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1章 地狱级开局 看着水洼中倒映出的那张俊美脸庞,裴绍卿彻底懵了。 这是我么?我怎么变成了个小白脸? 还有,我不是在边境执行任务么? 然后为了营救战友坠下高崖。 然后撞地丧失意识…… 醒过来就到了这儿。 这是在哪? 抬头,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大路。 大路两侧都是成片的麦田,不过现在已经收割完,只剩麦秸茬。 田边还有叠起来的麦秸垛。 这明显不是在边境。 这到底是哪? 裴绍卿突然间感到头疼欲裂。 但是好在,这股痛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只不过痛疼消失之后,裴绍卿却发现脑海里已经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一段属于另一个裴绍卿的记忆。 这段记忆,就像幻灯片一幕幕快速闪过。 这个裴绍卿是河东闻喜裴氏的旁支子弟。 龙朔三年(663年)生人,今年虚岁十九。 在这个裴绍卿六岁的那年,阿娘病死,阿爷带着他逃兵役被抓。 然后父子俩被发配合川守捉城,当了戎边的守捉郎。 九岁那年,相依为命的父亲在迎击吐蕃犯境时战死。 此后靠着别的守捉郎的接济,裴绍卿才得以活下来。 从十四岁,这个裴绍卿开始外出执行任务。 然后今年,他们合川守捉城接了一个大活。 趁上元节,混进长安城内绑架一个大人物。 绑架行动还算顺利,但在出城时却遭到左骁卫盘查。 眼看左骁卫的府兵越聚越多,带队的火长让裴绍卿驾车先走。 但在驾车硬闯安化门的时候,裴绍卿背上却挨了左骁卫郎将的一记重锤。 裴绍卿被砸得当场口吐鲜血,勉强驾着马车逃到了灞上,就从马车辕上一头栽落,脑袋还戳进了一片水洼之中。 画面播放到这就没有了。 裴绍卿也大概搞明白了。 多半是这个裴绍卿已经身亡。 然后他就穿越过来接管了这具躯体。 理清了前因后果,裴绍卿有些失神。 大唐朝的守捉郎?这个他倒是知道。 守捉郎的性质类似于雇佣兵,除了戎守边关,还会承接一些雇佣任务,比如护卫、绑票甚至杀人放火。 这个起点可是有些低啊。 不过也没关系,凭借超越这个时代一千多年的知识,还有他在部队里学到的本事,怎么也能混出个人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还是尽快把肉票送到接头地点。 从这个裴绍卿残留的记忆可以知道,大唐的边军体系已经崩坏,大大小小的守捉城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半独立王国。 在这些守捉城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一个暗杀组织。 这个组织已经可以执行一些高难度的绑架暗杀任务。 比如这次绑架,除了裴绍卿所在的守捉城之外,还有另外两个守捉城也出动了超过五十名守捉郎负责接应。 长安城内以及长安城外都有人接应。 按照计划,裴绍卿只需要将肉票送到终南山下一个叫九里村的村子里。 到了那里,会有另一队守捉郎接应,然后他们这一队的任务就完成了。 行动开始之前,火长葛三曾带着他们去过九里村一趟,所以他认得路。 当下裴绍卿一纵身跳上马车,准备把肉票送往九里村。 然而就在这时,直觉忽然告诉裴绍,有危险! 没有一丝犹豫,裴绍卿猛然转过身。 几乎是在同时,一把匕首洞穿车帘,刺向裴绍卿胸口。 敢情是马车内的肉票已经挣脱束缚,持匕首暴起伤人。 裴绍卿闪电般探出右手,一把就攥住握着匕首的手腕。 是只女人的手,白皙、柔软而且没什么力量,裴绍卿几乎没用一点力,就很轻松的将她手中的匕首夺过来。 一把扯掉车帘,便露出来一张俏脸。 竟是个小姑娘,下巴还带点婴儿肥。 小姑娘长得是真漂亮,身材更是火爆到极致。 不过奇怪的是,小姑娘虽然身临险境,却一点都不惊慌。 而且小姑娘也不说话,只是直直看着裴绍卿,眼神中透出审视的意味。 裴绍卿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面,他隐隐觉得,眼前这小姑娘有些面熟,似乎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但是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长年生活在合川城, 这小姑娘却是长安的大家闺秀。 按说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交集啊。 除非……裴绍卿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 三年前他第一次来长安城执行任务时,也是上元节。 诳灯会诳到大明宫前,正好遇到皇帝、皇后携小公主与民同乐。 脑海之中的两个倩影瞬间重叠,裴绍卿勃然色变道:“你是太平公主?” “大胆!”小姑娘柳眉一竖斥道,“量你一贼子,安敢直呼本公主尊号!” 裴绍卿的心情顿时沉入到谷底。 居然真的是太平公主! 这下麻烦大了! 太平公主是谁? 那可是武则天的心尖尖。 绑架太平公主,就是跟武则天作对。 跟武则天作对,那就是跟整个大唐王朝为敌。 只要武则天想,她甚至能把整个守捉郎组织连根拔起。 对守捉郎来说,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得罪,唐高宗李治都可以得罪,唯独武则天和太平公主不可以得罪! 这种单子也敢接? 真不知道火师是怎么想的。 有命挣这钱,也得有命花不是? 要不然赶紧把太平公主给放了? 但是很快裴绍卿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就是把太平公主放回去也没什么卵用了。 因为他们已经事实上侵犯太平公主,亵渎了皇家尊严。 为了皇家颜面,就算他们现在投降,武则天也绝饶不了他们。 不出意外,现在长安城内的不良人还有武侯肯定是全体出动。 最多半个时辰,十二卫也将倾巢而出,对他们展开搜山检海。 裴绍卿虽然两世为人,却实在是没有信心逃出十二卫府军布下的天罗地网,这可是跟整个大唐为敌啊! 没活路了! 裴绍卿不由仰天长叹。 这特么简直就是地狱级开局。 不过无论局面有多难,也总得活下去。 当务之急,还是尽快赶往九里村与另一队守捉郎汇合。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传来隐隐的马蹄声,急抬头看时,便看到远处地平线上已经冒出了黑压压的骑兵。 ------------ 第2章 摆脱追骑 来的好快,裴绍卿心头一沉。 从装具看,应该就是左骁卫。 左骁卫大举追来,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留在安化门断后的守捉郎多半已经战死。 裴绍卿忽然感到胸口有些闷,眼角也莫名湿润。 “他”从九岁就沦为了孤儿,要不是合川守捉城的守捉郎接济,早就已经饿死多时,所以这些守捉郎不仅仅是他的袍泽,更加是他的亲人。 占据了这具身躯,所以也必须继承他的情感么? 不过现在可不是悲伤的时候。 裴绍卿收起悲伤,赶紧找来麻绳捆住太平公主手。 左骁卫很快就会追到,必须尽快带太平公主离开。 太平公主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只是清冷的说道:“追来的是左骁卫的游骑,十二卫府兵中的精锐,你跑不掉的。” “所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裴绍卿捆住太平公主的双手,继续捆缚她的双脚。 “放弃吧。”太平公主蹙眉道,“本公主可以给你留条活路。” “那可真是太感谢了。”裴绍卿闷哼一声又道,“不过我现在还不想放弃。” 裴绍卿当然不会轻易放弃,且不说太平公主的承诺靠不靠谱,就算她的承诺靠谱,武则天也不可能放过他们。 亵渎了皇家颜面,还想活? 真当《永徽疏律》是摆设? “冥顽不灵。”太平公主道,“那就等着被左骁卫抓住,然后身死族灭吧!” “抓住是不可能抓住的。”裴绍卿哂然道,“你几时见过被活捉的守捉郎?” 两人说话间,裴绍卿已经捆住太平公主的脚踝,再然后把她往车厢一塞,就抄起马鞭重重的抽在马股上。 挽马立刻甩开四蹄飞奔起来。 但马车怎么可能跑得过骑兵? 左骁卫游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迫近。 按这个速度,没到九里村就会被追上。 而且摆脱不了追兵,也不能去九里村。 不然岂不是害了九里村的守捉郎袍泽? 裴绍卿便有些焦虑,必须得尽快摆脱追兵。 正思忖之间,飞驰的马车就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从这个岔路口往右,便是裴绍卿此行的目的地九里村。 岔路口往左是灞上,也就是当年项羽设鸿门宴的故地。 此时的灞上不像后世都是一望无垠的麦田,而是拥有大片的森林。 看着不远处的森林,裴绍卿忽然心头一动,旋即一勒马缰拐到去灞上的官道。 飞驰了不到五百步,马车便进入到密林中,后方左骁卫骑兵的视线被遮挡住。 裴绍卿便抽出横刀,又一个纵身骑到了挽马的马背上,再以左手控缰俯下身,右手持刀呲的一刀就刺进了马腹。 裴绍卿刺的位置在挽马腹部最下。 虽然刺穿了腹部表皮及肌肉组织,但是并未伤及要害。 为了减少出血量并且保持疼痛感,裴绍卿刀都没有拔。 所以挽马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倒毙,在痛疼的刺激之下,它会一直的奔跑下去,甚至会比平时跑得更快,直到累死或者被追上。 刺完这一刀,裴绍卿便立刻返回到马车车厢中。 没片刻停顿,裴绍卿便抱起太公平主跳下马车。 在落地之后,裴绍卿又抱着太平公主连续翻滚,把惯性卸掉。 抬头看,只见马车已经沿着官道往前飞驰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太平公主来不及做出反应,等到她反应过来时,发现人已经从马车厢来到地面,并且还被裴绍卿压在了身下。 “贼子安敢……”太平公主气得柳眉倒竖,正要严词训斥之时,却被裴绍卿一把捂住小嘴,再拖到一颗大树后。 两个人藏起来还不到五分钟, 左骁卫的游骑便风卷残云般追进了树林。 不过左骁卫的游骑并未发现异常,很快就去远。 直到追骑已经去远,就连马蹄声都快听不到了,裴绍卿才长出了一口气。 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至少第一关暂时捱过去了,因为左骁卫的游骑要想追上马车怎么也得半个时辰左右。 等他们发现马车是一辆空车, 再回过头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怎么也得两个时辰甚至更久。 到那时,他早已经跟九里村的守捉郎袍泽汇合。 被他抱在怀中的太平公主却忽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裴绍卿便松口捂住太平公主小嘴的右手,沉声说道:“公主殿下,我劝你还是配合一些的好,不然我会很难做。” “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啊!” 太平公主却抬起美目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斥道。 “嗯?”裴绍卿下意识低头,才发现他的左臂一直箍在太平公主腹部,左手掌更是直接压在太平公主鼓鼓囊囊的胸脯上。 不过裴绍卿对此并没有什么负疚的感觉。 只是若无其事的将左手从太平公主的身上移开。 太平公主则又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似乎十分生气。 裴绍卿却毫不在意,沉声道:“接下来我会松开你双腿,但你最好不要尝试逃跑,要不然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过分举动。” 太平公主还在生气,没有理会裴绍卿。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裴绍卿说完给太平公主的双腿松绑。 但是又把解下来的麻绳系在了太平公主的手腕上,强行牵着她往回走。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至少也有巳时初,也就是上午九点钟,但是官道上却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其实也很正常。 因为上元节三天长安城不宵禁。 所以方圆百里的老百姓都进城看灯会去了。 不过,裴绍卿还是不敢大意,没敢走大路,而是专门挑藏在沟坎中的小路,为此宁可多绕一段路。 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到午时初,终于到了九里村。 九里村有十几户庄民,村头有座小型坞堡。 没等进村,便有一个粗壮汉子从村口的麦秸垛里冲出来。 “大郎,你怎么才来?葛叔他们呢?还有这位小娘是谁?” 粗壮汉子才刚一露头,三个问题立刻珠连炮似的抛了过来。 “二郎,你给我闭嘴,九叔他人呢?”裴绍卿板着脸喝问道。 粗壮汉子便立刻扭头对着坞堡喊道:“阿爷,阿爷!大郎回来了!” 下一刻,十几个身披羊皮袄的精壮汉子便从坞堡里呼喇喇涌出来。 ------------ 第3章 扑朔迷离 领头的是个又高又壮的汉子,岁月已经在他的马脸上刻下沧桑的痕迹,不过肩背仍旧挺得笔直,就像是一支立着的马槊。 这汉子叫崔九,也是合川守捉城的火长。 看到崔九,裴绍卿竟莫名生出一等孺慕之情。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属于原来裴绍卿的情感。 原来的这个裴绍卿,九岁失去怙恃,全靠着合川守捉城的长辈接济才得以活下来,其中又以崔九夫妇对他最好。 他们几乎拿他当亲儿子养。 所以见到崔九,才会生出孺慕之情。 不过裴绍卿很快就压下了这种情绪。 “九叔,祸事了!”裴绍卿沉声说道。 崔九神情一凛,反问道:“大郎,肉票呢?” “她就是。”裴绍卿一把将太平公主推到崔九跟前。 “啥?”崔九便是一愣,这小娘便是火师让他们绑的肉票? 裴绍卿又道:“九叔,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什么身份?”崔九的目光锐利的像是一只老鹰,一下锁住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被崔九盯得浑身不舒服,遂即柳眉一竖叱道:“看什么看?再敢这样直勾勾盯着本公主看,回头让阿娘灭了你九族!” “公主?”其他的守捉郎吓了一跳。 崔九也是心头一沉,问裴绍卿道:“哪位公主?” 裴绍卿黑着脸说道:“太平公主,当今二圣的心尖尖!” “什么?”崔九勃然色变。 虽然只是个退役多年的老戎卒, 可崔九也知道绑架太平公主意味着什么。 “我去找火师!”崔九第一反应就是找火师算账。 给我们接这么一单生意,究竟几个意思?这不是毁我们吗? “九叔,先不着急找火师算账。”裴绍卿拦下崔九,沉声道,“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处理这个烫手山竽!” “哦对。”崔九脚下一顿,目光再次锁住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又皱了下柳眉,叱道:“我奉劝你们还是识相一些,如果现在放了我的话,阿娘看在我的面子上还可能饶了你们。” “但你们要是再执迷不悟的话,” “本公主就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裴绍卿不耐烦,从怀中摸出来一方汗巾。 两下就将汗巾揉成一团,然后直接就强塞进太平公主的小嘴。 太平公主只觉一股汗馊味从鼻际直冲脑门,险些被熏死过去。 裴绍卿又扭头问崔九道:“九叔,你们这一队的交接地点在哪?” 崔九一摆手说道:“按照守捉郎的规矩,我是不能告诉你这个的。” “九叔,这都什么时候了。”裴绍卿黑着脸说道,“你还管这些个?” “规矩就是规矩。”崔九板着脸训斥道,“任何时候都不能坏了规矩。” 但很快,崔九的神情便又缓和下来,轻叹一声道:“不过叔也知道,这趟活是绝对不能再接了,要不然真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裴绍卿道:“九叔,那么你的意思是?” “放人!”崔九喟然说道,“把人送回去吧。” 裴绍卿皱眉道:“问题是,就算放人我们只怕也活不成。” “这个我知道。”崔九黯然说道,“我们已经得罪了二圣,就算放人也难逃一死,可如果不放人,死的就不是我们这十几个人。” “而是整个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 崔九的反应早在裴绍卿的预料之中。 但这显然不是裴绍卿想要的,他不想死。 总之不到最后,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 “九叔,不能放人!”裴绍卿沉声道,“不能轻言放弃!” 崔九叹息一声说道:“大郎,我又何尝想放弃呢?但有什么办法呢?” “九叔,办法其实还是有的……”裴绍卿说到这突然顿住。 旋即一下抽出崔九腰间横刀,反手斩向太平公主。 这下变起仓促,崔九根本反应不过来。 太平公主更是吓得傻在那里。 要不是嘴巴被堵着,估计早就叫出声。 下一秒,横刀几乎是贴着太平公主的脸颊滑过。 只听“叮”的一声,一支拇指粗的狼牙箭堪堪被挡开。 就差那么一点,太平公主没被这支箭射穿头颅。 敢情有刺客躲在村头小树林里放冷箭。 再然后裴绍卿和崔九的声音同时响起。 “小心,有刺客!” “大郎,别乱来!” 接着又有箭矢射到。 但这次不再是一支,而是嗖嗖嗖一片! 而且这些箭矢无一例外,全都是射向太平公主。 裴绍卿一把刀根本挡不过来,只能拿身体护住太平公主。 这一切说起来话长,其实只在转瞬之间,说时迟那时快,裴绍卿胸口已经连中数箭,但好在他的圆领衫内暗披了明光铠。 明光铠的防御效果极其强悍,箭矢纷纷被弹开。 射向裴绍卿面门的几支箭矢,也被他用刀挡开。 挡住了这一波箭雨,其他守捉郎终于反应过来。 当下十几个守捉郎蜂拥而上,护在裴绍卿跟前。 崔二郎更是挥舞着一杆步槊,挡在队列最前面。 如雨而至的箭矢便被崔二郎他们合力挡了下来。 “这是个陷阱,我们被人出卖了。”崔九瞬间醒悟过来,厉声喝道,“大郎,你赶紧保护公主离开这里,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 “已经走不掉了。”裴绍卿摇头叹道。 话音刚落,村子四周便响起了潮水般的马蹄声。 “崔头,村口方向发现一队骑兵,至少三十骑!” “村尾方向也有骑兵,数量更多,至少五十骑!” 崔九急定睛看时,只见一队身披黑色明光铠的骑兵正朝着村口冲杀过来。 看清这队唐军铠甲的样式以及颜色之后,十几个守捉郎便同时惊呼出声:“右卫!这是右卫的骑兵!” 裴绍卿也是心头一凛。 局面真的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右卫可是大唐府兵十二卫之一,也要置太平公主于死地? 还有,右卫骑兵怎么会知道守捉郎的接头地点在九里村? 看来针对太平公主的这次绑架案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裴绍卿感觉到,正有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他们笼罩住。 ------------ 第4章 彻底没活路了 “快,退回到坞堡!”崔九当机立断。 退回坞堡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虽然九里村后面不远就是终南山,但是进山的路已经被村尾的骑兵给阻断。 步兵在野地对上骑兵那就是送菜,所以只能退入坞堡。 裴绍卿一行十余人迅速退入坞堡。 堡门关上,暂时将内外两个世界隔绝开来。 但是右卫骑兵的吆喝声却不断从墙外传来。 他们准备从村子里找来原圆木,然后撞开堡门。 看看坞堡单薄的木门,裴绍卿觉得坚持不了太久。 当下裴绍卿凑到崔九跟前问道:“九叔,堡中有没有地道?” 按照守捉郎的一贯的行事作风,落脚点一般都会预留一条退路。 “有是有,但是已经塌了。”崔九苦笑道,“没两天时间别想清理出来。” 裴绍卿的脸色便垮下来,不要说两天,半个时辰都没有。 “唔唔唔!”太平公主忽然又开始挣扎。 裴绍卿一把扯掉她口中的汗巾:“你想说什么?” “臭死了。”太平公主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又说道,“你们跑不掉了。” “外面是右卫游骑,右卫常年跟随裴大将军在西域作战,战斗力非寻常卫府所能比,你们如果不想死在这的话,就赶紧放了本公主再乖乖跪地乞降。” “这是最后的机会,本公主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裴大将军?”裴绍卿道,“裴行俭?” “知道就好。”太平公主道,“赶紧给我松绑啊。” 裴绍卿自然不会给她松绑,冷然说道:“右卫游骑突然出现在这么个小村庄,你难道就不觉得有些反常?” 太平公主闻言一愣,说道:“什么意思?” “所以说,胸大往往无脑。”裴绍卿道,“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啊。” 守在堡墙上的守捉郎立刻大声怪笑起来,好几个胆大的守捉郎还不停的偷瞄太平公主鼓鼓囊囊的胸脯。 太平公主又羞又气,也只能在心底发狠。 等会右卫拿下坞堡,一定要这家伙好看。 “你是不是还想着,等右卫拿下了坞堡,给我们好看?”裴绍卿盯着太平公主眼睛,冷然说道,“你要是这么想,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真要让右卫拿下了坞堡,我们必死无疑,你也活不成。” “不可能!”太平公主说道,“右卫游骑岂敢加害本公主。” “是吗?”裴绍卿道,“刚才要不是有我在,你就已经死在右卫游骑箭下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本公主身份。”太平公主哼声道,“他们要是知道是我,根本就不敢放箭。” “真要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为什么还要集中射你?”裴绍卿哂然道,“放着我们这些守捉郎不射,专只射你,就因为你长得好看?” “这……”太平公主一下就说不出话来。 太平公主虽然刁蛮任性,但其实一点不笨。 事实上太平公主很聪明,许多问题她只是没有多想。 现在仔细一想,太平公主就发现这队右卫游骑真的是非常可疑。 作为南衙禁军,十二卫府兵除了对外作战,就是上番宿卫长安,又怎会出现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 谁让他们来的? 府兵可不是谁都能调动。 没有皇帝兵符,谁也调不动卫府一兵一卒! 裴绍卿冷然道:“现在你还想让我们投降吗?” 太平公主便不敢再吭声,小脸也是渐渐的绷紧。 现在当然是不能投降了,不然她多半小命不保。 “所以,我们都被人算计了。”裴绍卿沉声道,“我们都是受害者。” 裴绍卿开始向太平公主灌输守捉郎也是受害者的概念,这是保命的第一步。 “你真不要脸。”太平公主气道,“你们趁上元灯会绑架了本公主,倒成了受害者?” 裴绍卿盯着太平公主眼睛,说道:“不管你信或不信,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们只是奉命在安仁坊绑一个人。” “要是知道是公主殿下你,我们肯定不会动手。” 太平公主怒道:“那你后来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把我交给左骁卫?”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已经犯了错,所以必须得将错就错对你的安全负责。”裴绍卿再次盯着太平公主眼睛,诚恳的道,“公主殿下你若有个好歹,我们合川守捉城所有的守捉郎及妇孺都得给你陪葬。” “笑话。”太平公主娇叱道,“左骁卫难道还能害我?” 裴绍卿摇头道:“右卫不可靠,左骁卫难道就一定可靠?” 太平公主再次语塞,是啊,谁敢保证左骁卫就一定可靠? 顿了顿,裴绍卿又道:“公主,这次绑架案的幕后主使的能量之大超乎想象,他既然能不通过兵符调动右卫的人,就一样可以调动左骁卫。” “若左骁卫真有问题,把你交给他们岂不是反而害了你?” 两人正说话间,守在望楼上的崔二郎忽然叫起来:“阿爷,大郎,你们快来!右卫骑兵马上要开始撞门了!” 裴绍卿心头一凛,当即和崔九蹬蹬蹬的登上堡墙。 攀住垛堞往外看,只见坞堡大门外聚集了有五十多个骑兵。 其中二十多个骑兵已经扛起一根两尺来粗的圆木,准备撞击堡门。 剩下的骑兵分成两拨,一拨高举着圆盾负责保护,另外一拨则举起了木单弩,准备对堡墙上面的守捉郎实施压制。 大战一触即发,裴绍卿却反而不再想东想西。 无论穿越前的边防老兵,还是穿越后的守捉郎,都称得上是身经百战,都清楚越是关键时刻越要保持冷静。 然而,就在裴绍卿静静等待厮杀时,异变陡生。 刚刚准备撞门的右卫骑兵忽然放下肩上的圆木,不约而同的向东张望。 裴绍卿他们下意识的跟着往东张望,只见一队骑兵已经出现在官道上,然后才有轰轰隆隆的马蹄声传过来。 “是左骁卫的骑兵!” 崔九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 只是一百多右卫骑兵就已经应付不过来了,现在又来了上百骑左骁卫骑兵,这下是彻底没活路了。 ------------ 第5章 把衣服脱了 十几个守捉郎的脸色也垮下来。 只有裴绍卿神情微微一动,局面或许还有转机? 因为他敏锐的发现,当左骁卫骑兵出现的时候,右卫骑兵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警戒,而不是来了强援的轻松样子。 左骁卫又不是敌人,右卫为什么警戒? 怕左骁卫抢走功劳?他们知道公主在这里? 不过片刻,左骁卫的上百骑兵便来到了坞堡前。 右卫的一个郎将便立刻迎上前,朗声喝道:“右卫郎将李道恩,奉旨在此剿贼,来者通名并道明来意!” 左骁卫骑兵减速停住,遂即也出来一员郎将。 “左骁卫郎将杨孝义。”那郎将拱手作揖道,“我等追索擅闯城门之贼人到此,还请李将军给个方便。” 李道恩道:“杨将军要追索的贼人也在这里?” 杨孝义道:“从贼人留下的痕迹看,应该是进了这个村子。” “这么说,你我要对付的应该是同一拨贼人。”李道恩道,“眼下这伙贼人已经被我们困在了坞堡中,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这好吗?”杨孝义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李道恩道,“不过几个贼人,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功。” “那就承情了。”杨孝义拱手一揖,再回头一招手,身后百余骑便纷纷下马,然后抄着横刀或者角弓弩朝朝坞堡围上来。 等杨孝义走过,李道恩悄悄的使个眼色。 原本堵在坞堡大门外的右卫骑兵便立刻让到了两侧。 杨孝义不知有诈,率左骁卫骑兵径直走向坞堡大门。 …… 看到这,崔九的脸色便再次垮下来。 这时候,裴绍卿却小声道:“九叔,准备突围!” “什么?”崔九错愕的看着裴绍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裴绍卿便只能又重复一次:“九叔,机会马上就会出现,快让大伙准备好绳索,待会儿从后墙突围!” 这一次崔九终于听清楚了。 看到裴绍卿一脸郑重其事,崔九便悄悄的让守捉郎准备。 反正局面也不会变得更糟,为什么不试着相信大郎一回?这小子打小就机灵。 听清楚崔九下达的命令后,堡墙上的守捉郎也是有些懵,不过还是抓紧时间准备好了攀援用的麻绳。 …… 坞堡外,异变陡生。 右卫骑兵突然翻脸, 毫无征兆的向左骁卫发射弩箭。 左骁卫游骑猝不及防,瞬间被射死近半。 左骁卫郎将杨孝义厉声喝道:“李道恩,你疯了吗?” 李道恩却是懒得理会,只是挥舞手中的横刀猛烈进攻。 射出一波弩箭之后,右卫骑兵便扔掉弓弩,擎出横刀从三个方向将左骁卫剩下的五十余人围在中间,展开混战。 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 坞堡内。 裴绍卿拉着太平公主登上堡墙。 挑断捆住太平公主手腕的麻绳,裴绍卿道:“抱紧我。” 太平公主闻言先是愣了两秒钟,旋即大怒,凶巴巴的瞪着裴绍卿。 “我没功夫跟你废话。”裴绍卿一边整理脚边的麻绳,一边说道,“如果你不想从两丈高的堡墙上直接摔下去,就最好照我说的做,快!” 太平公主这才意识到裴绍卿他们准备借飞索突围。 当下太平公主嘁的一声,说道:“不就是飞索么,本公主自己来。” “能行?”裴绍卿皱了下眉头,不过还是将刚整理好的麻绳递过来。 太平公主接过麻绳,先熟练的在腰腿间做了一个绳套,然后留出一定余量之后又在右手小臂上缠绕了两圈,做成缓冲绳结。 一看这副架势,就知道她以前玩过索降。 “真不错。”裴绍卿由衷的竖起大拇指。 太平公主下巴微扬,得意的轻哼了一声。 裴绍卿便不再理会,又找来另一根麻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裴绍卿便冲着崔二郎微微一点头。 崔二郎以右手倒提步槊,左手绞住绳索,第一个翻过堡墙跳下去。 接着,崔九和十几个守捉郎也纷纷跳下。 等到太平公主也降下去,裴绍卿才最后一个翻过垛堞。 裴绍卿刚翻过垛堞,便看到崔二郎已经落地并搠翻一个右卫骑兵。 坞堡的北墙外原本有五十多个右卫骑兵,但之前为了对付左骁卫,李道恩抽走大半,现在只剩下八个。 而且这些骑兵没有骑马。 崔二郎搠翻一个,接着又是一记横扫,又打翻了两个。 跟在崔二郎身后的两个守捉郎也是悍勇无比,各自砍翻一个。 右卫跟着裴行俭常年在西域作战,战力强悍,但守捉郎过的却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其凶悍相比右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仅只是一个照面,右卫骑兵就只剩下了三个。 剩下的这三个右卫骑兵肝胆俱寒,转身就跑。 “不要恋战,保护好大郎和公主,往山上撤!” 崔二郎刚要追杀,却被崔九一声大喝及时制止。 当下十几个守捉郎护着裴绍卿和太平公主上山。 过了大概一刻钟,当右卫解决掉左骁卫的骑兵,转到坞堡后墙时,裴绍卿他们早已经爬上五六百米高的山坡。 这个距离已经超出擘张弩的射程。 右卫骑兵也没有徒步爬山来追杀。 他们似乎放弃了,直接掉头走了。 崔二郎便纳罕道:“他们就这样放弃了?” “未必。”崔九摇摇头道,“他们可能绕道去前面了。” “九叔,自信点,把可能去掉吧。”裴绍卿沉声说道,“他们就是绕道到前面去等我们了,我们如果往前走,正好撞上他们。” “那现在怎么办?”崔二郎皱眉问道。 裴绍卿的目光扫过十几个守捉郎,最后落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公主被裴绍卿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凶巴巴的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裴绍卿闷哼一声,沉声道:“把衣服脱了!”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当即愣在那里。 十几个守捉郎也是面面相觑。 裴绍卿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又催促道:“快点!” 太平公主终于反应过来,双手抱肩叫道:“休想!” 崔九也轻咳一声,语重心长的劝裴绍卿:“大郎啊,咱们守捉郎可不兴这套啊,欺男霸女的事情可不能干哪。” ------------ 第6章 金蝉脱壳 崔二郎挠了挠头,加了一句:“再说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什么叫现在也不是时候?啥时候都不行!”崔九勃然大怒,反手一巴掌扇在崔二郎后脑勺上,幞头都扇掉。 “阿爷,你打我做什么?” 崔二郎捡起幞头叫屈道:“想强暴公主的是大郎,又不是我。” “九叔,你们想哪去了。”裴绍卿这才反应过来崔九他们都想岔了,当下又道,“我只是想让公主和小乙换一身衣裳。” “让公主和小乙换衣赏?”崔九闻言一愣。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中间一个眉清目秀的守捉郎。 那个守捉郎打个寒颤道:“不要,我才不穿小娘的衣裳!” “此事可由不得你!”崔九闷哼一声,又扭头问裴绍卿道,“大郎,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让小乙和公主换衣赏吗?” “为了金蝉脱壳,将公主安全送回大明宫。” “当然,主要还是为了救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 裴绍卿停顿了下,又扭头询问太平公主道:“公主,记得翠微宫就在终南山下,而且离这里好像没有多远吧?” 太平公主轻轻哼了一声。 裴绍卿又道:“翠微宫应该有金吾卫把守吗?” “翠微宫怎么可能有金吾卫。”太平公主道,“掌宫殿门禁及守卫的是监门卫,金吾卫只负责皇家的护卫。” “一个意思。”裴绍卿道,“也就是说,翠微宫有人看守?” “那是当然。”太平公主轻哼一声道,“皇家禁苑又岂能无人看守。” “这就好。”裴绍卿点点头,又转身对崔九说道,“九叔,这次绑架牵扯之广,幕后主使之人能量之大,超乎我们想象。” “我明白。”崔九凛然道,“右卫和左骁卫都牵扯进来了。” “右卫和左骁卫只是已经跳出来的。”裴绍卿沉声说道,“还有没跳出来的。” 停顿了下,裴绍卿又道:“所以一味逃是肯定逃不掉的,就算是躲进终南山,也还是会被十六卫搜山捡海的抓回来!” “抓到就抓到,怕什么?”太平公主说道,“我就不信十六卫都敢对我不敬!”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裴绍卿哂然道,“在皇宫里,有天皇(注1)、天后宠着,你才是金枝玉叶,出了皇宫你就是路边的一颗野草。” “你说你是太平公主,谁能证明?谁会相信?” “何况十六卫中还暗藏着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所以不要有任何侥幸心理,被十六卫抓到之时就是你殒命之日。” 听到这里,崔九等人还是不知道裴绍卿的意图,太平公主却已经反应过来了。 “所以你就让人冒充本公主,然后再让这些贼……让这些守捉郎劫持假公主,进入翠微宫中吸引幕后主使之人的注意力?”太平公主说道。 裴绍卿有些意外,看来老话说的也不一定就对。 胸大未必就无脑,至少太平公主还是挺聪明的。 这时候崔九也终于反应过来,说道:“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在翠微宫,放松了其他方向的警戒,你再将公主送回大明宫?” 裴绍卿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直接送太平公主回大明宫是不可能的。 幕后主使之人能量这么大,北衙禁军也不可靠。 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情,绝不能有半点侥幸。 所以必须得找一个绝对可靠的大人物,借这大人物将太平公主送回大明宫。 这个绝对可靠的人裴绍卿也已经想好,他就是大唐第一破案小能手狄仁杰。 穿越前的裴绍卿大唐历史学的一般般,也就读过几遍资治通鉴,穿越后的裴绍卿更只是个小小的守捉郎,对长安城中的大人物几乎是一无所知。 但是狄仁杰他却是知道的。 而且他很确定狄仁杰不是什么阴谋家。 把太平公主交给狄仁杰,安全方面是有保障的。 只不过这话不用跟崔九说,他自己拿主意就行。 当下裴绍卿又说道:“九叔,只有这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那就按你说的办。”崔九重重一点头,又对张小乙说道,“小乙,脱衣服。” 涉及到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的生死存亡,张小乙不敢造次,只能乖乖脱掉羊皮袄以及圆领衫,又准备脱明光铠。 “明光铠就不用了。”裴绍卿道,“有圆领衫就够了。” 裴绍卿又将太平公主带到无人处,然后将张小乙的圆领衫递过去。 太平公主白了裴绍卿一眼,嗔道:“你转过身去。” “动作快点。”裴绍卿说完背过身。 太平公主撅了撅小嘴,开始换衣服。 过了没一会,太平公主就换好衣裳。 太平公主跟张小乙的身量差不太多,而且太平公主原本就属于丰满型身材,所以圆领衫穿在身上很合身。 就是有些臭,太平公主被熏得直皱眉。 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也只能够忍着。 张小乙穿上太平公主换下的襦裙还有白狐皮裘,也很合身。 裴绍卿又胡乱给太平公主盘了个发髻,再把张小乙的幞头套到她的脑袋上,直接就成了个俊俏的小郎君。 张小乙的发型就有些麻烦。 找到一口山泉水洗了半天才洗干净。 裴绍卿原本还想梳个发髻,可在场的糙汉子没有一个会梳。 最后没办法,裴绍卿就只能任由张小乙的头发披散在肩上。 其他守捉郎便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因为张小乙襦裙一穿,白狐皮裘一套,再然后头发一披,立刻就从须眉男儿变成了女儿身。 就是这脸蛋长得还不够俊俏。 还有太平公主则是太俊俏了。 不过这种小事难不倒裴绍卿。 抓来两把烂泥往张小乙还有太平公主的脸上一抹就完事了。 这下除非是走到两人跟前仔细辩认,否则绝对辩认不出来。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裴绍卿又问太平公主道:“你身上有没有信物什么的?” 太平公主便从腰间解下一枚白玉佩,说道:“这枚白玉龙纹佩是我十四岁生日时阿娘送我的,墨师亲手雕刻,全大唐仅此一块。” 裴绍卿接过玉佩,直接递给崔九。 注1:674年,李治、武则天并称二圣,李治称天皇,武则天称天后。 ------------ 第7章 盛唐风华 崔九接过玉佩收进怀中。 裴绍卿又叮嘱道:“九叔,闯进翠微宫后第一件事就跟监门卫谈条件,要求朝廷给予所有守捉郎以合法身份。” “要造成这么一种假象,” “我们绑架公主是为了换取一个合法身份。” “这不可能。”崔九道,“朝廷不会答应的。” 守捉城鱼龙混杂,充啻着流刑的案犯甚至命案重犯。 所以要朝廷给予这些人合法身份,那是绝无可能的。 “我知道不可能。”裴绍卿道,“漫天要价,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太平公主哂然道:“他是为了保住你们的命,只要你们能在翠微宫拖到本公主回宫,本公主自然会央求阿爷还有阿娘赦免了你们的死罪。” “你们这些人虽然是有错在先,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且不管怎样,你们都救过本公主的性命,所以我会替你们求情。” 裴绍卿看了一眼太平公主,心说这小姑娘本性其实不坏,至少现在还是好人。 不过裴绍卿还是叮嘱崔九:“九叔,既便有公主殿下求情,官兵对我们的态度可能仍旧不会怎么友好,所以凡事需忍。” 裴绍卿是担心崔九他们死守规矩,拒不缴械。 崔九说道:“无非就是缴械投降嘛,又不是真投降,叔懂。” 说完,崔九又对崔二郎道:“你留下保护大郎和公主。” “喏。”崔二郎答应了一声,站到了裴绍卿的身后。 崔九又冲其他守捉郎一挥手,低声喝道:“走!” 目送崔九和其他守捉郎护着张小乙走远,裴绍卿低语道:“九叔,你放心吧,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 过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崔九他们已经到翠微宫,裴绍卿才带着崔二郎和太平公主下了终南山直奔长安而来。 等上了官道,路上的行人便逐渐多起来。 大多都是周围的百姓,赏完灯准备回家。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忽然从前方飞驰而来。 崔二郎的右手便下意识摸向腰间,准备拔刀。 裴绍卿便立刻低喝道:“别动,只管大胆前行。” 崔二郎强忍心中的不安往前走,动作都变得不再协调。 看到崔二郎同手同脚的往前走,裴绍卿脑门上立刻浮起三道黑线。 太平公主却是噗哧一声笑出声,泥土掩盖下的俏脸也是红朴朴的。 好在那队骑兵走得急,直接就飞驰而过,并没有注意到崔二郎的异常。 “喂,你叫什么名字?”太平公主落后一步,跟裴绍卿走了一个并列。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太平公主已经渐渐的放下对裴绍卿等人的戒心,甚至觉得这些守捉郎挺讲义气,也挺有趣。 裴绍卿没理会太平公主。 在前面的崔二郎却抢着回答道:“他叫裴绍卿,在我们这辈排行老大,所以你可以叫他裴大或者大郎。” “你姓裴?” “闻喜裴氏?” “哪一房的?” “裴行俭的中眷房?” “还是裴炎的洗马房?” “又或者是另外三房的?” “你们裴氏可是号称近五百年来第一世族。” 混熟了之后,太平公主就像只百灵鸟,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裴绍卿皱了皱眉,转移话题道:“你认识狄仁杰吗?” “狄仁杰?当然认识了。”太平公主道,“他是大理寺丞,挺有能力的,我经常听阿爷还有阿娘夸奖他。” 说到这里,太平公主忽然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我们是去找狄仁杰么?” “对。”裴绍卿道,“我听人说狄公是一个好官,对大唐朝廷忠心耿耿,别人不可信,但狄公是绝对值得信任的。” 两人边说边往长安城走。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拨府兵。 不过这几拨府兵都是行色匆匆, 根本没有停下来盘查三人的意思。 将近未时,裴绍卿三人来到明德门外。 明德门是长安的正南门,也是最大的城门。 裴绍卿估计了下,明德门至少有五十米宽,气势恢弘。 城门有五个门洞,每个门洞至少有六米宽,七八米高。 有一队褐发碧眼的胡人显然是头一回来到长安,正对着城楼指指点点,脸上流露出震惊还有叹服。 明德门由左右骁卫共同把守。 这会,左右骁卫正盘查行人。 这下子连太平公主都开始紧张起来。 因为就在今天上午,她差点被右卫给刺杀了。 “别紧张。”裴绍卿小声说道,“他们根本不查进城的。” 太平公主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左右骁卫只盘查出城的人,对于进城的却一律放行,连问一句都嫌多。 三人很轻松就从明德门进了城。 裴绍卿虽然融合了这世的记忆,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朱雀大街时,还是为眼前呈现出的壮观景象而震撼,大街上是真热闹呀! 史书记载,朱雀大街足足有150多米宽! 裴绍卿目测了一下,100米是绝对不止的。 大街两侧种了槐树,两排槐树就像是哨兵,一直从明德门排到北端皇城前的朱雀门,整条朱雀大街长逾五公里! 但是街上的行人车马是真的多。 超过百米宽的大街,愣是被挤得水泄不通。 既便是身披明光铠的府军甲兵,也只能在人群中一点点往前挤。 前世的裴绍卿曾经在国庆节时去过天安门,广场上的人山人海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眼前的朱雀大街相比国庆节时的天安门广场,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天安门广场是单纯的人多,而眼前的朱雀大街除了人多车多,还有大量的杂耍、歌舞、小摊小贩……以及无数的花灯! 站在明德门内往北看去,只见整条朱雀大街两侧耸立着无数灯轮、灯楼,以及灯树,其中最壮观的那座灯楼足有五十米高,二十间屋子那么宽,灯楼上挂满了珠玉及金银饰物,风一吹叮当作响,真恍若仙界的琼楼。 而在灯轮、灯楼以及灯树之下,诸多身着锦绣华服、头戴金钗珠翠的贵妇与布衣裙钗的民妇混杂一起,手挽手的载歌载舞。 裴绍卿见惯了千年之后的繁荣, 此刻也不免为盛唐风华所震撼。 ------------ 第8章 假狄仁杰? 崔二郎直接就看傻了。 崔二郎虽然已经来过长安多次,但是上元节来长安执行任务却是第一次,偏偏还被安排在城外的九里村负责接应。 当时他内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 不过今天终于将这遗憾补上了。 “好看吧?”太平公主笑问道,“热闹吧?壮观吧?” “好看。”崔二郎小鸡啄般连连点头,“热闹,壮观!” 看到崔二郎这样,太平公主哂然一笑,不过当她的目光再转向裴绍卿时,嘴角的笑意便立刻凝固住。 因为裴绍卿的表情显得很平静。 甚至于,神色中还有一等挑剔的意味。 “你对上元节盛景好像很不屑的样子?”太平公主道。 “没有。”裴绍卿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朱雀大街这么一条热闹的主干大街,两边居然没有一间商铺,真是浪费啊!” “这要是开商铺,一年得收多少商税?” “光这一条街的商税估计就够养一卫的府兵。” 几百年后的大宋,就是靠着商税养活了八十万禁军。 在清明上河图中,汴京的街边全都是麟次栉比的商铺。 但在长安朱雀街,麟次栉比的商铺是不存在的。 朱雀街边有的只是坊墙、坊门,还有望楼。 说说这望楼,四面镂空,可以看见里边架着的更鼓。 大唐朝实行严格的宵禁制度,五更鼓响三百,坊门开启,黄昏鼓响八百,坊门关闭,如不能在鼓停前回家,你就会被巡夜的武侯抓起来。 不过昨天是上元节,所以今夜也是不会宵禁。 “街边开商铺?要那么多商铺做什么?”太平公主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哂然说道,“有东市西市还不够么?” 裴绍卿摇摇头,也没有多说。 他对大唐的赋税制略有了解,知道大唐行的是租庸调制:租是田租,按照田亩面积和等级缴纳栗米;庸就是力役、劳役;调就是按地方缴纳土特产,比如绫、绢、麻布、葛布,总之朝廷吃的、穿的、用的老百姓都有上贡。 官员勋贵的俸禄也是发吃的穿的用的,比如粟米,绢布。 就是说,上至皇帝家,下到官员勋贵,生活必需品都用不着上街采买,遇到重大喜庆时皇家还会赏赐金银珠宝等奢侈品。 这种情况之下,商品经济的体量有限。 所以东市、西市就足以承担商业活动。 但其中道理是没办法跟太平公主说的,说了她也听不懂。 当下裴绍卿从背后轻推了崔二郎一下:“走。” 崔二郎哦一声,一侧身挤进人群之中。 裴绍卿也赶紧护着太平公主跟了上去。 途经安仁坊的时候,太平公主忽然轻哼一声。 昨天晚上,她偷跑出宫到安仁坊荐福寺赏灯,竟遭守捉郎绑架。 这个记忆难说愉快,太平公主便回头恶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低声说:“如果我现在高喊一声我是太平公主,你说会怎么样?” 裴绍卿道:“人们会说这可怜的孩子,臆症了。” 太平公主自顾说道:“武侯会围上来,把你们两个抓起来,然后他们还会送我回宫,我不会再有危险,但是你们两个还有翠微宫那些同伙却是死定了。” 听到这,崔二郎便立刻紧张起来,右手再次摸向腰间的横刀。 崔二郎眼角余光也锁住太平公主,只要太平公主真的敢张嘴,他就会抢在她发声之前割开她的喉咙。 裴绍卿看到了崔二郎神情的异常, 赶紧隔着太平公主冲崔二郎微微摇头。 崔二郎这才呼出一口浊气,松开刀把。 太平公主对此浑然不知,笑吟吟的道:“你说我要不要喊呢?” 裴绍卿哂然一笑,说道:“你要是想喊,那就喊吧。” 太平公主俏脸便垮下来,终究没敢喊。 因为她也不确定附近有没有埋伏杀手。 万一她这边刚亮明身份,旁边就杀出一个刺客然后给她一刀…… “怎么,不敢喊啊?”裴绍卿道,“要不然我帮你一把?” 说到这,裴绍卿脚下一转,大步走向安仁坊的坊门。 “诶,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怎么还来劲了?” 太平公主还道裴绍卿要去找武侯,就急了。 因为安仁坊的坊门口把守着一大群武侯。 情急之下,太平公主一把抓住裴绍卿右臂。 裴绍卿眉头一皱道:“撒手,我是去找狄仁杰!” “找狄仁杰你去安仁坊干吗?”太平公主低声道,“他是大理寺丞,又不是安仁坊正。” 裴绍卿道:“我知道狄仁杰是大理寺丞,可昨晚上你不是在安仁坊遭的绑架么?他作为大理寺丞,这样的御案大案肯定要亲自审案。” “所以这会他多半在安仁坊内勘察现场。” 太平公主一脸错愕:“大理寺丞勘察什么现场?” “不对吗?”这下轮到裴绍卿懵逼了,“大理寺丞不需要勘察现场?” “当然不需要。”太平公主道,“审案有大理寺正,勘察现场则是不良人的职责,大理寺丞只需要负责复核。” 裴绍卿愕然道:“我怎么听说狄仁杰审过很多疑案?” “狄仁杰审过很多疑案?”太平公主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裴绍卿更懵了,这中间难道有什么误会?还是说他知道的是个假狄仁杰? “我们快些吧。”太平公主白了裴绍卿一眼,没好气道,“皇城的各个部院马上就要下直了,去晚了可就找不着人了。” 当下裴绍卿便也不再多说。 好在安仁坊离皇城已经不远。 大约一刻钟后,三人就挤到了朱雀大街和朱雀门横街的十字路口。 裴绍卿在街边找了一个饼摊,让崔二郎看着太平公主在那吃东西,他自己则一个人急匆匆直奔顺义门而来。 刚才太平公主就已经告诉他, 进了顺义门左首的第一间屋子就是大理寺。 上元节这三天,整个长安城除了太极宫以及大明宫不对百姓开放,皇城、天街都是可以自由出入。 所以,裴绍卿很容易就从顺义门进了皇城。 不过大理寺就进不去,只能央求门子通禀。 ------------ 第9章 权力中枢 狄仁杰收拾好纸笔,准备离开直房回家。 虽说离下直还有差不多一刻钟,但是直房内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他是六个寺丞中最后一个下直的。 甚至连掌固、问事都没剩几个。 今天是上元节的最后一天,都急着回家赏灯呢。 “狄寺丞,外头有人找你。”一个门子进来禀报,“说是你友人。” “知道了。”狄仁杰点点头,虽说他在大理寺的人缘并不好,但是在官场上也还是有几位至交好友的。 狄仁杰还道是通事舍人张柬之。 出来一看却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你是谁?”狄仁杰讶然问道。 裴绍卿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狄寺丞,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太平公主有危险,亟待你前去救驾!” 狄仁杰闻言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太平公主被绑架一案。 事实上,这样的泼天大案就是想压也压不住。 当下狄仁杰也压低了声音问道:“公主现在何处?” “请随我来。”裴绍卿转身就走。 狄仁杰毫不犹豫跟上。 虽然眼前这个年轻人形迹可疑,但是为了太平公主的安全,已经顾不了许多,反正长安城内到处是武侯,也不必怕他行凶。 两人很快来到了朱雀大街十字路口。 只见太平公主正在悠闲的吃着汤饼。 狄仁杰的目光一下就落在太平公主身上。 说实话,狄仁杰也只见过太平公主几次。 狄仁杰印象最深的还是太平公主的美貌。 可现在太平公主脸上涂了污泥,所以看不清相貌。 但看进食之时的这等优雅姿态,狄仁杰就已经相信了三分。 尽管此时的太平公主戴着幞头,身上也穿着男子的圆领衫,但是举手投足之间的这份优雅雍容却是装不出来的。 只有受过良好的礼仪教育才能如此。 不过此事太过重大,还是需要再三甄别才行。 当下狄仁杰上前长长一揖,低声道:“下官拜见殿下。” 狄仁杰故意没提自己的姓名和官职,因为太平公主是认识他的。 “这不是大理寺的狄寺丞么?”太平公主笑道,“阿娘可是不止一次夸过你,说你有八龙之艺术,兼三冬之文史,可为台阁!” “下官惭愧。”狄仁杰这下已经信了六分。 太平公主又笑着问道:“狄世兄入学弘文馆了么?” “回禀殿下,犬子已然入学弘文馆。”这下狄仁杰就笃定是太平公主无疑了。 因为天后赐下恩典,特许他的幼子狄光昭进入弘文馆读书乃是三天前的事,而且当时除了他与天后两人,就只有太平公主在紫宸殿中。 当下狄仁杰又对裴绍卿说道:“保护好公主随我来。” 狄仁杰行事还真是滴水不漏,他并没有贸然将太平公主交给某个卫或者府,也没有把她带回到大理寺,而是带回了位于崇仁坊的自己家中安顿。 然后一个人出门直趋大明宫,到紫宸殿来求见天后。 …… 大明宫三大殿依次是含元殿、宣政殿,以及紫宸殿。 其中含元殿是大明宫的主殿,魏峨的大殿坐落在三层高台上,东西两侧的翔鸾阁以及栖凤阁,就像是张开的巨鸟的翅膀。 含元殿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宏伟的宫殿。 紫禁城的太和殿也不足以与含元殿相提并论。 只有新皇登基等重大事务,才会在含元殿举办大朝。 常朝一般都在宣政殿进行,即“有事上奏、无事退朝”之处。 宣政殿的常朝其实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因为许多事务其实早就定下。 紫宸殿则是皇帝召集重臣议事的场所,也就是内朝,这里才是真正的权力中枢,大唐王朝的大政方针都是出自紫宸殿。 不过唐高宗因为身体不好,很少理政。 多数时候,朝政是由武则天代为处理。 此时此刻,紫宸殿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住。 中国有史以来最秀的政治女强人武则天,神情阴沉、目光凌厉的扫视着玉阶之下站着的几位心腹重臣。 当然,这个时候的武则天还不叫武则天。 则天大圣皇帝是武则天死后她儿子唐中宗李显给她上的尊号。 总之武则天很生气,这些守捉郎不仅绑架了她的心尖尖太平,竟然还敢拿太平作筹码逼迫朝廷给他们合法身份。 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蝼蚁一样的东西也敢跟朝廷讲条件? 不过,武则天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 作为中国五千年历史上唯一一位女皇帝,武则天能得以上位绝非侥幸。 武则天已经敏锐的意识到,这次的绑架案不寻常,背后肯定有一双甚至多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 “传孤旨意,令监门卫守住翠微宫。” “任何人皆不允许擅闯翠微宫救驾。” “喏!”一名宦官恭应一声,旋即转身飞奔出紫宸殿。 这名宦官前脚才刚走,又一名宦官就入禀报:“天后,大理寺丞狄仁杰求见。” “狄仁杰?”武则天闻言皱了皱眉,这个时候她实在是没有心情召见狄仁杰,但最终还是耐着性子说,“宣。” “宣狄仁杰觐见。” 不片刻狄仁杰入内。 “天后,微臣有要事启奏。” 还不等武则天回话,狄仁杰又说道:“太平公主眼下就在微臣府上。” “嗯?”刚刚还显得有些不耐的武则天一下就集中注意力。 在场的几位重臣也是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太平公主不是被贼人困在翠微宫么? 怎么又到了狄仁杰的府上? 下一刻,武则天便沉声道:“丘神勣、杨玄俭何在?” “臣在!”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右金吾卫将军杨玄俭应声上前一步。 武则天道:“即刻率左右金吾卫前往狄卿府上,接太平回宫!” “喏!”丘神勣和杨玄俭拱手一揖,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丘神勣、杨玄俭的身影远去,大殿上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武则天的脸色却是慢慢松弛下来,看来这次针对太平的绑架案,中间应该是出了什么差错,否则应该不至于出现这样的变故。 ------------ 第10章 中二少年 回头再说狄府。 狄家娘子煮了一罐茶汤,又贴心的打来一盆清水让太平公主洗脸。 太平公主洗干净了小脸,重新露出俏丽的眉眼,还有水珠沾在发梢和小扇子般的长长睫毛上,流露出动人心魄的美。 崔二郎看得都忘了吃茶。 这小娘洗干净了是真俊。 跟大郎倒是真般配得很。 裴绍卿也是下意识吟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太平公主顿时美目一亮:“这是你写的诗句?” “可堪入目?”裴绍卿笑着反问道。 “用词朴素,意境却优美。”太平公主赞道,“好句,可惜只一句,你什么时候把全诗补全了,一定要第一个念给我听。” 提及诗句,太平公主竟露出一等格外的热情。 裴绍卿大抵也能猜到太平公主心态,诗句对唐人来说大抵就是后世的网文,太平公主就是个催更少女。 裴绍卿也曾是个催更少年。 “不要催。”裴绍卿说道,“催就是看心情。” “什么时候我的心情美了,随手就补全了。” 裴绍卿这话还真不是吹牛,因为穿越前半个月,他刚代表全体边防老兵参加了最新一届中华诗词大会。 为了在诗词大会上有所表现, 他花大半年时间背熟了上千首唐诗,还有宋词。 太平公主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笑吟吟的说道:“真没想到,你一个守捉郎竟然还能写诗,而且还能写出这等优美的句子。” 裴绍卿道:“谁说的守捉郎不会写诗?” 话音刚落,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忽然进来。 “你是守捉郎?”少年一脸惊喜的问裴绍卿。 “我听说你们守捉郎能够高来高去,飞檐走壁?” “弘文馆的同学都说,你们能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弘文馆,同学,少年,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裴绍卿便立刻猜出眼前这个少年就是狄仁杰的幼子狄光昭。 只不过,这厮一看就是个中二少年。 裴绍卿转开脸不想理会,他现在的年龄虽然只有十九岁,但心理年龄要大得多,是一个在边境服役多年的边防老兵。 崔二郎跟这少年却是同龄人。 崔二郎便昂的一声问道:“你不信?” “不不不,大哥别误会。”狄光昭吓得双手连摇。 旁边正在喝茶汤的太平公主听了,便噗的喷出一股水箭,而且这股水箭不偏不倚正好喷在裴绍卿脸上。 裴绍卿只能无奈的瞪眼。 对方是公主,总不能打她一顿吧? 再说打哪里?打她屁股?怎么打?用什么器物? 正胡思乱想,有茶汤顺着脸颊流到裴绍卿嘴边。 鬼使神差的,裴绍卿忽然就伸出舌头去舔茶汤。 太平公主的一张俏脸便刷的红透,跺脚娇嗔道:“不许舔!” 但是,晚了,裴绍卿已将流到嘴边的茶汤舔掉,噫,这味道…… 这个时代的茶道真的挺让人无语,茶不是泡的,居然是煮的,加了葱、姜、花椒、桂皮之类的佐料不说,关键还特么加了盐。 这还是茶吗?有一点茶的味道吗? 认真的泡一杯茶来喝有那么难吗? 裴绍卿一脸嫌弃,那边的狄三郎君也不高兴了。 看到太平公主嘲笑自己,狄光昭立刻不乐意了,他仰慕并且崇拜守捉郎,但是对于皇室公主却没有太多的敬畏之心。 “你笑什么?”狄光昭怒道。 太平公主道:“哥可不能乱叫,你是想多个阿爷吗?”(注1) “什么呀。”狄光昭不屑的道,“我在弘文馆的许多同学都用哥称呼他们兄长,长兄叫大哥,仲兄叫二哥,次序简单且明了。” 太平公主道:这都是哪里的同学?” 狄光昭答道:“有吐蕃,突厥、奚、契丹还有回鹘。” “都是蛮夷。”太平公主笑道,“你跟着蛮夷学礼仪?” “蛮夷怎么了?”狄光昭的中二特征表现得很明显,总之就是各种不服权威,你说向东我偏要往西,你说下地我偏要上天。 “我就觉得大唐的礼仪根本没什么卵用。” “要礼仪这东西有什么用啊?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狄光昭正在嘚吧嘚说个不停,门外忽然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旋即一队手持步槊、身披明光铠的金吾卫就冲进来,狄光昭因为挡住了门口,直接被金吾卫摁倒在地。 “诶诶诶,至于吗?” “不就说了几句大唐的坏话么,” “至于抓人吗?诶,你们撒手,撒开!” 金吾卫自然没理他,汹涌进了狄府大堂。 崔二郎霍然站起身,下意识就想要拔刀。 裴绍卿赶紧摁住崔二郎的右手,这时候可不能动刀。 不出意外,这应该就是狄仁杰从大明宫搬来的救兵。 稍顷,门口走进来两个身披金色明光甲、头戴凤翅兜鍪的昂藏武将。 两个武将稍一打量,即向着太平公主单膝跪倒在地:“末将丘神勣/杨玄俭护驾来迟,请公主殿下恕罪!” “两位将军何罪之有。”太平公主抬手道,“起来吧。” 等丘神勣和杨玄俭起身,太平公主忽又伸手一指裴绍卿道:“拿下!” “喏!”丘神勣和杨玄俭同声答应了一声,旋即又转身回头把手一招。 身后列队的十几个金吾卫便立刻一拥而上,裴绍卿也没做无谓的反抗,任由金吾卫将他摁倒在地。 崔二郎却是急了,怒道:“你怎么恩将仇报?” 说完,崔二郎便又要反手拔刀与金吾卫厮杀。 “二郎,快弃械。”裴绍卿摇摇头说道,“相信我。” 崔二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裴绍卿,扔掉横刀。 又一队金吾卫便立刻一拥而上,将崔二郎也摁倒在地上。 太平公主这才走到裴绍卿跟前,轻哼一声说:“上午在林中时,再还有刚才,谁让你那样对我的?这只是略施惩戒!” 裴绍卿嘴角一勾,笑道:“有机会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样做。” “你!”太平公主气得语塞,狠狠剜了裴绍卿一眼又吩咐丘神勣和杨玄俭道,“有劳二位将军派人将这两人送往天牢收押。” “喏!”丘神勣和杨玄俭应喏。 注1:哥在唐朝多指代父亲。 ------------ 第11章 身陷囹圄 太平公主在金吾卫的护卫之下直接回大明宫不提。 裴绍卿、崔二郎则暂被送到大理寺天牢之中收押。 裴绍卿对此也是苦笑,穿越到大唐第一天便身陷囹圄,也真是给穿越众丢脸,不过好消息是,这地狱级开局大概应该多半算是已经破局了吧? 立功嘉奖什么的不说,将功赎罪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救了太平公主,也算护驾有功。 倒是狄光昭这中二少年遭了池鱼之殃,被一并收押。 “诶诶,黑伯,你不认识我了?”狄光昭扶着铁栏,冲正在锁门的狱丞说道,“我阿爷是大理寺丞狄仁杰。” 狱丞黑伯说道:“我当然认识你,狄三郎嘛。” 旋即话锋一转又道:“认识你也不能放你走,你现在可是钦犯!” “走?谁说我要走。”狄光昭哼声道,“我早就想来天牢住几天,可惜一直没机会,今天总算是遂了我的心愿。” 这下轮到黑伯发懵了。 “那你叫住我做什么?” 狄光昭便忝着脸说道:“能不能给我们弄点酒菜呀?” 黑伯想了下,无奈的说道:“行吧,谁让我跟你阿爷熟呢。” 黑伯去了不片刻,便从左近的含光门大街上买了一只烧鸡、一包果脯,一包蒸饼还有一大坛葡萄酒,又找来三只陶碗。 “黑伯,谢谢啊,谢谢啦!” 黑伯摇头而去:“这哪里是坐牢啊。” 狄光昭摆好酒菜,又往三只陶碗倒满酒。 “两位大哥,小弟敬你们。”狄光昭端起陶碗说道,“干了!” 裴绍卿早就口渴得不行了,当下便端起陶碗与狄光昭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噫,这酒的味道……让人有些一言难尽,残渣没滤尽不说,口感还有些涩,明显是没有经过二次发酵的劣酒。 不过当饮料喝还是可以的。 崔二郎和狄光昭两人却是一脸陶醉。 狄光昭又撕下两条烧鸡腿,然后分别递给裴绍卿和崔二郎:“小弟狄光昭,行三,不知道两位大哥怎么称呼?” 裴绍卿还是懒得理会这个中二少年。 崔二郎跟狄光昭却是一见如故,说:“他叫裴大,我叫崔二。” “好!太好了!”狄光昭一拍大腿道,“他叫裴大,你叫崔二,我叫狄三,这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从此我们三人就是守捉三兄弟!” “噗!”裴绍卿一口葡萄酒猛的喷出来。 “狄三郎,你这样乱用成语,会菊花不保的。” “菊花不保?我家没种菊花。”狄光昭愣了下,旋即又道,“大哥,二哥,为了今天这次会面,你我兄弟当浮一大白,干!” 两碗酒下肚,狄光昭就开始发牢骚。 “如今这个朝堂,出身才是最重要。” “才学什么的都是浮云,根本没用。” “你就说武承嗣,他懂什么又会什么?” “但就因为是天后侄子,一回朝就当了从三品的秘书监。” “这可是服紫的高官啊,多少官员到死都上不了这高度。” “你看看我阿爷,十年判佐,十年法曹,三年大理寺丞,为朝廷做了多少事,都年过半百还只是个从六品上!” “所以我想好了,当官是不想当官了。” “不然蹉跎一生,也只是个芝麻小官。” “没意思,还不如当个守捉郎快意恩仇。” 狄光昭言者无心,裴绍卿听了却是心头微动。 狄光昭好像无意中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但是他再仔细一想,却又根本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信息。 一坛葡萄酒喝完,崔二郎和狄光昭酩酊大醉,倒在榻上就睡着了。 裴绍卿虽然没醉,但是从昨天上午进入长安,到现在将近四十个小时整个人的神经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之中。 所以这会一松懈下来,就感觉到格外的疲惫。 再加上又喝了几碗酒,很快也沉沉的睡过去。 …… 大明宫,清思殿。 虽然已经是子时,清思殿中却仍是烛火通明。 大唐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唐高宗李治,正瞪大眼睛看着殿顶的帷幄,但其实他什么都看不清。 二十年前李治视力就严重衰退。 既便很近的距离,也像是隔着一层帘。 正因此,才迫不得已将朝政完全交给武则天。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老太监悄然走进来。 李治目光立刻转向殿门口方向,却漫无焦点。 老太监缓步走到李治的卧榻前,小声禀报道:“陛下,紫宸殿朝会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么?”李治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这次的朝会可是真够久的,足足有十几个时辰了吧?” 老太监道:“到现在十个时辰了。” 李治问道:“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没有。”老太监道,“不过天后已经下懿旨,令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三司推事,限他们七日之内侦破此案。” “七日?呵呵呵呵。”李治道,“媚娘还是那么心急。” 顿了顿,李治又道:“太平怎么样?没有受到惊吓吧?” “没有。”老太监道,“公主殿下情绪很稳定,就像玩了一次郊游。” “是吗?”李治脸上掠过一抹意外之色,又道,“你把太平回来后,紫宸殿上发生的事给朕说一遍,包括她说的每一句话。” “喏。”老太监便原原本本的道出。 李治道:“这么说,太平这次能够平安回来,多亏了这个裴绍卿?” “是的。”老太监,“这个裴绍卿虽然年轻,但心智手腕皆不俗,更兼有谋略,诗才也是颇为不俗,天后对他似乎颇为欣赏。” 李治道:“太平似也有些喜欢他?” “是的。”老太监,“公主殿下自己或许还没有察觉,但是旁人却都看得出来,她在不到一刻钟内,提了裴绍卿的名字不下二十次之多!” “呵呵。”李治道,“既然太平这么喜欢他,那就让他留在太平身边服侍她吧。” 老太监闻言先一愣,遂即反应过来,低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李治又是呵呵一笑,道:“这就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两人正在说话之间,殿外忽传来呼喊声:“阿爷?” 李治道:“把朕的口谕带给王德胜,令他速办。” “喏。”老太监拱手一揖,躬身退出殿外。 ------------ 第12章 难以启齿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 裴绍卿忽然被更鼓声惊醒。 “梆……梆梆!” “子正,困敦!万物混沌!” 已经十二点了吗?裴绍卿心头一沉。 情况有些不对啊,怎么宫里还没有来捞人? 就凭武则天对太平公主的宠爱程度,只要太平公主开口,就是死囚也能赦免,何况是一群悬崖勒马的守捉郎。 更何况他们还护驾有功! 难道是太平公主变卦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太平这小娘的单纯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她的喜怒哀乐几乎都写在自己脸上,她说会替他们向武则天求情就一定会求!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就在裴绍卿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牢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宫里终于来人了?裴绍卿顿时间精神一振,好饭不怕晚,来了就好。 稍倾,一个身影便打着灯笼出现在铁门外,然后掏出钥匙将锁打开。 借着朦胧的灯光,裴绍卿依稀辨认出这人就是白天买酒的黑姓狱丞,说实话,黑姓真的十分罕见,所以裴绍卿一下就记住。 看到只有黑姓狱丞一人,裴绍卿有些失望。 看来跟他猜的不太一样,不是宫里来捞人。 要不然怎么也该派一两个小太监过来才对。 果然,黑姓狱丞开门之后问道:“还没睡呢?” “刚睡醒。”裴绍卿摇了摇头,又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知道。”黑姓狱丞摇摇头,又道,“这得问过狄寺丞才知道。” “狄寺丞?”裴绍卿心中又升起希望,问道,“他人在哪?” “他在直房等你。”狱丞说道,“跟我走吧。” 裴绍卿回头看看崔二和狄光昭,又问:“要不要叫醒他们?” “不用。”狱丞摇摇头道,“狄寺丞只吩咐让你一个人过去。” “好吧。”当下裴绍卿也就不再多说,跟着狱丞走出了牢房。 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明月正悬挂在当空,洒下片片银辉,长安城中的灯楼、灯轮以及灯树也在夜空下熠熠生辉。 今天是上元节最后一晚,自然是格外的热闹。 只可惜,这等热闹却与裴绍卿没有什么关系。 进了直房。 狄仁杰正伏案批阅卷宗。 “肚子饿了吧?”狄仁杰没抬头。 狄仁杰的态度让裴绍卿稍稍心安。 无论如何,这不像是审犯人的态度。 当下裴绍卿点了点头说道:“有一点。” 昨天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傍晚时托狄光昭的福吃了小半只烧鸡加几个蒸饼,但到现在早就消化完了。 年轻人消化能力本来就好。 狄仁杰便对狱丞说:“黑夫,去天街买些吃食。” “喏!”狱丞黑夫拱手一揖,转身出门去到天街买吃的去了。 今天是上元节假期最后一晚,长安城内的食铺仍旧是通宵达旦营业。 直房里又沉寂下来,裴绍卿不说话,狄仁杰也一直在想该怎么展开话题? 最后还是狄仁杰先打破沉默,将手中的卷宗和毛笔往案上一放,笑着说:“裴小郎君,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你。” 裴绍卿道:“狄寺丞此话怎讲?” 狄仁杰道:“狄某宦海沉浮二十余载,也不过只是个从六品上的大理寺丞,但今天你给狄某送了一份护驾之功。” “却让狄某一下连升三级,成了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 裴绍卿定睛一看才发现,狄仁杰的官服颜色还真变了,白天相见时还是绿袍,现在却变成了红袍,刚才因为灯光暗,再加上没仔细看所以没发现。 还有,狄仁杰的腰带也是从银带换成了金灿灿的金带。 当下裴绍卿说道:“如此说,在下倒是要恭喜狄寺正了。” 狄仁杰摆了摆手,又喟然说道:“所以,狄某很为难啊。” 狄仁杰是真为难,他原本都不想接下这差使的,因为这有违他的本心,但是看到天后为难的样子,就只能勉为其难的接下。 但愿裴小郎君日后不要怨恨他。 裴绍卿闻言便心头一沉,问道:“狄寺正为难什么?” 狄仁杰道:“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裴绍卿道:“跟案子有关?” 狄仁杰道:“是也不是。” 裴绍卿默然,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要不然,我还是先跟你说说这案子吧。”狄仁杰道,“这个案子很复杂,因为涉及到了多方势力,不仅是左骁卫、右卫牵涉在其中,背后隐约还有吐蕃人以及西突厥的影子,甚至于还有宫里的人参与其中。” “而且这还只是管中窥豹而已。” “等到真相揭开之时,还不知道会牵扯到多少人呢。” “为了彻查此案,天后已经颁下了懿旨,由大理寺会同刑部、御史台共同审理此案,三司推事可是不多见哪。” 裴绍卿默默点头。 所谓的三司推事,估计就是三司会审了。 这规格的确够高,也足见武则天对此案的重视程度。 狄仁杰接着说道:“不过这起案子之中关于你们合川、张掖以及赤水守捉城的部份,却是已经全部调查清楚。” “这么快?”裴绍卿讶然道,“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吗?” “都调查清楚了。”狄仁杰道,“具体就不跟你多说了,但是你们三个守捉城派来长安城的五十多名守捉郎的确是受人蒙蔽。” “你们只是想挣个卖命钱而已。” “但是却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了。” 裴绍卿心中的不祥之感顿时变得更加的强烈。 既然关于守捉郎的情况已经调查清楚,那朝廷为什么还不肯放了他们? 不管怎样,他们都救了太平公主,这可是救驾之功! 别是九叔他们因为拒捕,最后又闹出什么事吧? 当下裴绍卿急道:“是不是九叔他们出事了?” “九叔?你是说崔九吧?”狄仁杰道,“他们很好。” “很好?”裴绍卿皱眉问道,“他们人在哪?” “在刑部的大牢。”狄仁杰道,“安全得很。” 裴绍卿稍稍松了口气,他相信狄仁杰不会骗他。 那么问题又来了,让狄仁杰难以启齿的究竟是什么事? ------------ 第13章 净身进宫 想到这,裴绍卿心中的那种不安感就变得更加的强烈。 “说到崔九他们,你的这一手金蝉脱壳玩得确实漂亮。”狄仁杰由衷的道,“要不然,太平公主怕是难逃毒手!” 裴绍卿道:“只可惜大错已经铸成。” “因为我们冒犯了公主,亵渎了天家尊严,” “所以天后不放过我们,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裴绍卿这话藏了个陷阱,狄仁杰如果不否认,那就证明武则天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不打算放过他,那麻烦就大了。 狄仁杰如果否认,那就得说出难以启齿之事。 但是很遗憾的是,这点小话术对狄仁杰根本就不起作用。 狄仁杰根本没接这话茬,而是直接岔开话题:“裴小郎君真是个聪明人,现如今像你这样识时务、有决断、谋略也是一等一的小郎君可真是不多见。” “不敢当。”狄仁杰虽然是在夸他,可裴绍卿却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这就像前世的一种话术,前面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紧接着来个但是……不知道隐藏在狄仁杰话中的这个但是是什么? 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要不然狄仁杰也不会感到难以启齿。 狄仁杰接着说道:“对了,裴小郎君你还会写诗。”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这句子写的真不错。” “只是不知道是只此一句呢,还是已经有了全诗?” “你怎么知道?”裴绍卿道,“太平公主告诉你的?” “何止是狄某。”狄仁杰似笑非笑的道,“朝中不少重臣都是知道了,甚至于连天后都已经知道了你的诗才。” “公主殿下对你的诗才可谓是推崇备至。” “她在紫宸殿当着天后、几位重臣以及狄某的面,把你是一通好夸。” “说出来你或许不会信,但是狄某却是仔细数了,在不到一刻钟内,公主殿下提到你的名字足有二十六次,呵呵呵。” 话题说到这儿,裴绍卿终于听出些意思。 狄仁杰的意思,是太平公主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 这点裴绍卿其实早就感觉到了,因为前世他很是谈过几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知道妹纸对你产生了好感是个什么样子。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好感而已。 距离发展成为爱情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下裴绍卿说道:“狄寺正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狄仁杰打断他道,“今天在直房跟你说的这些话,出了直房,我是不会认的。” 裴绍卿的一颗心便立刻沉下去,情况不妙啊,太平公主对他有好感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避讳的?这又不是理学盛行的南宋朝。 大唐的风气一向以开放而著称。 名节这种东西在大唐是不存在的。 除非……裴绍卿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太平公主招驸马似乎好像就是在今年? 裴绍卿暗道一声失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当初撩太平公主,只是为了增加破局把握,因为太平公主对他有了好感,才会更加尽心尽力的去替他们求情。 但如果武则天已经替太平公主选好附马就另当别论。 为了宝贝女儿的幸福,武则天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历史上,武则天为了让他的侄子武攸暨娶刚刚当了寡妇的太平公主,居然直接赐死了他的原配发妻。 当下裴绍卿沉声问道:“这么说来,公主的亲事已经定了?” “聪明。”狄仁杰忍不住称赞一声,又道,“就在一个多月前,吐蕃使者论仲琮到长安替他们赞普向太平公主求亲。” “天皇、天后不愿公主远嫁吐蕃,于是急着替她选驸马。” “然后就在昨天,就在你们绑走公主的那晚,天皇和天后就已经替公主选好驸马,他就是宗正寺卿薛瓘与城阳长公主的第三子,叫薛绍。” “薛绍?”裴绍卿心说,这个倒是没什么变化。 说实话,裴绍卿对这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伤心、失落是不存在的,遗憾多少肯定有一些。 毕竟无论颜值还是身材,太平公主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要不然,在灞上树林还有在狄府,他也不会两次撩拨人家。 但是让裴绍卿愤怒的是,就因为太平公主对他有好感,有可能会影响到她和薛绍之间的这段婚姻,所以他就得去死?凭什么? 当下裴绍卿黑着脸说道:“这么说,我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恐怕是没有。”狄仁杰叹息一声,接着说道,“裴小郎君,你的身份跟公主相差太悬殊了,在我们大唐,嫁娶讲的就是一个门当户对呀。” “你虽说也算是河东裴氏出身,但只是个庶出的旁支而已。” “而且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守捉郎,你这样的身份,天后是绝对不可能把公主尚给你的。” “所以天后就要赐死我,对吗?”裴绍卿道。 “赐死?”狄仁杰愕然道,“裴小郎君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裴绍卿反问道,“天后不打算赐死我?” “当然不是。”狄仁杰好笑的道,“天后若是因为公主殿下对你有好感而杀你,他日公主殿下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要记恨天后一辈子?” “还有就是,公主和薛驸马的亲事只怕也是不会有好结果。” “所以,杀你是不可能杀你的,天后又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不是杀我。”裴绍卿皱眉说道,“那是流放我?永世不准回长安?” “也不是。”狄仁杰道,“天后真要是在这时候流放了裴小郎君你,公主殿下此生都将在思念之中度过,她的婚姻也不会幸福。” 裴绍卿懵了,武则天究竟想要做什么? 狄仁杰道:“天后希望你能长伴在公主身侧。” “什么?”裴绍卿吃惊的道,“这……合适吗?” 这是要把我当男宠养起来吗?没出嫁就养男宠? “合适。”狄仁杰图穷匕现道,“不过你得先净身进宫。” “净身?”裴绍卿先是愣了下,遂即反应过来是让他当太监。 这就尴尬,他还以为是当男宠,结果武则天却是让他当太监。 “WQNMLGB!”当下裴绍卿气得破口大骂,让我净身进宫伴随在太平公主身边?武则天我日你先人,这特么是人干的事? ------------ 第14章 拿纸笔来 净身是不可能净身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净身的。 也只有啪啪这种事情,才能维持得了人生乐趣这样子,真要是净了身,还怎么啪啪?不能啪啪不是白活这一回么? 当下裴绍卿黑着脸道:“我要是不同意呢。”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我觉得你会同意。” 裴绍卿瞳孔微微一缩,道:“九叔、二郎他们会被杀?” “我没有这么说。”狄仁杰低头道,“不过天后行事素来持正。” 天后行事素来持正?你特么说的是反话吧?裴绍卿的心便沉下去。 狄仁杰虽然没明说,但是他的言外之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他要是不肯净身,自己难逃一死不说,崔九他们也是活不了。 “你也不要妄想逃跑。”狄仁杰又道。 “且不说你能不能出得了大理寺天牢,” “就算你能逃出大理寺天牢,也出不了长安。” 裴绍卿冷哼一声,道:“就算我能逃出长安城,逃到吐蕃,逃到了波斯甚至阿拉伯,十二卫府兵也能搜山捡海把我抓回来,对吧?” 狄仁杰叹道:“天后希望你陪在公主殿下身边。” “明白了!”裴绍卿沉声道,“狄寺正,能让我考虑一个晚上吗?” “当然。”狄仁杰道,“此事不急,别说一晚上,三晚上都没问题。” 说话间,黑夫已经从天街买了蒸饼回来,又有一只烧鸡一坛葡萄酒。 “黑夫,送裴小郎君回监舍。”狄仁杰直接让裴绍卿把吃食带回牢房。 崔二郎和狄光昭刚刚还睡得跟死猪似的,但是一闻着酒香立刻就醒了。 “有酒?还有烧鸡?”狄光昭两眼一亮,兴奋的说道,“大半夜的有美酒喝,还有烧鸡吃,人生之乐莫过于此。” 狄光昭和崔二开始大快朵颐。 裴绍卿却连半点食欲都没有。 命根都快保不住了,还有心情吃?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叫人算不如天算。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破解掉地狱级开局, 结果却又来了个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呀? 而且,现在的局面比刚开始时还要麻烦。 刚开始时虽然凶险,但是他手里好歹还握着太平公主,只要能保证太平公主的安全,逆转局面的机会还是很大。 现在却什么底牌都没有了,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从大理寺天牢越狱?再然后到刑部劫狱、把崔九他们救出来?然后顶着大唐十二卫府兵的搜山捡海逃到吐蕃去?别逗了。 还真是让人绝望啊,没活路了。 想到这,裴绍卿不由得长叹一声。 “大哥,你咋不吃?”狄光昭一边啃着口中的烧鸡腿,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是不是有啥心事?” “这你都看出来了?”裴绍卿没好气道。 “咳咳。”狄光昭轻咳一声道,“有心事就更应该喝酒。” “也对。”裴绍卿释然一笑道,“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需淡然,又有诗云三杯通大道,一醉解千愁……” 说到这,裴绍卿突然之间顿住。 崔二郎只顾着埋头吃,丝毫没察觉异常。 狄光昭却咬着根鸡腿,整个人已经傻在了那里。 崔二郎只是个守捉郎,打小就没有正经上过学,只是在合川守捉城的蒙学勉强认了几个字,但狄光昭可是弘文馆的太学生。 狄光昭自然品得出这两句诗的不凡之处。 好半晌,看到裴绍卿不往下念,狄光昭才心痒难耐的问道:“大哥,下面呢?” “闭嘴!下什么面下面,老子下面都快不保了!”裴绍卿哼声说道,“狄三,昨天刚进来天牢时,你跟我说什么了?” 裴绍卿感觉就快要抓到要点了。 “昨天我说什么了吗?”狄光昭茫然道。 “你说了。”裴绍卿道,“就是喝酒的时候。” “噢,这个啊。”狄光昭道,“我说你我兄弟三人乃天作之合……” “不是这一句。”裴绍卿一挥手打断道,“这句的后面,另外一句。” 这时候,旁边的崔二郎忽然之间插话道:“狄三他还说,如果不能像武承嗣那样有个好出身,就出不了头,所以他打算跟着我们当守捉郎快意恩仇。” “就是这一句!”裴绍卿顿时眼前一亮,“武承嗣?武承嗣!” 武承嗣这二货别的本事没有,唯独讨好武则天献祥瑞是一把好手。 说到这里一顿,裴绍卿旋又仰天大笑道:“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 小爷献的祥瑞可比武承嗣的要硬扎得多,武则天,这回看你还敢不敢再给我净身? 而且这个祥瑞一出,小爷立刻就成了天的代言人,今天能够把你武则天捧上神坛,明天就能把你一脚踢下神坛。 反正,你想切我命根子这个仇已经记下。 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夺我子孙也是大仇! 看着裴绍卿在那里一会大笑,一会又是咬牙切齿,崔二郎和狄光昭两人面面相觑,崔二郎甚至担心的摸了下裴绍卿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热。 人发热的时候,经常说胡话,就像裴绍卿现在这样。 “起开!”裴绍卿却一把拍开崔二郎的手,旋即又道,“拿纸笔来!” 崔二郎还在那里发愣,狄光昭却反应过来,还道裴绍卿准备要写诗。 当下狄光昭一口就将嘴里咬的鸡腿咽下去,冲上前扶着铁栏大吼道:“黑伯?黑伯!我大哥要写诗,快拿纸笔来!” 狱丞黑夫按着狄仁杰吩咐,一直在等着呢。 听到狄光昭在那里喊,当即便拿来了纸笔。 狄光昭倒酒进入砚台,卖力的替裴绍卿磨墨。 裴绍卿铺开纸,又拿毛笔饱醮墨汁,抬手就写下一字。 狄光昭的眼神跟着毛笔落在了纸上,但是下一秒,脸上的期待之色立刻就变成了便秘之色,大哥这一笔字……有些清新脱俗啊。 裴绍卿却是毫无察觉,继续往下写。 狄光昭便跟着念出来:“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诗!”狄光昭忍不住赞道,“诚然好诗!” 裴绍卿继续奋笔疾书,狄光昭便也接着往下念。 “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从军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逢入京使?”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 第15章 传世名篇 就在裴绍卿写诗时,狄仁杰的直房中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戴着幞头,穿着紫色窄袖圆领衫,白面无须,说话的声音又细又尖,就像是捏着嗓子的公鸭。 没错,这是个太监。 而且还是个从三品的内侍监。 太宗时期,太监可谓毫无存在感可言。 但是到了高宗年间,太监的地位就有了显著提高。 比如眼前这位内侍监王德胜,就很得唐高宗李治的器重。 所以狄仁杰不敢有一丝怠慢,恭声道:“王公公寅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王德胜斜了狄仁杰一眼,不阴不阳的道:“狄寺正一个时辰前才刚从紫宸殿回来,又何必明知故问?” 狄仁杰闻言皱了皱眉:“这么着急的么?” 王德胜道:“左右都是要挨这么一刀的,早一刻晚一刻有何区别?” “那也得人家心甘情愿才行吧。”狄仁杰道,“不然岂非草菅人命?” “那是狄寺正你的事。”王德胜阴恻恻的道,“咱家只负责替人净身。” “如此下官想请问王公公一句。”狄仁杰脸色便垮下来,沉声说道,“这是天后的意思,还是天皇的意思?” “有区别吗?”王德胜冷然道。 “有区别。”狄仁杰肃然说道,“因为天后明确说了,此事只可劝说不可用强,如果裴小郎君不愿净身,也不准因此为难他。” 王德胜道:“你走之后天后又改主意了。” 狄仁杰道:“如此,还请王公公稍待片刻,待下官进宫请来天后懿旨,然后替裴小郎君净身也是不迟。” “你……”王德胜怒道,“好吧,这是天皇的意思。” “那这事就难办了。”狄仁杰道,“没有天后的懿旨,恐怕不行。” “狄寺正!”王德胜加重语气道,“现如今虽说是二圣临朝,但终究乾坤有别,天皇终究还是大过天后,是不是?” “王公公此话不假,天皇当然大过天后。”狄仁杰点了点头,旋即又道,“但现在主理朝政的终究是天后,对吗?” 王德胜冷森森的道:“狄寺正,为了一个守捉郎,值吗?” “值!”狄仁杰肃然道,“因为这个守捉郎的背后,是大唐永徽疏律!” “圣人因一己之私戕害平民,就是违反永徽疏律,就是乱了我大唐法度!” “按太宗遗训,圣人若违法,朝中大臣人人皆有劝谏之职责,如此下官当会同同僚直趋清思殿死谏于君前!” “你!”王德胜顿时哑口无言。 两人正说话间,狱丞黑夫急匆匆的走进来。 “寺正!”黑夫拱手一揖,将手里拿着的纸卷递过来。 “这是……”狄仁杰接过纸卷展开,先是下意识眉头一皱,遂即目露精光,“这是裴小郎君的诗作?好诗!” 黑夫道:“寺正,裴小郎君还有话说。” 说完了,又附到狄仁杰耳畔说了番话。 狄仁杰勃然色变道:“他当真是这么说的?” “当真是这么说的。”黑夫点头,又说道,“寺正可以去问。” “不必了!我还信不过老黑你吗?”狄仁杰一摆手又说道,“事关重大,我必须得即刻进宫禀报天后!” 说完,狄仁杰转身就往直房外走。 “狄寺正。”王德胜叫道,“咱家只等你一个时辰。” 狄仁杰听了之后脚下微微一顿,旋即又加快了脚步。 一路疾行,半个时辰之后狄仁杰出现在了丹凤门外,然后拿出武则天特赐的金鱼符,监门卫验过鱼符,才肯放他入内。 …… “狄卿,再过两个时辰就天亮了。”武则天瞪着狄仁杰,一脸不悦的道,“有什么事不能天亮后再说,非得要这时候寅夜进宫?” “孤赐给你的金鱼符是用来办案的。” “不是让你夜闯禁宫来打扰孤休息的。” 这两天因为担心太平的安危,武则天本来就没有休息好。 现在太平已经安全回宫,她好不容易能够睡一个好觉了,结果躺下还不到半个时辰,又被内侍叫醒,说狄仁杰寅夜求见。 这时候,武则天心情能好才怪了。 “天后,等天亮就迟了!”狄仁杰喘息着道。 “什么事等天亮就迟了?”武则天皱眉问道。 “天后还是先看看这几篇诗作吧。”狄仁杰说道。 “诗作?”武则天脸色越发难看,合着你寅夜闯宫见驾,就只是为了敬献几篇诗作?真是岂有此理! “天后!”狄仁杰又道。 武则天便只好接过来纸卷,展开。 第一眼,武则天的眉头便蹙紧了。 这字简直不堪入目,蒙童都不如! 狄仁杰擦把汗说道:“天后别看字,看诗!” 武则天这会已经很不高兴,闷哼一声随口吟出声: “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第一句诗还没念完,武则天的脸色就已经阴转多云。 第一首诗念完之后,武则天的心情就完全平复下来。 等五首诗全部念完,武则天脸上的愉悦已经溢于言表。 好的诗篇就如美酒,能让人忘掉一切烦恼,最是治愈。 “好诗,诚然好诗!”武则天由衷的赞叹道,“狄卿,此五首诗何人所作?” “乃裴小郎君所书!”狄仁杰说的是书,不是作。 “裴绍卿?”武则天难以置信的道,“是他?” 狄仁杰道:“大理寺狱丞黑夫,犬子狄光昭亲眼所见,确系裴小郎君当场手书。” “此事可就奇怪了。”武则天皱眉道,“据查,这个裴绍卿从六岁就随乃父发配合川守捉城,此后一直都在合川,了不起也就是在合川守捉城的蒙学认几个字,又怎么可能写得出如此华美的诗篇?会不会是盗取的他人诗作?” 狄仁杰吸一口气道:“天后容禀,裴小郎君还有话说。” “哦?”武则天道,“快快道来。” 狄仁杰道:“裴小郎君说,这五首诗确实不是他所作。” “孤就知道。”武则天道,“他一个守捉郎又怎么可能写得出样的诗作。” 狄仁杰又道:“裴小郎君说,这五首诗乃是文曲星君在梦中口授于他。” ------------ 第16章 刀下留根 文曲星君托梦之说,狄仁杰是不相信的。 正经读书人有谁会相信文曲星君托梦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这五首诗大概率是裴绍卿从别人那剽窃的。 但他知道武则天平生最在意也最喜欢这样的祥瑞,所以得报之后不敢怠慢,才会动用特赐的紫金鱼袋夜闯禁宫。 “你说什么?文曲星君梦中口授?” 武则天的反应正如狄仁杰所预料的那般惊喜。 如果仅仅只是五首好诗,武则天虽然会欣赏,但也只是欣赏。 但如果这五首诗乃是文曲星君托梦口授,性质立刻就不同了。 因为这是天意,是祥瑞,是虚无缥渺的“天”对执政者的最大肯定! 狄仁杰又说道:“裴小郎君还说了,文曲星君还在梦中亲口对他言道,天后执政凡二十载,致我大唐文运昌隆、四海升平,故托梦于彼口授诗作八百首以襄盛世!” “八百首?”武则天霍然色变,疾声道,“八百首诗作都是这样的水准?” 说句实话,武则天其实也不相信文曲星君托梦之说,但这对她来说不重要。 对她来说,裴绍卿说的这句话才是重点,因为她执政二十年使得大唐文运昌降、四海升平,所以上天才会让文曲星君托梦给裴绍卿。 单凭这话,武则天就决定了要制造舆论。 但因为只有五首诗,所以只能小小的宣传一番。 但如果是八百首诗,那就可以大大的做篇文章,做一篇亘古未有的大文章! 事实就是明摆着的,如果只是五首好诗,还有可能是盗窃当世某个无名但却才华横溢的士子的作品,甚至也可能真是裴绍卿之偶得。 出身寒门、不学有术的诗家也不是没有。 但是如果有八百首这样的好诗,那就别当别论。 似这等水准的好诗,再是才华横溢者一生得之数篇就已经是极限,遑论八百? 所以,如果裴绍卿真能写出八百首这样的好诗,就只有一种解释,真乃天授!除了无所不能的天,谁还有能力写出八百首这样的传世之作? 当下武则天又问道:“狄卿,你是怎么看此事的?” 狄仁杰郑重的说道:“天后,臣只能说裴小郎君不像是得了臆症!” “好!”武则天也不说相信或者不相信,沉声道,“着他速速录下这八百首诗……还是算了,裴小郎君这一笔字太过不堪,还是不劳动他亲笔抄录了。” “而且如此千古未有之盛事,也须有与之相匹配的礼仪!” “这样,明日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令裴小郎君当着满朝文武及各国使者的面,当众吟颂这八百首传世名篇。” “再由秘书监抄录并传阅至大唐十道328州!” 武则天越说越兴奋,这可是亘古未有的盛事啊。 便是秦皇汉武也没有过这等盛事,现如今却应她一个女子身上。 这时候,狄仁杰却忽然轻咳一声,道:“天后,在大朝会之前,是不是应该首先召见裴小郎君一次?” 狄仁杰的意思,最好先确认一遍。 要不然,明日大朝会时闹出什么笑话,不仅不能巩固天后地位,反而会对她的声望造成沉重的打击。 到时候,朝中蠢蠢欲动的“李党”就又该跳出来要求天后还政于天皇了,既便是天皇病重无法理政,也应该交由皇太子坐朝主持。 这一来,朝局就又会发生激烈的震荡。 这不是狄仁杰希望看到的,他的愿望就是朝局平稳、天下安康。 这大概也是这个时期多数官员的愿望,不希望因为朝局动荡导致民不聊生。 “嗯,狄卿你提醒的在理。”武则天从善如流,又道,“裴绍卿于梦中得文曲星君传道授业,已属天人子弟,再让他净身进宫那可就是亵渎天人了,孤理当为之前的失礼亲往大理寺天牢向他赔罪才是。”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说道:“狄卿,净身之事,应该还没办成吧?” “还没有。”狄仁杰摇摇头,旋即又道,“但是王公公已经去了天牢。” “王德胜去了大理寺?”武则天峨眉一竖叱道,“这狗奴竟敢擅自行事!” 遂即武则天又手书一封,交给狄仁杰道:“狄卿可速回大理寺,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王德胜这狗奴,孤随后就会过来。” “喏!”狄仁杰转身就走。 …… 半个时辰之后,大理寺天牢中箭拔弩张。 王德胜大马金刀坐在走廊的一张杌子上,身后簇拥着几个小太监,这群小太监背着各式各样的工具器物,神情肃穆的样子。 在小太监身后还有大群金吾卫。 裴绍卿则是紧张的立在牢房一角。 崔二郎和狄光昭一左一右,护在裴绍卿跟前。 如果金吾卫敢来硬的,他们就准备以命相拼的样子。 王德胜阴恻恻的说道:“裴小郎君,这乃是天后的恩典!” “我不信!”狄光昭道,“天后行事素来持正,又岂会戕害无辜!” “无辜吗?”王德胜道,“裴小郎君利令智昏,伙同五十余乱党意图绑架太平公主,可谓是罪大恶极!” 崔二郎道:“可我们已经将功赎罪了。” 王德胜道:“正因为你们将功赎罪了,所以天后才会给你们恩典,不然待明日午时,你们就会被押赴西市口处斩了。” 说此一顿,王德胜又道:“拿下!” 数十名金吾卫便纷纷举起擘张弩。 裴绍卿和崔二郎顿时间心头一凛。 狄光昭更是两股战战,快要瘫到在地。 这可是几十张擘张弩,足够把他们射成刺猬。 王德胜阴恻恻的说道:“再敢抗拒,格杀勿论!” 几个小太监一拥而入,一把将狄光昭摁倒在地。 崔二郎却是力大无比,反过来将近身的小太监掀翻在地。 裴绍卿也是猛一咬牙,就要准备冒死冲出去劫持王德胜。 反正净身是不可能净身的,就算死也不会净身。 就在这时,牢房外面陡然响起脚步声。 遂即传过来一声高喊:“刀下留人!” 裴绍卿闻言心头一松。 狄仁杰总算是及时赶回来。 看来自己的命根子暂时保住了。 小太监和金吾卫也是下意识的停手。 ------------ 第17章 拜见天后 稍顷,狄仁杰便托着一封黄绫进来。 王德胜坐着没有起身,阴恻恻的道:“狄寺正说错了吧?什么刀下留人,咱家又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净身而已。” 旁边一个小太监笑道:“应该喊刀下留根!” 王德胜瞪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赶紧闭嘴。 狄仁杰却没有理会王德胜,双手捧起黄绫高喊:“天后手谕!” 坐在杌子上的王德胜皱了一下眉头,最终还是只能站起身作揖。 狄仁杰展开黄绫念道:“王德胜,大胆狗奴,竟胆敢寅夜私自出宫,目无法纪,掌嘴三下并贬为掖庭局宫教博士!” 王德胜顿时间脸如死灰。 掖庭局宫教博士只是个从九品下。 天后竟把他一下连降了二十三级! 跟狄仁杰同来的还有一个老太监。 “王老公,得罪了。”老太监上前就是三巴掌。 这老太监手劲颇大,三巴掌下去,王德胜脸便肿起来。 老太监接着一挥手,身后小太监便一拥而上剥了王德胜的靛紫圆领衫以及幞头,然后押出大理寺天牢。 随同王德胜前来的小太监和金吾卫很快也走了个干净。 狄仁杰舒了一口气,对裴绍卿说:“裴小郎君,让你受惊了。” “无妨,但有个问题。”裴绍卿掸了一下衣袖,沉声道,“天后究竟什么意思?一会儿逼着我净身,一会儿却又是刀下留根?” 狄仁杰轻咳一声道:“逼你净身的乃是王德胜。” “这么说,这不是天后的意思?”裴绍卿神情冷下来。 “这当然不是天后的意思。”狄仁杰道,“你虽犯有大错,但是救了太平公主,这已经是将功折罪,天后岂会戕害无辜。” 裴绍卿神情更冷:“狄寺正,之前你似乎好像也曾经逼我净身?” “有吗?”狄仁杰眨了眨眼,笑道,“我好像只是劝说吧?” “劝说?”裴绍卿冷然说道,“你当时可不像是在劝说。” “哦,是吗?”狄仁杰反问,“我们当时怎么说的?” 裴绍卿道:“我当时问你,我要是不同意呢?” 狄仁杰道:“我回答说,我觉得你会同意。” 裴绍卿道:“我再问你,如果我不同意,九叔他们是否会被杀?” 狄仁杰道:“我回答说,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天后行事素来持正。” 裴绍卿便立刻愣在那里,怎么会是这样?特么的同样的一番对话,但当时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好吧? 狄仁杰笑着问道:“裴小郎君还有问题吗?” 裴绍卿深深的看了狄仁杰一眼,真是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狄仁杰,真是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狄仁杰,竟也是个奸滑之人,错看你了。 狄仁杰又笑道:“还请裴小郎君移步直房。” 裴绍卿猜到肯定是武则天要来大理寺见他,抬脚就走。 后面狄光昭便急了,高声问道:“阿爷阿爷,还有我们俩呢?” “你们两个老实在牢里呆着吧。”狄仁杰一甩衣袖,转身扬长而去。 …… 狄仁杰由大理寺丞升大理寺正,终于有了单独的直房。 在狄仁杰直房等了半个多时辰,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狄仁杰赶紧站起身,裴绍卿却坐着没有动,只是转头看向直房门口,只见一个丰腴的身影在一众金吾卫的簇拥下昂然而入。 这身影穿一身明黄,满头珠翠、贵气逼人。 这便是武则天?天朝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武则天应该已经五十多了吧?但是看着也就三十岁出头。 在这个年龄还能有这个相貌,这个身段,真当得上唐太宗给她起的一个“媚”字,真是媚到骨子里,难怪李治迷恋至此。 只不过,眼神未免犀利了些。 看人就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 裴绍卿打量武则天时,武则天也在打量他。 裴绍卿给她的第一感觉很怪,竟是一种“平视”的感觉。 从裴绍卿的眼神之中,武则天没有感受到丝毫敬畏之意,而只有发自内心的平视,是因为梦中得到文曲星君授业,所以才有了这心境? 还是说,这小郎君还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 看到裴绍卿坐着没动,狄仁杰便小声提醒:“裴小郎君,还不拜见天后?” 裴绍卿装做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长揖道:“草民拜见天后!” “平身吧。”武则天微微的一肃手,裴绍卿便顺势起身。 武则天再一挥手,又道:“狄卿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喏!”两侧的随从和金吾卫应一声,纷纷躬身退出直房外。 武则天拿出裴绍卿的“手稿”,问道:“这五首诗真是文曲星君口授?” “是。”裴绍卿反问道,“不然,天后莫非以为凭我这么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守捉郎,能写出此等苍凉壮美的诗句?” 武则天点点头,又问道:“文曲星君口授的诗篇真有八百首?” “只多不少!”裴绍卿洒然说道,“八百首只是大数,实际一千首可能都不止。” 这不是瞎话,裴绍卿除了熟背唐诗近千首外,还背了不少宋元明清代的古诗,加起来怎么也不止一千首。 武则天又道:“都是同样的水准?” 裴绍卿答道:“有比这五首好的,也有稍逊一筹的,但是总体来说都是差不多水准,至少是足以传世的。” 武则天又道:“上千首诗,你都能一字不漏的背出?” “说来也怪。”裴绍卿道,“我这人的记性一向不好,但是文曲星君梦中所授,却是一遍便全部记下,而且一字不漏!” 武则天又道:“可否再吟一首?” “有何不可。”裴绍卿一甩衣袖,朗声道,“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好诗!”狄仁杰忍不住赞道,“真道尽了送别之情。” 武则天深深的看了裴绍卿一眼,又说道:“可否来一首水准最高的?” “我也不知道哪首诗水准最高。”裴绍卿哂然一笑,又说道,“不过,既然天后都这么说了,我就姑且挑一首自认为不错的。” ------------ 第18章 未雨绸缪 武则天和狄仁杰便同时竖起耳朵。 裴绍卿略一沉吟,然后朗声念道:“蜀道难。” “噫吁嚱,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蚕从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叹。” 哪首唐诗写得最好,从来就没有定论,有说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有说崔颢的《黄鹤楼》,但裴绍卿最喜欢李白的这首蜀道难。 这道诗真把蜀道的壮美与险绝写到极致。 武则天和狄仁杰也完全沉浸在李白这首诗描述的险绝风光中,眼前仿佛呈现出一条羊肠鸟道直通悬崖巅。 套用网络语,就是画面感太强了! 好半晌之后,狄仁杰才长叹一声,道:“好诗!” 武则天也道:“现在我才真信了文曲星君之说。” “是啊。”狄仁杰也深以为然的道,“臣也不信凡人能写出此等诗篇。” 其实他们相信文曲信君托梦之说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根据大理寺的审案记录,裴绍卿的履历非常清楚,他从来没有走过蜀道。 没走过蜀道,却能写出蜀道难这样壮美的诗篇? 到这时,不只是武则天,便是身为“正经读书人”的狄仁杰也终于相信,文曲星君也许可能真在梦中传授了裴绍卿上千首天诗。 这样的诗篇只有天庭才配有,凡间哪能得见? 终于信了?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天后,文曲星君还说了一句谶言。” 裴绍卿决定放出真正的大招,因为文曲星君托梦之说虽然可以帮他暂时渡过难关,但是等到事过境迁之后就会造成反噬。 所以得未雨绸缪,留好退路。 这条退路,就是与武则天进行政治捆绑。 只有形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联盟,小命才会有保障。 “孤知道。”武则天道,“狄卿都告诉孤了,文曲星君还言道,他之所以在梦中口授八百首传世名篇,乃是为了表彰孤这二十多年的弘扬文教、振兴科举。” “草民只与狄寺正说了半句。”裴绍卿说道,“后面还有半句。” “是吗?”武则天神情一动,问道,“不知后面半句又是什么?” 裴绍卿道:“在说出后半句谶言之前,我想先请问天后,打算如何处置九叔他们?” 狄仁杰赶紧在一旁补充解释:“就是合川守捉城的那个火长,崔九,因为裴小郎君九岁丧父,是崔九和其他的守捉郎将之扶养大。” “嗯?”武则天的眼神一下就变得凌厉。 一股无形的压力便立刻向裴绍卿压过来。 裴绍卿顿时感到犹如芒刺在背,都说上位者掌握生杀予夺大权时间久了,就会养成一等不怒自威的气势,能让人下意识屈服。 他以前还不相信,现在却是信了。 但是想让他屈服却是绝无可能的。 当下裴绍卿毫不退让,直直的看回去。 狄仁杰冷眼旁观,不禁替裴绍卿捏把冷汗。 天后临朝二十载,压得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靠的可不是好脾气,多少权臣都含恨倒在她的这对凤目嗔视之下。 裴绍卿夷然不惧,不亢不卑的回视武则天。 他料定了武则天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 对于武则天这样的政治人物来说,个人喜怒已退居其次,利益才是第一位。 而他手上恰恰有武则天最想要的,那就是“天”的承认,也就是天降祥瑞! 史书记载,武则天最是喜欢祥瑞,地方官献上几株芝草、木连理等下等祥瑞,她都能够传谕天下、大肆庆贺。 武承嗣献了一块明显伪造的石碑,她都能拿来大造舆论。 而这一次,他假借文曲星君之口,献上传世名篇八百首,此祥瑞远在龙、龟、凤凰、白虎及麒麟等五灵之上。 如果说龙、凤凰什么的是第一等嘉瑞, 那么他献的这个祥瑞就是圣瑞,亘古未有的圣瑞。 所以他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武则天绝对不可能杀他。 所以他表现得越镇定、越从容,武则天就会越发的高看他一眼。 他可不想当来俊臣那样的鹰犬,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狗是不可能当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狗。 盯着裴绍卿看了足有数息之久, 武则天说道:“你是在要挟孤么?” 裴绍卿不亢不卑的道:“草民不敢。” “不敢?你胆大的很!也很会挑时候。”武则天闷哼一声,旋又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样的条件?” 狄仁杰抬头,连连以眼色示意裴绍卿。 跟天家讲条件提要求,此乃是大忌呀! 裴绍卿却装没看见道:“天后,九叔本是退役戎卒,感念朝廷征召才自愿留在合川守捉城为国戍边,但草民以为,似九叔这等武艺高强又忠于朝廷者,理应安排到更为合适的岗位上,比如说长安或万年县的不良帅。” 裴绍卿原本还想替崔九讨个卫府将军。 但转念一想,崔九估计受不了这拘束。 还是不良帅这样的位置更加适合崔九。 至少不用再留在合川守捉城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听到这,当事人之一的武则天没什么特别反应。 狄仁杰却是直接傻掉,裴小郎君还真敢开条件?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忍不住在心底暗赞裴绍卿聪明。 裴小郎君这一手着实高明哪,既在天后面展现了自己的耿直,又给天后留了一个孝顺的好印象,关键还不会让天后难做。 因为一个不良帅真的是微不足道。 “就这?”武则天哂然一笑,道,“还有别的吗?” 其实武则天也很意外,而且是双重意外,第一个意外裴绍卿居然真敢跟她开条件,第二个意外他的条件就是个这? 她原本以为裴绍卿会狮子大开口。 却没想到,只是讨了个不入流的不良帅。 而且还不是为自己讨,而是为对他有恩的崔九。 当下武则天又接着问:“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吗?” “别的?”裴绍卿道,“要不然把参与绑架行动的守捉郎都赦免了,再让他们留在长安当个不良人?” ------------ 第19章 女帝之说 武则天不耐烦了,直接问道:“你自己呢?想要什么官职?” “我么?”裴绍卿哂然一笑,心说你就是想让我当官我还不乐意呢,当官劳心劳力且不说,一不小心还会掉脑袋,谁特么稀罕当官? 武则天又道:“先说明,职官你就别想了,顶多授你五品以下散官。” “五品散官?”裴绍卿心说五品散官就更不稀罕。 五品散官就是个屁。 只要他的祥瑞一上,到时候太师、太傅、太保这样的正一品高官见了他都得绕着走,他还会在乎区区五品散官? 当下裴绍卿道:“天后,草民不想当官。” “那你想要什么?”武则天娥眉越发蹙紧。 这世界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利益都是交换的,如果裴绍卿是个跟狄仁杰一样的君子,无所求就很正常,但他明显不是个谦谦君子,所以一定有所求。 武则天绝不相信,裴绍卿只想要这么一点。 “说出你的条件。”武则天沉声道,“看看孤能否满足你。” 从武则天的语气,狄仁杰已经听出冷意,心忖裴小郎君这是把天后激怒了,这次就算得了好处,怕也不长久。 裴绍卿摆摆手说:“天后,草民自己真无所求。” “好,孤明白了。”武则天深深的看一眼裴绍卿,又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心机竟如此之深。” “天后在说什么?” “草民怎么听不懂?” 裴绍卿一脸无辜的样子。 很显然,武则天已经看穿他的想法。 夫不争,是为了争得更多,无所求,也是为了求得更多! “罢了,不说这些。”武则天一摆手,道,“现在可以说了吧?文曲星君说的后半句谶语究竟是什么?” 裴绍卿一正脸色道:“文曲星君与草民说,待天皇龙驭宾天,天后将以女帝之尊执大唐政柄三十载,成为华夏古往今来唯一女帝,开拓两万里疆域,铸就亘古未有之盛世,秦皇汉皇亦无法与之并论!” “什么?!”狄仁杰勃然色变。 “女帝?!”武则天神情也再难保持镇定。 武则天的登基称帝,也不是一开始就想登基称帝。 刚开始,武则天其实只是想做个称职的皇后而已。 但后来发现李治有废后的意思,武则天意识到危险之后才会着手经营自己的势力,以尽可能的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是直到此时为止,她都没有想过称帝。 就目前,武则天只是想代李治管好这个国家而已。 所以现在裴绍卿冷不丁提出来,武则天内心还是很震撼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武则天分明感觉到,内心有种东西正被唤醒。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个新的世界突然展现在她面前。 “裴绍卿!”狄仁杰则怒形于色,“文曲星君真是这么说的?你可千万不要借天人之名来邀卖一己之私!” 裴绍卿这话,根本就是在劝进。 这是现在的狄仁杰无法容忍的。 包括狄仁杰在内,大唐许多官员从抗拒到接受武则天称帝,都有一个渐进的过程,现在裴绍卿骤然提出这个,狄仁杰当然无法接受。 但是狄仁杰这话,先就把武则天得罪了。 武则天当即扭头,目光冷冽的扫过来。 “狄卿此言何意?”武则天冷冷的道。 “天后。”狄仁杰长揖到地,无言以对。 武则天哼声说道:“你还真是李唐忠臣。” “微臣愧不敢当。”狄仁杰额头直冒冷汗。 “罢了。”武则天一甩衣袖,又问裴绍卿,“女帝之说,真是文曲星君所言?” 裴绍卿心说,神特么的文曲星君,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文曲星君好么,也根本不存在天这种东西。 那些都是小爷瞎编的。 想是这么想,说肯定不能这么说。 “回禀天后,文曲星君就是这么说的。”裴绍卿一口咬死。 其实裴绍卿也很无奈,如果有得选择的话,他也不想跟武则天进行政治捆绑。 但是假借天人之口献祥瑞这种事,效果固然炸裂,然而后患也是无穷,尤其是你能与天人沟通,从某种意义上讲,你就是天在凡间的代言人。 这个对于统治者来说,就是触碰到他们的逆鳞了。 从更深层次来说,这其实涉及到皇权和神权之争。 所以,没有一个统治者会容忍大过自己的权力存在。 所以,武则天在利用完他献上的八百首唐诗祥瑞之后,助她登上了帝位之后,一定会着手除掉他,以免留下后患。 所以,必须得跟武则天进行政治捆绑。 只有把自己跟武则天进行深度的捆绑,才能免于清算。 具体的办法就是,假借文曲星君之口,假借天人之口,从天命、法理上确立武则天称帝的正当性以及合法性! 届时,只要武则天用了他这张牌, 即是承认他是天命法理的代言人。 到那个时候,他跟武则天就是一体。 武则天再敢杀他,就是在挖自己的根。 到那时,只要他自己不作死,武则天就绝对不会动他。 武则天非但不会动他,还会千方百计的保他,因为他是行走的“人形祥瑞”,是她登基称帝的法理、法统、天命。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就一转念间。 裴绍卿又说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欺瞒,神人共诛之。”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裴绍卿发这样的毒誓,没有一点心理障碍。 见裴绍卿言之凿凿的样子,不仅是武则天,狄仁杰也信了三四分。 说来说去,主要还是那八百首诗太过让人震憾,由不得别人不信。 作为一个正经的读书人,狄仁杰内心其实并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但是发生在裴绍卿身上的离奇事件却由不得他不信。 如果说不是文曲星君托梦,凭裴绍卿能写出八百首这等水准的诗?可能吗? 所以裴绍卿拿天神来立誓,在狄仁杰、武则天还是很有公信力的。 当下武则天道:“女帝之说就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不是不提,而是现在还没有到提的时候。 裴绍卿恭声道:“草民遵旨。” ------------ 第20章 弟子青玄 武则天的目光又转向狄仁杰:“狄卿?” 狄仁杰轻叹一声,拱手说道:“微臣定守口如瓶。” 武则天欣然点头,又对裴绍卿说道:“不过兴文教、倡科举之说,你尽可以在明天的大朝会上与满朝文武说,然后再背诗不迟。” 裴绍卿道:“天后不想再抽查几首诗?” “不必了。”武则天一摆手道,“足够了。” 真足够了,对武则天来说有之前裴绍卿背的那几首诗就已经足够,剩下的八百首哪怕是屎一样的诗作,也已经无足轻重了。 何况武则天很确信自己的判断。 她看得出裴绍卿并没有得臆症。 “那好吧。”裴绍卿闻言舒了口气。 到了这个时候,裴绍卿悬着的一颗心才真正落地。 事情真过去了,局面也打开了,而且比他预期的还的好,接下来就可以开启他想要的在唐朝的崭新人生了。 武则天又对狄仁杰道:“狄卿,再过一个多时辰就五更了,你趁这段时间跟裴小郎君简单说一下朝会礼仪,以免到时出错。” “喏。”狄仁杰一拱手恭声应答。 武则天又对着直房门外喊道:“道隐仙师。” 一个披着鹤氅的老道士应声入内,作揖道:“天后。” 裴绍卿目光立刻落在老道士身上,道隐仙师?仙宗十友的司马承祯? 武则天一指裴绍卿,说道:“此子身负天命,不容有失,有劳仙师从弟子之中挑选一武艺出众者护卫他的周全。” 裴绍卿闻言便是一愣。 这架势,是要给我配保镖? 不过道家什么的真会武功?骗人的吧? 裴绍卿是不信武术这种东西的,他只相信格斗。 老道士扫了裴绍卿一眼,说道:“贫道座下有一弟子曰青玄,心细如发且武艺高强,或可以胜任天后所交托的差使。” “青玄?”武则天颔首道,“不错,那就她吧。” 老道士当即转身对着直房外面喊道:“青玄何在?” “弟子在。”一个手持玉拂尘,身披道袍的女冠飘然入内。 几乎同时,裴绍卿也拱手说道:“启禀天后,护卫这种事情……” 裴绍卿原本是想说护卫这种事情就不必了,但是看清楚走进来的女道士的相貌之后,却把后半句硬生生咽回到肚子里。 这女道士好生俊俏,颜值几可打满分。 唯一遗憾,就是胸部有些平平无奇。 武则天道:“护卫这种事情如何?” 裴绍卿轻呃了一声,说道:“一个会不会太少?” 听到裴绍卿的这话,女道士清冷的目光立刻扫过来。 武则天呵呵一笑说:“裴小郎君千万莫要小觑了青玄。” “青玄的武艺既便未臻宗师境界,只怕也是相去不远,所以除非是宗师级高人出手,否则有她一人就足以护你周全。” 裴绍卿立刻一脑门的黑线。 宗师级高人?这特么又是什么鬼? 这样的小娘,我一条枪能挑十个! 裴绍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愣神的这会功夫,眼睛一直都在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女道士被看得直蹙眉。 武则天又道:“青玄,裴小郎君就拜托你了。” “青玄谨遵天后懿旨。”女道士向着武则天长长一揖,又向裴绍卿行了个肃拜礼,“天台宗弟子青玄见过裴小郎君。” “原来是青玄姑娘。”裴绍卿回了一礼,又好奇的指着对方手中拂尘问道,“这拂尘是姑娘的兵器么?” 青玄却没有再理会。 只是抱着拂尘站到裴绍卿的身后。 裴绍卿讨了个没趣,也没有在意。 武则天还要回去准备大朝会的事,很快就带人离开。 直房中便只剩下狄仁杰、裴绍卿,还有女道士青玄。 裴绍卿又扭头问狄仁杰:“狄寺正,咱们现在做什么?” “现在学朝会礼仪。”狄仁杰还记着刚才裴绍卿“劝进”的茬,还没调整过来,所以语气不怎么好,“听仔细了。” 狄仁杰以很快的语速说了一大通。 裴绍卿瞠目结舌道:“狄寺正你说这么快,我怎么可能记得住?” 狄仁杰道:“文曲星君于梦中口授你上千首诗,其中不乏长诗,便能一遍记住,朝会礼仪不过几十条,裴小郎君反而记不住?” 听到这话,女道士忍不住看一眼裴绍卿。 这个登徒子竟能得文曲星君授诗上千首? 难怪天后如此着紧,要求她寸步不离贴身护卫。 裴绍卿笑了笑说道:“文曲星君在梦中授我诗文,用的是灌顶大法,不用记的,可这朝会礼仪却需要我自己背,这能一样吗?” 狄仁杰皱了下眉头,道:“那我就简单的说三条。” “第一条,不要东张西望,眼观鼻、鼻观心即可。” “第二条,不要东奔西走,等宦官来领你上殿即可。” “第三条,进了含元殿不要乱说话,天后让你说再说。” “主要就是这三条,做到了这三条,基本就不会出大错。” “在下谢过狄寺正。”裴绍卿道了谢,突然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王德胜王公公是天皇的人,还是天后的人?” “当然是天皇的人。”狄仁杰随口应了一句,突然之间又反应过来,警惕的道,“你问这做什么?” 裴绍卿哂然一笑说:“这当然得问清楚才行。” 净身入宫虽只是虚惊一场,但梁子已经结下。 守捉郎的规矩就是言必信,行必果,恩必报,债必偿。 所以这个仇是一定要报的,如果连正主是谁都不知道,找谁报仇? 狄仁杰有些懊恼,补救道:“王德胜虽然是天皇的近侍,但是逼迫你净身的事,多半是他自作主张,你不要胡乱猜测。” “当然。”裴绍卿笑着说道,“这肯定不是受天皇的指使。” 青玄便忍不住又向裴绍卿投过来震惊的一瞥,怎么听着像是反话? 狄仁杰深深的看了裴绍卿一眼,说道:“裴小郎君,你好自为之吧。” 裴绍卿笑了笑,又道:“狄寺正,现在没什么事了,我可以在大理寺内诳诳吗?” “这恐怕不行。”狄仁杰摇头道,“裴小郎君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我的直房内。” ------------ 第21章 大朝会 “梆~梆梆梆!” “丑正!赤奋若!” “气运奋迅而起,万物无不若其性!” 伴随着更夫低沉而又嘶哑的号子声,延续三天的上元灯会终于进入尾声,随着人群逐渐散去,熙熙攘攘的承天门横街变得空旷。 四个身着绿袍的年轻官员正在道别。 “必简兄,再会。” “安成兄,不必再送。” “守真兄,记得备好三勒浆。” “巨山兄,别忘了明日中午的诗会。” 这四人分别是杜审言、李峤、崔融以及苏味道。 四人都是年少便中了进士科,又都以诗文著称,被朝野誉之为文章四友,其声望隐隐直追王勃、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四杰。 四人正互相道别时,一骑背着羽毛的通传忽然快马驰到。 “上谕!”通传一亮手中木牌,道,“明日含元殿大朝会,长安城中九品以上官员皆要排班,一应官员皆不准缺席!” “喏!”四人齐齐作揖。 “驾!”通讯传话完毕,遂即策马而去。 却把四个面面相觑的年轻官员留在原地。 “大朝会,我没听错吧?” “是啊,这又不是冬至或者元旦。” “我估计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快别估计了,赶紧回家去准备准备吧。” “这都丑正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排队,还回什么家?” “巨山兄说的是,就到前面永兴坊找个澡堂子泡一泡,解一解乏,再清空一下肚子,然后就去丹凤门外排队。” 当下四人便直奔永兴坊而来。 然面很扫兴的是,永兴坊的几家澡堂都已经官满为患。 都是跟四人一样临时得到通知来不及回家休整的官员。 当下杜审言四人便只能转去安兴坊,结果安兴坊的澡堂子也满了。 再一路往北,大宁坊、长乐坊的澡堂子也是官满为患,这时候再想折回南边的胜业坊或者崇仁坊时间上就来不及。 当下四人只能在长安坊找了家客舍,清空了一下肚子。 这可是大事,因为大朝会拖沓冗长,今晚诳灯会之时他们吃了不少吃食,也喝了不少的酒,要是在参加大朝会时出个什么状况,那就是君前失仪,要是被御史参上一本,好不容易才熬到手的从六品上的郎官就保不住了。 清空完肚子,四人整理了一下衣冠,直奔丹凤门而来。 杜审言四人急匆匆来到丹凤门外时,正好是寅初,此时距离五更三点承天门上敲响第一声晨鼓还有三点(注1)。 但是丹凤门外却早已经站满了官员。 这些官员按品级、分属有序的分开,正窃窃私语。 各省、部、寺在丹凤门外面都有固定的等候区域。 杜审言四人都是秘书省的属官,自然是直奔秘书省的等候区。 在秘书省的等候区,只见几十个青袍官员围着一个绯袍官员,正在说话。 大唐官制,三品以上着紫,四品五品着绯,六品七品着绿袍,八品九品着青袍。 这唯一的一个绯袍官员在一众青袍官员中间就显得格外惹眼,杜审言他们一眼就认出正是秘书省少监,郭正一。 郭正一是他们的正管上司。 当下杜审言四个上前见礼。 那些青袍也是纷纷向杜审言他们四个见礼。 叙礼过后,杜审言便问道:“郭少监,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我也是不太清楚。”郭正一苦笑道,“今夜丑初赏完花灯,我正准备回家歇息,突然收到通传的上谕,便赶紧过来了。” 说此一顿,郭正一又问道:“你们也是不知?” 杜审言四人也是苦笑摇头,你一个从四品上的主官都不知内情,我们这些从六品上的属官又从何得知? 正说话间,前方马蹄声响。 回头看时,只见一个老奴牵着一匹黄骠马缓缓而来。 马背上骑着一位紫袍大员,须发已然花白,看着就年岁不轻了。 隋唐时期,八抬大轿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文官武将一律骑马,实在骑不了马,也只有肩舆或者马车。 所谓肩舆,跟滑竿差不多。 就是两根竹竿中间绑一把躺椅,如此而已。 “这不是薛总管吗?”杜审言愕然道,“他不是被流放象州了吗?” 郭正一道:“国难思良将,因北境多事,故而天后又想起薛总管了。” “薛总管也是怪不容易的。”李峤叹道,“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国征战,此次出征,怕是真就要马革裹尸。” 郭正一道:“这何尝不也是一种幸运呢?” 说话之间,又有一个年轻的紫袍大员到来。 这个紫袍大员却是秘书省的主官,秘书监武承嗣。 只不过武承嗣并没有跟郭正一他们站在一起等候,他跟之前赶到的薛仁贵一样,直接进了待漏院等候。 三品以上大员不用在寒风中等候。 不消多时,聚集在丹凤门前广场上的官员就已经超过万数。 永淳年间,长安城的常住人口已经超过百万之众,九品以上官员数量也超万人,如果算上流外的吏员,更有三万之众! 五更三点,承天门上的晨鼓终于敲响,新的一天正式开始。 三百声鼓点响过,太极宫、大明宫的各座宫门便次第打开。 这个时候,等候在丹凤门外的官员早已经按照品级排好队。 监门卫的武士也已经把官员名册捧出,按照品级逐一唱名,名册上除了官员的姓名及籍贯之外,还有简单的外形描述。 验过鱼符后还要进行搜身,确定没有私藏兵刃才可以放行。 进了丹凤门后就是巨大的含元殿广场,一条龙首渠从广场上蜿蜒流过,将偌大的广场从中间一分为二。 火燎遍地,将整个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恢弘的含元殿就建在广场北的三层平台上。 这个时候,每层平台都已经站了不少宦官。 这些宦官叫典仪,在他身边还有若干赞者,就是个喊话的。 各级官员又按品级依次走上三层平台,八九品的青袍只能站在第一层,六七品的绿袍可以站到第二层,四五品的绯袍就可以站到第三层,但是也只能站在殿门外,只有从三品以上的大员、皇子以及各国使节才能进入大殿。 注1:古时候一夜分五更,一更分五点。 ------------ 第22章 上朝 裴绍卿连吏员都不是,自然不用排朝。 当大唐的大小官员们正在含元殿上以及殿外的平台上朝拜之时,裴绍卿却站在建福门外喝西北风,一边等着召见。 此时的裴绍卿已经换了一身新的行头。 之前的那件破损的黑色圆领衫已经换成一身崭新的白色圆领衫。 幞头也换了顶新的,脚下也换了双新靴,裴绍卿本就长得俊俏,今天换了一身崭新的行头后就更显得玉树临风。 狄仁杰已经去排朝了。 只有青玄寸步不离的跟随在裴绍卿身边。 裴绍卿等得实在无聊,便又把注意力转向青玄。 裴绍卿道:“青玄姑娘,你真的会武术?而且很厉害?” “不敢当。”因为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好,所以青玄的语气不怎么友善,“不过杀你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 “这么厉害?” 裴绍卿笑笑,装作不在意的移开目光。 然后下一秒,裴绍卿毫无征兆的出手,一把抓向青玄手中的玉拂尘。 对于这一抓,裴绍卿还是十分自信的,且不说青玄根本就毫无防备,就算她有防备也未必就一定躲得开。 需知在合川守捉城,他也算是把好手。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出乎裴绍卿的意料。 这一抓居然落空了,拂尘毛都没摸着。 裴绍卿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青玄是怎么躲开的。 “咦?有点东西啊。”裴绍卿也变得认真起来,“不如切磋切磋?” 青玄却蹙紧了秀眉,有些不悦的说道:“裴小郎君,我只是奉了天后懿旨保护你,而非你的婢女,所以,还请不要让我难做才好。” 裴绍卿笑道:“切磋而已,有什么难做的。” 青玄冷然道:“抱歉,我在师门学的是杀人技,只会杀人,不会切磋。” 裴绍卿无语,心忖这小娘皮对他的成见还挺深,不就是刚见面时多看了你几眼么,至于这么记仇? 再说女人的美貌不就是拿来给男人欣赏的么? 没有男人的欣赏,女人长得再美也毫无意义。 当下裴绍卿也懒得理会青玄,开始安静等待。 …… 与此同时。 含元大殿上却已经吵成一团。 事情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半个时辰之前,武则天破例召见新任大理寺正狄仁杰。 殿中三品以上的高官就以为,这次大朝会是为了昨晚太平公主遭绑架一案。 然而让他们感到很意外的是,狄仁杰入殿之后竟言道:合川守捉郎裴绍卿,昨晚羁押在大理寺天牢之中时居然梦见了文曲星君。 并且文曲星君还托裴绍卿向天后敬献祥瑞。 这话一出,含元殿上的高官顿时一片哗然。 不少官员看出其中存在蹊跷,没有轻易发声。 但是也有不少官员出于义愤,对狄仁杰展开声讨。 “狄仁杰,一阶下之囚的胡言乱语也敢上奏,你是何居心?” “天后,老臣弹劾大理寺正狄仁杰君前失仪,论罪当革职再处以徒刑!” “天后,狄仁杰假借死囚及天人之名献祥瑞,其用心险恶,意欲陷天后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境,臣请将之斩首弃市!” “天后,臣以为,眼见为实!” 群臣的争吵声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遂即一个年轻人便从武将班中走出来。 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右卫将军武三思。 看到是武三思,一众大员便纷纷噤声。 武三思和武承嗣在朝中的根基虽然浅,但他们毕竟是武则天的亲侄子,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得罪他们。 见自己一席话就压下了一众大员,武三思的心里难免得意。 顿了顿,武三思又道:“合川守捉郎裴绍卿是否真的梦见了文曲星君,文曲星君又是否真的托其向天后敬献祥献,召来一问便知!” 武则天的目光扫向文官班首的一个老臣。 这个老臣便是当今文官之首,尚书左仆射刘仁轨。 见武则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刘仁轨无奈,只能出班附和:“老臣以为武将军所言不无道理,不妨将裴绍卿召来问一问。” 武则天便轻轻一颔首道:“宣。” 玉阶前的老太监便立刻尖着嗓子高声喊道:“宣,合川守捉郎裴绍卿……觐见!” 站在含元殿门口、三层大平台以及含元殿广场通道两侧的赞者,便次第喊出声:“宣合川守捉郎裴绍卿觐见!” …… 建福门外。 裴绍卿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眼看太阳都已经升起老高了,朝中却还不见动静。 这大朝会的礼仪和程序还真不是一般的拖沓冗长。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估摸着都已经到巳时了,建福门的城楼上终于响起了一个尖锐嘹亮的号子声。 “宣,合川守捉郎裴绍卿觐见!” 遂即一个老太监一溜小跑从建福门内跑出来。 特么的终于能上殿了,裴绍卿心下咒骂一声,大步流星走进建福门。 老太监哎唷一声赶紧跟上来,提醒道:“裴小郎君,你可不能这个样子上殿,要低头含胸,双手叉于胸前,而且不能大步走,必须得小碎步。” 老太监一边说一边还亲身做示范:“就像咱家这样。” 去特么小碎步,裴绍卿却根本懒得理,径直往前走。 老太监劝了几句见根本没什么用,只能无奈的跟上。 青玄自然也是紧跟着裴绍卿,她原本就能直入禁宫。 穿过建福门,跨过龙首渠上的下马桥,再顺着台阶快步往上走。 看着脚下往两侧铺开的青砖台阶,裴绍卿忍不住心下感慨一句,真特么宽啊,从东到西怎么也得百十米。 人走在台阶上就跟只小蚂蚁似的。 堪堪登上第一层平台,站在这层平台上的一万多名八品、九品官员,便立刻齐刷刷向裴绍卿看过来。 关键这么多人,还鸦雀无声。 说实话,场面还是挺吓人的。 不过裴绍卿是见过大场面的,自然不会被这种场面吓倒。 裴绍卿连眼睛都没有斜一下,迎着一万多官员的注目礼,昂然前行。 看到这,青玄便忍不住向裴绍卿的背影投来诧异的一瞥,心忖这登徒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胆气倒是不小。 ------------ 第23章 祥瑞 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正站在第二层平台上无聊的等着下朝。 直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天后召集这次大朝会的意义何在,而更让他们感到困惑不解的是,为何要召见一个守捉郎? 但是又不敢私下交流,不然御史会弹劾他们。 一头雾水之际,一个颀长的身影已昂然登上第二层平台。 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影,但是仍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俊俏小郎君。 不过这个小郎君的胆子是真大,出入含元殿,竟然跟自家后院似的,行止之间竟然没有丝毫的拘束。 这可比当初他们高中进士科后,第一次进入宣政殿时的表现强多了。 这小郎君莫非是哪位国公遗落在合川守捉城的子孙后代?不过本朝被剥夺爵位的国公就那么几个,难道是其中之一后裔? …… 不提这些大唐官员的胡思乱想,裴绍卿顺着台阶直上第三层大平台,然后在数百名绯袍官员的注视之下昂然直入含元大殿。 这时候,青玄就只能留在殿外。 含元大殿中的官员就要少得多。 除了身穿紫袍的高官,还有奇装异服的各国使节。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穿着明黄色圆领衫的年轻人,站在两班的班首。 意外的是,裴绍卿还在大殿中间看到了两个熟人,一个是太平公主,一个是狄仁杰,两人目光同时向裴绍卿看来。 太平公主嘴角还微微一勾,好像是微微的笑了下。 至于含元大殿的正北,端坐在玉阶御座上的那人,自然就是武则天。 根本不用老太监提醒,裴绍卿便在殿门口向着武则天长揖到地,道:“草民裴绍卿,拜见天后!” “平身吧。”武则天道。 “谢天后。”裴绍卿顺势起身,昂然而立。 下一霎那,大殿上所有官员的目光便齐刷刷集中到裴绍卿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大殿中的这百十来个官员,带给裴绍卿的压迫感竟然远超大殿外的万余官员。 但是裴绍卿仍挺立得像支标枪。 狄仁杰跟裴绍卿对了一记眼神,大声问道:“裴绍卿,昨夜你说文曲星君托梦与你,有祥瑞献给天后,是也不是?” “是。”裴绍卿朗声应道。 狄仁杰又道:“是何祥瑞?” 裴绍卿道:“文曲星君于梦中对草民言,天后临朝凡二十载,革除弊政、振兴科举,使我大唐文教兴盛、英才辈出,四海升平、万邦来朝,故而赐下天诗八百余篇,以佐文教、以襄盛世!”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陡然加重语气。 “敢问诸公,此岂非天降祥瑞者乎?” 静!整个含元大殿顿时变得死一般寂静! 殿中所有人,包括那些个紫袍大员,包括那些外邦使节,全都傻在那里。 只有武则天嘴角悄然掠过一抹笑意,裴绍卿的表现比她预期中还要出彩。 她原本还担心裴绍卿会怯场,说不出话,为此她甚至把太平公主都召来,就是为了能让他看到一个熟人,从而放松一些。 却没有想到,裴绍卿根本没有一丝怯场。 说的一番话,也比昨夜的那番话更精彩。 带给朝中大臣的心理震撼也超出她预期。 武则天心忖,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含元大殿上的死寂维持了足足有十数息之久。 十数息之后,殿中的死寂才被一声冷笑打断。 旋即便有一个穿着皮裘的番邦使节越众而出,站到阶下。 “启禀天后。”番邦使节朗声道,“外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此人姓论,叫论仲琮。”太平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裴绍卿身边,小声道,“是吐蕃派来大唐请求和亲的使节。” 太平公主窃窃私语之际,武则天淡然道:“说。” 论仲琮说道:“大唐文教之兴盛,诗文之华美,外臣在逻些也是有耳闻,如王勃、卢照邻、杨炯及骆宾王等大唐四杰之诗文,我吐蕃幼童也能倒背如流。” “所以,外臣想要请问裴小郎君,文曲星君于梦中所授的八百余篇天诗,是否能有王杨卢骆等四杰所著诗文之水准?” 裴绍卿哂然一笑又说道:“我没听说过什么大唐四杰,不过文曲星君所授的八百余篇诗文既然敢称天诗,其水准定然远胜王杨卢骆。” 这话没毛病,初唐的诗不要说跟中唐比,就是跟晚唐也不如。 王杨卢骆虽然号称是初唐四杰,但如果抛开贡献不论,单只论诗文水平,在大唐的诗人群体之中基本上要排到五十名开外,也就王勃能进前二十。 论仲琮又道:“王杨卢骆所著的诗文甚多,其中有写的出彩的,也有平平无奇的,不知文曲星君于梦中所授的八百首天诗,与王杨卢骆所著的好诗相比又当如何呢?” 论仲琮正按照自己设想的节奏,一步步给裴绍卿下套,只要裴绍卿入榖,他就有信心把这次的祥瑞事件制造成为一起丑闻,让天后在大朝会上栽个大跟斗,到时候大唐政坛就又会横生出许多枝节,甚至于有可能引发刀兵之灾。 真要是这样,就足以弥补求亲不成的罪责。 他也就可以回逻些向赞普以及大相复命了。 但是在场的大唐高官也是人精,岂能看不出论仲琮的险恶用心? 这些大臣或许也反感天后借天人来造祥瑞,但是与天后的分歧毕竟是内部事务,若是让论仲琮诡计得逞,吃亏的却是大唐。 当下便有十几个大臣同时出列。 这些大臣原本是想裴绍卿转圜,但是不等他们开口,武则天就一摆手抢先问道:“裴小郎君,你怎么说?” 裴绍卿说道:“草民还是那句话,草民不懂什么诗文,但是文曲星君所授之诗文,既然敢称是天诗,其水准必然是出类拔粹,相比王杨卢骆所著之好诗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王杨卢骆终究是凡人,又岂能与天人并论?” 论仲琮闻言便是一愣,这么痛快的吗? 这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有恃无恐? 难道真有文曲星君献祥瑞这种荒唐事? 当下论仲琮尴尬一笑,道:“如此外臣倒要洗耳恭听。” 武则天冲裴绍卿一肃手说道:“裴小郎君,请开始吧。” ------------ 第24章 好诗 “天后,臣还有话说。” 武则天话音刚落,武三思忽又再次出班奏道。 站在裴绍卿身边的太平公主这次干脆凑过来,附着裴绍卿耳朵说:“这是我表兄,右卫将军武三思。” “刚才多亏他替你仗义执言。” “不然,你都没上殿的机会。” 裴绍卿闻言呵呵一笑,武三思么? 虽然武则天怎么也会给他上殿的机会, 但是武三思的这个情,他还是记下了。 毕竟守捉郎的规矩是,言必信、行必果,恩必报、债必偿。 玉阶之上,武则天注意到了太平公主和裴绍卿之间的亲昵,当即向太平公主投来威严的一瞥,太平公主吐了一下小舌头,赶紧又站直了身体。 武则天这才把目光转向武三思,沉声道:“你有何话说?” 武三思道:“吐蕃使者方才提及了骆宾王、杨炯、卢照邻以及王勃四人,其中王勃已然早薨,但其余三人皆在弘文馆任职。” “此刻彼辈应当也在殿外排班。” “天后何不将此三人召入大殿?” “待会裴小郎君献上天诗之后,再令彼辈当殿点评。” “如此方足以服众,方显出我大唐泱泱上邦之气度。” 所以听到这话之后,满殿文武高官便齐声大喝道:“彩!” 旁边的武承嗣看到武三思讨了彩头,不由得大急,当即也出列道:“天后,杜审言、李峤、崔融以及苏味道四人合称文章四友,其文才丝毫不在王杨卢骆之下,此番天赐祥瑞,何不将彼辈一并召入殿中,当众抄录诗文,以遍传大唐各州县。” “好!”武则天从善如流,欣然说道,“就依尔等所奏。” 立在玉阶下的老太监便立刻尖着嗓子喊道: “宣,弘文馆学士骆宾王觐见!” “宣,弘文馆学士杨炯觐见!” …… 殿外。 李峤、杜审言、崔融、苏味道四人正在第二层平台上枯等散朝。 忽然,守在殿门口的赞者大声的喊叫起来:“宣,弘文馆学士骆宾王鄞见!宣,弘文馆学士杨炯觐见……” 接着二层的赞者也开始喊叫。 起初,李峤他们四人并没有在意。 宣的是弘文馆的学士,跟他们四个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很快,赞者又次第高喊下来:“宣,秘书监秘书郎苏味道觐见!” 李峤三人的目光便刷的转向苏味道,苏味道自己也是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接着,赞者又次第高喊起来:“宣,秘书监秘书郎崔融觐见;宣,秘书监著作佐郎李峤觐见;宣,秘书监著作佐郎杜审言觐见。” 李峤四人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然后一正衣冠越众而出。 然后在二层平台千余名六品、七品官员的目光注视下,拾级而上。 稍顷,杜审言四人便来到大殿门口,四人都是低着头,躬身见礼:“臣杜审言/李峤/崔融/苏味道,拜见天后。” 依稀听到一声平声,四人才敢起身。 四人才刚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观察大殿之中的情形,便有四个小太监上前,将他们领到廊下的四张木案后面。 四人牵线木偶一般坐到木案的后面。 只见案上已经摆好了笔墨还有贡纸。 环顾左右,发现廊下就坐的并不只他们四个。 还有弘文馆学士骆宾王、杨炯及卢照邻也是一样在座。 这是要我等当殿抄录什么吗?杜审言等人虽满腹疑问,却都忍住了没敢交头接耳,这里毕竟是含元殿。 然后他们的顶头上司,秘书监武承嗣从大殿中走出来。 四人还注意到,武监的堂弟,右卫将军武三思也走向了骆宾王等三人,当下四人更加困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们听好了,事情是这样……” 武承嗣挑紧要的对杜审言四人说了。 杜审言四人对视一眼,眉宇之间都掠过一丝不屑之色。 武承嗣虽然说得语焉不详,但他们四个已经听明白了。 无非就是天后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凑了八百首诗,却硬要说成是文曲星君托梦给凡人赐下的祥瑞,等会那个裴小郎君吟完诗文后,就让他们卖力的吹捧一番,总之只要说得天后高兴开心了,就记他们一功! 武承嗣说完之后就回到了大殿之中。 杜审言四人再次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摇头。 四人已经打定主意,就是拼着不当这个官,也绝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若是天后找的诗文差强人意那也就罢了,若是粗劣不堪,说不得他们就只能当一回恶人了,总之,官位可以不要,但文章不可亵渎,气节更不能丢! …… 武承嗣和武三思先后回到大殿之中。 “天后,骆宾王等三人业已准备好。” “天后,杜审言等四人也已准备好。” “很好。”武则天欣然点头,又对裴绍卿道,“裴小郎君,开始吧。” “喏!”裴绍卿长长的一揖,旋即又直起身,目光从满殿紫袍大员、外邦使节乃至于两个亲王的脸上依次扫过。 整个含元大殿立刻沉寂下来。 除了呼吸声,再听不到别的。 殿中所有人,包括那些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都在等着裴绍卿献上文曲星君在梦中授予的八百篇天诗。 只不过,众人的表情却是各不相同,有一脸冷笑的,有一脸焦虑的,还有一脸无所谓准备看好戏的。 所有人中最淡定的或许就是武则天。 所以武则天还有闲心观察殿上群臣。 酝酿了十几秒钟,裴绍卿终于开腔。 裴绍卿的声线极宏亮,轻易就传遍含元殿。 两厢廊下的杜审言四人及骆宾王三人也清晰可闻。 “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太宗。” “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两首诗一出,杜审言等人顿时眼前一亮,好诗啊,尤其第二首诗堪称神作! 当下四人摇头晃脑的跟着默默复诵,几忘了抄录,最后还是侍立在侧的小太监提醒,四人才终于回过神,提起笔开始笔走龙蛇。 ------------ 第25章 撩拨 两首诗一出,含元殿上的气氛就变了。 那些原本一脸冷笑的人,比如吐蕃使者论仲琮,脸色立刻变得难堪。 论仲琮虽然是个吐蕃人,但对唐文化极为仰慕,对于唐诗尤其痴迷。 所以他还是能品得出来,这两首诗都是难得一见的好诗,如果裴绍卿接下来吟诵的诗文也是这样的水准,那么他的期望就要彻底化为泡影。 不过论仲琮很快又觉得,好诗哪这么容易得到? 所以,多半就只有两首好诗,故意放在开头先声夺人用的。 是的,一定就是这样,论仲琮很快就定下神来,继续聆听。 裴绍卿稍稍停顿之后,又继续高声吟诵道:“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吟完王维的这首相思, 裴绍卿的目光忽然扫过太平公主脸上。 只见太平公主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 裴绍卿心下微微一动,一个念头便不可遏止的萌生了出来。 李治和武则天不是嫌小爷的出身不好、门弟也太低,所以配不上太平公主吗? 李治这狗逼为了断绝太平公主的念想,甚至还试图逼迫他净身入宫,以太监的身份长伴在太平公主的身边。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小爷今天偏偏就要当殿撩拨太平公主。 小爷偏就要把太平公主撩到手,撩拨到她非他不嫁! 看最后你们俩是妥协呢,还是妥协呢?还是妥协呢? 当下裴绍卿便径直走到太平公主跟前,然后直勾勾盯着太平公主的美目,再然后一首接一首的吟道: “竹枝。”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燕子楼。”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人面桃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听完了这几首情诗,太平公主的美目里便流露出异样的神彩。 裴绍卿低头俯身直勾勾的看过来,太平公主竟然也是不回避,微仰螓首、近距离回应裴绍卿的直视。 满殿文武瞠目结舌,这…… 武则天的一张脸也瞬间阴沉下来。 此等情形,就是瞎子也能看出裴绍卿是在借机撩拨太平公主。 而更让武则天忧急如焚的是,太平公主似乎也已经春心萌动。 此时此刻,武则天的心情套用后世的一句网络语来形容就是,辛苦养了十七年的一颗好白菜,眼看就要被一头野猪给拱走了。 但是她又不能叫停,这可是祥瑞。 没有什么比她的政治生命更重要。 …… 殿外廊下。 杜审言等人的神情开始变得肃穆。 世人都说文无第一,意思就是说,诗文这种东西很难评出一个高低,因为无论是谁都难免会掺杂进个人的喜好,很难说公允。 比如说王勃、杨炯、骆宾王及卢照邻他们四个。 王杨卢骆虽是前辈,但杜审言他们的内心其实是不服气的。 杜审言四人并不认为他们四个所写的诗文就不如王杨卢骆。 然而,裴绍卿刚才吟诵的这几首情诗,却让四人甘拜下风。 这几首情诗真把相思而不可得的惆怅给写尽了,有唐以来,情诗无出其右者! 难不成这真是天诗?也只有天人才能写得出来这样的情诗。 杜审言等人一边笔走龙蛇,快速抄录,一边在心下感叹。 …… 跟杜审言四人一样想法的,还有刘仁轨等大员。 刚开始的时候,刘仁轨他们的想法其实跟论仲琮差不多,都认为这是天后炮制的又一起祥瑞,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刘仁轨甚至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等会如果论仲琮等人发难,他就要捏着鼻子替天后转圜,无论她找来的这八百诗文有多不堪,也要将之说成是第一等的好诗。 然而前两首诗和这三首情诗一出, 刘仁轨等文武大员便立刻愣在那。 天后找的诗文,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尤其是后三首情诗,写尽了凄艳之美。 至少有唐以来,还没人能写出这等好诗。 难道这个裴绍卿并非是天后安排,而是真在梦中得到了文曲星君授予的八百首好诗?否则怎么解释这几首诗文? …… 裴绍卿的情绪逐渐变得亢奋起来。 当着武则天和满朝紫袍大员的面,在含元大殿上撩拨大唐最尊贵的公主,再没有比这更加刺激的了!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裴绍卿又连着吟了好几首李商隐的情诗。 直到最后,才终于祭出温庭筠的杨柳枝。 “杨柳枝。”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 “合欢桃核终堪恨,里许元来别有人。”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吟到最后一句“入骨相思知不知”时,裴绍卿脑袋越俯越低,鼻子更是几乎顶到太平公主琼鼻的鼻尖。 太平公主终于不敢直视裴绍卿的眼神,下意识低头,避开裴绍卿火辣辣的眼神,白皙的脸颊上却涌起两朵绯红,像是灿烂的桃花。 武则天终于忍不住,低声喝道:“太平,回来!” “喏!”太平公主行了记肃拜礼,赶紧回到武则天身边。 裴绍卿洒然的一笑,转个身又接着吟诵。 “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 “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 “赤壁,折戟沉沙铁未消……” “长干行,妾发初覆额……” “望岳,岱宗夫如何……” “静夜思,床前明月光……” “春望,国破山河在……” “蜀道难,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蜀相,丞相祠堂何处寻……” “梦游天姥吟,海客谈瀛州,烟涛微茫信难求……” ------------ 第26章 写尽唐诗 脍炙人口的经典好诗一首接一首的从裴绍卿的口中冒出来。 包括吐蕃使者论仲琮,包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包括武三思以及武承嗣,甚至也包括武则天还有狄仁杰,含元殿上所有人都被震惊到麻木。 倘若是一两首的好诗,如美酒又如美食,能让人身心愉悦,最是治愈。 但倘若是上百首好诗喷薄而出,那给人的感觉就不是愉悦,而是震惊,震惊到甚至丧失掉思考的能力。 刘仁轨忍不住问中书令薛元超:“薛阁老,这是第几首诗了?” “不知道。”薛元超摇摇头说道,“但怎么也有五六百首了吧?” “好叫两位阁老知道,已经七百零八首了。”侍中裴炎凑过来小声说道。 “居然已经有七百零八首诗了吗?”刘仁轨和薛元超对视了一眼,神情骇然。 到此为止,这起件事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思来想去,似乎真只有文曲星君献祥瑞一说可以解释得通,一介凡人焉能写出这么多好诗? 难道这真是天赐祥瑞? …… 同样被震惊到的不只是殿上重臣。 还有殿外的绯袍、绿袍以及青袍! 因为裴绍卿每吟一句,在殿门口的赞者便会复诵一遍,然后廊下、三层平台、二层平台以及一层平台上的赞者便会次弟复诵。 直至将诗文传遍整个含元殿广场! 所以刚才裴绍卿吟诵的七百多首诗, 参加大朝会的一万多官员全都听到了。 这些中低层官员也经历了从怀疑不信到震惊再到膜拜的一个过程。 刚开始赞者唱说文曲星君借裴家小郎君献祥瑞,他们是百般不信,但是当前几十首诗传唱下来之后,他们便开始陷入巨大的震惊。 五百首诗之后,所有官员都开始膜拜。 立于含元殿廊下的青玄也是一脸震惊。 …… 含元殿上。 因为口渴,裴绍卿要来了一壶葡萄酒。 裴绍卿也不用酒樽,直接对着壶嘴喝。 喝着宫廷御酿的葡萄酒,裴绍卿又背了好几百首诗,其中就包括那首被誉为“孤篇盖全唐”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还包括杜甫的那首登高。 背完登高,裴绍卿又举起酒壶一通灌。 就在武则天和群臣以为这次诗歌盛会已经结束之时,裴绍卿却陡然将喝空了的葡萄酒壶高高举过头顶。 “将进酒!” 裴绍卿大吼了一声, 然后将酒壶奋力掷于地上。 咣当一声,陶瓷酒壶应声碎裂。 含元大殿的地砖也磕碎了一块。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责怪裴绍卿,也没有人敢责怪他。 只有守在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吓了一跳,还道裴绍卿又让他们去搬酒,当下赶紧转身离开大殿去酒窖搬酒。 两个小太监如飞而去。 裴绍卿却一伸手高亢的吟诵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吟完了最后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裴绍卿便不再往下念。 只有殿门口、廊下以及各级平台上的赞者在次第复诵“与尔同销万古愁”,宏亮高亢的声浪很快传遍整个广场。 含元大殿上却再次安静下来。 好半晌后,才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声叹息也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却瞬间打破大殿中的寂静。 霎那之间,满殿从三品以上的高官,还有各个外邦的使节,便再顾不上御史弹劾,开始了热烈的议论。 而事实上,监察御史也顾不上弹劾。 这种时候,已经没人想着维持秩序。 最后还是立于阶下的老太监高喊了几声肃静,才压下议论。 待大殿上再次恢复安静,武则天才幽幽问道:“裴小郎君方才吟了多少首诗?” “回天后。”老太监道,“裴小郎君一共吟诵了1024首诗!” 武则天轻轻颔首,又道:“都抄录下来了吗?” 立于殿门口的老太监道:“全都抄录下来了。” “好。”武则天目光又转向刘仁轨,肃然道,“刘阁老以为如何?” 刘仁轨拄着拐杖颤魏魏的走出文官队列,道:“天后,老臣此时心绪激荡,实在无法组织起言语,还请天后,见谅。” 武则天点点头道:“搬张杌子给刘阁老。” 当即便有小太监一溜小跑搬来了一张杌子。 刘仁轨从五更三点排朝,到现在足足站了四个多时辰,早累坏了。 待刘仁轨坐下后,武则天的目光又转向中书令薛元超:“薛阁老?” 薛元超应声出列,持牙芴说道:“天后,老臣乃门荫入仕而非进士科出身,经义文章虽略有研究,诗文之道却非老臣所长。” “罢。”武则天便懒得再问其他的大臣,一摆手说道,“宣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杜审言、李峤、崔融以及苏味道上殿。” 于诗文而言,王杨卢骆四杰和文章四友才是个中翘楚。 也只有他们的品评才能算权威,才能堵天下幽幽众口。 不稍时,杨炯七人便进入大殿,这次却不再是殿门口,而是站在了玉阶下,这也是他们七人第一次如此近的距离目睹天颜。 裴绍卿看得出这七人都很沮丧。 这个也是人之常情,无论是谁,在自己最为擅长的领域遭受到这样的暴击,只是沮丧而未当场崩溃,就已经算是意志坚定。 武则天沉声道:“尔等如何说?” 七人对视一眼,杨炯先行回答:“天后,裴小郎君方才所吟这1024首诗,已然将我大唐的诗脉给写尽了!” ------------ 第27章 朕要见他 诗脉写尽! 一句话道尽了杨炯等人的心境。 不必讳言,杨炯等三杰以及杜审言等四友真是这么认为的,今天抄录完了裴绍卿所吟诵的1024首诗文,他们是真觉得没有必要再写诗。 因为再怎么写,也不可能写出更好的诗文了。 武则天目光又转向杜审言等人,杜审言等人也是默默无语两眼泪。 心情沮丧之下,他们甚至连多说一句赞美的话都是不愿,完全不似平常遇到好诗文时的那种欣喜以及雀跃。 他们现在只想静静。 武则天沉声道:“尔等皆写不出这样的诗文?” 杨炯叹道:“臣等才学疏浅,委实写不出来这等脍炙人口的诗篇。” 说完又想,如果王勃还活着,或者可以写出一两篇这样的好诗来,但也仅限一两篇,要写出上千篇那是绝无可能。 武则天又问道:“那么,裴小郎君可写得出?” “天后说笑了。”杨炯苦笑道,“裴小郎君纵然是天纵其材,从五岁开始写诗,也需要五天一首才能写出这么多首诗,何况……” 何况怎么样就没有再说,但是大家都明白。 裴绍卿不过是个守捉郎,都没正经读过书。 当下武则天又道:“当今世上可有什么人能写出这些诗文?” “恐怕是没有。”杜审言道,“若是一两首好诗,或许还可偶得之,但是多达1024首这等水准的诗文,当今之世恐怕是无人能够写得出来。” 说到这里一顿,杜审言又道:“而且这1024首诗文之风格各异,或豪放、或哀怨、或热烈,又或悲天悯人,也只有文曲星君才能写得出来。” 杨炯也附和道:“是啊,凡人是绝写不出这样风格多变的诗文的。” “凡人写不出?”武则天道,“也就是说,只有文曲星君写得出?” 杨炯跟杜审言顿人对视一眼,肯定的说道:“是的,只有文曲星君写得出!” 这话一出,相当于就是给整个事件定了性:这1024首诗确实是文曲星君假借裴绍卿献给天后的祥瑞。 籍以表彰天后在弘扬文教、振兴科举的功劳。 整个含元大殿又有着刹那的寂静,落针可闻。 但是很快,武三思便第一个出列,稽首唱道:“恭喜天后,贺喜天后!教化之功得蒙文曲星君献祥瑞,实乃古往今来、帝后之中第一人!” 下一霎那,满殿文武以及番邦使节也纷纷跪倒。 吐蕃使者论仲琮也只能跟着跪倒,口中还要不情不愿的喊:恭喜天后。 放眼望去,整个含元大殿除了端坐在御座上的武则天之外,就只有立于玉阶之下的裴绍卿站着没有跪。 但也不会有人去说裴绍卿。 因为从这一刻开始,裴绍卿就是献祥瑞的使者。 单凭文曲星君使者的身份,就可以免于跪拜礼。 …… 清思殿中。 李治从昏睡之中幽幽醒转。 “天皇。”守在帷幄外的小太监立刻上前伺候。 李治瞪着漫无焦点的双目,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天皇。”小太监答道,“现在已经是未时一刻了。” “未初了吗?”李治皱眉道,“含元殿大朝会还没结束?” “仍未结束。”小太监刚答了一句,殿外便响起脚步声,旋即一个面目阴冷的老太监便踩着小碎步进来。 小太监便赶紧躬身退出殿外。 “启禀天皇,今日之大朝会……” 老太监将发生在含元殿的事情挑要紧的说出。 李治端起一樽葡萄酒刚要喝,但是当他听到老太监说,文曲星君托梦给裴绍卿献祥瑞之说,当即手一颤,金樽摔落在地。 樽中的葡萄酒也洒落在榻上。 老太监赶紧上前一步,仔细擦拭榻上的酒渍。 李治摆了摆手,问道:“文曲星君献的是何祥瑞?” “1024首诗文!”老太监一边擦拭酒渍一边回答道。 “1024首诗文?!”李治的手又猛的颤抖了一下,道,“可堪入目?” 老太监沉默片刻后道:“借用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七人的话说,此1024首诗文已然将大唐的诗脉写尽!” “诗脉写尽?!”李治瞠目结舌道。 “是。”老太监低声道,“杜审言道,这1024首诗,团花锦绣、风格迥异,绝非凡人所能写得出,只有文曲星君才能写得出来。” “哈!”李治冷笑一声,又道,“这岂不是说,文曲星君假借裴绍卿这凡夫俗子,给朕的皇后献祥瑞的事,乃是真的?” 老太监默然,寝宫中便也沉寂下来。 好半晌后,李治才又嗤的冷笑一声。 “也是。”李治幽幽说道,“这二十年来,朕的皇后为了大唐,可谓是殚精竭虑、鞠躬尽粹,尤其是在弘扬文教及振兴科举方面颇多建树,上天感念于此,故而命文曲星君降下祥瑞以表彰其功绩,也在情理之中。” 老太监躬身垂手,继续沉默。 李治又道:“朕这身子是越发不行了,就不去紫宸殿道贺了,茂淳你替朕转达一下对皇后的恭贺就是。” “喏。”老太监恭应一声,转身退出。 老太监堪堪走到殿门口时,李治忽然又说道:“茂淳,让裴绍卿来一趟清思殿,朕现在就要见他。” “喏!” …… 含元殿大朝会终于结束了。 不过官员们没有马上离开。 因为朝会结束之后,天后还要赐饭,也就是廊下食。 大明宫里的金吾卫几乎是倾巢出动,将锦垫、杌子、矮几等器具以及光禄寺中早就准备好的吃食流水般搬上来。 不过待遇是不同的。 六品以下官员只有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饼加一碟米糕。 五品以上官员除了汤饼和米糕之外,还有水盆羊肉。 上万官员在含元殿外的三层平台上大快朵颐,尤其是喝面汤的稀里哗啦声响彻云霄,那场面还是十分有味道的。 大殿里的高官们吃相就要相对文雅一些。 裴绍卿虽然不是官,但也得以殿中就食。 一碗热腾腾的汤饼、一碟米糕还有一大碗水盆羊肉。 水盆羊肉味道还行,汤饼的味道就勉强,倒是那一碟米糕给了裴绍卿一份意外惊喜,这碟米糕差不多就是他前世最爱吃的黄米凉糕。 裴绍卿三五几下就把那一小碟米糕吃完。 一只素手忽然端着一碟米糕放在他面前。 “你很喜欢吃米糕?我再帮你拿几碟来?” 裴绍卿愕然抬头,只见太平公主正冲他笑。 ------------ 第28章 皇帝召见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蹲下身问道:“要不要我再帮你拿几碟来?” 裴绍卿从太平公主手中接过那一碟米糕,只见其中的一块米糕缺了一个小角,像是刚刚被人啃过,便随口问道:“你啃的?” “你就不能用个好听一些的词?” 太平公主白了一眼,伸手就要拿走那块米糕。 却不料裴绍卿更快,一伸手拈起那块米糕塞进自己嘴里。 太平公主愣了一下,旋即俏脸飞红嗔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抢别人吃剩的?” “我知道你想扔掉这块米糕。”裴绍卿一本正经的道,“浪费粮食可耻,你知道为了这块小小米糕,农民要流多少汗水吗。” “知道啦,比我阿娘还唠叨。” “你就是没尝过挨饿的滋味。” 正说话间,裴绍卿突然间感到背脊一凉。 这种感觉,好像是被某种生物给盯上了? 裴绍卿还道是武则天,下意识抬头看向玉阶。 然而玉阶上空空如也,武则天早已不知去向。 武则天自然不会留在含元殿上跟群臣一起吃廊下食。 不是武则天? 那还能有谁? 正当裴绍卿困惑之时,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右侧有个紫袍官员向他看过来,刚才那种被不明生物盯上的感觉瞬间又降临。 裴绍卿霍然转头,目光一下锁定那紫袍官员。 这紫袍官员长得一表人才,年轻时肯定是个帅哥,嗯,现在也是个老帅哥。 那紫袍官员的目光跟裴绍卿对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若无其事的享用廊下食。 裴绍卿的眉头便一下子蹙紧,特么的这鸟人是谁?我跟你根本就不认识啊,为什么用这种杀人的眼神盯着我? 我吃你家大米啦? 太平公主忽然凑上来。 “他是宗正寺卿薛瓘,我城阳姑姑的驸马都尉,薛绍的父亲。”太平公主嘴角一勾,又道,“现在知道他为何那样看你了吧?” 裴绍卿恍然,原来是薛绍的老子,这就难怪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头几乎挨在一起,很是亲昵的样子。 那老帅哥便再次抬起头,向裴绍卿投来满含警告的一瞥。 裴绍卿大怒,小爷跟太平公主说几句话碍着你什么事了?还特么恐吓我?给你脸了? 小爷今天还就要跟太平公主说话,不仅要说话,还特么的要当殿勾搭她,咋滴?有本事你来咬我啊,艹! 当下裴绍卿凑得太平公主更近,几乎要亲上去。 “是因为我勾搭他未来儿媳吗?”裴绍卿低笑着说道。 “呸,谁跟你勾搭了,不要脸。”太平公主娇靥往后仰,一边躲着裴绍卿一边嗔道,“再说我还没应下这门亲事呢,怎么就成他薛家的儿媳了。” “咦,不是说亲事已经定了吗?”裴绍卿低笑道,“是因为我么?所以你不想选薛绍做你驸马了?” 历史上太平公主可是很开心的选了薛绍当她驸马。 难道因为他这只小蝴蝶的缘故,太平公主变卦了? “呸,看把你给美的。”太平公主啐了裴绍卿一口,脸却更红了。 两人头挨在一起亲亲热热说话,终于有重量级大人物看不下去了。 一个穿着明黄色圆领衫的年轻人走过来,对太平公主说:“太平,阿娘叫你去蓬莱殿跟她一起用午膳。” “知道了。” 太平公主站起身提着裙裾跑了。 裴绍卿长揖到地道:“草民拜见英王殿下。” 刚才参加朝会之时,他已经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就是英王李显。 李显的神情冷冷的,也没有回礼,瞥了裴绍卿一眼径直走开。 裴绍卿半天等不来那声平身,便只好自己起身。 “毕竟是皇子,脾气大些也是可以理解,裴小郎君别介意。”一个声音响起。 裴绍卿回头看时,只见他身边已经多了个年轻武将,赫然是之前替他“仗义执言”的右卫将军武三思。 “我叫武三思,忝居右卫将军。” “今后裴小郎君若得空,务必过府一叙。” “我的宅邸在休祥坊内,进南坊门就是,很好找的。” 此时的武三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回长安的缘故,完全没有史书记载的跋扈,反而显得格外的低调以及礼贤下士。 “改天草民定登门拜访。”裴绍卿自然也是不会拒绝。 从他决定跟武则天进行政治捆绑的那一刻起,他跟武氏家族就已经是一个阵营,武三思现在是“自己人”。 见裴绍卿这么“上道”,武三思顿时大喜过望。 回头招了招手,武三思又叫过来三个绿袍官员。 “这三位是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都是弘文馆的学士。”武三思道,“你方才背诵的文曲星君的诗文,就是由他们三人抄录的。” 末了武三思又加了一句:“自己人。” “久闻大名。”裴绍卿赶紧拱手作揖。 对于初唐四杰,裴绍卿真是久闻大名。 杨炯三人仍旧蔫蔫的,还没有恢复过来。 显然,1024首唐诗给他们的打击着实不轻。 裴绍卿很担心,今后他们还敢不敢再写诗了? 几人正寒暄间,耳畔冷不丁响起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裴小郎君!” 裴绍卿顿时吃了一惊,急回头看时,只见他身边已经多了个面目阴冷的老太监。 这老太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竟然没有听到一丁点的脚步声,属猫的吗? “余公公!”看到老太监,武三思和杨炯等三人赶紧叉手行礼,神色间竟然隐隐约约有些畏惧的样子。 裴绍卿见状也是心头一凛。 当下裴绍卿跟着叉手行礼。 老太监瞥了裴绍卿一眼,道:“天皇召见,随咱家来吧。” 天皇?李治?裴绍卿心头一沉,他召见我做什么?又要逼我净身么? 老太监走了两步,见裴绍卿没有跟上来,便回过头阴阴一笑,说道:“怎么?裴小郎君是要违抗天皇旨意吗?” 裴绍卿的冷汗便刷的流了下来。 这老太监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让他如芒刺在背。 在今天之前,裴绍卿从未想过,人的目光竟能如此让人难受。 看来不去见李治是不行了,不然直接给他按一个抗旨的罪名,当场就喀嚓了,但是就这样子跟着这个老太监去,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肿么办? ------------ 第29章 唐高宗 正当裴绍卿进退两难之时,一个倩影悄然走进来。 “裴小郎君。”倩影说道,“我陪你一起去。” 裴绍卿回头看见是青玄,顿时大喜过望。 虽然他很怀疑青玄的真正实力,但是两个人去显然比一个人好,至少她可以拖住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老太监,好让他劫持李治当人质。 当然,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这么做的。 真要劫持了李治,武则天也未必能压得下。 “青玄姑娘。”老太监道,“你就不必去了。” 青玄一甩拂尘淡淡的说道:“天后的懿旨,是要我寸步不离的跟着裴小郎君,任何时候都要确保他安全,余公公是要我违背天后懿旨?” “老奴岂敢。”老太监说道,“不过清思殿中哪来危险?” 青玄没有接这话茬,不亢不卑的道:“还望余公公不要让我难做。” “也好。”老太监对着青玄阴阴一笑,旋即又说道,“那就一起来吧。” 三人从侧门出了含元殿,又从含耀门穿过第二道宫墙,然后从宣政殿右侧的崇明门穿过第三道宫墙,进入到了后宫。 只见眼前陡然间出现大片的亭台楼阁。 然后穿过一条宫墙夹道,迎面就是一片巨大的黄土地。 裴绍卿心下便暗暗纳罕,这里可是大明宫,皇帝一家子住的地方,怎么留了这么大块黄土地没绿化? 内库已经穷到这样了吗? 空地的北边又是一座极为精致的宫殿。 老太监带着裴绍卿还有青玄从两侧回廊绕过这片空地,进了宫殿。 宫殿里温暧如春,只见几个小太监正将一篮烧得滚烫的卵石抬到大殿一角,再然后拿水浇在石头上,随着水汽蒸腾,殿中的温度便又提升了少许。 裴绍卿见了心头又一动,大唐好像还没有引入地龙吧?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商机,利用好了应该能够挣不少钱。 思忖间,老太监已经停在一片帷幄外,敢情到地头了。 “天皇,裴小郎君到了。”老太监隔着帷幄,躬身说道。 隔了大概有十秒钟左右,帷幄内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让他进来。” “喏。”老太监恭应一声,然后起身让到一侧。 原本低垂的帷幄也被撩起,露出寝宫内的景象。 只见寝宫正中是一张软榻,一个病恹恹的中年男子斜靠在软榻上。 这便是唐高宗李治? 大唐帝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飞快的瞥了一眼,裴绍卿遂即一个长揖到地:“草民裴绍卿,拜见天皇。” “平身吧。”李治有气无力的道。 “谢天皇。”裴绍卿再拜然后起身。 再仔细看李治时,发现这狗逼的气色很不好。 史书记载李治患的是风疾,估计是跟曹操差不多的头风,不过要严重得多。 李治三十岁那年因为淋雨,就患上了困扰他一生的风疾,搅得他连上朝理政都成为一种奢望,不得已只能将朝政交由武则天。 结果却给李唐江山埋下致命隐患。 “上前来。”李治招了招手,又道。 裴绍卿不想抗旨,只能移步到软榻前。 这个距离,李治终于能看清裴绍卿长相。 “果然一表人才,难怪。”李治笑了笑说。 难怪什么,李治这狗逼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李治又道:“裴小郎君出身河东裴氏的哪一房?” “回禀天皇,哪一房都不是。”裴绍卿恭声道,“旁支而已。” “寒门出身?”李治点点头,又道,“寒门出身也没有关系,我大唐的开国功勋就有好多人是寒门出身,贤相魏征就是。” 裴绍卿说道:“草民一介凡夫俗子,又岂敢跟宰执相提并论。” “裴小郎君谦虚了。”李治呵呵一笑,又说道,“你虽是凡夫俗子,却是被文曲星君选中的凡夫俗子,只此一点,就足以名垂青史。” 裴绍卿心头便一凛,这话听着味不对啊。 按照语文老师教的,阅读题首先划重点。 这段话的重点显然是两个成语,凡夫俗子、名垂青史。 一价凡夫俗子也妄想名垂青史,这是在暗示我僭越了?这是在警告我不要助纣为虐帮助武则天制造祥瑞? 或者还有另一层意思? 暗示我只要拨乱反正,揭露祥瑞乃系伪造,再然后协助李氏扳倒武则天,这一来他就可以凭此勘乱之功名垂青史? 这些说来话长,其实就一转念。 当下裴绍卿道:“草民又岂敢有此念想。” “诶。”李治一摆手道,“人嘛,还是应该有点念想。” 话说到这份上,裴绍卿就基本可以确定,李治就是在策反他,而且还暗戳戳的给出了保证,只要他能反水,就能像魏征一样当宰相。 对此,裴绍卿只能呵呵,差亿点就信了。 且不说他现在已经和武则天实现了政治捆绑, 就算没有捆绑,他也会选武则天而不是李治。 因为武则天的政治手腕更高超,性格上也是百折不挠。 而李治性格上就存在致命缺陷,怕麻烦,遇到困难一折就挠。 这从李治的执政经历就能看出,前期他能够坐稳皇位,靠的是长孙无忌的力挺,后来能一举扳倒长孙无忌,也是靠武则天。 他自己就从来没有跟人正面硬刚过哪怕一回。 这一方面说明李治政治手腕高,可另一方面也说明他没担当。 这种软糯性格,一旦遇到困难,反手就会把自己手下给卖了。 当年的宰相上官仪就是这样被他给卖了,落个身死族灭不说,妻女还被充入掖庭宫当奴婢,那真叫一个惨。 所以反水是不可能反水的。 跟着武则天混,凭着从龙之功捞一份稳稳的幸福难道不香吗? 更何况,你这个狗逼还曾逼我净身进宫,这账还没跟你算呢。 当下裴绍卿不亢不卑的道:“回天皇的话,草民自幼没甚大志,这次侥幸蒙文曲星君选中,能捞得一份献祥瑞的微功就已经心满意足。” 听到这,李治的脸色便慢慢冷下来。 帷幄外,老太监的脸色也变得阴冷。 裴绍卿感觉寝宫的气温一下降下来。 ------------ 第30章 论功行赏 就在裴绍卿担心李治会忍不住命令老太监动手杀人时, 大唐帝国的这位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却忽然微笑了下,说道:“知足常乐,裴小郎君倒不失为性情中人。” “天皇谬赞。” 伴随着说话声, 寝宫的气温再度上升。 裴绍卿便知道,危机已经解除。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裴绍卿的判断是正确的。 李治这人真的有性格缺陷,不愿或者说不敢跟政敌正面硬刚。 因为现在世人皆知他是天后党,如果在清思殿中把他给杀了,那就是等同于跟武则天公然撕破脸,李治没这勇气。 果然,李治挥了挥手,又说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赶紧带着青玄离开清思殿。 漫无焦点的看着裴绍卿消失在殿门外,李治幽幽问道:“茂淳,你怎么看?” 老太监沉声道:“裴绍卿此子虽年轻,但是从他处置太平公主绑架一案的过程来看,可谓是颇有大将之风。” “而且还有谋略。” “此子智勇兼备,颇似当年一位故人。” “故人?”李治神情一凝,道,“何人?” “率三千奇兵过阴山的卫国公,李药师!”老太监幽幽的说道,“天后能得此子辅佐,可谓如虎添翼,今后怕是更难以制约。” “茂淳言过了吧?李药师是何等人物,裴绍卿焉能及他万一。”李治摇遥头,又道,“不过此子有决断有谋略,确实算得一把好刀。” “可惜,如此锋利的一把好刀,竟不能为我所用。” “都怪王德胜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太监目光冷下来,又道:“天皇,要不要趁此子还没成长起来前,趁早……” 说到这,老太监做了个切的手势。 李治却没有做声。 …… 回头再说裴绍卿。 两人刚出清思殿,迎面又遇到一个老太监。 就是之前从建福门领着他进含元殿的那个。 老太监看样子来得挺急,没走两侧的回廊,而是直接穿过那片泥地,所以翘头靴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的黄泥巴。 这是担心他会出事? 看来大明宫的水很深啊。 二圣之间也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和谐。 看到裴绍卿好好的,老太监明显松了口气。 “裴小郎君。”老太监道,“天后正等你呢,你快跟咱家去紫宸殿吧。” “喏。”裴绍卿答应一声,快步跟上老太监,“还没请教公公的贵姓。” “残缺不全之人何敢妄谈一个贵字。”老太监道,“贱姓高,名凌松。” “原来是高公公。”裴绍卿行了个叉手礼,又道,“你跟天皇跟前的余公公谁大?” “哎哟,裴小郎君就别寒碜咱家了。”高凌松道,“余公公是咱们的老祖宗,咱家又怎么敢跟余公公相提并论。” 一句话,裴绍卿探出两个重要信息。 一是那个老太监的身份地位不一般。 二是现在太监总体上的地位并不高。 …… 紫宸殿。 武则天正跟重臣们商量赏赐的事情。 文曲星君献祥瑞诗1024首,这可是亘古未有的圣瑞,这么重大的喜庆事件,肯定是要普天同庆的。 大赦天下是肯定的。 减免赋税也是用不着讨论的。 讨论的重点是京中官员的赏赐标准。 讨论结果是八品、九品赏赐钱十贯,六品、七品加十头羊,四品、五品再加十匹绫,三品以上再赏黄斤百两。 最后单独讨论的就是裴绍卿。 武则天道:“诸位爱卿,裴绍卿该如何赏赐?” 一众高官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聚集在刘仁轨的身上。 拄着拐杖的刘仁轨便颤巍巍的站起身,说道:“启禀天后,裴小郎君代文曲星君献诗一千余首,此亘古未有之祥瑞,怎么赏赐都不为过。” “然裴小郎君毕竟年轻,骤登高位未必就是好事。” “所以老臣以为,不妨先去国子监读几年书,多认几个字。” “待他学有所成,或为郎将或为郎官,然后再委以重任也是不迟。” 听了刘仁轨这话,在场的不少紫袍官员纷纷颔首,都觉得言之有理。 “刘阁老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武则天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的倾向,又道,“其余卿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大殿中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武则天心思。 片刻之后,一个紫袍出班道:“刘阁老此言,臣不敢苟同。” 武则天定睛看时,却是刚刚由黄门侍郎升迁为侍中的裴炎。 裴炎又接着说道:“方才刘阁老说裴小郎君年轻,霍去病19岁拜骠骑将军,也不过是与裴小郎君同岁。” “甘罗更是九岁拜相。” “既有此等成例在先,裴小郎君为何不可委以重任?” 在场的不少紫袍便再次点头,裴阁老这话也很有道理。 刘仁轨道:“裴绍卿也是河东裴氏子弟,裴阁老该当避嫌。” 裴炎说道,“下官是举贤不避亲,且不说代文曲星君献祥瑞之功,单凭裴绍卿在太平公主案中的表现,就值得朝廷大力栽培。” 朝中大员便分成了两派,争执不下。 这个时候,有大臣提议:“何不问问裴小郎君意见然后再定赏赐?” “也罢,那就暂且不提。”武则天从善如流,又道,“再议突厥复叛之事,阿史那车薄率车鼻施部骑兵包围了弓月城……” …… 闲话之间,裴绍卿三人已经来到紫宸殿外。 今天的大朝会一直持续到未初时分,绝大多数官员吃过廊下食之后就散朝回家,但是一部份重臣却被留下来,继续参加紫宸殿的内朝。 紫宸殿的内朝才是决定帝国命运的最高权力机构。 武则天正跟大臣在议事,高凌松让裴绍卿先在廊下候着。 裴绍卿隐约听到有人提及了西突厥三个字,看这样子应该又是西突厥起兵作乱。 裴绍卿前世倒是也看过资治通鉴,知道东突厥、西突厥,还有后突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这游牧民族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很快又会长出一茬,永远割不干尽,在机枪没出现之前,游牧民族基本是无解的。 ------------ 第31章 我只想当皇商 等了有一刻多钟,议事告一段落。 然后几个紫袍大员便从紫宸殿中鱼贯而出。 看到裴绍卿,几个紫袍大员脚下一定,然后叉手行礼。 现如今谁都知道,裴绍卿虽然是白身,但是就凭他献上了亘古未有的祥瑞这一桩,未来前途就已然不可限量。 何况这位小郎君本身就是个有手段的。 这点从他解救太平公主一桩就能看出。 所以说假以时日,宰执大唐都是有可能的。 面对这样的一位年轻新贵,没有人敢怠慢。 有句话怎么说的?不为自己打算,也得为子孙打算是吧? 看到一群紫袍向自己行礼,裴绍卿赶紧回礼,这种时候不能膨胀,一定要低调。 今后要在大唐这一亩三分地上混,就必须要跟这些大员搞好关系,所以礼数一定要尽可能周到,反正这又不花什么钱。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为什么不做? 礼毕起身,高凌松示意裴绍卿可以觐见了。 进殿之后,裴绍卿发现居然还有三个紫袍在场。 而且这三个紫袍他基本都认识了,一个是太子太傅兼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一个是中书令薛元超,一个是他的本家,侍中裴炎。 这三人就是大唐王朝目前的首辅次辅三辅。 武则天也换了常服,一袭圆领衫再加幞头。 “草民拜见天后。”裴绍卿照例长揖到地。 “平身。”武则天随意的摆了摆手。 又问道:“方才天皇召见你了?” “是。”裴绍卿老实应道。 武则天:“天皇与你说什么了?” 裴绍卿:“就问了草民的出身,然后又勉励了草民几句,不过草民是个惫懒性子,只怕是要辜负天皇的好意了。” 裴绍卿这话,话里有话。 武则天深深的看了裴绍卿一眼。 很显然,武则天听懂了裴绍卿的言外之意。 当下武则天又说道:“你此番代文曲星君献上祥瑞,功劳不小,但是这样的事情又是自古未有先例,朝廷也不知怎么赏你。” “所以,赏赐之前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不敢。”裴绍卿忙道,“草民岂敢贪天之功。” “说吧。”武则天哂然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裴绍卿感觉这时候再推辞就太过矫情,毕竟这事跟救太平公主不一样,救太平公主只能算将功赎罪,但是献祥瑞之事却是结结实实的大功。 更何况,他本身也不是真的无欲无求,他还是有所求的。 当下裴绍卿说道:“既然这样,不如天后赐给草民一个皇商的名义吧。” “皇商?”武则天愕然。 刘仁轨三人也是面面相觑。 他们想到了很多种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个。 武则天不解的道:“你为什么想当皇商?” 裴绍卿心说,你特么这不是废话么? 当然是因为皇商有特权,赚钱容易。 但说肯定是不能这么说,不然铁定完犊子。 “因为草民想替天后分忧。”裴绍卿道,“方才去清思殿的一路上,草民发现不少宫殿年久失修,国库用度怕是不足罢?” “近些年国库用度确有不足,尤其是西陲和北境连年用兵,耗费极大。”武则天倒也没有否认,旋即又道,“不过靠你一个人,能赚得几钱?竟也敢妄言替孤分忧?” “天后小瞧人了不是。”裴绍卿洒然道,“天后若能赐给草民皇商的名义,多了草民不敢说,每年上缴一两百万贯,供养一两卫府兵恐怕是没有问题的。” 裴绍卿还真不是吹牛,他真有这个把握。 因为大唐的商业潜力无比巨大。 而且完全没有开发出来。 武则天却愣在御座上。 每年一两百万贯? 底下三个紫袍也是瞠目结舌。 旋即刘仁轨便失声轻笑起来。 薛元超和裴炎也是苦笑摇头。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钱是那么好挣的? 除了布绢绵和粟米等实物,大唐国库一年也就收入两百万贯。 “大言不惭。”武则天根本没把这当真,摇摇头又问道,“你真就只要皇商的名义,不想当官,也不要求别的赏赐?” “草民不想当官。”裴绍卿道,“至于说别的赏赐,只要天后赐给草民皇商的名义,挣了大钱,有什么奇珍异宝草民买不来?” “所以草民真不稀罕这些,草民只求皇商的名义。” “草民只想为天后分忧,为大唐分忧,为天下亿万黎庶谋福祉。” “你倒是有志气。”武则天轻哼了一声,又问三个紫袍,“不知三位阁老意下如何?” 刘仁轨摇摇头说:“有功就该赏,职官可以不授,但是散官还是要授的,不妨授予正六品上的朝议郎,再让他去国子监读书。” 薛元超道:“臣也赞同刘阁老所言。” 裴炎坚持己见道:“臣以为该授职官。” “而且从六品上的品级也未免太低了些。” “天后已有懿旨,令秘书监暨翰林院抄录整理文曲星君所献之天诗。” “臣以为,不妨实授裴小郎君为从五品上的著作郎或者秘书丞。” “这一来,裴小郎君也正好可以担负起抄录整理天诗之职责。” “不不不,草民实在不是当官的料。”裴绍卿赶紧推辞,“三位阁老的好意心领了,但无论职官还是散官,草民都不是那块料。” 武则天根本没把裴绍卿的推辞当真。 沉吟了片刻,武则天道:“那就这样,实授从六品上著作佐郎,再授从五品上文散官朝请大夫,整理抄录天诗之余再到弘文馆读书。” “天后。”裴绍卿急了,“草民不想当官。” “怎么?”武则天皱眉说道,“嫌官阶低了?” “不是这个意思。”裴绍卿道,“草民真不想当官。” 听到这,刘仁轨等三人暗暗纳罕,这可奇了,别人削尖了脑袋想当官,这位倒好,给他六品官当居然还不要。 而且还不似作伪。 看到裴绍卿坚辞,武则天忽然有些生气。 “你对当官就这么避之不及?”武则天气道,“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裴绍卿心说,这不是废话么,我当然担心了,当官哪有这么好当的,累成狗不说,一个不小心还有性命之虞。 ------------ 第32章 守捉司 裴绍卿是读过资治通鉴的。 所以他知道大唐的官场生态是很残酷的。 太宗年间还算过得去,到高宗武周年间,贬官流放几乎就成了常态,几十年间几乎就没有不被贬官或流放的官员。 苏定方牛逼吧?薛仁贵牛逼吧? 照样一个被贬,一个流放象州。 还有李绩,战神一样的存在,照样被贬。 再还有狄仁杰,这样的大忠臣,也是多次遭到谪贬。 而且现在还不到最残酷的时候,等到周兴、来俊臣这两个家伙登场,大唐的官场才真的是人人自危,那真的就是官不聊生。 一句话,唐朝的官是很难做的,武周的官尤其难做。 但是这样的话当然不能明着说,否则就是在打武则天的脸了。 “没有没有。”裴绍卿矢口否认道,“只是草民自幼长在合川守捉城,跟那些守捉郎厮混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了自由散漫的习气。” “所以,实在是受不得官场的规矩。” “与其到时候办砸了差事惹天后生气,” “倒不如趁现在就跟天后把话说清楚。” “是吗?”武则天目光冷下来,沉声道,“真是因为自由散漫惯了?真是因为受不得官场上的规矩?怕是还有别的原因吧?” 裴绍卿感到很无奈,武则天毕竟是武则天。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是怕麻烦也怕受牵连。 当下裴绍卿索性心一横,说道:“既然天后都看出来了,那草民也就直说了,草民不只是怕受约束,而且还怕麻烦,更怕差事没办好被流放什么的,所以还是当个皇商,有钱又有势的,过几天富贵日子的好。” 刘仁轨三人闻言更加瞠目结舌。 裴小郎君这等人生理想,有些清新脱俗啊。 “怕麻烦,差事没办好被流放?”武则天冷笑一声说道,“当官有这么可怕?听你的这话意,我大唐似乎已经是官不聊生?” “没没没,草民可没有这个意思。” 裴绍卿心说就是这意思,但是嘴上却是打死也不能承认。 “你就是这意思,哼哼。”武则天冷然说道,“你这么畏惧当官,孤偏不如你愿,孤还非要你当官不可。” “孤不仅要你当官,而且还要给你一个最难当的职官。” “孤也不怕告诉你,就算你是文曲星君所选定的凡人,就算你有献祥瑞的大功,可要是差事没有办好,一样办了你!”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问刘仁轨道:“刘阁老,孤要设一个守捉司,统一管理边关各个守捉城的守捉郎,可行否?” 刘仁轨说道:“古今未有这先例啊。” 武则天说道:“那孤就开了这先河,可以吗?” 刘仁轨点点头道:“三王不相袭礼,有何不可?” “好!”武则天轻哼一声,又把目光转向裴绍卿,“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守捉司丞,专门负责管理边关各个守捉城,主要就是供输粮饷。” “你不是大言不惭说一年能赚上百万贯?” “好,孤就给你皇商的名义,但是权力和义务是均等的。” “你在享受皇商便利的同时,也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这个责任就是替朝廷担负边关各个守捉城的粮饷供应。” “近些年来,守捉城之所以乱象纷呈,逐渐有失控之势,就是因为朝廷用度紧张,粮饷供应不上,但只要粮饷能够重新供应上去,相信守捉城的乱象就能为之一清,裴绍卿,这个艰巨的使命就交给你了。” “啊,这样也行?”裴绍卿直接傻掉。 “怎么?”武则天目光冷下来,喝道,“你可是想抗旨?” 对此裴绍卿只能在心里说一句,我有一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仁轨问道:“天后,这个守捉司归属哪个省寺?属员又该如何分派?还有司正、司丞以及一应属官员额为几人,又定为何品级?” 武则天说道:“守捉司暂时就司丞一人,属官以后再说。” “啊?”刘仁轨等三人便立刻愣在那里,这是几个意思? 整个守捉司就裴绍卿一个司丞?连个吏员也不给安排吗? 武则天又道:“至于品级,就比照左右诸司员外郎,定为从六品上吧,至于归属,就暂时归在翰林院下。” “归翰林院?” 刘仁轨闻言又愣了一下。 不过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这守捉司多半是个因人而设的临时机构。 所以归属于翰林院之下,再是合适不过。 裴绍卿自己也愣了下,翰林院?这可不是个一般的机构。 依稀记得,翰林院是培养储相的机构吧?好像还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潜规则?武则天这是要把他当成宰相培养? 裴绍卿的脸便垮下来。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宰相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武则天的宰相尤其不好当。 当下裴绍卿一咬牙就准备拒绝。 然而没等裴绍卿开口,武则天就先说道:“裴司丞,孤不妨告诉你一个消息吧,就在太平遭绑架之后,政事堂就连夜讨论了关于守捉城的问题。” “几位阁老一致认为,鉴于各个守捉城越来越成为藏污纳垢的所在,各城守捉郎更每每潜入两京以及地方各州县,绑票勒索,甚至于杀人放火。” “此等行径已然严重威胁到两京及地方州县的治安。” “所以朝廷已经准备裁撤各个守捉城,所有守捉郎及家眷自谋出路。” “啊?”裴绍卿闻言便立刻傻在那里,裁撤守捉城?那岂不是说,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子立刻就要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跟崔九分开之前,他还保证过要让大伙过上好日子。 结果倒好,合川守城捉三千多口转眼就要无家可归? 霎那之间,裴绍卿眼前就浮现起一张张熟悉的脸庞。 把他从四面漏风、冻成冰窖的破窑接到自己家中的崔九,给他端上记忆中最难忘的一碗热汤饼的九婶,宁可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唯一一张胡饼让给他的崔二郎,还有……还有拖着鼻涕虫、像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的十娘。 ------------ 第33章 守捉三十年 不只是崔九一家。 还有教他做陷阱的秦四叔,还有秦四婶,还有秦十九郎…… 还有教他打鼓的公孙大娘,还有教他刀法的萧十四叔,还有教他们这些守捉郎小崽子读书认字的崔老夫子…… 合川守捉城有太多他的记忆,那是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乡啊。 如果合川守捉城真被裁撤了,他就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乡啦。 更糟的是,守捉郎的日子已经够艰难了,如果被迫背井离乡,生活就更难,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在颠沛流离的迁徙路上? 尤其是嗷嗷待哺的老幼妇孺。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 这些可都是他的亲人家人啊! 有那么一瞬间,裴绍卿怀疑武则天是在诈他。 因为历史上并没有这么一出,记忆中守捉城并没有遭到裁撤。 但是话又说回来,历史上好像也没有记载太平公主曾遭绑架。 因为爱女遭到了守捉郎绑架,促使武则天雷霆大怒,然后痛下决心裁撤守捉城,这也是有可能的。 总之,裴绍卿不敢冒这个险。 万一武则天真动了这心思呢? 这对武则天和大唐来说不过是国策调整。 但对合川守捉城的妇孺来说,却是生或者死的殊途。 当下裴绍卿叹息一声,说道:“如果我答应当这个守捉司丞,守捉城是不是就可以不被裁撤?” “不够。”武则天摇摇头说道,“你还要当好这个守捉司丞,担负起边关大大小小几十个守捉城二十多万守捉郎及家眷的粮饷供应,使得他们不必再为了有一口饭吃而受人雇佣,潜入两京及各个州县绑票勒索甚至杀人放火。” 听到这,刘仁轨等三位阁老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三人心下都有些不解,政事堂没提这茬啊?国库都负担不起守捉城的粮饷,这又岂是区区一个守捉司所能负担的? 何况守捉司还是刚刚才设立。 但是三人究竟还是忍住没说。 他们想看看裴司丞会怎么说。 他们觉得裴绍卿一定会提出各种要求。 再不济,至少要争取一部分国库度支。 然而裴绍卿的表现却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 好半晌,裴绍卿才一咬牙道:“天后,我需要时间!” 刘仁轨、薛元超和裴炎闻言便是一愣,只是需要时间吗? 裴炎更是忍不住提醒裴绍卿:“裴司丞,你对守捉制度可能缺乏了解,需知大唐可不只你们合川一个守捉城,而是足足有三十多个。” “我知道。”裴绍卿肃然道,“我还知道,将来随着我大唐疆域继续往外扩张,还会设立更多的守捉城,五十、一百个都是有可能的。” “那你还……”裴炎说了半句就不再往下说。 但是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你知道还敢答应? “天后。”裴绍卿又对武则天道,“我需要时间。” “时间?”武则天面无表情的道,“你需要多长时间?” 裴绍卿略一沉吟后说道:“三年!三年之内不能有任何考核,而且我还要拥有调动全国各守捉城所有守捉郎的权力!” “三年?”武则天哂然一笑道,“孤给你三十年!三十年内,不会有任何考核。” 听到这,刘仁轨三人再次对视一眼,原来这才是天后的真正用意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这根本是走过场嘛,害我们还白担心了一场。 但是裴绍卿知道,武则天并不是走过场,而是看清楚了问题的本质。 事实上,守捉城的问题,是伴随着大唐府兵制的崩溃而逐渐出现的,也就是说,要想彻底解决守捉城的隐患,就必须解决府兵制面临的困局。 要办这样的大事,当然要绵绵发力,三十年都嫌短。 裴绍卿刚才说三年时间,只是想弄出个阶段性的成果。 但是武则天的要求显然更高,她想要的是决定性的成果。 不过话又说回来,武则天未必就真的指望他能够解决问题。 武则天或许是想借这个办法捆住他,再顺便试试他的能力,事情办成了固然好,事情办不成她也没什么损失。 政治人物考虑问题从来不会只有一个选项。 武则天接着说道:“至于调人的权力,百人以下你尽可以自由调动,超过百人,就必须向兵部报备!” 裴绍卿闻言大喜:“如此,草民领旨。” 他现在既是官身又是商人,还能调兵,不得了! 裴炎再次提醒道:“裴司丞,你现在已经是官身,不宜再自称草民。” “哦对。”裴绍卿恍然大悟,旋即一正衣冠又向着武则天长揖到地,“臣翰林院守捉司司丞,裴绍卿,谨遵天后懿旨,从今往后定然为天后鞍前马后,任凭驱策。” “错了。”武则天轻哼一声,又说道,“是为大唐鞍前马后,任凭驱策。” “是是。”裴绍卿从善如流,又说道,“臣定然为了大唐鞍前马后,任凭驱策,还要为天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则天便忍不住嗤的笑出声。 刘仁轨、薛元超的脸色却一下冷下来。 裴炎也是以手扶额,这小本家是个马屁精啊。 武则天又扭头对高凌松说道:“高公公,你现在送裴司丞过去翰林院,顺便将孤的口谕跟刘学士他们宣读一下。”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道。 又对着裴绍卿说道:“裴司丞,请随咱家来吧。” “臣告退。”裴绍卿向着武则天揖了揖,这才跟着高凌松出了紫宸殿。 高凌松就是个话痨,一出紫宸殿就说道:“裴司丞,刚才在紫宸殿上,您可真的把咱家给吓坏了,敢那样顶撞天后的,也就是您了。” 完了又好心叮嘱道:“今后可不能这样了。” “咱可不能仗着天后的宠信,就恃宠而骄。” “多谢高公公提醒。”裴绍卿直接岔开话题,“说说翰林院呗。” “说起这翰林院哪,那可真是一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高凌松边走边道,“里边可是聚集了大唐的不少能人异士。” “能人异士?”裴绍卿闻言便一愣,这画风不对啊。 “对啊,都是各个领域的能人异士。”高凌松扳着手指着道,“比如药王孙思邈,再比如棋圣王积薪,再比如精擅天文、算学的李淳风,李道长。” ------------ 第34章 翰林院 孙思邈? 王积薪? 李淳风? 他们也在翰林院? 李淳风应该早已经死了吧? 裴绍卿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我是不是对翰林院存在什么误解? 当下裴绍卿问道:“翰林院不是储相用来养望的清贵所在吗?” “储相?”高凌松噢了一声又道,“你是说刘学士、元学士他们吧?朝野倒是确实有这么一种说法,说刘学士他们几位学士早晚都会进政事堂。” “对了,民间还有另外一种说法,称他们为北门学士。” 说话间,裴绍卿一行三人已经从右银台门出了大明宫。 只见右银台门的南边,隔着宫墙夹道西边就是西内苑。 而在右银台门的北边,挨着宫墙就是长长的一排公房,从右银台门北侧一直延伸到了北边的九仙门。 少说也有几十个院子。 这一整排公房都是翰林院的公廨。 “裴司丞,到地头了。”高凌松带着裴绍卿两人进了前头一间公房。 进门就是宽敞的厅堂,装修谈不上奢华,但是却有一等文章之气在。 好吧,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文章气,就是纸张、砚台以及墨水的清香。 放眼望去,只见大堂上摆了十几张桌案,十几个抄录吏正在伏案沙沙沙的抄写,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在堂上来回巡视。 时不时的,他就会停下来指出那些抄录吏的谬误之处。 这些人办事极为专注,裴绍卿三个人的到来竟然没有惊动他们分毫。 最后还是高凌松清咳一声,尖声高喊道:“天后有口谕,国子监博士兼弘文馆学士兼掌翰林院事,刘祎之刘学士接旨。” 大堂上的绿袍官员及录入吏顿时被惊动,纷纷起身长揖。 旋即一大群绿袍官员簇拥着几个绯袍官员来到大堂之上,跟着长揖。 其中领头的一个绯袍官员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朗声道:“臣国子监博士兼弘文馆学士兼掌翰林院事刘祎之恭请圣安。” “圣躬安。”高凌松遥对着紫宸殿一揖,又捏着嗓子唱道,“天后口谕,于翰林院下新设一司曰守捉司,掌边境守捉事。” “委任裴绍卿为守捉司丞,代行司正事。” “守捉司丞之品级比照尚书诸司员外郎,钦此。” “臣领旨。”刘祎之再拜起身,又率诸同僚跟裴绍卿见礼。 “裴司丞。”刘祎之热情的道,“你能来翰林院,真让我等喜出望外。” 其他几个绯袍还有一大群绿袍、青袍也来见礼,不过人数实在太多,裴绍卿只记住了那四个绯袍学士。 一个是掌院事刘祎之。 一个是著作郎元万顷。 一个是中书舍人范履冰。 一个是太子中舍人周思茂。 四人还有两个共同的身份,翰林学士兼弘文馆学士。 也就是说,他们除了在翰林院修史著书之外,还要到弘文馆去上课。 看得出来,刘祎之他们对裴绍卿的到来确实是很欢迎的,不过裴绍卿严重怀疑,这是因为那1024首天诗的原因。 因为翰林院也有幸参与那1024首天诗的整理及校对。 这1024首诗是注定要载入到史册的,而参与抄录、整理以及校对的官员毫无疑问也会跟着名垂青史。 喝水不忘挖井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裴司丞。”待裴绍卿与刘祎之等同僚叙礼之后,高凌松才笑着说道,“那咱家就回宫去跟天后复命了。” 裴绍卿下意识的伸手一掏袖兜,发现空空如也。 当下把青玄拉到大堂一角,道:“你身上有钱没?” 青玄蹙了下秀眉,小声的问道:“你要钱做什么?” “少废话。”裴绍卿不耐烦的道,“赶紧把钱给我。” 青玄翻了记白眼,没好气的回道:“我哪里来的钱?” “不借我钱是吧?”裴绍卿大怒,沉声说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回紫宸殿,请天后把你赐给我当婢女?” 青玄闻言顿时俏脸一白。 她从昨晚就跟着裴绍卿,天后对裴绍卿是个什么态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如果裴绍卿真的向天后提出要求,把她赐给他当婢女,结果还真的不好说,天后没准真有可能答应下来。 师尊也未必反对。 说到底她就只是个弟子。 哪有天台宗的道统要紧? 当下青玄只能肉疼的掏出一吊钱。 “看你这小气样,回头还你十吊!” 裴绍卿劈手夺过,再笑着走向高凌松。 “高公公,一点小意思,您拿去买茶吃。”裴绍卿笑道。 “诶呀,这怎么好意思?”高凌松嘴上谦让,下手却快。 送走高凌松,裴绍卿又对刘祎之和同僚说道:“不好意思,改天领了月俸我再请大伙去平康坊乐呵乐呵。” 刘祎之笑道:“这样的话,也用不着等改天了,就今天吧,不过去平康坊太远了,就兴安门外光宅坊吧。” “找家酒肆,一起喝几樽。” 三个绯袍和十几个绿袍连声的附和。 那些青袍却没上前凑热闹,因为这事没他们份。 “啊?”裴绍卿却愣在那,啥意思?这是要逼着我请客啊? 说实话请客倒是也没什么,关键是现在咱没钱,真请不起啊。 刘祎之又笑道:“裴司丞不必为难,今日就是发俸日啊,呵呵。” “咦?”裴绍卿错愕的道,“我今天才刚刚上任,也有月俸领?” “那是自然。”刘祎之道,“按永徽疏律,官员上任当月便可领取月俸以及杂给。” 说到这一顿,刘祎之又道:“你的品级是从六品,月俸及杂给合计五贯四百钱,赶紧到杨主薄那里支了,好去光宅坊。” 只不过这顿酒终究没能吃成。 裴绍卿刚从杨主薄那里支取了五贯四百钱的月俸,便又有天后的懿旨到翰林院,召刘祎之等四学士前往紫宸殿商议要事。 刘祎之等四人赶紧进宫见驾。 不过裴绍卿还是拿出三贯钱从光宅坊买一车糕点,不光是学士院的青袍有得吃,便是那些流外吏员和供奉院的能人异士也都有份。 然后把剩下的两贯多钱递给青玄,道:“喏,给你。” 青玄喜孜孜的接过钱收好,又哼声道:“这才两贯,不是说还十贯么?” 裴绍卿的脑门上便立刻浮起三道黑线,这小娘们也太黑了吧,借一贯要还十贯,而且只借了才半个时辰! ------------ 第35章 长安居 “你这什么表情?”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说道。 几番接触,青玄的话也开始多起来。 “我说你就听呀?”裴绍卿哼声道,“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婢女,过来,给公子我捏一下腿。” 第三条腿哦。 “我呸,美得你。” 青玄轻啐了一口,心下却有些纳罕。 自己不是挺讨厌这登徒子的么? 刚见面就直勾勾盯着人看。 但现在似乎不再讨厌了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讨厌呢? 应该是在含元大殿上的吟诗之后吧。 裴绍卿不再理会青玄,开始在翰林院四处转悠。 转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大唐的翰林院还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大唐的翰林院原本只是用来供养能人异士,比如下棋的、弹琴的、绘画的、炼丹的甚至于唱戏的,养这些人的唯一目的就是专门陪皇帝消谴,一直到武则天召刘讳之、元万顷等四学士进入翰林院,这才有了变化。 这下翰林院就分成了两个院。 供奉院还是原来的那些翰林供奉。 学士院就是刘讳之这些翰林学士。 双方是互不干扰,一个修史著书,另一个折腾他们的奇技淫巧。 比如说现在,裴绍卿就站在一个老家伙跟前,看着他雕刻玉石。 老家伙眉毛都白了,胡子更是垂到胸前,看着随时都可能过去,但是一双手却仍旧稳得一批,刻刀落在玉石上都不带抖一下。 “墨师,你这是在雕什么呀?”裴绍卿问道。 “一颗玺印。”老家伙回答道,“太子册封大典要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糕点的功效,老家伙的态度很和善。 看了一会觉得无聊,裴绍卿又跑去看药王孙思邈录药方。 孙思邈的年龄是个谜,有说活了101岁,有说活了120岁,也有说活了140岁,甚至还有人说他活了160多岁。 裴绍卿决定解开这个千古谜题。 “药王,你今年贵庚啊?”裴绍卿问道。 “不敢当药王之称。”孙思邈起身作揖道,“老朽今年正好百岁。” “百岁?这可真是难得的高寿。”裴绍卿热切的道,“那个药王,您老有什么延年益寿的秘诀没有呀?” “有啊。”孙思邈笑道。 “素食,禁欲,勤腿脚,不为俗事而烦恼。” 裴绍卿听了只能翻白眼,这四条小爷怕是只能办到一条。 那就是第三条,勤腿脚,别的不敢保证,勤用第三条腿还是可以保证的。 一扭头,看到书架上摆满了一个个卷轴,裴绍卿便问道:“药王,这些都是您老著述的医学著作吗?” “是的。”孙思邈点头道,“上面记录了一些存世的药方,还有老朽行医多年的经验总结及心得体会,但愿对世人对大唐能有所裨益。” 裴绍卿翻开其中的一卷,只见卷首上写着千金药方四字。 千金药方?好像历史书上读过这个名字,挺有名的一本中医学经典专著。 当下裴绍卿道:“药王,你这书应该刊印出来发行天下,让全天下的医者跟着学习,这样大唐的医学水平肯定能够提升一个大台阶!” “刊印?”孙思邈茫然道,“什么是刊印?不是抄录吗?” “抄录?”裴绍卿再次想起来,好像连雕板印刷都还没问世。 而且现在的大唐也没有线装书,书籍的形制是一幅幅的卷轴。 想到这,裴绍卿便立刻有了第一个赚钱的门道,刊印线装书卖!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书籍可是非常昂贵的,第一个是纸张昂贵,再一个就是抄录书籍的人工费昂贵。 所以卖书肯定能大赚一笔。 又在翰林院转悠了一小会,就到了下直时间。 这时候,礼部把裴绍卿的正式告身也送过来。 告身之中还有特别的一句——赐紫金鱼袋! …… 武则天的赏赐并不只从六品上的守捉司丞。 除了从六品上的守捉司丞以及赐紫金鱼袋,还授了从五品上的朝请大夫以及同样从五品上的开国县男,此外还赐了长乐坊的一栋宅子。 此刻,裴绍卿和崔二郎就站在这栋宅子前。 两人的身后还跟着青玄以及长乐坊的坊正。 青玄是“跟定”裴绍卿了,除非武则天颁下新的旨意,否则她就只能一直寸步不离跟在裴绍卿身边。 当然了,暖床是不用想的。 “大郎,这就是今后咱们在长安的家了?” 崔二郎看着眼前的这栋院子,一脸的惊喜。 长安居,大不易,这话崔二郎可是听过的。 普通人要想在长安有一栋自己的宅子,可谓难如登天。 既便是靠近城南的几个里坊,要想置办一栋宅子也是大不易。 可现在,他们居然在长乐坊有了一栋宅子,这如何不让崔二郎喜出望外,这简直就是天上掉胡饼啊! 裴绍卿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就是一栋普通的宅邸而已。 就是普通的民宅,面阔三间,前后两进,一进大门就是前院,院子正面就是厅堂,左右两侧是厢房,过了厅堂就是后宅。 后宅的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 通过坊正絮絮叨叨的叙述可以知道, 这栋宅子的原主人是个从九品下的蒋仕郎。 因为犯事被流放龙州,宅子也被收归国库。 然后转手就被武则天赐给他这个新晋开国县男。 嗯,现在他大小也是个贵族,可以在门头挂块牌子称裴第了。 这宅第的位置倒是非常不错,长乐坊跟大明宫之间就隔了条承天门大街,今后无论是上朝还是去弘文馆上学都十分方便。 对,没错,裴绍卿还要上学。 这也是武则天赏赐的一部份。 裴绍卿也大抵能猜到武则天心中所想。 无非是担心他这个守捉郎才学太浅薄,配不上文曲星君凡间使者的头衔,所以希望他能在弘文馆多读点书,以免丢了文曲星君脸。 今后半天上学,半天到翰林院里当直。 倒是也有一桩好处,就是不用再上朝。 这时候坊正上前道:“裴司丞,这栋宅子自封存之后,小老每隔数日便让仆妇前来洒扫一回,所以灰尘并不大。” “家具器物什么的也都是现成的。” “就是后宅的粮仓似乎有些小了。” “所以您看,要不要小老明日带人前来扩建?” ------------ 第36章 人情世故 对于大唐的官员来说,粮仓乃是必备的设施,用来装禄米。 大唐官员的俸禄主要有三项,第一项是禄米,按照寄禄官也就是散官的官阶发放,裴绍卿的寄禄官是从五品上朝请大夫,年禄米160石。 第二项是职田,这一项就要按照职官来发放。 裴绍卿的职官是从六品上守捉司丞,授职田400亩。 按照朝廷规定的每亩每年6斗田租,这一项收入是240石。 第三项就是月俸及杂给,本月的月俸裴绍卿已经从翰林院领了。 不过裴绍卿还有第四项,因为他还被授了开国县男,实封100户。 可不要小看这个100户,因为按照大唐的租庸调制,每丁每年要缴纳的租庸调加起来差不多价值5石粟米这个样子。 按平均数一户三丁计算,实封100户就是1500石。 但这项就不是朝廷发放,而是要自己派人去催收。 月俸不算,另外三项加起来一年收入就是1900石。 唐代一石合现在90斤,1900石就是17万1000斤。 这么多粮食需要一个5立方米的大容器才能装得下。 这栋宅子的原主人只是个从九品,建的粮仓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大。 所以坊正才提醒裴绍卿扩建粮仓,要不然封户的田租收上来却没有地方放,到时候就会怪他没有尽到提醒的职责。 坊正在普通百姓眼里大小是个官, 但是裴绍卿这样的朝廷命官面前,就是只蝼蚁而已。 “算了,不必麻烦了。”裴绍卿却根本就不在意这些。 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他根本不会在这么栋小宅子里住太长时间,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他一定会换栋大宅子! 好不容易穿越这一回,当然得开豪车、住豪宅, 再然后娶上十房八房如花美眷,享受人生。 正想入非非时,坊正忽然又哎呀一声。 裴绍卿被打乱了思路,怒道:“你干啥?” “裴司丞莫怪。”坊正忙说道,“小老忘了一件事。” 裴绍卿皱眉道:“何事?” 坊正道:“这天寒地冻的,没炭可不行,小老这便雇两个闲汉去东市替裴司丞买两车炭回来,只不知道裴司丞是要木炭呢还是石炭?” “石炭烟大。”裴绍卿说道,“还是木炭吧。” “噢,对了,顺便买些大米还有疏菜回来。” 说完,裴绍卿又对青玄说:“青玄,给坊正拿钱。” 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道:“这次还是借一还二?” “行啊,借一还十都没有问题。”裴绍卿笑吟吟的道。 心下却暗忖道,你个女葛朗台,早晚连人带财都是我的。 青玄突然觉得裴绍卿的目光有些扎人,便下意识的避开目光,然后从荷包里取出一贯钱递给坊正。 现在物价便宜, 一贯钱足够买一车木炭外加十斗大米。 坊正拿了钱去东市给裴绍卿买木炭和大米。 裴绍卿却带着青玄、崔二郎进了这栋宅子。 崔二郎在宅子里边转了一圈,忽然叹息道:“要是能把阿娘还有十娘也从合川守捉城接到长安来就好了。” “你急什么,早晚会接过来。”裴绍卿在崔二郎后脑勺上扇了一巴掌,又道,“不只是九婶和十娘,还有其他人,秦四叔、秦四婶、公孙大娘、萧十四叔,还有崔老夫子,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些街坊邻居都接过来。” 裴绍卿发现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身份。 想起“记忆中”的这些街坊领居,真就跟亲人似的。 反倒是前世的记忆,正在逐渐的变得模糊,都快想不起来了。 “大郎,你又打我。”崔二郎恼了,“说过多少次了,不准打我头。” “你说不准就不准?”裴绍卿哼声说道,“再说不打你头打哪?” 崔二郎很认真的想了想,臊眉耷眼的道:“还是踢屁股吧。” 听到这,青玄便嗤的笑出声,怎么会有这么憨的人? 正说话间,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好像来了很多人的样子,还有马嘶声。 当下三人迎出大门外,便看到台阶下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 一个穿着白色圆领衫的年轻人正让人从马车上往下搬木炭、粮食,还有白萝卜、冬笋等几样时令疏菜。 裴绍卿一眼就认出来,这人就是武三思。 “武将军,您这是……”裴绍卿有些懵。 武三思道:“听说天后赏赐了你一栋宅子,就想着这栋宅子里应该什么都缺,所以就给你捎了些木炭、粮食和菜疏什么的,以备急用。” 裴绍卿道:“武将军,你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这下,裴绍卿对武三思是真的有些刮目相看。 不管武三思是不是烧冷灶,至少这是份人情。 要不然长安这么多官,为什么不见别人来烧他这冷灶? 这也就难怪,在武则天身死武家势力遭到清算的时候,武家唯独他稳如磐石,单从他备的这份人情世故就能看出端倪。 武三思笑道:“裴司丞客气,都是些贱物,不值几个钱。” 裴绍卿让崔二郎领着武家下人往里搬货物,自己则领着武三思进了前院厅堂。 待落座之后,裴绍卿致歉道:“让武将军见笑了,寒舍连个茶都没有,这真是。” “这有什么。”武三思笑了笑,又道,“说到吃茶,我已经让人在平康坊南曲的杨六家准备好了一桌筵席,还请裴司丞务必赏光。” 平康坊?裴绍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这可是大唐朝青史留名的红灯区啊。 武三思又道:“对了,我还请了杨炯他们三人作倍。” “嗳呀,武将军真是太客气了。”裴绍卿遗憾的道,“可是真的不巧,我待会还得过去一趟刑部大牢,把我九叔他们接出来,只怕到时候坊门都已经关了。” 现在裴绍卿成了守捉司的司丞,自然不会再让崔九他们当不良人。 “这有什么。”武三思嗤的一笑,又道,“让坊正给你留门就是了。” “这样好吗?”裴绍卿愕然说道,“公然违反宵禁制度,不太好吧?” “这真没什么,大家伙都这么做。”武三思道,“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裴司丞,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戌初,我在平康坊南曲的杨六家等你。” ------------ 第37章 守捉郎 这个武三思是真舍得下本钱。 除了一车粮食、一车木炭和一车疏菜之外,甚至于还带来了四个帮佣、两个小厮以及一个略有姿色的婢女。 不过这些被裴绍卿给婉拒了。 裴绍卿倒不是怕还不起人情, 而是担心这些人根脚不干净。 万一中间有武三思的眼线呢? 他可不想活在别人的监控中,武则天都不行。 想到这,裴绍卿便忍不住扭头看了青玄一眼,这漂亮女冠,该不会就是武则天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吧? 如果是这样的眼线, 我只想说一句,再来几个吧。 武三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所以也没勉强。 不过武三思又送了两匹骏马,这份大礼裴绍卿倒是收了。 说真的,裴绍卿其实并不抗拒跟武三思这样的人精结交。 武三思这种人懂得察颜观色,懂得投你所好,便是聊天也会帮着找话题,相处起来会十分融洽、十分愉快。 当然了,不能被他拿住把柄。 再就是千万不要把他的话当真。 不然什么时候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说白了其实就是狗肉朋友,不走心。 送走了武三思,青玄取笑说:“为什么不收下那个婢女?你不是一直想要找一个婢女给你暧床么?我看那婢女就挺合适。” “你以为随便什么婢女都能给小爷暧床的吗?”裴绍卿盯着青玄眼睛,笑道,“必须得是绝色才行,比如说像你这样的。” “嘁。”青玄道,“那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是不可能给你当婢女的。” “那可不一定。”裴绍卿笑道,“要不然我们打一个赌如何?我赌你在半年之内,一定会心甘情愿给我暖床。” 青玄翻白眼道:“你要输了呢?” 裴绍卿笑道:“那我就反过来给你当暖床小郎。” 青玄脑门上立刻浮起三道黑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裴绍卿。 裴绍卿大笑,又对崔二郎说道:“二郎,走啦,去刑部接九叔他们去。” 崔二郎噢一声,从倒座房把马给牵出来,又道:“大郎,要不要锁门?” “不用。”裴绍卿道,“待会坊正还要送木炭和粮食回来,再说谁敢来偷我们家?守捉司丞家也敢偷,活腻歪了?” 崔二郎便也不再多说。 当下裴绍卿和青玄翻身上了马。 崔二郎便很自觉的牵着马往西出了坊门。 刑部在皇城的尚书省,三人出了坊门后顺着望仙门大街往南走,到承天门横街之后又转道向西,然后从承天门正街往南到第二个十字路口,就到尚书省了。 交割完了手续,刑部就把崔九、张小乙等十几个守捉郎放出来。 让裴绍卿没想到的是,不只是他们合川守捉城的十几个守捉郎,连张掖、赤水守捉城的二十多个守捉郎也一并被放了出来。 不过裴绍卿只关心崔九他们十几个。 裴绍卿担心崔九他们会被拷打,询问道:“九叔,你们没事吧?” “没事,我们在牢里有吃有喝,好着呢。”崔九摇了摇头,又道,“大郎,这回大伙能捡回一条性命,都是你的功劳!” 说完又对张小乙等人道:“你们都记着!” “喏!”张小乙等十几个守捉郎叉手应喏。 崔九这话其实是说给另外两队守捉郎听的。 果然,话音刚落,两队守捉郎的火长便走过来。 其中一个火长问道:“老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其实很简单。”崔九将他知道的从头说了一遍。 “什么?我们这回绑架的竟然是太平公主?!”那两个火长先是大吃一惊,遂即又怒形于色,“这么说火师把我们卖了!” “火师也未必就知道实情。”裴绍卿说道。 “你就是裴小郎君?”两个火长叉手说道,“你的这份恩情,我们张掖/赤水守捉城记下了,将来定然会有回报!” “你们倒是不用谢我。” 裴绍卿道:“要谢,还是谢上天吧。” “谢上天?”两个火长一脸茫然,啥意思? 裴绍卿道:“因为昨天晚上文曲星君托梦给我,给天后捎了一句话,并且还给她献了一件天大的祥瑞,天后高兴之下才把你们也一并开释。” “是这样?”两个火长面面相觑,这也太神奇了。 崔九也是难以置信的问道:“大郎,你说的是真的?” “阿爷,这是真的。”崔二郎说道,“大郎因为献祥瑞有功,已经被封官了,天后还赏赐了一栋宅子,可亮堂啦!” “封官?还赐了宅子?”崔九懵了。 这时候,那两个火长已经反应过来。 一人道:“上天要谢,裴小郎君你也要谢。” 另一人也道:“他日有需要,只管派人知会一声。” 然后两人同声说道:“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大家都是自己人,说这些就见外了。”裴绍卿忙道。 两个火长对视一眼,肃然道:“大家虽然都是守捉郎,但讨的是各自的生活,你们合川守捉城没有无缘无故施恩的道理,我们张掖、赤水守捉城更没有无缘无故受人恩惠的道理,所以这份恩情我们是一定要报的。” “你们真不用回报。”裴绍卿摆摆手说道,“现如今朝廷已经新成立了守捉司,专门负责管理边境的各个守捉城,我就是守捉司的司丞,代司正事,你们现在都是我手下,我为你们做点事那不是应该的么。” “啊?”两个守捉郎火长闻言当即愣在那里。 崔九也是一脸懵逼,大郎怎么成守捉司丞了? 但是下一秒,三个守捉郎火长便同时欢呼出声。 “你说什么?”崔九三人欣喜的叫道,“朝廷成立了守捉司?” 朝廷对守捉城的不闻不问,一直以来都是所有守捉郎心中的疼。 自大唐开国,便边患不断,为了抵御胡人的袭扰,于是有了守捉。 大唐在边境筑起一座座城,招募流民、退役戎卒甚至流放的囚犯,统编为守捉郎,负责守卫边境的城池,是为守捉城。 但他们这些守捉郎跟戍边的府兵不同。 戍边的府兵有朝廷管,打了胜仗有赏赐,阵亡了有抚恤。 但他们这些守捉郎除了一块贫瘠的土地,却什么都没有,守住了守捉城没有赏赐,不幸阵亡了也没抚恤。 ------------ 第38章 宵禁 所以守捉郎的日子都过得很苦。 正因为苦,守捉郎才会被逼着另谋生路。 然后才有几十个守捉城串联起来搞了个暗杀组织。 但是现在,朝廷终于设立了守捉司来管他们这些守捉郎。 他们这些守捉郎终于不再是阿爷不疼、阿娘不爱的孤儿! 崔九和那两个守捉郎火长竟有些老泪纵横的感觉,真想哭。 不过崔九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说道:“大郎,你可别骗我。” “九叔,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啊。”迎着三人期待的眼神,裴绍卿沉声说道,“朝廷确实成立了守捉司,我就是首任守捉司丞!” 这时候,更多的守捉郎已经围了上来。 顿了顿,裴绍卿又大声的说道:“从现在开始,全大唐的守捉郎不再是没人管、没人疼的孤魂野鬼,立了战功一样有赏赐,战场上阵亡了一样有抚恤金,伤残了安排善后,包括守捉郎的遗孤,也有朝廷来出钱奉养!” “大唐万岁!”守捉郎轰然欢呼。 不少守捉郎甚至流下了两行热泪。 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好日子要来了。 裴绍卿目光从周围守捉郎的脸上扫过,大声说道:“现在你们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到长乐坊的澡堂子里边好好的泡个热水澡,痛痛快快搓个背,然后找地方吃一顿饱的,再然后美美的睡一觉,走!” “走!”崔二郎当先而行。 “走!”守捉郎纷纷跟上。 看着这些前呼后拥而行的守捉郎,青玄若有所思。 记得方才刚看到这些守捉郎之时,一个个都还是垂得丧气,眼神也是无光。 可是现在,一个个却都活了过来,眼睛里也重新拥有了光,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裴绍卿的一席话? 青玄转头,定定看着裴绍卿侧脸。 裴绍卿忽然回头,笑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嘁。”青玄翻了记白眼,又说道,“你画了这么大一张饼,就不怕到时候兑现不了,威信扫地吗?” 裴绍卿笑问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青玄又白一眼,哼声道:“你难道就不能正经点吗?” “我很正经啊。”裴绍卿笑着说道,“当一个女人开始关心一个男人时,就意味着她已经开始沦陷,已经喜欢上他了。” “不想理你。”青玄气得扭过头去。 裴绍卿说道:“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关心。” “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不要对你的心上人那么没信心。” “别说是区区三十几个守捉城,二十多万守捉郎和妇孺,就是上百个守捉城,上百万守捉郎和妇孺,我裴绍卿也养活得起。” “吹牛。”青玄撇了撇小嘴说道。 青玄完全忽略了裴绍卿的语言陷阱。 “不信?”裴绍卿笑道,“要不然再打个赌?” “又来。”青玄没好气道,“你是赌鬼投胎吗?就知道赌。” “赌?”裴绍卿眼前一亮,说道,“这个你倒是提醒我了。” 对啊,开赌场来钱才快啊,而且这个营生最适合他们不过。 所以对于穿越者来说,大唐真是遍地是黄金,就等你去捡。 你看,盘炕能够赚钱,刊印销售书籍能赚钱,开设赌场更能赚大钱。 等将来他的排面大了,把宵禁制度给取消了,再把长安城内十几条主干大街的铺面整体租赁下来,今后他就什么都不用做,坐着都能赚到花不完的钱。 养活一百万守捉郎和老幼妇孺,还真就只是小菜一碟而已。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赚钱的事不能急。 现在要做的,是先把这几十个守捉郎安顿好,然后再去平康坊。 “大郎?大郎!”走前面的崔二郎看到裴绍卿落在后面,便开始喊。 “来了,催什么催,谈个恋爱也不得安生。”裴绍卿一催马腹追上去。 “登徒子,谁跟你恋爱了?”青玄轻啐一口,然后也赶紧催马追了上去。 还没等回到长乐坊,承天门上便响起了第一通暮鼓,紧接着,全长安所有望楼上的街鼓便次第敲响:咚咚咚咚…… 这是在提醒街上行人,赶紧回家。 要不然,坊门关闭之后还在街上,武侯就要抓人了。 好在时间还是足够,幕鼓要敲够五通,总计八百响。 当敲到第四通鼓时,裴绍卿一行就已经回到长乐坊,坊正已经在等着。 不仅如此,坊正甚至还特地叫来了两个武侯,守在裴绍卿的宅第门前。 “裴司丞,木炭、粮食还有疏菜已经买来了,就放在后宅仓库,您要不要清点一下?”坊正殷勤的道。 “不必了。”裴绍卿道,“麻烦坊正了。” “不麻烦。”坊正忙道,“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还有一事要麻烦坊正。”裴绍卿倒也不客气。 坊正闻言顿时脸色一僵:“不知裴司丞还有何吩咐?” 裴绍卿道:“不知坊正能否让坊里的澡堂还有酒肆延长营业时间?你看,我这些弟兄刚从大牢里出来,想泡个澡去去身上的晦气,再吃顿好的。” 坊正嗨了一声说道:“我还道是什么事,这都不用说,各里坊的澡堂子、食铺还有酒肆原本就会营业到后半夜,有些还会通宵达旦的营业。” “噢是吗?”裴绍卿心说,看来宵禁也没想象中严格? 当下又道:“还有一事,右卫将军约了我在平康坊吃酒,你看……” “嗨,这些也都是小事。”坊正摆手道,“裴司丞只管放心前去,到时小老吩咐武侯一声给你留门就是。” 这样也行的? 看来这宵禁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 似乎禁的只是平头百姓,官员已经完全不受宵禁的限制。 不过这也正常,不管多好的制度,执行到后来肯定走样。 就说盛极一时的府兵制,到了武周年间就完全沦为鸡肋,要不然也不会阴差阳错弄出守捉郎这个暗杀组织。 当下裴绍卿从青玄那把剩下的一贯多钱一股脑全取出来。 把钱交给崔九,然后让崔九带着三十几个守捉郎去泡澡,他自己则带着青玄前去平康坊南曲赴武三思的约。 ------------ 第39章 红灯区 裴绍卿原本是不想带青玄的。 带着个女冠诳青楼,这算啥? 奈何青玄极其忠于自己职守,非要去。 裴绍卿无奈,最后只能带上青玄。 很快两人来到长乐坊南坊门。 把门的武侯已得了坊正叮嘱,赶紧把门打开。 两人从南坊门出来,只见街上已经空无一人。 热闹了三个昼夜的长安城骤然之间安静下来,尤其是从上元节的灯火通明,突然之间变得大街上也是乌漆麻黑,这让裴绍卿有些不适应。 好在才是正月十七,月色还是很亮,不至于看不清路。 要不然撞上街边的榆树槐树,或者干脆一头栽进水沟,就尴尬。 两人趁月色走到望仙门大街,然后一直往南,走了三坊之地就到了平康坊。 “喏,前面那坊便是平康坊。”青玄一指前方,没好气的道,“你说的南曲就在平康坊的北街东边。” 裴绍卿放眼望去, 只见平康坊的方向一片黑暗。 居然连一盏大红灯笼都没有。 当下裴绍卿心下便有些失望,这也叫红灯区? 灯呢?没有大红灯笼的红灯区是没有灵魂的。 青楼难道不应该是红墙绿瓦、雕梁画栋的高楼? 然后斗拱飞檐下悬挂着一排排醒目的大红灯笼,十里外就能看见? 可这平康坊倒好,没有高楼,而且乌漆麻黑的一盏灯笼都看不见,就这排面,这杨六家的姑娘质量估计堪忧。 裴绍卿的兴致当场去了大半。 他对姑娘质量还是很挑剔的。 小费一千以下是不予考虑的。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先康康。 当下两人转到平康坊的北坊门。 坊门自然是关着,还有武侯把守着。 看到是一个绿袍小官外加一个道姑,守门的武候就有些神情不善。 因为平康坊内有十几个州的进奏院,就是地方州府设在长安的接待办事处,所以每日里往来的绿袍、青袍官员不知凡几。 但这些绿袍、青袍见了他们,也得恭恭敬敬的。 不给好处还想大大咧咧的进平康坊,想什么呢? 官员有特权不假,但也不是什么官员都有特权,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就是五品以上服紫或着绯的大官才有特权。 六品以下小官是不享有特权的。 裴绍卿的脸便垮下来,这特么就尴尬了。 最后还是青玄小声道:“你不是有紫金鱼袋吗?” 裴绍卿这才如梦方醒,亮出了腰间佩着的紫金鱼袋。 看到紫金鱼袋,守门武侯顿时脸色大变,赶紧开门放行。 进了坊门之后,裴绍卿终于听到丝竹声、女子的娇笑声,也终于看到灯光,终于感受到一丢丢的脂粉气息。 走没多远,便看到一个男子迎上来。 待走近了,才发现来的人有些眼熟。 “裴司丞。”那人却径直上前招呼。 裴绍卿挠头道:“敢问足下是……” 那人便笑着说:“小人武六。” 裴绍卿恍然道:“原来是武管家。” 裴绍卿这才想起来这人是武三思的管家。 武六笑道:“我家阿郎说裴司丞这会也该到了,特地让小人来迎接,以免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作难。” 裴绍卿道:“麻烦武管家了。” “不麻烦。”武六道,“这有啥。” 当下武六牵着裴绍卿的马往南边走。 “裴司丞应该是头一回来平康坊吧?” “那小人可得给裴司丞您说道说道啦。” “您看北边靠近坊墙的这一排平房,叫北曲。” “住北曲的都是些廉价的土娼,没什么才艺,姿色也平常,许多娼妓年岁也不轻了,也就是从贩夫走卒身上赚几个皮肉钱。” “您再看中间的这一溜的阁楼,这里叫中曲。” “住这里的大多是年轻的小娘,姿色也尚可。” “来这里寻乐子的大多都是国子监里的学生以及进京来走动的地方官员。” “您再看南边的这十几个庭院,有山有水还有亭台楼阁的,这就是南曲。” “这南曲可是长安城内有名的销金窟,若非饱学之士或者坐拥万贯家财,那是轻易不敢进南曲消谴的。” 裴绍卿道:“饱学之士?诳个青楼还要有学问?” 武六又道:“当然,不过一分钱一分货,价钱上去了,服务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南曲的小娘不仅要有姿色,还要有才艺,吹拉弹唱必须得样样皆精,关键还得知书达礼、会赋诗。” “就比如说杨六家的盼儿姑娘。” “不仅人长得美,诗才也出众。” “堪称平康坊艳压群芳的花魁!” 在武管家嘚吧嘚的叙说中,裴绍卿对平康坊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总体来说,大唐朝的风俗业还处于初级阶段,基本都是个体户,还没有进化到规模化经营的高级阶段。 就比如说杨六家。 加上头牌薛盼儿,居然总共也只有五个姑娘。 这样怎么能行呢?这样一个晚上最多也就接待一拨客人,要是多来几拨客人,还得临时到别家找姑娘来救场。 很快来到杨六家,是个三开间的院子。 大门略显得土气,既没有高耸的悬山,更没有雕梁画栋。 进了门就是前院,有龟奴过来把裴绍卿和青玄的坐骑牵进充当马厩的倒座房,武六领着两人径直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两侧有抄手游廊通往东西厢房。 但是武六带着两人径直从庭院中穿过。 武六走到正房门口就停下,青玄也跟着停下,只有裴绍卿昂然直入。 大厅内灯火通明,中间摆了张四方桌,桌上摆了些糕点、果脯还有热菜冷盘,然后八九个男女围着桌子而坐,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居于对门主位的,自然是武三思无疑。 看到裴绍卿进来,武三思便立刻起身,笑着说道:“裴司丞,你可是来迟了!” 看到武三思起身,坐在武三思身边的小娘、还有两侧就坐的三男四女也纷纷跟着起身并转头向大门口看过来。 裴绍卿一眼认出,三个男子就是杨炯、卢照邻及骆宾王三人。 “嗳呀,让各位久等了。”裴绍卿连连致谦,“真是不好意思。” “久等倒是没有。”杨炯笑着说道,“但是裴司丞迟到了三刻,当罚酒三杯!” ------------ 第40章 和尚浴 其中一个小娘立刻倒了三杯葡萄酒。 “没问题。”裴绍卿没有一丝推诿,很干脆的连干三杯。 嗯,杨六家的葡萄酒品质相当不错,比上回在大理寺天牢喝的劣质葡萄酒强多了。 杨炯等人还有几个小娘便连声叫好,裴绍卿的第一表现很容易就搏得了众人好感,武三思悬着的心也是落了肚。 他原本还担心裴绍卿会放不开。 毕竟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大场面。 裴绍卿也得以打量在座的一众男女。 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都是见过的。 再说几个饱穴之士也没有什么好看的。 裴绍卿打量的是在座的那几个年轻小娘。 这几个小娘的姿色虽然离绝色还差了一截,但也堪称是上等姿色。 尤其是独自坐在右手边的这个小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更是堪称上佳,但跟太平公主和青玄相比却是差了一截。 此女想来就是薛盼儿了。 武三思这厮是真会做人。 特意把杨六家的花魁留给他。 薛盼儿的美目也看过来,嫣然一笑。 姐儿爱俏,薛盼儿对裴绍卿的第一印象极好。 武三思便笑道:“裴司丞,盼儿姑娘可是等你半天了,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在场几个小娘的眼神便立刻变得热烈起来,尤其是薛盼儿,显然,她们都已经听说了裴绍卿代文曲星君献祥诗的盛事。 要是能得一句天诗就成名了。 “好说。”裴绍卿微微一笑。 遂即又背了句诗经中的名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听到是这首,薛盼儿美目里便难免露出失望之色。 她“盼儿”的艺名就是从诗经中的这首硕人中来的。 “这可不行。”武三思大笑道,“这一句盼儿姑娘哪天不听三五回?她都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不算,得重新来过。” 裴绍卿笑道:“重新来啊?” “重来重来。”武三思道,“挑句好的。” 杨炯接着说:“你的诗那么多,还挑不出一句好的?” “那就重来。”裴绍卿随口吟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平康粉黛无颜色。” “好句!”武三思等人齐声喝彩。 薛盼儿也是目泛异彩。 另外几个小娘则是目露羡慕之色。 今天之后,盼儿妹妹的平康坊花魁之名怕是坐实了。 众人落座,薛盼儿又给裴绍卿倒了杯酒,小声问道:“裴司丞,有全诗吗?” “你想听全诗?”裴绍卿凑过来咬着薛盼儿粉嫩的耳垂小声道,“这首诗很长呢,改天请你过府背给你听。” 薛盼儿脸颊上便浮起一抹绯红色。 不想武三思耳朵尖,居然听到了。 当下武三思便笑道:“裴司丞唐突佳人了不是?” 坐下首的杨炯也道:“盼儿姑娘还没有梳拢呢,只坐馆不出局。” “啥意思?”裴绍卿不禁愣了下,合着这薛盼儿还是个清倌人? 正好假母杨六端着一盆热菜进来,便笑着说道:“我家盼儿定在今年七夕节梳拢,几位郎君若是有空,到时候还请务必捧场。” “必须的。”武三思道,“一定来。” 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等三人也纷纷附和。 裴绍卿也是随口附和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众人说笑几句,武三思又道:“继续方才的酒令。” 说罢,又对薛盼儿说道:“你是席纠,快行令吧。” 薛盼儿美目一转,说道:“方才咏的是山,现在咏泉吧。” 说完抿了一小口葡萄酒,轻声吟道:“集条分树玉,拂浪影泉玑。” 薛盼儿吟完之后,第一个就轮到裴绍卿,裴绍卿心说不如来一个应景的。 “方才不是说盼儿姑娘要在七夕梳拢么?我这里倒是有一句特别应景的。”裴绍卿抿了口酒又道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遂即武三思等人爆笑出声。 坐在武三思等身边的几个小娘也是吃吃的直笑。 只有薛盼儿一脸懵逼的看着大家,不知道别人为何发笑。 裴绍卿便又凑过来,咬着薛盼儿耳垂说了几句,薛盼儿便也吃吃笑起来,却又赶紧拿小手捂住嘴,一脸的娇羞。 裴绍卿又对杨炯说:“杨学士,到你了。” 这等简单的律令自然是难不到初唐四杰。 不过,就在杨炯准备赋诗之时,外面却忽然响起争吵声。 遂即武六一个踉跄退进了正房,看着好像是被人推进来。 紧接着四个年轻的公子哥便昂然闯进来,一边冷然说道:“本公子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一路神仙,竟敢跟我们抢盼儿姑娘?” 进门之后一眼就看到居于主位的武三思,几人便愣了下。 不过目光一转,当又看到紧挨着裴绍卿而坐的薛盼儿时,几人便又妒火中烧,因为薛盼儿半个身子几乎都贴到裴绍卿身上。 而且脸上的神情也是娇羞不已。 关键裴绍卿的右手还轻搂着薛盼儿纤腰。 当时便有一个公子哥忍不住了,讥讽道:“哟,这不是文曲星君的俗世弟子?还真的就是神仙啊。” 裴绍卿懒得理。 守捉郎的规矩,凡是能动手就绝不动口。 武三思的脸色却沉下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薛少卿!” 少卿?裴绍卿愣了一下,竟然是某寺的少卿?从四品上官员? 坐旁边的薛盼儿凑过来,小声对裴绍卿说:“光禄少卿薛曜,中书令薛元超长子,刚才讥讽你的是他的二弟,薛毅,千牛卫千牛备身。” 只不过,没等薛曜发难,他身后的另一个年轻公子哥就喝道:“裴绍卿,你个卑贱的守捉郎也敢碰盼儿姑娘,还不快松开你的狗爪子!” 裴绍卿大怒,这是哪个王八犊子没拴好绳,把你放出来了? 薛盼儿又是小声的说道:“他是宗正寺卿薛瓘家的三郎君,薛绍。” 原来是薛绍?这就难怪,敢情是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借题发挥呢? 当下裴绍卿倒了一杯酒,站起身走到薛绍的跟前站定。 “怎么,打算给我赔罪?”薛绍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屑。 “赔罪?你也配?”裴绍卿冷笑,一口饮尽杯中美酒。 喝完酒,裴绍卿反手就是一耳光,重重扇在薛绍脸上。 ------------ 第41章 莫欺少年穷 “你敢打我?”薛绍懵了。 薛绍出身高门,父亲是宗正寺卿,母亲是城阳长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周围人对他也是百般奉承,什么时候挨过别人的巴掌? 薛曜他们几个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打的就是你!”裴绍卿却是不怕,说完又是一脚踹出。 这一脚正中薛绍心窝,薛绍整个人便立刻往后倒飞出去。 裴绍卿并非因怒出手,而是经过慎重考虑后才做出的决定。 在大唐混,必须低调,但有些人和事是躲不过的,比如薛家。 因为太平公主这一节,两家是铁定要成为死敌的,薛家不可能放过他,所以对薛家也就不必忍让,只管往死里整。 正好可以拿薛家立威, 来吓阻那些不怀好意的。 薛绍被裴绍卿一脚踹飞, 薛曜身后的另外两个公子哥终于反应过来, 当即大吼一声,一左一右向裴绍卿扑过来。 大唐尚武成风,文官武将没有明显的区分,官宦子弟也是大多习武,比如薛曜这两个弟弟,都是千牛卫的千牛备身。 这俩人的身手竟然是出人意料的强悍。 裴绍卿以一敌二,也就勉强打个平手。 薛曜一看两个弟弟竟奈何不了裴绍卿,便也亲自加入战团。 这下裴绍卿真招架不住,转眼之间身上就已经挨了好几脚,脸上也挨了薛曜一拳,所幸皮糙肉厚暂时还能扛得住。 裴绍卿怒了,大吼道:“还在看戏呢?” 武三思这才如梦方醒,当即也大吼一声:“上!干死他们!” 说完,武三思便抄起一条板凳扑向薛曜,抡圆了就砸下去。 只见薛曜把肩膀一耸,板凳便砸在其上,喀嚓一声断成两截。 薛曜却毫发无损,然后反手一拳就重重砸在武三思右眼眶上,武三思脚下一踉跄,险些摔个马趴。 杨炯、卢照邻比武三思还不如, 只一个照面就被薛家兄弟干倒。 骆宾王更是干脆起身躲到一侧。 裴绍卿以手扶额,一群战五渣。 这样下去可不行,会吃大亏的。 当下裴绍卿又喊:“青玄?青玄!” 然而厅外毫无回应,青玄理都没理。 裴绍卿便知道,今天只能靠他自己了。 一回头看到薛绍又抄着一条板凳冲过来。 裴绍卿顿时眼前一亮,这里头就薛绍最弱。 当下裴绍卿拼着挨了两脚,一个滑步到了薛绍后背后,又闪电般拔出一把短刀,拿锋利的刀刃横在薛绍的脖子上。 薛绍当即脸都吓白掉。 假母杨六也是急得双手连摇。 薛曜三兄弟和武三思也是下意识停手。 “裴兄弟,不要冲动啊。”武三思慌忙劝道。 打架归打架,大唐朝打架不要太寻常,便是朝廷重臣也经常在朝会上打架,只要不闹出人命一般没人管。 但是闹出人命就不同了。 薛曜沉声道:“裴绍卿,你不敢!” 裴绍卿森然一笑,说道:“你可以赌一下。” 薛曜终究不敢赌,因为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可是守捉郎出身,是亡命之徒!守捉郎的贱命也配跟他们河东薛家子弟的命相比? 当下薛曜咬着道:“那你想怎么样?” 裴绍卿狞笑着说:“让你的两个兄弟站好了,待会不准还手。” 说完,裴绍卿又对武三思说:“三思兄,你去给他们个狠的。” 武三思来了精神,当即又抄起一条板凳上前,照着薛曜两个弟弟的后脑勺就是咣咣的两下,薛曜的两个弟弟当即两眼一翻,昏厥在地上。 裴绍卿这才收了刀,再一拳砸在薛绍的后颈。 薛绍当即闷哼一声,像坨烂泥似的瘫倒在地。 “现在该轮到你了。”裴绍卿和武三思一左一右向薛曜逼近。 薛曜倒也干脆得很,把身子往墙角一蹲,双手再把脑袋护住:“不要打脸!” 话音刚落,裴绍卿和武三思的拳脚便已经雨点般落在薛曜身上,嘭嘭作响。 两人把薛曜揍个半死,裴绍卿犹不解恨,又抄起一条板凳折回薛曜的两个弟弟身边,又照着两人身上猛砸了数下,把板凳都给砸折。 杨六和几个小娘吓得俏脸上的粉都掉光。 只有薛盼儿的一张俏脸却变得红扑扑的。 架打赢了,但这顿花酒终究是喝不成了。 当下五人各自道别,裴绍卿也带着青玄回家。 裴绍卿余怒未消道:“刚才打架,为什么不帮我?” 青玄轻哼一声说道:“天后只让我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可没让我帮你为一个青楼女子跟人争风吃酣、打架斗殴。” “咦?”裴绍卿吸了吸鼻子道,“你闻到什么味没有?” 青玄愣了下,说道:“我没闻到有什么味呀?” “不对,有股酸味。”裴绍卿笑道,“有人打翻醋缸子了。” “你!”青玄这才反应过来,当下回眸狠狠剜了裴绍卿一眼。 吃醋这个典故青玄还是知道的,说的是太宗年间的一桩旧事。 有一次太宗赏赐了宰相房玄龄几名美女,结果房玄龄不敢纳。 太宗知道是因为房夫人的缘故,便特地赐了房夫人一杯毒酒,让她在同意房玄龄纳妾和喝掉毒酒之间选择一样。 房夫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毒酒。 不过喝下毒酒之后才发现是醋。 房夫人吃醋的故事就此传开来。 “我才不会吃青楼女子的醋呢。”青玄轻哼一声,又说道,“倒是你,似乎在吃那个薛绍的醋,因为太平公主吗?” “这你都看出来了?”裴绍卿佯装吃惊道。 青玄嘁的一声又道:“你不会真的想尚太平公主吧?” “怎么?”裴绍卿反问道,“连你也觉得我门弟低?” 青玄道:“这不是我觉不觉得的问题,而是事实就是如此。” 裴绍卿哂然道:“岂不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青玄摇头道,“没听说过。” “好吧。”裴绍卿一摊手道,“我的意思是门弟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现在已经是开国县男,再过段时间没准就是国公了呢?” “过段时间?多久?十年还是八年?”青玄哂然,“公主殿下能一直等你?” 裴绍卿眨了眨眼睛,笑道:“其实开国县男好像也能配得上公主了,是吧?” ------------ 第42章 线装书 “痴心妄想。” 青玄嗤的一笑。 裴绍卿便也不再多说。 反正太平公主他是娶定了的。 一路无话,很快回到长乐坊的家中。 刚进前院,便听到鼾声震天,几乎把屋顶都掀掉。 不用多说,这肯定是那三十多个守捉郎发出来的。 崔九和崔二郎父子却还没睡,一直在正屋等着呢。 “九叔,你们怎么还没有睡?”裴绍卿讶然问道。 “没事。”崔九摆摆手说,“你回来了,叔就去睡了。” 裴绍卿便回想起以前在合川守捉城时,有时候他和二郎打猎回家晚了,崔九、九婶还有十娘都会一直守在火炉前等着。 想到这,裴绍卿便心头一暧。 崔九一家是真的拿他当亲人看待。 看到崔九往外走,又问道:“九叔,你们去哪?” 崔九看了眼青玄,低声道:“叔和二郎去前院睡。” 裴绍卿张了张嘴,有心想喊住崔九,最终还是作罢。 因为他很清楚崔九不会留在后宅,如果硬要把他留下,只会让他尴尬。 这毕竟是在唐朝,阶级划分还是很清晰,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已经是开国县男,跟崔九之间已经产生了巨大的阶级差距。 不过,裴绍卿不会让这种局面维持太久。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帮助崔九、崔二郎他们提升阶级。 到那个时候,他和崔九一家就又可以毫无芥蒂的相处了。 目送崔九父子出门而去,青玄小声说道:“他很担心你安全,你回来了他才能放心。” “那是。”裴绍卿嗯了一声说道,“九叔九婶最疼我了,都是把我当亲儿子养,不对,比对他们亲儿子还亲。” “真羡慕你。”青玄幽幽的说道,“有这么多人关心你。” “你师傅难道不关心你?”裴绍卿道,“来,说出你的故事。” “我先睡了。”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一个转身人便消失在楼梯口。 “我擦!”裴绍卿吃了一惊,我这是看花眼了?还是遇着狐狸精了?一个人的速度真可以快成这样? …… 一夜无话。 次日五更三点,承天门的晨鼓准时响起。 很快,遍布长安城的望楼上也响起鼓声。 伴随着鼓点声,太极宫、大明宫的宫门,还有108坊的坊门便次第打开来,刚刚还沉浸在沉寂之中的长安城便喧嚣起来。 裴绍卿也呵欠连天的起了床。 他虽不用上朝,却要去翰林院当直。 尤其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待办。 裴绍卿洗漱完,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一盆热腾腾的汤饼,还有一叠烤得金黄的胡饼。 “你做的?”裴绍卿目光落在旁边的青玄身上。 没想到啊,这漂亮的女道士竟还有一手好厨艺。 “不是我。”青玄却摇了摇头,又道,“九叔从十字街的食铺买的。” “这样啊。”裴绍卿打个呵欠,坐下来开始享用早餐,胡饼味道不错,跟后世的馕差不多,但是汤饼的味道就十分的一般。 所谓汤饼,说白了就是面片汤。 没有半点油星,味道寡淡至极。 忽然间有些怀念前世的杂粮饼、灌汤包还有豆浆油条。 看来一定要尽快找个俏丽的小厨娘,把后世的美食都逐一开发出来,不然这日子就太难熬。 美色有得看没得吃就算了,要是再没有美食吃,这日子真的没法过。 匆匆吃过早餐,裴绍卿留下崔九和一半守捉郎,然后带着青玄、崔二郎和另外一半守捉郎前来翰林院上直。 来到翰林院时,刘祎之等四个翰林学士都不在。 但是主薄杨茂才已经得了刘祎之吩咐,将裴绍卿带到了一个院落前。 “裴司丞。”杨茂才指着这个院子说道,“刘掌院已经吩咐过了,这个院子今后就是你们守捉司的公廨。” “谢过杨主薄。”裴绍卿叉手道谢。 “不客气。”杨主薄回了一揖,转身走了。 裴绍卿带着青玄、崔二郎等人走进公房中,只见里边设施齐全。 桌、席齐全,笔、墨、砚台乃至于一摞摞的贡纸也是应有尽有。 裴绍卿便对崔二郎说:“二郎,你快过来帮我裁纸,栽成32K大小。” 关于接下来要做的事,裴绍卿已经有了一定的规划,第一桩要做的就是把线装书和活字印刷术给搞出来,先赚取第一桶金。 而祥瑞诗集,无疑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所以裴绍卿打算先装订一本诗集的线装书,再等武则天召见。 “大郎,裁纸我晓得。”崔二郎走过来站定,一脸茫然的道,“32K是什么?” 裴绍卿便一拍脑门道:“就是这样,按这大小把这叠贡纸给我裁好。” 说完,裴绍卿就拿匕首把其中一张贡纸裁成四等分。 “哦。”崔二郎应一声,开始老老实实裁纸。 裴绍卿又扭头对青玄说:“你再帮我找找看有没有线。” “你要什么线?”青玄蹙眉道,“我们这估计不会有,但是刚才我好像看到隔壁的公房里有个阿媪在刺绣,她那肯定有线。” 裴绍卿道:“你去帮我讨些来。” …… 一个时辰之后,紫宸殿。 武承嗣恭恭敬敬的站在玉阶下。 武承嗣身后,刘祎之等四学士,李峤、杜审言、崔融、苏味道等文章四友一字排开,八人都是一脸困倦。 老太监胡凌松带着七八个太监,将一幅长卷平铺开来。 这幅长卷以黄绫为幅,紫檀木为轴,装裱得极为精美。 只见长卷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楷体字,跟小蝌蚪似的。 武则天此时就背着手站在这幅长卷前,逐字逐句的看。 不过武则天并没有从头看到尾,只是看了不到小半幅,便停下来问道:“文曲星君托裴司丞献的1024首天诗都抄录在卷了?” “回禀天后。”武承嗣道,“全部都抄录在卷了。” 武则天又扭头问刘祎之道:“刘卿,校对无误否?” “回禀天后。”刘祎之道,“臣等校对了不下十遍,无误。” 武则天却还是不放心,道:“还是把裴司丞召来再校对一遍。” “喏!”高凌松恭应了一声,又捏着嗓子冲殿外喊道,“宣,翰林院守捉司司丞裴绍卿觐见。” ------------ 第43章 功在千秋 翰林院到紫宸殿只有几百米远。 一刻钟后,裴绍卿便已经站在那幅长卷前。 裴绍卿原本还担心,武则天会问昨晚平康坊打架的事。 结果武则天却是连提都没提,可见真如武三思所说的,在大唐文官武将士子官绅什么的打架太正常了,只要不闹出人命就根本没人管。 挨了打的,只要不是落下残疾也不会报官。 当然,打赢了也不要太得意,吃了亏的早晚还会找你。 见礼之后,武则天直接说道:“裴司丞,刘学士等八人已经连夜将文曲星群所献1024首天诗抄录整理出来,你看看可还有谬误之处?” 裴绍卿这才知道,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等四个翰林学士,以及杜审言、苏味道、李峤、崔融等文章四友,昨晚上竟然加了一夜的班。 八人连夜将1024首诗给重新抄录、整理并且校对出来。 心下便有些替杨炯、卢照邻、骆宾王他们三个感到可惜。 看来这次名垂青史的机会跟杨炯他们三个是没什么关系了。 这也说明,至少到目前为止,武则天还是更加看重武承嗣。 这些念头一转即过,裴绍卿又问道:“敢问天后,核对无误又当如何?” “孤不是早就说过?”武则天眉头一蹙道,“若是核对无误,自当交由秘书监以及翰林院广为抄录,昭告天下!” 此等亘古未有的圣瑞,自然是要昭告天下的。 一定要让全天下的士绅百姓都知道,她武媚乃是天命所归! 裴绍卿微微一笑又道:“却不知天后准备让秘书监和翰林院抄录多少卷?” 武则天已经有些不耐,但还是忍着不快说道:“我大唐之疆域不下万里,共辖有十道三百六十余州一千五百余县。” “各州府及县府至少五卷。” “还要赠与四夷之藩属邦交国。” “所以怎么也得抄录一万卷吧。” “要这么多啊。”裴绍卿笑了笑,又岔开话题,“这个书卷是真长啊,却不知道总共有多长?五丈不只的吧?” 高凌松道:“六丈三尺。” “这么长?”裴绍卿道,“读起来岂不是很麻烦?” 说完伸手指了指高凌松等太监,又接着说道:“天后为了阅读此卷,竟需要七八个人协助,太也麻烦。” “又比如,我要查阅卷末的某首诗,” “岂不是就要将整个卷轴全部展开?” “如此实在费时费力更费人手,太不方便。” 刘祎之道:“裴司丞的意思是说,将之截为数卷?” “此断然不可!”武承嗣反对道,“文曲星君所献之1024首祥瑞诗乃是一体,怎可以为了方便阅读而将之截为数卷?” 这下武则天彻底不耐烦了。 乱七八糟的在呱噪些什么呢? “裴司丞,你究竟想说什么?” 裴绍卿便知道火候已经差不多。 当下裴绍卿从衣袖中取出刚做好的线装书。 “禀天后。”裴绍卿双手托举着线装书说道,“臣有本奏。” 武则天还道裴绍卿托着的是奏疏,随手就拿过来。 但是拿过来之后随手一翻,就发现了不对。 奏疏本质上其实还是卷书,只是将卷轴改成折叠。 但裴绍卿呈上的这本奏疏,却并不是折叠的卷书,而是裁开的一页页纸张,并且通过右侧的页边用麻线装订在了一起。 翻了几页,发现竟是意外的方便。 武则天一下就意识到了这本“奏疏”的不凡之处。 要是将大唐的卷书改成这个样式,阅读将变得极其方便,收藏书籍所需要占据的空间也将大大的减少。 此物功在千秋啊! 武则天内心已经风雷涌动。 但是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裴司丞,此物可有名称?” “回天后。”裴绍卿恭声道,“此物名曰,线装书。” “线装书?”武则天看了看装订的麻线,颔首道,“倒也贴切。” 站在旁边的刘祎之、元万顷等人也是十分的好奇,此物竟也是书? 可是,书籍自古以来不都是卷册状的吗?哪有这样装订起来的书籍? 武则天随手将线装书递给身边的刘祎之,说道:“诸位爱卿也看看吧。” 元万顷、杜审言等人便立刻围到刘祎之的身边,争相目睹这本线装书。 只是看还不够,众人又先后传阅了一遍,然后一个个在那里啧啧称奇。 “啧啧,书籍竟然还可以装订成这样子?” “翻阅起来实在是方便至极。” “收藏也是很方便。” “是啊,占用的空间可是比卷轴小多了。” “要是改成线装书,秘阁能收藏书籍百万册!” “天才,这真是天才的创意,裴司丞功在千秋啊!” 四个翰林学士外加四个弘文馆直学士聚集在一起,先把线装书一顿夸,紧接着就夸到裴绍卿的头上,而且很诚恳的样子。 裴绍卿伸手一指高凌松他们还举着的卷轴,说道:“启禀天后,何不将此卷轴改为线装书发行天下?如此当可以极大的节约国库用度。” 武则天闻言顿时间神情一动,倒是个不错的建议。 武承嗣却眉头一蹙,反驳道:“不可,文曲星君所献之1024首祥瑞诗何等重要,非黄绫卷轴不足以彰显其庄重。” “此言差矣。”裴绍卿摇头道,“文曲星君所献之祥瑞诗,重内容,而不重形式,天下士绅百姓也只会传颂诗文及天后的教化之功,而不会在意朝廷是以黄绫卷轴颁行天下,还是以线装书发行天下。” “还是不行。”武承嗣急声道,“线装书用的是纸,非常容易破损。” “此事简单。”裴绍卿笑着说,“线装书造价低廉,多多发行便是,若五册不够,每地发行五十册够不够?”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对武则天说道:“正因为线装书之造价低廉,所以才更利于此祥瑞的大规模传播,若一县只分得五幅卷轴,要多久才能传遍全县的士子?而若是有五十册线装书,其传播速度便十倍于卷轴,且很有可能传播至乡野最为闭塞之处。” 武则天便有些意动。 ------------ 第44章 皇商第一单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对武则天来说,这是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 当下武则天问:“裴司丞,这样一本线装书的造价是多少?” 裴绍卿反问道:“臣想抖胆请问天后,这样一幅黄绫卷轴的造价又是多少?” 这个武则天还真不知道,当下问高凌松道:“高公公,这幅卷轴造价几何?” 高凌松扳着手指头算道:“这幅卷轴一共用了六丈三尺绫,而且是顶级的江南丝绸,足足比普通的丝绸贵出了四倍。” “一匹也就是四丈普通黄绫的市价为1000钱。” “所以只黄绫这一项的用度就是7000钱。” “此外装裱费用这一项,大约2000钱。” “所以这幅黄绫卷轴的造价为9000钱。” 武则天目光转向裴绍卿,问道:“裴司丞?” “高公公,不对吧。”裴绍卿道,“你还没有计算抄录成本。” “抄录成本?这个如何能够知道?”高凌松愕然说道,“也没办法计算啊。” “有办法的。”裴绍卿道,“为了抄录这一幅黄绫卷轴,刘掌院等八名学士,一共花掉了六个多时辰是吧?” 刘祎之说道:“确切点说,是六个时辰又七刻。” “那就是说,要计算六个时辰又七刻的工钱。”裴绍卿道。 “这个不对。”武承嗣道,“颁行天下的卷轴又不会让刘掌院他们八人抄录,到时候自然会有秘书监以及翰林院的抄录吏代劳。” 裴绍卿说道:“那便计算抄录吏的工钱。” 说到这一顿,又问:“抄录吏月俸禄米各多少?” 刘祎之答道:“流外官分九等,抄录吏的等级也有高有低,但若一概论之,月俸大约为一千钱,禄米约二十石。” 裴绍卿点点头又道:“禄米二十石,折一万钱、月830钱,也就是抄录吏的平均月收入为1830钱,算上逢年过节的赏赐福利,月收入应该有3000钱。” 刘祎之点点头说道:“流外吏员的正当俸禄差不多就是如此。” “灰色收入不讨论。”裴绍卿笑笑,又道,“月收入3000钱,按30天计算,那么分摊到每天的工钱就是100钱。” “刘掌院等八人花了六个时辰又七刻才抄录完卷轴。” “六个时辰又七刻,差不多就是两天的上直时间了。” “抄录吏肯定没有如此效率,所以人数和时间得翻倍。” “也就是说,至少需要十六名抄录吏,抄录四天时间。” “每人每天工钱为100钱,那么总的人工成本就是6400钱。” “如此,这幅黄绫卷轴的造价就已经是15400钱,考虑到肯定有污损消耗,所以总的造价至少也得一万六千钱,16贯!” 听到这,武则天眼皮微微一跳。 只一幅卷轴的造价就高达16贯。 一万卷,那岂不是要耗费16万贯? 眼下国库用度紧张,真不一定拿得出。 毕竟马上就要举办太子册封大典,过段时间太平也要成亲,还有北境的东突厥西陲的西突厥又反了,真是到处都在等着用钱。 刘祎之道:“却不知道裴司丞献的线装书又价值几何?” “只怕是也不便宜吧。”武承嗣算是跟裴绍卿杠上了,“若用纸张抄录诗文,就必须得用上等蜀纸才行。” “上等蜀纸一刀两贯。” “抄录1024首诗至少需要两刀蜀纸。” “用纸张抄录诗文也一样需要抄录吏。” “就算纸张抄录诗文比卷轴要方便些,” “但是每本书的抄工费用五贯总是要。” “所以每本书的成本也是高达九贯钱。” “如此相比黄绫卷轴也就便宜一半不到。” 武则天脸上露出失望之色,线装书好像也没那么省,关键档次低了许多。 裴绍卿的目光转向武则天,郑重的说道:“启禀天后,臣有办法将抄录有1024首祥瑞诗的线装书成本价压低到2000钱!” “2000钱?”武则天问道,“此话当真?” 2000钱一本,就可以极大的节约朝廷用度。 “当真。”裴绍卿肃然说道,“若是朝廷采买五万卷,臣可以更进一步将此书成本价压低至1500钱!” “好。”武则天道,“那就采买四万卷!作价六万贯!” 裴绍卿闻言顿时心花怒放,皇商第一单就此大功告成! 不过脸上却一脸苦色涩的道:“天后,臣说的是成本价,臣虽说是皇商,但是皇商也是商啊,也是需要食利的。” 武则天冷然说道:“你竟敢与朝廷言利?” “这有何不敢的。”裴绍卿道,“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哪。” “就六万贯,多一文钱都没有。”武则天若有所思道,“顶多其他方面找补给你。” 裴绍卿说道:“这样的话,臣有一个请求,秘阁藏书由卷书转录为线装书的项目,必须得交由臣来操办。” “而且其采买价格,” “得以成本价往上浮五成。” “可!”武则天爽快的答应下来。 在她想来,秘阁藏书虽数量巨大,几达十万余卷之多,但也不是每种都需要转录,有许多藏书除了保留原本外,都可以集合成一册,所以就算以成本价上浮五成的价格采买,又能费得了几个钱? 看到武则天答应得这么爽快,裴绍卿也是暗暗的得意。 武则天根本不知道秘阁藏书的真正价值,他真正的意图其实是要盗卖秘阁的版权,别的不说,光是售卖经史子集给关陇贵族以及山东士族就够他赚个盆满钵满了。 何况就算是1500钱一册的祥瑞诗集,裴绍卿也有得赚,他早就计算过。 他刚才拿来给武则天他们看的样书是一页纸只录一首诗,但是实际刊印肯定不可能这么浪费,实际刊印时不仅正反面都要刊印,而且每一面要印刷两首甚至三首诗,五言绝句的话一面甚至可以印六首诗。 所以根本就用不了两刀蜀纸。 半刀蜀纸就已经是绰绰有余。 还有抄工,这个就更是全省。 因为他根本不打算让人来抄,而是准备采用活字印刷术。 所以四万册一分摊,其成本价充其量也就一贯钱还不到。 而且裴绍卿还准备改进造纸,用遍布秦岭的毛竹来造纸,到时候纸张成本也会更进一步降低,利润率也会更高。 最后他还能卖诗集。 这本诗集卖给朝廷是成本价,卖给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就不可能是这个价格,怎么也得五贯。 ------------ 第45章 弘文馆 武则天道:“四万卷线装书多久能好?” 裴绍卿道:“左右不会比卷轴慢就是了。” 武则天道:“好,那孤就给你三个月时间。” 裴绍卿算了一下,三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当下裴绍卿又道:“天后,正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么大一个项目,臣可没有这许多钱先行垫支,所以朝廷恐怕得预付一半款项,此外臣还需要工匠以及木料,恐怕还要少府监以及将作监协助。” 武则天便手书了一道手谕。 “午正,敦牂,万物壮盛也!” 紫宸殿侧忽然响起壶郎的报时声。 “到午正了吗?”武则天点点头,又吩咐高凌松,“高公公,传膳。” 裴绍卿又在紫宸殿蹭了一顿中饭,这顿中饭的规格就不是昨天的廊下食所能比,不仅有十几样精美的糕点,且还有两道硬菜。 一道是蒸猪肉,其实就是白切肉,醮着酱吃。 另外一道是烤全羊,而且撒了孜然和胡椒粉。 当然,此时的孜然不叫孜然,叫做安息茴香。 除此之外,还有每人一壶宫廷御酿的葡萄酒。 武则天也难得留在紫宸殿,跟她最信任的北门学士一起用膳。 面对武则天,不说刘祎之、杜审言等人,便是武承嗣也难免有些拘谨,只有裴绍卿没有一丝一毫拘束感。 裴绍卿边吃边问道:“天后,怎么不见公主殿下?” 跪坐在武则天御案一侧侍候用膳的高凌松便赶紧冲裴绍卿递了个眼色。 只可惜裴绍卿只顾着低头切羊肉,根本没有看见,一边切肉一边又道:“虽然只是一天未见,可还是怪想她的。” 武则天闻言手上一顿。 紫宸殿中气氛便立刻冷下来。 武承嗣、刘祎之等大臣纷纷停手。 “咋了?”裴绍卿抬头愕然问道,“你们咋不吃了?” “你很想她?”武则天凤目冷冷的扫过来,“要不然你去绫绮殿侍候她?” 裴绍卿顿时间感到胯下一凉,连忙摇手说:“天后,臣就只是随口一说,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说也不行。”武则天说道,“孤不管元宵节那天晚上你跟太平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三月间她就要下嫁,所以今后你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裴绍卿大怒,小爷就那么入不了你武则天的眼? 你说不见面特么的就不见面?小爷还非见不可。 不仅要见面,还特么非把你女儿推倒不可,草! 当下裴绍卿起身说道:“天后,臣吃饱了,臣先告退。” 武则天头也不抬的道:“别忘了下午还要去弘文馆读书。” “臣没有忘,正是要去弘文馆。”裴绍卿长揖到地恭声道。 话音才刚落,刘祎之也起身说:“禀天后,微臣下午也要去弘文馆授课。” 武则天嗯了一声又说道:“刘卿,你是弘文馆诸学士之首,一定要体察孤的苦心,悉心教导裴司丞才是。” “喏。”刘祎之恭声应道。 “去吧。”武则天摆摆手。 刘祎之、裴绍卿躬身退出。 到了紫宸殿外,又跟青玄汇合。 青玄居然趁这间隙换了身男装,还换了把佩剑。 待出了大明宫,裴绍卿语气不善的问刘祎之道:“刘掌院,你不会真听天后的,到了弘文馆逼着我读书吧?” “哪能啊。”刘祎之笑了笑,道,“天后若真有意让你读书,就该安排你进国子学或者太学,而不是弘文馆。” 裴绍卿道:“弘文馆怎么了?” 刘祎之道:“国子监下属六学二馆,就属弘文馆学风最松、课业最轻,但是学成之后却又是最有前途。” 学风最松?课业最轻?还最有前途? 裴绍卿笑道:“这正是我想要的学馆。” 骑马跟在后面的青玄忍不住又翻白眼。 刘祎之笑笑,又说道:“不过你的那帮同窗可不太好相与。” “不好相与?”裴绍卿微微一笑,道,“怎么个不好相与法?” 刘祎之说道:“主要是身份尊贵,不是朝中勋贵子弟就是藩属国王子,一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目无余子。” “同窗不睦是常有的事。” “国子监也是没人敢管。” “有点意思。”裴绍卿笑道。 刘祎之又道:“不过,裴司丞你在弘文馆大概会很受人欢迎。” 说到这一顿,刘祎之又说道:“弘文馆的这帮公子王孙虽然不学无术,却一个个又极好面子,以往国子监六学二馆举办文会,弘文馆肯定是垫底的那个,但是你来了之后,弘文馆只怕是就要回回拿第一了。” 裴绍卿愕然:“刘掌院此话怎讲?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文化人。” “不是文化人?”刘祎之笑了笑,又道,“我没有猜错的话,文曲星君于梦中传授于你的诗文肯定不止1024首,你肯定有存货对吧?” 裴绍卿挠头,这都能猜到? 都是人精啊。 …… 大明宫,清思殿。 余茂淳双手捧着线装书,恭敬的递给李治。 李治接过来随意的翻了几页,便有些动容。 “茂淳。”李治一脸凝重的道,“此为何物?” “此物曰线装书。”余茂淳道,“今日上午由裴绍卿献与天后,据说其造价极为低廉,相较于黄绫卷轴的造价甚至不足十一!” “天后已决定改卷轴为线装书,” “由裴绍卿抄录四万册,遍传大唐各州县!” “又是这个裴绍卿!”李治顿时脸色一沉,“此子还真是屡屡出人意料哪。” “是的。”余茂淳阴恻恻的道,“老奴原本以为此子只是有勇略,兼有谋略,却是没有想到竟然还兼有经济之才。” 李治道:“真堪称宰执之才哪!” 余茂淳凛然,这是相当高的评价。 沉默了半晌,李治又幽幽的说道:“看来,祥瑞的事是拦不住了。” “恐怕是的。”余茂淳低着头说道,“原本还可以从黄绫着手,延缓甚至阻止天后将此祥瑞传遍大唐十道,然而……” 沉默了片刻,余茂淳忽又旧话重提。 “天皇,老奴以为还是应当尽早铲除裴绍卿,以免养虎为患。” “现在还不到时候。”李治叹口气道,“太平一案的风声正紧,朕听说连王德胜都从掖庭局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 ------------ 第46章 马球比赛 “只是问个话而已。”余茂淳宽慰道。 “不可大意。”李治道,“狄仁杰也有宰执之才。” 余茂淳目光一冷,阴声道:“那就让王德胜闭嘴。” “这还不够。”李治幽幽说道,“还得让守捉郎去办。” “喏,老奴告退。”余茂淳长长一揖,躬身退出清思殿。 目送余茂淳身影远去,李治沉默片刻之后幽幽说道:“裴绍卿,朕原以为已经够高看你了,没想到还是小觑你了。” …… 弘文馆原名为修文馆,是专门用来整理收藏图书的。 唐太宗时改名弘文馆,除了整理收藏图书之外,还多了一项功能,安排饱学之士坐馆替朝廷培养人才,如房玄龄、杜如晦等十八学士都曾坐馆。 但是到了唐高宗时期,弘文馆就逐渐演变成了高干班兼留学生班。 比如现在,能够入学弘文馆的基本都是国公的嫡孙、嫡曾孙又或者藩属国的王子王孙之类,高官子弟都难得入学。 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内卷。 优质资源只能掌握在顶级权贵的手中。 狄光昭和裴绍卿例外,武则天特批的。 太宗时期,弘文馆的学生都是在门下省的官署上课。 但是从高宗时期开始,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就一起搬到务本坊,跟国子监另外六学的学生一起上课。 合起来就是国子监六学二馆。 国子监六学是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以及算学。 按照现在的标准划分,国子学相当于是一本,太学则是二本,四门学是三本,剩下的律学、书学和算学都是专科。 弘文馆是高干班兼留学生班。 崇文馆则相当于青干储备班,专门替太子储蓄人才。 刘祎之把国子监介绍了一遍,又说道:“弘文馆的学风虽松,但国子监毕竟不是只有弘文馆一家,所以该遵守的规章还是要遵守。” “大声喧哗、搏戏还有狎妓都是不允许的。” 话音才刚落,务本坊内便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刘祎之便略有些尴尬的说道:“忘了跟你说了,我大唐以武立国,所以当今二圣极重视国子监生的骑术,特地诏令在国子监修建了马球场,供六学二馆的学生在课余时间进行马球比赛以锤炼骑术,所以举行球赛之时助威不算喧哗。” “学生明白。”裴绍卿道,“加油助威不算喧哗。”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策马进了务本坊的东坊门。 务本坊因为位于皇城之南,所以只有东西坊门,而没有南北坊门。 至于其中原因,据说是因为皇城南的各坊若开了南坊门和北坊门,会泄了龙气,所以只让开东坊门西坊门。 所以务本坊就没有十字街,而只有一条一字街。 一字街的北侧就是国子监,占地足有两百多亩,靠近东坊门的一侧就是马球场。 马球场上正有两队人马在激烈对抗,围观的学生则大声呐喊助威,甚至还有隔壁平康坊的不少小娘跑过来看比赛。 马球比赛在大唐很受欢迎。 其地位大体相当于后世的足球运动。 这么受人欢迎的项目,自然会衍生出其他东西。 三人才刚走进东坊门,一个学生便立刻迎上来。 国子监的监生都穿有定制的襕衫以及儒冠,很容易辩认。 那学生端着一只托盘,盘中已经摆了十几贯钱,还有不少的散钱。 那学生一边数着散钱,一边头也不抬的道:“今天这场比赛是弘文馆对崇文馆,那真是一场罕见的龙虎斗,几位要不要也下几注玩玩?” 裴绍卿笑吟吟看着刘祎之,不是说不让搏戏么? 刘祎之脸色便更显尴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那学生却又道:“对了,中曲的瓶儿姑娘说了,要是这场球赛最后崇文馆赢了,她就会从下注的学生中间挑选一位幸运儿,与她共渡良宵。” “刘掌院?”裴绍卿看向刘祎之的眼神越发戏谑。 说好的国子监不准狎妓呢?我差一点就相信你了。 刘祎之一张脸顿时涨成猪肝色,今天真老脸丢尽。 当下刘祎之咬着牙低喝道:“滚!” 那学生闻言吓了一跳。 抬头见是刘祎之,顿时落荒而逃。 不过刘祎之并没有中断马球比赛。 大唐朝马球盛行,上至皇室下到黎民百姓都很热衷。 刘祎之虽然是翰林院掌院兼弘文馆学士,但他也一样喜欢看马球比赛。 三人策马来到球场边,只见红队仅有四名骑手,却牢牢的控制着球权,无论传球还是运球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特别是现在正在运球的那个家伙。 不仅身体强壮,马术也是极为精湛。 关键他胯下的那匹白马也极其神骏。 黑队多次组织球员从斜角发起冲撞,不是被轻松躲开就是反过来被他撞翻。 “此人叫论弓多,吐蕃大相论钦棱的嫡长子。”刘祎之道,“马术精湛,是弘文馆马球队的头号球手。” “以前,弘文馆马球队一直不是崇文馆对手。” “但是自从去年论弓多叔侄来了弘文馆之后,局面立刻就彻底改观。” 说话间,球已经到了崇文馆的门前,崇文馆的一名后卫顿时就急了,直接以九十度直角撞向论弓多。 按规则,这是不允许的。 然而还是慢了,不等对方球员撞上,论弓多便猛的一挥竿,马球便立刻离地而起,先是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准确的落入崇文馆的小门中。 还没完,论弓多在完成击球之后又一个加速躲开对方球员。 反而对方球员一下就失去重心,连人带马摔倒在地球场上。 “咣!”几乎是在同时,球场一侧也响起一声锣响。 担任裁判的直馆高喊道:“黑队犯规,进球有效!” “彩!”国子监不少学员和市民大声喝彩。 平康坊的姑娘们却一个个撅起了小嘴。 显然,姑娘们更加喜欢崇文馆的学生。 旋即围观的学员还有市民便纷纷散去。 参加比赛的两队学员也是纷纷翻身下马。 裴绍卿讶然道:“这才进了一球,怎么就结束了?” “这是短筹制,只要进球比赛就结束了。”刘祎之道,“除了短筹制外还有长筹制,以先进球二十球者为胜。” ------------ 第47章 同窗室友 裴绍卿属于插班生。 刘祎之亲自领着裴绍卿办理入学手续,再去领了襕衫、儒冠以及铺盖卷,又带着裴绍卿来到弘文馆的学生监舍。 看到铺盖卷,青玄一脸愁容。 裴绍卿别是要住在国子监吧? 国子监学生睡的是三十人一间的监舍。 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实上很少有国子监生会真的住在监舍。 家在长安的学生直接回家里住,家不在长安且不缺钱的,就索性租住在平康坊,天天享受温柔乡。 只有那些家不住长安又没钱的,才只能老老实实住监舍。 国子监的监舍看上去都差不多,就是一整排的土坯平房,房间里边砌着大通铺,架子床这种东西是并不存在的。 大多数监舍的房门都是紧闭着。 这寒冬腊月的,开门能冻死人。 不过隔着门窗,可以听到朗诵声。 刘祎之便说道:“国子监有学生两千两百余人,其中有庶族学子俊异者一千余,这些学生还是十分刻苦的。” 裴绍卿点点头表示理解。 对于庶族学子,国子监是他们实现阶级跃跹的唯一机会。 不过这些庶族学子再努力也没办法跟弘文馆的学生相比,他们要参加无数考试,再从最低级的蒋仕郎做起,惨淡经营数十年也未必能够爬到六七品。 但是弘文馆的学生出来就是正六品的千牛备身或承议郎。 套用前世的一句网络语,庶族学子的奋斗终点仅仅只是弘文馆学生的人生起点,公平这种东西从古至今就不存在的。 两人说话之间,来到一间监舍外。 “到了,这间就是弘文馆的监舍。” 一边说,刘祎之一边便推开了房门。 只见左右两排的大通铺上空荡荡的。 有四个学生正凑在中间过道上烤火。 刘祎之眉头一皱道:“国子监不准烤火!” “你说不准烤火就不准烤火?你算哪颗葱?” 一个学生应声起身,但是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刘祎之,气焰顿时为之一消,立刻臊眉耷眼的叉手行礼道:“拜见刘学士。” “拜见刘学士。”另外三个学生也吓了一跳。 当下也赶紧跳起身,跟着向刘祎之叉手行礼。 刘祎之闷哼一声走进监舍,裴绍卿和青玄也跟着走进来。 看到裴绍卿,刚刚口吐芬芳的那个学生顿时瞪大了眼睛:“大哥?!” 裴绍卿其实早看到狄光昭了,但装做不认识,不想理会这中二少年。 “大哥,没想到你也来弘文馆读书了,哈哈。”狄光昭却哈哈大笑道,“我就说我们两个是天作之合,果然就是天作之合。” 裴绍卿闻言顿时一脑门的黑线。 神特么的天作之合,这成语能乱用吗? 青玄看看裴绍卿又看看狄光昭,忽抿嘴失笑。 这时候,一个又矮又黑又矬的学生用颇生硬的雅言说道:“狄三郎君,天作之合不是出自诗经大雅,用来形容商王帝乙胞妹与周王姬昌间的婚姻吗?” 刘祎之也是黑着脸训斥狄光昭:“真枉为大唐男儿,还不如一倭国学生。” 倭国学生?裴绍卿忍不住低头打量一眼这个矮黑矬,阿倍仲麻吕的前辈? 狄光昭虽挨了训斥却毫无愧色,说道:“刘学士那你可说错了,渡边麻吕的雅言都还是我教他的呢,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老师怎么可能不如学生?正如刘学士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如学生我,是吧?” “乱七八糟。”刘祎之气得拂袖而去。 裴绍卿也是以手扶额:你奏开,我不认识你。 狄光昭却是恬不知耻的凑上来笑着说:“大哥,我给你介绍一二,这个小矮子是跟随倭国谴唐使来长安求学的倭国学生渡边麻吕。” “这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是林邑国的王子范文雄。” “还有这个长得像猫的家伙是波斯王子泥涅师。” “大哥,你就叫他们矮子、猴子和波斯猫好了。” 泥涅师、范文雄还有渡边麻吕三人都是一脸无奈。 很显然,他们三个平日里已经被狄光昭欺负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狄光昭在弘文馆也就欺负欺负泥涅师他们三个。 毕竟他们中的两个是去国弃家的流浪王子,另外一个则是从穷国番邦而来的穷学生。 裴绍卿自然是不会像狄光昭这般幼稚,叉手说道:“我叫裴绍卿,很高兴认识你们,也很荣幸能跟你们成为同窗。” 渡边麻吕一脸兴奋的叉手回礼。 “你就是裴绍卿?这两天听好多同窗说起你。” “说你在含元殿上背诵了1024首诗!而且都是传世的经典好诗。” “我都记住了好几首诗,尤其那首登鹳雀楼,写的是真好,我都恨不得想去鹳雀楼亲眼看看黄河入海流的千里美景!” 渡边麻吕甚至以生硬的雅言将鹳雀楼背一遍。 从渡边麻吕他们三个的眼神之中,裴绍卿看到了毫不掩饰的仰慕。 很显然,这个时代的唐诗文化大体上就是穿越之前的好莱坞文化,是受到当时世界大多数国家的士子官绅追捧。 狄光昭也是很兴奋,道:“这下好了,咱们弘文馆不光是马球比赛可以称霸国子监,便是诗会也可以压过崇文馆了!” “不行,我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姚崇他们几个的嘴脸。” “大哥,要不要现在就杀上门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可别。”裴绍卿摆手道,“我可没有闲功夫陪你们玩。” 一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为了一场球赛、一场诗会或者平康坊的姑娘争来斗去,幼稚不幼稚啊?有这功夫多读几册春宫绘本不香吗? 狄光昭又看着青玄问道:“大哥,此人是谁?” 裴绍卿噢了一声,说道:“这是我的书童,青玄。” “这是你的书童?”泥涅师眼中露出一丝异样之色。 青玄便下意识的蹙眉秀眉,这个泥涅师的目光让她感到很不舒服。 裴绍卿感受到青玄的不快,当即目光凶狠的瞪着泥涅师,森然道:“你瞅啥?” “啊?不瞅啥,尼个尼个。”泥涅师吓一跳,双手连摇说,“尼个,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用两个昆仑奴换你的这个书童?” ------------ 第48章 昆仑奴 “昆仑奴?” 裴绍卿闻言愣了下。 貌似听说过一部叫昆仑奴的小说。 还有一部电视剧中也有一个叫葛老的昆仑奴。 裴绍卿唯一好奇的,就是昆仑奴到底有没有被阉割过? “对对对,昆仑奴。”泥涅师连比划带说道,“都是我们波斯帝国从黑大陆掳来的,身体比公牛都还要更加健壮!” 裴绍卿直接问道:“阉割过吗?” “当然都阉割过。”泥涅师道,“性格很温顺。” 哦,原来昆仑奴都要经过阉割,谜底终于揭开。 泥涅师又指了一下青玄,说道:“两个昆仑奴换他。” 青玄俏脸上已经笼罩一层寒霜,强忍着才没有发作。 裴绍卿便板着脸说:“两个太少了,加一个。” 青玄便刷的扭头向裴绍卿瞪过来。 裴绍卿目光便落在青玄腰间的佩剑上。 这次出来换了男装,青玄也把拂尘换成长剑。 裴绍卿很怀疑,再刺激一下这小妞就会拔剑把他砍了。 “再加一个吗?三个昆仑奴?”泥涅师一咬牙,肉疼的道,“成交!” “成什么交啊,我是说加亿个,一个亿的亿啊。”裴绍卿道,“一万的一万倍!” 青玄的右手都已经搭上了剑把,但是听到这话便立刻又松开,笼罩在俏脸之上的寒霜也在不经意之间化开。 “一万的一万,亿?”泥涅师瞠目结舌道,“你一定是疯了,他不值这个价钱,这世界上没人能值这个价。” “那是因为你不懂爱。” 裴绍卿哼一声,又回头看着青玄说道,“在我心里,她就是无价的,你就是拿整个波斯跟我换,也是不换!” 说完裴绍卿还眨眨眼。 青玄便忍不住啐了裴绍卿一口,肉麻。 狄光昭也是起了一身鸡皮疙塔,这书童怎么跟个小娘似的? 当下狄光昭将裴绍卿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大哥,是平康坊的小娘不够美,还是西市的胡姬屁股不够大?你怎么会喜欢**?” 说此一顿,又道:“正经人谁会喜欢**啊?” “所以啊。”裴绍卿若有深意道,“你最好离我远点。” 狄光昭听了顿时间吓得一个激泠,真就触电似的松手。 但是几秒钟之后,狄光昭又劝道:“大哥,你这样不健康。” “不健康个毛啊,他就是个女的!”裴绍卿压低声音说道,“你狗日的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回头我就告你阿爷去。” “女的?”狄光昭长出了一口气。 当下裴绍卿又道:“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要走?”狄光昭愕然道,“大哥你不听刘学士讲学了?今天下午刘学士讲史,我跟你说,他讲的可有意思。” “讲屎?讲屎我就更不听。”裴绍卿没好气道。 他既不指着国子监的课业做进身之阶,更不指着读这里的诗书拓宽自己知识面,那读这些经史子集又有何用?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赚点钱。 他肩上可是挑着几十万守捉郎的生计。 何况现在是真的没有时间,他忙着呢。 头一桩大事当然是1024首祥瑞诗集的刊印。 第二桩大事就是太平公主,也必须抓紧处理。 要不然到了三月间,太平公主就真的嫁人了。 让太平公主嫁人是不可能让她嫁人的,要嫁也只能嫁他。 被他裴绍卿看上的女人,还能嫁别人?不存在这种事情。 所以来国子监上课是不可能来上课的,每天来点个卯顶多了。 “诶,大哥你真要走啊?这样哪行啊。”狄光昭道,“不管怎么说,总得让小弟在平康坊的中曲摆酒给你接风洗尘吧?” “改天,改天我请你们。”裴绍卿道。 在渡边麻吕三人惆怅的目光中,裴绍卿转身出门。 出了监舍,青玄小声说道:“我还以为你会住在国子监。” “我要是真的住在国子监。”裴绍卿嘴角露出一抹促狭的笑意,又问道,“你怎么办?是跟我睡一个铺,还是跟我睡一个铺呢?” 青玄默然,真要这样她自然也只能跟着。 因为天后的懿旨就是随时随地保证裴绍卿安全。 如果让裴绍卿一个人住在国子监,又如何保证他的安全? 但是一想到要跟其他几个臭男人、尤其是那个波斯人住在同一个监舍,青玄身上一下就冒起鸡皮疙瘩。 幸好裴绍卿没打算住下。 不然她真不知道怎么办。 当下青玄小声的道谢道:“谢谢。” “不用谢。”裴绍卿笑道,“不让心爱的女人为难是男人的责任和义务。” “啐,谁是你心爱的女人。”青玄又啐了一口,旋即又道,“你以前在合川守捉城时,是不是经常会跟那里的小娘说这样的话?” 裴绍卿低低一笑说:“你喜欢听吗?” “不喜欢。”青玄道,“油嘴滑舌的。” 裴绍卿道:“可我怎么感觉你很开心?” “我没有。”青玄道,“你千万别想多了。” 说话之间,一个学生带着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黑人从旁边经过。 只见这黑人大冬天的就只穿了一条鼻犊短裤,双脚也是光着的。 看到裴绍卿目不转睛的盯着黑人看,青玄便道:“这就是昆仑奴,不过这样高大强壮的昆仑奴也不多,大多数昆仑奴也很瘦弱。” 裴绍卿道:“这样的昆仑奴哪儿有卖?” “西市就有卖。”青玄道,“你问这干吗?想买?” “我想买几个。”裴绍卿若有所思道,“感觉买来当苦力挺不错的。” 虽然家里有崔九和三十多个守捉郎,必要的话还可以从就近守捉城调动更多守捉郎,但是拿守捉郎当苦力是资源浪费。 雇佣长安本地人充当苦力,价格贵不说,时间久了还会偷奸耍滑。 昆仑奴就不存在这种情况,因为阉割过,所以脾气大多都很温顺,再加上又是人生地不熟,所以也不用担心他们逃跑。 昆仑奴的生死往往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所以为了活命,没有昆仑奴敢偷奸耍滑。 当下裴绍卿道:“改天有时间去西市看看。” ------------ 第49章 关陇高门 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公廨不在皇城,而是设在大明宫内。 宗正寺卿薛瓘走进中书令的直房,向薛元超长揖到地:“下官宗正寺卿薛瓘,拜见中书令。” “诶,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多礼。”薛元超上前一步将薛瓘扶起。 薛元超和薛瓘都出自河东薛氏,不仅是同族而且同辈,是未出五服的堂兄弟,加上两人同在朝为高官,所以关系十分密切。 顺便说句,河东薛氏是老牌关陇贵族之一。 太宗年间,老牌关陇贵族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 但是到了高宗年间,老牌关陇贵族又死灰复燃。 寒暄过后,薛瓘问道:“昨晚的事兄长你都知道了吧?” “我已经知道了。”薛元超点点头道,“曜儿还有绍儿他们几个越发不像话了,竟在平康坊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跟人打架斗殴。” “关键居然还打输了。”薛瓘恨声道。 “可不是。”薛元超道,“真把咱们汾阴薛家的脸都丢尽了。” 薛瓘又道:“兄长,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别家都以为我们薛家好欺负,到时候就都会骑到咱们薛家头上来作威作福。” “就说那裴炎,最近真是越发嚣张。” “竟然放出话来要买小弟在胜业坊的老宅。” 薛元超沉默片刻后说道:“裴炎如今圣眷正隆,胜业坊的老宅你就让与他吧。” “兄长!”薛瓘闻言急道,“胜业坊的老宅小弟可以让与裴炎,但是裴绍卿当殿撩拨太平公主,难道我薛家也要忍着吗?” “古人云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也!” “裴绍卿要夺我薛家的儿媳,此事如何忍得?” “慎言。”薛元超皱眉说道,“关于绍儿与太平公主间的亲事,我薛家都还没有向天家纳采呢,何来夺妻之说?此言不妥。” 薛瓘道:“此事虽然还未纳采,但是天皇及天后有意将太平公主尚与绍儿,此事已然是朝野皆知啊。” “就算是行了三书六礼都还有悔婚的呢,何况只是口头应允?”薛元超道,“吾弟休要再提及此事。” 薛瓘怫然不悦道:“那,难道就此算了?” “当然不能就此算了。”薛元超阴声说道,“但裴绍卿如今是文曲星君使者,更是天后跟前的大红人,硬碰是不能够硬碰的。” 薛瓘神情一动,问道:“那兄长的意思是?” “我与你说一件事吧。”薛元超低声说道,“今日早朝,裴绍卿揽了一个事,此事便是他的取祸之肇,取死之道也!” “何事?”薛瓘急问道。 薛元超便把发生在紫宸殿上的事从头说了。 “裴绍卿此獠又献上了线装书?”薛瓘道,“兄长可曾看到过这本线装书?” “没有,不过此书并不是重点。”薛元超说道,“重点是裴绍卿向天后下了保证,要在三个月之内抄录完成四万册祥瑞诗集!” 薛瓘道:“所以兄长的意思是我们把这事搅黄?” 薛元超便向薛瓘投来不满的一瞥,你是怎么当到从三品的? “此事当然不能由我们薛家出面。”薛元超道,“兄弟你想,此事原本是由武承嗣一手负责的,现在裴绍卿坏了他的事,他能不怀恨在心吗?” “小弟明白了!”薛瓘恍然大悟道,“得让武承嗣出面。” “对。”薛元超道,“让武承嗣出面,跟秘书监和翰林院的抄录史打招呼,这样裴绍卿就找不到足够的抄录吏,也就没办法在三个月内完成使命。” 薛瓘紧接着说道:“到时候天后怪罪下来,有他受的。” “到时候恐怕就不仅仅是天后怪罪的事情。”薛元超道。 到了薛元超的高度,是可以窥见天皇与天后之间的明争暗斗的。 裴绍卿目前已经深度介入二圣之间的政争,动辄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兄长不愧是兄长,手腕就是高明。”薛瓘称赞了一句,又阴声说道,“这下裴绍卿就算识破,也只会找武承嗣。” …… 皇城,太府寺门外。 裴绍卿刚把三万贯预付款给领出来。 刚走出太府寺大门,裴绍卿忽然打了个冷颤。 随行的崔二郎便关切的问道:“大郎,你莫不是着凉了?” “没有。”裴绍卿摸了下鼻子,又道,“二郎,我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你让弟兄们都小心着点。” 崔二郎茫然道:“能有什么事?” 青玄也是摇头,皇城之中能有什么事?谁还敢天街抢劫啊? 裴绍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处在十几个守捉郎护卫下的马车,沉声道:“总之你们小心着点,财皂动人心哪。” 崔二郎愕然道:“大郎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吗?” “你们先押车回翰林院。”裴绍卿冲街对面的少府监呶了一下嘴又道,“我得再去趟少府监,有点事情要办。” 崔二郎噢一声,不再多问半句。 打小时候开始,崔二郎就只会闷头做事。 裴绍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也不多问。 当下崔二郎带着十几个守捉郎押着钱车顾自回翰林院。 裴绍卿和青玄牵着马来到少府监大门外,将马匹交给门子然后入内。 青玄好奇的道:“少府监掌管百工技巧,与你要做的事又有什么相干?” “这你就不懂了吧。”裴绍卿嘿然说道,“我要做的事跟少府监的干系大着呢,这事没有少府监的帮忙还真不行,就不知道少府监的监正是否好说话?” “这应该不成问题。”青玄说道,“少府监的监正是你本家。” “咦?”裴绍卿讶然道,“听你这口气,是认识少府监监正?” “不认识,但是听说过他的事迹。”青玄道,“他担任户部侍郎的时候,将宫中六个马厩的马粪运出贩卖给城外农户,一年得钱二十万贯!” “一年就得钱二十万贯?”裴绍卿讶然说道,“这是人才啊!” 要知道这时候大唐一年的钱税也就两百万贯,这可是十分之一的岁入。 “可惜这事被刘阁老叫停了,说是传扬出去,世人还道我大唐皇室只会卖马粪。”青玄哂然一笑又道,“不过裴匪舒还是因此左迁少府监。” “裴匪舒?”裴绍卿心忖这名字挺有意思。 这是不当土匪不舒服斯基吗? ------------ 第50章 少府监 “这也是个能人。”裴绍卿道,“当了少府监正恐怕也不会消停吧?” “真让你说着了。”青玄笑道,“当了少府监正之后,裴匪舒很快又在太液池畔督造了一座珠镜殿,就在清思殿的后面不远。” 听到清思殿,裴绍卿脸色便沉下来。 因为他想到了住在清思殿中的李治。 见裴绍卿脸色不豫,青玄便停下不说。 “没事,你接着说。”裴绍卿摆了摆手道。 青玄这才接着说道:“天皇不是眼力不佳,光线稍暗便不能够视物?裴匪舒的这座珠镜殿便是专门为此而打造,他从西域胡商手中购入了大量的琉璃……” “等等。”裴绍卿瞪大眼睛问道,“琉璃?西域胡商竟有卖琉璃?”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琉璃就是玻璃的古称,唐代竟然就有玻璃制品? 这下可是极大的拓宽了裴绍卿的制造清单,别的不说,有了玻璃就可以磨制望远镜,这在军事上可是一件神器! 既然是神器,当然得卖个高价! 青玄讶然道:“很奇怪吗?西域胡商一直都有卖琉璃呀。” “咳,没事。”裴绍卿摆了摆手说道,“你接着说裴匪舒。” 青玄又说道:“裴匪舒将买来的琉璃磨成镜,安装在珠镜殿的墙上,晚上蜡光亮起,但见殿中光线透亮,竟犹如白昼一般。” “还真是个人才啊。”裴绍卿叹服道,“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珠镜殿。” “你已经看不到了。”青玄遗憾的道,“珠镜殿建成之后,天皇十分开心,就邀请刘阁老入宫欣赏,结果刘阁老却说什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但他却在珠镜殿中看到多个天皇,还说这是不祥之兆,天皇就命人把镜都拆了。” “艹!”裴绍卿大怒道,“这刘仁轨挺不是东西啊,他难道跟裴匪舒有仇?”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青玄摇头道,“你还是自己问裴监正吧。” 少府监的占地面积极大,两人走了好一会才到监正直房。 …… 直房中,裴匪舒正在喝闷酒。 裴匪舒大约四十岁出头,一脸精干的样子。 只是最近这一年多,裴匪舒过得并不怎么舒心。 虽然官升了,从正四品下的户部侍郎连升两级,成了从三品的少府监正,但是手中的权力却被极大削弱。 就权重而言,少府监显然无法跟户部侍郎相比。 户部侍郎掌管的是全国财政,少府监却只是个管理百工技巧的清水衙门。 在少府监正这个位置上,裴匪舒感觉自己的才能完全没有办法发挥出来,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恶了宰相。 当下裴匪舒又喝了口酒。 看来,得想办法走走裴侍中的门路,毕竟是本家。 正喝闷酒呢,老仆进来禀报:“阿郎,裴司丞来访。” “裴司丞?”裴匪舒皱眉道,“姓裴?哪司的司丞?” 老仆答道:“是翰林院新成立的守捉司司丞,裴绍卿。” “谁?”裴匪舒刚举起来的酒杯便停在那里,“你说谁?” 老仆再次答道:“朝林院下新成立的守捉司司丞,裴绍卿。” 老仆跟随裴匪舒在长安多年,对于长安的消息以及官场上的门道也是门清,他知道裴绍卿官阶虽然不高,却是天后跟前的大红人。 别的且不说,裴绍卿能够随时进宫面圣。 只是这一点,就足够数万大小官员羡慕的。 当下老仆又道:“阿郎,你怕是要时来运转了。” 这下裴匪舒终于反应过来,急起身道:“快快,快请……” 话还没有说完,裴匪舒便又一摆手说:“不不,我还是亲自出迎吧。” 听说守捉司丞裴绍卿来访,裴匪舒居然连从三品上官的架子都不要,亲自跑到直房的门口来迎接。 “呀,这可真的是稀客呀。” “我说今天怎么出门听到喜鹊叫不停。” “原来是裴司丞要莅临我们少府监哪。” 一边说,裴匪舒一边向着裴绍卿长揖到地。 “嗳呀,裴少府太客气了。”裴绍卿有些措手不及,当下慌忙回礼。 叙过礼,裴匪舒又一脸热情的将裴绍卿迎进了直房,再分宾主落座。 裴绍卿便从怀中取出武则天的手谕,说道:“裴少府,有个事得劳烦你,我想从少府监借调一批木雕匠以及木匠,也不用太多,十几个人就足够。”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唯独有一样,品行必须要持正。” 裴匪舒接过手谕看完,微笑着说道:“小事,不值一提。” 说完又将老仆喊进来,吩咐道:“五叔,去把老杨还有鲁十三叫来。” “喏。”老仆答应一声,转身去喊人。 不一会,两个上穿麻布半身袍、下着窄口束裤的老者有些拘谨的走进来。 然后恭恭敬敬的向着裴匪舒行过大礼:“小老杨七/鲁十三,拜见裴监正。” “免了。”裴匪舒一摆手,又对裴绍卿说道,“裴司丞,直接吩附他们就是。” “也好。”裴绍卿一点头,又对两个老者道,“你们去挑选四个木匠、十六个木雕匠,除了年轻力壮,还得要品行持正,一刻钟后到少府监门口等我。” “喏。”两个老者恭应一声,躬身退出门外。 事情这么顺利办成,让裴绍卿感到有些意外。 而且他也从裴匪舒身上感受到了结交的意思,对此裴绍卿还是非常乐意的。 正所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若想在这朝堂上站稳脚跟,靠一个人单打独斗显然是不可能的。 裴匪舒无疑是个很好的帮手。 关键裴匪舒掌管的少府监能帮他大忙。 当下裴绍卿便说道:“下官怎么觉得,跟裴少府格外的亲近,这种感觉,倒好像是前世的兄弟似的。” “巧了。”裴匪舒眼睛一亮道,“我也有这感觉。” 老仆裴五便凑趣道:“阿郎跟裴司丞前世说不定真就是兄弟。” “今世也能做兄弟。”裴绍卿一拍手说道,“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裴少府若是不嫌弃,从此便是我兄长!” 裴匪舒道:“这是我的荣幸。” 裴绍卿便二话不说长揖到地:“小弟拜见兄长。” “贤弟快快请起。”裴匪舒赶紧将裴绍卿搀起。 ------------ 第51章 来自武承嗣的挑衅 跟裴匪舒约定时间过府拜访,裴绍卿即从少府监告辞离开。 走到少府监大门口时,只见杨七和鲁十三已经带着二十名年轻工匠等着,这些工匠都穿着麻布半身袍和窄口束裤。 脚上也是单薄的布鞋。 所有人都一脸的精瘦。 可见生活条件都不怎么样。 这些可都是国企员工,居然也混成这样。 可见所谓的盛世也就这样,在封建时代哪有真正的盛世? 不过这对于裴绍卿来说却是个有利条件,相对容易收买。 当下裴绍卿说道:“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翰林院守捉司丞裴绍卿。” “守捉司丞?”包括杨七和鲁十三在内,所有工匠都面露震惊之色,显然他们也已经听过裴绍卿的大名。 “看来你们都听说了。” “那我也就不说废话。”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要长驻在守捉司。” “要是活计做得漂亮,我就把你们的匠籍从少府监永久转到守捉司。” “可能有人就要问了,把匠籍从少府监转到守捉司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我就要告诉你们,好处大着呢,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一个月两贯工钱,外加年尾五十石禄米还是做得到的。” “这还只是今年的俸禄。” “明年的俸禄只会更高。” 听到这,杨七、鲁十三还有二十名工匠再难保持镇定。 月俸两贯外加五十石禄米,从九品的官员也不过如此! 那可是官身,就是说,他们这些工匠要拿官员的俸禄? 真要是这样,一家老小从此就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当下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杨七问道:“裴司丞,此话当真?” “当真!”裴绍卿肃然说道,“我要是言而无信,就让我天打五雷轰!” “别别。”杨七和一众老实巴交的工匠吓得双手连摇,道,“裴司丞莫要如此。” “无妨,反正我也没有打算食言而肥,老天不会真的轰我。”裴绍卿一摆手道,“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进了我守捉司门就不准退出。” “也不准把守捉司内的秘密泄露出去。” “谁要是敢退出或者泄露守捉司的秘密,” 说到这,裴绍卿冷笑两声又道:“我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做人,现在你们可以选择了,有不愿意去的现在可以退出。” 二十多个工匠对视一眼,都站着没有动。 对他们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反正都是为了朝廷做事,在哪做不是做? 至于说泄密就更不可能,他们就不是那种人。 “很好。”裴绍卿欣然道,“那么现在,跟我走吧。” 带着一众工匠回到翰林院,正好遇到准备出门的刘祎之。 “裴司丞你真是太过分了。”刘祎之道,“连老夫的课也敢缺席,信不信我给你一个下等的考评,让国子监开革你学籍?” 裴绍卿便有些尴尬,他看出刘祎之是真的有些生气。 说起来,刘祎之、元万顷、周思茂还有范履冰这翰林四学士都还挺不错的,至少对他裴绍卿挺友善。 而且在翰林院还要长处的。 当下裴绍卿耐着性子解释:“刘掌院,实在是事情多。” “事情再怎么多,还能差这一个时辰?”刘祎之不信。 求情不成,就只能收买了,据说刘祎之不贪财不好色,但是对于刊印好的祥瑞诗集肯定是无法拒绝的。 毕竟是读书人嘛。 这样的诗集是可以传家的。 裴绍卿便凑上前低声说道:“刘掌院,待祥瑞诗集刻好,我多印十册送你。” 刘祎之眉头一跳,怫然道:“裴司丞,我跟你说,这不是诗集不诗集的事。” 裴绍卿一咬牙道:“二十册!” 刘祎之道:“这真不是诗集的事……” 裴绍卿一跺脚道:“五十册,不能再多了。” “咳咳咳,好吧。”刘祎之语重心长的道,“不过裴司丞,我还是要跟你说,祥瑞诗集什么的真无所谓,关键是我觉得你其实也不容易。” “是是是。”裴绍卿道,“刘掌院一片好心,下官理会理。” “那我再跟你说一个事。”刘祎之小声说道,“你是不是得罪武秘书了?” “武承嗣?”裴绍卿道,“没有啊。” 刘祎之道:“这可就奇了。” 裴绍卿道:“出什么事了?” 刘祎之道:“方才老夫从弘文馆回来,想让人抄篇手稿,却发现翰林院的十六名抄录吏居然都回去了。” “回去了?”裴绍卿道,“回哪里了?” “秘书监。”刘祎之说道,“他们都是从秘书监借调来的。” “秘书监?”裴绍卿说道,“刘掌院是说,这是武承嗣的意思?” 刘祎之道:“武承嗣是秘书监正,这事没有他的首肯是不可能的。” 裴绍卿的脸色立刻沉下来,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居然会是武承嗣这个憨批?是因为上午在紫宸殿驳了他面子? 既然如此,那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当下裴绍卿长长一揖说道:“多谢刘掌院提醒。” “裴司丞,我劝你还是去武秘书府上赔个罪吧。”刘祎之好心劝道,“天后侄子不少,但是最得她宠爱的却唯独有武秘书。” “我知道。”裴绍卿哂然说道,“天后是把他当成武家继承人来培养。” “所以我劝你还是登门赔个罪。”刘祎之又道,“又不是什么大过节,不过就是用黄绫卷轴还是线装书,说开了也就说开了。” “下官受教。”裴绍卿恭声说道。 刘祎之知道裴绍卿没有听进去,摇摇头走了。 裴绍卿自然是不可能登门赔罪,倒不是他舍不下这张脸,而是就算他登门赔罪,只怕也是没有什么卵用。 因为他选择了武三思,就必然会得罪武承嗣。 所以,登门赔罪是不可能登门赔罪的,只能是报复回去。 武承嗣既然敢于主动挑衅,那他就必须得有迎接守捉郎报复的觉悟。 但是在报复之前,还是得先查一下,看武承嗣是不是被人当枪使了?别最后他跟武承嗣斗个两败俱伤,却让别人来个渔翁得利。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些事都不着急。 当务之急,还是活字印刷、印诗集。 不然三个月之后没法向武则天交差。 ------------ 第52章 想嫁裴绍卿 带着工匠回到司捉司的公廨,裴绍卿让杨七、鲁十三他们在前院找地方安顿,然后把崔二郎叫到跟前。 “二郎,你回家跟九叔说声,这段时间我就不回家住了。” “啊?你要住在翰林院里啊。”崔二郎茫然道。 青玄也是讶然,这么敬业的? 不过对她来说,这倒是好事。 因为翰林院紧挨着大明宫。 她随时可以回三清殿换衣服。 要是时间足够,还能够洗个澡。 这可比住在长乐坊条件好多了。 想到这,青玄忽然心头微微一动。 裴绍卿这登徒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心中这样想着,青玄便下意识的扭头看向裴绍卿。 正好裴绍卿的目光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对接,裴绍卿便眨了下眼睛。 “这大白天的,这里又是禁宫重地,不会有刺客蠢到跑这来刺杀我。” 还真是刻意的,青玄俏脸上不觉便飞起两朵红云,心下却是暖暖的,这登徒子,有时候心思还真挺细腻的。 就是贪心了些。 不仅想尚公主,而且百般的撩拨她。 裴绍卿又说道:“已经几天没有洗过澡了吧?赶紧回三清殿洗个澡吧。” “那……我回去了?”青玄发现有些拒绝不了这个建议,特别在三天没有洗过澡的前提之下,只觉全身都发痒。 “回吧。”裴绍卿又眨了睡眼睛,促狭的道,“洗白白的。” 青玄的俏脸便又刷的红透,这登徒子,真是越发的露骨了。 裴绍卿却更来劲了,又道:“别忘了扑香粉,盖住你身上狐臭。” “胡说。”青玄柳眉一竖,下意识的反驳道,“我身上才没有狐臭……” 说一半才意识到裴绍卿是故意的,当即停住不说,只是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 “你身上没狐臭吗?难道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吗?”裴绍卿却涎着脸凑上鼻子,作势要往青玄身上闻,一边说,“再让我闻闻。” 青玄只能将佩剑拔出一截,拦在裴绍卿的脖颈前。 面对冷森林的剑锋,裴绍卿便只能讪讪的缩回去。 “登徒子。”青玄道,“下回再这样要你好看。” 说完一个转身就出了直房。 看着青玄出门,裴绍卿的脑海中却掠过太平公主的倩影。 虽然没有人告诉他,但是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太平公主肯定是被禁足了,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跑出宫来找他。 不过,禁足就能拦得住我? 李治,还有武则天,你们太小觑我了。 当下裴绍卿来到隔壁小院,找到了玉雕大师墨羽。 “墨师,你这里有琉璃吗?”裴绍卿问道,“我有急用。” “后面架子上就有,你自己找。”墨羽专注的雕刻着手中的印玺。 翰林院的供奉都是群性群中人,要是脾气不对路,怎么着都不行,不过要是对了脾气那就怎么都行。 裴绍卿就很对这群翰林供奉的脾气。 也不知道是因为裴绍卿跟他们一样出身寒微,还是因为裴绍卿拿到第一个月的薪俸就拿出一半给他们买了零嘴。 总之无论是孙思邈、李淳风,还是墨羽,都不把裴绍卿当外人。 话又说回来了,裴绍卿本来就不是外人,大家本来就是翰林院的同仁。 裴绍卿走到木架前,只见上面摆了不少的玉石,有翡翠、羊脂玉、鸡血石等,甚至还有不少黑曜石,估计是从西域贩来的。 当然了,琉璃的数量也是不少。 最大的一块甚至有蒲扇一般大。 裴绍卿选了两块核桃一般大小的琉璃,又挑了块鸡血石。 “墨师,太子的册封大典也没那么急,你能不能先把印玺放一放,帮我雕刻一对小玩意儿?”也就裴绍卿敢提这样的要求。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递过来一张草图。 墨羽接过草图一看,只见上面画了个正方体。 “你这是想要做一对琉璃骰子?”墨羽问道。 “不是琉璃骰子,是玲珑骰子。”裴绍卿道,“点数用鸡血石镶嵌。” “小事。”墨羽将图纸放下说道,“放这里吧,下直之前来取便是。” “多谢墨师。”裴绍卿叉手说道,“今天下了直晚些走,请你吃酒。” “这些天我都在玉石院,不过大家都是翰林院的同仁,这么客气做甚。”墨羽摇摇头又道,“你的这点俸禄还是攒起来娶亲吧。” “咦,对了,裴司丞你还没有娶亲吧?” “要不要老夫替你说一门亲事?老夫正好认识一户人家……” “咳,这个事就不劳烦墨师了。”裴绍卿赶紧尿遁回了守捉司。 …… 在大明宫的绫绮殿中。 “阿娘,女儿求求你了。” “你就放女儿出一次宫吧。” “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嘛。” “回来女儿就乖乖履行禁足令。” “一定禁足了两个月期限才出门。” 太平公主摇着武则天的胳膊,撅着嘴撒娇。 武则天其实很享受女儿撒娇,但一张脸却还是板着。 “不行。”武则天冷哼声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是想出宫去见裴绍卿是不是?” 太平公主撅着嘴不吱声。 这小娘还没有学会撒谎。 武则天见状就更加来气:“你说你,总共才跟他见过几次面?他就那么好,真就那么让你念念不忘,百般的想见他。” “阿娘,他有满腹诗文。” “那是文曲星君的诗文。” “他长的还俊俏,瞧着让人心生欢喜。” “长得再俊俏又有何用?门第太低。” “可女儿就是想见他嘛。” 太平公主委委屈屈的说道。 “不准。”武则天断然拒绝。 “女儿就要见他。”太平公主倔劲也上来。 武则天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宠,当下便软了语气说道:“你跟薛绍的亲事已经定了,马上就要行六礼,你这个时候跑出宫去私会裴绍卿,薛绍和薛家人会怎么样?” 太平公主俏脸一白,跺脚道:“阿娘,女儿早就说过,不会嫁薛绍的。” 武则天愣了一下道:“你何时说过不嫁薛绍?上次跟你说不是没反对?” “上次是上次,那女儿现在不愿意了。”太平公主道,“女儿现在不想嫁给薛绍了,女儿现在只想嫁裴绍卿。” “你这是妄想!”武则天勃然大怒道,“别的事情也就罢了,由得你闹,但婚姻大事且由不得你胡闹。” ------------ 第53章 活字印刷 从绫绮殿出来,武则天还是有些意难平。 当下武则天问随行的司马承祯道:“道隐仙师,孤错了吗?” “贫道不问世事久矣。”司马承祯笑笑,又道,“不过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后何错之有?” “父母之命?”武则天似被触动了什么。 高凌松小声问:“天后,那现在是回蓬莱殿吗?” 武则天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去清思殿吧,孤已经好些天没见着天皇了,今晚就在清思殿与天皇一并用晚膳吧。” “喏。”高凌松回过头把手一招。 早有健壮的小太监把肩舆抬上来。 不过上了肩舆之后,武则天又道:“算了,还是回蓬莱殿吧。” “喏!”高凌松也不敢多问,示意两个小太监掉头去蓬莱殿。 武则天将身体靠肩舆之上,脸上露出疲惫之色,在人前时她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精力充沛的天后,但是人后却难免露出疲态。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快六十岁了。 …… 在守捉司。 崔二郎从长乐坊回来后,裴绍卿又让他去了趟将作监。 半个时辰后崔二郎又回来禀报道:“大郎,你要的东西都备齐了。” 裴绍卿便放下手中毛笔,然后将桌上已经绘制好的草图连同从刘祎之那讨来的手稿胡乱一卷,便跟着崔二郎来到外面院子里。 只见院子里已经堆放了不少木材,都是崔二郎刚从将作监拉来的。 木匠头杨七一块跟着去了将作匠,一指堆积如山的木料,介绍道:“小老遵照裴司丞的吩咐,选了三种木料,分别是黄花犁木,紫檀木和金丝楠木。” “嗯,做的不错。”裴绍卿轻轻颔首,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木料。 鲁十三叉手一礼,问道:“敢问裴司丞,可是要雕刻什么木器吗?” “说对了。”裴绍卿拿出一张草图问道,“老鲁,能看懂这图样吗?” 裴绍卿画的是一枚木活字的草图。 他原本是想直接上铜活字甚至铅活字的。 但是经过慎重考虑,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木活字。 木活字的可靠性虽然低些,但是胜在加工简单。 要是直接上铜活字铅活字,万一时间到了铸刻不出来那就完犊子。 而木活字就不存在加工不出来这种问题,而且他隐约记得,在宋明两代木版印刷似乎是很盛行的样子,所以木活字应该是没问题的。 无非是多尝试几次罢了。 鲁十三凑过来仔细看了,又问道:“这刻的是字?” “说对了,刻的就是字。”裴绍卿道,“有问题吗?” 鲁十三道:“别的问题倒是没有,就是得有字模才行。” 裴绍卿便把刘祎之的手稿摊开来,道:“你先用刻刀将纸上的字迹镂空,然后反过来覆盖在木匠组切削好的木料上先行拓印,然后再镂刻成阳文。” 鲁十三点点头,肃然道:“小老明白了。” 裴绍卿又拿出一张图纸转头对杨七说道:“老杨,你们木匠组的任务相对简单,就是将这些木料按照图上尺寸分解成一个个的方块!” “喏。”杨七叉手一礼,又恭敬的接过图纸。 裴绍卿猛一拍手又道:“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喏!”杨七、鲁十三和二十个工匠叉手一礼,然后纷纷转身拿出各自的工具,刻纸的刻纸,锯木的锯木,开始热火朝天的忙碌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隔壁公房里忽然咚的一声鼓响。 旋即响起壶郎嘹亮的报时声:“酉正,作噩,万物皆芒枝起!” 已经到酉正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要敲响暮鼓,宫门就要关闭。 当下裴绍卿把崔二郎叫过来,吩咐道:“二郎,城门快要关了,你快去兴安门外买一些吃食回来。” “嗳。”崔二郎应了一声人却站着没动。 “还愣着干吗?”裴绍卿便一脚踹在崔二郎屁股上,“快去呀。” 崔二郎揉了两下屁股,臊眉耷眼的说道:“你还没有给我钱呢。” “你特么是不是傻啊?”裴绍卿气乐了,“钱不就在后院库房,自己去拿啊。” “阿爷说不可以拿的。”崔二郎挠了挠头说道,“守捉司的钱就只有大郎你能动,别人谁都不准碰。” “把钥匙给我。”裴绍卿气道。 从崔二郎手中接过钥匙,到库房内取了二十贯。 “不用这么多。”崔二郎忙道,“才二十几个人,吃不了这些。” “谁说只有二十几个人?”裴绍卿闷哼一声道,“买够一百个人的吃食,另外再买十壶上好的葡萄酒回来。” 崔二郎噢一声转身去了。 “你这是想邀买人心啊?” 一个女声忽然幽幽的响起。 裴绍卿吓了一跳,急回头看时,只见青玄不知道啥时候已经站在他身后。 “你啥时候来的?”裴绍卿道,“我怎么没看到?也没有听见你的脚步声?” 青玄扬起粉嫩的下颔轻哼了一声,言外之意就是,要是让你看到并且听到,那我还是天台宗的首席女弟子吗? 裴绍卿这才发现,青玄又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道袍。 发髻也是挽起来,不过湿漉漉的,明显刚清洗过。 裴绍卿的鼻际甚至还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馨香。 显然,青玄不光是沐浴过,而且身上真扑了香粉,好现象。 当下裴绍卿便微微的一笑,说道:“古人云但凡俊俏的小娘,身上都会自带馨香,我原本是不信,不过今天却是信了。” “呸。”青玄轻啐一口又道,“这是哪个古人说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怕是你这个登徒子随口杜撰的吧。” “青玄,我发现你娇啐的样子真好看。”裴绍卿忽然凑近了,笑吟吟的道,“你是不是打小练的撒娇?来,给郎君再娇啐一个看看。” “登徒子!”青玄下意识的又想要娇啐。 但很快意识到不对,便又硬生生的忍住。 “说一个让你难过的消息吧。”青玄轻哼一声又道,“公主殿下被禁足了。” “这个我早料到了。”裴绍卿哂然一笑说,“要不然,她早跑出宫来与我幽会了,又岂会到现在还不见她的身影。” “你还真是……”青玄气道,“脸皮厚呢。” “那必须的。”裴绍卿道,“脸皮厚吃个够。” ------------ 第54章 刺客 崔二郎带着两个守捉郎,又买了一大车吃食回来。 刚回到守捉司,学士院中便又响起咚的一声鼓响,旋即就是壶郎嘹亮的报时声:“戌初,阉茂,万物蔽茂也!” 紧接着,便远远听到承天门上响起暮鼓。 再接着,长安城中望楼上的街鼓也敲响。 在此起彼伏的暮鼓声中,九仙门、右银台门还有兴安门便缓缓关闭,整个翰林院便被隔绝在大明宫西墙外的夹城中。 裴绍卿让崔二郎带人去分发买来的吃食, 他自己则拎着一只烧鸡还有一壶葡萄酒,直奔玉石院。 墨羽因为忙着准备太子册封大典的礼器,这些天带着一群徒子徒孙一直在加班,遇到有重要的玉器,比如太子印玺他还要亲自操刀。 裴绍卿走进墨羽直房时,墨羽还在刻呢。 放下酒食再凑过来一看,又是一方印玺。 当下问道:“墨师,怎么又是一方新的印玺?” “你说呢。”墨羽淡然道,“太子印玺比照天子,有六方之多。” 说此一顿,墨羽又说道:“你是过来拿骰子的吧?已经做好了,就放在木架上,你自己到后面去拿吧。” 裴绍卿走到后面木架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对骰子。 只见在蜡烛的照耀之下,这对玲珑骰子熠熠生辉,镶嵌在骰子上的由鸡血石雕刻而成的点数更是几乎要滴下来一般。 “好漂亮。”青玄忍不住赞道。 女生对这种亮晶晶的饰物总是缺乏抵抗力。 裴绍卿便拿起一颗玲珑骰子递给青玄:“给你。” 青玄便有些吃惊的看着裴绍卿,愕然道:“送我的?” 在唐代,琉璃或者说玻璃的价值可不亚于顶级玉石。 王翰写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夜光杯就是玻璃杯。 所以这样一颗核桃大小且澄澈透明的琉璃骰子还是价值不匪的。 “不喜欢?不喜欢那就算了。”裴绍卿说完,作势准备收回。 “送出手的礼物哪有收回的。”青玄哼一声,一把就抓过去。 裴绍卿笑笑,将另一颗收好。 …… 子夜,大理寺。 狄仁杰正在查阅案卷。 最近这几天,狄仁杰就几乎没有怎么合过眼。 白天时会同刑部、御史台问案,晚上则查阅、整理案卷,试图从凌乱的蛛丝马迹中找出公主绑架案的突破口。 天后给的七日期限已过了两日。 但是此案仍旧没有实质性进展。 原因也是很简单,此案的关键证人不是失踪就是被灭口。 比如将合川、张掖以及赤水守捉郎召来长安的守捉火师,在绑架案发生后的当晚就神秘失踪,至今没有抓到。 又比如莫名其妙出现在九里村外的右卫骑兵。 除了带队的右卫郎将李道恩不知所踪外,剩下百余骑兵,于案发次日遭到伏击并弃尸于南山的深山老林之中。 左骁卫郎将杨孝义倒是还活着。 不过很遗憾的是,一问三不知。 以狄仁杰的经验,杨孝义怕是真不知情。 真正有据可查的线索到这里就完全断了。 剩下的就只有大理寺搜集到的几条可疑线索。 其一,李道恩的身份是伪造的,他是突厥人。 其二,守捉火师在失踪之前曾经去过平康坊,跟弘文馆的学生论赞刃见了一面。 其三,太平公主提供了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遭绑架那晚,她曾在安仁坊附近的人群中见过天皇近侍王德胜。 这就十分的可疑。 所以狄仁杰毫不犹豫的动用天后手谕将王德胜从掖庭局“请”到了大理寺天牢。 但是提审了两次,王德胜始终就咬死一句话,他是去荐福寺是为了替天皇祈福,希望天皇的病体能早日痊愈。 狄仁杰又不敢贸然动刑。 于是线索便又再次中断。 狄仁杰将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觉得唯一突破口还是王德胜。 因为王德胜的说辞中有个漏洞,他是一个人悄悄去的安仁坊,这明显有违常理,身为内侍监,去荐福寺祈福不得前呼后拥? 当下狄仁杰对张虔勖说:“张将军,再去天牢!” 张虔勖是北衙禁军羽林卫的将军,奉武则天旨意协同大理寺办案。 “喏!”张虔勖叉手一礼,当即点了十几个羽林卫,跟着狄仁杰往后院天牢而来。 很快,一行人便来到天牢大门口,只见两支羊脂火把插在门楣上,洒下幽暗火光,整座大门在夜色之中显得一等格外的请谧。 两名武侯手按横刀守在大门两侧。 “吱……嘎!”紧闭的铁门忽然打开了一道缝。 旋即一个狱吏从门缝之中走出来,看到狄仁杰一行便赶紧退避到一侧,叉手行礼。 狄仁杰也没多想,扫了那狱吏一眼便错身而过,但在快进门的一瞬间忽然又站住,然后悠然回首看向那狱吏。 只见那狱吏正躬着身子往外面走。 毫无征兆的,狄仁杰便蹙紧眉头。 张虔勖的目光跟着看向那个狱吏,道:“有问题?” 狄仁杰没有理会张虔勖,忽然冲那个狱吏大声喝道:“站住!” 然而那狱吏非但没站住,反而是脚下一转,径直冲向了院墙。 这下不用等狄仁杰提醒,张虔勖也迅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拿下!” 随行的十几个羽林卫便纷纷擎出木单弩还有横刀,张虔勖更是一个箭步抢到那狱吏的身后,然后探手如爪猛的抓落。 就在这时候,那狱吏突然间转身,并且手中已经多了把手弩。 张虔勖见状,当即猛然一个侧身,一点寒星便掠过脸颊掠过,差一点,他就被对方射出的弩箭射穿面门。 就这一耽搁,那狱吏已翻过院墙。 “你跑不了!”张虔勖闷哼一声道,“给我追!” 张虔勖当即带着十几个羽林卫也翻墙追了下去。 这时候,狱丞黑夫也从铁门中出来,狄仁杰便喝道:“黑夫,望楼传讯,全城追索刚才的可疑之人!” “喏!”黑夫叉手一礼,赶紧命武侯爬上望楼去传讯。 狄仁杰却似想起什么,忽脸色一变,急忙走进天牢中。 片刻之后来到关押王德真的牢房中,定睛一看,只见王德真已瘫倒在地,整个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拧转过来。 ------------ 第55章 还人情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 裴绍卿在直房中睡得正香,忽被一阵阵鼓声惊醒。 “什么情况?”裴绍卿霍然起身,皱眉道,“这么快就五更三点了?” 他记得学士院的壶郎刚刚才报过子时,怎么这就五更三点敲晨鼓了?怕是承天门上的壶郎看错时辰了吧? 青玄的倩影幽灵般出现在直房内,蹙眉道:“这并非晨鼓。” “不是晨鼓?”裴绍卿生气的道,“那大半夜的敲什么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青玄侧耳聆听了片刻,然后说道:“是武侯通过望楼传讯,全城追索贼人,肯定是发生什么重大案件了。” “望楼传讯?” 裴绍卿顿时来了兴趣。 穿越前他看过一部唐朝的电视剧。 里边就有望楼传讯的情节,用的还是灯光信号。 却不知道真实的大唐望楼,又是靠什么来传递讯息的? 而且他很怀疑这事跟大理寺有关,如果是这样,说不定能帮上狄仁杰的忙,这样他就可以把狄仁杰的人情给还上。 守捉郎不习惯欠人情。 当下裴绍卿起身说道:“走,瞧瞧去。” 青玄本能的想要劝阻,但是小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说,因为她只是一个护卫而已,职责是保证裴绍卿的安全。 裴绍卿让崔二郎召集十几个守捉郎,直奔兴安门而来。 虽然是深更半夜,但是佩有紫金鱼袋的大臣仍是可以出入皇宫。 把守兴安门的右监门卫郎将验过裴绍卿的鱼符,当即开门放行。 从兴安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光宅坊西坊门右侧的望楼,这座望楼孤峰耸立,几乎跟兴安门的箭楼一般高。 但让裴绍卿失望的是,望楼上并没有信号灯箱。 甚至于连灯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可以清楚的听到,有鼓声从望楼中传出来,而且很有节奏。 青玄似乎是看出了裴绍卿的疑问,小声解释道:“望楼可以通过鼓点的节奏变化来实现消息传递,不过只能传递坊名及方位。” 裴绍卿好奇道:“现在传递的是什么?” 青玄一边侧耳聆听一边又喃喃低语道:“街鼓四响又四响,四四位是崇仁坊,现在传递的方位是宗仁坊南。” “崇仁坊南?”裴绍卿不解道,“什么意思?” 青玄说道:“意思就是,贼人去了崇仁坊南,让各坊武侯去支援。” “走走走,我们也去。”裴绍卿当机立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肯定是大理寺在追拿贼人,狄寺正帮过我大忙,我理应还他的人情。” 当下裴绍卿、崔二郎带着十几个守捉郎直奔崇仁坊而来。 然而,才刚过永昌坊,来到承天门横街上,望楼上的鼓点又变了。 青玄又聆听片刻后道:“永兴坊东!贼人已经过了永兴坊的东坊门!” “永兴坊东?不就在咱们前面么?”裴绍卿大喜过望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 “咱们从永兴坊的北面包抄过去!” 当下裴绍卿带着守捉郎从永兴坊北边包抄。 很快,一行人便冲到了永兴坊的北坊门外。 忽见一队武侯从北边丹凤门大街蜂拥南下,挡住了去路。 “什么人?”领头的武侯队正大喝道,“半夜三更竟敢上街闲诳!” 裴绍卿当即便亮出守捉司金牌,喝道:“翰林院守捉司协同大理寺追拿贼人,尔等还不赶紧给我闪开!” “守捉司?” 那都尉闻言吓了一跳。 这个守捉司虽然才刚刚成立不久,却已经传遍整个长安城。 尤其是这个守捉司的司丞裴绍卿,不仅是天后跟前的红人,更是被文曲星君所选中的凡人,不是他们所能招惹的。 验过金牌无误,那都尉赶紧示意武候让开。 裴绍卿和崔二郎等十几个守捉郎呼啸而过。 …… 永兴坊东。 “给我追!” “别放箭,要抓活的!” 张虔勖一边快步飞奔一边大声喝斥。 在张虔勖身后,二十多个羽林卫如影随行,紧紧跟随。 而在张虔勖前方不远,一个身影正顺着望仙门大街往北狂奔不止。 “你跑不掉的!”张虔勖厉声喝斥道,“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吧!” 最后一个吧字才刚落,街边的排污沟渠中突然间般闪出十几个黑影。 这几十个黑影人手一张木单弩,对着张虔勖和二十多个羽林卫就是一顿射。 “小心,有埋伏!”张虔勖大吃一惊,急挥动横刀格挡箭矢,身后随行的羽林卫也是奋力舞动步槊。 但是距离太近了。 再加上又是夜间,光线也太暗。 霎那间,便有几个羽林卫中箭倒地。 张虔勖也是胳膊中了一箭,惨叫倒地。 剩下的羽林卫赶紧聚拢到张虔勖身边,挥舞横刀或步槊格挡。 “不要管我,快去追贼人!”张虔勖大喝道,“不要让他跑了!” 羽林卫急扭头看,只见之前那个贼人堪堪逃到前方的十字路口。 几乎是同时,刚刚躲在街边放冷箭的那十几个身影也是隐入沟渠中不见。 “快给我追!”张虔勖忍着剧疼爬起身,留下两个羽林卫看护负伤的袍泽,再然后带着其余的羽林卫继续追。 经过这么一耽搁,那贼人已经冲进路口。 到十字路口之后,那贼人竟是有些犹豫,先是想要继续往北跑,再是往东,可最后却脚下一跺径直向西窜走。 张虔勖便大喝道:“小七!” “给望楼发鸣镝!贼人往永兴坊北去了!” 其中一个羽林卫便立刻挽弓搭箭,向着永兴坊北方向射出鸣镝。 下一刻,位于永兴坊东坊门内的望楼上,鼓声便立刻有了变化。 …… 永兴坊北,通化门大街上。 裴绍卿带着十几个守捉郎正往东边狂奔。 距离前方十字路口大概还剩几十米远时,便远远看到对面有大群武侯打着火把从通化门方向包抄过来。 然后一个黑影就从永兴坊东边逃窜上来。 这个黑影先是看了看北边的望仙门大街,再看看东边的通化门大街,然后一跺脚迎着裴绍卿他们而来。 ------------ 第56章 凑巧赶上 贼人虽是迎着裴绍卿他们而来,但并没有硬拼的意思。 通化门大街虽然没有承天门横街以及朱雀大街那么宽,但一百米宽还是有的,所以贼人打算从大街的北侧绕过裴绍卿他们。 但是裴绍卿又怎么会让他如愿? 一声呼哨,崔二郎便带着十几个守捉郎三面包抄上去。 那贼人眼看绕不过去,便只能从后腰取出一把木单弩,发了一箭,但被冲在最前方的崔二郎用步槊很轻松的拍开。 贼人遂即扔掉木单弩,反手擎出横刀。 “受死吧!”崔二郎闷哼一声,挥舞着步槊快步迎上前。 裴绍卿见状便急喊道:“二郎,抓活的,千万留下活口!” 崔二郎听见,手中步槊便立刻改刺为挑,正中贼人手中的横刀。 只听得当的一声炸响,贼人手中的横刀立刻被挑飞空中,胸口空门大开。 崔二郎跟着一个跨步,人便到了那贼人近前,再飞起一脚踢在贼人胸口,那贼人闷哼一声立刻萎顿在地。 两个守捉郎第一时间包抄左右,来擒拿贼人。 但那个贼人反应也快,一张嘴,便将一团不知道什么物事塞进自己嘴巴。 裴绍卿借着幽暗的火光看到这,顿时间瞠目欲裂,厉声大喝道:“十六郎快卡住他的喉咙,别让他吞下!” 其中一个守捉郎闪电般探出手,掐住贼人的脖子。 但还是迟了,在守捉郎出手前,他就已经吞下去。 下一个霎那,贼人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当裴绍卿在青玄的护卫下抢到近前,只见那贼人的身子已经整个弓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是狰狞到了极致,显然是痛苦到了极点。 “牵机药!”崔二郎神情沉重的说道。 “牵机药?”裴绍卿心头也微微一凛。 他们守捉郎也常常会事先准备好牵机药, 一旦陷入重围且逃生无望,便会果断吞下牵机药。 “桀桀桀。”那贼人口鼻已经开始在溢血,却仍旧盯着裴绍卿眼睛笑道,“言必信,行必果,恩必报,债必偿!守捉郎,永守雇主秘密!” “你也是守捉郎?”裴绍卿这下真的是大吃一惊。 崔二郎等十几个守捉郎也是面面相觑,竟然是自己人? “也是?难道你,们……”那守捉郎闻言愣了下,旋即气绝。 裴绍卿蹲下身来解开那守捉郎的衣襟,又在衣襟中摸索片刻,从中摸出一块木牌。 借着幽暗的火光,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木牌的正面写着平夷,再翻过来看背面时,只见上面写着张三两个字。 “还真是守捉郎,从平夷守捉城来的。” 裴绍卿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得亏赶来凑热闹,不然真是百口莫辨。” “我看现在才是百口莫辨吧。”青玄小声提醒道,“有羽林卫正赶过来,要不要把他的身牌先藏起来?” “不用。”裴绍卿一摆手说道。 “再说藏起来反而才更麻烦,因为跟他联络的火师那里存有他的全部的身份信息,一旦抓到了火师,我们真就说不清了。” “未必就能抓到火师。”青玄道,“你们的火师不是还没抓到?” “不能心存侥幸。”裴绍卿说完,果断把身牌塞回守捉郎衣襟。 刚把守捉郎的身牌放回去,张虔勖就带着十几个羽林卫飞奔而至。 “你们是哪个坊市的武侯?”张虔勖以左手扶着中箭的右胳膊,厉声喝道,“方才的贼人跑哪去了?” “本官乃守捉司丞裴绍卿。” “这些都是守捉司的弟兄。” 裴绍卿上前一步,叉手说道。 “原来是裴司丞。”张虔勖神情一凛,叉手回礼。 “我乃是羽林将军张虔勖,正率羽林卫追拿贼人。” “方才贼人往永兴坊北而来,不知裴司丞可曾见着?” “就在此地。”裴绍卿一挥手,崔二郎等守捉郎便让到了两侧,露出了已经倒地气绝身亡的那个守捉郎。 张虔勖见了,不由得眉头一皱。 当即便有一个羽林卫上前察看。 片刻之后羽林卫站起身报告道:“将军,贼人已七窃流血、气绝身亡!看样子应该是服毒而死,但是小人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 说完,羽林卫便将搜出的身牌递上来。 张虔勖接过身牌扫了一眼,顿时间脸色一变。 再抬头看向裴绍卿的时候,张虔勖的眼神已经是很不友善。 盯着裴绍卿看了有几秒钟,张虔勖陡然喝道:“与我拿下!” “喏!”十几个羽林卫轰然应喏,纷纷擎出手中的横刀以及步槊,几个弩手也将擘张弩给举起来,对准了裴绍卿他们。 崔二郎和十几个守捉郎自不会束手就擒,也针锋相对的擎出兵器。 “慢着!”只有裴绍卿岿然不动,断喝道,“张将军,你意欲何为?” 张虔勖一指倒地身亡的守捉郎,沉声说道:“裴司丞,此人真是服毒而死吗?” “张将军此话何意?”裴绍卿目光一冷道,“此人是否服毒而死,以你的眼力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张虔勖冷然道:“他是自己服毒,还是被人灌的毒药?” “你在怀疑我?”裴绍卿冷然道,“我有什么理由杀他?” “这我哪知道。”张虔勖冷哼一声,又说道,“但我知道你也曾经是个守捉郎,现在还管着全大唐的守捉郎。” “更要紧的是,” “裴司丞你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裴绍卿皱眉道:“我说是凑巧赶上,你信吗?” 两人说话之间,大量的武侯从其他方向蜂拥而至,少说也有上百人。 “你觉得我会信吗?”张虔勖顿时冷笑一声,又厉声喝道,“本将军乃是羽林将军张虔勖,各坊武侯听我号令,拿下这伙贼人!” “谁敢!”裴绍卿刷的亮出金牌,厉声喝道,“我乃守捉司丞裴绍卿!” 人的名,树的影,听说是裴绍卿,围上来的武侯顿时显得有些投鼠忌器。 这可是文曲星君的凡间弟子,而且还是天后跟前的大红人,谁敢得罪? 张虔勖便感觉有些骑虎难下,就在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住手!” ------------ 第57章 四司会审 赶来的正是狄仁杰。 看到裴绍卿竟在场,狄仁杰也是一愣。 “裴司丞?”狄仁杰皱眉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狄寺正,我说是凑巧赶上,你信吗?”裴绍卿有些尴尬的道。 “这深更半夜的你跑这来凑什么热闹?”狄仁杰没说信也不说不信,又问羽林将军张虔勖,“张将军,贼人可曾拿住了吗?” 张虔勖伸手一指倒地身亡的守捉郎道:“这便是。” “竟然死了?”狄仁杰不由大失所望,这一条线索又断了。 张虔勖又将守捉郎张三的身牌递上来:“狄寺正,这是此人的身牌。” 狄仁杰接过身牌,扫了一眼之后也是脸色微变:“平夷守捉城,张三?” 张虔勖又道:“我带着羽林卫赶到之时,张三早已经气绝身亡,当时这里只有裴司丞和这十几个守捉郎。” 狄仁杰目光便又转向裴绍卿。 “裴司丞,你恐怕得跟我走一趟大理寺。” “没问题。”裴绍卿洒然道,“配合大理寺办案,是每个百姓的义务。” 狄仁杰点点头,又对身后跟着的大理寺武侯说:“把尸体带回大理寺!” 当下各坊武侯自行散去,狄仁杰、张虔勖则带着裴绍卿他们返回大理寺。 回到大理寺之后,张虔勖自去包扎胳膊上的箭伤,狄仁杰则是带着仵作直奔停放守捉郎尸体的停尸房。 裴绍卿带着青玄也跟来了停尸房。 狄仁杰没有阻止,大理寺内的武侯也就不敢阻拦。 仵作查验过尸体,对狄仁杰说道:“狄寺正,死者确系服用牵机引而亡。” 狄仁杰叹了口气,又问裴绍卿道:“裴司丞,当时张三与你说什么了吗?” “就只说了一句。”裴绍卿有些尴尬的说道,“守捉郎永守雇主秘密。” “你们守捉郎倒还真是言而有信。”狄仁杰若有深意的道。 裴绍卿道:“狄寺正还是赶紧派人搜捕平夷守捉城的火师吧。” “这还用你提醒?”狄仁杰摇了摇头,又道,“我早就命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倾巢而出,对108个里坊展开逐屋的搜捕。” “不过凭我直觉,肯定还是抓不到人。” “当初你们三个守捉城的火师不也没有抓到?” 裴绍卿嗤的一笑,说道:“逐屋搜捕当然抓不到人。” 狄仁杰哦了一声,问道:“这么说,裴司丞有好办法?” “没有。”裴绍卿摇头道,“我只知道让不良人逐屋搜捕肯定抓不到人,别的不说,朝中勋贵还有三品以上大员的府邸,不良人敢进去搜捕拿人吗?” “裴司丞,慎言!”狄仁杰肃然道,“朝中勋贵以及三品以上大员又岂会包藏宵小。” 裴绍卿道:“朝中勋贵及三品以上大员自然不会包藏宵小,但他们的家人家奴呢?谁敢保证他们的家人或者家奴不会包藏宵小。” 狄仁杰道:“你的意思是向天后请旨,全城追索?” “我可没这么说。”裴绍卿摆摆手说,“天后也不可能给你这样的旨意。” 武则天肯定不会给大理寺搜查朝中勋贵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府邸的旨意,真要给了,岂不是把朝中勋贵和三品以上大员全给得罪了? 政治人物,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正说话间,承天门上再一次响起鼓声。 这次就不再是望楼传讯,而是晨鼓了。 这也代表着开耀元年的正月十八已经过去, 崭新的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九日已经到来了。 今天不是朔望朝参之日,长安城内的大多数官员都不用上朝。 但是对于有些官员来说,却每天都要上朝,这些官员叫常参官。 狄仁杰这个大理寺正并非常参官,原本是不用上朝的,但是昨日天后派人传旨,说是今日早朝要听取太平公主案的破案进展。 所以狄仁杰今日也要去紫宸殿上朝。 临行之前又对裴绍卿道:“裴司丞,你也跟我一并去吧。” 裴绍卿知道自己已不可能置身事外,便也爽快的答应下来。 因为不是朔望的朝参日,所以只有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以及太常博士等常参官需要上朝,所以丹凤门外根本就没有官员排队。 监门卫郎将查验过狄仁杰和裴绍卿两人的鱼符,直接放行。 至于青玄,监门卫郎将直接就没管,天台宗就是这么牛掰。 …… 常朝结束,一干常参官陆续散去。 紫宸殿中便只剩下寥寥几个官员。 除了狄仁杰、裴绍卿,还有一个侍御史,一个刑部员外郎。 听狄仁杰汇报完案情,武则天有些不高兴,一扭头看到裴绍卿,便道:“裴司丞,你今天怎么也来上朝?” “启奏天后,是臣非拉着裴司丞来的。”狄仁杰赶紧上前禀道。 “哦,是吗?”武则天道,“狄卿为何非要拉着裴司丞来上朝,难道裴司丞又牵连进了太平遭绑架一案?” “圣明不过天后。” 狄仁杰将昨晚发生在永兴坊北的事情说了。 武则天听完后目光又扫向裴绍卿,道:“你就那么喜欢凑热闹?” “咳,那个……”裴绍卿干咳一声道,“当时狄寺正不是正召集全城武侯追捕贼人,臣想着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所以就擅作主张,带领着手底下的十几个守捉郎前去帮忙堵人,不曾想却闹出了一点误会。” “误会?”武则天目光一冷,沉声道,“谁知道那张三是不是你毒杀的?” 听到武则天这么说,裴绍卿反而心头一松,看来他留下张三身牌这件事情又做对了。 “天后明鉴。”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臣现在是守捉司丞,代司正事,全天下所有守捉郎都是我属下,我又有什么理由毒杀张三?” 裴绍卿的守捉司丞是武则天封的,两人之间还有三十年之约。 所以裴绍卿的言外之意就是:我可是铁杆后党,又怎么会拆天后你的台? 武则天闷哼了一声,旋即又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凑热闹,那就索性让你们守捉司也参与其中吧,变三司问案为四司会审!” “不过,孤可不会因此给你们增加期限。” “如今七日期限已经过去了三日,只剩下四日。” “四日之内若是还查不出个究竟,休怪孤拿你们是问。” “喏!”狄仁杰、侍御史还有刑部员外郎便齐齐躬身到地。 裴绍卿见状也只能跟着叉手行礼,唱道:“谨遵天后旨意。” ------------ 第58章 入骨相思 武则天开始伏案批阅奏章。 裴绍卿、狄仁杰四人再拜,然后从紫宸殿出来。 到了大殿之外,裴绍卿又与另外两人互相见礼,御史台的侍御史叫刘思立,刑部的员外郎叫韦承庆。 刘思立脸上的神情冷冷的。 御史大多都这德性,见官大一级嘛。 韦承庆就显得热络了许多,对裴绍卿也是颇多恭维甚至于谄媚。 三人说了几句,狄仁杰便开始催促:“案情紧急,三位是不是改日再闲聊?” 裴绍卿便说道:“狄寺正,你们三位且先行一步,待下官回翰林院处理完庶务便立刻前往大理寺与你们会合。” “那你可抓点紧。” 狄仁杰说完转身就走。 韦承庆和刘思立也跟着离开。 裴绍卿却冲青玄一摊手说道:“钱。” 青玄秀眉一蹙道:“怎么又找我借钱呀?” “又不是不还你。”裴绍卿道,“把钱全都给我。” 青玄便从袖兜里摸出一个荷包,解开来,发现里边除了有两吊开元通宝(注1),竟还有两片小小的金叶子。 裴绍卿一把都抓过来。 然后折返回紫宸殿廊下。 廊下侍立着一个小太监。 “这位小公公请了。”裴绍卿将两吊十文大钱塞进小太监手里。 小太监脸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脸欣喜又压低声音问道:“裴司丞有何吩咐?” 裴绍卿指了指紫宸殿,小声说道:“有劳你去跟高公公说一声,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的与他商量,正在教坊等他。” “喏。”小太监叉手一礼转身进殿。 说完,裴绍卿来到旁边的教坊等着。 这个教坊并不是宋代之后的教坊司。 唐代的教坊是由唐高祖李渊所设立,教习宫女音乐舞蹈的场所。 当然,裴绍卿也只能教坊廊下等着,要想进去里边是不可能的,这里毕竟是禁苑,有许多地方外臣都是进不去的。 要不然皇帝老儿头上不得变成草原? 过了没一会,高凌松便快步走过来。 “裴司丞,您召咱家来有什么事吗?” 高凌松显得异常热络,敬语都用上了。 很难说这不是上次的那贯赏钱的功劳。 说句实话,高凌松身为武则天跟前的大太监,一贯钱真不放在他眼里,他真正在意的是裴绍卿的姿态。 裴绍卿才刚当官,没有钱借钱也要给他孝敬, 这就足以证明裴绍卿心里对他有足够的尊重。 对,没错,高凌松最在乎的就是这一份尊重。 话说回来,如果孝敬也能跟上那就再好不过。 “高公公,小心,这里有个台阶。”裴绍卿借着搀扶的机会,不着痕迹的将两片金叶子塞进高凌松的手掌心。 高凌松打了一眼,两只眼睛便眯成两道细缝。 “裴司丞,您这也太客气了。”高凌松低声道。 “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裴绍卿笑着说,“高公公拿去买碗茶喝。” 青玄实在看不过便转开脸去,心下却啐了裴绍卿一口,心说这个马屁精。 待高凌松收下金叶子,裴绍卿才又小声问道:“高公公,这两天怎不见公主?” “嘘!”高凌松便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环顾左右无人才又低声说道,“裴司丞你快别提公主了。” “让天后听见了可是了不得。” “天后已经把公主殿下禁足在绫绮殿中了。” 裴绍卿心说果然,又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要不然还能是何缘故?”高凌松小声说道。 顿了顿,高凌松又说道:“因为这事,公主殿下跟天后闹得很不愉快。” “高公公您看,害得公主殿下惨遭天后禁足,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裴绍卿脸上掠过一抹羞愧的神色,又说道,“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还请高公公务必将这个小玩意儿转赠给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看到这个,心情或许会好起来。” 说完,裴绍卿便将准备好的那颗玲珑骰子拿出来。 看到这颗玲珑骰子,青玄便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荷包。 还好,她的那颗玲珑骰子还静静的躺在她的荷包之中。 “好精美的琉璃骰子。”高凌松接过骰子,赞道,“公主一定会喜欢的。” “那就有劳高公公了。”裴绍卿向着高凌松长长一揖,这才转身告辞离开。 目送裴绍卿身影远去,高凌松心想着反正天后一时也批阅不完今天的奏折,便索性脚下一转往东边的绫绮殿而来。 …… 绫绮殿中。 “让开啊,我要出去!” 太平公主气鼓鼓的站在中门内,作势想要出去。 两个健壮的宫女却挡住了中门,口中惶然说道:“公主,可怜一下奴婢吧,您要是出了绫绮殿,天后会把我们活活打死的。” “那你们就不怕我把你们打死?”太平公主气道。 “公主饶命!”两个宫女便直接跪下,却还是不肯让开。 “气死我了。”太平公主被气得不行,却又拿她们无可奈何。 “哟,这是怎么滴了?是谁把咱们的公主殿下气成这样?”随着这一声哟,高凌松的身影出现在中门口,又说道,“都退下吧。” “喏。”两个宫女行了一记肃拜礼,转身退下。 “公主殿下,您消消气。”一转头面向太平公主,高凌松立刻又换成了笑脸,“您瞧老奴给您带什么来了?” 说着,就把裴绍卿给的玲珑骰子递过来。 “玲珑骰子!”太平公玉一脸惊喜的接过来,又道,“他送的?” 高凌松环顾了一下左右,又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殿下,这是裴司丞专门托老奴捎来给您的,只希望公主您能开心。” “开心?我都要出嫁了。” “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太平公主把玩着玲珑骰子,撅着小嘴说道:“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入骨相思知不知!裴绍卿啊裴绍卿,你可把我害苦了。” 看着神情凄楚的太平公主,高凌松叹息一声,转身退出了殿外。 他虽然同情太平公主,也希望太平公主能尚于裴绍卿,然而这是绝对没有可能的,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等公主殿下出嫁之后再续前缘了。 注1: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武德四年所铸,并非开元年间所铸。 ------------ 第59章 木活字 裴绍卿这会已经回到翰林院。 木匠头杨七带着四个徒弟正在前院忙活。 看到裴绍卿进来,杨七和几个徒弟赶紧起身见礼。 “你们忙你们的。”裴绍卿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 待杨七他们又坐下来忙活,裴绍卿问道:“早饭吃了吗?” “吃了。”杨七恭敬的答道,“每人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饼,两张胡饼,还有一碗撒了胡椒的水盆羊肉。” 看得出,杨七他们对这里的伙食很满意。 “二郎,你过来。”裴绍卿又把崔二郎叫到跟前。 “大郎?”崔二郎愣着愣脑的过来,问道,“有事?” 崔二郎他们没资格跟去紫宸殿上朝,之前就先回了翰林院。 裴绍卿道:“给学士院的吏员还有供奉院的匠人准备早餐了吗?” “啊?”崔二郎闻言愣了一下,道,“还要给他们准备早餐吗?” “废话,当然要准备了,都是一个院里的同仁,就得照应着点。”裴绍卿没好气道,“赶紧去光宅坊买来,钱还有吧?” “有的,昨天给的二十贯还有九贯多。” 崔二郎说完就又带着人去光宅坊买吃食。 青玄便撇了撇嘴,小声的说道:“又在邀买人心。” “这叫人情世故。”裴绍卿笑道,“学着点吧。” 细微之处见功夫,毫厘之差有千秋! 千万不要小看这么点小恩小惠。 关键时刻真能起大作用。 尤其是像翰林院这种清水衙门,性价比最高。 说不定哪天就出一个内阁宰辅,那就赚大了。 裴绍卿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在翰林院弄个食堂。 说起来,大唐朝廷的各个政府机构都是有食堂的,每天中午会给上直的大小官员提供一顿公款堂食。 但翰林院是没有堂食的。 翰林供奉和翰林学士的中饭有尚膳监来提供。 但是底下的那些吏员以及工匠就没这个待遇,只能自己带饭。 所以守捉司要是能够在翰林院里弄一个食堂,再把人情送给学士院的学士以及各个供奉院里的供奉,那他在翰林院就算是真正打开局面。 就目前,他还只能算勉强在翰林院站稳脚跟。 不过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当下裴绍卿站旁观看杨七他们忙活。 只见两个徒弟负责将一段段的圆木锯开,分解成不到五分厚的薄木板。 一个徒弟再将木板锯成木条,最后一个徒弟将木条锯成木块。 所有这三道工序都需要对木料进行刨光。 杨七负责最后一道工序,将木块的两个端面磨平。 确保这些不到五分见方的木块搁一起时,不仅互相之间能够严丝合缝,而且上下两个端面必须得保证平整。 杨七使用的工具是一块靓蓝色的磨刀石。 一边打磨,杨七一边介绍道:“这磨石虽然很寻常,但好的磨石却难找,其中又以蓝田县的蓝磨石质地最细,效果最好。” 裴绍卿便摇头说:“老杨,其实不用打磨这么细致。” 说完,裴绍卿拿起旁边的已经打磨好了的一板木模。 这个板块的大小,差不多就是一本书的大小,32K这样。 板块上有十四根纵向的锡条,紧紧夹住十三列木模,裴绍卿大概数了下,每一列有三十四个木模。 这其实就是一个印刷的版面。 理论上一版可以印442个字。 但实际上肯定印不了这么多。 裴绍卿从旁边拿起一支毛笔,又从杨七的墨线盒里醮满了墨汁,最后刷刷的将整个版面都给涂黑。 最后又让青玄找来一张贡纸。 然后啪的将木版扣在了纸上。 杨七和四个徒弟看了便是一愣,裴司丞这是做什么? 裴绍卿却又将木牌拿起,只见纸上多了十三条黑带,而且分布均匀,没有丝毫留白,可见版面还是打磨得十分平整。 杨七问道:“裴司丞此举何意?” 裴绍卿伸手一指染黑的贡纸道:“老杨,只要没有很明显的缺墨即可。” “只要没有很明显的缺墨就可?”杨七点头道,“这样的话可快多了。” “就按照这个标准打磨。”裴绍卿拍了拍手又道,“还有,不要只做金丝楠木的木模,紫檀木和黄花犁木也各做一版,先看看哪种木料最好用。” 每种木料的上墨、印刷以及耐用程度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得从这三种木料中选一种综合性能最为出色的。 …… 从前院进到中院,就安静多了。 只见鲁十三和他的十六个徒弟正忙着在木模上刻字。 鲁十三能够成为少府监木雕工匠的匠头,手底下肯定是有真本事的,这十六个徒弟也是鲁十三亲手调教出来,木雕的水准也是过硬。 裴绍卿走到其中一个徒弟身边,只见已经刻了不少,也有刻报废的。 随手拿起其中一个字模,拿毛笔刷上墨,再往贡纸上一摁然后拿起,米白色的贡纸上便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天”字。 裴绍卿仔细的看了一下,跟刘祎之手书没什么区别。 鲁十三也凑过来,问道:“裴司丞可有什么要指正的?” “我这没什么要指正的。”裴绍卿摆摆手,又说道,“你们刻的很好。” 鲁十三舒了口气,说道:“那小老和徒弟们就照着这个标准继续刻了。” 裴绍卿点了点头,又道:“老鲁,要把刘学士手稿刻完,大概需要多久?” 鲁十三道:“那得看用什么木料,如果是用紫檀木的话,小老和十六个徒弟一天能刻二百字,如用金丝楠木或黄花梨木则可刻三百字。” “才两百字?”裴绍卿闻言一下便蹙紧眉头。 这可有些慢,因为祥瑞诗集有一万一千多字。 一天两百字,这就意味着差不多要刻两个月。 这就尴尬了,武则天总共也才给了三个月期限。 鲁十三心头一紧,小心翼翼的道:“裴司丞,要不多召些雕刻匠?” “噢不用,不用再召更多雕刻匠。”裴绍卿舒口气,又道,“老鲁,那紫檀木就不用再刻了,金丝楠木或者黄花梨花你选一种,选最容易雕刻的,还有些重复出现的字,也不用全部刻,但是一定要在一个月内全部刻完。” 鲁十三道:“用黄花犁木一准能行。” ------------ 第60章 死人开口 裴绍卿又让崔二郎去长乐坊把崔九他们也叫来,只留下两人看守宅第。 接下来的这四天,裴绍卿大概率要长驻大理寺,崔二郎肯定要跟着他,所以守捉司这边就必须留一个人坐镇。 就目前,裴绍卿还是只信任崔九、崔二郎父子。 裴绍卿留崔九在守捉司,并且给他拿了一百贯,让他负责给杨七、鲁十三等工匠以及翰林院的同仁提供吃食。 然后带着崔二郎等二十几个守捉郎前来大理寺。 裴绍卿到来之时,刘思立和韦承庆正坐在狄仁杰直房内讨论案情。 不过看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今天上午的调查应该又没什么进展。 “来了?”狄仁杰冲裴绍卿点了点头,又说道,“自己找地方坐吧。” 裴绍卿搬把杌子坐下,问道:“看样子,今天上午又没查出什么头绪?” “毫无头绪。”韦承庆苦笑道,“不良人的排查没有查到平夷守捉城的火师行踪,昨晚在永兴坊东袭击羽林卫的那伙凶徒也没留下任何线索。” “意料之中。”裴绍卿点头道,“这根本就是一次精心策划的灭口行动,凶手从潜入大理寺,动手的时机,到撤退的线路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不过他们没有预料到会在永兴坊北遇到我们。” 说到这一顿,又道:“所以留了一个天大的破绽。” “一个天大的破绽?”狄仁杰和韦庆承闻言一愣。 刘思立则皱眉说道:“裴司丞,你别是在说瞎话吧?张三都已经服毒自尽了,这条线索都已经彻底断了,哪来的什么破绽?” 裴绍卿笑道:“不,这条线索还没有断。” “还没有断?”刘思立愕然道,“什么意思?” 裴绍卿的目光从狄仁杰、刘思立还有韦承庆三人脸上扫过。 狄仁杰的人品不用怀疑,刘思立和韦承庆两人虽然还不熟,但是武则天既然能让他们两个参与狄仁杰一起审案,可见两人也是“自己人”。 而且就算这两人不是自己人,也没有什么要紧。 因为裴绍卿有办法不让他们俩把消息传递出去。 当下裴绍卿笑着说:“因为我有办法让死人开口!” “你能让死人开口?”狄仁杰和韦承庆面面相觑。 刘思立却是嗤的笑出声,不屑的道:“裴司丞说的是验尸吧?没用,今天上午仵作又对张三的尸体进行了一次勘验,还是没能够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说的不是验尸,验尸算个什么?”裴绍卿哂然道,“我说的是,我能让已经服毒身亡的张三再次开口说话!” “你这不是胡扯吗?”刘思立怒道。 狄仁杰和韦承庆也是一下蹙紧眉头。 “你们不相信?”裴绍卿微微一笑,又道,“我觉得你们应该相信。” “嗯?”狄仁杰最先反应过来,紧接着韦承庆和刘思立也反应过来。 对啊,怎么忘了眼前这位是文曲星君使者,他可是能跟天人沟通的! 当时裴绍卿说他得了文曲星君梦中传授的八百多首传世名篇,谁信? 但是后来,他在含元殿上当着一万多官员的面,吟出了千余首传世诗篇! 所以,能让死人开口说话这种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那是绝无可能,但是放在裴绍卿身上就不好讲! “妙!此计大妙啊!” 刘思立忍不住击节赞道。 韦承庆也是由衷的说道:“是啊,如果我是幕后之人,听闻裴司丞能够让死人开口,那一定是宁可信其有,也是不可信其无。” “所以……”刘思立道,“幕后之人得讯之后会怎么做?” “那肯定是转移火师啊!”韦承庆道,“火师是此案关键,只要抓住火师,一切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所以如果我是幕后之人,一定会提前转移火师,将他转移到一个张三也不知道的安全所在!” “此乃打草惊蛇之计啊。”刘思立道,“赌的就是幕后之人不敢冒这个险。” 说到这,刘思立忽然之间又眉头一皱,说道:“咦,不对,还有一个问题,幕后之人如何知晓裴司丞能让死人开口?” “是啊。”韦承庆也反应过来,懊恼道,“按照常理,裴司丞若真有这本事,那肯定是秘不示人,悄悄问询才是,所以如果大张旗鼓的话反而引人起疑,幕后之人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也就不可能再中计了。” 韦庆承和刘思立的眉头立刻又蹙成一团。 裴绍卿却问了狄仁杰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狄寺正,你觉得大理寺的同僚中有没有幕后之人的眼线?” “何止是眼线而已。”狄仁杰摇摇头说道,“此番张三能够潜入大理寺天牢,并且对王德胜痛下杀手,如果没有内应是绝不可能办到的。” 裴绍卿又问道:“那你排查内部人员了吗?” “查了。”狄仁杰叹口气,“没有任何发现。” “这也没什么。”裴绍卿道,“有内应就足够了。” 狄仁杰心头微动道:“你是说把消息小范围透露出去?” “是的。”裴绍卿道,“如果大张旗鼓的宣传,肯定会引起幕后之人的怀疑,但如果是在大理寺内部‘不慎’泄露出去,那就合情合理了,不是吗?” “那还等什么?”刘思立起身说,“我这就去散布消息。” “刘御史莫急。”狄仁杰摆了摆手,又问裴绍卿道,“你还没说后续怎么做呢。” “后续之事还不简单。”刘思立道,“派人跟踪这个内奸不就可以找到幕后之人?然后跟着幕后之人派出的那个人,不就可以抓到平夷守捉城的火师?” “这肯定不行。”狄仁杰断然说道,“派人跟踪肯定会被发现。” 说到这里一顿,狄仁杰又道:“从昨天晚上的灭口行动来判断,幕后之人在长安城有着庞大的势力,所以半道上没准还有接应,派人跟踪不仅得不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反而会害了负责跟踪的不良人。” 刘思立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望楼!”裴绍卿目光一闪道,“通过望楼实施跟踪。” “通过望楼实施跟踪?”韦承庆道,“这个更加不行。” ------------ 第61章 望楼传讯 “是啊。”刘思立也道,“鼓声一响,就都知道望楼是在传讯,大理寺的内奸和幕后之人还会傻乎乎的上当吗?” 裴绍卿微微一笑,又道:“那就不敲鼓好了。” “不敲鼓?”韦承庆道,“不敲鼓怎么传讯?” “传讯的办法多了,何止敲鼓一样。”裴绍卿道。 狄仁杰道:“看来裴司丞胸中已有定策,不妨说来听听?” “用灯笼。”裴绍卿说道,“上元节才过去没几天,东西两市乃至各个里坊的灯笼铺一定还有大量灯笼。” “可着人大量采购红、黄、绿三色灯笼。” 一边说话,裴绍卿一边走到狄仁杰案前,拿起毛笔就画。 “你们看,如果将一组三色灯笼串起来,可以有六种不同组合。” “自上而下分别是红绿黄、红黄绿、绿红黄、绿黄红、黄红绿、黄绿红。” “而如果是两组三色灯笼并列放置,就能有三十六种不同组合,而如果将三组三色灯笼并列放置,就是两百一十六种不同组合。” 说到这又问狄仁杰道:“狄寺正,长安有多少座望楼?” 狄仁杰不假思索的道:“长安城内共有一百八十座望楼。” “够用了。”裴绍卿道,“足够给每一座望楼分配一个灯笼组合还有富余。” “然后在这三组灯笼的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悬挂一盏单独的灯笼,上为北,下为南,左为西,右为东,如此就可以在望楼之间实现准确的方位传递。” “比如内应到了永兴坊东,就挂出永兴坊的灯笼组合,再在三组灯笼的右侧单独悬挂一盏大红灯笼,即可以将信息准确传递给下一望楼。” 顿了顿,裴绍卿又笑着说:“此事操作起来并不复杂,只需要做出一张‘一目了然’的对照图表并分发给每一座望楼,然后稍加讲解便可以办成。” “天才!”刘思立忍不住击节赞道,“这真是天才的想法!” 狄仁杰也是动容道:“等此案过后,我一定会上奏天后为裴司丞你请功。” 刘思立紧接着说道:“狄寺正别忘了替我署名,我也要联名具奏替裴司丞请功,此一创举于长安城的治安大有裨益。” 韦承庆道:“我也要署名。” 裴绍卿道:“过奖了,下官愧不敢当。”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狄仁杰又道,“灯笼传讯与鼓声传讯的原理其实差不多,都只能传递方位讯息。” “如果是行凶的贼人,望楼上的武侯很容易就能够辩认。” “但是从大理寺出去报信的内应又该如何辩认?灯笼传讯又没有办法将此人的样貌也一并加以描述。” “办法其实还是有的。”裴绍卿说道,“可以将三色灯笼改成四色甚至五色组合,组数也可以增加到四组甚至五组。” “如此完全可以实现复杂的望楼传讯。” “传递贼人大概样貌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现在是办不到,因为时间太紧。” “武侯学习这么复杂的传讯需要时间。” “咦是啊。”刘思立,“这又该怎么办?” “其实也好办。”狄仁杰略一沉吟说道,“保证街上只有内应一人就可以了。” “这怎么可能……”刘思立话没说完,忽然就反应过来,又说道,“你是说等到暮鼓敲响、坊门关闭之后再放出风声?” “可那时候天色只怕也黑了。” “望楼上的武侯也看不见哪?” “不会的。”裴绍卿微微一笑,又说道,“只要我们把文章做足,内应就会不顾一切去给幕后之人报信。” “如果我是他,” “不仅会打起火把,骑上快马。” “甚至还会亮出大理寺的腰牌,喝退巡夜的武侯。” “只求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把消息传递给幕后之人。” 刘思立愕然道:“可是这样的话,他不就暴露了吗?” 狄仁杰沉声道:“从内应冒险潜出大理寺去给幕后之人报信,就已经注定暴露,但他仍旧会选择前去报讯。” 裴绍卿接着说:“因为张三会开口的后果,比他暴露更严重!” “噢,明白了!”刘思立和韦承庆恍然道,“两害相权取其轻。” 裴绍卿又说道:“狄寺丞,事不宜迟,那就赶紧着人去买灯笼,再让各个里坊的武侯派一个通传,前来学习灯笼传讯。” 刘思立补充道:“这个通传必须可靠!” “对。”韦承庆道,“要是这个通传有问题,不就一下露馅了么。” “这倒是大可不必。”裴绍卿摆手说,“因为没人会花大力气去收买望楼的通传,因为这些通传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机密。” 那些野心家阴谋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大理寺等政府机构的吏员还有收买的价值,区区一座望楼的武侯或者通传,就实在不值得去收买,买通了又有什么用? 狄仁杰点点头道:“裴司丞言之有理。” 旋即狄仁杰把大理寺的主薄叫了进来。 让主薄派钱给各个坊市的望楼买灯笼。 又派了三个通传分别往东、西、南三个方向传讯。 通传的效率还是非常高的,前后还不到一个时辰,长安城一百八十座望楼便各派了一个通传前来大理寺会合。 趁着这一段时间,狄仁杰四个也已经绘制好了将近两百份三色灯笼对照表。 当下狄仁杰说道:“各座望楼的通传已经到了别院,三位是跟着我一起去吗?” “我们就不去了。”裴绍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有劳狄寺正辛苦这一趟,我跟刘御史还有韦员外就在这里偷会懒。” 刘思立和韦承庆也是明白其中的关节。 裴绍卿留下他们两个,乃是为了避嫌。 当下两人欣然点头道:“有劳狄寺正了。” 狄仁杰便也不再推辞,当下便拿着三色灯笼对照表,来到大理寺的别院,将三色灯笼传讯的原理跟这些通传说了。 这个原理其实很简单,一说就懂。 毕竟这跟之前的鼓声传讯差不多。 狄仁杰又把灯笼对照表交给通传。 各个望楼的通传很快就四散回去。 ------------ 第62章 谁是内奸? 狄仁杰则又回到自己的直房中。 刘思立便问裴绍卿道:“裴司丞,接下来又该做什么?” 裴绍卿道:“现在就等暮鼓敲响,再然后找个嘴快之人,把我们要在今夜子时阴气最重之时、审问死人死三的消息透露出去。”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道:“狄寺正可有人选?” 狄仁杰微微一笑,说道:“此人非大理寺评事元琮莫属。” 说话之间,北边承天门方向就响起了“咚咚咚”的鼓声。 接着,长安城内的一百八十座望楼上的街鼓也纷纷敲响。 狄仁杰便起身道:“狄三。” 一个年轻人应声入内叉手行礼道:“阿郎?” 狄仁杰一挥手道:“你去把元评事给我叫来。” “喏!”狄三应一声转身去了。 稍顷,直房外响起脚步声。 狄仁杰便立刻大声的问道:“裴司丞,休要戏言!” 刘思立也是不屑的诘难道:“能让死人开口说话,此话谁信?” 韦承庆慢了一拍,便只能更大声的说道:“就是,当我等三岁小儿乎?” 裴绍卿哂然一笑,朗声道:“当日我在天牢中言,我得文曲星君于梦中授传世天诗八百余首,裴寺正也是不信,可是最终又如何呢?” “这……”狄仁杰、刘思立还有韦承应顿时语塞。 直房外的脚步声忽然变轻,韦承庆便挤了挤眼睛。 狄仁杰旋即又问道:“裴司丞当真能够让死人开口?” “说再多也是无益。”裴绍卿懒洋洋的道,“能不能让张三开口说话,今夜子时到停尸房一试便知。” “好!”狄仁杰说道,“那便一试!” 直房内沉寂下来,门外脚步声却再次响起。 遂即大理寺评事元琮便走进来叉手行礼道:“下官元琮,拜见狄寺正,不知狄寺正此时召下官来,有何要事?” “噢,是这样的。”狄仁杰道,“公主案只剩下四日期限,今晚又要让大家留在大理寺中排查户籍,我知道你办事能力出众,所以有劳你去买些吃食,一定要尽可能让大家吃好,但又不能多花了公廨钱。” “嗨,这是小事。”元琮说道,“只让狄三吩咐一声即可。” “总之有劳元评事了。”狄仁杰噢一声又道,“噢,还有。”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元琮便脚下一顿,又回头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道:“派人将停尸房围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喏!”元琮叉手一礼转身离开。 …… 暮鼓响起,下直的时间也就到了。 忙碌了整整一天,黑夫准备回家好好睡一觉。 然而刚走出天牢,便有武侯传讯:今晚加直,所有人都要留在寺中! 黑夫便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大理寺毕竟是个办案机构,遇到公主遭绑架这样的钦案,加直也是应当的。 当下黑夫便脚下一转,前来公厨。 既然是加直,寺里肯定会有堂食。 黑夫走进公厨时,吃食还没送到,同僚们正聚一起窃窃私语。 黑夫也是大理寺中的老人了,看到黑夫进来,不少同僚便纷纷叉手行礼,黑夫也是笑容满面的逐一叉手回礼。 黑夫没兴趣参与同僚的讨论,走到角落坐下。 一边又从袖兜里取出块槟榔,放进嘴里咀嚼。 但是同僚的窃窃私语声还是传进他的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狄寺正今夜子时要审张三!” “又在胡说八道,张三不是死了么?怎么审?” “孤陋寡闻了吧,谁跟你说死人就不能审了?” 听到这,黑夫哂然一笑,人都死了,还怎么审? 最开始那个同僚又说道:“我就跟你们都说了吧,你们可千万别往外传。” “今天,天后不是刚刚又下了旨意,改三司问案为四司会审吗?新加的那个司你们知道是哪个司吗?” “知道,不是守捉司嘛。” “对喽,就是这守捉司。” “审张三的不是狄寺正,是裴司丞。” “而且时间就定在子时阴气最重时。” “难怪,我说停尸房怎么突然封了。” 听到这,黑夫立刻就感觉嘴里的槟榔没那么香了。 裴绍卿?他居然要在今夜子时阴气最重时审张三? 如果换成别人,黑夫根本就不相信,但是裴绍卿例外。 这家伙可不是普通凡人,文曲星君选中的能是普通凡人? 没准这家伙真有办法能让张三开口!不行,这个事太大了! 当下黑夫便起身往外走,必须立刻将此事禀报给狼主知晓!(注1) 看到黑夫起身,便有同僚讶然问道:“老黑,你怎么就走了?” “忽然想起牢中还有点事情没处理。”黑夫叉了叉手,越发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时还险些与元琮撞个满怀。 “老黑你小心着些。” 元琮没好气的说道。 黑夫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琮摇摇头,旋即又道:“堂食来了!” “每人一大碗水盆羊肉,外加大白面蒸饼管够。” 旋即公厨里便响起一片欢呼声。 …… 大理寺内也有望楼,而且有两座。 其中一座望楼就在停尸房的旁边。 狄仁杰、裴绍卿等四人就站在停尸房旁边的望楼上。 从望楼居高临下往下看,正好可以看到大理寺正门。 寂静中,忽然响起刘思立的声音:“不对,内应没有鱼符或者盖有省寺正堂印的紧急公文,就算出得了大理寺,只怕也是出不了皇城!” “刘御史又小觑幕后主使了不是。”狄仁杰幽幽说道,“紫金鱼袋他未必弄得来,但是盖有省寺正堂印的紧急公文当不在话下。” 说话间,大理寺的大门忽然间打开。 “来了!”韦承庆见了顿时精神一振。 紧接着,一个身影牵着马从大门出来。 此时天色早已经黑透,但是大理寺门口插了好多支火燎。 “狄寺正可识得此人?”刘思立、韦承庆目光转向狄仁杰。 狄仁杰却是愣了一下,竟然会是黑夫?这他可是真没想到。 裴绍卿也隐约认出来,不确定的道:“狱丞黑夫?” 注1:狼主是突厥部落对君主或首领的尊称。 ------------ 第63章 幕后主使 “是他。”狄仁杰道,“大理寺狱丞黑夫。” “黑夫?”韦承庆道,“这黑姓可是少见。” 刘思立道:“目前可考证的黑姓渊源有三,一是源自黄帝后裔宋微子,二是源自春秋时期楚大夫黑肱,其三就是突施骑部的黑氏部落。” “不知道这黑夫是我华夏族裔还是突厥裔?”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狄仁杰摇头道,“我从并州法曹调来大理寺时,黑夫就已经是大理寺狱丞,而且两家正好是崇仁坊的邻居,平日里对我们家也是多有照拂。” 韦承庆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说的就是黑夫这样的人。” 狄仁杰道:“黑夫未必就是奸人。” 说话之间,黑夫已经牵着马到了顺义门前。 按照永徽疏律,皇城中是严格禁止骑马的。 到了顺义门前,黑夫递上一纸公文,监门卫查验过公文立刻开门放行。 裴绍卿便果断挂出灯笼,提醒隐藏在顺义门的箭楼上的武侯,刚才出门的人便是他们需要跟踪的目标。 …… 出了顺义门后,黑夫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一眼顺义门的箭楼。 只见箭楼上一反常态挂起了几盏灯笼,不过黑夫没怎么在意。 当下黑夫便翻身上马,然后顺着芳林门大街径直往南边疾行。 上元节前,长安城内的十一纵十四横二十五条主干大街刚平整修葺过,但是一个上元节踩踏热闹下来,难免又出现许多沆沆洼洼。 为免马失前蹄,黑夫果断打起了火燎。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此举会有什么后果。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狼主。 一定要让狼主将平夷守捉城的火师尽快转移! 否则他们部落隐藏在长安城中的勇士很有可能会被一网打尽! 相比起狼主和合族勇士的安危,他个人的安危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黑夫便又甩手一马鞭,恶狠狠的抽在坐骑的马股上,坐骑吃疼,昂首悲嘶一声加快了速度。 黑夫堪堪冲到朱雀门横街路口, 一队武侯便从延寿坊北开过来。 “什么人?”武侯纷纷举起木单弩瞄准黑夫。 黑夫便立刻掏出准备好的金牌,厉声大喝道:“大理寺办案,与我闪开!” 这队巡夜武侯便没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夫走远,他们也怕担一个阻挠大理寺办案的罪名。 …… 大理寺中,望楼之上。 顺义门箭楼不断的将信息传回。 韦承庆和刘思立两人比照图表,玩的正嗨。 “红黄绿、绿红黄再是红绿黄,是延寿坊。” “然后是方位,是北,上是北,延寿坊北。” “黑夫到延寿坊北了!再往西可就是西市了。” “又有信号传过来了,是西市,到西市北了。” “又有信号了,怎么还是西市?到西市西了?拐弯了?” “已经过了怀远坊西,咦,又拐到怀远坊南,这不是往回走了吗?” “拐回到延康坊南了?这不是绕了个大弯吗?黑夫这是在溜弯呢?” 韦承庆和刘思立两人一头雾水,狄仁杰和裴绍卿两人的心里却是暗自庆幸。 如果不出意外,在怀远坊和延康坊附近肯定有人埋伏,随时准备接应黑夫。 幸好,没有直接派人跟踪黑夫,不然多半会落个跟羽林将军张虔勖一样的结果,说不定还要更惨。 “到兴化坊了!” “过丰乐坊了!” “过安仁坊了!” “到长兴坊了!” “嘿,这下不拐弯了!” “看起来应该是快要到地头了!” “这幕后之人究竟会在哪个坊?” “到永宁坊了,咦,不走了!” “已经进了永宁坊的东坊门!” 裴绍卿和狄仁杰两人顿时精神一振。 黑夫进了永宁坊,就说明幕后之人在永宁坊。 裴绍卿道:“狄寺正,哪位朝中大员或者外国使节的宅第在永宁坊?” 狄仁杰目光转向韦承庆,道:“韦员外自幼在长安长大,应该最清楚。” 韦承庆略一思索后说道:“朝中大员和外国使节的宅第大多集中在皇城附近的那几十个里坊,没听说过永宁坊有哪个大员宅弟,嘶……” 话还没有说完,韦承庆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绍卿三人的目光便齐刷刷转过来,紧盯着韦承庆。 韦承庆咽了口唾沫,有些艰涩的道:“我刚刚想起来,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裴行俭裴公,在永宁坊的东北隅有一座别院。” 刘思立凛然道:“黑夫进的是东坊门!” “先别想太多,或许只是裴府的家奴。”狄仁杰说道,“再看裴府的人会去哪个坊?然后顺藤摸瓜抓到平夷守捉城的火师才是关键。” 很快,顺义门箭楼上又有灯光信号过来。 根据灯光信号,裴府出来的人径直去了南边的通济坊。 从通济坊出来之后又去了北边的通善坊,进了西南隅! “在通善坊西南隅!”裴绍卿洒然起身道,“狄寺正,拿人吧!” “好!”狄仁杰也是有些期待,旋即又说道,“裴司丞,张虔勖将军伤势尚未痊愈,而且我对羽林卫的能力也不是十分放心,能不能劳烦你走一趟?” “哦,对对对,还得是守捉郎。”韦承庆和刘思立也是连声附和。 这些年来守捉郎很是在长安做了几票大的,此时已经是名声在外。 相比起养尊处优的南北衙禁军,显然是刀头舔血的守捉郎更能战。 韦承庆又说道:“裴司丞,拜托你赶紧拿住那个该死的火师,然后赶紧了结此案,我在大理寺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就是这个理。”刘思立也说道,“争取七日之内结案。” 混得熟了之后,刘思立其实也没多少架子,也很好相处。 刘思立又说道:“这次若是真能七日之内结案,裴司丞你当居首功。” “诶,刘御史这叫什么话。”裴绍卿怫然说道,“此案若能顺利结案,当然是你我四人同心协力办案的结果!” “没有韦员外对京城的稔熟,” “没有刘御史的渊博的学识,” “没有狄司正居中指挥若定,” “此案又如何能得顺利侦破?” 总之就一句话,功劳是大家的。 青玄又翻白眼,真会说漂亮话。 ------------ 第64章 开门,查户籍! 看着裴绍卿和二十多个守捉郎消失在顺义门外, 刘思立忽然幽幽说了一句:“狄寺正,让裴司丞去抓平夷守捉城的火师,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啥意思?”韦承庆闻言便愣了一下。 “毕竟他们都是守捉郎啊。”刘思立又说了一句。 “不会吧?”韦承庆说道,“难不成裴司丞还能徇私放人?” 狄仁杰却十分笃定的说道:“他不会。” 刘思立道:“狄寺正对他就这么有信心?” “对。”狄仁杰道,“我对裴司丞有信心。” “理由呢?”刘思立道。 “因为他心里装着合川守捉城三千多口,甚至装着全大唐三十多个守捉城的二十多万守捉郎以及妇孺!或许还装着大唐的亿兆黎庶。”狄仁杰幽幽说道,“他不会为了区区一个火师就放弃他想要守护的这些人。” 刘思立和韦承庆沉默了。 …… 长安城太大。 既便是骑马,从皇城顺义门到通善坊也足足走了近两刻钟。 为了不惊动隐藏在通善坊西南隅的目标,裴绍卿他们走的是北坊门。 亮出狄仁杰给他的大理寺铜牌,把门的武侯很干脆的打开坊门放人。 长安城两市一百零八坊,暮鼓敲响之后全城就要实施宵禁,但是坊门之内却是仍可以偷摸的搞商业活动。 武侯也是不会管。 毕竟大家都要生活的嘛。 现在还只是亥初,也就是晚上九点多钟。 所以通善坊内还很热闹,酒肆、食铺还有澡堂子都还开着。 骤然出现在北坊门内的二十多个守捉郎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因为守捉郎穿的都是丐版的紧身明光铠,外面再穿一件圆领衫当罩袍(注1),看上去虽有些臃肿,但不会那么引人注目。 看上去,他们就像是一队武侯。 事实上,路人也的确把他们当成了武侯。 走到十字街的路口中心,裴绍卿目光一扫看到了一个乞丐。 “过来。”裴绍卿一招手,那个乞丐便只能畏畏缩缩的过来。 “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裴绍卿伸手一指通善坊西坊门,又问道,“大概半个时辰之前是不是有两个人进了西坊门?” “有的,是有两个人进了西坊门。”乞丐连连点头。 宵禁后,他一直就在西街上乞讨,当时看的很清楚。 “那你有没有看清楚他们进了哪个院子?”裴绍卿故意没说西南隅。 防人之心不可无,尽管眼前的这个乞丐看起来不敢糊弄他,但是万一遇着个扮猪吃虎的呢?所以还是防着点。 “他们进了那院。”乞丐指了指紧挨着西南隅的第一座宅弟,没错了。 “赏你的,拿去吃顿饱的。”裴绍卿扔了俩十文大钱给乞丐,再回头把手一招,崔二郎他们便立刻跟了上去。 离那座宅第还有几十步远, 裴绍卿挥了下手,身后的守捉郎便立刻分成了两拨。 张小乙带着十几个守捉郎留在原地等着,裴绍卿和崔二郎却带着剩下的十几个守捉郎悄摸摸的来到那座宅第的后门外。 青玄便忍不住撇了下小嘴。 看这架势,肯定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了。 片刻之后,宅第前门响起嘭嘭的砸门声。 伴随粗暴的砸门声,还有张小乙的大吼:“开门,查户籍!” 足足过了数息之久,宅中响起一个声音:“来了,别砸了,门都给砸毁了。” 黑暗之中,裴绍卿便冲崔二郎打个手势,崔二郎便立刻往后缩入阴影中,其他守捉郎也纷纷擎出横刀。 不能用弩,因为要留活口。 片刻之后,前门吱哑一声应该是打开了。 几乎同时,一个黑影也翻过后院的院墙。 裴绍卿和十几个守捉郎并没有立刻发动。 因为要等对方落地之后才会落入包围圈,那时才万无一失。 那黑影在翻过院墙之后就顺势纵身跳下,眼看就要落入守捉郎的包围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黑影却忽然反手在院墙上轻轻一搭,下落的身体竟然又硬生生的向上拔起,然后双脚在院墙上助跑几步,人便如利箭般射出去。 这下变起仓促,散在院墙外的十几个守捉郎甚至反应不及。 这是被识破了?青玄便忍不住回头,想看看裴绍卿的表情,却意外看到,裴绍卿嘴角居然绽露出一抹冷笑。 那黑影弹射的方向是通善坊西坊墙。 显然,此人打算直接翻过坊墙逃跑。 毫无疑问这是此刻最为正确的选择。 因为通善坊内此刻多半布满了伏兵,只有坊外才是安全的。 然而这次却是错了,而且错的离谱,裴绍卿可也是守捉郎。 人在空中,那黑影便倏的伸出双手,眼看就能攀住西坊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壮如山的身影骤然从西坊墙下的阴影中跃起,旋即一柄步槊已经带着一抹炫目的寒光恶狠狠的拍下。 是崔二郎,不知何时躲在西坊墙下! 这下变起仓促,那黑影来不及反应,只能够架起双肘格挡。 只听咣的一声,像是金属的撞击声,那黑影明显带了护肘。 不过既便如此,也被崔二郎这一拍重重的拍落回了地面上,而且落地之后整个人又往后蹬蹬蹬的连退三步。 这下立刻陷入重围。 十几个守捉郎蜂拥而上。 但是这个黑影也是凶悍,顺势把身体一弓,然后直接拿身体当成一柄大锤,恶狠狠的撞入身后围上来的守捉郎中间。 这一下借了崔二郎的力,力道竟大得出奇。 首当其冲的两个守捉郎一下就被撞飞出去。 原本显得严丝合缝的包围圈立刻破了个口。 “此路不通!”裴绍卿哂然一笑,上前一步堵住缺口。 “大郎退开!”崔二郎见状大急,高声喊道,“你不是他对手!” 几乎是同时,那黑影也转过身来面向裴绍卿,此人长了一双明亮的眼睛。 旋即一点寒星从黑暗中陡然跳出,闪电般刺向裴绍卿的咽喉,裴绍卿本能的举起横刀试图格挡,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黑影的出刀速度,快到让人绝望。 崔二郎心胆俱裂,喝道:“贼子敢尔!” 注1:古代武将在铠甲外通常还穿罩袍,作战时才会脱掉罩袍。 ------------ 第65章 火师秦真 崔二郎想救裴绍卿,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 因为他跟黑影之间有十步远,而黑影的短刀却已经刺到裴绍卿的面前! 就是拿步槊当成标枪掷过去,也只能够杀死黑影,而无法救下裴绍卿,大概率会把他们两个串成一根烤羊肉串。 裴绍卿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过,自幼过惯刀头舔血生活的守捉郎就是不同。 面临如此险境,裴绍卿非但不慌,反而越发冷静! 间不容发之际,裴绍卿先是尽可能的往一侧闪躲,手中横刀却是去势不变,径直刺向黑影的下腹。 竟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就算你能刺穿我咽喉,我也要一刀捅穿你的下腹。 你不让我活命,我就拉你一块死,谁都别想活命。 在之前的多次厮杀中,裴绍卿就是靠这个活下来。 不过裴绍卿觉得今天怕是很难如愿,他大概率会被对方首先捅穿咽喉,然后瞬间丧失力量,横刀就算刺中对方也顶多伤点皮毛。 但是裴绍卿却忘记了,他身边还有个护卫。 生死一线之际,裴绍卿耳畔陡然响起叮的一声响。 然后裴绍卿就错愕的发现,黑影手中的短刀陡然间偏向一侧。 但是他自己的横刀却没有偏离目标,瞬息之后便准确刺中黑影的下腹。 裴绍卿心下暗叫一声糟糕,可别把这家伙给捅死,抓不到活口就尴尬。 然而下一秒钟,便听到呲的一声响,裴绍卿手中的横刀也是滑向一侧,从黑影的右胯骨滑过去。 裴绍卿松口气。 倒是忘了对方也是守捉郎。 也在圆领衫下穿了明光铠。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在转瞬之间。 裴绍卿再定睛看,只见一个倩影已经挡在他身前。 是青玄,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一条命,这小娘竟然真是个高手! 青玄一剑挡开黑影的短刀,旋即又连续刺出四剑,那个黑影虽然奋力格挡,却是连一剑都没能挡住。 而且青玄的出剑,角度也十分刁钻。 竟避开了明光铠,从甲胄的缝隙中刺中黑影关节。 黑影闷哼了一声,两条手臂软软的垂下来,短刀也当啷坠地。 “青玄,快掐住他的喉咙!”裴绍卿急声道,“不要让他服毒!” 其实等裴绍卿提醒就晚了,但好在,青玄已经抢先一步出手,一把就掐住了那黑影的咽喉,黑影便没能吞下口中毒药。 裴绍卿快速抢前,捏开黑影的嘴巴,又从中抠出了一颗药丸。 又有两个守捉郎抢上前来,拿麻绳将黑影结结实实的捆住了。 裴绍卿这才转头,笑着对青玄说道:“没想到你还真是个高手。” 青玄轻哼了一声,不过俏脸上的那种得到别人肯定的愉悦感却是遮掩不住。 崔二郎提着步槊过来,也向青玄投来忌惮的目光,之前他是真没有看出来,这个娇滴滴的小道姑身手竟如此厉害。 单打独斗他肯定不是对手。 沙场混战,他或许有一丝赢的机会。 张小乙他们也活捉了一个,另一个却服毒自尽了。 这让裴绍卿有些痛心,这些可都是真正的好汉子! 裴绍卿命崔二郎和张小乙分别守住宅第的前后门,又派人去望楼发送消息,让狄仁杰赶紧带着大队人马前来支援。 裴绍卿办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连幕后之人可能营救也考虑到了。 除此之外,裴绍卿也没有干等着,突击提审火师。 能出来做活的守捉郎都是狠角色,火师更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 这个火师大概三十岁的样子,相貌也是十分俊朗,只不过看上去有些沧桑,显然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 裴绍卿道:“我先自我介绍……” “用不着。”火师哂然说道,“我知道你是朝廷新成立的守捉司司丞裴绍卿。” 裴绍卿道:“既然知道我是朝廷新成立的守捉司丞,来了长安为什么不找我?” “边关远,朝廷诏书一时送不到,不知道情有可原,可你们就在长安,也知道朝廷刚刚成立了守捉司,为什么也不肯来找我?” 火师哂然一笑说道:“找你有用吗?” 说此一顿,又问道:“你能养活平夷守捉城八千多口?” 裴绍卿闻言窒了窒,他现在当然是没能力养活平夷守捉城的八千多口,他现在甚至连合川守捉城的三千多口都养活不了。 “怎么样?”火师笑笑又道,“我说找你没什么用吧。” “但是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裴绍卿道,“总好过再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你知道你们这次卷入的是什么案子吗?这潭水有多深吗?” “你说的这些我不知道,也根本不想知道。”火师道,“我们只想挣钱!” “有些钱可以挣,有些钱却不能挣。”裴绍卿冷然道,“活着才是硬道理!” “枉你也曾是个守捉郎,居然说出这等话。”火师道,“我们挣钱是为了自己?” “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无私。”裴绍卿说着说着,毫无征兆的就换了一个话题,“裴大将军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钱?十万贯?” “怎么可能这么多。”火师哂然一笑。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顿时间脸色一变。 好你个狡猾的小贼,竟然在这等着我! 青玄也是忍不住向裴绍卿投来深深的一瞥,这小郎君真是太狡猾了,今后跟他说话时一定要留个心眼,要不然全身的秘密都被他看光。 裴绍卿也是心下一凛,竟然真的是裴行俭?! 当下裴绍卿又笑着说:“你已经说出了雇主,已经违背守捉郎的誓言,也就没必要再保守什么秘密了,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敞开来说说了。” 火师这次却很干脆的闭上嘴,半句话都不肯说。 显然,火师也有了跟青玄一样的觉悟,裴绍卿这家伙太狡猾了,一不小心就会着了他的道,把你的全部秘密都泄露给他。 裴绍卿道:“名字总可以说吧?” 火师想了想,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 毕竟只要多花点时间,就能从平夷守捉城查到。 当下火师答道:“秦真,秦约晋盟的秦,真知灼见的真。” “秦真?真是个好名字。”裴绍卿竖起大拇指说道,“名如其人。” ------------ 第66章 谋逆大案 半个时辰之后,狄仁杰带着大理寺的大队人马匆匆赶到。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侍御史刘思立以及刑部员外郎韦承庆。 狄仁杰在通善坊的武侯铺中分别提审了秦真和另一个守捉郎。 秦真三缄其口,狄仁杰没有问出任何想要的信息,但是对另外一个守捉郎的审问却有了意外的突破。 这家伙显得十分狂躁, 一带上来就大吼大叫。 “杀了我,你们杀了我吧!” “我是死也不会说出雇主是谁的!” “言必信,行必果,恩必报,债必偿!” 狄仁杰却敏锐的听出这家伙口音不对。 “你是突厥人?”狄仁杰沉着脸问道。 “是突厥人又怎样?”那家伙继续狂吼“是守捉郎就会永守雇主秘密!” “突厥人?”裴绍卿听了却是心头一动,他隐约记得突厥人好像有一种信仰,只要割掉他的顶发就握住了他的灵魂,就能让他听命。 要不然他就只能做一个没了灵魂的孤鬼。 不仅活着时会受尽羞辱,死了也不能跟亲人团聚。 当下裴绍卿便拔出短刀,然后走过去一脚将那家伙踩在地上。 “裴司丞,你要做什么?”狄仁来还道裴绍卿要动刀子杀人,赶紧制止。 那突厥人却是丝毫不惧,兀自嘶声大吼:“杀了我吧,杀了我,来,快杀了我!” “杀了你?哪有这好事。”裴绍卿冷哼一声,当即拿短刀去削那个突厥人的顶发。 那突厥人面露惊怒之色,当即开始奋力挣扎,但是被旁边两个守捉郎摁得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分毫。 狄仁杰见状坐回杌子上。 挣扎不脱,突厥人竟然开始连声哀求。 “不要啊,不要削掉我的顶发,求你,我求求你了。” 裴绍卿却丝毫不为所动,冷酷的将突厥人的顶发削下。 又拿刚刚削下的顶发置于突厥人面前,说道:“这是你的顶发,代表着你的灵魂,你如果不想活着时受尽羞辱,死了也不能跟亲人团聚,就最好如实回话!” “呃啊……”突厥人开始痛哭流涕,明显是精神崩溃了。 狄仁杰纳罕了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突厥人痛哭了一会,答道:“阿悉结默多。” 刘思立道:“阿悉结部,东突厥的。” 狄仁杰又问:“做守捉郎几年了?” 突厥人黯然道:“一年多了。” 狄仁杰:“为什么做守捉郎?” 突厥人:“因为我们的部落被裴大将军打败了,族人大部流散,我也带着儿子流落到了平夷守捉城,是城中的守捉郎救了我们父子两个。” 狄仁杰:“你还有个儿子?” 突厥人:“是的,九岁了。” 狄仁杰:“你来长安几天了?” 突厥人:“两天,之前一直在灞上。” 问了些简单的问题,狄仁杰突然又道:“是谁雇的你们?” “这只有火师知道。”突厥人摇摇头道,“我们只是听令行事。” 狄仁杰换了个问题:“那么,是谁把你们带到通善坊并安置在这栋宅第?” 突厥人道:“只知道他姓裴,火师叫他七郎君。” “裴七郎!”韦承庆骇然道,“裴行俭的义子!” 刘思立也是吃了一惊。 这就是坐实了啊! 裴绍卿一挥手道:“带下去。” 两个守捉郎押起突厥人就往外走。 突厥人却奋力挣脱道:“把顶发还我!” 裴绍卿便抖手扔过去,突厥人慌忙接住,又郑重的收进衣襟之中藏好,仿佛收起来的不是一缕头发,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突厥人很快被守捉郎押下去。 刘思立、韦承庆面向狄仁杰,肃容说道:“狄寺正,此案已非我等四人可定夺,下官建议即刻进宫觐见天后,请求圣裁!” “不行!”狄仁杰却断然拒绝,“正是因为此案已经牵涉到了裴大将军,我们才必须慎之又慎,以免酿成大患!” 裴绍卿闻言便心头一跳。 大患?什么大患?裴行俭谋反? 资治通鉴中好像没有裴行俭谋反这一节?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资治通鉴这样的史书,可信度其实是不高的,比如说,李治和武则天的关系就远没有资治通鉴中记载的那般和谐。 按资治通鉴记载,李治和武则天简直是模范夫妻。 但是就现在裴绍卿接触的情况,两人早已经势同水火。 韦承庆却不想承担责任,怒道:“狄寺正你在担心什么?” “韦员外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狄仁杰这时候也是顾不上同僚间的体面,怒道,“裴大将军如今正在北境镇压东突厥叛乱,他现在可是手握重兵!” “正因为手握重兵所以才要上报!”刘思立道,“不然真惹出什么谋逆大案,狄仁杰你不过一个五品寺正,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狄仁杰怒道:“但如果是居心叵测之人嫁祸于裴大将军呢?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贸然上奏,会不会反而逼反裴大将军呢?到时北境兵祸连结,受苦的只是无辜百姓!” 裴绍卿对此也深以为然,这事一旦让武则天知道,一定会果断杀掉裴行俭。 这是上位者的立场所决定的,涉及到统治根基,他们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 涉及到谋逆,那肯定是宁杀错不放过,宁可事后调查清楚再想办法补救就是。 因为臣子杀错了,还可以通过追赠来加以弥补,然而如果心慈手软判断出错,直接就是王朝更迭,天下大乱。 这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刘思立冷然说道:“裴行俭未必就敢反。” 狄仁杰不以为然:“就算裴大将军引颈受戮,北境战事也会失利。” “我大唐之北境极可能从此多事,今后更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粮,牺牲多少将士的生命才能够重新平定,这些你们就没想过?” 刘思立说道:“狄寺正,你说的这些我们全都懂,但是这些跟大唐的国祚相比,又算得什么?我等乃是大唐的臣子,宁可北境兵祸连结,宁可天下生灵涂炭,我等身为大唐臣子,也是要誓死守护大唐的国祚!” “你们要守护的是家族的利益吧?”狄仁杰忍无可忍,怼了一句。 “是又如何?”韦承庆却也不否认,“我等与大唐国祚原本就是一体。” 眼看三人吵得越来越凶,裴绍卿赶紧劝架道:“三位可否听下官一言?” 狄仁杰和刘思立、韦承庆同时冲对方哼一声,转开脸,这是真的翻脸了。 ------------ 第67章 提审黑夫 清思殿。 李治从睡梦中惊醒。 余茂淳悄无声息出现在榻前。 “茂淳。”李治幽幽的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天皇的话。”余茂淳道,“已经是子初了。” “又到子初了。”李治叹息一声,忽然又问道,“裴绍卿他们查到哪里了?” 余茂淳道:“已经查到通善坊了,不出意外阿悉结默多肯定已经招了。” “到通善坊了。”李治说道,“这么快?比我们预期的快了足足两天。” “是的,原先准备的一些暗手都没用上。”余茂淳阴声道,“裴绍卿这小郎君是真的聪明,他居然想出了审死人这么个阴招,一下就诈出了卑失部狼主布置在大理寺的内线,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通善坊。” 李治又叹了口气道:“真是聪明。” “不过这样也不错。”余茂淳道,“这样裴炎就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裴绍卿和狄仁杰再是有能耐,也不可能查到裴炎头上。” 点点头,李治又道:“茂淳,你说这次能行吗?” “肯定能行。”余茂淳说道,“天皇英明神武,古今无人能及。” “呵呵,茂淳你就别往朕脸上贴金了。”李治苦笑道,“古今无人能及?朕要真有你说的这么圣明,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地步?” 顿了顿,又叹息道:“连个妇人都对付不了啊。” “那是天皇您仁慈。”余茂淳恭声道,“不忍废后而已。” “当初的确是朕一时心软,不忍废后,但后来却不是了。”李治摆摆手,旋即又道,“茂淳,你说裴行俭会引颈受戳呢,还是会举兵造反呢?” “这老奴猜不出来。”余茂淳摇摇头,又说道,“老奴只知道,裴行俭无论引颈受戳还是举兵造反,天后都将失去关陇世族支持,从此拱手还政于天皇。” 李治摇摇头又说道:“朕虽然也做了一些安排,但是兵凶战危,战端一开,朕的这些安排未必就真能发挥作用,到时候大唐北境兵祸连接,他日到了九泉之下,高祖和太宗怕是会责骂于朕哪,朕心何安?” 这话余茂淳没法接。 …… 通善坊。 裴绍卿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 裴绍卿道:“诸公,不如以两日为限,两日之内无论查到什么程度,都将此案上呈于天后御前,如何?” 狄仁杰道:“可以。” 刘思立和韦承应对视一眼,也点了头。 “好!”裴绍卿一拍手又道,“那么现在咱们可以继续查案了。”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问道:“黑夫回大理寺了吗?” “回了。”狄仁杰道,“已经抓起来了。” 裴绍卿道:“他的户籍资料调查过了吗?” “也查了。”狄仁杰道,“他的户籍资料的确曾被人修改过。” 裴绍卿道:“这么说来,黑夫大概率是突厥裔,不然没有必要花大价钱修改户籍,因为修改户籍的风险可着实不小。” 旋即又问道:“他开口了吗?” 狄仁杰摇头:“还没来得及审问。” “那就先回大理寺吧。”裴绍卿道,“不过我建议调更多武侯前来。” “你担心半道上会有人截杀?”狄仁杰沉声道,“胆子真有这么大?” “他们连太平公主都敢绑架,甚至还敢下杀手!”韦承庆冷然说道,“杀我们这几个五品、六品小官又算得什么。” 狄仁杰便道:“狄三。” 狄三应声入内道:“阿郎?” 狄仁杰道:“望楼传讯,除了必要的留守人员外,让邻近八个坊的所有武侯即刻前来通善坊听候调谴!” “喏!” …… 在八坊武侯的护卫之下,一行人安全返回大理寺。 回到大理寺后,狄仁杰、裴绍卿等四人第一时间提审了黑夫。 “黑夫,你不是华夏裔。”裴绍卿把玩着手中匕首,语气却像是朋友之间聊天,“你花重金托人修改了户部的户籍。” 黑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你是突厥人。” “可笑。”黑夫哂然说道,“我们黑姓系出于芈姓,乃楚国大夫黑肱之后,世居河南道汝州,迄今已有上千年之久了!” 狄仁杰接着说道:“黑夫,你我相识三载有余,这三年来你对狄某也是照拂有加,狄某实在不希望对你用刑。” 黑夫叉手行礼道:“寺正,下官委实是无辜的。” 狄仁杰点点头道:“那你昨晚去永宁坊做什么?” “为了一点私事。”黑夫不慌不忙的道,“黑某欠了点债,去永宁坊是找裴七郎君还债的。” “还债?”刘思立哂然道,“还什么债?” 黑夫道:“下官于年前从裴家坊柜借了十贯钱,约定今日还清本息,若逾期不还,质押之书圣真迹就归质库,所以下官才不惜违背寺规寅夜外出还债。” 刘思立哂然说道:“说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书圣真迹呢?” 黑夫看向狄仁杰,狄仁杰便走到书架前,拿起一幅卷轴递给刘思立。 韦承庆也凑过来跟刘思立一起展开卷轴,旋即惊叹道:“真是书圣真迹。” 狄仁杰接着问道:“你身为从九品狱丞,禄米足可供一家老小衣食无忧,为何要从裴府坊柜借飞钱?” 黑夫道:“下官家中人止三口,衣着也简朴,唯一样,喜欢传世之孤本。” “日前,下官于一书肆中偶然发现孔安国序,惜囊中羞涩,不得已只能从裴府坊柜上借了十贯飞钱,并约定于今日连本带利还清十二贯。” 裴绍卿忍不住鼓掌,这预案做得简直天衣无缝。 狄仁杰叹道:“黑夫,我原本想要给你保留一些体面。” 裴绍卿却早已经不耐烦了,直接就将黑夫摁倒又一脚踩住他的脑袋,再然后拿匕首抵住了他的顶门。 “做甚?”黑夫神情骇然,“你要做甚?” “做甚?很快就会知道了。”裴绍卿说完就刷的一刀削下。 “呃啊,别碰我顶发,不然我会杀了你!”黑夫瞬间破防。 “杀我?那也得你有这能耐才行。”裴绍卿说完手起刀落。 ------------ 第68章 真要造反 信仰的力量的确很可怕,能让一个懦夫变成勇士。 可一旦遭到针对,信仰也有可能成为勇士的软肋。 比如阿悉结默多,又比如黑夫,都因为顶发信仰而受制于人。 “说吧。”裴绍卿把玩着黑夫的顶发,问道,“你不惜身份败露也要寅夜去找裴七,到底是为了何事?” 黑夫还试图顽抗,闭着嘴一声不吭。 “好吧,你就准备做个孤魂野鬼吧。” 裴绍卿说完就将黑夫的顶发放到火燎之上。 “不要,别烧我的顶发!”黑夫终于脸色大变。 “快说,我的耐心有限。”裴绍卿将顶发稍稍远离火燎。 黑夫长叹了一声,说道:“通知狼主赶紧转移平夷守捉城的火师,否则我们卑失部的勇士有可能会被朝廷一网打尽!” “狼主?”刘思立和韦承庆面面相觑。 裴绍卿沉声问道:“裴七是你们的狼主?” 黑夫道:“是的,裴七郎君就是我们卑失部的狼主。” “胡说!”刘思立喝叱道,“裴七可是裴大将军的义子!” 黑夫道:“刘御史可知裴大将军何时何地收养的裴七郎君?” “这个……”刘思立顿时间为之语塞。 黑夫道:“是在安西都护任上。” 狄仁杰:“你们卑失部来了很多勇士?” “是的。”黑夫点点头道,“来了超过一百名族中勇士。” “他们来长安城想做什么?”韦承庆沉声道,“造反吗?” “造反?韦员外你说笑了,我们卑失部对大唐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造反。”黑夫道,“我们卑失部落的勇士这次来长安,乃是为了替伏念可汗报仇的。” “报仇?”狄仁杰沉声道,“找谁报仇?裴行俭大将军吗?” “裴大将军仁义无双,而且对我们卑失部有恩,我们怎么可能找他报仇。”黑夫道,“我们要找的是裴炎这个小人。” “要不是裴炎这奸佞小人在天皇面前进了馋言,” “天皇根本不会改了天后旨意将伏念可汗处斩!” 狄仁杰三人相对默然,这是一桩发生在去岁年末的公案。 两年前,东突厥可敦部贵族阿史德温傅在夏州迎回阿史那伏念,阿史那伏念遂自称可汗并举兵反唐,东突厥诸部纷纷响应,一时间声势滔天。 朝廷急召裴行俭率兵镇压,却连着吃了几个败仗。 最后裴行俭用了离间之计,成功挑起阿史那伏念与阿史德温傅间的争斗,又向阿史那伏念做出保证,只要他归降,就不再追究他叛唐的罪过。 阿史那伏念遂即出兵与唐军夹击阿史德温傅所部,平息叛乱。 再接着,阿史那伏念按裴行俭所说的将阿史德温傅押赴长安,负荆请罪。 天后原本已准备下诏赦免,可是裴炎却跑到天皇跟前上奏说,诸胡畏威而不怀德,应该杀了伏念以及温傅,以儆效尤。 天皇于是下旨将伏念以及温傅腰斩弃市。 消息传回北境,刚刚平息的叛乱瞬间就死灰复燃。 于是裴行俭连年都没过完,就又急匆匆挂帅出征。 到现在,裴行俭都还在北境跟东突厥的叛军苦战。 沉默中,裴绍卿突然问道:“卑失部的勇士在哪里?”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黑夫道,“我只知来了很多族中勇士。” 裴绍卿便又拿手中的顶发放到火燎上,道:“黑夫,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黑夫却惨然一笑说道:“那你便烧了吧,反正我随便瞎编一个地点出来,你们在查证之后也是一样不会放过我的。” 裴绍卿便下意识蹙紧眉头。 直觉告诉他,黑夫并没有撒谎。 狄仁杰也知道再问下去问不出什么了。 当下狄仁杰一挥手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当即有两个武侯进来,把黑夫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狄仁杰目光从刘思立、韦承庆还有裴绍卿脸上扫过,沉声道:“三位怎么看?” 韦承庆道:“如果裴七真的是卑失部的狼主,那么召来卑失部的勇士为逆贼伏念报仇倒也是合情合理。” “合情理?”狄仁杰哂然道,“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说此一顿,狄仁杰又道:“既然是为了找裴炎报仇,绑架公主做甚?” 裴绍卿也是紧接着说道:“王德胜乃是天皇的近侍,按理说跟裴七、卑失部的勇士不可能有任何瓜葛,裴七又为什么要杀他灭口?” “这恐怕只有一种解释。”刘思立一字一顿的说道,“黑夫所说的找裴侍中报仇,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他们真正的目的乃是造反!” 狄仁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绑架公主是为了引走长安城中的十六卫府兵?” “就是这。”刘思立击节道,“太平公主乃是二圣掌上明珠,为了救回公主殿下,二圣肯定会尽出十六卫府兵,搜山检海。” “如此一来长安必然守备空虚。” “卑失部勇士就可以趁虚杀入大明宫!” “到那时,裴大将军再引大军回长安,真就要改朝换代了!” “只不过,裴七此举却因为裴司丞的义举而功亏一篑,不仅未能等到动手时机,反而把王德胜给暴露。” “而王德胜多半还是他们的重要人物。” “仓促间,他们只能灭了王德胜的口。” “却又被裴司丞抓住机会,诈出了裴七这个幕后主使。” “按刘御史所言,逻辑上倒是说得通,证据也算充分。”狄仁杰点点头,又道,“不过仍然还有一点可疑之处,右卫为何要杀公主?” “这有什么可疑。”刘思立道,“李道恩也是突厥降将,肯定也参与了。” 裴绍卿道:“狄寺正的意思是,就算裴七、李道恩他们真打算举兵造反,也完全没理由杀了太平公主。” 狄仁杰道:“杀了公主,反而于他们不利。” “这个……”刘思立不确定道,“莫非是为了扰乱二圣的心志?” “这个说法太过儿戏了。”狄仁杰摇头道,“其中肯定另有蹊跷。” 韦承庆却忽然嗨的一声,说道:“想那么多做甚?只需派兵把裴七抓来,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 第69章 大胆假设 “不可!”狄仁杰断然道。 “为何不可?”韦承庆皱眉道,“事到如今,狄寺正还是不信裴行俭会反?” 刘思立也道:“就算裴行俭不反,右卫的李道恩,裴七之流也会逼着他反,对没错,事情多半就是这样!” “裴行俭对这一切未必就知情。” “多半就是裴七和李道恩所为。” “他们想挟裹裴行俭起兵造反!” “这只是猜测,不能作为证据。”狄仁杰道。 “此案的疑点实在是太多,绝不能贸然抓人。” “需知裴七可不是寻常人,他不仅是裴大将军的义子,更是裴府的大管家。” “如果事情不是我们所猜测的,而是冤枉了裴大将军,后果就将不堪设想。” “裴大将军原本没有造反之意,但若是得悉裴七被抓并卷入一场谋逆大案,惊恐之下他会不会真的就反了?” “诸位,此案需得慎重哪!” 韦承庆道:“裴行俭在北境,如何能够知道?” 狄仁杰反问道:“如何保证裴大将军不知道?” 韦承庆沉默了,因为谁也无法保证消息不泄露。 裴府的人可以全部都抓起来,可裴行俭的门生故吏呢? 裴行俭对于大唐来说就是擎天巨柱一般的存在,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真要抓了裴七,有的是人去给他报讯! 刘思立沉声道:”那该怎么办?坐着什么都不做?” “是啊。”韦承庆又道,“万一我们的推测是对的,最后却因为畏首畏尾而贻误战机,你我四人就将成为大唐的罪人!” 狄仁杰道:“要不然再审秦真?” “这没用。”韦承庆道,“秦真不会开口,就算开了口也没什么卵用,顶多也就是供出他的雇主是裴七,但是这个结果我们已然知道。” 狄仁杰默然点头,守捉郎的关系还是单纯。 就是纯粹的受雇佣关系,不会有别的牵扯。 这时候裴绍卿忽然说道:“我也认同狄寺正的判断。” “虽然到目前为止,种种线索都指向了裴府,李道恩是右卫的郎将,更是右卫大将军裴行俭心腹爱将,而裴七,更是裴行俭的螟蛉义子。” “李道恩要杀公主,裴七更灭了王德胜的口。” “所以无论怎么看,裴行俭都是脱不了干系。” “但是正如狄寺正所说,裴行俭如果要造反,” “他为什么要杀掉公主?毕竟当时下官就在九里村的现场,所以很清楚李道恩并非临时起意,而根本就是蓄意谋杀!” “不搞清楚这点就贸然下结论,很可能酿成大错!” 刘思立道:“裴司丞,说不定是对方在故弄玄虚呢?”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裴绍卿摆了摆手,又说道,“不知道刘御史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刘思立摇头道,“没听说过。” “这话说的的确很在理。”狄仁杰深以为然,“查案就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裴绍卿又道:“那么现在,我们不妨对此案进行一个最大胆的假设,假设幕后黑手另有其人,李道恩、裴七、王德胜、黑夫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用来嫁祸给裴行俭裴大将军的棋子,这样会不会就说得通呢?” 刘思立和韦承庆闻言悚然一惊。 狄仁杰脸上却流露出深思之色。 “那么问题来了。”裴绍卿又道,“这个幕后之人嫁祸给裴大将军有何意图呢?” “是为了逼裴大将军造反?”韦承庆道,“致使大唐陷入兵祸连结?这样的话,幕后黑手应该是东突厥余孽。” “还是不对。”裴绍卿道,“东突厥余孽或许有逼反裴大将军的意愿,但是完全没有杀死太平公主的动机!杀了公主对他们有何好处?” “会不会是吐蕃人的阴谋?”刘思立道,“嫁祸裴大将军是为了祸乱大唐,杀公主则是为了泄愤,因为二圣拒绝让太平公主去和亲。” “吐蕃人恐怕还没这能耐。”狄仁杰摇头道,“能让李道恩听令行事。” “而且幕后黑手真要是吐蕃人,就更不会杀了公主,将公主掳往逻些与吐蕃赞普器弩悉弄成亲岂非更好?” 直房中陷入沉寂。 这时,裴绍卿突然间说道:“如果是天皇呢?” “啊?”刘思立、韦承庆霍然抬头,面露震惊之色。 青玄也是向裴绍卿投来震惊的目光,这家伙疯了吗? 狄仁杰的脸也是瞬间垮下来,怒道:“裴司丞请慎言!” “只是假设而已。”裴绍卿笑着说道,“狄寺正何必动怒?” “假设也是不行。”狄仁杰沉声说道,“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天皇的是非功过不是我等臣子可以妄议的!” “何况天皇素来视公主为掌上明珠,”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加害公主。” “至于说嫁祸裴大将军,祸乱大唐,这就更是无稽之谈。” “谁都有可能祸乱大唐,唯独天皇不能,需知大唐可是李氏江山!” “是吗?”裴绍卿语气幽幽的反问,“狄寺正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韦承庆和刘思立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凛然之色。 幕后黑手是天皇,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也是从不敢想,但是裴绍卿这么一说,他们两个却是越想越觉得像。 自从上官仪谋逆案之后天皇已沦为傀儡,此事人所共知。 现如今,朝政大权早就握在了天后手中,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天后才会选择遵从天皇的旨意,可一旦涉及到官员任免这样的大事,天皇根本就无从置喙。 所以说天皇是有动机的,他绝对有动机挑起天后与裴氏之间的争斗。 因为裴氏跟薛氏、韦氏、杨氏这些老牌世族,全都是天后的铁杆支持者。 当年正是他们这些老牌世族跟天后结成同盟,才斗倒了以长孙氏为代表的新贵,重新掌握大唐权柄。 也正是因为有裴氏等老世族的鼎力支持,天后才得以捱过永徽年间的废后事件,反过来以谋逆罪处死上官仪,并且还把天皇给架空。 ------------ 第70章 小心求证 至于杀太平公主,呵呵。 跟皇权相比,区区一个公主又算得什么? 最是无情帝王家,兄弟父子相残都寻常,何况杀掉一个女儿? 因为天皇很清楚,借裴大将军之手杀掉太平公主,才能最大限度激怒天后,天后才有可能在盛怒之下做出错误决定。 唯其如此,才能挑起天后与裴氏的战争。 大唐从来不是李家的大唐,而是关陇世族的大唐。 高祖年间是裴、杜、韦等老世族的大唐,太宗年间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高士廉、张公谨等新世族的大唐,再然后他们老世族又与天后联手掀翻了新世族,可现在,难道又要经历新一轮的权力洗牌? 天后与裴氏一旦开战,其他的老牌世族,如薛氏、杜氏、韦氏,还有刘氏,就必须跟着站队,或者加入天后阵营或者加入裴氏阵营。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加入天皇阵营。 但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天后阵营都将土崩瓦解。 如此一来,大唐政柄大概率又会重新回到天皇掌握之中。 想到这层,韦承庆和刘思立就基本上可以确定,天皇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狄仁杰其实也一样清楚,但他仍旧拒绝接受这样的假设。 狄仁杰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裴司丞休要再提!” “这样的话下官也是无计可施了。”裴绍卿哂然一笑,道,“那就按刘御史还有韦员外之前所说的那样,将此案呈天后圣裁吧。” “为了不违臣子之道,牺牲一个大将军算得了什么?” “为了不彰君王之恶,牺牲几十万将士又算得什么?” “纵使突厥反叛,夺我大唐九千里江山又算得什么?” “纵使北境兵祸连结、大唐生灵涂炭,又有何足惜?” “狄寺正,我真是错看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狄仁杰!” “这……”狄仁杰顿时语塞,裴绍卿的这席话就像一支支利箭,射穿他的良心,真要为了守臣子之道而让大唐陷入战乱? “裴司丞,不可,万万不可!” 这个时候,韦承庆和刘思立反而不主张上呈天后圣裁了。 原因也是很简单,一旦将此案上呈天后御前,结果就显而易见,天后与关陇老世族之间的联盟肯定土崩瓦解,韦氏、刘氏也会被迫站队。 如果站队正确还没什么,万一站错就完蛋了。 所以韦承庆和刘思立两人都不希望打破现状。 放着现成的富贵不享受,非要拿家族前途去站队赌博,傻子嘛? 当下韦承庆义正词严的说道:“我等虽为臣子,却绝不能因为愚忠而罔顾君王之恶,何况天后也曾下过明旨,但凡涉及到此案,无论是谁,都要一查到底!所以,我等完全不必有什么顾忌,必须将此案一查到底!” 刘思立也慨然道:“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案涉及到社稷安危,更涉及亿万黎民的福祉,我们又岂能因为一句‘臣不彰君之恶’就对事实的真相视而不见?如此我们的节操又何在?良心又何在?” 裴绍卿目光转向狄仁杰,问道:“狄寺正?” 狄仁杰叹息一声,说道:“但这终究只是推测而已,不是吗?” 裴绍卿道:“只要狄侍正不反对,接下来我们再小心求证便是。” “裴司丞说的对,小心求证便是。”韦承庆连声道,“小心求证。” 裴绍卿接着说道:“这起案件之中,如阿悉结默多、黑夫、秦真乃至于其他守捉郎,不过只是工具或者棋子。” “真正的关键人物只有三个。” “一个是王德胜,已经死了。” “再一个是裴七,这个轻易不能碰。” “这最后的一个就是李道恩,却是不知所踪。” “是啊。”刘思立点点头说道,“要是能找到李道恩就好了。” 裴绍卿道:“先前我们不确定幕后之人是谁,所以想找李道恩也是无从找起,但如果幕后之人是天皇,再找李道恩其实就没有那么难了。” “什么意思?”韦承庆问道,“我怎么没听懂?” 裴绍卿又道:“韦员外,听说过灯下黑这句话吗?” “何止听过,还亲身经历过。”韦承庆道,“有一回我在书房四处找一支毛笔,翻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找着,到最后却发现就握在我手上。” 裴绍卿又问狄仁杰道:“狄寺正,武侯搜山了吗?” “搜了。”狄仁杰道,“就连终南山中的深山老林都搜了。” “这就奇了。”裴绍卿笑着说道,“李道恩能将他麾下的右卫府兵都杀了灭口,足见他并不是孤身一个人,而是另外还有帮手,而且数量不少。” “这么多人,真要进了深山老林,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这正是让人费解之处。”狄仁杰道,“但是终南山中确实没有找到任何痕迹,不光是终南山中,长安方圆数百里也没有任何发现。” 韦承庆说道:“会不会他们潜回了长安?” “绝无可能!”狄仁杰道,“长安各门由左右骁卫把守,因为左骁卫郎将杨孝义以及麾下百余骑遭到暗算,左右骁卫视李道恩已如寇仇,李道恩若敢潜回长安,必然被抓,所以他们不可能潜回长安。” 韦承庆说道:“西内苑和东内苑并非由左右骁卫把守。” 狄仁杰说道:“北衙禁军就更不可能放李道恩进大内。” “这就奇了。”刘思立道,“李道恩还真能躲到天上去?” “躲到天上去是不可能的。”裴绍卿微微一笑,旋即又道,“但是有一个地方,武侯和左骁卫肯定没搜过。” “什么地方?”韦承庆道。 “翠微宫。”裴绍卿沉声说道。 “翠微宫?”狄仁杰一下皱紧眉头。 因为裴绍卿说的没错,武侯和左骁卫连骊山宫都搜过了,唯独翠微宫没有搜,其中的原因也是很简单。 左骁卫刚从翠微宫抓了崔九等十几个守捉郎。 所以他们根本不认为,李道恩会躲在翠微宫。 裴绍卿却微微一笑说:“狄寺正,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才反而最为安全哪。” “最安全的地方才反而最为安全?”狄仁杰微微动容,这话听上去好有道理。 裴绍卿道:“事不宜迟,狄寺正我们还是赶紧带人前往翠微宫抓捕李道恩吧,只要拿住了李道恩,一切疑问都将会迎刃而解。” “好!”狄仁杰终于还是下定决心。 ------------ 第71章 抓捕李道恩 裴绍卿又道:“狄寺正,这次抓捕李道恩,我建议不要动用武侯以及十六卫的府兵,甚至不良人也别用。” 狄仁杰说道:“你担心会有幕后之人眼线?” 裴绍卿道:“狄寺正,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一旦失手,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幕后之人可是天皇,大唐帝国的皇帝。 韦承庆说道:“要这么说,北衙禁军也不能用。” 北衙禁军虽说是天后亲信,但谁敢保证没有奸细? “是的。”裴绍卿点点头道,“最好只用我们守捉郎。” “可你们守捉郎人数太少了。”韦承庆道,“只有二十来人。” “长安城外应该还有平夷守捉城的守捉郎。”裴绍卿沉声道,“可以让秦真把他们召来参与此次围捕行动。” “秦真?”刘思立失声说道,“裴司丞你是在说笑吗?” 韦承庆也道:“是啊,秦真可是本案的共犯,让他参与围捕?” 裴绍卿摆了摆手说道:“秦真他们并非共犯,只是受雇于裴七而已。” 韦承庆和刘思立便不吭声了,至少目前为止,守捉郎的信誉还是相当不错的,只要秦真肯接受他们雇佣,应该就没问题。 最后三人目光都转向狄仁杰。 狄仁杰犹豫片刻后道:“还得再加上一个人。” 裴绍卿道:“狄寺正是说左骁卫郎将杨孝义?” “对。”狄仁杰道,“杨孝义乃是有名的猛将,而且他还险些死在李道恩刀下,所以他是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裴绍卿知道没这么简单。 但他也不想拆穿狄仁杰用意。 当下裴绍卿道:“杨孝义现在哪里?” “就在天牢甲字狱。”狄仁杰说道,“我去跟他说。” 说此一顿,又说道:“裴司丞你先去丙字狱找秦真。”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带着青玄、崔二郎前来丙字狱。 丙字狱一间牢房中,秦真正在呼呼大睡,鼾声打得震天响。 “这个家伙。”裴绍卿摇摇头,还真是心大,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睡着。 崔二郎拿步槊敲了铁栅栏数下,才终于把秦真给惊醒,坐起身来问道:“裴司丞?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天牢来做什么?” “有一趟活。”裴绍卿笑着问道,“平夷守捉城接不接?” “我们守捉郎荤素不忌,只要价钱合适,什么脏活累活都接。”秦真抬起双手,套在手腕还有脚踝上的铁链立刻发出当啷啷的声响。 又说道:“但是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接活吗?” 裴绍卿还道秦真指的是他的双臂的伤势,便道:“又不用亲自动手,你们平夷守捉城不可能只来了这几个守捉郎吧?” “那是自然。”秦真说道,“但我现在正坐牢呢,没法替你召集人手。” 裴绍卿说道:“只要你接下这活,我便放你出来。” “当真?”秦真目光一凝,问道。 “当真。”裴绍卿点了点头,又道,“不过我得问清楚,裴七的这笔业务,你们是已经全部完成了呢,还是只完成了一半?” “抱歉,这不能说。”秦真冷然道。 “那好,我先放你出来。”裴绍卿道,“但是记着,你是一个守捉郎,咱们守捉郎的规矩就是,言必信,行必果,恩必报,债必偿!” “这不用你教。”秦真道,“但是且慢放我,你还没说是什么活?你要是给我下个套,让我说出雇主及任务,那恐怕只能对你说声抱歉。” “你觉得我会这么无聊吗?”裴绍卿说道,“跟我们去翠微宫拿一个人!” “这个没问题。”秦真说道,“你要多少人手?还有这个价钱是按照天数来计算,还是按任务的趟数来计算?” “你有多少人?”裴绍卿道。 “三十九个!”秦真道,“你要多少?” “全要了。”裴绍卿道,“按趟数算,一趟百贯!” “这活我接了!”秦真举起双手道,“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 崔二郎上前打开秦真的手铐脚镣,秦真搓了搓手腕,忽又笑着对崔二郎说:“小子,你身手不错,等有机会咱们再切磋切磋。” 裴绍卿却又笑着说道:“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什么意思?”秦真的瞳孔顿时间一缩。 裴绍卿一正脸色说道:“出一趟活作价百贯,负伤了视伤情轻重酌给一贯到五贯不等汤药费,若是阵亡了,每人一律发给五十贯抚恤金。” 秦真闻言先是愣了下,旋即也变得认真起来:“你认真的?” “认真的。”裴绍卿道,“我是守捉司的司丞,代行司正事。” “好。”秦真点了点头,又道,“我等着你兑现自己的承诺。” 当下裴绍卿带着秦真回到直房,狄仁杰已经把杨孝义提出来。 对杨孝义裴绍卿可是印象深刻,正是这个杨孝义的绝命一锤,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砸成了稀碎,然后才有他的雀巢鸠占。 杨孝义也一眼把裴绍卿认出来,就有些尴尬。 最近几天他虽然在坐牢,但是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基本都清楚。 比如裴绍卿得文曲星君的传授向天后献祥瑞,然后受封开国县男并被朝廷委任为守捉司丞的事情,他基本上都知道。 所以这次见面就难免有些尴尬。 也是真担心裴绍卿会秋后算账。 现如今这位可是天后跟前的大红人。 正忐忑呢,裴绍卿冷森森的道:“杨将军。” 杨孝义顿时心头一突,惶然道:“末将在!” “好武艺!”裴绍卿却忽然间又咧嘴一笑,然后说,“那晚在安化门,你的那一记飞锤差点没把我打死。” “这个嘛……” 杨孝义话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接。 附和裴绍卿,那不变成夸自己? 反驳裴绍卿,是在遗憾没把他当场打死? 裴绍卿又道:“不过这回却要跟杨将军并肩作战了。” 这下杨孝义终于接上话,忙道:“能跟裴司丞共事,是末将的荣幸。” 狄仁杰他们三个原本也想跟去,可是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凑热闹。 最后裴绍卿带着杨教义、青玄、秦真还有崔二郎等人从金光门连夜出城。 ------------ 第72章 势,不可挡! 一行人借着夜幕的掩护悄然来到城西的一个村庄。 平夷守捉城的三十九个守捉郎就藏在这个村子里。 经过这么些年的经营,几乎每个守捉城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或者多个村庄里设有隐秘的落脚点。 长安城内当然也有落脚点。 但是守捉郎等闲不会进城。 因为长安城内容易被不良人发现。 跟平夷守捉城的守捉郎汇合之后,便径直向着翠微宫而来。 摸黑行军大约一个时辰,青华山下的翠微宫已经遥遥在望。 裴绍卿对杨孝义道:“杨将军,待会你和老秦带人从正门硬闯!” “咦?”杨孝义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解的问道,“那裴司丞你呢?” “我去堵后门。”裴绍卿道,“你们在正门闹出动静,李道恩大概率会从后门逃跑,我去后门正好堵个正着。” “原来是这样,高明!” 杨孝义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但是李道恩也可能走正门。”裴绍卿道,“你千万别把他打死了。” “裴司丞放心,不会打死的。”杨孝义脸上露出刻骨的恨意,又道,“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的,不然对不起枉死在九里村的好兄弟!” 裴绍卿拍了拍杨孝义的肩膀,旋即分道扬镳。 两边的时间是掐好的,裴绍卿他们刚刚藏好,杨孝义他们就动手。 “开门,开门!”杨孝义的声音在青华山麓响起,惊碎了静谧的夜。 旋即又一个声音响起:“此乃禁苑重地,谁敢在外喧哗,活腻了吗?” “令狐智通,你少来吓唬我!”杨孝义厉声喝道,“奉天后口谕,擒拿逆贼李道恩!” 杨孝义这并不是矫诏,因为武则天确实给过狄仁杰口谕,如有必要可以彻查包括翠微宫及骊山宫在内的皇家别苑。 翠微宫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裴绍卿便冲崔二郎使了个眼色。 崔二郎便又后退几步,缩入阴影之中。 青玄便忍不住撇了一下小嘴,又耍这种阴招。 不过青玄又扪心自问,要是冷不丁被崔二郎来这么一下,估计连她也是够呛,就算不负伤,吃个暗亏却是难免的。 心说裴绍卿这个家伙,不仅贪心,而且阴险。 正思忖间,翠微宫紧闭的后门忽然之间打开。 旋即七八个黑影便从中涌了出来,领头的那人身材高大。 借着幽暗的月色,裴绍卿一眼就认出,此人正是李道恩。 裴绍卿便一下跳起身,再一挥手喝道:“放箭,射死他们!” 埋伏在周围的二十多个守捉郎便纷纷起身,扣下木单弩的扳机。 弩箭齐发,惨叫声起,李道恩身后的十几个黑影瞬间倒下一半。 裴绍卿当即擎出横刀,身先士卒冲了上去,二十多个守捉郎便也收起木单弩,纷纷擎出横刀跟了上去。 青玄不紧不慢的跟着裴绍卿身后, 发现李道恩的反应跟裴绍卿想的如出一辙。 李道恩第一反应不是接战,而是掉头逃跑。 而且连李道恩逃跑的方向也被裴绍卿算准。 翠微宫后门右侧是一片浓密树林,遭到伏击之后,李道恩的第一反应就是撇下部曲冲向右侧那片树林。 眼看李道恩就要没入树林之中,异变陡生。 只见一道身影骤然从一颗大树上跃落下来,手中一杆步槊更是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照着李道恩头顶猛烈的砸落下来。 李道恩的瞳孔顿时间急剧收缩。 电光石火之间,李道恩急举刀格挡。 只听咣的一声,众人的耳膜几乎都震破。 裴绍卿再定睛看时,只见李道恩双脚都没入草地少许。 崔二郎的这一槊,险些像砸钉子般将李道恩钉入地下! “死!”崔二郎脚下一转,步槊又来了一记横扫,带起一片耀目的寒光。 又是一声牙齿都酸倒的金铁交鸣声响过,李道恩的身躯便一下倒飞出去,连续撞翻两颗小树才重重摔跌在地。 “彩!”众守捉郎轰然叫好。 青玄也是神情一凝,这一槊之威,好强! “抓住他!”裴绍卿也是精神一振,厉声大喝道。 当即便有两个守捉郎扑上前去,准备捆缚李道恩。 就在这时,青玄忽然瞳孔一缩,娇声叱道:“小心!” 还是迟了,话音刚落,扑上去的两个守捉郎便已倒飞回来。 再定睛看,只见刚才明明已经萎顿于地的李道恩已经重新站起身,而且整个人的气势正在急剧的攀升。 “你们快看他的眼睛!” 忽然有守捉郎惊叫出声。 裴绍卿下意识看向李道恩眼睛。 只见月色之下,李道恩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猩红色。 就像有两团幽幽的火焰,正在他的瞳孔之中燃烧。 再下一刻,裴绍卿便一下被“带进了”一片战场。 一条长河直通幽远天际,一轮红日搁在地平线上,洒下最后的余辉。 一个高壮挺拔的身影正一个人发起冲锋,就像一把势不可挡的陌刀! 陌刀所过之处,无数蛮兵犹如波分浪裂,转眼间,断肢残躯铺满地,浓烈无匹的杀气几乎遮蔽住整个天地! 倏忽之间,那身影转过身,锁住裴绍卿。 裴绍卿瞬间便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好浓烈的杀气! 就在这时,一个同样高壮、挺拔的身影挡在裴绍卿面前,也挡住了那两道猩红色的让裴绍卿血液都凝固住的慑人眼神。 裴绍卿悚然惊醒,发现背脊都已经湿透。 “大郎,你退开!”挡在裴绍卿身前的是崔二郎。 崔二郎,永远会在危险降临时及时出现在裴绍卿跟前。 “二郎,你小心!这个家伙很强!”裴绍卿只知道李道恩很强。 青玄却看出更多,沉声道:“是势,李道恩已经悟出了势!” “势?”裴绍卿皱眉问道,“什么是势?很厉害吗?” 青玄神情凝重的点了下头,道:“很厉害也很难得,势,不可挡!” 说话间,李道恩已经向崔二郎发起进攻,这厮分明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却给人一种强烈的仿佛有千军马万正在排山倒海进攻的错觉。 崔二郎瞬间落入下风,只剩下招架之功。 ------------ 第73章 悟 裴绍卿大概能懂青玄的意思。 她所说的势,大概就是气势。 比如说蹴鞠,又比如说马球,两个球队明明有着实力上的硬差距,正常情况下弱队是绝对打不过强队的。 可有些时候,弱队受到刺激之后就会起势。 弱队一旦起了势,很可能反过来击败强队。 如果是实力相近的两支球队,起势的那支球队就能把另外一支球队摁在地上磨擦,打得你毫无还手之力。 比如崔二郎,现在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青玄所说的这个势又跟气势有所不同。 气势不可控,李道恩的势却是可以控制的。 裴绍卿又接着问道:“那你呢?悟出势没有?” “没有。”青玄摇头道,“师傅说,那需要大机缘。” 有句话青玄没有说,等她悟出势,她就也是宗师了。 顿了顿,青玄又道:“不过军中悟出势的武将有很多,楚汉相争时的项籍,后汉时期的吕布、关羽、张飞等等,还有前隋的名将来护儿、张须陀,胡国公秦琼,裴大将军的兄长裴行俨,他们都悟出了势。” “可能是需要长时间的沙场厮杀,才有可能悟出势吧。” 裴绍卿点点头又道:“那悟出势的猛将跟宗师比谁厉害?” “这个不好比较的。”青玄摇头道,“势这个东西,可以短时提升战斗力,却不能增加本身的硬实力,如果硬实力差距太大的话,悟出势也弥补不了。” 这下裴绍卿就懂了,势其实就相当于兴奋剂,或者说爆种。 而且这个兴奋剂的增幅也是有限的,不可能无限制的拔高。 比如中国男足,既便百倍增幅起势,也绝无可能打败巴西国家队。 但就目前而言,起势的李道恩几乎是无敌的,不仅崔二郎被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张小七等二十多个守捉郎在解决掉李道恩的部曲之后,也加入战团,但是很快就被李道恩杀得东倒西歪、溃不成军。 势,真不可挡! 崔二郎承受了李道恩的大部分攻势,就更惨。 每接李道恩一刀,感觉就跟身体要散架似的。 张小乙等守捉郎只是被余波所扫到,很快也变得伤痕累累。 杨孝义、秦真他们又被李道恩的另一批部曲阻在翠微宫中,一时之间到不了后门。 继续这样打下去,裴绍卿有青玄的保护,或许可以活下来,崔二郎和张小乙他们却必死无疑,一个都活不了! 必须让青玄出手! 这里只有青玄敌得过李道恩! 裴绍卿当即倒提着横刀扑向李道恩,因为他非常清楚,青玄不会轻易出手,只有他身处险境时才会出手施救。 “大郎你别过来!” 崔二郎余光瞅见,顿时大急。 然而,已经迟了,李道恩已经一刀斜斩过去。 这是怎样的一刀?快如闪电?能够割裂空气? 裴绍卿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反正就是快,快到极致! 裴绍卿甚至连躲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生出,李道恩的横刀就已经刷的斩到,距离他的面门仅仅只有毫厘之差。 间不容发之际,一柄长剑从斜刺里刺过来。 “叮!”一声轻响,横刀荡开,长剑也被撞弯。 不过青玄的长剑显然不是凡铁,很快就恢复如初。 接着,青玄的倩影便鬼魅般出现在了裴绍卿的跟前。 李道恩便果然舍弃了崔二郎,将攻击目标转向了青玄。 “死!”李道恩脚下一蹬跃起,又借着下落之势,照着青玄一刀猛劈而下。 这一刀,势如雷霆,势不可挡!青玄下意识的想躲开,但是脚下还没挪步又忽然之间想起裴绍卿就在她的身后。 这时候她若是躲开,裴绍卿怕是生机渺茫。 当下青玄把心一横,娇叱一声,出剑斜挑。 “叮!”又一声轻响,李道恩横刀偏向一侧。 青玄手中的长剑也是倒撞而回,剑把撞在了青玄胸口。 青玄当即闷哼一声,后退两步,一下跌进裴绍卿怀中。 裴绍卿下意识搂住青玄的纤腰,只觉一股幽香沁入鼻际。 再低头看时,只见青玄一张俏脸已经变成酡红色,竟是吃了亏! 那李道恩却是得势不饶人,一刀落空,紧接着踏前一步,又是一刀斩下。 青玄来不及推开裴绍卿,再次以力破巧举剑斜挑,紧接着又是叮的一声。 青玄这一剑虽然挑开了李道恩的横刀,但从长剑上倒卷回来的狂野巨力,也是将青玄连同从身后搂住她腰的裴绍卿震得摔倒在地。 这一下摔的,两人几乎同时摔岔了气。 “给我去死!”李道恩狞笑一声,再一次举刀斩下。 看到这一幕,崔二郎顿时间睚眦欲裂,大喝一声道:“贼子敢尔!” 下一个霎那,崔二郎便以手中步槊当成标枪,朝李道恩掼将过来。 听到破空声,李道恩手中横刀当即改斩为挑,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崔二郎掼过来的步槊被撞得歪向一侧,李道恩也是蹬蹬蹬的连退三步。 再定睛看时,只见崔二郎双瞳也变成猩红色。 “怎么可能?”李道恩见状,不由大吃一惊。 这一惊之下,李道恩身上的气势顿时如潮水般消退。 崔二郎身上的气势却朝阳般升起,随手接过张小乙递过来的横刀,一步踏出人便拔地而起,然后照着李道恩一刀猛烈的斩下。 李道恩昂首咆哮一声,举刀硬架。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李道恩双脚再一次被钉入地下。 没等李道恩喘口气,崔二郎的第二刀紧接着又斩到。 只听噗的一声,血光崩溅,李道恩被斜斩成为两截。 一刀斩杀李道恩之后,崔二郎整个人便怔立在原地,好像是傻掉了。 裴绍卿下意识的就想骂娘,怎么就把李道恩给杀了?青玄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打扰他,他应该是悟了。”青玄说道,“这可是天大的机缘,错过就太可惜了。” “这样啊?”裴绍卿舒了一口气,然后一低头,才发现他们两个仍旧以一种很香艳的姿势搂抱在一起。 他右手都还搂在人柔软的腰肢上。 下意识的动了下手指,Q弹Q弹,手感是真好。 ------------ 第74章 诈 青玄立刻就感觉到了,下意识想挣脱。 却不曾想裴绍卿这登徒子搂得还贼紧。 青玄又不敢用暗劲震开裴绍卿,怕伤着他。 当下青玄侧头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嗔道:“撒手。” 然而两个人挨的太近,青玄这一侧头,两人的脸就几乎贴在一起。 裴绍卿也跟着侧过脸,看着青玄近在咫尺的如花娇靥,嗅着青玄幽兰似的气息,忽然鬼使神差的亲过来。 青玄压根就没防备。 只听啧的一声,青玄小嘴被亲个正着。 青玄美目瞬间瞪圆,慌忙又把脸转开:“我让你撒手啊!” “我也想撒手来着,可是它好像不听使唤哪。”裴绍卿一边说着,一边又在青玄的纤腰上挠了两下,“咦,你看,它又挠,又在挠,现在它真的不听我使唤。” “不听你使唤了是吧?那我把它跺下来。”青玄说完就把宝剑横转。 “咦,又好了,它又听使唤了,呵呵呵。”裴绍卿吓一跳,赶紧松手。 青玄又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又在起身的时候拿剑吞在裴绍卿身上使劲一撑,想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是对刚才的轻薄行径的惩罚。 结果无巧不巧,裴绍卿也在这时候翻身。 于是原本应该撑在裴绍卿胯上的这一下,直接就撑在胯下。 裴绍卿便立刻嗷呜一声,整个身体瞬间就蜷缩成了虾米状。 青玄立刻吓得俏脸一白,又蹲下身关切的道:“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裴绍卿黑着脸道,“知不知道你刚才撞的是啥地方?你这是存心想让我裴家断子绝孙哪。” 青玄听了,却是心下一松。 还能骂人,看来是没啥大碍。 “中气很足嘛,看来没什么事。” “什么没事啊,有事。”裴绍卿道,“有大事。” “起来吧。”青玄在裴绍卿屁股上轻踢了一脚,“别装了。” “谁装了?真的很痛。”裴绍卿赖在地上不起,“要不你帮我揉揉。” “你这是想要作死么?”青玄俏脸上立刻浮起三道黑线,那地方让我帮你揉揉?要不要我送你去绫绮殿侍候公主? 一看青玄表情不太对,裴绍卿便赶紧翻身爬起。 “登徒子。”青玄轻啐一口道,“要是再敢轻薄,我就对你不客气。” 裴绍卿却忽然又收起脸上的嬉笑之色,认真严肃的问道:“刚才你可以躲开的,可最终你却没有躲开,因为什么?” 青玄便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样一个正经的裴绍卿, 让她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回过神来,青玄回答道:“我躲开了,你怎么办呀?” “我就知道。”裴绍卿咧巴一咧又道,“你心里有我。” 青玄立刻又是一脑门黑线,没好气道:“你脸皮真厚。” “这都怪你,我的脸皮本来是很薄的。”裴绍卿说道,“但是自从遇见了你之后,它就变得越来越厚了。” 青玄气得跺脚,这登徒子。 总能够变着花样的撩拨他。 当下青玄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裴绍卿,不然早晚气死。 这个时候,崔二郎终于从那种玄妙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裴绍卿便立刻上前询问道:“二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悟出势了?” “我也不知道。”崔二郎挠了挠头,憨憨的说道,“好像懂了,好像又不懂。” “真是个憨瓜。”裴绍卿在崔二郎屁股上踹了一脚,又把目光转向张小乙他们,“小乙你们呢,没啥大碍吧?” “大郎,我们没什么大碍。” 张小乙等守捉郎纷纷摇头道。 裴绍卿最后又把目光转向李道恩。 只见李道恩从左肩至右肋被劈成两载,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 看到这,裴绍卿便忍不住又踹了崔二郎一脚,一个关键人物就让你给干掉了,这下案子又查不下去。 想到这,裴绍卿就有些头痛。 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狄仁杰他们分说。 青玄轻哼一声,促狭的说道:“你不是可以让死人开口说话吗?” 青玄的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黑暗,点亮裴绍卿的脑海。 “宝贝,你这可是提醒我了。”裴绍卿欣喜之下便伸出双手来捧青玄的俏脸,同时还把嘴巴凑上来,准备啧的亲上一口。 这下猝不及防,要换成别人,肯定就让裴绍卿得逞了。 青玄却已经吃过一次亏,飘然后退一步,从容的躲开。 裴绍卿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又让小乙他们先把李道恩尸体带走。 刚把李道恩的尸体带走,杨孝义、秦真还有平夷守捉城的三十多个守捉郎也从翠微宫后门冲杀出来。 跟着出来的还有左监门卫的府兵。 很显然,左监门卫府兵也参战了。 毕竟有天后手谕,他们不敢不遵。 杨孝义手持双锤,甲胄上全是血。 “裴司丞。”杨孝义道,“李道恩这个贼子呢?” “已经抓起来了。”裴绍卿沉声道,“李道恩的同党都解决掉了吗?” “五十多个同党,全部都解决掉了。”杨孝义应一声,旋即又问道,“裴司丞,李道恩这贼子在哪?我想替枉死的弟兄揍他一顿。” “不行。”裴绍卿一口回绝,又说道,“李道恩涉及谋逆大案,已经被我守捉司秘密看押起来,谁都不准接触!” 顿了顿,裴绍卿目光又转向杨孝义身边的那个武将,沉声道:“你是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将军?” 那武将便冲裴绍卿叉手行礼:“左监门卫中郎将令狐智通,拜见裴司丞。” “有劳令狐将军套一辆马车。”裴绍卿道。 令狐智通当即命麾下的府兵去翠微宫中套一辆马车。 裴绍卿又伸手一指地上的尸体,道:“再劳烦令狐将军派兵封锁住此地,等候大理寺的不良人以及仵作前来勘验尸体。” “喏!”令狐智通回头一招手。 左监门卫的府兵便四散开来,将现场保护起来。 稍顷,便有左监门卫府兵将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裴绍卿让崔二郎先驾着马车,去追张小乙他们,再然后跟杨孝义、秦真以及平夷守捉城的三十多个守捉郎从容返回长安。 ------------ 第75章 当街刺杀(上) 大理寺。 狄仁杰直房。 狄仁杰、刘思立和韦承庆正在枯等。 “咚咚!”直房外忽然响起两声更鼓,遂即传来壶郎沙哑的嘶喊声,“寅正,摄提格,万物承阳而起!” “寅正了吗?”刘思立语气幽幽的道。 “再过不到一刻钟,晨鼓就要敲响了。”韦承庆也道,“也不知道,裴司丞在翠微宫那边抓到李道恩没有。” 正说话之间,直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 遂即杨孝义急匆匆进来,叉手行礼道:“狄寺正!” “免了。”狄仁杰一摆手,又道,“抓到李道恩没有?” 杨孝义点头道:“抓到了,正押回长安,裴司丞让我先回大理寺报信。” 狄仁杰三人顿时大喜过望。 “对了。”杨孝义又从怀中掏出一封手札说道,“裴司丞还有一封手札,逞送狄寺正、刘御史还有韦员外亲自过目。” “手札?”狄仁杰三人愣了下。 裴绍卿搞什么?什么事情不能回来后当面说? 当下狄仁杰接过手札,看完之后却脸色大变。 刘思立和韦承庆当即也凑过来,看完手札之后同样脸色大变。 “怎么会这样?”刘思立有些懊恼的道,“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对策,只能按裴司丞说的法子试一试了。” 韦承庆附和道:“即刻进宫吧!” 狄仁杰终于也下定了决心,道:“好,那就进宫面圣!” 当下狄仁杰将裴绍卿的手札贴身收好,然后跟韦承庆、刘思立出了直房,径直向着皇城东边的延喜门而来。 三人刚到天街,承天门上的晨鼓便骤然响起。 紧接着长安城中所有望楼上的街鼓跟着敲响,新的一天开始。 这下连鱼符都不用,三人便径直通过延喜门,顺着通化门大街一直走到丹凤门大街,再沿着丹凤门大街往北来到丹凤门前。 丹凤门就还是要验过鱼符才行。 验过鱼符,三人便直趋蓬莱殿。 这个时候,武则天才刚刚起床。 接到禀报,武则天当即召见三人。 见礼之后,狄仁杰又将裴绍卿手札逞上。 看完手札,武则天的脸色也是一下就垮下来。 武则天这一变脸,大殿中的气温瞬间就降到冰点。 狄仁杰三人叉手肃立在玉阶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好半晌后,武则天才沉声说道:“高公公,今日罢朝!” “喏!”侍立在侧的高凌松恭应一声,又躬身退出殿外。 武则天目光又转向司马承祯,肃然说道:“道隐仙师,有劳你再派几个得力弟子,前往明德门外接应一下裴司丞。” 司马承祯叉手:“喏!” …… 清思殿中。 李治似有所感应,从睡梦中突然惊醒。 起身看时,隐约有一道身影走进寝殿。 “茂淳,是你吗?”李治眉头一皱问道。 “天皇,是老奴。”走进来的真是余茂淳,“出事了。” 李治闻言便心头一凛,什么事能让茂淳也是如此失态? 顿了顿,余茂淳又道:“左监门卫的眼线报告,裴绍卿带兵查抄了翠微宫,李道恩已经被他拿住了!” “什么?”李治闻言一下愣在那里。 “天皇,李道恩已被裴绍卿拿住了!”余茂淳再次说道。 “这不可能!”李治整个人有些失态,道,“裴绍卿带兵查抄翠微宫,之前怎么可能什么风声都没有听到?” 余茂淳说道:“他没有动用十六卫的府兵,只动用了守捉司的守捉郎!” “倒是忘了他是守捉司丞!”李治很快又恢复冷静,黑着脸道,“裴绍卿不是才查到裴七和裴行俭吗?连裴行俭背后的裴炎和吐蕃人都没查到,怎么就突然之间跑去翠微宫?他又是从何得知李道恩藏在翠微宫的?” 余茂淳无言以对,对于这,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李治又凛然说道:“难道,他已经猜到幕后的推手是朕?” “应该就是如此。”余茂淳道,“不然无法解释翠微宫被查一事。” “好一个裴绍卿!”李治幽幽说道,“朕原本以为已经够高看他了,却没想到还是小觑了他,真是小觑他了呀!” “太平一案,朕自问做得天衣无缝。” “正常情况之下,最多也就查到裴七以及裴行俭的头上。” “顶天了也就查到裴炎的头上,可是裴绍卿竟然直接查到了翠微宫!了不起!” 余茂淳阴声说道:“但是好在,此事仍还有挽回的余地,此刻裴绍卿正押着李道恩回长安,只要李道恩闭嘴,天后那里也就不难转圜。” 李治默默一点头,又说道:“也送裴绍卿一并上路吧,此子不能再留了。” “喏!”余茂淳恭应了一声,旋即整个人往身后一缩,便隐入帷幄之中。 …… 裴绍卿一行正押着马车顺着朱雀大道北行。 朱雀大道并不只长安城内一段,而是穿过明德门一直延伸到终南山下,而且城外的朱雀大道也是一样的规格。 此时已经是卯初,天色却仍还是漆黑一片。 不过朱雀大道上已经有了不少的往来行人。 大多是居住在长安城外的菜农,赶着进城去卖菜的。 这个季节也没有什么别的疏菜,就是些萝卜,冬笋,还有窖藏的葵菜。 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板车,裴绍卿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尽管还只是猜测,但是他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得知李道恩被抓,幕后黑手一定会有所动作。 大概率会派出刺杀在半道截杀,灭口李道恩。 “二郎,让大家伙都打起精神。”裴绍卿低声喝道。 话音刚落,耳畔陡然听到梆梆两声闷响,旋即就是破空声响。 急扭头看,便看到两支儿臂粗的巨箭已经从斜刺里闪电般射将过来。 敢情早有两架床弩埋伏在朱雀大街边上,并且伪装成了草垛的模样。 “大郎小心!”崔二郎断喝一声,手中步槊闪电般挥出,直取射向裴绍卿的巨箭。 下一个霎那,只听咣的一声巨响,巨箭被硬生生的撞歪。 这一箭何止千斤之力!崔二郎也是闷哼一声,摔落马下。 ------------ 第76章 当街刺杀(中) 射向裴绍卿的巨箭被崔二郎挡开。 射向马车的那支巨箭却没有人挡,只听“嘭”的一声,用红酸枝木打造的宫廷马车顷刻间就被巨箭射穿。 不过宫廷马车终究还是宫廷马车,足够坚固。 被这样一支儿臂粗细的巨箭贯穿,仍未散架! 其他守捉郎的反应也是不慢,几乎是在马车被洞穿的同时,张小乙和秦真就分别带着一队守捉郎扑向朱雀大街边的床弩。 大街上的行人顷刻间一哄而散。 青玄却策马上前,护住了裴绍卿。 两队黑衣蒙面人从大街两侧的沟渠中杀出来,足有五十人。 这队蒙面人全都手持木单弩,腰间挎着一长一短两把横刀,从他们身上略显臃肿的圆领衫判断,内里应该也是披了甲胄。 相隔几十步,蒙面人还有守捉郎便同时扣下木单弩的扳机。 利箭破空声中响起几声惨叫,蒙面人瞬间就倒下了十多个。 反观守捉郎,却是无一倒地,仅只有数人胸口或胳膊中箭。 之所以出现这么悬殊的结果,是因为双方在近距离对射时,蒙面人在最后一刻怂了,本能的晃动身体以躲避对方的箭矢。 结果却造成持弩的双手晃动,因而丧失准头。 反观守捉郎,从始至终稳如老狗,人虽在动、手却不动。 裴绍卿冷眼旁观,就知道这伙蒙面人绝不是守捉郎的对手。 射完一波箭,双方便不约同同的收起木单弩,再擎出横刀,展开近身白刃战。 近了身之后,蒙面人和守捉郎的差距就体现得更加的明显,蒙面人出刀看似气势如虹却基本上没啥卵用。 反观守捉郎,出刀幅度不大,但却极为凌厉。 而且守捉郎还擅长协同作战,黑衣人却明显只会单打独斗。 前后不到一刻钟,超过五十名黑衣人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中,大多数当场毙命,只有少数几个重伤的还在哀嚎。 反观守捉郎,仅有数人负伤。 张小乙不屑的道:“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来招惹我们守捉司?” “不可大意。”裴绍卿一摆手,沉声道,“这只是第一波刺杀而已,接下来肯定还会有第二波甚至第三波!” 守捉郎护着马车继续往前行。 又走了大约有三五里,天色逐渐放亮。 朱雀大街上的行人也逐渐的多了起来。 除了卖菜的贩夫走卒,逐渐也有了行旅商人。 不时有商旅从守捉郎的队列旁边经过,大多都会投来好奇的目光。 当一队胡商赶着骆驼,在叮当叮当的骆铃声中靠近守捉郎队列时,裴绍卿心头忽然生出警兆,当即大喝道:“站住!” 几乎是在同时,另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杀!” 下一个霎那,刚刚还显得人畜无害的胡商便纷纷擎出锃亮的弯刀。 不只是胡商,刚刚还挑着担子的小贩,推着独轮车的菜农,甚至是坐在街边乞讨的乞儿都纷纷纵身跃起,旋即亮出了暗藏的兵器。 “是突厥人!”崔二郎厉声道,“快结圆阵!” “喏!”五十多个守捉郎轰然应喏,迅速肩挨肩结成圆阵。 藏有李道恩的马车、裴绍卿还有青玄就被护在圆阵的中央。 胡商、小贩、菜农还有乞丐蜂拥而至,各式兵器纷纷亮相,弯刀、横刀、步槊、大锤甚至于还有剔骨刀,向守捉郎发起猛烈进攻。 蜂拥而来的杀手就像一道飓浪,狠狠的撞上守捉郎的圆阵。 但是下一刻,这道飓浪便又嘎然而止,因为守捉郎的圆阵就像一块礁石,在飓浪的冲击下竟是岿然不动。 “杀!”崔二郎又一声吼。 承受住第一波撞击的守捉郎发起反击。 惨叫声响起,圆阵四周的杀手瞬间就倒下十几个。 崔二郎犹其凶悍,手中的一杆步槊只是一记横扫,便将当面的两个胡商连同他们身后骆驼的双腿都齐齐扫断。 接着又一槊刺出,将冲上来的两个胡商刺成串串。 守捉郎反击凌厉,很快在马车周围清出一片血地。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四驾马车突然出现在前方。 马车的窗帘低垂,笔直的向着守捉郎结成的圆阵冲撞过来。 “小心这辆马车!”青玄的神情骤然之间变得凝重,旋即策马上前一步,同时拔出佩剑挡在了裴绍卿的跟前。 “怎么了?”裴绍卿问道。 “有高手。”青玄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那辆马车已经冲到阵前不远。 “哈!”崔二郎瞠目大喝一声,步槊又是一记横扫。 套车的四匹骏马的八条前腿,便在霎那之间被切断。 四匹骏马顿时发出一声悲嘶,旋即相继摔倒在地上,身后挽着的马车也是前辕触地,一下就倒扣过来。 下一霎那,马车便凌空飞起。 眼看就要砸在崔二郎的头上。 崔二郎手中步槊又奋力一点,正中马车的右侧车辕。 这一点崔二郎用了巧劲,上千斤的马车便歪向一侧。 看这方向,马车就是算落地也砸不到守捉郎的圆阵。 只不过崔二郎并不轻松,脚底翘头靴几乎被他踩裂,朱雀大街坚硬的夯土地面也被踩出两个深深脚印! 千斤之力,哪这么容易化解? “好神力!”马车厢中忽然间传出一声尖细的夸赞声。 旋即一个黑影便撞出了车帘,借势大鹏展翅般腾空而起。 “给我死!”崔二郎目光一冷,手中步槊毒蛇出洞般向上刺出。 那黑影身在空中,无处可借力,正常情况下很难躲过崔二郎这一槊。 然而,那黑影却只是脚尖一点,竟准确的踩中了崔二郎步槊的槊尖,旋即就是叮的一声金铁交鸣。 “嗯?!” 崔二郎目光一凝。 此人穿的竟是一双铁靴! 下一霎那,那黑影已经从崔二郎头顶越过。 “大郎小心!”崔二郎便立刻大声喝道,“这是个高手!” 青玄也是索性弃了自己坐骑,一个纵身跳到裴绍卿马背。 不过那个黑影却是猛的一甩身上的大氅,竟然借助风力堪堪越过裴绍卿,然后就像敛翅的鹏鸟落在装载李道恩的马车上。 再然后那黑影脚下重重一蹬, 红酸枝木的马车便轰然散架。 ------------ 第77章 当街刺杀(下) 裴绍卿不由目光一凛。 一蹬之力,竟能把马车踩散架? 这可是红酸枝木打造的宫庭御用马车! 青玄便小声的安慰道:“不过是巧劲罢了。” “而且马车原本就被巨箭射穿,几乎快要散架了。” “那你打得过他吗?”裴绍卿皱着眉头仰头问道。 这一仰头,正好看到青玄道袍包裹下的一个背影,因为西北风吹得正急,吹着青玄的道袍紧贴住背臀,勾勒出了削肩细腰还有丰臀。 不得不说,这个背影太上头、太勾人了。 青玄背对着裴绍卿,懵然不知,反而充满了担忧。 “不知道,这老太监深不可测,我师傅都看不透,没准是个宗师。” “老太监?”裴绍卿恍然说道,“难怪看着有些眼熟,敢情就是那个老太监啊。” 说话之间,那黑影已经落在马车的底板上,又将覆盖在李道恩身上的麻布掀开,露出两截胡乱缝在一起的尸身。 看到这幕,黑影明显愣了一下。 竟然是死的!李道恩已经被杀? “呵呵。”裴绍卿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黑影缓缓转身,阴恻恻的说道,“裴司丞好心计!” “不敢当。”裴绍卿哂然一笑说,“跟你背后的主子比起来还是差了点,只可惜,你的主子缺了些担当,所以才落到这步田地。” “你知道?”黑影冷森森的说道,“你果然知道。” “余公公,收手吧。”裴绍卿说道,“趁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挽回?”黑影也就是余茂淳哂然一笑,又说道,“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下一刻,余茂淳脚下一蹬再次腾空而起,到了空中再一挥手,数点寒星便照着裴绍卿闪电般射过来。 青玄连刺数剑,将暗器尽数挡下来。 就这眨眼功夫,余茂淳已经来到裴绍卿的坐骑前。 旋即一掌拍下,裴绍卿的坐骑当即发出一声悲嘶,瘫倒在地。 青玄飘然落地,娇叱一声一剑刺出,剑锋直取余茂淳的咽喉。 “你还差得远,你师傅来还差不多。”余茂淳哂然一笑,右手忽多了一柄剑,然后也是一剑针锋相对刺出。 “当!”青玄长剑被荡开。 真正的高手过招,生死只在一瞬之间。 大战三百回合这种事情,是不存在的。 余茂淳哂然一笑,又是一剑闪电般刺出。 交手只一个回合,青玄便已经处于生死边缘。 青玄下意识的就想闪避,但是脚下才刚一动,脑海中便又掠过裴绍卿的身影,于是脚下便又硬生生的收住了。 同时奋力挥剑格挡。 但终究还是没能挡住。 老太监的速度实在太快! “叮!”一剑正中青玄胸口。 然而刺进去少许便再进不去,长剑也被震断。 不过青玄却仍旧是小嘴一张,吐出一大口血。 “竟是金丝软甲!”余茂淳闷哼一声,左手又是一掌。 青玄已身受重伤,也明知道不是对手,却仍是不肯退。 娇叱一声,青玄又一剑刺出,正中余茂淳左手的掌心。 旋即又是叮的一声金铁交鸣,这个阴险的老太监,不仅脚上穿了双铁靴,左手竟然也戴了一只铁手套! 青玄的力量明显不如老太监。 长剑瞬间倒撞回来,剑把又重重撞在了胸口。 而且还是刚才被刺中的位置,青玄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然后软软的倒下。 裴绍卿这会才刚刚爬起身来,看到青玄倒下,便赶紧一伸手将她抱住了。 再低头看,只见青玄那张精致的小脸已经像白纸一般,没有了一丝血色,嘴角却还在往外汩汩的溢血。 既便如此, 青玄还是挣扎着艰难的说道:“走,快走……” “他已经走不了啦,你们两个还是一起上路吧。”余茂哼阴森森的一笑,左手又一掌照着裴绍卿顶门猛拍而下。 “我特么跟你拼了!” 裴绍卿知道躲不过,所以也没有躲。 而是仰天狂吼一声,反手一刀捅向余茂淳小腹。 “螳臂挡车!”余茂淳哂然一笑,左手换个方向,拍在裴绍卿的横刀上。 下一刻,裴绍卿便立刻感到一股狂野的巨力从横刀上潮水一般倒撞而回,手中横刀竟然再也握不住,一下脱手。 “当啷!”横刀落地。 余茂淳又一脚踢向裴绍卿的脑门。 老太监可是穿了铁靴的,这一脚要是踢中了,估计能把裴绍卿脑袋踢碎。 好在崔二郎及时赶过来,然后手起一槊照着余茂淳狠狠斩下。 槊刃瞬间撕裂空气,隐隐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余茂淳便神情一凛,这力度还是速度,竟是个猛将! 对于万军之中搏杀出来的猛将,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当下余茂淳顾不上踢死裴绍卿,脚下一转闪过一旁。 再回头看时,只见裴绍卿的身边已经多了一个大汉。 这个大汉身高几有七尺,壮得像座山,尤其是他的一对瞳孔竟布满血丝,就像有两团烈火正在幽幽燃烧。 “血贯瞳仁!”余茂淳凛然说道,“你竟然已经悟势!” “给我去死!”崔二郎却没有多余废话,又是一槊照着余茂淳当头斩下。 余茂淳再退,阴声说道:“你年纪青青就悟势大不易,咱家也不愿大唐折损一员军中猛将,你还是走吧!” 崔二郎却只是狂攻不止。 “不识抬举。”余茂淳终于也不耐烦了,“那就给咱家去死吧。” 下一个霎那,余茂淳身体便不退反进,一下欺近到崔二郎近前。 步槊利于远攻不利近战,崔二郎见状便毫不犹豫弃了步槊,反手拔刀,顺势用刀把狠狠撞向余茂淳面门。 “真是不错!” 余茂淳忍不住又赞一声。 换成是别人,在他面前连拔刀的机会都没有。 可眼前这个小家伙却连拔刀都能用来攻击人,这样的身手,还有反应,委实堪称是百年一遇的习武奇才!假以时日,定是一员绝世猛将! 不可很可惜,还没来得及绽放光芒就要调谢。 “到此为止!”余茂淳一个侧身躲过崔二郎的攻击,旋即曲臂一肘重重顶在崔二郎的胸口,崔二郎便立刻闷哼一声,蹬蹬蹬往后连退了三大步。 PS:关于武力设定:玄幻不会有,但武道肯定会有。 ------------ 第78章 喋血 连退了三大步,崔二郎还是立足不住,又一跤摔坐在地。 老太监刚才这一记肘顶,直接把崔二郎顶岔气。 裴绍卿不由得心下骇然,这便是宗师? 二郎都已经爆种,还是接不住他一掌? “裴小郎君!”余茂淳目光转向裴绍卿。 裴绍卿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瞬间倒竖起来。 这种感觉,跟八岁那年随父亲去祁连山中打猎时,被一头雪豹盯上的感觉,简直一模一样,血液都被凝固住,身体再难以动弹分毫。 余茂淳尖声笑道:“你很聪明,可惜太不识抬举。” 这时候余茂淳却是不着急了,不紧不慢的向裴绍卿逼近。 眼看裴绍卿有险,青玄挣扎着想要起身,继续履行她的职责。 但是刚坐起来半个身子,便又轻哼一下跌坐在地,脸色也变得更加的苍白。 裴绍卿见状便心下莫名一紧,旋即用牙狠咬舌尖,挣脱了那种冰冷的禁锢,又悄然将右手探入左袖的袖兜中。 这玩意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 之前还不确定能不能用得上。 现在却是要靠这小伎俩保命。 余茂哼看见裴绍卿的小动作,浑不在意。 在宗师级高手面前,什么暗器都是白给。 裴绍卿从袖兜中握住小布包,冷然说道:“余公公,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余茂淳依旧不紧不慢的向裴绍卿逼近,他发现自己开始有些享受这种对手只能束手待毙而无力反抗的绝望。 裴绍卿道:“这句话就是,反派死于话多!” 说话之间,裴绍卿已将小布包猛的打出去。 “没用的。”余茂淳哂然一笑,随手一掌拍出。 霎那之间,余茂淳的左掌便拍在了那小布包上。 只听啪的一声响,小布包便瞬间解体,遂即一团淡黄色粉末便猛的飞溅开来。 这下变起仓促,余茂淳也是反应不及,等到他回过神来之时,已经被这种淡黄色的粉末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这种卑鄙手段以前真没见过啊。 遂即一股辛辣便猛的沁入眼鼻。 余茂淳的眼泪鼻涕便喷涌而出,这个酸爽啊。 “胡椒粉!”遂即余茂淳惊怒交加的咆哮起来,“这是胡椒粉!” 裴绍卿却在打出胡椒粉后的第一时间抱起青玄,一边后退一边大吼:“放箭,大伙快放箭,射死这老阴逼!” 这个时候,其他刺客大多已被解决。 活下来的守捉郎便纷纷取出木单弩,扣上箭矢。 霎那之间,一波波的箭雨便从四面八面向着余茂淳攒射而至。 余茂淳视力受损,转眼之间身上便中了十数箭,被射得跟刺猬似的,不过这老太监身上明显也披了护身软甲。 所以看着虽凶险,其实伤势并不重。 真正的威胁还是来自崔二郎的攻击。 崔二郎刚才被顶得岔了气,这会却已经缓过来。 趁你病,要你命,守捉郎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谦让二字。 崔二郎踏前一步,手中步槊悄无声息的刺向余茂淳心窝。 但余茂淳仍旧从箭矢的破空声中分辩出了崔二郎的步槊,于间不容发之际疾探左手,一掌拍在崔二郎步槊上。 又是咣的一声金铁撞击响。 崔二郎的步槊被拍开,余茂淳也退开了两大步。 裴绍卿不失时机的大吼道:“射面门,瞄准老阴逼的面门!” 张小乙等守捉郎便纷纷将木单弩举高,瞄准余茂淳的面门。 这下余茂淳不淡定了,他身上有金丝软甲护身,面门可没有。 而且现在遭了裴绍卿暗算,胡椒粉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视力严重受损,关键是天台宗的高手应该快要到了。 再耗下去,没准真就死在这。 想到这里,余茂淳转身就跑。 “裴绍卿,咱家还会来找你的!” 说话之间,余茂淳已到十几步开外。 再然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朱雀大街右侧的民房之中。 直到余茂淳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裴绍卿才噗的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今天真的是惊险,要不是他事先备下的这包救命胡椒粉,小命真就没了。 既便如此,这次也是损失惨重,青玄受重伤不说,还有不少守捉郎阵亡,刚才的第二波刺客要比第一波更多,战斗力也更凶悍。 恶战之下,守捉郎也有了不少伤亡。 当下裴绍卿喝道:“小乙,快找马车!” “喏!”张小乙答应一声,带着人去找马车。 裴绍卿又在青玄身边蹲下,像哄小孩子一般哄道:“不怕,小乙已经去找马车了,找来马车就把你送翰林院。” “孙道长医术多高明?” “你这点小伤根本不算事。” 看着裴绍卿脸上宠溺的表情,青玄心下莫名一暖。 在她的记忆之中,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留在她记忆中的,除了师傅的严厉和同门的冷漠,就只有那些不怀好意的仿佛要把她身上道袍都剥掉的目光。 似乎从来没人这样宠溺过她? 没来由的,青玄嘴角便绽起一抹甜甜笑意。 笑着笑着,青玄却又有些悲伤,这样的美好太短暂了。 她才刚刚拥有就马上又要失去,因为她知道自己伤势,这次可以说是伤得极重,多半只怕是救不活了。 “不用了。”青玄幽幽叹息道,“我没救了。” “想得美。”裴绍卿哼了一声,霸道却又宠溺的说道,“你答应过要当我婢女的,都还没有兑现承诺呢,你是想言而无肥吗。” “又胡说,我啥时候说过当你婢女。” 青玄这次却不觉生气,反而感觉到甜蜜。 可能是因为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吧,所以就少了顾忌。 扪心自问,跟裴绍卿在一起的这几天还是非常愉快的。 这登徒子是贪心了些,但是跟他在一起是真的很放松。 不像在师门还有随侍在天后身边时,那样的拘谨沉闷。 “裴绍卿,这三天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三天,谢谢你。”青玄嘴角又开始溢血,“今后你一定要小心呀,那老太监还会来找你的。” 这话听着就像是在交待后事了,裴绍卿莫名有些心慌。 “你闭嘴。”裴绍卿越发霸道的说道,“不许胡思乱想。” ------------ 第79章 二圣摊牌 “马车来了!” “大郎,马车来了!” 张小乙驾着一辆马车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好几辆马车。 裴绍卿抱着青玄上了头一辆马车。 十几个重伤的守捉郎也被抬上车。 崔二郎和其他守捉郎就步行跟随。 现场的尸体自然有长安、万年两县的不良人来收拾。 至于李道恩的两截残尸,也没有必要再隐藏,反正幕后的黑手已经跳出来,余茂淳都亲自出手了,“它”的使命也就已经完成。 “快,回翰林院!”裴绍卿低喝道。 “哈!”张小乙便手起一鞭抽在马股上。 裴绍卿又缩回车厢,凑到青玄耳边说道:“不许睡着,听见没有?你答应过要当我婢女的,还答应过给我暧床,不许赖账听见没有。” “登徒子。”青玄一下气乐了,“又招我。” 不想又牵动了伤势,再次溢血。 但是神志却又比刚才清醒了些。 …… 在蓬莱殿。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 “咚!”殿侧忽响起一声鼓响。 旋即就有壶郎嘹亮的声音响起。 “卯初,单阏,阳气推万物而起!” 狄仁杰、刘思立和韦承庆便齐刷刷抬头。 从时间上计算,差不多也该有消息传回来了。 三人正思忖间,殿外忽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看,便看到内侍监高凌松一溜小跑进来。 因为跑得太急,高凌松的额头上甚至还沁出一排细密的汗珠。 “天后!”高凌松跑到武则天跟前躬身禀报道,“有飞骑回报,裴司丞一行在押解李道恩回城的途中,于明德门外三里亭处遭遇刺客伏击!” “还有,还有……”说到这高凌松就不敢再说。 “还有什么?”武则天作色道,“别吞吞吐吐的。” “喏。”高凌松一躬身,又说道,“还有余公公也参与了刺杀。” 狄仁杰、刘思立还有韦承庆三人顿时长叹了一声,这下确定无疑了,太平公主绑架案的幕后推手,居然真就是天皇! 狄仁杰只觉得荒诞无比。 父女血亲,何至于此哪? “知道了。”武则天一摆手。 高凌松便躬着身倒退了出去。 武则天又对狄仁杰三人说道:“此案就到此为止吧。” “喏。”狄仁杰三人叉手一礼,又说道,“臣等告退。” 送走狄仁杰三人,武则天又起身对司马承祯道,“道隐仙师,随孤走一趟清思殿吧,也该跟天皇好好谈谈了。” …… 清思殿。 李治最近的睡眠非常不好,总是睡一段醒一段。 刚刚小睡了一会,李治忽又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只见帷幄低垂着,卧榻前却是空无一人,几个小宦官还有宫女都不知去向,估计是躲哪里偷懒去了。 人不济,连宦官都不尽心。 李治心下不由长叹一口气。 但凡他的身子要是争点气,又何至于此? 隐隐约约间,李治感觉帷幄外站着个人。 只是距离远,看不太真切,李治便问道:“茂淳,是你回来了吗?” “皇上,余公公只怕是回不了大明宫了。”帷幄外那人淡淡的道,“他卷入了一桩谋逆大案,已然畏罪潜逃了。” “媚娘,是你呀?” 李治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你可是有日子没来清思殿了。” 脚步声响起,武则天缓步走到李治榻前。 相隔一步时,李治终于可以看清楚武则天的模样。 “媚娘,你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年轻貌美,一点都不像是快六十岁的人。”李治的神情看着有些复杂,“朕却已经老态龙钟,行将不久于人世了。” 这一刻,李治是真的有些妒忌他的皇后,上天偏心哪。 武则天的容颜就像冻住了似的,三十岁后就几乎没变过。 反观他,不仅长相苍老得不行,身子也是彻底垮了,垮了。 武则天近距离看着李治,脸上神情也是复杂,内心五味杂陈。 毫无疑问,武则天深爱着眼前这个男人,既便现在也依然深爱。 自从眼前这个男人把她从感业寺接出来,他在她的心里就留下了浓墨重彩的、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一笔。 然而,爱是一回事, 残酷的政治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终究要面对现实的。 “媚娘,你变了。”李治忽然又幽幽的说道,“你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关心朕了,以前你每次来清思殿,第一句话,你一定会问朕好些没有?” 听到这,武则天眸子里便有一股柔情喷涌而起。 但是下一刻,这股柔情便又被武则天生生压下。 深吸一口气,武则天沉声问道:“皇上,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治笑问道,“媚娘,你在说什么呀?” “为什么要对太平下如此毒手?”武则天神情变得凌厉,一字一顿的说道,“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宝贝女儿!你真下得去手?” 李治神情便也逐渐变得清冷起来。 因为他很清楚,否认已毫无意义。 茂淳刺杀失手,就足够说明问题。 武则天又说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好一个虎毒尚且不食子。”李治呵呵一笑,反唇相讥道,“这话谁都说得,唯独媚娘你却说不得,安定是怎么没了的。” “真就是王皇后害死她的。” “那可是襁褓中的婴儿哪。” “还有弘儿又是怎么没的?” “皇上!”武则天愤然道,“时至今日你还是怀疑臣妾吗?” “怀疑?”李治冷然说道,“不,朕不是怀疑,朕是肯定!” 到了这个时候,李治大概也能料到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命运,无非一杯鸩酒,何况他的身子也捱不过几天了。 所以也就不必再有所顾忌。 冷笑一声,李治接着说道:“安定,还有弘儿,都是让你这毒妇给害死的!你竟然还有脸跑过来说朕!” 武则天惨然道:“臣妾并没有害死安定和弘儿。” “他们都是臣妾身上掉下的肉,臣妾怎么忍心加害于他们?” “你就别装了。”李治哂然说道,“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你就承认了也没人会知道,史书上不会记录!” 起居郎不在场,怎么记录? ------------ 第80章 要的不多 武则天痛心的道:“不管皇上信不信,反正臣妾从来没有加害过安定和弘儿,正如臣妾永远也不会加害皇上。” “永远也不会加害于朕?呵呵。” 李治嗤笑了两声,又道:“只是软禁于朕,是吗?” “皇上此话,何其诛心?”武则天痛心疾首的道,“皇上自移居清思殿以来,出入禁宫何曾受半点限制?” “皇上说驾幸东都,便驾幸东都。” “皇上说封禅泰山,便封禅泰山。” “皇上欲召见臣工,哪位臣工不是直趋清思殿中?” “臣妾可曾阻断内外交通,可曾阻挠大臣来觐见?没有,从来没有!” “臣妾事事殚精竭虑,每每如履薄冰,唯恐有失于天下,有负于皇上,结果换来的就是皇上这样一句话?” 李治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武则天说的都是事实。 李治甚至感到脸上火辣辣烧得慌。 因为武则天刚才说的才是真的诛心之言。 一方面,武则天固然是替自己申辩喊冤,可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向他炫耀或者赤果果的示威呢? 你看你, 我从来没有阻断内外交通, 更没阻挠你召见朝中大臣, 可是朝中大臣就没有几个听你的, 大臣们就是只听我的懿旨,你能怪得了谁? 李治羞臊之余,不免又有些失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应该是上官仪事件之后吧,他在上官仪事件中的拙劣表现,严重削弱了自己在朝中百官心中的威信。 反而媚娘却赢得巨大声望。 从那时候开始,朝政就再不是他说了算。 无关紧要之事,媚娘还会卖他几分面子。 可一旦遇到了要紧的大事,媚娘就会直接撇开他乾纲独断。 武则天不知道李治心中在想些什么,语气幽幽的接着说道:“皇上,臣妾想要的其实并不多,真的是不多。” “臣妾自幼丧父,” “母女三人受尽家兄欺凌。” “彼时命运何曾善待过我母女三人?” “太宗龙驭宾天之时,我年方二六,正是女人一生中风华正茂之时,却因为陈规陋习被逐入感业寺落发为尼,从此只能常伴青灯古佛。” “彼时命运何曾善待过我,上天又何曾善待我?” “那时我便发下宏愿,有朝一日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加重语气说道:“皇上,我只是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而已,我想要的真的不多啊!” “你想要的不多?呵。” 李治惨然一笑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皇后不够,天后不够,二圣临朝不够,乾纲独断还不够! “媚娘你到底想要什么?一步之遥,一步之遥啊!媚娘,你到底想要什么?” 李治说着就神情激动起来,竟然挣扎着从卧榻上坐起身,然后张开双手,一步一步的向武则天逼近过来。 “媚娘,你到底想要什么?” 武则天不敢正视李治目光,一步步后退。 “媚娘,说出来,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李治继续逼近。 武则天不再后退,进而仰起头盯着李治,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管皇上信与不信,反正我从未有过不臣之念!” 说完,武则天即拂袖而去。 走到殿门口,忽又回头道:“皇上龙体不适,今后就不要再外出巡幸了,封禅嵩山之事就此作罢,还有,今后皇上就长居清思殿静养吧。” 李治惨然道:“这回朕是真的被软禁了,是吗?” “会有其他妃嫔来陪侍你的。”武则天幽幽说道。 “给朕一杯鸩酒,岂不干脆?”李治惨笑一声说。 “臣妾说过,此生永远不会加害于皇上。”武则天说着忽又变得深情款款,“皇上,臣妾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从感业寺中把臣妾接出来的恩情。” 李治愤然道:“若是重来一次,朕宁可没去感业寺。” “皇上切莫要动怒,龙体要紧。”武则天眸子里的情意逐渐敛去,又恢复清冷之色,“臣妾得闲时会常来看你的。” 旋即武则天又转过身往殿外走。 边走边说道:“皇上也莫要担心。” “大唐江山,我会替你治理好的。” “呵呵。”李治惨笑两声,跌坐在地。 终于有两个宦官匆匆入内将李治搀起。 …… 翰林院。 “药王,如何?” 看到孙思邈停止运针,裴绍卿便立刻关切的问道。 孙思邈从弟子手中接过毛巾,一边擦汗一边沉吟,看样子是在犹豫,后面的话应该怎么跟裴绍卿说。 裴绍卿的一颗心立刻沉下去。 青玄小娘不会真的没救了吧? 想到这,裴绍卿顿时感觉心中空落落, 这种感觉,就好像丢了很重要的宝贝。 不行!绝对不行!没有人能把青玄从他身边带走! 当下裴绍卿长揖到地,哀求道:“药王,请您老无论如何救救青玄,只要您能保住青玄一命,晚辈定让你的千金药方传遍整个大唐!” “裴司丞快请起。”孙思邈搀起裴绍卿,沉吟着道,“老夫已经给青玄姑娘施了金针,总算勉力保住她的心脉不绝,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裴绍卿急道,“有什么需要药王只管吩咐,天上的星星我摘不来,但是再珍稀的药材我也能想办法弄来。” “并不是药材。”孙思邈摇头道。 再珍贵的药材,他的歧黄院也有。 孙思邈又说道:“老夫方才给青玄姑娘行针之时,发现她内里生机衰弱,对尘世似无太多留恋之意,所以,她能否痊愈醒转,全凭她之意愿。” “她若对尘世尚有留恋,还有求生之意当可醒转。” “她若是存了弃世之念,只怕是就很难再醒转了。” “啊?”裴绍卿闻言便愣在那里,怎么会这个样子? 青玄小娘看着挺开朗挺热爱生活,怎么会有弃世之念? 莫非她有着悲惨的过往,惨到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弃? 毫没来由的,裴绍卿内心便对青玄萌生出了深深的怜惜。 这小娘以前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不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吃半点苦,青玄,一定要醒过来,生活一定会补偿你! ------------ 第81章 在意之人 孙思邈毕竟是药王,知道对症下药。 “裴司丞,如果你真想救青玄姑娘,最好能找来她心中在意之人,每天尽可能的多陪她说话,这样或许可以唤起她的求生之念。” “她心中在意之人?”裴绍卿不觉蹙紧眉头。 不过旋即裴绍卿的眉头便又舒展开,叉手说:“多谢药王。” “裴司丞客气。”孙思邈摆摆手说道,“还有,别再叫老夫药王了,当不起。” “当得起!”裴绍卿再次向着孙思邈长长一揖,又让崔二郎捧来二十贯大钱,作为孙思邈出诊的诊金。 孙思邈却是不肯收。 裴绍卿便也没勉强,反正可以以后慢慢还人情。 送走孙思邈,裴绍卿又扭头问崔九道:“九叔,其他弟兄怎么样了?” 青玄因为伤势最重,所以得由孙思邈亲自施救,其他几个重伤的守捉郎由于受的都是刀箭伤,所以找的是侍医。 侍医的医术也算当世翘楚。 也就是裴绍卿是守捉司丞,不然根本就请不动。 崔九的脸上掠过一抹黯然之色,说道:“有两个弟兄因为伤势太重,没能救回来,不过剩下几个弟兄的伤势都已经稳住了。” 裴绍卿闻言也是神情一黯,这次真是亏大发了。 算上朱雀大街当场战死的,这次一共损失了十三个守捉郎。 也是因为前两次行动太过顺利,一次是在通善坊抓捕秦真,另外一次是到翠微宫抓捕李道恩,守捉司都是兵不血刃就拿下。 所以裴绍卿内心就难免有些飘, 觉得守捉司真就可以无往不利。 结果在“押解”李道恩返回长安的路上翻了车。 这还是他们提前做了一定准备,换成是遭遇战,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大郎,今后一定要吸取教训。”崔九也叮嘱道,“不可再轻敌大意!” “九叔,我会记住的。”裴绍卿点点头,又说道,“噢对了,把赏金、汤药费还有阵亡弟兄的抚恤金一并发下去吧。” 崔九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说道:“十三个弟兄中,十七家里最困难,他娘子刚生娃,要不要多给点抚恤金?” 裴绍卿其实也很想多给一点。 但是任何事情都得按规矩来。 不然规矩一破,再想立起来可就难了。 当下裴绍卿摇摇头说道:“九叔,还是按规矩发吧。” “任务赏金一共是百贯,所有参与之人按照人头分。” “负伤的弟兄,视伤情轻重酌给一贯到五贯汤药费。” “阵亡的弟兄,不管哪个守捉城,一律给五十贯抚恤金。” “至于十七家,以后我们多多照应就是,总之不会让他们娘俩流离失所就是。” 崔九转身欲走,裴绍卿却又喊住他说道:“九叔,完事了你回一趟合川守捉城,再挑五十个好手前来长安。” “喏!”崔九恭声应喏。 崔九前脚刚走,高凌松后脚就走了进来。 “裴司丞,咱家奉了天后懿旨,专程给你们守捉司送补品来了。”高凌松说完,又转身回头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小太监便将十几个锦匣呈送上来。 高凌松又笑着说道:“裴司丞,这些都是上好的老山参,大补的。” 裴绍卿一叉手说道:“高公公,有劳您替我跟天后转达一声谢谢。” “裴司丞,您还是亲自与天后道谢吧。”高凌松笑得越发的谄媚,“天后正在紫宸殿等着您与她细说此案的始末。” “改天吧。”裴绍卿脸色却垮下来。 “嘎?”高凌松便立刻僵在了那里,改天? 敢这样跟天后说的,裴司丞您还是头一个。 “高公公,我现在真的走不开。”裴绍卿走到青玄的榻前坐下来,轻柔的说道,“药王说了,让我尽可能多陪青玄姑娘说话,这样她才有可能醒过来,要不然她没准就会一直昏睡下去,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一边说着,裴绍卿一边又轻轻撩起青玄腮边的乱发。 之前跟余茂淳打斗,发髻都散开来,秀发披散下来,几乎把整张俏脸都遮住。 这会将秀发撩起来,便又重新露出那张精致的小脸,只见那对柳叶似的秀眉,已经微微的蹙起,似乎在睡梦中遇着不愉快之事。 裴绍卿便叹了口气,这小娘究竟有着怎么样的过往? 记得她好像在无意之中说起过,自幼没什么人关心。 言下之意,她的师傅司马承祯,还有她的同门师兄弟和师姐妹,跟她的关系应该都不怎么友善,所以他也没敢找她的同门。 诡异的是,青玄的同门竟然也没来。 之前武则天派了天台宗弟子来接应,可这几个弟子在把他们送到翰林院后,就直接告辞走人了,而且全程都没有询问青玄伤势。 就好像青玄跟他们没任何关系似的。 裴绍卿叹气,高凌松也跟着叹口气。 回去了还不知道怎么跟天后交差呢。 一刻钟之后,高凌松便回到紫宸殿。 “哼,他真是这么说的?”听完高凌松的禀报,武则天轻哼了一声,又道,“青玄姑娘伤得很重?” “嘎?” 高凌松便再次愣在那里。 高凌松伺候武则天多年,自然看得出来她此刻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不满。 这是要换成别人胆敢这样忤逆天后,结果肯定会十分悲惨,前太子李贤不就是因为忤逆天后而惨遭流放? 这裴小郎君,圣眷真不是一般的隆! 当下高凌松又暗自警惕,今后一定要尽可能的结好裴绍卿。 “问你话呢。”武则天眉头一皱又道,“青玄姑娘伤得很重?” “呃,是的,伤势极重。”高凌松如梦方醒,又说道,“孙道长都说了,要有人不停的与她多说话,要不然青玄姑娘就有可能长睡不醒。” “唉。”武则天叹了口气,对司马承祯说道,“道隐仙师真就不去看看?” 司马承祯却摇了摇头,道:“当此非常时刻,老朽又岂能擅离天后左右,且老朽相信青玄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 “是啊,她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武则天轻轻颔首,旋即又吩咐高凌松道,“宣裴侍中觐见吧。” ------------ 第82章 这事没完 翰林院,守捉司。 守捉司的院子一共有前后三进。 第一进的倒座房改造成了马厩,左右厢房改造成宿舍。 第二进则是守捉司的办公直房,第三进则是仓库以及裴绍卿的卧房,此刻青玄就被安顿在裴绍卿的卧房之中。 “药王跟我说了,” “让我找你在意之人,” “跟你说说话聊聊天。” “这样你才有可能醒过来。” “我找了你师傅,他说走不开。” “你的其他同门也好像不是很在意。” “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你在意之人?” “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不讨厌我的吧?” “你就当我是你在意之人,当我是你的青梅竹马。” “我记得有一位哲人说过,有些人纵然百日千日,也是形同陌路,然而有些人,只需一日,便是一生一世!” “这人与人之间的缘份哪,就是这么奇妙。” “我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很相信缘份。” “比如说你,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是我的人。” “当时我心里就想,这么漂亮的小娘要是不能娶回家,要是让别的狗逼给拱走,我特么还不得原地爆炸?” “诶,说你呢。” “我这登徒子又轻薄你了。” “装听不见呢?那我可真就轻薄你了?” 一边说着话,裴绍卿一边就俯下身来。 裴绍卿多少还是懂那么点医学常识的,知道青玄现在就是植物人。 想唤醒植物人,光靠声音或者说从听觉上进行刺激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从嗅觉、触觉等多个方面进行刺激。 其中又以触觉的效果最好。 比如说给病人多擦拭身体,做按摩什么的。 “还在装睡呢?我可亲了,我可真的亲了?” 说着,裴绍卿便在青玄的唇上轻轻的亲了下。 只觉得青玄的嘴唇软软的,凉凉的,好像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芬芳。 果然,书本上都是骗人的,不是说第一次跟女生接吻会恶心的吗?这一世的裴绍卿,可是如假包换的初吻。 太平公主不算。 亲的时候,裴绍卿一直在紧盯着青玄的美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裴绍卿隐约看见,青玄的秀眉好像微微的动了一下,蹙得似乎也更紧了些。 还真有效果啊? 裴绍卿顿时大受鼓舞。 当下裴绍卿又接着说:“药王还说,病人在床上躺的时间久了肌肉会出现萎缩,所以要经常给病人做做身体按摩。” “喏,就是这样按摩。” 裴绍卿一边说一边抓起青玄的小手。 发现青玄的小手也凉凉的,软软的,色泽也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但是五根手指就像春葱的葱白似的,修长而又纤细,指甲上还涂了丹蔻,显现出一种纤纤弱质的美丽。 涨姿势了。 原来唐朝的小娘就开始涂指甲油了。 裴绍卿又将青玄的一只小手翻过来。 旋即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起来。 “不对啊,习武之人的双手不是应该长满老茧的吗。” “你手上怎么一个老茧都没有?而且这么白这么嫩。” “啧啧啧,就你这双手,不干别的,当手模都够养活我了。” “用这样一双手拿剑真是暴殓天物,这样的小手应该抚琴,嗯,弄萧。” 说着说着,裴绍卿忽然打了个哈欠,说起来这些天他就没睡过囫囵觉,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早就已经困得不行了。 “我困了,我得先睡会。” 话音刚落,裴绍卿就趴在床沿睡着。 接下来的三天,裴绍卿就衣不解带陪在青玄的榻边。 醒来了就陪青玄说说话,困了就趴在榻沿上眯一会。 除了去茅房解手和吃饭,裴绍卿三昼夜没出过卧房。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裴绍卿就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期间狄仁杰来过一次守捉司,刘思立和韦承庆也分别找过他一次,都是专门来向他表示歉意的。 因为裴绍卿为查案出了大力气。 守捉司还为此死了十三个弟兄。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裴绍卿把他们从太平公主案这个泥潭中拉出来,要不是裴绍卿,他们三个这次铁定贬官。 所以裴绍卿对他们是有恩情的。 他们之前也说过替裴绍卿请功。 但现在天后下了封口令,要将太平公主案淡化处理。 所以,他们想要替裴绍卿请功的愿望也就化为泡影。 对此,裴绍卿倒是没什么想法,嘉奖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 裴绍卿也能理解武则天的为难,太平公主案的幕后元凶竟然是李治,她能怎么办?把李治抓起来绳之以法吗?别开玩笑了。 且不说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把皇帝抓起来绳之以法的先例, 只是因此造成李治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父女人伦惨剧,就不是武则天所愿意看到的,武则天是真的很疼爱她的这唯一的女儿,不愿意太平公主受半点伤害。 武则天希望太平公主能一直生活在父慈母爱的家庭氛围之中,最好永远都别接触到皇家的冰冷以及残酷无情。 武则天这么做不仅是为太平公主,也是为了她自己。 因为让太平公主生活在阳光之下,她的内心就仍能保持一片净土,不至于被冰冷的权欲将她的灵魂彻底吞噬。 总之,武则天多半决定不再追究。 只是将李治从此软禁在清思殿中。 但是,他裴绍卿可不会轻易放过李治。 这已经不是李治第一次对他下黑手了。 上次就企图借武则天的名义逼他净身进宫, 这次更是直接派出余茂淳这个老太监当街刺杀! 要不是青玄舍身相救,他的这条小命真就没了! 更何况,这次还有十三个守捉郎惨遭李治毒手,青玄也是身负重伤,到现在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苏醒。 总之这事没完。 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皇帝又如何?圣人又怎样? 犯了错就必须接受惩罚! 武则天不杀你,我来杀! “青玄你放心。”裴绍卿又抓起青玄冰凉的小手,柔声说道,“我不会让你受委屈,哪怕是半点委屈都不行。” “谁要是伤你,我就灭了谁。” “皇帝老儿也一样照灭不误!” ------------ 第83章 头顶草原 “别人怕他李治,我可不怕。” “敢动我的女人,他就得死!” “青玄,你等着,我一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裴绍卿说得累了,就侧着头枕在床沿上,一边摩挲着青玄的小手一边又说道:“不过李治这狗逼毕竟是皇帝。” “直接闯宫刺杀肯定是不行的。” “且不说大明宫里的高手,武则天也不会放过我。” “武曌这老娘们还是有点本事,现在还干不过她。” “所以还得想个法子才行,一个既可以干掉李治,又可以洗脱嫌疑的好办法。” “我认真想过了,这个事还得从李治的身体想辙,记得孙药王说过,这狗逼的身子已经很虚弱,受不得刺激。” “那我便想个法子刺激他。” “最好能够让他气到吐血。” 正在自言自语的裴绍卿浑然没有意识到, 榻上一动不动的青玄已经悄然睁开眼睛。 微微侧首,青玄的目光就落在裴绍卿的后脑勺上。 看着一边摩挲自己的小手一边自言自语的裴绍卿,青玄忽然嘴角微微一勾,绽起一抹动人心魄的微笑。 不过很快,青玄嘴角的笑意便敛去不见。 因为裴绍卿这登徒子的禄山爪已经伸向她的大腿,开始在大腿上肆意作妖。 青玄长到这么大,清白身子还从未被异性抚摸过,何况还是大腿这样的私秘之处,当下一张俏脸便羞得通红。 裴绍卿却浑然不觉。 “青玄我跟你说啊,” “我这可不是轻薄你啊。” “我这属于遵照孙药王的医嘱,” “给你腿部按摩呢,我这可是正经按摩。” “怎么样,我的手法还可以吧?不是吹,就凭我这手艺,去开一家养生馆,那肯定是宾客盈门,而且来的都是像你这样的美貌小娘。” 一边说着,裴绍卿的禄山爪一边就伸向了青玄的大腿根。 青玄便费力的抓起榻前的长剑,搁在裴绍卿的后脖颈上。 “咦,脖子后面咋凉嗖嗖的呢?”裴绍卿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后脖子,然后就摸到了一截冷森森的剑锋,当时就吓了一大跳。 “艹,剑?”裴绍卿便僵在那里。 不会是余茂淳那个老阴逼找上门吧?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一个羞涩的声音。 “登徒子,把你爪子从我身上拿开啊。” “青玄你醒了?”裴绍卿一下就转过头。 青玄便只能移开长剑,以免伤了裴绍卿。 “青玄你真的醒了呀?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绍卿眉宇之间的喜意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青玄原本不想给这个登徒子好脸,但是看到裴绍卿脸上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一张精致俏脸便再绷不住。 这三天来,她虽然一直处于昏睡, 但是其实也不是什么意识都没有。 裴绍卿跟她说的那些话,她其实也有听到。 只是有些话她听清楚了,有些却没听清楚。 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裴绍卿这三天一直守着她,还有他对她的关心和喜爱也是发自内心的,没一丝作伪。 想到这里,青玄心里深处便泛起一丝愉悦。 能有这样一个关爱自己的人,其实挺好的。 “裴绍卿,谢谢你。”青玄展颜一笑,宛如春天里的百花齐放,美到动人心魄,旋即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替我出气就不必了。” “那不行。”裴绍卿哼声道,“招惹我的女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青玄竟没听出裴绍卿的语病,只是幽幽的道:“他是皇帝,是君,斗不过他的。” “那可不一定。”裴绍卿说道,“你没听过一句话吗?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可我不希望你受剐刑。”青玄看着裴绍卿眼睛,柔声道,“剐刑,那该有多疼?我不希望你受苦,更不希望你因我而送命。” “总之这事你就别管了。”裴绍卿粗暴的说道,“这个事我说了算。” 青玄便真的不再吱声了,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刚才这个登徒子明明凶她了,可她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生气? 裴绍卿又说道:“问题是该怎么刺激这狗逼呢?” 青玄忽然轻踢了裴绍卿一脚,道:“我肚子饿了。” “踢什么踢。”裴绍卿没好气的道,“我还饿了呢,你又不让我吃。” 说到这裴绍卿忽然间心头一动,吃?食色性也,怎么把这茬给忘了?特么的让这狗逼头顶长出一片草原!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裴绍卿起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青玄道,“我真饿了。” “忍着。”裴绍卿凶巴巴的道,“成天就知道吃。” 青玄便立刻愣在那里,这登徒子属狗的呀?说翻脸就翻脸。 看着裴绍卿气呼呼的出门而去,青玄觉得,她似乎应该收回刚才的念头,这登徒子其实也不是真关心她,就嘴上说说而已。 不然怎会给她弄点吃的都嫌烦。 …… 再说裴绍卿。 出了守捉司,就向着兴安门方向策马狂奔。 崔二郎不知道裴绍卿要去干吗,赶紧带了几个守捉郎跟上。 不过几分钟便已经来到兴安门,守门的郎将原本想要喝斥,皇宫内苑禁止骑马,但看到是裴绍卿便立刻乖乖闭嘴。 裴绍卿径直冲过城门,来到光宅坊内的一家美食铺前。 光宅坊由于紧挨皇城和大明宫,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所以这里的酒肆食铺售卖的酒水食材都比较高档。 纵马来到食铺大门口,裴绍卿随手将马缰扔给崔二郎。 “店家,你这铺子里有啥食材?”裴绍卿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问道。 一个穿着圆食衫的老者迎上来,叉手行礼道:“长安城内该有的食材,小老的六味居里都有,不知道郎君想要什么食材呢?” 裴绍卿便立刻在脑子里将各种美食过了一遍。 青玄的身体还很虚弱,最好还是吃点清淡的。 除了粥之外,再弄点寿司,女生好像都挺喜欢吃寿司。 当下裴绍卿便连声的说道:“白米饭,紫菜,醋,糖,盐,腌萝卜还有切鲙,嗯,暂时就这些吧,快些给我准备齐全。” ------------ 第84章 爱心寿司 老者吃声道:“紫菜?” “怎么?”裴绍卿道,“没有?” 老者道:“有是有,但是价格有点贵。” “多贵?”裴绍卿心下哂然,区区紫菜又能有多贵? 老者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贯。” “一贯一斤?”裴绍卿哂然。 老者摇头不语。 “一贯一两?”裴绍卿有些不淡定了。 老者还是摇头。 “一贯一钱?”裴绍卿这下有些吃惊了。 一贯一钱,那岂不是说要160贯一斤啊?这真是价比黄金哪。 老者道:“郎君有所不知,这紫菜生长于海边诸山,取之不易,产量又少,晒干之后其重量不及青时十一,因而賸贵。” “行吧,一贯一钱就一贯一钱,来二两。” 这紫菜的价格确实贵了些,但好在是干货。 二两紫菜就足够做一顿丰盛的紫菜包饭了。 不片刻,六味居的疱人就把食材都备齐全。 别的食材都是寻常,切鲙是生的鲤鱼肉丝,对,唐朝就有刺身。 但是裴绍卿知道淡水鱼是不适合吃鱼生的,不然肝吸虫会把你的肝掏空。 所以裴绍卿先拿滚水把鲤鱼肉丝给烫熟了,再用糖醋等佐料搅拌调好味,最后连同白米饭用紫菜包裹起来,切成小段。 切段的时候,裴绍卿还有些小遗憾。 要是能有肉松,寿司的口味还能更好一些。 不过这时候肉松应该还没有出现,印象中好像要到蒙古帝国时才会出现,蒙古骑兵之所以能够席卷欧亚大陆,肉松居功至伟。 …… 青玄更加的饿了。 她昏迷了三昼夜,也就三昼夜没有吃东西。 所以醒来之后只觉腹中饥饿无比,可偏偏四肢酸软无力,坐都坐不起来。 原本还指着裴绍卿给她弄点吃的,结果这个登徒子一言不合就翻脸走人,这会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却把她一个人扔在守捉司。 外面倒是也有人,可是青玄也不好意思叫人。 她素来要强,不想让他人看到她柔弱的样子。 于是,她就真的只能够像裴绍卿说的,忍着。 但饥饿这种东西,真的是很难忍,越忍越饿。 有句话怎么说的,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往往最脆弱。 青玄越忍越是饿,越饿就越委屈,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滑落,到最后更是连双肩都开始微微耸动。 武功再高,也终究只是一介小娘。 正哭得伤心之时,外面忽然响起咚咚的脚步声响。 只是听这脚步声,青玄就知道准是裴绍卿回来了。 青玄便赶紧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侧了个身,背对着门。 脚步声中,裴绍卿走到榻前坐下,好像还把什么东西放在榻前的矮几上,隐隐还闻到一股米饭的香味。 这登徒子,这是给她带吃的来了? 不过青玄还记着裴绍卿刚才凶她,赌气不肯转身。 主要是不想让裴绍卿看到她落泪,不然以后真会被他欺负死。 然而很遗憾的是,青玄的赌气仅维持了不到片刻就宣告破功。 因为这登徒子居然直接从她身上压了过来,虽然双肘支着床榻没有真压上来,但是在外人看来却肯定跟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一般无二。 虽然屋子里其实没有别人,但青玄还是莫名心慌。 她现在饿得一点力气也没,这登徒子该不会趁人之危吧? “登徒子,你做什么?”青玄慌忙伸出手去推挡,“你起开呀。” “你哭了?”裴绍卿非但没起开,反而又把他的脑袋凑了下来,凑到两个人几乎是鼻尖顶鼻尖的距离。 呼吸可闻。 “我没有。” 青玄不自然的侧开脸,矢口否认。 裴绍卿的鼻息有些灼热,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心慌。 “还说没有。”裴绍卿哂然一笑,又打趣道,“脸上的胭脂水粉都已经被泪水冲刷出十七八道沟沟壑壑了。” “又胡说,我才没有抹胭脂水粉……” 话说一半,青玄才意识到又着了裴绍卿的道。 否认她涂过胭脂水粉,不就变相承认她刚才哭过? 青玄只能闭嘴,还是不要妄图跟这登徒子逞口舌之利。 而且她也担心,说多了没准真的会刺激到这个登徒子。 见青玄不再理会自己,裴绍卿便有些无趣的直起身来。 但是很快,裴绍卿便又把一个食盒拎到青玄面前,一脸殷勤的说道:“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一边说着,一边揭开食盒的盖子。 只见里边摆着一只精美的白瓷盘。 白瓷盘上摆放着几段紫菜包裹的白米饭。 “酢菜饭?”青玄惊喜的叫出声,“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酢菜饭的?” 看到这一碟紫菜包饭,青玄连矜持都顾不上,那股子喜悦都写在脸上了。 裴绍卿心说这不是寿司么?怎么就变成酢菜饭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青玄竟出乎意料的喜欢。 喜欢就好。 “快尝尝。”裴绍卿微笑道。 说完,裴绍卿又把青玄扶起来。 还贴心的拿来枕头垫在青玄身后。 “这是你做的?”青玄有些感动。 这登徒子,贴心起来是真贴心呀。 她很清楚,酢菜饭是江东特有的民间小吃。 来长安两年多,就没见过有一家食铺有卖酢菜饭。 所以食盒中的这一碟酢菜饭,多半是登徒子亲手为她做的。 这登徒子真是有心了,居然专门为她做了顿家乡的酢菜饭。 裴绍卿昂的应了一声,又装着很有些肉疼的说道,“这一顿可是花了我二十贯!先说明啊,不许剩饭,一粒饭都不许剩!” 说此一顿,又哼声道:“不然我可要打屁股。” “登徒子。”青玄剜了裴绍卿一眼,又说道,“紫菜太贵了,葵菜叶就好。” 一边享用一边又说道:“以前在天台山学艺,我就最喜欢吃酢菜饭,不过紫菜太贵,伙房的疱人都是用干葵菜叶,那个口味就要差得多。” 难得青玄主动提及了天台宗,裴绍卿便问道:“你们天台宗有多少弟子?” “你问这做什么?”青玄下意识的反问一句,旋即又答道,“八百多人吧。” “八百人?”裴绍卿闻言吃了一惊,又问道,“全都是跟你差不多的身手?” ------------ 第85章 大器之人 “那怎么可能?” “我可是天台宗首席大弟子。” “许多长老和执事都不如我。” 青玄也真是饿坏了,直接将一整段紫菜包饭塞进小嘴,把两个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再使劲咀嚼,一点不淑女。 不过裴绍卿却反而更喜欢。 这样真实的妹纸才最可爱。 喜欢心机婊是不可能喜欢心机婊的。 不过,当青玄将第二段紫菜包饭塞进小嘴时, 裴绍卿便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因为这个画面实在是…… 青玄敏锐的感觉到,裴绍卿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异样的东西,这登徒子,肯定又是脑子里胡思乱想。 “嗳,不要看我啦。” 青玄嗔道:“你的眼神怪瘆人的。” “瘆什么人啊瘆人。”裴绍卿道,“又不会吃了你。” 青玄便又撅起小嘴:“又凶我,今天你都已经凶我两回了。” 裴绍卿顿时间食指大动,对嘛,这才像个软妹子,会撒娇的软妹纸才是好妹纸,动不动就提剑吓唬人,那是不对的。 这样想着,裴绍卿下意识就伸手摸向青玄的下颔。 青玄叹了口气,便只好把搁在床头的长剑拿起来。 “诶,你做甚?”裴绍卿下意识侧头,避开冷森森的剑锋,又说道,“你嘴角上有一粒饭粒,“喏,你看看?” 裴绍卿伸出右手食指尖,上面真的有一粒白米饭。 青玄便微微有一些脸红,这也太尴尬、太羞耻了。 但是裴绍卿的下一个动作却是更加出乎她的预料。 只见裴绍卿一张嘴就将那一粒米饭吃进自己嘴里,还叭唧了一下嘴。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青玄愣了下,旋即一张俏脸就彻底红透。 “嘁,这有啥?”裴绍卿哼了一声又道,“你的嘴我都亲了,吃粒剩饭又算啥。” “你说什么?”青玄的美目一下就瞪圆,右手又要把刚刚放下的长剑给举起来。 裴绍卿这次却是学乖了,刺溜一下就到了房门口,笑着说道:“我不光亲了你嘴,还把你全身都看遍了,也摸遍了。” “你昏迷不醒的这三天,” “都是我给你擦的身子,嘿嘿嘿。” 裴绍卿说完又眨了眨眼,旋即转身就跑。 看着“落荒而逃”的裴绍卿,青玄噗的笑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裴绍卿是在胡说,这三天她虽然昏迷不醒,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 这登徒子偷偷亲她嘴是有的,借机在她的手上腿上乱摸也是有的,但是擦身子摸遍全身什么那就是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 再说裴绍卿。 已经在着手布置报仇了。 守捉郎规矩,报仇都不带隔夜的。 出了守捉司,就带着崔二郎直奔尚书省。 到了尚书省的刑部,又把韦承庆请出来。 “裴司丞?”韦承庆见了裴绍卿很高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韦兄今天有空吗?”裴绍卿微笑着说,“小弟想要请你泡个澡。” “泡澡?那敢情好。”韦承庆顿时眼前一亮,这大冷天的泡个热水澡,那是再美妙不过了,要是再喝顿花酒就更美。 当下又问道:“裴司丞打算去哪?” “当然是去平康坊。”裴绍卿笑道。 一听说是去平康坊,韦承庆顿时间眉开眼笑。 当下裴司丞就变成了裴贤弟,笑道:“贤弟稍待片刻。” 韦承庆回刑部直房说了一声,便跟着裴绍卿径直奔平康坊而来。 一路上,裴绍卿又道:“韦兄,小弟还请了两位朋友,你不会介意吧?” “哪能啊,多两个朋友更热闹。”韦庆承摆摆手又道,“不知道裴贤弟邀请的这两位朋友又是何许人物?” 裴绍卿道:“右卫将军武三思,少府监裴匪舒。” “原来是武将军和裴少府。”韦承庆道,“我早就想结识他们了。” 说话之间,两人来到了少府监,只见武三思和裴匪舒已经在等着。 “裴贤弟,今天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请我们泡澡?”武三思笑问道,“老实交待,是不是想盼儿姑娘了?” 裴匪舒也是笑着附和。 “说啥呢,就是想跟三位聚聚。”裴绍卿笑着说,“另外就是这几天着实累球了,所以想去平康坊泡个澡解一解乏。” “对对对。”韦承庆道,“这几天着实是累坏了。” 武三思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赶紧的出发吧。” “说的是。”裴匪舒道,“去晚了,杨六家就让人抢先了。” 裴绍卿道:“武兄,这次由我来请客,你可不许再跟我抢啊。” “成成成,还是杨六家。”武三思笑道,“你请客,保证不跟你抢。” 当下三人带了人从安上门出了皇城,出城之后又上马直奔平康坊而来。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未初,平康坊的姑娘都已起床,北曲的姑娘们甚至于都已经接了不下六七拨客人了。 南曲的姑娘却还在梳妆。 不过热汤早就已经备好。 诸如杨六家这样的场子,澡堂子是必备的硬件,还得是露天的大池子。 不过说是大池子,其实也是相对的,七八个人就基本上把池子坐满了。 这几天真累坏了,裴绍卿三下五除二剥掉身上的衣裳,连亵裤都不剩,直接赤条条的跨进了热水池中。 韦承庆三人对视了一眼,就没好意思脱去最后的亵裤,进入池子之后,也是默默的坐到了离裴绍卿最远的那个角落。 “咦,你们怎么不过来?”裴绍卿道。 韦承庆三人摇头:“不用,这边的热度就挺好。” 裴绍卿也不在意,又问道:“韦兄,你乃是京兆人氏,自幼长在长安,能不能替小弟寻找一个人。” “找人?”韦承庆讶然道,“他叫啥名?又有啥特征?” “好像叫冯小宝。”裴绍卿道,“至于其人的特征,那就是个大器之人。” “大器之人?”韦承庆又默默的跟武三思他们对了个眼睛,心说你不就是大器之人?还能有比你更大的? 韦承庆又道:“不知道裴贤弟寻找这大器之人是为何?” 裴绍卿说道:“是这,我有个女性长辈过得挺寂寞的,所以,嗯哼?” “噢,懂了。”韦承庆恍然道,“不过说到在长安找人,还得是老莫。” ------------ 第86章 多尽孝心 “老莫?”武三思道,“这是何方神圣?” “这个老莫是五年前突然之间冒出来的。”韦承庆道,“在他出现之前,长安城的一百零八个里坊还有东市、西市,都有各自的势力。” 武三思点头道:“传说中的另一个长安城?” “长安地下城。”韦承庆点点头,又说道,“在老莫出现之前,长安地下城可以说处于战国时代,一片混乱。” “最大的势力也不过控制一到两个坊市。” “最小的势力,甚至只能控制一隅之地。” “这些势力几乎每天都会为了争夺地盘而发生火并。” 武三思讶然道:“长安、万年两县的武侯、不良人就不管吗?” “管不过来的。”韦承庆摇摇头,又说道,“他们也未必想管。” “他们当然不会管。”裴匪舒道,“因为这里边有很大的利益,武侯一年才多少俸禄?不良人更是不拿朝廷俸禄,要是没这些利益输送,他们吃啥、喝啥?” “原来是这么回事。”武三思道,“只是苦了各个里坊的老百姓。” 裴绍卿便微微一笑,心说至少这个时候的武三思还是心地善良的。 韦承庆又说道:“但是自从这个老莫出现之后,只花了半年多时间,就把长安城内的大小势力都兼并干净。” “现在整个地下城,” “都是老莫一人说了算。” 裴绍卿便知道,这个老莫背后肯定站着大人物。 要不然,凭他一个混混,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一统长安地下城。 韦承庆又说道:“只不过,老莫从来不肯白帮人,若要想请他帮忙,就得欠他人情,什么时候还,还什么,得他说了算。” “这不是扯淡吗。”武三思道,“万一他让造反呢?” “这个倒是不会,他提出的条件都在请求帮忙之人的能力范围之内。”韦承庆说道,“至少到目前都是这样子。” “那还是算了吧。” 裴绍卿想了想,最终还是拒绝。 能力范围之内,也是存在隐患。 比如说让他把青玄卖到平康坊, 将来肯定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但特么能答应吗? 而且这个老莫所谋乃大,直觉告诉裴绍卿,还是少跟他有牵扯为妙。 “几位郎君,要搓背吗?”四个只穿着兜裆布的小郎萎萎缩缩进来,拘谨的问道。 裴绍卿一眼扫过去,只见这四个小郎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也是有些小俊俏,能出入杨六家的基本都不差,哪怕就只是个搓背的。 韦承庆问裴绍卿道:“裴贤弟,你要搓背吗?” “来都来了,搓吧。”裴绍卿道,“大家一起。” 当下四个小郎便在池边暖房的软榻上铺好毛巾。 待到裴绍卿他们四个到榻上趴好,便开始搓起。 裴绍卿因为歪着头,正好可以看到旁边给武三思搓背的那个小郎君。 只见这个小郎君的兜裆布随着搓背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内里的风光也是一览无遗,裴绍卿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卧槽一声。 这特么也是个大器,不在他之下! 当下裴绍卿便问道:“小郎君贵姓啊?” “免贵姓唐。”那小郎君一脸谄媚的的道,“贱名显友。” “唐显友?”裴绍卿直勾勾的看着唐显友,心说找不着冯不宝,这个唐显友貌似也可以的,长的俊俏,也大器! 唐显友脸上的表情便渐渐变得有些苦。 心说这位郎君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 武三思也是误会了,笑问道:“裴贤弟,你想买他做**?” 裴绍卿便立刻打了一个寒颤,日泥爹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道:“武兄,小弟忽然有些内急,要不要一起解个手?” “别别别,您自便。”武三思摇头如拨浪鼓,心说我还想在杨六家度过一段愉快的午后时光呢,这要是跟你一起解过手,我特么的还能够愉快得起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裴绍卿说道,“关于宫里的。” 听说是关于宫里的事,裴匪舒和韦承庆便立刻一歪头睡着了。 武三思也从软榻上爬起身来,跟着裴绍卿来到茅房,不过隔着至少有几步远。 裴绍卿有些好笑的道:“武兄,小弟只喜欢漂亮小娘,对于男人没有半点兴趣,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把你怎么着。” “我怕的可不是这个。” 武三思轻哼一声,不过还是凑了过来。 裴绍卿便一正脸色道:“武兄,武秘书似乎很得天后器重哪,从目前情形来看,天后应该是打算将武秘书当成武家主事人来培养。” 武三思的脸色便也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这点我又何尝不知。”武三思叹息道,“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其实还是有的。”裴绍卿低笑道,“武兄,你得想法子多尽侄子的孝心哪。” 武三思顿时眼前一亮,急声道:“裴贤弟,我知道你足智多谋,上次能救回公主,这次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破案便是明证,你快说说,我应该怎样尽孝心?” 裴绍卿压低声音说道:“你想啊,天后虽然圣明,但终归是女人,也有七情六欲,而天皇的身子又是这个卵样子,根本就不可能人道,是吧?” “这……”武三思脸上立刻露出纠结之色,有些心动又有些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乃是你身为侄子的孝心,天后只会高兴。”裴绍卿劝道。 “天后我自然不担心。”武三思道,“可是万一这事要让天皇知道,那可就,可就……” “那个棺材瓤子你就更加不用担心。”裴绍卿说道,“且不说他未必能知道,就算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如今这大唐可是天后当家。” “棺棺棺材瓤子?”武三思当时就懵掉。 敢这么说天皇的,只怕也就裴绍卿一人吧。 好半晌,武三思才道:“也是,我怕他做甚?” 裴绍卿又道:“刚才那个唐显友,我看就挺合适的。” “是挺合适。”武三思深以为然,“天后肯定喜欢这样的大器之人!” ------------ 第87章 尽点孝心 武三思又道:“改天我就想办法把这唐显友送进宫去。” “别改天了。”裴绍卿又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就今晚。” “那就今晚!”武三思也是觉得裴绍卿说的在理,当即又说道,“我这便去找杨嬷嬷,裴少府和韦员外那里贤弟替我说一声。” “没事。”裴绍卿道,“都是自家兄弟。” 武三思叉手行了一礼,转过身匆匆去了。 裴绍卿一个人回到搓背的木屋,发现裴匪舒和韦承庆都已经开始打鼾,这回不是装,而是真的睡着。 当下裴绍卿也躺下来开始享受。 搓完背,就已经到了暮鼓时分。 绵绵不息的暮鼓声中,裴绍卿三人又换了一身清爽的燕居服,然后来到杨六家上房,只见上房中早已摆好一桌丰盛的筵席。 薛盼儿和另外两个小娘早就已经在等着。 “公子。”看到裴绍卿,薛盼儿便立刻迎上前。 另外两个姑娘也分别上前挽住裴匪舒和韦承庆。 这两个姑娘就热情得多,大胸几乎整个压在裴匪舒和韦承庆的胳膊上,裴韦两人的老脸都笑成菊花。 接下来的事没什么好多说的。 无非就是喝酒、行令,再调戏妹纸。 裴绍卿的心思却早已经飞到大明宫。 武三思这会应该已经到蓬莱殿了吧? …… 武三思来到蓬莱殿之时,武则天正一个人生气。 “姑姑,谁惹你生气了?”人前的时候,武三思他们必须称呼武则天为天后,但是私下里却还是可以以姑侄相称的。 “还能有谁?”武则天没好气道,“还不是太平。” 武三思刚想说看侄儿不扒了他皮,但听说是太平便立刻把后半截话给咽回去,太平公主可不是他能惹的,那真就是天之骄女! 当下武三思转移话题道:“姑姑用过晚膳了吗?” “还没呢。”武则天道,“气都气饱了,哪还吃得下。” “这可不行。”武三思道,“姑姑您可是大唐的主心骨。” “放心吧,我的身子好着呢。”武则天道,“一两顿不吃饿不死。” “姑姑为了大唐也是辛苦了。”武三思喟然说道,“我这做侄儿的,也帮不上姑姑什么大忙,只能在生活上略微尽点孝心。” “生活上?”武则天蹙眉道,“你要尽什么孝心?” 武三思便转身回头轻轻击掌,旋即一个俊俏的小郎君便悄然入内。 武则天顿时眼前一亮,好个俊俏的小郎君,竟是不在裴绍卿之下? 武三思又使了个眼色,小郎君会意,一伸手将圆领衫的下袍撩起,武则天脸上便立刻露出吃惊的神色。 看到武则天这个表情,武三思就知道事情成了,当下悄然退出殿外。 守在殿门口的高凌松也是挥了一下手,殿中的小太监和宫女便齐齐行了个肃拜礼,然后躬身退出殿外。 …… 觥筹交错,曲终人散。 裴匪舒和韦承庆都决定留宿。 反正又不是他们掏钱,不留宿是傻子。 裴绍卿自然不会留宿,平康坊不安全。 余茂淳那个老阴逼可还没死,鬼知道会不会突然窜出来给他一掌,何况青玄身子还没痊愈,也是需要有人去照顾。 看到裴绍卿起身要走,杨嬷嬷便急了,连连的以眼色示意薛盼儿。 薛盼儿却揉着衣角不肯上前,这小娘还是脸嫩,抹不开脸来求人。 见龟奴都已经把裴绍卿的坐骑牵出来,薛盼儿都还是没半点动静,杨嬷嬷便只能亲自出马,假装上前给裴绍卿牵马坠镫。 一边说道:“裴司丞,今晚玩得开心吗?” 裴绍卿道:“必须的,酒水菜肴上档次,姑娘们也是玩得比较开,裴少府还有韦员外都玩得挺开心的,下次再宴请还来你们杨六家。” “那奴家可就等着了。”杨嬷嬷又媚笑道,“裴司丞你看,盼儿伺候了您一晚上,是不是赏她一首诗或者一阕词呢?” “赏她一首诗或者一阕词啊?” 裴绍卿回头笑吟吟看着薛盼儿。 薛盼儿低垂着螓首,拈着衣角。 看着有些害羞,美目里却满是企盼之色。 裴绍卿微微的一笑,随口吟道:“吟一首诗,看盼儿姑娘惹人怜;歌一阕词,让唇齿留芳满心田。这一首诗及一阕词便赠予盼儿姑娘了!” “啊?”杨嬷嬷便愣在那里,这样的一首诗、一阕词? 不过仔细回味,写的还挺好,一般才子真未必写得出。 “杨嬷嬷请回,盼儿姑娘莫送。”裴绍卿招招手,策马扬长而出。 返回翰林院时,发现玉石院中依然是灯火通明,看样子又在加班。 说起来这翰林供奉也是不好当,遇到什么大典,加班真能加死人。 回到守捉司中,杨七和他的四个徒弟已经睡了,但是鲁十三和他的十六个徒弟却仍在多枝灯下雕刻木活字。 裴绍卿数了数,已经刻了一千五百多字这样子。 这个速度,明显要比鲁十三之前估计的还要快。 按这速度,最多二十天就能够刻完全部木活字。 “裴司丞。”看到裴绍卿进来,鲁十三和弟子赶紧起身叉手行礼。 “大家辛苦了。”裴绍卿点点头又道,“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刻。” “没事,我们顶得住。”鲁十三笑道,“现在只是未初,再刻半个时辰。” “还是需要劳逸结合。”裴绍卿又道,“毕竟这是几个月的工程,不必急于一时。” “裴司丞放心,小老心里有数。”鲁十三却很坚持,他心里觉得要是不拼命干活,对不起裴绍卿开给他们的工钱以及伙食。 裴绍卿便也不再多说,径直回了上房。 一进门,就看见青玄瞪着一对大眼睛看过来。 “还没有睡呢?”裴绍卿笑道,“是在等我么?” “才不是等你。”青玄轻啐一口,又道,“是睡不着。” “是饿得睡不着吧?”裴绍卿嘿嘿一笑,又从身后拎出一个食盒,笑道,“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打开食盒盖子,是个白瓷盘子。 只见白色的瓷盘上装着四块带花瓣纹的半透明糕点。 “这是带灵沙臛的透花糍?”青玄的美目立刻亮起来。 “你再看看这些又是什么?”裴绍卿一层层的揭开食盒。 ------------ 第88章 指点武三思 “樱桃毕罗?” “七彩米锦?” “这是巨胜奴!” 青玄越发的惊喜。 女生对甜食永远都是缺乏抗拒力的。 “怎么样?”裴绍卿不无得意的道,“喜欢吗?” “嗯嗯嗯,喜欢。”青玄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刚认识时的清冷早不知道去哪,此刻的青玄完全就是个看到美食便走不动道的邻家小娘。 裴绍卿拈起一块透花糍笑着说道:“张嘴,啊。” 青玄便真的乖乖的张开樱桃小嘴,等着人投喂。 却不料裴绍卿直接将那块透花糍塞进自己嘴里。 青玄先是愣了下,遂即气得不行,又要伸手去抓床头的宝剑。 “诶,诶,你别急呀,我就是替你尝尝看有没有毒。”裴绍卿又笑着拈起块透花糍,送到青玄的嘴边。 青玄轻哼了一声,小小的咬一口。 “呀。”裴绍卿却突然又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青玄嘟着小嘴说道。 裴绍卿笑道:“刚才解完手,好像忘记洗了。” 青玄的美目霎那间瞪得溜圆,险些把嘴里的透花糍吐出来。 “逗你玩的,我刚刚洗过手。”裴绍卿却是嗤的一笑,又道,“再来一口,啊。” “不要,我自己来。”青玄却再不肯轻信裴绍卿,轻哼了一声从食盒中端起白瓷盘,享用起那几种美味的糕点。 “没劲。”裴绍卿仰头就躺到榻上。 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也没有阻止。 只要这登徒子别越线,她也就忍了。 看在他为她带回这么多好吃的份上。 但是让裴绍卿别越线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躺在一张榻上。 等青玄享用完糕点重新躺下,裴绍卿便侧过身来看着青玄。 “那个,你难道不觉得冷吗?”裴绍卿道,“要不要我抱着你睡?这样暖和。” “不要。”青玄却是直接拒绝,感到不放心,又把宝剑拿过来搁在两人中间,道,“你要是胆敢越线,我就把你阉了,再送你去侍伺公主。” “沃日。”裴绍卿便赶紧往后缩了缩,这小娘,不好骗哪。 连第一步都跨不过去,就更别提后面的我就蹭蹭不进去了。 看来要想开荤,且等,这日子难熬哦。 …… 一夜无话。 次日早朝之后,群臣纷纷离开,武三思却被单独留了下来。 看到武则天单独留下了武三思,武承嗣便不由得投来复杂的目光,却又不敢问,只能将一个大大的问号埋在心里。 武三思也是暗自揣测,会不会是因为唐显友? 正揣测之时,武则天已经批阅完奏折,对武三思道:“三思你过来。” 武三思赶紧趋前几步,拜倒在丹墀下,说道:“姑姑。” 武则天说道:“显友的安排,你有心了。” 武三思心下大喜过望,表面上却是云淡风轻:“姑姑喜欢就好。” 武则天又道:“你到右卫也有差不多半年时间,同僚之间都熟悉了吗?” “回姑姑话。”武三思恭敬的道,“侄儿自从进了右卫之后一直谨言慎行,与同僚友善相处,从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武则天闻言便微微的皱了下眉头。 武三思偷眼窥见,便心头猛一跳,这是答错了? “罢了,看来你不适合当个武将。”武则天说道,“那就去尚书台吧,自从刘阁老卸任礼部尚书之后,这个位置就一直都空着。” “修国史的事情就交给三思你了。” “这回你可千万别让姑姑失望了。” “喏!”武三思恭敬的应了一声喏。 按说,从右卫将军到礼部尚书是升官了,所以应该高兴,可武三思隐隐觉得,他似乎错过了一个天大的机会,但是又不敢多问半句。 “行了,去忙你的吧。”武则天起身离开。 “侄儿恭送姑姑。”武三思赶紧长揖到地。 等武三思再起身,武则天都已经走出好远。 武三思不由讶然,姑姑今天脚步都格外的轻盈,是因为唐显友的缘故?果然,女人终究还是需要男人的滋润,哪怕是贵为天后也不能免俗。 但武三思内心终究还是存了个巨大的问号,离了大明宫便径直奔守捉司而来。 武三思知道裴绍卿足智多谋,也善于揣摩人心,所以就想问问裴绍卿怎么看?关键是想知道究竟错过了什么? 听完武三思分说,裴绍卿道:“武兄啊,你错过了一次统领大军出征的机会!” “统领大军出征?”武三思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惶然道,“贤弟这话怎么说?” 裴绍卿道:“天后安排你进右卫肯定是有用意的,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其主要目的还是希望你能够在右卫挑起大梁来,以便接替裴大将军。” “这一次她问你在右卫如何,你不该说谨言慎行,不敢有一丝一毫逾矩。” “你应该跟天后说,你在右卫很有威望,同僚们都很信服你,这样的话天后就一定会派你去北境换回裴大将军。” “公主遭绑架一案,别人不太清楚内情,但武兄你是知道的。” “裴大将军虽然洗脱了嫌疑,但裴七有问题也是确凿无疑的,所以无论如何裴大将军都不适合再在北境带兵了。” “可惜了,这可是大总管啊。” “再不济也至少是个副总管。” 听到这话,武三思更加的难过。 想到自己刚刚错失了一次统领数十万大军的机会,更是把肠子都悔青掉。 当下武三思几乎是哭着问道:“我说贤弟啊,那小兄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机会其实还是有。”裴绍卿道,“天后让你当礼部尚书而不是别的三品官,就说明她还是对你存有一丝期望的。” 武三思精神一振道:“此话怎讲?” 裴绍卿道:“我问你,裴大将军的职衔是啥?” 武三思道:“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你是说……” “没错。”裴绍卿道,“只要你能展现出统兵的能力,就也能效仿裴大将军,以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再兼定襄道行军大总管!” 武三思又问道:“我该如何展现统兵能力?” “武兄,这你可问错人了。”裴绍卿笑道。 ------------ 第89章 丹青大师 裴绍卿道:“我又没有带过兵打过仗,哪知道如何展示统兵之能?这话,你应该去问那些个沙场宿将,比如说薛仁贵,薛老总管!” “薛仁贵?”武三思点头道,“有道理。”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贤弟,还是要谢谢你能替小兄指点迷津,这次小兄如果能挽回局面,一定会有厚报。” 裴绍卿笑着摆手:“自家兄弟,说这个就见外了。” “对,自家兄弟。”武三思拍了拍裴绍卿的肩膀,转身扬长去了。 目送武三思的身影远去,裴绍卿忽然间觉得有句老话说的是真对,性格决定命运,环境决定人生! 武三思的性格其实不错,所以才能屹立三朝不倒。 但是大唐的环境是真差,几乎没一家能长盛不衰。 既便是身为皇族的李家,在安史之乱后也成了傀儡,经常被宦官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一想,裴绍卿突然间有些担心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看来很有必要未雨绸缪,改造一下大唐的政治环境? 不过就当下而言,还是先铲除李治这个仇人再说吧。 让李治头顶变草原的第一步已经实现,再接下来就该准备第二步。 第二步该怎么做?那当然是通过巧妙的方式把武则天的奸情透露给李治知道,然后让李治去捉奸。 然而,问题是通过什么样的巧妙方式? 裴绍卿一边思索,一边在翰林院内四处溜跶。 无意中停下来时,发现居然来到了丹青院的大门前。 丹青?裴绍卿忽然之间心头一动,不如送一套春宫绘本给李治吧? 李治现在已经不能人道,有得看没得吃,应该会很喜欢春宫绘本,就这么办! 丹青院跟玉石院、棋院、歧黄院差不多,也供养了几位丹青高手,其中又以张萱、成丹青两人绘画水准最高。 “裴司丞?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看到裴绍卿进来,正在临窗绘画的成丹青便笑着招呼。 对于出手阔绰、为人又谦虚的裴绍卿,翰林院里几乎是人人称颂。 “见过成大师。”裴绍卿站在台阶之下,恭敬的朝成丹青叉手行礼。 “裴司丞客气。”成丹青回了礼,又道,“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丹青院?” 裴绍卿走到成丹青的画桌边站定,说道:“成大师,晚辈准备写一本艳情小说,专门叙述前隋的宫闱情事。” “艳情小说?”成丹青的眼睛便亮起来。 又小声说道:“裴司丞,小说写好了一定赠我一本,拜托拜托。” “这没问题。”裴绍卿也是压低声音说道,“成大师,实不相瞒我也有一事相求,这艳情小说如果只有文字没有插图,销量怕是上不去。” “销量?”成丹青讶然,“你还准备售卖呀?” “那是当然,不然我没事写艳情小说做什么?”裴绍卿趁机诉苦道,“成大师,你也是知道的,天后她就只给了我一个守捉司丞的差事,却没有半文钱的度支,我要是不能想出法子筹钱,怎么养活边关的几十万守捉郎还有妇孺?” “唉,这还真是苦差事。”成丹青叹口气又道,“你是要我绘制插图?” “就是这个。”裴绍卿低笑一声,又道,“丹青院这么多供奉,画仕女就属成大师你功底最深厚,尤其是你画的那些**小娘,更是几乎能从画作中走出来一般,着实诱人,所以还请成大师务必帮小弟这个忙。” “没问题。”成丹青点点头,又道,“不过你得先把小说给我送过来,然后我才能够对着小说绘制插图,是吧?” “小说还没写呢。”裴绍卿摇头道,“但是我可以把每幅插画的文字简介写下来,成大师就照着文字简介绘制。” 成丹青点点头道:“也可以。” 丹青院有现成的贡纸和笔墨。 裴绍卿就在丹青院写了几段内容。 第一段是前隋奸臣宇文化及带着一个名叫冯小宝的假太监进宫觐见萧皇后,还重点描述了一下冯注宝的外貌,长相大器俊朗。 写完这段,裴绍卿笑着问成丹青:“成大师,知道大器是什么意思不?” “知道的。”成丹青眨了两下眼睛,低笑道,“民间一般都说驴大的货。” “原来成大师也是我辈中人,嘿嘿。”裴绍卿笑笑,接着书第二段文字。 第二段是萧皇后在寝宫与假太监行苟且之事,一边写裴绍卿一边又说道:“成大师,这幅插画一定要逼真啊。” “尤其是重点部位。” “一定要给特写镜头。” “特写镜头?”成丹青茫然道,“啥是特写镜头?” “就是把镜头拉近放大。”裴绍卿说道,“成大师,你可以这样画…… 隐隐约约间,成丹青感觉裴绍卿帮他开了一扇窗。 以前绘画时,限于宣纸的尺寸,一些细节之处总是不能淋漓尽致的表达,但如果采用裴绍卿的这个法子,一切就迎刃而解。 原来绘画还可以这样,妙极啊! 接着裴绍卿又写了后续几段文字简介。 分别描述了萧皇后与冯小宝在大兴殿、游船上以及御花园中野合的场面。 写完了裴绍卿又说道:“成大师,千万别忘记给每幅插画都加上特写镜头。” “裴司丞你就放心吧。”成丹青欣然道,“我不仅会给每幅插画都加上特写镜头,而且每段文字都会给你多画几幅。” “只是一幅孤立的插画太也无趣。” “这样精彩的艳情小说,至少得画几十幅插画。” 裴绍卿心头一动,说道:“要这样的话,不如索性画连环画。” 成丹青愣了一下,问道:“何谓连环画?” 裴绍卿道:“我之前说的是以文字为主,精彩处再加上插画 PS:赶紧把推荐票交出来,不然我让成大师把你们画绘本里去! ------------ 第90章 好为人师 从丹青院回到守捉司时已经是中午了。 张小乙已经从光宅坊把中午饭买回来。 裴绍卿挑了蒸饼还有饽托给青玄送去,又回到直房准备吃饭时,一抬头就看到武三思垂头丧气的进来。 “贤弟啊。”武三思叫苦道“你可得再帮我个忙。” 裴绍卿道:“看样子,你这是在薛府吃了闭门羹?” “贤弟莫非是诸葛孔明转世?”武三思吃惊的道,“这都能算到?” “此事有什么稀奇的。”裴绍卿哂然道,“薛老总管一生征战无数,灭国无算,单就武功而言早已经处于人生巅峰。” “何况他现在已经是一把年纪,也没太多追求了。” “所以呀,别的大臣多少总会给武兄你一点面子,薛老总管就没有太多顾忌。” “难办的就是这个事。”武三思懊恼道,“薛老总管无欲无求,金银财宝美人还有宝马宝刀我都试过了,全都没用,都不得其门而入!” “那是因为不得其法。”裴绍卿道,“只要得其法就能得其门而入。” “还请贤弟务必教我。”武三思真把裴绍卿当他的军师,虚心请教。 对于这种事裴绍卿也是乐意帮忙,又道:“只要是人就有精神需求,只要找到了薛老总管的精神需求,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武三思道:“可问题是,薛老总管的精神需求是什么呢?” 裴绍卿道:“武兄我问你个问题,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 武三思略一思忖后答道:“左传襄公二十四年有云,立德、立功、立言是为三不朽,这大概是人生在世的最高追求。” 裴绍卿又道:“那我再问你,薛老总管的德行如何?” “这还用说。”武三思答道,“薛老总管的德行是有口皆碑,甚至连高句丽的降民都在交口称赞他的仁义。” 裴绍卿又道:“薛老总管的功业又如何?” “这就更加没得说了。”武三思喟然说道,“单以武功而论,薛老总管甚至于不在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下。” 裴绍卿又道:“那么立言呢?” “这个倒是没有听说,薛老总管似乎没有撰写过什么著作。”武三思神情一动道,“贤弟的意思是,从这方面着手?” 裴绍卿道:“武兄你想,似薛老总管这样戎马一生、身经百战的名将,对于带兵作战肯定有着独到而又深刻的理解。” “他也一定希望自己的经验能够传流后世。” “以帮助后世的大唐继续抗击周边的蛮夷。” “明白了!”武三思一拍大腿道,“就是帮助薛老总管著书!” 说此一顿,武三思又道:“我这就叫上杨炯,再去登门拜访。” 裴绍卿忍不住以手扶额,你还真是个憨瓜,要是能够著书,薛仁贵还能等到今日?他早就已经著书立说。 薛仁贵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著书,是因为他文化底子薄弱。 据史书记载,薛仁贵虽也是河东薛氏出身,却是属于旁支,跟他裴绍卿一样也是寒门子弟,所以没有受过系统性的高等教育。 所以薛仁贵没法用文字进行总结。 也就不能像曹操、李靖他们一样著书立说。 薛仁贵顶多就是进行口头的总结,但这只有武将才能听懂。 所以这事找杨炯没有用,因为杨炯也没上过战场,不知兵。 让杨炯帮助薛仁贵著书,只能是鸡同鸭讲,写出一本不伦不类的垃圾。 “武兄,且慢走。”看到武三思转身就要走,裴绍卿赶紧叫住,又说道,“这事找杨兄没用,他听不懂薛老总管的话。” “关键薛老总管未必会理会杨炯。” “杨炯不行?”武三思挠头道,“那该找谁?” 裴绍卿低声说道:“你得把整个右卫的同僚,那些将军,郎将发动起来,一起登门向薛老总管请教用兵之道。” “面对这么多年轻俊彦,” “我就不信薛老总管还会拒之门外。” “然后你就可以向天后上表,就说薛老总管于用兵之道有着深刻的理解,你们这些后辈非常钦佩他,也很希望能接受更多指点。” “再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请求薛老总管对你们现场教学。” “现场教学?”武三思闻言愣了下,又问道,“现场教学又是怎么个意思?” “还能有啥意思。”裴绍卿没好气道,“自然是带着武兄你,还有你在右卫的这些同僚前往北境征讨突厥叛军!” “也正好可以把裴大将军替换回来。” “那?”武三思皱眉道,“我岂不是就变成了替人作嫁衣?” “武兄你想啥呢?”裴绍卿没好气道,“你难道就没听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句话?你身为天后亲侄,没有必要争!” “这么跟你说吧,这次出征你越低调,天后就越会看重你。” “你越是将功勋让于右卫的其他同僚,其他同僚就越会尊敬推崇于你。” “还有薛老总管,你表现得越是谦虚,越是好学,他也会越发看重你,从此真把你当成他的衣钵传人。”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道:“而且以我的估计,此次出征,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大概率还会让你这礼部尚书兼任,薛老总管最多当个副总管!” “贤弟,愚兄受教了。”武三思向着裴绍卿深深的一揖。 “武兄,你又见外了。”裴绍卿赶紧将武三思搀扶起来。 虽然武三思是诚心向他行大礼,但他不能大大咧咧受之。 目送武三思出门而去,裴绍卿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好为人师的缺点必须得改掉,不然以后还不得被武三思麻烦死? 是太平公主不好玩,还是青玄小娘不香? 有这时间陪陪青玄,撩撩太平公主不好? 咦,说到太平公主,这小娘怎么还没半点动静? 莫非这小娘还没有发现玲珑骰子的红豆有问题?她要是发现不了,岂不是枉费了他的一番心思?真要这样的话,她最后岂不是还得嫁薛绍? 裴绍卿忽然觉得碗里撒了胡椒的饽托也不香了。 ------------ 第91章 绝食 “裴绍卿!” “你这个负心郎!” “招惹了人家却又不理人家!” “这么长时间了,竟然也不来找我。” “阿娘不让你来,你就真的不来呀?不会偷偷来呀。” 绫绮殿中,太平公主一边撅着小嘴喃喃低语,一边无聊的掷着骰子。 虽然只有一颗骰子,可太平公主仍旧玩得不亦乐乎,因为这是裴绍卿送给她的。 掷着掷着,太平公主的小脾气上来,其中有一下掷得重了些,结果只听嗒的一声,一颗红豆便从骰子里掉出来。 “呀?怎么就坏了。”太平公主发出一声痛惜的惊叫。 当下太平公主又心疼的将骰子捡起,却发现是那粒最大的红豆掉出来,看样子应该是镶嵌得不牢,所以掉出来。 还好,红豆没有碎,再嵌回去就好。 就在太平公主准备将红豆嵌回去时,却发现骰子里边好像有东西。 “咦,玲珑骰子的里边怎么是空的,好像还藏了东西?”太平公主将玲珑骰子倒过来轻轻甩两下,一张纸条便从里边掉落出来。 纸条?太平公主怦然心动,该不会是负心郎的情诗吧? 这负心郎倒是挺有心计的,居然想到借骰子传递情书。 将纸条展开,还真的有字,而且一看就是裴绍卿写的。 看着纸上连蒙童都不如的潦草字迹,太平公主莞尔一笑。 但是好在勉强能认出来写的是什么,卜算子? 这不是骆宾王新创的词牌名么? “我住银台西,卿住银台东。” “日日思卿不见卿,共赏银台月。” “明月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太平公主便忍不住长叹一声,目光转向远处的右银台门。 虽然明知道裴绍卿就在右银台门外的翰林院,跟绫绮殿仅有一箭之地、一墙之隔,但是这一箭之地一墙之隔却成了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 背面好像还有一首? 看看这首写的什么? 蝶恋花? 这不是教坊的曲名吗?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看完这首词,太平公主整个人都不好了。 负心郎的这两首词,简直写到了她的心坎里。 被禁足的这些天,她每天都会凭阑眺望右银台门, 真真是望极春愁,日日思卿不见卿。 黯然神伤之下,人也真的憔悴不少。 入骨相思,相思入骨! 定不负相思意!定不负相思意!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憔悴! 太平公主的目光不停在玲珑骰子和两首词之间来回游移,终于下定决心,裴绍卿啊裴绍卿,他日你若是负我,我我我非咬死你! 当下太平公主将纸条塞回玲珑骰子, 再后收起玲珑骰子回到绣榻上躺下。 稍顷,服侍太平公主的宫女上楼来,发现摆在桌上的饭食连动都没有动。 对此宫女也没有在意,将饭食端下去热了又再端上来,再喊公主起来吃,太平公主却是理都没理。 这时,宫女们才终于有些急了。 当下便有一个宫女报告给了高凌松。 高凌松不敢怠慢,赶紧报告武则天。 “天后,不好了,公主殿下绝食了。” “什么?”武则天便一把推开唐显友,蹙眉起身道,“这丫头在闹什么?” “天后,你还没喝这杯罚酒呢。”唐显友撒娇不依道。 “咦惹。”高凌松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 这男人一旦发起骚来,真就没女人什么事。 “等孤回来再喝。”武则天嫣然一笑道。 对于武三思找来的这个小郎君,武则天真的是很满意。 大器硬朗且不用多说,关键还懂她的心思,很会讨好她欢心。 当下武则天乘肩舆匆匆来到绫绮殿,又径直上到阁楼。 只见太平公主背对门侧躺在绣榻上。 从背臀轮廓上看,竟是消瘦了许多。 看到这,武则天的眼泪便刷的下来。 “太平,我的心肝宝贝儿。”武则天快步走到绣榻前坐下,流着泪说道,“才两天不见你,怎么就消瘦成这副模样了?” “阿娘。”太平公主便转过身,扑入武则天怀里嘤嘤的哭。 “不哭,宝贝儿不哭,咱不哭。”武则天说着端过一碗饽托,柔声劝道,“乖啊,咱们吃点东西,不吃东西哪成。” “阿娘,可我没胃口,吃不下。”太平公主只是摇头。 武则天的柳叶眉便越发的蹙紧,这丫头真是要绝食啊。 不过这时候的武则天,因为已经跟李治摊牌,心境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像蛹化蝶一样,虽然还没有实质性的跨出最后一步,但是心理的转换接近完成,所以看问题的角度已经不一样。 比如太平公主的亲事。 这之前,武则天还想着通过联姻来笼络薛氏。 但现在,武则天心里想的已经不是笼络薛氏,而是怎么打压、削弱薛氏。 不光是河东薛氏,还有京兆韦氏、杜氏等关陇老世族,全都在打压之列,因为这一次面对裴行俭的投鼠忌器,让她猛然意识到世家已经尾大不掉。 不过这事不能急,至少三五年内还不能有实质性举动。 当下武则天说道:“太平,你真的不想招薛绍当驸马?” “不想不想不想。”太平公主摇头如拨浪鼓,“半点都不想。” “那行。”武则天洒然道,“既然你不喜欢,娘就回了这门亲事。” “真的?”太平公主闻言顿时惊喜的叫出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还没开始真的绝食呢,阿娘居然就让了? 早知道就不用等这么多天。 “真的。”武则天欣然点头。 太平公主的喜悦,很容易就感染到了武则天。 天下的老母亲大多都是这样,女儿的喜怒哀乐就是她的喜怒哀乐。 “阿娘,你真好。”太平公主便立刻搂着武则天在她脸上啧的亲了一口。 “现在总有胃口吃东西了吧?”武则天掐了掐太平公主不堪一握的蛮腰,心疼的道,“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 第92章 负心郎 “快给我。”太平公主一把接过饽托,嘟着嘴道,“我早饿坏了。” “死丫头,没事绝什么食啊。”武则天宠溺的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那我要是不这样做,你会答应吗?”太平公主皱了一下鼻子,又说道,“阿娘,那禁足令干脆也一并解除算了。” “好好好。”武则天笑着说道,“都依你。” “真的呀,阿娘你太好了。”太平公主欢呼一声,凑过来又是啧的亲一口。 “噫,死丫头你做什么呢。”武则天佯装嫌弃实际欢喜的嗔道,“搞的娘一脸面汤,抹的粉都被你啃掉。” “吃饱了。”太平公主三两口吃完,放下瓷碗就跳起身往外跑。 “慢着。”武则天见状便冷哼一声,太平公主脚下便立刻停住。 “阿娘。”太平公主转过身可怜兮兮的看着武则天,“你刚答应了女儿的。” “娘又不是要阻止你出宫。”武则天道,“但是荐福寺的教训必须要汲取,以后外出之时必须带侍卫。” “要不然再来那样的一出,” “娘和你阿爷还要不要活?” “不要。”太平公主不依道,“带那么多人不好玩。” “那就让道隐仙师挑一个弟子随行保护。”武则天说道,“这是娘的底线。” “好吧。”太平公主觉得如果只是一个人,那还是没什么问题,影响不大。 武则天便对着阁楼下面说道:“道隐仙师,有劳你再从天台宗的弟子中间挑选一位女弟子保护太平。” 楼下便传来司马承祯的声音:“苍玄如何?” “可以。”武则天轻轻颔首道,“便让苍玄跟着公主吧。” “阿娘,那我走了。”太平公主嘻嘻一笑,转身下了楼。 目送太平公主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武则天不禁苦笑摇头。 女大不中留,养了十七年的女儿,马上要成别家新妇喽。 …… 守捉司。 崔二郎坐在内院通后院的垂花门,正用磨刀石打磨步槊。 这杆步槊是他十三岁过生日那天,崔九花了五十贯买的,虽然只是大唐军中最普通的制式步槊,但崔二郎平素仍旧视若珍宝。 这杆步槊伴随了崔二郎整整五年,几乎就没有受过损伤。 但是三天前在朱雀大街,那个老太监戴着铁手套的一掌,却在锋利的槊锋上崩开一个米粒大的缺口,这使得崔二郎心疼不已。 崔二郎用磨刀石打磨了半天,还是没能把缺口磨平。 而且再磨下去锋刃都要磨废,便想着只能找一家铁匠铺把槊锋修补一下。 但是一想到修补之后的步槊就再也不是原装的步槊,崔二便不免有些伤感,这可是他最值钱的家当。 正暗自神伤时,一个倩影走进来。 看到这个倩影,崔二郎便霍然站起身,张嘴就要喊:“公……” 第二个“主”字还没有来得及喊出口,便被太平公主一个噤声的手势拦住。 “嘘。”太平公主冲崔二郎做了个手势,崔二郎便真把后半截硬生生咽回去。 阻拦住崔二郎,太平公主又蹑手蹑脚的往后院走,她想要给裴绍卿一个惊喜。 进了垂花门后,两侧有抄手游廊通往左右的厢房,穿过不大的天井就是上房,上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耳房。 刚刚穿过天井,就听到裴绍卿的声音。 “别动,躺下,你身子还没有痊愈呢。” 太平公主讶然,负心郎是在跟谁说话呢? 旋即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不要,把你爪子拿开。” 是青玄?太平公主下意识的就站住,开始犹豫还要不要进去? 阿娘派了青玄贴身保护裴绍卿,这个事情太平公主是知道的,但是刚才听两人之间的说话语气,似乎已经不像是简单的侍卫和被保护人的关系。 听上去,裴绍卿跟青玄倒像是小夫妻在打情骂俏呢。 “听话,吃饭这种事情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我来。” “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想的,你这个登徒子,起开啊。” “放心,这次我洗过手了,洗的可干净了,还用了澡豆呢,不信你闻闻。” “不要啊,把你爪子拿开,啊!” 裴绍卿和青玄的打情骂俏还在继续。 透过门缝,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屋内的情形。 只见靠着北墙是一张卧榻,青玄躺在榻上,裴绍卿叉开腿,几乎整个骑在青玄身上,还把手伸向青玄,非要她闻他手。 “你闻闻?是不是澡豆味?” “起开啊,不然我可翻脸了。” 青玄嘴上说翻脸,但语气中却分明很愉悦。 愉悦还是不愉悦,太平公主还是分辩得出。 因为她也有过心如鹿撞的时候,因为裴绍卿。 裴绍卿这负心郎却越发过份了,觉得不过瘾,居然借着打闹的机会偷偷把一只禄山爪探向青玄的酥胸。 这下青玄真急了。 青玄又拿起剑横在裴绍卿面前。 “诶,诶诶诶诶,怎么又动剑。” 裴绍卿赶紧起身,摇着手说道:“药王说了,你身子还没痊愈,不能擅动刀剑,不然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 “比如说从此不能生育。” “这样的话,你就做不了阿娘了。” 说了没两句,裴绍卿又开始口花花。 “呸。”青玄嗔道,“谁要做阿娘了。” “那怎么行。”裴绍卿道,“那我儿子岂不是就没娘了?” “登徒子。”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一不小心又落入裴绍卿的言语陷阱,“你怎么知道你一定能生儿子,没准是女儿呢?” “那不会。”裴绍卿瞟了一眼青玄,低笑道,“没听过一句话吗?” 青玄问道:“什么?” “屁股大,生儿子。”裴绍卿笑道,“你屁股这么大,生的一准是儿子。” “登徒子,说你就说你,怎么又扯我身上?”青玄又羞又急又气,嗔道。 看着两人在榻上打情骂俏,一等异样的情绪便从太平公主的心中生出来。 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非要打个比方,就好像是一样最珍贵的宝贝,忽然间就不再属于她,忽然间就成别人的了。 ------------ 第93章 狗东西裴绍卿 蓬莱殿。 武则天俯卧在软榻上,唐显友显分开腿跪伏在武则天腰上,正用一双搓背搓出来的强健有力的大手给武则天捏肩。 唐显友的手法很专业。 弄得武则天十分舒服。 看到武则天满脸享受的样子, 唐显友心下便难免有些飘了。 “天后,我的这番手段如何?” 武则天轻嗯一声,道:“不错。” 唐显友趁热打铁问道:“那天后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好啊。”武则天随口回应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要不然……”唐显友估摸着武则天此时心情应该不错,便壮起胆子说道,“要不然天后赏小人一个三品官当当?” 听到这,武则天身子明显一僵。 见武则天这么大反应,唐显友心头一凛,坏了。 旋即武则天半转过身,低叱道:“给孤滚下去!” 唐显友吓了一跳,赶紧滚下榻跪在地上求饶:“天后息怒!” 看着神情惶恐的唐显友,武则天不由心下一软,这小郎君可是带给了她此生从来没有过的男女欢愉,把她的激情都给点燃。 武则天从未像现在这般,感觉到体内充满激情。 单凭这,就该重重有赏,但是三品官绝对不行。 三品官员都是朝中重臣,唐显友一介市井之徒,哪能胜任? 此时的武则天毕竟才五十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还没老迈昏聩。 当下武则天说道:“显友,不如去白马寺出家吧,过得一阵,孤再想个办法助你当上白马寺的住持,这一来,你就能以诵经的名义出入禁苑。” “喏!”唐显友虽然不愿,但也只能满口答应下来。 眼前这个女人可是大唐的主宰,他又岂敢违逆于她? 一招手,武则天又召来高凌松:“高公公,送他出宫。”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又对唐显友道,“唐小郎君这边请。” 送走唐显友,武则天洗了把脸,振奋精神准备批阅奏章、处理国事。 自从三天前查出太平绑架案的幕后元凶竟然是天皇,武则天心力交粹就几乎没有上过朝、处理过政务。 昨晚更是和唐显友淫乐了一宿。 不过武则天的意志力还是很强,很快就约束住自己,专心处理国事。 眼下的大唐,表面看烈火烹油,堪称古往今来从未有过的盛世景象,但是武则天却很清楚,盛世之下其实早已经暗流汹涌。 最大的问题,是北方的土地兼并日益严重。 土地的兼并,导致府兵制崩坏,不仅是动摇了大唐军事力量的根基,更使得北方陷入到严重的粮食危机。 富庶的关中,竟然岁岁闹饥荒! 但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却又极为棘手。 因为兼并土地的不是别人,就是各大世族。 要想让这些世族把土地吐出来,可谓难如登天。 更何况这些世族是她盟友,曾帮助她斗倒了以长孙无忌为首的新贵,更曾经帮她赢得与天皇之间的权斗。 所以对于北方的粮食危机,武则天也一筹莫展。 除了北方各道的粮食危机,还有就是边患不断。 经过五十多年的开疆拓土,大唐的国土已经扩张到前无古人的程度。 然而随着国土的极大扩充,大唐所要面对的敌人也是变得越来越多,大唐立国之初只需专心对付东突厥,可现在却要面对数百个国家部族的无尽侵扰。 而且这些国家或者部落的战斗力往往十分强悍,动辄给予唐军重创。 比如说吐蕃,大非川一战,名将薛仁贵竟也遭受惨败,丧师十数万! 又比如突厥,降而复叛,叛而复降,牵扯了大唐大量的人力、物力,西陲还有北境就像两个巨大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大唐的钱粮以及军力。 到了近几年,大唐的国力已经明显支撑不住了。 更多的时候,武则天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裱糊匠,正拼命对着一间摇摇欲坠的大厦进行裱糊,但她知道如果不进行彻底的修葺,这间大厦终有一天会倾覆。 也许是时候对大唐进行一次彻底的修葺了,时机也成熟了,不是吗? 但是修葺毕竟不是重建,所以推倒重来是不能推倒重来的,而只能从局部着手,那么又该从何处着手呢? 府兵制?或者关陇世族? 就在武则天陷入深思时,忽有脚步声响起。 武则天的秀眉立刻蹙紧,她最讨厌在考虑问题时被人打扰。 “何人……”武则天下意识的就想要喝斥,但只说了半句,后半句就又咽回去,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宝贝女儿、她的心尖尖儿,太平公主! “太平?你不是去找裴绍卿了吗?”武则天道,“怎么又回来了?” “女儿才没有去找他呢。”太平公主轻哼一声道,“女儿只是在绫绮殿中闷坏了,所以想出去透透气。” “透气?”武则天愕然。 “嗯呐。”太平公主道,“现在透气完了,就回来陪阿娘喽。” 一边说,太平公主一边坐到武则天身边,又帮武则天打开一封奏折,笑着说:“阿娘,我来帮你念。” “营州都督李文暕。” “关于契丹暨奚相互攻伐疏。” “去岁冬,松漠大寒又大雪,牛羊冻毙无算。” “契丹八部联盟酋长李窟哥率部十万众,南侵饶乐都督府。” “奚、契丹互相攻伐三月余,死伤籍枕,及营州军至,李窟哥遂引军还松漠,又谴使至营州求粮赈灾。” 念着念着,太平公主的声调忽然就变了。 泪水也如脱弦的珍珠般。扑簌簌往下掉。 武则天不由得吃了一惊,道:“我的心肝,你这是怎么了?” “阿娘。”太平公主便扑入武则天的怀抱,开始嘤嘤的抽泣。 “宝贝儿别哭,你一哭,阿娘的心都碎了。”武则天就像儿时那般,轻拍着太平公主的肩膀,遂即又眼神一厉叱道,“是不是裴绍卿这狗东西欺负你了?” “没有,他没有欺负我。”太平公主摇头道,“我都没见过他。” 顿了顿,太平公主又带着哭腔说道:“女儿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还说没欺负你,你都伤心成这样。”武则天雷霆大怒,厉声喝道,“高公公,宣裴绍卿这狗东西觐见,听着,不许更改一个字!” “喏!”高凌松吓一跳,慌忙去传旨。 ------------ 第94章 厚脸皮 跟青玄腻腻歪歪, 一顿中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裴绍卿出来之时,正好看到崔二郎坐在垂花门上,盯着手中步槊发呆。 “二郎,发什么呆呢?”裴绍卿走上前,照着崔二郎肥腚轻踹了一脚。 “啊?”崔二郎霍然跳起身,揉了揉腚,又挠了挠头,憨声道,“没啥。” 裴绍卿目光落在崔二郎手中的步槊之上,一眼就看到那个缺口,米粒大的缺口在锃亮的锋刃上显得十分碍眼。 不过裴绍卿并没有多说什么。 崔二郎拍了下脑门,又说道:“噢对了,大郎,刚才……” “刚才什么啊?”裴绍卿没好气的道,“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崔二郎噢一声,说道:“刚才公主来了,但是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就又走了,走的时候公主眼睛都是红的,好像是哭了。” “嘎?”裴绍卿立刻愣在那里。 太平公主竟然来了?还看见他和青玄调情? 特么的这就尴尬了,眼下他跟太平公主的爱情也只是有点小火苗,跟青玄也在紧锣密鼓的赶进度,这时候不能出丁点意外。 不然,大概率鸡飞蛋打,两头落空。 且不说太平公主不可能让她的驸马找小妾, 便是青玄,这小娘骨子里可也是高傲得紧, 不使出十分的手段,是不可能收她做婢女的。 “你怎么也不喊我?”裴绍卿火了,又一脚踹过来。 这次崔二郎躲开了,吭噗吭噗的道:“公主她不让我吱声。” “她不让你吱声你就不吱声啊?”裴绍卿更加火大,怒道,“你跟她是兄弟还是跟我是兄弟?真是被你蠢哭了。” 崔二郎挠了挠头说:“可你也没说啊。” “以后多留个心眼。”裴绍卿哼声说道。 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只能等见面时补救。 来到中院,杨七、鲁十三他们全都在忙。 鲁十三他们已经刻满两千字,装了五版。 就在裴绍卿想着,是不是试着印一版时,高凌松带着人进来。 看到裴绍卿之后,高凌松便立刻尖着嗓子高唱道:“天后口谕。” 待裴绍卿叉手行过礼,高凌松才又清了一下嗓子,朗声念道:“宣,裴绍卿这狗东西觐见!” “嘎?” 裴绍卿愣了一下,道:“高公公,你是不是念错了?” “没错,天后还特意交待咱家了。”高凌松面无表情的道,“裴司丞,请吧。” 裴绍卿只能跟上,途中找个机会塞了两片金叶子,却被高凌松破天荒的拒绝。 直到快到蓬莱殿,高凌松才小声提醒道:“裴司丞,你是怎么搞的嘛,怎么就把公主殿下给惹哭了?” “公主殿下可是天后的心尖尖儿。” “你招惹了公主,仔细天后剥了你的皮。” “是是是,多谢高公公提醒。”裴绍卿连连道谢,顺势又把金叶子塞过去,这次高凌松没有继续拒绝,而是顺手收下了。 送到殿外,高凌松不再入内。 裴绍卿蹑手蹑脚的走进殿中,只见武则天正跪坐在御案后面。 太平公主则跪坐在御案一侧,边翻阅奏章,边念给武则天听。 裴绍卿便赶紧一溜小跑上前,再对着武则天长长一揖:“拜见天后。” 完了又转过身对着太平公主也是长长一揖,然后说道:“参见公主殿下。” 武则天却是理都没理裴绍卿,太平公主也是顾自念道:“河源军经略大使黑齿常之,河源军屯田事疏。” “河源地肥沃,可事农耕……” “及至去岁末,得流民五千余户。” “合河源军屯田,得粮百余万石。” “从此战守两便,再无粮匮之虞。” 武则天接过奏疏,提起朱笔批示:“此乃世之良将,当重用并重赏之,着吏部升左武卫将军并赏布帛四百匹。” 武则天一边批示,一边以眼角余光打量着裴绍卿。 她本以为裴绍卿这样被晾在一边,应该会很难堪,同时也会十分惶恐,这样的话也算是小小的替太平出口气。 但是一看之下却险些鼻子都气歪。 只见这个狗东西居然已经走到大殿一侧的酒架前,然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似的,伸手就抄起了一坛御酿葡萄酒。 又拿出一只琉璃杯倒了有小半杯。 然后曲起一条腿,只以单腿支地,靠着酒架品酒。 看到这,立在殿中侍候的几个宫女太监也都傻掉。 这裴司丞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吧?真当自己家呀? 武则天忍无可忍,当即一拍御案,喝道:“裴绍卿!” 裴绍卿吓了一跳,支地的右腿一颤,险些摔跌在地。 太平公主看到这,忍不住轻笑失声,但很快又轻掩小嘴忍住了笑意,只是那弯弯的眉眼却怎么也是隐藏不住。 裴绍卿稳住身形,恭声道:“天后您叫我?” 武则天闷哼一声,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 “啊?”裴绍卿茫然问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看着裴绍卿一脸无辜的样,武则天也是给气乐,这脸皮是真的厚啊,偷喝了孤的宫廷御酿葡萄酒,还敢问做错了什么? 当下武则天怒道:“那是孤的御酿葡萄酒!” “这个臣知道呀。”裴绍卿眨了眨眼睛道,“然后呢?” 武则天哼声说道:“你经过孤的允许了吗?孤让你喝酒了吗?” 裴绍卿便轻噢了一声,道:“天后,臣渴了,您就赏臣一杯酒喝呗。” “不给。”武则天哼声说道,“孤的酒只给有功之臣喝,不给狗东西喝。” “唉。”裴绍卿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我与你终究是有缘无份哪,也罢。” 说完,裴绍卿便要把琉璃杯中喝剩的酒倒回到酒壶中。 太平公主听了便是心头一紧,她觉得裴绍卿话里有话。 “住手!”武则天喝道,“喝过的酒哪能再倒回壶里去。” “那天后是赏给臣喝喽?”裴绍卿闻言喜道,“谢天后赏。” “啊这……”武则天额头顿时浮起三条黑线,这狗东西在这等着呢。 不过生气归生气,武则天心下也难免生出一等异样的感触,似乎好像还从来没有一个臣子能与她这般相处呢? ------------ 第95章 荤素不忌 看武则天这表情,裴绍卿就知道他又做对了。 关于如何跟武则天相处,他其实有过慎重的考虑。 敬而远之行不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相处之道也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也未必好,指不定哪天就会被武则天喀嚓掉。 作为皇帝,没有人是不能牺牲的。 反而把武则天当一个亲近的长辈,或许效果更好。 当然,前提是不能作死,不要伸手干预朝政,甚至侵夺武则天的权力。 但像刚才这样骗点酒喝,或者说几句笑话来拉近双方关系,不仅无害,反而是有益于提升武则天对他的感观。 裴绍卿其实是从安禄山来的灵感。 在历史上,安禄山就是这么干的。 安禄山在唐玄宗面前就一副荤素不忌的嘴脸。 为拉近跟唐玄宗的关系,安禄山居然敢当着唐玄宗的面跟杨贵妃开车。 很难说安禄山这死胖子有没有真睡过杨贵妃,但杨贵妃肯定是愿意的,唐玄宗肯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依旧宠信安禄山。 因为什么?就因为安禄山窥破了人性。 因为安禄山抓住了唐玄宗人性中的弱点。 唐玄宗渴望能有一个人,能像安禄山一样跟他相处。 同样道理,武则天肯定也希望能有一个人,这样跟她相处。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称孤道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真想当孤家寡人,他们绝不希望别人染指分享他们手中的权力,但是平常生活中他们其实也渴望像个普通人,能有三五好友时常小聚,心情不好时可以指天骂地,发发牢骚。 所以裴绍卿决定像安禄山对唐玄宗一样对待武则天。 从目前看,效果应该说还不错,至少是个好的开端。 “狗东西。”武则天气得笑骂一句,便再也没有下文。 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便暗暗咋舌,这事可真是奇了,裴司丞如此冒犯,天后居然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一句。 裴绍卿听了却心神大定。 当下端着琉璃杯走到了御案的右侧。 对,没错,就是太平公主的那一侧。 然后很自然的就在太平公主身边跪坐下来,而且跟太平公主挨得很近。 跪地之后,还拿右胯轻轻顶一下太平公主,嫌弃的道:“你坐进去一点,一个人占那么大的地。” 武则天愣在那里。 这狗东西,胆子也太大了! 太平公主也有些不知所措。 只能向武则天求援:“阿娘?” “不许欺负太平!”武则天只能训斥一句。 但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训斥毫无约束力可言。 事实上也是如此,裴绍卿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裴绍卿直接就把头拱到太平公主跟前,几乎脸贴着脸。 正当太平公主不知所措之时,裴绍卿却已经夺过她手中的奏疏: “西市署丞唐璟关于米价疏,去岁中关中大水又大旱,各州府多有绝收,今岁自上元节后,长安万年两县米价一日数涨。” “至正月二十已斗米八十钱。” “乞朝廷开仓放粮平抑米价。” “朝廷怕是已无粮可放了吧?” 武则天原本都准备要发作了,听到最后一句便立刻又把训斥的话咽回去。 因为从刚才夺奏疏,还有读完后的这句断语可以看出,裴绍卿的心思似在奏疏上,而不是存心要轻薄太平公主。 这样的话,勉强还可以饶恕。 太平公主也是不服,撅嘴道:“太仓里的粮食多着呢。” “屁。”裴绍卿爆了一句粗口,又道,“这话也就哄哄你这样的小孩子。” “谁小了?谁小了?”太平公主不乐意了,挺胸嗔道,“我都十七岁了。” “是是是,你不小,着实不小。”裴绍卿目光落在太平公主鼓鼓的酥胸上。 因为暖阁里有太监不停的添加烧红的石块,所以始终保持在一个适宜的常温。 因而太平公主也就没有穿罩袍,只穿了一件湖绿色的襦裙,外罩同色的轻纱,胸口位置裹了一片诃子,诃子被高高的撑起,只用两根细细的红绳系在修长白皙的脖子上,真让人担心这两根细绳会被沉甸甸的大白兔给坠断掉。 此情此景,裴绍卿的鼻血都险些喷出来。 要死人了,小妮子怎么就发育得这么好?用啥喂大的? “不许看!”太平公主用小手掩住胸诃子,娇嗔道,“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嘁,好像谁很稀罕看你似的。”裴绍卿嘁的一声,又对武则天说道,“天后,还是尽快从江南调粮吧。” “不然到了开春青黄不接之时,米价会涨到天上去。” “到时候不仅关中会饿殍满地,正在北境作战的大军也会因为粮草接济不上,而不得不暂时中止攻势,从而给予突厥叛军最为宝贵的喘息之机。” 在裴绍卿印象中,这次征讨东突厥叛军就不怎么顺利。 这下武则天就更觉得裴绍卿不是存心想调戏太平公主。 轻叹一声,武则天摇头道:“孤又何尝不想从江南调粮,但此事又谈何容易?” 裴绍卿道:“敢问天后,此事又难在何处?” “难在运力不足。”武则天说道,“若要平抑关中之米价,再往北境输送军粮,所需米粮又何止千万石?既便有大运河之便利,所需动用的力役及舟船车马也是数目巨大,而且沿途的损耗也是触目惊心。” “一石米运至北境,” “所剩竟不足半斗!” “前隋殷鉴不远哪,孤又岂敢滥用民力。” 裴绍卿道:“朝廷运粮耗费如此之巨,是因为不得其法。” “是因为不得其法?”武则天眉头一皱道,“此话怎讲?” 裴绍卿道:“很简单,运粮的力役都是公派,对于这些役夫来说,走十里是一天,走五十里也是一天,天后以为他们会全力以赴运粮吗?” 武则天道:“力役是否尽力,自会有里正监督。” “没用的。”裴绍卿哂然道,“里正跟力役都是乡里乡亲,又岂会往死里去督促他们?何况里正多半也是怕辛苦的,也是巴不得少走几里地。” 武则天道:“此乃痼疾,古今未有破解之良策也。” “不,办法其实还是有。”裴绍卿笑道,“就看天后愿不愿意用了。” ------------ 第96章 侃侃而谈 “哦?”武则天哂然一笑道,“你竟能破解这千古难题?” 太平公主也是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嗔道:“就是,你吹什么牛。” 对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的反应,裴绍卿是一点不意外,因为如何调动民夫积极性确实堪称是千古难题。 倒在这上面的皇帝和王朝实在太多。 历史上,这一大难题直到明代才得以解决。 而解决这一千古难题的办法,就是开中法。 不过真正系统性的解决问题,还是要到清朝晋商兴起之后。 一句话,国营企业缺乏竞争,效率太低下,所以必须引入私企作为补充。 当下裴绍卿说道:“人都是自私的,为国运粮,天下之大只怕是没有一个力役会全力以赴,但如果是为了自家运粮,则人人都会奋力争先。” “为了自家运粮?”武则天蹙眉道,“此话怎讲?” 裴绍卿:“说白了就是给粮商一定的好处,让粮商来组织运粮,只要粮商将粮食运输到指定的区域,比如说长安,又比如说北境各州,就可以换取一定数量的盐引,凭此盐引到指定盐场兑取相应数额食盐,再运回到指定的区域售卖。” “只要有利可图,粮商必定会全力以赴输送粮食。” “因为每多耽搁一日,他们就要多付一日的成本。” “而朝廷则不费一文,即可解决关中及边境的粮饷供应。” 武则天脸上立刻露出深思之色,此法或许好像真的可行? 大唐其实并不缺粮食,淮南道、江南道的稻米几乎年年丰收,存放在府库中的粮食多到吃不完,只能任其腐烂掉。 大运河可以解决一部分的问题。 依托着大运河的漕运,可以将淮南的稻米运到洛阳。 但是运到洛阳就已经是极限了,再想往西运到关中,成本就会急剧上升。 最近这十年以来,因为关中的土地兼并日益严重,饥荒频发,所以二圣几乎年年都会巡幸东都,其实是就谷。 因为长安粮食不够吃! 而如果让粮商来运粮,朝廷真的就不用费一文钱,就可以将淮南道甚至江南道的稻谷运输至长安,甚至北境各州! 裴绍卿所不知道的是,大唐现在还没盐课。 各地的盐商都处于野蛮生长的阶段,不用缴一文钱的税。 所以说,此法真的是不费朝廷一文,即可解决粮食危机! 此法唯一损害的就是现在那些盐商的利益,因为不能再自由的采盐卖盐,而是必须得通过运粮到长安或者边境以换取盐引。 但是这些盐商的利益,谁在乎? 实在不行,大不了杀一批盐商。 武则天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 太平公主看出武则天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阿娘,这法子可行?” “可行!”武则天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诀窍,说道,“是一个良法!” 太平公主扭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裴绍卿,轻哼一声道:“瞎猫逮着死耗子,一定是碰巧让你说着了。” 裴绍卿两眼一瞪说道:“那你逮一个我看看?” 太平公主便转向武则天撒娇道:“阿娘,你看他又凶我。” 这次武则天却是没理太平公主,反而笑着对裴绍卿说道:“还真是小觑你了,不意你竟有经济之才。” “不敢。”裴绍卿摆摆手又说道,“不过天后,此法也有不好的一面。” “就是有可能迫使盐商铤而走险,贩卖私盐,而且此开中法只能济一时之困,长则五十年,短则二三十年,此法即沦为累赘。” “到时恐怕又要进行新一轮改革。” “私盐贩子不值一提。”武则天哂然一笑又道,“至于说此法只能管三五十年,就已经堪称是良法了,就说府兵制,不也只能维持五六十年?” 太平歪着小脑袋问道:“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裴绍卿哂然一笑说道:“府兵制依托均田制而生,今关中人口爆增,土地兼并又日益严重,均田制已然名存实亡,府兵制自然就无以为继。” “是啊。”武则天道,“关中缺粮,何尝不也是因为土地兼并之故?” 说起来,关中其实也不缺粮,八百里秦川,土地肥沃,怎么可能缺粮? 缺粮的只有朝廷和平民百姓,那些世家豪族的仓库里却是堆满了粮食,多到吃不完而只能白白烂掉。 想到这,武则天忽心头一动。 当下武则天又问道:“绍卿,你可有良策破解土地兼并?” 裴绍卿说道:“天后,办法是有的,不过牵连实在太广,干系太大,所以臣也是很犹豫要不要说与你听。” 武则天说道:“说说总是无妨的吧?” “也好,臣便试言之。”裴绍卿道,“正所谓民以食为天,我华夏先民自古以来便以农耕为业,对于土地情有独钟。” “但凡有了盈余积蓄,” “就一定会设法购买更多土地。” “而一旦遇到灾年,难以为继,则往往只能够变卖田产。” “长此以往,土地多的则越多,少的则越少,是谓兼并。” “这是农耕民族的普遍性特征,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单靠约束打压世家豪族是没用的,因为就算打压铲除了一批世家,将土地平均分配给了平民百姓,可是三五十年后,土地仍旧会集中到新的世家豪族的手中,所以打压世家只能济一时之困,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裴绍卿坐地侃侃而谈,太平公主双手支颐竟是听得入了迷。 这负心郎懂的可真多,印象中,从未有人能够在阿娘面前这般侃侃而谈。 武则天也是神情肃然,沉声道:“绍卿此言,说到了点子上,自古以来王朝更迭不知凡几,之所以打不破这轮回,就是因为解决不了这土地兼并的痼疾。” 裴绍卿又道:“要想打破土地兼并,只有两个办法,其一便是土地国有制。” “所有土地,所有权归国家,勋贵平民只有使用权,只允许耕种,不允许买卖,这样就避免了土地兼并,不过这样一来,勋贵世族肯定不高兴,他们会造反。” “此法不行。”武则天断然道,“莽新就是因此败亡。” ------------ 第97章 大猪蹄子 “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裴绍卿停顿了下,又道:“摊丁入亩,勋贵一体纳粮!” “什么?摊丁入亩,勋贵一体纳粮?”武则天脸色顿时就变了,此闻所未闻啊! 裴绍卿重重点头道:“对,摊丁入亩,改按丁征税为按亩征税,并且勋贵也需要一体纳粮,这样土地再怎么兼并也不会影响到国家税收,因为唯二跟国家税收相关的两个因素就是耕地总面积,还有税率!” 武则天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如果真的摊丁入亩,改按丁征税为按亩征税,并且做到勋贵一体纳粮,那真是个一劳永逸解决财政税收的法子。 你土地兼并的越多,需要缴纳的税收也越多。 平民百姓土地少了,需要缴纳的税收也就少。 只可惜,要想做到勋贵一体纳粮实在是太难。 至少在现阶段绝无可能,而且此法也挽救不了府兵制。 “太难。”武则天摇头道,“此法看上去很美,但是要想实现难如登天,而且此法不能抑制土地兼并,所以也就挽救不了府兵制。” 裴绍卿道:“臣刚才说了,府兵制乃是依托均田制而生,而施行均田制的前提条件就是人口少土地多。” “眼下大唐已进入盛世,人口增长何止十倍?” “所以就算抑制土地兼并,均田制也是一样会丧失存在根基。” “因为新出生的人口太多,国家已经没那么多土地分给他们,但新出生的人口却要承担一样的兵役,这怎么可能长久?” “新生人口连养活自己都费劲,” “又哪来的钱财置办甲胄兵器?” “所以府兵制的崩溃是不可避免的。” “大唐如果不能尽快革新兵役制度,不出十年必然会有大患。” “危言耸听。”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道,“府兵制确实积蔽重重,但我煌煌大唐也绝不至于因此就陷入麻烦。” 武则天还是有底气的。 裴绍卿摊了摊手没有多说。 因为问题恰恰就出在武则天的底气上。 就因为武则天的盲目乐观,导致大唐的国土面积在短短不到二十年间缩水一半,甚至连安西四镇都丢掉。 不过现在说这种话除了让武则天生气,没别的用处。 太平这时候却听得入了迷,当即问道:“那府兵制该怎么改呢?” 武则天的目光当即也回到裴绍卿脸上,她虽然觉得裴绍卿刚才的话是危言耸听,但是也想知道他是不是有解决的办法? 裴绍卿说道:“办法就一个,改府兵制为募兵制!” “全改募兵?”武则天说道,“简直就是开玩笑,你知道大唐现在要多少军队?如果这么庞大一支军队的甲胄兵器战马都需要朝廷出钱置办,并且每个月还要给他们发饷,你知道开销有多大?财政又负担得起吗?” 裴绍卿说道:“就目前的财政,肯定是负担不起,但是大唐有巨大的商业潜力,如果可以把大唐的商业潜力完全开发出来,多了我是不敢说,但维护一支百万人规模的募兵是绝对不在话下的,而且绝不会影响到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 “一百万人?”武则天哼声道,“你还真的是敢说。” 在立国之初,府兵制鼎盛之时,大唐也就不到五十万兵。 黄口孺子竟然就敢夸口能养活一百万兵,真是好大的口气。 太平公主却是完全听得入了迷,又问道:“那需要怎么样做,才能够把大唐的商业潜力完全开发出来呢?” 问话的时候,太平的美目亮晶晶的,紧盯着裴绍卿脸。 裴绍卿却故意装做没看到,摆出一副我很正经的样子。 撩妹就得这样,妹纸越往你身上贴,你越得一本正经。 这套路对于像太平这样的涉世未深、没什么情感经历的妹子尤其管用。 “这个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裴绍卿说道,“但是第一步,先得把坊墙拆掉,然后宵禁也必须得取消。” “要想让商业繁荣起来。” “先得让长安拥有多彩多姿的夜生活。” “那么随着商业的日趋繁荣,税收也就滚滚而来。” “一派胡言。”武则天哼声道,“拆掉坊墙,再把宵禁也取消,长安还不得乱套?” 裴绍卿便只能闭嘴不言,看来要想改变古人的思维确实很难,既便是武则天这样的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女皇帝也是不能免俗。 但是好在此事并不着急,且缓图之。 武则天又道:“不过你之前说的开中法算得良策,虽然这只是一个很笼统的想法,孤还要与政事堂的阁老们敲定细则才能施行,但无论如何你的首倡之功是跑不掉的,说吧,这次你想要什么赏赐?” 裴绍卿忽然转头看向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愣了下,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踩到我衣裳了。”裴绍卿说道,“劳烦您挪一下猪蹄子。” 太平公主低头看,发现还真踩着了裴绍卿的下裳,当下赶紧挪开脚。 但是想想又觉得气不过,娇嗔道:“我不是猪蹄子,你才是猪蹄子呢,大猪蹄子。” “不许欺负太平。”武则天也瞪了裴绍卿一眼,又道,“快说,你想要什么赏赐?一息之内想不到就不作数了。” 裴绍卿涎着脸道:“天后,是不是要什么都行?” 武则天嗯一声道:“只要孤能办到,就一定照办。” “这样的话,天后就把公主赏给我吧?”裴绍卿笑道,“这个,总在天后能力范围之内吧?父母之命嘛,嘿。” “阿娘,你看他,又胡说八道。” 太平公主闻言立刻羞红了小脸,一颗芳心却犹如鹿撞。 “你想做太平的驸马都尉?”武则天道,“也不是不行。” “真的可以吗?”裴绍卿闻言大喜过望,这么容易的吗? “可以。”武则天轻轻颔首,旋即又说道,“不过孤还有个条件,你此生只能有太平一个娘子,不许纳妾,府上的侍婢也不许碰!” “告辞!”裴绍卿脸一黑,起身就走。 “阿娘?”太平公主便有些不知所措。 武则天的脸色也是垮下来,不识抬举。 ------------ 第98章 君无戏言 裴绍卿走到殿前的武器架前忽然又站住。 武则天便幽幽说道:“裴绍卿你可要想清楚喽。” 裴绍卿盯着武器架看了片刻,忽然从上面拔出一支步槊。 “天后,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公主金枝玉叶,怎可以当成奖品。”裴绍卿笑笑,又一挥舞步槊说道,“不如天后就把这支步槊赏赐给我吧。” “你倒真是好眼力。”武则天说道,“这支步槊,乃是当年太宗曾经使用的兵器,槊锋乃是用九天陨石打造而成,槊柄则是帝王木胶合制就,可谓当世神兵!” 裴绍卿便立刻横槊叉手说道:“谢天后赏!” 谢过赏,裴绍卿即转身欲走。 “慢着。”武则天眉头一皱喝道。 裴绍卿转身回头:“天后还有事?” “太平。”武则天对太平公主道,“三郎、四郎好像在找你,去吧。” “嗯呐,说起来已经几天没见两位兄长了呢。”太平公主也是乖巧,知道武则天是要支开她跟裴绍卿单独谈,当即起身离开。 经过殿门口之时,裴绍卿冲她挤了挤眼睛。 太平公主却是轻哼一声,故意昂起小脑袋,装没看见。 裴绍卿嘴角一勾,悄悄探出脚尖。 这个动作极隐蔽,武则天都没有瞧见。 太平公主昂着脑袋更没瞧见,顿时被拌一跤。 裴绍卿便恰到好处的伸出手,一把搀住太平公主小蛮腰。 太平公主的娇躯便一下倒进裴绍卿的臂弯中,裴绍卿装出不堪重负的样子,一下就被太平公主带倒。 不过在倒地之前翻了一个身, 把自己当成肉垫垫在了底下,却让太平公主压在他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太平公主便已经重重压在裴绍卿身上。 “嗳呀。”裴绍卿夸张的大叫一声,“好痛啊,压死我了!” 武则天听到裴绍卿的惨叫声,转头往外看时,只见她的宝贝女儿整个身子都已经压在了裴绍卿身上。 “怎么的了这是?” “太平你没事吧?” 武则天顿时紧张的冲下殿来。 “阿娘,我没事。”太平公主脸红红的爬起身。 捋了捋腮边秀发,又关切的问裴绍卿道:“压到你哪里了?” “这里还有这里,哪儿都痛。”裴绍卿胡乱指了几个地方,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怎么这么重的啊?险些就被你压死了。” “那我帮你揉揉。”太平公主信以为真,当即又蹲下身来,伸出小手去揉裴绍卿刚才指的几个地方。 裴绍卿不依不挠:“你说你多大个人了,走路也不看脚下。” “我不是故意的。”太平公主一脸委屈,手上动作却没有停,揉了裴绍卿的胸口又接着去揉他肚子。 武则天一张脸便立刻垮下来。 她刚才可是看见,裴绍卿这狗东西还指了下腹。 当下武则天说道:“行了行了,赶紧去找你的两位兄长玩吧。” 打发走太平公主,武则天又冷冷的道:“行了,不用再装了,赶紧起来吧。” 裴绍卿便一骨碌爬起身来,一脸谄媚的说道:“天后好眼力,这都看出来。” 武则天深深看一眼裴绍卿,心说这狗东西胆子是真大,当着她的面都敢欺负太平,他日真要是嫁了他,不得被欺负死? 当下说道:“裴绍卿你听好了。” “你要想尚太平,那就不要跟别人夹缠不清。” “你要是不打算做太平的驸马,那就躲着她,少去招惹她。” “天后,咱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裴绍卿笑道,“说点让人心情愉快的事。”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武则天一边往回走,一边又说道,“孤接下来要说的事只能让你更不愉快,不过你还得听。” “太平遭绑架一案你出了大力。” “案子能这么快就告破,你和守捉司居功至伟。” “但是这个案子太复杂,恐怕是不能公开赏赐你和守捉司了,你也不要觉得委屈。” “就这?”裴绍卿哂然一笑道,“天后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根本没在意。” “是吗?”武则天说道,“那为什么孤两次召你进宫觐见,你都拒绝前来?” “那不是走不开嘛。”裴绍卿道,“青玄姑娘的伤势有些重,身边不能离开人。” “青玄她苏醒了吗?”武则天脸上难得露出关切之色。 “已经醒了。”裴绍卿道,“恢复也很快。” “这便好。”武则天舒了口气,旋即又问道,“你真不觉得委屈?” “真不觉得委屈。”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不过,天后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妨多照顾一下臣的生意就是。” “你是说线装书?”武则天蹙眉道,“这当然没问题。” 裴绍卿道:“臣想说的是,今后大唐的书籍生意都交由臣做,别人都不许做,不然臣就有权调守捉郎去查抄他的书肆及印刷坊。” “查抄书肆不行。”武则天摆摆手道,“印刷坊就由你。” 武则天对印刷坊毫无概念,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她又岂会在意? 裴绍卿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做销售终端的利润虽然高,但是也是十分的辛苦,哪有做批发商来得省事,而且来钱还快。 古时候的书籍出版简直就是暴利行业! 当下裴绍卿说道:“君无戏言!还请天后赐下一道手谕。” 武则天也没拒绝,当即提起朱笔写就一道手谕,其内容基本上是裴绍卿口授,大意就是大唐境内只许裴绍卿专营印刷出版线装书,其他个人或者省寺部院皆不准许刊印,否则守捉司有权调兵予以查抄,并处以重罚。 吹干手谕的墨迹,裴绍卿又贴身收好。 武则天搁下朱笔,又问道:“祥瑞诗集刊印得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中。”裴绍卿道,“天后就放心吧。” 武则天欣然点头,又说道:“绍卿你办事,孤还是放心的。” 这话,武则天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她自己都有些纳罕。 但是再仔细一想,她心里真就是这么想的,裴绍卿虽然年轻,在私下里相处的时候甚至没个正形,但是对他就是莫名放心。 ------------ 第99章 忘了他吧! 太平公主其实根本没去找她的两位兄长,而是一直守在蓬莱殿外,裴绍卿一走,她便又回到了殿中。 她急着想知道阿娘和裴绍卿谈话的结果。 “丫头,忘了他吧!”武则天叹口气道:“你治不住他。” “如果是别的寒门子弟,哪怕是五姓七望的世家子弟,阿娘都能帮你摆平。” “但裴绍卿却不是常人,用对付寻常寒门子弟甚或世家子弟的那套来对付他,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这是匹野马。” “你降不住它。” 一句话,武则天也顾忌。 裴绍卿手里可是握着她称帝的天意。 所以至少在登基称帝前,武则天不会动他。 甚至于称帝之后也不会,因为从短短几次接触来看,裴绍卿确实是一个人才,关键这人不恋栈权位。 所以她只能劝太平公主放手。 “刚才他在蓬莱殿,你也都看见了。” “你何曾见过一个人胆敢像他这样?” “进了娘的蓬莱殿,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 “擅自喝了娘的酒不说,还敢当着娘的面轻薄你。” “所以,你要是嫁了他又容不下别的女子,会很痛苦。” “阿娘。”太平公主转身投入武则天怀中,又开始委屈的落泪。 “忘了他吧。”武则天轻拍着太平公主的香肩,一如小时候哄她入睡,又道,“等过段时间阿娘再替你选一个更好的。” “不要。”太平公主摇头道。 “女儿只想一辈子陪着阿娘。” 武则天的脸色便立刻又沉下来。 太平这是情根深种了,至于吗? 你跟裴绍卿认识总共才几天啊? …… “我艹,怎么忽然间凉嗖嗖的?” 刚走到守捉司外的裴绍卿忽然停下脚步,警惕的扫视四周,该不会余茂淳那个老阴逼就躲在附近吧? 按说不应该啊。 这里可是禁苑, 老阴逼还敢来? “大郎,你回来了?” 崔二郎从门内迎出来。 刚才那种凉嗖嗖的感觉顿时间烟消云散。 “喏,给你的。”裴绍卿随手一扔,将手中的步槊扔过去。 崔二郎伸手接过步槊,只看了一眼便两眼放光道:“好槊!” “当然是好槊!”裴绍卿道,“这可是太宗曾经用过的步槊,槊锋用九天陨石打造,槊柄以帝王木胶合而成!全大唐也只此一杆!” 崔二郎挥舞了几下,便有些爱不释手。 但还是有些不敢信:“大郎,真是给我的?” “当然是真的。”裴绍卿道,“这样的好槊,也就你配得上!” “裴司丞!”裴绍卿正要往里边走,一个声音忽然把他喊住。 回头看时,却是刘祎之黑着脸过来,怒道:“裴司丞你真是太过分,这么多天居然一趟也没去弘文馆,哪怕是应个卯也是不去!” 裴绍卿道:“咳咳,那个不是查案么。” 刘祎之道:“结案都三天了,别以为我不知。” “刘掌院息怒。”裴绍卿赶紧说软话,“从明天开始,我一准天天去。” “这是你说的。”刘祎之无奈的说道,“你要再不去,那我只能去跟天后请罪,就说我教不了你这样的学生。” “去,一定去。” 好说歹说终于送走刘祎之。 回到守捉司中,鲁十三他们又刻了不少字模。 叉手见礼之后,鲁十三又道:“裴司丞,按您的吩咐,不字、山字、人字已经刻足了二十个字模,后面小老可就不刻了。” “嗯,不刻了。”裴绍卿说道。 杨七和四个徒弟忽然围了过来。 “裴司丞,小老这边的活都忙完了。” “您看,是不是再给我们找点活计?” 杨七说的是再找点活干,而没有说回少府监。 守捉司的工钱这么丰厚,傻子才想回少府监。 “忙完了?”裴绍卿道,“劈够五千个字模了?” 一万多字,裴绍卿预计有五千个字模就足够用了。 因为像人、山、水、不、月这些字,肯定会有大量的重复。 “早够了。”杨七道,“小老和徒弟们都已经劈够了八千个。” “这样啊。”裴绍卿心想,印刷术也是刚刚出现的,所以也不可能有印刷工,不如索性就把杨七和他的几个徒弟培养成印刷工。 当下裴绍卿便道:“你们几个随我来。” 将杨七他们师徒五个带到自己的直房,又捧出来一刀贡纸。 “你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裁纸。”裴绍卿伸手拿起一纸贡纸,对折裁成四张,“裁成这般大小,再用铡刀切边,使边缘齐整。” “要用最锋利的铡刀,边缘必须齐整。” “而且不能一张一张的切,必须一刀一刀的切。” “切好了之后的贡纸,大小及形状必须得规整,完全一致。” “小老保证切得齐齐整整。”杨七又道,“不过,需要切多少?” 裴绍卿估计了一下,说道:“差不多一万刀贡纸,有得你们忙了。” “一万刀?”杨七吃惊道,“裴司丞,咱们守捉司有这么多贡纸吗?” “这个不用你担心。”裴绍卿洒然道,“你们只管裁纸便是。” “喏!”杨七叉手应一声,不再多说。 裴绍卿又带着崔二郎来到后院东厢房。 后院的东厢房就是金库,朝廷预付的三万贯就存放在里边。 裴绍卿用钥匙将库门打开,说道:“二郎,下午你带上十几个弟兄,拿着钱去东市和西市买贡纸,一定要买够一万刀。” “喏!”崔二郎没有半句废话。 “你可真是舍得。”青玄的声音幽幽响起。 “怎么?”裴绍卿闻声回头,笑道,“心疼钱呀?” “一万刀贡纸呢,一刀两贯,一万刀就是两万贯!”青玄肉疼的说道,“这可是两万贯,而不是两千贯,更加不是两百贯!” “为什么就不用普通麻纸呢?” “普通麻纸一刀才只要五百文。” “普通麻纸不行。”裴绍卿摇头道,“表面太粗糙。” “只是用来写字,又有什么关系呢?”青玄不解道。 “关系大了去了,而且用不了两万贯这么多,量大肯定可以议价。”裴绍卿说完又对崔二郎说道,“你要这样……” ------------ 第100章 报仇不隔夜 裴绍卿巴啦巴啦说了一大通。 崔二郎挠头道:“大郎,我也记不住啊。” 反倒是青玄娇啐一口说:“真是个奸商,这么阴险的。” “这叫商业智慧,好吗?”裴绍卿轻哼一声,又说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顺便再买几个昆仑奴回来。” 旋即又想起来另一件事。 回头道:“还没说你呢,你怎么起来了?” “谁让你起来的,赶紧给我回房躺着去。” 裴绍卿一边说着,一边就走过来作势要将青玄拦腰抱起。 青玄自然不可能给他抱,当即闪身躲开,嗔道:“登徒子,又想占我便宜。” “什么话,你现在是病人。”裴绍卿哼声说道,“再说了我那是占你便宜吗?我那是照顾你,居然这样说我。” “良心让狗吃啦。” “呸。”青玄娇啐一口。 “我可没有公主那么好骗。” “刚才在蓬莱殿外我可是都看见了。” “明明是你把公主拌倒的,居然还骗她说是她自己走路不看脚下。”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坏呢?谎话张口就来,就不怕下拔舌地狱?” “你刚才跟我去蓬莱殿了?”裴绍卿一副日了狗的表情,“你疯了吗?知不知道你身子还没全好,落下后遗症怎么办?” 嘴上虽然这么说,心下却是暖暖的。 因为裴绍卿知道,青玄这是担心他。 怕他在大明宫中遭了老阴逼的暗算。 也怕他一时冲动跑去刺杀李治,枉送自己性命。 但是青玄明显多虑了,因为余茂淳已经不可能回大明宫,他更不会去刺杀李治。 他敢肯定,武则天绝对已经跟李治摊牌了,所以这时候,余茂淳再敢回大明宫那就是找死,武则天不会允许李治身边再留这么个高手。 至于说刺杀李治,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当下青玄低垂着头说:“我已经好了,再说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娇弱。” 青玄这话当然是瞎说,这么重伤势,怎么可能这么快好?但是她受的是内伤,只要不跟高手过招,走走路什么的,问题倒不大。 之前躺在床上没力气,主要是饿的。 不过她是真担心裴绍卿会遭受意外。 当然,这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也是绝对不会承认。 “好什么好,当我三岁小孩呢,那么好骗?”裴绍卿立刻把脸板下来,说道,“赶紧回床上去给我躺着!” “敢不听话,” “仔细我打肿你屁股!” 说完,裴绍卿扬起硕大的巴掌。 青玄的一张俏脸上便立刻浮起淡淡的红晕。 登徒子,又占我便宜,不过念在你也是好意,就不跟你计较了。 当下青玄一声不吭的回了后院。 裴绍卿不免有些得意,好现象。 等这小娘慢慢习惯了顺从,事情就好办了。 到时候要她站着她就不敢蹲着,要她趴着她就不敢…… “裴司丞?裴司丞?”正当裴绍卿想入非非之时,一个喊叫声忽然从门外传来,一下把他的思路打乱。 “喊什么?”裴绍卿大怒。 一个青袍小官抱着一堆卷轴从垂花门进来,说道:“裴司丞,这些经书传记是刘掌院让下官送过来的,常科考试要用。” 裴绍卿不由得以手抚额,倒把这茬给忘了。 从明天开始,可就要天天去国子监坐监了。 从青袍小官手中接过这些卷轴,只见总共有九卷。 分别是两卷大经:《礼记》和《左氏传》。 三卷中经:《诗》《周礼》《仪礼》。 还有四卷小经,《易》《尚书》《公羊传》以及《谷梁传》。 裴绍卿随手展开第一卷礼记:曲礼曰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念了还没两行,裴绍卿就感觉头大如斗。 特么的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怎么读啊? 想到今后要跟这些经书为伴,顿觉人生一片灰暗。 正头疼呢,那青袍小官却忽然又折回来,又送过来两卷书。 “裴司丞,真是对不住。”青袍小官道,“下官刚才忘了拿《论语》和《孝经》,这两卷书是必考的。” 裴绍卿一脸的生无可恋。 今后真要读这些经书啊?日子没法过了。 青袍小官道:“刘掌院估计是想让裴司丞考明经科,明经科其实还是相对容易的,只需要九经通三即可,进士科才是真的难考。” 青袍小官一脸堆笑的将两卷书放在桌上。 裴绍卿大怒,你还能更幸灾乐祸一些吗? 当下裴绍卿一叉手问道:“敢问尊姓大名啊?” “不敢当。”青袍小官叉手回礼道,“下官刘幽求。” “刘幽求是吧,我记住你了。”裴绍卿心说又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咖,脸上却是不动声色的道,“你看来是打算考进士科?” 刘幽求点头道:“是的,下官想要碰碰运气。” “很好。”裴绍卿闷哼一声道,“今年春闱,我会向天后提一个建议,要求进士科加试一道阅读题,就1024首祥瑞诗写一万字的阅后感。” “啊?”刘幽求顿时如丧考妣,一万字阅后感? 看着刘幽求失魂落魄的惨样子,裴绍卿心情大好。 我让你笑,让你幸灾乐祸,你惹谁不好,惹守捉郎? 不知道守捉郎是有仇必报,而且报仇还不带隔夜的吗? 当下裴绍卿又对崔二郎道:“二郎,套上马车,去西市!” “好嘞!”崔二郎答应一声,当即套了辆马车,又带着几个守捉郎从仓库往马车上搬运绢、绵、绫,还有铜钱以及黄金。 朝廷预付的三万贯,铜钱只是一小部分。 大部分都是绢、绵、绫还有黄金等实物。 需要说明的是,绢、绵、绫也属于货币。 至于黄金还有白银,大唐是不能流通的。 不过大额交易之时,黄金还是可以充抵,一两黄金约等于十贯。 裴绍卿带着价值三千贯的绢、绵以及绫,在崔二郎和十几个守捉郎的簇拥下,径直来到长安西市,准备开启穿越后的第一次买买买。 这次出来,裴绍卿不单要买贡纸,还准备买几个昆仑奴回去。 ------------ 第101章 人市 西市位于金光门内,占据两坊之地,长宽各约千余米。 西市内有纵横两条、呈井字形的主干大街,将整个市场分成九个区域,中间的区域是西市署以及平准局的公廨。 也就是市场管理局。 其他八个区域是商业贸易区。 每个区域又以纵横交错的小巷分隔成一个个的小区域。 史载西市常驻商户三万多家,临时设摊的商户或者外来交易的商户更不计其数,真堪称是当时的世界贸易中心。 为了便于运输商品,西市署甚至专门开挖了一条漕渠。 通过漕渠,货物可以直接走水路从渭河进入西市交易。 裴绍卿他们护着马车从北二门进入到西市,只见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而且人种也是形形色色,有高鼻子、蓝眼睛的波斯人,有杮饼脸的高丽人,有肤色看上去肮脏不堪的东南亚土著人,还有倭人。 当然,更多的还是唐人。 所有这些人都能和平相处。 这也是当时世界的一大奇景。 一路走过去,各式各样的商铺是麟次栉比。 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生活必须品一样不缺。 更有丝绸、成衣、珠宝首饰、药材、皮货、漆器、陶瓷、香料及书画等奢侈品,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扑面而来。 既便是在大冬天,也能感受到一阵阵热浪。 终于看到了贡纸,走进东二区的一条小巷,沿着小巷的右侧一整排几十间铺子,都是卖纸的商户,什么麻纸、桑皮纸、蜡纸应有尽有。 裴绍卿让崔二郎将马车停在了其中一家最大的商铺门前。 商铺的掌柜立刻笑着迎上前,叉手行礼道:“郎君安康。” 裴绍卿叉手回礼,又拿起来一刀贡纸问道:“贡纸怎么卖?” “郎君真好眼力。”掌柜笑脸如花的介绍道,“小老的贡纸是从益州墀浦的纸坊直接拿的货,所以价格最低,质量最好,一刀只要三贯!” 我日泥你的爹哟,一刀三贯,还特么价格最低? 果然,商人自古以来就狡诈,稻草都能说成金条。 裴绍卿脸沉声道:“掌柜的,我看上去很像个傻子?” “郎君何出此言?”掌柜脸上便流露出讪讪然的神色。 他原本还以为裴绍卿是哪个公卿家的二世祖,不通俗务,所以想着狠狠宰他一刀,这样今天的盈利也就有了。 裴绍卿没好气道:“给个实价!” 掌柜无奈的说道:“一刀两贯。” 裴绍卿道:“我要是买一万刀呢?” “一万刀?”掌柜闻言吃了一惊,“郎君莫要消谴小老。” “谁有空消谴你。”裴绍卿说道,“你就直说什么价格?” 见裴绍卿不像作伪的样子,掌柜略一沉吟后道:“如果郎君真能买下一万刀贡纸,那价钱还可以再降一百文。” “才一百文?”裴绍卿转身就走。 掌柜顿时就急了,忙道:“郎君慢走。” 裴绍卿一脸不耐烦的道:“我可没有功夫跟你闲磨牙,你就给一个实价?行就买,不行我再去下一家,又不只你一家铺子卖贡纸。” 掌柜一咬牙说道:“一刀一千八百文!” “一千六百文!”裴绍卿说道,“别以为我就不知道,你这贡纸从益州运到长安的成本也就是一刀一千五。” “一千六太少。”掌柜叫苦不迭的道。 “小老一家老小还得靠这铺子过活呢。” “还有这铺子的租金,伙计的工钱都得从这利润中出。” “真要卖一千六百文,一年辛苦到头,小老还得贴钱!” “掌柜的,账不是你这么算的。”裴绍卿道,“本来这一万刀贡纸你至少要一年时间才能卖完,对吧?贡纸可是不太好卖。” “可现在我一天就都给你买了。” “表面看利润是少了,三千贯变成了一千贯。” “但是你节约了时间,你想想,哪个更划算?”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想,掌柜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这单生意,就只卖一千五百五十文他都有得赚。 哭穷只是想多赚几个,但是遇到裴绍卿这样的就只能作罢。 “没有一千贯这么多,没有的。”掌柜的矢口否认,又道,“不过谁让小老最近遇上了难处急等着用钱呢,也罢,那就一刀一千六百文吧,唉。” 说完还长叹了一口气,脸上装出一副无比肉疼的样子。 裴绍卿自然不会在意,相信商家你就输了,你就是傻子。 当下裴绍卿付了价值一千贯的绢、绵以及绫,充作定金,剩下的钱得商家把贡纸送到守捉司之后再行付清。 贡纸的事解决,接下来就该去人市买昆仑奴。 当下裴绍卿又让崔二郎赶着马车,来到人市。 人市因为买卖的是人,特殊商品,所以市场设在西市署公廨。 刚从东门进入西市署,便看到一个了大广场,广场上搭了一排木台,台子上站着一排排的昆仑奴,至少有上百人。 这些昆仑奴的脚踝都用铁链锁着。 木台下聚集了不少人,这都是昆仑奴的买主。 马车只能停在广场外,裴绍卿便只能和崔二郎步行进入。 走近其中的一个木台,便听到一个胡商正用生硬的雅言在那里喊话:“各位贵人,各位郎君安康,我是粟特商人,马义德。” “这些都是我的货品,昆仑奴。” “你们看这些昆仑奴,很高大,很强壮对吗?” 裴绍卿正好走到台下,看了一眼台上的昆仑奴,顿时一脑门的黑线。 就这,特么也叫高大?特么也叫强壮?你是不是对高大和强壮存在什么误解?这分明就是一群又瘦又矮的褐种人。 没错,这就是南亚的褐色人种, 那种看上去特别肮脏,怎么都洗不干净的阿三。 而且这百十来个南亚人还很瘦,个子也很矮小。 裴绍卿严重怀疑是粟特商人临时从南亚抓来的。 “他们只需要吃很少很少的饭,就能干很多活。” “还有你们再看这里。”粟特商人又撩起一个昆仑奴的衣袍下摆,讨好的道,“这些昆仑奴都已经阉割过了,所以绝对不会留下任何野种。” PS:奉劝诸君留下推荐票,月票,不然送你们上人市。 ------------ 第102章 厨娘长矜 裴绍卿在台下转了一圈,发现叫卖的昆仑奴全都是来自于南亚次大陆的褐色人种,而且又瘦又矮,黑人一个都没有。 而且价格还贵得吓死人。 最便宜的昆仑奴竟然也要二十贯! 这特么的简直就是抢钱,要知道一匹安西骏马也就九贯,一头骆驼能杀上千斤肉,也就卖十五贯。 一个阿三能值一头骆驼? 这特么的不是扯犊子么? 裴绍卿直接打消了买几个昆仑奴的念头。 所谓的昆仑奴,其实是有钱人装逼专用,实用价值为负! 不过来都来了,裴绍卿顺便又看了看菩萨蛮还有新罗婢。 这里的菩萨蛮,指的可不是词牌名,而是泛指西域胡姬。 唐代的骚人墨客对于菩萨蛮可谓是极尽吹捧之能事,这跟现代人的审美其实相近,都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 不过,西域胡姬并没有传说中美好。 至少就裴绍卿在长安人市上看到的,水准真的很一般。 皮肤就不说了,糙得跟橘子皮似的,汗毛也是粗又黑,偶尔遇到几个颜值中上皮肤也还算细腻的,又特么的有狐臭,能熏死人。 而且,菩萨蛮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 最次的都要五十贯,稍微漂亮点的甚至要一百贯往上! 单从价格来说,人市三大品牌也就新罗婢性价比最高。 新罗婢一个也就十几贯,而且全都是年轻小娘,肤白,没有体味,当然了,人间绝色是不用想的,基本都是柿饼脸小眼睛这种。 裴绍卿转了一圈就彻底没有了兴致。 这人市的水准实在太差,太让人失望。 “走。”当下裴绍卿意兴阑珊的道,“回去了。” 这时,耳畔忽然间响起青玄的声音:“不再等等看吗?” “嗯?”裴绍卿霍然回头,只见青玄已经俏生生的站在他的身后,穿着一身天蓝色的道袍,挽了个道姑髻,别有一等出尘之美。 “你怎么回事?”裴绍卿不由大怒。 “我不是让你老实呆在家里,怎么又跑出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是你婢女。”青玄一甩拂尘,又道,“再说天后专门下了懿旨,要求我保证你的安全。” “我安全得很。”裴绍卿怒道。 “那是你的事。”青玄哼声道,“我总要执行天后的懿旨。” 裴绍卿瞪着青玄看了有几秒钟,忽然咧嘴一笑说道:“担心我就担心我,非得扯什么天后懿旨,承认你在意我有这么难吗?” “不要脸。”青玄轻啐一口,俏脸上却涌起淡淡红晕。 “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裴绍卿大笑道,“不然怎么会脸红?” “登徒子,就没见过比你脸皮更厚的。”青玄说着,俏脸却更红了。 “罢了,为了不让你担心,那就回吧。”裴绍卿一摆手道,“二郎,套车!” “看你刚才抓心挠肺的样子,不是很想买新罗婢吗?不买几个回去暖床?”青玄说完伸手一指前面,又说道,“那边又新来了一批。” “不买了,都是些歪瓜劣……”裴绍卿嘴上不买了,身体却很诚实的顺着青玄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最后一个枣字便卡在嗓子眼,再说不出来。 因为广场的东门外真来了一批新罗婢,十几个这样。 这批新罗婢的水准就要比广场上的明显高出一大截。 既便隔着几十步,裴绍卿也能看得出,当中有几个漂亮的。 当下裴绍卿便道:“二郎,先别套车了,先过去看看这批新罗婢。” 说完,便径直甩开大步迎了上去,崔二郎和十几个守捉郎赶紧跟上去。 看着裴绍卿的背影,青玄不由得翻了记白眼。 刚刚不是说不买吗?见到漂亮的就立刻改了主意。 果然,还是公主说的对,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紧俏的商品历来受欢迎,等裴绍卿赶到之时,已经围了不少主顾,裴绍卿也不废话,直接就带着崔二郎硬挤进人群。 “莫挤,各位郎君莫挤。” 一个商人连连的叉手行礼。 但是很快就被躁动的主顾压下。 “你这些新罗婢怎么卖?什么价?” “左边第三个,鹅蛋脸那个我要了,多少钱?” “那个是我的,鹅蛋脸是我马六的,谁都不许跟我争。” 裴绍卿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落在左边第三个新罗婢脸上。 嗯,看来对长安人市的评价得收回,之所以会做出之前的误判,多半是因为来晚了,好货色都让人挑走了。 比如说眼前这个新罗婢,就真不错! 当然,跟青玄和太平公主是没得比。 但是跟杨六家的薛盼儿却是不相上下。 如果打分的话,青玄和太平公主都是极品,青玄胜在五官精致、肤白胜雪,太平公主胜在身材妖娆,E级!俩人综合评分都在一百往上。 薛盼儿可以打个90分,这个新罗婢至少可以打91分。 新罗婢之所以比薛盼儿要多出一分,是因为眉宇间有股子媚态。 周围的那些主顾估计就是受到这股媚态的影响,都快要颠狂了。 “诸位好眼光。”商人当即将那个新罗婢单独推到台前,介绍道,“此婢姓徐名长矜,长安的长,矜持的矜。” 徐长今?裴绍卿便愣了下。 这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不过听完之后,又是释然。 就说嘛,哪有这么巧合的。 商人接着说道:“此婢可是大有来历。” “她一母同胞的阿姐乃是当今新罗王妃。” “小老可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她绑来长安。” “此婢除了貌美,还有一桩好处,擅长厨艺。” “厨艺?”裴绍卿顿时心头一动,正缺个厨娘呢。 说真的,裴绍卿原本也不是非买这个新罗婢不可,天下美人那么多,总不能遇到一个就往家里扒拉,真要是这样还不得累死? 但如果这个徐长矜会厨艺,那他可就是势在必得。 暖床什么的其次,关键是能养胃,这个太难得了。 裴绍卿虽然自己也会做饭,但他还是想找个厨娘,一个俏丽的厨娘,再说直白些,就是像徐长矜这样的厨娘。 当下裴绍卿问道:“多少钱?” 商人摆摆手笑道:“此婢无价。” 台下顿时骂声一片,消谴人么? 裴绍卿却是眉头一皱,这是要竞价? ------------ 第103章 政事堂 “诸公莫急。”商人摆摆手道,“小老并非消谴人。” “只是这等绝色婢女,小老委实不知道该定何价?” “所以小老就索性由诸公定价,谁定的价格最高,此婢就归谁。” 裴绍卿心说,还真是要竞价啊,这可新鲜了,大唐就有竞价了吗? 台下这会已经沸腾了。 当即有一人厉声喝问:“此话当真?” “当真。”商人斩钉截铁的回应一句。 “好!”那人兴奋的道,“在下太仆寺卿府上管家,牛大,还望诸位能卖我个面子,将此婢让与我,牛大感激不尽。” “太仆寺卿算个屁啊。” “就是,一个寺卿也敢拿出来显摆。” “我们堂堂国公府都还没有说话呢。” 牛大话音才刚落,立刻招来骂声一片。 裴绍卿也是以手扶额,看来有些麻烦啊。 很快就有人开始竞价:“我出二十贯!” “二十贯就想抱得美人归?做梦呢,我出二十五贯!” “我出二十六贯!” “二十七贯!” …… 当裴绍卿在人市竞价之时, 一场很有可能决定大唐王朝未来几十年国运的朝议也即将开始。 政事堂的朝议一般在门下省,但是有皇帝参加时一般在思政殿。 这会,几位宰相已经齐聚思政殿,等着与武则天商议国家大政。 除了尚书左仆射刘仁轨、中书令薛元超和侍中裴炎这三位宰相之外,还有黄门侍郎崔知温和中书侍郎李义琰。 崔知温和李义琰并非真正的宰相。 但是他们两人的官衔中还有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 这个是唐太宗李世民发明的职称,他觉得宰相这个官职权太大,很容易侵夺皇权,所以不能够轻易授予大臣。 但是宰相的事务又需要有人来做,不然皇帝会累死。 所以唐太宗就搞了同中书门下三品这个职称,兼了这个官衔的,虽然还不是宰相,但是有资格参与商议国事。 所以现在,政事堂一共五位宰相。 五人当中,刘仁轨是当仁不让的首辅、核心。 所以此刻,薛元超等四人都围着刘仁轨说话。 “刘阁老。”薛元超问道,“您可知天后召集我等,所议何事?” “这个老夫也是不得而知。”刘仁轨摆摆手,又道,“不过以老夫的猜测,应该还是为了北境的战事吧。” 李义琰道:“莫非真要召回裴大将军?” 裴炎说道:“裴七涉嫌雇佣守捉郎潜入大理寺中灭口王德胜,右卫郎将李道恩更是涉嫌谋害太平公主,此二者一人是裴大将军螟蛉义子,一人则是其心腹爱将,裴大将军委实不宜再统兵在外了。” 崔知温道:“若是召回裴大将军,何人可替?” “我大唐虽人才济济,名将辈出,但能当此重任者,怕也只有薛老总管了。”李义琰说道,“圣人于年前将薛公从象州召回,真可谓高瞻远瞩。” 刘仁轨和薛元超忍不住对视一眼,心说李义琰是真不识时务。 都这时候了,还梦想着天皇能重掌朝纲,薛仁贵明明是天后召回来的好吗?按圣人的意思,索性让薛仁贵老死在象州才算如他意呢。 “天后至!” 殿外响起赞者的高喊。 五位宰相便齐齐噤声。 稍顷,武则天从仪门进入思政殿。 “三件事。”见礼之后,武则天直截了当的说道,“第一件事,孤决意从北境召回裴大将军,诸卿可推举一替代人选。” 话音刚落,李义琰当即出班奏道:“臣举荐平阳郡公薛仁贵。” “薛仁贵?”武则天轻轻颔首道,“薛老总管乃是世之名将,虽年事已高,但是威名仍旧远播于塞外,当可胜任。” 武则天话音刚落,裴炎径直出班。 “天后。”裴炎双手举着牙芴说道,“臣有本奏。” “何事?”武则天面无表情,其实心底早知道裴炎要说什么,因为这根本就是裴炎跟她事先说好的。 这也是裴炎向她纳的投名状。 之前她是真没看出来,裴炎竟是个阳奉阴违之徒。 表面上对她言听计从,暗地里竟然是天皇的心腹。 太平于上元夜遭守捉郎绑架,背后就有裴炎参与。 这次要不是裴绍卿以打草惊蛇之计诈出了余茂淳,吓得裴炎沉不住气主动找她坦白,她说不定仍还被他蒙在鼓里。 且看他今后的表现吧,再决定是否除掉他。 武则天内心千转百回,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裴炎道:“薛老总管虽是世之名将,但毕竟年事已高,恐不胜风沙之苦,所以最好有一年富力强者为行军大总管,薛公可副之。” “裴阁老此乃老成谋国之言。”武则天说道,“爱卿可有行军总管之人选?” 裴炎答道:“右卫将军武三思乃是高门之后,年富力强且自幼饱读兵书,近来连日登门向薛老总管讨教用兵之道……” “等等。”武则天问道,“你说武三思连日登门向薛老总管讨教用兵之道?” “此事天后竟然不知道?”裴炎道,“今日上午臣前往永乐坊中拜访薛公,恰好遇见武将军携右卫一众郎将一道登门拜访薛公。” “薛公对武将军的评价可是不低哪。” “说武将军敏睿而谦虚,将来必是一代名将。” 刘仁轨等人听得直翻白眼,这怕是说的场面话吧。 就武三思这不学无术之辈,也能成为一代名将?可笑! 武则天听了却是若有所思,看来武三思是真的长进了,居然懂得带着右卫的一群郎将前去登门向薛仁贵请教用兵之道。 此举的意义不在于武三思是否真能学到什么用兵之道, 而在于他通过这一个举动拉近了与薛仁贵之间的关系,使得两人之间有了师徒之名,同时还笼络了右卫的那群中郎将。 这一举动是有重大意义的。 因为南衙禁军的十六个卫,就属裴行俭的右卫最能战。 因为右卫的将军、中郎将多是裴行俭从行伍中简拔的年轻俊彦,武三思如果真能够笼络住这群年轻的中郎将,不仅是可以消解裴行俭的威胁,更可以让武氏手握一个武将集团,从此再也不必担心李氏集团反扑! ------------ 第104章 无齿之徒 想到这,武则天便又改了主意。 原本她都已经打消了让武三思带兵出征的念头。 但现在,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武三思或许还是值得培养一二。 裴炎又接着说道:“所以臣抖胆举荐武三思将军接替裴行俭担任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薛仁贵公为行军副总管,如此我大唐天兵便兼有薛公之老辣以及武将军之锐气,当可在短时间内平定东突厥之叛乱。” 武则天目光转向其他四人,淡淡的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呀?” 还能如何?只能是也必须是赞成了,为了这件事情忤逆天后不值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刘仁轨、薛元超他们内心里何尝不也是存了别想心思? 以他们对于武三思的了解,此人属实是个大草包,除了会察颜观色之外,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这样的人,怎么带得了兵打得了仗? 不出意外,此次平叛定然落个大败。 如此一来,天后的威信必然会会严重受损。 那么彼消此涨下,他们这些宰相的权势就会加更。 与这相比,区区十几万兵马的损失实在不算什么。 当下刘仁轨等四人纷纷出班附和道:“臣等附议。” “好,此一桩便定了。”武则天一拍御案又说道,“再说第二桩,孤自临朝称制,深感世道对于女子诸多不公。” “为何女子不许坐监读书?” “为何女子就不准参加科考并为官?” “所以孤决意开了这个先河,允许女子坐监并参加科考。” 这属于是武则天的帝王心术,先拿出一个绝对过不了的提议让你们否了,然后提出下一个处于两可之间的提议,就能顺利通过。 结果也是不出意外,遭到几个宰相众口一辞的激烈反对。 让女子坐监并参加科学,还要当官?伦常纲纪还要不要? 武则天便很不高兴,板着个脸说道:“罢,此事以后再说,再说第三桩。” 说此一顿,又说道:“西市署丞奏报,近来长安万年两县米价一日数涨,今日已涨至斗米八十钱,此事且不可等闲视之。” 就这?刘仁轨忍不住又跟薛元超对了一眼, 这种事也拿到政事堂上来说?再说此事又不是今年才有? 以往关中几乎年年闹饥荒,不也没出乱子?无非就是死几万贱民而已。 当下刘仁轨颤巍巍的出列,奏道:“禀天后,此事以前也商议过多次,解决之道无非就是从淮南、江南两道输送粮食。” “但是淮南、江南距离关中实在是太过遥远,运粮损耗也实在是太大,一石稻米从江南运至关中,所剩竟然不足半斗,因而才米价腾贵。” “所以老臣以为,要想解决此困无非就是开源节流四字。” 武则天脸色便立刻垮下来,因为刘仁轨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所谓的开源节流,就是多征发力役向关中输送粮食,同时除了留下必要的人员之外,君臣勋贵都去洛阳就食,以此来减轻长安的粮食供应压力。 但事实已经证明,这法子根本就不是好的解决办法。 因为以往这十年,关中几乎每年都会闹饥荒饿死人。 尤其是到了青黄不接之时,真是饿殍满地,人相食。 武则天对眼前这几个宰相真的是失望之极,堂堂宰相竟不如一守捉郎,裴绍卿就能够想出开中法这样的良法! …… 长安西市,人市。 对新罗婢徐长矜的竞价已经达到了一百贯。 “一百贯!”随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喊出这个价位,周围终于安静了。 这个价位已经击破了大多数人的心理底线,一个婢女而已,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一百贯能买多少斛大米? 既便现在已经涨到斗米百钱, 一百贯仍能买到一千斗大米! 一千斗大米足够20口人的小富之家吃两年! 再说一百贯都能买到比这新罗婢更妖娆的菩萨蛮了,不值! 沉寂片刻之后,一个声音道:“薛郎中,你都七十多岁了,买这么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回家,身体吃得消吗?” 旁边也有人问:“这老儿谁啊?” 有认识的答道:“户部度支郎中薛克构,论辈份还是宗正寺卿薛瓘及中书令薛元超的族叔,辈分高得很哪。” 裴绍卿冷笑一声。 原来是薛家的人。 当下裴绍卿喊道:“我出一百贯又一文!” “谁?谁在喊价?”薛克构有些不高兴。 “我,不可以吗?”裴绍卿上前一步道。 “我道是谁,原来是裴司丞。”薛克构脸色微变,又道,“裴司丞,竞价哪有你这样一文一文加的?不合规矩。” 裴绍卿冷然:“你在教我做事?” 薛克构皱眉说道:“老夫痴长你几岁……” 不等薛克构说完,裴绍卿就直接打断:“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想祸害人家小娘子,真是个无齿之徒。” 薛克构闻言怒道:“你怎么骂人?” “我何曾骂过人?”裴绍卿反问道。 薛克构道:“你方才骂老夫无耻之徒。” 说此一顿,又环顾众人道:“众人可以做证。” “薛郎中,这可是你自己骂的你自己,我方才说的无齿之徒,是牙齿的齿。”裴绍卿说完也对众人道,“刚才大伙想必也听见了吧?” “听见了。”众人轰然大笑,“是牙齿的齿。” “薛郎中,你牙齿都掉光了,可不是无齿之徒。” “薛郎中,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无齿之徒,哈哈哈哈。” 薛克构顿时羞得老脸通红,却又无从发作,谁让他听岔了呢? 不过这个新罗婢他是势在必得,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与裴绍卿。 当下薛克构又道:“老夫再出价一百零五贯!” 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一贯零五贯一文。” “你?!”薛克构大怒,“一百二十贯!” 薛绍卿道:“一百二十贯一文!” 看着裴绍卿这样,薛克构便不敢再加。 因为一百二十贯已经是他的极限,要知道他只是从五品上的度中郎中,一年的薪俸也就四十二贯,这几乎是他三年的薪俸了。 虽说他们薛家还有别的大宗进项, 但一个新罗婢不值得花这么多钱。 ------------ 第105章 失算了 新罗婢的竞价尘埃落定, 思政殿的朝议也终于进入到了正题。 武则天道:“除了开源节流,就没别的法子了吗?” 在场的五个宰相尽皆默然,包括裴炎也是一声不吭。 办法当然还是有的,而且还是从根本上解决的良法,关键是不能说啊。 这个法子就是让关中的世家大族把兼并的土地都吐出来,重新分给失地的逃户,但这不是从从他们身上剜肉么? 因为这些逃户现在大多都成了各个世家的佃农。 包括在场五个宰相,名下的庄子里也是养了大量的逃户。 所以让他们吐出吃进的土地,再分给失地的逃户,那是决计办不到的。 千里做官只为财,辛辛苦苦替你们李氏武氏卖命,不就是为封妻荫子,能让后世儿孙过上优渥的生活? 现在却要我们把好处吐出来,凭什么? 对于五个宰相的心思,武则天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心说得亏有裴绍卿向孤提了一个良法,要不然没准真就只有这条路。 等了片刻,武则天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倒是有人向孤献了一个法子,几位爱卿不妨议议,看看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刘仁轨和薛元超便心头一凛。 什么法子?不会真让我们剜肉吧? 旋即便有一个小太监呈上来五封卷书。 趁刘仁轨等人阅读卷书时,武则天道:“此法名曰开中法,分为两步,第一步为盐法改革,禁止民间私采私卖,改由朝廷专营专卖!” “盐商由朝廷指定,凭盐引到指定盐场兑盐、贩盐。” “盐引不白给,需输送粮食到关中或者北境,方可换取相应数目盐引,粮商为盐引而输粮,积极性会变高,就不会故意迁延时日……” 武则天话还没说完,几个宰相已经变了脸色。 薛元超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就持着牙笏出列。 “老臣抖胆请问天后,此开中法是何人所献?” 对天后提议一否再否,确实很犯忌讳,但此时已顾不上了。 因为这开中法太凶残,这已经不是往他们身上剜肉,而是直接要命! 武则天皱眉道:“此开中法是谁所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法是否可行?” “断然不可行!”薛元超忿然说道,“老臣抖胆,请斩此人,因为此人居心叵测,意欲扰乱我大唐江山社稷!” 武则天心头便一沉。 这可是有些出乎预料。 不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薛阁老此话怎讲?此法如何就扰乱江山社稷?” “天后容禀。”薛元超正义凛然道,“商人逐利,古来如此,如若强迫盐商从淮南、江南输送粮食到关中、北境,则必然导致盐商将成本转嫁至食盐中,如此一来则必然导致盐价飞涨,而食盐又是百姓不可或缺之调味品。” “那么最终,输粮的成本还是要由百姓来承担。” “盐价飞涨,必然会导致民怨沸腾,盗贼蜂起。” “噢,是吗?”武则天道,“由朝廷限定盐价也是不行吗?” “恐怕不行。”薛元超摇头,“若是盐价定低了,盐商无利可图便不愿意输粮,而若是要让盐商有利可图,则盐价至少也要在现有的价格再往上翻十倍。” 说到这一顿,薛元超又怫然作色道:“启禀天后,关中黎庶已然是生计艰难,若盐价再上涨十倍则必然民怨沸腾,天下大乱哪!” 武则天的脸色便彻底沉下来,这次大意了! 她原本以为,有女子坐监的铺垫,开中法的通过应该是毫无悬念,却没有想到薛元超的反应竟如此激烈! 还有另外几个宰相, 看他们表情,就知道跟薛元超一样, 怕是跟各地盐商也有着利益的牵扯。 也是怪自己此前对盐事太过忽视了。 目光扫向刘仁轨,沉声问道:“刘阁老的意思呢?” 刘仁轨颤巍巍的出列,答道:“老臣以为薛阁老言之在理,正所谓一动不如一静,眼下边境不靖,正值多事之秋,不如因循旧例。” “臣等附议。”其他三人也是纷纷附和。 “孤知道了。”武则天面无表情的说道,“此事就暂且搁置。” 至此,武则天就知道开中法暂时搁浅了,五位宰相众口一词坚决反对,开中法已经完全不具备推行基础。 停顿了一下,武则天又说道:“今天就不留几位爱卿用膳了。” “臣等告退。”刘仁轨等人向武则天叉手一礼,躬身退出殿外。 出了思政殿,薛元超便将裴炎等人召集到刘仁轨面前,沉声道:“刘阁老,此事你需说句话,该当如何?” 刘仁轨摆了摆手说道:“老夫年迈,精力已然大不如前,所以此事还是薛阁老以及诸公看着办吧,老夫附议便是。” 这意思就是我不掺和,但也不会使拌子。 “有刘阁老你这句话,我等便有了底气。”薛元超顿时精神一振,又说道,“诸位,天后是个什么性子你们都知道,她既然提出改革盐法,就绝不会善罢干休,接下来,她肯定还有后续手段,我等需早做筹划才是。” “薛阁老所言极是。”李义琰深以为然道,“大唐已然折腾不起了。” “盐法改革是要动摇国本的,不可不慎哪。”崔知温也是点头认同。 李义琰是陇西李氏出身,崔知温是清河崔氏出身,陇西李氏和清河崔氏都是五姓七望之一,都是顶级老牌世家之一,在关中、河东以及河北诸道的盐利中占据很大一块份额,所以他们俩都坚决反对改革盐法。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 薛元超的目光落在唯一没有吱声的裴炎身上,道:“裴阁老的意思呢?” “啊?”裴炎闻言先是一愣,遂即噢了一声说道,“下官定然唯薛阁老马首是瞻。” “好,那我等就这么说定了。”薛阁老一挥手说道,“到时无论天后使出什么手段,中书省都不予拟诏,门下省不予核准。” “还有尚书省,也不予执行!” “喏!”裴炎等三人齐声应喏。 刘仁轨看着却仿佛是睡着了。 薛元超也没在意。 ------------ 第106章 金玉良言 人市。 高丽商人李义仁将新罗婢徐长矜带到裴绍卿跟前。 裴绍卿扫了眼徐长矜,问道:“会说咱们大唐的雅言吗?” “会会会。”李义仁抢着回答,“她的雅言说的比咱大唐小娘都好。” 裴绍卿从马车里取出十二两重的马蹄金,随口又问道:“是处子吗?” “那当然。”李义仁拍着胸脯说道,“新罗婢必须是处子,跟昆仑奴必须阉割,菩萨蛮必须会歌舞一样,这是新罗婢的金字招牌。” 一边的青玄忍不住又白了裴绍卿一眼。 “是就好。”裴绍卿将马蹄金递给李义仁。 李义仁接过马蹄金,又回去兜售他的新罗婢。 裴绍卿心愿已达成,便带着青玄和刚买的徐长矜上了车,崔二郎便带着十几个守捉郎赶车返回守捉司。 裴绍卿可不会遵守非礼勿视的规矩。 上了马车,就直勾勾盯着徐长矜看。 两个眼珠子恨不得嵌进徐长矜身上。 徐长矜的一颗螓首便便慢慢低下来,下巴几乎抵在胸口。 裴绍卿的目光便也跟着落下来,嗯,跟太平公主的E级不能比,但是比青玄的AA级就要强多了,至少有C级! 想到这,裴绍卿的目光就下意识扫向青玄。 “你往哪看呢?”青玄娇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啊?” “嘁。”裴绍卿反唇相讥道,“我就是想看,你也得有啊,你有吗?” “你?!”青玄被气个半死,却又无可奈何,总不能真把人打一顿吧。 裴绍卿又把目光转回徐长矜,问道:“长矜,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七?” 徐长矜低着头没吱声,眼神中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就像一头被豺狼抓住的小鹿。 “你胡说什么呢?”青玄忍不住嗔道,“长矜哪有那么老的,她顶多也就十六岁。” 裴绍卿撇了撇嘴,接着问道:“从新罗一路来长安,那个姓李的真没有欺负过你?比如说偷看你洗澡什么的?” 徐长矜还是不吱声。 裴绍卿便立刻怒道:“特么的老子上了李义仁当了,买了个哑巴回来。” “我不是哑巴。”这次徐长矜终于吱声了,不过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似的,裴绍卿再问她时,却又不再吱声。 裴绍卿便火了,拿出徐长矜的卖身契说道:“喂,你现在可是我的婢女,现在主人问你话,你必须得回话。” 裴绍卿这句话,语气有些重,徐长矜的美目里便立刻沁出晶莹剔透的泪花,再然后就跟断了弦的珍珠叭嗒叭嗒的往下掉。 “不许凶长矜。”青玄见状立刻同情心泛滥。 看到徐长矜还在抽泣,青玄便索性把她搂入怀里。 裴绍卿觉得挺没意思,这小娘有些不经逗啊,至于么? 没过一会,马车就到了守捉司,没等裴绍卿下车,外面就传来武三思的声音:“裴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你要是再不回来,” “小兄就只能去西市找你了。” 掀开车帘,一眼就看到武三思。 武三思也同时看到了青玄和徐长矜。 不过武三思的目光只是在徐长矜身上略微一扫,注意力便又回到裴绍卿身上,对于现在的武三思来说,权势的诱惑远胜于美色。 “裴兄弟,你还真是诸葛武侯再世。”武三思道,“尚书省刚刚下了一道诏书,让我以礼部尚书衔兼任检校右卫大将军,再兼定襄道行军大总管,又以薛公为行军副总管,北上定襄接替裴大将军。” “没有坐上这个位置时只有期待。” “但是当我真的坐上了这个位置,才觉得如坐针毡。” “裴兄弟,你可得好人当到底,无论如何也要给我出几个金点子。” 裴绍卿道:“武兄,这你得问去问薛公,他老人家才是用兵的大家。” “我说的不是这个,关于用兵,我当然是唯薛公马首是瞻。”武三思摆摆手,又道,“我说的是这次北上定襄道,我应该注意些什么?” “这还用我教你啊?”裴绍卿没好气的道。 武三思道:“你不说几句,我这心里不踏实。” 至少此刻,武三思真把裴绍卿当成了人生导师。 “那好吧。”裴绍卿没奈何的道,“那我就免费赠你一句金玉良言。” 武三思脸上露出难得的严肃之色,叉手说道:“小兄在此洗耳恭听。” 裴绍卿道:“一个人,无论多聪明,都做不好认知范围以外的事情!” “比如武兄你不知兵,无论多聪明,都不可能带好兵,更加不可能打好仗,所以你必须倚重薛公还有麾下的那群郎将。” “明白了。”武三思肃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临阵多听薛公的意见,遇敌多让麾下的那群郎将去厮杀,千万别自我膨胀,以为自己比薛公更知兵,更不要狂妄的认为自己能比麾下的郎将更加善于冲锋陷阵,是吧?” 裴绍卿道:“再就是一定要谦虚谦让。” “你是天后的侄子,该是你的谁都抢夺不走。” “所以你根本犯不着跟人争,更不必与手下的人争。” “无论取得什么功勋,你都尽量让给薛公与麾下那群郎将。” “小兄记下了。”武三思很认真的点头,又道,“裴兄弟还有要叮嘱的吗?” 裴绍卿想了想,接着问道:“这次出兵,除了薛仁贵公之外,你手下还有哪些人啊?” 武三思报了一长串的名字,但是裴绍卿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只有最后一个王方翼他在资治通鉴上看到过。 “这个王方翼,可以重用。” “王方翼?”武三思愕然,“他可是太原王氏出身。” 太原王氏,五姓七望之一,也是关陇老牌世族之一。 只不过在太宗年间,太原王氏就背叛了老世族阵营,加入到了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代表的新贵阵营。 然后高宗年间遭到了打压。 关键太原王氏还是武则天亲手斗倒的。 所以现在,太原王氏的处境不是很好。 武三思原本也根本没打算重用王方翼。 裴绍卿道:“只要他能帮你打胜仗,管他王氏李氏。” “说的是,只要他能打仗,管他王氏李氏?”武三思心下豁然开朗,又道,“这次要是能够凯旋回朝,小兄定有重谢。” ------------ 第107章 厨艺不错 打发走武三思。 裴绍卿回到守捉司后院时, 发现青玄已经把徐长矜安顿在左耳房跟她一起睡。 裴绍卿便怒道:“你做什么?长矜又不是你的婢女?” 说真的,裴绍卿对徐长矜还真没起心思,至少现在没有,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他还没有这么禽兽。 但是青玄像防贼似的防着他,就很不爽。 “她还那么小。”青玄啐道,“你真就忍心下得去手?” “她哪里小了?”裴绍卿道,“明明比你大,好不好?” 说完,裴绍卿还毫不掩饰的看向青玄胸脯,不怀好意的道。 “登徒子。”青玄俏脸上立刻涌起一抹绯红,轻啐一口又道,“反正长矜跟我睡,你也别想着对她使坏。” 裴绍卿道:“那做饭总应该吧?” 这下青玄也无话可说,总不能买个婢女回来供着吧? 徐长矜便低低的说道:“奴婢会做饭的,请问在哪里做饭呢?” 裴绍卿便扭头冲着垂花门外喊道:“小乙,你去光宅坊买套炊具回来,再买些羊肉还有米面疏菜回来,今晚守捉司自己开火。” “老杨,你带人到后院搭个棚子。” “先简单搭一个棚子,将就着用。” …… 武则天离开了思政殿,便径直来到翰林院。 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四人自被召入翰林院修史著书那天起,便成了武则天的政务参谋,此所谓北门学士。 每当武则天遇到疑难之事,总会先与刘祎之等商议, 然后再把事情拿到政事堂,与几位阁老商议再执行。 但这次,武则天却把程序搞反了,最终结果也是灾难行的。 刘祎之道:“天后在把此事交付政事堂讨论之前,该先与臣等商议一二的。” “大意了。”武则天摇摇头道,“这次是孤大意了,孤原以为似开中法这等良法,几位阁老定然是举双手赞成,何曾想过会遭到彼辈全力反对!” “此事并不奇怪。”刘祎之道,“河东河北之盐场,十之六七皆入薛裴崔等高门,天后意欲将盐场改官卖,岂不是要断了彼辈财路。” “是啊。”元万顷道,“古人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耳,几位阁老会极力反对食盐专卖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不只是几位阁老。”范履冰道,“如今满朝公卿,又有几人不从盐中食利?” 周思茂也感慨的道:“盐利丰厚,年利又何止一百万贯?贞观初,太宗因国用不足意欲将食盐官卖,便是因为薛、崔、韦、杜、卢、王、郑等关陇世族的抵制而废止,到如今这些关陇世族食盐利逾五十载,几乎家家都富可敌国!” “孤之前还真是没关注过这些。”武则天冷然道,“如此说来,盐法改革是行不通喽,盐法不能改革,开中法也就无法推行。” “那么关中以及北境的粮食危机也就无从解决。” “此事大不易。”刘祎之说道,“因为从盐业食利的不是一家两家,而是整个关陇世家群体,天后改革盐法,便是与整个关陇世家群体作对!” “若强行推进,定会遭到关陇世家的群起围攻!” 刘祎之还有最后一句话没说出口:届时天后你的统治根基也没了。 大唐从一开始就不是李家的大唐,而是关陇世家的大唐,李家只是关陇世家中势力最大的代表,仅此而已。 及至太宗即位,遂即对关陇世家展开全力打压。 但既便面对太宗这样的雄才英主,关陇世家仍能够做到死而不僵。 及至高宗即位,与以长孙无忌为首的勋贵集团产生矛盾,关陇世家便联合天后趁机发起反扑,夺回了权柄。 所以说,天后能执掌朝纲,靠的也是关陇世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大唐依然还是关陇世家的大唐。 天后的统治根基就是关陇世家,如果只是一家两家关陇世家反对,还容易对付,但如果所有关陇世家都群起反对天后,天后就必然被赶下台。 这一节,武则天也是知道,说道:“刘卿不必讳言,若是关陇世家群起反对孤,孤怕是就只能引退,将朝政还于天皇。” 刘祎之道:“英明不过天后。” 武则天又道:“此事当真就无解?” 刘祎之等四人皆默然不语,此事的确无解。 武则天微微一皱眉,又道:“裴绍卿不在守捉司中吗?” “应该在的。”刘祎之忙回答道,“臣方才刚刚派人给他送去了九经,这会儿应该正在守捉司中读经书吧。” “这会读什么经书。” 武则天轻哼了一声,吩咐高凌松道:“去把他叫过来。”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踩着小碎步出门去召裴绍卿。 …… 徐长矜的厨艺还真是不错。 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便整治了一大桌子的吃食。 一大瓦罐羊肉炖萝卜,一大桶葵菜汤,还有一大桶黄澄澄、香喷喷的粟米饭,足够守捉司五十多号人吃。 因为没有专门的堂厨, 大伙就或蹲或坐在中院的天井里吃饭。 裴绍卿一眼扫过去,却没见着徐长矜。 当下又悄然来到了后院中临时搭建的伙房。 果然,只见徐长矜蹲在伙房里,小口小口的吃着粟米饭,不过她的粟米饭是锅底刮下的锅巴,菜也只有两根瘪瘪的葵菜帮。 但徐长矜脸上还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吃的很香甜。 看到裴绍卿突然进来,徐长矜便吓得停下来不敢吃。 “我,这些锅巴焦了。”徐长矜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 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她小时候肯定因为这个挨过毒打。 裴绍卿叹了口气,当下回到中院装了满满一大瓷碗的小米饭,再用另一口碗装了羊肉炖罗卜,然后端着两口大碗来到后院。 “给。”裴绍卿将装满了的两口瓷碗放在徐长矜面前,又说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吃这么点怎么行?把这些全都吃了。” “我……”徐长矜有些错愕的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吃不掉也要吃掉,一粒饭都不许剩!”裴绍卿说完就走。 徐长矜悄然抬起头,看着转身大步离开的裴绍卿有些出神。 ------------ 第108章 五百万贯 回到中院,崔二郎、秦真等守捉郎已经吃完。 现在轮到杨七、鲁十三还有他们的徒弟在吃。 裴绍卿也不嫌弃,盛了一大碗小米饭就蹲在杨七身边。 杨七他们这会已经跟裴绍卿相处得熟了,倒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老杨,有个事要拜托你。”裴绍卿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的说道。 杨七也是边咀嚼边回话道:“司丞您说。” 裴绍卿道:“帮我做副麻将。” “麻将?”杨七闻言便一愣,“麻将是何物?” 裴绍卿便端着碗起身,回到直房中取来一张图纸。 “老杨你看,这个便是麻将牌。” “长两寸,宽一寸二,厚八分。” “材质就选用紫檀木,手感好。” “六个端面都要给我打磨光滑。” “麻将牌的正面还要雕刻花色。” “花色分四种,一种是万子,一种是条子,一种是饼子,还有最后一种是字牌,其中万条饼分为一到九数,每数各四张。” “字牌分为东南西北中发白,每字各四张。” “一副麻将牌,总共是136张牌,今天晚上就给我做好。”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必须天天去国子监坐监,而且短时间内恐怕不能跷课,不然刘祎之脸上可就不怎么好看。 刘学士是好人,不能让他难做。 所以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去坐监。 但是读经书是不可能读经书的。 他又不用考科举,读这些经史子集传又有什么用? 裴绍卿思来想去,也只有打麻将这种东西能够打发得了时间,不仅可以拉近同窗之间的交情,顺便还能挣几个零花钱花搓。 说不定还能够挣几条商路出来。 “没问题。”杨七很干脆的答应下来。 再然后两口将碗里的饭菜都扒落进肚,扭头吼道:“阿大,去前院把那段紫檀木给我扛进来,阿五、阿七你们把我的工具准备好。” 裴绍卿刚想说不差这一时半会,一扭头却看到高凌松进来。 “高公公?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裴绍卿立刻笑着迎上前,“吃饭没有?要不在我们守捉司将就吃点?” “我哪有这口福。” 高凌松摇了摇头,道:“裴司丞,您也别吃了,天后正在学士院等你呢。” “天后在学士院?”裴绍卿两口将碗里的饭菜都扒落进肚,起身往外走。 …… 不片刻,裴绍卿便进了学士院。 “臣守捉司丞裴绍卿,拜见天后。” “免了。”武则天一摆手道,“裴司丞你闯大祸了。” “臣闯大祸了?”裴绍卿错愕的道,“天后这话从何说起?这几天臣一直都老实呆在守捉司中没有外出哪?难道是薛克构这老匹夫把我告了?” “你做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武则天道,“薛克构要告发你?” “因为臣出高价抢了他相中的一个新罗婢。”裴绍卿道,“扫了他的面子。” “新罗婢?什么乱七八糟的。”武则天闻言脸一黑又道,“是关于开中法。” “孤把你说的开中法与几位阁老说了,结果薛阁老说你居心叵测,意欲扰乱大唐江山社稷,还要求孤斩了你。” 裴绍卿闻言大怒,这特么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跟薛姓已经是势不两立,翻脸是早晚的事情。 “真正居心叵测的应该是薛阁老吧?”裴绍卿冷笑一声道,“薛姓乃河东高门,河东解池是大唐最大盐产地,臣没有猜错的话,薛氏在解池盐田中所占的份额应该不小吧?天后何不派人去河东查一查?” 武则天道:“你们裴姓也是河东高门。” 裴绍卿道:“那是裴阁老和裴大将军的裴姓。” “怎么?”武则天哂然道,“裴姓还辱没你了?” “天后此言差矣。”裴绍卿道,“是臣不敢高攀而已。” 听着裴绍卿和武则天在那言语交锋,刘祎之四人面面相觑。 四人都有些吃惊,一来吃惊裴绍卿居然敢这样跟天后说话,二来吃惊裴绍卿居然不以河东裴姓自居,这着实让人有些意外。 别人是没关系也上赶着拉关系。 可是裴绍卿倒好,居然避之唯恐不及。 “先不扯这些了。”武则天轻哼一声道,“孤承认把问题想简单了,现在开中法还没推行就遇到阻碍,裴司丞可有破解之策?” 裴绍卿道:“臣总得知道是谁在阻碍吧?” 武则天道:“以你的聪明,难道还能猜不出来?” “猜不出。”裴绍卿说道,“臣向来愚钝,不善于动脑子。” 武则天和刘祎之等人便同时嗤的笑出声,你裴绍卿还愚钝不善于动脑子?那天底下怕是就没聪明人了。 当下武则天又扭头吩附刘祎之道:“刘卿,你说与他听。” “喏!”刘祎之恭应一声,又对裴绍卿说:“是这样的,我大唐的盐业并未实行专卖,从立国初便把持在关陇世家手中。” “盐业一年可获利多少,谁也不得而知。” “但是以我等的估计,至少也有一百万贯以上。” “刘掌院估计少了。”裴绍卿道,“至少也有五百万贯!” “什么?五百万贯?”刘祎之等四人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 武则天也是目光猛然一凝,五百万贯可不是个小数字,能办多少大事? 好半晌,刘祎之才吃声问:“敢问裴司丞是从何得知,盐利有五百万贯之巨?” 裴绍卿心说我是从新唐书食货志上看的,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既然不能说,那就只能引导刘祎之自己说出来。 “此事是下官推导出来的。”裴绍卿说道,“敢问刘掌院,长安盐多少钱一斗?” 刘祎之道:“米价时有起伏,盐价却相对较稳定,自贞观初至今皆为百钱一斗。” 裴绍卿道:“那么下官再问,户部度支司的册薄上一共又有多少盐池以及盐井?” 周思茂之前有当过度支郎中,对这些了如指掌,当即答道:“我大唐有盐池十八,盐井六百四十,年产盐大约一百万斛!” 武则天道:“百钱一斗盐,则便是千钱一斛,我大唐年产盐百万斛便是百万贯,何来五百万贯?裴司丞你岂不是错了?” PS:推荐票不求就没有啊,另外追读有些少啊,编辑说只有一百多追读,我哭了……大家别养着了,二十万字了,可以宰杀了。 ------------ 第109章 令彼辈内斗 裴绍卿道:“天后,斗盐百钱是长安的盐价。” 武则天道:“京师之外难道就不是这个价格?” “然也。”裴绍卿道,“京师毕竟是在二圣脚下,那些掌握了盐利的世家豪族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绝,但是京师之外他们就没有那么多顾忌。”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外他们吃相不要太难看。” “就说闻喜,与解池近在咫尺,盐产地,按说盐价应该便宜吧?” “恰恰相反,闻喜的盐价竟达斗盐五百,竟然五倍于长安盐价!闻喜如此,其余各州县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说这些世家豪族的吃相难看不难看?” 刘祎之叹道:“裴司丞方才这话,倒让我想起坊间的一种传说。” “什么传说?”武则天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世家太可恨。 刘祎之说道:“长安坊间有传说,种田的吃不起稻米,织布的穿不起布衣,做瓦的住不起瓦房,现在又要加一句,晒盐的也吃不起食盐,可悲乎?” 这就涉及到租佣调制,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今天也不适合讨论。 当下武则天摆摆手说:“继续说盐利之事,孤决心已定,开中法必须推行,而盐业也必须改为官营专卖,绝不能再任由世家豪族继续侵夺国家税赋!”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几位爱卿无论如何也要想个万全法子。” “臣还是以为天后应当慎重行事。”刘祎之道,“此事干系太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既便是推行开中法,也万不可急于一时。” 元万顷三人也是附议:“臣等附议。” 武则天目光落在裴绍卿身上,沉声道:“你呢?” 裴绍卿微微一笑,道:“天后,办法其实还是有的。” 刘祎之四人都是宰相之才,但是受限于时代局限性,有些角度就看不到,而裴绍卿的灵魂却来自于两千年后,有许多成例可借鉴。 开中法、募兵制、摊丁入亩都是如此。 听裴绍卿这么说,刘祎之四人不由侧目。 “孤就知道。”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问道,“说吧,什么办法?” 裴绍卿说道:“天后和诸公唯一担心的是,一旦推行盐法改革,从盐业中食利的世家豪族就会同仇敌忾,群起围攻于天后,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元万顷点头说道,“问题症结便在于此。” “那便设法破掉世家豪族的联盟。”裴绍卿道,“令彼辈陷于内斗即可。” 范履冰说道:“问题是,这些世家豪族都从盐业中食利,有共同之利益,可谓是同气连枝,如何破得了他们的联盟?” “可以破的,因为人心都是贪婪的。” 裴绍卿说道:“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些世家豪族皆从盐中食利,有共同之利益做为基础,但是我就不信,他们从盐业中所获得的利益是一样的份额。” “不出意外,定然是有多有少。” “只要有多少,就必然有矛盾。” “只要有矛盾,就可以被利用。” 武则天顿时间感到眼前豁然开朗。 刘祎之等四人也有着同样的感慨。 裴绍卿又说道:“当然了,这些世家豪族也不都是蠢货,一般意义上的挑拨离间只怕是没什么用,所以必须得找到他们的核心关切!” “只要找到他们的核心关切,则天后只需一纸诏书,便可以令食利最多的几个世家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其他世家的围攻。” 刘祎之道:“他们的核心关切又是什么呢?” 周思茂略一思忖后道:“当属盐田及盐井的归属权!这些世家豪族虽然控制了盐田以及盐井,但是朝廷从未真正发文承认过其归属权,所以他们肯定也担心,朝廷有朝一日会下旨收回他们控制的盐田盐井。” “所以……”范履冰接着说道,“天后可以下诏让各地丈量盐田,核实盐井数量,厘清盐田及盐井数量之后确定一个额度,低于这个额度的盐田、盐井判为各家的永久产业,超出这个额度的盐田及盐井则充归国有!” 元万顷接着说道:“这个额度必须得有讲究。” “这就是一条线。”刘祎之说道,“将因为盐利而联合的世家一分为二,处于线上的世家数量较少但实力较强,处于线下的世家实力虽弱但数量众多,如此便能保证双方斗个半斤八两,朝廷再推行盐法改革便易如反掌!” 周思茂道:“但是要丈量盐田、厘清盐井数量及归属却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容易引起世家豪族警惕,到时难免就会出现各种瞒报借寄。” “所以此事必须得在暗中进行。”裴绍卿说道。 “如果这些工作都在暗中进行,则难免会迁延时日。”武则天皱眉说道,“然而关中的饥荒却迫在眉睫,如之奈何?” 刘祎之道:“只能是另想办法了。” 武则天道:“刘卿可有什么良策?” 刘祎之道:“只能是到东都就食,一边组织人力从东都往关中输送粮食,如此才能稍稍缓解关中饥荒。” 元万顷道:“不求平抑粮价,但求能少饿死几个人。” 范履冰道:“说起这个,恐怕还得怪那些世家豪族。” “就是。”周思茂也道,“关中其实并不缺粮,那些世家豪族有的是粮食,要是他们肯打开粮仓放粮,足可以将关中的粮价压到斗米五钱。” “太宗年间,这些世家豪族就曾经这么做过。” “还有这事?”武则天还真不知道这事,讶然说道,“这些世家豪族居然也会有良心发现的时候么?” “良心发现?”周思茂道,“天后高估他们的操守了。” 范履冰也道:“当年这些世家豪族联起手来将粮价压低到斗米五钱,只是为了压低粮价以便于他们从百姓的手中买粮,所以出现了明明是大丰年,但是百姓却反而因为缴不起赋税而被逼得卖田卖地的咄咄怪事。” 周思茂叹道:“真正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刘祎之说道:“也正是因为这事,才使太宗痛下决心打压世家豪族,然有才有了《氏族志》的问世,只可惜此事未能竟全功。” ------------ 第110章 奉旨开赌 当下武则天叹息一声,又说道:“若是能够想一个法子,让关中的世家豪族心甘情愿开仓放粮就好了。” “此事难。”刘祎之四人齐摇头。 武则天目光又转向裴绍卿,问道:“你可有法子?” 裴绍卿却微微一笑说:“让关中的世家豪族心甘情愿开仓放粮,我也办不到,但是从他们的粮仓中夺取少许存粮却是可以的。” “哦?”刘祎之四人闻言便是一愣。 武则天道:“关中世家豪族的存粮何止千万石,便只夺取十一,也足可以让关中百姓度过这次饥荒了。” 裴绍卿道:“只取十一那是毫无压力。” 武则天道:“你快说,究竟是何法子?” “赌!”裴绍卿笑道,“通过搏戏把粮食赢过来。” “什么?搏戏?”武则天的脸色顷刻间黑下来,这不是胡闹么? 刘祎之四人也是面面相觑,心说裴司丞这回可真的是在说笑了。 且不说关中的世家豪族并非个个喜欢搏戏,就算他们都喜欢搏戏,又怎么可能输掉这么多粮食给你?你怕是不知道这些家伙全都是铁公鸡。 裴绍卿仿佛猜到了刘祎之心中的想法,笑着说:“不错,这些世家豪族的家主一个个都是铁公鸡,就算他们喜欢搏戏,也不可能输这么多。” “但是他们的儿子还有孙子却是出手异常大方。” “对,刘掌院你猜的没错,就是国子监的那群二世祖。” “关陇世族和山东世族几乎都有子弟在弘文馆或者崇文馆读书。” “所以,只要刘掌院允许臣在弘文馆开一个赌档,臣就有把握把关中乃至山东世族粮仓里的粮食至少套出来十分之一。” “运气好的话套出一半也不是不可能。” “不行!”刘祎之断然拒绝,“弘文馆乃求学之所,岂能开赌档!” “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裴绍卿一摊手说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关中大地饿殍遍野,人相食。”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接着说:“刘掌院,你原本可以救活他们的。” “这……”刘祎之脸上立刻流露出纠结之色,两个小人开始在他脑子里打架。 一个小人说,学堂圣地岂容亵渎?另一个小人便立刻说,民为贵,学堂再神圣还能比百姓的性命更神圣? 裴绍卿又道:“刘掌院,孟子尝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刘祎之脸上的纠结之色更浓,弱弱的问道:“非得在弘文馆不可吗?” “倒也不是。”裴绍卿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笑着说道,“平康坊与务本坊只有一街之隔,在平康坊找个地方开赌档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就平康坊!”刘祎之如蒙大赦,忙不迭道,“就平康坊吧。” 裴绍卿脸露为难之色道:“可这样一来,我恐怕就不能天天去国子监坐监。” “此事无妨。”刘祎之一摆手道,“你要是真能从那些世家豪族手中夺来百万石粮,帮助关中百姓度过这次饥荒,我便免了你的坐监之苦。” “不仅如此,监试之时我还可以给你个上上的考评。” 说到这一顿,又道:“今天当着天后的面,徇私一回又何妨?” 武则天笑道:“此事又何须刘卿你来徇私?孤这便下一道懿旨给他。” 裴绍卿眨了眨眼睛,道:“天后,我这算不算是奉旨开赌档?” “懿旨孤可以给你。”武则天道,“但是差事办不好……” “此事不用天后说。”裴绍卿道,“差事要是办砸了,不用天后下旨,臣自己便已经买块豆腐一头撞死了。” “净胡说。”武则天斥道,“豆腐如何撞死人?” “所以喽。”裴绍卿笑道,“奉旨开赌档又怎么可能办砸?” “行,那此事就交给你了。”武则天点了点头,又对刘祎之四人道,“还有,盐田以及盐井的调查,也要抓紧时间进行。” “喏!”刘祎之四人齐齐应喏。 “摆驾回宫。”武则天说完,转身就走。 “臣等恭送天后。”刘祎之四人和裴绍卿叉手。 送走武则天,刘祎之又起身看着裴绍卿,目光复杂。 “裴司丞,你其实早就算计好了,是吧?”刘祎之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要去国子监老实坐监,对吧?” 裴绍卿道:“刘掌院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 这种事情裴绍卿怎么可能认,死也不能认。 “其实老夫是真心希望你能多读几本经书,这样的话我大唐或许就……”说到这,刘祎之忽然就转移话题道,“算了,还是不说这个了。” “今后老夫不会再逼着你去国子监中坐监了。” “不过你还是要尽可能的多读几本经书传记。” “有时间了也可以多去国子监坐坐,终归没坏处。” “必须的。”裴绍卿笑道,“刘掌院你永远是我的恩师。” 说此一顿,裴绍卿还真的向刘祎之行了一个稽首大礼,再朗声唱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裴绍卿一拜。” 刘祎之将来可是堂堂宰相,粗大腿。 “起来吧。”刘祎之将裴绍卿扶起来。 刘祎之又道:“你在平康坊开赌档这没问题,招引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前去平康坊参与搏戏也没什么,但是一定一定不要影响其余六学的寒门子弟。” “现在已经是正月月底了,再过不到两个月就要礼部试了。” “所以这个时候,一定不要影响那些寒门子弟的发奋苦读。” “这些寒门子弟跟世家子弟不一样,科举是他们唯一出路。” “放心吧,恩师。”裴绍卿道,“保证只祸害那些世家子弟。” 刘祎之听了顿时老脸一黑,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怪怪的?好似是他在教唆学生祸害世家子弟似的?此正人君子所不当为! 裴绍卿道:“那恩师要是没别的事,学生就先告辞了?” “去吧。”刘祎之点了点头,又道,“有时间还是多读点书,尤其是孝经。”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道,“学生一定谨记恩师教诲,一定孝经不离手。” ------------ 第111章 没羞没臊 目送裴绍卿身影远去, 刘祎之忽然轻叹口气。 元万顷道:“刘兄可是有所担心?” 刘祎之答非所问的道:“裴司丞太聪明、太能干了。” “裴司丞聪明又能干,这是好事。”元万顷讶然道,“刘兄为何反而担心?” 刘祎之幽幽的说道:“你们难得不觉得,裴司丞行事几乎不讲什么规矩吗?他所遵行的完全是守捉郎的那一套。”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样的人若入正途,固然是好。” “可是一旦走上邪路,后果就不堪设想。” “刘兄多虑了。”元万顷道,“裴司丞不至于此。” 刘祎之点点头,说道:“但愿如此,但愿是我多虑了。” …… “啊啾!” “谁又在想我了?” “青玄?还是太平?” 裴绍卿回到守捉司时, 只见杨七和四个徒弟再次闲了下来。 因为他们已经劈够了128张麻将牌。 这会又轮到鲁十三和他的徒弟们给麻将牌刻花色和字。 不过麻将牌的尺寸就比字模大得多,所以刻起来就快。 裴绍卿去学士院跟武则天、刘祎之他们谈事情还不到半个时辰,一副麻将牌就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了。 看到这,裴绍卿便决定再多做几副。 因为之前只是想着到了国子监之后打发时间,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是要在平康坊奉旨开赌档的,所以一副麻将牌根本不够。 至少也得要二十副麻将牌才勉强够。 倒是也想做扑克牌,可惜没有过硬的纸张。 当下便对杨七说道:“老杨,你们再劈二十副!” “喏!”杨七没有半句废话,直接带着徒弟开干。 裴绍卿又扭头对鲁十三说道:“另外的二十副麻将牌明天再刻,今晚先把这副刻好的麻将牌上色,就按我之前说的那样。” “喏。”鲁十三和徒弟们叉手应喏。 裴绍卿摆了摆手,转身又往中院走。 进到中院时,只见崔二郎跟秦真正在天井中厮杀。 上房的廊下,还有两侧的抄手游廊上,站了不少守捉郎在观战。 看到裴绍卿走进来,围观的守捉郎齐齐叉手行礼,崔二郎和秦真却不受影响。 只见崔二郎大喝一声纵身跃起,手中步槊再挟带着惯性照着秦真恶狠狠劈下,锋利的槊刃撕裂空气,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声。 秦真不敢硬接,只能举槊斜挑。 只听叮的一声,秦真闷哼一声蹬蹬蹬退了三大步。 崔二郎落地之后却是纹丝不动,显然是占了上风。 “好小子!”秦真倒也没有在意,竖起大拇指赞道,“身手果然了得!那日在通善坊输给你,倒也不冤。” 崔二郎闻言嘿嘿一笑。 旋即又面露沮丧之色。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接不住那老太监一掌!” “话不能这么说。”裴绍卿接着说道,“那老阴逼可是宗师级高手!” “就是。”秦真也说道,“天底下能有几个宗师?再说二郎你还年轻,他日说不定也能踏入宗师境界!” “老秦你自信点,把说不定去了。” 裴绍卿道:“不出半年,二郎必定踏入宗师境界。” “没有的。”崔二郎连连摇手道,“哪有这么容易。” “加油练,总之我看好你。”裴绍卿拍拍崔二郎肩膀,又穿过垂花门进入后院。 后院是裴绍卿的私人空间,之前除了青玄外,未经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踏入后院,现在则要加上徐长矜。 裴绍卿走进上房时, 只见徐长矜正撅着屁股在擦地板。 这小娘才只有十六岁,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 但因为是跪着的缘故,就把一颗蜜桃臀完全勾勒出来。 徐长矜擦的极为专注,竟然没有听到裴绍卿的脚步声。 直到裴绍卿轻咳一声,徐长矜才如触电一般,赶紧跪坐起身向裴绍卿行肃拜礼,檀口中也低低的喊了一声:“公子。” 裴绍卿嗯一声,再打量徐长矜时,发现这小娘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一张俏脸也是红扑扑的,显然已经擦了很长时间地板。 再环顾四周时,发现整个上房已经窗明几净。 跟原来灰扑扑的环境相比,那真是舒坦多了。 这便是有婢女侍候的没羞没臊的日子?真香! “累坏了吧?”裴绍卿下意识的伸手去刮徐长矜俏鼻。 然而就是裴绍卿的这动作,吓得小姑娘下意识的后退,面露惊慌之色。 裴绍卿顿时一脑门的黑线,我是老虎吗?我会吃了你?至于吓成这样? 当下裴绍卿又无奈的问道:“青玄呢?” “娘子回宫了。”徐长矜小声道。 裴绍卿噢一声,走到榻前倒头就躺下。 直到坊门关闭,青玄才又回到守捉司。 这次回三清殿,青玄专门取来了两套被褥。 并且还把徐长矜也安排在了左耳房跟她一起睡。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青玄醒来时却没有看到长矜。 青玄见状不由秀眉微蹙,昨晚可能是因为喝了孙药王熬制的中药,所以睡得沉了些,连长矜什么时候起的都不知道。 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青玄还担心裴绍卿使坏,会借机欺负长矜呢。 当下青玄匆匆披衣起床,直奔裴绍卿的上房。 意外的是,上房门开着,房间里却不见裴绍卿身影。 青玄便又开始担心起裴绍卿来,这登徒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后花园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瓦罐碰撞的声音,青玄当即俏脸一沉反手拔出长剑。 她还道是有贼人摸进来。 轻轻推开虚掩的后花园小门。 穿过小门,便是临时搭的伙房。 青玄几乎是一眼就看到裴绍卿。 只见裴绍卿正专注的蹲在炉灶前烧火。 炉灶上则架着一只炉子,不知道在熬啥。 寒风吹过,便有一股浓浓的粥香随风送过来。 闻到这股香味,青玄肚子便咕噜噜的叫起来。 听到这阵突如其来的响声,裴绍卿立刻回头看过来。 青玄原本还感到有些羞耻,但看到裴绍卿的样子后便立刻嗤的笑出声,因为裴绍卿脸上抹了灰,就跟一只花脸猫似的。 PS:裴绍卿没羞没臊的向大家求票了,推荐票,月票统统拿来! ------------ 第112章 女装 “起来了?” 裴绍卿咧嘴一笑又道:“先去洗个脸,粥马上就熬好。” “给我熬的粥?”青玄闻言先是一愣,遂即便是心下一暧,这登徒子真是有心了,这么早爬起来为她熬粥。 当下又小声说:“让长矜熬不就好了。” “她熬的不香。”裴绍卿摆摆手说道,“我熬的才好喝。”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就把瓦罐盖子揭开,一股浓郁粥香便立刻扑鼻而来。 这下青玄连矜持都顾不上,直接就凑到了瓦罐前,低头看,便看到裴绍卿亲手熬的粥果然跟她以前见过的粥不太一样。 只见这粥的表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粥油。 这层粥油细腻清亮又黏稠,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裴绍卿拿木勺子舀了一勺,便立刻带起厚厚一片。 既便是大明宫里的御膳房,也很少熬到这个程度。 当下青玄有些感动的问道:“已经熬很长时间了吧?” “那是。”裴绍卿又拿沾了灶灰的左手往脸上抹了一把,说道,“我从昨晚的三更就开始用慢火细炖,足足熬了两个时辰!” 青玄的目光便立刻变得柔和许多。 裴绍卿便更加来劲,又道:“以后我天天……” 给你熬还没说出口,徐长矜忽然从隔间走出来。 “公子,熬白米粥不能老揭盖,不然就不香了。” 裴绍卿想伸手去捂长矜的小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再看青玄的美眸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股柔情。 不仅是柔情没有了,额外还多了一等鄙夷的神色。 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献殷勤居然都假借他人手。 “咳咳。”裴绍卿厚着脸皮说道,“是我跟长矜一起熬的。” “我先去洗漱了。”青玄轻哼了一声,转身从小门回了后院。 裴绍卿便立刻把怒气转移到长矜身上,怒道:“饽托做好了吗?” 徐长矜吓了一跳,变得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做做做,做好了。” 裴绍卿闻言一愣,又道:“够五十人吃的饽托,都好了?” “嗯,好了。”徐长矜揉着衣角,怯怯的点头。 “不许欺负长矜。”青玄却忽又折回来,带走了长矜。 裴绍卿走进里间,只见一大桶热腾腾的饽托已经煮好。 旁边的厨案上还搁了至少两百张胡饼,烤成了金黄色,这显然是长矜忙碌三个多时辰的成果了,这小娘,昨天晚上就几乎没睡觉。 不过毕竟还是没长开的小姑娘,这么大劳动量会累垮。 改天还是再雇两个仆妇,专门在后厨帮着长矜打下手。 吃早饭的时候,裴绍卿就跟秦真说道:“老秦,回头你去找人牙雇两个仆妇,主要帮长矜做饭,顺便收拾一下屋子。” 不等秦真说话,杨七抢着说道:“司丞,能不能让小老的浑家来守捉司帮佣?小老浑家操持家务是把好手。” 鲁十三愣了下,也说道:“小老的浑家也不错。” 显然,两个工匠头都希望自家娘子能来守捉司。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守捉司开的工钱很感人。 “行,那就让她们先过来试试。”裴绍卿打发走杨七和鲁十三,又对青玄道,“长矜胆子小,到时你替她把关。” “可别找来两个泼妇。” “把咱们家长矜给欺负了。” “那不行。”青玄摇头道,“我得跟你去弘文馆。” “不用了。”裴绍卿说道,“有二郎跟着呢,再说那老阴逼也受了伤,不会那么快就来找我。” “不行。”青玄仍是摇头。 裴绍卿便眼珠一转说道:“你要去也可以,得穿女装。” 说起来,他还没见过青玄穿女装的样子呢,一定很好看。 “女装?”青玄的秀眉一下蹙紧,她也记不起来多久没穿女装了。 “对,必须穿女装。”裴绍卿霸道的说道,“不然我也不去弘文馆。” 然而,裴绍卿的霸道在青玄这里显然不起作用。 青玄根本就没理他,当她收拾好出来,依然穿着那身圆领缺袴袍,腰间系着蹀躞带,带子上还系着革囊、长剑。 不过,青玄也还是做了一些让步。 头上的乌纱幞头终究被她卸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娇俏的灵蛇髻。 发间还插了一支镂空飞凤金步摇,此外眉毛也明显描过,嘴唇也点了绛朱,在飒爽英姿中平添了三分妩媚气息。 崔二郎几乎看傻掉。 “看什么看?”裴绍卿便一巴掌扇在崔二郎的后脑勺上,“这是你小嫂子。” “登徒子,又胡说。”青玄照例狠狠的剜了裴绍卿一眼,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大郎你又打我头。”崔二郎大怒,老实人偶尔也会发脾气,“我就是这么让你给打傻了的,我阿爷说,我小时候原本很聪明的。” 青玄便忍不住又轻笑出声,这兄弟俩人还真是两个极端。 不过大概也只有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才能成为兄弟吧。 像他们天台宗的师兄弟以及师姐妹们,互相之间就只有勾心斗角。 裴绍卿也在这个时候转过头,直勾勾看着青玄,心道颜值即正义,古代也一样适用,比如青玄这小娘,怎么穿都是漂亮。 都特么的能把人的魂儿勾走。 不过嘴上却调侃道:“你这属于什么穿搭?不公不母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青玄哼声道,“我就爱这样。” “行行行。”裴绍卿一摊手说道,“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 当下让崔二郎从倒座房牵出坐骑,又点了十几个守捉郎随行。 青玄毕竟还没愎复,还是把二郎、小乙他们都带上更保险些。 小命可是只有一条,裴绍卿不想出现丝毫的差错,否则悔之晚矣。 裴绍卿一翻身上马,只见马鞍前已经多了个锦囊,伸手一摸,便隔着锦囊摸到了一个个的小方块,不用说,这肯定就是麻将。 从中取出一张,巧了,居然是一张发财。 “哈。”裴绍卿便乐了,看来想不发财都很难啊。 当下裴绍卿便带着青玄、崔二郎他们出了兴安门,往务本坊而来。 ------------ 第113章 薛绍是也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在务本坊东坊门外。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着麻衣的老丈牵着一头小毛驴来到坊门外。 把守坊门的武侯便立刻喝斥道:“务本坊乃国子监重地,闲人免入,赶紧滚!” 老丈却从怀中摸出了一封诰书,沉声道:“本官乃国子监新任司业,孔惠元!我孔氏三代司业,匹夫安敢无礼!” 武侯闻言吓了一大跳。 当下诰书都不敢查验,赶紧放行。 孔惠元倒也没有计较,牵着毛驴进了坊门。 他虽然被朝廷任命为国子监司业,但是之前二十载都在曲阜养望,所以把门武侯不认识他也情有可原。 毕竟他将来是要当宰相的, 又岂能跟个武侯一般见识? 刚进坊门,身后忽然间响起杂乱的马蹄声。 旋即便有一对青年男女骑着骏马冲进坊门,在这对青年男女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同样骑着骏马的豪奴。 那男子头戴儒冠,身穿襴衫,显然是国子监的学生。 那女子的装束却是不伦不类,穿着一袭圆领缺袴袍却梳着灵蛇髻,长得倒挺俊。 看到这,孔惠元便有些不喜,他不在长安二十余载,国子监的风气竟败坏如斯?学生竟公然携妓出入务本坊? 还敢带着豪奴在务本坊横冲直撞? 恰好就在这时候,又有两个金发碧眼的胡姬从务本坊中走出来。 这两个胡姬长得也就是一般,但身材是真好,大高个,大长腿,丰臀细腰,而且看人的眼神也是极大胆热烈。 其中一个胡姬主动向那学生抛去一记媚眼。 而那学生真正就是个登徒子,非但不着恼,反而回了一记口哨,忒也轻佻!当下孔惠元便冷哼了一声。 岂有此理! 忒不像话! …… 不用多说,这学生肯定就是裴绍卿。 “哼什么哼?”裴绍卿还道是青玄,回应道,“看胡姬又不犯法。” “岂有此理!”当即便有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也是国子监生?六学二馆,你是哪个学哪个馆的学生?” 裴绍卿愕然回头。 发现青玄正在促狭的冲着他挤眼睛。 在他面前则多了个六七十岁的老头。 看样子应该是国子监的先生,这会正很生气的盯着他看。 老头气愤的说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是怎么读的论语?九经尚有得选,论语孝经却是必考,你这样子如何考得取?若考不取,又如何对得起师长如何对得起父母?” 裴绍卿被怼了个瞠目结舌。 这特么的是遇上腐儒了啊。 看个胡姬也能说一通大道理。 这又不是理学盛行的明清两朝。 得,惹不起我特么的还躲不起吗? 当下裴绍卿一勒马缰就准备绕过老头。 老头却不依不挠,继续大声的质问道:“你是哪个学馆的学生?连尊师重道的礼仪都不懂吗?你叫什么名字?本司业非开革了你!” 裴绍卿闻言一愣,这老头竟然是国子监司业? 不过估计这老头刚来国子监,竟然不认得他。 上次来国子监时,刘祎之可是带着他进过国子监公廨。 当时国子监的几个司业、监丞中好像没有眼前这一号。 当下裴绍卿喝道:“本公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崇文馆薛绍是也。” “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家父乃是宗正寺卿薛瓘,伯父乃是中书令薛元超,有本事你就开革了我!”说完即扬长而去。 孔惠元怔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宗正寺卿薛瓘的儿子,薛阁老的侄子? 这个他好像真惹不起,罢,当没看见。 …… 裴绍卿走进弘文馆时,发现教室里几乎已经坐满了。 这可新鲜,上次刘祎之带他过来之时,教室里只有阿猫阿狗两三只,今天这又是几个意思?一个个咋就想不开呢? 裴绍卿并不知道,三月初就要礼部试。 在礼部试之前,先要进行国子监监试。 只有过了监试,才有资格参加礼部试。 所以弘文馆的这些公子王孙也要做做样子。 一个个都回到课堂上,老老实实的读起了圣贤书。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因为他们家里早就打点好了,国子监的监试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裴绍卿和青玄的到来,很快吸引了这些学生的注意。 尤其青玄,更是吸引了几乎所有目光,毕竟是美女,到哪都是焦点。 “大哥?!”看到裴绍卿,狄光昭便兴奋的跳起身来,“你可算来了!” 裴绍卿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整个教室里只有两个空位,狄光昭身边空着一个,此外泥涅师的身边也空着一个位置。 裴绍卿就怀疑,没人愿意跟他们同桌。 狄光昭是家世太卑微,泥涅师多半是因为狐臭。 不过好在现在是冬天,还不是很明显,夏天就麻烦。 狄光昭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座位:“大哥,你坐我旁边。” 那边泥涅师听了这话,便立刻向青玄投来希冀的目光。 泥涅师跟前、身后还有旁边的学生便也立刻来了精神。 裴绍卿却冲着泥涅师呶了下嘴,又对狄光昭说道:“你,去那边坐。” “嗯,不要。”狄光昭嫌弃的道,“我要跟大哥坐,才不跟泥涅师坐。” 裴绍卿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狄光昭,狄光昭很快就败下阵来,拿起书箧灰溜溜的坐到了泥涅师身边。 裴绍卿这才坐到狄光昭的座位上。 青玄嫣然一笑,坐到裴绍卿身边。 不过教室里边的窃窃私语声却是有增无减。 因为这还是自从弘文馆开馆以来,头一回出现女子。 国子监并非女性禁地,平康坊的小娘就经常会出入国子监,但是女子公然进入课堂却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正所谓人红是非就多。 女人长得太俊,就容易招蜂引蝶。 对此裴绍卿也是早就有心理准备。 两人才刚坐下,一个挂着大眼袋、满脸青气的家伙就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到青玄的面前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青玄一下就蹙紧秀眉。 ------------ 第114章 女学生 裴绍卿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那公子哥。 你调戏谁不好,非调戏青玄这小娘? 这可是本帅锅都得不到的女人啊。 那公子哥却是摇头晃脑的吟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再难得!” “原以为李延年是胡说八道,” “今日始知晓,世上当真有这等绝世佳人。” 听到这番点评,在场的三十多个学生都不约而同的点头。 公子哥继续色眯眯盯着青玄,问道:“你是平康坊南曲哪一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刚来长安的么?” 说到这,公子哥目光又转向裴绍卿。 上次裴绍卿来弘文馆时这家伙不在。 所以,这家伙也不知道裴绍卿是谁。 要是知道是裴绍卿,他估计就不敢这么说。 看着裴绍卿,公子哥很不屑的道:“别跟着这个废物了,这个废物才能给你几个钱?本公子给你一个月五十贯,不,一百贯,美人,我把你包了!” “一百贯你就想抱得美人归?”裴绍卿哂然一笑道,“想什么呢?” “啥意思?一百贯还嫌少啊?”公子哥眉头一皱道,“那得多少?” 裴绍卿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我都已经花了十万贯,却连她的小手都还没摸到呢,你觉得你的一百贯钱,够碰她一根毛?” “骗鬼呢?”公子哥叫道,“十万贯,连手都不给摸?” 说此一顿,公子哥又把目光转向青玄,舔着嘴唇说道:“你信不信本公子一文不花,就能把她给舔了!不,睡了!” 裴绍卿哂然道:“我不信。” 青玄便回眸狠狠剜裴绍卿一眼。 跟别人合起伙来欺负我,很好玩是吗? 这个时候,狄光昭看不下去了,上前拦住那家伙说道:“李汉津,你嘴巴放干净些,这是我的小嫂子!” 说完又对裴绍卿说:“大哥,他是英国公李敬业的儿子。” 李敬业么?裴绍卿心下哂然,再过几年就要造反的那个? “狄光昭,这哪有你说话的份?”李汉津斥道,“给我滚!” 狄光昭一张脸涨得通红,却仍旧挡在李汉津面前不肯让开。 其他公子哥也只是旁观,并没有一个人出来替狄光昭出头。 李汉津道:“你爹不过是一个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本公子就是把你打死,顶多也就是罚铜百二十斤!你确定要出这个头?” 听到这话,裴绍卿目光便冷下来。 今天不把你腿打折,我特么跟你姓。 别说你爹是英国公,是李治也没鸟用。 狄光昭也是够义气,都这样了还不肯让。 “行,你小子有种,等散学之后我再找你。” 正好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李汉津便回到座位坐下。 稍顷,一个夫子便背着手踩着方步施施然走进来。 看清这人相貌,裴绍卿不禁以手扶额。 …… 孔惠元走进弘文馆,也是愣了一下。 什么情况?薛绍怎么跑弘文馆来了? 还有,薛绍竟敢公然带妓进入弘文馆,简直岂有此理? 当下孔惠元彻底怒了,瞪着裴绍卿道:“薛绍,你跑来弘文馆做甚?” “嘎?”狄光昭、渡边麻吕、泥涅师等人便愣在那里,裴绍卿怎么变成薛绍了? 李汉津这个公子哥先是一愣,旋即冷笑不止。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路数,居然冒充薛绍? “我……”裴绍卿也是有些猝不及防,情急之下便道,“我刚刚转馆了,从崇文馆转到弘文馆了,不可以啊?” “转馆了?”孔惠元愣了下,旋即又一指青玄质问道,“那她又是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带着娼妓进入课堂的?” “住口!”裴绍卿大怒,“这是我堂妹,中书令家十七娘。” 孔惠元愣了一下,又道:“中书令家的十七娘子也不行,国子监从来没有女学生。” “那是以前。”裴绍卿索性开始耍横,反正这口大黑锅有薛元超还有薛瓘替他背,就算拆穿了也是不怕。 当下又一脸蛮横的道:“但是现在有了。” “岂有此理!”孔惠元大怒道,“你不过一个学生,国子监且轮不到你做主!” “你又算哪颗葱?”裴绍卿道,“信不信我跟我伯父打个招呼,革了你职?” “你,我……”孔惠元愣了一下,旋即大怒道,“我这就找天后去!” 说完,孔惠元便气冲冲转身离开,真上大明宫找武则天去告御状。 …… 上完早朝。 武则天回到蓬莱殿刚想喝口水,太平公主便又跑来痴缠。 “阿娘,阿娘,阿娘。”太平公主抱着武则天胳膊撒娇道,“我也想去崇文馆跟着两位兄长一起读书。” “你这抽的是什么风?” 武则天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崇文馆读书?” “宫里的藏书不够你读吗?非得跑去崇文馆。” “女儿就是想去崇文馆嘛。”太平公主娇嗔道,“就要去。” “噢,娘知道了。”武则天忽然反应过来,道,“是因为裴绍卿去了弘文馆,所以你也想去崇文馆,是这样吧?” “才不是。”太平公主矢口否认。 但其实武则天说对了,就是因为裴绍卿的缘故。 今天一早,太平公主就又悄悄出宫去了翰林院,表面上是去玉石院找墨师,但其实就是想看看裴绍卿。 但是不巧,裴绍卿去了弘文馆。 所以,太平公主一回宫就缠着武则天也要去崇文馆读书。 武则天什么人?哪能看不出女儿这点小心思,但是不行。 武则天叹口气,说道:“太平哪,崇文馆要是还在东宫,你想去便去,可现在崇文馆跟弘文馆都搬去务本坊,跟国子学、太学等六学合并在了一起,你就不适合再去读书,毕竟男女有别,让女子进入国子监读书,自古以来没有这个先例呀。” 太平公主娇哼一声道:“那阿娘便开了这个先河又有何不可?”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武则天怜爱的摩挲着太平公主俏脸,又说道,“阿娘又不是没跟刘阁老他们提过这件事。” 这事,武则天昨天真提过。 当然,初衷是要给开中法做铺垫。 而结果也是遭到众口一词的反对。 PS:求收藏,求推荐,求建议,各种求。 ------------ 第115章 首开先河 高凌松忽然入内禀报:“天后,薛阁老到思政殿了。” “知道了。”武则天轻轻颔首,又摊开双手道,“替孤更衣吧。” 当即便有两个太监上前替武则天换了身圆领衫,乌纱幞头也是换了一顶。 “阿娘,薛阁老找你是要商量礼部试的事情吧?”太平公主便又撒娇道,“正好跟他说说,反正女儿就是非去崇文馆不可。” “行行。”武则天笑着敷衍道,“娘跟薛阁老说。” 说完了,武则天又在太平公主俏脸上轻捏了下:“给娘笑一个。” “阿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啦。”太平公主扭腰不依道,“不要老捏我脸。” 武则天心情大好,哈哈一笑说:“在阿爷和阿娘的心里,你永远都是孩子,永远都是那个粉不噜嘟的小太平。” 武则天脚步轻快的走进思政殿。 薛元超便看出来天后心情不错。 当下薛元超便暗暗的松了口气,原本他还担心,因为昨天他们五个宰相联手驳回天后提出的开中法,所以天后今天很有可能会找他的麻烦。 看来是他多虑了,天后其实还是有很大胸襟的。 当下薛元超上前禀道:“禀天后,礼部试的准备工作……” 然而才刚说了半句话,殿外鼓楼方向忽然传来“咚咚咚咚”的鼓声。 武则天一下蹙紧眉头,沉声问道:“高公公,去看看是谁在敲登闻鼓?” “喏!”高凌松应一声,一溜小跑前去讯问。 片刻之后就跑回来报告:“禀天后,是新任国子监司业孔惠元在击鼓。” “孔惠元?”武则天道,“他应该刚到长安不久吧?怎么就跑来大明宫敲登闻鼓?可有问他是何缘故?” “这……”高凌松语塞。 只是偷看了薛元超一眼。 武则天脸色立刻沉下来:“说!”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道,“状告中书令薛元超及宗正寺卿薛瓘,说他们纵容子女败坏国子监学风。” “啊?”薛元超闻言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武则天道:“正好薛阁老也在思政殿,宣孔司业进来吧。”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转身唱道,“宣国子监司业孔惠元,觐见~~” 稍顷,孔惠元便昂然入内,稽首唱道:“臣国子监司业孔惠元,拜见天后。” “平身吧。”武则天一肃手,又道,“孔司业,你为何要状告薛阁老及薛寺卿纵容子女败坏国子监学风?” “禀天后。”孔惠元朗声道,“臣方到国子监,即遇见宗正寺卿薛瓘之子薛绍,携中书令家之十七娘公然进入弘文馆的课堂上课。” “老夫说了薛绍几句,薛绍甚至还敢威胁臣。” “说臣要是再敢啰嗦,就让薛阁老革了臣的职。” “天后,臣不禁要问,国子监究竟是大唐的国子监还是中书令家一家的私塾?” “啊?”薛元超便愣在那里,竟然有这种事情?薛绍竟然带着他家的十七娘去弘文馆读书?搞什么?薛绍这是疯了不成? 旋即薛元超反应过来,说道:“孔司业怕是弄错了,我侄薛绍在崇文馆,并没有在弘文馆中读书,至于我家十七娘……” 说到这里,薛元超顿感底气不足。 因为自己家的十七娘确实喜欢抛头露面。 以前就经常跟着薛绍去国子监看马球赛。 而且也确实跟他吵吵过几次,说要去崇文馆读书。 不过就算去也应该去崇文馆,怎么跑去了弘文馆? 孔惠元道:“好教薛阁老知道,令侄刚刚已经转馆!” “转馆了?”薛元超闻言顿时黑脸,谁允许他转的? 是因为尚太平公主的亲事黄了,所以开始肆意妄为? 看着一脑门气急败坏的薛元超,武则天忽然心头一动。 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在薛元超和另外四位宰相之间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 这样一来,关陇山东世家因为盐利而捆在一起的利益联盟也就更容易瓦解。 当下武则天娥眉一皱,问孔惠元道:“孔司业,你击登闻鼓就是因为这点小事?” “啊,这……”孔惠元便愣在那里,怎么说的?这事还不够大?薛绍跟薛阁老家十七娘把国子监的学风都给败坏了! 武则天又转道问薛元超:“此事薛阁老怎么看?” 薛元超闻言便心头一动,天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薛绍携十七娘大闹弘文馆这个事情,说大不大,罚二十斤铜就能够应付过去,但是说小却也不小,要是孔惠元这家伙咬着不放,也是可以做一篇大文章的,到那时候不仅是薛绍的前途尽毁,他家十七娘的名声也不好听。 所以,天后是把这事交给他来处理? 但天后此举肯定还有另外一层用意,是什么呢? 赞同开中法是不可能赞同开中法的,绝无可能! 难道是希望他在女子坐监这件事情上改变立场?嗯,很有可能。 薛元超不由得开始权衡利弊,如果不改变立场,则天后十有八九就会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薛家的名声估计是严重受损。 但是如果改变立场,他又担心会沦为众矢之的。 因为对于女子坐监这件事情,刘仁轨他们几个也是极力反对。 然而,再转念一想,崔知温是刘仁轨的应声虫,裴炎就是颗墙头草,所以只要能说服刘仁轨也就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李义琰,就是蠢货一个。 夸赞他几句就不知东南西北。 当下薛元超心里便有了决断。 当下薛元超朗声道:“天后,昨日你与臣等提及允许女子坐监一事,臣后来回府之后又反复思量,觉得开了先河又何妨?” “哦?”武则天笑道,“薛阁老当真这么认为?” “啥,允许女子坐监?”孔惠元直接傻在那里,还真有这事? 薛元超这老货居然真打算让女子坐监,伦常纲纪还要不要了? “是,臣真这么认为。”薛元超点点头,又说道,“可于国子监另设一女学,专门教习孝经、列女传等适合女子学习的经书传记,以培养和熏陶女子之情操,这样在她们嫁人之后也能哺育出更优秀的下一代。” ------------ 第116章 立威 裴绍卿并不知道,他无意之中的甩锅之举已经引发了一场教育改革,直接让女子学校的出现提前了一千多年! 此时已到了中午,国子监已经散学。 弘文馆的公子王孙却没急着去吃饭,而是不约而同的来到了马球场。 因为李汉津向裴绍卿提出约架,地点就在马球场,裴绍卿已经应战。 国子监六学二馆,国子学等六学的学风十分严谨,打架斗殴很罕见,但在公子王孙多如狗的弘文馆和崇文馆,打架就十分常见。 两馆之间曾经不只一次发生过群殴。 最为严重的一次,把莒国公家一个庶子都给打死。 因为这事,裴大将军府上赔了足足一百二十斤铜。 但也就是赔一百二十斤铜,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惩罚。 毕竟是群殴时让人给打死,学艺不精你又能怪得了谁? 李汉津狞笑着对裴绍卿说:“你小子有种,居然真敢来。” 裴绍卿心下却反而有些可怜李汉津,直到现在都还没一个人告诉他,招惹的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可见他在弘文馆的人缘非常差。 当然也不排除有人想拿李汉津试他的深浅。 弘文馆中并不全是仗着祖上余荫作威作福的蠢货。 当下裴绍卿笑道:“你是准备单挑呢,还是要群殴?” “单挑?”李汉津哂然道,“你这样的贱种,也配与本公子单挑?” 说完之后一挥手,早就等在马球场边的十几个李府家奴就围上来。 狄光昭心里其实非常害怕,但他更担心裴绍卿会吃亏,所以也鼓起勇气站到了裴绍卿身边,摆出一副要与裴绍卿同生共死的架势。 让裴绍卿意外的是,泥涅师、范文雄居然也走了过来。 又黑又矮又瘦的渡边麻吕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是一咬牙走了上来。 这下裴绍卿是真的有些意外,大家不过就是一面之缘,至于如此? 泥涅师哼哼一声说:“平时就老受这些勋贵子弟的欺负,其中又以李汉津这厮最坏,正好趁这个机会报复回来。” 范文雄狞笑一声说:“我这人最喜欢打架。” 渡边麻吕则小声说:“我与裴桑一见如故,所以这个忙,必须得帮。” 渡边麻吕说的正气凛然,但是说完之后的一个小动作却暴露出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说完之后稍稍侧头看了一眼青玄。 这下裴绍卿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全都是青玄的号召力。 害得他差点就以为是因为自己魅力无双。 不过,打架这种事,根本就用不着渡边麻吕他们几个。 裴绍卿冲着李汉津咧嘴一笑,道:“意思是要打群架?我最喜欢了。” 说完之后裴绍卿又轻轻击掌,马球场边的一排槐树后面便走出一群彪形大汉,一个个握拳扭脖子,关节发出喀喀的声响。 这个画面瞧着就十分的瘆人。 英国公府的十几个家奴立刻就变了脸色。 李汉津不知道厉害,但是这些家奴却是知道深浅。 他们知道这十几个人不好惹,至少不是他们能惹。 因为光是这群大汉身上透露出的那股子煞气,就差点压得他们跪在地上求饶,公子怎么招惹了这么一大群煞星? 李汉津却是完全不知道厉害,一挥手霸气的喝道:“给我上!” 十几个家奴只能硬着头皮上,然而只是一个照面就被打趴下。 面对刀尖上讨生活的守捉郎,英国公府的家奴真是不堪一击。 看着横七竖八躺一地的家奴,李汉津便有些傻眼,这咋回事? 四周围观的公子王孙也是心下骇然,守捉郎的战斗力真不是吹的。 看来今后能不招惹裴绍卿还是不要招惹的好,以免为家族带来大麻烦。 等到李汉津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两个彪形大汉给架起来。 “诶,你们要干吗?”李汉津一下就慌了神,一边挣扎一边色厉内茬的大吼道,“本公子可是英国公府嫡长子。” “未来的英国公知道吗?” “你们敢碰我一根头发,啊……” 李汉津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伴随着李汉津的这一声惨叫,还有“喀嚓”一声脆响。 裴绍卿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根废弃的马球杆,直接打在李汉津胫骨上。 围观的公子王孙又一次色变,因为裴绍卿刚才这一下,不仅是枣木球杆被打断,只怕是李汉津的胫骨也被打折。 裴绍卿这小子是真狠呐。 真就把李汉津的腿打折。 一点不给英国公府面子。 裴绍卿却还是觉得不够,又让崔二郎和张小乙把李汉津扔地上,然后跳起来,再一脚重重踩在李汉津的另一条腿上。 裴绍卿这次存心要立威,岂会轻易放过李汉津? 只听得又是喀嚓一声响,李汉津的另一条腿也被踩折。 踩断李汉津的另一条腿,裴绍卿才又笑吟吟的抬起头,看着周围的公子王孙,一字一顿的说道:“二郎,去东市买一百二十斤铜交到万年县公廨。” “喏!”崔二郎叉手一礼,带着张小乙转身扬长而去。 …… 在马球场北侧的观礼台上, 两个穿皮裘的胡人正远远的看着这边。 “此人便是裴绍卿?”一个胡人说道,“坏我们好事的那个守捉郎?” “弓多,我警告你,千万别去招惹他。”另一个胡人道,“他不好惹。” “笑话,他不好惹,难道我们吐蕃人就是好惹的?”之前说话的胡人道。 “总之,没事不要招惹他。”后一个胡人皱眉说道,“这里毕竟是在长安,不是逻些,我们行事还是应该尽量谨慎一些。” “阿叔,你就是太过谨慎,这也不行,那也不许的。” “当初要是听我的,不找那些守捉郎,直接用我们的人,早就把太平公主掳往逻些,做了我们赞蒙。” “这样我们就能回逻些了。” “哪用得着继续留在长安?” 前一个胡人皱眉道:“长安不好吗?” “不是,长安很好。”后一个胡人道,“但就是因为长安太好,我担心在这里呆久了,会消磨掉心中的雄心壮志。” ------------ 第117章 国子监堂厨 在观礼台另一侧,还有另外一群学生。 这群学生大约有十几个,如众星拱月般围着中间一个身穿浅黄色圆领袍的年轻人,这年轻人不是别人,就是即将册封太子的李显。 显然,这群学生就是崇文馆的学生。 而薛绍,赫然也在这群学生中间。 “殿下,还有诸位同窗都看见了吧?” 薛绍恨恨的说道:“裴绍卿简直就是个野蛮人。” “我倒觉得裴绍卿不失为性情中人。”另一个学生说道。 “张说,你是什么意思?”薛绍怒道,“你怎么反而替裴绍卿说话?” “不过是说句实话而已,薛兄何必动怒。”名叫张说的学生淡然道,“对李汉津这样的仗着祖上余荫作威作福的浮浪子弟,就该如此。” 听到这,不少同窗都是下意识的点头认同。 因为他们平时没少受这些浮浪子弟的欺负。 薛绍大怒道:“现在说的是裴绍卿,不是李汉津。”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争了。”李显打断道,“不要因为别人而伤了自家和气。” 顿了顿,李显又微微一笑说:“不管怎么说,裴绍卿把李汉津打了,都属于弘文馆的内斗,这对我们崇文馆来说是好事。” “最好弘文馆天天都窝里斗。” “这样我们崇文馆才得清净。” “殿下英明。”众学生齐声恭维。 李显又说道:“走,我们吃饭去。” 一个学生说:“不如便去南曲杨六家?” 李显面露纠结之色,他虽然贵为皇子,不久之后更要被册封太子,但正因为此就更要注意风评影响,所以平康坊是断然不能去的。 但其实,他内心里也是很想去平康坊。 尤其是很想见识一下杨六家的薛盼儿, 当真有薛绍他们几个所说的那般美貌? “去什么平康坊,就去南隅的天然居。” 最后还是张说出面替李显解了这个围。 “对对,去天然居。”李显松了口气。 …… 弘文馆、崇文馆的公子王孙要不就是去务本坊南隅的天然居,或者去一街之隔的平康坊南曲吃中饭。 再不济,也是回家吃饭。 只有极少数人会在国子监的堂厨用餐。 因为堂厨是专门为六学的寒门子弟准备的,每月只象征性收一百文。 当然,对伙食的水准就不要抱有什么奢望,能保证吃饱就已经不错,顶多就是朔望日加一餐羊肉,就已经是极限。 裴绍卿如今并不缺钱,完全可以去天然居。 甚至天天跑平康坊的杨六家吃饭也没问题,吃白食杨六都千肯万肯。 但是裴绍卿没有这么做,而是跟着泥涅师、范文雄、渡边麻吕一起来到了堂厨,一来是想要体验一下国子监的伙食。 再就是想要结交泥涅师。 范文雄和渡边麻吕只是附带。 但是泥涅师这个波斯小王子却是价值连城。 裴绍卿的理想就是做皇商,那么问题来了,最赚钱的商路是哪一条? 毫无疑问肯定是丝绸之路,而波斯恰恰又处在丝绸之路的中转枢纽,所以不妨趁泥涅师落魄之时先烧烧冷灶,没准将来就能有大收益。 狄光昭本来是不去堂厨的,但是看到裴绍卿去,便也一咬牙跟上来。 青玄就更不用说,那肯定是裴绍卿去哪她去哪,寸步都不肯远离的。 六个人来到堂厨,便立刻吸引了正在排队的那些个寒门子弟的目光。 当然,这些寒门子弟的目光主要都集中在青玄身上,而且只敢偷窥,没有一个寒门子弟敢大大方方正面打量。 寒门子弟缺的不只是物质,精神层面更加自卑怯懦。 对此裴绍卿自然不会在意,看总还是要允许人家看。 排队将近一刻钟,终于轮到裴绍卿,只见堂厨的庖人拿出一只陶碗,先往陶碗里盛了一大碗黄澄澄的小米饭,又添了勺葵菜叶。 筷子是自己取用,吃完洗净之后再还回来。 裴绍卿用筷子挑起一筷饭,成色还算不错。 至少没有小石子、老鼠屎或者糠皮这样的杂物。 葵菜叶也是洗净蒸熟的,就是除了咸味再没有别的。 堂厨有几间宽敞的屋子,屋子里摆了桌子以及杌子,但是数量不够,只能是一拨学生吃完,另一拨学生接上这样子。 裴绍卿他们又等了片刻,才等到一张空桌围着坐下。 泥涅师、范文雄还有渡边麻吕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狄光昭却是拿筷子挑了又挑,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 让裴绍卿意外的是青玄,这小娘居然丝毫不嫌难吃,吃得津津有味。 “大哥,真要吃这个啊?”狄光昭愁眉苦脸的说道,“实在吃不下呀。” “不想吃就把饭给渡边。”对于狄光昭这个中二少年,裴绍卿向来不会客气,“你看人家渡边吃得多香?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正在扒饭的渡边麻吕便停下筷子,冲裴绍卿腼腆一笑。 但是渡边麻吕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裴桑真是在夸我吗? 狄光昭真就把一碗小米饭和葵菜叶全部倒给渡边麻吕,渡边麻吕轻喔了一声,赶紧站起身向狄光昭鞠躬道:“阿里嘎多,谢谢。” “不用谢。”狄光昭摆摆手,又对裴绍卿说道,“大哥,你把李汉津的两条腿都打折,真的不会有事吗?” “能有什么事?”裴绍卿哂然说道。 且不说英国公府权势早已今不如昔,就算老英国公李绩健在,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李汉津的双腿是在群殴中被他打折的。 所以这事就算闹到武则天跟前,他也是不怕。 至于私下报复,那就更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说到报复,应该是英国公府担心他们守捉郎的报复才是。 吃完午饭之后,国子监有一个时辰休息时间,裴绍卿先到国子监的公廨中转了一圈,发现李祎之今天没来。 裴绍卿便知道,多半是调查盐田、盐井去了。 今后这段时间,刘祎之他们估计也不会出现。 再回到弘文馆,教室里只有狄光昭、泥涅师、范文雄以及渡边麻吕他们四个,同馆的其他学生都还没回来。 PS:继续跪求推荐票,求收藏,求追读,求周知,谢谢。 ------------ 第118章 打麻将 渡边麻吕正抱着论语在苦读:“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渡边这是干吗呢?”裴绍卿问其他几个人。 泥涅师摇摇头说道:“这不是快要礼部试了么。” 范文雄嘁的一声道:“渡边桑想要参加礼部试,而且是最难的进士科。” “就他这熊样,居然也敢参加进士科的礼部试。”狄光昭不屑的说道,“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岂不闻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乎?” 面对同窗们的打击,渡边麻吕也是浑然不在意。 裴绍卿却拍了拍渡边麻吕肩膀,道:“渡边桑加油,我看好你。” “喔。”渡边麻吕便下意识的向着裴绍卿鞠了一躬,“阿里嘎多。” 裴绍卿又将前面的一张书桌拉过来,两张并在一起就成了方桌,再把装在革囊里的麻将牌哗啦啦的倒在桌子上。 狄光昭三人见了便一愣。 只有渡边麻吕依然还在苦读。 裴绍卿冲狄光照三人招手道: “都别愣着了,快过来打麻将。” 虽是奉旨开赌,但也必须有个过程。 得先让弘文馆的同窗领略到麻将的魅力。 狄光照他们几个毫无疑问就是最佳的工具人。 “大哥,此是何物?”狄光昭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好奇的问道,旁边正在苦读论语的渡边麻吕也是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叫麻将。”裴绍卿笑着说,“属于搏戏的一种。” “搏戏?”狄光昭两眼放光道,“大哥,怎么玩法?” “先来一个简单的。”裴绍卿便把吃碰杠以及推倒胡教给三人。 然后一边教狄光照他们仨砌牌一边说道:“先说好,点炮单独给一百钱,自摸每家给两百钱,开杠翻倍,四张不开杠,但是只要糊牌也是翻倍。” 范文雄一听顿时脸色微变,说道:“要不,我还是算了吧?” “不是吧?”裴绍卿说道,“你好歹也是林邑国的小王子,不至于连一炮一百钱的便宜炮都打不起吧?” 范文雄脸上便流露出窘色。 他现在的处境是真的不好。 林邑国被权臣摩可曼多伽独霸占, 大唐也是迟迟不肯发兵帮他复国。 流落经年,身边的财物日渐耗尽, 眼看着连国子监的堂厨都吃不起, 又哪里还有多余的钱财供他博戏? “真没钱?”裴绍卿说道,“那也没关系,我可以借你。” “我还是别借了。”范文雄摇头道,“借了我也还不上的。” “还不上怕什么。”裴绍卿道,“你可以拿东西做抵押吧。” “裴兄何必取笑。”范文雄苦笑摇头,又道,“想我一个蕞尔小邦的落难王子,身无长物的,还能拿什么抵押。” “范兄这就矫情了。”裴绍卿说道,“林邑国再小也是一个国家,你身为林邑国的法定王储,怎么会没有抵押物?” 范文雄闻言便一愣:“裴兄此话何意?” 裴绍卿笑吟吟的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完全可以拿林邑国的税赋来做抵押,当然,如果你觉得税赋不太合适,也可以拿林邑国的特产做作抵,比如占城稻。” “可是,可问题是……”范文雄讷讷的道,“林邑国已被摩诃曼多伽独霸占,我根本就无权处置林邑国的税赋,也拿不出一粒占城稻。” “此事就不劳范兄你操心了。”裴绍卿笑道。 范文雄越发不解道:“裴兄此话又是何意耶?” 这下就连泥涅师都竖起耳朵,但是忍住了没问。 裴绍卿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守捉司既然敢借钱给你,就有办法拿到你答应的抵押物。” “这怎么可能?”范文雄道。 裴绍卿微笑道:“我刚才说了,这就不劳范兄操心了。” 范文雄怦然心动道:“这么说,我真可以找裴兄借贷?” 旁边的泥涅师也是神情微动,但他心机比范文雄深沉,丝毫不露声色。 裴绍卿笑着看了一眼泥涅师,又对范文雄道:“真可以!范兄尽管借找我借钱便是,上千贯一下拿不出来,但是一两百贯是毫无问题的。” “那行。”范文雄一拍大腿道,“先借一百贯!” “可以。”裴绍卿道,“不知范兄拿什么抵押?” 范文雄试探性的问道:“就以占城稻作抵如何?” “可以。”裴绍卿道,“不过既然是抵押,那肯定是要远低于市场价的,这一点范兄应该能理解的吧?” “当然。”范文雄连连的点头。 对范文雄来说,只要能够抵押,价格再低也不怕。 裴绍卿道:“丰年时斗米五十钱,一斛占城稻大约可得米六斗,也就是三百钱,我给你作价斛米百五十钱,如何?” “这价钱公道。”范文雄连声道。 “那咱们就先签订一个借贷字据。”裴绍卿说完,又让狄光昭取来了纸张笔墨。 纸是最粗糙的黄麻纸,但也能用,裴绍卿又让狄光昭代笔,拟定好了一张字据: 兹借贷林邑国王子范文雄开元通宝百五十贯,约定一千斛占城稻作抵,若是逾期不能归还,则实付一千斛占城稻。 开耀二年,正月廿二。 立字据人:范文雄(手印)。 收好字据,裴绍卿又对青玄说道:“青玄,快些给范兄拿钱。” 青玄撇了撇嘴,从革囊取出一块十两重的马蹄金,再拿了五吊大钱。 范文雄接过钱,还有些不敢相信,只是订立了一张毫无意义的字据,就换到了一百五十贯?裴绍卿怕不是傻子吧? 泥涅师也是有些愣神。 裴绍卿却拍了拍范文雄肩膀,道:“范兄,眼下咱们守捉司的实力还十分有限,所以能借给你的不多,等将来咱们守捉司实力强大了,别说钱,就是兵都能借!多不敢说,十万八万守捉郎是绝对没问题的。” “借兵?”范文雄道,“裴兄你还能借兵?” 听到这,一直没吱声的泥涅师也是怦然心动。 如果裴绍卿的守捉司还可以借兵,岂不是说,他就可以拿波斯的税赋、特产甚至人口进行抵押借兵,然后率军杀回波斯复国? ------------ 第119章 礼部试 要是真能借兵, 助他们夺位复国, 守捉司还真能收回成本。 只不过,守捉司真能成长到这样? 对于这,泥涅师还是十分怀疑的。 所以泥涅师仍不吱声,只是冷眼旁观。 范文雄却按捺不住了,满脸热切的道:“裴兄,啥时候你们守捉司有这实力了,可以借兵了,请第一时间告之我。” “没问题。”裴绍卿欣然点头。 旋即又道:“不过现在,还是先打麻将。” 掷下骰子,起牌理牌,开始玩起推倒胡。 不必怀疑麻将的魅力,玩了还不到两把,狄光昭、泥涅师还有范文雄就已经完全沉醉在其中,甚至就连渡边麻吕也顾不上苦读论语。 青玄的注意力也是集中到裴绍卿的牌上。 午休时间很快就过去,同窗吃完了中饭陆续返回。 被裴绍卿占了书桌的公子哥原本想发火,但是回想起中午在马球上、李汉津被裴绍卿打折腿的那一幕,便默默的把吐到嘴边的骂人话咽回去。 再然后索性就搬把杌子坐到狄光照身后作壁上观。 几把之后,那个公子哥就开始给狄光照出谋划策。 “狄三,这张打错了,不能打这张生牌,会点炮!” 话音刚落,范文雄便一把推倒面前的牌,笑着说:“我胡了!哈哈!” “你看看。”那公子哥脸上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得意表情,又道,“我就说这张容易点炮,你偏不信。” “乌鸦嘴。”狄光昭嘟嚷一句,扔一百钱给范文雄。 裴绍卿再环顾四周时,只见周围已经聚集不下十人。 人还是少,尤其崇文馆的学生还没出现,接着再打。 正打着呢,一个直馆悄然进来,看到弘文馆的学生非但没有读书,反而聚集在一起玩搏戏,不禁摇头。 这些个公子王孙可真是不像话。 居然敢在国子监公然聚众搏戏? 且先看看他们玩的是什么搏戏?竟然这么多人围观。 那个直馆便也走到牌桌边观战,结果一看就看进去,再没能走开,看到狄光昭输光钱起身,便流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但是没等直馆下场,一个学生就已经抢先坐了下去。 坐下的是个身材黑壮的吐蕃人,裴绍卿第一天来国子监时就在马球场上见过他,名字好像是叫论弓多。 据说是吐蕃大相论钦棱的儿子。 “论弓多?”裴绍卿笑着说道,“我这可是概不赊账,带钱了吗?” 论弓多也不多废话,直接从腰间的蹀躞带上解下革囊,啪的一声就扔在牌桌上,只是听响,裴绍卿就知道里边全都是金银。 “行。”裴绍卿笑道,“带了就好。” 当下四个人便开始洗牌,然后砌牌。 砌牌的同时,裴绍卿就把每张牌基本都记下。 裴绍卿前世的记忆力就不错,要不然也记不住那么多唐诗宋词,而这一世的记忆力更变态,根据每张麻将牌背面的纹理,很容易就记住。 …… 与此同时,在思政殿中。 经过探讨,武则天和薛元超也达成一致。 在国子监中原有的六学二馆的基础之上,再加女红学、舞学、乐学以及女德馆,新增加的三学及一馆只收女学生。 合起来就是九学三馆。 其中乐学、舞学及女红学招收寒门女子。 女德馆招收世家、勋贵及官员的女公子。 这三学及一馆的教席,将从宫中的庭掖局以及长安、洛阳两地的寺庙中挑选德行学识出众的宫女以及女尼来充任。 武则天其实还是有些不满意。 比如女学生不能够参加科举,学成之后也不能当官。 但是相比之前女子不得坐监,已经是有了很大进步。 凡事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武则天还是十分清楚的。 当下武则天又道:“薛阁老,再说说礼部试的事情吧。” 科举始于汉武帝,但是直到隋炀帝年间才形成制度化。 但既便是到了唐朝高宗年间,对于官员选拔的贡献度仍旧远远不如门荫。 一个再直观不过的数字就是,直到高宗年间,科举出身的宰相也只占宰相总人数的六分之一不到! 现在的五位宰相, 也只有李义琰一人科举出身。 对此,武则天是极度不满的,因为门荫入仕只会导致官场生态出现垄断。 事实上就连科举考试也出现了很不好的苗头,因为最近这几科的礼部试,中举的大多都是关陇世家或者山东世家的子弟。 要不然就是朝中大员的子侄。 寒门子弟考取的数量非常少! 所以,武则天总想对科举进行一番改革。 这次,终于让武则天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噢,对对,礼部试的事情。”薛元超道,“礼部试的日期定在三月初五,考题臣也已经拟定好了,天后可有懿旨要示下?” 武则天点头:“孤还真有几点想法。” “自从汉武帝开明经试以来,考场之舞弊风便屡禁不止,本朝礼部试也不能免俗,甚至考题都提前泄露出去。” 薛元超连忙说道:“天后,臣的考题绝无可能提前泄露。” 薛元超有些意外,以往不只是走个过场么,怎么这次来真的? “薛阁老别多想,孤不是说你。”武则天一摆手又道,“但是话又说回来,薛阁老你自己不泄露考题,你能保证其他几个副主考也不会泄露考题吗?或者说,你能担保来年的主考及副主考也是不会徇私?” “这个……”薛元超顿时语塞。 武则天道:“所以,制度必须得改。” 薛元超道:“不知天后打算如何改法。” 武则天道:“礼部试不再由考官出题,由孤亲自命题,在礼部试的当日,孤会派人将考题直接送到礼部南院,此外考卷还得糊名。” “考卷糊名?”薛元超道,“这倒是个好法子。” 站在公允的立场,糊名制确实更能保证考试的公正性。 “这么说薛阁老是赞成喽?”武则天欣然说道,“那么今后就照此遵行。” “喏!”薛元超叉手一礼道,“天后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这便去中书省找刘阁老商量女子学之事。” “去吧。” “臣告退。” ------------ 第120章 聚众搏戏 国子监,弘文馆馆舍。 “麻将”牌掼在牌桌上发出的啪啪声,以及洗牌时发出的哗哗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学生前来观战。 随着观战学生的身份变得越来越高, 跟裴绍卿对战的牌友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 到了现在,像泥涅师、范文雄和狄光昭早已经丧失了上桌的资格,现在跟裴绍卿对战的都是顶级权贵。 头一个就是英王李显。 第二个是吐蕃大相论钦棱嫡子论弓多。 第三个则是已故权臣长孙无忌的嫡孙,赵国公长孙延。 长孙延也是弘文馆这么多勋贵子弟中,唯一已经继承了爵位的学生。 除了对战的四人之外,周围还有不少观战的勋贵子弟,弘文馆和崇文馆的都有,甚至于还有几个直馆。 麻将就是这么有魅力! 尤其是熟悉规则之后,更是乐趣无穷。 比如李显,一开始纯粹就是来找茬的。 他听说裴绍卿在弘文馆馆舍聚众搏戏,便带着几个高官子弟兴冲冲跑来砸场子,但是坐下来玩了几把,就把来意抛到了九宵云外。 李显发现,这麻将竟然是意外的好玩。 同样觉得麻将好玩的,还有吐蕃人论弓多。 在此之前,论弓多觉得这世上最好玩的就是马球。 但是打了没两圈麻将,论弓多就觉得马球比赛不香了。 赵国公长孙延更是完全沉浸在麻将的乐趣中难以自拔。 “九条!”长孙延看看李显,再看看论弓多,犹豫半天最终还是打出一张九条。 李显和论弓多不禁有些犹豫,一副想推牌又舍不得的样子,因为推倒了只是个屁胡,只有十贯收入,而自摸则有六十贯。 对没错,现在打的是十贯底。 裴绍卿心下暗笑,问两人道:“你们胡不胡?” “谁跟你说我胡九条?”论弓多没好气的说道。 李显也摇摇头说:“我倒是想胡牌,可惜胡不了。” “你们俩都不胡?那我可就抓牌了。”裴绍卿抓牌,起牌的同时大拇指肚从牌面轻轻刮过,旋即重重往桌上一掼,微笑着说道,“东风,暗杠!” 将面前三张东风推倒,再将四张东风摆成整齐一列。 论弓多、长孙延还有李显便忍不住眼皮微跳,又开杠? 裴绍卿这小子原本就已经开了个杠,现在已经是两杠了,要是自摸就翻三番,杠上开花那就是四番,每家就得给他一百六十贯! 裴绍卿微笑着从垛尾又起了一张牌。 旋即又将牌重重掼在牌桌上,笑道:“再开杠!” 众人急定睛看时,只见裴绍卿拍出的是张五万,而他原本就已经碰了五万,可不是又开杠? 这下已经三杠了! 长孙延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论弓多也是一脸阴沉,没完了是吧? 只有李显气定神闲,这点钱对他来说是小意思。 裴绍卿微笑着又从垛尾起牌,再以大拇指肚从牌面上轻轻刮过…… 站在裴绍卿身后的狄光昭便再按捺不住,抓耳挠腮的道:“大哥,如何?这次开出的是什么牌?是不是发财?” “哈哈,说对了,就是发财!” 裴绍卿将一张发财掼在桌上,旋即又从牌面上推倒三张。 众人急定睛看时,只见裴绍卿推倒的三张赫然全是发财! “运气真是不错,又是暗杠!”裴绍卿微微一笑,又从垛尾取了一张牌。 这时候,裴绍卿的面前就只剩下孤伶伶的一张牌,只见他用右手拇指肚轻轻摩挲刚摸的那张麻将牌,似乎一下分辨不出。 “大哥,什么牌?”狄光昭的一张脸已经兴奋成猴屁股。 泥涅师、范文雄两人的脸蛋也是红朴朴的,兴奋到不行,这可是大胡啊! 这一把要是杠开,就是六番,范文雄已经在扳着手指头计算能得多少钱。 论弓多变得比之前更加暴躁,黑着脸问道:“裴绍卿你磨蹭什么呢?赶紧打牌啊……” “真是不好意思,我杠开了。”裴绍卿微笑着将手里的牌轻轻放下,又将面前仅剩的那张孤伶伶的牌也推倒。 众人急探头看时, 只见两张牌都是一饼。 裴绍卿将四个杠子还有两张一饼理成一排,微笑着说道:“杠上花,四杠子,再加自摸一共是六番,每家给六百四十贯!” 听到这,围观的学生一片哗然。 每家六百四十贯,加起来岂不是小两千贯? 裴绍卿这狗东西,一把牌就赢了快两千贯? 这可是两千贯啊,不是两千文,这钱也未免太好赚了吧! “给钱,快给钱。”狄光昭一脸兴奋的叫道,“每家六百四十贯。” 李显爽快的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裴绍卿道:“这块玉佩先押在你这,回头我让人拿了钱去守捉司赎回便是。” “殿下就是爽快。”裴绍卿将玉佩递给青玄。 青玄笑得娇靥如花,喜孜孜的将玉佩收起来。 裴绍卿又对论弓多和长孙延说道:“你们俩呢?” 没等长孙延说话,论弓多却忽然抓起面前的麻将牌摔在地上,怒道:“四杠还能杠上开花,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论弓多没钱了,刚才那袋珠宝输光了。 裴绍卿目光一冷,沉声说道:“想耍赖是吧?” “你一定使诈了。”论弓多道,“这把牌不算,重新来过。” 裴绍卿哂然一笑,道:“给钱,再把牌捡回来,然后道歉,我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不然你今天就别想直着走出这间馆舍。” “你是在威胁我?”论弓多道。 “我数到五,如果你还不照做,那就别怪我不念同窗之谊。”裴绍卿笑吟吟的看着论弓多,开始数数,“一、二、三……” 转眼之间,裴绍卿便数到了三。 监舍里的气氛一下就紧张起来。 论弓多的右手更已经摸向腰间,准备要拔刀。 就在李显准备起身说话时,站在论弓多身后的论赞刃忽然一弯腰将落在地上的几张麻将牌捡回到桌上。 “对不住。”捡起麻将牌后,论赞刃又赔礼道歉,“弓多年轻气盛,方才多有失礼,我谨代他向裴兄以及诸位同窗赔礼了。” “还有这六百四十贯的赌资,我们回头一定补上。” 论弓多眉头一皱还想要说话,却被论赞刃给制止住。 ------------ 第121章 文娱勾栏院 “好说。”裴绍卿微微一笑,“论兄贵为吐蕃大相论公之嫡子,断不至于连区区六百余贯都拿不出来,这欠条就不必写了。” 裴绍卿说的这话分明就是反话。 这是在讥讽论弓多欠条都不写。 论弓多鼻子都险些气歪,要不是论赞刃死命拉着早就发作了。 “欠条还是得写。”论赞刃也是神情尴尬,当即接过狄光昭递过来的纸和笔,刷刷刷写了一纸欠条。 写完了,叔侄俩转身就走。 看得出,论赞刃也是有些生气。 裴绍卿却哈哈一笑,朗声说道:“等明日,在下会带更多麻将牌前来国子监,到时还会在平康坊包下一户妓家,与各位同窗战个痛快。” “贤叔侄年少多金,到时候还请务必赏光。” “好说。”论赞刃返身叉手一礼,才转身走远。 目送论家叔侄气冲冲走远,李显不由哑然失笑。 心说裴绍卿还真如传说中那般半点亏都不肯吃。 “裴大,小王要不要也补一张欠条?”李显揶揄的道。 “殿下就不必了吧。”裴绍卿道,“再说都已经抵押了随身玉佩。” “那就改日再见了。”李显叉手一礼,带着张说等几个心腹转身扬长而去。 不过还是有不少弘文馆、崇文馆的学生留下来,那几个直馆也是赖着没走,反而虎视眈眈盯着牌桌,随时准备补缺。 这时候,务本坊的望楼上忽然敲响咚咚的暮鼓。 “夜了,也快到饭点了。”裴绍卿团团一揖又道,“诸位请听,今天我高兴,准备包下平康坊南曲的杨六家与大家共谋一醉,喝完酒吃完饭再接着打麻将,战他个通宵,还请各位同窗以及直馆,务必不要推辞。” 包下杨六家吃饭再打通宵麻将,裴绍卿这是准备要大出血了。 为了尽快让国子监的师生领略麻将的魅力,裴绍卿也是拼了。 至于这波广告是否能收回成本,就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文化人对麻将有多喜爱,早已经被民国时期的那些教授学者所证明。 所以唐朝的文人一样无法拒绝。 眼下可是盛唐,但是娱乐活动却极度匮乏。 所以裴绍卿就非常期待,当麻将风由国子监扩散到全长安后,那些亲王、国公及文官武将纷至沓来,前来平康坊“杨六麻将馆”通宵打麻将,不必怀疑,打麻将很快就会成为大唐最受人欢迎的一项娱乐活动。 裴绍卿带着这么多同窗、老师到访, 杨六和薛盼儿又是惊喜,又是忧愁。 惊喜的自然是来了这么多国子监生,今晚多半能够大赚一笔。 忧愁的则是来的学生也未免太多了,他们杨六家才五位姑娘,根本招待不过来。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总不能一个姑娘招待五六个国子监生吧?这样会累死人的,身子根本吃不消呀。 好在裴绍卿主动替她解决了这难题。 “嬷嬷,你只管准备吃食酒席就好。” “至于盼儿姑娘她们,就只陪首桌。” 打广告也不当冤大头,请吃饭这没问题。 但是嫖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没有请客一说。 杨六转身刚要走,却又被裴绍卿一句话叫住:“嬷嬷别着急走。” “裴小郎君还有什么吩咐?”杨六问道,“是不是对酒和吃食有特别讲究?放心,我家有御酿的葡萄酒和鲜活的山羊。” “不是这事。”裴绍卿摆手,“是其他事。” 杨六道:“你莫不是想要破了盼儿的瓜?这可不行。” “咳咳,嬷嬷你想哪儿去了。”裴绍卿干咳两声道,“是这样的,我想注资杨六家,把杨六家打造成大唐首屈一指的文化娱乐勾栏院。” “注资?”杨六一脸茫然道,“文化娱乐勾栏院?” 注资她大概能懂,是裴小郎君想要跟她合伙做生意。 但是文化娱乐勾栏院是什么意思?从来没听说过啊。 裴绍卿看了一眼前面热闹的上房,问道:“嬷嬷,你这杨六家一年到头能赚多少?” “也没赚几个钱,都是些辛苦钱。”杨六闻言便立刻警戒起来,“一年忙到头就没几天清闲,也就赚个千余贯。” “嬷嬷不说实话。”裴绍卿哂然道。 “你们杨六家几乎天天都是高朋满座。” “哪天不得赚个百来贯,一年才千余贯?” “嗳呀,账不能这么算。”杨六拍着手道,“这不还得开支么。” “每当有姑娘年老色衰离开或者被人买走,我就又得花大价钱物色新的小娘进家,哪个不得花上千儿八百贯。” “还有下人帮佣的开支。” “一年怎么也得几千贯。” “行吧,先不说这个了。”裴绍卿一摆手道。 “我就问你一句,想不想赚更多?比如年入万贯甚至十万贯?” “还有就是场子,你想不想把杨六家进行大规模的扩充?占据平康坊的一隅之地,甚至把整个平康坊都买下,然后盖起一座超大型青楼?” “啥?占据平康坊一隅之地甚至买下整个坊?”杨六瞠目结舌的道,“裴小郎君,你莫不是在跟嬷嬷说笑吧?” “就问你想不想。”裴绍卿哼声道。 见裴绍卿不像是在说笑,杨六便也变得认真。 当下杨六试探性的问道:“那你能够出多少钱?” 裴绍卿心里估算了一下,守捉司现在还剩一万三千多贯。 但这一万三千贯肯定不能全部动用,得留下至少三千贯以备不时之需。 所以现在,他最多能够动用一万贯,但是入股杨六家根本不用这么多。 “五千贯!”裴绍卿说道,“我一次性付清五千贯,买杨六家一半股份。” “那不行。”杨嬷嬷不假思索的拒绝,“五千贯顶多只能买一成的股份。” 五千贯一成股份,总价值就是五万贯,这跟裴绍卿给杨六家的估值差不多,应该说杨嬷嬷并没有狮子大开口。 但是让裴绍卿花五千贯买杨六家一成股分是绝不可能的。 一成股分买来了又有何用?到最后大头不是让别人占了?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索性另起炉灶呢,五千贯也能置办下一个不错的场子,再买几个姑娘就能开张了。 ------------ 第122章 对赌协议 “嬷嬷,账不是你这么算的。” 裴绍卿摆摆手说道:“你得这么想,要是我不注资,你的杨六家也就这样着了,一天进项百十来贯,一年下来,刨去各种开支也就是三五千贯。” “但是如果有了我的注资,立刻就是另外一番局面。” “用不了半年,每月的进项说不定就能有三五万贯。” “既便对半分,嬷嬷你每个月也至少能进项上万贯。” “比起你现在的收入,那可是几十倍的增长,是吧?” 杨六哟的一声,笑道:“都说那些高僧大德讲佛法时能够舌灿莲花,我看裴小郎君你说起生意经来比那些高僧大德更厉害百倍,说的我都信了。” 咯咯娇笑两声,又道:“不过呀,你说的全都是空话。” “谁又敢保证,半年之后嬷嬷我就能每月进项上万贯?” “裴小郎君若真有心,不如多写几首诗或者词给我们家盼儿。” 裴绍卿对此早有准备,笑着说道:“那我们就签一个对赌协议好了。” “签一个对赌协议?”杨六有些错愕的问道,“对赌协议又是什么?” “就是一个对赌的协议。”裴绍卿道,“我出资五千贯入股杨六家,以半年为期,如果做不到每个月盈利两万贯以上,则之前投入的五千贯无偿赠予你杨六家,但是如果半年之后做到了每个月盈利两万贯以上,杨六家就得转让我五成股份。” “原来是这样的对赌啊。”杨六听了之后顿时美目一亮。 要是这样的话,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她似乎都是稳赚不赔。 要是不成,白得五千贯,要是成了,那收入就十倍增长! 当下杨六眉花眼笑的说:“裴小郎君,让嬷嬷说什么好呢。” “啥都不用说。”裴绍卿微微一笑说,“一起赚钱才最重要。” “对对对,裴小郎君说的是,一起赚钱最重要。”杨六连连点头。 说话之间,杨六已经找来了贡纸还有笔墨,边磨墨边对裴绍卿说:“裴小郎君你是文曲星君弟子,这协议还是你来写吧。” “还是嬷嬷写。”裴绍卿打个哈哈道。 杨六便掩嘴失笑,她是见过裴绍卿真迹的。 当下杨六执笔刷刷刷的写好一式两份协议。 别说,杨六的一笔字写的还真是不错,可见年轻时是下了苦功的。 写好了两份协议,两人又先后用右手大拇指沾了印泥,摁上手印,然后收起各自的那份对赌协议。 收好协议,裴绍卿笑着说道:“恭喜杨嬷嬷发财。” “一起发财,一起发财。”杨六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杨嬷嬷开心,裴绍卿对于这份协议也是一样很满意。 从表面上看,这份对赌协议似乎是杨六占了大便宜,其实却不然。 其实裴绍卿同样占了大便宜,因为他只花了五千贯,就支愣起了一个成熟的场子,这就帮他节约了一项最大的成本。 这项最大的成本,就是时间。 如果说从头开始,从租场地,到装修买家俱,招人,然后试运营,速度再怎么快,至少三个月之内别想把场子支愣起来。 有这三个月时间,区区五千贯早就赚回来了。 而最为要紧的是,他现在根本没三个月时间。 因为现在已经是正月的月底,马上就要到青黄不接之时。 到时候武则天问他伸手要粮,他却拿不出来,那时一定会吃挂落。 但现在花五千贯入股杨六家,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一个运转顺畅的成熟的赌场,几乎是一夜之间就立起来,无缝对接。 所以,这是一场双赢的对赌。 做生意就是这样,跳出零和博弈思维,就可以双赢。 裴绍卿又说道:“用不了几天,杨六家的生意就会超过南曲其余各家,不出意外,各家一定会暗中使拌子。” 杨六哼声说道:“这不用担心,我们家也是有靠山的。” 对此裴绍卿心里也是早有预料,像平康坊这样的烟花之地,如果背后没靠山支持,根本活不下去,分分钟就会被别人吞并。 裴绍卿又问道:“是那个老莫吗?” “不是。”杨六道,“老莫这些年虽然崛起得很快,长安108坊他已经控制了大半,但是平康坊和东西两市可不是他能插手的。” 裴绍卿道:“那平康坊的靠山是谁?” 杨六道:“我们平康坊的靠山是白莲会。” “白莲会?”裴绍卿闻言顿时一脑门的黑线。 这个白莲会,应该不会就是贻祸千年的白莲教吧? 当下裴绍卿皱眉道:“从现在开始,杨六家就不要再跟这个白莲会有什么瓜葛了,我会让秦真带一队守捉郎长驻这里负责安全。” “啊?”杨六愕然道,“这样能行吗?” 不接受白莲会的保护,倒是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 但是守捉郎真能对付得了白莲会?这可是上千人的大帮会。 “安全的事就不用嬷嬷你来操心,你只管照看好场子就好。”裴绍卿道,“我们守捉司大本事没有,对付黑社会还是很拿手的。” 跟杨六商量好合作事宜,回到上房时, 又有人不请自来,而且来的还是熟人。 弘文馆学士兼校书郎,杨炯、卢照邻还有骆宾王。 “杨兄,卢员,骆兄,什么风把你们仨给吹来了?”裴绍卿笑道,“快请上座。” “裴老弟,你不够意思。”杨炯埋怨道,“你在杨六家大摆筵席居然也不请我跟老卢还有老骆,枉我们把你当成兄弟。” 裴绍卿道:“这不是你们在官署校书么。” 弘文馆既是一个学馆,同时也是个官署。 学馆弘文馆负责教学,官署弘文馆负责整理、校对图书古籍,这就是传说当中的两套班子,一班人马。 杨炯他们有课时上课,没有课时就在弘文馆官署中整理图书。 所以错过了今天发生在弘文馆中的好戏,但总算赶上了夜场。 裴绍卿又笑道:“不过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快快快,快请上座。” 当下裴绍卿请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三人坐了上座,又命布菜。 ------------ 第123章 薛十七娘 胜业坊,薛元超府邸。 薛十七娘跟一群闺蜜郊游完刚回到家, 内管家便找到她,说阿爷在书房等她。 当下薛十七娘连圆领袍都不及换,便兴冲冲奔书房而来。 “阿爷,阿爷,你找我?”薛十七娘人还没进,声音就已经先传进来。 正在书房中说话的薛元超和薛瓘便同时看过来,然后便看到一个青春靓丽的倩影走进来,虽然穿着男子的圆领袍,仍难掩秀色。 看着膝下唯一未出嫁的幺女,薛元超神情复杂。 这孩子真被自己惯坏了,竟然无法无天跑去弘文馆胡闹。 薛十七娘兴冲冲走进来,看到除了父亲薛元超,叔父薛瓘以及族兄薛绍居然也在,便不由得愣了下。 “阿爷。” “阿叔。” “阿兄。” 又逐一向三人行肃拜礼。 薛元超从鼻孔里哼一声,道:“我问你,今天可曾去国子监?要说实话!” “国子监?”薛十七娘闻言便愣了一下,又道,“不曾去过,今日女儿随同几位闺中好友去了芙蓉园。” “芙蓉园?” 薛元超和薛瓘对视一眼。 薛绍便道:“伯父,如何?” “小侄真未带十七去弘文馆。” “不要说去弘文馆,小侄今日也是刚见着十七!” “这都是裴绍卿那厮在搞鬼,根本就没有这事!” “啊?”薛十七娘也茫然道,“阿兄何时带小妹去弘文馆了?” “兄长,看来是不会有错了。”薛瓘怒道,“此分明是裴绍卿这浮浪子携妓故意冒名我儿以及十七娘,故意做此荒唐之举!” “他败坏我儿名声也就罢了。” “但是诋毁十七名节此一节……” 话没说完,就被薛元超一挥手给打断掉。 “行了。”薛元超摆了摆手,对薛绍和薛十七娘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薛绍和薛十七娘出了书房,薛瓘又说道:“兄长,此事绝不能就此算了,必须追究裴绍卿的责任!” “追究?”薛元超无奈的道,“怎么追究?” 薛罐道:“他冒名我儿薛绍,败坏我儿名誉。” “他败坏绍儿名誉了吗?”薛元超一摊手道。 “怎么没有?”薛瓘道,“他以绍儿名义威胁孔惠元。” “不过是戏言。”薛元超无奈的道,“你觉得这种事能当成罪名?” 薛瓘道:“那他携妓进入弘文馆中,又冒称是十七娘,这总是损坏我薛家以及十七娘的名节吧?女子进入弘文馆简直大逆不道。” 薛元超叹息一声,说道:“贤弟有所不知,政事堂今天下午刚刚拟了一道诏书,将在国子监原有六学二馆的基础之上再增加三学一馆。” “三学为女红学、舞学,以及乐学,一馆则为女德馆。” “这新增加的三学一馆,只收女子,国子监很快就要有女学生了,所以携妓进入弘文馆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说起这,薛元超就忍不住心头一阵阵的发堵。 原以为是十七娘和薛绍闯祸,所以为了给他们擦屁股,薛元超不惜拿出实打实的利益跟刘仁轨交易,其中就包括举荐刘仁轨长子原詹事司直刘濬为太子中舍人,太子中舍人啊,再进一步就可以进中枢拜相了。 可最后,忙活半天却发现是为裴绍卿擦屁股。 想到这,薛元超便气到吐血,这次亏大发了。 “啊?”薛瓘傻在那里,国子监要收女学生? …… 另一边,薛十七娘也很生气。 “阿兄,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薛绍道:“裴绍卿你知道的吧?” “知道。”薛十七娘道,“文曲星君的弟子嘛,在含元殿背了1024首诗,而且首首都是传世之经典。” “据说长得还挺俊俏的。” “有时间倒要见识一番。” “对了,他还在平康坊南曲揍了阿兄你一顿。” “不要扯这些不相关的。”薛绍闻言顿时黑脸,又道,“他公然携妓进入弘文馆,被新任司业孔惠元逮个正着,然后就假称是小兄我和你,还威胁孔司业说若是敢去告御状,就让你阿爷革了他国子监司业一职。” “就这?”薛十七娘道,“这有啥大不了的?” “这个事还小啊?”薛绍道,“要是传出去,你的名节就毁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薛十七娘哂然道,“去一下国子监,我的名节就毁了?那我的名节也未免太不值钱。” “你这……”薛绍无言以对。 “阿兄,我走了,这一天可把我给累坏了。” “改天我倒真要去国子监会会这个裴绍卿。” 说完恭薛十七娘便哼着小曲的往后跨院去了。 目送薛十七娘的倩影消失,薛绍脸上的怒意更盛。 裴绍卿,十七不跟你计较,本公子却是跟你没完! …… “哈啾!” “哈啾!哈啾!” 裴绍卿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胡了,自摸,一龟一杠,三番!”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推倒面前的牌。 “怎么又自摸?”骆宾王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堪。 他跟杨炯和卢照邻不一样,杨炯和卢照邻都是世家子弟,他却是真正的寒门子弟,就靠着那点俸禄过日子。 可是现在倒好,打了两圈麻将,下个月的俸禄也输没了。 这下全家老小都要跟他喝西北风了,今晚的手气也太背。 “不玩了,不玩了。”骆宾王将面前的牌推倒,旋即起身。 裴绍卿笑了笑,扭头喊道:“嬷嬷,今晚骆兄宿在瓶儿姑娘房里,开支记我账上。” 骆宾王这才转怒为喜,因为以他的俸禄,到杨六家喝顿花酒没什么问题,但是要留宿就有些力不能逮。 裴绍卿也是浑不在意。 原则上不请嫖,但如果贡献的赌资够多,也是可以破例的。 比如说骆宾王,不到一个时辰就输了一百多贯,那么拿出十几贯做补偿,又有何不可?这样的补偿多来几次才好。 “梆!梆梆!”十字街上忽然传来打更声。 旋即就是更夫沙哑的号子声响起:“子正,平安无事。” 裴绍卿便站起身对一个同窗说道:“魏兄,你在替我。” 郑国公魏征嫡孙魏膺便立刻一屁股坐下来,麻溜洗牌。 ------------ 第124章 回锅肉 请同窗通宵娱乐,但裴绍卿自己并不准备玩通宵。 出了杨六家之后,裴绍卿问青玄道:“今天赢了多少?” “算上欠条的话,总共七千多贯吧。”青玄喜孜孜的道。 虽然这些钱不是自己的,但是青玄还是感到莫名的愉悦。 看着青玄眉花眼笑的样,裴绍卿不由得莞尔一笑,心忖这小道姑还真是个财迷,这点小钱就把你高兴成这样。 不过只要是个财迷就好。 只要你喜欢钱财,早晚被小爷拿下。 当下裴绍卿问道:“要不,你就做我的女管家如何?” 要想让青玄做暖床婢女看起来不易,至少短时间内绝无可能,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争取让她当一个女管家。 “不要。”青玄立刻警觉。 “那些高门大户的女管家不还是婢女。” 裴绍卿无奈的道:“别人家我管不着,但我们家不是,我们家的女管家只管钱,不用把身契卖给我,也暖床。” “只是管钱?”青玄问道。 “只是管钱。”裴绍卿点头。 青玄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觉得裴绍卿实在太狡猾。 说不定哪天就着了他的道,稀里糊涂就把身契卖给他。 但是青玄又委实割舍不了掌管钱财的乐趣,钱越多越快乐。 而且从目前趋势看,裴绍卿这登徒子将来大概会有很有钱。 当下青玄有些不确定的道:“要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但是我再说一次啊,让我做婢女是不做的。” “不做婢女,只做女管家。”裴绍卿笑着说。 说这句话时,裴绍卿自己都觉得自己像只大灰狼。 说到这一顿,又道:“那么现在你就是我们家的女管家了。” “回去你就把收支账目做起来,我可要不定期检查的。” “要是让我查出来账目有出入,嘿嘿,后果你懂的。”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不怀好意的瞄向青玄臀部。 青玄俏脸便微微一红,啐道:“登徒子。” 说话间,来到了平康坊北街。 裴绍卿又让崔二郎去买米面疏菜还有酒。 以前没有厨娘的时候,只能够买熟食回去吃。 但现在有了厨娘长矜,就能买食材回去自己做了。 回到守捉司中,杨七、鲁十三他们果然还在赶工。 二十副麻将牌已经做得七七八八,只差最后上色这一步。 徐长矜这小娘也没闲着,收拾完了后院之后,又接着收拾中院。 尤其是裴绍卿的直房,更被收拾得窗明几净,裴绍卿走进门时,只见徐长矜这小娘正低着头站在窗前,拿一块沾了水的麻布,逐一的擦拭镂空雕花的灰尘。 长矜干活时极为专注,又没有注意到裴绍卿进来。 直到裴绍卿走到身边,对着她耳朵吹气,才猛然惊觉。 “啊,公子你回来了。”长矜惊觉之后慌忙屈膝行肃拜礼。 “你怎么又不听话。”裴绍卿怒道,“我不是不让你做这种粗活?” 刚才进来的时候,裴绍卿就看到了杨七还有鲁十三的娘子,两人倒也勤快,这么晚了还在院子里给守捉郎洗衣裳。 但是看到长矜擦门窗,还是会心疼。 这样娇滴滴的俏厨娘,不是买来干粗活的,是来做美食的。 像擦门窗拖地板这样的粗活,交给杨七家、鲁十三家的娘子去做就好了。 看到裴绍卿大发雷霆,长矜小嘴一扁,泪水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的掉落。 青玄便心疼的一把将长矜搂入怀里,气道:“怎么又凶长矜,好好说话不行吗?” “女人还真是水做的。”裴绍卿无奈的说道,“眼泪说来就来,真是神奇,行行,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啊,长矜。” 说完,裴绍卿真向着长矜叉手一礼。 “啊,不用的。”长矜见状赶紧躲开。 “那现在不许再哭了。”裴绍卿笑道,“我们做宵夜去。” “公子想吃什么?”长矜抹了抹眼泪,小声说,“奴婢这就给你。” “公子想吃的,你一个人怕是做不来。”裴绍卿嘿嘿笑道,“得有公子参与才行。” 青玄便想歪了,轻啐一口道:“登徒子,又想欺负长矜是吧?她还只有十六岁,你真能下得去手?” “什么啊?”裴绍卿愕然道,“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难道不是吗?”青玄也是有些错愕,“你不是想欺负长矜?” “懒得理你。”裴绍卿翻了一记白眼,又拉着长矜往后厨走,“长矜,今天公子教你一种从未有过的美食,炒菜!回锅肉!” 长矜有些懵懂的跟着裴绍卿来到后厨。 只见后厨里,灶上已经摆了一口铁锅。 这口锅是裴绍卿让崔二郎去铁匠铺定做的,图纸也是裴绍卿亲手画。 过了这些天,华夏文明史甚至世界文明史上的第一口铁锅终于诞生。 对于裴绍卿来说,这口铁锅更是意义非凡,因为这意味着他终于可以吃上炒菜,而不用每天再吃炖菜、煮菜,以及烤肉。 遗憾的是,这时候还没辣椒。 没有辣椒的回锅肉是没有灵魂的。 但是用大蒜叶、葵菜叶也勉强能将就。 带长矜到后厨,蒸肉,切成薄片,然后放入铁锅翻炒,火候差不多了,又将大蒜叶以及葵菜叶放入锅中接着翻炒。 再放入盐,酱,撒上少许胡椒粉。 最后盛出装盘,大唐第一道炒菜回锅肉便出炉。 裴绍卿闻了闻,真香,再夹起一片肉尝了一口,真是味蕾都快要化掉。 青玄忍不住也夹了一片肉放入檀口中细细咀嚼,片刻后也是美目一亮,她发现这肉片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怎么样,好吃吧?”裴绍卿道。 “真好吃。”青玄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那当然,这可是我亲手炒的菜,味道还能差了?”裴绍卿说着又夹起一片肉送到长矜嘴边,笑着说,“长矜,你也尝一尝。” “不行的。”长矜下意识的就想躲开。 “吃。”裴绍卿便霸道的道,“不许躲。” 长矜便只能站住,轻启檀口轻咬住肉片。 看着长矜用红唇将肉片轻轻咬住,裴绍卿不由心下暗呼一声夭寿。 此情此景,实在是让人难熬,这种有得看没得吃的日子,不好过。 ------------ 第125章 闻风而动 一夜无话。 次日裴绍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这就是裴绍卿不愿当官的原因。 要是当了官,就再不能这么逍遥。 进到后厨,只见厨房里边热汽蒸腾。 长矜正在准备早餐,忙得小脸上全是汗。 这小娘子是真勤快,好像就没闲下来的时候。 让裴绍卿意外的是,青玄这俏道姑居然也在帮厨。 “你们在忙什么呢?”裴绍卿笑着问道,“准备给我做什么好吃的?” “饽托,胡饼,还有粥。”青玄笑了一下,又说道,“长矜还特意为你炒了回锅肉,跟你昨天做的一样好吃。” “又吃饽托啊。”裴绍卿不高兴道。 “不还有胡饼和白粥么。”青玄道。 “这些我都吃腻了。”裴绍卿道,“今天换个口味。” “那公子想吃什么?”长矜小声道,“奴婢给你做。” 裴绍卿一边捋衣袖一边说道:“这回不用你来做,公子给你露一手。” 说完,裴绍卿就拿起陶盆到面粉缸里舀了两大碗面粉,加水,再加入少许食盐,开始麻溜的和面。 裴绍卿两世为人,对和面都不陌生。 前一世作为边防老兵,包饺子改善伙食那是保留科目。 这一世就更不用多说,身为守捉郎,太复杂精细的厨艺不会,但是像和面烙饼这样的技能却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 蓬莱殿。 “阿娘,我吃完了。” 太平公主起身说道:“我到清思殿去看看阿爷去。” “太平!”武则天赶紧喊住太平公主,“你等一下。” 这个时候武则天当然不会让太平公主去跟李治见面。 不是因为李治被软禁的缘故,而是担心李治会说出绑架案的真相,这对于太平公主来说肯定是一个精神层面的巨大冲击。 太平公主疑惑的问道:“怎么了阿娘?” “你阿爷这几天身子不舒服,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武则天说道。 太平公主对此倒也没有多想,只是轻噢了一声回到武则天跟前坐下,但还是看得出来有些闷闷不乐。 武则天心中不忍,柔声说道:“阿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的?”太平公主便抱住民武则天胳膊娇憨的问,“啥好消息呀?” 武则天笑着说道:“经过阿娘的再三争取,几位宰相终于做出妥协,同意在国子监再增设三学一馆,而且只招收女学生。” “太平,这下你可以跟着三郎和四郎他们,” “堂堂正正的去国子监读书,高兴不高兴?” “真的?太好了!”太平公主高兴得一下跳起来。 欢呼过后,又俯下身对着武则天脸上就是啧的一口。 武则天假装嫌弃实则欢喜的噫了一声,又笑着说道:“不过也不是马上就入学,还是需要经过考试的。” “考试时间定在十天后。” “考试地点就在国子监。” 太平公主便美目一转道:“阿娘,今天正好是休沐日,我想先去国子监转一转,熟悉一下考试的场地。” “用不着。”武则天笑道,“国子监又不是龙潭虎穴。” “就要嘛,就要熟悉考场。”太平公主抱着武则天胳膊撒娇不依,“我就要熟悉嘛。” “行行行,那就熟悉一二。”武则天笑道,“让你两位皇兄陪着你,以免京中的那些不认识你的浮浪子弟冲撞冒犯了你。” “不要。”太平公主不依道。 “那就让裴绍卿这狗东西陪你去。” 武则天知道女儿心思,便顺水推舟的道:“不然阿娘可不会放心。” “那好吧。”太平公主轻哼一声道,“本来我想一个人去国子监的,既然阿娘担心,那就勉为其难让裴绍卿这狗东西陪着我去吧。” 武则天道:“高凌松,去传孤的懿旨……” “阿娘,不用旨意了。”太平公主忙道,“我直接过去找他就是了。” “好吧。”武则天又道,“不过得让苍玄跟着,不然阿娘可不答应。” 太平公主闻言微微蹙了下秀眉,不过最终还是点头同意道:“好吧。” …… 胜业坊,薛府。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早起上朝,薛元超难得有空跟儿女一起吃早餐。 除了长子薛曜,陪着薛元超一起吃饭的还有次子薛毅以及三次薛俊,此外就是夫人李氏和还未出阁的幼女,十七娘。 薛十七娘的十七是族里的排行。 其实薛元超总共只有两个女儿。 长女已经出嫁,只有幼女薛十七仍承欢膝前。 为了薛十七的亲事,薛元超真可谓是操碎了老父亲的心。 宰相家女儿也愁嫁,越是高官的女儿越难嫁,低的不行,高的不就,难呐。 因为薛元超在,几个子女都感到浑身不自在,便是担任光禄少卿的长子薛曜也是草草吃了几口汤饼,就借口访友起身告辞。 然后薛毅和薛俊也推说要跟友人去灞上打猎,相携告辞。 薛十七实在找不着借口,便想起身悄悄溜走,却被薛元超给喊住了。 “十七,你这是要去哪?”薛元超幽幽问道。 “阿爷。”薛十七娘笑道,“我跟几个姐妹约好了去诳东市。” “先不着急去东市。”薛元超摆了摆手,又道,“阿爷有个事跟你说。” 薛十七娘噢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的走回到座位上坐下。 薛元超喝完最后一口汤,又从婢女手中接过热毛巾擦了擦嘴,说道:“昨天政事堂拟定了一道诏令,要在国子监原有六学二馆的基础之上再加三学一馆。” 薛十七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反正这些事情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薛元超又道:“新增的三学一馆只招收女学生,其中女红学、舞学及乐学,招收寒门女子,女德馆招收的则是官员及勋贵的女公子,当然,还有公主郡主县主,十七,你不是一直想去国子监读书?现在可是遂了你的心意了。” 薛十七娘闻言先是一愣,遂即喜出望外的道:“阿爷,这是真的吗?” “阿爷什么时候骗过你。”薛十七娘的开心感染到了薛元超,薛元超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十七娘开心,便也不枉了他对刘仁轨的让步。 ------------ 第126章 宝,我正吃面呢 守捉司。 裴绍卿已经把面和好了。 先用擀面杖将面团摊成薄片,再切成宽条。 这个时候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嘟嘟冒热气。 裴绍卿便揭开锅盖,再将宽面片拉成长条,投入锅中。 拉完面条盖上盖子,煮到水开再揭开锅盖,一锅宽面便煮好。 盛出,过水再滤干,再装入瓷碗,再然后将回锅肉往上一浇,一碗香喷喷的回锅肉盖浇宽面便已经新鲜出炉了。 “今天咱们吃这个。” 裴绍卿做了三大碗面。 然后端起其中一碗就吃。 嗯,虽然浇头还是差了一点意思,但相比寡淡无味的面片汤,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裴绍卿三五几下就下去大半碗。 青玄看的也是食指大动。 因为看上去真的很好吃的样子啊。 “你们快吃啊。”裴绍卿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的道,“盖浇面必须得趁热吃,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我可吃了。” 青玄喜孜孜的端起来吃。 长矜却低声说:“奴婢吃不了这么多的。” 裴绍卿有些不耐烦的道:“你能吃多少?” 长矜俏脸上又露出惶然之色:“小小小,小半碗。” 裴绍卿低头看,只见自己的碗里还剩下小半碗面。 当即便连碗带面递给长矜道:“喏,这小半碗给你。” “啊?”长矜下意识的伸手接过来,脸上神情有些懵。 青玄忍不住又白辈绍卿一眼,这登徒子又在欺负长矜。 不过吃人嘴软,这次青玄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吱声。 “怎么?”见长矜不动筷子,裴绍卿便道,“嫌弃公子吃过啊?” “不是,没有,奴婢不嫌弃。”长矜吓一跳,赶紧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送进樱桃似的檀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长矜的吃相就要比青玄文雅。 所以那个高丽人贩子说的多半属实,这小娘真是王族。 裴绍卿心下便难免有些得意,吃不了长矜下面,让长矜吃他剩下的面也是不错,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就端起长矜那碗面。 不过没等下筷,又一个倩影走进来。 竟是太平公主:“裴绍卿,你做什么呢?” 裴绍卿看着太平公主,愣了大约有三秒钟。 待反应过来后连忙说道:“宝,我正吃面呢。” “谁是你的宝?”太平公主轻啐一口又道,“吃的什么面?” 这下裴绍卿脑子便彻底短路,脱口而出道:“想你的下面。” 太平公主、青玄还有长矜却是完全听不懂,根本不知道裴绍卿在说什么。 “莫名其妙。”太平公主轻哼一声,又说道,“今天我要去国子监熟悉考场,但是我不认识路,你带我去。” “嘎,熟悉考场?”裴绍卿愕然道。 太平公主要去国子监中考试,这都哪跟哪啊? “嗯呐。”太平公主背起双手,原本就大的胸襟就更显大,“朝廷下了诏令,要在国子监中增设三学一馆,韦门招收女学生,我已经决定去报考女德馆。” “三学一馆?”裴绍卿更懵了,“三学一馆是哪三学哪一馆?” 太平公主道:“三学是女红学、舞学以及乐学,专门招收寒门庶族的女子,一馆便是女德馆,只招勋贵、世家以及七品以上官员的女公子,第一批女学生的考试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后,考试的地点就在你们国子监。” “真有这事?”裴绍卿越发错愕。 “当然是真的了。”太平公主道,“骗你做什么。” 裴绍卿原本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等到了务本坊就真信了。 因为当他带着青玄、太平公主,在崔二郎等十几个守捉郎的簇拥下来到务本坊时,发现务本坊中来了许多青春靓丽的小娘。 平日里务本坊中也有平康坊的姑娘出没。 但是今天来的这些小娘,明显不是平康坊的姑娘。 因为平康坊的姑娘,身上的脂粉气很重,而眼前的这些小娘,虽然也是描眉化妆,但看上去明显要更真实一些。 闻风而动的世家女公子真不少。 这就真是应了那句经典的名言,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这些世家高门说起女子进学时,一个个大义凛然恨不得拿脑袋去撞含元殿的廊柱,但是当有机会让他们的女儿或者孙女进入国子监读书,便一个个立刻闻风而动,直恨不得抢在所有人前面,拔了这头筹。 因为这些世家高门都不是傻瓜。 他们心里的那本账算得很清楚。 让女儿或者孙女进国子监读书,好处太多了。 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招婿,尤其对那些顶级世家来说。 无论招婿还是嫁女,都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但是顶级世家就那几个,互相之间很难找着合适的,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寒门子弟。 毕竟,寒门子弟中间难免会出现几个优秀的。 那么问题来了,出色的寒门子弟集中在哪里?当然国子监。 除了招婿之外,其次就是社交,世家高门的女公子之间经常互相走动,更利于世家高门之间结成利益同盟。 自从三国时期推行九品中正制, 世家高门越来越意识到互相间结盟的重要性。 所以在得知国子监增设三学一馆之后,长安城中的世家高门便闻风而动,第一时间将自家的女公子送来国子监先露一小脸。 ……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薛绍奉了薛元超命,带薛十七娘来国子监熟悉坏境,结果却在务本坊的东坊门外遇见了裴绍卿。 更让薛绍暗恨的是, 裴绍卿居然是跟太平公主走在一起。 如果让薛绍现在选一个他最恨的人,那肯定是非裴绍卿莫属。 而如果再让薛绍选一个他最不想见的人,那肯定是太平公主。 可是现在薛绍不仅见着了太平公主,而且还看到太平公主跟裴绍卿在一起,两人看上去还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 薛绍脸上那个难堪。 当下只想快些逃离这里。 薛十七娘却一撇嘴说道:“阿兄莫气,看我替你出这口恶气。” “十七你要做什么?”薛绍赶紧拉住薛十七娘的马缰,劝道,“裴绍卿这狗东西可不好惹,咱们还是别惹他了。” ------------ 第127章 烂桃花 薛十七娘道:“阿兄你怕什么?” “这不是怕。”薛绍皱眉说道,“是没必要。” “怎么就没必要了?我们薛家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既便是裴家,也不能这样欺负我们,何况他只不过是个下贱的旁支。” 薛十七娘道:“看小妹替你出气。” 薛绍还是拉着堂妹的缰绳不放,道:“十七你打算怎么做啊?” 薛十七娘轻哼一声,不屑的道:“裴绍卿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就是仗着太平公主对他的喜欢罢了。” “这倒是。” 薛绍说道:“要不是因为太平公主喜欢他,天后岂会如此纵容他?又岂会搜罗来如此之多的好诗加在他的头上,为他造势?” 薛十七娘哂然说道:“所以,只要太平公主不再喜欢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此事怕是大不易。”薛绍闻言微微皱眉,又道,“一个处置不当,说不定反而会惹来太平公主的不快。” 时至今日,薛绍还是没死心。 希冀着太平公主会回心转意。 “阿兄你就放心吧。”薛十七娘不屑的道,“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偷腥的猫,这男人也没有一个好东西,小妹只需略施手段,就能让那个裴绍卿拜倒在我裙下,那时候,太平公主看见了他的丑态,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薛绍说道:“十七,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阿兄你就是性子太软,所以公主才不喜欢你。”薛十七娘劈手从薛绍手里夺回马缰,然后打马向裴绍卿迎了上去。 薛绍见状,便也只能很无奈的跟上来。 “拜见公主殿下。”兄妹俩各自向着太平公主行礼。 “薛绍表兄和十七娘啊。”太平公主纤手轻抬说道,“免礼。” “谢公主。”薛十七娘起身,美目却落在裴绍卿身上,“这位是裴公子吧?” 裴绍卿的目光也落在薛十七娘身上,嗯,有几分姿色,打分的话也有80分。 不过嘴唇薄了些,而且看她眉梢眼角春情荡漾的样子,应该是早就被人破瓜,却梳着个少女才能梳的随云髻。 淦!原来是朵烂桃花! 当下裴绍卿叉手回礼:“在下正是裴绍卿。” 薛十七娘便媚笑着说:“听闻裴公子乃文曲星君弟子,诗才了得,不知能否替小女子赋诗一首?” 说完,还抛了个媚眼。 太平公主便一下蹙紧秀眉。 心说这薛十七娘真是个狐媚子。 同时又有些担心,怕裴绍卿抵御不住诱惑。 男人,似乎都挺喜欢这个调调,他的阿爷还有几位兄长都是如此。 然而,出乎太平公主意料,裴绍卿却说道:“薛十七娘是吧,我劝你别费心思了,本公子是你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 “啊?”薛十七娘便立刻愣在那里。 太平公主闻言也是一愣,旋即又掩嘴失笑。 裴绍卿又对太平公主说:“公主殿下,我们走。” 这下薛十七娘终于回过神来,一张俏脸气得是红一阵白一阵。 “裴绍卿,你太过分了!”薛十七娘冲着裴绍卿的背影高喊道,“我薛十七娘发誓,总有一会你会跪在我脚下向我献殷勤。” 裴绍卿头也不回的说道:“薛十七娘,下雨天你可一定要当心。” “下雨天,一定要当心?”薛十七娘一脸茫然的道,“啥意思?” 旁边有围观的女子笑着说道:“下雨天会打雷,你以天的名义说违心之言,当心挨雷劈咯,嘻嘻。” “啊?!” 薛十七娘一张俏脸都被气绿。 “走了。”薛绍赶紧拉薛十七娘离开。 两人走出老远,都还能听到坊门外传来的笑声。 “这事还没完。”薛十七娘越想越气,咬着牙道。 “算了,十七。”薛绍如今却已经彻底认清形势,劝道,“现如今裴绍卿这狗东西风头正盛,我们惹不起他。” “我们惹不起,但是有人惹得起他。” 薛十七娘眸子里掠过一抹狠毒之色。 …… “裴绍卿,你真的坏死了。” 在另一边,太平公主嗔道:“怎么可以那样说薛十七娘?” “那我应该怎么说?”裴绍卿挠头道,“难不成跟她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全天下只剩下你一个女人,我也不会跟你睡?” “呸。”太平公主娇啐一口道,“又在胡说八道。” “我真没胡说。”裴绍卿笑道,“公主,我只想跟你睡。” 说完,心里又偷偷的再加一句,还有青玄,目前暂时。 “你要死了,这种话也敢胡说。”太平公主佯装生气道。 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太平公主其实并不生气,反而是很开心的样子。 裴绍卿嘿嘿的一笑,从马背上探过去手一把抓住了太平公主的小手。 太平公主俏脸飞红,挣扎了下,却发现裴绍卿的大手就跟铁钳似的,根本挣不脱,便也索性不再挣扎,任由他握住了小手。 裴绍卿便心下大乐,势头不错。 又向着既定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撩妹三步,第一步是寻找话题,破除生疏感。 第二步是制造暧昧,让双方有肢体上的接触。 当妹纸不对抵触肢体上的接触,距离终点也就只隔层窗户纸了。 看着太平公主低眉含羞的俏模样,裴绍卿便得寸进尺道:“公主,你这骑的什么马?是安西大都护府进贡的吧?” “不是呢。”太平公主道,“是太仆寺的御马。” “太仆寺竟有这等好马?待我试试它的负重。” 裴绍卿说完,直接一个纵身跳到太平公主身后。 等到太平公主反应过来,已经被裴绍卿搂在怀里。 看到两人共乘一骑,街上的男男女女便立刻看过来。 “不要,这里好多人呢。”太平公主便一下羞红了俏脸。 说起来,两人其实有过共乘一骑的经历,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还是头一遭,太平公主有些害羞。 “别动,我就是试试这马的负载,又不做别的。”裴绍卿道。 “不要,你快回自己的马背上去。”太平公主扭腰不依。 跟在太平公主马后面的那个背剑道士便下意识拔剑。 ------------ 第128章 休沐日 但是没等那道士拔出剑,青玄的拂尘便已经扫过来。 只听啪的一声,道士手中剑便又被拍回剑鞘之中。 这一声响立刻吸引了裴绍卿和太平公主的注意。 “你们两个做什么?”裴绍卿回过头愕然问道。 青年道士皱眉说道:“裴司丞请自重,放开公主殿下。” “自重你个腿腿哟。”裴绍卿愕然道,“我泡妞跟你有关系?” “我奉命护卫公主。”道士剑眉一皱说道,“还请裴司丞自重!” 那道士说完又一次想要拔剑,但是青玄也是又一拂尘扫过来,再次将道士的剑拍回剑鞘之中。 “师姐!” 道士皱眉说道:“请不要妨碍我履行职责。” “抱歉。”青玄却不为所动,“我也在履行自己职责。” 道士脸色便有些难堪,说道:“师姐你伤势尚未痊愈,我不想跟你动手。” “苍玄,你只管动手。”青玄哂然一笑说,“既便我伤势未愈,但是对付你仍旧是绰有余裕。”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 裴绍卿大怒道:“住手!” “苍玄是吧?你的职责是保护公主。” “但是公主现在出现生命危险了吗?” 苍玄摇头道:“天后下给贫道的懿旨除了保护公主的安全,还要保证公主不受任何人欺负,所以还请裴司丞自重。” “欺负?我欺负公主了吗?” 裴绍卿越发搂紧太平公主的纤腰,又低头咬着她耳垂问道:“公主,我欺负你了吗?我欺负你了吗?” “别闹,不要。” 太平公主被裴绍卿的鼻息喷得耳朵痒痒,一边咯咯笑着躲一边说道:“苍玄你干吗?他在跟我玩呢,哪儿有欺负我呀。” “你这样我只能请你回去。” “我们这里用不着你保护,有青玄就够。” 苍玄神情一僵,叉手说道:“贫道知错了,还请公主千万莫赶我回去,否则师尊又要罚我面壁思过。” 太平公主便又心软。 “那你就不要再无理取闹。” 裴绍卿却开始认真打量这个苍玄。 嗯,身形挺拔,长相俊朗,堪称美男子。 再回想起那天,赶来救援的天台宗弟子, 也是男的俊朗,女的靓丽,都堪称是人中龙凤。 当下裴绍卿笑着问青玄道:“你们天台宗的弟子,不会女弟子个个都像你,男弟子个个都像他,个个都是俊男美女吧?” 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没有回应。 太平公主却嗯了一声,道:“对呀,天台宗的弟子都是俊男美女,尤其是道隐仙师派给我两位兄长的侍卫才好看。” 裴绍卿闻言便愣了一下。 李显、李旦身边也有天台宗女弟子? 看来这天台宗的这潭水,不是一般的深啊。 再看向青玄时,裴绍卿的目光便有了细微变化。 青玄敏锐的感受到了裴绍卿的变化,神情便微微一滞。 太平公主却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异常,娇嗔说道:“你快回自己马背上去。” “不回。”裴绍卿非但不回去,反而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要是再敢挣扎,那我可要当众亲你了,而且不是亲你脸,是亲你嘴啊!” “不要。”太平公主赶紧捂住自己小嘴。 见太平公主不再挣扎,裴绍卿便咧嘴乐了。 太平公主还是单纯啊,这么容易就给吓住了。 都说哄十岁的女生用糖,哄二十岁的女生用花,哄三十岁的女生用心,但是哄太平公主这样的单纯女生,啥都不用,只要会耍无赖就够了。 当然,前提是人家女孩子已经对你产生了好感。 裴绍卿就这样搂着太平公主,两人共乘一骑大摇大摆的进了国子监。 今天是休沐日,但是国子监却比往常还要热闹,弘文馆的公子王孙和崇文馆的世家子弟一个个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拼命展示骚气,哦,才气。 还有国子学、太学等六学的寒门子弟也来凑热闹。 这个吟一首诗那个填一阕词,想要吸引小娘注意。 胡人学生大多没有什么才华,就只能够卖弄技艺。 尤其国子监的马球场,变成了他们耀技的最好舞台。 裴绍卿就看见论赞刃、论弓多叔侄两个,大正月的居然精赤着上身,袒露出一身古胴色的肌肤,在马球场上驰骋。 不过他们的卖力表演,基本上属于白瞎。 因为压根没有一个小娘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 马球比赛虽然受欢迎,但大唐小娘最爱的还是才情。 比如崇文馆的张说,身为就围了一群小娘,这群小娘看着张说的目光之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倾慕之色。 才子总是最受欢迎。 不过裴绍卿和太平公主的到来,立刻就把广场上的热烈气氛给破坏掉。 那些小娘是因为太平公主的容貌身段把她们比下去,而那些国子监生在面对裴绍卿时也是本能的感到束手束脚。 他们再有才也终究只是凡人。 裴绍卿却是文曲星君的弟子。 在裴绍卿面前卖弄诗才,不是班门弄斧么? 当下这些公子王孙、世家子弟还有小娘便准备离开。 只有狄光昭乐颠颠的迎上来,谄媚的说道:“还是大哥厉害。” “大哥你是没看见,刚才崇文馆的那些家伙有多骚,不过大哥你一来,他们立刻就偃旗息鼓了,哈哈哈!痛快!” 裴绍卿却没理这个中二少年,而是团团的叉手见礼。 “各位同窗,各位姑娘请了,在下是弘文馆裴绍卿。” “欣闻朝廷下诏在国子监新增了三学一馆,专门招收女学生。” “如此圣明的决定,也只有天后能做得出,为了表示对天后的敬意,我提议大家齐往平康坊南曲的杨六家庆贺。” 这么好的推广机会不能错过。 “今日上午、下午都有节目。” “午餐也有我来请,大家只管人去就好。” 听到这,广场上终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只有青玄俏脸色变,这一天得用掉多少钱? 太平公主也蹙眉道:“我还没参观国子监呢,去平康坊做甚?” “国子监就这几间破房子,有什么可参观的。”裴绍卿说完一勒马缰,道,“我带你去平康坊,教你玩一个好玩的搏戏。” ------------ 第129章 不避讳 一个多时辰之后。 杨六家后院木屋。 裴绍卿正在享受修脚小郎的服务。 每隔大约半刻钟,婢女就会用簸箕抬进来烧得滚烫的石块,再浇水在石块之上,氤氲的水汽便立刻升腾起来,气温便会升高。 裴绍卿感受到了热意,便将燕居服的衣襟解开。 正在给裴绍卿修脚的小郎便停下手中的修脚刀,谄媚的道:“郎君要是觉得渴,小人可以帮你倒杯冰镇酸梅汤喝。” “不用了,修你的脚。”裴绍卿道。 大唐虽然也已经有修脚捏脚的服务,但水平还是差强人意。 跟一千年后的杨州师傅还是不能比,前世扬州师傅的修脚技艺才是真高超。 等以后杨六家的场子完成了规模化,一定要把这些周边服务项目的水平提上来,这样才能够给贵宾最顶级的享受。 文娱勾栏院,追求的就是极致享受。 要不然那些贵族干吗非跑你这消费? 虚掩的房门忽然打开,杨六走进来。 裴绍卿便笑着招呼道:“嬷嬷,都安顿好了?” “都安顿好了。”杨六松口气,半诉苦半邀功的道,“大郎,你这次可真是给嬷嬷我出了个不小的难题,大清早的就突然来了七八十号人,而且还有一半多是小娘,咱们杨六家开门纳客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接过女宾呢。” 裴绍卿道:“凡事都有头一遭,今后咱们杨六家的女宾只会越来越多。” 大唐的风气原本就十分开放,现在国子监又开始招收女生,所以女生、男生结伴出入杨六家很快就会成为平康坊中的一道风景。 麻将这玩意对于男人、女人的吸引力是对等的。 “不过总算安顿好了。”杨六拍了拍胸脯说道,“两个跨院全都腾出来,总算是摆下了二十一张麻将桌。” “再多就真摆不下了。” 裴绍卿道:“可以考虑扩大场子了。” “已经跟在隔壁李二家、何九家商淡转让事宜。”杨六道,“不过李二跟何九这两个老虔婆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 裴绍卿道:“其实场子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真的吗?”杨六闻言眼前一亮道,“大郎你可别骗嬷嬷。” “今天的午饭还有晚饭都安排好了?”裴绍卿却转移了话题。 “都已经安排好了。”杨六应道,“不敢跟大明宫的御厨比,但是跟中书、门下省的公厨比,水准只会高不会低。” “这就好。”裴绍卿点点头,又道:“今天我请客,就不收费了。” “但从明天起,不光酒食要翻倍收费,每桌麻将还要收服务费,至于收费的标准,暂时定为十抽一吧。” “十抽一?”杨六蹙眉说道,“会不会太多了?” “十抽一很多?”裴绍卿道,“那他们去别家玩好了。” “说的倒也是,他们不玩也没别家可去。”杨六便喜孜孜的开始计算。 “不用计算了。”裴绍卿说道,“总共二十桌,每天三场也就是六十场,平均每桌有一百贯输赢就很不错了。” “每场抽十贯,总共六百贯。” “这么点小钱,发不了财的。” “已经不少了。”杨六喜孜孜的道,“一天六百贯,一个月三十天那就是一万八千贯,一年就是二十多万贯!” “而且这只是二十张牌桌的收费。” “今后场子扩大,牌桌还能再加。” 说起这,杨六的眼睛都开始闪闪发光。 杨六默算了一下,月入两万贯还真是轻松。 裴绍卿却直摇头,这点钱对他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他可是向武则天打了包票的,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筹集一百万斛粮食。 光靠每天三千贯的抽水,肯定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筹到一百万斛粮食。 当下裴绍卿说道:“嬷嬷,我们还是要搞差异化经营,十五桌十贯底,还有五桌打五十贯底,至于中院上房那一桌只打一百贯底!” “根据牌桌档次,服务也得拉开档次。” “你最好再买几十个拿得出手的姑娘。” “除了姿色之外,还要会来事,能带动宾客的情绪。” “再说直白一些,就是能不着痕迹的激发起这些宾客的争强好胜之心,让他们争着抢着在美人面前一掷千金。” 杨六点头道:“我知道了。” “行了,我先陪公主去了。” 裴绍卿说完,便起身往外走。 …… 从木屋出来, 刚走进后院,便听到哗哗的洗牌声。 洗牌声中间,隐约可以听到“一条”“发财”及“碰!”等麻将术语。 麻将的玩法简单易学,稍微讲几句就能上手,一个时辰下来,这些公子王孙、世家子弟还有女公子就已沉浸其中。 裴绍卿也不担心女公子的家长算账。 一句话,大唐的风气是真的很开放。 女子抛头露面很平常,青楼妓馆等风月场所也并非是禁地。 甚至到了两宋,诳青楼都还是文雅事,为文人骚客所称颂。 也就是到了理学一统江湖的明清两朝,青楼妓馆等风月场所才成了见不得人的淫邪肮脏之地,但是那些道学先生仍旧是趋之若骛。 推门走进上房,只见太平公主正跟长孙延、论弓多还有另外一个小娘玩牌。 裴绍卿不认识这小娘,但是听太平公主介绍过,好像是裴行俭大将军幼女,闺名好像叫裴月?容貌也就中人之姿。 见裴绍卿进来,太平公主便立刻娇声求援。 “大郎你刚才去哪啦?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太平公主娇嗔道。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去修了个脚。”裴绍卿走到太平公主身后,俯下身直接用脸贴在太平公主的俏脸上,又道,“宝,战况如何呀?” “我都输光了。”太平公主道,“你快来帮我。” “谁来都没用。”论弓多冷笑,“今天我非得把昨天输的连本带利都赢回来。” 裴绍卿闻言呵呵一笑,有这个决心就很好嘛,有这决心才能让你底裤都输掉。 “你看我怎么收拾他。”裴绍卿一边说话一边就挨着太平公主身边坐下来,太平公主却也没有往旁边让开,两个人便这样紧挨在一起。 坐在对家的长孙延便忍不住和裴月对一眼。 公主殿下和裴绍卿还真是一点都不避讳啊。 PS:我也不避讳啊,就是想讨推荐票,讨收藏,讨追读,讨赏。 ------------ 第130章 宰肥猪 随便打了两把之后,裴绍卿就发现,长孙延已经入门,不仅学会猜牌,甚至还学会卡胡张,论弓多的一把大牌就被他生生卡死。 裴月纯粹就是菜鸟,什么都不知道。 论弓多的进步最大,已经学会憋大牌了。 裴绍卿便有了主意,接下来的几把就专门卡住长孙延。 长孙延被卡死,裴月又不怎么会玩,论弓多顿时如鱼得水,连着胡了几把大牌,刚才这一把更是胡了五番! “杠开再加三杠子,五番!” “每家三百二十贯,给钱!” 长孙延咒骂了一声,不情愿的给钱。 裴绍卿和裴月却很痛快的付了赌资。 这时候,侍女进门来询问,要不要吃些点心? “不吃。”论弓多断然拒绝,“我的手风正顺,别坏了风水。” 裴绍卿感觉火候已经差不多,便说道:“要不然我们打再大些?” “好啊!”论弓多自恃手风顺,一口就应下来,“你说吧,打多大?” “咱们打一百贯底!”裴绍卿微笑着说,“另外,玩法也再加几种,除了龟、杠、杠上花和自摸翻番,碰碰胡、混一色、单钓也翻番。” “再还有清一色,翻两番,字一色翻五番!” “这个好,就按这个玩法!”论弓多兴奋的叫道。 长孙延却有些发怵,说道:“这会不会打太大了?” 裴月一脸鄙夷的道:“你堂堂国公还拿不出这点钱?” 裴月的补刀恰到好处,长孙延终于下定决心,说道:“那就打吧。” 洗牌彻牌,然后取牌,太平公主便失望的叹了口气,又一把烂牌。 “嘿嘿嘿,这把牌你们恐怕要大出血喽。”论弓多则是一脸的兴奋。 裴绍卿撇嘴笑了一下,论弓多的这把牌的确不错,饼子一色的胚子。 最终的结果也是如此,论弓多真的胡了把饼一色,再加上两个杠子和自摸,又是一把五番,但是这次是一百贯底! 所以每家得给三千两百贯! “给钱,每家三千两百贯!” 论弓多兴奋得脸都涨得通红。 太刺激,这比打马球刺激多了。 这下连裴小娘都输得有些肉痛了。 长孙延则更是已经额头上直冒虚汗。 他虽然是个国公,但是跟别家不能比。 因为别家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积累,但是他们长孙家却被抄过一次家,他现在可是全指着那点俸禄过日子。 要不是有回本的念头支撑着, 长孙延说不定早就起身溜了。 再接下来的几把,长孙延真回了点血。 虽然都是一两番的屁胡,但是连着胡也是十分可观。 一圈下来,长孙延没输没赢,裴月和裴绍卿差不多各输了一万贯这样子,而论弓多则是赢了两万多贯。 把昨天的欠条清掉之后, 还反过来赢了两万多贯! 裴绍卿却一点都不着急。 打麻将一定要有好心态,手风不顺时尽量稳住少输。 等到手风顺了,那就抓住机会做把大牌,一把回血。 果不其然,又打了一圈,裴绍卿的手风就终于顺了。 裴绍卿预感到要出大牌,为免走漏风声,就找个借口把太平公主支开。 果然,这一把竖起来后,竟有九张字牌,这无疑是一把字一色的天牌。 凭借着过人的记牌能力,裴绍卿一直小心的控制着牌局的走势,最终让论弓多点了一把超级无敌大炮。 倒不是裴绍卿不能自摸。 而是担心会吓倒长孙延还有裴月。 这样的话会把人吓到,影响今后的生意。 所以裴绍卿就专逮论弓多这头吐蕃猪砍。 太平公主回到上房之时,裴绍卿正好把牌推倒。 “我胡了。”裴绍卿将面前的麻将牌一下全推倒,笑道,“字一色,单钓,对对胡再加上三个杠子,一共是十番!” “宝!你胡了把字一色?” 太平公主欣喜之下,宝字脱口而出。 “怎么样?你家郎君是不是很厉害?” 说完,裴绍卿就在太平公主俏脸上啧的亲了一口。 “别闹。”太平公主笑着打了一下,又道,“这得多少钱啊?” “让我算一下啊。”裴绍卿笑着说,“十番,应该是十万两千四百贯。” “天哪!”这下裴月也是尖叫出声,“十万两千四百贯,一把竟然输这么多?” 坐在裴绍卿下家的长孙延也感到庆幸不已,刚刚他也想打红中来着,万幸,论弓多这个蠢货抢了先,要不然现在输掉十万贯的就是他。 “给钱。”太平公主娇哼一声,道,“论弓多给钱,十万两千四百贯!” 论弓多再三确认过裴绍卿面前的牌,发现真是字一色,有心想要再次赖账,又觉着有些丢人,因为昨天他就已经赖过一次账了。 而且真要打起来,他也未必能打得赢。 裴绍卿身后站着的那对男女可都是高手。 当下论弓多只能把刚才好不容易赢到手的筹码还回去。 看到刚才还有两万多贯的筹码一下清空,还要倒给裴绍卿八万多贯的赌资,论弓多郁闷得快要吐血,忙活了半天,还倒亏了八万贯。 好在一两黄金抵十贯,也就五百斤黄金。 吐蕃最不缺就是黄金,天竺多的是黄金。 当下论弓多推牌起身:“吃饭了,不玩了。” “不玩可以。”裴绍卿笑着说道,“但是得先把账结了。” “怎么?怕我赖账啊?”论弓多心中有气,语气也就不怎么友善。 “论兄乃是吐蕃大相论公的嫡子,怎么可能做得出赖账这种事情。”裴绍卿笑道,“但是规矩毕竟是规矩,不能坏。” 论弓多说道:“我没带这么多黄金。” “论兄可以先打欠条。”裴绍卿笑道。 论弓多无奈,只能拿过纸笔写了欠条。 裴绍卿小心收好欠条,旋又笑着说道:“论兄,顺便再说一句啊,欠条跟借据一样也是要付利息的,月息五十文,十万贯月息就是五千贯。” 裴绍卿定的百分之五的月息,真的已经是良心价。 “放心,下午就给你。”论弓多哼声道,“五百斤黄金而已。” “那是。”裴绍卿笑道,“整个吐蕃上千万人口,还有几千万头牛羊都是论家的,论兄又怎会连区区八万贯都拿不出。” ------------ 第131章 神仙居 “慎言。”论弓多皱眉道,“吐蕃是赞普的。” 裴绍卿笑道:“赤都松赞?不过是个小毛孩。” 裴绍卿这是在往论弓多心里灌输篡位的信念。 根据资治通鉴的记载,论钦陵真堪称是吐蕃的擎天巨柱,军事指挥造诣尤其高超,甚至就连薛仁贵都败在他手下。 有论钦陵在,唐军就没能从吐蕃讨到半点便宜。 反在大非川、青海先后两次惨败在论钦陵手下,葬送精锐唐军近30万,并因此引发一系列的严重后果,吐谷浑、安西四镇先后并入吐蕃,高句丽、百济故地也被新罗吞并,东突厥也是再次反叛,并在之后的数十年始终侵扰不断。 对契丹、六诏的管控也大大减弱,为后世留下隐患。 总之一句话,论钦陵直接将最鼎盛的大唐打得四面漏风。 最后一直到武周年间,武则天采用郭元振所献的离间计,才终于把论钦陵这根擎天巨柱给生生砍掉,从这之后吐蕃就开始走上了下坡路。 按历史进程,等论钦陵父子造反还要十六年。 但是裴绍卿一点不介意把这个时间节点提前。 论弓多灰溜溜的走了。 就如昨天灰溜溜离开弘文馆馆舍。 但是论弓多一把输了十万贯的消息却传疯了。 不断有同窗跑来上房询问裴绍卿,消息是不是真的?一把牌怎么可能输这么多? 裴绍卿便不厌其烦的把情况说明,顺便把新的加强版规则推广一波,这样玩法会更多变更有意思,趣味性更高,输赢也更大。 输赢大了,赌场的抽水才能更多。 世家子弟的借款额度才可能增加。 …… 到下午时,又来了一拨意想不到的客人。 秘书监的秘书郎苏味道以及崔融,还有著作佐郎杜审言、李峤四人。 这四人跟裴绍卿也算是老熟人了,当初裴绍卿在含元殿上口诵诗文,就是苏味道他们四个和杨炯他们负责抄录。 苏味道他们四人原本是想来杨六家喝花酒的。 但看到这么多人在,顿时大失所望准备离开。 还是杜审言眼睛尖,在人群中看到了裴绍卿。 “咦,我刚才好像看到了裴司丞?”杜审言道。 这下,苏味道他们三个也看见了:“还真是裴司丞。” 裴绍卿也看到了苏味道他们四个,当即上前来叉手见礼。 “苏兄,杜兄、崔兄,还有李兄。”裴绍卿道,“欢迎光临。” 苏味道等四人闻言便愣了下,道:“裴司丞,你此话何意呀?” “好叫苏兄你们知道。”裴绍卿道,“昨日我已经入股杨六家,现如今这杨六家有小弟我的一半股份。” “是吗?”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 “我等就预祝裴司丞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哪里,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裴绍卿道,“还要靠大家多多帮衬。” 杜宰言一摊双手说道:“我们倒是也想帮衬,可现在杨六家已经有这么多客人,我们就是想帮衬也是帮衬不上呀。” “姑娘是真的没有了。” 裴绍卿道:“不过可以打麻将。” “打麻将。”苏味道笑了笑道,“倒是听说了,昨日你与同窗在弘文馆中打麻将,貌似赢了同窗不少钱。” “那点小钱算什么。” 裴绍卿道:“上午我一把赢了论弓多十万贯!” “多少,十万贯?!”苏味道四人吓了一大跳。 裴绍卿一伸手道:“要不然你们也进来玩几圈?” “我看还是算了。”杜审言道,“这输赢太大了。” “可以打小牌呀。”裴绍卿道,“就你们四人玩。” 顿了顿,又特意对杜审言说道:“还请杜兄务必留一副墨宝。” “这个倒是无妨。”杜审言闻言便一脚跨进大门,“裴司丞想要什么字?” “就写神仙居吧。”裴绍卿道,“小弟的目标是把神仙居打造成神仙一样的所在,让每一位来神仙居的宾客都能当一回神仙。” “神仙居?”崔融道,“这名不错。” 裴绍卿将苏味道四人引入到内院书房。 提笔醮墨,杜审言稍一酝酿,挥毫立就。 裴绍卿定睛看时,只见这字写的是真不错。 也就难怪老杜敢夸口,王羲之只配当他学生。 “嬷嬷,找人做成匾。”裴绍卿将字交给杨六,又道,“再挂到大门的门楣上去,今后咱们杨六家就改名为神仙居。” 杨六家这名字实在是土气。 还是神仙居高端大气上档次。 “好嘞。”杨六拿了字兴冲冲走了。 裴绍卿又把苏味道四人引入到上房,教他们打麻将。 苏味道四人便很快就学会,兴致勃勃的打起十贯底。 裴绍卿自己也没闲着,又陪着裴月、长孙延还有论弓多打了一下午的一百贯底。 论弓多这厮也是头铁,上午刚输了八万贯,下午居然又来,还真是记吃不记打。 不过论弓多赌品是真不错,上午的八万贯,一贯都没有短,中午就全部都还清。 下午这场,裴绍卿就借着太平公主的名义故意放水,输了差不多五千贯这样子,裴月和论弓多也各输了有八千贯。 长孙延赢了两万多贯。 当两万多贯的筹码全换成开元通宝、绢帛和金叶子,装了满满一马车,长孙延笑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当天下午,长孙延赢了两万多贯的消息也疯传开来。 到了晚上,更多的国子监生还有世家子弟闻风赶来,也有官员 趁着吃晚饭的当口,裴绍卿找来杨六问道:“嬷嬷,今天放出多少贷?” 杨六便拿出个锦匣,从中拿出来厚厚的一叠借据道:“总共有一百一十九位公子王孙或世家子弟借贷,借贷总额为两万一千零五十贯!” “还不错。”裴绍卿欣然说道,“跟我预期的差不多。” 是的没错,赌场盈利的大头从来不是抽水,而是放贷。 杨六却是有些担心,蹙眉说道:“大郎,不会收不回吧?” 两万多贯钱借出去,却只换来一叠借据,杨六难免会担心。 “嬷嬷你尽管放心,真要是收不回借款,到时我给你补上。” 裴绍卿自然不会跟杨六说他是奉旨开赌,所以根本就用不着担心那些公子王孙或者世家子弹欠钱不还。 ------------ 第132章 马太效应 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鼓励公子王孙和世家子弟借贷。 “那不用。”听到裴绍卿这么说,杨六立刻把心放回肚子里。 别的不说,光是裴绍卿赢论弓多的那八万贯,就足够抵账了。 “所以嘛,嬷嬷你还有啥担心的?”裴绍卿微微一笑又说道,“记得让姑娘们到处宣传长孙延赢了两万贯的事。” “这样的造富神话一定要多宣传。” “最好每天都能够出几个长孙延。” 杨六说道:“宣传赢钱的人当然没问题,但是大郎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嬷嬷你是担心别人效仿吧?”裴绍卿说道,“尤其是同在南曲的这些妓家。” “可不是。”杨六说起这个就来气,道,“以往也是这个样子,但凡我们家推出了一支新曲子,其余各家很快就会派人偷偷学习模仿。” “这麻将确实好玩,但制作似乎并不难。” “瞧着吧,不出五天其余各家就会跟进。” “不会的。”裴绍卿摇头说道,“嬷嬷你放心,其余各家如果跟进,非但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反而会让神仙居的生意更好。” …… 正如杨六所担心的那样, 仅仅两天之后,长安的市面上就出现了麻将牌。 对此,裴绍卿并不在意,因为麻将越普及,对神仙居就越有利。 这里边有一个马太效应,任何行业,吃撑的永远只有头部玩家。 中间的玩家就只能够赚几个辛苦钱,至于数量最多的底层玩家,就只能免费为头部玩家吸引流量培植市场。 而他们神仙居,毫无疑问就是大唐的博彩娱乐行业的头部玩家。 一步领先就步步领先,别家要想赶上神仙居,只能是痴心妄想。 过了大概三天,平康坊南曲的另外十几家,终于也是按捺不住,也模仿神仙居陆陆续续的推出了麻将娱乐。 但是正如裴绍卿所预料的那样, 这之后的几天,神仙居的客流非但没减少,反而更多。 站在阁楼之上,看着神仙居大门口的人流,杨六感到十分不解。 “这可真奇了。”杨六道,“南曲其余各家也都推出了麻将服务,可是我们神仙居的生意怎么反而更好了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 裴绍卿道:“因为整个行业的市场做大了。” “这之前平康坊只有神仙居提供麻将娱乐。” “但是神仙居的接待能力是有限的,撑死了百人。” “那些个财力不足的世家子弟,就不敢来神仙居。” “但现在其余各家也提供麻将娱乐,接待能力大大提升。” “这一来,那些财力不足的也就敢来娱乐,整个市场就被做大了。” “但是这些客人来到了平康坊之后,首选肯定还是神仙居,所以平康坊的客流非但不会减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杨六脸上露出恍然之色,同时难免有些感慨。 搁十天前,她何曾想过会有这样的大好局面? 当时裴绍卿找她谈入股之时,她根本就不相信。 不过幸好裴绍卿想出了一个对赌协议,不然真就错过了。 当下杨六又说道:“大郎,我决定把南边那几十家散户的地皮都买下来,然后推倒了盖上十几个跨院,扩大营业场所。” 裴绍卿道:“先谈,但是不要着急买。” 杨六又道:“另外我也跟人牙说好了,让他们找九到十三岁之间的小娘,要聪明伶俐并且模样周正的,先买三十个再说。” “少了。”裴绍卿道,“至少得三百个!” “啥?”杨六瞠目结舌的道,“三百个?” “对。”裴绍卿道,“现在你觉得三百个太多,但是等过一段时间,你就会觉得三百个还是不够用。” “行,那就三百个!”杨六一咬牙说道。 裴绍卿又道:“对了,那些王孙公子和世家子弟的借款有多少了?” 杨六脸上便立刻流露出肉疼之色,说道:“加起来都有五十万贯了!” “才五十万贯?数目还是有些少啊。”裴绍卿道,“看来还得再加把劲。” “五十万贯还少啊?”杨六瞠目结舌道,“大郎,那你希望他们借多少?” “至少也得两百万贯吧。”裴绍卿沉吟着说道,“五百万贯我也不会嫌多。” 对于长安城中的那些个世家高门的财富,裴绍卿也是做过一个初步的估计。 百万级的富可敌国的世家高门也就那十几家,但是十万贯到百万贯之间的就至少有上百家,一万贯到十万贯之间的就更多,至少上千家。 所以这些世家高门的总财富至少有上亿之巨。 当然,这里边所说的财富不是单指开元通宝,而是包含了绢、绵以及粮食,尤其是粮食占了大头,裴绍卿想要的也是粮食。 所以,从这些世家高门的身上榨出两百万贯,真只是毛毛雨。 杨六却还是有些担心:“大郎,嬷嬷有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嬷嬷是担心我得罪的人太多吧?”裴绍卿笑着说道,“怕我最后兜不住。” 杨六道:“我刚才数了数,向我们借贷的世家子弟和官员已经超过两千人,而且这些人的姓氏几乎涵盖了裴、薛、崔、韦、杜、刘等大姓。” “所以,会不会引起这些世家高门的群起围攻?” “大郎,要不然把借贷停掉吧,我总觉得不踏实。” 杨六是真的担心,印子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放的。 没有足够的实力,放印子钱跟送钱没有什么区别。 “停掉借贷是不可能停掉借贷的。”裴绍卿摆手道,“嬷嬷你还是担心一下,神仙居的本钱还够不够?” “本钱是足够的。” 杨六道:“这段时间我也是发现了。” “世家子弟在我们神仙居的借款是一天比一天多,” “但是我们神仙居的本钱却是丝毫不见减少,到现在都还有五万多贯呢。” “这其实很正常。”裴绍卿微笑说,“因为我们借贷给这些世家子弟的钱,到了麻将桌上兜了一圈就又回来了。” PS:新的一周,跪求大家继续推荐票支持。 ------------ 第133章 分期付款 “所以我们神仙居的钱一分不见少,” “但是世家子弟的借款却涨到五十万贯之巨。” “不过后面我马上要推出新的玩法,借款额度相比现在会激增至少五倍,所以我们神仙居的本钱也必须增加。” “什么,激增五倍?” 杨六闻言吓了一大跳。 “大郎,他们会还不上的!” “嬷嬷在平康坊呆了至少有三十年。” “对于那些经常出入平康坊的官员、世家子弟有多少财力还是很清楚的。” “截止目前为止,那些官员、世家子弟还有番邦的公子王孙,在我们神仙居的借贷额基本都已经达到了他们的财力极限。” “再借,就超出他们真就还不上了。” 裴绍卿微微一笑,心说就要他们还不上。 当下裴绍卿说道:“那就让他们分期还款好了。” “分期还款?”杨六愣了一下,又道,“分期还款是什么意思?” 裴绍卿笑道:“就是让他们把借款分成十二期,甚至二十四期,每月只还一期,这样还款的压力就小了,不是吗?” “当然,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他们如果想办分期,就得额外付息。” 说白了这其实是学某宝,让这些世家子弟超前借贷,超前消费。 杨六还是很有商业头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这个厉害! 当下杨六喜孜孜的问道:“大郎,那我们神仙居得追加多少本钱?” 裴绍卿沉吟片刻后说道:“具体多少我也说不好,不如你我两家各追加七万五千贯,先凑齐了二十万贯,不够再加!” “成,那就追加七万五!” 现如今杨六也是财大气粗。 …… 跟杨六谈完事情出来,正好遇到往外走的骆宾王。 “骆兄,怎么就走啊?”裴绍卿道,“这才几点哪。” “今天手气实在太背。”骆宾王没好气道,“输完了。” “输完就到账房借哪。”裴绍卿道,“总得把本扳回来。” “已经借了两百贯了。”骆宾王连连摆手道,“再借就还不上了。” 神仙居现在是裴绍卿的产业,而裴绍卿又是武则天跟前的红人,这一点是人所共知,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过一例借钱不还的事情。 甚至连公认不好惹的论弓多,也是按时还贷。 所以像骆宾王这种七品小官,就更不敢乱来。 所以在借贷的时候,就得掂量下自己的荷包。 “还不上?”裴绍卿道,“不至于吧?” “裴兄弟,我真没骗你。”骆宾王诉苦道。 “这些天,在你们神仙居我都已经输了足足两百贯了。” “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上哪去凑这两百贯还给你们。” “说不得只能把去年的禄米拿来抵押给你们神仙居了,唉。” “这样啊。”裴绍卿假惺惺的道,“禄米都抵了,你们一家子吃什么?” “谁说不是呢?”骆宾王愁眉苦脸的道,“说不得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裴绍卿便装出一副为骆宾王考虑的善人嘴脸,沉吟着说道:“骆兄,要不然这样,我给你办个分期还款吧。” “分期?”骆宾王道,“什么分期?” 裴绍卿道:“就是把借款连同利息分成十二期。” “这样的话,你每个月只还二十贯就差不多够了。” “噫?每个月只要还二十贯就够了?”骆宾王瞬间浑身一轻。 对骆宾王来说,一下凑两百贯很难,但是二十贯就不算什么。 说到底,他虽然只是个弘文馆学士,但是除了俸禄之外也有外快。 比如给人题字,写写墓志铭什么的,都能够赚一笔价值不菲的润笔费。 刚才跟裴绍卿诉苦说全家喝西北风,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是不至于此的。 当下骆宾王笑着说道:“裴兄弟,让我说什么好呢?你这可真是帮了我大忙,那就给我办个分期吧。” 裴绍卿便喊道:“嬷嬷。” 杨六闻声而至,笑问道:“大郎有何吩咐?” 裴绍卿一指骆宾王说道:“骆兄是我好友,给他办一个分期付款。” “好的。”杨六便笑着说,“骆学士的借款是两百贯,办分期的话建议十二期,连本带利就是320贯,每月只需要还款26贯又667文!” 说真的,裴绍卿只收百分之五的月息已经很良心了。 坊柜的印子钱,最善良的也是九出十三归,就是月息百分之十。 裴绍卿一出手,就直接把坊柜的利率拦腰砍了一半,这也是官员和世家子弟这么热衷在神仙居借贷的原因。 因为利息低啊,不借就吃亏了。 听到每个月只需还款26贯多点,骆宾王立刻又萌生出新的想法。 “裴兄弟,我能不能再借些本钱?”骆宾王谄笑道,“不用太多,再借200贯也就差不多了。” 骆宾王算计得十分清楚。 这200贯就算再次输光,每个月无非就是多还26贯。 更何况,这200贯未必就会输光,他就不相信自己手气会这么背,杨炯和卢照邻都在神仙居赢了钱,就他每回都输。 对此,裴绍卿只是冷笑。 赌徒的心理总是这样的。 总想着下一把就能把本钱赢回来。 熟不知,十赌九输,赢的永远只有赌场。 只不过,这些话裴绍卿当然不会说出来。 裴绍卿反而有些为难道:“骆兄,这不好吧?” “没事。”骆宾王道,“裴兄弟你尽管放心,就算这200贯全输光,每个月53贯的分期我也还得起,无非就是替人写几幅墓志铭罢了。” “好吧。”裴绍卿一脸为难的对杨六说道,“嬷嬷,那就再给骆兄借200贯。” 骆宾王从杨六那里拿了价值200贯的筹码,又兴冲冲的杀回上房,正好一个倒霉蛋输光起身,便立刻顶替上去。 “老骆你怎么回来了?” “又从神仙居借了200贯?” “就你那点儿俸禄,不怕还不上?” 同桌的另一个国子监主薄好心提醒骆宾王。 “这你就不用担心。”骆宾王嘴上没个把门,立刻把分期还款的事说出去。 “还有这样的好事?”围观的几个六品七品小官正好也输光钱不敢再借贷,当即兴匆匆的去找杨六办分期还贷。 ------------ 第134章 两百万贯 分期还款一经推出就受到了热捧。 没几天,好多人就办了分期还款。 一句话,很少有人能够抵御分期还款的诱惑。 不过中间也不排除有人推波助澜,裴绍卿就明显感觉到,最近两天的借贷额度正在急剧膨胀,幕后似有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 随着分期还款推开,神仙居的借贷额立刻几何级数增长。 短短还不到半个月,借贷的总额就已经突破了两百万贯! 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因为大唐如果不算实物税收,一年岁入也就两百万贯。 如果把钱都讨回来,神仙居现在已经称得上富可敌国了! 老话说的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神仙居的生意好成这样,尤其是放贷业务简直是红得发紫,短短半个多月就敛聚了两百多万贯巨额财富,这就一定会引起世家高门的觊觎。 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已经盯上了神仙居。 所以裴绍卿决定提前跟武则天交差。 他算了一下,两百万贯勉强也够了。 最主要还是关中的饥荒,来得比预期的还要早。 二月中粮价就涨上了天,居然涨到斗米两百钱! 这几乎已经是平时米价的四倍! 但是裴绍卿还知道,这并不是高点。 到三四月间,还能涨到斗米五百钱往上! 裴绍卿决定提前交差,关中百姓已经等不起了。 …… 裴绍卿在入夜之后,悄然进了右银台门。 最近这些天,裴绍卿进宫比较勤,所以把门的监门卫问都没问,反正裴绍卿是有紫金鱼袋的,有资格寅夜闯宫。 进了右银台门之后, 裴绍卿照例先眺望了一下清思殿的方向。 成丹青大师的春宫绘本正在紧张绘制中,所以对李治的报复暂时还无法实施,不过裴绍卿也不是很着急。 因为按历史,李治还可以活两年。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用不着太赶。 青玄知道裴绍卿脑子里在想什么,眸子里掠过一抹忧色,不过她并没有劝阻,因为她知道劝也是劝不住。 来到蓬莱殿,武则天正在用晚膳。 李显、李旦都没在,只有太平公主陪着她。 裴绍卿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径直就走到饭桌前。 只见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膳食,光糕点就有几十种之多。 但是菜式就还是蒸、煮、烤,要不就是烹,唯独没有炒菜。 所以太平公主的食欲就不高,筷子伸出去都不知道夹哪个,因为哪个菜都不想吃,吃过了守捉司的炒菜,御膳房里的御膳也是不香了。 看到裴绍卿,太平公主顿时美目一亮,道:“大郎,快让长矜给我送碗小炒肉来。” “想要吃小炒肉,你不会自己去守捉司啊?还专门让人给你送来,怎么不懒死你?”裴绍卿说话之间就一屁股坐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 “阿娘,你看他,他说我懒。”太平公主撒娇道。 武则天便轻哼一声道:“孤想吃小炒肉,不行吗?” “天后想吃小炒肉啊。”裴绍卿嘿嘿一笑道,“早说,我这就……” “算了。”武则天又一摆手道,“今天孤都吃完饭了,还是下回吧。” 说完了,武则天便将碗筷放下,侍立在侧的宫女赶紧奉上漱口水,等武则天漱完口又奉上热的毛巾。 “那我也不吃了。” 太平公主也将碗筷往桌上一放。 “还有半碗呢,不能浪费粮食。” 裴绍卿说完就下意识伸手来端饭碗。 “不要。”太平公主便赶紧又抢回去。 太平公主还是介意裴绍卿吃她的剩饭。 试探再次失败,裴绍卿便轻叹了口气。 看来要想喝到太平的口水,还是任重道远哪。 太平这小娘单纯是真单纯,但是底线也是守得真牢。 不是说大唐的风气很开放的吗?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武则天冷眼旁观,轻哼一声道:“自己不会盛?非要抢太平的饭碗。” “天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裴绍卿双手连摇道,“公主的饭碗可不就是大唐江山,抢她饭碗不是造反?我可不敢造反。” “孤谅你也不敢造反。”武则天哼声道,“赌档的事怎么样了?” “臣正要向天后禀报。”裴绍卿一边说一边从果盆里拿起一个火晶柿子,再将充当吸管的麦秸插好递给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也不伸手接, 而是喜孜孜的直接就把樱桃小嘴凑过来,准备吸食。 裴绍卿却忽然又把火晶柿子送自己嘴边,噗溜噗溜的两口就吸了个干净,然后又把吸剩下的柿子皮递给太平公主。 “柿子皮给你吃,美容养颜。” “讨厌!”太平公主便气得伸手来掐裴绍卿腰间的软肉。 裴绍卿便呲牙咧嘴装出痛疼难忍的样子,就差跪地求饶。 武则天见状便汉口气,这不就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夫妻嘛。 太平公主都已经这样,除非把裴绍卿阉了,不然就只能招他做驸马都尉。 但是让她很生气的是,裴绍卿这个狗东西却坚持要纳妾,还说什么他们家十代单传,阿爷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让他家开枝散叶。 言下之意不仅要纳妾,而且要纳很多妾。 这个武则天就不能忍,所以就一直拖着。 不过看太平这个样子,估计也拖不了太久。 总不能让太平挺着个大肚子下嫁吧,那样皇家颜面何存? 当下武则天没好气道:“快些说正事,你的那个赌档筹了多少款了?” “回天后话。”裴绍卿一正脸色答道,“经过半个多月的奔波及操劳,臣的神仙居一共筹得了两百余万贯!” 武则天擦手的动作立刻为之一顿,道:“多少?” 侍立在侧的高凌松也是愣在那里,这老太监可是跟太平公主不一样。 太不公主不谙世事,不知道两百万贯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但是高凌松却很清楚这个数字有多么的巨大。 如果不算实物税赋, 大唐一年的税收也就两百余万贯。 这也就是说,裴绍卿只用了半个多月,便筹集到了大唐一年的税收! 当下高凌松向裴绍卿投来深深的一瞥,心说这个裴司丞真是个能吏,朝中那么多文武官员就没一个能及得上他! ------------ 第135章 顺势而为 武则天加重语气再次问道:“一共筹了多少?” 裴绍卿微笑道:“启禀天后,臣一共筹集了两百余万贯。” “你还真是让孤刮目相看。”武则天也是目光深深的看裴绍卿一眼,又说道,“那么再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裴绍卿说道:“接下来就该是京兆尹表演了。” 京兆尹向来由储君担任,李显现在已经是太子。 “你说显儿?”武则天皱眉道,“怕是担不起这个职责。” “太子殿下倒不是担不起,而是不合适。”裴绍卿说道,“那就交给万年县。” “万年县令的职权太轻了,更加担不起。”武则天说道,“还是交给京兆尹,孤给显儿选一个能吏担任京兆少尹就是了。” 高凌松的目光便立刻落在裴绍卿的身上。 裴绍卿陡然感到尾椎骨一冷,连忙说道:“天后,有一说一,光是守捉司的事务就已经够让臣头疼的了,这京兆府少尹我是不当的。” “你还真的是自我感觉良好。”武则天道,“我泱泱大唐,独你一人是能吏?” “不是便好。”裴绍卿闻言顿时神情一松,然后趁太平公主不注意,偷偷拿过她刚刚用过的象牙筷子夹了一块蒸羊羔肉。 太平公主轻轻打了一下裴绍卿。 但是这次终究没有把筷子夺回去。 武则天突然问道:“狄仁杰如何?” “这个臣哪知道。”裴绍卿连连摇手。 开什么玩笑,人事权他是绝对不沾的。 兵权、财权,还有人事权,这可是禁脔。 谁要敢对这三样大权伸手,那就是找死。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伸手,也得悄摸摸的进行。 “你倒谨慎。”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道,“再然后怎么做?” “臣这叫知进退。”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之后怎么做天后早已有腹案,又何必故意考较于臣。” 武则天说道:“你的意思,是让京兆府以禁赌的名义查抄了神仙居,再将那些公子王孙以及世家子弟打下的借据充公?” “天后英明。”裴绍卿低低一笑,又道,“然后京兆府就能以追缴赌资的名义,逼着那些公子王孙和世家子弟还款,不过我觉得他们多半是还不上,那就只能以粮食充抵,或者干脆不允许还钱,必须拿粮食来充抵。” “而且还只能以平价粮充抵,不按市价。” “只要天后选的这个少尹够强硬,至少可从这些世家高门手中榨出两百万石粮食!如此一来关中的饥荒也就不足为虑。” “如此一来,这个恶名也有京兆府少尹担了。”武则天冷笑,“你倒是摘了个干净,不仅是吃尽了好处,还没留下恶名!” “裴司丞,你行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天后这话又是从何说起?”裴绍卿叫屈道。 “此事臣哪有吃半点好处?尽替天后跟朝廷跑腿了。” “是吗?你真就当孤什么都不知道?”武则天哂然一笑道,“两百万贯的借据你的确是老实上缴了,但这半个多月敛的现钱呢?” “这半个多月,你至少捞了二十万贯!” “不要跟孤说,这笔钱你打算留在神仙居,” “等着新上任的京兆少尹带着武侯去查抄吧?” “嘿嘿,呵呵。”裴绍卿眨了眨眼睛说道,“圣明不过天后,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臣替天后替朝廷办了这么一桩苦差,关键是还有这么多守捉郎在其中辛苦跑腿、维持秩序,所以总得给他们留点辛苦费,是吧?” “你们守捉郎的辛苦费还真是不低。” 武则天轻哼一声,旋又说道:“不过,你真就不觉得委屈?” “委屈?”裴绍卿讶然说道,“天后何出此言?臣为何要觉得委屈?” 武则天道:“孤什么都没有做,就把两百万贯的大头拿走,只给你留了二十万贯,到头来你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能替天后作嫁衣,是臣的荣幸。”裴绍卿笑道。 “净胡说,孤都什么年纪了,还用得着你做嫁衣。”武则天训斥一句,脑子里却不可遏止的掠过唐显友的身影。 唐小郎君已经剃度,并且也当上了白马寺的住持。 明天就以讲经名义召进宫吧,还真是有些想了呢。 想到这里,武则天又道:“不过你放心,孤会补偿你的。” “等捱过这次饥荒,孤便会下懿旨解除对平康坊的禁令,神仙居便可以恢复营业,你也可以趁此时先低价吃进平康坊地皮。” “这样等恢复营业之时,生意就更红火。” “到时孤若是有了空闲,也一定去照顾你们生意。” 太平公主便立刻附和道:“阿娘,你真应该去,可好玩了。” “好。”武则天爱怜的摩挲着太平公主的俏脸,笑着说道,“到时候你陪着阿娘去,阿娘也是有日子没有与民同乐了。” “天后若是能去神仙居与民同乐,那当然是好。” 裴绍卿道:“但是对平康坊的封禁解禁,其实不用天后出面。” “哦?”武则天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些世家高门会跳出来?” “对。”裴绍卿哂然一笑道,“神仙居自打开业,真堪称是日进斗金,就不信那些世家高门不动心。” “事实上,” “那些世家高门肯定已经在暗中布局。” “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朝中重臣上奏折,要求查禁平康坊。” “再然后等到事过境迁,也一定会有朝中重臣再上奏折,说麻将只是搏戏的一种,用诸益处不过只是益智游戏而已。” “然后就会要求解除对平康坊的禁令。” “所以天后什么都不用做,等便是了。” 武则天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绍卿,说道:“裴绍卿,你真是把人性都看透了!看来,孤真是什么都不必做,顺势而为就行了。” “天后英明,那么臣就先告退。” 事情已经谈完,裴绍卿起身告辞。 太平公主也下意识的跟着站起身。 “太平你留下。”武则天赶紧拦住。 这都什么时辰了,真要让太平跟着裴绍卿这狗东西回了守捉司,没准就被欺负了,就没有这狗东西不敢做的。 ------------ 第136章 算计 虽然这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太平肚子大起来那就不太好看。 毕竟还没下嫁呢。 “阿娘。”太平还有些不开心,小嘴撅得老高。 武则天不为所动,板着脸说:“今晚你就留在蓬莱殿陪阿娘睡吧。” 太平公主失望的轻哦了一声,恋恋不舍的目送裴绍卿离开。 武则天便有些感慨,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不到一个月前,太平都还是缠着想要跟她睡, 可现在却居然开始嫌弃她了。 现在一心只想跟她的情郎走。 当下武则天又问道:“太平,你真的想好了吗?” “什么?”太平公主回过头,茫然望着武则天。 武则天:“阿娘是问,你真的想好了要招裴绍卿做驸马都尉?” “我也不知道。”太平公主揉搓着裙裾幽幽说道,“每次看到他跟青玄还有那个长矜眉来眼去的调情,我就很难过。” “那就离开他!”武则天说道。 “不要。”太平公主跺脚说道,“离开他我会死的。” “丫头,你这是何苦?”武则天怜惜的道,“裴绍卿这狗东西太聪明太狡猾,心眼就跟蜂巢一样多,你治不住他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治住他呢?” 太平公主不解道:“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难道不应该是他保护我,我怜惜他么?我为什么要想着治住他呢?” 武则天顿时语塞。 …… 次日五更一点。 春明门大街上,一群家奴簇拥着一乘肩舆正向望仙门进发。 不过,经过平康坊北坊时,肩舆上的老者却忽然招了招手,说道:“停下。” 抬着肩舆的家奴应声停住,后面跟着的家奴也是跟着停下,然后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转向平康坊的北坊门。 此时才是五更刚过,距离天亮还早。 但是平康坊内却早已经是灯火通明。 也许,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有熄过灯。 其中的一家妓家更高高挂起红灯笼,坊门外都能远远看到。 “挂着红灯笼的是哪一家?”老者眉头皱了下,询问家奴。 “阿郎,是杨六家。”随行的管家立刻叉手说道,“不过现在改神仙居了。” “这便是裴绍卿的神仙居?”老者面无表情的道,“看起来,生意还真的是不错呢。” “阿郎,神仙居的生意何止是不错,而是很不错!”管家道,“大郎君昨晚要宴请几位江南来的至交,吩咐老奴到神仙居定场子。” “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三天后的场子都被人预定完了。” “没辙,老奴只好退而求其次定了隔壁的何九家,为此还让大郎君好生埋怨。” 老者的脸色便立刻板下来,沉声道:“说起大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最近半个月几乎天天泡在神仙居,已经输了不少钱了吧?” “这个……”管家便不知道怎么回应。 老者沉声道:“快说,他究竟输了多少?” 管家低声道:“大概、或许、可能有几千贯吧。” “要说实话!”老者沉声道,“你能替他隐瞒到几时?” 管家便一脸无奈的道:“这半个月大郎君输了总有十万贯。” “你说什么?”老者勃然色变,厉声道,“他哪来的这么多钱?” “多是借的。”管家道,“神仙居不光是开赌档,还兼营印子钱。” “好啊,这下便是天后也保不了他!”老者怒气勃发道,“今日早朝,老夫非参他个违禁聚赌罪!抄了他的神仙居!” “刘阁老,因何而动怒?”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传过来。 敢情这个老者不是别人,就是当今首辅刘仁轨。 刘仁轨闻声回头,便看到薛元超骑着马立在他的身后。 在薛元超的身后,还跟着薛府管家和十几个家奴。 刘仁轨道:“薛阁老怎么来了春明门大街?” “刘阁老不也来了春明门大街?”薛元超笑道。 “老夫就是想看看这个神仙居。”刘仁轨哼声说道。 “下官也一样是为了看神仙居。”薛元超道,“想要知道这个神仙居究竟有何魅力,能让长安城中的这些世家子弟以及达官贵人趋之若骛。” 刘仁轨道:“看来薛阁老府上也是深受其害哪?” “谁说不是呢。”薛元超叹口气道,“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侄子,甚至还有我家十七娘,见天往平康坊、往神仙居跑,也真是不嫌丢人。” “丢人也罢了。”刘仁轨说道,“关键还欠了许多钱。” “我家也一样。”薛元超怒道,“估计都已经欠了至少上万贯!” “裴绍卿举此,诚然祸国殃民。”刘仁轨道,“今日早朝老夫就准备向天后上折子,要求万年县查抄神机居!” 薛元超欣然道:“下官早有此意。” “好!”刘仁轨欣然点头,又道,“薛阁老请。” “刘阁老先请。”薛元超却坚持让刘仁轨先行。 刘仁轨便也就不再谦让,当即命家奴抬起肩舆。 不消片刻,两人便来到望仙门外,正在望仙门外候朝的官员纷纷叉手行礼,刘仁轨和薛元超逐一回礼,又进到待漏院中等候。 等了片刻,晨鼓便响起,望仙门也是缓缓打开。 刘仁轨便持着象牙朝芴,率领着文武百官从望仙门鱼贯而入,直趋紫宸殿。 今日是常朝。 行过稽首礼,刘仁轨出班奏道:“天后,老臣有本奏。” 武则天说道:“刘阁老请说。” 刘仁轨说道:“本朝自立国以来便严禁赌搏,然而守捉司丞裴绍卿,却于平康坊神仙居中公然聚众赌搏,实在胆大妄为。” 武则天心下便暗叹一声,又让裴绍卿料中了。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竟然是刘仁轨。 分食朝廷的盐利且不说,还要到平康坊啄一嘴? 这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攒下这么多钱财有何用? 咦,不对,刘仁轨宰执天下多年,又岂会如此肤浅? “臣请天后颁一道懿旨,命万年县即刻查抄神仙居,并追究守捉司丞裴绍卿违禁聚财之罪责。”刘仁轨颤巍巍的说道。 ------------ 第137章 狄少尹 刘仁轨话音刚落, 在场几十名常朝官便齐刷刷出列:“臣等附议。” 回头扫了一眼身后列队的常朝官,刘仁轨浑浊的眸子里骤然掠过一抹精芒,恍若垂垂老矣的猛虎,突然间又展露出昔日雄风! 天后,查抄神仙居敲打裴绍卿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让刘讳之他们四人暗中调查各州县之盐井、盐田,此事关乎着我等世家高门之根本,你若是收回诚命也就罢了,但若是一意孤行,那么你我之间的默契便不复存在,说不得就只能撕破脸皮,还政于天皇! 看着丹墀下几十个常朝官,武则天心下猛然一凛。 明白了,你们这是警告孤,让孤不要调查天下盐井、盐田! 很遗憾,开弓没有回头箭,盐井、盐田孤要查,粮食你们也得出! 只不过,让渡盐井及盐田所有权,只针对一家的消息该放出去了,以免这些世家高门真的狗急跳墙。 当下武则天说道:“刘阁老,违禁聚赌似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据孤所知,裴绍卿在神仙居提供的只是一种叫麻将的搏戏。” “此搏戏与叶子戏并无区别。” “难不成叶子戏也要禁绝吗?” 刘仁轨心下冷笑,就知道你会包庇他。 只可惜,这次臣等已经拿到他的铁证! 当下刘仁轨说道:“叶子戏用于搏戏固然无妨,但若用于赌钱便是赌搏,理当禁绝,而神仙居所提供的麻将,不仅赌钱,且金额特别巨大!” “裴绍卿在神仙居私设坊柜,给赌客放印子钱。” “臣有确凿证据,其所放印子钱已超二百万贯!” “金额如此巨大,难道还不是赌搏,还不该禁绝吗?” 武则天脸上便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皱眉说道:“当真?” 刘仁轨道:“此事是否属实,命万年县查抄了神仙居便可知。” “请天后下旨查抄神仙居!”几十个常朝官再次齐刷刷的附议。 “好吧,那便查抄神仙居。”面对几十个常朝官众口一词的进逼,武则天只能退让,但也没有全退,而是保留了底线。 “万年县怕是担不起这个重任。” 武则天道:“此案还是交由京兆府负责。” “京兆府?”刘仁轨闻言一愣,京兆府尹向来由储君兼任,但是储君只是虚领,实际负责府中大小事务的是京兆府的少尹。 当下刘仁轨又道:“可是京兆少尹一职仍空缺……” “补一个人便是。”武则天说道,“大理寺正狄仁杰精明强干,在侦破太平公主遭绑架案中表现卓异,足可以胜任京兆府少尹。” 狄仁杰?刘仁轨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天后大概是希望狄仁杰能包庇裴绍卿吧? 说起来,狄仁杰跟裴绍卿的交情是不错。 只可惜,狄仁杰就是一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希望他包庇裴绍卿,只怕是跟缘木求鱼没区别。 天后你会失望的。 当下刘仁轨说道:“老臣附议。” 薛元超等常朝官便也纷纷附议。 …… 于是狄仁杰走马上任京兆府少尹。 不到一个月时间,狄仁杰又升了,而且这一次是从从五品下的大理寺正,直接升为了从四品下的京兆府少尹。 这回是连升四级,进入高官行列。 狄仁杰走马上任之后,也是不孚众望。 他丝毫没有顾及跟裴绍卿之间的交情,第一时间就命武侯查封了神仙居。 不过狄仁杰也不是单单只查抄神仙居,而是把平康坊南曲、中曲甚至北曲所有提供麻将服务的妓家一家伙全抄了。 现场直接抄得十几万贯赌资。 正在平康坊各曲嫖宿的嫖客,赌钱的赌客,包括平康坊各曲各家的姑娘、嬷嬷以及帮佣仆妇也一股脑全被抓起来。 狄仁杰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不过,狄仁杰也没有杠到底。 只要缴纳相应的赎金,就能够把人赎出来。 裴绍卿缴了一千多贯,把杨嬷嬷以及薛盼儿等姑娘,还有神仙居的帮佣、仆妇、龟奴等足足百余人都给赎了出来。 因为杨嬷嬷她们没有地方去, 裴绍卿又把她们安顿在长乐坊的宅第之中。 自从裴绍卿搬到守捉司暂住,这栋宅第就一直空着。 “大郎,现在可怎么办呀?”见了裴绍卿,杨六就开始哭天抹泪,“神仙居都已经让京兆府给查抄,我们什么都没了。” “嬷嬷,行了。”裴绍卿没好气道,“这里又没外人,就不要装了。” 查抄神仙居的主意都是裴绍卿出的,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让杨六吃亏? 在狄仁杰还没走马上任前,裴绍卿就已经让杨六暗中转移了所有财产。 留在神仙居的只有搬不走的家伙什以及公子王孙、世家子弟借贷的借据。 “我可没有装。”杨六擦干净眼泪,又说道,“你说的虽然好听,但看狄少尹的做派,就不是个讲情面的人。” “天知道最后会怎么收场。” “没准神仙居真就开不了门营不了业。” “不会。”裴绍卿无奈的道,“嬷嬷你放一百个心。” 笑了笑,裴绍卿又道:“嬷嬷,你不觉得这反而是个机会。” “嗯?”杨六闻言便是一愣,又说道,“大郎你说什么呢,这还是机会?” “怎么就不是机会?”裴绍卿微笑道,“这次被查抄可不只我们神机居,而是整个平康坊所有青楼都被被京兆府给抄了。” “你的意思是说……”杨六闻言顿时间心头一动。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嬷嬷你想啊,连你都怕成这样,另外那几十家的嬷嬷还不得吓个半死?这个时候你要是上门买她们场子还有姑娘,她们非但不会拿捏你,没准还会跪下来感谢你,感谢你古道热肠,急人所难,施以援手!” 杨六瞠目结舌道:“大郎,这也是你算计好了的?” “没有。”裴绍卿摆手道,“嬷嬷你别瞎想,我哪有这心计。” 裴绍卿越是否认,杨六就越觉得这是裴绍卿早就算计好了的。 想到这,杨六就有些怕,心说这裴小郎君的心计也未免太深了,这是要把平康坊一口吞喽,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哪! 还有那些世家高门,自以为得计, 孰不知,却被裴小郎君当了枪使。 ------------ 第138章 讨债 次日。 刘仁轨散朝后就回到了崇仁坊的府邸之中。 刘仁轨出身于尉氏刘氏,说起来也是高门。 但是家道中落、幼失怙持,所以其实也是寒门出身。 但凡寒门出身,对于财富、田产往往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 刘仁轨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直到现在成为大唐首辅,在这个过程也积攒了一笔巨大的财富。 崇仁坊的府邸也是极为奢华。 到现在已经占据了西北一隅。 整个占地面积超过了375亩! 相当于一个500×500米的大型小区! 单凭俸禄,刘仁轨绝无可能置办下这么大的宅邸。 更不用说,刘家在长安、万年两县以及老家尉氏还有大片田产。 人老了,就难免会考虑身后之事,刘仁轨自己已经没什么追求,他现在唯一追求的,就是给子孙后代多留下点财福。 让他这一支尽可能繁荣昌盛。 这会儿,刘仁轨正把玩一副麻将。 这副麻将是经过光宅坊时买下的。 是用竹子雕刻的,做工极为粗劣。 “刘福。”刘仁轨招手道,“你过来。” 老管家刘福便走到刘仁轨跟前,恭声说道:“阿郎。” 刘仁轨将手中捏着的那张麻将牌扔在书桌上,问道:“这麻将当真这么风靡?” “回阿郎的话。”刘福道,“自裴绍卿发明麻将,短短不到半月便已经风靡整个长安,甚至还传到洛阳等地。” “如今的长安城内,” “几乎是无人不知麻将。” “是吗?”刘仁轨说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刘福道:“阿郎忙于国政,自然是无暇顾及此等消谴娱乐之道。” “此固然是消谴娱乐之道,但也是敛财之道哪。”刘仁轨说道,“裴绍卿只用了半个多月时间便敛财两百余万贯,足见此麻将之道的厉害哪。” 刘福道:“万幸天后英明,已令京兆府查禁神仙居。” “非也。”刘仁轨摆手道,“天后要查办的是裴绍卿,不是神仙居。” “啊?”刘福闻言便一愣,阿郎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在神机居中啄一嘴? 刘仁轨幽幽说道:“裴绍卿借助麻将恶意敛财,查办他是必然的,但是神仙居不过就是一家青楼,麻将更只是搏戏工具而已。” “老奴这便去找狄少尹赎买神仙居。” 刘福心领神会道:“一定办得妥妥的。” 刘福觉得,凭他首辅家大管家的这张金字招牌,赎买神仙居房契那不是小菜一碟?狄仁杰不买他面子,怎么也得买阿郎的面子吧? 刘仁轨欣然道:“速去。” “喏!”刘福叉手应喏。 …… 胜业坊,薛元超府邸。 薛曜、薛俊、薛毅、薛绍四兄弟跟薛十七娘正在弹冠相庆。 “这下好了,呵呵。”薛曜笑道,“神仙居居然真的被查抄了!”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薛绍不无得意的道,“我就说你们只管借,而且借的越多越好,借了都不用还的,白给。” 薛毅忍不住问道:“你们借了多少?” “是啊,你们都借了多少钱啊?”薛俊道,“现在可以说了。” 薛曜道:“二郎你先说,你借了多少?” 薛俊道:“三千多贯吧。” “胡说。”薛曜道,“那是还没推出分期还款前的数字吧?” “咳咳。”薛俊干咳了两声,道,“后来又借了三万多贯,当时借的时候没觉得,觉得每个月两千多贯也还得起。” “后来三万多贯全部输完之后才感到害怕。” “这可是三万多贯,阿爷知道不得打死我?” “我也借了两万贯。”薛毅也是心有余悸的道,“万幸神仙居让京兆府给查抄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薛曜又扭头问薛绍:“七郎你呢?” 薛绍嘿嘿一笑说道:“小弟足足借了十万贯。” 薛十七娘也是不无得意的道:“小妹也借了五万贯,也就是杨六那虔婆不让借,不然小妹非借他五十万贯不可。” “天哪。”薛曜瞠目结舌的道,“只我们五人竟然就欠了神仙居二十五万贯之巨?你们说裴绍卿这狗东西这次敛了多少钱财?” 薛绍道:“确切的数字是两百万贯。” “天哪!”薛曜瞠目结舌的道,“裴绍卿这狗东西真是不知死活,他是要把长安城中的世家高门全都往死里坑哪!” “所以这次他是栽定了。” 薛绍道:“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看清他的面目。” “七郎,我觉得你没戏。”薛曜摇头道,“你又不是没见过公主看裴绍卿的眼神,跟你嫂嫂看我的眼神那是一般无二。” “就是。”薛俊也劝说道,“七郎你就别做梦了。” 只有薛十七娘支持薛绍道:“阿兄,小妹支持你。” 兄妹几个正说话间,老管家薛贵忽然快步走进来。 “大郎君、二郎君、三郎君、十七娘,阿郎请你们过去书房。” 薛曜问道:“阿贵叔,你知道不知道阿爷找我们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薛贵摇了摇头,又对薛绍说,“七郎君,你也快回府吧。” 薛曜兄妹四人送走了薛绍,联袂前来书房。 才刚进门,薛元超便将一卷帛书扔将过来。 “你们几个在神仙居究竟借贷了多少?唵?” 薛曜弯腰捡起帛书,只看了一眼便愣在那里。 “大郎,写的什么?”薛俊忍不住凑过来看。 再然后,薛俊也是愣在那里,怎么会是这样? 薛毅和薛十七娘便沉不住气,也赶紧凑过来看。 看完之后,薛毅还有薛十七娘整个人都不好了。 “十五万贯哪!”薛元超恨声说道,“这么多钱,你们拿什么还?唵?” 薛元超原以为,他的几个子女顶多也就从神仙居借了一万多贯,却万万没有想到,当京兆府的讨债公文送到才知道,竟然是借了十五万贯! 这可真的是要了他的老命了,让他上哪凑钱去? “阿爷!”薛曜恼羞成怒道,“神仙居都查抄了,这些借据怎么还能作数?我们都是受了裴绍卿蛊惑,我们也是受害者哪!” ------------ 第139章 四百万石 “呵呵呵,你们也是受害者?” 薛元超怒极反笑道:“谁逼着你们去借贷了?” 薛十七娘道:“阿爷,本来我们没借那么多,是裴绍卿搞了个分期还款,每个月只需要还款十二分之一,所以我们才会上了当。” “就是。”薛毅也道,“我们上当了。” “已经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薛元超叹道:“狄仁杰向来铁面无私,你们还有其他世家子弟从神仙居借的钱款,全都被他判成了脏款,并且限定三日之内还清。” “啊?”薛曜大怒道,“这不是乱来吗?” 裴绍卿和神仙居还允许他们分期还款呢,结果狄仁杰和京兆府却要限期三日还清,这不成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薛元超也是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样,当初在紫宸殿就不该附议。 当初就应该站出来坚决反对查抄神机居。 薛毅也大叫道:“阿爷你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限期三日之内还清借款,这不是要他们命吗? 短短三天时间,让他们上哪凑这么大一笔钱? “胡来?”薛元超叹道,“问题是狄仁杰并没有胡来。” “谁让你们去神仙居聚赌的?谁让你们从神仙居坊柜借钱的?没人逼你们,都是你们自找的,所以别怪狄仁杰不讲情面。” “这可真的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薛曜道:“早知道就不应该查办裴绍卿。” “是啊。”薛毅也说道,“裴绍卿还允许分期还款呢。” 薛俊接着说道:“但是狄仁杰这个愣种却是无所顾忌,他连天后的逆鳞都敢触,三天之内我们要还不上钱,没准真敢拿人!” “他敢!”薛十七娘怒道,“反了他了。” “他有何不敢?这事原本就是我们理亏。” 薛元超叹息道:“狄仁杰可是占着道义呢。” “那怎么办呀?”薛十七娘苦着小脸说道,“阿爷你就是把我卖了也平不了债,我可从神仙居借了五万贯。” 薛元超闻言便脚下猛的一个踉跄。 薛十七娘这话,又往薛元超心头捅了一刀。 想到要拿出价值十五万贯的粮食,而且还是平价粮,薛元超就心疼得直打抖擞,这回薛家真要大出血了呀。 “阿郎!”薛贵便赶紧抢上前搀住。 “阿爷!”薛曜兄弟几个和薛十七娘也赶紧围了上来。 好半晌,薛元超才终于缓过来,黯然说道:“我这是前世造的什么孽啊,怎么生了你们这么几个不争气的东西。” 薛贵便小声劝解道:“阿郎莫要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薛元超叹息道,“就按狄仁杰说的,拿粮食还债吧。” “阿郎,这怎么行。”薛贵连忙说道,“长安的米价都已经涨到斗米两百二十钱,狄仁杰却只答应给斗米五十钱。” “不然还能怎么办?” 薛元超叹息道:“把宅子卖了也是凑不齐这么多的现钱哪,何况就算是卖宅子,一时半会也是卖不掉,狄仁杰却要三天之内还清。” “就拖着。”薛贵道,“看他能怎么办。” “孩子话。”薛元超道,“准备粮食吧。” 查抄神机居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 所以这一出戏,含着泪也要唱完。 …… 在崇仁坊,刘仁轨府邸。 狄仁杰府邸也在崇仁坊,所以刘福很快就回来。 刘仁轨摆了摆手,两个正在替他捶腿的丫寰便悄然退下去。 刘福这才踏着小碎步走到刘仁轨跟前,小声说:“阿郎,狄少尹态度有些模糊,没有明说同意,但也没拒绝。” 刘仁轨道:“此案还未结,狄仁杰当然不会给明确答复。”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只要狄仁杰知道老夫有意神仙居就可以了,等到此案了结之后,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刘福又道:“阿郎,还有一事。” “哦?”刘仁轨道,“还有何事?” 刘福便小心翼翼的将一卷帛书递过来。 刘仁轨展开帛书看完,寿眉顿时蹙紧。 刘福又道:“狄少尹说阿郎乃百官之首,所以他希望阿郎能做出表率,带头偿还大郎在神机居的欠款。” 刘仁轨的脸上立刻露出肉疼之色。 因为刘濬从神仙居借了十五万贯! 按狄仁杰开出的价格,足足要偿还三十万石粮食! 刘家在长安、万年等县坐拥良田万顷,多有积蓄,所以拿出三十万粮食不难,但是刘仁轨是真舍不得哪。 但是不还似乎也不行。 因为查抄神仙居是他先提出来的。 如果这时候拒绝还债,这不成了打自己脸? 从今往后,朝中百官会怎么看他,他的威信何存? 这可真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真是何苦来哉。 当下刘仁轨对刘福道:“阿福,让京兆府派车来运粮吧。” “喏!”刘福恭应一声,转身欲走,却又被刘仁轨叫住了。 刘仁轨咬牙切齿的说道:“请家法,再让大郎到我书房来!” “阿郎,还是算了吧。”刘福忙道,“大郎已然是太子中舍人。” “他就是当了宰相也还是我的儿子。”刘仁轨怒道,“请家法!” 刘福无奈,只能把老主母留下的荆条拿来,又去东院喊刘濬。 …… 这天晚上。 同样的剧目在各个世家高门中上演。 几乎没有人能够幸免,几乎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从神仙居借贷,然后都只能够捏着鼻子拿平价粮来还贷。 短短三天,京兆府仓库便堆满粮食。 最后京兆府的仓库堆不去,索性运去太仓。 至此狄仁杰也终于可以进宫向武则天复命。 “天后。”狄仁杰叉手说道,“至今日,查抄神仙居所得脏款两百余万贯已全部追回,共计得粮四百二十万石有奇!” “竟然有四百二十余万石?” 武则天闻言大喜,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原本按她的预计,能有两百万石就不错了。 结果狄仁杰却追回了足足四百二十余万石。 看来正如她说的,天下能史并不只裴绍卿。 别人如何先不说,至少狄仁杰也堪称能史。 “狄卿辛苦了。”武则天欣然道。 ------------ 第140章 女学 “为朝廷办差,乃臣份内之事。” 狄仁杰摆摆手,又问道:“天后,另有涉案之南曲、中曲及北曲房产百余处,不少朝中大员多有明示暗示,不知该如何处置?” “此事不用管。”武则天道,“孤自会处理。” “喏!”狄仁杰恭应一声,躬身退出紫宸殿。 武则天也是离了紫宸殿,直趋思政殿政事堂。 思政殿中,刘仁轨等五个宰相已经全部聚齐。 见礼之后,武则天说道:“议事之前,先说说神仙居之事。” 刘仁轨与薛元超对视一眼,叉手道:“天后决定要查办裴绍卿了吗?” 神仙居已经查抄,世家子弟欠下的两百多万贯赌资各家也已经还上,那么按照正常的程序,接下来就应该追究主事人的罪责了。 裴绍卿就算是不判流刑,至少也要革去爵位。 天后,暂掉你一条臂膀,只是个小小的警告。 “不。”武则天却一摆手说道,“刘阁老你说反了,孤非但不会查办裴绍卿,反而要奖赏他!” “啊?”刘仁轨等人闻言便是一愣。 武则天又道:“今日,孤便把实话告诉你们吧。” “神仙居之麻将搏戏,其实是孤让裴绍卿办的。” “原因很简单,因为关中饥荒在即,孤却筹不到粮食。” “孤当初可是舍下脸面向诸位爱卿借过粮食的,可是诸位爱卿却都推脱说,家中也无余粮,只让孤从淮南、江南筹粮解送关中。” 刘仁轨、薛元超等几个宰相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天后确实向他们借过粮,而且不只一次,但他们都拒绝了。 其中的原因也是很简单,因为饥荒越是严重,米价就越高,只有这样他们开设的米行才能赚的更多。 至于饿死几万或者十几万贱民,他们不在乎。 这些贱民的死活,跟他们世家高门有关系吗? 士子时常挂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如果你以为他们口中所说的民就是底层贱民,那可就错了。 他们口中说的民指的其实是士民。 连农工商的死活他们也是不管的。 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道:“不得已,孤只能出此下策来筹粮。” “总算裴绍卿不负孤望,再加上有狄少尹相助,筹得赈灾粮四百余万石,这下关中的数百万黎庶终于有救。” “这……”刘仁轨五人便傻在那里。 这是怎么说的?这竟是天后的意思? 武则天微微一笑,又道:“孤还是要郑重感谢五位阁老,尤其是刘阁老,一家便为朝廷贡献了三十万石粮食!实在是居功至伟!” “这……”刘仁轨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薛元超等四人也是跟吃了只苍蝇似的。 合着忙碌了半天,全落进了天后算计? 这下就是想翻盘都不行,总不能够说天后举止荒唐吧? 说到底天后也是为了救关中百姓才出下策,小节有损,大节却是不亏。 武则天又道:“裴绍卿不计毁誉、忍辱负重,致关中数百万饥民有所食,如此功勋,几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奖赏为好?” 刘仁轨五人都是一脸便秘的神色。 单以功勋论,给个开国县侯也不为过,但是一想到明明是他们出的粮食,但是功劳却要记在裴绍卿头上,内心就感到万般的不爽。 刘仁轨他们一脸不爽,武则天却是心情大好。 神仙居一局,五位宰相虽然联手,却吃了个大亏。 当下武则天接着说道:“五位爱卿怎么不说话?嗯。” 刘仁轨便只能捏着鼻子说道:“禀天后,裴司丞出奇计活关中饥民百万,确实堪称大功一件,理当重赏,不如授他开国县子并实封百五十户吧。” “臣等附议。”薛元超等四人也是出班捏着鼻子附议。 “可。”武则天欣然道,“就授开国县子实封百五十户。” 说到这一顿,旋又说道:“现在再议一议增兵北境之事。” …… 这天一大早,裴绍卿陪着太平公主来到了务本坊国子监。 顺便说一句,五天之前,国子监举行了女学的入学监试,共有一万多名寒门女子及一千多名世家高门的女公子应试。 最终录取千余名女学生。 其中女红学的人数最多,有五百余人。 舞学、乐学各两百余人,女德馆最少,只有百余名女生。 因为多了一千余名女生,国子监的馆舍不够,便只能征用务本坊南隅的民房,临时充为女学馆舍。 这下,务本坊几乎都成国子监的地盘。 一字街北是男学以及马球场,一字街南是女学及刺绣馆、乐曲馆、舞蹈馆等。 这下弘文馆的公子王孙以及崇文馆的世家子弟就更加没心思读书,见天的跑到女学的刺绣馆、乐曲馆以及舞蹈馆的窗外撩妹嬉戏。 最后,还是国子祭酒郭正一看不下去,颁下了一道禁令,上学时间严禁男学的男生进入一字街南,同时也禁止女生进入一字街北。 不过,禁令根本禁不住男生那颗骚动的春心。 不让进入一字街南,就聚集马球场看台上看。 尤其是正对着舞蹈馆的那段临街看台,可谓是风水宝地。 可见男人都是一样的德性,都喜欢能下一字马的软妹纸,古今亦然。 裴绍卿才刚进弘文馆馆舍,狄光昭便火急火獠的冲过来,高声喊道:“大哥,你怎么才来?快走,晚了就没好位置了!” 泥涅师等几人也是连声的附和。 只有渡边麻吕仍抱着论语苦读。 这种时候裴绍卿自然不会装清高。 当即跟着几个中二少年来到马球场。 只见靠近一字街的马球场看台上已经挤满学生。 尤其是正对着舞蹈馆的那一段看台,更是挤得水泄不通。 “二哥,看你的了!”狄光昭见状,便拍了拍崔二郎肩膀。 崔二郎便闷哼一声,横着膀子像一头发狂的野牛冲撞进去。 挤在看台上的学生顿时间人仰马翻,生生清出了一片空地。 裴绍卿、狄光昭等四人便挤了进去,占据最好的几个位置。 被挤开的学生勃然而大怒,当时就要发火,但看到是裴绍卿便只能作罢,裴绍卿可不是他们能惹的。 ------------ 第141章 算账 被抢走好位置的学生当中,就有崇文馆的薛绍。 薛绍有心想要发作,但是看看高壮如山的崔二郎,再想想那天在杨六家挨的打,就又把这个念头抛到九宵云外。 好汉不吃眼前亏,哼! 然而刚走下看台,便迎面遇到几个崇文馆的同窗。 分别是崔谔之、崔佑之,裴由先还有刘冕。 京城里的衙内也是分圈子的。 比如弘文馆里基本是公子圈、王孙圈。 而崇文馆的学生基本上都是高官衙内。 但是衙内圈也是分等级,分小圈子的。 划分的原则基本上就是按照父祖辈的官职。 比如崔谔之是宰相崔知温的儿子,崔佑之是崔知温的侄子,裴由先是裴炎的侄子,刘冕更是当今首辅刘仁轨的长孙。 薛绍也是薛元超的侄子。 所以这个小圈子就是宰相衙内圈。 这个宰相衙内圈隐隐以刘冕为首。 看到刘冕等人,薛绍下意识的就想要躲开。 但是刘冕眼尖,一下就看到薛绍,便喝道:“薛七,你站住!” 薛绍便只能讪讪然的走到刘冕跟前,陪笑脸道:“刘兄,好巧啊。”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刘冕一脸怒气的说道,“你害得我们家损失了三十万石粮食不说,我阿爷还狠揍了我一顿,险些把我屁股都打开花,这笔账怎么算?” 说起这伤心事,刘冕就险些落下伤心的眼泪,真是让薛绍害苦了啊。 薛绍这狗东西,暗中撺掇他们从神仙居的坊柜大量借款,还保证说,可以让他们从神仙居借的款变成死账。 他竟信以为真,不仅自己大量借款,还撺掇阿爷一起借。 可最终的结果,却以斗米五十钱的平价搭进去三十万石! 为此他阿公把他阿爷狠狠揍了一顿,可怜他阿爷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官职也是太子中舍人,却被阿公打得屁股开花。 他阿爷回到东院又把他屁股打开花。 直到现在,他走路都还是一瘸一拐。 想到这里,刘冕就又恨得咬牙切齿。 “薛七,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个交待,就别想离开国子监!” 崔谔之、崔佑之还有裴由先也被刘冕勾起了同样的伤心事,一个个怒形于色,因为他们家也赔了粮,他们三个也是一样挨了打。 “刘兄,各位同窗你们且听我一言。”薛绍连连摇手,又道,“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裴绍卿啊,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受害者,昨天我也被阿爷揍了一顿,到现在屁股都还疼呢,所以我们应该同仇敌忾,找裴绍卿算账。” 刘冕怒道:“裴绍卿的账我们会找他算,你也跑不掉。” 崔谔之道:“就是,你别想耍赖,必须得赔偿我们损失。” 薛绍说道:“你们要是觉得我这身皮囊值几个钱,尽管拿去卖给人牙子便是。” “嘿,你这是想耍无赖么?”刘冕怒道,“把我逼急了,真把你卖给人牙子,看你这细皮嫩肉的,应该能卖出个好价。” “刘兄说笑了,总之你们不该找我算账。”薛绍摆手道,“不过我倒有个法子,不仅可以帮你们出一口恶气,还能找补回家中的损失!” 刘冕跟崔谔之等对视一眼,却不敢再轻信。 当下刘冕说道:“你且说说,是个什么法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找个酒肆再细说。” “成,就再信你一回。”刘冕一挥手说,“走。” 薛绍松了口气,一肃手说道:“刘兄请。” 刘冕轻哼一声,背着手当先而行。 …… 马球场看台上,裴绍卿他们正看得起劲。 这个时代虽然没有紧身的练功服,但是襦裙、纱衣的也是十分养眼,而且格外增添三分仙气,当那些女生开始跳起舞,那婀娜的身姿真的跟仙女似的。 “大哥,左边,你看左边。”狄光昭手指着左边的窗户叫道,“是大嫂子!” 裴绍卿定睛看,果然看到一群女生围成一圈,太平公主站在女生的中间,尽情的展示着优美的舞姿,就像是一只精灵。 太平公主的舞蹈功底是真的不错。 那身段子软的,就跟没骨头似的。 然而遗憾的是,这样的美景很快就看不见了。 因为女学的教习用木板将门窗都给遮挡住了。 看台上围观的男生顿时发出无比失望的叹息。 “走了,走了,打麻将去。”裴绍卿一推狄光昭道。 “还是别打了。”狄光昭愁眉苦脸的道,“阿爷会打死我的。” 顺便再说一句,狄光照也从神仙居借贷了一千多贯,害得狄仁杰自己也往太仓贡献了两千多石粮食,不过回到家之后就把狄光昭狠狠揍了一顿。 “怎么,这就怕了你家阿爷?”裴绍卿哂然一笑道。 “胡说。”狄光昭便立刻中二病发作,“谁说我怕阿爷了!” “那你还愣着做什么,走啊。”裴绍卿转身就走,狄光昭、泥涅师和范文雄三人便屁颠屁颠的跟上。 弘文迎中很快便传出哗啦啦的洗牌声。 平康坊的青楼虽然被查封了,但是麻将的风潮并没有结束。 国子监也没禁止学生打麻将,当然,也实在是管不了弘文馆的这帮公子王孙和崇文馆的那些世家子弟。 玩到中午,裴绍卿又邀请一帮同窗到平康坊的酒肆吃饭,结果在十字街遇到在平康坊购买地皮的杨六。 裴绍卿便让狄光昭他们先进了酒肆。 然后问杨六道:“嬷嬷,买下多少家了?” “买差不多了。”杨六喜孜孜的道,“只剩最后三五家了。” “还真让大郎你说着了,我找上门去刚一说买,这些老虔婆就哭天抹泪的谢我,说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嘿嘿,等过几天有她们哭的时候。” 说起这,杨六就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呵呵,那我可就要恭喜嬷嬷你了。”裴绍卿笑道,“大唐乃至华夏有史以来最大的青楼就要在嬷嬷你的手底下成形,嬷嬷你马上要创造历史了。” 杨六道:“这我可是不敢贪功,这都是大郎你的功劳。” 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不过开业前还得整治一番。” ------------ 第142章 釜底抽薪 “那是一定的。”杨六双手叉着腰道,“如今平康坊的东北隅都已经快被我们买下来,我打算先砌一道围墙,把整个东北隅围起来。” “再开两道门,北街和东街各开一道。” 裴绍卿摆手道:“两道门不够,得四道。” “四道门?”杨六道,“还有两道门开在哪?” 裴绍卿道:“面向望仙门大街和春明门大街各开一道。” “这行吗?”杨六瞠目结舌道,“只有三品以上宅邸才能面街开门吧?” “我说行就行。”裴绍卿道,“你放心吧,我会向天后讨懿旨,特许我们神仙居面向望仙门大街和春明门大街开门。” “这可太好了。”杨六拍着手道。 “这一来,客来我们神仙居就不必经过坊门。” “所以完全可以预见,今后的生意只会更好。” 裴绍卿心说道,这只是取消宵禁的第一步而已。 杨六又道:“对了大郎,这个月的账目又该清了。” “此事你找青玄。”裴绍卿回过头看了一眼青玄,又道,“我只听结果。” “那好吧。”杨六无奈的道,“截止到本月末,一共支出十八万九千五百余贯,结余一万两千七百余贯,此外还有人牙的费用尚没有结清。” “给我吧。”青玄伸手从杨六手中接过了账本。 杨六又道:“大郎,神仙居啥时候能恢复营业?” “就快了。”裴绍卿道,“快则三天,慢则五日。” …… 街对面另一家酒肆二楼。 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裴绍卿跟杨六。 刘冕、崔谔之等人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 薛绍阴恻恻的说道:“你们猜,杨六那老虔婆找裴绍卿是为了何事?” “还能有何事。”刘冕没好气道,“肯定是为了神仙居恢复营业的事,听我阿爷说,神仙居马上就要重新开张了。” “这真是没天理了。”崔谔之一拳重重的砸在桌上,怒气勃发道,“神仙居诓了我们这些世家高门这么多的粮食,居然还能重新开张?” “有什么办法。”裴由之道,“人家背后有天后撑腰。” 薛绍阴声说道:“天后虽大,但她总不能什么都管吧?” 刘冕等人闻言顿时心头一动,小声说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薛绍阴阴一笑,又说道:“我们可以给裴绍卿来一个釜底抽薪。” “釜底抽薪?”刘冕闻言顿时来了精神,道,“怎么个釜底抽薪法?” 至此,薛绍已经完全掌握谈话的主动权,心下对刘冕便更加的鄙视,不就是仗着爷爷是当今首辅?自己却蠢得跟猪似的,还跟我斗? 薛绍又说道:“你们说,神仙居的根本是什么?” “那还用说。”刘冕道,“当然是麻将以及姑娘。” 公允一点讲,单凭麻将,神仙居是不可能火成这样的。 神仙居厉害就厉害在将原本的青楼跟麻将结合在一起,这就成了公子王孙和世家子弟搞社交的首选场所。 “刘兄明鉴。”薛绍顺手奉送给了刘冕一记廉价的马屁,又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神仙居的根本,为什么不效仿呢?” “对,为什么不效仿呢?”刘冕一拍大腿说道。 薛绍又说道:“眼下平康坊解禁的消息还没扩散,各曲妓家的嬷嬷还没得到消息,我们花很低的价钱就能买下神仙居左右的妓家,甚至可以把整个南曲十几户妓家全都买下,再从洛阳等地搜罗年轻貌美的小娘充实到各家,看神仙居怎么跟我们斗?” “着啊,好主意!”刘冕又一拍大腿道,“我们早就应该这么干了。” “现在干也不晚。”薛绍道,“此事还需刘兄挑头,我们跟进便是。” “没问题。”刘冕洒然说道,“这种能赚钱的好事,阿公定会支持!” “那就这么说定了。”薛绍举起酒杯道,“为了美好的明天,干了!” …… 裴绍卿进到酒肆时,同窗们多已经吃上。 就只有狄光昭、泥涅师和范文雄在等他。 论弓多一个人叫了一条炙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把输掉的十几万贯吃回去。 接触多了,裴绍卿发现论弓多其实还蛮可爱的。 仗义疏财,用这个成语来形容论弓多最是贴切不过。 论弓多一边啃着羊腿一边说道:“裴大,你不会心疼钱吧?” “哪能啊。”裴绍卿一摆手说道,“我虽然穷,不像你们吐蕃可以随时随地到天竺去弄黄金,但是区区一顿酒却还是请得起的。” 论弓多道:“裴大,神仙居什么时候恢复营业?” “怎么着?”裴绍卿笑道,“你还没有输够啊?” 论弓多嘁的一声道:“我们吐蕃不像你们大唐物产丰饶,但是黄金却多不胜数,输个千儿八百斤的根本不算啥,何况,我未必就一定会输。” “我最近琢磨出一套打法,铁定可以称霸雀坛。” 其他同窗也被勾引起兴致,询问神仙居何时恢复营业。 裴绍卿便摆摆手说:“各位同窗稍安勿躁,神仙居很快就要恢复营业,我还要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这次恢复营业之后神仙居的场地将会扩大,平康坊的整个东北隅都已经被我们给买下来了,大家就再不用担心定不到桌子!” …… 崇仁坊,刘仁轨府邸。 吃完酒,刘冕就兴冲冲的回到家中。 “阿公?阿公!”刘冕径直闯入刘仁轨的书房。 正在练习书法的刘仁轨便搁下毛笔,笑着问道:“阿冕,何事?” 正所谓隔代亲,刘仁轨对儿子很严厉,但是对孙辈却近乎溺爱。 “阿公,好事!”刘冕兴冲冲的说道,“中午与崇文馆的同窗在平康坊吃酒时,孙儿想到一个好主意,这事弄好了,可以帮咱们刘家挣大钱!” “是吗?快说给阿公听听,什么主意?”刘仁轨笑问道。 得到了刘仁轨的鼓励,刘冕越发来了精神,道:“阿公,我们可以把神仙居旁边甚至于整个南曲的青楼都买下来,抢了神仙居的生意!” ------------ 第143章 阳谋阴谋 “我家阿冕长大了,呵呵。” 刘仁轨摸了摸刘冕的脑袋,笑道:“知道挣钱养家了。” “阿公,我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摸我头。”刘冕说道,“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好好,阿公不摸你的头。”刘仁轨慈爱的笑了两声,又道,“不过,你想做的事阿公已经替你做了。” 刘冕闻言愣了一下,问道:“阿公,你这话是啥意思?” 刘仁轨一正脸色道:“阿公已经让阿福把平康坊整个南曲都买下来。” “什么?”刘冕闻言大喜过望道,“阿公,你已经让阿福公把整个南曲买下?” 刘冕的话音还没落,老管家刘福便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喘息着说道:“阿郎,哦,阿冕小郎君也在。” 又对刘仁轨道:“阿郎,我们被耍了。” “阿福,你慢些说,这天塌不下来。”刘仁轨摆摆手,又说道,“是平康坊南曲的各家不肯卖宅子吗?” “不是。”刘福道,“是被人买走了。” “什么?”刘冕叫道,“被人买走了?” “是的,都被买走了。”刘福点头道,“整个东北隅一百多户宅子都被买走了。” “是谁?”刘仁轨浑浊的老眼中陡然爆出一抹精光,沉声道,“竟敢抢在我们刘家前面买下了平康坊的东北一隅?” 刘福道:“就是杨六!” “杨六?”刘仁轨闻言一愣。 好半晌,刘仁轨才反应过来。 沉声道:“这么说我们是被裴绍卿摆了一道?” “是的。”刘福黑着脸说道,“我们成了裴绍卿手里的一把刀,帮着裴绍卿以极低价格买下了平康坊东北隅的整个地皮外加一百多栋宅子。” “呵呵。”刘仁轨忽然笑道,“这可真是终日打雁,临了反被雁啄了眼睛。” “阿公!”刘冕顿时就急了,说道,“这可怎么办?我都已经在同窗面前夸下了海口,这事要是办砸,我岂不是颜面丢尽?” “阿冕稍安勿躁。”刘仁轨摆摆手。 说完又对老管家刘福说道:“阿福,东北隅买不成,就转买西南隅或者另外的两隅,平康坊这趟浑水我们刘家趟定了。” “阿郎,平康坊解禁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刘福道。 平康坊乃是整个长安城的黄金地段,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 正常情况之下,一百万贯也未必能够买下一隅之地,这次杨六能够一举买下东北隅,也是机缘凑巧,今后就再不会有这种好事。 “也是。”刘仁轨的寿眉顿时也蹙紧。 刘家虽然富裕,但是也没有富裕到能够轻而易举买下平康坊。 “阿公。”刘冕又不答应了,急声说,“你刚可是答应过我的。” “阿冕。”刘仁轨轻叹一声,又说道,“此事是阿公疏于算计,不慎着了裴绍卿的道,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就此作罢,昂。” “不行。”刘冕不答应道,“我们刘家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此事绝不能就此算了,阿公你是宰相,需有宰相体面,但是孙儿不过是个小小的国子监生,却无须顾及什么体面,此事孙儿自会有主张。” 说完,刘冕便扬长而去。 刘福担心的道:“阿郎,要不要……” “不用。”刘仁轨一摆手说道,“不过只是孩子话,不必理会。” 顿了顿,刘仁轨又说道:“倒有一事,不知阿福你是怎么看的?” “阿郎问的是坊间传言?”刘福说道,“说是天后有意将盐田、盐井的所有权让渡给各个世家高门?前提则是支持开中法?” “正是。”刘仁轨道,“你觉得此传言有几分可信?” 刘福道:“正所谓空穴不会来风,老奴觉得这是天后放出的风声。” 刘仁轨微微皱眉道:“如果这真是天后放出的风声,你觉得她的意图何在?” “此举无非就是为了瓦解世家高门的利益联盟而已。”刘福说道,“不过老奴以为天后恐怕难以如愿。” “未必。” 刘仁轨摇头道:“须知人心都是贪婪的。” 刘福神情一凛,道:“阿郎你这么一说,老奴忽然觉得此事还真有些棘手。” “是啊。”刘仁轨幽幽说道,“那些世家高门之所以结盟,只是为了控制盐利而已,若是天后承认了他们对盐业的控制权,那么支持开中法又有何妨?说到底,控制盐业的世家高门又不会少赚,至于百姓吃得起吃不起盐,又关他们什么事呢?” “是啊。”刘福深以为然的道,“此乃阳谋,根本无从破解。” “不过,这终究只是猜测而已。”刘仁轨道,“还是且看吧。” “也是。”刘福点头道,“且看,反正倒霉也不是我们刘家。” 刘仁轨闻言微微一蹙眉,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 务本坊,天然居。 务本坊南隅大多已被国子监给征用。 只有天然居等十几家酒肆得以保留。 国子监的师生毕竟也是要应酬的么,总不能老往平康坊跑。 “去去,滚远点。”刘冕心情很恶劣,便把气撒在了陪酒的胡姬身上,胡姬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站在那。 “姑娘且先下去。” 薛绍冲那胡姬温柔一笑。 那胡姬便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另外几个陪酒的胡姬也纷纷下楼。 “可恨!”刘冕将酒樽重重顿在桌上,怒道,“竟然让裴绍卿这狗东西抢了先,把平康坊的整个东北隅都买下!” 崔谔之、崔佑之、裴由之等人也是扼腕叹息。 “薛七!”刘冕又把目光转向薛绍,黑着脸道,“如今你又有何话说?” “此事你怎能怪我阿兄?”不等薛绍说话,坐在刘冕下首的薛十七娘哼声道,“你阿公乃当今首辅,不一样被耍了?” 说到这,刘冕便越发郁闷。 薛十七娘嘁的一声又说道:“亏你们还是男人,这么点小事就束手无策。” “十七娘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冕神情一动说,“难不成你有什么办法?” “这事很难办吗?”薛十七娘说道,“阳谋不行,你们就不会用阴谋吗?” ------------ 第144章 茶壶理论 “阴谋?” 刘冕目光转向薛十七娘的下身, 突然觉得这小娘其实挺撩人的,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往哪看呢?”薛十七娘嗔道,“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薛绍干咳一声,问薛十七娘道:“十七,你说的阴谋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薛十七娘没好气道,“当然是找人对付裴绍卿。” “找人对付裴绍卿?”薛绍摇头如拨浪鼓道,“这恐怕不行,裴绍卿可是天后跟前的红人,谁敢动?也动不了。” “是啊。”刘冕说道,“他身边跟着天台宗首席弟子,还有崔二郎等十几个守捉郎也是寸步不离左右,谁动得了他?” 当初发生在马球场上的那一幕,他们可是历历在目。 李汉津也算是长安公子圈里的顶尖人物,却让裴绍卿当众打折了两条腿,英国公府吃了这么大的亏,愣是半个屁都不敢放。 一句话,裴绍卿的本钱太雄厚。 明着来,人家背后有天后撑腰。 玩阴的,你还能玩得过守捉郎? 薛绍、刘冕从来就没考虑过玩阴的,以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薛十七娘对薛绍说道:“阿兄,还记得那天在务本坊东坊门外,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惹不起他,但是有人却惹得起他!” “谁?”刘冕等人一下竖起耳朵。 薛十七娘一字一顿道:“宁惹阎王,不惹莫勒。” “莫勒?”刘冕闻言吓了一大跳,双手连摇道,“那还是别了。” 崔谔之、崔佑之兄弟还有裴由之也是面露惧色,显然对刘冕所说的这个莫勒极畏惧。 薛绍也是脸色发白道:“十七,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莫勒这种人,正经人避之唯恐不及,我们怎么反而招惹他。” “就是。”刘冕悚然道,“这莫勒就是个活阎王。” “瞧你们这点出息,我一个女人都替你们脸红。”薛十七娘哂然道,“说起来你们也是长安城内的顶级公子,居然怕一个混混怕到这个程度。” “莫勒可不是一般混混。”刘冕道,“他是混混中的皇!” 崔谔之也说道:“都说长安城中有两个皇,一个天皇,一个地皇,这个地皇说的就是莫勒,别说是我们惹不起此人,便是我们的阿爷对于此人也是忌惮三分。” “所以我才说,此人惹得起裴绍卿。”薛十七娘说道,“也只有此人惹得起裴绍卿。” “莫勒当然是惹得起裴绍卿,但我们根本出不起筹码。”刘冕说道,“薛十七,难不成你敢答应莫勒的条件?” 薛十七娘闻言俏脸微微一白。 “你看。”刘冕便道,“你也不敢嘛。” “刘大,收起你那点小心计,激将法对我没用。”薛十七娘哂然道,“我当然不会去找莫勒,但是你们可以去找李汉津哪。” “李汉津么?”刘冕神情一动。 薛十七娘道:“若要问长安城内谁最恨裴绍卿,恐怕非李汉津莫属,所以我想,只要你们稍加撩拨,他一定就会按捺不住。” 刘冕目光便看向薛绍、崔谔之等人。 崔谔之、薛绍等人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 “哈啾!” “哈啾!哈啾!” 裴绍卿连打了几个喷嚏。 摸了摸鼻子,裴绍卿道:“特么的谁又有背后骂我?” “这有什么稀奇的。”太平公主轻笑一声,又说道,“现在满长安城的世家子弟,估计没有几个不骂你的。” “我多冤哪。”裴绍卿道,“还不是替天后背的黑锅。” 说话的时候,裴绍卿忽然发现长矜这小姑娘好像在偷偷的打量他,便突然转头,一下就对上长矜的目光。 “长矜你说,我是不是很冤?” 长矜却飞快的把头低下去,不敢正视裴绍卿的目光,不过手上动作却是没有停,两下就包好了一个饺子。 只见饺子边缘的皱褶细密工整,看着就是一种享受。 太平公主看了便有些泄气,看来这厨艺是比不上了。 长矜在厨艺上的天份高得可怕,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跟长矜一比,她就显得笨手笨脚的,像一个笨丫头。 “我回宫了。”太平公主将饺子皮往案板上一放,撅着小嘴往外走。 “公主慢走。”太平公主原本以为裴绍卿会挽留,没想到这负心郎却只是很开心的挥挥手,一转头又开始调戏起长矜。 “长矜,你刚才是不是偷看公子了?” 太平公主走到门口还不见裴绍卿追出来,回头看,只见裴绍卿整张脸都几乎凑到长矜面前,长矜往后躲,他偏往前凑,几乎亲上去。 看到这,太平公主便莫名的感觉到心酸。 不过她很快就又转身回头,不想裴绍卿看到她落泪。 失魂落魄的从守捉司出来,连杨家娘子、鲁家娘子给她行礼都没注意,直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她才停下。 刚要说抱歉,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嗳呀,你撞疼我了,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抬起头,便看到裴绍卿一脸痛苦的站在她的跟前,正不停的揉着胸口。 太平公主便信以为真,一脸关切的问道:“撞哪里了?很疼吗?我帮你揉揉?” “这里,你撞到我这里了。”裴绍卿一脸坏笑的指指自己胯下,“快帮我揉揉。” 这下破功了,太平公主再单纯也反应过来,娇嗔道:“又骗我,以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你生气了?” 裴绍卿涎着脸凑上来拉住太平公主的小手。 “你别理我。”太平公主轻轻的一挣,嗔道,“找你的长矜去吧。” “哟,原来是吃醋了呀。”裴绍卿笑着说道,“你说你一个公主,吃婢女的醋,传出去多让人笑话。” “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嘛。” 太平公主嘟着小嘴说道:“我不要你对她好,也不要你对青玄好。” “害,我必须得批评你。”裴绍卿板着脸道,“你这种想法要不得,因为这违背人伦道德你知道吗?听过茶壶理论吗?” “没有。”太平公主道,“什么叫做茶壶理论?” 裴绍卿义正词严的说道:“说的就是男女关系。” ------------ 第145章 地下世界 裴绍卿道:“这男人就好比茶壶,女人就好比茶盏,你什么时候见过一把茶壶只配一个茶盏的?这明显有违公序良俗,是吧?” 太平公主一想,还真没见过一把茶壶配一个茶盏的。 而且她所认识的男人比如她阿爷还有几位兄长,也都是妻妾成群。 但是心里的挹郁之情还是难以排解,嘟着小嘴说道:“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嘛。” “这没有办法,你只能是学着适应,天后那么厉害,不也得容忍天皇纳妃子?”裴绍卿嘿嘿一笑,又说道,“不过你放心,正妻肯定就你一个,别的女人都只能是小妾,青玄、长矜还有别的全都是,她们都归你管,嘿嘿。” “有了青玄和长矜你还不够啊,你还想要更多女人?” 这下太平公主更加的不高兴了:“难怪青玄说你贪心,你还真是贪心。” “人多不是热闹么。”裴绍卿笑道,“要是就你们三个,打麻将还缺着一角呢。” “那你何不索性多娶几个。”太平公主娇嗔道,“凑一个九部伎?甚至十部伎?” “咦?真的可以吗?”裴绍卿笑道,“既然娘子这么大度,为夫可以勉力一试。” “试你个鬼啊。”太平公主轻啐一口,又嗔道,“还有,谁是你的娘子,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坏了我的名节呀。” “好了,别生气了。” 见太平公主心情好了一些,裴绍卿便又拉着她往回走:“我特意为你发明了饺子的一种吃法,烤饺,你肯定会喜欢的。” “娇耳还能烤着吃?怎么烤?” 太平公主其实也是个吃货来着。 刚才的那点小伤感便不翼而飞。 裴绍卿道:“烤饺得用平底锅,先刷上一层油,再将饺子摊平在锅底,打两个鸡蛋,再倒上一点冷水,放到猛火上面炙烤,不到一刻钟便可起锅,烤出来的饺子那是外焦里酥,咬一口满嘴流油,那真的是人间美味。” 太平公主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 忍不住就用小舌头舔了下嘴唇。 裴绍卿便立刻暗叫了一声妖寿。 真特么快扛不住了,这个妖精! …… 一条阴暗的甬道中,刘冕、崔谔之、崔佑之还有薛绍等人正战战兢兢的往深处走,一只硕大如猫的老鼠忽然从一条阴沟中窜出,吱吱的尖叫着从刘冕的脚上跑过,刘冕便立刻吓得啊啊大叫起来。 “瞧你们这点出息。” 走在前面的薛十七娘便立刻转过身。 跟着薛十七娘回转的还有一辆轮椅。 轮椅上面坐着一个面色惨白的青年,赫然就是李汉津。 李汉津脸上也流露出一等嘲弄之色,道:“你们几个还不如一个女子。” 换成平时,刘冕他们早就怼了回去,但现在却一个字都不敢说,因为他们害怕啊,万一李汉津发了疯,把目标对准他们怎么办? 李汉津这个残废现在是破罐子破摔, 但是他们可不愿意给这个家伙陪葬。 崔谔之紧走几步靠近薛十七娘,道:“西市怎么还有这样的地下世界?” “这是漕渠。”伴随着说话声,一个披着黑色斗蓬的身影鬼魅般从甬道右侧的一条岔道中走出来,又道,“专门运输大宗货物的。” “你……”崔谔之牙齿打颤道,“是人是鬼?” 那身影稍稍掀起斗蓬,露出一张布满刀疤伤痕的脸。 刘冕、崔谔之他们几个便再次吓得哇哇大叫,便是自诩胆大的薛十七娘也是俏脸微微发白,在这样的地下通道中遇到这么一个满脸是伤疤的人,任谁都难免害怕。 “桀桀桀桀!”那人便立刻得意的大笑起来,又问道,“你们要找莫老?” “是。”薛十七娘壮着胆子说道,“我们听人说莫老急人所难,有求必应,而且就在西市的地下城,所以特地来求他出手相助。” “跟我来吧。”那人说完转身就走。 薛十七娘他们只是稍一犹豫,那人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刘冕便说道:“这鬼地方怪瘆人的,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不行,来都来了,哪能半途而废。”薛十七娘说完就推着轮椅往前走,刘冕他们几个无奈,也只能够壮起胆子跟上去。 往前走了没有多远,前方便露出了一抹亮光。 一枝火燎插在甬道的墙壁上,洒下幽暗火光照亮了甬道。 “到了。”之前的那人再一次出现,对着旁边呶了一下嘴。 薛十七娘推着轮椅走到近前,才发现那里又挖了一条岔道。 从岔道往里走了不到二十步,眼前豁然开郎,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中间是一个大火塘,炭火烧得正旺,火塘上架起了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搁着肠子、肝啦、肺啦之类正在烧烤。 空气之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 还有个高壮如山的巨汉背对着他们。 那巨汉真就跟一座小山似的,至少有七尺高。 这巨汉身高跟守捉司的崔二郎估计有得一拼。 巨汉只在下身围了一条裙子,上半身就那样裸露着,背上还有胳膊上肌肉坟起,看着就力大无比的样子。 巨汉手里捏着把尖刀,正往裙子上擦拭血迹。 薛十七娘等人再顺着地板上血迹延伸的方向往前看,便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被人呈大字形绑在空中。 女子一丝不挂,浑身都是血。 更为瘆人的是,女子肚子都被剖开,肠子拖到地上。 目光再转回到架在火塘上烧烤的肝、肠子还有肺时,薛十七娘整个人都不好了,心下也隐隐感到有些后悔,似乎不该来这里的。 那巨汉走到火塘前边,用刀从铁架上戳起一截烤肠。 “火候刚刚好。”巨汉笑着说道,“你们要不要尝尝?” “呕~~”刘冕便再忍不住,当即便翻身伏地干呕起来。 “呃,你们不要误会。”巨汉道,“这可是上好的马肠,不是她的。” 说完,巨汉还指了指悬空绑着的女子,又道:“这个贱婢言而无信,请我出手,却又不愿意兑现她的承诺,所以我只能自己取了。” ------------ 第146章 蝼蚁而已 听到这话,薛十七娘又打了个冷颤。 坐在轮椅上的李汉津,脸色也是变得更加苍白。 来这的路上,李汉津不断暗示自己,他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 可是等到真见了莫勒,尤其是见到被绑在空中的那个女子之后,才发现豁出去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看起来你们似乎都很怕我?” 巨汉也就是莫勒笑笑,又道:“我这人做买卖向来最讲究公平,从不强买强卖,既然你们还没想好,那就请回吧。” “等想好了再来找我。” 李汉津向薛十七娘投来哀求的目光。 薛十七娘却视而不见,说道:“不,我们想好了。” 莫勒微微一笑,目光转到薛十七娘的身上,问道:“你们中间的哪个寻求帮助?” “他!” “她!” 薛十七娘和李汉津的手同时指向对方。 刘冕几个愣了一下,不约而同指向李汉津,说道:“是他!” 莫勒嘴角绽露出玩味的笑意,又问道:“到底是谁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真的不是我。”李汉津吓得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说道,“我无所求,我就是跟着他们来看热闹的,真的。” 莫勒笑了笑说:“看来你们还是没想好。” “是我。”薛十七娘忽然间上前一步说道。 “十七你疯了?”薛绍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我没疯。”薛十七娘吸口气,看着莫勒问道,“莫老,寻求帮助的条件是满足你的一个要求,而且还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对吗?” “是。”莫勒道,“绝对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 “好,那我寻求帮助。”薛十七娘一字一顿的说道。 “好。”莫勒点点头说,“现在,可以说出你的要求了。” “我想要裴绍卿的人头!”薛十七娘咬牙切齿的道,“我要他死!” 刘冕、崔谔之、崔佑之、裴由之还有薛绍便齐刷刷的转过头看着薛十七娘,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女人真是疯狂! 就因为裴绍卿当众羞辱过她, 她竟不惜跟莫勒做交易也要置裴绍卿于死地? 要知道他们求的也仅仅只是神仙归的归属权,而不是裴绍卿的性命。 而薛十七娘这个女人却直接想要裴绍卿的命,女人疯起来真是可怕!看来,今后得离这个疯女人尽量远些。 “裴绍卿?”莫勒微微皱眉。 地下空间里的空气突然凝滞。 “怎么?”薛十七娘嘴角露出一抹嘲讽之色,“地皇也有办不到的事?” “姑娘,你不用对我使用这种低劣的激将法。”莫勒摆了摆手,又道,“不过裴绍卿确实有些不好办。” “那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薛十七娘舒了口气,转身欲走。 “等等。”莫勒却突然一挥手道。 伴随着莫勒的挥手,一群戴着鬼面具的武士,便如鬼魅般从地下空间四周的阴影中冒出来,将薛十七娘等人团团围在了中间。 薛十七娘冷然说道:“莫老刚才还说从不强买强卖。” “不错,我从不强买强卖。”莫勒沉声说道,“但是我的话还没说完。” 顿了顿,接着说道:“裴绍卿确实不太好办,因为你们的份量都不够。” “寻求我的帮助也不是毫无限制,不同爵位,不同官职,不同的权势,都必须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如若不然,那些世家高门随便找个乞儿来找我寻求帮助,要求铲除掉他们的仇人或者政敌,我接不接?” “有理。”薛十七娘点点头道,“那么这里谁的份量足够?” “你们哪个都不够。”莫勒摆摆手又道,“加起来还差不多。” 薛十七娘便回过头,目光幽幽的看向刘冕、薛绍、李汉津等人。 “不行!”刘冕就像被踩到了尾巴的小猫般跳起来,“我是断然不会同意交易的,万一他让我造反呢,该怎么办?” “造反?”莫勒哂然一笑说道,“刘小郎君,你太看高你自己了,我刚才说了,只会让你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而造反这种事情显然超出了你们的能力范围。” “反正我不会同意。”刘冕说道,“你们要交易尽管跟他交易好了。” “姑娘,看起来他是不会同意了。”莫勒哂然一笑道,“你们请回吧。” 薛十七娘俏脸上便露出挣扎之色,明显还有些不甘心。 薛绍便赶紧劝说道:“十七,我们回吧,走。” 然而薛绍的这一劝,却反而促使薛十七娘下定了决心。 薛十七娘当即说道:“莫老,那我能不能换个容易一点的条件?” “可以。”莫勒说道,“你想要换个什么条件?” “神仙居。”薛十七娘说道,“我们要神仙居关门歇业。” “让神仙居关门歇业?”莫勒沉吟不语,似在权衡这笔交易是否等价。 好半晌后,莫勒终于点头说:“按常理,你不过是薛阁老家一个幺女,你的一个承诺值不到一个神仙居的价值,但是我看你有胆有识不输男儿,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所以我就赌你的承诺会升值,这笔买卖我接了。” 刘冕、薛绍、李汉津等人便有些懵,事情这就成了? 莫勒又说道:“回去等消息吧,快则三天,慢则半月,就会有个结果。” “多谢莫老。”薛十七娘叉手行礼道。 “不必道谢。”莫勒一摆手说,“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 “我等告辞。”薛十七娘说完,转身就走,这次就懒得推李汉津的轮椅。 来这的路上,她还觉得李汉津还像个男人,可是现在,却鄙视到骨子里。 最后是薛绍捏着鼻子把李汉津推出地下室,一行七人很快就消失在甬道中。 一个戴着鬼面具的武士忽然卸下脸上面具,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丑陋面孔,赫然就是刚才给薛十七娘他们带路的那个丑汉。 丑汉皱眉道:“阿爷,守捉郎可是不好对付。” “无妨。”莫勒说道,“守捉郎在别人眼里是亡命之徒,但是在我莫勒眼里,却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更何况裴绍卿原本就已经侵害了我们的利益。” ------------ 第147章 绝世宝剑 又是硬醒的一个早晨。 裴绍卿懒洋洋的起床来到院中。 “公子起了。”正在洒扫的长矜便赶紧放下扫帚,帮裴绍卿打来温水,又拿来了一截嫩柳枝还有刷牙散。 裴绍卿接过嫩柳枝将一端咬扁。 温水润过牙,再用嫩柳枝醮上刷牙散,开始刷牙。 刷牙散就是古版牙膏,一般都用青盐,特别讲究的世家高门会在青盐之中加入一些中药材,比如白芷、沉香之类。 裴绍卿用的就是这种。 而且还是最顶级的宫廷刷牙散。 趁裴绍卿刷牙的时候,长矜已经把早餐给端上来。 自从鲁家娘子还有杨家娘子来了之后,裴绍卿便毫不犹豫的把照顾守捉郎以及木匠的饮食起居的任务交给她们俩。 长矜就只服侍他一人。 所以长矜的工作量便大为减少。 今天早餐是蒸饼加粥,再加上白煮蛋。 古代没有苏打粉,因而发面团只能自然发酵。 但是自然发酵的效果不好不说,发酵完了还有股子酸味,因而口感很差,既便加入白糖或者蜜水也难以掩盖。 这也是裴绍卿刚穿越过来时讨厌面食的原因。 不过现在面食有酸味的问题已经通过草木灰制碱水解决,但是苏打粉还是没能够弄出来,所以暂时也做不出松软的馒头。 但相比之前又酸又硬的面疙塔,已经好多了。 抓起一只蒸饼咬了一大口,嗯,有一股甜味。 “长矜又进步了。”裴绍卿笑着说道,“更甜了。” 说完又在心底默默加一句,其实我更想品尝你的咸。 长矜照例害羞的低垂着头,脸颊上也涌起两团淡淡的红晕,这小娘美则美矣,厨艺也不错,就是太过羞涩了。 搞的裴绍卿都不敢调戏她。 因为调戏这样一个单纯青涩的小姑娘,真的有一等罪恶感。 正吃着呢,青玄也从后花园回到后院,手中拎着一把断剑,俏脸上还带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习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所以青玄每天都会早起练剑。 不过裴绍卿这段时间有些懒,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早起锻练。 调戏青玄这样的成年美娇娘,裴绍卿就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哟,剑怎么弄断了?”裴绍卿笑着说道,“要不要我送你一把绝世好剑?” “你哪来的绝世好剑?”青玄一撇嘴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我这宝剑是从娘胎带来的,从不轻易示人。”裴绍卿笑道。 “又在胡说。”青玄不相信道,“这世上哪有娘胎里带来的剑。” 坐在旁边小口吃着蒸饼的长矜也是向裴绍卿投来好奇的目光,显然也想知道从娘胎带来的剑是什么样的。 “都没见过吧?” 裴绍卿嘿嘿一笑,起身说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公子从娘胎带来的宝剑,这可真的是绝世宝剑,能变硬能变软,还能伸缩。” “紧要关头,剑尖还能喷射出致命液体!” “宝剑在哪?”青玄闻言变得越发的好奇。 “宝剑在此。”裴绍卿说完便将下袍撩起来。 青玄和长矜见此先是愣了下,遂即反应过来。 下一个霎那,长矜手里的瓷碗便咣当一声摔地上。 青玄也是娇啐一口,慌不迭的转开脸,一张俏脸却已经红透。 “登徒子。”青玄红着脸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果然又是如此无礼。” “我说你们两个往哪儿看呢?又在胡思乱想些啥?”裴绍卿嘿嘿一笑,右手从圆领缺袴袍开叉处探进去,又从内里解下一把软剑。 “喏,我说的就是这把剑了。”裴绍卿微笑着说道,“这把剑原本是我娘的,打我出生就伴随着我,可不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宝剑?” 青玄发现又被裴绍卿调戏了,娇嗔道:“你再这样,真让你当裴公公。” 话音刚落,垂花门外便传来了高凌松的声音:“裴公公?哪个裴公公?” 裴绍卿愣了下,急回头看时,便看到高凌松已经抱着拂尘从门外进来。 当下裴绍卿赶紧放下袍裾叉手行礼道:“我说怎么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叫,敢情是高公公您要登我们守捉司门啊。” “裴司丞真会说话。” 高凌松笑眯眯的道:“不过今儿还真就有喜事,裴司丞快随咱家进宫吧。” “高公公稍等片刻,待我更衣。”裴绍卿说完,放下碗筷进入上房更衣,长矜也赶紧跟进去服侍裴绍卿换官服。 青玄也只来得及拿毛巾擦把脸。 来到蓬莱殿时,武则天正跟太平公主还有武三思坐在一桌吃早餐。 武则天刚刚早朝完,明显饿了,吃得很是欢快,武三思就很拘谨,太平公主则是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拿着筷子对着碗里的面片挑来拣去。 看到裴绍卿走进来,太平公主便立刻起身喜孜孜迎上来。 裴绍卿冲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又冲着武则天行礼:“拜见天后。” “平身。”武则天放下碗筷,又从宫女手中接过热毛巾擦了一下嘴。 “本来昨天就应该找你的,但是昨天的事情太多了,一忙孤就忘了。” “是对于你的赏赐,这次能筹集到四百余万石粮食,裴司丞你居功至伟,政事堂的宰相们一致认为应该晋爵开国县男。” 裴绍卿再叉手说道:“谢天后赏。”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武则天又说道,“另外,刘卿他们在外未归,这四百余万石粮食该怎么用,孤想听一听你的高见。” 旁边的武三思就朝向裴绍卿使眼色。 裴绍卿人多聪明,一下就猜到武三思的心思。 早在半个多月前,武三思就已经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兼定襄道行军大总管,跟裴行俭一模一样的职务,就是接替裴行俭。 裴行俭也中止了军事行动,等着武三思去跟他交接。 但是武三思这边却是迟迟无法成行,因为粮草不继。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如果没军粮,出兵也是白给。 所以武三思一直赖在长安,迟迟不肯领军前往出境。 ------------ 第148章 以工代赈 武三思的心思很明显。 就是想从这四百万石粮食中分一杯羹,拿走其中的至少两百万石充做军粮,所以希望他能在武则天面前替他说话。 武三思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且这事他本身也持赞成态度。 当下裴绍卿便问武三思道:“武总管,北境大军的军粮是不是还没有筹备?” “已经筹备了一部分。”武三思背着武则天向裴绍卿竖了个大拇指,又道,“不过还有很大的缺口,至少还得两百万石。” 武则天皱眉道:“要这么多?” “姑姑,侄儿已经是往少了算了。” 武三思这段时间跟右卫的一帮中郎将,见天往薛仁贵府邸跑,所以恶补了不少的军事常识,各种专业数据已经能够做到张口就来。 “北境原本就有裴大将军的十万大军。” “再加上侄儿的五万大军,那就是十五万人。” “其中三万为骑兵,也就是说有三万匹战马。” “此外一火配六驮,所以有驮马至少九万匹。” “每个士兵每天需2升米,每匹马需1斗粟。” “所以大军一天便需消耗三千石米加一万两千石粟。” “如此,一个月便需要至少45万石!两百万石也不过四个半月的储备,加上定襄道原有军粮也不过维持六个月而已。” 武则天微微颔首,对武三思的表现很是满意。 只不过一出口却还是质疑:“六个月难道还不足以扫平叛军?” “不够。”武三思摇头说道,“薛老总管说了,东突厥的此次叛乱与以往不同。” “因为这次的叛乱是由于天皇杀了已经投降的东突厥可汗伏念而引发的,所以东突厥的抵抗意志将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就决定了此战将会旷日持久。” “打个一年甚至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我军必须提前储备足够的军粮。” “以免关键时刻因为缺粮而误了大事。” “其实薛老总管给侄儿的建议是储备至少四百万石。” “这样至少可以确保十五万大军一年之内不会缺粮。 “胡说!”武则天怒道,“四百万石都给了北境大军,关中的饥民吃什么?难不成任由他们饿毙不成?” “不敢。”武三思说道,“所以侄儿只想要两百万石。” “两百万也不行,孤刚才说了,最多给你一百万石。”武则天哼声说道,“你有这时间在孤这里眲噪,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在短时间内平定叛乱吧。” 听到这,裴绍卿就基本上已经猜到武则天想要做什么。 很显然,武则天是想要留下至少三百万石粮食打压粮价。 因为粮价会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对于当政者来说是最大的褒奖。 比如说唐太宗当政期间,长安米价曾低至斗米五钱,尽管这个斗米五钱是因为各个世家高门刻意压低粮价导致,但还是成为了贞观盛世的注脚! 在跟李治摊牌之后,武则天已经萌生出了篡位之心。 自然希望在她治理下的关中米价能够低于李治时期。 做不到太宗时期的斗米五钱,也至少要低于斗米五十钱。 她要关中百姓人人吃得起饭,更要天下再没有饿死之人。 只有这样,她的谋朝篡位才具有正当性,被世人所接受。 但是裴绍卿更清楚,武则天的这个想法只能是痴心妄想。 因为在小农经济占据着统治地位的古代,要想国泰民安,人人都吃起饭,那只能是痴心妄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只有社会分工细化,商品经济彻底的取代小农经济,物资才能极大丰富,然后老百姓才有可能真正的丰衣足食。 就那样,也只保证大多数百姓丰衣足食。 当下裴绍卿反问道:“天后是打算留着粮食平抑粮价?” “不错。”武则天不假思索的道,“最好能将粮价压低到斗米五十钱以下,百姓就都能吃得起粮食了。” “这样的话天后恐怕会很失望。”裴绍卿道,“不要说是斗米五十钱,就算是把粮价打压到斗米五钱,吃不起粮食的百姓还是吃不起,因为他们根本没钱买粮食,就算有,也是根本买不到粮食,这些粮食只会流入到世家高门手中。” 一个内卷加滞胀的社会,是没有消费力可言的。 武则天闻言一下就蹙紧了眉头:“会是如此吗?” “姑姑,必然如此。”武三思不失时机的附和道。 裴绍卿也接着说道:“太宗年间,长安米价曾低至斗米五钱,结果又如何呢?不还是有许多百姓因为冻饿而死?” 武则天的脸色便垮下来。 “要让饥民都能吃上饭,靠打压米价是没有用的。” 裴绍卿又道:“因为就算米价跌到斗米五钱,饥民也还是买不起米,而世家高门的米铺则可以关门惜售,所以他们不会承受丝毫的损失。” 太平公主托着下巴问道:“那要怎么办才能让饥民吃上饭呢?” “以工代赈。”裴绍卿道,“让饥民拿自己的劳力来换取口粮。” “以工代赈?”武则天若有所思道,“又该怎么个以工代赈法?” “运粮!”裴绍卿沉声道,“从时间上来计算,从淮南道、江南道转运的粮食差不多可以送到洛阳了,正好让这些饥民到洛阳去转运粮食。” “可是……”太平公主道,“从洛阳到长安运粮不是要亏本吗?” “那是力役。”裴绍卿说道,“力役运粮因为无关于生死,所以积极性不高,每日只走十余里,从洛阳到长安要走两个月,运粮自然亏本。” “但是饥民要在限定时间内把粮食运到长安之后才能领到口粮以养活妻儿,所以彼辈定会全力以赴运粮。” “从洛阳到长安七百余里,饥民全力以赴二十日便足可以走个来回。” “饥民日耗口粮2升,二十日也不过是4斗,却可以运回至少一石,损耗不过四成,再给2斗以养妻儿,仍可余4斗。” “如此一来,不仅关中饥民可得活,更可以将洛阳太仓存粮的十停之四转运至长安,长安便再不会缺粮,那么眼下这四百万石粮食便全部拿去充作军粮又何妨?” 武三思闻言大喜,裴兄弟有够仗义,居然直接把四百万石粮食都给他。 ------------ 第149章 有点漂亮 武则天也有着眼前一亮的感觉。 裴绍卿这狗东西,时不时的就会给她点小惊喜。 原本关中的饥民应该如何养活?还有洛阳太仓的粮食该如何转运长安?这可以说是两个最为棘手的大难题。 每个难题解决起来都极为棘手。 政事堂的五位宰相都束手无策,她也急得上火。 可是裴绍卿创造性的把这两个难题摆在了一起,却把两个难题都给解决,不仅是关中的饥民得以活命,洛阳太仓的存粮也得以转运到长安。 这下连年中发放给官员勋贵的禄米都准备好了。 太平公主也说道:“阿娘,我怎么感觉关中的这次饥荒反而变成好事了呢?” “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如此。”武则天说道,“所谓危机,既有危也有机,危险中往往也隐藏着机会,只要处理好了就能够变坏事为好事。” 对于这点,武则天自己也是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说道:“罢,平抑粮价的事情就算了,这四百万石粮,就拿出三百万石充作军粮,剩下的一百万石留在太仓以备急用。” “谢姑姑。”武三思闻言大喜过望道,“谢天后!” “谢就不必了。”武则天一挥手说道,“现在军粮已经备足,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如何尽快平定北境的叛乱吧。” “喏。”武三思叉手行礼道,“侄儿告退。” “臣也告退。”裴绍卿也跟着武三思出了蓬莱殿。 尽管太平公主已经嘟起了小嘴,但是裴绍卿装做没看见。 出了蓬莱殿,武三思又郑重的向裴绍卿道谢:“兄弟,这次真是多谢了。” “你我兄弟,何必客气。”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不知兄长什么时候出征?小弟也好去渭水桥畔送你一程。” “还须几日。” 武三思又道:“神仙居重新开业了吗?” 裴绍卿笑道:“今天中午就开始营业了。” “好,那先替我把首席预定了。”武三思道,“今晚我要在神仙居宴请薛老总管和右卫的一干同僚,别忘了找十几个貌美会来事的姑娘。” “行。”裴绍卿笑道,“一切包在小弟身上。” 送走武三思,裴绍卿又悄悄折回到蓬莱殿中。 果然,太平公主一边帮武则天念奏折,一边正生闷气。 看到裴绍卿,太平公主心里欢喜,面上却嘟着嘴说道:“你还回来干吗?” 裴绍卿也不管武则天在场,直接就坐到太平公主身边,身体紧挨在一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太平公主往旁边让了让,又道,“你还回来干吗?” 裴绍卿便又往太平公主身边挤了挤,笑着说:“因为有人偷了我的东西。” “又在胡说。”太平公主道,“谁偷你东西了?” “你。”裴绍卿盯着太平公主眼睛道,“你把我的心偷走了。” 太平公主的俏脸便一下红了,螓首低垂轻啐道:“油嘴滑舌。” “别动。”裴绍卿忽然伸出手掂住太平公主下颔,又道,“你脸上有点东西。” 这下连武则天都忍不住看过来,太平公主更是不敢动,还道是刚才吃完饭之后没有擦干净嘴,问道:“有点什么?” 裴绍卿目光再次对上太平公主的美目,笑着说道:“有点漂亮。” “讨厌。”太平公主嗔道,“你这些滑腔滑调从哪学的?” 裴绍卿道:“情话是学的,但爱你是真的。” 这下太平公主真吃不消了,一张俏脸都红透。 芳心里更是跟喝了蜜似的,甜到几乎快要化不开。 武则天也是实在看不下去,没好气道:“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考虑一下我这个老人家的感受?不要当我不存在好吗?” “走了,天后都赶我们走了。” 裴绍卿说完便拉着太平公主起身。 “阿娘,那我走了。”太平公主便也喜孜孜的跟着裴绍卿离开。 目送着太平公主跟着裴绍卿离开,武则天不禁有些失神,裴绍卿这个狗东西虽说贪心了些,但却真会哄人开心。 太平跟着他,应该会过得很开心。 罢,等忙完了开中法的事情,就把他们亲事定了。 至于这狗东西内妾不纳妾的,也是管不了那些了。 当下武则天又对高凌松说道:“凌松,你去一趟长乐坊,把长乐坊西北隅的宅子都给孤买下来,推倒了重起一个大宅子。” “喏!”高凌松眉花眼笑的去了。 身为宦官,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差使。 …… 回头再说太平公主。 跟着裴绍卿出了右银台门,问道:“今天休沐日,去哪玩?” 裴绍卿道:“俗话说,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管做吹箫,现在是二月间,当然是去城外踏青放风筝。” “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两只大风筝。” “真的吗?”太平公主道,“走走。” 太平公主其实更在乎裴绍卿的陪伴。 当即兴冲冲的跟着裴绍卿来到守捉司。 裴绍卿还真的让杨七带着他的四个徒弟做了两只大风筝。 太平公主看到的这只风筝以柳木为骨,丝帛为体,做成大雕的形状,裴绍卿甚至还专门请成丹青在风筝上画了只活灵活现的黑雕。 所以太平公主看到这只风筝之时,真就跟黑雕没有什么区别。 “好漂亮的黑雕风筝呀。”太平公主高兴得美目都弯成了月牙,想到这只黑雕风筝还是裴绍情专门为她定做的,就更加开心。 裴绍卿道:“这便是我的大雕,喜欢吗?” “嗯,喜欢。”太平公主喜孜孜的道,“去芙蓉园放吗?” “芙蓉园里人多得跟狗毛似的,有什么意思。”裴绍卿一摆手道,“我们去灞上。” 为了今天这次踏青,裴绍卿可是精心准备了一段时间,而且也是怀有别样企图,自然得找一个清净无人的所在。 这次他是真准备拿下太平公主,不想再拖了。 “嗯嗯嗯,去灞上。”太平公主连连点头道,“灞上好,去灞上好,我们就去灞上。” 太平公主毕竟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最贪玩的年龄,相比城南的芙蓉园,自然是更愿意去稍远的灞上。 裴绍卿大喜,冲垂花门外喝道:“二郎备马!” 一边又让杨七和四个徒弟把另一只风筝抬出。 这只风筝却还没组装起来,还装在包裹里边。 ------------ 第150章 鸟大就能为所欲为 今天是休沐日,所以外出踏青的世家子弟颇不少。 芙蓉园因为离得长安近,所以每天都是人头攒动,一些喜欢清净的世家子弟还有女公子就不喜欢去芙蓉园,而是选择距离稍微远一点的灞上。 比如薛十七娘,就约了她的一群好闺蜜来灞上玩。 薛十七娘是宰相家嫡女,能当她闺蜜的自然也是世家高门的千金小姐。 这样一群女公子的身边,自然少不了护花使者和献殷勤的世家公子哥。 “十七娘,我给你做了只花环。”一个崇文馆学生拿着一顶用五种颜色的野花精心编织成的花环来到薛十七娘的跟前,笑道,“你喜欢吗?” “宋小郎君手真巧。”薛十七娘的心中很是不屑。 一顶用野花编成的花环,也好意思拿出来送给我? 脸上却露出欣喜的神色,说道:“这只花环好漂亮呀。” 一边说,薛十七娘一边就将那只花环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你喜欢就好。”宋小郎君得到了肯定,顿时之间眉飞色舞起来,仿佛明天就可以成为宰相家的乘龙快婿。 “十七娘,要放风筝吗?” 另一个公子哥不由急了,擎着风筝说道。 “好呀,魏公子我们放风筝吧。”薛十七娘也没有拒绝。 甚至连那魏公子趁着拉风筝线的机会触碰她的小手,也只是含羞带怯的瞪他一眼,那魏公子却几乎要酥掉。 转眼间,风筝便已上天。 这位魏公子的风筝是一只麻雀,做得还是挺漂亮的。 然后飞起来还没十丈高,一只体型稍大的鹘鸟风筝忽然之间从斜刺里冲过来,一下就将魏公子的麻雀风筝撞了下来。 “谁?”魏公子大怒道,“谁撞我的风筝?” “魏膺,你的鸟太小了。”一个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魏膺闻声回头看时,却是刚才送十七娘花环的宋璟。 刚才把麻雀风筝撞下来的这只鹘鸟风筝就是宋璟的。 魏膺大怒道:“宋璟,你的鸟大就了不起啊?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对啊,没错。”宋璟笑笑,十分欠揍的道,“不好意思,鸟大就是了不起,鸟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嘿嘿。” “讨厌。”薛十七娘红着脸嗔道。 换成太平公主,肯定是一脸懵逼。 但是薛十七娘却能听懂这些荤话。 然而话音刚落,一只体型更加庞大的大雕风筝呼啸而过。 两只风筝相撞,宋璟的鹘鸟风筝瞬间便从空中一头栽落。 “谁?”这下轮到宋璟勃然大怒,“谁撞了我的鹘鸟风筝?” “真不好意思,我的鸟比你的大。”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宋璟大怒转身,骂人的话也是脱口而出,但当他看清身后之人,后半截骂人话就再也骂不出来。 甚至连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颤抖。 “原来是裴兄?”宋璟艰涩的道。 魏膺则向裴绍卿投来感激的一瞥。 薛十七娘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堪。 因为站在他们身后的竟是裴绍卿。 不过让她脸色难堪的不是裴绍卿,而是站在裴绍卿身边的太平公主。 今天的太平公主梳了一个双丫髻,真是娇俏又灵动,再辅以精致的五官轮廓以及欺霜赛雪的肌肤,一下子就把她给比了下去。 周围那些世家公子的反应也是体现了这一点。 太平公主没有出现之前,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可现在,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都聚集在太平公主身上。 太平公主眼里却只有裴绍卿一人,摇了摇裴绍卿的手说:“这里人太多,我们去别的地方放风筝吧。” “好吧。”裴绍卿欣然点头。 不过临走之前,裴绍卿忽又转身回头冲着宋璟眨眨眼睛,笑着说:“宋兄你刚才说的真好,鸟大就是了不起,鸟大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这话我喜欢!” 这可是开元名相,不过此时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二逼青年。 宋璟气了个半死,却不敢发作,李汉津的教训可是近在眼前。 目送裴绍卿带着魏膺等人走远,薛十七娘却瞬间就没有了游乐之心。 不过既便如此,薛十七娘也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情绪,柔声说道:“宋小郎君,我身子不适,就先去回了呢。” 目送薛十七娘袅袅婷婷离开, 宋璟怅然若失,又没能得手。 宰相家的千金真的好难搞定。 说起这,就不得不佩服裴绍卿这个狗东西。 裴绍卿这狗东西是真厉害哪,居然把公主都给搞定,而且据说还是从薛绍手中生抢过来的,看来鸟大真可以为所欲为哪。 …… 另一边。 太平公主嘟着小嘴说道:“怎么灞上也这么多人?放个风筝还能撞上。” “春天来了。”裴绍卿便模枋前世某台某老师的浑厚的声音说道,“万物复苏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你信不信,” “那薛十七娘想要跟男人交配了。” 太平公主害羞的笑了笑,又斥道:“哪有你这样子背后编排人的,十七娘是人,怎么能说是交,交……” 最后的配字,太平公主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 “不能说交配啊。”裴绍卿挠头道,“那说什么?” 跟在身后的青玄已经忍不住别开脸,一脸的无语。 而苍玄则是一脸的幽怨,很惆怅的看着太平公主。 他是多么,多么的希望,太平公主能给裴绍卿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太平公主却只是很害羞的轻啐了一口,又道:“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 “可我眼里只有你。”裴绍卿拉着太平公主小手道,“所以我只想跟你说话,不想跟别人说话。” “呸,说的跟真的似的。” 这话太平公主却是不信:“我差一点就信了。” “咳,青玄和长矜除外。”裴绍卿干咳一声道。 苍玄便忍不住扭头看一眼师姐,苍天啊,快降下一道雷劈死裴绍卿这个狗东西吧,他居然还想得陇望蜀,有了公主居然还敢要师姐! 青玄也是一脑门的黑线,你扯我做什么? ------------ 第151章 机会来了 裴绍卿说完,就开始观察太平公主脸色。 太平公主接下来的反应非常重要,无比的重要。 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今后在长安、在大唐的性福生活。 要是太平公主的心理关跨不过去,娇妻美妾的生活就是奢望。 反正一句话,前一世为人民而活,这一世又为了生存而挣扎,他已经苦了两辈子,所以白捡的这半辈子,只想躺平享受生活。 拯救苍生还有兼济天下这种事情,他是不做的。 济世报国这种事情还是给狄仁杰、宋璟他们去做吧。 他就想每天有喝不完的美酒,顿顿有吃不完的美食,出门有豪车,入门有美婢,家里还有娇妻美妾成群。 就这么无耻。 就这么俗气。 就是这么丧! 而,要想实现这一切的基础, 就是能不能尚太平公主为妻! 如果能尚太平公主为妻,后面的路就好走得多。 如果不行,那接下来的这条路就会一样的坎坷。 所以,太平公主此时的反应,就显得尤为重要。 换成以前,太平公主肯定是小性子立刻就上来,哄半天才能好。 不过今天,却只是嘟着小嘴轻哼了一声,似乎是慢慢的习惯了。 看到这幕,裴绍卿顿时心神大定,看来他此前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太平公主已经慢慢开始接受他要纳妾的现实了! 这样的话,就不必等了。 今天就先吃了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他其实早就有机会推倒。 只是在还没有解开太平公主的心结之前,不敢下手罢了。 不过今天,终于是可以放心大胆的下手,不用再等下去。 …… 薛十七娘闷闷不乐的往回走。 结果走到半道却遇到了薛绍、刘冕还有崔谔之他们一行。 “十七娘,你怎么就回去了?”刘冕已经成为薛十七娘的追求者之一,见状便不无失望的说道,“这才辰时,还早着呢。” 薛十七娘神情挹郁的不肯说话。 还是旁边一个闺蜜道出了缘由。 “鸟大就能为所欲为?哈哈哈,宋璟这话我喜话。” 刘冕偷偷的瞟了一眼薛十七娘,又得意的道:“十七娘,这样的话你就不必回去了,看我怎么削了裴绍卿的脸面。” “你有办法?”薛十七娘闻言顿时美目一亮。 要是能够让裴绍卿的大鸟吃瘪,她还是很乐意重回灞上。 “我还真有办法。”刘冕嘿嘿一笑道,“因为我也有一只大鸟,而且保证要比裴绍卿的那只鸟更大,更加雄壮!” “讨厌。”薛十七娘轻捶了一下刘冕。 被薛十七娘捶了一下,刘冕骨头都轻了二两。 论颜值,薛十七娘其实并不算最顶尖,既便是放在平康坊里,也不过只是中上之姿,但是她是宰相家的嫡女,身份为她加分不少。 “走!”刘冕一挥手道,“我们回灞上。” 当下一行人又气势汹汹的往灞上而来。 …… 太平公主放风筝放累了,想要歇一会。 裴绍卿就随手把黑雕风筝交给了魏膺。 魏膺这二逼青年眼馋裴绍卿的大鸟已经好半天,这会终于逮着机会亲手放,顿时间喜出望外,当即带着几个狗腿子跑去显摆去了。 裴绍卿又让崔二郎带人在原上拉起了一道围幕。 又在围幕中间铺上毛毯,让太平公主躺下休息。 太平公主今天起得很早,真有些困了,很快开始打盹。 机会来了!裴绍卿将身体一点点的挪到太平公主身后,最后几乎是拿胸腹紧紧的贴住太平公主的背臀。 右手也从太平公主的纤腰上探了过去。 不过就在裴绍卿准备更进一步的时候,太平公主醒了。 “嗯唔。”太平公主呢喃了一声,就要拍开裴绍卿魔爪。 “别动。”裴绍卿赶紧用力环住太平公主的纤腰,又轻咬着她的耳垂说,“我就把手放在你的肚子上,保证不会乱动。” “那你说话算话。”太平公主犹豫了下,同意了。 “保证算话。”裴绍卿赌咒发誓道,“骗你是小狗。” 得到了裴绍卿的保证,太平公主绷紧的身体便松弛下来。 甚至还主动的往后靠,将整个身体都蜷缩进裴绍卿怀里,因为她发现,裴绍卿的臂弯似有一种魔力,能让她感觉到格外的安宁。 但很快,太平公主就感觉到不舒服。 “你拿什么东西顶我?硬梆梆的好咯人。” 一边说,太平公主一边还拿臀部拱了两下。 裴绍卿便再控制不住,右爪一下探进太平公主的皮裘中。 “不要!”太平公主惊呼一声,嗔道,“你说过不乱动的,乱动是小狗。” “嘿嘿,我就是小狗,小狼狗。”裴绍卿说完又学狗叫道,“汪,汪汪。” 太平公主便噗噗一声笑出声来,但是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呼,似乎裴绍卿已经触碰到了她的敏感地带。 “裴大!裴大?!” 就在裴绍卿准备更进一步之时,围幕外忽然响起大煞风景的叫喊声。 “谁啊!”裴绍卿只能收回右手,黑着脸坐起身,“叫你妈个蛋蛋啊!” “坏蛋。”太平公主跟着坐起身,整理好身上皮裘又啐了裴绍卿一口。 裴绍卿暗道一声可惜,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小爷就修成正果了。 想到这,裴绍卿心下更恨搅了他好事的那个家伙,这是哪个王八犊子? 推开围幕大步走出来,只见外面站着刘冕、薛绍、崔谔之等一干公子哥。 薛绍看到太平公主紧跟着裴绍卿从围幕中走出来,而且俏脸通红的样子,一对眸子里更是几乎要滴出水来,瞬间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 公主的清白之躯就这样被裴绍卿这狗东西给玷污!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刘兄。”裴绍卿道,“唤我何事?” “听说你有一只大鸟?”刘冕道,“巧了,我也有一只大鸟,我们比比,看谁的鸟更大更雄壮?看谁能撞得过谁?” 这特么的是找茬来了啊? 再看刘冕身后,一群家奴抬着一只大风筝。 特么还真是一个大家伙,好像是一头大鹏? ------------ 第152章 我带你上天 “裴大。”刘冕得意的问道,“比不比?” “不比。”裴绍卿哼声说道,“我从不跟傻鸟一般见识。” “傻鸟?”刘冕隐隐觉得这不像什么好话,但是又不确定。 当下接着说道:“裴大你是怕了吗?承认你的鸟没有我的大?” 说话间,崔谔之已经手指前方叫起来:“看,裴大的大鸟在那。” 刘冕等人急回头看时,便看到魏膺牵着一只黑雕风筝正在空中大杀四方,几乎所有的风筝都不是黑雕的一合之敌。 “蠢货,那就是小鸟。”薛绍纠正道。 “哈哈,放我的大鸟!”刘冕便兴奋的叫道,“撞死这只傻雕!” 刘冕话音刚落,一个豪奴当即翻身上马,牵着风筝线快速往前跑。 只片刻,一只大鹏风筝便冉冉升上高空,体型比裴绍卿的黑雕更大。 看到又一只大鹏升空,灞上踏青的公子哥和千金小姐便纷纷围了过来。 刘冕更来劲了,手舞足蹈的大吼道:“撞,给本公子把那只傻雕撞下来!” 豪奴立刻操控着大鹏,去撞击魏膺的黑雕,魏膺虽然极力的躲避,却还是没能躲开,最终被大鹏一头撞上,然后从高空中坠落。 看到这,薛十七娘终于长出一口气,舒坦。 魏膺却是肺都要气炸,怒道:“鸟大了不起啊?” “裴大,要不要再弄只鸟来。”刘冕得意的道,“再碰碰?” 裴绍卿哂然道:“刘冕,如果我是你,就赶紧有多远滚多远,绝对不会蠢到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丢人现眼。” “你是心虚了。” 刘冕哼声说道:“你不敢比。” “不敢比?”裴绍卿哂然道,“我是怕你自卑。” 说完又道:“大家都是男人,假鸟有啥好比的?要比就比真家伙。” 刘冕一张脸便胀成了猪肝色,因为崇文馆和弘文馆共用的是同一个茅厕,所以他也是见过裴绍卿本钱,知道他根本没得比。 薛十七娘美目里也是掠过一抹异色。 “怎么样?”裴绍卿道,“自卑了吧?” “看把你牛的。”薛绍大怒道,“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上天啊?” “诶,还真让你说着了。”裴绍卿哈哈一笑说,“今天我还真就要上天给你们瞧瞧,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仔细了。” “其实我做了两只风筝。” 裴绍卿又对太平公主说:“除了大雕,还有一只能坐人上天的风筝,呆会我就带着你坐风筝飞上天。” “真的?”太平公主道。 飞上天,对于古人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能坐人上天的风筝?”刘冕道,“胡说八道。” “不信?”裴绍卿笑道,“那我要是真飞上天,你怎么说?” “我……”刘冕一扭头,正好看到有马一撅马尾拉了泡屎,便说道,“你要真能坐着风筝飞上天,我就吃了这坨屎。” “滚。”裴绍卿一挥手,很鄙夷的道,“你要想蹭吃蹭喝,也别蹭我们家马粪,你们刘家又不是没有马粪。” 众人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刘冕的一张脸却涨成猪肝色。 回过神来,刘冕又黑着脸道:“裴大,少耍嘴皮子。” 薛绍也道:“就是,你的那只能坐人上天的风筝呢?” 裴绍卿心说,我其实不想装逼,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角落撩拨太平公主,这都是你们自己把脸凑上来的。 当下裴绍卿扭头对崔二郎说道:“二郎,套车放风筝!” “好嘞。”崔二郎答应一声,当即带着俩守捉郎将一辆四御马车赶过来。 众人定睛看,只见这辆马车没有装顶蓬,所以一眼就能看清车中的情形,只见车厢前部挨着车辕的位置安装了一个轱辘。 轱辘上缠绕着拇指粗的麻绳。 麻绳的一端连着一个大包袱。 这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头装的啥。 但很快,那两个守捉郎就把包袱解开来。 当包袱里边的物事被拉出来,众人愣住,这是帷幄? “就这?”刘冕悬着的心便落回肚子里,“这玩意也能飞上天?” 裴绍卿懒得理会刘冕,一拉太平公主道:“我带上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世界等着我们去改变,想做的梦从不怕别人看见。” 说着,裴绍卿就唱起了《我相信》。 我相信这首歌是裴绍卿前世最喜欢的歌。 “好。”太平公主也是丝毫不怕,只感到莫名的兴奋。 在世家公子哥以及高门千金的围观之下,裴绍卿将太平公主抱到马车上,然后从帷幄中拉出两组连着的安全索。 裴绍卿系了后面那组安全索。 前组安全索就留给太平公主。 看到这,薛绍心头又在滴血。 因为太平公主几乎坐在了裴绍卿的怀里。 关键太平公主还是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 怎么可以这样,公主你怎么可以从了裴绍卿? 系好了安全索,裴绍卿又对崔二郎说道:“二郎,走!” “好嘞。”崔二郎答应了一声,旋即一马鞭抽在马股上。 套车的四匹骏马立刻甩开四蹄往前飞奔,下一个霎那,堆放在车上的“帷幄”便嘭的一声迎风展开,却是顶巨大的降落伞。 这其实就是海上牵引伞,只不过裴绍卿把它搬到陆地。 为了今天的这一次约会,裴绍卿也真的是下足了功夫。 马车速度很快就提上来,降落伞也是缓缓的升起空中。 裴绍卿打个手势,守在车上的那两个守捉郎便开始转动轱辘释放麻绳。 随着麻绳的释放,迎风展开的降落伞便好像风筝似的,缓缓升上高空,通过安全索固定在降落伞下的裴绍卿还有太平公主便也跟着被带上了高空。 看到这,围观的世家公子和豪门千金便纷纷惊呼出声。 尤其是刘冕,崔谔之他们几个,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还真能上天啊? 脸色最难堪的却非薛绍、薛十七娘兄妹莫属,薛绍心碎了一地,薛十七娘美目里却流露出嫉恨之色,她不仅嫉妒太平公主,更恨裴绍卿。 她觉得,坐在裴绍卿怀里飞上天的应该是她。 ------------ 第153章 比翼双飞 “公主,好玩吗?” 裴绍卿咬着太平公主耳垂问道。 这时候,两人已经升到超过五十米的空中。 五十米,在没有高楼大厦的古代已经是超高的高度。 长安城的城墙也就十几米,加上箭楼也就不到二十米高,慈恩寺的大雁塔现在也只有五层,也就四十多米高。 但是塔上的视野怎么跟空中比? 特别是脚下和四面都是悬空的,更能感到一等刺激,太平公主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兴奋,小脸都红扑扑的。 “把手张开。”裴绍卿从腋下托住太平公主的双臂。 在裴绍卿的引导下,太平公主缓缓张开双臂,就跟鸟儿张开翅膀。 “往下面看。”裴绍卿接着说道,“把你自己想象成一只张开翅膀的小鸟,正在高空中迎着风快乐的飞翔。” “春风正从你的耳畔轻轻的吹过。” “开阔平坦的灞原正从你的脚下倒退。” “留在地面上的芸芸众生就跟一群蝼蚁似的。” “他们永远都到不了你的高度,只有我才能跟你肩并肩。” 太平公主真的就低下头,只见灞原在脚下快速往后倒退,还有地面上的世家子弟和豪门千金追着他们跑,欢呼雀跃。 …… 刘冕、薛绍、薛十七娘他们没有跟着一起跑。 但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已经飞上天的裴绍卿和太平公主。 而且这时候,由于牵引绳的角度变化,两人的体位已经从前后位变成上下位,裴绍卿就跟附身在太平公主背上似的。 两人都把双臂张开,双腿绷直。 从下往上看,就像一对比翼鸟。 “哇,好美,这便是传说中的比翼双飞吗。” 一个豪门千金抱着双手,情不自禁的赞美一句。 “是呢是呢。”另一个豪门千金也一脸陶醉的道,“我也想飞上天。” 说到这又偷偷的瞄了薛绍一眼,说道:“跟我未来的夫君比翼双飞。” 薛十七娘再控制不住自己情绪,黑着脸说:“当心掉下来摔死你。” 那两个豪门千金对视一眼,又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说半句。 …… 空中。 太平公主整个人都快醉了。 “大郎,你刚才唱的什么?” “刚才?我想飞上天,跟太阳肩并肩?” “嗯,能再唱一遍吗,好听,我想听。” “好啊。”裴绍卿便迎着春风高唱起来。 “真好听,这是什么啊?词不像词,曲不像曲。” “这叫歌。”裴绍卿大言不惭的道,“我专门为你而创作的。” “大郎,你真厉害,真能干。”太平公主稍稍侧头,对着裴绍卿微微一笑。 我能干?我真能干!裴绍卿便感觉有些上头,当即唱道:“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的微笑却让我一醉不起。” “我愿意陪你深入浅出直到口吐白沫……” 听着这动人的旋律,莫名其妙的情话,太平公主竟也有些上头,情不自禁的就向着裴绍卿献上小嘴,裴绍卿可不会客气,直接就用力的吻下去。 “哇噢!”地面上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 马车在灞上绕了一圈兜回营地。 太平公主也是过足了飞翔的瘾。 裴绍卿才让守捉郎摇动轱辘把牵引伞收回去。 不一会,两人便重新落回车上,马车也停住。 看到这,那些个世家公子还端着不肯凑热闹,但是那些豪门千金却再按捺不住,一个个全都围过来。 “裴大,能让我飞一回吗?” “公主,你跟裴大说一声呗?” “裴小郎君,我可以出钱的,十贯行不行?” 一大群豪门千金围着裴绍卿,争着抢着要上天飞一次。 能够像小鸟一样在天上飞翔,想想就刺激,花多少钱都愿意。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小娘冲裴绍卿暗送秋波,恨不得投怀送抱。 看到这,刘冕、薛绍、崔谔之等宰相家公子的脸便黑成锅底。 因为连跟着他们一起的那几个千金也叛变,拥到裴绍卿跟前,只有薛十七娘青着脸留在他们身边。 “这个裴绍卿!” 刘冕恨恨的道:“鬼点子是真多啊。” “前阵子搞出个麻将,赚个盆满钵满不说,” “今天又弄出一个能够坐人的风筝,出尽了风头。” “他要是拿这个挣钱,估计也能挣不少钱,你看那些下贱货。” “也风光不了几天了。”薛十七娘恨声说道,“等到莫勒出手,跟神仙居起了冲突,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崔谔之忽然道:“不过说真的,那风筝真的很好玩的样子诶。” “那你去飞啊?”刘冕大怒道,“信不信我拿箭把你射下来?” “我就是说说。”崔谔之有些尴尬的挠挠头,“大郎你这么大火做什么。” “行了,我们回长安。”刘冕没好气的说道,“反正这灞上我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看到裴绍卿这个狗东西我就来气。” 当下一行人灰溜溜离开灞上。 “我呸!一窝子仗着父祖作威作福的废物!” 魏膺冲着刘冕等人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又挤到裴绍卿跟前小声说道:“裴兄,刘冕他们都已经溜走了。” “我都看见了。” 裴绍卿没好气的道。 魏膺又压低声音说:“裴兄,那个,这个……” 裴绍卿笑了笑问道:“魏兄是想借我风筝吧?” “可以吗?”魏膺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道,“那个,我想带着郑家小娘子上天,在天上跟她聊一聊诗词歌赋,我想肯定会非常有意思。” 魏膺喜欢薛十七娘,但是也不会只喜欢她一个。 郑家小娘子也是他看准了的,虽说身世不如薛十七娘,没有一个当朝宰相的阿爷,但也是五姓之一的郑氏出身。 “当然可以,不过注意安全。” 裴绍卿叮嘱一句,又朗声道:“大家不要挤,排队。” “想上天没问题,不过必须得有人陪着才行,各位小娘子还是赶紧去找个小郎君,然后到二郎这里排队等候。” 裴绍卿的意图已经完美达成, 所以不介意顺手当一回月老。 听裴绍卿这么说,魏膺和弘文馆的一众同窗顿时欢呼出声。 ------------ 第154章 非分之想 来灞上踏青的除了魏膺等弘文馆的公子哥,还有崇文馆的世家子。 看到魏膺等公子哥忽然间成了香饽,被那些个豪门千金争来抢去,宋璟等崇文馆的世家子便再也坐不住。 尤其是看到自己心仪的小娘跟那些公子哥结成了对,等着飞上天,他们心里就更是跟打翻醋缸似的翻腾。 丢面子事小,守住心仪小娘最要紧! 当下宋璟和几个世家子弟便忝着脸也挤到人群之中。 宋璟更是直接拉住一个小娘子的手,红着个脸说道:“崔小娘子,那个,你想不想飞上天?我可以带你。” “嗯。”崔小娘子也红了脸,轻轻颔首。 “我去排队。”宋璟见状顿时精神一振。 …… 裴绍卿已经拉着太平公主来到人群外面。 “公主,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会话吧?” 裴绍卿觉得,今天的氛围已经铺垫得差不多了,所以应该趁热打铁拿下太平公主,不然错过了今天,再想找这种机会就不知道到什么时候。 “不要。”太平公主摇头笑道,“阿娘说过不能跟你去没人的地方,你会做坏事。” “天后那是在吓唬你呢。”裴绍卿心说,武则天这老娘们看人真准,嘴上却说道,“我多正经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你做坏事?” “那,你保证不做坏事。”太平公主嘟着小嘴说道。 “嗯,我保证不做坏事。”裴绍卿道,“骗你是小狗。” 这话,却又勾起太平公主刚才的记忆,嗔道:“还说,之前在围幕里你就骗了我,说过只把手放我肚子上的,结果你却……” “咳,当时实在是情不自禁。”裴绍卿厚着脸皮说道,“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保证说话算话,绝对不会再骗你。” “那,好吧。”太平公主轻嗯了一声。 裴绍卿闻言大喜,牵住太平公主小手就准备钻小树林。 这营地也是裴绍卿精心选的,不远处就有一片小树林。 可是走了没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响,回头看,却是苍玄和青玄跟了上来。 怎么把这俩忘了?裴绍卿的脸便立刻垮下来,有些无奈的道:“我们两个想找个没人的地儿说话,你们就不必跟着了吧?” “恐怕不行。”苍玄摇头说道。 青玄也说道:“我得保证你的安全。” 裴绍卿大怒:“那我跟公主殿下敦伦,你是不是也打算跟着啊?” “呸,又在胡说,谁要跟你敦伦了。”太平公主轻啐一口,红着脸跑开了。 青玄俏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之色,说道:“如果是在野外或者别的危险地方,无论你在做什么,我恐怕都得跟着。” “行,这话可是你说的。” 裴绍卿指着青玄,说道:“记着你今天说过的话。” 说完,裴绍卿又虎着个脸回到了营地的围幕之中。 看来要找个僻静无人处是不可能了,不过没关系,围幕之中也是可以的,在人群的嬉戏喧嚣声中成就美事,还有一等额外刺激。 太平公主玩得有些饿了,正在吃宫中带来的糕点。 裴绍卿佯装生气的样子,虎着脸恶声恶气的说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腰都快变水桶了。” “哪有。”太平公主嘟着小嘴娇嗔道。 “我的腰细着呢,阿娘都说我的腰细。” 太平公主的身材是真好,该大的地方足够大,该细的地方却又足够的细,比如她的小蛮腰,那真的是盈盈不堪一握。 “细吗?我不信。”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你让我量一下。”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就伸出双手,作势要来握住太平公主纤腰。 “不要。”太平公主却轻盈的一闪身躲开了,嗔道,“又想占我便宜。” “不,我不是想占你便宜,我是想,占有你!”裴绍卿直接亮出獠牙,一把将太平公主扑倒在地,不过地上铺了毯子,很柔软。 不过太平公主的身体更软,是真软。 不仅软,而且香,裴绍卿有些上头。 当即伸出魔爪不管不顾的开始解衣。 太平公主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软软的求饶。 到了这会,太平公主自然也是知道裴绍卿想要做什么。 “你喊破了大天都没有用。”裴绍卿道,“今天非给你扎针不可。” “扎针?扎什么针?针炙?”太平公主闻言便愣了下,“你什么时候学会针炙了?跟孙道长学的吗?” “这个,不用学。” 裴绍卿笑着说道:“我天生就会。”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就压了上去。 “啊唔。”太平公主刚要惊叫出声,小嘴就被裴绍卿用嘴吻住,于是便只有暧昧的嗯嗯啊啊声透过围幕传出。 …… 围幕外。 青玄和苍玄相对而立。 对于围幕内传出来的声音清晰可闻。 苍玄的脸色有些失落,更有些苦涩。 抬头看到青玄神情平静,便又有些不服,小声说:“青玄师姐,裴司丞跟公主殿下成就好事,你难道不感到失落吗?” “失落?”青玄淡然道,“为什么要失落。” 顿了顿,青玄又道:“倒是苍玄你,似乎有些失落。” 苍玄默然不语,他当然会感到失落,而且非常失落。 师尊把他派到太平公主身边当侍卫的意图,他很清楚也很期待。 事实上,天台宗弟子多数都会走上这条路,但他对此并不抗拒。 但是太平公主从来没拿正眼看过他,这就让他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严重怀疑,难道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吗? “不要瞎想了。” 青玄道:“最好也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奢望。” 苍玄眉头一蹙,道:“师姐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明白。”青玄道,“太平公主不是城阳公主,你也不是辩机和尚,所以我劝你不要有任何非份之想。” 苍玄道:“师姐这话,敢对师尊说吗?” “有何不敢?”青玄哂然说道,“当着师尊面我还这么说。” 说到这一顿,又道:“我不是紫玄师姐,以色事人的事情我是断然做不来的。” ------------ 第155章 好日子 一直日到头西斜,裴绍卿才陪着太平公主兴尽回城。 刚回到城内,承天门上的暮鼓就咚咚咚咚的响起来。 不过现如今,裴绍卿已经根本不在乎晨鼓、暮鼓,这种东西就是对百姓的,对他这样的权贵毫无约束力。 不是权贵时,当然是痛恨各种各样的特权。 但是身为权贵之时立刻就会说,嗯,真香。 不过,裴绍卿还是会致力于尽早解除宵禁。 宵禁这个东西有其出现的成因,也有好处,但是到了现如今的大唐盛世,那就是弊大于利的玩意,不该再保留。 裴绍卿一直将太平公主送到了右银台门外。 太平公主下马的时候哎哟一声,险些坐地。 所幸裴绍卿眼疾手快,一把就给搀扶住了。 “都怪你。”太平公主红着脸轻捶了裴绍卿一拳。 裴绍卿嘿嘿一笑,道:“宝,今天我就不进宫了。” 今天刚破了太平公主的身子,裴绍卿难免有些心虚。 “怎么?这会想起来害怕了?”太平公主娇嗔道,“我现在就告诉阿娘去,说你趁我午睡时欺负我,再让阿娘把你阉了。” “别啊。”裴绍卿低声讨饶道。 “真要把我阉了,我还怎么给你倾囊相授?” “还怎么深入浅出的给你讲吃海鲜的故事?” 搁以前,太平公主听到这些话肯定是一脸懵。 不过现在她已经在一日之间掌握了许多知识。 “我呸。”太平公主红着脸道,“你才吃海鲜呢。” “是是,我吃海鲜。”裴绍卿低笑道,“你吃的烤肠。” “早晚有一天我真把你烤了吃。”太平公主笑骂一句转身走了。 苍玄一脸幽怨加茫然的跟上去,刚才公主跟裴绍卿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但是却连一句都没有听懂,瞬间就觉得自己好笨。 直到太平公主走进右银台门看不到了, 裴绍卿才转过身,笑吟吟的看着青玄。 “你看我做什么?”青玄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胸部。 “别看了,你又没胸。”裴绍卿哂然道,“有啥可看。” “登徒子。”青玄嗔道,“再敢言语轻薄,仔细我去告诉公主。” “这可真是胸大不让摸,胸小不让说啊。”裴绍卿哂然一笑说,“你去告诉她好了,看她会不会拦着我,不让我撩你?” 青玄嗔道:“你还真是个厚脸皮。” “必须的。”裴绍卿笑道,“脸皮厚吃个够。” “那你也别想吃我。”青玄轻哼了一声又道,“我早就跟你说了,我是绝不会给你当婢女的,更不会给你做小妾。” “走着瞧。”裴绍卿笑道,“早晚落在我手里。”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个心。”青玄哂然一笑道。 “走了,回守捉司。”说完,裴绍卿转身就走。 …… 才刚刚回到守捉司,鲁十三就兴冲冲的迎上来。 “司丞,字模已经全部刻完。”鲁十三笑着说道,“扣除掉重复的字模,一共刻得字模四千两百余枚。” “刻完了?” 裴绍卿大喜过望。 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啊,那边才刚刚破了太平公主的瓜,这边的字模也是将将刻好,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今天是个好日子,” “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裴绍卿忍不住就哼哼起来。 鲁十三、杨七还有一众徒弟面面相觑。 “诶呀,真不好意思,我就是太高兴了,有些情不自禁。” 裴绍卿笑笑,当即带着鲁十三、杨七和一众徒弟径直向着中院直房而来。 虽然说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尤其是神仙居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一棵摇钱树,但是裴绍卿仍没有忘记线装书这只下蛋金鸡。 线装书这个事要是办好了,功在千秋。 关键还能狠狠的宰那些世家高门一刀! “我康康。”裴绍卿兴冲冲的走进中院直房。 只见鲁十三的工作台上已经满满当当的摆满了黄花梨字模,随手拿起其中一枚字模,就像是一枚单字的印章。 拿字模在墨斗盒中浸了浸, 再随手拿一张裁好的贡纸,放在上面轻轻一摁。 再将字模拿开时,纸上便留下一个清晰的酒字。 “不错!”裴绍卿欣然点头,又道,“老杨,试印一页看看。” “喏。”杨七恭应一声,当即拿出学士院校对好的诗集样本。 然后比照第一页的字样,迅速排好了一页版面,再然后固定。 “老杨,快磨墨。”裴绍卿接过版面,又迫不及待的道,“要松烟墨。” 杨七便迅速拿出松烟墨,倒水入硕台,然后跟几个徒弟接力快速磨墨。 只片刻,墨水便已磨好,裴绍卿拿来一支毛笔,在硕台中醮足了墨汁,然后将排好的版面整个涂满。 最后将版面用力摁在另一外贡纸之上。 等了大约有两秒,裴绍卿才抬起版面。 再定看睛看贡纸,裴绍卿却傻在那里。 只见纸面上的字迹一片模糊,根本就看不清楚。 鲁十三、杨七和两人的一众徒弟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子?”裴绍卿一脸懵逼,一个字模印刷之时明明很清晰,怎么整个版面一起印刷时就成了浆糊? “司丞,应该是墨水洇开了。” 杨七道:“可以试试浓稠一些的墨水。” “噢对!”裴绍卿一拍脑门道,“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顿了顿,又说道:“要用油墨,印刷必须要用定制油墨才行。” “油墨?”杨七、鲁十三还有十几个徒弟继续一脸懵逼,什么是油墨? 裴绍卿接着说道:“所谓油墨,就是在墨水之中加入油脂,植物的油脂或者动物的油脂都行,但是具体加哪种油脂效果好,就得挨个试验。” 说到这,裴绍卿就不免有些庆幸,还好时间足够。 刻字模只用了二十多天,再扣除一个月用来印刷, 至少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用来试验油墨配方。 当下裴绍卿又对杨七、鲁十三道:“老杨还有老鲁,油墨配方就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在半个月内寻找到油墨配方。” “喏!”杨七还有鲁十三叉手应喏。 ------------ 第156章 三喜临门 回到后院, 第一眼看到的又是温柔害羞的小侍女长矜。 相比刚从人市买回来之时,长矜的身量似长高了一些。 胸前的大白兔也变大不少,隐隐有从C级向D级发展的趋势。 “公子,温汤已经兑好了,现在就沐浴吗?”长矜低垂着头羞涩的问道。 安逸啊,裴绍卿忍不住心说道,刚刚在灞上跟公主啪啪完,回到家里又有温柔可人的小侍女给他烧好了洗澡水,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当然,要是长矜能陪他洗鸳鸯浴就更好了。 不过这个事不着急,还是等小丫头再长大些。 当下裴绍卿笑着说:“沐浴,公子这便来沐浴。” 长矜低低的嗯一声,帮裴绍卿拿来香胰子还有干净的衣袍。 临出门时,长矜又低声问道:“公子,今天晚餐想吃点什么?” “晚餐啊。”裴绍卿想了一下,说道,“别的随意,弄一根炖羊鞭下酒。” “喏。”长矜屈膝行个肃拜礼,转身到后厨去给裴绍卿准备下酒菜去了。 裴绍卿便又把目光转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青玄,笑着说道:“你要不要留下来,跟我一块沐浴啊。” “美得你。” 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转身欲走。 “诶,你别走。”裴绍卿道,“万一余茂淳那老阴逼来了怎么办?” “这里是大内,他进不来的。”青玄轻哼一声,一转身就消失不见。 “躲?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裴绍卿笑了笑,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袍。 然后抬脚就跨进木桶,把整个身子都浸入桶中,直到温水把脖子以下身体都浸没,瞬间感觉浑身的汗毛孔都一下张开来,说不出来的舒坦。 今天这种日子多来几日才好。 一日哪够? …… 与此同时,在蓬莱殿。 太平公主也正在沐浴。 洗到一半,外面忽然喊一声:“天后至。” 太平公主初时没在意,过了片刻等她想起什么,急从浴桶起身想要抓过搁在衣架上的亵裤之时却是已经慢了半拍。 因为武则天已经进来。 “太平,你在藏什么?” 武则天娥眉一皱,问道。 “没有,我没有藏什么。” 太平公主背着手,矢口否认。 “拿来。”武则天把脸一沉,伸手道。 太平公主便只能乖乖的把亵裤递过去。 武则天一眼就看到了亵裤上残留的桃花。 “裴绍卿这狗东西欺负你了?”武则天道。 “嗯。”太平公主轻如蚊鸣的应一声。 “这个狗东西!”武则天大怒。 …… 裴绍卿打了个盹醒来,汤都有些凉了。 当下擦干净身体起来,只觉浑身有着说不出的轻松。 都说久憋成病,男人还是要隔三岔五的释放下存货。 再进到后院中临时搭建的餐厅时,长矜已经将酒菜摆好。 隔着老远,裴绍卿就闻着了香味,再定睛看时,只见桌子上已经摆了四个硬菜,一个狗杞大枣炖羊鞭,一个韭菜炒鸡蛋,一个酸菜鱼加一个回锅肉。 此外还有一小坛宫廷御酝葡萄酒,再就是一大盆白米饭。 碗筷只有一副,酒杯也只有一只,长矜是不在一桌吃的。 裴绍卿甚至还曾经强迫她一桌吃,结果却把小丫头吓得不行,哭了个梨花带雨,从此便再也不敢强迫于她。 至于崔二郎他们也是不在后院吃。 也只有青玄经常会跟他一起吃饭。 还有翰林院的供奉们偶尔也会跑来蹭饭。 不过今天,青玄显然是不打算跟他一块吃饭了。 对此裴绍卿也是不在意,总得有一个适应过程,习惯就好了。 等裴绍卿坐下,长矜就给他倒酒,倒完酒之后又退到一边随时准备着听候使唤。 裴绍卿端起酒杯啧的便一饮而尽,只觉一股甘冽的酒液通过喉咙直入十二指肠,这葡萄酒清爽是清爽,却不够浓烈。 等忙完这一波,还得弄个蒸馏器,弄一点高度数的白酒尝尝。 左右这个蒸馏器也不会十分难做,无非就是一个定制的蒸笼。 正想着呢,外面忽然响起崔二郎的声音:“大郎,成大师来访。” “成大师?这是春宫绘本已经画好了吗?”裴绍卿闻言大喜,那这样的话今天就不是双喜临门,而应该是三喜临门。 当下裴绍卿兴冲冲起身相迎。 只见成丹青背着手站在垂花门外。 “成大师,巧了,晚辈正好在吃饭。” 裴绍卿一肃手道:“来来,一起喝几杯。” “会不会太叨扰。”成丹青明显有些意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这半个月来,裴绍卿经常邀请成丹青、墨羽、孙思貌以及王积薪等翰林供奉来他的守捉司中喝酒、吃饭。 如今长矜的厨艺在翰林院已经是小有名气。 许多时候,这些老供奉都会跑来蹭吃蹭喝。 “怎么会。”裴绍卿笑道,“我一个人正喝得没劲。” “那老夫就不跟你客气了。”成丹青当即欣然入内。 裴绍卿又让长矜给成丹青添了一副碗筷和一只酒杯。 酒过三巡,成丹青才从袖兜取出一叠画稿递给裴绍卿。 “裴司丞,你交待老夫的事情总算完成了,你且过目,看看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老夫好及早修改。” “我看看。” 裴绍卿双手接过。 翻开一看,顿时两眼一亮。 必须承认,古人的水墨画水准是真的高超。 很难想象,成丹青居然能用毛笔绘制如此维妙维肖的人物,甚至连“萧皇后”看到唐小郎君的大器之后脸上那种震惊、窃喜以及期待都画得活灵活现。 还有色彩,成丹青的色彩运用也极为老辣,丝毫不显艳俗。 这分明就是一套春宫绘本,给人的感觉却是珍贵的艺术品。 裴绍卿一张张的翻阅下去,都是一样水准,尤其是成丹青着墨最多的萧皇后,几乎要从画本中走出来!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总觉得萧皇后神似武则天。 看来成丹青也是个闷骚啊。 整套绘本,一共三十六张。 每一张都堪称珍贵的艺术品! 这才是艺术品,真正的艺术品! “裴司丞,老夫手艺可堪入目?” 成丹青喝了一杯酒,咂咂嘴问道。 “完美至极。”裴绍卿合上绘本道。 ------------ 第157章 麻烦上门 酒足饭饱,成丹青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开。 裴绍卿则拿着画册来到中院找到鲁十三。 “老鲁,你能否在不损坏原画的前提下,将这三十六幅画刻成雕板?” 鲁十三接过画册随手翻了几页,沉吟道:“办法还是有的,可以用上好的宣州皮纸覆盖于原画之上,再以炭笔临摹好画作。” “然后以炭笔临摹画作做底稿进行雕刻。” “唯独有一点,小老的技艺无法跟成大师相比。” “所以临摹的画作再怎么逼真,也终归差了一层意境。” “这个没问题。”裴绍卿摆手道,“只要大概差不离就可以。” 印刷本只要保留基本的构图就好,意境不意境的那都是其次。 “那就没问题。”鲁十三点头道,“八九分不敢说,六七分逼真还是能办到,只要不是行家断然分辨不出来。” 裴绍卿道:“那你就先雕刻画版。” “油墨的事情,就交给老杨去办。” “喏!”鲁十三叉手一礼恭声应道。 …… 在蓬莱殿。 太平公主匆匆擦干净身子来到大厅。 只见武则天板着一张脸,站在窗前。 太平公主便低着头走到武则天身后,低低的喊道:“阿娘。” 武则天原本还想训斥太平公主几句,不过看到女儿这模样便立刻又心软。 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傻丫头,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招裴绍卿这狗东西做驸马都尉了。” “不过阿娘得问你一句,”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嗯。”太平公主眉眼含羞的点头道,“我想好了。” “但是阿娘还要跟你说,裴绍卿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所能比的。” 武则天又说道:“嫁了他,阿娘也未必能够偏袒你,他日若是受了委屈,阿娘也未必能帮得上你,你就只能自己受着。” 对于裴绍卿,武则天一直都在观察。 观察到最后,她发现裴绍卿是真不恋栈权位。 那么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像裴绍卿这样既有能力又不恋栈权位还能跟她亲人般相处的臣子就尤为难得。 她扪心自问, 只要裴绍卿不造反, 她对他就能无底线的容忍。 “阿娘,他说他会一辈子宠我爱我。” 太平公主捻着衣角,低声说道:“不会让我受委屈。” “这话也就你会信。”武则天道,“若他将来要纳妾,你允还是不允?” 太平公主便沉默了,若问她本心,当然是不愿意的,她当然是希望裴绍卿能完完全全的属于她一人,不要有别人来跟她分享。 “你看,这不就受委屈了。”武则天道。 “那这世上的事情,哪儿有十全十美的。” 太平公主嘟着嘴道:“阿娘你不也有遗憾。” “这话,倒是没错。”武则天喟然说道,“生而为人,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丫头你能这么想,阿娘很欣慰,对你下嫁后的生活也就可以放心了。” “阿娘明日就让太常寺选定册公主的佳期。” “阿娘。”太平公主俏脸上涌起两朵红云。 因为册公主后,就是行六礼下嫁裴绍卿。 …… 太平公主一脸的羞涩, 裴绍卿却是神情不善。 事情还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半个时辰之前,裴绍卿正准备安寝时,忽然接到秦真派人送来的口信,说是神仙居接到了莫勒的恫吓书信。 裴绍卿当即起身前来神仙居。 “老秦,怎么回事?”裴绍卿沉声道。 “我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秦真道,“就是大概半个时辰前,有人往神仙居南大门的门楣之上射了一箭,箭上还穿了一封书信。” “书信在哪里?”裴绍卿道,“我看看。” 秦真从袖兜里取出一个书卷递给裴绍卿。 裴绍卿展开书卷,只见上面就一行小字。 二月十四,至西市漕渠一晤!落款莫勒。 正说着呢,武三思带着一身酒气从门外走进来。 “裴兄弟?听说裴兄弟来了?”武三思看到裴绍卿便直接拉住往外走,“走,我带你去见见薛老总管,顺便聆听一下他老人家的用兵之道。” “改天吧,兄长。”裴绍卿道,“小弟这遇到点事。” 武三思道:“何事能比向薛老总管讨教用兵之道重要?” “是莫勒。”裴绍卿将手中书信递给武三思,沉声道,“约我两天之后的子夜,在西市漕渠见面,听这副口气好似来者不善。” “莫勒?”武三思顿时脸色一沉。 “兄弟,你怎么招惹上这个魔头?” “我哪有招惹他,是他来招惹的我。” 裴绍卿又将莫勒射书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事可有些棘手。” 武三思皱眉说道:“莫勒此人不好对付哪。” 裴绍卿道:“兄长,你对这个莫勒了解多少?” “小兄从龙州回到长安也没几年时间,对这个莫勒了解不多。” 武三思摆摆手又道:“不过你也不用急,杨家乃是京兆的高门,杨孝义打小就在长安城中长大,想必对这个莫勒的来历十分的清楚。” “杨孝义?”裴绍卿心说,这不是上次一锤锤死他的那个猛将。 不过后来抓捕李道恩之时,他们两人之间有过一次愉快的合作。 “他此刻就在上房,正好右卫的同僚也都在,说不定就能想出个万全法子。”武三思说完就拉着裴绍卿往外走。 甫一走进原先杨六家上房, 迎面便是一张巨大的圆桌。 围着圆桌坐了十几个男子,大多都身材魁梧。 神仙居的姑娘夹在这些男子中间,就显得格外的娇小玲珑。 高居主位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但是背脊仍旧挺得笔直,就像一支标枪。 只看这坐姿,裴绍卿便已经猜到,这位老者肯定就是三箭定天山并且降服高句丽的大唐名将薛仁贵无疑。 “诸位,你们看是谁来了?” 武三思红光满面的道:“我把裴兄弟请过来了。” 看到裴绍卿,杨孝义等在座的右卫郎将纷纷起身。 说句实在话,裴绍卿的身份并不值得他们如此礼遇。 ------------ 第158章 弥勒教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裴绍卿又在天后跟前替北境大军多争取了两百万石军粮! 就这,却是怎么感谢都不为过,所以薛仁贵都跟着起身。 但裴绍卿又岂敢如此托大。 “老总管坐。”裴绍卿赶紧抢前一步,扶薛仁贵坐下。 “诸位都坐。”待薛仁贵坐下,裴绍卿又团团叉手道,“千万切莫要折煞在下。” 裴绍卿的低调、随和,几乎是瞬间就赢得了众人好感,薛仁贵也是微微颔首,他还以为裴绍卿会恃宠而骄。 毕竟是年轻人, 又是天后跟前的红人。 看来这是个可交之人。 且与子孙结一段善缘。 当下薛仁贵再次端着酒杯起身。 “裴司丞够仗义,但是我们不能不知好歹。” “无论如何,裴司丞都解了我等燃眉之急。” “若是没有裴司丞在天后跟前美言,替我们北境大军多要了两百万石军粮,以老夫的经验此次出征会很麻烦。” “所以老夫提议,敬裴司丞一杯以表谢意。” 听到这,刚刚坐下的一众右卫郎将便又纷纷起身。 这下裴绍卿不敢再歉让,当即接过薛盼儿递上的酒杯。 “薛老总管和诸位将军都知道,我是合川守捉郎出身。”裴绍卿举杯说道,“也属于大唐边军的一员,所以我们都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就是应该的。” “所以这一杯酒,理应是我敬薛老总管还有诸位才是。” “感谢你们为大唐所做的一切,没有你们的舍生忘死和负重前行,就没有如今的岁月静好,更不会有大唐百姓的安居乐业。” 这番话虽是抄袭,却十分漂亮。 薛仁贵和一众郎将都有些动容。 觉得这话真说到他们的心坎上。 “干了!”说完裴绍卿一饮而尽。 “干了!”薛仁贵和一众武将也一饮而尽。 双方之间的距离几乎是一下就亲近了许多。 武三思放下酒杯,又对杨孝义说:“老杨,有个事。” “你不是打小在长安城中长大么,对长安的帮会势力应该很了解,你跟裴兄弟说说这个莫勒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勒?”杨孝义道,“裴司丞惹到莫勒了?” “不是裴兄弟惹到莫勒,而是莫勒欺负到裴兄弟的头上来了。”武三思沉声说道,“裴兄弟是自己人,莫勒欺负他就是欺负我们整个右卫。” 薛仁贵点点头说:“这个莫勒老夫也有所耳闻,究竟什么来头?” “莫勒什么来头,谁也说不清楚。”杨孝义道,“我只知道此人是五年前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先是兼并了西市的漕帮,接着又兼并了东市的朱衣帮、猛虎帮,再接下来的几年就越发的不可收拾,先后兼并了上百个帮会。” “现在长安城内一百零八个坊市,” “除了平康坊、务本坊等少数几个里坊之外,” “几乎所有的坊市都已经控制在莫勒的手中。” “所以坊间才会有二皇之说,说莫勒是地皇。” 武三思皱眉道:“莫勒势力这么大,朝廷也不管?” 杨孝义哂然道:“因为政事堂的宰相们从来没把莫勒放在眼里,官面的说法是莫勒几乎没有政治上的野心,甚至于还会帮着维持坊市的秩序。” “至于中间是否还有别的原因,那就只有天知道。” 武三思沉声道:“老杨你的话里似乎还有未尽之意?” “是的。”杨孝义点点头又道,“我还听到一种传言。” “说是包括当今五位宰相在内,朝中大多数高官都有把柄掌握在莫勒手中,所以不敢对莫勒下死手,以免逼急了狗急跳墙。” 武三思不是很满意,皱眉说道:“你知道的只有这些?” “是的,只有这些。”杨孝义道,“再多末将就不知道。” “那行。”武三思点点头,又道,“我打算在出兵之前将莫勒的势力清除掉,也算是对裴兄弟的一点小小的回报,诸位意下如何?” “啊这?”一众郎将便纷纷变了脸色。 裴绍卿见状不由心头一凛,当即说道:“兄长说笑了。” “此事乃小弟与莫勒之间的私人恩怨,又怎么能让右卫牵扯其中。” “对对,裴司丞所言极是。”一个中郎将连声附和道,“十六府卫乃是公器,除非莫勒有造反之嫌疑,否则恐不好插手。” 武三思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 倒也不是他不想帮,而是知道他担不起。 当即对裴绍卿说道:“兄弟,那这个事?” “兄长放心,这事小弟自己能够摆得平。” 裴绍卿笑道:“实在摆不平再找兄长不迟。” “那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武三思道,“摆不平,你再找我便是,多了我不敢说,发几百兵,将莫勒的老巢一锅端了还是没问题的。” “有兄长这话小弟就放心了。”裴绍卿笑道。 在薛盼儿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裴绍卿离了上房。 一出了上房,裴绍卿的脸色就彻底的阴沉下来。 刚才武三思一顿操作猛如虎,结果却毛用没有。 莫勒是什么出身,什么民族?是否有军旅背景? 莫勒背后是否还站着大老虎?这些重要情况一概不知。 这就尴尬,都要刀兵相向了,却连对手叫啥都不知道。 所谓莫勒,肯定只是个绰号,而不会是个真实的姓名。 就在这时,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作声的青玄忽然说道:“这个莫勒是安西龟兹人,原本是弥勒教的一个堂主。” “弥勒教?堂主?” 裴绍卿用一种日了狗的表情看着青玄。 莫勒是弥勒教的堂主?青玄居然知道?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青玄白了裴绍卿一眼,又道,“你别忘了,我是天台宗的首席弟子,也是个江湖中人呢。” 裴绍卿道:“关于莫勒,你还知道一些什么情况?” “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青玄道,“多的就不知道了。” 裴绍卿道:“你刚才说莫勒原本是勒弥勒教一个堂主,原本?” 青玄轻嗯了一声,又道:“以前是,不过后来他脱离弥勒教来了长安,独自创下了如今的这番局面,是个厉害人物。” PS:本书乃剑客的转型之作,剧情架构和情感描写难免不尽人意,望海涵,更别拿本书与大奉打更人这样的经典作比较,本书的目标精品足矣!但是剑客的态度是诚恳的,而且有信心无论是剧情还是情感描写,一定会快速进步。讲真,刚入行时剑客也是写感情戏入的行,年轻时也曾有诸多实操经验,只是多年未写,所以技艺有些生疏了而已。 ------------ 第159章 我要我觉得 裴绍卿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找我麻烦?” “不知道。”青玄摇头道,“不过我觉得,应该是因为你断了他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换成我,也会找你麻烦。” 裴绍卿道:“我怎么就断他财路了?” 青玄说道:“赌档是莫勒的最大财源。” “明白了。”裴绍卿这下终于搞清楚了。 如果莫勒开的赌档,那他们真就是冤家。 因为自从平康坊各家推出麻将娱乐之后,直接导致其他各坊的赌档生意急剧下滑,虽然其他各坊很快跟着推出了麻将,但是已经流失的客源一时间却很难再回去,所以现在的生意只能用惨淡一词来形容。 同行是冤家,看来这个事是很难善了啦。 裴绍卿又道:“莫勒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莫勒的势力有多大,恐怕谁也不清楚,甚至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 青玄说道:“不过莫勒兼并西市漕帮,东市朱衣帮、猛虎帮的几仗,都是各有特点,你可以通过这些大概了解一下他的性格特点。” “哦是吗?”裴绍卿道,“那你说说看。” 青玄说道:“兼并漕帮时,他以谈生意为名直接找到了漕帮的总舵,然后当着一众漕帮骨干的面,火并了原来的帮主。” “这厮看来研习过兵法啊。” 裴绍卿道:“居然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你难道不觉得他的武艺应该会很高吗?” 青玄说道:“漕帮原来的帮主据说正当壮年,武艺也是极高,莫勒却能当着漕帮一众骨干的面杀了他,可见武艺远在漕帮的老帮主之上。” “你分析得有道理。”裴绍卿道,“后面两仗呢?” 青玄又道:“火并朱衣帮,是跟猛虎帮联合行动。” “实锤了,这狗比绝对读过兵书。”裴绍卿说道,“各个击破都会。” “最狠的还是火并猛虎帮这一仗。”青玄又说道,“火并完朱衣帮,就在猛虎帮大肆庆祝的庆功宴之上,猛虎帮帮众全部中毒。” “然后遭到莫勒和漕帮无情斩杀。” “够阴狠。”裴绍卿道,“这个莫勒确实是个人物。” “噢对了。”青玄又道,“据说这个莫勒身高七尺,跟二郎一般高。” 裴绍卿点了点头,一个关于莫勒的立体形象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 这家伙身材高大,长相大概也不会俊美到哪儿去,应该是属于粗犷的那种,然后武艺高强,跟二郎一样一个能打几十上百个。 不过二郎是一个铁憨憨,莫勒却是阴险狡诈至极。 沉吟片刻,裴绍卿突然抬头喝道:“二郎,还有老秦!” 崔二郎很快就倒提着步槊迎上前,沉声道:“大郎何事?” 秦真却落后半步,向着裴绍卿叉手一礼道:“司丞有何吩咐?” 裴绍卿目光从崔二郎和秦真身上掠过,道:“把弟兄们都召集起来,留几个人看家,剩下的跟我去西市漕渠!” “喏!”崔二郎轰然应喏。 “去漕渠?”秦真却是勃然色变,道,“司丞,你是要去找莫勒吗?” 听到这话,青玄便也是脸色一变,觉得裴绍卿这么着急忙慌跑去找莫勒,有些冒失,那可是人家老巢! “说对了。” 裴绍卿道:“我要去会会这个莫勒。” 秦真一听就急了,劝道:“司丞三思啊!” 青玄也道:“坊间有传言,自前隋以来,西市漕渠已被漕帮中人挖成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莫勒兼并漕帮之后更是在原有基础之上,又新挖了许多岔道,并且布置了大量陷阱,眼下的漕渠说是龙潭虎穴也是毫不为过,所以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裴绍卿打断青玄道,“我要我觉得。” 停顿了下,又道:“我觉得现在是跟莫勒见面的好时机。” “那好吧。”青玄便不再多劝说,轻声说,“听你的便是。” 见裴绍卿决心已定,秦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留下张小乙和几个守捉郎看护神仙居,然后集中了所有的守捉郎。 一共五十九人跟着裴绍卿去漕渠。 五十九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守捉郎。 既便是面对上百人的金吾卫精锐,秦真也有信心正面击溃。 “别紧张。”裴绍卿拍拍秦真肩膀,笑着说道,“今天就是去跟莫勒见个面,聊聊天,不会打生打死的。” “喏。”秦真恭应一声。 神情却是丝毫不见放松。 裴绍卿便不再多说什么。 …… 西市漕渠,地宫。 地宫正中还是那个火塘。 火塘里的柴禾烧得正旺,劈叭作响。 在火塘正北的虎皮椅上,一个雄壮如山的大汉正在看书。 不用多说,这个大汉当然就是莫勒,名震长安城的地皇。 借着幽暗的火光,隐约可以看清楚卷轴的外封上写着《孟德新书》四字。 好家伙,还真的让裴绍卿给说着了,莫勒不仅研读兵书,而且研读的还是孟德新书,兵法大家曹操的呕心沥血之作。 脚步声响起,一个鬼面武士走进来。 大汉看得极认真,甚至于连有人进入地宫也是毫无察觉,直到那人叉手喊了一声阿爷才终于回过神来。 “二虎啊,何事?” 莫勒目光仍未离开兵书。 却从声音准确的判断出来人的身份。 “禀阿爷。”二虎恭声道,“伏远弩已经送到。” “哦。”莫勒欣然点头道,“左金吾卫已经把伏远弩送过来了吗?” “是的。”二虎点点头道,“一共两具,不过丘神勣将军也说了,三日后的午时之前必须得准时归还。” “丘神勣这狗才。” 莫勒闷哼了一声,目光微冷。 不过这股冷意很快敛去不见。 又说道:“二虎,你去布置吧。” “喏!”二虎恭应一声,躬身退出。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绍卿一行出现在西市东二门外。 把门的武侯喝道:“西市已经闭门,客,请明日再来!” “我乃守捉司丞裴绍卿。”裴绍卿一亮手中腰牌喝道,“开门!” 人的名,树的影,听说是守捉司丞裴绍卿,把门的武侯便不敢阻拦,当即便乖乖的把大门打开,放裴绍卿他们进去。 ------------ 第160章 不讲规矩 地宫的入口只有一个,但是四面墙上挖了许多洞窟。 这些洞窟有大也有小,有深也有浅,有些做成神龛,里边供着佛像,有些却是秘道,而且内里还是秘道连着秘道。 秘道中还遍布着陷阱。 此刻莫勒就站在其中一条秘道之中, 正透过洞口打量着下方的地宫大厅。 因为身量太高,所以莫勒必须低着头才行。 从莫勒所站立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的虎皮交椅。 “二虎,把弩推过来。”莫勒沉声道,“就摆在洞口。” 二虎就是那疤面丑汉,应声将一架伏远弩推到秘道口。 不过推过来之后说道:“阿爷,太过靠近洞口会被看见。” “不会。”莫勒摆手道,“由明处往暗处看,什么都看不见。” “阿爷,其实我觉得多此一举。”二虎又道,“裴绍卿不会来。” “不然。”莫勒摆摆手,又说道,“那是你不了解裴绍卿的秉性。” 二虎垂首不语,心下却是不服,阿爷你对裴绍卿的了解又有几分? “你还别不服。”莫勒哂然说道,“今天阿爷就教你如何观察、分析一个人的秉性,再来判断他的行为习惯。” “这个裴绍卿,自上元节横空出世以来,” “先是救公主,接着献祥瑞,再助狄仁杰侦破公主绑架案。” “到了最近半个月更不得了,竟然奉旨开赌档帮助天后筹集了四百万石赈灾粮。” “凡此种种可谓是无往不利,甚至连一点小挫折都没有遇到,那么这种情况下,就难免会滋生出自满情绪,认为这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得住他。” “这就是人性,没人能例外,裴绍卿也是人,也一样不例外。” “所以阿爷敢断言,裴绍卿接到阿爷的邀请之后,一定会来。” 二虎眼中掠过一抹深思之色,又问道:“那么,阿爷真打算杀了他?” “不,能不杀还是尽量不杀。”莫勒摆了摆手又道,“世人皆以为我莫勒嗜杀无度,这其实是最大的误解。” “其实我最喜欢跟人讲道理。” “混江湖,一定要以理服人。” “总想着杀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 “只有在道理讲不通的时候,不得已之下才能杀人。” 二虎说道:“这也就是说,如果裴绍卿不肯听阿爷劝,两日之后他进得地宫却再也出不得地宫,是吗?” 莫勒说道:“所以阿爷希望他听得进劝。” 二虎又道:“阿爷,儿子还有一事不解。” “你时常教导我们,在顶级权贵的面前我们就是条狗。” “一条他们想用时豢养着,不想用就宰了吃肉的恶犬。” “不错,我的确说过这话。”莫勒说道,“而且也是实话。” “你们别看阿爷今天在道上威风八面,但是在皇家还有政事堂的宰相面前,却什么都不是,他们只要动一动手指头就能灭了阿爷!” “所以,今后阿爷不在了,你们一定要牢牢记住一条真理。” “对于六品及以下的官员,只要抓住把柄就可以随意拿捏。” “对于四品、五品的官员,就要慎之又慎,必须顺势而为,说得直白一些,就是要利用官员之间的矛盾进行借力打力。” “对于三品及以上的官员就只能伏低做小。” “甚至连宰相之间的纷争也轻易不要参与。” “俗话说的好,神仙打架,遭殃的是小鬼,宰相间的倾辄,一个最细小的动作就能够让我们遭受灭顶之灾!” “那么问题来了。” 二虎眉头一皱道:“阿爷刚才说对于三品及以上官员只能伏低做小,宰相间的纷争也轻易不要参与,然而裴绍卿却是天后跟前的大红人,杀了他,这真的好吗?” “呵呵。”莫勒轻笑两声,似笑非笑的看着二虎,说道,“二虎,看来你很担心阿爷会杀了裴绍卿呀?” “是的,儿子确实很担心。” 二虎坦然说道:“儿子觉得,为了宰相家一个嫡女得罪天后不值,更何况,这个宰相还不是当今的首辅呢。” “这你就错了。” 莫勒幽幽说道:“薛元超虽然还不首辅,但是距离当首辅也就一步之遥了,刘仁轨已经老了,致仕也就是一两年间的事。” “刘仁轨致仕,薛元超便是下一任首辅。” “所以阿爷才会买薛十七娘的这个面子。” 二虎皱眉说道:“既便是薛元超当上首辅,也不可能压过天后吧?阿爷此举岂不是要参与天后与首辅之间的倾辄?” “这岂不是比宰相之间的倾辄还要更可怕?” “不。”莫勒幽幽说道,“宰相之间的倾辄,轻易不要参与,是因为我们能躲得过,但是宰相与天后或者说皇家之间的倾辄,却躲不过。” “我们必须选择其中一方押上全部的身家。” “输就输个一无所有,赢就赢个盆满钵满。” “阿爷已经赢过一次,相信还会再赢一次。”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鬼面武士急匆匆走进地宫。 “阿爷?阿爷!”武士面对着空荡荡的大厅高声喊道。 莫勒便低头走到秘道的洞口,朗声应道:“大龙,何事?” 名叫大龙的武士叉手行礼道:“裴绍卿带着大队人马杀上门来了。” “什么?”二虎难以置信道,“他竟敢杀上门来?这是活腻了吗?” “竟不按规矩办事。”莫勒也是眉头一皱,又道:“他带了多少人?” “大概有五十多个。”大龙道,“都披了甲,还带了步槊以及木单弩。” “竟然是全副武装。”二虎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堪,回头对莫勒说道,“阿爷,守捉郎可是不好对付,眼下我们人手又不足,要不然先暂避一二?” “胡说。”莫勒说道,“漕渠地宫是我们摩尼教总舵,怕什么?” 二虎道:“可眼下我们的好手大多散在各个里坊之中,总舵的人手不足。” “但是裴绍卿不知道。”莫勒道,“他根本就不会知道,我们留在总舵的人手总共也只有不到五十人。” ------------ 第161章 交个朋友 停顿了下。 莫勒又道:“何况,裴绍卿未必就是来找我们厮杀的。” “阿爷,他带着五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守捉郎一起过来,还不是为了厮杀?”二虎闻言急道,“我们千万不可大意呀。” “放心,阿爷心里有数。” 莫勒看了眼身后隐藏的伏远弩,又道:“大龙,你去带他们进来。” 说完了又对对二虎说道:“二虎,你把人都召集起来,列队迎候,噢对了,别忘了让孩儿们都戴上面具,拿好兵器。” “喏!”二虎叉手应喏。 …… 幽暗的暗渠之中, 裴绍卿一行正缓缓前行。 青玄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西市的漕渠可以追溯到西汉的武帝时期,西起昆明池,东至黄河,延绵八百余里。” “此渠极大的缩短了关东漕粮西运长安的成本。” “可惜,到了两晋年间,漕渠就已经完全淤塞。” “漕渠多为明渠,进入到西市之后才转为暗渠。” “前隋炀帝年间,天下大乱,长安百姓多穷困,同时也是为了躲避兵灾,便在西市暗渠两侧挖掘地窟以避居。” “本朝太宗年间,漕渠得以重新疏通。” “但是西市地底下的地窟却并未填埋。” “此后不断开掘,才有了如今这般规模。” 裴绍卿笑了笑说:“小娘子知道的还挺多。” “你要是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青玄道。 “别啊,继续说,我最喜欢听人给我讲故事。” 裴绍卿笑着说道:“那这暗渠是只有西市有,还是长安一百零八坊都有?” “只有西市才有。”青玄道,“其余一百零八坊都只有明渠,就在主干大街、十字街还有小巷的两侧。” “明白了。” 裴绍卿心说电视剧果然是骗人的。 巨大的地下排水系统是不存在的。 至少唐朝不存在这样的排水系统。 所以通过四通八达的地下暗渠将上百人的队伍偷偷运进皇宫或者某个里坊,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 要想用兵,还是得走地面。 走了几步,裴绍卿又问道:“那这暗渠除了光化门大街的入口和西市署的出口外,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这个就不知道了。” 青玄说道:“也许还是有的。” “可惜了。”裴绍卿便叹息了一声。 要是就两个出入口,事情就简单了。 只要派两队守捉郎守住暗渠的两端,就可以将莫勒和他的所有手下都困死在里边,直接来个斩草除根。 但如果有别的出口, 这个办法就不管用。 那就得慎重行事了。 老话常说,打虎不死必受其害。 对于像莫勒这样的危险人物,就必须做到一击致命,不能够给他留下反击的余地,不然就是贻祸无穷。 正行进间,前方一条岔道中忽然走出一个戴着鬼面具的武士。 “什么人?”鬼面武士阴恻恻说道,“竟然敢擅闯我漕帮重地?” “这位郎君请了。”裴绍卿上前一步,叉手说道,“本官乃守捉司丞裴绍卿,特地来拜访莫老,烦请通报一声。” “等着。”鬼面武士说完隐入岔道中。 片刻之后又从岔道中走出来,沉声道:“随我来。” 跟着鬼面武士进入岔道之中,七拐八弯走了半天终于停下来。 “到了。”鬼面武士回头看着裴绍卿道,“但是你只能带两个人进去。” 秦真道:“这是你们的规矩,我们凭什么要遵守?” 鬼面武士道:“到了我们的地盘就得遵守我们的规矩。” 秦真还要争,却被裴绍卿摆了摆手制止:“老秦你和弟兄们留在外面,二郎、青玄跟我进去。” “喏!” 秦真叉手应喏。 裴绍卿带着崔二郎和青玄昂然进了甬道。 顺道甬道往里走没多远,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个巨大的地下宫殿。 裴绍卿粗略目测了一下,这个地宫至少有20米宽,10深,5米多高。 地宫四周的墙壁上挖了许多孔洞,有些供奉着神像,有些却黑魆魆的,那里头说不定隐藏着伏兵也未可知。 地宫正面摆了一张大椅,上面铺了虎皮。 一个雄壮如山的大汉跨坐在虎皮大椅上。 在虎皮大椅的左右两侧,二十多个鬼面武士手持步槊或者横刀,排成整齐的两排,一股浓烈的山大王气息扑面而来。 这特么是绿林好汉的做派哪。 就在裴绍卿进入地宫的那一瞬间, 大汉和二十多个鬼面武士齐刷刷看过来, 说实话,这样的一副阵仗还是挺唬人的。 不过裴绍卿是见过大仗面的,夷然不惧。 “莫老。”裴绍卿叉手行礼道,“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哈哈。”莫勒打了个哈哈道,“裴司丞兴师动众,似也不是拜访的做派。” “那是因为这里是漕帮的老巢。”裴绍卿哼声说道,“我这人向来就怕死,自然得多带些人手一起来,不然怎么保证我安全?” 莫勒道:“但是我坦率的说一句,裴司丞带再多人也未必安全。” “那我也跟莫老很坦率的说一句。”裴绍卿哂然道,“最好别有什么歹念,我来这里之前可是派人知会了天后,天后也知道的。” 裴绍卿言下之意,我要是回不去,天后分分钟派兵灭了你漕帮。 这也符合别人对于裴绍卿的预期,就是个仗着天后宠信为所欲为的佞臣。 “裴司丞说笑了。”莫勒脸色微变,又道,“我这个人最是好客,裴司丞能来我漕帮总舵做客,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出歹念。” “没有那是最好。”裴绍卿又说道,“那么现在请莫老直言相告,约我两日之后在此相会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莫勒道:“如果我说,只是想跟裴司丞交个朋友呢?” “这种话就不必说了。”裴绍卿道,“我不是三岁小孩。” “但我真的只想跟裴司丞交个朋友。”莫勒道,“因为裴司丞发明了麻将,使得我的赌档生意更红火。” “这话怕是说反了吧?” 裴绍卿道:“你的赌档不是生意变得更差了吗?” ------------ 第162章 赌一把 “这只是暂时的。” 莫勒笑道:“我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裴绍卿道:“莫老此话,似乎话中有话?” “裴司丞要这么理解呢,也不是不可以。”莫勒微微一笑,又说道,“因为小老这里确实有个事得劳烦裴司丞您帮忙。” “呵呵呵,这样才对嘛。” 裴绍卿呵呵一笑,又道:“不知是什么忙?” 莫勒脸色冷下来,说道:“就是希望裴司丞能够把神仙居关几天门,也不用太久,十天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有了这段时间,” “就足够那些赌客回流。” “这样各个里坊的赌档生意也就能恢复了。” “不对,不只是恢复,而是应该能上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毕竟,裴司丞发明的麻将我也是玩过了,的确很好玩,比单纯的投掷骰子或者叶子戏之类的好玩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我刚才才说需要感谢裴司丞。” “感谢裴司丞发明如此好玩的搏戏,呵呵。” “十天半个月?”裴绍卿脸色一沉,又道,“莫老知道值多少钱吗?” “大概知道点。”莫勒道,“神仙居现在每日的营业额在一万贯左右,此外每日的放贷额度也有一万贯左右。” “两者加起来,每天总有两万来贯。” “如此十日便是二十万贯,半个月便是三十万贯。” “那么……”裴绍卿又道,“莫老觉得我该答应吗?” “我觉得裴司丞你会答应。”莫勒笑着说道,“也该答应。” 说此一顿,莫勒接着说道:“毕竟闹将起来,神仙居失去的恐怕就不是十天半个月,损失的也绝不会是区区三十万贯。” “这才对,这才符合逻辑。” 裴绍卿抚掌笑道:“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打开方式?”莫勒微微皱眉,这话听不懂。 不过很快莫勒便又微笑着问道:“裴司丞是答应了?” “老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真要说起来,花三十万贯交个朋友或者买一条路,也是物有所值。”裴绍卿点点头,又说道,“但我有个条件。” 在莫勒的眼里,此时裴绍卿的反应就是最典型的色厉内茬,明明内心已经是服了软,但是嘴上却还是死硬。 果然还是贪生惜命之辈。 只要是贪生惜命之辈就好。 当下莫勒笑道:“裴司丞请说。” “赌一把。”裴绍卿道,“时间还是两天之后,午时。” “不过地点改在神仙居一号院,就是原来的杨六家。” “只要莫老你赌赢了,我就把神仙居送你又有何妨?” 莫勒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下可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把神仙居送他? 此时的神仙居,说是日进斗金也是毫不为过,裴绍卿一言不合就送人? 这手笔可是有些大啊。 不过莫勒觉得裴绍卿就是说说而已。 真送是不可能真送的。 但这对他来说不重要。 重要的是裴绍卿已经服了软。 当下莫勒说道:“敢问裴司丞,赌什么?” “当然是麻将。”裴绍卿笑道,“莫老敢不敢?” 莫勒点了点头,又道:“如果,我赌输了又当如何?” “这就更简单。”裴绍卿笑道,“莫老只需从此奉我号令。” “大胆!”话音才刚落,列队的二十多个鬼面武士便齐声大喝。 崔二郎便猛的踏前一步,拿自己雄壮如山的身躯挡在裴绍卿的跟前。 莫勒伸手压下鬼面武士,又向崔二郎投过来忌惮的一瞥,然后说道:“好,裴司丞的这个赌约我莫勒接了。” “好,够爽快。” 裴绍卿欣然道:“那咱们就两天之后,神仙居一号院再见!” 说完,裴绍卿转身就走,行止之间绝没有一丝的拖泥带水。 站在莫勒下首的二虎连连以眼色征询,莫勒却是不为所动。 直到裴绍卿离开了地宫,二虎才问道:“阿爷,刚才为什么不动手?我听他言语中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跟我们合作。” “赌赛什么的只是借口。” “就算阿爷你赢了他也是不会认账的。” “所以刚才,我们应该果然将之除掉。” “你说的这个我岂不知。”莫勒哂然道,“我也并不指望他履行赌约。” 说到这一顿又接着说道:“但是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刚刚教给你的道理?面对四品五品官员就得慎之又慎,就要利用官员之间的矛盾借力打力,而不能一味的蛮干,蛮干是没有出路的,摩尼教再强,难不成还能强过十六卫?” 二虎皱眉道:“但是刚才阿爷你也说了,宰相之间的纷争我们可以选,天后与宰相之间的纷争就没得选,裴绍卿是天后的人,就是我们死敌。” “这话没错。”莫勒有些不耐烦了,“但是现在天后还没有跟宰相集团摊牌,所以我们也不能够急着选择,其中道理你能明白吗?” “喏。”二虎连忙叉手道,“儿子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莫勒叹口气,招手道,“二虎,阿爷今天再教你个道理。” 二虎便战战兢兢的凑到莫勒跟前,莫勒却亲热的搂住二虎肩膀,和声说道:“二虎,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时,要多看、多想,但一定要少说!言多必失哪!” 说完,莫勒便闪电般探手,摁住二虎脑门及下巴猛的发力一拧。 只听喀吧一声响,二虎的脑袋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了下来。 莫勒接着一松手,二虎便像坨烂泥似的瘫软在地。 …… 出了暗渠回到地面, 裴绍卿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不得不说,地底下真的太压抑了。 以后没什么要紧事,绝对不钻地窟了。 青玄压低声音问道:“你真打算跟他赌赛?” “怎么?”裴绍卿笑吟吟的反问道,“担心我?” 青玄没承认但也没否认,只是说道:“莫勒的赌术在长安的各个赌档中是出了名的,虽说麻将是你发明的,但你未必就能稳赢。” “输了就是命。”裴绍卿道,“我认。” 青玄便向裴绍卿投来有些茫然的一瞥。 以她对裴绍卿的了解,似乎不该是这样。 不过青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听着便是。 ------------ 第163章 打埋伏 青玄很快就知道裴绍卿想干什么了。 回到守捉司,裴绍卿就把崔二郎叫到后院上房。 “二郎,你拿着我的腰牌连夜出城。”裴绍卿解下腰牌递给崔二郎,又道,“到泾阳去截住九叔他们,让他们先不要急着回长安。” “再把这封信交给九叔,让他照做。” 崔二郎应了一声喏,接过腰牌和书信转身就走。 “你这是要打埋伏?”青玄道,“杀莫勒个措手不及?” “不然呢?”裴绍卿哂然说道,“你还真以为我会跟莫勒来场赌赛?” “我原本也觉得你不像是这种老实人。”青玄点点头,又道,“不过……” 话没说完,便发现裴绍卿的魔爪已经伸了过来,便只能一闪身躲开,又道:“不过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想过了。”裴绍卿道。 “打狗看主人,他背后的主子会找我。” “但是没关系,只要把案子做成铁案,他背后的主子就掀不起风浪。” 青玄这才确定裴绍卿是真的已经想好,但她还是劝道:“可是要想猎杀莫勒可没那么容易,你打算在神仙居动手?” “那肯定不行。”裴绍卿摇头道。 说此一顿,又说道:“不出意外,从明天一大早,神仙居四周甚至整个平康坊内都会遍布漕帮的眼线,所以不要说往神仙居增调人手或兵器,哪怕就是多一个姑娘进去,莫勒很快就会知道消息,所以稍有风吹草动,他就不会来赴约。” 青玄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在半道之上动手?” “你过来。”裴绍卿笑着招招手,又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你能不能正经点?”青玄无奈的说道,“你都快要当驸马都尉了。” “当驸马都尉怎么了?”裴绍卿厚颜无耻的道,“就不能有红颜知己了?” “我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啊。”青玄摇了摇头又道,“我只是你的护卫加管家而已。” 裴绍卿便也有些挠头,自从他跟太平公主确定“关系”之后,就明显感觉到青玄跟他之间有了一等微妙的疏离感。 不过裴绍卿并不着急。 当下裴绍卿又问道:“你身体恢复得怎样了?能再次动手吗?” “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青玄道,“不过,这个莫勒给我的感觉也是极度危险,他的武艺未必就比余茂淳差。” “如果加上二郎呢?”裴绍卿沉声道。 青玄沉吟片刻后道:“如果跟二郎联手,打败他应该没问题,但是要想将之击杀,只怕是可能性不大。” 裴绍卿道:“再加三十个守捉郎精锐呢?” 青玄却还是摇头道:“武艺高到一定的程度,人多其实没用,因为能同时与莫勒交手的不会超过三人,再多也只能以车轮战的方式参战。” “而要把莫勒耗到力竭,时间恐怕是不会短。” “那时候,漕帮的好手只怕是早就已经赶到。” “说不定连长安县或者万年县的不良人也会被惊动。” “莫勒在长安经营多年,长安县、万年县的不良人中多半有他的人。” “自信点,把多半去掉,是一定!”裴绍卿哂然说道,“长安县、万年县的不良人中间一定有莫勒的人,甚至连左右骁卫中也会有他的人。”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之击杀,一定会功亏一匮。” “所以我劝你慎重。”青玄说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与莫勒交恶,就要做好遭受漕帮无休无止报复的准备。” “天后也未必帮能得了你。” “天后?”裴绍卿哂然道,“世人皆以为我是天后跟前的佞臣,是仗着天后淫威才敢到处作威作福,其实却大错特错。” “对天后,我是只能帮她,而不敢麻烦她半点。” “所以,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借天后对付莫勒。” “要不然,只需动用俩团金吾卫,就能将漕帮连根拔起。” 这其实也是人情世故,对于领导,你只能帮他解决麻烦,而不能给他带来麻烦,不然距离被领导一脚踢开也就不远了。 所以解决莫勒还得靠自己。 指望武则天是不能指望的。 青玄道:“那你就更应该慎重行事。” “确实应该慎重。”裴绍卿点头道,“务要做到万无一失。” 青玄便轻叹口气,还真的是倔强呢,劝了半天还是劝不住,非得要跟莫勒死磕,其实退一步关停神仙居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什么,无非就是损失些钱财。 不过这话青玄终究没有说,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有什么用。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让?”裴绍卿却猜到青玄心中所想,又道,“左右不过三十万贯而已,又不是赚不回来,是吧?” “是。”青玄点头道,“我觉得你应该退让。” “这次我退让了,下一次呢?还接着退让?” 裴绍卿说道:“像莫勒这种人,我退一步,他不会想着歉让,而只会得寸进尺,下次就会向我索要更多,直到把我连皮带骨囫囵吞喽。” 青玄沉默了,因为她知道裴绍卿并不是在瞎说。 莫勒这种人,就是这样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局面。 正说话之间,长矜忽然走进来,小声说道:“公子,宵夜好了。” “长矜,你怎么还没有睡?”裴绍卿有些错愕,道,“都这么晚了。” 长矜便低垂着头,小声说:“小婢得等公子回来,要不然万一公子饿了怎么办?” “真是个傻丫头。”裴绍卿曲起手指刮了下长矜的鼻梁,道,“公子又不是没手,饿了不会自己做呀?乖,快点去睡吧。” “不行呢。”长矜小声道,“公子吃完了,长矜还要收拾碗筷。” “这是公子的命令。”裴绍卿把脸板下来,说道,“马上去睡。” 长矜吓得一个激泠,然后一双大眼睛里便扑簌簌的掉下眼泪。 青玄便撇了撇小嘴,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长矜性子,有这时间在这里凶她,早点吃完宵夜让她收拾碗快不是更好?” 裴绍卿便无奈的道:“好。” ------------ 第164章 攻心(明天上架,向大伙预定月票)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 幽暗的漕渠地宫中,莫勒正靠在虎皮交椅上看《孟德新书》。 这套《孟德新书》他都不知道已经翻阅多少遍,但是每次翻阅都能有新的感悟,尤其是第十三卷,更系统性的总结了官渡之战的经验教训。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一个鬼脸武士进来报告道:“阿爷,午初了。” “午初了吗?”莫勒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卷轴,又问道,“三豹,平康坊还有神仙居那边可有什么异常?” “并无异常。”名叫三豹的鬼脸武士应道。 莫勒又问道:“中途的各个里坊呢?可有异常?” “也没有发现异常。”三豹摇头道,“跳蚤们一直盯着呢。” “难道裴绍卿真想跟我来一场赌赛?这可就有些意思了。”莫勒微微一笑又道,“三豹,把孩儿们都召集起来吧。” “喏。” …… 半个时辰后,平康坊一号院也就是杨六家。 张小乙急匆匆走进上房,向裴绍卿报告道:“大郎,莫勒来了!” “来了就好。”裴绍卿咧嘴一笑,旋又问道,“他带了多少人来?” “一百多人。”张小乙道,“看得出来这百来人都是好手,而且圆领袍之下明显都披了两裆铠,不好对付。” 一百个全副武装的甲士, 在十六卫中都算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 不过裴绍卿并怀在意,因为他压根就没想在神仙居动手。 当下裴绍卿对杨六说:“嬷嬷,招待莫勒的差使就交给你了。” 杨六心下其实有些怕,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成,交给我吧。” “嬷嬷不必害怕,你只管赔礼道歉说好话就行。”裴绍卿宽慰道,“莫勒是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但愿吧。” 杨六愁眉苦脸的去了。 裴绍卿也带着张小乙和青玄去了神仙居东跨院。 …… 莫勒还是做足了准备,把手下的好手全都带来。 有了这一百多名好手,纵然遭到金吾卫的围剿,莫勒也有信心与之一拼,既便不可能打赢,但是护着他杀出长安,却是绰绰有余。 所以一个小小的神仙居就更不在话下。 走到后院的垂花门外,一名守捉郎拦住去路道:“司丞有令,只准莫老带两名手下入内叙话,其余人等只能在中院等候。” “不愧是守捉郎,真是恩必报债必偿。” 莫勒对此完全不在意,神仙居中既没有伏兵也没有伏远弩,能奈他何? 当下莫勒哂然一笑道:“大龙,三豹你们留下,四熊、五罴,你们跟阿爷进去。” “喏!”当即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越众而出,跟着莫勒大大咧咧进了垂花门,其余的大汉则全部留在中院等待。 很快有龟奴烹茶侍候。 等了没多久,忽然有一个小丫鬟进来。 “这位郎君。”小丫鬟对大龙道,“我家姑娘有请。” “你家姑娘?”大龙皱眉说道,“你家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会有错。”小丫鬟道,“我家姑娘乃是奉了裴司丞之命招待郎君,其余的郎君待会也会有人负责招待。” “此等伎俩着实拙劣。” 大龙哂然道:“告诉你家姑娘,心领了。” 小丫鬟笑道:“怎么,郎君怕我家姑娘吃了你不成?” “你家姑娘真吃了大郎才好呢。”三豹哈哈大笑道,“大郎,你去吧,这里有小弟在,不会有事,再说能有什么事?” 大龙一想也是,能有什么事? 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这一百多号人能把神仙居拆了,当下跟着小丫鬟来到了东跨院,又从抄手游廊进到天井一侧的厢房。 然而才刚进门,便看到裴绍卿负手而立。 “裴绍卿?!”大龙神情一凛,转身要走。 然后才刚转身,一个女冠便已经拦住去路。 虽然未及动手,但能看出这女冠是个高手。 当下大龙回头喝道:“裴绍卿,你意欲何为?” “莫大龙是吧?不必紧张,我没有什么恶意。” 裴绍卿摆摆手,接着说道:“就想跟你聊一会天。” “聊天?没空。”大龙冷然道,“而且我奉劝你别耍什么花招,我们漕帮不是好惹的,真要动起手来,信不信今天我们能够拆了你这间神仙居。” “我信。”裴绍卿点点头说道,“你们有这个实力。” “你知道就好。”大龙沉声道,“那就赶紧让路吧。” “不急,不急。”裴绍卿说道,“我听说莫勒收养了二十八个义子,按照动物来命名,你是诸子之首,行大,所以叫莫大龙。” “大龙兄弟啊,我替你不值哪。” “你们拼死拼活却只能得些许好处。” “莫勒坐享其成,却能拿走大部分好处。” “你就没有想过,有一天取莫勒而代之?” 大龙哂然一笑说:“此等离间计,太拙劣。” “离间?说对了,我就是想离间你和莫勒。” 裴绍卿笑道:“但我绝对是为了大龙你着想。” “好意心领。”大龙冷然道,“但是大可不必。” “不不不不,还是有必要的。”裴绍卿微笑道,“实不相瞒,我已经在平康坊的西坊门外埋伏了五十名守捉郎外加一具伏远弩。” “只等莫勒返程之时,将之射杀。” “不过莫勒武艺高强,我的安排再是周到也难言一击必杀。” “所以,还得劳烦大龙兄弟帮忙,等到我们发起攻击,莫勒凝神戒备之时,你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刀,如此一来必能大功告成。” 大龙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裴绍卿。 “裴绍卿,你是不是傻?”大龙道。 “你竟然傻到把伏击计划说给我听?” “我傻吗?也许吧。”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我觉得,大龙兄弟你不是甘于久居人下之人。” “所以到了关键时,你必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愚不可及。”大龙说道,“你的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裴绍卿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告辞。”大龙叉手一礼,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大龙却忽然又站住。 “裴司丞,我不姓莫。” ------------ 第165章 背刺 目送着大龙身影离开,青玄说道:“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裴绍卿道,“你是想说我的离间计太拙劣,对吗?” “倒也不是拙劣。”青玄莞尔一笑,又说道,“就是觉得,觉得有些太过直白,这样的离间计真有可能得逞吗?” 裴绍卿眨眨眼睛,道:“能不能得逞,总得试过才知道。” 话音刚落,张小乙便快步过来禀报道:“大郎,那个三豹已经请到西跨院了。” “好,咱们现在再去会一会这个三豹,正所谓广种薄收,我一个个的种过去,万一有一个成了呢?”裴绍卿笑道。 “我看难。”青玄道。 …… 回头再说大龙。 回到中院之时,发现三豹竟然不在,便问道:“三豹哪去了?” “大郎你走后没过多久,便又有一个姑娘把三豹也给请走了。”一个帮众说此一顿,又笑着说道,“大郎,请你的是哪位姑娘呀?” 另一个帮众道:“不会是盼儿姑娘吧?” 又一个帮众道:“那大郎还不得美死?” “别胡说八道,什么盼儿姑娘,就吃了碗茶。” 想起刚才跟裴绍卿的会面及言语交锋,大龙莫名的有些心乱。 见大龙神情不善的样子,一众帮众便不敢再打趣,安静等待。 过了大约一刻钟这样子,三豹便也黑着脸回来了,看到大龙,还有些意外。 “大郎,你怎么回来了?”三豹笑着打趣道,“那位姑娘就没留你多坐一会?还是说你办事太快,唱了出三顾草庐?” “闭嘴,你才三顾草庐呢。” 大龙没好气道:“你又干吗去了?” “别提了。”说起自己,三豹脸色便垮下来。 “我还以为也是姑娘请我去呢,兴冲冲的就去了。” “结果到了西跨院之后才发现,竟然是裴绍卿请我吃茶。” “裴绍卿?他请你吃茶?”大龙听了顿时越发心烦意乱,裴绍卿这狗东西见自己不为所动,所以找了三豹?三豹会动心吗? 还有,要不要把这事告诉阿爷? “咦,不对啊。”三豹忽又说道,“裴绍卿这个狗东西不是要跟阿爷赌赛吗?他跑西跨院请我吃茶,还怎么跟阿爷完成赌赛?” 话音还没有落,就看到莫勒黑着个脸出来。 “阿爷!”大龙和三豹便赶紧上前叉手行礼。 “罢了。”莫勒摆了摆手,又道,“我们回去。” 出了神仙居一号院大门,与守在这里的另一队帮众会合。 带队的那个义子就问道:“阿爷,这次赌赛我们赢了还是输了?” “赌个屁。”莫勒黑着脸道,“裴绍卿这狗东西就是存心消谴我,派了个老鸨敷衍我,连个姑娘都没有。” “岂有此理!” 问话的义子大怒道:“阿爷,那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另外一个义子也道:“就是,不如趁此机会把神仙居先给拆了。” “此事不急。”莫勒摆手道,“阿爷自有主张,我们先回去再说。” 说话间,一行人便已经来到十字街的中心,又准备从西坊门出去。 “阿爷!”大龙便赶紧抢前一步,拦住莫勒,“我们还是走北坊门吧。” “嗯?”莫勒闻言顿时脸色一沉,道,“大龙,为什么不能走西坊门?” 大龙不敢跟莫勒对视,低着头说道:“刚才阿爷不在时,裴绍卿派人找我了,跟我说在平康坊的西坊门外埋伏了上百名守捉郎,甚至于还有伏远弩!” 莫勒,还有三豹、四熊、五罴等义兄弟便纷纷向大龙看来。 莫勒深深的打量了大龙几眼,又道:“裴绍卿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就说了这些。”大龙低着头说道。 “真没有说别的?”莫勒不信。 “阿爷,真没有。”大龙急道。 顿了顿,又说道:“我们还是走北坊门吧。” “阿爷,不能走北坊门。”三豹立刻反对,“这肯定是裴绍卿的疑兵之计,我们走北坊门就真中计了。” 又一个义子说道:“阿爷,不如改走南坊门吧。” 莫勒目光深深的看着大龙,大龙的头垂得更低。 下一刻,莫勒便沉声说道:“不,我们就走西坊门!” 说完莫勒便大步流星向着平康坊的西坊门而来,三豹、四熊还有五罴等义子冲大龙闷哼一声,旋即纷纷抢到莫勒跟前。 大龙叹口气,只好远远跟在后面。 很快,莫勒在二十八个义子和百余帮众的簇拥下来到西坊门。 平康坊的西边就是务本坊,务本坊正对东边大街有几座高楼,这几座高楼都是开在务本坊的酒楼,在长安也小有名气。 其中一家酒楼便是天然居。 莫勒也是经常到这里吃酒。 三豹等漕帮帮众瞬间就紧张起来。 唯恐对面高楼中突然射出一支巨型弩箭。 四熊和五罴却第一时间各带着一队帮众冲进务本坊。 看到四熊、五罴身上的漕帮的标识,守门的武侯根本不敢拦。 仅只片刻,四熊、五罴等人就出现在了对面的几座高楼之上,并且透过窗户冲东边大街上的莫勒摇头,意思上面根本没有伏兵。 “没伏兵?”大龙顿时间一头雾水。 莫勒的脸色也是垮了下来,攻心计! 裴绍卿唱的竟不是离间计,而是攻心计! 离间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让他们父子离心离德。 当下莫勒冲大龙招了招手,和颜悦色的道:“大龙,你过来。” 大龙闻言却是打了个冷颤,脑海中却猛的闪过二虎被莫勒叫到跟前,然后突然被拧断脖子的恐怖画面。 “你过来。” 莫勒再次招呼道。 大龙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 “大龙,阿爷跟你认个错。” 莫勒轻拍了下大龙的肩膀,又道:“刚才不该怀疑你的忠心。” “阿爷。”大龙一脸的委屈,还要再说时,却被莫勒给制止了。 “大龙,你什么都不必说了,阿爷都知道。”莫勒摆了摆手又说道,“这是裴绍卿的攻心计,意图是让你我父子互相猜忌进而离心离德。” “不过,他注定是枉费心思,不会得逞的。” “阿爷。”大龙便动情的说道,“无论如何,儿子都绝不会背叛你。” “我信。”莫勒重重点头又道,“你我父子又岂是那么容易被离间。” …… 在神仙居。 青玄忽道:“我明白了!” 裴绍卿道:“你明白什么了?” 青玄说道:“你故意告诉莫大龙说,在平康坊西坊门外埋伏了伏兵,不只是为了离间莫勒和大龙父子,更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错嘛。”裴绍卿道,“小脑袋挺聪明的。” 一边说着,裴绍卿一边就上手来摸青玄俏脸。 “裴司丞请自重。”青玄笑骂一句,闪身让开。 “自重?”裴绍卿笑道,“我的自重大概百来斤,你要不要称一下?” 青玄又白了裴绍卿一眼,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你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怕是没有什么用。” “有用,怎么可能没用?” 裴绍卿一正脸色,说道:“我这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最大的作用,就是让莫勒放松警惕,为西市的伏击创造机会。” “原来是连环计中还有连环。” 青玄道:“既便如此,莫勒身边有百余好手!而我们守捉司既便是算上九叔刚从合川守捉城调来的三十名守捉郎,也不足百人。” “双方兵力不相上下,恐难分胜负。” “是吗?”裴绍卿道,“那可未必。” “什么意思?”青玄一脸茫然。 …… 回过头再说莫勒一行。 从朱雀门横街直到金光门大街,波澜不兴。 前方便是西市北二门,莫勒便对身后随着的一众义子说道:“大龙、三豹留下,其他人赶紧各回本坊吧。” “喏!”众义子叉手应喏。 莫勒又说道:“这段时间,你们上点心。” “裴绍卿今天的行为,已经是等同于宣战。” “这就足以证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所以再接下来,他一定会展开攻击行动。” “喏!”一众义子再次叉手应喏,旋即四散而去。 转眼间,莫勒身边便只剩下大龙、三豹和二十多人。 “回家!”莫勒一挥手,脚下一转当先走进西市北二门。 西市仍旧还是那么热闹,除了长安本地的客商,还有大量的从西域过来的胡商,那场面真的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莫勒的心情也好了起来。 快到西市署,人就更多。 但是莫勒却隐隐感觉到一等不安。 但具体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就在莫勒感到困惑之时,异变陡生。 只见原本散落在广场周围的几队行商忽然间推倒货物,然后从柴禾、布帛甚或马车等货物中抽出步槊及横刀,并迅速形成合围。 紧接着,一道高壮如山的身影便映入莫勒眼中。 莫勒一眼就认出了此人,那天曾跟着裴绍卿到过地宫。 很显然,这是一次裴绍卿精心准备的伏击行动,诶呀,这可真是防不胜防啊! 熟读孟德新书的莫勒这时才意识到,裴绍卿唱的竟然是一出连环计,攻心计中竟然还套着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这狗东西还真是狡猾! 只不过,莫勒并不在意,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 西市可是摩尼教的老巢,不说留在地窟中的上百教众,便是西市维持治安的武侯和不良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的人。 金光门的左右骁卫都有他的人。 他只要撑过片刻,就能够等来强援。 而裴绍卿如果杀不了他,不能一举灭掉摩尼教,一个聚众行凶、扰乱市场的罪名无论如何也逃不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就看政事堂的五个宰相怎么操作此事了。 当下莫勒大喝道:“结阵,圆形防御……” 话还没说完,莫勒忽然感到背心一阵剧疼。 “逆子敢尔!”莫勒吃疼之下,反手一肘顶过去。 然而却顶了个空,站在他左后方的大龙在往他左背心捅了一刀之后便迅速后退,等莫勒曲肘后顶时,早已经退到三步开外。 外围的守捉郎已经将大龙护住。 这一下变起仓促,其他帮众顿时懵在原地。 “大龙,你这个逆子!”莫勒厉声道,“你想造反吗?” “造反?”大龙哂然一笑说道,“不,想造反的是你这个摩尼教贼人!” 顿了顿,大龙又对着其他人大声说道:“裴司丞奉天后懿旨,铲除邪教摩尼教,尔等还不速速拿下贼首莫勒,以将功赎罪!” “大龙,你这个叛徒,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大龙话音才刚落,站在莫勒右后方的三豹便大吼一声。 “还是三豹懂事……”莫勒刚刚夸了半句,右背又一阵剧疼。 敢情三豹也趁他不备,照着他的右背心又猛刺了一刀,莫勒这下身上连中两刀,而且都是要害之处,顷刻之间便血流如注。 剩下的二十多个帮众面面相觑。 “拿下!”崔九便趁机厉声喝道。 “拿下贼首莫勒,便饶尔等不死!” 二十多个帮众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 大龙和三豹作为莫勒心腹都已经反叛, 他们只是普通的帮众,又何必再有顾忌? 眼看这些帮众也要反,莫勒便先下手为强。 “我杀了你们,啊!”莫勒大吼一声拔刀横斩。 离莫勒最近的两个帮众猝不及防,瞬间被斩为四截。 这下还有犹豫的帮众都横下心来,纷纷挥舞兵器向莫勒招呼。 崔九也回头冲崔二郎点了一下头,崔二郎便闷哼一声,倒提着步槊冲向莫勒。 “去死!”距离莫勒还有三步之遥,崔二郎便脚下猛然一蹬,整个人踏空而起,然后抡圆了步槊照着莫勒脑门恶狠狠的斩下来。 莫勒下意识挺刀格挡,只听咣的一声炸响, 莫勒便立刻闷哼一声,咚的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下跪的力道极大,地面上的青砖都被跪得裂开。 莫勒也是被崔二郎这一槊砸得直接岔了气,僵在原地。 还没等莫勒缓过气来,崔二郎紧接着又是一槊横扫而至。 ------------ 第166章 办成铁案 莫勒见状猛一咬舌头,意识瞬间清醒,人也恢复了行动能力。 下一霎那,莫勒便狼嚎一声举刀格挡,旋即又是咣的一声响,他的横刀已经与崔二郎的步槊撞在一起。 一股剧疼,瞬间从后背传导过来。 刚才被大龙、三豹两个逆子各刺一刀,这会终于是显现威力。 莫勒瞬间感到整个身子都变麻木,双臂也是沉重得举不起来,原本轻如无物的横刀竟犹如泰山一般沉重。 “纳命来吧!” 崔二郎反手又是一槊,斩向莫勒颈项。 莫勒这次终于没躲过,也是无力格挡。 下一个霎那,崔二郎的步槊便从莫勒的颈项之间扫过,一颗首级顷刻间冲天而起,一腔热血更喷溅出去几十尺远。 整个广场瞬间死一般寂静。 无论是大龙、三豹等,还是远处围观的商人,都是难以置信。 横行西市多年的莫勒,当年那个单枪匹马就火并掉漕帮帮主的狠人,就这样死了?就这样被当街斩杀了? 直到莫勒的无头尸身倒地, 西市的武侯还有不良人才姗姗赶到。 “什么人竟敢在西市杀人?还不缴械投降!” “守捉司奉天后懿旨查案。”崔九亮出腰牌,厉声道,“谁敢阻拦?” “守捉司?天后懿旨?”武侯和不良人便再不敢妄动。 再说莫勒都已经死了,犯不着再为他出头。 “封锁地窟的出入口!”崔九又喝道。 “喏!”一众守捉郎轰然应喏。 …… 布政坊,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府邸。 管家丘寿匆匆走进上房,禀报道:“阿郎。” “何事?”丘神勣放开怀抱中的俏丫寰,问道。 丘寿道:“不好了,莫勒刚刚在西市被守捉司斩杀了!” “莫勒?”丘神勣闻言先是愣了下,遂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狗般跳起来,“你刚才说什么?莫勒被守捉司给斩了?” “是的。”后寿沉声道,“莫勒被斩杀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丘神勣连喊了两声,又道,“莫勒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下又有上千人的帮众,守捉司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便是我调动金吾卫去杀,也未必杀得了他!” “千真万确!”丘寿说道,“据说是内部出了叛徒。” “在双方对峙的关键时刻,背后给了莫勒致命一刀。” “出了叛徒,这就难怪了。”丘神勣点点头,旋即又悚然色变道,“不好,我们左金吾卫借出的两具伏远弩还在他手中!” “老奴要跟阿郎说的正是此事。” 丘寿肃然道:“此事若是让天后知晓,轻则罚铜,重则流两千里!” “快,快召集人手跟我去西市!”丘神勣连声道,“一定要抢在守捉司的前面找到并且拿回那两具伏远弩!” “喏!” …… 西市,地宫。 裴绍卿也已经赶了过来。 有了大龙和三豹的协助,搜查行动异常的顺利。 大量的财物、地契房契,文书还有信函被搜出。 裴绍卿便对随同前来的泥涅师说道:“找找有没有波斯文的书信?” “喏!”泥涅师恭应一声,走到堆放在一起的书卷中间翻找了起来。 裴绍卿又对大龙、三豹说:“大龙还有三豹,你们做了个无比正确的选择,相信我,你们一定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受益!” “今后还请司丞多多提携。” 大龙还有三豹齐齐叉手行礼。 青玄便向裴绍卿投过来莫名的一瞥。 说一句实话,她是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初裴绍卿对大龙和三豹采取离间计的时候,她是怎么都不看好。 如此拙劣的离间计,怎么可能成功? 然而,裴绍卿的离间计偏就奏效了。 青玄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跟做梦似的。 莫勒这么个跺跺脚就能让长安地震的人物,就这样被除掉! 这个裴小郎君的手段,还真是让人吃惊呢,但愿今后天台宗不要与之为敌才好。 裴绍卿又对两人说道:“不过大龙、三豹这两个名字听起来怪怪的,要不然我还是叫你们莫大、莫三怎么样?” “好教司丞知道,小人姓王。” 大龙有些无奈的道:“王大龙。” 三豹也道:“小人姓张,张三豹。” “这样啊。”裴绍卿道,“王大,张三。” “小人在。”大龙和三豹再次叉手行礼。 裴绍卿道:“漕帮的帮众仍归你们两个统驭,长安城内的地盘一分为二,长安县这片归王大你管,万年县那片归张三你管,没有意见吧?” “喏!”大龙和三豹哪会有意见,高兴都来不及。 原本他们两个就只是个马仔,现在却成了话事人。 裴绍卿接着说道:“今后你们漕帮就是我们守捉司的眼睛。” “你们要把整个长安给我盯住了,一有风吹草动务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喏!”大龙和三豹再次叉手行礼,到了这时候,他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是死心塌地的投靠守捉司了。 其实是投靠天后。 裴绍卿也很懂得借势。 拍拍两人肩膀,又道:“天后不会亏待你们。” 大龙和三豹闻言大喜:“还请司丞多多美言。” 正说话间,那边泥涅师已经兴冲冲的走过来。 “裴司丞,找着莫勒与摩尼教的往来书信了。” 泥涅师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羊皮卷轴递了过来。 “这是摩尼教教主奥米兹写给莫勒的书信,让他尽可能的发动长安百姓,扩大摩尼教的影响力及声望,以待天时。” “还真有?”裴绍卿闻言大喜。 青玄又向裴绍卿投来吃惊的一瞥。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青玄道。 “知道什么?”裴绍卿打开羊皮卷。 很可惜的是,波斯文他一个都不认得。 青玄道:“你早知道莫勒是摩尼教教徒?” “你猜。”裴绍卿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早知道自然是不可能早知道的,裴绍卿只是从资治通鉴上看到过这个名字,然后就准备以莫须有的罪名扣在莫勒的脑袋上。 现在简单了,莫勒居然真是摩尼教的教徒。 这下根本不用做手脚,直接就能办成铁案。 莫勒造反案办成铁案,他背后的狗主人也就只能干瞪眼了。 那么这次的兴师动众、当街剿杀摩尼教众,非但没有过错,反是大功一件!莫勒背后的狗主人还是捏着鼻子为他歌功颂德。 想到得意处,裴绍卿不由哈哈一笑。 “大郎,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到访。” 崔九忽然走进地宫,沉声道:“带了一团兵。” “丘神勣?还带来了一团兵?”裴绍卿神情一凛。 就在这时,王大龙低声说道:“司丞,丘神勣应该是为了两具伏远弩而来。” “伏远弩?”裴绍卿愕然道,“丘神勣这狗比竟然借了两具伏远弩给莫勒?还有,莫勒借伏远弩做甚?” 王大龙道:“就为了对付司丞。” “雾草!”裴绍卿惊出一声冷汗。 用床弩射我,特么要不要这么狠? 万幸那天莫勒没有用伏远弩射他。 要不然,二郎还真未必能挡得住。 伏远弩可是能把人射成血肉碎块。 …… 务本坊,天然居。 薛十七娘刚上三楼,便看到刘冕站在一间包厢门口正冲她招手:“十七娘,这边,就等你一个人了。” 薛十七娘白了一眼,施施然走进包厢。 只见堂兄薛绍、崔谔之、李汉津、裴由之等人都在。 “找我做什么?”薛十七娘说道,“我那边正上课呢。” “还上什么课,看戏了。”刘冕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薛十七娘闻言心头一动,道:“莫勒上门找神仙居麻烦了?” “正是。”刘冕喜孜孜的说道,“走了还不到半个时辰,而且走的时候一脸的不爽,估计是跟裴绍卿这狗东西谈崩了。” “裴绍卿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哪。” 薛绍道:“他是不知道莫勒的厉害。” “没错。”李汉津哼声道,“到时候有他哭的时候。” 刘冕道:“最要紧还是神仙居,一定要设法夺过来。” “如今的神仙居独占东北一隅,真正是日进斗金哪!”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崔谔之心下妒忌,嘴上却恭维道,“到时候刘兄可一定要给我们多加照拂啊。” “好说。” 刘冕道:“都是自家兄弟,到时酒水一律九折优惠。” “九折?”崔谔之、崔佑之几个心下大怒,裴绍卿还给国子监的同窗七折优惠呢,你才给九折优惠,也太黑了。 “别听他胡说八道。” 薛十七娘道:“有钱也是大家一起赚。” 正说呢,一个家奴气急败坏的冲进了包厢。 “大郎。”家奴冲刘冕叉手一礼道,“莫勒被斩了。” “什么?”刘冕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莫勒被斩了?” 薛十七娘等人也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幻听。 “那个,我是不是听错了?”薛绍掏了下自己耳朵,又道,“阿翁你刚才说什么?” 刘家的老家奴一跺脚说道:“七郎君,莫勒刚刚在西市被守捉司的人当街斩杀了,现在连漕帮的地下巢穴都被查抄了。” “还抄出来暗通西域摩尼教的罪证!” “怎么会这样?”刘冕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薛十七娘、崔谔之等人也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在他们眼里跟阎王似的莫勒,居然被裴绍卿杀了? 那裴绍卿要杀他们,还不跟碾死一只小蚂蚁似的? 想到这层,崔谔之、崔佑之还有裴由之几个顿时打起了退膛鼓。 尤其是同为裴姓的裴由之,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我这是吃饱了闲的么?没事凑这热闹做什么?回家阿爷不得打死我? 阿爷可是多次说过,让他交好裴绍卿。 可他非但没有交好裴绍卿,还参与了谋害裴绍卿。 薛十七娘却是恼羞成怒道:“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不就是死了个泼皮,就把你们吓成这卵样?” “十七娘,你说的倒轻松。” 刘冕怒道:“莫勒可不是普通的泼皮,是泼皮之王!” “就是。”李汉津哼声说道,“当初在地窟见了莫勒,你不也是吓个半死?” 薛十七娘轻哼一声,又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个事,裴绍卿不仅杀了莫勒,而且带着守捉郎抄了漕帮的地窟,你们知道不知道这个意味着什么?” 薛绍闻言脸色一白,说道:“这意味着裴绍卿很可能知道莫勒是应我们要求,才出手对付神仙居的。” “阿兄,把很可能去掉吧。” 薛十七娘冷然说道:“裴绍卿肯定会知道。” 听到这,刘冕等人的脸色变得越发的难堪,这下麻烦大了。 “废物,枉你们还是男儿,竟然还不如我一介女流。”薛十七娘轻哼了一声,又道,“总之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跟裴绍卿斗到底。” “我们怎么跟他斗?”崔谔之道,“连莫勒都不是他对手。” “是啊。”裴由之道,“他要杀我们,不跟踩死只蚂蚁似的?” “你们把裴绍卿想得太强大,却把你们自己想的太无能了,或者说把你们的阿爷阿叔想得太无能了。”薛十七娘怒其不急的说道,“只要我们不给裴绍卿找到动手的机会,他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对我们下黑手。” 薛绍道:“那十七你的意思是?” 薛十七娘叹了口气道:“只能来明的。” “莫勒都被当街斩杀,再跟裴绍卿来暗的只能是自取其辱。”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听阿爷说,天后给裴绍卿官当他都不想当,而只想做一个商人,既然他的志向是当一个商人,那我们就从这方面来打击他,无论他做什么事,都跟他唱对台戏就是,他开神仙居,我们也跟着开!” “就不信合我们几家之力还打不垮他!” 薛绍道:“十七说的对,就这么决定了!” 崔谔之、裴由之几个却是打起了退膛鼓。 刘冕则是有些犹豫,一方面心里有些怕,另一方面却又有些不太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吃一个哑巴亏,更不甘心让出神仙居这块肥肉。 薛十七娘鄙夷的道:“刘大你要是害怕就算了。” “谁怕了?谁怕了!”刘冕闻言便大怒道,“我可不怕!” “那行,那就设法筹钱吧。”薛十七娘道,“把平康坊的西南隅盘下来,再然后开一间天宫,无论如何也要压过神仙居。” ------------ 第167章 册封礼(万字更,求月票) 西市地宫。 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清出去。 偌大的地宫中只剩下裴绍卿、丘神勣、青玄还有崔二郎四人。 “丘将军,你看这个是哪个卫的标识?”裴绍卿指着伏远弩上镂刻的标识说道。 青玄闻言,嘴角便抽搐了下,这两具伏远弩上镂刻的分明是金吾卫的金剑标识,这贪心郎却装不认识? 丘神勣却是心领神会。 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说道:“这标识竟不曾见过。” “不管了,伏远弩可是朝廷管制军械。”裴绍卿道,“有劳丘将军代为处理一二。” “裴司丞你尽管放心,我会处理妥善。”丘神勣拍着胸脯道,“伏远弩事关重大,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咱们回头再叙旧。” “送将军。”裴绍卿叉手行礼。 丘神勣也是叉手一礼,转身扬长去了。 直到丘神勣走得远了,青玄才说道:“为什么不留着伏远弩?只要留着这把柄,你就能够拿捏丘神勣,让他的金吾卫为你所用。” “你错了。”裴绍卿摆摆手道,“丘神勣不是那么容易拿捏的。” “与其冒险拿捏丘神勣,还不如卖一个好,将伏远弩还给他。” 从资治通鉴中可以知道,丘神勣是个狠人,连皇子李贤他都敢杀。 裴绍卿不见得就怕了他,但是这样的狠人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那这些东西呢?”青玄又伸手一指面前堆积如山的密札道,“这些都是来找莫勒求助的人留下的书面承诺,其中有不少六品、七品甚至四、五品官员,你要不要留下来,等有机会再找他们兑现承诺?” 正说话间,崔九进来说:“大郎,外头来了好多官员吵着要见你。” “这些人消息挺灵通啊,这么快就已经得到消息并且做出反应。”裴绍卿笑笑,又接着问道,“九叔,都来了哪些人?” 崔九答道:“侍御史刘思立,刑部员外郎韦承庆,还有少府监裴匪舒。” “都是我的好友。”裴绍卿笑笑,又对青玄说道,“你觉得我该留着这些密札吗?还是拿它们做一个顺水人情?” 青玄说道:“这我哪知道。” 裴绍卿便扭头对崔九说道:“九叔,你带人把这些密札抬到西市广场当众烧了,一定要当着所有人面,一封都不要留。” “再跟刘御使他们说一声,” “就说我今天事情有些多,改天请他们喝酒。” “喏!”崔九叉手恭应一声,叫来两个守捉郎抬走密札。 崔九前脚刚走,大龙后脚就进来:“司丞,小人又想起来一个事情。” “莫勒其实原本不想那么快就对司丞你下手,是有人找上门来求他。” “哦,还有这事?”裴绍卿咧嘴一笑,又道,“求莫勒对付我的都有些什么人?” 王大龙恭声答道:“刘仁轨嫡长孙刘冕,薛瓘第三子薛绍,崔知温次子崔谔之,崔知温侄子崔佑之,裴炎侄子裴由之还有薛十七娘,噢,还有李汉津。” “我猜就是他们。”裴绍卿哂然道,“一帮子没用的二世祖。” …… 西市署,广场上。 刘思立、韦承庆还有裴匪舒正站在地窟入口。 三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纠结,怕裴绍卿拒绝,这样他们就会很难堪,今后在同僚面前也是很难做人。 其实他们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无非就是有人求到莫勒门上,并留下了首尾。 现在这些首尾又落在了守捉司手中,所以央求他们从中转圜。 刘思立他们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毕竟是同僚,又或者是同僚的同僚,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直接拒绝似有点说不过去。 还是希望裴司丞能卖个面子。 正患得患失之间,便看到崔九从地窟走出来。 崔九身后还跟着两个守捉郎,抬着一个箩筐。 箩筐里装的赫然是一封封的密札,看到这些密札,隐藏在四周人群中的官员或者他们的家奴就立刻紧张起来。 这些密札可是他们的“把柄”。 崔九目光扫一圈,朗声说道:“我家司丞说了,贼人莫勒盘踞长安为匪作歹多年,长安官民可谓是深受其害。” “其中不少百姓甚至官员受其挟迫留下了把柄。” “但是我家司丞知道,大家都是被莫勒所逼迫,并非出于自愿。” “所以,我家司丞决定将这些密札统统都烧了,还请在场的诸位互相转告,莫勒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家可不必再担忧。” 说完了,崔九将火把扔进箩筐。 箩筐里的密札便立刻燃烧起来。 看到这,四周便响起欢呼之声。 “裴司丞仗义!” “多谢裴司丞!” “谢过司丞!” …… 政事堂却正在吵架。 首辅刘仁轨没吭声,次辅薛元超却是神情激动。 “天后,国库已经没钱了。”薛元超拍着手说道,“上个月太子册封大典,前后总共花去一百多万贯,为了给北境大军准备粮草军械又花去一百多万贯,国库所余钱款甚至连这个月的京官俸禄都发不出了!天后!” “是吗?国库真的没钱了?” 武则天目光转向太府卿韦弘敏。 “禀天后。”韦弘敏叉手行礼道,“国库确实已经没有钱了。” “那就想办法筹钱。”武则天道,“孤就太平这么一个女儿,她的公主册封礼必须比照太子册封礼规制,一文钱都不允许短少!” 韦弘敏道:“天后的意思,是加税?” 武则天道:“除了加税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回天后,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韦弘敏道,“能想的法子,臣都已经想过,而且也试过了,不顶用。” “如果是十几万贯,还可以卖禁苑的马粪。” “既便再多十万贯,也可以东挪西借凑齐。” “但是一百多万贯,这个缺口实在是太大。” “天后就是把臣卖了也填不上这个窟窿哪。” “此事就先不说了。”武则天眉头一皱,又道,“再说说太平封邑的事,孤的意思是从万年县收成最好的地段选一万户,来作为太平的食邑。” “天后请三思哪。”薛元超算是跟武则天杠上了,又跳出来大声阻止。 “眼下关中的税赋原本就已经不敷使用,若是再将万年县收成最好的一万户封为太平公主的食邑,则关中的税赋只会更加入不敷出。” 武则天脸色沉下来,说道:“依薛阁老的意思呢?” 薛元超叉手一礼说:“还是按以往的惯例,实封五千户,至于封地么,可将蓝田县七盘山以南的山民封给公主。” “七盘山以南山民?” 武则天的脸色彻底垮下来。 “薛阁老,你是让太平食邑呢还是赈灾?” “天后何出此言?”薛元超却毫不退缩,正面硬刚道,“正常的年景,七盘山以南山区的收成其实也还不错,只是去年先遭了旱灾,又遭了蝗灾,所以收成差些,等来年年景好了收成也会跟着好起来。” “再说太平公主的封邑足有五千户之多。” “既便收成再差,也是足可以衣食无忧。” 说此一顿,又道:“还望天后莫要以为老臣不近人情才好,老臣这也是为了我大唐的千秋万代而着想,还望天后明鉴。” “薛阁老还真是秉忠为国。” 武则天快被薛元超气到吐血。 但是生气归生气,还发作不得。 因为薛元超占了为国为民的大义。 如果仅仅只是这,武则天不介意强行打压甚至流放薛元超。 但是最棘手的是,因为开中法的事,五大宰相已经结成联盟,想动薛元超那就是动整个宰相群体,所以武则天便有些投鼠忌器。 眼下还不到跟宰相联盟翻脸的时候。 当下武则天只能拂袖起身:“公主册封礼仪之事,改日之议。” 说完,武则天气呼呼走了,看得出武则天是真生气了。 五大宰相和韦弘敏齐齐叉手行礼:“恭送天后。” …… 裴绍卿今天的心情却不错。 铲除了莫勒这个祸害不说,还收了王大、张三两个小弟,关键还把遍布长安一百零八坊的漕帮都收作眼线,这就厉害。 此外还收获了一大笔横财。 莫勒这些年来很是积攒了不少钱财。 粮食、绢、帛等实物不算,光是金银珠宝和钱就有百余万贯。 裴绍卿已经派人看住地窟,改天再派车慢慢运回守捉司库房。 有了这一笔钱,许多事就可以开始着手,比如说改进造纸术。 看来有必要在终南山下买下一个庄园了,改进造纸术的事情就在那里进行,放在长安城内搞还是诸多不便。 心中想着事儿,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后院。 结果刚一进门,就看见太平公主双手支着香颐,正坐在他的房间里发着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嘘!” 裴绍卿便对青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玄照例翻了记白眼,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裴绍卿却是蹑手蹑脚的走到太平公主身后,正当他张开双臂,准备抱人时,青玄却忽然轻咳一声。 “呀。” 太平公主听到咳嗽声,立刻转过身。 这一转身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裴绍卿。 当下便喜不自禁的道:“大郎,你可回来了?” 裴绍卿回头冲青玄哼一声,旋即又挨着太平公主坐下,右手很自然的环住她的纤腰,然后咬着她的耳朵说道:“昨晚有没有想我?” “嗯。”太平公主羞红了脸,却还是老实的点了一下头。 她是真想裴绍卿,白天想,晚上也想,一闭上眼睛就想,现在满脑子都是裴绍卿,一刻看不见裴绍卿心里就空落落的。 裴绍卿嘿嘿一笑,双手就往太平公主身上摸索。 “不要,青玄还在呢。”太平公主赶紧摁住裴绍卿的魔爪。 青玄也赶紧转了个身,退出上房,并且贴心的把房门关上。 裴绍卿却在她身后喊道:“诶诶诶,你别走啊,有种不要走。” 青玄充耳不闻,走到外面院子里时,发觉自己的双颊也是滚烫。 心说这个贪心郎还真的是胆大妄为,大白天的就跟公主胡天胡地。 一扭头,看到长矜端着一盆糕点踩着小碎步过来,便赶紧上前拦住。 “阿姐,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枣糕。”长矜低声道,“她说过喜欢吃。” “等会送去吧。”青玄说到这里一顿,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然又说道,“她现在正在吃你家公子呢。” “吃我家公子?” 长矜闻言便一愣。 青玄不好意思再解释。 俏脸上慢慢涌起两朵红云。 …… 在上房。 裴绍卿只觉酣畅淋淳,极度的惬意。 太平公主枕着裴绍卿的胳膊,说道:“大郎你这一天去哪了?” “去忙点事情。”裴绍卿摩挲着太平公主乌黑的秀发,又道,“怎么了?看你这表情,好像是谁惹你生气了?” “嗯,我快要被气死了。” 太平公主撅着小嘴说道:“阿娘准备给我行公主册封典礼呢,跟政事堂的几个宰相商议食邑的数量及地点。” “阿娘的意思,是给我实封一万户。” “地点就选在长安近郊最肥沃之处。” “可是薛阁老却非说国家财政困难,只答应五千户,并且还是蓝田七盘山南的山民,那里的山民连养活自己都费劲,封给我是让我去赈济他们?” “薛阁老真是太可恨了,他是存心不想让我过好日子。” 裴绍卿一听,这可真是这边打瞌睡,那边就把枕头送来。 正想着要到终南山下打一个农庄呢,结果薛元超就把七盘山以南的五千户都送过来,简直就是及时雨呀。 薛阁老要是晚生几百年,就没宋公明什么事了。 但是跟太平公主肯定不能这么说,必须得站在她的立场。 当下裴绍卿气愤的说道:“宝贝别生气,看我怎么替你出气。” “真的?”太平公主便仰起娇靥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裴绍卿,一脸期待的道,“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快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他们?” 裴绍卿哼声道:“他们不是说财政困难,拿不出钱办典礼么?” “是呢。”太平公主气道,“非说下个月的京官俸禄都拿不出。” ------------ 第168章 门弟之见 “那我们就不动用国库一文钱。”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就让那些世家高门出钱,替你把这个公主册封典礼的钱给出了。” “尤其是要让薛家出一大笔钱!” “真的可以吗?”太平公主道,“你有什么法子?” “这个不能说,除非……”裴绍卿说到这里停住,又凑过来轻咬着太平公主的耳垂,又低低的耳语了几句。 太平公主便立刻差红了俏脸。 轻捶了裴绍卿一拳说:“不要。” 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裴绍卿,乖乖低头。 …… 一个时辰之后。 裴绍卿和太平公主双双出现在蓬莱殿中。 看看小脸红扑扑的太平公主,再看看眉飞色舞的裴绍卿,武则天便感觉有些火大,不过好歹忍住了,瞪了裴绍卿一眼说:“当心着点。” “天后放心吧。”裴绍卿笑道,“我算着日子呢。” 太平公主不懂,武则天却知道,气得当时就差点把手中朱笔扔过去。 算着日子就可以为所欲为?真是不拿太平当公主,惹急了孤阉了你。 不过最终还是又把火气压下去,哼声说道:“说,你有什么法子筹到这一百万贯?” 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说到钱,一百万贯其实也不算什么,我现在就能出得起。” “倒是忘了你刚刚抄了漕帮的老巢。”武则天道,“你这事办得漂亮,今天在政事堂,薛元超原本还准备向孤发难呢,结果一看到摩尼教的羊皮卷,立刻就哑了。”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道:“孤倒是没有想到,真让你揪出来个摩尼教,也算是为朝廷立了功,不过鉴于刚赏赐过你,这次就不再赏赐了。” “顶多就是从摩尼教中抄出的财物不予收缴。” “天后,这可是你说的。”裴绍卿闻言大喜道,“这次从摩尼教中抄出的绢、帛、粮食以及金银珠宝,加起来怎么也能有一百多万贯,嘿嘿。” “竟有这么多?”武则天忽然有些后悔,草率了。 这可是整整一百万贯哪,就这么便宜了这狗东西。 不过转念一想,裴绍卿马上就要成为太平的附马,所以这一百万贯留给裴绍卿,也等于是留给太平,马上就释然了。 就当是给太平的嫁妆钱。 她可是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裴绍卿又说道:“神仙居现在每天的营业额也有上万贯,一年下来至少也能赚个一百万贯,所以对于我来说一百万贯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我有这笔钱不代表就该由我出。”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脸面的问题。” “薛元超这么做,不仅是打公主的脸,更是打天后的脸。” “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薛元超欺负我娘子,欺负我丈母娘就是不行,我就得报复回来,谁都不允许欺负我家娘子!”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便冲裴绍卿甜甜一笑。 “说重点。”武则天心下其实也是无比受用,看来以前的担心是多余的,裴绍卿这个狗东西除了贪心,对太平是真宠,不过心下再满意,脸上却还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色,皱着眉头说:“你打算怎么做?” 裴绍卿道:“两个办法。” 武则天道:“哪两个办法?” 裴绍卿道:“天后你不知道,这次莫勒对神仙居下手,其实是受到薛绍、薛十七娘他们的蛊惑,现在莫勒伏诛,摩尼教也被我连根拔起,但是以我对薛绍、薛十七娘的了解,他们恐怕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他们一定还会出幺蛾子。” “会在平康坊跟神仙居打擂台。” “那我就趁这个机会薅他们羊毛。” “多了不敢说,薅个五十万贯是不成问题的。” “那也才五十万贯,不够。”武则天道,“第二个法子又是什么?” “卖诗集。”裴绍卿道,“我打算拿出一千册祥瑞诗集高价卖给长安的世家高门,再从他们身上狠狠的薅一把羊毛。” “祥瑞诗集抄录好了吗?” 武则天闻言大喜道,“四万册全都抄录好了?” 祥瑞诗集对于武则天来说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现在她跟五位宰相之间关系紧张,祥瑞诗集的意义就尤为重要。 裴绍卿道:“天后,今天臣就跟你说实话吧,臣的祥瑞诗集其实并不是抄的,而是印刷的,不过眼下还在试制油墨,印刷质量不是很好。” “所以印出的诗集不适宜大规模发行,但是卖给京中的世家高门再合适不过。” “净胡说。”武则天皱眉说道,“京中的世家高门又不是傻瓜,诗集质量不行,他们怎么可能高价购买?” “这可未必。” 裴绍卿笑道:“同样的事,就看你怎么说了。” “噢,是吗?”武则天道,“那先对孤说说,看孤是否买账。”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又随手从御案拿起一封奏折说道,“天后,你别看这册试刊诗集的质量很一般,甚至还有洇墨的现象。” “但正是因为这洇墨现象,所以才弥足珍贵。” “有一种美,叫做残缺美,残缺的才是最美。” “最关键还是试刊这二字,所谓试,也就是试验。” “也就是说,这版诗集乃是当今世界上第一版印刷线装书。” “这天下事,无论什么事,最为珍贵的无非就是第一俩字。” “天后你想,千百年之后,正刊的诗集成千上万,不稀奇。” “但是像这样的试刊诗集,却是数量稀少,据我所知仅只有十数册。” “那么千百年后,存世的诗刊诗集数量只会更少,所谓物以稀为贵,届时这一册残缺的诗集就是无价之瑰宝!” “何谓诗书之家?” “黄金满盈不如遗子一册。” “如果没有一两册压箱底的孤本,也好意思自称诗书之家?” “而这一册诗集,不仅是当世第一版印刷线装书,更是试刊的孤本,存世数量极少,也只有这样的存世孤本,才配成为诗书之家的压箱之书。” “你的这张嘴啊。”武则天摇摇头,由衷的叹服道,“真能胡说八道。” “天后慧眼如炬。”裴绍卿笑着说,“臣的这一张嘴也就会胡说八道。” 说到这,裴绍卿又回过头看着太平公主说:“偶尔跟公主逗个比。” 太平公主闻言一张俏脸便刷的红透,就跟染了胭脂。 武则天便有些迷。 太平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就脸红成这样? 当下武则天又道:“成,那太平册封礼的这一百万贯就落在你头上了,你要办不好,就拿你自己的钱填进去。” “喏。”裴绍卿恭声应喏。 武则天又道:“还有,等太平的册封礼成,就该行三书六礼了,你是不是应该物色一个长辈前来纳采了?” “这还用得着物色?” 裴绍卿道:“让我九叔来就好了。” “你九叔?”武则天道,“闻喜老家的族叔?” “不是闻喜老家的长辈。”裴绍卿摇头道,“是先父的生死之交。” “合川守捉城那个火长?”武则天断然说道,“不成,区区一个守捉郎哪有资格跟皇家纳采?这事若传出去大唐皇室的脸面何存?” “天后心中竟然也存有此等门弟之见?” 裴绍卿道:“臣怎么听说,天后一心想打破门弟之见?” 武则天顿时哑口无言,打破门弟之见,的确是她的主张。 但是轮到她的子女嫁娶之时,却还是希望能够门当户对。 “天后这样可不行啊。”裴绍卿难得劝谏道,“你得身体力行啊。” 武则天蹙眉不语,太平公主却是不解的问道:“大郎,门当户对不好吗?” “门当户对对于个人是好事,对国家就有害。”裴绍卿说道,“你想啊,如果高门大户只跟高门大户通婚,那么久而久之,就会形成一个稳固的姻亲群体。” “平民子弟就很难通过娶亲或者嫁女进入更高的阶层。” “而世家高门即便家道中落,也能通过姻亲保住地位。” “这样社会就固化了,就没有了流动性。” “社会丧失了流行性,百姓就会躺平。” “世家子弟游手好闲,也能锦衣玉食。” “平民子弟累死累活,还是养不活一家老小。” “这就形成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的痼疾,长此以往,各种社会资源就会越来越聚集到一小撮的既得利益者头上。” “那么广大的底层百姓就会活不下去。” “到最后逼急了,底层百姓就会揭竿而起,然后就是王朝更迭。” “危言悚听。”武则天哂然道,“门弟之见,还能导致王朝更迭?” 裴绍卿道:“单单一个门弟之见,当然不会导致王朝更迭,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的问题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显现出威力。” “臣建议天后就拿公主的亲事来做出表率。” “通过这门亲事正确引导民间的嫁娶之风。” “打破世家高门只在内部通婚的陈规陋习!” 武则天道:“如果只是为了打破这陈规陋习,孤下道懿旨,禁止世家高门之间通婚,岂不是更加简单?” “不见得。”裴绍卿说道,“太宗年间就尝试过这样的做法。” “结果又如何呢?结果世家高门仍然不愿与平民百姓通婚,朝中勋贵高官也仍以娶五姓女为荣,所以一刀切的做法是不会有什么效果的,懒政行不通!” 武则天道:“那么,拿太平的婚礼来做出表率,就能有效果?” 裴绍卿道:“单靠公主的婚礼做表率肯定不够,还得有实质性的举措。”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说道:“我就举个例子啊,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今后咱们大唐的宰相都必须得是进士出身。” “非进士不得进政事堂为宰相。” “然后再加大寒门子弟中科举的机会。” “如此几十年后,世家高门会不会高看有才的寒门子弟一眼?” 武则天陷入沉思,沉声说:“说起科考,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礼部试,孤其实也想加大寒门子弟中试的机会,奈何寒门子弟实在是不争气。” “此次参加礼部试的名单孤已经看了,七成多都是世家子弟。” “还有两层成名义上虽然是寒门子弟,但其实是世家的旁支。” “真正的寒门子弟甚至连一成都不到,所以孤才说,寒门子弟不争气。” “天后,你错了。”裴绍卿道,“不是寒门子弟不争气,而是他们没机会争气,他们甚至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怎么考科举?” 太平公主蹙眉道:“寒门子弟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吗?” “这个孤也知道。”武则天说道,“书籍昂贵,寒门子弟根本买不起的。” “是啊,知识都被世家高门垄断,寒门子弟根本连书是什么东西都不得而知。” 裴绍卿接着说道:“不过天后放心,这种情况很快就能改观,臣现在不是正通过祥瑞诗集试验活字印刷术么?” “等印刷术试验成功,” “臣就会大规模印刷秘阁的经史子集。” “然后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发行全大唐。” “那时全国的寒门子弟都能读得起书。” “当真?”武则天闻言动容道,“真能让寒门子弟读得起书?” “这个……”裴绍卿不敢把话说太满,连忙补救道,“臣不敢保证让所有的寒门子弟都能读得起书,但是让大多数寒门子弟读得起书却能做到。” “能保证大多数寒门子弟读得起书就足够了!”武则天说道,“相比历朝历代,就已经是大功德一件,只此一桩,你便足可以名垂青史了!” 裴绍卿连忙摇手说:“这些都是天后你的功绩。” 作为一名穿越者,裴绍卿深知功劳都是领导的。 只有职场菜鸟才会蠢到跟领导抢功劳,傻子嘛。 “大郎,孤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武则天第一次以大郎相称,“不要让孤失望。” 太平公主脸上便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阿娘称呼裴绍卿大郎,也就意味着已经承认他是自己的驸马,现在就等行三书六礼再成亲。 ------------ 第169章 对台戏 “噢对了。” 裴绍卿又道:“说到书籍,除了印刷术之外,还得有大量质优价廉的纸张才行,这就需要大批量的毛竹。” “用毛竹造纸?” 武则天愕然道:“造纸不是用桑、麻、葛么?” “毛竹也可以,而且造出来的纸张更具韧性,更易书写。”裴绍卿道,“关键是,竹纸的价格也是足够低廉。” “毛竹不多的是?” 武则天道:“终南山中就有无边无际的竹林。” 裴绍卿道:“所以我说薛元超将公主的食邑改在七盘山以南的山区是最好不过,那里紧挨着南下,有大片的毛竹林,可以就近取材造纸。” 武则天的峨眉一下蹙紧,心下还是有些不情愿。 只给五千户贫瘠的山民下户,也太亏欠太平了。 裴绍卿便耐心的劝解道:“天后,我向你保证,七盘山下这五千户山民的税赋,将来一定会远远超过长安近郊的五千户上户。” “好吧。”武则天终于还是点了头。 正好也可以借此缓和一下跟宰相之间的关系。 “天后,那臣就先告退。”裴绍卿站起身就走。 太平公主也喜孜孜的跟着起身离开,那模样像极了跟着夫君回娘家省亲的小娘子,现在省亲结束了,也就该跟着夫君回夫家了。 武则天嘴唇嗫嚅了两下,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女大不中留,古人诚不我欺哪,女儿已经不属于她了。 不过看到女儿能找到如意郎君,武则天还是由衷高兴,不管怎么说,裴绍卿这个驸马的能力真是没得说,对太平也是真疼。 …… 回到守捉司。 杨七正在紧锣密鼓的试制油墨。 只见中院的直房里边摆了各种各样的油脂。 “老杨,你过来。”裴绍卿道,“油墨试制得怎么样了?” “回司丞话,已经试了不下十种油脂。”杨七道,“效果要比单纯的墨汁好了很多,但仍旧不够理想,还是存在洇墨的现象。” 裴绍卿问道:“效果最好的是哪种?” 杨七道:“是添加了石脂和桐油的一种。” “石脂?”裴绍卿愕然道,“石脂为何物?” 杨七当即让一个徒弟拎过来整整一桶石脂。 裴绍卿拿木勺舀起来一勺,却发现是石油。 裴绍卿又道:“用石脂和桐油混合墨水印出的诗稿呢?” 杨七再一挥手,便又有一个徒弟将一页诗稿送了上来。 裴绍卿接过一看,只见页面变得整洁多了,至少没像之前那样洇染成一团浆糊,不过字迹还是有洇开的现象。 作为印刷品,这肯定是不行的。 这可能是油墨的原因,也可能是纸张原因。 不过纸张没办法更换,因为贡纸已经是最好的纸张了。 所以只能是寻找最适合贡纸的油墨这样子,暂时没别的选择。 当下裴绍卿对杨七说:“老杨,你继续尝试不同的油墨配方,一定要尽可能的杜绝油墨洇染的现象,使字迹尽可能的清晰。” “同时,配制几桶这样的油墨。” 杨七道:“司丞是要试印诗集吗?” “是的。”裴绍卿道,“抓紧配制吧。” “喏!”杨七叉手应喏,带着徒弟忙去了。 裴绍卿又让崔二郎把鲁十三叫过来,问道:“老鲁,雕版刻得怎么样了?” “惭愧。”鲁十三有些汗颜的说道,“小老年纪大了,精力已经不如从前,至今日才只刻了六版,还有三十版没有刻。”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 裴绍卿道:“你的徒弟们呢?” 鲁十三道:“小老临摹了一些画稿,让他们跟着雕刻,锻炼手艺。” “暂时先别跟着雕刻了。”裴绍卿说道,“先让他们印刷装订诗集。” 鲁十三道:“印刷和装订没有问题,不过老杨的油墨还没有试制成功……” “先将就用其中效果最好的油墨吧。”裴绍卿道,“而且速度一定要快,明天天亮之前必须装订一千册。” “喏!” …… 胜业坊,薛元超府邸。 薛元超正在书房中临窗练习书法。 每当遇到大事或者心浮气躁之时,薛元超就会通过书法来安定心神。 “操切了,还是有些过于操切了。”薛元超一边练字一边自言自语道,“天后虽然一步踏错,但是远未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刘仁轨这老家伙也是引而不退。” “政事堂还没到我说了算的时候。” “今天不应该跟天后据理力争的。” “太平公主本就是天后掌上明珠,” “便实封长安近郊一万户又如何?” “着相了,薛元超你还是有些着相了。” 正自言自语时,门外忽然间响起脚步声。 遂即薛十七娘的倩影走进来,娇声说道:“阿爷。” “十七啊。”薛元超搁下毛笔,老脸上露出宠溺之色,“又没钱花了?” 薛元超早年连生三子一女,直到年近五旬又得了一女,平日里对这个幼女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溺爱得不得了。 所以才养成了薛十七娘的这副娇纵性格。 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 “嗯。”薛十七娘轻嗯了一声,嘟着嘴道,“这个月阿娘才只给了我一千贯零花钱,这点钱够干什么呀,买一盒胭脂都不够。” “你这胭脂可真是够贵的,一千贯都不够。” 薛元超便叹了口气,说道:“十七呀,你就省着点花吧。” “你阿娘还生着你的气呢,上次你们兄妹几个可是亏了家里十五万贯。” “阿爷,真要跟你这个事。”薛十七娘摇着薛元超的老胳搏说道,“女儿思来想去,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我们薛家好歹也是河东高门。” “什么时候受过人这样的欺负?” “何况欺负我们的还是个寒门子弟。” 薛元超道:“裴绍卿可不是寒门子弟,他也是裴氏子弟。” “不过是裴氏的旁支罢了。”薛十七娘轻哼一声道,“就算他是裴炎的嫡子又如何?难道我们薛家还怕了他们裴家不成?” “怕了裴家自然是不可能的。” 薛元超道:“但也没必要为此得罪裴家。” “裴家才不会在乎裴绍卿的死活呢。”薛十七娘撒娇道,“阿爷,女儿咽不下这口气,女儿就要裴绍卿好看。” 薛元超蹙眉道:“你想怎么对付裴绍卿?” 宠女儿归宠女儿,正是薛元超也不会无底线的惯着女儿。 “上次你跟阿绍他们几个私自去找莫勒的账,还没跟你们算哪。” “莫勒是什么人?在阿爷眼里他虽然是条狗,可那也是条会咬人的疯狗。” “你们真要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这条疯狗手里,阿爷处理起来也会很棘手。” “女儿错了。”薛十七娘知道这种时候绝不对跟阿爷抬杠,老实认错就是,“女儿以后再也不敢瞒着阿爷乱来了。” 薛元超便果然心软了。 “好在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但是今后再也不可出此下策了。” “尤其不要再用这种手段对付裴绍卿。” “裴绍卿是什么人?他可是守捉司丞。” “守捉司丞是做什么的?他可是管守捉郎的。” “杀人放火、绑票勒索是守捉郎的拿手好戏。” “也就你们才会傻到请莫勒出手对付裴绍卿。” “莫勒的势力再大,还能够大过朝廷的衙门?” 这话要换成是昨天,薛元超保证不是这番说词。 换昨天他多半会说,裴绍卿跟莫勒这条疯狗斗,那是找死。 但是现在莫勒已经被裴绍卿一举斩杀,就只能说莫勒这条疯狗不管用。 薛十七娘当即顺坡下驴:“阿爷你放心,女儿保证不会再动这种脑筋了,保证只会拿堂堂正正的阳谋来对付裴绍卿。” “这才对嘛。”薛元超欣然点头。 旋即又说道:“咦不对,我又被你绕进去了。” “还想着对付裴绍卿哪?你们还没有死心哪?” 薛十七娘道:“女儿咽不下这口气,阿爷你就能咽得下?” 说到这一顿,薛十七娘又接着说道:“裴绍卿这个狗东西,可是坑了我们薛家足足三十万斛粮食!阿爷,这可是三十万斛粮食!” 薛元超的眸子深处便也掠过一抹怒意。 上次被裴绍卿坑了三十万斛粮食,他也是恨意难消。 自从他进入政事堂以来,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大亏? 薛十七娘又道:“阿爷,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反正女儿是不会甘心的。” “那你想怎么找回场子?”薛元超的语气便软下来,其实他也想找回来,只是担心薛十七娘还有薛绍他们只会胡来。 薛十七娘道:“明刀明枪的跟裴绍卿唱对台戏。” “他不是靠着神仙居这颗摇钱树才有的今天么?我们就拔了这棵摇钱树。” “具体就是把平康坊西北隅的民宅全都买下来,修葺整顿一下,开一家类似神仙居的大型勾栏院,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月宫。” “进了裴绍卿的神仙居当不了神仙。” “但是进了我们月宫,招待的一定是嫦娥仙子。” “这样啊。”薛元超道,“买下平康坊西北隅可要不少钱。” 薛十七娘道:“女儿已经算过了,大概需要一百多万贯吧。” “一百多万贯?!”薛元超闻言顿时脸黑,怒道,“阿爷可没有这么多钱。” “阿爷。”薛十七娘便又扭着小腰撒娇道,“又不用我们一家出这么多钱,刘冕、崔谔之还有裴由之他们也都会出钱。” “我们还会找更多的世家高门参股。” “这样我们家出十几万贯也就够了。”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薛元超叹口气,又道,“好吧,阿爷就给你十五万贯,另外再给你们指一条明路。” …… 裴绍卿再次来到了西市的地宫之中。 正好遇到大龙在清理门户,地宫的火塘边倒卧着一具尸身,而且看样子还是被大龙亲手砍下的脑袋。 “大龙,没有影响到你吧?” 裴绍卿说道:“要不然我改天再过来?” “司丞说笑。”王大龙恭恭敬敬的道,“整个漕帮都是司丞您的手下,我王大龙也不过是您手下一枚小卒,又岂敢让司丞再跑一趟。” 裴绍卿笑笑,这个王大龙说话是真好听。 “有一个事。”裴绍卿说道,“得您帮忙。” “司丞言重了。”王大龙道,“您老人家只管吩咐下来便是。” 裴绍卿道:“你是漕帮大佬,应该认识不少能说会道、口才绝佳的泼皮闲汉吧?” 王大龙道:“说到泼皮闲汉,那司丞你真是问对人了,长安城内的泼皮闲汉有一个算一个小人都认得。” “那就好。” 裴绍卿道:“你给我找二十个能说会道的,还得是识字的。” “没问题。”王大龙一口就答应下来,“司丞什么时候要人?” “最好是今天。”裴绍卿道,“暮鼓之前让他们到神仙居找我。” “喏!”王大龙叉手一礼道,“暮鼓之前,一定会有二十个能说会道并且还识字的泼皮闲汉前去神仙居报到。” …… 务本坊天然居,三楼包厢。 刘冕、薛绍、崔谔之等世家子弟再次聚首。 刘冕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人,皱眉问道:“怎么少了一个?” “裴由之没来。”薛绍哼声说道,“这胆小鬼估计是想要退出。” “想退就退吧。”刘冕没好气道,“等以后咱们吞并了神仙居,每日吃香的喝辣的,也没他什么事。” “对。” 崔谔之沉声道:“今后他就不是我们圈子的。” 正说话间,薛十七娘带着一阵香风悄然进来。 “十七娘,你怎么才来?”刘冕立刻起身相迎。 随着接触加深,刘冕觉得薛十七娘越来越有魅力。 薛十七娘一把拍开刘冕探过来的禄山爪,娇嗔道:“再敢对我动手动脚,信不信我把你的这双爪子跺下来?” “这么绝情的呀。” 刘冕笑嘻嘻的道:“把我双手跺了怎么抱你上床啊?” “怎么不美死你。”薛十七娘白了刘冕一眼,又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还用得着说,我阿公最疼我了。”刘冕一脸得意的道,“我回家一说,阿公当场就同意给我二十万贯花搓!” ------------ 第170章 传世孤本 薛十七娘又把目光转向崔谔之几个:“你们几个呢?” 崔谔之有些讪讪然的道:“我们家可不能跟你们比,总共只要到五万贯。” “这都怪我没用。”崔佑之不好意思的道,“我把嘴巴都说干,阿爷也只肯给一万贯,而且给的还是绢和粮食。” 薛绍也说道:“我这十万贯,也给的粮食。” 薛十七娘道:“我这里有十五万贯,加起来已经有五十万贯,勉强够了。” “这不够吧?”刘冕的眉头一下就蹙紧了,有些不高兴的道,“当初你们可是答应了每家凑至少二十万贯的。” 每家各凑二十万贯, 加起来就是一百二十万贯。 可现在裴由之退出,薛绍、薛十七娘只凑了二十万五贯,崔谔之和崔佑之更是只凑了五万贯,这缺口就太大了。 “凑不到有啥办法,把我们逼死?” 薛十七娘没好气道:“再说又不会短少你的股份。”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冕有些讪讪的道,“就是五十万贯少了。” “五十万贯确实是少了点,但勉强也够了。”薛十七娘说此一顿,又对崔谔之、崔佑之兄弟说道,“崔二、崔五,你们崔家出的钱太少,所以得多出一份力。” 崔谔之忙说道:“十七娘你说,只要是我们兄弟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此事对于你们兄弟而言易如反掌。”薛十七娘又对崔佑之说道,“你阿爷是当今工部尚书,管着朝廷营建。” “薛延陀内附之后,” “朝廷便一直在考虑选址营建使馆。” “这选址事宜便是由工部一言而决。” “崔五你回去跟你家阿爷说,就让他选平康坊的西北隅。” “只要你家阿爷在政事堂上提出来,提议就能顺利通过。” “妙啊!”刘冕闻言击节赞道,“如此一来便是朝堂大事,就可以通过工部堂而皇之的低价征收土地!这样的话花费就会少得多。” “十七,我真的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一边说,刘冕一边又伸手来抱薛十七。 薛十七娘一个转身跑开,却又妩媚的白刘冕一眼,刘冕便越发的心痒难耐,心说这小妖精真是要命。 薛十七娘又问崔家兄弟:“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崔佑之点头道,“阿爷肯定会答应的。” 薛绍说道:“这样的话场地的问题就解决了,而且花费顶多只要原来一半,二十万贯这样就差不多了。” “但是要想把月宫开起来,” “光有场地可是远远不够,还得有小娘才行。” “此事我也早已有了计较。”薛十七娘哂然道,“说起来还得感谢裴绍卿。” “感谢裴绍卿?”刘冕几人面面相觑,“这可奇了,怎么就要感谢裴绍卿?” “裴绍卿当初设计兼并平康坊东北隅,也许是太过得意,所以犯了个错误。”薛十七娘微微一笑,又说道,“却在无意之中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还有这种事?”刘冕顿时间来了精神,“裴绍卿犯了什么错误?” 薛绍、崔谔之他们几个也是竖起了耳朵,好奇薛十七娘发现了什么。 薛十七娘道:“裴绍卿不是借着京兆府禁赌的时机,低价收购了平康坊东北隅的宅子跟其他各曲的姑娘?却唯独没有雇各曲的嬷嬷。” “那群老鸨?”刘冕笑道,“那群老鸨都上了年岁,裴绍卿又不傻,雇她们做甚?就算她们想卖,也没有恩客肯买哪。” “你脑子里就只有那点事?这些嬷嬷可不是卖肉的。” 薛十七娘鄙夷的道:“那群嬷嬷一个个可都是人精,给她们个机会,她们做的不会杨六差,我们要想搞好月宫,就必须得倚重她们。” “咦,对哦。”刘冕击节道,“是这道理。” 薛绍皱眉道:“可问题是她们未必肯帮我们。” “帮我们她们肯定不愿意。”薛十七娘说道,“但是有钱赚就不一样。” “那也未必,她们不缺钱。”崔谔之摇头道,“裴绍卿收购各曲的价钱虽然被压低,但也是不是个小数目。” “正要说这。”薛十七娘道,“可以让各曲嬷嬷入股。” 说到这一顿,又道:“这样,各曲嬷嬷不仅会全心全意为月宫做事,有她们入股,还能分摊我们的压力,多出的钱还能到人市多买几个菩萨蛮。” “除此之外,还可以利用各曲嬷嬷的关系,把原本在她们手下做事的姑娘挖过来,这样不仅可以壮大我们月宫,还能借机削弱神仙居,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冕叹服道:“十七娘,这下我真是服你了,要不然就嫁我做妾吧。” “给你做妾?那不得美死你。”薛十七娘道,“回去把你家娘子休了再去我家提亲,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二。” 两人正在调情之时, 坐在窗边的薛绍忽然间说道:“那不是裴绍卿这个狗东西么?” 众人急转头往外看,便果然看到裴绍卿骑着高头大马正在招摇过市,在她身后除了那个俏丽的女道冠,还有大群守捉郎。 其中又以一个守捉郎最雄壮。 “这狗东西!”刘冕又是生气又是羡慕的道,“不过就是个寒门子弟,排场却比我们这些世家子弟还要大!真的是太过分!” “放心,他嚣张不了几天了!” 薛十七娘道:“只要我们把月宫搞好,搞的他的神仙居没生意可做,他就只能跪在我们面前,求我们赏他一口饭吃,哼!” 薛绍心说道,赏他饭吃是不可能赏的。 真有那一天,非把这狗东西踩死不可。 …… 外面大街上。 裴绍卿忽然勒马止步。 崔二郎便跟着勒住马,问道:“大郎,怎么了?” “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窥伺?”裴绍卿皱眉说道,“别是余茂淳那老阴逼躲在哪个犄角旮旯想着害我吧?” “害,不管了。” “总之这段时间要提高警惕。” “可别让这老阴逼钻了空子。” “那我知道了。”崔二郎点头道,“大郎你放心吧。” 当下裴绍卿打马进了平康坊,又径直来到神仙居。 迎面遇到杨六,便招手说道:“大郎,你从哪召来这么一群泼皮闲汉?” “人都到了吗?”裴绍卿道,“在哪?” “就在东跨院。”杨六说道。 裴绍卿转身就走。 营销培训班开课。 …… 一夜无话。 次日四更,崔知悌一大早起床洗漱。 今天不是朔望日,工部尚书也不是常参官,按理崔知悌是不用上朝的。 但因为今天政事堂的宰相要讨论给薛延陀营建使馆的事,身为主事人,崔知悌就必须参与今天的朝议。 洗漱完毕,老家奴就把毛驴牵过来。 大唐文武不分家,都是上马能管军,下马能理政。 所以大唐的文官上朝时也从不坐轿,而都是骑马。 不过崔知悌是个例外,他喜欢骑驴,一头小毛驴。 翻上跨上小毛驴驴背,崔知悌又吩咐府中的管家:“我昨天从墨宝斋淘回来一幅字,虽说不是书圣真迹,而只是梁朝的临摹本,但也是难得的珍品,价值不菲,等日头出来了,别忘了拿出来晒晒。” “喏!”管家恭声应喏。 崔知悌这才让老家奴牵着毛驴上路。 刚走没两步,迎面就遇着了崔佑之。 崔知悌一下就蹙紧眉头,他的几个儿子都已经步入官场,唯独最年幼的这个儿子还在国子监读书,偏偏最是不成器。 “阿爷,别忘了那件事。”崔佑之道。 “知道了,知道了。”崔知悌心烦意乱的应着。 将薛延陀使馆选在平康坊,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 崔知悌猜测,这应该是薛元超的授意,薛十七娘绝想不到这层。 既然这是次辅薛元超授意,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是照办了。 眼下薛阁老在朝堂之上可是春风得意,便是天后也得让他三分。 小毛驴得得的拐上十字街,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忽然间从街边的老槐树后面窜出来拦住了崔知悌的去路。 “汝乃何人?” 老家奴喝道:“还不快让路!” “这位郎君请了。”黑影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小人手上有一册传世孤本,想要低价转让,不知道郎君可有兴趣一观?” “传世孤本?”崔知悌瞬间来了兴致。 “正是。”黑影点点头道,“如假包换的传世孤本。” “拿来瞧瞧。”崔知悌道,“倒要看是何传世孤本。” 那黑影便解开衣襟,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个黄绫布包。 再然后将黄绫解开,从里边取出一册蓝皮的线装书。 崔知悌接过线装书,又借着家奴手中的火把翻了翻,便愕然说道:“这不是,这不是裴司丞所献线装书?” “郎君知道线装书?” 黑影笑着说:“那就应该知道小人并未骗人。” “还敢说没有骗人。”崔知悌道,“这线装书也是刚刚出现没多久,根本连古籍都不是,竟然也敢妄称传世孤本?” “郎君这话可就错了。” 黑影笑道:“谁说传世孤本就一定得是古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知悌边说边翻开线装书,下一霎那便脸色大变,“这是,文曲星君借所献的祥瑞诗集?” “正是文曲星君所献之祥瑞诗集。” 黑影小声说道:“我便与郎君实说了吧,小人乃是守捉司的匠人,这一册线装书乃是守捉司试刊印的诗集。” “因为有瑕疵,所以原本是需要销毁的。” “是小人偷偷将之藏匿下来,并带出来。” 崔知悌哂然道:“原来这只是一册瑕疵品,竟也敢冒称传世孤本。” “郎君这话又说错了。”黑影微微一笑说,“正因为是一册瑕疵品,所以才是孤本啊,若是最终定稿的正本,就不稀奇了。”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而且好教郎君知道,这不只是第一册付诸刊印的祥瑞诗集,而且还是当今第一册线装书!第一,这可是第一册!” 崔知悌闻言怦然心动,是啊,这可是第一册线装书! 虽然不知道刊印是什么意思,但是第一册线装书有多珍贵他却比谁都清楚,世上事,只要摊上了第一,立刻就身价倍增。 而最难得的是,这是暇疵品。 也许不用百年,这就真会成为一册传世孤本。 崔家是清河百年高门这没错,但是崔家分为很多房。 他们这一房以诗书传家著称,却一直缺一本可以压箱底的传世孤本,而这本有暇疵的祥瑞诗集说不定能够弥补这一缺憾。 当下崔知悌道:“此书作价多少?” 黑影也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一贯?”崔知悌有些意外,这也未免太便宜了吧。 黑影闻言只是摇头。 “十贯?”崔知悌眉头微蹙,不过以传世孤本而言,这价格也不贵,甚至完全可以说是捡漏的价格。 黑影还是摇头。 “一百贯?”崔知悌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 “这可是传世孤本,一百贯怎可能买得到。”黑影无奈的道,“一千贯!” “一千贯?”崔知悌大怒道,“这么一册有暇疵的线装书就敢卖一千贯?你怎么不去抢?” “郎君何必发怒。” 黑影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把书还我。” 说完,黑影便伸手来接崔知悌手中的线装书。 崔知悌却一缩手说:“慢着,我说过不买了吗?” “这册诗集我买了。”说完,崔知悌又对老家奴说,“阿七,你带这位小郎君回府,让账房给他一千贯。” 老家奴道:“阿郎,那你这?” “我没事。”崔知悌摆手说,“这里乃是长安,能有什么事。” “喏!”老家奴恭应一声,又对那个黑影说道,“小郎君随我来吧。” 那黑影却又对崔知悌说道:“这位郎君,还有句话小人必须叮嘱你,这册试刊诗集乃是小人偷出来的,所以,你懂的。” “这我懂。”崔知悌颔首道,“老夫不会到处与人宣扬。” 正所谓财不露白,传世孤本的珍贵程度相比金银财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又怎么可能大嘴巴到处乱讲,怕偷儿不光顾么? ------------ 第171章 好人哪 “不过。” 崔知悌道:“老夫也有个条件。” “郎君请说。”黑影恭敬的道。 崔知悌道:“你既然可以偷出试刊的祥瑞诗集,那么想必正版的诗集也是不在话下,老夫没有说错吧?” “这个……”黑影面露为难之色。 “好叫郎君知道,要想偷出正版诗集可不容易。” “这册试刊诗集也是因为有暇疵,被管事匠头扔进垃圾堆我才有机会。” “五十贯!”崔知悌伸出右手五指,又道,“我给你五十贯一册的收购价,你能偷出来多少我便买多少。” “五十贯?” 黑影怦然心动。 旋即一咬牙道:“成!” 崔知悌便微笑着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说定了。”黑影重重点头,跟着老家奴往崔府而去,不过临走前回头扫了一眼街边,只见有一个黑影一闪就消失不见。 果然有守捉郎在监视,不过这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这可是一千贯,肯定怕他们拿了钱就偷偷的溜走。 就是有些不解,这个大官怎么会蠢到真花一千贯,买这样一册有暇疵的线装书?有钱人的快乐真是搞不懂。 …… 神仙居一号院,账房。 杨六正在跟青玄对账。 裴绍卿则惬意的仰躺在藤椅之上。 薛盼儿这个不知道被多少世家公子和风流书生所向往的名妓雏妓,此刻却跟个小丫鬟似的,贴心的给裴绍卿捏腿。 “唉哟,我这条腿哟。” “这几天可真是累坏了。” “盼儿你可得好好的捏捏。” 薛盼儿乖巧的轻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名妓该有的清高和孤傲。 旁边的杨六便轻叹了一声,心说盼儿这个实心眼的丫头算是一头扎进去了,不过这也难怪,大郎的魅力确实难以抵挡。 她要年轻二十岁也会动心。 薛盼儿一边给裴绍卿捶腿,一边问道:“公子,刚才你让那些个泼皮闲汉拿去卖的线装书,真可以卖出一千贯的天价?” “怎么?”裴绍卿笑问道,“你不相信?” “我信,公子说什么我都信。”薛盼儿摇了摇头,又道,“我就是有些纳闷,那些世家高门怎么会花那么多钱买一册有暇疵的线装书?” “这你就不懂了吧,有时候暇疵品才值钱。” 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不过,正品应该也能卖出不少钱。” “正品?”薛盼儿道,“公子是说,那些世家高门除了买走暇疵品,还会向那些个泼皮闲汉买正品?” “聪明。” 裴绍卿便忍不住伸手掂了下薛盼儿的下颔。 薛盼儿便妩媚的一笑,双手也加了些力道。 裴绍卿心下暗爽不已,心说青楼里养出来的女子就是会调情,不像长矜那小丫头,就只会低头害羞,调侃她几句,立马就吓得两眼泪。 笑了笑,裴绍卿又道:“人性如此,概莫例外。” “那些世家高门自以为捡了大便宜,就会想着捡更多的便宜。” “仅有一册的试刊诗集固然称得上是传世孤本,正版第一版的诗集也是价值不菲,也同样具有非常高的收藏价值。” 薛盼儿道:“那公子打算开什么价?” “这个用不着我开价。”裴绍卿笑道。 话音刚落,崔二郎就快步进来报告道:“大郎,崔丙回来了。” “这么快?看来还真有些小觑这些泼皮闲汉了。”裴绍卿道,“叫他进来吧。” “喏!”崔二郎躬身退出门外,过了不到片刻便又有一个五短身材、形貌猥琐的男子探头探脑的进来。 “小人崔丙,拜见司丞。” 看到裴绍卿,那个男子赶紧叉手行礼。 “免了。”裴绍卿坐起身问道,“试刊诗集卖了?” “卖了,这是一千贯钱。”崔丙从袖兜取出一整包的金叶子,旁边的青玄便立刻喜孜孜的接了过去。 崔丙又说道:“司丞,崔尚书还要小人偷盗正版诗集卖给他。” “是吧。”裴绍卿冲薛盼儿眨了眨眼睛,又问道,“他开的什么价?” “他给小人开出了五十贯一册的高价。”崔丙道,“还说有多少他要多少。” “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这都能够被你预料到。”薛盼儿便立刻向裴绍卿投过来崇拜仰慕的眼神。 青玄却是摇了摇头。 这又是一个傻丫头。 “阿丙,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 裴绍卿从桌案上拿过一吊大钱扔给崔丙。 崔丙顿时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司丞赏。” “去吧。”裴绍卿道,“接着再去英国公府。” “喏!”崔丙应一声,干劲十足的出门去了。 …… 思政殿。 政事堂朝议正在进行。 前文说过,朝会就是走个过场。 真正决定国家大政方针的是政事堂朝议。 政事堂的朝议一般由侍中主持,尚书左仆射、右仆射、中书令,以及挂有“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准宰相都有资格参加朝议。 皇帝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参加。 对口的事务主官有时也要出席。 比如工部尚书崔知悌,就需要出席营建薛延陀使馆的事务讨论。 “禀天后。”崔知悌叉手行礼道,“薛延陀四万余账于此时内附,于北境及西域诸国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尤其是此时东突厥、西突厥皆叛就更具有示范效应,所以臣以为理应对薛延陀最高的礼遇。” “所以呢?” 武则天道:“该给予何等礼遇?” 崔知悌道:“按最高的规格来营建薛延陀使馆。” 说此一顿,又道:“不仅使馆建筑面积要加大,建筑规格要加高,而且选址的位置也应该更靠近皇城,臣以为平康坊的西北隅再合适不过。” “平康坊?西北隅?”武则天皱眉道,“那里可都是进奏院。” 崔知悌道:“正因为都是进奏院才好办,若是民宅就不好办。” “崔卿这是什么话?”武则天听了便有些不喜,“民宅是资产,各州府的进奏院难道就不是资产了吗?” 这段时间,武则天一直在想着怎么筹钱。 既便裴绍卿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能筹到钱,她也仍有自己的打算。 各个州府设在长安各个里坊中的进奏院就是武则天盯上的肥肉,她打算以行政命令勒令各个州府将进奏院迁到偏僻的里坊,再然后将这些进奏院作价卖出,保守估计,这三百多个进奏院也至少可以卖出三百多万贯。 然后拿出一半给太平办册封礼。 剩下一半用来给太平筹办婚礼。 但是现在,崔知梯居然也想碰这块肥肉。 这武则天怎么可能答应?当场就要反驳。 但就在这时,薛元超忽然说道:“天后,臣以为崔尚书所言在理,以最高规格营建薛延陀使馆很有必要,平康坊西北隅再合适不过。” “臣等附议。”崔知温、李义琰纷纷附和。 裴炎犹豫片刻最终也出班奏道:“臣也附议。” 这下只有刘仁轨没吱声,坐着好像是睡着了。 武则天的脸色便垮下来,都已经商量好了吗? …… 神仙居。 裴绍卿昨天晚上给崔丙等二十个泼皮闲汉上了一晚上的营销培训课,到了早上就困得不行,再加上薛盼儿捶腿的手法也确实不错,所以不知不觉就睡熟了过去。 直到一阵窃窃私语声把他惊醒。 “公子,你醒了?”薛盼儿道。 裴绍卿道:“怎么,你刚才一直都守在这儿?” “嗯呐。”薛盼儿轻嗯一声又道,“公子跟前不能没人侍候。” “有心了。”裴绍卿捏了捏薛盼儿的俏脸,又道,“刚才是谁进来过?” “是嬷嬷。”薛盼儿道,“她刚走。” “什么事?”裴绍卿道。 薛盼儿道:“公子你不是兼并了南曲、中曲还有北曲的各个勾栏院么,所有的场子还有姑娘都买下来,但是各曲的嬷嬷却没有管。” “当初嬷嬷还劝公子把她们也一并雇了。” “可公子没答应,这些老鸨就没事可做。” “所以现在一个个又按捺不住跳出来了。” “怎么?”裴绍卿笑道,“来挖我们墙角了?” “嗯,她们都找了相熟的姑娘,游说她们买断身契离开咱们神仙居呢。”薛盼儿轻哼一声又说道,“不过公子放心,没几个人肯离开的。” 裴绍卿呵呵一笑,又道:“她们是要重出江湖吗?” “大郎你说对了。”伴随说话声,杨六走了进来,“我刚才花了一点钱,已经从何九那里打听到了确切的消息。” “是几个宰相子侄还有薛十七娘。” “他们准备买下平康坊西北隅跟我们唱对台戏。” “甚至连场子的名字也都选好了,叫什么月宫。” “我猜就是他们。”裴绍卿微笑道,“这可真是好人哪,知道我缺钱用,所以就巴巴的把钱送过来。” 薛盼儿噗哧笑道:“这话要是让他们听见,不得气死?” “大郎莫要大意。”杨六肃然说道,“我看这次他们是准备要动真格了,真要让他们把场子立起来,对我们的生意肯定会有影响。” “影响肯定是有。”裴绍卿笑着说道,“不过是好影响。” “好影响?未必。”杨六连连摆手道,“月宫已经通过何九等老鸨给原先北曲、中曲还有南曲各家的姑娘开出了条件,挑唆她们改换门庭呢。” “是吗?这个可是好事。”裴绍卿道,“月宫给姑娘们开了什么样的优惠条件?” 杨六道:“月宫给姑娘们开出的条件是真不错,除了买断身契的钱由月宫代为支出,还视姑娘年龄、姿色以及学识分成三个等级。” “第一等姑娘的分成比例提高到九成。” “第二等姑娘的分成也提高到了七成。” “便是第三等的姑娘也能有五五分成。” “大娘你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开之后,那些骚蹄子都疯了。” 裴绍卿哂然说道:“嬷嬷,既然她们都想去月宫,且由得她们去好了,我们神仙居绝不强人所难。” “啊?”杨六瞠目结舌道,“由她们去?” “对,由她们去。”裴绍卿微笑道,“来去自由。” 杨六眉头一皱道:“大郎,你可能不太清楚清况,如果任由她们离开,我们神仙居的姑娘立刻就会走掉大半。” “便全都走了又有何妨?” 裴绍卿微微一笑,又道:“到时候再找也就是了。” “公子,就算是她们都离开了神仙居,我也是不会离开的。”薛盼儿便借机向裴绍卿表了一波忠心。 表示要与神仙居共荣辱。 “知道。”裴绍卿掂了一下薛盼儿俏鼻。 薛盼儿便又是妩媚一笑,继续给裴绍卿捏肩捶腿。 裴绍卿又问杨六:“嬷嬷,咱们神仙居现在总共有多少姑娘?” 杨六答道:“一等姑娘十八个,二等姑娘七十二个,三等姑娘五百多个。” 裴绍卿又道:“这些姑娘当初是花什么价钱买下的?” 杨六道:“当初不是整个平康坊都被京兆府给查封,还有传言说不仅要禁赌,还要禁掉全部的青楼,所以各曲的嬷嬷都是人心惶惶。” “我才得以超低价顶了各个姑娘的身契。” “三等一百贯,二等五百贯,一等也才作价一千贯。” 裴绍卿笑了笑,又说道:“那么现在,咱们要是把姑娘们的身契转让给月宫,一共能得多少转让费?” 杨六道:“大郎,真要转让哪?” “真转。”裴绍卿道,“强扭的瓜她不甜。” “好吧。”杨六说道,“现在真转让的话,可就不是原先的价,至少得翻三倍,像盼儿的话,怎么也得一万贯才行。” “嬷嬷,我才不要转。”薛盼儿急声说道。 “嬷嬷就是打个比方。”杨六道,“你急啥。” “三倍?”裴绍卿道,“那就是三十多万贯?” “那倒也没有这么多。”杨六道,“也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想走,比如说盼儿这死妮子,只怕是大郎你撵她都不走的。” “就是。”薛盼儿一皱俏鼻说道,“撵我都不走。” 裴绍卿笑笑,又问道:“大概有多少姑娘要走?” “大概有三分之二吧。”杨六道,“四百个左右。” ------------ 第172章 礼部试 “这事就这么定了。” 裴绍卿道:“神仙居来去自由。” “那好吧。”杨六便也不再多劝。 裴绍卿又道:“嬷嬷,红楼建得怎么样了?” 早在买下整个平康坊东北隅的第一时间,裴绍卿就让杨六在神仙居的中间地带搭建一座三层的环形木楼。 这其实就是一座剧院。 三层环形木楼的东边、西边以及南边都是看台,北边是供演员化妆、休息的工作间,通过走廊连接着北边木楼的,就是中间的巨大的戏台。 这座环形木楼的结构,是由裴绍卿亲手设计的。 还有“红楼”这名字也是由裴绍卿亲自命的名。 见裴绍卿问起,杨六便道:“我还道你已经忘了红楼呢。” “这可是我亲手设计的,怎么可能忘记。”裴绍卿笑道,“建怎么样了?” “建差不多了。”杨六道,“主体结构早几天前就已经合拢了,就差红楼内部装饰了,东南西三面看台好说,但是北面主楼怎么装饰,大郎你当时可是亲口叮嘱过,得你来敲定,工匠们就等你发话呢。” “其实也没什么。” 裴绍卿道:“主要就是需要安装一些仪器。” “安装仪器?”杨六茫然道,“什么仪器?” 裴绍卿笑了笑说:“到时候嬷嬷你就明白了。” 所谓的仪器,其实就是绞轮、吊索还有聚光灯。 这些仪器的部件他已经托裴匪舒的少府监代为制作。 其中最难的是聚光灯的凹面镜,需要工匠用纯手工,将一整块的铜板敲打成一口直径半米左右的圆底锅。 内部表面还要磨成镜面,反光。 不过少府监有专业打磨的镜匠。 正说话之间,有婢女进来禀报:“公子,嬷嬷,裴少府和几位贵人到访。” “说曹操曹操就到。”裴绍卿起身说道,“我先过去,嬷嬷你待会让盼儿和娉儿她们几位一起过来东跨院。” “喏。” …… 平康坊西北隅。 薛十七娘皱着秀眉走进平康坊西坊门。 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刘冕便连连招手道:“十七过来,快过来。” “你们都不用上课的吗?”薛十七娘没好气的说道,“这才辰时。” “上什么课呀。”刘冕没好气道,“我们又不是寒门子弟,也不指着科举出身,经史子集读的再好又有何用?” 薛十七娘又道:“政事堂的朝议结束了?” “已经结束了。”刘冕兴奋的道,“除刘阁老之外,其他四位宰相一致同意将薛延佗使馆建在平康坊西北隅。” 说完,刘冕又手指着十字街西北的大片屋宇说道:“今后这西北一隅,可都是咱们月宫的地盘了。” “言之过早吧。” 薛十七娘说道:“才走完第一步。” 崔谔之摆手说:“最难的就是第一步,只要让这里的十几家进奏院迁出了平康坊,后面的事情也就简单了。” “到时候随便再找个理由,” “说薛延佗使馆不宜建在平康坊就行。” “就是这个理。”刘冕笑道,“走,我们瞧瞧去。” 当下一行数人走进了西北隅,只见原本驻在这里的十几个州的进奏院正忙着搬家,一边搬一边还骂骂咧咧。 刘冕他们听了却反而更高兴。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别人骂骂咧咧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衰样。 “痛快,哈哈!”刘冕笑了笑,又对薛十七说道,”十七,还有个好消息,你的那手釜底抽薪计成了,平康坊各曲的嬷嬷不仅争着抢着要入股,还把原本在她们手下讨生活的姑娘都给动员起来,眼下正在闹着要买断身契离开神仙居呢。” “别高兴得太早。”薛十七娘道,“神仙居要是不放人,她们未必走得了。” “那恐怕就由不得神仙居。”刘冕嘿嘿一笑,又道,“说不定,那些姑娘突然间就会大规模身体不适,再无法招待客人。” 薛十七娘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兴冲冲过来。 “刘公子,公子!”还隔着老远,老鸨就急不可待的道,“好消息!” “何嬷嬷,有什么好消息?”刘冕接住那个老鸨,又指着薛十七娘说道,“嬷嬷,这位便是十七娘子,月宫的话事人。” “十七娘子安好。”老鸨赶紧行了记肃拜礼。 薛十七娘淡然道:“何嬷嬷,有什么好消息?” 老鸨自吹自擂道:“好教十七娘子知道,在老身的安排下,姑娘们全都闹将起来,神仙居扛不住压力,已经被迫同意她们买断身契。” “是吗?”薛十七娘蹙眉道,“这么容易?” “十七娘子,这事可不容易。”老鸨忙道,“老身暗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唇舌,好不容易才说动这些骚蹄子。” “嬷嬷辛苦。” 薛十七娘道:“将来月宫定不会亏待于你。” 老鸨喜不自禁的道:“有了十七娘子这话,老身的这番苦心总算没有白费。” 薛十七娘道:“不知有多少姑娘准备买断身契离开神仙居?花费大概多少?” “好教十七娘子知道,总共有将近四百余名姑娘买断身契。”老鸨表功道,“总的花费大概在二十余万贯。” “要这么多?” 刘冕吃了一惊。 老鸨道:“公子,这可是四百多位姑娘呢!” “嬷嬷,你放心,我们说过的话一定算数。”还是薛十七娘有魄力,说道,“这四百多位姑娘的身契钱我们出!” “十七娘子慷慨!” 老鸨忍不住竖起拇指。 薛十七娘却把目光转向东边。 隔着北街,东边就是神仙居。 “裴绍卿!”薛十七娘心忖道,“现在你的神仙居连姑娘都没有剩下几个,麻将娱乐也不是只有你们有,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 裴匪舒和几个同僚已经被安排去泡温泉。 泡完温泉,他们几个今晚就宿在神仙居。 裴绍卿带着几个守捉郎将裴匪舒送来的绞轮、吊索还有凹面镜送到红楼,然后指挥现场的工匠将绞轮、吊索还有凹面镜都逐一安装上去。 …… 隔了几日,政事堂再次在思政殿议事。 薛元超道:“天后,薛延陀诸部似有不稳迹象。” “怎么说?”武则天眉头一皱道,“薛延陀怎么不稳了?” 薛元超道:“瓜州都督刚发来密报,说是薛延陀诸部暗通东突厥叛军,似有转道北上依附东突厥之兆。” “情报确凿吗?” 武则天心下冷笑。 这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就为了区区一隅之地这么拼,值吗? 薛元超道:“空穴不会来风,或许是真的。” 崔知温接着说道:“不管此事是不是真的,再以最高规格礼遇薛延陀却是不合适了,所以臣建议撤销之前的将薛延陀使馆建在平康坊西北隅的决定,可仍按原议,将其使馆安置在昭国坊中即可。” “空出来的平康坊西北隅又该当如何处置?” 武则天道:“令秦、陇等州的进奏院迁回去?” “禀天后,朝令夕改恐有损朝廷颜面。”李义琰出班奏道,“不如将腾出来的平康坊西北隅发卖,所得钱款充入国库即可。” 武则天心下越发冷笑,好算计。 不过武则天也没有明着说出来。 眼下的局面是宰相结成了联盟。 在没有破解这个宰相联盟之前,她说话已经不怎么好使。 顶多就是借此做筹码,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仅此而已。 当下武则天旧话重提:“也罢,那就发卖了吧,这样国库也好多些收入,太平的册封礼就可以比照太子礼仪进行。” “天后,这恐怕不行。” 薛元超皱眉道:“发卖平康坊西北隅,充其量不过十万贯,又如何填补得了一百万贯这么大的窟窿?” 武则天大怒道:“内帑出钱总可以吧?” 薛元超连忙道:“内帑出钱自然是可以。” 武则天又说道:“薛阁老提议将太平的食邑封在七盘山南,孤一并准了,不过七盘山中的山民贫瘠,五千户太少,至少得一万户!” “此事全凭天后圣裁。”薛元超欣然应允。 天后已经退让了一步,他们也得适可而止。 左右不过是贫瘠山民,一万户就一万户吧。 “臣等附议。”崔知温、裴炎几个齐声附和。 薛元超又道:“禀天后,再过几日便是初五,礼部试的考题该下发了。” “说到这礼部试,孤又有了几个新的想法。”武则天说道,“孤决定从这一科起,每次礼部试都必须实施锁院。” “锁院?”几个宰相面面相觑。 心说道,天后的花样还真不少。 不过对此几位宰相并没有意见。 因为几个宰相觉得,礼部试怎么改革都不可能威胁到世家高门的地位。 武则天却心下冷笑,眼下的礼部试的确威胁不到世家高门的垄断地位,进士出身的官员数量甚至远远不如荫监出身的官员。 但是假以时日,这种现象终会得到改观。 只要裴绍卿所说的廉价书籍能够发行遍及整个大唐。 武则天又接着说道:“主考官、副考官以及监考官,还有维持秩序之武侯提前三天进入礼部之南院,并关门落锁不得与外界接触,及科考结束,才可放出,还有考题,孤会在开考当日派内寺监送至南院。” “喏!” …… 转眼间,三天过去。 礼部试的日期到了。 这在长安可是个大事件。 弘文馆也有学生参加礼部试,他就是渡边麻吕。 作为弘文馆唯一的种子选手,渡边麻吕受到了超规格的礼遇,包括裴绍卿、论弓多还有长孙延等同窗全都过来给他壮行。 这让另一边的姚崇、宋璟等崇文馆学生很羡慕。 不过很快,姚崇他们就不用再羡慕渡边麻吕了。 因为好多女学的女生都涌到了姚崇、宋璟他们身边。 尤其是年轻又帅气的张说的身边,更是聚集了好多女生。 看到这,论弓多、狄光昭等弘文馆学生的鼻子都险些气歪。 “渡边,这次科考你一定得考好。”狄光昭黑着脸说道,“一定要考过崇文馆的那群寒门土鳖,最好考个状元。” “这个,这个……” 渡边麻吕不敢接话。 “考状元可没那么容易。” 薛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近前。 “就凭这个雅言都说不利索的倭人也想考中状元?呵呵,看来你们弘文馆也真是没什么人了,就是一帮子混吃等死的二世祖。” “二世祖?”裴绍卿道,“二世祖骂谁?” “二世祖骂你。”薛绍道,“怎么不服啊?” 裴绍卿摊手道:“真倒霉,今天被个二世祖给骂了。” 狄光昭、论弓多等弘文馆的学生哄堂大笑:“果然是二世祖。” “嘎?”薛绍便愣在那里,旋即一张俊脸便涨红成了猪肝色。 裴绍卿却又对一众参加科举考试的国子监生还有各州考生道:“各位同窗,还有各州举荐参加科考的士子,听我一言。” “我乃是守捉司丞裴绍卿。” “同时也是弘文馆的学生。” “我祝你们能考个好成绩,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同时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这次科考无论你们最终的成绩如何,神仙居都会给你们,接风洗尘!” “除了会给你们接风洗尘,” “还会有一场盛大的花会等待着你们。” “届时整个长安的姑娘都会前来参加花榜盛会。” “评花榜期间,各位士子可以为心仪的姑娘赋诗填词作曲。” “神仙居会专门请来文章四友及三杰,专门评定诗词品质高低,一经录用,便可以由心仪的姑娘当众献唱。” “若是诗赋词曲的反响好,” “心仪的姑娘就有可能因此自荐枕席。” “更重要的是,所有士子的费用全免!” 听到这,参加科考的士子纷纷欢呼出声。 这是让我们白嫖啊,最喜欢白嫖这种事。 薛绍却是一脸懵逼,花榜盛会?裴绍卿这是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薛绍隐隐约约觉得,这事恐怕不会是好事,尤其是对他们即将开业的月宫来说,说一定就是一场灾难。 那边裴绍卿又说道:“那就预祝大家好运。” “谢过司丞!”一众同窗士子纷纷叉手回礼。 ------------ 第173章 月宫花榜 “花榜盛会?” 薛绍回来之后一说,刘冕、崔谔之几个面面相觑。 刘冕、崔谔之他们自然是不可能去给姚崇、宋璟、张说这些寒门子弟壮行,不过就是名义上的同窗而已,今后他们未必就是同道中人。 薛十七娘也是一下蹙紧眉头,心头隐隐泛起一等不安。 “难道是评选花魁?”崔佑之说道,“这个我们也能搞。” “对,我们也搞,抢在他们前面搞。”刘冕一拍大腿说道。 “你们长没长脑子?没听刚才阿兄说,神仙居还要邀请参加科考的士子?”薛十七娘没好气的道,“还要这些士子给姑娘赋诗填词的。” “这有何难?”刘冕道,“我们也可以请。” 薛十七娘道:“士子现在正参加礼部试呢,怎么请?” “对噢。”刘冕一拍脑门,懊恼的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薛绍道:“其实士子好办,国子监还是有不少同窗没去参加礼部试,只要答应给他们白吃白喝白嫖,怎么也能够邀请到一两百人。” “关键是文章四友和三杰怕是请不来。” “崔融、李峤、苏味道还有杜审言他们可孤傲得紧。” “还有,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他们三个也都是裴绍卿的狐朋狗友。” 崔谔之皱眉道:“要不然,让刘阁老还有薛阁老给他们几个递一个话?” “你是不是傻?”薛绍道,“这种事情你让宰相递话?宰相体面何在?” “这有什么的。”崔佑之道,“让官员参加风月盛会就有损宰相体面?魏晋南北朝参加风月盛会的宰相多了。” “都不要吵了。” 薛十七娘叱道:“我们只知道裴绍卿邀请了参加科考的士子、三杰还有文章四友,却根本不知道裴绍卿具体会怎么做?” “如果我们抢先搞一个花榜盛会,” “做得好也就罢了,做不好就会沦为笑柄。” 刘冕皱眉问道:“十七,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静观其变吧。”薛十七娘道,“看裴绍卿怎么做。” 说到这里一顿,又接着说道:“对裴绍卿,我看还是以静制动,后发制人的好,以免一步踏差,满盘皆输。” 刘冕几个深以为然。 他们也是让莫勒这出搞怕了。 几人正说话间,有老鸨禀报:“几位郎君,还有十七娘子,裴司丞求见。” “裴绍卿?”刘冕几个瞠目结舌,这狗东西竟敢找上门来?他要做什么? 薛十七娘也是眉头微微一蹙,旋即又说道:“嬷嬷,你领他到西跨院稍等……” 话音未落,两个侍卫跌进来,摔倒在他们的面前,旋即一个高壮如山的巨汉便倒提着一柄步槊闯进来。 紧跟着巨汉进来的,便是裴绍卿。 “裴绍卿!”刘冕色厉内茬的喝道,“你要做什么?” “慌什么,又不会杀了你们,我其实很讨厌杀人。”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我是来向你们道谢的。” “道谢?”刘冕道,“你道什么谢?” “感谢你们月宫资助第一届花榜盛会。” 裴绍卿道:“要不是你们月宫慨慨解囊,资助了二十万贯,我们神仙居还真没有能力举办这样的盛会,所以感谢,真的是万分感谢。” “资助二十万贯?”刘冕道,“什么意思?” 薛绍、崔谔之、崔佑之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就那四百多位姑娘。”裴绍卿道,“我跟你们说句实话吧,我们神仙居其实早就想卖了这些姑娘的身契了,可惜一直都没人买。” “就在我准备折价发卖时,你们月宫伸出了援手。” “你们不仅没有讲价,甚至还以三倍的价格买入。” “所以,啥都不说了,总之一句话,万分的感谢。” “作为回报,我将把第一届花榜盛会的冠名权给你们月宫,所以这一届花榜盛会的花榜命名为月宫花榜,挺好听的名字,是吧?” 刘冕、薛绍、崔谔之几个面面相觑,我们又上当了? 只有薛十七娘保持着清醒,哂然道:“裴司丞话说的再漂亮,也改变不了你们神仙居只剩不到两百位姑娘的残酷事实。” “没有姑娘,看你怎么办花榜盛会?” “难道让参加科考的上千士子对着一个薛盼儿送花?” 刘冕、薛绍、崔谔之还有崔佑之四个如梦方醒,差点又上当,裴绍卿这狗东西,这一张嘴真是太能说了。 “十七娘子真是慧眼如炬。” 裴绍卿笑道:“所以,我真诚的邀请月宫的姑娘参加此次盛会。” “痴心妄想。”刘冕大怒道,“我们月宫的姑娘是绝不会参加的。” “对。”刘谔之也是帮腔道,“绝不参加你们神仙居的狗屁大会,要参加也只会参加我们自己的月宫盛会。” “对,月宫盛会。” 薛绍、崔佑之也道。 “反正我是当面发了邀请。” 裴绍卿一摊手说道:“参不参加随你们。” “裴司丞放心。”薛十七娘突然说道,“我们月宫的姑娘不仅会参加这次的花榜盛会,而且一定会夺得花魁。” “好啊,那我就恭候大驾。” 裴绍卿叉手一礼,扬长而去。 刘冕便皱眉问道:“十七,我们真要参加啊?” “为什么不参加?”薛十七娘哼声道,“裴绍卿和神仙居出钱出力替我们月宫的姑娘扬名,这样的好事为什么要拒绝?” “咦?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刘冕深眨眨眼道。 …… 是夜,蓬莱殿中。 太平公主正闷闷不乐的陪武则天用膳。 看到裴绍卿进来,太平公主先是惊喜的跪坐起身,但很快又重新坐下。 太平公主撅着小嘴娇嗔道:“你这几天忙什么呢?弘文院不见你身影,守捉司还是不见你的身影,一直都在神仙居呢?” “害,这不是忙着筹钱呢么。” 裴绍卿说着一屁股坐到太平公主身边。 旁边伺候的高凌松赶紧奉上一副碗筷。 裴绍卿用快子夹起一块黄米凉糕就吃。 见裴绍卿吃得叭唧叭唧响,太平公主食指大动道:“我也要吃。” 裴绍卿一指桌上米糕说道:“那不有么。” “我就要吃你的。”太平公主撅着嘴道。 裴绍卿眨了眨眼,低笑道:“一口就给,不口不给。” 太平公主俏脸便刷的红透,轻嗯了一声,等裴绍卿将吃剩的半块米糕递过来,她便张开樱桃小嘴一口吞进去。 武则天看得真是莫名其妙。 裴绍卿这狗东西说的莫名其妙, 太平脸红就更加莫名其妙,搞什么? 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当下武则天问道:“钱筹得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裴绍卿笑着说道,“试刊的一千册诗集,已经卖出五百册,剩下的那五百册很快也能卖完。” “已经卖了五百册?!” 这下武则天真的有些吃惊:“这么好卖?” “那可不。”裴绍卿笑道,“天后,你可千万不要小看那些世家高门的购买力,尤其是买经史子集诗书,他们就更是不惜重金。” 武则天道:“孤还真是有些小觑了他们。” “不过五百册也到极限了。”裴绍卿道,“剩下的高门旁支,财力就差了一截,五百贯一册的价格他们怕是承受不起的,就得打折了。” 武则天道:“就算是打对折也有二十五万!” 裴绍卿嗯了一声道:“对折应该是没问题。” 武则天道:“这样的话就已经有七十五万贯?” “其实不只七十五万。”裴绍卿道,“我把神仙居的姑娘也卖了四百多个,那边也筹集了差不多二十万贯,不过这笔钱暂时还有别的用处。” 武则天道:“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花榜盛会?” “对。”裴绍卿道,“这次花的钱不少,排场也挺大,不仅邀请了文章四友和杨炯他们三个,还邀请了参加此次科举考试的一千多士子。” “举办盛会的三天,士子的食宿费用全免。” “等到花榜放榜时,礼部礼也差不多放榜。” “两榜同时放榜,必定能够传为一段佳话。” “要是天后也能够莅临,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好吧?”武则天道,“御史会弹劾你的。” “这有什么?”裴绍卿道,“这是正规风俗业。” “到时候看情况吧。”武则天还是不敢把话说满。 上次她想参加神仙居开业仪式,结果却遭到了宰相和御史的激烈反对,所以这一次她也不确定能否出席。 “先把五十万贯解送到内库吧。” 武则天又道:“太平的册封礼就要举行,许多准备工作要先做起来了。”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又扭头对高凌松说道,“高公公,您看是我派人送过来呢,还是你派人过去取?” 高凌松忙道:“还是老奴去取吧。” “成。”裴绍卿道,“那就现在吧。” 说完,裴绍卿搁下筷子,起身就走。 太平公主下意识的想要跪坐起身跟上。 裴绍卿却一按她香肩道:“我待会就回来。” “噢。”太平公主便立刻又乖乖的坐了回去。 武则天便又轻叹了口气,心说太平对她都没有这么听话。 裴绍卿不让太平公主跟着,是因为有话要单独问高凌松。 走到空旷无人处,身边只有青玄一个人跟着,裴绍卿便小声问道:“高公公,公主的册封礼,天皇参不参加?” “天皇肯定得参加。” 高凌松道:“还得由他主持。” “这样啊。”裴绍卿小声道,“这样也能行的?” “能行。”高凌松低声说道,“太子册封礼不就挺顺利的。” “多谢高公公告知。”裴绍卿说完又借着握手的机会将一把金叶子塞将过去。 高凌松只是摸了下,就知道至少得有五十两,一双眼睛顿时就眯成两条缝,裴司丞真是越来越客气了。 …… 转眼之间三天过去。 礼部南院的大门终于打开。 已经交卷守在龙门口的士子便三三两两出来。 姚崇、宋璟还有张说三人,并肩走在最前面。 其中姚崇和宋璟精神尚可,张说却毕竟年岁尚轻,才十六岁,连考三天九场所以体力有些不支,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元之兄,广平兄,你们考得怎样?” 张说一脸沮丧的道:“我前面两场诗赋耗时太多,害得后面的策论都没时间写,这一科肯定是没戏了。” “我答的也是一般。” 宋璟说道:“估计也是难中。” 张说又把目光转向年岁最长的姚崇。 姚崇一脸自得的道:“我这科应该是稳了。” 张说便越发的难过,心说你姚崇明明可以荫官的,却偏要来参加科考,跟我们这些寒门士子抢这条唯一的出路,忒过分。 姚崇却安慰张说道:“说之你还年轻,才十六岁,十科不中都还有机会。” 张说闻言顿时大怒,心说你会不会说话啊?你这是咒我十科不中?过分! 殊不知姚崇说的是肺腑之言,因为他到今年为止,已经连考九科,而且连续九科都统统落榜,个中辛酸真的只有自己知。 三人正说话之间,一个守捉郎忽然迎上来。 “三位郎君请了。”守捉郎道,“小人奉裴司丞命,特在此恭候诸位士子,请诸位参加科考的士子前往神仙居,参加洗尘宴,暨月宫花榜盛会。” “裴绍卿来真的?”姚崇说道,“真要给咱们接风洗尘哪?” “这可不能错过。”宋璟大喜道,“这等白吃白喝的美事万万不可错过。” “关键还能白嫖。”说到这一顿,姚崇又扭头对张说说道,“说之就不必参加了,毕竟毛都还没有长齐,呵呵。” “谁说的?”张说大怒。 “我年纪虽小,有些地方可不小。” 姚崇和宋璟哈哈的一笑,同声道:“那便同去。” “同去,同去!”张说道,“倒要看看这个月宫花榜盛会,又能有多大的盛况?” 说话间,守捉郎已经把马牵过来,姚崇、宋璟和张说三人便翻身上马,径直向着平康坊神仙居而来。 这时候,更多的士子从龙门出来。 守在门外的守捉郎便很快迎上去。 于是更多的士子便被接往平康坊。 ------------ 第174章 酒足饭饱 神仙居的围墙已经落成。 一道高达丈许的青砖墙,将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跟外面的十字街隔绝开来,住平康坊的市民从此只能隔着围墙兴叹。 神仙居的四座大门却是敞开着。 正门也就是北门更是格外热闹。 因为北门就开在春明门大街上,从皇城下班的官员,还有刚从礼部南院考完试的上千士子都会顺着春明门大街过来。 裴绍卿正守在大门外亲自迎客。 马蹄声中,崔融、苏味道、杜审言还有李峤四人联袂而来。 苏味道当先下马,笑着招呼道:“裴司丞,我等没有来迟吧?” “苏兄,崔兄、李兄还有杜兄。”裴绍卿长长一揖才起身道,“万分感谢,感谢你们能在百忙中莅临神仙居。” “裴司丞客气。” 苏味道四人呵呵一笑昂然直入。 “嬷嬷,待客!”裴绍卿回头招呼一声,杨六便早已经笑靥如花迎上前,将苏味道四人领到了二号院之中,又唤来了四位姑娘陪着。 眼下时间还早,苏味道四人便打起麻将。 裴绍卿却继续在大门外等待下一拨贵客。 没多久,便又有一大群文官武官联袂而至。 当先一人赫然便是当今礼部尚书兼检校右卫大将军武三思。 武三思身后跟随着十几个武将,还有杨炯、卢照邻以及骆宾王他们三个。 “贤弟!”还隔着老远,武三思便翻身下马,一脸热枕的迎上来,“小兄没来晚吧?” “不晚,兄长来神仙居,永远都不会晚,呵。”裴绍卿呵呵一笑,又跟武三思身后跟随着的王方翼、高舍鸡等郎将打招呼。 最后才跟杨炯、卢照邻、骆宾王打招呼。 “嬷嬷,快领我兄长去一号院。”裴绍卿又道。 “来啦。”杨六喜答应一声,领武三思等人去一号院。 紧接着,便是少府监裴匪舒、侍御史刘思立和刑部员外郎韦承庆。 裴绍卿也邀请了狄仁杰,不过狄仁杰是正经人,绝对不会来青楼。 “兄长,刘兄,韦兄。”裴绍卿叉手向着裴匪舒三人长长一揖,又让杨六先把刘思立和韦承庆领去三号院。 刘思立和韦承庆知道裴绍卿有话要跟裴匪舒说,便跟着杨六去了。 “兄长,有这么个事。”待刘思立和韦承庆走远,裴绍卿才说道,“天后让我挑选一个黄道吉日纳采。” “这是好事!” 裴匪舒喜道:“为兄先在这恭喜贤弟了。” 裴绍卿说道:“可是现在却有一等难处,小弟家世兄长也是知道,自幼便父母双方,闻喜老家也早已没什么亲人。” 裴匪舒一下就听明白了。 心下也是感到莫名惊喜。 当下裴匪舒问道:“贤弟,你的意思是?” 裴绍卿道:“家父见弃时,我才只九岁,若不是九叔收养了小弟,小弟只怕是早已经冻毙在不知何处。” “所以小弟实视九叔为父。” “此次纳采便由九叔前往。” “但我九叔毕竟姓崔,而不姓裴。” “小弟希望兄长能以裴家人身份同往。” “此事小兄义不容辞!”裴匪舒欣然道,“何时前往纳采,贤弟可派人知会一声,小兄定然会飞马而至。” “谢兄长。” 裴绍卿再次长揖到地。 “快起来,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裴匪舒赶紧伸手将裴绍卿搀起来。 当下裴绍卿便亲自陪着裴匪舒入内。 才刚转身,大门外忽然响起吵杂之声。 回头看时,却是刘冕、薛绍、崔谔之、崔佑之还有薛十七娘他们几个。 把门的守捉郎不让进,因为裴绍卿给神仙居定下了规矩,有官身或者爵位的才能够走北门,没官身爵位只能走其余三门。 刚考完试的士子就走的西门。 这也是揽客之道,人这种生物最复杂,身处低位的时候,最讨厌阶级,可是一旦爬到高位,立刻就会说阶级这玩意真香。 所以裴绍卿才把大门分等级。 也是为了体现一等尊贵之意。 “这什么破规矩,谁定的啊?” “就是,本公子今天非走北门。” “让开,再不让开仔细我抽你啊。” 跟刘冕几个同来的家奴也拥上前,作势要动手。 但是守捉司的人又怎么会怕他们,当即便有几十个守捉郎蜂拥而出,将刘冕他们几个和他们的家奴围在中间。 “干吗?你们想干吗?” 刘冕一边厉声喝斥一边往后缩。 看着刘冕色厉内茬的样,薛十七娘便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应该跟这蠢货一起,真是太丢人了。 不让摆谱啊,非得摆谱,但是一碰到硬茬子吧就又缩了,宰相家的嫡孙做到这样也真是把祖宗脸都丢尽。 看来只能是自己出面了。 当下薛十七娘娇声叱道:“让裴绍卿出来!” “抱歉,我家司丞没空。”守捉郎一句话就给顶了回去。 “那好,希望裴绍卿不要后悔。”薛十七娘轻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裴绍卿这才从阴影中走出说道:“这不是十七娘子么?哦,还有刘兄、薛兄以及两位崔兄,这厢有礼了。” 说完浅浅一揖。 薛十七娘叱道:“裴绍卿,你养的狗还真是不长眼睛。” 听到这,把守北门的十几个守捉郎顿时面露羞怒之色。 裴绍卿的脸色也是垮下来,这薛十七娘的嘴巴是真毒,用心更狠毒!这是要在他和守捉司的弟兄之间埋下一根毒刺啊。 当下裴绍卿逼近薛十七娘。 “你要做什么?”薛十七娘下意识后退。 “裴绍卿!”刘冕也是壮起胆子大喝一声。 “如何?”裴绍卿霍然转头恶狠狠盯着刘冕。 “呃……”刘冕吃了一惊,把视线转向别去。 裴绍卿目光转回到薛十七娘脸上,然后指着把门的十几个守捉郎说道:“听好了,他们是我裴绍卿的兄弟。” “我们守捉司只有兄弟,没有狗!” “只有你们薛家这样的世家高门,才会养狗!” 听到这话,十几个守捉郎便又重新挺直了背脊。 “凭你刚才说的这句话,真应该给你长点记性。” 裴绍卿闷哼一声,又道:“也就你是女人,我不打你。” 薛十七娘心神稍定,轻哼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打我,哼!” 但是下一个霎那,裴绍卿却反手一巴掌扇在旁边的薛绍脸上。 “啪!”薛绍猝不及防,白皙的脸上便立刻多了五道腥红指痕。 “呜!”薛绍捂着脸委屈的叫道,“我又没骂人,你打我做什么?” “你是薛十七娘的兄长,这一巴掌你代她受了。”裴绍卿冷然道,“不服?” 看着裴绍卿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恶狼一般的目光,薛绍便把吐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的咽回去,这位可是煞神啊,莫勒都被他反手之间给杀掉。 裴绍卿又道:“去别的门,北门你们没有资格走。” “裴绍卿!”薛十七娘道,“你就不怕我们不参加?” “不参加?”裴绍卿笑道,“那是你们月宫的损失,无论你们月宫的姑娘参加或者不参加,第一届花会都会如期举行,也定会选出第一届花魁。” 说完,裴绍卿即扬长而去,把薛十七娘他们晾在门外。 薛绍捂着肿起的俊脸说道:“十七,这会我们不参加了!” “不,我们得参加!”薛十七娘道,“我们不仅要参加,还得把这一届的花魁给夺下,得让裴绍卿花了大价钱却替我们月宫扬名。” “唯有如此才能出得我胸中的恶气。” …… 姚崇、宋璟、张说正在十九号院的大池子里泡热水澡。 “啊,舒服。”姚崇往身上捧了把热水,眯着眼睛说道,“考完试,再泡上一个热水澡,真是极致享受哪。” “简直比跟娘子那啥还要舒服。” 旁边的张说便立刻竖起耳朵偷听。 宋璟也笑道:“要是再能有个小娘侍候着,那就更美了。” “说的就是。”姚崇是轻哼一声道,“当初说好了供我等白吃白喝白嫖,结果吃喝泡澡什么的倒是不要钱,可是小娘却也是没有。” “知足吧你。”宋璟笑骂道,“参加科考的士子可是足足有一千多人哪,再加上前来参加花会的达官贵人,少说也得两千人往上。” “神仙居上哪找这么多姑娘供我等白嫖?” 张说也说道:“神仙居也只是说提供免费食宿。” “反正我是知足了。”宋璟道,“等泡完热水澡,再美美的饱餐一顿,然后再去红楼参加那什么花榜盛会,也算不虚此行了。” “说到吃饭,我还真有些饿了。” 张说起身说:“要不先去吃饭?” “说的也是,去晚了说不定就没好酒了。” 当下姚崇、宋璟还有张说三人便匆匆爬出大池。 擦干净身体再换上干净的襕衫,直奔十九号院堂厨。 刚一进门,姚崇他们三个就发现充当堂厨的屋子里摆了许多长条桌,长条桌上则摆满了一个个的木盒、瓷盆,又或者陶罐。 这些木盒、瓷盆还有陶罐里装的都是吃食。 放眼望去,米饭、糕点还有烤肉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有一大罐羊肉。 不过这些个吃食的量可有些大,就说那一大罐水盆羊肉,都足够几十人人吃了吧?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而且就只有一盆,特么给谁吃? 姚崇、宋璟和张说便有些犯懵。 但是好在,堂厨里有小娘侍候。 守在堂厨的两个小娘掩嘴一笑。 “三位郎君请了。”其中一个小娘冲三人行了一记肃拜礼,笑着说道,“这是我们神仙居首最近推出的自助餐。” “自助餐?”姚崇三人更懵了。 两位小娘给三人奉上一口瓷盆,然后笑着说道:“三位郎君可以拿这口瓷盆到前面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吃食,选什么都行。” “不过,一次最好不要选太多。” “要是不够的话,再添加不迟。” “原来是这么个自助餐。”宋璟道,“倒也新鲜。” 当下三人接过瓷盆走到那排长桌前,不约而同选了水盆羊肉。 然后随便找了一张桌子,风卷残云般吃完一盆又去再添一盆,直到连续吃了三大盆羊肉之后,姚崇才抱着饱嗝停下。 张说和宋璟却又添加了第四盆水羊。 看着张说三人吃得欢快,两个小娘掩嘴只是笑。 其中一个小娘忍不住提醒道:“三位郎君,那边还有葡萄酒。” “对哦,还有酒。”姚崇便一蹦而起,到旁边拎了一坛葡萄酒,又抓了三个杯子,给张说和宋璟也倒了一杯。 “不错,这葡萄酒绝没有掺水!” 宋璟只喝了一口便赞道:“比天然居的酒还好。” 三人正吃喝之间,更多的士子已经急吼吼进来。 “元之兄,广平兄,还有说之。”进来的士子纷纷与宋璟三人打招呼,宋璟三人也是热情的回应对方。 转眼之间,涌进来几十个士子。 摆在长桌上的糕点、烤肉还有水盆羊肉什么的,很快就被一扫而光,甚至连那一大木桶的白米饭也是所剩无几。 就在士子们准备抱怨时, 一队疱人却抬着一口又一口的大木桶鱼贯而入。 木桶里装的赫然是糕点、烤肉以及羊肉等吃食。 “裴司丞仗义,够豪义!”士子们纷纷交口称赞。 姚崇、宋璟还有张说他们三个因为先到一步,此刻已经是酒足饭饱。 “诸位同窗,我等先行告辞,咱们红楼再会。”跟仍在大快朵颐的同窗们叉手一礼,姚崇三人出了堂厨,直奔红楼而来。 一路上都有披红挂彩的小娘或者守捉郎指路。 走了没多远,三人便已经来到了中央的红楼。 只见好大一座三层的朱红木楼矗立在神仙居中心。 木楼的飞檐斗拱下,还悬挂着一盏盏的大红灯笼。 只可惜天色还没黑,要不然灯笼亮起来肯定好看。 “真是气派。”姚崇赞叹道,“真不愧是神仙居啊。” “元之兄,别感慨了,快进去看看。”宋璟笑着说。 “对对对,快点进去,迟了就没座了。”张说也说道。 不过进入到红楼之后,三人才发现,没座是不可能没座的。 只见木楼东、南、西三面都是座位,少说也有好几千个的座位。 ------------ 第175章 走秀 “这是什么结构?” “对前没见过呀?” 姚崇、宋璟和张说来的早, 这时候红楼里边人还不多,显得极为空旷。 只见整个红楼呈环形结构,除了北边之外,其他三面的一层、二层还有三层,入眼都是一个挨着一个的座位。 每层有好几排座位, 都是前低后高的错开。 确保每排都能看到戏台。 各层的座位还有不同档次。 三层的都是杌子,最是局促不过。 二层就是方凳子,互相之间间隔也宽。 底层用的就是带美人靠的椅子,间隔更大。 不过看上去最惬意的还是中央高台两侧的椅子,不仅是宽大,椅子上还铺了一层柔软的羊皮褥,看着就舒服。 “走走走,快走。” “我们坐前面去。” “带羊皮褥子的!” 三人兴冲冲的上前。 然而没等三人走到那一排椅子的近前, 便有一个守捉郎从旁边走过来,很有礼貌却不容置疑的说道:“三位郎君,那两排椅子是为学士和贵宾准备的,真是很不好意思。” “搞什么,只有学士和贵宾才能坐吗?” 姚崇三人大为失望,不过也没过多纠缠。 关键也是不敢纠缠,裴绍卿可是凶名在外。 不信问问,谁敢在裴绍卿的场子寻衅滋事? 当下三人在底层选了最靠近贵宾席的座位。 坐下之后,才发现北楼挂了一条巨大的横幅。 “你们看,横幅上面好像写的有字。”张说说道。 横幅上的字还不小,宋璟直接念道:“杨娉儿?何莲儿?薛盼儿?这是神仙居十八金钗的名单?挂在这里做甚?” “不只呢,下面还有好多人的名字。” 姚崇说道:“我估计参加这次花榜盛会的姑娘都在这里。” “应该是。”张说道,“不过,神仙居把她们的名单挂在这里做甚?有何用意?” “管他呢。”姚崇道,“与其白费功夫琢磨这些,还不如抓紧时间赋一首好诗,送给心仪的小娘,说不定还能有机会一亲芳泽哟。” “对对对,赋诗。”宋璟连连点头道。 张说也不再多说,开始绞尽脑汁赋诗。 张说也有心仪的小娘,名字也在上面。 …… 红楼北楼,梳妆间内。 裴绍卿经武则天同意,专门从禁苑教坊请了两位宫女,来负责给薛盼儿、杨娉儿等神仙居的姑娘化妆。 神仙居原有十八金钗。 不过现在,只剩薛盼儿、杨娉儿两位。 其他的十六个当红名妓已经买断身契,投奔月宫。 对此裴绍卿丝毫不在意,因为她们很快就会明白,平台其实才是最重要的,离开神仙居这个超级平台,她们的名气很快就会下滑。 而靠着神仙居这个平台,新人也能快速声名鹊起。 “公子,我有些紧张呢。”薛盼儿冲裴绍卿抿了下小嘴,说,“怕给你丢脸。” “没事,正常发挥就好,以你的姿色、舞蹈功底,还有唱腔,三甲没问题。”裴绍卿微微一笑说道。 其实裴绍卿没有说实话。 这届的花魁他都定好了,就是薛盼儿。 左右是要捧新人上位的,为什么就不能捧薛盼儿? 再说薛盼儿也有这资本,除了腰细些,腿长了些,胸大了点,没别的缺点,关键是她舞跳得好不说,曲也唱的极好。 …… 酉时末。 别的里坊已经关灯睡觉,平康坊中却是华灯初上。 尤其是占据东北一隅的神仙居中,更是灯火通明。 悬挂在红楼飞檐斗拱下的大红灯笼都已经被点亮。 远远望去,恍如一座巨大的灯楼,仿佛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红楼内则更是人声鼎沸,只见上下三层看台都已经坐满,戏台两侧的几十个贵宾席位也已经高朋满座。 在某一刻,楼内的灯光忽然熄灭。 同时又有鼓乐声从北楼内传出来。 窃窃私语的宾客便纷纷停止交谈,屏住呼吸。 片刻之后,三道耀眼的聚光灯忽然从东、南、西楼的高处打到中间的长方形戏台上,众人再定睛看时,只见戏台上已经多了一个人。 “裴司丞!”不少宾客便纷纷站起身叉手行礼。 此时出现在戏台上的正是裴绍卿,也赶紧叉手回礼。 回礼之后,裴绍卿又说道:“各位尊敬的贵宾,还有各位刚考完试的士子,晚上好,欢迎你们来到神仙居,来到红楼,参加首届花榜盛会!” 裴绍卿的声音并不算大声,却清晰的传遍整个红楼。 这归功于红楼的环形设计,产生了很好的聚音效果。 “多余的废话我就不多说,要不然有人就该骂我了。” “我只跟大家简单的介绍一下花榜盛会的整个流程。” “花会一共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是走秀,参与这届花会的姑娘依次上台走秀,其实就是亮个相,跟大家见个面。” “然后就是宾客送礼环节。” “现场每一位宾客都可以购买礼物送给心仪的姑娘。” “当然了,除了送礼还可以给心仪的姑娘赋诗填词,或者作曲。” “礼物越贵重,诗赋越好,姑娘获得的积分就越多,积分最高的三十六位姑娘将会进入到第二个环节,才艺表演环节。” “这个环节呢,又叫初选。” “姑娘们表演完才艺之后,由现场的宾客进行打分。” “这期间,大家也可以给心仪的姑娘赋诗填词作曲。” “积分最高的二十位姑娘进入最后一个环节,终选。” “最终的花魁、榜眼以及探花将在终选环节中产生。” 说此一顿,裴绍卿又加重语气道:“那么现在,有请姑娘们亮相!” 说完之后,裴绍卿转身走入后台,把舞台让给即将登场的青楼姑娘。 下一霎那,北楼再次传出鼓乐声,且节奏轻快,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愉悦,伴随着轻松愉快的鼓乐声,两个小娘从后台走出。 这两个小娘的姿色其实也就一般。 但是聚光灯一打,就显得格外靓丽。 底下的士子们便立刻报以热烈的欢呼。 几乎同时,又一道聚光灯打在戏台的背景墙上,原本一片暗红色的背景墙上便显露出两个发光的名字:马怜儿、花奴儿。 想来便是这两个小娘的名字。 …… 裴绍卿刚回到后台,迎面就遇到杨六。 看到裴绍卿,杨六便絮絮叨叨的说道:“大郎,按现在这个玩法可不行啊,能不能把吃食跟酒水的档次降一降?” “花钱的速度太快了。” “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啊。” 杨六心疼得脸上的肉都在抽搐。 裴绍卿却不以为然的道:“花多少钱了?” 杨六便扳着手指头算道:“单单是吃食和酒水就已经两万多贯,这才一天,一天就吃掉喝掉两万多贯,这也太多了。” “两万多?其实并不多。” 裴绍卿道:“两千多个宾客呢,平均下来每个宾客才十贯不到。” “大郎啊,这只是吃食和酒水。”杨六扑着双手道,“我还没算咱们神仙居的住宿以及各种招待费用呢。” “这要是能收费,” “光是住宿费就能收十几万贯。” “这些可都是看不见的损失哪。” “嬷嬷,不要急。”裴绍卿笑道,“我向你保证,最后这些钱都能挣回来,而且是往上翻倍的挣回来。” “免费?” “才是最狠收费!” “很快嬷嬷你就会知道了。” “是吗?”杨六却有些将信将疑。 只不过,事实很快就证实了裴绍卿的说法。 当“刷礼物”的渠道正式开通后,参与盛会的宾客和刚考完试的士子便立刻激发了超乎想象的热情,争相给心仪的姑娘送礼。 红楼给姑娘准备的礼物分为四档。 从低到高依次为铜花、银花、金花以及玉莲花。 这四档礼物,分别价值十贯、一百贯、一千贯以及一万贯。 此外士子们献给姑娘的诗词也由文章四友及杨卢骆等七名文章大家当场品评,然后定出品级,诗赋等级也分为甲、乙、丙以及丁四个等级。 如果哪个士子写了首好诗,被当场评定为甲等,就是相当于给心仪的姑娘送了一朵价值一万贯的玉莲花。 所以当司仪宣布完规则后,士子们便坐不住了。 只见戏台上的姑娘走马灯似的换不停,戏台下的贵宾席前,各路士子也是往来不绝,向苏味道等人递上自己的诗词曲。 司仪的唱名更是不绝于耳。 “杜九郎君打赏马怜儿姑娘铜花一朵!” “王十九郎君打赏花奴儿姑娘铜花一朵!” “崔二十九郎君打赏何莲儿姑娘金花一朵!” “杨小郎君为何莲儿姑娘赋诗一首,评级丁等!” “岑小郎君为杨娉儿姑娘赋诗一首,评级丙等!” 伴随着司仪的唱名,不断有守捉郎通过梯子爬到北楼上悬挂的横幅前,往刚才被唱到名的姑娘的名字后面挂上相应质地的花朵。 这就很直观了,哪个姑娘更受欢迎,一目了然。 目前为止已经登台的姑娘有百来个,最受欢迎的无疑是月宫的何莲儿。 这何莲儿原本是何九家的头牌姑娘,后来何九家被杨六收购,何莲儿便也摇身一变成了神仙居十八钗之一。 不过现在她又成了月宫的头牌姑娘。 看着何莲儿名字后面挂的两朵金花,以及密密麻麻的银花铜花,刘冕、薛绍、薛十七娘等人的脸上终于露出得意之色。 说句实话,刚走进红楼时,他们着实被震撼了一把。 在这之前,他们从不知道,青楼居然还可以这么玩。 不得不说,裴绍卿这个狗东西的鬼点子,是真的多。 但是好在,神仙居的姑娘数量少了一些,质量也是一般,所以这次花榜盛会,注定只能为他们月宫做嫁衣。 薛十七娘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花榜顶上。 只见在横幅顶上靠右角落,写着四个不起眼的小字,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到,这四个字写的便是月宫花榜。 薛十七娘便噗的冷笑一声。 裴绍卿倒真的是说到做到,真给了他们月宫冠名权。 薛十七娘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当花榜决选名单出来之后,当裴绍卿看到花榜前三甲都跟神仙居无缘时,不知会做何感想? …… 大明宫建在长安城东北的龙首原上。 而含元大殿两侧的栖凤阁和翔鸾阁,则又是大明宫中的制高点。 尤其含元殿左侧的栖凤阁,更是可以居高临下看清一百零八坊! 此时此刻,太平公主就在栖凤阁上,迎着冰冷的晚风痴痴的看着平康坊的方向,从她站立的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红楼。 看着看着,太平公主的小嘴就撅起来。 想到裴绍卿这会正在红楼里风流快活, 太平公主内心就禁不住泛起阵阵酸楚。 负心郎不仅长得俊俏,而且还有本事,不说神仙居的那些姑娘,便是其他各个里坊的狐媚子,不得抢着投怀送抱? 这会他哪还能记得她? “夜凉了。”武则天的声音忽然传出来,“太平,回吧。” “阿娘。”太平公主便回眸看着武则天,撅着小嘴委屈的说道,“女儿睡不着。” 武则天轻叹一声,走过来将太平公主搂入怀中,说道:“阿娘早就跟你说过的,裴绍卿这狗东西不是个安分的主。” “你招了他做驸马都尉,” “今后生活大概会很有趣,” “许多时候他会让你很幸福,” “但有时候他却会狠狠伤你心。” 太平公主便忍不住轻轻抽泣起来。 正哭呢,一个脚步声忽然传过来。 紧接着,便是裴绍卿埋怨的声音:“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吗?我都累一天了,还要到这爬半天楼,我的这条腿哟,快断了。” 太平公主刷的回头,便看到裴绍卿从楼梯上来。 霎那间,太平公主脸上表情便化为无限的欢喜。 武则天也轻轻颔首,裴绍卿在这种时候都还能想着太平,而没有忽略她的存在,足见他心里是真有太平的位置,并不是装的。 “断了才好呢。”太平公主脸上还挂着泪,却笑得像花儿一样,“省得你到处跑,到处招蜂引蝶勾搭狐媚子。” ------------ 第176章 打赏 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裴绍卿才终于神清气爽的醒来,只见太平公主就像八爪鱼般缠在自己身上。 下了好大的决心, 才从太平公主的粉弯雪股中爬出来。 俏丫鬟长矜照例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长矜这俏丫鬟是真的能干,只是因为裴绍卿提点了她几句,居然就靠着一个人摸索把油条给弄了出来。 拿葱油饼把油条往里一裹, 裴绍卿这辈子终于又吃着大饼油条。 “嗯,香!”裴绍卿赞叹道,“真香。” 青玄也是由衷的道:“不只是香,而且酥软。” 裴绍卿忍不住刮了一下长矜的俏鼻,问道:“你怎么做出来的?” 长矜有些羞喜的道:“前天发酵面粉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石灰罐,撒了点石灰在面粉中,我舍不得扔掉就做了蒸饼自己吃。” “结果却发现做出来的蒸饼意外的松软可口。” “所以就想着能不能把公子说的油条做出来。” “然后昨天我尝试了几次,真的就做出来了。” “石灰?”青玄担心的道,“吃了不会有事吧?” “没事,死不了人。”裴绍卿道,“少量食用有利于身体健康。” 快速吃完两张大饼油条,裴绍卿又吩咐长矜道:“长矜,等公主醒了告诉她,我去神仙居了,中午回来陪她吃中饭。” 长矜恭应一声道:“喏!” …… 刚到神仙居,就又遇见杨六。 不过跟昨天的愁眉苦脸相比,今天的杨六却是眉花眼笑。 “大笑,昨天肯定累坏了吧?”杨六满脸堆笑的说道,“怎么也不多睡一会?” 裴绍卿心说昨晚还真是够累,神仙居忙完一大摊子事,回到守捉司还得给公主逗比,真正是累成狗。 “可不。” 裴绍卿叹道:“我现在两条腿都是软的。” “哟?那要不要去盼儿房里再休息一会?” 杨六关切的道:“再让那丫头给你捏捏腿。” “别了。”裴绍卿道,“还是让她抓紧时间排练舞蹈吧。” “也是。”杨六重重一点头道,“这次咱们神仙居花了这么大代价,可不能够让月宫的那些骚蹄子把花魁给夺走了。” 裴绍卿又笑道:“嬷嬷,看你这样,昨天的收入还可以?” “何止是可以。”杨六喜不自禁道,“简直就跟流水似的哗哗进来,那些世家子弟一掷千金我是早就想到了,但是国子监的那些太学生为了心仪小娘居然也这么舍得,嬷嬷是真的真的没料到哪,这些个小郎真是太疯狂了。” 裴绍卿道:“嬷嬷你还没说进账多少。” 杨六环顾左右无人,才小声说:“进帐了五十多万贯!” “嬷嬷,这不用保密,因为瞒不住人。”裴绍卿笑道,“别人只要一看花榜,就能知道昨晚的打赏总金额有多少钱。” “对哦。”杨六拍手道,“还真瞒不住。” “所以,这事用不着瞒。”裴绍卿笑道,“不仅不能瞒,还要加大力度宣传,尤其是那几个一掷万金的世家子弟,更加要着重的宣传。” “对了,昨晚有人给娉儿打赏了一万贯?” 杨六道:“是的,莒国公家的二郎君唐睦。” 裴绍卿便笑着说道:“今晚就安排唐二宿在娉儿房中吧。” “晓得。”杨六笑道,“嬷嬷早就安排好了,一定会让唐二郎君当回新郎官。”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红楼。 昨天晚上,花会一直进行到深夜始才散场。 所以今天上午得留足时间给宾客士子还有姑娘们睡大觉。 所以此刻红楼内没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老妈子在洒扫。 裴绍卿的目光一下落在北边的月宫花榜上,只见整个花榜已经按照打赏金额以及诗词的多寡重新排名。 排第一的,赫然是何莲儿。 杨娉儿排在花榜的第二位。 “这个骚蹄子。”杨六生气的道,“早知道就不该放她走。” “嬷嬷着相了。”裴绍卿微笑道,“你应该反过来这么想,如果不放何莲儿她们走,又怎么能让那些世家子弟疯狂给她们打赏?你瞧瞧,光何莲儿一人就得了足足六朵玉莲花,这可是六万贯哪,呵呵。” “又有什么用?” 杨六撇撇嘴道:“最后不还得回到刘冕、薛绍、崔谔之、崔佑之他们几个的口袋?无非就是左兜换到右兜,又不会变为我们的神仙居的钱。” 说到这,杨六的心情便又不美了。 因为昨晚打赏所得的五十多万贯,只有不到十万贯属于神仙居的姑娘,还有其他里坊的姑娘得了五万多贯。 剩下的全都打赏给了月宫的姑娘。 “哈哈,嬷嬷你是在跟我说笑吗?”裴绍卿笑道。 “入了我们神仙居的账上,他们还想把钱拿回去?” “呃啊?”杨六愣了一下,说道,“大郎,你这话啥意思?” “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裴绍卿笑道,“这钱进了我们神仙居的账,那就是我们神仙居的钱了,别人休息再拿走。” “可是,不是,我们不能……” 杨六瞠目结舌的道:“总不能这钱给黑了吧?” “怎么能说是黑呢?这叫服务费。”裴绍卿道,“我们拉起这么大场子,请来这么多贵宾还有全大唐的士子,难道不用花钱的?” “所以我们肯定要从打赏中抽水的。” “噢,对对对,是该抽水。”杨六一拍大腿道,“是该抽水!” 说到这里一顿,杨六又一咬牙说道:“我看,就抽三成好了,好像有些多哈,要不咱们就抽两成?” “嬷嬷你想什么呢。” 裴绍卿没好气的道:“至少得抽九成!” “啊?九九九九成?”杨六说话都不利索了。 “对,抽九成。”裴绍卿道,“这一届花榜盛会可是我们神仙居主办的,规则,还有赏钱的抽成比例自然也是我们说了算。” “可,可是会不会太多了些?”杨六小声道。 “多吗?我觉得一点都不多。”裴绍卿道,“当然了,我们神仙居自己的姑娘,分成可以多一些,就只抽一成吧。” “啊?”杨六便又愣在那里。 同样是九一分成,可这都反过来了? “嬷嬷,这事先别声张。”裴绍卿笑了笑,又叮嘱道,“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要到花会结束后结算。” “晓得。”杨六连连点头。 旋即又小声说道:“大郎,我都等不及想看何莲儿这几个骚蹄子的表情,还有刘冕、薛绍他们几个那目瞪口呆的样子。”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激发大家的打赏热情才好,一定必须让他们争着抢着为心仪的姑娘打赏。” “钱不够没关系,我们可以借贷。” “还不起也没事,可以办分期的。” 饭圈恰烂钱,是不会受时空限制的。 只要故事讲的好,赏钱就会哗哗的来。 想到这,裴绍卿又叮嘱杨六:“哦对了,再给娉儿、盼儿她们编一个凄惨的身世,最好是三岁丧母六岁丧父,然后继母狠心将她卖入青楼为奴,到了青楼又受尽老鸨的欺压,不给饭吃还有干不活的完,洗不完的衣服……” “嬷嬷,你这么看着我做甚?怪瘆人的。” “大郎,天地良心哪,我可没虐待盼儿、娉儿她们。”杨六跺着脚道,“自打将她们买回来,我可是一直拿她们当女儿养,何曾亏待过她们半分?” “害,这不讲故事么。”裴绍卿道,“自然是越惨越好。” “讲故事也不行。”杨六摇头说道,“嬷嬷今后可还要在这一行混呢,这欺压姑娘的名声要是传出去,还有谁敢把女儿卖给嬷嬷?” “那就换个说法。”裴绍卿道,“说她们受尽继母虐待,然后嬷嬷你看不过,不惜重金从继母手中把她们买下。” 杨六道:“这还差不多。” 裴绍卿道:“反正故事就这么编。” “别忘了给何莲儿她们也编一个故事。” “晓得了。”杨六道,“嬷嬷这就找人编去。” 杨六本来是想让裴绍卿编故事的,以裴绍卿的才华,编出来的故事肯定要比别人编出来的要更加精彩,但她知道裴绍卿事多,根本挤不出时间。 …… 裴绍卿是真没有时间。 到神仙居坐了还没半个时辰,宫里就来人。 “裴司丞,天后命你即刻进宫。”前来传旨的小太监道。 裴绍卿赏了小太监一吊大钱,问道:“小公公,不知天后召我何事?” 小太监喜孜孜接过赏钱,小声说道:“好叫裴司丞知道,刘掌院从河东回来了。” 裴绍卿闻言便心头一凛,刘讳之从河东回来了,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拿到了河东盐利的确切数据,更意味着武则天要跟宰相集团最终摊牌了。 这是大事,容不得推辞,当下裴绍卿动身进宫。 …… 时间退回到半个时辰前。 刘祎之刚刚从河东回来。 连家都没回,脸都没洗,便马不停蹄前来蓬莱殿见驾。 武则天正跟唐显友淫乐,但是在接到高凌松禀报之后,便果断将唐显友打发到后殿,再整理了一下容妆召见刘祎之。 “刘卿,河东之行成果如何?”武则天道。 “天后。”刘祎之叉手道,“此次河东之行,臣只能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触目惊心,真触目惊心哪!” “裴家、薛家还有王家等世家高门。” “几乎垄断了河东的盐池以及行销。” “他们一边压榨盐户,一边又以高价行盐。” “河东盐户穷困潦倒,百姓也是苦不堪言。” “唯独裴、薛、王等世家高门却日进斗金!” “臣敢断言,长此以往不出数载,河东必然有事!” 听到这,武则天的脸色便顷刻之间沉下来,局面竟然崩坏如斯?! 河东道如此,河北道、河南道、淮南道以及江南道想必也差不多,看来这盐法真到了不改革不行的地步。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世家高门所占据的好处。 当下武则天又道:“刘卿可有查清河东各世家高门在盐利中所占据的份额?” “哦,有的,臣已经查清楚了。”刘祎之道,“河东之盐利主要集中在薛姓、裴姓及王姓三姓之中,除此之外……” 武则天眉头微皱,道:“快说!” “喏!”刘祎之恭应一声又道,“此外武姓也占了一份。” “哼!”武则天便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他们把孤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了。” 刘祎之又道:“这其中又以薛姓占据的份额最多,不过薛姓也非铁板一块,又分为东祖西祖,祖又分房,其中又以西祖第三房占据份额最大。” “而西祖第三房又以薛阁老这一支所占据的份额最多。” 武则天说道:“刘卿,你的意思是说,只针对薛阁老这一支?” “是。”刘祎之说道,“如果只针对薛阁老这一支,不仅可以瓦解宰相联盟,更可以让薛姓内部也群起围攻薛阁老。” “薛阁老便众叛亲离。” “如此一来,盐法改革就会容易得多。” 武则天皱着眉头说道:“可如果只是针对薛阁老,河东盐利不是仍旧掌握在裴姓、薛姓以及王姓等世家高门手中?”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刘祎之说道,“只要裴、薛、王等世家高门支持开中法,愿意运粮到关中甚至北境以换取盐引,便让他们采盐行盐销盐又有何妨呢?朝廷损失的不过就是名义上的对盐田、盐井的所有权。” “换来的却是开中法的推行。” “从此之后,关中北境再无缺粮之虞。” “言之有理。”武则天闻言轻轻颔首道。 说到这一顿,武则天又扭头问高凌松道:“裴绍卿怎么还没有到?” 高凌松忙道:“秉天后,老奴已经派人过去请了,想必应该快到了。” 话音才刚落,一个小太监便踩着小碎步进来禀报:“天后,裴司丞求见。” “总算到了。”武则天轻哼一声,又说道,“今天装什么蒜,平常不是未经通禀就直接闯进来?快点让他给孤滚进来。” 话音才刚落,裴绍卿已经进来。 “回禀天后,臣已经滚进来了。” ------------ 第177章 让子弹飞一会 “这个狗东西。” 武则天笑骂一句。 刘祎之却有些凌乱。 裴司丞与天后之间竟然亲近如斯? 看来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啊。 武则天又说道:“是这样的,刘卿已经将河东盐务基本上查清楚,薛氏占了大头,所以也就不必再等下去,孤已决定将薛氏选定为突破口。”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那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接下来怎么做?”裴绍卿道,“先让子弹飞一会。” “先让子弹飞一会?”武则天和刘祎之都是一头雾水。 “噢,我的意思是说,等等看。”裴绍卿忙道,“现在急的就不该是天后,而应该是薛阁老,所以等着他忙中出错就可以了。” “嗯。”武则天道,“有道理。” 刘祎之却是眉头微皱, 不过终究忍住了没说。 …… 胜业坊,薛元超府邸。 薛元超也花一千贯买了一册“传世孤本”,这会正一个人躲在书房悄摸摸鉴赏这本将来的传世孤本。 一边看,薛元超一边就感概。 裴绍卿这家伙真是有点能力。 线装书,还有印刷术,都堪称功在千秋。 也不知道这两样东西是不是也是文曲星君教给他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两样东西对于大唐来说都是好事。 而且随着线装书以及印刷术的全面推行,他手中这册有暇疵的试印版祥瑞诗册,因为存世数量仅有一册而显得弥足珍贵。 这是可以作为传家宝的诗集! 正暗自得意时,脚步声响起。 薛元超便赶紧将诗集收进抽屉。 “阿郎是我。”门外传来管家薛贵的声音,“阿贵。” “阿贵啊,你进来吧。”薛元超舒了口气,问道,“何事?” 房门推开,薛贵踩着小碎步进来,恭声道:“阿郎,汾阴老家来人了,说是刘祎之已经从汾阴回长安。” 薛元超顿时神情一凛。 “刘祎之查出什么了吗?” 薛贵说道:“恐怕是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了。”薛元超脸色立刻沉下来。 薛贵又道:“阿郎,是否去一趟刘府?” “不妥。”薛元超摆手道,“一动不如一静,此时不宜轻举妄动,还是等明天政事堂朝议之时,探探刘仁轨的口风再说。” “也是。”薛贵若有所思。 …… 裴绍卿跟着刘祎之回到了学士院。 “老刘,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裴绍卿笑道:“我也好给你准备接风洗尘宴。” “没大没小。”刘祎之没好气的说道,“你不叫我老师也就罢了,好歹叫声刘掌院,怎么直接叫上老刘了?” “这不显得亲切么。”裴绍卿笑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刘祎之道,“我看还是跟你保持距离的好。” “老刘你这么说可就太不够意思了。”裴绍卿道,“天地良心,我算计谁也不敢算计你们几位未来的宰相哪。” “少在那瞎说。”刘祎之道,“什么宰相。”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裴绍卿道。 刘祎之没好气道:“怎么话到了你的嘴里,就能变一个味呢?” “不扯这个。”裴绍卿岔开话题道,“走走,去我们守捉司,我让长矜张罗一桌好菜,我们俩一起喝两杯。” “请我喝酒?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 刘祎之还真有些饿了,当即起身跟着裴绍卿来到了守捉司。 说了一会话,长矜便已经张罗了一桌好菜,一个葵菜炒肉,一个葱爆羊肉,一个大蒜叶炒回锅肉,还有一盆牛肉。 牛肉在大唐可是稀罕物。 此外还有两坛御酿葡萄酒。 “老刘,这两坛可是好酒。”裴绍卿说道。 刘祎之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那几个炒菜之上。 看着这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炒菜,刘祎之道:“这菜是烹的么?怎么没见过?” “炒的。”裴绍卿说道,“是我发明的炒菜,一种从未有过的烹饪方式,快尝尝。” “什么,你发明的炒菜?”刘祎之夹起一筷小炒肉送进嘴里,只觉味蕾都化掉,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好吃的菜肴? 裴绍卿又拎起酒坛给刘祎之倒了一杯酒。 刘祎之端起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痛快!” “当然是好酒,这可是我从天后那里顺的宫廷御酿。” 裴绍卿说着又给刘祎之倒了一杯:“喜欢你就多喝几杯。” 刘祎之摆摆手,又问道:“绍卿,适才在天后跟前你小子没说实话。” “老刘你这话从何说起?”裴绍卿说道,“我你还不了解?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啥时候对天后有过隐瞒?” “你的这张嘴,最是不可信。” 刘祎之哼声道:“对薛元超,真不用有所防备?” “真不用防备。”裴绍卿道,“眼下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薛元超绝不会束手待毙,他一定会反击。” “但是他具体会如何反击?” “根本就无从揣测,所以只能静观其变。” 刘祎之不满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猜一猜,他会如何反击?” “这我怎么猜得到。”裴绍卿说道,“要是这都能猜出来,我岂不真成了妖怪?最关键的是,猜测之辞不能乱说。” 刘祎之心说道,你可不就是妖怪? 被文曲星君选中的,会是正常人? 当下刘祎之又说道:“这里就你我二人,又没外人,说说总是无妨。” “说说啊?”裴绍卿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是薛元超,除非不知情,如果知道天后要拿我做典型,那肯定会奋力一搏。” “正所谓,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失败了,结果不会变得更糟。” “万一要是成功了,那就赚大发了。” 刘祎之道:“单车变摩托?何谓单车,何谓摩托?” “咳咳咳,就是打个比方。”裴绍卿干咳几声说道。 刘祎之道:“你的意思是说,薛元超有可能会造反?” “我可没说过这话。”裴绍卿摇手道,“是老刘你说的。” 刘祎之却忽然觉得,刚才美味无比的炒菜也变得不香了。 当下刘祎之起身道:“不行,我得立刻进宫觐见天后。” 说完又拉起裴绍卿:“绍卿,你也跟我一块进宫。” “不是吧?”裴绍卿叫道,“刚才我不跟你说了,就是随便说说,当不得真的。” “此事的干系实在是太大,哪怕只有万一可能,也必须报与天后!”刘祎之道,“走,快随我进宫见驾。” “我不去。” 裴绍卿道:“说破大天也不去。” 开啥玩笑,眼下白马寺的唐住持多半在蓬莱殿中跟天后“讲经”,这时候闯宫见驾,岂不是搅了天后跟唐住持好事? 天后不得剥了你我的皮? “必须去。”刘祎之坚持说道。 说完便不由分说拉着裴绍卿起身。 “刘掌院!”裴绍卿便只能加重语气。 刘祎之有些错愕的停下,看着裴绍卿。 裴绍卿叹息一声,说道:“老刘,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便进宫向天后报告说当今宰相意图谋反,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刘祎之闻言便神情一凛。 此事还真不可等闲视之。 如果事后证明薛元超确有谋反之意也就罢了,若是最后发现薛元超并没有谋反之意,那便是诬告当今的宰辅! 连堂堂宰相都能通过诬告拉下马, 从此之后朝堂上会不会诬告成风? 而重要的是,事后天后会怎么想? 等事过境迁,天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就算不秋后算账,也不会再信任他。 到时顶多把他当酷吏,当工具来使。 然而他刘祎之的理想,是宰执天下。 想到这,刘祎之脑袋便迅速冷静下来。 “绍卿,这次多亏有你。”刘祎之叉手道。 “老刘,你我师徒之间还客气个啥。”裴绍卿神情一松,又道,“走走走,快跟我去神仙居,花榜盛会的第二个环节已经开始了,这个环节有花榜前三十六名的姑娘的才艺表演,万万不可错过。” “神仙居?” 刘祎之当即愣在那里:“花榜盛会?” 裴绍卿也没有多解释,拉起往外走:“等到了红楼你就知道了。” 当裴绍卿拉着一头雾水的刘祎之赶到红楼时,第二个环节都已经过半了,这会儿正好轮到杨娉儿上场。 上场之前,照例先由司仪介绍杨娉儿的生平。 “接下来即将上场的,是十九号杨娉儿姑娘。” “娉儿姑娘三岁丧母,五岁丧父,在她九岁的时候,继母便要狠心将她嫁与邻村八十一岁的老翁为妾。” “所幸杨嬷嬷路过,并出手相救。” “从此江南道少了一位苦命孤女,” “长安城却多了一位色艺双绝的红倌人。” 听着司仪站在台上侃侃而谈,裴绍卿不禁以手扶额。 不得不说,杨娉儿这个文案做的真是让人一言难尽,也就是比小学生强点。 好在台下的那些贵宾还有士子们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依然给予热烈的欢呼,还有两个贵宾当场献上了两朵金花,两千贯。 刘祎之道:“绍卿,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都别说,也别问。”裴绍卿笑道,“且看。” 刘祎之便只能忍着好奇,在裴绍卿的身边坐下来。 噫,这椅子倒是挺舒服,回头也让管家打一把来。 这个时候,杨娉儿已经登台献艺,唱的是一曲词。 杨娉儿原本就颇有姿色,歌喉也是不错,一曲《拜星月慢》博得满堂喝彩,当即有两位恩客一掷万金,各自打赏一朵玉莲花。 “谢过秦公子,谢过郯国公。”杨娉儿点名道谢。 遂即司仪又激动的高喊起来:“守捉司丞裴绍卿打赏娉儿姑娘玉莲花一朵。” “啊?”杨娉儿便愣在那里,甚至忘了向裴绍卿道谢,心说这是怎么回事?适才盼儿妹妹初选时,裴司丞不知道跑哪去? 害得盼儿妹妹差点过不了初选。 这会,却突然跑出来打赏万金? 难道,裴司丞喜欢的其实是我? 直到司仪提醒,杨娉儿才如梦方醒。 当即向着裴绍卿坐的方向遥遥肃拜:“谢过司丞。” 司仪又高声道:“现在,有请莲儿姑娘回到台上。” 遂即在一众恩客和士子的欢呼声中,何莲儿袅袅娉娉的走上舞台。 杨娉儿其实也算不错了,但是跟何莲儿站在一起就立刻被比下去,因为何莲儿更高,腿更长,腰更细,胸部也更大,屁股也大。 司仪又道:“现在有请各位贵宾和士子给两位姑娘献花,优胜者将直接进入二十人决选名单,失败者则进入待定区。” 这自然是又是裴绍卿抄的。 目的是刺激恩客士子们打赏。 这么做的效果当然也是杠杠的。 司仪话音刚落,台下的恩客和士子们便疯狂的开始打赏。 忙得司仪根本就停不下来:“杨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银花一朵,李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金花一朵,段县男打赏娉儿姑娘金花一朵。” “裴司丞打赏杨娉儿姑娘玉莲花一朵。” “崔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玉莲花两朵。” “裴司丞打赏杨娉儿姑娘玉莲花一朵。” “薛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玉莲花三朵。” “裴司丞打赏杨娉儿姑娘玉莲花一朵。” “刘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玉莲花五朵!” 转眼间,何莲儿名字后面的莲花已经超过十朵,远超杨娉儿。 足足过了数息之久,现场热情才逐渐平息下来,看样子是不会再有人打赏了。 司仪这才朗声说道:“截止目前,何莲儿姑娘共获得玉莲花十一朵,金花五十六朵,银花三百余朵,铜花更是有上千朵之多。” “杨娉儿姑娘获得了五朵玉莲花……” “现在我郑重宣布,何莲儿姑娘直接进入决选。” “杨娉儿姑娘则进入待定区,准备下一轮复选。” “杨娉儿姑娘请进入待定区,何莲儿姑娘请返回后台休息。” 送走两位红牌姑娘,司仪又说道:“现在进入中场休息时间,有请高昌国的杂技团为大家进行杂技表演,有请。” 遂即轻快的音乐响起。 一群胡人跑上了舞台。 ------------ 第178章 九天玄女 贵宾区角落。 刘祎之好奇的问道:“绍卿,你方才打赏了杨娉儿姑娘三朵玉莲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玉莲花应该是要钱买的吧?” “不愧是未来宰相。”裴绍卿道,“这都看得出来。” “好好说话。”刘祎之没好气道,“一朵玉莲花需要多少钱来着?” “怎么?”裴绍卿笑吟吟的道,“老刘你可是也有相好的姑娘,所以也想赏她一朵玉莲花?” “你就直说多少钱。” 刘祎之没好气的说道。 “不多,也就一万贯。” 裴绍卿笑吟吟的说道:“不算禄米,差不多顶你三十年的月俸。” “一万贯?”刘祎之闻言吓了一跳,没好气道,“这不抢劫呢么?” “抢劫?”裴绍卿道,“那可不见得,你没见那些二世祖打赏的挺欢?” “是啊。”刘祎之也是有些不解的道,“这些世家子弟哪来的这么多钱?” 裴绍卿道:“老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最近这段时间,长安或者说咱们大唐的钱忽然间就多起来了?” “我没觉得。” 刘祎之说道:“钱变多了吗?” “噢,你这段时间都不在长安,难怪。” 裴绍卿点点头,又道:“我就问你一句,搁以前,有这样一掷万金的时候吗?” “有还是有的。”刘祎之沉吟片刻后道,“我记得有一年,西市来了一批菩萨蛮,引起了整个长安城的轰动。” “其中一个菩萨蛮就卖了一万贯的天价。” “不过在我的记忆之中,也就这么一次。” “看吧,也就只有一次。”裴绍卿微笑道,“但现在你看,这些世家子弟或者达官勋贵一出手就是一千贯、一万贯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被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刘祎之问道,“为什么?” “因为钱变多了。”裴绍卿说道,“或者更确切点说,黄金和白银成了流通货币。” “黄金和白银原本就能做货币呀。”刘祎之皱眉说道,“只不过用的人不多而已。” “其实不是用的人不多。”裴绍卿道,“而是需要用到黄金或者白银来进行交易的地方很少而已,因为只有大宗贸易,才会需要大量的货币。” “但在长安或者说大唐,几乎就没有大宗的贸易。” “就算是被你津津乐道的菩萨蛮,也不过万贯的体量。” “一万贯的贸易,用绢帛和铜钱就够了,无非就是多装几车。” “好像也是。”刘祎之道,“因为用到的地方不多,所以黄金、白银虽然也能用,但基本都不会拿来用。” 裴绍卿笑道:“但现在不一样了。” 这其实涉及到一个经济学的问题。 因为大唐商品经济的体量不够大,所以货币的需求量就不大,只是铜钱、绢帛等就足以满足日常的贸易。 所以黄金、白银也就退出了流通。 但是现在裴绍卿搞了一个神仙居,引导长安的世家子弟和官员勋戚来高档娱乐,效果就相当于给市场提供了一笔大宗的交易。 只不过,这个交易卖出的是服务。 所以市场对货币的需求量一下就成倍增长。 这一来,原本沉淀在世家高门和官员勋蹙家里的黄金和白银就加入到流通领域,给人的直观感受就是市场上的钱突然变多了。 也因此,裴绍卿套利才这么容易,动不动几十万贯。 说白了,裴绍卿只是通过各种手段让沉淀在世家高门和官员勋蹙家中的黄金还有白银都流动了起来。 所以直观感受就是钱突然变多了。 只不过,这么做很快会带来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随着市场上流通货币增多,商品却没有增加丝毫,所以会出现通货膨胀,长安的物价很快就会出现一个快速上涨过程。 随着长安的物价上涨,就会在长安与外地之间形成物价的剪刀差,就会引导商人从外地往长安补货,然后随着商品开始流动,商品经济的规模将会急剧扩大。 而这个,也是裴绍卿想要的结果,他要通过制造通胀扩大大唐的商品经济规模。 而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增加货币的供应量,相当于就是大水漫灌,正在通过神仙居的奢侈消费践行。 应该说,这将是一个多赢的局面。 前世的裴绍卿虽只是个边防老兵,却对一些经济学理论很感兴趣,甚至还看过几本关于货币战争的著作,所以懂得这些原理。 一句话,神仙居现在扮演的就是影子央行。 而刘冕、薛绍、薛十七娘等世家子弟对此却懵然不知。 刘冕等人甚至还有些得意,因为就在刚才,他们赢了裴绍卿一局,把他们月宫的何莲儿直接送入决选环节。 “老刘,你先看着。” 裴绍卿站起身说道:“我先失陪一下。” “去吧。”刘祎之随意的摆了摆手,他已经有些上头,必须承认,神仙居搞的这个花榜盛会还是很有一些看头。 …… 红楼后台。 杨娉儿走进梳妆间,正好看到何莲儿、花奴儿等几个月宫的红牌在挤兑薛盼儿,薛盼儿已经泫然欲泣。 “有些个小丫头哪,太天真。” “什么天真,说白了就是傻。” “公子哥哄她几句,就当真了。” “说的就是,还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 “就她这样,没胸没屁股的,还梦想当头牌?” “什么头牌,差点连初选都没能晋级,要不是最后哪个公子哥打赏了一朵金花,甚至连北曲的姑娘都比不过呢。” 面对何莲儿等人的挤兑, 薛盼儿只是默默的垂泪,也不反驳。 小丫头虽然是长在青楼,但对爱情却仍旧充满憧憬。 而裴绍卿的出现,几乎满足了她对如意郎君的所有幻想,健硕长大,英俊潇洒,年少多金,诗才也是非常人所能及。 虽然那是文曲星君在梦中授给他的, 但是对她来说,就是裴绍卿的诗才! 不过今天,却是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初选环节,几个公子哥给她的对手恶意打赏,搞的她险些进不了三十六人名单,在她最需要帮助之时,公子竟不在! 她伤心了,她真的伤心了。 作为青楼女子,薛盼儿祈求的其实真的不多。 她只求裴绍卿的心里有她一点点的位置就好。 可是今天的事,却让她觉得这可能也是奢望。 “盼儿别理会她们,他们就是嫉妒。”杨娉儿轻搂着薛盼儿劝慰道,“快别哭了,马上就轮到你上场了,你可一定要直接晋级决选环节呀。” “娉儿姐,我没事。”薛盼儿心不在焉的应道。 说话之间,外面响起了司仪的唱名:“有请盼儿姑娘!” 杨娉儿轻推了薛盼儿一把,薛盼儿便站起身登上戏台。 看着薛盼儿魂不守舍的样,杨娉儿又叹了口气,看盼儿的这副样子,只怕也是很难直接晋级决选环节。 这样的话,神仙居可就全军覆灭了! 真气死人,裴司丞到底在搞什么嘛? …… 回过头再说薛盼儿。 顺道通道,失魂落魄的往戏台上走。 正走着呢,忽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 下意识的绕道,那人却也跟着横移一步又拦住她去路。 “你这人怎么……”薛盼儿便有些生气,抬头准备训斥几句,不过等她抬起头看清那人是裴绍卿之后便愣在那。 “公子。”薛盼儿小嘴一扁委屈的唤一声。 “中午有事回了一趟守捉司。”裴绍卿道,“你受委屈了。” 只一句小小的解释,薛盼儿心中的委屈之情瞬间不懵而飞。 公子解释了,他不是故意的,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位置的! 薛盼儿瞬间满血复活,嫣然一笑说:“公子,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去尽情的展现你的舞姿还有歌喉吧,这个舞台属于你。”裴绍卿捏了捏薛盼儿的俏脸,又笑着说,“也不用担心刘冕他们的使坏,公子特意为你准备了二十首词,看是他们钱多,还是公子我的词多。” 薛盼儿的美目瞬间就亮起来。 在今天之前,她可是求了公子不知道多少次,却一首没求到。 可是今天公子却一口气为她准备了二十首词,可见还是疼她! “去吧!”裴绍卿笑道,“用的舞姿还和歌喉去征服长安吧。” “嗯。”薛盼儿用力点头。 心里却说,我就想征服你。 …… 在舞台右侧的贵宾席上。 刘冕正不停的扇着扇子。 按理说,三月初的气温还是很冷的,夜间尤其冷。 但是由于红楼是个闭合的环形结构,再加人又多,所以楼里的温度颇高,搞的刘冕都感觉有些闷热。 “怎么回事?” “怎么还不出来?” “准备工作要这么久?” “别是吓得不敢登场了吧?” 崔谔之、崔佑之兄弟在冷言冷语。 薛绍道:“薛盼儿若真有自知之明,就不该登场。” “就是。”刘冕道,“她就算是登场,我们也不可能让她晋级的。” “不要大意。”薛十一娘道,“裴绍卿可是已经回来了,他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把薛盼儿也刷下去的。” “怕他个鸟。” 刘冕哼声道:“无非就是花钱打赏嘛。” “说的就是。”薛绍附和道,“我们可是准备了价值三十万贯的黄金和白银,刚才只用了不到十万贯而已。” 正说话之间,灯光暗下来。 然后伴随着“咚咚咚”三声鼓响,架设在红楼顶上的三盏聚光灯骤然亮起,将三束光束投射向前方虚空。 刘冕等人这才发现, 红楼中心的虚空中,也就是戏台上方,他们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已经扯起了薄如蝉翼的帷幄,在四面帷幄之中,出现了一个倩影。 聚光灯一打,将倩影投射在帷幄之上,顷刻间将一具曼妙生姿的女性身影,完美的呈现出来,跟没穿衣服似的。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紧接着,那个身影便开始舞动起来。 在聚光灯的照射下,显出一等难以言喻的美。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整个舞蹈是在空中完成,空中啊!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舞蹈?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九天玄女之舞! 刘冕甚至下意识的低下头,想从帷幄底下看内里风光,然而十分遗憾的是,底下也用一道帷幄挡住了,只能看到影子。 薛十七娘也是怔愣在原地。 必须承认,这个视觉效果对她的冲击还是十分巨大的。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女性的舞蹈竟可以美到这个程度! 一段令人沉醉的舞蹈过后,又有一个优美的歌声响起。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诉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伴随着优美的歌声,那曼妙的身影也在帷幄的包围下缓缓下降,最终落在戏台上,旋即帷幄撤走,露出了薛盼儿的身影。 在聚光灯的照射下,连薛盼儿后颈上的细细绒毛也是纤毫毕现。 司仪的身影跟着出现在台上,喟然道:“真是一段精彩绝伦的九天之舞,舞蹈美,歌声更美,这便是盼儿姑娘!” 四周顷刻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司仪又说道:“好,现在请盼儿姑娘下去休息,有请花奴儿姑娘,登台!” 鼓乐声响起,又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出现在舞台上,只不过品尝过刚才薛盼儿的九天之舞,大家再也提不起兴致。 花奴儿的情绪也受到了影响,草草收场。 司仪宣布开始进入打赏环节,刘冕便道:“要不然算了吧?” “算什么算?”薛十七娘怒道,“看到狐媚子舞跳得好看,就心软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冕讪讪的说道,“薛盼儿有多受欢迎,你刚才也看见了,硬撑花奴儿只能白白浪费钱。” “怕什么。”薛十七娘哼声道,“无非就是左手出右手进而已。” “好吧,你是话事人,听你的。”刘冕无奈的道,“你说了算。” 薛十七娘便立刻冲着旁边的守捉郎打个手势,道:“奴儿姑娘,赏玉莲花一朵。” 守捉郎赶紧冲司仪打了个手势,司仪便精神一振,朗声道:“薛十七娘打赏花奴儿姑娘玉莲花一朵!” ------------ 第179章 必须夺魁 看到薛十七娘打赏花奴儿一万贯,坐在一楼的世家子弟、官员勋贵还有二楼、三楼的士子便立刻怒了。 花奴儿这等庸脂俗粉, 怎配与薛盼儿相比较? 司仪话音刚落,打赏就接踵而至。 “魏公子打赏盼儿姑娘金花一朵。” “韦小郎君打赏盼儿姑娘银花一朵。” “曹七郎君打赏盼儿姑娘金化一朵……” 看着盼儿名字后面迅速拉长的打赏榜单,刘冕不免心虚。 对薛十七娘道:“十七娘,要不然算了吧?众怒不可犯哪。” 薛十七娘其实也有些心虚,真要是把现场的世家子弟、官员勋贵还有士子都激怒,他们肯定也是扛不住的。 既便给花奴儿的打赏是早就说好的,是左手出右手进,他们出钱帮花奴儿买名声,但是花奴儿事后必须把钱还给他们。 但是既便如此,他们却要拿出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 也就是说,真要犯了众怒,就得跟现场两千多人斗富! 这个,薛十七娘也是不敢,薛家虽富也没富到这程度。 当下薛十七娘轻哼一声道:“那就暂且放这狐媚子一马,等到决选阶段再刷不迟,总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成为花魁。” “那是自然。”刘冕忙道,“花魁必须是莲儿姑娘。” 薛十七娘便立刻向刘冕投来鄙夷的一瞥,哂然道:“是,看在莲儿姑娘服侍了你三个晚上的功劳,无论如何也得让夺了这一届花魁。” 刘冕嘿嘿一笑说:“十七,你这是吃醋了?” “我可没这闲功夫吃你醋。”薛十七娘道,“我先回去了。” “别啊,表演还没结束呢。”刘冕道,“还有好多姑娘呢。” “我就不留下碍你们眼了。”薛十七娘轻哼一声起身离开。 她知道,在表演结束之后,刘冕他们几个就会回月宫跟花奴儿、何莲儿她们鬼混,她还留下来做甚?去给刘冕推磨么? …… 回到胜业坊的家中之时,已经是子初。 见父亲书房的灯还亮着,薛十七娘便脚下一转进了父亲的书房。 “阿爷,这么晚了还没睡呢?”薛十七娘关切的道,“别累着了。” “十七回来了?”薛元超道,“这几天国子监都没课,你去哪玩了?” “还能去哪玩。”薛十七娘撇了撇小嘴,道,“不就是在红楼看歌舞表演。” “你说的是花榜盛会吧?”薛元超叹口气道,“阿爷也听人说了,据说弄的挺好,阿爷要是年轻十岁,一准也会去。” “你们年轻人多去看看挺好。” “顺便看看长安城的世家子弟,” “早日给阿爷带个乘龙快婿回来。” 大唐的风气就这么开放,不仅小郎君诳青楼是风流雅事,小娘子诳青楼也不算啥,至少没人会冠以伤风败俗的罪名。 “阿爷。”薛十七娘嗔道。 “好好,阿爷不说,不说了。” 薛元超呵呵的一笑,又说道:“你快回房休息吧,阿爷写个折子。” “阿爷你也早点睡。”薛十七娘又劝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清早,晨鼓还没有响,薛元超就已经起了床。 草草梳洗过,便带着昨夜写好的折子,带着薛贵和几个家奴直趋思政殿。 还有比薛元超到的更加早的,走进思政殿时,发现裴炎早已经等在那里。 “薛阁老。”看着薛元超,裴炎一脸堆笑见礼。 “裴阁老。”薛元超也是叉手回礼。 两人闲聊了几句,崔知温、李义琰也相继到了。 刘仁轨却来得迟,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慢腾腾的走进来。 薛元超心下不满,脸上却反而越发恭敬,说道:“刘阁老,你听说了吗?” 刘仁轨啊了一声,反问道:“不知薛阁老指的是何事?” 老东西给我装蒜!薛元超心下暗恼,脸上却不动声色:“刘祎之回来了。” “哦,刘翰林啊。”刘仁轨道,“老夫也听说了,不过,他回来就回来吧,似乎还不值得拿到政事堂上来讨论。” 薛元超便心头一沉。 老东西口风不对啊? 这是要置身事外吗? 薛元超眉头一皱道:“刘阁老,刘祎之去河东名义上是催粮,实际上却是巡盐,要清查河东盐池数量以及归属。” “啊?噢,老夫先去解个手。” 刘仁轨说完,起身颤巍巍走了。 薛元超目光转向崔知温和李义琰。 崔知温和李义琰也下意识避开目光。 裴炎却是没有回避,还对着薛元超笑。 薛元超的脸色却瞬间垮下来,不太妙啊! …… 花榜盛会的决选环节提前到了上午进行。 原因很简单,因为下午礼部南院要放榜。 等到礼部南院放榜,焦点瞬间就会转移,所以必须得把花榜放榜提前到礼部南院放榜之前,这样才不会造成热搜踩踏效应。 礼部试放榜反而会推高花榜的热度。 必须得承认,裴绍卿从前世抄来的选秀套路还是很管用。 一场青楼花榜盛会,硬是被裴绍卿打造成了大唐版选秀,而且参加这次花会的士子、世家子弟以及官员勋贵的热情都被激发了出来。 打赏的黄金、白银那是哗哗的流进红楼。 才两天时间,就已经敛聚了一百多万贯! 当然,主要也是红楼收黄金和白银的缘故。 要是换成别的店铺,比如米肆酒楼什么的,绝对是不收。 不过,这次花榜盛会的最高潮还没有到来,因为最终的花魁还没选出。 虽然是辰时才刚过,但是今天的红楼却是一反常态,三面看台上早已经坐满了人。 因为今天要进行最终的排名次,昨天进行决选环节,选出进入决选的二十位姑娘,而今天要做的,就是对这二十位姑娘进行最终排名。 照例,首先是二十位姑娘进行才艺的表演。 然后就是打赏环节,通过打赏来决定名次。 截止目前,其他十八位姑娘已被远远甩开,只有何莲儿跟薛盼儿遥遥领先,花魁只能在两人中间产生。 所以刘冕、薛绍他们也是跟裴绍卿耗上了。 刘冕说道:“不跟他纠缠了,直接赏十万贯!” “赏多少?”侍候在侧的守捉郎似有些不信。 “十万贯。”刘冕的虚荣心便得到极大的满足,哼声道,“本公子打赏何莲儿姑娘十朵玉莲花!听清没?” “听清了。”守捉郎如飞而去。 稍顷,台上的司仪便以高亢的声音高喊起来:“贵宾们,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刘冕刘公子打赏何莲花姑娘十朵玉莲花!” 楼上楼下的宾客顿时一片哗然。 十万?刘冕疯了么?为了一个窑姐儿,值吗? 十万贯啊,特么的能买十个最顶级的菩萨蛮! 刘冕却十分享受众人的注目礼,甚至还故意站起身摇了两下扇子,很欠揍的摆出一副我很寂寞的架势。 凹完造型,还向裴绍卿投去极具挑衅的一瞥。 裴绍卿似是认怂了,还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咦,不对,他竖的好像是中指?这是什么意思?多半也是服了我。 刘冕傲然坐回椅上。 心说论财力,不是我刘大自吹, 在座的诸位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都是渣渣。 正得意之时,司仪忽然高喊道:“守捉司丞裴绍卿,打赏盼儿姑娘词二十首,二十首词的评级皆为甲等!” 楼上楼下又是一片哗然。 二十首词?全都是甲等? 裴司丞真是好大的手笔! 也是文曲星君传授的吗? 刘冕几个先是一愣,旋即大怒。 “我不服!”刘冕大怒道,“谁评的甲等?” “有内幕,这一定有内幕,我要求红楼公开词作!” “刘公子,你这是在质疑我们几个的鉴赏能力吗?”离得不远的杜审言道,“是否甲等我们看不出来?” “我不管。”刘冕蛮横的道,“公开词作!” “对,公开词作!”崔谔之几个跟着高喊。 杜审言哼声说道:“词作原本就是要公开,只不过待会若是我等的评定无误,刘公子是不是也应该当众道歉?” “好!”刘冕说道,“只要词作真的是甲等,我道歉!” 杜审言便对旁边伺候的守捉郎一摆手说道:“拿给他。” 守捉郎当即从杜审言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叠稿纸递给刘冕。 刘冕随意翻了几张,人便立刻愣在那,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毕竟是世家出身,基本的诗词鉴赏能力还是具备的。 就刚才翻的几首词,评甲等毫无问题! “刘兄,怎么样啊?”崔谔之几个也凑过来看。 片刻之后,崔谔之、崔佑之和薛绍便也愣在那。 这个时候,有二楼的士子高喊道:“杜秘书,能否让司仪朗颂一阙词?” “不要急。”杜审言冲三面看台团团叉手道,“裴司丞还有诸位士子打赏给各位姑娘的诗词,到时都会统一张贴在红楼照壁上。” “怎么办?”刘冕回头问薛十七娘。 薛十七娘黑着脸道:“继续,何莲儿必须得夺魁!” “可是我们没钱了。”崔谔之叫苦道,“准备的金银都用完了。” “那就去借!”薛十七娘道,“神仙居不是还提供借贷服务么。” ------------ 第180章 礼部放榜 “啊?” 刘冕等人面面相觑。 薛绍说道:“十七,还借哪?” 上回他们被裴绍卿以麻将作饵引诱借贷,每家赔进去多则三十万斛、少则十余万斛的粮食,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居然还敢找他借钱? “怕什么,就是过个手而已。” 薛十七娘冷然说道:“等神仙居结清赏钱,不就可以还上了?顶多就是付一个月的利息钱,借十万贯也不过两千四百贯。” 刘冕等人一想也是,不过就一个月的利息。 当下刘冕点点头道:“那就借,先借他个十万贯!” “直接借五十万贯!”薛十七娘一挥手道,“全打赏何莲儿。” “行。”刘冕点点头,又冲一旁服侍的守捉郎道,“你过来。” 待守捉郎过来,刘冕又道:“跟你们账房说一声,月宫借贷五十万贯,约定三天结清本息,再把这五十万贯全部都打赏给何莲儿姑娘。” 守捉郎叉手道:“如此还请郎君签一份契约。” 说完,守捉郎回头一招手,便有人奉上契约。 不过等到接过契约,刘冕却不免又有些犹豫。 薛十七娘闷哼一声,夺过契约签上自己芳名,又摁上手印。 守捉郎将契约收好,又谴人去台上告诉司仪,司仪便立刻激动起来。 “诸位贵宾,诸位郎君,真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司仪朗声说道,“薛十七娘又打赏了何莲儿姑娘五十朵玉莲花!” “现在何莲儿姑娘已经有了八十三朵玉莲花!”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这可是八十三万贯!” 司仪在台上快要昏过去,宾客和士子在台下也是窃窃私语。 到现在,这些宾客和士子也已经看出来,月宫跟神仙居算是本上了,或者说裴绍卿跟薛十七娘一伙是彻底的杠上了。 现在就看裴绍卿会怎么反击了。 难不成还能再赠送薛盼儿五十阙词? 正在窃窃私语之际,忽有一个守捉郎快步走到杜审言他们的跟前,然后将厚厚的一叠稿纸递了上去。 杜审言等人接过稿纸初略的看了看,顿时动容。 霎那间,红楼里的窃窃私语声就变成了吵杂声。 那架势,就跟十只黄鼠狼闯进一万只鸡的鸡窝。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宾客和士子们快要感到不耐烦时,台上的司仪终于拿到了一张小纸条,然后激动的道:“诸位贵宾,诸位郎君!” “裴司丞刚刚又给薛盼儿姑娘赋了五十首诗!” “而且,经过杜秘书等人的品评,这五十首诗皆定为甲等!” “现在,薛盼儿姑娘累计获得五十首甲等诗,二十首甲等词外加二十一朵玉莲花,等同于获得九十一朵玉莲花!” “刷!”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薛十七娘等人。 刘冕这下彻底怂了,说道:“十七,算了吧。” “算什么算,不能算。”薛十七娘怒道,“再借!” “非常抱歉,恐怕不能再借贷了。”一个声音响起。 刘冕等人急定睛看时,便看到裴绍卿施施然走过来。 “裴绍卿,为什么不借?”薛十七娘道,“我们又不是不还?” “诶,你说对了,我还真就怕你们不还。”裴绍卿道,“因为再借你们就还不起了,五十万贯就是你们的极限。” “竟然说我们还不起?” 薛十七娘哂然道:“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 说此一顿,又压低声音得意的道:“我们跟何莲儿还有花奴儿她们早就约定好了,我们花钱帮她们邀买名气,她们则把打赏所得原封不动的还给我们,所以你就借一百万贯,我们月宫也不可能还不起。” “这样啊,这就麻烦。” 裴绍卿道:“你们可能连五十万贯都还不起。” “诶呀呀,早知道就不借钱给你们了,你们这是想空手套白狼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薛十七娘愣了下,心下隐隐感到一等不安。 就在这时,台上忽然传来司仪的声音:“现在我正式宣布,首届花榜盛会落幕,获得首届花魁称号的是盼儿姑娘!” “获得榜眼的是何莲儿姑娘。” “获得探花的是李娇儿姑娘。” “让我们以热烈的欢呼声祝贺她们!” 下一霎那,红楼内便爆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中,薛十七娘沉声问道:“裴绍卿,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裴绍卿笑吟吟的道,“就是忽然想起忘了跟你们说了,宾客还有士子打赏给姑娘们的赏钱,的确是归姑娘所有,但是作为主办方,我们红楼也是要从收取一定比例的服务费的,这个比例不算高,也就是九成吧。” “你说啥?”薛十七娘的小嘴瞬间张成了O形。 裴绍卿却只是微微一笑,转身去祝贺薛盼儿去了。 刘冕、薛绍、崔谔之还有崔佑之几个便立刻围上来。 “十七,裴绍卿这狗东西跟你说了些什么?”刘冕道。 薛绍也关切的道:“十七,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士子忽然从红楼外冲进来,声嘶力竭的大吼了一声:“放榜了,礼部放榜了!放榜了!” “放榜了?” “走走走走走!” “赶紧走,看榜去!” 红楼里的士子一哄而散。 …… 胜业坊,薛元超府邸。 薛元超黑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刚进门,管家就来报,族弟宗正寺卿薛瓘来访。 “看来他也已经得到消息了。”薛元超点了点头,吩咐薛贵道,“阿贵,你领着二郎去偏厅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到。” “喏!”薛贵叉手一礼转身而去。 薛元超回到上房换了一身燕居服。 再到偏厅时,薛瓘已经在等着了。 “兄长!”看到薛元超,薛瓘急忙起身叉手行礼。 “罢了。”薛元超摆了摆手,又道,“你也已经得到消息了?” “是的。”薛瓘沉声道,“刘祎之这次去汾阴县,把我们西祖这一支查了个底掉,看样子来者不善哪!” 薛元超答非所问的道:“我刚刚从政事堂回来。” “政事堂已经议过了?”薛瓘问道,“其他几位宰相怎么说?” “刘仁轨的态度变了。”薛元超黑着脸说道,“我两次以言语试探他,他都装没听见,不是没反应是把话题给岔开。” 薛瓘道:“兄长,我在坊间听到了一种传言。” “我也听说了。”薛元超道,“天后准备分化因盐利结盟的世家高门,为此甚至不惜将盐田以及盐井的所有权让度与各家,籍此换取各家支持,联手对付名下拥有盐田、盐井以及行盐渠道最多的家族!” 薛罐道:“从刘仁轨这个老东西的态度来看,现在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天后是准备拿我们薛姓西祖第三房来杀鸡儆猴了!” “天后或许真打算杀鸡儆猴。” 薛元超点点头,又道:“但我们薛姓西祖房一支可不是鸡!” “不错!”薛瓘狞声道,“他要我们死,我们便反了又如何!” 薛元超又说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值此家族生死存亡之际,也该让大郎、二郎、三郎还有五郎、七郎他们参与其中了。” “会不会太早?”薛瓘皱眉道,“大郎、二郎、三郎和五郎都没问题,但是绍儿毕竟还太年轻,我担心他沉不住气,反而误了大事。” “绍儿很能干。”薛元超摇头道,“你要相信他。” “也罢。”薛瓘点点头道,“那便允他参与其中。” 两人正说话间,薛十七娘怏怏不乐的走进了偏厅。 “十七?”薛元超道,“你不是去红楼参加花榜盛会了吗?怎么回来了?” 话音还没有落,薛绍也跟着进来,先向薛元超和薛瓘各行了一记,又道:“叔父,阿爷,我们又上了裴绍卿这狗东西的恶当了。” “又怎么回事?”薛瓘闻言大怒道。 薛绍便吓得一个激泠,下意识护住自己臀部。 “十七。”薛元超说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薛十七娘道:“裴绍卿这个狗东西,真是太狡猾了。” “这次的花榜盛会,又是他设计的一个陷阱,而是还是专门为我们而设,我们被他坑了五十多万贯的金银不说,还又倒欠了他五十万贯!” “啊?这不是来回一百多万贯哪?”薛元超失声道。 旁国的薛瓘更是险些晕过去,他们薛家这是药丸哪! 薛十七娘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薛元超和薛瓘听了半晌无语。 “这个裴绍卿,还真的是智计百出!”薛瓘叹道,“我们薛家明明吃了亏,却还没有办法挑他的理!行事简直是滴水不漏,厉害!” “确实是厉害!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薛元超冷哼道:“此番的大事若是得偕,他坑了我们薛家的钱财,就得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哼!” “咦?” 薛绍和薛十七娘闻言便一愣,什么情况? 薛十七娘刚想问,却被薛元超摆手制止。 “不要问。”薛元超道,“等你几位兄长回来,阿爷自然会告诉你。” 薛十七娘和薛绍便只好忍下心中的好奇,安静的等待几位兄长到来。 薛瓘却没有闲着,又对薛元超说道:“兄长,礼部试这会应该放榜了。” “放榜了才正好。”薛元超阴阴一笑又说道,“接着就该举行曲江宴了,到时候天后跟诸位王公大臣都会参加。” 薛瓘闻言也是阴阴一笑。 薛绍和薛十七娘越发的好奇。 …… 曲终人散。 随着贵宾以及士子们的离开,红楼一下清冷了许多。 这跟裴绍卿所预料的差不多,也正因为这,他才要抢在礼部试放榜前提前决出花榜的花魁,要不然就根本没几个人关注。 不过薛盼儿还是激动得不行。 不仅是因为夺得了花魁的美誉, 更因为裴绍卿为她赋了五十首诗外加二十阙词。 那五十首诗也就罢了,但那二十阙词她是真的喜欢。 尤其是那阙《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薛盼儿感觉简直写到她的心坎里去。 回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薛盼儿真感觉这阙词就是裴绍卿专门写给她的,而且是在借词告诉她,别跟太平公主争宠。 因为他是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的。 “公子,这阙词是你专门为奴而写的吧?” 薛盼儿柔情款款的看着裴绍卿,又说道:“公子你放心,我不会缠着你的,也不会要求你把我娶回家,我知道的,公主肯定不答应。” “只要你隔几天来神仙居看我一次就好。” “傻丫头。”裴绍卿伸手摩挲着薛盼儿的俏脸,笑着说,“我肯定会娶你的,不过必须得等我先把公主聚回家之后。” “嗯。”薛盼儿连连颔首。 外面忽然响起壳壳的敲门声。 “大郎,盼儿,嬷嬷能进来吗?” 裴绍卿摇摇头,笑道:“嬷嬷你进来吧。” 杨六推门进来,看到两人的衣衫都完整,便是轻轻颔首,心说这要是换个急色的,为盼儿下了这么大血本,还不得急吼吼成就好事? 大郎对盼儿是真尊重,并未拿她当妓女。 不过为了盼儿,杨六还是说道:“大郎,有一句嬷嬷……” “嬷嬷你不说我也知道。”裴绍卿笑道,“要等七夕梳拢之后才能跟盼儿圆房是吧?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急色。” “其实倒也不是非得等到七夕。” 杨六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就是得有一个仪式。” “嬷嬷你放心。”裴绍卿微笑道,“不会委屈了盼儿的,虽然是纳妾,但我一定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仪式。” 薛盼儿坐在旁国,只是甜甜的笑。 杨六便又笑着说:“那你们接着聊。” “不聊了,我得过去一趟礼部南部。” 裴绍卿道:“去看看哪些人中了进士,再套一套交情,过个几十年,这些进士中没准就能出几个宰相,所以说提前结交只有好处。” 主要是怕出乱子。 ------------ 第181章 状元 裴绍卿来到礼部南院时, 只见上千人的士子已经把张贴榜单的照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挤在最里边的士子一遍又一遍在榜单上寻自己的名字。 既便找不到,也是久久不愿离去。 更有甚者双手抱头蹲在榜单下嚎啕大哭。 而围在外层的士子却因为进不去急得满头大汗。 一些官员和勋贵则站在远处对着士子指指点点,或摇头叹息。 当然,也有欣喜若狂的,裴绍卿就看到一个弘文馆的同窗操着生硬的雅言逢人便说,我中了,我考中了,然后大笑。 没错,渡边麻吕考中了! 而且还是超难的进士科! 狄光昭、范文雄还有泥涅师亦步亦趋的跟在渡边麻吕的身后,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 看到裴绍卿,狄光昭便哭丧着脸说道:“大哥,我现在严重怀疑批卷的考官是瞎子,渡边这矮子居然也能中进士科?” “裴桑,我考中了,我考中进士科了!” 渡边麻吕也看到裴绍卿,当即激动的迎上前来。 “渡边,恭喜你啊。”裴绍卿叉手说道,“没准再过二十年,你就是咱们大唐的宰辅,哥几个都要仰仗你的庇护。” “没有,那不至于。” 渡边麻吕闻言有些兴奋,又有些期待。 按唐律,考中了进士科就能外放当官。 这也就意味着他即将要在大唐开启全新的人生。 渡边麻吕却不知道,他的人生其实是裴绍卿帮他改的。 本来按照正常轨迹,礼部试每年举行,但是每科只取几十人。 是的,你没有听错,大唐的科举考试每次只取几十人,其中又以明经科为主,考中进士科的士子更是凤毛麟角。 按照这个录取比例,渡边麻吕不可能中。 而这也是有唐一代,许多宰相遗憾不是进士出身的主要原因。 因为进士科真难考,取中率真的很低,不说万里挑一,千中选一是名符其实。 但是这一科礼部试,由于裴绍卿对武则天的潜在影响,导致武则天对礼部试做出了颠覆式的变革,不仅实施了糊名、锁院等措施,保证考试公平,同时加大了录取力度,从每科录取数十人,增加到一百余人! 这个录取率其实跟明清时代差不多了。 因为明清时代的录取人数虽然要更多,但是三年一科,大唐却是一年考一科,所以平均下来每年的录取人数差不多。 五人正说话间,又一个士子飞奔而至。 “我中了,哈,我中了!”士子一把抓住裴绍卿胳膊,忘乎所以的大吼大叫,“裴兄我考中了,而且是状元!” “我是状元,哈哈!” 裴绍卿定睛看,却是宋璟。 宋璟已经兴奋得手舞足蹈。 因为这次科考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原本都认为自己这一科没戏了,结果却大谬不然,非但考中了,而且还是第一名,被天后授予状元之名。 状元之名也是头一次出现。 之前的科考是没有状元的。 也就是说,他宋璟是大唐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文状元!这可是要载入史册的,想到这,宋璟就高兴得想要哭。 我要回家,我要祭祖。 我要把这个消息祭告列祖列宗! 在宋璟的身后跟着姚崇和张说。 不过相比宋璟的喜形于色,姚崇和张说却是一脸沮丧。 两人中又以姚崇最为沮丧,因为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按照国子监的条令,他早就没资格留在国子监读书。 但如果回家读,根本不可能静得下心。 所以今年是他最后的机会,错过今年就很难再考中了。 结果还是没中,反而是自我感觉不太好的宋璟考中了。 不过,姚崇也还是替自己的这位同窗兼好友感到高兴。 但总会有人接受不了事实,想着通过闹事来改变结果。 “有黑幕,这次礼部试一定有黑幕!”一个落榜的士子声嘶力竭的道,“渡边麻吕一个连雅言都说不流利的倭人居然能考取进士,我等熟读经书的大唐士子却纷纷落榜,天下又哪有这等道理?这中间一定有黑幕!” “走,我们去大明宫敲登闻鼓!” “我们要向天后举报这一科礼部试!” 士子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试图挑起众怒。 但马上就有士之反驳道:“得了吧,这次礼部试堪称是有唐以来最严一科,不仅考前三天便实施锁院,考生的考卷还必须糊名批阅!” “阅卷的房官根本就不知道考卷是谁的。” “再还有,往科最多取五十人,这一科却取了百余人。” “取中率是往科的数倍,你却还是不中,除了怪自己读书不精,还能怪谁?”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众人附和,把试图挑起众怒的那个士子怼了个脸红耳赤,一场风波未及酝酿便被扼杀在萌芽中。 而这,也是裴绍卿特意跑来南院的原因。 因为武则天曾亲口说过,只要涉及安全,守捉司就什么都要管,不只是边陲,长安的安全更要管! 如果套用上一世的名称, 守捉司现在基本上就是国家安全委员会。 确定礼部南院这边不可能出现什么乱子,裴绍卿还是留张小乙带几个人盯着,然后带着崔二郎和青玄回到了翰林院。 结果刚走到翰林院门口,便看到刘祎之从右银台门急匆匆出来。 迎面见到裴绍卿,刘祎之便大喝一声道:“裴绍卿,你给我站住!” “老刘,咋这么大火气?”裴绍卿翻了翻白眼说道,“体内有火,就到咱们神仙居找个小娘泄泄火,不要老是憋着,会憋坏身体的。” “少跟我扯这些没用的。”刘祎之没好气道。 “适才天后召见我说,从这一科开始,礼部试每年取士一百余人,并且要把其中成绩最优异者十余人充入翰林院,这是你的主意,是吗?” “怎么?”裴绍卿道,“我替你要人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个球!”刘祎之难得爆了粗口,“你知道翰林院有多穷吗?哦不对,翰林院其实不穷,穷的是我们学士院。” “学士院不是朝廷正式机构。” “除了我们几个翰林学士外,其他吏员太府寺都是不给俸禄的。” “他们的俸禄是内帑拨给的,但是内帑是统一拨给,而不是按人头拨给,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一下塞进来十几人,每个人的俸禄就少得可怜了。” “害,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裴绍卿哂然道,“就这?让学士院变成为正式机构,再多争取几个名额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事情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刘祎之道,“现在都在精简机构,政事堂的宰相们恨不得把我们学士院给裁撤掉,还想加人?你做梦吧。” 裴绍卿道:“宰相们想裁撤学士院,恐怕并不是为了精简机构吧?” 政事堂的宰相们之所以想裁撤学士院,是因为他们知道武则天创立学士院的用意。 武则天之所以要在翰林院弄个学士院,并把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和周思茂他们四个人塞进学士院,就是当成未来宰相培养的。 政事堂的宰相们感受到了威胁,所以才会想方设法针对学士院。 “反正结果都一样。”刘祎之说道,“你这次真给我出了个大难题,要说给我们学士院要来十几个新人,而且进士科的新科状元、榜眼以及探花都在其中,我们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俸禄真的是个大难题啊。” “这事就交给我吧。” 裴绍卿拍拍胸脯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培养他们吧。” “交给你?”刘祎之道,“你是说,你给他们发俸?” “老刘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是我?”裴绍卿说道,“是天后。” 说此一顿,又小声说道:“天后估计是想让你欠我个人情,所以故意没有跟你说,其实我早就已经跟天后说了,我们守捉司每年会向内帑上供一笔钱,专门用来给翰林院的供奉还有学士发俸禄,标准比照京官上浮两级。” “真的吗?”刘祎之闻言大喜过望道。 “当然是真的。”裴绍卿道,“我们什么关系,我还能骗你?” 顿了顿,裴绍卿又接着说道:“另外呢,我打算在翰林院弄一个堂厨,专门替翰林院里当差的同僚、吏员提供堂食。” “政事堂的宰相不拿我们翰林院当回事,” “但是我们得拿自己当回事,你说是吧?” 现如今,守捉司已经有钱了,而且长安的商业化之路也已经开始发力,这也意味着,将来守捉司的财力只会越来越雄厚。 给翰林院的几十上百号人发俸禄真不算啥。 毕竟还要赡养边关几十个守捉城几十万人! “对对,是是。”刘祎之大喜道,“早该如此。” 顿了顿,刘祎之又愁眉苦脸的道:“不过我该给他们找点什么事情做呢?” “害,这个还用我说吗?”裴绍卿道,“太宗不是说过,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当然是让他们修史著书啊。” 这些修撰、庶吉士啥的可是未来的宰相。 当然要让他们修订史书,这是养望的终南捷径。 “让他们修史?”刘祎之瞠目结舌道,“那我们做什么?” “你们做什么?”裴绍卿没好气的道,“你们当然是处理国家大事了,你们几个马上就要进政事堂当宰相,还需要靠修史来养望?” “又在那胡说。”刘祎之嘴上否认,心下却是充满了期待。 因为这次进宫,刘祎之明显感觉到了天后对他态度的变化。 “噢,对了。”刘祎之又道,“天后又向我问了薛元超之事。” 裴绍卿心头一凛,沉声说道:“老刘,你没说薛元超可能造反的事吧?” “没说。”刘祎之摇摇头说道,“薛元超毕竟是宰相,在没拿到真凭实据之前,我不好在天后面前妄加揣测的。” “这就好,这就好。” 裴绍卿点点头道:“你要是说了,估计就进不了政事堂了。” 道理是明摆着的,刘祎之如果拿这事向武则天告密,那么在武则天的内心里,刘祎之的定位立刻就从国之栋梁变成了告密者。 从此,刘祎之就只能当一个酷吏。 刘祎之想了想又道:“不过,绍卿,薛家真会造反?” “怎么?”裴绍卿反问道:“老刘你可是觉得不可能?” “昨天跟你讨论后,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刘祎之点了点头,旋又说道,“不过思来想去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裴绍卿道:“老刘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刘祎之道:“道理很简单,造反必须得有军队吧。” “如果说五个宰相同时发动兵变,可能性就极大。” “因为刘阁老宰执数十年,门生故吏遍天下,许多武将他的旧部。” “但如果只有薛家,那就不值一提,薛元超当上宰相才不过几年,既没有兵权,也不像刘仁轨门生故吏遍天下。” “所以薛家若造反,那是找死。” “朝廷分分钟就能够灭了他们。” “呵呵。”对此裴绍卿就只有俩字。 刘祎之便眉头一皱,问道:“难不成薛家还真有可能成事?” “不是有可能成事,而是很有可能成事!”裴绍卿环顾左右,见四下里没人,又压低声音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天皇!” “天皇?”刘祎之闻言勃然色变。 “不行,我得回去!”说完又要往回走。 “老刘,你是不是傻?”裴绍卿赶紧伸手拉回来。 “这种事情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你敢跟天后说?” 刘祎之闻言神情一凛,是啊,这可是涉及到了天皇。 身为天后近臣,天后对天皇的感情他们也是知道的。 要是让天后心生误会,以为他们急于搏取劝进之功,轻则罢官去职,重则有可能流放蛮荒不毛之地,此生再不得回长安。 好半晌,刘祎之又皱眉说道:“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 “那也不是。”裴绍卿略一沉吟之后说道,“我听人说,左金吾将军丘神勣忠勇无双,十分热衷于保护天皇的安全。” 刘祎之闻言便懵在那。 ------------ 第182章 清君侧 “绍卿你说什么?” “丘神勣忠勇无双?” “你怕不是说反了吧?” 丘神勣的狠毒贪婪是出了名的。 所以裴绍卿对此人的评价让刘祎之很意外。 裴绍卿却眨了眨眼睛,又说道:“老刘,你不觉得丘神勣忠勇无双?” 刘祎之这才反应过来,裴绍卿说的是反话,正因为丘神勣狠毒贪婪,所以才最适合干这个事情,因为奇货可居哪! 当下刘祎之小声说道:“问题是,怎么透露给丘神勣知道?” “此事我会去跟他说。”裴绍卿道,“毕竟天后可是下过懿旨,把拱卫长安的重任交给了我们守捉司,所以此事我们责无旁贷。” 刘祎之道:“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裴绍卿又说道:“老刘,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关系走门路,尤其是刘仁轨那里,应该勤加走动才好,道理你懂的。” “我懂的。”刘祎之点头。 薛家一旦真的举兵造反,薛元超这个宰相也就算是当到头了。 一旦薛元超这个中书令出现了空缺,裴炎很有可能顺序接班。 然后崔知温和李义琰也会顺序接班,但是政事堂的宰相就只剩四个,按一般惯例,就得要补充进新人。 而要想进政事堂当宰相, 刘仁轨的支持至关重要。 当下刘祎之转身就要走。 “老刘你等会。”裴绍卿道,“干吗去?” 刘祎之道:“准备一份重礼,去崇仁坊拜见刘阁老。” 裴绍卿哂然说道:“重礼?那你打算准备什么重礼?” 刘祎之蹙眉说道:“我听说刘阁老喜欢书画,打算去书肆买几幅字。” “那些都是假的。”裴绍卿哂然道,“刘阁老喜欢的根本不是书画,而是金银财宝,所以你送字画根本就没用。” “你怎么知道?”刘祎之不相信道。 “我就是知道。”裴绍卿嘿嘿一笑说。 因为不久之前,裴绍卿找的闲汉也曾找刘仁轨推销过“传世孤本”。 结果刘仁轨却根本不买账,这老人家对于书画之类的丝毫不感兴趣。 “这可就麻烦。”刘祎之道,“金银珠宝的话,我家里也拿不出来啊。” “我都已经给你备好了。”裴绍卿道,“回头让管家去司捉司取便是。” “绍卿,这我可不能敢。”刘祎之微微色变道,“这有悖于我的为人处世原则。” “老刘,我就跟你实说吧,这钱不是白给你的。”裴绍卿哼声道,“你拿了我们守捉司的钱,就要替我们守捉司办事的。” “我怕就是这。”刘祎之道。 “但是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你做徇私枉法的事。” 裴绍卿微微一笑,又说道:“你只要答应一件事情,等你当上宰相之后,一定要全力推动解除宵禁!” “就这?” 刘祎之皱眉说道:“这么简单?” 对于解除宵禁,刘祎之其实也是持赞成意见的。 关于这,他们几个也跟裴绍卿讨论过很多次了。 “就这。”裴绍卿点点头道,“老刘你可不要小看这件事。” “如果你真的办成了这件事,所能产生的经济效益将会无可估量。” “所以,为你准备价值十万贯的金银珠宝真的不算什么,只是毛毛雨而已。” “什么?十万贯?!”刘祎之吓了大跳,小声道,“绍卿,真的不用这么多,我觉得一万贯就差不多。” “一万贯哪够?” 裴绍卿摇手道:“听我的,就得十万贯!” “你也不要有心理负担,这十万贯不是对你的贿赂,而是解除宵禁活动金。” 裴绍卿这么一说,刘祎之的心里便真的轻松了不少,至少这笔钱没落他口袋。 …… 跟刘祎之谈妥后,裴绍卿又马不停蹄的找到了丘府。 在偏厅叙礼之后,丘神勣笑呵呵的说道:“裴司丞莅临,寒舍真是篷壁生辉哪。” “丘将军客气了。”裴绍卿笑了笑,旋即一正脸色说道,“丘将军,漕帮跟我们守捉司现在的关系你也知道的,是吧?” “知道。”丘神勣笑道,“已经被你们守捉司收编了嘛。” “所以。”裴绍卿说道,“我现在总能听得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 丘神勣的脸色便垮下来,他还道是裴绍卿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流言。 说实话,丘神勣对于自己在同僚和长安百姓中间有着什么样的风评,心里有数,总之绝对不是好话。 当下丘神勣说道:“裴司丞,你是不是听说了关于我的一些流言蜚语?” “噢,那倒不是。”裴绍卿摆了摆手,又道,“是关于天皇的一些流言。” “天皇?”丘神勣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旋即起身走到偏厅门口关上门,又走回来小声问道,“裴司丞,具体是什么流言?” 裴绍卿心下哂然,鱼儿咬钩了。 换成了一般武将,涉及到皇家,肯定是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丘神勣不同,这家伙是闻着腥味就拼命的往里钻。 为了讨好武则天,他甚至都敢对章怀太子李贤下毒手! 对于丘神勣来说,天皇也就只是天皇,一具傀儡而已,但凡武则天只要透露出一丁点暗示,他就会毫不犹豫的结果了李治! 裴绍卿低声说道:“流言是从薛阁老府上流传出来的。” “说是薛阁老接到了一封天皇从大明宫中发出的秘诏。” “据说是让薛阁老趁曲江宴时,率军进宫将天皇接出!” “竟有此事?!”丘神勣闻言脸色当即垮下来,陷入沉思。 裴绍卿又道:“丘将军,我知你对大唐、对天后忠心耿耿,所以谁都没告诉,就唯独只告诉将军你一人。” 丘神勣忙道:“裴兄弟,这次承你情了!” “兄长客气。”裴绍卿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一脸谄媚的接着说道,“小弟只求他日兄长当了大将军,能多多提携小弟。” “这不用说。”丘神勣慨然说道,“今后你我兄弟当同进共退,为天后效忠。” 裴绍卿心说,跟你同进可以,共退就算了,不过嘴上却说道:“从今往后,小弟一定唯兄长的马首是瞻。” 丘神勣用力拍拍裴绍卿肩膀。 裴绍卿又道:“兄长,此事最好连天后也别说。” “为兄知道。”丘神勣点头道,“我等身为臣子,又可以令天后为难。” 裴绍卿便站起身说道:“兄长,那小弟就先告辞,守捉司还一摊事呢。” “那我可就不送你了。”丘神勣起身道,“我也得去左金吾卫准备一二。” …… 几乎是同时,在薛府。 薛元超长子薛曜,次子薛俊,三子薛毅,薛瓘次子薛绪,三子薛绍,还有薛十七娘都已经聚集到了书房之中。 “阿爷?出什么事了?” 薛曜已经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薛俊、薛毅的目光也投向薛元超。 薛元超扭头对薛瓘说:“二弟,你来说吧。” “喏。”薛瓘恭应一声,又道,“大郎、二郎、三郎,五郎、七郎,还有十七娘,决定我们薛氏一门命运的时刻到了!” “天后为了推行开中法,” “决定拿我们薛氏杀鸡儆猴。” “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奋起反击。” “啊?这?”听到这,薛曜兄弟几个勃然色变。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了,震得他们几个有些犯懵。 不过反应过来后又有些兴奋,这是要造反了啊! 本来也是,李氏、武氏能坐江山,凭什么他们薛氏就不行? “哼,你们都想错了。”薛元超却闷哼一声说道,“我们薛氏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清君侧拨乱反正!” “清君侧?” “拨乱反正?” 薛曜几个又有些犯懵。 薛元超说道:“武媚牝鸡司晨,软禁天皇并阻断内外交通,我们薛氏身为李唐忠臣岂能坐视不顾?所以我决定起兵清君侧!” “可是……”薛绍小声的说道,“伯父,我们手中没兵哪。” 说来薛氏其实也不是没有武将,薛仁贵现在就还是大将军。 但薛仁贵并不属于他们西祖房,跟他们的关系还有些恶劣。 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借不到薛仁贵的力,如果贸然去求助,说不定反而坏事。 他们西祖房真正能依靠的只有在千牛卫当千牛备身的薛俊、薛毅两人,还有在外地当刺史的薛顗。 不过,薛顗远水解不了近渴,指望不上。 所以,真正能依的就只有薛俊还有薛毅。 “七郎说的没错,我们薛氏手中没有兵。”薛元超点了点头,又说道,“本来,我们连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但是天不亡我薛氏西祖房。” “明日之曲江宴,天后及大臣都要出席。” “为免天后起疑,我也会一并前往出席。” “啊?阿爷这太危险了,阿爷你不能去!” 薛曜、薛俊还有薛毅纷纷劝阻,不让薛元超去。 “我意已决,你们都不必劝了。”薛元超又道,“不过你们放心,等时间差不多了,我会找个机会脱身的。” “重要的是大明宫。” “天后前往曲江池,北衙禁军以及左右金吾卫一定会随同前往。” “不过阿爷会提出,再从左右监门卫抽调精兵一并前往曲江池。” “这样一来,拱卫大明宫的禁卫军的力量就会减少到最低限度。” 说到这一顿,又道:“二郎,三郎,你们两个能够掌控多少备身?” 左右千牛卫设将军一人,中郎将两人,底下就是十二个千牛备身,然后再底下是备身一百人,主仗一百五十人。 薛俊和薛毅是千牛备身。 在牛牛卫属于中级军官。 薛俊皱眉道:“那要看将军和中郎将是否在场。” “是的。”薛毅也附和道,“如果将军、中郎将都在场,我们恐怕连一个备身、主仗都带不走,但如果将军、中郎将都不在,至少可以拉走五十人!” “一个五十人,两个就是百人。”薛瓘皱眉道,“兵力还是有些少。” “也差不多了。”薛元超沉声道,“毕竟我们不是造反,只是将天皇接出就好,百名全副武装的备身足够了!” 薛曜皱眉说道:“阿爷,眼下整个北衙禁军以及几乎所有的卫府都忠于天后,我们接出天皇又有什么用呢?就能扭转乾坤吗?” “为什么不能?”薛元超沉声道,“我们接出了天皇,就有了大义,就能召令天下三百二十八州起兵勤王!” “更重要的是,北境的裴大将军!” “裴大将军么?”薛曜闻言神情一动。 上次因为太平公主绑架案,裴大将军的兵权都被解除。 要说裴大将军心里对天后没一点怨气,他们是不信的。 所以,真要将天皇接到裴大将军营中,没准真有机会! 薛元超又说道:“你们的动作一定要快,救出天皇后别有任何犹豫,即刻从重玄门出大明宫前往北境与裴大将军会合!” 又对薛十七娘、薛绍还有薛曜几个说道:“还有你们,也要率领全家老小提前出城在重玄门外的林中等候。” “喏!”薛十七娘等人齐刷刷的叉手应喏。 薛绍、薛十七娘眉宇间更透出莫名的兴奋。 造反,这可是造反,想想就感到十分刺激! 薛绍甚至已经开始在幻想,当他们跟着裴大将军率军杀回长安城中,然后将裴绍卿抓起来的场面,那一定会非常有趣。 到时候裴绍卿跟太平公主的亲事肯定泡汤。 天皇这次是借了他们薛家才重新夺回权柄,所以肯定不会再拒绝他。 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要劝天皇将裴绍卿给阉了,让他当个阉人陪伴在公主殿下身边,然后当着这阉货的面跟公主敦伦! 嘿嘿,这场面想想就刺激! “诶,阿兄你在想什么呢?” 耳畔忽然响起薛十七娘的声音:“你笑的好贱啊。” “嗯?啊?没有,我没想什么。”薛绍如梦方醒。 定睛看时,却发现薛元超、薛瓘还有薛曜他们都走了。 书房中就只剩下他和薛十七娘两个人,当下便又说道:“他们人呢?” “都走了,各自准备去了。”薛十七娘道,“阿兄你也该回去准备吧。” ------------ 第183章 送你个宝贝 夜深人静,守捉司中。 裴绍卿正在给一册“春宫绘本”配文字。 鲁十三终于将这一套三十六版绘本雕好。 然后裴绍卿就让他们连夜试印装订一册。 还真别说,雕版印刷就是比活字印刷简单易操。 眼下摆在裴绍卿面前的就是大唐第一册雕版宫廷秘史。 只不过裴绍卿用来写配字的“墨水”是定制的,是用明矾水调配而成的。 从决定用春宫绘本对付李治的那一天起,裴绍卿就在暗中准备这种墨水,到今天终于让他试制成功了。 拿毛笔醮了定制墨水, 裴绍卿写得不亦乐乎。 “因为天皇年老不举,” “致使天后闺中空虚。” “遂令内寺监择俊伟长大之小郎君进宫。” “内寺监遍访坊市得一小郎君,甚长大。” “进献天后,见之,天后甚喜,以留宿。” “是夜,大战七番,天后酣畅淋漓,言道天皇不及唐小郎君远甚矣。” 一直花了两个时辰,裴绍卿才把三十六幅春宫图对应的文字都给写好,再吃过长矜做的宵夜,然后才上床睡觉。 现在就等薛家动手。 …… 第二天。 晨鼓刚敲响,薛俊、薛毅兄弟就来到左千牛卫当直。 上午卯时过,天后有懿旨下来,令朝中文武官员一并前往芙蓉园参加曲江宴,左千牛卫的将军和两个中郎将也是一并前往。 看着三个上官离开,薛俊和薛毅便忍不住对视一眼。 又过了片刻,便有一个小吏进来说道:“中书省有令,千骑和金吾卫皆去了芙蓉园,致大明宫守备空虚,令左右千牛卫协同拱卫!” 薛俊和薛毅便知道,这是阿爷下的手令。 当下两人便拿着薛元超的手令,从左右千牛卫调了五十备身外加一百个主仗,出了皇城径直前来大明宫丹凤门。 到了丹凤门,出示薛元超手令。 见是中书令薛元超手书的手令,监门卫也就没有阻拦。 薛俊、薛毅便率领着一百五十名备身、主仗昂然直入。 到了昭训门,这里守门的是左金吾卫,薛元超的手令就不管用了,必须得天后的懿旨或者手令才可进去。 或者紫金鱼袋也行。 薛俊、薛毅兄弟自然没有天后的懿旨。 他们更加不可能给每个备身或主仗准备一口紫金鱼袋。 所以,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就是硬闯,直接往里面冲! 薛俊跟薛毅悄然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拔出横刀,将拦路的两个金吾卫斩杀当场。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不仅震住了其他的金吾卫,也让随行的备身、主仗傻在那,这属于什么情况?薛家兄弟是疯了吗? 薛俊举起滴血的横刀喝道:“武媚牝鸡司晨挠乱朝纲,我薛氏决意起兵清君侧,清除乱党,还政于天皇!” “有一起的跟我杀进宫去,迎回天皇!” 随行的备身和主仗却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有些则是还在犹豫,造反可是要杀头的。 薛毅便厉声大喝道:“事已至此,你们以为还能回头吗?铲除武逆,还政天皇,则一切好说,如若不然,尔们与我薛氏便身死族灭!” “杀进宫去!”薛俊一引手中横刀杀进昭训门。 这下,那些备身和主仗终于反应过来,纷纷跟着杀进去。 因为正如薛毅所说,事情发展到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说他们其实没想同流合污,谁会相信?天后一样会把他们抓起来杀头的。 薛俊、薛毅兄弟率领百余备身、主仗蜂拥而入,把门的十几个金吾卫抵挡不住,很快被砍翻在地。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很快就杀到崇明门。 过了崇明门就是后宫,再往前不远就是清思殿。 薛俊、薛毅兄弟顿时精神一振,奋力往前冲杀。 把守崇明门的十几个金吾卫也来不及关上宫门,很快就被冲垮。 “杀!”薛俊一槊槊翻挡在面前的一个金吾卫,当先冲进崇明门。 在薛俊身后,薛毅和百余备身、主仗如影随行,紧跟着蜂拥而入。 一路往前冲,从明德寺和温室殿中间的宫墙夹道中穿过,接着通过一个马球场,就已经杀到了清思殿前。 看到百余备身、主仗气势汹汹的杀过来, 清思殿外的十几个太监顿时间作鸟兽散。 不费吹灰之力,薛俊、薛毅兄弟就杀进清思殿。 “外面是何人?竟敢擅闯禁苑?”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薛毅急定睛看,却看到久未露面的天皇正颤巍巍的站在中殿门口。 “天皇!”薛毅便噗的单膝跪地,大声道,“臣等护驾来迟,让你受委屈了。” “汝何人?”李治根本看不清薛毅的长相,一脸茫然的道,“是谁派你来的?” “臣乃千牛备身薛毅。”薛俊道,“奉家父中书令薛元超令,率备身、主仗进宫解救天皇前往北境与裴大将军会合!” “薛阁老?”李治愕然。 薛毅说道:“天皇,此非说话之地,快随臣来!” 说此一顿,又回头喝道:“三郎,你来背天皇!” “喏!”薛俊答应了一声,当即扔掉步槊来背李治。 李治愿意也好,不愿也罢,几乎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薛俊背起李治,又在薛毅还有百余备身的保护之下,直奔太液池而来。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护着李治从重玄门出大明宫,与薛绍、薛十七娘他们所率领的家奴、护卫会合之后,一并前往北境与裴行俭的大军会合。 然而遗憾的是,才刚刚走到太液池畔,四周的树林和宫墙夹道中却忽然涌出大量的金于卫,至少有五百人! 而且这些金吾卫都是全副武装。 木单弩、擘张弩都已张弓以待。 看到这,薛毅、薛俊便立刻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好像是中埋伏了? 遂即有一员身披金甲的武将越众而出。 紧接着,又一个小郎君从金甲武将身后昂然走出来,竟是裴绍卿! 看到金甲武将和裴绍卿,薛毅和薛俊的心便立刻沉入到谷底,完了! “我道是谁呢?竟然敢率兵擅闯禁苑!”丘神勣闷哼一声道,“原来是薛家二郎和薛家三郎!真好大的胆子!” 薛毅终于回过神来。 回头低声对李治说:“天皇还不快下旨!” “你们太过天真了。”李治却摇摇头说,“丘神勣不会听朕的。” 薛毅便火了,当即拿横刀架在李治脖子上,厉声道:“快下旨令丘神勣弃械投降!” 李治心下便叹口气,这样也叫清君侧的吗?不过嘴上还是高喊道:“丘神勣听令,朕命令尔等束束弃械。” 丘神勣却哈哈大笑。 笑完了又朗声说道:“天皇勿忧,末将这就来解救你!” 说完回头把手一招,厉声大喝道:“给我上,杀光这些乱臣贼子!” 四周严阵以待的金吾卫先是射了一波弩箭,旋即拔出横刀冲上去。 丘神勣又回过头对跟在身后的裴绍卿说道:“裴兄弟,小兄去解救天皇,你留在这里可要小心哪。” “此事何必劳烦兄长。” 裴绍卿说完,便挥舞着横刀冲上去。 崔二郎、青玄还有随行的十几个守捉郎便赶紧跟上去。 在崔二郎在前开路,又有青玄护卫,裴绍卿很快就冲杀到李治的跟前。 “快,二郎,你保护天皇离开此地!”裴绍卿使个眼色,崔二郎便立刻将李治挟在腋下窜入附近小树林。 裴绍卿跟着进入到林中。 近距离相对,李治终于看清裴绍卿。 “是你,裴绍卿!”李治咬牙切齿道。 “天皇,我们又见面了。”裴绍卿道。 “你想怎样?”李治道,“杀了朕吗?” “诶,天皇你想哪去了。”裴绍卿道,“弑君可是死罪。” 李治哼声道:“弑君篡逆固然是死罪,助纣为虐难道就能逃过一死吗?裴绍卿,听朕一句劝,现在回头还为时未晚!” “助纣为虐?”裴绍卿道,“谁是纣?” “这还用朕说出来吗?”李治冷然道,“当然是武媚那个妖妇。” “天皇,你这样说天后,她会伤心的。”裴绍卿道,“天后待你其实真的不错了,你这样对她,她都没有伤害你分毫,而且一直都替你照看着李唐江山而没有生出篡位之心,天皇你真该感谢她,而不是猜忌她。” 李治便立刻闭上嘴不吭声。 因为他知道,说再多也没用。 裴绍卿打个手势,示意崔二郎和青玄远离。 “不过,天后已经不再爱你,这倒是真的。” “我托翰林院的成大师画了一册很有趣的实录本。” “至少,一个人无聊的时候可以用来解闷,你应该会很喜欢。”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就从袖兜里将那册宫廷秘史取出塞进李治的袖兜。 李治下意识的就想要掏出来,裴绍卿便立刻制止道:“诶别急,这个可是宝贝,千万别让丘神勣和他手下的虎狼兵看到。” “不然,肯定会被他们抢走。” “天皇还是回了清思殿再看。” 说话间,丘神勣便快步走进来。 “兄弟!”丘神勣假惺惺的道,“天皇没事吧?” “没事。”裴绍卿冲李治眨了眨眼睛,又站起身说道,“好着呢。” 丘神勣快步走到李治跟前,确定没事才翻身跪地说道:“臣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护驾来迟,请天皇恕罪!” “罢了,平身吧。” 李治淡淡的一摆手。 丘神勣顺势起身,又喝道:“来人,护送天皇回清思殿!” “喏!”当即便有一队金吾卫上前,抬着李治直奔清思殿。 …… 芙蓉园,曲江池畔曲江亭。 盛大的曲江宴已经开始了。 以状元宋璟为首的新科进士戴着花,依次进入曲江亭拜见武则天及王公大臣,然后进入排好的座位。 紧接着,光禄寺将酒菜流水般呈上。 九部伎也出现在曲江亭前踏歌跳舞。 薛元超陪着武则天随便喝了几杯,便借口如厕起身离席。 穿过一片幽深的桃林,薛元超正要拐进北边的敦化坊时,一个身影忽然好巧不巧的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竟然是刘祎之。 “薛阁老,好巧。” 刘祎之道:“你也来解手?” “刘掌院。”薛元超点点头道,“是巧。” 说此一顿,薛元超欲从刘祎之身边绕过。 “薛阁老。”刘祎之却又说道,“下官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薛元超心中焦虑,脸上却从容淡定的道:“刘掌院想起何事?” 刘祎之一指天上的太阳,说道:“薛阁老,你有没有发现今天的太阳特别圆?” “刘掌院!”薛元超脸便板下来,皱眉道,“老夫内甚急,如果没有要紧事情,就莫要再打搅老夫解手。” “喏。”刘祎之叉手道。 薛元超刚要转身离开时,刘祎之却又喊道:“啊呀,薛阁老。” “刘掌院!”薛元超这下就不想再装淡定了,怒道,“你住口!” “薛阁老别生气。”刘祎之心下其实也着急,望楼怎么还没消息? 要是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或者薛氏没有造反,那他就算是彻底得罪了薛元超,今后只要薛元超在政事堂一日,他便一日别想有出头出日。 当下刘祎之又道:“下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薛阁老。” “有问题请改日。”薛元超转身就从刘祎之身边绕过。 好在就在这时候,敦化坊的望楼上终于挂出一组灯笼。 看到这一组灯笼,刘祎之顿时心下一定,脚下一转拦住薛元超去路。 薛元超勃然大怒:“刘祎之,你几次三番阻拦老夫如厕,究竟是何居心?” 刘祎之淡淡一笑,哂然说道:“薛阁老,离曲江亭不远便有茅房,解手何必来此?” “你……”薛元超厉声叱道,“老夫愿意来敦化坊,愿意绕远路,与你又有何干?” “薛阁老若是真欲解手,确与下官无干。”刘祎之淡淡一笑又道,“但是薛阁老若是意欲劫持天皇行篡逆之事,那就与下官有相干了!” 薛元超勃然色变,说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薛阁老看见那组灯笼了吗?”刘祎之伸手一指敦化坊望楼上挂的灯笼,淡然道,“那是守捉司正向天后通报紧急消息。” ------------ 第184章 天皇驾崩 “薛阁老。” “你知道这组灯笼什么意思吗?” 刘祎之道:“薛阁老政务繁忙,应该是没有心思顾及这些琐碎之事,那便由下官来给薛阁老解惑一二。” “此灯笼传讯乃是裴司丞发明。” “这组灯笼分为左右两个部分。” “左半部分又分三组,每组三盏。” “通过红黄绿三种不同颜色的组合,” “分别代表长安城内一百零八个坊市。” “噢不对,还有大明宫,譬如此时的三盏红灯笼,就代表大明宫。” 听到这里,薛元超的一颗心便沉入到了九幽谷底,看来事情败露了!薛毅、薛俊那边多半是已经失手。 刘祎之道:“下官再来说说右半部分。” “右半部分也由三组灯笼组成,每组也分三种色。” “不同的颜色组合意思也不同,譬如黄色的灯笼,就意味着警告,而三盏黄色灯笼就意味着强烈警告,那是有人谋朝篡逆!” 薛元超目光闪烁,道:“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薛阁老是真不知道?”刘祎之笑道,“还是装不知道?” 说此一顿,接着说道:“据下官所知,薛寺正似没有参加曲江宴,还有薛阁老的三位公子,包括光禄寺少卿薛曜,按理也是应该出席曲江宴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他们应该在重玄门外吧?” 听到这里,薛元超彻底破防,噗的一声跌坐在地上。 …… 重玄门外,密林之中。 薛瓘带领着家族中的老幼妇孺,已经去了前方的渭水桥畔等候。 薛十七娘、薛绍却率领着豪奴、护卫留在了重玄门外准备接应。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接头的时间早过了,但是重玄门内却毫无动静,薛十七娘和薛绍便感觉不太妙。 “十七,不会出事吧?” 薛绍道:“怎么重玄门内还是没什么动静?” “阿兄不用担心。”薛十七娘道,“不会出事的,能出什么事儿?” 然而话音才刚落,原本一直紧闭着的重玄门便在嘎吱声中打开来。 “重玄门打开了!”薛绍见状顿时精神一振,道,“应该是兄长他们得手了!” 薛十七娘的一颗心也提起来,一对美目紧紧注视着重玄门,连眨一下都不敢。 只片刻,重玄门的五个城门通道便同时打开,旋即五队金吾卫便从重玄门内杀出,向着他们藏身的密林包抄过来。 看到这队金吾卫,薛十七娘和薛绍顿时心头一沉。 薛绍还站在那里发愣,薛十七娘却瞬间清醒过来,喝道:“糟了,真的出事了!阿兄我们快离开这,赶紧离开这!” 薛十七娘翻身上马就走。 薛绍和一众豪奴护卫也想跑。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金吾卫已经包抄到前面。 结果没有任何悬念,包括薛十七娘、薛绍在内,薛家的一众豪奴和护卫全部被擒,还有几十个当被就遭到斩杀。 …… 曲江亭。 武则天还没有死心。 对陪侍在她身边的太平公主小声说:“太平,全大唐的年轻俊彦几乎都聚集在这曲江亭了,你看看可有中意的?” 太平公主蹙眉说道:“阿娘你做什么?” 武则天道:“太平,阿娘最后提一次,现在离开裴绍卿这狗东西还来得及,等行了六礼就无法反悔了。” “我不反悔。” 太平公主道:“女儿就想嫁他。” 武则天又道:“你看那个宋璟怎么样?他可是新科状元。“ “不怎么样。”太平公主嘟着小嘴道,“呆头呆脑的,比起大郎可是差远了。” “好吧,就当阿娘什么都没说。”武则天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说,也认命了,不过心下却又不可遏止的萌生出另一个念头。 如果,最后真的走到了那一步, 那么继承人的问题也是要考虑的,毕竟她都快六十了。 如果仍旧立三郎、四郎做皇太子,那么等她百年之后,江山难免重归李氏,但如果立武承嗣或者武三思为储,内心又实不甘。 而且朝堂上的阻力肯定也会极大。 如果立太平为储,就没有这些问题了。 而且太平有裴绍卿这狗东西辅佐的话,足够掌控朝局。 但是有一点还需继续观察,那就是裴绍卿这狗东西是否真能做到表里如一?他的不恋栈权位是真的还是装的? 这点必须看清楚。 “阿娘,你在想什么呢?” 太平公主问道:“怎么没见大郎啊?” “啊哦,你说裴绍卿啊。”武则天道,“谁知道他在哪?这狗东西成天神出鬼没的,你都不知道,阿娘就更不晓得了。” 正说呢,高凌松匆匆过来。 附着武则天耳畔低语几句。 武则天的脸色顷刻沉下来:“当真?” “当真。”高凌松低声说道,“望楼刚刚传来的讯息。” “摆驾回宫!”武则天霍然站起身,又对刘仁轨说道,“刘阁老,曲江宴由你主持,一定要让新科进士们尽兴。” “喏!”刘仁轨颤巍巍应喏。 “阿娘,出什么事了?”太平公主道。 “没事,你继续饮宴。”武则天道,“裴绍卿很快就会过来陪你。” 太平公主轻噢了一声,有心想要陪武则天回宫,但是一想到裴绍卿马上就要过来,便还是留了下来。 这时候, 太平公主恨不得时刻跟裴绍卿腻在一起。 武则天却是归心似箭,很快回到大明宫。 回到大明宫之后,又径直奔清思殿而来。 直到见着了李治,武则天悬着的那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武则天是真的怕,万一李治让薛家劫走,然后再跟裴行俭会合,再率军杀回长安,她就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且不说现在几个宰相跟她的关系很微妙。 就算五个宰相仍旧全力支持她也是没用。 因为李治是天皇,更是圣人,他是皇帝!天然就占据大义名分! 但好在,薛家最终功亏一篑,并没有能够把李治从大明宫劫走。 想到这,武则天的目光便又转向丘神勣,这个挫败薛家这次阴谋的大功臣。 “丘卿,辛苦了。”武则天道,“这次若不是你力挽狂澜于既倒,大唐危矣!” “不敢,这都是臣该尽的本份。”丘神勣一脸谄媚的道,“何况,此事也不全是臣一人之功,若非守捉司及时给臣通报消息,臣也不知天皇竟然有险。” “哦,守捉司给你通报的消息?”武则天目光一闪,问道。 “是。”丘神勣一脸恭敬的说道,“所以首功当归于守捉司。” 丘神勣没安好心,悄摸摸的在武则天跟前给裴绍卿上眼药呢。 至于其中的缘由,却是裴绍卿知道了薛家会造反却没报告武则天! 这相当于就是替武则天拿主意,对一个统治者来说,这是大忌,是逆麟。 “孤知道了。”武则天点点头说,“丘卿你且退下吧,孤还有话要与天皇说。” “喏!”丘神勣叉手一礼,带着金吾卫退出了清思殿,随同武则天前来的司马承祯也是隐入帷幄后不见。 殿中便只剩下李治和武则天两人。 “陛下。”武则天幽幽说道,“这真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呵呵,朕倒不是不想离开。”李治冷笑两声,又说道,“不过朕就算是想走,也不会找薛元超帮忙。” “也就是说,你的确想要走?” 武则天幽幽的道:“去北境吗?跟裴行俭会合?” 武则天最担心的,还是裴行俭也参与了这次造反。 如果是这样的话,武三思的五万大军也是羊入虎口。 那问题就严重了,说不定就要立刻出逃洛阳以避祸。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治道,“快动手吧,媚娘。” 李治很清楚武则天在担心什么,但他凭什么告诉她真相? 就让这个妖妇的内心受煎熬吧,只可惜要不了几天就会真相大白。 “动手?”武则天说道,“动什么手?陛下,我跟你说过的,我不会伤害你。” “是吗?”李治的目光忽然间亮起来,紧紧盯着武则天说道,“你真的不会伤害我?任何方面都不会吗?” 武则天目光便有些躲闪。 她的脑海中不可遏止的浮起唐显友的身影。 她不会伤害李治的生命,但却不包括为了他守身如玉。 品尝过唐小郎君的滋味,已经回不去从前,再也守不住空闱。 看到武则天这样,李治如何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显然,裴绍卿所献的那册宫廷秘史上所说的全都是真实的事! 媚娘真找了面首! 想到这,一口老血便猛的涌出。 尤其想到那画面,还有那配字,天皇年老不举,天后云小郎君甚雄伟,天皇不如卿远甚矣,此间乐,不思朝! 等等等,还要更加不堪入目的! 李治感觉到喉头一阵翻江倒海! 不过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口却又被生生咽回去。 “陛下。”武则天又道,“为你今后的健康着想,我会多派金吾卫前来保护于你,你可一定保重龙体,太平很快要行册封礼。” “然后还要下嫁,都得你这阿爷给她主持大礼。” 李治忍不住问道:“太平招的驸马都尉又是哪个?” “其实你也认识。”武则天答道,“他就是裴绍卿。” “什么?裴绍卿?”李治的一口老血便再压不住,噗的喷出,然后身体晃了晃,直挺挺的往后倒下。 “陛下!” 武则天急定睛看,只见李治已经面如金纸。 “凌松,传太医!”武则天急道,“快点传孙道长!”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转过身直奔翰林院而来。 …… 翰林院,太医院。 裴绍卿哪都没去,抓回来李治,他就来了太医院。 他不陪太平公主,不陪薛盼儿,也没跟长矜调情,就为了守在孙思邈这里等个消息,等一个李治驾崩的消息。 不出意外应该就在今天了。 “道长,天皇身体现在怎么样?” 裴绍卿试探问道:“你最近可有进宫给他看治过?” “前些日刚看过。”孙思邈对裴绍卿是毫无戒心,有问必答道,“天皇的身体不乐观,已然药石无效。” 裴绍卿接着问道:“天皇现在的身体,应该是再受不得刺激吧?” “是的,不可以受任何的刺激。”孙思邈点点头,又道,“否则,就气血攻心,顷刻之间有性命之忧。” 正说呢,高凌松急匆匆闯进来。 “高公公?”裴绍卿叉手说道,“您怎么来了?” “裴司丞,咱们回头再说。”高凌松顾不上跟裴绍卿套近乎,径直对孙思邈说,“孙道长快随咱家进宫,天皇身体有恙!” “公公稍等。”孙思邈神情一凛。 裴绍卿却是心下一喜,这是李治的血条见底了? 看着孙思邈取了药箱跟高凌松进宫,裴绍卿却是冷笑一声。 “我看见了。”青玄的声音忽然响起,低声道,“你把那本春宫画册给了天皇,还在那套画册里写了好多污言秽语。” “你看见了污言秽语?” 裴绍卿笑道:“你说说,看见什么了?” “我才不说。”青玄轻啐一口道,“免得污了我的口。” “青玄,我必须纠正你,你的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裴绍卿义正词严的道,“那其实不叫春宫绘本,那个叫艺术品!” “我给绘本配上的文字,” “也不是什么污言秽语,” “而是人们喜闻乐见的好词好句……” 正胡说八道时,大明宫中忽然间响起当当当的钟声。 “这是,丧钟!”青玄脸色大变道,“是天皇驾崩了!” “呵呵。”裴绍卿便一把揽住青玄纤腰,霸气的说道,“怎么样,还记得那天我在你病榻上说的话吗?” “又来了。” 青玄一个转身逃了开去。 不过俏脸上却掠过一抹异样之色。 她没想到,裴绍卿居然真记着这句话。 而让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裴绍卿竟然是真的做到了! 他竟然真的气死了天皇,为了她,也为他自己狠狠出了口恶气! 想到这里,青玄就难免心下感动,感动之余又有些担心,说道:“你不该把绘本献给天皇的,天后看到你就麻烦了。” ------------ 第185章 新皇登基 “天后看到也没有关系。” 裴绍卿道:“不过是一册春宫绘本。” “怎么会。”青玄道,“你上面可是写了关于天后跟唐显友的很多不堪的污言秽语,天后看到,绝对不可能饶了你。” 说此一顿,又蹙眉道:“而且我觉得,左金吾将军丘神勣不是个好东西,他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会拿你替他做盾牌。” “那么此次禁苑戡乱,” “他丘神勣就只有功,而没有过。” “但是你却恐怕要落个欺君之罪。” “毕竟这么大事你没有事先禀报天后。” “以天后对你的宠信,这两件事其实都不大,但是两件叠加一起就不妙,就算是公主殿下开口求情也是未必管用。” “怎么?怕我被天后砍头呀?” 裴绍卿说着便又伸手来掂青玄的下巴。 “你能不能正经点啊。”青玄再退一步,“都快要小命不保了。” “就算是杀头又如何?”裴绍卿哂笑道,“还不许我临死前跟小妾调情?” “我呸,谁是你小妾?”青玄没好气道,“我是不会给你做妾的,死了这条心吧。” 顿了顿,青玄又说道:“不行,我还是赶紧去一趟清思殿,或许能趁着混乱把那本春宫绘本拿回来。” “真不用。” 裴绍卿道:“我说不用就不用。” 不出意外,绘本上的字迹都已经消失了。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你刚才有句话说的没错,这次我可能真的要被天后砍头,所以你看,我都快要死了,不如……” 青玄白他一眼道:“不如怎样?” 裴绍卿涎着脸道:“不如让我在临死之前爽一把?这也算是我的一个小小的遗愿,你总不忍心拒绝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吧?” “呸。”青玄嗔道,“你去死吧。” “我真会死。”裴绍卿哈哈大笑道,“想你想死的。” “登徒子,无赖。”青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担心,“都这时候了,还在口花花,总有一天你会死在这上面。” “我不要死在你上面。” 裴绍卿笑道:“我要死在你下面。” 这下青玄真吃不消,红着脸跑开。 …… 开耀元年三月初八日,李治驾崩。 皇太子李显灵前登基,改元嗣圣,尊武则天为皇太后。 按天皇遗诏拜侍中裴炎为中书令,与尚书左仆射刘仁轨并为辅臣,不过遗诏还有这么一句,凡大事须决于皇太后。 言下之意,大事得皇太后说了算。 国丧期间,神仙居也是关门歇业。 直到过了足足二十七天丧期之后,一切才又恢复如常。 这天一早,裴绍卿正在守捉司后院享用长矜做的早食,已经晋升内寺监的高凌松忽然亲自赶到守捉司。 “裴司丞。” 高凌松一脸笑意的道:“今日政事堂要商议纳征的事,此事需裴司丞亲自出席,所以皇太后让老奴特来知会一声。” 是的没错,裴绍卿跟太平公主的亲事已经进入到纳征。 所谓纳征,已经是六礼的第四礼,就是送聘礼的阶段。 接下来就是请期,再然后是亲迎,迎接太平公主过门。 裴绍卿诶呀一声,道:“怎好亲自劳动公公前来,派个小公公知会一声就是了。” “裴司丞跟公主的亲事乃是大事,可是怠慢不得。”高凌松笑吟吟的道,“不然皇太后可不会饶过老奴。” “只是辛苦公公。” 裴绍卿说完就塞过去一把金叶子。 高凌松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回去。 裴绍卿也是笑笑,高凌松是贪财,不过贪财才好。 有一句话说的好,能够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政事堂的朝议要等朝会结束之后,所以不必着急。 裴绍卿又去印刷院看了一下祥瑞诗集的印刷事宜。 半个月前,鲁十三终于用羊脂加一种不知名植物的树脂配出了一种印刷效果极好的油墨,然后祥瑞诗集的印刷就全面铺开。 不过到了这时候,守捉司的院子就显得有些逼仄。 裴绍卿就把旁边空着的那个院子也一并讨要过来,打造成专门的印刷局,由鲁十三和杨七一并担任印刷局丞。 鲁十三和杨七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官身? 高兴之余,对于裴绍卿更是感恩戴德加言听计从。 “司丞!”看到裴绍卿进来,杨七和鲁十三赶紧叉手行礼。 “免了。”裴绍卿摆了摆手,又道,“祥瑞诗集印刷得怎么样了?” “快了。”具体负责的杨七回答道,“再有三五天,就全部能够印刷好了。” 裴绍卿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印刷完了祥瑞诗集,就全力印刷那册宫廷秘史,先印他十万册再说,听好了,十万册啊!” “司丞,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鲁十三小声说道:“能卖完吗?” 杨七也是附和道:“全大唐都未必能有十万人识字。” “不识字又有什么关系,那是绘本。”裴绍卿笑道,“还能看不懂绘本?” “也是。”杨七和鲁十三一拍脑门道,“绘本上虽然有配字,但是不识字也能看懂图画的内容,还真是没关系。” 裴绍卿笑了笑不再多说。 因为大唐的读书人数量很快就会激增。 等忙过了这一阵,把太平公主娶回家,他就该着手解决纸张的问题了,用不了多久,书籍价格就会急剧下跌。 从印刷院中出来,迎面就遇到宋璟和一众亲科进士。 宋璟和一众新科进士已经进了翰林院,当了校书郎。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正九品上的校书郎,但是宋璟等一众新科进士却仍旧是意气风发,甚至连走路都虎虎生风。 这当了官,气质就是不一样。 “裴司丞!”宋璟和一众进士叉手行礼。 “诸位郎君早。”裴绍卿赶紧回礼,别看这些人现在只是小小的九品校书郎,但是按现在的发展轨迹,顶多二十年他们就能够进入政事堂为宰相。 就算不能全部进政事堂,进去几个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提前跟这些政事堂大佬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宋璟等人刚走进学士院,便又看到刘祎之从里边出来。 “老刘。”对于刘祎之裴绍卿就要随意得多,招招手道,“这是要去思政殿吗?” 刘祎之便点头嗯了一声,就在昨天,经过政事堂的搏弈,决定授予翰林院掌院学士刘祎之、黄门侍郎郭待举、兵部侍郎岑长倩、史部侍郎魏玄同以及秘书员外少监郭正一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并参知政事。 好家伙,一下子就增补了五个宰相。 加上首辅刘仁轨,次辅裴炎以及崔知温、李义琰,现在政事堂已经有九个宰相,差不多算得上是大唐有史以来宰相数量最多的时期。 这结果,是武则天跟刘仁轨他们互相妥协的结果。 按武则天的意思,是要把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都塞进政事堂才好,这样她就能稳稳的把控朝政。 因为刘元范周四人是她铁杆心腹。 再加上裴炎,刘仁轨他们就翻不起什么浪。 但这一提议遭到了刘仁轨等人的激烈反对。 让武则天感到无奈的是,裴炎这次竟是一言不发。 很显然,薛元超倒台后,裴炎的态度已经起了微妙变化。 经过激烈的搏弈,最终北门学士只有刘祎之进了政事堂,而刘仁轨他们却一口气往政事堂塞进了四个自己人。 至于薛元超,已经彻底的倒台了。 薛元超、薛瓘、薛曜、薛毅、薛俊及薛绍都被判了斩刑,薛十七娘等薛氏女眷全部充入掖庭局为奴。 河东薛氏的西祖房彻底算是完了。 裴绍卿又问道:“除了我的事情,还要讨论开中法的事?” “是的。”刘祎之点点头道,“原本年初就应该全面铺开,却因为利益群体从中作梗生生拖了四个月,现在不能再拖了。” 顿了顿,又道:“还有纳征的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估计太平公主的聘礼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概是多少?”裴绍卿皱眉道。 “这我哪知道。”刘祎之守口如瓶。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从右银台门进了大明宫直奔思政殿。 两人赶到之时,郭待举、郭正一、魏玄同还有岑长倩四人已经到了。 对于当上宰相之后的第一次政事堂聚议,郭待举他们还是颇期待的。 不过,刘仁轨、裴炎、崔知温还有李义琰四位大佬还没到,至于圣人还有皇太后就更不可能这么早就过来。 “刘掌院!裴司丞。” 郭待举四人纷纷叉手见礼。 刘祎之和裴绍卿也逐一回礼。 稍顷,崔知温和李义琰联袂而入。 郭待举四人便纷纷上前叉手行礼。 刘祎之和裴绍卿落后一步,也跟着行礼。 崔知温只是矜持的嗯了声,李义琰却是理都没有理他们,顾自走到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就坐下来。 椅子现在已全面流行开来。 这也是裴绍卿带给大唐的一个变化。 因为不少官员勋贵到红楼参加完花榜盛会之后,就发现红楼的“贵宾椅”很舒服,所以回家之后就让家仆打造了数把。 很快,大明宫里也摆满这样的锦椅。 从此,政事堂的宰相们就坐着锦椅议政了。 又过了一会,裴炎就搀扶着刘仁轨从正门进来。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见礼,然后按照职务高低以及进入政事堂的时间顺序排座次,对于政治人物,座次是极为重要的。 这关乎着将来谁来当首辅。 又过了片刻,李显和武则天也到了。 李显显得意气风发,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跟当太子时完全不同,走路虎虎生风不说,而且当仁不让的走在了武则天前头。 武则天却是不疾不徐跟在李显身后。 进了思政殿,李显也是当仁不让坐到了主座上。 裴绍卿看了直摇头,还是太年轻啊,真拿自个当圣人了。 裴绍卿甚至还听到些风声,说是李显正准备效仿武则天打造北门学士一样的做法,打造属于他自己的议政僚属。 “臣等参见圣人,参见太后。” 裴炎、崔知温等跪地行稽首礼。 只裴绍卿一人个站在后面长揖。 李显的眉头便不由得微微一蹙,不过忍住了并没有发作。 “诸位爱卿平身。”李显一摆手,示意刘仁轨、裴炎等人起身。 待刘仁轨、裴炎等人重新入了座,刘显又对裴绍卿说道:“裴司丞,且去偏殿等候,等讨论太平纳征礼时你再来正殿也不迟。” “不必了。”武则天忽然一摆手道,“就让裴司丞留下吧。” “阿娘。”李显皱眉道,“裴司丞并非宰相,参与政事堂朝议不妥吧?” “只是让他旁听而已,并不参与朝政讨论。”武则天说此一顿,又道,“守捉司毕竟担负着长安安危及大唐的安危。” “好吧。”李显无奈点头。 顿了顿,李显又道:“今日的第一个议题。” “自裴阁老入主中书省后,门下省的侍中一职就空缺出来。” “然而,门下省职责极重,不仅要审查诏令有无疏漏之处,必要时更要驳回诏令,所以门下省主官侍中一职断不可长时间缺位。” “今日,政事堂便要确定侍中人选。” 听到这,裴绍卿便又忍不住默默叹息。 刚才武则天其实已经很隐晦的提醒过李显,不要自作主张。 很遗憾,李显很本没把武则天的话放心上,也许他是觉得,圣人可以为所欲为吧。 不过武则天很快就会通过残酷的手段来告诉李显,有她这个皇太后在,圣人就不过只是她手里面的一块面团而已,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裴炎看了武则天一眼,起身说道:“陛下……” “裴阁老,朕还没说完呢。”李显皱眉道,“你先坐。” “呃……”裴炎轻呃一声,只能坐了回去,不过脸上却掠过一抹怒意。 因为李显这么做,是当众驳了他面子,作为次辅来说,是会严重削弱他的威望的,这对急于竖立自己威信的裴炎来说,实不能忍。 裴绍卿心下再叹,李显得是有多急啊? 李显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的不对。 ------------ 第186章 废黜 把裴炎堵回,李显又说道:“朕以为豫州刺史韦玄贞公忠体国,敢于任事,其才能足可以担起侍中一职。” “不知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说完,李显目光灼灼的盯着刘仁轨等人。 竟然都没有回头征询一下武则天的意思。 看来他是完全没有把“遗诏”中的大事决于皇太后的话当回事,又或者说,他其实是有意这么做,想要从武则天手中夺回朝政大权。 对此,裴绍卿只能送他三个字,太天真! 年轻人,政治不是这么玩的啊,会把你自己玩死的。 裴绍卿再扭头看武则天,果然,武则天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 刘祎之目光看向武则天,武则天轻轻颔首,刘祎之当即就准备站起身发言。 但是还没等刘祎之起身,郭待举已经抢先起身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举大不妥!” 裴绍卿便再次摇头叹息,心说郭待举和刘祎之一样,都是第一次参加政事堂议政,以一个政治人物的修养,是不会轻易发言的。 要不然这么多年的官就算是白当了。 但现在郭待举却不惜打破这个惯例也要发言, 可见得是李显的提议实在是动了他们的奶酪! 或者说得更加确切一点,是动了宰相群体的奶酪! 你一个刚登基的小皇帝,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任命自己的岳父担任侍中,想什么呢?真当这大唐是你李家一家的天下? 太天真! 大唐是世家高门的大唐! “大不妥?”李显怒道,“有何不妥?” 郭待举道:“韦玄贞原本不过是区区一介下州参军,一日之间连升二十级,担任一上州刺史,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若是再进一步主理门下省事,则有擢升太快之虑。” “如此无论是对于韦刺史本人,还是对于大唐而言,恐非什么好事。” 郭待举说的其实已经很委婉了,他本来其实是想说,骤然将韦玄贞提拔为侍中,就好比突然之间让一个乞丐当县令,他当得了么? 强行上马,那不是害了一县黎庶百姓? 韦玄贞是不是一州之才都两说,就直接让他当侍中? “怎么就不是好事?”李显却一点都没有当皇帝的政治觉悟,不惜亲自下场与宰相进行撕逼,“由刺史升任侍中,对于韦玄本人就不必说,对大唐而言也是好事,因为我大唐多了一位能吏担任门下省主官,政事堂也多了一位贤能宰相!” 郭待举便实在忍不住,沉声道:“陛下就不怕寒了天下人心吗?” “这怎么就寒了天下人心?”李显道,“有能力的人就应该身居高位,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个时候,裴炎终于说话:“然而,据臣所知,韦玄贞在普州参军任上政绩平平,并没有过人的政声,百姓中的风评似也不佳。” 李显彻底怒了。 “没有政声又如何?” “纵然百姓风评不佳又如何?” “就凭他是朕的岳父,这便足够了!” 李显怒道:“难道朕的岳父还不配担任侍中吗?” 裴绍卿便忍不住以手扶额,心说李显竟然这么缺乏政治智慧的吗?以前在崇文馆读书的时候也没感觉他有这么蠢的呀? 裴炎不动声色的问李显道:“陛下是要任人唯亲吗?” “朕就任人唯亲又待如何?”李显彻底管不住自己嘴巴,“只要朕高兴,便将这锦绣江山送与韦玄贞又如何?” “陛下慎言!” 裴炎勃然色变道。 武则天的脸色也黑成锅底。 刘祎之、郭待举等人则是面面相觑。 裴绍卿也是瞠目结舌,以前读资治通鉴时,说李显怎样怎样,他都觉得多半是写史书的人为了粉饰武则天捏造的。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李显居然真能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 这下好,这个皇位估计是坐不了啦。 不出现意外的话,大概或许会比历史上更快的结束皇帝任期。 “陛下!”武则天霍然起身,沉声道,“你真打算将这江山让给韦氏来坐?阿娘拼死守护的李唐江山,你竟然如此不珍惜?” “阿娘,我……”看到武则天动怒,李显便一下又乱了阵脚。 咽了口唾沫,又说道:“朕只不过是,只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君无戏言!”武则天沉声道,“皇帝的话就是圣旨,言出必践!” 李显便脑袋便立刻耷拉了下来,心说言出必践个屁,包括阿娘你,也包括政事堂的九位宰相,谁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武则天又道:“左右金吾卫将军何在?” 左金吾卫将军丘神勣、右金吾卫将军杨玄俭应声入内:“臣在!” 武则天一指李显说道:“剥了圣人龙袍,将之打入别宫等候发落。” 杨玄俭闻言便是一愣,丘神勣却是不假思索的叉手应答道:“喏!” 旋即一挥手,丘神勣便带着两名金吾卫上将剥了李显身上的龙袍,又把他架起来就快步往思政殿下外走。 “阿娘!”李显惶然道,“我何罪?” 武则天怒道:“你要把李唐江山让给韦氏,还说无罪?” “只是戏言,戏言而已。”李显道,“我又不是真要把江山让给韦氏。” “纵是戏言,你也不适合当皇帝了。”武则天说此一顿,又对刘仁轨、裴炎说道,“刘阁老,还有裴阁老,你们以为呢?” 不等刘仁轨说话,裴炎便抢着说道:“太后英明,臣也以为圣人已不宜再当皇帝,相王才思敏睿且举止得体,可继大位。” 郭待举、魏玄同等纷纷起身附和道:“臣等附议。” 裴绍卿再叹一声,李显得有多失败,就没有一个大臣肯帮他说话。 刘仁轨或许是想帮他说话的,但见这么多人附议,也就不再多言。 武则天便又转身对郭正一说:“郭阁老,请拟诏吧,废黜圣人为庐陵王,限日离开长安前往庐陵,由相王李旦择日继位。” “喏!”郭正一起身叉手应喏。 裴炎又问道:“太后,那么今日的朝议?” “朝议继续。”武则天一摆手道,“国事不可废。” 其言下之意,大唐不是还有我么?圣人缺位又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适才圣人的言语虽不可取,但有一句话没说错,门下省主官确实不可长期缺位。” 目光转向崔知温,道:“就由崔阁老接任侍中一职。” 按武则天的本意,当然是直接由刘祎之当侍中最好。 但这明显不可能,一是刘祎之资历太浅,二是武则天还没完全掌控局势。 薛元超虽然已经被逐出政事堂,薛氏西祖宗也被连根拔起,但是宰相连盟并没有因此而解体,反而有更团结之兆。 这也是武则天一边扶持崔知温, 一边又极力推刘祎之进入政事堂的原因。 因为武则天发现,裴炎有脱离她的趋势。 所以扶持崔知温来制衡裴炎就很有必要。 果然,听到武则天属意崔知温出任侍中,裴炎的眉头便立刻蹙成了一团,当即就准备要起身反对。 然而没等他起身, 刘仁轨却已经抢先起身说道:“老臣附议。” 刘仁轨这一发话,魏玄同、郭正一和岑长倩便纷纷起身附和:“臣等附议。” 这下,裴炎就完全没有反对的必要了,因为就算李义琰和郭待举都支持他,局面也只能是三比六,属于被碾压的结果。 被碾压丢的可不只是面子。 于是,裴炎只能乖乖闭嘴。 “臣惶恐。”见大局已定,崔知温心下大喜,面上却惶然说道,“不过请太后放心,臣一定会倾尽全力,为我大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对于崔阁老的人品操守,孤是深信不疑。” 武则天称赞一句,又说道:“现在说说开中法之事。” 崔知温立刻说道:“禀天后,关于开中法之事,臣等已然议过,此法诚可谓良法,于大唐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所以臣等坚决支持开中法。” 裴炎话被抢,只能黑着脸说:“臣等附议。” 其他几个宰相也是纷纷附议,这个已经没什么好说。 说到底,武则天推行开中法,并不是为了要从世家高门手中争夺盐利,其本质其实还是将运粮的成本通过提高盐价均摊到整个大唐的百姓头上。 往关中以及边境运粮的成本,由一小部分力役承担,就真能把人逼死,但如果均摊到全国几千万人头上,就没啥感觉了。 无非就是盐价比之前高了些。 “很好。”武则天欣然点头,“再议一议具体的分派。” “太后,臣等也已经讨论过。”崔知温决定投桃报李,便不假思索的道,“西陲驻军口粮可由剑南道、邻南道之盐商输送。” “关中粮可由淮南道、江南道之盐商输送。” “北境以及东安都护府驻军之口粮可由河南道、河北道之盐商来输送。” “如此,剑南道、邻南道、淮南道、江南道以及河南道、河北道府库之余粮,便可以顺利运抵关中、西陲、北境及安东都护府。” “从此,关中及四境再无缺粮之虞。” “此议甚妥当。”武则天欣然点头道,“至于解送多少粮食换多少盐引,具体就由尚书省诸司核算之后确定,但是速度一定要快。” “边境不靖哪,尤其是安东都护府。” “刚接到急报,新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裴炎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沉声道:“太后,眼下西陲北境皆有战事,委实不宜再在东边再启战端,不然我大唐便是三面受敌,再雄厚的国力只怕也是招架不住,何况眼下我大唐之国府已经是空了,连本月的俸禄都还没有着落。” 武则天点头道:“接下来再要讨论的就是这事。” 说完,武则天的目光就扫向裴绍卿,接着说道:“裴司丞,你们守捉司的账上现在总共有多少钱?” “太后问这个做什么?” 裴绍卿立刻警惕起来:“守捉司账户上的钱要用于守捉城,万不可挪作他用。” 武则天道:“你只要告诉在场的阁老,现在守捉司的账上总共有多少钱就好。” “不清楚。”裴绍卿直截了当的拒绝,“臣得回去核算过才知道账上有多少钱。” “哼,你不说孤也知道。”武则天闷哼一声又道,“拿一千册暇疵诗集当传世孤本骗了七十五万贯,举办花榜盛会又捞了两百万贯,还有偷卖正版诗集,足足卖了两万册,这又是一百多万贯,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四百万贯吧?” 听到这话,除了刘祎之之外,其他八位宰相立刻懵在那里。 什么情况?合着他们买的有暇疵的祥瑞诗集并不是孤本哪?而有一千册之多?裴绍卿这狗奴坑人哪! 当下包括刘仁轨在内,八位宰相纷纷转头对裴绍卿怒目相向。 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估计这会裴绍卿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 裴绍卿不在乎宰相们的目光,却在乎武则天的伸手,干吗呀,这是想要打劫哪? 当下裴绍卿忙不迭的叫苦道:“太后,账可不是像你这么算的,你说的四百万贯那属于是销售额,还得扣除成本才是最后的利润。” “祥瑞诗集的油墨、木活字还有纸张,全都需要钱。” “还有守捉司那么多守捉郎,还有卖诗集的推销员,都是要拿提成的。” “还有花榜盛会的筹备就更是需要钱,别的先不说,只是供一千多名士子白吃白喝三天就花了不少于三十万贯!” “所以实际利润就一百万贯。” “一百万?”武则天哂然道,“真当孤什么都不知道?”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沉声道:“利润至少也有两百万贯!” 听到这里,刘仁轨、崔知温等几个宰相便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是真没有想到,这才几个月时间,守捉司居然真就富可敌国。 遥想当初,裴绍卿在紫宸殿上说他能养活全部守捉城几十万守捉郎及妇孺,他们只当是个笑话,可是如今看来,却就要成为现实! 以守捉司现在财力,差不多真可以养活几十万守捉郎以及妇孺了。 ------------ 第187章 豪宅 武则天闷哼一声道:“孤给你两个选择,或者借给国库四百万贯,或者拿两百万贯当太平的聘礼,你自己选吧。” 九位宰相便以手扶额。 拿出两百万贯当聘礼? 太后可真是有够狠的。 裴绍卿道:“太后,这也太狠了吧?” 武则天闷哼一声道:“孤将太平养这么大难道就容易?多拿你点聘礼怎么了?” “太后,这可不是一点。”裴绍卿叫苦道,“而是整整两百万贯哪,古往今来,何曾有这么高的聘礼?” 武则天道:“那你也可以把钱暂借给国库。” “要是这样的话,孤就不要一文钱的聘礼。” “而且孤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如数还清。” “就是时间可能会久一点,也许要三十年。” 裴绍卿苦着脸道:“那我还是直接给聘礼吧。” 特么的借三十年,还真有脸说,这不是白给? “给聘礼?”武则天笑道,“可是两百万贯哦。” “臣知道。”裴绍卿哼声道,“不过臣有个条件。” “说说看。”武则天心情好,也就不跟裴绍卿计较。 不过哪天要是她心情不美了,就新账老账一并跟他清算。 上次薛家造反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报告她而自作主张。 裴绍卿道:“你得把安乐坊、延祚坊、安义坊还有安德坊作为嫁妆赐给公主,今后这四坊的营建修葺,不再归工部管辖。” 武则天道:“府邸的事不用你来操心。” “孤早就在长乐坊中替你们准备好了一栋大宅子。” “长乐坊离大明宫近,太平回宫来省亲也方便些。” 说此一顿,又道:“再说你建什么府邸,需要四坊之地?” “而且朱雀大街就从延祚坊和安义坊中间穿过,你是要截断朱雀大街么?” “那当然是不会。”裴绍卿道,“臣也不打算将安乐坊等四坊用来营建府邸。” “不是营建府邸?”武则天愣了一下,又不解的问道,“那你要这四坊何用?” “用来营建一个商业区。”裴绍卿说道,“我会对这四个里坊进行重新的规划,争取将之打造成为长安的南市,将来还要超过东市以及西市!” “南市?”武则天沉吟了片刻,目光转向刘仁轨等人。 刘仁轨便起身说:“安乐、延祚、安义以及安德这四坊,因为靠近明德三门,坊中住户原本就不多,搬迁倒是也不难。” 长安城内的格局,是东贵西富南边贱。 意思就是城东区域的里坊居住的多是朝廷官员以及勋贵,城西区域居住的多是富商,城南区域住的多是平民。 城北就不用多说,住的是皇帝一家子。 所以城南里坊的搬迁成本还是很低的。 拿安义等四坊换两百万贯还是很划算。 “不用。”裴绍卿却摆手说,“不用搬迁。” 顿了顿,裴绍卿又道:“等公主府统一规划营建好南市,原本居于这四坊之中的住户都可以分得一套新式的宅邸。” “裴司丞,我没有听错吧?” 崔知温道:“你的意思是说,免费替四坊百姓营建新居?” “崔阁老你没有听错。”裴绍卿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可就不明白了。”崔知温皱眉道,“你图的是什么?” 难道守捉司挣钱太多,所以要回馈给长安百姓?至于如此? 裴绍卿却心说,房地产的精髓又岂是你们这些古人所能知? 别看现在安乐、延祚、安义、安德四坊人气低迷,住户稀少,但是等到这四个坊的商业繁荣起来,环境变得宜居,尤其是没了宵禁,人气就会迅速提升。 到那时候,公主府就可以以高价卖楼了,准保赚个盆满钵满。 还有临街店面,每个月光是收租就是一大笔收入,安逸得很。 但是这种事情,用不着跟崔知温他们说,说了他们也是不懂。 当下裴绍卿笑着说道:“下官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当一个善人。” 崔知温顿时无言以对。 武则天道:“其他几位阁老意下如何?” 崔知温和李义琰沉吟不语,刘祎之、郭待封等新任宰相就更不敢说什么。 最后还是刘仁轨起身问道:“裴司丞,老夫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将安乐、安义、安德以及延祚四坊赏赐给公主殿下,那么这四坊的治安归京兆府管辖,还是归公主府管辖?还有这四个坊是否会有自己的武侯?” “治安当然还是归京兆府管。” 裴绍卿不假思索的道:“这四个坊也没有自己的武候,要不然岂非成了独立王国?如果将来这四个坊内有人犯罪,京兆府一样可派武侯入内抓人!” “不过除了治安之外,别的方面的事情就不归朝廷管。” “比如我要怎么营建四个里坊的房子,工部不准干涉。”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将来这个四个里坊赚了钱,户部也不准眼馋,更不准过河拆桥将这四个里坊又收回去。” “所以得先订下死契。” “如此,老夫明白了。” 刘仁轨点点头,又转身对武则天说道:“太后,老夫同意将这四坊之地赐给公主。” “刘阁老明鉴。”李义琰立刻起身附和,心下更忖道,安乐、延祚、安义以及安德四坊原本就偏僻,没什么住户,赐给公主又何妨? 拿这样的四个里坊换两百万贯,太值了! 需知最繁华的平康坊,也就值两百万贯! “好,那此事便定了。”武则天最终拍板。 又道:“裴司丞,后面的事务与你无关了,你可以走了。” “喏,臣告退。”裴绍卿当即向着武则天叉手一礼,转身出了思政殿。 一回到守捉司,裴绍卿就翻出贡纸还有一支鹅毛笔,开始绘制规划图,关于南市的总体规划草图。 安乐、延祚、安义和安德四坊,在长安城的最南面,隔一条五十米宽的横街就是城墙。 在延祚坊和安义坊之间,就是150米宽的朱雀大街,这也是长安城内纵贯南北的主干大街,宽度仅次于承天门横街。 四坊的长宽差不多都是五百米。 这也就是说,这四个坊连一起,就是一个长两千米,宽五百米的区域,差不多有一千五百亩的面积这样。 这几乎是一所本科大学的面积。 所以肯定要做一个整体的规划。 第一步要做的肯定是拆除坊墙。 第二步要做的就是推倒现有的全部房屋。 现有的房屋都是回字形结构的独栋宅子,浪费空间。 而且这些房子都已经破旧不堪,大多数都成了危房,所以必须得拆除。 新起的宅子,比照四合院结构,两层楼,楼上居住,楼下是店面铺子。 每个坊分隔成为四个区域,中间以十字街进行分隔,排污系统也要重新设计,主要就是将明渠做成暗渠。 不然临街的铺子面前就是臭气熏天的排污渠,有碍观瞻,如果经营的是食铺,那更是会影响客人的食欲。 裴绍卿正在纸上画着呢,身后忽然哼的一声。 有些错愕的回头看,便看到青玄撅着小嘴站在那里生气。 “你这是怎么的了?”裴绍卿道,“谁惹我们家宝贝生气了?” “你是不是傻?”青玄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气道,“花两百万贯买下这样四个地处偏僻的里坊,这能有什么用呀?” “你就算建成最好的房子,也卖不出什么价。” “一栋宅子顶天了也就一两百贯,四个里坊能建几栋?” “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连这么简单的账都算不清楚。” 裴绍卿听了便哈哈的一笑,合着这小道姑是心疼荷包里的钱。 “怎么,心疼钱哪?”裴绍卿道,“舍不得往外掏这两百万贯?” “我心疼什么呀,又不是我的钱。”青玄嗔道,“再说了,这不是给公主的聘礼么,公主是金枝玉叶,可金贵。” 裴绍卿笑了笑问:“现在守捉司账上有多少钱?” 青玄便从革囊里取出一个用贡纸装订的小本本。 这个小本本是裴绍卿特意为青玄设计并装订的。 裴绍卿还教会了青玄阿拉伯数字及复式记账法。 青玄翻开小本本,撅着小嘴说道:“现金、绢以及粮食折价三百八十六万一千贯,此外还有一百零六万七千三百贯的外借款。” 裴绍卿道:“这么说就是将近五百万贯喽。” 武则天还是漏算了他从刘冕、薛绍等世家子弟身上坑的钱。 那笔钱可真不是一个小数目,在薛家倒霉之后,甚至连月宫都折价抵给了神仙居,现在的神仙居已然是坐拥半个平康坊,集餐饮、住宿、洗浴以及风俗业于一体的会所中心,真正就是日进斗金。 青玄嗔道:“钱再多,也经不住你这个花法。” “你急啥?”裴绍卿笑了笑,又伸手过来抱。 青玄照例轻哼一声闪开去,再奉送一记白眼。 裴绍卿哈哈一笑也不生气,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做亏本的买卖?” 这真不是裴绍卿自吹自擂,以他超出这个时代一千年的经济学知识,无论做什么生意都断不至于亏本。 房际产就更加不可能亏本。 不出半年,由安乐、延祚、安义、安德四坊组成的长安南市,就会变成寸土寸金的黄金宝地,到时候地皮价不说超过平康坊,追平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此外还有四坊的临街商铺,每个月光是租金就是一个大数目。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长安城的商业经济规模还处于萌芽阶段,甚至就连丝绸之路的商业潜力也远没有开发出来。 裴绍卿的最终目标,乃是把安乐、延祚、安义以及安德四坊,打造成为长安的CBD,亦即中央商务区。 到那时候,神仙居也会搬迁过去。 这四个坊,裴绍卿连功能都已经想好了。 延祚坊主打金融业,今后会成为大唐的金融中心。 安义坊主打娱乐业,今后会成为长安的娱乐中心。 安乐坊主要是商业,安德坊主要是餐饮及制造业。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传来太平公主的声音:“大郎?” “嗳,宝,我在呢。”裴绍卿闻言赶紧起身,青玄也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尽管她和裴绍卿之间其实隔着好几步。 倩影一闪,太平公主便跑了进来。 “走,快些跟我走。”太平公主一进来就拉着裴绍卿往外走,一边喜孜孜的道,“快去看看我们的府邸。” 裴绍卿其实已经知道新府邸的事情。 但还是装作才刚知道,大喜过望道:“太后赐了我们府邸吗?” “嗯,就在长乐坊内。”太平公主道,“跟大明宫之间就隔了一条横街,而且这座府邸足足有一隅之地,可气派了。” 当下裴绍卿便陪着太平公主从兴安门出了大明宫,来到丹凤门横街上,又顺着丹凤门横街往东走了两坊之地,就已经到了长乐坊。 隔着坊墙,都能看到长乐坊的西北隅正在起宅子。 而且还能看得出,这一栋宅子的规模绝对不会小。 单只是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的阁楼就看到了多达几十处。 甚至还有高过坊墙的数座假山,假山上甚至还建有凉亭。 太平公主的府邸,自然是有资格直接从坊墙开一道大门,而不用走坊门。 从专属公主邸的乌头门走进去,迎面就是丈许高的围墙,不过眼下还是夯土本色,而没有用腻子刷白。 所以看上去很土。 不过开在高墙中间的大门却已经露出了豪门气象。 左中右三座门楼,都以青石为阶,门顶则是悬山,还有飞檐重楼,极为富丽堂皇,唯一就是还没有刷上朱漆。 进了正门,左边就是阍室。 所谓阍室,其实相当于是门卫室。 在昏室后面还有一个院子,隔着院门能看到一排马槽,不出意外,那应该就是太平公主邸的马厩了吧。 不得不说,这个马厩挺大。 只是一个马厩就超过长安城内绝大多数官员府邸。 武则天对她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真是宠爱有加。 如此说来,两百万贯的聘礼也不算白掏,光是这一栋亳宅就至少值个五十万贯,这还没算其他的嫁妆。 ------------ 第188章 大婚 比如说青阳山下的翠微宫。 也被武则天赏给太平公主做别院。 还有乐游原上的一座别苑,没错,就是陈子昂念出“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悌下”的那一个乐游原,也赏赐给了太平公主。 所以才说,两百万贯聘礼真不亏。 从乌门头到正门之间的距离至少五十米,过分了。 不过裴绍卿大抵也能理解,太平公主住进来之后,届时到他们家寻求门路的官员士子肯定是不计其数,如果大门前面的空地不够大,到时只怕连马车都停不下,难不成还要让客人把马车停到外面的丹凤门大街? 太平公主小脸蛋红朴朴的,也是很兴奋。 指着脚下灰扑扑的广场道:“这里还要铺青石板,宅子建好之后就不会这么多灰,还有这里,会摆放一个巨大的戟架。” 戟架,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官员级别不同,戟数也是不等。 譬如太平公主,就能插十六根戟。 阿呸,说错了,是太平公主府邸能插十六根戟。 至于太平公主,肯定是也只能是插他的一根戟。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手拉着手登上了大门台阶。 直到离得近了,裴绍卿才直观的感受到大门的雄伟。 光是中间的这座正门的宽度就相当于三个房间,加上左右两侧的角门,怕不得有五十多米宽? 太平公主说道:“高公公说,这两扇大门是紫檀木打造的,好几千斤重,人力是推不开的,必须得用绞轮。” “这么厉害啊?” 裴绍卿走到大门下站定。 只见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只到大门下的第二排铜钉。 而这样的铜钉,大门上足足有九排,也就是说这大门至少有七八米高,再加第二层门楼及悬山、鸱尾,就差不多跟城楼一样高! 好家伙的,这可真不是一般的气派。 既便宰相,也不能建这么高的门楼,礼制不允许的。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套一个的院落,一条条的回廊,层层叠叠的屋宇,直到又呈现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这是马球场!” 太平公主兴奋的道:“这是阿娘专门为我们的孩子修建的呢,等将来我们有了孩子,等他们长大了,能骑马了,就让他们在这个球场上打马球锻炼骑术。” “这还真是奢侈啊。”裴绍卿这下彻底服了,奢侈到没边了啊。 在家里修建游泳池、蓝球场什么的都不鲜见,但是谁见过在自己家里修建足球场的?马球场可是比足球场还大! 穿过马球场,就是公主邸的后花园。 进了后花园才发现,除了假山以及亭台楼阁,居然还有一个人工湖。 这个人工湖的湖心竟然还有个小岛,岛上还用太湖石垒了一座假山,山上还有凉宁,这特么整个一袖珍太液池! 不过人工湖还没有挖好,还没注水。 为了给这个人工湖注水,武则天甚至还让工匠从龙首渠挖了条支渠,将水从望仙门和延政门中间的水门引出来,再引入公主邸。 为了修建这条水渠,连望仙门大街都被挖断了。 不过等到水渠挖通,上面会覆以青砖做成暗渠,不会影响交通。 但是为了这个宝贝女儿,武则天真是下了血本,她是真舍得啊。 豪宅,这是真正的豪宅,除了皇宫,不可能有比这更豪的豪宅! 想起刚穿越来时的窘迫,再看看眼前这座豪宅,裴绍卿不免有些感慨,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人生赢家这个词的涵义。 豪宅豪车宝马,娇妻美妾俏婢,才是人生赢家! 不过,打小在大明宫长大的太平公主对眼前的豪宅却没什么特别感触,甚至于还觉得有一些简陋。 “大郎。” 太平公主托着香颐说道:“是不是还缺点什么?” 裴绍卿心说都豪成这样了还缺?你是想上天啊? 不过嘴上却道:“夏天就快到了,还缺个纳凉消暑的自雨亭。” “对,自雨亭。”太平公主拍着小手道,“还得建一个自雨亭。” “光是自雨亭还不够。”裴绍卿微笑说,“还得修建一座水塔,将水引入自雨亭,这样自雨亭用水才会延绵不息。” “呀!”说到这,裴绍卿忽然一拍脑门。 “怎么了大郎?”太平公主关切的问道。 “快让工匠们停下来。”裴绍卿急声说道。 裴绍卿突然间想起来,要给自家的这座豪宅加入供暖系统。 像这样一座顶级豪宅,如果没有供暖系统,是没有灵魂的。 他可不希望自家豪宅也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勋贵宅邸那样,要跑到暖阁去取暖,公主府邸必须得有集中供暖系统! 所以,必须马上停下。 等修改过图纸再施工。 …… 像这样一栋豪宅,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修好的。 所以,太平公主的婚礼只能在万年县馆举行。 之所以会这么急,乃是因为裴绍卿一发入魂,太平公主已经有了,再等下去马上就显怀了,这有损皇家脸面。 草草走完了流程,终于到了亲迎这最后一礼。 婚礼在夜间进行,因为唐代的风俗就是如此。 唐太宗的爱女长乐公主下嫁时,太宗担心夜间太扰民,想要改在白天进行,结果被一帮御史揪住批了几个月。 最后实在挺不住,又改回夜间。 裴绍卿自然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夜间就夜间好了,夜间才好呢。 因为他也为这场婚礼准备了一样大礼! 四月初八,丁卯,宜嫁娶,太平公主正式出降。 入夜之后,从兴安门直到万年县馆的一路之上,都燃起了火把,火焰甚至将兴安门大街两侧的槐树都给烤焦。 因为是公主大婚,所以宵禁临时取消。 长安城内的百姓纷至沓来,几乎把兴安门大街的两侧都给挤满。 鼓乐声中,一队人马从宣阳坊的万年县馆出来,拐上兴安门街。 “新郎官,快看,新郎官来了!”一个眼尖的孩子忽然尖叫起来。 挤在兴安门大街两侧的百姓纷纷回头看,便果然看到一支披红挂彩的迎亲队已经从宣阳坊西边开过来。 领头的是个玉面朱唇的年轻人。 年轻人头顶乌纱,乌纱上插着两支雉羽,披着大红色的圆领袍,肩上斜披红绸,胯下一匹神骏的红马,显得气派而又喜庆。 这年轻人,自然就是裴绍卿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的裴绍卿看上去也是格外精神。 换了男装的青玄,崔二郎、张小乙等一班守捉郎也换了新衣服,骑着高头大马,径直奔大明宫来迎亲。 一路上人山人海。 不时有人高喊一声新郎官安好。 裴绍卿便立刻示意随行的张小乙等守捉郎撒一片糕点。 糕点用油纸包着,既便是掉在地上也不用担心会弄脏。 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来到大明宫前,先从兴安门进了禁苑,再从右银台门进入后宫,直趋绫绮殿前。 不过到了绫绮殿前就进不去了。 因为宫女用一面面的障扇挡住了进殿的去路。 这些障扇有些呈方形,有些呈圆形,而且数量颇不少。 “这是却扇。”青玄掩嘴笑道,“你得满足她们的要求才会撤走障扇。” “请新郎官赋诗一首或者填一阙词。”一名宫女从障扇后面盈盈走出,掩嘴笑道,“不然就不让进绫绮殿。” “要赋诗啊?” 裴绍卿笑道:“这么难?” 宫女掩嘴道:“公子乃文曲星君弟子,也会怕赋诗吗?” “说的也是,让我想想,抄哪首好呢?”裴绍卿略一沉吟道,“有了。” 略略的一顿,笑着说道:“天成佳耦是知音,共苦同甘不变心,花烛洞房亲结吻,春宵一刻胜千金。” “好诗,应景。” 宫女笑着撤走第一道障扇。 裴绍卿上前一步,又吟道:“华月团圆除宝扇,香云袅娜斗新妆,因风传语裴司丞,日画春山几许长。” “这个就更应景。” 第二个宫女也把障扇撤走。 一首首诗背过去,一扇扇障扇撤走。 对于裴绍卿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很快就到三十二道障扇的最后一道。 一个眉目如画的宫女从扇后走出来,羞涩的道:“新郎官听着,这最后一道障扇却是没那么容易撤走。” 裴绍卿心下却是雾草一声。 以前也不是没来过绫绮殿,怎么没见过这一位? 这等姿色,相比太平公主、青玄也是毫不逊色! 等等,这是太平的宫女么?要是这样的话,会不会一并嫁过去? 武则天可以呀,还挺心疼他这个驸马都尉,居然找了一个祸水级的陪嫁宫女。 正当裴绍卿想入非非之时,那宫女又说道:“诗中需得有鸳鸯和鸾凤,还需有佳偶和良缘方才行。” “这么高难度呀?” 裴绍卿微微一笑,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婉儿。”宫女说完又呀的一声,涩声道,“你问这做什么,快些赋诗,不然不让进绫绮殿。” 婉儿?上官婉儿? 这特么就难怪了。 难怪长这么漂亮。 不过上官婉儿的题目还真的有些难度。 裴绍卿搜肠刮肚找了半天才找着一首。 “有了。”裴绍卿晃了晃头上的乌纱,朗声道。 “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秋水银堂鸳鸯比翼,天凤玉宇鸾凤和声。此箫吹月翔丹凤,翠袖临风舞彩鸾。” “好词,新郎官好文采。”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当即把障扇撤走。 裴绍卿从上官婉儿的背影上收回目光,一脚踏入绫绮殿中。 很遗憾,程序还没有完,一道帷幄将通往内殿的通道遮住。 裴绍卿当即清咳一声朗声吟道:“欢颜公主贵,出嫁司丞家。太后亲调粉,皇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等裴绍卿念完催妆诗,崔二郎等守捉郎便同时朗声道:“新娘子上轿喽!” 遮住通道的帷幄终于缓缓拉开,然后就看到武则天搀着太平公主缓步而出。 今夜的太平公主,一身的盛装,满头的珠翠,一个词形容就是,贵气逼人。 经过裴绍卿跟前之时,武则天小声道:“狗东西,孤可是把太平交给你了,你要是胆敢对她不好,看孤怎么治你。” 裴绍卿也是低声回应:“太后,那你怕是没这机会了。” 听着裴绍卿在那里跟阿娘斗嘴,太平公主便抿嘴轻笑,心中只觉无比甜蜜。 牵着太平公主登上皇家的翟车,裴绍卿又翻身上马在前领路,一路经过右银台门以及兴安门,进入到兴安门大街。 “新娘子来喽,新娘子出来喽。” 挤在大街两侧的百姓便立刻欢呼起来。 这时候迎亲队伍中加入了送亲的队伍,就更显得庞大。 尤其是送亲队伍中还有许多妙龄宫女,甚至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香味,所以大街两侧的百姓也是格外的兴奋。 美女谁不喜欢? 裴绍卿下意识的回头, 可惜没见着上官婉儿。 也不知道有没有跟来? 队伍正行进间,一队人马忽然从丹凤门横街呼喇喇涌过来拦住去路,领头的那人头戴乌纱,身穿明黄色的圆领袍,竟是相王李旦。 这又是大唐的一道婚闹程序——障车。 迎亲路上,新娘子的族亲或者路人会拦住婚车,给予酒食才肯放行。 相王李旦很快就要登基成为大唐的第五任皇帝,这可不是个普通人,所以拿普通吃食来打发是不行的。 好在裴绍卿早有准备。 当下裴绍卿一挥手道:“二郎,上酒!” “喏!”崔二郎叉手一礼再回头一招手。 当即便有守捉郎从一辆婚车上取下十数口酒坛,都是一斛的大酒坛,这十口大酒坛的封口都包了红绸,格外喜庆。 不过李旦最为在意的, 还是酒坛上刷的仨字:四粮液! 是的没错,这是裴绍卿从粮食酒中蒸馏出来的白酒。 裴绍卿甚至于连名字都懒得想,直接就抄了四粮液。 这四粮液,眼下已经在神仙居的一号院中少量供应。 李旦好酒,听别人提起四粮液如何如何浓烈,好喝,便馋得不行,几次忝脸向裴绍卿讨要都遭到拒绝。 不过今天,可算让他逮着机会。 “好妹夫,你该不会是诳我吧?” 看着眼前的十数口酒坛,李旦喜不自禁的道:“这都是四粮液?” ------------ 第189章 封邑 李旦问道:“这真是四粮液?” “如假包括。”裴绍卿笑说道。 “我骗谁都不敢骗你呀,这可是欺君之罪。” “谅你也不敢骗我,哼。”李旦傲骄的轻哼一声,再回头一招手,“让路!” 车队继续缓缓向前,由于拥挤速度走得极慢,一坊之地就走了小半个时辰,而且每经过一坊都有人拦路。 不过后面拦路的多是宗族亲戚。 所以打发的难度也就不比李旦。 当车队到达宣阳坊的万年县馆,已经是丑末。 结果进宣阳坊门时,翟车因为太宽,进不去。 最后不得已,只能把宣阳坊的南坊门给折了,翟车这才得以通过。 车到万年县馆门前,只见院子里早已经铺好了红毡,裴绍卿亲自登车撩起车帘,搀扶着太平公主下了车。 就在太平公主绣足踏上红毡的瞬间,万年县馆的院子里忽然绽放起耀眼的银花,却是几十个袒胸露背的铁匠次第往天上打铁花。 裴绍卿原本是想给太平公主放烟花。 很遗憾的是,杨七和鲁十三花了一个多月也没能把火药配制出来。 不得已之下,裴绍卿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搞了一出盛大的打铁花。 打铁花发端于北宋,但其实唐朝就已经有了,只不过还不太成熟,未形成产业。 但因为铁匠知道这,所以摸索起来也就容易,裴绍卿又从少府监调了一批铁匠,摸索了差不多一星期就练成了。 只见几十个铁匠将一勺勺的铁汁猛泼向空中, 铁汁撞上架设在院子里的花棚之后猛然绽放,就如空中盛开出了一朵朵的银花,竟把整个夜空都给照亮。 看着夜空中绽放的火树银花, 太平公主要不是穿着喜服险些就要跳脚欢呼。 裴绍卿捏了捏衣袖中太平公主的小手,笑道:“宝,这是给你的,喜欢吗?” 太平公主没有说话,只是甜甜的一笑,此刻,太平公主真是爱裴绍卿到骨子里,无论裴绍卿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在火树银花的照耀下, 太平公主踩着红毡进了万年县馆。 然后是拜堂,撒帐还有观花烛等。 所谓的撒帐,就是由一位子嗣繁多的女性长辈往帐中撒铜钱以及桂圆、莲子、核桃等喜果,新婚夫妇拿衣兜去接,接的越多,意味着子嗣越多。 所谓观花烛,就是让全长安的百姓都过来看新娘子。 在宣阳坊武侯和不良人的引导下,看热闹的百姓一拨拨的进入宣阳坊,到万年县馆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下看新娘子。 太平公主和裴绍卿也是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观礼台上。 在打铁花的照耀之下,一身喜服的裴绍卿和太平公主真一对璧人似的,羡煞所有前来看热闹的长安百姓,也艳煞长安城内的公子哥还有小娘子,恨不得以身相替。 俯瞰着观礼台下依次走过的百姓,裴绍卿小声说道:“娘子,你信不信底下肯定有很多世家子弟在骂我?” “为什么呀?” 太平公主笑问道。 “当然因为我拱了你这颗好白菜。”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他们妒忌我。” “也一定会有好多小娘子妒忌我。”太平公主轻轻偎入裴绍卿的怀中,柔声道,“妒忌我能觅得这么好的夫君。” “小时候我就憧憬过出降的情景。” “觉得我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公主。” “我的夫君也一定会成为最幸运的驸马。” “但是真到了出降之日我才发现,比我想象中还好。” “夫君,能招你做驸马是我最大的幸运,再没这比这更好的结果了,我会一辈子敬你爱你,为你生儿育女,为裴家开枝散叶。” 裴绍卿便捧住太平公主娇靥低头亲下去。 太平公主俏脸滚烫,却没有丝毫的回避。 看到观礼台上一对璧人亲在一起,台下的世家子弟、大姑娘小媳妇,还有看热闹的老百姓便纷纷欢呼起来。 院子里,铁花更盛。 将整个长安都照亮。 观花烛之后就是洞房。 热闹到寅时末,万年县馆中绽放的火树银花终于落幕,前来观礼的百姓纷纷散去,喜帐中也彻底安静下来。 裴绍卿一件件的替太平公主宽衣。 脱着脱着,裴绍卿便嘿嘿笑起来。 “你笑什么?”太平公主娇嗔道。 裴绍卿笑道:“没有什么,就是莫名想起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太平公主撒娇道,“我要听,我要听。” “好,那我说给你听。”裴绍卿压抑着笑说,“有一只蚂蚁和蜈蚣成亲,第二天蝼蛄问蚂蚁,洞房的滋味怎么样呀?” “蚂蚁就说,别提了。” 太平公主道:“下面呢?” 裴绍卿说道:“蚂蚁说,我掰开下面两条腿,不是,再掰开下面两条腿,还不是,于是我掰了一夜的腿,啥都没干。” 太平公主便也吃吃的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还伸手来掐裴绍卿。 “哎哟,快别掐了。”裴绍卿道,“再掐就掐断了。” “断了才好呢。”太平公主嗔道,“免得你一天到晚四处祸害别的小娘。” “我就祸害你。”说话间,裴绍卿终于脱完太平公主身上最后一件亵衣,然后相拥着倒在芙蓉帐中,又嘿嘿的笑着说,“忽然又想起来两句诗。” “两句什么诗?”太平公主一脸期待的道,“快说。” 裴绍卿笑着说:“芙蓉帐里,虽称一对新人。锦衾被中,各出两般旧物。” “夫君你讨厌。”太平公主立刻娇嗔不已道,“你这个死没良心的,我才刚过门呢,就开始嫌弃我是旧物了。” “怎么可能嫌弃。” 裴绍卿拉着太平公主的小手,道:“岂不闻,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便过一百年,我也爱你如今日!你永远都是我的宝!” 太平公主感觉有些上头,醉倒在裴绍卿怀中。 裴绍卿便低头照着太平公主玉唇重重吻下去。 烛火中,先是一个吕字,接着又是一个中字。 …… 第二天,裴绍卿又陪着太平公主来巡视封邑。 关于太平公主的一万户食邑的诏书已经颁下。 位置就是之前说的那样,大致在终南山下的七盘山区。 今天他们要去的就是一个叫七盘村的小村落,太平公主尤其好奇,想知道自己的食邑中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家。 从明德门出城到青阳山,全都是夯土的官道。 但是从过了青阳山之后,就只有崎岖的山路。 所以裴绍卿、太平公主一行只能改骑马前往。 在长安城外,看到的村落和集镇其实都不错,民房大多都是瓦房,在眼下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候也能看到袅袅的炊烟。 这说明至少城郊的百姓过得还可以,有饭吃。 但是自从进入山区之后,沿途所见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首先是瓦房几乎看不见,看到的大多是茅草盖的小屋,有些茅草屋甚至四面漏风,很难想象,这样的房子如何住人? 这样的房子,不仅防不住小偷小摸,甚至防不住野兽。 因为太贫穷,小偷或许懒得光顾,但野兽却是不择食,它们可不会因为山民穷困,就会对他们网开一面。 “我的天哪。” 太平公主道:“这样的房子怎么住人?” 青玄忽然说:“这样的房子虽然破些,但至少能避雨。” “什么意思?”太平公主回头看着青玄,问道,“还有比这更破的房子吗?” “倒也不是更破,房子破成这样,再破也破不到哪里去。”青玄摇了摇头,又道,“但居住条件更恶劣的房子多的是。” 太平公主无法想象更恶劣的环境。 当下便问道:“还有比这更恶劣的环境吗?” “有的。”青玄幽幽说道,“关中很少发生风灾,但是在我的家乡,每年的春夏两季时常会发生风灾。” “当狂风来临,” “茅舍瞬间被掀飞了房顶,” “更惨的是连整座茅屋都被吹走。” “然后一家老小满山遍野到处捡拾被风吹走的家伙什。” “如果只是风灾其实还好,可是伴随风灾的还有暴雨。” “公主你能想象,一家人无处可安身,只能在狂风暴雨中抱头痛哭的情景吗?更惨的是这样的风灾每年会发生很多次。” “天哪,这也未免太惨了吧?” 太平公主的同情心瞬间逆流成河。 裴绍卿也是叹息,他知道青玄说的是台风。 在古代,台风的确是没有太好的防御手段。 超强台风甚至连钢结构的房子都能够掀翻,何况是茅草屋。 所以遇到台风时,这个时代的百姓就只有一个办法,躺平。 从青玄的语气就可以听出来,这俏道姑小时候只怕是遭受过不只一次台风,所以对于台风才会如此记忆深刻。 太平公主又问道:“那些遭了风灾的百姓可怎么活呀?” “没有别的办法。”青玄叹道,“只能卖田卖地,没有田地可卖的,只有卖儿鬻女,遇到没有人买时,一家人就只能够饿死。” “天哪。”太平公主心都快碎了,“这也太惨了。” 看着太平公主美目泛红、泫然欲泣的样子,裴绍卿忽然心头一动。 至少这时候的太平公主还是很有同情心的,原本历史的太平公主,估计是遭受情伤之后才性情大变,不仅私生活变得糜烂,人也变得贪婪。 但是在这个时空,他绝不会让太平公主走老路。 所以完全可以借此机会让她了解一下民间疾苦。 当下裴绍卿说道:“娘子,你自幼长在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 说话间,前方山道上走来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看到一群鲜衣怒马的人过来,赶紧避到山道两侧,偷偷的用畏惧而又好奇的目光打量他们。 裴绍卿便指着这些孩子道:“就说这些孩子,哪个不是在苦水中泡大的?长安城中那些好吃的吃食,怕是一样没吃过。” “长安城中那些好玩的物事,” “他们怕是一样都没有玩过。” 在他们的生命中,除了做不完的农活,还有饥饿。 看着这些顶多七八岁的孩子,听着裴绍卿的话语,太平公主的母性瞬间爆发,当即回头吩咐身后随行的宫女:“莲儿,拿一些糕点分给孩子们。” 宫女应了一声喏,从革囊中取出携带的糕点扔过去。 那些孩子却不敢上前捡,直到马队过去才一拥而上。 一路往深山中走,见到的村落越来越破,百姓也是越来越穷。 太平公主脸上便彻底没有了笑容,只剩满脸的哀伤,问裴绍卿道:“夫君啊,这里的百姓为什么过得这么苦?” 裴绍卿道:“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只能分到很小的一块土地,却要承担兵役以及繁重的力役、赋税,自然一贫如洗。” “怎么会?”太平公主道,“唐律疏规定,每丁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半丁残丁及妇孺口分四十亩。” “就以一家五口一丁为例。” “应当有二百六十亩土地。” “怎么会只有一小块土地?” 说话之间,正好有一个面有菜色的老翁扛着锄头经过。 裴绍卿便立刻叉手一礼问:“这位老丈请了,可否请教一个问题。” “这位郎君安好。”那老翁忙不迭叉手回礼,又道,“敢问朗君想要问什么?” 裴绍卿道:“敢问老丈,家中一共有几口人,永业田几亩,口分田又有几亩?” 老翁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不回答,叉手道:“小人家中一共九口人,两壮丁,其余皆为半丁及妇孺,一共有口分田二十余亩。” “九口人,怎会只有二十余亩土地?” 太平公主瞠目结舌的道:“永业田呢?” “哪里还有什么永业田。”老翁叹息一声又道,“早三十年前,家中的永业田便已经因为遭灾卖与同乡地主换粮食了。” “多谢老丈。”裴绍卿道。 又从青玄取了两吊十文大钱。 接过两贯钱,老翁感激涕零。 想要道谢时,一行贵人却已经去远。 “好人哪。”老翁便抹着眼泪说道,“这是遇着大善人了,弥勒老祖会庇佑你的,愿你生生世世享富贵。” ------------ 第190章 手工业 在裴绍卿的引导下, 太平公主生命中第一次开始探讨关于民生的问题。 太平公主道:“夫君,是只有七盘山的百姓如此呢,还是整个关中都如此?甚或整个大唐都是一般无二?” “整个大唐都如此。” 裴绍卿道:“我唐初创时,全国总人口不到两千万,所以唐律疏才定下每丁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的授田标准。” “然而,到了今天,我唐的人口早已经超过八千万。” “人口增长了四倍,但是全国的土地却没增加一分。” “再加上有权有势的地主,常常会肆无忌惮的兼并平民百姓的土地,所以现在每丁能分到的口分田已不足原来的十一。” “但每户所要承担的赋税、力役却并没有减少一分。” “如果很不幸是三丁之家,更要承担兵役,就更惨!” “当年我们裴家就是因为兵役家道中落的,听我阿爷讲,我们家在当地还算殷实,都因为摊上兵役而惨遭破家,贫苦人家就可想而知。” “夫君。”太平公主便轻握住裴绍卿的大手。 “没事,都过去了。”裴绍卿呵呵一笑又道,“我现在不就挺好的么。” “嗯呢,都过去了。”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说,“我们裴家很快又会兴旺起来,而且会比原来更加兴旺。” “然而,这些百姓就没有我这么好的命了。” 裴绍卿叹一声又道:“他们分到的土地只会越来越少,日子只会越来越苦,到有一天实在过不下去,就只能揭竿而起。” “夫君,摊丁入亩!可以摊丁入亩!” 太平公主忽然想起那天裴绍卿在武则天跟前时的奏对。 又说道:“你说过的,摊丁入亩可以解决土地分配不均的问题,可以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让他们有机会活下去。” “是的,摊丁入亩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点点头,裴绍卿又道:“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太平公主蹙眉道。 “因为阻力实在太大。”裴绍卿叹息一声道。 “关陇的老牌世族,还有山东的世家高门都是大地主,都拥有大量土地,施行摊丁入亩那不是从他们身上剜肉?” “他们不拼死反击才怪。” “所以太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开中法就险些导致朝局倾覆。” “若是强行推行摊丁入亩,凶险更甚十倍!” 太平公主蹙眉说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当然还是有。”裴绍卿谆谆善诱道,“但是需要绵绵发力,徐徐图之,首先就是培养志同道合的利益群体。” “再然后掌握军队。” “等到政治上有强大奥援,军事上又有后盾,” “那时,就能以铁腕手段强行推动摊丁入亩。” 我大清就是这样的,简单的一个杀字就办成了。 太平公主有些茫然,似听懂了,又似没有听懂。 裴绍卿却也不着急,毕竟武则天现在还年富力强。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提高太平公主的政治素养。 在自己的封邑巡视了一圈,当天晚上就宿在七盘山中。 对着篝火,太平公主说道:“夫君,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裴绍卿将刚刚烤好的一只山鸡递给太平公主,笑问道:“什么事?这么正式。” 太平公主接过山鸡,说道:“我想,我想把今年的田租都给免了,封邑中的百姓都已经过得这么苦了,再逼着他们交租那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么?” “就这事。”裴绍卿笑了笑,又道,“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那不行。”太平公主嘟着小嘴道,“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夫妻就是一体的,所以任何决定都必须先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这么尊重我的呀。”裴绍卿笑道,“行,那我同意了。” “夫君,你真好。”太平公主便凑上来在裴绍卿脸上啧的亲一口,又扬了扬手中的山鸡问道,“夫君,这山鸡是你烤的吗?” “不是哦。”裴绍卿道,“长矜烤的。” “那我不要吃。”太平公主撒娇道,“我就想吃你的鸡。” “吃我的鸡啊?”裴绍卿心头一荡,环顾左右道,“这里好多人,不太合适,要不我们找个没人的僻静处?” “夫君你讨厌。”太平公主轻啐一口。 裴绍卿嘿嘿的一笑,回头再看青玄时,却发现这俏道姑的俏脸也是红扑扑的,竟然也是遭到了他的骚话的误伤。 裴绍卿真给太平公主亲手烤了只山鸡。 不过太平公主吃了几口,忽又停下来。 “夫君,我又想起那些食不裹腹的孩子了。” 太平公主幽幽的道:“他们那么小就要担负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饿着肚子,实在是太可怜了,要不然我们永远免除了他们的田租吧?” “好啊。”裴绍卿道,“只要娘子你高兴就好。” “夫君,你对我太好了,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 太平公主忍不住又凑上来在裴绍卿脸上啧的亲一口。 “谢就不用了。”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不过,你要是真想帮他们,光是免除他们的田租只怕是远远不够。” “那要怎么办?” 太平公主有些忧愁的道:“总不能让我们家倒给他们口粮吧?” “那当然不行。”裴绍卿摆摆手,又道,“但是我们可以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做,让他们种田之余再挣点工钱,这样就能够养家糊口了。” “真的可以吗?”太平公主问道,“让他们做什么呢?” “那可就多了。”裴绍卿笑着说道,“山中到处是毛竹,毛竹又可以用来造纸,所以可在这里开一家造纸坊。” 抓起一把泥土,又说道:“还有这山里的粘土也是很好,烧制瓷器应该不错,所以可以在山中建一个瓷窑。” “还有山里的海拔较高,光照也足。” “所以可以用来种棉花,这就更好。” “因为棉花不用水浇地,山地就行。” “棉花?”太平公主道,“木棉花吗?只怕是种不活呢。” “木棉?”裴绍卿闻言便愣了一下,忽然间想起来大唐好像还没普及棉花?这时候的绵花都是木棉。 这一下,裴绍卿的思路就更加清晰。 决定了,除了造纸坊以及瓷窑之外, 还要搞一个棉花种植基地,再建一家纺织厂。 棉布的市场可是非常之大,应该能狠赚一笔。 见裴绍卿愣在那里不说话,太平公主便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绍卿回过神来,笑道,“总之娘子你就放心吧,有你夫君在,一定绝对不会让你封邑内的老百姓吃不上饭的。” 话音刚落,崔二郎忽然呸的一声。 “干吗呢?”裴绍卿怒道,“二郎,你敢呸我?” “啊不是,我不是呸你啊。”崔二郎吓得双手连摇,又道,“就是刚才吃了个野果,实在难吃,才呸的。” 一边说话,崔二郎一边拿起颗野果。 “木莲果?”青玄便笑道,“这果子不能吃的。” “谁说的?”裴绍卿却是眼睛一亮,这木莲果也叫薜荔果,果子不好吃,但是木莲籽却是真正的宝贝,可谓是夏天解暑的珍品。 当下问道:“二郎,这果子从哪摘的?” “就那边的悬崖边。”崔二郎伸手一指前方山崖道,“好多。” “等明天天亮你带人摘了。”裴绍卿道,“再到附近找一找,多采摘一些。” 太平公主从裴绍卿手中接过那颗木莲果,好奇的问:“夫君,摘这些果子回去做甚?青玄说不能吃的。” “暂时保密。” 裴绍卿说道:“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崔二郎真的带人扫荡了远近山中的山崖,最后摘了几千斤木莲果,把随行守捉郎的坐骑都给装满了。 …… 裴绍卿的这次婚假,足足休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裴绍卿陪着太平公主到处游山玩水,把长安周围都玩遍了。 也就是时机不成熟,不然裴绍卿真想陪着太平公主,再带着青玄和长矜,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以及风景名胜。 直到五月中旬,李旦登基之后, 裴绍卿才又重新回到国子监来读书。 进国子监之后,照例先来刘祎之的直房。 刘祎之自从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了政事堂之后,就不再兼任翰林院掌院,而是转任国子监的祭酒。 国子祭酒的品级是从三品。 刘祎之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佬。 不过裴绍卿还是一口一个老刘。 刘祎之也是被叫习惯了,丝毫不觉冒犯。 “老刘,还没恭喜你呢。”裴绍卿叉手道,“恭喜你晋升国子祭酒。” 刘祎之没好气道:“别人道喜多少带点礼,你就空口白话一句恭喜?真是有够抠的,没有一点诚意!” “老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裴绍卿哼声说道:“我可是给你捎了大礼。” “大礼?”刘祎之上上下下打量了裴绍卿几眼,又道,“礼在哪呢?” “我的这份大礼,无色也无形。”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但是价值无可估量,搞好了国子监就要发一笔大财。” 刘祎之听出点意思了。 裴绍卿这狗东西是不靠谱, 但是涉及到钱方面却十分靠谱! 当下刘祎之有些急切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国子监历来是个清水衙门,每年指着户部拨给的那几个钱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甚至连给学生们改善一下伙食都做不到。 还有国子监的监舍也破旧不堪,早就应该修缮了。 前几任国子祭酒都没什么追求,来了个得过且过。 但是刘祎之新官上任,还是想在国子监做点事情,所以到处找世家高门募捐,但是一个多月跑下来也没能募到钱。 裴绍卿道:“老刘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刘祎之没好气道,“直接说正题。” “咳咳咳,你着什么急?”裴绍卿没好气道,“难怪嫂夫人连生五胎都是小娘,你这种急性子能生出儿子就有鬼了。” “不会吧,跟这还有关系?” 刘祎之险些被裴绍卿带进沟里。 “有没有关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裴绍卿轻哼一声,又道:“言归正传,眼下国子监有了女学,女学又分舞学、乐学、女红学及女德馆,每年招收女学生一千余人。” “但是女学跟男学不同,男学有科考。” “考中明经科或进士科,就可以守选。” “考不中又超过二十五岁就谴散回家。” “然而女学却没有科考,全部都到二十五岁谴散回家?” “唉,快别提这个事了。”刘祎之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因为这个事,政事堂上已经吵了好几架,四位阁老的意见跟皇太后分歧非常严重。” 刘祎之所说的四位阁老,是指刘仁轨、裴炎等四个宰相。 对此,裴绍卿早有预料,因为女学的事情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而且作为始作俑者的薛元超已经倒台,刘仁轨他们就更不可能买账。 所以,他们对于女学的敷衍是完全可以预料的,其实他们不提出废除女学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刘祎之道:“让女学生参加科考只怕是很难办到。” “为什么就盯着科考呢?”裴绍卿道,“除了科考其实还有别的出路。” “别的出路?”刘祎之道,“什么出路?绍卿你刚才说能让国子监赚一笔大钱,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你猜对了,说的就是这。” 裴绍卿笑道:“我就先跟你交个实底吧,等年底我会在安乐坊办一家刺绣作坊,需要大量的熟练刺绣工。” “女红学的学生,正好到刺绣坊去实习。” “在这些女学生还没有毕业之前,她们的工钱肯定是归国子监。” “刺绣作坊?”刘祎之的眼睛瞬间一亮,“你要办一家刺绣作坊?” “不只是刺绣作坊。”裴绍卿嘿嘿一笑道,“还有纺织坊,成衣坊!所以你们国子监的女学生根本不愁没地方去。” ------------ 第191章 火药(求月票,推荐票) “这太好了!” 刘祎之喜道:“绍卿,你这回可真是帮了我们国子监大忙了,我谨代国子监的一千多女学生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 “合着你的感谢就一句空口白话哪?” 裴绍卿原话奉还道:“你可真够抠的,一点诚意都没有。” “咦呀,你这家伙!”刘祎之指了指裴绍卿,旋即笑道,“你想要什么诚意?” 裴绍卿勾了勾手指,低笑道:“国子监女学一千多女生,国色天香的没见着,姿色尚可的却不老少,也没见你送我几个女生做妾。” “你打的这主意呢?”刘祎之笑骂道,“你可真是敢想,我们这可是国子监,不是你们那个神仙居,想纳小妾,自己找人说媒去。” 裴绍卿忽然诶一声,一拍大腿又说道:“老刘,说笑归说笑,但是你不觉得这其实也是一条路子吗?” “女红学的女生可以去各个作坊做活,” “女德馆的学生都是世家高门的千金,不用管。” “但是舞学还有乐学的寒门女学生呢?她们怎么办?” 刘祎之皱着眉头道:“绍卿,你不会真想打她们的主意吧?” 说到这一顿,又道:“那我可得正告你,我们国子监女学的使命,是教会学生女红、舞蹈以及乐曲,还有女德,以期将来她们嫁人之后能够更好的相夫教子,可不会陪你胡闹,逼着她们到烟花之地卖身。” “如果只是卖艺呢?” 裴绍卿笑道:“是否可以呢?” “那不还是娼妓么?”刘祎之一摆手道,“只卖艺也不行。” “那我们换个说法。”裴绍卿道,“演员,她们就只是演员!” 也就是刚才,裴绍卿说着就从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大型演出! 在上一辈子,有个邻国就很擅长搞这个,一曲阿里郎得十万名演员同时演出,那场面真壮观得一塌糊涂。 将这样的文艺演出搬到这个时代的长安,肯定会很有市场。 南市四坊的安义坊原本就要打造娱乐业,何不索性搞这个? 索性将整个安义坊整体打造成一个鸟巢,当然,这个鸟巢肯定不会是钢结松,而只能是石头加木头结构。 这里不仅可以举行大型文艺表演, 甚至还能举行马球比赛,仅只是收门票,就能够收不少钱。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是,最主要的还是对周边地块的带动,这个场馆将成为整个长安的地标建筑,名片! 到时勋贵官员和世家高门就会纷至沓来。 届时,南市周边各里坊的地价将会飙升! 届时,守捉司只是搞周边地块的滚动开发就能够财源广进。 当下便又对刘祎之说道:“老刘,是这样,我们守捉司打算在安义坊建个大型场馆,然后招募一批演员,专做文艺曲艺表演。” 心下又说道,至于演员私下里做点什么? 那他们守捉司可就管不着了,这是私事。 “这样啊?”刘祎之道,“我想想。” 刘祎之并没有马上答应。 裴绍卿却也不急。 …… 转眼间,时间来到了六月间。 关中大地已经进入到了盛夏。 长安城内尤其闷热,让人气都喘不过来。 武则天受不了这种高温酷署,已经带着唐显友到洛阳避暑去了,临走之前还把小皇帝李旦也给带走。 裴绍卿却没去洛阳。 裴绍卿不肯去,太平公主自然也不肯去。 小夫妻结婚还不久,正是最亲密的时候,恨不得时刻都黏一起。 长乐坊的公主府邸还没修好,像这样的大工程没有一年半载时间是不可能修好的,所以这会就只能在乐游园的别苑暂住。 好在乐游园地势高,相对还算比较凉爽。 正是午后最闷热时,太平公主正躺在别苑的自雨亭中纳凉消署。 太平公主已经有四个月身孕,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所以最近这段时间特别容易困,这会就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过来。 “娘子你快看,这个是什么?”是裴绍卿的声音。 睁眼坐起身看,只见裴绍卿兴冲冲的走进自雨亭。 在裴绍卿的身后还跟着长矜,长矜还端着个托盘。 托盘上放了只瓷碗,却不知道里边装的什么吃食? 不过无论什么吃食,太平公主都不想吃,最近她一点胃口都没。 不过当长矜将瓷碗摆在面前,太平公主便立刻又有了食欲,因为瓷碗里装的是一种晶莹剔透的凝胶状吃食,看着就十分美味的样子。 关键这种吃食刚刚用冰镇过,直冒冷气。 “这是什么呀?”太平公主道,“真好看。” “娘子你尝尝。”裴绍卿殷勤的道,“吃了再告诉你是什么?” 太平公主轻嗯了声,又从长矜手中接过瓷勺舀一小勺送进檀口。 入口只觉一股透心的冰爽,而且还有一等薄荷的清香,令人神清气爽。 夏日午后的暑气也在顷刻之间消散,刚刚还昏昏沉沉的头脑也是瞬间为之一清,真是爽利! 咂咂嘴,忍不住又舀一勺。 只片刻,一碗便已经吃完。 真好吃,根本就停不下来。 “夫君,这究竟是什么呀?真好吃。” 太平公主小舌头舔了舔红唇,撒娇道:“我还要。” 我还要?听着太平公主娇嗲的语气,裴绍卿怦然心动。 要不是长矜在,裴绍卿真想不顾一切将太平公主正法。 几个月的夫妻,太平公主瞬间就感受到裴绍卿的念头,也是媚眼如丝,甚至又刻意的用小舌头舔了下红唇。 这下裴绍卿真的憋不住了。 回头对长矜说:“长矜,你再去给公主做一碗木莲冻。” 长矜噢了一声,又说道:“可是公子,可能会有点慢。” “慢点没事,慢点才好,你慢慢的弄。”裴绍卿低笑道。 长矜便感觉有些迷,公子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可笑的? 打发走长矜,太平公主便吃吃笑起来:“怎么不把她留下?” “把她留下做什么?”裴绍卿顺势躺到铺了凉席的绣榻上,从身后贴住太平公主。 “别以为我看不出。”太平公主娇躯往后拱了拱,吃声笑道,“你看长矜的眼神就跟想吃了她似的,你早就在打她的主意,对不对?” “对,这我不否认。”裴绍卿笑道,“可她太小了。” “小吗?长矜都已经十六了。”太平公主道,“按照唐律疏,十三岁就可以嫁人了,十四岁生孩子的小娘多的是。” “太小。”裴绍卿摇头道,“等到十七岁再说。” 十七岁,是裴绍卿能够接受的底线,这个年龄的妹纸虽然心智未必成熟,但是生理上基本已经成熟,推倒就不会再有心理负担。 太平公主忽又说道:“长矜还小,青玄却不小了呢。” “咳咳,咱能不提这茬吗?”裴绍卿有些尴尬的道。 提起青玄就是一把辛酸泪,这俏道姑现在是摸都不让摸了。 太平公主便闭上眼睛不再多说,裴绍卿的脑海中却是不受控制的浮起了、大婚那天在绫绮殿中见过的上官婉儿。 也是怪,自从那一回之后就再见过。 后来他去了大明宫很多次愣没遇见。 回头得让高凌松这老货帮他查一查。 …… 平康坊,神仙居一号院。 杨六拎着一只精美的食盒喜孜改走进薛盼儿的闺房。 “盼儿。”杨六连声说道,“瞧大郎给你送什么来了?” 正在小憩的薛盼儿坐起身,有些迷糊的道:“嬷嬷,公子来了吗?” “没来。”杨六摇摇头又道,“不过,他派府上的家奴送来了吃食,据说是他亲手为你做的消暑珍品。” “是吗?” 薛盼儿喜孜孜的道:“嬷嬷打开看看。” 杨六打开食盒,只见食盒中放了冰块,正冒冷气。 在冰块的中央,是一口用盖子扣着的精致的瓷碗。 打开瓷碗盖子,入眼却是一碗晶莹剔透的胶状物。 “这是什么呀?”薛盼儿惊喜的叫道,“好漂亮啊。” “大郎真是有心了,大老远专门派人给你送来吃食。” 看着这一碗精美绝伦的吃食,杨六都感觉有些吃味了。 …… 长矜又重新做了一碗木莲冻,再用冰块镇过,然后送来自雨亭。 当她走进自雨亭时,只见太平公主正慵懒的躺在榻上,裴绍卿的轻袍也是撩到腰上,看见长矜便赶紧又放下来。 长矜便闹了个红脸。 小丫头虽然小,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尤其是自从裴绍卿跟太平公主成亲后,就经常会撞见。 “公子。”长矜背转过身去,羞涩的道,“我能进来了吗?” “长矜,快进来吧。”不等裴绍卿说话,太平公主就说道。 长矜这才转过身来,端着托盘走到榻前,又搁在榻前矮几上。 太平公主又迫不及待的端起来几口吃完,然后意犹未尽的道:“天哪,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好吃又好看的吃食。” “夫君,此物到底是什么呀?” “这叫木莲冻。”裴绍卿笑道,“消暑佳品。” “木莲冻?”太平公主又说道,“夫君,给阿娘也送一些去吧?” “送到洛阳去?”裴绍卿说道,“太远,送到洛阳早就馊掉了,送木莲籽过去的话又没人会做,还是等她回来再做给她吃。” “那好吧。”太平公主点点头,又道,“夫君你是从哪学来的呀?” 裴绍卿道:“这个是我跟长矜研制出来的,花了我们好长时间呢。” 为了制作木莲冻,裴绍卿的确花了不少心思,也花了不少的时间。 因为他只知道木莲冻是用木莲籽做的,但是具体怎么做却不清楚,所以跟长矜两人很是花了不少时间来摸索。 不过终归做成了。 今后长安的权贵阶层就能够多一道消暑佳品。 不过,这道消暑佳品的价格将会非常的昂贵。 裴绍卿可没有打算将木莲冻的制作方法公开。 不只是木莲冻,还有白酒的酿造技术,还有活字印刷术,油墨配方等等,裴绍卿都没有打算公开。 他又不是**。 做好人好事是不可能做好人好事的。 还得指着这些独门技术赚钱发家呢。 …… 当然,裴绍卿正在尝试的黑科技远不止这些。 比如,此时鲁十三就正在翠微宫的后院忙活。 只见鲁十三用端出来一大簸箕黑色的颗粒物,然后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又小心翼翼铺开摊平。 等到全部摊平,鲁十三一招手又说道:“线香!” 一个徒弟便将点燃的线香递上来,鲁十三接过线香放到摊平的颗粒之上。 下一个霎那,只听得呲啦一声响,青石板上的黑色颗粒物便化为一团烈火,这团烈火来的如此快又如此的猛烈,几乎将鲁十三都整个吞噬。 “师傅?!”十几个徒弟吓了一跳,又不敢靠近。 但好在,那团烈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瞬间就消失。 十几个徒弟这才抢上前,七手八脚将鲁十三搀起。 但只见,鲁十三整张脸都被熏得乌漆麻黑,眉毛、胡子、头发都被烧焦,身上的圆领袍也是多了几个洞,好生狼狈。 不过鲁十三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亮。 “阿七,快去报告司丞!火药成了!” 鲁十三哈哈大笑道:“火药配制成功了!哈哈哈!” “喏!”一个徒弟恭应一声,然后转身往前门而去。 翠微宫到长安还是有段距离,即便骑马也要两个时辰。 但是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时辰,裴绍卿就赶到了翠微宫。 显然,裴绍卿是飞马过来的,到翠微宫时整个人都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 裴绍卿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这毕竟是黑火药,一项足以对军事科技产生颠覆式影响的伟大发明! 有了火药,战争的方式将变得截然不同。 就算受限于材料和制造工艺,还造不出带膛线的步枪以及机枪,但是三眼铳、火绳枪以及燧发枪等滑膛枪却是毫无问题。 当然,最为重要的还是火炮! 有了火炮,战争将截然不同! 裴绍卿是不喜欢当官,更加不喜欢打仗。 因为当官太辛苦,打仗更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不喜欢。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裴绍卿就会抵触战争,只要他自己不用上战场参战,他还是很乐意大唐开疆拓土的。 ------------ 第192章 棉花 替大唐开疆拓土,裴绍卿还是很乐意。 这不仅仅是出于缔造一个更幅员辽阔的大唐的虚荣心,更是为了赚钱。 因为更辽阔的疆土意味着更多的人口,更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大的市场,更大的市场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财富。 而且,战争本身也是一台财富制造机!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是的,战争是吞金巨兽,但也是财富制造机。 晋商就是靠着大明与后金的战争才崛起壮大。 到了晚清,商人与战争更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胡雪岩与左宗棠光复新疆,盛宣怀与李鸿章创办北洋,完美阐述了战争与财富的共生关系。 作为一个穿越者,再没有人比裴绍卿更加清楚,这世界上什么生意最赚钱。 不必怀疑,这世界上最赚钱的生意就是军火生意,最赚钱的行当就是军事承包商,上辈子他就见过漂亮国的军事承包商如何翻云覆雨赚大钱。 所以这辈子,裴绍卿最大的野心就是当个军事承包商。 只要朝廷出钱,他不仅可以提供武器装备,更可以批量提供训练有素的武装人员,要不然他不是白当这个守捉司丞了么? “老鲁,老鲁呢?老鲁何在?” 裴绍卿直接骑马冲进了后院,下马问道。 “司丞,小老在此。”鲁十三从一处凉亭中迎出来。 此时的鲁十三已经洗过了脸,硝烟已经被洗掉,但多了不少水泡。 看到鲁十三一脸水泡,裴绍卿关切的道:“老鲁,你没什么事吧?” “无妨,不过些许灼伤而已。”鲁十三摆了摆手,又兴奋的说道,“司丞,小老已经把你说的火药的最优配方调制出来了。” “是吗?”裴绍卿急声问道,“是何比例?” 鲁十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以眼色示意周围侍伺的徒弟。 十几个徒弟便立刻叉手一礼,恭敬的退下,鲁十三这才兴奋的道:“司丞,一停两停三停的比例你并没有记错。” “但是具体哪一种原料几停,你却记错了。” “真正的最优配方,应该是一停硝石,两停硫磺,再加三停木炭!” “是吗?”裴绍卿便愣了下,可是他明明记得是一硫二硝三木炭,怎么会是一硝二硫三木炭?好在鲁十三终究还是把正确的配方给找了出来。 “司丞,你且稍待。”鲁十三说完就转身回到直房。 等到再出来时,鲁十三的双手已经各端了一只簸箕。 然后将两只簸箕中的火药倒在青石板上,接着说道:“司丞你看,左边的火药是按您说的配方配的,右边的火药是新的配方配制的。” “现在,小老把他们点燃,你看看效果。” “噢对,还请司丞退远些,以免给烧着。” 等裴绍卿退到安全距离外,鲁十三自己也退开数步。 然后点燃两支信香扔过去,只听得“呲啦”一声响,两堆火药同时发生爆燃,但是产生的火光和浓烟却不可同日而语。 新配方火药产生的火光和硝烟明显更多。 等到硝烟散开,新配方火药连渣都不剩。 按照老配方配制的火药却剩了大半残渣。 “很好!”裴绍卿欣然点头,又转身回头对青玄说道,“青玄,立刻从账上支取一千贯发放给火药局的工匠。” “再单独给老鲁支五百贯!” 鲁十三连忙道:“司丞,这如何使得?” “使得!”裴绍卿说道,“这个是奖金。” “事情办成了,就必须得有相应奖励。” “如此,谢过司丞。”鲁十三不再矫情。 “敢问司丞,接下来我们又该做些什么?” 因为工作卓有成效,又得了一份丰厚的奖励,所以现在鲁十三的积极性空前高涨,直恨不得每天有做不完的事。 “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 裴绍卿道:“而且现在天又热,就先休息一阵。” “不用!”鲁十三忙道,“司丞,我们不用休息,至于天热,哪年不这样?我们这些匠人早就习惯了。” 见鲁十三不像是在客套, 裴绍卿便道:“也好,先等一个人。” 鲁十三闻言噢了一声,没有多问半句。 不片刻,一个穿着半臂袍的壮汉匆匆进了后院。 “老张?”看到进来的壮汉,鲁十三心头微动。 进来的这个壮汉叫张九,跟杨七和鲁十三一样,原本也是少府监的工匠头,只不过鲁十三是木雕匠的匠头,而张九是铁匠的匠头。 公主大婚之日,就是张九带领着徒弟打的铁花。 也是打那之后,张九和一众徒弟就转到守捉司。 裴匪舒这个便宜兄长对裴绍卿是真的很够意思,已经往守捉司输送了不少工匠,而且都是工匠中的佼佼者。 “小老见过司丞。” 张九向裴绍卿叉手行礼。 又跟鲁十三打了个招呼。 “老张还有老鲁,现在我说说下一阶段的工作。” 裴绍卿说此一顿,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得事先跟你们说明,这个阶段所做的工作是必须严格保密的。” “而且保密等级比活字印刷术和打铁花高得多!” “简而言之就是,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你们正在做的这个事情的存在!” “一旦参加了这个项目,至少三年之内不得外出,所以你最好问问你手下的徒弟们,如果这时候退出,可以选择回少府监。” “喏。”鲁十三和张九叉手应道,“回头小老就问他们,愿意留下的就一并留下来,不愿意的就打发他们回少府监去。” 张九又道:“不过小老相信他们会很乐意留下。” “是的。”鲁十三点头道,“除非他们都是傻子。” 对于张九、还有鲁十三他们来说,这不是选择题。 因为少府监所提供的待遇完全无法跟守捉司相比。 至于三年不得外出,又算得什么?十年都没问题。 “你们俩随我来。” 见两人决心已定,裴绍卿便带着他们进到后院上房。 进了上房之后,又让青玄拿来纸笔,再然后一通画。 裴绍卿足足画了十几张纸,每一张纸都是一种武器。 再然后对鲁十三两人说道:“你们看,这个叫一窝蜂,就是一个正方形的木头块,中间凿开许多小孔,约大拇指粗细。” “每个孔中植入一支火箭。” “所谓火箭,就是指这个。” “就是常规箭矢捆绑一只火药管。” “火药管可以推动箭矢往前射出。” “还有,你再看这个,这叫火雷。” “火雷的外壳以铁水浇铸,表面有纵横交错的凹槽。” “火雷的壳体中除了火药,最好再放一些铁钉、铁蒺藜以及瓷片。” “还有这个,这个叫火炮,铁水一体浇铸成形,内壁一定要笔直,还要尽量光滑,需要用专门工具打磨。” “这是炮弹。” “炮弹分两种。” “一种实心弹,其实就是忽疙瘩。” “另一种叫开花弹,这种就难弄,要反复试验才行。” “不过在试验过程中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像这次,老鲁你记住。” “喏!”鲁十三叉手一礼,恭声道,“司丞放心,小老也不想早死。” “再还有这个,叫燧发枪,其实就是个小铁炮,这个我估计会很难加工,你们尽量尝试就可以了,搞不成也没有关系。” 看着裴绍卿画出一样又一样的火器, 鲁十三和张九一脸的钦佩,裴司丞不愧是文曲星君弟子。 他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火器,肯定是文曲星君传授给他的。 裴绍卿将一叠手稿塞过来,又说道:“暂时就想到这些,你们就先做着,能做几样就做几样,也不用太赶,注意身体。” “喏。”鲁十三和张九再次叉手行礼。 打发走鲁十三和张九两人,裴绍卿又把崔九叫来。 翠微宫自打成为了驸马府的产业之后,监门卫就撤走了。 现在负责翠微宫宿卫的守捉司的守捉郎,因为事关重大,所以裴绍卿让崔九亲自率领五十名守捉郎在镇守。 “九叔,再调两百名守捉郎来。” 裴绍卿沉声道:“人手又不够了。” 崔九道:“调人没问题,但是兵部那边……” “兵部那边你不用担心。”裴绍卿道,“我会去接洽好的。” 崔九点点头道:“只要有兵部的公文,调一千人都没问题。” “一千人太多,暂时用不了这么多人。”裴绍卿道,“两百足够了。” 守捉司现在有一百多名守捉郎在长安,再调两百人,就是三百人了。 调守捉郎前来长安值守,要付报酬的,而且守捉郎的报酬可不低,守捉司现在虽说有了点钱,也不能太过大手大脚。 关键人数太多太过招摇。 他真要是调一千守捉郎来长安,武则天会怎么想? 武则天不会担心他造反,但肯定又会找他打秋风。 上次大婚大时,就已经被武则天狠狠敲了一竹杠。 所以必须低调,不能轻易给武则天敲竹杠的机会。 裴绍卿又道:“今天开始,翠微宫的守备升到顶格,任何人,哪怕是宫里人,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准入内,里边的人也是不准外出。” 崔九肃然道:“大郎放心,九叔一定替你看好门户。” 说到这一顿,崔九又道:“对了,大郎,你移栽的棉花开了。” “棉花开了?”裴绍卿大喜过望道,“走,九叔我们看看去。” 如果说火药是一样纯粹的军用物资,那么棉花就是一项军民两用的战略资源,这玩意不仅可以帮助平民百姓御寒,更可以提高军队在极寒天气的战斗力,有了棉花之后,在雪域高原用兵也将变得可能,叶蕃也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这玩意能赚大钱!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裴绍卿现在要做的,就是夯实经济基础。 当下裴绍卿跟着崔九来到翠微宫后花园。 上次从七盘山回来,裴绍卿就开始满长安搜罗棉花。 此时的棉花是被当成观赏花贲来种植的,所以皇宫、勋贵官员以及世家高门府上都有种植,裴绍卿花了大价钱,将这些棉花全部移植到翠微宫。 裴绍卿往翠微宫的后花园移植了大约一万多株棉花。 此时这些棉花已经大面积开花,放眼望去粉红一片,十分壮观。 一个身穿半臂麻袍的花匠正在棉花田中细心的侍弄,顶着烈日,竟也不知疲倦。 裴绍卿便打招呼道:“老牛,日头太毒了,别忙活了,快过来到树荫底下歇一会。” 老牛原本是薛元超府上花匠,薛元超造反失败并且破家灭门之后,按唐律像老牛这样的家丁奴仆也要受到牵连。 裴绍卿就买了一批匠人。 毕竟是在宰相府中做过事的。 没有一定手艺是难以胜任的。 事实也证明了裴绍卿的眼光。 赎买回来的这批匠人不仅手艺好,而且尽心。 比如说这个老牛,不仅做事尽心,而且侍候花花卉也是一把好手,光看移栽过来的棉花的长势就能看得出来。 老牛憨厚的笑笑,说道:“司丞,小老不怕热。” 怕裴绍卿不相信,又道:“小老这辈子没别的喜好,就喜欢侍弄个花啊草的,司丞若不让小老侍弄,心里还不得劲。” 裴绍卿便只好顶着烈日走进棉田。 只见棉田里的棉株都是大型植株,每株棉株上都有十几花正盛开,而且还有更多的小花骨朵在生长。 当下裴绍卿问道:“老牛,这样一株棉花能结多少棉铃?” “这个可说不准。”老牛摆摆手说,“多的两百个也可能,少的十个都没有,不过一般情况可以结五十个左右。” 裴绍卿接着问道:“那么,每株能采多少棉花?” “司丞要采花吗?”老牛愕然问道,“采了棉花有何用?” “呃,不是棉花,是棉花。”说到这,裴绍卿一拍脑门,又说道,“都把我自己给绕糊涂了,棉絮,不是棉花,是棉絮。” “噢,是棉絮啊。”老牛道,“这个采不了多少,棉絮轻,没分量。” 说到这略一沉吟,老牛又道:“每株棉花最后大概可以采半斤棉絮。” ------------ 第193章 秘阁藏书 “一株半斤棉絮。” “一万多株棉花,就是五千多斤。” 裴绍卿心说这点棉花真心派不上大用。 也就絮一千多件棉大衣,或者五百多条棉被。 但是要想纺棉布拿来卖,这点棉花就远远不够。 不过等明年年初,太平公主的整个封邑一万多户农户都会种植棉花,那时候就可以纺棉布做棉衣再拿来卖了。 当下裴绍卿又道:“老牛,等棉花飘絮你就带人采集起来,剥出棉籽,分别收好,这棉絮和棉籽我都有大用。” “喏,小老记下了。” 老牛叉手一礼恭声应道。 …… 回到长安时已经是日暮。 走到朱雀门外时,正好遇到下直的苏味道四人。 裴绍卿假借文曲星君所献的祥瑞诗集终于印好,现在已经发行全国。 武则天论功行赏,裴绍卿的爵位没有什么变化,依然还是开国县子。 但是苏味道、杜审言、李峤、崔融等四人因为整理、校对祥瑞诗集有功,已经同时升任秘书监的著作郎。 秘书郎和著作佐郎是从六品上。 著作郎却是从五品上,一下就往上连升了四级。 饮水思源,苏味道他们四个当然很感激裴绍卿。 这会终于遇着裴绍卿,便说道:“裴兄弟这是往哪去?” “原来是苏兄,杜兄,崔兄还有李兄。”裴绍卿笑道,“这是下直了?” “下什么直,我们正四处寻你。”杜审言竹筒倒豆子般道,“方才去守捉司寻你,说你不在,还好遇上了。” “这是有事?” 裴绍卿笑问道。 “没事,就是寻你喝酒。” 崔融道:“想喝你们神仙居的四粮液了。” “就是。”李峤也笑言道,“喝过四粮液,再喝别的酒就没味了。” “走走,快走。”杜审言真是个耿直性子,也没一点五品官的样,直接就上来拉住裴绍卿的马缰绳,牵着往平康坊走。 “害,总得先允我回趟守捉司吧?” 裴绍卿告饶道:“还有事情没有交待完呢。” “那你可快来。”杜审言道,“我们在一号院等你。” “成,四位兄台先去,小弟随后就到。”裴绍卿叉手道。 打发走苏味道等四人,裴绍卿径直回到守捉司,正好遇到杨七在发火,几十个徒弟被他训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老杨,这是怎么了?” 裴绍卿道:“发这么大火?” “司丞,小老让你失望了。” 杨七黑着脸说道:“木活字出事了。” “木活字出事了?”裴绍卿有些错愕,“这么快就坏了?” 木活字容易变形,这裴绍卿是知道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居然就变形了。 “坏了?坏了倒是没有坏。”杨七说道,“但是消息泄露了,有人知道我们是怎么样把祥瑞诗集印刷出来的了。” “什么?”裴绍卿的脸色瞬间就垮下来。 这事性质更恶劣,比木活字坏了还糟心。 千防万防,果然还是没有能够防住内贼。 杨七说道:“小老昨日陪浑家去荐福寺祈福,发现茬福寺的僧人也在雕刻木版字,准备拿来刊印佛经。” “荐福寺?” 裴绍卿又是一愣。 不会如此之巧吧? 不过从时间上看,雕版印刷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而且最初发明雕版印刷的就是寺庙里的僧人,印的就是佛经。 杨六又道:“不过司丞放心,小老一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说此一顿,杨六目光转向列队的几十个徒弟,咬牙切齿的道:“要让我查出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司丞给了我等如此高礼遇,” “甚至于还脱了我们的匠籍,” “使得我等的子孙可以读书,科考,” “竟然还有人不识好歹,吃里扒外!” 裴绍卿目光扫过去,发现一众徒弟也是怒形于色。 显然,他们也想揪出隐藏在他们中间的这个叛徒。 不过裴绍卿却怀疑,这个叛徒大概率是不存在的。 一来守捉司的管理极其严格,匠人没有正当理由严禁外出,二来匠人既便外出也得有守捉郎随行,所以泄露秘密很困难。 毕竟,活字印刷不是几句话能说清。 当下裴绍卿便说道:“老杨,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般。” “嗯?”杨七还道是裴绍卿怕他脸上挂不住,当即怫然说道,“司丞,你不必在意我脸面,比起守捉司的秘密,我杨七的脸面算个什么?” “老杨,我的意思是说,未必就是我们的人泄露了秘密。” 裴绍卿道:“你就没想过,会不会是荐福寺的僧人自己发明的印刷术?” “啊,这?”杨七愕然道,“不能吧?这世界上还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裴绍卿道:“那我们反过来想,如果你是内奸,从守捉司偷了印刷术,你会把这个活字印刷术卖给谁?” 杨七脸色大变道:“司丞,小老绝不是这等人!” “害,我这就是做个假设。”裴绍卿道,“又不是怀疑你。” “这样啊。”杨七松了口气,又道,“那小老肯定是卖给那些书肆。” “这不就结了吗。”裴绍卿击节道,“寺庙向来只进不出,拿印刷术找僧人,没准僧人就直接让你施舍给寺庙,那不成了傻子么?” 杨七恍然道:“这么说,还真不是内奸泄漏的?” “什么内奸。”裴绍卿道,“我们守捉司没内奸。” “噢,对对。”杨六忙道,“守捉司绝没有内奸。” 裴绍卿又把目光转向一众木匠徒弟:“大家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老杨也是一时心急才冤枉你们,但是,我是绝对相信你们的。” 众木匠连忙叉手道:“多谢司丞信任。” “再接下来,大家也不用担心没活干。” 裴绍卿又道:“祥瑞诗集虽然刊印完了,但是弘文馆的秘阁中还有十几万册藏书,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将这十几万册都刊印线装书!” “喏!”几十个木匠轰然应喏。 内奸事件虽然只是虚惊一场, 但是也给裴绍卿提了一个醒。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守捉司的保密工作做的再好,也难免会有纰漏,这次没出内奸,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出内奸。 再退一步,就算守捉司的安保工作做的滴水不漏, 也难保不会有聪明的书商从刊印的祥瑞诗集倒推出印刷术,活字印刷想不到,雕版印刷还是有可能的。 荐福寺的僧人就是一个例子。 僧人能想到,书商难道就会一直想不到? 所以大规模刊印“经史子集”的计划必须得提前。 不然的话,就很难从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身上搜刮到油水。 当下裴绍卿便径直来到隔壁的学士院,找到弘文馆大学士元万顷。 刘祎之升任国子祭酒并参知政事之后,就由元万顷接任翰林掌院兼弘文馆大学士,所以要想刊印弘文馆的秘阁藏书,首先得征得元万顷首肯。 不巧的是,元万顷不在,却遇到了新科状元宋璟。 宋璟最近看来过得不错,整个人都显得红光满面。 “宋校书。”裴绍卿叉手一礼,又问道,“可曾见着元掌院?” “裴司丞。”宋璟叉手回礼道,“元掌院刚刚出门,应是去堂厨了。” 翰林院的堂厨已经建起来,此举为裴绍卿在同僚间赢得极大赞誉。 “多谢。”裴绍卿道声谢,转身就往外走,准备去堂厨寻找元万顷。 “裴司丞稍等。”宋璟却喊道,“下官有一事相求,还望裴司丞帮忙。” 对于未来宰相的求助,裴绍卿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当下转身回头问道:“宋校书,不知你有何事吩咐?” 宋璟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问道:“裴司丞,听闻守捉司下半年即将转录秘阁藏书?下官想要预定一套经史子集,不知可否?” “你这是听谁说的?”裴绍卿道。 宋璟愕然道:“这难道不是公开的秘密吗?” “公开的秘密?”裴绍卿皱眉道,“宋校书此话怎讲?” 宋璟道:“不是裴司丞你在朝会上提出来,要将弘文馆秘阁的十余万册藏书,由卷书转录为线装书?” “只是转录为线装书而已。” 裴绍卿道:“没说要刊印经史子集。” “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宋璟笑言道,“别人都说你裴司丞是雁过拔毛,石头掉在守捉司你都能想办法榨出油来。” “秘阁藏书交由守捉司来负责转录,” “裴司丞你不打算刊印经史子集来卖?” “别人信不信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信的。” 裴绍卿便只能够翻白眼,当别人跟你一样聪明? 不过,既然宋璟都已经猜到了,也就没必要再隐瞒,瞒了也没有用。 “此事请务必保密。”裴绍卿道,“不然要是让那些世家高门知道了,肯定会对政事堂的宰相们施加压力,到时候再想刊印秘阁藏书就难了。” “裴司丞放心。”宋璟忙道,“此间厉害我晓得的。” “好。”裴绍卿点了点头又说道,“此事我记下了。” “多谢裴司丞。”宋璟不意如此顺利,不禁大喜过望。 宋璟的喜悦也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书籍的珍稀程度那是超乎想象的。 有句话说的好, 黄金满籝,不如遗子一经! 意思是说,你给儿子留下整箱的黄金,还不如给他留一卷经书! 这句话的主要含义是在说,经书传家要比金钱靠谱,可是另一方面也足以说明书籍有何等的珍贵稀缺。 所以,如果能有一套全套的经史子集, 宋家从此也可以称得上是诗书之家了! 裴绍卿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动起那些世家高门的脑筋。 道理也很简单,世家高门肯定是希望维持现状就好,书籍还是不要大规模的扩散开来才好,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对知识形成垄断。 他们的子孙才能够永远居于支配地位。 而一旦书籍大规模的扩散,知识的垄断就难以为继。 那么随着知识的全面扩散,他们的子孙也就再难保住支配地位。 那么百年以降,现有的世家高门就很难再维持地位,全新的凭借寒窗苦读而上来的诗书之家很快将会取代他们的地位。 不过历史的潮流浩浩汤汤,挡不住的。 但是世家高门的这等心理,还是可以好好利用一把。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这个事会得罪所有的世家高门。 所以,得竖一个靶子才行,这样就能够吸引走世家高门的火力,不至于让守捉司沦落为众矢之的。 不然,守捉司是扛不住的。 跟天下所有世家高门作对,这事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就连武则天都拿世家高门没什么好办法,何况是他? 所以,此事还得细细谋划,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 走进翰林院堂厨,意外发现除了元万顷,英国公徐敬业竟然也在。 不对,这时候的英国公还没有恢复徐姓,用的是唐太宗赐的李姓,所以应该叫李敬业才对。 元万顷跟李敬业关系很好。 因为李汉津的事情,元万顷甚至还出面当过和事佬,试图缓和裴绍卿跟英国公之间的关系,不过裴绍卿没领情。 为此元万顷还老大不高兴。 作为穿越者,裴绍卿知道英国公的结局。 所以,他是绝不会跟个造反派扯上关系。 历史上的元万顷也是因为牵扯进李敬业谋反而罢官,最后搭上了自己性命。 “元掌院。”裴绍卿冲元万顷叉手一礼,却根本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李敬业,脸上还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李敬业的脸色便也垮下来。 “元兄,我先走了。”李敬业叉手说道。 “也好。”元万顷起身说道,“我送送你。” “不必,元兄请回。”李敬业头也不回的离开。 目送李敬业离开,裴绍卿道:“老万,我劝你还是跟英国公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又来。”元万顷根本没把裴绍卿的话放心上,哼声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对英国公的成见怎么就这么大?” “只是因为李汉津得罪过你?” “多大点事,至于这么记仇?” ------------ 第194章 经史子集 “反正我劝你小心点。” “不要卷入一些不相干的事情。” 裴绍卿一正脸色说道:“老万你也知道的,我们守捉司管的事多,尤其是漕帮,经常会给我们提供一些隐秘消息。” “英国公有什么问题吗?” 元万顷的脸色终于严肃起来。 “反正离英国公远点就是了。” 裴绍卿道:“暂时只能说这么多。” “知道了。”元万顷点点头又道,“绍卿,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们什么交情。”裴绍卿摆摆手,又说道,“噢对了,还有一个事。” “是转录秘阁藏书的事吧?”元万顷主动说道,“这个事老刘走之前跟我提过,我会跟弘文馆那边说,你直接派人去取便是。” 说此一顿,又道:“不过事先说明,” “秘阁中的藏书,很多都是存世的孤本。” “所以请你务必珍惜,不要弄污损,更别遗失。” 裴绍卿道:“这你放心,绝对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元万顷想了想,忽又道:“绍卿,你跟我说句实话,是不是打算借着转录秘阁藏书的机会,刊印经史子集?” 得,看来这真的是公开的秘密了。 见裴绍卿没有否认,元万顷又道:“此事你须得抓紧。” “怎么?”裴绍卿闻言神情一紧,道,“有什么问题?” 元万顷道:“你要刊印经史子集的事情,估计几位阁老也都想到了,不出意外,等皇太后和圣人从洛阳回长安,他们就会阻止此事,到时候你再想要转录秘阁藏书就难了,纵然有皇太后和圣人鼎力支持,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裴绍卿听了便有些懊恼,这么快就引起警觉了吗? 不过也怪自己,早早的就在紫宸殿提及转录藏书。 早知道就应该藏肚子里,等事到临头再说也不迟。 “那我知道了。”裴绍卿点头说道,“我会抓紧的。” …… 出了翰林院,裴绍卿又直奔神仙居。 苏味道他们四个已经等了他好半天。 “裴兄弟,你怎么才来?”杜审言不满道,“罚酒!” “对,罚酒三杯!”苏味道也笑道,“必须罚酒三杯。” “成,我认罚。”裴绍卿有求于人,自然是乖乖认罚。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刊印经史子集,除了雕刻木活字,还需要大量抄录吏。 因为经史子集的体量绝不是区区一册祥瑞诗集所能比,祥瑞诗集不过寥寥五千余字,而经史子集至少也得上千万字!甚至更多! 虽说这上千万字中间有大量重复字,但几万字总是有。 这就要工于楷书的抄录吏逐一抄录,然后才能刻字模。 所以,必须得用到秘书监的抄录吏,这事别人做不来。 要不然让刘祎之这些书法家给你写?这不是扯犊子么? 当下便让薛盼儿拿出宫廷御酿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三杯。 “怎是葡萄酒?”杜审言不满道,“四粮液,得是四粮液!” “杜兄你还是饶了我吧。”裴绍卿苦着脸道,“不是我舍不得这酒,实在是身子不允许啊,这酒太烈。” 好说歹说,又搭上每人一瓶四粮液才算揭过。 酒过三巡,裴绍卿说道:“苏兄、杜兄、李兄还有崔兄,小弟这里有一事相求,还望四位兄长能帮忙。” 苏味道道:“裴兄弟你说。” “只要是我们帮得上的,一定帮。” 杜审言道:“既便帮不上,我们也一定想办法!” 老杜就是这么个性情中人,有什么话绝不会藏在肚子里。 苏味道的眉头却微微一皱,对杜审言的这一番表态微微有些不满。 因为严格说起来,他们秘书监跟守捉司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微妙的,主要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武丞嗣跟裴绍卿的关系不好。 武承嗣不止一次对他们表露不满。 要求他们四个跟裴绍卿保持距离。 苏味道倒不是真想跟裴绍卿疏远,而是不想太过卷入中间的纷争。 因为稍微有点政治眼光的朝中官员都能看得出来,武承嗣和武三思兄弟俩正在竞争武家继承人的位置。 而武家继承人很可能会成为储君! 虽然一直到现在,太后都还没有透露出半点口风。 但是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太后上位是早晚的事。 一旦太后上位,储君人选立刻就会提上议事日程。 从目前趋势看,以武承嗣和武三思两人机会最大! 所以,苏味道不想太过牵扯进武承嗣和武三思之间的纷争中去,因为这么做的政治风险实在太大。 “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裴绍卿道:“就是想从秘书监借调一批抄录吏。” “这事啊。”苏味道皱眉道,“裴兄弟,只怕是有些难办。” 这下连杜审言也是不吱声了,因为武承嗣专门为此发过话,绝不允许秘书监的任何一个抄录吏为守捉司服务。 “这样啊,那就算了。” 裴绍卿道:“喝酒喝酒。” 苏味道却忽然又说道:“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 裴绍卿噢了一声又道:“如此,还请苏兄教我。” “这么着。”苏味道沉吟着道,“最近我们秘书监正在整理一套古籍,古籍中有不少生僻字,那些抄录吏虽工于书法,学识却有限,经常会把一些相似之字搞混。” “噢对对。”杜审言恍然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都说过他们多次。” “但他们还是屡屡出错。”苏味道说道,“原本这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但是现在既然裴兄弟需要抄录吏,那我们便拿这做借口把他们开革掉。” 裴绍卿闻言大喜道:“如此,小弟多谢四位兄长。” 说完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举杯说道:“小弟不能喝白酒,但为了向四位兄长表达感激之情,无论如何也得喝了这杯!” “这才对。”杜审言笑了笑也站起身。 …… 与此同时,在崇仁坊刘府。 “学生拜见恩师。”郭待举叉手行礼。 虽然进了政事堂,跟刘仁轨并为宰相,但在私下里面对刘仁轨时,郭待举却坚持以弟子之礼事刘仁轨。 “待举不必多礼。” 刘仁轨赶紧伸手来搀扶。 郭待举却坚持长揖到地,然后才起身。 “恩师可曾听说。”郭待举坐下后说道,“守捉司要刊印经史子集。” “此事老夫知道。”刘仁轨说道,“裴绍卿当初在紫宸殿上提出要将秘阁藏书由卷书转录为线装书时,老夫就已经预料到了。” “恩师慧眼如炬。”郭待举点点头又道,“学生以为,此事不可等闲视之。” 为什么不可等闲视之,郭待举并未明说,个中原因也是不便明言,垄断知识不让寒门庶族出头,这种话好说不好听。 “无妨。”刘仁轨摆手道,“此事办不成的。” 顿了顿,刘仁轨又道:“就算是守捉司搞出了印刷术以及线装书,但是纸张、墨水以及工匠的工钱,加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 “所以,最终的价格会十分昂贵。” “一册几千字的诗集都要五十贯。” “上千万字的经史子集该有多贵?” “那么能买得起的又能有几人呢?” “还有,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些寒门庶族买得起,他们看得懂吗?” “如果没有人教他们,寒门庶族只怕是连句读都不会吧,通篇读下来只能是一头雾水,那么有书跟没书有何区别?” “原来如此。”郭待举恍然。 刘仁轨笑笑,又说道:“不过,既便此事不会危及我等世家高门,却也不可不闻不问,待圣人与太后返回长安后,你可在政事堂提出此事,老夫定全力支持,如此即可断了裴绍卿刊印经史子集的非份之念。” “喏!”郭待举应喏。 …… 次日一早,裴绍卿又来国子监。 “这么早?”刘祎之道,“来上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刘你这话过分了啊。”裴绍卿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也就这段时间大婚,我稍微懈怠了些,之前可勤快得很。” “说的跟真的似的。”刘祎之道,“我差一点就信了。” “老刘你也学坏了。”裴绍卿道,“以前多正经个人。” “那我有什么办法。”刘祎之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也不看看我整天跟些什么人呆在一起。” “渡边。” 裴绍卿目光便立刻转向渡边麻吕:“老刘说你不正经。” 渡边麻吕已经考取进士科,不过他没有被选入翰林院,所以就只能跟其他的新科进士留在长安观政,也叫守选。 说白了,就是实习。 等有官位出缺就外放当官。 渡边麻吕的实习单位就是国子监。 听见裴绍卿这么说,渡边便下意识的起身鞠了一个躬。 又说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出自东晋傅玄所著《太子少傅箴》,意思接近好人可使一个人向好,接近坏人则可使一个人变坏,然而刘祭酒的意思应该是说,因为他跟裴司丞你接触的多了,所以他也就开始变得不正经。” “看吧。”刘祎之摊手道,“渡边都这么说。” “好你个渡边。”裴绍卿佯怒道,“过河拆桥是吧,下回你去神仙居,我让嬷嬷专门给你打个十五折!” 渡边麻吕懵掉:“十五折?” “对,十五折。”裴绍卿道。 “行了。”刘祎之打断他道,“什么事?” “好事。”裴绍卿光速变脸,笑着说道,“我给你送钱来了。” “送钱?”刘祎之哼声说道,“那我还是小心一些,别被你卖了还帮着你数钱,你小子可狡猾得紧。” “天地良心啊。” 裴绍卿叫屈道:“我啥时候坑过老刘你?昨天我还想着急你所难呢,要帮国子监的女学生安排活计,是吧?” “说的倒也是。”刘祎之笑道,“何事?” “本来就是嘛。”裴绍卿又道,“是这,你从国子监挑一百名擅长草书的学生,我们守捉司有急用。” “你是要抄书?” 刘祎之低声道:“抄经史子集?” “不愧是阁老,一眼就看出来。” 裴绍卿又说道:“一定要挑擅长草书的,草书才写得快。” 刘祎之道:“国子监的学生,草书又有几个能入得眼的?抄来自己看看还可以,拿来做样刻字模肯定不行,要不还是我来帮你抄吧。” 刘祎之的书法,在当时也算是排得上名号。 “你哪有时间。”裴绍卿道,“这可不是几千个字,而是几千万甚至于上亿字!你一个人又能抄录得几个字?” “这个倒也真是,我下人还真是忙不过来。” 刘祎之又说道:“那你得找秘书监的抄录吏,那些抄录吏的字虽然匠气很重,缺少灵气,但是写的楷书还是可以一看,用来刻字模没问题。” “你说的没错,字模肯定要找抄录吏来书写。” 裴绍卿点点头,又说道:“然而现在只是抄录。” “那我明白了。”这下刘祎之就懂了,裴绍卿是担心圣人和太后回长安之后,政事堂的宰相阻挠,所以想提前把秘阁的经史子集抄录下来。 当下刘祎之便翻出名册,按名单挑了百名学生。 裴绍卿又带着这一百名国子监生到守捉司等着,然后亲自带人去秘阁借了书,拿回守捉司让这些学生抄录。 经史子集的体量真不小。 单只说经,就有易、诗、尚书、礼、乐、春秋、孝经、论语、尔雅、五经总义、纬书以及小学等经书。 其中每一种又分若干种。 比如易经,就有归藏、周易、连山、周易系辞、周易集注系辞、周易序卦传、周易系辞义疏等许多种。 不过真说起来,经书还算好。 就算科举必考的九经,合起来也才四十九万字。 体量最大的还得史书,比如战国策,十二万字,史记,五十二万字,还有汉书,八十多万字,后汉书更是高达九十万字! 一百个学生抄了足足半个月,才终于勉强抄完。 负责抄书的学生手腕都肿了,因为长时间伏案,再加上每天一万多字的抄写量,而且写的还是毛笔字,真不是人干的事。 反正裴绍卿是干不来这个事。 ------------ 第195章 上官婉儿 秘阁收藏的经史子集,加起来足有两千多万字。 这个体量跟清朝时校订的四库全书还是不能比,永乐大典更不必说。 不过这也正常,四库全书收集的不只经史子集,既便同为经史子集,从唐朝到清朝也是加了许多内容,单单经书就加了朱子之类许多注释。 史书更不用说,只一部明史就有两百八十万字! 几乎同时,苏味道他们也是寻个借口,将秘书监的抄录吏开革一批。 然后这批抄录吏前脚刚被秘书监开革,后脚就被守捉司高价聘回去。 又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十几个抄录吏将经史子集中的常用字和不常用到的生僻字都写出来,交由印刷局雕刻字模。 …… 字模刻好已经是八月。 这时候天气已经转凉, 武则天终于带着李旦从洛阳回到长安。 几乎同时,捷报终于从北境传回关中。 半个月前,后突厥阿波达干(相当于兵马大元帅)阿史德元珍率叛军进犯云州,遭遇武三思所率大军。 一番激战,叛军大败。 武三思当即谴右卫中郎将高舍鸡回长安报捷。 此时此刻,高舍鸡正在紫宸殿上当着武则天、李旦和满朝文武面讲述云州之战,说的那真是唾沫横飞。 “两军激战正酣之时,” “薛老总管脱下兜鍪,” “大叫一声,薛仁贵在此,尔等何不早降?!”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叛军看见真是薛老总管亲临,顿时军心动摇。” “武大总管命王方翼、王孝杰以及末将等趁机发起猛攻,叛军土崩瓦解。” “云州一战,阵斩叛军万余,俘虏三万,夺取牛羊马匹及驼骆三万余头。” “经此一败,叛军即遁入漠北不敢再战,不过大总管请圣人和太后放心,他不会轻易放过叛军,准备率军深入漠北追剿。” 坐在御座上的李旦便频频回头看向帘后。 相比起李显,李旦就更有当傀儡的觉悟。 除非征得武则天允许,否则绝不轻易发话。 “高将军辛苦了。”帘后传来武则天的声音,“将军出征在外多日,府中妻儿想必甚为想念,且先回府团聚吧。” “喏!”高舍鸡叉手应声喏,旋即转身出殿。 目送高舍鸡出殿,高凌松一甩拂尘朗声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意思就是今天朝会到此结束,除了几位宰相,其他文武字员可以走了。 裴绍卿下意识的转身往外走,不料身后传来高凌松的声音:“裴司丞请留步,今日的政事堂议政,太后口谕你也要出席。” “喏!”裴绍卿便乖乖的留下。 稍顷,裴绍卿便跟着几位宰相来到了思政殿。 等了没一会,武则天和李旦就换了常服过来。 裴绍卿注意看了武则天气色,只见面色红润,可见这段时间唐显友干得不错,连带着武则天的心态也变年轻。 “刘阁老、裴阁老辛苦了。” 议政之前,武则天先专门向刘仁轨和裴炎道谢。 因为她和李旦不在长安的这段时间,是刘仁轨、裴炎在留守。 “不敢当。”刘仁轨和裴炎叉手说道,“这乃是臣等份内之事。” “说正事。”武则天沉声道,“开中法推行至今也有几个月了,淮南、江南盐商的第一批粮食解到了吗?” “禀太后,已经解到长安。” 裴炎答道:“一共五百万石。” 刘仁轨道:“嗣后还会有三百万石。” 裴炎又道:“到年底时官员禄米也可足额发放了。” 听到这里,崔知温、李义琰等几位宰相也都是神情振奋,细说起来,朝廷已经很多年没有足额发放过官员禄米。 刘祎之便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裴绍卿。 要不是裴绍卿献上的开中法,朝中官员又怎么可能领到足额的禄米?关中百姓更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当下刘祎之便持笏出班说道:“圣人,太后,臣有话说。” 李旦依然保持缄默,武则天则是和颜悦色的问道:“刘卿有何话说?” 刘祎之道:“太后,若非裴司丞献上开中法,朝中官员又安得足额领取禄米,关中百姓更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便是北境大军怕也难建功。” “所以臣以为,当重赏裴司丞才是。” 听到这,刘仁轨和裴炎等人脸上便露出腻味之色。 刘祎之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北境大军的军粮,还有赈济关中饥民的粮食明明是他们这些世家高门所提供的,可怎么功劳记得裴绍卿头上? 就说这开中法,裴绍卿不过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要是没他们这些世家高门支持,开中法能推行得下去? 裴炎当即冲魏玄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面批驳刘祎之。 然而不等魏玄同出面,裴绍卿却抢先一步推辞道:“太后,臣能否说句话?” 武则天道:“你虽然不是宰相,但是此事与你有关,所以说说也是无妨,讲。”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道,“开中法能得以推行,关中以及边境的粮荒能够解决,靠的是各位宰相的运筹帷幄,各州县地方官员的大力推行以及各地盐商的鼎力支持,跟我其实毫无相干,所以赏我就不必了。” 裴炎便感觉跟吃了一只苍蝇。 裴绍卿这一手以退为进还真是厉害。 这下他们再出面阻拦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身为宰相,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做事不能太过。 当下裴炎又使个眼色,魏玄同便只能够黑着脸退回班中。 武则天将裴炎和魏玄同的动作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一勾,心说裴绍卿这狗东西的手腕真是越发的娴熟,宰相都被他支使得团团乱转。 武则天便索性问裴炎:“裴阁老,你说呢?” 裴炎心说,按我的意思不仅不赏,还要杀他的头。 对于裴绍卿这个本家,裴炎早就反目成仇,公主大婚前行六礼,裴炎其实是向裴绍卿伸出了橄榄枝的,主动表示愿意以族中长辈身份去纳采。 可是最后,裴绍卿居然找了裴匪舒前去替他纳采。 什么意思?合着你裴绍卿是看不起我们洗马房么?宁可找裴匪舒这个裴氏旁支,也不愿意找我这嫡支? 从那之后,两家就算是彻底反目。 但是反目归反目,最起码的官场规矩还是不能坏。 当下裴炎出班说:“禀太后,开中法已然被事实证明为良法,那么作为首倡者,朝廷理当对裴司丞有所表示。” 岑长倩等人便纷纷出班附和。 “好。”武则天欣然点头又道,“那便议一议,该当如何赏赐?” 正所谓爱乌及乌,武则天因为心疼太平公主,所以还是很乐意多给予裴绍卿这个女婿一些好处的。 裴炎又冲魏玄同使了一个眼色。 魏玄同这次终于是逮到了机会,出班奏道:“太后,裴司丞与公主夫妻一体,身份已是尊贵无比,爵位的赏赐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至于钱财赏赐,朝中用度仍是颇为紧张。” “所以,臣提议,再从七盘山区拨出五千户封给公主做封邑。” “如此,也足显朝廷及太后对于公主殿下、对裴司丞的恩典。” 然而话音才刚落,刘祎之便冷笑一声说道:“恩典?这真是恩典吗?” “刘祭酒此言何意?”魏玄同冷哼一声道,“需知这五千户可是跟之前的一万户封邑都是实封,实封万五千户,这难道还不是恩典吗?” 一拍手,魏玄同又环顾四周道:“我朝自开国以来,可曾有过先例?” “没有。”郭待封道,“按唐律,亲王实封不过千户,公主实封不过五百户,恩宠最盛之吴国公也不过实封一千三百户而已!” “裴司丞及公主实封万五千户,” “已然堪称是亘古未有之恩典!” “呵,好一个亘古未有之恩典!”刘祎之哂然一笑,又道,“别的亲王公主,还有吴国公的封邑在何处?公主封邑又在何处?” 魏玄同道:“无论在何处都是封邑。” “是封邑。”刘祎之道,“但是,将七盘山区的万五千户封给公主及裴司丞,难道真是给他们食邑的吗?是让他们赈济的吧?” 说此一顿,又说道:“据我所知,因为山民太贫苦,公主已经免除了田租。” “不仅如此,公主甚至还拨出粮食赈济封邑之山民,也就是说,万户封邑并未给公主带来一粒粮食,却反而贴进去不少粮食!” “那么,再加封五千户又有何益?” “让公主往封邑中贴更多粮食吗?” 魏玄同和郭待封都被说得无言以对。 连刘仁轨、崔知温都觉得裴炎有些过。 七盘山区可以说是关中最贫苦的地区,因为那里的水浇地很少,大多是旱地,旱地的产出远不足以与水浇地相比,因而山民贫苦。 裴炎此举,就是想甩包袱给公主殿下。 当下崔知温就准备出班说一句公道话。 然而就在这时,裴绍卿抢先出班奏道:“太后,臣有话说。” 毕竟不是宰相,发言之前还要打报告,说真的,这有点烦。 武则天点头道:“讲!” 裴绍卿道:“七盘山区之山民诚然是负担,为了赈济封邑中的山民,我们已经搭进去至少一万石粮食。” “不过为朝廷、太后分忧也是我们的本分。” “只要朝廷答应臣的一个小小的要求,便接了这五千户山民又如何。” “又要提要求?你可真会挑时候。”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道,“说吧,是何要求?” “太后,事情是这样的。”裴绍卿笑着说道,“臣与公主已经说好了,将来要生足两支马球队的儿子。” “这样府中马球场才能派上用场。” “然而,生了儿子总不能只让他们打马球吧?” “肯定还是要教他们读书的是吧?既便不做官,也需读诗书。” “所以臣想刊印五十套经史子集,分发给诸子,将来再传给后世子孙,这样将来哪支子孙若是败落,还可以卖这套经史子集勉强维持生计。” “胡说!”武则天笑骂道,“前面说的倒还像话,后面又胡说,你刊印经史子集再分发给诸子以传家,难道就是为了防着子孙败落时卖钱的?” “是是,是臣有失考量了。”裴绍卿赶紧的认错。 武则天又问裴炎等宰相道:“诸位阁老以为如何?” 裴炎便又感觉胸口有些堵,裴绍卿这狗东西是真狡猾。 居然想出诗书传家这说辞,这谁敢拦?对于这个时代,读书求学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哪个官员哪个读书人敢提出质疑? 不让人读经史子集,你是想要反人类? 既便是限制寒门庶族读书,世家高门也只敢暗搓搓做,从不敢明着说,所以,谁敢说不让公主的子孙后代读书?不怕被士人喷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刊印可以,卖就不行! 当下裴炎只能捏着鼻子说:“此事大善,有何不可?” 崔知温、李义琰,还有魏玄同、郭待封等人也是附议。 “好。”武则天欣然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再加封太平五千户封邑,同时允许裴驸马从秘阁藏书刊印经史子集五十套。” “谢太后。”裴绍卿赶紧道谢。 武则天道:“裴司丞你可以走了。”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转身退出思政殿。 经过殿门口时,正好看到高凌松,便冲他使了个眼色。 高凌松心领神会,当即找个机会偷偷从思政殿溜出来。 “高公公,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您可是更年轻了。” 裴绍卿一边说话,一边就悄摸摸的将一把金叶子塞过去。 “裴司丞可真会说话,咱家都老得不行了,一脸的褶子。” 高凌松的一张老脸几乎笑成了菊花,裴司丞是真体恤人,知道他们在大明宫里当差不容易,所以隔三岔五的接济他们。 “高公公,跟你打听个事。” 裴绍卿道:“公主大婚那天,最后一把障扇的那个宫女,叫什么来着……” “司丞您说的是上官婉儿吧?”高凌松心领神会的说道,“她是掖庭宫浣衣局的一个宫女,因为读过几本诗书所以才被我找来执障扇。” ------------ 第196章 有缘无分 果然是上官婉儿。 裴绍卿心中大喜。 这可也是青史留名的美女加才女。 四大美人杨太真肯定是等不到了,但是上官婉儿万万不可错过,不然岂不是白穿越这一回? 啥? 俗? 咱老裴就这么俗! 穿越到这个时候,也就这点乐趣了! 高凌松低声问道:“司丞是看上了?” “嗯,我看上了。”裴绍卿笑问道,“不知高公公能否成全一二?” “只是一个宫女,此事又有何难哉?回头咱家就派人将她送出宫。” 高凌松如今贵为内侍监,整个大明宫的太监宫女都归他管,所以偷偷发解庭掖局的一个宫女出宫真不算什么,何况上官婉儿还是先帝的宫人,按律是要发往感业寺为尼,所以发解她出宫就更没有问题。 “如此多谢高公公。” 裴绍卿闻言大喜过望。 倒是没想到,此事竟会如此之顺利。 高凌松嘿嘿一笑又道:“不过,是送去乐游园呢,还是别宅?” 高凌松想的还挺周到,这是担心公主吃醋,所以建议裴绍卿养外面。 裴绍卿却是不怕,这种事情瞒是瞒不住的,要么不做,要做就大大方方的做,而且他也有信心能让太平公主接受上官婉儿。 这毕竟不是前世,男权是主流。 虽说因为武则天,女性地位有了很大提升。 但是在婚姻制度,一妻多妾制却不是那么容易废除的。 而最为关键的是,在见识了他的大器之后,太平公主的态度也明显有了松动,对于纳妾的事也不再那么敏感。 上次在自雨亭中,甚至反过来怂恿他纳妾。 就不知道这是出自她的本心呢,还是试探? 当下裴绍卿说道:“不必那么麻烦,就先送到守捉司吧。” “喏!”高凌松道,“裴司丞回去等信便是。” “好。”裴绍卿道,“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当下裴绍卿便转身回了守捉司。 高凌松则赶紧返回思政殿。 结果却还是迟了。 当高凌松返回时,朝议已经结束。 “你这狗奴。”武则天斥道,“躲哪偷懒去了?” “启禀太后。”高凌松擦了一把汗,也不敢有半点欺瞒,“老奴方才到教坊那边去见驸马了。” “他找你什么事?”武则天问道。 “这……”高凌松顿时语塞,这事不好说啊。 “怎么?”武则天顿时神情一厉,沉声说道,“你跟裴绍卿有什么勾当要瞒着孤,连孤都不能知道?” “不是,冤枉啊。” 高凌松一个激泠,赶紧跪倒在地。 “太后,是驸马看上了一个宫女,所以想让老奴帮他。” “宫女?”武则天恨声道,“这个狗东西还真是不知足,跟太平成亲才几日哪,就又惦记上宫女了。” 这话高凌松没法接。 武则天又道:“他看上谁了?” 高凌松说道:“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宫女。” “上官婉儿?”武则天道,“这姓氏可是不多见。” 高凌松忙道:“启禀天后,就是逆臣上官仪的孙女。” “还真是上官仪的孙女哪。”武则天道,“传她前来蓬莱殿,孤倒要看看此女究竟有何姿色,竟然能让裴绍卿这狗东西对她念念不忘。” “喏!”高凌松心头叫苦,却又不敢抗旨。 当下命一个小太监前往掖庭宫传上官婉儿。 掖庭宫在太极宫还要往西,还隔着西内苑。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上官婉儿才到蓬莱殿。 进殿之后,上官婉儿赶紧拜倒在地:“奴婢上官婉儿,拜见太后。” 武则天道:“上前来。” “喏!” 上官婉儿应一声,乖乖的膝行上前。 武则天又道:“抬起头来。” “喏!”上官婉儿再应一声,乖乖抬起头。 这一抬头,便立刻露出一张如花似玉又似满月的娇靥。 侍立在一侧的李旦看到之后,顿时间露出惊艳的神色,好个漂亮女子! “嗯,不错,确有几分姿色。”武则天道,“难怪那个狗东西对你动心。” 上官婉儿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狗东西?对她动心?哪个狗东西对她动心? 这时候,高凌松又上前说道:“禀太后,上官婉儿工善诗词,颇有文采,老奴也是因为无意中看到她的诗作,才让她去给公主障扇。” “结果,却被驸马给相中了,老奴该死。” 是驸马?上官婉儿眼前浮起裴绍卿的身影。 公主大婚的那天,裴绍卿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哪个少女不怀春?上官婉儿年方十八,正是最爱做梦的年龄。 但身为一个宫女,上官婉儿也很清楚,她的命运早已经注定,因为圣人年迈,而且身子又极其不好,所以等待着她的只能是圣人驾崩后前往感业寺为尼。 上官婉儿原本以为会是这样,却没有想到当圣人真的驾崩后,他们这些宫女既没有发往感业寺为尼,也没有谴散回原籍。 这时候有的宫女就开始憧憬。 因为新的圣人李显已经登基。 小皇帝年纪青青,精力旺盛,或许会来宠幸她们。 然而命运跟她们开了个玩笑,小皇帝竟被废黜了。 再接着就是公主大婚,上官婉儿也是见到了驸马。 大婚当晚,头戴乌纱、身穿大红圆领袍的裴绍卿着实把上官婉儿给惊艳到,当时她就觉得,这才是她的如意郎君! 可惜那是公主的驸马。 她注定是可遇不可得。 “婉儿,你在想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上官婉儿如梦方醒。 “没有,奴婢没想什么。”上官婉儿忙道。 武则天微微一哂,又道:“凌松说你有诗才,赋一首来。” “喏。”上官婉儿恭应一声,吟道,“沁水田园先自多,齐城楼观更无过。倩语张骞莫辛苦,人今从此识天河。” “嗯,确实不错。” 武则天欣然说道:“留下吧,孤正好缺个人掌管诏命。” 看到上官婉儿还在发愣,高凌松便赶紧说道:“还不快谢过太后隆恩。” 上官婉儿如梦方醒,赶紧稽首谢恩。 武则天又对高凌松说道:“裴绍卿可在守捉司?” “是的。”高凌松有些尴尬的道,“正在守捉司等老奴回信。” “你可真是胆大包天。”武则天哼声说道,“竟敢将圣人的宫女送人!” 侍立在侧的李旦便立刻在心里狠狠的附和,就是,如此美人,竟然敢替朕做主送人,而且送的还是朕的妹夫,简直岂有此理! “老奴该死!”高凌松又跪地求饶。 不过跪归跪,心里却其实不怎么怕。 他侍候太后多年,太后真生气还是假生气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罢了。”武则天果然是假生气,一摆手道,“去把那个狗东西给孤召进来,还有元学士他们也一并召进宫来,孤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喏!”高凌松恭应一声,屁颠屁颠的去了。 武则天又扭头对李旦说道:“圣人也回宫歇着吧。” “喏。”李旦不敢抗旨,只得怏怏不乐的回宣微殿。 李旦其实很想继续留在思政殿,上官婉儿不上官婉儿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议政这种事情,他毕竟是圣人,皇帝嘛! 临走之前,又恋恋不舍的回头, 深深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真美。 …… 回头再说裴绍卿。 这会正在守捉司中等信。 自从与太平成了亲之后,裴绍卿就很少住在守捉司,关键长矜也跟着去了乐游园,所以他就更加不愿意住在守捉司。 这里没吃没玩的,傻子才会住这里。 眼看午时都过了,高凌松却还没来,便有些不耐烦。 青玄便忍不住说:“你跟公主成亲才几日,就这么急着纳妾。” “怎么?你有意见呀?”裴绍卿哼声说道,“有意见也没用。” “我有什么意见。”青玄轻哼一声,又说道,“我是替公主不值,也替那宫女不值,被你这登徒子给看上了,怕是难有好下场。” 裴绍卿嘿嘿一笑,道:“那你也惨了。” “我惨什么呀。”青玄道,“我有什么惨的。” “因为你也被我看上了呀。”裴绍卿道,“按你刚才的这个逻辑,岂不是说你也难有好下场?” 青玄便啐一口。 裴绍卿又笑道:“那我可得想想怎么琢磨你。” 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打量着青玄,又说道:“我决定了,让你给我生娃,生十个八个娃娃,让你品尝一下这世界上最疼的疼!” “无耻。”青玄娇啐一口,两颊泛红。 看着娇艳欲滴的俏道姑,裴绍卿食指大动。 当下张开双手往青玄抱过来,青玄一下闪开。 结果裴绍卿因为用力过猛,险些摔个狗吃屎。 青玄见了忍不住吃吃的笑,裴绍卿便大怒道:“不准躲!再躲我就偷偷在你的吃食中下迷药,把你迷翻了,然后咬你。” “你是小狗么?”青玄娇嗔道,“还咬人的。” 裴绍卿低笑道:“青玄,知道咬字怎么写么?” “我又不是不识字。”青玄道,“怎么不知咬字怎么写。” “是吗?”裴绍卿嘿嘿一笑道,“我不信,你写给我看。” “我不。”看着裴绍卿脸上不怀好意的笑,青玄忽然警觉起来。 这时候,前院忽然响起脚步声,当下伸手制止又要扑上来的裴绍卿,嗔道:“别闹,外面有人来了。” 不片刻,高凌松便匆匆走进来。 “驸马。”高凌松噗的跪地道,“咱家对不住你。” “诶呀,高公公你这是做什么。”裴绍卿吓一跳,赶紧扶起高凌松。 高凌松顺势起身,愧疚的说道:“咱家事没办成,上官婉儿让太后给留在身边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裴绍卿大失所望道,“太后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就横插了一杠子?” “此事都怪咱家。” 高凌松将前因后果说了。 裴绍卿听完便叹了口气。 这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了。 当下又说道:“高公公,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亲自跑这一趟。” “噢,险些给忘了正事。”高凌松一拍脑门,又道,“驸马,太后召你还有学士院的几位学士一并前往思政殿议政。” “喏。”裴绍卿叉手应喏。 当下裴绍卿与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苗楚客及韩楚宾五人一道,从右银台门进大明宫,直奔思政殿。 刘祎之升迁走人之后, 武则天又补了苗楚客、韩楚宾两人进翰林院。 所以现在学士院的弘文馆学士已经增至五人。 相比元万顷三人的平静,苗楚客和韩楚宾两人则难免有些激动,因为这是他们两人首次参加思政殿议政。 既便参加的只是小议政, 也还是让两人心潮澎湃。 当裴绍卿等六人来到思政殿时,刘祎之早已经到了。 “臣等参见太后。”当下六人便纷纷上前大礼参拜。 裴绍卿也行了个稽首礼,以前他不愿意行跪拜之礼,现在却是不跪也不行了,因为他尚了太平公主,辈份矮了一辈。 跪丈母娘真没什么话说。 “平身吧。”武则天道。 “谢太后。”众人起身。 裴绍卿起身后目光一扫,便看到在武则天御座一侧,一个小宫女侧着坐在那,在她面前的一张案几上搁着笔墨纸张。 此宫女峨眉淡扫、国色天香,不是上官婉儿还有谁? 武则天注意到裴绍卿的目光,便从鼻孔里轻哼一声。 裴绍卿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又冲武则天谄媚的笑。 武则天禁不住又是嘴角一勾,这狗东西脸皮是真厚。 上官婉儿的娇靥也微微发烫,她看到裴绍卿在看她,也能感受到裴绍卿眼神中流露出来的热烈之意,心下犹如小鹿乱撞。 裴驸马竟恁的胆大,当殿就敢这般直勾勾的打量她。 不过吃惊之余,又有些羞喜,此时的上官婉儿就是个年轻而又单纯的女粉丝,得知自己的偶象竟也中意她,又岂能不喜? 不过上官婉儿又觉得,他们两个只怕是有缘而无分。 她是宫女,裴绍卿则是驸马,几乎不可能在一起的。 想到这里,上官婉儿便又有些失望,沮丧以及伤感。 不得不说,这小娘的内心戏是真多。 ------------ 第197章 贴身侍女 “开始议政吧。” “此次巡洛阳,一是为了避暑。” “二就是为了将朝政交给两位辅政大臣处理。” 在北门学士也就是自己的心腹幕僚面前,武则天就没有太多的掩饰。 “孤的本意是,孤不在长安时,两位辅政大臣没有了掣肘,多半会因为政见不同而起争执,进而生出嫌隙。” “如此便可设法赶走其中一人。” “然而让孤失望的是,两人竟没有生出嫌隙。” 刘祎之便说道:“太后,这主要是因为刘仁轨多有忍让之故。” “是的。”元万顷也道,“自太后与圣人去洛阳之后,朝中大事多决于裴炎之口,每次政事堂上议政,刘仁轨皆是不发一言。” “郭待封、岑长倩、郭正一三人皆是刘仁轨之门生,” “刘仁轨不发一言,他们三人便也三缄其口,故而朝政尽皆决于裴炎一人之口。” 武则天道:“看来,刘仁轨应该是看出来孤的用意了,所以不惜忍让、讨好裴炎,也要维持宰相联盟。” 苗楚客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说道:“但刘仁轨和裴炎的利益终究是有冲突的,他们俩不可能永远保持一致,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生出嫌隙,就算他们两个能保持体面,他们底下的魏玄同、郭待封等人也会发生争执。” 这话裴绍卿很认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执。 不要说是刘仁轨系、裴炎系这样两个群体,就是在群体内部也难免不会生出嫌隙,利益这种东西,谁都希望自己能多分点,再多分点。 “假以时日?多少时日?”武则天皱眉道,“孤已经不想等了。” 这话就说的非常直白了,不想等了,想当皇帝了,改朝换代了。 包括裴绍卿,包括在场的北门学士,自然是希望武则天登基的。 因为只有武则天登基称帝,他们才能从北门学士成为政事堂宰相。 但要想登基,首先要过的就是刘仁轨、裴炎这两位辅政大臣的关卡。 当初李治驾崩后,国内朝局暗流汹涌,坊间一直有流言说李治是被武则天毒死的,李唐王室也有不少人串联,准备要起兵清君侧。 当时为了稳住局面,武则天只能假借李治之口委任刘仁轨、裴炎两人为辅政大事,籍此来获得世家高门的支持。 而这么做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这封“遗诏”一出,坊间的流言立刻消失。 原本蠢蠢欲动的李唐王室也顷刻偃旗息鼓。 但是时过境迁之后,委任刘仁轨、裴炎为辅政大臣的副作用就显现出来。 那就是朝政几乎彻底落入两人之手,武则天再想篡位称帝,难度就更大!总之不首先解决掉刘仁轨、裴炎两人,称帝是不可能称帝的! 武则天又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孤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 裴绍卿笑道:“文曲星君曾对臣说过,太后能活到九十岁,成为华夏古往今来唯一的女皇帝,也是最长寿的皇帝。” “闭嘴。”武则天道,“孤现在不想听这些。” 刘祎之便道:“那就还是只能从利益上入手。” “此事不易。”裴绍卿摆摆手道,“刘阁老已经八十多岁了,人活到像他这个岁数,怕是已经没什么追求。” “最多就是求财。” “给子孙留点财富。” “而裴炎要的是权。” “两人很难发生根本性的冲突。” “所以若不下猛药,两人怕是很难翻脸。” “猛药?”武则天沉声道,“意思是说,你有猛药?” “猛药确实是有一副猛药。”裴绍卿道,“不过是否有效果,臣也不知。” 听到这,刘祎之他们几个还好,毕竟习惯了裴绍卿的妖孽,苗楚客和韩楚宾却是不禁面露错愕之色,裴司丞竟然真有办法?假的吧? “你就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武则天哼声道,“快讲。”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又道,“在臣看来,刘阁老已经是位极人臣,于我大唐也是立下赫赫战功,功名利禄享到了极致。” “所以政事上已经没有什么追求。” “所以面对裴炎时才会如此淡泊。” “然而,臣以为他于身后名或许还是有所求。” “身后名?”刘祎之摇头道,“此事太过空虚。” 元万顷也道:“是啊,除非能与至圣、亚圣等先贤并列,否则谁会在乎身后虚名?毕竟身后之名实在是虚无缥渺。” 裴绍卿道:“但是如果真能与至圣、亚圣等先贤并列呢?” “这怎么可能?”苗楚客失声说道,“谁敢与至圣并列?” 武则天沉声道:“绍卿,你就直说吧,你能给刘仁轨什么?” 裴绍卿一正脸色肃然道:“孔子之所以被世人称之为至圣,是因为他首开儒家私人讲学之风气,垂范后世。” “孟子之所以称为亚圣,” “是因为他第一个提出了民贵君轻。” “但是你们就没有想过,直至今日,只有世家高门的子弟才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寒门庶族几乎没机会读书。” “所以孔子孟子再伟大,” “也只能让一小部分世家子弟受益。” “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有一个人能让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都能接受教育,都能受到孔圣以及亚圣思想的沐浴。” “其功绩又该做何评判?” 苗楚客道:“真要是如此,当可与孔子、孟子并列称圣!” 刘祎之道:“与孔孟并列称圣有些过了,但是名垂青史却是毋庸置疑!” “问题是,可问题是如何可能做到这些?”韩楚宾说道,“让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都能读得起书,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裴绍卿道:“刘阁老能做到!” 刘祎之等闻言凛然,一时失语。 武则天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六七成。”裴绍卿道,“或许更多一些。” “好!”武则天击节道,“那你便去做吧。”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又道,“不过,臣有一事相求。” “哼,又要提条件?你可真会挑选时候。”武则天哼声道,“什么事?” 裴绍卿目光落在正记录的上官婉儿身上,笑着说:“臣最近事务繁多,经常是忙起这事忘了那事,忙那事又忘了这事,实在是误事。” “所以太后能不能赐给臣一个贴身侍女?” “侍女?”武则天的脸色便一下子垮下来。 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旁边的上官婉儿身上。 “是的,贴身侍女。”裴绍卿又道,“也不做别的,就是专门管理臣的日常事务,按照轻重缓解安排好臣每天要做的事,以免误了大事。” 所谓的侍女,就是女秘书,他真缺个女秘书。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 从此家里正妻有太平公主,厨娘有长矜,管家兼保镖有青玄,情人则有薛盼儿,再加上官婉儿这个秘书,就算圆满了。 至少十年内,不做他想了。 至于十年之后那肯定还要再找的。 毕竟他裴绍卿是很专一的,专一喜欢年轻小娘。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伸手一指上官婉儿说道:“太后,臣觉得她就挺合适的,不如就将她赏赐给臣吧?” 刘祎之等人听得瞠目结舌。 武则天脸色也是更加难堪。 这个狗东西,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上官婉儿的一颗心却是怦怦直跳。 她也没想到,裴驸马竟如此胆大! 竟敢公然向太后索要她当什么贴身侍女。 武则天心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行,孤可以将婉儿赏赐给你做贴身侍女,但是现在恐怕不行。” “什么时候你把事情办成了。” “什么时候刘仁轨跟裴炎翻脸了。” “孤再把婉儿赐给你做贴身侍女。” 裴绍卿闻言大喜,道:“谢太后。” “先别忙着道谢。”武则天哼声道。 “等把事情办成了再道谢也是不迟。” 裴绍卿哈哈一笑又道:“太后有所不知,方才臣还只有六七分把握,但是现在却已经有了至少九分把握。” 武则天气急。 这个狗东西。 …… 朝议结束后,刘祎之告辞回了国子监。 元万顷他们五个也回了翰林院,裴绍卿却没有急着离开。 因为高凌松刚刚来报,说是太平公主已经进宫,已经到了蓬莱阁,还说晚上要陪武则天一起用膳,裴绍卿自然也得留下来。 回蓬莱殿的路上,裴绍卿笑道:“太后看上去又年轻了。” 说完,裴绍卿又冲跟在武则天身后的唐显友眨了眨眼睛,唐显友也是微微颔首。 “油嘴滑舌。”武则天轻哼一声,又道,“孤听说最近这段时间,你挺忙的啊?” “那可不,简直快忙死我了。”裴绍卿扳着手指着说道,“先是刊印祥瑞诗集,接着赈济封邑的山民,再然后移种棉花,再又是准备刊印经史子集……” 武则天道:“说起棉花,你把御花园的棉花都给挖走了,究竟有何用处?” “回太后,棉花的用处可大了去了。”裴绍卿道,“不过,臣说也无用,还是等天气冷下来再与你说,到时候你便可以知道了。” “就会故弄玄虚。”武则天哼声说道。 裴绍卿说着便故意落后一步,跟上官婉儿走并列。 裴绍卿还没说话,上官婉儿一张俏脸便已经红透。 唐显友看了心下便暗暗吃惊,心说太后对裴驸马还真不是一般的宠幸啊,裴驸马当着她的面调戏宫女,她竟然也不管的。 上回他也是相中了一个宫女。 准备暗中染指时,却遭到了太后训斥。 这人跟人,真的是不能比啊,一比就不快乐了。 不到片刻,便已到了蓬莱殿,太监将肩舆放下,唐显友便赶紧上前一步,殷勤的将武则天搀扶了下来。 这种时候,裴绍卿只会旁观。 武则天刚下肩舆,便看到太平公主从殿门迎出。 “阿娘,你怎么到今日才回。”太平公主飞奔投入武则天怀中,撒娇道,“女儿都快要想死你了呢。” “太平,你慢些,不要摔了。” 武则天赶紧扶住,又责备道:“都快当阿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哪有这么娇贵,才五个月。”太平公主扭腰不依道,“阿娘,我忽然不想生孩子做阿娘了,因为有了孩子,你肯定就喜欢外甥,外甥女,不再喜欢我了。” “怎么会。”武则天笑得嘴都合不扰,“阿娘永远都喜欢我的小太平。” 说此一顿,又回头瞪着裴绍卿说:“唯独不喜欢这个狗东西,给孤滚一边去。” 裴绍卿便灰溜溜走到蓬莱殿一角,又抻着脖子高喊道:“太后,臣已经滚到一边,敢问是不是可以滚回来了?” 武则天哑然失笑:“且滚回来吧。” “喏!”裴绍卿又屁颠屁颠的过来。 太平公主一招手,便有宫女提过来一只食盒。 打开食盒却是一只精美的大瓷盆,瓷盆四周还有冰块。 “阿娘,你瞧女儿给你带什么来了?”太平公主说着揭开盆盖,一边又拉着裴绍卿的手喜孜孜的说,“阿娘,这是你女婿孝敬你的消暑饮品,叫做木连冻。” “木莲冻?”看着瓷盆中晶莹剔透的凝胶状吃食,武则天颇为惊异。 眼下可是正值八月,正是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居然有食物能凝结成冻? 这个木莲冻好吃不好吃姑且不去说,只是这卖相就看着很不错,有食欲。 当下高凌松便示意一个小太监上前准备试吃,这是应有的程序,确保太后或者圣人不被任何人下毒。 “罢了。” 武则天却一摆手道:“孤不信别人,还不信太平?” 说到这,武则天亲自拿过一口瓷碗,从瓷盆里装了一碗木莲冻,品尝过后顿时间惊叹不已,又赐一碗给唐显友。 唐显友吃了之后对此也是赞不绝口。 太平公主笑着说道:“阿娘若喜欢,女儿便差人天天给你送来。” “好,你们有心了。”武则天欣然点头,又道,“午后闷热时,若能吃一碗冰爽的木莲冻,着实解暑而且提神。” ------------ 第198章 巧舌如簧 “诶,不必如此麻烦。” 裴绍卿却是一摆手说道。 “送一些木莲籽进宫即可。” 太平公主道:“宫里没人会做。” “那便让长矜进宫一趟,教会御膳房的疱人。”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如此一来,太后与唐小郎君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岂不是方便?” 裴绍卿还是怕留下隐患。 大唐宫廷可是不太安宁。 或许是因为唐太宗乱了规矩, 反正各种人命事件层出不穷。 魏国夫人贺兰敏月就是吃了有毒的食物而死,往宫里送吃食的武惟良、武怀运兄弟原本只想献殷勤,结果却枉送了性命。 所以说,派人往宫里送吃食实在是太危险了。 保不齐就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往木莲冻下毒。 真要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太平公主和他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但凡有一丁点风险,都必须坚决的杜绝,君子岂能立于危墙之下!不对,他不是君子,是小人。 小人更不能立于危墙下! 武则天便深深的看了一眼裴绍卿。 又说道:“狗东西,你还真是够小心呢。” 裴绍卿嘿嘿的一笑,太平公主却是懵然不知。 太平公主也是不感兴趣,她觉得,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还是让阿娘和夫君操心好了,她就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快乐的小娘子。 将来再做个幸福的阿娘,如此就满足了。 …… 是夜。 刘仁轨府邸。 郭待封、岑长倩、郭正一等人同时登门拜访。 “恩师!”见礼后,郭正一问道,“太后今日在政事堂上提出更改职省名称、百官袍服以及旗帜颜色,我等实不可等闲视之。” 郭待封也道:“将尚书省改成文昌台也就罢了,将中书省改成凤阁,门下省改成鸾台却实在不能忍,其牝鸡野心昭然若揭。” 学生和老师私下谈话,就毫无顾忌。 “没错。”岑长倩道,“这是在为她的谋朝篡位造势哪。” 郭待封说道:“恩师,太后的篡位意图已经是昭然若揭,我们当早做打算。” 刘仁轨摆了摆手,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不过此事干系太大,你们在老夫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回头切莫与他人提起。” “恩师!”郭待封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忍?” “非也。”刘仁轨说道,“老夫是觉得,太后不至于篡位。” “恩师?!”郭待封急了,又道,“事到如今,你还对太后存有幻想?太后野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了啊!” “这仅只是你们的猜测。” 刘仁轨道:“老夫却以为,太后不至于如此妄为。” 说此一顿,又说道:“我华夏自有历史记载以来,有吕后擅权,有窦太后擅权,更有西晋之贾后擅权,却唯独无一女子篡位,尔等可知为何?” 郭待封道:“武后之权欲,远甚吕后、贾后及窦太后!” “那又如何?”刘仁轨道,“权欲再大,也要受制于人心天道,太后若敢篡权,便是人心尽失,天道亦将不容!” 郭待卦道:“恩师忘了318首祥瑞诗乎?” “那说明不了问题。”刘仁轨道,“人心在李不在武,武后若敢篡权,则须臾之间便会天下尽反,所以她不敢的!” “临朝称制,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郭待封还要再说时,老管家刘福进来。 “阿郎,守捉司丞裴绍卿求见,是否让他进来?” “什么?”郭待封愕然道,“此人乃是太后走狗,来恩师府上做甚?” 岑长倩、郭正一也是面面相觑,都想不明白裴绍卿为什么要来拜访刘仁轨。 刘仁轨自己也是一头雾水,需知他们刘家跟裴绍卿之间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友善,便说他的宝贝孙子刘冕,就两次遭了裴绍卿的算计,亏损财物高达五十余万贯,至今想起,刘仁轨都还是痛心疾首。 岑长倩说道:“恩师,不如将之拒之门外。” “不可。”郭正一道,“无论如裴绍卿辈都是驸马,万不可失了礼数。” “正一所言极是,不可失了礼数。”刘仁轨点点头,又说道,“尔等且先回去吧,关于职省改名之事,依太后便是,无非就是换个名称,于我又有何妨?” “喏!”郭正一、岑长倩以及郭待封起身应喏,然后躬身告退。 待郭正一三人离开后,刘仁轨又示意老管家刘福将裴绍卿领进来。 “刘阁老!”见了刘仁轨,裴绍卿长揖到地道,“晚辈不请自来,阁老没有拒之门外,实在令晚辈钦佩。” “不敢当。” 刘仁轨淡淡的道。 “诶,阁老当得。” 裴绍卿慨然说道:“你我两家的关系难说和睦,便说令孙刘冕,与晚辈之间便有诸多不快,所以阁老肯在百忙之中拨冗相见,实令人钦佩。” 刘仁轨便感觉很是无语,心说你这人脸皮很厚啊。 既然知道我们两家关系不好,你还上门来做什么? 你存心找骂,老夫还不想费这口舌骂你,不值当。 当下刘仁轨说道:“裴司丞若是没别的事,请回吧。” “不急,不急的。”裴绍卿笑道,“阁老,我不着急回去。” 刘仁轨越发无语,这话说的好似老夫不让你走,挽留你似的。 听到这,侍立在侧的刘福也是直翻白眼,心说阿郎都赶人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赖在我们家?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厚脸皮之人? 却不料,刘福的白眼竟然被裴绍卿看见。 裴绍卿便立刻把脸一板,训斥道:“你白我做什么?” “啊这……”刘福顿时被训个措手不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什么这?”裴绍卿却跟主人似的继续训斥道,“客人到访你都不烹茶招待,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 “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 “关键你丢的还刘阁老的人。” 刘福被训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刘仁轨也是好笑,当下挥手道:“阿福,去烹茶。” “喏。”刘福恭应一声,转身气鼓鼓的去烹茶去了。 守在厅外的青玄见此,险些笑出声,意识到失礼后又赶紧用手捂住嘴,不过眉眼弯弯的却遮不住。 裴绍卿便冲她眨了眨眼。 目送刘福身影出门而去,裴绍卿忽然间又一正脸色。 “阁老,不管你信不信,晚辈对你的敬意都是真的。”裴绍卿道,“尤其白江口一战,打得倭国心服口服,谴使来朝。” “嗣后镇守百济,东境咸服!” “如此文治武功,堪称名臣典范!” “这个……”刘仁轨感觉有些接不上话。 关键是裴绍卿变脸太快,快到让他老人家些不适应。 正如刚才的翻脸训斥人,裴绍卿的阿谄之词也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裴绍卿又道:“刘阁老,晚辈这绝不是什么阿谄之词,而都是肺腑之炎,说句实话,现如今的满朝文武,兖兖诸公,晚辈只服俩人。” “一人是薛仁贵老总管,另一人便是阁老你。” “其余等辈,如李义琰、裴炎之流,皆鼠辈尔。” “这个……”刘仁轨感觉越发的跟不上裴绍卿的思路。 我说裴司丞,你跟老夫说这些,难道不觉得交浅言深? 老夫跟你之间的交情,似乎还没有好到能说这种话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裴绍卿这一番话,还是让刘仁轨十分受用的。 尤其是裴绍卿跟自己可以说是政敌,来自政敌的赞誉就更加难能可贵,不是有句老话说的好,折服自己人不算啥,折服敌人才是真的厉害。 陷在自我肯定情绪中难以自拔的刘仁轨刘阁老, 浑然没有意识到,谈话的主动权已经被裴绍卿所窃取。 这是十分罕见的,刘仁轨可是深耕官场六十年的老手。 说话间,刘福已经烹好茶,进来倒给裴绍卿吃,不过表情却是好多了。 因为刚才在外面烹茶之时,刘福也听到了裴绍卿的话,心说之前倒是冤枉了裴司丞,这家伙虽然坑了刘家五十多万贯,但人却是个聪明人,还是分得清高低好赖,至少能看出阿郎是兖兖诸公中的出类拔粹之人。 吃过茶,刘仁轨才终于缓过来。 又说道:“裴司丞,茶你也吃了,现在该走了吧?” “不急,我真不急。”裴绍卿道,“阁老,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什么,还没说完?”刘仁轨呵呵一笑,忽然觉得跟裴绍卿说话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当下又笑着说,“那你就赶紧说完,然后走人。”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道,“晚辈想让阁老看一样东西。” 说完,裴绍卿便从随身携带的革囊里取出一筒卷起的纸张。 早在四个月前,也就是大婚之后不久,裴绍卿便通过裴匪舒从少府监调了一批造纸匠人到守捉司。 此后的四个月, 这批工匠便一直在七盘山中忙着造纸。 经过四个月的不断摸索改进,终于造出了以毛竹为原料的竹纸。 用毛竹为原料造出来的竹纸,色纯白,而且比皮纸还要更坚韧,更易于书写,便是相比贡纸也是毫不逊色。 裴绍卿现在给刘仁轨的便是新造竹纸。 刘仁轨看了眼阿福,阿福便伸手接过。 将竹纸展开后,阿福先是撇了一下嘴,说:“这不过就是纸张嘛。” 话音还没有落,忽然又轻咦了一声说:“咦,这是什么纸?以前怎么没见过?” “刘管家没有见过就对了。”裴绍卿道,“因为这是我们守捉司纸坊新造的纸,还没来得及拿到坊市上卖呢。” “守捉司造出新的纸张了?” 刘仁轨这下终于是认真起来。 一伸手,刘福赶紧将纸张递上。 “不错,好纸。”刘仁轨稍一打量便称赞道,“不比贡纸差。” “阁老慧眼如炬。”裴绍卿说道,“此纸无论韧性、色泽还是光洁程度,都不输贡纸,更重要的是,造价便宜。” “哦?”刘仁轨道,“有多便宜?” 裴绍卿一伸手说道:“一刀纸不过区区五十文!” “什么?”刘仁轨这下终于变了脸色,“五十文?!” “是的。”裴绍卿道,“因为造纸的原料取之不尽,所需成本无非就是工匠的工钱,一刀纸五十文足矣!” 刘仁轨竟无言以对。 他倒是不怀疑裴绍卿这话。 因为裴绍卿根本没有骗他的必要。 看着手中的纸发了半天呆,最终轻叹一声。 裴绍卿听出这一声唉里边至少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就是如此功在社稷的重大发明,竟然出自守捉司。 第二层意思,就是如此可以获利无数的发明,竟然不是刘家的! 听到这声唉,裴绍卿却是心下大定,会叹息,就说明刘仁轨还是有所求,就不是真的心如止水无欲无求,这就好办了。 当下裴绍卿又说道:“阁老,你知道这张薄薄的纸意味着什么吗?” “老夫大概能知道。”刘仁轨说道,“有了如此廉价的纸张,也就意味着书籍的价格也将大幅下降,如此,能买得起书的就不只世家高门,这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寒门子弟只怕也是有机会读书了,也有机会参加科考了。” 裴绍卿又岔开话题:“听闻阁老乃是尉氏刘氏出身?” “不过是旁支而已。”刘仁轨说道,“实是寒门出身。” 寒门就对了,你要是不是寒门出身,我还不来找你呢。 正因为刘仁轨是寒门出身,小时候吃过无书可读的苦,所以才对世家高门垄断书籍、垄断知识深恶痛绝。 也正因为此,他们才有合作的基础。 裴绍卿忽然站起身,向着刘仁轨长揖到地。 “裴司丞这是做甚?”刘仁轨有些错愕的伸手来搀扶。 裴绍卿却坚持下拜,说道:“阁老,晚辈实有一事相求。” “裴司丞有话好说。”刘仁轨说道,“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裴绍卿道:“晚辈是替天下所有寒门学子求阁老主持公道。” “裴司丞,你是要老夫支持你大规模刊印并售卖经史子集?”刘仁轨心下微微一凛,又道,“是也不是?” ------------ 第199章 名利双收 “不,阁老你错了。” 裴绍卿道:“是主持,而不是支持!” 旁边的刘福听得一头雾水,这两者有区别吗? “你是说,由老夫来主持?!”刘仁轨却是勃然色变。 支持和主持,虽一字之差,但其中涵义却是天差地别。 如果是支持,那么首倡之功就归裴绍卿和守捉司,他刘仁轨不过是成人之美。 但如果是主持,那首倡之人就成了他刘仁轨,将因此而受惠的广大寒门学子,也只会感激他刘仁轨而不会是他裴绍卿。 千百年后,名垂青史的也是他刘仁轨。 而他裴绍卿,却早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裴绍卿!”刘仁轨沉声道,“你为何这么做?” “很简单。”裴绍卿沉声道,“因为晚辈只求财不求名!” “不求名?”刘仁轨沉声道,“真的只是因为不求名吗?” “好吧,就知道瞒不过阁老。”裴绍卿点点头,又说道,“我还怕十分的怕死,我害怕因此得罪了全天下的世家高门,遭到他们群起围攻。” “所以你才找老夫替你挡灾?”刘仁轨沉声道。 听到这,刘福脸色便又垮下来,裴司丞好阴险! 裴绍卿道:“刘阁老位极人臣,门生故吏遍天下,于士林中的声誉也是极高,必然能抵挡得住世家高门的疯狂撕咬、围攻。” 刘仁轨道:“问题是老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福心说,是啊,我家阿郎凭什么要帮你裴司丞? “阁老可曾听过这样的一句话?”裴绍卿沉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壮哉斯言!”刘仁轨道。 裴绍卿说道:“能做到这四句,几可以立地成圣矣。” “此话不假。”刘仁轨深以为然道,“若真能做到这四句,可以称圣。” 裴绍卿又道:“晚辈以为,刘阁老离此标准虽还有距离,却也不远矣。” “诶,裴司丞这话言过了。”刘仁轨便又有些猝不及防,裴司丞你不能这样。 刘仁轨虽也自谓,宰执天下这些年也算得上是颇有建树,无论文治还是武功,也不输古之名臣,但是离成圣却还是差太远。 “不,我这是实话。”裴绍卿说道。 “阁老为官一甲子,宰执天下凡二十余载,而今位极人臣,功业彪炳,已然真正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成圣四句,阁老已经做到了两句。” “只要再做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便可称圣矣!” “谈何容易。”刘仁轨喟然叹息一声,他觉得,裴绍卿对自己的评价还算是公允,他这一辈子确实已经做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但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就太难,几乎没有可能。 叹了一口气,又道:“年轻时,老夫不是奔走在疆场之上,就是在俯身治理地方,难得有时间静下心来做学问,而今年事已高,实在是无力做学问了。” “阁老且听我一言。”裴绍卿大声道,“所谓为往圣继绝学,晚辈以为并不一定非要做一番流传后世的学问方可,且就算做出一番足以流传后世的学问,真的就可以开万世之太平了吗?我看不见得。” 刘仁轨问道:“此话何解?” 裴绍卿反问:“敢问阁老,自至圣先师创立儒家学说,迄今已逾千载,儒家学说不可谓不伟大,然而开万世太平了吗?” “先秦以降,不照样战乱频发?” “每逢改朝换代,不照样丧乱流离?” “所以,依靠学说以开万世之太平,不够。” 刘仁轨一听,居然觉得还挺有道理,当下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呢?” 裴绍卿说道:“晚辈以为,除了创立学说外,还得弘扬,需弘扬学说与创立学说并重方能开万世之太平!” “裴司丞是说教书育人乎?” 刘仁轨忽然有些心动,告老还乡教书育人,似乎也不错? “不,教书育人只是小弘扬。”裴绍卿道,“不是大弘扬。” “教书育人只是小弘扬?”刘仁轨听到这,就已经明白裴绍卿的用意,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他道,“如此,何为大弘扬?” “将至圣先师的学说葵菜化。” 裴绍卿道:“让普天之下所有的寒门学子都能沐浴在至圣先师的光照下,唯如此,方可以开万世太平!” “让至圣先师的学说葵菜化?” 听到这里,刘仁轨彻底的动容。 “是的,让至圣先说的学说葵菜化。” 裴绍卿朗声说道:“要让普天之下的寒门学子,就像吃得起葵菜似的,也能买得起经史子集,也能读得起至圣先师的学说!” “如此才是真正的为往圣继绝学。” “如此才可以真正的开万世之太平。” “阁老你想象下,届时满朝皆君子,乡野有大儒,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贵贱,尽皆熟读圣人之学说,知礼仪,天下岂能不太平?” 刘仁轨邃然动容,竟是久久不能自已。 不得不说,裴绍卿击中了他心底深藏的那一根弦。 刘仁轨突然发现,他并不是无欲无求,他其实还是有所求的! 以前之所以无求,是因为目标太遥远,可望而不可及,可当他发现目标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遥远时,便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欲望。 是的,一定要在致仕前做最后一件事! 一定要在入土之前完成为番丰功伟绩! 不为了青史留名,就只为普天之下所有的寒门子弟争个机会,让他们有机会跟世家子弟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老夫无法给你们提供锦衣玉食。 但是老夫可以给你们提供书籍、知识! 老夫要为你们插上儒学的翅膀,助你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刘仁轨心绪激荡。 裴绍卿却又说道:“阁老,此事若成,不仅可以助你立地成圣,更可以助刘家从世家高门身上刮下一层油水!” “多了我不敢说。” “但是一千万贯只多不少。” “既便两家平分,也有五百万贯。” “阁老,如此名利双收之事,不可错失哪。” “钱财身外之物,老夫并不在乎,老夫只是想为普天之下的寒门学子争个机会。”刘仁轨道,“裴司丞请回。” 钱财是身外之物,你不在乎?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当下说道:“如此,晚辈回家等阁老回复。” …… 从崇仁坊里出来, 青玄忍不住吐槽:“今天我可算是知道巧舌如簧是什么样子了,你可真能编,编的连刘阁老都信了。” 裴绍卿和刘仁轨谈话之时, 青玄一直都守在花厅外面, 所以两人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是编吗?”裴绍卿说道,“这可不是编,我所说的全都是事实。” “骗谁呢?”青玄哂然道,“就算你发明的竹纸真的只卖五十文,可是绝大部分寒门子弟还是买不起笔墨纸砚,更交不起拜师的束脩。” “寒门子弟连饭都吃不饱,怎么可能读书?” “所以你说的满朝皆君子,乡野有大儒只能是痴心妄想。” “古人云仓廪足而知礼仪,肚子堵填不饱,说什么为往圣继绝学?” “咦?”裴绍卿轻咦一声,笑道,“真没想到你个小道姑不光是武艺高强,见识也是颇为不凡哪。” “哼。” 青玄哼声说道:“我们天台宗多的是藏书。” 裴绍卿便一板脸色又说道:“你读书虽多,但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青玄气急道,“我怎么就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绍卿道:“你把知礼仪和读圣贤书这两个概念搞混了。” “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青玄道,“读了圣贤书,自然就知礼仪了。” “所以喽。”裴绍卿道,“你也说,读了圣贤书才能知礼仪,可见这里边有一个先后关系,更存在着一等因果关系。” 青玄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裴绍卿道:“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我是说,熟读过圣贤书,方能仓廪足,而唯有仓廪足方能知礼仪,而唯有知礼仪方能开万世之太平。” “万世太平是最终之目标。” “而熟读圣贤书乃是基础。” “如果连基础都没有打好,如何能实现目标?”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青玄轻轻颔首,又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随着书籍变得越来越便宜,有机会熟读圣贤书的寒门学士就会越来越多,再然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寒门学士摆脱贫困,最终,所有的寒门学子都会有机会读圣贤书?” “真聪明,说的就是这个。”裴绍卿一竖大拇指,又道,“要不然,你以为现在的世家高门怎么来的?难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世家高门吗?非也!” “他们的祖上也曾贫穷过,是因为祖上读了圣贤书,始才得以发迹。” “发家之后再以诗书传家,一代代流传,才形成了如今的世家高门。” “由此可见,读圣贤书乃是发家的基础,我和刘阁老现在想要做的,就是为普天之下的寒门学子提供一个这样的基础。” 青玄不由认真的打量裴绍卿。 “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裴绍卿道,“怪瘆人的。” “没有什么。”青玄忽嫣然一笑,说,“就是觉得你今天看上去挺俊俏的,难怪会有那么多小娘喜欢你。” 裴绍卿笑道:“那你呢?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青玄笑道,“我喜欢高手,你太弱了。” “过分,竟敢说我太弱!”裴绍卿怒道,“信不信我能让你求饶?” “我呸。”青玄娇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不会给你机会,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 …… 崇仁坊刘府。 刘仁轨已经从刚才的情绪之中冷静下来。 “阿福。”刘仁轨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刘福不仅是跟随刘仁轨多年的管家,更是他的智囊。 许多次,在刘仁轨都看不清楚之时,是刘福一语点醒的他。 “阿郎,裴绍卿这狗东西没安好心。”刘福沉声道,“他是想要挑起阿郎你与裴炎之间的权力争斗,给予太后各个击破的机会。” “阿福,你说到点子上了。”刘仁轨闻言欣然点头。 顿了顿,又道:“裴绍卿的这点小心思,都摆在他脸上了。” 刘福接着说道:“但是话又说回来,老奴也是支持阿郎你做这件事。” “噢?”刘仁轨这下真有些意外了,道,“阿福你竟然也支持我做?” “是,老奴支持,而且是坚决支持!”刘福点头道,“此举或许会招致裴炎乃至于所有世家高门的群起而攻,但是对于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却委实是功德无量,老奴打小也是苦水中泡大的,自然希望阿郎能助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一次!” “阿福啊,这可不是一次!”刘仁轨道,“此事若是办成,那么普天之下所有的寒门子弟,世世代代都能够受益无穷!” 说此一顿,刘仁轨又说道:“我现在唯独就只担心一件事。” 刘福说道:“阿郎是担心顶不住世家高门的群起围攻?对吗?” “是的。”刘仁轨沉声道,“如果顶不住世家高门的群起围攻,则不仅我刘家顷刻间就有倾覆之祸,普天之下的寒门也将永堕暗夜!” 刘福道:“阿郎,此事老奴的看法却与你不同。” 顿了顿,刘福又指着桌案上的竹纸说道:“此纸一出,则正如裴绍卿所说,书籍以及圣人学说的葵菜化就是大势所趋!” “世家高门想要阻止,无疑于螳臂挡车。” “他们能挡得了一时,还能挡得了一世?” “既便是挡得了一世,还能挡生生世世?” “何况,裴绍卿背后还有太后在鼎力支持。” “老奴唯一担心的是,太后事后极有可能会过河拆桥。” “此事老夫倒不在乎。”刘仁轨一摆手道,“只要能为普天之下的寒门学子做成这件大事,个人毁誉我并不在意。” 说到这,心下又暗道,何况还能为子孙狠狠的赚一笔! 当下刘仁轨接着说道:“阿福,明日你便去趟乐游园。” “喏!”刘福恭声道。 ------------ 第200章 告老还乡 次日一早,晨鼓才刚刚敲过,刘福便来到乐游原。 “裴司丞。”宾主叙完礼之后,刘福笑问道,“在下这么早过府前来拜访,没有打扰到你与公主休息吧?” “刘管家现在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吗?” 裴绍卿道:“打扰都打扰完了,说又有何益?” 刘福便有些接不上话,裴司丞怎么不按套路说话? 这种时候,你难道不是应该很大度的说一声“没有”么? “刘管家。”裴绍卿打个呵欠,又道,“是不是为了昨天的事?” 看到裴绍卿这样,刘福真想起身就走,因为他觉得裴绍卿未必就有多重视这件事,单靠阿郎一人热心,只怕也是办不成这件事情。 毕竟最重要的竹纸还在裴绍卿的手上。 不过最终,刘福还是忍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为了刘家,他个人受点小小的慢待又算得什么? “刘管家,你多担待,我不是故意要怠慢你啊。”裴绍卿又打了个呵欠,解释道,“实在是这几天事多,没有睡好。” “昨晚上,我又是一夜操劳。” “这会我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这样啊。”刘福顿时感觉舒服多了,又说道,“要不然,我改天再来?” “这个倒是大可不必。”裴绍卿摆摆手又说道,“反正上午也睡不成了,一会我还得去趟国子监,刘管家,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好。”刘福点点头道,“裴司丞,我家阿郎已经点头了。” “阁老能为普天之下的寒门士子着想,着实让晚辈钦佩。” 裴绍卿向着崇仁坊刘府方向遥遥一揖,又道:“那么现在,我们就直奔主题吧,这件事于刘阁老,是为了实现理想,但是于我却是为财。” 刘福笑道:“好教裴司丞知道,刘府开销也是颇大,所以。” “我懂的。”裴绍卿微微一笑,又说道,“赚了钱两家平分。” “裴司丞仗义。”刘福竖了一下大拇指,又道,“具体如何办?” 裴绍卿道:“此事还需从国子监以及各个州府的解额开始着手,再具体一点说,就是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 “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 刘福皱眉说道,“裴司丞,这怕是没用吧?” “各个州府甚至国子监中,寒门子弟的解额比率并不低,就按永徽律疏的规定,寒门子弟的解额比例,不得低于四成。” “但没用,根本没那么多寒门子弟考科举。” “所以就算将解额比例提高至八成又如何?” “刘管家,这只是第一步。”裴绍卿微笑道,“只是贩卖焦虑而已。” “贩卖焦虑?”刘福茫然,“什么焦虑?让那些个世家高门焦虑吗?” “是的。”裴绍卿道,“寒门子弟的解额增加,世家子弟的解额就会相应减少,世高家门就难免焦虑。” “未必。” 刘福道:“我刚才说了,有能力参加科举的寒门子弟根本没那么多,所以最终,仍旧要从世家子弟中补足解额缺口。” “比如这科,世家子弟的解额甚至超过九成。” “那是以前。”裴绍卿道,“以后就不一定了。” “嗯?”刘福心头一动,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裴绍卿是要侧面迂回啊,加重世家高门的焦虑。 裴绍卿又道:“刘管家你想,当那些世家高门得知,今年开始,世家子弟的解额进一步减少,然后市面上突然之间出现了物美价廉的经史子集,他们会做何感想?” “那还用说。”刘福沉声道,“当然是将之高价抢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经史子集流入寒门子弟之手。” “如若不然,” “世家子弟的解额就真少了!” “说的就是!”裴绍卿击节道,“这就是赚钱的机会!” 说到这一顿,又道:“只有世家高门变得焦虑起来,才有机会的赚钱!要不然怎么将钱物从他们的口中抠出来?” “明白了,我这便回报阿郎。” 刘福点点头,又道:“那么首批经史子集有多少册?” 裴绍卿说道:“首批经史子集针对的是长安城的顶级世家,所以数量不用太多,两千册就差不多够用了。” “才两千册?” 刘福皱眉道:“这能有几个钱?” “刘管家可不要小看这两千册。” 裴绍卿说道:“若是作价一千贯,那便是两百万贯!” “啥,作价一千贯?”刘福瞠目结舌道,“这又不是传世孤本,怎可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需知那些个世家高门也不是傻子。” “那些个世家高门当然不是傻子。” 裴绍卿道:“正因为他们不是傻子,所以才会高价竞购这两千册经史子集,以免这些书籍落入寒门子弟的手中。” 刘福又道:“具体该怎么做?” 裴绍卿道:“你且附耳过来。” 刘福便真的附耳过来。 裴绍卿如此这般说了。 刘福听了,叹服不已。 …… 次日上午,政事堂照例议政。 今天讨论的是科举考试改革。 武则天已经在努力改革科举,但效果不彰。 作为武则天的心腹,刘祎之有责任也有义务替她分忧。 刘祎之道:“太后,今科制举又只有不足十名寒门子弟取中,其中一人还是倭人,此与制科的开科取士之宗旨严重背离。” 崔知温道:“寒门子弟学业不精,如之奈何?” “说的是。”李义琰道,“要说学生数量,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的数量其实并不少,天下各州府的寒门子弟数量更多。” “但是数量多又有何用?” “他们的学业实在是不堪。” “朝廷总不能为了照顾寒门子弟就降低录取标准吧?” “降低录取标准有何不可?”刘祎之道,“太后,臣提议让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分开考试,然后按解额比例分别录取。” 这话一出,就如一滴水进了油锅,一下就炸开了。 “刘祎之,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话?哪有这等道理?” “让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分开考,再按解额录取,你是要歧视世家子弟吗?世家子弟何辜,受此对待?” “禀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否则我大唐必然生乱哪!” 除了刘仁轨没说话,其他宰相都是异口同声反对。 刘祎之便愤然说道:“就算不分开考试,增加寒门子弟解额比例总可以吧?而且不能虚予应付,必须得是实质的增加!” 一众宰相便立刻闭嘴不说了。 老话说,做人做事不能太绝。 刘祎之是个老实人,但也不能逼他太甚。 不然真把他逼急了,以后跟疯狗似的逮着他们咬,也是麻烦。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就算是增加寒门子弟的解额,也没什么。 解额又不说明什么,就算寒门子弟的解额增加到八成、九成,可最终考取的不还是那一成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拥有更良好的教育。 对寒门子弟的碾压不是假的。 武则天便问裴炎道:“裴阁老,你以为呢?” “臣可以此议甚好。”裴炎道,“理当如此。” 武则天轻嗯一声道:“那么增加到几成为好?” 裴炎沉吟片刻后道:“原先规定寒门子弟的解额比例是四成,不如增加到六成?而且得严禁世家子弟冒名寒门。” “好。”武则天说道,“那便如此确定下来吧。” 话音刚落,刘仁轨忽然从椅子上颤巍巍站起来。 看到刘仁轨站起身,裴炎便莫名感到心头一跳。 心说这个老东西已经有好多次朝议一言不发了,搞的自己都认为他已萌生退意,准备拱手将朝政的主导权让出。 难道这是他的错觉? 老东西又要亮出獠牙? 裴炎忽然感到一等不安。 郭待封、岑长倩和郭正一却是精神一振。 说实话,因为刘仁轨太低调,拱手将朝政的主导权让给裴炎,搞得他们仨在政事堂上也只能当应声虫,毫无存在感可言。 但是今天,终于要亮剑了吗? “刘阁老。”武则天道,“你有不同意见?” “噢没有。”刘仁轨道,“太后,老臣打算乞骸骨,告老还乡。” “乞骸骨?”武则天闻言一愣,这个可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岑长倩等三人也是面面相觑,只有裴炎心头狂喜,老东西这是要彻底退了?退了好,老东西退了之后,他就能大权独揽,朝政就彻底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假以时日,他没准可以成为长孙无忌一般的权相,岂不美哉? 武则天仿佛是被刘仁轨的这个要求惊到了,好半天没有吱声。 这个时候,岑长倩、郭待封、郭正一他们三个终于反应过来。 “刘阁老,此事万万不可哪。”郭待封急道,“您老乃是大唐柱石,朝廷缺了谁都行,唯独不能缺了你!” “还请阁老收回成命。” 岑长倩和郭正一也是长揖到地。 听到这话,裴炎的脸却黑下来。 什么屁话?朝堂离了刘仁轨难道就不动转了? 武则天仿佛也是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刘阁老,朝堂离不开你哪。” 刘仁轨诚恳的道:“太后,老臣年事已高,精力早已经是不比从前,还请太后看在老臣为了大唐鞠躬尽瘁多年的份上,放老臣还乡吧。” “阁老,你这……”武则天顿时间无言以对。 这时候,裴炎说道:“太后,按年龄,刘阁老也确实该颐养天年了。” “好吧。”武则天叹息一声,又说道,“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刘阁老都八十多了,再让你留在朝堂为大唐做事,的确是不近人情。” 顿了顿,武则天又道:“不过,刘阁老为大唐兢兢业业多年,劳苦功高,既便致仕也该有一等礼遇,不知刘阁老可有要求?” “要求?”刘仁轨道,“老夫并无所求。” “这怎么能行。”武则天怫然道,“朝廷若毫无表示,岂非寒了天下人心?” 刘仁轨想了想,说道:“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臣便抖胆提一个要求吧。”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裴司丞不是准备刊印秘阁藏书中的经史子集么?老臣想要以个人出资购买一千册,然后免费赠送给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 “啊?”听到这,不光是裴炎,岑长倩他们也愣在那里。 刘仁轨又对刘祎之道:“刘祭酒,国子监中有寒门子弟一千余人,老臣购买一千册经史子集,差不多也可以分到人手一册。” “不过唯独一样,这一千册经史子集不准带走。” “寒门子弟无论考取还是肆业,都不允许带走经史子集。” “这一千册经史子集需留给后续考学的寒门子弟,这是老臣赠送给国子监寒门子弟的一份礼物,也算是老臣为大唐尽最后一份心。” 刘祎之便正了正衣冠,行了个稽首大礼。 “下官谨代国子监全体寒门学子,谢阁老馈赠!” “不必谢。”刘仁轨道,“老夫也是寒门出身,深知寒门之苦,所以不希望国子监的寒门子弟重蹈覆辙。” “谢阁老。” 刘祎之再稽首。 裴炎忍不住跟崔知温、李义琰交换一下眼神。 按他们的本意,肯定是不希望刘仁轨这么做。 国子监两千多男学生,真有一千多寒门子弟。 这一千多寒门子弟的课业之所以不如世家子弟,就是因为受制于借不到书,几乎没有世家高门愿意借书给他们读。 既便是借,也只肯借很短的时间。 因为纸贵,寒门子弟又抄不起书。 所以寒门子弟想读书,一靠听讲,二就是死记。 但是这样读书,怎可能读得过有书的世家子弟? 但如果刘仁轨买一千册经史子集,赠送给他们,结果就不一样了。 那些寒门子弟都是肯下死力气的,如果有了书,世家子弟根本读不过他们,这样的话等到明年的春闱,寒门子弟的录取比例定会大大提高。 这样一来,世家子弟考中的概率就大大减低了。 这怎么行?这不是严重损害了世家高门的利益? 裴炎下意识的就想反对,但是转念一想却又忍住了。 因为刘仁轨告老还乡后,他就成了唯一的辅政大臣。 到时候再改回来就是了。 ------------ 第201章 高风亮节 裴炎的如意算盘还是打得挺响的。 先把刘仁轨哄走,从此政事堂由他一人说了算。 然后再利用权力,或者想别的办法将一千册经史子集从国子监里弄出来。 让寒门子弟拥有公平的读书机会是不可能让他们拥有公平的读书机会的,只有寒门子弟无书可读,世家子弟才可能垄断科场。 当下给崔知温、李义琰、魏玄同等使了个眼色。 崔知温、李义琰和魏玄同便只能捏着鼻子坐下。 武则天却肃然起敬:“刘阁老秉忠体国,高风亮节,孤实钦佩,购买一千册经史子集赠送给国子监寒门子弟的要求孤实在不忍拒绝。” 说此一顿,又问裴炎道:“裴阁老以为呢?” 裴炎说道:“刘阁老高风亮节,臣等也是深感钦佩。” “好,如此孤准了。”武则天道,“不过这钱就不必刘阁老来出。” 刘仁轨长揖到地道:“太后,告老还乡之前老臣就这么一个请求,还请务必成全。” “这,好吧。”武则天叹息一声,又说道,“却不知,守捉司刊印一套经史子集需要多少钱?应不便宜吧?” 刘祎之答道:“恐怕是不会便宜。” 裴炎看了眼刘仁轨,也说道:“据说当初守捉司借书前去抄录时,光是史书就装了好几车,既便转录成线装书,只怕也有上百册之多。” 刘祎之道:“太后,不如召来裴司丞问一问?” 武则天轻嗯了一声,吩咐道:“宣裴绍卿觐见。” 高凌松便立刻转身对着殿外唱道:“宣,守捉司丞裴绍卿,觐见!” 诏令下去不到一刻,裴绍卿便快步走进思政殿,大礼参拜:“臣守捉司丞裴绍卿,拜见太后。” “平身。” 武则天一挥手说道。 “谢太后。”裴绍卿再拜起身。 武则天道:“裴司丞,经史子集刊印得怎么样了?” “回太后,目前正在刊印之中。”裴绍卿叉手道,“不日即可印好。” “这么快?”武则天闻言愕然。 裴炎、崔知温等人也是心下一凛。 守捉司这么快就能刊印出成套的经史子集,这说明什么? 这岂不是说明守捉司能够在短时间内刊印出成千上万套经史子集?这可是不得了,这岂不意味着,世家高门对书籍的垄断将化为泡影? 这更意味着世家子弟从此再无法垄断官场!这就很麻烦! “快?”裴绍卿说道,“这个真不能算快,为了刊印这套经史子集,我们守捉司可是已经准备了差不多半年时间,而且付出了超乎想象的巨大代价,太后还有诸位阁老,你们是不知道刊印经史子集有多贵!” “早知道会如此昂贵,” “当初我就不刊印了。” “手抄反而更划算些。” 听到这,裴炎等人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他们也没有轻信,需知裴绍卿这狗东西可是狡猾得紧,绝对不可以轻信,不然就可能重蹈覆辙,再吃个大亏。 “原来如此,我说嘛。” 武则天点点头,又道:“不知刊印一套经史子集成本多少?” 裴绍卿立刻警惕起来,反问道:“太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怎么?”武则天脸色冷下来,沉声说道,“你还想要瞒着孤不成?” “不是,臣绝无此意。”裴绍卿吓了一大跳,忙道,“只是这个成本,臣也说不好,只能估算个大概。” 武则天道:“那就大概估算一下。”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又道,“为了刊印这套经史子集,臣一共临时聘用了一百多名国子监生外加五十余名抄录史。” “而且总共花了四个多月。” “如此光抄录成本便需两千余贯。” “等等。”裴炎皱眉道,“守捉司的抄录吏月俸多少?” “不多。”裴绍卿笑道,“也就是1贯多吧,加班另算。” 李义琰扳着手指算了半天,终于点头道:“倒也差不多。” 裴炎道:“这么说,刊印50套经史子集的成本是两千贯?” “裴阁老你想啥呢,这只是抄录的成本。”裴绍卿没好气道,“我还没说刻字模以及纸张油墨及印刷的人工成本。” 武则天道:“你就直说成本多少吧。” “喏。”裴绍卿恭应一声,又说道,“为了刊印这50套传家用的经史子集,前前后后已经花掉两万贯!” “两万贯?!” 裴炎、崔知温等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个价钱可不便宜,而且是成本价! 武则天道:“就是说,一套需400贯?” “差不多。”裴绍卿点了一下头,应道。 “刘阁老。”裴炎便问刘仁轨道,“你确定还要出这笔钱?” “我确定。”刘仁轨道,“这些年,老夫也是小有积蓄,40万贯虽多,但是凑一凑也还是能凑得出来。” “等等,两位阁老在说什么呢?” 裴绍卿道:“什么40万贯?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是这样。”刘祎之道,“刘阁老准备出40万贯,让你刊印1000套经史子集,然后免费赠送给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 武则天道:“若再次刊印,成本应该可以低些吧?” “低不了。”裴绍卿摇头,“因为油墨是特制油墨,对字模的损害极大,所以刊印50套左右就得重刻,所以成本真降不了。” “你胡说。”武则天怒道,“当初刊印祥瑞诗集之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过印刷线装书的成本也就一贯多,没错吧?” “太后,提起这个臣就得说了。” 裴绍卿叫苦不迭道:“我原本也以为一册诗集的成本价最多也就一贯多,谁曾想实际刊印的时候足足要五贯多!” “为此,臣赔进去足足二十多万贯。” “所以,能不能把这二十万贯补上?” “这怎么能行?”武则天道,“得言而有信。” 裴绍卿笮入道:“刊印祥瑞诗集的事就算了,谁让我自己没有算清楚呢,但现在,总不能再让我们守捉司赔钱刊印吧?” 刘仁轨道:“裴司丞放心,老夫不会让你赔钱的。” 说此一顿,又道:“你只需尽快刊印好一千套就好。” “刘阁老高义,下官钦佩。”裴绍卿长长一揖又道,“也请刘阁老放心,下官一定会将这一千套经史子集及时刊印出来。” 刘仁轨道:“老夫已经向太后乞骸骨,不日即会还乡,所以还请裴司丞抓紧。” “这样啊。”裴绍卿沉吟道,“请阁老给下官十天时间,下官回去便招募更多的工匠及木雕匠经办引事,十天内一准办好。” “多谢裴司丞。”刘仁轨欣然道。 “诶,应该是下官感谢阁老才对。”裴绍卿道。 “行了,你赶紧回去准备刊印吧。”武则天道。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躬身退出了思政殿。 …… 半个时辰之后,政事堂朝议结束。 刘祎之并没有马上返回国子监,而是顺道来了翰林院。 一来是见见元万顷等旧日同僚,二来就是想找裴绍卿。 跟元万顷他们见过之后,刘祎之便径直来到了守捉司,裴绍卿正好就在。 “老刘,快坐!”裴绍卿肃手请刘祎之入座,又回头招呼道,“二郎上茶!” “茶就不吃了。”刘祎之摆手道,“就跟你随便聊几句,然后就要回国子监。” “老刘你先别急着拒绝。”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我这茶可是与众不同,我保准你喝过一回就想喝二回。” “说的跟真的似的。” 刘祎之哂然道:“好似我从没有吃过茶似的。” “你还真别说,我这茶你绝对没喝过。”裴绍卿道,“而且我这茶是泡来喝,不是烹来吃的。” “这有区别吗?” 刘祎之道:“不都是茶么?” 裴绍卿道:“待会你就能知道了。” 说话之间,崔二郎已经泡好茶端上来。 “这是茶?”刘祎之道,“不就是茗汁嘛。” “说错了,这不叫茗汁。”裴绍卿纠正说,“叫茶汤。” 半个月前,因为太平公主不舒服,裴绍卿跑了一趟药铺去给她配药,结果却发现其中有一味叫做茗的中药材,居然就是茶叶,而且还不是发酵做成茶饼的茶叶,而是烘焙过后再晒干的散装茶叶。 差不多就是后来的茶叶。 裴绍卿当时就买了好几大包回家。 隔着时空,裴绍卿终于又喝上了正经茶。 “老刘请。”裴绍卿说完自己又端起一杯。 “这玩意也能喝?”刘祎之嘴上说不能喝,手却端起茶杯。 不过喝了几口后,刘祎之却发现意外好喝,当下轻咦一声说道:“咦,还真没发现,这茗汁居然还挺好喝的?” “初入口时略显苦涩。” “但是回味却又甘甜。” “竟然还能提神醒脑?” “关键还挺清口,不似烹茶腻味。” 裴绍卿便笑着说:“好喝吧?我没有说错吧?” “确实好喝,回头我也去药铺买几袋泡着喝。”刘祎之连连点头。 “却是晚了。”裴绍卿笑道,“整个长安城内所有药铺的茗叶都被我买完了,你想喝,就只能从我这里买。” “你这奸商。” 刘祎之笑骂:“还真是不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 “那必须的。”裴绍卿笑道,“不然怎么养活妻儿老小,又怎么养活几十个、上百个守捉城的几十万妇孺?” 刘祎之说道:“说起这个,我得问问经史子集的成本到底要多少?” “老刘你怎么忽然问起这?”裴绍卿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 “可我现在是国子监祭酒。”刘祎之没好气道,“如果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真要四百贯,那我可得保存好了。” “免得有人偷偷拿去卖了。”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这可是整整四百贯钱哪。” 裴绍卿心说,你真要是看得太紧,我还怎么赚钱? 我就指着通过你们国子监把这一千册经史子集高价卖给世家高门呢,看来有些话必须跟刘祎之说清楚了。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确定一个事情。 当下裴绍卿问道:“老刘,你跟我说实话,你是希望世家子弟垄断官场呢,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寒门子弟进入到官场?” “你这不废话么?”刘祎之没好气的说道,“我当然希望能有更多的寒门子弟进入到官场,要不然整个官场都被世家子弟所把持,这怎么行?” 裴绍卿又道:“可你不也是世家出身么?怎么反而支持寒门子弟?” “我是世家出身。”刘祎之说道,“但正因为我是世家出身,所以我才更清楚世家子弟是些什么样的货色,指望他们治理好整个国家,不啻于缘木求鱼。” “你这话不是把自己个也给骂了?”裴绍卿道,“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刘祎之摆摆手说:“我们这一支刘姓虽然也算是光武帝后裔,但是到了家祖这一代家境早已经今非昔比,所以也算半个寒门,算不得高门。”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裴绍卿低声说道,“我与你说实话吧,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价也就十几贯。” “啊?”刘祎之失声道,“十几贯?!” “对,不会超过十五贯。”裴绍卿点头道。 “绍卿,你没有说错吧?”刘祎之不信道,“我说的是整套,一百多册!” “没有一百多册那么多。”裴绍卿摆摆手说,“有不少经子集才几万个字,就合订成一本了,所以总共也就二十多册。” “就算二十多册也不可能这么便宜吧?” 刘祎之道:“你不是说字模很容易损坏,还有油墨也要特制?” “都是忽悠裴炎他们的。”裴绍卿说道,“字模没那么容易坏,油墨也已经找到了廉价的替代品,而不像之前需要用最高档的松烟墨。” 刘祎之道:“就算字模和油墨的难题解决,可是纸张呢?刊印经史子集必须得蜀中的贡纸才行,贡纸可不便宜。” 裴绍卿也不多废话,直接递上一刀竹纸。 “老刘你你看这纸。”裴绍卿道,“相比贡纸如何?” 刘祎之一眼就看出此纸的不凡处,问道:“这是什么纸?” ------------ 第202章 贩卖焦虑 裴绍卿道:“此纸乃是由青阳山中的毛竹制成,因而我们叫他青阳纸。” “青阳纸?”刘祎之失声道,“你是说,这是你们守捉司自己造的纸?你之前一直说要造纸,真成了?” “真就成了。” 裴绍卿笑道:“就是这青阳纸。” “成本多少?”刘祎之道,“比贡纸贵还是贱?” 裴绍卿伸出一个巴掌,道:“竹纸的成本,目前大概是这个数。” “需要五贯?”刘祎之道,“这倒也难怪,如此优质的纸贵些也是可以理解,不过这样的话,刊印经史子集就不能用。” 裴绍卿微笑不语,只是摇头。 “什么意思?”刘祎之道,“难不成只要五百钱?” 只要五百钱,这价钱跟普通麻纸也差不多,这就让人惊喜了。 然而让刘祎之更意外的是,裴绍卿听了之后居然还是笑而不语,继续摇头。 刘祎之便吃惊的瞪大眼睛,低声道:“绍卿,别跟我说这青阳纸只需五十钱?” “说对了,就只需五十钱。”裴绍卿嘿然道,“一刀这样的青阳纸,只需五十钱!” “怎么可能?”刘祎之难以置信的叫起来。 “意外不意外?”裴绍卿道,“惊喜不惊喜?” 好半天后,刘祎之才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道:“这么说,你们守捉司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真只要十余贯?” “真只要十余贯。”裴绍卿道,“我骗谁也不能骗你。” “你这家伙可真够坏的。”刘祎之道,“十几贯成本,居然敢卖四百贯!” “老刘你这话就不客观。”裴绍卿道,“同样的事情,如果交由别人做,抄录一套经史子集五百贯都算是少的,对吧?” “这倒是。”刘祎之点头道。 “交由秘书监或者弘文院抄录,一千贯都不一定够。” “这不就结了吗?”裴绍卿道,“所以我们卖四百贯,一点都不过分,至于说实际成本多少,利润又有多大,与他人何干?” “我们凭本事赚钱,难道有错?” 刘祎之想了想说道:“你这么说倒也在理。” “是吧,这个就叫知识产权。”裴绍卿道,“知识产权最值钱。” 刘祎之又道:“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刘阁老和你设的局吧?”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裴绍卿点头道,“我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从世家高门身上狠狠刮一层油!” “不过此事还需你帮忙。” 说此一顿,又如此这般的说了。 刘祎之听完瞠目结舌道:“你这也太损了吧?这不坑人么?” “坑啥呀?”裴绍卿道,“这些世家高门仗着垄断了书籍,把持朝政多年,并利用手中权力不知道攥取了多少利益,现在也是时候吐出些钱财,来反馈给寒门子弟了。” “倒也是。”刘祎之点点头说道,“世家高门手握巨额财富,是应该出点钱。” “来来来,喝茶。”裴绍卿又道,“茶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喝了。” 刘祎之也不客气,几口就喝完茶,又道:“再取两包茶叶来。” “行。”裴绍卿道,“你老刘开口,谁敢不给?” 当下又命崔二郎取过来两包茶叶。 刘祎之欣然笑纳。 …… 刘祎之前脚刚走,骆宾王后脚就到了。 进来一看就只有一个人,骆宾王就问:“裴兄弟,你怎么没叫老杨和老卢?” “骆兄请坐。”裴绍卿肃手请骆宾王入座,又道,“因为今天这事只能找骆兄你,而不能找杨兄以及卢兄,所以我就只请了你一人前来。” “这是为何?”骆宾王道,“为何只能找我。” 裴绍卿道:“因为卢兄出身范阳卢氏,杨兄就更用说了,乃京兆杨氏出身,所以他们两个一定会极力反对我要做的事。” 骆宾王顿时间心头一动,跟门第有关? 王杨卢骆,常被时人称之为大唐四杰。 但是其实,骆宾王是四人之中的异类。 因为王勃、杨炯和卢照邻都是世家子弟,唯独骆宾王是寒门出身,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寒门,而不是某个世家高门的旁支什么的。 所以说骆宾王的起点要比王杨卢低得多,宦海之路也走得更艰辛。 停顿了下,裴绍卿又道:“所以这个事情,小弟只能找骆兄你帮忙。” “好说。”骆宾王点点头,又道,“裴兄弟,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裴绍卿不答反问道:“骆兄,你是大唐四杰之一,工于文章,诗才过人,长安城中每逢有诗会之时,都会邀你前去是吧?” 骆宾王便害了一声,又说道:“邀请裴兄弟你去的不是更多?” “小弟怎么跟骆兄你们相比。”裴绍卿摆摆手说,“你们全都是真才实学,我却只是背了一肚子天界的诗词而已,这些诗词又不是我自己作的。” “可那毕竟是天界的诗词啊。”骆宾王艳羡不已道。 大唐尚诗文,世家高门尤其喜欢附庸风雅,所以经常会借故来举办诗会。 比如某个世家建成一个园子,某个高门的老太君过寿,又或者做了个梦,便遍请长安城内的才子或公认的文章高手前来。 而且还会给一笔不菲的程仪。 如果诗作得好,还额外有赏。 而长安城内的诗人以及文章高手也很乐意参加这样的诗会,一来可扬名,二来还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外快,何乐而不为? 骆宾王就是靠着参加诗会发家致富的。 所以就格外羡慕裴绍卿的一肚子天诗。 这一肚子天诗要是都归了他,不知道能赚多少的程仪回来。 让人气愤的是,裴绍卿却对这一肚子天诗弃如鄙履,对世家高门的邀请,一概回绝,一次也不肯前去参加,着实的可气。 “天诗又如何,又不是我的。” 裴绍卿摆摆手,又道:“总之,小弟有一事拜托骆兄。” 见裴绍卿郑重的样子,骆宾王也变得严肃起来,问道:“到底何事?” “是这么回事。”裴绍卿将刘仁轨出资刊印一千套经史子集赠送给国子监中寒门子弟的事情原委从头说了。 “竟有这等事?” 骆宾王感慨道:“可惜,我当年没遇上这等好事。” 骆宾王心忖道,当年我要是能有一整套经史子集,考中进士科就跟玩似的,又何至于沦落到做道王府幕僚? “好事是好事。” 裴绍卿又说道:“但也势必会触动世家高门的神经。” “所以他们会封锁消息,是吗?”骆宾王自动脑补,“裴兄弟你放心,小兄一定会竭尽所能到处宣扬此事。” “害,不是这。” 裴绍卿摆手道:“这种事,封锁消息是不可能封锁的,也封锁不住的。” “那又是何事?”骆宾王茫然了,“那么裴兄弟你想要小兄做什么呢?” “小弟知道骆兄你口才了得,能把人骂死,死人骂活。”裴绍卿心说,你的一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那可是流传千年不衰! 又道:“希望你参加诗会之时,竭尽所能渲染这件事情。” “说得越严重越好,最好能让长安的世家高门全都相信,” “他们要是再不做点什么事情,世家高门的解额就会被寒门子弟尽占,再然后要不了二十年时间,朝堂上就尽是寒门子弟!” “啊?”骆宾王勃然色变道,“裴兄弟,寒门子弟又何辜?” “骆兄,你要相信我。”裴绍卿肃然道,“我也是寒门出身,无论害谁,我也是不可能害寒门子弟的!” “好吧,我信你这回。” 骆宾王犹豫片刻还是重重点头。 “好,就知道骆兄你不会让我失望。” 裴绍卿点点头,又道:“哦对了,英国公府今后尽量少去。” “嗯?”骆宾王神情一凛,问道,“裴兄弟,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你个你别问,问就是不知道。”裴绍卿道,“总之就是离李敬业远些。” “行。”骆宾王点点头,又道,“那这次英国公府的诗会邀请,我去还是不去?” “这个当然去,参加诗会而已。”裴绍卿道,“正好可以贩卖一波焦虑,一定要让参加诗会的世家焦虑起来!” …… 英国公府新近落成一座自雨亭。 因而李敬业遍邀长安城内的才子及文章高手,齐聚新落成的自雨亭赋诗填词,以庆贺自雨亭落成。 接到邀请的还有平康坊的姑娘以及一众世交。 世交包括韦氏、杜氏、杨氏等京兆世家代表,以及元万顷等朝中官员。 大唐的世家高门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大阵营,一个是以裴氏、崔氏、王氏、杜氏、杨氏等为代表的老牌关陇或者山东士族,而另一个则是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代表的新贵,这两个阵营可以说是泾渭分明,又或者说是格格不入。 但是这中间也有例外,比如长孙氏,其实属于关陇老牌世族,却挤身到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加入了新贵阵营。 杜如晦的情形,也跟长孙无忌类似。 又比如英国公,身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属于新贵阵营,却偏偏与裴氏、崔氏、王氏等老牌世族交好。 比如此次诗会,英国公府就只请了老牌世族,新贵阵营一个都没有请。 入夜,亭外灯火亮起,雨水自亭檐淋漓而下,凉风带着水雾飘入亭中,带来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当真好生惬意。 骆宾王牢记着自己的使命。 看到时机差不多,便说道:“诸位可曾听说,朝中已然发生一件大事?” 一听说朝中发生大事,众人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吸引到骆宾王身上,李敬业也挥手示意正在弹琵琶的胡姬退下休息。 太府卿韦弘敏便说道:“骆学士所说的大事,是刘阁老乞骸骨吧?” “刘阁老乞骸骨了吗?” “太后不能同意吧?” “刘阁老年事已高,也该回乡颐养天年了。” “不行啊,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朝堂离不开刘阁老哪。” 听到这话,亭中的官员、才子以及姑娘便窃窃私语起来。 “非也,我所说的大事,并非刘阁老致仕。”骆宾王一摆手说道,“刘阁老功绩虽高,但大唐朝政也并非是离开他就不转了。” “我说的大事,乃是经史子集。” “刘阁老刊印了一千套经史子集,” “免费赠送给国子监中的寒门子弟!” 这一席话,犹如一滴水滴进了油锅中。 在场的官员、世家代表以及姑娘一下就炸了。 “此事当真?”郑氏家主大声道,“不可能吧?” 又有杜氏家主问韦弘敏:“韦少府,此事是真是假?” “真有此事。”韦弘敏叹息了一声,又道,“刘阁老确实个人出钱,托守捉司刊印了一千套的经史子集,也确实要免费赠送给国子监的寒门子弟。” “不知道诸公想过没有,刘阁老此举实是非同小可。” 骆宾王道:“世家子弟因为打小锦衣玉食,鲜少能下苦功夫读书,而寒门子弟因为出身贫寒别无出路,唯有下死力气读书方能有机会出人投地,所以在同等条件下,世家子弟是无论如何也读不过寒门子弟的。” “那么诸位不妨想一想。” “下一科,将会有多少寒门子弟考中进士或明经科?” “再过十年或者二十年,朝堂之下又会有多少寒门出身的官员甚至宰相?” “那么这些官员或者宰相当政之后,会不会全力以赴扶持更多寒门学子?”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属于我们寒门子弟的时代已经来临了!属于世家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三十年,最多五十年!” “天下将再无世家高门!” 亭中又是嗡的一声炸开了。 因为在场的世家家主觉得,骆宾王说的好有道理。 一直以来,他们这些世家高门之所以能长盛不衰,靠的就是垄断了书籍,垄断了整个官场的晋身之阶。 而一旦这个垄断遭到打破, 再加上太后极力推崇科举, 那么属于世家的时代就真要一去不返。 不行,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 第203章 入榖 骆宾王在英国公府的这番“振聋发聩”的预言,在长安城中迅速传扬开,并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迅速发酵,引发了一番大辩论。 虽然辩论结果,支持骆宾王的不多。 但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是,长安城中的世家高门的神经已经被深深的触动。 韦氏、杜氏、杨氏、王氏、卢氏、郑氏、崔氏、裴氏等世家都开始变得焦虑不安,都担心骆宾王的预言有朝一日会成为事实。 于是这些世家纷纷开始暗中串连。 最终,这些世家家主找到了裴炎。 这些个世家高门最终会找到裴炎,也是很正常。 一来裴氏也是当今世家高门之一,河东闻喜裴氏甚至于号称是五百年来第一世家! 二来裴炎还是两大辅政大臣之一,而且另一位辅政大臣、当今的首辅刘仁轨马上就要告老还乡了,裴炎马上就要大权独揽了! 所以,世家高门便聚集到了裴府。 得知十几个世家的家主集体来访,裴炎也是不敢怠慢,亲自接待。 宾主叙礼并落座之后,首先出面的居然是河东裴氏洗马房的族长。 “大郎,此事你且不可袖手旁观。”裴氏族长跺足说道,“此事可是关系到我等世家高门的生死存亡,无论如何也要将之搅黄。” “就是,不能让寒门子弟翻了天。” “这些泥腿子想要霸占朝堂,做梦!” “裴阁老,你可得给我们大家伙做主哪!” 一时之间,愤慨者有之,哀求者有之,甚至还有涕泪交加下跪的,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家主甚至还因为太过激动当场昏厥。 最后众人赶紧掐人中救过来。 “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待压下了喧闹,裴炎又说道:“身为辅政大臣,此事我是全程参与了的,也是知道前因后果的,我现在想对大家说的是,此事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的严重,骆宾王所言完全是危言悚听,不可能的,不会发生的!” “大郎,一千套经史子集终归属实吧?” 裴氏族长说道:“此事终归不是假的吧?” “这的确属实。”裴炎点点头,又说道,“但是……” “没有但是。”裴氏族长说道,“有这一千套经史子集在,于国子监的寒门子弟就是天大的利好,于我全体世家高门就是极大的不利!” “对,没错!”立刻有人附和,“必须搅黄此事。” “这一千套经史子集绝不能落入寒门子弟之手。” “还请裴阁老想个法子,把这件事给搅了才好。” “此事着实难办。”裴炎苦道,“若是朝廷出钱,我等还可以想办法阻止,但现在是刘阁老个人出钱,又该如何阻止?总不能拦着刘阁老不让他出钱刊印经史子集吧?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诸位说是不是?” 有家主问道:“这么说来,拦是拦不住了?” “真拦不住。”裴炎说道,“刊印势在必行。” “那就只能从那一千套经史子集想办法了。”又有家主说道。 又有家主道:“不如派人潜入守捉司中,一把火烧了印刷局?” “此言大谬。”立刻有人反对,“守捉司戒备森严,如何烧得?” “是啊,裴绍卿此人着实难缠。”又有人连声附和,“不可得罪。” “那恐怕就没别的办法可想了。”一个家主叹息道,“只能花高价买了。” “对啊,这倒是个法子。”立刻有人附和,“裴绍卿此人一贯见钱眼开,只要我们给个高价,他一定会把经史子集卖给我们。” “对对,这个法子顶好,安全。” 在场的一众世家家主连声附和。 能用钱解决的事,那都不是事。 …… 乐游园上也有自雨亭。 天气炎热,只能躲在自雨亭中避暑。 太平公主的肚子又大了不少,人也变得更容易犯困。 午觉睡醒,发现裴绍卿不在,青玄却留在自雨亭中,便有些纳闷,心说青玄和夫君不是形影不离的吗? 当下问道:“青玄,他人呢?” “茅房呢。”青玄撇了一下嘴。 太平公主便吃吃笑:“你怎么不跟着?” 青玄俏脸便垮下来,总不成解手也让我守着吧。 “解手也会有危险。”太平公主笑道,“余公公没准就会潜入进来。” “公主你也变坏了。”青玄无奈的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诚不我欺。” 太平公主敛住笑意,又问道:“青玄,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别问。”青玄便立刻回绝道,“问就是不知道。” “你看。”太平公主掩嘴轻笑,“刚才还说我呢,你不也受了他影响?” 青玄便立刻愣在那里,好像还真的是,不知不觉间就受了他的影响。 正说间,裴绍卿解完手回来了。 二女便很默契的闭上嘴。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裴绍卿问道。 “没聊什么。”太平公主道,“就是随便瞎聊呗。” “瞎聊啊。”裴绍卿点点头,忽又说道,“能不能容我插一下嘴?” “你插啊。”青玄闻言白了裴绍卿一眼,又说道,“我们又没说不让你插……” 说到这里,青玄突然之间就意识到不对,顿时住嘴不说,那边的太平公主却已经捂着嘴吃吃的笑出声,还扑到席上拍打、花枝乱颤。 “你说的,你让我插嘴的啊!”裴绍卿闻言喜道,“说话算数啊。” 一边说话,裴绍卿一边就作势要撩起身上的轻袍,青玄便娇啐一声落荒而逃,只是一张俏脸却跟日暮的晚霞似的,红透了。 裴绍卿却真的被撩起了兴致,当即缠上太平公主。 “夫君,你就别再来缠我了。”太平公主嗔道,“阿娘都说我了。” “太后说你了?”裴绍卿怒道,“就只许她自己跟唐显友胡天胡地,却不许我们小夫妻敦伦啊,什么道理。” “你胡说什么呢?” 太平公主娇啐道:“阿娘还不是担心动了胎气。” “倒也是,快六个月了。”裴绍卿点头道,“这时候确实容易动胎气。” “所以你还是放过我吧。”太平公主笑道,“去神仙居找你的外室吧。” “什么外室,哪来的外室。”裴绍卿说道,“娘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啊。” “还跟我装。”太平公主娇嗔道,“七夕节,你敢说不是跟薛盼儿在一起?” “害,这个事啊。”裴绍卿说道,“这个事情跟你想象中的有些出入,真的……” “别真的假的了,不是跟我想象中有出入,是你在薛盼儿那出入吧?”太平公主吃吃一笑,又道,“不过呢,看在这几个月你从未在外留宿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你抽个时间将她接到乐游园来吧。” “这个还是别了。” 裴绍卿笑道:“让她继续留在神仙居就挺好。” “这可是你说的。”太平公主道,“我可没有拦着你不让你接她回来。” “我就知道娘子你最大度。”裴绍卿低笑道,“当初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一眼看出你是个有大胸襟的小娘子。” 说完直勾勾盯着太平公主的胸脯。 “讨厌。”太平公主娇嗔道,“又来招惹人家。” 夫妻俩正打悄骂俏时,青玄又忍着羞走了进来。 “司丞,张三过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报告。” 听说是张三过来,裴绍卿便赶紧从榻上坐起身,不过离开之前还是当着青玄面,跟太平公主来了一记热烈的舌吻。 青玄便忙不迭转开脸。 从自雨亭出来,裴绍卿问道:“你躲啥?” 青玄白了一眼,心说你这人可真是坏透了。 裴绍卿哼声道:“反正我给你记着,要插嘴的。” “你还说还说。”青玄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不就插个嘴,你害羞个啥?”裴绍卿噢了一声道,“噢我明白了,你想歪了,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成天想个啥?” 青玄不由气结,竟还倒打一耙。 明明就是你个登徒子故意使坏。 “怎么不说了?”裴绍卿又道。 青玄这次很自觉的闭嘴了小嘴。 裴绍卿便又伸手来搂青玄纤腰。 青玄便又锃的将宝剑出鞘半截,再拿锋利的剑刃抵在裴绍卿颈侧。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不信你真敢杀我。”裴绍卿也是火了,浑然不顾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刃,一把将青玄带入怀中。 青玄唯恐误伤了裴绍卿,便赶紧将剑刃移开。 裴绍卿便得意的笑出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青玄轻叹了一声,幽幽的说道:“说起来呢,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而且我师尊原本就有把我送你做妾的意思。” “所以,你要是真想要我身子,那便要了吧。” “我不会反抗的,你无论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裴绍卿便愣在那,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太对味呢? 犹豫了下又问道:“如果我要了你,你会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青玄幽幽的道,“从你的护卫变成你的小妾,一样需要保护你的安全,这是师门交给我的职责。” “师门,师门,你眼里就只有师门?” 裴绍卿哼声道:“就没有我的存在吗?” “就在这里吗?”青玄作势要解衣袍。 “算了,忽然没兴趣了。”裴绍卿说完转身就走。 青玄不由得暗暗松口气,心说这登徒子是越发的难缠了。 这次很侥幸的躲过去了,下次却不知道还能否躲得过去? “人呢?”裴绍卿走了几步忽又回头说道,“离我那么远,余茂淳那老阴逼突然之间窜出来怎么办?你能赶得及吗?” 青玄便赶紧快步追了上来。 来到前院,张三早已经等着。 “司丞!”看到裴绍卿,张三赶紧起身见礼。 “免了。”裴绍卿摆摆手说道,“老张,是不是那些世家高门有动作了?” “司丞慧眼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您。”张三恭敬的说道,“就在今天,韦氏、杜氏、郑氏、王氏、杨氏等世家的家主都齐聚裴阁老府上,正商量对策。” “哦?”裴绍卿又道,“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商量出什么了?” “多少大概知道一点。”张三低声说道,“他们准备出高价买走守捉司为刘阁老刊印的一千套经史子集。” “辛苦了。” 裴绍卿道:“回头再请你喝酒。” “司丞客气。”张三忙叉手道,“这都是我们漕帮应该做的。” “没有什么事是你们应该做的。”裴绍卿拍了拍张三的肩膀,又说道,“不过请你和漕帮的弟兄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喏!”张三道,“我替漕帮的弟兄谢过司丞。” 送走张三,青玄忍不住又说道:“那些世家高门还真入榖了?” “不然呢?”裴绍卿哂然说道,“除了花高价买走这一千册经史子集,他们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成?”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徒劳吗?” 青玄说道:“守捉司既然可以刊印一千套,就能刊印一万套!他们能高价买走这一千套经史子集,难道还能以同样的高价买走一万套?” “他们还真不知道。”裴绍卿道,“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的真正的成本只需十几贯!他们只知道我想让他们知道的情况,所以他们只知道,我们守捉司刊印一套经史子集足足要四百贯成本!” “四百贯?”青玄瞠目结舌道,她也是第一次知道。 上次刘祎之找来时,因为是在守捉司之内,她没在裴绍卿的身边。 “对,四百贯。”裴绍卿点点头,旋又说道,“所以,他们根本不担心,我们守捉司会刊印更多的经史子集,因为成本太高了!” “当真好算计。”青玄忍不住说道。 “是吧,我厉害吧?”裴绍卿笑道。 “所以你最好早点从了我,逃不掉的。” 青玄低头小声说道:“我刚才就从你了,是你不要。” “那不算。”裴绍卿哼声道,“我不仅要你的人,还要你的心。” 青玄便又赶紧把俏脸转开去,这话她不敢再接。 因为一旦说话了话,真会招来破身之祸。 ------------ 第204章 做足文章 裴炎府邸。 一众世家的家主都已经离开,只有魏玄同没走。 “裴阁老。”魏玄同皱眉说道,“我们真要花高价抢买?” “不然呢?”裴炎道,“玄同,你还有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更好的办法是没有。”魏玄同摇了摇头,又说道,“可问题是,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就要高达四百贯。” “如果我们高价抢买,” “裴绍卿没准就会狮子大开口。” 裴炎叹道:“不是没准,而是一定。” “裴绍卿这狗东西一定会狮子大开口。” “我们想以四百贯买下来,绝无可能。” 魏玄同道:“这样的话,需得花多少钱?” 裴炎说道:“不管花多少钱,这钱都得花。” “那万一,我说的是万一啊。”魏玄同道,“万一裴绍卿骗了我们,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根本不用四百贯这么多呢?” 裴炎目光一凝,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 “是的,我怀疑这是个陷阱。”魏玄同道,“就担心我们刚花了大价钱买走刘阁老的一千套经史子集,结果守捉司回头就印了一万套!” “这种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裴炎沉声道。 裴炎不由得想起了年初之时,裴绍卿也是通过那些不成器的世家子弟,狠狠的坑了长安城内各个世家一把。 足足坑了他们四百万石粮食! 裴炎都让裴绍卿坑出阴影了。 想了想,裴炎又对着外面道:“阿忠?阿忠!” 稍顷,裴府管家裴忠入内,叉手说道:“阿郎?” 裴炎道:“阿忠,你素来精通经济之道,你来计算一下,刊印一套经史子集大概需要多少钱的成本。” 裴忠道:“阿郎,我也不知道守捉司的活字印刷究竟怎么印的,所以这个实在是不好估计啊,就怕估计错了误了大事。” “没事。”裴炎道,“你就按抄录来估计。” “按抄录估计的话,我其实早就估计过。”裴忠点点头,又道,“算上纸张、笔墨以及抄录吏的工钱,一套经史子集四百贯并不过分。” “是吗?”魏玄同道,“真要四百贯这么多?” “要的。”裴忠点头道,“因为一套经史子集说是一套,却足足有一千多卷,就算全部转录成线装书,也至少得有一百余册。” “所以平均下来每册的成本也就不到三千钱。” “说真的,这个价格并不贵,可以说很低廉。” “这么说可信?”魏玄同道,“真没什么问题?” “至少按抄录来说没有问题。”裴忠道,“四百贯要的。” 说此一顿,又道:“但是印刷是怎么个印刷法,就说不好。” “印刷跟抄录应该区别不大。”裴炎道,“玄同,这就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了。” “是啊,这样的话就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魏玄同也是释然说道,“一套经史子集就需要四百贯,不可能大规模刊印的。” 顿了顿,魏玄同又说道:“不过,刘阁老会不会让守捉司再印一千套?” “再印,我们再抢就是。”裴炎哼声道,“我就不信,集我们全体世家高门之力,还能比拼不过刘府的财力?” “再说,他都乞骸骨了。” “总不能一直赖在长安。” 说到这里一顿,又说道:“阿忠,此事由你出面去办,你先找裴匪舒,裴绍卿这狗东西丝毫不顾裴氏祖宗,裴匪舒眼里却还是有祖宗的,你找他,让他居中转圜,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千套经史子集抢买过来。” “喏。”裴忠叉手应喏。 …… 与此同时,在刘仁轨府邸。 “阿公?阿公!”刘冕大呼小叫的进了刘仁轨的书房。 “阿冕,你又没去国子监?”刘仁轨皱眉道,“你呀,真是太不上进。” 从经史子集的谋划与布局,再看自己的长孙,刘仁轨不由心下长叹息。 如果让寒门子弟有书可读,像刘冕这样的惫懒货是肯定不会有指望了。 不过刘仁轨并未因此动摇,因为他十分清楚,他们家跟杜氏、杨氏、裴氏、崔氏等百年世家是没办法比的。 这些百年世家树大根深,底蕴深厚。 而他们刘家的这一支却全靠他撑着。 一旦他不在朝堂了,立刻就会败落。 所以,还不如趁着自己还在朝时搏一把。 此事若是办成,当可惠及刘氏子子孙孙,尤如曲阜孔圣后裔。 “阿公,先别急着数落我。”刘冕却丝毫不知刘仁轨的良苦用心,问道,“孙儿听说你要从守捉司买下一千套经史子集?” “再免费赠送给国子监的寒门子弟?” “不错。”刘仁轨道,“是有这么回事。” “为啥?”刘冕急道,“阿公你为啥要这么做?” “阿冕,做人不能忘本。”刘仁轨说道,“你阿公也是寒门出身,所以想在致仕之前,最后帮一把国子监的寒门子弟。” “不帮,凭什么帮他们?” 刘冕道:“这可是四十万贯!” “别闹。”刘仁轨虽然溺爱刘冕,却半点不露口风。 又说道:“这是阿公最后的遗愿,你难道也要反对?” “阿公。”见刘仁轨都这么说了,刘冕便只能作罢。 …… 转眼之间,十天过去。 印刷局也把一千套《经史子集》刊印好了。 油墨、纸张、字模都是现成的,所以速度就很快。 全套《经史子集》总共有二十五册,每册九十万字左右。 跟祥瑞诗集一样,为了彰显出档次,封面都以檀木为骨,显得厚重。 “司丞,一千套经史子集,共两万五千册,都在这里了。”杨七指着面前堆积成小山般的书册说道。 “好,你辛苦了。” 裴绍卿说完又环顾四周道:“大家都辛苦了。” 说完,又回头吩咐青玄道:“青玄,给每人发放两贯赏钱!” “谢司丞赏!”杨七和参与刊印的抄录吏、木匠还有印刷匠齐声道谢。 就在这时候,崔二郎进来报告道:“大郎,裴少府过来了。” “兄长来了?”裴绍卿心说终于还是来了。 来到隔壁守捉司,只见裴匪舒已经等着了。 叙过礼之后,裴匪舒说道:“贤弟,你我自家兄弟,所以也不跟你玩虚的了,我是受了裴阁老府上管家所托,替人当说客来了。” “是为了经史子集的事吧?”裴绍卿说道。 “是。”裴匪舒道,“裴阁老说,他愿意出高价买下。” “恐怕不是裴阁老,而是长安城所有的世家高门吧。”裴绍卿道。 “这不重要。”裴匪舒摆摆手说,“反正我话已带到,卖不卖全在于贤弟你。” 裴绍卿说道:“兄长,请你转告裴阁老,就说我不卖,这一千套经史子集我已经答应卖给刘阁老,不能言而无信。” “这……”裴匪舒眉头一下蹙紧。 裴绍卿便道:“兄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裴匪舒点点头,又道:“贤弟,有句话,小兄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都没有说,正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咱们跟裴阁老毕竟都是河东裴氏出身!” “所以?”裴绍卿道,“兄长希望小弟能与裴阁老缓和关系是吗?” “是的,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成这样。”裴匪舒说道,“依我看,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跟裴阁老讲和?” 顿了顿,裴匪舒又道:“贤弟,如今的朝堂局势你也应该看得出,刘阁老马上就要告老还乡,朝堂上就只剩裴阁老一个辅政大臣了。” “身为辅政大局,可是拥有专断大权的。” “贤弟再与裴阁老这般耗下去,不好吧。” “呵呵。”裴绍卿笑了笑,又道,“兄长你可知,当年我们这一支,为何为沦落到家破人亡,父子两个因为逃兵役被发配合川守捉城?” “倒是未曾听说。”裴匪舒问道,“为何?” “就因为洗马房的一位族老相中了我家永业田。” 裴绍卿呵呵一笑,又说道:“然后暗中串通族长,以低价强买走了我家的永业田,我家失了永业田,从此便一贫如洗。” “我阿娘病了,买药的钱都没有。” “我阿爷从安西归来,看到的是我阿娘的尸身,都已经烂了。” “不到六岁的我,饿得昏倒在我阿娘的尸水中,都快不行了。” “可是,洗马房的远房族亲,可曾有一人前来救护我们母子二人?” “这个……”裴匪舒顿时无言以对,他是真没想到裴绍卿竟有如此悲惨的过往。 “这其实不算啥,我阿娘虽说是穷死的,但是我阿爷并不怪族亲。”裴绍卿又道,“但是到了第二年族中摊派兵役之时。” “我阿爷居然又摊上兵役。” “你家就只剩下一丁,还要派兵役!” “阿爷这才怒了,将族长暴揍一顿。” “揍完族长之后,阿爷带着我出逃。” “然后才有了被抓,发配合川守捉城之事。” 裴匪舒轻叹了一声,说道:“贤弟,人不能总活在过往,得往前看。” “兄长不必再劝了。”裴绍卿说道,“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洗马房的。” “好吧,那就先不提此事。”裴匪舒点点头,又道,“可是贤弟你终归还是承认自己是河东闻喜裴氏子弟,你总不能连祖宗都不认了吧?” “祖宗我当然是认。”裴绍卿说道,“我永远都是河东闻喜裴氏子弟。” “如此便好。”裴匪舒道,“既然你承认自己是河东闻喜裴氏的子弟,那就应该替家族考虑,那么这一千套经史子集就不能卖与刘阁老!” “因为刘阁老要拿这一千套经史子集挖断世家的根!” “我们河东裴氏也是世家高门之一,不可自毁根基!” “兄长此话我不敢苟同。”裴绍卿道,“先不说我家,便是兄长你家,可曾受到河东闻喜裴氏的半点恩惠?” “这个……”裴匪舒语塞。 “没有是吧?”裴绍卿道。 “据我所知,兄长无论是在工部侍郎的任上,还是少府监任上,表现都堪称卓著,可是裴阁老可曾为你说过半句好话?” “在刘阁老处处针对打压你的时候,” “裴炎可曾维护过你哪怕一丝一毫?” 裴匪舒默然,裴炎并没有维护他半点。 “所以,我们又何必忝着脸往上贴呢?” 裴绍卿怒道:“不认河东闻喜裴氏五房,我们就不是裴氏子孙?没有这样的道理,天下裴姓何止他五房?” “我们这些旁支远支就不是裴氏子弟了?” “刘阁老此举诚然是在挖世家高门的根,却与我何干?” “于我来说,像裴氏五房这等世家高门,败落了才好,只有他们败落了,我等远支旁支才会有出头之日!” “兄长,你就承认吧。” “我们不是世家子弟出身。” “我们两个其实就是寒门子弟!” “所以,为什么反要帮着世家高门说话?” 一番话,说得裴匪舒哑口无言,只能起身告辞。 “兄长,请稍待片刻。”裴绍卿回头对崔二郎说,“二郎,去隔壁印刷局取一套刊印好的经史子集来。” 崔二郎领命而去。 不片刻,便取回一套经史子集。 裴绍卿将一摞经史子集摆到裴匪舒面前,说道:“兄长,这一套经史子集是小弟赠送你的,留着传给子孙吧。” “黄金满籯,不如遗子一经。” “我们不求成为迄立千百年的世家高门。” “但是能有一套经史子集传家也是好的。” 裴匪舒目光一闪,道:“如此,谢过贤弟了。” 目送裴匪舒出门而去,青玄的身影忽然出现。 “为什么?”青玄道,“你不是本来就打算将一千套经史子集卖给世家高门?现在裴少府代表世家高门找上门来,你却反而又改了主意?” “谁说我又改了主意?”裴绍卿微微一笑说道。 青玄道:“既然没有改主意,那为何拒绝裴少府?” “原因很简单。”裴绍卿道,“如果兄长一说我就立刻改了主意,那一定会引起裴炎的怀疑,裴炎可是宰辅,有那么好骗?要想骗过裴炎这样的人物,必须得把文章做足。” “原来是这样。”青玄恍然,“你可真是够狡猾的。” ------------ 第205章 不是钱的事 在胜业坊。 十几个世家家主再次齐聚裴炎府邸。 等没了没多久,裴炎便从宫中散朝归来。 换好家居燕服,裴炎便直奔西花厅而来。 “拜见裴阁老。”看到裴炎,一众家主纷纷起身叉手见礼。 “诸位都请坐。”裴炎回礼,又问裴忠道,“阿忠,给各位家主烹茶了吗?” “回阿郎的话,茶房正在烹。”裴忠应道。 “好。”裴炎欣然点头,又道,“诸位坐。” 一众世家家主纷纷落座。 “裴阁老,十天时间已经到了。” “是啊,守捉司差不多刊印好一千套经史子集了。” “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如果再不设法阻止的话,就晚了。” “诸位,还请稍安勿躁。”见裴炎不说话,裴忠便起身说道,“我家阿郎已经做了万全安排,今日便能有确切的消息。” 正说呢,一个家奴进来报告说:“裴管家,少府监裴匪舒正在乌头门外求见。” “什么,裴少府?”裴忠骂道,“你这个蠢货,竟敢让裴少府候在乌头门外?还不与我快快迎进来?” 家奴转身刚要走, 裴忠又道:“罢了,我亲自去接。” 说完,裴忠便匆匆走出了西花厅。 稍顷,裴忠便领着裴匪舒走进来。 让裴炎和一众世家家主意外的是,在裴匪舒身后还跟着个家奴,家奴手里还抱着一木不大的木匣,也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何物? “下官少府监裴匪舒,参见裴阁老。” 裴匪舒走到裴炎跟前,长揖到地唱喏。 “世侄太见外了。”裴炎伸手虚虚一扶。 裴匪舒顺势起身,又与一众世家家主相见。 裴炎问道:“世侄,你与裴绍卿谈得怎么样?” “他拒绝了。”裴匪舒叹息一声,又道,“他说与刘阁老有约在先,不可言而无信,所以不愿意卖与我等。” 裴炎一下蹙紧眉头。 一众家主也是大怒。 “此人好不识抬举。” “此简直是吃里扒外。” “身为河东裴氏子弟,竟然帮着外人!” “裴族长,如此不肖子孙还留着做甚,清出族谱算了!” 好半晌后,裴炎摆手,一众世家家主才终于停止了声讨。 裴炎又接着问裴匪舒:“世侄,裴绍卿还与你说什么了吗?” 裴炎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与他想的可不太一样,在他看来,裴绍卿此人绝对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之辈。 现在明摆着送钱给他,他竟然还不要? 此事实在是太过反常,一定另有玄机。 裴忠也反应过来,道:“对对,临走时裴绍卿与你说什么了?” “他并未与下官说什么特别的。”裴匪舒摇了摇砂,又说道,“不过,倒是送了下官一套刚刚刊印的经史子集。” 说完回过头摆手示意。 身后跟着的家奴便将木匣打开。 在场的十几个世家家主便立刻围过来。 便是裴炎和裴忠也忍不住探头过来看。 只见木匣之中摆着高高的一摞线装书,书本的扉页跟祥瑞诗集一样也是以檀木为骨,看着厚重又贵气。 “这便是经史子集么?” “嗯不错,质量倒是不错。” “不过怎么只有这么几册?” “不是说,有一百多册么?” 十几个家主窃窃私语,却没人敢动手。 裴匪舒便亲自取出一册一册的线装书,先给裴炎,再给裴忠,然后再分发给在场的世家家主每人一册。 拿到收后,众人争相翻阅。 相比卷书,只觉方便蛮多。 但是很快,一众家主便又发现了另一等不同之处。 “你们看,书中这些符号!”一个家主指着书籍道,“老夫致仕前也曾有幸观阅秘阁中收藏的经史子集,并无这些符号。” “我问了。”裴匪舒沉声道,“这叫标点符号。” “标点符号?”看着书中的符号,裴炎有些失神。 “是的,标点符号。”裴匪舒又道,“其实就是句读。” “句读?”裴忠失声道,“极妙啊!有了此标点符号,只要识字就能通读!此符对于寒门子弟而言,实为一大利好!” “但于我世家而言,却是贻害无穷!” “是的。”裴匪舒道,“有了此符号,寒门子弟熟读经史子集的难度便大减,既便是没有名师的指点,也可以通读!” 裴炎道:“书读百遍,其义自现,此符的确是不简单!” “如此,这一千套经史子集便更不可以落入国子监中。”裴忠道,“若不然,发解的世家子弟数量真的就只剩四成!考取的数量就更不如寒门子弟!” 裴匪舒叹道:“裴管家,可是裴司丞不肯卖,如之奈何?” “却也未必。”裴炎却微微一笑,旋又说道,“匪舒世侄,你可知裴绍卿为何要专门赠送你这套经史子集?” “回阁老的话。” 裴匪舒叉手道:“说是要我传给后世之子孙。” “此不过托词。”裴炎道,“他明知道你是我派去的说客,却仍旧赠送你这么一套经史子集,就足以说明他不是真想把事情做绝,而不过是待价而沽!” “待价而沽?”裴匪舒道,“阁老的意思是说,他还是想卖?” “对,他其实还是想卖的。”裴炎道,“不过价格会非常之高,而且为了说明他没有坑我们的意思,还专门假借你之手送来了样品,他就是为了告诉我等,他们守捉司刊印的经史子集质量好,绝对值得他开的价!” 裴匪舒皱眉道:“可是,他并未开价。” “那是在等我们先开价。”裴炎哂然道。 “阁老说的是。”裴匪舒恍然道,“裴司丞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十几个世家家主便开始讨论开什么价位,有人说四百五十贯,也有说五百贯。 裴炎便对裴忠使个眼色,裴忠便拍手说:“诸位家主听我一言,像这样一套二十五册经史子集,我以为正常售卖也值个至少五百贯!” 一众世家家主纷纷点头,确实值这个价钱。 “所以五百贯肯定不够。”裴忠又道,“换成我是裴绍卿,宁可不赚这一百贯,也要把这一千套经史子集卖给刘阁老。” 一众世家家主立刻沉默了。 他们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是心疼钱而已。 因为用来买这一千套经史子集的钱,是要他们共同出的。 等了十几息,裴忠又说道:“我认为,除非有两倍的价钱,否则是不足以让裴绍卿背着言而无信的骂名,将经史子集卖给我们的。” “两倍价钱?岂不是说一套需八百贯。” “这太贵了,八百贯一套实在是太贵。” “对,太贵,我看六百贯就已经足够。” “就六百贯,裴绍卿一定就会同意的。” 裴炎便一下蹙紧眉头,这些蠢货眼皮子就是浅。 裴绍卿的守捉司现在可真是富可敌国,六百贯真瞧不上。 不过他也知道多说无益,不让他们碰个头破血流不会面对现实。 当下裴炎冲裴忠使了个眼色,裴忠便对裴匪舒说道:“裴少府,不如由你再跑一趟守捉司,就说我们愿意出六百贯一套!” “这……”裴绍卿有些犹豫,“怕是没什么用。” “总之有劳裴少府了。”裴忠很是诚恳的说道。 裴匪舒看了一眼裴炎,说道:“好吧,我便再走一趟。” 裴匪舒连裴绍卿送他的这套经史子集都没带走,就告辞离开。 裴匪舒前脚才刚离开,一个家奴便后脚走进来,跟裴忠低语了几句。 裴忠又走到裴炎身边低语几句,裴炎轻轻颔首。 裴忠便立刻对在场的家主说道:“诸位,再说一个事。” 等到一众世家家主都安静下来,裴忠又道:“这之前,我家阿郎一直担心这是裴绍卿设计的陷阱,所以这十天也没有闲着。” “一直都在想办法打听其中内情。”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基本上确定,” “一套四百贯的成本,是没有问题的。” “所以我们也就不必担心守捉司会大量刊印经史子集。” 听到这,在场的十几个世家家主便不约而同的松口气。 …… 裴匪舒又到了守捉司,并且道明来意。 “什么?四百五十贯?”裴绍卿摇头,“兄长,这真不是钱的事!” “嫌少?那就五百贯。”裴匪舒皱眉道,“贤弟,裴阁老和一众家主已经够有诚意了,你不可太执着,反正都是卖,卖给谁不是卖呢?” “不行。”裴绍卿摇头如拨浪鼓,“不卖。” “六百,不能再多了!”裴匪舒咬牙说道。 六百贯,其实就已经是裴匪舒自作主张了。 只不过,裴匪舒有信心让裴炎接受这价格。 “兄长,我跟你说了,这真就不是钱的事。” 顿了顿,裴绍卿又道:“别说是六百贯,你就是出九百九十九贯我也不卖!少一贯我都不卖!真的!” 裴匪舒闻言傻在那里。 一边的青玄也是好笑。 九百九十九贯也不卖,少一贯我都不卖。 这不是明摆着跟人说,一千贯我就能卖? 好半晌,裴匪舒才道:“贤弟的意思小兄明白了。” “小兄这就回报裴阁老和一众世家家主,还请贤弟稍等。” 说完了,裴匪舒便又急匆匆离开守捉司,奔胜业坊而来。 …… “什么?!” “一千贯?!” “他怎么不去抢?” “他是想钱想疯了吧?” “他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 听完裴匪舒的话,一众家主立刻就怒了。 这个价格已经超出他们的心理承受底线。 不过就是一套书,再精美也只是一套书,敢卖一千贯? 裴忠试探性问道:“裴少府,你能不能再跑一趟守捉司,再跟裴司丞讲讲价?一千贯一套,实在是有些贵了。” 裴匪舒真不想再跑。 当下裴匪舒摇头道:“不必了。” “裴司丞已经与我说的很清楚。” “一千贯,少一贯他都不卖的。” 裴忠便道:“各位家主,情况便是如此了,现在你们定。” “如果买,那么我们就把份子钱分摊一下,如果说不买,此事就这样算了,就让刘阁老将这一套经史子集送给国子监里的寒门子弟吧。” 听到这话,在场的世家家主立刻又不答应了。 “这怎么行?书还是要买。”有家主咬牙说道。 “对,一千贯就一千贯吧。”又有家主附和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经史子集落到那些寒门子弟手中。” 裴忠点头道:“那就分派吧。” 说到这一顿,裴忠接着说道:“我们裴家可以买一百套!” “我们杜家买八十套。” “我们杨家买七十套。” “我们郑家买五十套。” “我们崔家来一百套。” 十几个家主,很快就将一千册经史子集瓜分完。 “这就对嘛。”裴忠道,“不过就是一千套而已,就算一千贯一套又何妨?集我们十几家之力还能吃不下?” “一千套自然是不怕他。” 有家主说道:“但就怕后面还有一万套。” “崔家主多虑了。”裴忠道,“不会再有一万套。” 说完又对裴匪舒说道:“裴少府,有劳你再跑一趟守捉司。” “好,我便再走一趟。”裴匪舒欣然点头,又往守捉司而来。 不过这次,临走之前裴匪舒却把他的那套经史子集给带走了。 …… “一千贯!” 裴匪舒也没有绕弯子,直接说道:“裴阁老他们答应你提出来的价格了。” “我提出来的价格?”裴绍卿道,“兄长,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可从来没有跟你提过什么价格,你一定听错了。” “啥?”裴匪舒瞪大眼睛道,“贤弟你不能这样。” “害,好吧,谁让你是我兄长呢。”裴绍卿说道,“书可以卖,但是我得说清楚,钱不钱的我其实不在乎。” “我们守捉司现在不缺钱,真的。” “光是神仙居就日进斗金,我会在乎这一百万?” “也就是看兄长你的面子,我才答应卖给他们。” “这话说的。”裴匪舒没好气的道,“好像我的面子值个一百万贯似的。” “兄长的面子何止百万贯。”裴绍卿笑道,“要我说,至少值个一千万!” “少给我灌迷魂汤。”裴匪舒笑骂一声道,“说的我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 第206章 骑虎难下 裴绍卿又道:“不过兄长,南市的营建工程你可得给我把好关,尤其安义坊的露天大剧场,可别让那些工匠蒙混过关。” “噢,合着在这里等我呢。” 裴匪舒轻哼一声,又说道:“不过贤弟放心,我会盯紧他们的。” “最近这几个月,我几乎天天都会去安义坊,有什么问题都会及时指出来。” 说此一顿,又道:“安义坊的露天大剧场可以说是我大唐、甚至整个华夏有史以来最大的单体建筑物,我定会严把质量关,不会出纰漏。” “这就好。”裴绍卿欣然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 南市的营建已经进入到关键阶段,尤其是安义坊的露天大剧场就快合拢了。 安义坊的这个露天大剧场,比古罗马的露天竞技场略小些,古罗马露天竞技场外直径有将近两百米,内部场地直径也有156米。 安义坊露天大剧场的外直径只有150米。 内部的场地直径更只有120米,但也足以装下一个足球场! 只不过,裴绍卿是预留了扩建的余量的,除了大剧场之外,整个安义坊500×500的区域内就再没别的建筑。 所以理论上可以扩建到直径400米以上! 再一个,为了减少工程的难度以及造价, 裴绍卿并没有采用大理石结构,而是采用夯土加木头结构。 不过既便是土头结构,也还是花去守捉司足足五十多万贯! 这还只是安义坊的一个大剧场,如果加上延祚坊、安德坊以及安德坊的建筑,整个南市的造价更是超过两百万贯! 所以说,守捉司实际上已经在唱空城计。 要是再不找点儿补贴,南市就得停工了。 …… 第二天,一千套经史子集就全部卖出去。 随着一千套经史子集的卖出,一百万贯也入了账。 “怎么样,账平了吗?”裴绍卿微笑道,“现在还欠多少?” “不欠了。”青玄将账本合上,摇摇头说,“结清奠基期的材料费以及人工费,估计还能剩下十几万贯。” 裴绍卿道:“第二期材料费和人工费多少?什么时候付清?” 青玄便重新翻开账本,说道:“主体期工程的木料用量会比奠基期增加十倍,需要木料大概为十万料。” “最近这段时间,” “长安城内的工程数量颇多。” “尤其是长乐坊驸马府以及南市的工程,木料的用量更大。” “所以木料的价格已经在原有基础之上涨了四倍,之前是一料三贯,现在已经上涨到一料十二贯之多。” “所以说,只是木料一项就需120万贯!” “除了木料之外,还有石料、油漆、砖瓦等材料。” “杂七杂八相加,主体期总费用至少得两百万贯。” “还有人工费用,所需的工匠人数也是成倍增加。” “不过跟材料费用相比起来,人工费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裴绍卿皱眉说道:“也就是说,二期光是材料费就要200万贯?” “是。”青玄说道,“不过等到主体建好,后续就不用花太多钱。” “嗯。”裴绍卿点头表示认同,南市毕竟不是皇宫,所以不用搞雕梁画栋、飞檐斗拱之类的装饰,也不用刷漆或者精装修。 基本上建成毛胚就能投入使用。 做景观就更不用做景观,多余。 所以后期装修真不用花几个钱。 但既便这样,也至少还有超过三百万的缺口! 而且这还没有计算守捉司的日常开支,现在守捉司的守捉郎已经增加到三百人,如果再算上各局的工匠,总人数更已经超过千人。 每个月光是月俸就得开支五千贯之多。 再加上毛竹、油墨等物料的费用,就得上万贯! “这钱是真不经花!”裴绍卿叹道,“看来还得再刮世家高门一层油水才行。” “痴人说梦。”青玄撇了撇嘴道,“我就不信,那些世家高门上过第一回当,还会蠢到再上第二回当,哼。” “你不相信?” 裴绍卿笑道:“那就且看。”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道:“你怕不是没听说过一个成语吧?叫骑虎难下!等世家高门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骑虎难下喽。” …… 两天后。 世家高门的得意劲还没过,就得知一个噩耗。 当晚十几个世家的家世便又齐聚胜业坊裴府。 “裴阁老,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没完没了啦?” “刘仁轨这老不死的这是要跟我们鱼死网破?” “听人说,老东西真的开始在变卖城外田产,筹集资金呢。” 十几个世家家主七嘴八舌,把裴府的西花厅变成了菜市场。 裴炎被他们吵得一个脑袋两个大,皱眉不语,最后还是裴忠连喊了两声,才终于压下众人的大声喧哗。 裴忠又道:“一个一个说,不要吵!” “裴阁老。”一个家主道,“刘仁轨真的又要刊印经史子集?而且这一次,他更要一次刊印五千册之多?” “确有此事。” 裴炎点头道:“为了这事,昨天政事堂上都吵翻了天。” 回想起昨天的政事堂议政,裴炎都还是感觉到不真实。 得知裴绍卿居然见钱眼开,将刊印好的一千套经史子集卖给了世家高门,刘仁轨非常罕见的动了真怒,当着太后的面,将裴绍卿严辞训斥了一顿。 而这一次,太后也是很罕见的一点都没有包庇裴绍卿。 太后甚至勒令裴绍卿在最短时间内重新刊印一千套经史子集。 这个时候,刘仁轨却出人意料的提出来,要把印数增加到五千套。 其中一千套仍旧增送给国子监,另外四千套却要根据州中人口以及生徒的数量多寡,分别赠送给州学! 这是疯了! 刘仁轨这是要彻底发疯啊! “他疯了吗?”又有家主高声叫道,“刊印五千册,岂不是要两百万贯?他刘家能拿出这么大一笔巨款?” “刘仁轨没疯。” 裴炎幽幽说道:“他是跟我们耗上了。” 裴忠接着说道:“他恨我们从中作梗,不让他在致仕前收获一波好名声,所以决定往死里掘世家高门的根!” “问题是刘家有这么多钱?” 一个家主叫道:“这可是两百万贯啊!” “不用那么多。”裴炎恨声道,“太后这次非常罕见的没有包庇他的走狗,居然勒令守捉司以半价重新刊印五千套经史子集!” “以半价刊印?”一众家主哀嚎起来。 裴忠道:“一百万贯,刘家卖田卖地还真凑得出来。” “这么说此事是没办法善了啦?”又一个家主说道。 裴炎道:“已经不可能善了啦,目前就只有两个办法。” 顿了顿,裴炎又说道:“其一,就是再次筹款再次截胡。” 听到这,在场的十几个世家家主又是一片哀嚎,因为这次要筹集的钱款,要远远超过上次,既便裴绍卿同样对折,也至少需要两三百万贯。 更何况,裴绍卿这狗东西肯定不会给他们打折。 裴炎闷哼一声,又道:“其二,就只能撕破脸赶他走人!” 听到这,十几个家主便沉默了,这种事不是他们能决定。 裴忠便叉手说:“阿郎,刘阁老宰执大唐二十载,可谓门生故吏遍天下,这次他个人出资刊印经史子集并免费赠送国子监,更是收获了一波好名声,无论是朝常上,还是在乡野之间,其声望可谓是如日中天。” “又有郭待封、郭正一、岑长倩几个门生在政事堂襄助。” “阿郎纵能联合崔知温、李义琰,也是没有必胜之把握。” “所以,只能选第一条。”裴炎道,“眼下我们的局面已经是骑虎难下了,要么不理,任由刘仁轨为所欲为,把我们的根给掘了,要么就是再次截胡!” “可是,这得多少钱哪?”一个家主道,“我们要想截胡,两百万不够。” “你想什么呢?”另一个家主没好气道,“这次要想截胡,少说三百万。” “三百万贯也未必就够,先筹五百万吧!”裴炎沉声说道,“这么大笔钱,光靠我们这十几家已经很难办到,所以尽可能发动族亲吧。” “如果十几个家族合力,问题还是不大。” 裴氏、崔氏、韦氏、杜氏、郑氏、杨氏、王氏等世家高门,经过几百年的开枝散叶,都已经发展成庞大的家族。 比如裴氏有五大房。 比如薛氏有东西祖。 如能集合十几个家族之力, 五百万贯真的就不算什么。 当下十几个家主点头哀叹:“事到如今,也只好这么办了。” 送走了十几个家主,裴炎又对裴忠说道:“阿忠,你再去找一下弥勒教的西门教主,让他想办法从漕帮打听一下消息。” 裴忠凛然道:“阿郎,你还是怀疑这是一个陷阱?” “是的。”裴炎说道,“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个陷阱。” 顿了顿,裴炎又说道:“现在要确定的是,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到底需要多少?究竟是四百贯、两百贯或者更少。” “这次,一定要有个准数。” 裴忠道:“喏,我这便去办。” …… 蓬莱殿。 裴绍卿再次带着太平公主入宫看望武则天。 “狗东西。”武则天训斥道,“你不是说能挑动刘仁轨与裴炎争斗吗?如今半个多月过去了,为何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太后,你这么说可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武则天道:“眼下刘阁老跟裴炎一伙已经是势成水火了。” “这倒是。”武则天欣然说道,“刘仁轨和裴炎的确是已经势同水火,依孤看,这次两人之中必定得有一个离开朝堂才行了。”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裴绍卿道:“这就得问太后,太后希望让谁走谁就得走。” “孤希望他们两个都能离开。”武则天说道,“就算不走也要罢政事!” 所谓罢政事,就是指不再担任宰相,从此淡出权力中枢,差不多就是调到政协养老的意思。 裴绍卿便道:“太后定可以如愿以偿。” “噢,是吗?”武则天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 “是。”裴绍卿道,“这场争斗,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胜者。” 说到这一顿,又道:“刘阁老胜,则世家高门肯定会反扑,刘阁老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是告老还乡,若是裴炎胜,嘿嘿。” “嘿嘿什么?”武则天道,“若是裴炎胜又如何?” “他胜不了。”裴绍卿笑道,“这根本就是个死局,从一开始他和他背后的世家高门就已经输定了,呵呵。” 裴炎胜不了,说的是大实话。 因为刘仁轨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刘仁轨背后,站着的可是武则天。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道:“不过,有个事不可不防。” “你是说世家高门造反吧?”武则天哂然道,“这个,真不是孤小觑他们,他们恐怕是真没有这个能耐。” “若只是世家高门,当然难以成事。” 裴绍卿说道:“但是需防着他们暗中勾连勋贵。” “勾连勋贵?”武则天闻言顿时心头猛然一凛。 大唐的军制采用的是府兵制,兵和将是分开的,所以说裴、杜、韦、崔、郑、王等世家既便是百年高门,也是毫无威胁。 因为他们手中无兵,怎么造反? 但是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为代表的勋贵就不同。 这些个勋贵以及他们的子孙,在十六卫府中却是树大根深。 这也是武则天明知道裴行俭无辜,也要执意将他从北境召回的主要原因,因为裴行俭不仅仅是世家出身,军中根基也极深厚。 裴行俭一旦造反,顷刻之间就有天翻地覆之虑。 所以武则天一定要把这个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当下武则天又道:“凌松,你即刻去一趟永宁坊,给裴尚书送一坛御酒坊今年刚刚酿造的葡萄酒。” “喏!” 高凌松叉手一礼,躬身退出殿外。 裴绍卿顿时愣住,武则天这是要赐死裴行俭吗? 下意识的想劝阻,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别掺和了,掺和不起的。 ------------ 第207章 撕破脸 次日,神仙居一号院。 裴绍卿邀请了韦承庆、刘思立还有裴匪舒小聚。 一号院没有建自雨亭,所以只能拿冰块来消暑。 但既便有仆人不停的往阁楼里送冰块,也还是感到闷热。 “这鬼天气,真热啊。”韦承庆忍不住埋怨道,“往年到了八月,天气就转凉了,可今年却似比六月还热,真见鬼。” “今年见鬼的事情多了去。” 刘思立说道:“前几日洛阳下了场雹子,比鸡蛋都大!” 韦承庆便道:“诶,你们说这会不会是上天在向我们警示什么?” “韦兄慎言。”裴绍卿说道,“天道的事,我们又岂能妄加揣测。” “也是,我们管这些做什么。”刘思立道,“我们只要上直当差,下直享受人生,如此就够了,别的事情一概都不要过问。” “说的容易。”韦承庆叹息道,“办不到啊。” 说到这一顿,又对裴绍卿说道:“裴兄弟,你那到底怎么回事呀?” “什么怎么回事?”裴绍卿道,“你这没头没尾的,鬼知道你在说什么?” “装,还跟我装?”韦承庆道,“明知道我说的是经史子集的事,你不会真打算以两百贯的价刊印五千套吧?” “那有什么办法?” 裴绍卿苦着脸道:“太后都发话了,我特么敢不听?” “那你不得赔死?”韦承庆皱眉道,“少说也得赔上一百万贯吧?” “我刚才不说了,这是太后发的话,别说一百万贯,就是一千万贯我也得赔。”裴绍卿叹息一声,又道,“不然小弟我小命不保。” “言重了啊。”韦承庆道,“太后对你可是宠信得紧。” 刘思立问道:“裴兄弟,你说句实话,刊印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到底要多少钱?” “我不是早跟你们说了,至少四百贯!”裴绍卿说道,“运气不好,比如说刊印这一版时出现了什么纰漏,就可能五百贯都打不住。”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混职场的基本素养。 跟韦承庆、刘思立就是狗肉朋友,一句真话不能有。 跟刘祎之、狄仁杰他们就不要有保留,要待人以诚。 在武则天面前就一定要当个财迷,赚钱是唯一嗜好。 “裴兄弟,你可是把我们坑苦了。”韦承庆苦笑道,“这次以裴氏为首的世家联盟算是跟刘阁老杠上了。” “为了截胡这五千套经史子集,” “世家联盟筹集了五百万贯哪!” “韦氏分摊到四十万贯,所以我们家得出两万贯!” “这可真是要了我们家的命了,我们家哪拿得出两万贯这么多?” 裴绍卿道:“两万贯对你们家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现如今不比以前了,以前黄金和白银都不让流通,可是现在都能用了。” 裴匪舒道:“就是,两万贯不就区区一百多斤黄金?” “裴少府言过了啊。”韦承庆摆手道,“我们家可真拿不出一百多斤黄金,得东拼西凑才能凑齐这笔钱。” “不说了,不说了。” 刘思立道:“我们还是打麻将吧。” “打麻将啊?”韦承庆道,“那这回只能打十贯底。” “行,十贯底就十贯底吧。”刘思立道,“快些洗牌。” 正洗着牌呢,裴匪舒忽然又说道:“诶,你们听说没,裴大将军病重了?” 裴绍卿闻言,正在洗牌的动作便是一顿,只是病重吗?看来只是个警告。 韦承庆也道:“不会吧?昨天我在皇城中见着裴大将军,看着挺硬朗的啊,怎么突然间就病重了?” “这有什么?” 刘思立说道:“裴大将军六十多岁的人了,风烛残年了。” “说的也是。”韦承庆喟然道,“所以说呀,这做人最没意思了,最不值当,说不定哪天倒头躺下就再也起不来,就过去了,钱财再多、妻妾再美,儿孙再孝又能怎样?还不是什么都带不走?做人,真的就是一场空。” …… 转眼间又是半个月。 时间来到了九月初。 裴炎下了直回到家,便把裴忠叫到了书房。 “怎么样?”裴炎沉声道,“弥勒教那边有回复吗?” “还没有。”裴忠摇摇头道,“估计是没有什么进展吧。” 裴炎问道:“我跟你说的那几个办法,全都尝试过了吗?” “都试了。”裴忠点点头道,“色诱、利诱还有威逼都试了,结果非但没成,反而招致漕帮的残酷报复。” “放火烧也是不行。” “弥勒教的卧底根本进不去。” “守捉司的防卫就这么严密?”裴炎皱眉道,“真就一点空子都没有留下?” 裴忠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守捉司的防卫如此密不透风,足见有不可告人之勾当。” “阿郎,你的推测应该是真的。” “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一个圈套。” “一个裴绍卿精心设计的圈套。” “其目的还是为了诳我们的钱。” “这狗东西!”裴炎恨声道,“真钻钱眼里了。” 裴忠又问道:“那这次我们还要抢买经史子集吗?” “买还是要买。”裴炎叹息一声,又道,“不买能行吗?” “是啊,不买还真不行。”裴忠也叹道,“要是真让这五千套经史子集落在了刘仁轨的手里,并且免费赠送给国子监还有各州的州学,麻烦就大了。” 裴炎道:“还找裴匪舒,也只有他能跟裴绍卿说上话。” 裴忠叉手说道:“喏。” …… 是夜,一众世家的家主再一次齐聚裴府。 “诸位请肃静。”裴忠示意一众家主安静,又说道,“裴少府已经去守捉司找裴绍卿,不出意外,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价钱别想便宜。” “裴绍卿就是个财迷。” “所以,各家还是按商量好的份额交钱吧。” 整个西花厅瞬间就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噤声。 这可是整整五百万贯,一个说出来都能吓死人的数字。 既便分摊到每姓头上,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不是说凑就能凑齐的。 所以就有人存了异样的心思,想着让别家多出一钱些,自家少出些,遇到这种事情,同心协力是不可能同心协力。 对于这,裴炎自然早有预料。 当下裴炎冷哼一声道:“我知道让各姓出这么大一笔钱,有一定困难,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不出这笔钱将会怎么样?” “如果,大家都不肯出这笔钱,” “那么这五千套经史子集将肯定会落入寒门子弟的手中。” “那么不出五年,寒门子弟解额就会增加到真正的六成,而世家子弟的解额就会降至四成!” “这还只是解额。” “考中的比例只怕更惨不忍睹!” “而且如今的官场俨然以进士科出身为荣。” “所以不难想象,最多二十年,就连政事堂上的宰相都是寒门出身。” “到了那个时候,你们还觉得世家子弟会有出头之日吗?别做梦了!” “我也不逼你们,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家不出钱,谁家子弟就别想出头,只要我裴炎还在政事堂一日,就永无你们的出头之日!” 十几个世家家主见此,当即表示愿意出钱。 裴炎脸上的神情便也缓和下来。 …… 次日。 刘仁轨乘肩舆过光顺门,准备前往思政殿。 “刘阁老且稍待。”一个身影忽从道旁闪出。 刘仁轨扭头一看,见是裴绍卿,便赶紧喊停。 抬肩舆的两个小太监赶紧停下,又将肩舆放下。 裴绍卿看看肩舆,微笑着说道:“刘阁老真是体面。” “这都是太后的恩典。”刘仁轨向着蓬莱殿方向遥遥一揖,又道,“担心老夫腿脚不便所以派了一乘肩舆给老夫坐。” “两位小公公请稍候。” 裴绍卿给两个小太监塞了把钱。 价目小太监会意,回避到远处。 裴绍卿这才说道:“刘阁老,前后两次总共收入六百万贯,扣除九万贯的书籍成本,共结余五百九十一万贯。” “其中的两百九十五万五千贯,已经存入了神仙居的坊柜。” “这是汇兑票据,凭借此票据,刘阁老随时可以派人去取。” 说完,裴绍卿便将一张加了密字系统的汇兑票据递给刘仁轨。 “好,这钱老夫收下了,不过请裴司丞放心,这钱一分不少,我会如数用到天下的寒门子弟身上。”刘仁轨肃然说道。 “刘阁老高义,晚辈钦佩。” 裴绍卿又向着刘仁轨长长一揖。 “政事堂这边,你也不必担心。” 刘仁轨又说道:“按你我的约定,我会把一切责任都揽过来,所以世家高门的怒火只会冲着我来,与你裴司丞并无半点干系。” “呵。”裴绍卿便讪讪的有些接不上话。 刘仁轨又把小太监叫过来,坐上肩舆走了。 目送刘仁轨远去,裴绍卿却长出了一口气。 现在,可以去蓬莱殿静待政事堂的消息了。 …… 刘仁轨进到思政殿时,其他八位宰相都已经到齐了,不过太后还没到。 郭待封、郭正一还有岑长倩赶紧迎上前来,崔知温、李义琰、裴炎还有魏玄同也向刘仁轨叉手致意。 虽然说双方在私底下的争斗已经极为激烈,但毕竟还没有彻底撕破脸,所以该做的表面文章还要做。 宰相体面还是要维持。 总不能像是街头混混,互相甩对方白眼吧。 坐下等了不到一刻钟,高凌松就匆匆进来,尖着嗓子说道:“太后有恙,今天就不参加政事堂的议政,各位阁老请自行议政。” “喏!”九位宰相齐刷刷叉手应喏。 高凌松便也走到一侧,坐下来旁听。 裴炎以目示意魏玄同,魏玄同当即便起身。 “魏侍郎,还请稍等。”还没等魏玄同说话,刘仁轨却忽然颤巍巍起身,抢先说道,“老夫有一件事要向诸位说明。” 听到这话,裴炎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心中也是涌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要坏事! 果不其然,刘仁轨道:“今天在这里,老夫想郑重感谢京中的世家高门,其中包括裴阁老所在的裴家,也包括崔阁老所在的崔家,还有杜家、郑家、韦家、杨家等,感谢你们为了大唐文教兴盛,慷慨解囊!” 魏玄同道:“刘阁老此言何意?” “很简单。”刘仁轨微微一笑,又说道,“经史子集其实很廉价,一套共计二十五册,成本顶多十五贯!但是裴氏、崔氏等世家高门,却情愿拿出六百万贯义买六千册经史子集,以此襄助我大唐之文教事业,实在是令人钦佩。” “啊?!”魏玄同、崔知温等人便愣在那里。 裴炎一张脸却瞬间气得铁青,真的被耍了呀! 不过他还是不相信,一套经史子集只要十五贯! “不可能!”裴炎道,“守捉司刊印的经史子集,且不说油墨以及人工成本,便是纸张的成本也是不低,所用纸张的质量甚至比贡纸更好些!” “裴阁老有所不知。”刘仁轨微微一笑,又说道,“这青阳纸乃是老夫所创,老夫又岂能不知价值几何?” “你说什么?” 裴炎色变道:“青阳纸?” 魏待封、岑长倩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刘仁轨又道:“青阳纸取材于青阳山下之毛竹,其原材料可谓是取之不尽,而造纸工艺也并不复杂,因而价格低廉。” “一刀青阳纸,成本不过五十文钱!” “所以,一套经史子集只需十五贯!” 听到这,裴炎顿时眼前一黑,险些当场昏厥。 崔知温、李义琰等几个宰相也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只有高凌松老神在在的坐在大殿一侧,他是早就知道的。 刘仁轨脸色冷下来,又说道:“裴阁老,其实老夫早就料到你们定会阻止我刊印经史子集并赠送给普天之下的寒门子弟。” “但是我仍不想把事情做绝。” “只要你们吃相不是太难看,只拦一次,此事便也罢了。” “事后老夫不仅会解释清楚,还会把钱还给各世家高门。” “却没有想到,拦了第一次,你们居然还要再拦第二次,你们这是要赶尽杀绝,一点机会都不给寒门子弟,此实不能忍!” ------------ 第208章 彻底决裂 裴炎终于恼羞成怒:“刘仁轨,老匹夫你耍我?” “是你先耍的老夫!”刘仁轨原本浑浊的双眸忽然变得明亮,原本佝楼的背脊也再次变得挺拔,仿佛突然之间年轻了十岁。 “老匹夫,今天我非撕了你不可。” 裴炎说完,便挥舞着拳头猛扑上来。 “老夫还怕你不成!”刘仁轨却是不惧。 刘仁轨虽八十高龄,但是长得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身体底子很好。 裴炎虽然年轻一些,但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而且身材矮小,所以打起来之后发现竟然不是刘仁轨对手。 只听啪啪两声脆响, 裴炎脸上已经挨了刘仁轨两记直拳。 重击之下,裴炎两只眼眶一下就黑了,成了熊猫眼。 “你们还愣着干吗?”裴炎惊怒交加,厉声大吼道,“还不一起上?!” 崔知温、李义琰还有魏玄同这才如梦方醒,当即也捋起袖子,准备对刘仁轨来个极限四打一。 但是没等崔知温四人加入战团,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崔知温他们三个的赫然是郭待封、郭正一还有岑长倩。 “打他们!”岑长倩一甩手,就将手中的砚台砸过去,只听啪的一声,正砸在崔知温的额头,顷刻间血流如注。 “姓岑的,狗东西不讲武德!” 李义琰大怒,抡起椅子砸过来。 郭正一猝不及防,一下被砸倒。 当下八个人便分成了四组,捉对混战。 剩下一个刘祎之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位阁老?诸位同僚还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咱们还是有话好好说啊。” 劝说了两句,却根本没人听,刘祎之便一跺脚走了,走了,了。 几个小太监听到里边的动静,还道有刺客入内行刺,抄着木杖冲进殿来,但看清楚殿中情形之后便愣在原地。 正不知所措之时,发现内侍监高凌松走过来。 当下几个小太监便叉手问道:“老祖宗,咋整?” “就在旁边看着。”高凌松道,“别出人命就好。” “喏。”几个小太监恭应一声,开始搬凳子围战。 …… 蓬莱殿。 太平公主陪着武则天去后花园散步去了。 裴绍卿却找个机会又偷偷溜回了蓬莱殿。 进门时,只见上官婉儿正跪坐在廊下整理诏书。 看到裴绍卿进来,上官婉儿赶紧行了记肃拜礼:“驸马。” 裴绍卿一语不发,径直走到上官婉儿跟前,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裴绍卿越看越觉得上官婉儿长得是真漂亮,那削肩,那天鹅颈般修长的玉颈,还有颈后细密的绒毛,每一样都散发出勾人心魂的美丽。 当然了,最美的还是五官,尤其那水汪汪的双桃花眼。 上官婉儿却吃不住裴绍卿这火辣辣的眼神,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婉儿。”裴绍卿便凑上前,嬉皮笑脸的道,“我能亲口跟你说句话吗?” 上官婉儿闻言有些害羞的点了下头,又从鼻孔轻轻的嗯了一声。 裴绍卿便立刻伸手攥住上官婉儿的那对削肩,入手只觉细腻嫩滑。 上官婉儿不由得吃了一惊,心说不是说话么?你怎么还上手了呀? 然而更让上官婉儿吃惊的是,裴绍卿不仅上手攥住了她的双肩,而且更进一步低下头直接亲了下来,亲在了她的小嘴上! 樱桃小嘴一下就被裴绍卿整个封住。 上官婉儿唔了一声,桃花眼一下就瞪圆。 事发突然,上官婉儿来不及害羞,只觉吃惊。 心说裴驸马的胆子也太大了,这里可是在蓬莱殿! 而且,她现在可是太后的身边人,裴驸马竟也敢轻薄? 不过,裴绍卿只是稍稍沾了下唇,便又放过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这才反应过来,属于她的初吻就这样被裴驸马夺走了。 裴绍卿笑着说:“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刚才不是你自己同意的,搞的好像是我突然袭击你似的。” “我哪有同意?” 上官婉儿红着脸反驳道。 “我刚才问你,我能亲口跟你说句话吗?”裴绍卿道,“你不是嗯了一声?难道你这个嗯还有另外的意思?” “啊?”上官婉儿气道,“你说的亲口是这样的亲口呀?” “不然呢?”裴绍卿道,“亲口可不就是亲一口么,难道还能有别的意思?” “你,我,这……”上官婉儿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一张俏脸却是红透。 这边正挑逗上官婉儿呢,殿外忽然传来太平公主的喊声:“夫君?夫君你去哪了?” 上官婉儿顿时有些慌乱,有一等跟驸马偷情被公主活捉的惊慌感,但也有一等品尝禁忌之果的刺激感。 裴绍卿却是一点都不慌。 回头应道:“娘子,我在这里呢。” 太平公主很快进来,脸上神情有些狐疑。 “夫君,你在这里做甚?婉儿怎么脸红红的?” 裴绍卿嘿嘿一笑说:“没做什么,就给婉儿讲了个笑语。” “笑话?”太平公主立马撒娇道,“我也要听,快些说给我听。” “行,我说给你听。”裴绍卿笑道,“刚才经过廊下之时,我听到一只蚊子和一只螳螂在这里吹牛。” “瞎说。” 太平公主嗔道:“蚊子和螳螂怎么会说话?” 上官婉儿也是心下好奇,蚊子和螳螂会说话? “真的。”裴绍卿笑着说,“我真听到它们在说话。” 太平公主笑道:“好,那只蚊子还有螳螂说什么了?” 裴绍卿笑了笑,接着说道:“蚊子对螳螂说,三年前我在上官婉儿胸口叮了一口,你看现在都肿这么大了。” 太平公主看了看上官婉儿的胸脯,再看看自己胸脯,轻哼了一声。 上官婉儿却又害羞的低下小脑袋,神情之中也流露出了一丝自卑。她虽然也不小,但是跟公主比却还是差得远。 太平公主又道:“然后螳螂怎么说?” 裴绍卿道:“螳螂说,十年前我在她两腿间劈了一刀,到现在伤口都还没有愈合,每个月都还会流血。” 太平公主先是愣了下,旋即吃吃的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又伸手过来掐裴绍卿的腰肉。 裴绍卿便挤眉弄眼的,装出疼死了的表情。 另一边的上官婉儿更是羞得脑袋都抵到胸脯上。 正闹呢,武则天带着唐显友从抄手游廊走过来。 看到太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上官婉儿则是低眉含羞,唐显友不由得佩服到极点,要说哄小娘开心,还得数裴驸马高明。 真想问问裴驸马,是怎么做到当着公主的面调戏上官婉儿,又不让公主殿下吃醋?他就做不到这点,只敢偷偷调戏宫女,不然让太后看到,可不得了。 武则天轻哼一声,没好气道:“油嘴滑舌,就会哄小娘开心。” “太后,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裴绍卿道,“我不光会哄小娘开心,还能让她们哭。” 听到这,唐显友是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说裴驸马也太大胆了吧? 太平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娇靥上也是涌起两朵红云,另一边的上官婉儿却是感到一头雾水,这话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你这个狗东西,还真的是什么话都敢说。” 武则天啐了一口,又道:“你信不信孤能让你欲哭无泪?” “可别。”裴绍卿顿时感到胯下一凉,忙道,“我还没有给武家和裴家开枝散叶呢,可不能鸡飞蛋打。” “什么话?” 武则天道:“你的子嗣与我武家何干?” 裴绍卿道:“太后,我与公主说好了,生儿子随我姓裴,若生的女儿就随她姓武。” “是吗?”武则天闻言一愣,又以垂询的目光看向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轻嗯了一声,答道:“阿娘,是的。” 武则天的目光又转向裴绍卿:“绍卿,你有心了。” 正说呢,那边高凌松一溜小跑过来,喘息着说:“打打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武则天皱眉道,“先把气喘匀了,谁跟谁打起来了?” 高凌松深吸两口气,先把气喘匀了,然后说道:“政事堂的宰相们打起来了,先是刘阁老跟裴阁老动了手,然后崔阁老、李阁老他们也纷纷加入,最后八个人分成两组,打了个稀里哗啦、叮呤咣啷。” “真是不像话。” 武则天闷哼一声。 心下却是大喜过望。 刘仁轨和裴炎终于还是撕破脸了。 这下,两大辅政大臣必定去其一! 而更为重要的是,宰相联盟将不复存在。 从此之后,朝政大权将再度回到她掌心。 这样的话,登基的事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当下武则天一拂衣袖说道:“摆驾思政殿!” “喏!”高凌松叉手一礼,又尖着嗓子喊道,“太后有旨,摆驾思政殿!” 当即便有两个壮硕的小太监将肩舆抬过来放在武则天脚下,武则天跨步上了肩舆,又扭头对裴绍卿说:“你也一起来。” “喏!”裴绍卿叉手应喏。 …… 武则天到来时,思政殿里的群殴已经结束。 并不是宰相们不想打,实在是体力不允许。 因为这八个宰相之中,最年轻的郭正一都已经有五十多岁,绝大部分都是六十多,刘仁轨更是已经八十多岁高龄。 所以打了一会就累了。 李义琰正拿手帕给崔知温额头的伤口止血。 裴炎顶着一对熊猫眼,还在跟刘仁轨对骂。 刘仁轨虽然年龄最大,但是不仅身手敏捷,口才也是了得,跟裴炎对骂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直到武则天进来,两人才很默契的闭上嘴。 “接着吵啊,接着打!”武则天道,“怎么不吵了?怎么不打了?” 刘仁轨和裴炎对视一眼,又同时从鼻孔里哼一声,再把脸转开去。 裴绍卿不由得哑然失笑,心说这俩老头年龄加起来快一个半世纪,可是吵起架来却还是跟两个小孩似的,这是传说中的老小孩? …… 刘仁轨和裴炎吵起架来像两个小孩。 但是一旦使起政治手腕,朝中立刻就是风起云涌。 第二天正好是八月十五,每月两次的朔望大朝会。 在朝会之上,御史台的监察御使们对裴炎、崔知温、李义琰、魏玄同等四位宰相群起而攻,罗列了不下一百条罪状。 这时候,刘仁轨宰执大唐近二十载,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优势,立刻就显现出来。 尽管刘仁轨最近的举措,很大程度得罪了世家高门,致使许多世家出身的门生故吏站到了裴炎阵营。 但是凡事有弊则必有利。 刘仁轨此举虽然失去了一部分世家出身的门生故吏。 却收获了以狄仁杰、刘祎之、张柬之等人为代表的寒门出身的中间阵营的官员,因而声势非但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变得更大! 裴炎阵营不仅在政事堂中处于下风,在大朝会上劣势更明显。 一番激烈博弈之后,武则天“迫于形势”只能找到裴炎面谈。 …… “裴阁老。” 武则天道:“如今的局势,该如何是好?” 裴炎知道,太后是希望他能够自己请辞,然后太后进行挽留,再上演一出三辞三留的君臣相知的好戏。 但是裴炎一点都不想请辞。 裴炎说道:“太后,臣何辜?” “刘阁老发明了造价低廉的青阳纸,不思上报朝廷造福国家,却反而伙同守捉司丞裴绍卿刊印经史子集以坑害京中的世家高门,简直岂有此事!” “此等恶行若不加以制裁,则公理何在?法度何存?” “太后,现如今关陇世族还有山东士族已然沸反盈天。” “朝廷如果不能有所表示,则恐有变哪,世家不可辱!” “世家不可辱,百官难道就能轻慢对待?”武则天道,“现在就连十六卫府的将军、中郎将都是纷纷表态,支持刘仁阁的赠书之举。” “刘阁老此举,可说是造福后世之子孙。” “裴阁老,事到如今你还是看不明白吗?” 裴炎闻言凛然,太后这话几乎是在威胁了。 还看不明白吗?言外之意,再不请辞就要用强了是吗? 当下裴炎说道:“老臣明日将将会摔断腿,还望太后看在老臣为大唐兢兢业业数十年的份上,放老臣还乡,以颐养天年。” PS:24小时跟订快掉到100以下了,实在是没心气三更了,先两更吧,看看新媒体那边有没有效果,如果新媒体也没效果,本书也就没有抢救的必要了,看来,剑客就是不擅长写轻松流,最终还是要面对现实,扬短避长是没好果子吃的。 ------------ 第209章 制衡之术 是日胜业坊裴府。 裴炎躺倒在地上,咬牙嘶吼道:“快点啊!” “阿郎,你这又是何苦?”裴忠苦着脸道。 “你当我愿意吗?”裴炎怒道,“我这也是无奈啊,我如果不辄断自己腿,整个裴氏洗马房就有灭门之祸啊!” 胞弟裴旦忿然道:“兄长,我们不如反了吧!” 几个年轻子侄闻言也是蠢蠢欲动,大有只有裴炎振臂一呼就要造反的架势,大唐尚武成风,造反或者兵谏只能算是常规操作。 “闭嘴!”裴炎道,“你们是想让裴氏洗马房永世不得翻身吗?” 有刘仁轨这头老虎在朝,他们裴氏若是造反,连一丁点成功的可能都没有。 这之前,裴炎也一度以为刘仁轨已垂垂老矣,不足以再对他们裴氏构成威胁,但是经历过这次事件,他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刘仁轨是老了,可是并没有老到牙齿都掉光。 这头老虎仍是可以咬死人的,至少咬死他们裴氏绝不成问题。 “永世不得翻身?”裴旦道,“兄长,你是不是有些危言悚听了?你是不是太过长他人志气,灭我裴氏威风?” “长他人志气灭我裴氏威风?” 裴炎道:“你以为我们裴氏能够有什么威风?就凭几个刺史都督?你也不看看刘仁轨的门生故事吏中都有一些什么人物?” “兄长,我们裴氏也不差吧?” 裴旦道:“裴行俭可还是右卫大将军呢!” “呵呵,裴行俭?”裴炎惨笑道,“你觉得他们西眷房会跟我们洗马房一条心?” 裴旦道:“不管怎么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如果我们洗马房倒了,他们西眷房难道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的道理裴大将军应该会懂的。” “怎么?你是要我跪下来去求他?”裴炎大怒道。 裴炎和裴行俭的过节,满朝皆知,这事还要从招纳东突厥叛军说起。 当初李治之所以不顾裴行俭反对,也执意要杀掉归降的东突厥可汗阿史那伏念,就是因为听信了裴炎所进的谗言。 “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裴旦急道,“我只是觉得委屈。” “委屈?我们裴氏不委屈!”裴炎怒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抢买经史子集一事原本就是我的不是,太后如此对待就已经是格外开恩。” 顿了顿,裴炎又厉声喝道:“裴忠,快把马车赶过来!” “喏!”裴忠叉手一礼,终于狠下心一马鞭抽在马股上。 挽马吃疼,悲嘶一声拉着满载小米的马车碾过裴炎腿上。 只听得喀嚓的一声脆响,裴炎的两条大腿便已经被碾碎。 “啊!”裴炎当即惨叫一声,疼得昏厥过去。 …… 是夜,蓬莱殿。 高凌松急匆匆走进寝殿。 “太后。”高凌松叉手道,“胜业坊传来消息,今天下午,中书令裴炎在自家后院搬运粮食之时不小心倒地。” “结果被满载粮食的粮车碾过。” “两条大腿都已经被整个碾碎。” “是吗?”武则天皱眉道,“属实?” “属实。”高凌松道,“医者都看过了。” 武则天脸上的神情便缓和下来,说道:“真是的,堂堂中书令,政事堂宰相,搬什么粮食么?这下把腿碾折了吧?” “误了朝廷大事怎么办?” “去,让孙道长走一趟裴府。” “给裴阁老把断了的腿骨接上。” “呃,禀太后。”高凌松低声道,“孙道长已经仙去了。” “啊?”武则天这才想起来,太医院的侍医孙思邈道长已经在几天前仙去。 “唉,故人日渐凋零哪。”武则天愣了好久,才叹道,“孤也是风烛残年了。” “太后何出此言。”唐显友赶紧跪地劝慰道,“在小人看来,太后正当青春,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啊。” “滚!” 武则天没好气道:“风华正茂?亏你说的出口。” “喏。”唐显友却叉手恭应一声,真的在殿前打起滚,这也是学的裴绍卿,不过裴绍卿嘴上说滚,其实是走,他却真的是滚。 武则天的一张脸却是瞬间垮下来。 唐显友便有些惴惴然的爬起身来,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武则天没有理他,对高凌松说道:“凌松,再从太医院派一个御医去裴府,一定要给裴阁老用最好的接骨药。” “喏!”高凌松叉手一礼匆匆去了。 目送高凌松远去,武则天目光却转向一旁的上官婉儿。 如今宰相阵营彻底分裂,裴炎以退为进保住了自己的基本盘,但是与刘仁轨阵营之间的裂痕却是怎么也没办法弥补。 如此一来,两大阵营就形成互相制衡之势。 从此之后,朝廷大政就是她一人说了算了。 那么按照之前的约定,她就应该把上官婉儿送给裴绍卿了。 正想着呢,高凌松又折返了回来,禀报道:“太后,公主和驸马求见。” “这么着急的吗?”武则天便轻哼一声道,“还真是一刻都不愿多等呢。” 说此一顿,又道:“让他们进来吧。” “喏!”高凌松躬身退出。 武则天又对衣衫不整的唐显友道:“你且回避一下。” “喏!”唐显友不敢抗旨,只能很委屈的退入后殿。 稍倾,裴绍卿便搀扶着太平公主进来。 太平公主的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武则天能看得出,女儿脸上的幸福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此刻应该是真的很幸福,裴绍卿这狗东西,对她应该是真的很宝贝。 “阿娘。” “太后。” 两个人分别见礼。 “罢了。”武则天一摆手道,“大晚上的进宫,有事?” “特来向太后贺喜。”裴绍卿道,“裴阁老不小心被马车辄断了双腿,不出意外,明天他就会向政事堂递交辞疏。” “此事有何可贺的?” 武则天哼声道:“政事堂少了位宰相,乃是朝廷之祸。” 裴绍卿心说道,装,你特么的接着装,心里的得意都快要藏不住了。 不过这种时候,可不能跟武则天客气,当下又道:“太后,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我助你瓦解掉宰相联盟,你就把婉儿赏赐给我。” 正在一边整理诏书的上官婉儿便立刻竖起了耳朵。 太平公主也下意识的把手伸向裴绍卿腰间的软肉。 裴绍卿便立刻啊的叫出声:“啊,疼疼,娘子轻些。” “我还没掐呢。”太平公主嗔道,“你倒是先叫上了?” “害,这不是会叫唤的孩子有奶吃……”说到一半发现用错句子,又慌忙说道,“呃不是,是会喊疼的孩子少挨揍么。” “就你皮。”太平公主扶着肚子道,“将来肯定跟你一样皮。” “那不会。”裴绍卿摆摆手,又道,“我敢说她一定是女儿。” 武则天心头一动,她忽然之间想起裴绍卿曾经说过,太平如果生了女儿就姓武,当下哼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就一定是女儿?” “因为怀女儿时,阿娘会变得更美。” 裴绍卿道:“太平现在比以前更美了,所以怀的一定是女儿。” “哪有,我现在都丑死了。”太平公主嘴上说丑死了,心里却别提有多么开心。 经裴绍卿这么一插诨打科,到裴绍卿腰间的手便再掐不下去,武则天不由摇头,这宝贝女儿真是被裴绍卿吃得死死的。 当下武则天说道:“婉儿,你过来。” 上官婉儿芳心怦怦乱跳,踩着小碎步过来。 武则天道:“婉儿,你收拾一下跟驸马走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驸马的奴婢了,不过到了驸马府之后,一定要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僭越。” “喏。”上官婉儿行了记肃拜礼,起身去往偏殿。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只有几件贴身的衣物。 稍顷,上官婉儿便跟着裴绍卿和太平公主上了马车。 同乘一车的还有青玄,好在太平公主的翟车足够大,坐下十人都是绰绰有余。 看着羞涩的上官婉儿,青玄心下便无声的叹了口气,又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娘,栽在了这个登徒子的甜言蜜语之下。 …… 在胜业坊,裴炎府邸。 “兄长,御医已经走了。” 送走武则天派来的御医,裴旦又折回上房。 裴炎道:“阿忠,扶我坐起来。” 裴忠和裴旦便赶紧上前搀起裴炎。 裴炎道:“阿忠,拿笔墨纸张过来,我要写一道辞疏。” “兄长,还是由小弟代劳吧。”裴旦道,“你都伤成这样了。” “也好。”裴炎点点头,又道,“言辞恳切些,切莫有丝毫怨言。” “知道。”裴旦恨声道,“这么大的亏都吃了,要是再计较言语上的得失,岂不是因小失大?小弟这点分寸还是知道。” “你知道就好。”裴炎道,“需知今日的退让,是为了明日的进取!” 顿了顿,又道:“看着吧,今日我们裴氏洗马房失去的,他日定会十倍、百倍的讨还回来!” 裴旦和裴忠也是重重点头。 裴炎又对裴忠道:“阿忠,明日你去一趟蓝田,跟弥勒教的西门教主好好谈谈接下来的准备工作。” “喏!”裴忠叉手应喏。 …… 次日,思政殿宰相议政。 刘仁轨将裴炎的辞疏递交给武则天,叉手说道:“太后,伤筋动骨一百日,裴阁老短时间内已然是无法上朝,然而政事不可废。” “臣请暂罢裴阁老政事,另择贤臣补入政事堂。” 话音刚落,岑长倩便道:“太后,臣以为不妥当。” 崔知温、李义琰还有魏玄同脸上便露出腻味之色。 干吗呢?这样唱双簧很有意思吗?哄三岁小孩呢? 武则天轻哦了声,问道:“岑侍郎,此事有何不妥?” 岑长倩道:“刘阁老仁义,不欲落井下石,但是臣以为裴阁老恶意阻挠刘阁老向寒门子弟赠书之义举,有阻断及打压寒门子弟之嫌疑,而且此事被揭穿之后,御史台的御史言官以及京中官员对此也是议论纷纷。” “所以呢?”武则天问道,“你想要说什么?” 岑长倩道:“臣以为裴阁老不仅要罢政事,中书令之职也不应保留。” 话音刚落,郭待封、郭正一还有刘祎之便同时出列,叉手说道:“臣等附议。” 武则天问崔知温道:“崔阁老,你以为呢?” “这个……”崔知温顿时语塞。 心里却道,太后你不能不要这样? 你明知道我想接替中书令的位置,但我现在是侍中,这种话不好主动说的呀,我要是主动提出了这茬,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既然崔阁老有异议,此事还是以后再说。” 武则天哂然一笑又道:“先让裴阁老罢政事。” “太后英明。”刘仁轨心下便不由得微微一凛。 心下太后还是老辣,已然深知制衡之术的精髓。 不过,太后还是过于一厢情愿了,此历了此事,裴炎是绝无可能再你所用了,你还想借裴炎来制衡老夫,却是注定会落空的。 武则天此时却是志得意满,给刘祎之使个眼色。 刘祎之会意,当即叉手说:“太后,吏部武尚书上了奏疏,请求立武氏七庙,并且追封祖上为王。” “这可以吗?” 武则天问道:“几位阁老的意思呢?” 刘仁轨默然,他虽与武则天政见不合,但是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不持立场的。 非要说的话,刘仁轨其实是倾向于认可武则天,因为武则天对寒门更加友善,而且从她最近的举措来看,也的确是在提拔寒门出身的官员,并且还在努力打破世家子弟对权务的垄断,努力打通寒门子弟的向上晋升之路。 刘仁轨沉默,岑长倩三人便也沉默。 崔知温便只能出班反驳道:“太后,臣以为不妥。” “敢问崔阁老。”刘祎之道,“太后与先帝并称二圣,地位一般无二,立武氏七庙并追封武氏祖上为王,又有何不妥?” 崔知温没有理会刘祎子,对武则天说道:“太后难道忘了吕后的教训?” “吕后怎可与太后相提并论?”刘祎之哂然一笑说,“再说吕后封的诸王是活着的吕氏子弟,而太后只是追封先人为王。” “此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 第210章 火器 最终,武承嗣的奏疏还是得以顺利通过,武则天还是成功的替她的武氏先祖争取到了宗庙及王爵。 这无疑是很重要的一步。 因为跨出了这一步之后,就意味着距离最终的登基也不远了,而满朝文武对此也就有了心理准备。 现在,唯一的悬念就是, 武则天会在什么时候跨出最后的这一步? 当然,凡事有利则必然会有弊,设立武氏七庙及为武氏先人封王,固然可以凝聚武氏一系的人心,但是反过来也会让李氏一系放弃掉最后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 秋天很快过去。 转眼间就来到了文明元年(唐睿宗李旦年号)初冬。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关中大地银妆素裹,变得分外妖娆,但是对缺衣少食的关中百姓来说,苦难才刚开始。 尤其是七盘山区的百姓。 “夫君,路上小心些啊。” 太平公主挺着大肚子将裴绍卿送出门外。 “娘子,你就放心吧。”裴绍卿搀着太平公主,叮嘱道,“倒是你自己才更要小心,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了。” “我这没事儿。” 太平公主笑道:“在家里又能有什么事儿。” “总之小心些。”裴绍卿道,“别摔着了我的大小宝贝。” 说完又搂过太平公主在她脸上啧的亲一口,上官婉儿、长矜便在旁边掩嘴吃吃笑,青玄则是一脸生无可恋。 心说你们两个秀恩爱, 能不能别在公众场合? 腻歪了好半天,太平公主才终于回了别苑。 长乐坊的公主府邸还是没有建好,所以一直住在乐游园的别苑。 裴绍卿也是翻身上马,带着青玄、上官婉儿还有崔二郎等前往青阳山下的翠微宫。 裴绍卿边走边问上官婉儿:“婉儿,这次行程是怎么安排的?具体有哪些急务要办?” 上官婉儿立刻从革囊掏出一个精致的软抄本,翻开说道:“这次的行程先是翠微宫,检查棉絮的储备情形以及棉籽的收储数量。” “再查看火箭、火雷等火器的进展。” “然后到灞水的上游,查看灞庄的建造进度。” “然后赈济七盘山区,给公主封户分发粮食。” 裴绍卿皱眉道:“这么大雪,去灞庄的路还能走吗?” 跟在马后的崔二郎立刻答道:“大郎,我们昨天就上去过,能走。” “行,那就走。”裴绍卿说完,便一马鞭抽在马股上,坐骑吃疼立刻昂首悲嘶一声,甩开了四蹄飞奔而去。 …… 马队从明德门出城,沿着朱雀大道一路往南。 刚出城的时候还好,但是离城超过了三十里,就开始变得破败。 不断有衣衫褴褛的饥民跪在雪地里乞讨吃食,甚至还有饥民熬不过严冬被活活冻死。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开中法的顺利推行并不能根本上解决问题,因为关中的根本问题是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量的自耕农丧失了赖以为生的土地,或者土地的数量太少不足以养活一家老小,而这不是靠一个开中法就能够解决的。 虽然京兆府也在城外设了粥棚,但是总有照顾不到的。 进入青阳山区,情况就更糟糕,路边的饿殍也是变得越来越多。 对此,裴绍卿能做的也是不多,只能让守捉郎给每家发放一小袋粮食。 守捉司现在的能力还是很有限,不可能对关中百姓进行大面积的赈济。 不过裴绍卿有信心,等到明年的年底,守捉司就一定有实力对关中百姓进行大面积的赈济,别的他不敢说,但是保证不饿死一个人还是有把握的。 因为到了明年,随着南市落成,各个手工作坊的开启,守捉司的收益就会大幅提升,而且还能吸收大量失地农民进入作坊,所以到明年的年底时,关中的饥饿指数将极大减轻,饿死人的情形也将会绝迹。 但是现在,守捉司能力还有限。 雪地行军的速度慢,早上出门,一直到将近傍晚之时,才赶到翠微宫。 裴绍卿进入翠微宫的后院之时,几乎没认出来,因为整个后院几乎变成了铁匠作坊,张九正带着好几十个铁匠,大冬天的却是袒露着上身,正用风箱往炉中鼓风,每一次鼓风,融炉之中便会猛的窜出橘红色的火焰。 看这个炉火的色泽,应该是已经超过一千多度。 看到裴绍卿走进来,张九便赶紧放下手中铁锤,带着徒弟上前来见礼。 “老张,忙你们的。”裴绍卿冲张九摆了一下手,张九便让徒弟们回去。 张九自己却留下来,对着裴绍卿解释道:“司丞,小老正带着徒弟们在浇铸大炮呢,眼下已经铸成十七门大炮。” “是吗?”裴绍卿闻言大喜道,“在哪呢?” “司丞请随小老来。”张九带着裴绍卿来到了一间临时搭建的草棚之中。 但只见,草棚中整齐的摆放着一溜的大炮,都是按照裴绍卿设计的样式做成了炮车,炮车底座下装了两排轮子,可以用骡马拖着移动。 而大炮的炮身,则是由铁水整体浇铸而成。 当然了,不仅是滑膛炮,而且还是前膛炮。 以当下的工艺技术条件,后膛炮根本不用想的。 看着这一溜的大炮,裴绍卿顿时有些心痒难耐,问道:“老张,炮弹呢?” “司丞,炮弹不由小老负责。”张九连连摆手道,“炮弹、火雷还有一窝蜂,都是由鲁署丞亲自负责。” “老鲁他人呢?” 裴绍卿又问道:“怎么没见他?” 话音才刚落,身后便响起鲁十三的声音:“司丞,小老来了。” 回看头,便看到鲁十三气喘吁吁跑过来,然后叉手行礼道:“小老参见司丞。” “免了。”裴绍卿一摆手说道,“老鲁,你刚才去哪了?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和你的那些徒弟们?” “回司丞话。” 鲁十三喘息道:“小老刚才去雷场了。” “雷场?”裴绍卿有些懵,“什么雷场?” 鲁十三哦了一声,解释道:“就是刚建的一个试验场。” 顿了顿,又问道:“司丞,你要不要也去看看一窝蜂还有火雷的效果?” “当然。”裴绍卿欣然道,“今天过来翠微宫,主要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当下一行人来到试验场,只见试验场上已经摆了一辆马车,马车的整个车厢都是用实心紫檀木铆接拼凑而成。 厢体上钻了大量的小孔。 小孔的直径要比大拇指略粗。 裴绍卿数了数,上下三十排,每排三十个孔,一车就可以装九百支箭! 在马车的旁边,放了大量的火箭,不过鲁十三制作的火箭与裴绍卿设计的略有区别。 裴绍卿设计的火箭,火药管的材质用的毛竹,而且是捆在火箭的杆上,但是鲁十三设计的火箭,药管用的纸管,而且箭杆从中贯穿而过。 看出裴绍卿的疑惑,鲁十三便小心的解释道:“司丞,您设计的火箭,我们也已经尝试过,两者对比之后发现,纸管的装药量更大而且重量更轻,而且一样牢固!且贯穿药管的火箭,要比捆绑药管的火箭射得更远些。” “捆绑药管的火箭能射百步左右。” “贯穿药管的火箭则能射到一百二十步开外!” 按唐制,一步大约相当于一米五,一百步就是150米,120步就是180米,这个射程明显要比弩近。 因为唐军制试装备,木单弩的射程都有160步。 不过火箭车的优势也是十分明显,那就是量大! 900支火箭同时发射,那场面绝对会凶残到极点。 如果能有一百辆火箭车同时发射,那就是九万支箭同时发射,如果正对着发起冲锋的骑兵或者步兵,想想就能让人老屌发涨。 “装车!”当下裴绍卿一挥手道,“试射一波看看。” “喏!”鲁十三叉手一礼,又道,“快,装车试射!” 鲁十三的几十个徒弟便立刻忙碌起来,先将900支火箭装好,然后搬来了上百个麦秸扎人的假人,摆在火箭车的前方。 为了试验火箭车的穿透力, 裴绍卿还让随行的守捉郎卸下十几具两裆铠,披在假人身上。 “发射!”裴绍卿一声令下,鲁十三亲手点燃了火箭车的引线。 引线也是按照裴绍卿所说的,是用薄麻纸包裹硝粉捻制而成的。 900支火箭的引线被捻合成了十几束,鲁十三用火捻子依次点燃。 几秒钟后,伴随着“咻咻”的尖啸声,火箭车便开始喷射出火箭。 喷射持续了五六秒钟这样,发射场几乎完全被浓郁的硝烟所笼罩。 好在西北风刮得正烈,笼罩在发射场上的硝烟很快就被吹得散开。 裴绍卿再走到假人前,只见这百来个假人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那真是乱箭穿心,尤其是前排的那十几个假人,披了两裆铠都没卵用。 “我的天!”崔二郎道,“这火箭车也太可怕了。” 秦真也道:“这要是在战场上遇到了这样一辆火箭车,还能活命?” 两人身后的十几个守捉郎也是一个个面露惊容,显然被眼前呈现出来的景象吓倒了,这玩意太凶残了! 裴绍卿却是叹了口气。 因为只有他知道,这火箭车其实有致命的缺陷。 这个缺陷,就是怕水,这玩意对于雨水几乎没有一丁点的防御力。 一场大雨,甚至不用下雨,只是潮湿的天气就能让它丧失战斗力。 所以,这玩意在朝鲜半岛、安南、南诏甚至吐蕃大概率是没用的,漠北的情形则要视季节来决定,也就在干燥的西域或中亚方能大显神威! “司丞,可有什么不妥处?”鲁十三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有,老鲁你做的很好。”裴绍卿道,“不过射程再远些就好了。” “小老其实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鲁十三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又道,“不过这个问题不太好解决,因为要想增加火箭的射程,就要增加装药量,可装药量增加了,火箭的重量也就相应增加,所以射程并没有增加多少。” 裴绍卿道:“你可以尝试着将发射孔的尾部封住。” “封住尾部?”鲁十三道,“那还怎么点燃引线?” 裴绍卿说道:“可以钻小孔,或者把引线放在前端。” “这法子好!”鲁十三顿时眼前一亮,恨不得立刻尝试。 裴绍卿却道:“老鲁,先别急着尝试,我们再看看火炮。” 相比火箭车,裴绍卿对火炮的期待明显更大一些,因为历史已经证明,火炮的战场作用要远大于火箭车。 几百年之后,火箭车并没有马上发展起来。 要足足等到一千多年之后,火箭车才会真正的发展起来,不过那时候,火箭已经不再叫火箭,叫火箭炮! 但是火炮却很快就发展成了陆军主战装备! 且以现在的工艺制造技术,火炮是可行的。 鲁十三便带着裴绍卿来到试验场的另一侧。 只见这一侧已经摆放着两门安装好的火炮。 裴绍卿目测了下,这两门火炮的口径在150公分左右,也就是五寸,而外径则达到了惊人的300公分,也就是说壁厚达到75公分。 这么厚的铸铁壁,裴绍卿觉得强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最终的试射结果,却完全出乎裴绍卿的预料之外。 两门火炮,一门装的是实心弹,一门装的则是开花弹。 但是结果却是一样的,全部在试射中炸了膛,其中装了开花弹的那门火炮炸膛时,甚至把负责点燃引线的工匠都给炸伤了。 面对这样的结果,鲁十三有些傻眼。 裴绍卿也是有些发懵,不应该是这个结果啊? 等爆炸产生的硝烟散开,裴绍卿带着鲁十三来到近前。 只见两门火炮,一门在靠近炮口的部位炸膛,一门却直接就在炮膛最底部就炸开,而那个位置的铸铁壁厚足足有100公分,居然也炸膛! 这么厚的铸铁壁居然也能炸膛?裴绍卿有些懵。 不过检查过后,裴绍卿却发现炸膛一点不奇怪。 因为铸铁中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气孔,蜂巢似的。 就这浇铸工艺,铸造的火炮不炸膛那才有鬼了。 ------------ 第211章 灞庄 裴绍卿心下便叹息一声。 这下,可是有一些棘手,因为他也没有系统的学习过翻沙以及浇铸的工艺,不知道怎样去除浇铸过程中产生的气孔。 但如果不去除这些气孔,炮筒的强度是不可能达到要求的。 总不能把炮筒的壁厚增加到150公分甚至200公分以上吧? 真要是这样,大炮的重量将会极其恐怖,会把后勤拖垮的。 来之前,裴绍卿还想着尽可能的将火炮的炮筒做得薄一些,把重量减下来,最好是控制在一吨以下,这样才能够保证火炮的机动性。 但是以现在的浇铸工艺,很明显达不到。 鲁十三的脸色也不好看,有些惴惴的看着裴绍卿。 裴绍卿便反过来安慰鲁十三:“老鲁,你不要在意,发明新式武器哪有这么容易,肯定需要无数的试验。” “正所谓失败是成功之母。” “只有失败次数多了,才能最终成功。” “司丞。”鲁十三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道,“小老让您失望了。” “我不失望。”裴绍卿说道,“你要是被一次失败就给打垮了,那我才是真的失望。” “司丞放心,小老是不会被失败打垮的。”鲁十三指着炮筒的残骸说道,“司丞你看,这两门火炮之所以炸膛,是因为这些小孔导致。” “我们只要想办法去掉这些小孔,准行。” 裴绍卿欣然点头,又道:“老鲁,你觉得这些小孔是怎么来的?” “这个说不太好。”鲁十三沉吟道,“不过,小老建议司丞从将作监借调几个浇铸铜器的铁匠过来,他们应该会知道其中的道理。” “将作监?”裴绍卿摇了摇头说道,“可我不认识将作监的监正。” 其实,认识不认识将作监的监正不是问题,问题是裴绍卿还不想跟将作监扯上关系,因为将作监是制作兵器铠甲的,一旦守捉司跟将作监扯上关系,难免不引起武则天的注意,那时候火器的秘密就守不住了。 裴绍卿没想过一直守着火器的秘密。 但是至少,现在不能让武则天知道。 不然光是武则天的调令,就能让守捉司疲于奔命。 想象一下,如果武则天知道了火器的秘密,她会不会抽调守捉司的炮队前往北境、朝鲜甚至吐蕃战场?到时候守捉司奉命还是不奉命? 所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还是瞒着武则天。 当下裴绍卿说道:“民间也有不少铁匠会浇铸铜器,我会派人给你找熟练的铜匠,到时候你们一起琢磨就是。” “喏。”鲁十三叉手应喏。 接着,裴绍卿又跟鲁十三试验了火雷。 火雷,其实就是土制地雷,爆炸时的动静挺大,但是杀伤效果一般。 在没研制出硝化甘油之前,手榴弹或者地雷这样的武器,作用不大,因为装药量少了杀伤力太弱,装药量多了又太重,使用不便。 不过,火雷用来防御还是颇具威力的。 当下裴绍卿说道:“老鲁,火箭车先制作一百辆,火箭准备十个基数。” “基数?”鲁十三一脸懵逼道,“司丞,何为基数?十个基数是多少?” 裴绍卿噢了一声,又说道:“一个基数,就是发射一次的火箭的数量。” “噢,那小老明白了。”鲁十三恍然道,“十个基数就是九十万支火箭。” “对。”裴绍卿点头道,“还有这个火雷,先制作两千枚备着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一顿,又说道:“不过这都不急,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是先做烟花,因为再过两个月就到冬至了。” “过了冬至就是上元节。” “到时候我的孩子也快出生了。” “我要给她准备一样特殊的见面礼。” 鲁十三却又是一脸懵逼,问道:“司丞,何为烟花?” 裴绍卿便回头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把我画的图纸拿给鲁署丞。” “喏。”上官婉儿恭应了一声,当即从随身革囊中取出一张图纸,递给鲁十三。 鲁十三看了之后说道:“司丞,这可不就是火器么?只不过炮筒是用卷纸做的,而不是铸铁浇铸。” “差不多吧。” “就是弹丸是空包弹。” 裴绍卿说道:“还有这只是个初步构想。” “实际制作肯定还有许多困难,还有在试制过程中,如果你想到了更好的主意,也可以大胆的进行尝试。” “喏。”鲁十三叉手道。 检查完了鲁十三火器署的工作,裴绍卿又来到了牛四的棉花地。 只见棉花地已经被白雪所覆盖,但既便是这样的大雪天,牛四居然也没有闲着,仍在给棉花地松土、施肥,以备来年播种。 “老牛。”裴绍卿喊道,“别忙了。” “司丞?”见是裴绍卿,牛四赶紧叉手见礼。 见过礼,牛四有些羞愧的说道:“司丞,棉絮的收成比我预计的少很多,仅仅只收了六千多斤棉絮。” “少了这么多?” 裴绍卿讶然道:“这是为何?” “因为小老说的是带籽的重量。” 牛四道:“但是司丞要的棉絮,是剥了籽的,所以轻了。” 裴绍卿轻嗯了一声,又问道:“收获的棉絮和棉籽在哪?带我去看看。” “司丞请随小老来。”牛四说完,把裴绍卿带到了翠微宫的一处仓库,打开库门,只见仓库里垒放着一包包已经压紧的棉絮。 牛四道:“司丞请看,这些棉包一包百斤,总共六十一包。” “很好。”裴绍卿道,“棉籽在哪,有多少?明年能种多少亩?” “棉籽不在这里,存放在地窖中。”牛四道,“棉籽的重量大概在九千斤左右,大概可以种一千五百亩左右吧。” “只能种一千五百亩左右么?” 裴绍卿皱眉说道:“这可有些少啊。” 牛四道:“司丞若是嫌少了,那可以种得疏一些,差不多可以种两千亩左右,而且棉花的亩产量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好。”裴绍卿说道,“老牛,回头我会再派几个花匠过来,成立一个棉种署,由你担任棉种署丞。” “啊?” 牛四瞠目结舌的道:“司丞,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想他牛四只不过是一个花匠,贱籍,如何当得了官? “我说合适就合适,在守捉司,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裴绍卿道,“老牛,你就只管安心当你的守捉司棉种署丞,别管其他。” “你们棉种署的工作主要有两个。” “一个是改良棉种,培育出产量更高的棉花品种。” “第二个工作就是指导七盘山区的山民种植棉花。” “两年之内,我要让公主在七盘山的一万户封户全部种上棉花。” “喏!”牛四涨红了脸,叉手应喏,这一刻,他只想把命都卖给裴绍卿。 裴绍卿又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记一下。” 上官婉儿便赶紧掏出软抄本和特制的炭笔。 裴绍卿道:“这次返回长安之后,有几件事要优先安排。” “第一件,在安德坊办一个棉纺作坊,专门将棉絮纺成棉线。” “第二件,在安德坊办一个织布作坊,负责将棉线织成棉布。” “第三件,在安德坊办一个成衣作坊,负责将棉布做成棉衣。” “第四件,招聘十名左右的熟练铁匠,有铜器浇铸经验的优先。” “第五件,从长安城的纺织、成衣铺中寻找并高薪聘请掌柜人选。” “第六件,从国子监算学招聘三十名以上学生,进入安德坊各工坊实习,全都记下来了吗?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全都记下来了。” 上官婉儿道。 ……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裴绍卿一行就离开翠微宫,动身前来灞庄。 灞庄,是裴绍卿假借太平公主的名义而建造的一座别苑,因为建在灞水上游,所以才取名为灞庄。 裴绍卿之所以要建这么一座庄园,是为了建水力机械厂。 就目前而言,手工作坊就足以满足生产需求,但是随着商品经济的日渐发达,对商品的需求将迅速增长。 到那个时候,手工作坊就再也无法满足要求。 所以,得提前考虑引入机械动力,说直白些就是蒸汽机。 但是蒸汽机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别的不说,光是铸铁件的加工就不太可能依靠手工打磨来完成,所以得首先引入水力机械。 首先用水力,把第一台蒸汽机母机加工出来。 然后大唐就将进入蒸汽机械时代,到那时候,第一次工业革命就能提前完成,大唐就能早于另一个时空的英国将近一千年进入工业时代。 所以,这个灞庄的建设至关重要,不可或缺。 因为太重要,所以裴绍卿专门让崔九来督建。 不过因为时间太短,所以当裴绍卿赶到之时,灞庄还只建了个雏形。 灞庄的主体建筑是一座横架在灞河上的飞楼,一根巨大的木轴从飞楼中探下,深入到底下的灞河。 不过,此时的灞河已经天冷结冰。 所以浸没在水下的水车也被冻住,难以转动。 但是等到明年开春,灞水解冻后,随着灞河河水的冲刷,水车就会开始转动。 再然后通过传动轴以及传动机构,可以带动飞楼上的机械结构工作,在未来,飞楼上将会有车床、钻床等机床。 当然,只能是最原始的木头机床。 所以指望加工出精密的铸铁件是不用指望的。 裴绍卿的最高目标,是能通过原始车床加工出铸铁齿轮。 只要齿轮做出来了,就能把原始的木头机床换成高强度的铸铁机床,然后就能加工出更高精度强度的铸铁机床。 这样螺旋式的提高, 最终制造出蒸汽机! 裴绍卿的目标是十年内制造出可以商用的蒸汽机母机! “大郎!”崔九陪着裴绍卿登上飞楼,皱着眉头劝说道,“你花这么多钱在灞河上游建造这么一栋飞楼有什么用?” 裴绍卿也没有解释,因为解释了崔九也不懂。 当下裴绍卿反问道:“九叔,已经花多少钱了?” 崔九扳着手指头肉疼的说道:“物料、人工还有工匠的工钱,已经花去三万多贯,只是这个水车就花了一万贯!” 顿了顿,崔九又道:“大郎,你打造这么大一架水车做什么?” 也是难怪崔九不解,因为裴绍卿打造的这架水车是平着浸没在河水中的,而不像那些灌溉用的水车是竖起来的。 裴绍卿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过把水车竖起来。 因为把水车竖起来,不仅可以用来做动力源,还能灌溉灞水两岸的山地。 但最终,裴绍卿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整个山区将来只会种植棉花,所以对于水源的需求不大,二来水车横着浸没在河水中,动力更充沛也更稳定,而如果把水车竖起来,光是两端的支架就会是一个大难题。 “九叔,这些你就不用管了。” 裴绍卿也没有多说,只说道:“你照做就是了。” “叔不是担心你花冤枉钱么。”崔九道,“这可是好几万贯哪。” “没事,九叔,我心里有数。”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九叔你几曾见我花过冤枉钱?” “这个还真是。”崔九欣然道,“大郎你打小就不是吃亏的主,从来只有你占便宜不见你吃亏,你这么一说,叔真就放心了。”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进了飞楼。 只见水车连入飞楼中间的主轴上,是一个木头齿轮。 通过木头齿轮,带动一根横架在飞楼上的悬梁主轴。 除了这根主轴,飞楼中就再没有别的,所以看上去空荡荡的。 但是等到明年,悬梁主轴上将会多出十几个传动轮,这些传动轮可以通过皮带,将动力传输到底下的车床。 等到明年开春,灞水解冻之后, 这些木头车床就可以开始工作。 到时候,就能进行车削、钻孔的加工。 只不过,眼下这十几台木头车床都还没影呢。 这十几台木头车床,还得裴绍卿亲自绘制加工图纸,然后交由杨七,然后由他带着徒弟们在这个冬天赶造出来。 裴绍卿自己也不知道这车床能不能一次就加工出来。 ------------ 第212章 十住菩萨 在灞庄并没有停留,直接就进了七盘山。 第一站就来到了一个叫马圈沟的小村庄。 夏天的时候,裴绍卿曾经带着太平公主亲自前来马圈沟村放粮,所以这次对裴绍卿来说也算是故地重游。 马圈沟村还是那样的破败。 几十间茅草屋稀稀落落的散落在山沟里。 如果非要找出一点区别来,那就是比上次来的时候更加破败了。 裴绍卿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在半年的时间内让整个七盘山区的山民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到明年,他还是有信心让山民们的生活出现一个大的提升。 看到了马队,一队衣衫褴褛的小屁孩便立刻从村子里蜂拥而出。 小孩子的记忆力是很好的,他们还记着上次裴绍卿和公主来的时候给他们分的糕点,所以看到马队之后便又迎了上来。 裴绍卿也早就准备好糕点。 甚至还特意准备了一些薄荷糖。 分到糕点和薄荷糖的孩子欢天喜地。 但是很快,裴绍卿就发现,欢天喜地的不只是孩子,还有大人。 马圈沟村里的村民们居然也是一派欢天喜地的样子,而且裴绍卿还发现,村民的高兴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到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村民们对于他们几乎是视而不见。 裴绍卿立刻拦住一个村民,询问道:“老丈,你们在等什么呢?” “小老拜见驸马。”这个村民终于认出是裴绍卿当面,赶紧叉手见礼。 附近的村民听说是裴绍卿,也纷纷上前见礼,不管怎么说,裴驸马和公主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今年开春青黄不接时,要不是公主发善心给他们放粮,这里的十里八乡的村民至少要饿死一半以上。 要不是裴绍卿拦着, 村民们真能给太平公主立生祠。 是的,村民们就是这么的纯朴。 但是纯朴反过来解读就是愚昧,容易被忽悠。 裴绍卿问道:“老丈,你们聚集在村口等谁呢?” “我们在等十住菩萨。”村民一脸虔诚的答道,“菩萨说了,这两天就会来到我们马圈沟村,帮我们施法驱逐穷鬼。” “穷鬼?”裴绍卿一脑门黑线。 “是的。”旁边的村民也附和道,“菩萨都说了,我们马圈沟村之所以穷,之所以世世代代吃不上饭,就是因为村里进了穷鬼。” “只要赶走这个穷鬼,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穷鬼?我看是鬼扯。”秦真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穷鬼?” “诶,这位小郎君,可不敢这么说。”当即就有村民反驳道,“底下的羊沟村,十住菩萨施法之后,当天晚上就在山里边找到了一个老鼠洞,这个老鼠洞里边堆满了粮食,足够羊沟村几十口吃半年的粮食,菩萨可灵验了!” “真的假的?”秦真闻言顿时有些犯懵。 青玄、上官婉儿、崔二郎等人也是面面相觑。 裴绍卿心下却是冷笑不已,只有他知道这是江湖把戏。 不过裴绍卿也是懒得计较,这种江湖骗子从古到今多了去,他可没有兴趣管,还是赶紧把粮食分发下去,先让村民们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当下裴绍卿说道:“老丈,别等菩萨了,快些过来搬粮食吧。” “粮食?”村民愣了一下,道,“驸马,什么粮食?哪来的粮食?” 裴绍卿便示意随行的守捉郎将马车上的毡布掀开来,露出底下的麻包。 “这是公主为大家准备的粮食。”裴绍卿说道,“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每口人二十斤小米外加五斤糙米,不准重复冒领啊。” “公主仁慈,驸马仁慈!”村民便立刻跪下去。 旁边的村民也跟着跪倒在地上:“公主仁慈,驸马仁慈。” “起来,大家快快起来。”裴绍卿伸出双手,正要上前搀扶时,那些村民却忽然又换了个方向跪着,继续叩头不止。 “菩萨,十住菩萨显灵了。” “十住菩萨刚说了要前来我们马圈沟村施法,” “结果公主就把粮食送来,十住菩萨果然是法力无边哪。” “感谢菩萨,感谢无所不能的十住菩萨,救苦救难的十住菩萨。” 这就尴尬了,看着面南叩头不止的村民,裴绍卿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不过脸色却是一点点的垮下来。 发粮的是公主府, 收获名声的却是十住菩萨? 当下裴绍卿便决定在马圈沟村先住下来。 他倒要会会这个十住菩萨,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结果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天,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时,这个十住菩萨终于姗姗来迟。 迟就迟了吧,排场还不小,居然找了几十个人敲锣打鼓,还雇了一顶肩舆坐着,大冬天的也不怕摔下来。 不过真别说, 单只看卖相,这个家伙长得肥头大耳的,还真像个菩萨。 为免吓着人,裴绍卿让秦真带着守捉郎的大队人马守在村外的竹林里,他自己只带着青玄、上官婉儿和崔二郎进了村,前来瞧热闹。 裴绍卿这相貌,还有崔二郎这一副身板, 尤其是青玄和上官婉儿这两个绝色女子, 站在面黄肌瘦的村民中间还是很醒目的。 裴绍卿注意到,这家伙的目光在扫过青玄和上官婉儿时,眼底露出的贪婪之色,特么的还是一个好色之徒。 神特么的菩萨! 正经菩萨会喜欢女色吗? 从肩舆上下来,这家伙来了一番开场白。 大意是说他并不是十住菩萨,而只是十住菩萨座前弟子,傅广义。 但是又让村民们放心,他虽然不是菩萨,却学会了菩萨的六成本事,一样可以驱逐村子里的穷鬼,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 开场白过后,这个傅广义就开始了表演。 傅广义说道:“先让我看看,在你们马圈沟村究竟有没有进了穷鬼?” 一边说,傅广义一边就从随身革囊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袖珍稻草人。 拿出稻草人之后,傅广义又随意的拨弄了几下,显示并没有缠了线什么的。 又说道:“此稻草人乃是家师十住菩萨赐下的法器,是经过佛法开光并加持过的,对于鬼物有着超乎想象的敏锐嗅觉。” “只要村子里有鬼物,就逃不过它鼻子。” “我现在开始念咒语,如果它嗅到了鬼物的气息,就会从我的手掌心慢慢站起来。” 说到这一顿,傅广义又郑重的将稻草人放在左手,让稻草人的双足在他左手掌心,身体则斜靠在手指上。 然后开始念咒语。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故知波若波萝密多,是大神咒。” “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 伴随着傅广义的咒语声,放在他左手掌中的稻草人竟然真的一点点的站立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不光是村民们惊呼出声,便是青玄、上官婉儿还有崔二郎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见青玄和上官婉儿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傅广义眸子深处不由得掠过一抹得色。 终于,傅广义左手完全摊开,掌心的稻草人也完全站立起来。 傅广义为了施法,似乎是非常的吃力,让稻草人维持站立的姿势不足两息的时间便坚持不住,又噗的躺倒在他的手掌心。 “呼,此何方鬼物?好生厉害!” 傅广义心有余悸道:“不行,我得回去请师尊前来。” 看到这一幕,马圈沟村的村民顿时间被吓得不轻,纷纷跪地。 “广义菩萨救命啊!” “救救我们,你不能走。” “等到你请来十住菩萨,我们早就被鬼物害死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哀求,同时咚咚咚的叩头不止。 傅广义扫了一眼青玄和上官婉儿,勉为其难的道:“那我就试试?” 马圈沟村的村老哀求道:“还请广义菩萨无论如何也要救我们一命。” “也罢,谁让我这人心善呢。”傅广义猛一咬牙,终于下定决心,又道,“我可以施法为你们驱鬼,不过需要有人配合。” 村老忙不迭的道:“需要我们如何配合?” 傅广义蹙眉说道:“我现在怀疑,进了你们村的乃是一只合欢鬼,此等鬼物最是淫邪好色,所以需要一姿色上等的纯洁处子将此鬼物引出来,然后我才能够施法予以消灭,不然我纵然拥有无边的法力,也是无可奈何。” “上等姿色的纯洁处子?”村老茫然了。 “好叫村老知道,一定要上等姿色的纯洁处子才行。” 傅广义一边说话,一边斜着眼睛看向青玄和上官婉儿。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果果的明示了,村老和村民的目光终于转移到了青玄还有上官婉儿的身上。 “驸……” 村老下意识的就想开口。 裴绍卿却抢着说道:“青玄和婉儿恐怕是不行的。” “为何?”听到这,傅广义直接开口问,“我看她们姿色尚可,应该可以吸引到村子里的鬼物显现。” “你刚才不是说要纯洁处子才行?” 裴绍卿笑道:“但她们都已经不是处子,都已经被我开过苞了。” 傅广义闻言,眸子里掠过一抹痛惜之色,旋即又道:“这样啊?其实就算不是处子,只要姿色尚可,也是勉强可以。” 这特么的是脸都不要了啊? 兄嘚,你这样可有些不称职。 当下裴绍卿问道:“却不知,要如何才能引出鬼物?” 傅广义板着脸道:“需要寻一僻静之处,令之独处,而且方圆百步之内不得有生人,否则此淫邪鬼物闻到生人气息就不会轻易现身。” 裴绍卿道:“但是大师你肯定在场是吧?” “你这不废话么?”傅广义道,“我不在场如何驱除鬼物?” “那么问题来了。”裴绍卿道,“这鬼物如此胆小,连闻到生人气息都会躲藏起来,又是如何出来害人的呢?” “这……”傅广义闻言便一窒。 好在这厮有急智,当即又说道:“你这小郎君什么都不懂,就敢瞎咧咧?谁跟你说,这村里的淫邪鬼物要跑出来才能害人?” “它便躲在地底也一样能害人。” “此鬼物一日不除,马圈沟村便一日过不上好日子。” 裴绍卿摆摆手说道:“傅大师,那么躲在马圈沟村的鬼物,到底是穷鬼,还是主淫邪的不知什么来路的鬼物呢?” “好教你个小郎君知道。” 傅广义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嘴脸,道:“此鬼物既是穷鬼,又是淫邪鬼。” “错了,分明是一个诳鬼!欺诳之鬼!”裴绍卿道,“其实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看出来了,你真是十住菩萨的弟子?骗人的吧?” “你个小郎君好生无理,怎好胡说八道?” 傅广义忽然间有些心慌,难道遇到同道中人了? 不该啊,教主可是说过,七盘山这一片都归我布法。 裴绍卿却已经劈手夺过傅广义掌心中的稻草人,环顾周围的村民说道:“乡亲们,这家伙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十住菩萨的弟子。” “我才是十住菩萨的弟子,我才能帮你们驱鬼。”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将稻草人在左手掌心摆放好。 然后也开始念咒语:“诳鬼显形,诳鬼快快显形,急急如律令!” 说话间,那个稻草人竟然也在裴绍卿的左手掌心一点点的站起来。 周围的村民见状顿时间一片哗然,青玄、崔二郎还有上官婉儿也是愣在那里。 傅广义却更加心慌,坏了,真的遇上同道中人了,而且看上去不好惹的样子。 “乡亲们,现在你们看我如何驱鬼,不,不是驱鬼,是斩鬼,我要斩了这只鬼物!”裴绍卿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傅广义革囊夺过来。 “诶诶诶,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能抢夺我的法器?” 傅广义拉着革囊不肯放,这里边可都是他骗人的道具。 裴绍卿道:“我来的急,忘了带上法器,所以借你法器一用。” 崔二郎便立刻上前一步,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叭嗒搭在傅广义的肩膀上。 “呃,好,借法器可以。”傅广义脸色一变,当即点点头说,“当然可以。” ------------ 第213章 弥勒教 “多谢傅大师了。” 裴绍卿哈哈一笑,将革囊打开。 只见里边塞了厚厚的一叠黄纸。 看到这一叠黄纸,裴绍卿嘴角便微微一勾。 若不出意外的话,这叠黄纸显然是经过了特殊处理,其原理跟他之前用明矾水配制的隐形墨水写字是一样的。 只要遇到水就又会显现出形迹。 裴绍卿再往下翻,只见底下还有好多包不知名的粉末,颜色呈淡黄色,且散发出强烈的大蒜般的刺激性气味。 不用多说,这肯定就是白磷粉。 裴绍卿似笑非笑的看向傅广义。 傅广义便有些心虚的转向他处,心里却一阵阵的发苦,我咋这么倒霉?花了足足一百贯钱才买下的这一片传道施法的教区,结果只赚回来六十贯,就遇到了同行,而且看上去道行比他还要高深的样子,这下亏大了! 裴绍卿又把目光转向马圈沟村的村民。 “退后!”裴绍卿一摆手喝道,“我要装逼了!” “嗯?”马圈沟村的村民顿时间一愣,装逼是啥意思? 上官婉儿也是一脸茫然,青玄俏脸上却莫名的泛起两朵红云。 终于有一个纯朴而且胆大的村民问道:“敢问裴驸马,何谓装逼?” “害,口误。”裴绍卿略有些尴尬的说道,“纯属口误,现在再来一次。” 说完一摆手,裴绍卿又正义凛然的大喝道:“退后,大家速速退后,我要作法了!” 看到裴绍卿一脸严肃的样子,村民便忙不迭的后退,傅广义想要借机偷偷溜走,结果却被崔二郎摁住了头顶,动弹不得。 “切谛切谛,波萝切谛,着!” 裴绍卿一边胡乱念着咒语,一边逐次的打出白磷粉。 下一个霎那,随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白磷粉落,一团团的烈焰便猛的绽放出来,正好以裴绍卿为中心环绕成了一个圆形。 看到这,村民们一片惊呼! “哈哈,鬼物还往哪里跑?” 裴绍卿大喝一声,又撒出黄纸。 黄纸迎着寒风猛的散开,缓缓飘落。 裴绍卿又大喝道:“二郎,给我水囊!” 崔二郎解下水囊,轻轻一甩就扔给裴绍卿。 裴绍卿接过水囊,拔掉软木塞,先猛灌一大口,然后猛的喷向空中,喷完水后又把从傅广义那里顺来的桃木剑举起,对着空中好一阵乱舞。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实也就片刻功夫,空中飘舞的黄纸都还没落地。 然后这一大口水,就喷在了黄纸之上,下一刻,伴随着舞动的木剑,不少黄纸上就显现出一个个血红的鬼物。 看到这,村民们一片哗然。 傅广义却是两手扶额,心说哪有你这样操作的? 事先画好符的黄裱纸要一张一张的用,你这样一下子抛出来这么多,岂不是把鬼都抓完了,那我后面还抓什么鬼? 这是不给我留活路啊? 这时候,村民们已经惊吓得面无人色。 这不怪他们愚昧无知,人类对于未知的事情总是会感到本能的恐惧。 裴绍卿从地上捡起一张已现形的黄纸,哼声道:“这是个蛇精,已经被我斩了!” 再次第捡起显现的黄纸,连续的说道:“这个是老鼠精,这个野猪精,这是兔子精,这个有意思了,是一只狐狸精!” 一边说,裴绍卿的目光一边扫向青玄。 青玄便回了他一记白眼,身为天台宗的首席弟子,她对于这些骗人的把戏自然是比裴绍卿还要清楚。 这时候,村民们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 村子里进了鬼物,他们其实还是相信。 但是一下子跑进来这么多鬼物,他们就不太相信。 真要是跑进来这么多鬼物,还能容他们活到现在? “驸马。”村老战战兢兢道,“村子里真有这么多鬼物?” 裴绍卿呵呵一笑,招手说道:“村老,你过来,我再跟你说。” “小老不敢。”村老闻言却连连摆手,打死也不敢进入到火圈中。 裴绍卿便冲一个看着大约五六岁的儿童招手说:“小孩,你过来。” 那儿童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还没等他父母反应过来就一脚跨入火圈中。 裴绍卿先将那稻草人放于小孩掌心,然后胡乱念了几句咒语,再让小孩把手掌摊开,下一刻,稻草人便在小孩掌心站立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村民顿时傻眼。 “看到了吧?”裴绍卿指着儿童说道,“什么菩萨,都是骗人的,揭穿了一文不值,连个孩童都能做到!” 这下,村民们真的就不怕了。 当下村老便鼓起勇气走上前,问道:“驸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绍卿便从儿童掌心摘下那稻草人递给村老,说道:“村老你看,这稻草人的双足底下有小钩子,只要钩住你掌中老茧就能让它站起来。” 边说,裴绍卿边用稻草人足底钩子钩住村老掌中老茧。 村老一摊手,稻草人便在他的手掌心中一下站立起来。 “哈!”村老立刻咧开嘴乐了,说道,“这么简单的啊?” “要不然呢?”裴绍卿又取出一张黄纸说道,“这个就更简单了,都是事先用特制药水在纸上画好图形,等药水干了就看不见了,但是一沾水就会重新显形。” 边说,裴绍卿一边倒水在这张黄纸上,果然,纸上便显出一个图形。 “牛,牛精!”村老哈哈一笑,又说道,“咦,这头牛怎么有三个头?” “那是因为这是牛魔王。”裴绍卿笑道,“是一尊大妖,法力强大的很。”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笑吟吟看向傅广义,傅广义却是一脸无语,你这样砸人饭碗会遭报应的,真的。 村老又问道:“驸马,这火又是怎么回事?” “刚才只看到你往边上撒了些粉末,怎么就起火了呢?” “这个就更加的简单。”裴绍卿拿出一包白磷粉,说道,“这叫白磷粉,只要一遇到空气就会烧起来,村老你试试。” 村老便打开一包白磷粉。 只不过,并没有烧起来。 裴绍卿便道:“把它甩出去。” 村老闻言便将白磷粉猛的撒出去。 下一刻,空气中便腾的窜起了大火。 村老先是吓了一大跳,旋即大笑起来。 这一下,村民们是彻底不相信这些把戏了。 裴绍卿又环顾村民道:“看见了吧?这都是骗人的把戏,马圈沟村根本没进穷鬼,所谓的十住菩萨也不可能抓鬼。” “给你们粮食的是公主。” “也不是什么十住菩萨。” “大家一定要互相转告,” “不要再让山民被蒙骗。” “喏!”村老叉手行礼道,“小老一定会转告十里八乡的。” “好,大家都散了吧,现在我要审审这个骗子。”裴绍卿谴散村民,又让崔二郎把傅广义提溜回村口竹林的营地。 这时候,傅广义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进了营地之后,傅广义说道:“这位道友,有道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又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呢?谁敢保证自己不会有三灾六难?” 言语间竟隐隐还有威胁之意:今后你别落我手里。 裴绍卿大笑道:“有点儿意思,你是弥勒教的人吧?” “知道了还问?”傅广义哼声道,“现如今我们弥勒教已然是关中第一大教,教徒已经超过十万人,而我又是教主亲传弟子,教中的地位极高!” “我看你也是挺有灵性的,不如拜入本座座下如何?” 说到这,傅广义又看了一眼青玄,再看一眼上官婉儿。 “还有,你的这两位妾侍,本座看她们也是颇具慧根,” “所以准备带在身边修炼,相信她们的道行会很快提升。” 裴绍卿闻言哈哈大笑,对青玄说:“青玄,他说要把你带在身边双修,还说你跟他双修之后道行就能够快速提升。” “找死!”青玄原本就已经很生气,被裴绍卿这么一调侃就更加生气,当即一剑往傅广义身上刺来。 “诶别!” 裴绍卿忙道:“先别杀了!” 青玄闻言便剑尖稍稍一偏,刺中傅广义左肩。 傅广义只觉眼前一花,左剑已经中了一剑,只觉半边身子都麻木掉,虽然不疼,但还是下意识的惨叫出声,吓的。 青玄轻哼一声,抽剑后退。 “再敢胡说八道,就一剑刺死!” “不敢了,不敢了。”傅广义吓得连连摇头。 裴绍卿道:“你们弥勒教现在真有十万教众?” “十万教众么……”傅广义下意识的想胡编,但是目光扫过青玄又赶紧摇头道,“只怕是还不够数,但是一万肯定不止了。” 裴绍卿又问道:“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在蓝田县。”傅广义不敢有半点欺瞒。 “你来七盘山区多久了?”裴绍卿又道,“骗了几个村子?” “没多久,才半个多月。”傅广义苦着脸道,“因为大雪封山,道路难行,我总共也才走了十几个村子,赚了不到六十贯钱,这些山民实在是太穷了,真的骗不到钱,我费了好大劲才骗到这么点,本钱都还没赚回来。” 裴绍卿又对崔二郎说道:“二郎,看好他。” “喏!”崔二郎答应一声,随手将傅广义扔进粮车。 裴绍卿又道:“别忘了给他包扎一下伤口,别失血过多死了。” “大郎你就放心吧。”崔二郎道,“我会给他包扎伤口,不过得先放点血。” 这个也是无数守捉郎拿命总结出来的教训,对于俘虏,一定要给他放血,这样才能让他丧失反击的能力,也不会有力气逃跑。 …… 又跑了两个村子,天色就黑下来。 因为人多,裴绍卿没有进入村子打扰村民,而是露宿在山中。 上官婉儿自然跟青玄住一个帐蓬。 夜深人静,上官婉儿眼前却还是白天一幕。 尤其是裴绍卿一挥手喊出“退后,我要装逼了”的一幕,更是在上官婉儿脑海中再次清晰的浮现出来。 “青玄姐。” 上官婉儿问道:“装逼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青玄道,“就是很欠揍的意思。” “我不信。”上官婉儿道,“驸马怎么可能说我很欠揍,那他不是傻么?” “可不就是傻。”青玄道,“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傻的人。” “驸马才不傻。”上官婉儿却嘟着小嘴替自己的偶像辩解道,“多少朝中老臣都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而不自知。” “还有白天的那个骗子。” “那么多人都被他骗得死死的。” “但是驸马却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骗术。” “这有什么的。”青玄道,“我早看出来了,只是没说而已。” “青玄姐,装逼到底什么意思?”上官婉儿抱着青玄胳膊,旧话重提道,“驸马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你都脸红了,对吧?” 青玄气道:“那么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呀。” “问就问。”上官婉儿一转身,真的就穿上襦裙出了帐篷。 出帐之后,一眼就看到裴绍卿正跟崔二郎几个围坐在篝火堆边烤火取暖。 “婉儿,你怎么还没睡?”裴绍卿也看见了上官婉儿,关切的道,“快过来烤火,可千万别冻着了。” 上官婉儿轻嗯了一声,走过来坐到火堆边。 崔二郎和另外几个守捉郎便很识趣的避开。 “冷吧?”裴绍卿解开身上的虎皮大氅道,“进来取暖。” “不要。”上官婉儿羞喜的摇摇头,又紧了紧身上的襦裙。 裴绍卿便只能脱下身上的虎皮大氅,再披到上官婉儿身上。 “驸马。”上官婉儿这次没有拒绝,轻轻的问道,“装逼是什么意思呀?” “说起这,有个故事。”裴绍卿道,“有个单身汉一个人独居在深山之中。” “因为娶不到亲,只能通过撸管来解决生理需求,每次撸管之前他都会很温柔的对自己的右手说,你这是在装逼,你知道吗?” 上官婉儿又歪着小脑袋问道:“撸管又是什么意思?” “咳。”裴绍卿心中忽然泛起一等大灰狼欺负小白兔的罪恶感。 用这么污的骚话,调侃上官婉儿这么纯结的妹纸,这真的好吗? ------------ 第214章 露宿 裴绍卿很想通过现场教学来告诉上官婉儿,不过临了却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这么做是暴殓天物。 因为此时的上官婉儿还只有十八岁的年龄,跟历史上的那个才气逼人又风流成性的上官才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 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变坏。 至少此时的上官婉儿,跟太平公主一个样,都纯洁得像两只大白兔。 面对着上官婉儿这样纯结如白纸的美人儿,实在是让人不忍心亵渎。 裴绍卿觉得,还是在自己的身边留一点美好的事物,以便随时欣赏,等到什么时候他能狠得下这个心了,或者说上官婉儿完成成熟了,再下手吃掉她也是不晚。 “天色夜了。”裴绍卿笑着结束了这个话题,“快回去睡吧。” “噢。”上官婉儿嘟着嘴又回到帐蓬,不过脑子却还是懵的。 看到上官婉儿这样子,青玄就知道裴绍卿没有把答案告诉她。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青玄忽然鬼使神差的道:“婉儿,你真想知道。” “嗯。”刚刚躺下的上官婉儿便立刻又翻了个身,双手支颐面对着青玄。 青玄便凑过来附着上官婉儿耳语几句,上官婉儿听了后俏脸便刷的红透。 “呸。”上官婉儿娇羞不已的轻啐了口,又说道,“驸马好坏,他好下流。” “要不然呢?”青玄一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 上官婉儿美目一转,忽然问道:“青玄姐,驸马是不是经常拿这种话撩拨你?” “没有的事,他敢。”青玄忽然有一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不祥之感,又道,“他要敢跟我说这种骚话,我,我非阉了他。” 听到这,上官婉儿忽然噗的笑出声。 “婉儿你笑什么?”青玄不高兴道。 “青玄姐,我没笑你。”上官婉儿道,“我是听说,驸马差点就被先皇给阉了呢。” “那可不。”青玄说道,“当时我就在场,王公公都已经进了大理寺天牢,这登徒子都已经被逼到墙角,差一点他的命根子就没有了。” “登徒子?”上官婉儿笑道,“青玄姐,你叫他登徒子?” “啊?呃。”青玄忙道,“我是看不惯他老欺负公主,所以才这么叫他的,可不是因为他欺负过我,他不敢欺负我的。” 话音刚落,帐外忽然响起裴绍卿的声音:“青玄?青玄!” “做什么?”青玄刚刚跟上官婉儿聊到这个话题,便只能胖着嗓子回应,来显示她一点都不怵裴绍卿,“有什么事啊?” “我尿急,要出去撒个尿。” 帐外又传来裴绍卿的声音:“你来给我把尿。”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便把脑袋埋进锦裘被中,笑得花枝乱颤。 青玄却是一脑门黑线,她刚跟上官婉儿说裴绍卿不敢撩拨她,结果话音刚落,裴绍卿就让她给他把尿,这让她怎么活? “你快点。”裴绍卿催促道,“在磨蹭什么呢?” “登徒子,我早晚非阉了你。”青玄色厉内茬的对着上官婉儿扔下一句狠话,然后掀起帘子出了帐篷。 “干吗呢?” 裴绍卿掖了掖身上虎皮大氅,埋怨道:“害我等这半天,都快冻僵掉。” 青玄的一张俏脸立刻又红透,却再不敢大声,低声嗔道:“今后你能不能别对我说这种没羞臊的荤话?我就不要脸的吗?” 裴绍卿道:“我说的是事实啊,又没胡乱编排。” “每次我去撒尿,你都要跟着,可不是给我把尿差不多?” “登徒子,你就可劲欺负我吧。”青玄无奈道,“把我欺负死了,你就开心了。” “怎么会。”裴绍卿便立刻涎下脸来笑着说道,“这怎么能说是欺负呢,这叫交配,呃不是,这叫交流,我们是在交流情感。” “谁爱跟你交流?我是没办法。” 说话之间,两人便来到营地外面。 “就这吧。”裴绍卿道,“应该不会熏着别人了。” 一边说着,裴绍卿一边就撩起了虎皮大氅的下摆。 借着营地透过来的火光,青玄便把什么都看见了。 敢情裴绍卿里边是光的,身上就罩了件虎皮大氅。 “呸!”青玄便忙不迭的背过身去,恨不得眼睛都蒙上。 “诶,你别转过身去呀。”裴绍卿不满的道,“你得时刻注意观察,万一余茂淳那个老阴逼就躲在前面……哼!” 说到一半,裴绍卿忽然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好似是中了暗哭发出的痛呼声。 青玄顿时心下猛然一凛,登徒子真有危险? 这一刻,青玄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不该背过身去。 大郎真要是因为她的疏忽而受伤甚或遇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当下青玄便猛一个转身,扑到裴绍卿跟前,拿自己瘦削的娇躯遮护在了裴绍卿跟前,同时以警惕的眼神扫视着四周。 她虽然急着救人,但必须首先解决掉刺客! 只不过,四周一片寂静,并没有丝毫异常。 就在青玄困惑不解之时,身上忽然间一暖。 却是一件虎皮大氅已经从她身后罩了上来,把她整个娇躯都给包裹住。 青玄便立刻吓得不敢动,因为虎皮大氅里并不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他! 刚才出帐的时候,青玄并没有披她的大氅,身上只穿了一件真丝道袍,所以隔着这一层薄薄的道袍,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裴绍卿。 青玄一时间又气又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青玄。”裴绍卿搂着青玄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咬着她的耳垂说道,“今天晚上你就从了我吧?嗯?” 青玄便叹了口气。 她觉得今晚怕是很难躲过去。 这个登徒子明显是蓄谋已久。 不过青玄还是想做一下最后的抵抗。 她觉得这真是最后的抵抗了,如果不管用就认命。 当下青玄叹息一声说:“大郎,能不能不要在这里?” “好,那你想去哪里?”裴绍卿一听顿时色授魂予。 这俏道姑终于认命了?好现象,这才对嘛,哈哈哈。 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已经开始在青玄的身上探索。 这一揉,却又把青玄给揉醒了。 青玄触电般打个冷颤,下意识的就跑开去。 “诶诶,你怎么跑了?”裴绍卿道,“肥来。” 青玄在离裴绍卿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摇头道:“大郎,改天吧。” “改什么天,就今天。”裴绍卿黑着个脸说道,“你别想糊弄我。” “今天不行。”青玄摇摇头说,“来那个了。” “胡说八道。”裴绍卿怒道,“刚才还好好的。” 青玄轻抿了一下玉唇,说道:“刚刚才来的呢。” “当我傻子吗?”裴绍卿道,“你家亲戚说来说来啊?” “要不你去找婉儿吧。”青玄小声说道,“我看她挺乐意的样子。” “乐意什么呀。”裴绍卿没好气道,“这小娘子内心傲着呢,以后怎么样不知道,至少现在我还没入她的眼。” 裴绍卿这其实是矫情。 上官婉儿对他的好感,瞎子都看得出来。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这么早睡了上官婉儿。 一句话,火候还没到,果子摘早了,涩。 青玄便也不再多说话,她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妙,反正今天晚上从了他是不可能从了他的。 但是能坚守到什么时候?青玄也不知道。 “睡觉。”裴绍卿已经没了兴致,一裹虎皮大氅又回到营地。 青玄松了口气,也跟着回到营地。 回到帐篷之中,上官婉儿还没睡。 黑暗中,瞪着亮晶晶的美目问道:“青玄姐,你真给他那个了?” “哪个?”青玄和衣躺下,问道。 “把尿。”上官婉儿吃吃的笑道。 “你个死妮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青玄黑着脸道:“我怎么可能给他……那啥。” 青玄脑门上便立刻浮起三道黑线,以前没看出来啊,婉儿这死妮子竟然也是个闷骚,表面上看起来挺正经,内里却风骚得紧。 “你就等着吧。”当下青玄没好气的说道。 “逗比?”上官婉儿便又茫然了。 “这事你不用问我。”青玄哼声道,“你家驸马早早晚晚都会告诉你的。” “不说就不说,嘁。”上官婉儿轻嘁了一声,翻了个身背对着青玄躺下。 看着上官婉儿的背臀曲线发了会呆,青玄又从黑暗之中摸索出丝带,将胸部一圈又一圈的重新裹紧。 刚才事出突然,她来不及裹胸就跑了出去。 结果偏偏就遭了登徒子的“毒手”,这个秘密对他来说就再不是秘密了,不过知道了也好,免得没事就嘲笑她对A。 她虽然不如公主是对E。 但也至少胜过婉儿、长矜的对C。 ------------ 第215章 南市落成 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裴绍卿才终于把一万多石粮食分发给七盘山区的封户。 太平公主的封户说是万户,实际上并不只,至少有一万四千多户,从这也能看出,政事堂的宰相其实也是有够无耻的,甩的一手好锅。 不过对裴绍卿来说,这样的锅再多也不怕。 别看现在还是负担,但是到明年,等到造纸作坊、棉纺作坊、纺布坊以及成衣坊等作坊开起来,这一万封户就会成为宝贵的人力资源。 如果这一万封户都拥有充足的土地资源,要想把他们从土地上解放出来还挺难的,但现在根本不需要他动脑筋,只要说哪里要招工,这些已经丧失土地的封户就会纷至沓来,成为各个作坊的廉价劳动力。 所以说,凡事都有两面性。 就说17世纪欧洲的羊吃人运动,虽然将大量农民从世代耕种的土地上赶了出来,但是也反过来给整个英国提供了大量廉价劳动力,而正好英国的手工业又开始大量的涌现,两相结合就催生了资本主义的萌芽。 再然后是第一次工业革命。 但现在,裴绍卿却是省掉了第一道程序。 因为他已经不需要通过羊吃人运动来把农民从土地上赶走。 因为到了武周时期,大唐的土地兼并已经极其严重,大量的农民已经丧失了土地,演变成了无地可耕种的雇农。 这时候,裴绍卿只要创立一些手工作坊,就根本不愁招不到工人。 而一旦这些手工作坊建立起来,并且形成了规模,那么技术创新、发展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那么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就顺理成章。 是的,没错,裴绍卿要在大唐搞第一次工业革命。 不过时间可能会久一点,裴绍卿估计至少需要三十年才可能完成。 三十年之后,大唐就会进入蒸汽机时代,铁路也将会在大唐出现。 不过现在只是开了个头,因为南市的手工作坊都还没有开办起来。 …… 半个月之后,裴绍卿终于从七盘山区回到了长安。 进城的时候,正好看到安义坊的大剧场正在封顶。 但说是封顶,并不是把大剧场的整个顶部都封住,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因为大剧场的穹顶的主跨也超过100米,在没有钢筋水泥的这个时代,单凭木材的榫卯结构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 所谓的封顶,只是将四周看台进行封顶。 以确保既便是在雨雪天,看台上的观众也不会被雨雪淋到。 至于在剧场中比赛的球员或者表演的演员,那就顾不上了,身为球员或者演员,总是需要一点敬业精神,是吧? 但既便是看台封顶,对于这个时代的设计者以及木匠来说,仍是个巨大的考验,但好在裴匪舒和杨七经受住了考验。 裴绍卿走进工地的时候,不仅是杨七在,裴匪舒正好也在。 “司丞!”看到裴绍卿,杨七便立刻兴冲冲的过来,眼神里都冒着光。 大剧场的建造,不可否认带给了杨七巨大的压力,但是建造成功之后,带给他的喜悦感和满足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老杨,干得不错嘛。” 裴绍卿欣然道:“这么快就封顶了。” “司丞,这些全都是裴少府的功劳。” 杨七摆了摆手,又道:“我们只是照图施工而已。” 裴匪舒走过来,接话说道:“杨署丞和木工署的木工们也是居功至伟,要不是他们提出了许多点子,我也不可能设计出这么一个宏大的工程。” “行了,你们就别互相吹捧了。”裴绍卿微笑了笑,又道,“正好我也累了,你们赶紧把木工署的工匠叫上,去神仙居泡澡!” “等泡完了澡,我请大伙喝酒。” “所有花销都算在守捉司账上!” 杨七闻言大喜:“小老谢过司丞!” 站在裴绍卿身后的青玄却是撇了撇嘴。 心说大郎赚钱是真会赚钱,但是花钱也是真舍得花。 刚给七盘山区的一万四千多封户分发了一万多石过冬粮食,一回到长安又要请木工署的木匠们泡澡喝花酒。 要知道木匠署的木匠可是有一千多人。 请一千多木匠泡澡喝花酒,得多少钱? 既便是一百号以后的院子,也至少得上万贯! 平均每位客人十贯,在神仙居属于最低消费! 木工署的木匠肯定只能去一百号以后的院子,而且只有泡澡、搓澡、酒水以及麻将娱乐服务,要想小娘就得自己掏钱。 裴司丞请吃饭但是不请嫖。 裴绍卿自己则和裴匪舒来了一号院子。 这个一号院子现在已经成了裴绍卿的专用院子。 除非裴绍卿带着友人过来,平常时候是不对外开放的。 听说裴绍卿带着友人过来,薛盼儿便立刻喜孜孜的迎到了大门前。 裴绍卿在门厅跟薛盼儿腻歪了一会,才来到后院的露天池子,只见裴匪舒已经泡上了。 看到裴绍卿,裴匪舒笑道:“贤弟啊,你不必这么急着过来的,我这又没什么急事,什么时候都可以谈,盼儿姑娘可是等你了好多天了吧?” “害,她就更不差这一时半会了。”裴绍卿笑道,“正事要紧。” 说完,裴绍卿便三下五除二脱去身上衣袍,噗嗵一声跳进池子。 等到热水浸没过了全身,裴绍卿忍不住舒服得口申口今了一声。 裴匪舒却是脸一黑说道:“我说贤弟,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你再这样子,谁还敢跟你一块泡澡?” “害,是我疏忽了。” 裴绍卿拍了下额头,赶紧抓过一块毛巾盖住下身。 裴匪舒摇摇头又道:“贤弟,南市已经正式完工,我也可以向你交差了。” “兄长,这段真是辛苦你了。”裴绍卿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回头小弟另有重谢。” “诶,你我兄弟,说谢就见外了。”裴匪舒摆了摆手,又说道,“钱财啥的就更不用,你知道我家里不缺钱花。” 见裴匪舒不似作伪,裴绍卿便道:“兄长,要不这样,我把给你的谢礼折算成股份,算进南市的手工作坊如何?” PS:没存稿了,只能现写现更了。 ------------ 第216章 户部尚书 裴匪舒闻言一愣:“兄弟,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裴绍卿诚恳的道,“咱们兄弟两个的情谊深归深,但要想长久相处下去,帐还是要算清楚。”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 “账目要是不明,早晚兄弟没得做。” 裴匪舒思索片刻之后说道:“那就听贤弟你的。” “好。”裴绍卿道,“那我就把原本给你准备的谢礼十万贯,折算进……” “什么,十万贯?”裴匪舒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数字之后也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摇手说道,“太多了,太多了。” “不多。”裴绍卿坚持说道,“真不多。” 裴匪舒现在就已经是从三品的少府监,再进一步就是正三品。 就唐代而言,正三品已经是位极人臣,再要往上就不是能力问题。 所以说,花十万贯收买一位从三品高官真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很便宜。 顿了顿,裴绍卿又道:“兄长是想入股造纸工坊、纺织工坊还是成衣工坊?” 裴匪舒不假思索的道:“就造纸作坊吧。” 青阳纸的大名,现在已经是满朝皆知。 但是直到现在,市面上都还没有看到一刀青阳纸。 这是因为迄今为止,只有翠微宫里的造纸坊能造出青阳纸,产量跟不上,所以根本没有多余的批发给长安城内的纸商。 但是青阳纸的前景,却是傻子都能看得出。 所以,裴匪舒也是非常看好青阳纸的前景。 将裴绍卿给的十万贯投入造纸坊,那是稳赚不赔。 裴绍卿却说道:“兄长,你要是相信小弟我,就别投造纸坊,投纺织坊。” 造纸坊虽然也能够赚钱,但是因为担负着教化天下的重任,所以青阳纸的价格不可能卖太高,价格卖不高,利润它就上不去。 所以既便赚钱,也是赚不了大钱。 但是纺织坊就不一样,这个是能够赚大钱的。 因为,在不远的将来,纺织产业将会成为大唐的支柱产业。 裴匪舒无可无不可道:“既然贤弟都这么说了,那就投纺织业好了。” 对此,裴匪舒真是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亏光了,就当没拿过这笔钱。 相比这十万贯,裴匪舒更看重的还是跟裴绍卿之间的交情,因为白痴都知道,裴绍卿即将成为大唐的新贵! 裴绍卿又问道:“兄长,你想不想挪一个位置?” 这下,裴匪舒不淡定了,他不在乎钱,但在乎权。 当下裴匪舒压低声音道:“贤弟,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裴绍卿道:“兄长,在太后面前我肯定不能替你说话,太后的性子你也知道,直接跟她说那肯定是适得其反。” 裴匪舒连连点头:“这个我知道。” 裴绍卿又道:“但是我可以跟大小刘阁老说。” 大小刘阁老,说的就是刘仁轨和刘祎之两人。 裴绍卿又道:“你看看朝中有什么位置出缺,而你又比较感兴趣的?” “户部尚书!”裴匪舒不假思索的道,“贤弟,小兄我没有别的志向,就想替大唐当好这个家,户部尚书!” “成!”裴绍卿道,“我替你去说说。” 裴匪舒大喜过望道:“如此小兄就谢过贤弟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裴绍卿微笑道。 裴匪舒又道:“贤弟,小兄泡差不多了,先去搓个背。” “兄长请便。”裴绍卿一肃手道,“我再泡一会,待会上房见。” “上房再见。”裴匪舒说完就从大池子里站起身,赤条条的进了旁边的木屋,又叫来一个小郎替他搓背。 裴绍卿却道:“青玄?青玄?!” 然后喊了两声,外面却没人回应。 裴绍卿没好气道:“别躲了,我知道你在。” 青玄的倩影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过来。”裴绍卿将盖在下身的毛巾拎起又递过来,“给我搓背。” “你去死。”青玄忙不迭转过身去,气道,“要想搓背,不会叫个小郎君过来。” “我不喜欢小郎君给我搓背,就喜欢小娘。”裴绍卿道,“快过来,给我搓背。” “神仙居的小娘不也多的是?”青玄跺脚不依道,“你就让盼儿给搓背好了,干吗非得赖上我呀?” “我就赖上你了。” 裴绍卿哼声说道:“你搓不搓?” “不搓!”青玄嗔道,“才不给你搓背。” “那好。”裴绍卿道,“我现在就进宫见司马仙师。” 青玄闻言便俏脸一白,低声道:“见我师傅做什么?” “让你师傅把你送给我做婢女。”裴绍卿哼声说道,“你上次不是说,你师傅把你派到我身边做护卫,其实是存了把你送给我做侍妾的心思么?既然如此,把你送我当婢女,道隐仙师想必也是乐意的吧。” 青玄闻言便叹了口气。 “登徒子,就会欺负我。” 一边说话,青玄一边走进池子。 又在裴绍卿身后跪坐下来,拿起毛巾给他搓背。 裴绍卿嘿嘿一笑,双手反过来搂住青玄的双腿。 发现青玄身上还穿着襦衫,便道:“还穿着这玩意干吗?脱了!” “你别得寸进尺!”青玄气急嗔道,“真逼急了,我大不了反出天台宗,哼!” “害,就是跟你开个玩笑。”裴绍卿双手却没有缩回来,顺着青玄大腿往上摸索,青玄便扭动身子不停的躲。 但是怎么可能躲得过? 两人身体原本就挨一起的。 最终只能叹口气任由裴绍卿轻薄。 好在裴绍卿也是知道分寸,没太过分。 裴绍卿道:“你说你,还在矜持什么呢?给我当侍妾不香么?” “不香。”青玄嗔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裴绍卿道:“那我要是不尚公主,娶你为妻的话,你愿意嫁吗?” 青玄闻言便立刻沉默,娶她为妻,她当然是肯的,千肯万肯的。 但是你现在都已经尚了公主,当了驸马,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休了公主再来娶我呀? “不说话?” 裴绍卿道:“我就当你默认了。” 青玄默然,只加重了手上力道。 ------------ 第217章 邸报 “你这是何必?” 裴绍卿道:“妻和妾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大了。” 青玄轻哼一声,又道:“侍妾没有地位,可以被丈夫作为礼物随意送人,而且还会无缘无故的挨正妻的打。” 裴绍卿便转过身,很认真的看着青玄。 青玄也停下手上动作,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裴绍卿却已经从青玄无意间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勾勒出了她的悲惨的童年。 这小娘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她母亲应该不是正妻,而只是一个侍妾,而且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被父亲送了人。 然后家道败落,只能住茅屋。 然后在台风天,茅屋的屋顶都被掀飞。 再然后一家老小冒着暴雨,漫山遍野捡家伙什。 再然后估计就被她父亲卖到了天台宗,成了一名女冠。 所以,青玄能有这样的执念并不奇怪,看来必须首先破除她心中的执念,才有可能把她纳为妾侍。 见裴绍卿只是直勾勾看着自己不说话, 青玄莫名有些心慌,又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绍卿笑了笑,又道,“就是觉得你每天把自己缠得这么紧,不闷么?以后不用再缠着了,反正我都知道了。” 停顿了下,又笑道:“摸都摸过了。” “你去死。”青玄轻啐一口,伸手过来掐裴绍卿肋肉。 裴绍卿却只感到无比的舒畅,又道:“反正都摸过了,不如再摸一回吧?” 说完,裴绍卿双手又伸过去,作势袭胸,青玄便赶紧护住胸部退后一步,结果却一跤绊倒了台阶,倒在池子里。 裴绍卿便顺势把身体骑上去。 “起开啊!”青玄慌乱的推挡着裴绍卿。 “不起开,就不起。”裴绍卿笑道,“有本事你咬我啊。” 说到咬字,裴绍卿又怦然心动,道:“来啊,来咬我啊。” 青玄便只能慌不迭的转开俏脸,同时用双手胡乱的推挡。 正闹腾呢,屏风后面忽然响起环佩的叮当声,旋即一个倩影就走出来。 进来的人是薛盼儿。 看清池子里的情形之后,薛盼儿便呀的一声。 “呀,我什么都没看见。”薛盼儿嘴上说着没看见,一对水汪汪的美目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池子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假?” 裴绍卿没好气道:“这都没看见,你还想看见什么?” 薛盼儿吃吃一笑,说道:“公子想让奴家看见什么,奴家便看见什么,公子不想让奴家看见什么,那奴家就什么都没有看见。” 裴绍卿直翻白眼,青玄却把螓首埋到了裴绍卿怀里。 如果池子里有一道地缝,青玄真恨不得立刻钻进去。 真的是太羞人了,都被薛盼儿看光了,以后怎么见人? 想到这,青玄又恨裴绍卿恨得牙痒痒,当即伸手掐住裴绍卿的柔软处。 “诶诶。”裴绍卿便呲牙咧嘴的讨饶道,“青玄你做甚呢?我是让你咬,不是让你掐,唉呀,别掐了,再掐就掐断了!” “断了才好,哼,省得一天到晚欺负人。” 青玄轻哼了一声,又哗啦一声逃离了池子。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隐入到了屏风后面不见。 薛盼儿却喜孜孜的踢掉绣鞋,踏入池子里,又一拧身在裴绍卿怀里坐下来,顺势还用双臂环住裴绍卿的脖子。 “公子,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给我揉揉?”裴绍卿笑道,“还是我给你揉揉吧。” 薛盼儿不像青玄,心有执念,她甚至都不想执着于当裴绍卿的妾侍。 当下薛盼儿便吃吃的笑起来,片刻之后,池子里的热水便荡漾起来。 …… 足足小半个时辰,裴绍卿才在薛盼儿的服侍下换好燕居服来到上房。 这时候,不只是裴匪舒早已经在座,便是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苗楚客以及韩楚宾等北门学士都已经在座。 在座的这些人中,除了裴匪舒之外,其他几个人都是武则天的近臣。 这个圈子也是武则天的心腹近臣圈,裴绍卿想把裴匪舒也拉进圈子。 对于裴绍卿的这一想法,刘祎之和元万顷他们也是没有丝毫的抵触,因为裴匪舒本身就是一个能吏,跟裴绍卿关系又如此亲近,所以进他们圈子也是理所应当。 想到这,刘祎之便说道:“我听人说,长安有不少人在骂我们是佞臣。” “佞臣?”元万顷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说总还是要让人说的嘛。” “元掌院说的是。”裴匪舒点点头道,“我只做我的事,管别人怎么说?” “诶,这话不对。”裴绍卿摆摆手道,“舆论阵地也是阵地,不该拱手让人。” “绍卿说的没错。”刘祎之也附和道,“所谓三人成虎,骂的多了就成真了,我们可以不计较个人毁誉,但是不该纵容别人的污蔑。” “老刘这话深合我意。”裴绍卿欣然道。 “那还能怎么办?”周思茂摇摇头说,“跟他们对骂?” “对骂是不可能对骂的。”范履冰说道,“一是没精力,二是这么做太掉价。”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不如想办法办一家报社吧?” “报社?”刘祎之等人面面相觑,“何谓报社?” 裴绍卿道:“就是发行邸报的机构。” 刘祎之道:“这不就是邸吏干的事么?” 所谓的邸吏,就是地方上的各个州府派驻长安的小吏,专门给朝廷的各个部门发送本州本府的一些消息,隶属于各州府的进奏院。 “那不一样。”裴绍卿道,“邸史只发送本州府的消息,但是我所说的报社,发布的是朝廷刚出台的政策以及一些最新的内幕消息,比如说北境打了胜仗,或者哪里吃了败仗,邸报都可以第一时间刊载。” “更为重要的是,” “我说的邸报还能刊载才子们的诗赋还有大儒们的经义文章。”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还得刊载我们自己人的文章,然后在这些文章中为我们这个圈子的官员正名,洗脱佞臣的骂名。” ------------ 第218章 吃醋 裴匪舒、刘祎之、元万顷等人便心头一动。 邸报自从西汉时期就已经出现,但一直都是地方郡县发行给朝廷看,朝廷却从来只下发诏令及敕书,从来就没有动过也办邸报的念头。 但是经裴绍卿这么一说,他们才发现这主意还挺好。 这就跟捅破窗户纸似的,没捅破之前谁都意识不到,可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此法甚好。” 裴匪舒说道:“还可以把朝廷的诏令、敕书的发行也一并承接过来,如此地方州县就必须得向报社征订,邸报就不愁没有人买了。” “不只是地方上的州县。”刘祎之道,“京中的各个部寺台也得订购。” “不只是京中的部寺台。”裴绍卿道,“还有京中的勋贵及世家高门,他们也一样会很乐意订购一份邸报。” “这是为何?” 元万顷不解道:“京中勋贵和世家高门为何为订购邸报?” “因为邸报上的内容包罗万象,肯定会有他们感兴趣的。”裴绍卿道,“比如说话本还有春宫绘本啥的,肯定会有很多人喜欢。” “此事不可行。”元万顷摇头道,“有损体面。” 刘祎之也说道:“是啊,如果在邸报上面刊载话本或者春宫绘本,政事堂的宰相肯定会极力反对此事。” “我只是打一个比方,并不一定非得刊载话本和春宫绘本,我们还可以替东市、西市乃至南市商家刊登广告。”说此一顿,裴绍卿又道,“再说政事堂不是还有老刘你在么,想办法促成此事就是。” “绍卿你太高看我了。” 刘祎之苦笑道:“我才刚进政事堂没几天,政事堂上哪有我说话的分。” “刘阁老那里我去想办法。”裴绍卿道:“但是这个话题得由你来提。” “只是提议题当然没问题。”刘祎之道,“但如果没有刘阁老的支持,我是不敢保证这个提议能够获得通过。” 说此一顿又道:“如果这个提议通过了,报社归到哪里?” “当然是也只能是翰林院。”裴绍卿道,“这么重要的一个舆论机构,绝对必须掌握在我们自己人手里才行。” 元万顷等几个北门学士顿时怦然心动。 因为翰林院一直以来都是个清水衙门,几乎没什么进项。 虽然说自从有了守捉司后,堂厨的问题是已经得到解决,但是翰林学士和吏员们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清苦。 所以,如果有了一家报社就不一样了。 这家报社的收益可是归翰林院支配的。 他们可以将报社的收益拿来发放福利。 裴绍卿又说道:“印刷局马上就要搬到南市,这样一来,印刷局的院子就空出来了,正好可以拿来当报社。” “可以在翰林院下面成立一个邸报司。” “专门管理邸报的征稿、编排及发行。” 报纸,是裴绍卿整个商业帝国中的重要一环。 因为,好酒也怕巷子深,如果没有报纸作为媒介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信息扩散出去,商品的流通速度就会变得很慢。 广告,是增加商品流通的最大的利器! 要想搞活大唐商品经济,没有报纸是不行的! “成。”刘祎之道,“明天我就会在政事堂上提出来。” 说此一顿,刘祎之又道:“不过,刘阁老那边……” “刘阁老那边我会去说。”裴绍卿道。 刘祎之道:“那就没事了。” 酒足饭饱,刘祎之他们几个留下来打麻将。 裴绍卿却离了神仙居,先回了一趟乐游园。 …… 太平公主已经知道裴绍卿回来了。 得知裴绍卿先去了神仙居,不禁有些吃醋。 因为她知道,神仙居可是住着一个薛盼儿。 “宝,我回来了。”裴绍卿一进门,就给了太平公主一个热烈的拥抱,再然后低头就往太平公主嘴上亲下来。 “不要,一身酒气。” 太平公主却嫌弃的别开脸。 “噢对,我先刷牙。”裴绍卿笑笑。 又从宫女手中接过牙刷牙粉,把牙刷了。 太平公主嘟着小嘴,娇嗔道:“还以为今晚你不会回来呢。” “那怎么会。”裴绍卿怫然道,“在我心里,你还有我们家小宝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所以办完正事,我就赶紧回乐游园来。” 太平公主道:“去神仙居办正事?” “可不就是办正事。”裴绍卿道,“跟我兄长,还有老刘、老万他们几个碰了一下头,把一件重要事务给敲定了。” 听到这,太平公主心情便好多了。 当下又嗔道:“就只是跟兄长他们几个见面?” “那倒不是。”裴绍卿嘿嘿一笑说,“顺便跟盼儿见了面。” “只是见面?”太平公主小手伸过来掐住裴绍卿腰间软肉,“就没有做点别的什么?” “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裴绍卿呲牙咧嘴的道,“娘子,你这是做甚?你现在又不能碰,难不成让我出家当和尚呀?” 裴绍卿一边求饶一边心说,果然,孕妇最是情绪化。 看来下次一定要吸取教训,出远门后一定要先回家。 不论外面彩旗再多,家里的红旗永远都是第一位的。 太平公主掐了几下心情就好多了,又心疼起裴绍卿经:“疼吗?” “疼。”裴绍卿当然是一点都不疼,脸上却装出疼死了的样子,“疼死了。” 太平公主便又替裴绍卿轻揉着腰间,一边心疼的说道:“夫君,你别怪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忍不住。” “我怎么可能怪你。” 裴绍卿便装不下去,捧住太平公主的小脸说道:“宝,我疼你都还来不及。” 接下来的热吻就缠绵多了,裴绍卿亲的很卖力,太平公主也是热烈的逢合。 热吻过后,太平公主俏脸通红的道:“夫君,长乐坊的府邸已经修建好了呢,我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呀?” “这个不急。” 裴绍卿说道:“得先晾晾。” 这个年代可也是有油漆的。 只要有油漆,就会有甲醛。 所以得把房子晾一段时间。 ------------ 第219章 邸报司 次日一早,裴绍卿就陪着太平公主进宫。 “太平啊,你都快到月份了,就不要成天往外跑啦。”一见面,武则天就埋怨道,“这大冬天的,摔着了我的小宝贝可怎么办。” “阿娘。”太平公主扭腰不依道,“你有了小宝贝,就不要我了。” “说什么呢,你可不就是阿娘的小宝贝。”武则天说完又抚摸着太平公主的小腹,一脸慈祥的笑着说道,“你肚子里的是小小宝贝儿。” “这还差不多。”太平公主一脸幸福的笑道。 武则天又说道:“太平,你先在蓬莱殿歇着,阿娘待会再过来。” 说完又对着裴绍卿说道:“你也跟我一块去,刘祭酒说今天要讨论的事与你有关,所以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喏!”裴绍卿恭声应道。 跟着武则天的肩舆出了蓬莱殿,武则天又道:“绍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太平这个丫头的性子有些娇惯,也是让我和她阿爷给惯坏了,再加上她现在又是怀着身子,所以如果她冲你发脾气的时候,你多担待着些。” 裴绍卿有些诧异,武则天竟然会跟人说这个? 当下裴绍卿连忙说道:“太后您多虑了,没有这回事,公主的脾气好着呢,她从来不冲我发脾气,顶多就偶尔使个小性子,不过她那是喜欢我,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生她的气?” 武则天便转过头,盯着裴绍卿。 似乎想从裴绍卿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裴绍卿便坦然迎着武则天眼睛,又道:“真的,我们两个好着呢,别说是吵架了,就连红脸都没有哪怕一次。” 武则天便立刻回想起有次她跟太平之间的对话。 那次她跟太平说,裴绍卿这狗东西太狡猾,你治不住他。 太平却回答她说,两个相爱的人儿在一起,难道不应该是你心疼我,我怜惜你么?为什么一定要谁治住谁呢? 再结合太平身上流露出来的精神状态, 看来裴绍卿说的应该也是真的,他们两个倒真恩爱得紧。 恩爱到武则天都忍不住有些嫉妒起来:世上竟真有这么恩爱的夫妇的么? 当下武则天又道:“看来你是真的很疼爱太平,我希望你能够一直保持下去,一直把太平当成你的心肝宝贝。” “谨遵太后旨意!” 裴绍卿叉手应声喏。 说话间,来到思政殿。 太监放下肩舆,武则天从一侧仪门进思政殿。 裴绍卿则在仪门外面等着,因为他不是宰相,必须得到了商谈具体事情时,他才能够奉诏进思政殿,不然就不能进去。 不一会,便有赞者朗声道:“宣守捉司丞裴绍卿觐见。” 裴绍卿便赶紧一正衣冠进了仪门,然后向武则天见礼。 见完礼,又向着在场的宰相们团团一揖:“见过诸位阁老。” 刘仁轨嗯了一声,颤巍巍的说道:“裴司丞,你能不能详细说说这个邸报?”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昨天晚上,他虽然亲自登让跟刘仁轨说清楚了邸报的来龙去脉以及各种好处,但刘仁轨必须装出还不知情的样子。 这是处理政务的常规操作,断不可直来直去。 “回刘阁老的话。”裴绍卿恭声道,“我与元掌院所说的邸报,与各州府发送给京中各部寺院的邸报不太一样……” 一通言简意赅的简绍,在场的宰相都听懂了。 甚至就连崔知温、李义琰也觉得这是件好事。 因为有了这邸报,朝廷的大政方针的传达就比现在快捷多了,而且效果也要比简单的张贴公文要好。 因为公文贴在城门口,老百姓几乎懒得过问。 除非是海捕公文,或许会有好事者围观起哄。 至于一般性的公务性的公文,根本无人问津。 但如果把这些大政方针放到邸报上,传播面无疑就会广得多,因为这些大针方针是跟着其他内容一起发送的,你买了邸报回家,读完感兴趣的内容之后,没事多半也会顺便读一读朝廷的方针,这就无形中实现了传播朝政的意图。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仁轨道,“如此老夫完全赞同办报。” 崔知温和李义琰便跟着起身附和道:“臣等附议,此乃是善政。” 首辅、次辅和三辅都已经统一意见,剩下几位宰相就更没意见。 “好,那么办报的事就这么确定了。”武则天道,“下面再说说,这个邸报司应该属于哪个部寺院?” “老臣以为邸报司应当归于门下省。” 武则天话音刚落,崔知温便抢着说:“因为门下省的职责为宰查诏令、签署奏章,邸报司的报纸虽不是诏令,但也一样需审查,所以为了便于沟通及管理,不如索性将邸报司归在门下省下。” 裴绍卿闻言心说,政治敏感性挺高。 不过这是徒劳的,胳搏拗不过大腿。 果然,崔知温话音刚落,李祎之便站起身说道:“太后,臣以为邸报司与守捉司一样乃是新事物,没有旧例可遵循。” “若是将邸报司归于门下省,” “若是一切顺利则万事好说。” “可若是不顺利,出了纰漏又该如何?” “需知一个政府职能机构建立容易,取缔却难。” 在场的几位宰相便立刻分成了两派,各说各的道。 武则天目光便落在刘仁轨身上,道:“刘阁老你说呢?” 刘仁轨便再次颤巍巍的站起身,说:“老臣以为,刘祭酒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办报之事虽然看上去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最终能办成什么样,却是谁也不知道,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暂归于翰林院下,日后若是一切顺利再来商议归属也是不迟。” 刘仁轨这一发话,郭待封、郭正一还有岑长倩便立刻起身附和。 自从裴炎倒台之后便失了靠山的魏玄同也赶紧起身,跟着附议。 同意将邸报司归于翰林院的意见便占了压倒性优势,崔知温只能作罢。 武则天点了点头,无可无不可的道:“如此,就让邸报司暂归于翰林院。” ------------ 第220章 垂死挣扎 政事堂这边还没有开完会, 裴绍卿就偷偷溜到翰林院。 得知邸报司归在了翰林院,元万顷顿时喜出望外。 将邸报司归于翰林院之下,不仅意味着翰林院多了一套机构,多了十几个位置,更意味着多了一个能赚钱的下属机构。 元万顷也不要求邸报司跟守捉司一样。 守捉司太特殊,因为裴绍卿这个司丞太能折腾,没有可比性。 元万顷对邸报司的要求是,每年能赚三五万贯,用来给翰林院的大小官员和吏员们发放杂给就够了! 从此之后他就不用再看太府寺的脸色。 他想给翰林院的同僚发多少就发多少。 “老万,这是样报。”裴绍卿将亲自设计的样报交给元万顷,又道,“你大概照着这个版面设计就好,头版必须留给朝廷发布公文,二版刊载诗赋及文章,三版留给和绘本,四版则是广告,整版广告,赚钱就靠这一版。” 元万顷接过样报说:“绍卿,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诶,说这个可就见外了。”裴绍卿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翰林院的人,自家人帮自家人难道不应该吗?” “倒也是这个理。” 元万顷哈哈一笑,又说道:“话说回来,既便今后邸报司赚了钱,你们守捉司该上供给院里的钱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得,我收回刚才的话还来得及不?” 裴绍卿没好气道:“我帮了这么大忙,院里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没了。”元万顷哈哈一笑,又说道,“刚才给你不要,现在再讨就晚了,本掌院一个大钱都不会给。” “抠门。” 说完两人又相视哈哈一笑。 元万顷又道:“不过绍卿,今后邸报该怎么办,你还得多替院里出注意。” 裴绍卿说道:“这个事吧,我建议你找个年轻人来办,年轻人脑瓜子活,点子多,而且不容易被条条框框束缚住。” “嗯,你说的有道理。” 元万顷略一沉吟,对身边的小吏道:“去,把刘幽求和宋璟给我叫过来。” 稍顷,刘幽求和宋璟便来到元万顷的直房,叉手见礼:“参见掌院,参见裴司丞。” 裴绍卿定睛看时,只见刘幽求已经从青袍换成了绿袍,正式踏入了七品官的行列,但是宋璟则还是一身青袍。 元万顷轻嗯了声,道:“是这么回事,政事堂决定成立一个邸报司,归于翰林院,暂由本掌院兼任司正一职,但是不管具体事务。” 宋璟和刘幽求顿时眼前一亮,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我们两个去新成立的这个邸报司? 元万顷又道:“对,我决定让你们两个具体负责邸报司,刘幽求为从七品下司丞,主持邸报司一应事务,宋璟为从八品下主薄,协助邸报司事务并且掌管财政,你们两个回去准备一下就去邸报司报到吧。” “啊?”宋璟和刘幽求面面相觑了。 就只知道是邸报司,具体怎么回事都还不知道呢。 “啊什么啊,先去。”元万顷哼声道,“邸报司就在守捉司原印刷局的那个院子里,至于具体怎么一回事,等正式诏令下来我自然会与你们说。” “喏!”宋璟和刘幽求不敢多问,躬身退出了直房。 待两人走了,裴绍卿才起身说道:“老万,那我先走了。” “不再多坐一会?”元万顷说道,“好不容易才回一趟。” 自从南市开业后,裴绍卿留在翰林院的时间就明显少了,既便是元万顷这个掌院,要见裴绍卿一面也不容易。 “不了,我还有事。” 裴绍卿摆摆手说道:“得跟老刘去一趟国子监。” 从翰林院出来,裴绍卿先回到蓬莱殿跟太平公主说了声,然后跟散朝的刘祎之一起骑马前来务本坊国子监。 刘祎之边走边问道:“给我们国子监的一千册经史子集什么时候能交付?” “快了。”裴绍卿道,“不出意外,这个月底就能够交付。” 刘祎之道:“这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 “不能够。”裴绍卿笑道,“这次不会再有意外了。” “真的吗?”刘祎子将信将疑道,“我怎么有些不相信呢?” 裴绍卿害了一声,又说道:“我就是想再坑世家高门一笔,也不可能了,因为青阳纸的成本价都已经公布了,那些个世家高门再蠢也知道不可能再垄断知识的传播,不可能再当冤大头抢买经史子集了。” “那可真不好说。” 刘祎之摇摇头说:“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该抢还是要抢的。” “什么意思?”裴绍卿道,“他们明知道刊印经史子集的成本没多少钱,也还是不想让寒门子弟买到书?” “对,他们压根不想让寒门子弟买到书。” 刘祎之说道:“因为一旦让寒门子弟真的买到廉价的书籍,他们对知识的垄断,对于权力的垄断就彻底的化为了泡影,那么根本用不了两代人的时间,当今的绝大多数世家高门就都会没落,所以我说,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垂死挣扎!” “他们怎么反抗?”裴绍卿哂然一笑说,“哄抬书籍的价格?” “多半就是这样。”刘祎之道,“他们一定会制造舆论,调动商贾力量抢购书籍,如此一来他们能趁机大赚一笔且不说,还能够给你们守捉司按一个扰乱秩序的罪名,然后堂而皇之的从你们守捉司手中夺走刊印之权。” “还能这样操作?”裴绍卿瞠目结舌道。 “反正我就是给提个醒。”刘祎之道,“你尽量提防着。” 裴绍卿脸板下来,说道:“原本我都把这一节给揭过了,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留着一手,如果他们不出手也就罢了,他们若是真敢出手,这一次我一定让他们血本亏光,让他们败得更快!” “嗯,总之你心里面有数就行。” 刘祎之点了点头,又道:“还有,别影响我们的一千套经史子集。” “放心吧,不会短你的。”裴绍卿道,“说是一千套,就是一千套。” ------------ 第221章 利益联盟 说话间就到了国子监。 在刘祎之的直房坐了片刻,裴绍卿带着弘文馆的一班同窗前往神仙居一号院。 这回,弘文馆的同窗除了徐汉津之外,从吐蕃留学生论弓多、论赞刃叔侄俩,到靺鞨少酋长李多祚全部都到齐了。 是的,这些同窗或者说这些同窗背后的势力,就是裴绍卿要争取的合作对象。 裴绍卿打算通过商业手段,来跟这些势力实现政治上的捆绑,形成利益联盟,然后借助这个利益联盟来瓦解世家高门。 作为一个穿越者,裴绍卿比谁都清楚, 无论是什么改革,如果不能够形成利益联盟,并且获得这个利益联盟的支持,那么到了最后是肯定会失败的! 既便有皇权支持也是没用。 宋神宗对王安石够支持吧?可王安石失败了。 张居正更是把皇权都架空,但最终依然失败。 只有商鞅变法最终成功了,商鞅本人虽然最后遭到车裂,但变法确实成功了,而商鞅变化之所以成功的主因,就是培植了一个利益联盟。 这个联盟从商鞅变法获得了大量的既得利益。 因为有既得利益群体的鼎力支持,变法成果才得以保全。 裴绍卿要想在大唐引入商品经济,其难度不亚于一场彻底的改革,可以预见,必定会遭守旧势力的反扑撕咬,说不定连武则天都会反对,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既得利益群体的鼎力支持,他的通过经济改革来催生一个更强盛的大唐的宏伟蓝图就会变成空中楼阁,连他本人也会为这个目标殉葬。 这样的结果,是裴绍卿无论如何也不想看到的。 所以,培植起一个既得利益群体是极其重要的。 而裴绍卿之所以选择弘文馆的同窗或者说是这些同窗背后的势力,是因为这些势力大多都是开国的勋贵。 他们曾经权势滔天,但是现在却遭到了以关陇贵族和山东士族为代表的世家高门的强力打压,已经是举步维艰,所以裴绍卿这时候找他们,那就是雪中送炭。 而如果找世家高门,充其量也只能是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的效果显然不如雪中送炭,这是很简单的道理。 裴绍卿找这些勋贵合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勋贵虽然举步维艰,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影响力仍不可小觑。 至于那些异族或者外国的小王子或者权臣之子,那是潜在的合作对象。 比如说论赞刃、论弓多叔侄,今后攻略吐蕃时,这叔侄俩就是最好的抓手,还有波斯小王子泥涅斯,林邑小王子范文雄,也是同样的道理。 裴绍卿是怕死,也很怕麻烦,怕到官都不想当,更加不愿意带兵打仗,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娇妻美妾、豪宅、豪车、美婢,享受极致的人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野心,他的野心就是塑造一个更加强盛的大唐。 看着济济一堂的同窗,裴绍卿举起琉璃杯说道:“同窗们,冬至快到了。” “过了冬至马上就是新年了,正所谓新年新气象,祝同窗们新年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我们共饮此杯,迎接新年!干了!” “干了!”三十多个同窗也纷纷举杯,一饮而尺。 虽然只是一小杯,但却是白酒,不少人喝完之后瞬间红脸。 “好酒,真好酒!”靺鞨族少酋长李多祚连声赞道,“这四粮液真好酒!” 于阗小王子伏阇璥举着琉璃酒杯说道:“有酒岂能无诗,裴绍卿你快赋诗一首,得是能佐酒的好诗!” “对对,赋诗一首。” “绍卿,快快赋诗!” “必须是祥瑞诗集以外的新诗!” 泥涅师、范文雄等同窗也是纷纷起哄。 “你们太抬举我了,我哪儿会赋诗呀。” 裴绍卿连连摆手道:“那三百余首诗词都是文曲星君硬塞进我脑子里的,上次花榜盛会就已经掏空了我的存货,现在我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诗了。” “咦惹。”一众同窗发出不满的群嘲,却也没有继续纠缠。 回鹘小王伏帝匐道:“裴绍卿,你今天把大伙请来神仙居,就只是为了喝酒?就没有别的事情要说?” 裴绍卿闻言目光便转向伏帝匐。 心说道,这是高手,政治敏感性挺高。 回鹘有这样的储君,难怪后来能制霸草原。 但是对于大唐来说,可就算不上什么好事。 看来得找一个机会,让这个家伙人间蒸发。 当下裴绍卿笑着说:“伏帝匐说的没错,今天找大伙前来,不只是为了喝酒,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跟你们商量。” 魏膺便说道:“绍卿你说,什么事?” “是这样的。”裴绍卿道,“公主下嫁之时,太后曾经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嫁妆,我当时什么都没有要,就只要了安义、安乐、安德及延祚四坊的所有权!然后我就对这四个坊进行大规模的改造,这个你们都是知道的。” “知道。”魏膺道,“不就是南市么?” “没错,就是南市。”裴绍卿道,“眼下南市即将改造完成。” 说到这,裴绍卿便打了一个响指,便有两个守捉郎抬进来一块黑板挂到墙上,只见黑板上已经画好南市规划图。 “诸位同窗你们看,” “这是南市规划图。” “其中延祚坊是金融文化区,” “所谓的金融区,说白了其实就是坊柜,放印子钱。” “不过跟现在的印子钱又有着本质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利息要大幅减少,营利模式要从之前的逮着一头肥羊往死里薅羊毛,变换成规模取胜!我们的目标是要让全长安的一百多万市民都从我们的坊柜借贷。” “全长安的市民都借贷?” 在场的同窗顿时面面相觑。 高句丽小王子高宝元问道:“他们借了钱能还得起吗?” “这个不用担心,任何人从坊柜借贷都是需要抵押的。”说此一顿,裴绍卿又道,“不过我也知道,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所以我也不建议你们参股。” 裴绍卿心下说道,我特么的还不希望你们入股呢。 银行业才最赚钱! ------------ 第222章 招商 李多祚道:“裴绍卿,你跟我们说这些干吗?是想拉我们入股吗?” “我确实有这个想法。”裴绍卿点点头又道,“不过我也不会勉强你们,有愿意入股坊柜的,就请举手。” 没有人举手。 同窗们对此热情不高。 这个早就在裴绍卿预料之中。 正准备接着往下说时,一个人却高高举起手。 定睛看时却是狄光昭,便道:“你凑什么热闹?” “大哥,我真想入股。”狄光昭道。 裴绍卿问道:“你能出多少钱?” 狄光昭臊眉耷眼的道:“五十,不,我有一百贯!” 裴绍卿的脸便垮下来,黑着脸道:“一万贯以下就不要说了。” “要这么多?”狄光昭吐了吐舌头,讪讪然的坐回去。 裴绍卿又道:“我也跟大家实说了吧,今天找你们来,其实就是找你们背后的家族,我真想要合作的对象是你们的阿爷或者阿公。” “所以大家也不必急着做决定,完全可以回去跟你们阿爷、阿公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今天只是做一个初步的通气,等过段时间,我会正式邀请你们以及你们的阿爷、阿公前来神仙居,到时候做最终的决定。” 魏膺又问道:“绍卿,那文化区又是什么意思?” 裴绍卿说道:“所谓的文化区,当然指的就是跟文化有关的产业。” 说到这一顿,又说道:“比如说书肆,文玩铺,笔墨纸张铺等等,这些铺面都将会集中安置在延祚坊中。” 听到这,不少同窗便眼前一亮。 对坊柜,这些同窗的兴趣不大。 但是对于书肆的兴趣却不是一般的大。 这也是因为广告效应,不久前,裴绍卿可是联手当今首辅刘仁轨狠狠的坑了一把长安城的世家高门,一家伙坑了六百万贯! 这足以证明,出版行业是一个有利可图的行业。 他们也坚信,家里一定会支持他们的这个决定。 当下便有同窗迫不及待的起身,表示愿意参一股。 “绍卿,我们郑国公府愿意参一股。” “我们鄂国公府也要参股。” “我也要参一股!” 甚至连论弓多都起身问道:“绍卿,我能参股吗?” “当然,我们欢迎每一位同窗参股。”裴绍卿道,“而且这个股分受契约保护,不管将来吐蕃跟大唐关系如何,是交战还是和平,你的股份都会受到保护,不会遭到剥夺,这点我可以守捉司的名义起誓。” “你用不着立誓。” 论弓多摆了摆手,又说道:“我信你。” “对。”论赞刃也起身说道,“冲你裴绍卿的名字,我们信你。” “多谢两位信任。”裴绍卿叉手一礼,又接着说道,“那么还请两位准备好钱,不光是铜钱,绢、制、粮食或者黄金白银全都可以,但是起步价是一万贯,若少于一万贯,我们守捉司恕不接待,当然了,钱少的也没有关系,你们也可以先行合股,然后再来参股,这个也是一样可以的。” 魏膺道:“绍卿,还有另外的三个坊呢?” “魏兄,别急嘛。”裴绍卿呵呵的一笑,又道,“再说安乐坊,这里是商业区。” “所谓的商业区,说白了就是各行各业的店铺,比如说成衣铺、绸缎铺、药行、酒楼食铺等等,都在安乐坊。” “只要是现在的行业,” “在安乐坊就能找着。” 立刻有同窗提出质疑:“这跟东市、西市有什么区别?” “我们南市跟东市、西市当然有区别,而且区别大了。”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最大的区别是,南市没有坊墙,也不会有宵禁!” “啥?没有坊墙,也没有宵禁?”一众同窗面面相觑了,这可有些意外。 “对,南市没有坊墙没有宵禁。”裴绍卿又说道,“安乐坊的商铺能够通宵达旦营业,只要不违反大唐的律法,就百无禁忌!” “安乐坊有吃的、穿的、住的,甚至还有棺材铺!” “从一个人出生到死亡,所有要用到的,南市的安乐坊里都是应有尽有。”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接着说:“而且安乐坊里的商铺,我们守捉司不会自己经营,我们将会对外招租。” “所谓招租,就是请人来开店。” “我们会把铺面和场地准备好。” “有意向的商家只需要缴纳一定额度的租金就可入驻。”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守捉司不可能把什么钱全都赚光。 要想让南市繁荣起来,肯定需要有更多的商家入驻才行。 正所谓一花独放不是春,万花齐放春满园,就是这个理。 “各位同窗,你们不妨想一下,是东市还有西市有前途,还是我们南市更具备优势?如果你们自己想不明白,不妨回去问问你们阿爷、阿公。” 在座的同窗听了不由怦然心动,安乐坊的可行性很高啊。 裴绍卿又接着说道:“各位同窗,你们再来看我们南市的结构。” “我们南市的结构,跟东市还有西市是不同的,东市和西市面向主干大街一侧因为被坊墙挡住,所以是封闭的。” “但我们南市没有坊墙,是开放式的。” “所以我们南市面向主干大街的一侧,不仅可以开店铺,而且还能在楼上设置招牌,街上行人老远就能够看到店招,生意能不好?” “当然,沿街铺面的租金肯定也是最高的。” “尤其是面向安化门大街以及芳林门大街的铺面,租金最贵。” “但是,请相信我,两侧铺面的租金虽贵,但绝对稳赚不赔。” 裴绍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再配上黑板上的图案,将一众同窗说得跃跃欲试。 终于有个同窗忍不住问道:“绍卿,你刚才说现在仅只是通气,正式的招商大会要过几天才会举行,那具体什么时候?” “是啊,我们也好提前准备。” “我一定让阿爷多准备钱财。” “我们家至少要盘下安乐坊的十几间铺面。” 一众同窗纷纷附和,一个个已经是按捺不住。 “不急,这个不急。”裴绍卿笑道,“具体日期我们还没有定,等确定好了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 ------------ 第223章 马球联赛 裴绍卿当然不会急着开招商大会。 虽然他把利益同盟的主要对象锚定为勋贵群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打算接纳其他的群体。 一刀切的懒政做法是最不可取的。 正如关陇贵族里有长孙无忌、勋贵之中也有英国公李敬业这样的“败类”,谁敢说世家高门中就不会有愿意跟他合作的异类? 对于愿意跟守捉司合作的世家高门,当然欢迎。 所以裴绍卿需要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让它传播、发酵。 等到几乎整个长安城的勋贵阶层以及世家高门都知道这个消息了,然后再来开安乐坊的招商会,这样才能够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才能够利用安乐坊捆绑更多的同盟。 那么将来在全大唐推行商品经济时,助力才会变大,阻力才会变小! 总而言之一句,要想真正做一件事,必须把朋友弄的多多的,敌人弄的少少的,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又有同窗问道:“绍卿,安乐坊你又准备用来做什么?” “安德坊主要就是作坊。”裴绍卿道,“比如说造纸坊、成衣坊、酿酒作坊等等,如果你们打算办什么产业,可以到安德坊租场地。” “原来是这个。”同僚们顿时兴致缺缺。 在小农经济占据着绝对统治地位的现在,工坊显然得不到重视。 裴绍卿对此却也不在意,因为不用多久,他会用残酷的事实告诉这些勋贵子弟,在规模化的大型作坊面前,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作坊毫无竞争力,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的市场很快就会被大型工坊的产品所统治。 这个时候,论弓多说道:“裴绍卿,还是说说安义坊吧,你还把安义坊改造成了占据一个坊的大剧场,这个剧场可是比神仙居的红楼大多了,红楼只能容纳两千人,但是安义坊的大剧场至少可以坐上万人吧?” 裴绍卿微微一笑,又道:“论弓多,你太保守了。” 说此一顿,又道:“安义坊大剧场,能容纳五万人!” “五万人?”论弓多失声惊呼道,“我的天,好大!” 停顿了下,论弓多又道:“上次我偷偷溜进大剧场看了,发现剧场中心是大片空地,不会是马球场吧?” “你说对了。” 裴绍卿笑道:“就是马球场。” “还真是啊?”论弓多大喜过望道,“什么时候我们能到大剧场打一场马球?” 听到这,论弓多、论赞刃、伏帝匐、伏阇璥等爱好马球的同窗便是跃跃欲试。 “快了,还有一点扫尾工程做好就能承接比赛。”裴绍卿说此一顿,又说道,“既然今天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再跟你们透一个消息,到时候,我们守捉司将会举办‘守捉杯’马球联赛,所有到守捉司注册的马球队都能参赛。” 马球比赛在大唐已经有良好的群众基础。 上至皇室,下至黎民百姓,都喜欢看马球比赛。 这个也不难理解,当社会稳定富足到一定程度,肯定会追求精神层面的享受,而体育竞技比赛是最好的选择。 古罗马血腥的斗兽、竞技当然也是选择的一种。 但是这样的斗兽、竞技实在太过于血腥、残酷。 所以,马球比赛或者蹴鞠比赛就是最优的选择。 对于大唐来说,马球比赛的受欢迎程度显然更高。 所以裴绍卿打算办一届马球联赛,拿这个打广告,争取一炮打响南市知名度。 他有理由相信,当这一届“守捉杯”马球比赛举办之后,南市就一定会成为长安城内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而且没有之一! “马球联赛?” “守捉杯?” “注册就能参赛?” “注册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听到这,一众同窗顿时兴奋不已。 “诸位同窗,稍安勿躁,先听我说。” 裴绍卿摆了摆手,示意一众同窗安静。 等上房里重新安静下来,裴绍卿又道:“我们这个‘守捉杯’马球联赛不只搞一届,以后会一直搞下去,每年都搞。” “要参加‘守捉杯’马球联赛得先注册一个俱乐部。” “所谓注册,就是到我们守捉司的马球署做个登记。” “比如说你们俱乐部一共有几名球员?叫什么名字?” “打个比方,我们弘文馆注册一个俱乐部,就叫做弘文虎。” “然后我们弘文虎俱乐部的这支马球队就叫弘文虎,论弓多、论赞刃、伏帝匐还有伏阇璥你们几个就是弘文虎的球员。” “你们参加了弘文虎球队,就不能再参加别的球队。” “然后你们代表弘文虎球队参加联赛,跟别的俱乐部的球队轮番比赛,经过多轮的联赛后决出联赛冠军。” “获得冠军的球队将获得巨额的奖金。” 话音才刚落,论弓多便迫不及待的问:“巨额奖金有多巨额?” “这我可说不准。”裴绍卿摆摆手又道,“得看具体招标来定。” “招标?”论赞刃道,“不是说球赛吗?怎么又招标,怎么招标?” 裴绍卿笑道:“球赛可不仅仅只是球赛,到时候会有冠名权,还会有场地广告,哪个商家出的钱多,这些权益就归谁,然后视最终收益决定冠军的奖金。” “当然,其他球队也能视最终的名将获得一定数额的出场费。” “具体金额多说我说不好,但是我敢说冠军奖金不会少于十万贯!” “什么,十万贯?!”不少同窗怦然心动,十万贯可不是个小数目。 论赞刃、论弓多叔侄虽然不在乎这点奖金,但是他们是真的热爱马球。 当下论弓多迫不及待的道:“裴绍卿,那我现在就要注册弘文馆俱乐部!” “这个恐怕不行。”裴绍卿一摊手道,“你只是弘文馆的学生,不能以弘文馆的名义注册俱乐部,不过你可以以吐蕃的名义注册一个俱乐部,再招来吐蕃的球员成立一支属于你们吐蕃的马球队,俱乐部名称由你们自己来定。” “这样也可以吗?”论弓多闻言大喜。 ------------ 第224章 世界杯 一直以来,论弓多就有三个终极理想。 第一个理想是娶一个大唐公主,而且得是最美丽动人的公主,不过这个愿意短时间内已经没有可能了。 不过这个理想已经没可能实现。 因为太平公主已经嫁给裴绍卿。 第二个理想就是篡位,当吐蕃的赞普。 这是一个长远目标,短时间内不可能实现。 剩下的第三个理想,就是在战场上打败唐军! 这个理想短时间内也没有实现的可能,因为他还没有征得父亲的允许,暂时还不能够回到吐蕃去带兵。 不过,既便不能在战场上击败唐军, 如果能在马球场上击败唐朝人也是一样令人期待。 论弓多其实早就想组建一支由吐蕃人组成的马球队,然后跟大唐的皇家马球队来一场当面锣对面鼓的马球比赛。 遗憾的是,大唐皇家对此缺乏兴致。 所以论弓多的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裴绍卿真把这个“守捉杯”马球联赛搞起来,那么大唐皇家就一定会跟着组建马球队。 到时候他们吐蕃队就能跟大唐队来一场真正的交锋! 再没有比在新落成的可以容纳上万人观看比赛的大剧场中击败大唐皇家马球队,更令人期待的了! 当下论弓多举手道:“裴绍卿,那我现在就报名,我要注册一支吐蕃马球队,参加你刚才说的‘守捉杯”联赛。” “可以。”裴绍卿道,“没问题。” 有了论弓多的示范,其他国家的小王子也动心了。 “裴绍卿,我们回鹘也要组建一支马球队!”伏帝匐道。 “还有我们于阗。”伏阇璥道,“我们于阗也要组建马球队。” “还有我们靺鞨。”李多祚道,“说到马术,我们靺鞨人可不会输给任何人,这个‘守捉杯’联赛的冠军我们靺鞨人拿定了!” 李多祚的豪言立刻引来众人嘲讽。 “就你?还想拿‘守捉杯’冠军?” “你还真是敢说,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李多祚,你还是趁早回黑水老家吃咸鱼去吧,哈哈。” 李多祚也不生气,闷哼一声说道:“少说风凉话,到时候球场上见真章。” 裴绍卿笑而不语,好家伙,设想中的“守捉杯”马球联赛都快变成世界杯了。 这个时候,高句丽小王子高宝元小声问裴绍卿道:“绍卿,我们高句丽能不能也组建一支马球队参赛?” “高句丽?” 裴绍卿道:“怎么,你还想复国呀?” “呃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高宝元吓得双手连摇,忙不迭的说道:“就是单纯的想组建一支马球队,参加你说的这个马球联赛而已,因为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裴绍卿说道:“你们高句丽的故土现在都已经成为了大唐的一部分,所以以国家名义注册俱乐部并参加联赛肯定是不可能的。” 高宝元闻言,脸上便露出失望之色。 不过裴绍卿又道:“不过,你可以以个人名义组建一个俱乐部参赛。” “个人名义竟然也可以吗?”高宝元闻言大喜,眼睛立刻又亮起来。 “当然可以,而且你还可以在大唐境内招蓦你任何喜欢的球员,前提是这些球员还没有签约别的俱乐部。”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必须得跟你们说清楚,组建俱乐部、组建球队然后参加联赛,是有标准的,并不是你随便找几个阿猫阿狗做球员,弄一个草台班了就可以跑来参加联赛,是有要求的。” 论弓多说道:“有什么要求?” “首先是验资。”裴绍卿道,“如果俱乐部投入的资金少于一万贯,就不允注册,其次是要有足够的人员以及参赛的马匹,原则上球员不准少于三十我,马匹不准少于百匹!此外还需要队医、马夫以及伙夫等后勤。” 说到这一顿,裴绍卿又说道:“当然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论弓多不耐烦了,皱眉说道:“直说吧,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得有个办公地。”裴绍卿道,“必须在安乐坊租一个小场馆做驻地,这些小场馆还可以拿来训练。” 在安乐坊,除了中央大剧场,四周还建了一圈小场馆。 超过二十个小场馆如众星拱月般拱卫着中央的大剧场。 这也是裴匪舒自做主张建的,为了不浪费安乐坊的空间。 因为安乐坊的面积是正方五百米,只建一个直径不过两百米的大剧场实在浪费,所以裴匪舒在大剧场四周建了二十个小场馆。 现在正好,这些小场馆可以派上用场了。 “就这?”论弓多哂然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论弓多甚至连租用小场馆的费用都懒得问,因为他们吐蕃有的是从天竺各个土邦抢来的黄金,而黄金现在已经又成为了大唐的硬通货。 论弓多甚至已经在考虑跟守捉司进行合作,从大唐大量进口纸张、书籍以及笔墨等吐蕃稀缺的物资,他觉得应该能大赚一笔。 李多祚、伏帝匐和伏阇璥也没问。 对于他们来说,逻辑也是一样的。 就算没有黄金,可是牛羊马匹他们多的是。 只有高宝元小心翼翼的问道:“绍卿,租用一个小场馆的费用多少?” “具体多少我现在也说不好。”裴绍卿说道,“但是我可以跟你说一个大概,估计会在每个月一千贯左右吧。” 高宝元闻言顿时间放下心来。 区区一千贯他还是拿得出来。 高句丽国虽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作为统治了高句丽七百年的高家,积累的财富却还是颇为可观的,上百万贯拿不出来,拿出区区几十万贯却还是不成问题的,便是他高宝元的私房钱都有十几万贯。 裴绍卿却又把目光转向唐睦、魏膺、尉迟修俨、程伯献等勋贵子弟。 “你们几个呢?”裴绍卿道,“吐蕃、回鹘、于阗都已经组建马球队,甚至连高宝元都决定要组建马球队,你们不会无动于衷吧?” 程伯献哼一声,说道:“那还用得着你说?” ------------ 第225章 合作 尉迟修俨也道:“就是,还以为你只顾着捧这些蛮夷的臭脚,把我们给忘了呢。” “尉迟修严,你说谁是蛮夷?”论弓多立刻不高兴了,拍案怒道,“我们吐蕃的文化不见得就比大唐差!” 魏膺哂然道:“那你买书做甚?” “我……”论弓多闻言顿时语塞。 他买大唐书籍一是为了学习大唐的先进文化,二就是为了了解大唐,以今后的以武力征服大唐提供参考。 但是这样的话不能明说。 不然真会被同窗们打死。 “行了,今天只说生意,不说政治。” 裴绍卿有些不高兴的瞪了魏膺一眼。 心说尉迟修俨和魏膺这两个铁憨憨,真是情商为负值,你心里就再怎么瞧不起吐蕃、回鹘、于阗等蛮族,可也不能明着说出来,你这不是添乱么? 闷哼了一声,裴绍卿又道:“除了马球俱乐部之外,你们回家后别忘了跟你们阿爷还有阿公说招商的事。” “放心吧绍卿,忘不了。” 尉迟修俨和魏膺等人纷纷拍起胸脯。 “那行,接下来你们玩,我先走了。” 裴绍卿说完站起身告辞,他现在真没时间。 还得赶着去刘仁轨府上,跟刘家商量合作的事宜。 经历过上次的合作之后,刘仁轨仿佛是突然之间开窃了,大有把他们老刘家捆绑在守捉司的战车上的架势。 对此,裴绍卿当然是欢迎之至。 不过,刘濬和刘冕父子俩对裴绍卿却是怨念满满。 所以看到裴绍卿之后,父子两个都是没什么好脸。 “哼!” “哼!” 父子俩接连哼了两声,然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鼻孔朝天走了。 裴绍卿不由哑然失笑,心说刘仁轨当官是成功的,但是当家长却真是失败透顶,不仅没教好孙子,儿子都没教好。 在旁领路的刘福一脸的尴尬。 “司丞千万不要戒意。”刘福讪讪的道。 “没事,我不会在意。”裴绍卿哈哈一笑又道,“大郎君和小郎君都是性情中人,我这人其实最喜欢跟性情中人打交道了。” 刘福心说,那是,性情中人好蒙骗呗。 带到刘仁轨书房,刘福便躬身退出去,估计是烹茶去了。 刘仁轨搁下毛笔,起身说道:“裴司丞好气魄,老夫佩服。” “刘阁老过奖了。”裴绍卿道,“不过,不知道刘阁老说的是哪方面?” “南市。”刘仁轨道,“昨日老夫特地去南市四坊转了一下,看完之后只能够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便是叹为观止。” “刘阁老是说南市啊。” 裴绍卿害了一声说道:“牛刀小试而已。” 刘仁轨点了点头,道:“虽然南市刚建,甚至还没有开张,但是南市的繁荣以及超过东西两市却是已经可以预见。” 裴绍卿道:“这是小事。” “这的确是小事。”刘仁轨道,“我现在开始相信,你当初在紫宸殿上所说的,要解除长安宵禁并在所有主干大街两侧开商铺的建议乃是良策。” 裴绍卿闻言便两眼微微的一眯,心说真不愧是首辅。 刘仁轨的眼光还是毒辣,居然看出了振兴商业的好处。 这对于一个打小接受“重农抑商”儒家正统教育的读书人来说实属难能可贵,根本就没几个读书人能认识到工商业的重要性。 当下裴绍卿又道:“那刘阁老的意思是?” 刘仁轨不答反问道:“我听说你在招商?” “是。”面对刘仁轨,裴绍卿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我这人向来胆小,独食是不敢吃的。” “裴司丞年纪青青就深谙进退之道,老夫实在佩服。” 刘仁轨笑了笑,又道:“却不知道,老夫能不能入一股?” “能啊,太能了。”裴绍卿不假思索道,“刘阁老想入股,我们欢迎之至。” “那行。”刘仁轨道,“你之前说的两百九十二万五千贯,全部拿来入股,至于具体入哪个行业,你看着办就是。” “喏。”裴绍卿叉手应喏。 心下却是一凛,老家伙够狠。 一出手就是小三百万贯,太狠了! …… 从崇仁妨出来,裴绍卿又匆匆进宫。 这次进宫,一是为了接回太平公主,二是为了跟武则天汇报工作。 拖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时候向武则天做一次系统性的工作汇报了,主要是关于南市以及他在翠微宫中的动作。 包括火药、火炮、棉花之类的动作。 这些动作能瞒得了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武则天。 武则天之所以一直没问,是在等着他主动汇报。 赶到蓬莱殿之时,武则天正跟太平公主用晚膳。 让裴绍卿感到意外的是,在一旁伺候的居然是薛十七娘。 不过此时的薛十七娘已经之前的薛十七娘判若两人,身上的趾高气扬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低眉顺眼。 不过裴绍卿知道,一个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薛十七娘肯定是在隐忍,等着报复的机会。 看来有机会还是得想个办法除掉这个女人才是。 “你这样看着十七娘做什么?”武则天皱眉道,“她已经洗心革面了,不会再阻碍你裴司丞的大业了。” 裴绍卿心头一凛。 武则天这话的味不对啊。 甚至连太平公主都听出来了。 当下裴绍卿便涎着个脸笑道:“太后说笑了,我一个驸马能有什么大业?不过就是鞍前马后为太后效劳而已。” “是吗?”武则天沉声问道。 “当然。”裴绍卿坦然说道。 武则天轻轻颔首,又道:“那你说说,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喏。”裴绍卿恭应了一声,又说道,“最近的这段时间,臣主要在忙三件事情,一是营建南市,二就是造纸坊的事情,三就是翠微宫的几样小玩意。” 武则天目光深深的问道:“翠微宫的小玩意?什么小玩意?” 裴绍卿心说好险,武则天果然已经听到风声,要是再隐瞒就麻烦大了。 当下裴绍卿说道:“其实就是几样武器而已,搞好了没准能改变战争的模式。” ------------ 第226章 相处方式 “你说什么?” 武则天愕然道:“武器?” “是的,足以改变战争模式的武器!” 裴绍卿道:“如果这几样武器搞成了,解决新罗、突厥甚至吐蕃,就是小菜一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你是认真的?” 武则天的神情认真起来。 “当然。”裴绍卿道,“绝对认真的。” 太平公主也一直听着,便插话问道:“夫君,这是什么武器呀?” “大炮!”裴绍卿道,“一种可以将十几斤甚至几十斤重的弹丸,发射到远处杀伤敌人的远程攻击武器!” “就这个呀?” 太平公主道:“这不就是霹雳车么?” “不一样。”裴绍卿道,“霹雳车的距离不过区区几百步而已,但是我发明的这种大炮可以将弹丸打到几十里开外。” “几十里开外?真的假的?” 太平公主瞠目结舌道:“骗人的吧?” 武则天脸上也流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裴绍卿道:“现阶段暂时没这么远,但是打到两三千步开外是没问题的。” “两三千步?”武则天凛然说道,“绍卿,你所说的大炮真能打这么远?” “是的,真能打这么远。”裴绍卿点点头,又说道,“而且不只是打得远,这个大炮发射的弹丸还能爆炸,杀伤敌人!” 武则天再次深深的看一眼裴绍卿。 这之前,她只知道裴绍卿让守捉郎将翠微宫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出没,所以里边肯定是藏着秘密,而且是连她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就趁着今天这个机会诈一下,没想到还真诈出来这么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当然了,裴绍卿肯如此袒诚相告, 就足以证明他并没有隐瞒的用心。 不过武则天还是有些不高兴,道:“如此大事,为什么今天才说?” “害,我这不是怕太后你失望么。”裴绍卿道,“我原本是想把大炮搞出来了再向您报告的,但既然今天你问起来了,就提前跟你汇报一下。” 武则天道:“你的意思是,大炮还没有搞出来吗?” “没有。”裴绍卿摇头道,“主要是浇铸工艺不过关,试射的时候炸膛了。” “需要我给予帮助吗?”武则天原本并不怎么在意,但是听完裴绍卿的介绍后,就对这种大炮开始变得热切起来。 道理很简单,如果握有这种大炮, 那么对于有可能到来的武装叛乱,她就有十足的信心镇压下去。 “暂时不用。”裴绍卿摇摇头说道,“而且,这个事情必须保秘。” “对,保密。”武则天欣然点头道,“你只管去尝试,孤支持你!”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又说道,“另外,我跟刘阁老也谈过了,他准备拿存在我们守捉司账上的两百九十二万五千贯来入股。” “老东西还真是舍得。”武则天轻哼了一声,又问道,“那你打算给他多少股?” 裴绍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不知道,我得回去仔细核算过才能知道刘阁老的这两百九十二万五千贯价值多少股。” “孤不管刘阁老能得多少股。” 武则天说道:“但是孤必须得分到六成干股!” “这不可能!”裴绍卿瞠目结舌的道,“太后,此事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武则天轻哼一声,说道,“这样的话孤可就得跟政事堂的宰相们商量一下给薛延陀修建使馆的事务,孤觉得安乐坊就挺好。” “啊?”裴绍卿急道,“太后,你不能这样啊。” “绍卿哪,孤也不想这样。”武则天无奈的道,“但是世事无常,谁让薛延陀使馆的选址一直没确定呢?” “唉,好吧。” 裴绍卿无奈的道:“谁让你是太后呢,你最大。” 看到裴绍卿吃瘪,太平公主便忍不住掩嘴轻笑一声。 “你也别觉委屈。”武则天哼声说道,“孤什么时候让你吃亏过?这次拿了南市六成的干股,孤就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对你做出补偿。” “太后,先不说补偿的事。”裴绍卿一摆手道,“拿干股没问题,其实我原本就准备要给皇室干股的,但是六成太多了。” 武则天还是不习惯讨价还价,便问道:“那你能拿出多少干股?” “最多一成。”裴绍卿扳着手指头算道,“太后你想,南市乃是我用来替你团结勋贵的利器,所以至少要拿出一半的股份跟他们分享。” “还有刘阁老的小三百万贯,至少也要占一成干股。” “再有就是,我们守捉司这么大个摊子,还养了这么多的人员。” “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守捉司的人员只会更多,所以必须得保留相当比例的股份才行,不然大伙就都得喝西北风。” “这样啊?”武则天皱眉道,“那就两成!” “那好吧。”裴绍卿装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就两成。” 见裴绍卿这么痛快答应下来,武则天忽然间有些后悔,要少了? 裴绍卿又道:“太后,现在我们再来说说补偿的事情吧?” “没了。”武则天没好气道,“哪有什么补偿。” “呃,好吧。”裴绍卿无奈。 太平公主又是吃吃笑。 她真的很喜欢裴绍卿跟武则天之间的相处方式。 “宝,走了。”裴绍卿上前搀起太平公主,又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一顿御膳,吃掉我们守捉司多少钱?” “你是怪我咯?” 太平公主嗔道:“饭都不让我吃咯。” “哪能不让你吃饭。”裴绍卿苦笑道,“就是这顿饭有些小贵,我稍微算一下啊,保守估计,今晚这顿饭都价值至少一千万贯以上。” “啊?这么贵?”太平公主也有些吃惊。 “这还是保守估计。”裴绍卿哀叹一声道,“不是夫君我吹牛,即将建成的南市,那绝对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一年挣个上千万贯那就跟玩似的,十年那就是上亿贯,一成的干股可不就是价值一千万贯?” 武则天在后边听了,也是心下微微一动。 她还是有些不相信,南市真会如此赚钱? ------------ 第227章 南市开张 武则天不懂商贾之道,所以不知道南市的价值。 但是懂得商贾之道并且看出南市潜力的勋贵还有世家高门却不在少数,所以当裴绍卿假借弘文馆同窗放出风声后,很快就有勋贵找上门来。 除了勋贵之外,还有世家高门悄摸摸的找上门。 对于这些主动上门“送钱”的贵客,裴绍卿自然是来者不拒。 一句话,要想做大事,就必须得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敌人搞的少少的,个人喜好、个人恩怨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当然,裴绍卿的大事,并不是篡位。 裴绍卿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篡位称帝。 但是话又说回来,把太平公主送上皇太女的宝座的想法却还是难免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顺便再把他跟太平公主的头个女儿送上皇太孙宝座。 反正他自己是决计不篡位当皇帝的,傻子才当皇帝,嫌自己日子过得太轻松?非得每天伏案工作到天亮才好? …… 转眼间,便到了冬至日。 也是南市正式开张之日。 冬至日,也是大朝之日,京中所有九品以上官员都要排朝,裴绍卿也不例外。 五更刚过,裴绍卿便在太平公主的催促下爬起来穿戴整齐,再来到丹凤门外,等着晨鼓敲响之后进宫。 裴绍卿过来之时,丹凤门外早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京官。 上次大朝会之时,还没什么人认识裴绍卿,但这次大朝会,京中数万官员却几乎没人不认识裴绍卿了。 “裴司丞!” “参见裴司丞!” “下官拜见裴司丞!” 看到裴绍卿走过来,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叉手行礼,有些谄媚之徒甚至不惜跪在地上行稽首大礼,也是不嫌丢人。 需知裴绍卿官阶不过是个从六品司丞而已。 好在裴绍卿够谦虚,对于跟他见礼的都一一回礼,当然,对于向那些谄媚之徒回以稽首大礼那是绝对不要想的。 但是裴绍卿也知道,这些官员中有一大半都是口蜜腹剑,表面上笑得跟花儿一样,暗地里估计恨不得他早点死。 至于其中的原因也是很简单。 因为当下的官场,还是被世家高门把持得死死的。 眼下在丹凤门外排班的三万多大小官员中,至少有七成是世家高门出身。 而裴绍卿现在跟绝大多数世家高门是真正的死敌,没有半点调和的余地,也只有韦承庆以及刘思立等少数世家出身的官员已经在暗中倒向他。 很快就走到了翰林院的地盘,又跟元万顷等人叉手见礼。 等了没多久,承天门上的晨鼓就咚咚敲响,官员们排队入朝。 相比上次的大朝,这次的大朝就极为乏味,裴绍卿就是在含元殿外的第二层大平台上站了大约半个时辰,然后新皇李旦颁了一道圣旨,又命含元殿外以及各个平台上的赞者层层传递下来,再然后就宣布散朝休沐。 …… 散朝之后,许多官员顾不上回家就径直前来南市。 因为今天是南市开业的首日,商家要搞促销活动! 促销这个概念经由裴绍卿提出来之后,很快就被长安市民所接受,有不少长安市民甚至从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在盼着今天。 晨鼓一响,坊门才刚刚开启,就在大小官员们经由丹凤门进入大明宫上朝之时,长安城中一百零八个里坊中的市民却从四面八方朝南市涌来。 到了南市四坊之后,人流就开始分流,相当一部分士子涌进了延祚坊内的书肆,喜欢看马球比赛玩搏戏的赌徒则右转进了安乐坊。 但是更多的市民却是左转进了安义坊。 因为安义坊内什么商品都有,从小娘的胭脂水粉到柴米油盐酣,从小郎的幞头圆领袍到弓箭马鞍刀剑,可谓是应有尽有。 如果只是商品齐全那没什么,因为东西两市的商品也一样齐全。 关键是南市的店铺,所有的商品一律五折优惠!就是半价出售!这个就厉害了,几乎没人能抵御住这样的诱惑! …… 裴绍卿来到安义坊,只见人都快挤爆。 因为担心裴绍卿的人身安全,崔二郎带着十几个守捉郎围成了一道人墙,死死的守护在裴绍卿的身边,青玄更是不敢有丝毫疏忽,一刻不停的扫视着四周,唯恐人群中会突然窜出一个刺客,或者突然射出一支箭。 当然,最担心的还是余茂淳。 只有裴绍卿浑然不当一回事。 这倒真不是裴绍卿麻痹大意,而是他知道要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跟踪人,那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遇刺的可能性是很低的。 但是裴绍卿也不会去说青玄、崔二郎他们就是。 看着拥挤的人群,裴绍卿忍不住回头对身后的上官婉儿说道:“婉儿,干的不错,今天的开业活动非常成功。” 南市的所有事务,裴绍卿其实只是动动嘴皮子。 支场子招聘掌柜,跟各个勋贵府上的管家们洽谈入驻的事务,还有一样样、一件件具体落实开业活动的全都是上官婉儿。 这真是个再职称不过的秘书。 “只要没误了驸马大事就好。”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垂首说道。 虽然这段时间真的是很辛苦,甚至忙到脸都小了一圈,但是能得裴绍卿这么一句,上官婉儿瞬间觉得就值得了。 因为实在是太拥挤,裴绍卿就只是站在大街上看了看,就没有再往安义坊里边挤。 看了片刻之后,裴绍卿说道:“走,我们去延祚坊看看,我听说那些世家高门在暗中串联,要在今天开张之时,买空我们南市所有书肆的经史子集。” “他们的愿望恐怕要落空呢。”上官婉儿轻笑道,“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延祚坊书肆的经史子集是买不完的,无论他们买多少,书肆就能补多少。” 裴绍卿便也有一些跃跃欲试,为了今天的这场开业活动,守捉司可是足足刊印了十万套经史子集,并且全部提前囤积在延祚坊内的库房之中。 所以,这又将会是一场针对世家高门的财富洗劫。 ------------ 第228章 阴谋 延祚坊原本是没有十字街的,只有一条东西向的一字街。 但是经过了改建之后,一字街成了十字街,这条十字街将延祚坊分成四个区域,因为没有坊墙以及坊门,所以也就不存在泄龙气之说。 再说皇帝一家子都从太极宫搬到了大明宫,就更没问题。 延祚坊四区,挨着朱雀大街的是东北、东南这两个区域,其中东北区是金融区,里边开的是坊柜、钱庄,东南区则是一溜的书肆。 这些书肆并不全部是守捉司自己开的。 守捉司自己开的只有中间最大的书肆。 两侧及小巷子里的书肆都是其他商家开的。 此时,中间的“一品斋”书肆已经被士子挤满。 “伙计,给我来十套经史子集,十套,十套啊!” “掌柜的,我要二十套经史子集,我要二十套。” “都闪开,都给我闪开,别挡了我道,我要五十套!” 两个衣着寒酸的士子来到一品斋门口,发现根本挤不进去。 “这些该死的混蛋。”一个士子忿然道,“买这么多经史子集做甚?” “这还用得着说吗?”另一个士子说道,“当然是为了买空全部存货,不让我等寒门子弟买到整套的经史子集。” “这些世家高门太黑了。” “黑?黑才是世家高门。” “两位兄台怎么不进去?”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声音忽从身后响起。 两个人回头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一个士子便道:“进去?里边全是人,挤不进去。” 另一个士子道:“进去也没用,我们根本买不着经史子集。” “为什么?”那年轻人道,“我可是听说,商家备足了货。” “商家备的货再多也没用。”士子甲说道,“这些世家高门的豪奴都是十套、二十套甚至于五十套的买,很快就买完了。” “不会吧。”年轻人愕然道,“就算开业三天半价,一套经史子集也要百贯,这价钱可不便宜,他们买那么多书回去做甚?” “不做甚。”士子乙苦笑着说,“就为了不让我们买着书。” “对。”士子甲忿忿然的说道,“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有一样的读书机会,世家高门的那些个二世祖,根本就读不过我们。” 说话之间,一个豪奴从里边出来。 “没货了,没货了。”豪奴边走边道,“都散了吧。” 两个寒门子弟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忽听二楼响起一声锣响。 两个寒门子弟抬头看,便看到一个商人从二楼窗户探出头,对着下面说道:“各位没有买到书的士子请不要着急。” “请到柜台排队领号。” “领到了号的且稍等片刻。” “蔽号很快就会从仓库调货过来。” “弊斋说过准备了足够多的书籍,一定说话算数。” 听到这,两个寒门子弟大喜过望,转身就要进去排队。 这时候,之前的年轻人忽然说道:“两位兄台还请稍等。” 士子甲急着进去排队,不耐烦道:“这位兄台还有何事?” “我觉得你们不用急。”年轻人道,“这才是开业第一天,商家不是说了,开业半价活动要搞三天呢,说不定最后一天会更优惠。” 两个寒门子弟怦然心动,貌似有道理。 但是士子乙又有些担心:“万一买不着呢?” “不会,没听商家说么。”年轻人道,“量大管够。” “成,那就后天再来买。”两个寒门子弟终于下定决心。 …… 在延祚坊北边,一街之隔的是光行坊。 在光行坊的一栋宅子里,十几个世家家主正聚集在那里。 不过坐主位的却是裴忠,而且十几个世家家主还一脸恭敬的样子,这也是没办法,裴忠身后可是站着裴炎。 裴炎虽然已经罢了政事,但是仍然保留着中书令的职务。 武则天此举的用意就是,什么时候裴炎伤好了重新上朝,便立刻又是当今的次辅,所以谁敢慢待? 当然,这些世家家主之所以重视裴炎,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会,一众世家家主正在向裴患夸耀。 “裴管家,我们足足雇了五百多个闲汉。” “一品斋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那些泥腿子根本进不去。” “何况就算他们挤进去也是买不到书的,早就被我们的人买空了。” “就是,这次我们各家筹集了四百万贯,一品斋的经史子集的售价才百贯,我们足可以买下四万套!” “我就不信一品斋备了四万套!” 一众世家家主正沾沾自喜之时,一个小厮悄然进来,对着裴忠耳语了几句。 裴忠脸色一变,正在夸夸其谈的十几个世家家主便也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大堂里便立刻安静下来。 “诸位。” 裴忠道:“一品斋那边刚刚传来消息。” “说是他们准备了足够多的经史子集。” “保证之前领到号的人都可以买到书。” 听到这,十几个世家家主立刻变了脸色。 有好几个世家家主更是已经打起了退膛鼓。 当即有一个世家家主道:“裴管家,要不然还是算了?” “对,算了吧。”另一个世家家主立刻附和道,“就算放开了让那些泥腿子买,也是没几个买得起。” “毕竟是一百贯钱一套。” “能拿出这么多钱的泥腿子可不多。” “是,我看我们也不必花这冤枉钱。” 有人带头,便有更多的世家家主附和。 裴忠的脸色变得更难堪,心说这群乌合之众。 “不行,不能半途而废。”裴忠喝住一众世家家主,觉得语气有些过于严厉,又缓和脸色接着说道,“而且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钱会打了水漂。” “裴管家,这话怎么说?”立刻便有世家家主问道。 裴忠说道:“多余的话我不说,我只想告诉你们一条,只要坚持到底,那么被守捉司诓走的钱,包括这次还有前两次的钱,所有的钱都能拿回来,如果中途放弃,那就别想拿回来一文钱!” ------------ 第229章 洗劫 听了裴忠的话,一众世家家主顿时心头一动。 当即便有一个家主问道:“裴管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不要问。”裴忠沉声道,“也不要瞎打听,反正我把话摞在这,只要参与了这次的抢购行动,事后就能挽回全部损失。” “当然了,不想参与我们也不强求。” “但是挽回之前的损失就不要想了。” 在场的十几个世家家主顿时凛然失声。 因为他们听出来,裴忠的话语中隐隐还有一等威胁的意思,也就是说,要是不参与抢购行动,事后无法挽回损失不说,没准还会遭到裴氏的秋后算账。 想到这层,在场的家主便纷纷表态愿意参与。 “很好。”裴忠欣然点头。 …… 与此同时,在一品斋二楼。 头戴黑纱幞头,身穿黑色圆领袍的崔丙兴冲冲的走进房间。 因为表现出色,崔丙已经从五十多个业务员之中脱颖而出并且被委以重任,现在的崔丙已经骒一品斋掌柜,独挡一面。 刚一进门,崔丙便看到了背窗而坐的裴绍卿,在裴绍卿身后则跟着崔二郎、青玄和上官婉儿。 裴绍卿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崔丙当即上前一步叉手道:“崔丙拜见司丞。” “崔掌柜免礼。”裴绍卿双手虚虚一抬笑道。 崔丙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行了一记长揖,然后起身。 裴绍卿看了一眼窗外熙熙攘攘的大街,笑着问道:“上午卖了多少书籍呀?” 崔丙恭声答道:“一共卖了有六万多册,单只是经史子集就卖出了两千多套,营业额已经超过了二十万贯!” 青玄和上官婉儿听得瞠目结舌。 只是一个上午就卖了二十万贯? 而且还只是一家一品斋的业绩! 整个南市的销售额又能有多少? 这赚钱的速度,简直就是抢钱啊! 崔丙停顿了下,又道:“司丞,以小人的观察,买书的这些人都是别人雇来的闲汉,并不是真正的读书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再说这对我们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 “司丞所言极是。”崔丙一脸堆笑的道,“可笑这些世家高门竟然还不肯死心,竟然妄想继续垄断书籍的抟播,实在是太也不自量力。” “那也未必。”裴绍卿道,“他们还是有所仗恃。” 崔丙闻言不由得目光一闪,不过并没有多问半句。 这是个人精,不该他问的,他绝对不会多问半句。 两人又聊了几句,安乐坊那边陡然传来震天价的欢呼声。 “马球比赛就快要开始了。”裴绍卿当即起身说道,“我得过去了。” 说完一边起身一边又说道:“小丙,这几天你和一品斋的伙计多辛苦一下,等过了三天开业活动,我给大家伙发奖金。” “喏。”崔丙叉手说道,“多谢司丞。” 裴绍卿拍拍崔丙肩膀,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裴绍卿身影远去,崔丙又对门外喊道:“小六,你带两个伙计再去一趟库房,搬五百套经史子集过来,要快。” …… 裴绍卿来到安乐坊时, 只见大剧场的东入口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 安乐坊的大剧场总共有东南西北四个入口,其中每个入口又分为平民通道以及贵宾通道两个通道。 买了一层贵宾票的才能够走贵宾通道。 二层以上的普通票就只能走普通通道。 当然,贵宾票和普通票的票价也是相差极大。 最贵的贵宾票上千贯,最便宜的普通票只要一百文。 在东入口的贵宾通道,正好遇见大剧场掌柜张小乙。 张小乙因为聪明机灵,学习起新鲜事物也快,所以被裴绍卿委以重任,负责大剧场的管理及运营。 “小乙!” “大郎,二郎!” 跟崔丙比起来,张小乙就要随意多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交情不一样。 裴绍卿点点头,又道:“小乙,票卖得怎么样?都卖完了吗?” “早就卖完了,三天前就已经卖完了。”张小乙有些不满的道,“大郎,你对我们大剧场真的是太不上心了,这么多天也不来看看。” “这不是忙么。”裴绍卿道,“票价是怎么定的?” 张小乙低声道:“这不是三天的开业活动么,而且也是试营业,所以我没敢定太高,贵宾票价分别是一千、五百以及两百贯。” “普通票价分别是五贯、一贯,以及一百文。” “贵宾票收入三十万贯,普通票大概两万贯。” 听到这,青玄和上官婉儿更加咋舌,她们原本以为一品斋就够赚钱了,没想到大剧场这边更加离谱,一场球赛就卖了三十多万! 这速度,抢劫都不足以形容,根本就是洗劫! 张小乙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场地广告一个都没有卖出去。” “这个不着急。”裴绍卿摆摆手,又接着说道,“毕竟是一个新生事物,长安的商家接受起来也是需要时间。” “不过,也不能够让广告位空着。” “就把我们自己的广告摆上去吧。” “尤其是一品斋的广告,要摆在球门的后面。” “广告语就用:买书就买一品斋,当官就当一品官。” “喏!”张小乙叉手一礼,转过身兴冲冲的安排去了。 裴绍卿则带着青玄、上官婉儿和崔二郎从贵宾通道进到九十九号包厢。 像这样的特等包厢总共有一百个,位于第一层看台的最前方,距离赛场最近,视野也是相当不错,所以才敢卖一千贯的高价。 次一级的一等包厢总共有两百个,视野就要差一些,但是也要五百贯。 再次一级的二等包厢则有五百个,距离更远视野也更差,但毕竟是包厢雅座,所以也要卖两百贯。 此时,这八百个包厢都已经坐满。 长安城内的贵族对于马球的痴迷,超出了裴绍卿的想象。 讲真,裴绍卿真没觉得马球比赛有什么好看的,比足球、篮球差远了,但是,长安的贵族就是喜欢看马球比赛,就好这一口! ------------ 第230章 有人要造反 包厢的私密性很好,跟旁边的包厢都被隔断,只能看到前下方的比赛场地,不能看到隔壁包厢的情形。 对面包厢倒能看到, 但是隔着两百米远,在没有望远镜的古代,你就是在包厢里做点少儿不宜的事情,对面包厢以及看台的人也只能看个大概。 当然,裴绍卿绝不会在包厢里做这种事情。 裴绍卿这人,说大气是真大气,百八十万贯的甩出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但是小气也是真的小气,比如对他的女人的身子,看一眼都不让别人看,所以绝无可能让他的女人在光天化日下袒露身体。 坐下没多久,马球比赛就正大开始了。 在比赛开始之前讲话,或者宣布仪式之类是不存在的。 这么大场地,四周看台上坐了超过三万人的长安市民,那躁音大得跟什么似的,在没有麦克风和扩音设备的唐代,你就是扯开嗓子喊,又有几个人能听到?那种在大剧场或者竞技场上讲话的事情,全特么的扯犊子。 裴绍卿的注意力集中到球场上。 今天是马球联赛的第一轮比赛,张小乙是花了心思的,挑了实力最强的两支代表队前来参加比赛。 其中一支就是论赞刃、论弓多叔倒两个领衔的吐蕃队,另外一支就是伏帝匐领衔的回鹘队,吐蕃人凶悍,回鹘人也堪称是生活在马背之上的民族,骑术了得,对于马球运动十分热衷,所以这场对决堪称是巅峰对决。 四周的观众,无论是勋贵官兵还是平民百姓,全都看得如痴如醉,每当有进球时都会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 青玄、上官婉儿还有崔二郎也看得津津有味。 能够看得出,他们都非常喜欢马球这项运动。 裴绍卿却感觉很无趣,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是真心觉得马球运动没什么观赏性,这玩意还不如赛马来得直接刺激。 因为马球比赛有着很多的限制。 比如说冲撞,你不能直角冲撞,这就犯规了。 马球比赛中,只能以一个很小的角度去冲撞。 而且在一方球员控制前进之时,对方球员不能在前方进行拦截,得把路让出来,这特么的不上扯犊子么? 所以马球比赛几乎没有什么战术可言,除了控球的球员之外,其他球员的参与度非常之低,也正因为此,参与比赛的球员数量都是随意,可以十人上场,也可以四人上场,反正效果都是差不多的。 马球比赛也没有太多技术可言。 基本上就是仗着身强马壮往前一顿冲,能冲到球门前就射门,若冲不到球门前,就重新回头反抢对方球,然后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裴绍卿看了一会就觉得没意思,想走。 但是看青玄和上官婉儿看得津津有味,就耐着性子陪她们看。 不过,当张三豹进来附着耳朵低语几句之后,裴绍卿便再坐不住,起身往外走,青玄和崔二郎、上官婉儿便也赶紧跟上来。 很快,一行人来到外面的通道。 球场内沸反盈天,通道中却一片沉寂。 裴绍卿当即问道:“三豹,消息可靠吗?” “可靠。”张三豹沉声道,“英国公一家老小确实已经出城了!”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吗?”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裴府呢?有什么动静?” “裴府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张三豹摇摇头说道,“裴炎依然是深居简出,几乎不跟朝中的大臣接触,只不过他的管家倒是挺活跃的,几乎每天都有饭居,刚才还在光行坊的一家酒楼参加饭局,跟那些世家高门的家主在一起。” “这个事我知道。”裴绍卿哂然道,“抢购书籍嘛。” 顿了顿,又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三豹你先回去忙吧。” “喏!”张三豹叉手一礼,转身匆匆去了,很快消失不见。 目送张三豹的身影消失,裴绍卿沉吟片刻后说道:“走,回翰林院。” “回翰林院?”上官婉儿讶然说道,“驸马,今天休沐,翰林院没人上直。” “噢对,把这茬给忘了。”裴绍卿一拍脑门,又道,“那就去布政坊,元府。” 崔二郎便赶紧套好马车,又带着十几个守捉郎护送裴绍卿来到布政府的元万顷府上。 听说裴绍卿到访,元万顷赶紧迎出仪门之外。 “绍卿,你怎么过来了?”元万顷有些意外的问道,“今天南市开市,事情肯定多,你不在南市守着,跑我这干吗?” “你以为我愿意过来啊?” 裴绍卿没好气道:“还不是为了救你。” “救我?”元万顷凛然道,“绍卿此话何意?” 裴绍卿道:“你知不知道,李敬业一家已经出长安了?” “知道啊。”元万顷说道,“英国公要回曹州老家祭祖。” “你信吗?”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冬至都已经过了,这时候祭祖?” “这有什么信不信的?”元万顷蹙眉道,“祭祖也不一定非得挑年节之时吧?再说英国公不回乡祭祖,他会去哪?” “去扬州!”裴绍卿沉声道,“他要造反!” “造反?”元万顷勃然色变,“绍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裴绍卿沉声道,“我有确凿证据!” 顿了顿,裴绍卿又接着说道:“老万,实话告诉你吧,早在半个月前,我就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元万顷道:“你真掌握了证据?” “当然,造反这种事情谁敢开玩笑?”说到这里一顿,裴绍卿又道,“弘文馆学士骆宾王你知道吧?” “废话。”元万顷道,“四杰之一嘛,我又岂能不知道?” 裴绍卿道:“老万,实话跟你说了吧,半个月前李敬业就找了骆宾王,骆宾王表面上答应了李敬业,但是却在暗地里却找到了我,所以我才知道李敬业准备造反,而且我还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关中甚至朝中都有他同伙。” 元万顷皱着眉头道:“绍卿你跟我说这些做甚?” “我刚才已经说了。”裴绍卿说道,“为了救你。” ------------ 第231章 酷吏 “为了救我?” 元万顷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裴绍卿道,“你与李敬业交好,满朝皆知,太后对于此事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如果李敬业真的准备谋反,你是无论如何也很难洗脱嫌疑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告发他!” 讲真,向武则天告发别人谋反也有很大的风险。 带坏官场风气只是其一,影响武则天对自己的感观才是最为麻烦的,因为武则天心里也有一杆称,谁是真正的能吏,谁是只会告密构陷的酷吏,她都会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如果不幸落入到后一类,既便得宠,也是难得善终。 周兴、来俊臣、万国俊、索元礼,没一个有好下场。 这些酷吏就是武则天手用来上位的工具,登基之后,这些工具也就没有了用处,也就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所以当酷吏能得宠一时,却有很大风险。 但是当初的刘祎之有得选择,元万顷却已经没得选。 元万顷如果不选择告密,不当这个酷吏,动辄就有性命之忧,而如果选择告密,选择当这个酷吏,则还有一线生机。 两害相权取其轻,说的就是这理。 当然,裴绍卿对此也是存了私心。 因为迄今为止,周兴、来俊臣这些酷吏都还没上线。 但是谁也不敢保证由于他的出现,这些酷吏就不会再次上线。 就目前而言,武则天应该是还没感觉到太大的危险,更不会感觉自身的政治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所以周兴、来俊臣等酷吏大概率不会被发掘乃至于重用。 但是这一点在徐敬业以及李唐宗室的谋反之后,肯定会改变。 到时候武则天肯定会感觉到四面楚歌,觉得朝中人人都可疑,人人都可能造反,那时候就一定会启用酷吏,大肆打压潜在的政敌。 所以,来俊臣、周兴等酷吏上线是大概率事件。 裴绍卿不见得就是怕了这些酷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面对这些酷吏,如果能够把这些酷吏扼杀在萌芽状态,甚至让自己人取而代之,又何乐而不为呢? 是的,裴绍卿就是准备让元万顷取代来俊臣、周兴等人成为武则天的工具。 不管笮发说,元万顷跟刘祎之一样,跟他都是一个衙门里出来的,自己人,元万顷如果真的变成了酷吏,相当于就是自己人掌握了特务这条战线,这对于裴绍卿来说,无疑是一件极为有利的事情。 “此等事情,吾耻为之。” 元万顷却道:“正经人谁会去告密啊?” “老万,你这么想可就错了。”裴绍卿道,“这是告发,不是告密。” “告发?”元万顷皱眉说道,“有区别吗?告发和告密意思差不多?” “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裴绍卿哼声道,“枉你还是翰林院掌院,北门学士,居然敢说告发和告密实是一个意思。” 元万顷道:“我没说一个意思,是说差不多。” “差远了。”裴绍卿沉声说道,“告密乃是小人行径,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向敌对阵营泄露机密,告发则是君子所为,不忍天下苍生罹难,不计个人毁誉的大勇之举,老万你与李敬业交好,不忍向太后告发他,这只是小义,而向太后告发李敬业,拯救天下的黎庶苍生此乃是大义,孰轻孰重你自己选!” 元万顷便叹了一口气,无奈摇头。 …… 面对现实之后,元万顷当即进宫。 过了不到片刻,武则天诏令下来,让裴绍卿即刻前往蓬莱殿见驾。 到了蓬莱殿见礼之后,武则天冷森森的说道:“裴绍卿,你这个司捉司丞可是有些不太称职啊!李敬业意图谋反这么大的事,你竟不知?” “若非元卿及时告发,连孤都还被他蒙在鼓里。” “害。”裴绍卿干咳了一声又说道,“回太后话,李敬业谋反的事臣的确不知,但是有人要谋反却多少还是知道些。” “哦?”武则天闻言顿时目光一凝。 “难道说除了李敬业,还有别人要谋反?” “是。”裴绍卿叉手道,“不过还没有最终查实,所以臣不敢胡乱上报,以免冤枉朝廷的柱石重臣。” “胡说!” 武则天怒道:“造反这种事,自古以来便是宁杀错不放过。” “等你查实?等你查实孤的人头都已经落地了,还查什么?” 裴绍卿忙道:“太后说的是,臣以后一定会注意,只要是察觉到了丁点端倪,就会立刻上报给太后知晓。” “不要以后。” 武则天问道:“现在就可以。” “喏。”裴绍卿叉手一礼道,“禀太后,我们守捉司在蓝田县查到了一个名叫弥勒教的教派,正在暗中纠集集徒准备造反。” “臣闻讯之后派人深入调查。” “结果发现,这个弥勒教竟然跟朝中大臣有勾连。” “朝中大臣?”武则天凛然道,“可曾查清楚是谁?” “目前还没有查清。”裴绍卿道,“但是以裴炎的嫌疑最大!” “裴炎?还真是他!”武则天道,“哼,孤早就猜到他是以退为进,却没想到他竟然在暗中谋划造反!孤还真的是小觑了他呢。” 裴绍卿道:“太后,此事还未查实。” “查实不查实,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武则天冷然道:“孤刚才说了,涉及到谋逆案,宁杀错,不放过。” 说到这里一顿,又道:“你们守捉司还是做了点事情的,要不然,如果让李敬业和裴炎形成内外联动,局面还真有些棘手。” 裴绍卿道:“臣什么都没有做,此实乃是太后鸿福齐天。” 元万顷嘴唇嗫嚅两下,也想说几句奉承话,却说不出来。 武则天又说道:“此事决不可等闲视之,孤决意立刻组建推事院,元卿自即日起卸任翰林院掌院一职,改任推事院掌院,负责密侦之事。” “喏!”元万顷叉手恭声应喏,心下却有些苦涩。 裴绍卿也是喟然叹息,元万顷果然还是当了酷吏。 PS:这几天抗台。 ------------ 第232章 推事院 从蓬莱殿出来,元万顷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次因祸得福,得了武则天的信任以及重用,忧的则是自古以来酷吏都没有好下场,他估计也是很难例外。 不过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 眼下还是想想,如何履行职务吧。 对于推事院掌院这个职责,元万顷可还是一头雾水。 当下元万顷道:“绍卿,我们推带院才刚刚草创,太后让我当这个掌院,则更是赶鸭子上架,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 现如今,裴绍卿在长安的能量有多大,元万顷是知道的。 “好说。”裴绍卿慨然道,“我们什么关系,我能不帮你吗?”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多了。”元万顷点点头,又说道,“那接下来,我们第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要问你啊。” “毕竟你才是推事院掌院。” 裴绍卿自然是不会替元万顷拿主意。 侵夺事权是官场大忌,关系再好也要避讳。 元万顷皱眉道:“眼下我们并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就贸然抓了先帝的顾名大臣,会不会引起朝野的议论?” 这是在问裴绍卿意见,就可以抛出观点了。 “怕什么。”裴绍卿道,“先抓人再找证据不也一样。” 说此一顿,又道:“再说太后都说了,这种事宁杀错不放过。” “也是。”元万顷很快下定决心,道,“不过推事院才刚成立,没兵没卒,你们守捉司可得派人协助抓人才是。” “这个不用多说。” 裴绍卿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元万顷道:“那就抓人吧,不只裴炎,还有蓝田县的弥勒教!” …… 胜业坊,裴炎府邸。 管家裴忠风尘仆仆的走进书房。 “阿郎。”裴忠叉手一礼,说道,“弥勒教那边已经说好了,腊八日,他们会在蓝田县准时起兵举事。” “占领府库拿到军械之后,” “就会第一时间发兵长安。” “到时我们裴家需要协助打开春明门。” “这个当然没问题。”裴炎道,“打下长安之后的事情呢?有没有跟他说清楚?我们裴氏不是要推翻李唐,而只是清君侧。” “说清楚了。”裴忠道,“西门教主明确说了,他们只追求国教地位。” “这没问题。”裴炎道,“所谓的国教,无非就是给予佛教同等地位……” 正说话之间,前院忽然间响起吵杂声,裴炎的眉头一下蹙紧,怒道:“怎么回事?前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老奴去看看。” 裴忠转身就要往外走。 但是没等走到门口,裴旦忽然闯进来。 “兄长,大事不好!”裴旦惶然高喊道,“守捉郎杀上门来了!” “守捉郎?”裴炎大怒道,“他们竟敢擅闯我裴府,想造反吗?老夫虽然已经不在政事堂,可还是在职中书令!” “今天起就不是了!”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响起。 遂即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守捉郎就蜂拥而入,拿张开的擘张弩对准裴炎、裴旦以及裴忠三人,三个人便不敢再轻举妄动。 擘张弩连战马都能够射穿! 遂即一个绯袍官员施施然走进来。 “元万顷?!”裴炎皱眉道,“你什么时候竟然也沦为了守捉司的鹰犬?” “裴中书,我劝你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元万顷冷然说道,“以免到了推事院问讯之时多吃苦头。” “推事院?” 裴炎说道:“什么推事院?” 元万顷道:“一个刚成立的查案机构。” “笑话。”裴炎冷哼一声,又道,“老夫乃是先帝托孤的顾名大臣,堂堂中书令,区区一个刚成立的机构有何资格审我?既便要审,也得刑部尚书会同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三堂会审才符合规矩,哼!” “给我拿下!” 元万顷却懒得多说。 当即便有两个守捉郎上前。 “慢!”裴炎瞠目喝道,“我看谁敢?!” 然而,那两个守捉郎却是理都没理,直接动手抓人。 裴炎试图反抗,但很快就被揪住双臂反缚到了背后。 裴旦、裴忠很快也被拿住,裴忠更是被压得跪地上。 “放肆!尔等放肆!”裴炎兀自高喊,“还不放开我!” 元万顷却一挥手说:“将人犯带回推事院!” “喏!”众守捉郎轰然应喏。 …… 与此同时。 裴绍卿也带着两百多守捉郎来到了蓝田县。 负责带路的不是别人,就是之前的傅广义。 “裴司丞,就是这里。”傅广义一指前方的小村庄,又道,“教主还有几个护法、堂主今天全都在这里。” “傅广义,记你一功。” 裴绍卿说完又挥了下手。 身后的守捉郎便立刻散开从两侧包抄过去。 现如今的守捉郎已经变得跟之前大不相同,不仅两裆铠换成了明光铠,手中的步槊、横刀还有擘张弩也都是新发的。 这样一支官兵突然出现在村外,极为惹眼。 守在村口的几个闲汉立刻转身飞奔回村里。 对此,裴绍卿并不在意,因为他对守捉郎的战斗力有足够的信心。 不要说是弥勒教的乌合之众了,既便是同等数量的十六卫府兵也不是守捉郎的对手,守捉郎是这个时代最强的士兵! 动手之前,裴绍卿叮嘱了一句:“除了妇孺,持械反抗的一律格杀勿论!” “喏!”两百多名守捉郎轰然应喏,手持步槊、横刀以及张开的擘张弩,气势汹汹的包抄了过去。 转眼之间,裴绍卿身边便只剩青玄还有崔二郎。 就在这时,忽有一阵阴风刮过,旋即一个瘦削黑影便鬼魅般出现。 “裴绍卿!”黑影桀桀怪笑道,“桀桀桀,你真不该亲自来这里的。” 青玄和崔二郎霍然转身,直面那个黑影,旋即同时失声叫道:“余茂淳!” “余公公。”裴绍卿却不慌不忙慢慢转身,笑吟吟看着余茂淳,又说道,“巧了,这句话我也想送给你,你真不该来这里的。” 一边说话,裴绍卿一边掏出一支短铳举起。 长筒的线膛步枪是加工不出来,但是短筒的滑膛火铳却还是勉强可以,裴绍卿让张九替他打造了一支。 ------------ 第233章 让我射吗? 虽然被短铳瞄准,可是余茂淳却一点都不怕。 “没用的,裴小郎君。”余茂淳阴阴一笑,又接着说道,“在宗师级高手面前,任何暗器都是没有用的!射不中的!” “真的吗?真的射不中吗?” 裴绍卿道:“那你敢再走近一点让我射吗?” 这只是一支滑膛短铳,而且因为加工条件限制,枪管很短。 这就造成弹道不稳定,裴绍卿已经反复测试过,有效射程大概十米。 超过十米,命中率就急剧下降,现在余茂淳站在三十米外,根本不可能打中。 所以得想个办法将余茂淳骗到十米之内,而且还得让他站住了不动,由他打。 “咯咯咯。”余茂淳发出公鸡一般的笑声,道,“咱家便走到你跟前又待如何?怕是你不敢咱家接近哪。” “那不会。” 裴绍卿道:“余公公请走近些。” “好啊,咱家过来了。”余茂淳抬腿就往前走。 “慢着!”然而余茂淳才刚一抬腿,青玄和崔二郎便同声喝止。 “大郎!”崔二郎说道,“这老太监身手太强,不能让他靠太近。” 青玄也是蹙紧秀眉说道:“现在不在你逞英雄的时候,速速退后。” “你看。”余茂淳停下脚,一摊手说,“就说你不敢让咱家靠近吧。” 两人正说话之间,前方村子里突然间喧哗起来,原本空空荡荡的村庄,忽然间就从民房中冲出来上百号匪徒。 不少匪徒手持弓箭甚至弩。 对着守捉郎的队伍就是一通乱射。 但是守捉郎久经战场,对此早有防备,行止间也是不慌不忙,或者挥舞步槊,或者举起手中的盾牌,或者干脆拿身上的铠甲硬挡。 匪徒的第一波箭雨很快就被格挡下来。 遂即守捉郎便跟匪徒展开了近身搏杀。 余茂淳收回目光,又问道:“如何?裴司丞,敢让咱家靠近不?” 裴绍卿心下暗叫一声可惜,刚才真是好机会,可惜距离有些远了。 当下裴绍卿说道:“本司丞说话从来都是算话,余公公只管过来便是。” 说完又对崔二郎和青玄道:“你们俩给我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们做主。” “好啊,裴司丞果然大器。”余茂淳阴阴一笑,抬腿一步步的逼近过来。 老太监打的如意算盘就是,逼近到裴绍卿五步之内,他就有十足的把握、一举冲破青玄和崔二郎的阻拦,一掌将裴绍卿毙在掌下。 但如果超过五步,他就没有这个把握。 因为青玄是个准宗师高手,崔二郎在悟势之后,实力想必也是有了提升,两人联手他还真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五步之内! 唐制,一步大约为1.5米。 余茂淳从二十步的距离一点点的逼近。 青玄、崔二郎越来越紧张,都快窒息。 反而裴绍卿却是十分放松,只是拿短铳指着余茂淳。 余茂淳更没把裴绍卿手中的短铳放在眼里,兀自笑吟吟的逼近。 转眼之间,余茂淳已经逼近到了十步之内,然后八步、七步、六步…… “等一下!”余茂淳第六步才刚刚跨出一半,裴绍卿忽然喊道,“余公公,请稍等。” “裴司丞?”余茂淳果然依言停止,然后抬起头笑吟吟的问道,“怎么了,可是又……” 最后两个“不敢”还没来得及出口,余茂淳陡然看到眼前红光猛的一闪,心头一凛,当即下意识的挥手格挡。 余茂淳对自己的速度还是十分自信。 但是让他吃惊的是,竟然没能挡住! 下一霎那,余茂淳便感到胸口一麻! 急低头看,便看到圆领袍的右胸口位置已经破了个洞。 片刻之后,便有污黑的血液从圆领袍的破洞中溢出来。 “不可能!”余茂淳难以置信的叫道,“这是什么暗器?速度竟如此之快?!” “打中了?!”裴绍卿却是大喜过望,虽然没打中要害,但是能打中就好,只要打中了就能削弱老太监至少五成实力! 削弱五成,二郎和青玄就足够干掉他! 当下裴绍卿兴奋的大叫道:“青玄二郎,干掉这老阴逼!” 裴绍卿话音刚落,崔二郎和青玄便同时向余茂淳扑过去,一个挺剑直刺,一个却是抡起步槊猛劈而下,配竟竟很默契! 余茂淳心头一凛,下意识的举手格挡。 但是下一个霎那,余茂哼便感到右胸口猛的一疼,右臂竟然是举不起来。 “不好,受伤了!”余茂淳便心下大骇,当下不敢恋战,转过身就往回跑。 “不要让他跑了!”裴绍卿继续高喊道,“追上去,干掉他,你们不用管我!” 但是青玄却是站着没有动,她对自己的职责还是非常执着。 “我去!”崔二郎却是毫不犹豫的挥舞着步槊追了下去。 “二郎!”裴绍卿高声喊道,“一定要干掉老阴逼!” 崔二郎追着余茂淳,很快就消失在左近林中。 裴绍卿这才把目光转向前方的小村庄。 只见这个时候,村子里的厮杀已经进入尾声。 面对全逼武装的守捉郎,弥勒教的匪徒毫无反抗之力。 前后不到片刻,近百个匪徒不是被斩杀,就是被生擒。 “跪下!跪下!”秦真带着十几个守捉郎,押着两个匪徒来到裴绍卿跟前,又强迫两个匪徒跪地上。 裴绍卿便喊道:“傅广义?” 刚才不知道躲到哪去的傅广义便萎萎缩缩的走子出来。 “傅广义是你?”那两个匪徒勃然大怒道,“你个吃里扒外的逆徒,畜生!” 一边说,两个匪徒一边还要冲过来殴打傅广义,傅广义吓得尖叫一声,赶紧躲到了裴绍卿的身后边。 秦真却是勃然大怒。 “给你们胆了,跪下!” 一边说,一边又重重踹在两人后腿上。 两个匪徒闷哼了一声,重新跪倒在地。 裴绍卿这才问傅广义道:“是他们俩吗?” “是。”傅广义点头道,“教主西门破败,堂主李义三。” “是他们两个就好。”裴绍卿点点头又道,“带回长安。” “喏!”秦真恭应一声,又回头喝道,“把他们押进囚车。” ------------ 第234章 不久之后,崔二郎空手而返。 “大郎。”崔二郎有些愧疚的道,“我没能追上余茂淳。” 裴绍卿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要怪也只能怪手铳精度太差,明明瞄的是心脏部位,结果打中的却是右胸。 “跑就跑了吧。” 当下裴绍卿道:“先回长安。” 回到长安,裴绍卿就把人犯交给推事院。 然后跟元万顷连夜进宫,向武则天交差。 武则天得读后,当即连夜将几个宰相召集到了思政殿中。 不到半个时辰,刘仁轨、崔知温、李义琰、刘祎之、郭待封、郭守一、岑长倩等七位宰相先后来到思政殿。 魏玄同此时已经罢政事。 裴炎出事之后,魏玄同也第一时间罢政事。 待宰相们到齐,武则天便对着元万顷说道:“元卿,开始吧。” “喏。”元万顷叉手一礼,又把目光转向一众宰相,沉声道,“几位阁老,我们推事院刚刚查探到,裴炎意欲伙同弥勒教以及英国公李敬业联手起兵作乱!” “啊?” “什么?” “这是要造反?!” 几个宰相勃然色变。 只有刘仁轨不同声色。 刘仁轨为官六十余载,宰执天下凡二十年,见过太多的风风雨雨,看待事物就要比大多数人更透彻。 从裴炎自断双腿主动请求罢政事那天起,刘仁轨就知道裴炎造反已经不可避免。 因为裴炎跟太后间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所以结果就只会有一个,那就是造反! 刘仁轨只是有些意外,裴炎竟然能够隐忍这么久,而且找了弥勒教和李敬业做帮手,意图内外联动,再篡夺皇权! 刘仁轨再看武则天时,发现武则天也是有些焦虑。 看起来,武则天也一样没料到裴炎会勾结李敬业。 或者说,武则天到现在都还在怀疑李敬业会造反。 好半晌,崔知温沉声问道:“元掌院,消息确凿吗?” “确凿。”元万顷肯定的道,“裴炎本人虽然还没有开口,但是他的管家裴忠,他的兄长裴旦还有弥勒教的教主西门破败、堂主李义三都已经招供了。” 崔知温便立刻不再多说什么,看起来都已经形成证据链。 李义琰却是眉头一皱又问道:“还有英国公李敬业呢,也确凿吗?” “这个……”元万顷闻言一窒,关于李敬业要造反的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拿到确凿的证据,仅仅只有骆宾王的一面之辞。 元万顷也不由得感慨,他这个“至交”真的是心思缜密。 相比之下,裴炎这个宰相就大意得多,留下了大量把柄。 看到元万顷哑口无言,李义琰便说道:“没有确凿的证据?” “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下官可以明确的告诉诸位宰相。”元万顷道,“英国俊李敬业确有不臣之心,因为……” 说此一顿,又道:“因为英国公在离开长安前往河北之前,曾经亲至下官府上试探下官口风,英国公虽说的隐晦,但下官并不傻,仍可以听出来他已然有不臣之心,并且似乎已经做了大量准备!” “竟有这事?!” 李义琰顿时也语塞了。 他相信元万顷说的是真的。 一是因为世人皆知元万顷与李敬业交称莫逆。 再就是如果没有这件事情,元万顷避嫌都来不及,怎会主动揽事上身? 看到几位宰相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武则天却是不耐烦了,黑着脸说道:“李敬业造反之事已然确凿无疑,不必再多说!” “李敬业不仅自己要造反,” “而且还窜联裴炎试图里应外合。” “眼下裴炎和弥勒教已经被铲除,不足为虑。” “孤将诸位爱卿连夜召来政事堂,只是为了一件事情。” “此事便是,李敬业会去往哪里?大概会造成多大规模的兵乱?确定了这两点,朝廷才好发兵镇压叛乱。” …… 乐游园。 太平公主快要分娩了,所以人物别容易犯困。 裴绍卿陪着说了会话,太平公主便睡熟过去。 “宝?宝!”裴绍卿附着太平公主耳畔轻唤两声,却毫无反应。 裴绍卿便轻轻掖过新到的棉被盖在太平公主身上,然后下了床,又蹑手蹑脚的走出了暖阁。 因为怕脚步声惊动太平公主,裴绍卿鞋都不敢穿,只穿了袜子,就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往账房而来。 走到半途,便感觉背后有人。 脚下一顿,然后猛的回过头。 便看到一身道袍的青玄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日你!”裴绍卿立刻恼了,两步逼到青玄跟前,哼声说道,“你这什么眼神?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青玄一翻白眼说道:“我可没说。” 嘴上没说,可语气中的鄙夷却是不假掩饰。 这下裴绍卿真怒了,他原本是打算去找上官婉儿,这下懒得再去找上官婉儿了,直接就把火力对准青玄,日你! 当下裴绍卿脚下一转往青玄逼近。 青玄似乎预感到了,赶紧往后退。 “诶,你给我站住。”裴绍卿怒道,“不许跑!” “呸。”青玄轻啐了一口,又嗔道,“你当我傻么?” 说完,青玄就退得更加远,而且还有转身离开之势。 “诶,你去哪?”裴绍卿道,“你不能离开我身边的。” “这是乐游园。”青玄哼声道,“有监门卫把守不说,还有守捉郎守着,别说是刺客,就是苍蝇都飞不进来。” 裴绍卿道:“余茂淳能摸进来。” 青玄说道:“余茂淳已经受伤,短时间内不可能来!” 说完之后,青玄纵身轻轻一跃,便跃上房顶消失不见。 裴绍卿便怅然叹息一声,虽然不相信青玄会真的离开,但是今后再想耳鬓厮磨占她便宜只怕就不易了。 好在还有长矜和上官婉儿。 长矜还小,先上官婉儿吧。 当下裴绍卿又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账房而来。 刚到账房门外,便听到劈里啪啦的珠算声响。 裴绍卿已经让鲁十三把珠算做出来,并且把用法教给上官婉儿,这小娘是真聪明,只教了一遍就已经学会。 ------------ 第235章 女秘书 走进账房,只见上官婉儿跟前的案头上摆着厚厚一摞帐薄,只不过其中的大多数账薄都已经核对完成,只剩一册还没核对完。 正好一个婢女给上官婉儿送夜宵。 看到裴绍卿,婢女便要肃拜见礼。 裴绍卿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婢女不要出声。 然后从婢女的手中接过夜宵,却是一碗热腾腾的娇耳,又示意婢女离开,他自己则端着托盘走进了账房。 娇耳还烫着,裴绍卿便没急着喊。 而是一直站在上官婉儿身后等着。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这样,上官婉儿终于核对完了账册。 将最后一册账薄放到那厚厚一摞账籍的最上面,上官婉儿又将双臂扬起,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嘴里也是呢喃出声。 裴绍卿眼睛便有些直了。 因为上官婉儿一伸懒腰,便把她完美的曲线展现出来。 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蛮腰,腰线以下是现两侧急剧放大且浑圆的髋部曲线,还有笔挺瘦削的肩背,还有那修长的玉颈。 其实按照唐朝人的身材,上官婉儿并不符合美的标准。 但在裴绍卿这里,上官婉儿的吸引力并不会比太平公主逊色多少。 当下裴绍卿便啧啧的赞叹两声,说道:“婉儿,你的身材是真的好!”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上官婉儿吓了一跳,急回头看,见是裴绍卿才拍了拍鼓鼓的酥胸,又吐了吐小舌头,嗔道:“驸马,你吓了奴婢一大跳。” “你胡说。”裴绍卿笑道,“你一直坐着,哪有跳?” “奴婢说的是心跳。”上官婉儿娇嗔道,“又不是身子。”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熟悉了裴绍卿的脾气之后,连徐长矜都在慢慢的变得开朗自然,上官婉儿就更加不用多说。 “哦?你心大跳了?” 裴绍卿放下手中搬筪,禄山爪便伸过来。 一边作势要摸一边说:“我摸摸,看有没有撒谎?” “驸马。”上官婉儿的娇靥一下就红透,身子下意识往后躲。 “不许躲。”裴绍卿轻哼一声,又说道,“再躲我可不高兴了。” 上官婉儿便把红唇抿紧,不过身子就真不敢再往后躲,僵坐在凳子上。 不过最终,裴绍卿的禄山爪却落在了上官婉儿的脸上,说道:“饿了吧?快吃宵夜,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驸马。” 上官婉儿低头掩饰娇羞。 “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长矜。” 裴绍卿道:“这是长矜亲手为你煮的娇耳。” “嗯。”上官婉儿轻嗯一声道,“回头奴婢就谢她。” 说完,上官婉儿又局促的坐在那里,也不敢端娇耳过来吃。 “还愣着干吗?”裴绍卿道,“赶紧端吃啊,不吃就该凉了。” 上官婉儿这才端过碗,坐在裴绍卿的跟前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虽然平时也经常跟太平公主、裴绍卿一起吃饭,但两人独处,上官婉儿神色间还是有一些不自然,隐隐的还有一等心慌。 至于心慌什么,却说不上来。 是怕被公主知道吗?那也不是。 是怕被驸马欺负了?好像也不是。 反正就是莫名心慌,娇耳都差点送到鼻孔里去。 裴绍卿便一下乐了,打趣道:“诶,你吃东西是用鼻孔的么?” 上官婉儿的一颗螓首便垂到了胸口,俏脸更是红成天边晚霞,一颗心更是慌得怦怦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裴绍卿笑道:“我的是有些大,忍忍不就好了?” “驸马?!”上官婉儿闻言羞得几乎要躲进地洞。 她知道裴绍卿说的是什么,因为他跟公主泡澡之时毫无避讳,不光是她,还有驸马府上的婢女也都是看到过的。 “诶,你想什么呢?” 裴绍卿笑道:“我是说娇耳。” 说完,又指着碗中一只娇耳说道:“喏,这只娇耳是我亲手包的,是不是很大?你如果用鼻孔吃,可能会很胀哦,所以你得忍一下。” “驸马?”上官婉儿娇靥都红得快要滴血。 整个人也娇羞得不行,只能有哀求的目光看着裴绍卿。 “好吧,我不逗你了。”裴绍卿这才放过上官婉儿,又从案头拿起一本账册道,“南市的账目都核对完了?” “嗯呢,都核对完了。” 说到正事,上官婉儿立刻就镇定了下来,不再害羞。 手上动作也变得利索起来,一边吃着娇耳一边说道:“开业三天,南市各坊一共进项一千五百多万贯!” “这么多啊?” 饶是裴绍卿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数字吓一大跳。 要知道这只是三天的进账,三天就进账一千五百多万贯,天爷啊! 上官婉儿轻嗯一声,又道:“主要是延祚坊的进项比较多,其中光是一品斋的进项就有八百多万贯之巨!” “一品斋啊,这就难怪了。” 裴绍卿哂然道:“这些世家高门还真的是贼心不死呢。” “嗯。”上官婉儿点点头道,“开业大酬宾这三天时间,一品斋足足卖掉了八万册经只子集,外加那些画本、诗集什么的,足足有八百五十多万贯。” “好。”裴绍卿点点头,又道,“婉儿,你回头派人跟崔丙说一声,从明天开始,经史子集就以成本价出售,十五贯!” 上官婉儿笑道:“驸马,成本又降了。” “哦,又降了?”裴绍卿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婉儿说道:“鲁署丞又改进了造纸术,现在一刀青阳纸的成本只需三十文!所以一套经史子集的成本只需要十二贯!” “好!”裴绍卿欣然道,“那就让崔丙卖十二贯!” 按照前世说法,经史子集是公益性质的教育项目。 既是公益性质,就不能赚钱,就得以成本价提供。 至于赚钱的事,完全可以从诗集、绘本以及即将推出的话本上面去赚,赚这钱,不会有心理负责。 其实长远来看,这也是赚钱之道。 因为经史子集的价格便宜了,全天下读得起书的学生才会变多。 读书人变多了,整个文化市场才会变更大,再然后诗集、绘本、话本这些文化用品才会有拥有更大的市场。 ------------ 第236章 手工业 裴绍卿又道:“安乐坊那边呢?” “安乐坊也进账了三百多万贯。” 上官婉儿道:“其中马球比赛的门票收入大约一百万贯,杂技演出和蹴鞠比赛的门票收入大约五十万贯。” “此外就是驸马你提出的套票。” “总共卖出大约一百五十万贯。” 说到这一顿,上官婉儿又说道:“驸马,你可真是聪明,怎么就能想到让官员勋贵还有世家子弟购买套票这样的好主意呢?” “这有什么,我身上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裴绍卿嘿嘿一笑,又道:“你想不想探索一下?” 上官婉儿的俏脸便立刻又红了,低头专心吃娇耳。 裴绍卿却也不急,又道:“安义坊那边进账四百多万贯?” “是的,天业三天酬宾,安义坊进账四百多万贯。”上官婉儿道,“不过接下来安义坊的人流就不会有这么多,进账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了。” “这个是难免的。”裴绍卿道,“要是天天进账这么多,那还得了?” 这是不用多说的,开业这三天,基本上已经把半年的钱赚差不多了。 接下来,安义坊就只能赚外商以及丝绸之路的钱,这一波才是大头。 当下裴绍卿又道:“安德坊那边的作坊呢?现在已经进展到哪一步了?” 上官婉儿放下碗,一边用绢帕擦拭小嘴一边应道:“截止到今日为止,长安城内一共有一千多官员、三百多勋贵以及一百多个世家高门入股。” “筹集的总股本是两百多万贯,分别入股百多个工坊。” “其中又以造纸、纺织、刺绣、印刷、缥染坊最受欢迎。” 说到这吃吃一笑,又道:“驸马,你看好的营造坊几乎无人问津。” 营造坊,其实就是工程建筑公司,裴绍卿准备用来开发房地产的。 有着前世的经历,裴绍卿比谁都清楚房地产行业拥有多大的前景。 但是这个时代的唐人显然看不到这点,所以几乎没人看好营造坊。 “那是他们眼害,不知道哪个作坊才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裴绍卿哂然一笑,又道,“参股的事就到此截止吧。” “后面就是送钱来也不要了。” “赚钱这种事情,就是如此,手快有,手慢无。” 说此一顿,又道:“招工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上官婉儿又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已然募集了工匠一千余人,工人一万余人,各个作坊的人工基本是足够了。” “好,婉儿你真能干。” 裴绍卿也是忍不住夸奖。 心说这个女秘书是真能干。 能干是真能干,就不知道好干不好干? 当下又笑问道:“你这么能干,我该怎么奖励你?”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上官婉儿娇羞摇头道,“不用奖励的。” “诶,那不行。”裴绍卿一摆手说道,“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做出成绩,必须得有奖励,犯了错误就必须得惩罚。” “不然做出成绩没奖励,” “犯了错误也不用惩罚,” “那谁还愿意认真做事?” 说到这里一顿,又问道:“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上官婉儿的一双美目便变得明亮起来,羞喜的问道:“驸马,真的可以吗?” “当然,我这人向来说话说话。”裴绍卿一挥手说道,“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一定满足你。” “那奴婢可说了。” 上官婉儿抿了抿小嘴,低声道:“奴婢,奴婢想脱籍。” 裴绍卿心说果然,上官婉儿最在意的还是身上的奴籍。 “脱籍?”裴绍卿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反问道,“脱了籍你打算去哪里?” “不去哪里呀。”上官婉儿眨了眨美目道,“奴婢就算脱了奴籍,也是要留在公主和驸马身边做事的。” “真的?” 裴绍卿道:“不打算寻个才子嫁了?” “才不要。”上官婉儿低声道,“才子有什么好的。” “诶,这么想就对了,才子有什么好的,全都是银样蜡枪头。” 裴绍卿闻言嘿嘿一笑,身子再次贴上去,从背后轻轻搂住上官婉儿纤腰,手掌顺着她平滑的小腹探下去,探下去。 “驸马,你,奴婢……” 上官婉儿娇躯猛的一颤,人都变得僵直。 “不要紧张,放松一些,忍一忍就好了。” 裴绍卿一边轻轻的摩挲,一边咬着上官婉儿粉嫩的耳垂说道:“相信我,这真的是人世间最美妙的事情,极致享受。” 在裴绍卿温柔的摩挲下,上官婉儿终于放松下来。 不过身子却是变得炽热,隔着两层衣裳,裴绍卿都能感受到上官婉儿身上传来的灼人的热意,这小娘子已然是情动。 …… 与此同时,在思政殿上。 宰相们已经吵成了一团。 崔知温道:“太后,不出意外,李敬业肯定是回曹州离狐了,可六百里加急传谕曹州都督擒拿李敬业。” “李敬业离开长安不久。” “未必能抢在飞骑之前。” “所以曹州都督完全可以抢在李敬业起事之前将之擒拿归案。” “如此朝廷可免发大军,免耗钱粮,山东也可免除刀兵之灾。” “此言大谬。”崔知温话音才刚落,李祎之便立刻起身反驳道,“崔阁老方才所言只是假设,万一错了呢?” “万一李敬业先到了曹州呢?” “或者万一李敬业根本就没有去曹州呢?” “如此一来,朝廷岂不是错失了在第一时间扑灭叛乱的机会?” 说到这一顿,李祎之又说道:“太后,臣以为应提前征发大军,如此李敬业一举兵便可以第一时间镇压。” “岂非好过事到临头再出兵镇压百倍?” 话音才刚落,李义琰反驳道:“自古以来只听说过发生了叛乱然后派兵镇压,从来就没有听说提前派兵再等着叛乱暴发。” 刘祎之怒道:“防患于末然有什么不好?” “你这不叫防患于末然。”崔知温怒道,“叫无的放矢。” 几个宰相争吵成了一团,迟迟无法形成一个统一意见。 武则天目光扫向刘仁轨,刘仁轨却低着头仿佛睡着了。 ------------ 第237章 交守捉司 “刘阁老。” 武则天道:“你的意见呢?” 武则天已经点了名,刘仁轨就不能再装睡。 当下刘仁轨颤巍巍的起身,叉手一礼说道:“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武则天皱眉说道:“刘阁老的意思是说静观其变?待李敬业举兵作乱之后再行发兵,是这样吗?” “太后容禀。” 刘仁轨说道:“推事院虽言之凿凿的说英国公意图谋反,而英国公在东出函谷之后,也确实隐匿了行踪。” “但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不是吗?” “也或许,英国公是有别的原因呢?” “所以老臣以为,不妨等过几天再说。” “就算英国公真犯上作乱,再发兵不迟。” “不行!”刘仁轨话音刚落,刘祎之便道,“若只是李敬业犯上作乱,那么待他举兵再发兵征讨也是不晚,但问题是现在还有裴炎及弥勒教卷入其中,那么除了裴炎以及弥勒教,是否还有更多的世家以及门派卷入其中?” 说到这一顿,刘祎之又断然说道:“所以,绝不能让由着局势发展,朝廷有必要抢在李敬业举兵叛乱之前将之一举铲除。” “刘祭酒,你说的倒是轻松。” 崔知温道:“你知不知道发兵是要钱粮的?” “下官当然知道。”刘祎之道,“但朝廷又岂能因为钱粮而拒绝发兵?如此岂不是因噎废食吗?” “但如果英国公并没有作乱呢?” 崔知温道:“那岂不是虚耗钱粮?虚耗掉的钱粮你们国子监提供吗?” 说此一顿,崔知温噢了一声又道:“噢,我想起来了,你们国子监貌似跟守捉司签署了协议,可以从刺绣坊及大剧场分得不得红利,没准还真出得起这笔钱粮。” 旋即又转身对武则天道:“太后,如果由国子监提供钱粮,臣赞同发兵。” “崔阁老,你这说的什么话?”刘祎之皱眉道,“国子监虽然与守捉司鉴署了一份用工协议,但是一年也就几千贯钱的收益,用来贴补国子监师生的堂食尚且不足,又如何养活得了一支大军呢?此岂不是强人所难吗?” “刘祭酒,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 崔知温道:“那你就应该知道眼下国库空虚,维持北境大军就十分吃力,若再征发一支大军,太府寺又如何吃得消?” “这……”刘祎之顿时语塞。 这个时候,刘仁轨忽然说道:“太后,老臣倒是有个主意。” “哦?”武则天轻哦了一声,又问道,“不知刘阁老有何高见?” 刘仁轨道:“当初太后草创守捉司之时,曾对臣等说过一句话,言守捉司之职责便是追辑长安之奸恶,保证长安之安宁。” “在当时,臣以为太后太过高估守捉司。” “但是到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却不得不说太后英明。” “而且老臣以为,太后完全可以赋予守捉司更大更重的职责。” “比如将长安城扩大到全国,由守捉司追辑全国之奸恶,守护大唐安宁!” 刘仁轨话音刚落,崔知温便立刻附和道:“刘阁老所言仍是,眼下英国公谋反一事查无实据,贸然发兵实在不妥,万一英国公原本并没有反意,此举岂不是逼着他造反?如果由守捉司负责此事,可谓最稳妥不过。” 接着,郭待封等人也起身附和。 七个宰相,其中六个已经表态。 刘祎之虽然有心反对,但也知道拦不住。 武则天当即对高凌松道:“宣裴绍卿觐见。” “喏!”高凌松叉手一礼,当即一溜小跑出了思政殿。 …… 乐游园。 公主别苑账房。 说是账房,其实是一整个院落。 而且这个院子里还修了个暖阁。 此刻裴绍卿正跟上官婉儿在暖阁中腻歪。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裴绍卿低笑道,“很爽的吧?” 上官婉儿还是有些害羞,不敢正视裴绍卿火热的目光,低着头说:“不,疼。” “疼就对了。”裴绍卿笑着说道,“黄帝内经有云,疼则不通,通则不疼,第一次因为不通肯定会疼,等以后就好了。” “黄帝内经有这一句吗?” 上官婉儿茫然道:“奴婢怎么不知道?” “还自称奴婢呀?”裴绍卿道,“不是已经替你脱了奴籍么?” “奴婢,呃不是,我这不是忘记了么。”上官婉儿终于还是忍着羞,抬起美目向裴绍卿投来含情脉脉的一瞥。 裴绍卿霸气的道:“今后你就是驸马府的女主人。” “不是。”上官婉儿低低的说道,“公主才是主上。” 裴绍卿轻害一声,说道:“公主自然是主上,你也是。” 一边说,裴绍卿一边又从身后搂住上官婉儿,正准备梅开二度之时,外面廊下忽然间响起一声轻咳。 “青玄?” 裴绍卿哈哈一笑,说道:“就知道你会躲在外面偷看,不过说真的,这样偷看别人亲热会长针眼的,要不然,一起?” “我呸。”外面响起青玄的娇啐声,“谁偷看了。” 上官婉儿却已经羞得钻到裴绍卿怀里,一边又忙不迭的扯过锦被裹住自己身子,但是手忙脚乱之下却露出更多春光。 裴绍卿看得眼睛都直了。 窗外忽又响起青玄的一声娇啐,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景象。 紧接着,青玄又娇嗔道:“高公公来了,说是让你马上前去思政殿。” “什么?这大半夜的叫我去思政殿?”裴绍卿没好气道,“睡个觉都不得安生,所以说做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做官,太烦人了。” 上官婉儿却已经忍着羞,起来替裴绍卿穿衣裳。 趁着上官婉替自己穿衣赏的机会,裴绍卿免不了动手动脚。 看着上官婉儿低眉含羞、轻嗔薄怒的娇俏模样,裴绍卿直感叹值了,终于将上官婉儿还有太平公主收了房,也不枉穿越一回。 穿好衣裳出来,裴绍卿又笑着对青玄说:“你也别想跑出我的手心。” “我呸。”青玄娇嗔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跟你的。” ------------ 第238章 平叛 “开什么玩笑!”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裴绍卿一下就跳起来。 “让我们守捉司去镇压李敬业叛乱?这不是扯犊子吗?” “我们守捉司的职责是缉盗,顶多抓抓间谍,不管镇压叛乱的。” “再说就算我们想管,也得有那个实力才行,就凭我们守捉司这三百号,就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这跟让我们白白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情急之下,裴绍卿前世的各种网络用语便珠连炮似的蹦了出来。 武则天和一众宰相听得是一愣一愣,扯犊子是什么意思?扯应该是拉的意思,犊子应该是牛犊,但是拉牛犊跟今天讨论的事有什么关系? 间谍好懂,应该是说各个番邦在长安的奸细。 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是什么意思?人怎么能用来打钉? 失神之下,武则天和刘仁轨等几位宰相居然忘了要反驳。 裴绍卿又接着说道:“让我们守捉司去平叛是不可能平叛的,顶多就是搞搞侦察,给平叛大军提供情报这样子。” 这下,武则天终于反应过来。 当下武则天闷哼一声,说道:“裴绍卿,你真是越发过份了。” “召你来,不是征求你意见,而只是告诉你结果,让你们守捉司能早些做好准备,你却在这跟孤诉苦?” “可是太后……” 裴绍卿急了,连忙道:“我们守捉司才三百多人。” “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武则天大怒道,“你们守捉司下足足有三十多个守捉城,总计不下十万守捉郎,你却跟孤说只有三百多人?” “啊?”裴绍卿急道,“不是分散在全国各地么。” “分散在全国各地,你不会调集起来吗?”武则天道,“孤又不是不允许你调人,只是要求你在调人之前先到兵部报备。” 刘仁轨也幽幽说道:“裴司丞,这件事情交由你们守捉司来处理是再合适不过了,毕竟李敬业还没有公开造反,仅仅只是失踪而已,所以朝廷贸然发兵镇压确实有些不合适,关键还不知道该去哪里镇压。” 裴绍卿气道:“我们就知道了?” “可不就是。”刘仁轨微笑道,“你们守捉司的职责不就是搜集情报,然后缉盗么?所以说交由你们守捉司处理再合适不过。” 听到这,裴绍卿就知道这件情已然是不可避免了。 很显然,不光是武则天动了这个心思,以刘仁轨、崔知温为首的官员群体也是一门心思的想借守捉司这把快刀去镇压李敬业造反。 说到底,还是守捉司这段时间太风光。 大意了,这段时间有一些得意忘形了。 不过裴绍卿还是决定最后再努力一下,当下说道:“可是太后,公主都快要生了,我这个时候离京,岂不是就要错过麟儿的出生?” “又不是生离死别。”武则天哼声说道。 “等平叛完了回来,再看又有什么要紧?” “好吧。”裴绍卿无奈的道,“太后,臣还有话说。” “你说。”武则天轻哼一声,又说道,”就知道你会趁机提条件。“ 裴绍卿道:“情况紧急,再从边关各个守捉城抽调守捉郎肯定会误了大事,所以,除了我守捉司原有的三百人之外,臣恳请由左骁卫郎将杨孝义率领一团左骁卫同往,如此,有六百人以上精兵,方可以成事。” 武则天道:“一团兵哪够,孤给你五团左骁卫。” 说此一顿,武则天又说道:“并擢升杨孝义为左骁卫将军。” “谢太后。”裴绍卿大喜过望,有了杨孝义率领的五团兵,他就至少有七分把握。 说到底,裴绍卿其实是知道李敬业去了哪里的,不出意外,这家伙肯定还是像历史上那样去了扬州。 所以说,他只要直奔扬州,并且抢在李敬业之前找到扬州长史陈敬之以及录事参军孙处行,就完全可以将李敬业的谋反掐死在萌芽状态中。 从大明宫出来,裴绍卿就把崔二郎叫到了跟前。 “二郎,这是守捉司金牌。”裴绍卿亲手将守捉司的金牌递给崔二郎,接着说道,“你拿着这块金牌去扬州。” “沿途换马不换人。” “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江都。” “然后告诉扬州长史陈敬之和录事参军孙处行。” “你告诉他,三天之内必定有人矫诏太后懿旨,前来扬州调兵前往高州平叛,你让他想办法稳住假使者。” “喏!”崔二郎收好金牌,转身就走。 裴绍卿又把崔九叫到跟前,吩咐道:“九叔,如今我们守捉司可是家大业大,所以难免会有人犯红眼病。” “而我又要带走多数人手。” “留给你的人手就很少了。” “虽然我又从合川、平夷等守捉城调了人来,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赶到长安,所以这段时间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大郎,你放心吧。” 崔九道:“九叔知道。” “好。”裴绍卿说道,“拜托九叔了。” “诶,跟叔你说这些做甚。”崔九道,“为你,叔死都心甘情愿。” 裴绍卿知道崔九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内心真就是这么想的。 当下便给了崔九一个拥抱,旋又说道:“九叔,总之在长安一切小心。” …… 当裴绍卿安排好司中事务回到乐游园,已经是第二天的卯时过了。 太平公主已经起来了,正在宫女的侍候下梳妆。 看到裴绍卿悄摸摸走进来,太平公主便撇了下小嘴打趣道:“又去神仙居打野食了?” “哪有。”裴绍卿心说,打野食是打了,不过没有去神仙居,而是去了东跨院账房,嘴上却是说道,“我跑步去了。” 裴绍卿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太平公说这件事。 主要是怕太平公主担心,动了胎气就麻烦。 在缺医少药的这个时代,女人生产不亚于闯一回鬼门关,这要是动了胎气,十有八九就会造成难产,那就麻烦大了。 不过再难说也还是要说。 不然要是瞒着太平公主,然后事后又让她知道,更麻烦。 当下裴绍卿道:“宝,有个事跟你说下,我得去一趟洛阳。” ------------ 第239章 笼络人心(完结) “去洛阳?” 太平公主愕然道:“去洛阳做什么?” “据说洛阳郊外发现了洛书的踪影。”裴绍卿道,“你也知道,太后对于像河图洛书这种东西很是在意。” “发现了洛书?” 太平公主撅着小嘴说道:“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裴绍卿叹了口气,说道:“别人去太后不放心呀。” 太平公主不说了,但是一张小嘴却是撅得更加高。 太平公主的不开心完全在情理之中,因为她即将要分娩了,这时候裴绍卿不在身边,她心里没底不说,裴绍卿也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小宝宝,跟她分享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这份快乐,那该有多遗憾。 但这又是太后下的懿旨。 而且太后还是她的阿娘。 所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宝,要是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回来。” 为了宽慰太平公主,裴绍卿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那你可要快一些。”太平公主闷闷的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裴绍卿跟太平公主腻歪了一阵,又来到了东跨院,这里还有个初为人妇的上官婉儿等着他安慰呢。 这次毕竟是去打仗。 所以带着上官婉儿是不可能的。 好在上官婉儿自幼在掖挺宫中长大,身上并无娇骄二气,好哄得很。 至于长矜,裴绍卿还是把她带上了,一来已经享受惯了,身边没个丫鬟侍候还真是不习惯,二来他吃贯了美食,别人做的食物已经难以下咽,这次去扬州如果让他天天跟那些守捉郎们吃大锅饭,他没准真的会疯掉。 辞别了太平公主还有上官婉儿,裴绍卿便来到春明门外。 这个时候,秦真带着三百多守捉郎,杨孝义带着千余名左骁卫府兵,已经在春明门外等着。 看到裴绍卿, 秦真和杨孝义便立刻催马迎上前来。 “裴兄弟。”杨孝义在马背上叉手一礼,笑着说,“这次真是多谢了。” “杨兄这话从何说起?”裴绍卿佯装不解的问道,“好端端的为何谢我?” “裴兄弟。”杨孝义翻了一记白眼,没好气的说道,“我都已经知道了,还装?” 裴绍卿害了一声,道:“这个事啊?这事跟我真没关系,是太后看重你,才给你提了一级,我可真没有帮你说话。” “得了吧。”杨孝义道,“要不是你名,这样的好事又岂能落到我的头上?” 说此一顿,杨孝义又从马背上伸手过来拍拍裴绍卿肩膀,又压低声音道:“兄弟,你这份情我记下了。” 裴绍卿作色道:“杨兄,你要这么说那我可就要发飙了。” “啊?”杨孝义闻言便是一愣,什么情况?我说错话了? “自家兄弟,这么说就见外了!”裴绍卿怫然道,“你要再这样,那我可不敢把扫灭李敬业叛乱的这份泼天大功在你的头上。” “嗯?”杨孝义闻言便又是一愣。 什么意思?裴绍卿要把平叛首功也让给他? 当下杨孝义叉手一礼,喟然说道:“裴兄弟,我就啥也不说了。” 碰到裴绍卿这样不争功不抢功的上司,真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就一句话,全力办好差事就是了! 现在,杨孝义忽然之间就明白了。 武三思为什么会如此看得裴绍卿,又为什么会在与裴绍卿交好之后换了个人似的,短时间内就获得薛仁贵以及右卫一众郎将的鼎力支持。 显然,就是因为裴绍卿在背后指点了武三思。 杨孝义也暗暗决定,今后就跟着裴绍卿混了。 总之,跟着裴绍卿这样的上司混,前途光明。 裴绍卿跟杨孝义说话的时候,青玄一直在冷眼旁观。 看到裴绍卿简单几句话就让杨孝义感激涕零,不由得叹服。 心说裴小郎君真的深谙人心,惯会笼络人心,轻轻松松的就能让杨孝义这样的猛将对他感恩戴德。 …… 裴绍卿却又来到了秦真跟前。 “司丞。”秦真赶紧叉手见礼。 秦真身后列队的守捉郎也向裴绍卿投来注目礼。 “弟兄们辛苦了。”裴绍卿冲守捉郎们轻轻颔首,又问秦真道,“老秦,我交待你带的一窝蜂呢?怎么没看见?” 正所谓兵凶战危,打仗可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裴绍卿可不认为,他是穿越者就可以从此免死。 所以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带上,自己的小命要紧! 只可惜,炮筒的浇铸工艺还没有解决,所以大炮还不能够用。 要不然,裴绍卿真会把大炮都给带上,不过一窝蜂也是不错,关键时刻用来保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秦真道:“回司丞,鲁署丞说一窝蜂这样的大杀器不适宜在人前露脸,所以带着一窝蜂在前面等着。” “也是。” 裴绍卿点点头道:“还是老鲁考虑周全。” 当下裴绍卿一行径直来到城东的树林中。 只见鲁十三早已经带着火器署的工匠等在林中。 跟鲁十三一起的,还有五十辆安装了一窝蜂的定制马车。 这五十辆马车的车厢分为两层,下层是一窝蜂,上层是常规的马车,可以用来装载军需给养及火箭。 除了安装在一窝蜂上的四万五千支火箭, 鲁十三还带了四十五万支火箭,足够了! …… 回头再说崔二郎。 一路换马不换人,经过十天的长途跋涉终于赶到了江都。 杨州在大唐是一个特殊的州府,别的州有刺史,但是扬州没有刺史,杨州府的最高军政长官是都督。 而且扬州的都督,级别更高,是大都督。 扬州大都督地位重要,通常由皇族遥领。 所以说,实际上管理扬州军政的是长史。 现在的扬州长官名叫陈敬之,是个好官。 陈敬之处理完了一天的公务,正准备下直回家,都督府外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旋即一队不良便闯了进来。 几个小吏站起身喝问,立刻就遭到控制。 “汝等何人?”陈敬之怒道,“竟敢擅闯扬州大都督府?” “陈长史好大的官威!呵呵。”陈敬之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响起两声冷笑,旋即一个身穿绿袍的官员昂然走进来。 PS:只能跟大伙说声抱歉了。 原本指着上了推荐,数据能有一点起色,然并卵…… 24小时跟订一百多,真的很难坚持下去,剑客毕竟是职业写作,要养家的。 真的是伤心了,也承认失败,轻松向的历史文剑客是真写不来,以后大概也不太可能再尝试了,原本还想再开一本争霸的历史文,但是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写最擅长的抗战文,亮剑同人,争取在下周与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