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1. 我杀人了 睿帝登基的前夜,东宫里都是忙碌的身影。 闷热的空气中也翻滚着些急躁的气息。 一阵夜风从高空里忽然扑向那堆层叠的宫宇和纷飞的檐角,宫灯“呼啦呼啦”作响。 灯影摇绰。 东宫,倚风殿外。 清亮的琴音断断续续地从门缝中飘出。 一个身着华服的怀孕妇人在门外驻足听了片刻。 她云鬓高耸,长得平眉顺眼,眼角有一颗小小的媚痣。 妇人听着熟悉的琴音,嘴角诡异地上扬,接着向身后的小黄门轻使了一个眼色。 一个颐指气使的小黄门便上前“蹬”得一脚,猛踹开了倚风殿门。 大风长驱直入。 殿内空旷昏暗,一个站在桌案旁的瘦小宫女闻声,连忙朝着门的方向跪了下去。 谢云深背对着殿门,双手正在抚琴,听见动静也并未停下。 窗口溢出的月光和淡黄宫灯交错,映照着她微微凝神的双眸。 琴声冷清倨傲,与身后那阵阴邪狠戾的气氛显得有些不相宜。 “云深姐姐,你果然在这里抚琴啊!” 怀孕妇人扶着腰,款款迈了进去。 琴声依然未停,谢云深的指尖却有些发颤。 怀孕妇人听出了琴音里的犹豫和恐惧,不禁掩嘴咯咯笑了起来。 “云深姐姐,哦不,太子妃娘娘,想必你也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吧?” “是殿下登基的前夜。”谢云深双手一平,琴音骤停。 一身浅色宫装的谢云深侧头看了看挺着大肚子正斜睨着她的孟小云。 犹记得第一次在相府中见到这个义妹时,她穿着粗布衣裳,面上都是淳朴恭顺,与如今这个狞笑望着她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事到如今她也记不起来,孟小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殿下登基,也是你的死期啊。”孟小云妖媚地一笑,低头拂了一下满是灰尘的几案,又扬起眉道,“望真哥哥要立我为后,自然不能留你了。” 谢云深失势以后,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东宫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们眼中只有一位侧妃孟娘娘,渐渐连正妃的寝殿都懒得打扫。 跪在一旁的宫女琴瑟,肩膀已经开始无声地颤抖起来。 “望真他···真的要我死?”谢云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芊芊素手,满眼的恐惧与疑惑。 她十岁通读琴谱,心中有千曲,一双手能抚天下琴,怎么会沦落至此? 我朝以琴为雅,历代皇后都尤其擅琴,她又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嫁给皇子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犹记得十三岁大婚当时,普天同庆,祖父谢丞相更是以为光耀了门楣。 谁能想到十年后,谢家被她夫君亲手所灭,满门男子无一生还? 而如今轮到她了。 “怎么?你不信啊?”孟小云凑近了她的耳朵,细声细语道,“望真哥哥怎么会留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在身边呢?他怕你害我,更怕你害我腹中的孩子啊!” 听到最后一句,谢云深绝望地跌坐在地上。 她嫁给韩望真十年,虽无所出,可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 韩望真从当初的睿王,到后来被封为太子,对她虽无盛宠,可也算尊重。 一切都从一年多前,孟小云满身是伤出现在韩望真驾前那天,开始变了。 孟小云当年嫁给了青州的安平王为妾。 安平王被灭后,韩望真从阵前抱回了半死不活的孟小云,又将她封为侧妃。 “我···从未害过你!”谢云深转头,眼里噙着泪水。 “我信你,云深姐姐!”孟小云娇笑一声,“可是望真哥哥不信啊!” “望真···”谢云深还想再说些什么。 “嘘!”孟小云了然地点点头,用手指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我跟望真哥哥说,是你和谢家以他的太子之位相要挟,将我送给那老叟为妾,我还说,你下毒害得崔侧妃一尸两命!” 看着谢云深绝望的脸,孟小云嘴角浮起一个阴鸷的笑,“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望真哥哥怎么能不心疼?崔侧妃的孩子打下来时浑身深紫,望真哥哥怎能不害怕?” “我没有害过崔侧妃!”谢云深抬头,含泪看着面前的女人,“小云,你···变了。” “哈哈哈···”孟小云掩嘴大笑,直起腰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道,“变了?云深姐姐,从我第一次进相府,就想着有一天,能这么居高临下地看你!” “我要见殿下···”谢云深的眼眶漆黑一片,望着面前的虚空。 她不信,当年那个喜服加身,轻握她手的腼腆少年,居然会为了这样荒谬的理由狠心赐她一死。 “殿下如今怎会有空见你?” 孟小云踱了两步,不耐烦地扫了一眼倚风殿内的陈设,目光又落在她手边的一把古琴上,“啧啧”两声道,“这就是让你和殿下结缘的那把古琴吧?本宫听说这六朝古琴铁骨铮铮···” 谢云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案上那把暗棕色的六朝古琴云深与她同名,是祖父的遗物,历史上曾经跟过的主人皆是鼎鼎大名,祖父也是因为它才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云深。 “殿下说,用它,”孟小云忽然露出一个瘆人的笑,指了指琴,又盯着她道,“送你上路。” “侧妃娘娘饶命啊!”宫女琴瑟哭着跪上前,抱住了孟小云的腿。 谁知一句“侧妃”激怒了孟小云,她猛地将人踢开,又做了一个手势,几个张牙舞爪的小黄门便上前重重地掌了嘴,又将那宫女的嘴堵上,像拖着死猫死狗似的拖了出去。 “琴瑟!”谢云深望着门口刚唤了一声,就被人死死架住,嘴里也被飞快地塞上了一块白布。 “琴瑟合鸣,好寓意啊,云深姐姐···”孟小云理了理衣襟,向一个满脸凶相的小黄门做了个手势。 谢云深惊恐地摇着头,涕泪乱淌。 她想要挣扎到最后一刻,可当看到孟小云那得势的眼神时,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 殿下是有多嫌恶她,才会用那把琴? 他是想要在往后的日子里抹去关于她的一切吧。 从此以后,他与孟小云坐拥天下,生儿育女,都再与她无关了。 她这一辈子,只会抚琴,从无做过亏心事,从未亏待任何人。 明日的登基大典还要继续,喜庆洋溢在宫人们的脸上。 人来人往的东宫,似乎谁也不会留意到,那几声“铛铛”的钝响,和其中夹杂着的女子悲鸣。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东宫的空气里。 谢云深倒在倚风殿的血泊里,头发里覆盖着腥稠的血污,几道红色的血迹从头顶自上而下,划开那张绝望的面容。 她身边一把碎成两截的木琴,琴弦上还在滴血,直到断了才知道,哪里有什么铮铮铁骨? 天地悠悠,周而复始。 云深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有红烛红帐,也有血迹刀光。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 2. 桐君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云深惊慌地撒腿就跑。 不对,它没有腿,它是把琴。 云深顶着满面的血污,在碧落黄泉之间狂奔着。 当它睁开眼的时候,闻到了一阵食物的香气。 真香啊,它贪婪地闻着,吐出了一口白气。 等等? 它能吐仙气了?它修成正果了? 一阵冷风吹来,让她猛地打了一个寒战,“阿嚏!” 周围视线渐渐清晰起来,这是···在谢云深的房间里。 “二小姐!快起来!”一个丫鬟在推她,“起来吃早饭了!” 云深歪头看了看小丫鬟,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噩梦来。 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有手,有脚。 她吓得一个鱼跃,翻身跳到镜子前面,我·靠,云深不禁捶胸顿足,这不是十岁时的谢云深吗? 它欲哭无泪,堂堂六朝古琴,千年道行,居然只修成了个女体? 这要是让桐君它们知道,还不要笑死人?不对,笑死琴了! 它叹了口气,谢云深那个悲天惨地的人生剧本,它可不想走一遭。 做人有什么好? 还是做琴逍遥自在,尤其一把价值连城的古琴,被人捧在怀里的感觉别提有多好! “二小姐,你怎么了?” 云深正想得出神,小丫鬟上前推了推她,担忧地问道。 云深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挤出一个笑容道,“你···是叫琴瑟对吧?” “正是奴婢琴瑟!”小丫头笑着道。 谢云深这辈子太悲催了,得给她改改命,就先从这丫鬟的名字改起吧。 “不好听!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叫这个名?” 云深皱了皱眉,心想这名字听着就不正经,“改了!你以后就叫···分飞吧。” 嗯,琴瑟合鸣给它改成劳燕分飞,云深满意地点点头。 韩望真那种人,就应该如此。 “分···分飞?”琴瑟瞪大了眼睛瞅着她,“这个寓意恐怕不···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桃李纷飞多美啊!”云深笑着眨眨眼,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 分飞被她这么一拍,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吃过早饭,云深想起一件事来。 谢云深十岁的时候,古琴云深应该还在她祖父谢丞相屋里。 她得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再钻回去,她可不想做什么倒霉人。 “分飞啊···”她一把拉过正在收拾碗碟的小丫鬟,“爷问你件事。” “啊?”分飞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碗给打了。 虽然几经乱世,云深以前的主人,大多是些贵族男子,因此就不自觉沾染了一些纨绔的恶习。 “姐问你件事!”云深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些,摆出一副正经脸,“我祖父现在在忙什么呢?” “小姐!”分飞满脸的疑惑,“丞相大人自然是上朝去了,你问这个干嘛呢?还是赶紧收拾收拾,去学琴吧。” “呸!学琴?这辈子不可能学琴!”云深往后一缩,大喊一声。 学好了再叫你们把我嫁给那韩望真?再伸着头让人拍成饼? 云深心里怨气沸腾,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梦里面被杀的是自己似的。 “云深!你又在说什么胡话啊!”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缓缓走了进来,手摇着团扇,一颦一笑很有大家风范。 是谢云深的母亲陈氏。 “娘!我不学琴!”云深抓着妇人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使劲磨蹭了两下,一阵清香扑鼻。 作为一架古琴,云深对长相没有什么要求,但对人的手却有一种怪异的执着,但凡摸过它的人隔了几辈子都忘不了。 “你再说一遍?!你这是要逼死娘啊···” 陈氏忽然脸一黑,丢下团扇就拎起了云深的耳朵,瞬间宛如泼妇附身,“你嫁不出去就是不让娘活啊!” 不得不吐槽一下我朝以琴会友的传统,琴艺作为相亲的利器,那是贵族女子必备的生存技能。 不会抚琴等于泼妇。 云深这辈子的理想就是变成一个嫁不出去的泼妇。 “哎娘!娘!你别生气,我去,我去还不行么!”云深摸着耳朵道。 她一服软,陈氏也就放下了她的耳朵,又拾起团扇,恢复了一派淑女作风,“快点儿,别让先生久等了。” 云深脑子转了一下,不对啊,这谢云深十岁的时候早已经凭琴艺杀遍四方,家里虽然还请先生教另外的几个女孩子,谢云深却是不用上课了啊。 “娘,请的是哪里来的先生啊?”她狗腿地上前给陈氏捏了捏肩。 “是你祖父从延州请来的商先生,听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琴师,”陈氏忽然羞赧一笑,“而且啊,长得还很俊俏,你见了保管喜欢。” 云深听了一个哆嗦,她这个娘,不但喜欢弹琴,更喜欢谈情。 这边分飞已经帮她收拾好了包袱和琴,“小姐,走吧!” 商先生?云深琢磨着,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若是有名的琴师,没理由她会不知道。 况且当年它一直跟在谢云深身边,不可能有什么它不认识的人啊。 眼下正是冬季,谢府中银装素裹。 云深随便看了一眼,跟前世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她现在有鼻子有眼,觉得更冷了。 授琴的教室里燃着数个炭盆,此起彼伏地毕啵作响。 她走到琴室门口,感觉到阵阵暖意传来。 教室里琴音渐消,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 云深扫了一眼,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斯文的大姐谢婉瑜,奇葩的三妹谢婉江,还有···孟小云。 孟小云是谢家远房亲戚,一年前她家族遭难,就进京来投奔谢家,做了谢家养女。 这三个人在她的印象里,都跟马蜂窝一样,只要一搭话就会没完没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不认识,明哲保身。 云深目不斜视地径直走了进去,头也没抬。 “二小姐,见了我怎么也不行礼?”前方有一个磁性的男子声音响起。 讲台后面坐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年轻公子,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云深瞥了他一眼,感觉被什么来了一个心灵暴击。 这位公子长得好看,但关键不在这儿,关键是,他还不是人! 桐君!桐君! 它俩是同一个主人所造,就算是烧成灰,她也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桐君身上那慵懒无赖的气息。 它怎么也修成人形了呢? 凭什么···它就能修成个男的?云深心中愤愤不平。 “桐···”她话音未落,就被打断消散在冷风里。 “在下商桐,奉谢丞相之命来府里教授几位小姐琴艺。”商桐做了一个手势,止住她的问话,又拱手施了一礼,“二小姐,请多指教啊。” ------------ 3. 谢云深的执念 整个上午,云深都在盯着桐君那张脸,根本没心思听课。 “明日几位殿下就要来了,还望几位小姐回去以后勤加练习,好在席上惊艳四座。” 几个小女孩听了,暗地里都在摩拳擦掌,只有云深嗤之以鼻。 “云深姐姐!”下课后她刚要溜走,就见孟小云捧着把破琴迎了上来,“刚才先生教的曲子,我还有些不懂,想请云深姐姐指点指点。” 云深打量了一下孟小云,此时的她还只有九岁,一身朴素的衣装,面带谨慎的微笑,人畜无害的样子。 想当年孟小云先是嫁给年老的安平王,后来又可怜兮兮地回来,说是被谢云深所害,为保韩望真当上太子,保边关十年安宁才嫁给安平王。 扯出这种弥天大谎,在凡人里面或许算个人精,在六朝古琴面前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你不懂啊?”云深白了她一眼,“巧了,我也不懂。” 孟小云呆了一会儿,眨巴着可怜的眼睛,“姐姐···是怕我明日抢了姐姐的风头?” “绝对没有。” 她才不跟这思春的小妮子一般见识。 云深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拎起自己的包袱就走了。 留下一脸错愕的孟小云,心想谢云深今日是怎么了,一点大家闺秀的美德都不讲?! 走到教室门口,忽然听见有人轻声嗤笑的声音。 侧头一看,廊下倚着的人果然是幸灾乐祸的桐君! “我说你,怎么修成个女·体了?”商桐嘿嘿笑着,俊俏的脸庞一副欠抽的样子。 “关你什么事?!”云深瞪了他一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这副身子倒是修得不错,什么时候,咱俩换换?” “我才不要呢。”商桐看着她嘲讽道,“等你长大以后,双修倒是可以考虑。” “呸!”云深捏了他脸一下,“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就变成谢云深了?” “你···快放手!”商桐嫌弃地推开她的爪子,“别捏坏了,我这身子可是自己修来的!都怪你以前老是偷懒,道行还未够成形的就被人给拍烂了!差点就成了一堆破木头!” “那后来呢?” 商桐拍拍她的头,“谢云深一生行事无缺,自然是登了天途,可她有一缕执念,附在了你身上。”商桐拍拍她的头,“要不是这最后的执念,你早就魂灭了,白修了千年。” “哦?”云深睁大了眼睛,怪不得总觉得头脑里面多了些谢云深的记忆,原来是她一缕执念飘进了脑子里。 “所以你啊,要成正果你这辈子就得报恩!”商桐故作高深地看着她。 “怎么报?”云深盯着他。 恩,它未必会报,仇,倒是可以考虑。 她眼前浮现出那一对暴殄天物的狗男女,居然用六朝古琴的琴身去杀人!是活腻了! “给韩望真生孩子啊。”商桐同情地看着她,“明日那韩望真就要来了,这可是你一鸣惊人投怀送抱的机会···” “生···生个屁!”云深拧着眉想,我呸!谢云深你脑子坏掉了,到死了执念还是想给狗男人生孩子! “嗨,你这毛病可得改改,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好不好?”商桐拍了拍她的头调侃道。 “报恩那也是我的事,你来干什么来了?”她警惕地看着商桐。 自从第一任主人死后,它和桐君分分合合,辗转多人之手,桐君是什么时候修成人的它也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每天混吃等死,总也修不成气候。 “我来指点你生孩子啊,怕你哪天一不小心又被人给拍烂了。”商桐鄙视地看了她一眼。 “你会这么好心?” 云深后退一步,又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就像躲瘟疫一般跑远了。 谢云深的祖父谢枫在云深的记忆中是个不错的主人,他年轻时就才智过人,长相出众,而且行事周到,温文尔雅。 只是谢相当年不知为什么卷入结党案,落得个斩首的下场。这些事云深前世也是偶尔听人提起,其中缘由并不十分清楚。 此是后话,眼前的谢枫不过五十出头,权势正是如日中天。 谢相琴艺超群,也是官员和皇子们争相结交的对象。 每月十五,谢相在府中抚琴,总有贵客登门交流琴艺。 这个月恰逢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来谢府的人也较平时更不一般。 当年谢云深就是在这元宵夜宴上,得谢枫赠古琴云深,一曲《长风》不仅打动众人,更是俘获了当时还是睿王的韩望真,成就一段姻缘。 只可惜这段姻缘也成了她的催命符。 云深这日早早就兴奋起来,眼巴巴地等着谢枫赠琴。 她想或许只要一摸那古琴的琴身,自己就能穿回去了呢。 做人虽然好,比不上做琴的时候那般舒服,每天有人顺着摸背。 冬日天黑得早,还未到晚宴时分,天色就已经黑沉下来。 今日虽未下雪,天边却压着厚重的云脚,仿佛随时能落下雪花来。 “睿王,齐王,襄世子到!” 门口一个小黄门喊话,三个风度翩翩的锦衣少年就接连跳下了马车,身后跟着三个搬琴的小黄门。 谢枫领着府中众人在门口施了礼,就将三人迎了进来。 “望真,你看那个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齐王向人群中扫了一眼,面露喜色。 齐王韩望玉是三人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已有十六了,个子也最高,长得颇为俊俏,一身纨绔气息。 三人来谢府是干嘛来的,其实都是心知肚明,也没必要掩饰。 他们这样的出身,侧妃固然可以随着心意拣选,正妃却必须是在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家中诞生。 谢家门庭风雅,谢相素有清名,因此皇后娘娘特别嘱咐,今夜必须得挑出一两个人选来。 韩望真顺着齐王的手指看去,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大眼薄唇,面相斯文,却也没什么惊艳之处。 倒是她旁边一个小丫头,细胳膊细腿儿,个子还没有抽条,睁着贼溜溜的大眼睛,正在不怀好意地打量自己。 韩望真镇定地理了一下黑色的大氅和天蓝丝的衣襟,严肃地瞪了回去。 谁知小丫头也不甘示弱,轻佻地瞪了回来。 韩望真顿时感觉像是被揩了油似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齐王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嘿嘿笑了声,“望真,那个···小了点儿吧。” 襄世子刘昭也挑了挑眉,默默朝二人所指的人群之中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眼。 谢府的大厅之中灯火通明,数个炭盆将厅中寒气驱散了大半。 谢枫首先演奏了一曲,他苍劲的手法触琴,发出的琴声孤傲悠扬,众人听了无不赞叹。 云深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早就听出了不同,紧张的搓着小手。 她一听便知,谢枫所奏的琴并不是古琴云深,而是一把质量稍微好点儿的普通木琴! 她的真身上哪儿去了? ------------ 4. 催人散 云深在大厅中焦急地用目光四处搜寻,可哪里也没有看到古琴云深的影子。 难道说这一世它不曾存在? 恍惚间,她的眼睛忽然像被什么勾住了似的,失魂落魄地望着那位月白衣袍的少年。 韩望真笑着看了襄世子刘昭一眼,“以明,你认识那孩子?” 刘昭长睫微动,扫了一眼对面,“不曾见过。” “那可怪了,她看你的眼神,像是含情脉脉···”韩望真端起一杯酒,笑着揶揄道。 刘昭又想了想,“真的不曾见过。” 谢枫一曲奏完,就起身向着睿王齐王道,“下官献丑了。” “谢大人琴艺高超,小王都听得入了迷。”齐王轻笑,又望着谢云深调侃道,“那位小妹妹,也是听入迷了么?” 谢云深这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道,“嗯,是啊。” 大姐谢婉瑜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好没规矩!要说‘回王爷’。” “回王爷,是啊。”云深站起来郑重其事地道。 结果不知为什么,反而让对面的三人扶着腰哄笑了起来。 谢枫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又向三位少年拱手道,“见笑,见笑了。这位是我二孙女,云深。” 云深又望着那位笑得好看的少年走了神。 “云深!还不去抚琴一曲,向王爷和世子爷赔罪!”谢枫撇了撇嘴,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云深低下头矛盾了一会儿,又抬起头道,“祖父,我···弹不好。” 谢枫觉得当头一棒,就连她父亲谢维和母亲陈氏也突然屏住了呼吸。 谢家二小姐早有神童的名声在外,今夜几位殿下来,可不就是为了听琴么?怎么居然说不会抚琴? “云深,”谢枫觉得一口老血已经在喉咙里了,“听话,快去!” “让姐姐替我弹吧!”云深两只小手抄在袖子里,坚决拒绝抚琴。 齐王和睿王面露不悦,刘昭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小女谢婉瑜,献丑了。” 谢婉瑜款款起身,坐到堂前,镇定抚了一曲《冬庭雪》。 一曲奏完,齐王韩望玉赞许地点了点头。 接着三小姐谢婉江和孟小云也各自演奏了一曲。 她们年纪尚小,琴艺自然也不会有多高超,对面的三位公子也就当是随便听听。 韩望真却一直盯着那个眼珠贼溜溜的孩子。 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谢云深,你好像对我这朋友很有兴趣,说来听听。” 云深低头不语。 一千年了,它终于又再见到那双手。 它记得他好像是叫青延。 伐木,打磨,上弦,那双修长玉手曾经一次又一次在它身上抚过。 那时的它还没有现在这样魂魄俱全,可对那双手却也记得十分清楚。 刘昭以前也见过不少女孩子的招数,不外乎就是装可怜的,装前女友的,欲擒故纵的,罢了。 “以明,若是你开口,二小姐一定不忍拒绝。”韩望真推着刘昭,嘴角一抹坏笑。 刘昭轻蔑地蹙了蹙眉,心想这谢云深才十岁,就会用心计勾搭男人了。 “二小姐,那就请你,为我,弹奏一曲吧。”他饮了一口酒,话里不乏嘲讽。 云深听见刘昭的话,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小步走到堂中,又发现忘了拿琴。 本来此刻,谢枫就该将云深古琴赠给她。 谢枫刚要开口,就听韩望真笑道,“二小姐若是不嫌弃,就用小王的琴吧。” 云深看着他,咬紧后牙槽,深恶痛绝地摇了摇头。 韩望真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我想借···襄世子的琴。”云深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道。 刘昭深邃的双眸微微凝神,又忽然笑了一声,“来拿吧。” “多谢襄世子。” 云深迎着他轻蔑的目光,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却仿佛走在云间雾里,与他隔了几世山水。 她接过琴,留恋地望了一眼那双清瘦的手,忍住上前抱住啃一口的冲动。 云深坐在案前,望着满堂宾客,心中思绪乱飞,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当年,谢云深一曲《长风》将她送入皇家,也将她自己送入土里。 她总不能再来一遍吧? 满堂宾客也看着她,疑惑和嘲讽的目光如飞刀一齐向她袭来。 “云深姐姐!”孟小云忽然唤了一声。 她抬起头,见孟小云小小的身子抱着琴,走到她面前道,“云深姐姐,我与你一同演奏姐姐最拿手的《长风》吧。” 云深打量着她,又斜睨了一眼韩望真,忽而笑道,“我倒是想到一首曲子挺适合你,叫《催人散》,你会弹吗?” “《催人散》?我只听说过《广陵散》···”孟小云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没听过不要紧,今天姐弹给你听。”云深双手一振,长袖拂案。 只听一声拨琴音,孟小云吓得退到了一旁。 清扬的琴声,划过人的心上。 好像有漫天的雪花,飘飘扬扬落满了大厅。 红烛红帐,荣华缱绻包裹着一对璧人。 忽然骏马失蹄,一女子满身是伤落在阵前。 将军下马,抱得美人归。 琴声一转,只见汩汩的血流忽然蔓延四座。 韩望真只觉得那浓稠血迹向着自己而来,惊得从座上跳起,正欲拔剑时,云深双手一平,遍地的鲜血也随着琴音消散在冷风里。 “怎么样,孟小云?”她收起琴,看了一眼眼前吓呆的女孩。 “这···妖术!”韩望真愣了片刻,指着她骂了一句。 云深没有理他,抱起木琴,恭恭敬敬地走到刘昭面前,行了一礼。 “公子大恩。” 刘昭还沉浸在刚才的曲子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本以为这谢云深也不过是个攻于心计却无真才实学的女子,没想到她的琴艺竟然精深到了如此地步。 看来传闻是真的。 只是她刚才为何一直拒绝抚琴?为何一直失魂落魄般看着自己,又为何只是借她用了一下琴,就说什么“大恩”? 刘昭缓缓接过琴,目光对上那女孩,“二小姐多礼了。今日多谢二小姐,让以明见识到了真正出神入化般的琴艺。” 云深看着他,舒然一笑道,“不知公子是否庐陵人士?” 谢枫连忙帮着答道,“襄世子是襄侯长子,襄侯的封地在河东。” 刘昭笑着点点头,眉梢一扬道,“以明这次是进京见姑姑的,会逗留两个月。” 刘昭的姑姑就是齐王和睿王的生母,皇后娘娘刘氏。 一旁的韩望真不乐意了,刚才他被吓得魂不附体,这两个人不但不来安慰他,还在那里你来我往眉来眼去。 谢云深多半是看上了刘昭,居然打听起家世来了,可他想不明白,自己才是真正的皇亲贵胄,长得也是英俊潇洒,哪里比刘昭差了? “谢云深!我···哪里得罪你了?”韩望真怒气冲冲,“你刚才那曲《催人散》分明是冲着我来!” ------------ 5. 勾搭 刘昭听闻此言,也蹙了蹙眉,询问地看向云深。 云深转头看了一眼睿王,见他气得满脸通红,早已没了刚来时的斯文风度,反而觉得好笑。 “回王爷,我这琴曲与人心意相通,每个人见到的意境都会不同。”她又挑眉打量了他一眼道,“王爷若是见到了什么可怖景象,恐怕还是要扪心自问,是否做了什么亏心事呢。” “我···我做了···亏心事?!你好大的口气!”韩望真剑眉一竖,恨不能上去抽她的嘴巴,又被刘昭拦住了,“别拦我!我今天非跟这丫头算账不可!” “望真!望真!何必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呢?”齐王也连忙上前劝阻。 云深也怒了,指着韩望真道,“你才是好大口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娘的!堂堂六朝古琴,千年道行我会怕你? “云深!还不跪下!”陈氏赶紧上前几步,拎住了云深的耳朵,“翅膀长硬了!连王爷都敢顶撞?!” “哎娘,娘!先放手!放手啊!” 云深心里默念几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然后“扑通”一声跪下。 “娘,我错了!” 韩望真稍稍舒了一口气。 陈氏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向殿下道歉啊!” “我没错!” 云深倔强地转头,对着睿王翻了一个白眼。 韩望真又气得想抽人。 “算了算了!望真,今日曲也听了,咱们...就先回去吧。”刘昭连忙拉住他。 “谢云深,你等着!” 睿王指着地上的少女骂了一句,说完便气鼓鼓头也不回地走了。 齐王和襄世子连忙追了上去。 三人急匆匆走了几步,韩望真忽然想起大氅忘在大厅里了,刚想叫小黄门回去取来,就听见一声娇弱女声道,“殿下,您落了东西。” 是刚才坐在谢云深身边的那个小姑娘,韩望真低头一看,那黑色大氅已被她叠得整整齐齐。 “你是?”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曲《催人散》的异象中,其中有个凶狠妇人,眼角好似也有一颗痣。 “小女是谢府养女,孟小云。”孟小云低眉顺眼地望着他。 眼前的少年,俊朗非凡,又是尊贵皇子,将来若是嫁给他,可是有享不尽的荣华。 孟小云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有劳。”韩望真犹豫地接过大氅。 齐王和刘昭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对韩望真有意思,会心一笑。 别了孟小云,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快到大门口时,一个梳着羊角髻的小丫鬟又“吧嗒吧嗒”追了上来。 三人好奇地等着,想看看这回是找谁的。 “襄···襄世子,”分飞大口喘着气,“襄世子,我···我家小姐···想请世子爷明日在飘香楼一聚。” 刘昭耸了耸眉,“你是?” “奴婢分飞,是二小姐的侍女。”分飞上前递了一块帕子在刘昭手里。 刘昭嫌弃地接过来。他刚才不过是欣赏一下她的琴艺,想不到这谢云深倒是主动。 “分飞?劳燕分飞?哈,这名字···”韩望真“噗嗤”一笑,摇了摇头,“还送帕子,这么老套!” 刘昭也觉得谢云深这一招太过老土,不过还是拿在了手里,心里不知怎么也有点甜味。 “有劳分飞姑娘,跟你家小姐说,我明日还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就不去了。” 分飞一脸失望地看着刘昭,“可是二小姐说,她会等你!” 小丫鬟说完扭过头就走了,留下惊呆的三人。 一阵寒风吹过,刘昭嘴角微微上扬。 马车一摇一晃,车厢里的三人各怀心事。 齐王看上了谢家大小姐,主要是年纪够了,他老大不小了,可不想等那么久。 睿王今日可谓是吃了一肚子的气,到现在还愤愤不平。 “以明,你还拿着那块破布呢!”韩望真瞥了刘昭手里的帕子一眼,“还不扔了?” “望真,你着什么急啊?”齐王韩望玉凑过来,嘲讽一句,“莫不是生气人家没有看上你,看上了以明?” “我···!”韩望真一把扯过那块帕子,“让我看看!” 三个少年都把头凑在灯笼下面,好奇地看着那块锦帕。 乍一看倒是没什么特别的。 “有字有字!”齐王忽然大叫一声。 三人又凝了神,仔细看那仓促写就的蚊子腿儿般的字。 “山中千般景,只愿陪云深···哟哟哟!”齐王调侃地看向刘昭道,“这···是首情诗啊!” “还只愿陪云深!小小年纪这般不要脸!”韩望真怒得跺了一脚,马车也跟着震了一下。 “望真!”刘昭忽然面露不悦,一手将帕子抢回来,“你怎可这般无故污人名声!我倒觉得写得还不错。” 韩望真伸出手摸了摸刘昭的额头,“以明!你不要被那个贼丫头迷惑了!” “啊呀我想起来了!”齐王忽然一拍大腿,又拿着那帕子看了看道,“这是殷朝琴师青延的诗句啊!” “青延?”刘昭在脑中搜刮了一下,也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就是那个制做名琴桐君和云深的青延啊!”齐王想了想,“这诗还有前两句呢,是什么来着?” “世上百样人,难解此情真。山中千般景,只愿陪云深。”韩望真也在头脑里搜刮了一阵,记起来有这么一首诗,“如此清高的诗句却被她用来勾搭男人!那谢云深是叫你去陪她呢,真是不要脸!” 刘昭听了,心里却又是一阵甜如蜜的感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雁京的飘香楼不止酒菜出名,就连那弹唱的歌姬也个个肌肤胜雪,貌美如花,向来是贵族子弟迎来送往的首选。 “你没看错吗?那青延要是还活着,都该一千多岁了啊!”商桐今日穿了件湛蓝锦袍,越发显得风流倜傥。 “我怎么能看错?烧成灰我也认识他!”说话的是个古灵精怪的少年,看上去大约十一二岁,个子不高。 到这种地方来,云深就入乡随俗扮了个男装。 “那他今日到底来不来?”商桐一想到能见到老主人,也激动地搓了搓手。 “他昨夜是说不来,但没准回去又决定来了呢?”云深嘎嘣嘎嘣嚼着桌上的花生米,“咱们反正等着呗!” 商桐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人家都说了不来,你还等!” “别急啊,桐君,”云深嘿嘿笑着,“咱先听曲儿!” 说着便对着一个浓妆的歌姬使了个眼色,那歌姬便低头开始抚琴。 “弹得难听死了。”商桐饮了一口酒,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忽然琴音一停,原来那浓妆艳抹的歌姬却也是个有个性的。 “公子不爱听奴家弹琴,想来不爱庸脂俗粉,”那歌姬红唇一弯,指了指对面的青楼道,“过几日便是红月楼的月依姑娘挑客,何不去试一试?” 时下青楼的红牌姑娘“挑客”便是挑战琴技,从客人里挑一个琴艺最高者,入了她的香衾暖帐。 “切!”商桐不屑地切了一声。 “哟,谢云深,你这朋友该不会是耍耍嘴皮,其实连一个青楼女子也怕吧?” 循声望去,竟是韩望真“噔噔”走上了楼来。 “睿王殿下。”商桐起身行了礼。 见云深一直朝他身后看来看去,韩望真心里一股酸味,“看什么看?以明今日没来!” ------------ 6. 飘香楼 “你来干什么?”云深嫌弃地看了一眼韩望真。 “这飘香楼又不是你开的,凭什么本王不能来?”韩望真邪魅一笑,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见了本王也不行礼?” 云深斜了他一眼,握紧了拳头,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像有一股意念阻止她出拳。 云深蹙眉,是谢云深的执念,对这个人还有情谊。 商桐笑着伸手推开韩望真道,“殿下,大庭广众的,你这样为难一个少年,不妥吧?” 京城纨绔子弟偶尔调戏个女子算不得大新闻,可谁要是调戏个男子,马上就能上了那些言官的奏折。 韩望真不悦地收回手,打量了商桐一眼道,“谢云深你可真行,带着个情郎来勾搭以明?” 商桐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比韩望真大几岁,有了一身成熟男子的魅力,一副斯文清俊的气度更是让韩望真不爽。 “睿王殿下误会了,在下商桐,是谢府中的教琴先生。”商桐笑着拱手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云深瞪了韩望真一眼,拉起商桐就要走,“别理他,咱们走!” “这就走了?一会儿以明要是来了呢?”韩望真伸手拦住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忽然就对这个小丫头片子上了心,既不想让她如愿,好像又怕她失望似的。 “襄世子···真的会来?” 云深停下脚步,眨着发光的眸子看着韩望真。 这一看倒让这个身居高位的少年心里颇不是滋味。 以往那些女孩子不论身份贵贱,要么是不敢直视他逼人的美颜,要么是偷看他一眼就小鹿乱撞,满眼都是怀春的意思。 可这个古怪的丫头虽然盯着他的眼睛看,却明显意不在此,不仅对他的眉眼视若无睹,好像还有点嫌弃。 韩望真忽然感觉到了情窦初开的甜蜜,不不,是羞耻和酸涩。 “以明他···他···”韩望真一时语塞。 “快说!襄世子怎么了?”云深靠近他,从下往上盯着韩望真的眼睛看。 “以明他今日不会来!”韩望真连忙别过脸去,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三日之后,那月依姑娘的琴会,以明肯定是要去的。” “哦?襄世子对那月依姑娘有兴趣?”云深见他窘迫的样子,以为是被自己的气势吓住了,嘴角抽了一抽。 “咳!”韩望真掩口干咳了一声,偷偷瞥了她一眼道,“那月依姑娘长得国色天香,只要是个男人···都会动心!” 这么一说云深倒是来了兴致。 要是刘昭喜欢,不如将那月依赢来送给他,以博得他的好感。 比别的技艺不行,比琴艺她可是当仁不让。 云深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嘴角一弯,拉着商桐道,“不如你去将那月依姑娘赢来,送给襄世子当见面礼?” “我说你怎么尽出馊主意!”商桐宠爱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我这样子往人群里一站,那月依肯定就看上我了,还有那刘昭什么事?” “照这么说,还得我亲自出马?”云深摸了摸鼻子,“行!我亲自去!” 一旁的韩望真见他二人举止亲密,心里早就泛起酸水。 又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韩望真疑惑地问道,“谢云深,你这是···嫉妒月依姑娘美貌?要去···砸场子?” “我去助襄世子一臂之力!”云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我才不信!你就是···嫉妒人家!”韩望真又上上下下用眼神打量了她一遍,“就你这样子,要啥没啥的,嫉妒也没有用啊···以明怎会看上你?” 他那个眼神,云深秒懂。 前主人中有几个不正经的纨绔,常在她面前怀抱美女行那点男女之事。 她这一世虽然年纪小,长得还是个孩童般样子,心智可是早就历尽千帆了。 “韩望真,我有啥没啥跟你有什么关系?”云深笑着上前推了他一下,又顺势在他腰下捏了一把,“瞧你这样子,也没有啥···” “你···!你···竟敢调戏本王?!”韩望真被她偷袭得逞后涨得满脸通红,“谁说我···没有?” 十四五岁的少年,最忌讳就是别人怀疑他那方面不行,韩望真眼下,像一只炸了毛的刺猬。 “你有没有,三日后在红月楼见分晓!” 云深对着他做了一个鬼脸,拉着商桐就下了楼。 “我告诉你,那月依姑娘我志在必得!”韩望真在楼上伸出头,对着二人的背影,撂下一句狠话。 他说这话时心里是发虚的。 倒不是他知道自己琴艺不如人,而是这青楼毕竟不是正经地方。 父皇和母后平时对他管得松,可那些言官也不是吃素的,要是发现皇子逛青楼,还跟人争强好胜,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看来只好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了。 红月楼的月依姑娘长得天人之姿,在雁京中早有盛名。 只是她向来卖艺不卖身,一锭银子只可以听她抚琴一盏茶的工夫,许多慕名而来的纨绔子弟早已为她豪掷千金。 因此听说是月依姑娘要“挑客”,一个个的都急红了眼。 这段时间雁京琴师的身价飞涨,有钱人家纷纷请琴师去家中教学,临时抱佛脚,只希望在几日之后的“挑客”琴会上拔得头筹。 商桐这个拜金琴师自然也被人请了去,谢府中的琴艺课这几日就成了自习课。 自习课上着上着,渐渐就成了麻雀大会。 “大姐,商先生去哪里了?”孟小云问道,她对这个俊俏的先生也很有好感。 “还不是为了那红月楼三日后的挑客琴会,被张大人家请去教琴了。”大姐谢婉瑜不悦地道,“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这京中男子都跟疯了一样!” “大姐!听说齐王殿下也要去呢!”唯恐天下不乱的的三妹谢琬江,本来就没有心思练琴,她一边嚼着糕点,一边笑着看热闹。 “齐王殿下也...”谢婉瑜忧虑极了。 前几日的琴会上就属她表现最好,虽然齐王还没有什么表示,她却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齐王妃。 “不止呢,睿王殿下也要去!”谢琬江看了看孟小云。 “大姐,咱们要不也去...看一看?”孟小云果然上钩了。 “青楼那种地方,咱们怎么去?”大姐摇了摇头。 “可以女扮男装啊!”谢琬江不愧是馊主意大王。 “这...”大姐谢琬瑜陷入了矛盾中,又抬头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云深,“云深,你跟不跟我们去?” “襄世子也会去哦!”三妹又加了一句。 “我不跟你们去!”云深白了她们一眼。 “那...我也不去了。”贤良淑德的大姐觉得风险太大,决定不去了。 三妹本来对那两位皇子就没什么兴趣,也就放弃了。 孟小云眼珠子骨碌一转,暗暗动了动脑筋。 ------------ 7. 红月楼 红月楼坐落在雁京最繁华的西市,却是一处闹中取静之地。 亭台楼阁和层层水榭之上悬挂着朦胧的红黄色灯笼,显得极为雅致。 平时园子里虽然人来人往,接待的都是斯文贵客。 只是今天适逢月依姑娘挑客,楼下大堂里人声鼎沸,大半个雁京的公子老爷们都到齐了。 “以明,听说这月依姑娘是来自河东道,难道说···是你的故交?”齐王韩望玉今日穿了一身雪白毛皮,显得高贵非常。 他见刘昭似乎很在乎这个月依,不禁有些好奇。 一般来说,再怎么国色天香,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像刘昭这样的贵族最多是拿她当一件贵重的玩物。 “她本是河东道王伦将军之女。”襄世子刘昭今日穿了一身寻常的宽袖锦袍,虽不贵重,却也彰显气度。 齐王和睿王恍然大悟。 襄世子曾与王伦将军之女有婚约,只是五年前,王将军因前太子之乱获罪,想必那月依就是因此流落风尘。 看这月依的年纪,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子。 “原来如此,既是对她有意,何不将她收在身边?”韩望真今日只穿了一身玄色的宽袖锦袍,似乎有意要掩盖住那俊美容颜和矜贵之风。 刘昭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道,“谁说我对她有意?” “以明,对我们···还要隐瞒吗?”齐王嘿嘿一笑,“我们又不会告诉母后!你赢了今日这场,将人拿下,再出点钱偷偷给她赎身···” “月依姑娘琴艺高超,只怕我们三人···都过不了她那关。”刘昭低头饮了一口酒。 三人坐在楼上的雅座,看着楼下如火如荼的琴会,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发时间。 酒过三巡,楼下的宾客渐渐败下阵来,只留下一个墨发及腰的白面书生。 “这人好像是···”齐王想了想。 “我想起来了,是新晋的状元郎萧岚,”睿王拧着眉,“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新科状元一向颇受雁京中贵女们的青睐,此时来赴这“挑客”琴会,岂不是自毁前程? 刘昭嘴角轻抿,眉峰竖起。 “我记得这萧岚···刚与叶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了亲啊!”齐王不解地挠了挠头,“这就耐不住寂寞了?” “我去会会他!”刘昭取了琴,轻身一跃下楼去了。 齐王和睿王也不甘落后,连忙取了各自的琴,追了上去。 “三位公子,既然来了,可是对奴家有意?”珠帘之后坐着一位美貌女子,身穿半透明的天丝长裙,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既然来了,自然是。”刘昭轻笑道。 “三位···”萧岚看见他们三人连忙站起身来,目光微闪,“请赐教。” 萧岚不愧是学识渊博的状元郎,一手琴也抚得毫无破绽,只一个回合,齐王和睿王就输得心服口服。 萧岚嘴角一扬,“世子爷,还要继续吗?” 刘昭眉心一蹙,面露不悦,“你既然认出我,就该知难而退。” 萧岚冷笑,转头看看珠帘后的月依,“刘家琴法自成一派,今日就让萧某···讨教一二吧。” 萧岚的琴法不知是师承何派,诡谲多变,不过在襄侯刘家这样的世家面前,萧岚的古琴谱积累还是明显不足,渐渐败下阵来。 “襄侯刘家不愧是百年世家,萧某输了。”萧岚苦笑一声,站起身,转头看了一眼帘中女子道,“月依,世子爷···也可托付终身。” “托付终身?”不料那帘后的女子轻笑起来,一撩珠帘,露出半个粉面香肩,把满堂宾客都看呆了。 “月依,我···我尽力了···”萧岚的俊颜上青一阵白一阵,也不敢抬头看月依的眼睛。 “取我的琴来。”月依朱唇轻启,对着身旁的小丫头吩咐了一句,那小丫头便从堂后小心翼翼取了一把光彩熠熠的古琴来。 “今日是我的挑客琴会,世子爷,你知道规矩吧?”月依嫣然一笑。 “自然,要过了月依姑娘这关才行。”刘昭轻抿嘴唇,“请吧。” 堂中忽然安静下来,萧岚退下琴台,齐王和睿王也随便找了个位子观战。 “谢云深?”韩望真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推开人群挤了过去,“谢云深!你果然来砸场子来了!” 云深转头看了他一眼。 从颜值上来说,韩望真其实不讨厌,还有点讨喜,但是她不能流露出欢喜的样子,“别吵!月依那把琴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韩望真问道。 “那是把古琴,叫月梓。” “月子?”韩望真睁圆了眼。 “想什么呢?月梓!木辛梓!”云深踮起脚敲了他脑袋一下。 “别动手!”韩望真不止没还手,心里还有点欢喜。 云深蹙了蹙眉,“月梓有八百多年历史了,像你们这种凡夫俗子怎么可能赢得了?” “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你有几年道行?”韩望真笑看着她。 “不告诉你。”云深白了他一眼,又注视着琴台之上,“别想套我话。” 这边刘昭果然不敌月依,很快就败下阵来了,不甘地退到一边。 月依的琴声一响,刘昭只觉得两耳嗡嗡,根本听不清自己弹的是什么。 见刘昭败了,月依满意地准备放下珠帘,结束今天的琴会,反正红月楼今晚也已赚的盆满钵满。 “等等,月依姑娘!” 韩望真一下没注意,就见云深撅着屁股,蹬着小短腿爬上了琴台。 “这儿,还有一个!”云深站上琴台,“在下谢···谢林,向月依姑娘讨教!” 她一时没想好化名,就把大哥谢林的名字给卖了。 “谢公子,你年纪还小,过几年再来吧。”月依一句话,满堂宾客都哄笑起来。 “月依姑娘,这琴会可没有年龄限制!”云深鼓着腮帮子道,“何况,谢某若是赢了,将你送给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好大的口气!”月依面露不虞,“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谢公子若是输了,就在我这红月楼为奴三天,怎么样?”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韩望真在下面急得跳脚,想着云深要是输了该怎么冲进去扛起她就跑。 “殿下!”忽然有个蚊子叫般的声音响起,有人在拉他袖子。 韩望真低头一看,是女扮男装的孟小云,连忙扯过袖子,“别乱叫!这里不能叫殿下!” “那...我叫你...望真哥哥吧。”孟小云花痴地看着他。 “随便你!”韩望真又看向台上,云深已经借了刘昭的琴,跟人打起擂台来了。 月依一曲弹罢,嘴角一勾,“我刚才弹的曲子,谢公子可知是什么?能否重复弹一遍呢?” 云深得意地拨了两下琴,顿时将刚才的琴曲重复了出来,“古曲莺歌。” 月依惊得花容失色,就连手中的古琴似乎都有点怕了。 “下面轮到我了,”云深又随意拨了几下琴,一首绝妙的琴曲浑然天成,“月依姑娘请吧!” 堂中寂静无声,就连端茶的小丫头们都屏住了呼吸。 “奴家...不知。” 月依咬了咬唇,放下琴,绝望地看了眼台下的萧岚,向云深施了一礼道,“不知公子要将奴家...送给哪位朋友?还是...要自己来呢?” 月依上前一步,云深吓得连忙后退。 台下的男子们都伸长了脖子,想看月依到底花落谁家。 云深转头看看齐王,又看看刘昭和韩望真,自己上是不可能的,她能称得上朋友的就这三个了。 齐王面色通红,手心出汗。他心想这谢云深对刘昭有意,那自然不会把月依送给刘昭,她又跟韩望真是死对头,也不能便宜了他,那么月依姑娘今晚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的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刘昭眼眸深邃地看了眼云深,面色平静,既没说想要,也没说不要,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望真看看刘昭,又看看云深,皱了皱眉。 云深低头深思片刻。 “月依姑娘,你今晚...就陪他吧!”云深小手一指,居然指着刘昭。 韩望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以...以明,你今晚...有艳福了啊...” “你...!”刘昭波澜不惊的心里像是落入了一块大石头,堵得难受,“你...什么意思?” ------------ 8. 我是个起名废 刘昭的脸上阴晴不定,云深却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毕竟这份礼有点大。 “我···我就想送你份礼啊,”云深走上前去,把木琴还给他,“公子你不是很喜欢月依姑娘吗?” “哦?你倒是好心。”刘昭接过琴,静如修竹的脸上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我会给你保密的···”云深咧嘴一笑。“只希望事成之后,公子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心愿。” “以明,你就别推辞了,人家一片好心。”韩望真捅了捅刘昭,妖孽的脸上浮起不怀好意的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昭冷笑一声,上前轻柔地挽起月依的手,走进了内室之中。 云深还在琢磨他刚才那一抹冷笑是什么意思,看着走廊的方向出神。 “人都走了,还看?”韩望真凑过来,拉起她的手,“走吧?我请你喝一杯。” 云深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去,我要去找襄世子。” “人家春宵一刻,你去凑什么热闹?”韩望真拉着她就要走。 “我···我去门口等着!” 云深是想等刘昭完事了,定会感激她,到时再和他说其他的事不就容易了吗? “你想偷看?一个姑娘家···去偷看这种事,不好吧?”韩望真脸上飘起一抹绯红,似乎自己也有点好奇。 “呸!谁想偷看?又不是没看过!”云深甩开他的手,就朝着内室的方向跑了过去。 “你···你还看过?!”韩望真大惊失色,一撩袍也跟了上去。 这小妮子居然看过?自己岂不是白白比她多活了四五年? 月依的房间里有一阵醉人的清香。 刘昭瞥了一眼那红粉佳人和香衾暖帐。 “世子爷,怎么还不宽衣?”月依弓身拨了一下灯烛,“你追到此处,不就为了今晚么?” “王月依,事到如今,你还留恋这风尘?还没看清那萧岚是什么人吗?”刘昭后退了一步,“方才他分明···” 月依唇角一弯,褪去身上半透的天丝披肩,“看清了又如何?世子爷,你我本有婚约,不如就···” 刘昭皱了皱眉,推开她道,“我本有意替你赎身,是你自己不愿。” “赎身?襄侯刘家见我王家没落,而我又沦落风尘,便背信悔婚。既不愿娶我,你又何必作好人呢?”月依绝美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怒容。 “那月梓古琴本是我刘家当年定亲的信物,”刘昭看了眼桌案上的琴,“我不忍见它也沦落风尘。” 月依苦笑,“我见那萧岚人才出众,便用多年积蓄资助他进京赶考,本以为他金榜题名后,能娶我做正房夫人,谁知道···竟然舍我!” 她蹙眉生出一股恨意,明眸皓齿却像要将人撕碎一般。 原来月依与萧岚早在河东道时就已私定终身。 萧岚进京赶考,月依便随他一同来了雁京,委身红月楼,暗中资助萧岚。 萧岚高中状元之后,身边一直桃花不断,最近更是与叶尚书家的二小姐定下了亲事。 月依设下这“挑客”琴会,是想逼萧岚在自己与叶家小姐之间作个选择。 那萧岚遍读古今琴谱,又怎会不敌刘昭? 不过他刚才一时心乱,想着若是将月依转手他人,便不会阻住自己前途。萧岚一念之差又或许是有意,这才输给了刘昭。 “王月依,萧岚并非良人,来这红月楼的,又岂会有良人?”刘昭看了面前的美人一眼,“不如我替你赎身,你寻个好人家,自去吧。” “以明哥哥,我···”月依忽然低头啜泣起来,“我自知配不上你了···可否让我从此跟在你身边···为奴为婢?” 她说着又上来拉住刘昭的袖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门外的两人听了,也都有些动容,想不到这月依也是苦命之人。 “狗男人!”云深嘟囔了一句。 “你说谁?!”韩望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两人此刻侧身半蹲在窗台下,相隔只有一拳的距离。 “说那萧岚,你急什么?”云深斜了他一眼。 “小小年纪,为何戾气这般重?”韩望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这样不好,阳光一点···” “别毛手毛脚的!”云深嫌弃地把他的爪子拎开。 “我···毛手毛脚?前几日在飘香楼,谁摸我了?”韩望真一肚子气没处撒,憋得满脸通红。 “我可以摸,你不行!”云深白了他一眼。 “······,摸了就要负责!”韩望真冲她眨眨眼睛。 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受不了他这个媚眼了,但是云深却深恶痛绝地啐了一口,“滚!” 这时刘昭与月依像是商量好了,独自抱着月梓古琴走了出来。 云深连忙跟了上去。 “公子!” 走到庭院中一棵桂树下,刘昭回头一看,见云深上气不接下气追了过来,就知道她刚才一定在屋外偷听。 “既然将我推给别人,为何又来偷听?”刘昭佯装不悦,偷偷瞥了她一眼。 “我是怕···公子成事之后不辞而别,这才···在屋外等你。”云深抬头看了看。 月光下刘昭的侧颜闪闪发光,他眼眸深邃,侧颜如刀削,乍看下像是有些北境胡人的血统。 “你找我有何事?” “不知公子还记不记得···,”云深低头紧张地搓着小手,“我说的···那个小小的心愿呢?” 韩望真此刻正在一丈远外的冬青丛中偷看着两人。 怎么这谢云深一到了刘昭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这么卑微?还学会羞涩了? 刘昭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韩望真,“说吧,你有什么心愿?” 云深兴奋地抬起头,两眼放光,“我想···看看···公子的手!” “就这么简单?”刘昭嘴角微微上扬,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眼。 “还有···可以摸摸吗?”云深咧嘴一笑。 “咳咳!”刘昭干咳了一声,抱着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迟疑了半晌,见云深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仿佛野狼看见了食物一般,终于抿唇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云深毫不迟疑地冲上去,将那古琴月梓从刘昭手里抱开,放在地上,然后满意地拍了拍小手。 “小样儿,跟我抢主人!”她得意地俯视着月梓。 刘昭在一旁歪着头看她,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 云深嘿嘿一笑,忽然郑重地握住了他那双清瘦的手,放在月光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又贴着脸摩挲了两下。 刘昭一头黑线,不知道这小姑娘要干什么。 也曾有些女子贪恋他的身材和样貌,会有意无意地贴近了蹭上一蹭,可像这么明目张胆的还是头一回。 奇怪的是,被她这么折腾,他居然并不反感。 “吧唧!” 云深终于忍不住,一口亲了上去。 韩望真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了。 ------------ 9. 有花当折直须折 刘昭猛然缩回被她亲过的手,阴晴不定地看着云深。 夜还未深,红月楼中丝竹声声,气氛暧昧。 “谢云深!你们···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在干什么?!”韩望真从冬青丛中一跃而起,指着前面的两人骂道。 “你都说卿卿我我了,还能干什么?”云深回头瞪了他一眼。 “望真,你怎么也在?”刘昭嘴角挂着一抹淡笑。 “谢云深,你···你不守妇道,”韩望真剑眉怒竖,“对本王···始乱终弃!” 刘昭忍不住嗤笑起来,“始乱终弃?望真,她就是···开个玩笑啊,你别···别当真!” 韩望真不知刘昭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到底云深对刘昭是开玩笑,还是对自己是开玩笑。 他之前一直觉得谢云深对自己是有情谊的,所以才作出种种耐人寻味的举动,都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可刚才的一幕却颠覆了他的认知,也挑战了他的底线。 云深板着一张脸,鼓着腮帮子看着面前一脸认真的矜贵少年。 韩望真上前一把抓住她,拉到自己身后,略有些羞涩地对刘昭道,“以明,这···这谢云深,是我的。” 云深略有些吃惊地抬头望着那英挺的背影。 韩望真这是怎么了?前世的时候可不记得他有这么护妻的一面。 在她的印象里,韩望真属于天生无情又多疑的性子。 “望真,刚才可是···她主动···”刘昭掩口干咳了一声,看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的云深,“咳···亲了我的手啊,云深,你说是不是?” “望真哥哥!” 这尴尬的场面被孟小云的及时杀到给化解了。 孟小云见韩望真拉着云深的手,只是温婉地一笑,“望真哥哥,你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望真哥哥?”云深斜看了一眼孟小云,又看看韩望真,“啧啧。” 狗男女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她想趁机甩开韩望真的手,没想到却被他捏得更紧了。 “你啧什么?”韩望真瞪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孟小云,没好气地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齐王殿下···在红月楼中摆下了酒席,想请望真哥哥和襄世子···一同去饮酒。”孟小云怯怯地道。 刘昭点了点头,抱起月梓独自朝着红月楼的方向行去。 “走!”韩望真拉起云深,像押犯人一样走向红月楼。 “你拉着我干什么啊?齐王···他又没叫我去!” 韩望真腿长步子大,云深被他拽得几乎是连跑带爬。 “不拉着你!又不知道要去惹什么事?”韩望真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望真哥哥!”孟小云在后面追着跑。 云深皱了皱眉,“你去拉你的小云妹啊!” 二人行到楼中,韩望真听见这话忽然像是被激怒了,将她往墙上一推,松开她的手。 云深摸了摸撞到墙的后脑勺,冷不防就见韩望真欺身贴了上来。 红月楼的宴会厅中此时正是笑语盈盈,各种莺莺软语,叫人头脑发热。 “你···你干什么?”她只觉一阵热浪袭来。 “你那天不是说···我没有吗?”韩望真低头看入她的眼眸。 “韩望真,大庭广众的你想干什么?”云深嗅到他身上一股酒味,“我·靠,你喝酒了?别···” 忽然一只苍劲如竹的玉手伸到她面前。 “??” “亲一下!”韩望真热切地看着她。 “孟小云!襄世子!齐王殿下快来!”云深大喊起来,想逃又被紧紧箍住,“韩望真他···疯了!” “叫谁都没有用!今天你不亲一下这手,就别想走!”韩望真嘴边挂着一抹妖孽的笑,伸手揉了揉她刚才被撞到的后脑勺。 要不怎么说做人难呢?总有这种人在屋檐下的时候。 “吧唧!” “乖!” 韩望真放开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拉起云深走向齐王刚订好的雅座间。 云深心里有一种日了狗的感觉。 雅座间里燃着一个好闻的香炉,阵阵花香让人如坠云里雾里。 “以明!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齐王韩望玉冲刘昭眨了眨眼。 刘昭缓缓将古琴放下,坐了下来,“我早就说了对她无意,是你们不信。” 韩望真拉着云深进来,两人的脸上都有一抹红霞,齐王便觉得奇怪。 “望真,你···和二小姐这是···?” 刘昭微抬眼睫,看了一眼云深。 “皇兄,以明,我正要跟你们说,”韩望真像看犯人一样让云深坐在里面的位置,才一撩袍坐下,将她和刘昭隔开,“这谢云深,以后就是我的了。” 屋内寂静无声。 刚走到门口的孟小云也愣住了,随即温软无力地唤了一声,“望真哥哥...” 齐王示意孟小云进来,坐在睿王左边。 “望真,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齐王韩望玉奇怪地打量了韩望真一眼,又看看谢家二小姐。 云深今天随便梳了个男子发髻,刚才又被韩望真揉得稀乱。 这小女娃长得虽然说是个美人胚子,可是总觉得一脸贼相,再配合上一袭不合身的男子装束,感觉像是刚刚翻墙去偷了别人家的红薯似的。 睿王虽然年轻,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可不少,怎会看上这个小女娃? “望真刚才···被我刺激到了。”刘昭饮了一口酒,低着头忽然冒出一句,“才会说出这赌气的话来。” “原来如此,望真啊,你若是羡慕以明今日得了月依姑娘,不妨也叫几个姑娘来相伴就是了。” 齐王说完嘿嘿一笑,招呼着一个小丫头去叫了红月楼的妈妈过来。 “几位公子,可是要叫姑娘们来?” 红月楼的妈妈名叫银红,人都称她红妈妈。她此时望着几位年轻的贵气公子,满脸堆着笑。 “大哥,今日之事若是叫母亲知道了···”韩望真镇定自若,只是不悦地蹙了蹙眉。 当着红妈妈的面,他不敢泄露身份,只称呼韩望玉为大哥。 也不知怎么回事,韩望真在其他人面前摆出一副贵公子的派头,和云深独处的时候就全然不顾了。 “唉望真,有花当折直须折,”齐王劝了一句,又向红妈妈招了招手,“叫姑娘们出来吧。” 红妈妈答应了一声,就要退下去。 “慢着,”云深叫住她,指指自己,“我不用。” “我···也不用。”孟小云也连忙道。 银红看看这两位尴尬的小公子,个子不高,面上光洁连个胡茬都没有,只当是年纪太小,便了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红妈妈,我不用姑娘,只想跟你说说话。”刘昭笑看着她。 银红顿时羞红了脸。 她年轻时也曾经红极一时,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如今的贵客,即使是几十年前的老主顾,也都换了口味。 谁知这位英俊公子居然放着年轻的姑娘不要,指名要和自己说话? “公子,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 “红妈妈,那月依的卖身契可是在你手里?”刘昭问道。 “原来是为了此事,”银红掩面一笑,“月依是奴家花了两千两从河东道一家青楼手里买来的。公子想要,没有五千两我都是不卖的。” 刘昭沉着脸,他这次远行是带了一些银子,襄侯在雁京也有些产业,但是五千两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来。 齐王帮腔道,“红妈妈,我这位朋友与月依姑娘有缘,你看···能不能···?” “公子!我有钱!”云深见刘昭脸色不对,想也没想就拉了拉他的手。 韩望真又差点吐血,“别胡说,你哪来的钱?” ------------ 10. 叹什么气 云深隐约记得商桐这些年存了不少古玩地契,叫他为了主人拿出来应该也不是难事。 刘昭甩开了她的手。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孩子出钱? “红妈妈,我这位朋友···”齐王又开始做起好人,“今夜是月依姑娘的头号客人,你何必为难有情人呢?就不能通融一下?” 银红看了看面前这位年轻公子,气质清俊脱俗,又难得如此痴情,不由得叹了口气。 唉,想不到这月依倒是好福气。 “这样吧,四千两不能再少了。”银红伸出四根手指,“公子若是决定了,三日后将银票送到红月楼来,过期不候。” “多谢红妈妈。”刘昭拱手,暂且默认了下来。 银红出去后没多久,就有两位打扮妖娆的美姬进来,玉臂蛮腰,缠住了齐王和睿王。 “公子不用忧心,我有位阔气的朋友,正想结识公子。”云深趁韩望真被那美姬缠住,又隔空拉了拉刘昭的衣袖,“我那位朋友若是能见公子一面,四千两不是问题。” “你又想将我让给谁?”刘昭笑着斜看了她一眼,“又想让我出卖·色·相?” “不不···公子别误会,我那位朋友···是个男的。”云深连忙摆手否认。 韩望真躲开劝酒的美姬,直起身子隔开云深和刘昭,“上次在飘香楼见你那位朋友,我就觉得他不是好人!长得一副女相,看着就像个断袖!” 那红月楼的美姬趁机捋了一下头发,娇笑道,“唉,天下美女无数,何必要断袖呢?” 云深嫌弃地瞥了一眼韩望真和他身边的美姬,见那美姬搔首弄姿,忽然一个念头便冒了出来。 “这女子再好,又怎能和阴阳调和的美少年相比?”她忽然拉起韩望真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往他怀里一躺,羞涩地看向韩望真,“你说是不是,公子?” 韩望真一时受宠若惊,连忙伸出手接住她。 只是这一幕看在那两个红月楼的美姬眼里,意义就全变了。 这少年···原来是···这贵公子的···相好? 难怪这贵公子刚才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偷看那少年! 两位身着半透纱裙的美姬以一种奇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睿王,心道如此神颜,如此身材,真是可惜了啊。 “咳!”韩望真呛了一口酒,想解释一下,又不知怎么开口,干脆顺势搂紧了云深,对着那两个美姬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人断袖?!” ······ 夜深人静,厅中宾客散尽。 一辆华丽的蓝篷马车停在红月楼的大门口,一个驾车的小黄门打起车帘,跳了下来。 “望真,以明,咱们回去吧。”齐王在小黄门的搀扶下,率先跳上了马车。 “夜深了,谢家两位小姐独自行路,怕是多有不便···”刘昭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深一眼。 “望真哥哥,我这样跑出来,回家定是要挨打的···”孟小云可怜兮兮地看着韩望真,好像她在谢家过得生不如死似的。 “哦?谢云深,你回去也要挨打吗?”韩望真看了一眼无所谓的云深。 她早已做好了回家挨打的准备,陈氏暴怒的样子在云深脑海里一闪而过。 “怕什么?”她鄙视地看了一眼孟小云,迎上韩望真的目光,“既然敢出来,姐就没···怕过!” “姐什么姐?”韩望真打断她,又拍了她的头一下,“本王送你回去,量谢相也不敢责罚你!” “不要!” “刚才不是还在本王怀里撒娇吗?”韩望真心道这谢云深变得可真快,“快上车,别啰嗦!” 齐王和睿王都已经分府别居,只是因襄世子刘昭进京,住在齐王府内,为方便三人狼狈为奸,睿王索性也就住进了齐王府。 这次来接他们的就是齐王府的四轮大马车。 虽说是四轮大马车,五个人坐着也有些挤。 幸好天还不热,不然又是一身汗。 空间狭小,睿王也就不能再完全隔开云深和刘昭了。 “公子,你别听韩望真瞎说八道,我那位朋友纯粹是仰慕你,才想结交而已。”云深又凑到刘昭身边,蹭着他的手。 “谢云深,你怎么跟个哈巴狗似的缠着以明?”韩望真不悦道。 “我就看他顺眼不行吗?”云深说着又蹭了蹭。 韩望真心里在滴血,“你···你看我哪里不顺眼?” “哪里都不顺眼!” 纵妾灭妻,还灭了岳父一家,罪行简直罄竹难书! “既如此,明日,让你那朋友来齐王府见我吧。我只跟他借两千两就行了。”刘昭笑着抽出手来,帮云深理了理头发,“这样子回家可怎么见你母亲?” 上次的琴会上,刘昭也算见识了陈氏的雷霆手段。 云深的头发细软,发髻本来就不稳,刚才又被韩望真一顿猛拍乱揉,早就松垮垮的。 “都怪他!”云深指了指睿王。 “来,我帮你重新梳一下。”刘昭从袖中取出一把玉梳来。 “好!” 云深低头趴在刘昭膝上,由着他给她梳头。 “啧啧。”如此暧昧的画面,连齐王韩望玉都觉得没眼看,将目光转向了车窗外。 韩望真心里又是一阵翻滚着难受。 孟小云适时挽住了他的手,“望真哥哥,帮我看看,发髻散了吗?” 韩望真和云深同时向孟小云瞥去,然后两人又目光相遇,迸发出一阵火星来。 二人都没有说话,倒是刘昭开口了。 “望真,你何时认了个妹妹?”刘昭一边给云深挽发髻,一边调侃道,“刚才你说云深是你的,莫非连这谢府养女也顺道收了?” 睿王没有答话。 孟小云满怀希望地盯着他,一双眸子放着精光。 她长得虽然不是惊为天人,却也十分耐看,尤其一颗媚痣,十分抓人目光。 云深若有所思地望了睿王一眼。 “谢云深,你...看我干什么?” 上一世韩望真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这一世不知怎样。 上一世他残酷无情,满脑子只有权势地位,这一世也不知怎样。 人的心性若是天定,情缘若是注定,重生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云深修了千年,也未参透这世间道理。 韩望真与孟小云,难道是天意?万事不可强求,唯道法自然。想到此,云深不由得叹了口气。 谁知这一叹气睿王看在眼里,竟像是因为恋慕他而哀伤嫉妒似的,叫他心里一阵欢喜。 “孟小云,你以后离我远点,还有以后你还是叫我睿王殿下吧!”韩望真赶紧拎开孟小云的手,“不不,最好以后都不要叫我。” 孟小云错愕的缩回了手,一副被伤到的样子。 刘昭眯眼看着睿王,赞赏地挑了挑眉。 云深已经梳好了发髻,抬起头来奇怪地检视着韩望真。 上一世,直到谢云深死时,孟小云都还亲昵地叫着他“望真哥哥”。 难道一切真的因它闯入轮回而不同了? 狗改的了吃那啥? “谢云深你过来!”韩望真一把将她捞过去,放在膝上,“叹什么气?” ------------ 11. 故人 以前做琴的时候,云深就习惯了被人抱来抱去抬着走,只是做了人,还这样就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 到底是哪儿不对劲呢? 云深也没想明白,只觉得脸上有点儿发烫。 她今天穿着偏大的男子长袍,本就显得又瘦又小,眼下坐在韩望真腿上就像一个布偶东晃西晃。 “韩望真,你的手真重!”她抱怨了一句。 “哦?弄疼你了?”韩望真嘴角翘起,看起来心情不错,“刚才为什么叹气?” 齐王回头看了看,又“啧啧”两声,恨不能用块布把眼蒙上。今天这马车明明是他的,结果反倒他成了最多余的那个。 齐王不禁有些羡慕起睿王来,这个弟弟做什么事都是快狠准,看准了就下手,从不瞻前顾后。 “我就是想起一句话,感叹一下罢了。”云深扒着他爬了两下,坐稳了些。 “想起什么话了?” “狗改不了吃···!” “谢云深!”韩望真一把捂住她的嘴,“你怎么整天狗狗狗的?!” 云深被捂着嘴,气愤地斜睨着他。 “云深,你是不是···被狗咬过?”刘昭眼露笑意地看着她。 云深连忙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你被狗咬过?”韩望真疑惑地松开手,摸着她的脸问道,“咬哪里了?” “不告诉你。”云深赌气似的转过头去不看他。 “过几日,母后要在宫中设宴···就是···以琴会友,你懂的,”韩望真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记得一定要来。” 皇后娘娘在宫中设琴会,这明摆着是要给几位皇子选妃啊。 或许上回齐王和睿王回宫之后,已经对皇后说了几个人选,这次皇后娘娘就是想见见那几个人选。 云深陷入了矛盾,脑中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不能去!你还想嫁入深宫被人拍死吗? 一个说,要去要去!要去给狗男人生孩子! 哎哟,吵得她脑袋疼。 回头偷偷看了眼韩望真那充满期待的目光,总觉得和前世的他很不一样啊,难道他也穿越了? “韩望真,”她伸手拍了拍他的侧脸,“我问你,你是看上我哪里了?” 马车晃晃悠悠,车里的人本都有些昏昏欲睡,听到这句忽然清醒了几分。 时下世风已经开放到这种地步了吗?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居然当众问皇子是看上了她哪里? 睿王怎么回答好像都不对,要是否认的话,云深很可能就不去皇后的琴会了。 可要是服软的话,今后怎么在齐王和刘昭面前抬起头做人? “我···我就是···”韩望真语塞了片刻,一拍她头,“看上这里了!” 云深忽然有些感动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头脑聪明?” 还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头脑聪明。商桐那家伙,总说她看起来像个二百五。 她自信论头脑,比上一世的谢云深肯定聪明多了。 韩望真违心地点了点头,心想先把这小丫头哄开心了再说。 一转眼,三日之期就快到了,天气也渐渐转暖。 云深带上商桐,去齐王府找刘昭。 一进了齐王府,就听说南赤国公主崔媛也正在府中交流琴艺。 说起这崔媛,云深不禁心惊肉跳。 崔媛上一世是韩望真纳的侧妃,结果不幸碰上孟小云那个狠角色,被下药打胎,结果一尸两命。 后来孟小云将这个下药的罪名安在了谢云深的头上,这才让太子狠下心赐谢云深一死。 云深现在还记得崔媛惨死时的样子,因此有些唏嘘。 “云深,我自己去找襄世子,”商桐瞥了云深一眼,就知道她有心事,“你去见见那崔媛吧。” “桐君,”云深也想跟他去见刘昭,不愿去想上一世的破事,“我···跟你一起吧。” “你呀!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商桐指了指院中,“你听,那崔媛在抚琴。” “我就想···跟你和主人腻在一块儿!”云深撅着小嘴。 “别忘了你是来报谢云深恩情的,那崔媛既是故人,你就去渡她一渡。”商桐高深莫测地说完,就撇下她,走向了刘昭的院落。 渡人!渡人!谁来渡她? 云深迈着小短腿,极不情愿地循声而去。 走到一个小花园,园中正开满了迎春花芽,嫩黄的一片,花团锦簇。 迎春丛中,一个粉红衣裙的少女正在抚琴。 南赤国为南边小国,虽然国弱民穷,却因南境军阀混战,南赤国的军队替我朝担负着整个南境的安危。 历代南赤国公主久居雁京,一来是作为质子,二来就是为了与我朝皇子联姻。 崔媛这一世依旧样貌出众,皮肤呈小麦色,身材略有些丰·满。 “齐王殿下,睿王殿下。”云深当着崔媛给两位皇子行了礼。 “二小姐不是带你朋友去找以明了么?”齐王韩望玉笑了笑。 “既然来了,就一起听琴吧。”睿王微笑着伸手,招呼她过去。 “我听见有琴声,就寻了过来,”云深瞥了一眼崔媛,欠身行礼道,“原来是南赤国公主殿下在此,谢府云深有礼了。” “云深···姑娘,”崔媛停下抚琴,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云深看了看她,这崔媛如今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看起来青春靓丽,很难想象和她脑海中那个浑身发紫的死尸是同一个人。 “崔媛,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云深走近了些,摸了一下她的琴。 “当然,我与姑娘一见如故,”崔媛站起来,端详起她的样貌来,“今后就以名字相称吧。” “嗯,崔媛,”云深严肃地看着她,“你在此抚琴,可是为了嫁入皇家?” 花园里顿时气氛诡异,尤其是崔媛和韩望真,一时尴尬至极。 “云深姑娘也知道,我南赤国历代嫡公主,都是嫁入雁京皇室···”崔媛小声说道。 “二小姐,你是怕崔媛挡了你的路?”齐王皱眉注视着云深。 云深低头沉默了半晌。 韩望真将她拉到身边,好言安慰道,“崔媛今日只是来请教琴谱,并没有其他意思。” “请教琴谱···可是为了几日后宫中的琴会?”云深抬起头看着他,眸中微闪。 这委屈的小模样,让韩望真心里一酸,觉得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是。” 崔媛的确是为了在宫中的琴会上一展琴艺,以打动皇后。 可是韩望真不明白,以云深出神入化的琴艺,又何必担心别人挡了她的路? 云深走到崔媛面前,“崔媛,我想···借你的琴弹一曲,如何?” ------------ 12. 不想做人了 崔媛刚才看见睿王和云深亲密无间的样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必这位谢家二小姐就是睿王的心上人了,虽然与她想象中有些不同,倒也没有让人反感的地方。 “二小姐请。”崔媛大方地让开座位,退到一旁。 反倒是韩望真看见云深要抚琴,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大概是谢家琴会上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鸣玉···”崔媛这把琴,也是把名琴,叫鸣玉。 上一世崔媛死后,鸣玉就被孟小云据为己有,逢人就说是太子殿下赏给她的。 但是没多久,这把名琴不知道为什么又被孟小云自己给摔坏了,据说是因为音色太难听。 云深回想起来,发现又是一段狗血,扰得她头疼。 “二小姐好眼力,这把琴是父王从南方一伙山匪的手里得来的,”崔媛有些功夫,身上有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据说此琴识人性,能辨善恶呢。” 传说鸣玉古琴在匪徒手里的时候一音不发,到了南赤国公主手中却突然大放光明,音美如珠玉。 辨识善恶? 云深做了这么多天的人,也不敢说自己懂得辨识善恶。 商桐说,人心为天下最叵测之物,尤其是女人,他这些年里被女人伤得体无完肤。 云深触了一下琴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不觉她就弹了一段《长风》,手指像是有记忆似的。 齐王府的花园中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吹得崔媛浑身发抖,脚步不稳,身旁的侍女连忙扶住了她。 云深停下抚琴,抬头看着脸色骤变的崔媛。 刚才那曲子好似冷风,将一段痛苦的记忆灌入了她脑中,像是梦,又不像做梦。 “二小姐···”崔媛缓了半晌,仍然面色苍白,“我···” 齐王和睿王听着刚才那首曲子,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时下流行的抒情曲子罢了。 即使谢云深琴艺高超,弹得比常人好一些,也不至于让崔媛失魂落魄吧。 “崔媛,你没事吧?”齐王问了一句。 崔媛不答,只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深和睿王,突然泪如泉涌,“二小姐,方才那是···” “什么也不是。”云深眼睫微抬,目光沉静。 “几日后的琴会···我还去不去?”崔媛上前拉住她的袖子。 “崔媛,有人让我渡你,”云深两只小手抄在身前,坐得十分端正,“你若是要去琴会,我倒可以指点你一二。” “你到底是···什么人?” 眼前的女娃看起来比自己还小几岁,怎么好像知道天机一般? “我?”云深微微一笑,“谢云深啊。” “请谢小姐救我!”崔媛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齐王和睿王都十分吃惊,这谢云深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收伏了南赤国公主! 云深从袖中取出两个拨琴护甲,“这两个护甲,能助你弹出任意琴曲,不过只能用一回。你若是信我,就戴着到琴会上去吧。” 崔媛接过护甲,又道了一遍谢。 云深便起身告辞。 “云深!谢云深!” 韩望真叫了她几声,云深都没回头,他便只好追了出来,“好端端的,你又在生什么气?” 刚才当着齐王和崔媛的面不便说话,韩望真急得抓耳挠腮。 其实前几日云深对他的印象已经稍微改观了,只是刚才那首曲子又让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因此不愿再看韩望真那张脸。 “云深!”韩望真大步上前,拉住她的袖子,“又生气了?” “嗯。”云深振开他的手。 “我都说了,那崔媛就是来问个琴谱!”韩望真哭丧着脸,就差指天发誓了,“就算她去了琴会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啊,母后就算看上她,也顶多是封个侧妃···” 他还想着侧妃!果然狗改不了吃那啥。 “韩望真!咱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以后,别再叫我了!”云深愤怒地咬了咬唇,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为什么啊!” 韩望真欲哭无泪,他的确是想过娶崔媛的。 南赤国举国皆兵,娶了南赤国公主犹如南境军权在握。 有先太子的下场在前,他不得不为将来多考虑一些。 可是他最多只想过纳崔媛为侧妃,哪怕十年八年不碰她,放在宫里做个摆设就是了,没想到云深这么介意。 女人若是跑着离开的,多半是负气,是希望你去追她。 若是走着离开的,则多半是心灰意冷,追也是没用的。 云深走出齐王府,正看见商桐与刘昭两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二人有说有笑地上了一辆马车。 “等等我!”云深心里一阵酸,猛地冲过去推开车帘,“我也要去!” “你知道我们去哪儿吗?”商桐轻笑道。 “哪儿都好,我也要去!”云深不由分说,蹬着小短腿儿爬上了马车,挤进二人中间坐下。 “我们要去红月楼,替月依姑娘赎身。”商桐嫌弃地蹙了蹙眉,“去青楼带着你这小丫头,多有不便。” “我不管!”云深像小狗似的往刘昭腿上一歪,眼泪鼻涕没出息地一直掉。 她刚才在韩望真那里受了气,正需要人安慰。 刘昭两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犹豫了片刻又放在她背上,一下一下给她顺起气来。 “咳咳!注意点形象,擦擦你的鼻涕!”商桐皱眉,连忙递上一张帕子给刘昭,“把公子的锦袍都给弄脏了!” “弄脏就弄脏啊!”云深抓着刘昭的衣服醒了一把鼻涕,“我赔还不行吗?” “云深啊,是不是望真惹你生气了?”刘昭一边给她顺背,一边柔声问道。 这一刹那,云深想是不是回到了一千年前。 如果可以逃避的话,她也不想成什么正果了,就躲在这马车中一世。 人间的恩仇对她来说,已经十分麻烦,男女感情之事,更是匪夷所思。 “公子,我不想做人了!”她也顾不上形象,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哦?那要做什么?”刘昭挑眉问道。 “别听她瞎说!”商桐连忙捂住她的嘴。 曾经有一个傍晚,云深和商桐在谢府院中吃着零嘴,聊着天打发时光。 “桐君,你说咱们修成人形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跳出红尘俗世和六道轮回啊!”商桐仰头闭目,享受着片刻暖暖的夕阳。 “可我怎么觉得···反而沾染了红尘呢?”云深低头看看自己,又抬起头看看商桐,“你有没有···爱过一个女子?” “嗯?”商桐微抬眼睫瞥了她一眼,又闭上道,“算是···有吧,我不记得了。” “你说,是不是咱们弄错了修道之法?”云深凑近了他好看的鼻子,忍不住捏了一下。 “咳咳!”商桐呛了一声,睁开眼道,“轻点啊你!” ------------ 13. 玩火自焚 刚下过雨,青砖路上有些湿滑。 马车停在了红月楼的门口,刘昭和商桐先跳了下去。 “下来,”刘昭笑着冲车上的小女娃伸出手,“我接着你。 云深便开心地纵身一跃,扑到了他怀里。 刘昭心情甚好,抬头看了看红月楼的匾额,“云深,你在此等候,我与商先生去去就回。” 此时是白天,红月楼看起来门庭冷落,就像一个普通大户人家的别院。 “好。”云深咧嘴一笑。 “这个给你!”商桐又掏出一块干净帕子给她擦了一把脸,塞到她手里。 二人走了许久,驾车的小厮也打盹儿睡着了。 云深踢着脚边湿漉漉的石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边层层的低云。 刚才那场骤雨,大概是在马车里的时候下的吧。 正在这么瞎琢磨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只见墙垣转角处,一人白衣黑马隐在树后,那马上的少年浑身湿透,正幽怨地看着她。 云深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倒是没有湿。 韩望真到底还是追来了。 追来了也不上前,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云深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赌气地将头转向一边,假装没有看见。 一盏茶后,刘昭和商桐领着一个云鬓微挽的女子出来了。 那女子身着寻常农妇的服饰,却仍掩不住傲人的身段和美貌。 “月依姑娘!”云深咧嘴一笑。 “你是?”月依抬头看了她一眼,“谢···谢公子?” “姑娘还记得我!”云深顽皮地眨了眨眼。 “月依,京郊的庄子里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去吧。”刘昭指了指门前停着的一辆普通两轮小马车,又携起云深的手道,“云深,我们走吧。” “世子爷!”月依在后面喊了一声,眼泪就掉了下来,“月依愿跟随世子爷,为奴为婢···” 刘昭转过头,看着她道,“不是说好,你将月梓还给我,我还你自由身,从此两不相欠。” “世子爷···是嫌弃月依?”她此时脱去了风尘气,看上去更加我见犹怜。 “你没看见,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么?”刘昭耸了耸英挺的鼻子,将云深扯过来挡在身前,“你要留下来,得她点头才行。” 云深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了眼刘昭,这人瞧着一本正经的,也不像是扯谎的样子。 “谢公子,不不···谢姑娘,”月依欠身行了一礼道,“月依只是想···留在世子爷身边为奴,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云深拧着眉。 王月依若是肯为奴为妾,恐怕早有了归宿。 她对萧岚如此执着,不过是因为看重一个正室的名份。 她出身大将军家,又曾与刘昭有婚约,想必是早有了为人正室的想法。 眼下王月依说什么,怕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不过这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刘昭不过是拿自己当挡箭牌罢了。 云深的目光从刘昭移至月依脸上,开口道,“我不管你有没有非分之想,绝不可存害人之心。” “绝不会!绝不会!”月依连忙摇头否认。 “那要不···”云深想着刘昭身边好像也没个丫头,便回头询问地看了看刘昭,“就让她留下来伺候?” “不行!我不用人伺候!”刘昭一推她的额头,面露不满,“你留她作什么?” 云深扒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乡下的庄子里过的都是苦日子,月依这小身板,哪受得了?” “那你就把我卖了?!”刘昭生气地撅起嘴,这娃年纪小就是耳根子软,“快走,别跟她啰嗦!” 刘昭一把将云深推上马车,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回过头对着车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道,“王月依,我劝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世子爷,我···” 王月依擦了一下眼泪,然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那辆去京郊的两轮小马车。 刘昭和云深在马车里坐定,就望着商桐,不知他要不要上来。 “云深,你···你这是···玩火自焚啊!”商桐打量了一眼云深和刘昭,又瞥了一眼街角那个立在马上的矜贵公子,“我···我不跟你们同行了!” “玩火自焚?”刘昭挑了挑眉,“商先生言重了吧!” “公子,商桐就此别过,”商桐拱手告辞,临走又道,“也劝公子,小心···火中取栗啊!” 车帘放下,马车轮子缓缓滚动起来。 车内二人心事重重。 云深也不敢靠近刘昭,只独自缩在车角,偷看着车窗外。 刚才商桐那番话,让她总觉得有一束像刀一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云深,”刘昭嘴角一弯,歪着头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刚才不是说···要赔我的衣服吗···” “赔···赔啊,”云深挪着屁股凑近了些,揪起刘昭的衣袍,一寸一寸翻看起来,“哪里···哪里脏了?” 正在此时,一声骏马嘶鸣划破了初春的冷淡空气。 马车骤停,一道闪着寒光的长剑“嗖”得将车帘破成两半。 “滚!”韩望真对着那驾车的小厮喝了一声,就将人一脚踹下了车。 云深呆呆地望着眼前暴怒的少年,手里还抓着刘昭的锦袍忘了放下,连忙松开手。 刘昭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不疾不徐道,“望真,是你啊?” “谢云深!”睿王的头发丝还是湿的,贴在额上,剑眉斜飞,“你给我下来!” “望真,何必动怒?”刘昭伸手阻拦,忽然一柄长剑不由分说伸到了他脖颈前。 冷冷的寒光映着刘昭平静而深邃的眼眸。 云深屏住了呼吸,颤巍巍道,“睿···睿王殿下,有话好说···” “好说个屁!你给我下来!” 韩望真长臂一伸,将她拉下马车,放在自己的黑马前,随后也一跃上了马。 云深见一柄长剑仍然抵在自己身前,即使像她这样有些修为的人,也难免瑟瑟发抖。 怪不得商桐那家伙,跑得这样快! “殿下···有话好说啊!”云深伸手推了推那剑柄,“这是···干嘛呢?” “殿下?哼!”韩望真未放松持剑的手,又故意冲着她的脖颈吹了一口气。 云深只觉得一阵冷风贯穿了衣领,又更加狗腿地推了推他道,“我知道殿下仁慈,若是误伤了臣女···就不好了啊···” “刚才你和刘昭在干什么?”韩望真一想起刚才那幕辣眼睛的画面,就气愤地咬紧了后牙槽。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我把襄世子的衣服弄脏了,他说···要我赔他···”云深又推了推韩望真的手,“误会,都是误会啊!” ------------ 14. 福旺是哪位 云深向后靠了靠,后脑勺正靠在他微湿的颈脖处,感觉身后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 “你···是怎么把人家衣服弄脏的?”韩望真不悦地崛起了嘴。 “我就···用他衣服擦了一下鼻涕啊···谁知道襄世子那么小气,还要我赔给他···” “你怎么用人家的衣服擦鼻涕?!”韩望真又皱了皱眉。 “我刚才就···趴在他腿上哭了一阵···” 长剑垂下,收入鞘中。 韩望真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着声问道,“你哭什么?” 云深见他态度有所软化,觉得是个好兆头,“臣女被情所伤,还不许哭一下吗?” “你这···才几岁的小丫头,就被情所伤?”韩望真两手环住她,轻握马缰,低头嗤笑了一声。 “下月过了生辰就十一了,”云深心不在焉地望着路上的风景,“我娘说,再不说亲,该嫁不出去了。” 眼下天气转暖,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马蹄经过之处,街道上的路人纷纷抬头望向那一对年少璧人,眼神里满满的羡慕与惊艳。 “哦?那你可要仔细,”韩望真任由下巴在她的头发上蹭了两下,“以你目前这个样子,的确不太容易找人家。” “睿王殿下。”云深转头看了他一眼。 “好好说话!” “韩望真。”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唤了一声。 “嗯,干什么?”韩望真干脆将下巴贴在她肩上,转头看着她的侧脸。 “你可知那崔媛刚才···在琴曲之中看见了什么?”云深望着前方道路,眸中精光微闪。 “看见了什么?” “你可知,那崔媛为何与我一见如故?”云深嘴角一弯,转头看他,正对上那一双好看的眸子和温热的唇角。 “快说,别神神秘秘的!”韩望真想要再抱紧她一些,又怕潮湿的衣物碰到她。 “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啊,”云深微微凝神,转而看向前方,“她看到自己为人侧妃,将为人母,却被人下毒害死,一尸两命···” “你是说,”韩望真贴着她的耳朵问道,“你的琴曲能让人看到未来?” 回想起元宵节那首诡异的琴曲,他不禁有些心惊,难道那浓稠的血腥,也是自己的未来? “天道循环,周而复始。”云深伸出一个手指,推了他的头一下,“过去···还是未来?又有谁能说清?” “你会算命?”韩望真眨了眨眼,问道,“那崔媛莫非···是成了本王的侧妃?” 云深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那你呢?”他垂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了句。 “我?”云深将头偏向一边躲过,“你我无缘。”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 长痛不如短痛。 云深一心成仙,对红尘俗世并没有多少留恋。 这次韩望真不顾潮湿的衣袍,用力抱紧了她,“我不信。” 人算不如天算,想不到这一世中的韩望真却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她,云深轻叹。 睿王将她送回家中,又提出要拜见谢相。 谢枫正巧不在府中,他便在留在谢府中等候。 谢维见睿王浑身衣裳还是湿的,便请他在府中沐浴,顺便换身衣服。 云深见韩望真要去沐浴不能再拘着她,立马欢快地撒腿就跑回了自己房中。 谢维让两个小厮留下给睿王备水,又送来了一套谢林的便服。 净室中热气升腾,烟雾环绕。 韩望真坐在木桶里,觉得有些疲累,仰头回想着云深刚才说的话,不一会儿就在热水和声声鸟鸣作用下昏昏欲睡。 初春的雨水本就寒凉,刚才湿衣服又穿在身上吹了风,纵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 抱着云深时他浑身发热不觉得,下了马才忽然冷得打颤。 “殿下?” 一声蚊子叫般的婉转女声,紧接着一双细瘦的小手就摸到了他肩上。 “什么人?” 韩望真惊醒过来,猛然将那人的手弹开。 “是我,殿下。” 只见孟小云松了发髻,披着头发站立在净室中,“父亲让小云来伺候殿下更衣。” 孟小云口里的父亲,便是她的养父,谢云深的父亲谢维。 谢家与孟家曾经有丝缕交情,一年前孟家遭了难后,孟小云就来了雁京,谢相一直将她当作亲孙女抚养。 “荒唐!”韩望真反应过来,连忙扯过外衣遮在身上,又随手抓过剑鞘朝孟小云的脑门砸过去,“滚出去!谢家竟是如此门风!” 孟小云本来只是看见两个小厮捧着睿王的衣物去洗,便打听出他在此沐浴。 她想着来睿王跟前浑水摸个鱼,没想到不仅没讨到便宜,头上还挨了一下,鼓起一个大包,吓得仓皇而逃。 韩望真眼下心情极差,穿好衣物就想闯进谢维的书房去一问究竟,可又觉得此事实在羞于启齿,又连累谢家门风,便作罢了。 晚上谢相和谢林回来,与睿王谈了一些公事,就在府中留睿王吃顿寻常晚饭。 谢家女眷包括四位小姐,也围着一个圆桌坐着吃饭,与主桌之间只垂着一道薄薄的竹帘,透着人影。 食不言,寝不语,主桌上安安静静,大家都端正坐着,只顾埋头吃饭。 倒是女眷桌上十分聒噪。 “孟小云,你这额头是怎么了?”云深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怎么肿得···跟包子似的?” 韩望真停住碗筷,偷偷瞥了一眼旁边桌上说话的少女。 “云深姐姐,我···”孟小云吞吞吐吐。 “嗯?”云深歪着头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你又去···招惹福旺了?” 孟小云一口饭含在嘴里,轻轻点了点头。 云深用筷子点了点孟小云的额头,“磕着头了?” 孟小云又含泪点了点头。 “谢大人,”韩望真听得十分认真,随后看了谢枫一眼,“二小姐说的···福旺···是哪位?” 谢枫瞟了一眼竹帘那边,沉默不答,只摇了摇头。 “回殿下,福旺啊,是后院王大娘养的一只大黄狗,”谢维爽朗一笑,语气轻松地答道,“平日里啊,这大黄狗脾气暴躁,尤其护食···” “啪!” 韩望真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站了起来,“谢云深!你···” “殿下怎么了?”谢维连忙问道。 “好···好!你们父女俩···一个气我!一个···还是气我!” 韩望真指指云深,又指指谢维,气得一撩衣袍走了。 今日明明是他被人揩油,怎么她不止不心疼,还这样气他? “唉殿下!殿下!”谢维奇怪地挠了挠头,睿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枫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儿子。 谢维如今在吏部任一个五品文官,一直不温不火,在官场上也没什么建树。 他的天分在谢家三代人中最是平庸,对什么事的反应都要迟钝几分。 谢维上有父亲谢枫,是个通晓世故的全才,下有儿子谢林,曾经的榜眼,如今在翰林院混得风生水起。 今日看他表现,谢枫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升不了官了。 ------------ 15. 东宫 “二小姐。”分飞轻轻扣了两下门。 云深刚刚收拾完,打算躺下休息,“什么事?” 分飞推门进来道,“二小姐还没睡吧?是丞相大人刚差了人过来,请二小姐去书房说话。” “嗯?”云深眼珠子一转,心想正好可以去祖父书房找找她的真身,“我这就去。” 谢枫的书房宽敞整洁,透着主人的文雅气息。 “祖父!”云深高高兴兴地跑进去,欠身施了一礼。 “云深来了,坐。”谢枫放下一卷书,笑着指了指对面的竹藤椅。 “祖父找云深来有何事?”云深在藤椅上坐定,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谢枫,一边用余光扫视着书房里的陈设。 “云深,”谢枫嘴角微弯,“方才晚饭的时候,你可是···故意排挤小云和睿王殿下?” “嗯?”云深撅起嘴,小声道,“祖父···怎么知道?” 谢枫向后仰靠着椅背,神情十分放松,“云深啊,睿王殿下对你有意,你可愿嫁入皇家?” “祖父,云深不愿。” 她冷静地摇了摇头,又搜索了一遍视野,只看到一把普通的木琴。 “为何不愿?”谢枫微笑着低头看她,“你可是怕睿王会和先太子一样下场?若是为此,倒是可以安心。以祖父之绵力,可保睿王无忧。” 谢枫对自身的实力看得很清楚。如果说满朝文武,有谁能有自信说出这话,也只有他谢枫一人。 “祖父,伴君如伴虎,”云深皱了皱眉,像个小大人一样看着谢枫,“皇家之事与我们无关,荣华富贵,过眼云烟。” 难道说韩望真今日来,是为了拉拢谢枫?说到底,他不是看上了她,而是为了大位? 睿王眼里只有太子之位,对崔媛如此,对她谢云深也是如此。 她紧扣小手,指甲在手心划得生疼。 “荣华富贵,过眼云烟?”谢枫将这句话细品了品,打量了一眼眼前的小女娃,“云深啊,若睿王殿下只是个普通人,你可愿意?” 云深犹豫了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谢枫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祖父也不勉强。若是···祖父让小云嫁给睿王殿下呢?” 睿王韩望真在众多皇子之中,最有帝王之资,又是皇后的亲生儿子,将来为他扫清障碍时,阻力会小很多。 谢枫已认睿王为主,他既不愿意退出立储的赌局,又不愿意转而支持其他皇子,而姻亲就是最稳固的结盟方式。 听见孟小云的名字,云深猛地抬起头来。 她耳边回响起那一句“望真哥哥要立我为后,自然不能留你了。”忽觉五雷轰顶。 “谁都可以,就孟小云···不行!” “为何不行?”谢枫探寻地问道。 “她不是父亲母亲所生,怎能委以重任?”云深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谢枫也不是说特别满意孟小云,但想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心机。而且这孩子对睿王又异常上心,或许可以拢住睿王殿下的心。 “齐王殿下看中了婉瑜,婉江年纪还小,眼下只有小云可以了。”谢枫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祖父!” “不必再说了。”谢枫低头翻了一页书,示意云深可以退下了。 “祖父,”云深将谢枫手里的书一把抢过来,迫使谢枫抬头,“云深还有一事想问。” “你这孩子!”谢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吧,什么事?” “祖父的云深古琴呢?” “云深古琴?”谢枫想了想,“祖父···从来就没见过什么云深古琴啊?” 云深愣怔了片刻,又问道,“那我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你的名字?”谢枫奇怪地看着她,心想她怎么问起这事,“你的名字的确是我所取,是取自殷朝一位琴师的避世诗。山中千般景,只愿陪云深。” 云深默默点了点头,神情恍惚地出了谢枫的书房。 这一世,她的真身不见了! 小半个月后,就是皇后娘娘在宫中举办的琴会。 春景盎然,谢家四位小姐,也都打扮得粉雕玉琢一般,抱着琴进了宫。 一到了宫里才发现,这琴会着实盛大。 各位大人家的嫡女庶女来了四五十人,还有皇家和番邦的各位公主郡主,加起来有约六七十个少女,浩浩荡荡的队伍。 至于男子这边,京城里成了婚的和未成婚的王侯皇子也来了十几二十人,隔着一道水榭,远远望着佳人,听着琴音。 这么多人,云深连皇后娘娘的脸都没有看清。 她个子偏小,被挤在最后几排人里,倒是顺了她的意。 她本来也没打算好好弹琴,就想着来宫里玩玩,然后收拾收拾回家。 听六七十人一个个地抚琴,本就十分无聊,再加上里面有些琴艺不精的,弹起来那声音像杀猪的一样,云深很快就觉得耳朵有些吃不消了。 “大姐,三妹,”云深捂着肚子,做了一个难受的表情,“我肚子不舒服,去找一下茅厕。” “你怎么搞的?这么重要的日子吃坏肚子!”谢婉瑜蹙了蹙眉头,心想真是给谢家丢脸。 “二姐,我跟你一起去!”谢婉江连忙贴上来,要跟她一起跑路。 “滚!”云深白了她一眼,“你看着我拉不出来!” 孟小云没理她们三个,继续紧张地听着前面的琴音。 孟小云这几天孤注一掷地练琴,心想怎么也得打进前三甲吧,就是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云深躬着身子偷偷从席上退了出来,如蒙大赦般长舒了一口气。 上一世她在皇宫里住了将近十年,早就摸清了那些花花草草和宫室地图,今日就想趁机旧地重游一番。 御花园里正在举办琴会,自然不能去,先去哪里呢? 上一世她的真身在倚风殿中被毁,云深想了想,决定去那里再寻一下真身的下落。 从御花园到东宫,距离不近,不过要是抄近路的话,也不是没有。 正鬼鬼祟祟地往一个狗洞里钻,忽然屁·股被人死死拖住了。 “总算抓到你了!” 云深不情不愿地回头一看,果然是韩望真! “你抓我干什么?!” “你这是私闯皇宫,是死罪!”韩望真趾高气扬地背手看着她。 哼!上次在谢家讽刺自己是狗,这笔帐还没跟她算呢! “是皇后娘娘请我进宫来的!”云深站起来,大言不惭地道。 “母后请你来是参加琴会,你在干什么?”韩望真幸灾乐祸地盯着她看。 “我···”云深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我想去东宫看看。” “东宫?”韩望真挑了挑眉。 自从先太子兵败自尽以后,那里已经空置了多年。皇子们即使有心向往,平日里也不敢提起东宫。 “从这个洞钻过去···能到吗?”韩望真怀疑地看着那个荒草掩盖的低矮墙洞。 云深使劲点了点头,又眨着大眼睛看着他,“怎么,你也想去?” ------------ 16. 倚风殿 见韩望真不说话,云深摆起架子笑道,“行吧,姐今日就勉为其难,带你去吧。” 韩望真犹豫了片刻,见云深已经钻了过去。 “谢云深,你等等我!” 东宫里此时十分冷清,只有几个宫人偶尔走过,还有几个小宫女在打扫庭院。 二人避开宫人,躲在花园里一棵桃树背后。 “今日的琴会···你还是来了,”韩望真嘴角一弯,忍不住又拉住了她的手,“我还担心你不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他铆足了劲准备跟她算账,结果都是又变成被她拎着鼻子跑了。 “我来不来跟你有啥关系?”云深嘴上满是嫌弃,却没有挣开他的手。 韩望真像是得到了什么鼓励似的,干净的神颜上露出一个好看的笑,“等一会儿,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云深白了他一眼。 “好看啊。”少年轻声道,又捏了捏她的小手。 云深一路小跑着去找通向倚风殿的路,韩望真就拽着她跟在后面,两人一高一矮,像两只偷油的小老鼠脚底抹油,无声无息到了一座朱瓦白墙的高大宫室外面。 这倚风殿是历代太子妃的居所,位于东宫高处,可以一览皇宫风景,地势绝佳。 此时倚风殿外并无人守卫,二人轻轻松松就摸到了那淡金色的牌匾底下。 云深抬头看了一眼“倚风殿”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忽然心中一阵钝痛袭来,抿着唇未说话。 “云深,这倚风殿···是历代太子妃的居所,”韩望真见她径直来了倚风殿,心下又是疑惑又是羞涩,“据说殿中十分奢华绮丽,你···喜欢这里吗?” “倚风殿···已疯癫?这名字取得可真好啊,住在这殿中的人怕是非死即疯吧?”云深回头,深恶痛绝地斜睨了他一眼。 “谢云深,”韩望真被她一噎,想起先太子的太子妃的确是死于非命,“你怎么总是提起那些不好的事呢?” 大概是宫人们为了方便洒扫,殿门并未上锁。 二人偷偷打开殿门,潜入殿中。 殿中陈设一如她记忆当中,虽然奢华却也空旷寂寥。 云深自顾自地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你在找什么?”韩望真见她找得十分认真,又更加奇怪了,“这倚风殿已经空置多年,什么都没有啊!” “没找什么!” 果然如韩望真所说,这殿中什么都没有。 云深又绕到了上一世她被砸烂的地方,在那灰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反复摸来摸去,居然一点痕迹也没有。 “云深,你到底···在找什么啊?”韩望真蹲下来,也在那地上摸了两下,除了灰尘,什么也没有。 云深不答。 “你想要什么,不如告诉我···”他趁机贴近了她的脸,嘴唇一张一合冲她吐着温言软语。 “韩望真!”云深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两个字送给你,自重!” 睿王被怼得毫无还手之力,也不知哪里惹她生气了。 这一世,她的真身难道不存在吗? 云深心里又开始发慌。 真身消失,就意味着她真的变成人,怎么也回不去了。 出来瞎转悠一圈,什么也没找着,二人又悄悄摸回了琴会上悄悄坐下。 此时大部分的贵女们都已经弹奏完了,有的实在太差的,弹了两声就被皇后直接叫停。 “谢家二小姐,到你了。”来了一个小黄门传话。 云深屁·股还没坐热就抱着把琴,大大咧咧地走上了琴台。 皇后刘氏看看她,又看看睿王,微笑着点了点头。 “你就是···谢云深?” 圣上今年已经年逾五十,皇后刘氏却还不到四十,仍然十分年轻貌美。 刘氏出身世袭的襄侯刘家,是圣上的继后。 朝中早有传言,当年的先太子之乱全因刘氏偏袒自己的亲生儿子齐王和睿王,才逼得先太子不得不先下手为强,起兵造反。 如今先太子一支尽数被灭,先皇后的子嗣中虽然还有一位皇子穆王韩望修,却早已失势,对刘氏没有什么威胁。 上一世中谢云深的这位婆婆其实给人印象不坏。 在云深的印象中,刘氏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具备手腕,除了整天张罗着给太子纳侧妃,催着太子生孩子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爱好,就是位普通的宫中妇人而已。 云深欠身行了一礼,回答道,“正是臣女。” 皇后见她出落得玉雪可爱,满意地点头问道,“你今天要演奏什么曲子呀?” “回皇后娘娘,思归。” 鲤鱼池对面的刘昭对着睿王交换了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思归?”皇后也看了看睿王,见他正拧着眉,“你且弹吧。” 琴曲思归,讲述的是上古时一个嫁入王室的女子,被拘于深宫,思归不得。 今日这情形,不要说应景,简直是触了宫中忌讳了。 云深从袖中取出两枚黑色的护甲,就开始拨琴。 琴音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她又故意弹错了几个音。 皇后刘氏不悦地摆了摆手,还未弹完就示意她退下。 云深求之不得,起身一拜,就抱琴一路小跑着退下了。 韩望真只觉得脑中嗡嗡,气得也没有心情再往下听了,只坐着喝闷酒。 “望真,你方才和云深去了哪里?”刘昭凑过来,幸灾乐祸地低声询问了一句。 又来看我笑话! 睿王气得头也没抬。 “望真,这位小姑娘···就是谢云深?”一个二十多岁的束发男子踱了过来,“你怎么···得罪人家小姑娘了?” 穆王韩望修看起来与睿王有几分相像,脸上却多了些线条,显得更加成熟温厚。 “我哪知道?”睿王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知道这小丫头的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云深走下来入座时,就看见孟小云满眼放光,整个人都飘飘然地登上了琴台。 也难怪她按捺不住激动。 大部分贵族女子到了十五岁以后,才能把琴弹得像点样子。 今日的琴会,来的大多是些十三岁以下的少女,高手本就不多,而谢家小姐这段时间在商桐的指导下琴艺都渐入佳境。 谢云深主动放弃,更是让孟小云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臣女孟小云。” 孟小云头上的大包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此刻正面带笑容,款款施礼。 ------------ 第17章 跟谁有缘 孟小云今日穿了一身蔷薇色的衣裙,在人群之中很是鲜艳夺目。 “嗯。”皇后刘氏淡淡地点了一下头,“谢家养女···你今日要弹什么?” 因为刚才云深的敌意,皇后对谢家女孩都有些警惕,包括这位谢府养女。 “回皇后娘娘,凤求凰。” 这首曲子才应景嘛。 “好!”皇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睿王,示意他留意这个女孩子。 天涯何处无芳草,堂堂皇子居然为了一个女子消沉! 这首《凤求凰》孟小云私下里已经练习过多回,虽然手法生涩,倒也没有大的错处,想来在今日的贵女中排入前三应该没有什么悬念。 云深坐在下面握紧了小拳头,若是照此发展下去,恐怕就果真如祖父所说的,孟小云要成为睿王妃了。 她无意中瞥了一眼韩望真,发现他也正愤愤地望着自己,还冲着她做了一个口型。 云深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他说的是:始乱终弃! 云深心里也十分忐忑矛盾。 且不说睿王对她的情意是真是假,以孟小云攀高踩低又忘恩负义的心性,一旦爬上高位,谢家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云深自然可以弃了红尘,与商桐修仙去,可谢家百来口人还在红尘之中,她又如何对得起谢云深死前所托。 她急得抓耳挠腮,探头探脑,忽然发现番邦公主那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崔媛正在呆呆地抚摸着鸣玉。 这个崔媛,赶紧上去抢睿王正妃之位啊!再不上又要被孟小云踩在脚底下,到时又是一尸两命! “咳咳!”云深大声咳嗽了一声。 崔媛抬起头看见是她,嘴唇微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云深冲她使劲眨了眨眼,坚定地点了点头,又指指袖袋之中。 崔媛这才哆哆嗦嗦地从袖袋中取出一副拨琴用的护甲来,正是那日云深所送。 我朝的规矩,番邦的公主郡主,向来是为皇子侧妃。 崔媛自从上次见过琴曲中的异象之后,对为人侧妃之事就十分后怕,所以刚才一再推辞上场弹奏。 眼下琴会已到了尾声,她又心慌起来。 “南赤国公主,到你了。”一个小黄门“哒哒哒”跑过来传了个口信。 崔媛这才鼓起勇气抱着琴走上前去,怯怯地行了一礼。 “南赤国,臣女崔媛。” 皇后刘氏微笑颔首,示意她可以开始弹奏了。 崔媛看了一眼云深,犹豫了一会儿便将那副护甲戴在手上。 鸣玉不愧是名琴,珠玉落盘的琴声一起,众人便赞不绝口。 只是这琴曲好像从未听过。 春色迷人。 御花园中忽然有许多白鸟飞来,都落在枝头静静听着琴音。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白鸟越飞越多,将附近的枝头都站满了。 皇后刘氏双手合十,惊叹不已。 待琴曲终了,白鸟才又陆续飞走。 “好孩子,”皇后眼里满是惊奇,赞许地问道,“你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崔媛不安地左顾右盼,“回皇后娘娘,这曲子,是谢家二小姐所作。” 众人又开始交头接耳,方才那个连曲子都会弹走音的小丫头,居然能写出这么精妙的曲子? “谢云深?”皇后皱眉,转头看了一眼人群后排,“谢云深呢?” 云深此时正垂头趴在案上,躲着韩望真锋利的目光。 “啊?”听见有人翻她牌子,云深猛地站起来,“回皇后娘娘,这曲子···叫《百鸟朝凤》。” 皇后满意地笑了,“好!好!” 白鸟,通了百鸟的谐音。 凤凰,既可以是指弹琴的崔媛,又可以是指皇后娘娘。 今日的琴曲中,就属这首曲子最得皇后的心了。 “好了,本宫也乏了,”皇后站起身,指指水榭两边的王孙公子和贵女们道,“你们···一同到御花园中走走,便出宫去罢。” “恭送皇后娘娘。” 参加琴会的贵女们纷纷起身,将琴交给身边的丫鬟,准备去逛御花园,顺便偷看一眼王孙公子们。 “大姐,三妹,我不跟你们逛园子了。”云深捂着肚子,仍旧懒洋洋地坐着,“我···肚子还是不舒服。” “也好,”谢婉瑜以为她刚才发挥失常也是因为肚子疼的原因,遂低头摸着她的额头安慰了一番,又对着旁边的分飞道,“分飞,早些扶你们小姐回去休息吧。” 眼下正是万物成双成对的季节,御花园里的人们也早就春心荡漾,很快就三三两两相约,分散于各处。 云深目送着一大队男男女女陆续走远,松了口气,连忙对分飞使了个眼色,“分飞,快收拾收拾,咱们走!” “上哪儿去?” 忽闻一冷冷的男子声音,一个修长的玉冠少年,抬脚拦在了去路上。 “睿王···殿下,你怎么没去游园呢?”云深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跟我一起去!”韩望真上来就拉她的手。 “哎呀,殿下!”云深这回挣开了他的手,左右看了看道,“不是说了吗?你我无缘啊!” “跟我无缘?那你跟谁有缘?”韩望真剑眉一竖,怒容闪现。 “你···你管我跟谁有缘呢?”云深指了指前方那些聚会的人群,“你应该问你自己跟谁有缘啊!” “谢相已将你许了我。”他得意地扬了扬眉,上来钳住她的腰,“走,跟我游园去!” 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拒绝了祖父的提议。 现在这情形,云深也不敢说明,怕惹恼了他。 “分飞!分飞!”云深回头向分飞呼救了几声,就被他拎走了,“唉···韩望真!你手真重,轻点!轻···” 分飞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人像抓小狗一样抓着领子提走了。 齐王和谢婉瑜郎情妾意地站在一棵树下,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谢婉江无聊地杵在旁边扭来扭去,觉得身上尴尬地都快长毛了。 孟小云找不到睿王,便和几个少女一起,围绕在穆王韩望修身边。 穆王其实早已有妻室,此时围着他的几个少女,要不就是贪图他美貌,要不就是指着一个侧妃的名份。 刘昭本想去找云深赔他的锦袍,结果见她被韩望真盯得死死的,只好无奈地与崔媛尴尬地站在一处。 “这御花园可还合你心意吗?”韩望真看似挽着,实则是架着她的腰。 ------------ 第18章 睿王妃 上一世,谢云深没少在御花园中抚琴。 这御花园中的花花草草,她早就看腻了。 云深被人挟持着逛园子,路上偶遇几个来参加琴会的小姐妹,全都羞涩地看着睿王和她,心想这两人都进展到勾肩搭背的地步了,真是神速! “韩望真,你盯着我,可是为了太子之位?”云深的嘴角挂着笑,看不出嘴唇微动,低声挤出一句话。 “谁跟你说我是···为了太子之位?!”韩望真踩了她的脚一下。 “痛!”云深蹦起脚来,“我···猜的!要不···你说你为了啥?” 这时刘昭和崔媛走了过来,四人八目相对,迸着火星子。 “睿王殿下,谢小姐。”崔媛欠身行了一礼。 “望真···” 刘昭刚要说话,就被睿王打断了。 “叫睿王妃!”韩望真蹙眉看着崔媛。 我嘞个去! 云深抬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崔媛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怯怯地道,“睿···王妃。” 崔媛刚才在琴会上夺魁,睿王怕她生出旁的心思,显然刚才的称呼方式并不令他满意。 “望真,凡事莫要强求。”刘昭怜惜地看了看云深委屈的小眼神,“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 四人正在对峙中,就听到有人在大喊,“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云深逮着这个绝好的机会挣脱了韩望真,撒腿就跑,“走,去看看!” 御花园的水榭建在一个鲤鱼塘之上,养锦鲤的塘不深,可是连着一个荷花池,那荷花池中的淤泥有多深,就没人能说清了。 这次落水的据说是谢家养女,她本来和一群人站在荷花池边说笑,不知怎的就失足掉进了池子里。 眼下荷花还没冒出花骨朵,只有稀稀落落的几片荷叶浮在水上。 云深一听孟小云落水,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上一世,孟小云故意落水,惹得韩望真跳水救人。 两人爬上荷花池时,满身污泥却惺惺相惜的景象还在云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呕!” 想着想着她就觉得一阵反胃,连忙用袖子捂着嘴。 “你怎么了?”韩望真抽出一张帕子,给她胡乱擦了一把,“早饭吃多了?” 给她擦完脸,韩望真刚要抽回手,忽然一只小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云深叹了口气。 又是它前世主人的执念作祟! 韩望真看了一眼在泥里扑腾的少女,又看了看拽住他的小手,揉了揉眉心。 这小姑娘嘴上说着对自己无意,却原来这么在乎他。 二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就听见荷花池里一阵水花声,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子就拖着孟小云上了岸。 “穆王?” 云深在头脑里搜索起关于穆王韩望修的记忆。 上一世与韩望真争夺太子之位的主要是齐王,穆王韩望修则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后来病死。 怎么这一世他居然频频闯进视野,给自己加戏呢? “你看什么?”韩望真见她盯着穆王看个不停,就有些不悦,“皇兄长得好看?” “比你好看!” 云深心里还在犯嘀咕,没心思理会他。 “刚才是谁抓着本王不放?”韩望真凑近了她的耳朵,小声道,“可是怕我去救她?” 她老实地点点头,长睫随风而动。 “云深···” 韩望真刚想说些情话,就见一个小黄门上来传话道,“睿王殿下,襄世子,皇后娘娘有请。” 那边齐王和满身湿透的穆王也跟着一个小黄门走了。 留下来的公主贵女们很快也陆续出宫,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散去。 “云深,你回府去等我消息。”韩望真又握了握她的手,就跟着那个小黄门向着皇后所居的灵霄宫去了。 刘昭刚才一直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见睿王走了才走近云深,低着头道,“明日戌时,在谢府二门处等我。” “哦。” 云深看着两个修长的背影越走越远,忽然体会到了一种来自红尘的烦恼,像蚂蚁爬过心窝一般。 她随手拔了一根岸边的柳枝,就蹲在地上郁闷起来。 “二姐,你不是肚子疼回家去了吗?” 谢婉江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跟前,小脸距离她的脸只有一寸。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尴尬地蹲着。 “你不是跟着大姐吗?”云深嫌弃地别过头去。 这个妹妹最是奇葩。 在云深的记忆中,谢婉江自从五岁那年发烧过后,脑子就有点异于常人。 “大姐跟着齐王谈情说爱啊,”谢婉江又踱着小短腿换了个方向,仍旧挤到她跟前,“我跟着她多没意思?二姐,还是你有意思!” 谢婉江说着就去扯她手里的柳枝。 “干嘛?”云深连忙抢过柳枝来,向后挪了挪,“别烦我!” “是为了睿王还是襄世子啊?”谢婉江见她不给,也踮起脚站起来拔了一根柳枝,蹲在地上戳着泥土。 “小妹,”云深用柳枝轻拍了一下谢婉江的头发,“你觉得···襄世子怎么样?” “嗯···风姿神颜,”谢婉江回忆了一下,一副心驰神往的表情,“不过···还是睿王殿下有意思,嘿嘿。” “嗯?怎么个有意思?”云深歪着脑袋看着她。 “睿王殿下身上有一种···”谢婉江眯着眼,陶醉其中,“味道···” “你才几岁?知道什么···味道?!”云深斥道,用柳枝轻抽了一下她的肩膀。 “嗨!我也是听孟小云说的,上次睿王殿下来咱们家洗澡···” “沐浴!”云深纠正道。 “嗯,沐浴···孟小云就跑去偷偷看了一眼。”谢婉江神秘地一笑,“二姐,睿王殿下那样···上仙一般的人物,你可不能让他落到孟小云那女鬼的手里···” “女鬼?” “嗯,我见她身上有妖气!”谢婉江学着那些道士的样子轻甩了一下柳枝。 妖气···云深警惕地裹紧了衣服,生怕被谢婉江看出她的真身来。 “小妹,”云深戳了戳地上的泥土,犹豫了半晌,终于抬起头道,“若是让你嫁给睿王殿下,你可愿意?” “二姐,你的麻烦事···可别推给我!”谢婉江连忙往后挪了挪,“何况,我今日···看上一人了。” 云深看她一脸坏笑,就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公子这么倒霉。 “谁?” “那个···穆王殿下···”谢婉江羞涩地别过脸去。 ------------ 第19章 我是异类 云深呆住了半晌,旋即抓住谢婉江的肩膀前后摇晃了两下,“你疯了啊?穆王殿下已经有妻室了!” “我查过啊,他还有一个侧妃的位子空着呢!” 妈呀,你还做过这种调查!云深暗自腹诽。 “小妹,这···可不是开玩笑啊,”云深满头黑线,细想之下觉得浑身不自在,“穆王殿下比你大了十岁不止!” “年龄从来都不是问题啊!”谢婉江莞尔一笑,却更让云深心里发毛。 “你···你···”云深只觉得自己的问题还没解决,又摊上一件更奇葩的事,“你到底看上穆王哪里了?” “刚才他下水救人的伟岸身姿啊!” 云深回想了一下,脑中只浮现出一个男子浑身湿透的狼狈样子,哪里有什么伟岸! 算了,跟这个妹妹是扯不清了。 “回家!” 云深“嗖”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从宫里回来之后第二日,是一个大好的晴天。 对于谢府来说,也是喜事临门。 早饭用过不久,就来了一个小黄门传旨,圣上给大小姐谢婉瑜和齐王赐婚了。 然后一整天,陈氏都坐立不安地伸着脖子苦等。 等不到给她二女儿赐婚的消息,陈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娘,你急什么呢?” 云深一边抓着桌上的零嘴,一边看着陈氏在她面前走过来、走过去。 “你祖父明明说睿王殿下看上了你的!怎么没有下旨呢?” 陈氏容颜不展,她这几日额头上多了几条竖纹,姣好的容颜显出疲态。 “圣上不是给大姐赐婚了吗?”云深不以为意地道,“娘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你懂个屁!” 陈氏停下脚步,回身坐到云深对面的坐榻上,摇了两下帕子扇风,“你大姐要是没赐婚,我才不急!就是你···你这小兔崽子,要是没赐婚,将来有谁会要你?!” “娘,你也说得···太直白了。”云深吐出一嘴瓜子壳。 “你看看你!还吃?”陈氏说着又来了气,“我···我得再派人去睿王府上打听打听消息。” 陈氏说着就撇下她,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了晚间,也一直没有赐婚的小黄门出现。 不过陈氏也没有心情去打听睿王那边的消息了,因为她的小女儿又出了件令人头疼的事。 谢婉江跑到谢枫那里,自告奋勇说要嫁给穆王韩望修当侧妃,让谢枫去给她说亲。 谢枫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说着玩儿的?还是真动了心思?就让陈氏去仔细问问她。 结果陈氏脾气暴躁,等待谢婉江的就是一顿打。 眼下女子主动求嫁倒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但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女娃,求嫁一个有妻室的“大叔”,实在是让谢枫也有些难以启齿。 云深对这些红尘中事本就没有放多少心思,有没有赐婚也无所谓,只是有些担心韩望真。 韩望真这个人,让云深有些捉摸不透。 有时觉得他天真可爱,有时又觉得他心思叵测。 就怕他又钻了牛角尖,提着把剑来找她。 脑子里正乱哄哄地吵作一团,忽听到院中有些窸窣响声。 不好!忘了和刘昭的约会了! 云深猛然想起这件事,赶紧起身收拾了两下。 “分飞!我去去就回,若是母亲问起,就说···就说我去茅房了!” 云深说完,急急忙忙梳了两下头发就出门去了。 行至院中,忽然一个黑影闪过。 旋即手肘就被那个黑影钳住了。 “谁?!” 云深痛得大喊。 几个小丫头闻言赶来,看见那人的脸又默默退下了。 “嘘!” 那黑影拉着她走到窗下,“我你还认不出来?!” 借着窗下泻出的亮光,她看见一个俊朗干净的侧颜。 “干嘛啊?”云深揉了揉手肘,“大晚上的!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 “母后···要给以明赐婚,”韩望真低沉着嗓音,观察着她,“南赤国公主崔媛。” “啊?那你呢?” 云深心中大惊,这一世崔媛怎么和刘昭成了一对了?还指着她当睿王妃呢。 “你还会关心我吗?”韩望真气愤地推了推她的额头。 原来谢相今日进宫,是打算请旨为睿王和谢府养女孟小云赐婚。 皇后对孟小云的印象也还不错,想到谢相又是肱骨之臣,能辅佐睿王,差点就下了旨。 结果韩望真得知此事大闹灵霄宫,总算把旨意拦了下来。 “谢云深!”一身玄色锦袍的睿王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谢枫说···是你自己不愿意嫁我?” “昂!” 她虚张声势地答应了一句,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还敢在母后面前弹什么···思归?!”韩望真想起来就觉得抓狂,自己简直冤枉透了。 他抓着云深的手放在自己脸上,颤抖着声问道,“我···哪里不好?” 嗨,这哪儿是好不好的问题?她···是一把琴啊! 云深叹了口气,端正了一下姿态,认真地道,“我是异类。” “我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韩望真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 要怎么解释呢,这个问题? “你不懂!”云深抽回手,转过身道,“上辈子···呸呸,也不是上辈子,反正就是有一世,我是把琴,而你是个人,懂吗?” 这个秘密说出来,她觉得心里畅快多了。 “我管你是什么!”韩望真幽幽地望了一眼院门外,“那以明呢?你对他怎么那么好?” “他···他是我主人啊!”云深也瞥了一眼院门处,心里着急。 戌时已到,刘昭应该还在二门处等着她。 “主人?”韩望真好像又受到了一万点伤害,“他是···你主人?那我呢?” “你?”云深抬头看了他一眼,狠下心道,“你就当我始乱终弃好了!” 商桐说过,做人就是要心狠手辣一点。 云深说完,就丢下愣愣的睿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院门。 此时明月刚刚升起来,照在谢府的青瓦白墙上,宁静冰凉。 还是同样的人间,只不过此时她有了眼睛鼻子,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一种红尘浊气。 云深以前一直觉得,爱情是一种虚幻而影响修炼的东西,不值得提倡。 此刻舍弃,却忽然有种心痛之感。 那种心痛也并非源于谢云深的执念,而是来源于她自己,没出息地动了凡心。 ------------ 第20章 出家当姑子去 好不容易,修成人身,好不容易,有个人爱她。 商桐这个混蛋,说的全都是废话! 心狠手辣,自己的心就不会痛吗? “二小姐。” 正迷迷糊糊边走边想,就见一个月白衣袍的少年靠在白墙上,身姿舒展地歪头看着他。 “公···公子。”云深抹了一把红红的眼睛。 “嗯···”刘昭走近了,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怎么哭了?” “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刘昭从袖中抽出一张丝帕,给她擦了一把脸,“姑母···要把南赤国公主赐给我,你觉得如何?” “崔媛?”云深抬头看了看他,“倒是不错。” 只见那双深邃沉稳的眸中乌云紧锁。 “历代南赤国公主都是嫁入皇家,”刘昭背手望天,月光顺着他英挺的脊背流淌,“此次,是望真将她让给了我。” “嗯?”她疑惑地看着他。 “望真为了你,舍了南境军权。”刘昭缓缓道,“你觉得···我应该拒绝吗?” 崔媛今生,若是能得刘昭相伴,也算是化解了前世惨死的命运。 “为何···为何要拒绝?”她不解地问道,“公子难道,还挂念月依姑娘?” 以南赤国国力,配未来的河东襄侯,应该是足够了。 刘昭回头苦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揉了揉她的长发,“你觉得我···就不能挂念别人了?” “公子身份高贵,”云深打了个饱嗝,又醒了一把鼻涕,“将来身边···自然不止一人,即使娶了崔媛,将那挂心之人收入房中,想来也不是难事。” “你呀,刚才吃什么了?满嘴油。”刘昭将那用过的丝帕接过来,又用衣袖给她擦了擦嘴。 “吃了一斤油炸果子。” “一斤?”刘昭伸手给她顺了顺背,又道,“只怕···我所挂心那人,没那么容易收房···” “那你不娶崔媛,就能将她收房了吗?”云深眨巴着眼睫看着他。 刘昭看了她一眼,缓缓道,“也并非易事。” “那就是了,何必为了一个得不到的人错过一个好姑娘?”云深趁机又扒住了刘昭的手,放在脸上磨蹭了两下,“人生苦短,转眼即逝啊。” 刘昭的嘴角抽了两抽。 她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自己无意。可是这孩子年纪还小,就算做出什么反常举动,恐怕也无关男女之情。 “过几日,我就要回河东道去了,你可要随我去···看看沿途的风景?” “带崔媛一起走吗?” 刘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我···要问一问母亲。”听说刘昭要走,云深心里仿佛又被捅了一个大窟窿,空落落的。 刘昭走后,她慢慢地踱回自己的院子。 幸好,睿王已经回去了。 她拍了拍胸口,刚松了口气。 “二姐!”忽然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谢婉江!你···要吓死人啊!” “二姐,你快去看看!”谢婉江拉着她就往外走。 “看什么啊?”云深此时累得不行,只想倒头睡觉。 “睿王殿下···他去了孟小云的院子!” “你怎么知道?”云深觉得此事不太可信。 韩望真对孟小云一向没什么兴趣。他要找女人外面多的是,何必找一个连个子都未长开的小姑娘? “是睿王他···让我告诉你的!”话一出口,谢婉江就后悔地捂住了嘴,“糟了!他还说不能说是他的主意···” 云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小妹,以你的个性,总不会···平白无故为韩望真跑腿吧?” “二姐英明!”谢婉江得意地一笑,“他答应为我向穆王提亲···” 云深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谢家大小姐谢婉瑜,还有谢云深上辈子也都算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到了谢婉江这里,怎么看都像是长歪了。 二人一路蹦蹦跳跳,像两只小松鼠似的蹦哒到了孟小云的院子门口,见院门开着,就理了一下仪容,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院中无人,只留了个望风的小丫头,见了她们急忙跑进屋里去报信。 “咳咳!”云深大声咳了两声。 她可不想就这样闯进屋里,看到什么辣眼睛的画面。 没想到屋内的人假装没有听到,她只好带着谢婉江绕到窗下,朝里偷瞥了一眼。 只见孟小云正在写大字,韩望真在身后虚扶着她的手。 我朝民风开放,这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时间选的不好啊,大晚上的。 云深不悦地皱了皱眉,“腊梅,叫你们小姐出来!” 那个望风的小丫头连忙进去传了声话。 “凭什么她叫你出去就出去?”韩望真气愤地将毛笔一丢,抓着孟小云的手,对着窗户大声道,“有本王在,以后你都不用怕她!” “殿下···云深姐姐要生气了。”孟小云眉眼含泪,顺势往睿王怀里一钻。 云深气得没说话。 “二姐,要不要我去···把孟小云抓出来?”谢婉江挽起袖子,跃跃欲试。 谢婉江对这男女之情也是一知半解,依葫芦画瓢,之前听府中几个婆子提过“捉·奸”之事,好像都需要几分武力震慑才行。 “去,给我把韩望真抓出来!” “啊,睿王殿下···”谢婉江很快泄了气,垂下手来,“我不是他对手啊。” “谢云深,别以为本王怕了你!”韩望真明显憋着一肚子气,“明日母后就下旨,将崔媛指给刘昭,你···你就等着嫁不出去,出家当姑子吧!” 韩望真知道刚才云深去见了刘昭,心里难受得就像火烧一样。 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云深对他心动,似乎只有这样说,才能刺激到她。 “好啊,我就出家当···当姑子去。”云深咬了咬唇,也不想再管这事,便转身走了。 只有人才会留恋红尘。 屁的红尘。 她历经千年,修得了人心,也早看透了这世间虚幻。 “谢云深!谢云深!” 一个玄色身影忽然猛地从身后蹿了出来,一把捞起她横抱在身前。 “放我下来!” “不放!我抱你回去。” 云深个子小,睿王抱着她毫不费力,还能边走边匀出力气来说话。 “你不是说要我出家当姑子?”云深打量着月光下的少年,伸手抚着他的长眉,“南赤国公主···就这么让给刘昭了?” ------------ 第21章 生辰 “崔媛嫁给谁都行,只要不是其他皇子就行。”韩望真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转,看向怀中的少女,“似乎只有动了孟小云,才能让你在乎本王?” 云深爬了爬,坐起来,手挽着他的脖子,“嗯,我跟她有点恩怨。” “什么恩怨?”韩望真挑了挑眉。 “嗨,也没什么,”云深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又在他脸上摸了两下,“有一回她打碎了花瓶,嫁祸给我,结果我挨了母亲一顿打。” “谢云深,你又摸我···”睿王皱了皱眉,心里却是欢喜的,“要是你敢始乱终弃···” “怎么样?” “哼!”少年冷笑一声。 “皇后娘娘大张旗鼓搞了个琴会,不就是为了给你选妃么?”云深又揉了揉他的鬓角,觉得那里也好看,“结果齐王和襄世子都有了人选,你却还没着落···” “那你还不从了我?”睿王挑眉看了她一眼,莞尔笑道,“不过也不必急于一时,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本王的好处。” 这日是云深十一岁的生辰。 听说家中将有贵客到访,谢家的厨房里格外忙碌。 陈氏没等来给睿王和云深指婚的圣旨,本来有些心灰意冷的,那天却听说睿王亲自来了谢府,还抱着她女儿走了一路,顿时又觉得看到了希望,便打算给她好好办一个生辰。 天气炎热,谢家四个小姐又聚在一起,坐在鲤鱼池上的小亭子里纳凉。 “云深,你又大一岁了,要好好改改你的小孩子脾气了!”大姐谢婉瑜一副淑女样子,慢慢喝着石桌上的茶水。 “大姐,我有什么小孩子脾气?你该管管小妹!”云深转头对着谢婉江调皮地一笑。 “你们两个···先说你!”谢婉瑜掂了两下茶盖,指着云深一本正经道,“那夜怎么能让睿王殿下抱着回房呢?” 孟小云和云深两个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是一变。 “大姐!那怎么能怪我?”云深又抓了一把瓜子,“是···睿王殿下先动的手!” 孟小云低着头,紧紧咬着后牙槽。 “小云!你也是,”谢婉瑜发现孟小云脸色变了,又指着她道,“那天夜里,怎么让睿王殿下进你房中呢?这男子不要紧,女子的名声重如珠玉啊。” “大姐说的是,”孟小云微微一笑,斜睨了一眼云深,“只是,那也是···睿王殿下先动的手。” 云深没理会她的挑衅,继续坐着专心地嗑瓜子。 “婉江,你也不是省油的灯。”谢婉瑜又瞥了一眼旁边的谢婉江,“我很快就要离开家了,你们三个这样子,叫人怎么放心?” 谢婉江正站在圆凳上,丢油炸果子去喂池中的锦鲤,见有人叫了自己名字,连忙停下动作,坐下来道,“大姐,你就放心吧,过几日穆王殿下肯定会来咱家提亲。” “咳!”大姐谢婉瑜呛了一口水,“提···什么亲?” 谢婉江两只小手做了一个穿针引线的动作,得意地一笑,“睿王殿下答应,要为我与穆王殿下牵线了。” 孟小云不悦地皱了皱眉。 那日在御花园中,她料定荷花池没有多深,才以身涉险,本是希望睿王去救她,没想到救她的人却是穆王韩望修。 穆王今年已经二十多岁,家中也有正妃,又不是太子人选,按理说不在她的择婿范围之内。 可他救人时矫健的身姿和俊朗的外形,却让孟小云很难忽略。虽然他当日将她推上岸就走了,孟小云这几日却时常想入非非。 没想到谢婉江也看上了穆王,哼,这个奇葩女,穆王会喜欢就怪了! 孟小云悄悄地“嗤”了一声,却被云深逮个正着。 “孟小云,你嗤什么?”云深瞪了她一眼。 “没什么啊,”孟小云这几日听说了谢枫请旨为她和睿王赐婚的事,不禁有些得意,再加上那夜睿王对她片刻温存,更是以为好事将近,就收起了之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我是笑婉江妹妹,穆王殿下怎么会看上一个头发还没长全的小丫头?” 谢婉江一下就被点燃了,冲到她跟前斥道,“孟小云,你说谁头发还没长全?!你又好到哪里去了?” 孟小云只比谢婉江大一岁,个子却要高出半个头,再加上谢婉江这段时日稍微发胖,而她却身姿纤细,明显要婀娜几分。 孟小云轻蔑地看了谢婉江一眼,轻摇团扇,并未答话。 若是祖父能将自己送进皇家,再跟这三姐妹算账不迟。 以她的推测,少了崔媛这个劲敌,又有谢枫的支持,睿王的侧妃之位迟早是自己的,说不定还能再进一步,谋个正妃。 “都少说两句。”谢婉瑜放下茶盏,将两人拉开。 “二小姐,襄世子来了!”分飞沿着水上的石径小跑到亭中,向云深传了句话。 前几日圣上已为刘昭和崔媛赐婚,不久之后,他二人就要离京前往河东道了。 这次云深生辰,特意邀请了刘昭和崔媛,也是希望为二人送行。 “你去回话,”云深站起来抖了抖裙子,轻拍小手,向分飞道,“我去洗个手,就去找他。” 她刚才嗑瓜子,手上有一股瓜子味儿。 “圣上为襄世子赐婚,云深姐姐,你很失望吧?”孟小云摇着团扇,不怀好意地看着她,“谁让你那日在琴会上提携崔媛呢?” 那天云深担心孟小云成为睿王正妃,所以提携崔媛,本意是让崔媛坐上睿王正妃之位。 没想到韩望真却主动将崔媛让给刘昭,睿王妃之位仍然空着。 “孟小云,”云深停下脚步,回头盯着她细看了一眼,“你是不是以为那空着的睿王妃之位,是你囊中之物?” “我没···没这么说!”孟小云一时语塞,满脸通红,“云深姐姐,你冤枉我!” “我就冤枉你了,又怎么样?”云深看了她一眼,觉得和她多浪费一刻都是多余,“你听着,别说睿王正妃,就是侧妃,有我在也没你的份!” “云深姐姐,你···你为何这般容不下我···”孟小云抽出丝帕,开始哭哭啼啼。 “好了,云深,”谢婉瑜推了推她,“快去吧,襄世子还在等你呢。” 云深对着装哭的孟小云冷哼一声,转头走了。 ------------ 第22章 萧岚 刘昭今日穿了一身琉金色的宽袖锦袍,长发半束,气质飘逸,显得越发温暖和煦。 夕阳照在他身上,一身俊美的光华世间少有。 “公子!”云深叫了一声。 刘昭远远看见她走来,微微颔首,从袖袋中抽出一个丝线绣花的锦囊,“送给你的,生辰礼。” 云深高兴地接了过来,“簪花?” 锦囊里放着两朵锦缎真珠花,闪着柔和的光芒,看似十分精致易碎。 时下女子流行簪花,但是云深年纪小,又经常乱揉头发,因此常常省略这一步。 “这么···贵重的簪花,给我戴?”她的意思是自己手笨,怕是没几天就弄坏了。 “嗯,你长大了,该有个女子的样子,也别让人再揉你那一头乱发了。”刘昭撇了撇嘴,看似毫不在意。 “多谢公子!”云深又向他身后看了一眼,“崔媛呢?还没有来?” “我怎么知道?”刘昭拍了拍她的脑袋,“我与她还未成婚,又没有住在一起。” 云深忽然想起当初青延好像也有个红颜知己,只是后来两人为了些世间纷扰,终是成了陌路人。 “公子,这一世,要珍惜眼前人啊!”她上前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正大光明地摸了摸。 这小丫头是在揩油吗? 刘昭羞涩地笑了笑,“放心,我知道了。” 二人正手牵着手走在花园里,就看见门口行来了两个年轻公子。 是谢林和···萧岚? 自从上次在红月楼一别后,她就没再见过萧岚,前几日听说他已经和叶尚书家的二小姐成亲了。 怎么会来谢府呢? “云深!” 谢林今天回来得很早,还未脱下官服,看起来神采奕奕。 “大哥!”云深放开刘昭,跑到谢林身边,又端详起萧岚来。 “你这小丫头,看见俊俏公子眼睛都直了!”谢林取笑道,“这位是我在翰林院的同僚,去年的状元郎萧岚。这是我二妹,谢云深。” “不是,大哥!”云深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是···看他俊俏···” 她对萧岚的印象不好,这人虽然长得一表人才,可是内心却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二小姐!”萧岚拱手行了一礼,又恍然大悟道,“你就是当日···那位谢公子!” “是我。”云深白了他一眼。 “听说有人又冒我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了?”谢林假意生气,点了一下云深的鼻子。 “谢大人,萧大人!”刘昭走上前,向二人打了声招呼。 萧岚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拱手道,“襄···襄世子,之前萧某多有得罪。” “无妨,萧大人今日来,”刘昭防备地瞥了他一眼问道,“也是为了···贺二小姐的生辰吗?” 谢林连忙打圆场道,“世子爷,萧大人今日···是来找云深,有事相商。” “嗯?”云深疑惑地看看萧岚,又指指自己,“找我?” 原来这萧岚与叶家二小姐成婚后,家中忽然出了件怪事。 叶家小姐名叫叶澄,年方十六,本是身体康健,可成婚之后却频频被噩梦搅扰得夜不能寐。 萧岚询问之下,叶澄才说在梦中进了一家临水的庭院,看见一人在抚琴,那琴声诡异,又不知是何意。 叶澄靠近了一看,却是个披着长发的骷·髅女鬼。 连续数日被那弹琴的女鬼骚扰,谢澄如今精神涣散,面颊凹陷,娘家人见了还以为是萧岚虐待了她。 人可以几日不吃饭,但是几日不睡简直是要了命了。 叶澄从未招惹过仇家,叶尚书一家的为人在雁京也是有口皆碑。 想来想去,萧岚只想起自己与王月依的一段恩怨。 可是派人去查过,王月依如今在京郊一所庄子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手中也没了月梓古琴,不像是能作怪害人的样子。 萧岚自己对琴艺颇有研究,可听了叶澄的描述,还是无法参透那女鬼的琴声。 眼见着夫人渐渐消瘦衰老得不成人形,因想起当日有位小公子曾冒谢林之名,展现非凡琴艺,或许能解开这个谜,便找来谢林一问究竟。 谢林一听,就猜出是云深冒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带着萧岚回府来。 “二小姐,”萧岚说完事情原委,又对着云深拜了一拜,“救救吾妻吧。” “那女鬼在梦中,可有说什么诉求?”云深皱了皱眉,她是琴妖,又不是捉鬼的道士,为什么这种事情会找上她呢? “怪就怪在,那女鬼什么也没说,每夜抓着我夫人只是弹琴和哭泣,”萧岚摇摇头道,“夫人略通音律,可是说那曲子十分古怪,闻所未闻。” 云深想了想,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夫人···可曾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又或是,收到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萧岚想了一想,“我们成婚次日,曾有人送来一件贺礼,是一串美玉制成的项链,却没有留名,夫人并未佩戴,就一直放在梳妆台上。” “公子,月梓古琴···你可带来了?”云深拉了拉刘昭的衣袖。 “放在齐王府中了。”刘昭奇怪,“怎么,那琴有问题么?” “你后来···可曾弹过月梓?”云深问道。 “只试过一次音,觉得音色变了,”刘昭道,“我正打算请琴师来修理。” “萧大人,你回府去,将那串美玉项链拿来。”云深想了想,又道,“用粗麻布包裹,拿来给我。再让夫人也到谢府来。” “好,我这就去!”萧岚说完,就匆匆作别离去。 “公子,”云深紧蹙双眉道,“王月依只怕···” “若是她自己存心害人,”刘昭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不必顾惜她的性命。” 天理昭昭,没有什么术法是没有代价的。 而王月依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冲动了些。 对有些人来说,仇恨已经胜过了理智。只要能报仇,就是让她用刀挖自己的眼珠子,也不是不可能。 走到这一步,究竟值不值得,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云深以前见过些从高处跌落谷底的女子,多是继续着普通人的生活,也有少数奋力再爬回高位,而王月依,却好像是要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来表达对命运的怨恨。 云深很想告诉她,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是不值得你付上生命的代价的。 ------------ 第23章 聘礼 萧岚这种人,对叶澄也谈不上真爱,不过是怕新婚夫人死于非命,有损自己的名声罢了。 不多时,南赤国公主崔媛也到了,刘昭便陪着她在谢府的鲤鱼池边沿河走走。 晚饭前,齐王、睿王和穆王的马车也都来了谢府。 为一个相府小姐的生辰,这样大的排场可不常见。 自从上次睿王晚上来谢府,又抱着云深走了一路的消息传遍雁京以后,谢枫就觉得这两个人还可以撮合一下,于是今天就将睿王请来了。 结果齐王和穆王听说有热闹看,又岂会错过这个机会,自告奋勇地都来了。 云深独自坐在房中等着萧岚带叶澄前来,想着很久没有催动术法,也不知千年道行还在不在,难免有些紧张。 “睿王殿下。” 院中忽然传来几个下人请安的声音。 云深听到睿王的名字,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好像有了一种安定感。 “谢云深,你怎么还在这儿?”睿王今日与穆王、齐王去了郊外的卫黎山狩猎,眼下还穿着一身狩猎的行头,看上去英武非常,“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大家都在正厅里等你呢。” “那你来干什么?”云深望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汗水,脸色被太阳晒得微微发红。 “我到你这房中,换身干净衣服。”睿王四处打量了一眼,“顺便···沐浴,让人给我备水吧。” “嗯?”云深吓得站起来,“你···怎么老是上我家洗澡?!” “不行吗?” “我这儿没有男子衣服!”云深还在想着晚上要救那叶澄的事,根本没心思跟他玩闹,“你去我大哥房中···” 话未说完,就被韩望真拉着进了净室之中,“我带了衣服来,你只管给我备水···伺候我更衣。” 云深见他果然扛着一个大包袱,叹了口气,看来这家伙早就准备好了! “你这是···要毁我名声啊!” “闭嘴,你哪儿有什么名声?”韩望真麻利地开始脱外衣,“别啰嗦!快备水!”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之人! 自从上次睿王抱着她回来后,云深就觉得三观尽毁,虽然她的脸皮够厚,比起他来还是自叹不如。 “你等一下再脱!”云深连忙止住他,四下里看了看,又向窗外唤了一声,“分飞!去打些热水来,睿王···不不,就说我要沐浴。” “小姐,你···要和睿王一起沐浴?”窗外站着的小丫头鼓着小脸,面露惊恐。 她刚刚明明看见睿王拎着个包袱进去,接着就听说她家小姐要沐浴,也难怪想歪了。 “瞎胡说什么?”云深骂了一句,“我是怕别人知道睿王在这里!” 净室内的韩望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白天跑到哪里去了?”云深看了看他外衣上的划痕,估计睿王身上也受了不少伤。 “卫黎山,跟皇兄狩猎去了。” “狩猎?”云深记忆中韩望真确实很热衷于狩猎,但是不记得谢云深生辰这天,他也去狩猎了,“怎么忽然想起来去狩猎?”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韩望真泡在木桶里背对着她,抿嘴一笑。 “韩望真,晚上···”云深想了想,觉得这是个挺奇怪的要求,“我晚上要做件大事,可能有点危险,你留下来别走。” 睿王尚武,身上英武之气逼人,或许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嗯?整晚···都不走吗?”少年的声音微微发颤。 “想什么呢?就到子时。”云深向他丢了一块用来擦水的巾帕,“快点洗,大家都等着咱们呢!” “好了好了!” 天色渐暗,谢府的大堂里今夜十分热闹。 谢枫和三位王爷坐在上座,众人分成两排,分别坐在大堂的两侧。 谢维夫妇、谢林、谢家四姐妹坐在谢枫的右手边,萧岚夫妇、崔媛与刘昭坐在穆王的左手边。 “今日是我二孙女生辰,”谢枫笑盈盈地看了眼众人,举起酒杯道,“她生性顽劣,之前多有得罪,今日小备宴席,只当是向各位赔礼了。” “谢大人,今日我们兄弟三人进入卫黎山中,九死一生,”穆王韩望修举起酒杯,对着谢枫微笑示意,又指了指齐王和睿王道,“都是为了二小姐啊。” 谢枫嘴角一弯,好奇地笑道,“殿下这是何意?” 睿王向一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就见两名侍卫提着一只身披金羽的活雁走上堂前来。 那大雁有半人多高,颈部有金银相间的花纹,翎羽细长颇带仙气。 谢枫一愣,转而看向睿王,“这是···金羽长翎雁?” 睿王得意地点了点头。 传说中卫黎山中每年春季都会有金羽长翎雁飞来,到了冬季则会飞走。 只是猎手们每次进入卫黎山中都只能捕到几只普通的灰羽雁,金羽长翎雁已有百年未现世间。 不止未见过活的金羽长翎雁,就是死的也从未见过,传说这金羽长翎雁临死之前总要飞到南地去。 众人都稀奇地盯着那只活生生的金羽长翎雁,惊叹不已,却不知道睿王要干嘛。 “聘礼。”睿王向谢枫眨了眨眼,嘴角一勾,“我今日得两位皇兄相助,才抓到这只金羽长翎雁,还请谢大人将云深许给我。” 席中众人突然哑然,都惊讶地看向睿王。 寻常人家下聘须用活雁一只,只是皇子们的婚事因为身份特殊,全都省略了此事。 刘昭微不可查地看了睿王一眼,细长的手指却是扣进了肉里。 孟小云的脸上一阵僵硬,细细画过的面妆顿时像是即将倒塌的墙垣,斑驳掉下粉来。 云深的小手里正握着一只粗麻布包裹的东西,紧张地琢磨事情,听到自己的名字急忙抬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只好大的鸟。 谢枫哈哈大笑,看了一眼云深道,“睿王殿下抬举了,云深若是有此福气,臣自然是求之不得。” “二姐,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谢婉江用小手捅了捅她,“你手里拿的···该不会是襄世子给你的生辰礼吧?给我看看!” “别动!小妹,”云深抓住她的手道,“这是萧夫人给我的。” “萧夫人?”谢婉江顺着云深的目光朝萧岚那边看去,只见英俊潇洒的萧岚身边坐着一个阴风阵阵,形容枯槁的憔悴妇人,“妖气!” “嘘!”云深做了一个收声的动作。 ------------ 第24章 玉轸 “望真,你这就不厚道了,”齐王韩望玉佯装不悦,撇撇嘴道,“大家同是求娶谢家小姐,就你射了只金羽长翎雁当聘礼,显得···显得本王特没用似的。” “皇兄,今日是云深的生辰,”睿王长眉舒展,面带得意的笑容,“自然是应该我带礼物。” 谢枫连忙打圆场道,“三位殿下今日肯来,已是蓬荜生辉,哪里还需带什么礼物?” “谢大人,”穆王韩望修轻轻笑道,“听说前几日,府上的三小姐因为本王···挨打了?” 谢婉江一听提起自己,连忙垂下头,脸上又红又烫。 “小女年幼不懂事,还望殿下···海涵。”谢维赶紧举起半杯酒敬向穆王。 穆王韩望修扫了一眼谢家四个女孩,嘴角微微一弯。 生辰宴后,齐王和穆王先行回府,其余客人则聚到了云深的小院中。 天气潮湿闷热,几缕青灰色的云遮住了月光,让人不知不觉有些发怵。 谢林向刘昭和崔媛解释了萧岚家中的事,睿王也在一旁听着。 云深将叶澄和萧岚请进屋内,其余人则是在院中等候。 只有韩望真不肯留在院中等候,非要挤进去探听消息。 “萧大人,萧夫人,”云深取出那个粗麻布包裹的玉石项链,小心打开,“这不是什么玉石项链,这上面的玉石本是一把古琴上的玉轸,被人打磨过,成了玉石珠子。” “那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叶澄问道。 她双颊凹陷,面有青斑,短短几天时间,十几岁的少女竟然变得如同老妇一样憔悴。 云深叹了口气,若是再晚些时日,只怕这叶澄必死无疑。 “那人···可是月依?”萧岚眉头紧蹙,看了云深一眼,“这是···古琴月梓上的玉轸?” 云深点点头。 “不错,那月梓的修行还未够成人形,自然十分渴望做人。这时突然有人愿意用阳寿与它交换身份,它又岂会不愿?”云深摩挲着手中的玉轸,“恐怕···当日我们在红月楼中所见的,已经不是真正的王月依了,而是月梓所化。” “那···月依呢?”想到自己曾经怀抱的美人是个邪祟,萧岚脚步不稳,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真正的王月依就锁在这玉轸里面。”云深看着眼前的夫妇二人,“她心中怨念丛生,才会整日侵扰夫人。” 想到自己和女鬼一起生活了多日,叶澄吓得缩在萧岚怀中。 “你是说···当日红月楼挑客琴会上的,已不是月依?”萧岚大睁着双目,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萧大人,”云深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若不是你贪恋王月依的美色,又为权势将她抛弃,她又怎会被锁进这玉轸中?难怪她会不甘心!” “月依她···”萧岚低头,似是喃喃自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月梓交换了身份?” “这得去问问她。分飞,取我的琴来。”云深扫了一眼面前的三人,“你们···谁愿意跟我去?” “我陪你去。”睿王毫不犹豫地站到云深身侧,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虽然不知道这小丫头要做什么,他就是不放心她独自一人。 “萧大人,”云深瞪了萧岚一眼,“你也去!” “不不···”萧岚连忙推辞。 “相公,不···。”叶澄想起那女鬼的样子,也哆嗦起来。 “此事因你而起,你若不去,那女鬼岂会放手?!”云深将萧岚一把抓过来,又吩咐了一句,“分飞,去将襄世子和南赤国公主请进来。” 刘昭和崔媛进来后,云深便让他们照顾叶澄。 随后将玉轸所制的项链放在一个香炉前,将琴置于香炉旁边,盘腿坐了下来。 随着一阵琴声响起,三人仿佛坠入了一座大户人家的庭院之中。 一座临水楼阁上隐约有琴声传出。 四周的空气凝滞,月光朦胧。 萧岚吓得脸色铁青,双腿发软。 “云深,小心。”这样诡异的情景,韩望真也是第一次见,但还是强作镇定在身后扶住了她。 “别怕,她在那里。”云深小手一指,迷雾后的亭子里果然坐着个一袭白衣的长发女子。 那女子长发飘飘,身姿婀娜。 三人谨慎地走近。 “王月依。”云深手握那串玉石项链,一颗一颗拨弄着。 那女鬼缓缓抬起头来。 “啊!”萧岚大喊一声蒙住了眼睛。 “喊什么?!”云深一把将他的手扯下来。 萧岚这才看清,那女鬼长着一张清秀的人脸,正是冰肌玉骨的月依。 幸好不是骷·髅,不然萧岚可能当场晕了。 “王月依,你本来还有多年阳寿,为何要将自己困在此地?”云深坐到女鬼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鬼姿容美丽,只是哭红了双眼。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萧郎,你终于来了。”她眼泪汪汪望着萧岚道。 萧岚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摆摆手,“月依,你我已经阴阳相隔,何必执着于此啊?” 那女鬼不答话,只兀自低头弹起琴来。 琴声萧瑟,若即若离。 三人忽然置身于红月楼中。 月依正在伏案哭泣,外面刚传来状元郎萧岚与叶家二小姐定亲的消息。 “月依啊,”红妈妈倚在门口,添油加醋地道,“那叶尚书家的小姐身份高贵,你何必钻这牛角尖呢?不如与萧公子好好说说,若是他高兴,将来做个妾室···也未尝不可啊!” “妈妈,求你别再说了,”月依抬起头,双目噙着泪,“让我静一静吧。” 银红摇了摇头,关上门走了。 琴声一转,面前景象又到了夜晚,红月楼中丝竹声声,娇笑声不断。 月依的房中,梁上垂着一道白绫。 “咣当!” 梁上白绫仍在摇晃。 月依重重跌落在地上,旁边一张圆凳还在翻滚。 “好没出息!为了一个男人断绝自己的生路,值得吗?”房中一个幽幽的声音响起,却只闻人声,看不见说话之人。 “这样曲意逢迎的日子,我已过够了。”月依挣扎着坐起身来,呆呆望着案上的木琴,“如今萧郎也离我而去,世上再无可留恋之人。” “啧啧···可惜了你这一副好身子···”那声音顿了一顿,又道,“你可愿用余下的阳寿···与我换那负心人的性命?” 月依大梦初醒,心里的恨意忽如熊熊大火般燃了起来。 “好。” ------------ 第25章 只愿轮回流转,你我再也不见 琴声渐渐消散。 三人又回到了镜湖上的亭子里。 “萧郎,我在此不见天日之地受苦,你来陪我可好?”女鬼停下抚琴,抬头望向萧岚,“你不是说,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么?” 萧岚吓得躲到韩望真身后,怯怯说了一句,“情动时说的话···怎可作数?” 那女鬼一拂袖,将琴推下琴案,凄厉一声道,“那你···将叶澄送来陪我!” “王月依,我今日来此,就是想助你脱离此地。”云深安抚地拍了拍女鬼的肩膀道,“你可愿跟我走?” “走?去哪儿?”月依掩面苦笑起来。 “重入轮回之中,万象更新。”云深指了指天上,那朦胧月光来源之地,“此生不幸,你何必留恋呢?” 那女鬼忽然抬起头邪魅一笑,一张绝色的脸瞬息之间化作了白骨,“恐怕不是我跟你走,而是要委屈你们···留下来陪我了!” “王月依,”云深眉头一蹙,肃然道,“我好言相劝,是不想你魂飞魄散!” “谢云深,我道行不如你,”女鬼忽然闪身,迅速向后飘向镜湖中央,“不过···这玉轸中是月梓设下的结界,你们既然来了,就休想出去!” 女鬼悬停在镜湖中央,四周忽然风雨大作,像要将湖心亭掀翻似的。 “二小姐,现在···怎么办?”萧岚勉强站稳脚跟,连忙上前拉住云深的袖子。 “怎么?”云深斜睨了他一眼,“你很怕出不去吗?” 玉轸外面有荣华富贵,娇妻美妾,而里面却只有一个骷·髅女鬼,萧岚自然是不想留下来。 见萧岚没出息的样子,也不知王月依当初怎会看上此人。 云深叹了口气,手中拿出一颗玉轸珠子,弹指向镜湖之中掷去。 “嘭!” 镜湖的水面犹如破碎的琉璃,水面上顿时起了个巨大的漩涡。 飘在空中的女鬼大惊失色,厉声道,“谢云深!你为何帮着这负心人?难道你忘了···” “嘭!” 女鬼还未说完,又是一声巨响,云深弹指将一颗玉轸掷向空中那月光来源之地,天空顿时裂成几块。 难道你忘了倚风殿中粉身碎骨之痛? 我怎会忘? 可也不用你来提醒我! 云深冷声道,“王月依,你以为月梓设的结界···我就破不了吗?” 月梓的道行不过八百年,云深自恃绝对的优势,自然不会害怕。只是若是强行突破这结界,王月依也就注定魂飞魄散了。 她心存救人一念,才会进玉轸来与她废话,若是她不领情,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女鬼见玉轸中的结界风雨飘摇,忽然面目狰狞地长袖一挥,用尽全力向云深扑来。 “咣当!” 睿王挡在云深身前拔剑一挥,那女鬼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坠落在地。 此时才发觉她全身如纸糊的一般又轻又弱,不堪一击。也难怪,王月依不过区区一个人魂,除了吸了些叶澄的精气以外毫无修为,自然不是对手。 云深看了一眼挡在身前的少年,他的侧颜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一时间有些回忆上来,她心中又隐隐作痛。 方才被云深掷过两枚玉轸的地方风云突变,地上风沙骤起。 镜湖的水即将干涸,亭台倾倒,砂石腾空而起,向那结界的破损处飞去。 云深手里又拿起一颗玉轸,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女鬼问道,“还要我继续吗?” “我···愿跟你入轮回!”那女鬼带着哭腔道。 她明白再留在此地只是魂飞魄散的结局罢了。 虽然生前早就断了求生的念头,没想到居然还是···有留恋啊。 “好。”云深将玉轸放在手中念念有词。 只见四周风雨渐息,头顶的月光忽然明亮起来,满月越变越大,渐渐成了一道光路。 “去吧。” 云深指了指那满月。 女鬼站起身来,又恢复了王月依的面容。 她冷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萧岚道,“萧郎,只愿轮回流转,你我再也不见。” 说罢轻身跃入了天上的满月之中。 萧岚望着那飘逸绝尘的背影,长出了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解脱。 风雨停息,黑暗渐渐散去。 三人随着琴声又回到了云深的房内。 刘昭与崔媛正安抚着哭成泪人的叶澄,见到云深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 刘昭从桌案上取了茶盏,给云深倒了一杯水,“云深,那害人的女鬼···可是月依?” 云深接过茶水,点了点头,将手中剩下的玉轸往萧岚身上一丢,“回去将这剩下的玉轸埋了!” 崔媛看见那些玉轸,忽然激动地凑上前来道,“这玉石链子···今日清晨,也有人给我送来一条。” 云深与刘昭对视了一眼。 月梓对刘昭有非分之想? “云深,那郊外庄子上的王月依,可要管管?”刘昭抽出一张帕子,刚想给云深擦擦额头上的汗,就被睿王伸手拦下。 “以明,云深现在是我的未婚妻,”睿王一把将云深挡在身后,“以后这种事,就别做了吧。” 刘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云深没理会他二人的剑拔弩张,喝了一口茶水,犹豫了片刻道,“那庄子里的王月依是古琴月梓所化,她不害人,我就留着她。” “那···我收到的那串玉石链子怎么办?”崔媛问道。 云深摇了摇头,看来又是刘昭这双手惹的祸。 如果说王月依对萧岚一片痴心,那月梓可就是对刘昭欲罢不能了。 得知他与人定了亲,便想着加害崔媛。 果然是想和她抢主人! “如今王月依的魂魄已被收了,那玉轸也做不了什么妖,回去埋了就是。”云深疲惫地向崔媛道。 “二小姐,今日多谢你。”萧岚挽着叶澄走上前来,抽出一个红包,“这点谢礼,不成敬意。” 叶澄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眼下的青色也褪去了。 睿王见他们恶俗地拿钱当谢礼,十分不悦,刚要斥责,却不想云深大方地接了过来,“我收下了。萧大人,你今后好自为之。” 萧岚挽着叶澄,道完谢就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云深回头拉住睿王的手,对刘昭和崔媛道,“你们都走吧,我有些话,想跟睿王殿下说。” “云深,那月梓的琴身还在我那里,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刘昭瞥了一眼她拉着睿王的手,话音中忽然有些不安的颤抖。 ------------ 第26章 长寿面 刘昭看见云深主动拉睿王的手,感到浑身不自在,像有火在烤,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什么。 “我知道了,公子。”云深望着他微微一笑。 刘昭这才稍觉释然,和崔媛一起出去了。院中冷冷的夜风吹来,让人忽然清醒。 谢林在院中等着萧岚。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难堪,萧岚只是简单地向谢林说了一些事情原委,并未详说自己与那王月依的恩怨。 得知事情得到解决,谢林也就放心了。他一向知道这个二妹妹有些与众不同,想不到她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分飞,你也去院中守着吧。” 云深支走分飞,又掀开一角窗帷,见院中的人都走了,才拉着睿王并排坐下。 今日她在玉轸中的表现,韩望真已经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云深伸着脑袋拨了拨灯芯,屋内又亮了一点。 回头发现韩望真正若有所思地凝眸望着她,那目光里有欢喜,又有些好奇。 “干嘛像看妖怪一样看我?” 韩望真坐在她身边,心疼地用袖子给她擦着脑门上的汗水,想起刚才王月依说的那句“我道行不如你”,就随口问道,“你···真的有道行?” “嗯,”云深推开他的手,“有一点,小时候上道观里面偷看,学了点本事。” 韩望真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偷学的本事···就这么厉害?” 他忽然想,原来这小丫头平日里嚣张跋扈并不是虚张声势,而是真有些嚣张跋扈的资本呢。 “韩望真,”云深摸了两下他的脸。 “啪”! 忽然小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这一下不是很用力,可也有些分量。 “干嘛打我?”韩望真瞪圆了好看的眸子,一副委屈的样子。 “韩望真,你对不起我。”云深忽然眉心一拧就流下泪来。 睿王哪受得了她这样,连忙用袖子给她擦着泪水道,“我···我怎么就对不起你了?” 云深又不说话,只委屈地哇哇哭。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哭什么?被打的明明是我啊!” 刚才月依说的那一句“难道你忘了···”,像一记重拳落在她心上。 谢云深,难道你忘了倚风殿中粉身碎骨之痛吗? 红尘千里,终须一别。 月依与萧岚,曾是鸳鸯帐里的如花美眷,转眼就成了“再也不见”的陌路人。 “云深,你别···老想那些不好的事。” 韩望真又给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和脸上的泪水。 他一直知道,这个小女娃有些不同常人的寡情冷漠,也想过用情话来温暖她的心。 可这世上的情话无非那么几种,不到末日尽头,说了再多也无济于事。 “你今天抓那只大鸟来,是什么意思?”云深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调侃地望向他。 “聘礼啊。”韩望真又随手捡起一把扇子,给她扇着风,“以后,你就是本王的未婚妻了。” 云深嘴角微微一扬,眼中泪水还未干,就按捺不住笑意,用手点了点他的鼻子道,“未婚妻?” 她来了数月,个子是肉眼可见地长高了,可心智么,反倒是越来越像个小孩子,喜欢一些撒泼打滚、摸来逗去的把戏。 真是人间岁月容易过,蹉跎起来哗啦啦,像那流水一样。 “云深,”睿王忽然抓住她的手,一本正经道,“从今日起,你不可再与其他男子打闹。” “啊?为何?” “因为···你长大了啊。”睿王眸中羞涩地别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刚过了···生辰。” “襄世子···也不行吗?”云深想了片刻,忽觉有些放不下记忆中那双芊芊玉手。 “他更不行!”睿王撅起嘴,冷哼一声。 这小妮子是咋想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夜色渐浓,子时已至。 睿王犹豫着要不要说告辞,又有些放不下眼前的小丫头。 “分飞,”云深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去小厨房做两碗长寿面,我与睿王殿下一起吃。” 寻常人家过生辰,都少不了一碗长寿面。云深刚才捉鬼消耗了太多体力,也有些饿了。 “是。”分飞说着,就欢快地跑去了小厨房。 “云深,你这丫鬟的名字···不太吉利吧?”韩望真见周围没人,干脆将她抱在身前。 “她原先叫琴瑟,我改的好吧?”云深咧嘴一笑。 “为何改这个名?”他觉得奇怪,一般人家的丫头,都要取个好名字图吉利,怎么偏偏云深的丫头,要叫分飞? “因为···我不想嫁人啊。”云深在他腿上爬了两下,调整了一下坐姿。 “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睿王捏了捏她的小脸,“莫不是想···待价而沽?” “沽···沽个屁!韩望真,你欠我的还没还呢!”云深忽然暴躁起来,一把打掉他的手,“送只大鸟来就想骗我嫁人?” “好好的,怎么又···!”睿王扶额想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是冤枉,“本王···欠你什么了?” 欠了谢家百口人命啊。 云深想起来就觉得心口隐隐疼。 “二小姐,睿王殿下,快,吃面!”分飞适时地走进来,端了个托盘,里面放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长寿面。 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面。 “嘶···嘶···” 云深大口地吸着面条。 对面的睿王愁眉苦脸,低头静静吃了几口。 每次她态度稍微软化,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就会被她一顿修理。 他想来想去不得要领,觉得还是因为刘昭。 “云深···”韩望真先吃完了,郑重地望着对面的少女。 云深吃得很大声,但是吃了许久了,还未吃完半碗面,“干···干嘛?” “过几日,以明就要回河东道去了。”提起这个话题,他觉得有些不开心,当初云深好像是···先对刘昭动心,但被自己生生抢了来。 “哦。”云深头也没抬,继续吸着面条。 “待他继了襄侯之位,就一辈子不能离开河东道了。”韩望真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她,“你要不要···去送送···?” 云深喝完面汤放下碗,随意擦了一下嘴道,“襄世子···倒是提起过,还让我跟他一起去河东道呢!” “一起去?!”韩望真感觉自己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我不同意!” ------------ 第27章 我要见殿下 韩望真的脸属于比一般的妖孽还好看,云深过去的理想,就是修成一个他这样的俊俏公子。 这妖孽的脸一旦沾染上怒气,就让人更觉得掏心掏肺地喜欢。 “韩望真,你脸色好难看啊!”云深摸了下他的额头,关怀道,“是不是刚才在结界中受伤了?” 云深的确有些不放心刘昭,但却无关男女之情。主要是因为月梓还借着王月依的身体,好好地活着,万一她又作怪,崔媛和刘昭恐怕都要遭殃。 “受伤了!本王受伤了!”韩望真双手放在脑后一枕,翘起二郎腿,就在坐塌上躺了下来,“今夜是不能走了!” 夜深人静,天空阴沉沉的,偶有雷声。 云深蜷在床上虚弱地睡着了。 她虽然是千年道行,但是因为之前总是偷懒的缘故,法术什么也就是个半桶水,早知道救那叶澄这么棘手应该叫上商桐的。 刚才破那月梓的结界已是要了她半条命,从后脑勺到后背全都湿透了。 韩望真躺在不远处的一张坐榻上,睁着眼睛,激动得睡不着觉。 刚才云深随便丢了一件薄薄的毛毡子给他盖上,他此刻正拿在手里闻来闻去,总想找一找有没有云深的味道。 “公子!” 一声少女的惊叫。 韩望真一下子坐起身,这是···叫的刘昭吧?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水,又躺下了。 “公子小心···” 云深翻了个身,呼呼大睡。 韩望真翻来覆去,心里像有几只蚂蚁在咬似的,又痒又疼。 “我没害过崔侧妃!” 忽然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喊。 她这是喊的什么?! “我要见殿下···呜呜呜···” 这是···哭了? 韩望真轻手轻脚走到云深的床榻前,掀开薄薄的淡青色帷幔,看着那缩成一团的少女,有点儿不知所措。 “云深,我在呢。” 韩望真心里甜丝丝的,靠着她躺下,拥着她的后背低声道。 她刚才叫他“殿下”,还说想见他呢。 怀中的少女还在流泪,好像陷进了什么巨大的悲痛当中,见旁边忽然有个温暖的身子,想也没想就抱着靠了上去。 “殿下···”怀中少女的声音,轻得像猫叫似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我在。”低沉温暖的嗓音像沉香般充满了房间。 窗外的天空渐渐发白,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泥土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山间郊外,暂时忘记了人世的喧嚣。 刘昭和崔媛离开的这日,是个晴天。 齐王和睿王都前去送行。 云深拿出全部积蓄,又向商桐借了些钱,偷偷去城中最好的成衣铺,买了一身时下最贵的男子衣袍,包好了给他送去。 “这是什么?”刘昭看着大大的包袱,嘴角一勾。 “赔给公子的衣服。”云深咧嘴一笑。 刘昭接过来,交给身后的小厮收起来,又挑了挑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合不合身呢?” “我···”云深想了想,“我···偷偷用眼睛量过公子的身材。” “咳咳!”睿王半握着拳,以手掩口重重咳了几声。 刘昭眼带笑意,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道,“下次再来雁京,你就长大了吧?” “公子何时再来?”云深抬起头,眨巴着眼睫。 “嗯···”刘昭瞥了一眼她身后的睿王,缓缓道,“待你长发及腰。” 云深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若是不挽发髻,已经差不多及腰了呀?难道还要更长? “以明,别让崔媛久等了。”睿王撇撇嘴,示意前方马车中的少女,催促刘昭赶快上路。 山道上黄尘满天。 车队在“滴答”的马蹄声中渐渐走远了。 长发及腰,本就是一句骗人的废话。 云深的个子越长越高,头发长来长去,还是在腰那个位置。 女子十三岁,就好像抽条的柳树一样,越发细长起来,渐渐显得婀娜多姿。这几日韩望真看着她的眼神也越来越有些羞涩不安。 齐王与谢府大小姐谢婉瑜早已完婚,二人平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很少再到谢府中来。 睿王妃的位子还是空着,但韩望真有事没事就往谢府中跑,众人似乎都已认定谢家二小姐是未来的睿王妃,皇后娘娘也没再给他张罗琴会了。 十三岁生辰刚过,云深就等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北境的西凉国,铁骑踏破了临平关。 临平关再往东,就是我朝的青州,而此时驻守青州的安平王韩亦却不守边,擅自回了雁京。 安平王是圣上的异母兄弟,睿王和齐王的皇叔,常年带兵驻守北境。 外敌入侵,守将回京,边关眼看着就要不保,生灵涂炭。 要说这安平王回京的理由就更加奇葩,说是爱妾过世,伤心欲绝,触发旧伤了。 朝中能领骑兵的武将本就不多,对北境又不熟悉。 圣上的意思是,随便送一个美女给安平王,催促其赶快回青州去领兵布防。 可是安平王却执意要亲自挑选爱妾,而且要从雁京的贵女中挑选。 这安平王已经年逾五十,北境又是个荒凉的荆棘之地,雁京好人家未出阁的贵女哪有人愿意嫁呢? 云深不由得想起往事来。 上一世孟小云不知怎么攀上了安平王,跟着他去青州并且一走就是十年。 十年后安平王起兵谋反,太子韩望真领兵平乱,从阵前抱回了满身是伤的孟小云,再一心疼就将其封为了侧妃。 至于孟小云回来以后,是怎么将脏水泼向谢云深,泼向谢家的,谢云深到死也没弄明白。 因着往事似乎在重演一般,云深这几日的精神都有些不好。 “二姐,你这几日是怎么了?”谢婉江坐在云深房中,两人坐在窗下就着茶,吃着零嘴,“这么好吃的果子都不吃了?” “没怎么,就觉得头疼。”云深捂着肚子,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头疼···头疼你捂肚子干嘛?”谢婉江伸出油乎乎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肚子···也疼,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 “要不要叫郎中来瞧一眼?”谢婉江眨巴着眼睫。 “不用吧。” “我去请郎中!”谢婉江仿佛没听见一般,“蹭”地站起来,拍了拍小手,将手上的食物碎屑拍掉,就跑了出去。 “嘣!” 刚跑到院中就撞到一个高大英挺的身影。 ------------ 第28章 很重的病 “小姑娘,急什么?” 穆王伸手扶住了她的双肩。 谢婉江抬头一看,脸上一阵羞红,睿王和穆王! “穆···穆王殿下,”她简单行了个礼,脸上火辣辣的,“我···去给我二姐请郎中!” “云深怎么了?”睿王连忙关切地问道。 “二姐她···这几日头疼!肚子也疼···”谢婉江焦急地指了指屋内,面露悲痛,“怕是···很重的病!” “很重的病?!”穆王和睿王同时愣住。 “你快去请郎中吧。”穆王向她摆了摆手。 谢婉江就像兔子似的冲出了院去。 穆王与睿王面面相觑,睿王的脸上一阵青紫,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望真,别急,”穆王敲了敲手里的折扇道,“回头找林御医来看看。” “云深!” 睿王大步一迈,已经一头扎进了屋内。 这几日为了北境的战事,他忙得晕头转向,已经许久没来谢家,没想到一来就听到这个晴天霹雳的噩耗。 “干嘛?” 云深正趴在桌案上捂着肚子,看见他来皱了皱眉。 “你···你没事吧?”睿王坐到刚才谢婉江坐过的位子上,拂去案上的瓜果渣子。 “头疼吗?”他握着云深的手,心疼地触了触她的额头。 “咳!”穆王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望真,我进去了啊。” “穆王殿下也来了?”云深连忙直起身子,给穆王让了个座,“北境的事解决了?你们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正要说安平王的事,”韩望真见云深站起来,干脆将她拉到自己旁边坐着,“安平王说要举办琴会,在雁京贵女中挑选妾室。” 这安平王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府中歌姬美妾不少,居然还不安分。 “琴会?有人会去参加么?”云深给二人各倒了一杯茶。 分飞这几日回家去看望父母,她用不惯其他下人,所以就没让人伺候。 “父皇下了旨,”穆王接过茶杯,轻轻点头致谢,“五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的未婚女子都要参加。” “哦?”云深皱眉,想了想又道,“北境的战事如何了?” “西凉国占领了临平关,暂时并未南侵。”睿王面色严肃,“不过,青州的兵只听安平王调遣,始终是朝廷大患。” “二小姐,”穆王饮了一口茶,“我们今日来,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送与安平王为妾?” 云深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孟小云如今也出落得越发妩媚了。 “恕我直言,”云深摇了摇头道,“整个雁京恐怕也无人愿嫁。” “谢府中不是有位养女···”穆王韩望修看着她的眼睛,试探道,“长相和琴艺都是···” 女子最好的十年,若是嫁给一个老叟,也着实是悲惨了一些。 “她既是我谢家养女,我就不能不顾她的死活。”忽觉一阵疼痛袭来,她捂着肚子道,“二位殿下还是···另觅她人吧。” 上一世中谢云深并没有将孟小云送给安平王。 孟小云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步步为营。 有时候人责怪命运不好,其实道路都是自己所选。 “云深,你肚子还疼吗?”睿王见她表情痛苦,十分着急又帮不上忙,“让我看看。” 说着就去摸她的肚子。 “不用,等郎中来吧。”云深瞥了一眼对面的穆王,觉得面上十分尴尬。 “二小姐该不会是···?”穆王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该不会···什么?”云深和睿王同时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啊,没什么···”穆王以扇掩口,会心一笑,“望真,我们回去吧,在这里也是打扰二小姐休息。” 睿王还要再说什么,就被穆王一把拖出了门去。 二人到了门外,就开始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云深奇怪地从窗户看着两人,只见睿王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脸上又红又烫。 看着二人打闹着离去的身影,她心中十分不解。 明明自己身体抱恙,怎么穆王好像十分开心的样子? 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 难道说,她真的···要死了? 以前不当人的时候,对生生死死看得很淡,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 怎么现在当了人,居然也会怕死,怕痛,怕别离? 她痛得直不起身,忽然觉得身下一阵温热,低头一看,妈呀,血流成河了。 等不到郎中来了,桐君救我! 大热的天,她匆匆裹上一件厚披风,就向着商桐的琴室一路狂奔。 初夏的微风从窗户吹入,轻轻吹拂着一美男子的长发。 一身宽袖袍服的谦谦公子坐在窗旁,给一个裹着厚披风的少女搭脉。 少女盘腿坐在窗下的藤垫上,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 那年轻公子低头看了看地上点点的血迹,还有些被踩踏的痕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商桐最爱干净,琴室的地板总是擦得锃亮。 “桐君,我···我还不想死啊!”云深大哭起来,抓着他的宽袖就抹起了鼻涕。 “怕什么死?”商桐赶紧抢回自己的袖子,拍拍她的头安慰道,“你什么时候不当人了,我陪你不当人就是了。” “我···我还想当人的。”少女眨巴着可怜的大眼睛,噙着泪道,“若是我真的不行了,你给我···渡一点真气吧。” “真气?”商桐嘴角抽了抽,嗤之以鼻的样子。 “大不了···我以后成仙了还给你啊!”云深拉着他的袖子央求道。 “就你这样子···还能成仙?!”商桐上下打量着她,怀疑得很。 “我大仇未报,孩子还没生···” 云深“哇哇”哭了几声,“桐君!你看在谢云深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啊!” “来,”商桐嘴角一勾,指着自己的嘴,“我渡一口真气给你···” 云深开心地站起来,仰头朝他的脸凑过去。 “滚!”快要贴着他唇时,商桐忽然冷冷地道,“就你这智商,是怎么活了千年还没被人当柴火烧的?” “你怎么瞧不起人?!”云深一屁股坐到垫子上,心凉得很。 不是说好一起成仙的小伙伴吗?怎么看她要死了就抛弃她? 商桐抓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了几句,又指指地上的血迹,十分无奈地摊了摊手。 “??”云深瞪圆了金棕色的眸子,全然不信。 ------------ 第29章 被人坑了 她虽然没有当过人,呃,没有当过女人,但是见过的女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就连房事都见过,怎么会···不知道这事? “不信你回去问你娘!”商桐说完,又眉头紧锁地开始发愁谁来给他擦地板。 “鬼水?”云深皱着眉头仔细重复了一遍。 “大姐,你可以走了吗?我还要擦地板。”商桐知道以她的文化水平,很难解释清楚了。 云深松了口气,好像暂时不用死了。 想来是因为她以前的那些女主人,总是在净室之中处理这事,导致她孤陋寡闻。 回到自己院中后,发现谢婉江不仅请了郎中来,连陈氏、谢维和谢林全都叫来了,说是要见二姐最后一面。 那郎中看了看一直延伸到院外的零星血迹,证实了商桐的判断。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屋内的人都散了,只留下陈氏、云深和谢婉江。 陈氏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她的两个女儿,好好一张脸气得嘴都歪了。 “你们两···总有一天要气死我!”陈氏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云深,不好动怒,只好转而拎起谢婉江的耳朵,“快走!去给你二姐端一碗热糖水来!” “马上就去!”谢婉江嘿嘿笑着,一溜烟跑了。 陈氏走了以后,云深喝完糖水,觉得十分疲累,不一会儿就枕在桌案上睡着了。 朦胧中只觉得有人将她抱到床榻上,又给她脱了鞋袜和外衣。 “殿下···我要见殿下···” 睡梦中的少女抱着头呜呜叫了两声,活像只小猫似的。 “这么想见我。” 睿王的嘴角微微上扬,掩不住心内的欢喜。 他刚才听了穆王的告诫后,就去太医院里转了一圈,命人抱了一堆药材补品,知道这小丫头贪嘴,又去御膳房里顺了些好吃的来。 他想着趁天色刚黑给她送来,两人还能说些悄悄话。 谁知还没进门,就听说这丫头瞎跑一整天已经累得睡着了,只好悄悄进来,默默守着她整夜。 为安平王选妾的琴会表面上由皇后娘娘在宫里为其操办。 各家的嫡女庶女去了足足五六十人,云深本来想称病不去的,无奈圣旨在那里放着,陈氏怕惹祸,便命她们姐妹三人抱着琴进了宫。 进宫之前,陈氏叮嘱她们姐妹,相互扶持,平安回来。 云深的名声这几年不胫而走,整个雁京几乎都知道谢家二小姐擅琴,瞒是瞒不过去的。 陈氏只希望她们三人到时机灵一点,别惹人注目,蒙混过关就好。 孟小云和谢婉江今年也十二了,都还没有说亲。 一个是紧盯着早有妻室的穆王,而穆王殿下又态度暧昧,另一个成天打睿王的主意,而睿王早被云深拐跑了。 陈氏觉得这三人中,安平王最有可能看上的就是孟小云,因为她长得不错,仪态又好。 谢婉江的仪态就不必说了,怎么教都教不好,这么多年来陈氏早已经放弃她了。 云深的仪态基本上也是一言难尽,往哪里一坐都像是一滩烂泥似的,更让人受不了的是,一哭起来拿起什么都往脸上擦。 云深进宫之前,睿王已经给皇后娘娘打过招呼,就将她安排在最后几排人中,最犄角旮旯的位置。 到了演奏的时候,云深又拿出一副备好的黑色护甲,上去乱弹了一番就下来。 之后的谢婉江也是依葫芦画瓢。 整个琴会,大半的女子都是这样敷衍了事,低着头弹完了赶紧走人。 只有孟小云有些犹豫。 她这几年,不管是在睿王,还是穆王身上,都下了不少功夫,结果两人都是油盐不进。 女子最好的年华就是这几年,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安平王虽然年迈,可他毕竟身为圣上的亲兄弟,又军权在握。 在青州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安平王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嫁入这样人家的机会可不多,可是要她放弃雁京的繁华和俊朗英武的睿王和穆王,孟小云又有些不甘心。 她看着旁边一无是处却得天独厚的谢家两位嫡女,忽然心生恨意。 若不是她们,睿王和穆王又怎会连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呢? 孟小云的指节在木琴上轻轻扣了几下,眼角微弯,心生出一计来。 安平王韩亦是个身材高大且稍稍发福的中年男子,两鬓已经白了一片,脸上也皱纹横生。 他此刻正隔着一道鲤鱼池,观察着亭台楼阁上坐着的那群少女,心痒难耐。 且不说那些十几岁的年轻少女,一个个水灵又肤白貌美,勾得他心怦怦直跳。就是那皇后刘氏和贵妃周氏,也都是不到四十的美艳妇人,真是便宜了皇帝老儿。 安平王不禁埋怨起先皇来。 父皇啊父皇,你让韩莫当这个皇帝,坐拥江山美人,却让儿臣去那风沙漫天的青州带兵,真是不公平!若是青春能再来一次,他就是拼尽全力,也要争一争这皇位。 “臣女孟小云,给王爷请安。” 忽然一个婉转多情的声音闯进了韩亦的耳朵,他眯着眼睛一看,不由得一阵悸动。 其实安平王对琴艺一窍不通,只不过是尊重我朝习惯,才办了这个琴会。 琴艺什么的,都比不上脸蛋和身材重要啊,尤其那少女方才看自己那一眼,满满的都是情意。 安平王年轻时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只是青春不再,又养尊处优多年,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都已经败坏了。 已经许久没有女子对他流露出景仰倾慕之情。 韩亦一眼就看上了这个伶俐又识时务的女孩。 一曲弹毕,韩亦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孟小云抬头,羞涩地看了安平王一眼,眼角浮起笑意,“王爷谬赞,我的琴艺与云深姐姐相比,那就相形见拙了。” “云深姐姐?她今日来了吗?”安平王捋了捋胡须,忽想起雁京中的传闻。 说有一位谢相家的二小姐,琴艺出神入化,能占天乩,唤百鸟,而且还长得一副仙女模样。 这仙女长得什么样子,他真想见识一下。 云深正心不在焉地看着池中锦鲤,听见孟小云和安平王的对话,不禁眉头一蹙。 好个孟小云,我没招惹你,居然敢给我下绊子! “谢云深,王爷叫你。” 一个小黄门“噔噔噔”地跑过来传话。 云深此时早就演奏完毕,本来以为蒙混过关,就等着拎包走人了,结果居然被人给坑了! ------------ 第30章 蜂蜜糖糕 云深恨恨地瞪了孟小云一眼,孟小云则是挑衅地斜睨着她。 果然是孟小云的作风,就算是自己惹上一身泥,也要把别人拖下水。 “王爷。” 云深走到孟小云身边,故意撞了她一下,又勉强动动身子,向安平王施了一礼。 皇后刘氏受了睿王所托,感到事关重大,不禁有些头疼。 “王爷,这谢云深哪里会弹什么琴?都是那些人以讹传讹罢了。” 安平王韩亦此时早已盯着云深的脸如痴如醉,才懒得管她会不会弹琴。 奇怪,刚才怎么没注意?真是百花丛中看花眼了。就冲这脸蛋和身材,就非她莫属! “妙啊,谢相果然有个好孙女···”韩亦眼中闪着精光,不住地点头。 皇后刘氏暗暗感到不妙,“王爷,这谢家已收了睿王的聘礼了,不如···就算了?” “诶···!皇后娘娘此言差矣,一日未完婚就还是待嫁。何况圣上已答应我,今日的琴会上,任本王挑选!”韩亦盯着云深那张脸,口水已经流到了衣襟上。 “既如此,就先让孩子们回去,本宫与圣上为王爷安排吧。” 皇后刘氏头疼地扶着额,不知回去要怎么面对睿王那个火爆性子。这儿子向来不服管教,知道这事怕不得把她的灵霄宫给拆了。 “多谢皇后娘娘。只是如此良辰美景,本王···还想与谢小姐一同游一游御花园···”安平王眯着眼说完,已经站起身来一撩衣袍走到了木桥边,向着谢云深而去。 皇后欲要阻拦,又怕得罪了安平王,便和周贵妃匆匆去了勤政殿,想找圣上说理去。 来参加琴会的女孩们见这老王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轻薄谢相孙女,也都吓得赶紧收拾了琴,一哄而散。 “婉江,这儿···也没咱们的事了,咱们也回去吧。”孟小云抱着琴走到谢婉江身边,瞥了她一眼。 “孟小云!你···好歹毒的心!二姐怎么办?”谢婉江握着小拳头,眼看着就要冲上去保护云深。 “三小姐,你救救二小姐吧!”分飞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说着就哭了起来。 安平王军权在握,如今不止是北境,甚至整个中原,都在他羽翼保护之下。 眼下他不过是要一个女子,圣上又怎会不松口? 谢婉江也急坏了,“分···分飞,快!快去请睿王、穆王殿下。” “上···上哪儿去请?”分飞的小脸上满是惊慌的泪水。 皇宫这么大,谁知道睿王此刻身在何处,万一他在不在宫里···晚一刻就要出大事啊! 那边安平王肥胖的身躯已经挤过了木桥。 “谢家小姐,本王来了!” 云深的眼里闪过一抹嫌弃的神色。 哼,姐修了千年,还能收拾不了你了? 韩亦一脸横肉,狞笑着不断靠近。 云深小手揣在袖中,把玩着一副护甲,冷冷看着他。 “谢家小姐,”韩亦说着,肥胖的手就要搭上云深的细腰,“真是倾国之姿啊。” 云深闪身躲过,娇嗔地一笑,“王爷错爱。只是···小女素爱弹琴,手边···还差一把好琴啊。” “这有何难?”韩亦哈哈大笑,“只要小姐今日从了我···将来小姐想要什么好琴,本王让人···” 话音未落,只见安平王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还略微抖了一下。 云深将手从袖中抽出,五个手指上都是尖刀般的利甲,那利甲闪着寒光,足足有一尺长。 “小女还差···一把人骨制的好琴啊。”云深轻抚指甲,冷笑了声。 她以袖掩手,又背对着众人,这一动作只有安平王看得清清楚楚。 老头被那尖利的指甲吓得魂不附体,掉头就要跑。 “锵!” 忽然一把长剑伸到韩亦的脑袋前,他抬头一看,睿王正倒竖着长眉,怒不可遏地用剑指着他。 韩亦也是习武之人,只是刚才被云深吓破了胆,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望真!她···”韩亦满头大汗,回头指着云深道,“她是妖怪!” “滚!” 韩望真懒得跟他啰嗦,狠狠一脚将人踹进了鲤鱼池中。 “扑通!” 几个侍卫连忙下去捞人。 云深收起了护甲,一脸可怜相地望着睿王,“殿下救我···” 韩望真看着她,嘴角抽了一抽,心想你也有怕的时候。 “走!”他长臂一览,将云深护在怀里。 二人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一阵喧哗。 安平王已经爬上岸来,坐在鲤鱼池边的石阶上,扶着腰怒斥,“韩望真!你···敢忤逆本王?!你就等着北境生灵涂炭吧!” “圣上若是怪罪下来,怎么办?”云深回头瞥了一眼落汤鸡般的安平王。 “本王担着。”睿王没有回头,拉着她就走。 远处一个眼角长着媚痣的少女看着这边发生的事,恨得咬紧了唇。 “孟小云!你···回家等着母亲责罚吧!”谢婉江说完也抱着琴去追云深。 “是云深姐姐自己被安平王看上,关我什么事?”孟小云朝着谢婉江的背影啐了一口。 韩望真一刻不敢耽搁,决定亲自骑马将人送回谢家。 云深已不是第一次和韩望真共骑一马,跟他的坐骑也混熟了,开始在马上放松地乱晃。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少年坚毅俊美的脸上已褪去了几分稚气。 “那安平王不是善类。我不放心你,就在附近观望着,果然就听说出了事。”睿王扶住她乱动的肩,轻握缰绳,低声责备道,“别乱动!” 云深忽觉有一阵甜甜的香味飞来,像是从韩望真身上传来的,就在他颈部贪婪地吸了两口,“什么味儿这么香?” 这几年她渐渐适应了谢云深的身体,却还是经常混淆各种感觉,比如分不清语言和食物的甜味有什么不同。 “别乱动!小心跌下马去!”被她在脖子上这么一蹭,睿王的身子一僵,觉得体内一阵热情升了起来,坐立不安地斥道,“哪···哪儿有什么味儿?” “有啊,刚才你说话的时候,好像有一阵···蜂蜜糖糕的香,甜到心里去了!”云深回味了一阵,嗦了下口水。 蜂蜜糖糕? 睿王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又趁机在她头上亲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吃啊?” ------------ 第31章 时光 云深忽觉得身后的少年身上有个什么东西抵着自己,瞬间明白过来,感慨了一声,“时光啊···” “嗯?”少年挑眉看着她。 “这几年···你也长大了啊。”云深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不禁又想起第一次在飘香楼中偷袭他的场景。 气氛一时尴尬无两。 “呃···嗯。” 睿王觉得自己心思龌蹉,只能扭过滚烫的脸去吹吹冷风。 他们两人骑马,先到了谢府,谢婉江和孟小云乘马车,稍晚些才到。 陈氏听说了安平王发怒的事,惊恐地像是被抽走了精神似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这···可如何是好啊,那安平王是个带兵的老王爷,万一···万一要是带人来把我们家给抄了?” 睿王冷哼一声,“京城天子脚下,量他也不敢!” “那···圣上会不会发怒,来把云深抓去给老王爷做妾?”陈氏惊慌地看着睿王。 “夫人安心。两位皇兄已经在勤政殿,帮着劝父皇了。”睿王扶着云深坐下,“云深,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安心休息,我晚上再来。” 安抚了一下谢府众人,睿王就迈步出了院子。 陈氏也连走带跑地冲向了谢枫的书房,去向家翁搬救兵去了。 孟小云假意劝了云深两句,也退了出来,待走到院门处,忽然一个小厮上来传话道,“云小姐,睿王殿下在二门外面有请。” “请我?”孟小云惊讶地指了指自己,左右看了看,并没有旁人。 “睿王殿下说,有些话想跟云小姐说,请云小姐独自前去。” 那小厮说完,屈膝行了个礼就走了。 孟小云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英挺清俊的身影,心里一阵轻飘飘的。 她连忙支开了婢女,又伸手拢了拢发髻,才独自去了二门外。 此时正午刚过,头顶的太阳火辣辣的,二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殿下?”她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向外一看,并没有看到人。 “谁?!” 忽然眼前一黑,感觉有个像麻袋的东西从身后罩了下来,让她手脚动弹不得。 接着就是隔着麻布袋一顿棍棒乱打。 “别打了!殿下···” “呸!殿下早走了!这顿打就是警告你,以后再敢害人,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说话的声音听着不男不女,像是个小黄门。 “不···不关我的事啊,都是安平王他···”有一声带着哭腔的争辩传出来。 “还敢嘴硬!” 几个小黄门对着麻袋又拳打脚踢了几下,整个过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 “几位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孟小云哀求了声。 “走!” 待周围的人声渐远,她才扯下头上罩着的麻袋,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和身上的伤,恨得咬紧了后槽牙,“谢云深···你给我等着!” “阿···阿嚏!”云深此时坐在院内的梧桐树底下,摇着团扇纳凉,忽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 商桐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连忙抽出一张帕子递给她擦脸。 “有点凉。”她吸了吸鼻子,接过帕子擦了一把。 “大中午的,凉什么?”商桐奇怪地看着她。 “今日太险了!差点···我手上就要沾上人命了···”云深低头看了看自己雪白纤细的双手。 “幸好你刚才没有露馅儿,要不就算你收拾了安平王,也绝对会被宫里的大法师给收了!”商桐恼怒地瞪了她一眼。 “大法师?宫里还有大法师?怎么没听说过?”云深眨巴着大眼睛,宛如一个白痴,不不,白丁。 “历朝历代,皇宫禁地都有些精怪作祟,又怎么能少了大法师呢?”商桐看着眼前的白丁,摇了摇头,“不过你用的是谢云深的身子,按理说应该没有妖气外露,只是以后还是要小心,收敛一点!” “那老头要轻薄我啊,你还要我收敛?!”她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不满地嘟起嘴。 “一副臭皮囊你那么在乎干什么?”商桐“嗤”了一声。 “说得轻巧,你要是落到南风楼里,我就不信你不反抗?”云深打量着商桐,觉得他要是到了南风楼,没准儿能卖个好价钱。 时下世风开放,雁京中有几家南风楼,意为偏好“男风”的青楼,其中客人多是些断袖的男人,当然也偶有贵妇光临。 “咳!怎么说起我来?”商桐干咳了一声,又掐指一算道,“你这一世的姻缘啊,被孟小云一搅和,难了。” “圣上真的会下旨···将我送给安平王为妾吗?”云深一想起来就觉得脑壳疼。 若她被安平王抓到青州,到时别说是给韩望真生娃了,还要糟践了谢云深这副绝好的容貌和身子。 “那安平王虽然人在京城,但其子韩望平如今在青州拥兵自重,圣上即使有意辖制,暂时也卸不了他的兵权。依我看···只有牺牲一两个贵女给他为妾。”商桐叹了口气。 “圣上动不了他,咱们···还动不了他?”云深一手放在脖子上,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商桐连忙堵住她的嘴,“不可,这老头若是有事,其子必反。到时北境难免生灵涂炭,况且···我算过,这老头还有十年阳寿,你我手上若是沾了人命,也难成仙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呜呜呜···清白尽毁吗?委屈成这样子,还成个屁仙?!” 云深说着就用帕子抹了两下眼睛,却也不见一滴眼泪出来。 商桐扭头看着她,怎么也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样子。只怕到时,就算是毁了修仙大计,这小丫头也定会取那安平王的性命。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商桐犹豫道。 “什么办法?” “那老头不是···对孟小云也颇有兴趣,咱们使一计,将孟小云献给他···” “不行!”云深急忙否定道。 “为何?她今日坑你,你不坑回去?”商桐盯着她看了看,“不像你的流氓作风啊!” “你才流氓!”云深瞪了他一眼,“孟小云虽然不讲武德,我还是讲的。” 其实她是想起,谢云深上一世行事无缺,她借了她这副身子,又怎能给她抹黑? 二人正在商量对策,陈氏就远远走来了。 她刚从谢枫的书房打探了消息出来。 ------------ 第32章 你会死吗 据陈氏所说,这安平王韩亦在私生活上,作风颇为人诟病,刚来京城不久,就糟蹋了派去服侍他的婢女数人。雁京的言官也早就看不惯他的所作所为,上书圣上要求削了安平王的兵权。 谢枫为文官之首,在朝堂上自然没少与这位老王爷交锋。也因此这次,安平王选中谢云深,除了本身的好·色因素,恐怕也是故意要给谢枫难堪。 将亲孙女送与老王爷为妾,一来让谢枫好好地心痛一番,二来也让其清名在文官中毁于一旦。 如今以谢枫的能力,不是不能与安平王斗上一斗,但此时相争,必然削弱国力,会让西凉国有可乘之机,到时北境战事一起,则国家危难。 正在陈氏与谢枫、谢维一筹莫展之际,宫里传来睿王自请领兵出征青州的消息。 在对待安平王的问题上,皇后刘氏与睿王的意见出奇地一致,都认为早就应该分了他的兵权,圣上也已经准了睿王的奏请。 圣上同时还下旨,因北境战事危急,给安平王纳妾之事暂且搁置。 陈氏刚听说了这个消息,便急急来云深这里报信了。 “睿王带兵?”云深紧张地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他···哪里来的兵?” 青州的兵都在安平王和其子手中,此时是无论如何不敢用的了。 “睿王嫡系神越军,”天气炎热,陈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剩下的···就要向西原道借兵。” 先太子之乱后,他手下的势力就被一分为二,分别为睿王和齐王两人所领,睿王所领的称为神越军,齐王所领为神策军。 这两只军队通常只驻守在雁京附近,虽然兵源和装备都是上等,但因圣上毕竟忌惮这两支先太子的势力,神越和神策两军最近几年很少活跃在人前,到如今人数已经大不如前,而且也久未有实战经验,早就默默无闻了。 西原道紧邻青州,距离北境不远。驻守西原道的守将名为林征,林征也曾是先太子旧部,只不过并未参与当年的叛乱。 传闻林征此人难以驾驭,我行我素惯了。此时向西原道借兵,也是无奈之举。若是不成,仅凭着神越军,睿王此行无疑是送死。 “安平王···怎么说?”商桐说着,随手折了一片梧桐树叶把玩着。 “安平王刚到圣上跟前,参了睿王一本,说他目无尊长,为了一个妖女,将皇叔踢下水。呸!他自己这般荒唐,还敢说我女儿是妖女!”陈氏说着,就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又发现商桐在旁边,不好意思地掩口一笑。 有其母必有其女,谢家三姐妹不论是在容貌还是性格上,果然都遗传自陈氏啊。 “他不反对睿王领兵吗?”商桐会心一笑。 “安平王···倒是没有反对,听说睿王要领兵,他还挺支持的,想等着看笑话呢。”陈氏无奈摇了摇头。 睿王在几位皇子里素有“尚武”的名声,可迄今为止也只是局限于在京郊狩个猎,抓个盗匪之类的,还从未有上战场的经历。 领兵打仗,又岂是小孩子玩游戏? 安平王自己年轻时也是一关一关地闯过来。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就想取代他在北境领兵,只怕是送死去了。 因此韩亦非但不反对,还一个劲儿地怂恿睿王赶紧离京。 韩望真要离京,云深却有些担心,万一他一走,那个安平王又来为难自己怎么办? 这件事他竟然也不与自己商量一下! 她记得韩望真上午走的时候,说晚上会再来的,于是就一直等。 结果等到吃完晚饭,收拾干净,快要熄灯了他还没来。 夜深人静,云深留着案上的灯火,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回忆着上一世的事。 全部的事情,好像都因为她闯入轮回给打乱了。 上一世中安平王娶了孟小云后就急急返回青州,打退了西凉国入侵。到了这个时间,谢云深应该要与睿王完婚了,怎么她等啊等,居然等到睿王要带兵出征的消息? 万一···他死在了北境怎么办? 云深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揣测。 若是报恩的主角死了,她是不是也就从此世中解脱,可以成仙了?还是一下被打回原形,变成一堆破木头? 正烦恼着,只见灯火摇晃了一下,一阵凉风从窗棂吹入。 接着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她披着外衣坐起来,就见一个修长人影到了她的床榻前,隔着床帷看着她。 “还没睡?”那人蹲下身来,轻轻掀起帷幔的一角。 “韩···韩望真,你真够神出鬼没的。”云深认出他,干脆将床帷全部挽起来,用金勾勾住。 “我想你了啊。”少年一身锦衣泛着湛清光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听说你要去北境?什么时候走?”云深问道。 “明日一早就走。” 事到如今,再劝也是没用的了。 “这么快?你···会死吗?”云深拉着他的手,小心问道。 “不会。”睿王爬上她的睡榻,往里挤了挤盘腿坐着,“死了你就去河东道找刘昭,我已经给他去了信了。” “啊?”云深睁大眼睛看着他,“你给他写什么信?都写什么了?” “没写什么,就是说我若不回来,让他把你带去河东道,别落到韩亦那个糟老头手里。” 少年的眼里平静如水,云深眼里却起了一层雾气。 “好。你先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她推了推他。 “你让我睡这里?”睿王挑了挑眉,指指云深的睡榻。 “你这么晚过来,不就为了睡这里么?”云深拉过衾被,给他盖上。 “鞋···鞋还没脱。”少年咧嘴一笑。 “自己脱!”云深往旁边靠了靠。 睿王赶紧脱了靴子,顺势往里边一滚,抱着枕头开心地笑了起来。 “嘘!小点声。”云深放下床幔,看了一眼偷笑的少年,“你快睡吧,枕头分我一半。” 少年抱着枕头偷看着她,挪了挪位子,眼角遮不住的笑意。 云深刚躺下,就发现韩望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 “等我回来,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好,快睡吧。” 想不到她回答得这样爽快,韩望真开心得合不拢嘴。 “等我回来,你就住到睿王府来,咱们每天都可以这样面对面躺着。” ------------ 第33章 穆王府 “等我回来,你就住到睿王府来,咱们每天都可以这样面对面躺着。” 睿王呼出的气息吹在她脸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 “这样躺着有什么好?”云深微闭着眼睛。 “那你喜欢怎么样?”睿王低声问道。 “我喜欢抱着。” 云深话音刚落,一只有力的胳膊就搭在了腰上。 韩望真热烈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际,初夏时节本来就有些潮热,两人的额头都冒着细密的汗珠。 “你···还想要怎么样?”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给我摸摸背。”云深半梦半醒。 韩望真怔了片刻,一阵热浪从下到上冲到耳朵根,手指略略颤抖,“像这样?” 旋即一阵绵长温柔的呼吸声响起,他低头一看,怀里的少女已经进入了梦乡。 睿王出征后一个月,因想到安平王还在京城,未免节外生枝,云深久未出府。 她每天除了去祖父的书房打探一下战事的消息,就是在自己房中练习占卜之术,希望能卜出战事的吉凶。 可惜她自从变成人之后,妖力受到压制,占卜十次有九次都是不准。 这日她又拿着几枚旧铜钱,正专心致志地卜卦,忽然谢婉江进来了。 “二姐,你快随我去,穆王殿下有事找你!” 云深有些稀奇,谢婉江找她少有是说正经事的。 “嗯?穆王···找我?”云深抬起头来,脑袋里还在想着占卜的事。 “快来!”谢婉江说着就拉着她的手出门去了。 庭院里一个宽袖锦袍的俊朗男子正站在桂树下躲阴凉,见她二人出来,连忙上前微微致意,“二小姐,三小姐。” 穆王面色发青,看似有些愁容。 “到底何事?”云深十分纳闷。 “犬子添儿病了,还请二小姐去看看。”穆王拱手施了一礼。 “小王爷病了应该去请郎中啊!”云深看看谢婉江,不解地挠了挠头。 “此事还请到本王府中细说。”穆王扶额,愁容惨淡。 “二姐,咱们就去看看吧!” 云深架不住谢婉江的软磨硬缠,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她和穆王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左右摇晃,穆王韩望修就说起家中怪事来。 他的长子韩添今年已满三岁,谁知前几日突发怪病,口吐白沫,接着就昏睡过去。 御医、名医、御医这么来回请,穆王府花了大把银子,可韩添的病情总也不见好转,依旧是叫也叫不醒。 后来还是一个御医提醒穆王注意这些日子有谁接近了小王爷。 穆王如今有一位正妃周氏,一位侧妃杨氏,这次生病的韩添就是侧妃杨氏所生,因是穆王独子,平日里家中都宝贝得不行。 可巧的是,就在韩添生病的前几日,穆王刚刚喝斥了王妃周氏。 于是穆王就怀疑是周氏怀恨在心,加害了韩添。 可周氏被训斥过后就去了郊外的别院居住,再也没有接近过穆王府。 他请御医来验过了韩添的饮食,也没有发现问题,但紧接着侧妃杨氏又病了,也是同样的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朝廷战事正胶着,韩望修忙得焦头烂额,还要处理家中的烦心事,因此这几日脸色很差。 今日正巧被翰林院的萧岚撞见了,就说起两年前谢家二小姐很本事地救了他家夫人之事,于是穆王便连忙登门求救了。 唉,这是把她当成个女道士了。 云深很想说,她如今连简单的卜卦都算不准,哪里有什么本事了? “殿下,我也只能去帮你看看,不一定有用。”云深看着穆王愁眉紧锁,连带着谢婉江也闷闷不乐,只好勉为其难,“你也知道,我其实···就是小时候偷学了些东西,不顶什么用的。” “二小姐肯移步我穆王府,本王已是感激不尽了。”穆王将一张银票递到她手里,“给两位小姐买些东西吃。” 好家伙,这位穆王出手还真是阔绰,一千两的银票买东西吃? 一盏茶后,三人下了马车,便直接去了韩添和侧妃杨氏的院子。 云深在院子周围扫了几眼,也没看到什么歪风邪气,便径直进了韩添的房间。 阵阵药香,扑面而来,几个小丫头和乳娘正在廊下煎药。 其实眼下煎药已是多余,看韩添的样子,应该早已是不能饮食了。 “添儿!” 穆王看见久病的儿子,就心疼地上前握住了他的小手。 云深踱步在韩添的房间里四处搜索了一遍,又去侧妃杨氏的房间里看了看。 杨妃的房间窄小精致,香炉里还焚着檀香。 只是一看这杨妃的脸,云深不由得大惊。 杨妃长得五官精致端正,可怎么面上全是刀割的痕迹,也不见流血,就是丑陋无比。 “二姐,看出什么来了?”谢婉江凑上来问道。 云深指指杨妃的脸,谢婉江也吓了一跳。 穆王脸上愁容不展,闭口没有说话。 一旁的丫鬟连忙解释道,“二位小姐,我家娘娘以前是个十足的美人儿,这些疤痕都是最近几日自己长出来的。” 云深和谢婉江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事的确透着古怪。 “你不是说能看出妖气吗?你看啊!”云深摊开两只手,表示看不出来。 “妖气?这儿有妖气吗?”谢婉江忽然紧张地一个哆嗦。 “穆王殿下,我想···去周王妃的院里看看,不知可否?”云深转向穆王问道。 韩望修犹豫了一阵道,“本王领你去吧,只是···不要动那里的东西,我怕连晴回来了要不高兴。” 穆王妃周连晴,是辽北侯的嫡女,当初她嫁给穆王时,先皇后和太子还在,穆王府正是鼎盛时期。 之后数年先皇后、辽北侯相继过世,穆王府的势力也没落了。再加上没有子嗣,侧妃杨氏进府等事接连发生,周氏因此情绪变得十分古怪。 她院中的陈设用品都要按照先皇后还在世时那样摆放,不得有丝毫变动,府中下人更不能提起如今的皇后刘氏、齐王和睿王,否则就要掌嘴。就连韩望修在她面前说话,也要再三斟酌。 有说是因为周王妃骄纵,也有说是穆王韩望修惧内,实情到底如何,也无人知晓。 云深和谢婉江跟着穆王走到正妃周氏的院子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雨。 “殿下。” 一个胖胖的妇人打开院门,举着把伞上前来给穆王遮雨。 ------------ 第34章 狭路 “本王不用,你给两位小姐遮吧。”韩望修转头,指了指身旁两位少女。 那胖胖的妇人看起来四五十岁年纪,是王妃周氏的乳娘。 她打量了一眼跟在穆王身边的两位妙龄女子,尤其是那个挽着穆王手臂的小丫头,没有上前打伞,面露不悦道,“两位姑娘恕罪,我家王妃不喜其他女子进她院子。” “何妈妈,这两位是谢相家的小姐,素来仰慕王妃,就请她们进去看看吧。” 云深抬头看了看雨中的高个青年,韩望修个性温和,连和下人讲话也从不以势压人,很难想象他会因何事训斥周氏。 何妈妈犹豫了一下,这才道,“那就请随我来吧。” “多谢何妈妈。”云深和谢婉江行了礼,就跟在胖胖的妇人身后进了院子。 穆王妃周氏的居所与侧妃杨氏的院子迥然不同,院中景色疏密有致,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 即使她并无子嗣,这院子里却留了足够的屋舍和空间,奢华宽敞,可以说,比起东宫来也不逊色。 因院中多是雪白长石地砖,云深都有些害怕自己沾带了外面的泥水进来,走起路来小心翼翼。 “何妈妈,王妃这院子可真是阔气啊。”云深叹道。 “王妃是王爷正妃,自然不是外面那些女人可比。”何妈妈当着韩望修的面,也没有丝毫顾忌。 谢婉江听了这话,心里有些熄火了,低头不敢作声。 “何妈妈,我想···到王妃的寝室去看看,麻烦你。”云深屈膝施了一礼。 何妈妈看了一眼她家王爷,就转身引她们去了。 周氏的寝室也十分绮丽奢华,虽然她多日未回,桌案上却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噌噌···” 云深见案上有一把木琴,就顺手拨了一下。 “啊!”韩望修捂着耳朵叫了一声。 “怎么了?”云深回头问道。 “没什么,本王就是···特别不喜欢听这把琴的声音。”韩望修揉了揉太阳穴。 云深又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见有一面双手大小的铜镜,就拿起来把玩了一下。 天气潮湿,镜面上蒙着一层雾气,照不清容貌,只是镜缘上一圈雕刻的花纹仍然栩栩如生。 “这镜子上雕的···是凤菱花纹。” “姑娘好眼力,这把铜镜是前朝宫廷中用物,是先皇后···赐给王妃的···”何妈妈自豪地说着,忽又觉得说错了话,连忙闭口不言了。 “好了,我们也看够了,今日多谢何妈妈。”云深施了一礼,便拉着谢婉江走出了周王妃的寝室。 屋外的雨已经停了。 三人聚在院外的岔道口处一棵大树下,树叶上还有点滴落雨。 “怎么样?”穆王和谢婉江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看出来,”云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穆王殿下,今日天不早了,我想···先回去。” “只是我的添儿还是昏迷不醒怎么办?”穆王焦急地看着她。 他倒不是心疼一千两银票打水漂,而是韩添年幼,昏迷了数日,粒米未进,怕是小身板抗不过去。 “嗯···”云深低头想了想,拿出一枚刚才卜卦用的铜钱道,“你把这个放在小王爷的额上,用水粘住,可保他三日无事。” 穆王感激地接过了铜钱,又道,“那···三日之后呢?” “三日之内我定会想出办法,”云深拍着胸脯保证,见穆王还是焦急,“大不了,三日之后我再给你一枚铜钱!” 穆王苦笑一声,“好···好吧,有劳二小姐。本王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不送两位回府了,马车我已经安排好了。” “好,多谢王爷。” 云深拉着谢婉江转身就出了穆王府,一路上沉默不语。 “二姐!你···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谢婉江实在忍不住,拉着她的衣袖问道。 “算是···看出了一点儿吧。”云深闭目养神,轻声问道,“小妹,你可知···穆王殿下与周王妃的感情如何?” 这一下就问到了谢婉江的痛处,“人家夫妻之间,我···我怎会知道?” “你连人家祖宗八代都查过了,不会漏掉这么重要的部分吧?”云深睁开一只眼,盯着她。 “算是···还不错吧。”谢婉江不情愿地答道,“嗯···其实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声急促的马鸣,马车骤然一停,马车里的人一下向前方跌去。 “抓住她!她···她是妖怪!” 云深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就听见安平王大声吼叫的声音。 周围的百姓们听见妖怪两个字,都一下来了精神,好奇地围了上来,观望着马车中的少女。 安平王此时坐在对面一辆马车里,身旁还有一位道士打扮的老头,正摇晃脑袋打量着云深。 此女面容绝美,身段婀娜,的确有妖精的潜质,可是···又看不出什么妖气。 “王爷,这位姑娘就是你说的妖怪?”道士转头看着安平王,捋了捋胡须,“王爷是否酒后看花了眼?” 马车下的众人也都仰着头看着两辆对峙的马车中人,听到这话便哄笑起来。 “大师,真是她!本王还没老眼昏花!她的指甲···有这么长!”安平王伸手比划了两下,“还闪着寒光,眼看就要取本王性命啊!” 那道士听他这么一说,决定还是为了保险起见,拿照妖镜照一下,“这位姑娘,可否下车来让贫道仔细瞧瞧?” 云深不悦地蹙紧了眉。 “呸!这是穆王府的马车,你们好大的胆子!”谢婉江从马车中钻出来,跳到驾车的座位上。 她不敢骂安平王,骂个道士不在话下。 “哼!穆王府?整个京城除了圣上和皇后娘娘座驾,有哪辆马车本王动不得?谢云深,我劝你还是从了本王,本王可以饶你不死!”安平王抖着脸上的肥肉,向身后两个侍卫一挥手,狞笑一声,“你们两个!去!将那谢云深给本王押过来!” 云深咬紧了后牙槽,手放在袖中的护甲上。 大庭广众,难道真要逼她现原形吗?这要是现了妖身,以后还怎么在雁京混了? 两个安平王手下的侍卫径直冲着穆王府的马车而来,一把将驾车的小厮拉下车去,正要进马车中去抓人,就听到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怒斥,“皇后娘娘懿旨,都给我退下!” ------------ 第35章 重逢 安平王眯着眼一看,一个十七八岁的清俊公子率一队骑兵已到跟前,手里还握着一封诏书。此人衣着贵重,又不是雁京皇族,安平王便猜到是皇后的侄儿,河东襄侯世子刘昭。 “襄世子,”安平王拱手致意,沉着嘴角道,“河东道与我青州守军,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淌这滩浑水呢?” “安平王,你在青州如何与我无关,可雁京是天子脚下,你当街为难丞相千金,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刘昭瞥了一眼马车中的安平王,利落的眉峰中现出不常见的怒气。 “她···她哪是什么丞相的千金?她是害人的妖怪啊!”安平王指指云深,上次害他在皇宫里出丑,这笔帐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日皇后娘娘旨意在此,你再敢妖言惑众,别怪我不客气!”刘昭向后一挥手,一列骑兵迅速将穆王府的马车护在中间。 此地不比青州,安平王带来的人马不多。 老头看了一眼刘昭身后的骑兵,愤愤地向着那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又朝对面的马车狠狠啐了一口,“妖女!今日本王就暂且放过你!” 云深轻抿着唇,没有理会。回头见刘昭正对着她微笑。 “襄世子?” 她打量了那人一眼,两年多不见,刘昭的身材是越发修长俊逸了。 刘昭冲她点了点头,“两位小姐放心,皇后娘娘旨意在此,让我护送二位回府。” 马车又缓缓开动起来,刘昭率那队骑兵跟在后面。 “二姐,襄世子怎么来了?” 谢婉江向窗外看了后面那少年几眼,见那少年眼角含笑,也正望着马车的方向。 “我怎么知道?”云深心里也十分诧异。 她只想起韩望真走之前,说给刘昭去了一封信。雁京距河东道来回,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如今睿王离京刚好一个月,难道刘昭看见信就立马赶过来了? “或许,他有公事需要上京吧。”云深顿了顿,将谢婉江从窗户旁拉回来,“刚才问你,穆王殿下和周王妃感情如何?” “二姐,你问这个干嘛?”谢婉江有些不愿意答。 “很重要,关系到小王爷的生死!” “穆王殿下和周王妃···听说是十分恩爱,当年王妃进门,穆王亲自设计装饰了王妃的居所,婚后也是从未听说二人有不和。”谢婉江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只是周王妃始终未有子嗣,鉴于穆王府要有人继承的压力,前几年穆王殿下才迎娶了侧妃杨氏。杨氏进门后,生下一子韩添,穆王殿下就再也不肯纳侧妃了。” 云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揪着谢婉江的耳朵道,“人家夫妻和睦,那你还整天想着嫁进穆王府?!” “二姐!就让我做做梦也不可以吗?”谢婉江有些泄气,“若是我早出生十年,早些认识了穆王殿下···” “小妹,任何事情都讲究一个先来后到,感情也是如此。你还小,将来···将来会懂的。”云深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我就是···不懂···”谢婉江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明明不讨厌我,也还有一个侧妃的位子空着,我都不计较他是三婚了,他怎么就不能···” 马车轮子滚在石板路上,咯吱作响。 “小妹啊,你想一想,若他愿意,又怎会直到现在···还有一个侧妃的位子空着?这雁京的贵女们怕是早就挤破头嫁给他了!” 以穆王之姿,哪怕沦为平民,也会有许多的女人愿意为他洗衣做饭,粗茶淡饭了此残生。 到了谢府,刘昭先跳下马来,在下面伸出手,作势要接着云深。 云深怔了一下,没有扶他的手,而是扶着谢婉江跳下了马车。 刘昭收回手,略略有些失落。 “襄世子,今日多谢你,进府来喝杯茶吧!”谢婉江已经抹干了眼泪,咧嘴笑道。 “二小姐,可否请我进去喝杯茶?”刘昭凤眼微眯看着云深。 “自···自然可以,襄世子请。”云深抬头偷偷一瞥,正迎上他沉静如水的目光。 天气炎热,二人便坐到了水榭上的凉亭里,喝着凉茶。 “云深,你如今···怎么不叫我公子了?”刘昭略带调侃地看向她。 “咳咳,”云深呛了一口水,抬头问道,“公子···怎么来雁京了?” 变成人已经整整三年了,她如今越发变得人模人样,对青延的记忆虽仍然深刻,却像是被压在记忆深处的尘封往事。 更何况,她记得与韩望真的约定,便刻意与刘昭保持些距离。 “是望真传信给我,说你有危险。”刘昭掏出一张帕子递给她,见她没有接,心里又是一阵钝痛。 眼前的少女与两年前相比,模样姿态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眸,只是少了些天真淘气,多了些沉稳矜持。 “刚才真要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云深抬头看着园中日光耀耀,忽然感觉坦然了许多。 青延对她有再造之恩,她与刘昭之间也不是男女之情。 “小事而已。只是安平王···为何一口咬定你是妖怪呢?” “公子信他?”云深眨着长长的眼睫问道。 刘昭摇摇头,温柔地看着她,“你与三小姐今日,去穆王府做什么?” “穆王府的小王爷病了,穆王殿下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云深望了一眼水中翠绿的莲叶,想起穆王府的事又焦虑起来。 “你看出来了?”两年前她收王月依魂魄的时候,刘昭也在场,知道这小姑娘有些本事。 “算是···看出了···一点吧。”云深给刘昭递了一杯茶,“公子喝水。” “云深,万事保全自己,不必过于逞强。”刘昭接过凉茶,嘴角微微上扬。 “公子,此事···还想请你助我。” “哦?是怎么回事?”刘昭笑看着她。 “穆王府中的小王爷和侧妃杨氏应是中了邪,可是我在屋内到处都找不到邪物,就去了正妃周氏的院中寻找。”云深手里捏着几枚铜钱,不安地摩挲着。 “你怀疑···是周氏做的手脚?” “不太可能,周氏已经退居郊外别院,十天未回府了。”她轻摇了摇头。 “会不会···是她买通了府中之人做的呢?” ------------ 第36章 古镜 “应该不是。”云深犹豫了片刻,郑重其事道,“方才我在周氏的寝宫内发现了一面古镜,上面刻着凤菱花纹,我怀疑···此事与它有关。” “为何你觉得是那面镜子作祟呢?”刘昭不解。 穆王府中上了年纪的古董器物比比皆是,为何她独独会觉得与那古镜有关? “那面古镜模糊不清,开始我以为是水汽,后来才发现上面布满划痕,已经模糊到照不清人脸,可是周氏却将它摆在梳妆台上,周围也没有其他的镜子,不奇怪吗?”云深将手里的铜钱在石桌上摆了几下,出现一个奇怪的阵型。 “会不会···是周氏走的这几日,那镜子才被人划花了?”刘昭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这回她并没有躲闪。 “不会,周氏房中的陈设一向都当宝贝似的供着,没人敢动。”她盯着那几枚铜钱看了半天,蹙起了眉头。 “那是怎么回事?”刘昭的目光停留在她长长的眼睫上。 “我查看韩添和杨氏的时候,发现杨氏脸上多了许多类似刀伤的划痕,面容丑陋。可杨氏的丫鬟说她家主子就在几天前还是个美人儿。想必这施术之人对杨氏的容貌充满敌意,所以才毁了她的样子。”云深轻叹了口气,“术法都是双刃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是说···那古镜毁了杨氏的容貌,自己也遭到反噬,变得模糊不堪?”刘昭想了想,“它为何要这么做?” 刘昭生性冷淡,他对穆王府中的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想陪着小丫头多说说话,便装作饶有兴致的样子。 “公子有没有听过,铜镜护人姻缘?” “我朝的确是···多有用铜镜做嫁妆、聘礼的,取它不易碎的意思。”刘昭看着她略泛金光的眸子,又有片刻失神。 “铜镜虽然不易碎,时间久了却会蒙尘失明,就如同姻缘一样。”云深看着桌案上几只铜钱,微微凝神道,“自古铜生锈,人变旧。” 刘昭轻拍她的肩膀一下,面上仍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那铜镜若是有问题,将它毁了是否就无事了?” “公子,世间万物,能成为精怪的少之又少,那铜镜···怕也有些来头。我听周氏的乳娘说,那面镜子是先皇后赐给周王妃的。”云深抬起头看向刘昭,“历来宫里的赏赐都有记载,能否请公子进宫去一趟,问问皇后娘娘它的来历?” “好,我这就进宫去,你等我的消息。”刘昭说罢就站起身,又看了一眼荷花盛开的水塘,“云深,你看这水镜清亮照人,永不蒙尘。” 云深怔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那清俊的少年便走远了。 “二姐,襄世子走了?” 谢婉江见刘昭走了,又凑到水榭上来找云深。 “嗯。” “穆王府的事情,你可想出对策来了?”谢婉江端起刚才刘昭喝过的茶盏闻了闻,“襄世子,可真是清香宜人啊!” “还没有···”云深回头看见她正对着刘昭用过的茶盏流口水,拍了下她的脑袋,“谢婉江!收收你的口水,襄世子已经定亲了!” “哎哟,我知道,二姐!”谢婉江连忙放下茶盏。 云深忽又想起什么,“对了,你知不知道周王妃郊外的别院在何处?” “二姐,这我真不知道!” “快去,去找穆王殿下打听一下,待襄世子回来,咱们去拜访一下周王妃。”云深推着谢婉江,转身离开了水榭。 因为担心安平王那老头又对她不利,刘昭回来之前,她都不敢出府去,只好让谢婉江自己去打探消息。 谢府的琴房中冬暖夏凉,此刻琴声婉转。 弹琴的是一个身着翠绿长袍的俊俏青年,长发半垂,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一点痕迹。 “古镜?”商桐蹙了蹙眉,“哪朝的?” “像是···周朝的。”云深在琴房内来回踱步。 “噌···”琴声忽然一变,旋即停下,“云深,这次的麻烦事你还是不要管为好。” “那小王爷才三岁多,这样下去凶多吉少,桐君,你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那也···能让咱们快点儿成仙啊!”云深停止踱步,在商桐对面坐了下来。 “这次和上次的月梓不一样,周朝古镜,道行与你我相差不了多少。它既然决定自毁修行也要置那两人于死地,就必将全力反击,就算你最后胜了,恐怕也只剩下半条命。”商桐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周朝只比殷朝晚了一百多年,那古镜可能也有了千年道行,再加上这千年中,若是它勤奋一点,而云深又懈怠一点,双方实力很可能就要倒个个儿。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桐君,帮帮忙!”云深抓住他的手又抓又揉,脸上硬凹出一个笑容。 “咳!放尊重一点,”商桐甩开她的手,无奈地摇摇头道,“若是寻常铜镜···我就帮你这一回吧。” “也不是···也不是寻常···铜镜,”云深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是···宫中之物。” “我·靠!宫中所制?那···那更不可啊!云深,你可知这官窑与民窑的区别?”商桐叹了口气,十分忧虑地看着她,“那古镜若是宫中之物,就是个正宗贵族,咱们俩就是个闲散游民。那平日里吸收的天地人精华什么的,能比吗?” “桐君,就不能试一试吗?”云深小声哀求道。 “没得商量!”商桐向来是个爱惜羽翼之人。 “好,你不去,我自己去!”云深赌气要走。 “那穆王许你多少钱?犯得着这么卖命吗?”商桐追上来拦住她。 “一千两···” “我呸!一千两,你就把我给卖了?这点钱还不够我商桐小金库里的一个零头!”商桐认真地看着她,一脸的无奈,“这要是搞不好,我跟你都要变回一堆破木头。” “人命关天啊!”云深推了他一下,跑出了琴房,“算了,你不去就算了!” 以前做琴的时候,她对于人世的各种感情羁绊都是嗤之以鼻,外加各种批判,觉得世人血肉之躯,本来就不长久,不想着修身养性,还整天搞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 第37章 我的开销很大啊 可自从变成了人,她渐渐体会到了喜怒哀乐等种种情感,一开始的时候是依葫芦画瓢,并无多少用心,后来却发现自己居然学得有模有样,也有了心软之时。 凡心真是一动不可收拾。 刘昭回来的时候,太阳刚要落山,染得小院中一片金红的色彩。 云深坐在桂树下的石桌旁,手里丢着几枚铜钱玩,摆来摆去,除了刚才一道凶卦,就再也算不出什么。 而刚才那道凶卦,到底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也记不清楚。 她今日一身淡粉的衣裙,显得更加娇俏可爱。 刘昭远远看着她的轮廓,眉眼一弯。 想起最初见面时,她的主动搭讪和他的不屑一顾,刘昭不禁手握半拳掩口笑了一声,遮不住嘴角的浓浓笑意。 世间女子,如崔媛这般善良美丽的,再加上完美的家世,就已经可称为一块无瑕美玉了。 眼前这少女,眼角眉梢透着脾气,举手投足也都是槽点。就好像是顽石一块,可是他却想要捧在心口处。 “公子!”云深见他来了,连忙招了招手,“打听到什么了?” 刘昭一撩衣袍,依旧淡然地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故作深沉道,“嗯···打听到了,你准备怎么谢我?” “谢?”云深从没想过他还会要谢礼,“我分五百两,不不,三百两给你?” “你这小丫头,还收了穆王的钱?!”刘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指,点了她的脑门一下。 云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你要钱做什么?”刘昭好奇地问道。 “我的开销很大啊!公子你有所不知,这京城中谁家办个生辰宴,婚宴啊,都要份子钱,我还欠了商桐几百两呢。”云深泄气地耷拉着脑袋,她在理财上比起孟小云的确是差了一大截,孟小云这几年东挪西扣,估计把自己的嫁妆都快攒出来了。 “当年···你送我那件昆绸锦袍,也花了不少钱吧?”刘昭冲她眨了眨眼。 云深回想了一下,又更低落了,“的确是,那件衣服花了我所有的积蓄,还跟商桐借了一大笔,到现在也没还上···” “你这次生意做成,能把欠债还清吗?”刘昭看着她想笑。 “差不多吧,还差···一点点···”云深老老实实回答道,“因为我还要···分给谢婉江一笔介绍费。这样的生意也不是常有的,几年才来这么一回呢。” “这么可怜啊,好吧,我就不要你的钱···”刘昭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不过,你欠我一个人情。” “那是当然!就这样办,公子你快说吧,那古镜什么来头?” 云深心想,人情值个屁? “那铜镜是周朝魏国宫中所制,名为流烛镜,据说此镜能护人姻缘。只是自从百年前琉璃镜开始流行起来之后,铜镜就渐渐不受欢迎了。这流烛镜在国库中躺平了百年之后,先皇后见它依旧光亮,就将它赐给了周王妃。”刘昭说完,静静等着她有什么说法。 “流烛镜?”云深站起身来,记忆深处有个什么东西“噔噔”响了一下,“烛火流光···,这可真是···不好办了。” 她记得这流烛镜,传说这镜中混入了一位魏国公主的骨灰。 普通物品,吸食的是日月精华,可这流烛镜恐怕不止吸食了日月精华,还有人的精气,道行怕是不会在她与商桐之下。 “二姐!” 谢婉江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她人就跑到了跟前。 “查到了吗?”云深递了一杯茶给她。 “查到了,周王妃的别院就在西郊的倾心庄。”谢婉江大口喘着气,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咱们这就去···把周王妃请来。”云深看了刘昭一眼,“公子可否,随我们一同去?” 这里到西郊,乘马车要一个时辰,她怕路上又遇到安平王的人。 “又要我帮你?”刘昭露出一个好看的微笑,“好吧,又欠我一个人情!” “二姐,你请周王妃来干嘛?”谢婉江连忙拦住她,“是她害了小王爷和杨妃啊!” “小妹,这件事有些复杂,咱们去见了周王妃再说。” 夜晚的郊外,远山层叠。 暑气退去,有些凉爽的山风吹来。 一盏昏黄的灯笼摇晃着接近,山间的泥路上驶来了一辆淡雅的青篷马车。 少女的手里还握着几枚铜钱,眼里目光晦涩不定。 下午她为穆王府卜卦,的确是算出了一记凶卦。 占卜这种事,若是好的卦象就算了,若是不好的卦象,反倒让人心神不宁,都无心做事了。 刘昭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若是为难,就别去了。你欠的债,我帮你还。” 云深犹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能不去。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等韩望真回来···你就替我跟他解释一下。” “这个忙我可帮不了,”刘昭收回手,抄在袖子里,“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望真还不得把我杀了。我的命可是和你绑在一起的。” “他给你的信里,就是这么威胁你的吗?”云深困扰地揉了揉眉心。 刘昭挑眉笑了笑,并未答话。 倾心庄也是穆王府鼎盛时期购置的产业,占地广大,景色宜人,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倾心庄里只留了少数几个粗使婆子看管,庄外的草木也无人管理了。 “咚咚咚···” 刘昭上前去叩了几下门。 “谁啊?” 一个年老的妇人睡眼朦胧地出来应门。 眼下不过是戌时,雁京城内还是灯火通明,热闹得很。可是这乡野地方却已经熄了灯,寻常人家都收拾一下准备睡觉了。 “老妈妈,我们是从雁京来的。这两位···是谢相府中的小姐,找周王妃有些要事。”刘昭恭敬地做了一揖。 “雁京?王妃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来吧!”老妇不耐烦地就想关门。 “人命关天,”云深一把抵住门,冲着那老妇厉声道,“小王爷命在旦夕,王妃还能睡得着觉?!” 那妇人本来有点儿昏昏欲睡,被她这么一吼瞬间就惊醒了,“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通报。” 刘昭赞赏地看着云深微微颔首,他性格内敛,不善于应付这些庄子里的人,这小丫头却是张扬得很,一点儿不害羞。 ------------ 第38章 周王妃 倾心庄的院内果然已经熄灯了,庭院中一片漆黑,只留了游廊下几盏昏暗的灯笼。 见到有客人来,几个丫鬟婆子又快步跑去点起了偏厅的灯火。 “几位请稍候,王妃一会儿就出来。” 一个看起来打扮还算体面的丫鬟说完,就进了里间。 想到马上要见到“情敌”,谢婉江开始坐立不安,挪来挪去,又拉扯着云深的袖子道,“二姐,这院子···看起来阴森恐怖的,周王妃该不会···真的会什么邪术吧?” 云深白了她一眼,“你还能更蠢一点吗?这院子看起来阴森,是因为现在是晚上!” 谢婉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又开始挠挠这儿,抓抓那儿,局促窘迫的样子。 “几位,久等了。” 忽闻一阵银铃般的清脆嗓音飘进了屋内。 一个宛若仙子的美人儿出现在眼前。 显然是刚刚从睡榻上起来,头发只是随便挽了一下,也不见她用什么胭脂水粉。 云深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位绝美的王妃,一时忘记了行礼。 一千多年的时间,她见过美女如云,例如王月依和上一世的谢云深,可这位周王妃,毫无悬念的在她见过的美人中应该名列前三甲。 美人儿看着她呆呆的目光,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位想必是···谢相家的二小姐吧?” “啊···是我,见过穆王妃。”云深醒过来,连忙站起身,拉着谢婉江一起行了一礼。 “这位···是襄世子?”周王妃又看向刘昭,微微一笑。 “刘昭见过王妃。”刘昭抱拳,低头行了个礼。 周氏在偏厅的主座上坐定,朱唇轻启,“你们找本宫,所为何事?听吴妈妈说,是为了添儿之事?” “王妃,小王爷急病,已经几日未醒了。”云深依旧仔细打量着周氏。 “添儿重病,本宫也很着急,只是治病救人,是医者的事,你们···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周氏微微一笑,妩媚动人。 “王妃,小王爷并非生病,也不是中毒,而是···被人所害。”云深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她的反应。 这位王妃,家中唯一的子嗣重病,非但不着急,还能笑得出口,可见对侧妃所生子女并无感情。可是见她神态自若,又不像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二小姐,是怀疑本宫?”周氏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 “不敢,只是此事···也与王妃有些关系。”云深看了看屋外深紫的天色,捏紧了手里的铜钱,“还请王妃与我们一同回穆王府去,小王爷的命,就握在王妃手里了。” 周氏身份高贵,一个小姑娘随口几句话,她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天色已晚,几位若是不嫌弃,可以留宿。本宫今日有些疲累,受不得马车奔波之苦,就不奉陪了。” 周氏说完,就起身让人送客。 乡间夜里浓黑一片。 从倾心庄里出来,三人都有些不自在。 泥泞的小路十分不平坦,马车咯吱咯吱好像要晃散架了。 谢婉江第一次见到穆王的正妃,她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自己一眼。 那惊人的美貌和贵气重重打击了谢婉江的自信心,回来的路上她始终低着头闷闷不乐。 若是普通的姿容艳丽,或是身段柔软,比如孟小云那样的,不至于让谢府的嫡小姐自惭形秽。 谢婉江直到今日才知道,穆王殿下那沉静疏离的笑容下,隐藏的是怎样一个美人。 他没有直接将话题点破,没有直接拒绝自己,原来只是怕她难堪。 她以前一直心怀侥幸,以为穆王与周氏的情深,不过是坊间杜撰,而今日一见,方觉醍醐灌顶一般。 云深心里也不好受,谢家嫡女的身份,往日在雁京城中,谁不给几分薄面?而今日却被周氏拒绝得这样简单彻底。 像周王妃那样的出身和背景,她甚至不需要给什么像样的理由,只要说“本宫今日疲累”,就能拒绝任何她不想做的事。 皇权仍是这个时代至高无上的东西,而围绕在皇家周围的那些人,虽然与普通人一样是血肉之躯,却能简简单单将其他人踩在脚下。 她渐渐有些理解凡人世界的阶梯等级了。 “云深,现在怎么办?” 刘昭用手指勾了勾,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 “去穆王府。”云深看了眼谢婉江的脸色,见她情绪低落,“小妹,你不舒服可以先回去。” 谢婉江抬起头来,“二姐,我没事。这件麻烦事是我给你惹来的,我要陪你一起去。” 幽暗灯光下,云深看着对面十二岁的微胖少女,先是欣慰地发现谢婉江也会懂事,而后又有些心疼她突然变得懂事。 “云深,凡事不要勉强,若是为难,就别去做了。”刘昭握着她的手,轻声叮嘱。 “若是勉强的事情都不去做,我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云深抽回手,将一枚铜钱放入口中,狠狠咬了一口。 她就不信,解不了这凶卦。 “二姐,勉强···真的有用吗?”谢婉江有些迟疑地看着她,明显是意有所指。 “要看是为了什么,小妹。”云深掀开车帘一角,一阵山风吹进来。 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去勉强,只不过是伤人伤己,若是为了沧桑正道,就算是毁了修行也可一试。 云深扭头看了谢婉江一眼,“你见了周王妃,还想要嫁给穆王殿下吗?” “我···不知道,”谢婉江老实地摇了摇头,“我就是再瘦上一圈儿,也···不能和她相比。” 云深轻笑了一声,“小妹,你若是只图一个侧妃之位也就简单了,可你图的是那人的心,便只有那人说的才算。” “我知道。”谢婉江又垂头丧气了。 “人心如四季,向来是最虚浮易变之物,小妹你早点清醒为好。”云深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谢婉江的肩膀。 人生在世,图财帛地位,还有可图,图虚幻人心,断难如愿。 “人心如四季?”刘昭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襄世子也觉得,周王妃是天人之姿吧?”谢婉江抬头看了一眼刘昭。 “那周王妃的确是天人之姿,可是小妹你也有可爱之处啊,”刘昭冲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男人也不是全看脸的,穆王殿下也不会是肤浅之人。” ------------ 第39章 流烛 “公子,你不要误导我妹妹!”云深连忙挽起谢婉江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又对谢婉江道,“别听他胡说!” “这···怎么是胡说呢?你还能比我更了解男人吗?”刘昭略带调侃地看着她。 “我虽然没你了解,但是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就算了解全部,也只是拣着些好话说罢了。”云深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因为你自己就是男的。” “咳!你这是···以偏概全,冤枉人了。”刘昭面色一红,虚掩着口道。 马车行到穆王府门口,正听到里面一阵呼天喊地的哀嚎。 门口的管事认出谢婉江,没有阻拦就放了她们进去。 三人快步进了府,发现那哭声是从杨氏的院子传来。 难道是小王爷还是侧妃杨氏出事了? 小王爷的寝室内正亮着灯,四下里跪满了人。 穆王韩望修正守在韩添的床前,听见云深她们进来,连忙让了位子。 三人也来不及行礼,云深就匆匆去查看韩添的病情。 小王爷气息微弱,额头滚烫。 “这铜钱可有掉过?”云深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铜钱,竟是锈迹斑斑得变黑了。 “方才奴婢为小王爷掖被子,不小心蹭掉了一次,不过马上就放回去了!”一个乳娘打扮的妇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云深连忙又取出两枚铜钱,放到韩添的头脚两处。 却只一眨眼的功夫,两枚铜钱都变得锈迹斑斑。 众人正手忙脚乱地哭作一团,忽又听到旁边伺候杨氏的丫鬟跑来,跪在地上哭道,“殿下,你快去看看,侧妃娘娘···怕是不行了···” “侧妃娘娘···怎么了?”穆王勉强稳住身形,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侧妃娘娘刚才突然脸色发青,手脚冰冷,没···气了···”那小丫头吓得语无伦次。 这种情形,云深也从未遇到过,须臾就急得大汗涔涔。 她满脑子都是“大凶之卦”、“逆天而为”几个字,小小的身躯有些站立不稳。 说什么邪不压正,她这是要被邪祟给打败了!完了完了,她夸下的海口可怎么办? 要是韩望真在就好了,她一慌神就想要见他。 夜色浓黑,阴风绕梁,整个穆王府好像都被邪气笼罩着。 这时门口无声地走进了一个青衫公子,身姿飘逸,步履轻盈。 只见他走到云深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云深,这里交给我,你去找那铜镜吧,天明之前我保他二人无事。” 云深扭过头,如看到了救星一般使劲点了点头。 商桐走到韩添的床前,用手指向他手心里输了一股真气。 韩添小小的嘴巴终于张开,大喘了口气。 众人都欣喜异常,穆王更是抓住商桐的袖子,激动地涕泪横流。 “带我去见侧妃杨氏吧。”商桐说完,刚才那个小丫鬟就连忙领着他出去了。 云深站起身,转过头看着穆王韩望修道,“穆王殿下,那邪祟就在周王妃的寝宫,还请你亲自带我去。” 或许是因为府中出事了,穆王府今日格外的幽暗阴沉,就连蜿蜒游廊上的灯笼,都显得晦涩不明。 又是那胖胖的何妈妈,似乎还没睡醒,不情愿地来开门。 “殿下,这么晚奴婢们都睡了,怎么带着这些外人来王妃的寝宫?”何妈妈显得十分不悦。 云深一把将门踹得大开,朝何妈妈吼道,“小王爷和侧妃娘娘出事了!你一个下人还能睡得着觉?快给我把周王妃寝宫的门打开!” 何妈妈一愣,这个小姑娘白天来的时候还十分有礼的,怎么到了晚上像吃了火药一般? “我···这就去开。”何妈妈挪着胖胖的身子后退了一步,将她们让进去。 三人跟着何妈妈快步走向周王妃的寝宫,远远竟看见寝宫的门开着。 不止门开着,房内还亮着灯火,有个侧影映在琉璃轩窗上,温婉迷人,风情万种。 “连晴?”穆王一惊,失声叫了出来。 何妈妈早已吓得魂不守色,她明明记得王妃今晚没有回来,刚才还仔细地锁了门,这···这女子又是谁? “连晴今日回来了?”穆王对那侧影再熟悉不过,转头向何妈妈问道。 何妈妈哆嗦着摇了摇头。 “殿下,那不是王妃,”云深手里捏着几枚铜钱,“是那邪祟。” 穆王惊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云深弹指将一枚铜钱掷向那窗上的人影。 “噔”! 只一声轻响,那铜钱还没碰到窗户就落到了地上,所有力道瞬间消失,仿佛一只轻飘飘的纸鸢。 “殿下,这么晚了,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 寝宫内传来一婉转好听的声音,与周王妃的声音并无二致。 “连晴,是你吗?”穆王虽然害怕,想起那奄奄一息的母子俩,又打起精神隔窗问道。 “是臣妾,”窗内又传来一声温柔的回应,“殿下请进吧。” 何妈妈早已吓得跑没影了,穆王带着云深、刘昭和谢婉江迈步进了周氏的寝宫。 屋内一盏油灯,只照亮了窗前的梳妆台处,灯火微微摇曳。 周王妃身姿婀娜地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众人正在梳头,面前的铜镜上一片模糊,照不出她的面容。 “你是···流烛?”云深大着胆子开口问道。 那女子怔了一下,又平静地道,“什么流烛?本宫是穆王妃周连晴。” “你胡说!我们明明···刚在郊外别院里见过周王妃,她怎么会在这里?”谢婉江壮着胆子上前理论。 “殿下!你我夫妻多年,你怎么狠心为了其他女人斥责臣妾?”那女子不答话,只兀自低头啜泣起来。 “连晴···是本王对不起你,”穆王上前一步,拉住那女子的手恳求道,“你放了韩添和杨氏,有什么怨气,都冲着本王来。” “殿下,她不是王妃!”云深上前拦住穆王,又向那女子厉声道,“快放了韩添和杨氏的魂魄!” “难道就因为臣妾没有子嗣?”那女子不理会云深,仍旧对着穆王哭得我见犹怜,“你就要抛弃臣妾?” 穆王刚想安慰几句,那女子忽然抬起头来。 韩望修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连晴,你···?” 乍一看那张脸的确与周王妃长得差不多,凑近了一瞧却发现那女子脸上布满了刀伤划痕,叫人心惊胆寒。 ------------ 第40章 如何还能回头 “韩望修!是你害我变成这样!”那女子说着蹲下身来,凑近了穆王的脸。 韩望修吓得接连向后退。 “流烛!你这张脸,是你害人害己!你若是执意害人,千年道行也必毁于一旦。”云深一步上前,将她与穆王隔开。 “想不到···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那女子忽然低声笑起来,“不错,我是流烛。” 韩望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此人无论是身材还是声音,都与周连晴如出一辙,若不是脸上那几道划痕,简直就是周连晴本人! “云深?我听说过你,”流烛又转头看了云深一眼,冷笑道,“不过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那对母子的命在我手里,你若是动手···我就要你给那对母子陪葬!” “云深,不要勉强。”刘昭悄悄拉住她的手。 “流烛,这件事···是你误会穆王殿下了!”云深甩开刘昭,上前一步,“快放了杨氏母子,不然你会后悔的!” “你胡说!”流烛怒视着穆王,眼中似有火焰在烧,“我没误会!是他将王妃赶到别院去的!” 外面天色渐白,似乎将要破晓。 糟了!商桐的真气只能吊着杨氏母子一口气到天明,不能再跟她啰嗦了。 “流烛,殿下与王妃情深,你怎么不信呢?”云深指了指穆王,又看向流烛问道,“你可知殿下因何事斥责王妃?” “是我对不起连晴···”韩望修忽然跪下来,向流烛恳求道,“稚子无辜,你放了添儿吧。” 只见一枚铜钱忽然向那铜镜掷去,却被流烛用一手就拦了下来。 “铛!” 铜钱发出一声钟鸣,反向穆王震颤着飞去。 云深来不及反应,就挡在穆王身前,那铜钱力道极大,叫她吃痛得用手捂住了心口。 流烛冷着声道,“云深,你动不了我。待天明之后,那杨氏母子肉身已坏,我自然会放她们的魂魄入轮回。” “流烛!你千年修行不易,何苦要害人害己?”云深捂着受伤的地方,焦急地看着窗外渐渐明朗的天色。 “殿下···你我夫妻多年,为何为了其他女人斥责臣妾?”流烛忽然又装作周王妃的样子,幽怨地拉着穆王韩望修的衣袖,掩面哭泣起来。 穆王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任由她哭得凄然而一言不发。 忽然一阵环佩叮当,又有兰芷香味传来。 “王妃,小心脚下。” 昏暗晨光里,一个衣着体面的丫鬟打着灯笼,引了一身披披风的女子进来。 周连晴款款走进寝宫,四下扫视了一眼。 “流烛,此事你确实误会殿下了。是本宫动了出家修道的念头,殿下斥责本宫,实则是为了挽留。”周连晴走到流烛身边,抽出帕子为她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众人都是一惊。 像周王妃这样的绝色佳人,实在很难想象她为什么想不开要出家? “放了杨氏母子吧。”周连晴在梳妆台前坐下,轻抚那面满是划痕的铜镜,“铜镜已毁,再难重见光明,你又何必···” “王妃···”流烛跪行到周连晴身侧,满面泪痕望着她。 “你应当比我更明白,凡事不可强求,唯道法自然。”周连晴面上却是淡淡的,无忧无喜,只轻轻用袖子拭了一下梳妆台和旁边的一把木琴,叹了口气。 梳妆台上一尘不染,他果然还是让人每日打扫。 周连晴还记得当年大婚之时,这里的繁华美景与深情盟誓,一切都像是昨日光景。 如今,虽然这宫里的陈设还保持着原样,终究人是回不去了。 “流烛,你不要···错上加错。”周连晴轻抚了一下流烛的头发。 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终于温顺地点了点头,从口中吐出两个晶莹的白色珠子,瞬间便连人带珠消失不见了。 流烛对周连晴的感情,这里大约无人能像云深理解得这般深刻。 作为一个本无形体的死物,与某人长久地朝夕相对,不知不觉就将那人视作了自己存在的目的,就如同她对刘昭的依恋。 而那个人受到伤害,也是最不能容忍的事。 她转头瞥了一眼刘昭,幸好,他还安好。 此时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色,也不知杨氏母子那边是否还赶得及。 “各位,今日是我房中古镜无礼,让各位担心了。”周连晴站起身来,依旧是端庄大方地款款赔礼,“待杨妃和添儿醒来,我自当亲自登门赔罪。” “连晴···”穆王在身后,略带沙哑地唤了一声。 “殿下今日也辛苦了,去看看杨妃和添儿吧,”周王妃并未回头,只是漠然回了一句,“过几日···也请殿下准许臣妾出家修行之请。” 穆王俊朗的脸上阴晴不定,只呆呆望着周连晴的背影。 他的侧妃和儿子得救了,可他与周连晴,却也走到了尽头。 当年他亲自设计的宫殿,一切的陈设都还如常,甚至周连晴的脸上连一根皱纹也没有,可是时间还是改变了太多东西。 他与周连晴之间,隔了侧妃杨氏,隔了杨氏所生的一儿一女,如何还能回头呢? 不多时,就有小厮来报,说是小王爷和杨氏已经醒了。 商桐见二人醒了,就先行离开了穆王府。 奔波了一整夜,三人从穆王府中出来时,都有些疲累,坐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二姐,那流烛今后会如何?”谢婉江问道。 清晨的空气凉爽冷冽,沁人肺腑,让人清醒地难以入睡。 云深闭着眼睛。 大凶之卦已解,她如释重负般靠在车壁上。 “经过此事,她虽未害人命,却害杨妃损了容貌,自己也毁了修行,只怕又要百年才能再修成人身了。” “那流烛怎么与周王妃长得这般相像?”谢婉江手托着腮,心想自己要是有周王妃半分美貌就好了。 云深微微睁开一只眼,缓缓道,“那铜镜整日对着周王妃的绝色容颜,不知不觉就模仿起她的一举一动,连样子也变得相像了。前几日大约是穆王与王妃闹得不欢而散,它以为穆王对王妃变了心,就出手报复了。” “云深,你刚才受伤了?”刘昭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勾了勾手指。 她刚才为救穆王,被铜钱震了一下,虽然没有大碍,却也疼得不能大声说话。 “小伤而已。”云深连忙抽回手。 ------------ 第41章 怎么才能生孩子呢 “那周王妃今后会如何?”谢婉江又好奇问道。 “公子,刚才是你请周王妃来的吗?”云深忽然想起这件事,轻轻拉了拉刘昭的衣袖。 “嗯,我派人去请的。”刘昭冲她微微一笑。 “她怎么肯来?”云深眨着眼睫,眸中不经意地闪现一丝金棕色的光芒。 “我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刘昭温柔和煦的目光,犹如窗外的朝阳一般耀眼,“周王妃虽然不喜欢我姑母,却也不敢不遵旨。” “你不怕皇后娘娘怪你假传旨意?” “我昨日进宫时,就已经向姑母请了旨意。”刘昭得意地扬了扬眉。 “你怎么这么有先见之明?”谢婉江惊讶道,“那昨夜我们去见周王妃时怎么不说?” 刘昭笑了笑,“姑母的旨意是,危急时可自行决断,那时我还不确定情况有多危急。” “二姐,你说周王妃与穆王殿下···”谢婉江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夜的惆怅,八卦的本性又暴露出来。 她本以为像周王妃那样的人,又能得穆王殿下倾心,怎么也该是人生赢家过得十分顺遂才是。 直到昨夜见了流烛,她才知道周王妃平日里必然过得不太舒心,否则也不会让流烛认定穆王负了她,想要帮她报仇了。 “周王妃此次,恐怕出家的心意已决,”云深看了一眼谢婉江,“不过小妹,我劝你还是不要在穆王殿下身上浪费时间了。” 周连晴与韩望修成婚已有十年,越是深情开始,结局就越是令人唏嘘。 可见嫁入皇家,虽然有皇权傍身,要说是人生赢家也不见得。 “嗯,我已经想清楚了,”谢婉江爽朗一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她开朗的笑容深处,仿佛有一缕山泉般的光芒在闪烁。 十二岁的谢婉江,第一次对情之一字,感到了切肤之痛。 周连晴对韩望修还有没有情,这不好说,但是韩望修对她,必然是情深难舍。 不然他不会阻止她出家,不会将她的寝宫小心保护起来,对她的下人也万分纵容。 可惜身在皇家,周氏没有子嗣就不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事了。 韩望修扛不住压力,纳了侧妃杨氏,生下了一儿一女。他本想从此护着周氏,还让她过得像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却不曾想周氏对他,对红尘俗世,都渐渐地绝了心意。 想到子嗣的问题,云深又想起上一世的谢云深,还有她这一世肩负的使命,不禁愁眉不展。 看来这生娃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连周王妃那样的天之骄女也栽在这上头。 “在想什么呢?”刘昭温热的掌心又握住了她的手。 “在想···怎么才能生孩子呢?”云深愁眉紧锁,陷入沉思。 在她心里女子怀胎是一件既神圣,又玄乎的事,从未将其联想到男女房事之上。 “??”刘昭忽然觉得不困了,面上还强作平静,心跳却是砰砰变得飞快。 对面的谢婉江也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 “这个问题···,你们以后就···就知道了。”刘昭将脸转向窗外,吹了吹晨风。 “其实···流烛也挺可怜的,公子你不觉得吗?”云深拉了拉他的衣袖。 “一个邪祟,有什么可怜的?”刘昭回头,点了一下她的鼻子。 “它本是正道,却因一念之差,毁了千年修行。”云深脸上写满了同情,“在它还是死物的时候,就有人与她朝夕相对,而那个人受了委屈,换做我是她,恐怕···也会报仇的。” 她呆呆望着刘昭,有一瞬间,千年前朝夕相处的时光又若隐若现。 “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奇怪的感慨?”刘昭开玩笑般歪着头,冲她一笑。 “算了,你不明白!”云深见他没当回事,忽然有些生气地背过脸去。 “明白明白,你别恼!”刘昭笑着掰过她的脑袋,拱手做了作了个揖,“二小姐别恼!” 见他认真作揖的样子,云深和谢婉江又“噗嗤”一声笑了。 隔了几日,听说穆王府的小王爷和侧妃杨氏都已经康复,只是杨氏脸上的疤痕却好不了了。 穆王妃周氏果然自请去了郊外的庄子里修道,将那“倾心庄”改名为“清心庄”,身边只带着何妈妈和几名小丫鬟。 “周氏从小娇生惯养,很难想象她从此要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了。”云深正坐在琴室中,跟商桐闲聊着。 “不经身体的劳碌,又怎么能得道呢?”商桐抓起案上一只鸡腿,大口咬了上去,“但愿···她不是赌气,而是真的能放下。” 商桐上次输了些真气给杨氏母子,说是损了道行,这几日都躲在琴房中大吃大喝,没命地补气。 “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云深又给他递了一块烧饼,“当日在周氏房中,我随手拨了一把木琴,穆王殿下就说刺耳难听,可我和小妹都不觉得。” 商桐手握鸡腿,咬了一口云深手中的饼,又喝了口水,“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亏你还是千年道行!周氏房中之物都沾染了主人的怨气,对穆王极为排斥,简单来说,就是···那间屋子,他已经待不得了!” “若是穆王殿下···还要住在里面呢?”云深又给他倒了一杯冬瓜凉茶压压食。 听说韩望修留着周氏的寝宫,除了将流烛镜埋了之外,其他陈设一律不变,隔三差五还要到周氏的寝宫中住上一日,以缅怀旧情。 “这么想不开,那就···非死即伤呗。”商桐接过凉茶,一饮而尽,“这茶不错!” 之后的日子,谢婉江也变得老实了许多,再也不往穆王府跑了。 刘昭偶尔会来谢府,陪云深说说话,二人也会聊起青州的战事。 只是韩望真走了整整三个月,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云深的卦象又时准时不准的,想让商桐给算一卦,他又说自己这段时间不在状态,拒绝卜卦。 这日,谢枫给云深带来了一封北境传回来的战报。 青州的战事还算顺利,睿王顺利从西原道借到了兵。 西凉国的骑兵入侵青州不久,就遭遇了睿王嫡系。 历时三个月,神越军收编西原道林征的守军,将西凉国骑兵逼退至临平关外。 战报中说,睿王并未将林征的军队归还给西原道守军,而是率其一起返回了雁京。青州一战,神越军不仅没有损失,反而比去时还扩编了一倍。 ------------ 第42章 北境公主 青州之战,安平王之子韩望平除了提供粮草补给以外,自始至终按兵不动,睿王则在军中树立了威信,由一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纨绔蜕变成为真正的军中领袖。 看完战报,云深松了一口气,小脸上洋溢着开心。 谢枫捋着胡须打量着她,嘴角上扬,“这就开心了?我还有更好的消息呢。” “更好的消息?祖父快说!是什么消息?”云深连忙狗腿地上去给谢枫捏了捏肩膀。 “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谢枫笑着从袖袋中又抽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道,“自己看吧。” 云深恭敬地接过来,见是睿王的笔迹,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云深亲启” “祖父,这是?”她疑惑地抬起头,询问地看着谢枫。 “夹在战报中,呈递到中书省来的。”谢枫笑着摇了摇头,“睿王定是知道这封战报会先经我的手。好了,祖父就不打扰你读信了。” 谢枫说完,就起身离开了。 云深迫不及待地将信封打开,先是掉出了一片北境特有的花团状树叶,旋即,几片五颜六色的落叶掉落出来。 她忽然想起曾经学过“以物通灵”之术,不知还能不能用。 云深将手覆在那北境的树叶上面,催动真气,眼前就浮现出一个身披黒甲的少年。 那少年手握配剑站立在北境苍茫的山原之上,英气逼人,身后是遥远的落日和花叶飘扬的北境秋天。 又过了小半个月,听说睿王早几天就回京了,只是却一直没有来谢府。 这与他平日的作风大相径庭。 云深心里也纳闷,难道是回来的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谢婉瑜刚刚为齐王生了个儿子,因是齐王长子,极受重视。 这日齐王妃便邀请家中姐妹前去参加孩子的满月宴。 秋高气爽,诺大的齐王府中洋溢着喜庆的气息。 三姐妹正漫步在齐王府中,准备去给大姐谢婉瑜道喜。 齐王府摆满月宴,王公贵族大约都会前往,看来今日免不了要与睿王见面了。 云深今日穿得略显单薄,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紧张,低头默默地搓着小手。 “云深姐姐,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孟小云今日梳着精致的垂花髻,面上妆容显得十分俏丽。 “知道什么?”云深瞥了她一眼。 “我前几日来看望大姐的时候听说,睿王殿下···带回了一个北境公主呢!”孟小云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眼角媚痣在脂粉之下不那么显眼了。 “你胡说!”谢婉江一把将她推开,“二姐,你别信她瞎说!” “我也是怕云深姐姐伤心,所以一直没有说呢。”孟小云摇了摇头,嘴角却是挂着一抹笑,“据说是西凉国兵败,送来的贡品。” “哦?我倒是很好奇,北境女子都长什么样。”云深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北境那种地方,你说这睿王殿下与北境公主干柴烈火地相处了几个月,有没有···”孟小云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深一个杀人的白眼封了口。 三人说着,就进了偏厅之中。 谢婉瑜已经抱着刚满月的韩海,在等她们了。 “三位妹妹快坐。” 谢婉瑜还是一样的端庄美丽,这几年还稍微长胖了些,可见齐王待她不错。 “大姐,这是我给海儿的贺礼。”孟小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绛色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金灿灿的项圈。 “小云,你也太客气了。”谢婉瑜眉开眼笑。 出手这么阔绰,看来孟小云这几年真的攒了不少钱啊。 谢婉江眼红地瞥了那项圈一眼。她平日里很少攒钱,花钱又不假思索,要不是上回云深将穆王的谢礼分了一小半给她,她连今日的贺礼都拿不出来。 “大姐,这是···我的。”谢婉江不好意思地递上一只小红包。 “小妹有心了,人来了就好。”谢婉瑜连忙命人收下来,又拉着她坐下。 “大姐,这是我给海儿的。”云深也递了一只锦囊过去。 谢婉瑜打开,见里面放的是一只桃木镯子,虽然不解是何意,还是笑盈盈地道,“你亲手做的?二妹有心了。” 三人正在寒暄,就听见门外有下人通传道,“睿王殿下,穆王殿下到。” 紧接着齐王就领着睿王和穆王走了进来。 云深心里咯噔一下,这还是三个多月来,头一次见他。 “恭喜齐王妃。”两位王爷行了礼,又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就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云深微微抬起头,韩望真今天穿了一身淡绛色的宽袖锦袍,长发半束,依旧是那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只是看起来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些柔和。 他看见她,眨眨眼又笑了笑,英俊的脸上仿佛绽开一朵出尘的莲花。 这是眉目传情?云深浑身一颤,连忙低下头继续喝茶。 穆王韩望修看见她和谢婉江,也向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望真,听说西凉国公主也到了,怎么不让她进来?”齐王韩望玉看了一眼谢家二小姐,又看看睿王,也不知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 “她头一次到齐王府来,我让她自己在花园里走走。”睿王平静地回答道。 “传说北境的美人都长得面容深邃,玲珑有致,刚才云深姐姐还说,想见识一下呢。”孟小云笑着瞥了一眼云深。 穆王又接话道,“说到面容深邃,上回见到以明,他如今越发地眉眼深邃,像是有几分北境血统似的。” 睿王英俊的眉眼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少女一眼,并未说话。 云深正在“咕嘟咕嘟”地低头喝水。 她今日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一大盅,还是觉得脸上灼热,浑身不自在。 “襄世子到。” 廊下一声通传,就看见刘昭修长的身影迈了进来。 “恭喜齐王妃。姑母派我来给王妃贺喜。” 刘昭爽朗笑着,拱了拱手,递上了一个大红封筒。 “有劳襄世子。快请坐。”齐王夫妇连忙招呼着刘昭坐下用茶。 “怎么刚才听到···好像有人在说我的名字?”刘昭扫了一眼坐着的三位王爷,仍旧笑得温柔和煦。 “是皇兄说,以明你长得眉眼深邃,好像那北境人一般。”家有喜事,齐王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 “哦?”刘昭坦然地喝了口茶,“我外祖母,的确是北境人。” “北境与河东道相隔千里,老夫人是怎么···?”齐王好奇地问道。 ------------ 第43章 满月宴 “这有何奇怪,当年我外祖父征战沙场,在北境认识了外祖母,就将她带了回来。”刘昭掂了两下茶盖,又瞥了一眼睿王,“就像···西雅公主一样。”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那公主名叫西雅。 睿王觉察到云深的样子有些恹恹的,就没有接话。 晚宴之前,齐王让客人们先去花园里赏红叶。 此时正是雁京的深秋季节,红叶堪比繁花,天气却还不冷,雁京的贵族圈子里都流行赏红叶。 小花园的角落里,两个伶俐的少女正踩着地上的红叶,蹦跳着结伴而行。 云深拉着谢婉江,在她耳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二姐,你怎么不自己去跟穆王殿下说?”谢婉江疑惑地抬起头。 “我有些累了,不去吃晚宴了,先回家!”云深拍了两下小手,就打算离开,“你别忘了啊!事关穆王殿下的性命!” 她要谢婉江警告韩望修不可再宿在周王妃寝宫中,上次的事虽然了结,那寝宫中怨气还在,她收钱办事,售后也很重要。 “你是不是怕···撞见睿王殿下?”谢婉江明察秋毫地盯着她。 有宴席不吃可不像是她二姐的作风。 云深不说话。 “二姐,你看看我,我都放下韩望修了,你怎么还放不下?不就是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一声轻如风声的男子声音传来。 刘昭不知从哪里踱了出来。 云深连忙捂住了谢婉江的嘴。 谢婉江嗓门大,什么事给她吼一嗓子就变了味道。 “没···没什么,我小妹说她放不下穆王殿下,想去跟他说句话!”云深冲她使了个眼色,谢婉江就灰溜溜地跑了。 “公子,我今天···有点儿肚子疼,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先告辞,你接着去吃喜宴吧。”云深单手捂着肚子,打算提前跑路。 正说话间,忽然一个齐王府的丫鬟走过来道,“西雅公主在暖风阁献舞,王妃请各位贵客一同前去观赏。” “不去看看吗?”刘昭笑着问。 “想看,但是我肚子实在是疼···,告辞!”云深做了一个鬼脸,也不管刘昭在后面喊她,拔腿就跑了。 走到一半,才发现刚才喝多了水,还真要去找茅厕。 待从茅厕里出来,走到回廊上,正遇到孟小云和几个来道喜的夫人小姐们。 “跳个舞有什么好看的?”孟小云刚不屑一顾地嗤了一声,就看见云深躲躲闪闪的影子,忽然灵机一动,亲昵地叫道,“云深姐姐!” “干嘛?” 云深本来想装作不认识她,低头溜走,被孟小云这么一叫,只好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向那些夫人小姐们打招呼。 她本就最烦这种场面。生个孩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请这么多人来,简直是闹心! “方夫人,刘夫人,曾小姐!” 只见那几个夫人小姐的脸上一阵尴尬。 “是张夫人,王夫人和刘小姐。”孟小云面带讥讽地纠正她。 “呃···几位好。”云深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又欠身行了个礼,“真不巧,我今天不舒服,连带着记性也不好,就不多陪几位了。” “云深姐姐,西雅公主在献舞呢!你不是说···想见见她?”孟小云不怀好意地拦住她的去路。 “孟小云!好狗不挡道!”云深眉头一竖。 “哎呀二小姐,你这嘴巴怎么这么不干净?难怪留不住睿王殿下了。”那位张夫人不怀好意地讥讽道。 “可不是?听说睿王殿下和西雅公主在北境可是缠绵了几个月呢。”王夫人又补充道。 “西雅公主是睿王殿下的新欢,二小姐是怕见了伤心吧?”那位刘小姐长相刻薄,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云深只觉得脑中一阵嗡嗡,像是飞进了几只苍蝇似的,吵得难受。 “几位对本王的事这么关心,却不知道在你们面前的是睿王妃吗?” 几人都愣住了一下,是睿王的声音。 有个暗绛色袍服的俊朗男子从回廊侧方的门洞里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云深不屑地看着他。 睿王妃?又来这套! 当初他对崔媛也是这样说,结果整个雁京都传着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今日这些妇人也才会这样取笑她。 “睿王殿下。” 几位夫人小姐连忙屈膝行了个礼,面上却是带着疑惑的神色。 毕竟这谢云深与睿王的事,传了两年多也没个下文,如今又冒出一个北境公主,到底谁才是睿王妃怕是还不好说吧。 睿王轻飘飘地扫了她们一眼,从身后取出一卷帛书来,沉声道,“父皇的旨意,为本王和谢二小姐赐婚。几位要看一看吗?” 云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静静地杵着没动。 反倒是孟小云圆睁着媚眼盯着那卷帛书,愤愤地差点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不用···不用!”几个妇人摆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不叫王妃?!”睿王扬起手上的帛书,厉声斥道。 几个华服妇人手忙脚乱又不情不愿,朝着云深行礼道,“见过···睿王妃!” 虽然知道上惯了战场的睿王不会跟她们几个妇人一般见识,也着实被他身上的戾气给吓了个半死。 韩望真坏笑着看了云深一眼。 切! 云深大步一迈,向着大门口去了,将那几个人甩在身后。 “云深!”韩望真赶紧追上前去。 “滚!” “生气了?”韩望真抓住她的肩膀,低着头伸到她面前,“吃醋了?” “我肚子疼,要回家!” “有酒席也不吃?” “不吃!”云深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想见见西雅吗?”他又坏笑着挑了挑眉。 “看美女能治肚子疼吗?”云深抬头瞪了他一眼,最讨厌他这种充满玩味的眼神,“我就是要回家!” “那我送你!” “滚!” 云深一口气跑出好几丈远,见韩望真最终没有追来,心里又放心又难过。 到了齐王府门外,想了想,也不能坐谢家的马车啊,不然一会儿谢婉江她们出来,该没有马车坐了。 可她又是真的肚子疼,不想多走路。 兜里没几个钱,也不知够不够租辆马车的。 此刻她的心情好似这秋天的傍晚,一片萧瑟。 凉了啊。 她刚叹了口气,忽然一辆两轮小马车驶了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只有一个衣着单薄的老伯在驾车。 ------------ 第44章 上当了 “姑娘,坐车吗?”老伯颤巍巍地问她。 云深扭头看了看,老头满头白发,身上又没一件好衣裳,看着十分可怜,“到城东的谢相府去,多少钱?” “姑娘你有多少钱啊?” 云深忽然就动了恻隐之心,决定将兜里的钱都给他。 “六个···铜板。”她摸了摸兜里的铜钱。 “成交,上车吧。”老伯冲她爽朗一笑。 云深开心地爬上车。 刚掀开车帘却被人一把抓了进去。 那人手劲颇大,不仅紧箍着她不放,还趁机在她身上上下其手。 我·靠!上当了! 这是贩卖人口的马车吗?碰上登徒子了? “别动!”马车里没有点灯,只有昏黄的夕阳透过车窗照进来,韩望真低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云深···我想你了。” “韩望真!你···竟敢骗我?”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张温热的唇覆上了她的口。 她紧张地闭着嘴,那人也毫不在意,一边亲吻她的下颌,一边重重地喘息。 云深今年还不到十四岁,可睿王却已经十八了,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难免有些沉不住气。分开三个多月,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久了。 “韩望真,你···干嘛啊?”待他稍稍平复一些,她终于可以发声讲话了。 “云深,你信我,父皇真的给我们赐婚了。我现在正去谢府宣旨。”昏暗里韩望真还抱着她不撒手。 “那西雅公主呢?”云深推了两下他的头,发现推不开就放弃了。 “你果然吃醋了?”他得意地扬眉浅笑。 “不行吗?”云深一向不会说假话,也懒得说假话。 “西雅是我给父皇准备的礼物,将来会对我有用。”韩望真笑着对她耳语了几声。 “那你回来这几日,怎么不来谢府找我?”云深挥着小手使劲推着他的脸,表达内心的抗议。 韩望真一口咬住她的手,从指缝里吐出一句话来,“要让你也受受···相思之苦。” 云深赶紧将手抽回来,在他衣服上嫌弃地擦了两下,“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刚才还骗我上车!这外面的老伯是什么人?” “老伯?他就是林征啊!”韩望真哈哈大笑,“此计还是他想出来的,说能让你上钩。” 林征是西原道的守军将领,曾是先太子手下一员大将。传说此人善于用兵,武艺高强,不想却帮着韩望真做这鬼祟之事。 “韩望真,你行啊,将兵法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云深使劲捶了两下他的肩,发现他的臂膀比三个月前更加结实了,根本捶不动。 “别恼别恼!”韩望真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又亲了亲她的鼻子。 “你···将西雅献给圣上,对得起你母后吗?”云深眨着眼睫问道。 “我与皇兄都是母后亲生,皇兄又比我会讨母后欢心,我若是想要更进一步,自然不能依靠母后。”韩望真低声道,“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人说。” 外面夕阳已经落山,马车内一片晦暗。 “你···真想更进一步?”云深望着他,金棕色的眸子里反射着傍晚的丁点亮光。 云深心里有些矛盾。从命理上说,睿王的确是天命之人,众望所归的帝王之选。 可她又实在不愿意再如前世一样踏入深宫。 “云深,我要与你坐拥这天下。” 昏暗中风吹动着前方的车帘,声声作响。 韩望真这一句轻轻的承诺,好像乡野小子们赌气发的誓言,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 “什么天下不天下的?”云深叹了口气,往他怀里一猫,“我就想赶紧生个孩子了事。” 为了这个男人,她这一世的清明算是完了,理智全都抛诸脑后,千年修行尽付红尘。 睿王听见她说想生孩子,被噎了一下,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那一团明红的火焰,“你...说的可是真的?” “骗你做什么?“云深像只猫似的伏在他腿上,“可我不知道怎么生。” “···云深,你不是说你看过...咳咳,就是···”韩望真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恨不能掰开她的浆糊脑子,看看浆糊是怎么工作的。 云深以前的确是见过男女之间那点事,可她怎么也没把此事往生育子嗣上面联想。 在她的概念里,生育子嗣应该是一件庄重的请神仪式,或许还需要歃血为盟之类的。 “你饿了吗?”云深忽然抬起头来,眨巴着两只猫眼,对上那一双男子游移不定的眸子。 “都是你!咱们吃完了再回来多好!”韩望真点了她的脑门一下,又掀开车帘朝外吩咐道,“林征,附近找一家馄饨铺子停下。” “是。”林征应了一声,又驾起了马车。 临近中秋,雁京的街市上十分热闹。 三人坐在一家露天的馄饨铺子里。 “见过睿王妃。这六枚铜钱,还请王妃收回。”林征扯掉了白头发和假胡子,露出真容来。 他其实不过四十岁左右,身材十分健硕。 云深看着桌上的六枚铜钱,气得鼓起了腮帮子。 刚才竟是被他给骗了,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小老头,现在看这厮一身的肌肉,她忽然觉得这世上的人心真是叵测。 “老板,你们这儿的馄饨多少钱一碗?”云深冲着灶台方向,扯着嗓子问道。 一个中年妇人从烟雾缭绕的锅台前探出头,笑着道,“两个铜板一碗!” “成!给我来三碗!”云深将那六枚铜钱摆成一排,“今天姐请客!” 睿王和林征笑得合不拢嘴,“好···好!” 不多时,小木桌上就摆上了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深秋的季节空气却不寒冷,就着馄饨的热气,吹在脸上十分舒服。 “王妃···你都不知道!殿下他在青州的时候···”林征咬了一口馄饨。 “林征,别乱说话!”睿王喝了一声,林征笑着闭上了嘴。 “说!他在青州的时候,和那个什么公主怎么着了?”咕嘟咕嘟半碗馄饨下肚,云深觉得肚子也不怎么疼了,就开始打趣面前的两人。 “云深,你这就冤枉人了···”睿王一脸委屈地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我没问你!”云深喝了一口馄饨汤,盯着林征。 林征看看她,又看看睿王,大笑起来,“殿下···他在被窝里搂着我叫云深···哈哈···哎哟!” 韩望真在桌子下面猛踢了他一脚。 ------------ 第45章 疏远 “怕什么?王妃又不是外人!咳···咳!”林征笑得差点被馄饨呛死。 云深吃完了馄饨,搓搓小手,瞥了林征一眼,“他在青州的时候,一直都是和你睡的吗?还有和别人睡过吗?” “小心说话!”睿王严厉瞥了林征一眼。 林征连忙摆摆手道,“哪儿能啊!一直都是和我睡的!” “嗯?”云深又仔细看了他一眼。 被她一看,林征又紧张起来,“王妃,我···我可是有妻室的人!那次是殿下受了伤,我才勉为其难照顾他的。” “你受了伤?”云深圆睁着美眸,转头看向睿王。 刚才抱着她的时候,他的臂弯是那么有力,一点也感觉不出受过伤的样子。 “小伤而已,你别担心。”韩望真轻轻一笑。 “这三个月,我一直在给你卜卦。都怪我学艺不精,居然连你受了伤也算不出来。”云深兀自低头,埋怨起自己来。 韩望真在她心里一直是最坚强可靠的支持,想不到这样强壮的人,有一天也会受伤。 肉、体凡胎的确是最软弱而经不起一点考验的东西。 “都说了是一点小伤,你以后少惹本王生气,就没事了。”韩望真见她难过,忙笑着伸出大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林征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摇了摇头,兀自低头吃起了馄饨。 当夜,睿王就亲自到谢家宣读了赐婚的圣旨,二人成亲之日就定在了年底。 安平王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老头气得几日下不来床。可现在睿王手里的兵权,比起青州守军来说也不少了,万一将他逼急了,鼓动圣上削藩,可就麻烦大了。 安平王权衡了一番利弊,决定不给自己招惹麻烦。 谢家这下出了两位王妃,可谓是满门的殊荣,可谢枫却有些烦恼起来。 太子的位子一直悬而未决,按理说睿王的军功无人能及,但皇后刘氏和周贵妃都偏向于齐王,大约还是因为齐王性子温驯好拿捏。 不久又听闻圣上纳了一位新妃,正是那西凉国的公主西雅。 圣上对这位来自北境的西妃宠爱非常,也招致了皇后刘氏更加不满。 朝中大臣对立储的态度更是讳莫如深。谢枫虽然暗中支持睿王,面上却是齐王、睿王两头讨好,毕竟这两位孙女婿都不好得罪。 对云深来说,等待出阁的日子,就像雁京的冬季一样寒冷而漫长。 初冬时节并未落雪,这几日却是冷得牙齿打颤。 人这一辈子,拥有也是失去,向什么靠近的同时,也意味着疏远另一些东西。 齐王妃谢婉瑜这天抱着儿子韩海回谢府省亲。 云深和谢婉江走到花厅门口,就见花厅里面人头攒动,其乐融融。 陈氏和谢维、谢林都坐在堂上,谢婉瑜则抱着穿成包子的韩海坐在正中。 孟小云一身粉红的冬衣,显得玲珑可爱,正坐在谢婉瑜旁边叽叽喳喳地低头窃笑。 因齐王与睿王的储君之争,谢婉瑜如今与云深走得也不那么近了,反倒是与孟小云亲近起来。 “见过齐王妃。”云深和谢婉江上前施礼。 “自家姐妹,快免礼。”谢婉瑜嘴上虽这么说着,笑得却有些不同往日。 云深和谢婉江行完礼就坐到了孟小云旁边。 “小云,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宣召你进宫,所为何事啊?”谢婉瑜瞥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云深,慢条斯理地道。 “大姐,皇后娘娘不过找我闲话些家常,哪里有什么事呢?”孟小云羞涩地笑了笑。 谢婉瑜命乳娘抱走韩海,又清了一下嗓子,“听说···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做睿王侧妃?要真是那样,咱们家今年,可就是双喜临门了。” 云深逗着乳娘手里的小包子,没有理会谢婉瑜的话。 陈氏和谢维听说,眼睛都瞪得溜圆看向谢婉瑜。 “婉瑜,这话···真的是···皇后娘娘说的?”陈氏结结巴巴地道。 她自然不想有个养女去分她亲生女儿的恩宠,尤其是云深这样的二百五碰到孟小云这样机灵的,简直是要完犊子。 “娘,千真万确,我也是听齐王殿下说的。”谢婉瑜笑着端起一杯茶,用眼角余光去看云深。 花厅中安静了半晌,就连平时聒噪的谢婉江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忽听见“哇”得一声大哭,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循声望去,乳娘抱在手里的小包子怎么忽然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婉瑜,海儿这是怎么了?”陈氏连忙走到乳娘身边,担心地看了一眼“小包子”。 “无事,母亲,”谢婉瑜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海儿每日到了正午总要哭一场,一哭起来还全身起红疹子,只待正午的暑气过去,就好了。” “暑气?这大冬天的哪来的暑气?”谢维问道,“可有请郎中来看过?” “宫里的御医都不知道请了几回了,换了几幅方子,也不见好转,反而是越哭越厉害。”谢婉瑜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 “大姐,上回我送给海儿的桃木手镯呢?可有带来?”云深看了一眼哭闹的“小包子”。 之前她与谢婉瑜虽然不算亲近,可也是亲姐妹,直到她与睿王的婚事定下之后,谢婉瑜忽然就变得拒人千里之外。 云深叹了口气,看来就算她不想卷入皇权争斗的漩涡,如今都不能置身事外了。 “云深···那个手镯···我送人了。”谢婉瑜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送给谁了?”云深的目光变得冷厉起来。 “这···我记不清了。”谢婉瑜垂下头,又饮了一口茶。 云深冷哼一声,“大姐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送那手镯给海儿?我再不会理财,也不至于拿不出一只金手镯来!” “那···你为什么?”谢婉瑜敷衍地问了一声。 “海儿命中属阴,尤其是一岁之前,易招惹不洁之物,那只桃木手镯可保他一岁以前平安。”云深肃然望着谢婉瑜。 韩海出生之时,她曾经卜过一卦,算出他一岁前有一劫难。 “云深,你这···也太危言耸听了吧?”谢婉瑜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我不过是转述了几句皇后娘娘之言,你就诅咒我的海儿,说什么易招惹不洁之物!” 这时“小包子”忽然停下不哭了,谢婉瑜得意地笑道,“瞧见了吧,我都说了没事!” ------------ 第46章 为妻之道 云深也不想再争辩什么,只是气得咬了咬唇。 厅中气氛一时变得尴尬无两。 齐王妃回家省亲闹得不欢而散,连午膳都没吃,就抱着儿子走了。 大婚前一日,云深正在房内收拾东西。 大件东西不用她管,丫鬟婆子们都会打包好,随嫁妆一起送到睿王府。但是有些小件的东西,下人们也不知道她还要不要,这时就需要亲力亲为。 “二小姐,襄世子来了,在二门处等你呢。”分飞跑进屋内,气喘吁吁道。 “我去见见他。”云深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披上一件灰鼠披风。 刚才收拾东西,偶然间翻到了十一岁生辰时刘昭送给她的簪花。因为太珍惜,这几年,她居然没戴过几回。 云深现在长大了,也懂得一些避讳,可是对刘昭,她还是不能说出一个“不”字。 看了一眼窗外灰暗的天色,又是这种将要下雪,又不下雪的天气,不由得就让人惆怅起来。 云深刚要出门又回过头,将那簪花小心戴在头上,这才出去了。 谢府的二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巷子,两边是青瓦白墙,白墙上有些斑驳水渍。 “公子!” 她远远地就朝他挥了挥手。 刘昭也向她轻轻挥了挥手,气质飘逸,态度温和,仿佛是在哄一个小女孩般。 “明日进了睿王府,我就见不着你了,”刘昭看了眼她头上的簪花,轻笑了笑,“这珠花还没弄坏?” “没有!”云深咧嘴一笑,又觉冷得牙齿“咯吱”打颤,“以后也可以···来睿王府见我和望真啊!” 刘昭摇摇头,伸了伸手臂,似乎是等着她来挽,“我今夜就走了,回河东道去。父亲病重,唤我回去。明日的大婚,我就不参加了。” 云深忍住上前挽他手的冲动,只扯了扯他的衣袖,仿佛是要给他理一下衣襟般自然。 想着韩望真说过,刘昭继承襄侯之位后就再也不能离开河东道了,云深忽觉挖心似的疼,低头不敢看他,“公子也在京城待了了数月,是该回去了。” “诶,你难过什么?河东道的冬天,可没这么冷,山上的树还绿着,水都不结冰呢。”刘昭笑着拍了拍她的背,“下次我再来的时候,带你一起去河东道如何?” 被那双手一拍,云深感到背上一阵麻酥酥的。 “公子···” “不用这么快回答我。好了,我走了,就此别过吧。”刘昭说罢拍拍她的肩膀,就转头沿着门外的巷道去了。 云深在后面朝他使劲挥了挥手。 刘昭却没有回头看。 他的手揣在袖子里,紧紧攥着一块锦帕,锦帕上面的字迹早已模糊得看不清了。 傍晚,韩望真抽空就来了谢府,正坐在软垫上弹琴给云深听。 时下男女都会抚琴,不过多为女子弹给男子听。 但是云深自恃琴艺高超,经常主动要韩望真弹给自己听,她则是一边听一边吃东西,顺便给他提个意见。 “嗯?刚才有个音错了!”云深抓了一把坚果,咔擦咔擦咬着,像一个监督女儿练琴的严母。 明日要大婚,说不紧张是假的,她正心烦意乱,就想着听听琴音。 韩望真憋着一肚子气,“一个音错了而已!再说你在那儿嘎嘣嘎嘣的,我能专心吗?!” “你弹得这么难听,我都没说你影响我吃松子。”云深吐出一口壳,往靠背上懒洋洋地一仰。 “我···,??” 韩望真感觉自己就像红月楼里卖艺的歌姬,有苦难言,只好转移话题道,“听说···以明下午来过了?” “嗯,他说要回河东道去,就不参加明日的大婚了。”云深皱着眉又来了一把松子。 “你别把牙崩了!”韩望真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以明这次回去,要跟崔媛完婚了。” “嗯?”云深停下嘴里的动作,直起身子看着他,“他们还没完婚?!我还以为···” 琴声骤停,韩望真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你难道没问过以明吗?” “没问过啊!” “以明今年也十八了,那崔媛也十七了,谁知道他在等什么?还是在等谁?”韩望真不悦地耸了耸鼻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坐榻上的少女。 “接着弹别停啊!”云深喝了一口茶,又指着他问道,“韩望真,你去青州之前,给襄世子的信里写了什么?” 睿王只好不情愿地又开始拨弦,琴声里满是怨念,“没写什么!” “嗯?快说写了什么!”云深说着就下地去揪他的耳朵。 “拿开!你···”睿王赶紧推开她,“手脏!”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陈氏忽然领了个穿着宫装的老妇人进来,说是皇后娘娘派来的,是宫里的管事嬷嬷,要教导睿王妃“为妻之道”。 云深和韩望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扭捏不自在。 “见过睿王殿下,见过王妃,王妃可以叫我张嬷嬷。”张嬷嬷只看了一眼屋内诡异的情景,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案上满满的坚果壳,跪坐在地上抚琴的睿王,揪着他耳朵的王妃··· “张嬷嬷请坐,吃松子。”云深礼貌地让了座。 “这···这屋里伺候的丫鬟呢?”张嬷嬷皱着眉,转向陈氏。 陈氏面上一阵难为情,恨不能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不是我女儿!” 可惜这就是她女儿。 “我想与睿王殿下说说话,就让她们出去了。”云深平静地答道。 “不在主人身边伺候,这样懒惰的下人,该拖出去打板子!”张嬷嬷严厉地看了一眼云深。 呵,第二天她就要出阁,要是将分飞给打残了,谁伺候她出阁? 云深不悦地往坐榻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睿王饶有兴致地斜睨了她一眼。他也想看看这小丫头如何应付这些宫里的老人。 “嬷嬷说得是,是应该···”陈氏无可奈何地刚要接话,就听见一个冷冽的女声响起。 “张嬷嬷,我屋里的人自己教导就是了,不劳你费心。”云深手里握着一只松子,又开始磕了起来。 张嬷嬷脸色一变,蹙眉道,“也好,皇后娘娘今日派奴婢来是教导王妃的,这些下人就交给王妃自己教导吧。” “是,是。”陈氏连忙拉着张嬷嬷坐到圆凳上,又一个劲儿地给云深使眼色,让她别吃了。 “王妃可知这为妻之道,首先当推房中之术?”张嬷嬷理了理衣襟,一本正经道。 ------------ 第47章 大婚 “王妃可知这为妻之道,首先当推房中之术?” 张嬷嬷细长的眉眼扫过云深,见她傻乎乎的样子就以为是个白丁。 “房中之术?”云深眯着眼,蹙眉想了想,“这我知道啊。” 陈氏大吃一惊。 睿王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站起来走到云深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让她收敛一点。 张嬷嬷脸上又青又白,一阵局促不安,低声问道,“王妃知道?莫非是···看过些···带图的话本子?” “嗝!”云深差点儿噎着,她竟不知这种事也有人写进话本子里!“话本子?没看过,不过我看过真人的啊。” “咳咳!”睿王这回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使劲猛拉了她一下。 陈氏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老天爷,谢家的家风啊,今天就栽在她二女儿手里了! 张嬷嬷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嬷嬷还有什么要教导我的吗?”云深翘起小腿儿,笑了笑,“我见过的世面怕是比嬷嬷知道的还要多呢。” 哼,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也敢在她面前抖威风,殊不知她走过的桥比她吃过的米都多! “这···这,奴婢是教不了王妃了!”张嬷嬷气鼓鼓地站起身来,转头就要走。 “嬷嬷,嬷嬷!别生气,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陈氏连忙起来赔罪,又解释道,“她就是瞎说八道的,看我等下收拾她!” 睿王这时也忍不住了,只见他长眉一扬,面上还挂着笑,语气里却是威势逼人,“张嬷嬷,你今日辛苦了,回去向母后禀报的时候,知道该怎么说吗?” “殿下···放心,奴婢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嬷嬷低着头,诺诺地答道。 她虽然是皇后的人,也不想给自己招来大祸。本来今日就是想来给睿王妃一个下马威,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这位睿王殿下,就得不偿失了。 “那就好,下去领赏吧。”睿王轻笑着指了指门外。 陈氏陪着张嬷嬷下去之后,睿王叹了口气。 “怎么了?我做得不对?”云深见他叹气,心慌得小脑袋晃来晃去。 “不不,你···做得很好,就是···太耿直了。”睿王伸出两指,将她的下巴掰过来看着自己,“以后记住,对我什么话都能说,对别人,要想一想再说。” 世人三思而行,或是顾及身份地位,或是顾及利益评价。而云深不一样,她仗着千年道行,既不将这人世的身份地位放在眼里,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她,自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她自己技不如人,怎能怪我太耿直?”云深不解地看着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 技不如人? 睿王的小心脏砰砰乱跳,肺里一阵翻滚就咳起来。 也不知这小丫头都知道些什么···咳咳!不能再往下想了! “我这是为了保护你!”待镇定下来,睿王将她揽入怀里。 “今夜不走了吗?”云深看了看外面沉沉的天色。 “舍不得?”他挑眉笑了笑,“今夜不能留下来,不然明日一早他们到王府找不到本王,该闹笑话了。” 睿王府的婚礼盛大而繁琐,与她记忆中上一世的婚礼既有相似的地方,又有些不同。 先是时间上晚了一年左右,再者,上一世谢云深婚礼那天,下着鹅毛大雪,可这一世虽然也是冬季,白天却是晴朗的。 顶着头饰一整天下来,云深觉得脖子都快断了,趁着没人,便一把将厚重的头饰扯下来。 外面是呼啸的风声和彻骨的寒冷,屋内在红烛的照耀下却显得暖意浓浓。 诶?这里就是睿王的寝宫? 她坐在榻上偷偷地扫视四周的环境。 如果说这才是真正的人住的地方,她之前的居住环境就只能称为小狗的窝,当然这与她总是乱丢东西多少也有点关系。 这间寝宫还是她记忆中的睿王寝宫,只是布置得略有些不同。 黑曜石的地板一尘不染,白色的墙面上安放着一排排的红烛台。 窗边是一个巨大的原木色的书案和琴台,看见琴台她稍微留意了一下,上一世那里就是她的睡榻,虽然孤独冰冷,倒也自得其乐。 如今她正坐着的床榻上铺着软绵绵的垫子,床篷很高,垂下来层层红色的帷幔。 床榻旁放着一个同样是原木色的几案,几案上方还垂着一盏“鸾凤和鸣”图案的彩灯,案上摆放着一个漆木八宝食盒。 一整天下来就只有早晨吃了点粥,云深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看见那个食盒顿时两眼放光。 想来是韩望真怕她饿了,提前给她准备的。 左右看了看,见只有分飞和一名婢女身着红衣,分别跪在床榻左右两边的地上,都恭恭敬敬地伏着身子低着头。 她站起身来走到几案前,打开八宝盒一看,正是她喜欢吃的糕点和油炸果子,便坐在圆凳上大口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又觉得有些口渴,“分飞···给我···倒杯水来。” “是!”分飞连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云深好奇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另一名婢女,不悦地皱了皱眉。 那婢女仍旧低着头不说话,她却看出了些端倪。 “孟小云?” 那婢女慢慢抬起头来,还真是孟小云! 诶?谁能来给她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深姐姐,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孟小云低眉顺眼地趴在地上。 “皇后娘娘?”云深怔了一下,糕点在嘴里都忘了嚼。 这时寝宫的门打开了,一个宫装老妇人走了进来,欠身行礼道,“睿王妃。” 云深勉强咽下嘴里的糕点,“张···张嬷嬷,这是怎么回事?我妹妹怎会在这里?”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让小云姑娘来,给王爷做暖床丫头,伺候王爷王妃就寝。”张嬷嬷站得腰背挺直,话说得也天衣无缝,毫无商量之意。 呵,云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时下新人成婚时通常都会安排一个暖床丫头,通常是男主人原本的通房或侍婢,在新妇面前与主人先成其好事,以教导新妇该如何如何。 只是睿王身边不要说通房丫头,连个侍婢也没有,上一世谢云深大婚的时候,也不记得有这一出,原以为这一步就跳过了。 ------------ 第48章 你再渡一口真气给我 没想到竟然有人谋划到这地步,做不了正妃,便想着做侧妃,侧妃也做不了,连暖床丫头也不放过。 “我妹妹身份这么高贵,怎么能做暖床丫头?怎么也得抬个侧妃啊!”云深看了张嬷嬷一眼,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面道,“分飞,去请睿王殿下来,见见侧妃娘娘吧。” 睿王此时正在大堂大宴宾客。 孟小云还是恭恭敬敬跪在地上。云深知道这个人绝对的能屈能伸,所以也就不叫她起来了。 不多时,满面春风的睿王进来了。 大概是听分飞讲了事情的原委,他进来的时候身后还带着几个人,是林征领着两个带刀的侍卫。 “殿下···” 张嬷嬷刚要开口,就见睿王做了个手势。 那两个侍卫上前抓起张嬷嬷和孟小云的手,反剪在背后,不由分说地一路拖了出去。 “殿下!皇后娘娘···皇···”张嬷嬷还要分辩几句,林征顺手塞了一块不知是什么布到她口里,就瞬间收了声。 孟小云见状,腿都吓软了,更是哆哆嗦嗦不敢出一言。 “殿下,王妃,属下告退了。”待打扫完毕,林征看了一眼坐在圆凳上的云深,咧嘴一笑。 “快去吧。”睿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分飞,你去端碗热汤来。” 后一句话,是对着分飞说的。 林征和分飞闻言,连忙一前一后地退出了寝宫大门。 “云深,”睿王跪坐在几案旁的地上,侧头看着两颊鼓鼓的少女,“你慢点吃,天气冷,一会儿···再喝点儿热汤。” “韩望真,你···干嘛···辜负皇后娘娘的好意啊?”云深一边吃,一边往韩望真嘴里也塞了一块糕点。 “我刚才···在外面吃过了。”睿王宠溺地一笑,“还喝了点儿酒。” 果然,一阵浓烈的酒气袭来。 云深因为修行的缘故,最怕这酒气。一般的精怪喝酒,那是要现原形的,云深虽不至于现原形,可也是有可能要发酒疯的。 “你把张嬷嬷和孟小云怎么着了?” 她见睿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发慌,只好扯开话题。 “关在柴房里一夜,你放心,要不了命的。”韩望真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眼神闪烁。 他平日里酒量不错,怎么今日竟然有些不胜酒力地气血上涌,浑身燥热难耐。 完犊子,这是···酒里被人下了药了! 好一个张嬷嬷!要不是早点把她和孟小云拖出去,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说不定就毁他一世清白了! 他怕云深看出来,只好坐在地上死命地掐自己的腿。 “韩望真,你怎么了?”云深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眼他涨红的脸。 这时分飞端着个托盘进来,“王爷王妃,鸡汤来了。” “下去吧,让外面的人都走!”睿王强打起精神,朝门口大喝了一声。 “啊?是!是!” 分飞从没见过睿王这么严厉,连忙放下汤,撒腿就跑了。 见屋内只剩下他和云深两人,韩望真望着云深的侧颜,又陷入了矛盾之中。 头脑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不如将错就错,将她办了吧! 一个说韩望真你龌龊,不能这么对云深! 他正纠结地握着拳头,就听耳边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 “韩望真,你这是···被下了药了?”云深喝完了汤,镇定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没有什么能逃过她的眼睛。 睿王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奈地用力点了点头。 “很难受吗?”云深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渡一口真气给你。” 睿王本是坐在黑曜石地面上默默看着她,听见这话立刻就像扑食似的扑了上去。 她好心救人,谁知这家伙咬上就不撒口了。 这一口真气渡得悠远绵长,他还回味无穷似的。 云深感觉这一下去了她好几年的道行。 “好点了?”她眨巴着眼睛问道。 “嗯,”睿王揉着她的后脑勺,幽咽着声道,“你再渡一口···一口真气给我。” “滚!”云深赶紧转开头去,“你自己到净室里去洗把脸吧!” 娘的!以为真气不要钱啊! 韩望真只好独自走到净室里,大冬天的洗了个冷水澡,这才将身上的火气勉强压了下去。 云深填饱肚子,让分飞进来将碗碟收拾了,便脱了喜服,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坐在榻上等他。 红烛的火光里映着她粉嘟嘟的脸蛋,韩望真出来的时候,一时看得出了神,愣着没敢上前。 云深抬头,金棕色的眸中倒影着同样身穿雪白中衣的少年,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你过来!”她向他招了招手。 外面已经结冰了,韩望真又洗了个冷水澡,云深怕他着凉,就跪坐着用一块帕子给他反复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韩望真温顺地垂着头,任她拿帕子擦着。 沉默了半晌,外面的喧嚣也已褪尽,红烛将熄。 “云深···吉时已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韩望真小声试探,两只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云深过去常被摆放在新人的房里,自然知道他说的吉时是什么意思。 本来她也不是很在乎这副皮囊,决定到了晚上就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由他折腾就是了,可真到了跟前,她的小手居然不争气地开始抖,紧接着全身都开始哆嗦了起来。 “云深···你怎么不擦了?”睿王见给他擦湿发的手停了下来,便抬起头看了看。 云深此刻正跪坐在睡榻的最里边,面朝着墙壁方向,背对着他默不作声,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小脑瓜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脑中不断浮现出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觉得做人真是麻烦得很啊。 韩望真见她不说话,又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白色的锦缎来,轻轻递给她道,“云深,这喜帕···明日母后要派人来收回的···” 少年一张俊颜上飘着几抹晚霞般的亮红色,低沉的声音随着半湿的额发随风轻晃。 都暗示到这份上了,云深也不能再继续装傻,决定厚着脸皮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她转头看了那白色的喜帕一眼,颤巍巍地回过身来,握住他的手恳求道,“望真,其实···好像···那个···我还小呢,你再等等我长大吧。” 一盆冷水,就这么当头泼了下来。 ------------ 第49章 求救 时下的女孩过了十三岁,就算是长大了。可是看见这丫头吓得直打哆嗦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心疼,“你···几时长大?” “很快···过几年吧。”云深见他心软,连忙顺势往他怀里一猫。 “到底几年啊?久了我可不等你!”韩望真长臂一揽,像抱猫儿一样抱着她梳毛。 “许是三五年吧。”猫儿懒懒地道。 三五年?狮子大开口啊这是! 韩望真欲哭无泪,恨不能穿越到三五年后去。 寒夜漫漫,二人也实在疲惫了,便相拥而睡,柔情蜜意将屋内衬得温暖如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天已经有些蒙蒙亮,忽听见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望真,有人在敲门呢!”云深推了推睿王的脸。 “别管,这帮下人,越来越没规矩了!” 韩望真不悦地翻了个身,仰面朝天,仍旧将她揽在臂弯里。 昨夜事情虽然没有像他想象中一样发展,但是能将云深娶进门,他还是很满足的。剩下的事,就慢慢来吧,总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 半梦半醒间,他正这么安慰着自己,就听见那拍门声越来越大。 “睿王殿下!睿王妃!救救我儿啊!”一声凄凉又带哭腔的女声划破了冰冷的空气。 这是···齐王妃谢婉瑜的声音? 昨天只有齐王来了睿王府的婚宴,齐王妃谢婉瑜则是称身体不舒服没有来。 云深也听出来了,一个咕噜坐起身来,和睿王对视了一眼。 不好,出事了! 二人匆匆穿上外衣,因昨夜将下人们都支走了,睿王只好亲自去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微熹的晨光透进来,只见一个妇人抱着婴儿,哭成泪人一般坐在门槛上。 几个小厮和使唤婆子围在旁边。 下人们知道睿王的脾气,都不敢上前拍门,可是见这齐王妃又实在可怜,便由着她自己拍门了。 “大姐,出什么事了?”云深从睿王身侧探出头来。 一阵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战,睿王连忙揽住了她,为她挡住门口的风。 “云深,海儿···他们说海儿···没了···” 谢婉瑜满脸泪痕,鬓发乱飞,像是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 云深心中一紧,又看了一眼她怀中的婴儿,“大姐,你进来,慢慢说。” “王妃不可啊,这···死婴怎么能进新房呢?”一个四五十岁的嬷嬷连忙出言阻止道。 云深知道她是好意,可是谢婉瑜这样子··· “嬷嬷,这孩子还有气儿呢。”她故作轻松地向着那婆子微微一笑,说罢,就招呼谢婉瑜道,“大姐,快进来说。” 谢婉瑜听见她的话,涕泪横流的脸上浮起一个凄惨的笑,“云深,我就知道你有办法···海儿没事的···” “都下去吧。”睿王将围观的下人都遣走了,只留了分飞守在外面,又关上门。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屋内也能看清人影。 谢婉瑜将孩子放到床榻上,便开始边哭边说。 原来那天齐王妃省亲之后,小王爷韩海还是像之前一样,只是每天正午时分哭闹一下,之后就没事了,谢婉瑜也就没当回事。 可昨天入夜之后,韩海却突然高烧不止,请了太医院的林太医来开了一副方子,吃完后竟更加吵闹抽搐,将药也吐了出来。 一个晚上齐王府请了两个太医,一个雁京的名医,轮番着施针用药,全都无济于事,医者们都说从没见过这么凶险的病症。 到了丑时,谢婉瑜见韩海实在是不行了,才想起云深说的桃木手镯。 那手镯她之前送给了一名乳娘的孩子,便连夜派人去乳娘家里找了桃木手镯出来,给陷入昏迷的韩海重新戴上,但韩海还是渐渐没了呼吸。 林太医说小王爷没了,齐王府满府震惊。 满月宴上喜庆的情景仿佛还在历历在目,就忽然听到这个噩耗,整个齐王府一时都有些接受不了。 齐王韩望玉悲痛之余就准备安排后事,谢婉瑜却趁人不备,将小韩海抢了出来,直奔睿王府找云深。 韩海是齐王的第一个儿子,就连圣上和皇后娘娘都十分重视,谁知竟然夭折。 睿王和云深听完都叹了口气,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悲伤,以免刺激到谢婉瑜。 云深看了看那才几个月大的婴儿,林太医说的没错,这孩子怕是已经死了半个多时辰。天寒地冻,如今他身子都已经冰凉了。 她看看睿王,再看向谢婉瑜,“大姐,海儿他已经···” “云深!你救救海儿···”谢婉瑜忽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都说是母子连心,谢婉瑜哭了一晚上,人已经精神恍惚了。 听她这么一哀求,云深刚想去扶她的手僵在空中没有落下。 “分飞!铜钱,我的铜钱呢?”她定了定神,向着门外喊了一句。 她本来总是随身携带六枚卜卦用的铜钱,但是昨天大婚礼上穿戴的东西太重太繁琐,她就没将铜钱带在身上。 云深从谢府中带来的东西足足装了几只大箱子,因为太多太杂,都堆在杂物房里。 幸好分飞细心,都给她按类别收着。 分飞跑出去找了一会儿,找了六枚铜钱出来。 韩海躺在榻上,云深将一枚铜钱放到韩海的额头上,用茶水粘住,见有一股生气从方孔中缓缓升起,才略略松了口气。 看来是这桃木手镯暂时护住了他的肉身,这孩子还可以救。 云深望了一眼跪坐在地的谢婉瑜。她看不见这铜钱方孔中的微弱生气,只是凭着一股母爱,固执地相信她的孩子还活着。 “分飞,我的琴呢?” 分飞又急忙跑去杂物间,从一堆破烂里翻了一把木琴出来交给她。 “大姐,你听我说,”云深俯下身子,与谢婉瑜面对面跪坐着,又抓起她的手指了指睡榻上的小人儿,“我现在要走一小会儿,你守着这枚铜钱,千万别让它掉下来!不然神仙难救。” “我知道,我不会让它掉下来的。”谢婉瑜连忙使劲点头。 云深又给她理了理鬓发,就站起来准备拨琴。 “我跟你一起去!”睿王忽然抓住她的手。 云深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我要去···” “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少年的脸上写着毋庸置疑的坚定和信任。 ------------ 第50章 青瑶 天色已经亮了,韩海小小的尸身躺在新婚的红帐里。 云深知道再晚就来不及了。 “好,你跟紧我。” 一阵悠扬的琴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眼前仿佛是个普通乡间的清晨,冷冽的雾气还未及消散,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伸向那迷雾的尽头。 云深停下抚琴,将木琴放到地上,四处看了看,攥紧了睿王的手。 “望真,这里是阴阳路上,一步踏错就将坠入往生,你可有后悔跟来?” 阴阳小路,连接着人世与往生者。 这里除了赶路的魂魄和鬼差,少有人来。 云深算准了韩海还未过奈何桥,必然要经过此地。 “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手心里传来一阵温暖,驱散了空气中的严寒。 二人在小路上等了半晌,也不见晨雾消散。 这里的日头好像总也升不到高处,始终是朦朦胧胧的像是清晨。 “是否找错了地方?”睿王有些担心地问道。 “不会。”云深蹙紧了眉,向小路尽头指了一下,“你看。” 远远有一身着青色锦缎的女子怀抱婴儿行来,见了他们有些诧异的神色,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小心绕开了道。 “姑娘留步!”云深喊了一声。 那女子极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却未回头,一个婉转的女声响起,“二位身着喜服,本是如花美眷,怎么会在此处呢?” “姑娘年纪轻轻,衣着贵重,不也是在此处吗?”云深追到她跟前,盯着她手里的婴孩看。 那女子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面容谈不上有多美艳,却也是端庄大方,十分耐看。 “妾身命薄,遭夫家抛弃,这才···带着孩子同赴黄泉。”女子连忙将婴孩抱到另一侧,言辞之间有些闪躲。 “哦?我看这孩子阳寿未尽,何不让我送他回去?”云深上前一步。 那女子急忙后退回避道,“姑娘莫要再上前!” “怎么?”云深严厉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往生之地幽暗寒冷,哪有亲生父母不愿让孩子复活的呢?” “众生皆苦,妾身只是···不想他单独回去受苦罢了。”那女子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将他护在身侧。 云深手揣在袖中,再抽出来时,手指上瞬间多出几道锋利的指甲。 “你是···什么人?”那女子一愣,后退一步看着她。 “姑娘,这孩子是我的外甥,还请姑娘将他留下!” 云深说着就出招向青衣女子攻去。 青衣女子连忙闪身躲过。 看起来她也并非是刚刚亡故的魂魄,而是有些道行傍身。 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几招,只因都避着怀中的婴儿,一时分不出胜负。 “姑娘,你先将这孩子交给我夫君,与我一决胜负如何?若是你赢了,我放你们离开,若是我赢了,我只带走这孩子。”云深伸着长长的指甲,指了指韩望真。 韩望真看了眼她手上的指甲,忽觉有点儿头皮发怵。 他还从未见过她的妖身,看起来除了长眉上挑,又多了几道锋利的指甲以外,与往常并无什么不同。 “我凭什么信他?”青衣女子瞥了韩望真一眼,拧紧了眉头。 “他···他没有道行,一个凡人根本无法离开此地。”云深一边说着话,手上的攻击速度却不减,长甲如刀,快得叫人看不清攻势。 青衣女子犹豫了片刻,见这样下去必定落败,便答道,“好,我答应你!” 韩望真走上前,接过她怀中的婴儿。 那婴儿正睡得安详,与在阳世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青衣女子放下孩子后,手上也变得轻松,转眼间又变出一把长剑来。 云深想着那韩海死去多时,不能再拖延了,便一个凌厉的刀锋过去。 “铿锵!” 宝剑遇上她的指甲,那剑竟然被生生撇断了! 青衣女子也一下跌坐在浓雾弥漫的地面上。 云深手上的指甲褪去,又伸手一挥,那女子腰间的玉佩就飞入了她手中。 “青瑶?”云深看着玉佩上刻的字,凝神念道。 青瑶看了一眼韩望真手中的婴儿,呆呆地道,“姑娘赢了,带他走吧!” “多谢!” 云深不敢耽搁,将玉佩还给青瑶,就匆匆带上婴儿和韩望真走了。 回到睿王府时,还未到正午,正赶上齐王府的管家带着人,来势汹汹地寻齐王妃。 一群人围在睿王的寝殿外,吵吵嚷嚷,叫嚣着要带走齐王妃谢婉瑜和小王爷韩海的尸身。 幸好林征带人堵在了前厅处。他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王爷的寝殿绝不许人硬闯。 谢婉瑜片刻不离地守着韩海,依着云深的吩咐,紧紧盯着那孩子额头上的铜钱。 云深将韩海的魂魄归位后,见他有了鼻息,才取下他额上的铜钱。 “大姐,海儿没事了,只是他一岁之前,都要带着这桃木手镯。”云深又检查了一下他手上的桃木镯子,才将孩子交给谢婉瑜。 “云深,多谢你!我知道了!” 谢婉瑜喜极而泣,抱着韩海大哭起来。 外面的吵嚷声越来越大,齐王府与睿王府的府兵眼看就要发生冲突。 “大姐,外面那些齐王府的人···”云深指了指窗外,“还要请你去跟他们解释一下。” “你放心,云深,我···这就出去。” 谢婉瑜抱着韩海又仔细看了半天,确认他气息渐稳,才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见谢婉瑜出来,还抱着好端端的小王爷,齐王府的管家也着实吓得不轻。 昨夜小王爷明明已经没了气息,怎么转眼间又活过来了呢? 一群人又是惊讶又是哭笑了半天,才向睿王告了罪,欢欢喜喜地回去了。 大婚第一天就碰上一大群人上门叫嚣,要依着韩望真往日的性子,早就提着剑去砍人了,只因看在云深和谢婉瑜的关系,他才忍了一口气。 待屋外安静下来,云深便坐到窗边的坐榻上闭目养起神来。 打开阴阳路不是件小事,若不是她运气好,说不定刚才两人都被鬼差给抓了去。 “云深,你辛苦了。”睿王坐到她旁边,用袖子给她擦着脑门上细密的汗珠。 “摸摸背吧,”云深见他过来,干脆往他怀里一猫,“背疼!” “王爷王妃,奴婢···去将早膳,不不,午膳端来!” 分飞说完就识趣地跑了出去,避开眼前暧昧的画面。 ------------ 第51章 喜帕 云深趴在睿王腿上,让他给自己顺着摸背,一脸享受的表情。 “望真,你这手艺比起襄世子也不差了。”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由衷赞叹道。 她之前一直尽心尽力培养韩望真的琴艺,就是想着有一天能享受一下他给自己挠背。 可韩望真听见这话就有些不乐意了,耸了耸眉峰道,“你···还知道襄世子什么手艺?!” 联想起上次在马车中刘昭给她顺背的场景,他更是气得一口气堵在喉咙。 “别停啊,继续挠。” 云深也不理会他生气,继续喜滋滋地趴着,一舒服就有些昏昏欲睡。 “王爷王妃,皇后娘娘身边的徐嬷嬷到了。” 两人正懒洋洋的有些打瞌睡之际,听见院中传来一声下人的通传。 睿王顿时清醒,“噌”的站起身来,几步跳到床榻上,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块雪白的喜帕来。 云深感觉自己也紧张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正不知要怎么应对时,就见韩望真挽起左手的袖子,抽出短剑朝自己的手臂上一划。 几滴鲜血瞬间落在那喜帕上。 他收起短剑,又放下衣袖,从桌案上取了个黑色漆木盒子来,将那喜帕折好放进去,定了定神,这才朝门外缓缓道,“请徐嬷嬷进来。”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都在瞬息之间完成,看得云深目瞪口呆。 韩望真见她看呆了,便朝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微笑。 不多时,房门打开,一个穿着与张嬷嬷相似宫装的老妇迈了进来,向两人欠身行礼道,“给王爷王妃请安。” 睿王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桌案上的漆木盒子,平静地道,“有劳徐嬷嬷。” 老妇人看了一眼云深,抿嘴一笑,取了漆木盒子,又行了礼,正准备退出去时,忽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问道,“不知张嬷嬷和孟姑娘···眼下在哪里呢?” 云深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看了一眼韩望真。 糟了,把这两人给忘了! “张嬷嬷···?哎呀,本王想起来了!”睿王一拍脑袋,向门外唤了一声,“林征!快去!去柴房里把张嬷嬷和孟小云带出来,交给徐嬷嬷吧!” 柴房? 徐嬷嬷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昨夜是睿王大喜的日子,明明听说那孟姑娘是自告奋勇来做暖床丫头的,怎么会在柴房里呢? 难道是她惹王爷王妃生气了? 大冬天的被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这都过了正午了,可有她们受的。 徐嬷嬷看了一眼坐榻上气定神闲的睿王妃。 云深朝她款款一笑,颇为羞涩。 待徐嬷嬷走了,云深才走到韩望真身边,拉着他坐到榻上,挽起袖子看了看。 “还疼吗?” 他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剑伤,云深有些自责,都怪自己胆儿小,昨夜豁不出去··· 睿王的剑快,伤口不深,只是刚受伤时有血流出,眼下已经不流血了。 “云深,”韩望真抓住她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上,“你等我,将来我坐上了高位,你再也不用受这些规矩束缚!” 韩望真如今在她面前,很少再自称“本王”,以前端起的架子都为她放下了。 明明受伤的是自己,却担心她受不了这些宫中的规矩。 云深的眼睛里刹那间有些雾气升起。 “高位?”她假装眼睛痒,偷偷把眼泪擦掉。 “你不是···很喜欢东宫的倚风殿吗?”韩望真低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很快,很快我就能让你如愿了。” “倚风殿?望真,我不喜欢倚风殿,我···” 不待她说完,睿王长臂一揽,将人搂进怀里,“云深,我知道你喜欢,我要让你成为倚风殿的主人,将来,还要与我共临天下。” 可我是真的不喜欢倚风殿啊! 齐王府的小王爷韩海死而复生,外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齐王府内却是求神拜佛,施粥散财,大搞了一波善事。 这日齐王和齐王妃亲自带了小韩海来睿王府登门致谢。 “皇兄客气了。” 见齐王带来了许多谢礼,睿王也有些不好意思。 齐王为长,睿王为幼。云深作为新妇,本是应该登门拜访齐王夫妇的。 “望真,这回真的是要感谢···云深啊。”韩望玉说着,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他本来就是性情中人,又极重视这个儿子,当日谢婉瑜将孩子抢走的时候,齐王正因为悲痛,整个人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没有第一时间追出来。 睿王招呼齐王夫妇入座,又吩咐下人们上茶。 “望真,这几日我也想明白了。太子之位本应由父皇定夺,你我何必争得你死我活?”齐王坐下,端起一杯茶,敬向睿王道,“何况有先太子在前,你我从小就知道东宫···是个是非之地,将来若是···父皇属意是你,我绝无异议。” 二人本来为了争太子之位闹得有点儿尴尬,如今齐王倒是先放下了芥蒂。 韩望玉喜欢的是荣华富贵,并非是尔虞我诈的权力漩涡。 他本来以为要得到荣华富贵,就非得到那权力中心去,可这几日忽然想明白了,生死为大,其余都是小事。 睿王军权在握,性格也比他更为杀伐果决,只怕将来就算是自己勉强登上了大位,也要被他拉下来。 要是真的到了那一步,还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真的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齐王殿下,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云深看了一眼齐王,见他点头,便问道,“殿下可曾认识一个叫青瑶的女子?” 谢婉瑜不悦地看了齐王一眼。 齐王生性风流,这几年纳入府中的姬妾也有不少,但还真没有一个叫青瑶的女子。 “不···不曾认识,怎么了?”齐王纳闷地看着云深和睿王。 “那···齐王府中可曾有什么女子···死于生产?”云深又问道。 下人换了几盅茶水,齐王低头掂着茶盖,沉思了半晌。 他向来糊涂多情,记得不是很清楚。 只是齐王出手大方,对那些女子也不薄,这几年府中怀孕的姬妾甚少,更没有死于生产的。 “云深,我可以担保,没有。”见齐王一时没有出声,谢婉瑜便替他回答道。 这两年府中姬妾都在她的看管之下,除了一位歌姬生了一个女儿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 ------------ 第52章 陈王妃 “那齐王府···过去是谁的府邸?”云深饮了一口茶,抬起头来问道。 “这···我那王府已有上百年历史了,之前住的都是皇子王孙···我还真不知道···”齐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诶等等,青瑶?我记得是···是陈王妃的名号?” 齐王与睿王交换了一个眼神,众人都怔了一下。 云深不解地看向睿王。 睿王解释道,“陈王是父皇的叔父,他曾经的府邸就在如今的齐王府。” “圣上的叔父,算起来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们怎么还会记得那陈王妃的名号?”云深一脸疑惑。 时下女子的名讳常常只有亲近的家人才会知道,百年之后更是无人会记得。 齐王叹了口气道,“这事也算一桩皇室秘闻。只因这青瑶并非常人,传说···她是个狐仙···” “狐仙?”云深更加好奇了。 “她本是平民女子,陈王却执意娶她为正妃。然而青瑶生产的时候,据说是生下了妖孽,陈王听信一妾室的话,请了一道士来除妖,结果,那孩子死了,青瑶也···不知所踪。” 云深的手指扣紧了茶杯盖,叹了口气道,“狐仙产子,的确是闻所未闻。那陈王呢?” “据说陈王因为太过思念青瑶,很快就死于臆症。”睿王回答道。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庭院中白光闪耀,正像那灼灼日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越是脱离世俗的感情,结局往往越是不妙。 就好像一株长相异常秀美的梅花,在庭院中引人注目的同时,也引得天降白雪将它覆盖。 “云深,怎么问起青瑶的事呢?”谢婉瑜见云深呆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大姐,上回···侵扰海儿魂魄的就是青瑶。想必···她是想念自己的孩子了。” 谢婉瑜大吃一惊,连忙接过乳娘手里的婴儿自己抱着,开始后怕起来,“那···那如果她再来,如何是好?王爷,要不咱们搬家吧?” 后一句话是对着齐王说的。 齐王也犹豫害怕起来,他是真心疼爱韩海这孩子,不忍见他被邪祟侵扰,可是诺大一个齐王府,也不是说搬就能搬的。 “大姐放心,有我那桃木手镯在,邪祟近不了海儿的身。待他过了一岁,身强体壮,就更不用怕这些了。”云深安抚地拍了拍她怀中活泼的婴儿。 “那就好,那就好。”谢婉瑜抱紧了韩海,又朝云深道,“云深,之前是我听信了孟小云的挑拨,让你受委屈了。” “大姐别放在心上,我也没觉得受委屈。”她咧嘴一笑,的确是没有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 “听说···孟小云与安平王好上了···”谢婉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么快?”云深十分诧异,几日前她可是还想爬睿王的床榻呢。 谢婉瑜看了眼睿王,解释道,“据她自己说,前几日是依着皇后娘娘的吩咐,来给望真做暖床丫头的,结果被睿王妃羞辱,回去后一气之下就投了安平王的怀抱。” 睿王想起这事就觉得一阵恶心,不禁厌烦地看了一眼窗外。大婚之夜,自己居然被人下了药,差点夺去清白。 “她与安平王···好上了?”云深歪着头又确认了一遍。 雁京城中家世好相貌好的女子多了去了,可真正像谢婉瑜和云深这样嫁入皇家的还是少数。 若以孟小云的出身和样貌来看,嫁一个好人家也不是难事,可她偏偏要在几位王爷之中徘徊,看来是铁了心要和谢家女孩一争高下。 “千真万确,安平王已经派人送了聘礼给祖父,祖父气得胡子都歪了,差点吐血呢。”谢婉瑜叹道。 孟小云毕竟是谢家养了几年的养女,谢枫本来也给她安排好了前程,看中的是翰林院一位后生,就等着那位后生外放回来升官,谁知这孟小云竟然不领情! 别说谢枫与安平王在朝堂上是宿敌,就说谢枫是多么高雅斯文的性子,哪儿知道教出来的孙女竟然主动要给安平王那个粗鲁败类做妾,能不生气吗? “祖父答应了?”云深轻叩着茶盖。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孟小云都已经被安平王接走了。”谢婉瑜又叹了口气。 时下纳妾并不讲究什么大婚仪式,两家说定就可以将人接走了。 齐王也惋惜地摇了摇头,“小云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就算望真不要她,这雁京城中还有王孙公子大把···” “怎么?你还想要?”谢婉瑜眉目微嗔,白了他一眼。 “哎呀夫人,本王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齐王连忙堆着笑,哄着谢婉瑜道,“本王早就说过,夫人看上的才可入府,夫人看不上的,一律拒之门外!” 云深心想,这齐王还真是机灵,夫人看上的,领回家,夫人看不上的,还可养在外面。 当时谢婉瑜大力支持孟小云做睿王侧妃,却缄口不提让她做齐王侧妃,想来一是为了在睿王身边安插人手,还有就是不放心齐王的性子吧。 “你还好意思说!幸好这次海儿不是被你养的那些花花草草所害,不然我定不饶你!”谢婉瑜又委屈地嘤嘤哭了起来。 “哎呀,那青瑶是陈王老头子惹下的祸事,怎可怪到我身上?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齐王忙起身,狗腿地给谢婉瑜捶了捶肩。 幸好之后那青瑶都没有再出来作怪,此事一了结,韩海每日到了正午也不哭闹了。 云深最近开始迷上了翻看史书,想查找关于青瑶当年产子的真相。 狐仙产子,难道说···是生出了只小狐狸? 那她将来,会不会生出一截木头? 想起来就觉得可怕。 夜深人静,睿王寝宫内灯火如豆。 因为云深说红色晃得人眼花,红烛红帐都已被撤了大半,换上了云深喜欢的淡黄色,只有韩望真睡的那一侧,他执意要留下一块红色的帷幔,说是良辰吉日还没过完呢。 书案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挑灯夜读。 “云深,你到底在找什么啊?”韩望真从榻上探出半个脑袋,“什么《志异录》,《雁京怪谈》,《王府秘闻》···你每天看这些没营养的书干嘛?” “别吵!我在找一件···很重要的事。”云深不耐烦地朝身后挥了挥手,让他先睡。 ------------ 第53章 生个妖孽怎么办 “什么很重要的事?”韩望真懒洋洋地皱了皱眉,“还能比睡觉更重要?” 云深抬头想了想,这青瑶毕竟是皇室的人,说不定这个问题韩望真会知道答案。 她“噌”地放下书站起身来,跑到睿王跟前,俯身看着他的眼眸问道,“青瑶生了个什么妖孽?你可知道?” “喂喂!你···别靠这么近!”睿王急忙后缩身子,靠在软塌上,“你管她生了什么呢?反正是个妖孽就是了···” “那要是我也生了个妖孽怎么办?”云深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你···你我还没有···那什么!”韩望真尴尬得脖颈都红了,推开她道,“你怎么生?” “你先回答我!万一我生了个妖孽怎么办?”云深又欺身上去,对着他眨眨眼睛。 “养!你就是生只小狐狸我也养,行了吧?”韩望真一把抱过她,“快睡吧。” 唉,要是生只小狐狸也就罢了,云深心里紧张的是,万一生了个琴弦,玉轸,还是木头什么的,该怎么办? 虽然也可以带着这小东西慢慢修炼成人形,但那得几百年后吧,恐怕韩望真这辈子是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望真,万一···我生了个死物呢?”云深又问道。 “我会请雁京最好的医者为你诊脉接生,你放心吧。”韩望真今天心情特别好,这小丫头居然对生孩子的话题这么感兴趣,是个好的开始。 “我是说,假如是个香炉啊,铜镜啊,或者木琴之类的死物,你怎么办?”云深小心翼翼看着他的眼眸,那眼眸深处点点星光,星光尽头又有火焰在烧。 “你生个香炉?”韩望真看上去十分费解,低头打量了一下这小丫头的身段,小细腰不像是能装这么多东西的样子,“铜镜?木琴?” “我就是···打个比方。”云深讪讪地笑着。 “你生什么都好。”他伸手触了一下她的脑门,也没有发烧啊,怎么说的话跟有病似的? “这可是你说的!”云深终于释怀地咧嘴一笑。 “是啊,是我说的,”韩望真又贴上她的嘴吸了一口真气,“所以你什么时候可以生?” 云深好像也越来越喜欢渡真气给他,有时她也不确定是谁渡给谁,反正她发现韩望真这家伙十分醇香诱人。 “等我去找商桐商量一下!” “你···你找他商量什么?!”韩望真觉得三观震碎一地。 当然要商量了,不得让桐君算个黄道吉日,再搞个歃血为盟的仪式吗? 到时说不定还要商桐全程用法力压制住她的妖气,以免生出妖孽来。 “当然要慎重,生娃是件大事,望真,虽然你说我生什么都好,但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儿吧。” 韩望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觉得这丫头怕是对生娃这件事有什么误解。 冬末春初,空气仍然寒冷。 云深打了个哆嗦,睁开眼来。 诶?这是···齐王府? 不对,是陈王府。 晨雾冰凉,半隐前路。 花园中有个青衣女子,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等她。 “谢云深?来,坐下喝茶。”青瑶对她招了招手,脸上似笑非笑,“我废了好大的力气,向土地公公讨来的新茶。” 日光朦胧,寒雾阵阵,让人脊背发凉。 青衣女子身影单薄,脸色今天看起来更加苍白,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似的。 “青瑶?你···你找我?”云深揉揉睡眼,走到石桌旁边。 “是你在找我啊。坐吧。”青瑶指了指白色的石凳。 “你是狐仙?” 青瑶点了点头。 “为什么害人?”一阵茶香袭来,云深捏了捏茶盏,见是温热的。 “我们狐族得天独厚,只三五百年就可修得人形。可这也使得我们狐类入世时,常常幼稚可欺。”青瑶笑着饮了一口茶。 “你当年···真生了个妖孽?”这句话问出口,云深又觉得失礼,有些后悔。 青瑶金色的眸子转向她,眸光流转,“我本是青狐。” 青色毛的狐狸?云深在脑海中自己脑补了一副青毛狐狸画像。 “是青丘狐。”青瑶摇了摇头,“我认识韩炎时才三百岁。” 原来是只三百岁的后生狐狸,云深放下心来,怪不得道行不怎么样。 青瑶轻笑道,“可也不至于生出小狐狸来。是那妾室与道人勾结,给我施了符咒,才致我孩儿惨死。那妾室见我孩儿不是异类,竟将他闷死后用一只长毛鼠类换了他。” “陈王可知你是异类?”土地给的茶果然好喝,云深一口气喝完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我也只告诉过他一人。定是他告诉了那妾室,才害得我孩儿殒命···”青瑶声音哽咽。 “青瑶,就算你道行不高,也不至于···连个妾室也斗不过吧。”云深叹了口气。 要是换了她,不将那人千刀万剐都是看不起她。 “谢云深,你可知道心灰意冷是什么感觉?”青瑶又给她斟满一杯茶。 云深心里微微发颤,她怎会不知? 尘缘啊,本来早该舍弃。 “我当年被那道人重伤,又用尽全力打开阴阳路,去寻我那孩儿,结果一无所获。我想杀了那负心人报仇,又下不了手,就在这府中晦暗之地,隐居了几十年。土地公公见我可怜,就在庙中给我留了个容身之处。”青瑶说着,潸然泪下。 “你丢了孩儿,也不能抢我外甥啊!” “我身体亏空多年,眼下大限将至,只想与我孩儿同赴幽冥。那日在府中,恰巧见到那孩子有眼缘。”青瑶看了一眼花园中的迷雾,似乎有人声传来。 “云深!云深!” 是韩望真的声音。 “有人找你来了。”青瑶轻轻抿嘴一笑,“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个英俊的后生,配你这老太婆真是太可惜了。” 青瑶也看出来了,这个谢云深不是普通人,道行比自己还要高许多。 “我走之前,可要我帮你算一卦,看你那孩儿如今身在何处?”云深从袖中取出六枚铜钱。 “真的可以吗?”青瑶的声音有些颤抖,“多谢你。” 娘的!道行真是到了用时方恨少。 刚才又被韩望真那家伙骗走了不少真气! 这一卦算得准就怪了! 云深心里吐槽,然而自己夸下的海口,跪着也要算完。 ------------ 第54章 物伤其类 她将六枚铜钱一阵乱摆,不一会儿就有点儿自乱阵脚,再加上韩望真喊人的声音实在是太过烦人了,卦相看得人眼花缭乱。 “算了,天意如此。其实我早已让土地公公帮我寻过,确实是寻不到了。”青瑶嘴上虽是这么说,还是难掩失望之情。 可恨轮回流转,前缘散尽,竟是什么都寻不到! “青瑶···”云深满怀同情地看着她,“我虽然算不到他在哪里,却算出你与那孩子还有一世母子缘,放心投胎去吧。” “青瑶!青瑶!这丫头,生病了还到处乱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迷雾中传来。 “是土地公公。”青瑶说着对她顽皮一笑,“无妨,我今日大限将至,你若是有空的话,下次来齐王府的土地庙拜祭我,给我带碗鸡汤来就是。” 云深醒来时,正对上韩望真情深款款的眸子,原来是大梦一场。 “你醒了?”韩望真轻轻一笑,“都日上三竿了。” “这么晚了?”云深坐起来,觉得脑袋有些昏涨,不一会儿又眼泪汪汪,“齐王府···有土地庙吗?” “你问这做什么?”韩望真连忙给她擦了一下眼泪,“怎么哭了?” “我梦见青瑶了,她说她住在土地庙中。”她捉住韩望真的手,环在自己腰间,哭得稀里哗啦,“她还说···她没有生下妖孽,是被人所害。” 韩望真连忙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齐王府占地广大,里面···的确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 “快带我去!”云深一听,急忙坐起来穿好衣服, 韩望真也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她收拾妥当。 “分飞!分飞!”她又招呼分飞进来。 “王妃我在!”分飞踱着小碎步进来。 “去小厨房做一碗鸡汤!不不,做一锅!”云深豪爽地一挥手。 “是!”分飞欢欢喜喜地跑了,她还以为她家小姐与睿王昨天又折腾了一夜,知道要补身体了。 今日是元宵,齐王府中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云深让睿王去前面的正厅拜见齐王和齐王妃,自己则带着分飞抄小道,打听起土地庙的事。 “睿王妃怎么知道咱们王府的土地庙灵验呢?这土地庙啊,比咱们王府的历史还久远呢。”一个年老的婆子笑嘻嘻地在前面带着路。 “我···就是昨晚梦到土地公公了。”云深讪讪地笑着。 眼前是一片山边的小树林,山脚下有一座矮矮的土地庙,外墙已经被雨水剥落了,能看见墙内的棕黄泥土。 “分飞,你在外面等我。” 云深接过分飞手里的篮子,独自一人弯腰迈进了门去。 庙内昏暗无比,眼睛一时半会儿没有适应,她停在原地,静静眯着眼睛四处扫了一眼。 一个破败的寻常土地庙,角落里摆着一个稻草堆起来的草甸子。 她走近了,蹲下身,轻抚那草甸上躺着的小家伙。 原来青瑶不是青毛狐狸,而是只红毛狐狸呢。 青瑶已经没了呼吸,身体还有些余温,看来刚刚仙去不久。 谁能想到曾经荣华富贵加身的陈王妃,就死在这破庙里的稻草甸子上。 云深将鸡汤取出来,摆好碗筷,几滴眼泪唰唰滴在地上。 “这孩子最喜欢喝鸡汤了,可惜现在来拜小仙的人少,带鸡汤来的就更少了。”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土地公公。 虽然是个小仙,毕竟也是个神仙。 “拜见土地公公。”云深回头,屈膝行了一礼,“让我将青瑶葬了吧。” “你是···”土地看着她,忽然胡须一扬,气鼓鼓地骂道,“你也是个···不学好的!好好的道不修,和青瑶一样贪恋红尘!” “土地公公看错了,我就是个凡人啊。”云深一擦眼泪,嘿嘿笑着。 “呸!你个千年老太婆,比小仙年纪还大,还装什么嫩?!”土地骂归骂,还是心疼地道,“帮我把青瑶好好葬了吧,这孩子命苦。” “好嘞!” 云深说完,又拜了一拜土地公公,从包袱里取出一方帕子,包起红毛狐狸,抱着出去了。 土地在后面对着她喊:“早点舍了红尘!别贪玩!” 云深和分飞在小树林里选了个地方,就将青瑶葬了,连同那块刻着“青瑶”两字的玉佩。 韩望真在小树林里找到她的时候,只见她的小手上都是泥,脸上也像是刚哭过又擦过似的,脏得惨不忍睹。 “你在这里干嘛呢?” 见她不答话,韩望真也蹲下来,看见一个小土堆上插了一片木头,上面刻着“青瑶”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云深,青瑶也算是解脱了。”韩望真摸了摸她的头,扶她起来,“咱们回去吧”。 云深站起来的身高也只到他的肩膀,便将头埋在他身上蹭了蹭,使劲擦了一把鼻涕。 “对了,这个···你或许会感兴趣。”韩望真拍拍她的背,缓缓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是皇兄刚才给我的。” 云深接过来看了一眼,“陈王的信?” “嗯,陈王当年写给友人的信,不知为何没有发出去,一直收在王府书房中。” 封筒没有封口,纸张已经泛黄。 云深打开读了那封信。 原来当年陈王并没有告诉那妾室青瑶是狐仙,而是那妾室自己有一次撞见醉酒的青瑶,才得知她的秘密。青瑶出事以后,陈王一直十分后悔,还曾去青丘寻她无果。 “想不到她竟一直躲在府中的土地庙中。”韩望真半蹲下,给小土堆上添了一把土。 云深嘴里吐出一团火焰,将它烧了,灰烬洒在小土堆上。 韩望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犹如玩杂耍似的吐出火来。 “陈王虽然没有亲口告诉那妾室青瑶的秘密,也没有亲手杀死青瑶的孩子,可却是他将那妾室迎进门,也是他见了长毛老鼠之后,下令府中除妖。”她说得咬牙切齿,肩膀止不住地颤抖,“至于他后来怎样思念,又怎样得了臆症,也改变不了什么。” 若不是他,青瑶绝不至于如此。 “云深,咱们走吧。”韩望真在她的目光中看到一些不同于寻常少女的冷冽和凛然,生怕再待下去,她的脸会变成一堆冰渣子。 “望真,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云深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幽幽地道,“我是异类。” ------------ 第55章 大法师 韩望真当时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此时在这乡野小路上,才觉得有些诡异,背上起了一阵冷汗。 刚想询问她是个什么异类,又怕伤害到这小丫头脆弱的心灵,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也是狐狸?” 物伤其类,他猜测她也是只狐狸。 “不是!” 小看人,谁是那圆毛畜生? “那你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云深说完就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横抱了起来。 从前做琴的时候,她最喜欢的就是被人这样抱着。 韩望真的臂膀结实,抱得十分舒服,再加上他长得又好看,云深不由自主就搂上了他的脖子,“你···不怕我?” 少年看进她金棕色的眸子,扯了扯嘴角,“回家了,小妖精。” 春末夏初,万物生长。 圣上果然在西妃的温柔攻势下,下定了决心,封睿王为太子。 云深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子妃。 这几日韩望真让她好好收拾东西,准备迁入东宫。 没想到在这睿王府住了还没有半年,就又要搬家了。 “太子殿下。” 院中传来几个下人请安的声音,她就知道是韩望真回来了。 云深仍旧低着头整理她梳妆台里那一堆杂物。 一个矜贵公子站在门口,身高遮住了一片日光。 “殿下回来啦。”她对他微微一笑。 韩望真眉飞色舞地看着她,挥了挥手里一封书信,“刘以明要娶崔媛了!” 前不久才听说老襄侯病逝,刘昭继了襄侯之位,这么快就要与南赤国公主成婚了? 云深迟疑地看了他半天,“你怎么开心得好像是自己要娶亲一般?” “我当然开心了。”韩望真走到她身后,将信放在梳妆台上,“他还邀咱们去河东道参加他的大婚呢,你想不想去?” “不想去。”云深背过脸去,继续收拾东西。 “嗯?你怕触景伤情?”韩望真翻了翻抽屉里,捡起一只簪花看了看,“啧啧,物是人非啊!” 云深白了他一眼,“那我想去,行了吧!” 他幽怨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嘟起嘴问道,“你···想去见他?” “???” “啪!”云深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揪住他的耳朵,“我看今天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别···别动手!我错了!云深!”他嘿嘿一笑,连连求饶。 “你表弟的婚礼,去不去的你自己决定就是!再敢问我一个字,就罚你弹一个时辰的琴!”她“哼”了一声就不理他了。 河东道襄侯世家是皇后娘娘的母族,皇后娘娘的意思,新任襄侯继位又娶妻,是件大喜事。 可是也没有太子去给侯爷贺喜的例子,就派了齐王夫妇前去河东道观礼。 齐王韩望玉和谢婉瑜将小韩海寄养在谢家,就带着贺礼动身了。 搬进东宫的第一天,云深觉得哪儿都不对劲,浑身疼。 果然到了晚上就发起高烧来,连茶水也喝不下去。 她身体一向康健,这一病把韩望真也吓得不轻。 连夜请了御医来,下了重药,热才退了下去。 一整晚云深除了觉得肚子有些饿之外,睡得倒是十分安稳,韩望真为了照顾她整夜没睡,早晨累得眼皮也抬不起来了。 正巧这日皇后刘氏在灵霄宫中设宴,请了太子妃和各宫女眷。 云深大病初愈,脑袋还是有些沉,胃口也不好。 一阵丝竹声震得她耳朵疼,忽然在对面的席位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几日前谢婉瑜随齐王去了河东道,没有来参加今日的宴席。想不到孟小云倒是顶着安平王侧妃的身份进了宫。 孟小云自从跟了安平王,打扮得越发成熟妖媚了,全身珠光宝气,看见云深也丝毫没有露怯。 “太子妃,听说你昨夜突发重病,可还好?”皇后和蔼地问道。 “已经没事了,多谢母后关心。”云深站起身来还礼。 “那就好啊,若是身体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皇后对她笑了笑。 刘氏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别看她喜欢整天家长里短地瞎扯,一副寻常妇人啰哩啰嗦的样子,其实对朝堂之事一点儿也不糊涂。 她虽然不太干预朝政,可如今满潮文武谁也不敢小瞧了皇后,她的懿旨和圣旨效果也差不多了。 刘氏大智若愚,在这一点上,云深很佩服她。 “太子妃娘娘,今日第一次见,我敬你一杯。” 皇后身边一个身材高挑丰·满的美貌女子站起身来,朝着云深举杯。 这便是那西凉国公主西雅,如今的西妃娘娘。 太子正妃为嫡,西妃为妾,她敬云深酒倒也没什么不妥。 “西妃娘娘客气了。”云深端起酒盏,略微饮了一口。 这西雅应该是韩望真的棋子,可她如今成了圣上的枕边人,母国西凉国又败在韩望真手上,如今她是敌是友,云深还真说不好。 云深本就不喜酒气,昨夜大病一场又伤了元气,便想提前起身告辞。 “大法师到!” 刚站起来,就听到灵霄宫的小黄门吆喝了一声,云深震惊得脚步不稳,差点儿摔倒。 完犊子!这是商桐说的···宫里的大法师? 对面的孟小云不怀好意地朝她斜睨了一眼。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胡子花白,身着白底金边道袍的老头颤巍巍走了进来。 “玄尘给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请安。”老头摇晃着步子,抱拳施了一礼。 “玄尘大师。”皇后也点头致意。 “今日是宫中传统的除秽日,本宫请了大法师为各位娘娘祈福,愿你们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后刘氏说完,就让大法师坐到大殿中央,开始祈福。 老头拿着拂尘挥来挥去,又叽里咕噜念了一阵,云深也没有听懂,只觉得昏昏欲睡。 待那老头念完,一挥拂尘准备撤退的时候,孟小云忽然跪倒在地,“大法师留步!太子妃娘娘刚刚迁入东宫,昨夜就忽然病倒,想必是有些水土不服,还请大法师为太子妃娘娘···仔细驱邪!” 云深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 当日她为了对付安平王,不得已现出妖身来,安平王定是将此事告诉了孟小云! 孟小云自知不是对手,竟想着借大法师的手来对付她。 若是平日里,她未必会怕这老头,只是今日她的确是有些体力不支。 ------------ 第56章 道友 玄尘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安平王侧妃,又看了一眼虚弱无力的太子妃,笑道,“驱邪?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邪?” 孟小云抬起头,一脸无辜地看着玄尘,“我自小与太子妃娘娘一同长大,太子妃娘娘向来身体康健,可一进了宫就生病,所以才会猜测是···中邪了。” “哼!不要说东宫,就是整个皇宫,在我玄氏一族的看护之下,也不可能有邪祟!”老头翘了翘胡子,又摆摆手道,“罢了,帮你看一眼!” 说完老头就走到云深的座位前,前后左右围着她转了一圈,又用拂尘冲她脑袋劈头盖脸地拍了一下。 云深刚开始还有些害怕,心里大喊着“求放过”,后来见这老头虚张声势地没怎么动真格,也就端坐着饮甜酒没理他。 老头倒是意味深长地冲她眨了一下眼,“太子妃娘娘并未中邪,只是大病初愈,切莫贪杯啊!” 云深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老头自来熟的···我不认识他啊! 她又确认了一下,老头的确是对着自己眨眼呢! “多谢大师!”她点头致意。 “大师!你可看清楚了?太子妃身上没有妖气?”孟小云站起身来,指着云深,一脸的难以置信。 她原以为自己是输给谢云深的才貌,多少有些认了命。 谁知安平王对她说了云深是妖女之事,她便更觉得不甘心。一个妖女害自己错失太子妃之位,最后只能嫁一个老叟,真是可恶! 玄氏一族是我朝最著名的法师宗派,如果连大法师都拿她没有办法,难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妖女祸国、无法无天吗? “安平王妃,老朽怎么会看错呢?你要是不放心,大可以自己上来驱邪啊!”玄尘嘴上尊称她一声安平王妃,却一甩手中的拂尘,不悦地瞅了孟小云一眼。 “我···”孟小云悻悻地看了一眼云深,也只好咽下这口气,作罢了。 待从灵霄宫出来,云深正打算回东宫,走到游廊处,忽然听到庭院里有人小声地招呼她。 “道友!太子妃道友!” 扭头一看,居然是那玄尘! “你叫我什么,大法师?”云深停下脚步,沉着眸子看向他。 玄尘从庭院中三步并作两步跳着走上游廊来,盯着她又看了几眼,笑呵呵地道,“没叫错啊,道友!我师父仙逝之时说过,今年宫里会有位高人到来,指点我成仙,想来···就是你了!” “······” 玄尘对着她呵呵一笑,兴奋地手舞足蹈。 “你师父诓你的,我哪儿是什么高人!”云深说完,扭过头就想走。 “道友留步,咱们留个联系方式,今后可以互相帮助不是?”老头颤巍巍地递上一只纸鹤。 “千里鹤?”云深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很想成仙?” 老头使劲点了点头,愁眉苦脸地看着她道,“道友,老朽都已经修了百八十年了,离成仙就差一个高人点化,你行行好···” “行吧。”云深将那纸鹤揣进袖子里,转身又要迈步。 “等等!道友你···你的联系方式呢?”玄尘满脸堆着期待的笑容。 “东宫尽头倚风殿,三楼太子妃寝宫。” 云深说完就带着分飞一溜烟跑没了影。 临平关之围已解,安平王也娶到了妾室,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在雁京,圣上一道圣旨,令他限时返回青州。 孟小云得知要离开雁京,才知道怕了,回到谢府中抓着谢枫的袖子一顿哭,又说是舍不得养父养母,又说是要孝敬祖父,总之千言万语一句话,不想离开雁京。 可事到如今谁还能救她,没多久她就被安平王抓了回去,跟着车队一起去了青州。 孟小云走后,云深感觉浑身舒坦。算起来该有将近七八年岁月静好的日子,她不禁开心得想唱歌。 灯火阑珊,倚风殿中一人在抚琴,那琴音穿透了皇宫上空静滞的空气,悠扬淡泊。 “停!刚才有个音不对···”云深斜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星星,耳朵动了动。 琴音终了。 韩望真“噌”得一跃爬到榻上,冲她邪魅一笑道,“不弹了吧,我老弹不好,咱们早些睡吧,我给你摸背。” 云深回过头,对上他如水的目光,“我怎么觉得你最近···不论是弹琴,还是摸背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 韩望真一副哑巴吃黄连的表情道,“谁像我这么悲催!成亲都一年了还没圆房,每天还要给夫人弹琴取乐,你还怪我心不在焉?” “望真,河东道的事,你真不管吗?”云深不理会他的抱怨,将头靠在他身前蹭了蹭。 去河东道贺喜的齐王不久前传信回来,说襄侯刘昭突然病重,其弟刘昂代襄侯位,并代其与南赤国公主崔媛成了亲。 雁京城中一片哗然。 老襄侯刘闻去年才故去,刘昭继位不满一年,他年纪轻轻,本是前途无量,怎么会突发重病? 而河东襄侯府如今又如铁桶一个,除了齐王传回来的飞书,半点消息也没透出来,实情究竟如何也无人知晓。 算起来刘昂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八岁,他的生母是襄侯府中一个小小的歌姬,本是断没有继位的可能。 天下怎会有这等美事?兄长的爵位和娇妻全都掉到他头上? 皇后刘氏和满朝文武皆猜测,刘昭是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给坑了。 此事说小了,是襄侯家里事,往大了说,是国之大事。 到底管还是不管,这几日朝堂上争来争去,也没个定论。 此时云深提起来,韩望真感觉有些不高兴。 “以明病了,河东襄侯府总要有人继位。”韩望真冷漠地抚着她的长发,深黑的眸子映着月光。 “你真的相信,刘昭是突发重病?”云深抱紧了他,“万一他是被人所害呢?” 对刘昭,她总觉得有一种义气所在。而且刘昭那个人,文文弱弱的,总是让人担心。 “你想我去救他?”韩望真嗅着她的发香,若有所思。 “嗯!”云深不会说假话,她答应过刘昭,若他有事,绝不会放任不管。 “咱们像现在这样,不好吗?”韩望真合上窗棂,月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闲事?” 云深低着头没有说话。 ------------ 第57章 七云城 她此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给韩望真生孩子,其他人的死活,的确与她无关。 只要时机一到,她就会和商桐飞升成仙,再不理这人间俗世了。 她正这么想着,忽觉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看。 韩望真看着她眸中神色。她那双金棕色的眸子好像忽然又变得疏离了,像冰渣子般凉彻人心。 他心下一紧,连忙抱住她狠狠吸了一口真气,“你又···动了离开我的心思?” 云深沉默地推了推他,可他的臂弯坚定,丝毫不动。 “我帮你救他。”韩望真说完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沉哑着声道,“你···怎么回报我?” “你又想骗我的真气?”云深警惕地瞪圆了眼,闭紧了嘴。 “以后不准再动离开我的心思,”韩望真又凑上去,迫开她的嘴吸了一口长长的真气道,“此生不离不弃。” 此生?就是等他死了以后还是可以飞升成仙的? 云深看着他,心思飞快地一转,“成交!不过···我要跟你一起去河东道!” 韩望真自然不知道她是在想自己死了以后的事,“在外行军不比京城,你何必要跟去受苦?” “我算过,你命中今年有一劫难,我去帮你渡劫!”云深摸了摸他的脸,人怎么可以这得这样好看。 韩望真满腹狐疑地看着她,“你算的卦什么时候准过?我看你是想跟去见刘以明!” “我要去我要去!”云深轻轻在他脖颈处咬了两口,以她的经验,这招求人最灵了。 果然韩望真立时服软,“你别···好···我答应你,不过出门在外,要听我的话。” 从雁京往河东道,其实是一路南行。 河东道地处无相海边,境内水系纵横交错。 两地的气候也截然不同,雁京的冬季干燥寒冷,河东道则是潮湿温暖。 离开雁京时,还是漫天大雪白茫茫一片,行了半个月,眼前景色渐渐变得青翠欲滴。 一辆四轮的金篷马车行在潮湿的路面上,前一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马蹄有些打滑。 马车的前方和后方,各有两列并行的骑兵。 一位身着将领服饰的军士驱马前来,在马车前停下,“太子殿下,过了前面的山谷,就是河东道了。” “何时能到七云城?”韩望真掀起车窗的布帘一角,看了看远方青翠的山色。 “大约傍晚时分能到。”林征一手握着马鞭,抱拳作了一揖,“殿下可要在七云城停留?” “传令下去,今夜在七云城中休整,”韩望真想了想,又吩咐林征道,“让七云城太守楚迅来见我。” “是!” 林征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见他走了,云深也凑到窗边看了眼青翠的山色,“望真,河东道···可真美啊,你看那山上的树,到了冬天也不落叶。” 一路上为了行路方便,也为了避免军士们的闲言碎语,她都穿着男装,且尽量少在兵士的面前露脸。 “云深,前面就是河东道了,到了刘昂的地盘,咱们要小心些。”韩望真的面色看上去有些凝重。 这刘昂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就连刘昭那样玲珑剔透的人都栽在他手里。 “咱们不是说来给他道喜的吗?难道他还能为难咱们不让进城?”云深望着苍翠的远山和山上不时出现的淡粉色野杜鹃花,心情十分好。 “咱们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若是那刘昂真的暗害长兄,占其侯位和妻子,就是死罪。”韩望真剑眉微蹙,如今离危险近了,他更有些后悔让她跟来,“咱们名义上是给刘昂道喜,顺便看望病重的刘昭,可那刘昂若是做贼心虚,必然有了防范,不会让我们轻易见到以明。” “刘昂···难道还敢谋反不成?”云深眼神闪烁地看着他。 她虽然见多了妖魔鬼怪,对这人间的魑魅魍魉却还没有概念。 韩望真见她变了脸色,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怎么,怕了?” “我最恨人家鸠占鹊巢,那刘昂若是落在我手里···”云深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你带来的人···够多吗?” “神越加上神策两军,人数应是不少吧。可如今刘昭、齐王和你大姐都在襄侯府里,咱们不能和那刘昂明着反目成仇。”韩望真解释了几句,发现小姑娘似乎越来越忧虑的样子,便又安抚地将人搂到怀中,“你放心,有我在。” 七云城为进入河东道后的第一座大城,横跨细云江两岸,是重要的贸易枢纽。 七云城重水路,因此水路上所设的城门高大恢弘。而韩望真他们这次选择了陆路,陆路进入七云城只有一个可供两匹马并行的小型石头拱门。 林征一人一骑,携通关文书前去叩门。 不一会儿,就见那石头城门开了一道口子,接着便有个身材中等的武将领着众小吏出来行跪拜礼。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在下七云城守将罗刃,太守大人不知殿下今日会来,正在赶来的路上。殿下放心,楚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行宫,请殿下跟随臣移驾行宫。” 云深透过竹纱车帘,隐约看见一个身材并不算高大的军中将领。此人目光锋利,动作利落,穿着灰白色的铠甲,整个人都像是一柄锋芒毕现的匕首。 “林征,跟着罗大人进城吧。”马车中传来一声慵懒的男子声音。 到了七云城中,才知道这七云城太守楚迅给韩望真安排的行宫名叫春风院。 一听这名字就觉得春光无限,果然行宫之中美女众多,就连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们一个个都长得美翻了天。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请用茶。”一个姿色傲人的丫鬟端来了茶水,临走时还朝着韩望真羞涩一笑。 云深一看就有些不乐意了,“你的文书里没告诉他我要来吗?!” 见那些小丫头搔首弄姿的,韩望真面上也有些尴尬,讪讪地笑道,“我···我写了太子妃要来,大概是这楚迅没用心看文书。” “嗯?你怎么还挺开心的样子?”云深放下茶盏,鼓起腮帮子盯着他。 “我开心不是因为她,是因为你会吃醋了啊!”韩望真笑着抓住她的手,又指了指门外,“一会儿我带你去街市上走走。” “七云城太守楚迅,参见太子殿下。” ------------ 第58章 拜月 “七云城太守楚迅,参见太子殿下。” 二人正在打闹,就听屋外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进来吧。” 韩望真连忙松开云深,二人端正坐好。 只见一个高大俊朗的中年男子迈着镇定的步子走了进来,“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七云城位于上古时代的楚地,楚迅所在的七云城楚家据说就是上古楚王后代的一支。 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颇具上古帝王的风姿。 云深盯着他看了半晌,此人虽然年过四十,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留下的只是一些特殊的成熟和内涵之感。 “不知太子殿下对这行宫可还满意?”楚迅抬头,目光扫过座上两人,发现云深在看自己,便对她微微一笑。 韩望真不悦地一皱眉,瞥了他一眼,“这春风院,是谁的主意?” “这春风院曾是先皇的行宫,只是后来空置了。”楚迅又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回禀道,“得知殿下要来的消息,臣急忙请示了侯爷,是侯爷指示···将春风院收拾出来···” 先皇风·流多情,又喜好南巡,怪不得这春风院修得如此奢华绮丽。 “是···刘昂的主意?”韩望真端起茶盏,略饮了一口。 “正是侯爷的意思,怎么···殿下不喜欢这里?”楚迅的目光看似卑微,又似乎藏着深意。 “刘昂倒是···很关心本王啊,还找来这么多位···咳咳···”韩望真指了指殿外侍立的那几位美姬。 这些婢女一个个顾盼生辉,端茶的不像端茶的,送水的不像送水的。 楚迅听出太子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河东道物产贫瘠,唯有···美女出名,是以侯爷说···要让太子殿下尽兴。” 我·靠!还尽兴?!云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这刘昂年纪轻轻,倒是很懂巴结权贵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们侯爷有心了。”韩望真微微颔首,又问道,“此地离襄侯府邸所在的宛州城,还有几日路程?” “两位殿下走水路的话,一日就到。”楚迅细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带上雁京来的各位军爷,就只有走陆路。河东道陆路不便,怕是没有两日到不了,还要让太子妃娘娘受颠簸劳顿之苦···” 他们远道而来,想着为刘昭解围,又怎能不带上雁京的神越和神策两军。若没有这些军士作为后盾,即便到了刘昂面前,岂不是也成了任人拿捏的鱼肉? “不用管我···”云深话未说完,就被韩望真抢了话去。 “本王与太子妃走水路,其余人走陆路,你下去安排吧。” “是!”楚迅说完就退了出去。 云深扯了扯韩望真的袖子,“不可!你我二人走水路,万一中了刘昂的埋伏怎么办?”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韩望真凡夫俗子一个,万一有个闪失,就追悔莫及了! “以河东道的体量和实力,量他还不敢动我。”韩望真不疾不徐地道。 这天正好是云深十五岁的生辰,刚入夜,她就被韩望真拉着出来逛七云城的夜市。 临江的夜市上好吃好玩的居多,可云深却提不起什么兴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偏偏这几日的卦象又混乱得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夜市上的嘈杂声忽然安静了片刻,二人抬头一看,江上一轮明月升了起来。 街上的女子全都向着明月,低头默默祈求了起来。 “河东道的女子自古就有拜月的传统。”韩望真买来一只糖人,递给她,“今天又是月圆之夜了。” “女子拜月,为求姻缘。可这满街的已婚妇人为什么也拜月呢?”云深接过糖人吃了一口。 韩望真悄悄瞥了她一眼,“这就是河东道的独特之处了。河东道与雁京的传统不同,已婚妇人···也可以拜月,祈求与夫婿同房的时候更···” 话未说完,就听见云深“吧唧吧唧”几口将糖人吃完,又抬起头问道,“咱们再吃点啥?” 韩望真只觉得刚才自己扭捏了半天,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话都被无情吹散在江风里。 “我···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吃吧!”他又羞又恼,背过身去兀自向前走了几步。 夜市上人来人往,嘈杂纷扰,灯火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待他沉住气,回过头来时,已不见了云深的人影。 “云深!云深!” 他焦急喊了几声,人群中有几人好奇地回头看他,也有人停下脚步,观望这位风姿绰约的俊俏公子。 茫茫人海,却不见云深的影子。 难道她真的自己去买吃的去了?可她身上除了六枚铜板,哪里有什么钱? 韩望真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自己刚才要丢下她?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河东道,她一个妙龄女子,消失在漆黑的夜里,万一出了什么事··· 他这么一想,就觉得冷汗骤起。 可恨自己刚才出门时为了贪图与她独处的时间,竟没有让人跟来,眼下想找个人去寻她都不行。 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想着也许她会自己回春风院去,韩望真便飞奔了回去。 “太子妃娘娘没有回来吗?”林征看见太子独自回来,觉得奇怪。 “云深不见了,派人去找!”韩望真双眼无神地看着林征。 他心里想着各种可能性,她生气出走?还是被人拐走了?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军士回报说在临江码头发现了太子妃,而那时她正与楚迅在一起。 春风院的寝殿内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灯光忽明忽暗,下人们都已经退下了。 一个俊朗的男子穿着中衣靠在榻上,双手环在一个美貌少女身上。 云深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有说一句话。 楚迅说,他只是看见云深独自一人在江边,就想把她带回来,对于她为什么会失踪,也是一无所知。 “你与楚太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韩望真长发半挽在脑后,略略松了衣襟,“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只管说。” 他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楚迅作为男人的魅力,可也不信这小丫头真的会对他动什么心思。 少女虽然穿着男装,可衣服有些扯坏的痕迹,长发也放了下来,很容易让人联想她刚才有什么遭遇。 ------------ 第59章 像是他 那些军士们见到太子妃回来时的样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也有几分猜测。 韩望真却什么也没问就把她抱进了屋内。 “望真,我···不记得。”云深的手一直在发抖,她也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事,“我只记得身后有一阵奇香传来,接着有人牵住了我的手···后面的事就毫无知觉了。” 感觉脑袋里的画面忽然断片儿了。 是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走,而那人又为什么这样做... “你怎么会遇见楚太守的?”韩望真将她抱紧了些,头枕在她颤抖的肩膀上,“那牵你手的人,可有看清他的样貌?” 云深摇了摇头,回忆了片刻道,“等我有记忆的时候就一个人在码头徘徊,然后就看见楚迅远远走过来。” 这与楚迅说的倒是一致。 韩望真想过最坏的可能,也愿意相信最好的可能。 无论如何,她还是他的太子妃。就算她遭遇了什么,一切也都是他的错。 他不禁自责起来,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太子妃娘娘,热水备好了,请随奴婢来吧。”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门外响起。 “云深,你也累了,跟她去沐浴吧。”太子的声音低沉,仿佛还掺杂了一些上位者的气势。 云深站起身推开门,随那婢女去了净室。 月光如水,河东道的空气温润撩人。 韩望真仰面躺在榻上,心事重重。 好一个河东道!云深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简直是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他觉得心下有一阵怒气上涌,叫人头脑发热。 “殿下。” 忽然一个温柔腼腆的女声响起,他垂在榻边的手就被一只白玉般的手捉住并放到了某个女子身上。 他连忙抽回手来,坐起身扭头一看,地上跪着一个女子。 那跪着的美姬上半身什么也没穿,与他之间只隔着一道床幔。 “殿下,太守大人让奴婢来伺候···”那美姬话音未落,忽然“嘭”得一声向后飞出丈远,撞在门边的白墙上,立时痛的捂着胸口吐血不止。 韩望真此时心情极差,听见楚迅的名字更是火冒三丈,想也没想就一脚将人踹了出去。 “滚!” 那半果的女子伤重站不起来,门外两个婢女便急忙进来,搀扶起她诺诺地低头退了出去。 这楚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巴结讨好的需要。 韩望真坐在榻前,恨得咬牙切齿之际,就见云深头顶着一张白色的帕子走了进来。 “望真,你又发什么火?那美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你把人打残···”她坐到他身边,一边绞着头发里的水,一边叨叨个不停。 韩望真听着她唠叨,忍无可忍一把将人推到榻上,就开始动手扯她的中衣。 “望真,望真!”云深发觉他手上热得有些不对劲,赶紧一边捉他的手,一边扯开话题道,“我有重要的事要说!” “嗯?什么事?”他声音低沉微哑,却没有停下手上动作。 “我想起来了!”云深大喊一声,“刚才牵我手的人,感觉···像是刘昭···” 韩望真猛地清醒过来,眉头一拧,低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没有看见脸,就是感觉···是他的手。”云深轻声道。 “该不会···是你想他了吧?”他掰过她的下颌,看进她金棕色的眸子。 “骗你干什么?”云深推开他的手,伸出两只小手摸摸他的手,又感觉了下,“感觉···就是他的手,我应该···不会认错的。” 韩望真轻拢眉心,看似有些疑惑,“刘昭怎会出现在七云城中?” 齐王传来的飞书中说,刘昭已经瘫痪了一个多月。 他们之前一直推测,他瘫痪是假,被刘昂软禁是真。 可不管怎样,刘昭也绝无可能出现在七云城。 “所以我刚才···才没敢说啊!”云深抱着他的手,眨眨眼问道,“咱们···还去宛州城吗?” “去。事已至此,有些事情我更要查清楚。”韩望真仰面躺着,眼眸微眯,望向床篷顶端,一下一下轻轻给怀里的少女顺着摸背。 七云城太守楚迅的府邸,是一座已有百年历史的大宅。 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藤蔓绿植,显得生机勃勃。 天色刚显现出一线光亮,丝丝缕缕的白云就从日出之处飘过。 晨雾掩映下,一个清瘦修长的男子背手立在院中,望着远方的日出。 “侯爷,船已经备好了。” 他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 刘昭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年龄足以做他父亲的中年人,“楚大人,你可有后悔跟随本侯?” 几年前楚迅差点被牵扯进一件谋反案中,是刘昭亲自将那证人灭口,保全了七云城楚家大大小小上百条人命。 “侯爷对楚迅有再造之恩,楚迅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刘昭扶起跪在地上的男子,“起来吧。将来若是事情败露,怕是要祸及家人。楚大人,你不后悔?” 楚迅缓缓起身,仍旧低着头,“楚某全家人的性命都是侯爷所救,愿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既是如此,便在江上动手吧。”刘昭说着,又望了一眼天边,似是暗暗下了决心,“除了我要的人,不留活口。” 此刻天已经大亮了起来,天空像一块烧灼了许久的铁块般发着亮红色的光。 “侯爷放心。”楚迅想了想,又抬头问道,“侯爷可要先回宛州城?万一事情有变···” 刘昭眉头轻蹙,嘴角微弯,“也好,我就在宛州城等你的消息。快船备好了吗?” “侯爷放心,从后门出去便是码头。”楚迅跟在刘昭后面,走到一个厢房门口,又问道,“若是···太子妃,不不,谢姑娘她出手阻挠,该怎么办?” “她···会一些法术,你要小心,别遭了她的道。”刘昭刚要推门的手停在空中,又转头看了楚迅一眼,“不过,就算是失手也不可伤她!” 楚迅连忙拱手道,“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二人走进了厢房内,刘昭又去内室中取了一些东西出来,“走吧,带我去码头。” “是,侯爷···不知昨夜···珍儿伺候得可还好?”楚迅跟在他背后,吞吞吐吐地问道。 ------------ 第60章 伸冤 楚珍是楚迅的庶女,在官场上用庶女庶妹来笼络人心是再平常不过的了。 刘昭停住脚步,不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楚大人,你倒是伶俐。本侯让你给韩望真准备的人被踢了出来,还敢自作聪明地给本侯献上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想本侯封她一个夫人做?” “不敢,不敢,侯爷息怒。楚某就是看侯爷独守空房···”楚迅见刘昭现出怒容,连忙住了口。 刘昭拧眉叹了口气。看这楚迅平时也挺伶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河东道冬天不冷,夏天不热。 日上三竿,春风院里春光明媚。 云深睡得正香,忽觉有人堵住了自己的鼻子,愤怒地睁眼一看,发现是韩望真正大口大口地在她口鼻处吸着真气,害她喘不过气来。 “滚!”她小手一伸,推开他的嘴。 “云深。”男子对她讪讪地咧嘴一笑,“谁让你这么晚起!” “昨晚上不知道为什么,睡得特别沉,像是中了什么毒似的。”云深拍了拍脑门,清醒了下,“差点误事!咱们今天是不是要出发去宛州城?” “吃过午饭再出发,明日清晨可到。”韩望真已经穿好了衣服,又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金丝银线的帕子来,“生辰礼!昨晚忘记给你了。” 她每长大一岁,他都像是大灰狼看着小白兔流口水一般,喜不自胜。 云深接过那帕子看了一眼,用的是上好的料子和金线,角落里还绣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你绣的?”她冲他笑着眨眨眼。 “嗯。”韩望真开心地凑过头来,“你不是很喜欢这句诗吗?” 山中千般景,只愿陪云深。 他不知道的是,她喜欢这首诗,是因为青延。 青延···刘昭··· 云深的目光暗淡了片刻,又提起精神来,“望真,咱们要不,别去宛州城了吧?让林征他们去看看刘昭,咱们回雁京吧?” 韩望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走到这里,恐怕那人也不会轻易放我们回雁京了。” 宛州城,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都得闯一闯。 “都是我!早知道就不应该管刘昭的事!”云深后悔地捶了自己一下。 “快起来吃饭,吃饱了好上路。”他胡乱地给她穿着衣服。 没想到云深听见这话,哇哇哭了起来。 “啊?我还没活够啊,上什么路?”她一边哭,一边用那块金丝锦帕擦了一把眼泪。 “算我说错话了。”他从床榻旁边的脸盆里拿了一块粗布帕子,耐心地给她擦了一把脸,“夫人长命百岁,还要给我生儿育女,养老送终呢。” 云深忽然脑补出一副画面,韩望真老态龙钟地躺在榻上,而跪在榻前的自己还是一副花容月貌的小妖模样。 这么想着,她又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要我给你送终啊?应该你给我送!” “我···”韩望真愣了片刻,不知该怎么答话,“行,我给你送,行了吧!” 云深一个骨碌爬起来,跳到桌案旁吃了早饭加午饭。 韩望真刚才已经吃过了,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她。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楚太守来了,在正厅等侯。”一个妖娆的美姬蹬着小碎步,进来通传了一声。 “知道了,下去吧。”韩望真挥了挥手。 那女子便嫣然一笑,退了出去。 正后仰着靠在坐垫上打饱嗝的云深,看到眼前这一幕便“切”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说红颜祸水,蓝颜长得太好看了也是个祸水! 韩望真好像猜出她在想什么,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你···又朝人家抛媚眼了?”她白了他一眼。 “天地良心,没抛!”他绕到她身后,给她拍嗝。 “抛了!” “是她给我抛!” 春风院的正厅里,楚迅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侧的席上。 林征和两名侍卫立在一旁,与楚迅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尴尬。 这两人年纪相当,气质却迥然不同。 楚迅看起来温文尔雅,气质内敛,林征则是外向粗放型,看上去不修边幅。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到。” 门口的侍卫屈膝行了个礼,就见太子领着太子妃迈步走了进来。 楚迅连忙起身相迎。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楚大人,昨夜睡得可好?”韩望真拉着云深在主座上坐下,似笑非笑地盯着楚迅看了一眼。 楚迅看起来心无旁骛,语气轻松,“一夜好眠。殿下看起来心情也不错,昨夜可还···” “楚大人好像对本王特别照顾。”韩望真说着,用手摸了摸鼻子。 “殿下是说苍玉姑娘吧,这丫头是···自作主张,”楚迅瞥了一眼云深,不好意思地笑笑,“若是冲撞了太子妃娘娘,还请恕罪。” 云深冷眼看着他,这是把人当傻瓜了。 哪个女子要献殷勤也会选个正妻不在的时候,昨晚她只是离开一小会儿,这苍玉就主动送上门,恐怕不是要和韩望真如何,而是故意要做给自己看呢。 此举不仅不能讨好上司,简直就是故意离间太子和太子妃,给人添堵啊。 到底这楚迅为何要指使苍玉这么做?难道要气死太子妃?气死太子妃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你们侯爷的意思?”韩望真微抬眼睫,看了一眼楚迅。 “侯爷在宛州城中公务繁忙,哪有闲暇过问这些事?”楚迅谦逊地低着头道,微微一抬眼道,“臣刚才已经说过,都是那丫头自作主张···” “听说楚大人与上一任襄侯刘昭的私交不错,他病了你可有去看过?”太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中年人。 他看上去端方正直,不像是奸邪之辈。 “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事来?”楚迅面带为难地搓了搓手,“以明对我楚家有恩,与我楚迅也是忘年之交,只是可惜他此生···命途多舛···” 楚迅说着忽然跪了下来,在韩望真面前郑重磕了两个头。 “楚大人这是何意?”韩望真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以明本是老侯爷的嫡长子,才刚刚即位就得了瘫痪之症。不不,不是病症!臣听闻是···有一日从城楼上被人推了下来,摔坏了脊背,这才瘫痪在床。请太子殿下···为以明做主伸冤啊!” ------------ 第61章 寻迭香 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天衣无缝,连云深听完都有些疑惑,难道昨夜是自己感觉错了? 牵走自己的人不是刘昭? 刘昭真是被奸人所害?如今还躺在宛州城中? “你说的···那陷害以明的歹人,莫非就是如今的襄侯刘昂?”韩望真放下茶盏,瞥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小心,这刘昂···心狠手辣,杀兄夺嫂,只怕是···”楚迅仿佛害怕隔墙有耳似的,低声道,“太子殿下在河东道还须收敛锋芒,保全自己与太子妃殿下,切不可与他正面冲突!臣所言句句肺腑,望殿下留心!” 韩望真观察着下跪之人,他长得端正,说的话又显忠义,很容易就取信于人。 世上之人外表光鲜亮丽的,内里却不知如何,且因着立场不同,善恶忠奸往往不可断言。 “起来吧。”韩望真微微颔首,“本王知道了,多谢大人提醒。” “臣已经备下了舟船,趁着天色还早,两位殿下尽早启程吧。”楚迅又拜了一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韩望真站起身来,准备跟着楚迅前往码头,又转头对着林征吩咐道,“林征,你带两名侍卫跟着我们走水路,其余人沿陆路前往宛州城。” “是,殿下。”林征应了一声,就下去传令了。 神越和神策两军各有将领,林征此次,主要目的是随行保护太子的安全。 从七云城前往宛州城的水系名叫宛江,属于细云江支流。 宛江江面并不很宽,但两岸多是峡谷高山,地势颇为险峻。 舟船一旦从七云城入水,中途很难再找到停泊登陆的地方。 云深看了一眼两岸的峡谷,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望真,我···我有点儿事,去去就回!” “又去哪里?”韩望真一把抓住她,生怕她又不辞而别。 “我···去茅房。”云深道。 “我陪你去。” “那我不去了!”云深气得撅起嘴,转头看向楚迅。 楚迅连忙对她微微一笑。 “楚大人,你身上···可有带着纸笔?” “这码头有店家,我去替殿下买一副。”楚迅说着就匆匆掉头走了。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有些毒辣。 韩望真已经上了船,躲进阴凉的船舱里,朝外问道,“你要纸笔作什么?从没见你写过字?” 云深读的书很多,但是的确不爱写字,一手字写得别说娟秀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像是暴风雨中的小树苗。 “你别管!反正有用!”云深站在码头,不时朝着楚迅离开的方向张望。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只见楚迅高大的身影从一群侍卫后面现了出来。 “太子妃殿下,这是宣纸和笔,”他将纸笔递给云深,又忽然一拍脑袋,懊悔道,“可惜店家的墨卖完了。时间紧迫,请两位殿下先上船吧,到了宛州城再买墨不迟。” 刘昭说,这位太子妃有些法术,楚迅也就留了个心眼。 传说古时七云城所在的楚地,巫术盛行,其中有一种画横之术,能让纸上画出的东西都变成实物。 楚迅从未见过画横之术,但是也有所忌惮。 为以防万一,他就故意没有买墨,料定这位太子妃就算是有了纸笔也使不出这画横之术。 云深会意,接过纸笔微微一笑,“多谢楚大人。” 不多时,这艘两层高的大船就驶入了宛江水道之中。 船家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伯,另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学徒帮着他驾驶船只。他们都是七云城本地人,看起来经常往返于七云城和宛州城,对水路情况十分熟悉。 傍晚时分,炎热的天气渐渐退去,天清气爽。 宛江上也是微风习习,波澜不惊。 “老伯,今天天气不错啊。”趁着行船的间隙,韩望真便和船家搭起话来。 船家转头看见一个俊朗的矜贵公子,便对他拱手行了个礼。 他只是听楚太守说此行要将一贵客带去宛州城,并不清楚韩望真的身份。 “公子第一次来七云城吧?”船家笑着指着江上的晚霞道,“宛江上落日,可是出了名的美景。” “的确是美极了。老伯,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可以吗?”年轻公子向远方望了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红色的霞光。 船家笑着道,“公子客气,有什么话尽管问。” “你们河东道···有没有一种能让人失忆的迷香?”韩望真轻抚着木质的船沿,感觉水汽沿着木头向着手指蔓延。 “让人失忆的迷香?”船家低头想了想,笑道,“公子说的,是寻迭香吧?” “寻迭香?”韩望真在记忆里搜寻着这种东西,却没有印象。 “这寻迭香分为迷香和寻香两味药香,迷香可让人闻香时失忆。据说这药香是上古时大巫所制,老头子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船家老伯看着韩望真,乐呵呵地解释道。 韩望真以前从不曾听说过什么寻迭香,“老伯,你们河东道可真是物产丰富啊!不知···这寻迭香可有解药?” “解药?这寻香就是解药啊!只是如今这寻香的配方早已经失传了。”船家老伯说完,又拍了拍韩望真的肩膀笑道,“公子,听老朽一句话,忘记···是福啊!记得又有什么好?” 韩望真愣怔片刻,旋即笑着拱手作揖道,“多谢老伯。你说得对,忘记···是福啊。” 云深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何事,万一她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想起来不是更让人伤心?又何必再追究呢? 天色渐晚,水上最后一抹霞光也退去了。 宛江水道并不繁忙,周围也没有其他的商船。 船舱中灯火如豆,外面除了船头上打着两个灯笼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船家老伯和两个徒弟在船头处一边驾船,一边饮酒聊天。 一行人用过了晚饭,都在各自的船舱内休息。 林征和两个侍卫的船舱在下层,韩望真和云深住在上层的船舱。 桌案上摆着一张宣纸,用几个铜钱压着。 云深手里握着一支狼毫笔,苦恼地放在嘴里咬。 “你这是···要写什么字?”韩望真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坐在她旁边,“还是要作画?” “写字啊。”云深咬着毛笔,心不在焉地看着他。 要是画画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她双目无神地盯着他看,显然是在想事情。 ------------ 第62章 宛江夜 韩望真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便安抚她道,“船上没有墨,也没有砚台,咱们到了宛州城再写好不好?” “望真,”少女抓着他的领口,肃然道,“我算过,咱们今夜有大难,我正打算写一道符保平安,可是···我忘了怎么写了···” “忘了怎么写了?!”韩望真漆黑的眸子一闪,定了定神,“那···怎么办?” 云深摇摇头道,“没办法,我们大概是···死定了。” “哇-哇-” 窗外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船舱内安静了片刻。 “呸!你这乌鸦嘴!”韩望真扫了一眼船舱外面,看着那深浓的黑暗也有些发怵,“不会死的,林征他们在楼下呢!” “你看这卦象,”云深取出嘴里的毛笔,指了指宣纸上的铜钱,丧气地道,“来者四五十人,靠林征他们几个···你还是等死吧!” 韩望真蹲下身来,并未看纸上的铜钱卦象,而是掰过她的下巴,凑上去猛吸了一口真气。 她愣了一瞬间,脸一红,“你干嘛?!” “我刚刚渡你一口真气,给你补补脑,赶紧想想怎么写!”韩望真嘴角一弯,调侃道。 他对她算的卦一向是没什么信心。 以河东道的实力,不论是刘昭还是刘昂,只要还有点理智在,都应该知道谋反是自寻死路。 “你···有个屁的真气!就是想欺负我!”云深说着就举起笔杆去打他。 两人正闹着,就听见船舱外响起了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 “殿下小心!” 是林征的声音。 二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我就说我算的是凶卦!你偏不信,”云深赶紧坐回位子上,咬着牙使劲想,“早知道就不上这条船了!凌风凌水符···怎么写来着?” “你这脑子,快想啊!”韩望真说着拔出剑来,一个箭步冲到船舱门口处。 “嘭!” 一声巨响,舱门被人卸掉了! 几个黑衣的蒙面人,身上穿着水鬼的服饰,头发上还在滴水,一看就是潜水过来。 传说宛江上有一伙极善水性又武功高强的水匪,人称“水鬼”。 水鬼行动时通常都不乘船,而是潜水靠近目标,然后迅速上船将目标劫杀。 “铿锵”几声短兵相接,韩望真将人横剑拦在门口,又扭头对着云深喊,“你倒是快想啊!” 云深一心急,此时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以一敌多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黑衣人很快就闯进了船舱来。 为首的一个水鬼做了个手势,几个水鬼便蜂拥而上,将韩望真和云深围在中间。 大门处灌入的冷风将案上灯火给吹灭了。 云深手中的笔也被碰落在地上。 夜空中传来几声凄厉的鹰隼鸣叫。 忽然,随着几个水鬼如飞刀般向太子飞了过去,舱内霎时人血飞溅,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韩望真望着眼前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水鬼,即使在北境战场上,也从未经历过如此紧张的场面。 他想将人引到船舱外,好让云深有机会逃生,可是眼角余光一扫,舱门口也已被黑衣人堵死,真是插翅难飞了! 窗外忽然火光大作,桅杆和船舷都燃起大火来。 水鬼竟然放火烧船!这是打算不留活口了。 一般的水鬼是为了杀人越货,可这些人一个个杀心挂在脸上,显然不是为了财物。 眼下没有其余的船只,水鬼们可以潜水逃生,而普通人根本无法潜游到江岸,即使游到了江岸,若是不熟悉地形,也很难攀爬上两岸陡峭的峡谷。 火光照着船舱内,四处都是鲜红的血色和倒下的水鬼。 几个黑衣人围着一名月白衣袍的少年,鉴于刚才死去的人太多,暂时放缓了攻击,僵持着未敢上前。 “走!” 趁着混乱,一个身材中等的黑衣人上前拽住云深的手就要走,云深连忙甩开。 这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可她脑中纷乱,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韩望真吐出一口混着鲜血的唾沫,长剑一挑,杀出一条血路到了云深跟前,将人护在身后。 她一个年轻女子,若是落入几十个水匪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咔!” 此时林征拖着负伤的腿,一剑砍掉了船舱的门楣。 二人便趁乱从舱门破口处一跃而出。 走到船头才发现甲板上倒伏着三个船家,船舷和桅杆都已经起火,且前后都是黑衣水鬼。 “殿下!”林征望着两岸险峻的山势,一时咬紧了后牙槽,不知如何是好。 他虽然武艺高强,但是常年在北境,不习水性,刚才又负了伤,根本无法游水救人。 见大火烧了起来,那些水鬼并未再紧逼,而是陆续跳下了水,向远方游去。 韩望真挟云深走到船沿处,一时陷入绝境。 那为首的蒙面人略带挑衅地看了韩望真一眼,冷笑道,“怎么样?这位姑娘可随我们走。” 韩望真飞快地一闪念,便伸手去推云深,“云深···你逃命去吧。” 她落入水匪手中虽然凶险,但只要到了岸边仍可有活路,与其和自己一起留在船上等死,不如让水鬼带她走。 “韩望真,你疯了?!他们是什么人?你让我跟他们走?”云深连忙闪身避过。 她不是对付不了这几十个水鬼,只是她还从未杀过这么多人,若是手上沾了这么多人命,别说修仙了,说不定还会遭反噬。 而且眼下周围也没有过路的商船,就算杀了这些水鬼,船沉了他和韩望真还是一样会死。 韩望真心里有犹豫,手上就没了准头。本想趁其不备,将她推入水鬼头领的手中,结果被她躲过了。 这时一个大浪袭来,木船猛地一摇晃,江水便汩汩灌进来,已淹没到人的膝盖。 “自寻死路!” 那黑衣人见云深不肯,情急之下便独自跃入江中,寻同伴去了。 大船将沉,即使这些水鬼的水性再好,留在此地也会被卷入漩涡,被船身拖入水里。 虽然侯爷言明要那女子,这种情形下,是她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天下的美女多如牛毛,想必侯爷也不会真的把自己怎么样。 至于船上的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在这漆黑水上,峭壁之间,又能如何? 水鬼头目一边想着,一边向远方一处江岸游去。 此时江水已如猛兽般灌进来,势不可挡。 ------------ 第63章 画符 林征忍着伤爬到船头来,三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船身渐渐没入水里。 “我想起来了!” 云深忽然猛推韩望真一把,从他背后锦袍的破损处,撕下一块月白色的料子来。 此时船已倾斜,二人脚下都已没在水里,伸手就可触到江水。云深便用手指蘸了江水,在白色的布条上“唰唰”写起字来,口中还念念有词。 周围的风声、水声、鹰啼霎时间都灌入她的耳中,又随着她口中的一字一句进入那字符之中。 “凌风凌水符!” 她说完,大力将那布条一拍,贴在船舷上。 只见她手中忽然发出一道白光,转瞬间船身大亮,比天上的明月还要耀眼。 接着三人就感到脚下的沉船发出隆隆声,像是有生命一般,开始震动起来。 韩望真和林征惊得目瞪口呆,以为木船要散架了。 “扶稳了!”云深扶着船沿,蹙眉道。 游到远处的水鬼们忽然听见一阵巨大的水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似的。 回头一看,却见刚才那艘眼看就要没入水中的木船,居然从水中腾空而起,飞驰在空中! 船头的火刚才遇水已渐渐熄灭,船舱中的水也都“哗啦啦”落了下去,木船在空中逐渐飞得平稳。 云深筋疲力尽地坐在船头,一副颓然之态。 平时都是用些小法术,像是玩似的,今天忽然使个大招还差点使不出来,简直是要了命了。 韩望真和林征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场面,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 “小仙女,想不到你这么本事啊!”林征面色苍白,一手抚着腿上的伤口,一边喜笑颜开地看向她。 “嗯。”云深闭着嘴,没有说话。 “小仙女,这船能飞多久?”韩望真搂住云深,目光里都是宠溺。 “别和我说话!”云深说完又鼓起了腮帮子。 她一开口,就感觉“飞船”抖了一下。 韩望真迅速反应过来,这凌风凌水符是靠着云深的真气支撑着呢。 她一说话,真气就不稳了。 他连忙给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咱们随便找一个地方,就下去吧,你别累坏了身子。” 林征看了看下面,天上一轮明月,两岸都是峡谷,中间一条漆黑的宛江,“别啊,小仙女,再坚持一会儿,找一个地势平稳的地方,再放我们下去。” 云深点点头,又盘起腿来闭目养神。 林征带来的两名侍卫刚才在打斗中就落入了宛江中。那些水鬼和船家的尸体,在沉船时也落入了水中,如今木船上便只有他们三人。 为了减轻重量,韩望真将船舱里的货物也都抛了下去。 凌风凌水符的速度比起行船,还要快一些,天刚蒙蒙亮,他们就远远看到了宛州城的码头。 天色微熹,凉风习习。 云深慢慢有些觉得吃力,木船开始左右晃动起来,越飞越低,眼看就要贴着江面了。 “小仙女,你看准了再着陆啊,不然我们没淹死,也要被摔死了!”林征包扎了伤口,刚才又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好了很多。 “闭嘴!”韩望真吼了他一句。 云深白了他二人一眼,没有说话。 她一提气,木船上升了一段距离,又开始剧烈晃动起来,贴在船舷上的那块凌风凌水符也被风吹的呼呼作响,眼看就要掉下来。 江上冷风一吹,云深忽然觉得肺里一阵翻腾,大咳了几声。 她一开口木船就迅速下落,还好此时已到了码头,眼看就要落到码头旁的一块空地上。 “我渡一口真气给你!”韩望真掰过她的脸,嘴贴了上去,在降落瞬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林征扭过头,大喊一声,“你···你们这样好吗?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一片喧嚣声中,木船重重地落在一片灌木丛中。 幸好船身还足够结实,没有散架。 清晨码头上的人不多,目睹这一恐怖场景的也没有几个。 只有些在码头上卸货的人听见响声围了过来,想看看这从天而降的是什么东西。 结果只看见三个灰头土脸、衣衫上还有血迹的男女从一艘破船上下来。 “林征,”韩望真用手遮了一下后背的窟窿,“去给本王买件衣服来!” 他平时最重视仪表,奈何刚才一场硬仗打得他衣衫破烂,后来云深又从他背后扯走了一块布,现在在一群看热闹的人眼前遮遮掩掩,他不禁觉得抬不起头来。 船舱里的行李大部分都被抛了下去,剩下的那些也早已浸了水,幸好他和林征身上都还有些银两。 林征看了一眼码头旁边冒着炊烟的早点铺子,咧嘴一笑道,“二位殿下先到码头旁的铺子里用些早饭,属下去去就回。” 林征说罢就匆匆向着宛州城的方向去了。 所幸河东道气候温润不冷,昨夜又没有下雨,不然他们经过一夜水与风的劫难,还真不知道会怎样。 这是一家做汤圆和粥类的早点铺子,虽然元宵早已过了,韩望真和云深还是一人要了一碗汤圆,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唉,这一年来咱们襄侯府里真是不幸啊,一位侯爷病故,一位重病,如今,就连侯爷夫人也病倒了!”几个船夫和码头的伙计正在聊天。 “可不是,这襄侯府也不知是遭了什么霉运了!”一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喝了一口粥,叹了口气笑道,“王侯将相又怎样?命不好,还不如咱们跑水路的畅快啊!” 几个船夫哈哈大笑起来。 云深心里觉得奇怪,侯爷夫人···是说老侯爷的夫人呢?还是说崔媛呢? “这位大哥,请问你说的侯爷夫人···可是老侯爷的夫人?”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船夫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立时脸上堆满笑,“小姑娘,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吧?我说的侯爷夫人,自然是咱们侯爷娶的新妇,那个南赤国公主啊!” 云深一路男装打扮,但是这些船夫遇人无数,仔细一瞧就认出是个小姑娘,如今路上不太平,她这样打扮倒也可以理解。 “这南赤国公主年纪轻轻的,她怎么了?”云深看了韩望真一眼,二人心里都在想事情。 “小姑娘,你这么关心咱们侯府的事,莫非是想···打咱们侯爷的主意?”大胡子船夫打量了她一眼,乐呵呵笑道,“虽然说你长得也好看,但是比起咱们侯爷···怕是还差了点。” ------------ 第64章 宛州城 几个船夫闻言都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这话说的,云深一听就不高兴了,她自恃长得即使不是国色天香,也是貌美如花,怎么说她比起一个男人还差点? 韩望真剑眉微蹙,心道这刘以明长得已经是清俊撩人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刘昂,居然比女人还美艳? “两位还真别不信,侯爷的娘亲曾经是咱们河东道第一美女燕姬,侯爷自幼出门就要掩面,否则掷果盈车,不胜烦恼啊!”见他们两个有所怀疑,刚才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儿又补充道,“可惜侯爷红颜薄命,之前说的一门亲事,那女子早夭,如今这南赤国公主刚进门,又突发心绞之症···” “心绞之症?从未听说崔媛有心绞之症。”韩望真放下手里的碗筷,若有所思。 心绞之症好发于体弱之人,他记得崔媛幼时习武,身强体壮的,年纪轻轻怎么会得心绞之症? 那几个船夫见这一个玉面公子气质不凡,却穿着破烂衣裳,而且言谈之间又叫出他们侯爷夫人的名讳,都有些纳闷地停下了吃喝,奇怪地打量着他们二人。 云深连忙笑着抢过话来,“几位大哥,我们是从雁京来的医者,在雁京时曾经给南赤国公主诊过病。” “医者?你们怎么这副打扮?”那早点铺子的店家也凑过来,看热闹般看着他们。 “只因路上遇到水鬼了。”云深叹了口气,拍了拍韩望真的肩膀,“我们老板连衣服都被抢了去。” “原来是这样!”那个店家恍然大悟,又有些感慨道,“遇上水鬼还能活命,你们也真是命大了。” 几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林征回来了。 他想着明日要进襄侯府见那刘昂,怎么也不能穿得寒碜,便给三人都买了新衣服。 宛州城虽然不比雁京繁华,却也是花红柳绿,宁静富庶,蜿蜒的河道纵横,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三人先到一家客栈中定了两间临河的房间,打算等神越、神策两军到了之后再做打算。 “林征,此次宛江上的水鬼,有些蹊跷。”韩望真此时已经换上了新买的衣袍,又洗过了热水澡,显得容光焕发,正靠在坐榻上与林征对饮。 “属下也觉得是,那几十个水鬼不是为了财物,分明是···为了取殿下的性命···”林征也换上了干净衣服,腿上受的只是皮外伤,也未伤及要害。 “这河东道,可真是藏龙卧虎啊。”韩望真眸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去,给母后去一封信。就说···河东道若是有什么事发生,皆是襄侯咎由自取。” 林征愣了片刻,知道太子这话是下了狠心。 之前他顾及河东襄侯府是皇后刘氏的母族,又在先太子之乱中支持圣上,有护国之功,并未想端掉河东襄侯,只是此事一出,便是你死我活,由不得他手下留情。 “吱呀”一声,客栈老旧的木门打开,净室之中走出一婉转玲珑的人影来。 云深虽然还穿着男装,一头微湿的及腰长发却将她的美貌显露无疑,气氛一时变得格外撩人。 韩望真一把将经过他身边的人搂到怀里坐下,凝神看着她的侧颜道,“洗好了?” “嗯。”云深将一块白色的帕子塞到他手里,示意他给自己擦干头发。 林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立马站起身,哭丧着脸道,“殿下!你们俩这样···真的好吗?属下还在这里啊!” “那你还不出去?”韩望真瞥了他一眼。 林征吃了个闷亏,急忙退下,回自己房间去了。 “这回真要多谢你,小仙女,”韩望真给她擦着头发,两眼忍不住四处乱瞟,“要不是你灵机一动,本王现在真的要变成宛江中的水鬼了。” 她的头发如今稍稍长过腰际,柔软而带一点儿弧度。 这几天看多了她男装打扮,忽然看见她放下头发,他忽又觉得口干舌燥,连忙端起桌案上的酒兀自喝了一口。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那些水鬼的确来历不明,”云深不喜酒气,皱了皱眉道,“我听那为首的人声音有些耳熟。” “是罗刃。”韩望真低声道。 “啊?七云城那个罗刃?”云深大吃一惊,想起引他们进七云城的那个小个子将领来,当时就觉得他浑身上下戾气四溢。 韩望真点点头。 “你怀疑···是刘昭还是刘昂?”她再傻,也知道罗刃行刺,必然是受命于人。 韩望真低头在她耳际蹭了两下,轻声道,“刘昂。” 云深扭过头,正对上他深黑的眸子,“你怕我难过?所以···说是刘昂?” 他停顿了下,眼角一弯,点了点她的鼻子,“是我自己相信以明的为人。幼时母后就常将以明请到宫里,与我们兄弟二人一同长大。我认识他,比你还要早呢。” 虽然认识多年,却不敢说读懂此人。 云深心想,谁能早过我?说出来吓死你! 她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脸道,“若真是那刘昂杀兄夺嫂,鸠占鹊巢,还敢谋害太子,这种大凶大恶之人的确该杀!” 韩望真没有说话,只心不在焉地给她擦着头发,低头嗅着她发上微香,淡红的脸上伴着酒气有些微熏。 “咱们什么时候去襄侯府?”她抬头问道。 “今天不去了,明日再去。” 他看着她嘟着小嘴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只想搂着她一亲芳泽,可又想着眼下是白天,这客栈环境又如此简陋,实在对她不住,就强忍下了,只在她脸上轻轻啄了两下。 “不行!崔媛如今病重,想必是受了那刘昂折磨,我要去救她。”云深用了一个簪子,将头发随手一挽,作势就要站起身。 “崔媛病重,跟你有什么关系?”韩望真又将她拉回来坐下,挑眉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听了码头那些人的描述,想去见一见那俊俏过人的刘昂吧?”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肤浅!”云深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修仙之人讲究功德,所以我喜欢救人修功德,你懂不懂?” 其实她是觉得崔媛之所以嫁到这河东道来,虽然不能说是被自己给坑了,但自己多少要负一点责任。 至于那些码头船夫说的刘昂这副皮囊长得怎样好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 第65章 襄侯府 “哦?你救我,也是为了功德?”韩望真意味深长地看入她的眼睛。 她眸中仙子眼波,宛若秋水。 “差不多···吧。”云深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他只觉得一口血堵在喉咙处,掰过她的下颌问道,“修仙重要,还是我重要?” “修仙重要。”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韩望真扭过头,喷出一口血沫来,吓得云深赶紧递出帕子去帮他擦嘴,“望真,你···你是不是要死了?” “我死了你怎么办?”他捂着胸口,看着手忙脚乱的少女。 “我···修仙去。”云深说完,看见他漆黑的眸子又更加暗淡了下来,忽然有些后悔,“不过,你暂时还不能死。” 云深说着,就渡了一口真气给他。 韩望真口中的气息是如此温暖熟悉,此刻还夹带着丝丝腥甜的血味,更让她觉得难舍难分。 “为何我还不能死?”待两人好不容易分开,他便笑着问道,“舍不得我?” “因为···我还没有给你生孩子,你死了,就生不了了。”云深说完,就看见韩望真的眼里冒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时而如春风细雨般温柔,时而又如熊熊大火般灼热。 “望真?”发现他呆住,她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为何这般惊讶?莫不是···不想助我生子?” “助···助你!待了结了河东道的事,我定会好好助你···”韩望真搂着怀里的小人儿,又宠溺地揉了半天。 他在北境战事中受了内伤,又在宛江上受了凉,自己也有些担心将来会早早离她而去。若是自己走后,这小丫头能放下尘世的烦恼修仙去,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要这一世,活着的时候能时时和她在一块儿,他便心满意足了。 “望真,我想先去襄侯府看一看崔媛,怎么样?”云深想了想,如今神越军未到,韩望真只身前去襄侯府,实在太过危险。而她就不一样,乔装之后就是一个文弱少年,谁也不会有戒心。 “你怎么去?” “我扮成医者前去,天黑我就回来。”云深说完,又靠在他脖颈上轻蹭了几下。 韩望真本来想阻止她,可又受不了她的软磨硬缠,想到只是分别一天,就勉强同意了。 傍晚时分,一个头发半束的少年站在河东襄侯府的门前,原地绕了三圈,踌躇着没有上前叩门。 襄侯府的大门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贵气恢弘,作为整个河东道的首府,居然看起来就像雁京一个普通的富贵人家,白墙很矮,大门也不高,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云深身着略有些宽大的青色宽袖袍服,背着个褐色漆木医药箱子,正犹豫着,忽然绛色的大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门内颤巍巍地冲她问道,“公子可是找人啊?” “这位老婆婆,在下陈湛,是个医者,本来要到江南道去,路过此地听说府里的夫人病了。在雁京的时候,在下曾给她瞧过病,就想着过来瞧一眼,不知道···” 云深话未说完,那老妇人忽然大开了门,笑盈盈地走过来迎她进去,“既然是医者,就进来瞧一眼夫人再走吧。” 这襄侯府···也未免太好进了吧! 云深忽然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可是又不能现在回头,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老妇人一边寒暄一边往里走。 “老婆婆,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门口的?”云深装作男子的样子迈着方步。 “我正巧要出门去,就看见你了。”老婆婆领着她进来,还一路给她介绍,哪儿是正厅,哪儿是老夫人的院子,哪儿是花园,好像把她当成来观光的了。 “老婆婆,你打算出门去做什么啊?怎么又不去了呢?”云深警惕地看着这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老婆子我是老夫人身边的,你可以唤我许嬷嬷。”老婆婆停下脚步,指了指前边的院子道,“我们老夫人是个心慈的,她见大公子瘫痪在床,他身边无人伺候,就叫我去买个丫头来,谁知正巧遇到先生你,就把正事给忘了。” 刘昭的母亲早逝,这襄侯府的老夫人想必是刘昂的生母,曾经红极一时的河东道美女燕姬。 “大公子?”云深望了望前方绿树后面的院子,莫非是刘昭? “陈郎中,你有所不知,咱们府里的大公子···”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丫鬟迎面走来,“许嬷嬷,夫人她···” 那丫鬟看见云深,两人都愣了片刻。 是崔媛身边的丫鬟映化,当初在雁京的时候,云深就见过她。 “夫人她···又将晚饭吐了出来,今夜···还请侯爷留宿在前院吧。”映化反应极快,瞥了一眼云深就当作不认识的样子,又与许嬷嬷说起话来。 “映化啊,真巧了,我刚要到夫人院里去,这位是新来的医者陈郎中,说是曾在雁京给夫人诊过病,你快领他过去吧。”许嬷嬷说完,又交代了一番,就急急忙忙走了。 映化见许嬷嬷走了,左右也没有旁人,连忙向云深小声道,“谢小姐···不不,太子妃殿下,快随奴婢来吧。” “你们夫人可好?”云深一边随着她走,一边小声问道。 “夫人···还好,殿下一会儿见了便知。” 映化领着她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庭院中花树纷飞,春意盎然。 正厅上挂着一块白底金字的匾额,上面写了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云深认出来,是“山水居”。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三个字,她忽然想起刘昭说的那句,“河东道的冬天,可没这么冷,山上的树还绿着,水都不结冰呢。” 崔媛躺卧在榻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 “见过夫人!”云深行了一礼。 崔媛转过头来,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忽然欣喜的叫道,“云深!太子妃殿下!” “嘘!”她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四周看了看,见无人才低声道,“叫我陈郎中!” 崔媛见她一身医者打扮,也猜出个大概来,“陈郎中请坐,你怎么来了?” “夫人,你们府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云深在榻旁的软垫上坐下,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女子问道。 ------------ 第66章 刘昂 “说来话长了。”崔媛叹了口气。 原来刘昭回河东道之后,老侯爷没多久就病故了,刘昭顺利继承了襄侯之位,便开始筹办与崔媛的婚事。 当时他们广发请帖,雁京的皇后刘氏发来了贺礼,齐王夫妇亲自来河东道给她们贺喜,南赤国国中也决定欢庆三日。 一切都看似顺利,可就在婚礼的前几日,刘昭忽然从宛州城的城楼上摔了下来,之后就瘫痪在床,全身只有一只手能动。 当时崔媛觉得天都塌了,她深爱刘昭,便四处延医为其医治,可半个月过去也不见好转。 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到齐了,婚事却一拖再拖。 刘昭这个样子,崔媛除了继续请人给他医治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刘昭同父异母的弟弟刘昂忽然发起兵变,将刘昭和崔媛软禁,通告天下称刘昭病重,刘昂代兄继襄侯位。 随后刘昂还逼迫崔媛与其完婚,之后才放宾客们陆续离去,却扣下了齐王夫妇。 “崔媛,你这病是怎么回事?”云深皱了皱眉,此事果然蹊跷,若按崔媛所说,刘昭根本不是生病,而是摔下城楼,刘昂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崔媛神色一变,忽然抓紧云深的手,低头哭诉起来,“那刘昂为逼迫我就范,好夺南境兵权,成婚之夜在我水里下了迷药···我醒之后,为拒绝再见他,只好装病···” “这该死的刘昂!太可恶了!”云深听说此事,一脸的义愤填膺,“那将公子推下城楼的,究竟是不是刘昂?” 崔媛抽抽噎噎地摇了摇头道,“具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兴许是以明怕刘昂会加害其他无辜的人,所以才将真相隐瞒了。” 云深最见不得有人霸占别人的产业和妻儿,心想等神越军到了,定要还刘昭公道。 “见过老夫人!” 忽然听到院中几个下人请安的声音,云深与崔媛对视一眼,还来不及说话,便连忙站起身来。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珠链叮当作响,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的正是刚才那位许嬷嬷。 “我听许嬷嬷说,咱们府里来了一位雁京的名医,就想着来瞧一瞧。”燕姬看了一眼房内,微微笑道。 云深还从未见过如此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女子。 燕姬虽然梳着成熟妇人的发髻,也没有穆王妃周连晴那般貌美,却是集风情万种于一身,让女人都为之惊叹。 “母亲。”卧榻上的崔媛连忙唤了一声。 “好孩子,你身子弱,不用起来。”燕姬一脸的和善温柔。 “老夫人过奖了,在下只是雁京一个小小的医者,因曾为夫人诊过病,听说她旧疾复发,就想着来瞧瞧。”云深故意压低嗓音说道。 “哦?这么说来,阿媛这心绞之症是旧疾?”燕姬眨着长长的眼睫看着崔媛。 “正是···旧疾,这病只能缓解,不能根治。”崔媛连忙接话道。 “那就有劳先生了,”燕姬盯着云深片刻,忽然露出惊叹的神色道,“先生长得好生俊俏,倒与我那儿子或可匹敌···” “咳咳!” 忽然听到一阵男子咳嗽的声音。 此时刚刚入夜,天色渐暗,河东道的晚风有些湿冷。 这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弱不禁风。 “侯爷!夫人她···” 门口的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 夫人明明交代了不能让侯爷进山水居的大门,可是他非要进来,拦也拦不住,这可怎么好? 崔媛的脸色因为惊恐又更加难看。她这几日绝食饮水,想着能瞒骗过去,已经几日未见刘昂的面了。 怎么他明知自己不想见他,还要闯进来? 刘昂不顾阻拦,人已经到了内室门口,语气里略有些不高兴,“怎么?今日这么多人都在,偏偏不许本侯进去?” 呸!好不要脸!自己用卑劣的手段得到崔媛和襄侯之位,还敢恬不知耻地自称本侯!云深恨不能上去给他一巴掌。 “以扬,刚说到你,你就来了。”燕姬笑盈盈地起身,将刘昂迎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一身深色的宽袖锦袍,乍一看与刘昭有几分相似,仔细一看那眉眼又更加妩媚动人,像极了他母亲。 “说我什么呢?”刘昂笑道,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崔媛。 崔媛脸色一红。 她虽是不喜欢刘昂,但两人确实有了夫妻之实,崔媛本来就是个小姑娘,见到新婚夫君自然羞涩。 “说的是这位陈郎中,长得十分俊俏,以扬你看看,和你相比如何?”燕姬说完,掩嘴一笑。 “在下陈湛,见过侯爷。”云深勉为其难地拱手行了个礼。 “母亲说的是,这位···陈郎中的确长得好看,”刘昂听了便凑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云深的脸,又笑嘻嘻冲着燕姬说道,“不过,还是本侯,更好看一些。” “在下怎敢与侯爷相比?在下只是个医者,救人要紧。”云深心里翻了个白眼,回头装模作样地开了个方子,就交给映化拿去抓药。 “有劳先生。”刘昂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自幼论长相,还从未遇到过对手,今日看见一个这般俊俏的少年,忍不住多看几眼。 见刘昂还赖在崔媛房里不走,云深又故作深沉地胡诌道,“侯爷,夫人这病十分棘手,犯病的时候,只怕是十天半个月,不能行房。” 刘昂和崔媛听了这话,面色都是红一阵白一阵。 “本侯知道了,有劳先生。”刘昂稍显窘迫地说了一句。 “正巧陈郎中在这里,”燕姬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我这府里还有一位病人,可否请先生也去瞧一眼?” 云深心里闪现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按捺住话里的激动问道,“不知是哪位?” “是咱们府里的大公子,”许嬷嬷接话道,“大公子一个月前突发疾病,终日瘫痪在床,常常意识也不清醒···” 瘫痪在床,意识不清,刘昭竟然这么惨么? 云深心里一紧,又问道,“可有请过别的医者?” “河东道和附近江南道的医者都请遍了,也不见好转,”刘昂轻蔑地抬了抬手,扶着燕姬坐下,“母亲心慈,要我说,大哥这辈子是无望了,一个废人还请什么医者?” ------------ 第67章 没买到丫头 崔媛和云深听见这话,心里都是一阵心疼。 这刘昂果然丝毫不顾兄弟之情,长得人模人样,却是蛇蝎心肠。 “以扬,就让先生过去瞧瞧吧,也好让我安心。”燕姬垂下眼睫,端起桌案上的茶水若有所思地饮了一口,“许嬷嬷,你带先生去吧。” “是!”许嬷嬷应了一声。 云深抱拳向屋内的众人告辞,就随着许嬷嬷向着黑暗处行去。 刘昭所居的院子在襄侯府的角落里,一座幽深阴暗的小院。 虽然入夜了,院中也没有几盏灯光。 “先生小心脚下。” 天黑了,小路难走,许嬷嬷好心提醒道。 “你们大公子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云深看了看远方漆黑一片的小院,外面围了一圈竹篱笆。 许嬷嬷叹了口气道,“侯爷说,这里清净,适合大公子养病。” “方才你去买的丫头,买到了吗?”云深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小路上的泥泞。 “嗨,别提了!我这么晚才出去,集市上早就没人了。”许嬷嬷虚扶了她一下,又提醒道,“小心啊。” “在下只是有件事不明白,你们侯府里丫鬟婆子这么多,怎么还要去现买丫头来伺候大公子呢?” “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大公子一向不喜欢丫鬟伺候,所以之前身边就没有旁人。这次他出了事,府里的丫鬟们都往新侯爷身边挤,谁也不愿意来这偏远院子。”许嬷嬷一脸同情地叹了口气。 “许嬷嬷你好像···对大公子颇为关心啊!”云深歪着头打量了面前的老婆婆一眼。 她头发花白,看起来五六十岁了,面上皱纹深深浅浅,掩住了神色。 许嬷嬷微微尴尬,又偷偷抹了下眼泪道,“大公子是老婆子我看着长大的,就算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 “莫要伤心,一会儿让在下看看,说不定大公子的病,还有转机呢?”云深连忙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二人说着,已到了竹篱笆门前。 许嬷嬷上前推开竹篱笆,“先生不知,大公子这病已经看了多位郎中,都说是···医不好了。” 一个小厮听见人声,急忙跑出来行了一礼道,“许嬷嬷。” “常乐啊,这位,是雁京来的神医陈郎中,”许嬷嬷向那小厮介绍道,“老夫人说,让他来给大公子诊病。” “许嬷嬷,老夫人可真是好人啊,又请郎中来。如今咱们这里,可少有人来。”常乐连忙引她们二人进去,又向她们身后探头张望了几眼。 这小院比起山水居,委实是简陋了一点,正厅很小,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一进内室,虽然没有异味,却看见昏暗中堆满了杂物,像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收拾。 这屋子比起下人住的地方,怕是还要不如。 云深心里纳闷,老夫人若真是心慈,又怎会任由刘昭在这种环境里自生自灭? 灯火朦胧,忽明忽暗。 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张竹制的简陋睡榻,云深看着那榻上躺着的清瘦人影,心头微微震动。 “先生,我和常乐在外边儿等你。”许嬷嬷说完就拉着常乐退了出去。 就像许嬷嬷说的一样,刘昭此时正在沉睡,意识不清。 云深走到榻前跪坐在地上,心痛地又扫视了一眼屋内。 刘昭平时最喜干净,谁知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此地。 “公子,你醒一醒,”她拉着他的手,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你告诉我,是不是刘昂害你?” 哭了许久,见刘昭还是没有清醒,她便以手指输了些真气给他。 榻上的男子这才微微睁开眼,看着她道,“你是···云深?” “是我,公子!” 见他苏醒,她连忙抓住他的手,又哭又笑道,“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刘昂害你?” “你怎么来了?刘昂心狠手辣,你还是快走吧。”刘昭对她微微一笑,眼里有些泪光。 “公子放心,望真也来了,还带了神越、神策两军。”云深看着他咧嘴一笑,“定会为公子讨回公道!” “太子殿下也来了?”刘昭眸中闪现片刻希望,瞬间又暗淡下来,“只是···刘昂现在手握河东道和南赤国的兵权,还有齐王夫妇做人质,你们···还是快走吧。” 当年圣上忌惮有百年基业的河东襄侯府,就任命了大将军王伦来控制河东道的兵权,谁知王伦却卷入先太子之乱,之后河东道的兵权便全部落入襄侯手中。 “公子,是不是他推你下城楼?”云深看着他清俊的脸庞越发憔悴,全身只有一只手能动,心里又难过起来。 “我这身子···已经这样了,云深,你与太子殿下···还是早日离开河东道吧。”刘昭伸出一手轻抚她的后脑勺。 “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云深说着,便要给他诊脉。 刘昭“倏”得收回手,小声道,“天色晚了,你快走吧,别让刘昂认出你来。” “陈郎中,大公子的病如何了?”许嬷嬷站在门口轻轻叩门,询问了一声。 “去吧。”刘昭又推了她一下。 云深抹了一下眼泪,便装作施诊完毕,去了外间。 好不容易装腔作势开完了药方,正等着许嬷嬷支付诊金,忽听见常乐苦着脸抱怨道,“许嬷嬷,你买的人呢?我早就跟你说,我家中有些要事,今夜不能陪着大公子了。” “哎呀常乐,你就再等两天,我刚刚要去集市,结果碰到这位陈郎中,一耽搁就去得晚了。”许嬷嬷不好意思地笑道,“没买到人。”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也不留下来了!”常乐生气地一甩手道,“许嬷嬷,你自己想办法,要不就让大公子自己待着!” 许嬷嬷面露为难,又看看云深道,“陈郎中,你看···你能不能帮帮忙,留下来照顾大公子一夜?” “许嬷嬷!你诊金还没付呢!”云深白了她一眼,眉峰一竖道,“我又不是你家的下人,怎么好意思让我照顾病人?” “话不是这么说啊!今天要不是遇到你,我也不会耽搁了这么久,”许嬷嬷脸上堆着尴尬的笑容,开始了软磨硬缠,“如今大公子房里没人伺候,你多少也是有责任的···大不了,我付双倍,不,三倍诊金给你!” ------------ 第68章 你不能不管 “许嬷嬷说得对,先生,既然是你的责任,你就不能不管。我先走了啊!”常乐说完,拎起桌上一个小包袱就出门去了。 云深望着常乐的背影,又看了许嬷嬷一眼,只好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就今夜,明日天一亮我就走!” “诶,好,好!”许嬷嬷满脸堆着笑,又封了一个大红包作诊金,塞到她手里,“那就拜托先生了!” 襄侯府东侧一座清雅别致的小院里,燕姬正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轻罗佩带随风飘舞。 一个面若桃花的男子端着一盏茶,侍立在一旁。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了一个白发妇人。 “如何?”燕姬看了一眼来人,轻轻晃了两下秋千。 “陈先生说,大公子确实是伤到了脊脉,今后都站不起来了。”许嬷嬷说完,看着刘昂笑道,“恭喜侯爷。” “母亲,我就说你是多此一举了。”刘昂将茶盅端给燕姬。 “可我总是觉得,刘昭不可能会这么容易就败了,”秋千停了下来,燕姬接过茶盏,看向远方的夜空道,“当年他母亲,手腕多的可称得上是千手观音,我也是侥幸···才能苟活至今。” “正是因为他母亲什么事都为他铺好了路,所以刘昭才会如此温驯天真,毫无提防之心。”刘昂背着手,深吸一口气道,“如今他已是废人一个,再难翻身了。” “以扬,你切莫轻敌。我总觉得···一切都来的太顺了,”燕姬饮了一口茶,眨着眼睫看向身边的两人道,“你们不觉得,太容易了吗?” “母亲宽心,一个医者还有可能作假,这么多位医者都说是治不好了,如今连这位雁京来的神医都这么说···难道还能作假么?这是上天眷顾咱们。”刘昂嘴角一扬,露出一个邪魅的笑。 “但愿是我杞人忧天,”燕姬望了一眼那偏僻小院的方向,“既然他已是个废人,留他一命也无妨。” “正是,留着他还能显咱们侯爷仁德。”许嬷嬷微微一笑,看向刘昂。 “如今只要取了那韩望真的性命,就万事大吉。”刘昂轻敲指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罗刃怎么说?”燕姬抬头看了一眼许嬷嬷。 “罗大人说,本来在宛江上就得手了,谁知那太子妃竟然会妖法,救了太子。”许嬷嬷接过燕姬刚刚喝完的茶盏,又低声道,“大约此时,太子已到了宛州城。” “哼!他来了又能如何?”刘昂嗤笑一声,“如今整个河东道都在本侯手中,正等着他来送死呢!” 襄侯府僻静角落里,一个只有三间房的小院,灯火昏暗如豆。 云深坐在一把小竹椅上,正在喂刘昭喝水。 刘昭虽说是坐了起来,身子却还是软绵绵地靠在一个软枕上,墨发低垂在脑后,静静地看着她。 “大公子!奴才是来送晚饭的。” 外间忽然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 云深连忙起身出去,还没看到人影,那小厮就放下一个食盒篮子跑了。 片刻后,云深提着篮子走进内室,在刘昭面前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样点心和小菜,竟是十分精致清香。 其中正好有她喜欢吃的油炸果子,云深看着咽了一口口水,想不到襄侯府里的人给刘昭准备的食盒还不错。 “你还没吃晚饭吧?”刘昭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先吃。” “啊?”云深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这食盒···是给公子准备的啊。” 她刚才出门的时候的确没有吃东西,想着晚上回去再和韩望真一起吃的。这样一想,她忽然有些担心起韩望真来,这一夜不见她回去,不知他会急成什么样子。 “你吃吧,我每天都能吃到,都吃腻了。”刘昭嘴角弯成一个和煦的弧线,本来就清俊无比的面容在灯火映照下显得十分好看。 云深将信将疑地将点心放在小椅子上,自己则盘腿坐在榻上,开始背对着刘昭吃了起来。 “云深,你喜欢河东道吗?”刘昭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了一句。 “嗯?”她咽了一口点心,“还行,就是···” “喝口水,慢慢吃,”刘昭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担心,“就是什么?” 这样望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在七云城那天夜里的事来了。 当时满月当空,他牵着她的手站在细云江的画舫之上吹着江风。 “我总觉得,这河东道···危机四伏似的。”云深扭过头,发现刘昭正盯着她看,以为他也饿了,连忙塞了一块点心到他嘴里,“公子,你尝尝这个。” 炸糖果的丝丝甜味沁入心底,刘昭轻咳了一声。 小丫头的感觉是很准的,这河东道,的确是危机四伏。 可是她不知道,这危险正是来自她身边坐着的人。 云深连忙端来一杯水,服侍他喝了一口,又端着碗喂了他几口饭菜。 刘昭胃口不好,云深却坚持要他多吃,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咽了下去。 “云深,你可愿照顾我一世?”待吃完饭,刘昭望着她如幽潭般的眸子,略显紧张地问道。 云深使劲摇了摇头,“我就算拼上一世修为,也定会医好公子。” “若是···我一世都是如此呢?”刘昭用那只能动的手抓住了云深的手,将她拉到身前。 云深一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给他搭起脉来,“公子,依我看···你经络未断,将来,一定会好的。” “唉,真没劲!”刘昭佯装生气,丢开她的手往后一靠,斜着眼眉瞥了她一眼,“好了你就不理我了?” “理啊!公子大恩,我怎会不理你?”云深咧嘴一笑。 她越是笑得毫无负担,刘昭心里就越是感觉一颗心没有着落。 “你总是说,我对你有大恩,到底···有什么大恩?”刘昭好奇地看着她。 “这···说来话长了,公子你身体还没康复,今日又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早些休息吧。”云深说着,就要给他收起靠枕。 “慢着,我还要···”刘昭抬眼调皮地看了她一眼,轻笑道,“去一趟净室里。” 云深面色微红。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小厮服侍他,如今那常乐跑了,只剩下她一个女子,颇有些为难。 “怎么?你不愿意帮我?”刘昭佯装失望,别过脸去偷笑了笑。 ------------ 第69章 苦肉计 “我···帮你!”云深想了想,决定豁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她反正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这算什么?有什么好羞涩的? 刘昭也只是想逗她一下,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难堪,见她窘迫便道,“你去···外面,叫那来收食盒的小厮进来帮我吧。” 听了这话,云深便赶紧低着头“嗖”得一下逃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刘昭嘴角微弯。 果然看见外面有个小厮在等着,云深便连忙招呼他进去服侍刘昭。 待刘昭从净室中出来,那小厮也收拾干净食盒离开了。 忙碌了许久,刘昭假装睡着,云深便也坐在竹椅上靠着墙睡着了。 夜深人静,见她睡熟,刘昭才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浓黑的夜色,眼中闪过锋利的光芒,瞬间又恢复了如水般的宁静淡泊。 他见夜风微凉,云深又睡得香甜,便起身将她抱到榻上,给她盖上薄被,自己则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在里边躺下,生怕将她碰醒了。 这世上的事纷纷扰扰,他从不曾在意,唯一在意的,又不属于他。 想来想去,若是没有那个人,或许,她就会留在自己身边吧。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开始盘算计划,不计代价地将她夺来。 当一切都筹划好之后,他便邀请云深和韩望真一起来河东道,谁知齐王来了,太子却没来。 正当他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刘昂忽然出现,帮了他一把。 他知道刘昂一直觊觎襄侯之位,就顺势借了他一把力,用苦肉计将云深骗了来。 若是没有刘昂,这小丫头还真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呢。 刘昂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殊不知整个河东道,除了燕姬和崔媛不知情,其他人几乎都在刘昭的牢牢掌握之下。 他之所以留着刘昂,是因为他是绝好的棋子,更是绝好的替罪羊。刘昭想要韩望真死,却不能让自己的手上沾血,否则云深一定不会原谅他。 这小丫头的头脑可以称为聪明,却不能称为通透,起码在阴谋算计方面毫无经验。 在七云城时,其实并未发生什么,他只是牵着她的手,站在细云江的画舫之上吹了一会儿江风。 当时云深问他,不是身染重疾么,怎么会出现在七云城? 他只说是传闻不真,自己其实没事,她也并未细想,就敷衍了过去。 那天是云深的生辰,他特意赶去七云城为她过生辰,然后又用寻迭香让她忘记事情的经过。 至于云深的发髻松了,身上的衣衫不整,只是为了让韩望真误会,故意给他添堵而已。 刘昭绝不会对云深做什么亵渎之事,就像现在这样,他只是蜷着身子,静静看着她微闭的眼睫。 河东道天亮得早,天色微熹时,那个男装打扮的小丫头已经不知去向。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还没全亮,楼下的伙计正在准备张罗摆早饭。 她猜测韩望真此时应该也还没醒,寻思着现在睡回榻上,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回的了。 云深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 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榻上猫着,却忽听见一个冷沉的声音响起。 “回来的挺早啊?!” 她扭头一看,见韩望真正合衣坐在榻上,双目炯炯,像只猫头鹰一样盯着她。 “望真,你···起得可真早啊!”她讪讪地咧嘴一笑。 见韩望真醒着,她也就不装了,干脆走到柜子旁,翻出一身干净的男装,打算去净室里洗一洗。 “昨夜在哪儿睡的?”房中光线晦暗,但也能看出韩望真的脸色很不好看。 “在···襄侯府里,”云深抱着换洗衣服坐到他身边,侧头道,“我见到崔媛和刘昭了。” “哦?你晚上···和崔媛睡的?”韩望真低头看着她,英挺的鼻子几乎要贴着她的额头。 “那倒没有···”她支支吾吾。 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云深感到有些不妙。 “没有?那是···”话到嘴边,韩望真又没有问出来,只觉得一阵心悸,连话都说不稳了。 “刘昭说,是刘昂将他从城楼上推下来,还说刘昂在河东道的势力不小,叫咱们快走···” 话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被紧紧揽住了,小小的身子陷在他的臂弯里,压得她气都喘不过来。 “昨晚···为什么不回来?”经过了一夜的等候,韩望真难免急躁,声音里略有些哑意。 云深就将昨天遇见许嬷嬷出门买丫头,直到常乐临时有事跑了,最后留下她照顾刘昭的事说了一遍。 “谢云深,”韩望真目光如炬,歪着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若不是骗我,就是真傻啊!” “怎么说?”云深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 “你不觉得,这从头到尾都是刘以明安排的,要骗你入局吗?”韩望真气得想骂娘。 好个刘昭,居然敢耍手段,算计到他的女人头上了! “公子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看上你了啊!”韩望真气得能喷出火来。 “可是他瘫痪在床,哪有心力安排这一切?”云深使劲想了一下,还是觉得很不理解,“何况,那许嬷嬷明明是老夫人的人啊。” “谢云深,你是真傻啊,难道他就不能装作瘫痪?那个许嬷嬷就不能是刘昭安排的卧底吗?”他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云深的脑子大概是比普通人少了几道弯,什么事情只要是转过几道弧,她就想不明白了。 “望真···你昨夜睡得好吗?”她干脆转移话题,伸手抱上他的脖颈,“还是···一直在等我?” “一直在等你,差点儿就要冲到襄侯府去了!”他想想就觉得委屈,这个媳妇儿自己都还没舍得怎么样呢,就被那刘昭那家伙拐跑了几次。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传来。 “大概是客栈的伙计,来送早饭了。”他不悦地看了门边一眼。 “我去换身衣服,你先吃。”云深微微一笑,说完就去了净室。 敲门的人是林征。 “殿下,方才姜九和徐良来报,神越和神策两军已经到了宛州城外,要不要···现在就进襄侯府去拿人?请殿下吩咐。” 韩望真想了想,皱着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林征问道。 ------------ 第70章 圈套 “不管是刘昭还是刘昂,想要我的命简单,可是我死之后,父皇必然发兵河东道平乱。以河东道的实力,要如何与雁京抗衡呢?”他背着手在房内踱了两步,看了一眼窗外的晨光,略显忧虑。 楼下的水路上,已经有几只小船开始运货了,嘈杂声渐渐密集起来。 “或许,襄侯他···并没有殿下想得这么远呢?”林征在武将中算是有谋略的,但他没有与襄侯交过手,因此不知对方底细。 北境有些武将的确是只管打仗,至于打赢了之后要做什么,就完全没有想过。毕竟武将只是工具,真正操纵这工具的人是背后的皇权。 “这里不比北境,越是远离战场的人越是对于阴谋算计之事习以为常。刘昭和刘昂绝不是鲁莽之辈,”韩望真看出他的心思,进一步解释道,“他们应该清楚,谋害太子是谋反之罪。既然敢这么做,想必是已经留有足够的后招了。” “后招?河东道的兵,就算再加上整个南赤国,虽然有可能让雁京大伤元气,但也绝无胜算。”林征作为武将的直觉一向很准,韩望真也同意他的判断,因此之前才有些大意,上了宛江那条船。 究竟这刘昭和刘昂手里,还握有什么后招未出? “林征,你派几个高手跟着我进襄侯府,其余人等驻扎在宛州城的天和寺。”韩望真眯着眼想了想,“若是有什么变故,即刻攻进来。” 天和寺中地方宽敞,且就在襄侯府隔壁,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来得及反应。 “是,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安排。”林征说完就退了出去。 云深换好衣服出来,见林征已经走了,桌上也摆好了早饭。 韩望真并未开动,而是坐在案旁,随手翻看一卷书。 “坐下吃吧。”韩望真抬头,看着她笑道,“吃完了我们就去襄侯府,会一会那刘昂。” 云深犹犹豫豫走到窗户旁,将轩窗开大了些,让早市上的叫卖声传进来。 “望真,若你怀疑是圈套,咱们不如···回雁京去吧?”她走到韩望真身边蹲了下来,扯扯他的袖子。 “担心我?”韩望真宠溺地摸了摸她的湿发。 “我···听见你和林征说的话,我也觉得,此事蹊跷,万一···”云深侧头埋在他膝上,“不如回去吧?” 方才她一听说刘昭和刘昂想要韩望真的性命,就忽然觉得心里的弦一下被拉紧,还隐隐作痛。 不管什么谋反成不成功的,就算河东道最后被圣上发兵给灭了,若是韩望真死了,对她而言此生也是前功尽弃。 “你愿意···跟我回去?”韩望真轻抚她背,“若刘昭真是被人所害,你能不管?” “我跟你回去,咱们不管河东道的事了。”她将头埋在他腿上,低声道。 “云深,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若是刘昭为人所害,我必要还他公道。若是他做了错事,我也要你看清他的为人。” 韩望真说完,云深抬起头,二人对视了一眼。 这才是她认识的韩望真,爱憎分明,凛然正气。 二人默默用了早饭,便和林征一同来到了襄侯府的门外。 “臣刘昂,率河东襄侯府众人,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俊美少年,领着一众襄侯府的家眷,跪在门外。 “都起来吧。”韩望真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刘昂,你们昨日已见过太子妃了吧?” 云深虽仍然穿着男装,但刘昂和燕姬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见过!见过!”刘昂有片刻慌神,又很快恢复常态道,“还请两位殿下移步到正厅用茶。” 他快速地思考着,昨日应该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就算太子怀疑,也没有证据。 只是不知···崔媛和刘昭万一和她说了什么。 正在想着就听见一清冽的女子声音响起。 “崔媛呢?”云深问道。 “太子妃放心,夫人她···身体不适,正在卧床休息。”刘昂回答道。 “你们这襄侯府,最近可真是祸不单行,接连出事啊。”韩望真拉着云深的手,二人并行进了襄侯府的大门。 “殿下说的是,请殿下为臣这襄侯府仔细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妥。”刘昂连忙答应着,迎两人进府去。 襄侯府的正厅也延续了整座建筑低调干净的风格,低墙青瓦,朱门白砖。 宽阔的正厅里只摆了正座上一张软榻,其余再无摆放椅子,全是在地上摆放的藤条垫子。 “刘昂,你可知本王的来意?”韩望真在软榻上坐定,也不跟他客气,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殿下···是来贺臣新婚?”刘昂眯眼一笑,似乎不打算挑明。 “是因为齐王夫妇来河东道,久未回京,”韩望真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盏,未喝一口就置于案上,“齐王幼子才一岁大,他们夫妇来河东道已半年之久,府中难免担心。所以母后让本王来···接皇兄回京。” 刘昂心中紧张,他虽已布置好了一切,看着太子带来的人也难免有些担心。 若是太子说要为刘昭讨公道,怕是免不得要在这堂上撕破脸。 “齐王?”见他未提刘昭,刘昂“哦”了一声,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齐王殿下他···他说河东道风光绮丽,想与齐王妃在宛州城多住一段时间再走。” 韩望真与林征交换了一个眼神,又转头看见刘昂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襄侯,可否让齐王出来见上一见?也好让本王安心。” 见刘昂稍显犹豫,坐在下面的燕姬便连忙接话说道,“殿下来的不巧了,齐王他们今日···去宛江上看龙舟去了。” 刘昂回头看了一眼燕姬,又偷偷抹了一把汗。 韩望真看着这个美艳妇人,又看看刘昂,母子俩长得都是人间绝色,只是心思不正,周身都洋溢着一股妖艳之气。 “殿下!太子殿下!” 门外忽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听着像是崔媛。 “来者何人?传她进来!”韩望真看了一眼刘昂,后者显然已经吓得来不及擦汗了。 林征出门将崔媛带了进来。 “殿下!”崔媛神色肃然,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叩首,“求殿下救救齐王和齐王妃!” ------------ 第71章 留芳居 “你这疯妇,胡说些什么!”刘昂不悦地斥了一声。 “快来人,将夫人带下去!”燕姬连忙招呼下人。 两个粗使婆子听了,就要上来抓人。 “慢着!崔媛,你慢慢说,齐王和齐王妃怎么了?”韩望真剑眉一蹙,不怒自威,那两个婆子立刻吓得不敢动弹。 “殿下,齐王和齐王妃被他···”崔媛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指着刘昂,“软禁在留芳居!” “殿下!你别听她胡说!”刘昂连忙摆手,又跪下伸手去堵崔媛的嘴。 “留芳居?”云深一把推开刘昂,拉着崔媛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昨日她来的时候,记得许嬷嬷曾经跟她介绍过留芳居,说是刘昭原来的居所。 “千真万确,齐王夫妇已经被他软禁了数月之久!”崔媛回答道。 “阿媛,你定是误会以扬了!”燕姬也跪了下来,指着崔媛半哭半诉,“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以明,你怪我拆散你的姻缘,有什么怨气冲我来好了,怎可扯这种谎话?” “前几日我亲耳听到刘昂和你的谈话,岂会有假?”崔媛眼泪又掉了下来,向韩望真端正磕了个头,“求太子殿下信我!” “走,去留芳居!”韩望真迟疑片刻,便向林征做了一个手势。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都朝着留芳居走去。 大约是原先的主人偏好青色,这留芳居用的都是青瓦青砖,院中种满了青绿的修竹。 月白拱门,曲径通幽。 还未走到留芳居的大门前,小路上已容不下这么多人并排行走。 想到这留芳居就在襄侯府西侧,与旁边的天和寺只隔了一条街,韩望真不禁稍稍放下心来,“林征,你随我进去,其余人就在此等候吧。” “是!”林征让随行的几十名军士等在拱门外,便随着韩望真和云深进去了。 燕姬和崔媛也进了拱门。 刘昂突然大汗淋漓,腹痛难忍,便没有跟进去。 几人走过那片竹林,到了留芳居的正厅外,才发现厅中空无一人。 云深觉得有些奇怪,“望真,别往里走了,我觉得不对。” 韩望真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也不禁皱紧了眉。若是齐王夫妇被软禁在此,总会有几个伺候的下人才对。 “崔媛,齐王夫妇在哪里?”云深上前拉着崔媛问道。 崔媛也是一脸茫然,她只是听说此事,因为身体抱恙,从未亲自来留芳居确认过,“我···我不知···” “殿下小心!” 几只羽箭忽然向着韩望真而来,那弓弩手显然是早已埋伏在房顶上的。 “噔!噔!”林征挥剑挡下了几只箭,却发现更多的弓弩手从梁上冒了出来,还有大批的军士将他们围了起来,那为首的将领正是曾在七云城外迎接他们的守将罗刃。 中计了! “大胆刘昂!”韩望真看了看房梁上的弓弩手,微眯着双眼,长剑出鞘。 原来刚才刘昂假装惊慌失措,大汗淋漓,都是和燕姬做的一出戏,为了将他们骗到此地。 “太子殿下,”燕姬向后退了一步,站到乱军身后,“此事不怪以扬。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崔媛你···!”云深发现中计,狠推了崔媛一下。 崔媛一下摔倒在地上,抱着头哭道,“我不知道会这样···太子妃,你杀了我吧!” 云深才懒得跟她废话,手在袖中迅速搜出一对护甲来。 但是奇怪···她戴上护甲后手指居然没有任何变化!为何现不了妖身? 她又搜出几只铜钱,却也完全发不了力,法术一点用也没有! “太子妃殿下,我劝你···还是少费点力气吧。”燕姬轻轻一笑,秀美的脸上好似绽开了一朵红莲,“在这留芳居中,连罗盘都不能使,更遑论法术。早听闻太子妃殿下会一些小把戏,妾身废了好大的力气,请了高人来,才将这阵法布好呢。” “齐王在哪里?!”韩望真愤怒地朝着院外大声道,“叫齐王出来见我!” 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预感多半是真的。 不多时,就见齐王韩望玉和谢婉瑜两人在几名军士的护送下走了进来。 “大姐!”云深叫了一句。 谢婉瑜缓缓迈着步子,只匆匆看了她一眼,便不再抬头。 “望真,你···省点力气吧,也少受些苦。”齐王眼神闪烁,脸上不知是喜是忧,“在天和寺中的神越和神策两军,都已被本王接管了。” 神策军本就是齐王嫡系,虽然人数比不上神越军,可只要齐王现身,说太子已死于意外,要接手两军并不是难事。 原来,这就是刘昂的后招。 他与齐王合谋,一人谋得襄侯位,一人得到太子之位。说不定,就连皇后刘氏如今也站在他们那边! 杀了韩望真之后,只要说他是死于意外,襄侯府就不算谋反,雁京根本就不会发兵河东道! “韩望玉,我问你!你离开雁京时···是否就已经决定与刘昂合谋?”韩望真恨恨地看着那个平日里看起来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 “望真,我···”齐王看看韩望真,又看了一眼燕姬,吞吞吐吐。 他和谢婉瑜也是来了河东道之后,才在刘昂的威逼利诱下,一时利益熏心上了贼船。 可这贼船一上,就没有回头路了。 “殿下,别再和他们啰嗦了,”燕姬看了一眼齐王,见他似乎有些犹豫,便果断转向弓弩手道,“放箭!” “住手!”谢婉瑜连忙伸着双手拦在前面,旋即望着齐王泣道,“殿下!云深救过海儿的命啊,你饶他们不死吧!” 云深看着谢婉瑜,轻轻咬了咬唇,算她还有点良心。 齐王也不是狠心之人,便朝着燕姬道,“都住手!我与你们合作时,不是说好不伤他们性命吗?不许放箭!” 燕姬看着这个优柔寡断的齐王,实在不是帝王之资,可眼下又需要他的支持,便只好安抚他道,“那就依殿下的意思,将他们暂时软禁在此地。待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再行处置!” 韩望真眼看寡不敌众,林征受的伤也还未痊愈,眼下既然没有性命之忧,就没再多做反抗。 燕姬带着崔媛和齐王一行人陆续离开了留芳居,只留下一圈弓弩手和乱军守在流芳居外面。 ------------ 第72章 你这脑子着实气人啊 待人群散去,云深也有些泄气,心想这下完了,法术使不出来,带来的神越军又被齐王收去,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闲来无事,云深便和韩望真两人在留芳居中四处边走边观察,顺便想看出来这留芳居周围布下的是个什么阵法。 留芳居中收拾得颇为干净整洁,不仅如此,正堂中还插着盛开的桃花,房中琴棋书画,也是一样都不少。 琴台上摆放的一把木琴,云深觉得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又轻轻拨弄了两下,“是崔媛的鸣玉。” “你还有心思弹琴,咱俩就快被世界给抛弃了!” 韩望真丧气地坐在一个藤条软垫上,扶额叹惋。 刘昂不会将他们软禁在留芳居中一世,待齐王回京登上太子位,或许就是他们的死期。 到时只需要对外公布一个意外死因,朝中有皇后刘氏和齐王作证,没人会怀疑,即使有人怀疑,也难以翻起风浪。 “刚才咱们在院中查看时,我发现这庭院中的确是有一个阵法,”云深说着也坐到他面前,用手比划了一下,“用假山摆出来的。” 韩望真立马来了精神,“你看出来了?可能破了这阵?” “我就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阵法,”她又皱眉烦恼起来,“一般的阵法有生门和死门,若是走错了,就会弄巧成拙。可这阵法古怪,好像只有死门,我看不出生门在哪里···” “你这半桶水的法术到底行不行!”韩望真说着又摸了摸佩剑,“不行还是我和林征冲出去算了!” “你别冲动啊!我···再想想。”云深说着,又将袖中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摊在地上,“让我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 这次出来时,她本来仔细准备了一包袱的法宝,可大部分都在那晚遭遇水鬼的时候落入了宛江中。 一串铜钱,两副护甲,一瓶毒药···唉,好像是没什么能用的了。 “嗯?这是什么?”葱白手指翻翻找找,忽然揪出一只皱皱巴巴的纸鹤来,“千里鹤?” “什么东西?”韩望真也好奇地凑过头来。 “玄尘大法师送我的小玩意儿。”云深将那纸鹤翻过来,看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发现还算是健全。 “玄尘大法师居然会送你东西?”韩望真惊讶道。 他从小最怕玄尘,这老头不苟言笑,还经常挑他的毛病。 云深灵机一动,将那纸鹤小心展开了,在背面画上了那几座假山的位置,然后又折好,小声道,“道友,这回可要救我啊!” 等了半天,那纸鹤居然没有动。 “道友?道···”她又叫了一声,忽然想起来,在这不知名的阵法中,千里鹤也飞不出去。 这可怎么办?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院中忽然传来一声叫唤,这声音听着耳熟。是许嬷嬷! 云深连忙跑出去,见林征正将人拦在门外。 “林征,放她进来!”她招了招手,又向着许嬷嬷笑道,“许嬷嬷,你怎么来了?” 刘昂和燕姬虽然阴险狠毒,但此事与下人们应该无关,她也就没有迁怒许嬷嬷。 何况此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跟许嬷嬷搞好关系还是十分必要的。 “我来给几位送午膳来啊!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太子妃殿下别饿坏了,身体要紧。”许嬷嬷笑容满面地拎着一个食盒篮子走了进来。 云深这才意识到,肚子空空的,这都下午了,刚才忙着想阵法的事,都不觉得饿。 “辛苦许嬷嬷,坐下喝杯水吧。”她接过食盒,又顺势挽起许嬷嬷的手,让她坐下,同时将一只纸鹤随手别在她的腰上,“天气热,辛苦嬷嬷跑这一趟。” 许嬷嬷刚坐下,又站起身施礼道,“不辛苦,应该的。老婆子我还要赶着去老夫人那里复命,就不喝水了。殿下用完午膳,将篮子交给看守的军爷就行。” 云深了然地垂下眼睫,这老太太明显是对她有所防备了。 “也好,那就麻烦嬷嬷了。”她起身笑着行了个礼,就送许嬷嬷出门去了。 外面骄阳似火,几只知了吵得热火朝天。 桌案上放着一个篮子,三人围坐在桌前。 林征将食盒从篮子中取出,又一层层取出午膳来。 上面两层都是普通米饭和河东道菜色,最下面一层却摆了一盅炖汤和一盘蜂蜜糖糕。 云深向来对主食不是很感兴趣,却喜欢吃些糕点和汤汤水水之物,因此直接就上手将那两样抢了过来,放到面前。 炖汤打开,一阵清香扑鼻,一闻就知道是雁京风味的莲子炖乳鸽。 云深想也没想,就一口糕,一口汤地吃了起来。 “你这样子,人家要是下毒,你准是第一个死的。”韩望真不悦地白了她一眼。 “嗯?”她连忙吐了一口出来,惊恐地问道,“有···有毒吗?” 韩望真没理她,与林征两人默默吃起了饭菜。 “我刚才,将千里鹤放了出去!”云深见他黑着脸,便冲他讨好地一笑,“怎么样?” “那千里鹤有什么用?”林征问道。 “能给玄尘传个信,若是玄尘将这阵法破了,我们就能出去了。”云深又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指了指面前的食物,对着韩望真和林征道,“这蜂蜜糖糕做得还真不错,你俩要不要试试?” 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一口接着一口吃个不停。 “我看你那莲子炖汤不错!”林征刚想去舀一勺,就被韩望真揪回了手,“哎哟!殿下你干嘛?” “那是人家特意为太子妃做的,没你的份!”韩望真有些阴阳怪气地瞄了云深一眼。 “特意为我做的?那燕姬为啥对我这么好?”她回忆了一下,与燕姬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不是很理解她为何派人来给自己送好吃的,“难道说···是崔媛买通了厨子?”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与那崔媛为何一见如故,有那么多共同语言了!”韩望真叹了口气,捏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为何?” “因为你们的脑子···都少了根筋!”韩望真吃完饭,丢下碗碟,不悦地背手走进了内室。 林征有些愣怔,今天是怎么了?太子可从来没有对太子妃黑过脸啊,今日这架势,好像是真的生气了。 “太子妃,”林征小声叫了一声,撇撇嘴道,“你这脑子着实气人啊!” ------------ 第73章 哪里错了 “嗯?林将军,”云深喝了一口汤,将糕点咽下去,指了指内室之中,“能否···指点我一二,他为何生气?” “自然是因为···你将太子喜欢吃的蜂蜜糖糕给抢着吃了啊!”林征叹了口气,指点迷津道,“咱们做臣下的,时时都要留意主子喜欢什么!太子喜欢吃什么?就是这蜂蜜糖糕啊!” 自从上次云深夸过他一次,说他身上有蜂蜜糖糕的香味,韩望真就常常点了这蜂蜜糖糕来吃,于是就被林征误会他喜欢吃这糖糕。 “啊!原来···如此,”云深恍然大悟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给你暗示了啊!你问我要不要试试这蜂蜜糖糕的时候,”林征小心地看了一眼内室之中,“我就不敢试,你还大口大口吃呢!” “那···他为什么不直说?”云深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唉,你这脑子!太子殿下心性桀骜,怎能明着和一女子抢东西吃?”林征说着,也赶紧吃完了饭,站起来收拾碗碟。 “所以说,我最不喜欢你们男人的小性子!太难猜了!”云深吃完拍了拍手,也背着手进了内室之中。 锦衣宽袖的少年长发半束,正倚靠在窗前的坐榻上,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书。 “望真,”云深也在那矮几前坐下,向他那边挪了挪,又拉了两下他的衣袖,“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哦?哪里错了?”他低下头,看见这小丫头的明亮笑颜,愁眉顿时又舒展开来。 “我不该···抢你爱吃的蜂蜜糖糕。”云深抱住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左手,又抓又挠。 “呵···”韩望真的嘴角抽了一抽,“你倒是···认错快!” “望真,你别气了,”云深干脆将书从他手里拿开,猫腰趴到他身前,“今日份的糖糕已经被我吃完了,下次我留点给你···” “下次···太久了,让我看看你嘴里还有没有剩下的。”韩望真忽然来了兴致,将她翻过身来,低头贴了上去。 我·靠!一块糖糕而已,至于这么饥渴吗? 云深也不知道他在她嘴里翻找什么,总之是找了许久还迟迟不愿松口。 掌灯时分,宛州城,襄侯府角落的一个小院里。 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盏油灯照亮了房中的一桌二椅,方寸区域。 一个身着灰白铠甲的军士跪在地上,怯怯地抬头望着座上一位身着宝蓝色宽袖袍服的玉面公子。 “罗刃,你可知哪里做错了?”那秀雅的公子坐在桌案旁,背对着那名军士,不慌不忙地正在沏茶。 “属下擅自作主,在宛江上没有带走谢云深!” 罗刃追随刘昭多年,知道他心思深沉,完全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因此才更加忐忑。 “是楚大人没有跟你交代清楚,还是你自作聪明?”刘昭不紧不慢地放了几片茶叶。 “是属下!属下自作聪明,想着不过是个女子···”罗刃连忙低头叩首道。 “你若是听我的话带了她走,太子早就死在宛江上了!”刘昭低头饮了一口茶,转头看了看罗刃,“你违抗我的命令,本是死罪,可眼下有两件要紧事交给你去做,可将功折罪。” “听凭侯爷吩咐!” “燕姬和齐王手软,你去帮他们一把。”刘昭望着茶盏上袅袅升起的雾气,轻轻说道。 “侯爷是说,留芳居中的太子?”罗刃是天生的杀手,对杀意的判断也很准。 刘昭点了点头,“这回若是失手,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侯爷放心!”罗刃双手抱拳,目光冷峻。 “那对母子如今也没必要留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刘昭一边掂着茶盖,一边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夜空。 “是,属下知道。”罗刃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起来吧。” 此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常乐快步走了进来,通传道,“侯爷,许嬷嬷来了。” “哦?”刘昭朝罗刃使了个眼色,罗刃就匆匆退了出去。 不多时,许嬷嬷风尘仆仆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见过侯爷。” “许嬷嬷快请坐!”刘昭笑着招呼她坐下,“嬷嬷这几日辛苦了,如何?” “侯爷放心,云深小姐好着呢。”许嬷嬷将食盒放在桌案上,缓缓在藤椅上坐下。 “她没有···觉察到什么?”刘昭嘴角浮起一个淡然的微笑。 他这两日想着法子送些好吃的去留芳居,既怕云深发现异样,偶尔又希望她能觉察到点什么。 “侯爷放心吧,云深小姐只顾着吃,哪里会想那么多?”许嬷嬷将食盒内的饭菜摆出来,笑着道,“倒是侯爷自己每日用心,别累坏了身子,今夜多吃些罢。” 许嬷嬷从小看着刘昭长大,就像他半个母亲一样。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关心,”他看着她将菜色一件件摆出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嬷嬷可知道,今夜···刘昂宿在哪里?” “侯爷,”老太太面上看似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今夜···就要动手了吗?” 刘昭将茶盏放下,轻轻点了点头。 许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上略显忧虑,“刘昂刚才···去了崔媛的山水居。侯爷,我见阿媛这孩子没有心机,对侯爷又是一片痴心···” “嗯,嬷嬷放心。”刘昭冲她微微一笑,温声道,“不会伤及旁人。” “那就好,那就好!将来,云深小姐自然是侯爷正室,侯爷的屋里多放一个人也是好的,阿媛手脚勤快,与云深小姐相处得又好···”老太太一边憧憬着美好的将来,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刘昭无奈地看着她,嘴角仍旧挂着温柔和煦的笑意。 这天夜里风有些大。 “嘭!” 云深听见院中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动物掉落了陷阱正在挣扎似的,连忙跑出去看。 “唉哟!” 原来是一个白发老头掉在了竹林里的灌木丛中。 “玄尘!”云深低声叫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来帮你破这玄武阵啊!”老头扶着腰,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指了指院里密植的修竹,“你···你怎么没说这院里种着这么多竹子?!老朽飞到上边法术失灵,掉下来的时候差点被这些竹子插死!” ------------ 第74章 玄武阵 “玄尘大法师?”韩望真和林征也跟了出来,好奇地走近了问道,“真的是你?” “太子殿下!”玄尘拱手施了一礼,摇摇摆摆地走到房前的台阶上,俯看了一眼院中的布局,“你们这次要不是遇上我,就要被这乌龟吃了!” “哪里有乌龟?”云深上前问道。 “这玄武阵仿的是乌龟的形状,乍一看没有生门,是因为乌龟的尾巴缩在龟甲下面。”玄尘踱了几步,走到园中,剥开一丛绿竹,露出一座假山来。 “你快说啊!怎么破阵?”云深急忙跟过去问道。 玄尘指了指那座假山,“就是这里了。” 韩望真上前,刚要拔剑,就听玄尘道,“慢着!用木剑!” “木剑怎么砍得动这假山?”韩望真诧异地看着他。 “谁让你砍了?!”玄尘鄙视地瞅了他一眼,又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从小就没有道心,真是一点不错!” 韩望真刚不服气地想分辩几句,就听云深喊道,“挖!望真,在假山下面。” 林征折了两根竹枝下来,和韩望真两人在假山下面刨了约半盏茶的工夫,果然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石碑来。 云深凑过来一看,将尘土扫除之后,是一块白白净净的玉碑,上面刻着“玄武”二字。 “总算抓住这只乌龟了!”玄尘将白玉碑往袖中一收,“生门一出,这玄武阵自破。” 玄尘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只千里鹤放在手心,口中念念有词,刚一松手,纸鹤就拍着翅膀飞了起来。 千里鹤越变越大,直到可以容纳一人的程度才停止变化,乖巧地停在玄尘脚边。 “这玄武阵解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了,太子妃道友!”老头说完,就爬上了千里鹤的背上。 “多谢道友!”云深抱拳拜了一拜,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白纸团,塞到玄尘手中,“保持联系!” 玄尘低头看了一眼,那纸团居然是只纸青蛙,立时眉开眼笑,“多谢道友,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千里鹤便拍着翅膀飞走了。 三人正准备逃出生天,忽听见地面一阵震动,接着就见一队黑甲刺客和弓弩手从大门处攻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那身着灰白铠甲的罗刃。 “罗刃,齐王不是说,不许害我们的性命?你要抗命?”韩望真紧握佩剑,盯着那灰衣将领,杀气在二人之间随着夜风弥漫开来。 “太子殿下,这里是河东道!末将不知什么齐王,只知效忠侯爷。”罗刃目光冷厉,向着弓弩手道,“不要伤了太子妃,其余人等,杀无赦!” 那帮刺客看见韩望真顿时就像飞蛾见了火般,铺天盖地地攻了上来。 韩望真和林征两人的面前很快就倒伏了数名黑衣人的尸体,两人的脸上和身上也全是腥稠血迹。 云深戴上护甲,劈开四五名黑衣人的阻拦,直取那为首的将领。 “罗将军,叫他们退下!”云深一指放在罗刃的脖颈处,大喝了一声。 长甲如刀,寒光凛冽,一时震撼了众人。 片刻间,几十名黑衣刺客就停下动作,等着罗刃的进一步示下。 院门外忽然火光大亮,又有震天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 “太子殿下,”罗刃冷笑一声道,“外边都是我河东道的人马,即使你们侥幸出了这院子,也是必死无疑!” “住口!”云深劫持着罗刃,领着韩望真和林征两人向门口走去。 “太子妃,末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你以为劫持末将,侯爷就会放你们离去吗?”罗刃线条坚毅的脸上出现一个阴森的笑容。 “少啰嗦!” 她心里也十分清楚。院中的刺客都是罗刃手下,尚且会顾及将领的性命,暂时未有行动。可院外若是刘昂的嫡系大军,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罗刃,就放他们离开。 留芳居的大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铠甲武士。 再仔细辨认一下,居然有两路人马。一边是身着银甲的河东道守军,一边是玄色铠甲的神越军! 林征见神越军来了,便上前一步,大声喝道:“太子殿下在此!” 天空飘起了小雨,此刻暗无月光。 留芳居门前的灯笼忽明忽暗,看不清几人脸上的表情。 只见台阶上站立着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玄色长袍上浸染了不易察觉的血迹,正目光冷傲地扫视着面前黑压压的人海。 安静了片刻之后,神越军阵营中的姜九率先行跪拜礼。 “参见太子殿下!” 其后河东道守军也陆续屈膝行礼。 震耳欲聋的声音此起彼伏,响彻襄侯府上方的夜空。 原来那一日齐王到天和寺,说太子和太子妃已死于落水意外,接手神越和神策两军兵符之时,神越军中就有所怀疑。 姜九于是暗中派人潜入襄侯府内探听消息。 虽然没有探听到什么,但今夜见河东道守军紧急集结,姜九便也急急带着神越军过来一探究竟。 结果果然发现太子安然无恙,齐王的谎言不攻自破。 “来人,将这反贼带下去!”林征吩咐了一声,姜九便派了两名军士前来押解。 “铿锵!”一声,血溅当场。 或许是因为两次谋害太子,自知难逃一死,云深刚一松手,罗刃就拔了旁边一名军士的佩剑自尽了。 第二日,襄侯府的老夫人燕姬被发现自缢而亡,据说是谋害太子不成,畏罪自尽。 篡权的刘昂同样畏罪自尽。可奇怪的是他死在了崔媛的床上,而崔媛当时中了迷药,根本不知发生何事。 又过了一日,半身不遂的大公子刘昭,据说因为偶然服用了一位江湖郎中的偏方,竟奇迹般地康复了。 宛州城中各大茶馆中开始流传一则襄侯复仇的故事。 “苦命襄侯得神仙医治,报仇雪恨杀篡权母子。拨乱反正救太子立功,苦尽甘来终夫妻团聚。” 刘昭康复之后,安排了燕姬和刘昂的后事,重夺了襄侯之位,又搬回了山水居,与崔媛还以夫妻相称。 尘埃落定后,太子和太子妃也并未立即返回雁京,而是在留芳居中又住了一段时日。 一夜微雨,清晨刚歇。 留芳居的屋檐上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一个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正在抚琴,他面如冠玉,气度出尘,微微有些凝眉,目光犹如金黄的晨曦般穿透了面前的水雾。 ------------ 第75章 他想要的 琴声中一个身着嫩黄衣裙的少女蹦跳着进来,手捧着一簇不知名的粉红花朵。 “望真,这河东道的杜若花可真好看,与雁京中的不一样。”云深乐呵呵地将花束插到琴台上的一个白瓷花瓶中。 宛州这一带,常年开着一种类似杜鹃花的野花,只是色调较杜鹃柔和多变,花朵也较小,美得没有攻击性,人称杜若花。 “哪儿来的?”韩望真抬头看了一眼,仍旧若有所思地拨着琴弦。 这几日危机已解,崔媛便送了几套女装来给云深换上,还整日带着她在宛州城中游玩。 “早晨崔媛带我去摘的!”云深冲他微微一笑。 “刘昭也去了吗?”琴声随着他的指尖稍有颤抖。 “你还是怀疑刘昭?”云深看了看窗外,缓缓收敛起笑意,“刘昭承认是他杀了燕姬和刘昂,却不承认罗刃是他的人。不过,他康复的时机也实在是太过凑巧。” “云深,你既然明白,为何还跟他走的这样近?”韩望真转头看了她一眼。 “我不相信,他与我们相识这么久,还救过我,为什么却几次想要害我们···”云深感觉心里难受,眼里一片氤氲,“他看着也不像是野心勃勃之人···” “或许···他要杀的,只是我,不是我们。”韩望真停下抚琴,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头发,“他只是想要你。” 云深抬头疑惑地看着他,眼眸里闪过一瞬惊慌。 刘昭不像韩望真这样直接,从来没有对她表露过心意。她总觉得像刘昭那样淡泊的人,对什么也不会上心。 正当此时,一个丫鬟进来通传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侯爷和夫人来了。” “请襄侯和夫人到前厅等候吧。”韩望真站起身,撩了一下衣袍,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走,我们去会会他。” 留芳居的前厅中一阵花香扑鼻。 刘昭和崔媛坐在藤椅上,见韩望真到了,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 “快请坐,”韩望真拉着云深,在上座的软榻上坐下,又关切地问道,“以明,身体好些了吗?” 丫鬟上了茶,刘昭和崔媛毕恭毕敬地坐着。 云深看看韩望真,又看看刘昭和崔媛,虽然没有剑拔弩张,这种微妙的气氛却反而让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我这几日已经可以行走了,早晨还带她们两个去摘了杜若花呢。”刘昭微微一笑,扫了一眼云深。 “以明,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不必如此多礼,往后···还是称呼我望真吧。”太子瞥了一眼刘昭和崔媛。 这两人都是面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样子,乍看上去虚弱得人畜无害,叫人提不起防备心。 “是,望真。”刘昭嘴角仍旧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起来温柔和煦,“我与阿媛今日,是来多谢殿下救命之恩的。” “哦?”韩望真手握着茶盏,轻笑道,“不是以明你杀了刘昂,救了我和云深吗?本王对你···有什么救命之恩?” 刘昭摇了摇头,一脸忧郁地苦笑道,“望真,我几日前其实就已经康复了,只是怕那对母子赶尽杀绝,所以才一直装病。虽然我侥幸杀了刘昂和燕姬,可若不是有殿下的神越军在,我与崔媛···恐怕也早就死在乱军刀下了,怎会那么容易夺回河东道的兵权?” “齐王如何了?”韩望真饮了一口茶,望着门外道,“他当日心存一线善念,也算救过本王。” “殿下放心,我将齐王夫妇软禁在天和寺的别院中,”刘昭说着又拱了拱手,“听凭殿下处置。” 刘昭本来打算杀了刘昂和韩望真后,再推齐王坐上太子之位,谁知韩望真逃出生天,还重夺神越军,他只好反手将齐王软禁了起来。 “我大姐···她还好吗?”云深问了一句。 “太子妃放心,齐王妃很好。”刘昭看了她一眼,又笑道,“太子妃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去看望一下齐王妃。” “以明,我和云深打算启程回雁京去了。”韩望真向后靠在椅背上,斜睨了刘昭一眼,“将齐王夫妇交给我,一同带回雁京吧。” “这么快就要走?”崔媛望向云深,“我还没有带你们好好逛逛宛州城呢。” “崔媛,你和以明久别重逢,应该好好聚聚。我们已经叨扰多日,怎么好意思再继续打扰你们呢?”韩望真笑容爽朗,似乎全然没有心事似的。 “打算什么时候走?”刘昭似是不经意地喝了口茶。 “明日就走,林征已经去准备了。”韩望真看了一眼云深,见她低着头,有些心事的样子。 “也好。”刘昭放下茶盏,拉着崔媛起身施了一礼,“两位殿下今日好好休息一下。我和阿媛也该回去了。” 看着二人即将离去的背影,云深忽然叫了一声,“侯爷!” 刘昭停住脚步,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微微一笑,“殿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很久没有听你抚琴了,不知侯爷···可否为云深弹上一曲?”云深说着,就匆匆走入内室,将木琴抱了出来。 刘昭有瞬间诧异,很快又恢复常态,轻轻颔首道,“好。” 韩望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到她身边,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云深,以明还有事要忙呢。” “无妨,我也想···再为殿下弹一曲。”他望着云深,见她也看着自己,不禁又有片刻失神。 刘昭说完就接过琴,放在矮几上,自己也一撩衣摆,盘腿坐了下来。 一双骨节分明美如修竹的玉手,放在琴弦之上。 “噔···” 琴声刚起,曲调忽变,宛如弦断。 刘昭诧异地检查了一下那琴,见没有什么问题,又轻拨了一下。 只听见苍老暗哑的一声拨琴音。 刹那间,四人皆是愣在那里。 “不可能!”崔媛脸色一变,连忙抢过琴拨了两下。 琴声清脆婉转,并无异常。 一旁的云深已经是双手掩面,泫然欲泣。 古琴鸣玉,果然···能断人心。 刘昭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这琴···是鸣玉啊,刚才真是大意了呢。 此刻雾气消散,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明亮耀眼起来。 ------------ 第76章 前世的爹 “看来我今日···不适合抚琴啊,真是抱歉,让殿下失望了。”刘昭抬头看着云深,眼中有些泪光,嘴角却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 这四人中,只有韩望真不知发生了何事,便有些奇怪地指指鸣玉,“这琴?” 云深忍住泪,刚要开口。 “殿下可还记得···欠我的人情?”刘昭扶着崔媛缓缓起身,抬头看了一眼院中的阳光,仰起头微闭着双眼道,“就请原谅刘昭今日的失礼吧。” 崔媛也带着恳求的眼神望着云深。 崔媛虽然不明白鸣玉为什么在刘昭手里失音,却也猜测他大概不像看上去那般无辜,只是她深爱此人,不愿深究罢了。 “侯爷大病初愈,不能抚琴也情有可原,”云深镇定下来,指了指鸣玉道,“我本来···也只是想将此琴还给崔媛而已。崔媛,你将鸣玉带走,好好保管吧。” 后一句话是对着崔媛说的。 崔媛连忙感激地点了点头。 刘昭和崔媛走后,韩望真和云深坐在窗前的坐榻上对弈。 韩望真越想越觉得奇怪,刘昭只不过是弹不出曲子,云深为何看起来这般伤心? 而此时云深也好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心不在焉地挪来挪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怎么了?心里有鬼?”韩望着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微眯着俊眼看着对面的少女。 “没···没有啊!”云深偷偷瞥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那你是···屁股上长针了?” “你说你!下棋就下棋,你管我干什么?”她撇了撇嘴,随便落下一子。 韩望真伸出两指抬起她的下巴,“刚才为什么哭?” “谁哭了?!”云深打掉他的手,结果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地一直掉,哭得肝肠寸断。 “怎么了?”韩望真连忙丢开手里的棋子,长臂一揽将她抱过来,“刚刚跟刘昭眉来眼去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小小的肩膀因哭泣不住地抖动,抓着他的前襟来回擦着涕泪。 “我告诉你,你不能···不能杀他!”云深终于冷静下来,眨着微湿的眼睫看向他。 “你这就偏心了啊!”韩望真生气的嘟起嘴,将头转向一边去,“他可是要杀我呢!” “我也不会让他伤你半分!”云深像只小狗一样靠在他肩上,使劲蹭了两下。 “你放心吧,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我又没证据怎么杀他?”他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修竹。 云深还是埋头在他肩上,默默擦着眼泪。 “只是···你为何要保护他?”韩望真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云深,他与崔媛已经是夫妻了,难道你还···”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欠刘昭很多···很多的人情。”云深抬起头来看着他,怕解释得不清楚,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把他当成···我前世的爹。” “你开玩笑吧?”韩望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云深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他就是···我前世的爹。” 忽然多了一个前世的岳父,韩望真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的。 “好吧,不杀他。”他嘴角抽了一抽,不知刘昭如果听见这话,会是个什么表情。 “那就好,”云深这才抹干眼泪,认真看着他道,“我有证据,刘昭···确实是心思已坏。” “什么证据?” “你还记不记得鸣玉?就是那把琴,传说鸣玉能辨识善恶,”她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渐渐聚焦,郑重说道,“那不是传说,鸣玉···是真的能辨识善恶。” 韩望真想起来,几年前崔媛曾经提起过,说鸣玉在山匪手里时一音不发,到了其他人手中却音美如珠玉落盘中。 当时他还以为崔媛只是在讲故事,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他瞬间明白过来。云深是在用鸣玉试探刘昭。 “云深,明日我们就回雁京去。刘昭···我不会动他。”韩望真又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看了看窗外的朗朗日光,“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与崔媛珍惜余生。” 世间缘分,终归荒谬。是非曲直,远非可解。 胜负已定,究竟是自己抢了刘昭的姻缘,还是刘昭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已经不再重要了。 宛州城,天和寺中的一座小院里。 午后炎热难耐,屋内传出一阵凄惨的男子哭声。 “望玉,你别再哭了!”谢婉瑜推了推趴在桌上的男子。 那男子抬起头,只见他头发凌乱,双眼肿得像桃子,绛色锦袍上满是泪痕。 “明日回京?!以望真的性格,我们哪里还有命?说不定,连海儿也要被斩草除根了!”齐王说着,又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谢婉瑜一听他说韩海也要被杀,吓得怔愣在原地,跟着抽抽嗒嗒哭了起来,“海儿···我的海儿啊!” “太子殿下到。” 门外的侍卫通传了一声,就见一个玄衣宽袖的俊朗公子领着一个身着黑甲的将领走了进来。 “韩望玉!你哭什么?”一个侍卫搬了张太师椅来,那玄衣公子往椅子上一坐,便朝着齐王道,“你与那燕姬母子合谋本王性命的时候,不是很得意么?” “你冤枉我!”齐王一擦眼泪,不服气地嘟着嘴道,“我什么时候要你的命了?燕姬要杀你,还是我救了你呢!” “哦?那你图什么?”太子从侍卫手中接过茶盏,一边轻抚茶盖,一边打量着齐王,“图太子之位?” “我···我当时被燕姬和刘昂他们扣住,不答应,是死路一条!答应,还可以搏一搏,你要是我,怎么选?”齐王抹了一把脸,又哭起来,“何况,哪个父亲不想给孩子谋一个更高的位置?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为了海儿将来能···” 齐王忽觉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 “哦?你想海儿能登上大位?”太子不悦地饮了一口茶。 谢婉瑜一听他说起儿子,也跪下哀求道,“望真,你杀我们可以,放过海儿吧!” “谁跟你说我要杀你们,还要杀韩海?”太子扫了一眼屋内,满地狼藉,能摔的东西都被齐王摔了。 “他···他说的!”谢婉瑜指着齐王道。 “韩望玉,我记得你的封地是···西原道?”太子低头饮了一口茶,“林征,西原道的天气怎么样?” ------------ 第77章 心软 当初先太子在时,齐王和睿王都各有封地,只是两人都在皇后刘氏的庇护下没有离京。 齐王的封地在西原道,睿王的封地在岭南道,两个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两人平时提也不愿提,这么多年下来,都快忘了自己的封地在哪里。 林征原来在西原道呆过不短的时间,“回太子殿下,西原道的天气不错,除了···偶尔有些沙尘。” 齐王瞬间反应过来,“是!是在西原道!我去,我愿意去西原道!” “那好,你们回京以后,多准备几件防寒的冬衣和防尘的罩衫,就出发去西原道吧。”韩望真说罢站起身,低头看了一眼齐王和齐王妃,“将韩海和神策军也带去吧。” “望真,”齐王一个激灵从坐榻爬到地上,难以置信地问道,“望真,你···真不杀我?” “你救我一命,我也还你一命。” 玄衣男子说罢就走出门去。此时太阳已经西落,在天和寺中洒下一片金红的光辉。 “殿下最近···心软了啊!”身着黑甲的将领快步跟了上来,“记得在北境时可不是这样。” 林征揉了揉手腕,骨节“咔咔”作响。 “这里不是北境。林征,把你那野性子收一收。”韩望真转头,斜瞟了他一眼。 “知道了!”林征委屈地撇了撇嘴。 启程这天,一大早许嬷嬷忽然来了,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想进地来回踱步。 一个丫鬟进来通传,“太子妃殿下,门外来了个许嬷嬷,说是想见你。我请她进来,她又不肯。” 云深看了韩望真一眼,见他点头就起身道,“我出去见见她。” 走到门口,许嬷嬷弯着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惊叹道,“太子妃,你穿上女装,果然是···秀色不可多得,比起燕姬当年也不差了。” 云深微微一笑道,“许嬷嬷,你这么看得起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怎么今日有空过来呢?” 女子容貌,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她本来也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何况她见过不少红颜薄命的例子,貌美不一定就是得天独厚,说不定是被老天爷给坑了。 “太子妃可有空,借一步说话?”老太太见她心情好,便拉着她的手道,“你就看在老婆子我那几日辛苦为你们送饭的份上···” “嬷嬷你自己明明说不辛苦的。”云深顽皮一笑,看了里间一眼又想了想道,“好吧,我与你到院子里说几句话。” 也还真是多亏了这位许嬷嬷,她才能将千里鹤送出去,也才能破了玄武阵,否则他们当日可能早就死在罗刃刀下了。便依她这一回吧。 “好,好!”许嬷嬷说着就拖着她的手,快步走到院子里的竹林中。 清晨的薄雾未散,丛丛绿竹中,果然掩映着那个人的翩翩身影。 刘昭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阳光穿过竹叶,洒在他俊朗的脸上,光影重叠,忽明忽暗。 “侯爷,我先下去了。”许嬷嬷说完就向云深使了个眼色,退了下去。 “云深,”刘昭伸手招呼她过去,嘴角仍旧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昨日···是我失礼了。” “你最好让崔媛把鸣玉收好,以后都不要再碰鸣玉了!”云深抬头,有些生气地看了他一眼。 “你生气了?” “我不该生气吗?咱们相识这么久,却没看出你···心思如此歹毒!我和望真差点就死在宛江上了!”她睁圆了眼睛瞪着他,眸子里好像有一丛委屈的小火苗。 “我真没有要你死,都是罗刃自作主张!”刘昭说着,稍显慌乱地扫了一眼四周的竹林。 “那望真呢?他死了你就开心了吗?!”云深眸中的小火苗忽然蹿起来,大声质问他。 “云深,千错万错,都怪我一人!你别生气了。”被她这样质问,刘昭只觉得心如刀绞。 “事到如今,你还来做什么?”云深无奈地看着他,对这个人感情复杂,“若是想问吉凶,你大可放心,望真不会杀你。” “吉凶?我早已···不在意了。”刘昭苦笑着摇了摇头,才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瓷瓶,缓缓开口道,“这···是寻香,能让你想起七云城那晚的事。” 云深的脸上一热,低声问道,“那天晚上真的是你?” 刘昭微眯着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 “那天···我们做了什么?”她只记得刘昭拉起她的手,后面的事随着一阵异香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印象也没有。 “你生辰那天,我们一起···过得很开心啊。”刘昭偷偷瞥了她一眼,掩口轻咳了一声,“嗨,叫我怎么说呢···” “别说了!”云深连忙伸手制止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刘昭转头看着远处,黯然一笑,“云深,你能来河东道救我,我很开心。你跟望真说,刘昭有负于他,生死无怨。” 正午的阳光里,太子的车队在神越和神策两军的护卫下,如长蛇般沿着宛州城外的山道缓缓开始移动。 远处的城楼上,站着一位清瘦修长的男子,正呆呆望着车队方向。 男子鬓边的墨发随风而动,青色锦袍猎猎作响。 这一别,许是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马车中有些闷热,一个穿着清爽男装的少女正躺靠在车壁上,一会儿变一个姿势。 对面一个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淡定地靠在软枕上,如画的眉眼正扫视着那个略显烦躁的少女。 “你很烦躁啊?” “不是,天热!”云深抬眼看了他一眼。 “还说不是,扭来扭去快成麻花了。”韩望真斜睨着她,嗤了一声。 “去去去!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她又挪了个地方,继续倚着车壁歪着。 “你还是快把心里那点事倒出来吧!不然这么挪来挪去的也不是个事儿。”韩望真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 “我心里有什么事?!”云深连忙裹紧了深色的上衣,生怕被人看穿似的。 “刚才···以明跟你说什么了?”韩望真装作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这家伙是后脑勺长眼了吗?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云深犹犹豫豫,又扭扭捏捏地从袖袋中取出一只白瓷小瓶,“嘭”地往桌案上一放。 ------------ 第78章 难题 “他说这是什么···‘寻香’,能让我想起七云城那晚的事。” 韩望真听闻此言,心里也“咯噔”一下,脑袋像是撞到了一块大石头,想不到···居然还有寻香存世。 他瞥了一眼桌上那瓷瓶,心里像有虫蚁在咬似的,又痒又疼,“你怕什么?” “我怕?!嘿,你这人!”云深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便背过脸去,“我···还不是担心你!” 那天晚上要是没事发生也就罢了,要是刘昭真的对她怎么样了,韩望真能当作没事发生么? 怕是要策马回去宰了刘昭吧? 虽然她觉得刘昭既然敢把寻香给她,应该不会是想找死,可是也实在猜不准那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没准他就是想气死韩望真,然后再自杀也说不定。 韩望真心里泛起一股又酸又苦的水。 这个刘昭,到最后关头还想给他添个堵。 “你···想记起来那晚的事吗?”他躬身走到对面,挤着她坐下。 “我无所谓,就是有点怕···会是什么不好的事···”云深紧张地搓着小手,看着桌案上那只小瓷瓶,她从早上开始一直犹豫到现在。 “既然害怕,就不要去想了。”韩望真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不重要?万一我真的被他···强了怎么办?” “咳!”韩望真猛咳了一声,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就不会想点好的?还是你希望如此?” 云深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盖过了马车轱辘声,一边哭还一边用手使劲戳着韩望真的前襟。 “好了我开玩笑的,若是如此···就更不用想起来了。”他抱着她,轻言轻语,好像生怕弄碎了似的,“将那寻香丢弃了吧。” “你以后···不许后悔!”云深委屈地盯着他的眸子,眼泪挂在睫毛上。 男子如精心雕刻般的眉眼,就在她眼前,她以前从没觉得他是这么好看。 “小看人!”他嗔怒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肤浅吗?” 云深一手托着瓷瓶,一手掀开车帘子,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便果断松开了手。 白色的小瓶发出一声轻微的叮当声,很快就被踩在了后面的万千马蹄之下。 “望真。” “嗯?” “你不后悔?” “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她又问道。 “叫你这么多话!”他忽然一阵烦躁,如饿虎扑食般覆上她的唇,一双大手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和脊背。 天气本就闷热,两人一纠缠,云深就满头大汗,可韩望真还以为她是动了情,越发进取了。 “打住!太热了!”云深捡起桌案上的扇子,使劲扇了两下,又两手一伸,用扇面堵在他的脸前面,“给我扇扇风!” 山路崎岖,马车一摇一晃。 紫袍男子衣襟半松,敞着领口,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正极不情愿地给膝上趴着的少女扇着风,“云深,你不是说想生个孩子?等回了雁京,咱们就生一个吧?” “行啊!不过···”云深翻过身来,略有些不舍地看着他道,“等生完孩子,咱们也该分开了。” “啊,为何?!”韩望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她这一世缘分本就是借来的,到了归还的时候,自然要还。 “因为···我算过,咱们的缘分大概就是到那时候。等生了孩子,我就该走了。”她看着他笑了笑。 “走到哪儿去?”他警惕地皱起了眉。 “继续我的修仙之路吧。”少女伸手点了点他微张的唇,“红尘虽然喧嚣,终归是不长久,咱们也就是个早分还是晚分的问题,你又何必执着呢?” “谢云深,你就是要修仙也得和我一起!双修···”韩望真一把抓住她的手,“哪儿也别想去!” 从宛州城到雁京,玄尘的千里鹤要飞上一天,刘昭的千里马要跑上半个月,太子和太子妃的车队走走玩玩,走了整整一个多月。 离开河东道的时候,虽然是还是宛如盛夏,回到雁京时,却早已经入冬了。 初回雁京,韩望真就马不停蹄地做了几件大事。 先是河东道重新设立大将军一职,神策军大将姜九即刻赶赴河东道任职,将襄侯府的兵权给分了。 接着齐王因卷入刘昂篡位一案,被贬出京,即刻携家眷赴封地西原道。神策军减员一半,兵权交还由齐王暂领。 雁京的冬季漫长而寂寥。 大概是看云深太过寂寞,皇后刘氏动了动歪脑筋。 这日,天刚刚黑,倚风殿中大门轻掩。 云深倚在坐榻上看闲书,分飞正忙着点灯。 忽然一个小黄门进来通传道,“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身边张嬷嬷来了。” “请进来!” 她与这位张嬷嬷,互相之间的印象恐怕都极为深刻。 她记得张嬷嬷曾经想搅和自己的大婚典礼,张嬷嬷也记得曾经因为她被关在柴房中一天一夜。 须臾,只见两鬓斑白的张嬷嬷领了三个花容月貌、正当妙龄的女子进来,一齐下拜道,“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 云深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眼下跪之人,那三个女子都是二八年华,与自己差不多年岁,就连眉眼之间···看着也有几分相像。 “张嬷嬷,好久不见了。”她撑着下巴,斜睨了一眼张嬷嬷。 老太太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是···好久不见。” “这是?”云深指了指那三个美貌女子。 “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怕你一人伺候太子殿下太过辛苦,就从新来的宫女中挑选了三个人出来,为娘娘分担一些。”张嬷嬷依旧是挺直了腰背,说什么都理直气壮的样子。 “哦,好啊。不知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名?”她懒懒地翻了一页书。 “奴婢叫红如。” “奴婢叫蓝儿。” “奴婢叫黄巧。” “分飞,你领着红黄蓝下去,找个地方住吧。”云深心想,皇后娘娘送来的人,也不能退回去,不如就先留下打杂,以后再说。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叫红黄蓝她们三个,分别到潜心殿、洗心池和殿下的书房伺候。”张嬷嬷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云深的脸色。 潜心殿是东宫的正殿,太子处理政务的场所。 洗心池是太子沐浴的地方,书房是太子平日里待的最多的地方。 ------------ 第79章 偏方 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是让韩望真避无可避,哪里都有佳人相伴啊。 “张嬷嬷,这潜心殿、洗心池和书房都已经有人伺候了,你叫本宫突然放几个人过去,那不是叫别人说闲话么?”云深不悦地斜了张嬷嬷一眼,又朝着红黄蓝道,“你们三个,跟着分飞下去。殿下有兴致了,自然会召见你们。” 红黄蓝闻言,只好不情愿地跟着分飞下去了。 “既然如此,就请太子妃娘娘费心,向殿下举荐她们三个,也好早日为东宫开枝散叶。”张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寒暄了几句,见她将人收下,也不好再说什么,未免碰到凶神恶煞的太子,就急急告辞了。 又过了几日,谢婉江进宫来找云深叙旧。 二人在花园里边走边聊,说到前一阵子穆王妃周氏病逝于郊外的事,都有些唏嘘。 “周王妃年纪轻轻,怎会去的这么突然?”云深扭头看了一眼谢婉江。 雪白的园子,只有几株梅花开得甚好。 茫然天地间,她又想起了那个惊为天人的美人王妃。 “据说是天冷,感染了风寒。穆王殿下赶到的时候,王妃已经没气了。”谢婉江面上淡淡的,波澜不惊。 她如今已说了亲,对方是新晋的状元郎郭化,目前在翰林院任职。 “穆王殿下还好吗?”云深问道。 “听说不怎么好···难过得几天都说不出话来。”谢婉江冷得打了个哆嗦。 年少时跟在穆王韩望修身后当小尾巴的那一段时日,对谢婉江来说,就像是昨夜的清梦一般。 “小妹,那郭化的人品如何?你见过了吗?”天气冷,云深为面前的少女拢了拢披风。 “嗯,见过了,长得还行,琴艺不俗。祖父说品行端正。”谢婉江羞涩地笑了笑。 “那就好,小妹你喜欢就好。”云深唇角微弯。 二人正走着路,就听见一句女子的抱怨声。 “当着张嬷嬷的面,就说会替咱们姐妹引荐,转头就将咱们扔在下人房里!依我看,她分明是嫉妒咱们姐妹美貌!” 说话的人正是那天张嬷嬷带来的几个宫女之一。 “红如姐姐,说话小点声。要是让太子妃娘娘知道了可不得了!”蓝儿拉了拉她的小姐妹。 黄巧也在一旁,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 “怕什么?要是闹到太子殿下那里,殿下也会说她善妒,定会怜惜咱们姐妹!”红如的长相在这三姐妹中的确是较为拔尖,也难怪她说起话来有些自负。 “啪!”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谢婉江听得清清楚楚,上去就给了那红如一巴掌。 “你们几个还想不想活了?在这里搬弄是非!”谢婉江双手叉腰,大喝一声。 “小妹,算了。”云深停下脚步,冷冷看着面前几个人。 红如摸着被打的脸,仍旧不服气地昂着头。 蓝儿虽然低头,眼珠子却是四处乱转,看起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黄巧哆哆嗦嗦的,低着头不敢看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起来你们对本宫很不满啊。”云深走上前去,扫视了一眼。 “奴婢不敢。”三个小宫女连忙跪下赔罪。 “这样吧,洗心池如今正缺一个人手,你们谁愿意去?还是三个一块儿去?”云深低头搓了搓冻红的手。 洗心池,不就是太子殿下沐浴的地方?想起来就让人面红心跳,几个小宫女立马就心驰神往了。 “奴婢···愿意去。”红如抬头,羞涩地说了一句。 “奴婢也愿意去!”蓝儿也不甘示弱地自荐道。 只有黄巧摇着头,表示不想去。 “那好吧,一会儿你们跟着分飞去洗心池,学些规矩吧。”云深指了指红如和蓝儿,说完就拉着谢婉江走了。 “二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软弱了!”谢婉江还在愤愤不平,“刚才那几个宫女···” “那几个是皇后娘娘安插在东宫的人,我总得给几分面子。”云深看了一眼灵霄宫的方向。 “皇后娘娘?二姐,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子嗣?”谢婉江急得挠了挠头,忽然灵机一动,“我知道一个助人生子的偏方。” “什么偏方?”云深一听说生子,也忽然来了兴趣,忘记了谢婉江是馊主意大王。 “就是···”谢婉江叽叽喳喳对着云深耳语了一阵。 “好啊,我今晚就试试。”云深听了嘿嘿一笑。 连续几日夜里下雪,东宫花圃里的泥土上,积雪深可没过脚踝。 倚风殿中却是温暖如春,灯火如豆。 太子刚刚从净室中出来,倚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擦着头发。 太子妃坐在圆凳上,一边翘着二郎腿,喝着谢婉江推荐的生子偏方,一边转着贼溜溜的眼珠盯着那俊俏男子看个不停。 韩望真一身雪白的锦袍,眉目如画,墨发低垂,慵懒地半倚坐榻,微微敞着领口。 这太子每日宿在倚风殿中,平时沐浴就在倚风殿的净室之中解决了,好长一段日子也不去洗心池,还不知道那儿有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翘首以盼,总得想个办法提醒他才行。 云深正呆呆地想着,又不知不觉咽了一口口水。 “怎么?”韩望真觉察到她不安分的目光,反睨了她一眼道,“看着本王流口水,何不直接过来?” “谁···谁流口水了?!我在喝汤。”云深连忙低下头,咕嘟咕嘟把谢婉江推荐的生子良方喝完了。 “你这几天晚上,总在喝什么汤?”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她每天吃过晚饭,还要喝一大盅浓汤。 “谢婉江告诉我一个偏方,说是用木瓜炖枸杞,能让妇人怀胎。怎么我喝了半个月,肚子也不见动静?”她低头一摸肚子,有些泄气。 “哈哈哈···”那边太子拿着帕子的手猛拍在软榻上,笑弯了腰,“云···云深,你···你光是喝汤,就是喝上几年也怀不了胎啊!” 云深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心想果然还是缺少一个仪式,“那你说,还缺什么?” 看韩望真这幸灾乐祸的样子,是明目张胆地嘲笑她呢。 她本来还想去虚心求教,转眼又气得想打他。 “你过来,我告诉你!”韩望真冲她勾了勾手。 “不过去!”云深吃了太多次亏了,一过去就是被生拉硬拽,猛吸一顿真气。 ------------ 第80章 春寒料峭 “你这···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吗?”韩望真往后一仰,又坏笑着勾了勾手指,“过来,我这回···不骗你!” 云深想了想,便将面前的杯盘一推,颠颠地跑到窗前,把软榻上的杂物也推开,坐到他身边虚心地眨着眼睛,一副好学的样子,“说吧!” “给本王捶捶腿!” 平日里光是伺候她了,韩望真逮着机会心想怎么也得赚回来一次。 她咬了咬牙,挥舞着两只小拳头使劲给他捶了捶,“快说!” 他又勾勾手指,见她凑过头去,便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没骗我?”云深听完眼珠子一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又见他一脸坏笑的样子,更加怀疑了,“该不是你想骗我跟你圆房,扯出来的鬼话吧?” 自从他们从河东道回来之后,韩望真就跟鬼上身一样,每晚连哄带骗地吵着要跟她圆房,真是防不胜防。 韩望真低头看见面前的小姑娘满脸微红,明明是动了情,可是每次他想要说正题的时候,她都扯东扯西的不让他如愿。 “咳咳!这事怎么能骗人呢?”韩望真连忙端起案上的茶盅,喝了一大口水,眉飞色舞地哄她道,“怎么样?信我就试一试?” “不信!”云深说着就要跑,却不想被他一个横抱,撂倒了。 “试试你就信了!”韩望真决定这次不给她东拉西扯的机会。 许久,分飞来收汤盅,刚走到门口,就被里面的动静吓了一跳,连忙红着脸悄悄退了下去。 分飞看了眼夜天上的斜月,心想明明天色还早呢,这太子和太子妃都成婚三年了,还这么心急。 春寒料峭。 东宫的空气里却满是香甜旖旎的气息。 大约是觉得有些热了,太子轻轻推开窗户。 红烛燃尽,倚风殿中只有些窗外的莹白雪光映着一对壁人的身影。 天色微熹,二人却都满满的心事,没有睡意。 韩望真微闭着眼,揉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你赶紧睡一会儿,天亮就睡不了了。” 折腾了她一夜,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有些负罪感。 “望真···你最近怎么不去洗心池呢?老在我这倚风殿中洗什么?听说洗心池的温泉是雁京一绝啊!” 初尝人事,云深心里也是嗡嗡乱作一团。 双·修虽然可以吸食他的精元有助于自己修炼,可云深一向懒惰,像这么彻夜不眠地修炼她可受不了。 他要是喜欢双·修,那红黄蓝不是现成的人选么? “怎么?你想···跟我去泡温泉?”韩望真睁开眼,情意绵绵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看又把她吓得半死。 “没!我没说想去!”云深连忙用被子挡住脸,“就是问问你怎么不去!” “上个月母后送了几个人来吧?” “你怎么知道?”云深大惊。 “蒙着头干什么?”韩望真扯开被子,嘴贴在她脸上道,“你倒是好心,把人留下,还送到洗心池来?” “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我怎么敢违背?” “少骗人了!你不想做的事,谁能逼你?”他委屈巴巴地皱了皱眉,“你就是不想我缠着你,想把我推给别人。” “望真,我···我真没那意思。”云深转了个身,“不过你最近几个月,确实逼得我有点怕啊,自从咱们从河东道回来以后,每天都问我长大了没有···” “云深,以后我不逼你了,你不准嫌我烦。”韩望真隔着衾被搂紧了她,“那两个人,我会送给神越军中有功的将领。” “望真···” “叫夫君···” “夫君,咱们今天这样···我就能怀胎了吗?”云深怀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放心吧!不行···不行你下次再找我啊。”身后的俊美男子邪魅地笑了笑。 第二天,云深觉得腰酸背痛得提不起精神,接近正午才从榻上爬起来。 吃过午饭就坐着打瞌睡。 午后,分飞在收拾床榻的时候,发现铺在榻上的单子少了一块,就觉得奇怪。 “娘娘,这垫在榻上的单子怎么少了一块?” 云深正靠在窗前的坐榻上打着盹儿,她只记得早上韩望真好像从榻上搜走了什么,因为太困了就没仔细看,“不知道,你问太子去。” 分飞这才想起,一大早就看见太子鬼鬼祟祟地出去,袖子里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 那块单子虽然不大,可是锦缎质地也有些重量,太子拿走它要干嘛呢? “太子···他偷这单子有何用?”分飞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好无奈地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块新的铺上了。 “别吵,让我睡一会儿。”云深没心思听她叨叨,说完就靠着窗棂睡着了。 韩望真回来的时候,看见窗户半开着,云深趴在窗前的桌案上睡得正香。 大风吹着她的头发也不醒,看来昨夜是真的累坏了,他忽又觉得一阵心疼,连忙将她抱到睡榻上。 “望真。” 谁知刚一放下,她人就醒了,扯着他的衣袖不放。 “怎么睡在窗前,小心着凉了。”韩望真干脆也坐下,陪她聊一会儿。 “分飞问,你偷那块单子做什么?” “云深,你还记得大婚那天的喜帕么?那块是假的,”韩望真被她问得脸一红,小声在她耳边道,“我把真的藏起来了。” “你藏它干什么?”云深眨巴着惺忪的猫眼,惊奇地望着他。 “不告诉你。” 一张喜帕他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经过七云城那晚,他也做了最坏的准备,可是见到最好的结果时仍然激动了半天,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想将那帕子当宝贝似的藏起来。 韩望真有时候的想法很古怪,云深也就没有再问。 不久后,就是谢婉江大婚。 郭化只是翰林院里一个小小的编修,虽然说前程似锦,可眼下的官职不大,又没有家世地位,在雁京的根基很浅,因此大婚这天请的人也多是翰林院的年轻同僚。 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是座上宾,齐王被贬出京,谢婉江也不能来,其他的王侯贵族则基本都没有收到邀请。 云深却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穆王殿下?” 穆王韩望修转头看见她也微微一笑。 韩望修如今也就三十多岁,怎么看起来却像是老了一辈似的,越发清瘦和沧桑,鬓边还多了一缕白发。 ------------ 第81章 无缘之人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穆王穿过层层的宾客走过来,礼貌地拱了拱手,“两位真是天作之合,叫人看了好生羡慕。” 韩望修与周连晴当年,又何尝不是天作之合? 只可惜天不遂人意。 联想起不久前周王妃在郊外病故的消息,云深觉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穆王殿下最近可好?” “好,多谢太子妃关心。”韩望修又远远看了一眼那对刚拜完堂的新人,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婉江有个好归宿,我也为她高兴。” 当年为了他挨祖父打的小女孩,一见他就满脸通红不会说话的羞涩女孩,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和他家的家丁丫鬟都混得自来熟的女孩,如今也披上了嫁衣,再也不会做那些傻事了。 酒过三巡,韩望修正打算趁着人多,不声不响地溜走,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穆王殿下!” 是穿着喜服的谢婉江。 她本是应该回房去休息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妹!”云深连忙上前拉住她,小声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想干嘛?” 以谢婉江以前的性格,还真有可能拉上个喜欢的人就私奔了。云深因此不敢掉以轻心。 “二姐你放心,我跟穆王殿下说句话就回来。”谢婉江笑着说完,就提起裙角跑到灯火阑珊处的韩望修跟前。 “婉江,你···”穆王英俊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尴尬而不知所措。 “你什么你?”谢婉江咧嘴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药方来,“王妃仙逝,殿下保重。这是我找林太医开的化忧汤的方子,殿下有空不妨试试。” “多谢,你也保重。”穆王怅然若失地接过方子,又拱了拱手道,“本王今日的确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待穆王走后,云深拉着谢婉江说了会儿话。 “小妹,你刚才···跟穆王殿下说什么了?”云深挑了挑眉,看着她道,“是不是问他,有没有喜欢过你?” “本来是想问的,后来又没问。”谢婉江嘿嘿一笑,“只是叫他保重。” 她如今褪去了婴儿肥,身材慢慢抽条,样子也越变越好看了,大概会是穆王喜欢的类型。 可惜她的心态也不似当年那个小女儿般不羁,曾经无比重要的那个人在她心里也渐渐没了位置。 回程的马车中,云深趴在韩望真腿上,由着他拍嗝顺背。 “望真,你说···穆王殿下有没有对小妹动过心?” 太子这几日尝到了甜头,怎么还会老实给她顺背,拍着拍着,手就又不老实起来,“嗯?你管别人干什么?” “韩望真!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怎么又不正经?”云深翻过来,捉住他乱动的手。 “我才是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老是东拉西扯,说那些干什么?”韩望真脸上一阵红热,望着她痴痴地笑着,“不如依着我···” 娘的,这家伙又喝酒了! “不行!你不回答我,就别想其他的!”云深一把推开他,正襟危坐。 “皇兄有没有喜欢过你小妹,你应该去问皇兄啊!我怎么知道?!”韩望真一脸的委屈。 “你就不能猜一猜?” 太子心里吐槽道,女人真是不可理喻,“那我猜,还不如你自己猜!你说有没有?” 云深挠了挠头,仔细想想,点点头道,“我觉得有,不然他今天完全可以称病不来的,可他还是来了。” “不管有没有,谢婉江如今都嫁人了。”韩望真掀开一角车帘,一阵夜风灌进来,“你觉得可惜么?” “有点儿可惜啊。”她吹着夜风叹了口气 云深还记得那日蹲在地上用柳枝刨土的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神秘又羞涩地对自己说:“我看上一人了!” “无缘之人,非分之想。”韩望真低头看着她,嘴角轻蔑地一扬,“就像刘昭一样,有何可惜?” “你···又瞎扯什么刘昭?”她连忙别过头去。 “你脸红什么?”韩望真掰过她的脸。 云深只觉得一阵酒气袭来,让人头晕目眩,“望真···” 二人正缠绵之际,马车已进入了东宫,就听一个小黄门跑上来,正是平时跟在韩望真身边的福子。 “惊扰殿下车驾,奴才有罪,只是···殿下快去看看吧,出了人命就不好···”福子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韩望真从马车内伸出头来,不悦地蹙眉道,“吵什么,出什么事了?” “是···红如,她不愿出宫,非要见殿下,说若是逼她出宫,她···就从那儿,跳下来!”福子低着头,怯怯地指了指倚风殿的方向。 倚风殿为东宫最高处,门外的回廊栏杆上正坐着个红衣女子,衣袂飘飘地摇摇欲坠。 红如要跳楼? 云深理了理衣襟,也连忙从马车中出来,拉着韩望真道,“走,去看看!” 前几日太子择定了神越军中有功的将领,便打算将红如和蓝儿两个发出宫去。 谁料这两人死活不肯出宫,认定是太子妃从中作梗,不然太子怎会连她们的面都还没见过,就要将自己赶出宫去? 今日福子领着两个小黄门催促她们出宫,红如就忽然跑到倚风殿门外,嚷着要见太子,说见不到太子就从倚风殿的回廊上跳下来。 太子和太子妃正巧不在宫中,福子又怕出了人命,有损东宫的名声,便苦口婆心地劝了一个时辰,可红如还是不肯下来。 “太子!” 二人刚跳下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沉着又娴静的女声。 皇后刘氏在一个蓝衣宫女的搀扶下,从轿中走了出来。 “母后,你怎么来了?”韩望真笑着拉起云深去行了个礼。 那蓝衣宫女看见太子,瞬间羞涩地欠身浅笑,娇艳得能滴下水来。 云深一看,原来方才红如去跳楼,这蓝儿就跑去找皇后过来说理了,果然够机灵。 “听说本宫前几日赐给你的美女要寻死,本宫心中奇怪,就过来看看。” 皇后这番话只是简单陈述事实,既没有说谁对谁不对,也没有丝毫埋怨,说得是滴水不漏。 她出身河东襄侯府,性子与刘昭有些相似,都是温吞懒理世事,除非大火烧到了她的眉毛。 不过也正因为她性子温吞,云深也不敢小瞧了她。 ------------ 第82章 演戏 “母后,一个宫女瞎闹罢了,何必这么兴师动众。”韩望真说着,就侧身让出路来,让皇后走到前边儿,自己和云深在后面跟着。 几人刚走到倚风殿外的回廊上,就听见一个声嘶力竭的哀嚎。 “太子殿下···救救奴婢啊!” 红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丝毫怯场,反倒是哭得更加卖力了。 “红如,你先从栏杆上下来,有话好好说。”皇后慈眉善目地看了那红衣女子一眼,温言温语地劝道。 “皇后娘娘,”红如看见皇后刘氏,仿佛看见救星一般,大声哭道,“请皇后娘娘做主。红如不知怎么惹了太子妃殿下不高兴,结果···连太子的面都还没见到,就要被发卖出宫···” 云深转头看了一眼皇后,见她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心里不禁打起了小鼓。 皇后刘氏对于朝堂之事很少参与,除非是像上次河东道之乱,齐王临时决定谋夺太子之位,裹挟了她上船。 刘氏为了最爱的儿子和侄儿刘昭,才决定掺合一把,谁知最后还被坑了,虽然没有跟韩望真撕破脸,可是母子之间也生了嫌隙。 “她说的可是真的?”皇后看着云深,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子妃,你与太子成婚已有三年,仍旧没有子嗣。本宫好心放了三个人来帮你,又没有要你给她们侧妃做,怎么你还不领情呢?” 皇后与陈氏截然不同,一个看似厉害其实外强中干,一个看着温和实则外圆内方。 云深决定将火力引到韩望真身上去。 “母后,这怎么能怪儿臣?”云深急了,“儿臣都已经将人送到洗心池了。要怪···只能怪母后你选的人,太子他看不上!” 此话说的半真半假,她心里虽然不高兴,却也的确是将人给太子送了去,无奈人家连看也没去看。 皇后被她一噎,又转头仔细看了看这一红一蓝两个美人。 这可是她精心挑选,照着谢云深的长相和韩望真平日的喜好选出来的美人儿,眼下虽然哭花了妆,样子也还是拿得出手的,怎么太子妃的意思是嫌她们丑?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根本连奴婢的面都还没看过,怎能说看不上?!”红如和蓝儿见云深嫌弃她们丑,连忙摆好姿态,端正跪在皇后的面前。 两个美人儿心里笃定,太子见了她们的样子,定然会怜香惜玉。 “那···望真,你现在看,这两个人···究竟是否合你心意?”皇后指了指地上两个人,又冷冷瞥了一眼太子妃,“不用顾及旁人说什么。” “母后,依儿臣看···这两个人还不如儿臣身边的福子长得好看。”韩望真嫌弃地摇了摇头。 一旁的福子精神一振,连忙摸了摸自己没长胡须的小脸蛋。 皇后好奇地看了眼福子,又看看地上的美人儿,也不知太子是个什么审美,“那···依你的意思···” “送她们出宫,是儿臣的意思。神越军守边有功,儿臣为她们挑选的都是征战有功又长相周正的将军,难道还配不上她们两个丑人不成?”韩望真一甩衣袖,嫌弃地皱了皱眉。 这人也太会演戏了!云深心里吐槽,那两个小美人,连自己看了都脸红心跳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殿下···”那一红一蓝两个宫女满脸的委屈和难以置信。 “既然如此,就依太子的意思,送她们出宫去吧。”皇后说完,刚转过身打算离去,又回头嘱咐道,“望真,这两个看不上就算了,改日母后再帮你留意一下其他的。” “多谢母后。”韩望真偷偷瞥了一眼云深,见她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 吵闹了半天,终于将一红一蓝两个宫女送出了宫。 韩望真洗完脸,觉得酒也醒了大半,正坐在榻上等着云深。 云深刚沐浴完,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心不在焉地坐在圆凳上喝着汤。 如今天气已渐渐热了,云深身上也穿得单薄,看得韩望真又开始想入非非。 “云深,你每日喝那么多汤,其实没用,还不如多与我···”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云深打断了,“望真,子嗣真的那么重要么?为何母后开口闭口就是说我没有子嗣?” “这···对皇家来说,子嗣关系到江山社稷的传承,自然是重要啊。”太子走下地来,凑到桌案旁,看了一眼她碗里的汤,眨着美眸问道,“怎么?有压力了?想快点有孩子?” 韩望真心情大好,说完就笑着搂住她。 “你们家真是麻烦,还有个皇位要继承!难怪周王妃她郁郁寡欢,英年早逝。”云深嫌弃地推开他的爪子。 “放心吧,我不会像皇兄一样。”他在她耳边低声轻语。 “我信你个鬼!”云深想起上一世的事来,对着他的肩膀又是一顿猛捶。 “停手!快停手!”韩望真忽然捂着胸口蹲下来,似乎十分吃痛的样子。 糟了,这是触发旧伤了? “望真,你没事吧?” “伤口裂开了!”他捂着心口,冷汗直冒,委屈地道,“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云深一看他吃痛的样子,就有些心疼,慌忙去扒拉他的衣服,没两下就将上衣除了。 “我看看!哪里有伤?”结果除了一身肌肉以外,并没有发现什么伤口,“你骗我的?” “你都几岁了?也不长脑子,还这么好骗?”韩望真唇角微弯,勾魂地一笑,就将她横抱到了榻上。 连续几日的阴雨,驱散了夏季灼热的空气。 谢婉江出阁以后,商桐也就彻底失业了。虽然谢枫还是极力挽留,商桐却决定要去闯荡一番天下。 这日云深去城外的长亭为他送行。 商桐的行李不多,就一辆小马车装下了。 阴雨绵绵,两人坐在亭中饮茶说话。 “桐君,你这是打算去哪儿啊?雁京不好吗?若是你有什么事,我还能罩着你。”云深给他敬了一杯茶。 “还不知是谁罩着谁···”商桐接过茶,不屑地打量了她一眼,神秘地说道,“云深,走之前···我有句话要提醒你。” “说!”她总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这双·修虽然有助于修炼,可你也要多为太子着想,不可太过啊!” ------------ 第83章 咕呱 桐君他这是把她当成吸人精气的小妖精了吗? “这怎么能怪我?!”云深脸上一红,猛喝了口茶。 “定是你急于生子,也没个节制!”商桐看了一眼亭子外面的绵绵细雨,又叹息道,“谢云深命中无子,此事还要顺应天意,不可操之过急。” 她满肚子苦水没处倒,委屈得不行,“真不是我!是韩望真他···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个出家人懂什么?” “看不起人?”商桐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轻笑道,“我在红尘中闯荡的时候,你还没成个人形呢。” “你这次···又要去哪里闯荡啊?” “想着去江南道看看,听说那里的美姬举世无双。”商桐从地上拾起一只原木色的小箱子,递给云深道,“这是给你防身用的。” “秘笈还是法宝?”云深开心地接过来。 “钱。”商桐掩口一笑,打开锁,里面是一叠厚厚的地契和银票。 “这么客气···你自己出门在外,应该多带些钱才是。”云深嘴上虽这么说,却是急忙把箱子拢过来,生怕他后悔似的。 商桐又从袖中翻出一只纸鹤道,“这只千里鹤,你保管好,遇到急事可以来找我。” 云深接过纸鹤,也低头在袖中掏了一掏,掏出一只纸蛙放到他手里,“千里蛙,我的式神。” “你说你!驯化个什么不好,驯只青蛙!”商桐嫌弃地接过来。 “你懂什么?!我这是水陆两栖的,比你那千里鹤好用!” 骤雨微歇,云深望着小马车骨碌碌地走远了,也躬身进了一辆四轮的金篷马车。 想着刚才商桐说的“谢云深命中无子”,她不禁有些闷闷不乐。 该不会她费尽千辛万苦,在红尘中瞎折腾,结果还是报不了恩,修不成正果? 马车中十分宽敞,又只有她一人,云深便歪着躺下睡了一会儿。 正在朦朦胧胧之际,忽听见一声蛙叫。 “咕呱-咕···” “呸!说谁孤寡!”云深愤怒地一转头,就看见一只茶杯大小的纸青蛙从窗户跳了进来。 嗯?商桐不会这么快就遇到麻烦了吧?这才走多远啊? 云深连忙抓住那只纸蛙,拆开来一看。 原来是玄尘出了事。 听说这老头最近在忙一桩案子,很久没出现了。 这案子听闻与皇后和周贵妃有关,两位娘娘最近都忽然身染怪病,卧床不起。 这段时间云深一直和韩望真忙着生子的事,再加上和皇后之间有些过节,就没有去了解具体的情况。 玄尘在信中说,他眼下在西郊的一所道观中遇上了麻烦。 “西郊?”云深想了想,这里距离西郊倒是不远,便朝外喊了一声,“分飞!这里到西郊的长生观还有多远?” 分飞与驾车的小黄门坐在一起,听见她问,便连忙探头进来,“不远,大约半个时辰的路,怎么了,太子妃娘娘?” “先不回宫,咱们到长生观去。”云深捏着手里的白纸,蹙了蹙眉头。 玄尘这老头道行不浅,又极有天分,能让玄尘都陷入困境束手无策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此时是午后,只是因为连日阴雨,天气并不炎热,山风吹着还十分舒服。 窗外的风景渐渐有些眼熟。 云深记起来,这长生观的对面不远处就是当年周王妃的别院“倾心庄”,后来改名叫“清心庄”的地方。 乡间郊外,人烟稀少,风景一如往昔。 长生观,坐落在西灵山的半山腰,据传已有千年的历史,只是五百年前毁于战火,如今的长生观,是我朝初年重修的。 马车沿着山道驶入了一座宽阔的院子。庭院中景致疏密有致,草木一看就是精心修剪过的。 长生观中有温泉,又有多间仿造宫中设计的奢华厢房,历来是那些求仙问道的王公贵族们避世的首选。 观中还有一座地势极好的塔楼,能俯瞰雁京西城的风景。 云深下了马车,在分飞的陪同下走进正堂,一个小黄门便将观主找了来。 “贫道明贞,见过太子妃娘娘。不知太子妃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云深看了一眼这观主。明贞看着只有二十多岁年纪,长相俊朗周正,穿着一身灰布道袍,若是穿上俗世的衣服,只怕也是个俊俏公子。 “观主,本宫素有道心,早想来拜访一下长生观了。今日来此地,还要找一个人,不知观主可曾见过玄尘大法师?” “玄尘法师早上来过,用过午膳就下山去了。”明贞也打量了她一眼,目光中似乎有一瞬间显出惊讶与慌乱。 “哦?观主若不介意,本宫想再确认一下。”云深看了一眼四周。 长生观中安静无声,除了几个年轻道人偶尔经过,再没有其他访客。 “太子妃娘娘请便。” 云深从袖中掏出几只千里蛙,一松手便“咕呱咕呱”叫着跑远了。 明贞眼中现出惊奇,他绝想不到,一个年轻的宫中女子,竟能轻易使出如此绝妙的法术来。 不多时,一只千里蛙蹦跳着跑来,跳上云深的手心,对着她嘀咕了几句。 云深微微蹙眉,转而对着明贞问道,“不知玄尘大法师上午来,是为了何事呢?” “他是···是为了宫中几位娘娘上月中来本观修行之事。此事···娘娘大可回宫去查,恕贫道不能透露更多。”明贞吞吞吐吐,又拱了拱手问道,“太子妃娘娘,可找到了玄尘法师?” “不曾找到。”云深又四处看了一眼,便向明贞道,“打扰观主,既然玄尘法师不在此处,本宫就先回去了。” “太子妃娘娘,”明贞忽然上前一步拦住她,又觉失礼,后退一步施礼道,“天色已晚,山路崎岖。不如留宿本观···明日再下山去如何?” 眼下刚好傍晚,若是赶路下山,倒也可以在天黑之前进城门。 可这长生观中的确有些古怪,若是就这么走了,玄尘怕是凶多吉少。 要不要留下来一探究竟,她一时觉得烦恼极了。 “太子妃娘娘也是修道中人,本观的长生泉有助于提升修为,”明贞见她犹豫,微微一笑,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华丽的高顶屋舍,“既然来了,何不试试再回去?” 云深望了望那座云烟氤氲的宫室,想了想便回答道,“也好,那便有劳观主了。” ------------ 第84章 长生观 天色渐暗,山中晚风微凉,吹得人十分舒服。 一个十几岁的小道士领着她们进了一间宽敞奢华的厢房,咧嘴笑道,“太子妃娘娘请。这间是皇后娘娘每次来都会住的地方,名叫相思阁。” 云深拧眉。 相思阁?这名字···哪里像道观中的厢房?倒是像那青楼酒铺中的隔间。 待那小道士走了之后,她便找来纸笔,随便写了几句话,叠了只青蛙,又对着那纸蛙吹了口仙气,千里蛙便蹦跳着走了。 “分飞,皇后娘娘和周贵妃,到底出了何事?”云深坐在窗前的软榻上,目光四处乱转。 这间房子看起来干净整洁,除了略显奢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太子妃娘娘,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分飞低着头,脸上一片绯红,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看着分飞犹豫的神情,再联想起刚才明贞说起此事时遮遮掩掩的姿态,云深更加确信此事有鬼。 “分飞,你们宫女之间传递消息之快,恐怕比圣上的耳目还要灵通。”她肃然看了分飞一眼道,“放心,我绝不会告诉旁人。” 分飞微微抬起头,低声道,“听说是···两位娘娘自从上个月来了长生观,回宫之后就患上了相思之症。这大逆不道的话,娘娘你可千万别说是奴婢说的!” 云深端起桌上的茶水,好奇地问道,“相思之症?思念谁?那观主吗?” “不不不,说是···梦中的一位谪仙,”分飞凑到她耳边,面带羞涩地小声道,“两位娘娘回宫后就茶饭不思,整日地思念那仙人,接着就神智不清,卧病不起了。” “那是个什么仙人?” 分飞想了想,指了指内室之中,“说是在长生观中见到了一幅仙人的画像,还···在梦中与他相会过几次。” 云深蹙紧了眉,站起身来,小心走进内室之中。 只见白墙上果然挂着一副男子的画像,这仙人一袭白衣,玉冠束发,身姿修长有些刘昭的影子,眉目间又有些像那刘昂的媚态。 分飞看着那副画像,一脸花痴的表情,“啧啧···娘娘,这画中人可真是神仙之姿啊。” 云深凑近那画像看了一眼,见人像下方有一列小字,“司马···长生?” 传说这司马长生是上古周朝的霸主,他的画像怎会在这里? 她转念一想,长生观?莫非当初修建这道观就是为了纪念此人? 那皇后娘娘与周贵妃梦中所见,难道就是司马长生的魂魄? 可是···既然是千年前的君主,就算不是修成了正果,也早应该入了轮回,怎会如孤魂野鬼一般,隐于这道观中行些令人不齿之事? 二人正围着画像打转,一个花痴地流着口水,一个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太子妃娘娘,饭菜已备好了。” 又是刚才那小道士。 小道士手脚麻利地端上来一桌丰盛的饭食。 长生观中并不茹素,更因为来往香客中多有王公贵族,饭食虽比不得宫中,也算得上是美味丰盛。 “小师傅,你叫什么名字?”云深坐下看着那小道士,随口问道。 “贫道乘风。” “倒是个好名字。”她见他皮肤白皙,手指细长,也不像是贫苦人家出身,便有些疑惑,“你来这长生观中多久了?” “贫道从小被观主收养,在此长大。”乘风抬头与她对视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观主他···如此年轻,又怎么能收养你呢?”云深看着他摆好碗筷,好奇地问道。 明贞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而这乘风应该也有十七八岁了,二人相差不过十岁左右。 “观主他···”乘风显得稍有些犹豫,“观主他其实已经百岁高龄,只是因着修行的缘故,不显老罢了。” 好家伙!百岁? 云深听了此话,不由得大吃一惊。 的确有些修行的人会不显老,可凡人要想完全摆脱岁月的侵袭,简直犹如痴人说梦。 就算是玄尘那样的高人,也是白发苍苍,难免衰老,怎么这明贞居然可以? “原来如此,我见这观中的道友大多是年纪轻轻,莫非也是因为修行了同样功法的缘故?”云深掩饰住惊奇,强作镇定地看着乘风,微微一笑道,“不知是什么功法呢?” 乘风被她一看,顿时羞红了脸,推脱道,“太子妃娘娘,乘风修行尚浅,并不清楚。” “罢了,你下去吧。”她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是。”乘风刚要退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太子妃娘娘,观主说,温泉水已为娘娘预备好了,用过晚膳就请娘娘稍后···移驾长生泉。” “有劳观主费心。”云深点了点头,那小道士就退了出去。 待门关上后,云深摆出六枚铜钱,匆匆一算。 “不好,玄尘有难。” 刚才那只千里蛙就跟她说,在长生泉中找到了玄尘的气息,只是纸蛙不耐热水,很快就跑了出来,没有继续寻。 云深与分飞吃过晚饭,就决定去长生泉一探究竟。 明月当空,山中雾气渐浓,灯笼的光线忽明忽暗。 云深穿着换好的宽松袍服,由乘风领着走过长长的回廊,来到那座烟云氤氲的宫室前。 几个小黄门早已等在那里。 大门缓缓打开,一阵花果清香扑鼻。 “分飞,你随我进去。”云深向里望了一眼,只见云烟缭绕,又对着乘风和那几个小黄门道,“其余人都在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 “太子妃娘娘!”乘风忽然在背后叫住她,略显忧虑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来,“里面有些药粉,放入温泉中···可辟邪、驱虫蛇。” “多谢小师傅。”云深接过来,又道了谢,就走进门去。 进门之后是一道石头铺就的回廊,两侧都是假山大石,显得冷清肃杀。 走过回廊,紧接着就进入一间石室之中。 长生泉其实是一个白色的大池子,池中散发着热腾腾的水汽,泉水偏白,看不见底。 室内有淡淡的石榴香味,温泉旁边摆放着一座石制的睡榻和几盏金玉烛台。 云深伸手触了一下泉水,水温恰到好处。 她见无人便取出一枚铜钱,轻轻放在水上,又唤了几声“玄尘”。 铜钱便浮在水上,开始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 第85章 白衣男子 玄尘果然在这里。 她站起身来,凝神注视着着那枚铜钱。 铜钱所去的方向,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看不见任何缝隙和出口。 她刚想再仔细查看,忽然,水上起了一阵漩涡,那枚铜钱便“倏”地沉了下去。 石壁后方有些窸窣声响传来,听起来像是蛇还是什么。 “玄尘?玄尘是你吗?”云深紧张地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分飞已经被这动静吓得腿都软了,“娘娘,这里哪儿有什么大法师?怕是有鬼,咱们快走吧!” 云深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小姑娘吓得面如土色,便道“你先出去,我再找一会儿。” 分飞有些担心地站起来,退到门口,又担心地问道,“娘娘,咱们等明天天亮了再来好不好?” “别担心,我能应付。”云深指了指门口,又道,“你先出去吧。” “嘶!嘶!” 又一阵如大蛇吐信子的声音从石壁后面传来。 分飞吓得连忙打开门,哆哆嗦嗦地退了出去。 云深在那个石头雕成的睡榻上坐下,紧盯着石壁的方向,“何方神圣?不如出来相见!” 灯火忽明忽灭,白色的泉水翻滚起来。 水上的烟云霎时遮住了石壁,待烟云散去,只见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白衣飘飘,玉冠束发,正是那画中的司马长生! 人影渐渐清晰,那白衣男子气度超凡,眉宇倨傲,踏着烟云向她走来。 “姑娘在此闲坐,怎么不到泉水中来一洗凡尘?”白衣男子走近她面前,一甩衣角的水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 “妖孽,还不自报家门?”云深手握一枚铜钱,抬眼看向他。 这束发男子看上去与画中人极为神似,就连那衣着和气度也如出一辙。 “妖孽?”白衣男子轻笑一声道,“姑娘不用害怕,长生本是上古帝王,与我相交,绝不会辱没了姑娘。” “呸呸呸!”云深站起来,避着他走了一步,“上古帝王怎会行这么龌蹉又令人不齿之事?” 白衣男子并不答话,只看着她美眸微微一弯,透出风情万种。 “你就是用这副皮囊坑害了皇后娘娘和周贵妃吧?”云深打量了他一眼,的确是绝顶俊俏。 “今日有幸与姑娘在此相会,何不尽兴?”那白衣男子说着就上前拉云深的手,她连忙闪身躲过。 “姑娘怎么不信长生?”白衣男子拢眉,做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心痛神色,“是那皇后和贵妃垂涎我的美·色,她们得了相思妄想之症,与我何干?倒是姑娘,长生对你一片真心···” “一片真心?你分明是个食人精气,采阴补阳的邪祟!还想骗我!”云深戴上护甲,现出妖身,“快说,你把玄尘捉到哪里去了?” 白衣男子见她现了妖身,略微有些吃惊,用手摸了一下嘴角,媚笑一声道,“真是让人扫兴,姑娘竟然不为这神仙容貌动心,反倒去关心一个老头子的死活。” “你见过玄尘?”她连忙上前一步,瞪着他问道,“快说!把他怎么样了?” 玄尘救过自己的命,又是道友,她不能见死不救。 “放心,我对那老头没兴趣。”白衣男子低头掸了掸衣裳,又抬眼看向云深邪魅笑道,“太子妃娘娘说的没错。我的确是···食人精气,采阴补阳。那皇后和贵妃都已经人老色衰,精气枯竭,我便舍了她们。若是···能得太子妃娘娘一点真气,我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练如长蛇般向云深袭来。 “铿锵!” 长甲如剑,那白练瞬间被她劈成两截,“生老病死,天道循环。明贞!你也是修道中人,怎么做出这种伤天害理,有违天道的事?” 白衣男子愣怔了片刻,脸上阴云密布,忽又倏然一笑,“你既然认出我来,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娘娘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了,不如到泉下···去与那玄尘做个伴儿。” 石室中忽然水声大响,泉水上起了许多的泡沫。 嘈杂的水声中,众多虫蛇纷纷从石壁后面爬了出来。 真是人不可貌相,原来这明贞是个蛇妖? 云深吓得没有动弹。她虽然不怕蛇,可这么多蛇还真是叫人头疼! “太子妃娘娘,若你现在后悔,我还可以饶你一命,”明贞坐在石榻上大笑起来,“留你在这洞中与我双·修,做一对快活神仙。” 云深已被逼到水池边,正心烦意乱的时候,忽想起乘风给的那个小瓶。 连忙从袖中找出来,打开瓶盖,将药粉撒落到泉水中。 随着泉水中泡沫翻滚,石室中迅速充满了雄黄的味道。 “嘶”的一声,那些蛇虫瞬间便退了回去,明贞也开始掩住口鼻,大声咳嗽起来。 这时大门被人一剑劈开,门口站着一个提着长剑的男子,似乎有戾气不断从他周身溢出。 几个带刀侍卫也跟着闯了进来,守在长生泉的两侧。 “望真!”云深连忙收起手术的指甲,向他跑过去。 “这么晚还不回宫!又给我惹什么事?”男子说着,一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方才太子正在东宫里处理政务,就见一只长相奇怪的白纸青蛙蹦了进来,冲着他“咕呱”直叫。 他之前见过云深用这纸蛙,便一把将它抓了过来,拆开一看,果然看见一排熟悉的字体,犹如暴风雨中的小树。 “望真,别让他跑了!”云深搂着太子的脖颈,指着那白衣男子。 韩望真看着那妖孽怒容闪现,刀刻般的俊朗侧颜在灯火映照下渐渐清晰。 明贞见事情败露,连忙向石壁后面逃窜。 云深正委屈地指着明贞告状,便看见一柄长剑向着石壁飞去。 “嘭!”的一声巨响。 石壁被砸得粉碎,白衣男子也落入了泉水中,待爬上岸时已不似画中人,而是现出明贞原本的样子。 几个带刀侍卫上前,将他绑了起来。 “太子妃道友!” 劈碎的石壁后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叫喊,接着一个邋邋遢遢的白发老头爬了出来。 “玄尘!你还没死啊!”云深连忙走近那老头,拍拍他头上的草屑,上下打量了一眼,“还真是你!” “老朽也是一时大意···才被这妖道所害!”玄尘愤怒地瞪了一眼明贞,又拿出一根绳子,丢给侍卫道,“用这捆仙索,再捆一遍!” ------------ 第86章 道心 待收拾了明贞,几人从长生泉中出来,夜色已深。 太子早已命人将长生观中的大小道士,全都捆了起来,十几人在院中坐了一排。 这些妖道多年来跟着明贞作恶多端,祸害了不少前来避世修行的年轻女子,更可气的是,他们居然还敢将手伸向宫中的女子。 今日栽到韩望真手里,这些妖道怕是不能活命了。 云深走到一个小道士身边,拉着韩望真的衣袖道,“刚才多亏了这位小师傅救我。他年纪轻轻,想来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就放过他吧。” “我还没有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宫,跑到这荒山野岭来,知道我多担心吗?”韩望真瞪了她一眼。 “怕什么?你不来我也可以应付···” “可以应付?刚才不是差点被那妖道占了便宜?”他生气地背过脸去,吹着夜风冷静了下。 “还不都怪你!”云深忽然回过头,指着玄尘的鼻子骂道,“什么大法师?连个妖道也对付不了!” “我···”玄尘看着这两口子吵架,也不敢插嘴,只好委屈地低下了头。 韩望真稍稍消了气,又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乘风,“听说···你救了太子妃?” “回太子殿下,”乘风刚抬起头,对上太子那威势逼人的双眸,又急忙低下头道,“贫道···只是让太子妃娘娘留心蛇虫。” “你早就知道明贞是蛇妖?”云深问道。 “师父他···本来是个好人,”乘风低着头,缓缓讲起故事来,“只因有一次观里捉住了一只食人精气的蛇妖,师父受她蛊惑,才会沉迷修炼魔道的功法。那蛇妖已死,师父吸食了她的功力,忽然变得年轻起来。” “那梦中的谪仙是怎么回事?”太子微眯双眸,看了一眼相思阁的方向。 “师父为了维持年轻的身形,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采阴补阳。他不想让人认出自己,长生观的书库中又恰好有一副司马长生的画像,师父见他长得俊俏,便化作他的样子接近那些年轻女子。”乘风怯怯地回答道。 “念在你救了太子妃,今日就放过你。”韩望真说完,就命人给乘风松了绑,“不过你记住,管好自己的嘴,长生观中之事,不可对他人提起。” “是!是!”乘风连忙不迭地叩头。 明贞和一众修习魔道功法的道士都被砍杀。 相思阁中燃起了熊熊大火,空气里都是横梁倒塌和燃烧的声音,似乎只有将这楼阁烧尽,才能消除那些为人诟病的传闻。 小道士乘风因为一念善心,做了长生观的观主。 侍卫们后来在长生泉后面的石壁中发现了一个蛇窝。 这些蛇本是借着长生泉的灵力修炼,谁知却堕入魔道,开始帮着明贞迷惑那些前来泡温泉的女子。 太子命人将蛇窝捣毁,长生泉也被永久封去。 除了长生泉和相思阁,长生观中的其他建筑则未受波及。 事情告一段落,云深与韩望真、玄尘一起登上了长生观后院的塔楼,瞭望雁京的方向。 “玄尘,有一点我不明白,”云深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既然只是为了吸**气,那明贞怎么不找些简单的民间女子,反倒向皇后和贵妃下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玄尘理了理胡须,解释道,“要论精气的精纯,民间女子又如何能与宫中女子相比,何况···明贞到最后,也不止是为了修炼,而是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随着身体变得年轻,明贞的心思也发生了变化,早已忘了修道的初心,而是专注于人世的欲·求。 “玄尘,你不是说,要我渡你成仙么?”云深扭头看了他一眼,“得道之路艰辛难走,还不如人世缤纷多彩,你···还想成仙吗?” “想啊。”玄尘端正了一下仪态,又捋捋白胡子,“道友放心,玄尘一心向道。” “一心向道?这世间一心向道的人多了去了,可多是寻捷径、贪小利。修道之人会面临更多的诱·惑。”云深看着远方城市中星星点点的灯火,目光清冷如一片疏离星海,“当你看见那些邪魔歪道似乎都超过你要登仙时,便会心动,会怀疑,会挫败。” “道友,玄尘明白,问道之路没有捷径。”玄尘轻抚拂尘,垂下的白发被风吹起。 “修道之人无非修一个通透的心性,在这世间起起落落中,保持住道心,莫要如同那绕火起舞的蚊虫一般。无论你所求是什么,当行正道,否则便如同明贞一样,不但自毁修行,更要灰飞烟灭。”云深说完,又抬头看了眼韩望真,轻声道,“咱们走吧。” 映天火光中,木质楼梯“哑哑”作响,三人两前一后,下了塔楼。 夏夜星辰满天,廊下的灯笼周围聚着一群飞虫。 倚风殿中一盏灯火如豆,忽明忽暗。 云深倚靠在榻上,将要睡着。 韩望真轻手轻脚地从净室中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累了就休息吧。” 忽然一双小手捉住他的中衣袖子,呢喃道,“殿下,我要见殿···” “怎么了,云深?” 她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看着他的下颌,略略清醒了一点儿,“望真,商桐说···谢云深命中无子。” 韩望真俯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商桐说什么你都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那是当然,我与他相识比你久。”她眯着眼又陷入了沉思。 太子又不高兴起来,抱住她一阵别扭,“太扎心了,太···” “望真,我要你答应我两件事。”云深忽然推开他,盘起腿正襟危坐。 小姑娘这架势,端正得像个佛像,没了平时的半分懒散。 “嗯?”他一看,便调侃道,“怎么师父?你这是要···收我做弟子?” “你答应我!”她见他还在开玩笑,急的伸手在他手臂上狠揪了一把。 “别动手!好···好,我答应你。”韩望真坏笑着倚靠在软枕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一,不能信孟小云的鬼话,第二,不能接她回来。”她满脸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管发生任何事!” 韩望真却是一脸懵,他都快忘了孟小云这个人。 “孟小云?她不是跟安平王去了青州了吗?怎么扯到她?” ------------ 第87章 许我一个舒心 “你答不答应?”云深神色严肃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感觉能杀人。 “答···答应。”韩望真想了想又挠挠头,奇怪地看着她,“可是我不明白啊,你老是扯她干什么?” “不需要明白。反正你···给我记住就行了。” “记···记住了。”太子委屈巴巴地嘟囔道,“可你这也太···专横了。” “不管以后发生任何事,就算···我永远也生不出孩子,你也不能···” 云深话音未落,他便用口堵上她的嘴,低声安慰道,“云深,咱们还年轻呢,你别听母后的瞎话,着什么急啊?” “望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扒住他的肩膀,像猫儿似的使劲蹭着头,“这句话就是形容我的。” “你这就是···想多了吧?”他不以为然地揉着她的头发。 “若是求的多了,反而···失望。”云深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生不了子,她也成不了仙,这一世过完,大概也就···灰飞烟灭了吧。 “云深···”太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韩望真,你可愿守着我一世?没有孩子,没有···其他的女子,只有我。”她有些窘迫,抬起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我···要给你最好的一世,还有下一世,再下一世。”韩望真揉着她的后脑勺,露出一个倾城的微笑,“别的女子有什么,你也会有,比如孩子,恩宠,荣华···” 云深从前的梦想是修成一个俊俏男子,仗剑天涯,平定四方。 她从未想过做女子,毕竟这个时代的女子,多是过着附属于人的日子,没有舒心可言。 孩子,恩宠,荣华,也并非她所求的。 “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韩望真惊奇地看着她,心想还有女人不要这些? “我要···舒心。”云深捏了捏他的手道,“你说的这些,母后也都有,可母后过得舒心吗?也不见得。” “你说的···也有道理。”韩望真看着她微微颔首。 皇后若是舒心,前段时间就不会栽在那妖道手里,身体亏空直到如今还没完全康复。 刘氏与圣上,是政治联姻,老夫少妻。圣上还有三宫六院,莺莺燕燕一大堆。皇后虽然两子傍身,地位稳固,但也很难说刘氏这一辈子过得有多舒心,只怕是糟心事更多吧。 “我不要像母后一样。”云深看着窗外,眸中微闪,“望真,许我一个舒心吧。” “许你就是了。”男子的声音如馨香般在莹莹火光中随着夜风弥散开来。 廊下灯光轻摇,那些飞蛾在扑火。 世人追逐的,与飞蛾追逐的,说不同也不同,说相同也相同。 无非是一点火光,一点温暖,一点热闹,一点幻影。 自从长生观中出事以后,皇后刘氏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也没有精力给太子纳侧妃。 这几年云深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心,可就是有件事一直横在她心里。 无论她和韩望真怎么试,始终是没有怀胎的迹象。 时间久了她就有点自暴自弃,或许这谢云深就是命中无子呢? 阳光明媚,雁京已经风平浪静了许久。 这日,云深又跑到土地庙去找土地公公聊天。 自从商桐走了以后,她的道友就只剩下玄尘和土地。 玄尘一心向道,不管这红尘中的破事,倒是土地公公能陪她聊聊人世的烦恼。 齐王一家迁去封地以后,齐王府空置,这片树林倒是长得越发茂密。 小小的土地庙已经修葺过,脱落的外墙也补上了。 一个藕色宫装的女子跪坐在神像前的软垫上,虔诚地从篮子里取出几件供品摆上香案。 “太子妃娘娘,小仙我又不是送子观音,你老是跑到我这破庙里来干什么?”土地坐在门槛上,嫌弃地看着跪坐着的女子,“有那管姻缘、管送子的神仙哪!你怎么不去?” 土地庙空间狭小,两人之间隔得只有一两步的距离。 “我哪儿敢去那些大庙?我怕我求子不成,人家还一下把我给收了!”云深这副人身毕竟不是自己修来的,来得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平时看见大神都要避着走。 “说得也有道理,”土地掐了掐胡须,眯着眼“啧啧”两声道,“你这老太婆成日里祸害一个英俊后生,连小仙我也看不过去···” “再说我也不是白求你,不是派人将你这破庙修葺一新了吗?”云深点上一支线香,双手合十拜了拜。 “咳咳!”土地捂着脸大声咳了起来,“小仙我在这里呢,你烧香干什么?!” “就是要呛一呛你,谁让你不帮我?”云深一皱眉,转头瞪了他一眼。 “你这老妖精!咳咳!”土地又掩面咳了几声,“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云深又转回头,双手合十,依旧对着土地的神像拜了两拜,凄然道:“土地公公,可怜可怜我吧。” 老头白眉一拢,略显犹豫地从身后拿出一只玉佩,刚想给她,又缩回手道,“你记不记得青瑶当年的那只玉佩?这是封印法力的玉玦,你在上面刻上名字,戴上它就与凡人无异,自然可以怀胎。但是法力一旦封印,就要等到生子之后才会解封。” 云深一把抢过玉玦看了看,“我最近总是眼皮跳,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坏事做多了吧?”土地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她周身上下的烟气,“烟气涣散,道友,我看你这回是凶多吉少···” “废话,说重点!”云深从篮子里又拿出几个苹果橘子,摆在供桌上,缓了缓语气道,“土地公公,你得帮帮我。” “你自己不会算吗?”土地从供桌上抓过一只苹果,吃了起来,“你妖力又退化了?” 云深轻轻点了点头。 “叫你成天偷懒不修炼!”土地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她周身围绕的烟气,眯着眼道,“你这是···招了小人了啊。” “有破解之道吗?”她又恭恭敬敬点上一枝香。 “别点香了啊,咳咳!我劝你啊,还是先别急着戴那玉玦,不然就像青瑶当年···”土地说着又摇了摇头,“都是些不听话的孩子。” “娘娘!娘娘不好了!”分飞忽然灰头土脸地跑了进来。 她看不见土地公公,径直就走到了云深跟前,大喘着气。 ------------ 第88章 刺杀 “有话慢慢说。”云深双手合十又拜了一下,才转头去看分飞。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遇刺!” 云深皱了皱眉,心想果然是有事情发生,“望真怎么样?他人在哪里?” “刚才殿下身边的侍卫来报,殿下在卫黎山中遇刺,暂无大碍,已经提前回宫了。”分飞说完,就搀扶着她走出了土地庙门。 圣上近年来缠绵病榻。 同往年一样,今日太子代替圣上在卫黎山中祭天,一大早就带着文武百官出城去了,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 秋风习习,倚风殿中,鹅黄色的帷幔随风飞舞。 云深进来的时候,几名御医刚刚告退。 韩望真墨发低垂,脸色有些苍白地靠在软枕上,见她进来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没事。” “伤到哪里?”云深坐到榻上,掀开他的上衣看了看。 肩膀处一道刀伤,深可见骨。 她心中一滞,行凶之人真是狠心,将她的夫君伤成这样。 “你看到了?”他嘴角微弯,见云深眸中有些闪光,连忙又忍着痛抬了抬手道,“这点伤算不了什么,过几日便好了。” “凶手抓到了么?是什么人?”云深用手覆在他的伤口处,输了点真气给他。 “怎么现在不用口渡给我真气了?”韩望真歪着头笑了笑,又握紧她的手道,“抓到了,是我身边的一名侍卫,正在刑部大牢中审问。” 韩望真武功不差,能将他伤成这样的,必然是身边的亲信。 二人正说着话,分飞进来通传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林将军求见。” “请进来。”韩望真向外看了一眼。 不多时,林征就急匆匆地进来,跪地行了个礼。 “可是刑部大牢那边···传来了消息?”韩望真忍痛挪了挪身子,坐直了一些,看着下跪之人。 “是。”林征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云深,稍显犹豫道,“属下···请太子妃娘娘回避。” 云深愣了片刻,刚要起身,就被一只手抓了回去。 “无妨,你就在这里。”太子的嘴角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看了她一眼,又转头对下跪之人道,“林征,你说吧。” “那侍卫名叫陈吉,是···吏部陈大人的侄子。”林征开口道。 吏部陈大人,就是云深的外祖父。 她的手指紧紧扣着手心,脑袋里面一片空白,这是···又遭了谁的道了? “还有呢?”太子又问道,“还问出什么?” “陈吉供出···是受了西原道刺史大人谢林的指示。”林征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深一眼。 她的长兄谢林早已离开了翰林院,外放西原道为官。 这一场行刺太子案,一下扯出陈、谢两家,全都与太子妃有关。 林征也不信谢家会刺杀太子,谢枫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行此险招,对他究竟有何好处? 韩望真蹙了蹙眉头,沉声道,“今日的审讯结果不可对外透露。杀了陈吉,了结此事。” “望真!”云深走到榻前单膝跪下,“此事还未查清,怎么可以杀了最重要的证人陈吉?” “查?”韩望真冷冷的声音传来,让云深有些不适应,“难道你要我···查到谢家被抄为止吗?” “我祖父断不会这样做!此事定有内情!”只几句话间,她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有些不清晰的记忆又断断续续浮起来,谢家被抄,满门被屠,仿佛就在昨日似的。 “属下也认为···谢相不会这样做,行刺殿下···这对谢相有什么好处?”林征看看太子,又看看太子妃,他还从未见这两人红过脸,不要说当着他的面争吵了。 看来此事非同寻常。 深秋的空气入肺,韩望真忽然咳了几声,扫了一眼下跪的两人道,“谢枫权势太过,本王有意去之。懂了么?” 气氛顿时冰冷到极致,倚风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殿下是说···谢枫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便先下手为强?”空气凝滞,深秋凉意渐浓,林征的额头上却现出细密的汗珠。 林征是武将,这些朝廷纷争之事,太子本来并不想让他了解太多,因此之前也就没有告诉他。 “不会,我祖父不会!”云深仍然跪着,她胸口闷着一口气,好像喘不过来似的。 都说有的人九曲回肠,云深的脑子却是一通到底。 她不懂人间的这些弯弯绕绕,即使懂,她也不愿意去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的夫君和谢家会忽然反目成仇? “林征,去传旨···” 韩望真话音未落,就见云深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用手堵住他的嘴,“不能杀陈吉!我···我去审他!” 林征猛然一惊,太子妃这是···挟持太子?要不要动手? 正犹豫之际,却见太子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云深这才松开手,对着林征道,“走,去刑部大牢!” 说着已经起身走到了门边。 林征又抬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纵容地点点头,便连忙起身跟了上去。 此时正是午后,刑部大牢中却是一片阴暗,点着油灯。 一股霉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地上还有水渍,隐隐倒映着人影。 “太子妃,你···刚才那一招以后还是别使出来了,”林征在前面引路,一边回头跟她搭着话,“要不是末将而是其他人在场,你这挟持太子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坐实了又怎样?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云深想也没想,就敷衍地回答道。 她正在低头沉思行刺案一事,根本没顾及自己的安危。 “唉···你这嘴也是个祸害!不过···说得也没错。”林征讪讪地笑着,他在宛江上见识过太子妃的本事,“属下和太子的命,都是太子妃救的,指不定你什么时候想取回去···” “我要你们的命干嘛?”云深白了他一眼,又问道,“太子是何时决定查办谢枫的?” “这···属下是真不知道啊。”林征挠挠头,“属下也是今天才知道···太子要对谢相动手。” “那···太子已经动手了吗?” “应该是还没有,这几日朝堂上都是风平浪静的。”林征回想了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 既然太子还未出手,谢枫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 第89章 审问 行刺太子不是小事,至少要提前数月周密计划,以谢枫的习惯,若是出手必是万无一失,即便有失,那刺客也不可能还能活命。 “陈吉可曾尝试自尽?”云深心里已经有一个怀疑的幕后黑手。 按时间推算,距离安平王起兵谋反还有半年,此事极有可能还是与安平王有关。 “那倒没有,陈吉是家中独子,或许还是···有些惜命吧。”林征引着她到了一个囚室门口,“殿下可要现在就进去审犯人?” “我自己进去,你去将陈吉的父母、妻儿全部带来,我要一一审过。”云深说罢,就进了囚室。 黑暗中有个浑身是伤的男子躺在石头榻上,见她来只是略微翻了个身。 一个狱卒上前,将人架着行到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另一个狱卒搬了一张凳子来,云深便坐了上去。 “陈吉,你知道我是谁?”她看了那人一眼,又兀自说道,“你认识谢林,没理由不认识我。” 陈吉是陈氏的堂弟,算起来还是她的远房舅舅,但是谢家和陈家走得不近,陈氏也很少带他们兄妹几个回陈家。 “太子妃殿下?”陈吉脸上浮起一缕阴森的笑意,“我是舅舅啊,殿下可一定要救我。”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白净,神态与陈氏有些相似。只是陈家二房没有出什么名人,分家后更是一直默默无闻,想不到他竟然进了太子嫡系神越军。 “你说···是谢林指使你行刺太子,谢林远在西原道,他是如何指使你的?” “太子妃殿下不信?我有西原道飞书为证。”陈吉平静地回答道,看起来早有准备。 因为灵鸟认主,再加上飞书封筒上的印鉴,灵鸟飞书就可作为是一个人亲笔信的证明。 云深皱了皱眉,当年她和韩望真正是被齐王的一封灵鸟飞书骗到了河东道,差点丧生在宛江中。 齐王?怎么这么巧,他如今也在西原道。 “谢林为何要刺杀太子?” “想来···谢林也是受谢相指使。”陈吉仿佛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着什么说法,生怕说出什么漏洞来。 “刺杀太子不是小事,你们从何时开始密谋?”云深悠然坐着,命那两名狱卒给他递了杯水。 “一个月前,一个月前我收到谢林的飞书。”陈吉喝着水,抬眼打量了她一番。 虽说谢云深的辈分和年纪都比自己小,可她的目光却仿佛穿越时空能看到过去未来,给人一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哦?既然是谢相的意思,他何不直接告诉你,反要辗转通过谢林?”云深扫了一眼囚室内的环境和陈吉身上的伤,“雁京到西原道,飞书来回也要几天,何况路上还有被截获的风险。” 她这个舅舅未受伤前,应该也是细皮嫩肉,一表人才,究竟为了什么理由,会甘愿沦为阶下囚? “这···”陈吉脑门上忽然冒出汗来,浸在伤口上越发疼痛,“我也是···猜测,或许是谢林自己的意思。” “谢林不过是西原道刺史,你一个太子近侍,军中职位不低,且是个京官,何必要听他调遣?”云深轻轻捋了捋长发,犀利地看向下跪之人。 陈吉想了想,有些慌乱起来,双手在地上死死揪着一根稻草,“是谢相!是谢相通过谢林给我发的飞书···” “舅舅,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凭你一面之词和一封飞书,就能扳倒谢相吧?”云深站起身来,背对着他道,“其实太子殿下已经下旨,杀你,保全谢相。” “不可能!太子殿下···他明明想要扳倒谢相,怎会不借此机会···”陈吉说着,就意识到失言,又连忙捂住了嘴。 “有人告诉你,太子要扳倒谢相,不会要你的命,你便铤而走险。”云深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太子的确要扳倒谢相,但不是要谢家的百口人命。” “你···你又怎么知道?”陈吉抬头望着他,眸中闪过惊惧。 “就凭本宫在这里。”她目光低垂,淡然地看着他。 陈吉本是跪着,听见此话像是被人抽去了主心骨似的,忽觉心胆俱碎,向后跌坐在地上,“太子要杀我···保谢相?” “林征,剩下的你来审。”她看见林征在囚室门口徘徊,就招呼他进来,又扭头看了眼陈吉道,“本宫去看看舅妈和表弟表妹,你和林将军说说话。” 夜幕初临,倚风殿中。 韩望真躺在睡榻上,俊美的侧颜映着烛光。 他伤情未愈,白天又与云深有些不快,想起来就心中沉闷,不由得目光微滞,呆呆地看着床篷顶端。 今日之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也不知云深有没有生他的气。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身着藕色宫装的女子,头上随便挽了一个蛇髻,从宫女手中接过盛药的碗,一手掀开床幔坐到了榻上。 “云深···”他说着翻过身来拉她的手,“你生气了吗?” “你今日处事的确稍显急躁。”她将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伸手在他鼻子上轻轻点了一下。 韩望真眼露悲伤道,“我之前在战场上受过内伤,身体早已不如以前,如今又受这剑伤,我怕···不能陪你太久···恨透了那刺客。” “你还要给我送终呢,望真。”她低下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不管陈吉招了什么,都不会连累谢府,也祸也不及家人。”太子看着她,嘴角勾出一个宠溺的弧线。 “方才我已经审过了陈吉。他说是谢林通知他密谋刺杀,并有一封西原道的飞书为证,你不觉得奇怪吗?”云深扶着韩望真起身,又从几案上取了药来。 “仔细想想,那封飞书的来历确实有些奇怪。”他用另一边没有受伤的手臂撑着床塌坐了起来。 “若是祖父主使,为何不直接告知他,反要辗转西原道我大哥之手?”云深舀起一勺药,送到他嘴边,“那封飞书简直就像是故意存证似的。” “可是···且不说那封信的笔迹与谢林相似,飞书所用的灵鸟向来认主,也没有那么容易伪造。”太子低头喝了一口汤药。 “我记得···齐王是训灵鸟的高手。”云深一边服侍他喝药,一边看了一眼摆在几案上的书信,“至于笔迹之类的,就更是不足为信了。” ------------ 第90章 信你还不如信谢婉江 “又是齐王?”韩望真一手抚着伤口处,皱了皱眉。 “还不能确定。我已让林征将陈吉的家人都带到了刑部大牢,他正在审,明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了。”她看着他喝完药,就扶他躺了下去,“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 “一起休息。”他微微一笑。 第二日,林征传来消息,陈吉又招了。 这回他说,那封飞书是一个神秘人交给他的。 另外陈吉的家人说,陈家二房没落以后,一直以来财务方面都很紧张,陈吉更是因为挥霍和好赌的原因欠下了高额债务。 加上之前他就因为金钱纠纷,和陈家大房翻了脸,对谢家也颇有微词。 陈吉说,那个神秘人蒙着面,自称是齐王身边的小黄门,除了交给他书信之外,还付给了他大笔酬劳用来偿还赌债。 “太子殿下,如今怎么办?要不要召齐王回来问话?”林征双手抱拳,看了一眼座上之人。 “韩望玉?我总觉得此事诡异,”韩望真今日的气色已经好多了,脸上慢慢有了些生气,“齐王即使要争太子之位,也没有理由扳倒谢家。齐王妃还是谢家嫡女,无冤无仇的···” 说到冤仇,云深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来。 “不是齐王,我知道是谁!”她深吸了口气,冷笑一声问道,“安平王最近···和雁京的什么人走得最近?” “安平王?”林征诧异地看着她。 这老王爷在青州呆的好好的,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来了。 “此事定与他有关。”云深咬了咬唇,看着太子道,“昨日陈吉说,那个神秘人知道你有意扳倒谢相。你的计划都还没实施就已经走漏了风声,雁京中定然有人与那幕后黑手传递消息。” “林征,去查一查雁京中什么人最近与安平王有来往。”韩望真忧虑地皱了皱眉,又正色道,“从中书省和翰林院开始查!” “是!”林征刚要告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那陈吉怎么办?” “暂时关押。”韩望真伸了个懒腰,见林征要走,又道,“回来!将他家人放了。” “是!属下告退!”林征抬头一看,太子和太子妃又手挽手了,这么快就和好了? 幸好昨日自己没有出手,不然就多此一举,反要惹得太子不快。 林征不禁咧嘴一笑,低头退了出去。 “云深。” 见林征走了,韩望真便指指睡榻上,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云深一撩裙角就坐下了,又翻开他的衣襟查看了一下伤口,见伤口正在愈合,才松了口气。 “云深,你知道···我昨晚在想什么吗?”他含笑看着她。 “想什么?”她又用手渡了些真气在伤口上。 “在想若是我死了,要不要将穆王的孩子领来,让你将来···能安稳做个太后,”韩望真看着她,舒然一笑,仿佛安排后事一般,“我都打算···召皇兄和韩添进宫了。” 岁月飞逝,穆王的那个儿子韩添,算起来都已经十几岁了。 “望真···”她扭头看着他,心疼地摸了一下他的脸,“我···找到生子的方法了,咱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别又是谢婉江说的!她这个人就不靠谱,你还成天喝她推荐的汤。”韩望真嗤了一声,转开头去。 谢婉江自己已经生了一子,自恃为很有经验,便成日里给云深出谋划策。 不是让云深喝汤,就是让韩望真吃药。 韩望真这几年被云深逼着吃了不少谢婉江推荐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有苦难言,对这个人已经有点怕了。 “不是不是!这回是···土地公公给的,也不需要吃药。”云深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来,“说是只要在这玉玦上刻上我的名字,我就可以怀胎了。” “真的?”韩望真忽然来了兴趣,笑眯眯地看着她道,“那···今晚要不要试试?” “你的伤还没好!”云深连忙避开他的目光,又蹙眉道,““可是戴上这玉玦,我就会法力全失,手无缚鸡之力。” “你在这深宫之中,还要什么法力?”他低头盯着她的小脸,目光温柔。 云深犹豫地抬头,小脸白白嫩嫩十分惹人怜爱,“土地公公算到半年后我有一难,若是法力全无岂不糟糕?” “我保护你啊。”他说着就拍了拍她的肩膀。 “呸!信你?我还不如信谢婉江!”她嫌弃地推了推他的额头。 “咳!怎么将我和那人相提并论?真是!”韩望真又嗤了一声,转开头叹了口气。 掌灯时分,雁京南面的一户寻常人家小院里。 郭化这几年升迁迅速,如今已经是翰林院学士,官居四品。 其他四品大员都是豪门府邸,只有他习惯了简朴,还是住在这个小院子里,幸好谢婉江也不爱奢华,一家人挤在一起倒也其乐融融。 渐渐昏暗的寝房内,一个年轻妇人点起灯烛,接着就坐到榻上,手中拿着一只布老虎逗弄一个不满三岁的小娃。 一阵男子镇定有序的脚步声传来。 “夫人!敏儿!” 郭化长得人高马大,穿上官服很有几分气势。 郭敏一听他爹喊他,急忙丢下手里的布老虎,迎着声音爬了过去。 结果一着急也不看路,“扑通!”一声,干净利落地跌下了床榻。 郭敏倒也没有哭,爬起来又继续朝门口跑,抱住了郭化的腿。 “活该!叫你激动!”谢婉江动也没动,只看了门边一眼,“没良心的,为娘带了你一天,听见你爹的声音跑得比狗都快!” 郭化进来抱起郭敏,嘿嘿笑着道,“夫人辛苦了。” 谢婉江点点头,又朝门外喊道,“阿圆,把晚膳端上来吧。” “知道了,夫人。” 不多时,一个丫鬟就摆了一桌饭菜在桌案上。 “前几日太子遇刺之事,怎么和你们翰林院扯上了关系?”谢婉江给郭化加了菜,自己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你听谁说的?”郭化吓得一个激灵。 他为官谨慎,这些朝中机密,向来是认真对待,从不敢跟家人泄露半分。 “今日回家听祖父和父亲说的。”谢婉江一边吃,一边咂咂嘴道。 谢相对待这些事就比较随意,经常跟家人讨论朝中局势,谢维更加是个没有朝政敏感度又口无遮拦的。 ------------ 第91章 洗心池 “哦,原来是听祖父说的,”郭化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幸好这事不是从自己这里泄露出去,不然就辜负太子殿下的信任了,“这事···你还是不要打听为好。” “为何?太子殿下是我姐夫,那刺客是我远房舅舅,怎么我还不能打听?”谢婉江不悦地嘟起了嘴。 郭化吃完又给谢婉江盛了碗汤,略带忧虑道,“此事与谢家有扯不清的关系,夫人还是···避嫌的好。” “啊?与谢家有关?”谢婉江一听就更坐不住了,用筷子指着郭化道,“你快说!不然我明日就进宫去问二姐!” “哎呀夫人,太子殿下说了,这事···不能让谢相知道。”郭化看了看谢婉江的脸色,估计今晚不说是不会让他睡觉了,只好投降道,“那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祖父。” “我的嘴紧,你还不了解么?”谢婉江嘿嘿一笑,“放心吧,不告诉祖父。” 你的嘴紧?那还有谁的嘴漏风?郭化心里吐槽了一句,无奈地开口道,“陈吉一开始咬出来的人是谢林,也就是···连带着咬出了谢家。” “啊?那还得了?陈吉为何要这么做?”谢婉江瞪圆了眼睛,挥着筷子面露惊讶,“谋反可是要灭族的大罪!大家亲戚一场,他为何这么做?” “嘘!你小点声,”郭化吃完,又给郭敏喂了几口饭,“幸好太子妃殿下出手,审了个幕后神秘人出来。这陈吉还供出那神秘人知道太子殿下的机密,这机密太子就只跟翰林院和中书省的几位重臣说过,所以这几天就开始查这泄露机密之人了。” “太子还有什么机密?”谢婉江好奇地眨了眨眼,也喂了郭敏一口。 郭敏左吃一口,右吃一口,鼓着腮帮子忙着咀嚼。 “这就是朝中机密,真不能说了。”郭化避重就轻地说了陈吉供出谢家之事,却只口不提太子要扳倒谢相。 他知道以谢婉江的漏嘴巴,很快谢相就会意识到自己被人给盯上了,多少也会留点心加强防备,同时却不会让人想到太子殿下的本意,也算是没有辜负太子对他的信任,全了君臣之情。 “那到底查出来没有?到底是谁和那神秘人互通消息?”谢婉江焦急地问道。 “哪儿有这么容易查出来?查了几天了,也没个定论。”郭化拍了拍她的肩膀,朗声笑道,“夫人你也就不要操心这些朝堂中事了,总之不是你夫君我。” 韩望真的身体康复得很快,这日便在潜心殿中开始处理起奏折来。 圣上和皇后这几年时常卧病,太子本就是接近监国的状态,伤病休息了几日,公务就堆成了小山一般高。 他望了一眼外面,又开始神游于外。 当初若是不当这太子,像齐王和穆王一样,做一个闲散王爷,与云深去游山玩水,不知道会不会更好? 初冬的空气凛冽,院子里红叶落尽,只有几棵松树仍然绿意盎然。 “福子,我让你去准备的,洗心池可收拾干净了?”韩望真放下笔,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黄门。 “放心吧,殿下,都按您的吩咐,收拾得可干净了。”福子会意地笑笑。 “嗯,一会儿去请太子妃。”韩望真双手枕在脑后,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嘴角挂着一抹莫名的笑意。 洗心池中的温泉水是从宫外引来,宫中除了圣上的映天池,就只有洗心池有温泉水。 只是太子和太子妃总是嫌麻烦,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洗心池。 前一日云深已经下定决心,将名字刻上了玉玦,这生子一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福子带着几个小黄门,抬着轿辇到了倚风殿门口,“太子妃娘娘,殿下请娘娘移步洗心池。” 云深正在给商桐写信,想着自己法力全失,得找个靠山比较安心,就听到殿外福子的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这韩望真搞什么名堂? 像她这么懒的人,平时冲澡都是在净室之中两下搞定,去那么远的洗心池干什么? 何况天气这么冷,她连倚风殿的门都懒得出,就想抱着被子宅在屋里。 早上韩望真只是说了一句,今日要进行生子大计。 可天都快黑了,这家伙还不回来双·修,跑到洗心池去干什么? “太子妃,快上路吧。”福子催促了一声。 “你才上路!”云深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是...是奴才说错话了,请娘娘快上轿吧。”福子脸上堆着笑,便搀扶着云深走到了倚风殿的门外。 “太子呢?去洗心池干什么?”她又警惕地扫了一眼那几个小黄门,倒是都眼熟,也不像是个陷阱。 “殿下说,娘娘去了就知道了。”福子嘿嘿一笑,便拉上了轿帘。 云深刚走进洗心池正殿,就听见大门“吱吖”一声,在身后关上了。 接着外面一阵窸窣之声,那些小黄门也都退下了。 大殿之中寂静无人。 她接着往里走,宫室之中烟雾缭绕,帷幔轻摇。 越走越觉得空旷诡异,何况如今她法力顿消,不禁有些吓得直冒冷汗。 洗心池的真正温泉池子其实不大,只能容纳两人的样子。 围绕着这池子,却修建了大片的花园、回廊和宫室。 平时洗心池不开门时,都是漆黑一片,今天廊下和宫室内居然都亮着昏黄暧昧的灯火。 一间间的宫室又空无一人,只有浅色的帷幔乱飞。 空气潮热,这场景忽然让她联想起曾经见过的一幕,云深不禁紧张地扣紧了手心,脚步越发沉重。 最后来到那个温泉池子所在的房间,才看到一个玉冠束发,身着雪白浴袍的俊秀男子,正斜倚在池中。 长眉入鬓,好似画过。白色轻纱的衣袍上绣着菱花,浸水半透着男子的身材。 她觉得这身衣服好生眼熟。 “望···望真,你搞什么鬼?”云深骇然,一眼就认出他,“穿成这样子?” “咳!”韩望真干咳了一声,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羞涩地别过脸去,“我这都是···学那长生泉中的美男子,难道···不好看么?” 当日那司马长生的样子,别说是女子,就连韩望真一个男子见了,都觉得茅塞顿开,原来还可以这样捯饬。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云深走到他旁边蹲下,拎起他肩上的浴袍看了两眼道,“好看是好看,但是···你学那妖孽的样子做什么?” ------------ 第92章 另有所求 韩望真扭头瞅了她一眼,脸一直红到了脖颈,“还不是为了···咳!诱·惑你!” “诱·惑我?我如今法力全失,你打扮成那妖孽的样子,是想吓死我吧!”她在他的脸上轻拍了一下,“再说了,今天的晚饭都还没吃,我哪有心情?” 云深不是不知风情为何物,只是她觉得吃饱穿暖最重要,至于这些花里胡哨的风情,她吃饱了才会看一眼。 “云深,”他看着她邪魅一笑,“你就把我当成今天的晚饭。” “······” “快下来!”他说着一把将人拖下了水。 不讲理! 她穿着厚厚的冬装,浸了水以后顿时变得鼓鼓囊囊,肿的像个馒头一样。 韩望真看着她动弹不得的样子也有些尴尬,又讪讪地笑着道,“无妨,我帮你脱了。” “······” 许久,几个小黄门远远望着温泉池子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该去收拾和传饭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洗心池那边灯火摇曳,衣物散落一地。 两人筋疲力竭地斜倚在池中,又因为天气冷,谁也不愿意先起身去更衣。 “云深,今夜咱们就宿在洗心池的宫室中,不必回倚风殿了。”韩望真搂着她,轻声道。 “也好,反正我也走不动了。”云深叹了口气,斜睨了他一眼问道,“晚饭你准备了吗?我是真的饿了。” “怎么会不准备?”他低头笑了两声,“早就准备好了,咱们出去就能吃。” 从池子里出来,两人都换上了干净的宽松袍服,由两个小黄门引着往寝宫去。 “都说这洗心池能助人凝神静气,驱除疲惫,我怎么感觉洗完以后散架了似的,连脚都迈不动了?”云深的手攥在他手里,拉着他小声问道,生怕被一旁的小黄门听见了笑话。 “你这是在埋怨为夫吗?”韩望真抿嘴一笑,便长臂一览将她横抱了起来,“算了,抱你。” “你肩上受过伤呢,快放我下来!”她惊得大喊一声。 “无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的臂弯仍然坚实,云深回想起多年前在谢府中,他抱着她回房的场景,不禁心里一甜,“商桐走的时候,说我以后要收敛一点,不能···总诱·惑你双·修,不然对你不好。” “别理他,他那是嫉妒你有人一起修炼。”韩望真低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傲慢的弧度。 两个月后,宫中传出太子妃有孕的消息。 因为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宫里极为重视,圣上和皇后也都亲自来看望了云深,又赏赐了一堆宝贝。 深冬时节,雁京中一片白茫茫落雪。 圣上的身体大不如前,公务几乎都落到了太子的肩上。 这段时间谢枫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吹草动,忽然收敛锋芒,还主动上书请求致仕。 韩望真一看朝中事情实在太多,又决定挽留谢相,不想谢枫却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更加执意辞官,不久就真的撂挑子不干了。 韩望真本来想着大权独揽的感觉应该很好,结果却发现手脚并用也做不完事情,只好又提拔了两位丞相来接替谢枫。 这日韩望真正在潜心殿中忙得焦头烂额。 忽然一个小黄门跑进来通传,“太子殿下,西妃娘娘求见。” “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福子便领着一个身姿婀娜的美姬,一步三摇地走了进来。 “西雅拜见太子殿下。”西妃款款行礼,望着座上之人美目微颤。 许久不见,当年北境那位凶神恶煞的少年,居然变得如此俊朗沉稳。 “西妃,找本王有何事?” 自从西雅入宫,这八年来,韩望真都很少见到她,她如今倒是越发荣光焕发。 “太子殿下,请屏退左右,西雅有要事相商。”西妃神情自然,红唇轻启。 念着以往曾相互提携,韩望真便相信了她,“福子,你们都退下吧。” 几个小黄门匆匆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说吧。”太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当年许我之事?”西妃唇角微弯。 “自然记得,若是你能讨得父皇欢心,本王便许你将来回归故国,并以车马钱帛相送。”韩望真眯眼看着眼前的西妃,略带警惕。 这西妃神色妖娆,又颇会察言观色,与当年北境送来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已经判若两人。 “多谢殿下不忘西雅。”西妃说着,掩嘴轻笑一声,“只是···西雅如今不想再回西凉国去了,而是另有所求。” 雁京繁华富庶,人杰地灵,她在这里生活了数年,如鱼得水,哪里还会挂念那个荒凉寒冷的西凉国? “另有所求?你想···求什么?”太子不悦地皱了皱眉,他生平最讨厌贪得无厌的人。 “西雅想求···待殿下登基,仍能常伴君侧。”西妃看着座上之人嫣然一笑。 她想着如今太子妃身怀有孕,东宫中又没有其他可侍寝的姬妾,正是自己展现殷勤的好时机。 “常伴君侧?”韩望真冷笑一声,强压下怒火,轻揉蹙起的眉心道,“看来是这雁京水土养人,居然让你忘了自己的本分!才敢有这等非分之想!” “殿下,你我在北境也曾相处数月,我对你一见钟情,可是你却···”她深邃的眼眸中风情流转,一言一笑都十分抓人目光。 “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就不怕传进父皇的耳朵里吗?!”韩望真冷冷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奏折向桌案上一掷。 “太子殿下英明,若是因为此事惹了圣上生气,西雅被贬是小,殿下失了这太子之位可就得不偿失了。”西妃知道韩望真不敢将此事捅到圣上跟前,有恃无恐地看了他一眼,又轻撩了一下头发,不紧不慢道,“何况西雅所求并不过分。殿下已经有了太子妃娘娘,西雅并不敢与太子妃娘娘争辉,只望将来···能时常陪伴在殿下身边。” 西妃是聪明之人,圣上眼看着日薄西山,她若想继续留在雁京,还要荣华富贵加身,就要寻一个新的靠山。 太子却不打算再与她废话,“西妃娘娘,你若是没有正事,恕本王不奉陪了。” “太子殿下···”西妃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韩望真冷哼一声。 ------------ 第93章 我要去北境 “你记住,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你如今有什么筹码跟本王讨价还价?”韩望真目光冷沉,杀气也随之而来。 西妃连忙闭了嘴,她这些年学会了看人脸色,太子这语气,分明是怒极已动了杀心。 “西雅记住了,不敢再打扰殿下。”西妃吓得后退半步,施了一礼便退出殿外。 她表面上是忍下了,却紧紧咬着后槽牙,心里已是恨极。 韩望真!不要怪我没给你选择的机会,我有恩于你,今日你竟这么决绝,你就等着到黄泉之下,与谢云深做一对苦命鸳鸯吧! 又过了两个月,安平王起兵的消息传来。 青州距雁京快马也要十五日,此时估计安平王已经快要攻入西原道。 圣上的意思,是叫太子再度带兵前往青州平乱。 此时云深身怀六甲,又法力全无,便极力挽留韩望真。 可她也清楚,此事是她命中带劫,躲是躲不过去的。 窗外是春景盎然,倚风殿中一个粉色宫装的女子,腹部微微隆起,正坐在窗前看着楼下的景色。 上个月,商桐接到她的千里鹤,已经返回了雁京,按理说有他的守护,应该也不用担心什么。 只是她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谢云深命中的劫数,只怕不让她掉一层皮,都不会轻易结束。 忽然殿外一阵军靴的脚步声传来。 “云深,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太子刚从宫外的练兵场回来,墨发被汗水打湿还未全干。 “你去谢府了?”她见他提着一个谢府的食篮。 “路过,就顺便去拜访一下父亲母亲,”韩望真将手上的篮子放在桌案上,冲她咧嘴一笑,“结果母亲就让我带了这个回来。” 陈氏做了云深最爱吃的莲子炖乳鸽,宫里的厨子虽然会做各种南菜北菜,但还是没有摸准她的喜好,果然还是亲妈最好。 趁她吃得正欢,韩望真便绕到她身边坐下,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云深,明日我就要带兵去青州了,你照顾好自己。” “啊?”云深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她上一世的劫难要开始了,“满朝这么多武将,凭什么要太子去?” “只因我了解北境的情况,又有胜绩摆在那里。”韩望真看着她担心的小模样,有些心疼地笑道,“我把林征留给你。” “让林征去北境不行吗?你留下来!”云深将碗筷一放,一脸的不乐意,“没几个月我就要生产了,现在又法力全无,你舍得丢下我?!” “我会在你生产前赶回来的。”他拾起勺子又喂了她一口汤,“待平定了北境,你也好安心生子啊。” 这倒也是,若是放着北境不管,安平王攻入雁京,就更是要完犊子。 “你记得要早去早回!”云深嘟着嘴,“还有,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我答应你什么了?”韩望真挑了挑眉。 “啊,你全忘了?”她气愤地伸手就去扇他巴掌。 “别动手!下午还要见人呢。”韩望真连忙挡住脸,大喊道,“我记着呢,第一,不能信孟小云的鬼话,第二,不能接她回来!” 见云深的手暂时停在空中,他急忙捉住她的手,咧嘴一笑道,“没记错吧?” “算你长了点心!”云深的手轻轻落下,又摸了摸圆圆的肚子道,“林征你也带走吧,我在宫里不用人保护。倒是你出门在外,多带一个人也好。” “眼下宫里虽说是风平浪静,可我一走可能就不一样了。”韩望真转头看了一眼外面,“尤其要当心西妃,让林征率禁军到东宫里来保护你。” 听他这么一说,云深也觉得西妃最近有些不对劲,看见她总是皮笑肉不笑的,便问道,“又是你惹的风·流债?” “嗨···怎么是我?冤枉人呢!”他委屈地撇了撇嘴,“我就是担心你,林征留下来,我安心点。” 云深扯了扯嘴角,“依你。” 雁京入夏,空气有些燥热,云深的肚子也越来越大,这几日更加难受。 韩望真已走了半个月,暂时还未有消息传来,倒是听说安平王在青州自立为宁帝,还封了孟小云为皇后。 谢府的琴房里传来一声声明快的曲调。 一个年轻公子身着白纱袍服,正半闭着眼悠然拨琴。 旁边的坐榻上斜倚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 她袖子卷起,露出雪白的玉臂,一脸烦躁。 “热,太热了!就连你这琴房里也不凉快。”女子说着就示意旁边的侍女加快扇风。 “心静,自然凉。你看看我,就不觉得热。”商桐微微睁开一只眼,瞥了她一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边拨琴,一边用真气散着热呢。”云深一烦躁,小脸几乎都皱到了一处,“这天气,就是欺负我没有法力!散不了热!” “没有法力,你还可以吐舌头散热啊!”商桐头也没抬,继续抚琴。 “说谁是狗?!”云深瞪圆了眼睛。 “我在江南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好好的,结果你一只千里鹤就把我叫回来!”白衣公子将琴放到一边,嫌弃地瞪着她,“叫我回来也不理我,就让我在谢府琴房中等了几个月,也不敢走,就怕你出事!你说你···什么意思?!” “我前段时间不是忙嘛!桐君,你大人有大量!”云深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理亏,讪讪地一笑。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赶紧解决了我还想回去和我那妻儿团聚呢。”他伸出两手,掸了掸衣服,像是要把什么虫子掸掉似的。 “我要去北境。”她嘿嘿一笑。 “你疯了?!就你这样子,挺着个大肚子怎么去?”商桐上下打量着她,深感震惊。 “你肯定有办法!” “有个屁的办法!”他一蹙眉,甩了甩衣袖,“你不乖乖呆在东宫里面等着生产,跑去北境添什么乱?” “土地公公帮我算过,留在雁京会大难临头,所以必须去北境。”云深半倚在软枕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 “你那劫难摆在哪儿都是一样,以为逃去就北境就好了?”商桐鄙视地嗤了一声。 “反正你得帮我!”她说着就走到他跟前,跪坐着拉住他的白纱广袖。 “怎么帮?”他一把扯过袖子,后退了半步。 “千里鹤借我用!” ------------ 第94章 辽远 “不行!你现在就是凡人一个,万一飞到中途掉下来,摔死怎么办?”商桐看着她,果断摇了摇头。 “那给我辽远琴!”云深小手一伸。 “辽远是我的!”商桐秀眉一竖,“不能给你!” 她忽然软下姿态,抚着肚子满脸忧虑地哭了起来,“可怜的孩儿啊,你马上就要出世了,没想到桐君···连个见面礼也不给你!没有辽远琴,你以后出门都要被人笑话···” “你这说的···哪有这么严重?”商桐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就是的!谁让你见死不救!”云深说着,一颗泪珠就滴了下来。 商桐哪看得了她这副样子,“我借给你!不过你用完了要还我。” “行!”云深顿时眉开眼笑。 “立个字据!” “······” 两人正在纠结字据的问题,忽听见琴房的门“咚”得一声被撞开了。 “太子妃殿下!出大事了!” 来人是谢枫身边的小厮忘尘,后面跟着林征。 “有什么事慢慢说。”云深见他跑得气喘吁吁,便令分飞给他倒一杯茶水。 “大人···大人让我告诉你,宫里是回不去了!”忘尘推开茶水没喝,一脸焦急地道。 “为何?是宫里出事了吗?”云深看着他,一股不祥的预感冲上眉梢。 “是西妃···西妃她串通禁军首领贺守,将圣上和皇后娘娘都给软禁了,正封锁消息等着太子妃你回去送死呢!”忘尘焦急地回答道。 看来西妃虽然封锁了消息,谢枫在宫中的耳目还是送出了消息。 谢枫如今虽然已不在相位,朝内外追随他的人依旧众多,也难怪韩望真有所忌惮。 “贺守是圣上亲信,想不到这厮竟然与西妃同流合污!”林征气愤地右手握拳打在左手手掌上。 韩望真临走之前,虽然将一部分禁军交到林征手上,但林征毕竟是守边武将,禁军大权还是多在圣上亲信手中。 “祖父怎么说?”云深上前一步看着忘尘。 她本来也有意离开雁京,只是怕自己离开以后谢家会遭难。 “大人他···请太子妃殿下火速出城,到郊外的庄子里去暂避!”忘尘说着,便指了指门外道,“马车已经备好了,太子妃快请!” 见她犹豫,林征也冲上来道,“殿下,别犹豫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西妃如今控制着圣上,矫诏易如反掌,若是等不到云深回宫,估计不久禁军就会搜到谢府来,所以她不能呆在这里坐以待毙。 可是郊外···也不见得就安全啊。 “商桐,把辽远给我吧。”云深回头看了商桐一眼,催促道,“别想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出发!” 商桐眸中微动,回头从琴台的抽屉中取出一只手掌大小的乌木琴来,沉思了片刻。 当年青延一共制了三把琴,最小的一把就是这辽远琴。 别看它名叫辽远,其实是个微型乌木琴,看着跟玩具似的。 辽远自诞生之日起,就潜心修炼,但是它只修心法,不修人身。 青延死后,后人以为辽远只是个无用的玩物,就将辽远随着青延一同下葬,从此这把小琴就消失世间。 直到商桐修成人形之后,才想起来去掘墓,将辽远给挖了出来。 这小东西虽然没有人身,道行却不低,算是一件难得的法宝。 云深和商桐也曾为了辽远的所有权问题发生过争执,关于这把小琴到底是应该跟随哥哥,还是跟随姐姐,二人吵了多年也没有个定论,反正暂时由商桐保管着。 商桐犹豫了片刻,才将辽远递给她道,“云深,你这次的劫难···可不容易过关啊!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劳烦你了,有林征和分飞跟着我就行了。”她一把夺过辽远,得意地笑了笑,“有了它,我还怕什么?” “这小东西虽然未修得人身,脾气却不小!”商桐一手扶额,低头对着云深耳语道,“你小心点,别被它给坑了。” “放心吧。”云深将辽远收入袖中,又抬起头看向忘尘,“那我走了,祖父怎么办?父亲母亲可会受我连累?” “老爷请太子妃殿下放心,这雁京城中有他,还有翰林院的郭化郭大人。”忘尘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道,“只要太子妃你出了城,谢家就会平平安安。” 这话说的,好像她才是那个连累全家人的扫把星似的。 “那···好吧,林征,分飞,咱们到院子里去。”她向二人一招呼。 几个人就一起出了琴房,走到院中。 此刻天气晴好,阳光也不会很耀眼。 “太子妃殿下,这是···夫人给你的。”远处忽然跑来一个丫鬟,将一个包袱递给云深道。 她仔细一看,正是陈氏身边的秋兰。 “秋兰,替我谢过母亲。”云深让分飞接过包袱,又转头看了一眼商桐,见他点头,就取出辽远,对着那琴小声嘀咕了几句。 只见辽远的琴弦振动,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辽远还记得我呢!你看它都激动哭了!”云深兴奋地扭头看了商桐一眼,又对着小琴柔声道,“我是姐姐,辽远!” “说不定它是被你吓哭了。”商桐鄙视地瞥了她一眼,犹记得云深和辽远以前也不是什么兄友弟恭的关系。 一旁的几个人看着他们二人对着一个小玩意儿叽叽喳喳地说话,都觉得匪夷所思。 “辽远,姐姐要去青州,你载我一程。”她像是对着孩子说话一般,一边抚摸着辽远一边柔声说道。 “嘣!”乌木琴忽然发出一阵类似钟鸣之声。 云深扭头看看商桐,忽然眉心一蹙,对着辽远沉声道,“你载不载我去?不载我就把你的皮扒了,再把你的筋抽了!” “噌噌!”乌木琴忽然发出清脆两声。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轰鸣。 云深将乌木琴放在地上,只见它越变越大,最后竟占了半个院子大小! 木琴上还开了一扇小门,她便带着林征和分飞,打开门走了进去,一人靠着一根玉轸坐着。 商桐不放心,又拍拍乌木琴,嘱咐道,“在外面听姐姐的话,你姐姐现在怀着身孕,精神有些不正常。你在外面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别往心里去,回来我教训她!” 乌木琴顿时发出一阵委屈的曲调。 ------------ 第95章 有个怪物落到了咱们园子里 “别啰嗦了,快走,去青州!”云深话音刚落,便连人带琴都消失不见了。 忘尘和秋兰见此神奇场景,不由得大惊失色。待再抬头时,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转瞬间就在北方的天空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木琴内部没什么陈设,除了玉珍、琴弦和几根木梁,空空如也。辽远怕她们闷死,只给开了一扇窗户。 高空里风大,云深倒没有不习惯。 林征有了上次在宛江上空飞行的经验,也没什么事。 倒是分飞显然是吓坏了,“娘娘,咱们飞得这么高,万一掉下去···岂不是要摔成肉饼了?” “所以你抓紧那根琴弦啊,别掉下去。”云深正在想事情,不经意地看了分飞一眼。 小姑娘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干呕着想吐,比她还像个孕妇。 这样直接去青州战场上找韩望真到底好还是不好?云深犹豫着。 且不说她行动不便,会不会连累到前方的战事,再说那里兵荒马乱的,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有了个主意,便拍了拍一旁的玉轸道,“辽远,咱们去西原道,许州城的齐王府。” “噌噌!”两声清脆的琴音响起。 辽远表示明白,它也不想去什么北境战场,刀剑分飞的万一把自己给劈了。 西原道首府许州城,城中有个鸳鸯湖,湖边坐落着一座广阔清雅的王府。 一个寻常夏夜,月朗星稀,虫声幽幽。 夜深了,府里的人们大都正在梦乡中。 “轰隆隆···” 忽然,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 最先看到那个黑影的,是府里一个值夜的小厮。 紧接着一阵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屋舍的灯火就陆陆续续点亮了。 “啪嗒啪嗒~” 一个小丫鬟冲到主人的卧房门口,慌慌张张地通传道,“王爷,王妃!不好了,咱们府里来了个怪物!” 小丫鬟拍了一阵门,见没反应,又加大力度猛拍起来。 “吵什么?!”黑暗中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公子坐了起来,揉揉睡眼问道,“谁这么大胆子,吵本王睡觉?!” 齐王这几年过得悠哉悠哉,心无旁骛,脸上略略有些发福。 “王爷,王妃,是有个怪物落到了咱们园子里···” “胡说!”齐王有起床气,隔着门怒道。 “是真的!王爷,你快起来看看吧!” “那怪物把咱们王府的花园都给砸烂了!王爷,王妃!” 门口又来了几个小黄门,也帮着那小丫鬟一起拍起门来。 齐王和谢婉瑜这才急忙穿好了衣服,将信将疑地跟着几个下人匆匆向着花园的方向走去。 眼下虽然是夏季,但西原道天气干燥偏冷,王府花园内本就没种什么花,多是些翠绿的冬青和灌木,平时修理得疏密有致,倒也相映成趣。 只是到了花园入口,借着灯笼的光晕一看,哪里有什么怪物,只有一地狼藉的草木枝叶,好像龙卷来过一般。 辽远早已恢复了原状,又被云深收入袖中。 “韩望玉!” 一个冷冽如刀锋般的女子声音传来。 齐王不禁打了个寒战,心想最近也没招惹什么女人啊? “云深?”还是谢婉瑜眼力好,看见了那个站在一颗倒塌松树后面的女子。 云深与谢婉瑜多年不见,此刻她挺着个肚子,头发也被风吹乱了,没想到谢婉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大姐!”她领着分飞和林征,从黑影里走出来。 “谢云深?你···你不是应该在雁京吗?”齐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前段时间听说太子妃有孕了,可她不在东宫里好好养胎,跑到自家的花园里来干什么? “齐王殿下,雁京出事了。”林征对着齐王拱手行了个礼。 “林···林将军,你也来了?”齐王定了定神,认出她身后的人是曾经的西原道大将林征。 “西妃窜通禁军统领贺守,软禁了圣上和皇后娘娘,消息估计过几日就会传来。”林征继续说道。 “啊?父皇母后被软禁了?”齐王惊讶地后退半步,又指着云深问道,“可是···你这是搞什么鬼啊?大晚上的跑到我家花园里干嘛?” “当然是因为你了,韩望玉!”谢云深蛾眉一挑,上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齐王这个人,性子软弱易变。她决定要先吓唬住他,之后再要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我?”齐王后退半步,做了一个纳闷的表情。 “数月前的太子遇刺案,你知道吗?”云深抚着肚子,装出一副审问犯人的表情。 谢婉瑜连忙命人取了张凳子来,“云深,你坐下说。” “望真遇刺,我知道啊!那不是你舅舅陈吉干的吗?怎么扯到本王?”齐王果然好像被唬住了,一本正经看着她。 云深在凳子上坐下,不紧不慢地道,“陈吉招认,他是受人指使,而那指使他的人,就是齐王你身边的一个小黄门。” “胡说!他这是···胡乱攀咬!”齐王的脑门上现出细密的汗珠。 之前在河东道,他参与谋害太子,韩望真念在兄弟之情,放了他一马,只贬他出京。 若是这次的太子遇刺案再扯上自己,只怕是没这么容易活命了。 “可他有一封伪造的灵鸟飞书为证。”云深似乎胸有成竹地理了理鬓发。 “云深,这次···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谢婉瑜也帮腔道。 云深瞥了齐王夫妇一眼。 他二人都神情紧张,虽不像是说谎,却也有所隐瞒的样子。 “所以望真按下了此事,并未继续追查,却派我来···暗地里查查那个神秘人的身份。”她捋了捋头发,就开始信口胡诌了。 “查!必须查!”齐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竟敢诬陷本王!” “云深,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吧。”谢婉瑜说完,就拉起云深的手,“你如今身体不便,不要太过操劳了,有什么事,明日再查吧。” “好。”云深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谢婉瑜的好意。 她本来就是避难来的,只想找个安稳舒适的地方住着,等韩望真平乱回来。 谢婉瑜领着他们几人到了一间空置的院中,又吩咐好伺候的下人,便准备离去。 “大姐,我想···跟你单独说几句话。”云深说着,就支走了分飞和林征,拉着谢婉瑜到寝房里,关上门。 ------------ 第96章 灵鸟 “云深,你放心,这里本是王府的客房,我刚刚让人收拾了出来。”谢婉瑜看见她脸色苍白,连忙用手摸了摸她的脑门,“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姐,”云深忽然一蹙眉,泫然欲泣,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这次我恐怕是···大难临头了!” 此时晨光未现,屋内还点着一盏不大不小的灯火。 两姐妹携手坐在窗前的坐榻上。 “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啊!”谢婉瑜从未见她怕成这样,连忙给她斟了一杯茶,“到底···出了何事了?” “大姐,此次的事是有人针对谢家,眼下雁京城中不知如何,”云深接过茶饮了一口,又轻抚肚子,“我如今又法力全无,若是一个不小心,谢家就是灭门之祸!而我与你,也难逃一死!” “此话怎讲啊?”谢婉瑜看她脸色骤变,也着实吓得不轻。 上一世中,韩望真多疑又薄情寡恩,齐王被结党案牵连,与谢婉瑜双双被斩。 只是这事若是说出来,一是没有人信她,二是恐影响了他们二人的兄弟之情。 云深不能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只能尽量解释。 “陈吉行刺,一开始诬陷是大哥指使,证据就是一封大哥自西原道发出的灵鸟飞书。”她仔细看入谢婉瑜的眼中,见她眼中有一缕惊慌一闪而过,“太子遇刺,牵连出来的是咱们的舅舅和大哥,你说,这不是针对祖父和咱们姐妹是什么?” “此人···其心当诛!”谢婉瑜不顾平日里端庄大方的形象,忽然咬牙切齿道,“幸好有你,云深,让望真斩了陈吉,尽早结案吧!” 若是杀陈吉一人可换谢家百口平安,谢婉瑜觉得不如就这样办。 “大姐!若是杀了陈吉,岂不做实了祖父的谋反之罪?就算望真此时不追究,若是将来有人捅到圣上那里,到时候死无对证,再经人一挑唆,祖父就完了!”云深握着茶盏,目光飘忽不定。 “啊!那怎么办?”听闻此言,谢婉瑜也有些惊慌。 “后来我从陈吉口中问出一个神秘人来。陈吉说,是那神秘人给了他一封大哥署名的飞书,而那人···就是齐王府的一名小黄门!”云深说完又喝了一口水,便静静等待着谢婉瑜的反应。 “不是···不是望玉!云深,我可以保证,望玉这几年都老实得很,绝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谢婉瑜连忙矢口否认。 齐王闲来无事喜欢逗鸟,也是培养灵鸟的高手,雁京中无人不知,凡是灵鸟见了齐王,都像是见了主人一般亲近。 若说有人可以伪造灵鸟飞书,齐王的嫌疑的确很大。 更何况他与韩望真曾经堂而皇之地争夺过太子之位,不免引人遐想。 云深故意作出怀疑的神色。 “唉,云深,我···我告诉你吧,”谢婉瑜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那人是谁。” “你知道?” “半年多前,孟小云曾经来过西原道,在我这府里小住了一段时日。当时她说,想学驯鸟之术···望玉就教了她一些皮毛···”谢婉瑜有些难为情地道,“望玉本就垂涎她的美色。我也没想到,她如今贵为安平王侧妃,却还是不知足!” “果然是她!她在西原道的时候,想必也经常往返大哥的刺史府吧?”云深捏紧了手中杯盏。 她那个大哥,在朝政上一丝不苟,私下里却随了谢枫那套不拘小节的性子。 谢婉瑜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孟小云要伪造一封飞书也不是难事。”云深凝神,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窗外的树影。 一个人为达目的,竟然能不厌其烦地做到这一步。 过了这么多年,孟小云为什么还在不停给她和谢家使绊子? “孟小云她到底想要干什么?”谢婉瑜也有些愤愤不平,“谢家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大姐,孟小云在齐王府的时候,可有跟雁京中的什么人···有书信往来?”云深微眯双眸,拉着谢婉瑜的手问道。 “她当时经常放飞灵鸟,说是···与青州的安平王通信呢,没听说与雁京中的什么人···”谢婉瑜忽然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些灵鸟是望玉驯养的,望玉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云深,你也累了,先睡一会儿,待晚些时候,吃过了早饭我陪你一起去问他。” 谢婉瑜是想着自己先去逼问一下韩望玉,以免他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惊天大瓜突然掷出来。 “也好,我也累了。”云深点了点头。 日上三竿,西原道的空气中有些浮尘,一切都泛着淡淡的金色。 齐王府东侧的一个圆顶建筑里,一个金色宽袖的年轻男子正盘腿坐在地上,给周围一群各色的飞鸟喂食。 一旁的软榻上并排坐着两个女子,其中一人怀着身孕,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 “云深,咱们都是一家人,你怎么就不相信我改过自新了呢?还老揪着我不放!”齐王的脸上有些苦闷,“我和孟小云···那是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啊!” 谢婉瑜已经跟他说了事情始末,他也有些后怕,怕被孟小云带下水了。 “没说你们有什么,我就问你知不知道孟小云和雁京中的什么人有来往。”云深从扶手边的几案上拿起一颗青色的葡萄,刚想吃,发现一只白毛尖嘴的鸟儿正虎视眈眈盯着她的手,便顺手喂给了它。 “小云在王府的时候,就是跟青州通过几封信罢了。”齐王故作镇定地继续给飞鸟喂食。 “韩望玉,你还不说实话?!”谢婉瑜气得一手指着他,“西原道距青州不过一日路程,哪里用得着灵鸟飞书?” 齐王看了一眼谢婉瑜暴怒的脸色,扭捏着小声道,“夫人,你别生气啊!我是教了她灵鸟飞书的使用方法,可也不知道她用来联络了什么人啊!” “韩望玉,你告诉我,这灵鸟究竟是如何认人的?”云深又拿起一颗葡萄,这回放进了自己嘴里。 “灵鸟不是鸟!而是主人的心血所化。这种灵鸟的额头上会出现一个朱红色的血印,其所携带的飞书也会出现同样的印记,这印记因人而异、独一无二。”齐王说着抓过一只金羽的灵鸟,将它的额头展示给她们二人看。 ------------ 第97章 雁京来信 齐王放开那只金羽灵鸟,慢条斯理地道,“要使用灵鸟飞书,主人必须先立血誓,在驯鸟师的帮助下用心血幻化出自己的灵鸟。通常使用灵鸟的人都官居高位,而我朝凡能使用灵鸟飞书的官员,那印记图案全都有详细记录。” “也就是说,只要一封书信上有心血印记,就可以认定是那人的亲笔信?”谢婉瑜恍然大悟,表示理解。 “难道灵鸟飞书就不能造假吗?”云深皱眉,她敢肯定谢林那封飞书是假的。 “造假?倒也不是···不可能。信件上要出现血印,此信只须经过灵鸟携带一个时辰左右。只不过···不是主人的亲笔信,灵鸟绝不会接受。”齐王看着谢婉瑜微微一笑。 “那不还是不能造假吗?”谢婉瑜叹了口气。 齐王又挠头思考了片刻,指了指几案上的两封信件,“除非是···无主灵鸟,或是有人将一真一假两封信同时交给灵鸟,它们有时候就分不清楚了。这样经过灵鸟运送的两封书信上都会出现血印。” 谢林还健在,灵鸟定然不会无主,想必是后一种方法。 “我相信以孟小云的能力,不难拿到大哥的亲笔信,可是···又如何能让大哥的灵鸟听话呢?”云深扫了一眼周围的飞鸟。 “用沾染了那人气味的东西,或是常与它的主人为伴,身上就会沾染上主人的气味,可以慢慢接近灵鸟。若是再辅以乐声,灵鸟就会放松警惕,进而言听计从了,譬如这几只···”齐王说着,指了指身旁的几只乖巧的白鸟。 “你将这些,都告诉了孟小云?”谢婉瑜杏眼圆睁,恨不能撕了他的嘴。 这些事情,齐王连她都没告诉,居然全部告诉了孟小云。 “唉,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怎么能怪我呢?”齐王悻悻地道。 “你···还说跟孟小云清清白白?!”谢婉瑜想想又委屈地哭起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却告诉她?” “这···夫人你也没问过啊!你平日里从来也不来我这个鸟园···”齐王不知要怎么解释。 平时谢婉瑜总说他玩物丧志,对他养的飞鸟不屑一顾。 忽然来了个天仙似的妹妹,还总跟在他后面以崇拜的眼光看着他驯鸟,问这问那的,能不让人脸红心跳,倾尽所能相助么? “算了,大姐,”云深又扫了一眼周围,向齐王道,“你还借了几只灵鸟给孟小云?” 齐王府这个鸟园,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养了不少飞禽,大部分只是长得好看的普通飞禽,只有少数的额头上才有血印。 “就两只!”齐王连忙回答道,“我这里都是些和主人失散的无主灵鸟,我寻思着也没什么用了···” 一般灵鸟在主人死后就会羽化消失,但有些主人还在世,只是失踪了,灵鸟也就抓瞎了,落到了韩望玉的手里。 “怪不得在雁京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谁和安平王孟小云有来往!她从你这儿借了无主灵鸟,飞书上就不会沾上自己和安平王的痕迹,还怎么查?”云深气得瞪了齐王一眼。 “那···那要不我将功补过吧。”齐王哭丧着脸道,“我知道那两只灵鸟的血印图案,你只要派人去雁京依葫芦画瓢,就能查到了。” “你给我画下来!”云深皱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是雁京现在,圣上都已经在安平王的手上了,查到了又能如何?你这个害人精!” “怎么会?”齐王大吃一惊,“你不是说,是西妃挟持了父皇吗?怎么扯上安平王?” “西妃她一个女人,又无子嗣,在紧要关头挟持圣上,不是受人指使是为了什么?”云深说完,算了算时间,“今日应该有雁京的飞书到了吧?” 她估计雁京会封闭几天消息,待一切稳定下来,就会随便找一个皇子,说圣上身体不适,由那个皇子监国,实际上朝政则由西妃把持。 “刚才有一封信来,说是父皇病重···贵妃娘娘所生的十一皇子监国。”齐王叹了口气。 十一皇子,今年还不到十四岁。而周贵妃自从上次在长生观中遭遇妖道一事,身体也是将近油尽灯枯的状态,想来这背后掌管朝政的,还是西妃。 “谢家没事吧?”谢婉瑜连忙问道。 “这···信上没有说,应该是没事。”齐王讨好地看着谢婉瑜。 “你快画!画完了将那两个血印的图案传信给郭化,让他和祖父去查!”云深又瞪了他一眼。 这个齐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辈,但就是总给人当枪使。若没有他,天下都会太平不少。 她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言。 “云深,你来许州城也有一日了,要不要···通知望真?”齐王嘴角轻轻一勾,露出一个很有诚意的表情,从身旁抓起一只黑色的灵鸟道,“我的灵鸟可以借你!” 云深警惕地愣怔了片刻,又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你了!” 她现在法力全无,连个千里蛙都使不出来,的确是无法与韩望真联系。 第二日,天气好了一些,临近傍晚又下了一场小雨,空气里的沙尘也洗涤一空。 许州城,刺史府。 此时一只青色的灵鸟正扑着翅膀,降落在庭院前的架子上,咕嘟咕嘟喝起了水。 紧接着一只金黄色的灵鸟也落了下来,挤在同一个架子上,抢着水喝。 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从青鸟的翅膀下取出一个封筒来。 那只金色灵鸟也不甘示弱,使劲扑腾了两下,自己抖落出一个封筒来。 谢林看见这只金色的灵鸟时有些诧异。 太子还是第一次给他传灵鸟飞书呢。 青鸟传来的第一封信,是谢枫的传信,交代了一下雁京现在的情况。 圣上和皇后娘娘被贺守软禁在禁宫中,十一皇子监国。 十一皇子韩望卿今年只有十四岁,刚封了南王,还未婚配。 那西雅竟想出一个鬼主意来,要他立自己为王妃,将来即位后便可顺理成章地坐上皇后位。 子继夫妾,这在北境西凉国不是什么稀罕事,西雅自己的母妃就曾侍奉父子二人,可是却把十一皇子吓得不轻,高烧抽搐了两日,迟迟不肯下诏。 ------------ 第98章 谢林 周贵妃听说儿子被西妃逼婚,觉得羞辱异常,顿时气得连连咳血。 她多年积弱,咳了几声之后当场就撒手人寰了。 眼下南王韩望卿就每天可怜巴巴地生活在西妃的阴影之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屈服于她。 朝中两位丞相都被一锅端掉,一位斩首,一位下狱。谢枫侥幸,因为已经辞官,暂时逃过一劫,可谢家如今也是风雨飘摇。 翰林院中遭到了清洗,原来谢枫的羽翼多被拔出,就连谨小慎微的郭化也被罢了官回家。 谢家其余还在官场的子侄,全都听从谢枫的建议,辞官的辞官,离京的离京。 谢枫年事已高,本也没什么过多的追求,只想保住谢家百口人的性命罢了。 如今谢林远在西原道,反倒成了他最放心的。 信的结尾说云深登上了一艘“飞船”去了北境,寻找太子,家里的人都很是为她担心。 青色的灵鸟见他读完了信,自己也喝完了水,便振翅一飞,瞬间没了影。 剩下那只金色的灵鸟开始不耐烦地聒噪起来,用翅膀不停拍打谢林的肩膀。 “你这只鸟,跟主人一个心性!没一点耐心!”谢林微微一笑,展开第二封信读起来。 太子的信中满是不可置信与焦躁。 原来谢枫也给韩望真去了一封信,说是云深要去北境找他。可他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到云深的影子,这才急急给谢林写了封信,问他有没有见到太子妃。 谢林正在纳闷,不知要怎么回复,就见一个小厮匆匆跑来通传道,“刺史大人,有位怀孕的女子自称是太子妃在外求见!” “快领她进来!”谢林说完,见那小厮跑出去,自己也忙走到院中,踮着脚尖盼着来人。 不多时,就见一个身着鹅黄色披风的女子,在一名侍卫的陪伴下走进了院来。 “云深!”谢林欣喜地叫了一声,上前将人引到厅中,“你怎么到西原道来了?” “在雁京里混不下去了呗。”云深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又指着林征道,“这位是林将军。” “原来是林将军,谢某常听西原道的守军提起将军呢。”谢林与林征互相致了礼,三人便一同在花厅中坐下。 下人上了茶,云深端起一杯,边饮边道,“大哥,我有些事情,想向你打听一下。” “是为了太子遇刺之事?”谢林看着她笑道,“那件事不是已经清楚了吗?我是被冤枉的啊。” “大哥,你见过孟小云吗?”云深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 “见···见过又怎么了?她去年在齐王府小住的时候,我们见过几面。”见云深的目光有变,谢林脸上的笑意渐渐僵住。 “哦?大嫂可知道?” “云深!你···你怎么这么问?!”谢林收敛起笑意,不悦地道,“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 云深叹了口气,“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你在翰林院多年,向来做事小心。换了别人也许可能,可是大哥你,说你会弄丢亲笔信,还任由别人接近灵鸟,我是不信!” 谢林愣怔了片刻,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道,“小云身世可怜。她是咱们的远房亲戚,当年一桩冤案,她全家替祖父受过,只留下她一人。我也不过是同情她。” “同情?你这是用谢家上百口人命去同情她!”云深气得将茶盖掷在桌案上,“嘭”得一声,吓得谢林脸色一片惨白。 以他的聪明,若不是被男女之情蒙了心镜,又怎会犯这种错误? “云深,现在···不是没事了么?你就原谅大哥吧。”谢林稳了一下心神道。 “再说当年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怎能听她一面之词?若是让祖父知道,看他不扒了你的皮!”云深蛾眉一竖,气得想要跺脚。 “别···别告诉祖父!”谢林连忙哀求道。 “孟家当年的案子,你给我详细讲讲,不然我立刻写信给祖父!”云深瞪了他一眼。 “别!我说!”谢林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又抬头怯怯地看向她,娓娓道来,“孟家当年卷入的是太子少师案。当年先太子之乱刚刚结束,朝中有两位权势很盛的丞相,就是祖父和李相。” “李相?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云深问道。 “那时你还小吧。当时谢枫和李相斗了一年,李相便辞官返乡去了。”林征握着手里的茶盏,也回忆起来,“李相在返乡途中,经过沧州时却突然暴病而亡,朝中盛传是谢枫毒杀李相。李相曾任先太子少师,后来又做过齐王和睿王的老师,所以此案被称为太子少师案。” “那后来呢?”云深问道。 “圣上将太子少师案交由刑部审理。两个月后,沧州刺史孟英被判有罪,在狱中自尽,家人发配岭南。”谢林低头饮了一口茶,俊秀的脸上布满忧郁,“之后,小云就来了我们家。” “你认为···是祖父指使孟英下毒?”她杏眼微眯,看着谢林。 “难道不是吗?孟英与李相素无交往,为何要杀他?祖父若不是心中有愧,又为何要收留小云?”谢林的推理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他没有证据,更不可能向谢枫求证。 既然不可能求证,就这样在心里定了谢枫的罪。 “以我对祖父的了解,祖父从不打落水狗。若是李相仍然在朝,祖父或许会杀他。可他已经辞官回乡,杀他有什么好处?”云深斜睨了一眼林征。 “对,我也相信,谢相不会那么做。”林征点头附和。 “糟了!你说···李相做过睿王的老师?”云深忽然明白过来,盯着谢林问道,“他生前与韩望真的关系如何?” “李相在多位皇子中,偏爱睿王,还曾从先太子手中救过睿王的命。睿王对他也十分推崇。”谢林回忆了一下,“不过时隔多年,或许如今的太子殿下,早已经不记得李相了吧。” 世人凉薄。 李相一倒,朝中文武百官迅速倒向谢相,就连齐王和睿王都娶了谢府千金,难道还不说明问题吗? 云深的指甲紧紧扣在手心里。 不,以自己对太子的了解,韩望真素来爱憎分明,绝不会有恩不报。 这下真是糟了! “我···我要去青州!”她猛然站起身来,捏紧了拳头。 谢林和林征都看傻了眼。 ------------ 第99章 青州 “云深,你挺着个肚子去战场上,这不是···给太子殿下添乱吗?”谢林连忙走下来,安抚地扶她坐下。 “我再不去,才要出大乱子!”云深想起前世的事,心中一阵胆寒。 “刚才太子还传信给我,要我好好照看你。依我看,你就安心呆在许州城,哪儿也不许去!等生下孩子再说。”谢林挥了挥手里的书信。 “他真的···这么说?”算起来距离她生产的日子只还有两个月不到,的确是不适宜再乱跑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青州城外,旌旗蔽天,战鼓擂动。 城楼上一个老年男子戴着头盔,身着龙袍,一脸凝重地看着下方军阵中的将领。 那为首的将领黑衣黑甲,长发束起,身姿英挺地立于马上。 安平王韩亦此时已称帝,一个月前是他最风光的日子,当时他率军攻入西原道,眼看就要逼近许州城。 可惜后来驻守在西原道的守军配合神越军,经过半个月的拉锯战,又将安平王的势力逼回了青州。 之后安平王向西凉国借了兵,盘踞在青州一带。 只是这半个月以来,他接连损兵折将,早已不似刚刚称帝时那样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些力不从心。 安平王的脑子里飞快思考着退路问题。 投降是不可能的,谋反大罪,投降也是死路一条。可若是死守青州,估计两三天之内也要城破,根本守不住。 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拖延时间,然后逃出临平关,进入西凉国境内。 西凉国国君卜敏与韩望真有过节,肯定会庇护自己。 “太子在哪里?”安平王扶了一下头盔,转头问道。 一个小黄门怯怯地低着头禀道,“太···太子还在王府,不不,东宫里。” “什么时候了?!这小子还躲在宫里!”安平王气急败坏地吹了吹胡子,“传令下去,命太子速速出来守城!” “是!”那个小黄门躬身低头,急忙跑下城楼传令去了。 韩望平此刻正垂头丧气地在王府中躺着,结果忽然冒出一个小黄门,说有圣旨,要拉他出去守城,韩望平的心里自然是愤愤不平。 二人刚行到门口,忽然看见王府门口停着一辆朱篷马车。 接着从门缝处出来一个身姿婀娜的白衣女子,上了那辆马车。 “皇后娘娘这是要上哪儿去?”韩望平眉头一竖,扭头问道。 “皇上说,要皇后娘娘在北门处等他。”小黄门悄悄抬眼看了他一眼。 只见韩望平脸上戾气闪现,急火攻心一般,勃然大怒似乎能喷出火来。 父皇啊父皇,你让儿臣去守城,自己却带着这个女人跑路?! 他越想越生气,自从孟小云这个女人来了青州,安平王就越发荒唐,恐怕连这个谋反称帝的馊主意也是出自这个女人! 韩望平也是武将出身,风驰电掣般就随手就抄起了一柄宝剑,向那朱篷马车走去。 “太子!太子···你这是要干嘛啊?”那个小黄门连忙追了上去。 可惜为时已晚,韩望平一剑就刺向了马车中的孟小云,正中左肩,接着又是第二剑,第三剑。 “快!快走!”孟小云捂着肩上的伤口,向驾车的侍卫喊道。 朱篷马车开始在青州城空旷的街道上狂奔,向着北门而去。 韩望平在后面冷哼一声,便回头奔向了南门。 果然,他那个穿着龙袍的父皇早就不在城门上了。 城门下方的军阵中,身着黑甲的韩望真此时,正骑着马在军阵中来回踱步,明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雁京失守,云深失踪,都仿佛在他的心上扎着刀子,他本就性子急躁,一点就燃,眼下更像是恶龙一般浑身冒着黑气。 韩望真想早些结束战事,好返回雁京寻找云深,这几日的战事胶着,一再拖延,明显已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他不想再等了,今天势要攻入青州。 忽然,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人一骑奔出城外来。 他定睛一看,那人居然是韩望平! 说起来此人还是他的堂兄。 “太子殿下!” 韩望平下马,跪在阵前道,“望平愿降!请太子殿下入城!” “殿下小心有诈!”一旁的神越军将领陈七连忙出手阻拦。 韩望真盯着地上的人看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城楼方向,沉声问道,“韩亦在哪里?” “父王带着孟小云那贱人跑了,此时怕是已出了北门!”韩望平看了看北方,又道,“殿下快派人去追,要让他们出了临平关,就追不到了!” 出了临平关,就是西凉国的地界,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你为何降我?” 韩望平重重磕了两个头道,“青州城破只是时间问题,只望太子殿下饶过望平一命!我···我愿做人质,领神越军进城!” 安平王韩亦虽然子女众多,然而承袭王位的就只有韩望平,本来二人感情甚笃,想不到却因为孟小云而反目。 “陈七!传令入城!”韩望真说完又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人,“将韩望平收押,听候发落。” 韩望平说的没错,青州城破就是时间问题,韩亦本来估计就是在今夜会败,又或是明日,谁知他和孟小云还没跑出临平关,就听见身后一阵喊杀声震天。 这是···青州城破了? 他和孟小云还没做几天的帝后,就成了丧家之犬。 想到年轻时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时刻,安平王也不禁唏嘘叹气。 老头回过神来,搂着怀中的孟小云,见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心疼不已。“爱妃,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还不是你那个···好儿子!”孟小云忍痛吐出一句,俏脸上此刻毫无血色。 忽然马车骤然一停,二人差点摔到前方的车壁上。 “为何停车?”安平王喝问道。 结果那驾车的侍卫却不顾一切地跳下马车跑了。 “给我把韩亦揪出来!”一个男子冷厉地大喝了一句。 接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军士就一剑劈开了车门,上来将安平王拖下马车。 “韩望真!你个数典忘祖的···”安平王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个不停。 结果他还没有骂完,韩望真就一剑刺了上去,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 “殿下,这···安平王好歹也是圣上的亲弟,是不是让圣上处置比较好?”陈七略带埋怨地看了太子一眼。 ------------ 第100章 临平关 陈七心想,这太子最近几日心情不好,越发暴躁了。 韩望真没理他,反正人已经死了,圣上还能拿他怎么办? 这时前方的马车上忽然有些动静,缓缓爬下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花了不少时间才颤颤巍巍爬到太子的马前。 眼下虽然是大白天,可此人披头散发,一身白裙还血迹斑斑,乍一看上去像是个女鬼。 “来者何人?抬起头来?”陈七大喝一声。 “望真哥哥救我!”女鬼凄厉地哭了起来,“我是小云啊!” “孟小云?”韩望真剑眉一竖,斜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这副狼狈样子?” 这么多年没见,他差点没认出来。 “望真哥哥救我···小云都是为了云深姐姐,被安平王父子所害,才会变成这样!”孟小云手捂着伤口,半跪半趴。 韩望真不悦地皱了皱眉,“什么是为了云深?明明是你自己选的路。” “望真哥哥怪我嫁个安平王?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孟小云哭得肝肠寸断。 陈七听闻此言,又见她“望真哥哥”叫得十分亲热,还以为他二人之前有什么旧情,若有所思地看了太子一眼。 “我是说你怎么扯到云深?”太子有些不耐烦。 “难道望真哥哥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安平王看上的明明是云深姐姐,可云深姐姐为了嫁进睿王府,便将我送给那个老叟为妾···”孟小云捂着伤口,浑身颤抖,看起来像一只可怜的小白兔。 “一派胡言!你这妖女,又在搬弄是非妖言惑众!”韩望真说着便举起长剑向她刺去。 见太子发怒,陈七也被震住了。 眼看那小白兔就要一命呜呼之际,忽然大喊一声,“我是李长洲之女!” 那剑就在她心口上方一寸停了下来。 韩望真不知有多少年未听到李相的名字了,这个妖女怎么说自己是李相之女? “说!怎么回事?若是敢有半句假话,我立刻就送你去见阎王!”韩望真忽然觉得一阵心悸。 他从小性格阴鸷暴躁,当年圣上和皇后对他都有些不喜,反倒是李长洲这个老师,对他十分照顾,在先太子之乱中,还曾经救过他。 当年他年纪小,对谢枫和李相之争,印象并不深刻,但李相的死,的确对他是个暴击伤害。 只是李相故去多年,孟小云怎会忽然提起他? “我···我是李长洲庶女,当年谢枫命孟英毒杀李相之后,就将我以孟英之女的身份接进了谢府。” 孟小云也是临时才想出这么个保命的主意,不能编得太周全,只希望韩望真念在李相的救命之恩,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果然,韩望真握着剑的手渐渐落下,一时之间也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 “殿下,此女身受重伤,要不要···先将人带回去,再慢慢审?”陈七见太子犹豫,连忙献计。 陈七此刻已经自己脑补出了一出言情大戏。这太子殿下明明是对此女有情,又恨她嫁给安平王,才会因爱生恨,待要杀她时又于心不忍。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此女救下,将来再寻个时机献予太子。 孟小云顿时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两眼放光,更加可怜又低眉顺眼地望着太子。 “来人!将人带下去医治!”陈七对自己的推理很满意,便向身后的两名军士命令道。 “慢!”韩望真猛地一挥手,似是想起了什么,“将人···带到临平关外,便由她去吧。” 孟小云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叫着哭道,“望真哥哥不要!不要将我丢到临平关外那野兽出没之地,我会没命的!” “你还有精力说这么多话,就证明你身体无碍。”韩望真向那两名军士做了个手势,“还不去?放到马车上,送她去关外!” “望真哥哥!你怎么这么狠心?你忘了李长洲的救命之恩吗?望真···”孟小云被丢上了马车,还一直回头,哭喊了一路。 “殿下,你今天是怎么了?”陈七发现太子有些奇怪,撇了撇嘴道,“确实有些狠心,一个浑身是伤的弱女子···你让人丢到关外去,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懂什么狠心不狠心?!”太子斥了一句话,便策马回身,“走,回青州!” 此刻云深正靠在软榻上,一边抚着肚子,一边吃着葡萄,嘴里念念有词。 “第一,不能信孟小云的鬼话,第二,不能接她回来!” “谢云深,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桌案旁趴着一个身着淡绿色锦袍的年轻男子,一边写信,一边抱怨。 “你别管!叫你写你就写!”云深吐了一口葡萄皮,喂给旁边一只黑色的灵鸟,“接着写!第三,不许胡思乱想,第四,不许怀疑我祖父。” “你说你!让你写封信给望真报平安,你先是说了一大篇西妃的坏话,接着又说了一通本王和谢林的坏话,然后又开始教训太子···”齐王愁眉苦脸地瞅着她,“你都马上要当娘的人了,能不能说点别人的好话?说点好听的?” 要用齐王的灵鸟的传信,云深就干脆找了齐王来代笔,自己口述。 “你别管!写完了吗?写完了就发吧!”云深又吃了几颗葡萄,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咽口水的黑色灵鸟,“你这灵鸟也太没出息了,为了几个葡萄皮盯着我咽口水!” “它那是为了葡萄皮吗?它那是···因为你把它的葡萄给吃了!”齐王叹了口气,将信折好,麻利地绑到黑色灵鸟的羽毛中,“乖,去青州城找韩望真,就是那个很凶的太子。” 云深又喂了它一把葡萄皮,黑羽灵鸟便振翅一飞,瞬间没了影子。 临平关外,又如往常一样风沙大作,仿佛要将这片地上的人和屋子都吹走似的。 西凉国王宫是一片白色和土黄色的低矮建筑,搭配着许多防风的油纸帐篷。 一个眉眼深邃的北境男子坐在正殿中,不耐烦地看着下面跪着和躺着的人。 他黑发高鼻,冷厉而不失俊朗,身前的鹰隼图案证明了此人的身份。 “丞相,你带来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是什么意思?”卜敏不悦地低头看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老头。 地上那中原女子面色苍白,虽然长得还算标致,可此刻生气全无,让卜敏完全提不起兴致。 ------------ 第101章 脱胎换骨 “王上,”一个胡子卷翘的老头向卜敏行了一个北境的礼,“此人是宁帝的皇后,不知为何出现在临平关外。” “呸!宁帝?做了几天的皇帝而已,这女子也不过一个妾室罢了!安平王韩亦人呢?”卜敏想起来就觉得气愤,“啪”得拍了一下桌案,震得茶盏“砰砰”作响,“借走了本王十万精兵,结果呢?血本无归!” “青州城中的探子来报,安平王兵败,其子率军降敌。”卷胡子老头低头禀道。 “那你还把这女人带来干什么?”卜敏不耐烦地看了一眼那昏睡的女子。 “王上,如今···雁京还在西雅公主的手中,咱们未必会败。”卷胡须老头眼珠子一转,指了指地上的人道,“若能杀了韩望真,中原还不是在王上掌握之中?这女子留着,说不定能为我们所用。” “哦?”卜敏想了想,语气稍稍平缓了一些,“那便依丞相的意思,传大巫来,将她救活吧。” “是,多谢王上,臣这就去办。”卷胡子老头又低头施了一礼,便招呼了两名侍卫,将那受伤的女子抬了下去。 黑暗的帐篷里只有孤灯一盏,一个卷胡子老头领着一个梳着怪异发髻的老妇人,正站在一张睡榻前,打量着一具全身裹着白布的“尸体”。 “大巫,这女子果真变成了北境人?”金相有些诧异。 “放心吧,这是脱胎换骨之术,我敢保证没人会认出她,只不过她自己也要受些苦头。”老妇人嘴角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孟小云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都裹在布条之中,动弹不得。 一个卷胡子老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望着她问道,“安平王妃?” “韩亦一死,我早已不是王妃了。叫我孟小云吧,”孟小云发现嘴巴还能动弹,只是说话的声音有些陌生,“你是谁?” “小云姑娘,你别怕。我是西凉国的丞相金良,”卷胡子老头又指了指一旁的老妇人道,“这位是我西凉国的大巫,苏巫女,就是她救了你的命。” 西凉国的大巫,同时兼任国师和医者之职,在国中颇受尊重。 “多谢苏巫女,只是···为何将我绑成这样?”孟小云试着动了两下,发现胳膊和腿都被布条绑得严严实实。 “小云姑娘,毋需别怕。我不止救了你的命,还给你换了一副容貌。”苏巫女说着,拿来一个铜镜,“你带着这副容貌,就可以去找你的仇人报仇了。” 金丞相给她缓缓揭开脸上的布条。 当孟小云看到那张崭新的脸时,眼睛慢慢睁大,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开始她听说这两人给她换了容貌,还不太高兴,毕竟她从前也自恃为一个美女,这两人问也不问就把她的脸改了。 可一看到镜中的容貌,一个欣喜的笑容立刻绽放在那张脸上,“多谢金丞相,苏巫女。” 那是一张北境女子的脸,而且无疑是个难得一见的北境美人。 她忍辱负重七八年,无非是为了将谢云深踩在脚底下,可谁知安平王败了。不仅如此,就连平常一向见效的苦肉计,也没有如预想之中那样对韩望真发挥作用。 若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回去,怕是没有胜算了,可她又极不甘心,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上天真是对她不薄,又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只待她养好身体就可以··· 怎么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 “姑娘是不是觉得浑身疼痛难忍?”那个满头辫子的大巫开口说话了,“这是脱胎换骨之术的反噬,将来这疼痛每天夜里都会发作一个时辰。” “就没有解药吗?”孟小云痛得冷汗直冒,要不是身上缠着布条,就要满地打滚了。 “这脱胎换骨之术用的是海蛇之毒,无药可解。”大巫说完笑道,“俗话说,有得必有失,姑娘忍一忍就过去了。” 青州大营。 营帐外正刮着狂风,天空昏黄,除了几个巡逻的军士,无人在外走动。 韩望真此时已脱了铠甲,只穿着黑色的劲装,在帐中烦躁地来回踱步。 忽然一声灵鸟的叫声传来。 接着一只黑羽灵鸟便若隐若现地径直穿过营帐的帘子,飞入大帐,停在一个置鸟架上找水喝。 韩望真心急如焚地走过去,从它羽翼下取出一个封筒来边走边看。 灵鸟从西原道到青州不过半日的时间,这信上的墨迹还是新的。 韩望真看着看着,便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虽然知道这封信不是云深亲笔所写,他还是激动地将信贴在脸上,难掩兴奋之情。 她平安无事,人就在西原道首府许州城。 若是即刻策马过去,或许傍晚就能到了。 韩望真回过神来,信上好像还写了一些其他的杂事,连忙又将信展开仔细读了。 按照云深的说法,之前陈吉所说的神秘人,应该就是孟小云假扮。 这个孟小云似乎一直针对谢家,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弃,她到底有何目的? 难道她真是李相之女?为了找谢枫报仇? 这么一想韩望真又觉头疼,长眉紧蹙,心里又开始嘀咕起来。 许州城中,齐王府。 云深正和谢婉瑜坐在一起,陪着韩海在书房里读书写字。 闲来无事,她自己也趁机拿起一支毛笔,趴在桌案上练起了字。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传来。 “夫人!云深!你们还有空在这里读书写字?望真来了!”齐王和林征两人急急走入小院。 “这么快?在哪里?”谢婉瑜转头问道。 韩海这娃一听有人来了,立马来了精神,就想放下笔爬下桌案凑热闹。 谢婉瑜瞪了他一眼,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继续写。 韩海极不情愿地又低下了头。 “刚到了许州城外,刺史大人已经出去迎接了。”齐王说着,也在一张软榻上坐下,美滋滋地看着韩海写字。 他这一辈子,虽然干啥事都不如韩望真,但至少在生孩子这件事上,要领先太子好几年。 “青州的战事结束了?”云深停下笔,抬起头问了一句。 “应该是结束了吧,安平王那老头都死了!”齐王回答道。 “孟小云呢?”云深眯着眼看了看窗外。 浮尘散去,阳光从白杨的枝叶间射下来,今日是个大好晴天,可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 第102章 什么字 “这···望真的信里没说,听说···是有一辆马车跟着神越军一起回来。”齐王一听她提起孟小云,脸上又是一红,便偷偷瞥了一眼云深道,“你说你们女人,就是善妒!男人打仗辛苦,带一两个女人回来很正常···” 因马车走得慢,若不是有女眷,一般韩望真行军的时候都不会携带马车。 “闭嘴!”谢婉瑜瞪了他一眼。 齐王猛地闭上嘴,狗腿地站起来给谢婉瑜捶了捶肩膀,“夫人,我没说你,我说她呢!” 说罢瞅了瞅云深。 云深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一个不留神,宣纸上留下了一大滴墨汁,待发现便急忙揉烂了扔进纸篓里。 “云深,你别担心,”谢婉瑜看她心神不宁,便安慰她道,“若是望真知道孟小云使计刺杀他,就算是带她回来,想必也是严加拷问,不会有旁的心思···” 话虽如此,上一世孟小云巧舌如簧,不知给韩望真灌了什么迷魂汤了,就害得谢家家破人亡,谢云深惨死。 如今她法力全无,又行动不便,不得不防。 对,不如···先下手为强! “大姐,你放心。”云深想了想,便转头对林征道,“林将军,本宫有件事交给你去办。” “啊?”林征见她眼里的杀气若隐若现,忽有些紧张地问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帮我杀一个人。” 房中空气顿时凝重起来,静得落针可闻。就连七八岁的韩海也吓得停下笔,回过头来看着他小姨,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郑重地说杀人这件事呢。 “杀···谁?”林征收敛了一下心神,低声问道。 “太子带回来的女人。”云深说完,又低下头继续写字。 “云深,你这···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谢婉瑜连忙劝道,“你别听望玉瞎说!好歹等人到了齐王府,问清楚再说啊!” “诶?我怎么是瞎说呢?我的确是听说安平王妃满身是伤地扑在望真的马前,这次他又带了一辆马车回来,那你说还能带着谁?”齐王撇了撇嘴道,“以望真的身份,将人带回来很正常嘛!” “你还说!”谢婉瑜板起脸来斥道。 “太子妃,你···你真要杀她?”林征又再确认了一遍,“在太子眼皮子底下杀人?万一惹得太子不快···可就成谋反大罪了!” “你怕了?”云深转头问道。 “我···?”林征一时语塞,太子给他的命令是保护太子妃,可没让他帮着她杀人助纣为虐啊!“杀就杀吧!” 也罢,豁出去了。 “别让人进许州城,更不能进齐王府!”云深眯起眼睛看了林征一眼,“快去快回!” “是!”林征说着就运着轻功,急急跑了出去。 韩望真一路疾驰,在城外跟谢林闲话了几句,也未作片刻耽搁就直奔齐王府而来。 太子跟谢林两人骑着各自的马边走边聊。 刚进了许州城,道旁的大树上忽然飞下一个黑衣人影来,长剑不由分说就劈向了他们身后的马车。 “护驾!”谢林吓得大喊一声。 韩望真也惊得一勒马。没想到进了许州城还会遇见刺客,待看清了人脸后更是勃然大怒。 “林征!你竟敢行刺?!” 结果林征非但没有停下,又是一剑,果断刺向那辆两轮小马车。 一阵军马嘶鸣,驾车的军士早吓得跌下马来,求饶道,“林将军!别砍!” “嘭!” 马车顶篷被掀掉了! 再有一剑估计里面的人就得一命呜呼。 “太子殿下救命!” 忽然从马车中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个手上戴着镣铐的年轻男子。 林征猛地停在车前,剑指着那人。 嗯?怎么是个男的? “殿下救命啊!”韩望平吓得腿都软了,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林征!你干什么?”韩望真一把夺了他的剑,“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准杀降臣!” “不是,是太子妃她···”林征又看了看后面,再没有马车了,也没有看见什么女子的身影。 “太子妃怎么了?”韩望真紧张地一个蹙眉。 “云深怎么了?”谢林也策马赶过来。 “太子妃要我···杀了殿下带回来的女人。”林征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谢罪。 韩望真和谢林对视一眼,再看看趴在地上哆嗦不已的韩望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她整天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林也觉得略显丢人,连忙好言安慰道,“殿下息怒,这···云深也是因为太在乎殿下了。” 齐王府,小王爷韩海的书房内,气氛有些诡异。 谢婉瑜和齐王早早便去更衣准备迎接太子了。 云深陪着韩海继续写字。 “太子妃,你写的是个什么字?”眼尖的韩海探着头,瞄了一眼她手里按着的宣纸。 “是···”云深犹豫了片刻,“道法的‘道’字。” 刚才听了齐王的话,她心里道心全乱,却还故作镇定,感觉像是上一世的悲剧马上就要在她眼前重演了似的。 她暗暗下定决心,若是林征失手,就坐上辽远飞回去找商桐,死活也不理这对狗男女了,说什么也不能像上一世那样任人宰割。 “你骗人!你这个···明明是个‘杀’字。”韩海信誓旦旦地指着纸上那个狗刨似的大字。 这孩子今年已经八岁,认识不少字,轻易哄骗不了。 一旁的分飞听了,十分好奇,也凑过头来一看,果然是个“杀”字! “你懂个屁!”云深白了韩海一眼,便用手拦在前面,不让他俩再看。 韩海刚要反驳,就听见一个沉冷的男子声音传进来。 “你又在欺负谁了?” 接着就看见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束发男子也未敲门,就径直迈了进来。 韩海急忙从坐榻爬到地上,抱着来人大·腿,委屈地指着云深道,“我!她欺负我!” “去去去!”云深推了他一把,赶紧将桌上的宣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里。 “太子殿下。”分飞连忙拉着韩海,屈膝行了个礼。 “分飞,带海儿下去。”韩望真瞥了云深一眼,见她窘迫便扯了扯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 待分飞和韩海离开之后,他又躬身低头从纸篓中拾起那个纸团,展开看了一眼,“怎么,你火气很大啊!” ------------ 第103章 是你欠我的 “孟小云呢?”云深也不回答,只扶着肚子坐到软榻上,眯眼看着他。 她目光锋利,带着几分气愤,又有几分不甘,反倒让韩望真觉得十分有趣。 “我怎么知道?”他本来还想再气气她,又见她挺着个肚子,怕气出个好歹来,“我让人将她送出临平关去了。” “嗯?”云深诧异地看着他,“你给她治好伤再送出去的?” “我哪有那功夫?直接送出去的。”韩望真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云深,你这么大火气干嘛?别气坏了身子。” “她不是半死不活地倒在你的马前吗?你没救她?”她推开他的手,警惕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答应了你的事,你觉得我会食言?”他揉着她的头发,讨好地一笑,“你说的,我都记在心里呢。” 云深听了这话,忽然抱住他的手,哇哇大哭。 “你这人!明明是你要杀别人,怎么好像是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韩望真想起刚才那个纸团上的“杀”字,对这些妇人之间的争斗,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孟小云肯定跟你胡诌了什么,你是不是想过要救她?”云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叫他一阵心疼。 “她说···自己是李相之女。我确实挺震惊的。”韩望真想了想,看向远方道,“若她真是李相之女,就是我对不起李相了。” “你不信我祖父?” “我不是不信谢枫,只是有些疑问,当年的案子,也确实有些疑点。”韩望真说着,捏了捏她的脸,“不过跟你没关系,你只管安心养胎。” “咱们这就写信去问祖父!”云深擦了一把脸。 “罢了,待回了雁京,我亲自去问他。”韩望真看了看外面,西原道的夕阳又美又远,土地广袤却显得有些荒芜,“离开雁京太久了,父皇和母后又被人挟持,我的确要赶紧回去。” “我也去!”云深一开口就被他否决了。 “不行!雁京如今局势未明,免不了又是一场争斗。你安心在齐王府,待生下孩子再作打算。”韩望真说完,就站起身,“走吧,咱们先去好好吃一顿。” 掌灯时分。 齐王府的宴会厅不大,此时聚集了不少人。 齐王和刺史谢林作为东道主设宴,款待太子和太子妃,就连被俘的原安平王之子韩望平也来了。 正在觥筹交错间,一只深蓝色的灵鸟忽然闯进了宴会厅。 谢林一眼便认出是谢枫的灵鸟,便急忙招呼它下来,取下信件来读。 信件果然是谢枫所写。 原来上次收到云深和齐王的信以后,谢枫和郭化很快就查到了中书省与安平王暗通款曲的官员是萧岚。 谢枫和郭化刚想动手除掉他时,圣上却突然下旨封萧岚为丞相,取代了被杀的张相。 最让人震惊的是,圣上重新立了十一皇子韩望卿为太子,而西妃则被立为了太子妃。也就是说,韩望真这个太子如今被废了。 虽然此诏一看就是出自西妃自己之手,可韩望卿不敢说话,满朝文武也不敢。 自从贺守斩了几个不听话的官员之后,雁京余下的官员即使有异议,却无人敢再说什么。 这下韩望真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席中众人都转头同情地看向他,想要看他怎么反应。 “望真···”齐王刚想安慰一句,就见韩望真轻轻一笑。 “离开雁京时,父皇给我留了一封密诏,”韩望真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帛书来,缓缓读道,“圣上旨意,要尔等助本王斩杀妖妃,进宫勤王。” 太子离开雁京时,圣上早就已经是缠绵病榻,久不理事,这封密招恐怕···要么是出自皇后刘氏,要么就是韩望真自己写的。 众人都心知肚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还是一齐跪地直呼“遵旨”。 夜深人静时,齐王府一角的小院中却还亮着灯火。 云深这几日身体不适,总是睡不好,躺了一会儿便坐起来看话本子。 “云深,你怎么了?”韩望真也睁开眼,头靠上她的肚子听了一下,“是小家伙又吵你了?” “望真,如果祖父真的害了李相,你会怎么做?”云深揉了揉他的墨发,“不让我去雁京,是怕碍了你的事?” “想什么呢?谢枫是你祖父,我怎样也会顾及你的家人。”他坐起来搂着她。 “你上一世可没顾及。”云深垂眸,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 她心中那一缕谢云深的执念,这几天特别不安,仿佛又穿越时空来到了那个谢家被屠的夜晚。 那天下着大雪,谢云深跪在潜心殿外面,韩望真正留怀孕的孟侧妃在潜心殿里面喝茶聊天,商量“要事”。 云深想起来,就一阵火大,又有意无意地在他脸上揪了一下。 “上一世?”韩望真歪头看着她,“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我。” “总之我上一世被你坑了,”云深扭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又捏着他的鼻子道,“是你欠我的!一辈子都欠我的!” “唉···怎么又动手?!一辈子都欠你的行了吧!快放手啊!” 雁京。 东宫里秋风横扫,倚风殿内一片肃杀。 一个打扮精致的盛装妇人,正跪在一个清瘦的少年身旁。 妇人的长相是典型的北境美人儿,浓眉大眼,鼻高深邃,却画着中原的妆容,蛾眉轻扫,肌若凝脂。 “殿下,你看这红烛将尽,你怎么就不肯怜惜西雅呢?” 韩望卿瑟瑟发抖地甩开她的手,“西妃,你···你是父皇宠妃,怎么非要嫁给本王?这···于礼不合!” “殿下,如今睿王的大军就屯在雁京北郊,他若是攻进来,西雅还有活路吗?”西雅焦急地抱住韩望卿的手臂道,“还请殿下怜惜西雅,早日登基平乱啊!” 眼下各路大军不过是看在圣上和皇后被挟持,还有韩望卿的一点面子,因此才会受西雅的控制,可圣上如今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若是圣上不在了,还有谁会听命于她? 她本来欲与安平王里应外合,可安平王已死,指望不上了。 眼前这个少年,就是她唯一的筹码。 “西妃!父皇还在,你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韩望卿站起身来,又想起生母周贵妃因她而死,气得咬牙切齿。 ------------ 第104章 高手 西雅跪在地上,心寒如冰,肩膀阵阵发抖。 韩望卿,你忘恩负义!忘了是谁扶你坐上这太子之位? 她心中怒火中烧,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还是忍着没有说出口。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息怒,”忽然一个身着淡黄衣裙的小宫女端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酒进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韩望卿看了那小宫女一眼,便压下怒火,“西雅,本王刚才···话说重了,这杯酒,就当向你赔罪。” 西雅抬起头,怒气也渐缓,“臣妾不敢当,西雅敬殿下。” 二人说完,端起热酒,一饮而尽。 韩望卿略等了一等,见西雅有些头晕,便道,“你也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西雅踉踉跄跄走到坐榻旁,结果还没坐下,就猛然栽倒在地。 韩望卿又等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倒下,才对着那小宫女,轻声道,“黄巧,去···去向母后复命吧。就说西雅已死,望卿···多谢她不杀之恩。” 小宫女翻过地上的人看了一眼,确认她已断气,便点了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不久之后,神越军进入雁京,原禁军首领贺守,丞相萧岚双双被斩。 皇后刘氏出面,重立韩望真为太子,十一皇子南王韩望修改称岭南王,即刻前往封地。 当云深得之西雅被皇后刘氏毒死的消息后,不禁一阵后怕。 她这个婆婆当真是好手段,即使身在软禁中,还能指使东宫里的宫女做事。 当初那个黄巧,在红黄蓝三人里最不起眼,看似人傻话不多,除了长的好点以外没啥优点,没想到是个身怀绝技的冷面杀手。 她现在想想,黄巧估计是刘氏当初故意安插在东宫的眼线,目的是防着自己和韩望真的。谁知被那西雅不知死活地以身试法,刘氏不得已才决定先拿她开刀。 这日云深和韩海又在书房里练字,韩海见她走神,便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看她写的怎么样了。 “太子妃,你又在写什么字?” “道法自然,你小孩子不懂!”云深瞥了他一眼。 “你这写的,明明是两个字啊,哪儿是‘道法自然’?”韩海指着宣纸上那两个字,他现在刚学会认字,最喜欢到处逞能,“明明是···‘高手’两个字!” “‘高手’就是‘道法自然’,你不懂!”云深拍了拍他的脑袋,又端起那张宣纸,塞到韩海的手里,“本宫马上就要回雁京去了,这幅字就送给你,裱起来挂在这书房中!” 韩海无奈地看着纸上那歪歪扭扭的“高手”两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你不在许州城生完小宝宝再回去了?” “不了,本宫还有要事,得回雁京去。”云深说完,就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对韩海道,“跟你父王和母妃说,多谢他们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随着一声轰鸣的琴声,一个巨大的乌木琴又出现在了齐王府的花园中。 云深披上一件斗篷,喊上分飞和林征两人,便钻进了乌木琴,抱着玉轸坐好。 齐王和谢婉瑜刚听韩海说云深要走,就急忙追到了花园里。 “谢云深!望真说让你在齐王府生产啊,我连稳婆都给你找好了,怎么说走就走···”齐王跑得满头大汗,对着那黑色的怪物大喊。 谢婉瑜跟在后面,也气喘吁吁地喊,“云深,怎么走的这么急啊?我给小宝宝做的衣服,还没有带上呢。” “韩望玉,大姐!后会有期了!”云深从乌木琴的窗口探出头来。 林征和分飞也跟着告别了一声,巨大的乌木琴就消失在花园中,留下一地狼藉的枝叶。 韩海从书房里一抬头,看见天上有一只巨大的黑色物体。待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又看不见了,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东宫,潜心殿。 太子心不在焉地趴在桌案上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越想越烦躁,不一会儿就累得腰酸肩痛。 算着日子,云深就要生产了。 韩望真本打算处理完了政事,就赶回西原道去,谁知雁京里的事务堆积太多,搅得他心烦意乱。 “福子!”他烦躁地将笔一丢。 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将这些奏折全部打包,搬到中书省去,请郭化和严相两个看着办吧!”韩望真说着就走下台阶来,“叫陈将军来,陪我走一趟西原道!” “啊?殿下才刚回来,又要走?”福子不舍地道,“这板凳还没有坐热呢。” “少废话,快去!” 乌木琴刚刚飞到雁京西郊,天色骤然变暗,接着就飘起雨来。 辽远变化出了雨棚,将三人护在其中,可是雨势太大,窗口还是有些雨水飞进来。 “哎哟···”云深忽然感觉肚子一阵抽痛。 “太子妃,怎么了?”林征坐得离她近,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劲。 “好像要生了。”她咬着牙道。 话音刚落,乌木琴就发出一声“嗡嗡”。 辽远显然也慌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它有生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青延坟墓里度过的,一直潜心修炼,还从未经历过女子生产这种事,虽然以前听商桐随口说过几句,可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既然连云深都露出害怕的样子,可见这生产是道坎,再不降落要出大乱子。 辽远开始四处寻找降落的地点。 “啊?那怎么办?”分飞急了,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件毛毡子,给她盖上,“太子妃,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辽远,随便找一处人家落下吧。”云深敲敲木板地面,轻声道。 雁京西郊层峦叠嶂,山脚下有些淡黄的灯火,是一处普通的农庄。 大风大雨,辽远也来不及选地方,就落在了这处农家最宽敞的院子里。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听见响声便好奇地从屋子里飞奔出来,大喊道:“娘,你看!有怪物!” 她身后一个农妇跟了出来,女子穿着普通粗布衣裳,面容却依然白皙美丽。 “谢云深?”农妇看了眼跌落在院中的怀孕妇人,幸灾乐祸地皱了皱眉。 此时辽远已经恢复了原状,又躲进了分飞背着的包袱里。 小女孩已经取了雨伞,去给那怀孕妇人遮雨。 “多谢。”林征接过伞,给云深遮起了雨。 ------------ 第105章 故友 “怎么了,夫人?是你的朋友?”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高大男子也走到屋檐下,指了指云深,好奇地看向那农妇。 “算是吧。”农妇抿着唇,点了点头。 云深定了定神,才看清那农妇的样子,心想真是缘分啊。 “王月依?” 当年古琴月梓与王月依互换了身份,又被刘昭送到郊外的庄子里,已经十年没有她的消息了。 “你怎么这副狼狈样子?”王月依不悦地耸了耸眉。 “两位,我家夫人只怕就要生了,还请帮帮忙吧。”林征对着来人作揖道。 “要生了?夫人,既然是你的朋友,就请她进来吧。”那家主人看了眼云深的肚子,赶紧拉了拉王月依的袖子,便引他们三人到屋子里来。 “你们两个跟我进内室来!”王月依指着云深和分飞,又对着林征和那男子道,“其他人去厨房烧水!” “娘!我干什么?”小女孩兴奋地问道。 王月依想了想,“跟你爹去烧水!” 狭小的农庄寝室里,放着一大缸热水,烟雾缭绕。 躺在卧榻上的妇人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月梓!你行不行?不行去请稳婆啊!”云深摸着肚子,怀疑地看着那农妇。 “是啊,夫人,要不让林将军去请吧。”分飞也赶紧帮腔道。 一个年轻的农妇,哪里会接生?分飞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这么大的雨,稳婆也不会来的。放心吧,什么稳婆也没我厉害。”月梓说着,伸手抚着云深的额头,“我先输一些真气给你。” 一缕真气下肚,云深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哒哒哒!” 两匹军马忽然冒着风雨闯进了农家的院中。 “殿下!雨太大了,咱们先在此避一避吧。”陈七的声音传来。 林征在屋檐下看见来人,连忙奔了过去,“太子殿下!真是太巧了···” “巧什么巧?!”韩望真剑眉一竖,不悦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殿下!太子妃她···她正在里面生产呢!”林征激动地指了指灯火摇曳的寝室内。 “不是让你们呆在西原道别动吗?!”韩望真狠狠将缰绳丢在林征手里,就向内室跑了过去。 寝室的门被月梓下了道结界,他一时突破不了,就在外面不停拍门。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韩望真急得更加使劲拍门。 月梓将婴儿包好后交到分飞手里,又对着云深的额头输了一阵真气,接着就从她腰间取下那块玉佩看了看,“封印已解,你的法力很快就会恢复了。” “月梓,你为何救我?”云深仍然虚弱地躺着。 “韩望真斩了萧岚,也算是为王月依报仇了。”月梓低头看着她,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你我这都是借来的身子,何必为敌呢?” “外面那两人···是你的夫君和孩子?”云深记得月梓曾经对刘昭有些动心,怎么后来竟嫁了个普通庄稼人。 “是啊。”月梓望了眼外面,淡然笑道,“我道行不如你,也不想成什么仙,就连修成人形只怕都难。要不是和王月依互换了身份,到现在我还是个死物。就这不到百年的时间,我只想好好享受红尘。” 人生短短,很难说到底是嫁入皇家好,还是嫁给普通人好。 看月梓这样子,日子虽然清贫,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云深这样想着,忽然有些羡慕月梓。人间一切富贵,到头来尽归尘土。 对她们修行之人更是如此。 “你说的对,咱们都是···借来的一世。”云深看了眼刚出生的孩子,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欠谢云深的,终于还清了。 本该是一身轻松才对,怎么此刻心情反倒是更加五味杂陈? “外面那拍门的,是太子吧?”月梓瞧了一眼门边,“我这就撤了结界,放他进来。” 韩望真进来的时候,浑身是水,看见王月依时愣了一下。 王月依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 “太子殿下,看看刚出生的小王爷吧。”分飞将孩子交到他手上。 “云深!”韩望真抱着孩子爱不释手,难掩欣喜之情,又对云深嗔怒道,“不是让你在齐王府等我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云深一看见韩望真,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淡金色的眸子中有一缕奇异的光芒升了起来,微笑道,“望真,我要走了。” “啊?”韩望真大惊失色,联想起她之前说的话,连忙回握住她的手,生怕她消失似的。 她眼中那道奇异的光芒终于渐渐暗淡了下去。 云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心上被抽走,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那是···谢云深的执念? 她终于放下了。 云深松开他的手,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陌生,又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外面风雨停歇,渐渐安静下来。 长生观的正殿中,一个年轻道士和一个白胡子老头正坐着对弈。 “乘风啊,你这观主是怎么当的?观中的香火都没有以前旺了。”玄尘捏着白子,扫视了一眼杂草丛生的院落。 “毕竟贫道如今是做正经生意的,怎能和从前的明贞相比?”乘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眉清目秀,只是看起来又年长了几岁,“修仙又不需要人多,又不需要钱多,有几个附近的道友偶尔来走动走动,就够了。” “说起来,太子妃道友很久都没回来了,也不知她如今在哪里?”玄尘叹了口气。 “太子妃道友在哪里,你都没卜算过吗?”乘风拾起黑子,抬头问道。 “她道行在我之上,我哪里算得出她的行踪?”玄尘又看了看外面,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不过我为皇室占卜,算出皇室这几年啊,挺多灾多难的,唉!太子妃道友恐怕也难独善其身。” 乘风摇摇头叹道,“玄尘,我从前还挺羡慕你在宫里当大法师,现在觉得还不如贫道我自由自在。” “可不是嘛,每次皇室有什么灾难,都是我们玄氏一族顶着,”玄尘捏起一颗白子,“不说了!下棋下棋!” 韩望真给刚出生的小王爷取名叫韩清,因云深不愿回宫,又陪着她在农庄里住了一个月。 为了接待太子和太医院的太医和厨子,王月依夫妇只好把空着的屋舍全都打扫了出来,每天忙里忙外。 ------------ 第106章 破名字 这日清晨,太子早早起来,和林征到院中练武去了。 王月依端着饭菜走进寝室,见云深还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忍不住吐槽道,“主人当年给我取的什么破名字?!结果要伺候你‘月子’!真是糟心!” 云深翻了个身,冲她嘿嘿一笑,心想还真给韩望真当年蒙对了,月梓与月子同音,可不是缘分么? 吃过早饭,得到消息的谢枫领着谢维和陈氏,也来农庄里看望云深和刚出生的小王爷。 几人寒暄过后,云深看了一眼韩望真,便对陈氏道,“母亲,我和望真有些事想和祖父聊聊,你和父亲带着清儿去院中走走吧。” 谢维还满头雾水想问是什么事,就被陈氏识趣地一把拉走了。 见房中只剩下谢枫和韩望真,云深便打算问一问当年的事。 “祖父,我想问问···孟小云的身世,她究竟是不是李相之女?” “小云?她怎会是李相之女?”谢枫坐在圆凳上翘着二郎腿,似乎早有准备,端起茶饮了一口。 他现在无官一身轻,举止倒是十分随意,虽然头发花白,却越发显得风雅迷人。 “在青州的时候,她亲口对本王说,她是李长洲之女。”韩望真坐在谢枫对面,打量着这个曾经权倾朝野,如今却是闲云野鹤的人。 “哈哈哈,她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谢枫忽然大笑起来,“太子殿下是想问,当年太子少师案的真相吧?” “祖父,当年你到底有没有···” 云深话未说完,谢枫就打断了她,“当年李长洲已经失势,我又为何要赶尽杀绝?是孟英揣测我的意思,以为我不止会保他,还可以让他官运亨通,这才自作主张杀了李相。我念在亲戚一场,好心收留孟英的女儿,想不到竟是招来无端怨怼。” 云深端起桌案上一碗汤,喝了一口,“孟小云大概认定了她父亲是替祖父顶罪,才会这么恨谢家。” “她怎么想,我管不着,也懒得管。”谢枫看了一眼韩望真,“太子殿下,谢某为权势争斗了一辈子,半为朝廷,半为家族,如今也看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说对不对?” 谢家如今两个孙女与皇室联姻,子孙都入了皇家族谱,谢林将来也是国舅,凭他自己的本事,谢枫感觉也没什么奋斗的必要了。 他甚至还常常劝退谢维,以谢维的才能,不如早点辞官保平安。 “祖父说的是,本王也相信,当年的太子少师案没有内情。”谢枫如今没有官职,韩望真也便称他一声祖父。 一个月后,太子携太子妃和小王爷回宫,圣上和皇后都极为欣慰。 又过了不久,圣上驾崩,韩望真即将登基为新帝。 这天夜里,东宫,倚风殿内。 云深长发半挽,坐在窗前抚琴,月光倾泻下来,照着她清冷的眉眼。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她心下一紧,满头出汗,像是做了个噩梦一般。 “怎么停下不弹了?好久没听你抚琴了。”韩望真走进来,将外衣往分飞手里一搁,便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轻轻关上。 云深扭头看向他,脸上还是出着虚汗。 “你怎么...不舒服?”韩望真连忙蹲下给她擦了把汗。 “没,我就是有点儿心烦。”她背过身去,低着头。 “云深,我感觉...自从清儿出生之后,你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他见她又躲开,面露不虞。 “没变啊。” “还说没变?你现在...看我的目光冷冰冰的,一点儿情意都没有!”韩望真坐在地上,将她的下巴掰过来面对着自己,“你好久都没好好看看我了!” “你有什么好看的?!”云深白了他一眼,心里又更加觉得无趣。 自从谢云深的执念消散之后,她的确萌生了退意。 如今的她道心深厚,红尘中没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 眼前这个人,长得虽然好看,可也就是一副皮囊而已,她见得多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就见韩望真低头伏在她腿上,低声嗔怒道,“你这是看腻我了啊!果然是...始乱终弃!没良心的,太扎心了...” 她心中有些烦躁,刚想让他滚,又看在夫妻一场,还是决定好言相劝。 “望真,我跟你商量个事情。”云深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清儿还小,父皇又刚刚仙去,你看...今后咱们晚上分开睡怎么样?” 窗外忽然下起大雨来,巨大的响声伴随着一阵狂风吹进窗棂。 “不行!”韩望真双目圆睁,委屈巴巴地看着她,“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打住!当我没说过!”云深转过头看了看窗外。 最近韩望真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一些怨妇的诗句,念得人心烦意乱。 雁京城中,大雨渐渐滂沱。 “明日就是新帝登基,这雨不知要下到何时。”客栈中几个北境使臣正围在烛火前喝着茶,一个卷胡子老头敲着茶盖,嘴角浮起一缕笑。 “丞相大人,有了西雅公主的例子在前,新帝还会收下我么?”一名戴着面纱的北境女子,面对着桌上的热茶未喝一口,神情紧张地搓着手。 西凉国公主西雅曾是先帝宠妃,后来却软禁先帝和太后,意图不轨,连带着如今北境女子在中原的名声也十分不好,虽然她们个个美貌,却人人敬而远之。 “放心吧,孟姑娘,你这次是以苏巫女的身份入宫,为太后医病,只要你在太后跟前大显身手,那新帝又怎会不收下你?”金相笑道。 北境的苏巫女名声在外,又无人见过她的样子,传说她医术高明,能生死人,肉白骨。 太后刘氏的身子这几年每况愈下,此时西凉国献上苏巫女,说是为之前借兵给安平王的事情赔罪,也无人会不信。 “即使新帝留下了我,只怕谢云深那个妖女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蒙着面纱的女子望着窗外,眼中一股恨意似乎要将什么撕碎一般。 “小云姑娘,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这仇恨的样子···该收敛一些才是。”金相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不然,又怎么会有机会对新帝新后下手呢?” 那女子掀开面纱,低头喝了一口茶。 果然是肌肤胜雪,眼眸勾人。 ------------ 第107章 簪子 金相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我西凉国弱,这位新帝又锐意进取,屡次征战北境,若是有他在,则我国南征之事毫无胜算。小云姑娘,你与安平王都曾受我西凉国恩惠,如今正是你报恩的时候。” “金相放心,小云必定竭尽所能,为王上除去南征的障碍。”孟小云站起身,屈膝行了一礼。 她此行的目的,是刺杀睿帝。 不过孟小云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恨的人不是睿帝,而是睿帝身边的谢云深。 “那就好,苏巫女交给你的法宝,可都收好了?”金相看着她,卷翘的胡须一弯。 “都收好了,请金相放心。” 大雨果然下到清晨就停了,早晨雁京的街道上清丽无尘,一切宛如新生。 睿帝登基,封谢云深为后,韩清为太子,宴请四方使臣。 四方使臣也都有贡品献予新帝。 西凉国的使臣献上了大名鼎鼎的苏巫女。想不到这苏巫女看起来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不仅长得容貌倾城,医术还十分高超。 在苏巫女的医治下,卧床多年的刘太后很快就能下床行走了。 刘太后一高兴便将苏巫女留在宫中住下了,说是要住上一两个月等待太后痊愈。 掌灯时分,勤政殿中。 睿帝这几日都在殿中处理政务,直到夜深。 今日他本想早些处理完,回去陪云深和小家伙,却听到外面的小黄门一声通传。 “太后驾到。” 他急忙从座位上走下来行礼,“见过母后。” 刘太后的身体刚刚好转,便第一时间来看望睿帝。 “望真,你刚刚登基,朝中有许多要事需要处理,可也得小心自己的身体。”小黄门搬来一张坐榻,太后便在上面坐下了,“今日我带苏巫女来,给你把一把脉。” 韩望真愣了一下,推辞道,“朕身体康健,不需要。” “还说身体康健,你常年领兵,在外征战,必定受了不少伤,”刘太后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苏巫女,便道,“苏巫女贵为西凉国国师,此次为了本宫的病情才会来雁京,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就不要推辞了。” 韩望真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伸出手道,“苏巫女,请。” “圣上,你站着会影响把脉,不如到那边坐下。”苏巫女指了指睿帝高高在上的坐榻。 韩望真只好回身走上台阶,又在坐榻上坐下,将手置于扶手上。 苏巫女款款走上大理石台阶,在睿帝身前跪坐下来。 她穿着淡紫色的薄纱衣裙,薄如蝉翼的面纱中透着白如凝脂的肌肤,淡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宝石的光芒。 韩望真只觉得手腕被一只轻巧又柔软的手捉住,随后一阵温热的气流随着她的指尖传来。 “圣上,你多年征战,如今已是身体亏空,怕是将不久于人世。” 苏巫女说完,韩望真没当回事,刘太后却吓得面如土色,“苏巫女,你快救救望真,需要什么药,尽管告诉本宫。” “圣上身体看似康健,其实早已外强中干,”苏巫女说着,从头发上拔出一只玉簪子,“我这只玉簪是无相海的冰玉所制,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寿。圣上若是将这只玉簪带在身边,可保十年之内无病无灾。” “不用了!”韩望真站起身来,一甩手挣开她,“母后,这西凉国素来与我朝为敌,送来的人还是小心为妙。” 刘氏联想起当初的西妃,也不禁心有余悸,可是这苏巫女又是真的治好了自己多年的顽疾。 “圣上,你身体已经亏空多年,若还是执迷不悟,只怕……阳寿将尽啊。” 苏巫女刚说完,刘太后就站起身来,忧虑地道,“望真,宁可信其有。你就将这只簪子带在身边,反正也没有坏处,也好让母后安心。” 韩望真低头看了一眼那支青玉簪子,略显犹豫,轻蔑地问道,“苏巫女这只簪子不知要价多少?” 他最近的确觉得心口有些疼痛,怕是多年前所受的内伤发作。 若是孤家寡人,他也不惜命,只是如今有了妻儿,不禁更加珍惜这副皮囊。 “只愿圣上身体康健,与我西凉国永葆和睦。”苏巫女双手奉上玉簪,又跪地行了一礼。 夜深人静,凌霄宫中清香扑鼻。 “云深,你这宫中怎么这么香?是你身上的香味么?”韩望真低头在她身上嗅了嗅。 “不是我身上!白天院子里的桃花和杏花开了,我让人摘了一些,放到寝宫里。”云深推了他一下,忽然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便伸手从他衣襟里抽出来。 昏暗的光线里看不真切,摸着似乎是一支女人用的簪子。 “这是什么?”云深挥着簪子,不悦地嘟起嘴。 “是···苏巫女说朕阳寿将尽,给了一个护身符。”韩望真讪讪地笑道。 “就是那个身材傲人的西凉国巫女?”云深耸了耸鼻子,又将那簪子放到月光下看了一眼,见没什么特别的,便还给了他。 “你这是吃醋了?”他笑着挑了挑眉,羞涩地道,“我还以为你对我没有情意了,原来···还是有的。” “我总觉得那个苏巫女看着有些奇怪,见她第一面就浑身不自在。光天化日下戴着个面纱。戴就戴吧,偏偏那面纱还是半透明的,欲盖弥彰!生怕别人看不到她美貌似的···”云深坐起身,又开始叨叨起来。 “你这分明就是嫉妒人家美貌嘛!”韩望真拉着她复又躺下,又开始在她身上嗅来嗅去,“你这屋里真的有股香味,不是花香,是你身上的香味。” “望真,我跟你商量个事!”她急忙往里面一滚,躲过他的纠缠。 “不分床睡!”他一皱眉,委屈地看着她。 “不···不是这事,”云深犹豫了下,“是···我想随商桐去江南道,拜访一下名山大川,道观古刹···” “什么名山大川?你这是要跟人私奔!不准去!”韩望真一把将人揽进怀里,“商桐这家伙,留着就是个祸害!我早应该···” “又不是说现在,是说···等清儿大一点,我再去。”云深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眼中忽然有些雾气升起,“望真,我给你时间,咱们···慢慢告别。” “告别?”韩望真顿觉心口被扎了一刀,悲痛欲死,“告什么别?” ------------ 第108章 梦 “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了?”云深伏在他心口,听着有力的心跳,低声道,“我已功德圆满,将要···飞升成仙去了。” “啊?你要抛夫弃子,跟人去···”他看着她,越说越难过,一滴眼泪就滚了下来,“果然是始乱终弃!” 这话说的,云深觉得荒唐至极,她哪里就乱他了?要不是他上一世把自己砸个粉碎,自己又怎会堕入轮回,扯出这么多事来? “我哪里乱你了?”云深生气地背过身去。 “还说没有?!我娃都跟你生了!”韩望真又把她掰过身来,“怎么翻脸不认人?” “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扯出这么多话!好像是我逼你生娃似的!”云深搂上他的脖颈,又在他的脸上抹了一把,心里却是另有打算。 韩望真不愧是人间帝王,容颜无双又风姿绰约,留在人间陪他一世倒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千年修行,至于他死了以后嘛,还是可以去修仙的。 这么想着她便满意地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云深醒来的时候,韩望真已经去早朝了。 用过早饭,谢婉江正好带着郭敏进宫来,她便与谢婉江一起坐在花园中,边赏着春景,边逗着郭敏和刚刚学会爬的太子。 “小妹,听说郭化的同乡给郭化送了一个美貌的妾室,你把她怎么样了?”云深扫了一眼两个正在草地上爬的孩子,转头笑着看向谢婉江。 “就说家里房子太小了住不下,送回郭化的老家,伺候我公婆去了。”谢婉江拿起一个苹果,大口咬了上去。 不愧是谢婉江。那美姬是飘香楼的头牌琴姬,貌美又弹得一手好琴,可怜的郭化连碰都还没碰过,居然就被送回乡下去伺候他的父母了。 “郭化他没有意见吗?”云深挑眉问道。 食色性也。就算郭化对谢婉江没有二心,眼睁睁看着一个美貌的妾室被送走,也会觉得暴殄天物吧。 “二姐,我跟你说了吗?”谢婉江嘎嘣嘎嘣咬着苹果,看起来颇为得意,“穆王殿下有一次跟郭化喝酒,结果不知道说了什么,郭化回来以后就抱着我哭,说是他这辈子绝不娶妾室。” “哦?穆王殿下是说自己后悔娶了杨侧妃,害周王妃心寒?还是说···他对你有意思?”云深八卦地歪头问道。 “他说了什么,我哪儿知道!”谢婉江回头招呼郭敏过来,给他擦了一把脸,又道,“二姐,我小时候做了一个怪梦,就是五岁发烧那次,你记得吗?” “都这么久的事了,我哪儿记得?”云深心里一紧,谢婉江五岁的时候,她还没变成个人形呢,“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男人都剪短了头发,女人有的···也是短发。”谢婉江说着,摸了摸郭敏的脑袋,就让他继续去跟韩清玩了。 “那得多难看!”云深嗤了一声。 “是啊,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地方的人都是一夫一妻,男的不准娶妾室,也不准逛青楼。”谢婉江说完,抬头望了望天,感觉那梦就像昨天一样。 “那得多惨啊。”云深蛾眉一蹙。 三千世界,无奇不有,或许真有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世界,也未可知。 “我在那儿长到十几岁,忽然有一天被车撞死了···”谢婉江忽然一蹙眉,用手捂住了眼睛。 那儿的马车都这么厉害的吗? 云深刚想问,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疾呼。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一个小黄门急急行到花园入口,正焦急地向里张望。 云深转头一看,是韩望真身边的福子,他怎么会来? 难道是韩望真出事了? “让他进来!” 福子急急忙忙跑进花园里,屈膝行了个礼就禀道,“皇后娘娘,圣上他···今日早朝后,不知怎么忽然倒地不醒!” “倒地不醒?”一种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 云深让分飞和谢婉江代为照顾韩清,便跟着福子匆匆向着勤政殿的方向行去。 结果到了勤政殿门口,却见一排禁军将门堵住。 “太后有旨,圣上龙体欠安,任何人等不得入内。”为首的那名军士伸出一手,拦住了云深的去路。 如今的禁军首领是陈七,云深与他不熟。 “大胆陈七!你敢拦皇后娘娘?!”福子急得一跺脚,指着那军士骂道。 “皇后娘娘恕罪。”陈七拱手行了个礼,“苏巫女正在里面给圣上施诊,太后有令,若是有人妨碍了苏巫女施诊,可先斩后奏。” “苏巫女?”云深眯着眼,蹙了蹙眉。 她来得倒是挺快。 刚才福子应该是片刻未敢耽搁就来了灵霄宫,怎么太后和苏巫女这么快得到消息,还赶在她的前面进来? “陈将军,圣上龙体欠安,本宫不放心别人施诊,今日……多有得罪了。”云深说着就露出利甲,一个擒拿手捏住了陈七的咽喉,接着向其余的禁军喝道,“都给本宫退下!” 这时太后刘氏才缓缓从勤政殿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着中原服饰的北境美女。 “之前苏巫女说你是妖身,本宫还不信,今日见你这样子···”刘太后吓得后退了半步,摇摇头道,“想必望真也是被你吸去了精气,才会这么早殒命!可怜我儿···” “殒命?”云深只觉得脑子被什么猛击了一下,巨痛无比,“望真怎么了?” 太后扶额哭道,“你还敢问?苏巫女本来用那支玉簪吊着望真的性命,结果望真为怕你伤心,将那玉簪扔在了灵霄宫!早朝后就……气绝身亡了!” 云深一推陈七,飞身跃向里间。 只见高高的睡榻上床幔低垂,里面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外边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榻上那人却是一动不动。 她心胆俱裂,快步上前,遇到几个阻拦的侍卫,心急之下全都一招击飞,径直来到榻前。 云深收起利甲,一手搭上韩望真的手腕。 果然是没有气了。 “来人,给我将这妖孽拿下!”刘太后大喝一声,大批的禁军就涌入了勤政殿中。 云深的脑中一片愣怔,霎那间心中有无数念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巫女的眼中露出一个闪光,那阴翳和狡诈瞬间让她想起一个人来,脑中也由浆糊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 第109章 假死 那巫女眼中阴森的目光,让云深忽然反应过来,刚才那种违和感是从何而来。 她一个北境人,穿上中原繁琐的深衣,居然给人一种……早已习惯了的感觉。 云深稳了稳心神,若是孟小云的话,此女一直垂涎韩望真的美·色,或许…… 云深缓缓将手探入睡榻上那人的脖颈,半晌,嘴边终于勾起一个欣喜的弧线。 “陈将军!还不动手?!” 刘太后以为她要对睿帝的遗体不敬,急忙指使陈七上前拿人。 得到刘太后的命令,一排禁军遂持剑向前攻来,眼看就要到睿帝的榻前。 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老头忽然翻身跃入殿中,拦在云深身前跪地禀道,“太后!老朽愿以性命担保,皇后娘娘不是妖孽!” 是玄尘。 “玄尘,你让开!”太后冲他吼了一声。 云深看了那北境巫女一眼,也冷哼一声道,“让开,玄尘!” 刘太后又急火攻心地大咳了一声,略带哭腔道,“望真都被她害死了!” 玄尘愣怔了片刻,看了一眼睡榻上的人。 睿帝面色苍白,没有呼吸,也没有起伏,这··· 他惊愕的脸色遇上云深的目光,忽然疑惑起来,怎么皇后娘娘非但不悲,脸上还带着一抹轻蔑的淡笑? “若我能救活望真呢?”云深沉着地坐到榻上。 虽然他手腕处没了脉搏,呼吸也已经停止,她方才却探到他脖颈处极弱的心脉,证明他心脉仍在跳动,只是穴位被有心人用银针封住了。 苏巫女听闻此言,突然黑下脸来,跪地拉着刘氏的衣袖,“太后,别听她狡辩!圣上已死!眼下,拿下这个妖孽才是正经事!” 刘太后听苏巫女言之凿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你若能救活望真···一切都可既往不咎!”终于,还是救活睿帝的渴望在刘太后心里占了上风。 言下之意,就算你是个大妖怪,只要将人救活,本宫也懒得管了。 “太后!”苏巫女明显有些急躁,色厉内荏地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玄尘一把反扣住了手腕。 她原就是临时学了些北境巫术的皮毛,根本不是玄尘的对手。 云深缓缓将手探入韩望真的头发,又催动真气为他镇痛,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手指长的银针来。 银针深深没入睿帝的后脑,拔出来时还带着血滴。 众人骇然。 只见睡榻上的人颤抖着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接着便大咳了几声。 “苏巫女,不,应该叫你孟小云。你用这长针封住圣上的心脉,还真是用心良苦啊。”云深捏着那根带血的银针,愤怒至极,“想必是西凉国王命你刺杀圣上,只是你贪恋圣上龙体,便想出假死这一招。” “你胡说!我没有!”那北境巫女已是心慌不已,“我不认识什么孟小云!” “孟小云?” 睿帝和刘太后心里都是一颤,这个人不是被送出临平关外自生自灭了么?怎么短短几个月就学了一身阴邪的巫医之术,还换了一副容貌回来? “来人,将孟小云拿下!”睡榻上传来一声疲惫又低沉的男子声音。 韩望真此刻已渐渐苏醒,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心惊胆战。 早朝之后,苏巫女忽然说要来给他请脉,他派福子去殿外推辞一番便将人打发了。 谁知回到勤政殿中,又不知是中了什么法术,他只觉得一阵药香扑鼻,接着就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还好云深及时赶来,不然他落到这心思叵测的巫女手中,还不知会怎样! 随着睿帝一声令下,几个禁军侍卫纷纷上前,从玄尘手里捉过那北境女子来。 这些军士可不像玄尘那样客气,几下拳脚功夫就让那女子吃痛地跪在了地上。 “谢云深,你别以为自己赢了!”孟小云跪坐着安分了片刻,又忽然仰起头,朝着云深露出一个瘆人的怪笑。 “孟小云,你怎么变成这样?”云深冷声问道。 万法皆有代价,云深自然知道这脱胎换骨之术的反噬极为厉害。 “望真哥哥!望真哥哥!”孟小云却忽然对着睿帝一阵乱喊,说完又狞笑起来,那张绝美的脸也皱成了一朵枯萎的花,“我刚才……真应该听金相的,一针结果了你!” 从前孟小云在人前,都是一副柔弱表情,即使与云深独处之时,也从未显露出如此狠劲。 云深暗叹,人性之多变,实难说尽,贪嗔痴念,果真是修行的大敌。 谁曾想,她这边刚决定戒除人间杂念,不久之后却也被此网网住不得脱身。 “金相?西凉国真是人才辈出,朕早晚要讨教一番。”睿帝从榻上坐起来,手捂着头上的伤口,戾气如熊熊火焰,在心里燃烧了起来。 “皇后娘娘!”殿外忽传来一女子的哭声。 是分飞的声音。 “让她进来!” 不多时,一名禁军便领着分飞跑了进来。 分飞一看见云深就大哭,“皇后娘娘,你快···快去救救太子殿下吧!” 听见太子有难,又看见孟小云冷笑的脸,云深忽觉心里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怕是大事不好。 “救?”孟小云挣开那两个押着她的侍卫,大笑起来,“她用什么救?那支玉簪乃是苏巫女毕生修为所化,就凭她?” 云深大怒,手中立时现出几缕琴弦,几招就将孟小云捆了个结结实实,催促她道,“跟我走!再敢动就杀了你!” 分飞领着众人赶到灵霄宫时,天色突变,乌云笼罩着禁宫。 空气压抑异常,还有几滴雨水从云中滴了下来。 只见花园中一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小娃儿正被一只巨大的青绿色虫子缠在茧中。 众人大惊,刘太后更是吓得说不出话。她整天疑神疑鬼说云深是妖孽,真正见了这没成人形的小妖都有些腿软。 “蜜虫?”云深见了那只如螳螂一般的虫子,恍然大悟。 蜜虫本来以花为食,通体清香,是一种无害的小虫,但是修炼中的蜜虫妖却喜欢吸食婴儿的血液。 原来前一天夜里,韩望真闻到的香味就是来自这只蜜虫妖。可恨苏巫女用毕生修为封印了它的妖气,昨夜云深才没有看出端倪。 这只蜜虫妖修为不高,还未化成个人形,只是韩清被包裹在白色的茧中,严严实实,恐怕凶多吉少。 ------------ 第110章 劫数 见此情形,云深气得不由分说便一掌过去,直接劈死了那只虫妖。 韩望真已经疯了一样地用剑劈开白色的虫茧,将幼小的韩清从里面抢出来,大声唤道:“清儿!” 韩清此刻还有气,只是被那虫妖吸了血,又中了毒,奄奄一息。 “解药呢?”韩望真一剑架在孟小云的脖子上。 “解药?这解药只有真正的苏巫女才有,只是北境距离此地,往返数日,你的儿子不知等不等得了!”孟小云咬牙切齿地冷笑一声,又冲云深幸灾乐祸道,“谢云深,你祖父害我孟家家破人亡,又害我每日受海蛇之毒煎熬,我今天要加倍还给你!” 孟小云自从改变了容貌,每晚都要受那刀钻火蚀般的疼痛,令她性格也变得更加阴鸷暴戾起来。 “孟小云,祖父从未害过你家人,你变成怎样皆是咎由自取!”云深此时心痛不已,只是万物相生相克,那虫妖的毒,她即使有千年道行也解不了。 她恨孟小云处心积虑害她的孩子,恨太后刘氏为虎作伥,也恨韩望真一时耳根子软,将那玉簪带回来,更恨自己一时大意,撇下孩子去了勤政殿。 “孟小云,你恨的人是我,不如我替他死。”云深定了定心神,冷声道。 “谢云深,你少诓我!以你的修为,哪会这么容易死?”孟小云啐了一口,又斜睨了她一眼道,“不过若是……你肯散尽修为,再让我一剑刺死,我就给你解药!” “云深,别听她的,她根本就没有解药!”韩望真怒道,“西凉国欺人太甚,我这就派兵将它夷为平地,为清儿报仇……” 云深看到他眸中闪着泪光,又听他说什么报仇,就忽然想到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活不了了,心中一阵刺痛,仿佛在油锅上滚过一般。 果然,这劫数···不好过啊。 贪嗔痴念,无可避免。 她本来还以为,功能圆满可以登仙了,如今才明白,不死一回,怕是登不了仙了。 “我怎么信你?”云深看了一眼睿帝怀中的韩清,目光又如利刃般瞥向孟小云。 孟小云被琴弦绑着动弹不得,却得意地一笑,“谢云深,你没听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吗?蜜虫之毒唯有苏巫女可解,当时未免我不慎被虫妖所伤,大巫她给了我一颗解药,此处也仅此一颗。你也不要妄想在我身上搜出来,那颗药我藏在牙后,你若逼我,我立刻将药嚼碎!” “是不是我散尽修为,你就把解药交出来?”云深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韩清,他的小脸是那么可爱。 “自然不骗你。”孟小云瞥了韩清一眼,又冲她冷笑一声,看她要如何抉择。 “云深不要!”睿帝话音未落,就见云深嘴里吐出内丹,灵霄宫的花园里忽然升起一团光亮。 那光亮迅速放大又熄灭,只留下点点如星辉般的余光。 玄尘觉得有一缕真气飞入了他鼻中,顿觉神清气爽,这是……可以羽化登仙了? 没了内丹,云深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花容月貌,面色红润,就如寻常女子一般。 睿帝刚松了口气,就觉得她脚步有些不稳,连忙扶住了她。 “我没事。”云深扭头看了韩望真一眼,又对跪着的孟小云道,“解药呢?” 她修为一散,绑着孟小云的琴弦此刻也消失不见了。 为防止孟小云轻举妄动,玄尘连忙上前看住了她。 只见那跪着的女子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砸碎以后掉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放在手心里,对着睿帝嫣然一笑,“望真哥哥,你来取。” 原来那解药并未被她藏在牙后。 “你别耍什么花样!”睿帝说完,将韩清放到云深手里,便小心去取走了药丸。 云深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虚弱无比,抱着孩子的手都有些颤抖,连忙唤了分飞过来抱着太子。 睿帝刚要将药丸放进韩清嘴里,就听孟小云咯咯笑了起来,“慢着,这药还需一道药引,就是谢云深的命。” 在场的人都是一怔,从未听说过用人命做药引的,不过这既然是北境大巫制的药,用什么咒术都不奇怪了。 “你胡说!”睿帝勃然大怒,当场便一剑刺向了孟小云。 临死之前孟小云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死期虽至,犹在幸灾乐祸,“谢云深,这药上有苏巫女下的咒语,你非死不可,哈哈哈……” 韩清吃下解药之后,虽然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却仍旧是不醒。 刘太后见状,急忙命人去传御医。此事因她而起,刘太后也觉得心中有愧,不敢在睿帝和云深的面前出现,默默回自己的寝宫去了。 谢婉江也带着郭敏急忙出宫,去找雁京城中的名医。 这天的时光过得特别快,云深和睿帝都没有吃晚饭,一直守在太子韩清的床榻前。 医者来了一拨又一拨,全都无功而返,最后只剩下云深和睿帝二人守着太子。 黄昏来临,天色幽暗,房中并未点灯。 云深自知大限将至。 “望真,”她给韩清最后擦了一下脸,便拉住韩望真的袖子道,“我···大概是不行了,清儿就交给你。” 说完她忽然掩面,大声咳嗽起来。 睿帝吓得面色惨白,他本以为没事了,“怎么了云深?累了你就去休息。” 他一直觉得自己伤病诸多,而云深一向康健,今日只不过是散尽修为,大不了重新开始修炼就是了。 “望真,我···我不是人,我也不是谢云深。”云深见大限将至,便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一边说一边吐出鲜红的血来。 睿帝听完,头脑仿佛冻住一般停止了思考,片刻后再看云深时,只觉得心如刀绞,“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是什么···” “我死后,清儿若是清醒,你就好好待他,若是不醒,就将他与我葬在一处。”云深早知修为散尽后,活不过半日,全凭信念吊着这一口气,如今是无论如何坚持不下去了。 “我去找人,你等我,”韩望真此时涕泪乱淌,竟都来不及拭去,“玄尘,玄尘就在外面!商桐···我去找商桐!” “没用的。” “你等我···云深!云深!”睿帝就这么唤了几声,云深终是没有气了,静静伏在了韩清身上。 ------------ 第111章 似曾相识 三年后,夏末秋初。 一个寻常傍晚,长生观的院中空气清爽,偶有几片树叶随风飘然而下。 山下的人世喧嚣繁忙,山上的林子却依旧是沉着静谧。 一个白发老道和一个年轻道人正在喝茶聚会。 “玄尘大法师,”青衣道人给白发老道斟了一杯茶,“宫里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圣上还是老样子。”白发道人接过茶盏,略微点头致了下意,便面露为难道,“只是这皇后娘娘的尸身始终停在我那观星楼中,始终不是个事儿。” 玄氏一族历代在宫中的居所被称为“观星楼”,是个集术法、星相、占卜于一身的神秘小楼。 “怎么了,有味儿?”乘风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桐君临走的时候,不是用真气护住了娘娘的尸身吗?” “味儿倒是没有,可···我还是吓得晚上睡不着觉啊,总梦见娘娘她变成厉鬼来找我。”玄尘说着,握茶盏的手便一个哆嗦。 “娘娘生前待你不薄啊,她怎会害你?”乘风饮着茶,微微一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倾城的女子身影。 “她是不会害我,可她生前不是喜欢捉弄我么……”玄尘一回忆,又有些伤感,“桐君虽然是护住了娘娘的尸身,可她一个琴妖修为散尽,就相当于咱们凡人魂飞魄散了,留着个尸身有什么用?”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乘风问道。 “唉,这太子都三岁多了,圣上也该想想将来,该续弦了。”玄尘低头饮了一口茶,“可我最近见到圣上,他憔悴得简直可怕,都快赶上老朽我了。” “你这是夸张了吧!”乘风笑道。 “你是不知,老朽我是鹤发童颜,圣上却是墨发苍老颜……”玄尘看了一眼外面。 秋风阵阵,这时间过得太快了。 “听说西凉国被灭后,送来了百名北境美姬谢罪,这样···圣上都不心动吗?”乘风摇着头,“啧啧”两声。他如今年岁大了,虽是道门中人,对这男女情事多少也有些接触。 世上哪有清心寡欲之人? “嗨,那百名美姬刚进了宫,圣上就差林将军给西原道的齐王、河东道的襄侯,还有江南道的商公子各送了几十人去,自己连一个都没留下!那一百个美姬,老朽我都还没看上一眼,你说这不是暴殄天物么?”玄尘叹了口气。 “大法师,这皇后娘娘到底···还会不会醒了?”乘风又饮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望着玄尘道,“皇后娘娘一身的本领,这么厉害的人,不,这么厉害的妖,想不到,当年那个劫数,竟然就过不去了···” 有道是,人生非净土,各有各的苦。他们修道中人,早看淡了生死,面对这世间的起起落落、生生灭灭,悲伤什么的谈不上,更多的是不解和可惜。 “桐君说是……要看机缘。”玄尘掐指一算,“可老朽我算着,她这机缘一年前就已经到了,怎么到现在,还是没醒呢?莫不是错过了?” “一年前就已经到了?”乘风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依我推算,的确如此。可这一年来,我守着皇后娘娘的灵柩,也没见她有要醒的样子。”玄尘摸了一下胡须,意味不明地笑道,“当年她修为散尽时,将一缕真气留给了我。我本是早可以飞升了,就为了等她这个机缘,又在凡间虚耗了三年。她要是再不醒,我寻思着……不如将那灵柩搬到你这长生观中来,老朽我要飞升去了。” 原来这才是玄尘今日拜访的目的,乘风愣怔着,满头黑线。 “啊?搬到我这里?”乘风连连摇头摆手,“我···我也怕啊。你还是再等几年吧。” “皇后娘娘当年待你不薄,你怕什么?”玄尘眯着眼问道。 “她那个性子,谁知道成了鬼会是个什么样?”乘风推脱道,“再说你受她的恩惠更多,晚几年飞升怕什么?” 玄尘犹豫了半晌,两手往袖里一揣,做出一个吃亏的表情,“也罢,那我就再等几个月,到年底吧。最多等到那时候,我说什么也要飞升去了。” 灵霄宫中,琴声萧萧。 夜风吹拂着鹅黄色的帷幔,空旷的大殿中央坐着一人。 那俊朗的男子穿着淡金色的宽袖锦袍,背对着大门,坐在软垫上轻抚一把木琴。 一阵似曾相识的夜风从高空里忽然扑向殿中,宫灯和帷幔一齐“呼啦呼啦”猎猎作响。 灯影摇绰。 “陛下,这都子时了!”原来黑暗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人,是个小黄门,他站起来,踩着小碎步走到那抚琴的男子身边,低声劝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见那河东道来的楚大人呢。” 一听到楚迅的名字,韩望真就一阵不喜,停下抚琴问道,“楚迅来干什么?朕不想见他。” “楚大人说是上个月,陛下赐了一批美姬给河东道的襄侯,此次他受侯爷之命,特来雁京感谢圣恩。”福子搀扶韩望真站起身来。 圣上这几年日渐消瘦,宽袖锦袍穿在身上,空落落得像是挂在衣架子上一般,叫福子一阵心疼。 “哼!刘昭会这么好心?”韩望真嗤了一声,走到云深以前最喜欢的金羽绒坐榻上坐下。 这三年来,他广招各方术士,大张旗鼓地给云深招魂,结果什么也没招到。 自己找不到云深的魂魄就算了,还听说刘昭在宛州城也聚集了一群方士,说要给已故的皇后娘娘招魂。 这可把韩望真气坏了,自己给皇后招魂天经地义,刘昭给他的皇后招魂算怎么回事? “陛下,河东道离雁京距离遥远,楚大人长途跋涉,襄侯也算是一片苦心,明日就见见楚大人吧!” 福子劝完,见韩望真点了下头,这才退了出去。 见他退下了,韩望真独自将木琴收进一个乌木柜子里,又从柜中取出一个原木色的扁平盒子。 盒中叠了一块寻常花色的锦缎方巾,韩望真打开看了看,并未触碰。 陈年往事又浮上心头,睿帝忽觉得眼角有些雾气,便赶紧又合上了盖子,放入柜中。 云深曾经说过,红尘千里,终须一别。他和她也就是个早分还是晚分的问题,说起来还是怪自己太愚钝了,参不透这道法。 ------------ 第112章 我的清儿呢 红尘中人,又岂能跟她们修道中人比呢,他这颗心哪里经得起如此大起大落,这么几年,若不是还有个儿子作为寄托,他恐怕早就如那绕火的蚊虫,投入火堆中去了。 商桐走的时候说,云深神魂未灭,只待机缘就会回来,可他等了三年,已是心灰意冷。 也不知当年商桐是不是和云深合着伙儿骗他的。 第二日,雁京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天上仿佛还有一道淡淡的彩虹。 勤政殿中气氛有些微妙。 高大俊朗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粗布包袱,走进大殿之中,缓缓行礼道,“七云城太守楚迅,参见陛下。” “楚太守,多年不见,你们侯爷好吗?”睿帝不悦地挑了挑眉,看着下跪之人。 时光真是不公平,这几年韩望真感觉自己明显衰老了,皱纹都爬上了眼角,而楚迅看着却仍然是容光焕发。 看到他这样,韩望真不禁联想起那幕后之人,他是否也还如十几年前一般清俊秀丽? “回陛下,侯爷他很好。”楚迅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座上之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哦?那些西凉国美姬,你们侯爷可喜欢?”韩望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楚迅手中那个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那看起来,像是一把木琴,包着块普通的灰色棉布。 这刘昭,又搞什么鬼呢?难道又想刺激自己? “那些西凉国美姬,个个天姿国色,侯爷他很喜欢,也感谢陛下割爱。”楚迅顿了顿,双手将那件包袱举过头顶,“为感谢陛下美意,侯爷他···也愿割爱将这件宝物献予陛下。” 睿帝使了个眼色,福子便上前,将包袱接了过来。 “这是何物?”韩望真将包袱抱在手中,缓缓揭开那包裹的棉布,果然露出一把暗棕色的古琴来。 一阵冰凉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一年前,侯爷在侯府的库房里整理杂物,无意中发现了这把‘云深’古琴。刚翻出来时,此琴蒙满灰尘,音色晦暗。”楚迅的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笑意,仿佛在讲述一个引以为荣的故事,“之后侯爷不宿不眠,亲自擦拭调音,才将它修复如初。” 云深古琴,不就是云深的真身? 睿帝忽觉激动不已,将那木琴靠在脸上,“多谢你们侯爷。” 说罢便吩咐了福子赏赐楚迅,独自抱着那把古琴,径直去了观星楼。 玄尘此时正趴在窗台上看彩虹。 昨夜也没有下雨,早上怎么会有彩虹呢?真是咄咄怪事。 “大法师!” 忽然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陛下。”玄尘连忙跑下窗台,行了个礼,又盯着他怀里的古琴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是皇后的真身!”韩望真说着,将琴小心放在窗前的小几上,“云深曾经说过,她不想做人,想回真身里去。她定是回去了!” 玄尘伸手拨了一下那琴,感觉到一阵抵触的情绪,欣喜地拱手禀道,“陛下,皇后娘娘果然藏身在此琴中!” “给我把她逼出来!”睿帝气愤地指了指琴,又指了指旁边一个梓木灵柩。 想他这三年过得无比心酸,在人间含辛茹苦地给她带孩子,她倒好,丢下自己去作一把琴? 更可气的是,她还在宛州城与那刘昭共处了一年才回来! “······” “大法师,你肯定有办法!”睿帝恳求地看着玄尘。 玄尘看韩望真的眼神也实在可怜,好像一个饿了许久的孩子,看见一包好吃的,偏又吃不着。 “办法是有,就是···我怕皇后娘娘会生气啊!”玄尘面露难色。 “你还想不想飞升了?!”韩望真剑眉一竖,指着大堂中央那灵柩道,“难道你要给她守灵守到死?” “罢了!”玄尘叹了口气,便走过去推开棺木的盖子,示意韩望真将琴抱来,“把琴放到她手里。” 韩望真小心将琴放到那尸身的手里,待看清她久违的面容,又心酸地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发。 三年时光,她还是栩栩如生,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可他在外面,却是生不如死,受尽人间的煎熬。 待睿帝抬起头来,玄尘便缓缓关上棺盖,轻抚拂尘板起面孔,才对着棺中肃然喝道,“道友,你凡尘未尽,还是快快回来做人,不然我将你的真身与这尸身一起烧了。” 见那棺中没有反应,玄尘又掐指使出一个咒术,将棺盖封住,“道友!你切莫执迷不悟,再不出来,我···这就点火了!” 忽然棺中一阵“乒乒乓乓”作响,接着又有女子的叫骂声传出来,“玄尘你敢?!快放我出去!” 看来她是真的怕了。 韩望真大喜。 玄尘撤了咒语,二人合力将棺木推开,从里面爬出一个头戴凤冠的绝色女子,一边深喘着气一边指着玄尘骂道,“忘恩负义!要不是我,你还飞升?飞升个屁!” “道友,老朽我···也是没办法,你躺平了三年,也够了吧。”玄尘委屈地撇撇嘴,解释了一句,又指着韩望真道,“看看你男人,都快哭死了,你忍心吗?” 云深转过头,好奇地瞅着韩望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一觉竟睡了三年。 这三年她先是魂魄不知道在哪里漂游,没什么意识,每天吸收些阳光雨露,自由自在。 直到一年前被刘昭的招了魂,又被他的琴声唤回去,趴在真身上就不想动弹了,在襄侯府过了一年无忧的时光。 “望真,你怎么老成这样了?”她嫌弃地“啧啧”两声,又伸出手,用衣袖给他擦了一把脸。 睿帝想到她的衣服三年都没洗,连忙避开道,“我看你是想气死我!” 她容貌如昨,倒是让韩望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他自然知道自己青春不再,可也不至于有多难看吧,在寻常人眼里至少还是极有成熟魅·力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好像抬不起头来了? “我的清儿呢?”云深望着窗外问道,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咧。 趁着天好,灵霄宫里一个三岁的娃儿正在花园里指使分飞帮他摘果子吃。 “嗝!” 韩清刚咬了一口树上新摘下来的葡萄果,就好像听到有什么人在喊他,紧张地打了一个饱嗝。 ------------ 第113章 番外 修心,QQ收藏300加更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群人飞跑进灵霄宫中。 “慌什么?有话慢慢说!”分飞斥责了一句,就又拿起玉梳给云深梳起了头。 “是……”为首的一个嬷嬷跑得满头大汗,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刚才……” 云深听到“太子”两个字时,就预感到大事不好,不禁吓得一个激灵,“清儿又怎么了 一觉醒来的是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睁开眼睛一看,老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打盹儿。 张清须见林鹏不是太清楚,于是简单的和他解释了一番。林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谁都知道颜牧锋的未来会在哪儿,他是高中篮坛真正的超级巨星。甚至有篮球专家认为,他现在的实力就能去打中职篮,如果参加选秀,肯定会进入乐透区,甚至能挤入前三。 这是整个大厅最好的几个位置之一,顾威为了这次聚会肯定破费不少。 “在姑娘那天出来买东西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你的美貌吸引了我”黑风说。 虽然很少提到比较阴暗层次的事情和画面,但是并不代表不存在。 “大人请想,西凉清君侧,是不是算是给朝廷立功了?”刘诞慢慢地引导。 “这……”卡修斯皱了皱眉:动起手来没有有胜算,不可以动手,可是不动手……难不成要坐以待毙吗? 第二天,左轮在米兰办公室门前踌躇了很久,亏得米兰是耳听八方,她打开门,正是左轮。 布莱克知道,战斯拉末一直没有出声,是在给他思考的时间,所以他向战斯拉末道谢。 这一幕让卜已看着舒爽不已,往日痛恨这城门的厚重,今日却觉得这城门厚得好,重得好。 心兰轻松破去他的剑风后,王榕疯狂地扑了过来,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同时,见情况不妙的张枫也射出了手中的箭。 即是,假设这人理论上可以活一百岁,但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只活了四十岁,那么他余下的六十年就能通过转生来圆满弥补。 “嗤嗤!”刀锋兽那一双宛若铜铃一般的大眼睛看着玄月,然后带着欣喜的嘶吼道,但是在嘶吼之中,却也带着丝丝的畏惧。 “怎么能这样说呢?他父母死后和房产的拆迁款都不是给了你么?那起码有近六十万,足够他的一切费用,你……”黄扬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就被赵燕紧紧的捂住。 “苍鸠,你……”徐铭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仿佛是真的没想到,苍鸠竟会出手偷袭他。但其实,徐铭早有预料。 几位中年人闻言心中顿时感到一阵舒爽,先别说杨怜儿是否认识他们,单单这些恭维的话就使得众人听起来非常舒服。 那两人没有理会,视而不见一般,根本没有将面前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也是魏忠贤为何能被天启皇帝重用的原因,天启皇帝需要的是一个忠心不二执行他意志的奴才,而魏忠贤非常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不愧是繁华的贸易世界!果然富得流油!”徐铭也遵循规矩,缴纳了一滴混沌元液。 萧晋华拿出家里祖传的用野生人参,野生灵芝炮制的“九转百草归神丹”,用银碗调制好后,刺破自己的中指,将自己的鲜血滴在银碗里,用银匙调匀,然后一点一滴喂到苏焰的嘴里。 杨旭说到这里,杨红玉双手突然紧紧反抱住他,香肩急耸,像个孩子般的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