测都是子虚乌有。真实的情况是,前段时间因为我的嗓子有些发炎,无法进行演唱,演唱会的时间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更改,这才出此下策。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我再次向大家致歉!” 吴莹从演讲台上拿起一张纸巾,轻轻地擦掉脸上的泪痕,“对于演唱会的观众,我想说的是,希望你们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将那晚演唱会的门票收入全部退还给所有观众。我保证,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弄虚作假的事情。” 台下的记者陷入一片沉默,有个别一直以来钟爱吴莹的记者突然跳出来大喊道,“吴莹,我永远支持你,没关系,那不是你的错,谁都不是铁打的,请务必保重身体!” 吴莹趴在演讲台上,肩膀轻微地颤动起来,抽泣声通过演讲台上的话筒在整个会议厅里响起。更多的记者站起来,义愤填膺地指责那些曾在网上攻讦过吴莹的记者。不少人开始出声安慰吴莹,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会力挺吴莹到底,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吴莹缓缓地抬起头,直起身子,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话筒,台下的记者瞬时安静下来。吴莹哽咽地说道,“谢谢大家的理解与包容,今后我会更加努力地回馈给大家更多好听的歌曲,谨记这次的教训,必会将真诚二字牢记在心。我要说的就这些,接下来,如果还有什么想问的,大家尽可向我提问,我会一一回答。” 说完,站在演讲台边上,再鞠一躬,这次身子比之前躬得更深一些,时间也长了许多。台下一下骚动起来,许多记者站起来朝着演讲台涌了过来。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不再谈论演唱会替唱的话题,七嘴八舌地问着一些无关痛痒地问题,什么“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啊”,“下场演唱会什么时候开办”,“下本专辑准备得怎么样”之类的。吴莹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地答复。 直到经纪人前来催促赶往下一个行程,吴莹才匆忙地从会议厅离开。一坐上经纪公司安排的黑色商务车,吴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从后排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不咸不淡地说道,“刚刚表现的不错,喏,奖给你的。” 吴莹双手接过矿泉水,不自然地干笑道,“您过奖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女人嫌恶地瞟了一眼吴莹,看着车窗渐渐围过来的记者,对司机颐指气使道,“等什么呢,还不快发车。” 司机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立刻发动汽车,迅速驶离现场。一个身着黑色夹克,手上拿着一个单反相机的男子从停车场角落走了出来,看着远去的商务车,取下脖子上的记者工牌,摘掉口罩,低头嘀咕几句,“居然让你逃过一劫,”摇晃几下脑袋,“幸好还有一张王牌,接下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巧舌如簧,颠倒是非!” 男子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听到对方“喂”了一声,男子急不可耐地抢先说道,“演唱会的事被她圆过去了,你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动手,不行的话,我可找别人了。” 对面传来一个老头沧桑的声音,“别着急,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缺点耐心,等该入局的都进来了,再动手也不迟。现在就出手,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放心,要不了几天了,你会看到的。” 男子烦躁地挠挠头,“行,我再给你几天时间,如果还没有动静,我就重新找别人了。先说好,不管你用没用上我的东西,已经给我的钱是不会退的。” 老头哈哈一笑,“没问题,那权当是定金了,等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再给你一笔费用的。等着吧,马上就有好戏看了,”停顿了一下,“我这边还有事,就先挂了。” 说完,老头就直截了当地挂断电话。男子只好悻悻地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从停车场离开。 老头将电话扔在一旁的副驾驶座位上,撇着嘴骂了一句,“果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目光迥然地盯着前方的黑色越野车,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一个小时后,黑色越野车在一个乡村的超市门前停下,何警官和张小满从车上走了下来。何警官四下瞅了一眼,抬腿走进超市。张小满眯着眼看着跟在跟在后面的白色面包车,直到面包车从他们的车旁驶过,继续往前驶向远处,这才回头向超市内走去。 何警官从超市里面的冰柜拿了两瓶水,放在收银台上,一边从兜里掏出钱包,一边对着坐在收银里面捧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的老板说道,“兄弟,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清水村?” 老板看了看何警官手里的水,“两瓶水,总共5块钱,”又抬眼看了一下何警官,“没错,这就是清水村,看你不像本地人,你是走亲还是访友啊?” 张小满走了过来,扶了一下眼镜,“既不走亲,也不访友,我们就是打这路过,随口问一句。” 老板轻声地“哦”了一句,将何警官递过去的5块钱随手扔进柜子下面的小纸箱子里面,不再搭理何警官和张小满,又坐回去继续看电视剧。 张小满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拉着一头雾水的何警官走出超市,刚走出超市,张小满立刻收起笑容,面色阴沉地低声对何警官说道,“先上车再说,不对劲。” 何警官眼皮一跳,干咳两声,两三步跨进越野车驾驶舱,关上车门。看到张小满已经坐在后排座位,扭头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 张小满轻声说道,“先将车子发动,”指了指前面村口的一棵大树,“把车开到那里再说。” 何警官见张小满如此谨慎,便知事情一定不简单。立刻发动车子,将车子滑行到树下停好。 张小满靠着车窗,目光阴冷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我们进村以来,就没有看见其他人。首先这个超市的位置就很奇怪,远离其他民居,孤零零地开在村口。要说是方便从这经过的路人买点什么东西吧,也能说通,毕竟再往下走,就全是山路。可是,你没发现,超市的食品很多都过期了吗?”张小满举起手中的矿泉水,“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的生产日期。” 何警官闻言,立刻查看起手上矿泉水的生产日期,果然已经过期半年了,皱眉道,“那老板确实也有些奇怪,似乎对于我买不买东西根本不关心,相反,对我的来意却是格外好奇。” 张小满点点头,“整个超市在我看来,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更像是长在村子身上的眼睛,或者说是护卫村子的哨兵,才更为贴切。” 何警官摸着下巴说道,“看来聂一曾经呆过的这个村子,真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之前张小满让何警官查查聂一的来历,几经波折,何警官终于找到一点线索。 一个货车司机因为醉驾被拘留逮捕,何警官在审讯时意外发现,这个货车司机经常在A市周围的几个乡村往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就将张小满发给他的聂一的照片拿给货车司机看。没曾想,歪打正着,货车司机坦言自己确实见过照片中的小孩,不仅如此,这个小孩还偷偷爬上他的货车,等到他发现时,已经到了A市。 货车司机本来打算将聂一送还给他的父母,却不曾想他居然是个哑巴。无可奈何之下,货车司机害怕沾染麻烦,被别人误认为是拐卖小孩,就随便找了个地方将聂一撵下车。据货车司机仔细回忆,他那天晚上只在路过清水村的时候,下车找地方解了一个小手,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停过车。 趁着周末,何警官和张小满就驱车来此,打算先一探究竟,看看聂一是否是从这个村子跑出来的。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大婶扛着锄头从车边经过,趴在车窗外使劲往车内瞅了一眼。何警官立马摇下车窗,对着大婶脸上堆笑说道,“婶儿,你是这个村子的吧?” 大婶歪着头看了看何警官,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何警官嘿嘿一笑,“向您打听个事成不?” 大婶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你说。” 何警官立刻掏出手机,翻出聂一的照片,“你仔细瞅瞅,有没有见过这个娃娃?”坐在后排的张小满想要伸手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何警官已经将手机递了出去。 大婶端着手机仔细看了一会,将手机递回给何警官,转过身突然高喊一声,“来人呐!有人来闹事了!” 张小满对着何警官高声提醒道,“快点关上车窗,把车门锁死!” 何警官看见车外的惊变,浑身寒毛竖起,觉得嗓子有些发干,立即将车窗摇上来,按下车门锁。车外,村子里那些紧闭的房门尽皆洞开,一个个村民从里面跑了出来,或是扛着锄头,或是拿着扁担,更有甚者,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一圈又一圈地围着越野车,目光森然地盯着车内的何警官和张小满...... ........ 作者有话说:推本朋友的佳作,作者笔落知秋,书名《长生歌》,小说故事情节生动有趣,让人拍案叫绝,有喜欢武侠权谋的朋友大可收藏阅读。 另外,各位书友,喜欢的话烦请不吝赐下你们手中宝贵的打赏、收藏、推荐票,多多在评论区与作者互动,你们的点滴支持,是作者前进的无上动力。 ------------ 第七卷第四章 群体由个体组成,但是个体的意志并不能代表群体的意愿。每一个个体只见既有合作的需求,也有竞争的矛盾。发号施令的人由此产生,除了居中调和,这个人还有一个最大的作用,要为整个群体灌输一种具有凝聚力的信念。 何警官看着外面的目露凶光的人群,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感到了凝聚力这种东西。这些人,不,或许他们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因为那种眼神,何警官只在荒原之狼的眼睛里看到过。打量一个冷颤,何警官回头对张小满问道,“捅了马蜂窝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张小满这时反倒放松下来,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靠在后排座椅上,镇定自若道,“无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指了指车子的挡风玻璃,“喏,能做主的马上就要出来了。” 何警官顺着张小满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原本围着的圆圈在车辆挡风玻璃的方向散开一个缺口,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发须皆白的老者拄着一根老榆木拐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直到走到驾驶舱的车窗位置,老者才停下脚步,大婶凑在老者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等大婶说完,老者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婶先退下去,自己拿起拐棍轻轻地敲了敲车窗玻璃。何警官这次再也不敢擅自轻举妄动,扭头看向张小满,露出询问的眼神。 张小满双手抱臂,眯着眼低声道,“不会有什么事,先把车窗摇下来,权且先听听他想说什么。” 何警官长出一口气,缓缓地摇下车窗,努力地挤出一张笑脸,对着老者问道,“大爷,有何贵干?” 老者轻咳两声,朝车内扫了一眼,看到后排还坐着一个人,眼神深邃起来,“我是这个村的村长,你们是什么人?” 何警官干笑一声,从兜里摸出证件,“我是警察,”指了指后排的张小满,“他是我朋友,我们都不是什么坏人,别误会。” 村长并不查看何警官的证件,甚至眼睛都不曾往证件上偏移一下,摇摇头,“职业不能说明一个人的好坏,”叹了一口气,“罢了,你们走吧,这里没有你们想要找的人。” 何警官正想要再说什么,坐在后排的张小满直起身子,抢先说道,“职业当然不能说明什么,就像你们,一般人谈到农民,都会不自觉地浮现出‘老实纯朴’四个字,但你们却与这四个字背道而驰。我们当然知道他不在这里,事实上,那孩子现在正由我们的人看管。” 村长的瞳孔一缩,冷冷地盯着张小满说道,“那孩子在你们手中?” 村长的话音刚落,围着越野车的村民脸色不善地向前更进一步,包围圈骤然缩紧。何警官也被张小满充满挑衅的话语惊了一跳,注意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车内的张小满,何警官只觉得一时间更加地口干舌燥。 张小满却毫不在意众人刺向自己的目光,砸吧一下嘴巴,呵呵笑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脸上又没有写着那孩子现在在哪里,”摸了摸鼻子,张小满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这么说,那孩子确实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逃’这个字并不恰当,孩子都是爹妈的心头肉,谁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村里的每一个孩子都过得很好,所以谈不上什么逃出村子的混账话。”村长针锋相对地说道。 张小满歪着脖子说道,“哦?所以说,那孩子的父母也在村子里。” “当然,”村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都是些故土难离的农民,只会没出息地守着村子,还能到哪里去。” “那可不一定,”张小满指着远处荒草丛生的农田说道,“我就没见过不下地的农民,把田地荒着,不种一粒粮食,你们却还活得好好的,这样的农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张小满这么说,何警官抬眼望去,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张小满从进入村庄就一直靠在车窗盯着外面,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禁有些佩服张小满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村长打了个哈哈,阴恻恻地说道,“年轻人还是不要好奇心太重,小心折寿。” “你刚刚说孩子都是爹妈的心头肉,这心头肉丢了,怎么不见他爹妈出来寻寻?咱们在这闲扯了这么久,想必孩子的父母也该收到消息,怎么也不出来见见?”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讥笑说道。 “他们家的情况有些特殊,爹妈不方便出来,”村长面色一暗,“看来你是不打算说出孩子的下落了?” “说与不说,有何区别?”张小满眉毛一挑说道。 “说出来,我们自然会将孩子接回来,而你们会得到一笔丰厚的酬谢,我们虽然是农民,却也不是那些不谙世事的人,”村长语气转冷,“不说出来,那就是村子的仇人,如果是你,你会对你的仇人做什么?” “那肯定是不得善了了,”张小满指着何警官说道,“可你别忘了,他是一个警察呐。” 村长摇摇头,“我们都是一群不识字的苦哈哈,并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警察。” 何警官眉头一皱,右手悄悄地摸向藏在后腰的枪套。张小满对着何警官使了一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继续对着村长说道,“果然是山高皇帝远啊。” 村长仰头长吁短叹,眼神复杂地说道,“确实是山高皇帝远,”盯着张小满正色道,“怎么样,你待如何?” “先问一下,”张小满装作兴致勃勃地搓搓手,“你说的丰厚报酬,到底有多少?” 村长冷哼一声,似乎觉得张小满和以往他见过的那些人也都是一个样,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根手指在空中来回翻转一下。 “五千?”张小满问道。 村长闭着眼摇摇头。 “五万?”张小满瞪大眼睛问道。 村长还是闭着眼摇摇头。 “五十万?”张小满呼吸急促地问道。 村长点点头,“先前都说了,孩子都是爹妈的心头肉,也是村子的未来。即便是孩子的父母凑不出来,大家伙也会帮忙给凑齐,你们也看见了,我们村子的人是很团结的。五十万,对你们来说,也是相当可观的收入。既帮父母寻回了孩子,又能拿到一笔不菲的报酬,何乐而不为呢?” 张小满拍拍手,“好一个何乐而不为,五十万,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承诺下来,我就怕有命拿钱没命花啊。”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村长捋了一下胡须,“你只要告诉我们那孩子在哪,我们立刻派人去接,只要我们的人看到那孩子,我就把钱给你。你可以告诉你那边看管孩子的朋友,等你们离开村子后再将孩子交给我们的人。如何,我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你就不怕我们离开之后,带更多的人来找你们的麻烦?”张小满眯着眼问道。 “我们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村,没什么稀奇的,”村长瞟了一眼何警官,对张小满说道,“更何况,我们并没有对你们做什么,你们又要拿什么理由找我们的麻烦呢。” “您之前可是说,要如对待仇人一般对付我们,怎么,果然是人老了,记性不好?”张小满嘟着嘴道。 “先前说的不过是玩笑话,既然大家能心平气和地商量,就不必非要撕破脸。” “我怎么知道你刚刚说的五十万会不会也是玩笑话?” “你在耍我?”村长皱眉道。 “不,我在等,”张小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一条讯息,扭了扭脖子说道。 村长皱眉道,“等什么?” 何警官也好奇地看向张小满,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警报声。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我等的人来了。” 村长面皮一抖,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刚刚是在拖延时间?” “是,也不是,从你的话里我还是得到不少信息,多谢,”张小满深吸一口气,“接下来,该你做选择,是要放我们离开,还是咱们兵戎相见?你可以猜猜看,我叫来多少双眼睛在后面盯着。” 村长沉下脸,片刻之后,紧皱的眉头又松展开来,对着周围气势汹汹的村民摆了摆手,围着越野车的人群渐渐散开,对着张小满说道,“你们可以走,那孩子也可以继续由你们照看,但是从今往后,你们不得再次踏足清水村,否则,哪怕你叫来千军万马,想要脱身也没有今日这般简单。” 张小满对着村长拱拱手,“既如此,就此别过,”低声对着何警官说道,“快,发动汽车,赶紧离开这里。” 何警官心头一震,不敢有丝毫犹豫,即刻将车子退出人群,调转车头,猛踩油门,向着来时的方向飞驰而去。警报声戛然而止,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紧紧地跟在越野车后面。 何警官从后视镜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纳闷道,“后面车子里是谁?我好像在警局没见过这辆车。” 张小满取下眼镜,对着镜片哈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当然没有见过,那辆车是魏雪的,坐在里面的自然是魏雪。”伸了一个懒腰,重新戴上眼镜,张小满补充道,“本来让她跟在后面,是为了逮另一个人的尾巴,没想到用在这上面了。” 何警官从后视镜瞅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张小满,情不自禁地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道,“牛掰!” 另一方面,就在全村人与张小满和何警官剑拔弩张地对峙着的时候,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悄悄地开进村子一块偏僻的田地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从车里走了下来,猫着腰在齐人高的荒草里穿行而过,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站定,左右打望一眼,纵身一跃,翻上两米多高的围墙。 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内房屋的窗下,老头朝里面扫视一番,从地上捡起半截砖头,哐地一声砸碎窗户,从窗户爬进屋内。扭开一间卧室的房门,老头矮着身子走了进去。一个身穿红色碎花图案衣服的女人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闯进来的老头。 老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道,“嘘,别声张,”慢慢凑过去,“你是李红霞?” 女人木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出声答话。 老头瞟了一眼放在李红霞脚下脏兮兮的搪瓷碗,拉着李红霞的手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 李红霞挣脱老头的手,一脸惊恐地摇了摇头。 老头正欲再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院子铁门开锁的声音。李红霞浑身一颤,立即拉着老头,走到一旁的衣柜前,打开柜门,将老头藏了进去..... ------------ 第七卷第五章 只要活在这世上一天,人就得随时准备接受生活的毒打。经历过毒打之后,人就会变得皮糙肉厚,变得坚韧不拔。 李红霞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浑身痉挛一下,挺直后背坐在床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属于她的毒打。 一个身穿灰色背心的中年男人推开了院子的大铁门,将扛在肩上的锄头随手扔在院门内的墙角。走到屋子客厅门前,眼睛的余光在破碎的窗户上停留了两秒,往地上啐了一口,低头骂了一句,“呸,瓜婆娘,又在作妖。” 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打开客厅门锁。走进卧室,双手抱在胸前,瞅着坐在床边,安静地像个鹌鹑一样的李红霞,男人脸上露出残酷的冷笑,“我说,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你咋又开始胡闹,”活动了几下手腕,“好好的日子不过,行吧,看来你得到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李红霞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中年男人,登时从床上滑落,跪在地上,拼命地摇着头。 男人无视李红霞求饶的目光,走到李红霞面前,一把薅起李红霞的头发,拖着往另一间房走去。李红霞在地上一边蹬着脚反抗,一边悲惨地尖叫。男人狠狠地在李红霞脸上甩了两巴掌,见李红霞变得老实顺从起来,不再扯着李红霞的头发,而是拽着李红霞的手腕继续往前走。 老头从柜子门缝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牙齿咬得咯吱响。见两人离开,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出来,猫着身子摸到过道那扇破窗,往另一间房子那里恨恨地瞄了一眼,咬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从窗子的破洞翻了出去。 男人将李红霞拽到一个装满凉水的大缸前,抱起李红霞,扔了进去。刺骨的凉意让李红霞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剧烈地在缸子里扑腾。男人冷哼一声,“好好地给我在这里反省反省。” 说完,男人拿起一个宽大的木盖,缓缓地盖在大缸上。李红霞蹲坐在水缸里,仰着头,面色苍白地在水面和盖子之间的空隙处大口呼吸...... 男人走到电视柜前,俯下身子在柜子下面摸索一阵,掏出一个用红布缠着的四四方方的物件。解开红布,厚厚一沓红色的百元大钞映入眼帘,男人将钞票放在鼻子前,闭上眼,轻轻地嗅了嗅,一脸享受的表情。抽出几张揣进包里,又用红布重新将钞票缠裹好,放回老位置。从客厅的木桌上的盘子里,男人拿起一个冷得硬梆梆的馒头塞进嘴里,瞅了一眼李红霞所在的屋子,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一边啃着馒头走了出去。 走过几道田埂,穿过一片竹林,男人走到一户朱红色大宅门前,敲了敲门上的铜环。须臾,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正是村口超市的老板。超市老板并没有和男人多说什么,开门之后就满脸寒霜地自顾自返身回去。 男人不屑地在超市老板背后轻呸一声,隔了几步的距离跟着走过一条幽深的走廊。走廊的左侧是一座长满青苔的假山,右侧是一方游着几条红色锦鲤的荷花池。走廊雕梁画栋,两侧灯笼上的水墨画活色生香。 男人朝着假山的方向望了几眼,超市老板忽然站定,似乎脑袋后面也长了眼睛,冷冷说道,“两个眼珠子别四处乱瞟,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剜了去,可就剩俩黑窟窿了。” 男人咽了一下口水,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乖乖地低下头,也不敢强辩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超市老板身后。不一会,两人走到宅子的会客厅门前,超市老板躬着身对着坐在正上方太师椅上的老人回禀道,“村长,牛铁柱已经带到。”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淡淡说道,“都进来吧。” 超市老板即刻推门走了进去,束手站到村长身旁,面向跟着进来的牛铁柱,厉声道,“还不向村长行礼!” 牛铁柱愣在原地,摸着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村长摆摆手,语气和缓地说道,“现在又不是以前封建社会,不必搞那一套,你也是,繁文缛节该废弃的就要废弃。人嘛,要与时俱进,才能不被社会淘汰。” 超市老板立刻躬身道,“有些规矩还是不能忘,不然,有些人心里就没了敬畏。” 村长呵呵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座位,对牛铁柱说道,“坐下说话。” 牛铁柱闻言,如蒙大赦,立刻坐在右手边靠近村长的木椅上,抿了抿嘴唇,大着胆子问道,“村长,我听说今天村里来了两个外人,说是有细伢子的消息?” 超市老板面色一寒,正要呵斥几句,却被村长制止。村长端起手边的一杯绿茶,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慢吞吞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牛铁柱眼睛一亮,“那两个人在哪里?” “走了。”村长抿了一口茶,幽幽地说道。 “怎么能放他们走呢?”牛铁柱焦急道,“他们有没有说细伢子在哪里?” “你在教我做事?”村长正言厉色道,“今天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忘了细伢子,不用去找了。” 牛铁柱顿时一惊,“是细伢子出了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村长摇摇头,“他在外面活得很好,今天那两个人就是在外面照看细伢子的人,其中一个还是警察。所以,细伢子的安全你大可不必操心。” 牛铁柱怔怔地看着村长,“那为啥不让我去寻细伢子?” “那两个人很麻烦,如果一直跟他们纠缠的话,对村子不利。总之,”村长用命令的语气说道,“你听我的话便是,从今往后,不要惦记着去找细伢子,他和你再无瓜葛,明白了吗?” 牛铁柱腾地一下从木椅上站起来,“不行,那是我的孩子,不论天涯海角,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要把他寻回来!” 超市老板冷笑一声,“他又不是你的种,装什么,你的孩子?你生得出来吗?” 村长扭头对超市老板呵斥一声,“多嘴,”回过头面色阴沉地盯着牛铁柱道,“话呢,我就说这么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人虽然老了,在村子里说话还是管用的,不要弄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牛铁柱面色铁青地盯着村长,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超市老板上前一步,大喊一声,“放肆!”正要追出去教训牛铁柱一番,被村长叫住,村长微眯着眼睛,摇摇头说道,“算了,你跟他较什么劲,该说的我都说了,即便真出了什么岔子,那位也怪不到我们的头上。” 超市老板皱眉道,“村长,这事要不要跟标爷说一声,他是负责外面的,人多路子广,让他去对付今天那两个王八蛋正好。” “这里又没外人,不必在一口一个村长的叫着,”村长叹了口气,“这事还不到跟他说的时候,今天那个人说的有句话还是很在理,农民不种地是要天谴的。我最近一直在想,是时候该停下了,如果说一开始是为了活下去,现在这般又是为了什么,终究都是利欲熏心呐,我倒是无所谓,没几天活头了,你的日子还长,总得谋划个后路啊。” “爸,话不能这么说,”超市老板眼神一暗,“现在这世道像这门生意来钱快的可不多,干了这么多年,你说不干就不干了,那村子的其他人也不答应啊。要我像牛铁柱一样,天天顶着大太阳,扛着个锄头去挖地,我还不如去死。” 村长闭上眼,摇头长叹一声,“真是造孽啊!” 超市老板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和颜悦色道,“您先歇着,我先去看看货。” 对着村长再次躬身行了一个礼,超市老板走出客厅,沿着蜿蜒的小路走到假山背后,回头朝客厅方向望了一眼,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有什么事?”电话那头传来粗犷的男声。 “我已经考虑好了,”超市老板低声道,“老家伙已经萌生退意,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今晚就行动。” “好得很,我等你的好消息,”电话那头男人桀桀怪笑道。 “事情办妥之后,你答应我的事可要做到,”超市老板冷声道,“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那是自然,放心吧。”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超市老板挂断电话,低下头钻进了假山黑黝黝的洞里。 凌晨一点,村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可能近日来有些疲惫,往日里原本睡眠浅易醒,今日却酣睡如泥。 一道人影忽然在门窗处闪现,超市老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绕过放在屋内正中央的圆桌,走到村长的床边,拿起床上的另一个枕头,用力地捂在村长的脸上,眼神阴鸷地说道,“老家伙,你的时辰到了。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放心,你死后我一定会像亲儿子一样披麻戴孝,为你送终。” 村长蓦然惊醒,用力挣扎,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慢慢地,双手无力地落下。超市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伸出手指探了一下村长的鼻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亮起一道闪光灯,超市老板猛地回头看去,手机屏幕的光芒映衬出牛铁柱惊慌失措的脸庞。见到超市老板眼中的凶光,牛铁柱立刻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 第七卷第六章 人的本体感官由眼、耳、口、鼻、手(或者说肌肤)组成,对应着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通过这些感官来与世界交流。在此之上,还有一种感官,是生物对于信息场的直觉,有的来自身体的本能,有的是来源于过往的经验,人们将它称之为第六感。 张小满走在街道上,利用眼睛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正发挥着他自己超强的第六感官。假意走进一家书店,在书店里随意地挑挑拣拣,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又放下。注意到门口走过去两个身穿黑色西服,戴着蓝牙耳机的墨镜男,张小满从书店走了出来。 朝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溜达着,走到红绿灯旁站定,张小满瞅了一眼红绿灯的上的数字,还有八秒就会变成绿灯。他记得这个绿灯的时间是45秒,人行道的长度30米,对面等待的行人有13个,而这边连自己在内总共有9人。按照每秒行进一米计算,他有15秒左右的时间在人行道上停留。 绿灯亮起的一刹,张小满像是早已上好发条的机械,同时迈出步子走在人行道上。行至半途,张小满突然停下,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假装接听电话,心中默数13下,算上从裤兜摸出手机和将手机揣回裤兜的时间,刚好15秒。红绿灯上的倒计时也正好剩下15秒的时间,张小满立刻按照之前的步速向对面走去。行进的路途中,默默数清周围行人的数目,加上自己,人数变成了11人。 心中有了计较,张小满即刻加快步伐,过了红绿灯,朝着地铁进站口走去。张小满步履匆匆,混在庞杂的人群中,注意到先前跟在身后两个穿着休闲运动服的青年,站在地铁口的台阶上努力向下张望。 张小满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将公文包放在传送带上接受安检,双臂张开,转了一圈。趁着安检人员拿着仪器扫描周身的工夫,张小满面向后面排队的人群,扫了一眼,看见有两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排在自己身后第四和第五的位置,戴着蓝牙耳机低头说着什么。 提起通过检查的公文包,张小满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离开。站在黄色等待线外,张小满回转身子,对着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的两个尾巴,邪魅一笑。地铁两侧的车厢缓缓打开,张小满立即从下车的人群间隙挤进车厢,又从另一侧的车门穿行出去。 跟在张小满身后的两个男子随即慌张地拨开人群,挤进车厢内,在车内左顾右盼地寻找张小满的影子,其中一个男子注意到在车厢另一侧外面站定的张小满,一脸懊恼地对着蓝牙耳机里汇报。 走到地铁站内一处石柱后面,张小满脱下身上的深蓝色外套,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白色口罩,取下眼镜,戴上口罩,从地铁的出站口走了出去。在地铁站外面拦下一辆出租车,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名,靠在后排的座椅上,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在市中心的商场门口停了下来。张小满从裤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零零碎碎的一把钞票,递给前面的司机,推门下车。摘下口罩,放回公文包内,张小满又从里面拿出眼镜,重新戴好。有条不紊地做完这一切,伸了一个懒腰,望了一眼商场外围ST咖啡厅的位置,头脑中立刻出现一条最短路径,随即照着脑中的路线图走了过去。 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张小满四下扫视一眼,见魏雪从咖啡厅靠窗的一个角落站起来朝着自己打招呼,张小满对着魏雪点了点头,闲庭信步行去。 魏雪拉开一把椅子,让张小满坐在自己和何警官之间,撅着嘴问道,“怎么这么慢?” “出来的时候后面跟着一些讨厌的苍蝇,为了甩掉他们,花了点时间,”张小满拿起咖啡厅的菜单,瞅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桌子,“合着你们就这么干坐着等了这么久?” 何警官连忙解释道,“可不是我抠门啊,”将裤兜里子翻到外面,“你看看,我是真没带钱包,你说有急事商量,我就着急忙慌地跑来了......” 魏雪白了一眼何警官,“停停停,打住,是我抠门好吧,罗里吧嗦的跟个娘们一样,”摊开双手,耸耸肩,对着张小满说道,“我也没带钱包。” 张小满呵呵一笑,“算了,都别装了,既然是我叫你们出来的,那今天就我请吧,”将菜单放在桌上,“随便点吧。” 不一会,桌上摆满各种甜品,几碟牛排和意面,服务员又眉开眼笑地端来一盘披萨和三杯饮品。张小满眼皮一跳,张了张嘴巴,对着魏雪说道,“你是来咖啡厅喝咖啡的,还是来吃饭的?” 魏雪摆弄出害羞的表情,“这不是快中午了,顺带解决一下嘛。” 张小满转向正在叉起一块牛排往嘴里塞的何警官,“注意点吃相,好歹是公职人员,你是多久没吃肉了,怎么一看见肉就眼冒绿光。” 何警官摆摆手道,“这里又没人认识我,怕什么,”嚼了两下嘴中的牛排,懒得再细嚼慢咽,直接吞进肚子里,“你不知道,我最近是真拮据,已经吃了小半月的泡面了,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我记得你的工资不低吧,”张小满端起一杯咖啡慢悠悠说道。 “嗐,前阵子局里组织给山村小孩捐款筹办希望小学,我就捐了点。”何警官用叉子一圈又一圈地卷起意面随口答道。 魏雪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捐了多少?” 何警官低着头右手将叉子上的意面放进嘴里,左手在空中握成一拳,嘴里蹦出两个字,“所有。” 魏雪吃惊地看着何警官,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了不起,活该你单身。” 张小满抿了一口咖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好了,该说正事了。” 何警官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嘴,“你先前说被人跟踪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自打我们从清水村回来,我就感觉周围多了一些以往不存在的眼睛,往常我都是两点一线,家里和学校之间往来,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什么下手的好选择。今天约你们出来,路线一变,这些人自己就暴露出来了,”张小满冷哼一声,“看来清水村背后的势力不简单。” “这些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何警官挠挠头,“我看那个聂一也没什么特别的啊,值得如此铤而走险?” “如果说聂一的父母不说普通人呢,”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我第一次见聂一,吃饭时他对着电视机里的一个人叫了两声妈妈。” “谁?”何警官和魏雪异口同声地问道。 “一个女明星,”张小满微眯着眼睛说道,“现在还不能肯定,之前带他去医院检查一方面是看他是否还有机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讲话,另一方面也是看看会不会是他年龄太小,认错了人。可是从检查报告来看,这孩子智力发育很正常,记忆力也没有问题,虽说一般人对于三岁以前的事情记不起来,可是父母总归是不会认错的。” “可是清水村的那个老家伙曾经对我们说,孩子的父母就在村子里。”何警官皱眉道。 “你觉得一个村子的农民,谁会为了一个三岁的娃娃,一张口就是五十万。五十万什么概念,老老实实种田的话,一户人家一年到头也不过两千元的收入,要攒够五十万,得两百五十年。还说什么父母拿不出来,村子一起给凑,那村子总共就是几十户人家,你觉得这正常吗?”张小满撇撇嘴道。 何警官砸吧一下嘴巴,“确实,而且他们也不种田,你说,他们得收入来源到底是什么呢?” “我确实有些猜测,暂时还不好说,或许比我想得还要复杂。所以今天约你们来,就是想要和你们商量一下,一起探一探这个清水村的底,”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得先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 魏雪一下来了兴致,眼睛发亮地问道,“怎么做?” 张小满抿了一口咖啡,望着窗外的路边的一个广告牌,叹道,“别人既然把鱼饵已经放到了嘴边,咬肯定是要咬一下的。” 与此同时,A市的电视台大楼楼下,一个身穿灰色外套的老头蹲在花坛边上,默默地吸烟。一个白衬衣的女记者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在老头面前站定,伸出一只手掌道,“东西呢?” 老头吐出一个烟圈,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女记者伸手去拿,老头却又将U盘紧紧攥住,“这次东西不一般,先给你提个醒,里面的东西很危险,甚至你可能会因此丧命,想好了,到底是接还是不接。” 女记者毫不犹豫地抢过U盘,听着老头这么说,她反倒更加兴奋起来,死死地捏着U盘,“能不能一举成名就看它了。” 老头叹了一口气,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撵了几下,转身准备离开。 女记者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信封,在空中扬了扬,“喂,你的钱忘拿了。” 老头背对着女记者,幽幽地说道,“我用不着了,你留着吧,万事小心些。”停顿了一下,低头沉吟道“张小满,饵已经放下了,你要怎么做呢……” 女记者瘪着嘴看着渐行渐远的老头,将信封收回,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U盘,兴奋地朝着大楼里跑去。 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从花坛的另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老头离去的方向,并没有跟上去,而是从停车场的出口走进电视台大楼里,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像是一头静待猎物的雄狮...... ------------ 第七卷第七章 吴莹揉捏着有些酸痛的肩颈,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拿起床边的手机,趿拉着粉红色的拖鞋朝卫生间走去。昨晚应酬到深夜,实在是有些疲累,回到酒店一沾着枕头便睡着了。看了一眼镜子里憔悴的脸,叹了一口气,一边刷着牙,一边按亮手机的屏幕。 盯着屏幕上十多个经纪公司李总打来的未接电话,皱着眉嘟囔道,“一大早都不消停,上吊还得喘口气呢,真拿老娘当牲口了。” 吐出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吴莹深吸一口气,满脸堆笑地回拨过去,“喂,李总,我才睡醒呢,怎么刚过一晚上,这么快又想我啦?” “我想你个姥姥,”电话那头传来李总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他娘的还睡得着?天都让你捅破了,还不赶紧滚去收拾你的烂摊子。” 吴莹将手机从耳边挪开,刺耳的骂声震得她脑瓜子嗡嗡响,等电话那头消停了,重新拿到耳边,脸色尴尬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自己看看新闻,”李总冷冰冰地说道,“如果你处理不好,等着跟公司解约吧,合同都给你准备好了,好好掂量掂量。”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喂?李总?”吴莹正要说几句好话,对方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吴莹咬了咬嘴唇,点开手机的时讯软件,一则热议新闻顶到了软件的头版上——“震惊:当红歌星吴莹与前夫代孕,离婚后弃养三岁孩童”。 颤抖着手点击新闻标题,屏幕上弹出新闻的具体内容,下面还附有三张图片,一张是吴莹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一张是一份代孕合同的截图,最后一张是吴莹与前夫来往的短信内容。上面有一条短信是吴莹发给前夫,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已经让人把孩子送走,警告前夫以后不要再妄想以此要挟,从此他俩再无瓜葛。 一石激起千层浪,新闻下面的评论区炸开了锅,网友纷纷留言,让吴莹滚出演艺圈,代孕违法,必须严惩不殆。 吴莹气得嘴唇发抖,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出前夫的电话,面色铁青地拨了过去,电话接通后,吴莹歇斯底里地骂道,“聂武,你个王八蛋!” 电话那头传来聂武畅快的大笑声,“怎么?新闻你也看见了?哈哈哈,‘震惊’,这个标题确实让我挺震惊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吴莹厉声质问道。 “既然你不愿意给我钱花,我只能另外想想办法了。怎么,早就告诉你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非要把大家搞得这么难堪。”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乖乖妥协?做梦!想扳倒我,没那么容易,等着吧,咱俩没完!”吴莹眼神怨毒地说道。 “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别以为你粉丝多就了不起,实话告诉你,你的黑料我可是攒着很多呢,你跟你们公司那个李总那些龌龊事,我可是都留着证据呢。” “人渣!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上了你的贼船。聂武,你要敢那样做,咱们就鱼死网破,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吴莹恨恨地挂断电话,一把推倒洗漱台上的瓶瓶罐罐,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暴躁模样,忽然安静下来,一边整理凌乱的头发,一边痴痴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传来一阵门铃声,吴莹深吸一口气,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打开房门,强颜欢笑地对站在门外一群蓝色制服说道,“有何贵干?” 站在最前面的何警官拿出一张逮捕令,“吴莹,现在以非法代孕以及弃养的罪名逮捕你,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警察同志,你们可别听网上那些人胡说八道,我是清白的。”吴莹嘟着嘴叫屈道。 “少跟我来这套,”何警官眼神犀利地说道,“是不是清白的,跟我们回去,调查清楚了,自然就知道了。” 吴莹无奈地摊摊手,“好吧,能不能劳烦等我一分钟,我跟我的律师打个电话。” 何警官冷冷盯着吴莹,“别耍什么花样,就一分钟。” “我哪里敢,”吴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手机好像放在床上,我去拿过来当着你的面打。” 走到床边,吴莹俯下身子,假意寻找电话,一只手从裤兜里拿出电话,快速地给一个号码发了一条短信,然后立马将短信从手机上删除。直起身子,拿着手机走到门口,笑着对何警官说道,“找到了,我这就当着您的面打。” 说完,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自己聘用的法律顾问的电话,简单地说明了情况,然后挂断电话,吴莹吐吐舌头,“好了,咱们走吧。” 何警官正要拿出手铐,吴莹苦着脸说道,“能不能别戴那玩意,我发誓,我绝不跑,一定跟你们回去配合调查。戴上那玩意要是被别人拍下来,再发到网上,就算我是清白的,也说不清了。” 何警官眉头皱了一下,又将手铐收了起来,警告道,“最好老实点。” 吴莹连忙点点头,跟在何警官身后往外走去。走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吴莹突然捂着肚子,脸色难看地说道,“等等,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可以先去上个厕所吗?” 何警官扫了一眼吴莹,“你的事情真多,再警告你一次,别耍花样。” 吴莹举起双手,眼泪汪汪地说道,“真的,不信你可以让人看着我。” 何警官无奈地摆了摆手,让一个女警跟着吴莹走进酒店大堂的卫生间。吴莹走进卫生间,径直冲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女警一脸讥笑地束手背对厕所隔间站定。不一会,隔间传出抽水马桶冲洗的响声,吴莹打开隔间门板走了出来,长舒一口气,对着女警说道,“可以了。” 女警将吴莹带回酒店大堂,何警官上下打量一眼吴莹,“这下可以走了吧?” 吴莹点点头,一脸歉意地说道,“给您添麻烦了。” 何警官带着吴莹回到警局,在审讯室里走了一个过场,虽然何警官早有心理准备,但是面对吴莹回答任何问题都是“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他们在胡说)的态度,着实有些憋火。 吴莹的律师来得比想象之中还要快,这边才问了吴莹几句话的工夫,律师就已经敲门走进了审讯室。这让何警官不得不感慨,有钱人的效率确实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够比拟的,谈什么公平呢。但至少自己要在司法上做到公平,这样这个世道也许还有希望。 何警官的问话更加地急促密集,让吴莹一时应接不暇,满头大汗。即便旁边坐着律师,可是在如此高压的环境下,吴莹偶尔无意间透露出的一些信息也能让何警官找到一丁点事情真相的脉络。 何警官和吴莹接触的时间越久,那种别扭的感觉越是强烈。皱着眉轻叹一声,何警官撇着嘴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吴女士,我不能仅凭你的三言两语,就说你没有违法;同样,我也不会因为网上的舆论就定你的罪。你看这样好不好,还请你配合我们到医院去做个亲子鉴定,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你说呢?” 吴莹转头看向律师,见律师轻微地点了点头,便知道警方的这个要求自己无法拒绝,期期艾艾道,“这样......真的......就能还我清白吗?” 何警官洒然道,“当然,只要你本身就是清白的。” 吴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好,我配合你们去做亲子鉴定,只要能还我清白,让我重登舞台,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在警局办完手续,何警官就领着吴莹去医院做亲子鉴定。一进医院大厅就见张小满牵着聂一站在护士站前,正在跟魏雪讨论着什么,何警官走了过去,朝着张小满和魏雪打了一个招呼,又蹲在聂一身前,摸了摸聂一的头,指着站在远处的吴莹,对聂一说道,“聂一,你看站在那里的是谁?” 聂一眼睛一亮,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妈妈。”可是当他挣脱张小满的手,跑向吴莹的时候,忽然像是受到什么刺激,行至半途又折回张小满的身边,抱着张小满的大腿躲了起来。 几人一时之间愣在当场,面面相觑。张小满地仔细端详了一会吴莹脸上的表情变化,扭头面无表情地对何警官说道,“既然人都齐,那就开始吧。” 蹲下身子,对聂一交代了几句话,又在魏雪耳边低语片刻,张小满便将聂一交由魏雪带去亲子鉴定中心。律师对吴莹说了几句话,吴莹也低着头跟在魏雪的后面走进鉴定中心。张小满和何警官坐在休息区默默等待,瞟了一眼坐在远处的律师,注意到何警官欲言又止的表情,张小满开口问道:“再憋下去,就要内伤了,说吧,有什么事?” 何警官干笑道,“还是你慧眼如炬,什么都逃不出你的法眼。” “少胡扯,我又不是孙悟空,有火眼金睛,说正事吧。”张小满斜睥一眼何警官说道。 “这个吴莹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何警官皱眉道,“就是吧,感觉这个人非常地别扭,越是细想越是如此,之前在酒店感觉这个人非常滑溜,是个江湖老手,可是吧,在局里,又感觉这个人非常地老实。你要说因为到了警局一时害怕什么的,以前也遇到过,可是也不像她这样判若两人。” 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目光深沉地说道,“你先说说,从酒店到警局的经过,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掉。” 登时,何警官便将自己到酒店逮捕吴莹的整个过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张小满,末了摸着下巴道,“没觉得哪里有问题,全程我可是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可是心里总是有那种别扭的感觉。” 张小满摇了摇头,“你的感觉没有错,因为本来就是两个人,自然会给你判若两人的感觉。” 何警官一下挺直身子,吃惊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现在这个吴莹是个冒牌货。酒店那个张扬跋扈,圆滑世故的才是真的吴莹,也才符合作为明星的吴莹的人设,”张小满取下眼镜,从兜里拿出一块手帕,一边擦着眼镜,一边慢吞吞说道,“现在这个,不管是她每次变换表情时不自然的脸部肌肉,还是刚刚聂一的反常表现,都能说明她不过是套上吴莹外壳的另一个人。加上你刚才所讲逮捕过程中的那个错漏,事实就非常清晰了。” “什么错漏?” 张小满重新戴上眼镜,解释道:“卫生间,因为是密闭的空间,所以不管是你,还是那个陪着吴莹去卫生间的女警,都会自热而然地认为,只要看好出口,不让她逃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假设她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而是想要来一个狸猫换太子呢,卫生间私密的空间恰好是最便利的条件,不用担心被其他人看见。” “果然如此,”何警官瞳孔一缩,“我这就立马叫人重新去搜查酒店,她就是藏到老鼠洞里都要把她再抓回来。” “别急,”张小满摇摇头说道,“刚才我已经跟对聂一和魏雪都有安排,她既然用了狸猫换太子,我自然要还她一个李代桃僵。” 不一会,魏雪牵着聂一走了出来,吴莹依然跟在魏雪身后,魏雪对着张小满使了一个眼色。张小满随即走过去,从魏雪手中接过聂一的小手,聂一的另一只小手悄悄地在下面比了一个“OK”的手势。 魏雪耸耸鼻子道,“报告应该还要两个小时,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那边守着,只要报告一出来就拿给你们。” 何警官嘴角挂着浅笑,“那就麻烦你了。”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魏雪手里拿着亲子鉴定的报告走了过来,两个眼镜眯成一条缝,对着吴莹笑道,“恭喜,母子团聚!” 吴莹脸色刹时变得灰白,一把抢过魏雪手中的报告书,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结语的“匹配率99.99%,支持吴莹为聂一生物学母亲”几个字,浑身颤栗道:“怎么可能!不......这一定是假的.....” 一直坐在远处的律师也走了过来,瞅了一眼报告,皱着眉愣在原地。 何警官走过来,对着吴莹笑嘻嘻道,“现在,我们该回局里好好谈谈心了。” 说完,何警官正准备带着吴莹和律师回警局,却突然被张小满拉住,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吴莹和律师,何警官低声道,“什么事?” “回去后,不要急着审她,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做,”张小满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找个理由,把那个报道这个新闻的记者带回警局,记住,越快越好。” “好,”何警官眉毛一挑,“假报告的事让魏雪注意一下不要泄露了出去,不然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谁告诉你报告是假的,”张小满歪着头道,“这些你不用担心,一定要记住我说的事情。” 何警官怔了一下,随即拍拍脑袋道,“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算了,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放心吧,先走了。” 张小满站定,朝着何警官挥挥手告别,盯着吴莹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哎,又是一个可怜人。” 就在此时,张小满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一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救我...... ------------ 第七卷第八章 一个人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强烈的恐惧是对未知的恐惧。 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这句话听上去很美好,实则是很无奈的表达。虽然有人会觉得未知的生活,像是一道道游戏关卡,通关会带给自己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 可是,真实的生活却是,你发出成百上千份简历,每一天都告诉自己今天就会有回信,结果所有简历都石沉大海;跟你爱慕的女子表白,熬过每一个期待的夜,终究毫无回应;罹患重病,满怀希望地期待病情经过治疗一天天能够好转,身体却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 这么说或许过于悲观,却是大多数人的真实写照,绝望并不折磨人,折磨人的是绝望之前的那一丁点希望。 盒子打开之前是最令人畏怯的,盒子打开之后,人反而不再胆怯,更容易豁达面对。 女记者在房间里醒来的时候,非常地惊惧,不是因为房间里有什么骇人的东西,相反,恰恰是因为什么都没有,连光也没有。 女记者用手支着身体坐起来,按在地上的手掌传来冰冷和坚硬的触感,是严丝合缝的水泥地无疑,挖地道逃出去的想法就显得非常幼稚。摸了摸后脑勺,头痛得像炸裂一般。 突然,头顶悬吊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不稳定的电流让原本昏黄微弱的灯光更加诡异。即便如此,女记者还是努力地看清了周围的情况,四周是灰色的水泥墙,脚下是灰色的水泥地,头顶的天花板也是用灰色的水泥糊成的。 房间里一个窗户也没有,唯一的一道铁门镶嵌在一侧墙壁内。铁门与墙壁之间只有一线缝隙,密不透风。门内没有把手,锁眼在里面,这扇铁门就像是被人安装反了一般,里外互调了一下。 整个房间是长度4米,宽度2米,高度3米的长方体。女记者看着脚下自己忽隐忽现的影子,一阵毛骨悚然,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现状,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黑暗的盒子里。 肚子里传来咕咕的响声,女记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从未如现在这般饥饿过,就像是好几天没有吃饭一般。在身上摸索一阵,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个手机,看来对方一定是以为手提袋里的手机是她唯一的手机,而忘记了在她身上检查一下是否还有手机,而她因为经常在外面寻找新闻,有时整整一天都在外奔波,根本没有机会给手机充电,所以她通常会备有两个手机在身上。 女记者顿时喜出望外,连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信号标识,无信号三个字再一次将她打入绝望的谷底。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女记者摸了摸肚子,看来不是错觉,是真的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带到这个房间,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两天前当她发完那篇“震惊”的新闻稿件,喜滋滋地接受了同事和老板的夸赞,晚上加完班后决定开车去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厅好好犒劳一下自己。对,最后的记忆便是她独自走在电视台的停车场里,自己刚刚拿出车钥匙按下开锁键,忽然感觉到后面似乎有人,准备转头向后看去,还没来得及看到什么,就感到脑袋一阵剧痛,醒来就在这个长方体形状的房间内了。 女记者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看来是有人从背后袭击了自己,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掉她,那就说明杀掉她不是对方最优的选择。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便可以谈判,而作为一名记者,靠的便是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她相信,只要对方不是非要杀死自己不可,那么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定会让对方回心转意。 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门的位置,女记者用力地拍打铁门,高声呼喊。直到声嘶力竭之后,她才泪流满面地停了下来,一切都是无用的挣扎,根本没有任何人回应。女记者靠着门旁边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饥饿和用力过猛让她慢慢地昏睡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饥肠辘辘的感觉再加上分外安静的环境,让她莫名地暴躁,想要发疯。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女记者立刻爬到门口的位置,无力地拍打着门板。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人似乎听到了女记者拍打门板的声音,却没有说话。门板下面突然打开了一道边长10公分的方形舱口,那人将一碗稀饭放了进来,又迅速地关闭舱口。 女记者想要大声叫喊,却没有丝毫力气,嗓子也哑掉了。眼看着舱口关闭,毫无办法,只能死死地盯着外面那人脚上肮脏的绿色劳保鞋,这是她唯一能看到凶手的特征的机会,任何细节都不能错过。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女记者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几分钟后,再次睁开眼睛,女记者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端起地上那碗冰凉的稀饭,默不作声地小口小口地吞咽着。 活下去,像蟑螂一样顽强地活下去,才有机会逃离这个地狱。 生活中,有那么一种人,如果你对他趾高气扬,肆意侮辱,他不仅甘之如饴,还会对你敬佩有加;相反,如果你对他温言细语,甚至极力讨好,他反而会藐视你。 牛铁柱就是这么一种人,那天晚上他无意间撞破那场丧尽天良的谋杀,却丝毫不敢声张,甚至自此在村里一看到超市老板就低头拱手,像个奴才一般。超市老板没有杀他的原因,他当然也知道,是不屑。 没错,在超市老板眼中,牛铁柱无异于路边的蚂蚁。即便他手握铁证,即便他将村长死去的真相公之于众,依然如此,不会有任何改变。在共同的利益驱使下,村里的其他人不会相信牛铁柱的话,只会无视牛铁柱手中的证据,甚至将牛铁柱这个搅屎棍活活打死。 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牛铁柱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村子东面那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是如何被人绑在树上,最后晒成一具干尸。这样一个封闭的村子,就像存在于世界之外的另一个国度一样,有它自己的法则和生存之道。 而他对待正在给他洗脚,一脸谄媚的李红霞却是另一个态度。感受到盆里的水比以往高了一些,一脚踹在李红霞的胸口上,李红霞顿时捂住胸口跌坐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牛铁柱厌烦地看了一眼李红霞,破口大骂道,“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什么,白瞎我那么多粮食了,养条狗还会看门护院呢。” 李红霞忍者疼痛,挤出一副笑脸,拾起地上的洗脚盆,重新打了一盆水放到牛铁柱的脚下,一边轻轻地揉搓着牛铁柱的大脚,一边不时地抬头对牛铁柱露出讨好般的憨笑。 牛铁柱叹了一口气,“不是我故意刁难你,实在是今天憋了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既然我们是两口子,那你就只能忍着了。” 李红霞眼神凄楚地看着牛铁柱,摇了摇头。 “行了,在家里就别装哑巴了,”牛铁柱皱眉道,“一个人自说自话,搞得我像个白痴一样。” “没有的事,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李红霞小声地说道。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里又没外人,”牛铁柱把脚从盆里拿出来,拿起手边的一张帕子,随意地擦了擦,犹豫了一下说道,“细伢子,怕是找不回来了。” “为什么?”李红霞忽然激动起来。 “哎,村长死前警告过我,不要再去找了,说是现在照看细伢子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是警察,怕给村子惹麻烦。本以为那老家伙死了,事情会有转机,没想到,那个白眼狼也说不让我去寻。村长在,还有人能压制他,现在,你没看到,他在村子里已经只手遮天了,不好惹啊。” “可那是我的孩子啊,你答应过我,会把他带回来的。”李红霞红着眼睛说道。 “什么你的孩子,人家身上可没流你的血,不过就是在你肚子里借住了一段时间,怎么变成了你的孩子。依我看,那小子也是个白眼狼,这不一瞅着机会就想去找人家真正的爸妈。”牛铁柱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再说了,也不是我不愿意去,这不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别人说了不能去,那就是不能去。不听招呼的下场,你不是没有见过。” “我不管,”李红霞硬着脖子道,“你要是怕得罪人不去找,我去!就是豁出一条命,我也要把细伢子寻回来。” 牛铁柱一巴掌扇到李红霞脸色,气呼呼说道,“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咋地,你能耐比我还大?给你点颜色,你还想开染坊了。要不是当年我把你救下来,你的坟头草都有三丈高了。” 李红霞双手捂着脸,小声啜泣起来,“细伢子才三岁,他一个人在外面要怎么活啊,要是再碰上些黑心的歹人,被卖去当牲口,可咋办呐!怎么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总要给他一个好活啊!” “我只是说现在不能去,又不是说以后都不去,”牛铁柱的语气软了几分,“等过段时间吧,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打听打听。” 说完,牛铁柱活动了几下脖子,将外套随意地扔在床脚,侧卧着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从他的口鼻处发出了如雷的鼾声。李红霞端着洗脚盆出去,在外面收拾了一阵子,又走了回来,将牛铁柱的手机重新放回衣服兜里。在床的另一边背对着牛铁柱躺下,并没有立马睡觉,咧开嘴诡异地笑了笑,眼神怨毒地细声说道: “好戏开场了.....” ------------ 第七卷第九章 记忆是一种非常神奇的东西,有时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忽然感觉一下子会变得很遥远;恰恰那些很多年前的遭遇,却又记忆犹新。 老头躲在荒草丛生的田地里,往事像影片一样在脑海里播放。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躲在这样一块田地里,看着那个仇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却毫无办法。 前几日,本想救出那个女人,然后布置一番,来个引蛇出洞,将那个躲在幕后阴险狠毒的坏蛋亲手做掉。可惜事与愿违,突然回来的牛铁柱破坏了他的谋划,枉费了他煞费苦心地利用张小满将村里的人引开的机会。 而那个人的计划就像一经转动就不会停下的齿轮,根本不在乎别人能否得到想要的结果。老头只能暂时放下自己的想法,按照事先的约定,回了一趟A市,将那个U盘交给女记者,算是正式启动了计划的第一环。 如今再次潜伏在此,一方面是为了预防那个人从这村子离开时,突生变故,自己好在一旁照应;另一方面,他想继续试试,看还能不能有机会带走那个女人,虽然那个叫李红霞的女人在计划中已经无关痛痒。倘若上次能够成功,或许女记者也不会卷入这场风暴,李红霞也能远离这是非之地,自己则能得偿所愿地手刃仇人,一举三得。 可惜,那个人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一切又回到原来的算计之中。 一个男人不紧不慢地走进荒田里,四下扫视一眼,径直朝着老头藏身的方向走来。老头趴在草丛之中,像一只草原上的孤狼,两只眼发出隐忍凶戾的光芒。 男人轻哼一声,在老头前方两三步距离的地方停下,冷冷说道,“多此一举!你总是不按计划来,你觉得我会需要你守在这里吗,你觉得我的计算会出错吗?有这工夫,你还不如乖乖地留在A市,多陪陪你挂念的人,不比像个傻子一样趴在这里喂蚊子强。” “别人有别人的生活,我怎好胡乱去打扰,”老头直起身子坐在地上,随手拔了一根野草含在嘴里,“我不过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你不用对我如此戒备。” “你还是不甘心?想要再试试?”男人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地说道。 “如果能行的话,你是不是可以稍微变通一下,能少造些孽总归是好的。” “不可能,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好,我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预先设定的棋局,所以你也不必白费功夫了,”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盯着老头,“不要扰乱我的布置,否则你只会死得更快。” “我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的人,死对我来说并不可怕,”老头仰头盯着男人的脸说道,“只要完成我想做的事,就算死得其所。可是,你倒是要想想清楚,假设事情脱离你的掌控,你是不是能够承下恶果。”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还是说,你在质疑我谋划这件事的目的?”男人俯下身子,将自己的脸贴近老头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过于自信了,你和他毕竟不同,他是这个局里最大的变数,”老头歪着头道,“如果他出了意外,你是救还是不救?” “我说过,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我的计划,”男人挺直身子,从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我该走了,你要留在这里便留在这里吧,好自为之。” 老头低头看了一眼男人脚上肮脏的绿色劳保鞋,“有一句话,我早就想说了,这双鞋真他娘丑!” 男人眼神阴郁,不再搭理老头,他必须尽快远离这里,因为这里马上就会成为风暴的中心。慢慢地朝着马路的方向走去,一束白晃晃的货车车灯由远及近,男人蹲坐在马路下面,等到货车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从路边跃了出来。一把抓住货车尾部货箱上的把手,站了上去,再一点点爬到货箱顶部,坐在上面,随着货车远去..... 老头望了一眼远去的货车,并没有从离开荒田,而是继续趴在原地,像是故事里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 不一会,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向着村子开了过来,车子在开过清水村村口后熄灭车灯,继续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在和老头隔着两块农田的荒草丛里停下。老头嘿嘿一笑,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草丛里向着村里摸去。这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是张小满,几个小时前,张小满刚挥手告别何警官,便收到那条奇怪的短信,立刻拦住正在发动汽车的何警官。 何警官看过张小满手机里的短信之后,随即打电话让警局的同事调查手机号码。结果很快便查了出来,这个手机号码属于一个叫罗雯雯的女人。而这个罗雯雯恰好是电视台的一名记者,正是她写的那条关于吴莹的报道。 手机号码的信号在给张小满发送完短信后,很快就消失了,但是警局的同事还是定位出手机号码最后的位置——清水村。张小满让何警官将吴莹先行押回警局,自己则孤身前来先行打探情况。 何警官虽然担心张小满的安危,但是事出紧急,也只能在再三叮嘱张小满以自身安全为主后应允,心里想着只要自己快点赶回警局办完手续,便立刻前去接应张小满。再加上张小满的聪明机智,一时半会应当无虞。 张小满快速地穿过草丛,低着头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算是第一次真正地进入到这个古怪的村子。夜色已深,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关门,整个村子像死去一般沉寂。张小满慢慢靠近手机上那个号码最后消失的位置,穿过一片竹林,一户朱门大宅出现在眼前。 左右环视一番,张小满沿着围墙走了一段距离,顺着旁边的一棵桑树爬上围墙,跳进院内。定睛一看,面前是一座幽深僻静的古老庭院,像一头沉眠的怪兽一般趴伏在此...... 女记者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关进这个盒子里到底有多少天了,手机在她被关进来的第三天,也就是那个男人第一次给她送饭的那天就没有电关机了。呆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不分昼夜,时间像是静止一般。 精神早已在这样极度静谧的环境里崩溃,特别是她在灰色的墙壁上发现一片嵌入到墙内的红色的指甲之后,脑海中各种惊恐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浮现。 那个男人每三天来给自己送一次饭,每次送完饭就走,一句话都没有和女记者说过。这便是最让女记者崩溃的所在,不知道自己因何被关在此地,也不知自己会被关在此地多久,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面趋于平静,女记者渐渐已经适应了这样单调枯燥的日子。吃喝拉撒都在这样一个密闭的房间里,房间里的味道自然不大好闻,可是女记者似乎已经丧失了嗅觉,对房间里刺鼻的臭味没有丝毫感觉,过去那些精致生活的讲究在这里就是一个笑话。 唯一支撑她保持仅存一点理智的便只有一件事,女记者默默地在墙壁上磨着一块铁片,傻傻地期待上天降下奇迹,等待别人的救援不是她的风格。她要在下一次那个男人来给她送饭时想办法杀了他,逃出去并且救助其他人。知道这里并非关押着自己一个人,是在男人第二次给她送饭时,舱口打开的那段时间,女记者从舱口处看见外面黑乎乎的空间里,对面还有一个和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铁门。 而且,她还注意到,男人提着的篮子里的塑料碗一次比一次少,发生了什么?那些人都被杀死了吗?这些无法遏制的问题,在心中始终盘桓,不断地折磨着她。 思考了许多的逃跑计划,一个又一个地被她排除掉,只剩下唯一一个她认为可行的方案,那个男人必须死。杀人这种事要是以前的她,一定会认为自己丧心病狂,但现在却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完全做得出来。而且作为记者,她以前报道过许多起杀人案件,可以说对如何杀死一个人了如指掌。 仅存可以利用的工具就是已经没有电量关机了的手机,女记者将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将手机踩得支离破碎,从里面挑拣出一块长度8公分,宽度4公分的芯片,一点一点地在墙上打磨。 小时候,她听过一个铁杵磨成针的寓言故事,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个在河边磨着铁杵的老奶奶。只是她不用将手中的芯片磨成针,只要磨得尖尖的,能捅进人的身体里就可以了。至于怎么让那个男人打开这道铁门,她也有了计划。 日复一日地在墙上磨着芯片,等着下一次男人前来送饭,女记者的心慢慢地沉静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女记者心中有些纳闷,她虽然无法准确地掌握时间,但距离上次男人送完饭,绝对没有超过一天,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将已经稍微有些尖锐的芯片捏在手心里,心中不禁有些恐惧,又有些期待。 张小满摸着假山的石壁一步步拾阶而下,找到假山的入口并没有费什么工夫。几分钟前,他小心地在宅子里寻了一圈,所幸是深夜,宅子里的人应该已经睡下,所以巡视的过程出奇的顺利,脑中构建起宅院的模型,最后目光停在了那座假山上。 假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令张小满在意的是,通向假山的那条小路。小路上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脚印,说明有人经常从那条小路去到假山那边。一个满是青苔的假山,有什么是值得人挂念的呢,答案很明显,这座假山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底下必定内藏玄机。 利用手机微弱的灯光,张小满终于看清了假山下面的情况,这是一个巨大圆形空间,八个像棺椁一样长方体房间对称地散布在圆形四周。张小满站在圆形坪坝上,原地转了一圈,仔细观察每一个房间的情况。 所有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细微的区别在于,每个房间铁门上的编号,从台阶下来面对房间,从左至右顺时针依次是房间的编号数字一到八。门锁非常古怪,每个房间的铁门像是里外互调一般,张小满走到编号一的房门前,轻而易举地就将反锁的机关拧开,扭动门把手,铁门嘎吱一声打开。 房间内空空如也,灰色的房间内只有门口位置摆放着一个塑料碗,碗里是冰凉的稀饭。张小满眉头皱了皱,走到第二个房间,打开铁门,也是如此。就在张小满想要打开第三个房间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拍击铁门的声响,循声而去,张小满在第五个房间门前站定。 一个女子微弱的声音传了出来,“救救我.....我的心脏病复发了.....” 张小满并没有立即打开铁门,而是注意到铁门下面有一个舱口,抽起舱口的铁片,张小满正要俯下身子查看,一只干枯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女人用虚弱的声音说道,“救救我......我......不想死.......” 说完,女人的手无力地从张小满的脚脖子上垂落,房间内再无声响,似乎里面的人已经昏迷或者死去。张小满摸了一下女人手腕的脉搏,还在微微地跳动,长出一口气,没死就好。张小满立刻如法炮制,打开铁门的门锁,铁门刚刚打开一半,地上的女子猛然跃起,朝着张小满扑来,张小满连退几步,一个尖锐的东西插进他的大腿。 张小满痛呼一声,一脚踢开抱着自己大腿的女人,将腿上的东西拔出,这才看清是一块磨得尖尖的芯片。 女人发疯一般再次向着张小满扑来,龇牙咧嘴,面色狰狞,像是久困地狱的恶鬼一般。 张小满立刻高声道,“住手!罗雯雯,我是来救你的!冷静点!” 女人怔了一下,看向张小满脚下的鞋子,这才知道眼前这人似乎真的不是那个恶魔,呆立在原地,“你是谁?” 张小满捂住大腿的伤口,慢慢站了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翻到那条求救短信,“看清楚,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吗?” “怎么可能!”罗雯雯一把抢过手机,瞪大眼睛看着手机上那条短信的发件人号码,“这的确是我的手机号码,”指了指张小满扔在地上的芯片,“但那就是我的手机,这里没有信号,要是可以发短信,我早就报警求救了。” 张小满眼睛微微眯起,“这个不重要,我们素未相识,这条短信我一开始便知道不会是你发的,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了。现在先出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回去之后咱们再慢慢聊。” 罗雯雯狐疑地看了一眼张小满,但是眼下也只能暂时相信这个男人,轻轻地点了点头,指着旁边的房间说道,“把她们也一起救走吧。” 张小满摇了摇头,“那些房间并没有人。” 罗雯雯颤巍巍地将一个个房间打开,果如张小满所说,其他房间都没有人,盯着地上的稀饭道,“怎么会这样.....” “他可能就是为了击溃你的精神,”指了指自己大腿的伤口,张小满目光阴冷地说道,“为了让你给我这么一下子,故意留给你没信号的手机也是这个目的,短信可能是事先设定好定时发送的,已经上传到运营商的服务器,时间一到就会发送到我的手机上,真是好算计啊。” 沉默了片刻,两人便一前一后向着外面走去。直到两人从院墙翻出去,张小满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进行到这里,事情算是成功了一半。两人走在通往荒田的小道上,正当心里有些逃出生天的窃喜时,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们的前面,那人高喊一声,“抓贼咯!” 前一刻还沉寂的村子,顿时喧哗起来,家家户户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拿着电筒跑了出来,将张小满和罗雯雯团团围住...... ------------ 第七卷第十章 不叫唤的狗,咬人最凶。举着手电筒的村民像是一只只夜里发光的萤火虫,在张小满和罗雯雯身边汇聚成巨大的光团,所有人都目露凶光,沉默地盯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一束又一束手电筒的灯光在张小满和罗雯雯身上晃动,罗雯雯原本就长期呆在光线不怎么明亮的地方,被这晃眼的白灯一照,顿时眼睛有些刺痛,惊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张小满忍着大腿的剧痛直起身子,挪了几步,站到罗雯雯面前,张开双臂,将罗雯雯遮挡在自己身后,像是面对群狼环伺之下护卫小羊的藏獒。罗雯雯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此时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很强的悍性,让她觉得,跟在这个男人身后,即便是面对再凶险的境遇,也会莫名心安,对任何事情都不会怯心。 一个披着黑色外套,趿拉着拖鞋的男人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先前那个高声叫喊的人走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男人面色阴沉地瞟了一眼张小满和坐在地上的罗雯雯,冷冷说道,“我记得老村长之前已经警告过你了,不要再踏足清水村,你这是拿他老人家的话当耳边风呐。” 张小满一眼便认出此人便是村口那家超市的老板,呼出一口气,“村长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超市老板怪笑道,“他已经死了,怎么,你要下去跟他聊聊吗。” 张小满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之前见那位村长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不像是大限将至的样子,见所有人唯超市老板马首是瞻,皱眉道,“所以说,现在这里当家做主的是你?” 超市老板拍拍手,赞道,“城里人就是聪明,没错,现在清水村正是我说了算。” “我此次前来,并非有意要惊扰大家,”张小满将罗雯雯从地上拉了起来,“我只是来找我的一位朋友,现在人已经找到了,我也不想多生事端,不如咱们就此别过,如何?” “你当清水村是公关厕所,你想来便来,想走就走?”超市老板抱着膀子道,“你说你来清水村找朋友,不会是你身后那位姑娘吧?她可不是我们清水村的人。” “她当然不是你们村里的人,可我却在你们村里找到了她,而且她被关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张小满虽然知道将罗雯雯关押在此的不会是村里的人,却仍然底气十足地反问道,“你们猜猜看‘非法监禁’要判几年?” 周围的村民顿时沸腾起来,有的人甚至撸起袖管,怒气冲天地看着张小满。超市老板轻咳几声,喧哗声戛然而止,场面再度安静下来。 超市老板紧皱眉头盯着罗雯雯,他不记得关押的人中有这样一个人,十多天前他便趁着给老村长办丧事的机会,将假山下的那些人已经转移到别处。看着张小满泰然自若的样子,超市老板摸着下巴问道:“你那个警察朋友在哪里?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他就在这里,怎么,你想见见他?”张小满面不改色地说道。 “见不见的不重要了,”超市老板活动了几下手腕说道,“非法监禁的帽子可别乱扣,而且....” 张小满浑身肌肉瞬间紧绷,轻声对罗雯雯说道,“准备跑,这家伙要动手了。” 罗雯雯纳闷道;“你不是说这儿有你的警察朋友吗?” 张小满瓮声瓮气说道,“我骗他的,我朋友还没到。” 罗雯雯只觉得有些晕眩,合着张小满刚刚完全是虚张声势,连她都骗了过去,还想再说什么,只见超市老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们。 “而且,即便是非法监禁,要论我们的罪,那也得等你们出得了这个村子再说,”超市老板撇撇嘴说道,“就算你那警察朋友在这里又怎么样,上次就想连他一起教训,要不是老村长放你们一马,说不定你们现在还应该在医院躺着呢。来了正好,新仇旧怨咱们一起算。” 说吧,超市老板双目一张,大手一挥,高喝一声:“上!” 四周的村民立刻像摩拳擦掌地向着张小满和罗雯雯围拢,张小满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罗雯雯连忙用手挡在面前,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老头躲在距离人群不远处的一棵树背后,眼见形势越发地不对,张小满那个警察朋友也没有跳出来的迹象,心中不禁焦急起来。事实上,当初他和那人在计划时,都是猜测警局的人会跟张小满一起来,因为要找出女记者的位置,必须要依靠警察。而警察一旦知道此事,怎么会袖手旁观,让张小满孤身涉险。 本来确实应当如此,只是其中有一环出了一点点偏差,那就是吴莹的“狸猫换太子”,何警官必须要先行将吴莹送回警局,然后才能办好手续派人到清水村。就是中间这一两个小时的偏差,造就了如今张小满单刀赴会的局面,甚至于张小满手中不仅没刀,自己还挨了一刀。 当初那人在算计张小满中刀的时候,老头就提出过反对意见,万一那女记者一发疯真的把张小满误杀了,那乐子可就大了。可是那人还是坚持,模拟了两人当时的情况,从身高差距,到两人的站位、现场的环境情况,到没有一种结果是女记者能杀掉张小满的,不仅是两人身体素质上的差距,心智上也不是能相提并论的。 为了让两边的势力实力相当,这样才能按照他们的剧本接着往下进行,张小满就必须要受伤。不仅可以让何警官投鼠忌器,暂时放过村子的人,还可以激化两边的仇恨,可谓是一石二鸟。 可是,直到此刻,老头都没有见到何警官现身,咂摸出一点不对劲,一咬牙一跺脚,猫着身子向人群靠近。 张小满取下眼镜,折叠起来放进裤兜里,双手紧握成拳,摆好一副进可攻退可防的架势。 突然,一只手从背后紧握住张小满的手腕,拉着张小满和罗雯雯往人群包围圈外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张小满耳边炸开,“装啥勒,风紧扯呼!” 张小满愣了一下,看着拖着自己往前跑的老头,惊呼道,“怎么是你?”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咧,”老头一边向着人群扔去一块大石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道,“时间就是生命呐!” 包围圈因为突然袭来的大石头,出现了一个缺口,老头立刻拉着张小满从包围圈冲了出去,罗雯雯紧随其后。 “还能跑不?”老头看了一眼张小满不断渗出鲜血的大腿。 “放心,这点小伤不碍事,再跑个八百米不再话下。”张小满额头渗出一滴冷汗,面无表情地说道。 罗雯雯咬了一下嘴唇,满脸愧疚道,“对不起......” “可不止八百米呢,”老头摸摸鼻子说道,“至少4个八百米才能跑到你车子那边。” 张小满对着罗雯雯挤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真的没事,让她不必挂在心上。转向老头,目光冰冷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车子放在哪?” “怎么知道的不重要,”老头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渐渐追上来的村民,“重要的是怎么逃出去,你鬼点子多,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身上有没有打火机?”张小满看向远处的荒田,灵机一动说道。 老头眼睛一亮,又黯淡下去,“打火机有是有,就是恐怕还没有等到我点燃,别人就追上来了,你这是个馊主意啊。” “我车子后备箱里有一箱汽油。”张小满语气平淡地说道。 老头脸色顿时阴转晴,伸出手说道,“快,把车钥匙给我。” 张小满从衣服兜里拿出车钥匙,递给老头,歪着头说道,“你不会自己一个人跑了吧。” 老头气呼呼说道,“我要想一个人跑,刚才就不会跳出来,让你们被那些人打死好了。” 张小满点点头,“信你一回,”随即拉着罗雯雯向另一块荒田跑去。 老头冷哼一声,撒开腿向着张小满车子停放的那块荒田跑去,速度骤然提升,像一根蓄力已久射出的箭矢一般。 后面追击的人群立刻分成两拨,一拨跟在张小满和罗雯雯的身后,一拨转去追向老头。可是清水村的人已经常年不下地劳作,身体体能自然下降,不要说追上老头这样每日都对自己体能进行严苛训练的人,就是张小满没有受伤的话,这些人也是望尘莫及。 老头在张小满车子的车尾位置站定,呼出一口气,按了一下车钥匙,打开车子后备箱。果然,里面有一个15L的塑料油桶,老头立刻抱了下来,打开油盖,在车子四周用汽油画下一个偌大的圆圈。有些不放心,又在距离村子近的方向多倾倒了一些汽油。 看着那些被汽油浇灌得湿漉漉的荒草,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油桶提起来想要放回车子后备箱,忽然注意到后备箱里还有一箱矿泉水,立刻拧开两瓶,倒在自己身上,然后提着油桶朝张小满跑去。 张小满和罗雯雯带着跟在后面的村民在荒田里兜了一圈,正往车子这边逃跑,见老头迎面跑来,两人心中稍安。三人再次聚在一起,这时分拨成两股的村民也重新会合。 老头拿出打火机点燃,黄色的火苗腾地升起,挺起湿漉漉的胸膛,一只收举起油桶,凶悍地对着乌泱泱的村民说道,“来,不怕死的给老子上来,老子抱着你们这些狗杂种一起死!带走一个就不亏,死两个就算是赚!” 清水村的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一时之间没人再敢上前。超市老板直到此时才喘着粗气跑过来,正要催促身边的村民赶紧动手,只见老头点燃塑料油桶,朝着他扔了过来。吓得超市老板脸色登时苍白,立刻躲向一边,油桶内残留的汽油带着火星飘洒落在超市老板的身上。超市老板立刻脱下身上火势渐猛的衣衫,在地上滚了一圈重新站起来,摸了摸胸前被烫伤的皮肤,对着站在身边的村民厉声道,“还不快追,今天必须给我弄死他们!” 村民立刻醒悟过来,再次追向张小满三人。很多时候就是这样,落后一步,便注定步步落后。 张小满看着远远吊在身后村民,猛提一口气,一鼓作气跑到车子旁边。老头拉着罗雯雯也紧跟着跑到张小满身旁,瞟了一眼张小满鲜血淋漓的大腿,说道,“还是我来开车吧。” 张小满长出一口气,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罗雯雯这时也注意到张小满的大腿,立刻搀扶着张小满坐进车里。 老头看了一眼渐渐再次追上的村民,点燃车子周围的那个用汽油画的圆圈,荒田里顿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荒草燃烧的声音,火圈也越来越大。老头满脸讥笑地对站在火圈外止步不前的村民竖起一根中指,不再停留,转身离开。 走进车子的驾驶舱,老头发动汽车,一手拉着手刹,一只脚不断猛踩油门。待到转速提到一个数值,即刻松开手刹,车子猛地窜了出去,一下冲出火圈。在荒田里疾驰一阵,哐啷一声,底盘狠狠撞击了一下马路边沿。车子终于驶上马路,向着A市的方向开去。 罗雯雯回头从车子后窗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顿时身子一软,瘫在座位上,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老头身上嗅了嗅。 张小满靠在车窗旁,有气无力地说道,“别瞎操心,那不是汽油,矿泉水而已。” 罗雯雯一脸恍然,对着老头竖起一个大拇指道:“姜还是老的辣!” 老头嘿嘿一笑,也不搭腔,从后视镜瞅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张小满,目不斜视地盯着前路。 十多分钟后,车子在路边缓缓停下,老头回过头来对着张小满微微一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的朋友应该马上也要到了,我就功成身退了。” 张小满强撑起身子,眯着眼问道:“银月镇小学门卫应该只是你当初临时的伪装吧,你到底是谁?” 老头扭动一下车钥匙,汽车的发动机顿时停了下来,拔出安全带,推门下车,回过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对张小满笑道: “我是你爹!” ------------ 第七卷第十一章 张小满看着老头那张充满恶趣的脸,很想冲上去给他一拳,可是大腿上不断淌出鲜血的伤口,已经抽走了他身上大部分的精气神,只得咬着牙恨恨地目送老头潇洒离开。 老头虽然年过半百,眼睛却还不花,但是看事情依然很准,张小满此刻确实不过是一只秀外中干的草包,风大一点,说不定都能将他吹倒。 十多分钟后,几辆车顶上红灯闪烁的警车迎面开来,领头的一辆警车路过停在路边的张小满的汽车时,猛然甩了一下车尾巴,急停下来。何警官从车上走了下来,端着手枪,慢慢靠近张小满的车辆,歪着脖子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张小满。将手中的枪插进腰间的枪套,敲了敲车窗玻璃,见张小满萎靡不振地摇下车窗,皱眉道:“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张小满指了指自己的大腿,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先送我去医院一趟吧。” 何警官这才注意到张小满血流如注的大腿,咬牙切齿道:“是那帮王八蛋干的?我这就去帮你报仇,老虎不发威,真拿我当病猫了。” 张小满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时一直低头坐在张小满旁边的罗雯雯抬起头,面色复杂地说道:“他腿上的伤......是我干的.....” 何警官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坐在张小满身边这个骨瘦如柴,面黄肌瘦的女人,砸吧一下嘴巴说道:“你就是罗雯雯?” 罗雯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将头深深地低埋下去,像是一个准备接受家长训斥的孩子。 何警官抱着双臂,对张小满说道:“张小满啊张小满,看来你这英雄救美的故事挺精彩的啊?让你等着我带人来了之后再行动,你偏要逞能,这下玩脱了吧。既然你已经把她救出来了,那我这就带人将那些家伙先抓起来,慢慢炮制,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恐怕不行,”张小满再次摇头说道,“她根本没见到抓她的人的样子,不过,我推测不会是村里的人。另外,关押她的地方是老村长的宅子,但是老村长十几天前就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无法以非法监禁的罪名对那些村民进行逮捕。” 何警官双手一叉腰,不甘地说道:“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着急,布下这局的人应该还有后招,咱们等着便是,有的是机会将那些人绳之于法,”张小满面无血色道,“这些以后再说,别再耽误了,快送我去医院,我快撑不住了。” 何警官一拍大腿,“嗐,职业病犯了,抓人心切,我都忘记你还是个伤兵,见谅,”立刻拿起对讲机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到张小满车子的驾驶舱,打开车门,摸了摸有些潮湿的坐垫,“刚刚是谁给你开的车?” “不认识,”张小满捏着鼻子含含糊糊说道,“能不能等把我送到医院以后再问,再拖下去明天你就可以坐在我的坟前慢慢问了。” “好,这就走,”何警官耸耸肩,“好奇嘛,你想,那种情况下谁会甘冒风险救你们,一不小心就得把自己搭进去,真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老头说他是张小满的爹,”罗雯雯忽然低声说道。 何警官扑哧一声大笑起来,脸色古怪地回头看了一眼张小满。张小满闭上眼睛,仰起头,双手捂着脸,痛呼一声,晕倒在了后排座椅上,罗雯雯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焦急地催促何警官赶紧发动汽车。何警官回头的瞬间,张小满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在医院进行了简单地包扎,魏雪在张小满胳臂上拧了一下,张小满顿时睁开眼睛,从病床上坐了起来,龇牙咧嘴地吸着冷气。魏雪轻哼一声,端起床边柜子上的一盘针药,“在我面前,还在装,有这演技你该去混影视圈,当什么老师,真是屈才了。” 张小满讪讪笑道,“这不是为了耳根子清净些嘛,”左顾右盼一番,“走了吗?” 魏雪眯着眼睛问道,“你是问那个女记者,还是问何警官?” 张小满干咳一声,“我当然是说老何,我跟那个女记者又不熟,问她干嘛。” 魏雪冷笑一声,“哟,还不熟呐?都一起同生共死了,这要是男人之间,那就是过命的交情,得烧黄纸,拜把子。要是男女之间,那还不得以身相许嘛。 “别胡说,”张小满正色道,“人家还没对象,跟我一个有妇之夫传出点什么不清不楚的绯闻,有损清誉。况且,你知道的,我很爱我的妻子和女儿,不会有别的想法。” “看把你紧张的,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魏雪捂着嘴呵呵笑道,“晓晓姐,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这时,黄晓晓从门外走了进来,和张小满对视一眼,羞赧地对魏雪说道,“就你成天瞎胡闹,我跟小满这么多年的夫妻,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清二楚。” “嗬,真是好大一把狗粮,”魏雪嘟着嘴道,“你们就在这慢慢秀恩爱吧,我走了。” 张小满看着气呼呼离开的魏雪,无奈地摇摇头,对着黄晓晓说道,“你怎么来了?” 黄晓晓迟疑了一下说道,“是何警官跟我说的,”慢慢走到张小满身旁,拉起张小满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滴在张小满手上,“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冒险,你要出了什么事,让我和允熙怎么活?” 张小满用手揩掉黄晓晓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就在这时,经过一番梳洗打扮后的罗雯雯推门走了进来,“你醒了啊?我去给你买了点吃的.....”关上房门,转身的瞬间注意到张小满身旁还坐着一个女人,尴尬地说道,“这位是?” 张小满拉起黄晓晓的手,笑着对罗雯雯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妻子,黄晓晓,”又转头对着黄晓晓说道,“她就是电视台的记者罗雯雯。” 罗雯雯愣了一下,黄晓晓白了一眼张小满,脸上挂着温暖的笑意走到罗雯雯身前,伸出手道:“初次见面,您好!” 罗雯雯立即回神过来,伸出手轻握了一下黄晓晓的手,挤出一副笑脸道:“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您真漂亮!” “您过奖了,我这岁数哪里谈得上漂亮,”黄晓晓捂着嘴笑道,“像你这样的年轻姑娘才担得起‘漂亮’两个字。” “不,像您这般丰韵娉婷的女人才足够有魅力,我这样稚气未脱的,根本入不了男人的眼,”罗雯雯扭头对着张小满问道,“小满哥,对吧?” 黄晓晓也扭头看向张小满,眉毛微微向上扬起,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张小满正端起一杯热水抿了一口,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擦了一下嘴,轻咳一声,“这水有点烫嘴,”对着罗雯雯说道,“各有各的好,就好比玫瑰有玫瑰的艳丽,百合也有百合的清香。每个人喜好不同,早晚有一天你也会遇到那个喜欢你这样风格的男人。” 黄晓晓俏笑着走到张小满身边,从张小满手里拿走水杯,“烫嘴也不知道等等再喝,一辈子都改不了你这心急的毛病,”提起旁边的水壶,“我去重新给你打一壶热水,你们慢慢聊。” 看着黄晓晓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罗雯雯眼神黯淡了几分,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出一副笑脸,走到张小满身旁,指着张小满的大腿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血已经止住了,”张小满双手枕在脑袋后面,“你的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医生检查过了,除了严重的营养不良,没什么大的毛病,”罗雯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干瘪的身子,“只是这身材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了。” 张小满洒然道,“那些都是小事,回去以后好好调理一番,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快,很快就能和以前一模一样了。” “希望如此吧,”罗雯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手机,“刚才我让朋友帮我重新买了一个手机送过来,虽然手机号码还需要明天去补办才能使用,可是不影响我使用电子邮箱和电视台联络。方才一登上我的账号,就收到了一封奇怪的匿名邮件,你看一下。” 说完,罗雯雯点开那封邮件,将手机递给张小满。整封邮件没有其他内容,只有一张照片附在上面。张小满皱着眉盯着那张照片,黑布隆冬的屋子里,一个男人站在床边,死死地按住一个枕头,枕头下面模模糊糊能看出是一张老人的脸。 看清男人的侧脸,超市老板狰狞的模样在张小满脑中浮现。张小满深吸一口气,果然如自己猜测那般,老村长的死不简单。权力,是腐蚀人心的毒药。为了获取权力,即便是卑贱之人,也会变得凶残,“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就是这个道理。 罗雯雯抿了抿嘴唇,“这个男人我看着像是村子那个和你谈判的人,只是照片里的老人不曾见过,他是谁?” “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说道,“算是之前村子权柄最大的人。” 罗雯雯想起自己在那个村子里被关押的日日夜夜,想到那些村民骇人的眼神,仍然心有余悸,“我害怕再惹出什么祸事,也不知道发这封邮件的人是什么用意。所以过来问问你,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你是做什么的?”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说道。 “记者啊,”罗雯雯不知道为什么张小满明知故问,一脸茫然的答道。 “那就对了,记者就要做记者该干的事,”张小满将手机交还给罗雯雯,“我希望你尽快写一篇报道发到网上,让所有人都知道是超市老板杀了村长。” “这......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罗雯雯心里突地一跳,面色惨白地说道。 “没事,这次不会再有人来绑架你,而且,我会保护你的,不必担心。”张小满扭了扭脖子道,“就先按着对方的指示走下去,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想要耍什么花招。” 看着张小满坚毅的脸庞,罗雯雯心中安定了许多,“那个老头......我好像见过,之前给我爆料的就是他,当时我没戳破,是怕他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举动,看你和他似乎认识,我便更不敢开口......” “你我之前并不熟识,对我有所怀疑在所难免,小心一些没有错,”张小满冷哼一声,“那个老家伙,迟早我要好好收拾他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到处作妖。” 罗雯雯想到之前老头让张小满吃瘪的场景,娇笑连连,“那好,我先回去整理一下稿件,弄好之后立马就发到网上,再让电视台同事插到明天的电视新闻播报里。” 张小满点点头,“放手去做吧,我等下就打电话让老何派两个人24小时保护你。” “谢谢你,”罗雯雯突然俯身在张小满脸上亲了一下,满脸潮红地说道,“别多想,这是为了感谢你的舍身相救,没别的意思......” 说完,罗雯雯便低着头跑了出去,路过门口时,正好和提着水壶回来的黄晓晓擦身而过。黄晓晓将水壶咚地一声放在床头柜子上,看着摸着脸颊的张小满,冷笑道,“还有闲情和别人打情骂俏,看你应该也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免得在这里碍你的眼。” 张小满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眼见黄晓晓头也不回地离开,张小满扶着额头,长叹一声。从兜里拿出手机,给何警官打了一个电话,张小满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挂断电话,倒头呼呼大睡起来。 翌日清晨,张小满还没有等来前来商议事情的何警官,也没有等到那则关于超市老板的新闻,却被另一则新闻惊起。张小满瞪大眼睛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标题,狠狠一拳砸在病床上..... ------------ 第七卷第十二章 当何警官走进病房时,张小满已经拄着拐杖正在收拾东西了。连着打了好几个呵欠,一脸疲容的何警官,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张小满床尾的位置,看着张小满忙东忙西,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张小满斜瞥了一眼抱着膀子的何警官,“你如果不打算帮忙,就请你坐得远一点,挡在路中间,实在有些碍手碍脚的。” 何警官抬了一下眉毛,“我可听说,昨晚你这上演了一出好戏?” “三个女人一台戏,前人诚不欺我啊,”张小满目光幽怨第盯着何警官,“这还不是多亏了你,长了一张大嘴巴。” “这关我什么事?”何警官摸着脑袋纳闷道。 张小满歪着头问道:“不是你告诉的晓晓我在医院的事吗?” 何警官连忙举起双手道,“可别冤枉人,”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昨天晚上审了那个假冒吴莹的女人一整夜,看清楚,我这都快跟大熊猫一样了,哪有工夫管你的那些破事啊。” “那可能是魏雪通风报信的吧,”张小满不疑有他,不在纠结在这个话题上,“审问的结果怎么样?那女人到底是谁?” “开始的时候,那女人还死鸭子嘴硬,不肯开口。后来她那个律师来了个电话,说是要终止和她的合同,让她重新聘请律师之后,那女人开始有些慌张了,”何警官得意洋洋说道,“然后我声音再高了那么几分,告诉她,如果不老实交代,按照法律,她可是要在牢里呆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别说登台唱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果然,嘿,那女人什么都抖落了出来。” “她本名叫周丽,是吴莹的大学同班同学,都是声乐系的高材生。不仅如此,她俩还是同寝室的室友,”何警官侃侃而谈,“两人经常在一起写谱练曲,算是非常要好的闺蜜。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导致了两人分别走向两个不同的极端。” 张小满将收拾好的东西放进旅行袋里,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床上,语气淡淡地问道,“什么事?是抢了男友,还是抢了奖杯?” 何警官竖起一根大拇指,“你猜对了,两人大学时一心扑在学业上,都没有谈恋爱,自然就谈不上抢男友这种戏码。确实是因为一起参加的一场比赛引发了争执,那是学校组织的一次艺术节,说是艺术汇演,实际就是一场选秀。她们学校当时请了许多经纪公司的人充当现场评委,所以获奖的人除了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还能和经纪公司签约出道。” “条件的诱惑力是足以让年轻女子奋不顾身,反目成仇,所以赢的是吴莹?” “不,实质上,周丽当时不论是嗓音条件,还是外形气质都受追捧,而且她还会自己作曲填词,所以那场文艺汇演最瞩目的明珠其实是周丽,”何警官摇着头说道,“只是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所以最终和经纪公司签约的人变成了吴莹。” 张小满沉吟道,“嗓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不然也不会当了吴莹这么多年的替唱,是毁容了?” 何警官点点头,“其实,也谈不上毁容,”何警官指了指额头,“这里烧伤了一块,那时候整容技术还不像现在这般鬼斧神工,恰好又临近和经纪公司签约的时间,当时学校和经纪公司都已经满世界宣传了签约仪式,所以只好将她换了下来,选择了容貌和音色尚可的吴莹。” “怎么会突然把额头烧伤了?” “据她自己所说,是她在寝室用烧水壶时,电线老化燃烧起来,她在寝室卫生间上厕所,出来时火已经很大了,头顶上的灯因为电线被烧断以后掉下来,正好砸在她的额头上,烫下一块不大不小的印记。” “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张小满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算了,眼下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今天早上罗雯雯转发给自己的那封匿名邮件,“看看这张照片。” 何警官接过手机,刚瞟了一眼,便惊呼道,“这不会是......” “没错,正是超市老板谋害老村长时的照片,”张小满肯定道,“你一直愁没有机会拿捏那些家伙,至少现在让你有了正当理由可以进村搜查了。” 何警官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紧紧抓着张小满的手机,心潮澎湃,摩拳擦掌地说道,“我这就带人扫平那个乌七八糟的村子。” 张小满一把拉住何警官,语气冷冷地说道,“不急,”从何警官手里拿回手机,点开手机上的时讯应用,指着一个新闻标题,“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好好照看他的吗?” 何警官瞅了一眼新闻标题——“当红歌星吴莹前夫已寻回孩子,誓要为孩子讨回公道”,面色尴尬道,“不知道那家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在警局门口大吵大闹,别人是孩子的父亲,带走聂一是合情合法的,我也没有办法。” 张小满怒气冲冲地说道,“父亲?他算什么狗屁父亲,那家伙也只是为了从吴莹那里拿到更多的钱罢了,根本不会管聂一的死活。” 何警官嗫嚅道,“你要是实在不放心,这样,我们这会就去先将聂一带回来,就说协助警方调查案件,怎么样?” 张小满闭上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什么?”何警官疑惑道。 张小满一脸阴郁地说道,“演员齐聚,好戏已经开场了.....” A市城南府城河边,一个脚上穿着绿色劳保鞋的男人,站在一栋烂尾楼下的坪坝上,仰起头,望了一眼旁边的烂尾楼,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低声自语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男人从兜里拿出一个黑色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要找的的人,我帮你找到了,位置等下就发给你。”挂断电话,在手机键盘上按了一阵,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走到府城河边,沿着河岸鹅行鸭步,行向远处..... 半个小时后,一辆蓝色的小轿车停在烂尾楼的坪坝上,聂武满脸喜色地牵着聂一从车上走了下来。聂武抬眼一望,一阵唏嘘:“真是会挑地方啊,”摸了摸聂一的头,“儿子,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聂一木然地点了点头,被聂武牵着像一个扯线木偶一般往前走。 走进烂尾楼里,聂一四下张望,并没有见到吴莹,回头看向聂武。聂武冷哼一声,笑着对聂一说道,“别担心,妈妈就在这里,是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马上爸爸就带你去见她。” 弯着腰拾阶而上,走到第三层,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过的水泥楼梯,聂武擦了擦额头的汗,嘀咕道,“累死老子了,哼,这个贱人,害老子这么辛苦,等下有你的好果子吃。” 楼房的三层同样空旷无人,聂武巡视一番,在一块巨大的遮阳布前站定,指着蓝白相间的塑料布对聂一说道,“聂一,妈妈就在里面,快进去,给她一个惊喜。” 聂一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遮阳布,抓住遮阳布的一角,用力地扯了扯,哗啦一声,整块遮阳布被聂一扯落下来。 里面情况顿时裸露出来,地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个纸箱子,纸箱子旁边是一张折叠床,床上散乱地放着各种生活用品,一个女人正躺在床上,不断地划拉手机屏幕。突生的变故,让女人惊呼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聂武和聂一,尖叫道:“你们怎么找过来了?” 聂武随意拨弄了一个地上的纸箱子,里面的泡面倒落出来,啧啧称奇道,“没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大歌星,也有今天的下场。” 吴莹指着聂武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王八蛋,还敢来找我,这些都是全拜你所赐,很好,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今天咱们好好算算总账。”说着,吴莹面色狰狞地就要扑向聂武。 聂武将聂一推向一边,自己闪躲向另一边,正要撸起袖子好好收拾一番吴莹,另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楼梯口传来,“要说算账,咱们俩的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 另一张吴莹的脸缓缓走向三人,聂一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小声地从嘴里挤出两个单词,“两个....妈妈.....” 吴莹看着走过来的那个女人,皱眉道,“周丽,你跑来瞎凑什么热闹,你不是应该还在警局里的吗?” 周丽冷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会蠢到帮你揽下来,替你坐牢?” 聂武慢慢走向周丽,站在周丽的面前,满眼爱怜地摸了摸周丽的脸,红着眼说道,“你受苦了.....” 周丽盯着眼前的男人,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挪开男人的手,用手撇掉脸上的泪痕,说道:“这些年的忍辱负重终于要有回报了.....” 吴莹顿时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颤抖着手,指着两人道,“你们俩是什么时候走到一起的?” 周丽拉着聂武的手,仰头长叹道,“吴莹啊,你不仅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舞台,还夺走了我的恋人,你这个窃取别人人生的小偷,如今,是时候该将这一切还回来了......” ------------ 第七卷第十三章 时代在变化,科技在进步,人也在改变,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周丽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伴随多年的伤疤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犹如凝脂一般光滑的皮肤。暗叹一声,自己为了复仇,竟也变成自己最讨厌的人。 嘴角泛起一丝嘲讽,周丽盯着站在不远处的吴莹说道:“你以为你当年干的那些事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假装罢了,这些年看着你一个人小心翼翼地隐藏那些秘密,真是好笑,”周丽神色一变,换上一副平常低三下四的模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声音忽地凄楚起来,“求求你,放过我,只要能让我继续唱下去,干什么都可以......”扑哧一声,又转而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的演技怎么样?是不是比你这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好多了!” 吴莹死死地攥紧拳头,咬牙道:“疯子!你已经疯了!” 周丽止住笑声,深吸一口气,“我是疯了,十年前我就疯了,知道吗?当我醒来的时候,别人告诉我,是你从着火的寝室里把我救出来的,我心里对你是多么感激。那时,我暗自下定决心,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就算赴汤蹈火也要帮你完成。后来,得知是你代替我和经纪公司签约,说实话,我并不怨你,甚至有些庆幸,因为看着你站在台上,就像看见我自己站在台上你一样。” “可是,”周丽盯着低下头的吴莹,厉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放的火!为什么让我知道那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可笑!”吴莹反唇相讥道,“少在那里假惺惺了,说得好像你自己多么无辜一样,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罢了。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需要那场演出的胜利,我需要获得经记公司的签约,你是怎么做的?说什么‘想赢啊,那枕头支高一点,说不定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呢’,你知道我听到这话是什么感受吗,是你先在我心口上插了一刀,那就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 “说到底,还不是你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赢,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聂武沉下脸帮腔道。 “你懂什么!”吴莹情绪愈加激动起来,对着聂武咆哮一句,转过头面对周丽说道,“要是以前那些比赛,我都可以无所谓,哪一次你获奖了,我不是真心为你庆祝的。可是我只要那一次,为什么你就不肯让给我呢。我放下尊严求你,你还是不肯让步。求人不如求己,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那一次有什么不同?为了和经纪公司签约,为了出道?”周丽皱眉喝问道。 “你果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吴莹眼角挂着泪水,惨然笑道,“你居然会觉得我是为了出道,哈哈哈,我记得当时我跟你说过,我需要钱,很大一笔钱。” “钱?”周丽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你是说过,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冲动消费一时手头紧而已,我还给过你一些生活费.....” “往常我也有生活费不够使的时候,你见我何时向你开口借过,”吴莹低着头说道,“你的家境虽然也不富裕,但是至少没有什么糟心事。可我呢,我还有一个罹患重病,长期住院的父亲。你以为我要钱是为了那些虚荣的消费吗,我是需要钱拿去救我爸的命啊!” 周丽的声音低了几分,“你没有跟我说过.....” “我跟你怎么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那点生活费不过是杯水车薪,能干什么?”吴莹嗤笑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赢得那场比赛,一旦和经纪公司签约,就能获得一笔十万的签约费。那样,才能真正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可是,你还是那副清高的样子,都是你逼我的!” 周丽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实情,我一定会帮你的....” “嗬,说的真是好听,只要有你在,你觉得那些人选我吗?”吴莹面色痛苦道,“你知道那些年,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是什么滋味吗?那些你认为理所应当能做到的事,你知道我需要花费多少努力才能勉强达到标准吗?” 周丽眼神凄怨道:“所以,你就要毁了我的容貌,让我一辈子在你的影子下面苟延残喘?” “不,”吴莹摇摇头,癫狂地笑道,“一开始,我是想杀了你。我知道你每天傍晚上完厕所有泡热水脚的习惯,所以事先就把你的电水壶插线换掉,为了方便燃烧起来,我出去前还把一堆衣服放在插座旁边。可是,当我听到你在寝室惨呼的时候,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大脑一片空白,双脚自己就冲进去把你救出来。” “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你,”周丽冷哼一声,“要不是这些年亲眼看见你的所作所为,差点就被你巧舌如簧地蒙骗过去,”指着一旁的聂武说道,“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为什么你要连我当时唯一的希望都要夺走?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喜欢聂武吧?” “我当然知道,”吴莹一脸轻蔑地看着聂武,“这种男人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一看到你毁了容,我随便招了招手,就一脚把你踢开,像一条哈巴狗一样跑到我身边。” “住口!”聂武恼羞成怒道,“要不是你这个贱人挑拨离间,小丽她怎么会疑神疑鬼,那天晚上也是,我明明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过是一起在酒店躲雨罢了。你为什么不跟她解释,还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搞得别人都以为你受了我的欺负。” 周丽回忆起那个夜晚,雨下得特别大。她独自一人在图书馆自习,已经临近宿舍楼关门的时候,她打电话给当时和她有些暧昧的聂武,虽然她的容貌损毁,可是聂武却并没有立马弃她而去,这让她原本灰暗的世界多了一些色彩,也是那些绝望的日子里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那晚接起电话的却是吴莹,周丽至今都记得,吴莹当时用那种吞吞吐吐的语气告诉自己聂武正在浴室洗澡的时候,自己是有多么痛不欲生。被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出卖,周丽站在雨夜里,甚至想要自杀。可是,她没有选择自杀,而是咽下了苦果。因为那块疤痕,自卑的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聂武选择吴莹才是正确的选择。最后,一个人默默回到寝室,闷在被窝里哭了一整晚。 后来,聂武虽然有跟她解释过,可是由于那些风言风语,周丽还是不相信聂武的话,脾气也越发的古怪暴躁,渐渐地有意疏远聂武。最终,聂武和吴莹走到了一起,郎才女貌,很是登对。不争气的她,甚至在心中暗暗祝福过两人。 如果不是三年前,她在回家的路上碰到那个古怪的男人,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开始,她根本不相信那个男人口中的真相,甚至破口大骂那个穿着一双破洞劳保鞋的男人胡说八道。可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迅速地生根发芽。 那个男人给她的那张电器店的地址,更像是一串魔咒不断地在脑中萦绕。在怀着既担心事情的真相果如那个男人所说,又笃定吴莹不会对自己做出那样恶事的复杂心情,周丽找到了那家电器店,在店门口踌躇了很久,才迈步走了进去。 周丽假意挑拣电水壶的插线,声称自己的电水壶插线坏掉了,好心的老板给她推荐了许多质优价廉的产品,周丽随意地选取了一根。在付钱时,周丽和老板随意攀谈几句,说自己肯定碰到了黑心商贩,才买两天的电水壶插线就坏了,询问老板卖给她是不是也是劣质产品。 老实的电器老板自然坚决否认,还找来一根劣质的插线和周丽手中的插线对比。果不其然,那根劣质的插线在接通电路的两分钟后燃烧了起来。 周丽假装好奇地询问老板有没有人买过这种产品,老板一开始摇了摇头,后来走回柜台时,看到电视上吴莹拍摄的广告,这才想起,多年前正是这位歌星从这里买走过一根劣质的插线,还特意告诉他,越容易坏越好,因为事情有些古怪,再加上后来那个女孩又成了鼎鼎大名的歌星,电器店老板才印象深刻。 周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觉得这个眼前一下子都灰暗起来,自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游走在这冰寒的世间。 特别是,当她再次看到吴莹那般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神态时,复仇的火焰烧得她血肉干涸,浑身的骨头生疼。对一个人最好的报复,便是放纵,娇惯到常人无法忍受,纵容到无法无天。周丽找到对自己仍旧念念不忘的聂武,有些事假若不当面锣对面鼓地讲出来,不捅破那层吴莹为两人设下的隔膜,永远无法得知事情背后的真相。 聂武从周丽这里得知两人的悲剧收尾是吴莹一手谋划,就连周丽脸上的疤痕也是拜吴莹所赐,便毫不犹疑地加入到了周丽的复仇计划中。 周丽从兜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录音机,按下播放键,里面正是假唱风波后,吴莹和经纪公司李总的对话。录音里,李总告诉吴莹,要想完美地解决问题,那就让周丽去整容,整得和吴莹的面貌一模一样,然后再由周丽去发布会道歉,现场清唱,这样所有那些质疑吴莹的言论不攻自破。 吴莹不仅没有拒绝,甚至还拍手叫好,直言不讳地告诉李总,反正周丽一辈子都只能躲在她的身后,干脆就让她当自己的替身,有什么自己不方便的去做的事情都可以让周丽去做,比如应酬某些好色的老板。 周丽按下暂停键,眼神像刀子一般钉在吴莹的身上,“以往的事情暂且不论,你告诉我,这也是我逼你的?” 吴莹眼神有些躲闪地说道,“那又怎么样,谁让你那么想站在舞台上唱歌呢,既然想要得到,那就必须有所付出。” 聂武拍着手,怒极反笑道,“真是亏你说得出口啊,”指着呆呆坐在地上的聂一,“当初口口声声说想要孩子,自己又不愿因为生孩子影响事业,逼着我跟你一起去找代孕。嫌麻烦,不想再养孩子的也是你。你这种人,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想付出,又想什么都要占为己有,以为全世界都必须要围着你转,造成今天这番局面,都是你一意孤行的结果。” 吴莹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你自己太没用,只会趴在我的身上吸血,难道我不想金盆洗手,回家相夫教子吗?” “看看你脚下的楼,”聂武怒声道,“这本是我耗尽心血的作品,为了它,我将父母的老宅都卖掉了,可还是被你这个贱人和那个什么狗屁李总合谋搅黄了。别以为你们做的天衣无缝,我就不知道,我已经问过当初你们找的那些托儿。不得不称赞一声,真是心机深沉啊,找人大肆购买这栋楼的房产,然后利用你们在网上有巨大粉丝和营销团队的优势,往我身上泼上抄袭、违建的脏水,最后再让那些人来找我索要赔偿金。我就想不通了,你为什么这么想置我于死地。” “你以为我就愿意,我问问你,从结婚到现在,不!从我们在一起到现在,”吴莹红着眼道,“你拿正眼瞧过我吗?你关心过我吗?和我说过几句话?我做这一切,不过是不想一个人呆在那个冷冰冰的家,不过是想你多陪陪我罢了。” “行了,别说了,”周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已经没救了,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吴莹看向慢慢走向自己的周丽,惊恐道,“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告诉你,”周丽一步步朝着吴莹走去,边走边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嗓音越来越差吗?我给你买的红茶好喝吗?” “什么!”吴莹面色潮红地惊叫道。 “事实上,那场演唱会也是我和聂武合计,故意让人发现的,”周丽指着地上瘦小的聂一,“就连你儿子,也是我找人,刻意让他有机会跑出你送去的那个地方,来到这里和你团聚的,怎么样,你看我为你考虑得多么周全,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吴莹的神情一变,惶恐地指着面前的周丽说不出话来,突然有些窒息,双手捂着喉咙嘶哑道,“怎么回事!” “没什么,”周丽嘟着嘴道,“我知道你这些年为了保持身材,有吃清肠药的习惯,所以在你托人买药的时候,让人在里面加了一点东西,很快你就可以和你爸在底下团聚了。” 吴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意识逐渐模糊,直直地向后倒去...... 周丽踱步到吴莹的床边,在地上翻翻找找,提起一桶没有拆封矿泉水,慢慢走回吴莹身边。拧开盖子,将手中的矿泉水一股脑倾倒在吴莹身上。聂武走了过来,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那人说这是给我留的礼物,”周丽瞟了一眼地上的吴莹,回转身子对聂武说道,“那人说是跟酒精差不多的东西,矿泉水桶只是伪装,这种液体与酒精相比的好处是无色,味道也不明显,所以吴莹不会发觉。现在,可以将这一切都烧得干干净净,和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聂武还想再说什么,周丽却已经拿出一个打火机,按下砂轮,砂轮和火石摩擦,一束火苗腾地升起。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吴莹眼睛微微动了一下,在周丽俯身将打火机凑向吴莹身上时,吴莹猛地睁开眼睛,面色狰狞道,“那就一起死吧!” 说完,双臂死死抱着周丽,将周丽压在身下,打火机掉落地上,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火焰附着在两人身上,滚烫的气浪将愣在一旁的聂武逼退,空旷的大楼里传出两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像是多年前两人合唱的悠扬歌声..... ------------ 第七卷第十四章 耳畔传来一声巨大的轰响,何警官眼皮一跳,慌忙带着警员冲上烂尾楼,张小满盯着泥地上的一组深深浅浅的脚印,向旁边的府城河望了一眼,拄着拐杖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前,何警官从张小满那里得知周丽可能会对吴莹进行报复的时候,顿然悔悟,自己早上比对了周丽与警局系统内的居民指纹之后,就将她释放是多么愚蠢的决定。至少,自己应该以妨碍司法的罪名继续扣押她直到抓回吴莹为止。当即通知了警局的同事,让他们即刻定位周丽的手机位置,自己则陪着张小满办完医院的手续,收到定位地址后,便随即开车前往。 何警官一冲上爆炸声来源的三楼,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捏着鼻子道,“什么味道?” 张小满一瘸一拐慢悠悠地爬了上来,鼻子微微抽动一下,“丙醇,本是一种溶剂,常用于化妆品、油墨等,本身是无色,味道也不大的一种液体,和酒精一样是易燃易爆的危险品,燃烧后有刺激性气味。” “这你也懂?”何警官吃惊地说道。 “常识而已,”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平常少练练肌肉,多看看书,对你有好处。” 张小满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两具焦尸,扭头看向一旁痴痴呆呆坐在地上的聂一,慢慢走了过去,伸手将聂一从地上拉起来,摸了摸聂一的脑袋,语气柔和地说道,“聂一,别怕,”指了指一旁的何警官,“你看,警察叔叔都来了,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聂一流着眼泪,指着地上的焦尸,小声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妈妈......” 张小满擦了擦聂一脸上的泪水,将他牵到一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何警官说道,“终究还是没赶上。” 何警官瞅着地上两具难分你我的尸体,嘴巴发苦道,“这下可难办了,指纹肯定烧毁了,面部肌肤也已经毁坏,估摸着法医也不知道哪个是整过容的,这要怎么确认尸体的身份?” “很简单,”张小满像是看白痴一样瞥了一眼何警官,“和聂一的DNA进行比对,有血缘关系的就是周丽。” “哦,是啊,还可以这样....”何警官摸着脑袋干笑一声,忽然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等等,有血缘关系的不应该是吴莹吗?” “还记得当初在医院进行亲子鉴定的时候,我告诉过你那张鉴定报告是真的吗,”张小满见何警官木然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解释道,“当初周丽冒充吴莹到医院亲子鉴定,结合她面部的表情变化和聂一当场反应,我心中就有一种推测,便告诉了魏雪一个谨慎一点的检查方案。” “什么方案?” “亲子鉴定需要三个样本,毛发、血印、口腔粘膜。周丽敢堂而皇之接受检查,一定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因为样本是自己在准备室采取的,所以中间有很多可操作的余地。我让魏雪将周丽提供的样本暂且放到一边,同时告诉聂一,让他偷偷的从周丽身上取下一根头发。至于血印,为了假装是现场采集的,所以周丽必然会戳破手指装装样子,我就让聂一从垃圾桶里找出来,悄悄递给魏雪。口腔粘膜这个无法从她身上直接提取,就只好放弃了。” 何警官摸着下巴道,“难怪她那天看到报告时那么惊讶,笃定报告是假的,她事先准备的必然是不匹配的。” “没错,”张小满眼神复杂道,“她提供的那份样本很可能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吴莹身上提取的,魏雪拿去和聂一的样本比对过,没有血缘关系。相反,直接从她身上提取的样本,血缘匹配度高达99.99%。恐怕吴莹也没有想到,自己苦思冥想地一场狸猫换太子,根本就是画蛇添足,如果她自己配合调查,根本不会沦落到要东躲西藏的下场,也不会被人钻了空子。” “你说什么!”原本一直呆坐在地上的聂武突然跃起,冲向张小满,抓着张小满的衣领说道,“你是说,聂一是我和周丽的孩子?” 何警官面色一寒,厉声道,“放手!再敢乱来,别怪我不客气!” 张小满对何警官摆摆手,似乎丝毫不在意聂武此时无礼的举动,“没关系,”嘴角微微上翘,对聂武说道,“我推测的是,三年多前,你们在进行代孕准备流程的时候,周丽悄悄地替换了吴莹的卵子。如果吴莹非常疼爱聂一的话,她便可以在以后用吴莹的样本进行亲子鉴定,然后告知吴莹真相,给吴莹心头狠狠一击。” “难怪聂一被吴莹送走以后,我看到周丽有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我起初还以为是在为复仇计划感到烦忧,”聂武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我真是个笨蛋,她早就说过,想要和我有一个孩子......” 张小满眼神冰冷道,“即便聂一不是你和周丽的骨肉,他也是你的骨血,你怎么能忍心放任他被吴莹送走。” “我能有什么办法,在我和吴莹离婚诉讼之前,他就被吴莹带走了,什么时候被送走的我也不知道,”聂武面带愧疚地看着聂一,“而且,以前我只知道他是我和吴莹那个贱人的孩子,每次看到他,心里都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吴莹的样子,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所以,就要弄坏他的舌头?”张小满目光锐利道,“我去查过医院的医疗记录了,他舌头的伤是离开A市之前就有了。” “谁告诉你是我弄坏他的舌头的,我那时虽然看不惯他,却也不至于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 “那是吴莹干的?”张小满皱眉道。 聂武摇摇头,“是聂一自己咬断的。” “什么?”张小满和何警官同时惊呼道,张小满扭头看向一旁的聂一,只见聂一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小孩子不是都有那种时候嘛,想要做出一些出格或者令人惊讶的举动,以此来吸引父母的注意力,”聂武懊恼地说道,“尤其是在我们那样一个冷冰冰的家庭里,聂一经常会做出些奇怪的事情,可即便如此,我们的目光也没有多在他的身上停留过几秒。早知如此,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他,离婚前说什么也要将他带走.....” 张小满再次看向聂一,聂一嘟着嘴再次点了点头。张小满沉重地叹息一声,宽大的手掌摸着聂一的脸,眼神里充满了爱怜,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破碎的画面渐渐像拼图一般在脑海中拼凑在一起,那是张小满孩童时代的记忆。 尹芳肚子里怀着张小满的时候,张大山还是一个整日只知道和狐朋狗友瞎混的愣头青。不仅如此,即便是尹芳即将临盆的时候,张大山仍旧在外面胡吃海喝,而尹芳挺着大肚子只能捧着一碗清粥小菜艰难度日。 生下张小满以后,少不更事的张大山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将张大山父亲留给他的两个作坊败得干干净净,还欠上一屁股债。尹芳整日里以泪洗面,张大山却依然在外面逍遥快活。这些都是张小满在孩提时代,一点一滴从尹芳嘴里得知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吵吵闹闹的日子便多了起来。 有一次,张小满在外面和小伙伴一起玩耍到傍晚,分别后回到家里,震惊地看着满地狼藉。即便是幼小的他,也知道这一次父母的吵闹非同寻常。因为他在母亲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他也看到了父亲脖子下面的那一道血色抓痕。 他想起小伙伴说起他们父母吵闹时,他们使出的那些“妙计”。于是,从那一天起,一旦父母吵闹起来,张小满便总是会发生很多“意外”。 走路时不慎踩滑,头磕在墙角,肿起一个大包啦;一不小心打翻暖水瓶,跪得满膝盖鲜血淋漓啦;调皮玩火,在手上烫出一大块血泡啦..... 每一次,自己受伤后,父母总会放下彼此的恩怨,先行将受伤的张小满照顾好,暂且营造出一种充满慈爱的氛围,和其他相亲相爱的家庭并无两样。 张小满如今总算清楚那场无妄的的火灾是因何发生,那段时期,张小满的父母正闹着要离婚..... 火灾之后,不仅是张小满之前的那些记忆消失,连带着张小满的父母似乎也装作从来都是和谐美满的样子,遗忘往日的种种不快,再也没有提过离婚的话题。 张小满一声悲叹,想起那个死去的老院长,或许,是当时龙游浅滩,身上还有些许热血的冯科对父母说了些什么吧。敏感如余兮,老辣如雷海,都曾说过张小满身上有和那些可怜孩子一样的味道,原来竟是如此。 何警官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撇嘴道,“想什么呢,醒醒神,等法医痕检将这里收拾干净,咱哥俩还得再闯一趟龙潭虎穴呢!” 张小满立刻从遥远的记忆里退了出来,重新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脸色,指着一个痕检组员手上提着的透明袋子,对何警官道:“让他把那个袋子拿过来看看。” 何警官对那个痕检组员招了招手,将他叫到身旁,看着张小满纳闷道:“怎么了?” 张小满从痕检组员手里将那个透明袋子拿过来,打开袋子取出里面已经只剩一半的清肠药,拿在鼻子前嗅了一下。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轻轻按下打火机,火苗甫一靠近清肠药,噌地一下,清肠药便熊熊燃烧起来,张小满将手中剧烈燃烧的清肠药扔在脚下,蹲下身子,抽动了几下鼻子,淡淡说道:“这清肠药上面也被涂抹了丙醇。” 何警官一愣,“这玩意吃进肚子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会先是恶心,有些会出现腹痛或咽喉肿痛,继而昏迷,有的甚至是死亡,”张小满盯着地上火焰道,“不过,看这剂量,不会致死,便是昏迷,也不会太久,计算得真是精准啊。” 何警官面若寒霜地盯着聂武,“这是你们从哪里买的?这可是违禁品!” “不是我们买的,”聂武连忙摆手道,“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和周丽联系,是那个人将当年得真相告诉周丽的,今天也是那个人给周丽打电话告诉她吴莹的藏在哪里,东西是那个人提前准备好,只是让我们来收尾的。” “还在胡扯,”何警官冷哼道,“跟你们非亲非故,那人会为了帮别人复仇甘愿自己冒险?” “我相信他说的,”张小满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道,“从外面的坪坝通向府城河边的泥地上有一组脚印,看鞋子的尺码应该是个男人的,这里确实还有其他人来过。” 聂武看了一眼旁边的聂一,对着何警官吞吞吐吐道,“以前我亏欠这孩子太多,以后我想好好弥补他,能不能让我继续照顾他....” 何警官从后腰取下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咔擦一下拷在聂武的手上,“参与非法代孕,怎么也得吃个五年八年的牢饭,等你出来再说吧。” 将垂头丧气的聂武交给其他办案组员带走,何警官一脸兴奋地对张小满说道,“走吧,兄弟,陪咱走一趟那个什么乌七八糟的清水村,那可还有一桩大案等着咱呢。” “不,”张小满眯着眼睛说道,“那里的大案不止一桩。” 何警官立刻领会张小满话中的意思,咬牙道,“今天咱们就去将这些杂碎清理个干干净净!”眼睛的余光瞟见聂一,对着张小满问道:“他怎么办,我让人先把他送到王九江那里去?” 张小满伸伸懒腰,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聂一,“不急,带上他,咱们一起去,聂一说不定在这场大戏中还有妙用。” 何警官歪着头想了半晌,怎么也不明白张小满去那样的险地为什么还要带上聂一,看着前方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一时有些恍惚,甩甩脑袋,快步跟了上去..... ------------ 第七卷第十五章 人活着时,权力是最好的兴奋剂;死去后,权力则是震慑宵小的安魂曲。 超市老板蹲坐在草地上,面前是老村长的安眠之地。老村长的坟茔不算小,甚至有些气派,整个墓地足足有二十多平方米,相当于普通人家一间卧室的大小。陪葬品也堪称丰厚,金银玉石琳琅满目地堆放在老村长的遗体四周,这些都是老村长往日里便积攒下的,超市老板一向看不上这些土玩意,自然尽数都装进了棺材里。 本来按说将老村长尸首火化后再进行下葬最为稳妥,可超市老板害怕在运输尸体或者殡仪馆火化的过程中,万一有谁瞧出尸首的异样,所以只得将老村长装进棺材里,草草办完丧事以后就埋进土里。对外只说,老村长生前有过交代,他命格忌火,不能火葬。反正农村的人,最迷信的便是这一套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 超市老板看着坟前渐深的野草,叹了一口气,走过去俯下身子,一把把将野草连根拔起,随意地扔在一旁。 即便很多村民都知道老村长棺椁之中有丰厚的财宝,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人敢将目光多停留几秒在老村长的坟地上。这便是权势的威力,一方面忌惮老村长生前的余威,一方面村里人虽然明面上不说,但对超市老板和老村长之间的关系却是心知肚明,如今超市老板又是村里的一把手,谁敢虎口拔牙。没什么人来往,草木自然就野蛮生长。 将坟前的野草都清理干净,超市老板又弯着腰用衣服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名字——“故显考严公立仁之墓”。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墓碑的“严”字上,超市老板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家伙,你以为我真稀罕跟你姓,呸,这些年跟你说了多少次,我去把姓氏改过来,你偏不让。看看,墓碑上连个后人的名字都没有,不觉得凄凉吗。” 超市老板盯着墓碑,眼神忽地怨毒起来,“你知道别人这些年别人在背后骂我什么吗?野种!哈哈,一个寡妇生的孩子,当然是野种。村里人哪个不知道当年你的禽兽行径,就你自己还在那里自欺欺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当年刚刚被村民推举为村长的严立仁,本是有妇之夫,却在酒后乱性,强占了已经守寡两年的杨秀,也就是超市老板的母亲。杨秀本想默不作声地忍下这桩耻辱,就当作是一场噩梦。谁曾想,两三个月后缺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想要打掉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女人天生的母性却让杨秀下不去手。 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就算杨秀足不出户,村里人还是都知道了此事。虽然村里没有那些将不守妇道的女子沉塘、浸猪笼的陋习,但在她身后的指指点点和耻笑怒骂一点都没有减少。在生下孩子的第二天,杨秀便在家中喝下农药自尽。 严立仁害怕村里的风言风语损毁自己在村里的威信,便将孩子交由村里的一位教书先生暂且养着,自己坚称只是出于好心,与那些腌臜之事毫无关系。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对于严立仁的惩罚,严立仁的妻子一直无法怀上子嗣。后来,村子遇上连年的大旱,田地里颗粒无收。能出去的都出去找活路了,只剩下严立仁和几十个故土难离的老顽固。 严立仁的妻子在那时生了一场大病,村里凡是能吃的早就被吃光了,就连草木都被啃得干干净净,更不要说是治病的药物。不久之后,严立仁的妻子便撒手人寰,也就在那时,连自己都快活不下去的教书先生,将杨秀的孩子,也就是后来的超市老板杨有德送还给了严立仁。无可奈何之下,严立仁只得带着杨有德这个拖油瓶在饥荒之年寻求生路。 超市老板杨有德想起这些陈年往事,顿时怒火攻心,狠狠一拳砸在了墓碑上。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鬼鬼祟祟地跑到杨有德身边,低声道,“杨哥,我已经让人把牛铁柱的家围起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杨有德活动了几下脖子,冷哼一声,“对付不了那些人,还收拾不了你一个牛铁柱?敢在我的背后捅刀子,今天叫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走,抄上家伙,我要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亲手宰了喂狗。” 说罢,杨有德便怒气冲冲地朝着牛铁柱的家里走去。那个村民悄悄地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又迅速地收回手机,佯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跟在杨有德的身后。 牛铁柱看着守在屋外的那些人,气急败坏地朝着李红霞扇了一巴掌,“都是你,让你赶紧跟我走,你非要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这下好了,一起死吧。” 李红霞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哭道,“我都说了,要走你一个人走就是了,我们都走了,万一以后细伢子回来找我们怎么办?” “早就跟你说了,细伢子不会回来了,你这个婆娘怎么这么固执,”牛铁柱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想起什么,走到电视机柜前,从柜台下面取出那个用红布包裹的一沓钱,咬牙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花钱消灾了,就是不知道这些够不够买下咱俩的命。必须要趁杨有德来之前逃出去,否则今天咱俩只有死路一条。我就纳闷了,那张照片是怎么跑到网上去的?” “我听说,现在的手机都是智能的,联着网呢,你在手机上干了什么别人都知道,”李红霞歪着头说道,“我没用过智能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牛铁柱从兜里掏出手机,皱着眉看了一眼,猛地摔在地上,一脚踏上去踩得粉碎,“现在这些高科技就是他娘的不靠谱!” 瞟了一眼院子大门,牛铁柱解开包裹钞票的红布扔在一边,分出一叠钞票放到李红霞手里,“藏好,如果我们能逃出去,就靠这点钱维持生计了。” 李红霞愣愣地盯着牛铁柱,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钱收进衣服内袋里。 牛铁柱深提一口气,摆出一副笑脸,一手拿着一叠钞票,大摇大摆地走到院门口外面。左右看了一眼抱着膀子靠着院墙分列两边的两名壮汉,将手里的钞票分别放到两边的壮汉手里,讨好道:“两位哥哥,我家里就这些钱了,现在都给你们了,能不能行行好,放我们一条生路。” 站在右边的那名壮汉鼻孔重重地哼了一下,“你当我们是白痴吗,放了你,我们能有好果子吃?你死了,这些钱照样是我们的。” “这钱你们都收了,总归要给我留一条活路吧,”牛铁柱一跺脚,指着院门里面说道,“这样,你们先放了我,一会杨有德来了就说我没回家就好了,里面那婆娘随你们怎么处置,怎么样?” 一名壮汉正要说什么,只听传来一阵鼓掌声,杨有德一脸讥笑地走了过来,“好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两名壮汉立刻收起手里的钱,一脸肃穆地站直身子,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搭理牛铁柱。 牛铁柱咽了一下口水,对着杨有德谄媚道,“杨哥,那什么,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发誓,那照片绝不是我放到网上的!” “不是你,难道是我不成?”杨有德歪着脖子,手一下一下拍在牛铁柱脸上,“其实那照片我根本没放在心上,我问过标爷找的律师了,那张照片并不能说明是我杀了老村长,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比如说只是想帮老家伙换个枕头什么的,人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尸体都烂成那样子了,我不相信他们还能查出来是怎么死的。” 牛铁柱竖起一个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要不说还是您有本事呢,既然这样,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就当放了个屁放过我算了。” “我有没有本事,那还用你在这里评断,”杨有德冷笑道,“如果我放了你这一次,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觉得我好说话,不过是一只纸老虎,那我还怎么在村子里立足。而且,我最讨厌在背后捅刀子的人了,这种人在我这里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剁碎了喂狗。” 牛铁柱吓得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拼命求饶道,“杨哥,看在咱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以后你叫我朝东,我绝不向西。” “你他娘还还好意思跟我提是一起长大的,”杨有德面色阴沉道,“当年你们在我背后是怎么叫我的,那些话我可是一直记得清清楚楚的。” 牛铁柱见今日终究难逃一死,把心一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举过头顶,冲向杨有德,破口大骂道:“你个狗杂种,好话都说尽了,还是要赶尽杀绝,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杨有德侧身闪过牛铁柱的攻击,右手从背后绕到身前,一支闪着寒光的匕首一下捅进牛铁柱的身体里,牛铁柱应声倒下。杨有德轻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牛铁柱,“跟我玩偷袭,你差那么些火候。” 一个壮汉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地上的牛铁柱,小心翼翼道,“杨哥,真要把这家伙剁碎了喂狗?” 杨有德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就扔在老村长宅子的池塘里喂鱼。” 另一个壮汉搓着手走了过来,“杨哥,里面还有个婆娘,要怎么处理?” “收起你那些猥琐的心思,”杨有德翻了一个白眼,“把她带到假山下面,那可是我们的聚宝盆,敢乱来饶不了你们。” 那名壮汉讪讪一笑,连道几声“不敢”,走进牛铁柱的家里,只听里面传来几声女人的嘶吼和乒乒乓乓的响动声,不一会,汉子便扛着被五花大绑的李红霞走了出来,对另一名汉子使了一个眼色,那名汉子抄起地上牛铁柱跟着扛着李红霞的汉子身后走向老村长的家。 正在此时,杨有德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杨有德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号码,换上一副笑脸,接通电话,“标爷,有何贵干啊?”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有些焦急的声音,“你现在在干嘛?” “刚刚处理了一点家事,”杨有德淡淡说道,“出什么事了?” “警察正往你那边去了,”电话里男人急促地说道,“别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防万一,收拾收拾东西暂且先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出来。我等一下也会过来,有些重要的东西需要处理一下,顺便让人帮你把警察拦在村外,拖延一下时间,你自己抓紧点!” 杨有德有些困惑,不是之前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吗,怎么突然又要自己暂避锋芒,暗叹一声,对方既然也要过来,到时候再询问吧,皱眉道,“行,那我就在老村长家等着您,我知道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外面,保证那些警察找不到咱。” 男人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杨有德悻悻地揣回手机,从兜里拿出一块白布,擦了擦满是鲜血的右手和匕首,对着剩下的几名汉子吩咐几句,安步当车地也向着老村长家走去。 张小满和何警官刚到清水村的村口,就被人给拦了下来。一些村民和一群西装革履的保安打扮的站成一排人墙挡在进村的道路上,不论何警官让警员们如何驱赶,就是不肯退后一步。对何警官嘀咕了几句,张小满缓缓地走下警车,让聂一继续呆在车里,也没有拄着拐杖,自己则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对峙的双方身上,忍着腿上的伤痛钻进了一旁的荒田里。 再次摸进清水村,张小满凭着之前的记忆找到通往那座宅子的小路,瞅了一眼地上的延伸向宅子的一排血迹,拿出手机和何警官聊了几句,便加快步伐向着宅子走去。 两分钟后,一个老头从张小满通行的荒田里钻了出来,看了一眼张小满离去的方向,砸吧一下嘴巴,跟了上去..... ------------ 第七卷第十六章 老村长宅子里,一位六十岁左右身穿白色西装的白发老人,不停地在老村长的卧室之中翻找,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杨有德坐在卧室中央的圆桌旁,右手支着脑袋看着老人在屋里瞎忙活,打了一个呵欠,“标爷,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标爷眼神有些躲闪,“没什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杨有德冷笑一声,左手在圆桌底下摸索一阵,从圆桌下的一处凹槽里取出一个黑色的U盘,“你要找的是这东西吧?” 标爷瞳孔一缩,伸手就要去抢,“把它给我!” 杨有德迅速收回U盘,放进自己的裤兜里,“我一直好奇老家伙为什么在这里藏下这东西,看你这架势,这东西应该很重要,很好,那就暂且由我保管吧。” 标爷面色铁青道,“这东西你留着没用,放在你身边只是个定时炸弹,还是把它交给我吧,我会好好处理的。” “嗬,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土鳖呢,”杨有德挖挖鼻孔说道,“这里面肯定是你和老家伙来往的证据,仔细算起来,从那年大旱你就跟老家伙有了往来,啧啧,这里面的东西内容一定非常丰富。” “杨有德,你如果想以后咱们继续心无芥蒂地合作下去,就赶紧把那东西交给我,否则,你信不信,我分分钟能找到替换你的人。” “当然,”杨有德撅着嘴道,“所以,我才要多加一道保命符呐,不然,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标爷眼神阴鸷地说道,“你就不怕那东西烫手,不是保命符是催命符吗!” “这年头多留两手是对的,老家伙既然将他藏在这里,自然说明是有用的。再说了,只要咱们继续愉快地合作下去,这东西,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时,那个先前跑到坟地跟杨有德汇报的村民再次跑到杨有德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杨哥,前面快拦不住了,赶紧撤吧.....” 杨有德和标爷对视一眼,标爷叹口气道:“哎,那就暂行交由你看管吧,我警告你,别出什么差错,否则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放心吧,放我这比放保险箱还要安全,”杨有德伸出右手,朗笑一声,“请吧,标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标爷面色阴沉地踏出卧室门口,对着站在门口的那个村民使了一个眼色。那个村民微微地低下了头,待到杨有德从他身旁经过时,猛然抄起旁边的一个花瓶,哐啷一声砸在杨有德的后脑勺上。 杨有德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瞪大眼睛指着旁边的村民,缓缓地倒了下去。 标爷看着倒在地上的杨有德,嘴角浮起一丝讥笑,走到那名村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兜里掏出几张整额大钞塞到那个村民的手里,“干得不错,以后就不用呆在这破村子里,出来跟我吧。” 那名村民面色狂喜道,“谢谢标爷抬爱!” 标爷蹲下身子从杨有德裤兜摸出那个黑色U盘,放进自己衣服兜里,眯着眼对昏迷的杨有德说道,“你老爸没告诉你,不是你的东西别乱拿吗!” 标爷站起身子,对着那名村名说道,“把他绑起来,你扛着他跟我一起走。” 那名村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不做二不休,要不干脆......” “杀了他,你带我从下面的密道出去吗?”标爷冷冷说道,“做事多动点脑筋,以后跟着我别再像跟着杨有德的时候一样,做我的人,不动脑子死得快。” 村民连连称是,从宅子里找来一根拇指大小的绳子,将杨有德捆得结结实实,扛在肩上,亦步亦趋地跟着标爷往假山走去。 几分钟后,张小满故技重施,爬上树翻进了老村长的宅子里,这一次他没有再冒然行动,而是躲在宅子庭院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等待。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张小满眼见宅子里的人都往门口聚集,掏出手机给何警官发了一条短信。 不到一分钟,何警官抱着聂一也翻墙跳进了宅子里,小心地避开宅子里的人,在角落里和张小满会合。 张小满看了一眼何警官怀里的聂一,“你怎么把他也带进来了?” “外面太混乱,”何警官苦着脸道,“把他带在身边比放在外面要稳妥些。” “也好,”张小满叹息道,“说不定一会还得靠聂一帮忙。” “你老说带着他有大用,到底有什么用?” 张小满从兜里掏出一张褶皱的草稿纸,慢慢展开,一副用铅笔歪歪曲曲勾画的图案展现出来,对着聂一问道,“聂一,这是你画的吧?” 聂一瞅了一眼张小满手上的铅笔画,害羞地点了点头。 何警官凑过去,歪着脑袋盯着铅笔画,皱眉道,“这画的是什么?” 张小满嘴角微微上扬,“地图,”伸手摸了摸聂一的头,“之前有一天我去王九江那里看望他俩,正巧看见聂一在草稿纸上画画,画完之后他又扔进垃圾桶里,一时好奇我就捡出来看了看。后来到这里营救罗雯雯,就觉得假山下面的那个地方似曾相识。在医院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了这张纸,顿时有了一种推测,聂一肯定去过假山下面,而且,假山下面肯定有一条密道。” “哦?”何警官疑惑道,“为什么?” “你看这里,”张小满指着图上一个长方形下面的两条直线说道,“聂一便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何警官一拍脑袋,“嘿,居然还有这门道,要不说你心细如发呢,是我就绝对看不出来。” 张小满翻了一个白眼,“少在这里捧臭脚,”扫视一番宅子的情况,“办正事要紧,先找到那个超市老板再说,要是发现其他什么证据更好。没有的话,擒贼先擒王,抓住了他其他的事也好办得多。” 何警官一脸兴奋地点了点头,一副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大杀四方的模样。 因为张小满来过一次,便默默地在前面带路,何警官牵着聂一跟在后面。在经过庭院里的小池塘的时候,张小满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子仔细观察池塘里的情况。 何警官也蹲下身子,望着池塘问道:“怎么了?” 张小满指着池塘中央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说道,“有东西,”在院墙边上找了一根长木棍,吃力地将池塘中央的东西刨到身前,张小满定睛一看,立马捂住聂一的眼睛,对何警官说道,“我带聂一先走,在假山那边等你,你拍照取证后赶紧过来。” 何警官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咬牙道,“好!” 张小满抱起聂一径直往假山走去,刚才池塘里的那东西是一具男人的尸体,从胸前的伤口判断,应该是死了没有多久就被人扔进池塘里。捂住聂一的眼睛是因为尸体的样子有些恐怖,面皮已经被池塘里的食人鱼啃得坑坑洼洼,惨不忍睹。 张小满还没有走到假山,何警官便追了上来。张小满挑了一下眉毛,“这么快?” “拍几张照片而已,用不了太久,我已经发给局长了,而且也通知局里其他的同事火速赶往这里支援,”何警官攥紧拳头,“那些混蛋一个都跑不了。” “走吧,”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是时候该会会正主了!” 就在张小满牵着聂一和何警官从假山的后面走下去的时候,一个老头从假山的另一侧翻了出来,深吸一口气,撩起衣服,从身上取下一捆土制炸药,放在假山口,点燃引线,立马窜进了假山里面。 刚刚走到假山下面的张小满三人只听上面传来一声炸雷般的轰响,随后几块大大小小的碎石落了下来,张小满抱起聂一左躲右闪,护在他俩身后的何警官大腿被一块石头砸了一下,痛呼一声,滚向另一侧。 张小满连忙走过去,看了一眼何警官的大腿,从地上拾起两截木棍,扯下何警官裤脚一段碎布,用两截木棍夹起何警官的伤腿,用碎布缠裹好。 何警官抬头望了一眼被石头堵住的入口,苦笑道,“这下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无妨,”张小满看向愣立一旁的聂一,“只要有聂一在,我们走出去不成问题。” 何警官指了指张小满的大腿,又指着自己的伤腿道,“我们两个伤兵,再带上一个孩子,我就算有一把枪,可只有几发子弹,又怎么斗得过那些王八蛋。” 就在此时,突然从一间长方体房间里传来一阵吵闹声,张小满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小声地说道,“嘘,慢慢摸过去看看,说不定有机会敲闷棍。” 何警官立刻眼睛一亮,从地上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掂量了一下,露出满意的神色。见张小满已经牵着聂一猫着腰闻声而去,自己也弯下身子跟了上去。 走到3号房间门口站定,张小满耳朵贴在铁门上听了一阵,对着何警官点头道,“声音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里面肯定有人。” 何警官也趴在铁门上,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门突然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张小满这才注意到门缝处缠着几条胶布,门根本无法彻底关上。 一个白发老人站在张小满和何警官身前,手里端着一把金光闪闪的手枪,低头看着弯腰蹲在地上的两人,语气冰寒地说道,“几位,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坐坐,趴在门上偷听可不礼貌。” 何警官眼神闪过一丝决然,张小满立刻捏了捏何警官紧握石块的右手,轻轻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张小满举起双手从地上站起来,见何警官也跟着举起手站了起来,张小满撇着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咱们就进去聊聊?” 白发老人冷哼一声,侧着身子,“请吧。” 张小满牵着聂一缓缓走了进去,环视一番里面的情况,屋子正中央有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铁门对面的墙下蹲着一个女人,铁门右侧除了白发老人还站着一个壮汉,应该是村里的某个村民。 蹲在墙角的女人瞥见走进来的张小满和聂一,忽地直立起来,目光呆滞地盯着聂一,惊喜地叫道,“细伢子!” 聂一顿时脖子一缩,立马藏到张小满身后,死死地握紧张小满的手。张小满眯起眼睛看了一眼女人,捏了捏聂一的手,轻声道,“别怕。” 站在一边的村民走过去狠狠地给了女人一个耳刮子,“莫乱来,”转过头瞪了张小满一眼。 张小满很自觉地走到铁门左侧的墙边抱着头蹲下,身旁的聂一也学着张小满的动作蹲在地上,张小满仔细地瞅了一眼被捆着的男人,正是村子的当家人超市老板。 何警官也慢慢地举着手走了进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张小满身边蹲下,小声地说道,“我想起这老家伙是谁了。” 张小满歪着头道,“谁?” 何警官捂着嘴道,“之前调查吴莹周边人关系,看到过他的照片。他是吴莹经纪公司的总经理,李兴盛,”指着蹲在墙角的女人道,“她是怎么回事?” “她可能就是聂一的代孕妈妈,”张小满面色一暗,盯着白发老人,对何警官说道,“少说话,别让知道你看出他是谁,否则我们的处境会更凶险。” 何警官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又不是二愣子。” 白发老人轻咳一声,对着张小满和何警官寒声道:“老实点,别耍小聪明。” 张小满摊开手说道,“您过虑了,您也看见,我们手无寸铁,而且都带着伤,对你构不成威胁。况且,您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我们,说明你并不想把事情做绝,不是吗?” “张小满,你很聪明,”白发老人瞟了一眼张小满说道,“可是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说的是没错,刚才我是没有想杀了你们的打算。毕竟杀死一个警察,后面的事情就不好处理,但你也不要得意忘形,杀了你还是可以的。” 张小满耸了耸肩,乖乖地闭上嘴巴,摆出一副非常配合的老实模样。 “你们居然都找进来了,”杨有德扭头看向张小满和何警官,在地上扭动几下身子,又转向白发老人,“标爷,你再犹豫不决,一会警察的大队人马赶到可就晚了。” 何警官讶异地对张小满说道,“他居然是标爷!” 张小满低着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标爷是什么人?” “很多年前,A市有一个臭名昭著的人口贩子团伙,领头人就是一个叫标爷的人,”何警官皱眉道,“可据我所知,那人已经死了啊!” 这时站在白发老人旁边的那个村民急声道,“标爷,您可不能听这混蛋的鬼话,我可是才帮您了一个大忙,您不能过河拆桥啊!” 杨有德对着那个村民用力吐出一口浓痰,“你个白眼狼,亏得老子将你当成心腹,等一下你就可以下去见牛铁柱了,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正好凑一对。” 那个村民举着拳头正要狠揍杨有德,只听砰地一声,子弹穿过他的胸膛,带出一片血花,村民口吐血沫,不甘地向后倒去。 “不好意思,出卖兄弟的人,我这里也不能留,”白发老人收起金色手枪,拿出一把小刀,走到杨有德身旁,将他脚下的绳子割断,将杨有德从地上扶起来,“你说的事,我都照办了,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杨有德朝着身上的绳子努努嘴,“别做一半留一半,都解开啊。” 白发老人将刀放在杨有德脖子上,“出去自然会给你解开,在这里还是绑着保险一点。说吧,密道在哪里?” “这里这么多闲杂人,”杨有德瘪着嘴说道,“还是我带你过去吧。” “最好别整出什么幺蛾子,我这刀枪可无眼,”白发老人回头看向蹲在墙角的女人,使了一个眼色,“你也跟上。” 女人木讷地站起来,跟在白发老人的身后,就在几人刚刚跨出铁门的一刹,变故横生,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突然撞向白发老人,白发老人一个趔趄,身子猛地靠了一下杨有德,杨有德一下跌倒在地,白发老人这才稳住身形。 那人影继续追击而来,手里亮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大喝一声,“狗杂种,拿命来吧!” 听闻外面那句熟悉的叫声,张小满立马站起身来,向着铁门外走去。何警官也跟着走了出来,看着那道人影道,“怎么是他?” 张小满皱眉道,“你认识?” “当初圣彼得医院那案子,报警说流浪汉失踪的钓鱼老头就是他。” 张小满歪着嘴笑道,“嗬,这老家伙可真是闲不住啊,之前营救罗雯雯时,就是他突然冒出来帮我们逃离村子的,”瞅着正在打斗的老头和白发老人,“这下有好戏看了。”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老头和白发老人的争斗已经有了结果,终究是老头更胜一筹,不论是体力还是反应速度都比白发老人高出一大截。白发老人的刀很快就被老头打落在地,正要再掏出手枪,却被老头期近身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他身上捅了好几个窟窿。 白发老人连退几步,捂住流血不止的肚子,惊恐地盯着老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头长出一口气,“要你命的人!” 白发老人不甘地说道,“我是在哪里得罪过你?” “好教你做个明白鬼,”老头扭扭脖子道,“单凭你叫标爷,就够你死上几百次了,我是替那些曾经被你当牲口一样贩卖的女人讨一个公道。” 说罢,老头快速迈步到白发老人面前,在白发老人脖子上斜拉一刀,鲜血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白发老人刚刚拿在手中的金色手枪掉落一旁,双手捂着脖颈,白发老头缓缓倒了下去,口中吐着血沫冒出几个字,“我.....不.....是.....” 老头往白发老人身上啐了一口,“你不是,难道我是!呸!”回过身子,对着张小满笑道,“怎么着,张小满,咱们可又见面了,你可已经欠我两条命了,要拿什么报答我?” 张小满面色青红交错,正要说什么,变故再次发生,只见被几人都忽略的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捡起了地上的手枪,枪口对准老头,扣下扳机,砰地一声,子弹飞射而出。张小满立刻惊呼一声,“小心!” 老头还没有将身子转过去,子弹便穿膛而过,老头被子弹的冲击力冲退两步,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端着枪的女人,怒声道,“李红霞,你他娘的干什么!” 李红霞撩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擦了擦有些发烫的枪管,脸上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 第七卷第十七章 有一种心理学效应叫墨菲定律,简而言之,就是越怕出事,越会出事。只要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就一定会发生,而且会比人们想象之中来得更加迅猛。 张小满看着正在神经质一般大笑的李红霞,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立刻让聂一躲回房间,对何警官使了一个眼色,何警官马上会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摸向后腰的配枪。 张小满走到老头身旁,蹲下身子看了一眼老头胸膛上那个正在汨汨流血的枪眼。脑中大致构建出子弹的穿行轨迹,不幸之中的万幸,应该没有伤到要害,拍了拍老头肩膀,“让你乱蹦跶,这下玩大了吧,安心待着吧,”抬头看向李红霞,低声道“等处理了她,咱们俩再慢慢算账。” 老头转过头对张小满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头对李红霞语气有些暧昧地说道,“李红霞,你疯了不成,我之前偷偷来找过你的,你男人回来了,你还把我藏在衣柜里,你都忘了吗?” 李红霞歪着脑袋盯着地上的老头,讥笑道,“谁告诉你我是李红霞的?哦,原来你和那个穿劳保鞋的男人是一伙的,呵呵,真是有趣!” 见张小满和何警官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老头干咳一声,皱着眉正色道,“你不是李红霞?” “我是李红霞,也不是李红霞。”李红霞淡淡说道。 “你是标爷?”张小满微眯起眼睛,说出心中的猜想。 “总算是有个明白人,”李红霞邪笑着说道,“怎么样,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何警官惊呼一声,“她怎么可能是标爷?” 几乎同一时间,老头惊叫道,“你怎么会是标爷!” “我怎么不能是标爷,”李红霞嘟着嘴道,“标爷只是一个称呼,”指着已经死去的白发老人,“他可以是标爷,”又用手枪指着老头,“你也可以是标爷,就因为我是女人,难道我就不可以是标爷吗?” 张小满缓缓站起身来,语气平淡道,“当然可以。” 李红霞走向滚到一旁的杨有德身旁,“就好像他,你说他是农民吗?” “算是吧,”张小满瞅着一身名牌的杨有德,摸着鼻子说道,“在农村的不是农民是什么?” “你见过有戴大金表,养得白白胖胖的农民?”李红霞一脚踩在杨有德的手上,杨有德痛呼一声,好不容易爬到白发老人先前被老头打落的小刀,手指刚刚快要够到小刀。李红霞冷哼一声,从地上拾起小刀。 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没见过。” “不下地的能叫农民?” “农民怎么能不下地呢,”张小满微微扬了一下眉毛,“那还不得饿死。” “对咯,”李红霞用小刀拍拍杨有德的脸,丝毫不在意一脸惊恐的杨有德的求饶,“他就是我养的一头猪,现在这头肥猪老是想翻出猪圈,你说该怎么办?” “那自然是宰了,”张小满轻飘飘地说道,“不然还等着翻到别人家院里被摆上酒席不成。” “是这个道理,”李红霞手起刀落,刀刃干脆利落地扎进杨有德的心脏。李红霞在杨有德光鲜的衣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站起来盯着张小满说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省事。” “说话省事简单,”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那是因为咱们心里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你的想法我当然明白,咱也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李红霞歪着头盯着张小满道,“给你们一条活路不是不可以,这样,那个警察我可以不动,这个糟老头子太好动了,我得打断他的腿,刚刚才吃了一个枪子,能不能活看他的造化,至于你和聂一都得跟我走,怎么样,我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了。” “你这样说就很没意思了,”张小满摊开手道,“你看,这老家伙命都快没了,你还要打断他的腿。你不是不想动那警察,而是怕动了以后,整个警界疯狂地找你麻烦,这不算让步吧。至于说带走我和聂一,带走聂一我可以理解,毕竟在你肚子里待了十个月,多少有点感情,带我走是什么意思,咱们俩可不熟。” 李红霞脸上露出野性的笑容,“跟我走你就知道了,照你的意思就是没得谈了?” 双手撑在地上,瘫坐在一旁的老头吐出一口血沫,对着张小满说道,“跟这神经病谈个屁,鱼死网破得了,看你们在这嘚卟嘚半天,瞎扯什么,你砍她一刀,她给你一枪不就完了,”扭头对着李红霞冷哼一声,“来吧,给爷一个痛快。” “看你这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我突然舍不得杀你了,”李红霞翘着嘴巴说道,“看你这满脸的深仇大恨,我倒是好奇了,咱俩到底有什么过节,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正义,那个警察说我信,你这花花肠子弯弯绕绕的老奸巨猾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 老头恨恨地盯着李红霞说道,“你既然说你是标爷,我也不管是不是真的,就问你一句话,任倩你可还记得?” 李红霞的脸色一寒,“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的老公,”老头一脸颓然地说道,“这么说,看来你真的是标爷,可笑我费尽心机,最后居然连报仇对象是谁都没有搞清楚。”盯着李红霞看了片刻,皱眉道,“不应该啊,二十多年前,你该还只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怎么可能会是那个臭名远扬的人贩子?” “你说的没错,”李红霞深吸一口气道,“那时我确实只有五六岁,你要找的那个标爷十年前就死了。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是在床上被我捅死的。” 老头怔怔地说道,“那你怎么还.....” “那王八蛋生性胆小谨慎,很少在人前露面,所以听过他名号的人多,见过他真人的却很少,”李红霞冷冷说道,“正是因为这样,这些年我找人假借他的名号做事才没有被人发现。不过,你要说是为了任倩那个女人报仇,也没有找错人,当年是我向标爷提议把她卖到那个犄角旮旯小村子的。” 老头双手死死扣着地面,对着李红霞嘶吼道,“为什么!” 李红霞冷笑一声,“为什么?哈哈,问得好,多少年了,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句话,也罢,既然你是那个女人的丈夫,今天我就将当年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免得做一个糊涂鬼。” 李红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中再次翻找出那段尘封的记忆...... 二十多年前,李红霞还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父母都是工厂里的工人,日子过得尚算滋润。只是因为父母都要去工厂上班,所以李红霞每天放学后只能独自回家,还好幼儿园离她家也就隔了一条街,不算很远。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天放学后她刚走到一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她只好躲在街角商店的雨棚下躲雨。 雨下了很久,路上的人渐渐少了,街上的商店也都关了门。天色越来越黑,她心里有些害怕,就冒着雨向家里跑去,跑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李红霞看着对面的楼房长出一口气,总算快到家了。就在这时,突然感到后脑勺一阵剧痛,接着便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被手脚捆着装在一个麻袋里,嘴上被塞了一团脏兮兮的棉布。她想起妈妈以前在她不听话的时候讲过的那些人贩子的故事,顿时害怕极了,小声地在麻袋里呜咽起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麻袋被人打开,一双大手伸进了袋子里,粗暴地将她从袋子里提了起来,就像是菜市场里人们提起扔在地上捆着爪子的鸡鸭一般。一张黝黑的脸凑到她的面前,男子咧开嘴得意地大笑起来,“今天运气不错,还捡着一个小崽子,看模样也能卖个好价钱。”说罢,给了在空中不断踢蹬的李红霞一巴掌,随意地将她扔在墙角,哼着小曲走了出去。 李红霞浑身发抖地蹲在地上,泪水像是决堤的河水一般狂流不止。这时耳边传来一首熟悉的童谣,李红霞抬头看去,方才注意到墙角的杂物后面还蹲着一个人,是一个有着一头乌黑长发,眼神十分温柔的女人。女人脚上有一天粗粗的铁锁链,将她和后面的一根石柱连接在一起。 接下来的几天里,因为男人每天都会外出,很晚才会回来,只在早上出去之前扔给她们一些吃的,就对她们置之不理,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女人陪着李红霞熬过来的。李红霞甚至在心里将那个女人当成了自己的妈妈,慢慢地,她也没有刚开始被抓来的时候那么害怕,开始想着要怎么和女人一起逃出去。 其实她自己逃出去很简单,这几天她已经好好观察过了,这间破屋连门都没有,只有一道铁栅栏,虽然她够不着上面的门锁,但她计算过铁栅栏上每根铁棍之间的空隙,小巧的她绝对可以从缝隙里挤出去。只需要找个机会将她手脚上的绳子磨断,趁着男人不在家的时间,她就可以逃出去。 看向旁边被锁链锁住双脚的女人,李红霞叹了一口气,这个叫任倩的女人要怎么办,想到那首温暖的歌谣,她根本做不出抛弃女人独自逃跑这种事。 似乎是上天感应到李红霞心中所想,任倩有一天告诉李红霞,她想到一个可以一起逃跑的办法。前两天,她们听到男人拿着电话和什么人在联络,似乎已经找到了买家,所以这几日那个男人心神都比较放松,正是她们暴起发难的好时机。 任倩的计划是让李红霞假装肚子痛,将男人骗过来,再由任倩用砖头拍晕男人。任倩脚上锁链的钥匙就被男人挂在腰间,到时候李红霞取下钥匙帮着任倩解开锁链,任倩再帮李红霞解开手脚上的绳索,两人便都可以逃出生天。 而砖头也很好找,在铁栅栏的旁边就有一摞,只需要等到男人出去,李红霞就可以蹦过去捡起一块。 时机很快到来,在她们商议妥当的第二天,男人早上接完一个电话,兴冲冲地便出去了。李红霞按照之前的计划一步步蹦到铁栅栏旁,捧起一块砖头蹦到任倩身边,将砖头扔到任倩的脚边。 本来打算让任倩顺带将自己手脚的绳索解开,自己将绳子绕在手脚上装装样子就可以了。可是任倩说万一男人注意到绳子的异样,生出了警觉,她们的计划就泡汤了。无奈之下,李红霞只好忍着手脚血液长期循环不良带来的肿痛感,蹦回自己的位置。 夜幕降临,男人醉醺醺地走了回来,看得出来,今天他的心情不错,否则平日不曾喝酒的他,今夜不会喝得酩酊大醉。李红霞和任倩对视一眼,两人都心生惊喜之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李红霞立刻捂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叫喊起来。男人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晃晃悠悠地朝着李红霞走来。刚刚路过任倩身边的时候,任倩从杂物堆里抽出砖块,猛地拍向男人的后脑勺。男人左右摇晃一下,摸着脑袋倒了下去。 成功了! 李红霞和任倩都兴奋地叫出声来,因为钥匙挂在远离任倩的一边,所以还是只能由李红霞去取下来。李红霞蹦到男人身边,取下男人挂在腰间的钥匙,再蹦到任倩面前,将钥匙交给任倩。任倩颤抖着手接过钥匙,快速地打开脚上的锁链,重获新生的喜悦之情让她欢快地跳了起来。 注意到手脚还被捆着的李红霞,任倩立刻蹲下身子解开李红霞身上的绳索。牵着李红霞迅速走到铁栅栏门口,拿出男人的那串钥匙,打开上面的门锁,推开铁栏跑了出去。 当她们跑出破屋的时候一下愣住了,才发现她们已经被男人带到一座不知名的大山里。一咬牙,两人都向山下拼命狂奔。 一个小时后,李红霞的腿脚有些发软,实在是跑不动了,刚想要坐下来歇息一下,就听耳畔传来一阵摩托车响声。任倩身体一颤,失声道,“糟了,他醒过来了,快跑!” 任倩拉起李红霞继续在山路上踉踉跄跄地奔跑,听着摩托车声音越来越近,任倩再也顾不上已经体力不支的李红霞,挣脱李红霞的手,自己钻进了旁边一条通往山下的林荫小道。 李红霞呆呆地瘫坐在地上,耳边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那是她人生品尝的第一份背叛,也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遭受到的背叛。 在体力上,小孩子自然比不上大人。相对的,女人的体力也少有能胜过男人的。 没过多久,任倩也被暴跳如雷的男人抓了回来。经过这一遭,幼小的李红霞心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活下去,为了不遭受男人的毒打,李红霞帮着男人做下了很多起“生意”,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任倩有多远卖到多远去。 一脸人畜无害的她,将落单的女人或者小孩引到没人的巷子里,再由男人敲晕带走。男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手底下的人也越来越多,还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标爷”。 李红霞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对着老头笑道,“怎么样,故事好听吗?” 老头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人抽掉,无力地垂下了头颅,眼睛里一片灰暗。 张小满长叹一声,“你的遭遇我很同情,”语气忽地转冷,“可是,后来明明你可以摆脱这些,为什么还要继续作恶,还要将自己曾经遭受的苦难施加在别人身上。” “同情?哈哈,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李红霞癫狂地笑道,“人只要一旦长年累月地过着同一种生活,就很难改变过来,”指着地上杨有德的尸体,“你让一个已经忘记锄头是什么样的农民,重新下地种田,还不如让他去死。所以,我一点都不希望别人同情我,在我看来那些生意和菜市场卖鸡贩鸭没有一点区别。” 张小满讥笑道,“包括贩卖你自己的子宫?你也是女人,你知道这会给这世界的女人带来怎样的灾难吗?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被人胁迫,她们都将彻底沦为生殖工具!” 李红霞眼里闪过一丝疯狂,“我顾不上那些,我说过了,那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笔生意罢了。至于我自己,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孩子,又不想那些肮脏的男人碰我,这种方式对我来说反而是好事。” 老头抬起头盯着李红霞道,“既然你不想男人碰你,为什么还要待在牛铁柱身边?为了隐藏身份?” 李红霞撇嘴道,“没错,前几年,因为在交易的时候出了一点变故,很多人都被抓进了局子里,我是混在女人堆里才跑了出来。当时我就在想,有什么伪装能比得上‘受害者’这三个字呢。牛铁柱也算男人?他裤裆那玩意不过是一个摆设,他想要老婆孩子,我需要一个受害者的身份,不过是各取所需。这些年,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权当是我给那些女人赎罪了。” 何警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枪从枪套里拔了出来,端着手枪一瘸一拐走了过来,“你自己也说是赎罪,那就知道自己是在作恶,作恶之人就该受到法律的制裁,自罚可不算数,”朝老头瞟了一眼,“你问问那些受害人的家属答应吗?” 李红霞盯着何警官手里的枪,呵呵笑道,“95式转轮,统共也就6发子弹,”端起金色的手枪,“猜猜我的手枪里有多少子弹?我想,我的准头和反应速度总比你一个瘸腿的要好吧,你可以试试,看咱们谁先倒下。” 趁着李红霞和何警官对峙的时候,老头猛吸一口气,眼神决然地对张小满低声道,“等下瞅准机会,就和你的朋友赶紧跑到房间里躲起来。” 张小满注意到老头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皮一跳,“你要干什么?” 老头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老子准备玩把大的,提前给你支会一声,免得你们做了枉死鬼。” 说时迟那时快,老头偷偷摸摸地从裤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从衣服下面扯出一根引线点燃,猛然从地上跃起,扑向李红霞,死死地抱住李红霞的身子,大喊一声,“花未全开月未圆,人生最好是小满,张小满,咱们后会无期!” 张小满瞬间如遭雷击,呆呆愣在原地,何警官也注意到老头腹部处那根越来越短的引线,咽了一下口水,拖着张小满往刚才的房间跑去。 前脚刚踏进房间,便听得身后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大的轰响,房间天花顶上吊着的白炽灯猛烈地晃动起来....... ------------ 第七卷第十八章 人类的想象力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可以凭空在脑子中构建出各种事物,有些存在于现实,有些在现实中完全不存在。由无数的小点组成一条线,再由无数的线条组成一幅画面,无数的画面构建出整体的本质面貌。 推理,由此而生。 而推理,是为了得出新的判断进行的逻辑思考行为。 张小满十分擅长从细枝末节进行推理,所以很快地就从老头的最后那句话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新判断。糟老头子,正是那个神秘的血红花泪。张小满被自己的判断吓了一大跳,因而直到房间外面已经尘埃落定,方才大梦初醒。 何警官端着枪冲了出去,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不禁有些干呕。由于爆炸的强度过大,地下空间的上方震碎了许多石块,大大小小地砸落满地。何警官在石块之间绕来绕去,只找到了白发老人和杨有德的尸体,将二人的尸首搬到空旷的地方。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再次走进去翻找。 正在此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何警官的脚脖子。何警官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端着手枪对准血手,慢慢蹲下去,挪开上面的几块碎石,李红霞的脸露了出来。 回过神的张小满牵着聂一也走出了房间,正好看到眼前这一幕。寒着脸走过去,盯着下半身被一块巨石压着的李红霞,冷冷说道,“我收回早先的话,你确实不值得同情,眼下这番结局你可曾想到?” 李红霞完全不在意张小满话语中的冷嘲热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小满身旁的聂一,吐出一口血水,泣声道,“细伢子,快过来,让妈妈再看看你的脸。” 聂一害怕地缩起脖子藏到张小满身后,张小满握紧的拳头又松了下来,摸了摸聂一的脑袋,“聂一,别怕,满叔和警察叔叔都在这里,她不会伤害你的。终究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你,虽然你现在并不能理解这些,但是当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一个女人要想生下一个孩子会经历怎样的痛苦和凶险。过去吧,跟她好好告个别。” 何警官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枪,站到一旁,默不作声地扭头望向一边。聂一畏首畏尾地走到李红霞面前,怯生生地盯着面若厉鬼,眼神却异样温柔的李红霞。 李红霞伸手去摸聂一的脸蛋,聂一下意识躲了一下,可是最终还是让她的手贴在了脸颊上。 努力地挤出一张笑脸,李红霞柔声道,“细伢子,对不起,妈妈不该那天把你关在这黑乎乎的洞里,妈妈当时只是心急,本来想让你过一些好点的生活,别跟着我受苦,等时机成熟再把你接回来,没想到那两个王八蛋这么快就将你丢回来。你又成天成天地闹着回家,妈妈一时乱了分寸,只是想让你乖乖听话,别怪妈妈好吗?” 聂一眼神困惑地盯着李红霞,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李红霞惨然一笑,“果真是自作自受啊,”再次吐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水,温暖地对着聂一笑道,“妈妈,最后再给你唱一首歌好不好?” 聂一想起自己刚被送来时,便是李红霞每晚唱着歌谣哄自己入睡,眼神里的怯意少了几分,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红霞脸上顿时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唱起了那首小时候她听她妈妈和任倩都唱过的温暖歌谣,“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入了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张小满立刻想起了那张从塑料瓶里取出的彩笔画,还有彩笔画下的字,原来谜底藏在这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李红霞放在聂一脸颊上的手慢慢地垂落下去,张小满擦了擦聂一脸上的泪痕,拉起聂一的手,对着何警官说道,“走吧,该出去见见太阳了,这里太过阴暗,待久了对小孩子的眼睛不好。” 在聂一的指示下,几人来到4号房间,当初李红霞因为烦厌聂一整日哭闹,趁着那段时间假山下面并没有安置“货物”,而且老村长和杨有德的正在忙于其他的事情,就将聂一关在这个房间。 岂料,这个房间恰巧藏着通向外面密道,还被聂一找到了密道的入口逃了出去。张小满左右横扫一眼4号房间,并没有发现与其他房间的异样。聂一松开张小满的手,径直地跑向房间的一个角落,蹲坐在地上,用小手使劲地敲了敲墙壁,顿时传出几声空响。 张小满和何警官立刻眼睛一亮,急忙跑了过去。张小满蹲下身子,果然看到那块墙壁有一道非常细小缝隙,用手扫开周边其他地方的灰尘,露出一个约摸边长70公分的正方形石板。由于那块石板表面也被涂抹了一层水泥,所以很难被人发现。 何警官对着聂一竖起一个大拇指,连连夸赞道,“真棒!叔叔出去给你买糖吃!” 张小满俯下身子,手指的指甲抠着石板狭小的缝隙,慢慢将石板取下来。一个黝黑狭长的地道显现出来,何警官活动几下脖子,率先爬了进去,回头对张小满和聂一说道,“我在前面开路!” 张小满对着何警官翻了一个白眼,让聂一跟在何警官的身后,自己则护在聂一身后。 在漆黑一片的地道里爬行了十多分钟后,几人终于看见前方有一道光亮,登时加快了爬行的节奏。何警官来到洞口处,伸出头往外观望一番,随即从洞口跳了下去。将洞口的聂一抱了下来,站到一旁,张小满也从洞口跳了下来。 定睛一看,原来几人已经来到村外那条干涸的水泥渠,张小满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叹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好好的农民不当,非要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连灌溉渠都做成密道出口,这才是绝户计啊。” 何警官猛地一跃,跳上大道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管那么多作甚,既然他们生出恶念,结出来的恶果自然要自己吞掉,”活动了一下手腕,“接下来,就该我惩恶锄奸了!” 张小满伸了一个懒腰,抱着聂一跨了上来,“友情提醒你一下,你的大腿已经骨折了,别用力太猛,小心落下残疾。我就先行告辞,回去好好歇息了,恕不奉陪!” 何警官身子立刻矮了半截,痛呼一声,忍了半天还是破功了,背对着张小满挥挥手道,“行吧,快走快走,这里也没你什么事,话那么多干什么,跟个娘们似的。” 张小满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转身一瘸一拐地朝着来时停放的车辆方向走去。何警官挺起胸膛,拿出手机,连发数道指令,跛着脚汇入包围在老村长宅子外警察的人群....... 一个穿着绿色劳保鞋的男人从8号房间走了出来,瞟了一眼碎石下同样碎裂的血肉,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地面,用脏脏的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径直走向4号房间,顺着地道爬了出去。 朝着A市的方向在马路上走了一段距离,男人闪身钻进一块荒田里。刚巧一辆警车飞驰而过,警车里坐在后排的张小满向着荒田望了一眼,又重新收回视线,摇摇头闭上眼睛,开始打起盹来。 男人拨开一堆荒草,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显露出来,男人坐上面包车的驾驶舱,看着一直插在上面的车钥匙,沉沉地叹息一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面无表情地说道,“标爷死了。”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哦。” 男人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他也死了。” 电话里再次传来女人一声轻飘飘的“哦”。 “对不起,”男人歉意地说道,“我事先藏在那下面,本想找机会将他救出来,可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来不及......” “不用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女人冷哼一声,“这不是一开始你们就商量好的吗,他想死就让他去死好了,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我真后悔当初听了你们的鬼话,为了报仇两个字,你们已经疯了。他居然还骗我说什么只是做个坐收渔利的渔翁,”女人声音有些哽咽道,“我从来没有听过渔翁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他死前暗示过张小满自己是血红花泪,”男人有些迟疑地说道,“不管张小满信不信,接下来的事都要好办得多。” 女人寒声道:“你还想做什么?” “事情总要画个句号,”男人语气僵硬地说道,“后面的事情你不用管了,我会看着办的。” “随便你!”女人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男人将手机的电话卡取出来,掰成两半,随手扔出车外,重新安上一张电话卡,把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扭动车钥匙,发动汽车,猛踩油门冲上马路,朝着A市方向驶去...... “不对!”张小满灌下一杯啤酒,将杯子砰地一声放到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吓得何警官刚刚夹起的一块凉拌白肉掉在地上,舔了一下嘴巴,何警官苦着脸道,“你别一惊一乍的,平时看你挺淡定的,这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什么东西不对?” “那糟老头子都快死了,还在诓我,”张小满恨恨地说道,“他那点数学水平根本不可能是那个人。” “喏,我就查到这些,”何警官从兜里拿出一张信息表,“我也是通过他和李红霞交谈中提到的任倩才找到一点资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任倩确实已经失踪很多年了,报案的是她老公范文学。范文学最开始四处寻了几年,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人也杳无音讯。” 张小满注意到信息表上家属一栏,还有一个人,又被涂抹掉了,“他们家还有谁?” “任倩失踪的之前,跟范文学生育了一个女儿,”何警官叹了一口气,“只是有一次范文学在寻妻的时候,遇到一个骗子,那骗子告诉他自己知道任倩的下落,范文学给了钱,但是那骗子拿着钱就跑了。范文学被那骗子捅了一刀,她女儿就在那时候被任倩的父亲给带走了。因为户口从A市迁走了,所以当时的户籍调查人员就把她从信息调查表上涂掉了。” 张小满皱眉道,“还能找到他女儿吗?” “恐怕不太好找,”何警官砸吧一下嘴巴,“听说是被带到一个小县城去了,任倩的父亲也早就去世,范文学的女儿读书的时候又把户口迁走到别的地方,这绕来绕去的,再想找到那个女儿就有些困难。” “尽力去寻寻吧,”张小满呷了一口酒,盯着饭馆悬挂在大厅中央的电视,对着何警官举杯道,“恭喜你啊,这下你又要升职加薪了。” 何警官扭头看去,电视上正在播报何警官破获一桩拐卖妇女团伙的大案,抓捕涉案人员数十人,主要人员在抓捕过程中被就地正法。何警官洒然一笑,“不值一提,我倒是希望这样的升职加薪少一点,多一桩这样的案子,就意味着又有很多无辜的家庭遭殃。” 就在两人唏嘘不已的时候,一个提着花篮的小女孩走到张小满面前,从花篮里取出一只红色的玫瑰和一张黄色的贺卡,甜甜笑道,“叔叔,这是你的花。” 张小满摇摇头道,“小朋友,我没买过花,你是不是搞错了?” 小女孩指着饭馆门口,“是有个叔叔送给你的,”看着门口已经空无一人,撅着嘴道,“怎么不见了?” 张小满眯起眼睛接过玫瑰花和卡片,打开卡片,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盯着卡片上的内容。 卡片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数学符号——“ζ”(zeta),符号下面是一行小字: 张小满,恭喜你答对了上一题,玫瑰花是给你的奖励,这是最后一题,我在终点等着你。 最底下是一个红色的签名:血红花泪。 ------------ 终卷第一章 成人世界的悲痛都是默不作声的,即便内心早已千疮百孔,可日常生活的繁杂会继续推动你向前,没有一丁点时间停下来沉湎于过去的悲痛与不幸,哪怕是为了简单的柴米油盐都足够你在烦厌的工作中挣扎一整天。 张小满盯着眼前在工厂的各个菜缸之间忙得团团转的王九江,低着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将一筐筐白菜放进菜缸里,再倒入一桶桶自来水,撒上一包包食盐,不知疲倦地干上一整天,王九江能得到的也只是一日三餐,外加20块钱工钱。如此苛刻的待遇,只有傻子才干。张小满再次抬起头瞟了一眼乐呵呵的王九江,没错,果然是个傻子。 当张小满第一眼看到那张贺卡上的ζ符号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人就是王九江。因为,前不久和聂一一起在王九江那里吃饭的时候,张小满正好看到书桌上的数学书刚好翻到黎曼函数那一页。而ζ符号,让人最容易联想到的就是黎曼函数。 所以,就在收到贺卡的第二天,张小满便找了个借口来工厂看看王九江。说是看看,便真的只是看看,一则王九江不会开口说话,二来,即便王九江没有失语症,此时也已忙得头昏眼花,根本就顾不上张小满。 张小满叫了一声王九江的名字,对着王九江挥挥手告别。来到这家工厂,自己也就干了两件事,找到王九江招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再到此时离开,挥手告别。 也不管王九江回应没回应,张小满自顾自地往外走去。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会将王九江和那人联系在一起的,王九江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时间去做下那些事,为了活下去已经累得喘不上气的人,怎么会费尽心机布下那些迷局。 仔细想来,从时间线上来说也对不上号,王九江是今年才来到A市的。在此之前,王九江一直待在老家,而那个神秘的血红花泪,从很早之前就在A市,就隐匿在自己的身边。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那张贺卡,再度细细琢磨起卡片上的符号。 这时,张小满忽然注意到卡片的符号上有一些凹陷下去的印迹,急忙加快步伐走到停放在工厂外路边的车子旁边,打开车门,从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公文包里找出一支铅笔,将铅笔横握在手中,在卡片上轻轻地涂抹。张小满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符号上面果然有东西。 将卡片平放着举在眼前,张小满眯起眼睛盯着符号上的那一串数字: 55,14,22,54,13,52,22。 张小满驾轻就熟地在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数字对应的字母:Z,D,G,Y,C,W,G。 “ZDGY”几个字母刚浮现出来,张小满立刻就联系起德川大学旁边的那个公园,公园的名字是“竹岛公园”,拼音简称正好是“ZDGY”。至于“CWG”,张小满暂时没有想到是什么,不过没关系,只要到了公园,纵然是一寸寸地寻找,也能找出那几个字母代表的东西。 张小满迫不及待地坐上驾驶舱,发动汽车,朝着竹岛公园驶去。 就在张小满的车子刚刚离开工厂的一分钟后,王九江从工厂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张小满离去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转身走到工厂旁边的小巷子里,扯下一块巨大的蓝白相间的胶布,露出一辆白色的面包车。 王九江打开驾驶舱车门,坐了进去,扭动车钥匙,白色面包车朝着与张小满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张小满刚刚将车子停在公园停车场里,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停车场旁边的篮球场的储物柜,一拍脑门,“CWG”便是储物柜的简称。张小满立马推门下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储物柜前。 篮球场的储物柜由于只是为了方便打球的人临时存放东西而设置的,所以储物柜上的每一个小格子只有柜门,却没有门锁。张小满打开一个个柜门,从上到下依次翻找着储物柜里的东西。 在最中央的储物柜里,张小满找到一个黄色的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张小满心头。信纸上面是一副彩笔画,一个身穿黄色上衣的长发女人被绑在黑色的十字架上,下面是一行用红色彩笔书写的童谣: 数一数二数老张, 老张的媳妇会打枪, 枪对枪, 杆儿对杆儿, 不多不少十六点。 张小满盯着信件上的童谣,瞳孔猛地一缩,立即掏出手机,翻找出黄晓晓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手机里传来机械的播报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清晨,黄晓晓做完早饭,悠闲地拿起手机,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新闻,一边端起一杯热牛奶小口小口啜着。张允熙乖巧地坐在一旁,大口大口地啃着一个肉包子。 张小满从卧室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一边穿着外套,一边从餐桌上拿起一个肉包子,叼在嘴里。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对着黄晓晓赔笑道,“今天你送一下允熙去学校,我有点事要赶着出去。” 黄晓晓冷哼一声,抱怨道:“您可真是大忙人啊,连陪着闺女吃个早饭的时间都没有,斗胆问一句,您这是要赶着上早朝呢,还是赶着去科考啊?” 张小满宠溺地摸了摸张允熙的头,对着黄晓晓干笑道,“瞧你说的,真是有事,到外面办完事还得赶着去学校上课呢,所以时间有点紧。” 黄晓晓幽怨地看了一眼张小满,摆摆手道,“要走快走,省得一会说我耽误了你的大事,”看着张小满在门口已经换好了鞋,语气又柔和下来,“路上小心点。” 张小满呵呵一笑,点点头道,“知道,有什么事打电话,辛苦你了。” 黄晓晓看着张小满转身离开,翘起嘴巴嘟囔道,“一天天心思都在外边,也不知道关心关心女儿,”瞟了一眼又拿起一个大包子哼哧哼哧啃起来的张允熙,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剥好的一个鸡蛋扔到张允熙的餐盘里,“吃吃吃,就知道吃,跟你那不靠谱的老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允熙扑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对着黄晓晓讨好道,“我才不跟那个臭男人一个样呢,同学们都说我最像妈妈了,亭亭玉立,貌美如花。” 黄晓晓扑哧一声笑道,“鬼灵精,也不知道在哪里捡的这些个词儿,是夸你自己还是夸我呢。” 张允熙一边啃着包子,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当然是夸您了,我能长得这么漂亮,全赖您优秀的基因,”将口中的包子咽下肚,“哦,对了,妈妈,我怎么从没听您说起过外公外婆的事情啊?您这么漂亮,他们长得一定也不差吧?” “突然问起这个干什么,”黄晓晓面色突然有些不自然,指了指张允熙餐盘里的鸡蛋,“早就跟你说过,他们很多年前就去世了,快吃,把鸡蛋吃了,赶紧去上学,也不看看几点了。” 张允熙撅撅小嘴,拿起鸡蛋几口吞了下去,咕隆咕隆地将一杯牛奶一饮而尽。 黄晓晓低着头收起餐桌上的餐盘,转身走向厨房的时候,一滴泪水滴落在餐盘上。手掌撑在灶台上,心情平复以后,迅速地将厨房收拾干净,牵着张允熙走出家门。 将张允熙送到小学校园门口,黄晓晓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商场负一楼的超市应该已经开门了,随即开着自己的白色mini汽车驶向离家最近的商场,这就是一个家庭主妇的日常,规律且忙碌。 黄晓晓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全职主妇,对于打发时间,将日子过得充实快乐起来非常有一套。早上7点起床做早饭,等着孩子丈夫吃完早饭,一般是张小满在去上班的路程中顺带送女儿上学,黄晓晓则是收拾完毕以后,就驾车前往最近的商场购买每天做菜所需的原材料。 中午随意地在家弄点吃的,简单对付一两口。午睡一个小时后,驾车前往爱心自愿者协会,这是她花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一点一滴筹办的,旨在帮助一些无人看管的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在协会和志同道合的伙伴们忙忙碌碌到下午四五点,便回家准备晚上精美的菜式。 如果协会没有事做的时候,她就会在家制作一些别致的纸艺花,一有机会就送给那些需要帮助的老人和孩子。总之,她是不会像其他一些全职主妇那样无聊地坐在沙发上,质问自己人生的意义何在。 男女平等,不是一定要男人做女人的事,女人做男人的事。而是,各自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一个女人,想要怎么选择,就怎么选择,可以去上班,也可以在家相夫教子,这才是真正的女权。 黄晓晓照例在商场的超市逛了一大圈,看了一下手表上的时间,快要临近中午了,推着购物车有条不紊地结完账。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停车场走去。 就在她快要走到自己车子停放的位置的时候,在她弯腰放下手中的东西,在手提袋里翻找车钥匙的时候,一个脚上穿着绿色劳保鞋的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后....... ------------ 终卷第二章 真正美好的爱,就像坛子里的酒一般,深埋的时间越长,越是浓烈。 张小满坐在何警官的办公室,双眼空洞无神,这是自他和黄晓晓相恋以来,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失去对方的痛苦。 在过去的24小时里,张小满已经找遍了所有的黄晓晓可能去的地方,家里,小区内外,张允熙读书的小学校园周围,常去的商场,以及每天待得时间最长的爱心自愿者协会,全部都扑了一个空,丝毫不见黄晓晓的踪影。张小满终于意识到,事情已经朝着最坏的情况发展下去,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否则只会陷入对方布下的圈套里。 以防万一,张小满替女儿张允熙向学校请了一个长假,让还在老家的父母来到A市,将张允熙带回格子村照看。对女儿只说是妈妈到外地办事去了,他自己也要到外地去出差,让张允熙安心和爷爷奶奶回老家玩几天,他会很快接她回家。张允熙这才喜笑颜开地和爷爷奶奶走进车站,张大山和尹芳似乎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是仍旧什么也没说,只是提醒张小满要保重身体之类的,便带着张允熙上了车。 送走女儿,张小满顿时身上一松,深吸一口气,马不停蹄地赶往警局。 何警官摇着脑袋从外面走了进来,看着脸色铁青的张小满,叹息一声,声音低沉道:“已经看到你说的几个地方的监控,可以确定的是,嫂子确实是送完张允熙上学后就去了商场。商场超市的监控也拍到了嫂子购物的画面,但没什么异常的地方,没被人跟踪,也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张小满不等何警官说完,急切地问道:“出了超市呢?” “超市门口的监控只拍到嫂子一个人提着东西走出超市,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可是因为那个商场的停车场只有进出口有监控,所以不知道她在停车场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进出口的监控......只拍到嫂子的车开进商场,却没有出去的画面。” 张小满紧握着拳头道,“车子呢?还在停车场?” 何警官点了点头,“车子确实还在,我已经让痕检组的同事检查过了,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纹。” 张小满闭上眼睛,脑海中想象出黄晓晓当时走入停车场的画面,“晓晓当时手上一定提着很多东西......” 何警官低头说道:“确实如此.....当时嫂子两只手都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凶手就是趁晓晓快要走到车前,在手提袋里找车钥匙的时候下的手,”张小满深吸一口气,“那个商场的停车场我去过,因为车位狭窄,车与车之间的间隙小,已经被晓晓吐槽过很多次了,每次她逛完超市都会买很多东西,只能将手上的东西放在通道上,提前找出车钥匙,打开车门锁,然后再将放在通道上的东西一点点放进车里......” 何警官因为刚刚破获拐卖妇女的大案,对妇女离奇失踪这种事非常敏感,恨恨地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混蛋还在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一定让他这一辈子烂在牢里!” “你想岔了,”张小满面色阴沉地说道,“绑架晓晓的人,是冲着我来的,你才刚剿灭了那个团伙,现在不会还有人那么不怕死顶风作案的。” “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叫....血......” “血红花泪!” “对,”何警官皱眉道,“是那家伙做的?他到底想干什么?照你说的,以前他不过是发给你几封装神弄鬼的信件,怎么这次开始这般毫无顾忌地行凶?” 张小满咬牙切齿道,“不管他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这样做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眼里寒光一闪,“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何警官盯着张小满满布血丝的双眼,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想抓住那个混蛋,找回嫂子,也要你头脑清醒才行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用对方做什么,你自己就先把身子累垮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会持续加大人手在城里搜寻的,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张小满呼出一口浊气,手指关节捏得青白,赶走大脑中的一些昏沉之意,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说的没错,那好,我先回去,在家里等你的消息.....” 何警官看着张小满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张小满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乖乖听话回去等消息的。何警官从张小满身上感受到一股来自猛兽一般令人胆寒的气息,知道自己如果再不抓紧找到黄晓晓,张小满必然会掀起更大的风波。 张小满回到家中,从兜里拿出手机,盯着手机通讯录里骆慈的电话号码,犹豫了许久,最终关上手机。现在还不是找那家伙的时候,一旦拨通那个电话,张小满知道一切就不能回头。 从兜里拿出卡片和信封,张小满死死盯着卡片上的那个符号,对方究竟在向自己暗示什么东西? 脑中乱糟糟的,根本不是思考问题的好状态,张小满看了一眼茶几上的药瓶,拿出几粒放在手中,一口吞下,倒在沙发上,渐渐陷入了沉眠..... 翌日清晨,张小满悠悠地从沙发上醒转过来,拍了拍已经恢复清明的脑袋,盯着茶几上的药瓶,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这瓶药是前段时间警局证物室在清理一些已结案件物品时,从余兮的收纳箱中发现的,因为上面标注着张小满的名字,所以证物室的警员在一番调查后,以为是余兮给张小满治疗失眠症的药物,便将这瓶药交还给张小满。 张小满因为近来已经很少失眠了,所以家里的药用光之后也没有再买,看了一下药瓶上标注着5年的保质期,算算日子,离过期还有一段日子,便将这瓶药扔进了公文包里。昨天晚上回到家,恍恍惚惚地将公文包的东西翻到在茶几上,后来顺手拿起药瓶吃了几粒,方才知道这瓶药不对劲。 因为,那个曾经困扰他多年的梦境再次出现,悠长的打铁童谣又在脑海里回荡..... 半小时后,当张小满走在德川大学校园里的时候,才从深沉的思绪中退出来。瞟了一眼校园里熟悉的景色,方才知道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大学里。想起已经许久没有到过自己给王九江安排的居所,便一时兴起往教师的宿舍楼走去。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张小满叹息一声,估计王九江此时还在工厂做工。自从聂一被张小满的朋友领养带走之后,王九江没了牵绊,只得寄情于工作,下班的时间便晚了许多。前两天张小满去工厂找他,从王九江脏兮兮的衣裤就可以看出,王九江已经又回到之前那种邋遢的生活里去了。 张小满从公文包里摸索出一把备用钥匙,插进门锁的锁眼里,用力一扭,推门走了进去。 刚踏进门口,就看到那双已经变得黑黢黢的白色球鞋。因为工厂给每个工人都发有一双劳保鞋,所以王九江最近很少穿这双白色球鞋。张小满走进客厅,横扫一眼屋内的情况,果然屋内的情况非常糟糕。餐桌上电饭锅里的饭已经发霉,茶几上也已经落满灰尘,地板上遍布着脏泥脚印。 张小满无奈地摇摇头,看来王九江每天只是回来睡个觉,根本顾不上其他的事情。走到书桌前,张小满眼睛一亮,书桌收拾得很干净,想来王九江即便是每天疲累不堪,仍旧还是在努力学习。 从书桌上随手拿起一本数学分析,张小满快速地翻看一遍,王九江学习得非常认真,书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笔记。目光忽然停在黎曼函数那一页,指着上面“方程ζ(s)=0的所有有意义的解都在一条直线上”那句话,张小满恍然大悟,颤抖地从兜里拿出那个黄色信封,抽出信件,喃喃自语道,“原来如此......” 摸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输入了一个地名,手机上却显示出“搜索无结果”几个字。立刻拨通何警官的电话,张小满激动地说道:“老何,我知道晓晓在哪里了!” 电话里传来何警官惊呼的声音,“什么!在哪里?” “你帮我查一下A市有没有一个地方以‘BCEGKM’命名的,”张小满皱眉道,“或者是缩写名,我刚刚在地图软件上搜索过,没有找到匹配的地名。我猜测可能是一个地方的曾经用过的名字,现在已经废弃了,所以才会在地图上找不到。” “稍等一下,”何警官停顿了一会,“找到了!” 张小满振奋道:“是什么地方?” “你现在在哪里?”何警官担忧道,“别想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我现在过来接你,跟你一起过去。” “好,”张小满皱了一下眉头,“我就在德川大学校门口等你,你尽快过来。” 说完,张小满便挂断了电话,匆匆地从宿舍里退了出去,快步走到学校门口。 十多分钟后,何警官的车子在张小满身旁停下,摇下车窗,对着张小满招招手,“快上来!” 张小满拉开车门,坐到后排座椅上,焦急问道,“那地方在哪里?” “是一家已经荒废很多年的修道院,Bcegkm修道院。就连它旁边的道路名称都已经更换了三次,地图上找不到很正常,”何警官一边驾驶着车辆,一边从后视镜里看着张小满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小满从兜里拿出信封和卡片,指着卡片上的符号,“我一直在想,这个符号究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甚至用这些印迹上的数字套用不同的公式,原来一直是我想得太多。这个符号就是黎曼函数,方程ζ(s)=0的所有有意义的解都在一条直线上,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张小满打开信封,指着信封那句歌谣最后一句,“密码就藏在这里。” 何警官回头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小心地驾驶着车子,“不多不少十六点?” “没错,”张小满目光幽幽地说道,“十六就是这道题的解题区间,而题干也非常简单,黎曼假设最核心的东西便是素数,只要从1到16里面找出所有的素数,再将26个字母以直线排列。‘2,3,5,7,11,13’对应‘B、C、E、G、K、M’,便是这道题的答案。” 何警官挠挠头,“得亏是你,要是我即便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越简单的题目,越容易迷惑人,”张小满目光直视前方,冷哼一声,“血红花泪,等着我,咱俩的账今天一一清算......” ------------ 终卷第三章 如果能越过重重苦难,苦难就会带给人强大的自信。 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劳保鞋,洒然一笑,男人非常自信地解开了将黄晓晓捆在木椅上的绳索。将绳子随意地扔在地上,男人搬了一个凳子,坐在已经从昏睡中醒来的黄晓晓对面。看见黄晓晓眼神里的怒火已经越烧越旺,男人苦笑道,“不用这么盯着我,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黄晓晓压低声音,怒而不发,“如果你真的还想要再做些什么,直接冲着我来。但要是你敢对小满下手的话,就算我浑身上下还被你绑着,也要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 “夺走他身边至亲之人,让他下半辈子痛不欲生?”男人眼神落寞道,“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但我要想这么做的话,很早之前就这么办了,不会等到今天。” 黄晓晓直视男人冷峻的脸庞,嘴唇发抖地说道,“九江,你当真不肯放过小满?” “一堆烂账总不能永远摆在那里,”王九江缓缓抬起头,“是时候该清算了。” “非要到你死我亡的地步?”黄晓晓双肩微微颤动起来,“过去的事让它过去不好吗?” 王九江摇摇头,右手放在自己心口位置,“这里过不去,每当我一闭上眼睛,就好像又回到当年的情景里,回到那片大麦田里,浑身的血就沸腾起来,烫得我痛不欲生。” 黄晓晓腾地站了起来,“那些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还不够吗?” “这不还差一个吗,”王九江目光冰寒地盯着黄晓晓,“我之前说过了,剩下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黄晓晓怒极反笑道:“你自己看着办?笑话!那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干嘛!” 王九江指了指地上的绳索,语气平淡地说道,“你随时可以离开。” “你就这么自信,不怕我出去打电话阻止张小满?”黄晓晓皱眉道,“要知道他现在可能还没有出发。” “不,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王九江嘴角上扬地说道,“这次你阻止不了他,既然他知道了我在这里,就一定会过来。” 黄晓晓眼里闪过一丝疯狂,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逼我!” 王九江长叹一声,“我这一辈子终究还是活成了一个笑话,”对着黄晓晓认真地说道,“既然在你的心里他如此重要,我就不会再对他怎么样,不过是想真正地和他再叙叙旧,聊聊往事而已。这次过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们的世界里。” 黄晓晓垂下眼帘,低着头,“真是这样?” 王九江点点头,“你不信的话,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等到我和他谈完,你再和他离开。” “好!我就在这里等着,”黄晓晓扫了一眼破旧的木屋,目光停留在屋子正前方的那个木制十字架上,“这里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修道院?” 王九江点头道,“没错,这里已经荒废了很多年,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地方的,用来藏身最合适不过,以前我每次来A市便是在这边歇脚。” “看来你是真的下定决心了,”黄晓晓盯着桌上的摆放着之前她在超市购买的一包包东西,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眼神晦暗地说道,“已经中午了,小满找过来也需要一点时间,没那么快。也好,就让我给你弄点吃的,算是临行饯别吧。” 王九江看着黄晓晓在桌前摆弄着袋子里的各种菜,脸上流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也没什么工具,”指了指桌上小巧的便携式酒精炉以及炉子上的小铁壶,“做不了什么菜式的。” 黄晓晓从购物袋里翻出两盒泡面,撅着嘴道,“那只好吃这个了,”揭开小铁壶的盖子,盯着里面的水垢道,“怎么这么脏,我去洗洗,这里有水的吧?” 王九江指了指门外的院子,“院子的右侧,有一口压水井,有些费劲,但是还可以用。要不,还是我去吧?” 黄晓晓冷哼一声,“你身上的衣服就没洗干净过,还是我去吧,”黄晓晓提起水壶,又从袋子里拿出一瓶低价抢购的洗洁剂,趁机悄悄地拿出放在袋子最底下的一个黄色的小纸包,攥在手心里,对着王九江说道,“做家务,还是女人在行一些,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根本就不会生活。” 王九江摸摸鼻子,干笑道,“好吧,我还是第一次吃你煮的东西,今天可要好好尝尝。” “方便面有什么可品尝的,别抱什么期待。”黄晓晓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地说道。 王九江盯着院子外黄晓晓的背影,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摇了摇头。走到墙角边,打开一个桶装矿泉水的盖子,抱在怀里。沿着墙一边走,一边倾倒桶里面透明的液体。在屋内走了一圈,最后将桶里面剩下的所有液体都倒在十字架下方。拍拍手,将矿泉水桶放回墙角,坐回桌子旁边。 黄晓晓正好从外面走了进来,将被洗得锃亮的小铁壶放在酒精炉上,“看看,是不是顺眼多了。” 王九江摸摸脑袋,“简直跟新的一样,”担心黄晓晓不知道怎么使用酒精炉,走过去将打开酒精炉的阀门,从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凑近酒精炉的火芯,噌地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焰窜出,王九江再次坐回桌子旁边,“那我就坐等开饭了。” 黄晓晓打开泡面盒的包装,将调料包拆开倒进泡面盒里,“这下我也只能干等着了,”从购物袋里拿出两罐啤酒,将其中一瓶递给王九江,“反正也没事,咱俩喝点吧。” 王九江打开啤酒,毫不客气地猛灌两口。 黄晓晓也跟着打开啤酒,浅浅地呷了一口,静静地看着王九江。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饮着,直到小铁壶吐着浓浓的白气才停下。黄晓晓提起小铁壶,将一整壶开水平均地倒进两个泡面盒里,又将小铁壶放回酒精炉,顺手关闭酒精炉的阀门。 约摸又过了两分钟,黄晓晓将一盒泡面放到王九江面前,自己端起另一盒泡面,“凑合吃吧。” 王九江从黄晓晓手里抢走泡面,笑嘻嘻地说道,“这次没你的份,既然是给我煮的送行饭,就该都进到我的肚子里。” 说完,王九江大口大口地吸溜起面条来,一脸陶醉,似乎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黄晓晓怔怔地看着王九江,声音嘶哑道,“泡面里有毒......” 王九江抬起头,对着黄晓晓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啊!” 黄晓晓眼睛红了起来,“那你还吃?” “只要是你给我的,就算将毒药明摆在我面前,我也会咽下去的,”王九江一边大口吃着泡面,一边说道,“是老鼠药‘三步倒’吧?你之前还在昏睡的时候,我打开那包药闻过。” 黄晓晓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是的,最近小区里有老鼠乱窜,我送允熙上学的时候路过药店就买了一包,打算放在家门口过道的角落里。药店的老板说这药毒性很烈,足以毒死三四个成年人,嘱咐我务必要分成十多份分别放置,以免被小孩子或者猫猫狗狗误食.....” 王九江已经吃完一盒泡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这时又端起另一盒泡面,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竖起一个大拇指,含混不清地赞道,“好吃!” 黄晓晓一把抢过王九江手里的泡面,扔到地上,泪流满面道:“别吃了!” 王九江放下手中的塑料叉子,舔了舔嘴唇,砸吧一下嘴巴,“好吧,也吃得差不多了,”盯着门口的位置,深吸一口气,“算算时间,张小满也该到了,一切都刚刚好。” 黄晓晓瞪大眼睛盯着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王九江,失声痛哭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跟着了魔一样,非要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为什么要逼我......” 王九江将黄晓晓抱入怀里,“我不怪你,即便你没有在泡面里放老鼠药,我也不想再这般装疯卖傻下去了。有些事总归要了断的,拖下去对谁都不好,”王九江右手放在黄晓晓肩颈处,“剩下的路还是我自己一个人走吧,你知道我最讨厌哭哭唧唧的场面了,而且有些话当着你的面,不好跟张小满说,所以......” 王九江举起右手,狠狠打在黄晓晓的颈动脉窦上,力道很有分寸。黄晓晓头一歪,瞬间昏迷过去,倒在了王九江怀里。 将黄晓晓放在木椅上,王九江脱下脚上的那双已经满是灰泥的劳保鞋,放在黄晓晓身边,蹲在身子,摸着黄晓晓的脸,“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以后可要当心些了。以前你送我的那双鞋,在警局的时候被清洁工收走了,我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这双鞋是最近工作的地方配发的,跟以前你送我的那双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双鞋那么大。” 王九江轻轻地揩干黄晓晓脸上的泪痕,流着泪笑道:“我还记得当时你送我鞋时的模样,想想就有些好笑,说什么我正在长身体,以后脚肯定还要长很大很大。喂,我那会已经十六岁了,脚还能长多大啊。你不知道我穿着那双大鞋,走路有多不方便。嗐,跟你絮叨这些干嘛。” 王九江直起身子站起来,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黄晓晓,“姐,再见了!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这样喊你一句,一直没有机会。这些年我真的活得很辛苦,所以你不用为我的离开感到自责难过,应该替我开心才是,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直起腰杆,不用再扮一个傻子了。”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王九江缓缓走到十字架下面,面对门口背靠着木墙。 张小满慌忙地冲进木屋,盯着十字架下面的王九江,惊声道,“果然是你!” 王九江嘴角溢出鲜血,“花未全开月未圆,终于可以和你这样打招呼了,好久不见啊,张小满!” 紧随张小满身后冲进来的何警官,愣愣地说道,“你居然会说话!” “这就惊讶了?还有更大的惊喜送给你们.......”王九江从兜里拿出打火机,又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吸了两口,吐出一个烟圈,将燃着的香烟扔在脚下,顿时十字架下的地板燃起一团火焰,生出一条将王九江围起来的火蛇。火蛇沿着墙蹿行一周,整个木屋瞬间燃烧了起来..... ------------ 终卷第四章 张小满和王九江四目相对,熊熊的火光将两人脸上的细微表情映衬得丝毫毕现。 何警官拍了拍张小满的肩膀,指着不远处倒在木椅上昏睡的黄晓晓,轻声说道,“嫂子在那里!” 张小满循着何警官的手指方向看去,注意到黄晓晓有节奏起伏的胸脯,松了一口气,低沉地说道:“应该没什么事,”扫视了一眼四周的火势,“为了安全起见,你先带晓晓出去。” 何警官皱眉道,“你呢?一起出去吧,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张小满目光冰寒地正视站在十字架下的王九江,对何警官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会第一时间逃出来。你先把晓晓带出去,这里的烟尘会越来越大,她留在这里很容易吸入有毒气体。” “好吧,”何警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把嫂子放到院子里就回来,你别冲动,这家伙藏得太深了,指不定还憋着什么坏主意呢,自己多小心一些。” 张小满摆摆手道,“知道,你快去吧,别婆婆妈妈的了。” 何警官撇撇嘴,一边留意着王九江的动作,一边快步走到黄晓晓旁边。见王九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小心翼翼地将黄晓晓从木椅上抱起来,弯着腰迅速地向屋外跑去。 刚刚将黄晓晓放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下,何警官正打算起身回去,就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何警官回头望去,只见木屋门口已经被从屋顶掉落下来的一根横梁堵住,再想进去已是不可能。何警官急忙从兜里掏出电话,先是拨打了消防中心的电话,说明情况后,又急忙地拨打了医院的抢救热线。 犹豫了一会,本想再通知局里的同事前来,发现即便是来了更多的警员,也毫无作用。何警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守在黄晓晓身旁,只希望张小满吉人自有天相,能等到消防队前来施救。 张小满转过头望了一眼倒在门口的横梁,回头对着王九江冷哼一声,“你算计好的?” “这可冤枉我了,”王九江摊开手道,“是你自己运气不好。不过,那根横梁确实朽得厉害,掉下来是迟早的事。也好,接下来咱们有的是时间叙旧了。” 张小满嗤笑道,“我的时间是还有很多,”指着王九江嘴角的鲜血,“你还剩下多少时间就不知道了。” 王九江重重地吐出一口血沫,“被你识破了,”耸耸肩膀说道,“好了,既然知道我现在不过是纸老虎,那我就不虚张声势,你也不用装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了,都怪累的。”说罢,王九江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从鼻孔里流出来的鲜血,耷拉着脑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张小满也盘腿坐了下来,“你当真快死了?” “没错,所以有什么想问的尽快问,否则就没机会了,”王九江努力地抬起头平视着张小满说道,“你怎么也坐下来了?我还以为我要像以往一样,到死都是仰望着你呢。” “上面的有毒气体多,坐下来能活得更长一点,我还不至于昏头昏脑到这种地步。”张小满冷冷地盯着王九江,“所以,你从来没有什么狗屁的失语症,一直都是装的?” “姐姐刚死那会儿,我整个人精神状态不好,不想说话。到后来,看着事情不了了之,村里人将我当傻子一样看待,便不想说话。久而久之,很多人都以为我成了哑巴,甚至村里有些信奉鬼神的,说什么我是被姐姐的冤魂附身,所以也成了哑巴。说到这,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想象力,我姐姐哪有什么附身寻仇的勇气啊。” 张小满看着王九江侃侃而谈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谈论他姐姐的枉死,面色铁青道,“你将晓晓绑架了,特意引我前来,想必已经知道了当年我做的事。我承认那时候我的做法有些偏激,如果你想要一命抵一命,我绝无二话,我的命你拿去便是。只是,你不该动晓晓,罪不至妻儿的道理你不懂吗?另外,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说这话,但还是想提醒你,逝者为大,对你死去的姐姐放尊重些。” “哈哈哈,”王九江癫狂地放声大笑,因为笑得过于剧烈,呛了一下,牵动已经千疮百孔的五脏六腑,猛吐两口鲜血,“这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滑稽,冷漠如你居然开始指责别人无情。怎么,冯科在你脑子里做的手脚已经不起作用了?” 张小满皱眉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王九江咽下一口血水,“是我让你去找他,那张报纸就是我给你的啊.......” 张小满猛然一惊,大脑再次传来曾经那种熟悉的撕裂感,脑海中最后那些破碎的画面终于拼凑起来...... 那是在王九江姐姐案件过了很久之后的一个下午,张小满背着书包独自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在路过那片大麦田的时候,张小满往大麦田方向望了一眼,那里已经成为村里小孩子不能前往的禁区。除了一个人,那就是被村里人认定已经痴傻的王九江。正是那远远一望,张小满看见了站在大麦田里同样望向自己的王九江。 张小满鬼使神差地向着王九江走去,跟在王九江的身后走向大麦田深处。 王九江在麦田里的一个稻草人旁站定,对着张小满邪邪一笑,“火祭就要开始,稻草人一落泪,大麦田吃掉一个孩子。张小满,那天你就在这里。” 张小满咽了一下口水,双手紧紧捏握着背包的肩带,“你咋个晓得?” “那天我就趴着藏在那条路另一侧的下面,看着你从麦田里走出来,”王九江用满是黑泥的小手擦了擦鼻涕,“张小满,我姐死得很惨!” 张小满盯着王九江红彤彤的眼睛,下意思地退了两步,“不关我的事......” “那把剪刀是你扔下的,”王九江直视着张小满说道,“村里人都把我当瓜娃子,你也是这样想的?我偷偷看过杂货铺老板的账本,那天你买了两把剪刀。” “我没有.....”张小满本还想狡辩几句,见到王九江眼里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咬牙,瞪着王九江说道,“就算剪刀是我丢给你姐的,你姐的死也与我无关,要想报仇,去找那些欺负你姐的人。我当时只是看不过眼,想让她拿着剪刀去报仇。哪晓得,她跟你一样窝窝囊囊的,选择自杀。咋个,你不敢去找那些人,反过来怨我,是觉得我要好欺负一些啊。” “那些人我当然一个都不会放过,”王九江眼神怨毒地说道,“不过,有人告诉我,因为那些人和我们一样都还是未成年,即便真的被抓起来,也不会有多重的处罚。我会去找他们,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血债必须以血来偿还!” 张小满看着王九江双眼射出骇人的凶光,声音低了几分,“那你找我干啥?” 王九江盯着张小满膝盖上的伤口,冷哼一声,“你说我们窝窝囊囊,你自己不也是。按照你的说法,漠视别人对自己肆意伤害的人都该去死,那你自己要不要在这里抹脖子死了算了?” “你晓得个屁,”张小满硬着脖子怒声骂道,“这是我自己弄伤的。” “我当然晓得,”王九江撇着嘴说道,“你爸妈吵嘴打架在村里是出了名的,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他们回心转意?假的始终是假的。” 张小满不服气地说道:“一直假戏真做下去,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王九江嘴角挂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那不如让我给你出个好主意,一劳永逸。” “你能有啥办法?”张小满狐疑道,“不要想骗我,我不比你笨。” 王九江从兜里拿出被揉成一团的报纸,递到张小满手里,“本来是有人想让我去试试,让我忘掉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重新开始。但是,这个仇不报,我活下去还有啥子意思,谈啥子重新开始。” 张小满将报纸一点点捋开,这是县城报社不久之前刊印的新闻日报。报纸上有一则关于县城医院某位医生最新研究的报道,那是一种关于大脑神经的某种神奇药物,可以作用于任意一段神经区域,从而删除大脑中某段记忆。 张小满皱着眉问道,“这对我有啥用?又不是我忘记了,那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怎么用你自己想,”王九江转身往另一片大麦田走去,“你不是说不比我笨吗,这你都想不到的话,我会很失望的。” 张小满低声骂了一句,“装模做样的,真是一个瓜娃子.....”突然脑中闪过一道亮光,不错!自己可以来把狠的,住进县城医院,然后找到那个医生,想方设法搞到那个神奇的药。 自己只要将个中内情讲给那个医生听,医者父母心,到时候让那个医生告知父母,是因为他们长期以来的吵闹种下的心病。现在失忆就说明大脑已经开始出了问题,要想根治,除了药物治疗,还需要他们的配合。有王九江这个傻子的前车之鉴,张大山和尹芳自然再也不敢提离婚的话题。 说话是一门学问,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话应该什么时候说,这对从小便懂得察言观色的张小满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真正能骗人的谎话,都是七分真三分假,只要火候掌握的好,很容易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到此处,张小满顿时兴奋起来,看着王九江离去的背影,大声问道,“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装疯卖傻下去?” “从现在开始你去做你的数学天才,我继续做我的呆傻白痴。等到火祭开始的时候,”王九江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目光幽幽地说道,“我会将这世上所有污秽的东西烧个干净!那时候,我会再来找你......” ------------ 终卷第五章 一针见血! 虽然王九江身上没有一个针眼,却仍然从眼耳口鼻渗出鲜血。 张小满的心也在滴血,王九江的话像银针一般扎在他的心头上,伤口并不起眼,却疼得张小满额头渗出豆粒大小的冷汗。 脸上泛起回光返照的潮红,王九江盯着心伤的张小满桀桀怪笑道,“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想起来了,怎么样,过了这么多年的安逸日子,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一番。” 张小满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盯着王九江,“你该怨我才是,就像我先前说的,即使是要我以命抵命,也是应有之义,为什么?” 王九江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些年,你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我多说几句话的人。很奇怪,明明我家境落魄,但是人们非但没有多给一丝的帮助,却还想要在我头上再踩一脚。就因为我比他们聪明,学习比他们好?还是说,真应了那句话,富有的让他更加富有,贫寒的要将他身上唯一的遮羞布也夺走?” 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水,王九江继续说道,“我没什么朋友,一旦拥有,就会十分珍视。说句肉麻的话,你是我最为珍视的人之一。再说了,就像你说的,你只是扔下一把剪刀而已,人又不是你杀的,如果要责难你的话,岂不是连杂货铺的老板也难辞其咎。” 张小满注意到王九江言语中那个“杀”字,颤声道,“你姐不是自杀的?” 王九江惨然笑道,“她那么懦弱,哪有勇气自杀.....” “是谁!” “我,”王九江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那天有句话你说的很对,难道她生下来就该被那些人欺负?被人踩在地上只会忍气吞声,还不如死了痛快......”,王九江盯着自己的双手,“她没有那个胆量,我来帮她。本以为死了人,那些人该会受到惩罚。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将事情压了下去,还好恶人终究有恶报,看他们这些年过得不畅快,我心里好受多了。不过,该报的仇还是得报,岂能便宜了那帮杂碎。” 张小满攥紧拳头,“那你呢,亲手杀了你姐姐,你又该得到什么报应?” “我的报应还少吗?我姐死了不久,我那个疯疯癫癫的母亲就将自己活活饿死了,本来就断了腿一身伤病的父亲也怒火攻心,伤口恶化而病逝。我一个人痴痴傻傻苟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而且,”王九江无力地摊开双手道,“我这不是也杀了自己,替姐姐报仇了吗。” 张小满顿时想起卡片上的那个ζ符号,喃喃自语道,“素数,除了自己和1不能被其他数整除......”瞪大眼睛盯着王九江,“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你自己......” “张小满,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醉心在那些美妙的数字里,我却只能在泥地里打滚。我真的很喜欢数学,那是让我唯一快乐的事情。纯粹的数学研究,不同于枯燥的算计,是一门令人神往的艺术,”王九江眼神灰暗起来,“其实我的追求不高,只想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有的人却偏偏不让我如意。可惜,我再也不能体会那种快乐了.....” 王九江瞟了一眼四周越来越猛烈的火势,正色道,“好了,既然已经叙完旧情,就该谈点正经事。正如你推测那样,我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血红花泪。现在,有什么还想不明白的大可问我,就当我临死前大发慈悲给你答疑解惑了,免得你以后整天在我坟前叽里咕噜问个不停,我到了下边也不安生。” 张小满虽然觉得此时王九江的这些话有些反常,但还是仍旧开口说道,“那就让我们从头说起,”张小满扶了一下眼镜,“林雨宣的自杀和你有什么关系?他的父亲真是失足坠亡?” “那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王九江叹息一声,“确实是我找人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帖子放在网上的,我只是想看看他会怎么选择。我想教给他一个浅显的道理,人呐,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眼里,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可惜,他还是选择了最容易的路子,没有勇气和这个世界对抗下去。” “至于说他那个只知道一味逃避的父亲,真的很让人窝火啊。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一丁点和别人抗辩的勇气都没有,”王九江撇撇嘴,“于是,我就告诉林雨宣,只要切断和那个男人的联系,自己独自重新开始就可以获得新生。” “可是,他虽然听从我的建议,临末了还是放弃了。知道了他父亲在从工地悄悄偷钢材拿出去卖后,将计就计,我就帮了他一把。将一捆上好的铁料放在工地楼顶上,在楼顶的一些地方又铺上一些青苔。他那时着急给儿子凑学费,自然不会放过那些铁料,等到晚上待他抱起铁料准备逃跑的时候,我只要喊上一嗓子,惊弓之鸟的他,自己便从楼上摔了下来。” 张小满看着王九江说得如此轻飘飘的,脸色铁青道,“余兮呢?她曾经帮助了那么多的孩子,她何至于落到那个下场?” “那就是一个疯女人,”王九江摸摸鼻子说道,“事实上,林雨宣就是她在当爱心自愿者的时候救助的孩子之一,也是她将林雨宣拉进来的。抱着共同想要清洗这个世界的信念,大家伙一起帮助许多像林雨宣一样可怜的孩子。哦,对了,顺带告诉你,那个叫老曹的警察曾经帮助的那个孩子,也是我们救助过的孩子之一。” “你是怎么认识余兮的?”张小满眯起眼睛说道,“她虽然名字和我们那个小学同学一样,但并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一个人,”王九江得意地说道,“我们的那个小学同学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罹患重病去世了,这你应该知道才对,我远远地在丧葬的队伍里看到过你。她也是曾经为数不多对我友好相待的朋友之一,我自然要去送送她,尽管只能躲在远处。” “后来,范老头驾驶着小货车在路边发现了一个带着伤从福利院逃出来的孩子。我就让那个女孩子以余兮的名字活了下去,算是对我们同伴的另一种怀念吧。只是后来那个女人太疯狂了,脑筋出了点问题。即便孙建该死,但沈巍巍却罪不至死。不制止她的话,不知道还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我可不想我的同伴里有什么杀人狂魔。” 张小满正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消防车的警报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沉默不语。 王九江用尽全身气力从地上站了起来,额头青筋暴露,拍了拍手,“后面的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说什么,你也该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救你的人来了,咱们就到此为止吧,”指着距离张小满仅几步之遥的桌子说道,“桌子上面有一瓶水,足够你打湿衣物。放心,是真的矿泉水,是你媳妇儿在超市买的。” 张小满怔怔地盯着王九江,“你跟我一起走吧,”眼帘低垂地说道,“或许......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心死之人如何救活?”王九江盯着围在自己身旁愈加凶猛的火焰,“我说了,任何污秽的东西我都要烧个干净,自然也包括我自己。” 张小满怒气冲天地站了起来,“放你娘的屁!知道外面那个何警官吧,”张小满指着门口说道,“我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他可以为了查清案子的真相,固执地坚持好几年,也可以为了山区的孩子捐掉自己身上全部的钱财。但最令我佩服的还是他不管发生什么事,始终会相信法律,相信这世上还有公义。” “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得让法律审判;同样的,你该死不该死,也是法律说了算。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样烂泥扶不上墙,是不是白痴当得久了,当上瘾了?你说林雨宣选择了一条最容易的道路,你自己何尝不是,你们一样都是懦夫!” 王九江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毒气呛得他肺部炸裂,眼里同时冒出泪水和血水,脸上强行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承认我是一个懦夫,但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真的感同身受啊,站着说话不腰疼,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会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呢。张小满,要是换做你,你会怎么做?” 王九江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对着张小满比起一个“OK”的手势,“小满,这个世道的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成了哑巴,真他娘没意思,走了......” 说完,王九江纵身跳进火海里,在火中发出一声声沉闷地呐喊...... 张小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手掌撑着地面,低着头也发出一声声沉闷地嘶喊,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上。 火势渐渐呈现不可遏制的态势,张小满感受到四周滚烫的气息,从地上站立起来,快步走到桌子前,从购物袋里翻找出一瓶矿泉水。脱下身上的外套,将矿泉水拧开,全部倒在衣服上,瞟了一眼地上的泡面盒,转身往门口冲去。 何警官焦急地站在门口,看着消防员将堵在门口横梁上的火焰熄灭,一边和消防员一起推开横梁,一边朝着屋内大声喊着张小满的名字。 张小满立刻从门口冲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拍熄裤腿上剩余的火焰。 何警官匆忙跑到张小满身前,“怎么样,没事吧?” 张小满摆摆手,将手中湿漉漉的衣服扔在地上,“没什么,”正在此时,传来一声巨大轰响,整个木屋塌了下去,心有余悸地说道,“还好你让消防员先把门口清理出来,不然这乐子可就大了。” “还不是你自己要逞英雄,”何警官讥讽道,“王九江呢?” 张小满脸色阴沉下来,“他自己跳进火里,救不出来了.....” 何警官咽了一下口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到生死相向的地步?你们刚才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张小满面无表情地说道,“他给了我一份标准答案,可是明显不是我要寻求的正解,疑点还是太多......” ------------ 终卷第六章 黄晓晓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悠悠醒转过来,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张小满,顿时双颊飞起晕红,佯怒道,“我脸上有画吗,一直盯着我看。” 张小满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双唇印在黄晓晓的红唇上,“有画,一幅漂亮的美人画像。” 黄晓晓的脸红得发烫,推开张小满,嗔怪道,“老夫老妻的还来这套,让人瞧见了多丢人啊。” “这里又没有别人.....”张小满扭过头便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像根木桩一样杵在门口的何警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什么过来的?” 何警官干咳两声,“刚到,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们继续。” 黄晓晓立刻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趿拉着拖鞋,低着头娇羞地往门外走去,“你们聊,我去办出院手续。” 张小满高声喊道,“你出去干什么,你还是病人,该躺在病床上休息。” “糊弄谁呢,”黄晓晓一边快步往外走,一边撅着嘴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就是被人打昏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赖在医院干嘛。” 张小满看着黄晓晓离开的背影,白了一眼何警官,“你可真会挑时候啊,到底有什么事非要现在过来找我,就不能等等?” 何警官抿了一下嘴唇,脸色复杂地说道,“我也不想打扰你和嫂子恩爱,只是有些情况还是要提前知会你一声。” 张小满见何警官如此郑重,正色道,“是什么事?” “我可能需要嫂子跟我回警局录个口供,”何警官从兜里拿出一张信息表,“这是一个药店老板用来记录买药客人信息的登记簿,上面有嫂子的名字。” 张小满皱眉道,“那又怎么样,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怎么,现在去药店买药也犯法?” “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给你解释,”何警官叹了一口气说道,“买药犯不犯法,那要看买的什么药。你知道嫂子买的什么药吗?三步倒,烈性老鼠药。事实上,就是因为那片辖区的派出所接到举报,药店一直在售卖违禁药品,那个药店老板才被抓的。” 张小满登时联想到王九江死前中的毒,以及那个桌子下面的泡面盒,脸色铁青道,“如果真是她毒死的王九江,会怎么样?” “绑架,是严重危害他人生命安全的暴力犯罪,”何警官摸着下巴说道,“嫂子当时是属于正当防卫,在防卫过程中造成不法侵害人死亡。应该不属于防卫过当,不用负刑事责任。当时王九江已经准备玉石俱焚,是极端危险的人物,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只是,还是要请嫂子回去配合我们的调查,毕竟是死了一个人.....” 张小满长叹一声,“好,我会和她说的。什么时候去录口供?” “越快越好,”何警官迟疑了一下,“而且,不只是她,你也得去,这已经不是你们之间的打打闹闹那种小事,这是刑事案件,所有的来龙去脉必须要一清二楚.....” “我知道,”张小满站起身来,“那等晓晓办完手续,我们就一起跟你回警局,事情早点结束也好。” 半小时后,到了警局,黄晓晓被一位女警员带到一间审讯室问话,张小满则跟着何警官走进另一间审讯室。何警官见张小满心不在焉地低着头,以为他是在担心黄晓晓,开口说道,“嫂子那边应该很快就结束,毕竟她是被绑架去的,王九江也是冲着你来的,不用担心。” 张小满抬起头,盯着头顶白晃晃的灯管,“那我们也快点开始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何警官长长叹息一声,“你和王九江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张小满目光渐渐悠远起来,“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听着张小满低沉地讲述,何警官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故事大体和真实的情况的一致,只是有些细节张小满故意隐去,比如那把黑铁剪刀,比如后来他和王九江麦田里的相遇,以及大火里他和王九江谈话的一些内容。 何警官静静地听着张小满讲完前因后果,摸着下巴狐疑道,“你是说,因为他姐姐的自杀,所以迁怒于当时不敢挺身而出的你?” “照他那天话里的意思,是这样没错,”张小满一脸哀伤地说道,“终究是我的冷漠造就了这一场本不该发生的悲剧.....” “开什么玩笑,你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又能做什么,”何警官难以置信地说道,“况且,谁都有怯懦的时候,见义勇为不是每一个人的义务,只是我们值得歌颂的高尚品德罢了。为了这个,他居然就要杀掉你,那岂不是这世上很多人都该死,荒唐!” “可能是他对我的期待太高,”张小满低声说道,“一旦失望了,怨恨就会成倍的增加.....” 何警官盯着笔录上的口供,不断地用笔敲击着桌面,“所以,他就是那个血红花泪?” “他自己承认的,”张小满指着自己脑袋说道,“你知道的,我脑子有病。当年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以至于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王九江又做了些什么全都一无所知。不过,从之前一些案子的细节来看,确实是他。” 何警官沉沉地叹息一声,“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盯着张小满的脸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刻意地隐瞒了些什么。不过,就先这样吧,我要好好地捋一下。你先回去吧,如果有需要我会再叫你过来的。” 张小满点了点头,起身缓缓走出审讯室,一出门便看见抱着双臂蹲在墙边的黄晓晓。将黄晓晓从地上拉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道,“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何警官看着张小满和黄晓晓的背影,眯起眼睛,喃喃自语道,“看来,还得亲自跑一趟,调查一下那件陈年旧案了.....” 张小满带着黄晓晓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亲自下厨给黄晓晓做了一碗鸡蛋面。看着黄晓晓吃完面,嘱咐她好好在家休息一下,自己借口学校里还有点事情要做,拿起客厅茶几上的公文包又走了出去。 黄晓晓躺在床上,脑中浮现出王九江的模样,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人的生命力,是在苦痛中熬炼出来的。只有历经重重考验,人的内在力量才会越发强大。张小满的内心就有一种强大的声音,驱使着他来到医院门口,看着早已等在门口的魏雪,摇下车窗,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魏雪嘟着嘴走到张小满车窗旁边,“这么心急火燎地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有个东西麻烦你帮我拿去查验一下,”张小满从公文包里拿出那瓶催眠药,“越快越好。” “这不就是一瓶催眠药嘛,”魏雪打开药瓶,看了一眼里面白色的药片,皱着眉道,“有什么不对吗?” “样子确实跟催眠药差不多,”张小满砸吧一下嘴巴,“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要化验过才知道。既然让你这么去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喂,你把当什么人了,”魏雪不满地说道,“要是什么都不愿跟我说的话,我是不会帮你的。” 张小满叹了一口气,知道这又是魏雪的好奇心在作祟,要是不告诉她一点东西,她是真的可能袖手旁观的,这件事他又不想让别的人知道,只好低声说道,“这是我之前在一个心理医生那里做治疗的时候,那个医生开的药。最开始的一瓶已经被我吃完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没有继续吃这个药。自然也就没有再去那个医生那里拿药,这瓶药是警局的证物室管理员前不久才给我的。” “等等,”魏雪惊呼道,“为什么会在警局证物室?” “因为那个医生自杀了,”张小满幽幽地说道,“这瓶药估计是她当时以为我还会去拿,提前就准备好的,一直放在抽屉里,直到她自杀后,警察在搜证时一并给带走了。” “你既然让我去查,”魏雪眼睛一亮,“肯定是发现这药不对劲,是怎么回事?” “本来我之前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噩梦了,”张小满脸色阴沉地说道,“可是,在晓晓被九江绑架之后,那晚我吃了一粒,那个噩梦又再次出现了。” “原来如此,”魏雪沉吟片刻,“其实吕成死之前研究过一种药物,正好可以克制当初冯科研发的那种禁药。只是因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临床对象,所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你要试试吗?” “不用了,”张小满摇摇头道,“那个噩梦已经不会给我造成困扰了。” 魏雪捂着嘴惊呼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 张小满轻轻地点了点头,“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好吧,”魏雪翘起嘴巴说道,“还说可以一起庆祝一下呢,既然你这样要求,肯定还有什么糟心事。算了,等以后再说吧,不过你要记着,你可还欠我一顿饭呢。” “等事情结束后,多请你吃几顿也无妨,”张小满声音忽然矮了几分,“就怕我已经没有机会请你吃饭了......” 魏雪没听见张小满后面嘀咕的几句,歪着头问道:“什么?” “没事,”张小满深吸一口气,“估计报告最快也要明天才出来,一旦有了结果立马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先到另一个地方去一趟。再提醒你一下,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今天跟你说的事,知道吗?” 魏雪难得地收起那副嬉笑的模样,一本正经地说道,“放心,我拎得清轻重,有什么事电话联系,”抿了一下嘴唇,认真地盯着张小满的脸,“注意安全。” 张小满点了点头,发动汽车,驶离医院门口。在后视镜里看见魏雪朝着自己挥挥手,张小满也伸出手在空中挥舞几下。随后将手臂收回车内,紧握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朝着远离A市的方向驶去..... ------------ 终卷第七章 几天以后,何警官拿着局长对于王九江案件的批复文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不出所料,因为王九江涉嫌绑架,属于严重的暴力犯罪,所以即便真的是黄晓晓在方便面里投毒,也不用背负刑事责任。 何警官将脚放在桌子上,背靠着椅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想要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小满,岂料张小满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何警官接通张小满的电话,呵呵笑道,“你还真神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打电话过来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王九...... ------------ 终卷第八章 人一旦陷入幸福与不幸交织的矛盾之中,体会到的痛苦就会成倍地累加。那种看似幸福近在眼前,实际上又非常渺茫的感觉,如同海市蜃楼一般,让人望得见却又抓不住,百爪挠心,几近疯狂。 张小满如今心中便交汇着幸福与不幸,蹲坐在看守所监牢内的墙边,望着上方四四方方小口外的月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到警局自首,是他反复衡量后做的决定,他想看看这件事以老何的方法去做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习惯性地想要伸手...... ------------ 终卷第九章 何警官在法医办公室外来回踱步,不断地搓着手,就像是等候在医院检查室外准备聆听宣判的患者,既期待又焦虑。 时间一分一秒地缓缓流淌,又过去半个小时,法医办公室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短发女人。何警官立即迎上去,沉声问道,“怎么样?” 短发女人正是之前在技术侦察科工作的小姑娘,几年过去,早已洗去了曾经的青涩,变得稳重干练。将手上的检验报告递给何警官,女法医语气平淡地说道,“...... ------------ 终卷第十章(大结局) 为什么! 那一天,张小满如同此刻在审讯室里的何警官一样,从公文包里拿出那瓶催眠药放在桌上,面无表情地对黄晓晓发出质问。 黄晓晓从厨房端来一碗煎蛋面,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浅笑,柔声道,“来回奔波好几天,先吃点东西,暖暖肠胃。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几天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肯定很多老毛病更加严重了。有什么话吃完再问,我又不会跑。” 张小满沉重地叹息一声,默默地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