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爱的反噬 ------------ 第一章 火急火燎的嫌犯 周一上午9点45分,尚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办公室。 “小易啊,”电话扬声器中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兴致勃勃,语重心长,“上周末我跟你王叔一起去了江畔鼓楼那边,那里正举行一个相亲大会,哎呀,好多女孩的资料呢……” 办公室里的易文翰一边吃迟到的早餐,叼着面包看手上的资料,一边任凭办公桌上老爸的靡靡之音钻出扬声器,钻入左耳,钻出右耳。 “你王叔的女儿都快生了,人家都快当姥爷啦,我呢……” “是,我对不起您,没能让您当姥爷。”易文翰专注于眼前的案件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 “去你的,臭小子,我不当姥爷,我要当爷爷!” “爸,您要是能放过我,您是我爷爷。”可能是因为左右耳打通了一条最近通道,易文翰说话根本不过大脑。 “你小子找死是不是?”易蕤真的被激怒了,“反正我把你的资料也挂上去了,这两天你就等着女孩联系你吧。” “你留我微信了?”易文翰终于肯放下手中的资料,一把抓过手机,急切地问,“哪个?” “放心,你爹我不是那么不懂事儿的人,没留你的工作号,留的你的生活号。你呀,赶紧登陆一下去看看,说不定好多女孩加你了呢。” 易文翰松了一口气。 “赶紧登陆听见没?你马上用你的生活号给我回复,而且每小时回复我一次,否则我跟你没完!” “爸,现在是工作时间……” “老子管儿子还限号限时咋地?你要是不听话,你就给我等着,我有一万种办法治你。” “行行行,败给你了。”易文翰默默祈祷,相亲大会上哪位老太太收了自己老爸,赏他后半生清净,他一定乖乖管人家恩公,不,恩娘叫“妈”。 刚挂断跟老爸的电话,易文翰赶忙登陆生活号。刚一登陆,好家伙,十几条请求添加好友。易文翰赶忙给易蕤回复了一个抱拳的表情,然后打算去看看这些加他的女孩都是何方神圣,要是自己的真命天女真混在里面,他得把她这个爱迟到的女人揪出来,罚她当警嫂。 “易队。”办公室门口突然出现的正是易文翰现在重点培养的手下——刑警高朗,这家伙跟他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把他吩咐的进门前敲门这话当耳旁风,动辄直接推门,开门见山。 “有案。”高朗脸上洋溢着七分严肃,三分兴奋。 易文翰揣上手机,把剩下的小半个面包塞进嘴巴,起身就走。 案发地点就在距离市局三个街区的文正花园,易文翰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民警控制。乘电梯上楼的时候,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向易文翰介绍案情。 “上午9点半,小区保洁打扫14楼,发现1403房间大门前有滴落和擦蹭血迹,报告给物业经理。这个小区物业还是挺负责的,马上过来按门铃,却无人应答。他们又查看了9点半之前这栋楼的电梯监控,发现9点10分,1403户女业主吴婧慌张进入电梯,她头发凌乱,身上有几处血迹非常明显,在电梯里表现得急不可耐。物业又调出小区内监控,发现吴婧出了电梯后以百米冲刺速度一路跑出小区,非常可疑,当下报警。” 易文翰点头,警察的直觉,这案子不复杂,因为嫌疑人已经很明确。“死者呢?” “我们进入1403后发现死者正是这户的男业主,吴婧的丈夫马超腾,他的脖子上插着他们家的菜刀,已经失血过多死亡。” 易文翰进入1403,案发现场一片凌乱,看得出明显的打斗痕迹,满地都是血脚印,门口还有留下血脚印的女士拖鞋。夫妻吵架,妻子冲动之下杀人?至少目前看来很像。 玄关正对客厅,客厅沙发背景墙上是一副大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夫妻都上了些年纪,在影楼滤镜下看上去也有三四十岁。 死者马超腾就躺在客厅正中的血泊之中,死不瞑目。凶器是家用的菜刀,是那种长方形的砍骨刀,说是菜刀刺入脖颈不准确,应该说是菜刀以砍的形态嵌入脖颈。凶手杀人后并没有取下凶器。 易文翰问:“联系上吴婧了吗?” 手下摇头,指了指茶几上的手机,“打过电话,她走的时候没带手机。” 易文翰继续在现场查看,让手下跟派出所民警做好交接工作。 房子是两室格局,一间主卧明显是夫妻二人居住,床头还是二人的婚纱照,一间次卧明显是一个初中女生居住,书架上有习题册,上面写着班级和姓名,墙上有青涩女孩的艺术照和明星海报。 易文翰推断,孩子是其中一人的,跟另一个家长关系并不融洽,否则这么爱挂照片的家庭怎么会不挂一张三口人的全家福?鉴于习题册上的名字姓氏并不是姓马,可以得出结论,孩子是吴婧的。 “马上让物业配合调小区监控,去小区附近调周边监控,查吴婧去向。”易文翰觉得吴婧应该不是畏罪潜逃,因为她没有换衣服没有收拾行囊,反而像是杀人之后太过慌张,无法面对尸体,本能逃离现场。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具备反侦察意识,不会故意躲避监控探头,不出意外,很快就能找到这个嫌犯。 整个现场并没有太过凌乱,不像是发生过剧烈打斗,反倒是血脚印到处都是,看鞋底花纹,都是同一个人的脚印,印下这些脚印的正是门口的女士拖鞋。 根据这些血脚印的分布,易文翰在脑中勾画出了吴婧在犯案后,迈着惊慌的脚步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洗手间的场景,最后,吴婧从洗手间出来,又回到门口,换下拖鞋,仓皇离开。 杀人之后既然都回到卧室了,为什么不赶快换下血衣?既然都到洗手间了,肯定能照到一开门就正对着的镜子,注意到自己身上和脸上都有血迹,为什么不做清理,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跑出去?这个吴婧,到底在急什么? 易文翰没有进入洗手间,因为此时里面正有人在拍照地面上的血脚印,固定物证。他的目光越过地面,望向马桶的冲水按钮,那上面干干净净。 “老王,”易文翰对正拍照的技术警嘱咐,“马桶的冲水按钮,验一下,可能有血。” 不等老王回应,高朗的声音从易文翰后面传来,“不会吧?杀完人来洗手间上厕所了?就算验出冲水按键上有血,被吴婧给擦去了,又能证明什么?” 易文翰不理高朗,静静等着老王的检测结果。 老王很快便利用联苯胺试验得出了结论,“阳性,很可能是血。” “行,”易文翰转身,面对高朗绽开一个大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掏吧。” “掏?”高朗莫名其妙,“掏什么?” “嫌犯杀人后来到洗手间,按了冲水键后又刻意擦掉血迹,证明她把很重要的东西给冲了,马桶下面有存水弯,运气好的话,还能掏上来。”易文翰拍了拍高朗的肩膀,表示对他寄予重望。 “为什么是我?这是,是技术科的活吧?”高朗委屈巴巴。 “新人要多学习多实践多表现,”易文翰凑到高朗耳边小声耳语,“我可是答应过你叔叔,对你多多照顾,帮助你迅速进步的。为你好,你懂的。” 高朗这个24岁大好青年的脸突然变得皱巴巴的,沟壑里流淌着苦水,竟无言以对。 走访邻居的侦查员在一旁对易文翰汇报工作:男死者马超腾和女嫌犯吴婧是二婚夫妻,吴婧还带着一个跟前夫生的独生女徐天真,徐天真今年14岁,读初二。这一家三口关系并不融洽,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饭,女儿徐天真比较内向,跟母亲关系很好,跟继父马超腾关系冷漠。 今天是周一,隔壁和楼下邻居早上7点半和8点出门,所以并没有听到案发时间夫妻俩的争执声。他们都表示,这对儿夫妻从来都只是吵架,没有过肢体冲突,甚至吵架连丢东西砸东西都没有过。这次出了这样的血案,他们也都非常意外。 根据物业监控,初中女生徐天真早上7点乘电梯下楼,她状态正常。那之后,房间里就只有夫妻俩。那么马超腾死了,凶手最有可能就是9点10分仓皇逃走的吴婧。 高朗满头大汗地从洗手间出来,快步走到易文翰身边,没好气地急于下结论,“这案子简单,夫妻吵架升级为肢体冲突,最后激情杀人,凶手就是吴婧,她杀人后畏罪潜逃。” 如果案子就是目前看上去的这么简单,那么只要抓到那个不太聪明的吴婧,让她认罪,就可以结案了。可易文翰总有种预感,这案子远没有这么简单。 易文翰反驳高朗,“别急着下结论,你不是自诩看过很多悬疑推理小说和影视剧吗?不知道最常用的套路?看起来最像凶手的其实不是凶手,凶手也有可能另有其人。凶手只要不乘坐电梯,便可以躲过监控进入和离开案发现场,只要穿上吴婧的拖鞋留下血脚印,便可以栽赃嫁祸给吴婧。况且,再怎么着急畏罪潜逃,也得把血衣换下来,带点细软吧。这案子到底简单不简单,现在言之过早。” 高朗还是有点不服气,想了想忙去到卧室问正在勘查现场的同事,“吴婧有首饰吗?” 技术科的小张指了指梳妆台,“有啊,不过不多,在抽屉里。还有银行卡和一千块现金。” 高朗挠头,嘀咕:“如果在被通缉的情况下潜逃,肯定不能用银行卡和支付软件消费,最好是变卖首饰使用现金。可吴婧的首饰和现金还在家里。可如果不是畏罪潜逃,吴婧穿着血衣跑什么?有什么急事儿能急成这样?凶手在追她?可物业监控里也没人追她啊?难道……” “难道什么?”易文翰觉得高朗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 “难道就像是蓝可儿事件一样,我们通过监控看不到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吴婧?”高朗声音抖得很。 易文翰坏笑了一秒,然后搂着高朗的肩膀亲昵地说:“你这个思路很新奇,案情分析会上一定要当众提出来。大家压力这么大,需要调剂一下。” “易队,”就在高朗反应易文翰的弦外之音时,一名警员兴冲冲跑到易文翰身边,“知道吴婧的去向了。” “这么快?”易文翰惊异,通过监控视频找人一般来说可没这么快。 “江畔派出所的消息,半个小时前,一名女子报警,说是通过家里的摄像头发现有人闯入她家盗窃。民警马上赶去,把窃贼逮了个正着,发现这名女性窃贼身穿血衣,头发凌乱,神色慌张。询问之下才得知,她名叫吴婧。民警问她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她就招了。” “招了?”易文翰再次确认。 “是,吴婧对杀害马超腾的罪行供认不讳。民警把吴婧带回来,这会儿人就在楼下呢。” 直接认罪了,莫非这案子就是这么简单?正这么想着,易文翰的目光对上了双眼闪着光的高朗,高朗虽然没说话,但是嘴巴已经微微张开,易文翰分明听到了一句:你看,我说对了吧?案子就这么简单,吴婧就是凶手。打脸吧? 易文翰假装没注意到高朗的表情,目光扫过他,至少有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嫌犯吴婧连血衣都来不及换下来,火急火燎离开现场真的是有急事,这件只争朝夕的急事儿就是偷盗。 这案子还是不简单! “回市局,把吴婧和报案人都带回去。”易文翰把勘验现场的工作交给技术科科长,带着高朗和几个手下准备往回赶。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手机铃响。易文翰回头,一名技术科的警员正提着一只物证袋,里面正是一边响铃一边震动的手机,他见易文翰的目光射过来,便解释:“吴婧的手机。” 易文翰接过手机,隔着透明物证袋看到了来电显示——班主任。 易文翰觉得这通电话来得正好,他正好想要联系这个时间应该正在学校的、吴婧的女儿——徐天真。 “喂。”易文翰隔着透明物证袋接听。 电话那边的人听到接听电话的是男人的声音,呼吸声中明显有些惊异,一时沉默。 “喂,你是徐天真的班主任?”易文翰不满对方的沉默态度,就算接电话的不是吴婧本人,对方也不该不说话吧? 对方依旧沉默。 易文翰微微眯眼,这通电话,这个莫名沉默的班主任莫非与案情有关? ------------ 第二章 命运的召集 24小时前。 28岁的“花季”单身汪——吉时正坐在自己的卧室中面对着手机发呆,他的手机屏幕此时正是拨号页面,上面三个数字——110,只要按下下面的拨通键,几秒后他就可以与人民警察友好对话。 要不要报警呢?警察会不会觉得是他多事?就算警方介入调查,只要当事人矢口否认,就根本不会立案,到头来是他这个外人多管闲事?那以后他还怎么面对那个女孩?怎样面对其他学生和同事? 可如果不报警,如果真的有如此罪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滋长,他却明哲保身,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紧闭的房门外传来他母亲孙巧岚亘古不变的唠叨。吉时一边锁屏收起手机,一边无声对口型,演双簧似的配合母上大人的谆谆教诲。 “小吉,大好周末,你说你就赖在家里浪费光阴,怎么就没点正事啦。赶紧给我出去约会去,你这么消极被动,对象是林妹妹能从天上掉下来吗?不是我说你,你有点正事儿好不好?你看隔壁老邓他家的儿子,23岁就喜当爹,人家多有正事儿?你是没看见,老邓看见我那个趾高气扬的劲儿,就像太上皇得了皇孙一样。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 吉时不是宅男,也不是网瘾青年,老天作证,他是新时代大好青年,在忙的就是正事儿。身为一名初中语文老师,他在自己班上女学生的作文里发现了隐藏的罪恶,正在心理斗争该不该报警,保护女学生,他自认再没有比这更正经的事儿了。 卧室门被孙巧岚从外面大力推开,“我说小吉,又拿我的话当耳边风?你给我出门去!别老在网上瞎聊,网上没好人!” “妈,我忙正事儿呢。您该干嘛干嘛去,别老盯着我行不?”吉时摘下金丝边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反抗。 孙巧岚早已经穿戴整齐,她的确是要去忙自己的正事儿——搓麻。她盯着吉时,兴奋地说:“小吉,你替妈去参加一个婚礼。” “不去。”吉时又戴上眼镜,掏出手机,再次陷入纠结。 “听话,婚礼上人多,肯定能认识好姑娘。”孙巧岚先苦口劝说,而后又言辞命令,总之就是不容拒绝,“妈份子钱都随了,你不去吃一顿不划算。” “婚礼能有什么好吃的……” “顶嘴!”孙巧岚打断吉时,“抓重点!” “谁结婚啊,我又不认识,人家请的是您,让我去算怎么回事儿?”吉时垂死挣扎,抓到了另一个重点。 孙巧岚遇招拆招,“我也不熟,这年头婚礼不就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只要能联系上也要请,人家请帖发过来,咱也不好当没看见吧,反正份子钱我已经打过去了,你张姨那边三缺一,我又必须去救场。你自己看着办吧!” 上一次“自己看着办”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孙巧岚自作主张去公园参加了相亲大会,把吉时的照片当传单发,搞得吉时奉命去公园接母亲时一路上被夹道瞩目,品头论足,如同古代集市上贩卖的男奴。 直到现在,自己的玉照仍旧散落世界各地,任由传阅、复制、收藏,甚至呈病毒性扩散之势,一想到这些吉时就浑身不爽。所以一听这句威胁,吉时马上屈从于母上大人的淫威之下。 吉时最后的挣扎反抗是没有听从孙巧岚的意见洗头、穿正装,他就穿着牛仔裤白衬衣,随便抓了两下短发便揣上请帖前往。 婚礼会场距离吉时家不远,他步行前往,打算去交个差,然后就去一条街之隔的派出所亲自报警。 路上,吉时特意打量请帖上两个新人的婚纱照。这二位在影楼的变形滤镜下看上去仍旧有些年纪,实际年龄应该是40到50岁之间,再加上婚礼时间是下午,妥妥的二婚。 吉时感叹,这二位请来的亲友年龄段应该与他们出入不大吧,母上大人真是失策,居然妄想自己在这场婚礼上邂逅佳人。估计佳人是碰不上了,碰上佳人她妈还有可能。 婚礼排场不小,入目全是富丽堂皇,二婚搞得这么隆重,出乎吉时的预料。老妈还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更是出乎意料。 放眼望去,几乎桌桌满客,每桌宾客的平均年龄都在50岁,且女多男少。吉时不知自己该身归何处。 正迷茫无措,吉时的眼神遭遇了跟他一样闪着无助委屈光芒的同道中人,那人看起来年纪比他稍长,也是一身休闲打扮,只不过不同于自己清爽的蓝白色,对方是低调优雅的米色系的。二人就这么蓦然回首,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彼此正在灯火阑珊处。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吉时的脑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听妈妈的话,洗头好了。第二个念头——要不是性别相同,吉时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此行能够完成母亲交代的任务了。他失望之余,发现司仪已经登台,赶紧甩开这两个念头,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 “孩子,”熟悉的中年女声从身侧响起,让吉时一时间有点错觉,亲娘也跟来了,那声音殷勤得像是给白雪公主推销毒苹果的老婆婆,又问,“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吉时侧头,对着把八卦当人生意义的大妈绽放一个灿烂笑容,礼貌回答:“28岁,有对象了。” “是嘛,”大妈有些失落,随即又重燃斗志,“你做什么工作的?对象做什么的?” 吉时惊异于大妈的执念,有主儿的也不放过吗?他尬笑,想要起身换个位置,一抬眼,又对上了那个米色系的同道中人,那人也看到了司仪登台,急于找个空位。 吉时仿佛看到了救兵,马上举起手臂招呼,“哥,这边。” 米色系男人很快发现吉时,并且发现吉时旁边的座位是难得的左右两边都是男性,相对远离大妈阿姨的空位,这样的座位简直是“龙椅”好吗?他没有任何犹豫便过来,坐在吉时左边的空位上,简单跟这位引导他“登基”的吉时点头示意。 吉时右边的大妈如获至宝,越过吉时冲米色系男人发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有对象了吗?” 吉时偷笑,大妈当然还是想找没主儿的,实在不行再退而求其次,撬个有主儿的。 台上司仪和一对儿新人正忙于煽情秀恩爱,台下大妈仍喋喋不休,势要把米色系男人从里到外翻个面。相比较台上的好戏,吉时更感兴趣身边上演的这出儿。 这位米色系男人是个老实人,大妈以为老实人好欺负,不料,老实人只回答了两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成功堵住了大妈的嘴。 大妈先问名字。 男人回答:“易文翰。” 大妈说好名字,又问职业。 “一线刑警。”男人刻意强调两个关键词,并把两个关键词组成一个偏正短语。 吉时送到嘴边的锅包肉停顿了一秒。 大妈比刚刚得知吉时有对象还失落,自己嘀嘀咕咕,“警察不行,一线的更不行,又忙又危险,警嫂可不是好当的。对了,那个孩子,你跟你对象处多久了?” 吉时一看他甩出去的火苗又要烧回自己身上,赶忙咳嗽一声,对身边名叫易文翰的刑警说:“哥,巧了,同行啊,我在市局,你呢?” 易文翰瞥了吉时一眼,嘴角一勾,满脸写着不信,意味深长地说:“可不巧了,我也在市局。” 新人敬酒,现场气氛自由了些,大妈把这桌的适龄男性骚扰了一遍之后又去别桌开展业务,难得剩下吉时跟易文翰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哥……”吉时早就准备好了接下来的谈资,一开口却被对方打断。 “别。”易文翰冷着一张脸,跟刚刚人群中迷茫的小白兔天壤之别。 “易警官,”吉时纠正,同时伸手,报以招牌微笑,“你好,我叫吉时,吉祥的吉,时候的时。婚礼上经常说的吉时已到,说的就是我,哈哈。” 易文翰敷衍地跟吉时握了手,对吉时套近乎的玩笑充耳不闻,丝毫不给面子,一点笑意没有,冷冷吐出自己的名字,“易文翰。” 吉时倒是不在乎对方的冷淡态度,指了指礼堂窗边的冷清角落,“易警官,有个事儿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报警,正巧遇见你,大概是天意吧。要不,咱们聊聊?” 易文翰本来对乍看上去对自己另有所图的吉时有点防备和反感,仅次于刚刚的大妈。一听说对方有正事儿,涉及到要不要报警,他提起了点兴趣,废话不说,直接起身先往吉时所指方向而去。 二人来到窗边,吉时清了清喉咙,摘下从进入礼堂就戴上的假笑面具,一脸肃穆地开口:“我是师范附中的语文老师,教初二,我们班上有个女生,我怀疑她一直被继父侵犯,却羞于求助。” “继父侵犯”这四个字如同炸雷,炸得易文翰双目圆瞪,一下子进入工作状态,这可不是小事! “你怎么会有这种怀疑?”易文翰压低声音问。 “我看了她的作文,再结合她家的情况以及她最近的状态表现。这周四,我布置了一篇作文作业,要求是以物喻人,托物言志。周五早上,我就看到了这样一篇隐藏着罪恶的作文。” 吉时因为对刑警的固有印象以及现在普遍的成年人把初高中知识还给老师的现象,特意解释一番,“哦对了,以物喻人是一种描写人物的方法,就是用某一种事物来比喻某一种人,使其性格、形象更为鲜明。托物言志则是间接表现主题思想的方式之一……” “通过对客观事物的描写刻画,间接表达出作者的见解和感情。托物言志常使用比拟和象征的手法。”易文翰强行抢过接力棒,代替吉时说完,然后也用比较间接的方式对吉时的废话表示不满,“我们追捕凶徒过程中会先表明警察身份,但绝对不会对其解释警察、法律和监狱的概念。” 吉时愣了一下,不是惊讶于易文翰嫌自己唠叨和委婉的表达方式,而是惊讶于易文翰能够张口就来解释什么叫托物言志,而且非常顺畅。这家伙没把九年义务教育的知识还给老师,而是一直随身带着,难得! “她的作文里写了什么?”易文翰急于进入正题。 吉时回过神,“其他学生大多是写蜡烛粉笔无私奉献,江河湖海宽阔胸怀,花草树木坚韧平凡,独独只有她,写的是——鞋拔子。” “啥?”易文翰眼珠子用力想要脱离眼眶。 ------------ 第三章 作文中的罪恶 “鞋拔子就是一种……”吉时有个职业病,那就是只要有人提问,他就下意识要回答,尤其是各种概念性的东西。 易文翰赶忙抬手阻止吉时又一次侮辱他的智商。他刚刚已经做好了惊讶的准备,短时间内想到无数从未被描写过的物,但这个答案还是没能被囊括其中。 “鞋拔子有什么好写的?难道也是比喻那些生活中职业看似微不足道,但却能够给人们生活提供便利的人?”易文翰心想,如果给他一个命题作文,写鞋拔子,他只能从这个方向写。 吉时摇头,掏出手机,“我常提醒学生写作思路要扩宽,勇于创新,反正这又不是考试,尽管放心大胆地尝试。其他学生或许还拘泥于相同的框架,她这次倒是与众不同,懂得逆向思考了。唉,她的作文不长,我给拍下来了。你看看吧,绝对角度清奇。” 易文翰接过吉时的手机去看。作文的题目就叫做“鞋拔子”,内容如下: 有一句话叫做存在即合理,我认为这句话的存在恰好是对它自己的反驳,它恰好证明了存在的不一定是合理的,因为这句话本身就是谬论。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应该存在的事物,是多余的,被创造出来就是个错误。比如我家的鞋拔子。 我家有个鞋拔子,是妈妈买来的。一开始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买这么个东西回来。我跟妈妈都不胖,完全可以自己穿鞋,不必要借助这东西。但是妈妈说别人家里都有这东西,这是生活必备品。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受了这东西,任凭它被放在门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鞋拔子只是一样摆设,妈妈用不上,我也根本不用。我曾想过把它丢掉,但是妈妈不同意,说是花钱买来的,丢了可惜。可是我觉得我家的玄关挺好看,挂着这么一个东西反而不好看,格格不入,这个摆设没能让环境变得更美观,反而变得更丑陋。来我家做客的客人也都说这东西难看,应该丢。可妈妈就是舍不得。难道就因为它是花钱买来的就一定要留存吗,哪怕是废物也舍不得丢吗? 有一天,我在门口穿鞋,鞋拔子从墙上掉下来,砸中我的头。我吃痛,下意识去捡,结果却被木质的鞋拔子上的木刺刺破手指,流血了。我本想偷偷处理伤口,不让妈妈知道,可被妈妈发现了。她看到我受伤,赶忙给我拿创可贴为我包扎。她也很心疼我,但仍旧不愿丢弃无用的鞋拔子,还责怪我太不小心。其实,每次出门的时候,我的头都会撞到鞋拔子,已经撞得起了一个大包,只不过大包藏在头发里,妈妈看不见,我也没说而已。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给人们的生活提供便利,提高幸福感,但也有很多非必需品,甚至是早该被淘汰的垃圾,只能给人们的生活造成困扰。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只把钱花在更值得的东西上,自己决定购买和丢弃什么,而不是一味听从别人的蛊惑或出于虚荣或是冲动去买,又执着于是花钱买来的、用久了习惯而不忍丢。 “的确角度清奇,一般的学生都会借物喻人去赞美讴歌美好品质,而她正好相反。”易文翰眉心打结,接连叹息,“你说你了解她家的情况,她有个继父?” 吉时欣慰点头,习惯性把易文翰当成可教的孺子,然后伸着脖子,用期待的表情继续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他这表情让他瞬时便想起了学生时代在讲台上全情投入,肢体夸张,声情并茂的老师,以及与台下学生冷静漠然形成的鲜明对比场面。此时,他就是那个跟老师存在于两个次元的冷静学生,“她的这个继父,恰好就是——鞋拔子脸?” 吉时提着的一口气长长舒出来,一脸欣慰,“正确。” “如果非要诸多联想,顶多就是从这篇作文中得知这个女生讨厌她的继父,觉得母亲嫁错了人,应该离婚而已,她自己将来择偶一定会吸取母亲的教训。你说侵犯,恐怕是过度解读了。”易文翰觉得自己跟这个语文老师萍水相逢,估计也就是一面之缘,所以也就忽略了他令自己厌恶的态度,懒得纠正。 曾经,易文翰被安排跟一个女老师相亲,如果说吉时的职业病病在腠理,那么那位女教师已经病入膏肓。所以一顿饭吃下来,两人都很不爽,纷纷得罪介绍人。因为女教师说话的口吻像训学生,所以易文翰也拿出了审犯人的态度。并且易文翰觉得这是礼尚往来,自己没错。 吉时用自己的食指当教鞭,指着手机上作文的一个段落,“重点在这里,她说她经常被鞋拔子撞头,又被鞋拔子刺伤流血,母亲心疼之余却仍旧责备女儿。这里要注意动词的使用——撞、刺、流血。还有母亲对此的态度——责备,以及她被鞋拔子撞头起了大包,大包隐藏在头发下不易被察觉,重点是大包,和不易察觉。通过这些,你能联想到什么?” “刺伤流血不等于性侵犯,责备不等于视而不见、放任侵犯,头上起包被头发遮掩不等于怀孕显怀被衣服遮挡。”易文翰言简意赅地反驳,他看吉时的眼神中多了很浓的嫌恶。 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斯斯文文,长得白白净净,有点阴柔的小帅,还戴个金丝边眼镜,实际上猥琐得很,仅凭“撞”“刺”和“流血”就想到了性暴力,头上起包就想到了怀孕。这样的人当老师,合适吗?易文翰脑中的小课堂上,黑板上赫然四个大字:斯文败类。 “如果这个女生身上有伤呢?”吉时哪里知道易文翰如此腹诽他?一心只想要让易文翰赞同自己,他压低声音反问。 “什么伤?”易文翰警觉。 “小臂上有淤青,大概三处。这只是我无意中看到的,其他地方说不准还有没有伤。还有,她最近明显发胖,在食堂吃午餐的时候呕吐。最重要一点,从前她跟男生以及其他男老师相处都很自然,现在她会刻意躲避。有一次我给她递作业本的时候碰触到了她的手,她像触电一样。” “只是碰到手而已?”易文翰冷声问。 吉时仿佛受到奇耻大辱,“你这可就算人身攻击了啊。我要真是个能对女学生伸手的衣冠禽兽,干嘛主动送上门来找你这个一线刑警?” “瞧,你又过度解读了吧。”易文翰轻蔑轻笑,结束这个话题。 吉时苦笑,这个一线刑警跟他对刑警的固有印象不同,好像有点意思。他话归正题,“我打算做个试验,请关系不错的女化学老师帮忙,做化学实验的时候制造一点意外,假装她身上沾染了腐蚀性液体,带她去换衣服,检查一下身上有无其他伤痕,还有腹部。” “可行。”易文翰是真的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我建议你有了证据再报警。” 吉时理所应当,“那就留个微信吧,有结果了我通知你。” 易文翰本能抵触留联系方式,尤其是留给面前这位斯文败类,但又真的想知道这个女生的事,生怕没能解救女生于水深火热,就此放过一个人渣。 婚礼接近尾声,易文翰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聊的时间长了些,等到他再回过神,婚礼已然散场,众人退席。 吉时此时站在门口,背对会场,正拿着手机自拍。他刚刚满心都是女学生的事儿,忘了母上大人的嘱托,得搞个在场证明,证明自己真的来参加婚礼。他高举手机,上下左右移动,尽量让背景多被拍进去一些。 随着手机角度变换,吉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米色身影,他忙又调整手机,变换位置,让镜头把正在移动的易文翰也囊括其中。 咔嚓,两人的第一张合影诞生。此时的吉时只以为自己邂逅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刑警,易文翰只觉得自己招惹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师,谁都没有想到,鞋拔子案件只是一个开始。 ------------ 第四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今天上午第二节是化学课,而且是化学实验课。吉时早已经跟关系不错的女化学老师商议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实验课开始,吉时这个班主任施展班主任特长——躲在实验室门外,通过门上的小窗向里面窥视。他的这个举动一点不显眼,路过的老师都跟没看见一样,仿佛吉时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女老师在行动前特意通过小窗跟吉时对视一眼,两人如同谍战剧的同志接头一样,各自轻微点头示意。然后,女老师便走到一个正专注于做实验的女生旁边,假装一个转身不小心撞上那个女生,让女生手中试管里的液体泼洒在女生的前胸和腹部。 试管里的液体是高锰酸钾,但是按照女老师的要求,学生们已经稀释过了,女老师也亲眼目睹着这个女生的的确确稀释了高锰酸钾。高锰酸钾是强氧化剂,浓度高的话,对皮肤有腐蚀作用,反之则有消毒作用。女化学老师很清楚,女生不会有任何损伤,但是她仍旧表现出些许的惊慌,拉着女生出去,说是保险起见,必须检查一番。 吉时一看大功告成,赶忙躲去拐角,偷窥着女老师和女学生进了女卫生间。接下来他就只需要等待女老师的微信便可。吉时打定主意,待会儿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得告诉易文翰一声,免得易文翰记挂着这事儿。 很快,女学生和女老师从卫生间出来,女学生回去实验室,女老师借口要去办公室取东西,跟女学生在走廊拐角分别。 面对朝自己走来的女老师,吉时有些激动,“怎么样?” 女老师开口前来了一声长长叹息,“她身上还有多处淤青,另外,她的肚子微微隆起。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不说,我说要带她去医院,她死活不肯,还一再要求我为她保密,急得都快哭了。没办法,我只好跟她保证,不跟任何人说这事儿。” 吉时摩挲着下巴,摆出一副推理得到验证的侦探嘴脸,“果然如此。” “你打算怎么办?”女老师关切地问。 “当然是先通知她母亲,”吉时说着,掏出手机,拨号的同时又小声嘀咕,“第二个要通知那个人。” 拨号音在耳边响起,吉时一脸肃穆,脑子里迅速组织语言,毕竟这事儿对一个母亲讲出来,还真的不太好开口。 女老师歪着头,突然想到什么,不吐不快,“对了,刚刚我说要带她去医院甚至报警的时候,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吉时忙问。 “她露出一种解脱似的笑容,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已经?”吉时的脑子飞速运转,已经没必要,弦外之音是说曾经有必要,但现在没必要了。这是不是间接承认了那个人渣在她身上犯下了罪行?可为什么现在就没必要去报警惩治那个人渣了呢? 还来不及多想,电话接通。 “喂。”听筒里传来接听者的声音,竟然是个男人! 吉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本来该是女学生的母亲接电话的,可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莫非就是那个把魔爪伸向花季少女的禽兽?吉时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怕他忍不住声讨这个禽兽。 “喂,你是徐天真的班主任?”电话那头,那个男声似乎也不太友好。 吉时强压胸中烧得正旺的怒火,平复心情调整状态足足花了5秒钟,然后才开口,一开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冷硬如利剑,非常不客气,果然,他还是个不善于掩饰自己的实在人。 “你好,我是徐天真的班主任,徐天真的母亲在吗?” 几公里外的案发现场,易文翰终于在5秒钟后等到了班主任的自我介绍。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为什么脑袋里会突然浮现“斯文败类”这个词?再去看沙发背景墙的婚纱照,照片上的那个男人脸的轮廓。下一秒,易文翰恍然大悟。感情这位班主任是把他当成了那个不堪的鞋拔子,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他跟那个斯文败类之间还真是有段缘分。 “化学课的实验结果怎样?”易文翰压抑被当成鞋拔子的侮辱,思维跳跃得像一只亢奋的兔子。 电话那边的吉时一愣,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哥?” 好吧,当那个斯文败类的哥总比鞋拔子高一个等级。 易文翰不语默认,等着吉时的回答。 吉时的思维仿佛跟兔子赛跑的那只乌龟,还在纠结一个问题,“你怎么会接听徐天真母亲的电话?你,你跟徐天真的母亲,你们该不会……天啊,徐天真的母亲有外遇?怪不得对女儿的事儿视而不见,她光顾着忙自己的破事儿啦。可是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吧?居然这么凑巧,你跟徐天真的母亲……” 易文翰真恨不得从手机里把吉时给拽出来好好敲打一番那只喜欢过度解读的脑袋,“鞋拔子死了,我现在在案发现场。你最好马上告诉我你实验的结果,这很可能跟案子有关。” 易文翰身边的人全都朝他行注目礼,什么鞋拔子,什么实验结果?他们队长在跟卧底搞接头暗号? 吉时深呼吸,收回刚刚自己鲁莽轻率的自以为是,非常郑重地吐出四个字,“不出所料。” “我现在马上派女同事过去带徐天真去医院检查,你这个男老师陪同不太方便,找个女老师吧。”易文翰心情沉重,看来不是吉时过度解读了那篇作文,惨案发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哥,鞋拔子死了?难道嫌犯是徐天真的母亲?动机就是为徐天真复仇?”吉时连珠炮似的发问。 要说易文翰跟吉时有什么截然不同的地方,面对提问的态度绝对是其中之一。吉时作为老师,面对提问本能如实回答,易文翰作为刑警,面对非合作同行的提问,本能保密。 “无可奉告。”易文翰说完便挂电话。 ------------ 第五章 引发杀意的作文 “人是我杀的。”审讯室里的吴婧目光呆滞,万念俱灰,不等别人问,先坦白认罪。 易文翰面对吴婧,有一点可以肯定,吴婧早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她也不想抵死不认罪,逃避法律惩治不是她的目的,所以她才在犯案后连衣服都不换,火急火燎地离开现场,去入室盗窃。也就是说,入室盗窃这件事跟她接受法律制裁相比,重要得多。 “具体怎么回事儿?”易文翰问。 “他这些年一直游手好闲,不工作,都是我辛苦工作养着他。他每天在家,不但不做家务,还沉迷于网络游戏,这些我都能忍。但是他搞外遇,拿着我的钱去讨好别的女人,我忍无可忍!今早他又要去跟那个贱人约会,我拦着不让他走,他动手打我,我忍无可忍,冲动之下我拿了菜刀。他说:有本事你砍我啊。我说:你以为我不敢?他伸着脖子过来,用力撞我,说:今天你不砍死我我瞧不起你,你最好一刀砍死我,不然我砍死你。我,我……” 高朗在一旁听得眉心紧锁,这对儿夫妻吵架的方式其实不算少见,但真的酿出惨剧的还是凤毛麟角。 “他让你砍,你还就真砍了?”高朗摇着头问。 “他看我不敢动手就要夺刀,他当时红了眼,如果被他夺走了刀,我就死定了。我,我是正当防卫。” 易文翰审视吴婧,这个女人异常冷静,这番话似乎是早就准备好,只有一个词是真情流露,那就是提及两次的“忍无可忍”。 “这么说,你杀害马超腾不是早有预谋,是冲动,是自卫?”易文翰反问。 “是!”吴婧高声回答。 易文翰颔首,“那么为什么去金秋月家里盗窃?” “哼,那个臭男人拿着我的辛苦钱去给那个女人买钻戒买名包,那些东西都是我的,我凭什么不能拿回来?”吴婧说到这,恨得咬牙切齿。 “你刚刚杀了人,这会儿还有心情去想钻戒和名包?”易文翰冷冷地问,明显不信。 吴婧更加气愤,“我就是气不过!我,我当时脑子里一团糟。” “一团糟还能想得到从马超腾的手包里找金秋月家的钥匙?”高朗仍旧咄咄逼人。 吴婧怔了一下,有些结巴,“我,我早就知道,我知道,他,他有那个贱人,贱人家的钥匙,早就想去拿,拿回,我的东西。”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急,连换身衣服的时间都没有。”易文翰突然幽幽地说,“如果早就想去拿回你的东西,为什么不早去,偏要等杀人之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穿着带血的衣服,你就不怕惹人注目?” 吴婧终于被问住了,茫然无措足足半分钟,急得脸色煞白,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说了,我当时很乱,脑子里一团糟。” “因为外遇争吵动手,脑子很乱,冲动拿刀,正当防卫,”易文翰低头沉吟着,而后突然抬头逼视吴婧,“你想不想知道你女儿徐天真现在在哪里?” 一听到徐天真,吴婧遭雷劈一样,双目圆瞪,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今天化学实验课,她身上不小心沾染了化学试剂,女老师检查她是否受伤的时候发现她身上多处淤青,腹部微微隆起,联系班主任反映的徐天真最近的表现,包括一反常态抵触与异性接触,午餐时呕吐,体重增加……” 易文翰不愿直接挑明,一来是不想直言不讳地刺激一个母亲,二来是检查结果没出来,他不想下结论,“所以我已经派人带徐天真去公安医院检查,很快会有结果。” 吴婧的眼泪涌了出来,喃喃念叨着:“天真,我的天真。” “你看过徐天真的作文吧?鞋拔子那篇,今早看的,或者是为防止其他人看到,或者是不想留下杀人动机的证据,你应该还把那篇作文给撕下来毁掉了。”易文翰趁吴婧沉浸在哀伤之中,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又问。 这个提问像是一根刺,刺得吴婧一下子从哀伤的状态清醒过来,抵御性地反驳:“没有,我,我没有!” 易文翰和高朗对视,这个回答简直是此地无银。 “你应该问,什么作文?什么鞋拔子?毕竟这还挺令人好奇的。”易文翰无奈地摇头。 吴婧恍然,泪水又开了闸。关闸之后,吴婧仍旧一口咬定不知道什么作文的事,她是正当防卫。 接着是盘问报警的金秋月。 “金秋月,你认识吴婧吗?”高朗问。 “认识!”金秋月没有小三的觉悟,或者说太有觉悟了,一点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大大方方,难掩愤怒哀伤,恨不得马上手撕原配。 “怎么认识的?”高朗还想要按部就班。 金秋月给高朗提速,哭诉:“我跟超腾是真爱,他答应离婚娶我的,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去Z市重新开始。我舅舅在那边有工厂,我们去了直接就有工作和住处。我都订好了去Z市的机票了,我们马上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可是,可是吴婧那个疯女人,她把一切都毁了!” “马超腾跟你说他要离婚?”高朗不屑地问,潜台词是:这你也信? “对!”金秋月是真的没有一丁点怀疑。 “游手好闲的马超腾要因为你放弃有人养活纵容的安逸生活,去外地跟你一起在工厂里辛苦工作?”易文翰问。 金秋月愣了一下,更加坚定,“对!超腾为了我,已经改变了!我说过,我们是真爱!他连离婚协议书都打好了,我看过的,他为了跟我在一起,愿意净身出户。” 易文翰同情地点头,内心道:对对对,你们是真爱,这世上所有小三都是真爱,行了吧? “马超腾跟他的继女儿徐天真关系怎么样?”易文翰继续提问。 “不怎么样,那女孩一直敌视超腾。”金秋月一脸疑惑,“问这个做什么?” “徐天真身上有多处淤青。”高朗提示金秋月,他就是看不得女人在他面前犯傻,想要让这个愚蠢的女人醒悟。 金秋月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神态,“那一定是吴婧那个疯女人打的。” “啊?”高朗张大嘴,而后看金秋月的表情更加同情。“电击”也没用,宣告抢救无效吧——这女人是没救了。 “有一次我跟超腾约在他家附近,我亲眼看见过那个疯女人打女儿,好像是徐天真想要买玩具,疯女人一听就火了,抬起巴掌就使劲儿去拍她的背。她一边打一边自己咬着嘴唇哭,把嘴巴都咬得流血了,她精神上有问题!”金秋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不对,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杀人犯!她杀了我的超腾,判她死刑!” 案情分析会上,易文翰简单介绍了吉时给他看的那篇作文,再联系吴婧听闻女儿最近反常状态后的反应,不是惊异而是跳过惊异愤怒的过程直接哀伤流泪,还有吴婧对作文问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可以得出结论:这个母亲通过作文和女儿最近的变化以及身上的淤青,得知马超腾在侵犯女儿。如此一来,她便有了杀人动机,正当防卫的说服力大打折扣。 为什么不离婚不报警,反而杀人?恐怕就是想要隐瞒女儿被侵犯的事实,想要保护女儿的名誉。吴婧哪里知道,在她看到那篇作文之前,班主任吉时已经看过了。吉时是第一个读者,易文翰很可能是第二个,都先于她这个母亲。 不久,公安医院那边传回消息,就在包括易文翰在内的所有人认定是坏消息的时候,现实给了他们一个惊吓兼惊喜——徐天真没有怀孕,甚至她还是个处女。 “猥亵,那就是猥亵,”高朗言之凿凿,“毕竟徐天真身上有多处淤青。一个母亲,得知自己给女儿找的继父一直在猥亵女儿,这也足够构成杀人动机。” “只满足于猥亵?”易文翰微微摇头,“你见过劫匪抢金店,只挑黄金,不要钻石?” 高朗撇嘴,“变态的心思,我反正是琢磨不透,也许人家就好这一口呢?” 易文翰凌厉地瞪着高朗,暗自反问:你的意思是我就能理解变态的心理,料定变态肯定不会浅尝辄止? “还有,既然没怀孕,那么怎么就这么凑巧,徐天真最近这段时间发胖,以至于肚子都鼓起来?”易文翰又提出疑虑。 高朗心直口快,“有些人发胖先胖脸,有些人先胖腿,更多人先胖肚子,不足为奇。我就是先胖肚子和腰,梨形身材。” 易文翰心想:我最近是不是给你好脸了?众人面前专注怼上司一分钟,小子,你是不是仗着有叔叔撑腰就不把我这个师父兼顶头上司放眼里?真想让你变成球形身材,圆润地离开。 “可是徐天真又是突然发胖,又是呕吐,这是怎么回事?凑巧?”易文翰禁不住孩子气,开启跟高朗的互怼模式,“来来来,你这方面懂得多,你给我科普一下。” “可能是肠胃有毛病,我有一段时间就是这样,暴饮暴食发胖,吃多了消化不良恶心。应该建议她去看看消化科。”高朗这个提议很真诚。 其他人有的窃笑,有的替高朗捏把汗,众人内心OS:高朗,我们建议你去看看脑科。 午休时间,易文翰登陆微信生活号,除了父亲的一顿威胁恐吓之外,他只看了吉时给他发的信息。吉时告诉易文翰,他昨晚布置了作文作业,今早把作文本收上来,徐天真的那篇“鞋拔子”被撕掉,作文本还有明显的褶皱。还有,徐天真对女老师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已经没有必要了。 “你不是很擅长阅读理解吗?给你安排个任务。”易文翰给吉时发送语音。他有个大胆的猜想急需要证实,不得不找个帮手。 ------------ 第六章 宝贝的要挟 法律对正当防卫的界定是非常严格的,马超腾的案件案发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仅凭吴婧一人的说辞显然不具备任何说服力,更何况吴婧还有明显的杀人动机。 她的动机很明显——今早吴婧给女儿收拾书包,发现了作文本,看到了鞋拔子那篇作文,跟吉时产生了一样的联想,并且很可能也跟吉时一眼注意到了徐天真身上的淤青,后知后觉女儿最近发胖,腰腹部尤其胖,坐实了联想,悲愤交加下捏皱了作文本,为了避免女儿遭到欺侮的事曝光,撕下了那篇作文。 而后,女儿徐天真上学离家,忍无可忍的吴婧便展开了她对马超腾的报复——出其不意用菜刀砍死了马超腾。 易文翰的一众手下显然已经认定了此案就是这么简单明了,但易文翰却总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值得继续深挖。 案子的疑点在于吴婧为何在杀人后火急火燎、连血衣都来不及脱就去情敌金秋月家盗窃。如果是因为女儿受辱而产生的杀意,也就说明吴婧根本不在意那些被马超腾拿去挥霍养情人的钱财,那么这个急切的盗窃就说不通。 “易队!”高朗高举一张打印纸冲进易文翰的办公室,一脸故作神秘,冒失地叫嚷着,“吴婧家马桶里掏出的东西果然有价值,我的辛苦没白费,技术科已经把那些能找到的碎纸片都拼凑起来了。你猜是什么?” 易文翰皱眉,“你让我猜?” 高朗这才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赶忙给出答案,“是离婚协议书。原来小三的话也不全是胡言乱语,马超腾真的打算跟吴婧离婚了,而且是净身出户,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都签字了,签字时间就是昨天!他们果然是和平分手。” 易文翰接过打印纸,去看协议上的内容,白纸黑字显示出两人的洒脱和无欲无求——吴婧不要求赔偿,马超腾也不想拿走吴婧的一针一线,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经济纠葛,轻松一拍两散。这大概是最简短的离婚协议书了吧?一共就一张纸,半页的文字。 那么还是那个问题,吴婧要是真的觉得马超腾花她的辛苦钱养小三,想要追讨损失,为什么不通过法律途径,签了一份啥也不要的协议,而后又化身小偷去取回自己的东西?她肯定知道自己杀人的罪行逃不过,还指望追讨一些财产回来留给女儿徐天真?不对,杀人犯偷回来的钱财怎么可能留得住? “这些污迹是血?”易文翰注意到了打印纸上遍布的黑色污迹,有的是擦蹭状,有点干脆是血指纹。 “没错,已经确认血指纹是吴婧的。”高朗回答,“老王根据现场物证推测,这份离婚协议书原本是放在卧室床头柜的,因为床头柜把手上也有血迹,跟马桶冲水键一样被擦过。” “也就是说,吴婧说谎,她杀人后并不是脑子里一团乱,她还知道要赶快毁掉离婚协议书,掩盖他们已经要和平分手的事实。杀人后她很快恢复冷静,急于在自己被捕之前毁掉证据,不单是自家的证据,还有情敌家里的证据。” 高朗一点就通,“易队,你是说,金秋月家里也有吴婧杀人动机的证据?可是民警让金秋月检查家中物品,没少东西啊。” “吴婧到底要去偷什么东西,这就是关键。对吴婧来说,自己被捕不要紧,是不是能够判定正当防卫杀人,她看上去也没有太过在意。而先于警方毁掉这样东西对吴婧来说比什么都重要。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找到这最关键的未知物件。” “有道理!”高朗恍然。 易文翰又问:“吴婧和马超腾的手机里,两人的聊天记录整理出来了吗?发给我。” “没有。”高朗理直气壮。 易文翰又皱眉,工作效率这么低,谁给他的底气? “被删了,正在恢复。”高朗看出了领导的不满,赶忙解释。 “两人手机里的记录都删了?” “没错,都删了。我记得很清楚,现场他们的手机上都没有染血,我又让技术科验过,手机上没有残留血迹,也就不是吴婧擦拭过。这说明,吴婧是在杀人前删掉了聊天记录,聊天记录里有她的杀人动机,这更加说明,她这是有动机有预谋的故意杀人,不是正当防卫。”高朗不屑地说,“这个吴婧还真是天真,她难道不知道聊天记录可以恢复的吗?” 易文翰苦着一张脸瞪着高朗,瞪了足足三秒钟,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傻?” “啊?”高朗莫名其妙。 “吴婧的职业你忘了?她虽然不是专业搞IT的,但是她在IT公司做人事经理,天天耳濡目染,她会不知道聊天记录能恢复?还有,吴婧昨晚签离婚协议,今早才看到了女儿的作文,得知女儿一直被丈夫欺侮,产生了杀意,那她删两人以往的聊天记录做什么?难道一大早两人都在家,还用微信聊天,吴婧在微信里质问马超腾是不是欺负了她女儿?” “也有可能不是今早,是昨晚就看了作文,产生了杀意啊。”高朗本能地跟顶头上司辩论。 “昨晚产生杀意还签什么协议?就算签了,也早就烧掉或者冲走了,还至于这么匆忙处理?还有,晚上趁马超腾熟睡下手不是更容易?有更多时间善后?”易文翰有气无力地反驳,这个下属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师啊,希望好渺茫啊。 高朗挠头,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笑笑,“对喔,那吴婧为什么要删聊天记录?” “查查记录什么时候删的,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是在昨晚两人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两人决定和平分手,画一个句号,各自开启新生活,所以一起把之前的聊天记录都给删了。”易文翰长长叹息。 高朗一拍额头,“对哦,易队,还是你有经验。” 易文翰翻白眼,啥经验?分手后删记录的经验?罢了,不与傻瓜论短长,随这个菜鸟去吧。 “我电话跟吴婧公司的员工联系过,吴婧昨晚打电话给自己请了半天的假。我想,要不是今早吴婧看到了徐天真的那篇作文,也许他们俩今天上午就去会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和平分手。然后一个跟女儿幸福生活,另一个跟所谓真爱去异地共同打拼。所以变故就出在今早,导火*索就是徐天真的作文,这一点应该可以确定。” 高朗不满,“易队,我怎么觉得你在同情一个猥亵少女的衣冠禽兽啊?真要和平分手,那岂不是便宜了马超腾那个变态?猥亵了人家小姑娘,还能全身而退?你怎么能保证一个变态在尝到甜头之后,以后不会回来以过去要挟徐天真继续跟他那个?” 易文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用凌厉的眼光瞪着高朗。 高朗缩了缩脖子,又鼓足勇气,挺胸抬头地高调表态:“我说的没错,马超腾这种能对小姑娘下手的人渣,不足为信,没了继父的身份,他也会在暗中继续把魔爪一次次伸向不敢反抗的徐天真!搞不好说什么去外地都是谎话,他根本没想走,只不过是换一个女人供养他而已。杀人的确不对,但是易队你同情变态渣男也不对!” “出去。”易文翰掏出手机,埋首不看义愤填膺的高朗,只淡淡丢出两个字。 高朗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出去。”易文翰仍旧不抬头,没什么语气。 高朗气鼓鼓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不忘回头狠狠白了易文翰一眼,小声嘀咕:“说不过我就耍官威,有什么了不起的?三观不正。”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易文翰登陆微信生活号,问吉时:拿到了吗? 吉时马上给出回复:你的手下很配合,拿到了,正在回家路上,打算今晚好好研究。 在食堂草草吃了晚餐,易文翰决定今晚加班。 回到办公室,电脑屏幕上是技术科发来的文件,名字是“吴婧马超腾最近6个月微信聊天记录”。 晚上6点,易文翰在办公室里跟海量聊天记录较劲,吉时在自家的卧室里与6本少女日记为伍。 听来看去,有那么几段聊天记录引起了易文翰的注意。 “小婧,工资到账了吗?今晚我们大学同学聚餐,给我打两千过来。”马超腾嬉皮笑脸地说。 “我前天刚给了你三千,你是不是过分了?”吴婧恶狠狠地说。 马超腾也换了语气,“前天的三千是我买手机的钱,今天的两千是大学聚餐,一码是一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钱干什么,手机是给那个女人买的吧?大学聚餐?今晚要真有大学聚餐,你告诉我地址,我亲自过去给你们结账。姓马的,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吴婧挺硬气。 马超腾怪笑,“哎呦,行啊,长能耐了。吴婧,你又间歇性搞不清状况了是不是?怎么?我是不是该去接天真放学,带她单独去吃一顿肯德基,给她买点女孩子都喜欢的小礼物什么的啊?” 吴婧气急败坏,压着声音怒吼:“你敢?姓马的,你别逼我,逼急了我,我跟你同归于尽!” “别激动嘛。你最好想清楚,你跟我同归于尽之前,我会先让你后悔。”马超腾坏笑着说,明显有潜台词。 吴婧就像是蛇被捏住了三寸,登时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行,我一会儿就给你打钱。你,你省着点花,我就这点钱,还得给天真攒下学期的学费呢。” “呦,攒学费?这么说你手里还有积蓄啊!”马超腾突然兴奋起来。 吴婧懊悔自己的多嘴多舌,赶忙解释:“你总不能让天真没钱上学吧?” “读书有什么用?我还是大学毕业呢,现在还不是混成这个惨样?你趁早让她别念了,赶紧出来积攒工作经验,现在经验比学历值钱。” “你连孩子学费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吴婧哭着控诉。 “我不是人,那你跟我离婚啊。”马超腾笑呵呵地。 吴婧不再说话。 马超腾又用油腻恶心的语气说:“别把我逼急了,否则我会给她看一样我的宝贝,一样你看过,天真小时候也看过,如今却好久没看过的东西。” “你,你不是人!”吴婧哭嚎。 “我这会儿就在家呢,说吧,你攒的私房钱放哪了?” 吴婧用颤抖的声音回答:“厨柜的红豆罐子里,就在那些红豆里面。” “知道我从来不下厨房,竟然藏钱在这么刁钻的地方,你有才。”马超腾说这些时明显在快步走路,可想而知,他正奔着红豆而去。 还有好几段两人的微信对话,都跟这一段差不多,吴婧忍无可忍发难,马超腾只要一提到要单独跟徐天真相处,或者是提到给徐天真看一样他的宝贝,吴婧就会像泄了气的皮球,任凭蹂躏,乖乖掏钱。两人如此循环往复,不厌其烦。 易文翰扪心自问,难道是自己也犯了跟吉时一样的毛病,联想能力越来越污?不然为什么看到这些对话,他有关马超腾所谓的“宝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某种器官?是因为那篇鞋拔子作文的铺垫吗? 如果自己没有过度解读联想,这些微信对话不正好说明吴婧一直长期被马超腾要挟,并且是以女儿徐天真作为要挟吗? 一个母亲,明知道再婚的丈夫是禽兽,用花季少女的清白要挟换钱花,这个母亲不但不离婚,不把这个人渣赶出家门,让他远离女儿,还一直给他“恨的供养”,任凭一个色狼禽兽跟女儿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时刻置女儿于危险之中。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小辫子!无疑,吴婧杀人后火急火燎去金秋月家里偷的就是她的小辫子。 ------------ 第七章 立意明确的作文 吉时感觉专注于徐天真一个人的作文日记,比批改两个任课班级学生的作文都难。因为从前身为语文老师,只需要专注于学生的作文水平就行,而今,他的任务是从作文中挖掘写作者的内心世界。 一直到晚间12点半,吉时终于通读完毕徐天真的所有初中作文日记。这要是一般的语文老师,一定无法察觉出这些文章有什么不妥,实际上从表面看来,也确实没什么不妥,可如果联系作文和日记的时间来看,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吉时选出了两篇可疑作文,都是徐天真初一时候的,那时吉时还不是徐天真的语文教师。 第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秘密”。概括而言就是昨晚放学的路上,徐天真遇见了一个拾荒的老奶奶,老奶奶推着一个小推车正在艰难地上坡,车上全都是各种纸壳和塑料瓶。 老奶奶因为力气不够,终于还是没能控制住推车,车子马上就要顺着坡度滑下去,身后的徐天真也顾不得身上穿着昨天妈妈刚给她新买的衣服,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滑的推车。 结果徐天真的肚子被推车的把手撞得生疼,摔倒在地,在地上跟着车子一起滑行了一米,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尽全力拉住了推车。 徐天真在老奶奶的搀扶下站起来,老奶奶问她疼不疼,徐天真说不疼。老奶奶说新衣服都破了,徐天真说没关系。 回家后,徐天真跟妈妈说了放学时帮助老奶奶的经过,但是隐去了推车撞到肚子的事,她不想让妈妈担心,也不想请假去医院,因为她不想落下功课,也不想让妈妈为此花钱,她们家本就不宽裕。 徐天真的肚子一直隐隐作痛,这就是她的秘密。 吉时看过这样的作文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他不敢说其中虚构比重有多大,但至少这样的内容挺俗气的。要是换做小学生,还佩戴红领巾,那么胸前的红领巾的色号一定会深个几度。 吉时曾经跟学生说过,哪怕是流水账也好,一定要写出真情实感,不要为了写作而写作,虚构一些没新意的小故事。真要虚构,就编个精彩的、出人意料的好故事。 这篇作文表面看来平庸,但如果结合写作的时间——校运动会举行前半个月,就另有深意了。 吉时记得,当时办公室里几个老师就讨论过校运动会的事宜,核心问题就是如何动员学生踊跃报名,因为每个班级参赛名额都是有要求的,三天内就得定下来,给参赛学生大概10天的训练时间。可是学生们对此并不感冒。 都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是这些小公主小王子都不愿意吃苦训练,在大热天里运动竞技,别说让他们主动报名,就算是老师指定人选,他们还得千万个不愿意呢。什么身体原因啊,学习原因啊,家庭原因啊,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都有。 所以说徐天真在运动会举行前半月就在作文里写自己为了做好事受伤肚子疼,这不就是未雨绸缪,曲线救国吗? 至于说徐天真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运动会,答案除了懒和怕训练吃苦之外,她初一的一篇日记里也有答案。 徐天真在一篇日记里写道:运动员的身材好吗?我不觉得。我认为身为女性就应该以温柔纤细和曲线为美。那些女性运动员身材壮硕,手臂上都是肌肉,腿也又粗又壮,根本雌雄难辨,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看。 第二篇作文题目叫“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作文写到学校正在排练大合唱,参加市里的比赛。徐天真也被选入合唱团,她很开心,因为她一直在外地工作的爸爸正好会在合唱比赛那天赶回尚城,刚好能够去看演出。 徐天真说,她很想成为爸爸的骄傲,让爸爸能够在回到本市后第一时间看到舞台上的女儿,女儿长大了,也漂亮了。爸爸也说了,到时候他会坐在第一排观看。 可是徐天真担心台下的爸爸看不见她,因为徐天真的身高比较高,被老师安排在了第三排的边缘。 徐天真很遗憾,也很羡慕最前方领唱的女生,她觉得那个领唱的女生一定就是她父母的骄傲,台下她的父母可以骄傲地告诉身边的观众,那个领唱是他们的女儿。 而徐天真的父亲,只有一天假期的父亲却只能坐在第一排,全程都在寻找他那站在后排角落里的女儿。 徐天真写得可怜兮兮,结尾煽情,多么想念爸爸,多想让爸爸看到台上自信美丽的自己云云。 吉时到学校网站去翻看一年前大合唱的照片,在第一排的最左边看到了徐天真,她就站在领唱的斜后方,因为身高比旁边的女生高出半个头,非常显眼。好吧,虽然不知道校运会徐天真有没有躲过去,至少合唱这次她成功了。 吉时可以想象,班主任看到这篇作文,对这个想念爸爸又心思细腻的小姑娘产生了怜爱,找到负责大合唱排练的音乐老师,又用这篇作文打动了音乐老师,破例给徐天真安排了一个前排位置。 可问题是这位心软的班主任,也就是当时徐天真的语文老师记性不太好啊。再往前一个月,徐天真的作文里明明一笔带过地讲,她的父亲在她6岁那年就病故啦!这篇作文里的爸爸总不可能是鞋拔子马超腾吧? 吉时也顾不得眼下的时间打电话不礼貌,心想着估计这会儿易文翰也在加班,直接把电话播了过去,把他从作文里获取的关键信息简要概括之。 易文翰听完,先是长长呼出一口气,而后感怀:“有前科啊,而且至少成功过一次,这样看来我的猜测也许是对的。” 吉时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易文翰,但是他也不傻,明白易文翰不可能有问必答,于是便把所有疑问提炼成一个问句,他问:“徐天真怀孕了吗?” 易文翰叹了口气,犹豫了几秒后说:“还是处女。” 本应是好消息,吉时却笑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易文翰提审吴婧。 易文翰直接抛出了徐天真的三篇作文“我的秘密”“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鞋拔子”。 在提到“我的秘密”时,吴婧没什么反应;讲到“我想成为爸爸的骄傲”时,吴婧惊得双目圆瞪;有了前面两篇作文铺垫,易文翰再重新提到“鞋拔子”,吴婧似乎有所启发。 “为了避免训练参赛,为了合唱中站第一排,为了让你跟马超腾离婚,徐天真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易文翰不想委婉,他一向讨厌处心积虑、利用他人善意的人,尤其这人还是个本该最天真无邪,纯真善良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吴婧不愿面对。 “老师看到徐天真身上有伤,提出要带她去医院和报警,她说:已经没有必要了。我想,案发的前一天晚上,你跟马超腾写离婚协议,和平分手的事徐天真也知道了。她以为你是在看到她那篇作文后下定了决心,所以说已经没有必要报警。没想到,那时你根本还没看到那篇作文,你是案发当天早上给徐天真收拾书包时看到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吴婧咬着嘴唇,用全身力气忍住眼泪。 “我们带徐天真去检查身体,结果是,她还是个处女。”易文翰面对吴婧也没多少同情心,因为滋养徐天真这颗恶果的土壤就是吴婧,“所以可想而知,徐天真身上的伤,增重,呕吐,假装惧怕异性,就跟虚构的老奶奶小推车和起死回生的爸爸看演出一样,全都是有目的的谎言。” 吴婧肩膀耸动,脸色急剧变化。 “你迟迟不肯离婚,徐天真一定劝过你很多次无果,所以她便想要通过校方向你施压。那篇作文她本是打算由她的语文老师交给你,让你看的。她知道,老师看过作文,再结合她最近的反常,一定会有所怀疑,找你确认。到时候你便再无选择,非离不可,否则你就是个甘愿拿女儿给丈夫献祭的恶母,会受到万人唾骂。” “别说了。”吴婧无力地抱住头。 “你培养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儿,并且你明明知道马超腾对你女儿来说是个威胁,却任凭威胁存在,你的不负责任换来了女儿对你的反噬,她的谎言害你成了杀人犯。” “不要再说啦!” “徐天真不在乎说这样的谎会玷污自己的名誉,她知道,校方一定会替她保密,知道内情的老师以后只会更加宠溺她这个心灵受过创伤的可怜孩子;至于说这样做是诬陷继父,她认为这也不重要,反正她只要假装恐惧矢口否认,也没法立案调查,这事儿只会不了了之。” “你凭什么这么恶意揣测我的孩子?她还是个孩子啊!” 易文翰无语,面对诸如“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什么”等等,就跟面对一个不讲道理只爆粗口飙脏字的对手,他只有无语。 “承认吧,你杀错了人。我们已经还原了被你撕碎冲马桶的离婚协议书,马超腾已经要跟你和平分手,跟所谓真爱远走高飞,应该是放弃了再拿你的把柄当银行卡,拿你当自动提款机的寄生虫生活。如果没有徐天真的谎言,现在你们几个人皆大欢喜。” 易文翰看得真真切切,他提到“把柄”一词时,吴婧非常错愕,这错愕证实了把柄的确存在。 “我没杀错人,他该死!这么多年,他把我当什么?哼,想这么一走了之?想得美!”吴婧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立场,她是不是口是心非不好说,反正这么想能让她好过。 “你在金秋月家里没找到你的把柄对吧?用不用我们继续帮你找找看?”易文翰透着点威胁的意思,“还是你自己坦白,到底马超腾抓住了你什么把柄?” 吴婧眉毛一挑,一改之前的心虚,反而底气十足,“哪有什么把柄?我说过无数次,我只是去那个小三那里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找。” 易文翰面不改色,实际上心里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怎么吴婧这么自信他们警方找不到?他很快想到答案——吴婧还是知道自己因为女儿的谎言杀错了人,马超腾没有侵犯徐天真,他也不会像高朗推测的那样,还会时不时回来继续侵犯徐天真,他是真的想要走了,那个把柄他没有备份,是真的就像他说的,彻底毁掉了。 难道真的要死无对证?易文翰不甘心啊,这案子不能就这么结了,他不能允许结案报告里有这样的未知,他经手的案子有这样的瑕疵。到底吴婧的把柄小辫子是什么? “看得出,你很疼爱徐天真,你这么疼爱她,这些年却任凭马超腾拿她来威胁你,你都不敢跟马超腾决裂。可见你的这个把柄的重要程度堪比你女儿。抱歉,我能想到的如此重要的事只有——人命。”易文翰郑重地说。 一提到“人命”,刚刚还满脸自信的吴婧又是一惊,面色煞白。 易文翰嘴角一挑,“果然,吴婧,你身上还背着别的人命。” ------------ 第八章 追溯罪恶源头 “没有,没有,别胡说,你凭什么胡说?我承认我杀了马超腾,这就够了!到此为止!”吴婧突然变身,如案板上待宰的鱼,使劲儿翻腾。 旁边的警员赶忙按压住她,呵斥让她老实点。 真是此地无银,易文翰松了一口气,“在我这没有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真相必定大白。” “不,不要,求你,就这样结案吧,我认罪,是我杀了人,判我死刑也行。再查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只会伤害更多的人,你这又是何苦?”吴婧苦苦哀求。 “放心,一个人只能死一次,你身上就算背了一百条人命,你也只能死一回。”易文翰几乎从不同情犯罪分子,忍不住阴阳怪气。 “不是,你不懂,不要,不要!” “你真的确定金秋月家里没有你犯罪的证据?”易文翰循循善诱,“你自己主动认罪跟我们查出来真相,对你和徐天真来说区别还是挺大的,你要是能够争取一个无期,徐天真还能经常去监狱见见亲妈。” 吴婧只是摇头,嘴里念叨着“不要”。 “看来是不说还可能无期,说出来铁定死刑。”易文翰说完,用MP3播放了吴婧跟马超腾微信聊天记录中,马超腾提到“宝贝”的片段。 吴婧听到这段录音双眼空洞,停止碎碎念,变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 “我承认,一开始我想歪了,以为马超腾所谓的宝贝是……可既然你女儿的作文和种种变化就是个骗局,那么这段威胁,这个所谓的宝贝就得重新理解。我的理解是,宝贝就是你杀人的罪证。”易文翰继续试探。 只不过此时的吴婧似乎是开窍了,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自己的反应只会给易文翰提示和回应,所以她干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冷酷的机器人,不做任何反应。 “既然是你杀人的罪证,那么马超腾绝对不可能把东西藏在你们家里,最保险的地方就是情人金秋月家里,这也就完美解释了你为什么杀人之后不管不顾地第一时间跑到金秋月家里去偷盗。”易文翰兀自唱着独角戏,不在乎吴婧有无反应。 如果不是控制不住地眨眼,吴婧就是一尊泥塑。 易文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你不在乎死刑,也不在乎让女儿知道你杀了马超腾,但是却要拼命掩盖你之前犯下的杀人罪行,为什么呢?我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身为一个母亲,你不能让女儿知道你身上还背着另一条人命。” 吴婧不为所动,倒是单面镜后面的高朗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声音之大都传到了审讯室里。 “你看,就连我手下最笨的人都想到了,为什么不能让你女儿知道呢?如果你杀的是一个跟你女儿毫无关系的人,何必要掩饰呢?所以答案只有一个,你杀的人是跟你女儿关系密切的人。这个人是谁呢?答案是现成的,不光是在户籍资料上有明确记载,你女儿的作文里也写到过,她6岁那年,亲生父亲病故。” 吴婧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易文翰就跟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确认一般,“很好,接下来我准备去一趟你的家乡富兴村,八年前你们一家三口就生活在那里,你前夫徐勇死在了县医院。只要走访老邻居,询问当时的主治医师,应该能够查出徐勇的真正死因。” 吴婧被激活,身体微微颤抖。 易文翰结束了他的独角戏,准备起身离去,可还没等他站起身,对面的吴婧直接身体向前一栽,昏过去。 “叫李法医过来看看,不行就送医。”易文翰叹了口气,吩咐手下。 一出审讯室,高朗凑过来,意味深长地称赞:“易队,你可真行,审讯都能把个女人给吓晕了,我算是长见识了。” “一线刑警累晕在工作岗位上的更多,你见识浅薄,是该通过实践好好开阔一下了。”易文翰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易队,你真要去富兴村?带上我吧。”高朗知道,易文翰不喜欢自己,更喜欢独来独往,可是工作规定不许单枪匹马,易文翰肯定得带个人,而自己是他的助手,是第一人选。 “准备一下,吃完午饭就走。” 今天上午吉时就两堂课,下了第二节课,他特意请了假,准备去徐天真家里家访。当然,徐天真的继父死了,母亲是嫌犯,房子现在是案发现场,也被封了,她的家早已经不复存在。 但徐天真是未成年,没法一个人生活,所以警方和校方商量后,一起把她送到了尚城的表舅家里暂住。吉时所谓的家访就是去徐天真的表舅家里拜访表舅和表舅妈。 吉时不是班主任,但他以班主任太忙,孩子的心理健康又不能不顾为由,表示他愿意代劳去跟暂时的监护人谈谈如何保护孩子的心理问题。校方对此非常赞同,学校哪里知道,吉时名为家访,在执行身为教师的职责,实际上是侦探的好奇心作祟。 昨晚跟易文翰打电话的时候,吉时问了很多有关案件的问题,结果易文翰根本没想过交换信息,只管白拿吉时分析作文的成果。搞得吉时一肚子问号,好奇心爆棚。 既然案子的当事人是自己的学生,既然不想要一知半解,那么吉时就只能靠自己去调查。他希望能够查到易文翰查不到的,听他说一句:这案子幸亏有你帮忙。 工作日,表舅不在家,只有家庭主妇表舅妈接待吉时。客厅里,表舅妈给吉时倒了茶水,先是感谢老师关心,而后便一再叹息,感慨着徐天真以后该如何是好,他们家毕竟不能永远当这个监护人。 “唉,早知道会酿成这样的惨剧,我们当初应该再劝劝吴婧的。” “什么意思?”吉时捕捉到表舅妈话里有话。 “八年前吴婧的前夫过世以后没两个月,她就带着孩子来了尚城市,我们一家早就在这定居了,也算是有个照应。当时我看她们孤儿寡母的,生活不容易,就张罗着给吴婧介绍对象。” “是啊,孤儿寡母不容易。”吉时附和,他很善于当个引导对方讲述的捧哏。 面对懂得倾听会聊天的吉时,表舅妈也乐于沟通,“可是当时徐勇,就是吴婧前夫,刚刚过世半年,吴婧说根本没心思再找,我给她介绍的对象她一个也不见。就这么母女俩相依为命过了四年。一直到四年前,吴婧自己找了个对象。” “就是马超腾?”吉时问。 表舅妈无奈点头,“当时我们听了马超腾的条件都是反对的。马超腾跟吴婧同岁,没结过婚,也没工作,就是个浪子。但是吴婧就是看中了他,说他德才兼备,又那么热烈地追求她,如果要再嫁,马超腾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德才兼备?”吉时不解。 “德不德的我们不知道,但是这个才,马超腾好像是有点。他当时是个作家,不对,是个诗人。” “不会吧?”吉时讶然,这年头诗人门槛这么低? “的确是,当时吴婧跟我们提过,其实她跟马超腾早就认识,马超腾是个诗人,曾经去富兴村采风。马超腾本就是尚城人,后来两人在尚城偶遇,也就顺理成章了。对了,马超腾有个笔名,叫万马奔腾。” “当初你们表示不看好他们的关系,可是吴婧执意要跟马超腾结婚?” “对呀,吴婧就说马超腾是好人。我是不知道他们俩之前有多深的交情,能让吴婧这么铁了心,”表舅妈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处了三个月就登记结婚了。” 吉时点头表示听懂。 “他们结婚后,马超腾也一直不去工作,整天在家里写诗投稿,也赚不到稿费,吴婧就养着他。后来我们才知道马超腾结婚不到一个月就搞外遇,我们都劝吴婧离婚,她就是不离。你看看,现在闹成这样,她这是何苦啊。” “是啊,如果能早离婚就不会酿成这样的悲剧了。”吉时这句感叹发自肺腑。 表舅妈颇为激动,“我就是搞不懂啊,吴婧为什么不离婚?马超腾几乎是从结婚后就出轨了,这些年一直靠吴婧养着。吴婧是大学生,找到了不错的稳定工作,精神独立经济也独立,孩子也无数次劝她离婚,她就是不离,简直是受虐狂。” “是啊,我也不能理解,”吉时想了下又说,“也许是太爱他了?” “绝对不是,有没有爱,这还是很容易分辨的。”表舅妈言之凿凿,“我劝过吴婧,我说就算为了孩子也得离婚,可是吴婧却说,就是为了孩子她才不能离。我当时急了,骂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外人怎么看就那么重要吗?” “吴婧怎么说?”吉时跟表舅妈一样,为固执的吴婧唏嘘感叹,想要知道这个女人能有什么说辞。 “她说人活在社会之中,名誉、征信、口碑就是组成社会人的重要因素,根本无法割裂。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表舅妈又是长吁短叹,“吴婧是大学生,我是初中文化,可是你看,文化人顾及太多,最后是什么结果?” 吉时竟无言以对,憋了几秒,才以五个字回应:“造化弄人啊。” 吉时从表舅妈的话里提取了几条他非常在意的信息: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就是为了孩子才不能离婚;身为一个社会人,她不离婚是身不由己。 这一趟来家访,吉时没能得到什么答案,反而生出更多疑问。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案子另有隐情,吴婧有秘密。而吉时不可能面对这样的疑团坐视不理,就好像是吃货面对珍馐不可能无动于衷。 探听到了消息后,吉时履行教师的职责义务,嘱咐了表舅妈多多体谅和照顾徐天真脆弱的心灵,然后便打车往学校赶。 路上,吉时手机上网搜索“万马奔腾”,身为一个语文教师,他很想看看这个诗人马超腾到底有哪些大作,德才兼备中的“德”肯定是没有,“才”是否名副其实。 这么一搜还真搜到了万马奔腾的博客,别说,马超腾竟然经营着这个博客12年之久,里面全是他的诗作。他的最后一次发文就在他死的前一晚。 马超腾最后的遗作非常简短: 《告别》 告别荒芜虚妄 告别漠然浑噩 告别一片沼泽 告别一张困网 明日即新生 新生于一方陌生的土地 新生于一片清朗的天空 吉时了然一笑,怪不得马超腾赚不到稿费。 如果这段文字是真实心境的写照,难道马超腾已经决定,甚至是已经跟吴婧协商好和平分手,打算去别的城市重新开始了?他自己也觉得跟吴婧的生活是虚妄、浑噩、沼泽和困网?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够遗憾的,很可能是因为徐天真的一篇作文,马超腾的新生还未开始,便被吴婧给扼杀了。 想到这,吉时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个女孩的谎言害死了并未猥亵过自己的继父,害自己的母亲成了杀人凶手。吉时不敢想象,徐天真要怎样才能接受和消化这样的事实,这个女孩的余生可能都会活在愧疚的阴影中。 但如果那篇作文只是导火@索呢?实际上吴婧对马超腾积怨已久,或者是二人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把他们给锁死了,导致吴婧从未想过离婚呢?吉时希望他能挖出另外一个杀人动机,能让徐天真身上的重担轻一些。 ------------ 第九章 潘多拉和魔盒之罪 马超腾虽然文采不怎样,但绝对是个高产的诗人,最多一天能写二三十首诗,平均每天也得有四五首诗,有的散文诗字数还多达几千字。这可比徐天真的作文数量多出了数十倍。 吉时要想看完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精力,况且现代诗毕竟比直抒胸臆的初中生作文要隐晦得多,挨个分析中心思想吉时怕是要累死。 很快,吉时打定主意,只看关键时间段的。首先,寻找四年前的诗,按照表舅妈的说法,那应该是马超腾跟吴婧恋爱结婚的时间段。 很快,吉时找到了一首寓意最明显的: 《树》 飞鸟找到了一棵树 栖息 那里有安逸的巢 有茂密的叶 有大地的滋养 树张开怀抱迎接飞鸟 树摇晃身躯驱逐飞鸟 树忘记了它是树 注定岿然 飞鸟拥有自由之翼 来去自如 这篇《树》发出的前一天应该就是马超腾跟吴婧结婚的日子,因为前一天四首诗不是写两个红本就是写枷锁,不是说坟墓就是说爱情。而这首《树》作于结婚登记的第二天,应该是表明马超腾在结婚的第二天甚至当天就翻脸了。 无疑,马超腾是鸟,吴婧是树。一开始吴婧张开怀抱迎接马超腾,而后马超腾翻脸,吴婧想要驱逐马超腾,但吴婧是树,它挪不了地方,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而马超腾是鸟,来去自如。 也就是说,这段畸形的婚姻关系里,吴婧非常被动,马超腾完全占据主动权,只要马超腾不想离婚,吴婧连起诉的资格都没有。 问题是,为什么!文明法制社会,婚姻自由,这首诗表明了马超腾骗婚,吴婧想要离婚,但是却无能为力。她没法离婚是因为不敢,还是不能?吉时又想到了吴婧对于不能离婚的解释——女儿,社会人。 还有,这首诗里还有“安逸的巢”,“茂密的叶”和“大地的滋养”,这三者也绝对意有所指。幸好马超腾的“才”有限,吉时这个初中语文老师解读起来无压力。 “巢”应该是指这段婚姻里,提供住房的是吴婧;“安逸”代表马超腾不用工作,只享受便可;“茂密的叶”起到遮掩的作用,外人无法看到树想要驱逐飞鸟,飞鸟却将尖爪狠狠抓进树干;“大地的滋养”意味着这棵树屹立不倒,富有生命力。 吉时觉得他的解读没错,但还只是一知半解,想要彻底搞清楚这二人之间的隐秘关系,还得继续在马超腾的大作里寻找答案,甚至是亲自去一趟富兴村。 表舅妈提到的时间段有两个,一个是四年前一个是八年前。吉时决定看马超腾八年前的作品,看看能不能从作品里找出他去富兴村采风的时间段。 这么一找,轻松找到,因为8年前的6月,马超腾的有一首诗就叫做《富兴》。 这首诗应该没什么寓意,就是描绘富兴村的自然风光。吉时往下看,想看看有没有作品是隐喻马超腾是如何认识了吴婧和前夫徐勇。如果按照表舅妈暗示的,两人早在富兴村便暗度陈仓,那么马超腾当时应该会有感而发,写一些禁忌之恋的作品。 然而令吉时惊讶的是,他找不到任何跟爱情沾边的作品。非要牵强附会的话又没意思,难道马超腾跟吴婧的孽缘并非起源于那时? 没找到情诗,吉时倒是找到了两首另有可疑的诗。 《英雄》 有人给了我一只英雄钢笔 我把它丢弃了 我不是英雄 只因为他们是狗熊 《潘多拉》 埃庇米修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埃庇米修斯成为了第一个受害者 潘多拉重新封印她的魔盒 却把其中一样宝贝遗落在外 我该毁掉它还是留存它 对,留存 世间不该遗忘潘多拉和魔盒之罪 有意思!吉时干脆让出租车司机改道,不再赶回学校,他马上就要去客运站,乘坐最近一趟前往富兴村的大巴。他必须要马上探知,到底8年前在富兴村发生了什么。英雄和狗熊,埃庇米修斯、潘多拉和魔盒到底是什么。 午餐就在客运站附近的小吃店随便吃了点,饭后吉时便乘上去往富兴村所在镇上的大巴车。一路上,他仍旧沉浸于马超腾的博客之中,但看来看去,还是只有这两首诗最为可疑。 下午3点,吉时抵达镇上,又改乘小巴,3点半,终于抵达富兴村。 前往村委会的途中,吉时碰到了一群放学的小学生,边走边说着某种顺口溜。他凑近一听,不禁哑然失笑,不是笑顺口溜,而是为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而笑。 “支书日常爱送礼,送礼只送英雄笔。” 吉时拦住一个路人,先是问了村委会怎么走,而后提到了那句孩子们口中的顺口溜。 村民笑着回答,村支书早年间从市里批发回来一批英雄钢笔,本想着当奖品,可是还没等一箱钢笔送完,时代的发展就几乎要淘汰钢笔这种东西。村支书存货太多,留着也是没用,于是村里举办各种活动,奖励好人好事,奖品必是英雄钢笔。 来到村委会王支书书记办公室时,这位马上就要退休的老支书正在用钢笔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吉时询问王支书是否记得马超腾。当然,吉时没有给王支书看马超腾那首英雄狗熊的诗。 “马超腾啊,那当然是记忆深刻,那可是个英雄啊。所以我还特意送了他一只英雄钢笔,表彰他见义勇为。”王支书张口就来。 就在王支书询问吉时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来问马超腾的事,吉时不知道是否该说实话时,敲门声传来,又有客到。 “哥?”吉时看到门外来人正是易文翰和另一个一看就是易文翰手下的男人,惊喜叫道。 易文翰嫌弃蹙眉,而后才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既然你不肯告诉我案子的内情,我只好自己查,顺着线索我就找来了这里。”吉时颇为得意。 “什么线索?”易文翰警惕地问。 吉时眉毛一扬,“先不急交换信息,咱们还是先听听支书给咱们讲讲马超腾的英雄事迹吧。” 易文翰本想赶走吉时这个无关人士,可对方用“交换信息”一词表明了他手里有料,赶走他等于放弃线索。无奈,只能先暂时留他在场,反正马超腾的英雄事迹又不是什么机密。 王支书的嘴被易文翰的证件打通,他开始娓娓道来。 8年前,富兴村里来了一个寂寂无名的诗人采风,因为同样是文艺青年,王支书亲自接待了这位诗人马超腾。他只记得这个马超腾桀骜不驯,挺难接触,心想这人就是恃才傲物的写照吧。 有一天,王支书正在办公室里面用英雄钢笔写作,接到了赵主任的电话。赵主任在电话里焦急大喊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有人掉进了村东头的枯井里。 那口井王支书知道,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的产物,失败的产物,因为井是打了,却没能打出水来,于是早在几十年前村民就用石板封住了井口。王支书听自己父亲提过,那口枯井很深,大概有十几米,如果有人掉下去,那可真是天大的事。他马上朝事发现场狂奔而去。 那天是7月的中午,酷暑难耐,再加上枯井位于荒地,周围连遮阴的树木都没有,村民们只是远远在树荫下观望,谁也不愿下井救人。 王支书报了警,可是镇上派出所也没有专业营救工具,说是要联系消防员,没法第一时间赶来。 第一个发现有人坠落枯井的正是恰好在附近采风的马超腾,他说他原本的目的地是几十米之外的小树林,途经这口井时发现上一次过来还完整的石板已经四分五裂,有些掉落在井的边缘,还有一小半估计已经掉进了井中。 马超腾出于好奇这口井到底有多深,探头朝里面望去。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井内竟然传出了微弱的呼救声。 在等待救援赶来的时间里,马超腾一直朝井里喊话,马超腾问对方名字。对方说叫徐勇,马超腾让徐勇坚持住,千万不要睡,救援马上就到。但徐勇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应答。 王支书赶来后,马超腾询问他井有多深。王支书说据说有十几米。 马超腾推断,可能是因为井的口径狭小,人掉下去的时候不停在井壁上来回撞击摩擦,再加上这井可能没那么深,所以人没有当场摔死。怕就怕摔伤后大出血,或者是井下因为常年不通风充斥着有毒气体。简而言之,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必须尽快把人给救上来。 派出所的民警倒是先到了,但是消防救援人员还得等个十几分钟。就在这时,徐勇的妻子吴婧带着绳索赶来,听说了丈夫已经没了回应,打算自己下去救人。 王支书忙阻拦,吴婧是个柔弱女人,这要真下去了,很可能徐勇没救上来,又折损一个吴婧。但吴婧非常激动,他们夫妻情深,她不管不顾,甚至跪下请求村民们帮助她在上面拉住绳子。 围观的人之中有一半以上都是壮年男性,却没有一个站出来要代替吴婧下井救人,他们只是劝说吴婧再耐心等等,等到专业救援人员到来。 就在此时,马超腾站出来,说他要下井救人。 众人还想劝阻,但吴婧已经跪下给马超腾磕头感谢救命之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帮忙把绳子捆在马超腾身上,放他下井。 酷热的午后,村民们拉着绳子,一点点把马超腾往下放,足足放了七八米的长度,马超腾终于双脚着地。他用手电筒照亮,把昏厥的徐勇跟自己绑在一起,朝上面喊话,让他们拉绳子。 王支书记得清楚,马超腾喊完让他们拉绳子之后,他再怎么跟马超腾喊话,下面也没有回应,他自己站在井口都会问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不得不后退。 果然,半个小时后,两个人被拉上来,全都陷入昏迷。井下果然充斥着有毒气体。马超腾打从下井便吸入了这气体,他一直坚持着,用尽所有力气把徐勇跟自己绑在一起。 马超腾在医院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徐勇则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才转醒。马超腾住院一周便出院,徐勇则是住院5天便出院。马超腾出院后回他的家乡尚城;徐勇出院后去了火葬场。 有毒气体已经对徐勇的脏器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在医院的几天里,他只苏醒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之后便又陷入昏迷,直至死亡。 ------------ 第十章 幼小而巨大的杀伤力 “怪不得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是个好人,原来他曾经以身犯险去救吴婧的丈夫,”吉时感慨,“怪不得吴婧会跟马超腾闪婚,自古美人爱英雄,更何况她曾亲眼目睹英雄义举,还是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救的还是她孩子的父亲。” 王支书赶紧补充:“是啊,马超腾跟我想象中的作家不一样,不是白面书生,英勇无畏啊。所以我才会送他一只英雄钢笔,因为他就是个英雄啊。虽然徐勇还是……不过,要不是有马超腾,徐勇恐怕连那半小时说遗言的机会都没有。” “说遗言?”易文翰问。 “是啊,当时在ICU病房里,徐勇短暂苏醒过一段时间,医生特意叫吴婧进去,当时我们都等在外面,吴婧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出来以后说,徐勇跟她说了遗言,要好好照顾女儿。” “也就是说徐勇苏醒后说的话,只有吴婧一人听到?”易文翰确认,“医生警察全都没机会跟徐勇交流?” 王支书点头。 “徐勇有没有跟吴婧说他是怎么掉进枯井的?”易文翰最关心这一点。 王支书摇头,“我也问过吴婧,她说徐勇没说。不过后来民警查看过枯井上的石板,唉,说是石板,其实就是水泥板。几十年过去了,风吹日晒老化了,很可能是自己碎裂的。” “有没有水泥板的照片?”易文翰追问。 “派出所应该有吧?”王支书察觉到不对劲儿,“警官,难道你怀疑水泥板是人为破坏的?不可能的,徐勇在村里是老好人,从没跟任何人结仇!” “徐勇和吴婧夫妻关系怎么样?”易文翰不答反问。 王支书惊异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吉时已经明白了,易文翰这是在怀疑吴婧谋杀亲夫啊。 “好得很啊,公认的模范夫妻,他们夫妻感情很深,不然当时吴婧也不会要亲自下去救人啊。”王支书也反应过来,用强烈的语气表达对易文翰这种怀疑的不满。 高朗冷哼一声,索性不再掩饰,“也有可能是想要下去确保徐勇必死无疑,没法指证她啊。你们赶到的时候下面徐勇已经没声了,他要是在你们赶去之前指证吴婧,就只有马超腾能听见。” “你,你们居然怀疑……不可能!”王支书忿然攥拳砸了一下桌面。 “那之前吴婧跟马超腾认识吗?”易文翰不顾王支书的态度。 “当然不认识,马超腾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我们村。” “可是吴婧的大学是在尚城读的吧?”易文翰不讨喜地追问,“吴婧是大学生,毕业后没留在尚城,反而为了徐勇回到村里,跟只有高中学历的徐勇结婚,她真的是心甘情愿,没有后悔吗?” “那是当然!” 高朗冷冷地说:“可是徐勇到底是怎么掉进枯井,没人看见不是吗?” “那倒是。”王支书语气软了点。 “事发时吴婧在哪里?”易文翰继续提问。 “这,这,我记得当时吴婧是从娘家赶到枯井那的,事发到底什么时候,没人知道啊。” 吉时清了清喉咙,不同于易文翰和高朗的态度,笑眯眯地问王支书:“当年事发的时候,徐天真在哪?” “在吴婧家里,吴婧父亲早逝,母亲跟他们三口一起生活,帮着照看孩子。” “徐勇住院期间,吴婧有没有带徐天真去医院?”吉时又问。 “没有,孩子一直在家,由姥姥照看,只有吴婧一个人守在医院。” 吉时不再说话,脸上的表情越加凝重。 易文翰注意到吉时的变化,便跟王支书告辞,急着拉吉时出去交换信息。 “交换什么信息?”吉时呆愣愣地问。 易文翰了然地说:“反悔了?看来你果真是在怀疑徐天真。你想保护你的学生,哪怕她很可能是杀人凶手。” 吉时马上变了脸色,“徐天真当年才6岁!” “6岁孩子也是具备杀伤力的,”易文翰无所谓地说,“你越是替她隐瞒就代表你越是替她心虚。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打算靠你一个老师帮忙破案。” “你打算怎么做?”吉时紧张地问。 “我打算怎么做为什么要跟你报备?”易文翰说完,招手示意高朗一起离去。 吉时内心烦乱,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浑浑噩噩朝客运站的方向走。 客运站候车大厅里的嘈杂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吉时把自己隔绝在自己的小世界之中。他已经有了推测,但是他不愿去证实,他担心事实真如自己所料,他不想面对那样的真相。 “他还是个孩子啊!”一个女人尖利的叫喊声钻入耳朵,把吉时拉回嘈杂的现实。 “拍一下怎么了?我儿子才8岁,把照片删了不就行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把8岁的男孩护在身后,面对一个20岁出头的女孩叫嚣。 年轻女孩涨红着脸,张着嘴巴却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就是啊,算了吧,孩子才8岁,懂啥啊,就是个恶作剧。”旁人也跟着劝说,想要让女孩息事宁人。 “对啊,你还想咋的啊,还能告一个8岁孩子性骚扰?让8岁孩子蹲监狱啊?”又一个围观者劝说,“你再追究下去,大家只会觉得你内心肮脏。” 母亲因为有了看客的声援更加嚣张,“就是,都是女人,一样的构造,你裙子里又不是真空,拍一下能怎样?你咋就那么金贵?再说了,我儿子这么小,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没完没了的,你心里更脏!” 女孩已经哭了,低着头,不敢再抬眼,仿佛她才是那个大庭广众下犯错的人。 吉时几乎是本能地走过去,站到女孩身边,递上一张纸巾,尽量响亮地说:“你没错,不用羞愧,真正该羞愧的人是他们。夏虫语冰,多说无益。” 女孩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吉时。 吉时冲女孩微笑,然后坦然望向那对儿母子。 母亲冷笑,“呦,你是她什么人啊,相好啊。正好,这附近小时房很多。” 吉时低头看了一眼躲在母亲身后的男孩,男孩似乎能够感受到母亲的胜利,倔强地仰着头,也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得很。 吉时能够想象,男孩此刻一定以母亲为傲,觉得母亲是他强有力的后盾,是他的保护伞,是能够为他抵挡全世界伤害的英雄。 吉时笑望那对儿母子,悲愤的感觉渐渐散去,无力感笼罩全身。他无法改变这对儿母子深入骨髓的低劣无知,无法改变看客们长年累月的是非不分,他能够做的就只有让女孩知道,这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吉时没有买回程的票,因为他突然顿悟,他能够做的还有更多。 “哥,你们在哪呢?我有情况要汇报,不是交换信息,是尽公民义务,单方面汇报。”吉时发问微信语音,感觉周身轻松畅快。 “我打算下井看看,还缺一个在上面拉绳子的苦力。”易文翰很快回复。 傍晚,易文翰、吉时和高朗站在那口枯井旁,气喘吁吁。枯井上面新的水泥板刚刚被三人合力推开。 易文翰还真的在短时间内搞到了一个防毒面具,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会步徐勇和马超腾的后尘,他决定先放一个小时的味。他们先躲到一旁树林等一个小时,期间听吉时的单方面汇报,同时避免无关人员靠近敞开的枯井发生意外。 易文翰为了表示他对吉时单方面汇报的承情,告诉吉时他们下午去过派出所,看了8年前碎裂水泥板的照片,仅从井旁发现的碎片看不出到底是不是人为破坏的,又得知警方把事件定性为意外,并没有下井查看。于是易文翰决定亲自下井。 “懂了,这口井这么危险,徐勇甚至因为吸入有毒气体丧命,所以你认为如果有凶手,凶手也不会冒险再下去销毁罪证。”吉时对于易文翰要下井的决定还是挺钦佩的,反正换做是他,他肯定不下去。 “下去销毁罪证?没必要吧?”高朗不以为然,“水泥板这种罪证怎么销毁?” 易文翰不理会高朗,反而望向吉时。 吉时忙掏出手机,把他截图的那几首马超腾的诗发给易文翰。 易文翰低头看了几分钟,面色越加沉重。 吉时又转述了表舅妈的话,末了职业习惯发作,自己给易文翰提炼出几个关键:吴婧说马超腾德才兼备,就是为了孩子才不能离婚,身为一个社会人,她不离婚是身不由己。 “埃庇米修斯,潘多拉,魔盒,”易文翰看完马超腾的几首诗,缓缓闭上眼睛,感慨说,“如果真是这样,这场悲剧还真的挺有希腊神话的风格。怪不得你会犹豫,真相大白似乎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打算就此打住?”吉时没想到自己跟易文翰各自换了个位置,居然又立场对立了。 易文翰睁眼,嘴角一挑,“当然不。事实已经证明,隐瞒和维护只会继续带来毁灭,真要拯救徐天真,就要先破后立。” 十几分钟后,易文翰被吉时和高朗给从井里拉出来,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他的一张脸干干净净,身上却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身衣服已经没有挽救的必要。整个人颇有一种好似被换头的割裂感。 “怎么样?”高朗好奇地问。 “该有的有,不该有的没有。回尚城。”易文翰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不堪的身体,补充说,“我去车里等,去给我买身新行头。” 三人又合力把水泥板盖好,踏上归程。 ------------ 第十一章 开课啦 吉时搭了易文翰的顺风车,省了路费,但是却搭上了一套衣服的钱。别看易文翰是个刑警,对于穿着还挺讲究,三无产品不上身,品牌形象得过硬。不过他不觉得亏,因为他争取到了易文翰的一个承诺,案子了结之后请他吃饭。 一路上,高朗问题多多,他作为三个人之中唯一不明就里的人,努力想要争取信息对等。 易文翰驾车,懒得解释,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吉时。 “高警官,咱们加个微信,我也把马超腾的诗传给你,然后再一一讲解。”吉时客客气气。 高朗乖乖听话加了微信,他哪里知道恶梦刚刚开始。 “好,咱们先来看第一首,这首诗作于马超腾遭遇不测的前一晚,结合时间,我们可以得知……” 高朗嘴角抽动,意识到了什么。 易文翰微笑目视前方。 “好,接下来我们来讲作于8年前,也就是马超腾下井救人之后的这两首。其中第一首,主要表现出马超腾对其他围观看客的蔑视。他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否定人们对他的称赞,反而嘲笑他们的怯懦。表现出作者马超腾恃才傲物的人物性格特点。” 吉时完全进入工作状态,他坐在后排,也看不到副驾上“学生”的表情,只本能认定对方正在虚心听讲。 高朗一脸生无可恋,因为持续了十几年的惯性,竟然连阻止吉时的能力都没有。是啊,哪个学生能阻止老师讲课?不想听顶多是自己逃出教室而已。可高朗现在在高速上,往哪逃? “高警官,你觉得是这样吗?”吉时在高朗发愣出神时突然发问。 高朗一个激灵,仿佛魂归课堂,老师的突然点名提问劈头而来。 “对,是这样。”高朗本能回答。 吉时却话锋一转,“错!” “啊?”高朗大脑一片空白。 “如果马超腾真的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嘲讽他人是怯懦的狗熊,那么题目就应该叫狗熊。可这首诗题目是英雄,为什么呢?”吉时循循善诱。 “是啊,为什么?”高朗成了复读机。 “我在问你啊。”吉时入戏太深,一时间忘记了对方身份。 高朗仿佛真的遭受到灵魂拷问,急得都出了虚汗。 易文翰看不过去吉时这么折磨自己的手下,高朗是他的人,他可以施以精神折磨,别人不行,便替高朗解围,“正话反说,马超腾这是虚伪的谦虚。实际上,这首诗的主题就是马超腾站在道德高地蔑视他人。在他心里,他就是个英雄。” “没错。”吉时终于等到了正确答案,舒了一口气。 高朗哭笑不得,后悔了主动请缨跑这趟。 “接下来就是这首最为关键的,潜藏着8年前徐勇之死秘密,甚至是吴婧杀害马超腾的长久动机的。”吉时特意提高音量,用强调的语气“敲黑板”。 “这首诗跟徐勇之死有什么关系?”提到潘多拉,高朗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给女友买的手链。 “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赫菲斯托斯用粘土做成的第一个女人,宙斯把潘多拉称为送给人类的礼物,实际上则是作为对普罗米修斯盗火的惩罚。宙斯给潘多拉一个密封的盒子,里面装满了祸害、灾难和瘟疫等,让她送给娶她的男人。” “多损啊。”高朗咋舌。 “普罗米修斯深信宙斯对人类不怀好意,告诫他的弟弟埃庇米修斯不要接受宙斯的赠礼。可弟弟爱美女,不听劝娶了潘多拉不说,还被好奇心驱使,打开了那只盒子,里面所有的灾难、瘟疫和祸害都飞了出来。人类从此饱受灾难、瘟疫和祸害的折磨。” “所以呢?”高朗还是不得要领。 “根据时间,这首诗作于马超腾救徐勇后的住院期间,那么它暗喻的很有可能就是徐勇事件。这个事件里有一对儿夫妻,徐勇和吴婧,正好对应埃庇米修斯和潘多拉,而且马超腾明确指出,埃庇米修斯是第一个受害者……” “果然是吴婧推徐勇掉下井,马超腾跟井下的徐勇对话时,徐勇告诉他凶手是吴婧!马超腾帮吴婧隐瞒罪行,又以此为要挟,所以吴婧才不敢离婚。”高朗充满信心。 “别忘了,伤害人类的是魔盒里的灾难,罪魁祸首是魔盒,虽说魔盒是宙斯给潘多拉的,但是打开魔盒的又不是潘多拉。要说潘多拉有罪,也是拥有魔盒这个间接罪行。”吉时及时纠正。 “你是说,吴婧是潘多拉,魔盒是徐天真?”高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6岁的小姑娘,她能把亲生父亲推下井?” “用身体力量自然是不行,但是语言的力量呢?徐天真这孩子说谎成性,而且她的谎言都是目的性明确。这种恶习很有可能是从小养成的,而她的父母因为溺爱,没有尽早及时纠正……” “你是说,6岁的徐天真说谎,骗徐勇自己跳下井?还目的性明确,她得有多憎恨亲生父亲,才会说谎让父亲去死?”高朗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煞白。 易文翰觉察到菜鸟手下的异样,猜想这小子可能是想歪了。 果不其然,高朗颤声说:“我记得马超腾威胁吴婧的话里提到过要给徐天真看他的一个宝贝,还说徐天真小的时候见过,好久不见……” “打住。”易文翰赶紧抓住高朗跑偏的思绪。 吉时尴尬地撇嘴,赶忙解释:“我猜想,这个宝贝就是徐天真说谎骗徐勇下井的证据,应该是个小女孩喜欢的玩具。” 高朗也不喜欢自己的猜测,听吉时这么说,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都舒畅了。 吉时长长叹息,娓娓道来,用语言在两个“学生”的脑海里编织出动态画面。 8年前,6岁的徐天真刚刚获得了期盼已久的、价值不菲的玩具——洋娃娃。这天中午,她带着娃娃,偷偷跑到枯井附近玩,还爬上了枯井上的水泥板。 “宝宝乖,妈妈带你出去玩。”只有6岁的徐天真跟自己的玩具娃娃玩过家家,在小女孩们都喜欢玩的模仿游戏中,她是那个娃娃的妈妈。 徐天真把娃娃放在了水泥板上,“宝宝乖,妈妈要去上班,你在这等妈妈下班。” 徐天真蹦蹦跳跳在附近跑了两圈,结束了短暂的“工作”,“下班回家”。 偏巧不巧,就在徐天真“上班”的这么短短一两分钟里,枯井上的水泥板因为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开裂,一部分掉落井中。徐天真的娃娃没能幸免。 一个6岁的小女孩失去了心爱的玩具,她的伤心哭泣都是真实的,她趴在井口,冲下面哭喊:“宝宝,别怕,妈妈救你上来。” 就在此时,焦急寻找女儿的徐勇赶到,远远地,他只看到女儿趴在井边,探头下去,十分危险,只听到了徐天真的只言片语——妈妈。 “天真,别动,别动,爸爸来了。”徐勇狂奔到井边,一把抱起徐天真。 徐天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井下那么黑,她可不敢下去,幸好爸爸来了,对自己有求必应的英雄爸爸来了。可是如果跟爸爸说娃娃掉下去了,爸爸会下去帮她捡吗?如果爸爸不下去,会给她买个新的吗? “你刚刚叫了妈妈?”徐勇抱着女儿,心中惴惴不安。 “妈妈,妈妈掉,掉下去了,爸爸快去救,救妈妈。”6岁的徐天真简单的思维里只有一个目的,让爸爸下去,捡回她的娃娃,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索性将错就错。 “吴婧!”徐勇的心一沉,马上放下女儿,扑到井边朝下面大喊。井下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无人回应。他闻到了刺鼻的气味,仿佛是死亡的味道。 徐勇忙用手机照亮,可他除了能够看到下方嵌入井壁的钢筋梯子,就只有黑暗。这些U型金属作为供人下井的阶梯应该是在挖井之初留下的。这井是人工开凿的,这梯子就是当年工人用来下井的。 徐勇当然知道,自己就这么踩着梯子爬下去有多危险,因为这些钢筋跟水泥板一样已经被时间侵袭,脆弱不堪。可是身边女儿痛彻心扉的哭声,井下的未知黑暗,无人应答,吴婧的音容笑貌,三口之家的幸福美满,都是支撑甚至是催促他冒险的动力。 死亡的气息提醒着徐勇,他没有太多时间考虑,便马上嘱咐徐天真赶快回去叫人来帮忙,他必须要马上下井救妻子。 很快,徐天真听见井内传来徐勇的惊叫,随后很快是重物坠地的声响。那些阶梯果然无法承载徐勇的体重,跟徐勇一起坠落井底。 徐天真这才意识到,她闯祸了。怎么办?6岁的幼童根本无法处理眼下的局势,告诉大人实情?肯定不行!说谎,对,还像以往一样,用说谎去逃避罪责,避免惩戒。 徐天真跑了,一路跑回家,什么也不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几天后的ICU病房中,凭借着内心强大力量苏醒过来的徐勇提出要跟妻子吴婧单独谈谈,他在死前还有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必须嘱托完妻子才能咽下这口气。 “你是说,是,是天真?”吴婧听徐勇艰难地叙述完事发经过,震惊、愤怒和哀伤把她压得几近窒息。 吴婧想象得到,当丈夫徐勇坠落井底,发现井下根本没有自己,只有他们给心爱女儿买的玩具娃娃时,那是怎样一种心痛。她伏在床边失声痛哭。 “幸好,幸好你没事。”徐勇艰难挤出一丝笑意,他想要告诉吴婧,当他发现自己被女儿欺骗后,他不完全是心痛,他还庆幸,至少他深爱的妻子是安全的。 吴婧想到了她回到家中,看到了若无其事的徐天真,后来又听村里人说徐勇出事,匆匆跑去现场。如果徐天真能够早点告诉大人,是不是徐勇在下面吸入的有毒气体就能少一些,活下来的几率也就大一些? 吴婧万箭穿心! “别怪孩子,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徐勇用尽生命力最后的力气,抓住吴婧的手,郑重嘱咐,“别告诉她,就说我是病故,不要让她知道。” “可是……” “如果你告诉她,她的一个谎言害死了父亲,现在她还小,可能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长大以后懂事了,一辈子都会背负着沉重的负担,孩子的一生也等于就此毁了。” “可是……”吴婧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无法面对这样残忍的事实。 “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人言可畏!你知道,名誉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所以你一定要死守这个秘密!” “天真犯下这么大的错……” “她还是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我们有责任保护她!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答应我!”这是徐勇用尽最后的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深爱丈夫的遗愿,遗愿是让一个母亲去保护女儿,身为妻子和母亲,吴婧怎么拒绝?她无力拒绝,冷静下来后看着女儿那张稚嫩的小脸,纯净无辜的大眼睛,她也不想拒绝。 那时的吴婧以为她关闭了魔盒,灾难过去,受害者只有丈夫,只有她,却不知道恶魔被她阻隔在魔盒之外,她丧失了把恶魔重新封印回去的最佳机会。 ------------ 第十二章 自以为是的爱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洋娃娃?”高朗听完吉时的这段虚构推理,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提问。 “猜的,6岁小女孩最喜欢的玩具应该是娃娃吧?这段故事里的细节和对话都是我主观加工的,也不一定符合现实。还是需要你们警方去验证。”吉时谦虚。 “应该是娃娃,”易文翰淡淡地说,“我在井下找到了一枚塑料珠子,中间有孔,孔里还有白色的线,应该是娃娃衣服上掉下来的。” “懂了,易队,你说该有的东西就是指珠子和不堪承受徐勇重量,跟徐勇一起掉下去的钢筋阶梯!不该有的东西是徐天真掉落下去的娃娃!”高朗茅塞顿开。 “拿走娃娃的只有可能是下井救人的马超腾,娃娃就是他所谓的宝贝,也是潘多拉和魔盒之罪的证据。他就是依靠这东西,把吴婧变成了提款机。吴婧也正是因为坚守对徐勇的承诺,保护女儿的名誉,才不敢离婚。”吉时想到这些年有苦难言的吴婧,又气又怜。 高朗也跟着唉声叹气,车里陷入平静。 隔了片刻,易文翰打破平静,“马超腾的情人金秋月提过,她见过吴婧因为拒绝给徐天真买玩具而当街打孩子,说当时吴婧就像个疯子。很有可能当时徐天真想要玩具就是娃娃,刺激到了吴婧。” “那徐天真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6岁那年都做了什么啊?”这是眼下高朗心中最大的疑问。 “记得。” “不记得。” 易文翰和吉时同时回答高朗的问题,却是不同答案。 吉时赶忙解释:“她应该是不记得的,否则怎么可能会要求买娃娃?而且她还在作文里提到过父亲。对,她拿已故的父亲说谎,是为了想要在合唱时站前排。可如果她记得是自己间接害死父亲,又怎么可能随意拿父亲说谎?” 易文翰冷哼一声,“这种事咱们再怎么争论都没有意义。到底徐天真记不记得,只有她自己知道。就算她说她不记得,哼,我也不信。” “但吴婧一定是认定女儿不记得的,马超腾以娃娃为要挟,就是因为娃娃能够唤醒徐天真的记忆。”吉时也有些动摇,但他告诉自己,既然无法求证,不如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回到尚城,易文翰把吉时放到路边,直奔金秋月的工作地点。 “那次徐天真是不是要买娃娃,我不知道。”金秋月实话实说,当时她只是街边偶遇,远远看着,听到了吴婧和徐天真母女俩的只言片语而已。 “那马超腾有没有在你那存放过一个娃娃?”易文翰追问。 金秋月想了想,茫然摇头,“我从没见过什么娃娃。” “你再好好想想。”易文翰加重语气,暗示金秋月这很重要。 金秋月又沉思许久,最后说:“这些年我一直是租房住,搬过好几次家。马超腾的东西他从来不收拾,搬家收拾东西的都是我,我真的从未见过什么娃娃。” 易文翰和高朗对视,两人都怀有一个疑问:马超腾到底把娃娃藏哪了。 回到市局,易文翰再次提审吴婧。他对这个嫌犯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可怜她,一方面又气她教育出了徐天真这样的女儿,她跟徐勇的爱塑造出了一个说不上罪恶却让人憎恶的小魔鬼。 反噬,易文翰的脑子里浮现出这个词。父母爱子女天经地义,可这个爱的火候该如何掌握,却是天下父母的一道难题。 轻了不行,孩子需要在爱中成长才能身心健康,将来勇敢乐观,不畏挫折;重了不行,溺子如杀子,还可能为社会输送潜在危险,还会让父母自己率先成为品尝苦果的受害者,承受子女爱的反噬。 面对心灰意冷的吴婧,易文翰尽量平静地把他跟吉时的推理讲述了一遍,最后总结:“吴婧,你应该清楚,杀人动机也是量刑的考虑因素,而你对马超腾的杀人动机包括对方长期对你的要挟,还有你被徐天真作文欺骗产生的冲动。如果你想减刑,你必须坦白一切。” “马超腾背着我搞外遇,拿我的钱养活小三,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我不知道什么作文,也没有什么威胁。我女儿没有被猥亵,她清清白白,不容置疑。”吴婧眼也不抬,冷漠而坚定。 “哼,还是这么自以为是,”易文翰不屑地摇头,“看来你打算继续放弃拯救女儿的机会,任凭她彻底沉沦,而且是独自沉沦。” “你懂什么?看你的样子,还没结婚吧?”吴婧还是不看易文翰。 “我是没结婚,没当爹,所以我不像你,我还知道身为人子女的感受,知道父母怎样做才是真正对我好,怎样做不过是为了感动自己罢了。” 吴婧轻蔑地抬头,瞥了易文翰一眼,仍旧不为所动。 “你以为隐瞒是你这个伟大的母亲遵从了伟大父亲的遗愿,目前唯一能够为女儿做的奉献,是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的牺牲。真是可笑。” “你懂什么?”吴婧第二次说这话,明显动怒。 “如果徐勇死后,你能面对现实,并且让徐天真也面对现实,就不会有马超腾的死;如果现在你能亡羊补牢,就能减刑;如果你仍旧执迷不悟,不知道将来徐天真还会背负多少罪孽,你和徐勇这两道保护伞撤下,徐天真会是什么后果?” 吴婧咬住嘴唇,躲闪易文翰的眼神。 “马超腾说你是潘多拉,徐勇是埃庇米修斯,徐天真是魔盒,真的一点没错。魔盒固然是最直接的伤害,可是潘多拉是魔盒的拥有者,埃庇米修斯不顾劝说打开魔盒。你跟徐勇不无辜。” 吴婧紧咬牙关,面部肌肉抖动,仍旧一言不发。 易文翰起身离去。人能够有多固执,他见的多了,这是他们花费大半生铸造的铁塔,易文翰一己之力推不倒,他只要尽力去推过,那也就无愧于心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吴婧是自己作死,咱们拦不住。”高朗恨铁不成钢地说。 “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一直被误读了,其中这个‘为’不是第四声,而是第二声。其真正含义是:人要修为自己,提高自己,博学、明辨、审思、慎行,这样才能被社会所接纳;如果一个人不能修为,那就愧对天地良心,被社会所不齿。”易文翰想也没想便纠正高朗。 高朗被突如其来熟悉的感觉击中,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又回到车上听吉老师讲课。这种感觉很不好! “不过你这句话用在吴婧身上也合适,”易文翰没在意高朗的反应,继续抒发自己的见解,“吴婧如今的‘天诛地灭’是她执意‘人不为己’造成的,就算她执迷不悟,落得个死刑或者无期,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冤!” ------------ 第十三章 喂蛇说 吉时回到家,舟车劳顿了大半天,他本想赶快上床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可是躺在窗子辗转反侧,他就是睡不着。徐天真一家人的故事就像是一根刺,刺在他心里隐隐作痛。 既然睡不着,索性看点催眠读物,吉时又进入了马超腾的博客。 等一下,马超腾竟然在与吴婧结婚后的半年,写了一首诗,题目也与希腊神话有关。 《美杜莎》 珀尔修斯自以为他斩杀了美杜莎 他对着海怪掏出蛇头女妖的头颅 海怪没有变成石头 珀尔修斯不敢置信瞪视着海怪 在石化的前一秒,他毁掉了那只蛇发女妖的头颅 吉时只觉得全身一阵寒意。美杜莎是希腊神话的蛇发女妖,只要看过她的人都会变成石头,珀尔修斯是斩掉她头颅的半神,他无法打败强大的海怪,便以美杜莎的头颅为武器,让海怪看到后变成石头。 可是马超腾的笔下,希腊神话被改写,珀尔修斯并没有拿到真正的美杜莎的头颅,所以海怪没有变成石头,珀尔修斯败了。可问题是,珀尔修斯为什么会石化?马超腾已经给出答案,因为珀尔修斯瞪视着海怪。 海怪才是真正的美杜莎! 美杜莎是不能够直视的女妖,对应的正是不能够给徐天真看到娃娃,因为一旦徐天真看到了那只本该埋藏于井底的玩具娃娃,就会想起徐勇之死的真相,得知是她自己害死了父亲。 马超腾把徐天真比作海怪,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曾经认为徐天真是潘多拉的魔盒。 至于说珀尔修斯,应该就是暗指马超腾自己,因为他是娃娃的拥有者。 如此再重新解读这首诗:马超腾曾经威胁失败,吴婧这个提款机延迟吐钞,马超腾一气之下真的拿着那只娃娃去找了徐天真。然而徐天真并没有因为这只娃娃而回忆起过去,陷入痛苦自责。因为她根本没有失忆,6岁那年父亲故去的原委,她清清楚楚! 马超腾用这首诗表达出了他对徐天真这个女孩的恐惧和憎恶,他曾经以为徐天真不过是个单纯丑恶的海怪,而实际上,她是拥有美艳脸庞的美杜莎。 易文翰跟自己同时给出不同答案的时候吉时还暗暗责备易文翰心理阴暗,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初中女生。眼下看来,自己、写这首诗之前的马超腾、吴婧、甚至是已经死去的徐勇,这些人才是被美杜莎迷惑的笨蛋。 找徐天真谈谈?让她去跟吴婧坦白,争取让吴婧坦白杀人动机,争取减刑?吉时冒出这个想法时竟然有些胆怯,他不敢去面对徐天真,他害怕正视美杜莎后会石化。 这么危险又重要的任务,还是交给易文翰吧。 要是换做平时,大半夜被不是工作电话的电话吵醒,易文翰肯定会跟对方发难。可是此时,听吉时汇报了马超腾的那首《美杜莎》以及他对这首诗的解读之后,易文翰一点脾气都没有,还感谢吉时能够第一时间通报自己重要讯息。 早自习,吉时正在组织全班学生朗读课文,他易文翰出现在教室门外冲他招手。 “徐天真,”吉时没有让学生们停止朗读,而是走到徐天真身边,弯腰小声说,“外面有人找你。” 易文翰先是冷眼打量了徐天真几秒钟,而后对吉时说:“给她请个假。” 吉时点头,忍不住去探究徐天真的神态和内心,可是他只撞上了一张无辜纯净的稚嫩脸庞,一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易文翰先让手下带吴婧进入审讯室,自己并不着急进去审讯,而是带着徐天真进入观察室,透过单面镜,让这个女孩去探望母亲。 “你母亲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因为她不愿承认是受到你作文的误导,也不愿承认她一直被马超腾以一只洋娃娃威胁勒索。如果她肯吐露实情,法律会酌情减刑,有生之年,她还有重获自由的一天。”易文翰尽量温柔,语重心长。 “易警官,我只是个孩子,做不了主,你去问我妈妈吧。她让我怎么说,我都配合。”徐天真一副天真懵懂没主意的样子,孩子气地说。 易文翰把几张打印纸放到吴婧面前,“这些是马超腾的诗,你应该没看过吧?” “哼,那个人渣写的垃圾,看了脏眼睛。”吴婧仰着头,不屑地说。 “马超腾固然是人渣,你女儿也不是什么天使。我劝你还是看看吧。” 吴婧执拗地仰着头,无声抗议,她就是不看。 易文翰无奈摇头,只好自己拿起那几张纸,读给吴婧听。 吴婧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咬住嘴唇,泪水如断线的珠。 “看来也不用我再给你解读一番了。马超腾早就给徐天真看了他的宝贝,徐天真不为所动,马超腾肯定会详细讲述当年的事,可徐天真的反应却表明她无所谓。马超腾知道宝贝无用,便直接丢了。但他不能把这事儿告诉你,因为一旦说了,他的自动提款机等于报废。” 吴婧本想轻蔑地冷笑,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笑容便不受控制,变成了自嘲的笑,声音越来越大,又笑又哭,像个疯子。 “徐天真也不能告诉你这件事,因为她还得继续在你面前伪装失忆。她想让你离婚,远离吸血鬼马超腾,就只能用另一个谎言去达成目的。这才有了那篇作文。” 易文翰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单面镜,镜子后面是应该惴惴不安的徐天真。 单面镜后,高朗也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后面椅子上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明白,你是她的妈妈,全心全意为她的母亲,她为什么就不能为了你的幸福坦白她记得当年的一切。在她心中,保守自己那个羞愧的秘密,自欺欺人就比母亲被人渣威胁勒索还要重要吗?她宁可看着母亲为了保护她的名誉被判处极刑,也不愿说实话为你求情。吴婧啊吴婧,这就是你跟徐勇培养出来的好女儿!” 易文翰一向自诩冷静理智,面对更加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也没像今天这么激动感慨。面对这对儿母女,他是真的失了分寸。 吴婧紧咬牙关,仿佛咬住了悬崖上的女儿,绝不松口。 易文翰又想起了吉时转告他的,吴婧曾经对表舅妈说过的那句:人活在社会之中,名誉、征信、口碑就是组成社会人的重要因素,根本无法割裂。为了最爱女儿的未来,她身不由己,别无选择。 也许在吴婧看来,徐天真逃避现实,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徐天真不为当年以及现在的愧疚所累,就算是她兑现了对亡夫的承诺。 “割肉喂蛇,等到蛇长大了,第一个要吃掉的就是喂蛇人。喂蛇人冤吗?不冤。因为这条蛇将来还可能吃掉更多的人。”易文翰想到了死去的徐勇、马超腾,还有逃不掉杀人罪行的吴婧。徐天真杀人不见血,只几个谎言,便可利用父母之爱杀人于无形。 吴婧被“喂蛇说”震慑住,她死死盯住单面镜,仿佛她看到了美杜莎的蛇发,瞬间石化。 “我们这边有被你撕碎的、和平分手的离婚协议书,证明你一直被马超腾威胁勒索的聊天记录,语文老师手机拍摄的鞋拔子作文,专家的笔迹鉴定,证实作文出自徐天真之手,这些都是能够上法庭的证据。到时候你怎么解释,徐天真怎么说,法官怎么判,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易文翰累了,不愿多说,反正他已经问心无愧,这对母女的未来,就交给她们自己吧。 易文翰起身的同时,吴婧长长呼出一口气,一张口,却不是对易文翰或者对自己说话,“大勇,对不起。原来我们都错了。” 易文翰不动声色,心头一块大石落下,吴婧的知错能改不单单是挽救自己,也是挽救徐天真。 单面镜后的高朗放松地绽开一个笑容,随即想到身后还有一个玩手机的徐天真。他转头去看对方。 徐天真终于不再玩手机,她瞪着一双惊恐的眼,不可置信地透过单面镜去看她的母亲。怎么回事?母亲为什么不再替她保守那个秘密了?母亲为什么不再保护她了?这怎么可能? “易队,这案子简单也不简单,”高朗等到易文翰出来,跟上去总结,“简单的是凶手就是吴婧,没有什么复杂的杀人手法,不简单的是杀人动机。幸好我们继续追查下去了,不管最后法官是否减刑,减多少,反正咱们是尽力了。” 易文翰驻足转身,“让吴婧悔悟的是吉时发现的诗,人家也有点功劳,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我?怎么表示?”高朗莫名其妙。 “周末请客你也去,当面道谢,外加咱俩AA。” 其实跟易文翰一起请吉时吃饭高朗无所谓,但是他现在想到吉时就抵触,这要真的跟这两位一起吃饭,他们俩左右夹击,男男双打给自己上课,那绝对是重温学生时代的恶梦。 “周末我叔叔让我去他家吃饭。”高朗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叔叔是局长在工作上被区别对待,被同事另眼相看,但这一次除外。 ------------ 第一章 偶得侦探笔记 吉时没想到自己会连着两个周末有饭局,而且每次饭局上都有易文翰。 周六中午,尚城市有名的网红餐厅一楼大堂角落里的二人卡座餐位,吉时和易文翰对面而坐。 “哥,你们局里有专门的文检部门吗?”吉时这顿饭可是有目的的,他知道易文翰肯定是吃完就跑,必须要抓紧时间聊正题。 “有笔迹鉴定专家。”易文翰敷衍。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专人负责分析研究案件里的各种文字文件资料?”吉时兴致盎然。 “有。” “谁?” “我。” “哥,你是队长,得统领大局。一般文字资料都是海量,就像这次的徐天真的作文,马超腾的诗,你贵人事忙,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看啊?”吉时不吝于溜须拍马。 易文翰埋首专注于美食,请客吃饭就是礼尚往来,是个任务,不带任何感情地完成就完了,哪那么多废话? “可是呢,这些文字资料里又潜藏着很重要的信息线索,就像这次一样,要是没我花费时间精力去读去分析提炼,你们这案子办得就不完美了,一知半解的。” “你想让我把分析文件内容的活外包给你?拜托,我们是公安局,不是企业,别做梦了。”易文翰抽空抬眼瞥了吉时一眼。 “那自然不可能。”吉时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你呢,这次的确帮上了一点小忙,在富兴村也帮我去买了一身还算像样的衣服,所以我才会答应请你吃顿饭,聊表心意。吃完这饭,咱两清,各分东西,后会无期。” 吉时一看易文翰马上就要把天给聊死,赶紧直奔主题,“我想让你聘请我给你们支队当文检顾问。当然,是无偿的,我不要钱。而且我可以签订保密协议,你们给我看的文件资料,我保证不外泄。” 易文翰的大快朵颐接近尾声,终于有空长久注视着吉时,他的眼神似笑非笑,仿佛看着一个说大话吹破牛皮的孩子。 “哥,你考虑一下?”吉时诚恳迫切到了乞求的地步,双手合十,伸着脖子,眼巴巴等着对方回复。 “孩子,”一个慈祥的女声从侧面传来,“你们俩是不是上周去如意楼参加婚礼的孩子?” 吉时和易文翰一同侧头去看,因为他俩的相识的的确确就是上周末,地点如意楼。 说话的是个50多岁的阿姨,此时正一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碎花布袋,被布袋的重量所累,弯着腰,狼狈而迫切地望着吉时和易文翰。 “您是?”吉时对这位阿姨没有任何印象。 “我跟你们俩一桌的,还记得不?”阿姨的迫切程度不亚于刚刚的吉时。 易文翰的记忆力比吉时强,马上便想起来,还真的跟这位阿姨同桌吃过饭,“阿姨,有事儿?” “哎呀,我刚又在楼上参加了一个满月酒的宴会,”阿姨说着,又提了提马上要落地的两个碎花口袋,“这些酒就这么不要了多可惜啊,我想拿回去,可是我又提不动。孩子,你有车吗?送阿姨一程呗。” 吉时想也不想,张嘴就来,“阿姨,我没车。但是我哥有。” 易文翰用双眼冲对面的吉时射去一对儿飞刀。 “孩子,”阿姨转向易文翰,“帮帮忙吧,我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了,没有空的出租。咱们毕竟都参加过一场婚礼,那肯定是能攀的上关系的……” “三环内的话,可以。”易文翰索性答应,也正好可以躲避吉时那个痴人说梦的请求。 “三环内,不远,不远。”阿姨喜出望外,干脆把两个碎花布袋放到地上。 “我负责送人,你负责提东西和陪聊。”易文翰擦了擦嘴,干脆就此结束饭局。 易文翰开SUV,他特意安排怕碰的酒瓶放在副驾,两个聒噪的人坐在后排。果不其然,一路上,阿姨滔滔不绝,说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把老人放在眼里啦,哪像她们那一辈年轻的时候,碰见了老人有困难,不管是认识不认识,都要帮忙。 吉时也是口若悬河,身为教师的他跟碎嘴阿姨那是棋逢对手,比阿姨技高一筹的是他还专说阿姨爱听的话,说什么阿姨是中华传统美德勤俭节约的代言人,现代环保理念的践行者,以一己之力对抗奢靡浪费不良风气,秉持物尽其用原则,为整个社会节约物资。 阿姨又声讨现代人如何奢靡浪费,还不忘把自家孩子也捎带一起怒斥一番,说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套什么极简主义,丢东西成瘾。这些东西明明都还能用,就算现在不用,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难道到时候再花钱买吗? 别说,阿姨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两个听众几乎都要被她给说服了。 吉时又给阿姨科普了什么叫极简主义和断舍离的概念,顺道解释了消费主义陷阱,阐明了他自己的消费观。 二人聊得不亦乐乎。但是易文翰旁观者清,吉时的话阿姨根本听不懂,阿姨话,吉时根本不认同。搞了半天,这两人鸡同鸭讲,反倒是他,被迫听了一路,双倍折磨。 一直到进入到阿姨的家,吉时和易文翰开启了对这位阿姨孩子的同情模式,并且从未如此赞同极简主义,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囤积癖。 这位阿姨家住尚城有名的高档社区,二环线上,房子一百多平,三居室,市价至少3千万。 刚刚吉时还在想,看这位阿姨的穿着打扮,到处参加宴会收集宴会食品的风格,外加两个碎花布袋,这一定是个家境贫寒、儿女疲于奔命的穷人。 这会儿吉时收回刚刚的猜测,这位阿姨不但不比自己穷,就算房子是租的,她也比自己富有好吗? 可是呢,经济条件好绝对不等同于懂生活,会享受,懂消费,会收纳,懂选择,会丢弃,懂穿衣,会打扮。 阿姨的家好一点的区域可以称为仓库,差一点的就是垃圾场。吉时怀疑这位阿姨自从住在这里就从未扔过东西,各种东西买回来,包装袋快递箱留着,吃完没吃完的药瓶调料瓶放着,各色上世纪流行的旧衣服堆着,超市里发的各种传单在高档家具上铺着,可能是因为多买优惠,各种没开封却有过期嫌疑的生活消耗品屯着。 明明是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中高档社区,精装修房子,却搞成这副狼狈样,还深以为豪。吉时和易文翰自相识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这阿姨可真是暴殄天物,还有,此地不宜久留! “孩子,别走啊,坐下喝杯水。阿姨给你们沏茶。”阿姨踢开脚边不明障碍物,径直往厨房去。 想到可能半年没洗过的茶杯,陈年的茶叶罐里不知道有没有小强大强在此安家立业繁衍子孙,两人下意识摇头谢绝。 “哎呀,茶叶罐我放哪了?”厨房里,阿姨自言自语似的,然后是翻找东西的声音,各种叮叮当当东西掉地和彼此撞击的声音,“孩子,你去我屋子里,看看衣柜里有没有我的茶叶罐。” 茶叶罐放衣柜里,吉时佩服到五体投地,“真不用了,我们不喝茶,阿姨,您别忙,我们先走啦。” “那就喝咖啡吧,你们年轻人喜欢喝咖啡。我家有咖啡,你们等等啊,阿姨给你们找找。阿姨家啊,什么都能找出来。”阿姨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声波从厨房传出,绕过无数障碍物飘到客厅。 最后这句吉时和易文翰是信服的。这会儿也就有一样东西从这个仓库找出来能让易文翰惊异,那就是人类尸体。 吉时拉着易文翰往门口走,因为逃跑心切,他不小心撞倒了客厅里的一座“比萨斜塔”,堆积的纸箱尽数倒地,又撞翻了地上的瓶瓶罐罐,瓶子滚出好远,又给了本就处于平衡临界点的一摞报纸致命一击。一番连锁反应后,吉时愣在原地。 “怎么办?”回过神,吉时转头问易文翰。 “没事儿,跟原本差别不大,你不说,她也不知道。” 吉时放眼望去,的确,他制造的乱局完美藏匿于整体之中,和谐得很。等一下,细节部分好像有什么不和谐的部分。吉时的目光扫过那一摞散落的报纸,在密密麻麻的方块字里面发现了烫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金光。报纸还用烫金字?应该不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犹抱琵琶半遮面?吉时一时兴起,走过去查看。 移开遮挡烫金字的报纸,一本硬壳笔记本展露全貌。笔记本是32开本的,边角有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它的封面上烫金的并不是字,而是图案,是建筑图案。至于说是什么建筑,吉时瞬间便认出来,这正是北城的标志性建筑,也是清朝遗迹。 吉时随手一翻,笔记本里密密麻麻都是字,他随意翻开一页定睛去看,只见最上面一行写着:民国22年4月6日,晴。 民国22年!也就是说,这是一本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日记!吉时觉得自己捡到宝,赶忙扬起笔记本给不远处的易文翰看。 易文翰的眼中,吉时倒像是捡到了一沓钞票。他不解,那个猪肝色的本子有什么了不得。 “孩子,真是不好意思,阿姨想招待你们的,可是茶叶和咖啡都找不到了。”阿姨从厨房出来,似乎正在发愁怎么尽地主之谊,怎么给两个助人为乐的年轻人酬谢。 “阿姨,这笔记本……”吉时此时脑袋里有一整本十万个为什么要输出,他本就喜欢看书,喜欢钻研历史古城的正史野史,眼下手里有一本民国时期的笔记本,当然要问问所有人这东西的出处,然后恨不得马上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口气读完,看看里面都记载着什么。笔记本于他来说就是个百宝箱,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真是太令人期待了。 易文翰嫌弃地瞥了一眼随时可能流口水的吉时,觉得这个男人愈加猥琐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阿姨只瞄了一眼那笔记本,便确认过眼神,那是可以送人的东西,瞄了两眼垂涎欲滴的吉时,便确认过眼神,这孩子肯定领情。 “啊?”吉时惊异,他可没想把这东西据为己有,他顶多就是想要借来看看,复印或者扫描以后物归原主而已,吞了一口口水后,他问,“真的?” “不是啥值钱东西,就送给你们啦,当做你们送我回来的谢礼。”阿姨是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把沙发上的各种杂物随便那么一扬,找了个空位坐下,然后指着再无落臀之处的沙发对两个客人说,“别客气,坐啊。” 吉时和易文翰两脸黑线。 “阿姨,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再见。”易文翰抬腿就走,根本不给阿姨挽留的机会。 吉时怀抱着笔记本,也跟着就走,生怕自己晚走一步,阿姨反悔收回他这次妙手偶得的宝贝。 “哎呀,多留一会儿啊,谢谢你们啊!” 刚一出小区,易文翰就急于跟吉时分道扬镳。 吉时扬了扬手中笔记本,“囤积癖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家里可能藏着古董啊。这可是民国时期的古董,你就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 “不。”易文翰拉开车门。 “可是这是阿姨送给咱们俩的谢礼,是咱们的共同财产。”吉时做不出把共有财产据为己有的卑鄙行径。 共同财产,易文翰不喜欢这个词,他马上就要跟这个初见印象就不太好的家伙就此分道扬镳后会无期了,怎么还扯上共同财产了? “送你了。”易文翰上车,关门,打火开车,绝尘而去。 ------------ 第二卷 苏公馆惨案 ------------ 第二章 苏公馆恐吓案 吉时打了辆出租,上车后甚至忘了告诉司机目的地,便翻开笔记的第一页,打算从头开始研读。 “去哪?”司机问。 吉时充耳不闻。 民国20年3月10日,阴。 就从今天开始记录这本侦探笔记吧,因为今天注定是改变我一生的一天。 现在是下午5点,我身在北城苏公馆的客房,用客房里的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这几个小时发生的种种。我会尽量写得详细,因为我,乔川,是个侦探,相信细节决定成败。再说,记录的过程本身也是对各种线索的梳理,有助于推理。最重要一点,我又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我的侦探笔记注定要流传下去的,怎可粗枝大叶? 今天早上,我接到了北城巡捕房警长卢昶的电话。刚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知道这是又有案子了,这位老兄从来都是无案不登三宝殿。 说来也怪,我们俩大学虽然同校,却只是点头之交,后来在工作上合作,没有在一起单独吃过一顿饭,没有约过一顿酒,从不私下联络感情,只要见面必定只谈公事,可是却成了彼此信任的挚友。 但说不怪也不怪,我帮他破案义不容辞,他跟局长美言夸赞我,让我在巡捕房出入自由,备受尊崇,也只当理所当然,从不向我邀功。所谓莫逆之交,不过如此。 这次的案子不太一样,因为卢昶找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死去,但即将会有什么人死去。 卢昶在电话里言简意赅,让我上午9点钟准时抵达北城市聚华运输公司的老板、名号响当当的北城企业家苏逢春的宅邸门口,跟卢昶以及他的两个手下汇合。 电话里不方便详谈,我也就没多问。只消听卢昶的语气,我便知道此行的目的非同小可。 到了位于尚城闹中取静、黄金地段的苏公馆,远远我便瞧见大宅的门口站着5个人,一个身着便服的卢昶,两个身着便的他的手下,还有两个苏公馆的下人。卢昶没开车来,也没穿警服,看来是想要低调行事。 “怎么回事?”我还没走到卢昶面前便急着发问,稍显兴奋。没办法,我是个侦探,案件对我来说是精神食粮,如果隔一段时间没有进食所谓精神食粮,我的精神世界便会乏味衰竭而死。 卢昶拍拍我的肩膀,看我如同看他的救兵,不,应该说是把我当成了他的天降奇兵,“幸好你来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发问的同时,旁边两个苏宅的下人对我毕恭毕敬地行礼。 “苏先生点名要你来帮他查案,他听说过你,说你北城侦探第一人,哪怕是在全国都是赫赫有名,更何况你跟他一样,都有国外留学经历,他跟你会有共同语言。”卢昶不吝转述苏逢春的赞美。 我对这些阿谀奉承之言毫无兴趣,哪怕它出自尚城巨富苏逢春之口,我又问卢昶:“到底查什么案?谁死了?” “没人死,但根据恐吓信,今晚,苏公馆就会少一个活人,多一具尸体。”卢昶边走边说,说到最后这句,他刻意压低声音。 “我问你去哪!”出租车司机接连问了几次,得不到回应,不禁有些不耐烦。 吉时比司机还不高兴,抬头透过后视镜怒视司机,冷冷报上自家小区的名字:“凤凰湾。” 一低头,吉时又一次瞬间魂穿民国。 “恐吓信呢?”我冲卢昶伸手,打算边走边看。 “我也没看见呢,苏先生昨晚打电话给我们陶局长,他知道我跟你的关系,点名要你我过来。陶局长跟苏先生私交甚好,马上把这事儿交给我。如果我办不好,饭碗要砸。乔川,哦不,乔大侦探,我一家老小的生计可就掌握在你手上啦。” 吉时没能继续看下去,因为司机不断用对讲跟其他司机闲聊,先是聊路况信息,然后聊晚上去哪吃饭,昨天的麻将局谁输谁赢,反正就是让吉时没法集中精力。 可是这么精彩的侦探笔记,不能集中精力在安静的环境中享受式的阅读,实在是可惜。再者,自己本就是近视,经常教育学生们不要在颠簸的交通工具上看书看手机,怎能知错犯错?对,回家再看,回家好好看。 回到家,吉时得意地怀揣着笔记本进了房间,难得的周末,他要投身于兴致所在,充满代入感地去读这本侦探笔记。 吉时的理想本就是当警探,10年前要不是因为体能不达标,尚城市现在就多一位神探,少一名良师。 如今虽然没当成警探,可是却机缘巧合下偶得了这么一个宝贝,货真价实的民国侦探笔记,还不抓紧时间全情投入,身临其境地体验一把魂穿民国去查案的快感? 因为是兴之所至,因为是全情投入,吉时一低头,一秒入境。 两个苏家女佣毕恭毕敬地打开苏公馆的大门,我第一个看见的便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人,此人对我展露不卑不亢的微笑,温文尔雅地自我介绍,他是苏公馆的管家毕青书。 在毕青书的身后,苏公馆气派豪华的欧式宫廷建筑风格的大厅之中,苏家人已经全部集结,此刻尽数起身,恭迎我这位苏逢春指名邀请的侦探。 紧接着,毕青书向我介绍,这些人分别是这个家的主人,58岁的苏逢春,苏逢春的正妻,55岁的楚梦君,二姨太,40岁的李诗翠,三姨太,22岁的施杰琳。 接下来是子女辈分的,苏逢春与楚梦君的大儿子,38岁的苏堃颉,苏逢春与李诗翠的二女儿,20岁的苏采苓,苏逢春与二姨太的三女儿,12岁的苏芳夏。 其余便是苏公馆的下人,包括毕青书这个管家,司机吴西柏,4名女佣,管姨、阿凤、阿织和小贞。还有两个是外人,分别是在苏逢春的聚华运输就职的男会计佟伟和女秘书李从墨。 介绍完毕,苏家人,包括苏逢春在内,早就商量好似的一起鼓掌,齐声说道:“欢迎乔大侦探。” 和谐的气氛终结于掌声之后。苏逢春一把抓住我的双手,愤恨地望着大厅里除了我跟卢昶以及他两个手下的所有人,对我提出恳求:“乔大侦探,你一定要帮我找出家里的内鬼!” 显然,苏逢春收到了恐吓信,恐吓信恐吓的是这个家的某个人将死于今晚,而发出恐吓信的人,苏逢春认定也在这个家之中。 我应苏逢春的邀请坐下,听他详细讲述情况。 恐吓信是昨晚苏逢春临睡前在床头发现的,说是恐吓信,其实上面只有一句简短的话:明晚,苏公馆将少一个活人,多一具死尸。 值得一提的是,恐吓信书写的纸张正是苏逢春书房里书桌上印有聚华运输的公文纸,而且它的缺口正好能够跟那一本公文纸的最上面的残留吻合。 事实再清楚不过,有人在苏逢春晚上8点离开书房之后进入过书房,扯下一张公文纸,用书房的钢笔在上面写下那句恐吓。然后在晚上10点钟苏逢春回卧室之前,把恐吓信放在了苏逢春的卧室。 而在昨晚8点至10点钟之间,家里的所有成员都在,所有下人也都在,还有两个被苏逢春叫过来交代工作的公司职员也在,他们被楚梦君留下吃宵夜,这两人就是男会计佟伟和女秘书李从墨。 苏逢春看到恐吓信,当下便做出以上推理,关上苏公馆大门,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他非常气愤,势要找到这个胆敢恐吓他的家伙,把他交给老熟人陶局长,让陶局长好好用法律的武器给这个杀人未遂的罪犯一点教训。 苏公馆的安保水准跟政要人员的宅邸不相上下,肯定不会有外人闯入,也就是说,恐吓苏逢春的人就在这群人之中。 我有些兴奋,苏公馆从昨晚到现在再到今晚,就是一个封闭的密室。密室里有潜在的凶手,还有我这个侦探,一场好戏即将上演。 ------------ 第三章 豪门多秘密 距离恐吓犯预言要杀人的晚上还有一白天的时间,我有充足的时间可以跟公馆里的所有人谈话,从中发现谁在说谎,谁是那个恐吓犯。 当然,我最先要找的是这个家的绝对主人苏逢春。因为我看得出,他已经有怀疑范围了,他怀疑的是这个家的下人以及外人。而身为一个侦探,我清楚得很,这个男人太过自负,对自己,对亲情都盲目自信了。 “乔大侦探,你觉得谁最可疑?”苏逢春迫不及待,巴不得我马上就指出那个恐吓犯的身份。不怪他,他是外行,哪里懂得侦探的程序。 “您觉得呢?”我把问题交还给他。 “肯定是外人!那些下人背地里埋怨薪水少,还诸多克扣。哼,这些下等人永远贪心不足。还有公司的那两个,一个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公款,一个频繁出入我家想要勾引我离婚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是下人们,估计是想要杀人报复,如果是那两个,那就是想要杀我,杀了我这个最大的绊脚石,他们的目的才能得逞。” 我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苏逢春有所隐瞒。一点不奇怪,这些豪门中总会有点见不得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只不过苏逢春太单纯了,他以为他不说我就不会知道吗?我一定会把这个秘密挖出来。 接下来,我正式开始我的工作,我特意要求以苏逢春的书房为询问的房间,要这个家里的人一一单独过来与我谈话。 所谓“单独”是指房间里最多也只能有两个人交谈,以确保前来谈话的人能够畅所欲言。我是外人,是侦探,以职业操守向大家保证,绝不泄密。 书房的门口,我让卢昶和他的两个手下守着,交代他们的任务是观察每个人进门出门时的状态。 第一个进来的是苏逢春的妻子楚梦君。 我给所有人准备的问题都一样:第一个问题,直接问他们最怀疑谁,理由是什么;第二个问题,问他们猜测凶手要杀的人是谁,理由是什么;第三个问题,昨晚8点到10点,他们在哪,跟谁在一起。 我相信,这三个问题问完,只要他们如实回答,我就能挖出苏逢春对我隐藏的豪门秘密。 楚梦君说:“我最怀疑蒙之,理由很简单。” “等一下,”我打断楚梦君,“蒙之是谁?” “哦,就是司机吴西柏,他字蒙之。”楚梦君继续,“一年前,已经跟蒙之有婚约的青梅竹马、也是蒙之的表妹经常来家里走动,结果,被我们老爷一眼相中。老爷又是献殷勤,又是送首饰。这种攻势,小姑娘怎么受得住?马上改投老爷的怀抱,不到一个月,就成了苏家的三姨太。没错,施杰琳就是蒙之的表妹。蒙之虽然表面上不说,可是这个家里谁都知道,他恨老爷,恨施杰琳。所以你要问我这个恐吓犯是谁,那肯定是蒙之,他要杀谁,哼,要么是老爷,要么是我们家年轻貌美的三姨太。” 我抛出第三个问题。 “昨晚啊,8点到10点我在我儿子房间,我劝他不要再记挂着那个不光彩的女人,但是也不要掉入李从墨那个女人诱惑的圈套。我跟我儿子可以相互作证,我们都没有时间去放什么恐吓信。哦对了,当时管姨也在,管姨从我没出嫁时就一直侍奉我,我什么事都不避讳她。” 第二个进来回答问题的是二姨太李诗翠。有关于前两个问题,她的回答跟楚梦君别无二致。 对于第三个不在场证明的问题,李诗翠这样回答:“昨晚8点到10点,我在厨房招待家里的两位客人,也就是会计佟伟和秘书李从墨。跟他们一起吃过宵夜后,我又亲自把他们送回客房休息。当时我特意看表,是晚上10点过5分。哦对了,阿凤和管家毕青书也在,他们俩一直在厨房忙活。我们几个可以相互作证,没人去过书房的方向。” 第三个进来的便是三姨太施杰琳。作为当事人,有关于前两个问题,她跟前面两个竟然口径统一,“表哥恨我跟老爷,我最清楚不过。乔大侦探,请你去劝说表哥,让他放弃仇恨,自己辞职离开吧。” “如果吴西柏恨你们,作为这个家的司机,他有的是机会对你们下手,为什么要发出恐吓信让你们有所警惕?”我问。 “你怎么知道表哥没做过?就在半个月前,老爷乘车去公司,半路发生车祸,只不过那一次伤得更重的是表哥,老爷只是轻微擦伤,当时大太太也在车上,大太太也受了轻伤,她看到流血马上就晕了,醒来后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他写恐吓信就是为了让老爷和我们这些会被连累的人担惊受怕,让我们不痛快。没错,他就是阴魂不散,让我们不痛快,否则他应该辞职的,我也劝说过他让他离开,可他就是不肯。” “好吧,那么昨晚8点到10点,你在哪里?” “我在二小姐房里跟二小姐和三小姐一起下棋,我们三个可以相互作证。” 第四个进来的是苏家大少爷苏堃颉。 “我认为最有嫌疑的人是李从墨,她要杀害的是我的母亲。李从墨几次三番地勾引我,我一再拒绝,为了让她死心,我说过,就算我同意,我母亲也会坚决反对。当时李从墨面露凶相。”苏堃颉紧接着回答第三个问题,“昨晚我在房间里,我母亲带着管姨过来,一直跟我聊到10点。” “你确定是10点?” “是的,当时我挺不耐烦的,我都说了,不喜欢李从墨,可我母亲还是唠唠叨叨,我便一直注意时间,一再提醒她,时间不早了。直到10点,我母亲才带着管姨离开。” 第五个进来的是苏家二小姐苏采苓。 “我认为最有嫌疑的是会计佟伟,他要杀害的是我。” “为什么?” “一开始我去父亲的公司实习,佟伟竭力讨好我,因为走得比较近,我发现了他贪污公款的事情。因为数额小,我一开始没告诉父亲。可是他根本不知悔改,拿他生病的孩子向我求情,我便把他贪污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对他仁至义尽,给他一个月时间,让他把钱还回来,父亲就不追究。佟伟去借了高利贷,还上了钱。后来我知道,他儿子病死了。要不是我告密,他就可以继续贪污给他儿子治病。所以在他看来,是我间接害死他儿子。乔大侦探,你说,这事儿能怪我吗?贪污还有理了?” 对这种事我不予置评,我是来查恐吓案的,不蹚别的浑水,又问:“第三个问题?” “下棋,晚上8点,施杰琳带着我妹妹来找我下棋,我根本没心思下棋,可是我妹妹吵着嚷着非要让我们教她下棋。一直到10点,她们才走。” “时间这么精确?” “当然啦,那么晚了,我早就困了,一再提出明天再下,可是我妹妹被惯坏了,说什么就是什么。最后还是施杰琳也跟我一起说累了,我妹妹才肯罢休,回去睡觉。我一直注意时间来着,当时就是10点。” 第六个进来的是苏家的三小姐苏芳夏。 “我爸爸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要是让他知道了家贼是谁,他马上一枪崩了他。”12岁的娇惯小姐如是说。看来,她是没明白我提问的用意。罢了,追问下去也是徒劳。 “那昨天晚上8点到10点,你在做什么?” “三娘来找我,说是要教我下棋,但是教着教着,她自己也忘了怎么下了,就说带我去找二姐,二姐下棋厉害。我们一直在二姐房间下棋来着。” 第七个进来的是苏家的管家毕青书。 “我猜想,只是猜想,家里的四个女佣之中,有人想要杀我。不久前,老爷让我查家贼,因为三位太太两位小姐总是丢东西,披肩、红墨水、珍珠项链、手帕什么的,甚至后厨的食物也丢。我把四个女佣叫到院子里,说我知道她们之中谁是家贼,劝她们赶紧把偷来的东西交到我这儿来,我可以帮忙说好话,让老爷放过她。当时她们四个脸色都不好看。如果她们之中那个贼以为我真的知道她是贼,那么那封恐吓信其实针对的人是我。” “如果是这样,大可不必把恐吓信放到苏先生那里去。”我不以为然。 “这倒也是。”毕青书恍然。 “第三个问题。” “哦,昨晚二姨太让我下厨做拿手菜招待两位客人,苏公馆之前的厨子犯了事儿,没有了厨子的这段时间,一直是由手艺不错的我来做饭的,阿凤打下手。做完宵夜之后,二姨太就跟我和两位客人聊天来着,阿凤也在。一直到10点,二姨太才注意到时间,说不早了,大家早点回房休息。” ------------ 第四章 乔川瞧穿真相 第八个进来的是女佣阿凤。 “一定是小贞,小贞想要杀我!”阿凤急切地说,“小贞是戚远的相好,戚远被通缉之后,小贞一直不肯相信她相好会杀人。后来是我去警察局报案,我说我在戚远的包袱里看到过一张去南城的火车票,警察就往南城方向去找人了。这事儿小贞知道,她一定憎恨我告发了火车票的事儿。” “戚远就是之前的厨师?”我问。 “对,他是大少奶奶的远亲,他们感情不错。但是戚远杀了人,大少奶奶帮他说话,大太太又觉得儿媳妇是杀人犯的亲戚不光彩。唉,其实也不是因为这个才离婚,还不是因为大少奶奶一直生不出孩子?”阿凤后悔了,赶忙捂嘴。 “你经常在厨房帮忙,知不知道厨房里的食物最近也经常失窃?”我问。 “知道,唉,不过这没什么的,又不是最近才有的事儿。下人们贪嘴,偷吃一点很正常,以前老爷太太们根本不在意的。就是因为最近不知道哪个该死的,不满足于偷吃,连太太小姐的名贵东西也偷,搞得偷吃这事儿也被拿出来说了。” “第三个问题。” 阿凤的回答跟管家毕青书如出一辙。 第九个进来的是女佣阿织。 “我觉得,我只是猜测啊,是丢了珍珠项链的二小姐写的恐吓信,她只是想要吓唬那个家贼,让家贼把她最心爱的珍珠项链还回来。你想啊,因为恐吓信,老爷肯定会报警,警察一来,家贼就会害怕,就会把项链偷偷送回二小姐那里啦。” “那直接报警丢项链不是更好?”我暗地里嘲笑煞有介事自作聪明的阿织。 “那可不行。” “为什么?” 阿织欲言又止,“我要是告诉你,你得发誓不能告诉别人是我说的。” “我以侦探的名誉发誓。”我太好奇了,只好就范。 “那串珍珠项链是老爷从英国走私回来的,把一整串项链拆分成一颗颗珠子,塞进空心的念珠里面,伪装成念珠带回来。你说,这样的东西丢了,能报警吗?”阿织说完,又让我再发一遍重誓毒誓,绝不泄露。 为了让阿织放心,我发誓。我说过,我不想蹚别的浑水,这个家里的秘密我无心染指,我只为调查恐吓信而来。 “第三个问题。” “昨晚8点钟,老爷找我跟小贞去给他找怀表。老爷说他的金怀表丢了,可能是白天赏花的时候掉进了花坛的泥土里,让我跟小贞在花坛里翻土找表,哪怕毁掉大太太心爱的那些花也在所不惜。我跟小贞从8点找到10点,老爷就在一旁看着,说是以防我们找到金怀表之后中饱私囊。后来老爷说累了,要回去休息,要我们也回去,明天一早继续来找。” 第十个进来的是女佣小贞。 “我想,是有人想要恐吓我,让我自己主动辞职吧,是谁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目标。因为我曾经跟阿远,阿远就是曾经苏公馆的厨师,他叫戚远,他是好人,他没有杀人!阿远成了杀人在逃犯,这个家里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好像我也是罪犯一样。我想过辞职离开,但是这里薪水不错,现在外面又不好找工作。” 有关于第三个问题,小贞的回答跟阿织的回答一致。 第十一个进来的是女佣管姨。 这个55岁的老太面对我的前两个问题只有四个字:我不知道。看来她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坚决不蹚任何浑水。第三个问题,她的回答跟大少爷苏堃颉一致。 第十二个进来的是司机吴西柏。 “哼,这个家里藏了太多肮脏的秘密,说实话,这恐吓信可能出自任何一个人之手,是谁写的都不稀奇。你要问我怀疑谁,我只能说,我怀疑所有人,当然,我除外。你问我恐吓犯在针对谁?我还是只能说,所有人。哦,对了,有一个可以排除在外,那就是二小姐。二小姐才12岁,还没有被尘世的肮脏污染,她是整个苏公馆里最纯洁的人,恐吓信的事一定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第三个问题。” “昨晚8点,老爷带着阿织和小贞去花坛,中途碰见我,要我去擦车,家里四辆车,全部要擦一遍。哼,我当时就知道,他这是故意针对我。他想要让我自己知难而退,主动辞职,我偏不,我偏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天天见到我。不就是擦车吗?我擦!我从8点一直擦到了10点半,整个苏公馆的人都睡了,我才擦完,回房睡觉。”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证明你一直在擦车,没有去书房写恐吓信并把恐吓信放进苏先生卧室?”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嫌犯。 “没人能证明,只有四辆洁净如新的车能够为我证明。”吴西柏稍显气愤,倒也不太在乎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事儿。 “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有机会投放恐吓信的人,你不担忧吗?”我问。 “乔大侦探,你是大侦探,我是无辜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查明真相,证明我的无辜。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如果吴西柏真的是无辜的,那么我欣赏他的坦荡。 第十三个进来的是会计佟伟。 对于前两个问题,佟伟表示他是外人,对这个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不予回答。第三个问题,他的回答与毕青书和阿凤一致。 第十四个进来的是秘书李从墨。 对于前两个问题,李从墨的回答跟佟伟一致。第三个问题,她的回答与毕青书、阿凤和佟伟一致。 我作为侦探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虽然这些供词表面看上去杂乱无章,但那只是在一般人眼中得出的结论,而我不同,我是侦探,我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轻松解开了谜题,我能够肯定有关那个恐吓犯的身份就蕴藏在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回答中。聪明如我,已经看穿这其中的诡计及真相。 门外毕青书正叫我去吃晚餐。我的笔记暂时先写到这里。我准备在晚饭后正式开启我的推理,揭露苏公馆中隐藏的众多秘密中的其中一个,也就是有关于恐吓信的真相。 好戏即将上演,如果一切顺利,那么恐吓信上的前半句将会在明天应验,苏公馆将会少一个活人。 笔记的第一篇到此为止。 哎呦,不错喔。吉时的胃口被调得足足的。虽然他身为一个业余的推理爱好者,已经从笔记中记载的14个人的谈话内容中参悟到了一些端倪,有了自己的推理结果,但是他对乔川接下来的推理仍旧非常感兴趣。 这就像是两个不相上下的人做相同的试卷,做完了,自然要对一对答案,看看结果如何。 而且乔川记载的案件颇有古早推理小说的风格,朴素、信息量大、掺杂很多无关的干扰信息。吉时期待笔记最后的推理也能像推理小说般精彩。 正要翻页去看乔川的第二篇笔记,揭晓推理的答案,门外传来孙巧岚的呼唤。跟笔记中的乔川被管家叫去吃饭一样,老妈也叫吉时去吃饭。 吉时只好放下笔记,因为老妈此时就是一个闹铃,如果吉时不赶去关掉闹铃,那么这个永动机闹铃能响到地老天荒。 晚饭后,孙巧岚要求吉时帮忙刷碗,刷碗后,孙巧岚要求吉时作陪,一起观看现在电视上正热播的民国剧,那是一部以真实历史改编的正剧。 这部剧名叫《我不是药王》,讲的正是尚城市知名药企傅承制药的前身、清朝康熙年间便成立的老字号药铺——傅承堂的兴衰历史。 从清朝开始,傅家的祖先,宫中的御医研发出御方;辛亥革命后,这位御医如何开创傅承堂,传承御方,治病救人,心怀天下,在动荡的年代里兼济苍生,初心不改,赤诚报国;改革开放后,傅承堂如何顺应历史前进,改制发展,再创辉煌的故事。 当然,里面必须要加入儿女情长,家国恩怨等等调味剂,才能让这部剧雅俗共赏。 吉时可以想见,这部剧的投资方一定有傅承制药,编剧也一定把剧本给傅承制药那边的负责人看过,剧情肯定是有艺术加工,美化傅承制药的;剧中的植入广告肯定是傅承制药的药物,哦不,应该说整部剧就是一个大广告,根本不用植入;最重要一点,这部剧热播期间,傅承的股价一定飘红,屡创新高。 可能是因为刚刚看过民国时代的侦探笔记,吉时对陪看民国剧并不排斥,更何况他对傅承制药的印象相当不错,毕竟是尚城的明星企业,中华老字号,各种药卖的不贵,疗效也好,有口皆碑。结果看着看着,吉时还真的看进去了,有点欲罢不能的意思。 反正那本笔记在自己手里,那位阿姨就算后悔也找不到他要回,可以留着慢慢看,不必急于一时。那么索性先看剧吧。 ------------ 第五章 一人一密室 周日,吉时有一整天的时间窝在家里看乔川的侦探笔记,一大早吃完早餐,他便兴冲冲回到卧室,如同吃货进入了小吃一条街。 民国20年3月11日,凌晨3点。 距离我上一篇笔记已经过去了10个小时,这10个小时发生了许多,远远超出我的意料。 我本以为此次前来苏公馆能够以我的能力避免凶案的发生,殊不知苏公馆里潜藏着更复杂的故事,更险恶的人心,更残忍的凶手。而我这个侦探,居然成了除死者之外最危险的受害者。我该怎样逃出这绝境? 推理,唯有推理才能把我从水深火热的危局中解救出来。可糟糕的是,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我必须要尽快冷静下来,推理的前提是冷静地梳理已知线索。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一边记录一边重新理顺思路。 昨天晚上晚饭后,大概是8点钟,我把所有人召集在苏公馆的大厅里。我站在大厅的最中央,高声说:“各位,经过几个小时的调查,经过我缜密的推理,我已经知道这个恐吓犯是谁,目的为何。很不幸,正如苏先生所料,此人此时此刻,就在我们当中。” 周围先是一阵骚动,而后苏堃颉带头,率先鼓掌,掌声越加热烈。 吉时翻了个白眼,不是他故意要出戏,实在是乔川有关“鼓掌”的描写实力劝退。他真的不是在故意搞笑吗?第一次露面,苏家人鼓掌,这还没开始推理呢,苏家人又鼓掌。要突显自己的能耐可以,但周围人动辄鼓掌,实在是骚操作,适得其反,讽刺得很。 吉时趁出戏的空档去冲了杯咖啡,重新调整好自己,打算再次进入乔川的世界。 “我知道,大家想要让我马上在此公布恐吓犯的身份,并且拿出铁证,但是很遗憾,我不能。不能的原因,在座的那位恐吓犯最清楚。”我一边说,一边扫视在场所有人。 “开什么玩笑?”苏逢春瞪着我,意味深长地问,“乔大侦探,你想怎样?” “为了维持这个大家庭的和谐,我决定私下跟这位恐吓犯谈谈,我有信心,可以劝说他放弃对苏家的仇恨,这件事完全可以和平解决。” “可是你如果想要找恐吓犯私下谈,我们只要看你找谁谈不就知道恐吓犯是谁了?”卢昶问我。 “是的,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一举两得。不但可以让所有人不知道我找谁谈过,还可以让其他人在恐吓时间段内确保安全。我的提议就是,所有人一人一室,房门内外上两道锁,外人无法进入,里面的人无法离开。没有我声明绝对安全,任何人都不要打开房门的内锁,以确保自身安全。” 卢昶大吃一惊,“你要把大家都锁进密室?” “是的。我们集体行动,由大家来见证锁好门窗,所有外锁的钥匙由我统一保管。这样,整个苏公馆本馆就是一个由几个小密室组成的大密室,任何人没有办法行凶,也不会有任何人遇害。” “真的有必要这样做?”卢昶还是有些迟疑。 我望向苏逢春,刻意压低声音,问:“苏先生,您觉得呢?” 苏逢春眉心紧锁,看我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从前的尊重,多了几分愠色,但又没法直接对我发难,只好默许。 “相信在场的各位不会拒绝我这个提议,这样做不但可以确保你们的安全,也可以让你们处于无知的状态。相信我,恐吓犯的事情,无关人士不知道更好。”我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是苏家人的事儿,下人和外人掺和进来百害而无一利。 楚梦君向苏逢春投去询问的目光。苏逢春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点头。 我先打发卢昶的两名手下去到院落里,分别站在苏家宅邸的两侧,观察两边的窗户,如果有人想要突破密室,窗户是唯一的途径。两名警察在暗中观察,一旦有人跳窗,马上用枪械威胁控制对方。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全体行动,先找到苏公馆所有可以在房门外上锁的房间,然后把苏家的下人和外人一一关进单独的房间,让他们在房门内锁好门,我又在房门外锁上挂锁。 接下来是苏家人的子女辈,也就是苏堃颉、苏采苓、苏芳夏。 等到只剩下我、苏逢春和三位太太以及卢昶的时候,我们正好路过了苏逢春的卧室。 此时三姨太施杰琳提议:“乔大侦探,老爷身体不太舒服,可不可以先让老爷回去休息?当然,以防万一,老爷的房门也上两道锁。” 我意味深长地看着苏逢春一眼,“苏先生,您看呢?” “不行,我进什么密室?我要跟乔大侦探一起揪出那个恐吓犯!”苏逢春不满地大叫。 我上前一步,站到苏逢春面前,直视他的眼,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他苏逢春的确是北城响当当的人物,说一不二,众星捧月,可我乔川也不是无名之辈,既然把我请来了,就得听从我的安排。 “苏先生,依我看,这件事您还是不要继续参与,只等着我给您最后结果便好。”我的话听内容是规劝建议,听语气却是威胁要挟。 终于,苏逢春在我气势的攻势下甘拜下风,我知道他为何退却,因为他心虚。所以我有把握,整个事件都会按照我的思路安排发展下去。 苏逢春凌厉地瞪着我,压低声音问:“乔大侦探,你真的有把握让这件事和平解决?” “只要您肯配合。”我的自信源于我的专业。 苏逢春犹豫片刻,又与其他三位太太交换眼神,最后默默进入卧室。关门后,我们听到了苏逢春在房门那边上锁的声音。 “老爷,早点休息。你放心,事情一定会圆满解决的。”施杰琳接过我手中的挂锁,又在房门外加了一道锁。苏逢春也不例外,被两道锁困于密室之中。 卢昶小声问我:“你真的有把握?万一苏先生出事儿,咱们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我才提出一人一密室的方法,这样一来,恐吓犯出不来,也就犯不了案。就算他逃出来,想要害人,只要密室里的人不开门,他也进不去。除非他控制住我,以我这个侦探去瓦解房内人的警惕心理。但是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卢昶想了想,放心地点头。 如今苏公馆里的自由之身还剩三位太太,我和卢昶。 卢昶以为我会继续找三个房间把三位太太也安排进去,然后再跟他一起暗中敲开恐吓犯的房门,劝说他认罪。但我的计划并非如此。 “三位太太,我注意到苏公馆还有个别馆,”我指了指北边的方向,那栋被冷落的二层小楼,“不如,我们去那边详谈?免得这边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三位太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楚梦君做主,“也好,既然您真的是个名不虚传的大侦探,已经看穿了恐吓犯的真正身份,那么就去别馆那边详谈吧。我也希望这件事能够和平解决,不要给外人落下口实。” 我手中拿着所有密室挂锁的钥匙串,挑出了司机吴西柏所在房间的那只钥匙,冲三位太太扬了扬,说:“三位太太请先去别馆稍等片刻,我还有个人需要带过去。” 三个女人一听这话,脸色都不太好看,往别馆方向而去。 我和卢昶来到吴西柏的房门前,我打开了房门上的挂锁,隔着一道门提出邀请。 “哼,我还以为你是多了不起的侦探,就因为我没有不在场证明,就认定我是恐吓犯?”房门那边的吴西柏不太友好,但他还是打开了房门内锁,与我面对面。 “你不是恐吓犯,而是恐吓案的受害者。这件事想要和平解决,必须要有你的谅解。吴先生,请跟我走一趟别馆吧。放心,苏先生不在,只有三位太太在等你。” 卢昶用疑问的眼神望着我,不懂什么叫恐吓案的受害者。 我冲卢昶微笑,意思是答案马上就会揭晓。 很快,我、卢昶、吴西柏抵达别馆。这栋小小的别馆在苏公馆中处于附属地位,面积小,无人定期清理,房内陈设陈旧,看起来有些寒酸。我们6个人集中在一楼的客厅里,各自找到位置坐好。 我把那串密室钥匙放在茶几上,选定了最中心的位置坐好,开始我的推理,“今天下午,我听取了这个家里所有人的供述。去除掉无关的干扰信息,根据所供述的内容,这些人其实可以分为三类。” “三类?”卢昶一边问一边掏出了随身的笔记本,开始记录。往常我们的合作都是这样,我负责推理,他负责记录。 “是的,第一类是苏逢春和三位太太,这四个人是诡计的制造者和执行者;第二类是吴西柏,他是诡计的针对者;第三类是除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他们是被动的诡计配合者。” 三位苏太太如我所料保持沉默,最先发难的是得知自己是诡计针对者的吴西柏,他大叫:“果然,果然,你们还是想要把我赶出苏家!” 三姨太施杰琳躲闪吴西柏的目光,无力地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 “昨晚8点到10点之间,苏家人的分布可以分为5组,其中4组是三位太太和苏先生各引领一组,他们跟其他被动的配合者彼此做不在场证明。为的就是剩下吴西柏一个人,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也太刻意了不是吗?”我想说这个诡计未免太过小儿科,小看我这个侦探,但仔细想想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怒苏家为好,这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吴西柏。 三位苏太太彼此交换眼色,并不言语。 我继续,“而且虽然苏先生没说,三位太太却全都在向我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三姨太和吴西柏之间的关系。我想,苏先生找我来的目的就是让我将错就错,顺着你们的思路,认定吴西柏就是恐吓犯。” 吴西柏的冷笑声越加响亮,“为了赶走我,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其实你们本可以直接辞退我的,为什么不呢?哦对了,我忘记了我们家苏老爷是个爱面子的商人,他担心主动辞退他曾经的情敌会让外人说他小肚鸡肠。” “是的,”我选择站在吴西柏那边,一同声讨苏家的四个家长,“所以你们四位便策划了这场恐吓案,希望借由我的手把吴西柏当做恐吓犯交到与苏先生交好的陶局长手里。届时,吴西柏就再也没有向外界伸冤的机会,这个罪名,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忍。” “表妹,这主意,该不会是你给苏老爷出谋划策的吧?”吴西柏目露凶光,直指昔日恋人。 施杰琳冷笑,索性不再掩饰,我猜她大概会抓住这个机会在楚梦君和李诗翠面前极力表现她对苏逢春的衷心,而我的猜测一向准确率奇高。 “没错,是我想出的这个主意,”施杰琳站起身,轻蔑地瞥了吴西柏两眼,还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表哥,我劝过你主动辞职,可是你就是不识抬举。是你逼我的,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你知不知道,被送去警察局,他们会对我动刑,最后屈打成招?”吴西柏咬着嘴唇,泪水无声落下。 “我当然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劝过你,你不听,我是逼不得已。事到如今,表哥,你要不要怨我,我施杰琳问心无愧。” 我赶忙咳嗽一声,打断这对儿昔日恋人的对话,“可惜啊,苏先生还是低估了我。要么是他低估了我的能力,以为我会真的简单粗暴认定吴西柏是恐吓犯,要么是他低估了我的德行,以为我会在洞悉他们的诡计后将错就错,帮他达成目的。” “所以乔大侦探,你并不打算这样做?”楚梦君很有大太太的气势,面对我的指控,她依旧沉着冷静,甚至高高在上。 “是的,我并不打算把吴西柏交给陶局长,我说过,这件事可以更加和平的解决,”我转向吴西柏,“吴先生,这场对峙,我特意没有让苏先生出席,尽管他最初不太乐意,但出于对我的信任,他还是同意留在卧室。我相信他的这个举动等同于放权给我,只要我能够让你主动离开,他那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会就此作罢。” “哼,所以呢?”吴西柏闭着眼,极力控制自己。 “所以我希望你能够主动辞职,恐吓案的事情没有外传,只要苏先生一声令下,苏家所有人都不会对外透露一个字,我跟卢昶以及他的手下和陶局长自然也会守口如瓶。这件事完全可以如此简单了结,不会有任何人受到伤害。” “我已经受到伤害了。”吴西柏仍旧不睁眼,咬牙切齿地说。 “所以请你及时止损,如果你不肯连夜离开苏宅,你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我找不到任何你还要继续跟苏家死磕的理由。吴先生,请你理智,不要意气用事。” 吴西柏终于睁眼,笑得更大声,说:“是啊,我死磕下去不是玉石俱焚,而是只有我一个人毁灭。而我的表妹,我们的苏老爷,以及你们这些人,全都如愿以偿。没有我天天在你们面前晃悠,你们清净自在得很!” 很好,吴西柏还算理智,能够想明白这些。我松了一口气,认定他会在言语发泄一番之后就此离开,给这个并不存在的恐吓案画下一个完美句号。 然而,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是我把这件事、这个人想得太过简单了。吴西柏是发泄了,但并不限于言语层面。 ------------ 第六章 不可能犯罪 就在我继续思考怎样好言相劝的时候,就在卢昶低头看表,急于早点结束今天的任务的时候,就在楚梦君和李诗翠小声交谈的时候,就在施杰琳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的时候。吴西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居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银色的小型手枪。 “砰”的一声,火光一闪,紧接着是施杰琳尖利的惨叫。 我们所有人第一时间去看施杰琳,只见她捂住自己小腿上汩汩流血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时而尖叫时而she yi 。 吴西柏仍旧端着枪,脸上是得意扭曲的笑,“乔大侦探,你错了,我还是可以跟表妹玉石俱焚的。哈哈哈!” 卢昶毕竟是巡捕房的警长,反应极快,就在我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甚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已经扑向吴西柏,阻止他继续朝施杰琳的要害部位开枪。 卢昶扑到吴西柏,两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手枪落地,不知滚落何处。 吴西柏被卢昶压在身下,戴上了手铐。但他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痛苦的施杰琳,虽然没能杀死昔日的恋人,但他只要看到对方被痛苦折磨,就等于尝到了复仇的胜利果实。 “砰”的一声,就在我们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吴西柏和施杰琳身上时,一旁的大太太楚梦君直接从沙发上栽倒在地上。 二太太李诗翠这才回过神,蹲下去摇晃楚梦君,然后抬头对我们说:“大太太晕血。” 我终于回过神,意识到此时我必须要掌控好局面,我吩咐卢昶:“你先把吴西柏带走,控制好他。二太太,请你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 李诗翠用力摇头,“别馆没有电话。必须回本馆去打电话。” “好,我这就去。” 施杰琳又是一声痛苦嘶鸣,蜷缩着身体,颤抖不已。 李诗翠看了一眼施杰琳,马上请缨,“我跟你一起去。” 我明白,这三位苏太太表面上是情同姐妹的一家人,实际上却是争宠的竞争对手,暗潮汹涌。而如今施杰琳这个三姨太最受宠,此时二姨太李诗翠要是单独跟施杰琳在一起,施杰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瓜田李下根本说不清楚。这个二姨太不愧是在大家族里浸淫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她李诗翠聪明,我乔川也不傻,我肯定也不会留下来。至于说受伤的施杰琳和晕血昏厥的楚梦君会在我们打电话的这几分钟之间发生什么,我一个外人,自然不用负责。 吴西柏仍旧对施杰琳破口大骂,想要挣脱卢昶的桎梏,去跟施杰琳同归于尽。卢昶只能按照我说的,尽力把吴西柏拖出客厅,拖到旁边的小房间里看管。 我跟李诗翠一路跑到本馆的大门前,守在大门这一侧的卢昶的手下赶忙过来询问我出了什么什么事。 我哪有时间跟他解释,只问他这段时间里有没有人跳窗逃走。他给我的答案是绝对没有。 李诗翠抓起听筒,拨号的手指抖个不停。最后还是我代劳,打了这通急救电话。打完电话,我本想直接打开密室,释放大家。可这才发现刚刚我太过情急,把那串密室钥匙串落在了别馆的茶几上。 我又跟李诗翠回到别馆那边,客厅里仍旧只有施杰琳和楚梦君。 施杰琳已经面色惨白,不知道是太过疼痛还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整个人已经躺倒在地上。她捂住枪口的手已经松开,小腿下是一小片血泊,枪口仍有大量血液渗出。 楚梦君的位置和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客厅的北侧传来吴西柏叫嚣地咒骂声,和卢昶教训吴西柏的训斥声。 一切看似都没有问题,只是心细如尘的我发现了一个细节:茶几上的那串钥匙位置有变化。 大概十分钟后,救护车赶来。卢昶依旧负责看管吴西柏,同时打电话通知陶局长这边的情况,等待陶局长亲自过来善后。我跟李诗翠配合医生护士把受枪伤的施杰琳和晕血的楚梦君送上救护车。 刚送走救护车没多久,还未等我拿着钥匙一一打开密室,陶局长便带领着一队人马赶到。明明只是抓一个开枪伤人的吴西柏,陶局长阵仗不小,足足来了四辆警车。 我跟卢昶一起对陶局长介绍了情况。陶局长听完脸色阴沉,说:“总之先去跟苏先生谈谈吧,看看他想要怎么处理吴西柏。哼,如果三姨太安然无恙还好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这件事可不是处理一个吴西柏就能了结的。” 我跟卢昶跟在陶局长身后,一起往苏逢春的卧室走去。路上,我跟卢昶彼此对视,我俩心里都清楚,我们的命运在于苏逢春,因为我没能按照原定计划和平解决此事,反而让苏逢春心爱的三姨太受伤,只要苏逢春生气,陶局长就会处理我们俩给苏逢春一个交代。 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呢?似乎只有祈祷苏逢春不要太过生气,施杰琳平安无恙。 我用钥匙打开了苏逢春房门外的挂锁,然后敲门。 无人回应。 “难道是睡了?外面这么吵闹,难道苏先生有服用安眠药的习惯?”卢昶不解,说着随手就去扭动门把手。 我刚想说没用的,房门也从里面上了锁,除非苏逢春来开门,否则我们只有爬窗户进去。结果房门被卢昶给推开开了一道缝隙。 “怎么回事?苏逢春没有按照我说的在里面上锁?”我回想不久前,我明明听见了苏逢春在里面上锁的声音啊。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袭来,难道施杰琳受伤还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陶局长一听,大力推门。随着门的开启,我们看到了位于门口的苏逢春。他死了,太阳穴一片焦黑,明显是被手枪击中太阳穴。而就在他倒下的身躯的手边,地上写着一个血字:吴。 陶局长毕竟是见惯了大世面,看到苏逢春死了,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慌乱,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分明是松了一口气。也对,这下没人会跟他追究施杰琳受伤的事儿了。他只要随便找到一个人对苏逢春的死负责,便是大功告成。 陶局长缓缓转身,凌厉的目光射向我。无疑,我就是最合适的替罪羊。不是顶替凶手,根据血字“吴”,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是吴西柏,我则是为苏逢春的死负责,承担无能之罪。 “乔大侦探,你看看,这就是你办的好事儿!”陶局长笑里藏刀。 我的后背发凉,冷汗涔涔,不是因为陶局长对我的恐吓威胁,而是我意识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凶手不可能是吴西柏,一枪毙命的苏逢春也不可能留下血字当死亡讯息,凶手不可能是任何人,因为所有人不是被锁在密室里,就是身在别馆,身边有人证明不可能犯罪。 “这怎么可能?”我无措地退后几步,脑子一片混乱,只能不断重复呢喃,“这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陶局长怒喝。 我茫然抬头,“所有人都不可能是凶手!” “怎么会?凶手就是吴西柏!”陶局长指着地上的血字。 卢昶这会儿也终于回过味来,“最不可能的就是吴西柏。” “怎么回事?”陶局长的怒火又烧到了他的得力手下卢昶身上。 “因为我就是吴西柏的不在场证人。我亲眼看着吴西柏被关进密室,之后苏逢春进入密室。之后我又跟乔川一起打开了吴西柏房门的外锁,带他去别馆。他开枪后,我立马控制了他,给他戴上手铐,跟他一起呆在别馆一楼的房间里,直到救护车赶来,我把他锁在那间房间里。现在,他应该还在那里,戴着手铐,手铐被拷在床腿上。” 卢昶一口气说完,从怀中掏出手铐钥匙,在陶局长面前晃了晃。 “而且枪击太阳穴,苏先生是顿时毙命,根本不可能留下这个血字,很明显,这是凶手写的,凶手不知道吴西柏被控制在别馆,所以嫁祸给他。”没错,如果凶手想要嫁祸,那么吴西柏是最合适的人选,因为他是苏逢春的情敌。 “那凶手会是谁?”陶局长问完,马上让卢昶把负责在本馆前后监视窗户的两个手下叫来。 卢昶把那两个手下叫过来,两人信誓旦旦,他们敢保证,没人从窗户逃离房间。 现在其他人仍旧锁在密室之中,如果说本馆中有谁是杀害苏逢春的凶手,那么要么此时他不在密室之中,要么就是外面的挂锁已经被破坏。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一一去确认。 十几分钟后,大家齐聚苏公馆本馆的一楼客厅里。陶局长亲自上阵,已经一一排除了他们的嫌疑,这些人全都乖乖呆在自己密室里,内锁外锁全都没问题。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本馆里的这些人,而是在别馆里的人!”卢昶双眼放光地注视我,“而且不可能是吴西柏,自然,也不可能是你和我。” 我继续用排除法排除,“也不是二姨太,我能给她作证,我们一起回本馆打电话,又一起回别馆,之后一起把人送上救护车,直到陶局长赶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行凶。最重要的是,密室的钥匙串脱离我只有我跟李诗翠往返本馆别馆的5到6分钟,凶手一定是在这期间拿了我的钥匙去开门杀人。” “这么说凶手肯定就在别馆里,”卢昶继续分析,“当时施杰琳受伤,别说拿着枪往返本馆杀人了,走一步都困难,所以也不可能是她。” “所以就只剩下一个人有可能。”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这唯一的可能也无法让人信服。 “谁?”陶局长怎么说也做到了警察局局长的位置,刚刚也听了我和卢昶的叙述,怎么可能不知道排除法下剩下唯一可能犯案的人是谁?他就是不说,非要让我说出来。老奸巨猾! “大太太,楚梦君。”非要我来说,我便说了。 “苏太太晕血不假,这点我能作证。”陶局长一早就准备好了反驳我的说辞,“我跟老苏和苏太太相识多年,早在十几年前,苏太太就晕血。她不会是凶手。” “可是,她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的人。”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他们夫妻恩爱,根本没有杀人动机!” 夫妻恩爱会又娶两房姨太太?当然,这话我没说。陶局长明显偏袒楚梦君,因为楚梦君也是名门望族,他得罪不起。 “凶手一定不是楚梦君。乔川,现在是三点,我给你三个小时的时间,天亮之前,你给我抓到凶手,并且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利用排除法,我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凶手就是你!” “陶局长,”卢昶吓得脸色惨白,“乔川不可能!” “废话!”陶局长狠狠瞪着卢昶,“乔川不可能,那难道你有可能?” 卢昶哑口无言。 “乔川,你跟卢昶是好朋友,以前也帮过我不少忙。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牺牲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只要最后能给我一个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你仍然是北城的名侦探,咱们以后可以继续合作。可是如果你不愿意,那么我只能拿你去给上面,给北城的名门望族商业协会一个交代。你懂吗?” 我懂,我太懂了。陶局长是什么人,北城的警察局腐化到什么程度,我清楚得很。可是让我冤枉一个无辜的人去当替罪羊,我做不到。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找到真正的凶手,拿出证据;二,我自己去当替罪羊。 陶局长给了我三个小时的时间,时间紧迫。我一时间根本无从着手,我只能回到苏逢春的书房,坐在书桌前记录这篇笔记,重新梳理案情。 好在经过这番书写梳理,我找到了突破口,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我,大侦探乔川,注定不会在苏公馆里陨灭,相反,苏公馆的惨案会是成就我大侦探名誉的一块踏脚石。 ------------ 第七章 恬不知耻的民国侦探 “啪”的一声,吉时用力合上笔记本。气愤地把十几分钟前还视若珍宝的笔记本弃如敝履,用力甩到地上,“什么玩意儿!” 怪不得吉时越看越觉得眼熟,这苏公馆的案子不就是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的翻版吗?这个所谓的大侦探乔川不过就是个抄袭名著的作者,什么记述真实案件,这根本就是一本小说而已。 吉时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上了一个死人的当,以为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个宝贝古董,真实的民国侦探笔记,可实际上,这不过就是乔川剽窃创作的虚构故事。 现在网络上充斥着很多抄袭经典流行歌曲的网络口水歌,各种作品融梗相互借鉴,或小心翼翼或明目张胆。没想到不光是现代人喜欢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早在将近百年前,就有乔川这么恬不知耻的家伙。 阿婆的《尼罗河上的惨案》不说家喻户晓,但凡对推理有点兴趣的人都知道,故事的核心诡计总结出一句话就是制造虚假的不在场证明。 吉时对于这篇小说的细节记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和关系以及诡计还是印象深刻的。 小说中的凶手是一对儿配合默契的恋人,一开始女人把男友介绍给朋友白富美认识,想要让白富美朋友帮忙给男友介绍个工作,没想到男友跟白富美竟然迅速打得火热,把她给踢出局。 新婚旅行中,女人一直尾随负心男友和已经反目的白富美闺蜜,一同乘船,故意要给那对儿男女找不痛快。船行驶在尼罗河上,女人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开枪打中男友的小腿,随后有人负责安抚情绪失控的女人,有人去找医生,剩下负伤的负心男友单独留下。 再往后,白富美被枪杀,太阳穴焦黑,现场留有血字死亡讯息,直指有绝对不在场证明的女人。后面又死了几个知情人,明显是被凶手杀人灭口。 大侦探波罗根据种种线索推理,女人和负心男友是同谋,为了某得白富美的财产假意分手,让男友跟白富美结婚,成为白富美的继承人。女人假意愤怒开枪,实际上只打中了沙发,负心男友假装中枪受伤,用被红墨水染红的手帕捂住小腿,表演痛苦不已。 趁众人离开后,负心男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枪迅速跑去杀害白富美,一枪打在白富美太阳穴上,造成白富美太阳穴上有烧焦的痕迹。 然后负心男友再及时返回原位,又填了一枚子弹,以避免枪被找到后被发现这把手枪射出过三枚子弹。然后他用披肩捂住枪口消音,给自己的小腿真的来上一枪。 最后,负心男友忍住痛,用披肩把手枪和道具染上红墨水的手帕包在一起直接丢进尼罗河。 如此一来,两个同谋的凶手一个有不在场证人,一个腿受伤不可能跑去杀人,就全都排除了嫌疑。如果不是后面又多生事端,有波罗这个神探在场,他们的计划就成了。 故事的最后,罪行暴露的女人杀死了心爱的男友,然后自杀,他们纵然是机关算尽的凶手,因为有了殉情的结局,也让人感慨惋惜。 这跟乔川记录的苏公馆的案子简直是如出一辙,乔川的抄袭明目张胆,如果说他有什么加工,也就是前面的恐吓案而已。而有关恐吓案的诡计,在推理爱好者看来简直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 听了一首歌一整天,并且到处安利后才知道歌曲是抄袭的;花钱买了一张爱豆主演的电影票,兴致勃勃地看完才知道电影是翻拍的,并且几乎神还原,都不如以为自己在看侦探前辈的探案实录,真实史料,结果发现是拙劣的抄袭的虚构故事来得愤怒沮丧。有这个时间他去买一本畅销的小说看它不香吗? 吉时特意上网搜了一下,《尼罗河上的惨案》首版于1937年11月,而乔川记录的民国20年是1931年。也就是说,乔川穿越到了未来,看了阿婆的作品,又穿越回来,写了这本笔记。 吉时知道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可是他就是有种一腔痴情错付了女装大佬的悲愤感。乔川不单单抄了,还故意要在笔记的时间上耍把戏,造成阿婆抄了他的假象。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把这本厚颜无耻之人所著的厚颜无耻之作丢掉?吉时犹豫了,因为看笔记本样式,这的确是老物件,丢了怪可惜。可是留着也没法当老物件卖,让别人知道有个民国侦探叫乔川,他厚颜无耻把主意打到推理女王阿婆身上,吉时又觉得没必要,这家伙现在肯定已经挂了,就别让一个死人承受后世非议鄙夷了。 那就留着吧,可是留下来,他还要往下看吗?当然不。 这案子的后续肯定就是乔川代替了波罗的角色,通过各种细节发现凶手就是三姨太施杰琳和吴西柏,二人合作演戏,施杰琳根本没中枪,拿着乔川的钥匙串走后门进入本馆杀人。杀人完毕再跑回来给自己补一枪。 杀人动机更是跟小说里一毛一样,这对儿表兄妹情侣就是谋财害命,搞不好最后也会来一段凄惨的殉情桥段。 最后吉时把笔记本丢到了书柜的最上层吃灰,然后上网打发时间,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便把乔川、阿婆、苏公馆里的那群虚拟人物抛到九霄云外。 那本笔记就那样以歪歪扭扭的姿势静静躺在书柜最上面,与一群备受冷落的专业书籍呆在一起。它翘起一个角,倔强地想跟周围的同伴保持距离,与其他正襟危坐的学术派格格不入,歪斜的姿势又如同歪着脖子执拗地抗议。 它就那么高高在上俯视着下方专注于网游的吉时,仿佛在说:等着瞧吧,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高攀不起。毛头小子,你会后悔的! ------------ 第一章 铭记之恩,遗忘之罪 吉时的班里刚刚转走了一个女学生徐天真,又来了一个转校生,也是女生名叫杨悦。 一开始,没人知道这个杨悦是谁,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很内向,不爱说话,不爱笑,不爱交朋友,独来独往。但仅仅一周后,杨悦便成了班上的风云人物。 教师办公室里,一名女教师八卦,“你们听说了吗?我们班新转来的杨悦,她是什么人?” 吉时对杨悦有印象,就在昨天,他还曾找杨悦谈过一次。 当时他安排杨悦加入了一个兴趣小组,希望转校生杨悦能够迅速融入同学之中,有助于改善她阴郁的性格,但是被杨悦拒绝了。 为此,吉时找杨悦谈话,想要知道这个女生的心结在哪里。但任凭吉时如何态度和善,苦口婆心,对方就是不接招,从始至终就是沉默。吉时纵然有铁拳,也是打在棉花上。 因为有好奇心在,吉时参与了平时他不爱参与的八卦讨论,“杜老师,你知道杨悦的事?她有什么特别的吗?” 杜老师眉飞色舞,“我也是无意中在网上看到的,原来杨悦就是杨熙的妹妹!听说她都转学三次了,就是想要换个环境掩藏身份。可是啊,她姐姐太火了,她想藏也藏不住。” “杨熙是谁?”吉时以为自己又一次沦为2G少年,与时代脱轨,“新冒出来的选秀明星?” 杜老师翻了个白眼,“吉老师,你连杨熙都不认识啊!那你听说过浩熙化妆品吗?” 吉时还是摇头,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单身狗,关注什么化妆品啊? “那严正浩你总认识吧?”杜老师不死心。 其余老师也都对吉时投以期待的目光,期待着吉时还是说不认识,然后大家集体鄙视他。 “严正浩,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网红?”吉时绞尽脑汁地回忆,一定得把这个严正浩从自己的潜意识里给抓出来,免得沦为办公室的活靶子。 “是网红,也是浩熙化妆品的创始人,青年企业家,”杜老师提醒吉时,“还是绝世好男人!” “哦——”提到“绝世好男人”吉时终于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未婚妻3年前遇害,尸体至今下落不明,他一直在网上给已故未婚妻写信寄托哀思的那个——绝世好贱?” 杜老师连连点头,以为吉时会是她的同盟,认定这个严正浩是“绝世好男人”,没想到吉时却是敌方阵营的,称呼严正浩为“绝世好贱”。听到最后“好贱”两字,杜老师用毒辣的眼神瞪着吉时。 吉时耸肩,没办法,哪怕是成为办公室活靶子,他也不想假装自己是对方阵营的人。 吉时想起来了,这个严正浩的确是尚城本地火了3年的网红。他之所以成为网红,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死于非命,而他痴心不改,3年时间里笔耕不辍地在网上给已故的未婚妻写信;同时也给那个杀害未婚妻后一直没有落网、并且身份不明的凶手写信。 一开始,严正浩的痴情人设很吃香,网民们对他的同情水涨船高,因为严正浩不单单失去了即将要结婚的爱人,还失去了爱人肚子里3个月的胎儿。 最初的严正浩无法接受事实,曾经想要跳楼自杀,随未婚妻和孩子而去,被救下。面对记者的镜头,他哭得不成人形。 后来,严正浩感谢网民们的关心和劝诫,决定活下去,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本就是文学青年的他决定把自己的微博改名为“我心永恒”,并在微博上持续给未婚妻写信。 再后来,严正浩的微博粉丝突破百万,他又开始给那个杀害未婚妻杨熙的凶手写信,表达憎恨之情之余,他希望那个凶手能够告知他爱人孩子尸体所在,他只想让他们入土为安。 当然,严正浩知道凶手不可能因为看了他的信就良心发现,主动自首,告知尸体所在。但是严正浩相信,只要凶手知道自己在给他写信,就一定会去看,只要看了,说不定就会被感动一点点,在评论或私信中留下蛛丝马迹,暗示或者干脆告知尸体所在。 打从严正浩开始给凶手写信,他的微博粉丝突破千万。 最后,严正浩自主创业,以自己名字的“浩”和爱人名字的“熙”两个字创建了浩熙化妆品,主营护肤品和彩妆。 如今,浩熙化妆品已经成立一年时间,严正浩赚得盆满钵满。 可就在一个月前,严正浩遭遇了事业和人设的双重滑铁卢。起因是因为尚城本地一家皮肤科医院的医生在网上曝光,最近他接诊了四五个因为用了浩熙化妆品而烂脸的女病患。 这位王医生称浩熙化妆品成分有问题,并且添加了激素,容易过敏,而一旦过敏就会烂脸。 在这之前,网上偶有质疑严正浩的言论,但总是刚刚出现一点苗头就被“正义网友们”群起围攻镇压,难成气候。可打从王医生曝光之后,网上便顺势出现了很多女性消费者,说自己就是受害者。 一个月的时间里,出现了数十名女性说自己用完浩熙化妆品,不是脱皮就是爆痘,过敏发痒更是常见。 接下来,有大V说,女性本就是化妆品消费主力,而她们又非常吃男人痴情人设这一套,严正浩创业选择自创化妆品品牌绝对是投其所好,利益最大化。他根本没想把事业做大做长远,因为他知道,网红有保鲜期,一旦过气,而产品本身没有其他优势,早晚会被淘汰,因此他只不过是想要趁自己还红,割一茬韭菜。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讨伐严正浩的阵营,称“浩熙”是一场“好戏”,严正浩的悲愤痴情不过是敛财的工具,所谓化悲愤为流量是也。 于是网上出现了两种阵营,正方依旧坚守同情歌颂痴情执着严正浩,称他是绝世好男人,反方异军突起,认定严正浩是道貌岸然,发死人财,是绝世好贱。 正方称雨后春笋般的反方美其名曰严正浩靠死人敛财,蹭死人热度,可实际上,他们也是在蹭严正浩的热度。化妆品过敏这种事本就是因人而异,还有更多的人没过敏不是吗? 反方队伍也不甘示弱,挖出了更多内幕。 内幕一: 3年前,28岁的严正浩已经失业两年,但是打从大学就开始交往的初恋女友杨熙对其不离不弃,对抗父母的反对,说什么都要嫁给无业游民严正浩。 终于,杨熙的痴情和对严正浩的绝对信任打动了父母,杨熙的父母同意他们结婚。 可就在二人拍摄婚纱照期间,摄影师和化妆师看到二人在争吵,杨熙曾一气之下说过不拍了,婚也不结了。争吵的原因是杨熙称自己父母说的没错,严正浩的确是不求上进,没工作有时间也不费心安排婚礼,所有一切都是她忙活,严正浩拍摄婚纱照前一晚竟然通宵打游戏。 内幕二:二人筹备婚礼期间,杨熙遭遇不测。一开始是失踪,杨熙彻夜未归,其父母以为她是去了严正浩那边过夜,给女儿打不通电话就给严正浩打,可是仍旧打不通。 第二天,杨熙的父亲杨建平直接找到严正浩家里,打算训斥这对儿即将要结婚的小情侣,为什么不回复他们的电话微信,让大人担心。可是敲开严正浩的家门,发现出租屋里只有严正浩一个人,严正浩昨晚彻夜打游戏,手机设置了静音。 中午,杨熙的父母接到了勒索电话——杨熙被绑架了。 杨熙父母希望严正浩能拿出严正浩父母为其准备的5万块彩礼,一起来凑齐赎金。但严正浩拒绝,提议报警。 杨熙父母犹豫不决之时,严正浩明目张胆、亲自去派出所报警。绑匪很可能就是因此才得知杨家报警,愤怒之下撕票。 内幕三:杨熙遭遇不测是在做兼职上夜班回家的途中。她为了筹备婚礼和给租来的新房布置家具家电,找了三份兼职。而这期间严正浩依旧以正在找工作为由,闲散在家,终日与网游为伴。 案发当晚10点,杨熙独自走夜路回家,她下班前也曾联系严正浩想要让他来接自己下班,但联系不上。 内幕四:严正浩跟杨熙的父母关系恶劣。杨熙父母曾私下找过严正浩,希望他停止消费他们已故的女儿,遭到严正浩拒绝。 老夫妻痛失女儿,身边朋友亲人体谅二老,从不在他们面前提及杨熙。他们也想尽快走出痛苦,好好生活,毕竟他们还有一个小女儿,生活还得继续。可是因为严正浩,他们一家人只要上网就会看到与杨熙有关的种种,始终无法走出阴霾。 小女儿同样不堪其扰,在学校,周围同学总是会因为杨熙对她另眼相看,不断询问有关杨熙遇害的种种,提及严正浩的深情和猜测凶手身份。 而面对杨家人的诉求,严正浩一再拒绝,他坚称杨家人选择遗忘,他管不了,但铭记爱人和仇恨,寻找真凶和尸体是他的权利,杨家人也无权干涉。他将终其一生为此。 面对反方阵营的内幕,正方阵营又抛出了一个概念——铭记之恩,遗忘之罪。 他们指责杨家父母对女儿犯下了遗忘之罪,称父母妹妹始终是自私的外人,亲情抵不过旷世的爱情。 杨熙死了,父母妹妹还可以忘却悲愤重新开始新生活。可是严正浩却会倾注其一生缅怀爱人,铭记仇恨,追索真凶。并且以两人名字命名创业,永远把二人的爱情留存于世。这不但是严正浩对杨熙的爱情,更是恩情。 针对内幕一二三,正方阵营也有话要说:男人永远是顽童,爱打游戏不是原罪;人人都有事业低谷期,莫欺少年穷,暂时失业也不是原罪;哪对儿夫妻情侣不吵架?吵架不提分手?患难见真情,杨熙死了,严正浩的铭记就是真情。 面对绑架案,报警才是正解,因为情急慌乱而选择亲自去报警的确不妥,但情有可原;面对失业和结婚,严正浩亚历山大,还不允许他暂时放空自己他躺平一段时间?你们这辈子就没有接不到电话的时候? ------------ 第三卷 化悲愤为流量 ------------ 第二章 教书又育人 杜老师还想跟对方阵营的吉时理论,却被前来报告的学生打断。来人是杜老师班上的班长。 “杜老师,不好了,杨悦跟几个同学打起来啦!” 杜老师是4班班主任,而吉时只是4班和5班的任课老师,按理来说这种事杜老师一人过去处理就行,可是他想也没想便跟在杜老师后面。 “怎么回事?”杜老师快步来到4班教室门口,人未到声先至。 吉时跟在杜老师身后,只见班级后方角落里七八个男生女生围成一圈,把一杨悦包围其中。 为首的一个男生仰着头,理直气壮地对杜老师说:“杜老师,是杨悦先动手的,我们不过是关心她,问了问她姐姐的事,她不理我们,还骂我们,最后还打我们。” 杜老师刚想说话,吉时赶忙抢先,此时他必须要抢占先机,“是你们先去招惹杨悦的?” 吉时这个“招惹”一词用得巧妙,那几个学生先是想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不能点头。 杜老师刚要张口,吉时又一次抢先,“杨悦同学不想在学校提及家里的私事,为此不惜转学3次,请你们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和权利。” 一名出了名爱出风头的女生站出来反驳吉时:“吉老师,我们是想要好心帮忙,才问他杨熙的事情的。” “你们能尊重他人的选择,不问不提,保持沉默,不揭别人的旧伤疤,就是帮了最大的忙。”吉时平时就看不惯这名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只要对方有错误,他从来都不吝指出,就是想要挫挫对方的锐气。 女生不以为然,“我们先是好心安慰她,然后想要帮忙查出凶手和尸体所在,问了她一些问题,想要让她加入我们的推理社团,一起调查,有什么不对?” “就是,身为杨熙的亲人,他们怎么能忘却亲人离世的痛苦和仇恨?我们这是在做正确的事,是帮助她!” “吉老师,你不也是推理爱好者吗?我们想要查明真相,找出一个犯罪分子,有什么不对?” 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有了同学的撑腰,气焰更加嚣张,“没错,我们没错,错的是杨悦,她不知好歹。” “推理爱好者的身份没错,在不影响课堂纪律和学习的前提下,你们热衷于探讨推理小说中的情节也没错,但是道德绑架他人,不允许他人跟你们有不同见解和选择就是你们的错。”吉时又一次打断了身后刚要开口的杜老师。 大小姐翻了个白眼,向吉时跨出一步,咄咄逼人地说:“我们有权去调查杨熙的案子,杨悦无权干涉。” “是的,杨悦也有权不回答你们的各种问题,保持沉默。”吉时笑着据理力争。 “哎呀吉老师,你怎么跟学生们一般计较?”杜老师终于逮到说话机会。 “杜老师,必要时就是要跟他们计较,如果因为他们是学生就不计较,等到他们离开学校,进入社会,还会以为全世界都不会跟他们计较。”吉时早就看不惯这些养尊处优的天之骄子们,有太多的孩子已经被父母惯坏。 女生得到了杜老师的支持,更加嚣张,“吉老师,那么杨悦有权骂我们打我们吗?” “当然无权,”因为杨悦的冲动,吉时不得不甘拜下风,转而向杨悦说,“骂人和打人是不对的,如果你不喜欢什么人,不喜欢什么话题,先明示,再无视即可。如果让他们影响到你,你便已经败了。总之,先向他们道歉吧。” 杨悦扭过头,根本不可能道歉。 “这样,你们承诺不再追查杨熙的案子,杨悦承诺跟你们道歉,怎么样?”吉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也是最佳结果。 “不可能!我们肯定会追查下去,我们有这个权利。”大小姐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行,你们有追查的权利,我也有下一堂课随堂测验的权利,有惩罚不及格同学作业加倍,约谈家长的权利。我们各自行使自己的权利,都无可厚非。”吉时仍旧笑吟吟的。 杜老师又白了吉时一眼,还是刚刚那句话,“吉老师,你怎么跟学生一般计较。” “啊?随堂测验?测什么?”周围的同学看热闹,得知莫名其妙多了个随堂测验,还有可能被加倍作业找家长,纷纷叫苦。 “默写文言文。”吉时笑嘻嘻的,仿佛是在宣布好消息。 同学们叫苦连天,“啊?真是倒霉。” “就是啊,凭什么波及到我们啊?” “就是啊,我们又没参与。”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你说好端端的,非得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吧?” 同学们怨声载道,矛头渐渐统一,他们不敢指向提出随堂测验的吉时,毕竟老师就是有随堂测验的权利,所以矛头就只能指向那位声张权利引发随堂测验的大小姐。 吉时早料到会这样,因为这位大小姐除了身边这几个拥趸者马屁精之外,在班级里已经是风云人物,人人得意厌之。也对,如果没有利益关系,谁会喜欢跟这样嚣张跋扈的人做朋友呢? 大小姐一看自己引发了怨声载道,为了挽回颜面,继续跟吉时叫嚣:“我有权不默写,交白卷。” 吉时被逗乐了,心里怼回去:可不是,你还有权在中考高考时交白卷呢,还有权荒废青春,浪费父母学费,辜负父母期待,虚度一生呢。除了你父母,看谁能拦着你。 “这就是舆论的力量,好好体会一下,”吉时语重心长地教导学生做人的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啦好啦,”杜老师打圆场,拉了吉时一把,把他拉到她身后,又瞪了吉时一眼,“都散了吧,赶紧回去背课文去。” 回到办公室,杜老师又叨咕了好几遍:吉老师,你怎么这么孩子气,跟学生一般计较? 吉时既然已经在教室里明示过,现在自然选择无视。他不理会杜老师的碎碎念,无法苟同杜老师只教书不育人的理念,自顾自掏出手机,上网去看严正浩的微博。 餐厅里,一名吉时的好友,也是同一阵营的李老师凑过来,“吉老师,看什么呢?” 吉时面前的饭菜都凉了,他也没顾上吃,一心沉醉于严正浩的微博里,这会儿才抬头,见是自己的好友小李,笑着说:“小李子,你不够意思,上午在办公室,你怎么不帮我啊。” “拜托,对方是杜老师啊,与她为敌,以后还有清净日子吗?”小李又凑到吉时手机前,问,“看什么呢?” “我得查出杀害杨熙的凶手。”吉时突然严肃地宣告。 “你疯了?”小李瞪大眼,“不让学生查,你自己查?” “只有让凶手伏法,才能告诫杨熙在天之灵,才能彻底结束杨家的恶梦,才能让杨悦变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女生。”查案找凶手本就是吉时兴致所在,更何况现在此事还关系到一个学生和一个家庭的命运,吉时找不到理由坐视不理。 “也对,不然的话,严正浩会消费杨熙一辈子,杨家不得安宁一辈子,杨悦永远也拜托不了杨熙妹妹的标签。什么狗屁遗忘之罪,铭记之恩的言论,还会洗脑更多无知的人。”小李拍了吉时的肩膀,表示支持。 吉时继续低头看手机。 “可是你看这些有什么用?你不是认识刑警队长嘛,找他帮忙啊。” “找他只会吃闭门羹,再说了,没他我还查不出真相了?这就是我这个英雄的用武之地。”吉时晃了晃手机,“也许严正浩有一点没说错,凶手真的会看他写给他的信,真的会忍不住留言。” “你能从3年的海量微博和留言中找出凶手?”小李没忍住笑了。 吉时抿着嘴,转头望着小李,自信说:“海量课文作文教案试卷我都看了,我这个人,最爱的就是大海捞针。” ------------ 第三章 团队运营 秉持着业余爱好不能影响本职工作的原则,吉时愣是忍住,下班回家后才继续看严正浩的小作文。 晚餐后,吉时谢绝了母亲大人提议一起追剧的邀请,以备课为由回到自己的房间,沉浸在严正浩的深情和愤恨之中。 严正浩的微博内容分为两大部分,第一是写给杨熙的信,第二是写给凶手的信。 写给杨熙的无非是思念痛苦云云,比如: 熙宝,感谢昨晚你又来到我的梦里与我团聚。一连四天,你没来,我醒着睡着都是煎熬。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吗?网上对我的非议很多,他们不懂我,我一点不在乎,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你,我担心你会对我,对我们的感情产生哪怕一点点质疑,那都是对我的暴击。 我从未想过与你父母交恶,只是世间纷杂,许多事事与愿违。他们不了解我,我很痛苦,他们误会我,我很自责。是我做得还不够好,才会让他们对我产生误会。 不过没关系,我还有后半生的时间去弥补,我相信总有一天,你最爱的我们会和乐融融,我们可以再次围坐一起,一起回忆有你时的美好。 熙宝,我的宝贝。昨晚我又失眠一整晚,不是因为我们的公司遭遇公关危机,而是我觉得愧对于你。 你是那么一个爱美的精致女孩,曾对我说创建自己的化妆品品牌就是你毕生的梦想。你在时,我没能帮你完成梦想,你走了,你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我做到了。 只可惜,凡事没有永远顺遂,我们的事业不可避免也会遭遇挫折打击。抱歉,给你平添了麻烦,给你的名誉增添了污点。如果你在,一定会很难过吧。是我的失职,我没能保护好我们的梦想,我将尽全力去挽回,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熙宝,我真的好想你,想你想到又一次萌生出要去找你的念头。我知道这样不应该。好心人救了我,他们鼓励我坚持下去,说你不希望看到我沉沦,你想让我代替活下去,去欣赏世间的美好。可我却又一次萌生出那样的念头。 如果你在,再多的困难我都能挺得住,可你不在,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我好孤独,孤独到再也承受不了一根稻草的重量。熙宝,原谅我的脆弱。 写给凶手的,无非是咒骂和乞求云云,比如: 凶手,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现在可好?背负着一条人命,背负着天大的罪恶,你可能吃好睡稳?我相信你一定寝食难安,你一定备受煎熬,因为我每日,每时每刻都在向上苍祈祷,你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你这个刽子手,你到底把我的熙宝藏在了哪里?如果你还有一丝丝人类的良知,告诉我,别让她一个女孩子孤单流落在外,我只是想要亲手为她送终,与她的骨灰呆上哪怕一分钟,再一次感受她在我身边的存在。 凶手,你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你是女人,同为女人,你就不曾对我的熙宝产生过一分一毫的怜悯吗?如果你是男人,你也有母亲,说不定也会有女儿,如果你的母亲和女儿也惨遭如此不测,你作何感受? 告诉我熙宝在哪,哪怕给我一点暗示,这样在你下地狱那天,你身上的罪孽还能减少分毫。 看到眼睛疼,吉时还只是看了微博原文,那些可能潜藏着凶手回复的留言全都没看。吉时知道,真要是把千万粉丝级别的博主三年来所有微博回复都看了,那他的大好青春也得荒废了。 所以目前的任务是先看微博,站在凶手的角度,如果他吉时是凶手,看到哪篇微博后会忍不住留言。筛选出一些备选博文,再看评论。 别说,这一晚吉时没白白熬到后半夜,他还真的在大海中捞出了一点什么。 严正浩号称文学青年,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所以才会爱写爱抒发,还爱旁征博引。其中有这么一篇博文: 熙宝,你还记得我求婚成功那晚吗?我们谈到了未来谁先死的问题,你说希望自己先死,这样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还让我原谅你的自私,谁叫你是女孩子呢? 谁能想到,你一语成谶,留给我余生的痛苦。这真是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就在这篇博文后的第三天,又有一篇博文这样写: 熙宝,最近网友们抨击我婚前沉迷于游戏,没能去接你下班。如果后悔能杀死一个人,我已经死过千万遍。 我更加后悔的是没能早些听叔叔阿姨的话,对你放手。如果我一早跟你提出分手,你现在一定还好端端地活着。也许你结婚了,嫁给一个有钱人,还当了妈妈,你会很幸福。 是啊,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我没工作,没本事,甚至没野心,深知贫贱夫妻百事哀,为什么还要抱着希望能跟你创造奇迹?是我害了你! 这两篇博文中有一个矛盾。 第一篇中严正浩引用的“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出自唐朝著名诗人元稹的《遣悲怀》。 元稹,是个多愁善感的文人,写下许多与爱情有关的诗句,比如家喻户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出自大才子元稹之手。元稹的悼亡诗也很有名,《遣悲怀》三首作品堪称古代悼亡诗中的经典,备受古代文人墨客追捧和模仿。 而严正浩引用的这两句正是源自于《遣悲怀三首•其二》,诗文如下: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当年咱俩开玩笑讲着身后的事,今日都成沉痛的回忆每每飘来。你生前穿的衣裳眼看施舍快完,只有针线活计还保存不忍打开。我仍念旧情更加怜爱你的婢仆,也曾因梦见你并为你送去钱财。我诚知死别之恨世间人人都有,但咱们共苦夫妻死别更觉哀痛。 其中的名句“贫贱夫妻百事哀”原意是指诗人在曾经共患难的妻子死后难以消逝的哀愁。同贫困,却不能共富贵,如今睹物思人,更觉伤心。 而今表现丧偶悲痛的这句诗现在却多被解释为夫妻因为生活贫困,事事都不如意。 问题在于,严正浩到底知不知道这首诗。三天前的博文他这个文学青年似乎是知道这首诗,引用正确,可三天后,他便又不知道这首诗,跟很多误用这首诗最后一句的人一样,以误解的意思引用最后一句。 吉时冒出了一个推测——严正浩有团队,他的微博小作文不是一个人写的。 也就是说,严正浩写这些东西不是,至少不全是有感而发,而是一种商人逐利的行为。 吉时特意去看微博最开始的博文,他猜测最初的博文应该是出自严正浩之手,到后面化妆品公司成立之前,才有其他写手介入,跟严正浩一起运营这个账号。 果不其然,一开始的博文都非常朴实,字里行间都是真情实感。吉时推断严正浩是真的伤心过的,只不过当他意识到他的粉丝越来越多,话题越来越多,悲愤能够化为流量之后,他的初衷便渐渐发生了质变。 吉时不无感慨,人们常说人情凉薄,自诩自己不是那凉薄之人,可也许只是因为利益还不够大不够吸引人。一个赤诚之人和一个凉薄之人之间隔着的,也许就是利益。 严正浩的公司一年前注册成立,而在大概15个月之前,他的微博便像插播广告的电视剧一样,广告越来越多,电视剧越来越少。 吉时又花费了一番功夫,成功从海量博文中找到了规律,至少可以筛选出哪些是出自严正浩之手,剩下的就都是出自于团队的写手。 严正浩还真是个文学青年,还是个严谨的文学青年,他的“的”“地”“得”的使用绝对规范,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 而其他写手就没有这种习惯,使用这三个字随意得很,不是所有都用白勺的,就是顺从于输入法,打出来什么是什么,或者是根本分不清什么时候用什么,随意乱用。 凌晨三点半,又有四篇博文引起了吉时的注意,他在这这些文字里窥到了凶手的踪迹。 第一篇:熙宝,今天是夏至,3年前的今天,我永远的失去了你。你说你最喜欢夏天,要在你最喜欢的夏天成为我的新娘,可是我却没能陪你度过你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夏天。我永远欠你一个夏天,一个夏天的婚礼。 第二篇:凶手,最近天气闷热,七月流火,你一定烦躁的很。我劝你干脆说出她的尸体所在,给你自己减轻一点点罪孽。你有这个胆量吗?我想你没有,因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敢做不敢当的窝囊废。 第三篇:熙宝,我总是在想,你到底看上我什么?我那么无能,那么懒惰,一无是处,为什么你会坚持选择我,甚至不惜为了我去跟父母吵架。你真的太傻了,你可曾后悔?你一定是后悔的。我不值得你如此,你对我的爱反而给你带来了灾难,我对不起你。 第四篇:凶手,我猜想你并不是个完全泯灭人性的坏人,你也有你的感情,你也有喜欢的人,你有家庭有亲人,有朋友有同事,你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 你应该知道,失去最喜欢的人是什么感受,你应该能够体会到我有多痛苦。 设想一下,如果你父母得知你死了,尸骨无存,会是什么感受? ------------ 第四章 12名嫌疑人 周六,早上刚到市局,易文翰便看见高朗等在自己办公室门口,一脸兴奋。 “有案?”易文翰进行最简单的推理,因为高朗这个人太简单了。 “是,严正浩死了!”高朗神秘兮兮。 “我该认识严正浩吗?”易文翰一边开门进办公室一边不经意地问,“新冒出来的选秀明星?网红?” 高朗瞪大眼,跟在易文翰身后屁颠屁颠地,却是在鄙视他,“易队,你连严正浩都不认识?你可真是2G少年。” 易文翰随口又问:“2G少年又是什么?” 上午8点半,易文翰带队来到案发现场——尚城市中心城区的知名写字楼,严正浩的公司就位于6层,他正是死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今早7点,保洁员最先抵达浩熙公司,进入严正浩办公室后发现严正浩仰卧在血泊之中。马上报警。”先抵达现场的侦查员汇报。 易文翰一边倾听一边在办公区里四处巡视,观察环境。这是一家小公司,看工位应该是有十几个人,这跟他印象中的化妆品公司大相径庭。 高朗毕竟对严正浩有一定了解,一路上也上网做了些功课,此时介绍:“浩熙化妆品其实是由别的厂家代加工的,这个公司其实就是一个广告部而已。” 易文翰没理会高朗,因为此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窗外楼下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上。从6层的高度往下看,可以大概看到街对面的那个人的脸,那是一张熟面孔。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只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鬼鬼祟祟的? 易文翰转战到案发现场,站在尸体旁,询问正在初步尸检的马法医:“老马,有什么发现?” “死因是利器刺穿心脏,死于失血性休克,死亡时间推断是昨晚11点至12点之间。凶器是管制刀具弹簧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死者身上没有抵抗伤。” “也就是说,死者很可能认识凶手。”易文翰得出结论,转而又去问高朗,“监控那边有消息吗?” “我知道凶手是谁啦!”高朗答非所问,突然兴奋击掌,把易文翰吓了一跳。 “谁呀?”马法医好奇地问。 易文翰却一点也没有期待,冷冷望着高朗。 “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高朗言之凿凿。 易文翰来的途中也上网恶补一番,明白了何为2G少年,了解了严正浩和杨熙的身份。一个苦苦追寻凶犯的网红死了,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应该就是他追寻的那个凶犯。也难怪高朗会这么认定。 严正浩一直在网上给凶手写信,意图,至少是在表面上意图吸引凶手注意,获取杨熙尸体所在或者是凶手的身份信息。如果严正浩的那些信的内容激怒了凶手,凶手可能会产生杀人动机。 如果凶手真的没忍住给严正浩发了私信或者是微博留言,引起了严正浩的怀疑,那么凶手也会产生杀人动机。 如果凶手觉得严正浩消费已故女友杨熙赚流量赚钱也就罢了,竟然连他的主意都打,让他无形中也成了严正浩的摇钱树,那么出于愤怒,凶手也会产生杀人动机。 总之,这算是一个排查方向。只不过这个方向不太好查,易文翰能够想到的就只有分析研究严正浩的海量微博及回复和私信,从中找出嫌疑人。可他们哪有那闲工夫? 条条大路通罗马,一条是环游世界之后抵达罗马,一条是专机直达,当然是选后者。易文翰做出决定:“去看监控。” 易文翰跟高朗来到写字楼的保安室,跟之前派去看监控的侦查员汇合。刚一打照面,易文翰的心就凉了半截,对方苦着一张脸。 “易队,昨晚监控我看了,严正浩的公司加班到晚上12点半,8名员工先后在12点至12点半之间离开公司。除此之外,还有4名送餐员在12点至12点半之间出入。” “这些人全无异常?”易文翰明白了,凶手就在这12人之中,范围有点大。” “暂时没看出来。” “他们公司总是加班到这么晚吗?”易文翰转而去问写字楼的保安。 “是啊,他们公司人少活多,加班是常态,”保安大哥不吐不快,“主要是他们公司副总太抠门,舍不得花钱雇水军,所以公司员工就是水军,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在网上买热搜啦,控评啦。” “副总?”易文翰好奇,“这些事儿都是副总管?严正浩不管吗?” 保安大哥意味深长地一笑,“严正浩就是个甩手掌柜,他就是公司的一块活招牌,实权都在副总手里。” 易文翰拉了把椅子,跟这位保安大哥深入交谈。 副总名叫吴平奇,是严正浩的发小,从前有过创业经验,开过公司。严正浩成了网红之后,这两人一拍即合,一起打天下。 保安大哥还特意在监控里给易文翰指认了吴平奇,这位副总也是昨晚加班的8个人其中之一,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的人。 “中午之前,我要这12个人全都在市局,一一接受盘问。”易文翰下达命令。 高朗挠头,公司里的8个人倒是好说,另外4个送餐员得费点功夫。 现场勘查工作接近尾声,易文翰安排大家先走,自己还有点事,晚一点归队。 易文翰下楼,来到街对面,从斜后方偷偷接近那个人,然后警惕地冷声问:“你在这做什么?” 那人被身后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一缩脖子,转身一看,露出笑容,“哥,还真是你。这里出命案了吗?看你们阵仗不小啊。” “你在这做什么?”易文翰冷冷重复。 “这个嘛,说来话长。”吉时说的是实话,他来这的目的得从他的学生杨悦开始讲起。 “鬼鬼祟祟在案发现场外徘徊,又说不出理由,你这是想当嫌疑人啊。我倒是不介意多盘问一个,跟我走一趟吧。” 吉时忙摆手,“误会误会,我不是不告诉你,是真的说来话长。要不,你请我喝杯咖啡?” 易文翰刚想说:请你喝咖啡?我怎么那么稀罕你?却被吉时接下来的话生生给逼了回去。 吉时说:“虽说这事儿说来话长,但一言以概之,我是来查严正浩的。” 易文翰说:“AA制。” 街角的咖啡馆里,吉时从头讲起,无视易文翰一再要求快进,按部就班,用自己的速度节奏,力求把经过讲得详细,动机讲得明白。尤其是有关那句被众人误读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来龙去脉,前文后情。 为了让易文翰更好理解,吉时还给他看了严正浩那几篇博文的截图。 易文翰一边看,吉时一边在旁讲解。 “接下来,我们重点来讲最重要的四篇博文,”吉时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以代替敲黑板,提醒易文翰进入关键部分,要集中精力,“先来看第一篇……” “第一篇,这个写手写到‘我永远的失去了你’,这个白勺的使用错误,这种情况下应该使用土也地。既然你之前说微博最开始的内容都是出自严正浩之手,而且‘的地得’使用准确。那么由此可以得知这篇博文不是出自文学青年、严谨的严正浩之手,而是代笔写手。” 易文翰语速极快,强行提速,他还急着赶回局里,没工夫在这听吉时讲课。 吉时被抢答,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继续:“其次,这个写手的第一句……” “第一句便明确表明了杨熙死于三年前的夏至,也就是2018年6月21日。可严正浩的微博第一个有关杨熙的博文只是说明杨熙是在夏至那天被绑架而已。按照当时案件的发展,绑匪于22日打勒索电话,严正浩22日当天报警,23日,绑匪把杨熙的心脏放在杨家附近的垃圾箱。那么这个写手说夏至那天永远失去杨熙,其实并不准确。” 易文翰再次抢先。 “对呀,写手等于是默认了杨熙死于21日。哥,你知不知道杨熙到底的具体死亡时间?” “不知道,一来,3年前这案子我没参与,二来,只有死者的心脏,很难精确界定到底死于21至23日的哪一天。” “可如果这个写手非常清楚,其实杨熙就是死于21日呢?如果他就是凶手呢?”吉时昨晚便萌生出这个大胆的猜想,杀害杨熙的凶手就是严正浩的团队的写手,所以他今天才趁着上午没课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的员工。 “你这个猜想太过牵强。严正浩的团队水平参差不齐,人少活多,写这些的时候随意了些。”易文翰说完,又去看吉时给出的第二篇博文。 吉时马上讲解,“第二篇,这个写手写到‘你一定烦躁的很',此处应该用‘得';这个写手使用‘七月流火'一词也是错误的。” “七月流火是说在农历七月天气转凉的时节,天刚擦黑的时候,可以看见大火星从西方落下去。可是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一句形容天气酷热的词而误用。”易文翰蹙眉思考,下意识顺着吉时的思路解释,“所以推断这篇也不是严正浩写的。” 吉时又一次对易文翰刮目相看,刑警的文化素养比他想象中要高啊。 “还有,为什么说天气热凶手就要烦躁呢?是因为这个写手想象出了在大热天凶手杀害杨熙并挖出心脏处理尸体的画面?那么为什么这个过程留给凶手的不是恐惧、刺激、恶心、后悔等,而就是烦躁呢?”吉时特意压低声音,免得被周围人听到。 “你想说,因为这个写手就是凶手,他真实的感受就是烦躁?”易文翰反问。 “有可能不是吗?”吉时急于得到认同,音量又高了些。 “你知不知道水军每天有多少工作量?你指望他们能严谨?是你老毛病又犯了,过度解读。”易文翰不以为然。 “好吧,那我们来看第三篇,”吉时又敲桌面示意易文翰继续往下看,“第三篇,写手写到‘我无能、懒惰、一无是处',这明显就不是严正浩。严正浩的字里行间是有股傲气的,哪怕是在失业期间,他这个文学青年也一直秉持着文人的傲骨。更别提用一无是处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了。” “所以你认为这个写手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描述他所认识的严正浩,后面的发问,其实是他对杨熙的质问:那个男人有什么好?怎么就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 “你也想到了是吧?所谓的‘你一定后悔了'也是他的一种自我安慰,他希望杨熙后悔与严正浩相爱;所谓的‘你对我的爱反而给你带来了灾难'指的也不是杨熙为爱情和结婚而拼命工作加班,途中遭遇不测,而是因为杨熙因为严正浩而拒绝了此人的表白,对方恼羞成怒,冲动杀人。”吉时一口气说完,畅快淋漓。 “你想说,这个写手是严正浩的情敌,他喜欢杨熙,爱而不得后杀人,如今在寻求自我安慰。他虽然是以严正浩的口吻写出了这些信,实际上都是在表达自我。”易文翰又一次看时间。 吉时示意易文翰继续看,讲解道:“‘你就是个普通的芸芸众生'是病句,更正过来应该说‘你就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人。'显然,这篇博文也不是出自严正浩。” “你想说,这个写手,也就是凶手,他有家庭,也有喜欢的人,正是杨熙。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要表达自己并不是泯灭人性的残忍杀人变态。他特意提到自己的父母,其实也是在自我暗示,一旦自己的罪行暴露,自己的父母会有多么痛苦。所以他必须要掩饰好自己。” 易文翰不得不承认,一旦接受了吉时的设定,再看这些博文,真的很像是出自凶手之手。但是,这个前提设定太有主观性了,易文翰不能苟同。 “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四篇微博出自同一人之手,他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当初的案子不是绑架,而就是表白被拒后杀人,杨熙当场就死了。凶手是杨熙的追求者,为了掩饰自己,他故意以绑架混淆视听。”吉时收回自己的手机,总结观点。 ------------ 第五章 防身武器成凶器 虽然易文翰不能照单全收吉时的推理,但是剔除那些一厢情愿的过度解读,有一点引起了他的注意:按照严正浩3年前的微博所讲,杨熙6月21日晚失踪,22日他报警,23日凶手就把杨熙的心脏放进杨家附近垃圾桶并通知杨家。这个凶手真的很心急。 而易文翰以往接触到的绑架案,绑匪没有这么心急的,都是会慢慢筹划,再给对方一点筹集钱款的时间,让对方听听人质的声音,哪怕知道对方已经报警,多数也不会马上撕票,撕票的也不会冒险把人质的器官送回人家附近。 挖心啊,凶手若不是个嗜血的变态,就是对杨熙恨到骨子里。 如果假设凶手真的是杨熙的暗恋者,杨熙拒绝他之后恼羞成怒,先奸后杀,杨熙死后,他的愤恨仍旧难以平息,还想继续泄愤。那么杨熙活着的时候他得不到她的心,杨熙死后,他便把她的心挖出来再丢弃,顺便让杨熙父母和情敌严正浩确信杨熙已死,是不是也是一种报复呢? 3年前,杨家人和警方都以为这是绑匪因为报警而气急败坏,撕票挖心,送还杨家,作为报复。可如今再看,凶手的行为也符合吉时的猜想。 难道3年前的那个凶手真的是杨熙的追求者?爱而不得,一怒之下杀人泄愤? “哥,我来这就是想混进写字楼,混进严正浩的公司,想查清楚这些可疑的小作文出自谁手。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你了。写字楼里到底出了什么案子?你们这么大阵仗,搞得我都不敢进去了。” 易文翰抬眼盯了吉时两秒,还是决定用坦诚去回报吉时那一小部分有效信息的共享,“严正浩死了。” “我的天,怎么死的?有嫌疑人了吗?”吉时的第一个念头,严正浩死于非命,凶手就是3年前杀害杨熙的凶手,也是现在他公司的员工。 “有嫌疑人了。”易文翰继续坦诚。 “谁?”吉时顺势提问。 “无可奉告。”易文翰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时候就拿这四个字做答。 吉时无奈一笑,“你也太鸡贼了吧,我给你提供了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应该礼尚往来啊。” “怎么礼尚往来?” “如果你直接拿这几篇可疑的小作文去公司问是谁写的,根本不会有人承认,你还会打草惊蛇。再说了,这些微博最远的都是去年发布的,你要想查出是谁写的,也不轻松。” “所以呢?” “所以你给我授权,让我查看公司员工的工作电脑。这些人天天在网上当水军,发帖顶贴控评的,留下了海量的文字资料。我可以从他们的行文特点中找出跟可疑小作文匹配的人,也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 易文翰看吉时一副兴奋样,忍不住泼冷水,“吉老师,你这么能耐,一个人看看电脑就能找出凶手,我们警察全都可以下岗啦。” 吉时不免失落,他一心想要合作的易文翰对他冷嘲热讽不要紧,无视他非常有自信的推理也能忍,重要的是可能会因此错失找到逍遥法外3年的凶手。 “多个人多条思路,不好吗?”吉时仍旧保持诚恳的态度。 “好是好,可是我无权给你这个授权。还有,像你这样的热心市民,尤其是推理爱好者很多,要是都合作,我们的思路会多到缠成一团乱麻。” “好吧,那我就继续关注严正浩的微博,有什么发现再通知你。”吉时很失落,但表面上依旧友好微笑,他知道易文翰说得有道理,自己没理由生气。 “很好,向警方提供信息协助警方办案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易文翰看了看时间,起身,“走吧,去前台,AA制。” 回到市局,浩熙公司的八名嫌疑人已经全员到场,可送餐员只来了一个。 高朗汇报:“易队,我只找到了三名送餐员,一个说过会儿来,一个录完口供着急上班先走了,还有一个就在这。” “核实身份信息了吗?”易文翰本想责备高朗轻易放走了一个嫌疑人,但转念一想,找不到的那个送餐员才是关键。 “平台已经把三个送餐员的资料发过来了,我大致看过,没什么可疑。” “第四个呢?”易文翰问。 “问题就在于第四个,我问过昨晚加班的八个人,只有三个人承认昨晚叫餐,正好跟那三个送餐员对得上。” “也就是说,第四个送餐员可能是死者叫来的,又或者是不请自来。重点查他。” “是!” 易文翰接过手下人递过来的报告,匆匆看了几眼,对高朗说:“把吴平奇带到审讯室,我亲自跟他谈。” 审讯室里,易文翰面对着哭丧着脸的吴平奇,习惯性开启了怼人模式。 “很伤心吧?毕竟是发小,”易文翰冷冰冰地,“又是你的摇钱树,聚宝盆。” 吴平奇刚想要表演悲痛,一听后半句,马上冷哼一声,“易队长,你对我有偏见啊,就像那些网友对浩子有偏见一样。我们的确没有自己标榜的那么好,但也没有他们恶意揣测的那么坏。” “你是公司里最了解严正浩的人,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杀害杨熙的凶手。”吴平奇想也不想。 “为什么?” “大概是三天前吧,浩子跟我说,他在微博里查到了一些端倪。” 易文翰警惕起来,难道严正浩也跟吉时一样,察觉到了凶手就是他的写手团队? “什么端倪?”易文翰紧张地问。 吴平奇耸肩,“不知道,浩子不说,就说他还得继续调查确认。我也正等着他的结果呢,等到他确定了嫌疑人,这可是大新闻。可是谁想到,等来这么一个结果。” “这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案情对外保密,严正浩消费死者不归我管,但是你现在敢消费严正浩,对外泄密,我可以拘你。懂吗?”易文翰笑着问。 吴平奇一愣,随即嘿嘿一笑,“易队,你也把我想得太坏了。其实我跟浩子一样,纵然没有我们标榜得那么好,也没你们想的那么坏。我们利欲熏心是真的,但我们失去爱人和挚友,痛也是真的。” “明白,人性本就是复杂的,有真情实感,也有驱利自私的本性。现在我需要真情实感的你,相信你也希望凶手伏法。” “全力配合。”吴平奇表诚意。 “昨晚加班的人除了你和严正浩还有七个,他们之中,你觉得谁最可疑?”易文翰继续提问。 吴平奇一愣,“你怀疑是自己人?不可能,这些员工都是公司的老人了。一定是那四个送餐员其中之一。” “送餐员我们也在查,但也不能排除你们内部人员。这个问题,你们八个人都得回答。” “你要非让我选一个,那就是荣宗宝吧。这小子今年25岁,三年前公司成立时他就来了,是元老级的。我看得出,他其实挺瞧不上我跟浩子的,觉得我们消费死者,不要脸。经常背地里说我们坏话。” “这样你们都不炒了他?”易文翰没想到,这方面这俩人还是良心领导。 “我们这个公司不想有太多人员流动。你懂的。”吴平奇讪笑,“而且荣宗宝业务上还是可以的。” “不齿你们的行为,还给你们打工,赚这份钱。”易文翰对这个荣宗宝没什么好印象。 “没办法,都得生活嘛。在这一点上,其实荣宗宝跟我们是同类。” 易文翰打开面前文件夹,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吴平奇面前,“这是凶器,上面有你的指纹,你怎么解释?” 吴平奇看了一眼照片,惊讶道:“这是凶器?” 易文翰不作答,同样的话他不爱说第二遍,对于嫌疑人,他可没那么多耐心。 “这,这上面当然会有我的指纹,这就是我的刀啊。” “你的?这可是管制刀具。”易文翰冷冷地说,“而且你的刀怎么就变成凶器了?” 吴平奇吞了口口水,组织好语言,“是这样,这把刀的确是管制刀具,我买来也就是为了防身,一直放在办公室的。后来浩子来我办公室,看到了,就说让我把刀送给他。我问他要刀做什么,他说防身。” “防身,跟严正浩说他在微博中查到了有关凶手的端倪有关?”易文翰觉得重点到了。 “应该是这样吧,我也没多问。”吴平奇挠头,不解地嘀咕,“我以为凶器会是凶手自己带来的,居然是我送给浩子的刀,这,这怎么回事?难道说,凶手不是早有预谋,是临时起意?” 易文翰用戏谑的方式警告说:“你知道的太多了。” 吴平奇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说。 出了审讯室,正好碰上痕检老王,“易队,凶器刀柄上的指纹我跟公司的八个人和死者严正浩都比对过了,除了严正浩和吴平奇,刀柄上还有两枚不属于任何人的指纹,应该就是凶手的。” “这倒是又一条佐证,凶手不是预谋已久,而是临时起意,所以就地取材用严正浩的刀杀人,杀人之后也忘记擦拭指纹,所以刀柄上才会遗留三个人的指纹。”易文翰分析。 “把严正浩微博密码要来,我要看他的私信。”易文翰觉得严正浩所谓的在微博里查出了端倪应该是在私信里,因为如果他是杀害杨熙的真凶,想要跟严正浩交流,不会公开回复,而会用更加隐秘的私信。 ------------ 第六章 录音笔 易文翰从后往前看,从最近的微博私信开始。因为严正浩消费了杨熙和凶手三年之久,凶手到现在才动手,那变数应该就是发生在最近。 果不其然,一条发送时间为两天前,也就是案发前一天的私信引起了易文翰的注意。 这条私信来自于一个微博名字叫“人间不值得”的人,发送时间正好就是在严正浩最后一条微博发布后的10分钟之内。内容如下: 严正浩,我最近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儿,你的死期快到了。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这个人间不值得最近终于有了空闲,可以去杀严正浩了。而严正浩并没有回复。 再往前两天,是严正浩倒数第二条微博发布后的15分钟,此人也有私信发来,看来是时刻关注着严正浩的微博,一旦严正浩发博,他就发私信。这一条是: 严狗,你胆大包天啊,消费杨熙也就算了,居然还敢消费杀人凶手,为了赚点脏钱,你可真是不要命。小心有命赚,没命花。 再往前的数条: 小心,死神在路上! 严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正巧我最近有点忙,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你的心脏丢在哪里好呢? 尽情作死吧,多吃几顿好的,你很快就会去跟杨熙团圆了,你猜她还会爱你吗? 总是有人惦记着,这感觉本该不错,可是被你这样的渣男念叨,只会恶心。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适可而止吧。 类似这样的威胁恐吓,这个人间不值得发送了数十条,时间持续了一个月。但是严正浩一条都没回。莫非严正浩正在私下调查此人,想要证明他是不是杀害杨熙的凶手?严正浩从吴平奇那里要来的刀也是防着他? “查他。”易文翰把任务布置下去。 午餐后,手下人送来了人间不值得的资料。此人实名认证的真实姓名叫杜津,31岁,本地人,单身,值得一提的是,他跟杨熙读的是同一所高中。 易文翰马上想到了吉时那番推测之中被他认定有效的部分:凶手是杨熙的追求者。 午后,易文翰带队,直奔杜津的家。 杜津名下有间单身公寓,大概率他独自居住在此。今天是周六,大概率杜津此时在家。。 “你们是?”杜津果然在家,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 “你是杜津?”易文翰努力把眼前这个头发不理,胡子不剃的肥宅跟证件照的照片比对。 “我是,你们是?”杜津警惕地来回看门口的四名不速之客。 5分钟后,杜津百口莫辩,“不是,不是的,这是误会,我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我,我只是,只是看不惯严正浩消费杨熙,我想让他……” 易文翰总结性反问:“你想装成凶手恐吓严正浩,让他停止消费杨熙?” 杜津使劲儿点头。 “你喜欢杨熙?”易文翰追问。 “我……” “不然只是一个高中同学,你为什么这么在意?”高朗配合易文翰,“而且还是在时隔三年之后?” 杜津咬着嘴唇点头,“是,我是喜欢她。只可惜她不喜欢我,她喜欢严正浩。唉,她爱错了人。” “昨晚你在哪?”易文翰不给杜津思考的时间,继续追问。 “昨晚?”杜津一愣,显然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该不会是,严正浩出事儿了?” “在哪?”易文翰严厉地质问。 “在家啊,我就在这。” “谁能证明?” “没,没人能证明,我昨晚在家,一个人打游戏,然后就睡了。” “几点睡的?” “11点多吧。严正浩到底怎么了?死了吗?”杜津没忍住,露出了笑意。 “你很希望他死啊?”易文翰明知故问,那些私信虽然名义上是要吓退严正浩,内容上却也是真情实感的抒发。 “那当然,他死了,杨熙才能安生。”杜津干脆不掩饰,笑意越来越浓。 易文翰起身,在房间里踱步,观察这间单身汉的单身公寓,无意中注意到地上的碎玻璃和旁边的一点血迹,还有杜津脚上的新鲜伤痕。 “什么时候伤的?” “昨晚睡到半夜起来喝水,不小心踩到碎玻璃。”杜津无所谓地回答。 易文翰走到玄关,眼神扫过鞋柜跟墙面的缝隙,被里面塞着的一个小东西吸引了注意。 伸进去一根手指把这个银色的小东西挑出来,竟然是一只录音笔,屏幕显示,它还在录音。 什么人会在自家里放录音笔?想要捉奸伴侣的人。还有别的吗?易文翰想不到。杜津独居,没伴侣,所以录音笔肯定不是他的。鉴于这录音笔藏匿的位置,易文翰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人放的。 易文翰按下停止键,终止录音,冲杜津摇了摇录音笔,“这玩意儿,你见过吗?” “这什么啊?”杜津凑过来仔细看,“这不是录音笔吗?谁的?” 易文翰却把录音笔交给了一名手下,“把录音拷贝下来。” 杜津眨着无知的双眼,来回看着易文翰他们几个,“这东西在我家?” “你不做饭吧?”易文翰问。 “啊?”杜津莫名其妙,“对呀,我都是网上叫餐。” “昨晚也叫过?” “叫了,”杜津掏出手机看记录,“不过我是6点钟订餐的,送餐员6点半到的,这也能算不在场证明吗?” 高朗本以为易文翰会回答不能,因为6点半根本就不是案发时间啊,没想到易文翰竟然犹豫了,并且回答:“说不定,能。” “拷完了。”一名侦查员把录音笔还给易文翰。 易文翰把录音笔放回鞋柜后的缝隙,并且让手下播放拷贝下来的录音。 录音的开始,是杜津打游戏的声音,而后是快速吃饭,一边吃一边打游戏,时而跟队友说话,时而自言自语。快进之后,杜津打完游戏,上床睡觉。很快是呼噜声。 侦查员4倍速播放,等到声音有所改变又正常播放。呼噜声停止,杜津剧烈咳嗽几声,然后起床,踢开了脚边的各种杂物,赤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 杜津清了清喉咙,好心提醒,“各位,别吓着你们。” “啊?”高朗不明所以,刚发出了一声疑问,便听见了杜津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不是,就这么点伤,你一个大男人,至于吗?”高朗被吓得一个激灵,马上去责备罪魁祸首。 “这个,勉强可以算作不在场证明吧。”易文翰挺失望,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暗恋杨熙的人,可能是3年前的凶手,又对严正浩有杀人动机,可惜现在大概率排除了他杀害严正浩的嫌疑。 杜津冲高朗不好意思笑笑,又想到了更关键的问题,问易文翰:“警官,这录音笔怎么回事儿啊?” “有人想要查你,也许是严正浩,也许不是。到底是谁,今晚应该就会知道。你晚上照常订餐,送餐员来的时候你别露面,假装在里面打游戏,让他把东西放鞋柜上。”易文翰叮嘱。 傍晚6点半,易文翰透过车窗紧盯着单身公寓的大门,等待着目标人物登场。这段时间里,来往的送餐员十几个,但都不是他要等的人。 杜津家的房门虚掩,他本人在书桌前坐着,游戏界面开着,却没开局,他根本没心思打游戏,注意力在门口和厨房方向来回转移。厨房里还藏着一个高朗。 没过多久,他点的晚餐到了。 “你好,送餐。”敲门声后是一个有些苍老的男声。 杜津紧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高朗忙挥动双臂吸引杜津注意力,示意他赶紧回复,别表现出任何异样。 “哦,给我放门口吧。”杜津回过神,但身体僵硬,也不转身也不回头,仍旧面对屏幕,大声说。 门口那边又传来声音,“放这儿了,祝您用餐愉快。” 然后是关门声。 高朗一见人走了,赶忙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去看鞋柜后的缝隙,果然,录音笔不见了!这个送餐员就是昨天在这藏录音笔,今天来回收录音笔的人! “易队,东西被收走了。”高朗电话汇报。 “很好,你留守原地。对了,杜津反应怎样?”易文翰的意思是,他像不像3年前的残忍凶手。 高朗撇嘴,实话实说,“这小子心理素质不怎么样。” 易文翰挂断电话,等着刚刚唯一一个进入单身公寓的送餐员出来。 这个送餐员穿着工作服,戴着帽子,隔着一段距离还真看不出体貌特征,但是易文翰却能看出他的状态,他很急,不是那种急着送下一单的日常急,而是紧张激动的急不可耐。 送餐员上了电动车,一路开走。易文翰发动车子,带着两名手下,一路跟上。他一直跟目标保持一定距离,生怕被对方发现。 “易队,这人会是什么人啊?是严正浩派来调查杜津的?他不知道严正浩已经死了,雇主都没了,他在做无用功吗?咱们会不会也在做无用功啊?”副驾驶的侦查员不解。 “是不是无用功,很快见分晓,你别忘了,咱们有指纹,比对一下就能锁定或者排除。”易文翰有预感,这个送餐员绝对不是无关人士,这一趟,他会收获巨大。 ------------ 第七章 老实人嫌犯 送餐员的电动车驶入年代久远的中档小区,他把车停好,手上没提任何餐点,直接进入单元门。这是下班回家了。 易文翰下车,一路紧随,他必须亲眼看到这人进的哪户人家。 3单元401.易文翰在缓台上看到送餐员进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朝楼下招呼手下,二人一起登门。 易文翰准备好证件,敲门。 房门那边传来一个不太清晰的男声,问:“谁呀?” “警察。”易文翰不担心对方会从窗子逃跑,一来这是4楼,二来楼下还有一个手下守着。只是,门后传来的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很快,门开了,“哥?” “又是你!”易文翰处变不惊的高冷气质算是被吉时给彻底毁了,他怎么就跟这个家伙这么有缘啊! “这是你家?”易文翰马上调整情绪,警惕地问。 “不是,我也是客人,这是我学生家,我来家访。”吉时说着,让开一条路,替主人迎客。 “吉老师,谁呀?”厨房里,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青春期少女一起出来,女人的手上拿着炒勺,少女手上是一根黄瓜。 吉时只好介绍:“这位是市局的易队长,是警察。” “你们认识?”中年女人先是冲易文翰点头示意,又问吉时。 不等吉时回答,易文翰先开口:“刚刚那个送餐员呢?” “找我爸?”少女不太友好,“干什么?” 易文翰瞅瞅少女,又瞅瞅吉时,最后是中年女人,无奈摇头,“这是,杨熙家?” 里面一间房的房门打开,已经摘下帽子,还没来得及换下工作服的送餐员走出来,“这是杨熙家,我是杨熙的父亲。” 在场的人,除了杨父面无表情,其余人或者莫名其妙,或是紧张好奇,或是恍然大悟。 两分钟后,大家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杨熙的父亲自我介绍名叫杨建平,是个送餐员,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提前下班,他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会找上他。 易文翰干脆开门见山,把他们从杜津家里跟踪而来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最后总结:“我们能确定,是你回收了录音笔。说吧,你为什么要监听杜津。” 杨建平的原计划本是装无辜,没想到对方已经知晓了他的底牌,面露难色。 “杜津是谁?”吉时趁杨建平不说话,插嘴提问。 易文翰本不想回答吉时,但是一方面担心吉时没完没了地提问,赶又赶不走,另一方面,回答吉时的问题也是再给杨建平施压。 “我看了严正浩的微博私信,杜津一直在以杀害杨熙凶手的身份恐吓他。我们怀疑杜津就是3年前的凶手,所以找上门,没想到,有人提前我们一步,昨晚就在杜津家里放了录音笔,24小时后,又借着送餐的机会回收了录音笔。” 吉时看了一眼脸色阴晴不定的杨建平,见他还是不说话,又问:“录音笔里的内容你们一定听过了吧?怎么样,杜津是凶手吗?” “他是不是3年前的凶手不能确定,但至少,他不是昨晚的凶手。原本杜津是没有昨晚的不在场证明的,还多亏了你的录音笔,录下了杜津昨晚一整晚没离开家的证据。” “会不会是杜津早就知道录音笔的存在,伪造了自己在家的声音?”吉时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不会,我们已经比对了杜津和凶器上的指纹,不符。”易文翰话音未落,就听见杨建平手上玻璃杯落地的声音。 杨建平脸色难看,眼神闪躲,也不去捡杯子,只是双手用力握在一起,手指用力去抠手背,仿佛这样做能把指纹给磨平一样。 “杨建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易文翰冷冷的。 杨悦突然起身,冲着易文翰大叫:“不许抓我爸爸!我爸爸是好人!严正浩才是坏蛋,杀死我姐姐的才是坏蛋,你们警察不去抓坏蛋,抓我爸爸做什么?” 吉时忙去安抚杨悦,可他还未开口,又被激动的杨悦打断,女孩哭着说:“吉老师,你不是认识警察吗,你快替我爸爸求求情啊,别让他们抓我爸爸。我们家都已经失去了姐姐,不能再失去爸爸!” “小悦,小悦。”杨建平一把搂住杨悦,老泪纵横。 吉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望着易文翰。 易文翰也动了恻隐之心,但是那又怎样?不能因为凶手是杨建平,这案子就不管了吧? “老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警察同志解释一下啊。”杨母双眼噙泪,努力克制,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丈夫身上,希望他解释清楚了,就不用跟警察走了。 “也好,杨建平,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把录音笔放在杜津家里,你是怎么怀疑杜津的?”易文翰料到杨建平答不上来,提问只是为了催促杨建平能主动跟他走,免得在亲人和孩子老师面前更被动。 “我,我跟你们走。”杨建平松开杨悦,缓缓起身。 “爸,爸!”杨悦又一把抱住杨建平。 “小悦,别这样,你这样是无济于事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躲不掉的。”杨建平用力掰开杨悦的手臂。 再次的人全都沉默,大家全都听出来了,杨建平这是认罪了啊。 易文翰把人给带走,房间里只剩下吉时、杨悦母女,母女俩都在哭,吉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吉老师,你帮帮我们吧,你不是认识那个警察吗?”杨母哭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他们还有一根救命稻草。 “我,我是想帮忙,可是警察办案,我插不上手啊。不过你们放心,易警官是很正直尽责有能力的警察,他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的。”吉时能想到的也只有这样的安慰之词。 不料杨母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吉时理解她,因为就算杨悦年纪小看不懂刚刚的局势,杨母跟他是看懂的,杨建平恐怕是真的犯案,杀了严正浩,凶器上的指纹是铁证,不由他不认。 “其实,杨先生的案子,我现在能帮的忙有限,”吉时不想无动于衷,他是真的想帮杨家的忙,所以也顾不得此时提这茬合不合适,斗胆说了出来,“但是我想帮忙调查杨熙的案子。” 杨家母女一起抬头惊讶地盯着吉时。 吉时赶忙解释:“其实,我看过严正浩的微博,在里面找到了一些可疑的信息,虽然刚刚那位易警官觉得我的发现没什么价值,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条线值得深究。所以我想,如果有更多的线索,说不定我可以锁定凶手。” 杨悦对吉时这位老师特别有好感,尤其是之前他帮过她怼那些找她麻烦的学生,因此一听吉时这么说,她毫不犹豫,“吉老师,你真的能查出杀害我姐姐的凶手?” “我尽力。”吉时很诚恳,“你放心,我跟那些蹭热度凑热闹的人不一样,我是真的想抓到凶手,让杨熙安息,让你们一家人远离纷扰。” “你想要什么线索?我能做什么?”杨悦很心急,狠狠抹了把眼泪,又看了一眼母亲,像是在征求母亲意见。 杨母也没了主意,一脸茫然。 “我想看看杨熙的遗物,最好是有她留下来的文字信息。” “文字信息,”杨悦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双眼放光,“我姐自己写歌,歌词也算文字信息吧?” “当然算,在哪?”吉时兴奋。 杨悦跑回房间,拿着一台笔记本又跑回来,“这是我姐的笔记本,里面的东西我都没动。她从大学跟严正浩认识以后,就开始写歌。这里面应该有几十首歌。” 杨母像是回忆起来当年的事,一边哭一边笑,“唉,小熙之所以喜欢严正浩,就是因为严正浩是个文艺青年,恋爱以后,她也被感染,没事儿就喜欢写歌,还投去过音乐公司,只可惜,都没有回信。但她也不在乎,说写歌不是为了赚钱,就是爱好。” 吉时找到了命名为“我的歌”的文件夹,打开一看,又分为三个文件夹,分别是歌曲小样,曲谱和歌词。他打开歌词文件夹,打算在其中找到那个有一定概率被杨熙写进歌词的、暗恋杨熙的凶手。 ------------ 第八章 向贪念妥协 审讯室里,面对指纹比对结果的杨建平面如死灰,彻底放弃抵抗。 “说吧,从头说起。”易文翰的语气明显比以往要温和一些,因为杨建平犯案很可能是临时起意,是第一次,是冲动,杨建平本身是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 杨建平痛苦地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那就从一周前说起吧。” 一周前,杨建平终于如愿成了一名送餐员。原本他这个年龄和体力,人家是不要他的,但是平台得知了杨建平女儿的事,对他怀有恻隐之心,见他坚持要送餐,赚这么一份辛苦钱,那肯定是家里条件不好。便破例接收了他。 杨建平之所以要当送餐员,目的很简单,他就是想要通过送餐接近严正浩,偷偷在严正浩的办公室里放下录音笔,录下严正浩的真实嘴脸。他相信严正浩私下里绝对会暴露本性,承认他用杨熙赚流量。 之后,或者是拿录音逼迫严正浩不在消费杨熙,或者是干脆把录音公开,让舆论毁掉严正浩。但杨建平更希望是前者,他不想鱼死网破,只想让女儿安息,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一切安安静静地结束。 所以杨建平就以身体吃不消,接不了太多单为由,天天守在严正浩公司附近,就只接这个写字楼的单,尤其是严正浩公司的单。 很快,杨建平接到了严正浩公司的订单,他去送餐,只可惜是员工订的。但这也没关系,杨建平提着餐点,打听到严正浩的办公室,直接敲门进去,假装送错地方。 杨建平这3年变化很大,痛失女儿的打击让他的样貌老了十岁,戴上头盔和口罩,他自信严正浩根本认不出。更何况很少有人会去刻意观察送餐和快递员的长相。 严正浩见有人送餐,下意识就去接,因为他身为公司老板,员工拍马屁的方式之一就是给他订餐。所以只要有送餐的来,他照单全收。 那一次,杨建平趁严正浩接过塑料袋转身的空档,迅速找到了藏录音笔的好地方,正是门口茶水柜子与墙壁的缝隙。他塞好已经开启录音的录音笔,然后又说自己送错地方了,再把餐点要回去,送去订餐者那里。 录音笔的存储和电量有限,杨建平买了两只录音笔,都只能录最多24小时,所以他的原计划是24小时以后尽快回来取回录音笔。 杨建平一开始本想安装专业窃听设备的,更小更隐蔽,也不用回收,实时监听。但是他不会弄,也不知道去哪买,所以干脆用了更简单的录音笔。 第二天,杨建平又接到了严正浩公司员工的订单,他趁机去取回了因为没电自动关机的录音笔,又放下了另一只充满电的录音笔。 临走时,杨建平去了洗手间,在隔间里,他听到了两个严正浩公司的员工一边洗手一边聊天。 “小宝,你看微博私信了吗?”一个男人问。 被叫做小宝的男人答:“登陆的时候随便看过几眼。” “那你注意到那个名叫人间不值得的家伙了吗?” “知道,一直私信恐吓严总的那个。”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啊?” “不可能!”小宝很肯定,“就是一个蹭热度的。” 男人不以为然,“怎么不可能?你想啊,蹭热度那肯定得公开回复啊,私信外人看不见啊。” “反正不可能。他们就是吃准了,再怎么在网上挑衅,真凶都不会配合,所以才这么大胆的。你想啊,这个凶手又不傻,有人在网上挑衅,他就出现,那不等于上钩了?等着被抓嘛。” “也对。所以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独角戏,怪不得严总一点也不怕凶手来寻仇,也不回那个人间不值得私信。” 杨建平记下了这个名字“人间不值得”,因为这个人有可能是杀害杨熙的凶手。他虽然觉得这两个员工说的有道理,可是他不能放弃哪怕一点点希望。 于是杨建平找了个熟人,帮忙查这个人间不值得。很快,他得到了一个名字——杜津。 熟人又查到这个杜津正是杨熙的高中同班同学。再加上录音笔录下了严正浩跟吴平奇的对话,严正浩提到了他在微博里发现了有关凶手的端倪。杨建平铁了心继续深入去查这个杜津。 值得一提的是,第一次在严正浩办公室里放置录音笔,录下的严正浩跟吴平奇的对话。 杨建平把录音交给了易文翰。易文翰听过之后,恨不得给吴平奇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巴掌。因为录音跟吴平奇之前描述的正好相反。 “大奇,我好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严正浩对吴平奇说。 “什么事儿了不得?现在最了不得的事情是如何扭转形式,现在网上骂你的人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咱们公司就完蛋了。” “我好像发现了凶手,杀害小熙的凶手!” “不会吧?凶手真的回复你的微博了?”吴平奇不可置信。 “不是回复,总之目前还只是我的一个推测,还需要继续查下去。”严正浩有些兴奋。 “打住!”吴平奇突然大叫,“不许查!” “为什么?” “你是不是傻?你要是真的查出来真凶是谁了,咱们俩这条路也就走到头了!” “你什么意思?”严正浩不解。 “这还用我说?真凶落网了,杨熙的案子结了,热度早晚会过去,到时候谁还管你?这么说吧,咱们跟凶手其实是绑定的,凶手落网,你就没有了商业价值。只有让凶手永远逍遥法外,你永远找下去,才能尽可能长时间地维持热度,维持你的痴情执着人设。” “放屁,谁要跟凶手绑定?”严正浩火了,“靠小熙赚钱也就罢了,我不可能明知道是谁杀了她,还任凭凶手逍遥法外!” “浩子,你冷静点。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还有我啊,我可是豁出去所有跟你一起创业。你也说了,你不能明知道凶手是谁而无动于衷,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你现在停止你的调查,这样一来,你就不知道凶手是谁,这样你心里就好受了吧。” “大奇,我原本以为我够了解你了,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是这样一个人。” “浩子,咱俩原来都是一文不名,要不是因为杨熙,能有今天?你能住上别墅,开上豪车,当上总经理?你想想,这些东西你花了3年才得到,失去,就是三分钟的事儿。一切全看你的选择。” “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行,我给你时间,但是答应我,你先暂停你的调查,我这是为你好。” “行。我先不查。” “既然如此,这弹簧刀你也没用了,我拿回去了。” “别,弹簧刀还是留下,有它我安心一点。” “服了你了,随你吧。” 杨建平听了这录音,五味杂陈。不管怎么样,严正浩大概率会放弃调查,但身为杨熙的父亲,杨建平就算倾尽一生,也得查到底。 杨建平一个只有初中文凭的老男人能有什么办法调查呢?当然还是录音笔。 杨建平又特意跑到杜津家附近,等着接杜津的订单。好在杜津是个从不自己做饭的单身汉,杨建平很轻易就等到了机会。 只可惜,杨建平回收录音笔后听录音,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个杜津就是个单身汉,就算他是3年前的凶手,也得有个人跟他交谈,让他说话才能露出破绽啊。 杨建平打定主意,还得继续录,就像愚公移山,他相信总有一天,他的不懈坚持会获得回报。 案发当晚,杨建平先是去了杜津家里放下录音笔,然后去严正浩那里回收另一只录音笔。 晚上8点,杨建平就拿回了严正浩办公室里的录音笔,他迫不及待,躲在写字楼后面,插上耳机去听。没人说话的地方他就快进,听到有人说话了,赶忙退回从头听。就这样,他从8点一直听到了12点。 这一次,杨建平也听到了了不得的事情。 易文翰找到对应的录音,还是吴平奇和严正浩的对话。 “浩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扭转情势,让往事那些喷你的人转变阵营来支持你。”吴平奇兴致勃勃。 “什么办法?”严正浩也很激动。 “总结来说就是四个字——先抑后扬,”吴平奇得意洋洋,“这样,咱们先顺势而为,让手下这些人在网上爆你的假料,放出各种假线索,指向你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或者你是凶手的同谋,你买凶杀人。” 严正浩正喝水,呛着了,“大奇,你疯了吧?你这是要玩死我。” “听我往下说啊,等到网上所有人都集体炮轰你,认定你有罪以后,我们再抛出一些线索,证明之前那些假料都是杨熙的父母,或者干脆是她妹妹花钱雇人在网上散播的。” “大奇,你……” “杨熙父母还是不行,这老两口不像是懂这方面的人,还是杨悦吧,虽说年纪小了点,但是年轻人才是网络主力军啊。如果杨悦再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青年,那她就更有可能这样做了。” “不行!” “你先听我说完,”吴平奇不悦,“这还不算完,接下来你要做出姿态,努力为杨家人说话,表现大度,劝说网友不要计较。这么一波操作下来,你的口碑肯定能达到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至少还能维持一年的热度。” “这么做太对不起杨熙了。我不同意。”严正浩拍桌子,坚决反对。 “你以为你现在做的这些就对得起杨熙了吗?你已经对不起她了,现在还装什么清白。浩子,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做,咱们之前做的这些努力就都白费了。你也白白对不起杨熙了。” 严正浩沉默。 “到时候公司倒闭,你得靠卖车卖房过日子,还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的名声彻底败了,连带着我也跟着遭殃不说,你父母呢?你不是不知道网络暴力多厉害,你父母也别想安生。” “那,那只要我为他们说话,就不会有人再追究杨悦和他们家的责任了吗?”严正浩居然动摇了! “那当然,因为也确实查不到切实证据证明这是他们做的。你只要在网上一口咬定不相信是杨悦花钱控评,也许网友还会相信呢。你赚一波好感不说,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敢站在杨家的立场骂你。” “那,那好吧。” ------------ 第九章 文以载道,文以追凶 “你说,严正浩还是人吗?”杨建平咬牙切齿,“吴平奇不是人也就算了,反正小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是严正浩他是小熙的未婚夫啊,小熙为了他,为了跟他结婚……” 易文翰给杨建平递了纸巾,忍不住回答杨建平抒发感慨,实际上并不是疑问的提问,“不是。” “所以我当时就昏了头,我没法控制我自己,直接就冲了上去,直奔严正浩办公室。”杨建平虽然依旧愤慨,但很明显,他后悔了当初的冲动。 “没人发现你进了办公室?”易文翰问。 “没有,严正浩办公室远离员工办公区,单独一间,而且我听那边好像还在放音乐,根本没人注意到我进去。” “进去之后呢?你做了什么?” “其实刚一进去我就想给那混蛋一拳,但是他认出了我,躲过去了。臭小子还假惺惺地叫我叔叔,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哼,我直接给他放了录音。” “你在过去之前没拷贝一份录音?”易文翰的意思是,这唯一的录音要是被严正浩给抢回去可就糟了。 杨建平拍大腿,“我也后悔啊,我当时太冲动了,如果,如果我当时留个心眼,复制一份录音,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你本想用录音威胁严正浩停止消费杨熙,可严正浩却急了,跟你抢录音笔?”易文翰想象着当时的情景,的确,如果录音有拷贝,杨建平也大可不必跟严正浩抢录音笔了,如果不抢,说不定不会发生悲剧。 杨建平痛苦地抽噎,满脸都是后悔,“我看他要抢我的录音笔,还堵在门口不让我走,想要开门叫人来帮他。我当时真的是乱了,我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抢走录音笔。而正好,我看见桌子上有一把刀……” “你后悔吗?”易文翰想要帮杨建平争取减刑,因为这场悲剧只是源于冲动,杨建平不是蓄意杀人,而且他连指纹都没擦拭,配合审讯,再加上有这些录音作为证据。 杨建平哭得更加伤心,一个劲儿点头,“我后悔,我后悔死了,我自己蹲监狱不要紧,我还有老婆孩子,她们已经失去了小熙,她们……” “我会通知你太太,让她帮你找个好律师,事已至此,还是要想办法把伤害减到最小。”易文翰的声音柔和。 出了审讯室,易文翰便跟高朗打了个照面。 “易队,太好了,案子这么快就破了!” “不是让你监视杜津吗?”易文翰却没有高朗的喜悦,杨建平这个凶手让他恨不起来,抓到这样一个人,他也高兴不起来。 “那我也不能住在杜津家里吧?咱们现在没证据,人家说让我离开,我也不好赖着不走不是?不过易队你放心,我跟他说了,不许离开本市,保持电话畅通。” “杜津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哪怕一点点?”破了严正浩的案子没能带给易文翰成就感,所以他接下来的目标是,破了杨熙的案子。而目前他找到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杜津。 高朗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叫道:“还真有一点反常。” “什么?” “我偷瞄到了杜津的聊天记录,他前阵子在追一个女孩,同一个单身公寓的,在他家楼上两层。但是人家女孩没同意,他现在其实处于失恋期,还不死心呢。” 一边为了曾经喜欢的杨熙假装凶手恐吓严正浩,一边不耽误自己追现在喜欢的女孩。这算反常吗?易文翰不能断定,因为有些人就是可以一心二用的。 “如果杜津真的是凶手,那他这位女邻居正处于危险之中。”易文翰正在酝酿一个计划,一个诱蛇出洞的计划。 既然杨熙的案子三年都没有进展,那么为了逮到这个多逍遥了三年的罪犯,他必须要用点手段。易文翰的想法是,跟上级申请,请女邻居配合,拒绝并羞辱杜津,等待杜津恼羞成怒意图伤害女邻居时,被警方逮个正着。 易文翰没想到,他的这个提议还没讲完,就被局长给否了。局长的意思是,现在根本没有足够依据去怀疑杜津,仅凭杜津暗恋杨熙和他在网上的恐吓,不足以把他视为嫌疑人。 易文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总算有点体会到当初在咖啡馆里,吉时被自己否决时的感受。 但不管上级是否同意,易文翰都拿定了主意,关注杜津。 吉时把杨熙的歌词文件夹拷贝回家,又是一个未眠夜。一般情况下,文以载道,看一个人的文章能够窥视他的内心;特殊情况下,文以追凶,看一个人的文章,能够找到潜藏的真凶。 先通读一遍,吉时得出结论,杨熙写歌也真的就当个爱好吧,怪不得音乐公司不要。 这第一遍,吉时只看出了一个恋爱脑的年轻女孩对爱情的憧憬、失望、甜蜜、痛苦。偶尔也有一些是给自己加油打气的振奋人心的歌,还有一些丧气地抒发。 第二遍,吉时发现了一些隐喻,其中一首《金鱼与渔夫》引起了他的注意。 《渔夫与金鱼的故事》是俄国诗人普希金创作的一篇叙事诗童话。 主要内容是:渔夫捕到一条会说话的金鱼,金鱼说,把它放生就能满足愿望。渔夫的妻子总是不满足,向小金鱼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要求。老太婆无休止的追求变成了贪婪,从最初的清苦,继而拥有辉煌与繁华,最终又回到从前的贫苦。 故事告诉我们,追求好的生活处境没有错,但关键是要适度,过度贪婪的结果必定是一无所获。 而杨熙这首歌的歌词名为《金鱼与渔夫》,她是无意中颠倒了人们习惯性的顺序,还是特意把金鱼和渔夫的顺序调换? 答案应该就在歌词里。歌词如下: 渔夫救了一条会说话的金鱼 金鱼叫嚷着恩情必抱还渔夫 渔夫和老太婆谢绝了金鱼 金鱼不依不饶缠定了渔夫 什么木盆木房世袭的财富 什么白马骑士爱情的拥护 渔夫只想要安静的独处 还有老太婆的平淡和满足 金鱼啊金鱼请你回归你的出处 大海的怀抱才是你的归途 金鱼啊金鱼贪婪的女巫 请你放过救你的渔夫 吉时看完这段戏谑的歌词,反而心情沉重。原来杨熙不是不小心写错了金鱼和渔夫的顺序,而是故意颠倒的。因为歌词中的金鱼不是童话中被要求报恩的金鱼,歌词中的渔夫和老太婆也不是童话中被老太婆操控的渔夫和贪婪无度的老太婆。 歌词中,金鱼被救后不断骚扰渔夫,不依不饶缠定了渔夫要报恩。可是渔夫不要金鱼的报恩,他只想跟老太婆过平淡富足的生活,想要远离金鱼的骚扰。 木盆木房世袭的财富是童话故事里的,那么白马骑士爱情的拥护应该就是现实中的。翻译过来,金鱼就是想要用这些去报恩。 一切再清楚不过:杨熙是渔夫,严正浩是老太婆,金鱼是一个曾经被杨熙救过的男人,他认为自己应该以身相许报恩,被谢绝之后缠定了杨熙。这条金鱼就是杀害杨熙的凶手,是一条漏网之鱼! 第二天一大早,吉时便给易文翰打电话,想要告知自己的推测。可是按下拨通键之前,吉时又犹豫了。 自己跟易文翰是不是就像杨熙歌词里的金鱼和渔夫?人家易文翰摆明了瞧不上你和你的推理,你还一再缠着人家,非要人家接受,是不是有犯贱嫌疑? 没错,现在只是猜想,没有证据,这种时候一再去找易文翰,肯定会被对方当成骚扰。吉时要做的是找到证据,拿着证据去找易文翰,然后听对方说一句:对不起,我应该早点相信你,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信,拜托你,给我们当文检顾问吧。 清早,吉时连母亲的爱心早餐都顾不得吃,直奔杨家。 面对杨母惊异的目光,站在门口的吉时开门见山直奔主题,问:“杨熙有没有做过什么好人好事,救过什么人?” “啊?”杨家母女莫名其妙。 根据歌词,这事儿老太婆,也就是严正浩也是知道的,只可惜,严正浩死了,吉时只能抱着希望,杨熙能把这件事讲给家人听。 杨悦把吉时迎进屋子,看吉时态度严肃,意识到这个问题很重要,于是母女俩一同思考。 吉时又抛出了歌词的写作时间,让她们想这个时间之前发生的事儿。 “哦,我想起来了!”杨悦突然大叫,“我姐好像是曾经在游泳池里救过一个腿抽筋溺水的人。” “水!金鱼!”吉时兴奋地叫道,“一定就是他!” “什么是他啊?”杨悦的脸色很难看,愈加愤慨,“吉老师,你是想说,我姐救过的那个人,就是凶手?他,他恩将仇报?” 吉时后悔刚刚太过兴奋,这事儿暂时不能让这个冲动的小姑娘知道,以免她跟她爹一样,私下行动,惹出更多麻烦,造成更大的悲剧。 “不是,我只是想要确认杨熙是不是隐晦地把她曾经做过好事儿救人的经历写在了歌里。以此来确认,她写歌有没有暗喻现实的习惯。”吉时挠挠头,假装后悔自己刚刚过于兴奋。 杨悦脸上写着“就这?”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个,你们知不知道,杨熙当时是在哪个游泳馆救的人?”吉时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又会让杨悦怀疑,但是这个问题又不能不问。 “我姐一直在离我家最近的阳光健身俱乐部游泳。”杨悦没精打采地回答,还沉浸于失落之中。 吉时又安慰了几句,说他还会继续看歌词,肯定能从中找到线索,让她们母女先不要轻举妄动,等他消息。 杨母说她今天得去给杨建平找律师,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在家,要带上。 吉时听说杨建平认罪,无从安慰,只说他相信易文翰一定会嘱咐下去,不会让杨建平在看守所吃苦遭罪,请他们放心。 顾不得吃早餐,吉时打车前往阳光健身俱乐部。出租车司机一听这个目的地,生怕吉时后悔,快速发动车子。 一分钟后,吉时付了起车费。杨悦只说是家附近,没想到这么近啊。 进入俱乐部后,吉时直接跟前台问杨熙救溺水男人的事儿,说他是自媒体,想要报道杨熙曾经做过的好人好事,重点强调,这也是一次给俱乐部打广告的机会。 前台马上把吉时带到了经理办公室。 “没这事儿!”经理一听吉时的来意,想也不想,直接否定。 吉时当然知道经理为何否定,因为杨熙在这救人的事儿一捅出去,不就是个反面广告,说这里没有救生员,或者救生员没用吗? “那好吧,那我就直接爆出来了,说杨熙是在你这儿救的人,当时泳池附近根本没有救生员。” 经理怒视吉时,“你到底想怎样?” “我就想知道杨熙当时救的是什么人。只要你告诉我,我敢保证,这事儿不曝光。”吉时没想到,自己也会如此耍无赖,但是没办法,凶手近在眼前,他着急啊。 经理犹豫了,问:“你找杨熙救的那个人,要做什么?” “我希望他报恩,杨家现在状况不好,我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吉时又说谎了,但他告诉自己这是善意的谎言,不为过。 经理又犹豫了一阵,再三让吉时保证不曝光他们俱乐部,然后才开口,“被救的是个男的,我记得长得有点难看,杨熙可是美女啊,把人救上来以后二话不说就是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当时我也在场,我都看愣了。” “那男的是办卡的,还是散客?有身份信息吗?”吉时满怀希望。 经理又叹了口气,“按理来说,我们是不能泄露客户信息的。” “谁泄露信息了?没人泄露信息,我是通过别的渠道得知他身份的。”吉时赶紧表态度。 很快,吉时得到了一个名字——荣宗宝。 ------------ 第十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个荣宗宝竟然到现在都还在阳光俱乐部办卡健身,连家庭住址都登记了。吉时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是遗憾的是,登记信息里的工作单位并不是严正浩的公司。 也对,根据办卡的时间,荣宗宝是4年前成为俱乐部会员,登记身份信息的,当时严正浩别说创建公司,自己还是个无业游民呢。 吉时决定直奔荣宗宝的家,想办法确认荣宗宝是不是在严正浩的公司上班。如果是,他马上通知易文翰。因为荣宗宝符合了两个条件,第一,他曾经纠缠杨熙,被拒绝;第二,他是严正浩的员工,有机会写那些可疑的小作文。 吉时没工夫上网查地址,干脆又打了个车。杨熙已经等了3年,他们已经迟了3年,如今他只争朝夕。 两分钟后,吉时又交了起车费。嫌疑人的家居然距离杨熙的家这么近!也难怪他们都选择了阳光健身俱乐部,这家俱乐部就在二人住址的中心点。 吉时更加有把握,案发当天,荣宗宝就潜伏在这附近,堵截杨熙,杀人后移尸至自己家中。因为这里距离他家近,他又熟悉地形和监控。 荣宗宝又符合了第三条条件,只要他是严正浩的员工,那凶手铁定就是他。 今天是周日,荣宗宝就算不是发案公司的员工,大概率也会在家休息。吉时打算谎称是社区工作人员,直接登门询问对方工作信息。 荣宗宝住老小区的一楼,这不更加方便把尸体扛回家暂时存放,挖心之后又抗出去弃尸吗? 远远地,吉时就透过窗子看到了目标人物,荣宗宝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目标人物在家,这简直是天助他也。 吉时来到门前,深呼吸,今天他说谎已经成习惯,心态上已经熟练了,“你好,有人在家吗?我是社区的。” “来啦。”门内传来男人应答的声音,随即是脚步声。 门开了,荣宗宝就近在眼前,的确就像是俱乐部经理说的,这个男人有点难看,跟严正浩那是没法比的。 “什么事儿?”荣宗宝漫不经心,一个劲儿回头去看电脑,像是着急应付完赶紧回去打游戏。 吉时掏出他刚刚从门口小卖店买来的笔记本和中性笔,翻开中间一页,在第四行开始记录,前面的三行都是他刚刚瞎写的门牌号,人名电话和工作单位。 “你好,我是社区的,做个常住人口登记。主要是姓名、电话和工作单位。”吉时很自然,低头准备记录。 “哦,你进来吧。”荣宗宝说着便关上门,着急回到电脑桌前。 吉时本以为在门口就能完事儿,没想到这家伙着急打游戏,看来是想要边玩边说,那么索性进来看看,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收获。 荣宗宝坐好,直盯着屏幕,手上忙活着,“荣宗宝,133……” “在哪上班?”吉时做好记录,又问。 “阳光健身俱乐部。”荣宗宝张口就来,自然而然。 吉时的手却僵了一下,一秒钟之内,他脑中念头飞闪而过:荣宗宝说谎,他哪怕随口编一个不存在的公司,吉时都不能马上确认他是否说谎,只有阳光健身俱乐部这个答案例外。 他为什么说谎?面对一个陌生人,他有什么理由说谎? “好的,感谢你配合,不打扰了。”吉时尽量自然,草草在本子上记录之后,准备告辞。 “随手关门啊。”荣宗宝还是全情投入游戏之中。 吉时快步走到门口,刚要伸手去推门,只感觉身后一道疾风,随即后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吉时是被憋醒的,闷热和窒息的感觉让他缓缓苏醒。 周遭是一片黑暗,彻底的黑暗,可以想见,这个空间里没有窗,而且很小,很密封,否则不会有这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吉时的身体被捆绑着,嘴巴上还贴了胶带,他刚醒来便又要昏厥,这一次是因为大脑缺氧。 就在他又要陷入昏迷的前几秒,一道光射到他脸上,清新的空气迎面涌过来,救了他一命。吉时用鼻孔贪婪地吸入空气,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回到人间。 睁开眼,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荣宗宝。周遭的环境一目了然,这是一间录音棚,墙面和门都是隔音的软包,房间里有桌子,电脑,还有麦克风调音台。 这间房没有窗,关上门以后,哪怕里面的人喊破喉咙唱歌也不会扰民。也就是说,如果荣宗宝在这里杀了自己,再分尸,也不会有人发现。也许杨熙也是在这里被挖心,被碎尸,然后被装进塑料袋,被荣宗宝一天一袋丢进江里。 “吉老师,”荣宗宝等了一会儿,让房间里充满空气后,又关上门,扯下吉时嘴巴上的胶带,“你什么时候兼职社区人员啦?” “你认识我?”吉时还是有点迷糊,下意识反问。 “也是刚刚认识,我刚看到了你手机里的东西,才知道原来你是初中语文老师。不过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察觉到你另有目的,”荣宗宝笑嘻嘻地坐在吉时对面,“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从透过公司的窗户,看到你在街对面,跟那个易警官交谈,你俩还去了附近的咖啡厅。” 吉时苦笑,得,这下可以百分百确定荣宗宝就是严正浩公司的员工,他就是3年前杀害杨熙,如今也要杀死自己灭口的亡命徒。 “哎呀,我原本还以为你是跟你那位警官朋友一起来的,没想到你是单枪匹马啊,”荣宗宝幸灾乐祸地说,“原本我还不太确定,就用阳光健身俱乐部去试探你。” 吉时这个悔啊,刚刚就愣了一秒钟,就让对方抓到了破绽。 “看来,你还真是顺着俱乐部这条线找上门的,我还真担心你是顺着严正浩这条线找到我的呢。现在看来,严正浩还真的没来得及把他对我的怀疑讲出去,否则这会儿来的不该是你,应该是警察啊。” “严正浩也怀疑到你了?”吉时问。 “没错,都怪我,作为一个水军,我替他写小作文太投入了,写出了一点自己的真情实感,结果引起了那家伙的注意。不过还好,只有他注意到了,他也没外传,而是小小试探了我一番。试探完后,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进一步确定了,反正他搞到了一把刀放在办公室,估计就是在防我。” 吉时感叹:“唉,就差一点,如果不是杨建平太过冲动,说不定严正浩就能把你这个凶手给捅出去。” 荣宗宝得意地大笑,“杨建平?你以为是杨建平杀了严正浩?那个送餐员就是杨熙她爸?” “难道不是?”吉时第一个反应是为杨建平高兴,如果不是他,那么这对于杨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荣宗宝不怀好意地笑,“不怕跟你说实话,让你做鬼也做个明白鬼。而且被杨建平抢了功劳,我还有点小小的不爽,既然没法让世人知道,那就让你这个将死之人知道知道吧。” 吉时苦笑,刚刚光顾替杨家高兴,居然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荣宗宝不跟他坦白罪行还好,一旦坦白了,绝对不可能留自己这个活口啊。 “杨建平那一刀捅得太浅啦,才把刀尖扎进去心脏而已,还没拔出来,人就怂了,指纹也没擦,撒腿就跑。” “是你补刀?”吉时想到了一句话:反派死于话多。他打算多跟这位反派聊天,拖延时间,期盼着易文翰能够察觉到荣宗宝的嫌疑,登门调查,解救自己。 “没错,我当时正好去洗手间,看到一个送餐的急匆匆地从严正浩办公室里出来,横冲直撞往外跑。我就想进去看看,结果真是天助我也,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你早就想杀了严正浩了吧?你嫉妒他,更何况,他还觉察到了你可能是杀害杨熙的凶手。”吉时继续拖延时间。 “错,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杀严正浩。我就是想看他痛苦,所以我才加入了他的公司,我想天天看到他为杨熙的死而痛苦。” “你如愿了吗?严正浩真的痛苦吗?”吉时装作好奇,向那些网友们一样,好奇严正浩到底对杨熙是真是假。 “最开始严正浩是真的痛苦,网上爆料他自杀,其实是真的,后来他还有过两次想不开,幸亏吴平奇抢救及时。但是后来嘛,呵呵,人都是会变的。时间能够抚平伤痛,利益能够异化人心。”荣宗宝一副看透一切的超然模样,仿佛他凌驾于世人之上。 “既然后来严正浩不痛苦了,你为什么还留在他身边?”吉时拖延时间的问题根本不用费力想,一个接一个。 荣宗宝估计也是隐藏太久,不吐不快,变态凶手也有倾诉欲望,渴望被理解,这一点跟常人无异,他摇头晃脑,享受着给吉时解答疑问的过程。 “因为我也要生活啊,他们公司待遇还可以。而且工作内容我也喜欢,我那么喜欢杨熙,她活着的时候拼命想摆脱我,我走不进她的生活。这下可好,她死了,她再也摆脱不了我,我每天的工作内容都跟她有关,我跟她绑定了。” “你还真是变态。”吉时不怕激怒荣宗宝,因为他推测,对方喜欢别人这么形容他。 果不其然,荣宗宝笑得更得意。 可能是因为笑得太过投入,太过于耗费氧气,荣宗宝又把房门给打开了一条缝隙。 “小子,你要是敢呼救,我敢保证,你发出的声音持续不到两秒钟。”荣宗宝还是笑吟吟的,这种笑里藏刀的威胁更是可怖。 ------------ 第十一章 专属暗示 吉时自然知道此时大声呼救成功获救的概率,几乎为零。就算有人听到他那短暂的呼救声赶来,也会来迟一步,他面前这个可是身上背了两条人命的亡命徒,还做过挖心碎尸这种事。别惹他为妙。 吉时还想再开启一个对方感兴趣的话题,忽然听到熟悉的手机铃声。 荣宗宝从怀中摸出一部手机,正是吉时的手机。有人给他打电话了! “哥?”荣宗宝挑眉,“你还有个哥哥啊?” 吉时马上反应过来,是易文翰。他从未这么庆幸自己称呼易文翰为“哥”,并把这个称呼存入电话簿。 吉时低下头,并不急于要接电话。 “你不想接?”荣宗宝好奇,这个时候吉时应该彷如看到一线生机,应该冲他大喊:让我接电话。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啊。 吉时仍旧低头不语,任凭手机铃声继续。他在心里默默祈祷:易文翰,你对我有点耐心吧,别挂,别挂啊。 荣宗宝马上意识到吉时这是故意不接电话,让他的哥哥发觉不对劲,看来平时吉时很少不接电话。 “接电话。”荣宗宝必须为自己争取一定的时间,杀人、分尸和弃尸,所以这个时候,他不能让吉时的亲属第一时间发现吉时失踪,报警,然后由警方追踪吉时轨迹,找到自己这里,最好是能拖多久是多久,“告诉你哥,你三天不能回家,让他别担心。” 吉时咬着嘴唇,不置可否。 荣宗宝彻底变了嘴脸,不再是笑里藏刀,而是直接亮刀,他恶狠狠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直接抵在了吉时胸口,“你有机会为自己争取多活几个小时,如果不愿意,我可以马上了结了你。” 吉时的恐惧不是装的,他连连点头。 “你要是说错一个字,我有办法让你求我快点杀了你。”荣宗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恐吓。 吉时只能用力点头,汗水汩汩流下,全身颤栗。这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在咫尺,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这次能活下来,以后再也不管什么案子,就老老实实当他的老师。 荣宗宝看吉时是真的怕了,接通了电话,按下免提。 “哥,”吉时赶紧抢占先机,一口气说道,“我不是说了吗,我这几天在学校加班,刚刚正开教研会呢,你这夺命CALL,我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我出会议室的时候,校长瞪了我好几眼。咱妈可是一直教导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校长,你这不是害我嘛。” 两分钟前,易文翰正在食堂吃午餐,准备趁吃午餐的空闲给吉时打个电话,请他作为老师,多多关注杨悦的心理状态,因为刚刚杨母带着杨悦和律师过来,杨悦因为不能直接跟杨建平见面说话,又哭又闹。 本来这个电话可打可不打,但是对面的高朗一个劲儿跟自己吐槽杨悦不懂事,易文翰为了让高朗闭嘴,还是决定打这个电话,用嘱咐吉时的话去点拨一下对面这个菜鸟,别对一个初中生小姑娘要求太高,要懂得将心比心。 为此,易文翰打这个电话开了免提。 “搞什么,这么久都不接。”易文翰在拨号期间犯嘀咕,莫非吉时气自己无视他的推理,打算不理自己了? 总算电话接通,易文翰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吉时竟然口出谰言,搞出一个“咱妈”! 高朗听后,惊讶之余就要张口大笑。 易文翰却在瞬间意识到不对劲儿,抓起馒头就塞进了高朗张开的嘴巴里,堵得高朗真就没发出任何声音。 易文翰对高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表情严肃。 高朗把馒头取下来,也换上紧张的神态。他知道,易文翰平时都是处变不惊的,一旦摆出这么严重的神态,说明事情真的很严重。 “就是咱妈让我找你的,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家。”易文翰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 “三天后吧,这两天我就住在同事家了,他家离学校近,方便。” “你一个老师,用得着这么拼吗?”易文翰一边吃一边说话,用含糊不清做伪装。 “没办法啊,”吉时的声音有点夸张,他语速放慢,抑扬顿挫地吟诵起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谁叫我是人民教师呢。” “行吧,那我转告咱妈。你别忘了按时吃饭。”易文翰拿出兄长的架势。 “放心吧,不说啦,回去开会啦。” 电话挂断。对面的高朗这才被解开了穴道,赶忙发问:“怎么回事?” 易文翰眉心拧成一个结,低沉地说:“吉时可能出事了。这通电话他是被胁迫接听的。” “啊?你确定?” “我们交换手机号码的时候,他把我存成了‘哥’,我让他改成名字,看来他是没改。所以一接通电话就着急叫我哥,为的就是让身边的人认定,我的确是他哥。” “懂了,所以后面才会有‘咱妈’。可是,吉老师被谁给胁迫了啊?”高朗也紧张起来。 易文翰揉了揉头发,乱了方寸,“你先别吵,容我想想。他特意提到那句诗,应该是一种暗示。” 高朗赶紧再次噤声。 易文翰快速回忆他跟吉时自相识以来的种种,尤其严正浩的案子之后两人说过的话。仅仅不到半分钟,他便洞悉了吉时的暗示。 易文翰腾地站起来,顾不得饭吃到一半,快步返回楼上。 “易队,”高朗不舍地看了一眼没吃饭的午餐,赶忙跟上去,“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易文翰边走边解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是被现代人曲解了本意的古诗。” 吉时在给易文翰讲解严正浩那些微博小作文的时候曾经提过,疑似凶手的写手曲解了那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意思,而严正浩则是引用了这首诗的前面几句,明显是知道这首诗的本意。 而吉时特意提到的这两句是出自晚唐世人李商隐的《无题》,也是被后人曲解本意的两句。 全诗: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无题》的主旨是什么,历来有许多争论,主要观点分为两种。一种认为这是一首爱情诗,写暮春时节与心爱女子别离的伤感以及别后的思念。 如果仅从字面上看,如此理解是没有问题的,但对文学作品的认知不能离开作者的身世及其所处的时代。 李商隐生活在唐朝江河日下的时期,又不幸身处官场上牛、李两党的夹缝中。他9岁丧父,处境贫微,青年时代先是受到牛党权臣令狐楚父子的提携,后来又娶了李党的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为妻。李商隐并非有意脚踏两只船,却因其经历为两党所憎恶和排斥,始终没有得到朝廷重用。李商隐多次恳请令狐绹(令狐楚之子)帮助,他的不少诗篇与此有关。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也可以理解为对昔日恩公令狐绹表述忠诚。 但这首诗在创作之初,绝对没有歌颂师者无私奉献的意图。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的约定俗成,这两句便改了初衷,在大多数人眼里成了教师专用。 吉时这不就是在暗示易文翰,他之前的推理没错,他落在了那个曲解诗句最初意思的写手手里吗? 这家伙果然还是私下调查,以身犯险了。易文翰不免生吉时的气,但他更气自己,怎么就没把吉时当初的意见当回事儿,现在陷朋友于危险之中? 等一下,朋友?算是朋友吧,他能瞬间便配合吉时说出“咱妈”,吉时有信心易文翰的文学素养足够,能第一时间比对诗句的古今不同意义。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比他想象中要深厚一些。好吧,现在不是定义他们关系的时候。 易文翰直接冲到关押杨建平的房间,劈头盖脸地问:“你说你在洗手间听到两个员工议论杜津,有一个说,杜津肯定不是凶手,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杨建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瞧着易文翰。 “快,这很重要!”易文翰一改以往高冷形象,真的急了。 “大名不知道,别人叫他小宝。”杨建平回答。 “小宝,荣宗宝,”易文翰马上转身吩咐高朗,“查荣宗宝的家庭住址!” “荣宗宝?谁呀?”高朗跟刚刚的杨建平一样,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易文翰忍不住冲高朗发火,“12个嫌疑人的名字都记不清?” “不是送餐的啊。”高朗委屈。 “我只说重点查送餐的4个,没说剩下8个就不查了!”易文翰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荡着。这下整个刑侦支队都知道,他们一向高冷的队长发火了。 ------------ 第十二章 报恩的方式 荣宗宝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喷了吉时一脸。 可面对荣宗宝利刃的吉时哪里还顾得上反感恶心?他只在内心里呐喊:完了,我吉时短暂的一生就这样完了,我不甘心啊!那个易文翰到底长没长脑子,怎么还没来救我? “那个,我能问问,你的分尸工具是什么吗?”吉时颤抖着声音,都快哭了,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努力拖延时间,拖一秒是一秒啊。 “呦,对你的身后事还挺在意的。”荣宗宝拿着一把长长的尖刀,在吉时面前比比划划,欣赏着吉时心惊肉跳的表现。 “不是你说的嘛,让我当个明白鬼。”吉时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他以前看电视的时候,只有反派才会如此怕死,正派都是大义凛然的。没想到如今自己这个正派抖成了反派。 “你看过电锯惊魂吗?”荣宗宝忍住笑意,仿佛一只玩弄老鼠的猫,沉醉在其中的乐趣之中。 “那然后呢?分尸后,你会把我的尸体丢去哪?”吉时这一点还挺对得起正派的名头,临死也得询问案情,他想知道杨熙的尸体被丢在了哪,是不是真的丢进江里喂鱼了。 “你就当被江葬了吧,江河入海流,也等于海葬,这也不错啊。”荣宗宝等于间接回答了问题。 “那……”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荣宗宝不满,“你以为拖延时间会有人来救你?” “谁能来救我啊,我这不是多活一秒是一秒嘛。”吉时泪流满面,内心呼喊,易文翰,你快来啊,你来了就可以看我最糗的一面,看我的笑话,用这事儿鄙视我一辈子啦。 荣宗宝笑得花枝乱颤,雌雄难辨,“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给你个痛快的。” “谢了。”吉时哭得像个孩子。 荣宗宝高举右手的尖刀,瞄准吉时的胸膛,用力落下,到了近前,又突然停下,“哎呀,不太准,重来。” 这样来来回回四五次,吉时感觉膀胱快承受不住了。说好的痛快呢? 就在最后一次利刃冲到胸前时,吉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利刃的寒光一闪,他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之前,吉时先听到了易文翰的声音,声音飘忽不定,就好像声音来自另一个世界。自己死了吗?灵魂脱离肉体,听到了迟来一步的易文翰的声音? 紧接着,脸上痛觉传来,好像是有人在拍自己。 “喂,吉时,医生说你没什么问题,就是惊吓过度,你该醒了吧?”易文翰的声音更近了,就在耳边。 吉时的意识像是拧开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注入大脑。他终于睁开了眼,第一眼,便看见了俯身观察自己的易文翰。 “刚是你扇我巴掌了?”吉时嘴唇翕动,含糊不清地说。 易文翰哑然失笑。 晚上8点,饿了一天的吉时身处快餐店,把平时不屑的快餐当成满汉全席。 “慢点,”易文翰笑着摇头,“没人跟你抢。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来,你再噎死在我面前,我情何以堪?” 吉时一边咀嚼一边赏给易文翰一个白眼,好不容易咽下去了,这才吐槽,“你还有脸说?你要是早点相信我的推理,我至于沦落到如此境地?” “你还有脸说?你一个普通公民,缺乏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只身挑衅杀人犯,你嫌命长不要紧,别连累我挨批记过啊。我不信你,你要做的是努力让我信你,而不是自己去作死。” 吉时被说中痛点,现在他内心有千万个后悔,就像易文翰说的,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差点送了小命。 “行吧,看在你及时赶到救了我,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了。”吉时躲闪易文翰的目光。 “求计较,”易文翰拿吉时逗趣,以抵消这家伙刚刚劫后余生的紧张后怕,“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得报恩。” 吉时真的噎着了,提到报恩,他又想起了荣宗宝,这条非要报恩、非要以身相许、却遭到嫌弃拒绝的金鱼。 “行,那这顿不用你请了,我请。”吉时想快点结束“报恩”的话题。 “太鸡贼了吧?”易文翰拿出逗小孩的表情和语气。 吉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这易文翰怎么变了个人?但很快,他体会到了易文翰的苦心,这家伙面冷心热,果然不愧是自己看中的朋友。 “那你想让我怎么报恩?刚在医院,我不都把我跟荣宗宝的对话全都讲过了嘛,杨熙案的案情也明了了,杨建平也不会承担杀人罪责,就是个伤人罪。”吉时的潜台词是,因为我,杨家不必再损失一个杨建平,因为我,严正浩的案子你没抓错人不说,3年前的积案都在你手上破了,我已经是大功臣了。 易文翰歪头想了想,“救命之恩啊,哪能这么轻易就算了?你怎么说也得有点实质性表示吧?” “实质性,”吉时翻了个白眼,“你可是警察,公然索贿是怎么回事?” 易文翰笑而不语。 吉时突然想到了自家书架上被他嫌弃的笔记本,说到底,这东西还是他们的共同财产呢。 “这样吧,我送你一个礼物,实质性的。” “什么?” “你送我回家,我直接给你,东西现在在我家呢。” 半小时后,易文翰在吉时的房间里捧着那本破旧笔记本,不满地感叹:“就这?” “就这,这可是古董。”吉时夸张地轻轻抚摸着笔记本的封皮,假装不舍得。 易文翰随便翻了几页,别说,此刻他还真的对着东西产生一丝丝兴趣,“这不是你之前视若珍宝的古董吗?怎么又肯割爱了?” “可不是我的珍宝古董嘛,忍痛割爱还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吉时的双眼笑成两道月牙,诚恳过度,变成了虚伪。 “好吧,我收了。现在这东西所有权归我了,我的东西,想要要回去可就难了。”易文翰在吉时眼前晃了晃笔记本,一副“你别后悔”的样子,还像是在逗小孩。 吉时内心OS:这破玩意儿谁会往回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独上当不如你陪我。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让你也尝尝被民国侦探愚弄,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的滋味。 易文翰哪有时间看这东西?接下来他还有一大堆案件收尾工作要做。 从吉时家离开,易文翰直奔市局,今晚,他得加班加点审讯荣宗宝。之后还要有一大堆的报告要审核上交市局,移交检察院,这么具有影响力的网红案,搞不好还得开记者招待会,有的忙。 但易文翰却身心舒畅,因为真相大白,因为尘埃落定而来的忙碌,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忙碌。让他更加欣慰的是,不但吉时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杨建平也不必背负人命官司,量刑上会大大缩减,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 第三章 临时起意的谋杀 果不其然,毕青书先是惊异,而后自我怀疑。他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如果这个家里有个人是隐藏之人的同伙,那么他的确有可能无法察觉。 “最近苏家经常失窃,毕管家还没找到窃贼吧?”我问。 “你是说,是这个隐藏之人偷了东西?不可能!”毕青书又否定我。 “不,窃贼是这个人的同伙,也就是内鬼。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从他的隐匿之处出来,他的生活起居全都要靠他的同伙照顾。家里失窃的东西,包括食物,都是内鬼盗窃的,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到隐藏之人手上。” 说完,我把披肩、手帕和手枪摆在茶几上,让众人看清楚。 “披肩是二小姐的,手帕是大太太的,手帕上的红墨水是二太太的。这些东西包裹着凶器,被凶手丢到了花坛里。这些失窃物品怎么会跟凶器在一起?答案再清楚不过,使用这些失窃物品的人就是使用凶器杀害苏先生的凶手。”我解释。 “凶手为什么要用披肩手帕包裹着手枪丢进花坛?”我右边的卢昶发问。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小型手枪,“枪是银色的,就算是在晚上,也有可能会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光,如果直接丢,容易被发现;而且枪是硬的,如果丢进花坛时撞上了石头,可能走火发出更大的声响。而披肩是米色的,而且是羊毛质地,掉进松过土的花坛被湿润泥土浸泡很快就会因为渗水与泥土融成同色.” “懂了,那为什么还要加手帕?”陶局长发问。 “应该是凶手在抓披肩的时候不小心裹进去的。我想,凶手藏身的地点应该没有窗户,很黑,所以墨水打翻给白色手帕染了色,他也没有察觉,手帕被包在披肩里,他也不知道。也就是说,手帕是个偶然因素,可以忽略不计.” “那为什么一定要丢进花坛?直接丢出围墙不行吗?”陶局长又问。 我摇头,“不行,围墙外的道路是陶局长他们抵达苏公馆的必经之路,就算没被警察发现,也会被其他人捡了去。而丢进花坛的话,第二天白天凶手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回收.” 毕青书冷哼一声,“明目张胆?” “不好意思,是我口误,我的意思是第二天凶手的同伙,也就是苏家的内鬼便可以帮助同伙明目张胆地回收。因为这个内鬼知道,哪怕是苏先生已死,管家也会让她跟她的同伴继续完成苏先生交付的任务——继续在花坛中找表,或者是把花坛恢复原状。” 卢昶击掌,他最先反应过来,感叹:“原来如此!” 毕青书突然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角落里的两个女佣,小贞和阿织。 很快,其他人也回过味来,一起去看她们。 阿织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什么都看我们?” “各位,话已至此,相信不用我多说,大家就应该知道我所谓的藏匿在苏公馆的凶手是谁了吧?”我循循善诱,期待有人能在我的启发下替我说出真凶的身份。 我的左斜后方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说话人兴奋急切,正是大少爷苏堃颉,此时的苏家,他大概是最聪明,最能跟得上我的思路,距离理性推理最近的一个人。他说:“是小贞的相好,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因为杀人罪在逃的戚远!” “阿凤曾经跟我说过,她曾在戚远的包袱里看到过一张去南城的火车票并告知警察,警察就往南城方向去找人了。阿凤以为小贞会因为告发火车票的事情憎恨她.” 阿凤跟管姨站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听我说这话脸色不太好看,却也下意识地点头承认。 “但实际上,小贞不但不会因为你的告发而憎恨你,反而是感谢你。”我转向阿凤,“因为这是小贞和戚远的计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们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张火车票,给警察指一条错误的方向路线。实际上,戚远就被小贞藏在苏公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卢昶感怀,“这的确是妙计。现在想想,说不定之前大少奶奶也知道这件事,她不想拆穿戚远,毕竟是远亲,但又不想知情不报,任凭戚远藏在她身边,所以才会那么坚决要跟大少爷离婚。” 李诗翠怒目圆瞪,厉声对小贞下命令:“小贞,快说实话!” 小贞咬住嘴唇,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泪水无声留了一脸。 “可是,戚远为什么要杀害老爷?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啊!”李诗翠回忆着,“当初戚远被指控为杀人犯,老爷还曾替他说好话,想要力保他呢.” “是的,有关杀人动机,我也是想了好久,只可惜,目前只有推理,我没有证据。” “你推理的动机—说来听听。”陶局长对我下命令。 “戚远藏身于苏公馆这件事恐怕苏先生也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说破,而是借此去要挟小贞。” “没有,根本不是这样!”小贞反应剧烈,大声打断我,带着哭腔大喊,“我跟老爷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真的!” “原本这只是我的推理,我也没有多少把握,但你的表现似乎很说明问题。”我对小贞还是颇为同情的,不忍把话说开。 卢昶不解,“苏先生已经有三位太太,怎么可能对一个下人感兴趣?” 李诗翠重重叹息,低声说:“逝者已矣,咱们还是不要追究这件事了.” 李诗翠的态度很明显,作为苏逢春的姨太太,她最清楚苏逢春的为人,这位苏老爷的确做的出这样的事儿。 李诗翠还是不放心,又对陶局长说:“有关动机,希望陶局长能够模糊处理。” 陶局长了然一笑,“二姨太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那戚远到底藏在哪里?”毕青书对此耿耿于怀。 “一定在别馆,因为只有在别馆里,他才有机会犯案。值得一提的是—这并不是蓄谋已久的犯罪,而是临时起意。戚远就藏在别馆,而我跟三位太太以及吴西柏的对话,吴西柏开枪击中施杰琳,吴西柏手中的枪掉落地上的大概位置,以及大太太晕倒,我们离开客厅等等,全都被他听见.” 李诗翠打了个寒颤,用惊恐的眼神看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从我的话中得知,此时此刻,戚远还藏在别馆,他当时能够听到客厅里发生的那些变故,如今也能听到我的推理。 我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又指了指陶局长和他的数名手下,意思是有警察在,根本无需担心。 卢昶也看出了李诗翠的担忧和我的暗指,冲李诗翠轻生说了句“放心”。 李诗翠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继续推理:“得知别馆的客厅里只剩下晕血昏厥的大太太,还有痛苦呻&吟声渐渐微弱到消失的三姨太;苏逢春和小贞在本馆,各自处于密室之中,他方便杀人,小贞也可以排除嫌疑。戚远意识到这是他杀害苏逢春为小贞报仇的绝佳机会。所以,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犯罪,也是在短时间内谋划过的谋杀.” “不光是为小贞报仇,只要苏逢春死了,整个苏公馆除了小贞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所在,戚远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永远藏在他的庇护所—苏公馆里。”陶局长补充。 卢昶愤恨地击掌,“没错,戚远有双份杀人动机。” “是的,所以戚远甘愿冒险,他试探性地从藏身之处出来,确认施杰琳也陷入昏迷后,捡走了枪,又拿了我放在别馆茶几上的钥匙,跳窗离开别馆,进入围墙和树丛之间的缝隙,一路奔回本馆。”我不知不觉中又开始跟卢昶一唱一和。 “有钥匙自然可以开外锁,可他是怎么让老爷打开房门内锁的?”李诗翠不解。 “苏先生听到了有人打开了外门锁,然后敲门。他自然而然便会开门,因为他认定所有人都被锁在本馆,能开锁的和敲门的只可能是别馆的自己人,也就是三位太太或者是我这个侦探。他急于开门询问恐吓案到底是怎样的结局,是否如我所说和平解决。不料,门一打开,迎接他的却是——死亡。” “杀人后,戚远留下嫁祸吴西柏的血字,又把门从外面锁好,原路返回别馆,途中丢弃凶器。”卢昶击掌,这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只要逮捕戚远便大功告成,完美告终。 “陶局长,请你分派人手,仔细搜查别馆。不过请放心,戚远手里没有枪,他如果有枪,也就不会捡吴西柏的那把枪行凶了。而那把枪已经被他丢弃在同伙明天方便回收的地方——花坛。”我冲陶局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为我的推理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他的范畴。 陶局长胸有成竹,“那么就请各位移步,方便我们搜寻别馆。” “不用搜了!”一个粗犷而响亮的声音从我们的下方传来。 ------------ 第一章 办不了的绑架案 忙完了上一宗案子的第一个大好周末,易文翰是绝对不可能遵从父亲易蕤的命令去江畔鼓楼参加什么相亲会的,为了躲清静,他干脆谎称要去图书馆。 如果是别的理由,那绝对要排在相亲之后,过不了易蕤那一关,可是去图书馆这招屡试不爽,只要提出来,保准过关,甚至易蕤还会催促易文翰快去,一定要认真读书,满载而归。 每一次,易文翰都在图书馆里看小说,每一次都算是满载而归,可是对易蕤来说,都是一无所获。因为易蕤希望易文翰在图书馆里汲取的不是知识的营养,阅读的乐趣,他要的是——夺回家业。 每一次易文翰从图书馆回来,易蕤都会追问:“找到证据了吗?” 易文翰都会做出大失所望的夸张表情,捶胸顿足地说没有,但是他一定不会放弃,哪怕是跑遍全市全省全国全世界的图书馆,他也一定会完成父亲的嘱托和理想,找到能够帮助他们父子俩夺回家产的证据。 为啥夺回家产的证据要到图书馆里去找?那是因为这证据现实中根本找不到,早就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为啥要夺回家产?那是因为易蕤坚信他才是现在赫赫有名的傅承制药集团的继承人,他才是傅家真正的血脉。 尤其是在易蕤看了最近电视台热播的连续剧《我不是药王》之后,他天天念叨着“这一切本该是属于我的”“电视里演的都是假的”“老天不开眼,让强盗夺了祖上基业”,愤慨的情绪和夺回家产的欲望愈加强烈。自然而然,易文翰的压力也就越来越大。 “儿子,考警校,将来当个大侦探,查清楚当年的真相,纠正历史的错误,夺回家业!” “爸,我想当老师。” “你有点志气,一个男孩子,当什么老师?” “当老师跟男女有什么关系?而且谁说当老师就没志气了?我就想当个老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 “不行,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志气?不许当老师,就得给我当警察!” “爸,当警察也只能查当下的案子,跟你的理想没关系。” “爸爸也想过了,想来想去,想要夺回家业,只能靠你。你将来只有弃笔从戎,当警察,才能找到证据,帮咱们夺回家业。” “爸……” “孩子,你作为我的儿子,注定这辈子责任重大,注定轰轰烈烈,不能平平淡淡。你可不要辜负爸爸给了你的好血脉!” “爸……” “不用废话,考警校,不然就不是我儿子!” 当年易蕤这个霸道总裁就是这样把易文翰的一生安排得明明白白。如今,易文翰纵然已经做到了刑警队长的位置,纵然已经爱上了这份工作,但有一件案子,他始终办不了,那就是易蕤对他的道德情感绑架案。 易文翰当然是在表演,他才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名门望族的后代,只有天天做梦发大财的父亲才坚信这一点,究其原因,不过是祖辈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易文翰坚决怀疑这只言片语的真实性,搞不好就是财迷父亲自己根据主观意愿加工的。 “爸,我要去图书馆!”易文翰一大早便如同小学生宣誓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一样,对着父亲骄傲地表态。 易蕤刚要开口提相亲会,一听儿子如此有正事儿,以家族利益当先,也只好把相亲会的事儿咽下去,鼓励儿子:“加油,儿子,咱们家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易文翰没有去图书馆,而是逃到了市局的办公室躲清静,他打算在这上上网,睡睡觉,度过一个轻松清静的周末。 一局终了,易文翰起身舒展身体,一歪头,无意中看到了文件柜里格格不入的笔记本。 不久前吉时说这东西就是个证据,证明了一个名叫乔川的民国侦探恬不知耻。但因为是共同财产,他无权私自处理,所以给了自己,还说这就是他的报恩。如果自己不喜欢,便可以丢掉。 当时易文翰根本没在意,随手一丢。现在有时间也有点兴趣,不妨看看,到底这是怎么样一个证据,吉时的鉴定是否合理。如果真如吉时所说,那么干脆就把这东西给丢掉,免得占地方。 翻开第一页,第一行,笔记记载的时间是民国20年3月10日。 就从今天开始记录这本侦探笔记吧,因为今天注定是改变我一生的一天。 现在是下午5点,我身在北城苏公馆的客房,用客房里的笔记本和钢笔记录这几个小时发生的种种…… 好在经过这番书写梳理,我找到了突破口,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我,大侦探乔川,注定不会在苏公馆里陨灭,相反,苏公馆的惨案会是成就我大侦探名誉的一块踏脚石。 易文翰了然微笑,吉时说他就看了两篇笔记,也就是这两篇。原来吉时所谓的乔川恬不知耻是指乔川抄袭了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 乔川笔下的案子,无论是人物关系还是核心诡计,可不就是跟《尼罗河上的惨案》如出一辙吗?只是加了前面一个小儿科的恐吓案,再进行本土化改编而已。 最重要一点,乔川在笔记的开篇第一行就设置了他整本笔记的核心诡计——时间。乔川笔记的第一行就是在说谎,这本笔记根本不可能是在民国20年,也就是1931年记录的,因为他所抄袭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当时还不存于世。 但是,吉时有些太草率,想当然了。他易文翰不同,他是刑警,多年的工作经验让他习惯性反向思维,对任何表象都存有怀疑。 这本笔记没有看到最后,就这样轻易下结论显然是不妥的。就像案子,哪怕是他已经写了结案报告,也还得再去检察院和法院转一圈,法官宣判都不敢说百分百能够还原案件最真实的情况。 如今吉时就凭他浅尝辄止看了两篇笔记就敢给一个故去之人盖棺定论他是不是恬不知耻,这也太草率儿戏了。 易文翰的兴致更浓,他抱有一丝希望,继续看下去,能够得出跟吉时不一样的结论。这笔记,这案子,还有反转。 ------------ 第二章 排除法下的嫌疑人 民国20年3月11日,晴 现在是清晨7点,苏公馆已经恢复平静。 我整夜未眠,疲倦不堪。二姨太李诗翠体谅我的辛苦,为我安排了一间客房,告诉我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醒来后她会吩咐厨房给我准备吃的。我是苏家的贵客,理应享受他们的款待。 是的,我已经把苏公馆的案子完美解决。我所谓的完美自然不是找个了合适的替罪羊给陶局长,而是通过推理,找到了真凶。 陶局长在听过我的绝妙推理后,在亲眼目睹了铁证之后,一改之前对我的态度,给了我一个封号“尚城警界之星”。尽管我根本就不是警察。但有什么办法呢?经过了昨晚,我在所有人眼里已经超越了所有的警察。 我现在很兴奋,尽管身体困倦,精神却亢奋,我不打算睡觉,我要把最精彩的推理部分尽快记录下来。 4个小时前,我决定振作,重新调查推理,找到真凶。当时我已经有了方向,我决定再去找所有还留在苏公馆的人逐个询问,我相信,案件的线索就潜藏于他们的口供之中。 苏公馆今晚不安生,哪怕陶局长允许,也没有人有心思回房睡觉。于是我依旧以苏逢春的书房作为单独谈话的场所,要这些人一一过来与我谈话。 这个过程可以忽略,因为本馆里除了大少爷苏堃颉之外,其他关在密室里的人全都与外界彻底隔离,除了安静地、胆战心惊地在密室里呆着,什么都没做。 苏堃颉之所以特殊是因为他所在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别馆的大门,他可以说是本馆中距离别馆最近的人。 “我当时听到了枪声,便马上去窗前观望,只可惜隔着两道窗,我根本看不清别馆一楼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因为担心,一直站在窗前往别馆看。我看到了你跟二娘匆匆跑回来。然后大概过了三四分钟左右,我看到有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刚刚翻过土的花坛。”苏堃颉如是说。 “就是位于别馆和本馆之间的那个花坛?”我问。 “是的,之前我父亲说丢了怀表,怀疑掉进那个花坛,让小贞和阿织翻开花坛的泥土找表。我刚刚也路过花坛,因为是晚上,花坛又松过土,我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如果进去仔细找,应该找得到。” “什么样的东西,什么人丢的?” 苏堃颉叹气摇头,“大概是个拳头那么大的东西,具体看不清。至于说是谁丢的,我不知道。以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丢东西的人,想来他应该是在旁边的树丛附近。” 我知道苏堃颉所说的树丛,苏宅的院落被围墙和树丛包围,围墙和树丛之间还有一点缝隙,如果有人想要掩人耳目地往返于本馆和别馆,一定会走那条缝隙。 我听苏堃颉说完这些,马上暂停我的问询,让其余还未进来的人先暂时在客厅等待,我必须马上去花坛。 我的双脚踩入泥泞之中,双手也在泥土中来回摸索。卢昶体恤我,问我找什么,可以让他的手下去干这辛苦活。 我拒绝了,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让别人代劳?很快,我找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花坛里的东西。 我把花坛里找到的物件展开,一一放在书房的书桌上,这些东西分别是:被泥土染黑的米色披肩,上面还有两个洞,几乎被染成红色、印染不均的红色手帕,还有一把银色的小手枪。 打开手枪弹夹,少了两枚子弹。这应该就是吴西柏射击施杰琳后丢在别馆的手枪,有人趁乱拿走,用它杀害了苏逢春。少的这两枚子弹,先后给了施杰琳和苏逢春。 想想也对,当时我跟李诗翠回本馆打电话,卢昶把吴西柏带离别馆客厅,楚梦君晕血昏倒,施杰琳后来也陷入昏厥,凶手想要拿走地上的手枪不成问题。 这些东西最初被我在花坛发现的状态是:白色披肩包裹着手枪和手帕,团成一个团。 本馆的那些人我都问完了,接下来按照顺序要进来的是别馆里唯一能够接受我问询的李诗翠。 “呀,这不是采苓的丢的那条披肩吗?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有,这手帕,除去颜色,跟大太太丢的手帕样式一样啊。等一下,这上面的红色,这不是手帕本身的颜色,这是染上去的,”李诗翠把手帕凑近鼻子,“天啊,这不是我丢的进口红墨水的味道吗?” 我恍然,想起了之前第一轮跟大家谈话时,很多人都提到了最近苏家丢东西的事,的确谈起过,失窃物品有披肩、手帕和墨水。这些失窃物品跟凶器在一起,说明什么呢? 我又回到了别馆的客厅,想看看凶手在捡手枪离开时有没有落下什么能够指认他身份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一无所获。 倒是有个意外收获,不知道是否与案件有关。就在施杰琳坐着的单人沙发下方,有一个小洞。不过我之前也说过了,别馆这边备受冷落,陈设陈旧,无人打扫,很多家具上都有破损,想来也没什么。 我绕到破洞沙发的后方,透过窗户往外看,刚好看见了卢昶正站在花坛那边。他还在指挥手下人在花坛里挖宝,他可真是个执着的家伙。我敢打赌,他绝对找不到苏逢春的金怀表。 我想过直接从这扇窗跳出去,因为从苏堃颉所在的房间窗户也没法看到这扇窗。但是不行,因为要想从这扇窗出去,就得跟窗前沙发上中枪的施杰琳打个照面。就算施杰琳当时昏死过去了,从她身边经过也不保险,难保她不会突然醒来。 我找了找,又找到了一扇更隐蔽的窗,我从这扇位于小走廊的窗户跳出去出去,没走几步就直接进入围墙和树丛之间的缝隙。窗子不高,很好跳,缝隙也足够一个人穿过。最重要的是,走这条路真的不会被本馆里的人看到,哪怕是最靠近别馆的苏堃颉。 走到与花坛直线距离最近的地方,我捡起一块石头,掂量了一下,重量跟小型手枪差不多。我用力一丢,石头很轻松落入了花坛,把站在旁边的巡捕吓了一跳。 我顺着这条秘密通道,直接绕到了本馆的侧门,从这里进入刚好可以避开当时站在本馆南北两面观察窗户的巡捕。也对,我给他们俩安排的任务就是盯着所有的窗子,他们尽职尽责,没发现有人从树丛里钻出,进入西边的侧门,这很正常。 我从侧门进入,一路跑到苏逢春的门前。尽管这途中我遇到了不少巡捕,但我直接无视他们,因为在几个小时之前,凶手走这条路时,不会碰见任何人,所有人都被锁在密室里。 我掏出钥匙串,打开外门锁,并呼唤房内的苏逢春,让他开内门锁。凶手肯定是苏逢春相识的人,苏逢春为他开门,不料门打开,迎接他的只有一枚致命的子弹。 行凶后,凶手用苏逢春的血留下一个“吴”字,再锁上外门锁,原路返回别馆,途中把手枪丢到花坛里。 我坚信我的推理没错,这就是凶手犯案的过程。现在的问题是,嫌疑人是谁。根据排除法,只有被送去医院的大太太楚梦君有嫌疑。但是我仔细回想了我离开和回到别馆后,楚梦君晕倒的状态,她的位置和动作一点没变。 一个人真能像机器一样精确,再往返杀人之后回到原位,再保持刚刚的动作位置,一点变化都没有吗?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连钥匙串的位置都没掌握好,又怎么让自己的位置动作分毫不差? 对,不可能是楚梦君。因为当时施杰琳只是腿部中枪,不一定什么时候晕厥。等待施杰琳彻底晕过去再起来行动,时间上根本把握不好。我跟李诗翠往返只用了5分钟,凶手必须比我们快才行。 最后一个嫌疑人也被我排除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被我排除了吗?非也。 我让卢昶召集所有人去别馆集合,我要在众人面前推理案件真相,指认真凶。侦探的重头戏即将上演,真相的帷幕即将拉开。 我最先抵达别馆,客厅里的挂钟显示,此时是5点15分。5分钟后,苏家人和陶局长等诸多警察一共12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我站在圆圈的中心,也就是苏公馆别馆客厅的中心,众人瞩目的焦点,准备正式开始我的推理. 我先环视了一周,除去死者苏逢春、被送往医院抢救的楚梦君和施杰琳,苏公馆里所有人都已经到场,甚至连吴西柏也在场,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他被拷着手铐,被卢昶的一个手下监管着,站在最门口的角落。 “各位,对于苏先生的死,我深表遗憾。作为侦探,我没能通过调查恐吓案的过程中洞悉凶手的意图——杀害苏先生,这是我的失职。但好在,我可以为此做出弥补——我已经通过缜密的分析推理,得知了真凶的身份以及犯案的手法,甚至连杀人动机也不在话下。” 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他对于我声明已经知道真凶并不惊讶,因为我们合作已久,像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得多了。他只是针对我这番话的前半段发表意见,“不,乔川,你不必自责。你来是负责恐吓案的,而恐吓案你已经完美解决。至于说苏先生的死,自然不可能是恐吓犯做的。” 我抬手阻止卢昶继续说下去,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旧想要保密恐吓案的真相。让苏家其他人知道其中内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陶局长显然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恐吓案的事儿就此过去,他催促我:“乔川,根据你的排除法,没有人有机会犯案,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我的排除法没错,而凶案也的的确确发生了,但这并不矛盾,”我环视四周,郑重声明,“凶手不可能是本馆的人,也不可能是别馆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苏公馆里还隐藏着一个人,一个我们不知道他存在的家伙.” 我右侧的卢昶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 “这怎么可能?”管家毕青书最先反驳我,“我是管家,这个家的全部我清清楚楚,家里就只有这些人.” “真的吗?你敢保证?”我不是故意要驳毕青书的面子,只不过身为管家,他的确不称职. “我敢保证!苏公馆的每个角落我都了如指掌,不可能有人藏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毕青书仰着头,言之凿凿。 “如果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内鬼帮着这个人隐瞒踪迹呢?”我反问。 ------------ 第三章 临时起意的谋杀 果不其然,毕青书先是惊异,而后自我怀疑。他的表情已经给出答案——如果这个家里有个人是隐藏之人的同伙,那么他的确有可能无法察觉。 “最近苏家经常失窃,毕管家还没找到窃贼吧?”我问。 “你是说,是这个隐藏之人偷了东西?不可能!”毕青书又否定我。 “不,窃贼是这个人的同伙,也就是内鬼。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从他的隐匿之处出来,他的生活起居全都要靠他的同伙照顾。家里失窃的东西,包括食物,都是内鬼盗窃的,然后不着痕迹地转移到隐藏之人手上。” 说完,我把披肩、手帕和手枪摆在茶几上,让众人看清楚。 “披肩是二小姐的,手帕是大太太的,手帕上的红墨水是二太太的。这些东西包裹着凶器,被凶手丢到了花坛里。这些失窃物品怎么会跟凶器在一起?答案再清楚不过,使用这些失窃物品的人就是使用凶器杀害苏先生的凶手。”我解释。 “凶手为什么要用披肩手帕包裹着手枪丢进花坛?”我右边的卢昶发问。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小型手枪,“枪是银色的,就算是在晚上,也有可能会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光,如果直接丢,容易被发现;而且枪是硬的,如果丢进花坛时撞上了石头,可能走火发出更大的声响。而披肩是米色的,而且是羊毛质地,掉进松过土的花坛被湿润泥土浸泡很快就会因为渗水与泥土融成同色.” “懂了,那为什么还要加手帕?”陶局长发问。 “应该是凶手在抓披肩的时候不小心裹进去的。我想,凶手藏身的地点应该没有窗户,很黑,所以墨水打翻给白色手帕染了色,他也没有察觉,手帕被包在披肩里,他也不知道。也就是说,手帕是个偶然因素,可以忽略不计.” “那为什么一定要丢进花坛?直接丢出围墙不行吗?”陶局长又问。 我摇头,“不行,围墙外的道路是陶局长他们抵达苏公馆的必经之路,就算没被警察发现,也会被其他人捡了去。而丢进花坛的话,第二天白天凶手便可以明目张胆地回收.” 毕青书冷哼一声,“明目张胆?” “不好意思,是我口误,我的意思是第二天凶手的同伙,也就是苏家的内鬼便可以帮助同伙明目张胆地回收。因为这个内鬼知道,哪怕是苏先生已死,管家也会让她跟她的同伴继续完成苏先生交付的任务——继续在花坛中找表,或者是把花坛恢复原状。” 卢昶击掌,他最先反应过来,感叹:“原来如此!” 毕青书突然瞪大眼,不可思议地瞪着角落里的两个女佣,小贞和阿织。 很快,其他人也回过味来,一起去看她们。 阿织莫名其妙,“怎么了?为什么都看我们?” “各位,话已至此,相信不用我多说,大家就应该知道我所谓的藏匿在苏公馆的凶手是谁了吧?”我循循善诱,期待有人能在我的启发下替我说出真凶的身份。 我的左斜后方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说话人兴奋急切,正是大少爷苏堃颉,此时的苏家,他大概是最聪明,最能跟得上我的思路,距离理性推理最近的一个人。他说:“是小贞的相好,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因为杀人罪在逃的戚远!” “阿凤曾经跟我说过,她曾在戚远的包袱里看到过一张去南城的火车票并告知警察,警察就往南城方向去找人了。阿凤以为小贞会因为告发火车票的事情憎恨她.” 阿凤跟管姨站在另一边的角落,一听我说这话脸色不太好看,却也下意识地点头承认。 “但实际上,小贞不但不会因为你的告发而憎恨你,反而是感谢你。”我转向阿凤,“因为这是小贞和戚远的计策——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他们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张火车票,给警察指一条错误的方向路线。实际上,戚远就被小贞藏在苏公馆.”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卢昶感怀,“这的确是妙计。现在想想,说不定之前大少奶奶也知道这件事,她不想拆穿戚远,毕竟是远亲,但又不想知情不报,任凭戚远藏在她身边,所以才会那么坚决要跟大少爷离婚。” 李诗翠怒目圆瞪,厉声对小贞下命令:“小贞,快说实话!” 小贞咬住嘴唇,紧咬牙关一言不发,泪水无声留了一脸。 “可是,戚远为什么要杀害老爷?他们之间无冤无仇啊!”李诗翠回忆着,“当初戚远被指控为杀人犯,老爷还曾替他说好话,想要力保他呢.” “是的,有关杀人动机,我也是想了好久,只可惜,目前只有推理,我没有证据。” “你推理的动机—说来听听。”陶局长对我下命令。 “戚远藏身于苏公馆这件事恐怕苏先生也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说破,而是借此去要挟小贞。” “没有,根本不是这样!”小贞反应剧烈,大声打断我,带着哭腔大喊,“我跟老爷之间什么都没有,真的,真的!” “原本这只是我的推理,我也没有多少把握,但你的表现似乎很说明问题。”我对小贞还是颇为同情的,不忍把话说开。 卢昶不解,“苏先生已经有三位太太,怎么可能对一个下人感兴趣?” 李诗翠重重叹息,低声说:“逝者已矣,咱们还是不要追究这件事了.” 李诗翠的态度很明显,作为苏逢春的姨太太,她最清楚苏逢春的为人,这位苏老爷的确做的出这样的事儿。 李诗翠还是不放心,又对陶局长说:“有关动机,希望陶局长能够模糊处理。” 陶局长了然一笑,“二姨太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那戚远到底藏在哪里?”毕青书对此耿耿于怀。 “一定在别馆,因为只有在别馆里,他才有机会犯案。值得一提的是—这并不是蓄谋已久的犯罪,而是临时起意。戚远就藏在别馆,而我跟三位太太以及吴西柏的对话,吴西柏开枪击中施杰琳,吴西柏手中的枪掉落地上的大概位置,以及大太太晕倒,我们离开客厅等等,全都被他听见.” 李诗翠打了个寒颤,用惊恐的眼神看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已经从我的话中得知,此时此刻,戚远还藏在别馆,他当时能够听到客厅里发生的那些变故,如今也能听到我的推理。 我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又指了指陶局长和他的数名手下,意思是有警察在,根本无需担心。 卢昶也看出了李诗翠的担忧和我的暗指,冲李诗翠轻生说了句“放心”。 李诗翠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继续推理:“得知别馆的客厅里只剩下晕血昏厥的大太太,还有声音渐渐微弱到消失的三姨太;苏逢春和小贞在本馆,各自处于密室之中,他方便杀人,小贞也可以排除嫌疑。戚远意识到这是他杀害苏逢春为小贞报仇的绝佳机会。所以,这是一场临时起意的犯罪,也是在短时间内谋划过的谋杀.” “不光是为小贞报仇,只要苏逢春死了,整个苏公馆除了小贞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所在,戚远就可以高枕无忧地永远藏在他的庇护所—苏公馆里。”陶局长补充。 卢昶愤恨地击掌,“没错,戚远有双份杀人动机。” “是的,所以戚远甘愿冒险,他试探性地从藏身之处出来,确认施杰琳也陷入昏迷后,捡走了枪,又拿了我放在别馆茶几上的钥匙,跳窗离开别馆,进入围墙和树丛之间的缝隙,一路奔回本馆。”我不知不觉中又开始跟卢昶一唱一和。 “有钥匙自然可以开外锁,可他是怎么让老爷打开房门内锁的?”李诗翠不解。 “苏先生听到了有人打开了外门锁,然后敲门。他自然而然便会开门,因为他认定所有人都被锁在本馆,能开锁的和敲门的只可能是别馆的自己人,也就是三位太太或者是我这个侦探。他急于开门询问恐吓案到底是怎样的结局,是否如我所说和平解决。不料,门一打开,迎接他的却是——死亡。” “杀人后,戚远留下嫁祸吴西柏的血字,又把门从外面锁好,原路返回别馆,途中丢弃凶器。”卢昶击掌,这案子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只要逮捕戚远便大功告成,完美告终。 “陶局长,请你分派人手,仔细搜查别馆。不过请放心,戚远手里没有枪,他如果有枪,也就不会捡吴西柏的那把枪行凶了。而那把枪已经被他丢弃在同伙明天方便回收的地方——花坛。”我冲陶局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为我的推理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他的范畴。 陶局长胸有成竹,“那么就请各位移步,方便我们搜寻别馆。” “不用搜了!”一个粗犷而响亮的声音从我们的下方传来。 ------------ 第四章 同样的殉情结局 别馆客厅最中央的方形欧式茶几下方,一块地砖被掀起,挪开,一个人头赫然呈现。 原来戚远藏身的地点竟是别馆的地窖!怪不得他能够把客厅里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几个警察赶忙挪开茶几,粗鲁地把已经要往上爬的凶手—戚远给提了出来。 “放开我,我不是凶手!”戚远大叫着。 戚远全身尘土、狼狈不堪,年龄比小贞要大一些,看起来二十大几,五大三粗,一身肌肉,一看就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他一脸倔强,在人群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我本以为他在找小贞,可是他的目光却只在小贞身上停留了一秒钟,而后继续寻找。 “老实点!”卢昶踢了戚远的腘窝一脚,奋力挣脱的戚远直接跪倒在地。卢昶把他反手拷上。 “是你!”跪倒的戚远终于找到了他的目标,他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冲着我大叫,“你就是乔川!” 我点头,戚远也会简单推理,这个家里除了他认识的那些人,还有穿警服的陶局长他们之外,就只有我跟卢昶两人可能是侦探。而卢昶踢了他,说了话,被他听出来不是我,那么排除法之下,就只有我是乔川.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要抵赖?”我俯视着这个杀人犯,很可能是背负两条人命的杀人犯. “你算什么侦探?就是个笨蛋!我不是凶手,我从没杀过人!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跟那些警察都是一样的—就只会冤枉我们这些没钱没势的人!”戚远哭喊着控诉不公。 陶局长冷笑,“戚远,好久不见啊。当初我派人往南城那边找你,没想到竟是中了你们的计谋。咱们可得好好算算这笔账。” “不,阿远没杀人,不是他!”小贞终于控制不住,哭喊着扑向她的心上人。 陶局长一个眼色,手下一个警察马上拦住小贞,也把她给拷了起来。 “说,之前杜先生的案子,是不是也是你们俩合谋?”卢昶冷冷地瞪着小贞。 “不是,不是我,也不是阿远。杜先生的死跟我们没关系!你们找不到真凶,杜家又给你们施压,就想把罪名栽赃给阿远,你们算什么警察?还有你,乔川,你算什么侦探?”小贞绝望地哭喊。 这种场面我见得多了,被逼到绝路的罪犯很少有能够想开认罪的,他们认罪,大多数都是在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吐着血沫子,结结巴巴地认罪画押。 我无奈摇头,好心规劝:“放弃抵抗吧,死不认罪只会让你们遭受更多的折磨。” “我们凭什么认罪?我们是无辜的!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戚远仰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喊。 小贞突然想到什么,冲我叫道:“乔川,我跟阿远都是乡下来的,我们没读过什么书,大字都不认几个,怎么可能想到什么包裹手枪,什么留下血字嫁祸?凶手一定是读书人,不是我们!” “对,不是我们,老爷根本不知道我藏在这,我没理由杀害老爷!”戚远也从悲愤的情绪中脱离,意识到此时最该做的是能够让自己脱罪的举动—辩白,而不是控诉警察和世道. 卢昶又是一声冷笑,“呦,没读过书也想要玩推理?行,那我问你们,如果不是戚远杀害了苏先生,还能是谁?” 戚远和小贞面面相觑,显然,推理不是什么人都能信手拈来的。他们给不出答案。 “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答不上来。根据排除法,案发时间里除了戚远,没有任何人可能犯案。所以凶手就是你—戚远!”陶局长厉声呵斥,仿佛判官一锤定音,不容置疑。 卢昶用力拍我的肩膀,“幸亏有你,不然凶手藏得这么深,我怎么可能找得到?真有你的,大侦探!” 苏堃颉也过来,拍我的另一边肩膀,仿佛熟络的朋友一般,“乔大侦探果然名不虚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正想着该怎么谦虚,李诗翠带头,毕青书第二,带领着其他人又一次鼓掌。最后,连陶局长和他的一众手下也跟着鼓掌。 我尴尬地低头微笑,不自觉地摆手。虽然表面看来,我用肢体语言表达谦虚的态度,可说实话,我认为这一切夸赞都是我应得了,我乔川,大侦探,实至名归。 “过奖,过奖....”我下意识想要谦虚。 就在我们这边放松警惕之时,那边陶局长的一名手下突然惊叫一声。 我们顺着声音望去,之间被押送到客厅门口的戚远突然挣脱了警察的桎梏,疯子一样冲向距离他最近的苏家二小姐苏芳夏身旁。 “糟糕!”卢昶也猜到了戚远的意图,懊恼地大叫。 之前,苏芳夏和苏采苓一直站在门口的另一侧,与吴西柏和钳制吴西柏的警察隔着客厅的大门。这两位苏家小姐从头至尾没开过口,只是旁观者,眼看案子尘埃落定,她们俩更是毫无警惕,没想到却成了戚远眼中最薄弱的环节,最适合的人质. 戚远的手本是被拷在身后,可是这家伙像是练过杂技,竟然在瞬间一弯腰,一条腿跨入双臂之间,另一条腿紧随其后,这么一用力,把手臂拧到了胸前。 紧接着,戚远把拷在一起的双臂一抬,套在了苏芳夏的脖子上,一只手抓在苏芳夏稚嫩的脖子上,夹紧了喉咙。随后身体往后一闪,躲到了苏芳夏身后,就这样,戚远有了抵挡警察子弹的肉盾—苏芳夏。 卢昶大叫:“戚远,你快放开二小姐,不要一错再错!” 苏芳夏只有12岁,个头不高,所以戚远一直弯腰驼背,尽量用苏芳夏遮挡自己,他大喊:“我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我知道凶手是谁,我想到了,当时我在下面,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我—” “芳夏!”李诗翠一看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杀人凶手当做人质,带着哭腔大叫一声,然后身体瘫软,倒在了管姨的怀里. “你们别过来,”戚远手指加重力道,嵌入苏芳夏的喉咙,苏芳夏剧烈咳嗽,却动弹不得,戚远却毫不在意,只顾自说自话,“我听到了,我听到了.” 卢昶担心苏芳夏的安危,抬手阻止手下人继续靠近,“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 苏采苓被吓得连连后退,眼泪涌出来,“芳夏,芳夏,戚远,我求求你了我妹妹是无辜的,别伤害她.” “我,我不会伤害二小姐,我只是想要让你们听我说—” 场面混乱之际,只见距离苏芳夏和戚远最近的吴西柏慢慢移动到了戚远的侧后方,位于戚远视线死角。他缓缓从一旁监管自己的警察腰间掏出配枪,眼见那名警察刚要声张,他赶快对对方“嘘”了一声。 陶局长也赶忙对那名警察使眼色,让他按兵不动. 吴西柏掏出手枪,双手虽被拷住,却是在胸前,他双手握枪,又缓缓移动位置,找了个最佳角度,举枪瞄准戚远. “你听见了什么?”卢昶也看到了吴西柏的动向,明白他的意图,赶忙帮着吸引戚远的注意力。 “我听见了,我听见上面好像有声音。”戚远很努力想要组织语言,想要去描述他所谓的声音。 苏堃颉见戚远因为思考想要转头,而他一转头就会看到正找机会冲他开枪的吴西柏,赶忙继续吸引戚远的注意力,问:“你到底听见什么了?” “对,是枪—” “砰”的一声,吴西柏开枪,直接射中了戚远的头,子弹从吴西柏的右侧太阳穴射入,这个角度不会伤害到苏芳夏一丝一毫. 小贞望着心爱的男人重重摔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地望着自己,先是怔了两秒,随后拼了命想要挣脱桎梏她的警察,想要扑向戚远. “不,阿远,阿远!”小贞声嘶力竭,重复着刚刚戚远的话,“这是什么世道,什么世道!” 苏芳夏惊魂未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她身边的姐姐苏采苓反应过来,冲上去一把把年幼受惊的妹妹揽入怀中。 李诗翠也踉跄着跑到两个女儿身边,一把怀抱住她们。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吴西柏反应过来自己杀了人,手中的枪应声落地。 卢昶走上前,拍拍吴西柏的肩膀,“你这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我,我只是不想让二小姐受到伤害。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这个家里最纯真善良的二小姐。”吴西柏回过神,颤声对苏堃颉说道。 李诗翠听到这话,松开了两个女儿,转身对陶局长说:“陶局长,不管怎么说,蒙之救了我女儿。能不能对他网开一面?” “这个嘛,这还得听听三姨太的意见,毕竟,吴西柏伤害了三姨太。”陶局长见到二小姐安然无恙,也着实松了一口气,“不过,我会跟三姨太转达二姨太的意见,以及吴西柏勇救二小姐的事.” “那就好,相信杰琳会顾及我跟芳夏的,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救命恩人。唉,说到底,也是我们对不起蒙之,之前我们,唉—蒙之,谢谢你不计前嫌,还肯救我女儿。” 吴西柏跟之前枪击施杰琳时完全就是两个人,这会儿就像是个柔和的大哥哥,对那三个母女友好微笑,尤其是二小姐苏芳夏,“二小姐,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谢谢蒙之哥哥。”苏芳夏终于回过神,只是声音仍旧发抖。 卢昶转头望向陶局长,试探性地问:“陶局长,等三姨太醒了,我也想去给吴西柏求情,行吗?” 陶局长无奈地说:“你呀,还是改不了这个多管闲事的毛病。” 大家的注意力又都集中在苏芳夏和吴西柏身上,忽略了哭声越来越微弱的小贞。小贞被警察提起来,推着往前走,她突然撞开一边的警察,猛力冲向茶几一角。 “咣”的一声,小贞的头撞在茶几尖利的桌角上,鲜血汩汩流出,小贞的身躯渐渐瘫软,倒在地上。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太过突然,我完全就是个局外人,一个惊吓连着一个惊吓,直到我听到小贞临死前嘴里喃喃念叨着的名字,我才回过神,面对和接受眼前的剧变。 小贞临死前一直念叨着的是:阿远,阿远。 陶局长冷笑,“这下好了,两个嫌犯命丧当场,我们连审讯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打报告—结案.” 卢昶注意到我的恍惚,走到我身边劝说:“乔川,不必同情他们。你是侦探,怎么能同情罪犯?” 卢昶这话简直是及时雨,是当头棒喝。是啊,我怎么可以同情罪犯?哪怕罪犯是对儿苦命鸳鸯,哪怕他们殉情,都不能掩盖他们犯罪的事实。 “乔大侦探,”陶局长爽朗大笑,“你可不要误会我之前的意思,我是为了给你压力,让你化压力为动力。你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啊,简直就是我们北城警界之星。以后我们还要多多合作,你可不能推辞喔。” 陶局长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什么压力动力之说不过是客套话。我深信,我用我精确的推理化解了危局—拯救了自己。 李诗翠走到我面前,冲我毕恭毕敬欠身行礼,“乔大侦探,等大姐醒过来,我会把所有事讲给她听,相信大姐一定会支付给你一笔可观的酬金。谢谢你,多亏有了你.” 我笑着摆手,“我只是做了一个侦探的分内之事,也是协助好友。酬金什么的,大可不必。” “那可不行,不然传出去,外人会说我们苏家的不是。”李诗翠感慨着,“老爷去世,以大太太的性格,大概会就此分家吧。唉—” 卢昶走到我身边,一把揽住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我明天就去联系记者来采访你这位大侦探,让整个北城人都知道,我们北城有这样一名伟大的侦探,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震慑那些想要为非作歹的坏蛋,说不定,还能解决你的终身大事呢。” 我是真的没心思跟卢昶打趣。 苏堃颉对卢昶的这个话题倒是颇为敢兴趣,凑到我俩身边,“我倒是认识不少才貌双全又仰慕大侦探的女孩,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我的心情低落,跟卢昶和苏堃颉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只好借口疲累,结束这个我没心思谈论的话题。 现在是早上7点,天色大亮。黑暗跟罪恶都已经过去,真相和光明必将降临。 这次的案子就写到这里吧。下次遇到案件,再继续记录这本笔记。我有预感,下一次的案子一定会更精彩。 ------------ 第五章 找茬接龙 易文翰合上笔记本,长长呼出一口气。果不其然,吉时太过草率了。 正想着要不要告诉吉时他的草率,吉时的微信就来了。 “哥,在干吗?” “看乔川的笔记。” “我们的共同财产啊?那破烂你还没扔啊?” 易文翰冷哼一声,回复:“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有人慧眼识珠。” 吉时隔了十几秒才回复:“哥,你在哪?我这就过去找你。” “我在局里,过来吧。” “能让我上去吗?” “我跟门口打好招呼,你报名字就行。” 半个小时后,吉时风尘仆仆地站到易文翰面前,一进门,连招呼都不打,一看到那本笔记摆在易文翰的桌子上,过去就要拿。 “等一下,”易文翰挡在吉时前面,“事先声明,从现在开始,这本笔记不是什么共同财产,你已经放弃了你的一半所有权,把它给了我,现在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心情好呢,可以给你借阅,心情不好,你碰都别想碰。” “不是吧?哥,还给我行不?”吉时一看易文翰这架势,更加肯定自己丢了宝贝。 “不行。”易文翰笑眯眯地望着把后悔写在脸上的吉时,“一个人愚蠢草率,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我?愚蠢草率?”吉时不满,干脆坐在沙发上,假装对那本笔记不屑,“不就是乔川抄袭编的故事嘛,能有什么名堂?” “这里面名堂大了,你只看了前两篇对吧?可真正精彩的是从第三篇开始。” “能有什么精彩,不就是乔川充当波罗,根据种种线索推理凶手是施杰琳和吴西柏?动机就是分遗产,搞不好最后他俩还殉情了。”吉时话虽这么说,但是在来的路上,他就动摇了,真要是这样,易文翰也不会说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了。 易文翰坐回转椅,随便摆弄着笔记本,慢条斯理地说:“的确有人殉情了,但却不是施杰琳和吴西柏。” “那是谁?” “你猜?” 这让吉时上哪猜去?吉时隔着易文翰看桌面上的笔记本,撇嘴,曾经他把它弃如敝履,随手就给了易文翰,这下可好,给出去的笔记本泼出去的水。 易文翰就喜欢看吉时这副内心渴望表面又装无所谓的小样,他看吉时的胃口已经吊足了,这才开口公布答案,“你以为乔川抄袭了写了一本,实际上,人家只是借鉴了一半内容,后面的推理解密过程,纯原创。” “不会吧?”吉时终于崩不住,夸张地反问。 “5分钟,借阅时间仅限5分钟,超时收费。”易文翰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摇了摇,仿佛用食物去逗弄召唤一条小狗。 吉时翻了个白眼,饿虎扑食般两步跨过去,一把抓过笔记本,又退回自己的沙发领域。 毕竟是语文老师,吉时的阅读速度还是可以的,三分钟,他便读完了第三篇笔记,苏公馆的惨案在乔川手里完美收官。 “还真是,这根本就是抄都抄了一半,漏洞百出的失败之作。原著中的关键线索,乔川都已经发现并记录下来了,他自己也添加了不少原著中没有的元素,可无论是借鉴原著的线索还是自己添加的线索他都全部忽略。” 易文翰挑眉,自然而然便开启了他跟吉时两人的推理研讨会,他率先起头,“没错,首先,苏逢春太阳穴枪口有焦痕,一定是近距离射击,但是那把手枪的子弹只少了两枚,一枪是远距离射击施杰琳的腿,另一枪是用披肩消音,在披肩上留下弹孔,这两枪都不可能造成焦痕,也就是说,苏逢春挨的那一枪要么不是这把手枪射击出来的,要么这把手枪还射击过第三枪。这一点被乔川忽略。” 吉时一愣,易文翰这是要跟自己比试一番啊,那他可不能甘拜下风,这就是个推理版的找茬接龙游戏,他迟一点接就算输了。但好在他吉时也有两把刷子,张口就来。 吉时:“第二,乔川忽略了凶手为何丢枪,而不把枪留在杀人现场,既然是想要嫁祸,根本没有必要丢枪。如果凶手是藏在别馆里的戚远,他完全可以把枪随身携带藏匿,等到第二天直接偷偷交给同伙带离公馆。而事实上,这个犯罪手法决定了凶手必须要把唯一的一把枪带回别馆,填弹开枪打中自己后再丢弃。” 易文翰:“第三,如果凶手是一直躲在别馆客厅地窖里的戚远,他应该会听到上面发生枪击事件的全过程。先听到乔川在推理前特意强调的本馆里的人都锁在房间里,不会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枪击后,又听见乔川让卢昶控制住吴西柏。戚远应该知道吴西柏没有机会犯案,那么又何必在现场留下血字“吴”去嫁祸一个不可能犯案的人?” 吉时:“第四,乔川忽略了给苏逢春的警惕性,苏逢春不会轻易给不出声的人开门,除非对方是他绝对信任的人。所以凶手如果是戚远,他很可能没法让苏逢春开门。乔川忽略了给苏逢春房间上外门锁的人是施杰琳,施杰琳完全可以假装上锁,实际上并没有锁,这样一来,不必偷钥匙,施杰琳偷偷跑回本馆,假装开锁,呼唤房内苏逢春,苏逢春一定开门。而别馆茶几上的钥匙之所以位置有变化,可能是因为施杰琳回到别馆后自己消音开枪射击自己时太过于疼痛,撞到茶几,改变了钥匙的方位。” 易文翰:“第五,乔川已经看到了别馆沙发上的小孔,却没意识到这是弹孔,没有想到这是吴西柏射击到沙发上,而施杰琳假装受伤。” 吉时:“第六,乔川已经发觉从施杰琳所在沙发位置后方的窗户也可以看到花坛,就应该想到凶器有可能是从这里丢出去的,可是他仍旧选择无视这一点。” 易文翰:“第七,乔川忽略了染着红墨水的手帕,既然戚远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小贞给他偷红墨水做什么?在原著小说中,这手帕是用来假装腿部中弹流血的道具。” 吉时:“第八,戚远在最后以二小姐的性命为要挟,只是想要争取话语权,让大家听他解释,因为他藏身于别馆的地窖,虽然没有爬出地窖,但是也听到了后来施杰琳开第三枪打自己的声音,听到了施杰琳在中枪后坚持包裹手枪顺着窗子丢到花坛的声音。戚远想要说出真相,但被吴西柏以保护二小姐为名灭口。吴西柏的可疑也被乔川忽略。” 轮到易文翰了,可是他却保持沉默,不再接下去。 “怎么?认输了?”吉时得意洋洋。 “当然没有,我只是在等你结论。乔川为什么要只抄一半,你应该有答案了吧?”易文翰一副等着瞧吉时笑话的模样。 吉时不服,“要么是乔川只看了一半,没看到推理部分,后面是他自己发挥的;要么就是他看完了全书,然后故意抄错,为的就是制造一个反转效果,戏耍读者。就比如我。” 这个答案正中易文翰下怀,“果然,不仅草率,还愚蠢。” “我哪里说错了?”吉时更加不服,这一趟巴巴得跑过来,难道就是来受辱的? 易文翰抓住了给吉时这个语文老师上课的机会,事实上他之所以要把吉时叫过来,就是为了给他上一课。 “乔川的杜撰的故事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他借鉴或者说抄袭阿婆的部分,另一部分是他自己添加的,也就是戚远的部分。这两个部分,其实乔川都在笔记中隐藏了真实版本。” 易文翰总结,根据乔川借鉴阿婆小说中的诡计以及他的原创部分,真相是司机吴西柏和表妹施杰琳从未分手,这对儿恋人觊觎苏家的财产,所以施杰琳才频繁出入苏公馆勾引苏逢春,最终假装背叛吴西柏嫁给苏逢春当三姨太。他们打算杀死苏逢春,然后分得一部分遗产,再一起远走高飞。 为了制定这个计划,吴西柏假装憎恨施杰琳和苏逢春,施杰琳假意提出建议,用假的恐吓信和排除法嫁祸吴西柏为恐吓犯,又找来侦探故意识破计谋,好激怒吴西柏,给他开枪找了个理由。 实际上吴西柏第一枪打在沙发上,施杰琳假装腿部中弹,用染着红墨水的手帕捂住腿惨叫。等到别馆里的人都离开,大太太晕血昏厥后,施杰琳拿着掉落在地上的枪返回本馆。因为巡捕房的人都在楼下盯着窗户,她成功从侧门进入,假装打开外门锁,呼唤里面的苏逢春,苏逢春开内门锁后开门,被施杰琳近距离击毙。 而后,施杰琳又给手枪填了一枚子弹,造成手枪只少了两枚子弹的假象,原路返回别馆,用披肩消音,给了自己的腿部一枪,然后包裹好手枪披肩和手帕,顺着身后的窗子丢入花坛,因为这个时候没人能够帮助她处理这些物证,她只能先丢出去。 接下来是乔川自己的原创部分隐藏的真相。 别馆客厅里发生的一切,其实全都被藏在别馆地窖的戚远听见。只不过戚远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后来陶局长问他凶手除了他还能是谁,他才想到他听到的枪声,施杰琳的痛苦而压抑的叫声,后知后觉施杰琳之前是假装中枪,她就是凶手。 只可惜,戚远没有机会说出真相,因为当吴西柏得知别馆里还藏着一双听到所有真相的耳朵时,他非常震惊,为了保护自己跟表妹施杰琳,他必须及时灭口。他一直伺机而动,幸运的是戚远为了争取话语权竟然挟持了苏芳夏,给了吴西柏一个动手的理由。 “总之,乔川虚构故事中,是他把苏逢春关进密室给凶手制造机会,又因为错误的推理害死了无辜的戚远,害得小贞也跟着殉情。又可以预见施杰琳和吴西柏将来会拿着钱远走高飞。乔川作为侦探失败至极,自以为了不起发现了苏公馆藏人的秘密,其实是在自黑。” 吉时一忍再忍,终于忍住没有打断易文翰,而是等到易文翰说完再补充,“没错,乔川表面上谦虚有礼,实际上自大狂妄,从周围人动不动就鼓掌就可见一斑……等一下,你是说,乔川是故意自黑?就连鼓掌也是故意的?” “你可算开窍了,也算孺子可教吧。”易文翰舒了一口气。 “他干嘛要费这么大劲自黑?”吉时再次被丢弃笔记本的悔意淹没,这笔记本果然不简单,是个可供挖掘的、目前看来深不见底的宝藏。 ------------ 第六章 扳回一局 “不知道。”易文翰简单明了地回答。 吉时颇为失望。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乔川自黑的意图明显,他是希望他的读者确定他抄袭了,而且他要让读者知道,他不是因为只看了一半小说,所以只抄了一半,他是全都看完了,然后故意抄错的。” “愿闻其详。”吉时的好奇心被易文翰勾搭得一浪接一浪。 “珍珠项链,吴西柏字蒙之,施杰琳。”易文翰给出三个关键点。 “什么意思?”吉时云里雾里。 易文翰失望地摇头,“果然,你对阿婆的经典推理小说是一知半解啊。阿婆的原作里还有很多出场人物,其中就有一个偷珍珠项链的小偷,他偷盗珍珠项链之后,为了掩饰罪行,就是把珍珠藏在了念珠里。” “啊?”吉时惊讶之余不免羞愧,“这你都记得?” 易文翰不能说这是他刚刚在等待吉时的时间里临时上网恶补的。 “那吴西柏字蒙之,施杰琳,又有什么深意?” “原作里的这对儿凶手,男的叫西蒙,女的叫杰奎琳。” 吉时的脑中一道利箭飞过,怔住不动。在看到大太太提到“吴西柏字蒙之”的时候他就觉得这叙述多余,没想到竟是一个伏笔。乔川特意取了原作中男女凶手的名字中各两个字,安插到他故事里的真凶身上。 “会不会是巧合?”吉时还是想确认一下。 “不是,因为除了这两个人的名字,其余所有出场人物的名字都跟阿婆原著中出场人物的名字没有任何重合。我想,乔川也确认过,他必须要确保吴西柏和施杰琳的名字绝对特殊,让读者排除凑巧撞名的可能性。” “你,你连原作中所有出场人物的名字都记得?那些拗口又长的外国名字?”吉时瞠目结舌,易文翰莫不是有超忆症? 易文翰不能说这也是他刚刚在等待吉时的时间里临时上网恶补的。 “也就是说,乔川看完了原作,他根据原作的动机和框架虚构了苏公馆的故事。从一开始,他就把吴西柏和施杰琳设定成了真凶,然后又故意放过他们,故意装蠢,错误推理害死无辜的人,为的就是让读者知道,他是故意抄错,故意自黑!”吉时总结完后提出灵魂拷问,“可问题是,乔川为什么这么做?” 易文翰耸肩,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古老的笔记本,“这就是这本笔记最大的谜题,有趣所在。” 吉时又眼巴巴地看着易文翰面前的笔记,吞了口口水,“哥,再给我借阅一下呗。” “想继续往下看?”易文翰逗小孩似的,“想抢先于我这个主人先看后文?想让我暂时放下好奇心,先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怎么那么稀罕你啊?” “不不不,我不是往下看,我是想要重新再看一遍前面。你想啊,乔川是侦探啊,他故意这么写,肯定有目的,我觉得这笔记里藏着乔川的暗语密码,这是一本——加密笔记!” 易文翰刚刚还戏谑玩味的表情顺便变得严肃,“加密笔记……这个形容倒是很吸引人。” “啊——”吉时突然大叫出声。 易文翰被吓得一个激灵,“你叫得再大声点,准能招来荷枪实弹的刑警进来,以为这儿出命案了。” “不是,不是,我想到了,我……”吉时语无伦次,表情管理失效,又急又喜,五官乱飞,“哥,你最近,你看那部了吗?” 吉时突然提到那部对他们易家父子具有非凡意义的电视剧,让易文翰对于刚刚吉时大叫的不满瞬间消失,满心都是警惕,“干嘛问这个?” “民国,民国啊。”吉时一时间还是不能组织好语言,一语中的。 “电视剧是民国背景的,笔记也是,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易文翰保持警惕,同时思考,但不得要领。 吉时刚想开口,瞬间从刚刚亢奋的状态里脱离,恢复冷静,他收敛情绪,低沉地说:“哥,我可能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但是我现在不能说,你得把笔记再给我看看,我亲自验证后再告诉你。” “行,再给你看10分钟。”易文翰不愿被人要挟,可是他真的对这本笔记,对乔川的意图太好奇了,“要是10分钟后你不给我个像样的答复,以后别想再看一眼。” 吉时一听这话也不乐意了,“10分钟可以,但是有一点,如果我10分钟后验证了我的推理,给了你一个非常像样的答复,这本笔记的所有权得还给我一半,它还是咱们俩的共同财产。” 易文翰眯眼,这笔交易他亏不亏得看吉时的推理和验证结果值不值,“行,只要你给出的答复确实跟那部电视剧有关,并且能让我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它还是共同财产,往后咱俩平均分配阅读时间。” 吉时苦着一张脸,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这可真是良心活。罢了,谁叫自己当初有眼不识金镶玉,就少了那么一点点耐心,多了那么一点点轻率,把宝贝笔记本当做垃圾丢给易文翰,如今他活该。 “成交。”吉时表面上勉强得很,内心里却在笑着说:等着瞧吧,有招治你。这一次,他百分百能扳回一局,一雪前耻。 易文翰又摇了摇手中的笔记本,招呼吉时自己过去去取,同时开始计时。 吉时从第一篇笔记开始快速翻阅,一目十行,翻了数页之后速度慢下来。但易文翰看得清楚,吉时仍旧不是在慢慢琢磨笔记内容,他的关注点具体在哪里,易文翰猜不出。 吉时突然伸出手,头也不抬地给易文翰发号施令,“纸笔。”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勉强取了办公桌上的纸笔,亲自给吉时送过去。送完之后,他也不走,就站在一旁,等着看吉时打算用纸笔做什么。 “你现在就看,待会儿怎么瞠目结舌、拍案惊奇三秒钟?”吉时还是不抬头,只挥手示意易文翰退下。 易文翰不屑地冷哼一声,一边退回办公桌一边暗想,待会儿你要是给不出个像样的答复,看我怎么损你。 吉时先是一边看笔记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而后又掏出手机摆弄,似乎是在上网查信息。5分钟后,吉时又一次在规定时间之前完成任务。 “请开始你的表演。”易文翰看吉时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调侃。 “首先,我来阐述乔川的笔记跟电视剧之间的关系。”吉时一开口,又是妥妥的师腔。 易文翰无奈苦笑,就知道他这职业病已经病在骨髓,改不了,也没救了,忍吧。 “最近我陪母亲追剧,这几天正好演到傅承制药的前身傅承堂的少主傅时延协助我党同志传递情报的情节。虽然这部剧不是谍战剧,但是为了彰显傅家祖辈爱国爱党的情怀,红色资本家的身份,特意在其中几集里加入了谍战戏份。” 易文翰并不搭茬,让吉时尽情演独角戏。 吉时没等到易文翰这个学生的醒悟或配合回应,只好继续,“其中我党同志传递情报的方式便是秘密电台,摩斯密码。” “摩斯密码!”易文翰还是没忍住,瞠目结舌了一秒钟,“你是说,乔川的笔记里也有摩斯密码?” “没错,”吉时继续开课,先普及概念,“摩斯密码也称摩尔斯电码,是一种时通时断的信号代码,通过不同的排列顺序来表达不同的英文字母、数字和标点符号。它发明于1837年,是一种早期的数字化通信形式。” “此段快进。”易文翰不耐烦地打断吉时。 吉时一愣,至少在课堂上没有学生敢让他快进,所以他这个老师没有快进功能,他继续按部就班,“摩斯密码是只使用零和一两种状态的二进制代码,它的代码包括五种:短促的点信号,也就是一个实心的圆点,读“滴”,保持一定时间的长信号,划,也就是一条横线,读“嗒”,表示点和划之间的停顿、每个词之间中等的停顿,以及句子之间长的停顿。” 易文翰快进无效,只好耐着性子跟随吉时的节奏。 “简单来说,摩斯密码的组成是由点和划这两种符号所组成的。其中,一点作为一个基本的信号单位,一划的长度就相当于是3点的时间长度;字符之间间隔3个点,单词之间间隔7个点。摩尔斯码在早期的无线电上作用是非常大的,它是每个无线电通讯者所须必知的。” 易文翰打了个呵欠。 “乔川就是把摩斯密码中的点和划分散在了他的笔记中,只要找到藏密码的段落,识别潜藏于文字符号中的点和划,提取,重新组合,就可以解读出乔川真正要传达的意思。” 易文翰不以为然,“你的意思是,乔川也是我党的同志,他的这本笔记不是他抄袭虚构的小说,是他在传递革命情报?” “这个目前未知,需要进一步调查验证。总之,我已经做完了解读密码的工作,破译出了明文下暗藏的密文,这密文是一串数字和三个单词,只有这么一点信息,没法定性乔川的密文想要传递什么意思。也许是接头暗号,也许是接头的时间地点,或者这密文其实还是一种明文,需要再次破译。” 易文翰起身,想要直接去看吉时面前的那张纸,他破译的结果,看看是什么数字和单词。走过去乍看之下,上面的确是各种点点划划,最下面应该就是破译后的数字和单词,但是却被吉时用手给挡住了。 “这些点和划是怎么被乔川藏在笔记里的?”易文翰在意的是,自己看笔记的时候根本没发现里面有这些点和划啊。 “它们被分散掩藏在了标点符号里。” 易文翰又瞠目结舌了一秒钟,他光顾着看文字要表达的意思了,哪里会去注意无足轻重的标点符号?怪不得吉时能注意,这家伙的工作内容就包括纠正学生作文中标点符号使用错误。 “如果你再看一遍,你就会发现,乔川的笔记里从恐吓案到最后他正式推理之前的部分,标点符号的使用是没有错误的,顶多就是一些可用逗号可用句号的时候,随便了一点。但句号一定是空心圆点。可是打从乔川声明正式推理开始,他的句号就用的随心所欲了,时而是空心标准句号,时而就那么简单的一点,是实心的。” 吉时说完,确认过易文翰的眼神,是对笔记本的渴望,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起面前的笔记本,摇了摇,召唤宠物一样吸引易文翰。 易文翰抑制住自己想要给吉时一拳的冲动,一把从吉时手中夺回笔记本。笔记里藏着摩斯密码,这种事太有趣了,他必须马上亲眼验证。相比之下,面子问题可以往后排。 ------------ 第七章 解密笔记 这么一看,果不其然。易文翰暗暗责怪自己,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当初自己就没发现?乔川这些段落里句号时而是空心圆,时而是实心圆,偶尔使用省略号时点的数目更加随意;动不动就用破折号,破折号要么是一条横线,要么是中间断开一点的两条横线。 因为是手写体,他的破折号长短不一,时而规范地使用两条横线,中间断开一小截,时而不规范,中间不断开。这种细节如果不针对性地去发觉,绝对会被忽略。 这个乔川,之前还真的是小看他了。 易文翰又往前翻,也是一目十行地找实心圆点和破折号,结果是句号全都规范,一个破折号都没有。 这也就证明了,有关摩斯密码不是吉时自以为是的过度解读,乔川的的确确在他的笔记里昂藏了摩斯密码,而且他以侦探的重头戏——正式推理,来作为提示,告诉读者,接下来的部分就是他暗藏密码的密文! “还有一点,摩斯密码多用于无线电通讯,使用的时候可以用停顿的空白时间长短来表示字符与字符,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隔。乔川想要把它隐藏在文字之中的标点符号里,就没法用时间间隔去表示字符与字符,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隔。” “没错,在打电报时候用空白时间长短表现出的间隔,放在文字里,就得切实用三个点或者七个点表示出来。而这样的标点符号无疑是明显的,可疑的,容易被发觉。”易文翰理所当然。 吉时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虽然没直接说出口“愚蠢”二字,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易文翰,“你认真的?” 易文翰第三次瞠目结舌,这一次不是因为吉时和笔记,而是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愚蠢。刚刚那句话的确是太过着急了,暴露了智商短板。 吉时看到易文翰第三次瞠目结舌,满意一笑,“在打电报的时候,表示分隔的三点和七点时间是停顿的时间,是空白,不显示的,放到书面中,你把它显示出来,那不是跟其他显示的密码混在一起,无法正确解读了吗?” 易文翰起身,走到饮水机前弯腰接水,用转移话题掩饰尴尬,“你喝点什么吗?” “现磨咖啡,拿铁。”吉时倒是一点不客气,从他进门到现在,这家伙终于想起尽地主之谊了。他可是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 易文翰从饮水机旁边抽出一条雀巢速溶,不情不愿地给冲了。 “所以把用声音表现的摩斯密码表现在书面上,不仅仅是点和划的组合那么简单,这个三点和七点的间隔如何表示,而且是如何足够隐秘的表示,也是关键。” 吉时作为老师,非常懂得启发学生,直接给出答案那是老师偷懒,让学生通过他的启发自己得出答案,这才是传道受业解惑的精妙所在。 可是现在吉时故意话说一半停顿喝咖啡,可不是为了启发学生易文翰,相反,这是他在跟易文翰交易,这就是他扳回一局,治易文翰的绝招。 喝完咖啡,吉时自然而然地继续,“乔川自己发明了一种间隔方式,他……” 易文翰生怕吉时为了让他瞠目结舌和拍案惊奇直接给出答案,剥夺他的乐趣,赶忙抬手阻止吉时继续说下去,“打住!” “打住可以,那么共同财产的事儿……”吉时一边喝咖啡一边自己念念叨叨,“刚刚你已经瞠目结舌三次,足够三秒钟了,但是这个拍案惊奇就有点难度了……” 易文翰听出了吉时的暗示,只要他不马上同意恢复笔记本共同财产的兴致,这位就要剧透。剧透啊,尤其是剧透推理作品,多损啊!这么有趣的谜题,易文翰自然是想要自己去挖掘啊,他没能发现笔记里案场摩斯密码就已经够懊恼的了,如今还剩下一个密码间隔的问题,他必须要自己得出答案。 “行吧,那就按份共有好了,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乔川自创的密码间隔很特殊……” “服了,五五分,绝对公平,行了吧?” 吉时慢悠悠地又端起咖啡杯,啜饮一口,“好久没喝速溶了,这口味,久违啦。” 吉时一边皱眉喝咖啡,一边发嫌弃易文翰太不精致没品位的空档里,易文翰又坐回位置,准备好纸笔,打算自己也来破译一下。这么有趣的过程,他当然要亲自体验,而且必须足够快,吉时这小子发现了摩斯密码已经扳回一局,他可做不到甘拜下风,他得挽尊。 易文翰现在要做的就是提取笔记中的密码,顺便自己分析得出结论,乔川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来做字符和字符、单词和单词之间的间隔的。 既然吉时说,乔川掩藏摩斯密码是从他的推理篇幅开始的,所以易文翰便直接翻到第三篇笔记的后半部分,从乔川登场正式推理开始看。 第一段: 我让卢昶召集所有人去别馆集合,我要在众人面前推理案件真相,指认真凶。侦探的重头戏即将上演,真相的帷幕即将拉开。 如果真如吉时所说,案件最后的推理部分暗藏玄机,那么这段话很明显就是在暗示,提醒读者接下来的是重头戏,表象和密码之下暗藏的是真正的真相。 第二段: 我最先抵达别馆,客厅里的挂钟显示,此时是5点15分。5分钟后,苏家人和陶局长等诸多警察一共12个人围成一个圆圈,我站在圆圈的中心,也就是苏公馆别馆客厅的中心,众人瞩目的焦点,准备正式开始我的推理. 看完这段,易文翰果然收获了一个实心圆点,也就是末尾的句号。他刚想往下看,突然灵机一动,停止了阅读。这段话里有蹊跷! 易文翰闭上眼,在脑子里勾画出这段话描述的场景。乔川站在别馆客厅中央,其余12人围成一个圈把他包围在中心。 而在这之前,乔川特意强调他看了别馆客厅里的挂钟确认时间。 之前吉时忽略的吴西柏字蒙之和珍珠藏在念珠里等细节,都是乔川埋的伏笔。乔川这个侦探,或者说虚构推理故事的作者,他善于埋伏笔。易文翰可以肯定,这一段文字就是乔川埋的伏笔。 这个伏笔的关键就是在暗示钟表表盘!乔川就是表盘的中心点,其余12个人代表12个钟点。 易文翰嘴角挑起一丝弧度,他大概猜到了乔川用于间隔字符和单词的方法了。接下来,只要验证一下,就会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如果对了,那么这个乔川还真是有点意思,他远比自己虚构故事中的自己要高明得多。 接下来的原文是: 我先环视了一周,除去死者苏逢春、被送往医院抢救的楚梦君和施杰琳,苏公馆里所有人都已经到场,甚至连吴西柏也在场,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同,他被拷着手铐,被卢昶的一个手下监管着,站在最门口的角落。 易文翰再次停顿,乔川说除了死者和两个被送去医院的女人,其余所有人都到场,算算人数,苏家人再加上陶局长、卢昶以及其他警察,根本不可能只有12个人啊。 果然,这个不可能的数字就是为了让读者联想到钟表。 笔记继续: “各位,对于苏先生的死,我深表遗憾。作为侦探,我没能通过调查恐吓案的过程中洞悉凶手的意图——杀害苏先生,这是我的失职。但好在,我可以为此做出弥补——我已经通过缜密的分析推理,得知了真凶的身份以及犯案的手法,甚至连杀人动机也不在话下。” 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他对于我声明已经知道真凶并不惊讶,因为我们合作已久,像这样的场面他经历得多了。他只是针对我这番话的前半段发表意见,“不,乔川,你不必自责。你来是负责恐吓案的,而恐吓案你已经完美解决。至于说苏先生的死,自然不可能是恐吓犯做的。” 看到这,易文翰了然微笑,他的推测果然没错,他已经可以确认乔川自创的摩斯密码间隔究竟是什么。 刚刚吉时也科普过了,间隔字符与字符的是三个点的停顿,但没法表现在书面上。乔川必须在行文中有所暗示,暗示的内容就是“三个点”。 而乔川在推理部分一开始强调的钟表、人数和站位,实际上就是在告诉读者,他后面将会如何暗示三个点和七个点的间隔。因为“三点”和“七点”都在表盘上。 军事用语中,会用几点钟位置去描述方位,比如“你三点钟位置有敌军”“我在你七点钟位置”。这种描述的基础是,“你”是表盘的中心点,“你三点钟位置有敌军”也就是说你的右侧与你平行的位置有敌军;“我在你七点钟位置”也就是说我在你后方偏左一点的位置。 乔川写到:卢昶就站在我的右侧平行的位置。这句话表明了,卢昶在他的三点钟位置,等同于,“卢昶”等于“三点”。 易文翰可以肯定,再往后,乔川还会特意提及某个人在他的斜后方,也就是七点钟的位置,这个人也就等于七点,也就是单词和单词之间的间隔。 行文到这里,已经出现了第一个间隔,三个点的字符间隔——卢昶。也就是说,前面标点符号里的实心句号,加上后面两个标准破折号,共同组成了一个字符。 易文翰用面前的电脑上网,打开了摩斯密码对照表,“点划划划划”对应的是数字“1”。 易文翰继续往下看,接下来乔川的下文是: 我抬手阻止卢昶继续说下去,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旧想要保密恐吓案的真相。让苏家其他人知道其中内幕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陶局长显然跟我是一样的想法——恐吓案的事儿就此过去,他催促我:“乔川,根据你的排除法,没有人有机会犯案,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我的排除法没错,而凶案也的的确确发生了,但这并不矛盾,”我环视四周,郑重声明,“凶手不可能是本馆的人,也不可能是别馆的人,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在苏公馆里还隐藏着一个人,一个我们不知道他存在的家伙.” 我右侧的卢昶小声惊呼:“原来是这样!” 卢昶一说话,就代表着三点的间隔。说明这几段话里的点和划又组成了一个字符。提取出来就是“划划划划点”,对照得出的是数字“9”。 这可比玩网上那些虚拟的文字游戏有趣得多,因为这本笔记是真实的民国物件,而且谜底现在是未知的,他易文翰和吉时全都不知道这文字迷宫的出口到底通向哪里,乔川到底意欲何为,谜底究竟是什么。 未知的才是最有趣的!易文翰被兴奋和满足感包围,这个周末过得可比在图书馆看小说充实多了。 易文翰继续往下看,以卢昶这个工具人作为三点的分割,依次提取实心句号和两条或一条横线的破折号,又得出了两个数字:3和3. 后面这个“3”结束的时候,不光是卢昶说话了,乔川斜后方的人果然也闪亮登场。 乔川的原文是这样的: 我的左斜后方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说话人兴奋急切,正是大少爷苏堃颉,此时的苏家,他大概是最聪明,最能跟得上我的思路,距离理性推理最近的一个人。他说:“是小贞的相好,我们家以前的厨师,因为杀人罪在逃的戚远!” 有幸跟卢昶一样被选做工具人,代表七点,也就是单词之间的间隔的人正是苏家大少爷苏堃颉。往后,只要这位大少爷一开口,就说明一个单词结束了。 也就是说,前面的“1933”就是一个单词。傻瓜都能看得出,这是年份。 ------------ 第八章 谜底指向另一个谜语 易文翰埋首解密的同时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吉时刚刚解密的过程只花费了不到10分钟,自己可千万不能落后。 继续阅读中,易文翰又确认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别馆里其余有台词的人,乔川都没给他们安排方位,就只有代表三点的卢昶和七点的苏堃颉。 就像是推理之前没有破折号一样,乔川心细如尘,努力确保他密文的严谨性。 很快,易文翰又在纸上先后写下了三个英文单词:Pa amou t Hall ba k。 派拉蒙,大厅,银行?易文翰不是英语专业,但好在这些单词够简单,唯一难一点的派拉蒙,只要爱看美国大片也能认识,大名鼎鼎的派拉蒙影业嘛。 “不是派拉蒙,你得连起来,Pa amou t Hall是一个专有名词,”吉时喝完了一杯咖啡,翘着二郎腿,幽幽吐出三个字,“百乐门。” “你是说,尚城的百乐门大饭店舞厅?号称东方第一乐府的那个百乐门?”易文翰说着,手指噼里啪啦敲击键盘,准备上网恶补。 “没错,就是那个百乐门。”吉时也掏出手机,他从刚刚就一直在边喝咖啡边搜索这三个关键词:1933,百乐门,银行。 “百乐门始建于1932年,这个数字有意思了,既不是乔川笔记记载的1931年,也不是密文中的1933.”易文翰的目光再次粘在笔记本上,觉得它似乎有种未知的魔力,这会儿他终于能够体会当初吉时在那位囤积癖阿姨家里看到它时兴奋的心情了。 “所以乔川的笔记在日期上百分之一万是撒了谎,1931年百乐门还没建呢,他怎么可能通过摩斯密码暗指百乐门?这笔记绝对是1932年以后写的。”吉时也抬着头,不知道第几次去看那本加密笔记。 “既然乔川是故意抄袭抄错自黑,那么他在时间上撒谎肯定不是为了造成阿婆抄了他的假象,而是另有目的。”易文翰推翻了吉时之前的推理。 吉时耸肩,“显而易见。但问题就在于,乔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从刚刚就在查这三个词,一无所获。” 易文翰也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这三个词,搜出来的东西都是两两组合,不是1933年的百乐门,就是百乐门和银行,要么就是1933年的银行。没有一件事,一篇文章是能够齐集三个元素一起的。 “看来,还得去图书馆,查史料。”易文翰说完便起身收拾东西准备走,他没想到,这个周末他的归宿绕了一圈,还是图书馆。 “也有可能真的就是革命情报,如果是这样,咱们就是在无用功,白费劲,因为情报都是有时效性的,过时的情报一文不值,更何况是过时了数十年。”吉时没想到易文翰是个实干派,说去就去,马上就要动身。 “你也说了,情报是有时效性的,需要尽快破译解密,而乔川的这本加密笔记并不是按照惯有加密方式去加密的,破译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它的密码本是推理小说,三四十年代尚城就算有这本小说也会是英文原版,拿英文小说做密码本的可能性也不高。” “没错,而且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用来对照解密的密码本,通过页码行列去找单词,而是要对照小说里的故事内容,包括诡计、凶手和动机。”吉时被易文翰说服,也觉得乔川通过这笔记传递情报的可能性降低。 “最重要一点,乔川这个侦探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乔川是真实的,又是个侦探,那么一个侦探设置的密码,最有可能关乎的还是案件。”易文翰毕竟是刑警,首先想到的就是案件。 吉时跟在易文翰后面,并没有抱什么希望,“去哪个图书馆?这里是尚城,乔川记录的是北城发生的事,你指望尚城图书馆里有北城的历史资料?咱们还是先继续往下看吧。” “看肯定是要继续看,但是也得先把任务布置下去。” “给谁布置任务?”吉时快步跟在易文翰身后出了办公室。 半小时后,吉时和易文翰来到了尚城历史悠久的高等学府尚城交通大学。吉时本以为这种地方不是外人想进就进的,没想到易文翰还真的掏出了一张介绍信一样的东西,打通了门卫。 吉时想要看清楚“通关文牒”到底什么内容,莫非是校长手谕?但易文翰根本不给他机会,带着他直奔交大图书馆。 到了门口,易文翰甚至都不用再去掏他的“通关文牒”,跟门口的老师刷脸就顺利进入。 “易队长,来啦?”戴着眼镜捧着一摞书的老学究模样的老师非常友好地跟易文翰打招呼。 “是啊,孙教授在吗?”易文翰也一改之前在市局的冷漠,热络恭敬。 “老地方,三楼。”老学究笑着指了指上面。 上了电梯,易文翰介绍:“孙教授是交大历史系的退休教授,史学家。我能自由出入交大和图书馆,也多亏了孙教授授权。”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物?”吉时心想,难道以前有案子找过孙教授帮忙?可是什么案子能让刑警找史学家帮忙? 易文翰皱眉,“这事儿与你无关,你要是跟孙教授多嘴去问,共同财产的事儿就此作罢。” 孙教授是史学家,退休后就把校图书馆当成了自家书房,图书馆里有关历史的书他全都看过,但无奈,记忆力随着年纪减退,很多看了很久的书内容也会遗忘,他便会再当新书看。所以就导致了图书馆里的历史书籍,孙教授永远看不完。 易文翰所说的布置任务,竟然是给一位75岁高龄的史学家布置任务,吉时这才明白易文翰哪里来的自信,有这么一个秘密武器,想要破译乔川的笔记还真的有可能。 孙教授正在三楼图书室的角落里埋首看书,他穿着朴素,脊背笔直,身材微微发福,一头白发,脸上架着一副眼镜,脖子上还挂着另一副眼镜。想来是老花镜和近视镜得交替着戴。 听到易文翰跟他打招呼,老人家眉开眼笑,一看就是很容易相处的老小孩,还挺可爱的。 “呦,这位是?看起来不像是警察啊。”孙教授笑着打量吉时。 易文翰还没想过怎么介绍吉时,说是手下,那是说谎,说是朋友,好像也是说谎,易文翰还是抵触把吉时当做朋友。那还能怎么说呢? “孙教授您好,我叫吉时,”吉时非常殷勤地跟孙教授握手,“我是市局的文检顾问。” 易文翰的脸色瞬间阴沉,转头瞪着吉时。 吉时冲易文翰笑笑,自信地说:“早晚会是。” 三楼的图书室都是一些历史书籍,师生本就不多,但也不是聊天的地方。于是三人去到一楼的小餐厅,易文翰请客,买了三人份的下午茶,边喝边聊。 “这次又想要查什么?还是傅……”孙教授以为吉时是自己人,脱口而出。 易文翰赶忙打断,“孙教授,三四十年代北城那边的历史,您了解吗?” 孙教授双眼放光,尚城的事儿他对易文翰是爱莫能助,查不到再多有用的信息,没想到这次易文翰找他要查北城的事儿。孙教授干劲儿十足,平淡如水的退休生活终于又起了波澜,他终于又有有趣的事儿可以干了。 易文翰给史学家孙教授布置了三个任务:第一,查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北城是不是有个叫乔川的人,此人是不是侦探;第二,查查北城是不是有个苏公馆,苏公馆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案子;第三,查查1933年尚城百乐门和银行之间有什么关联,是否发生过什么案子。 ------------ 第一章 无名女尸 7月的尚城酷热难耐,就连以往闲不住,期待有案出警的高朗都被热成了宅男,一听说要离开空调房,就又蔫又丧。 午后,易文翰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高朗这小子还是学不会敲门,他没精打采地说:“易队,有案。” 12点,易文翰带队出现场。 案发现场是一栋没有小区的老楼房,看样子时刻可能拆迁,可是这个“时刻”却延续了20年,让人怀疑这是什么保护建筑。 易文翰一下车,便在大太阳下四处观望,果不其然,附近根本没有监控。 “易队,死者女性,名叫樊晶,30岁,租房独居。房东前天就跟樊晶约好了今天找工人来修理空调,可是上午工人到了,敲门没人应。房东给樊晶打电话无人接听。所以她自己来开门……”先抵达现场的民警一边引领易文翰进入现场一边介绍。 易文翰见民警龇牙咧嘴的样子,预料到现场肯定不好看不好闻。原因民警都说了,工人修理空调,说明空调坏了。 现场位于4楼,也是小破楼的顶楼,面积50平米左右,两室没客厅。房子的硬装又老又破,但是软装非常讲究,一看住的就是一个精致女人。 两个房间一间是卧室,摆着双人床和衣柜,一间是书房,只有书桌椅子和书柜。樊晶的尸体就位于书房书桌之下。房间里一看就是有过打斗,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地上,台灯也摔碎在地上。 樊晶仰卧躺在地上,双目圆瞪,满脸的不甘,脖子上是清晰的掐印,看印记,应该是一双有力的男人的双手。掐印周围还有一些抓挠的伤口。 “初步看身上没有其他伤,应该是死于机械性窒息。”李法医汇报,“死前应该有打斗,死者的指甲里有皮屑,应该是凶手和她自己的。” “也就是说,凶手扼颈的时候,死者挣扎,双手去抓脖子上凶手的手,抓破了。如果我们足够快,找到凶手的时候,他手上还会有抓痕。”易文翰比较欣慰,这算是个比对项。 “没错,只要找到嫌疑人,跟死者指甲里的皮屑做个DNA比对,就是铁证。”李法医也挺乐观。 “死亡时间?”易文翰伸手,朝李法医的小助手要口罩。 “空调坏了,这个温度下结合尸瘢和肛温,差不多是死了12个小时了。” 高朗指着紧闭的窗户,“死亡时间都判定了,可以开窗了吧?让这味道快散出去吧,我感觉我要中尸毒了。” “可以吗?”易文翰问李法医。 这房子里没开空调,凶手估计是为了延长发现尸体的时间,临走时紧闭门窗, 一具尸体存放其中12小时,这房子单从味道来说,可以说是人间炼狱了。 老天有眼,偏偏在这时安排空调坏了,房东有责任心和良心及时带人来修,这才能尽早发现尸体。 李法医纵然身经百战,此时也是一脸苦大仇深了,他点点头,“拍照取证也结束了的话,开窗吧。” 李法医的助手跟高朗赶忙去找痕检人员确定是否拍照完毕,得到确认后各自去开窗,把这间房子里的所有窗户都敞开。哪怕外面是正午的大太阳,高温炙烤,那也是人间的温度和气味啊。 易文翰绕到尸体后方,去看地面上散落的纸张和电脑显示器。只见纸上有很多人物的名字,名字之间都是一些箭头。 这些名字看起来很古风,比如沐秋棠、丛听寒、苑祥炆、陆宁甄、芷婳、鬼见愁、紫韵、屠辛苒。 “这个樊晶,她是做什么的?”易文翰对女死者的职业好奇。 高朗大脑高温短路,完全不在状态。 易文翰索性问了女房东的所在,亲自去跟她谈。 “樊晶是做什么的?”女房东重复了一遍问题,“她什么也不做,就天天呆在家里。我问过她,靠什么为生,她说她是自由职业者。不过我去收租的时候,见过几次她坐在电脑前打字,电脑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你去收租?现在不都是网上转账吗?”单元门口,易文翰跟女房东面对面,借着门前的一点点阴凉交谈。 “这个小樊从来不给我转账,她在这住了半年多了,每三个月付一次房租,都是给我现金。我说让她干脆长租,一次付半年的。她不干,说是可能随时搬走。” “租房合同拿来了吗?”易文翰问,刚刚民警通知过房东去拿租房合同,他们需要合同上的身份证复印件核实身份。 女房东家就住在附近的小区,跑个来回不过十几分钟,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易文翰。 这是一张再简易不过的租房合同,没有身份证复印件,只有手写的身份证号码。 “你们不是通过中介签约的?”易文翰抖了抖简易版租房合同,据他所知,中介的合同的复杂程度可是这个的数倍。 “没有,我是自己在网上发布的租房信息,小樊也说过,她就找这种直接跟房东签约的,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你知道有什么人来找过樊晶吗?”在联系上樊晶的家人之前,易文翰把希望寄托在女房东身上。 “我从没见过小樊跟朋友来往,每次见面她都是一个人。小樊这个人吧,怪怪的,你说她30岁,有时候说话吧,就跟自己四五十岁似的。” “怎么说?”易文翰好奇。 “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她经历挺多的,凡事都看得开,说话不像年轻人。但是看长相嘛,又像是三十多岁。” 高朗在远处冲易文翰招手,易文翰告辞女房东,走到高朗面前。 “易队,死者的手机找到了,很不对劲。” 户外的烈日下,易文翰是能少说一句是一句,用眼神催促高朗继续。 “你看。”没想到高朗也是惜字如金,直接递上手机。 易文翰接过装在透明物证袋里的低端旧型号手机,页面是微信,联系人一共有4个,分别是:花店小张,快餐店小李,房东赵太,萱萱。 樊晶跟这四个人的聊天记录,更是少得可怜。看仅有的几句日常对话推测,花店小张是樊晶打零工的同事,快餐店小李是她经常订餐的楼下小店送餐员,房东赵太自然就是女房东,还有一个萱萱身份未知。 这个萱萱似乎很有问题,樊晶跟萱萱的最近一次对话在8个月前,内容如下: 樊晶:我到了,你呢? 萱萱:我很快,你穿什么颜色衣服? 樊晶:白色连衣裙,你呢? 萱萱:巧了,我也是。 樊晶:我在窗边的卡座等你。 萱萱:好的,多等我一会儿,我先去取钱。 易文翰把任务分发下去:分别找到除了女房东之外的三个人,问有关樊晶的问题。当然,不能排除他们的嫌疑。 不到一个小时,易文翰收队回市局,剩下痕检的同事还得辛苦地在现场细细搜寻。 刚到办公室,高朗便送来了樊晶母亲的电话号码,“易队,这种事我不擅长。” 易文翰翻了个白眼,让高朗把号码送过来,“这次我打可以,你学着点,下次,哦不,是往后,都你来。” 高朗撇嘴往后缩了缩脖子,易文翰把最苦的差事给了自己,他果真在给自己穿小鞋。说真的,高朗宁愿去做法医或者痕检,至少不用通知家属死讯。身体上的辛苦是物理攻击,精神上的折磨可就是化学攻击了。 “喂,你好,请问是樊晶的母亲吗?”易文翰为了让高朗学着点,开了免提,等到电话接通后很模式化地问。 电话那边一个中年女人很不耐烦地说:“我是,你是谁?” “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很抱歉通知你,你女儿出事了。”易文翰冷静但不冷漠。 “你女儿才出事了呢!”女人突然尖利地大叫。 这可是彻底出乎了易文翰和高朗的意料,二人被吓的一个激灵,不禁面面相觑。 “孟女士,我真的是刑侦支队长,我叫易文翰,这不是诈骗电话。我们刚刚发现了樊晶的尸体。”易文翰调整好状态,尽量专业。 “你是支队长,我还是局长厅长呢。死骗子。”女人说完就要挂电话。 “等一下,孟女士,你叫孟芳对吧?家住幸福园小区3号楼2单元201室。”易文翰就想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死骗子。 “不是吧,你从哪知道我信息的?”女人突然转向电话另一边大叫,“晶晶,我不是跟你说过嘛,快递盒子扔出去之前要把个人信息撕下来。” 这一喊不要紧,干脆回答了易文翰和高朗的另一个疑问——为什么孟芳如此笃定易文翰是死骗子,因为人家的女儿樊晶就好好地在家里呢。 “樊晶在家?”易文翰不敢置信地问。 “骗子死全家!”孟芳又骂了一句,挂断电话。 高朗眨巴着双眼,冲易文翰无辜地说:“学着点,学什么?” 易文翰气得脸色煞白,拍案而起,快步走到办公区一个侦查员身边,“身份证号码没弄错?” 侦查员莫名其妙,指了指电脑上的户籍信息,“没错啊,就是樊晶。” 易文翰弯腰仔细去看身份证上的照片,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他是真的懵了,眼前的照片跟死者的脸说像不像,说不像又像。 “你们看,死者是这个樊晶吗?”易文翰对女人的长相一向不敏感,相似的女星常认错,网红脸全都一个样,其他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明察秋毫的侦探,这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弱智。 高朗首先凑过来,看完猛地一拍桌子,“这根本就不是嘛!” “走,去樊晶家。”易文翰必须马上验证结果。必须要在第一时间搞清楚死者是不是樊晶,否则他们就是被死者给耍了。 房门开了,门口一个中年女人正捧着一块啃了一半的西瓜,莫名其妙地瞪着易文翰和高朗,“你们找谁呀?” “孟女士,我是刚刚给你打过电话的易文翰。” 孟芳一口西瓜差点没卡在嗓子眼,“不是吧?这年头骗子都这么嚣张,敢上门了?” 孟芳声音很大,直接引来了身后一对儿同样吃瓜的父女,其中的女儿,易文翰纵然再脸盲,也敢肯定,这就是身份证上的樊晶本晶。 5分钟后,5个人总算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樊晶没法淡定吃瓜了,“这个女人还死了?被人杀死的?” 易文翰点头,递上死者照片,问:“你认识她吗?” 樊晶只瞥了一眼,便按住胸口,刚刚下肚的西瓜突然就不香了,还想原路返回。 “不认识。” “拜托仔细看看。”高朗一副“我懂你,这照片不好看,但无论如何,请你勉为其难配合我们工作”的表情。 樊晶一家三口轮番看了一遍照片,纷纷摇头。 易文翰恍然大悟,的确是女死者盗用了樊晶的身份去租房和办理手机卡,这事儿樊晶就像很多被盗用身份信息而不自知的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何时何地泄露了信息。 易文翰再回想女死者的种种可疑,租房要短租,随时可能搬走;交房租要给现金,因为开通网银对身份信息核实更严格;没有固定工作,在个人开的小花店打零工也可以用假身份证蒙混过关;微信联系人只有四个,几乎与世隔绝。 莫非这个女死者是个通缉犯? “易警官,她没有用我的身份犯法吧,我的银行账户安全吧?”樊晶开启了聒噪模式。 易文翰这会儿哪有功夫配合樊晶查这些,直接把高朗留给了樊晶,自己先出去打电话了。 “喂,小张小李和萱萱都找到了吗?” ------------ 第二章 可疑男人 大热的天,易文翰却决定不是把小张小李和萱萱叫来市局,而是自己亲自跑三趟去找他们问话。 “易队,你也太体贴了吧?”高朗阴阳怪气的,“把他们叫来问话不行吗?” “如果他们三个人之中有凶手,你事先通知,是嫌工作太清闲,想全城找人?”易文翰更加阴阳怪气。 高朗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自言自语似的问:“这个女死者该不会是通缉犯吧?除了通缉犯,谁会隐姓埋名,还盗用别人的身份呢?” 李法医的电话打过来,“易队,我重点查了女死者身上的特征,右脚脚踝有过轻微骨裂,自然愈合,除此之外,没有疤痕,没有胎记,没有纹身,没有假体,没有假牙。想要从尸体上查她的身份,恐怕只有一个切入点。” “什么?”易文翰被几个“没有”打击得不行,听说一个“有”,重燃希望。 “她有过流产史,应该是月份已经挺大的引产史。时间大概是10年前,”李法医马上补充,“这个时间范围的误差正负3年吧。” “全市医院去查13年到7年前的女性引产病例,这可是下下策。” “是啊,更别提还有那么黑诊所偷偷做这种手术的。”李法医长长叹息,“时隔太久,我也看不出她是正规医院还是黑诊所做的手术啦。” “看来只能把她的照片发出去,等待有人来认尸了。”易文翰有种预感,这案子的关键就在于女尸的身份,只要查明她的身份,顺藤摸瓜,只要轻轻一摸,就能摸到凶手。 “对了,还有一点,”李法医强调,“女死者的样貌看起来挺年轻,所以才能冒充30岁的樊晶,但我检验过她的耻骨联合面,判定她的实际年龄在42至44岁之间。” “差这么多?” 易文翰让手下人先把本市失踪人口过一遍筛子,看看能筛出多少跟女死者情况符合的人选。 下午4点,易文翰跟高朗出发,打算分别去会一会女死者的那3个联系人。 花店的确是个人开的小花店,就在案发现场附近。店长是个少妇,店里员工就两个,轮班,一个是自称樊晶的女死者,另一个是小张。 此时,店主和小张正在店里忙活。 “樊姐倒是跟我提过一嘴,她说她父母都在乡下,她还有个哥哥在家乡照顾父母,自己在尚城打工,她在尚城没亲没故。她也没有男朋友。”小张想了半天,这才想起这么唯一一次樊晶提过她的情况。 “还有吗?”高朗抱着期望。 “没有了,”小张撇嘴,“樊姐这个人吧,提到别的事挺健谈的,只要是涉及她的过去背景家庭等等,她就沉默寡言。” 店主也附和,“没错,我感觉小樊跟她父母关系应该不怎么好,每次我提到我的父母,她表情都怪怪的,说不上是嫌弃还是羡慕。” 易文翰又问了案发时间这两人的不在场证明。昨天半夜12点,人家当然是各自在家睡觉。要说不在场的证人,店主是老公孩子,小张则是合租室友。 易文翰觉得这两人没什么可疑,这样简单的工作关系,也不像是能够对女死者起杀心的。 况且,李法医说了,根据脖子上的痕迹,凶手是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从手掌大小判定,凶手身高在1米75到1米80之间。 而易文翰看过女店主老公的照片,男人温温柔柔,身高勉强1米70,体重不超过110斤。打工的小张才21岁,还没男友。 接下来,二人步行两百米,便到了小李所在的快餐店。 “没错,樊姐一直在我这订餐,每次她都是给我发个微信,我就给她送餐,每次她都是给我现金。”小李一边忙着打包一边回复。 “你对樊晶有多少了解?”高朗问。 “我只对她的口味有了解,她爱吃炒面,拌饭,不吃香菜,不吃辣。”小李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你没见过她跟什么人来往吗?”易文翰问。 “从没见过,每次去送餐,她都是一个人。”小李突然一愣,抬头盯着易文翰,“对了,大概一周前,我去送餐,在她家楼道里碰见一个男人。” 易文翰兴奋追问:“有什么不对吗?” “当时我上到三楼,看到那个男人从四楼下来,但是四楼的两户人家,一户是老两口,一户是樊姐,那个男人如果不是老两口的儿子,应该就是找樊姐的吧?我感觉,他鬼鬼祟祟的。” “男人什么样?”高朗兴奋地问,然后掏出了包里的素描本。 易文翰苦笑,他的这个助手打从成为自己的助手,第一次迎来了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高朗的特长就是画像。 高朗的画像还挺让小李满意的,说是有7分像。案发现场对面的老两口的回答也让易文翰挺满意的,老两口说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压根没儿子,画像上的男人他们根本不认识。 “会不会是送快递的,或者是找错门的?”高朗不放心地问。 “送快递和找错门犯不着鬼鬼祟祟,我有预感,这人绝对跟死者有关。”易文翰盯着高朗的画像,看到了希望。 萱萱全名郭傲萱,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父亲开公司,母亲是财会,勉强算个富二代。 花园洋房的大客厅里,在郭家父母的陪同下,郭傲萱接受了易文翰和高朗的问话。 易文翰先是把女死者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截图给郭傲萱看过,然后请她给个解释。 22岁的郭傲萱脸色难看,像个无措的孩子,咬着嘴唇,双眼噙泪,始终不说话。 “希望三位清楚,这是命案,死者身份未知,郭傲萱如果知情不报影响侦办,我们是可以追究她的责任的。”易文翰的耐心耗尽,不客气地说,“在追究责任之前,还请郭小姐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萱萱,”郭母先沉不住气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郭父看起来也不知情,本想跟易文翰理论一番,但是看易文翰是个队长,顶着一张冰山脸,一再强调是命案,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也只好对女儿使劲儿。 “萱萱,你到底做了什么?要不要爸爸给你请律师?” 郭傲萱哭了出来,还是紧咬牙关。 易文翰掏出手机,一边打字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刚刚得到银行那边的反馈,8个月前你跟死者聊天的这天,你从银行提了10万元现金。说,你为什么要给死者10万的巨款!” “哪有10万?才5万而已!”郭傲萱脱口而出。 易文翰不屑一笑,继续低头玩手机。 郭父最先看出端倪,原来是易文翰在说谎使诈,但却成功撬开了女儿的嘴。 “说吧,为什么给死者5万块。”高朗黑着脸,尽量显凶。 “萱萱,你被勒索了吗?”郭母关切地问。 易文翰本来一直盯着手机看,微微蹙眉,此时突然轻轻“哦”了一声,像是茅塞顿开,然后吐出一个名字:“我萱你。” 郭傲萱马上怔住,随后身体微微发抖。 “怪不得你怎么都不肯说,原来这5万块是这么一个用途。事关你这个正在上升期的后起之秀作者的宝贵名誉,怪不得你不愿意说。”易文翰抬头,用轻蔑的目光上下打量郭傲萱。 “警官,你到底在说什么?”郭父不满地问。 易文翰瞥了一眼同样好奇,正伸着脖子想看自己手机的高朗,收好手机,给出解释:“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张纸,上面有很多古风人名,像是一张人物关系图。再加上女房东说死者好像是在搞创作,所以我们重点查看了死者的电脑。” 郭傲萱吞了口口水。 易文翰笑着对郭父说:“刚刚我收到的不是银行的消息,而是负责检查死者电脑的侦查员的消息,原来那张纸上的人名都是小说里的人物。死者的电脑上不光有一部完整的小说,还有最初的构思大纲,人物小传等等。也就是说,死者才是小说的原创作者。” “那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郭母把郭傲萱搂在怀里,一副不屑的样子。 “问题是我刚刚上网搜了这部名叫的仙侠小说,它被发表在知名的文学网站上,作者笔名——我萱你。” 高朗及时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厉声催促郭傲萱:“还不交代?” 郭傲萱被高朗吓得一抖,竟然真的开始交代:“没错,小说是我从樊姐那里买来的,花了5万块。当时我跟樊姐约在肯德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给她5万现金,她给我存着全文的优盘。就只是这样,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没有联系,为什么她不删了你的微信?”易文翰追问。 “哦对了,因为我说,如果这本反响不错的话,以后再合作。” “那这三个月,你们还有没有联系过?”高朗继续装凶。 “有,有过她单方面给我留言,但是我没理她。”郭傲萱怯怯地说。 “怎么回事?”高朗厉声追问。 郭傲萱解释,最初樊晶找上她就是缘于她以“我萱你”为笔名在网站连载小说,当时樊晶给她发了私信,说是看过她写的仙侠言情小说,想要跟她合作。 两人在网站上用私信联系,然后加了微信,樊晶给她发了人物、大纲和样章的邮件,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约定见面,并谈好了5万块现金的价格。 一听说要给现金,其实郭傲萱也是愿意的,她也不想留下买文章的证据。只是她没法控制对方在交易后删掉原告这种事。 “其实,其实我也不是直接就把樊姐的小说发表在网上,我也进行了再加工的。我也有二次创作!”郭傲萱讲完,着急表态。 “是,我看了比较中肯的书评,说你这部小说200万字,如果去除掉冗繁又狗血鸡肋的爱情戏,精简到100万字,会更好看。莫非,你的二次创作就是……”易文翰最瞧不上郭傲萱这种人,忍不住出言讽刺。 郭傲萱又不说话了,她不反驳,反而让易文翰坐实了猜测。 “单方面留言。”易文翰催促。 “哦,大概是在一个月前,樊姐在网上看到了我二次创作加工了小说,给男主加了一条爱情线,加了一个女主,樊姐给我私信留言,说如果想要下次再合作,不允许我再这样了。” “为什么不回复她?” “因为她的观点我不同意啊。哪有仙侠小说没爱情的?樊姐这部哪都好,就是男主从始至终孤身一人,没有爱情线,其他配角都成双成对了,就男主孤家寡人,这不符合市场行情啊。不加个爱情线,我这书怎么能火?”郭傲萱振振有词。 “警官,我女儿只是花钱买了小说,跟什么命案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郭母急着撇清关系。 “就是啊,那都是8个月之前的事儿了。”郭父也着急结束谈话,赶紧送客。 郭傲萱也跟着表态:“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查我网站后台的私信记录啊。” 易文翰不置可否,让高朗拿出刚刚出炉的画像给郭傲萱看,“这个人你认识吗?” 郭傲萱只看了一眼便否认,“这人谁呀?” 易文翰倒是没怎么失望,因为他就没抱多少希望。毕竟这个可疑男子是在一周前出现在死者家附近的,而女房东说死者搬过来才半年多,而郭傲萱跟死者见面交易是在8个月之前。 高朗伸手想要要回画像,不料郭傲萱的目光却像是粘在上面,她突然开口:“等一下。” ------------ 第三章 文以寄情 在易文翰和高朗迫切期待的目光中,郭傲萱一改刚刚怯懦心虚的状态,挺直胸膛,一脸自信,“这个人我见过!我想起来了,就是8个月前,我跟樊姐在肯德基见面的时候,我见过他!” 郭傲萱讲述,当时这个男人就坐在樊晶的后座,郭傲萱坐樊晶对面,正好可以看到男人的后脑勺。 当时两人正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郭傲萱听见那个男人叫了一声“梁舒然”,男人还举起手,好像是跟门口方向打招呼。 樊晶听到了这个名字本能回头,面部紧绷,很紧张。 那个男人也回头,跟樊晶对视一眼。男人的表情很自然,樊晶则是像被吓着一样赶紧转过来。 郭傲萱后来注意到,男人一直一个人吃饭,根本没有人过来跟他同桌。也不知道他刚刚像是看到同伴一样举手叫名字是不是认错人。 后来樊晶先走,那个男人吃到一半,也跟着离开。 “你能确定是他?”高朗越加兴奋,仿佛锁定了嫌疑人。 郭傲萱点头,“越看越像,就是他。” “男人叫的名字是梁舒然,你也能确定?”易文翰问。 “确定,因为我有个朋友也叫舒然,不过她姓汪。所以我印象深刻。” 郭父清了清喉咙,没什么底气地问:“警官,樊晶跟我女儿的交易是你情我愿的,而且她人都已经死了,这件事是不是可以就这样过去?” “这个都是后话,不排除死者家属将来可能继续追究的可能。”易文翰实话实说,“不过目前我们不会对外透露消息。” “警官,请千万不要透露出去啊,我全力配合你们,等你们找到这个男人,我可以去指认。”郭傲萱迫切地说。 回到市局,易文翰马上布置任务,查梁舒然这个名字,他觉得这个身份要么就是死者的真实身份,要么就是她的另一个马甲。 而那个画像上的男人,很明显,他一直在跟踪死者,从8个月前一直到一周前。8个月前突然叫出那个名字,很明显就是在试探,看自己有没有认错人,结果死者的反应让他确认他没错。 易文翰回到办公室,面对电脑,打开侦查员传过来的死者电脑中的小说《人妖殊途》的全文。 根据文档的时间,这本小说写完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按理来说,作者最开始构思的时候可能会在纸上手写或者手画一些人物关系图。可是小说都写完一年了,为什么案发现场还会有那张人物关系图呢? 是这本小说最近又有什么动态,所以死者自己找出了这张图?可小说都卖给郭傲萱了,就算卖版权或者修改,也都是郭傲萱的事情,死者没必要找出这张图啊。 莫非就是心血来潮想找出来看看,或者是收拾东西的时候正巧翻到,结果又正巧在此时遭遇凶手? 易文翰决定把这个疑问放一放,先去看小说。他相信,一个作者写作,多多少少会在文章里记载一些自己的经历,抒发自己的观点情感。正所谓文以载道,文以寄情。 现在有关于死者的身份,已经双管齐下去调查,那么他不妨趁这段时间开启第三条途径,看看小说里会不会隐藏作者的身份线索。 刚看了个开头,易文翰就被劝退了。他是真的不爱看仙侠类小说,而且原文一百万字,节奏进展不快,各种细节描写,人物对话,人物背景,门派背景历史,打架场面,法术特效描绘,让他不得不跳着看。结果跳着跳着,他就看不懂了。 现在是案件侦办的黄金时期,易文翰身为支队长怎么能花大把的时间精力沉浸在一本死者写的仙侠小说里?万一这里面什么线索都没有,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小说呢? 思虑再三,易文翰得出了结论:既然他不能浪费时间精力看小说,又不能放弃这条有一定可能性的线索,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找个人,而且是这方面的专业人才来帮自己看。 易文翰给吉时发送微信消息:吉老师,放暑假了吧? 吉时很快回复:放了。 易文翰:最近在忙什么? 吉时回复:忙着闲。 易文翰哑然失笑,直接把小说的文件给吉时发了过去。 吉时:不是网页链接,而是文档文件,这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易文翰:当然不是,写这个的人已经死了,而且身份不明。 吉时:懂了,你要找我帮忙。 易文翰:看你太闲,给你找点事儿做。 吉时:帮忙可以,但是你得跟我聊聊案情,不然我无的放矢啊。 易文翰:案情我无权透露。小说给你也是因为它的冗繁版本已经在网上了。 吉时:冗繁版本?那我这个是——精简版? 易文翰:这是原始版。你不是很厉害嘛,我不说案情,看你能从小说里得出什么推测或结论。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吉时:我干活不要钱,你却不给人家名分,说得过去吗?话说在前面,这次我要是又一次帮上忙,你得去提交申请,让我当顾问,下次帮忙,我要名分,要知晓案情。 易文翰:没问题。但上面批不批我可不敢保证。 易文翰肯答应提交申请,吉时已经满足,他也知道,想要给警方当顾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吉时打开文档,打算从头看起。这个假期有了个充实的开端,他很满意。 这是一部仙侠小说,男主名叫沐秋棠,16岁,生于修仙门派传阳派,是个根正苗红的正派。 小说的世界观跟其他众多仙侠小说一样,天下分三界,按照等级从高到低分别是天界、人界和妖界。 修仙门派都是人族,他们崇尚天界,希望修仙得道,飞升到天界当官上班,像极了工薪阶层为了实现阶级跨越而努力求学工作投资创业的姿态。 人族鄙视妖界,觉得妖都是邪恶的化身,从根儿上就已经腐坏,长不出什么好花,结不出什么善果。修仙正派与妖族势不两立,以铲除妖孽为己任。 这倒是让吉时联想到了键盘侠,这些修仙正派对待妖族的态度像极了在网上讨伐道德瑕疵人士的网络大军,自以为占据道德制高点,挥舞键盘当仙剑,一身正气凛然。 妖族在修仙门派的打压下,不得已销声匿迹,从前建立的门派全都被正派铲除,侥幸活下来的妖族四散逃亡,不得不隐匿在人界,假装成人,躲避灾难。 天界妥妥地不作为,很早之前表过态,说人界妖界你们不要打架啊,和平共处啊,共同维护三界和平友爱啊。然后面对人界对妖界的挑战,他又象征性地说了两句口号,坐山观虎斗。 沐秋棠并不是传阳派掌门沐风的亲生子,他是沐风在铲除妖族门牌时在野外捡到的一个孩子,当时沐秋棠才刚刚出生不久。 沐风当年已经年过30岁,膝下无子女,看到一个白胖男娃那自然是不会放过。夫妻俩把沐秋棠视如己出,才12岁,便得了少主的称号。 修仙正派一共有4个,大家号称同气连枝。其中一个修仙正派叫承晖堂,堂主有个独生女儿名叫芷婳,也是16岁,对男主沐秋棠一见钟情。 四大门派每四年有个比赛,小辈们都得集中到聚妖岛上比赛打怪。聚妖岛也是妖族最后的归宿,他们只想在岛上安享妖生,与世无争。但是正派们把比赛场地定在这里,这意味着妖族每四年要迎来一次大屠杀。 这一年,正好赶上比赛。参赛选手纷纷御剑飞行,前往聚妖岛旁边的小岛驻扎,只待第二天比赛正式开启,再去岛上狩猎。 空中飞行途中,芷婳对沐秋棠表白,沐秋棠是一根筋,从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拒绝。 大小姐芷婳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一落地就去跟她的堂主老爸告状,说沐秋棠不识好歹。 堂主老爸也是护女狂魔,直接去找沐风理论,说了一通门当户对喜结连理,有助于正派联合起来对抗妖族之类的话,竟然让沐风同意了这门亲事。 沐秋棠自然是千万个不乐意,但是当众顶撞长辈,又是大罪一条,被沐风勒令关了禁闭,还取消了比赛资格。 沐秋棠倒是不想参加这种比赛,他其实是同情妖的,觉得人家已经退出名利圈,就想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去搞什么屠杀,逼得人家产生仇恨,东山再起,对抗正派,搞得三界永无安宁呢? 这话沐秋棠也跟沐风提过,结果沐风听得是目瞪口呆,当即赏了沐秋棠三鞭子,让他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更不能让别的正派听到,一旦听到一个字,沐秋棠就是妖族的奸细,沐风也保不了他。 本以为躲过了比赛,没想到芷婳居然去跟长辈们提议,让沐秋棠参加比赛,如果沐秋棠赢了她,她便取消婚事,如果她赢了沐秋棠,沐秋棠就得乖乖跟她成亲。 长辈们同意了,沐秋棠又一次在全程没有出席和表态的前提下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晚,沐秋棠吃了同门师兄送来的晚餐,师兄来回收餐盘时,他看到了这位师兄跟承晖堂的女弟子暗中约会。沐秋棠顿感不妙。 第二天比赛,沐秋棠体力不济,最拿手的法术都使不出来,勉强能用的法术功效打了对折,节节败退,几次险些被反抗逃命的妖给杀死。每当这时,芷婳便会及时出现,美救英雄,顺便眉目传情。 最后,在芷婳的运作下,闯到最后的只剩下他们两人。妖族那边,最强的狼妖出马,狼死谁手,谁就是赢家。 芷婳还是低估了狼妖的本事,她一马当先,却率先败下阵来,伤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狼妖冲着沐秋棠而去,而按照规矩,御剑飞行的看客长辈们,同门异门的师兄弟姐妹们都不可以来帮忙。 ------------ 第四章 蓝翎鸟妖 沐秋棠被狼妖嘴里呼出的毒气侵入体内,中毒不浅,再加上他本身今天就体力不济,根本不是狼妖对手。 被狼尾扫中,飞出去好远的沐秋棠质问芷婳,昨晚的晚饭是不是有问题。 芷婳哭着道歉,说她只是想让沐秋棠输给自己,没想到害他们两人陷入绝境。 沐秋棠这个恨啊,但是此时也只能拼尽全力殊死一搏。 奄奄一息的沐秋棠被逼急了,再也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他突然变身,身后冒出一对儿大大的翅膀,腾空而起。 原来沐秋棠竟是濒临灭绝的蓝翎鸟妖! 这一变身可是闪瞎了一众正派人士的狗眼。这群空中看客们纷纷向沐风行注目礼,非说沐风或者沐风那已故的妻子就是蓝翎鸟妖。因为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已知沐秋棠是妖,推论,其父母最少有一个是妖。 上方看客忙着琢磨沐风是不是妖,下方沐秋棠惊愕于自己竟然是个妖。怪不得总是同情妖,不想参加屠杀妖的比赛呢。而且这么些年一直在传阳峰修炼正派的武功仙法,身上的妖气竟然一直被压制,没被人,甚至没被自己发现。 但现在他自己冲突了十几年的封印,就算再怎么修炼传阳派的仙法心法,也没法再遮盖已经爆发的妖气了。再说,遮遮掩掩也没意思了,他当着四大派现真身,自己这个正派少主竟然是个妖,这种事马上就会人尽皆知。 既然是同族,狼妖收起了狼爪,说人族铲除异己,妖族只想活命,妖族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伤人族,更不要提伤及同族,让沐秋棠快走,以后好自为之。 沐秋棠临走前,带走了受了重伤、目瞪口呆的芷婳。不管怎么说,不能把这个正派人族留在聚妖岛。 回到隔壁小岛,沐风带头绑了沐秋棠,当众给了本就受伤中毒的沐秋棠十鞭子,跟众人讲:这货不是我亲生的啊,是我捡来的啊,当初捡他就是在四大派联手铲除妖族门派的时候啊,当时某某长老也在啊,是某某长老说这孩子恐怕是被妖族偷来的孩子啊,说反正他们夫妻也生不出孩子,索性养了他啊。 某某长老也出来作证,懊悔当初眼瞎,没分清楚那婴儿是人是妖。 正派人士纷纷提议,让沐风为了表清白,与妖族彻底划清界限,当众斩杀沐秋棠。沐风也真的接过了上古神器乾坤剑,黑着一张脸走到沐秋棠面前。 沐秋棠苦苦哀求,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当做人族,把沐风和沐风的妻子视作亲生父母,并且从未做过伤害人族的事,哭着求父亲放他一条生路。 沐风铁面无私,眼看就要把斩妖除魔的乾坤剑刺入沐秋棠的胸膛,让他必死无疑,这时,竟是芷婳站出来求情。 但芷婳也只是个小辈,求情半天,只给沐秋棠争取了一天的活头——正派掌门们协商决定,明天再处决沐秋棠。 当晚,痴情的芷婳来到关押沐秋棠的牢房,沐秋棠被用捆妖锁禁锢,一点动弹不得。芷婳又是摸脸,又是摸胸,感叹着:你怎么就是个妖啊! 沐秋棠请芷婳自重。芷婳却说,她有个救沐秋棠的主意,还不需要沐秋棠本人配合。 沐秋棠当然也想活啊,他才16岁,大好妖生在后面。他就问芷婳能怎么救他。 芷婳说,办法就是他们俩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她就能说服她爹,把沐秋棠带回承晖堂当个妖奴。他们承晖堂其实私下养了不少妖奴,有些是做奴隶,有些是做陪练的,这一点其他三派掌门其实是默许的。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降妖伏魔,那必须得知道妖的特点弱点啊,所以自然需要妖俘虏。 沐秋棠一听,气得恨不得当场去世,他说宁死也不去当妖奴。 芷婳说,那可由不得沐秋棠做主,然后,芷婳就趁人之危,把动弹不得的沐秋棠给办了。 先是被下毒,命悬一线时被激发出了妖的身份,然后是差点当众被一直视作亲爹的男人一剑刺死,最后是被不喜欢的女人给玷污了,沐秋棠觉得自己生不如死。 后来又经过一系列屈辱,沐秋棠跟芷婳回到了承晖堂,成了大小姐芷婳的一名贴身妖奴。他觉得生不如死。 沐秋棠想过自我了断,但没能成功。他决定忍辱负重,等待时机逃出生天,尽管外面的世界对妖更不友好,但也好过眼下屈辱的苟活。 三个月后,芷婳怀孕了。这是孩子爹和外公,包括孩子妈芷婳都始料未及的。芷婳和她爹在惊讶过后是万分希望她能把孩子生下来的,毕竟是自己的骨血。大不了生下来就养在自家院里,不让外人知道。 芷婳要生的欲望更强烈,她看得出沐秋棠一心想要逃走,但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能把这个男人,不,男妖给拴住。 沐秋棠打从听说芷婳怀孕开始就天天劝芷婳这孩子不能要,他身为妖身不由己,这么屈辱痛苦,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一个半妖,夹在人族和妖族之间进退两难,承受三界的鄙视。 芷婳死活不听,就要生。沐秋棠以孩子为出发点根本感化不了芷婳。芷婳她爹也说,不管怎样是条生命,哪能打胎?再说了,打胎对她女儿身体也不好。 不管怎样也是条生命。这话讽刺得很。芷婳肚子里的不管是啥,就是条宝贵的生命,其他想要避世苟活的妖就是他们比赛的活靶子,是贱命,他沐秋棠就是一个生育工具? 受尽屈辱的沐秋棠决定了,坚决不能让这孩子出生。一来是出于自私,沐秋棠不想跟芷婳和这些名门正派再有纠葛,想要彻底了断,而一旦有了这个孩子,永远无法彻底了断,他不能当孩子不存在啊,既然当爹,那就得当负责的爹,负责不了,就不当。 二来是出于为孩子着想,一个半妖,比妖还难过,为两族所不容,一出生就地位低下。他沐秋棠已经尝到了身为妖的苦果,所谓亲情的冰冷决绝,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再来继承他的痛苦。这世界不美好,既然明知孩子来了肯定为天地不容,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来受苦? 作者在不要孩子这里浓墨重彩,写了足足一万字沐秋棠的心理斗争过程。沐秋棠苦啊,苦得吉时恨不得跟着苦,跟着哭。 沐秋棠,身为一个修仙小说里的妖,思想先进如同21世纪,这说明什么?一万字的心理挣扎,若不是作者自己有感而发,就是有凑字数水文章之嫌。但字里行间的真情实感,吉时可以断定,这绝对就是作者心声。 作者就是沐秋棠,小说里一万字挣扎的沐秋棠,放在现实中,作者可能挣扎了5个月! 为什么是5个月?因为小说的后文中,芷婳流产是在怀孕5个月的时候。虽说按照现代医学背景来说,5个月属于引产,不是一碗打胎药能解决的事儿,搞不好有性命之忧,但小说毕竟是小说,仙侠的世界观里也许就有那么一种神药呢。 吉时自认为也是阅文无数,看文风就能推断作者性别,准确率至少在百分之七十以上。他很有把握,这小说的作者是个女的,并且有过流产的经历,她流产的原因就在小说里,虽间接,但写得清清楚楚。 继续回到小说里。 沐秋棠打定了主意,便假装因为孩子而对芷婳改观,带着她去芷婳一心向往的人界城镇游玩。期间沐秋棠买通了一个郎中,买了一碗打胎药。 沐秋棠没有机会逃走,因为他身上被下了咒,他只能带着打胎药跟芷婳一起回去。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没有太多挣扎。芷婳最初为了得到他便使出了下药的下三滥手段。如今他不单单是为了一己私利,也是为了一个无辜的生命不必来到世上受苦。 芷婳毫无防备喝了打胎药,当晚便流产,但好在人并无性命之忧。 第二天,芷婳她爹严刑拷打让郎中开了口,沐秋棠又惨了。 芷婳父女俩感叹,沐秋棠果然是妖,没有人性,连自己的孩子都能杀。这只心狠手辣的妖终究是留不得了。 沐秋棠说:“沐风是人,他不是照样能杀自己的孩子吗?你们人族果真是道貌岸然。” 芷婳她爹说:“那不一样,沐风是正派,是人,他牺牲16年虚假父子情是为了大义。你呢,你是妖,你杀死胎儿是因为你没人性。” 沐秋棠说:“我不愿这孩子来到世上遭受两难之苦,就是因为人族对妖族赶尽杀绝,三界并不太平,更不公平。如果有一天,三界和谐,人妖仙平等相处,那么不管我的孩子是妖还是半妖,我都希望能与他在世间团聚。” 芷婳抱着希望问:“真的?” 沐秋棠惨然苦笑,对芷婳说:“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只与我爱的人或妖生孩子,如若不然,宁可不生,宁可不娶,孤老终生,也落得个逍遥自在。” 芷婳哭得惨烈,她终于明白了,无论是人还是妖,是高高在上的少主,还是低入尘埃的妖奴,一颗真心是绝对强求不来的。 芷婳她爹坚决要把沐秋棠碎尸万段,关键时刻,沐秋棠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却不想,芷婳痴情到底,仍旧为他求情。 最后父女俩达成共识,把沐秋棠囚禁于落霞洞,直至他悔悟,甘愿出来继续做个妖奴,跟芷婳再生个孩子,弥补他此时犯下的杀子之罪。 在苦寒之地落霞洞内,沐秋棠与受刑之后同样沦为囚徒的郎中为伴。这个郎中外号鬼见愁,是个40岁的老者,文质彬彬,喜欢在头上插一把梅花簪。 沐秋棠本以为鬼见愁会憎恨自己,害他沦落至此。没想到鬼见愁倒是想得开,他说他之所以帮沐秋棠不是为了那点钱,他是认同沐秋棠的观点。 鬼见愁说,当初在镇子上,他就看出来,沐秋棠是个囚徒,一个囚徒怎么跟囚禁他的人生孩子?这对孩子和囚徒都是残忍的,甚至对那个囚禁的人来说,也同样残忍,因为孩子生下来,只会憎恨他的亲生父母。 沐秋棠也说,当初之所以选择收买鬼见愁,也是听镇上的人说,鬼见愁是个神医,医术了得,更是自创很多药效奇特的汤药,曾经救活过只剩一口气的人。大家传言说是阴差来了,一看是他在救人,都得空手而归,所以送他一个鬼见愁的名号。 但这个鬼见愁有一个弱点,就是见钱眼开,只要给钱,他不管要救的人是好是坏,通通救下。所以沐秋棠觉得此人可以收买。 鬼见愁也说,他不是第一次卖这种打胎药,镇上有人说他丧尽天良,早晚会遭报应,断子绝孙。 可鬼见愁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认定自己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根本没有什么断子绝孙的报应,相反,他有三个女儿,是三胞胎。一家人其乐融融。可是大家又说,他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可不就是断子绝孙嘛。鬼见愁觉得可笑,儿子女儿,都是他的血脉,他一视同仁。 沐秋棠本以为他会跟鬼见愁一起不是冻死在洞里就是老死在洞里,要么就是无聊死。没想到转机很快到来。 承晖堂有个大弟子,是芷婳的师兄,名叫丛听寒,他一直暗恋芷婳。难得的是,这位大师兄也是个难得的懂人事儿的开明之人。 丛听寒一直对师父和芷婳对沐秋棠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他劝过几次,不好使,也知道了,想要说通这二人放走沐秋棠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救人,就得偷偷行事。 丛听寒经常来给沐秋棠和鬼见愁开小灶,因为这两人每天的伙食太差。每次来,他都板着一张脸,假装自己是芷婳阵营的,实际上却在言谈中假装无意泄露落霞洞有一条暗道,以及暗道的方位。 不仅如此,丛听寒还特意泄露给他们最适合逃走的时间就在下月初一,因为那天是芷婳的生日,每年都会举办生日pa ty,最热闹,最好蒙混出去。 于是在芷婳生日当天的中午,沐秋棠和鬼见愁在丛听寒暗中帮助下,逃出升天。这个过程也是惊险刺激,好在有惊无险。最后,沐秋棠一个展翅,施展法术,打退了后知后觉赶来的追兵,带着鬼见愁一起“远走高飞”。 逃出来后,沐秋棠与鬼见愁分道扬镳,他希望鬼见愁能够跟妻子和三个女儿找到一处远离纷争的安全之地,以避免承晖堂的报复。 鬼见愁问沐秋棠之后有什么打算。沐秋棠说,他打算找一个避世的小岛,过安稳日子。 ------------ 第五章 寻找鬼见愁 一大早,吉时带上笔记本,打车前往市局。在哪看小说不是看?而且在家的话还得听自己老妈的碎碎念。为了正式成为文检顾问,他得在易文翰的眼皮子底下继续工作。 “你来做什么?”易文翰正在办公室里看筛选出来的失踪人口记录,听见敲门声他就猜到不是高朗,一抬头,竟然看到吉时。 “来汇报工作成功啊。”吉时不客气,自己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 “你看出什么了?”易文翰掩饰自己的好奇和迫切,因为一旦表现出来自己对吉时的工作成果感兴趣,就等于承认他这边陷入僵局。 吉时不紧不慢,轻车熟路,自己拿杯子和速溶咖啡,给自己充了一杯。喝了一口,微微摇头,“还是这么难喝。” 易文翰继续低头看失踪人口,淡淡地说:“给我也来一杯。” 吉时给易文翰也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看易文翰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低姿态,只好主动开口,“这案子的死者是个女的吧?” 易文翰小小惊异了一下,他本以为小说是大男主戏,原始版本又没给男主安排官配和爱情,如果不知道内情,单看小说,八成会默认死者是男性。 “而且,”吉时看易文翰不回应,等于默认,更有了信心,“尸检报告里应该明确写着,女死者有过流产史,哦不,应该说是引产史。” 易文翰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或者说,他到底把什么重要的线索拱手于人? “你怎么知道?”易文翰脱口而出。 吉时尽量言简意赅概括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最后总结:“那一万字的内心斗争写得太过真实细致,我有很大把握是作者自己真实境遇的有感而发。” “既然如此,为什么死者要写个大男主的仙侠文,而不是大女主?”易文翰这个疑问一直存在,但苦于找不到人提问。 “因为如果是大男主的仙侠文,没有爱情还说得过去,大不了专心搞事业呗。如果是大女主,没给女主安排任何官配,让女主最后一个人孤孤单单,更不为世俗所容。” “所以这算是死者的妥协?”易文翰自己嘀咕。 “是啊,能妥协的妥协,不能妥协的坚决不妥协。虽然小说我只看了几十万字,但是看得出,男主沐秋棠就是个不妥协的倔脾气,他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要的东西拼尽一切也要追求,不要的东西,塞进怀里也得给推出去。” 吉时很欣赏沐秋棠,因为他就不具备这样的果决,现实中,他有太多太多事情必须妥协,就比如老妈的催婚和安排的各种相亲,比如学校的各种他不认同的安排等等。 “你的意思是说,男主沐秋棠其实就是作者,也就是女死者本人的写照,我们完全可以把男主的性格特点套用在女死者身上?”易文翰觉得这样挺冒险。 “不仅是性格特点,搞不好女死者的境遇也在小说中体现出来了,甚至凶手,也被她写进了小说里。”吉时挑眉,意思是,在小说里追查凶手,这事儿你得靠我。 易文翰马上想到了他们查到的那个可疑男人,高朗画像的那位,也是目前最大的嫌疑人。 昨晚,他们已经确认,可疑男人在肯德基叫的那个名字——梁舒然,的确也是尚城市人,35岁。人家好好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信息被盗用过。 可疑男人是打从女死者盗用梁舒然信息就开始调查她的,一直到女死者盗用樊晶的身份信息,他仍旧没放弃。 女房东的出租合同签订的日期正好就是在8个多月之前,就在女死者在肯德基遭遇那个可疑男人之后的一周。由此可以推断,女死者是发现了那个可疑男人在跟踪自己,便退租了以前的房子,搬家至此。 女房东还说,女死者要求短租,方便随时搬走,恐怕就是为了躲避这个男人的追踪。只可惜,这一次,她没来得及搬家。 易文翰在犹豫,该不该把可疑男人的事告诉吉时,方便他在小说里追凶。多管齐下固然好,但易文翰担心吉时对死者性别和流产史的推测都只是凑巧。 吉时见易文翰陷入犹豫,干脆抛出他的杀手锏。 “哥,你们有没有想过,通过调查本市的妇产医院流产病例去锁定死者身份?” 易文翰一副“你懂什么”的样子,“李法医说,死者引产的时间在7至13年之前,这么大范围,怎么查?” 吉时嘴角一挑,“如果知道给她做引产手术医生的特征呢?” 易文翰猛然抬头,瞪着吉时,“这你也知道?” “只是推测,”吉时表面谦虚,实际上满脸自信,“小说中的郎中外号鬼见愁,我想,现实中的这位医生,也应该有个类似或者干脆一样的外号。此为其一。” “还有呢?”易文翰期望其一后面的数字越多越好,这样他们的工作量就会越少,锁定目标的时间也越短。 “其二,作者特意提到了鬼见愁头上戴的梅花簪。我觉得这个梅花簪要么是伏笔,要么就是现实中这位妇产科医生的显著特征。我猜啊,仅仅是猜测,医生的名字里,有个‘梅’字。” “一般名字里有‘梅’字的都是女性。” “没错,这就是其三,”吉时打了个响指,“虽说妇产科医生多数是女性,但也有男医生。为什么我推测是女医生呢?因为沐秋棠的性别是反的,小说中流产的人也是反的,如果是我,这个医生的性别,我也会给他一个反向操作。因为他们三个在流产这件事上,是一个组合。”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找一个女性妇产科医生,名字里有‘梅’,还有外号的。”易文翰总结。 “不仅如此,她的年龄应该在40岁上下,这是其四,”吉时得意微笑,幽幽地说,“还有其五,有了这一点,相信你们很快就能锁定目标。” “什么?”易文翰是真的不想配合得意洋洋的吉时,可这时候他也是真的顾不得这些了,他就想赶快找到这位医生,给她看看死者照片,确定死者身份。因为他相信,只要确定了死者身份,凶手也就呼之欲出。 “这位医生有三个女儿,是三胞胎。”吉时给出答案。 易文翰起身就走,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心急地呼唤:“高朗——” 办公区那边的高朗正在打电话,一听易文翰的召唤,对电话说:“这样啊,那么就不麻烦您过来了,死者肯定不是您女儿。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寻找您女儿,有消息会马上通知您。再见。” 易文翰把五个特征告知高朗和另外两个侦查员,让他们马上登陆各大医院的网站,或者致电各大医院,寻找这么一位医生。 “给你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易文翰如同打了鸡血,给完时限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这么相信吉时呢? “尽快吧。”易文翰赶紧恢复以往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的沉稳状态,补充了一句。 办公室里,吉时继续看小说,易文翰继续看筛选过的失踪人口名单,刚刚高朗又进来,用笔在名单上面划去了三个名字,还剩25个。 仅仅不到半个小时,高朗火急火燎冲进来,当然,敲门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易队,找到了,是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名叫詹咏梅,45岁,外号就叫鬼见愁,因为救过不少难产的孕妇和胎儿,鬼见了她都得退避三舍。她的三胞胎女儿今年18岁。” 易文翰马上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吉时,嘱咐:“你在这老实呆着,等我回来。” 吉时看了看时间,点头,“行,等你回来请我吃饭,算是给我庆功。” ------------ 第六章 怪胎异类 跟鬼见愁分道扬镳之后,沐秋棠又经历了一系列事,遭遇了一系列人和妖,剧情缓慢进展,期间还有沐风和芷婳后来的一些故事。这些过后,又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沐秋棠给自己选了一个栖息之所,正是四大派四年一次比赛的驻扎地,聚妖岛旁边的那个小岛——浮仙岛。 浮仙岛上有结界,以防旁边聚妖岛的妖侵占四大派的行宫。这结界对其他妖自然是坚不可摧,但是沐秋棠毕竟是从前传阳派的少主,破这个结界对他来说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沐秋棠知道,这个地方每四年才有几天热闹,其余时间就是一座结界里的空城,适合居住。所以他决定先在这落脚,至少可以过上三年多的安稳日子,等到下次比赛之前,他出去旅个游,比赛完了再回来,妥了。 沐秋棠进入结界之后,又在里面把结界封好,对外造成一种平静无恙的假象。他相信,这里是那些正派人士的盲点,是一处世外桃源。 然而好日子没过多久,风波又起。 一天,沐秋棠正在摘树上的果子,只见上空的结界突然开了一个口子,一个人从天而降。 沐秋棠下意识飞身去接,落地后才发现,这竟是自己的小师妹紫韵。 紫韵在此地见到沐秋棠也是万分惊异,她虽然知道沐秋棠是妖,但是毕竟有十年的同门情谊,她仍旧把沐秋棠视为师兄。 紫韵告诉沐秋棠,她跟师父和其他几位师兄被狐妖设计,落入圈套,大家四散,死的死,伤的伤,大师兄护送重伤的师父回传阳峰了,她因为伤势太重,没跟上,中途掉落在这里。 至于说结界,也是紫韵在坠落过程中打开的一道缝隙,她进入后打算马上用最后的力气封好结界,以免狐妖追过来。 沐秋棠忙帮重伤的紫韵封好了结界,带她进屋疗伤。 紫韵告诉沐秋棠,师父沐风伤得很重,昏迷中一直念叨着沐秋棠的名字,显然是思念他的。紫韵求沐秋棠回去传阳峰看看师父,那可能是最后一面。 沐秋棠犹豫,但是回忆昔日亲情,他颇为动摇。 紫韵伤势更重,必须马上回传阳峰找精通医术的师叔救治。沐秋棠别无选择,他必须要送紫韵回去,犹豫动摇都是不必的了。沐秋棠即日启程。 飞回到传阳峰,刚到山脚下,沐秋棠就遭遇伏击,昔日同门从他手上夺走了紫韵,设下圈套,把沐秋棠网住,捆绑着送上传阳峰。 沐秋棠的父亲沐风好端端地端坐于掌门之位,其他长老甚至是别的门派的掌门也都在场。 沐秋棠不懂,紫韵受伤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诱捕自己的圈套? 沐风告诉沐秋棠,他们得到消息,沐秋棠从承晖堂逃走,这说明这个蓝翎鸟妖又要为祸人间。为了正派的道义责任,他们必须要诱捕沐秋棠。知子莫若父,沐风猜到了沐秋棠可能会去的地方,所以特意派紫韵前去。 紫韵找了四个地方,终于在第五个地方,也就是浮仙岛遭遇了沐秋棠。 紫韵受伤的确是真的,但也只有这个是真的,其余全是沐风教她说的谎言。紫韵的伤其实是在围剿一个妖族部落的时候受的,回到传阳峰之后,紫韵的伤恢复缓慢。 沐风便想到了,可以利用紫韵的伤去诱捕沐秋棠。他不惜冒着让紫韵贻误疗伤时机的风险,把一个身受重伤的小师妹派出去执行任务。 沐秋棠不敢置信,质问沐风:“难道自己这个妖流落在外就比小师妹的命还重要吗?” 沐风大义凛然,说:“维护正道必定有所牺牲,牺牲小我,成全大义,乃是正派的精神所在,你等宵小之徒又怎能领悟?” 沐秋棠当着众人的面嘲讽道:“所谓正派竟然如此道貌岸然,不但视妖命为草芥,连同门弟子,人命都可以当做随时牺牲的筹码。” 可想而知,众人责骂沐秋棠只顾个人小利,不顾大义,像他这样的妖怎么可能理解人族的伟大牺牲?牺牲一个紫韵,可以换得沐秋棠这个妖落网,避免他残害苍生,这是理所应当。 沐秋棠望向面色惨白,已经失去全部功力,后半生都要在床榻上苟活的紫韵,问她:“是你自愿的吗?” 紫韵艰难点头,说:“师兄,紫韵不愿你一错再错,情愿你此生被囚,化去戾气,消解罪孽,紫韵是为了你好啊。为了我的师兄,为了昔日同门之谊,紫韵甘愿牺牲自己。” 沐秋棠无奈苦笑,流下眼泪,感叹着:“原来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原来这就是所谓正派!倒是我这个不知好歹的妖,辜负了你们的一片好心和大义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以为沐秋棠总算开始觉醒了。他们共同决定,终身囚禁沐秋棠,把他发配到传阳峰下的枯水寒潭之下的牢狱之中,再封以结界,派神兽镇守,沐秋棠非死不得出。 沐秋棠知道那个牢狱,其实就是一个方形的铁笼。寒潭之水终年结冰,铁笼传导温度,如同冰窟,空间狭小。把他囚禁在那里,生不如死,不如一剑刺死他。 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标榜他们的仁慈,觉得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终结反而是对他的恩德,他沐秋棠应该感激涕零,高高兴兴地带着一颗感恩的心住进寒潭牢狱之中。 沐秋棠仰天长啸,不再流泪。愤恨和痛苦冲破了捆妖锁链的桎梏,他飞跃而起,展开一对蓝翎鸟翅,正式与正派为敌。 沐秋棠说:“昔日同门情谊,你们不在乎,我在乎。今日拦我者,我不伤其性命,日后再相见,我会再手下留情15次,偿还16载养育之恩,传阳之义。但若是胆敢犯我第17次,我必诛之!” 昔日同门、同气连枝的别派弟子以及沐风各自亮剑摆阵,打算跟沐秋棠决一死战。 沐秋棠果然兑现诺言,对方对他次次下死手,他次次忍让,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伤及对方要害。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沐秋棠伤痕累累。漂亮的蓝翎鸟翼折断了一半,羽毛纷飞,身上脸上尽是伤痕,频频吐血。 最终,沐秋棠凭借对自由和生命的向往,拼尽全力,用折断的翅膀艰难飞出了传阳峰。 吉时合上笔记本,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作者笔力不凡,把这场沐秋棠和正派正式决裂的戏写得十分精彩,让人身临其境,并自动带入男主,脑海里自然而然生出画面感。 吉时只觉得胸口憋闷,为沐秋棠感怀不已。 易文翰在医院的走廊里足足等了詹咏梅一个小时,这位知名妇产科医生才抽出空闲接待他。 等待期间,易文翰和高朗实打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他们是真尴尬啊。 人家来找詹咏梅的全都是男女搭配,或者全家一起来,但总归得有一个女性。只有他俩鹤立鸡群般,这个奇妙的组合引来周围人异样和猜测的目光。 詹咏梅毕竟是医生,看死人的照片没有太大反应。她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微微颔首。 “您认识吗?”易文翰觉得詹咏梅的表情已经给出了肯定答案,但他要切实的回答。 “认识,她叫王惠珠。”詹咏梅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 “您肯定?”易文翰的意思是,时隔那么多年,您怎么就记得这么清楚? “我对她印象太深刻了。”詹咏梅长叹一声,又问,“警官,她是怎么死的?” “是他杀,目前案件还在侦办过程中。您能提供一些王惠珠的信息吗?”易文翰希望詹咏梅能直接给出一个嫌疑人的名讳。 “她的故事说来话长。”詹咏梅苦涩一笑,娓娓道来。 时间回到9年前,某天,詹咏梅的诊室来了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孕妇。詹咏梅从未见过这么狼狈的孕妇,她还以为是孕妇有什么紧急情况,着急地从家里跑出来,赶紧给她开了绿色通道,带她去检查。 这个孕妇自然就是王惠珠,当年王惠珠34岁。 王惠珠让詹咏梅不用紧张,她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她来医院只是想要做引产。 詹咏梅给王惠珠做了检查,她怀孕已经有5个月,胎儿已经不小,是个活生生的小生命。詹咏梅见王惠珠坚定不移,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便提出要见王惠珠的爱人。 王惠珠说她没有爱人,这孩子是非婚生子。她说她是一时糊涂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发生了关系。现在,她可以全权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 詹咏梅没给王惠珠好脸色,责问王惠珠,如果不想要这孩子,为什么拖到现在,胎儿5个月了,已经有胎动了。早干什么去了? 王惠珠苦笑,示意詹咏梅看自己的形象,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她是早就想来了,想要在得知怀孕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可是她做不到,因为打从她得知怀孕到现在一共3个多月的时间,她一直被囚禁着! 王惠珠说她是个囚徒,今天是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偷跑出来的。 詹咏梅不太相信,因为一个囚徒偷跑出来,怎么会带着银行卡和身份证?她问:你要是被人给非法拘禁了,怎么不报警? 王惠珠说:非法拘禁我的人是我的父母,所以我不想报警,一来,父母爱面子,不想家丑外扬;二来,她预料到就算报警,警察也会先调解,因为这毕竟是家事,父母那套为她好的言论八成能感动民警,到最后自己还是会被父母带走囚禁,她根本没有时间来引产。 詹咏梅对王惠珠产生了兴趣,问她详细情况,说如果王惠珠不把事情说清楚,她不会给她做引产手术。 王惠珠讲述,她打从16岁起就意识到了自己跟其他人不同。女孩子们都在谈论喜欢的男生和明星的时候,她觉得没意思,女孩子们忙着初恋的时候,她不感兴趣。 人人都向往的爱情、白头偕老在王惠珠看来,就跟签订合约过日子没区别,她对婚恋爱情是免疫的。 20岁那年,王惠珠懂了,她是不婚主义者。因为在她看来,一个人过日子更舒服。 理所当然,当王惠珠跟父母说了这个想法之后,父母以为她这只是暂时没遇到合适对象,萌生出的一种自暴自弃的想法,是暂时的,于是开玩笑地说:不结婚的人都是怪胎,你早晚会结婚的。 22岁,王惠珠大学毕业,在合资企业当了个小白领。 24岁,王惠珠晋升中层。 28岁,王惠珠打败了其他忙于结婚生子的竞争者,成了企业高层眼里的香饽饽。 工作上的成绩并没有让王惠珠的父母高兴,他们反而觉得丢人,因为他们的独生女儿不肯恋爱结婚,仍然坚定不婚主义的想法。这下,老两口急了。 于是老两口各种催婚,安排相亲,觉得王惠珠如果不在30岁之前嫁出去,就会成为家族典型,家族耻辱,没人要的老姑娘,会被传肯定是身体有毛病。 王惠珠对各种安排不屑一顾,她不知道多少次跟父母说过她的想法,说人和人是不同的,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不代表自己有病,请父母尊重她的个性和特异性。 然而父母总是以我们是为了你好,你不结婚将来一定会后悔,你周围的人都结婚生子了,只有你孤苦一人,他们会把你当异类,流言蜚语能淹死咱们一家人,你老了以后没人伺候,进养老院被虐待等等。 王惠珠说,只要是她选的,将来便不会后悔,因为后悔是最没用的事情,她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连冰冷的法律都赋予她人权,选择结婚或不结婚,生子或不生子的权利,为什么本该是最贴心暖心的父母要剥夺她最基本的人权? 父母只是说,因为法律不在乎你,只有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在乎你,在乎你未来的人!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 第七章 若为自由故 一直抗争到了34岁,王惠珠觉得这个家待不下去了。 原本,她很乐意在父母膝下尽孝,她所向往的生活就是父母不给她压力,每天跟同事一起奋斗,跟朋友时常聚聚,平时陪伴父母,培养一些兴趣爱好,如此一生。 可是父母天天在耳边或劝或骂,好似她不结婚,世界末日就在明天。王惠珠决定搬走。 这下父母可急了,他们知道一旦王惠珠搬走,彻底脱离他们爱的束缚,这孩子一辈子真就毁了。他们得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挽救女儿的一生,这是他们为人父母的责任。 父母先是假意同意王惠珠搬走,在搬家前,请了王惠珠的青梅竹马,从前的老邻居家的儿子卫鹏来家里吃饭,饭后顺便帮王惠珠搬家。 结果一顿饭吃完,王惠珠便全身无力,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卫鹏睡在自己旁边,自己赤身裸体。 这是自己父母一手安排的犯罪——谜奸! 王惠珠崩溃大哭。但父母却好言相劝,他们是万不得已,只能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只有这样,王惠珠才会妥协,才会跟卫鹏结婚。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21世纪,竟然还有这种事,还发生在自己身上,王惠珠简直不敢相信。 但是父母就在眼前,苦口婆心地诉说着卫鹏是个知根知底的老实男人,是个过日子的人,又对王惠珠一往情深,这样的男人不多了,不能错过。 他们是为了王惠珠好,哪怕王惠珠现在恨他们,等以后王惠珠生了孩子就懂他们的苦心了,等以后王惠珠体会到常人的婚姻幸福之后,老了以后儿孙满堂,就会感谢他们当初帮她做的决定了。 王惠珠想过报警,可是父母老泪纵横,一遍遍诉说着他们的道理和无私的爱,为了给她的未来铺一条幸福之路,宁可蹲监狱牺牲他们自己。 王惠珠明白了,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父母根深蒂固的思想。这观念思想是刻在骨子里的,是写在DNA里的。这道题——无解。她能够做的就是放弃解题。 最后王惠珠决定不报警,这是她能够回报父母之爱唯一能做的了。她必须要搬离这个家,因为只要看到父母,她便会想到他们伙同卫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犯罪,还有她的耻辱,无法言说、无法为自己讨还公道的耻辱。 然而就在王惠珠搬走之后的一个月,她发现自己怀孕了。不用想,这孩子不是爱情的结晶,他是犯罪后的意外之灾,肯定留不得。 王惠珠不向往爱情,更加不喜欢小孩,她更加不敢想象,她如果有了孩子,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要操控她的孩子,让这个孩子一生下来不但背负着诅咒,还得成为一个没有自我的机器? 可就在王惠珠去医院的路上,她遭到了卫鹏的阻截。卫鹏得知王惠珠怀孕,欢呼雀跃,仿佛他跟王惠珠是相爱的一对儿,期盼孩子已久。王惠珠看到卫鹏这样,只觉得恶心。 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卫鹏及时给王惠珠父母打电话报喜,然后三人在医院会和,连哄带骗,连拉带扯把王惠珠给带回了家。他们说,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事关一条小生命,怎么也得考虑一下。 父母甚至还诓骗王惠珠,说就3天,3天之后如果王惠珠还是不改变心意,他们绝对不拦着。 王惠珠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一时心软,跟父母回了家。这一踏入房门,她便3个多月没踏出过这道监狱之门。 王惠珠被没收了手机,反锁在房间里。她家位于6楼,她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也曾趁父母不在家,站在窗边对着楼下小区里的邻居们呼救。可父母早就跟邻居们打好招呼,说王惠珠怀孕,身体不舒服,有点抑郁,她说胡话的话请大家不要在意。 这谁敢招惹啊?搞不好是一尸两命。邻居们全都避之唯恐不及。王惠珠那些请他们帮忙报警的言论,在他们听来都是疯言疯语。 邻居们都想,一个人怎么可能被自己父母绑架囚禁呢?父母只是把她关在房间里,管教孩子而已。父母怎么会有错呢?父母都是为了孩子好,这孩子可真是不知好歹啊。 王惠珠也曾动摇,甚至被父母的轮番心理轰炸给PUA,产生了妥协、生下孩子、跟卫鹏结婚过日子的想法。让她动摇的正是腹中的小生命,她感受到了胎动,感受到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想要来到这世上,叫她妈妈,全身心爱她。 这几个月王惠珠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内心挣扎痛苦,反反复复。最终,她还是决定不妥协。生命只有一次,如果不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活这一世,那不是愧对了生命本身? 如果身为人子,就必须抹煞自己的特性,为了完成父母的意愿而妥协,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那么她就更加不能带另一个生命来到这世上,重复妥协的一生。 如果我不是一个幸福的母亲,我怎么给我的孩子幸福?如果我不爱孩子的父亲,我怎么给孩子一个幸福的家?如果我根本就不想结婚生子,被迫才走到如此境地,孩子日后得知自己的由来又将如何自处? 王惠珠觉得她做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才是理性的,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而她的父母,从未想过她这个孩子的需求和自尊,更加不会想到孩子的孩子,他们只是在完成任务而已。 打定主意后,王惠珠一直伺机而动,她收好自己的银行卡和身份证,偷偷用卫鹏的手机联系了以前的同事。 同龄人之间更能彼此了解,新生代的思想更加多元包容。同事同情理解王惠珠,打算蹚这淌浑水。 同事假装提着厚礼来探望王惠珠,拖住她父母。王惠珠趁机逃跑,下了楼便打车,直奔医院。她必须要第一时间结束这个错误,占据先机。 詹咏梅听完这一切,再次询问确认,王惠珠是否真的不报警。王惠珠说,毕竟是血亲,父母对她没有恶意,他们是真的觉得他们在挽救自己。父母给了她生命,她无法为了这份恩情丧失自我,成为父母的傀儡,那么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达成他们的心愿——家丑不可外扬,不把他们送进监狱。 “我为王惠珠做了检查,她的情况有点特殊,毕竟之前从未做过产检,引产有一定难度,风险很大,”詹咏梅讲完,已经眼含热泪,“也许在他人看来,王惠珠冒着生命危险去扼杀一个孩子,简直是没人性,不但不想让孩子活,连自己的命都拿来冒险。可我能理解她。”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王惠珠可真是个难得坚定自主的女人。”易文翰感叹。 “是啊,简直是人间清醒,”高朗也跟着感怀,“不是说她不婚主义是清醒的,婚与不婚没有对错,只是个人选择而已。人间清醒是说她敢于追求自己所要的生活,敢于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一个人能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难,难的是跟亲人和全世界对着干,干到底。” “说得好,”詹咏梅赞赏地看着高朗,而后又无奈地说,“后来王惠珠的父母找上医院,连同卫鹏一起来当医闹,说我跟王惠珠一样没人味儿,打掉人家5个月的孩子会遭天谴报应。哼!” 易文翰想到吉时转述的小说内容,郎中鬼见愁也同样被人诅咒说会遭报应,断子绝孙,可是鬼见愁认定自己无愧于心。这不就是在写詹咏梅嘛。 “其实当时给王惠珠做手术,我也是顶着很大压力的。院方的意思是,光本人签字不行,必须有直系亲属的签字才能手术。可王惠珠上哪找给她签字的人啊,可如果父母不签字,王惠珠就不能引产,得一直到生。”詹咏梅想起当初,眉心紧锁。 “可王惠珠情况特殊,他的父母等同于谜奸案的同犯。”易文翰也是唉声叹气。 “问题就在这,除非王惠珠报警,警方立案,然后院方才能在没有监护人签字的情况下做这种风险的手术。可王惠珠又不肯报警。” “那最后怎么解决的呢?”高朗问。 “我先安排王惠珠住院,打算慢慢想办法,其实就算报警,也要拖上一段时间,王惠珠这种情况,如果铁了心引产,真的是不能再拖了。没想到,王惠珠比我想象中还要刚烈。” “她该不会是……”易文翰没说下去。 “是,她故意从床上滚下来。这样院方为了救人,不得不给她手术。这个王惠珠啊,她可真是铁了心。手术结束后她醒过来,我训斥她胡闹,她却说,让她跟强奸犯组建家庭生孩子,当一个没有自主思想的机器人,她宁愿去死。唉,我都不敢想象,她心里得有多苦,才能连命都豁出去了。” “如果不能对孩子负责,那么最大的负责就是,不要带他来这个世界。”易文翰唏嘘不已。王惠珠9年前到鬼门关走了一遭,活了下来,却仍就没能躲过9年后的死神索命。 但至少她多活了9年不是吗?虽然必须要隐姓埋名,没法过正常人的生活,但至少,她是自由的。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也许在很多王惠珠父母那一类人眼中,王惠珠是个怪胎,异类,是人族鄙视和要诛灭的妖,是白眼狼,不懂人事儿,不知好歹的不孝女。但易文翰觉得,王惠珠是个追求自由的战士。 “那医闹事件最后怎么解决的?”高朗问。 “我告诉那三个人,王惠珠是完全民事责任人,她有生育权,即有权决定生与不生。而且王惠珠签了免责书,即使手术失败,他们追究不了我的责任。我说我知道他们的底细,再闹下去,我不介意跟他们去派出所。这才把他们给吓退。” “詹主任,”易文翰收起主观情绪,回归正题,他掏出高朗画的画像,“这个人,是卫鹏吗?” 詹咏梅只看了一眼便摇头,“这人文质彬彬的,而卫鹏是个五大三粗的,完全不是一类人。” 易文翰不免失望,“那您觉得,还有什么人对王惠珠有杀人动机?” 詹咏梅摇头,“打从9年前王惠珠出院,我就跟她断了联系,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也许,也许是那之后她又惹上别的人别的麻烦了吧。” 至少这一趟跑下来,确定了死者的身份,王惠珠,还有她的背景故事。 出了医院,高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怎么?有话直说。”易文翰不满。 “易队,打从詹主任提到王惠珠这个名字,我就知道我犯错了。”高朗恨不得把头埋进胸膛。 “恕你无罪,说吧。”易文翰没说后半句:我不追究你的错,不代表上级不追究。 ------------ 第八章 虎毒不食子 “其实刚在队里,你叫我的时候,我正在跟王惠珠的父亲通话。后来我去你办公室划掉的失踪人口名单的名字,也有王惠珠一个。”高朗嘟囔。 易文翰当时真没注意名单上的名字,他只看年龄和照片了。 “你是说,王惠珠本来在咱们筛过的失踪人口名单上,你也打电话跟她父亲确认过,让他来认尸了?” “对,我挨个打电话,大致说了一下尸体上的特征,他们有的确定肯定不是自家亲属,有的不确定,要来认尸。王惠珠的父亲王传宗是确定的,他问我,尸体有没有做过阑尾炎手术,肩膀上有没有纹身或者洗纹身的痕迹,有没有做过烤瓷牙。” “你说都没有,所以王传宗就说,肯定不是他女儿王惠珠,对吗?”易文翰惊喜,这样一来,王传宗也有问题啊。 高朗点头,掏出手机,乖乖给队里的同事打电话,要到了王传宗的家庭住址,然后输入导航。 易文翰一看高朗这自觉样,都不忍心训他了。但画像上的男人年纪在30至40岁之间,也肯定不是王惠珠的父亲。总之,必须得会一会这位刚刚还在故事里以爱之名犯罪的父亲,故意说谎逃避认女儿尸体的父亲。 王传宗的登记地址在老城区老小区的老楼房,楼房一共六层,他家住顶层。易文翰站在楼下,跟高朗一起抬头望向属于王传宗的那扇窗。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个无助的女人开窗冲楼下大喊,请求邻居们帮她报警。 “王传宗,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我是不久前跟你通电话的警察。”高朗敲门后冲门内叫道。 门没开,一个苍老的声音提问:“都说了,不是我女儿,你还来做什么?” “没办法,领导说必须得到你亲自确认,你先让我进去,给你看过照片之后,你签个字就行。”高朗甩锅领导倒是非常顺溜。 “行吧,你等一下。”王传宗慢慢悠悠开了门,警惕地盯着两个来客。 易文翰直接去看王传宗的手,完好无损。也对,如果王传宗是凶手,李法医应该会注意到死者指甲里的两种DNA是有直系亲缘关系的。 根据户籍信息,王传宗不过66岁,可是看起来至少76岁,整个人病恹恹的,弯腰驼背,脸色很难看,皱纹遍布裸露在外的皮肤。 王传宗的老伴赵丹萍5年前过世,女儿王惠珠更是下落不明,他眼下他一个人生活,算是孤寡老人了。 易文翰想,如果王惠珠没死,那么王传宗见到女儿肯定会说:你看看我现在,多凄惨?你要是不结婚不生子,老了以后会跟我一样凄惨! 可事实很讽刺,王传宗结婚生子,可因为非要掌控女儿的未来,搞得女儿逃离,妻子过世后,他还是成了凄惨的孤寡老人。 “在哪签字?”王传宗没有请他们进屋的意思,拦在门口,急着要签字。 易文翰冲王传宗展示证件,然后占据上风,严厉质问:“王传宗,你为什么说谎?” “啊?”王传宗心虚地小声惊呼。 “你说谎,你女儿王惠珠根本没有做过阑尾炎手术,没有纹身,更别提洗纹身,没做过烤瓷牙。”易文翰边说边向前,逼得弱势的王传宗步步后退。 终于,易文翰进了屋,回头一招手,示意高朗也进来,然后关门。 三人坐好后,王传宗还是不说话。 易文翰只好继续咄咄逼人,“我们已经确认,死者就是王惠珠。因为怀疑你,所以之前在电话里故意试探,没想到你真的没辜负我们的怀疑。” “早就怀疑我了?”王传宗脸色大变。 “没错。你说谎就是不想牵扯命案,你根本不在乎你女儿死活,更加不想认尸料理后事。根据以往办案经验,你这种表现直接说明,你就是杀人凶手。”易文翰笃定地说。 王传宗吓得剧烈咳嗽,一边用双手顺气一边又抽空摆手,“不,不是……我没有,我,我是她爸啊,我怎么,怎么可能杀自己女儿?虎毒不食子啊!” “哼,好一个虎毒不食子。”高朗翻白眼,明显想到了这对儿父母伙同卫鹏谜奸自己女儿的事,“你们以为父母打骂孩子天经地义,甚至对孩子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以爱之名抵消罪孽。告诉你,不行!你触犯了法律,不管你伤害的事你自己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都一样有罪!”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啊。我发誓!”王传宗很真诚。 易文翰抬手阻止高朗继续义愤填膺,他相信现在王传宗能连测谎都顺利通过。因为他问心无愧,他到死都会认定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 “光说没有没用,你得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说谎。”易文翰提示王传宗,他得让这个老人说话,因为以他的水平,说多才能错多。 “我只是不想承认,我想留个念想,以为珠珠还活着,活着,早晚有一天她会醒悟,会回来。回来了,哪怕是五六十岁了,也能找个人家……” 易文翰无奈摇头,特别想怼一句:你那么喜欢找人家,你自己怎么不找个人家? 但是这话他没说,哪怕对方为老不尊,晚辈要是敢这么跟长辈说话抬杠,长辈和舆论都得给晚辈定个不懂礼貌素质低下之罪。所以爱好怼人的易文翰面对年长的人,只要没确定对方是罪犯,他都不敢造次,只能暂时收了神通。 高朗掏出画像,举在王传宗面前,“这人,认识吗?” 王传宗眼神不太好,把画像接过去,仔细看了好久,茫然摇头。 以易文翰的看人水平,以易文翰估测的王传宗的表演水平,他好像是没说谎,他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嫌疑人。 “你最近跟卫鹏有联系吗?”易文翰问。 王传宗长叹,“哪还有联系?哪还有脸联系人家?我,我们一家都对不住人家小卫啊,耽误人家啦。” “啊?”高朗大跌眼镜,“你说啥?” 易文翰抬手阻止高朗,给了他一个蕴含深意的眼神:你跟他一般计较啥?自找不痛快? “你不知道卫鹏近况?”易文翰又问。 “不知道。” “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什么时候?” 王传宗又开始咳嗽,边咳边摇头,“上年纪了,记忆力减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唉,还剩半条命,对付过吧。” 易文翰想要让王传宗跟他回去认尸,对方马上表演半身不遂,倒在沙发上抽搐。易文翰说这么严重送你去医院吧,对方又说没钱,不去高消费场所。易文翰指着王传宗裤子口袋里的银行卡说他肯定有积蓄,王传宗像是担心警察会抢劫一样,把银行卡捂得死死的,反正就是撒泼耍赖哪也不去。 易文翰和高朗离开王家,两人都憋闷得说不出话。 直到回到局里,下了车,高朗才说:“我是一点看不出伤心来。不管怎么说,那是亲生女儿啊。” “传阳派的沐风能对妖有什么感情?哪怕是养了16年的妖,但妖终归是妖,人妖殊途。人族和人,都是以铲除异己为己任。”易文翰想到了自己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看小说的吉时,随即想到了吉时给他概述的小说内容,不禁感慨。 “人族和人?”高朗不懂易文翰何出此言,人族不就是人吗? “查卫鹏。”易文翰给高朗下达命令。 回到办公室之前,易文翰先去了局长办公室,先是汇报了目前的侦办成果,随后讲明了吉时在侦办之中发挥的功效,想要跟局长要个权限,跟吉时透露更多案情,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 局长能做到局长这个位置,自然是懂得变通,懂得借助各方力量,用最后的成绩说话。他告诉易文翰,如果吉时对外泄露案情,造成不良影响,易文翰负全责。 于是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再进入自己办公室,看到坐在自己位置上假装队长,过警察干瘾的吉时,易文翰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是为吉时负责的人,吉时是有能力毁掉他大好前程的人。 吉时一看易文翰回来了,赶忙从人家的宝座上下来,转移话题,“怎么样?我的推测没错吧?” “没错。”易文翰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午休时间,“你还没吃?” “等你回来请客呢。我这个人言而有信,说等,一定等到你请客为止。” “走吧,看看食堂还剩下什么。”易文翰一招手,率先转身往外走。 “食堂?”吉时后悔等了,“还剩?” 饭后,二人回到办公室,互通有无。 听完易文翰的讲述,吉时同样胸口憋闷,“原来是这样,听了这些再去重新解读小说,更是别有一番苦味。” “你这边呢?”易文翰用眼神指了指吉时的笔记本。 吉时把刚刚看的那段讲给易文翰,然后总结:“我想,小说里的紫韵对应的应该是王惠珠的母亲。你说王惠珠的母亲赵丹萍5年前过世,还是病逝,正好对应受重伤的紫韵。” “小说里紫韵受伤跟沐秋棠无关,但是却被沐风利用把沐秋棠给骗了回来。所以你是想说,赵丹萍生病病重是真,但是却被王传宗拿来当唤回王惠珠的理由。” “没错,这应该是5年前赵丹萍病故之前的事,当时王惠珠是真的回过家,也是真的照顾过赵丹萍的病情。但是这对儿父母利用了她的善心,又把她给囚禁了。”吉时不住摇头,对王惠珠的同情溢于言表。 易文翰结合小说与现实,推测:“这一次王惠珠又逃了,而且是彻底跟父母决裂,很可能说了断绝关系的话。而且双方还起了肢体冲突,王惠珠受了伤。” “没错,沐秋棠的翅膀断了,所以我估计,王惠珠应该也伤筋动骨了。”吉时补充,“根据小说,这一次没人帮她,她是全凭一股冲劲儿,自己闯出去的。” “右脚脚踝骨裂。”易文翰也无需隐瞒了,索性把尸检报告里的内容和目前为止的调查进展全部坦白。 “我看看画像。”吉时抱有一丝希望,虽然这个可疑男人身份不明,但是长相有特征,能够让他根据这个特征在小说里找到对应的人物。 易文翰理解吉时的期盼,但他不抱太大希望,因为高朗画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张大众脸,长相上没有任何特色,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文质彬彬。 ------------ 第九章 正派的执念 易文翰的办公室里,他跟吉时各自安静工作。 吉时很享受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这让他觉得自己距离正式给刑侦支队当编外顾问的目标越来越近。虽然当年当警察的理想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但是能当个顾问,跟警察们一起查案,也等于是在现有有限条件下最大限度实现理想。 吉时又一次进入那个仙侠的世界。 与正派彻底决裂之后,沐秋棠开始四处逃亡疗伤的日子。这期间他又遭遇了一些困难,遇到了追杀他的正派人士,不理解他的妖族,同样也遇到过对他这个妖友好的人,和对他惺惺相惜的妖。 同样,与沐秋棠并行的其他线索,比如沐风和芷婳那两条线也有他们的故事进展。 接下来,到了下一个小高潮。 沐秋棠疗好了身上的伤,辗转来到了一个传言中聚集了最多的妖,人和妖最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小镇——黑木镇。沐秋棠打算在这里隐姓埋名,伪装成一个游医,找点事做,赚点小钱养活自己,也等同于是帮助他人。 为什么一定要伪装自己?那是因为哪怕是在人和妖相处最和谐的黑木镇,妖仍旧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这里的镇民虽然对妖没有那么深恶痛绝,甚至默契地还多加帮扶,但是他们仍旧不敢把他们的态度大大方方地摆出来。 没办法,黑木镇就算再开明,也不是脱离世俗存在的世外桃源,这里往来很多外人,要是真的把对妖的友好摆在明面上,整个小镇都得遭到外界排挤。 在黑木镇,有人知道沐秋棠就是妖,但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表面上只把他当做人,而且是个造福镇民的好人。 这种安稳的好日子没过上一年,变数又来了。镇上来了一个所谓的大侠,名叫苑祥炆,风流倜傥,文质彬彬。他自称江湖百晓生,这些年到处游历,知道不少,赚的也不少。说白了,就是个情报贩子。 沐秋棠注意到苑祥炆是因为这家伙居然搬到他家隔壁,跟他成了邻居。沐秋棠心知肚明,对方为他而来。 沐秋棠暗暗观察这个苑祥炆,此人看起来面向和善,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但他长着一张大众脸,只要淹没在人群中,很难被人发现。这是他的先天优势,因为样貌不起眼,才容易做各种伪装,不引起他人注意。 但既然苑祥炆保持按兵不动,沐秋棠也不好先搬家,便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苑祥炆到底想怎样。 吉时抬头,暂时从仙侠世界中脱离,他一边给自己冲咖啡一边对办公桌前伏案工作的易文翰说:“找到了,你画像上那个男人应该是个私家侦探。” 易文翰惊异,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小说里也有?” “有啊。”吉时玩味地看着易文翰,眼下他跟易文翰这种局势,他很喜欢。 “好吧,小说里怎么说的?”易文翰赶紧恢复冷静,他也意识到了,他越是惊讶,吉时越是得意。 吉时便把小说里苑祥炆的情况大致讲了讲,总结来说,大众脸和文质彬彬的形象正是把画像上的可疑男人跟小说里的苑祥炆联系起来的特征。 “江湖百晓生,”易文翰马上抓住重点,目光再次转移到画像上,“所以接下来只要全网搜索有这个外号,或者是自己拿这个名号打广告的私家侦探,就能锁定这个人。” “没错,找吧。不过如果他就是凶手,估计这会儿肯定躲起来了,不好找。” 易文翰冷哼一声,“那要看是谁要找他。” 眼看易文翰急匆匆出了办公室去跟手下布置任务,吉时继续回归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天,沐秋棠出门去买他最爱喝的茶叶,看到苑祥炆在家门口摆了张台子,居然当起了说书先生。周围聚集了几十个听众。看来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世界观,直播都是深受大众喜爱的娱乐方式。 沐秋棠本不想听,但是对方声音太大,他的耳朵又没封住,还是听到了。 苑祥炆讲的是修仙正派传阳派的故事。说是就在不久前,传阳派的小师妹紫韵过世了。为什么过世呢?是因为斩妖除魔中受了伤,又因为心系从前的少主师兄,不顾伤势四处寻找师兄,想要带师兄回家,挽救他,感化他。 紫韵临死前还握着掌门人沐风的手,迟迟不肯咽气。她念着的还是师兄,那只蓝翎鸟妖。紫韵多善良啊,哪怕是对方是妖,她仍然不愿彻底与之为敌,仍旧念及同门情谊,想要挽救他! 这是什么精神?这就是不抛弃不放弃啊!哪怕对方恨不得她抛弃放弃,大家各自安好,独自美丽。可是人家紫韵就要坚守美好品德一直到最后一口气,她短暂的人生因为有了这个主题和目标,因为有了这样伟大的品格而被赋予了高尚而深厚的意义。 苑祥炆模仿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说遗言,状态夸张搞笑,声音却大得出奇。 “师父,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师兄,请您一定不要放弃他,一定要找他回来。哪怕是把他永远封在传阳峰的结界里。千万不要让他在外面辱没败坏了传阳派的名声,不管他是人还是妖,他始终是在我们传阳派长大的。”苑闻详模仿女孩子的语气。 沐秋棠的脚步没停,平静地去市场买他的茶叶去了。 正全情投入声情并茂表演的苑祥炆盯着远去的沐秋棠的背影,默默感叹:妖果然是妖,无情!人家惦念着你,临死都不忘你,你呢?得知小师妹死了,竟然不为所动! 买完茶叶,沐秋棠还买了一些祭祀用品。店家很关切地问沐秋棠打算祭祀谁。沐秋棠说是一个妹妹。店家附和说你们兄妹感情一定很好。 沐秋棠说:“不好,她不懂我,我不懂她。” 夜里,沐秋棠提着祭祀用品来到镇子外的一片荒地。他只是默默给紫韵烧纸钱,一个字都没说。既然活着的时候语言都无法让他们彼此理解,死了,更是多说无益。 有些鸿沟,沐秋棠永远无法填平,因为他一边填,对方一边挖;有些道理,沐秋棠永远说不清,因为对方已经封住了耳朵和心,本能抗拒倾听和接受。 突然,一条白色的小蛇从火堆旁游走过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小白蛇说:“公子,能不能帮帮我,有个道士非要把我赶尽杀绝,就在刚刚,他对我设了一个结界,把我封在了这片荒地。我在这里面出不去,他要找到我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果他找到我了,一定会杀了我!” 沐秋棠问:“你要我带你出结界?” 小白蛇说:“我看得出,你是修为比我大很多的妖,只要你愿意,可以轻松打开结界,轻松打败那个臭道士。” 沐秋棠说:“我并不想与人为敌。这样吧,你化为原型,藏在我的袖子里,我想办法暂时掩藏咱们俩身上的妖气,直接从道士眼前经过。” 小白蛇开心地问:“可以吗?要是这能这样那再好不过。其实,我也讨厌打架。” 沐秋棠说到做到,他烧完了纸钱。把小白蛇藏在自己的袖子里,施法暂时压制散发的妖气,大大方方地原路返回黑木镇。 途中,一个道士拦住他,问他可看见一条小白蛇。沐秋棠说没看见。道士自言自语,怪了,这结界完好,小白蛇不可能跑出去,怎么就找不到呢。 沐秋棠说他只是来烧纸钱祭奠亲人的,这会儿天色已晚,他要尽快回家。 人家都这么说了,道士自然没理由留人家帮忙找小白蛇。就这样,沐秋棠回到黑木镇,放小白蛇出来。 小白蛇面色很差,说是沐秋棠修为高,用法术镇压妖气自然没什么,可对于她来说,根本承受不了,现在虚弱得很,请求沐秋棠把她送去姑姑家,让姑姑帮她治疗。 沐秋棠没想到小白蛇的修为连这点法术都扛不住,也觉得自己好心办了坏事。为了弥补,他答应连夜送小白蛇出黑木镇,前往附近的山洞找小白蛇的姑姑。 小白蛇说,她的姑姑是神兽腾蛇,原本是在天界当官,后来犯了错被贬下来的,再过千年,还能再回天界。 一听说小白蛇的姑姑是神兽腾蛇,沐秋棠更想去见一见了。其实沐秋棠也有私心,人人都渴望理解认同,沐秋棠也想找到一个或几个同盟,帮他一起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让那些正派人士放弃对自己的执念,不要为难他,也不要再自我为难。 一路护送小白蛇来到了一个明显有居住痕迹而且是仙气缭绕的山洞,沐秋棠却没能如愿见到神兽腾蛇,反而是见到了一个来自天界的神君陆宁甄。 陆宁甄说他恭候多时,他之所以前来,完全是被一个痴情女子感化,专门前来帮助沐秋棠的。 一听痴情女子,沐秋棠转身就要走,在洞口,遭遇了苑祥炆的阻拦。苑祥炆和小白蛇是一伙的,小白蛇用计把他骗来,这都不足以让沐秋棠惊讶,但有一个人也来了,这让沐秋棠怎么也没想到。 沐风,他的父亲竟然也站在洞口。 ------------ 第十章 宁死不从 陆宁甄说,他在一个月前去鬼域公干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芷婳和她的师兄丛听寒。当时芷婳和丛听寒正在跟镇守鬼域的九头石兽大战,两人重伤,仍旧拼死争斗。 陆宁甄不是天生的神君,他从前是修仙人士,是通过修仙,自己的努力才荣登天界当神君的。换句话说,他算是修仙四大派的鼻祖,凑巧又是跟芷婳他们同门。所以当仁不让,赶紧救人。 把两人救下之后,陆宁甄问他们为什么来鬼域,为什么要跟九头石兽打架。芷婳说,她曾经看过一部典籍,上面提到过怎样把妖便成人,当然,不是彻底地变,因为物种之间没法改变。 但是典籍上说,可以暂时地变。具体方法就是把两样神器施法逼入妖的体内,这两样神器最大的效用就是震慑妖气。只要两大神器存于妖的体内,这个妖便可以维持人的心性,人的能力,甚至是人的寿命,谁也闻不到他身上的妖气,也就是说,与人无异。 最重要一点,这样的妖跟人生孩子,孩子天生虽然是个半妖,但是天生没有妖气,也跟人一样。 这两种神器,一个叫普兰,一个叫度洛,就藏在鬼域,由九头石兽镇守。 芷婳问陆宁甄,典籍上说的是不是真的。陆宁甄实话实说,是真的,但是典籍上说的并不完整。两个神器存于妖的体内,纵然是有这个效果,但也有副作用。那便是神器的力量蚕食妖的身体,这个妖的身体会不舒服,每日恶心呕吐,头痛气短,相当于一个身体不好的柔弱的人,寿命上也会有所缩减。 丛听寒一听这话,忙劝芷婳算了吧,你就算找到了神器,沐秋棠一听说暂时做个人要这么痛苦,他也不会配合的。但是芷婳不听,她说她相信沐秋棠会愿意牺牲的。不光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沐风,为了自己和正派的名誉。 芷婳乞求陆宁甄帮她找到普兰和度洛,为此,哪怕让她付出性命也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沐秋棠回归正道,不要再当个被正道追杀的丧家之犬。 陆宁甄被芷婳感动,帮她拿到了普兰和度洛。 芷婳和丛听寒因为伤势太重,只能先回承晖堂疗伤。由陆宁甄负责帮芷婳完成这个把沐秋棠由妖暂变为人的任务。 芷婳告诉陆宁甄,她在出发前往鬼域之前已经花钱收买了江湖百晓生苑祥炆,这个人很厉害,只要是他想要找的人,没有找不到的。芷婳让陆宁甄去找苑祥炆,她相信苑祥炆一定能找到沐秋棠。 陆宁甄在来之前特意去了一趟传阳派,跟沐风私下聊了聊。毕竟用神器镇妖气,让沐秋棠付出身体的代价暂时变为人这种事,不是一个外人能决定的,最好还是要征得沐秋棠的父亲的同意。 沐风一听,喜出望外,马上同意。一来,沐秋棠主动接受神器入体,宁可承受痛苦也要与妖族划清界限,回归正道,这事儿一传出去,与传阳派的名声和他自己都是好事一桩。其实沐风对沐秋棠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的,他也希望这个儿子能回来,只要儿子愿意如此牺牲,维护正道,他愿意与他摒弃前嫌,父子团圆。 二来,芷婳对沐秋棠如此深情厚谊,只要沐秋棠暂变为人,他们两派肯定能喜结连理。有了承晖堂跟自己联姻,两大派都承认了沐秋棠,以后还有谁敢对他们说三道四? 三来,这也是故去的紫韵的未了心事。如今能够这样在不伤害双方的前提下和平解决,真真是好事一桩。当然,对于沐秋棠来说,有一点点牺牲,但是自古成大事者,牺牲不可避免。谁叫沐秋棠是个妖呢?牺牲就牺牲一点吧。正派不放弃他,肯原谅他,再接受他,他纵是有点牺牲也该感恩戴德啊。 为了促成这件事,沐风主动提出跟陆宁甄一起跑这一趟。 于是,便有了陆宁甄、沐风与苑祥炆和他手下的小白蛇四个人与沐秋棠在山洞的会面。 既然沐风都来了,而且对自己的态度还不错,沐秋棠觉得,也许可以跟他推心置腹好好谈谈。 沐秋棠说:“沐掌门,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并不打算成全你们的好意,因为我并不想回去,不想暂变为人,哪怕是普兰和度洛可以毫无痛苦地让我暂变为人,我也不想。更何况,我还要为此承受本不该属于我的负担痛苦。” 沐风吃惊,他没想到,这么好的事情落在沐秋棠身上,他居然不乐意! 沐风说:“我愿意摒弃前嫌接受你,芷婳为了你更是不惜丢掉性命,你不思报答,反而执迷不悟,视我们的恩情宽容和奉献为无物,你果真是个没有良心的妖,无药可救!” 沐秋棠说:“我并没有要求你们这样为我付出,你们所谓的付出奉献,对我来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迫害。我要求的不过是你们放过我,任凭我自生自灭就好。” 沐风说:“可你出自传阳派,你在外面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传阳派。” 沐秋棠说:“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除了我是妖这一点无法改变,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自己对不起传阳派,对不起人族。” 这些人对话时小白蛇一直躲在最角落的地方,她是这些人里最年轻,最不起眼的一个。原本,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只是苑祥炆告诉她,让她帮个忙,因为有人要见沐秋棠。 现在,小白蛇听懂了,她明白了沐秋棠是什么人,他想要的是什么。她从最角落走到了沐秋棠和沐风面前,对沐风说:“沐掌门,我可以作证,沐秋棠不是为非作歹的妖。” 所有人都用鄙视的眼神盯着小白蛇。 苑祥炆赶忙想要把小白蛇拉回去,他责怪道:“屠辛苒,你懂什么?还不快退下?” 小白蛇执拗地挣脱苑祥炆,仍旧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说的是真的,刚刚在结界里,我表明自己是妖,还说臭道士一直在追杀我,请沐秋棠帮忙。我本以为,同为妖,他该与我同仇敌忾,他这么厉害,会帮我杀了那个道士。” 陆宁甄和沐风看小白蛇的眼神里尽是冰冷。尤其是陆宁甄,眸子里闪过寒光。陆宁甄还不是神君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是被蛇妖所害,所以打从第一眼看到小白蛇,他就已经动了杀心。 “可是沐秋棠没有杀道士,只是帮我蒙混过关,”小白蛇转而向苑祥炆,“苑大哥,你不也说沐秋棠在黑木镇名声很好吗?说他救过那么多人,大家都尊敬他,从不因为他是妖就排斥他。就让他一直这样生活在黑木镇,造福镇民,帮助人族,不好吗?” “妖始终是妖,”陆宁甄突然厉声说,“暂时安分守己不代表永远安分守己。让他这样我行我素,早晚有一天,他的妖性会战胜人性,为祸人间。这样的事,我看的太多了。” 沐秋棠冷笑,果然,语言从来不是他们沟通的桥梁。人妖殊途,无法融合。 苑祥炆用强把小白蛇拉到一边,然后为了在陆宁甄面前表态度,也开口劝说:“沐秋棠,让你这么快做决定的确有些草率,这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决定,你还是多花点时间考虑一下为好。这样,你……” “你就在这山洞住下,我们陪着你。”陆宁甄打断苑祥炆。 苑祥炆一愣,他的本意是让沐秋棠回黑木镇自己的家里考虑。 小白蛇再次发言:“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凭什么让沐秋棠牺牲自己去达成你们的心愿?做潇洒自在无愧于天地的妖有什么不好?做道貌岸然、勉强别人、自私自利的人又有什么好?” 陆宁甄一挥衣袖,一把利剑朝小白蛇而去。 沐秋棠是最先发现陆宁甄动手的,忙施法在小白蛇身前形成法阵护盾,挡住了致命一击。 “有什么冲我来,小白蛇可是你们这一边的,她刚刚帮了你们,你们都忘了?”沐秋棠对陆宁甄的印象糟糕透顶,这个神君虽然是天界的,但也跟那些人族一样愚昧无耻。 陆宁甄恶狠狠地说:“屠辛苒不过是帮了个小忙,能够帮人族和神君,身为一个妖,已经是她的无上荣耀,她非但不知感恩,还口出狂言,罪当诛!” 沐秋棠也拿出自己的武器,挡在屠辛苒身前,“我不想与你们为敌,但如果你们非要在我面前伤害无辜,恕我这只为非作歹的妖,不能坐视不理你们这些大仁大义的人!” 苑祥炆一看这是要打起来,赶紧出来当和事老,两边说好话,还不停对沐风使眼色,他认为只要沐掌门开口,陆宁甄肯定给面子。 苑祥炆的努力没白费,陆宁甄这个刚刚到天界当神仙的神君也害怕万一真打起来,自己没打过一只妖,这么多人看着,岂不丢人?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把沐秋棠暂时囚禁在山洞里,等他考虑清楚。 期间,沐风单独过来对沐秋棠说:“秋棠,想想紫韵,想想芷婳,只要你愿意,牺牲一点,便可以有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不好吗?” “牺牲一点,皆大欢喜?”沐秋棠还是冷笑,“不对吧,是你们皆大欢喜,唯独只有我,彻底牺牲,沦为你们豢养的牲畜。” 沐风变脸,大吼:“果然是不知好歹的妖!只恨我不能对你彻底绝情,即便如此,我还是得救你!完成紫韵的遗愿,让你报答芷婳的恩情。今天你是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事儿,由不得你!” 沐秋棠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那便是要逼我再跟你们决一胜负了。也好,赢了,我兑现诺言,不伤你们性命,输了,我这条命归你们。你们可以强行把普兰度洛逼入我体内,我也可以用尽全力,跟两大神器一起灰飞烟灭。” “你,你……你宁可死,也不愿意回归正道?” “正道?哼,如果你们就是正道?那么没错,我宁愿死,也不愿与你们这般人为伍。” 沐风气急败坏,出了山洞,去跟陆宁甄商量何时施法。 沐秋棠在山洞内闭目养神,直到小白蛇屠辛苒偷偷从岩石缝隙里钻出来。 “沐秋棠,谢谢你救我,我是说,刚刚在这救我。”屠辛苒恢复人形,蹲在打坐的沐秋棠面前。 沐秋棠不睁眼,“不客气。” “你在生我的气?可是苑大哥真的对我有恩,我听他的话就是为了报恩。再说了,我之前又不知道你的事情是这样的。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帮忙。” “没生气。”沐秋棠惜字如金。 屠辛苒犹豫了一下,说:“我屠辛苒有恩必报,我要救你出去。” 沐秋棠睁眼,并无任何喜悦,“不行,若被他们知道,你就会落得跟我一样的境遇,终生被他们视作妖邪,他们不会放过你。陆宁甄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你最好赶快离开,我护不了你多久。陆宁甄和沐风联手力量不可小觑,我,自身难保。” 屠辛苒从怀中掏出了一粒果实,趁沐秋棠不注意放在他鼻子前。沐秋棠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晕了过去。 屠辛苒自己嘀咕:“这可是宝贝,用一次就失效,我本以为将来在危及时刻可以用来救自己,没想到,是用来救你。” 沐秋棠再次醒来,已经身处另一个山洞,身边是一个满头白发但是却年轻的女人。 女人自称是屠辛苒的姑姑,真的就是神兽腾蛇。屠辛苒向她求助,二人共同救出了沐秋棠。 沐秋棠不放心屠辛苒的安危,腾蛇姑姑却让他放心,屠辛苒的恩情报完了,已经远走高飞,奔赴她自己的美好未来,陆宁甄再也找不到她。 ------------ 第十一章 阴差阳错 之后便是以沐风、苑祥炆和陆宁甄的角度描写他们是怎么弄丢了沐秋棠的过程,以及在承晖堂养伤的芷婳和丛听寒的戏份。这部分吉时匆匆看完。 “这个私家侦探名叫白俊雄,”易文翰从门外进来,拿着白俊雄的资料,“他在网上打广告,自称百晓生。” 吉时合上笔记本,自动自觉地起身收拾,准备跟着出门。他问:“资料里有没有白俊雄做慈善或者好人好事的记录?” 易文翰本来也正收拾准备出外勤,去白俊雄登记的住址找人,一听吉时说这话,他整个人愣住,转头瞪着吉时。 “看来是有。”吉时笑呵呵的,“我猜猜看啊,这个白俊雄赚了点钱,所以资助了贫困女学生,女学生后来考上了外地大学。对不对?” 易文翰走到吉时面前,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许久之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义务顾问,没有钱拿,别后悔。” 吉时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咧嘴大笑。 白俊雄的户籍住址是一处商住两用的公寓楼4楼,门上挂牌“侦探百晓生”。 易文翰按了门铃,等了许久,无人应答。 “高朗,你去外面,看看这户的空调外机有没有运转。”易文翰对身后的高朗下指令。 “也对喔,这么热的天,要是人在家,肯定开空调。”高朗马上又乘坐电梯下楼。 没一会儿,高朗又回来,“易队,空调开着。这会儿就算人不在家,也会很快回来的。因为现在很多空调是智能的,我家就是,回家前我就开空调,进屋正好可以享受。” 易文翰暗想,连高朗都能用智能空调,他家那个老古董空调也该退休了。 等人期间,吉时开始给易文翰概述小说里的内容。 “普兰,度洛,”易文翰听完这部分后续,感叹于这两个名字,“这两个神器的名字还真够文艺的。” 吉时却笑着摇头,“你抓住了重点,却也错过了重点。” “什么意思?”易文翰瞥了一眼一旁的高朗,不愿在手下面前被吉时给比下去,可他又是真的摸不着头脑。 “你上网搜一下这两个词,看看能找到什么。”吉时提示。 易文翰乖乖照做,一旁的高朗也好奇地搜。 最终,易文翰赢过了高朗,率先说:“艾司西酞普兰、度洛西汀!治疗抑郁症的药物!” “没错,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与仙侠小说格格不入,不像是神器的名字,但它们绝对不文艺,他们是音译的外文,是药名。”吉时看易文翰如同刚刚回答问题正确的学生,习惯性继续发问,“由此,再联系上下文,你能想到什么?” “王传宗和卫鹏认定王惠珠的不婚不育是一种病,他们诱骗了王惠珠去医院,而这次的医生不同于鬼见愁詹咏梅,他给的诊断是王惠珠果然有精神类疾病,而且是抑郁症,给她开了药,让她终身服药控制病情!” 易文翰顾不得自己乖乖回答问题没面子,他是真的愤怒,替王惠珠感到愤怒。 “是的,根据小说,母亲的死讯是白俊雄故意透露给王惠珠的,他们知道王惠珠一定会去墓地拜祭,便潜伏在墓地周围。白俊雄资助的学生曲婷刚刚考上大学,特意来找白俊雄报恩,便被安排去王惠珠面前演戏。王惠珠好心送曲婷去医院,却掉入了陷阱,被关在了精神病院。”吉时高度概括推理。 “一定是私立医院,那种为了赚钱,没病也要认定有病的无良医院无良医生,”易文翰不屑地说,“陆宁甄,神君?哼,就是一个无良医生。很可能是曲婷得知了王惠珠的故事以后,替她说话,结果陆宁甄顺势说曲婷也有抑郁倾向,也要赚曲婷这份钱,幸亏白俊雄替曲婷说话,不然曲婷这个大学就算考上了,也得去精神病院报道。” 这么边聊边等,很快便过了半小时,白俊雄还是没回来。易文翰又一次拨打白俊雄手机,还是关机。 “叫技术开锁。”易文翰吩咐高朗。 吉时在一旁惊异,“这,这不算私闯民宅吗?” 易文翰叹了口气,“手机一直关机,家里开着空调却没人,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警察的直觉?”吉时明白易文翰什么意思,难道自己马上就要直面尸体了吗? “我的直觉命中率一向不低。” “可是,白俊雄是嫌疑人啊,他怎么会遇害?”吉时还以为自己这趟跟来可以目睹易文翰拘捕嫌疑人。 “根据小说内容,非常明显,苑祥炆就是白俊雄,屠辛苒就是白俊雄资助的学生曲婷,他们俩对沐秋棠,也就是王惠珠都没有什么杀人动机。而且小说里苑祥炆对沐秋棠的态度比较缓和,还提议让沐秋棠回家去考虑。所以我觉得白俊雄可能不是杀害王惠珠的凶手。” “懂了,你怀疑是陆宁甄,”吉时说完又自己否定,“不对,可是陆宁甄是个私立医院的医生,就算没能赚到王惠珠这笔钱,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当然,所以目前而言,最有动机的人还是只有那两个——沐风和芷婳,也就是王传宗和卫鹏。”易文翰自信地说。 “你说过,王传宗看白俊雄画像的时候说不认识,不像是说谎,而且他的身体状况也是打不过白俊雄的,所以最有嫌疑的还是卫鹏。可是不对啊,小说里沐风和苑祥炆是打过照面的,王传宗怎么不认识白俊雄呢?” “这一点王传宗也许没说谎,他的确是老了,记忆力下降,不记得多年前有过那么一面之缘的白俊雄也符合常理。而且这个白俊雄长得也是太没有特色了,别说王传宗一个老头,就算是我,时隔几年,我也记不得。”易文翰耸肩。 又过了十几分钟,市局刑侦支队的技术科来了两个技术警,其中一个动作娴熟,很快便开了门锁。 公寓的门刚一打开,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不用易文翰多说,还没进门的一名技术警便冲易文翰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文翰一点头,技术警打电话叫支援了。 吉时下意识退后一步,这味道他闻过,在殡仪馆里,亲戚的尸体散发的就是这股味道。白俊雄果然死了。 易文翰小心地套上鞋套,先进入现场确认。很快他便又出来,关好门,去到走廊打开窗透气。 “怎么样?”高朗问。 “死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也许跟王惠珠就是前后脚。一会儿现场勘查完,尸检完后如果没有其他指向性线索,应该可以通缉卫鹏了。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卫鹏。”易文翰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没错,就是他,不然为什么一直联系不上他?不过好在没有他实名的交通信息显示他离开尚城,这小子肯定还躲在本市。他要是没犯罪,躲什么?”高朗言之凿凿,百分百认定了卫鹏是凶手。 “找人联系曲婷,跟她确认一下,高考后的暑假,她有没有跟白俊雄一起把王惠珠骗去医院,后来又是她帮忙把王惠珠给救走。最重要,问她当初的医生是谁。”易文翰吩咐高朗。 高朗得令离去。只剩下易文翰和吉时并肩面对着敞开的窗户,呼吸着外面炽热却比里面清新得多的空气。 房间里的技术警忙着勘验现场,法医忙着验尸,易文翰在里面主持大局。吉时刚进去就又出来,他还是决定跟着高朗走访邻居。 高朗把卫鹏的照片给白俊雄的邻居们看过,其中有一个邻居表示认得这个人,他几天前来找过白俊雄。邻居说的时间跟李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重合的。但是李法医没法断定到底是白俊雄先死,还是王惠珠先死,因为他俩的死亡时间也是重合的,就是前后脚。 李法医介绍,白俊雄的后脑被家中的铜制花瓶击打,死于颅内损伤。痕检人员在凶器铜制花瓶的瓶颈处发现了一小块擦蹭血迹,和棉线手套的布纹。显然,凶手有一点反侦察能力,知道戴手套,不留下指纹。 白俊雄的口鼻耳有少量出血,但李法医觉得,花瓶上的血可能不是白俊雄的。因为凶手是先拿花瓶行凶,颅内出血导致血液从五官流出来,那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恐怕这血是凶手的,”易文翰自信推测,“凶手先杀害了王惠珠,被王惠珠抓破了手,然后再来杀白俊雄,只可惜,他手上的伤口还未结痂,流出的血液渗透纱布手套,留在了凶器上。” 高朗不解:“这么说真是前后脚,可是,凶手有什么动机,非要杀害他们俩?白俊雄是跟踪调查王惠珠的人,这两人也不是同一个阵营啊。” “如果凶手是卫鹏,一切都说得通。”吉时参与探讨,“白俊雄调查得知了王惠珠现在的住址,通知了他的雇主卫鹏。卫鹏从白俊雄这里拿到地址,去找王惠珠,冲动之下杀人。卫鹏知道,一旦警方发现王惠珠死了,白俊雄一定会举报他是凶手,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易文翰突然小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吉时觉得易文翰一定是发现了了不得的线索突破。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有关卫鹏杀害王惠珠的动机。”易文翰很快冷静下来。 高朗忙问:“动机不就是卫鹏憎恨王惠珠耽误他的青春了吗?虽然人家王惠珠从未让他等,是他自己一厢情愿。” “这只是基础,卫鹏的爆发,有个导伙索,”易文翰心情沉重地说,“就是王惠珠家里那张不合时宜出现的小说人物关系图。唉,阴差阳错啊。” ------------ 第十二章 诱饵计划 高朗不客气地用力砸门,冲门内大喊:“王传宗,开门,警察!” 王传宗战战兢兢地打开门,“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 “说,卫鹏在哪。”高朗恶狠狠地,想要依靠自己的震慑力打开王传宗的嘴。 “我,我上次就说了,我不知道!”王传宗也来了脾气。 “你知道窝藏罪犯、包庇罪要判几年吗?你这个年纪,身体状况,恐怕经不起牢狱之灾吧?”易文翰冷冷地问,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吉时看王传宗脸色微变,赶紧又填了一把火,但是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他为难地说:“哎呀,可是看这位大爷这把年纪,应该超过75周岁了吧?法律规定,超过75周岁会轻判的。嗯,应该用不了两三年就能出来。” 高朗低头偷笑,吉时这招够狠,先讽刺了王传宗比实际年龄显老很多,再告诉对方,哪怕是75周岁也得坐牢两三年,那么他这个才六十多岁的老人,怎么也得做个五六年的牢。 王传宗因为恐惧而剧烈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他也想好了,还是负隅顽抗,“你们,你们凭什么说我窝藏罪犯?你们别欺负老实人!” “卫鹏就是嫌犯,而且他现在还没有离开尚城,我们手里有他的DNA,只要抓住人,DNA就是铁证,他跑不了。我劝你还是想清楚,只要他落网,供出来你,你就是包庇罪!”高朗厉声说。 “我,我不知道。卫鹏是卫鹏,我是我,他的事儿跟我没关系!”王传宗说完,用力关门,把不速之客隔绝在外。 门口的三人仍旧不走。 易文翰冲高朗使了个眼色。高朗马上得令,先是放出了一段手机铃声,然后假装接电话。 “喂,怎么样?卫鹏的账户有没有提款记录?这家伙想要逃跑,肯定得动用他的存款,只要账户有提款记录,我们马上去提款附近抓人……什么?没提款?挂失了?我去,这小子要做什么?这种时候挂失有什么用啊?” “怎么回事?”易文翰问高朗。 高朗回答:“小刘说卫鹏刚刚拿着身份证去银行挂失了他的银行卡。你说,他这是做什么?” 易文翰问:“哪个银行?让最近的辖区派出所赶紧派人过去!” “人已经去了,应该能抓到人。” “行,马上去跟他们会合。”易文翰说完,三人快步下楼。 走到一楼,高朗愁眉苦脸,“怎么回事?王传宗肯定听见我说挂失的事儿了,他怎么还按兵不动?易队,你真的有把握,卫鹏把银行卡给了王传宗?” 易文翰上了车,以防王传宗在楼上偷看,只好发动车子,回答高朗:“我也是后知后觉,上次去王传宗家,他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我注意到他裤兜的轮廓,很明显里面有卡。他很有可能是打算去提款。可是咱们登门,问他卫鹏的近况,他不得不放弃提款。” 吉时领悟,但又不敢置信,“难道真的有这样的父亲?肯收杀害女儿凶手的钱?为了钱而包庇凶手?” “站在王传宗的角度,王惠珠哪还是他可以依靠养老的女儿?根本就是仇人。王惠珠已死,就算追究卫鹏的责任,对他来说也只是得到一些民事赔偿,直接收卫鹏的钱,也是一样。王惠珠曾经说过,她父母最怕家丑外扬。”易文翰不住叹气,又看了一眼手机,上次他给王传宗留了名片,王传宗还是没打他的电话。 这招挑拨离间竟然不好使!易文翰多少有些惊异。莫非王传宗包庇卫鹏不光是因为卫鹏给他钱,而是他真的觉得他们一家人对不起卫鹏,觉得卫鹏杀了王惠珠情有可原? 高朗冷哼一声,“上次王传宗还说他们一家人对不起卫鹏呢。这老头是非不分,可恶至极!他要是真的包庇卫鹏,要不重判,对不起王惠珠在天之灵。” 一直到三人回到市局,王传宗还是没动静。在王传宗家楼下监视的侦查员说,他一直没出门,监听他手机的侦查员也说,他一个电话都没打。 吉时终于亲身参与到侦办工作中,置身于支队的办公室,他兴奋之余,也迫切想要帮忙,让这一屋子的刑警尽快接受他这个编外的准顾问。 一名侦查员汇报易文翰,他们已经联系上了在外地读大学的曲婷,从曲婷口中确认了他们当初的确在公墓诱骗王惠珠去了惠民医院,惠民医院的蒋天德医生诊断王惠珠的确患有抑郁症,曲婷为王惠珠说话,还被姜天德断定也有抑郁倾向,吓得曲婷不敢再发声。 曲婷说,是卫鹏在网上先联系了惠民医院,咨询了在线的“医生”,“医生”听卫鹏描述完王惠珠的症状,说问题非常严重,让卫鹏赶快带王惠珠来治病。 这个蒋天德医生当时给王惠珠开了两种药,还说让家人时刻照看,确保吃药,以免王惠珠有轻生的倾向。 曲婷后来渐渐回过味来,惠民医院口碑极差,很多人反映这家私立医院为了赚钱昧良心。她跟白俊雄说应该劝说王传宗,但白俊雄说他说过,根本没用。王传宗和卫鹏对医院医生非常信赖,把他们当成了救命稻草。 曲婷明白,王惠珠没有抑郁症,但她却被父亲和卫鹏联合起来给拘禁了。曲婷暗中放走了王惠珠。事后为了避免被找麻烦,她迅速离开尚城市,去大学所在地等着开学。 后来白俊雄给曲婷打过电话,说医药费都是卫鹏花的,卫鹏为了王惠珠是下了血本的,得知王惠珠又一次逃跑失踪,气急败坏,跟白俊雄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王惠珠。 白俊雄虽然也同情王惠珠,可是有钱不赚就违反了他的准则,他还是要赚卫鹏这份钱。 曲婷强调,大概半个月前,她跟资助自己的恩人白俊雄网上聊天,白俊雄给她发了一个小说链接,说是这小说绝对就是王惠珠写的,小说里的种种都能跟现实对上号。最重要一点,小说证明王惠珠不是不婚族,她是渴望爱情的。只是看不上卫鹏而已。 白俊雄还说,他打算这次找到王惠珠以后就不再赚卫鹏这笔钱了,以后不再寻找王惠珠,并且劝卫鹏放手,不要再执迷不悟改变王惠珠,等王惠珠,人家只不过是不喜欢你罢了。 侦查员汇报完毕,会议室里哀叹声此起彼伏。 “看来只有下鱼饵,引卫鹏这条鱼上钩了。”吉时找准机会,紧张发言。 所有人都盯着吉时,等着他的解释。这些眼神各种各样,有不屑鄙夷的,也有看热闹的,有看外行笑话的。搞得吉时脸上火辣辣的。从前上公开课也没这么紧张啊,果然得看面对的对象是谁。 易文翰替吉时解围,问:“你想怎样?” “易队,就像你之前推测的一样,卫鹏的杀人动机是阴差阳错,因为白俊雄在网上看到了这部小说,知道这是王惠珠所写,小说里的男主就是王惠珠,而小说还给男主安排了一个官配,里面不乏爱情戏。所以白俊雄认定,王惠珠不是不婚主义,只是单纯瞧不上卫鹏。他好心劝卫鹏死心,没想到却无意中激发了卫鹏的杀心。” “是的,站在卫鹏的角度,他一直单身等王惠珠这么多年,就是因为他认定王惠珠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因为自身有病,所以才不愿意接受男人,恋爱结婚生子。只要病治好了,他们还是可以有个幸福结局。”易文翰重申他的推理给其他人听。 “所以当卫鹏意识到自己被王惠珠给骗了,自然会怒不可遏,他找上门也许是想要捉奸,看看王惠珠有没有男朋友,是不是背着他跟男人同居,”吉时尽量显得专业平静,“王惠珠得知卫鹏误会了她,赶忙解释她没有男人,她的原版小说里根本没有爱情戏,男主一直是孤身一人。” 易文翰接过接力棒继续,“但是卫鹏哪有心思去看一百万字的原版小说?他当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拒绝去看。所以王惠珠才会翻出当初创作时候的人物关系图给卫鹏看,证明网上小说里的女主角根本不在她的人物关系图中,是郭傲萱自己二次加工创作出来的。” “只可惜,卫鹏根本不信,他还是掐死了王惠珠,”吉时加重语气,“重点就在于,卫鹏不信,不信才会杀人。如果我们现在找个人来冒充王惠珠的男友,那么很有可能会引出愤怒的卫鹏。反正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不在乎多一个,而且以他的心理状态和自控能力,我觉得,他极有可能上钩。” 侦查员们窃窃私语,分析吉时提议的可行性。 高朗最先兴奋地说:“我看行。现在卫鹏就是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没有食物,他是不会出动的。我们必须占据主动,不然全城搜索,工作量大不说,时间长了,被卫鹏找到偷偷离开尚城的途径就糟了。” 易文翰马上拍板,“就这么办,但问题是,谁来当这个诱饵?” 还有比这更好的表现机会吗?吉时自然当仁不让,指了指自己,说:“我不是警察,更有可信度。我可以在网上以王惠珠未婚夫的身份发声,我相信,卫鹏很快就会看到,他这会儿一定在关注王惠珠的案子。” 易文翰压低声音,责问:“你忘了之前的经历了?还敢玩?” “之前不同,是我单枪匹马深入虎穴,这次有你们这么多人,我怕什么?” 高朗和其他几个侦查员也纷纷表态,觉得这事儿可以继续商议。 “哥,你难道不想赶快抓到凶手?王惠珠太可怜了,我必须得为她做点什么。”吉时凑到易文翰耳边,诚恳而迫切地说。 想到王惠珠,易文翰的胸口憋闷,“好吧,我跟上级申请一下。” “带我一起去吧,我亲自跟上级说!” ------------ 第十三章 朽木不可雕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吉时做了7场直播,都是以王惠珠男友的身份缅怀故去女友的内容。为了上热搜,他特意提及了王惠珠死于非命。 在警方的运作下,吉时火了。 为了让卫鹏相信吉时的确是王惠珠的男友,吉时在直播中详细讲述了王惠珠被人算计,被无良医生诊断为抑郁症的经历。他还说,王惠珠经过的痛苦不止这些,再往前,还有很多,但王惠珠生前曾经嘱咐过他,不要去追究了。 现在王惠珠死了,吉时这个男友决定完成王惠珠的遗愿,去跟王惠珠的父亲对话,顺便把王惠珠的遗产交给王父,再以准女婿的身份拿出自己的积蓄给王父养老。 其他网友哪里知道王惠珠父亲是谁,住哪?但是卫鹏知道。只要卫鹏看了直播,就会相信吉时是王惠珠的男友,否则不会知道那么多有关王惠珠的过往。只要卫鹏听说王传宗不单单收了他的钱,还会收王惠珠正牌男友的钱,他一定会心有不甘,甚至担心王传宗出卖自己。 所以只要卫鹏上钩,只要警方在王传宗家附近严密布控,就大功告成。 吉时用公款买了一些营养品礼盒,提着前往王传宗家。走到楼下时,他的隐藏耳机里传来易文翰的声音,告诉他这附近都是他的人,叫他不要怕。 吉时不怕,这趟过来,他根本顾不上害怕,他只是想给王传宗讲一个故事,他只是想听到一个父亲的忏悔。 “你根本不是珠珠的男朋友,”王传宗开了门,看到吉时没有一点惊讶,冷冷地说,“你是警察。只可惜我不怎么会上网,我没法戳穿你。” “是的,我不是王惠珠的男友,但我也不是警察。我其实是王惠珠的读者。”吉时举了举手里的礼品,意思是想要进门。 王传宗冷哼,“你以为我会让你进门?” “我相信卫鹏就在附近,不管你让不让我进门,在他看来,我已经进门,跟我的准岳父友好交谈,并且奉上遗产和心意了。”吉时微笑着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王惠珠有多少遗产吗?” 王传宗怔了一下,“珠珠,真的有遗产吗?” “进去说?”吉时的微笑冷冰冰的。 终于,吉时坐在了王传宗的对面,“我给你讲讲王惠珠写的小说吧。” “讲那些有啥用。说遗产的事儿吧。”王传宗摆出抗拒的架势。 “你得知道小说大致内容,才能去赢回王惠珠的著作权,因为著作权就是王惠珠的遗产。你可能不太了解著作权值多少钱,这么说吧,这本书现在在网上有一定名气,已经有影视公司看中了,购买影视版权的意向价格是500万。”吉时说谎。 果然,王传宗双眼放光,随即注意到吉时冷漠的目光,赶忙解释:“我已经没了妻子,没了女儿,没有孙子,我什么都没有,老无所依,我想要争取一点利益养老有错吗?” “当然没错,这是你应得的。”吉时一语双关。 接下来,吉时声情并茂,为王传宗讲了一个人妖殊途的故事。 吉时是个讲故事的好手,知道如何挑起听众的兴趣,制造悬念,听得王传宗暂时忘记了其他,沉浸在故事之中。 “小说的结局,沐秋棠在天界开明的天帝的帮助下与正派和解。天帝下令,三界和谐相处,人、妖、仙平等,人和仙都不可再追杀、驱逐妖族。沐秋棠回到聚妖岛,跟同类们一起过上了自由平安的日子。皆大欢喜。”吉时一口气讲到了大结局。 王传宗眨巴着眼睛,兴冲冲地问:“那沐秋棠最后跟谁结婚了?生孩子没?芷婳吗?” 吉时大跌眼镜,看来王传宗真的只是把小说当成一个仙侠故事,丝毫没意识到这是王惠珠的隐喻,沐秋棠就是王惠珠。 “他没有跟任何人或者妖结婚,更加不可能跟芷婳在一起。他就自己,跟他的同类们一起生活。”吉时再次强调。 王传宗撇嘴,表示不屑,“什么呀,也没个结局。” 朽木不可雕也,即便如此,吉时还是忍不住给王传宗上一课,身为老师,他看不得别人无知。 吉时用尽全力去解释,小说影射的就是王惠珠的现实,讽刺的就是王传宗夫妇和卫鹏,以及更多跟他们持一样观点的人。王惠珠只是跟他们不一样而已,想要跟他们走不同的路而已,这不是病,也不是罪。 王传宗耐着性子勉强听完吉时的讲解,连连摇头,“你啊,太年轻了,你懂啥?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我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珠珠好。你呀,跟珠珠一样,不懂事儿,真替你父母心寒!” 吉时苦笑,自嘲自己怎么就抱着一丝希望?他真的天真到以为现实也能跟小说一样?哪怕不是皆大欢喜,但是到最后,反派也能忏悔? 王惠珠花费二十多年,哪怕用自己的死都没能撼动王传宗的观念,更何况他一个外人用这么短时间给他上了一课?你永远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吉时彻底死心。 这可真的是不可逾越的鸿沟,吉时只希望时代发展,一代比一代强,大家都能用包容理解尊重的态度面对他人多样化的人生,而不是用舆论,用爱的名义和所谓道德的枷锁去铲除异己。 耳机里传来易文翰的声音:“卫鹏落网,他承认了,他去找王惠珠之前先通知了王传宗,所以王传宗也是知情者,只不过他对王传宗没有选择像白俊雄一样杀人灭口,他主动对王传宗承认杀人,并且恳求王传宗替他隐瞒,还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了王传宗。” “也就是说,这个包庇罪,王传宗逃不掉了。”吉时没忍住,笑着说出这句话。 “我马上派人上去。”易文翰说。 “你说什么?”王传宗冷不丁听跟自己说话的吉时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赶紧说遗产吧,就那个什么著作权,我需要找律师打官司吗?” 吉时鼻子发酸,又想哭又想笑,艰难地说:“你是得请个律师。” 夏日的艳阳下,吉时站在破旧单元门门口,望着王传宗和卫鹏被返拷着双手,押进警车。他在心里默默对王惠珠说:这就是现实中的结局,跟你的小说对比,太过凄惨。小说果然只是小说,是遥不可及的美好幻想。我宁愿相信,你只是穿越到了自己的书中,在聚妖岛上跟你的同类们过着自由惬意的生活。 ------------ 第一章 银行经理遇害案 不久前,易文翰给史学家孙教授布置了三个任务:第一,查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北城是不是有个叫乔川的人,此人是不是侦探;第二,查查北城是不是有个苏公馆,苏公馆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案子;第三,查查1933年尚城百乐门和银行之间有什么关联,是否发生过什么案子。 孙教授已经75岁高龄,想要亲力亲为查这些自然不可能,但好在老教授桃李满天下,不乏现在在北城高就的,因此拜托孙教授这件事绝对是最佳途径,也是最短路径。 一个月后,孙教授的佳音传来,有结果了。 既然民国侦探笔记是共同财产,笔记里的谜题也等同于共同财产,易文翰马上电话联系吉时,然后打算开车先去吉时家把人接上,第一时间赶往孙教授的家。 临出门前,易文翰的父亲易蕤拦住他,煞有介事地说:“儿子,老钱家的儿子死了。” 易文翰习惯性地问:“什么案子?” “什么什么案子,死人了就是有案子啊?”易蕤不满。 “哦,那是要随份子,”易文翰掏出手机,准备给老爸转账,“随多少?对了,老钱是谁?” “就是,唉,说了你也不认识,反正就是你爷爷的朋友家的儿子,老钱有个儿子叫钱益多,前天在浦江边上烧烤,不小心落水溺亡!” “随多少?”易文翰打开了转账页面,等着老爸指示。 易蕤把易文翰手机按下去,“你可长点心吧。” “放心,我不去江边玩,我也没那个时间。”易文翰理所应当。 “我是说你赶紧给我恋爱结婚生孩子,人生苦短,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易蕤苦口婆心。 “绕这么大的圈子,还是这事儿。爸,是不是任何事儿你都能给说成这事儿?” “你认识的人死了,你就一点感触都没有?” “我不认识钱益多啊。” “几个月前你参加婚礼的时候肯定见过他!” “爸,我有急事儿,回来再说啊。”易文翰逃也似的溜了。 易文翰把车停在吉时家小区外,远远地就看吉时小跑过来。 一上车,吉时便说:“钱益多死了。” “你也知道?” 吉时撇嘴,“我妈看朋友圈知道的,钱益多,男性,现年39岁,3天前傍晚于浦江失足落水,落入6米深水坑。” “你认识他?这么关注?” “我妈关注,她给我讲的。而且钱益多,婚礼那天跟咱们一桌的啊。就坐咱们斜对面,就那个要给咱俩介绍对象的阿姨,后来还去跟他攀谈过。只可惜,钱益多早就结婚,孩子都挺大了。就那样,阿姨还跟他聊了好久呢。估计是以名取人,以为这男人是个有钱人。” “你倒是观察仔细,”易文翰打趣,“是不是那天同桌的人你都记住啦?” “不光是同桌的,其他桌的,上台发言的,好多我都脸熟。我可是当老师的,记人脸人名不在话下。我敢说,我在单位认识的人肯定比你多。”吉时教过的班级可是不少。 两人抵达孙教授的家,被保姆直接领进了孙教授的书房。一进门,二人发现书房里不止孙教授一人,还有一个40岁左右的戴眼镜的男人,很有领导派头。 孙教授给他们做介绍。男人名叫刘非,是孙教授的学生,现在是尚城日报的报社社长。 吉时和易文翰都不懂,孙教授为什么会找一个报社社长来参与他们的会谈,但是也不好问,只能先听孙教授先说。 “小易,小吉,”孙教授瞪大眼,神采奕奕,兴致勃勃,“你们上次说过的那个笔记,能不能给我看看?” 易文翰跟吉时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不该借阅笔记给孙教授。 孙教授一看二人这个态度,也不生气,“没关系,这个容后再说。先说说你们拜托我查的三件事。在学生的帮助下,三件事都有了答案。” 疑问和和吉时顿时来了兴致,安静等待孙教授的下文。 “第一,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北城的确有个叫乔川的人,此人也的确是个侦探;第二,当时的北城根本就没有什么苏公馆,更不用提苏公馆里有什么命案了。” 果然,乔川这个人和身份是真的,但是笔记里记载的案子全都是虚构,为的就是传递密码。 “那么第三呢?”吉时性急。 孙教授不说话,而是默默把接力棒交给了他的学生刘非。 刘非清了清喉咙,开口道:“1933,百乐门,银行,能够把这三个关键词联系在一起的,其实是一桩命案。” “哦?”吉时和易文翰异口同声,两张脸上尽是期盼憧憬,求知若渴。 “不久前,孙老师找到我,毕竟我在报社就职,而我们报社有百余年的历史,自然保存着自从成立至今的所有报纸。这段时间,我翻阅了全部1933年的报纸,重点关注有关百乐门的报道,还真的找到了一起报道,讲的是1933年发生在百乐门的银行经理遇害的案子。” 刘非说完,孙教授把面前几张复印纸分别分给易文翰和吉时,介绍:“这就是相关报道的报纸复印件。你们看看吧。” 刘非和孙教授想得周到,复印了两份,吉时和易文翰可以同时阅读。 报道是当时尚城日报的当红记者廖琨撰写的。廖琨写道,案发当晚,他正巧也在百乐门消费娱乐,凑巧,或者说是在命运的安排下,让他亲身经历的案件发生的前后种种。因此,廖琨作为当事人之一,还原了整个案件过程。 案子在当时是热门,因为案发地点百乐门是东方第一乐府,刚刚创建不久,来往的都是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或者是有钱人;案子的受害者也是名流,经济学家,商会成员,远洋银行的经理——庞健生。所以当天的报纸恨不得成了案件的专题报道。 报道的一开始,廖琨先给百乐门打了个广告,宣传一番。然后是他作为客人进入百乐门的所见所闻。吉时和易文翰被文字带入,走进了廖琨笔下的当年当地。 1933年6月5日晚间7点,廖琨以尚城日报首席记者的身份,进入百乐门,他特意带着相机,就是为了拍摄百乐门中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百乐门里聚集了当时尚城的名流,有很多都是熟面孔。廖琨以前因为工作原因跟他们不少人都相识,出于礼貌,他挨个去打招呼,让侍者用他的相机帮忙合影。 在跟庞健生合影后没多久,廖琨目睹了庞健生和一个年轻人发生的一个小争端。 当时是7点15分,庞健生跟廖琨合影之后马上跟舞女小百合进入舞池跳舞。小百合是百乐门当时最红的舞女,也算是庞健生的御用舞女,只要庞健生来了,其他上流名人都得给庞健生一点面子,不跟他抢小百合。 两人在舞池中跳了一会儿,庞健生似乎是生气了,丢下小百合往外走。小百合在后面追,庞健生一个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小百合一巴掌。小百合当众被打,面子上受不住,但是正是因为这么多人都看着,她一个舞女也没法跟有头有脸的客人计较。 庞健生当时真的很生气,气愤到不顾场合,还要再当众打小百合。但这第二次,他抡起的手臂被另一条手臂拦住了。 “先生,请您不要动用暴力,”拦住庞健生的年轻大男孩朗声说,“舞女也是人,也有尊严,请您尊重他人的尊严,也自重。” 庞健生简直呆了,这是哪里蹦出来的毛头小子?不认识自己吗?竟然敢当众教训自己! 庞健生一挥手臂,把年轻人推到一边,“你谁呀?” “在下无名小卒,只是路见不……”年轻人话没说完,便被庞健生的脚给打断。 庞健生竟然飞起一脚,把年轻人给踹飞了。 年轻人捂着肚子,摔到一边,还挣扎着想要起身跟庞健生理论。 庞健生一看对方不服,还要上去继续殴打。 小百合赶忙拦住庞健生,低声下气地劝说:“庞先生,请别动怒,别扫了您的兴致。我请您喝酒吧,消消气。” 庞健生又给了小百合一巴掌,“哼,少来这套假慈悲!” 这时,百乐门的领班赶过来,带着小百合一起给庞健生道歉,甚至为了平息对方怒火,还把被打的年轻人扶起来,让年轻人也给庞健生道歉。 “行,臭小子不知好歹,给这点教训也就算了,道歉吧,道歉了,这事儿就过去了。”庞健生一看对方初出茅庐的样子,也不愿再纠缠下去,毕竟旁边还有个记者。 是的,当时廖琨就在一旁,还偷偷拍了一张庞健生打人的照片。 年轻人咬着嘴唇,怒视庞健生,就是不肯道歉。 领班拧了一下年轻人的上臂,凑到他耳边耳语:“小子,这是大人物,你惹不起,赶紧道歉吧,不然谁也保不了你。” 廖琨是个人才,他懂唇语,不然以他的距离,在音乐声中,他不可能听得到这些人的对话。虽然唇语做不到一字不差,但是廖琨有自信,这些人说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年轻人倔强得很,就是不说话。眼看庞健生的耐心要耗尽,没有台阶下的他岂能善罢甘休?领班无计可施,还是小百合凑到年轻人身边,耳语说:“小兄弟,别得罪他,小心连累你的家人。” 年轻人瞬间清醒,自己一人的安危没什么,可要是连累家人,别说道歉了,下跪都行,胯下之辱都行。 “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年轻人低下头,又嘀咕了一句,“但您先打人,的确是您不对。” 庞健生听了这话居然没发作!很快,廖琨了然,后半句年轻人根本就没发出声音,就做了个口型。这个年轻人,还真是初出茅庐,没有经过社会的捶打,一根筋啊。 “年轻人,以后别冒失,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庞健生白了年轻人一眼,临走时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 廖琨注意到年轻望向庞健生背影阴狠的目光,紧攥颤抖的双拳。 紧接着,廖琨便又搭上了另外几个名流,也跟当红的舞女跳了一曲,把刚刚庞健生的插曲给忘了。 7点50分,廖琨正坐在卡座里喝酒,突然舞池那边起了骚动,音乐停止。他抬头一看,又是庞健生。他似乎是喝醉了,手舞足蹈地拉着小百合,踉踉跄跄地走进舞池,路过一名吹萨克斯的乐手身边时,还顺手抓了人家头上的礼帽给自己戴上。 随后,庞健生又抡起手臂,在舞池中四处挥舞,嘴巴里发出含糊的就、如同野兽的低吼声,把舞池里的人全都赶了出去。他要霸占整个舞池。 小百合在一旁想要拉住庞健生却被庞健生几次推开,也差点跌倒。她站稳后频频向周围人欠身致歉,好像在替庞健生道歉,让大家多多体谅这个醉酒的客人。 庞健生撒泼,干脆踢下了一双皮鞋,赤脚在舞池中手舞足蹈,还指着乐手怒吼。小百合赶紧示意乐手奏乐,她要陪庞健生跳舞。 乐手一看,赶紧奏乐。音乐再度响起,小百合拉着庞健生跳舞,这才稍稍安抚了这头狂暴的狮子。 庞健生舞姿夸张,步伐凌乱,样子滑稽,还没穿鞋,动不动便要摔倒,引得周围人窃笑。 廖琨是什么人?记者啊,这样的一幕他怎么能放过?忙用相机记录,连拍了好几张。 一曲过半,庞健生终于体力不支,整个身体恨不得挂在小百合身上。旁边弹钢琴的乐手赶忙过来帮小百合搀扶,两人一边一个,把庞健生架着往包间的方向而去。路过被庞健生的皮鞋的时候,钢琴手还不忘把皮鞋带走。 廖琨放下酒杯,带着相机跟了过去。他保持一定距离偷拍,记录了小百合和庞健生,以及那位钢琴手进入包间的时间和景象。当时是晚间8点整,三个人进去,小百合和钢琴手马上退出来,他们身上都是庞健生呕吐出来的酒,急着去洗手间清理。 廖琨又在包间门口徘徊了5分钟,仍然不见庞健生出来,估计他是醉得不轻,能一觉睡到天亮。他再等也等不到什么新闻,索性回去。 8点15分,百乐门3楼的歌舞厅音乐声又一次戛然而止,奏乐区那边又起了骚动。 廖琨赶忙过去凑热闹。凑近一听,他知道这下大新闻真的来了,有服务生说,就在刚刚他进入庞健生的包间,想去送毛巾和开水,结果发现本该醉酒熟睡的庞健生已经断了气,沦为一具尸体。 庞健生面朝下倒地,后脑一个大洞,血液顺着头发流淌到地上,身边是一只染血的玻璃烟灰缸。 ------------ 第二章 乔川登场 百乐门马上报警。 廖琨想要凑到案发现场的门口拍照,他也的确为之做出了努力,趁乱挤到了门口,趁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子里的情景,他偷偷举起了相机。 就在廖琨按下快门的瞬间,镜头前的景象变成了一片漆黑——有个人挡在了镜头前,廖琨拍的是他的后脑勺。 廖琨刚想要发难,前面的人回头,那是一张英俊又精明的脸,二十多岁的样子,穿着时髦,发型新潮。 “廖记者,还是不要拍吧。这么血腥的照片见报的话,可能会引起读者的反感。”对方似笑非笑,抬手压下了廖琨的相机。 “你认识我?”廖琨警惕地打量对方。 “从你进入百乐门我就注意到你了,”年轻男人做了个抱歉的神情,“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观察你,实在是我的职业习惯使然。而且,你和庞健生一样,都太过显眼了。” “你的职业?敢问阁下什么职业?”廖琨的职业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人也很有报道价值。 “侦探,”对方伸出友谊的手,“你好,我叫乔川。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两人寒暄一番,廖琨马上把话题转移到案子上,问:“乔川,既然你是侦探,这案子,你可看出了什么?” “这个嘛,还是等警察来了再说吧。巡捕房的警长段燃是我的好友,我可以从中运作,让段燃把这案子的独家报道权给你,但是前提是,你不能阻碍我们的调查。” 廖琨一听这话,了然微笑,“那是自然。有警方授权,我也就放心了。” 警长段燃带队,后面跟着十几名制服警察进入百乐门。此时的百乐门已经停止营业,经理跟在段燃后面,听段燃的吩咐。 “明白,明白,马上关闭所有出入口。前后门的门童以及门口的黄包车夫,都带来接受问话。” 廖琨明白,这是警方想要调查案发后都有什么人离开了百乐门,得把这些离开的人找回来,重点排查。 段燃来到案发包间的门口,看了一眼乔川,点头示意,然后直接进入包间。 没过三分钟,段燃出来,径直走向乔川,问:“乔侦探,你一直在这?” 乔川点头。 “太好了,说说吧。” “7点15分,庞健生跟小百合在舞池跳舞,庞健生突然发怒殴打小百合,一个年轻人英雄救美,也遭到庞健生的殴打;那之后庞健生便跟小百合回到这间包间;7点50分,醉酒的庞健生跟小百合又回到舞池,他赶走了其他客人,跟小百合跳舞,最后体力不支;8点整,小百合和钢琴手搀扶着体力不支的庞健生又回到这间包间,之后小百合和钢琴手很快退出;8点15分,服务生发现庞健生的尸体。”乔川一口气说完,语速极快。 段燃挑眉,“乔侦探,你今天来百乐门难道是为了跟踪调查死者?你的关注力怎么一直在他身上,把这些时间记得清清楚楚?” 乔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神越过段燃,跟不远处向其他人一样盯着自己好奇地看的小百合投去炽热的目光,“我今天来不是庞健生,而是为了一睹小百合小姐的芳容,所以我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是在小百合小姐身上。” “哦,因为小百合一直跟庞健生在一起,所以你才顺便观察了庞健生。”段燃笑意渐浓,“唉,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段警长,我能进现场看看吗?”乔川及时转移话题。现在命案当前,不是调侃儿女私情的时候。况且,自古美女爱英雄,在小百合面前一展侦探风采,破了案,比什么都强。 段燃犹豫了三秒,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乔川走进包间,第一眼便看到了尸体,庞健生面朝下趴在地上,头部附近还有一只厚重的玻璃烟灰缸,上面都是血迹;他的西服上很多皱褶,没穿鞋;房间里一片凌乱,明显有过打斗。 “打成这个样子,双方实力一定不悬殊,也许势均力敌。这种时候,谁先拿到烟灰缸,谁就能给对方致命一击。我推测,凶手是男性。”乔川对一旁的段燃说。 “英雄所见略同。”段燃说。 “凶器上有指纹吗?”乔川问。 “我的人检查过了,没有,”段燃进一步解释,“我们刚刚在现场找到了一块染血的手帕,看上面的血迹,应该是凶手隔着手帕用烟灰缸行凶的。” 乔川蹲在尸体的脚部,去看庞健生的双脚脚掌,“怪了,这白袜子不对劲。” “怎么?”段燃赶忙凑过来,也蹲下观察。 “刚刚庞健生脱了鞋在舞池跟小百合跳舞,他的袜子不该这么干净。”乔川紧张地说。 “难道庞健生回到包间后也嫌袜子太脏,换过了?”段燃问乔川。 “不知道,总之这是个疑点。”乔川站起身,“还是先看看案发时间段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吧。” “我的人已经去逐个询问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在等待询问结果时,一名萨克斯风乐手在人群中聊天的声音传进了包间外段燃和乔川的耳朵里。 “刚刚我在楼下看到有一双脏袜子,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没素质,袜子不要了可以丢垃圾桶,怎么就直接往外丢啊。” 乔川赶忙走到乐手面前问:“在哪里?” 乐手带着乔川和段燃下楼,指着草丛里说:“就在那,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顾客不小心从楼上包间里掉下来的,想捡,走近一看居然是脏袜子。” 乔川和段燃对视一眼,一起抬头往上看,斜上方正好就是案发的包间。 段燃戴上手套,捡起了那双脏兮兮的白袜子,装进手下人递过来的证物袋。 “疑点不复存在,”乔川说,“是案发前庞健生自己换下了脏袜子,随手从窗户丢出来,又给自己换上了一双新的白袜。” 段燃疑惑,“他随身携带一双新袜子?” 乔川耸肩,“一个疑点消失了,另一个疑点又诞生了。” 回到包间外,乔川径直走向独自坐在一边,神情紧张的小百合。这是他第一次与小百合单独交谈,不免紧张。 “何小姐,你好。我叫乔川。”乔川伸出手。 小百合原名何芸嫦,现年19岁,青春貌美,是尚城最大的歌舞厅百乐门的头牌舞女,不少人爱慕的对象。 “你好,刚刚就注意到你了,你是侦探?”小百合伸手,跟乔川轻轻握了一下,马上收回去。 “是的。”乔川颇为自豪。 “太好了,请你一定要查出是谁杀了庞先生。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小百合惊魂未定,用手按压着胸口。 “一定尽力。对了,庞健生是你的常客,你知不知道他有什么仇家?” “这个嘛,我不清楚,庞先生从不跟我提工作上的事。” “那么在百乐门呢?这里有没有仇家?” 小百合犹豫了一会儿,正想要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仇家算不上,就是起了一点冲突。” “你是说刚刚那个年轻人?” “你看见了?”小百合惊讶地问。 “是,警察正在找他。” “但是应该不会是他吧,他看起来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连庞先生这样的人物也敢得罪……” “就是因为他初出茅庐,不懂得有些人不能得罪的道理,所以被当众侮辱,才有可能一时不忿,产生报复心理,”乔川意识到自己失言,马上话锋一转,“不过这都只是我的猜测,一切还要看证据。” “那是自然,我是真的不希望那个年轻人是凶手,他那么年轻,还有大好前途。” “对了,庞健生是你的常客,你知不知道他平时来百乐门,都会随身带什么东西?”对于刚刚产生的疑点,乔川想要让它也马上消失。 小百合想了想,回答:“他每次来都会多带一双袜子。” “为什么?”乔川觉得这可真是怪癖。 小百合尴尬地解释:“因为有一次在包间,我不小心把酒水撒在他的脚上,当时他脱了鞋,味道不太好。庞先生好面子,但又不能时刻洗脚,所以他便会多带一两双袜子,随时更换。” “原来如此。”乔川如愿,又消灭了一个疑点。看来这个庞健生对自己的脚不自信到了一定地步,哪怕喝醉了,也不忘换袜子。也对,美女当前,男人自然要注意形象。 又过了十几分钟,段燃的手下们前来汇报,他们找到了8名案发时间段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这些人当时不是单独在洗手间,就是在无人的角落,没人给他们作证。 门童和车夫们也证明了,8点至8点15分期间,离开百乐门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政要客人,坐自己的私家车转战其他娱乐场所,一个是卖烟的小贩,一个是身体不舒服提前下班的舞女。 这三人除了那名政要不好打扰之外,小贩和舞女都找过来了,盘问之后得出结论,案发时间里他们有证人,不可能犯案。 也就是说,嫌疑人就在这8个人之中,凶手杀人后为了掩饰罪行,并没有马上离开百乐门。 ------------ 第三章 替罪羔羊 8个人并排站在面前,乔川第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英雄救美却被庞健生侮辱的年轻人。他还记得,当时庞健生离开时,年轻人愤恨的目光,紧攥的拳头。此人有动机! “你叫什么名字?”乔川问年轻人。 年轻人早就料到自己会被重点怀疑,但却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很自信,“我叫周智。” “多大了?” “19岁。” “还在读书?” “师大的学生。” “为什么来百乐门?” 周智回头看了一眼后方人群中几个跟他穿着打扮风格统一,年纪相当的大男孩,“我跟同学们一起来见见世面。” “8点至8点15分,你在哪里?” 周智又回头看了一眼同伴们,有些尴尬地说:“我在后台。” “后台?什么后台?” “就是舞女们化妆更衣的后台。”周智声音更小了。 “你去那做什么?”乔川原本对周智的印象还可以,觉得这就是个初出茅庐,未经世事的大学生,单纯又鲁莽。可现在他改观了。 “不是我想要去的,是我的朋友,他们,他们……”周智面色通红,说不下去了。 乔川走到周智身后他的那些同伴面前,问:“周智为什么会在后台?” “他,我,我们……”这些大男孩吓坏了,谁也回答不上来。 周智急了,冲同伴们大喊:“明明是你们,你们灌醉了我,把我带去后台,藏在了衣架后面。我一直昏睡,根本不知道!” “懂了,”乔川冷眼瞪着这些淘气的大男孩,“你们想看周智的笑话,让他被当做流氓赶出来。” “不是的,我们只是开玩笑,周智这小子一见到女人就紧张,我们想帮他克服对女人的恐惧,所以才带他来这见世面。”一个男孩强词夺理。 “我可真是要好好感谢你们的好意!”周智没好气地说。 “你们是几点把周智偷藏在后台的?”乔川又转而问周智,“你又是几点醒来离开后台的?” “周智被人打了,回来以后就一直很气愤,我们为了安慰他才让他喝酒,没想到他这人一喝就醉,大概是7点50分左右吧,我们把他架着,偷偷藏在了后台衣架后面。” 周智也赶忙澄清:“我醒来的时候看了手表,当时是8点5分,我不是自己醒的,是被人叫醒的。有个舞女,她发现了我,推醒了我。我跟她说了我不是故意来偷看的,是被人设计的,她很理解我,还把我搀扶着出了后台。我出去以后马上就听见了包间那边起了骚动,大家都说死人了。” “也就是说,8点5分至15分的这10分钟,你都跟那个舞女在一起?”乔川觉得奇怪,一个舞女能够跟一个误入后台的男孩共处10分钟? “是的!当时她说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看见了肯定不依不饶,让我先等一等,她把后台其他姐妹支出去,然后再带我走。所以花费的时间久了些。” “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除了那个舞女,没人发现你?”乔川懂了,证人只有一个舞女。 “是。”周智说完又伸着脖子在人群中寻找,显然是在找那个舞女。 “案发后离开百乐门的只有一个生病的舞女,她也被找回来了,也就是说,所有舞女都在。如果其中有你的证人,你肯定能找到。”乔川也希望周智能够证明清白,他不希望周智是凶手,断送大好未来。 段燃吩咐手下,把所有舞女集中起来,让周智自己去认。 周智听到可以亲自找自己的不在场证人,彻底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马上就能洗清嫌疑。 乔川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跟身边的段燃说:“怪不得他刚刚那么自信,原来他不是没证人,而是暂时找不到那个证人。” 段燃冷哼一声,“我看,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证人。” 乔川脸上的笑容僵住,警惕地看了一眼段燃,那样子好像是在惧怕这位警长为了尽快破案,草率找一个替罪羊。 周智在舞女中来回徘徊,总算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他的证人。 “小姐,终于让我找到你了,请你为我作证。”周智兴奋地说道,同时示意对方跟自己一同去面对乔川和警察。 那是一个年级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一身素色,头发也没烫时下流行的卷,跟一众舞女格格不入的样子。她怯生生地望着周智,问:“你说什么?” 周智愣了一下,然后还是笑着解释:“小姐,刚刚在后台,是你发现了我,还支走了其他人,带我偷偷离开的,你说如果让她们发现一定会把我当做流氓。你还说你有个弟弟,跟我年级差不多。” 女人莫名其妙,“你认错人了吧?” 周智的脸色变了,张着嘴一时间结巴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不是,你,我没认错,你好好看看,是我啊,你……为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不起,我不能说谎,我没见过你,不认识你,我也没有什么弟弟。”女人并不打算站出来跟周智一起去面对警察和乔川,反而后退了一步。 “小姐,你不用怕,只是帮我做个证而已,不会得罪什么人,不会惹什么事端。”周智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好脾气地劝说。 女人倒是生气了,“为什么非得选中我?看我好欺负吗?” 乔川走过来,问那名舞女:“你叫什么名字?” “潘凤。”女人回答。 “你没有在后台见过他?”乔川又问。 潘凤用力摇头,“没有,真的没有。8点多我是在后台,但我真的没见过他。” “周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乔川瞪着周智。 “我,我没有,没有杀人。我不懂,为什么不肯为我作证,为什么?”周智这下真的慌了,双腿发软,带着哭腔。 “如果你没杀人,为什么要说谎?”乔川质问。 “我没说谎,真的,我发誓。”周智哭了出来。 段燃冲手下使眼色,两名手下强行给周智戴上了手铐。 “不是我,不是我!你们冤枉好人!”周智怒吼。 乔川冷冷地说:“你有动机,又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说谎。不是你,还能是谁?” 段燃招呼手下人收队,一行人朝大门处移动。 廖琨忙拍下周智被逮捕的照片,然后追到乔川身后问:“乔侦探,这样就认定周智是凶手,会不会有点草率?” “我并没有断定周智是凶手,所以要带他回去调查审问。”乔川解释。 前方周智大叫:“凭什么抓我?凭什么审我?你们就是欺软怕硬,看准了我是这里最没有背景的,要栽赃我!什么狗屁侦探?警察的走狗,沽名钓誉,伪君子!” 乔川听到咒骂,无所谓地笑笑,“很多罪犯都是这样,习惯了。” “我知道你们的伎俩,只要进了你们的地盘,你们想让我招什么就是什么,你们抓不到真正的凶手,就没法跟死者家人交代,所以就找我当替死鬼!” 周智越骂越起劲,骂乔川,骂警察,骂这个时代,骂这个世道,身体上也不老实,一直挣扎。押解周智的两个警察拼力压制,在控制住他的前提下把他往前推。 乔川对身边的廖琨说:“罪犯从不相信法律的公正,他们总有自己的理由和说法。” “你们可以去问问当时后台的其他舞女,潘凤有没有支走她们,你们敢问吗?她们敢说吗?”周智还在大叫。 乔川心念一动,这的确是个方向,可以问问看。 突然,前方起了骚动。乔川只看见周智突然发疯一样推开了左右两边的桎梏,拼命朝窗户的方向逃跑,看来他是打算跳窗。这可是三楼啊!可转念一想,现在冒险跳窗是他唯一的逃跑路线,因为其他警察不敢跳,他只要落地后马上起来,就能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影蹿出来,从另一个方向快速冲向周智。二人相撞后,由于黑色身影的惯性,两人抱在一起直接冲进了大厅的喷水池。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周围人惊呼。 段燃赶紧让手下进到喷水池里把周智控制住。 把湿透的周智捞上来以后,众人才看清楚刚刚及时阻止罪犯逃跑的热心人是谁,正是那名萨克斯乐手。 “谢啦,小伙子反应和身手还挺敏捷。”段燃拍拍乐手的肩膀,沾了一手的水,又甩了甩。 乐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出来了,当时就一个念头,不能让他逃跑。” “做得好,”段燃见乐手身上一直在淌水,赶忙挥手,“快去换衣服吧。” 乐手的衣服紧贴身体,做的发型不复存在,头发也紧贴头皮,一说话,嘴巴里也喷水,样子着实狼狈。但这却是廖琨必须要捕捉的画面。他拦住匆忙想要去换衣服的乐手,举起相机按下快门。 这一下倒是把乐手吓了一跳。 “小伙子,做得好,明天给你见报。”廖琨对乐手竖了个大拇指。 乐手不好意思地低头笑。 临走时,廖琨看到了小百合跟乔川在百乐门门前交谈,二人面带笑容,乔川的脸色微微泛红。他又给这二人拍了一张,并在报纸上注释“才子佳人”。 报道的最后,廖琨大肆夸赞乔川这个来自于北城的侦探,说他即将在尚城大展拳脚,即将成为尚城警局的得力助手,尚城的明星侦探。廖琨这次来本意是给百乐门打广告,结果到最后却成了给乔川打广告。 ------------ 第四章 大错特错 吉时和易文翰几乎同时看完手中的旧报纸复印件,从民国时期的百乐门回到现实。 吉时率先发言,感慨说:“我终于明白乔川这本加密笔记的奥义了!” 易文翰却微微摇头,“谜题并没有全部解开,乔川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来承认错误?” “也许是他碍于面子,不想直接认错,所以……”吉时话说到一半,自己把自己否决了,一个人活着的时候不愿承认错误,死了就会愿意让后人知道自己当初多失败了吗?显然不会。 孙教授和刘非莫名其妙,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什么承认错误。 刘非先发问:“你们的意思是,乔川错了?这案子,他抓错了人?” 吉时和易文翰一起点头,并且竟然异口同声地说:“大错特错。” “哪错了?”刘非赶忙收回复印件,再去看。 吉时的推理课堂又找到了一名学生,他乐得过一回施教的瘾,而两份复印件正好就是老师和学生手里的教材。 “首先,我们来看段燃和乔川第一次一起进入现场这一段。他们俩达成共识,现场有打斗痕迹,乔川还说凶手和死者可能势均力敌,打了一会儿,凶手运气好,先抢夺了烟灰缸这个凶器。” “对呀。”刘非一边看一边肯定地点头。 “可是后面段燃说,他的人在现场找到了一块染血的手帕,看上面的血迹,应该是凶手隔着手帕用烟灰缸行凶,以避免留下指纹。”吉时提示。 刘非反应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对呀,如果是在打斗中,哪有那个功夫掏手帕,隔着手帕拿凶器去掩饰指纹?两人势均力敌地在打斗纠缠,一来对方不会给他这个时间,二来,他应该也想不到这些,看到烟灰缸就直接拿来砸死者的头。” “是的,如果是临时起意的行凶,不会用手帕去掩饰指纹,而应该是在杀人后,擦拭凶器上自己的指纹。所以呢?”吉时又习惯性循循善诱。 “所以打斗什么的都是凶手伪装的假象,凶手也不一定是跟死者势均力敌的男人,有可能是跟死者共处一室,趁死者背对的时候出其不意。既然是早有准备,自然会用手帕……啊呀,难道是小百合?” “凶手是小百合。”易文翰淡淡地给出结论,“帮小百合善后的是她的同伙”。 “同伙?”孙教授的兴致也被调动起来,“谁呀?” “萨克斯乐手、钢琴乐手和潘凤。”易文翰担心吉时也要给孙教授上课,赶忙给出答案。 “潘凤?”刘非先忽视两个乐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潘凤身上,“潘凤果然说谎了?说谎的不是周智,而是潘凤?” “周智是无辜的,所以最后他才提议询问当时后台的其他舞女,她们如果不是潘凤的同伙,又没被其他利益和力量所左右的话,应该可以作证,当时潘凤的确是支走了她们。”吉时解释。 易文翰叹息,“只可惜啊,乔川放过了这条线索。不知道是不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想要在小百合面前表现,或者是他能力不济,又或者他明知真相,故意放任错误继续下去。” 吉时说:“我觉得是第一和第二种可能。” “等一下,”刘非打断吉时,“你们的意思是,凶手故意嫁祸给周智?难不成周智的那些同学,就是案发时间段把周智藏在后台的同学,也是他们的同伙?” 吉时回答:“非也,周智的同学就只是单纯的坏,并不是同伙。凶手和同伙也并不是故意想要嫁祸给周智,只是周智凑巧适合做替罪羊,所以他们将计就计而已。因为只要有了替罪羊,他们就安全了。潘凤在后台发现被人算计的周智之后的确起了恻隐之心,是真心想要帮忙的。那时候潘凤并不知道同一时间段她的同伙们正在杀人。” 易文翰跟吉时不谋而合,在没有任何交流的前提下,相信彼此得出的事相同的推理,于是便补充:“后来庞健生死讯传开,她不用同伙确认,便已经确定是同伙所为。为了共同利益,不用别人跟她说什么,她自己便主动自觉地栽赃周智,保护同伙。” “那不对啊,”孙教授摇头,“既然潘凤当初帮周智脱身的时候没想过嫁祸,那她说她有弟弟,跟周智年纪差不多,这就应该是真的。可后来面对警察,她很自信说她没有弟弟,她就不怕警察真的调查她有没有弟弟吗?” 吉时脱口而出:“一看孙教授就是没接触过舞女。” 易文翰高声咳嗽,示意吉时失言了,不尊重长辈,说话不经大脑。 吉时赶忙道歉,“不好意思,孙教授,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孙教授却笑哈哈地,摆手说:“没事儿没事儿,你说得对,我这辈子接触最多的女性就是我家老伴。” 吉时忙解释:“我想潘凤既然敢让警察去查,那她肯定是没有弟弟的。但是舞女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职业习惯。她们说谎是张口就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潘凤最初是看上周智了,所以才想帮忙,但是毕竟她年纪比周智大,为了掩饰心迹,就拿莫须有的弟弟当挡箭牌。” 孙教授不耻下问之后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刘非趁其余三人讨论之际一直在思考案情,等到孙教授说完他,他马上提问:“可问题是,庞健生的遇害的时间段,也就是8点至8点15分的时候,小百合和萨克斯乐手都有不在场证明啊。难道给他们作证的都是他们的同伙?那这个百乐门里到底有多少同伙啊?” “没有多少。给他们作证的人不是同伙,8点到8点15分,他们的确不在案发现场。”易文翰解答刘非疑问。 吉时看刘非似懂非懂,又提示:“假定凶手是小百合或者萨克斯乐手,或者是他们俩,而8点到8点15分,他们俩又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刘社长,您能想到什么?” 刘非就差这一点点拨,他开了窍,高声兴奋回答:“庞健生不是死于8点至8点15分!他8点之前就死了!” 吉时满意地点头。 “这么说来,之前喝醉酒戴着礼帽在舞池里跟小百合跳舞的,不是庞健生?”孙教授也随之开窍,这位75岁高龄的老者思维逻辑相比年轻人毫不逊色。 吉时示意孙教授和刘非看照片,廖琨拍摄的庞健生醉酒赤脚跟小百合独占舞池的照片,还有命案发生前,廖琨跟庞健生的合影。 “证据就是这两张照片,注意看两个庞健生的手。虽然是黑白照片,又不大,但是只要仔细分辨就能看得出,舞池里的男人手指要比卡座里端酒杯男人的手指修长。”吉时担心他们看不出,直接给出了结论。 “可不就是?如果是萨克斯乐手,手指是要修长纤细一些。”刘非毕竟年轻,视力比孙教授好,很快看出区别。 吉时理清思路,作为“语言向导”,带领其余三人重新“进入”百乐门。 案发当晚7点15分,庞健生跟小百合在舞池跳舞,两人一言不合,庞健生便翻脸,怜香惜玉什么的都成了浮云,抡起巴掌就当众打女人,随后周智这个愣头青出现,不管不顾地英雄救美,得罪了庞健生,也让人记住了,庞健生得罪了他,杀人动机有了。 那之后,大概是7点20分,小百合把庞健生带回包间,两人继续争执,庞健生可能又打了小百合,小百合可能是因为愤怒冲动,又或者有别的原因,总之她动了杀心。 小百合用手帕包裹着烟灰缸,趁庞健生背对她,突然行凶。 一直到庞健生倒地,血流不止,小百合才回过神,她意识到她得找个帮手来善后。找个帮手就是她最信任的人——萨克斯乐手。 二人合计,如果直接让尸体被人发现,那么小百合一定是最大的嫌疑人。如果想要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不在场证明,想要制造虚假的不在场证明,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死亡时间上作假。 于是两人当机立断,由萨克斯乐手假扮醉酒的庞健生,跟小百合一起公开露面,制造此时庞健生还活着的假象。 萨克斯乐手脱下了庞健生的西服,自己穿上。幸好庞健生的致命伤在头部,血液还没来得及流到衣服上,西服的扣子没扣,直接把他的双臂举起,从后面就能把西服拽下来,即便这么做会导致西服上很多褶皱。 裤子鞋什么都就好说了。总之,7点50分的时候,小百合和伪装成庞健生的萨克斯乐手出了包间,直接进入光线不是很好的舞池。为了遮掩容貌,萨克斯乐手还顺手拿了其他乐手的礼帽戴上。 为什么要假装喝醉,把自己搞得那么夸张滑稽?那是为了让其他人无法根据步态体态发现他不是庞健生,毕竟庞健生是百乐门常客,不少人对他很熟悉。虽然远看看不出样貌细节,但是体态步态还是看得出的。 为什么要把舞池里其他客人都赶走?还是为了不让人注意到他其实是假冒的。 为什么要脱鞋?因为萨克斯乐手虽然身形跟庞健生差不多,但是身高是高一些的,为了弱化他跟小百合之间的身高差,他只能尽力把自己变得矮一些,再加上弯腰驼背,效果更好。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脚大,庞健生鞋子太小,他穿着太难受了。 随后,表演结束,钢琴手也过来帮忙,跟小百合一起搀扶假冒伪劣的庞健生回包间。这说明,钢琴手这个近距离接触赝品却假装看到了真货的人也是他们的同伙。同伙还不忘把庞健生的皮鞋给带回去。 ------------ 第五章 错误暗示 8点,三人进入包间的时候,可怜的半裸庞健生还趴在地上。 小百合和钢琴乐手赶忙退出来,到处溜达,让大家看到他们,作为不在场证明。 包间里的萨克斯乐手快速脱下西服裤子,给尸体穿上,这次他更粗鲁了,一来是时间紧急,二来也不用担心染上血迹。结果搞得衣服褶皱更多。最后,他把鞋子给庞健生穿上,完全忽略了袜子。 忙完这些也就过了5分钟,萨克斯乐手身手不错,从三楼的窗子跳下去,期间在二楼突出的窗台上作一下缓冲,最后掉在下面的草地中,翻滚两圈,可能受了点小伤,可是如果不脱衣服仔细检查,谁又能注意到呢? 之后他在迅速返回室内,找几个人随便聊聊,到处随便走走,就算有了不在场证明了。百乐门大厅有巨大的挂钟,他只要在跟人交谈的过程中提示对方时间或者看挂钟就行。 值得一提的是,萨克斯乐手只有8点5分到8点15分的不在场证明,可他为什么不在那8个嫌疑人之中呢?因为廖琨。这其中廖琨肯定是跟警方说了,他一路跟拍,目睹三人8点进入包间,他在门口等了5分钟后才走,这5分钟之内,无人进入包间。 所以在廖琨的“帮助”下,其实警方把犯案的时间段缩小锁定在了8点5分至8点15分这10分钟之间。 接下来8点15分,小百合或者某个同伙示意服务生进包间发现尸体,他们必须要让尸体尽快被发现,这样那些不在场证人才能记得清楚时间,更好地为他们作证。 案发后,乔川介入调查,忽略了手帕这个细节,推测凶手为男性,这让一直在周围暗中观察的他们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们这口气又提上来了。因为乔川注意到了袜子的问题。 一个大庭广众下脱了鞋在舞池里跳舞的男人,他的白袜子这么干净,怎么可能? 这下,那个萨克斯乐手慌了,他必须做补救。好在他还是挺聪明的,马上想到了补救方法,那就是脱下自己脚上这双脏污的白袜子,丢到外面,造成是庞健生换下脏袜子随手一丢的假象。 为了让警方和乔川注意到这点,他还特意在人群中大声提示,引得乔川跟他下楼,确认了下面树丛里的还真是一双脏白袜。 可是乔川这个侦探还是觉得不对劲,哪有人来百乐门随身携带一双袜子的? 萨克斯乐手赶忙暗中给小百合传递消息,于是后面就有了小百合告诉乔川,庞健生还真就有带备用袜子的习惯,因为他脚臭。 至此,乔川的顾虑都被打消了。所以当后来周智这个有动机没证人的最大嫌烦,最佳替罪羊出现时,乔川很有把握,他就是凶手。 面对暗恋倾心的小百合,乔川干脆便忽视了内心一点点的疑虑。火速破案的美誉,尚城明星侦探的名号对他来说比一个愣头青的未来更加重要。 然而案件并没有至此结束,周智这个愣头青在最后关头竟然想到了一个为自己证明清白的间接线索,那就是去询问后台的舞女们,潘凤是不是曾经故意支走她们。一旦舞女们承认,潘凤的口供便要打个折扣,对周智很有好处。 萨克斯乐手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一旦警方或者乔川动摇了对周智的怀疑,想要重新调查,他跟小百合岂不是就危险了?而且现在在他身上,还有一个证据,只要被人发现,他们就完了。 这个证据就是——他没穿袜子,而且他的皮鞋底部已经被脏袜子给污染,也是脏的,他身上还有跳窗后的伤。 萨克斯乐手正焦虑地祈祷着,突然周智就挣脱了警察想要逃跑,而且他的逃跑路线是窗子。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二楼那里有个缓冲的落脚点,如果周智幸运的话,他还真能逃脱。 周智如果逃了,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影响?电光火石之间,他就想到了最坏,也是最可能的结果。警察无能,抓不到周智,而庞健生的家人又不依不饶,怎么办?那自然是另外找个替罪羊。难保警察不会又着眼于百乐门,把这里当做羊圈。 对,坚决不能让周智这个最合适的替罪羊跑了,跑了一个周智,很难再找到这么合适的,能够给死者家属答复的人选了,难保警察不会在家属的压力下真的认真调查,从而查到他们。 想到这,萨克斯乐手又看到了喷水池。太好了,只要堂而皇之地落水,就能马上堂而皇之地回去换衣服,没穿袜子和脏鞋底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掩饰过去。至于说身上的伤,就说是这一下撞得摔得太猛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萨克斯乐手很聪明,动作也敏捷准确,他如愿以偿。 只可惜,廖琨在他撤离之前给他拍了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如果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的裤管向上,贴在腿上,露出了脚踝——他没穿袜子。 廖琨说拍照的时候,萨克斯乐手吓了一跳,拍完又低头不好意思地笑。吓一跳是真的吓一跳,低头可不是真的不好意思,而是想要确认自己的脚有没有露出破绽。 当时萨克斯乐手一定又是一惊,破绽还真露出来了,他只能那张照片没拍到脚,就算拍到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拍是拍到脚了,可还真的没人注意到没穿袜子这个细节,萨克斯乐手又一次如愿以偿。 刘非指着复印件上另一张照片,“果然,他没穿袜子!” 孙教授还是比较严谨的,“会不会他本身就习惯不穿袜子?” “当然有这个可能,”易文翰回答,“时隔将近百年,很多细节已经无从追究。虽然我很认同这个推理,但没有铁证,也不能百分百肯定这就是事实。” 吉时却斩钉截铁,“这就是事实,如果非要证据,那么乔川的笔记就是证据。” 易文翰作为在场唯一能听懂吉时语义的人,给吉时泼了一盆冷水,“乔川的确是用虚构抄袭的案件暗示‘错误’,有用密码指向这起真实案件,意为暗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了错误。但这也只是我们的主观推断,不能作为证据。” 刘非打断想跟易文翰辩论的吉时,“其实证据不证据已经没有必要了,案子过去快一个世纪了,就算有铁证,也不能穿越回去抓真凶不是?” “也对,乔川的这本笔记被发现得太晚了,如果能早点……”吉时话没说完,因为他也意识到了最重要的问题,乔川如果真的想要早点纠正错误,又何苦要以这种方式? 易文翰摇头,再次重申刚刚的观点,“谜题并没有全部解开,乔川为什么要以这种隐晦的方式来承认错误?” 现在已知的是,乔川意识到自己当年犯下的错误,用笔记中借鉴和虚构的案件来暗示自己在1933年百乐门银行经理案上犯了错,就跟笔记中推理错误一样。 只要读者看到笔记中虚构的案件联想到尼罗河上的惨案,就会确认乔川放过了真正的真凶,而小百合和萨克斯乐手正好就对应了苏公馆虚构案件中逍遥法外的吴西柏和施杰琳,替罪羊厨师对应周智。吴西柏枪击厨师杀人灭口,跟萨克斯乐手抓周智落水,如出一辙。 乔川正是为了要对应和给现实案件正确提示,才虚构和抄袭了苏公馆案件,他就是担心笔记的读者跟自己当年一样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不能识破小百合和萨克斯乐手的诡计,所以才煞费苦心地给出这样的提示。 但问题是,乔川想要承认错误,为何如此隐晦?又是借鉴一半的推理小说,拿名字做暗示,又是搞出摩斯密码来,为什么不直接承认? 是他不想直接承认?不,不会。吉时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是,他不能直接承认。这就像是他最近在追的民国剧一样,情报是不能直接承认的,只能偷偷传递。 思索之余,吉时抬头撞上了孙教授和刘非两双求知若渴的眼睛,他们是真的很想看那本传说的笔记,也切实加入到这场考古探案的游戏中来。无疑,想要解开乔川身上的秘密,唯一的途径就是笔记,而吉时心里清楚,以乔川的风格,谜底肯定就蕴藏在笔记之中。 所以,要不要分享呢? 吉时望向自己的同盟易文翰。 易文翰看似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顾虑和担忧,实际上,他完全明白吉时的顾虑。 “这样,孙教授,刘社长,”易文翰诚恳地说,“我回去就把笔记中苏公馆的案子部分复印下来,然后给二位送过来。恳请二位一定要保密,不要给其他人传阅。” 离开孙教授的家,车里,吉时感叹:“哎呀,孙教授为了帮咱们调查可是尽心尽力,没想到你还对人家留了一手,看复印件就算啦,还只给看已经解密过的部分。” 易文翰对待调侃的态度就是怼回去,“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实心眼,打算把整本笔记双手奉上。也对,好东西就要懂得分享,不妨上传到网上,来个全民解密游戏?” “跟你比起来,我可不就是实心眼嘛,我可是实在人,一根筋。”吉时嘴上不认输,实际上他很认同易文翰的做法。乔川的笔记可是宝藏,在没弄清楚宝藏的渊源之前,他才不会邀请无关人士进入、搜刮。 “分叉了吧?”易文翰淡淡地问。 ------------ 第一章 听孔子的话 9月1日,开学第一天。 初一班级在外面军训,吉时带的四年六班开始上课。 下午4点半,放学,吉时特意去到教室,把一个叫李嘉凡的男生留下来。 “李嘉凡,怎么回事?你这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我的课溜号,其他老师也反应,你连老师提问都听不到。你现在是初四学生,明年中考,这种状态可不行啊。” 李嘉凡一张脸能挤出苦水来,吉时的语气显然不是训诫,而是劝说,但还是让这个16岁的大男孩眼眶湿润。 “到底怎么了?有心事?”吉时赶忙拦住李嘉凡的肩膀,“能跟老实说说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李嘉凡瘪嘴,用力摇头,“老师也帮不上的,这事儿谁也帮不上忙。” “这么棘手?”吉时的好奇心算是被勾上来了,“说说看,说不定老师有主意呢。” 李嘉凡抹了一把刚刚流出眼眶的泪,抽噎了一下,说:“不是我的事儿,是我表哥的事儿。我是在为他鸣不平,表哥太委屈了。” 吉时拉着李嘉凡在教室最后一排坐下。李嘉凡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讲述他和表哥在半个月前的一段过往。 半个月前,还是暑假,一天中午,李嘉凡跟表哥安磊约定好一起逛街,因为早前兄弟俩就约定好,安磊要送给李嘉凡一双篮球鞋。 李嘉凡16岁,表哥安磊25岁。李嘉凡是尚城市人,但安磊不是,老家在邻省省城,安磊初中上完之后就在省城打工,一直到两年前才来尚城打工。因为在尚城的亲戚只有李嘉凡一家人,所以他时常会去李嘉凡家做客吃饭。 安磊在尚城租了一间公寓,开了一家网店,专门卖手工音乐盒,他是个手工艺者,自己制作自己卖,又是生厂商又是老板,又是客服又是美工,一个人支撑起一家小店。因为产品质量过硬,每个月收入还不错。 别看安磊是初中文凭,但是却写了一手好字。他的小店可以说是礼品店,有一项店主代写贺卡的服务。如果买家是买来送礼,可以提供文字内容,安磊提供贺卡和代写,而且是免费。 因为安磊会好几种字体,不乏网红字体,而且都写得非常好看,所以来他店里消费的顾客哪怕是买来给自己的礼物,都会让安磊写张贺卡,更何况是送别人? 李嘉凡很欣赏他的这个表哥,觉得表哥虽然学历不高,但是为人正直,聪明善良,现在的工作生活也非常惬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自由而不散漫。但是李嘉凡的父母却让李嘉凡不要以表哥为榜样,因为安磊照这样发展下去,买房结婚遥遥无期。 回到半月前的那天,兄弟俩汇合,上了地铁,各自刷手机。李嘉凡看到了网上一条重金寻人启事。 有一位名叫霍珏的90岁高寿的老人走失了。霍老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神志不清,已经走失三天。霍老的曾孙女发出寻人启事,承诺只要有人能够送老人回家,就给好心人一万元酬金作为答谢。 曾孙女留下了家庭住址以及霍老的穿着特征信息。 安磊感叹,一个老年痴呆的老人,已经失踪三天,情况不容乐观啊,如果没人发现,他一直饿着怎么办?天气这么热,中暑昏迷却没人发现怎么办?他非常能够理解老人家人的心情。 兄弟俩买完了球鞋,打算去公园附近的网红奶茶店喝奶茶,顺便休息。就在途经公园的时候,在树丛里发现了霍珏。 老人家知道在树丛里躲避酷暑,但是却不知道树叶不能吃,不知道躲避蚊虫。被发现的时候,老人身上很多伤口,不是被树枝划破的就是被蚊虫叮咬的,因为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很多都发炎红肿。最严重的是,老人的脚踝扭伤,无法站立行走。 安磊当下便拨打了网上曾孙女的电话,通知她前来接人。 曾孙女得知霍老的情况,请求安磊先把霍老安置在舒适的地方,给老人买水和食物。安磊一口答应。 就在安磊想要移动老人的时候,李嘉凡劝说:“还是不要移动他吧,你看,他也不配合,而且万一这么一动,出了问题,搞不好会赖在咱们头上。” 的确,老人听不懂安磊的话,像是受伤的动物,惊恐地缩在他认为安全的庇护之所。如果想要强行把老人拉出来,肯定会让老人伤上加伤。扶老人被讹的例子比比皆是,做好事的风险太大。 老人是真的很热,他已经把上衣褪去,下身只剩一条内裤;他又真的很饿,看到爬上身的虫子,竟然抓起来就塞进嘴巴;还有,老人的身下传来恶臭。 安磊是真的看不下去,他让李嘉凡先去买瓶水,回来之后用手机录像,给自己作证。 安磊给老人递水,一直引导老人配合自己,从树丛里出来。老人对安磊似乎怀有某种莫名信任,还真的缓缓移动,自己从里面出来了。但就是这个过程,老人的身上很多结痂的伤口再次流血。 安磊等不及,又给曾孙女打电话,得知对方堵在路上,也是焦急万分。然而霍老的情况不太好,安磊不想耽误,决定先送老人去医院。他为老人清理污秽,又脱下自己的短袖衫给老人穿上,让李嘉凡去打车。 三人在街边等了好久,一直到第三辆出租车经过,才愿意拉霍老,之前的司机一看霍老的情况,都担心会把车弄脏,找理由拒载。 他们去了最近的一家医院,安磊垫付了医药费。 不久后,曾孙女赶到,接替了安磊。医院的走廊里,曾孙女对安磊千恩万谢,并且兑现诺言,给安磊转账一万元以及垫付的医药费。 这一切不但被李嘉凡录下来,也被其他医院里的家属用手机录像。 那之后的最初一天,安磊是网友们口中的好人,第二天,老人一直在外出差的小孙子,也就是曾孙女的叔叔在网上看到了安磊帮助老人的事迹,在网上发言。磊的口碑反转。 此人自称霍老的孙子,后来有一部分网友直接简称,称他为“孙子”。 霍老的孙子说:感谢安磊热心助人,帮助了自家老爷子。但是安磊有两件事他非常有意见: 第一,安磊不该要一万元的酬金,如果不要酬金,乐于助人,那是好人,如果要了酬金,那么就是一种等价交换,安磊只是想要赚这笔钱,等于是幸运地得到了一个付出少汇报高的工作机会,不值得也不配被网友们如此夸赞。 自家老爷子患有老年痴呆症,这不是他第一次走失,半年前也走失过一次。当时他在家,也非常着急,同样是发出寻人启事,一万元的酬金。当时老爷子也是被一个好心人送回家的,他给钱,好心人谢绝,并且做好事不留名,没有在网上有任何宣扬。这个好心人才是真正出发点单纯的好人。安磊跟他一比,高下立见。 网友们人肉了安磊,最初安磊是好人的时候,大家纷纷去安磊的网店消费。这说明什么?说明安磊有意透露自己的信息,救人帮人和宣扬自己,其实就是跟经济利益挂钩的。无形中,自家老爷子和网友们成了被安磊利用的工具人。 第二,安磊不该把医院的视频发布在网上。当时自家老爷子只穿着一件短袖衫,下身只有内裤,还是脏的。老爷子虽然是老年痴呆,也有人权和肖像权,当时他这样的穿着,根本不适合曝光。可安磊为了宣扬自己,录像不说,还发到网上四处宣扬。 李嘉凡讲到这儿,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录像不是我们发到网上的,我是从公园就开始录像的,如果要发,为什么前面更有宣传价值的不发,只发医院的呢?那是在医院录像的人发的。我也上网跟帖解释了,可是根本没人在意。表哥太冤枉了。” 吉时点头,感慨:“这年头好人不好当啊,从前,扶老人要冒着被讹的风险,现在,做好事还得冒着被网暴的风险。只要是做了,没有做到键盘侠眼中的完美,键盘侠就要开始批判了。” “老师,我表哥收了那一万元的酬金真的是错的吗?”李嘉凡瞪着一双清澈的眼,迫切需要吉时给他一个答案。看得出,他也在疑惑,在纠结,“他收了钱,他做的好事儿就变味了吗?不但不值得夸赞,还得被批判?” 吉时给李嘉凡递了张纸巾,温柔而坚定地说:“我觉得安磊没做错什么。” “可是,可是网上有人说,做好事就该默默无闻,不求回报。” “老师给你讲两个有关于孔子和他的两个徒弟的故事,一个是子贡赎人,一个是子路受牛。”吉时觉得,这两个故事最适合于评判安磊的故事。他先背诵原文,而后翻译,最后评论。 《吕氏春秋•先识览•察微》:“鲁国之法,鲁人为人臣妾于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于府。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 翻译过来:翻译过来: 鲁国有一条法律,鲁国人在国外沦为奴隶,如果有人能把他们赎出来,可以到国库报销赎金。有一次,孔子的弟子子贡在国外赎了一个鲁国人,回国后拒绝收下国家赔偿金。孔子知道后说:“子贡做错了。从今以后,鲁国人将不会从别国赎回奴仆了。向国家领取补偿金,不会损伤到你的品行;但不领取补偿金,鲁国就没有人再去赎回自己遇难的同胞了。” 子路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谢他送了一头牛,子路收下了。孔子高兴地说:“鲁国人从此一定会勇于救落水者了。”夫子见微知著,洞察人情,实在是了不起。 这就是所谓的“子路受而劝德,子贡让而止善”。从这一表扬一批评中,不由得感慨孔子的睿智和高明。 “子贡赎人”自损财物做了一件好事,本应该被树为道德典范,孔子为何反而要批评他?其实鲁国那条法律的用意是为了鼓励每一个人只要有机会,就可以惠而不费地做一件大好事,哪怕你暂时没有预付赎金的能力,也应该去借来赎金为同胞赎身,因为你不会损失任何东西。 子贡的错误在于把原本人人都能达到的道德标准超拔到了大多数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如果鲁国君主为子贡之举树为典范——大肆通报、嘉奖、宣传乃至全国推广,会有什么后果呢? 社会表面的道德标准提高了,人人都表态向子贡学习;但道德水准的实际状况却是滑坡了,因为头顶已经高悬了子贡这样的道德高标,谁若赎回同胞后再去领取国家的赎金就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然而又有几个人有足够的财力可以保证损失这笔赎金不至于影响自己的生活呢?那么对于那些流落在外的鲁国的奴隶而言,他们回家的几率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呢? “不妨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做了一件为奴隶赎身的好事以后,将会得到“自私自利”的苛评;如果你做了一件合乎道德的善事以后,将会得到“不道德”的恶名,你还会做吗?因此子贡式的“无私道德”,最终使“道德”变成了只说不做的纯粹高调。”吉时总结。 “我懂了,表哥很可能是因为当时周围很多人看着,他知道,大家很可能会把这件事宣传出去,如果他不要这一万块,纵然他自己是得到了道德高尚的美名,可是对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其实是不利的。”李嘉凡兴奋地说。 “有这个可能,但就算不是如此,安磊就是为了得到这一万元的酬金,我觉得他也无可厚非。很多人承诺酬金寻求帮助,就是为了增加自己所求之事的成功率提升。可是这个霍老的孙子,他所求的事情别人帮他办成了,兑现承诺给奖金他又不乐意了,觉得亏了,在网上引发网友们口诛笔伐一个帮了他的人,我倒认为他的道德水准比安磊差太多了。” “可是网上有很多人都在批判我表哥!” “我相信那只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人会跟我一样,否定霍老的孙子,支持安磊。就像孔子一样,孔子之所以反对以德报怨,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正是因为反对道德高标,主张道德中道,所以孔子绝对没有圣人气。孔子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因为他是真正的有德者。有德者宣扬道德,不是为了使自己成为令人敬仰及至令人膜拜的道德圣人,而是为了让道德引人向善,给人间带来祥和与幸福。” 李嘉凡破涕为笑,就好像从前他是迷失在道德丛林的无助孩子,如今吉时为他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方向和立场。 吉时又安慰和鼓励了李嘉凡几句,让他早点回家,明天以崭新面貌来上学。 回到办公室,吉时上网,找到了讨论安磊事件的热帖,在下面留言: 至少我不敢去做的事情安磊去做了,我佩服他。我做不到的事情,他做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老人得到救治是结果。我 那些占据网络道德高地的键盘侠们,在现实中可能置身于道德阴沟。这些阴沟里的蜉蝣根本不顾树立道德高标会给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平造成何种影响,未来弱势群体会获得更多的利益还是更少的利益。他们树高标只是在满足自己的道德彰显欲望,用键盘标榜自己的高尚,用切实做了好事的好人充当自己的陪衬。而他们自己,非但什么都没做,还闭不上那张可笑的嘴。 他们就只会挥舞键盘,高喊口号,恶意揣测,宁可错杀,绝不错放,宁可冒险寒了十个好人的心,也绝不容忍一个别有用心之人欺骗大众。他们却不从为广大群众的利益着想,他们从来也没有站在那些弱势的需要帮助的群体的角度去思考。那些需要帮助,迫切需要帮助的人,只要有人能够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抓住那只手,而不会因为对方并不是全无利己之心的大圣人觉得脏了自己的手而不去抓,原地继续等待大圣人的出现。 奉劝大家一句,不管能不能做到安磊这样,请不要去非议和恶意揣测一个帮助老人的勇者,不要再寒了好人的心。因为一旦网上丢冰锥的人多了,勇者的心被刺痛,等到我们老了的那一天,迷失摔倒在外,哪怕抛出百万千万的酬金寻求帮助,都不会有勇者伸出援手了。 ------------ 第二章 消失的好人 出了校门,吉时又在公交站牌前遇见了李嘉凡。这孩子刚刚才高兴了一会儿,这会儿又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 “还想不开?”吉时微笑着关切地问。 “不是,我想开了,但是我担心表哥想不开。这两天我一直微信安慰他,他总是劝我别多想,说无所谓,可是,这怎么可能无所谓呢?我刚刚去他的店铺看过,很多人下单,跑单,发追评骂他。” 吉时继续组织语言打算宽慰李嘉凡。 李嘉凡继续说:“刚刚我给表哥发微信,他没回,我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了。我不放心,打算去他家看他。” 吉时想都没想,“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认识一下这样一位普普通通的好人。” “那太好啦,老师,你也帮我再劝劝表哥,让他心里也好受点。”李嘉凡很开心。 二人乘坐公交车来到了一处上世纪90年代建造的高层小区,乘电梯直奔17楼安磊的出租房。 李嘉凡敲门,“哥,哥,我是凡凡,开门啊。” 门内无人回应。 没想到李嘉凡居然掏出了钥匙,他一边开门一边解释:“我哥给了我一把钥匙,他说他记性不好,万一自己钥匙丢了,还有我这把。咱们进去等他吧,说不定他出去吃饭了,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 刚一进门,李嘉凡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咦?” “怎么了?”吉时朝四周看,没什么不对劲儿啊。 “怎么这么干净?” 房间里的确很干净整洁,仿佛刚刚做过清扫工作。各种音乐盒成品半成品、包装箱、网店的种种全都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架子上。 “安磊平时很邋遢?”吉时一边观察一边问。 “不能说邋遢,”李嘉凡夸张地说,“简直是邋遢大王。这可真是怪了。” 李嘉凡说完便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吉时出于好奇,去看安磊的工作台,想看看这手工制作的音乐盒有什么门道。 “我哥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手机关机是不想让人打扰他二人世界,房间收拾干净也是为了不让女友发现他的邋遢本质。”李嘉凡头也不抬地说。 吉时站在工作台前,低着头,一脸凝重,低沉地说:“恐怕不是。” “那是为什么?”李嘉凡没注意到老师的异样。 吉时走到李嘉凡身边,拉着他从沙发上起来,往门口走。 “怎么了?”李嘉凡莫名其妙。 吉时决定说个小谎,“安磊留书出走了。” “啊?”李嘉凡一时没听懂,但他也没机会再问,因为吉时关上了门,掏出手机拨了号,电话也很快通了。 “喂,哥,我一个学生的表哥出事了,你看,我是直接报警,还是你直接带队过来?” 易文翰问:“什么事儿?” “他,他留了一封,一封,”吉时转过身,背对李嘉凡,压低声音,“遗书,说是要去外面找个地方了结自己,不给别人填麻烦。” “那你报警吧,这种案子不是我们市局的范畴。”易文翰说。 “可是,”吉时又回头警惕地看了李嘉凡一眼,“可是听我学生说,表哥是个邋遢大王,他现在的房间一尘不染,好像是被彻底清理过。” 易文翰愣了一下,而后说:“你该报案报案,把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再去看李嘉凡,这孩子已经傻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 “放心,老师认识的警察很厉害,一定能找到你表哥。” 吉时联系了李嘉凡的父母,让他们来接走儿子,这案子目前还不好说,但能够肯定的是,李嘉凡不能参与其中。 派出所的民警先到,他们进入现场的时候,吉时这个报警人又一次特意强调了邋遢大王的房子现在异常整洁。民警马上明白吉时的意思,小心地勘验现场。 很快,易文翰也赶来,跟负责的民警聊完,去到楼下与吉时汇合。 “怎么样?”吉时问。 “初步勘验,房子的确被彻底清理过,竟然一个指纹都没找到。” “就算房东是好人,但自杀的人会有心思清理房间?”吉时自问自答,“安磊一定不是自杀,遗书搞不好是伪造的。” “这案子我会申请负责,毕竟安磊现在是网络红人。” “遗书也很有问题,既然安磊想要自己的死控诉那些键盘侠,那么为什么不把遗书发网上?他这样手写遗书,就该知道警方接手后不会公开他的遗书。那么为什么还要手写呢?”吉时又一次自问自答,“凶徒不希望安磊的死再引起网络波澜。我怀疑这遗书不是安磊写的,而是凶徒伪造的,专门骗警方的。” “是不是安磊的笔迹,我们有专家鉴定。” 吉时眉毛一挑,“没错,你说过,你们有专门鉴定笔迹的文检专家,但这个专家只是笔迹鉴定专家,不是内容鉴定专家。” 易文翰失笑,“你是内容鉴定专家?那么敢问专家,刚刚匆匆一瞥,你觉得遗书有什么问题?” “我找到了好几处有问题的地方。”吉时自信地说。 “什么问题?”易文翰顺势发问。 “让我加入,我才说。”有了筹码,吉时再也有了自信,敢于跟易文翰讲条件。 晚上8点,案子正式归市局刑侦支队,由易文翰负责。易文翰连夜调了厅里的笔迹鉴定专家范老师过来。 范老师是个快要退休的老者,在这一行干了大半辈子,大家都尊称他为范老师。范老师的笔迹鉴定准确率很高,从前从未出过错。 安磊的网店有很多评价晒图,买家们不光晒了商品,还晒了安磊写的贺卡,对照的参照物不少。范老师表示情况乐观,今晚就能出结果。 会议室里,易文翰主持案情分析会,吉时列席。 易文翰先是总结了案件疑点——房间异常干净,无指纹;遗书为手写,并未发布在网上,与其表示的自杀动机矛盾。总结完后,高朗也从小区拿回了昨晚,也就是安磊失联后直到现在的小区监控录像。 大家一起看了高朗截取的关键部分:今天凌晨2点10分,安磊乘坐电梯下楼,垂头丧气,失魂落魄地一路离开小区。 高朗怎么知道监控中这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貌的人就是安磊呢?是因为有小区保安的指认,这身衣服和帽子鞋子都是安磊的,这个人也是从17楼乘坐电梯下来。 况且,此人的身形特征与安磊相符,状态也很符合一个要自杀的人的状态,肩膀下垂,浑身无力,如同行尸走肉。 在路过小区垃圾桶的时候,此人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丢进垃圾桶。 “等一下,他把手机丢进了可回收垃圾桶里。”吉时的关注点在于垃圾分类。 高朗说:“他都决心要自杀了,还能在意这个?” “同理,他都决心要自杀了,还能在意房间是否整洁?”吉时反驳。 易文翰总结:“总之现在不能确定监控上的这个人就是安磊,更加不能确定安磊意图自杀。” “可是如果凶手在房间里杀了安磊,那么他怎么处理尸体的?”高朗问。 易文翰的目光直指技术科的负责人老王。 老王回答易文翰无声的提问:“做过测试,现场没有被清理过的血迹。” “看来也许安磊跟凶徒发生过打斗,弄乱了房间,留下了指纹。凶徒为了制造安磊想要自杀的假象,所以才收拾了房间。不管安磊死没死,想要藏匿一个人或尸体都不是简单的事。还得继续在安磊的小区里搜。”易文翰冲手下下达指令。 “是。”一个小组接收到易文翰的眼神,马上响亮回复。 “走访邻居结果怎样?”易文翰问另一个小组长。 “我们重点走访了安磊家上下左右四户人家,这些人家都说安磊平时很安静,这两天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声响。” “安磊的账户呢?”易文翰又冲另一个投去目光。 被问到的这个人感叹了一声,回答:“查了,没有异常,只是那一万块的酬金……” “怎么了?”吉时嘴快。 “3天前,一个名叫常忆的女人给安磊的账户转账一万块,而就在十分钟后,安磊又把这笔钱原路返回,转账还给了常忆。” 吉时惊讶,“这钱他没要!那他怎么不说……” “是啊,为什么不说啊。”高朗也不解。 吉时却了然苦笑,“我之前还怀疑安磊不谢绝酬金是真的有私心,现在看来,不光是网上那群人,连我也是,小人之心。” “什么意思?”高朗问。 吉时简单讲述了子贡赎人与子路受牛的故事,最后总结说:“安磊收钱才是表演,他根本不想要这笔钱,所以原路退回。但是他又不想让自己成为道德高标,所以宁愿自己背负骂名,也不为自己澄清。” 一屋子人都惊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原来安磊果真是个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 “那,那给酬金又收回酬金的那个曾孙女常忆为什么不为安磊在网上澄清啊?”高朗为安磊打抱不平。 吉时掏出手机去看网上的情势,边看边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其实霍老的孙子已经删了微博了,只是一些人拿着当初的微博截图继续在网上声讨安磊。有些人说孙子被抨击先退出战局了,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孙子后来知道了一万块被退回的事。” “那孙子跟曾孙女就更该在网上为安磊澄清啊。”高朗觉得理所应当。 易文翰摇头,“有些人,你想让他认错那是不可能的,沉默,对他们来说就是认错了。” 吉时难得跟易文翰站两个阵营,“我更愿意善意去揣测孙子和曾孙女,他们不是不想为安磊辩解,是安磊让他们不要说出退钱的事。因为安磊不想当道德高标。” 易文翰半真半假地夸赞吉时:“你跟那些恶意揣测他人的键盘侠还真是不一样,比他们高尚多了。” “如果是这样,那么李嘉凡,哦,就是我的学生,安磊的表弟,他说他为安磊的事儿着急上火,可安磊却总是转移话题不提这事儿,他以为是安磊在逃避,而实际上很有可能是人家根本没把这事儿太放心上,安磊要的是无愧于自己的内心。”吉时对安磊的敬佩之情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浪更比一浪高。 易文翰继续分析:“也就是说,安磊想不开要自杀这个动机根本就不成立。安磊是真的出事了。” 会议室里群情激愤,对于有人伤害了这么一个难得的好人,大家愤慨不已。 “对了,”易文翰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向吉时,“你说你在遗书里发现了问题,还是好几处,到底是什么问题?” 吉时被问住了,之前他说发现了很多,是想要参与调查,其实是耍了个小聪明。现在要他当众说出自己的发现,他有点心虚。 易文翰看出吉时的心虚,说:“反正也是等范老师的鉴定结果,你说说看吧,大不了我们就当休息听笑话放松一下。” ------------ 第三章 白字先生 “好吧,”吉时尴尬地笑笑,走到投影前,“请大家跟我一起来看遗书。” 身为语文老师,吉时对投影讲解熟悉得很,只不过此时面对的不是学生而是刑警,讲解的内容也不是课文,而是——白字。 “我说的发现的问题,其实是错别字。安磊在遗书里写了五个错别字。分别是……”吉时说着,放大展示。 遗书的全文是: 遗书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无数次这样呼喊,你们听见了吗?不,你们听不见,你们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定你们认定的道理。你们口口声声说好人有好报,这个世界需要好人。好人出现了,你们却总能鸡蛋里挑骨头,责怪他不是圣人,竟然还有私心。私心和道德真的不能共存吗?我不是道德高地的秦山北斗,不是什么圣人,却也比只会挥舞键盘恶意揣测好人的你们站的高。真是可笑,道德阴沟里的人只要有了键盘就以为自己站在了道德高地。对,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怕得罪你们,我说的就是你们,就是你! 也许你们认为只是网络上随便的发言,但是却对我造成了莫大的伤害。我也知道,我不能指望所有网民都心思稹密,每次发言之前都深思熟虑,毕竟还有很多我的支持者,可我还是感觉自己在网上被进行了精神群欧。我告诉自己,他们只是疾妒我拿了一万块。对,一定是这样。算了,我累了,懒得去解释什么了,懂我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解释一辈子也是徒劳。我的亲人朋友们,请你们无需再为我的事费心劳神,不要再去解释! 煽动舆论打一场反击战?算了,我累了,天下没有不散的晏席,散了吧。我的心已经死了。总之,这个世界不美好,我再也按纳不住自己想要离开的冲动,我要以我的死亡向那些抨击我的人抗议。不过我不会死在我租住的房子里,房东对我很好,我不能给他添堵,我会出去,找个合适的地方了结自己,争取不给别人填麻烦。唉,善心助人不拒酬,网暴中伤袭身来。身心俱疲离世去,一片丹心世间留。 第一个错别字是“秦”,安磊把“泰山北斗”写成了“秦山北斗”。 第二个错别字是“稹”,安磊把“缜密”写成了“稹密”。 第三个错别字是“欧”,安磊把“群殴”写成了“群欧”。 第四个错别字是“疾”,安磊把“嫉妒”写成了“疾妒”。 第五个错别字是“纳”,安磊把“按捺”写成了“按纳”。 “就这?”易文翰忍笑问,“吉老师,这就是你的发现?” 高朗捂着额头感叹:“我们还是等范老师的发现吧。吉老师还是算了。” “不仅如此啊,”吉时补充,“我还看了安磊网点店的买家秀,发现他在手写的贺卡上也写白字。买家自己也说了,是自己提供的文字里有错误,但是没想到店主照搬,没帮他改过来,或者是没发现。” “所以呢?”易文翰好像是笑话听不够。 “所以说明,安磊在这方面很粗心,或者说,他文化水平不高。” 易文翰点头,“安磊初中文凭,这点户籍资料上有。所以呢?” “所以……”吉时说不下去了。 没想到为吉老师解围的是范老师,范老师敲门后进来。 “易队,鉴定结果出来了,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几率,这遗书就是安磊亲自写的。而且是在紧张犹豫的情况下书写的,很多笔画有轻微地颤抖,有些笔画上墨水重,压痕深。” “所以也不能排除安磊因为太过紧张而写了错别字。”易文翰说着,瞥了吉时一眼。 散会前,易文翰总结:既然已经确定了遗书是安磊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写的,那么便可以肯定,安磊出事儿了,生死未卜;也可以断定,监控中那个穿着安磊衣服单独出来的人不是安磊,而是凶徒。 所以下一步的侦查重点还是查安磊的去向,看周边监控,看看那个假冒安磊的人离开小区后的去向;看小区监控,看看有没有人涉嫌转移安磊,或安磊的尸体;查安磊的社会关系,虽然他没有单位,但是开网店,网上的关系人也不少,微信等各种社交软件的记录都要查。 吉时回到家,原本的计划是过了开学最初最繁忙的这阵子,他要继续看乔川的笔记。可是安磊的案子一出,吉时没了心思,他得先琢磨安磊的案子。 可是吉时能做什么呢?还是研究这封遗书。虽然遗书是在被胁迫的情况下写的,但如果不是凶徒念,安磊照着写,而是凶徒说明大意,让安磊自己发挥的话,那么安磊就有机会留下一些隐藏信息在遗书里。 可能是最近被乔川影响,吉时就是觉得安磊也极有可能在遗书里留下什么信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吉时又看了无数次这封遗书,果然又被他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安磊的写作思路有问题。 遗书分三段,总结每段的要义,会发现都是重复的。第一段,安磊控诉键盘侠;第二段,还是控诉键盘侠,然后抒发自己的情感,表示自己放弃对抗,累了;第三段又反复,表示犹豫要不要反抗,然后又得出结论,不想活了。 被要挟的话,思路不清晰,写得反反复复也是合理的。所以吉时又认为自己这个发现比错别字还无用。 既然看遗书看不出什么了,就去看安磊的网店吧,网店上的东西都是公开的,就算他还不是警方的顾问,也有权利去看。 网店的评价有个明显的分水岭,就是安磊出名前和出名后。安磊出名前,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网店店主,良心老板,一个手艺人,买家评论他做的音乐盒质量好,性价比高,最重要是定制品,全网独一份。 还有买家给安磊一个书法家的美称,夸安磊的字写得好看,收到礼物的人很多都舍不得丢掉贺卡。安磊这方面的确很贴心,他在宝贝详情里亮出自己擅长的字体,买家可以自选字体和自己提供内容,安磊无偿附赠书写服务和贺卡。 晒出来的贺卡上的内容是五花八门,有简单三个字:我爱你,上下各两个名字;也有美好寄语和祝福;还有很多抒情诗,现代的古代的;更多是网络流行语,搞笑的内涵的。 吉时因为自身职业和专业的原因,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引用诗词的贺卡上。看着看着,吉时便注意到了一个昵称叫叶**秋的买家。此人是回头客,吉时数了数,最近10个月的时间里,此人在安磊的店里消费了五次。提交了五次评价。 评价内容如下: 第一次:暗恋中,终于鼓起勇气给她送去礼物。她收到了,表示喜欢,还夸我的字好看,感谢店主。照片是她发来的。 第二次:为了表白心迹,又一次送礼。女神拍照告诉我收到,委婉暗示我不要再送,看来是不喜欢我,但仍旧表示喜欢礼物和贺卡,再次夸我的字好看。她哪里知道,那不是我写的啊。努力练字吧。 第三次:女神收到礼物给我发微信发图又发了好人卡,伤心。但我不会放弃,等到女神的书架上摆满了我送的音乐盒,相信她会被感动的。 第四次:女神还是很喜欢我的礼物的,她虽然拒绝我却不拒绝礼物,不退回,是不是说明我还有希望? 第五次:女神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收我的礼物。算了,我放弃了。还是谢谢店家。 每一次,这个叶**秋都晒图评价,图片是音乐盒和贺卡,还是摆拍,很讲究背景角度的那种。看得出,这个买家的女神是真的喜欢这些礼物。 本来这些内容没什么,之所以吸引吉时的注意力是因为叶**秋晒出的贺卡上的内容都是古诗词。吉时觉得此人是个喜欢古诗词的复古文艺青年。 第一张贺卡上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第二张贺卡上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第三张贺卡上是: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第四张贺卡上是: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五张贺卡上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虽然昵称中隐去了中间两个字,但是吉时猜想,这人应该就叫“叶落知秋”。 看完这些,吉时一无所获,打算洗洗睡下。可关了灯躺在床上,脑子里却全都是那五张贺卡上的诗词,这些都是情诗,挺有意境。吉时默默地背诵起了原文。 等一下,五条评价,五首情诗,安磊的遗书中有五个错别字!五这个数字,是凑巧吗?吉时睡意全无。 再背一遍那五首诗词,然后习惯性地,就像是讲课一般,诗词的题目、作者、作者所处朝代、创作背景、中心思想等等…… 吉时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 ------------ 第四章 悬赏通告 易文翰今晚也没闲着,他在办公室加班,上网关注有关安磊的评价。会不会是激进分子出于对安磊的憎恶而绑架或杀害了安磊呢?会不会这个激进分子在网上发表过激进言论呢? 网上关于安磊的事迹的态度,分为好几个阵营,有认为安磊做好事对,但是要钱不对的;有认为安磊做好事对,要钱也对,但是把视频发到网上不对,是作秀,为了给网店招揽生意的;有认为安磊啥也没做错,做了好事应得奖励,好人好事就该宣扬的;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认为安磊策划了一切,跟霍老一家人是一伙的等等阴谋论。 易文翰本来是想要找一个或几个键盘侠阵营的嫌疑人,结果却被一个网名为“好人难当”的网友的言论给吸引。此人转战各大平台为安磊说话,而且动辄长篇大论,有局内人之嫌。 帮助老人本就是高风险的豪赌,赢了只有一句谢谢,你可真是个好人,输了却是后患无穷,经济损失不说,还要给全家人添堵。高风险没有高收益,有多少人会去做,有多少老人会得到帮助? 我们为什么要宣传好人好事,弘扬正能量?不也是给好人的一种嘉奖,给大家树立榜样吗?如果做了好事,想要得到肯定表扬也成了一种错,接受对方承诺的好处也是一种错,只有不留名,默默无闻,谢绝一切利益才是对?那么还有多少人愿意去做这种高风险却没有丝毫回报、搞不好还会被喷,惹一身腥,生一肚子气,让自己委屈不已的好事?不如不做不错,少做少错。 勇救落水儿童的高中生,高考加分,那么是不是打从他跳下水的那一刻,你就可以拍板说他是为了加分?追求名利,吃相丑陋?他救人后应该向国家政策说不,只为证明自己救人毫无杂念? 以后高中生遇到儿童落水,如果救了,就不能要求加分,否则就是动机不纯。落水儿童被救几率是会增加还是下降? 国家以金钱奖励那些做好事的好人,好人们为了证明自己做好事之初不是为了钱,是不是也得公开谢绝奖金?以树立更高层次的道德高标为荣? 以后做好人好事,如果接受经济鼓励,也是动机不纯。那么好人好事的发生率是会增加还是下降? 那些公开谢绝奖金的人,你们只顾自己收获美名,有没有想过更多人的利益?要我说,你们才是作秀,你们才是自私。如果你真的高尚无私,请谢绝奖金,并对此保密!做到真正的高风险,无回报,为全民道德水平普遍提高做出你们的无名贡献。 安磊做了好事,他不能要回报,因为之前的大哥做了同样的好事,就没要回报。安磊做了好事,他不能要回报,因为还有那么多人做了好事没要回报,这不公平,凭什么好处全被他占了?他要了回报,他就是低等道德水平,不值得我们肯定表扬,甚至还得被我们当做反面抨击。我不懂,好人有好报到底动了谁的蛋糕?抱走安磊,我们不约! 这个“好人难当”莫不是安磊本人?又或者是安磊的同盟?最重要一点,此人密集发言,他的最后一条发言正好就在安磊失踪前的两个小时。易文翰觉得,这个“好人难当”值得一查。 还有一件事也得提上日程。易文翰打算明天向上级申请,发布悬赏通告,向民众征集有关安磊的线索。安磊也有可能还活着,在没有找到安磊尸体之前,易文翰宁愿相信安磊还活着,救安磊刻不容缓。 曾经,安磊做了好事,却没有得到来自全体民众的理解和善意,如今,安磊出了事,易文翰希望网络和民众能够发挥他们应有的正面能量,帮助解救这个好人。 况且,警方从官方的角度发出悬赏公告,也正是打了那些宣扬做了好事不该要酬谢赏金,要了就不再是行善,不是功劳,不值得称赞的键盘侠的脸。 拜那些缺德之人所赐,扶老人已经跟举报罪犯一样都是承担风险的事,都是勇者才敢做的好事,还是那句话,既然有高风险,凭什么不让人家得到早就许诺好的高回报?凭什么不拿才是对的,拿了就得挨骂? 至少在警方看来,如果为警方提供帮助,拿了悬赏要挨骂的话,那么以后警方想要再从群众那里获知线索就更难了。 第二天一大早,易文翰便向上级申请悬赏通告。最后,他跟局长商议后的金额是一万至十万元。安磊的失踪案,提供线索的市民,只要是被验证是有效信息,帮助警方查明真相,逮捕罪犯,可以得到一万至十万元的奖赏。 市局的官博发出悬赏通告,两个小时过去,网上又一次沸腾。易文翰本以为网友们能够主动热情地提供线索,再不济也得对安磊表示同情,为他祈祷吧。没想到之前的那群键盘侠喷子黑子们又开始秀他们的下限。 “我看也不用找了,估计这货是觉得受不了舆情的打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去了。不值得为这样的人浪费警力。” “是不是没脸见人自我了断了?死之前那一万块有没有还给人家啊,要是还了,我个人捐一万冥币给他。” “戏精演戏而已,警察不必当真,他不就是为了报复我们吗?他以为玩失踪,我们就能给他道歉?他就是死了,老子也不道歉!” “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这时候没,用脚指头也知道咋回事儿。拜托警察们长长脑子,别被阴谋家当傻子溜。” …… 易文翰继续翻看留言,想要看看那个“好人难当”是否又来发言。一直等到中午,对方保持沉默。 高朗推门进来,“易队,好人难当身份查到了,巧了,这人跟安磊住一栋楼,是安磊邻居!” “邻居?”易文翰曾经严重怀疑此人就是安磊,或者是霍老的亲戚的小号,怎么也没想到是安磊的邻居。 “这人名叫翟璨,女性,35岁,住在15楼,也就是安磊楼下的楼下,我刚刚跟她通了电话。对于在网上声援安磊,她的解释是,虽然她跟安磊就是点头之交,但是对他印象不错,平时安磊在小区里也是出了名的乐于助人。” “好吧。”易文翰难免失望,这还是个局外人。 就在易文翰打算带着失望的心情去食堂吃午餐的时候,吉时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 “你,你不是该在学校吗?”易文翰惊异,吉时这小子为了案子连课都不上了? “我下午没课,特意来告诉你我的大发现。”吉时很兴奋。 “比错别字的发现大多少?”易文翰不以为然。 “还是错别字的发现。”吉时看了看时间,“先请我吃饭吧,饭后开会,我在会上说。” “吃饭行,但是有一点,这次会议上你要是再让我们失望,你这个准顾问马上就会沦为普通市民,得撤出去。” “那要是我让你们惊喜,我是不是直接荣升正式文检顾问?”吉时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问题不大。” “得嘞,”吉时自信地扬眉,“通知后勤给我制作顾问的名牌吧,省的我每次进来都得提你的大名,冒充你的干弟弟。” 易文翰嫌弃地皱了皱眉。 下午,还是会议室,差不多还是昨晚那些人。吉时仍旧站在最前面,忙活着投影和讲解。 ------------ 第五章 密文遗书 吉时先是把截屏的评价展示出来,一共五条评价的文字内容和截图。 “请大家重点来看这五条评价晒图中的贺卡文字。”吉时进入了授课状态。 高朗仰着头,不自觉也进入了听课状态,“都是古诗,怎么了?” 另一名侦查员说:“都是写爱情的古诗词。” “没错,如果单看这些摘录的句子,看不出什么。所以我们来看诗词的全文。首先第一篇。”吉时展示下一张图片。 《鹊桥仙•纤云弄巧》 宋代:秦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人小声读了出来,大家很快停止了议论,等着吉时这位老师揭晓答案,反正他们是一点没看出这跟案情有什么关联。 吉时不急着给答案,反而是接连展示了下面四张图片,也就是叶落知秋买家贺卡上的其余四首诗词的全文。 《离思五首•其四》 唐代:元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生查子•元夕》 宋代:欧阳修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青玉案•元夕》 宋代: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玉楼春•春恨》 宋代:晏殊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清代:纳兰性德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易文翰老老实实地看完了一共五首诗词,顿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其余人还都深陷云里雾里,不懂吉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家伙真的上课上出瘾,到他们这来过瘾了? “大家如果没看出问题,那说明大家的关注点不对,你们是不是只顾着看诗词本身了?”吉时用鼠标指了指关键部位,“注意看作者。” 随后,吉时进入下一张图片,这张图上只有五个名字:元稹,欧阳修,辛弃疾,晏殊,纳兰性德。 见在场有人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态,但也有人仍旧不明所以,吉时又进入下一张图片,这张图上是五个词,准确来说是五个错别字词:稹密,群欧,疾妒,晏席,按纳。 “我去,还真的跟错别字有关系!”一个侦查员后知后觉大叫道。 “没错,一边是遗书中不多不少正好五个错别字,一边是买家,很可能叫叶落知秋的晒图中的贺卡文字,刚好能够相互对应。如果说这是凑巧,至少我不信。”吉时相信,不光是他不信,任谁都不会信这世上有如此凑巧之事。 “也就是说,安磊的确在遗书里留下了线索,线索指向的就是这个买家,昵称很可能叫叶落知秋的家伙。”易文翰总结。 范老师咳嗽一声,“我记得之前你们说过,这个安磊是个初中文凭啊,他能把这些诗词的作者名字都记住,关键时刻还能拿来做暗语?” “对呀,而且安磊还把这个买家提供的贺卡文字也都记住了,他记忆力超群啊。”高朗也觉察到不对劲。 “如果安磊对这个买家特别在意呢?这可是回头五次的回头客。”易文翰赞同吉时。 吉时也补充说:“而且就算是初中文凭,现在网络发达,上网恶补一下,很容易查到诗词全文和作者的名字。”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说明安磊对这个买家格外在意,买家提供了贺卡上写的文字,他每次都特意去网上查过,而且10个月了,他把五首诗词都记住了,把它们的作者名讳也都记住了。”范老师得出结论。 “可是看评论,这就是个普通买家啊,为什么安磊要对他区别对待?”高朗恶趣味地歪嘴一笑,“这要是个女顾客吧,我还能理解,可这人在追女神啊,明显是个男的啊。” 吉时瘪嘴摇头,指证说:“高警官,这你可就片面了。追女神的,也有可能是女的。” 高朗还想说什么,易文翰打断他,“总之,目前最大的嫌犯是这个买家,查他。先去安磊的后台看看这个买家的收货地址以及他们的聊天记录。散会。” 易文翰刚出了会议室,一名侦查员便通知他,有关安磊的案子,有个知情人亲自过来了。 “现在凑热闹的人很多,他提供的信息有用吗?别什么人都放进来。”易文翰期望能来一个真正的知情人,但根据以往经验,凑热闹的居多。 侦查员说:“她说她是霍老的曾孙女。” “在哪?” “询问室。” 易文翰快步往询问室走,走着走着,脚步声分出了另一个频率,一回头,吉时跟在后面。易文翰无奈摇头,默许吉时一起过去。 一进门,沙发上的女孩赶快站起身,一脸焦急地自我介绍:“你们好,我叫常忆,我是霍老的曾孙女。” 易文翰让她坐下,有什么线索慢慢说。 “网上那些人都误会安磊了,他真的是个好人,不为钱。”常忆急着为安磊澄清。 “我们知道,一万块他又还给你了,”吉时想要确认自己的猜想,问,“那你为什么不在网上为安磊澄清?” “我是想的,我叔叔不知道情况,就在网上说那样的话,我看见以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安磊,想要帮他澄清,安磊却阻止,说一定要对外保密他还钱的事,扶老人送老人本就是高风险的事,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承担这样的风险,那么倒霉的是老人。他希望他的事例能够作为一个正面案例,告诉大众,高风险有高回报,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做这么冒险的事,造福的是更多的老人。”常忆一口气说完。 吉时看了易文翰一眼,无声地说:你看,我善意揣测安磊,对了吧? 常忆描述,她跟安磊只见过一次面,就是医院那次。当时她兑现诺言,给安磊转账一万元。安磊收完钱,又跟常忆说,想要送老人家礼物,但因为自己没空去挑选,希望常忆能帮忙代买,安磊又把一万块还给常忆,说让她去给老人买个防走失的定位手环,剩下的就还给出资者。 常忆当时叹息说,原本外公是有的,这次走丢是因为叔叔家的孩子拿去玩坏了。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就没再买新的。安磊听完便自掏腰包拿了500块,常忆说什么都不肯收。 “说实话,安磊以买定位手环为由把钱还给我的时候,我对他就……后来他又自掏腰包拿出500块,我……”常忆说不下去,低头抹泪。 “理解,换做是我,我也得动心。”吉时诚恳地说。 “后来我把转账记录给叔叔看,叔叔也知道自己错怪了安磊,但我看得出,他不想上网替安磊说话。好在安磊要求对外保密他没收钱。叔叔也松了一口气,只是删了微博,退出战局,剩下的都是一些抓住热点不放的道德好战份子。”常忆调整好情绪继续讲述。 易文翰咳嗽一声,提示:“线索。” “哦,对了,”常忆恍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但是安磊失踪,我是真的想帮忙。” “请说。”易文翰催促。 “他有喜欢的人,这算是线索吗?” “你怎么知道?”易文翰的意思,你们就是一面之缘,这么隐私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在医院那次,我给安磊转账之前,我们先加了微信,我俩各自拿着手机操作。当时我注意到安磊好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就是那种甜甜的笑,你懂的。”常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吉时马上会意,“我懂,女孩子嘛,对这方面敏感。” “我当时对他印象不错,就随口一说,我说:你女朋友知道你做了好事,一定以你为傲。安磊就说:还不是女朋友呢。” 易文翰点头,如果说前面一个笑容可能被常忆过度解读,那么这句“还不是女朋友呢”等于对常忆猜测的确认。 “你们查到安磊喜欢的女孩是谁了吗?跟安磊失踪有关吗?我这线索有用吗?”常忆连连发问。 易文翰严谨地一一回答:“没有,可能有关,可能有用。具体需要我们进一步调查验证。” 常忆像是完成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松了一口气,告别离去。 走到门口,常忆回头补充说:“如果我提供的线索真的有用,我不会谢绝悬赏,我会收下这钱,然后捐出去,默默捐出去。如果安磊能平安回来,我就追他,跟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公平竞争,他是我认识的、最好的男人。” 常忆走后,吉时感叹:“安磊没钱,不帅,学历低,工作不稳定,但他品德高尚,只这最后一条,就能让有品位的女孩倒追。” 易文翰快步走到门口,回头调侃:“羡慕了?” “常忆是个美女,欣赏水平高,你敢说你不羡慕?”吉时反问。 “不羡慕。”易文翰丢下三个字,投身于工作。 ------------ 第六章 双向暗恋 易文翰先是让高朗锁定常忆和安磊转账的时间段,然后让侦查员们按照这个时间段筛选出所有安磊社交软件上发出的信息,包括聊天消息,朋友圈,微博,贴吧,网店评价。 能让一个大男人在陌生女人面前没忍住,发出甜甜的笑,那一定是看到了喜欢的女孩的动向。 这么一查,很快出了结果,而且是唯一的结果,却不是女孩发出的消息,而是一条他们曾经关注过的信息。 女神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说这是她最后一次收我的礼物。算了,我放弃了。还是谢谢店家。 这条评价发出的时间刚好就在常忆跟安磊转账期间。 殊途同归,吉时解读遗书和常忆提供线索共同指向一个嫌疑人,也就是这个叶落知秋。 “这正好能解释安磊为什么会恶补这五首诗词,因为这是竞争对手写给他的女神的。他得知己知彼。我敢打赌,这个叶落知秋的女神也是安磊的女神。安磊得知共同的女神拒绝了竞争对手,还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甜甜地笑,说明他认为自己就是女神喜欢的那个人。跟女神交往恋爱,不过是时间问题。”吉时下了定论。 “叶落知秋查的怎么样了?”易文翰问。 “来了,”高朗捧着新鲜出炉的调查结果跑来,“这人名叫顾允恒,28岁,尚城市人,家住开发新区,在市中心的网络公司上班。我们还查到了他跟安磊的聊天记录,你们猜怎么着?顾允恒的女神,也就是顾允恒给安磊的礼物收货地址和对象,就是安磊的邻居,那个翟璨!” “顾允恒得知店铺地址跟翟璨家是一栋楼,所以让安磊这个店主亲自送货?”易文翰问。 “可不?顾允恒哪里知道,这就跟那个段子一样,男人天天给心爱的女人写情书,最后女人跟邮差好上了。你说这男人能不恨邮差?” “什么翟璨?”吉时还不知道这个人。 “昨天易队在网上发现有个网名叫‘好人难当’的网友一直转战各大网站长篇大论地声援安磊,查了一下她,结果得知她就住在安磊楼下的楼下,是安磊的邻居。这个叫翟璨的女人,我早上还跟她通过电话呢,她说她对安磊印象很好。”高朗解释。 吉时点头,“看来还真是郎情妾意啊,常忆估计是没机会了。只可惜,这一对儿运气不太好。安磊偏偏这个时候失踪。可是他们俩速度也太慢了吧?女方还好说,这都这么久了,安磊得知自己击败了竞争对手,怎么还不去表白?” 高朗非常理解地说:“这个翟璨年龄比安磊大10岁,安磊可能也要考虑一下现实吧,两家人都不会同意的。结果这么一犹豫,出事儿了。” “走吧,先去会一会这个安磊的情敌。”易文翰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这个已经败下阵的情敌现在是最有犯罪动机的人。 尚城市中心的写字楼,最大的一家网络公司,前台小姐把易文翰等三人领进了会议室,等待他们的技术部经理顾允恒。 五分钟后,顾允恒出现。此人衣冠楚楚,泰然自若,仿佛他们三人是来洽谈生意的,而且还是求着他做生意的。 易文翰说明来意,一边说一边观察对方的细微变化。凭借着他丰富的经验,竟然也没从对方身上看出一丝丝破绽。 听完,顾允恒无辜地耸肩,慢条斯理地说:“我承认,我是喜欢翟璨,几年前我们在街上偶遇,我帮她追了小偷,彼此留了联系方式。我送礼追求,她再三谢绝。就是这样。”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翟璨所说的有喜欢的人了,指的是安磊?”高朗冷冷地反问。 “安磊?就是网店店主?”顾允恒用问题回答问题。 “前天晚上,你在哪?”易文翰不打算跟顾允恒兜圈子,如果对方没有不在场证明,直接带回去问话。 “前天晚上我请我的手下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唱歌,最后去了酒吧。差不多玩到凌晨三点半,我到家的时候已经四点了。如果你们想要不在场证人,我有11个。” “名单,饭店KTV酒吧的地址。”易文翰示意顾允恒把这些信息都写下来,他们必须一一核对。 吉时理解易文翰,顾允恒可是眼下唯一的嫌犯,而且是他跟常忆两条线索指向的同一个嫌疑人。虽然眼下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犯人,但如果找到他不在场证明的破绽,证明了他说谎,至少能够申请个搜查令,把他先扣在队里几天。 高朗看顾允恒泰然自若地写字,掩饰不住地心慌,万一这条线真的断了,他们上哪再去找一条可供追查的线索啊? 吉时冲高朗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有自信,这个顾允恒绝对不清白,因为安磊的遗书绝对就是在暗示他。 离开写字楼,易文翰让高朗在这原地等支援,他多叫了几个侦查员过来,负责询问这11个能够给顾允恒做不在场证明的同事,还电话指派了其他一组人去调取饭店KTV酒吧的监控录像。 易文翰自己则是要跟吉时一起去跟那位翟璨聊聊。 来到安磊家楼下,易文翰的车刚好停在一辆搬家公司的货车旁边,单元门里正有几个工人搬运小家具和包裹下来。他们不得不在门口等一会儿。 等待的功夫,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一边打电话一边提着一个小拉杆箱下来。 “对,我搬家了。这里不安全……对呀……反正房子是租的,这时候不走什么时候走?” 易文翰拦住女人,展示证件。 女人一看到警官证,很晦气地撇嘴,挂了电话,“干什么呀?” “女士,想跟你了解一下安磊失踪案的情况。”易文翰还算客气。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女人绕过易文翰就想走。 “提供线索有一万到十万元的赏金,你不想试试看吗?也许你知道的某个小细节就值个几万块呢。”吉时利诱。 女人冷哼一声,“不敢要,要了会被人给骂死。” “怎么会?我们警方肯定是会对外保密的。”易文翰的直觉,这女人知道些什么,否则怎么不继续说没线索,而是说不敢要赏金? 女人的音量提高,“干脆实话告诉你们,我在网上没少骂安磊,我就是认定做好事不该要钱的那类人。你觉得我如果要了警方的赏金,我会不会被网暴?会不会社死?” 易文翰相比较女人的激动异常冷静,“如果你知情不报,会有包庇罪嫌疑。” 女人翻白眼,更加高声叫嚣:“知什么情?我就知道,这里不安全,我害怕下一个失踪的人是我,我要搬家,彻底跟这破地方划清界限!” 女人喊完便上了货车,只剩下工人在整理货物,准备关上后车厢的门。 易文翰走到车后,冲工人展示证件。 “警察同志,我就是个搬家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只要知道她的门牌号。”易文翰说。 “1402.” 易文翰点头,去跟吉时会和。 “这女人心虚了,有必要查查。” 吉时问:“你怀疑她知道什么,但是不想冒风险去赚那笔悬赏,因为以她的情况,根本无福消受赏金。” “没错,如果她是知情者,站在她的角度,向警方举报意味着招惹罪犯,要悬赏会被网暴,不要悬赏呢,又是白白承担风险,给自己找麻烦。那么不做不错,主动搬家,安静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会有任何损失。” 吉时同情地说:“只可惜,她运气不好,碰上了你,你肯定会找房东,查她身份,然后跟定她这条线,撬开她的嘴。” “没错,我的运气还不错。”易文翰一边笑着说一边按了电梯键。 1502的房门开了,为他们开门的是翟璨。 35岁的翟璨年轻漂亮,怪不得会被25岁的安磊当做女神,还能吸引28岁的金领顾允恒。 翟璨把易文翰和吉时请到客厅,给他们倒茶。 “顾允恒?你们怀疑是他伤害了安磊?”听完易文翰的开门见山,翟璨花容失色,“为什么?” 吉时把安磊遗书中的暗示解释了一遍,又介绍了他们通过常忆提供的线索仍旧把嫌疑锁定在顾允恒身上。 翟璨听完,双眼含泪,嘴唇颤抖,好不容易才反问出一句:“安磊,他,他竟然能够知道那五首诗词的作者?” “那自然是因为他特意上网查过,”吉时想要为这对儿有情人做点什么,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翟璨明了安磊的心意,“安磊喜欢你,所以才会独独关注你的追求者给你的情诗,可能是他认定顾允恒是个文艺青年,他不想被比下去吧。” “他,他喜欢我?”翟璨又哭又笑,又喜又悲。 “是的,他喜欢你。你呢?”吉时代替安磊提问,他跟安磊一样在意翟璨的答案,仿佛自己在等待女神的回应。他真的是太欣赏安磊了,所以不单单为他的安危操心,还为他的感情操心。 “我当然也喜欢他,”翟璨泪流不止,“为什么,为什么不早跟我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早点告诉他。我们,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翟璨哭得伤心,易文翰和吉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警官,”翟璨哭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请你们一定要找到安磊,一定把他平安带回来,我,我不想错过他,我们不该错过的!” “我们一定尽力。”易文翰及时把话题给扭转回此行的正题,“现在我们最大的嫌疑人就是顾允恒。以你对顾允恒的了解,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对安磊下毒手?” 翟璨低头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不懂,怎么会是小顾?我拒绝他的时候,他还笑着祝福我来着。” “可他又憎恨安磊的动机啊,他给你买礼物,让安磊来送货,结果你喜欢上了安磊。”吉时还是认定顾允恒,遗书就是他认定的铁证。 “可是,顾允恒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安磊呢?我只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没说是安磊啊。你们会不会找错方向了?”翟璨很混乱,自己说完又否定自己,“可是遗书里那些错别字又指向顾允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确定顾允恒不知道你喜欢安磊?”吉时追问。 “我确定,我跟顾允恒很少交流,我的朋友圈什么的也从没透露过我喜欢安磊,毕竟喜欢一个小自己十岁的男人这对我来说算是秘密。”翟璨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干脆惊恐地捂住嘴巴。 “你想到了什么?”易文翰紧张地问。 ------------ 第七章 头尾藏谜 “会不会,会不会是罪犯威胁安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了那封遗书,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错别字也是罪犯让安磊故意写错的?”翟璨瞪大眼,仿佛发现了惊天阴谋,兴奋又惊恐。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罪犯就是一直在关注安磊,从而关注了顾允恒和你,他故意要用这么间接的方式嫁祸顾允恒。”吉时也意识到有这个可能性,自己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易文翰神色凝重,要真是这样,他们的对手可真是不简单,难对付。 “对了,有没有可能,顾允恒在你家安装了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吉时的思路又返回去了,“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得知你喜欢安磊,所以对安磊下手?” 易文翰听了这话,下意识朝房间四周张望,不自觉站起来,在客厅里四下观察。 翟璨顿时变了脸色,“不会吧?不会的,不会!” “你肯定?”吉时还是不死心,顾允恒是现在唯一的一条线,他就是不愿撒手。 “我每天都打扫房间,根本没注意到有什么窃听器和摄像头,而且我家也没有外人进来过,没机会安装。再说了,就算有,也不可能通过窃听器和摄像头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吧?我又没有自言自语的习惯。” “可是安磊来送货,你面对安磊如果表现异常……”吉时还是不死心。 翟璨面色一变,恍然,“对呀,要真是在客厅里安装了摄像头或者窃听器,我每次收货的时候跟安磊说的话不就……我每次收货虽然都只是跟安磊在门口说几句,也没说太多,可是我的语气可能真的有点……” 易文翰问:“不介意我们先搜一下吧?如果真的找到了东西,顺藤摸瓜证明是顾允恒安装的,就是证据。” 翟璨也起身,郑重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个人一起行动,花费了半小时时间,把客厅搜了个遍,一无所获。 吉时顶着一张苦瓜脸,“看来是我想多了。” 易文翰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问翟璨:“你还有没有其他追求者?” “你怀疑是别的追求者想要一箭双雕?”翟璨惊异。 “是的,如果是伤害安磊,嫁祸顾允恒,那么最有动机的,就是他们俩共同的竞争对手。”吉时庆幸他们又找到了一条新思路。 翟璨想了想,还是比较严谨,“至少明面上没有,但是有没有暗恋我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你再好好想想,重点是同小区或者附近小区的。”易文翰提示。 “为什么是同小区或者附近的?”翟璨好奇。 “想要带走安磊这么一个大活人或者尸体不容易,我们查看了附近监控,一直没有找到运送大行李箱的可疑分子。所以我猜想,罪犯可能就在附近,通过监控死角转移了安磊。” 吉时恍然,“懂了,这片是老城区,监控不到位,很多监控死角。如果是这片的常住民,自然清楚如何躲避监控。” “那要是这样的话,就更不可能是顾允恒了,他不是住开发区嘛。”翟璨陷入沉思,苦思冥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 这趟过来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虽然顾允恒的嫌疑没有被验证也没被排除,但至少他们又多了一条思路,那就是顾允恒还有被嫁祸的可能,此外,至少证明了翟璨家的客厅里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晚上,易文翰又一次召开案情分析会。各组汇报侦查结果。 让易文翰和吉时大失所望的是顾允恒的不在场证明已经得到证实,不光有11个同事手下人证,还有三个商业场所的监控作为无证。 安磊在网络上的各种信息也都排查过一遍,除了顾允恒还是一无所获。 “搬家的那个大嗓门女人呢?”易文翰问。 一名侦查员根据易文翰发送的租房地址查到了房东,从房东那里得知了女人的身份。她叫黄心慈,还真的是谩骂安磊阵营中非常活跃的一员。侦查员又亲自跑了一趟搬家公司,连黄心慈新家的地址都知道了。 易文翰打算明天一早,去黄心慈新家门口等人,送人家女孩子去上班,争取一路上好好聊聊。 范老师发言:“顾允恒有不在场证明,没有犯案的时间,可是安磊的遗书又明确地暗指他,这是怎么回事呢?” 易文翰点头,“所以我猜想,可能遗书的错别字也是罪犯的杰作,是他为了嫁祸顾允恒,故意让安磊写错的。现在我们要查的,恐怕是一个对安磊和顾允恒都仇视憎恨的人。而提到这两个男人的焦点,还是翟璨。” 高朗马上反应过来,“易队,你是说,还有一个喜欢翟璨的男人?他就是罪犯?” 易文翰点头,“只可惜,翟璨给不出人选,这个人很可能只是暗恋。不管怎样,下一步的侦查重点是安磊所在的小区周边。从明天开始,各组都去附近走访。我相信,不管安磊是否活着,他都距离他的家不远。” 吉时站在讲台上,台下学生们读课文的空当,他这个老师溜号了。安磊都失踪几天了,黄金破案期都过了,他到底是死是活,还有没有获救的希望了? 吉时在心里对安磊说:安磊啊安磊,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回来了,有两个美女任凭你选啊。 正代替安磊畅想未来,吉时的目光捕捉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男生在传纸条。 吉时最讨厌学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秘密传递情报这一套,之前就几次三番强调过,情报如果被他截获,他是会公开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吉时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传递员手中的纸条。 “何有才同学,这张纸条是你的吧?”吉时扬了扬手中纸条,“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传纸条别被我发现,发现了我一定公开!” 何有才是班上有名的倒数第一,还是个滑头,整天就是臭美撩妹,是个小花花公子。他迎上吉时的眼神,无所谓地说:“运气不好,被发现了,认栽。” 吉时摊开纸条,开始宣读: 我的心是9月的知了,用尽生命全力鸣叫。 爱上冬天的蝉,栖息在曾被积雪压弯的苗。 你是否能够等得到,我成蝶的那一秒。 吉时都怀疑自己怎么念完这么矫情又幼稚的诗,念完就后悔了,因为同学们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好吧,这帮孩子笑点真低。 “何有才,这是你写的?”吉时示意大家安静,耐着性子问。 “是啊,不错吧?”何有才洋洋得意。 “那你来讲讲,你这首诗除了承认自己是一条虫,还想要表达什么情感?”吉时拿调皮学生打趣。 何有才抿着嘴,笑而不语。 其他好几个学生异口同声地叫道:“我爱你,焦淼淼!” 吉时脸上戏谑的笑顿时僵住,继而消失。 “班长,组织大家自习!”吉时说完便大跨步要出教室,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站着的何有才,还有第一排害羞趴在桌子上的焦淼淼,他轻轻感叹了一声:“何有才,你有才。” 吉时来到走廊,掏出手机,再去看安磊遗书的截图。果不其然,这遗书里的秘密不只是古诗词的作者,还有藏头藏尾诗。 安磊的遗书一共三段,每段第一个字分别是:求,也,煽。每段最后一个字分别是:你,释,留。 吉时连读,根本不成意思。但是他不死心,连读数遍,终于在谐音中找到了答案——秋叶山,泥石流。 怪不得安磊的遗书思路重复,反反复复重复一个意思,原来不是因为他当时心绪烦乱,正相反,安磊很冷静,冷静到可以在罪犯眼皮子底下藏头藏尾。 又或者,这藏头藏尾也不是安磊的杰作,也是罪犯故意藏于遗书之中,想要让警方发现的? 不管怎么说,得先通知易文翰,同时在网上查查,近郊的秋叶山是不是发生过泥石流;这两者跟安磊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给易文翰打电话之前,吉时抽空想明白了一个刚刚没空想的问题,这纸条是何有才故意让自己发现的,这家伙想让自己替他表白!而自己真的就中计,帮他宣读了情诗,还让全班同学做了见证!大意啊。 ------------ 第八章 好人难当 一大早,易文翰便等在黄心慈新家的楼下,他把车停在小区对面的地铁站口,守株待兔。 很快,黄心慈出现。 易文翰下车,像个风流浪荡子一样,伸手拦住女人,发出邀请,“黄小姐,我送你?” 易文翰本以为黄心慈又要大喇叭附体,拒绝不说还得大声拒绝,已经做好了被路人行注目礼,甚至当做流氓看待的最糟糕准备。只是没想到,黄心慈啥也没说,乖乖上车了。难道这趟是长途,所以她不坐白不坐?易文翰暗暗揣测。 “还来找我做什么?我不是说了嘛,我什么都不知道,”黄心慈无精打采,音量非但不高,还很微弱,“宏威大厦。” 果然不近,易文翰发动车子,“你在宏威大厦上班,之前的房子更近吧?为什么特意搬到反而离单位远的地方?” “不是说过嘛,那儿不安全。安磊都失踪了,我一个女人独居,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什么错?” “我问过房东,你临时退租,违反合同,所以她没有退你房租,你损失了半年的房租。不少钱啊。”易文翰瞥了黄心慈一眼,突然袭击,厉声问,“你在躲谁?” 黄心慈怔了一下,马上理所应当地说:“躲绑架安磊的罪犯啊,还能躲谁?” “绑架?你怎么确定是绑架,不是杀害?”易文翰开启怼人模式。 “我,我自然是希望安磊只是被绑架。”黄心慈很快找到说辞。 “你不是讨厌安磊吗?还好心地替他着想?” “我讨厌他也不代表我希望他死啊。” 易文翰的咄咄逼人等于按下了黄心慈身上的音量加键,他一直说就是一直按。 “我看你是希望他死吧?不然为什么知情不报?”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不知道!他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知道!绑架安磊的人就是你们同小区,甚至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的邻居。你看见他绑架了还活着的安磊,但你不说,因为你说了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你害怕那个邻居,你知道他穷凶极恶,所以你只能选择承担房租损失,赶快搬家,远离是非之地。” 黄心慈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易文翰,高声叫嚷:“胡说八道!” 易文翰再接再厉,“那天搬家,你跟我说话故意那么大声,恐怕就是为了喊给那个邻居听吧,你得让他知道,你不会对警方举报他,因为你有自己的理由,你是网上那些抨击安磊的键盘侠,所以你对悬赏没有一点兴趣。你当时还说要跟那地方彻底划清界限。” “停车,我要下车!” “抱歉,这里不能停车。”易文翰淡淡地说,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而且现在距离目的地还很远。” “你到底想怎么样?”黄心慈急了。 “想帮你赚悬赏啊。” “我不要钱,你还不懂吗?我要的是命,我要我的生命安全!你死心吧,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不会做的。” “还说你希望安磊活着,你知不知道,你保持沉默的后果就是一个人死去。” “也许他早就死了!” “所以你就任凭那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担心他会来找你?” “他不会的,相反,你们要是抓了他,他没被判死刑,出狱后倒是有可能来找我!” “你的三观呢?” “就饭吃了,怎么的吧?” 易文翰无语,一打方向盘,来了个急转弯,“行了,你也不用去上班了,跟我回市局,接受审讯。” “凭什么?” “凭公民有义务协助警方办案,凭我是警察,你是公民。” “停车,我要下车!”黄心慈居然开始拉扯易文翰。 “你不要命了?”易文翰高声斥责。 黄心慈吓得一个激灵,顿时老老实实。 就在此时,易文翰的手机响了,来电是吉时。他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哥,安磊的遗书其实是藏头藏尾诗,不,遗书不是诗,但是它藏头藏尾了。藏的内容是六个字:秋叶山,泥石流。我本来想上网查的,可是校长巡视,我得回去上课。消息通知你了,接下来交给你了。”吉时说完便挂了电话。 易文翰接了电话,却连一个“喂”字都没来得及说,电话便挂了。他摘下耳机,想要找个地方停车,上网,发现这里还真不能靠边停。打电话让手下人查?也不用,身边不是有个现成的帮手?而且让她查,说不定能撬开她的嘴。 “黄小姐,麻烦帮我查点东西,我开车不方便。”易文翰缓和语气,跟刚刚判若两人。 黄心慈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查什么?” “秋叶山,泥石流。”易文翰刻意去观察黄心慈在听到这六个字后的第一反应,微反应。结论是,黄心慈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她对此不知情。 “有了,十年前秋叶山发生过泥石流,当时遇难的有4个人,受伤的3个。” “罹难者和伤者的名字?” “这上面可没写,”黄心慈一边说一边滑动手机往下浏览,“等一下,这还有一篇报道,说是当时的导游……” 黄心慈的讲述戛然而止,紧接着她收好了手机,目视前方,紧咬牙关。 易文翰瞥了黄心慈一眼,从对方的反应中获取了信息,黄心慈不说的内容就是关键,这新闻报道里肯定提到了她所知道的那个嫌犯邻居。 “感谢你的配合,接下来的信息我自己查。”易文翰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停车的地方,“下车吧。” 黄心慈不动地方,似乎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易文翰掏出手机,输入关键词,想看看黄心慈闭口不提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很快,他搜到了。 “居然是他!”易文翰惊愕。 黄心慈祈求地说:“拜托,我不想掺和进来。我不想当举报人,也不想当证人,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求求你,放过我吧。” “你为人做事就那么功利?对你自己没好处的事你就坚决不做。你不是在网上抨击安磊做好事是为了酬金吗?”易文翰掩饰不住满眼的鄙夷。 “是,我是键盘侠,我其实比安磊差远了,就算我能拿这份赏金,我也不想要,我不想冒险给自己找麻烦。你如果强迫我,也等于道德绑架我!我的生活够不容易了,真的不想掺和这些事儿。”黄心慈情真意切地表达,渴望易文翰的理解,“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行吗?” 易文翰冷眼瞪着黄心慈,“如果安磊还活着,能自己指证罪犯最好,如果他死了,你就是唯一能把罪犯送入监狱的证人。我不会让你置身事外,但你放心,我不会道德绑架你,更不会发动舆论的力量逼迫你,我是警察,我只会采取法律手段。现在,下车!” 黄心慈的双脚刚落地,易文翰的车便发动,急速驶离。 十年前,秋叶山遭遇泥石流,新闻上报道,当时带队上山的导游翟某已经尽力带着游客逃离。但是等到他们逃离到安全地带,大家才发现,还有好几个人走失,很可能在山里迷路遇险。 此时,顾某的父母提出,翟某是导游,最熟悉地形,只要翟某愿意冒险回去,救出他们刚刚年满18岁,刚刚考上重点大学前途无量的独生子,可以给翟某十万元的酬金。 翟某去了,在再次进山之前其他游客也拜托翟某,把他们的亲属也一起搭救出来。翟某说她一定尽力。 众人在安全地带等了一个小时,翟某只带出了一名游客,就是顾某。其他人质问翟某为什么只救一个人,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提出酬金?为什么只进山一个小时就出来,为什么不能多救几个? 翟某解释,她进去之后只遇见了顾某,顾某是所有人中距离她最近的,也是最安全的。她本想把顾某安置在原地,继续往里走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伤者受困者,可是此时本已经暂停的泥石流灾害有继续的趋势。如果他们俩继续留下,都有可能死在这里。 只可惜,那些痛失家人的游客不接受翟某的解释,尽管后来泥石流果然继续,尽管救灾人员最终表示他们找到尸体时,罹难者都已经死去多时,可他们就是不相信,怎么就那么巧,翟某就只救了一个人,一个能够给她换来十万元的人。 翟某委屈,坚称自己冒险救人的确是为了十万元,因为家乡的父母因为穷而不舍得看病。她作为家中唯一出来大城市打拼的女儿没能给父母寄回去多少钱,一直觉得亏欠父母,所以这一次她才甘愿冒生命危险给父母赚下看病养老钱。 而且翟某表示,她是真的只遇见了顾某一名游客,她喊话顾某,希望顾某给她作证。然而顾某的父母表示,顾某还在医院治疗,他们家已经支付了十万元给翟某,不愿再参与此事。 翟某被网络暴力,她感叹好人难当,顾某保持沉默。 再明显不过,翟某是翟璨,顾某是顾允恒。他们俩都说了谎,说什么偶遇相识,顾允恒爱慕追求翟璨全都是假的。 会不会两人只是想隐瞒那段伤心过往,其实跟案子真的无关呢?如果没有去翟璨家走那一趟,易文翰也许还会这么想。 刚一回到队里,易文翰便召集队伍,准备出发。 高朗一看易文翰如此架势,兴奋地问:“易队,咱们这是去哪?” “去解救安磊。”易文翰戴上了配枪。 “你知道安磊在哪了?”高朗去取了自己的配枪,与易文翰汇合,一见面就开启提问模式,“罪犯多少人?咱们人手够吗?” 易文翰这才反应过来,高朗误会了,解释说:“罪犯就一个人,但是以防她拿安磊做人质,必要时刻用得上。” “就一个人?彪形大汉?”高朗还跟在后面喋喋不休。 “弱女子一个,”易文翰已经拉开车门,坐下去的同时补充,“但是可能是心理变态。” ------------ 第九章 曾经很近 “咱们这是去哪?”高朗的身体里有个提问的永动机。 “罪犯家,不出所料的话,安磊就被她藏在家里。我跟吉时,曾经那么接近过安磊。”易文翰觉得还是主动对车里的手下解释清楚一切比较好,也免得高朗一再提问。 易文翰先是把吉时的发现,也就是遗书中藏头藏尾的事讲清楚,然后说到十年前的泥石流事件。 也就是说,翟璨的“好人难当”这个网名不是为安磊而起的,而是为她自己,她之所以在网上长篇大论声援安磊,除了她喜欢安磊之外,最大的原因是她深有感触,因为她曾经就是那个难当的好人。 昨天,易文翰和吉时去过翟璨的家,他们当时没有怀疑翟璨,所以自然没有进入独居女人的卧室,只是在客厅停留。可即便如此,如果翟璨就是囚禁安磊的罪犯,她的客厅应该也能发现些什么才对。 可易文翰和吉时搜过翟璨的客厅,什么异常都没有。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去翟璨家之前去找过顾允恒,顾允恒知道警察通过网店的购买评价记录怀疑到了他,所以给翟璨打了电话,告知了此事。 “等一下,”高朗打断易文翰,“顾允恒跟翟璨一直保持联系,关系好,我都能理解,毕竟翟璨救过顾允恒一命,顾允恒当年也没出面为翟璨解释,估计是因为父母不让,或者是不想被牵连,所以顾允恒对翟璨心怀愧疚。可是就因为愧疚,他就能跟翟璨一起犯罪?” “谁跟你说顾允恒跟翟璨一起犯罪了?顾允恒根本不知道是翟璨绑架囚禁了安磊。”易文翰对于高朗打断自己不太高兴。 “不是同伙,干嘛通风报信,让翟璨有所准备,把安磊给藏好?”高朗挠头。 易文翰继续解释,站在顾允恒的角度,事情是这样的:大概一年前,翟璨联系顾允恒,说是喜欢自己楼上的楼上的邻居安磊,安磊是个开网店的,她想要跟安磊搭讪,觉得最好的途径就是通过网购。 翟璨提出想法,希望顾允恒能够把淘宝账号借给她用几次,让她冒充顾允恒的身份下单,并且自称要送礼物给暗恋的女神,也就是她自己。 然后翟璨再以看到了安磊发货地址就在女神家楼上的楼上这点为由,提出为了省点运费,也是为了加快送货速度,要店主安磊亲自送货。 这样一来,每次送货翟璨就能看见安磊一次。顾允恒这个暗恋者的存在正好也可以试探一下安磊,电视里都在演男人爱吃醋,说不定一吃醋就促成好事儿了呢。 翟璨毕竟是救命恩人,这点小忙顾允恒不可能拒绝。 就在昨天,警察找上门,误以为顾允恒真的是情敌,对安磊下了毒手。顾允恒因为是清白的,所以丝毫不畏惧。他为了翟璨的面子着想,也不打算告诉警察翟璨借用账号试探暗恋者的实情。 最重要一点,顾允恒认定翟璨肯定跟安磊失踪无关。既然无关,那么这种涉及到女人小心思的细节也不必告知警察。 既然如此,警察走了,顾允恒自然要通知翟璨说:警察来过了,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外人你的计划,如果警察找你,你也别说,咱俩保持统一口径,将错就错,就说我追过你就行。 翟璨接到了通风报信,妥善把安磊藏了起来。估计也会给安磊服下或者注射一些药物,让他保持安静。 说到这,就得提到黄心慈了。这个女人住在翟璨家楼下,老房子隔音效果更差,尤其是楼下,楼上往地板上丢一个网球,在楼下听来,就是在丢篮球。黄心慈听到了楼上传来男人的声音。 易文翰推测黄心慈去找过翟璨抗议噪音,结果翟璨死不承认。回到家的黄心慈越想越不对劲,怀疑是翟璨绑架了安磊,把安磊藏在了家里。打从那以后,翟璨也对黄心慈起了戒心,可能有了些小动作,吓着了这个本就不爱惹麻烦的女人。 黄心慈看出了翟璨这个女人可能是个变态,惹什么人也别惹心理变态,对方指不定能干出什么来。所以黄心慈能做的就是逃跑。临走时,她猜到了翟璨在楼上偷偷看她,看到有陌生人跟她说话,说不定会开窗试图听见他们说什么。于是黄心慈开启了大嗓门模式。 随后,易文翰和吉时进入到了翟璨家。 对话中,翟璨先是帮顾允恒洗脱嫌疑,一再表示顾允恒不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安磊。 在翟璨家里,吉时说安磊也喜欢她,正是因为喜欢她,才在网上恶补那些情敌写的古诗词,然后把作者的名字写成错别字藏在遗书里,暗示这些评价的买家,也就是顾允恒就是罪犯。 翟璨听完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才知道,安磊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在遗书里搞鬼,喜的是,安磊竟然也喜欢她。她还感动得哭了,说什么错过彼此,其实内心潜台词是:安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喜欢我,你要是早说了,我就不会绑架囚禁你了啊。 后来,吉时提到了顾允恒可能在翟璨家安装了窃听器或者针孔摄像头。这话可真把翟璨吓着了。这要是搜家,那藏在卧室里的安磊不就被发现了吗? 翟璨急中生智,忙引导他们说就算有窃听器和针孔摄像头也肯定是在客厅,因为她跟安磊的接触就是在门口送货收货的时候,那时候她跟安磊说话,可能语气上暴露了她喜欢安磊。 当时易文翰和吉时谁也没注意到翟璨的计策,真的就乖乖地只搜了客厅,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最后,翟璨又误导他们,说可能是有人想要嫁祸顾允恒,成功让易文翰想到了可能还有暗恋者,想要一箭双雕。 “翟璨这个女人,可真是机关算尽啊!”高朗说完,打了个寒噤,“被这样的女人喜欢上,安磊可真可怜。真要是早表白了,早恋爱,然后结婚生子,最后才发现对方是这么一个可怕的女人,那可真是……” 易文翰打断高朗,“现在安磊生死未卜,也挺惨好吗?” “易队,那你觉得,安磊还活着吗?” “我觉得安磊很可能还活着,一来,翟璨家里没有大冰柜存放尸体,如果卧室里没藏一个的话;二来,翟璨家里没有异味;三来,翟璨对安磊还是有点感情的,她应该舍不得,尤其是昨天听我们提到安磊也喜欢她,如果在那之前她没动手,之后也应该不会下毒手。” 高朗重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产生了一个问题,“易队,翟璨到底为什么要绑架囚禁安磊啊?” “变态的心理常人无法体会,但是我却知道翟璨的变态心理是因何而生的。” 高朗抢答:“因为十年前,翟璨做了好事,却被网络暴力,并且顾允恒没能站出来为她作证。” “是啊,所以你问我翟璨的动机,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句翟璨在网上声援安磊时候说的一句:抱走安磊,我们不约。”易文翰当然知道,这不算理由,但是具体翟璨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估计只有等她自己说了。 ------------ 第十章 豁达的好人 易文翰让警车停在小区外,他不想打草惊蛇,以免翟璨狗急跳墙,能不动用武力最好不用。所以他打算跟高朗先去临时突击,看看情况,让其他同事在周围接应。 易文翰知道高朗演技不行,特意让他躲在自己身后,自己打头阵,敲门。 “谁呀?”翟璨警惕地问。 “翟女士你好,我是之前来找过你的易文翰。”易文翰的声音自然平稳。 “有事吗?”翟璨没有要马上开门的意思。 “有关顾允恒,我们还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易文翰客气地问,“你现在方便吗?” “稍等一下,我刚洗完澡。” 高朗在后面小声说:“易队,她不会有所察觉,对安磊不利吧?” “有这个可能。”易文翰明白,此时他面临两个选择,按兵不动,赌翟璨毫无察觉,后者是破门而入,赌翟璨动作没他们快。两个选择都有风险。 突然,易文翰灵机一动,给吉时发了一条文字微信:有空吗?有空的话马上给翟璨打电话,说你发现了遗书里的藏头藏尾。 吉时很快回信:为什么? 易文翰发:拖住她,我们要破门进去。 吉时没有再废话,回了一个:OK。 房间里手机铃响,然后是翟璨接听电话的声音。 “叫技术员过来,直接破门,越快越好。”易文翰希望吉时的嘴上功夫了得,吊足翟璨的好奇心,让她没有心思和精力一边接电话一边伤害安磊。 技术员本就在下一层待命,听到指令,拿着工具上来,上来二话不说就干活,虽说发出了巨响,但是不到五秒钟,防盗门便开了。 里面的翟璨一声惊叫,举着电话望着闯入的警察,呆若木鸡。 “不是刚洗完澡吗?”易文翰冷冷地问。 翟璨头发干爽,穿戴整齐。卧室的门开着,里面突然传出东西落地的声音。 易文翰赶忙快步进入卧室,一张双人床的一侧,躺着一个面色惨白,浑浑噩噩的男人,他正努力睁开眼睛,努力把刚刚弄掉东西而垂下去的手臂抬起来。 男人正是安磊! “让救护人员马上上来。”易文翰大声对后面的侦查员下令。 刚刚在半路上,易文翰便已经叫了救护车。 “喂,喂?翟女士,你那边怎么了吗?”掉落在地上的手机里发出吉时的声音。 易文翰当着翟璨的面捡起手机,对吉时说:“安磊还活着,你下班来市局吧,文检顾问。” “得嘞!”吉时的喜悦透过电话线路传来,不仅仅是因为他终于荣升顾问,更是因为安磊这个好人,他还活着!他们真的成功解救了他! 审讯室里,易文翰和高朗面对翟璨。 “为什么要这么做?”易文翰问。 “我要保护他,不让那些人伤害到他。”翟璨自豪地说。 “网上的键盘侠?”高朗反问。 “对,我曾经被伤害过,我知道,那又多痛苦,多委屈。凭什么做好事不被夸赞,反而要被批判?我没法改变那些人,我只能逃避。可是安磊,他不逃,还跟我说谎,说他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易文翰无奈地说,“后来安磊也跟你说过吧,他不在乎,但是你不信!” “因为他不可能不在乎!没人不在乎!”翟璨大叫,仿佛在捍卫真理,义正言辞,慷慨激昂。 “翟璨,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网上那群键盘侠,以己度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改变不了键盘侠和网络环境,就改变自己,把自己变得比他们还糟糕,仿佛这样你就赢了。好人难当,所以你就当坏人。” “胡说!他们才是最糟糕的!我是拯救者,我要拯救安磊,给他打造一个只有我,没有任何伤害的真空环境,只有我是最爱他最懂他的,我们是同类,应该抱团取暖。我是好人,我和安磊都是好人,我们互相喜欢,我们是一对儿!” 高朗无奈摇头,都是讲中国话的,可有些人,你说的他永远听不懂。 下班前,吉时兴奋难耐,他很快就可以正式成为警方的文检顾问了,某种程度上,他实现了梦想。 但是在下班前,吉时还有一件事得先解决一下。 “何有才,你利用我帮你当众表白的事儿,咱们怎么处理啊?”吉时找来何有才,打算言明态度。 “找家长呗,老师们不就会找家长吗?”何有才吊儿郎当地,根本不在乎。 “那我得让你刮目相看一次了,看在你这次运气不错,帮了点忙的份上,放你一马。不过如果有下次,连同这次一起算账。” “真的假的?” “对了,你那首虫子诗……” “什么虫子诗?那是爱情诗,表白诗。” 吉时做出嫌弃状,“为了藏头藏尾而作的诗,能有什么艺术水准?况且,你让这首诗当众被念出来,难堪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你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上想想,你这么做,她喜欢吗?难堪吗?以后会不会成为同学的笑柄?” “不至于吧?”何有才夸张地缩了缩脖子,一副小题大做的样子。 “人生的第一次被表白,多么美好难忘的事儿,就被你这么给毁了。依我看,至于。” “女生就是矫情。” “表白前不顾对方感受,你也好意思说喜欢人家?表白后没有得到想象中的肯定回应,就说人家矫情。被你这样的人喜欢上,焦淼淼还真是可怜。” “切,”何有才不屑地冷哼,“你不就是想说初中生不能早恋吗?” “你的这个事儿跟早恋没关系,你不是真的喜欢她,她也不会喜欢你,我只是想说,被一个糟糕的人喜欢上,真是一个人的悲哀。”吉时想到了安磊,感慨颇多。 “得,还不如找家长呢,我最受不了冷嘲热讽。” 何有才是个典型的自我中心者,从来不考虑他人,只顾自己痛快不痛快。这种人给了别人一巴掌,还得责怪对方让他手疼了。吉时知道,这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同样是说中国话,但他的话,对何有才来说,比英语还听不懂。 “你呀,且得成长呢。去吧。”吉时无力地挥了挥手。 刚一进易文翰办公室,领到自己的工作证,吉时便被易文翰推出了办公室。 “走,跟我去医院看看安磊。” “安磊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救护人员说可能是被注射了麻醉剂,具体得等医生诊断检验以后才能确定,所以这不是要去听医生的诊断嘛。我刚刚通知了常忆,估计这会儿她都到了。” 吉时苦笑感慨,“我之前还说安磊如果活着,还得二选一,现在看来,不用选了。” 去往医院的路上,易文翰转述翟璨的供词。 案发当晚,翟璨以邻居的身份进入安磊家做客。安磊也喜欢翟璨啊,自然欢迎心上人进屋。 翟璨先是说了一大堆指责键盘侠,理解和同情安磊的话,但安磊却总是转移话题,不谈这事儿。翟璨觉得,这事儿已经成了安磊的心病和逆鳞,安磊快承受不住了,她必须得解救他。 于是趁安磊不注意,翟璨给安磊的大腿来了一针麻醉剂。很快,安磊双腿无力,站不起来了。 翟璨表明态度,用另一针麻醉剂扎脖子为威胁,让安磊写一封遗书。她的目的是,让世人以为安磊死了,而且是不知道死在哪里,这样她就可以永远陪伴在安磊身边,享受二人世界,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当然,她会让安磊这辈子都不再接触网络,避免伤害。 之所以要手写遗书,而不是打字发在网上,就是为了让警方通过笔迹鉴定认定这是安磊写的。安磊写完遗书,翟璨还检查过几遍,没有发现异常。 而后,翟璨还是一针把安磊撂倒,换上安磊的衣服鞋子帽子,假冒安磊出了小区。 实际上,她在外面换下衣服,又以本来面貌大大方方回到小区里,进入安磊的家。这次,她先是打扫了房间,以免留下自己的痕迹和指纹。然后用床单把安磊包裹起来,扛在肩头,趁凌晨大家都熟睡,走没有监控的楼梯间下两层楼回到自己家。 翟璨有一米七的个头,而安磊一米七四,女性本来就比男性显个头,所以翟璨才能在监控中伪装安磊。而且翟璨曾经当过很多年导游,到处跑,体力相当不错,扛一个120斤的安磊下两层楼不在话下。 易文翰和吉时造访之前,翟璨得到顾允恒的通风报信,事先又给安磊注射了一针麻醉剂,把他藏在了床箱里。 这几天,其实安磊也有过清醒的时候,也发出了一些声响。正如易文翰所料,引起了楼下黄心慈的不满,黄心慈登门来理论时,对翟璨家里藏男人的事儿表现出兴趣。翟璨马上露出了变态嘴脸,暗示黄心慈不要多管闲事,杀人分尸情节的小说,她看过很多,很能体会那些凶手分尸时候的快感。 吉时听完,唏嘘不已,“果然啊,人得靠运气活着。你说,安磊和焦淼淼做错什么了?怎么就被这么恶心的人给看上了?还不是运气不好?” “焦淼淼是谁?”易文翰好奇。 吉时便讲了他是如何被何有才的一首诗启发,发现了安磊遗书中还藏着另一个暗语,以及可怜的焦淼淼和可恨的何有才。 病房门口,二人没急着进去,因为虚掩的房门里传出了安磊跟常忆的对话。 “太好了,你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你看,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常忆兴奋地说。 “是啊,有惊无险,我真得感谢警察同志,看懂了我的暗示。我原本还担心,他们知道我是初中文化,就以为错别字是正常的。所以我还留了一手,搞了个藏头藏尾的把戏,这个倒是很符合初中文化,哈哈。”安磊自嘲,没心没肺地大笑。 “我给你交了医药费了。”常忆的声音因为紧张害羞有些发抖。 “那怎么好意思?”安磊是受宠若惊的客气语气。 “我就付了一万元的定金而已,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别这么说,这钱我得还你。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要女人的钱,我不舒服。” “对了,还有一件事,”常忆转移话题,“我还是想把你没收那一万块的事情公布出去,我觉得这样对你来说才公平。不然那些喷子不明所以,还要在网上继续黑你。我也不舒服。” “请不要那样。一旦那样做了,就违背了我的初衷,造成了我最不想要的那种反面效果。我是不是好人,不需要外人评判,我自己和懂我的人知道就好。我做好人,也不是为了当物以稀为贵、高处不胜寒的圣人,只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能成为好人,遇见好人。”安磊大大咧咧地说出了这么一番发人深省的话。 隔了许久,常忆才艰难地说出三个字:“我懂你。” ------------ 第一章 好友决裂 周五下班,吉时按照约定赶往市局,因为有了顾问的证件,他轻松进入易文翰办公室。 手里捧着两人的共同财产,乔川的加密笔记本,吉时并不想马上回去看,而是没话找话,“怪了,你为什么把笔记本放在办公室,不拿回家看呢?” 实话实说是,易文翰不能把这本笔记本拿回家,因为家里没有隐私,拿回去,他老爸易蕤一准会看到,看到了民国时代的笔记本,他老人家就如同打了鸡血。要是进一步知道这笔记看似是写北城的事儿,实际上是暗示尚城本地的历史案件,那么易文翰可就没有一秒钟安稳日子能过了。 “因为我在办公室的时间比在家长。”易文翰回答。 “你看过了?”吉时又明知故问。 “是,继苏公馆案件后的第二个案子,我看了。果然不出所料,还是阿婆名作的改编,这次瞄准的是我个人最喜欢的。” “看出什么门道了吗?还是摩斯密码吗?”吉时问完就后悔了。 易文翰看出吉时后悔,体贴地说:“我就不剧透了,你自己回去好好体会其中乐趣。今天周五,周日这个时间,你再给我送回来,然后跟我一起请刘社长吃饭,咱们还得拜托他去查报纸。” “得嘞,回见。”吉时兴冲冲地把笔记本收好,挥手告别。 来时坐地铁,回时打出租,吉时迫不及待。但有一点,他跟易文翰一样,那就是不能让自己老妈发现这本笔记。母亲孙巧岚最近正沉迷于民国时期的电视剧,还买了旗袍,对一切民国老物件感兴趣,要让她看到了,肯定就当古董给霸占了。 易文翰的老爸和自己的老妈只会看到老物件的表面价值,他们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内容才是无价之宝。 民国21年11月7日,阴。 这些天我根本没有时间来记录,我太忙了。如今尘埃落定,哦不,是卢昶以为的尘埃落定,我彻底闲下来,才有功夫来记录这一周之内发生的种种。 今天中午,我去找卢昶,第无数次提醒他,他错了,错把一个无辜的人当做罪犯,错放了一个内心阴险机关算尽的真正罪犯。可是他不听,无论如何都不听,认定是我错。 又或者,这只是他的表演,他也知道,我是对的,只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领导,这个时代,这个社会,人性的自私与丑陋,他必须要坚守他以为的“正义”,与我站在对立的阵营。 我真的很失望! 我能做的只有跟卢昶彻底决裂。从今往后,他不再是我的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哪怕往后余生都是孤军作战,一个人对抗这丑陋的世界,我也不需要一个已经被腐蚀的、名义上的战友。 如果这案子没有发生该有多好?不,不能这么想,正是这案子让我看清楚了卢昶的真面目,我该感谢这案子! 不,也不能这么说,因为这次的案件不同于以往,它太可怕了,死了太多的人,而且还笼罩着鬼怪的恐怖阴云。当然,最后证明,所谓的闹鬼其实并不存在,一切罪恶都在人心。 不,我也不该同情这些死者,虽说死者为大,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实在让我无法同情和尊重。他们确实该死,可又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凶手确实可恨,可是他又做到了当下法律无法做到的公平。 这里面的情形太过复杂,我该从何说起呢?还是先从一周前说起吧。 11月1日,我接到卢昶的电话,北城警察局又一次邀请我帮助他们调查。我知道,虽然名义上我是他们的帮手,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外人,如果不是案件极其恶劣或者棘手,压力巨大,他们一般不会轻易来寻求我的帮助。 卢昶派车来接我,我以为会把我带去警察局,没想到是去到了医院。一开始,我对案子一无所知,只被告知,要去见的是两个案件嫌疑人,也是一场与世隔绝的杀戮之中,幸存且仅幸存的两个人。 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名叫胡法,35岁,离婚,无业。但他之前是卢昶的同行,而且是顶头上司。 5年前,卢昶是北城警察局就是个人人可以欺负的新人,当时胡法刚刚胜任警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没少给新人苦头吃。卢昶这群虾兵蟹将私下里叫苦不迭。 后来,胡法在一次抓捕罪犯的过程中犯了错,他当时的岳父落井下石,不但没有搭救他,还让女儿跟他离婚,带走了孩子。胡法不但被革职,还成了丧家之犬。 这些年,胡法一直靠吃老本过活,在北城销声匿迹。 卢昶说,本以为胡法已经离开了北城,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见面的一天,而且双方身份会如此变化。 女的名叫师秀禾,24岁,是北城商会会长的四姨太。这位65岁高寿的会长有一位正房夫人,有过三位姨太太。师秀禾虽说是四姨太,但是却是目前唯一的姨太太,因为前面两任姨太太都死了。 这个师秀禾的来路也不简单,卢昶跟我坦白,她是卢昶的青梅竹马,十岁双方父母就给他们定了亲。3年前,卢昶的母亲嫌弃师秀禾父亲病故,母亲生病,说她不能帮助卢昶在官场上攀升,只会拖后腿,也带不出去。 卢昶跟母亲抗争了三个月,最终母亲以死相逼,硬是拆散了这对儿鸳鸯。卢昶一直觉得对不起师秀禾,这些年对她念念不忘,一个女朋友都没谈。一直到一个月前,他得知昔日恋人成了商会会长的四姨太,终于心灰意冷。 卢昶说,他不怪师秀禾,毕竟是他们家先对不起人家。而且师秀禾家境的确不好,有个患有心脏病的母亲,急需钱。她为了钱牺牲自己嫁给会长,也是无奈之举。 当初听到卢昶这样介绍这两个嫌疑人,我还没察觉什么,现在想想,打从一开始,卢昶便已经有了预设立场,结局已然注定。 “到底是什么案子?”进入胡法的病房前,我问卢昶。 “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楚,你还是直接听他们俩讲述吧。之前我已经让他们俩讲述过一遍过去几天在四方岛上的经历,两人所讲内容相同。但他们其中一定有一个是凶手,也就是说,有一个人在说谎,明明是凶手却以受害者的身份讲述。” “我懂了,你让他们再讲述第二遍,甚至以后还有第三第四遍,只要讲多了,就难免会露出破绽。”我会意。 “没错,今天是第二遍,你正好也可以从头好好听一遍。”卢昶推开门,让我先进入胡法的病房。 卢昶给我和胡法做了介绍,在胡法讲述之前,卢昶给我做了一个案情背景介绍。 案子发生在10月27日至10月30日之间,地点是四方岛。四方岛是大海中的一个小岛,非常小,而且没有人居住,岛上只有一栋旧房子,大家习惯叫它李宅,是清朝年间一个名叫理查德的外国人在上面建造的。 后来理查德回国,把房子转手,新的主人把这里当做度假的行宫。没多久,李宅便又有了新的名号——鬼宅。顾名思义,宅子闹鬼。 新主人又把宅子给贱卖了。这第三任主人,没想到竟然算是我的熟人,正是苏公馆案子里死去的苏逢春! 不仅如此,这次案件的死者中,还有两个我的熟人,一个是苏家的管家毕青书,一个是苏逢春的会计佟伟。 苏逢春死后,大太太楚梦君做主,要变卖所有家产,然后大家分家,各奔东西。所有家产当然少不了三姨太施杰琳的份,而且大太太特意强调,也要多给司机吴西柏一份,要奖励他救二小姐的英勇行为。 别的家产都好卖,就只有四方岛上的鬼宅不好脱手。在佟伟的建议下,楚梦君决定以拍卖的形式出手。 拍卖的底价定的非常低,以此来吸引买家。由佟伟组织,带领意向买家一同前去李宅,在李宅先住上几天。然后再在房子里现场拍卖,价高者得。 为什么要让意向买家在房子里住几天呢?那是因为楚梦君和佟伟以及其他在房子里度假过的苏家人都知道,房子根本不闹鬼,闹鬼什么的都是道听途说。而且房子真的是好房子,那个外国人理查德是个有钱人,造房子舍得花钱,房子质量没的说,里面的各种家具摆设都是高级货。 外人不敢买这栋李宅,是因为听信谣言,并且不知道房子有多好。想要成交,就得让有意向买的人亲自来体会一下,打消他们的顾虑的同时也能让他们因为竞争关系相互比着出价。这样一来,房子就能够尽可能卖的多点。 在佟伟的提议下,楚梦君的如意算盘打得好,为了达成目的,也是当做给佟伟好提议的嘉奖,她特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佟伟。只要真的能以比她心目中的价位高的价码出手,多出来的部分,她分两成给佟伟。 为了给拍卖做准备,楚梦君特意拍她最得力的管家毕青书带领着家里的两名女佣一起去李宅,先彻底做一番清理,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 与此同时,楚梦君在报纸上刊登了她要拍卖李宅的事宜。 不久后,他们果然齐集了几名意向买家。楚梦君觉得人数够了,再等也等不到其他人,夜长梦多,要是这几个人也改了主意怎么办?于是定下了日期,10月27日,正式登岛。 从北城到四方岛,先要乘坐火车,四个小时后抵达津城,然后再从津城坐轮船,抵达津岛,再从津岛一个偏僻的码头出发,乘坐小轮渡两个小时,才能抵达这座离群索居的孤岛。 27日清晨,会计佟伟告别楚梦君,踏上征程。按照原定计划,毕青书作为管家会一直留在李宅,跟佟伟配合,一直到拍卖成功后跟大家一起撤离。毕青书带来的两名女佣,则是在意向买家登岛的时候,乘坐返航的船先离开。 楚梦君告诉卢昶,她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一场拍卖,会演变成一场杀戮悲剧。她一直想要扭转流言蜚语,证明李宅根本不闹鬼,这下可好,李宅彻底沦为凶宅,再也无法脱手了。 ------------ 第二章 齐聚鬼宅 胡法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右腿打着石膏,虚弱得连呼吸都成了负担,他说话有气无力,我得靠得非常近,仔细聆听才能听得清他的叙述。 胡法讲述,5年前,他从警察局辞职后便一直无所事事,打算彻底放弃自己,自生自灭算了。这5年,他一直吃老本,虽然有点家产,如果不挥霍,仔细一点,也够他一个人过活。但是尚城是他的伤心地,他一直想要离开。 去别的地方安家,房子就是最大的问题。胡法在尚城没有房子,结婚后他一直住在岳父家中。离婚后,他虽然分了一点家产,但是也没买房,而是租房。如果手里这点钱用来买房子,那么他就还得找工作赚钱。而胡法不想工作。 正当他继续浑浑噩噩混日子的时候,他在报纸上看到了四方岛上闹鬼的李宅要拍卖的消息。 离群索居,一个人住在世外桃源一样的岛上,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更何况,鬼宅的价格一定很低,如果他去了,能够搞出一点搞鬼的小把戏,吓走其他竞争者,那么自己以最低价格拍下一栋房子,进而霸占一个岛,岂不美哉? 胡法说到这,看了一眼卢昶,说:“卢昶,你应该很理解我当初的这种想法吧?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远离所有是非,忘记过去,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心愿。唉,只可惜,这只是我的奢望。因为师秀禾,我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转而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卢昶,希望他解释一下。 卢昶先是对胡法点头,不屑地说了一句:“善恶皆有报,当初你种下恶因,如今自然有你的恶果。” 胡法自嘲地笑,“也对,也对。” 卢昶对我解释:“胡法的故事,后面自然会说到。先听他往下讲吧。” 胡法闭上眼,继续讲述。 胡法也报名,成了竞拍者之一。10月27日一大早,他便也踏上征程。 巧得是,胡法跟佟伟的出发地都是北城,出发时间也一样,他们乘坐的是同一列火车,还是一个车厢,斜对面的座位。 一路上,不相识的他们没有说话,一直到到了津城,两人又上了同一艘轮船,二人才因为凑巧而攀谈了两句。聊到目的地,二人才明白,原来他们是未来几天的同伴。 胡法问佟伟,其余竞拍者都是什么情况,他想先摸清对手的背景,然后逐个击破。 佟伟介绍,这次的竞拍者有5个,除了胡法,还有四个人,两男两女。 李奥军,25岁,北城市的作家,自称是满清贵族后代,他的祖母是位格格。四方岛上的李宅正是当年理查德为了格格而建造的,他们经常会在此幽会。李奥军说,祖母正是死在了李宅,李宅闹的鬼就是祖母的鬼魂。他要买下这栋房子,是为了与祖母“重聚”,然后超度祖母,让她放下对理查德的执念和憎恨。 胡法听完,觉得李奥军会是他最强有力的竞争者,因为这位不怕鬼,反而是因为闹鬼才要买下这房子。对方又是满清贵族后代,肯定有钱,到时候估计会抬高价格。 裘术仁,22岁,津城人,日本留学归来的医学生,算是个医生吧。为什么说算是呢?因为裘术仁回国后没有在医院工作,但也是在治病救人。裘术仁在日本人开的医学研究所工作,专门救治那些被日本人严刑拷打的爱国义士。 裘术仁这次前来参与拍卖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奉命于日本人。日本人看中了李宅的位置,想要把他们的医学研究所搬到四方岛上的李宅。 胡法听完更加心寒,日本人啊,那肯定跟不在乎钱,裘术仁的开价搞不好会高于李奥军。 修翠容,29岁,津城纺织大亨的二女儿。修翠容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想要拍下李宅是想要让自己那发疯的哥哥搬来居住。修翠容的哥哥是个疯子,而且是有暴力倾向的那种,她不忍心送哥哥去精神病院,只是关在家里。可是哥哥频频偷跑出去伤人,为了其他人的安全,她只能委屈哥哥住在小岛上,花高价请人照顾。 胡法的心彻底凉了,这又是一个有钱的竞争对手。前面这三个人之中,到底谁能拔得头筹,还真不好说。反正他自己是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师秀禾,24岁,北城商会会长的四姨太。会长年迈,家里的大太太善妒,总是挑起纷争,搞得这位会长想要纳妾也只能远远的,于是便看中了李宅,想要把李宅变成豢养金丝雀的牢笼。 所以说师秀禾拍下这房子其实就是为了自己住,对了,她肯定还要把母亲也接过来一起的。会长会请一些下人照顾母女俩,有空会过来与年轻貌美的四姨太共度几个良宵,丝毫不用担心大太太杀过来。 胡法连连叹息,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这四个竞争者,随便一个都能轻松打败他。 在津岛的那个偏僻码头上,胡法见到了他的四个竞争对手。 李奥军风度翩翩,穿着考究,是难得的美男子;裘术仁谦逊有礼,逢人便笑,微微弓背,动辄行礼;修翠容雍容华贵,举止优雅,高调宣布随行的丫头晕船吐得厉害,她体贴下人,宁愿自己照顾自己,请大家不要误会她是请不起下人陪同;师秀禾相比较天生高傲优雅的修翠容显得小家子气,怯怯地,明显自卑,修翠容提到了下人,她也就只能解释自己没带下人是因为自己不习惯被人照顾。 天色擦黑时,胡法总算是踩在了四方岛的土地上。 送他们一行人过来的小船送走了两名已经在李宅工作了几天的女佣,毕青书带领着他们一路步行,从码头走到李宅。 这一路,毕青书和佟伟相谈甚欢,毕竟他们同是为大太太楚梦君工作的。这些人之中,也就数他们俩最为熟悉,其余的等于都是陌生人。 走了二十分钟,他们才抵达李宅。修翠容打从开始步行便发牢骚,自己穿的是高跟鞋,没想到毕青书居然没有配备黄包车。一直到大家进入李宅富丽堂皇的大厅,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才闭嘴。 大家位于大厅中央,环视着气派的欧式古典风格的大厅,除了毕青书和修翠容,其余人都发出惊叹,“这房子果然气派,理查德果然富有。” 胡法一眼便喜欢上了这里,更加坚定了要买下这里的决心。 众人环顾四周后,目光都集中在了头顶的吊灯上。大厅的挑高有两层楼的高度,古铜色的吊灯高悬。这是由黄铜打造的吊灯,一根直柱下垂,然后分成七根细黄铜,向上弯起,每一根上方是一只圆形的大灯泡。 吊灯简约大气,跟整个大厅的风格融为一体。但是胡法却不敢站在吊灯下,他总觉得这东西估计得有个将近一百斤的重量,真要是掉下来能把人砸成一滩泥。 毕青书本身就厨艺不错,他跟女佣前来时带够了物资,也简单加工了各种食物。女佣不在也没关系,毕青书一个人足够应付这些人这些天的饮食。 毕青书让大家各自拿着行李找房间住下,半小时后来餐厅一起吃他为大家准备的晚餐。 晚餐的气氛一开始并不融洽,毕竟大家都是陌生人,一时间只能听到餐具碰撞的声音。 此时,师秀禾指着餐厅角落里的唱片机说:“各位,我注意到那里有个唱片机,我提议,进餐的同时听听音乐,怎么样?”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倒是毕青书有些为难,他边往唱片机那边走边说:“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过唱片机里面有没有唱片。” 打开一看,里面还真有唱片,于是毕青书开启唱片机。 一开始是杂音,众人还都有耐心地等待,以为杂音之后就是悦耳的音乐。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彻底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唱片机发出了一个女人尖利的笑声,一开始是小小的,而后越来越大,越来越阴森,笑着笑着又哭,哭着哭着又笑。 众人哪还有心思继续吃饭?全都愣住。 胡法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房子果然闹鬼!可下一秒,第二个更为理智的念头产生:这是有人在搞鬼。 毕青书赶忙想去关掉唱片机,可就在这时,那个又哭又笑的“女鬼”开口说话了,“各位,你们好啊。我是永祥格格。” 众人面色全都一紧,而后各有各的姿态,最明显的就是李奥军的笑容和修翠容的花容失色。 “在座的各位,你们虽然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们。毕青书、佟伟,你们是那个霸占这里十几年的苏逢春的人,剩下的五位是来夺走我的居所的无耻小儿。你们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胡法、师秀禾、修翠容、裘术仁、李奥军。” “她,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裘术仁惊恐地大叫。 “我奶奶是灵魂已经超脱在外,自然无所不知。”李奥军得意地对裘术仁说。 胡法不屑地冷哼,“危言耸听,这肯定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 说完,胡法刻意去仔细观察每个人的表情,看了一圈,师秀禾的表情最为夸张,让他觉得可疑。 “看来这可真是天意啊,天意要你们来这里与我相聚,天意要我来收了你们这些罪恶肮脏的灵魂。抱歉了各位,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永祥格格的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伴随着风声像游蛇一般盘旋在每个人的耳边,然后冷不丁钻入耳洞。 “开什么玩笑?过分了!”胡法瞪着毕青书,“是你吧,管家先生,只有你才有机会做这样的准备!这算什么?胆量测试吗?” 毕青书用力摆手,吞了口口水,“什么测试啊,这对我们拍卖房子有什么好处?真的不是我。” “你打扫的时候没注意过这唱片机?”师秀禾怯怯地问。 “没,没呀。”毕青书急得出了汗。 众人望向窗外,此时外面漆黑一片,可不正吹着大风吗?难道永祥格格的鬼魂就漂浮在外面的风中,所以说话的声音才会有风声做背景? ------------ 第三章 全员罪人 “先说说谁好呢?”永祥格格的声音沉寂了一会儿又骤然冒出来。 裘术仁突然起身,打算去强行关掉唱片机,“这破玩意,我把它砸了!” “那就先说说裘术仁吧,汉奸走狗,丧失人性,残害同胞的畜生!” 李奥军本就不喜欢裘术仁,在来四方岛的船上,听说了裘术仁的背景,他就一直冷嘲热讽,这会儿一听永祥格格指控裘术仁,他当然要听完。 李奥军动作迅速,在裘术仁经过他身边时,一把拉扯住对方的衣襟,拉得裘术仁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跪在李奥军脚下。 “你干什么?”裘术仁站稳后冲李奥军大吼。 “你心虚什么?你要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为什么不敢听一个鬼魂的指控?如果是我,我就会很好奇,一个鬼,能怎么诬陷我。”李奥军微笑着,慢条斯理地,说完还喝了一口红酒,仿佛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还在欣赏一出好戏。 “裘术仁在日本留学,回国后本可以去医院当个普通医生。但是他嫌医院的工作收入太少,于是便主动投靠日本人。你们以为他就职的那个医学研究所是做什么的?” 胡法内心回答:是严刑拷打爱国义士的。裘术仁作为那里的医生,负责让那些人死不了,继续活着承受酷刑,让他们生不如死。 永祥格格的回答却出乎了胡法的意料,她说:“让同胞们生不如死只是其中之一,他还在日本人的授意下研究新型的酷刑药物和方式,拿人体做实验。最近为了研发吐真剂,已经害死了9个人。” 如果说目光是箭,裘术仁都成筛子了。 “我没有,没有,你们别听她胡说!”裘术仁无力地辩白。 “日本人想要买下这里无非是想要找个更加隐蔽的地方做更加惨无人道的实验罢了。而且这个孤岛就是个天然的监狱,可以减少看管人手,再合适不过。裘术仁当然知道这些,可他还是听从日本人的指挥,打算帮他们买下这里。你们说,裘术仁是否该死?” 没人回答,但是胡法能够想象得到,大家心里的回答都是肯定的。至少他万分肯定,他恨不得马上了结了裘术仁这个畜生不如的家伙。 “畜生!”佟伟成了大家的代言人,不吐不快。 “接下来说说谁呢?”永祥格格似乎在思考,然后惊喜地叫道,“按照我心目中的顺序,第二罪大恶极的人就是修翠容。” 修翠容冷不防听到自己被点名,又急又气,大叫道:“胡说,我有什么罪?” 永祥格格咯咯地笑。 胡法对修翠容说:“冷静,别中了某人的计。这是录音,不是实时对话,大可不必对着唱片机动怒。” “没错,”李奥军也跟着说,“如果说是对着我们反驳辩解,我觉得大可不必。反正空口无凭,你说了,我们也不一定信。” 修翠容还想说什么,但唱片机里又传出永祥格格的声音,“修翠容,津城纺织业巨头,二小姐,家族继承人。她这个继承人怎么得来的呢?当然是打败了自己的亲哥哥而亲嫂子肚子里可能是儿子的胎儿啊。” “胡说,胡说!”修翠容也想学裘术仁,要砸了唱片机,以避免永祥格格再“说”下去,大家再听下去。 愤怒的修翠容同样被阻拦,阻拦她的却不是之前的李奥军,而是刚刚被李奥军阻止的裘术仁。 裘术仁不愿成为众矢之的,他想起来了,永祥格格一开始说大家都是有罪之人,那么不妨让大家的罪行全都公开,这样一来,谁也不必歧视谁。 “怎么打败亲哥哥的呢?伙同自己当医生的情人,给亲哥哥下药,让他发疯。再把怀孕的嫂子推下楼,把潜在的继承者也杀死。对外宣称,是哥哥发疯杀死了嫂子和未出世的孩子。” 胡法冷哼一声,“这么说来,修二小姐想要买下这宅子就是为了给哥哥找个好去处,让他永远没有可能痊愈,无法对任何人说出真相。” 修翠容正愁找不到攻击目标,这下可好,裘术仁和胡法送到眼前。她冲着他们大喊:“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既然你们要听,好啊,大家就听下去,听听你们是多么高尚!” 其他人默默无语,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从现在开始,谁也别想关掉唱片机了,因为已经被宣判过罪行的人不允许。而永祥格格很可能知道在场所有人的秘密。不,不是永祥格格,鬼魂是不存在的,是某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们七个人中的某一个,策划了这一切。 “我想想啊,剩下的人之中,谁更可恨呢?”唱片机里又只剩呼呼风声。 五个没有被点名的人全都惴惴不安,既然不可能阻止有心人揭露罪行,那么他们全都希望自己是最后被点名的,也就是罪名最轻的那个。五十步笑百步的心理。 “啊,应该是我们的管家先生,毕青书!”永祥格格兴奋地说,“毕青书,你还记得苏冬霖吗?你的主人苏逢春的哥哥。” 毕青书的脸色铁青,但却没有太过吃惊。看来,他也猜到了,既然大家都要被宣布罪行,他的罪行就是苏冬霖。 “当年,楚梦君与苏冬霖相恋,两家定下亲事。可是订婚宴的前一天晚上,苏冬霖竟然中毒身亡,虽然最后被认定是苏冬霖贪吃,吃了有毒的河豚,自己把自己害死了。可是毕青书,你就是当时负责晚宴的厨子啊。” 佟伟不敢置信地瞪着毕青书,眼珠子乱转。胡法猜想,此时佟伟一定不是为了毕青书的事感怀,而是在担心自己。 “毕青书打小就跟在苏逢春身边,是他的狗腿子。苏逢春知道,只要哥哥一死,为了让两家的婚约不作废,自己就会被安排顶替。因为站在苏家立场,哪个儿子娶楚梦君都可以,他们只是看上了楚家的背景而已。”永祥格格说完,不屑地干笑了几声。 佟伟恍然大悟,“怪不得苏先生偏爱你,一直把你留在身边,给你开高薪水,让你掌管整个苏宅。原来是他不得不这样做。你掌握了他最肮脏的秘密。唉,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毕青书鄙夷地瞥了佟伟一眼,“莫说我没有做过下毒的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我做了,我也比不上你佟会计的邪恶。因为就算我下毒了,我也是为主人尽忠,杀了一个与我无关的人。而你呢?你害死的是你的亲儿子!” “你,你个老匹夫,你休得胡言乱语!”佟伟大吃一惊,脸色青红不定。 “哼,那我们就来听听,永祥格格揭露的是不是你害死亲生儿子这桩罪行。又或者,你还有其他更不齿的?”毕青书一改之前谦逊有礼的嘴脸,一脸的轻蔑阴险,还真的像个毒杀罪犯。 佟伟想要破口大骂,却被一旁的胡法制止,因为永祥格格又开始说话了。 “下一个是佟伟。” 毕青书就要放声大笑,但是又怕自己的声音盖过唱片机,只好忍笑。 “佟伟贪污公款,被苏家大小姐发现了,他就说他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后来事情传到苏逢春那里,表面看来,是苏逢春阻止了佟伟继续贪污,导致佟伟的儿子病故。可实际上呢?连苏家大小姐都不知道,佟伟贪污的公款根本不是去给儿子治病,他拿去赌啦!” 毕青书恨不得鼓掌,但又装出一副可惜遗憾的样子,小声嘀咕:“还真是没有惊喜啊。虎毒不食子,连自己儿子都能不管不顾,任凭其病死,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佟伟的妻子甚至跪下求佟伟拿钱给儿子治病,可这个禽兽殴打妻子,不顾儿子,还说出了恨不得儿子早点死,他再找个年轻的女人生个健康儿子的话。佟伟啊佟伟,简直是世间罕有的败类,比杂碎还不如。”永祥格格说完,啐了一口。 现在餐厅里就只有胡法、师秀禾和李奥军还未被公布罪行,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猜想着下一个会是谁。 “胡法,下一个就是你!你从前是个警察,为什么就不做了呢?因为七年前你被开除了。你好大喜功,为了争功劳,在追捕罪犯的过程中,完全不顾孕妇人质的安全,贸然向罪犯开枪。” 胡法痛苦地闭上眼,默默地听。他不想反驳一个字,因为他知道,永祥格格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罪人。这也是他想要避世隐居的原因,他不想面对一切的人和事。 “结果呢?他自恃枪法了得,瞄准的也的确是罪犯。但孕妇害怕啊,她乱动,想要挣扎逃命。可这么一动,却为她和她的孩子引来致命之灾。子弹打在孕妇的腹部,一尸两命!” 大家的目光又都集中在胡法身上,最先开口指责他的是沉默了许久的裘术仁,“孕妇啊,我裘术仁就算再狠,也从未对孕妇下过手。” “哼,你很骄傲嘛,等到有一天残忍的日本人真的要你对孕妇下手,你敢说不吗?恐怕只会卑躬屈膝,把屠刀伸向同胞,伸向可怜的女人和胎儿!”师秀禾咬着牙恨恨地说。 裘术仁没话说了。 “下一个是李奥军,”永祥格格的声音继续,“李奥军,你就是个拆白党,专门诱骗有钱女人,大小姐阔太太都是你的猎物。你从她们手里又骗又勒索得了不少钱。可就在半年前,被你骗财骗色的一位姨太太,接受不了自己被骗的事实,又无法跟自家男人交代钱款的去处,上吊自杀了。” “没错,”李奥军大大方方向大家承认,“就知道她会说这事儿,我早就想好了,没什么可隐瞒否定狡辩的,我是拆白党,那位姨太太是自杀了。” “所以,在座的两位,小姐和姨太太,你们千万要小心这个男人。哼,说什么是我的孙子,全都是谎话,他过来不为房子不为奶奶,只为把你们俩其中之一纳入囊中。” 李奥军干脆爽朗大笑,“没错,二位,对不住啦。不过二位放心,经过今晚这么一闹,别说在下没有心思再图谋什么,就算有,二位恐怕也不会有兴趣应付我的撩拨了。” “最后,终于轮到了我们可怜的四姨太,”永祥格格加快了速度,“师秀禾,三年前,跟你有婚约的青梅竹马因为母亲的原因抛弃了你,而在那之前,你为了嫁给你的青梅竹马,曾经想要杀死他的母亲,铲除障碍。” 师秀禾紧紧抿着嘴,一动不动。不同于前面那些人的辩驳,李奥军的坦白承认,她想要用沉默对抗。 “但是你失败了,虽然你的手下没有人命,但这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而已。后来,你嫁给了商会会长,表面上,你买下这宅子是要给自己和母亲居住,可是你母亲患有心脏病,你怎么可能让一个随时需要就医的老人住在这种地方,等死吗?” 胡法也听说了一些商会会长的老婆如何善妒,铲除了前面两个姨太太的传言,看来这是真的。会长受够了年老色衰的母老虎,这宅子,是他打算囚禁原配的地方。 “会长一定是跟你许诺了吧,这宅子是给他的原配的,只要原配被发配到这里,会长就可以跟你一起霸占原配祖上留下的大宅。会长原配迷信怕鬼,又害死过两任姨太太,让她住在这里,她早晚会把自己给吓死。这就是你们的如意算盘。你明知道如此,却还是配合,师秀禾,你也有罪!” 即便永祥格格这样说,但是在座的人都清楚,师秀禾的罪是最轻的,她目前为止,身上并没有背负人命。 “好啦,罪行清算完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接下来,就到了你们接受报应的时刻。好好享受这几天的日子吧,因为这是你们最后的日子。” ------------ 第四章 熄灭的灯泡 餐厅陷入沉静,只听得到透过窗子传进来的风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胡法打破沉默,高声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这是人搞的鬼!” 裘术仁冰寒的目光射向毕青书,自然而然拿出了他从日本人那里学得的招数,笑里藏刀,阴狠地问:“管家先生,是你吧?毕竟你可是先于我们到这里好几天,你有的是机会搞这些。” “不是我不是我,”毕青书张口结舌,“我,我,真的不是,我,为什么啊?” 李奥军摇头,分析说:“应该不是他。一来,他没有这样做的动机,房子卖给谁,卖不卖得出去,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二来,他一个管家,怎么可能知道我们这些人的秘密?” 胡法分析:“如果说动机的话,我只知道佟会计是想要促成交易的,因为只要房子能够以高价卖出,苏家的大太太许诺给他超出底价部分的两成。所以佟伟应该也不是搞出这些的人。” “没错,当然不是我,”佟伟解释,“搞出这些,对卖房子一点好处没有。我们应该想想房子卖不出去,对什么人有好处。” 大家顺着这个思路想了许久,都没有答案。 “管家,你能确定,现在这宅子里只有我们七个人?”胡法见大家都想要各自散去,抓紧时间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是自然,我每间房间都检查过,而且钥匙都在我这。”毕青书掏出腰间的钥匙串展示。 胡法点头,“很好,钥匙有备用的吗?” “当然没有。” “更好了,”胡法松了一口气,“我提议,大家自己保管自己房间的钥匙。管家先生,你没有意见吧。” 还不等毕青书发表意见,修翠容已经夺走了钥匙串,找标记有自己门牌号的那把。 最后,大家各自拿了自己房门的钥匙,各自回房。剩下毕青书一个人收拾餐厅厨房。 刚刚回房不到半小时,胡法便听到了隔壁房间传来奇怪的声响。他隔壁住的正是会计佟伟。佟伟先是大叫一声,然后便是花瓶打碎的声音。 胡法出门,用力去敲隔壁的门,“佟会计,你怎么了?” 胡法的声音很大,马上吸引了另一边的邻居李奥军。 “出什么事了?”李奥军穿着睡衣出来。 胡法对李奥军讲了刚刚的异响,两人又一起敲门询问,一直得不到回应,于是决定合力撞开这道木门。 两人撞了好几次,一直到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也把三楼的两位女性,二楼对面房间的裘术仁,餐厅的毕青书都吸引了过来。大家全员集结,一起等着看佟伟到底怎么了。 房门终于被撞开,佟伟横在门前,伸出一只手,看样子是想要开门的。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打开那道门。他死了,口吐白沫,双眼猩红。 修翠容惊叫。惹得大家纷纷侧目看她,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安慰她。胡法估计大家都在想:装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你的嫂子不就是被你推下楼摔死的吗? 胡法毕竟是当过警察,下意识便想要进屋查看尸体,可是刚走出一步又停下,“这应该是法医的范畴,但这里没有法医,唯一跟医生沾边的,还得是裘术仁。裘先生,就请你过来看看吧。另外管家先生,请打电话报警。” 裘术仁轻车熟路,看到死人比看到活人都自然,马上过去验尸。毕青书却原地不动。 “你倒是快去啊!”修翠容推了毕青书一把。 师秀禾代替呆若木鸡的毕青书说:“胡先生,修小姐,二位是糊涂了吗?这里怎么可能通电话?” 胡法扶住额头,可不是嘛,自己当初看中这里就是因为他与世隔绝,一个孤岛,怎么可能通电话?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个人是被困在这里了,要等到10月31日,原定拍卖结束后才会有船过来接他们回去。 “死了,刚刚死的,看样子是中毒,至于是什么毒不知道,”裘术仁蹲在尸体旁,似笑非笑地说,“但是这房间里没有食物和水,佟会计的毒,应该是在晚餐的时候……” 毕青书脸色铁青,不可思议地退后两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跟佟会计无冤无仇的,我……” 师秀禾干呕了几声,步步后退,显然是不适应佟伟呕吐物的味道。 胡法提议:“咱们去客厅从长计议吧。” 一行人往客厅走,毕青书习惯性地先于大家,去开一楼大厅的吊灯。灯亮了,大家在客厅里各自找位置坐下。 李奥军先开口:“我注意过,餐桌上的菜,每个人多少都吃过,可除了佟会计,我们现在都好好的。那么毒是下在哪里呢?” 师秀禾淡淡地说:“这点我也注意到了。我想只有一种可能,毒是下在我们个人的餐具上的。” 李奥军对师秀禾刮目相看,“呦,看不出,四姨太还挺懂行?” 师秀禾聪明伶俐,马上听出了李奥军的弦外之音,对方在怀疑她知道内幕,赶忙解释:“我从前的未婚夫是个警察,我多少听过他讲一些案子的内幕。” “原来如此啊,”李奥军夸张地恍然大悟,“那这么说来,我们这里,除了爱好推理小说的我,还有前任警察胡法、前任未婚夫是警察的师秀禾,我们算是专业人士啦。” 胡法马上否定:“不能这么说吧,按照唱片机里永祥格格的说法,我们所有人都不简单,可以说,我们都是专业人士。” 修翠容一惊一乍,终于反应过来,“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在唱片机上搞鬼,又杀了佟会计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也不能这么说,”胡法还是摇头,“如果凶手只是针对佟会计一个人,那么他也事先在专属于佟会计的餐具上下毒,然后离开。” 毕青书摇头,“哪有什么专属餐具?大家的餐具都是一样的。我在大家入席之前就摆好了餐具,当时我根本不知道谁会坐在什么位置。” “没错,我们抵达餐厅的顺序和所坐的位置都是随机的,下毒者不可能确定那个有毒的盘子会属于谁,”胡法总结,“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针对佟会计的毒杀,而是随机毒杀。” 师秀禾花容失色,“你是说,凶手不在乎谁会中毒,只要毒死一个人就是他的目的?那,那他到底是什么目的?想要阻止拍卖?” 李奥军突然朗声大笑,一直笑到大家脊背发凉,才缓缓开口,“依我看,凶手的目的不是随机随便杀死什么人都可以,而是随便第一个死的是谁都可以。反正他要在这个封闭的小岛上杀死所有人,第一个死的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师秀禾不愿接受这个猜测,“不可能,要真的想杀死我们所有人,又何苦搞出什么唱片机和永祥格格?直接在所有餐具上下毒,或者在食物中下毒,不就行了?” 裘术仁马上否决,“要一下子毒死这么多人,需要多少毒药?凶手恐怕没有那么多毒药。要知道,毒药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买到的。” 胡法转身盯着裘术仁,警惕地说:“裘先生倒是提醒了我,毒药这种东西,你那可是多得很吧?” “你,你……”裘术仁马上找到辩解方向,“没错,我这儿多得很所以如果是我,我就一下子把大家全都毒死!” “别说啦!”修翠容突然大叫,仰着头朝四周望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是永祥格格!是鬼魂,这房子果然闹鬼!” 同为女性,师秀禾还比修翠容年轻呢,可她却比修翠容冷静得多,她轻蔑地白了修翠容一眼,目光无意中瞥见上方的吊灯。只是这么一眼,她也不镇定了,小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李奥军问。 师秀禾颤动地举起右手,指着吊灯,“你们看,七个灯泡,现在有一个是不亮的。” 大家一起抬头,果不其然,他们刚刚抵达李宅的时候,置身于大厅之中还曾一起感叹吊灯的奢华,当时七个灯泡都是亮着的。 “七个人,七只灯泡,现在死了一个人,就灭了一只灯泡,这,这是什么意思?”毕青书声音抖得厉害,更给诡异的宅子平添了几许诡异的气氛。 修翠容吓得浑身无力,靠在墙面缓缓下滑,双手捂着脸,哭着说:“是鬼魂,是永祥格格,我就说是她,你们就是不信,这宅子闹鬼,真的闹鬼!” 胡法白了修翠容一眼,“无稽之谈。总之今天先这样吧,大家先各自回房,锁好门,天亮以后再想办法离开这鬼地方。” 说到“鬼地方”,修翠容又是浑身一抖,吓得不轻。 师秀禾和胡法一边一个,把瘫软成一滩烂泥的修翠容扶回三楼,送回房间。临走时,修翠容突然抓住师秀禾的手,恳求道:“好妹妹,今晚,你留下来陪陪我好吗?我,我怕。” 胡法摇头,“最好不要这样,还是一人一个房间,锁好门窗更安全。” 胡法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是想要告诉修翠容,也许师秀禾就是潜藏在他们之中的凶手,你把自己跟凶手关在一个屋子里,不是自寻死路?又或者是在告诉师秀禾,修翠容就是凶手,凶手邀请你今晚跟她共处一室,就是把你当成了第二个猎物。 然而两个女人根本不领情,居然真的决定共度今晚。 胡法离开房间前嘱咐她们一定锁好门,下楼的时候安慰自己,凶手这么残忍,大概率是个男人,两个女人都清楚彼此是现在最值得信任的人,相互依靠也是对的。 回到自己所处的二楼,隔着栅栏,胡法刚好可以看到那盏吊灯。他伸出手,想要去够吊灯,但是手指距离吊灯还有两条手臂的距离,而且灯泡的位置还要往下一点,就算他够着了吊灯也只是摸到上方的黄铜而已。 凶手是怎么做到让其中一只灯泡熄灭的呢?在一楼灯下架梯子,爬梯子去破坏灯泡吗? 胡法又下到一楼,吊灯下方的地毯上没有任何痕迹。如果有人架梯子,这里不可能没有痕迹。 想要掀开地毯架梯子也不太可能,因为地毯的四周都被压在家具下面。要想挪开家具,掀开地毯,事后才恢复原状,一个人得忙活多久?发出多大的声音?就算是两人合作,也避免不了噪音啊。 再说了,自从大家进入李宅,没有人有时间和机会来做这件事啊。难道,难道真的是鬼魂? 哼,这怎么可能?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 第五章 死亡接力 10月28日清晨。胡法推开房门,拖着沉重的身体出来,他昨晚辗转难眠,根本没睡好。 下楼的时候,胡法听到餐厅里传来了修翠容的尖叫声。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正好自己就在吊灯开关旁边,他想也不想就按下开关。 此时正好赶上师秀禾搀扶着修翠容从餐厅退出来,二人跟胡法一起抬头去看吊灯。 一共七只灯泡,如今亮着的只有五只。 “谁死了?”胡法颤声问。 师秀禾说:“管家先生。” 其实这次不用裘术仁验尸,只要张眼睛都能看得出毕青书是怎么死的,菜刀还嵌在他脖子上呢。看样子,毕青书死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尸体都臭了。 没有人有心思吃饭,大家都集中在客厅,谁也不愿再踏足靠近厨房的餐厅。 “毕青书应该是最先起来,打算给大家做早餐的,凶手从背后袭击,砍死了他。”李奥军推理。 “问题在于这灯泡,”师秀禾指了指上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它灭掉?” 胡法马上说出了自己排除架梯子的推理。众人陷入沉默,因为谁也想不到别的什么方法让灯泡自己灭掉,除非这人会飞,又或者像修翠容说的,这是鬼魂所为。 “我估计今晚凶手还会有所行动,所以这次我的建议是,大家都集中在客厅过夜,我们六个人,分时段睡觉,每次留下两个人守夜,一旦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叫醒所有人。”胡法提议。 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的赞同。 白天,大家把毕青书的尸体搬运回他自己的房间,锁好门,以免尸臭蔓延出来。佟伟的尸体也好好地放在他自己的房间。剩下的时间,大家都集中在厨房餐厅善后,一同整理食物,一同做饭,以避免再有人下毒。 这期间,因为需要工具和生火用的柴火,大家必须要有人出去寻找,每个人都有离开众人视线的一段时间。 但最先离开的是修翠容,别说她是大小姐,本就讨厌后厨这种地方,就说她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呆在这里,她一惊一乍,一会儿说看见了永祥格格,一会儿说看见了嫂子和鬼婴,把大家也搞得人心惶惶。 师秀禾也看不过去,主动提出送修翠容回房。 中午,午餐总算是准备好。师秀禾打算去叫修翠容下来吃饭。她来到客厅,看到了吊灯,又看了一眼开关。 胡法在餐厅,随意往客厅一瞥,发现师秀禾不急着上楼,反而是站在开关前发呆。 胡法走过去,拍了一下师秀禾,“怎么?想开灯看看?你想多了吧?咱们那么多人刚刚在这房子里走来走去的,光我就好几次路过客厅,不可能有人有机会爬上去对灯泡做些什么,更加不可能有人对修翠容做什么。” “也对,现在是大白天,凶手应该是晚上动手。”师秀禾说着,缩了手,刚走出一步,又后悔,“开一下试试吧,总归能放心。” 胡法冲她点头,代替她开了灯。 两人一起抬头去看吊灯,下一秒,两人都呆了。七只灯泡,亮的只有四只! 这怎么可能? 两人快步跑上楼,“噔噔噔”的脚步声引得餐厅里的李奥军和裘术仁也出来看个究竟。 李奥军手里还端着盘子,他冲楼上问:“怎么了?” 见上楼的那两个不回答,这两人也抬头看了一眼吊灯,然后丢下手里的东西,跟着上楼。 三楼修翠容的房门紧锁,还得撞门。 胡法捂着自己的右肩,表示自己上次撞门了,这次真不行了。没办法,只好还是两个年轻男性上。李奥军和裘术仁合力,好不容易才撞开了木门。 房间里没人,窗子开着,窗帘迎风飘着。 四个人心照不宣,先后走向窗户,探头向外向下望去。果不其然,修翠容坠楼身亡,跟她的嫂子,被她推下楼的嫂子一个死法。 “房门锁得好好的,一定是她自杀,她几乎等于是疯了,你们知道的。”师秀禾说。 虽然又少了一个人,但是饭还是得吃的,毕竟他们几个连早饭都没吃。吃完饭,他们把修翠容的尸体从楼下搬回三楼她的房间,仍旧是锁好门。 现在李宅只剩下胡法、师秀禾、李奥军和裘术仁,李宅大厅的吊灯还有四只灯泡是亮着的。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四个人先分成两组,胡法和裘术仁一组,先不睡,负责守夜,师秀禾和李奥军先睡。 昨晚就没有一个人是安睡的,又忙活了这么一天,师秀禾和李奥军不到半小时全都入睡。 胡法和裘术仁隔着沙发对坐,望着彼此,两双眼里都是警惕。 胡法瞄到茶几下方有纸笔,便拿出来,在上面写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四个人之中一定有一个就是凶手,如果我们坐以待毙,他一定会杀到只剩他一个人。 写完,胡法把纸折成纸飞机,一掷,纸飞机飞到了对面裘术仁的身上。 裘术仁展开纸张,看了上面的字,又用胡法丢来的笔在下面写道:说的没错,你曾经是警察,你有什么办法找出凶手吗? 胡法接到纸飞机,继续写:我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由我假装被害,由你这个医生验尸,向他们俩证明我的确死了,然后把我关进我的房间。我偷偷离开,暗中观察剩下的这两人,当然,还有你,找出凶手。 裘术仁回:这的确是个好办法,但你就不怕我就是凶手,趁机将计就计杀了你? 胡法回:没错,我很有可能真的会死在你手上,但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最后我也会死在凶手手上。所以我宁愿赌一把。你们三人,每人有百分之三十三的几率是凶手。我如果赌,就有百分之六十九的胜算,如果不赌,这个小岛与世隔绝,我防不胜防,恐怕是百分百死路一条。 裘术仁回:我不是凶手,我跟你一起赌。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你诈死,那么就得再有一只灯泡熄灭,咱们怎么弄? 胡法回:我想好了,咱们有两个人,你体重比较轻,你可以骑在我的脖子上,去拧松一只灯泡。只要我死了,灯泡又灭了一只,你要注意观察这两人谁更惊异。 裘术仁回:我懂,更惊异的那个就是凶手。但我想他当着两个人的面一定会极力伪装,所以还是得靠你暗中观察。 接下来,二人先是轻手轻脚,由胡法蹲马步,给裘术仁造了一个人梯,让裘术仁骑在自己的脖子上。裘术仁伸长手,刚刚好能够勉强拧松一只亮着的灯泡。 裘术仁是隔着衣袖去拧的,一来避免留下指纹,二来避免烫伤。 灯泡灭了一只之后,为防止熟睡的两个人的凶手杀人,二人分头行动,每次只离开一个人,以上洗手间的名义。 先是裘术仁,他以正常音量说:“我去趟洗手间。” “你快点。”胡法嘱咐。 裘术仁去到厨房,拿了一块动物内脏,又拿了一把刀,把它们放在了洗手间里。又用打火机烧掉了他们交流的纸飞机,把灰烬冲入马桶。他很快回到客厅,冲胡法点头。 隔了一会儿,胡法说:“我也去一趟,很快回来。” “好的。” 胡法来到洗手间,敞开衣服的前襟,用刀子把动物内脏捣碎,按压在自己的前胸,又穿好衣服,用刀尖划破衣服和内脏,造成血肉模糊的假象。为了制造流血的效果,胡法知道,他必须要真的出点血。 胡法毕竟当过警察,知道搏斗过程中受害者会习惯性地用手去挡刀,他一狠心,用刀在左手掌心上划过,顿时血液汩汩涌出。他忍着疼痛,把手上的血涂在胸前。等到血流量够了,胡法紧紧攥拳止血,再把刀子丢进血泊之中。 最后,胡法靠着马桶,摆了一个扭曲的姿势装死人。 虽然置身于洗手间,胡法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大厅里的声音。他先是听到三人在说话,然后是师秀禾的惊叫声,估计是发现了灯泡又灭了一个。随即便是三人急促的脚步声。 洗手间的门开了,胡法听到裘术仁惊叫一声:“不会吧?这不可能,我们都在大厅,怎么,怎么会?” 裘术仁说完,一个箭步扑过来,挡在胡法身前,后面那两个想过来都过不来,因为洗手间毕竟狭小。 “怎么样?”李奥军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裘术仁先是摸了摸胡法的颈动脉,又翻开眼皮看了看,然后说:“还能怎么样?一刀插入心脏,又马上拔刀,流了这么多血,能活就是奇迹了。” 李奥军谈了口气说:“我看也别把尸体搬回他的房间了,反正咱们就剩三个人,也用不到一楼洗手间,把门锁好吧。” 正中下怀,这就是他们把诈死地点安排在这里的原因,为的就是避免搬运尸体,生怕这么一搬运,会被李奥军发现他没死。这个提议,就算李奥军不提,裘术仁也会提。 这宅子里所有的门从外面锁上又能怎样?里面的是死人自然不会开门,可是如果是活人呢?轻松打开。 胡法听到三人离开的最后一句话是师秀禾说的,她问裘术仁:“你刚刚真的一直在客厅?” 胡法明白,现在外面的三人之中有一个凶手,他们都在怀疑另外两个是凶手,当然,有一个人,也就是凶手,他的怀疑是装的,他只是在惊愕,自己没动手,怎么胡法死了? 胡法安安静静地呆在洗手间,等待着外面彻底沉静之后,偷偷离开,再锁好门。 ------------ 第六章 三人行必有一凶 10月29日早上,餐厅那边传来三人的说话声,他们又在一起张罗早餐了。胡法趁机偷偷离开洗手间,脱了鞋,悄无声息地上楼,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胡法先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然后便等待早餐后那三人分头行动。胡法不担心他们三个不分开,一来是因为凶手一定会单独行动,二来,裘术仁也会提议让大家分开。 很快,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他们三个上楼了。 裘术仁说:“我想回房间洗个澡。” 李奥军说:“也好,我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大家锁好门,天黑之前再集合。” 师秀禾说:“光天化日之下,我相信凶手也不敢动手。” 裘术仁说:“你别看着我说这话啊,我不是凶手,真的!” 三人各自离去。胡法确认走廊没声音了,这才出门。他手里提着行李箱,一路往大门出口而去。 是的,胡法说谎了,他诈死不是为了查谁是真凶。他已经不是警察了,查不查真凶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保命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要假装自己死了,然后躲在小岛的某个地方,饿上个两天也好,只要等到11月1日,来接人的船到来,他再出现就行了。 也就是说,11月1日,李宅里走出的那个唯一幸存的人就是凶手。 胡法打算等到回到北城再戳穿凶手真面目,以防在船上,自己就被凶手灭口。胡法知道,自己肯定也是凶手的猎物之一,凶手的目的是杀光所有人。所以他必须要保证自己回程途中身边一直有人。 胡法找了一处树丛里的小山洞,瑟缩着躲在里面。没错,这很丢人,但为了活命,忍辱负重又能怎样?活下来才是真正的赢家。 胡法自认为无法破解如何让灯泡灭掉的谜题,自认为不是这个凶手的对手,智商上不是,体力上估计也不行。最重要一点,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只要偷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想要活命,只有逃。直接逃的话,会被认定是凶手,所以逃也得逃得恰当,要先“死”后逃。 只有胡法先“死”了,才会让凶手越过自己,先去解决其他猎物。等到凶手意识到胡法的尸体不翼而飞,他是假死之后,再去找他,留给凶手的时间就已经不多。只要他藏得够隐蔽,就完全可以等到救援先于凶手而来。 10月末的天气已经很冷,再加上是海上的孤岛,孤岛上的山洞,胡法又不敢生火取暖,又没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胡法只能硬抗。他把皮箱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把仅有的一瓶水抱在怀中,一秒一秒地挨时间。 就这样挨过了两个晚上,已经浑浑噩噩的胡法看见了11月1日的太阳。根据原定计划,早上九点开始拍卖,一个小时结束,十点钟,就会有船来接他们回去。 胡法计算着时间,打算十点之前便赶往码头,找个隐蔽地点等待船只,第一时间求救。他太饿太渴太冷了,要不是有求生的希望支撑着,可能早就死在山洞里。所以哪怕他知道,等到第一艘船带走凶手,等到警方上岛的时候再出现是最安全的,可是他真的是怕自己熬不到那一刻。 “后来的事就不用我讲了吧。”胡法讲完上述所有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随时都可能晕厥。 卢昶转而对我说:“后来去接人的船就只接回了胡法和秀禾。李奥军和裘术仁都死了。” “事不宜迟,带我去听听师秀禾怎么说吧。”这案子太有趣了,我迫不及待。 离开病房时,我注意到病房门口并没有警察守护,我不太满意,对卢昶说:“你就不怕师秀禾真的来刺杀这条漏网之鱼?” 卢昶仿佛听了笑话,“乔川,你先入为主了吧?而且秀禾也受了伤,她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走吧,去听听她怎么说。听完了,你就会改观的。” 我跟在卢昶身边,小声问:“我猜,最初的供述,你是先听了师秀禾的。” 卢昶怔了一下,我不相信他听不懂,我在暗示他,有可能是他先入为主。 师秀禾的病房里,她正倚靠在床头吃会长派来的下人送来的米粥。 “四姨太,老爷说了,让你多吃,快点好起来,赶快回家。”下人在一旁讨好似的说,见到警察推门进来,她马上噤声。 师秀禾本就没胃口,一直用勺子搅和着米粥,一口没吃的样子,见我们进来,她得救似的,对下人说:“王妈,警察来问话了,你先出去吧。放心,粥我会喝的。” 卢昶对待老情人可真是温柔,他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这粥不对劲?” 师秀禾见到卢昶,满眼深情,可怜兮兮地说:“王妈是大太太的人,我怀疑,怀疑她想要毒死我。” “不怪你这么怀疑,警方也早就怀疑她毒死了前面两个姨太太,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那老女人又有背景,动不了她,”卢昶旁若无人,也可能是不把乔川当外人,干脆握住师秀禾的手,“我现在怀疑,胡法也是那个老女人派来的,他的目标只是你,为了掩饰杀人动机,所以才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你也这么想?”师秀禾惊喜地问。 我赶忙咳嗽一声,提醒他们,病房里还有一个我。 卢昶尴尬微笑,给我们做了介绍。 “四姨太,”我特意如此称呼,提醒卢昶这个女人的身份,“请你再讲一遍事情的经过好吗?” 师秀禾望向卢昶。 卢昶冲她点头,柔声说:“乔川是我的好朋友,放心吧,他会帮我们找到证据,证明真相。” 师秀禾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从头讲起。 果然,师秀禾的讲述跟胡法如出一辙。两人的讲述就像是一条大道,在某个分叉点,分成了两条支路。当然,这个分叉点就是胡法的诈死。 洗手间的门开了,师秀禾站在门外,只看了一眼胡法的尸体,便吓得转过头。 胡法也死了,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她身边的两个男人之一。师秀禾只是一个弱女子,跟两个男人身处孤岛本就已经是一件危险的事,更何况二人之中还有一个是杀人狂。 师秀禾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裘术仁提议大家各自回房,师秀禾松了一口气,她打算把自己锁死在房间里,哪怕是饿个几天,不等到接人的船到来,她都不会出房间一步。 半睡半醒一直熬到了天色擦黑,师秀禾警惕地坐起来,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准备对抗凶手。 她把耳朵贴在门上,想要听听外面有什么动静,果然听到了有脚步声。 紧接着是李奥军的声音:“师小姐,我是李奥军,我没有恶意,只是太饿了,刚刚去厨房弄了点吃的。我料到你不敢出门,所以给你放到门口。” 师秀禾对着门说:“谢了,我不吃。” “你担心有毒?”李奥军笑了,“你打开看看是什么就知道了,这东西我没法下毒。我放这儿了,等我走了,你再开门看看吧。我还得给那家伙送点,没办法,你们俩中肯定还有一个是无辜的,别饿着。” 李奥军走了,师秀禾听脚步声可以确定。她警惕地打开房门,门口是一盒还未开封的铁皮罐头。师秀禾仔细检查罐头,发现真的没有开封过的痕迹,也没有什么针孔。她是真的饿了,便打开吃了。 吃到一半,李奥军又回来了,隔着门问:“师小姐,你没事吧?” 师秀禾差点没把嘴里的罐头吐出来,忙问:“怎么了?”她担心罐头有毒,李奥军这是回来确认自己是否中毒了。 “我刚去敲裘术仁的房门,没人回应。既然你还在房间里,那么说明,他,他就是……” “他是凶手?”师秀禾惊叫。 “不知道,我打算撞门进去看看。你呆在房间里,千万不要出来。”李奥军嘱咐。 师秀禾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男人之中有一个凶手,要么是裘术仁,躲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那么李奥军就是清白的,他让自己别出来,他就可以减少百分之五十的危险。 要么凶手是李奥军,他已经杀了,或者准备杀死裘术仁,让自己别出来,是先暂时稳住自己,最后再解决自己。 师秀禾更倾向于前者,也就是裘术仁是凶手。原因很简单,裘术仁跟着残忍的日本人做事,杀人对他来说就跟吃饭一样稀松平常,他心狠手辣。而李奥军呢?他不过是个拆白党,做事为利,他没杀过人,只是骗人,恰巧被骗的那个女人自杀了而已。 师秀禾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着未知的未来。突然,房间里的电灯灭了,宅子断电了。 毋庸置疑,一定是凶手的把戏,凶手要在一间黑漆漆的房子跟两个猎物玩捉迷藏! 师秀禾怎么能坐以待毙?凶手知道她在自己的房间啊。只要是男人,撞开眼前这道门不过是时间问题。对,不能成为瓮中之鳖,必须出去,而且不能从门出去,因为此时那个凶手很可能就等在门口。 师秀禾瞄准了窗子,此时必须要赌一把了,她得从窗子爬出去,爬到隔壁修翠容的房间里。跟尸体共处一室也无所谓了,能躲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就在她躲避的这会儿,无辜的那个男人已经杀死了凶手呢。 可问题是,师秀禾怎么知道死的是不是凶手,活下来的人是不是无辜? 来不及想太多,师秀禾提着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顺着窗子爬出去,一点点移动,好几次差点掉落下去,好不容易才爬到了隔壁窗前。 修翠容的窗子是从里面上锁的,想要开锁就得打破玻璃。好在师秀禾早有准备,她腰间别着从自己房间带出来的砚台,直接打破了玻璃,不顾手穿过的时候被玻璃划破,硬是开了窗锁,钻了进去。 刚一落地,师秀禾就崴脚了,她整个人摔倒,靠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同时,恶心的味道充斥而来。 师秀禾当然知道,那是修翠容的尸体散发的味道,而且她此时应该就靠在尸体上。 等一下,为什么这尸体这么软,还有一点温度?修翠容的尸体这时候应该是冷的,是硬的才对吧? 黑暗中借着月光,师秀禾颤抖地呼吸着,艰难地去观察尸体的头部,双手在尸体身上缓缓摸索。 尸体的头是短发,尸体身上穿的是男士西装!凑近尸体的脸,这不是裘术仁吗? 师秀禾倒吸一口冷气,差点没叫出声,幸好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 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 第七章 现场搜证 “师小姐,你在吗?停电了,你别怕。”李奥军冲着师秀禾的房门叫着,“我找不到裘术仁,他可能就藏在宅子的角落里,你千万不要出来。我去看看电闸。” 师秀禾用力捂住嘴巴。裘术仁死了,尸体还被藏了起来,李奥军又说他找不到裘术仁,这说明李奥军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是杀人狂!李奥军让自己不要出去,就是担心断电的黑暗中找不到自己,他很快就会冲进房间,给自己致命一击。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想办法逃出李宅?在外面等到11月1日来接人的船只?不行,外面天气恶劣,又没有食物补给,自己这样的体质根本熬不到得救。 在李宅里跟李奥军玩捉迷藏?那等于坐以待毙,对方是男人,体力优于自己,又杀人如麻,自己早晚会被找到。 排除了前面两个,师秀禾马上想到了一个孤注一掷的主意——假意配合,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拖延时间伺机而动。 打定主意,师秀禾侧耳聆听,确定脚步声远去之后,她离开修翠容的房间,主动往一楼电闸的方向而去。 师秀禾先去了厨房,摸到了一把小刀,非常适合藏在袖子里的那种,虽然不能一刀毙命,但是如果速度够快,位置够准,多捅几下,对方也必死无疑。 有了武器,师秀禾便离开厨房,轻手轻脚来到打听,然后大大方方地朝电闸方向而去,边走边说:“李先生,你在吗?” 李奥军正在电闸前找打火机,一听身后师秀禾的声音,非常意外,“你怎么出来了?” 师秀禾便朝他走去便问:“保险丝断了吗?” “是啊,我得找个打火机照亮,才能重新接上。你那有打火机吗?” “我有。”师秀禾说谎了,她必须说这个谎,才能堂而皇之地靠近李奥军。 来到李奥军面前,师秀禾假装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实际上则是用宽大衣袖遮挡刀子,她握紧刀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起攻击,一刀便刺在了李奥军的脖子上。 李奥军登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师秀禾,又垂眼去看自己脖子上插着的刀。 “原来——是你!”李奥军艰难吐出四个字,也是他生命的最后遗言。 师秀禾向后退了几步,身体剧烈颤抖,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一击致命! 一直到李奥军咽气,师秀禾才恢复理智,她不断告诉自己: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凶手死了,自己安全了。 “厨房里的罐头不多,其余的东西我不敢吃,我怕李奥军事先下了毒。所以后来我是饿晕过去了,一直到我被人抬上了船,我才苏醒。”师秀禾长长叹息,脸上涌现惊恐之色,“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还有假死的胡法!” 卢昶提示师秀禾,“李奥军临死前的样子很奇怪,对不对?” 师秀禾被提醒,马上反应过来,强调说:“是的,我,我也是后来跟警方复述当时经过的时候才想起来,李奥军,他,他最后的样子很奇怪,说的话也很怪,他的意思是,凶手原来是我!可凶手不是我啊……” “你是想说,你杀错人了?”我问。 师秀禾掩面哭泣,瓮声瓮气地说:“虽然不愿承认,但,但我好像真的是杀错人了。我杀了我们之中罪孽最轻的一个,无辜的人!李奥军,他一直信任我不是凶手,还给我送罐头,想着保护我让我别出门,可我却……” “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谁还能保持镇定,猜到胡法是假死?你看到了裘术仁的尸体,又听李奥军说找不到裘术仁,认定李奥军是凶手很正常!”卢昶下意识想要去抱师秀禾,但很快忍住了。 卢昶对我说:“一定是胡法在说谎,他假死根本不是为了活命,他才是凶手。他根本就没有离开李宅躲在什么山洞里,他一直潜伏在李宅,伺机而动,最先杀裘术仁,那是因为裘术仁是唯一知道他假死秘密的人。之后再断电,把想要在黑暗中把剩下两个逐个解决。” “那你怎么解释他的身体状况?医生说他的虚弱是装的?”我问。 “那倒不是。不过少在外面冻一天,也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再不然,干脆跳进冰冷的海水里,怎么还不能把自己变成这样?”卢昶反问。 我无奈摇头,“如果是胡法,那他为什么要留下师秀禾这个活口?” 卢昶一时无言以对。 “师小姐,哦不,四姨太,李奥军死后,你仍旧被追杀吗?”我问师秀禾。 师秀禾茫然摇头,“我一直躲在一个空房间里,锁着门,后来就饿晕了,我,我不知道。” 我转而望向卢昶,想让他给我一个解释,如果胡法是凶手,为什么要放过师秀禾? “如果最后只剩下一个活着的人生还,那么他肯定是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胡法知道,死的这些人全都有钱有势,他们的家人会给警方压力,警方为了交差,他一定会被冠以凶手的罪名。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一个活口,让这个活口为自己替罪。”卢昶言之凿凿。 我不动声色,无言以对。 病房门口,我直接对卢昶提出我要去案发现场。 “那么远,你真的要去?” “不仅要去,还要你跟我一起去。到底他们两个幸存者谁是凶手,只有去现场寻找答案。”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 “抱歉,我不能去。”卢昶马上否决我的提议。 “为什么?” “不瞒你说,我在北城查到了一些人和事,必须要顺藤摸瓜查下去,我不能放弃这条线。再说了,现场已经是一塌糊涂,能有什么证据?” “这话可不应该从一个警察口中说出来,不去找,怎么知道没证据?”我觉得卢昶已经越陷越深,很想拉他一把。 “怎么可能没找过?我亲自带人上岛,勘查了现场,结果是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发现。乔川,你去也是白去。” “我乔川,”我冷冷地注视卢昶,“从未空手而归。” 11月4日,我踏上前往四方岛的路途。我跟几个北城人一样,早上出发,火车,轮船,小轮渡,一直到晚上,我才抵达四方岛。 李宅的电力已经恢复,今晚,我将独自一人住在这间死了5个人的凶宅之中。 大厅一片黑暗,我初来乍到,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用打火机照亮,着实找了一会儿。 啪的一声,我打开了大厅电灯开关,灯亮了,但硕大的大厅仍旧晦暗。我抬头一看,吊灯上只有两盏灯泡是亮着的。 我抬起手,的确,除非是还有一个身高跟我差不多的人合作,否则根本无法够着灯泡。地毯也确实如胡法所说,没有任何架了梯子的痕迹,地毯四周被压在家具下面,家具和地毯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我倾向于师秀禾是凶手,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一个合理动机,唯一想到的一个动机还不合理——师秀禾曾经被拆白党李奥军骗财骗色,她想要亲手杀死李奥军复仇,又怕被人查出动机,所以搞出这么一出,让其他人做陪葬。 这个动机连我自己都接受不了,更没法说服卢昶和警局那帮人。所以动机先放下不究。其他师秀禾是如何得知大家的秘密,如何录了假的永祥格格的唱片放入唱片机,如何逐个杀人都先放下不究。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事想要查清楚,得在北城查师秀禾的背景和人物关系。既然我来到了案发现场,那么我最先要解决的问题,也是我最为在意的问题就是,凶手如何控制大厅吊灯的灯泡在每死一个人之后灭掉一个。 找到了能够做到这件事的那个人,就等于锁定了凶手。 首先,排除了凶手从一楼登高,去拧松灯泡的可能性。其次,不能排除凶手是二人合作,就像是胡法和裘术仁一样,一个骑在另一个脖子上去拧松灯泡。如果凶手有两个,那么最可疑的还是师秀禾和李奥军。他们是一伙的,只不过后来师秀禾杀了同伙。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胡法和裘术仁是一伙的。但我还是觉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虽然卢昶解释说是为了给自己找个替罪羊才故意留个活口,但我还是觉得这样做风险更大,留一个活口也等于是留一个指证自己的人不是吗? 要知道,胡法被发现的时候,手心伤口溃烂,全身脱水,奄奄一息,真的就是命悬一线,活不活得成全凭天意。如果胡法是凶手,他已经把自己祸害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已经够像一个受害者了,又何苦留一个师秀禾? 再说了,不管怎么说,胡法曾经是警察,就算现在不是了,也多少会留下一些人际关系在警察局,真要想自保也不是难事。如果我是他,绝对不会再留一个活口。 没错,卢昶已经被感情冲昏了头,完全想不到这些,他就是认定了要保住他的青梅竹马,他对不起的姑娘,为此要把罪名固定在胡法身上。也许卢昶不是故意的,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愧疚心理,但是事实上,他的确是犯了侦探的大忌,被私人感情所左右! 既然初步排除了在一楼指使灯泡不亮的可能,那么就一定是在二楼。 我上了二楼,站在栅栏边,伸手去够吊灯。也跟胡法说的一样,就算整个人贴在栅栏上,稍稍弯腰把上身探出去,手指距离吊灯的黄铜灯体部分还有个一公尺多的距离。 更别提灯泡还是在与二楼地面平齐的高度,在水平视线的下方一米多的位置。真要是想摸到灯泡,估计需要有两公尺长的手臂才行。 ------------ 第八章 梦的启发 我绕着二楼的栅栏走了一圈,全方位观察了吊灯。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无论站在二楼的什么位置,都无法摸到吊灯。我甚至想过,会不会这宅子里有机关,是个转轮之类的东西,只要转动,就可以控制吊灯向下移动。 但我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来是我没发现有这样的机关,二来是因为建造宅子的理查德没有必要搞这么一个机关,他又不知道未来会有人在这里展开杀戮,还用灯泡做文章。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吊灯与顶棚的链接处。灯座是牢牢固定在顶棚的,灯座上有一个圆环,也是焊死的。再往下是三个圆环相套,然后便是铜制的灯柱,没有暗藏机关的空间,所以根本没有伸缩的可能,无法抬高或者下降。 既然灯上我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只好挨个房间搜查。查什么呢,找什么呢? 如果我是凶手,也就是师秀禾或者胡法其中之一,我不会把行凶的罪证装进行李带回去,因为站在警方的角度,在一个行李箱里发现罪证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在一栋老房子或者是在一座孤岛上发现罪证的可能性。 我要找的就是凶手留下的罪证。 五个死者的个人物品都留在了这里,分别放在他们的房间里。 第一个死去的佟伟,他的行李中除了衣物就是有关李宅的文件资料,以及拍卖文件,甚至还有这些竞拍者的个人资料,看来佟伟为了这次拍卖下了不少功夫,极力要促成交易。 第二个死去的毕青书,除了衣物之外还有整个宅子的物品清单,他们带来的食物物资清单,还有他自己手写的这几天的食谱。这个管家还真的挺尽职认真的。 第三个死去的修翠容,个人物品都是一些女人用的东西,衣服、化妆品、还有刺绣用具。这位大小姐也知道,这趟来的目的虽然是参加竞拍买房子,但之前那几天就等同于度假,自然要带点东西打发时间。 第四个死去的裘术仁,他的行李里还有日语学习资料,这家伙为了讨好日本人真是不放弃任何一点时间去学日语。 第五个死去的李奥军的行李中有他不知道从哪里搜集来的两名女性,也是他此行瞄准的两个猎物的资料,当然也少不了永祥格格的各种传说版本的资料,毕竟,他是要伪装成永祥格格的孙子。 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去检查他们五个的个人物品,直到凌晨两点,我才找了个没人住过的空房间睡下。 那一晚,我做了个梦,竟然梦见了永祥格格。她穿着清朝服饰,坐在李宅的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绣花。 理查德走近永祥格格,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然后拿过格格手里的绣花端详。 那是一条白色的刺绣围巾,绣到最后的尾部,尾部图案是鸳鸯戏水。永祥格格用圆形的撑子撑住围巾的尾部,鸳鸯只绣了一只。 突然,理查德把丝巾从撑子里取出来,让长长的丝巾像一根绳子一样穿过撑子,然后迅速把圆形的竹制撑子套在了永祥格格的脖子上。 永祥格格一愣,刚想要反抗。理查德已经绕到她身后,一边用力让撑子勒住永祥格格的喉咙,一边让丝巾缠在自己的手上。最后,他用力拉扯丝巾,丝巾连着撑子,撑子嵌入永祥格格的喉咙。 这位爱上外国人理查德的清朝格格就这样死在了心爱之人的手上。她躺在地上,死不瞑目,脖子上还套着绣花撑子,撑子上还勾着她为心上人绣的丝巾,丝巾的尾部,只有一只鸳鸯。 我猛地睁开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永祥格格的死状犹在眼前。我得感谢这位传说中死于这里的格格,是她给了我破案的灵感。 此时已经是11月5日上午十点,我昨天过来的时候嘱咐过船家,让他今天中午12点带着一天的食物来接我。我的打算是,如果今天12点我已经查到了证据,那就直接跟船家回去,如果没有,留下食物,再呆一天。 幸好,这次我不用留下食物了。我乔川,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神探,只一个晚上,我就破解了整个命案的关键。 我一路风尘仆仆,带着罪证赶回北城,但抵达北城已经是半夜。没办法,我只好电话吵醒卢昶,告诉他我找到了罪证,明天早上八点,我会带着罪证去医院,当面与两个嫌疑人对峙。 卢昶说太好了,他这边也查到了一些关键性的东西,到时候跟我一起,指证罪犯。 11月6日早上八点,我准时抵达医院。 师秀禾的身体状况比胡法好太多,所以卢昶让护士用轮椅把她推到了胡法的病房里。我和卢昶的推理大戏就在胡法的病房里上演。 我迫不及待,想要展示我拎来的皮箱里的物证,但卢昶却抬手阻拦我,“等一下,还有人要来。” 我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喝茶的陶局长,不明白,还需要有什么人来旁听. 等了两分钟,病房的门开了,进来的竟然是我的老熟人——苏家的大太太楚梦君和她的女佣阿织。 我了然,这次的案子里死了两个苏家的人,一个是管家毕青书,一个是会计佟伟。楚梦君来旁听也是应该的,因为就算她不来,卢昶也得负责向她告知案情,那么不如直接叫她来。 “人齐了吗?”我问卢昶。 我以为卢昶会点头,没想到他还在看表,说:“等一下,还有一位。” 我猜想又是哪个受害者的家属,搞不好是远从津城来的,可没想到来人又让我大吃一惊。 又过了两分钟,卢昶顺着窗子看到了楼下驶来一辆车,他赶忙殷勤地下楼去接。 病房门再次打开,进来的竟是卢昶和他的母亲! “伯母?”我跟卢昶母亲算是认识,之前跟卢昶一起工作时,卢母去给卢昶送饭,跟我聊过几句。 “小川,你也在啊。”卢母冲我微笑,但目光捕捉到了我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师秀禾,笑容马上消失殆尽。 我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今天卢昶对师秀禾的态度有些冷。搀扶师秀禾上轮椅,推轮椅这些事他竟然没有亲自做,而且也没跟师秀禾说过一句话。 我暗喜,看来卢昶果然查到了证据,证明师秀禾真的曾经为了嫁给他而对他母亲下毒手。找母亲过来,一定是为了在母亲面前跟这个女人彻底决裂。 太好了,现在,我们终于是同一阵营啦。 师秀禾面对昔日恋人的母亲,非常礼貌地、艰难地从轮椅上站起来,行礼问候:“伯母好。” 卢母不冷不热地冲她稍微点了一下头。 人到齐了,卢昶冲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先开始。 我瞥了一眼师秀禾和胡法,又对房间里的陶局长、楚梦君和卢母点头示意,开始了我的推理。 “各位,我昨晚刚刚从案发现场——四方岛李宅归来。我找到了一些证据,破解了凶手如何在每次杀人之前或者之后,让吊灯灯泡熄灭的把戏。” 陶局长和卢昶都是一惊,欣喜地瞪着我的解释,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有解开这个谜题。 我打开我的皮箱,把我搜集到了五名受害者的相关遗物拿了出来,有佟伟的资料,毕青书的清单,修翠容的刺绣,裘术仁的日语学习资料,还有李奥军这个拆白党搜集的猎物资料。 我把皮箱摆在陶局长面前的茶几上,让他挨个过目。 陶局长放下茶杯,逐个看过,不得要领,说:“这些东西我们最初去现场的时候都见过,他们都是与案情无关的物件,所以并没有带回来。乔川,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这些东西里就藏着罪证,而指向罪证的是——两个矛盾。”我一边说,一边挑出了两份资料,还有修翠容的刺绣,把这三样东西摆在陶局长面前. 陶局长不再看,他不想在众人面前丢人,所以用眼神示意卢昶过来,最后给了我一个白眼。 卢昶走到茶几边,仔细检查我挑选出来的物证。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没错,这里面果然有两个矛盾。” 眼看所有人都在等解释,而卢昶脸色复杂,不肯开口,于是我便给大家解释:“佟会计身为拍卖会的负责人,又有分成作为激励,他非常想要促成交易。为此,他特意对几个竞拍者的身份背景做了调查。这些是他的调查资料。” 提到佟伟,楚梦君面露哀伤之色,“唉,佟会计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这也是我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苏家人平分所有家产,就此各奔东西。只是没想到,佟会计和毕管家会惨遭不测。” “佟会计的确尽职尽责,他对几个竞拍者的调查很仔细,查出了李奥军实际上是个拆白党,他根本就无心买下李宅,此外,他还查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那就是津城纺织大亨的二小姐修翠容实际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表面风光,实际上没人伺候就无法自理。”我解释。 师秀禾好奇地问:“是吗?那么为什么修翠容没有带下人一起上岛?” “四姨太,你忘了吗?你跟胡法的转述中都说到了,修翠容本来是带着女佣的,可是这个女佣晕船,吐得一塌糊涂。修翠容表面上说是体恤下人,让她赶快回去休息.实际上,恐怕是她嫌弃女佣,或者是惩罚过度,女佣脸上挂了彩,她不好意思带出来了.”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符合这位大小姐的作风.那么矛盾之处在哪里呢?”卢昶问。 “矛盾之处就在于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她会刺绣吗?”我反问。 师秀禾表示反对,“那不一定吧?也许修翠容别的不行,独爱刺绣呢?” 我眼神凌厉地瞪着师秀禾,她的反应不出我所料。 ------------ 第九章 绿色证据 我继续推理:“没错,有这个可能性,虽然比较小。但是还有第二个矛盾,那就是拆白党李奥军的调查....” 楚梦君打断我,“不好意思,乔侦探,请问什么是拆白党?” 我赶忙解释:“拆白党是尚城方言演变而来的词汇,说的是一群专门靠欺骗女人感情或者敲诈女人或得钱财的—流氓。” 楚梦君了然,做了一个手势,让我继续。 “为了投其所好,这个拆白党李奥军的调查可就比佟会计细致多了。他连修翠容喜欢吃什么,最讨厌什么,都查得一清二楚。”我继续。 陶局长喝了一口茶,从容地问:“这么说,李奥军的资料里明确写着,修翠容不爱刺绣?” “岂止不爱刺绣?”我强调,“李奥军查到修翠容小时候因为被父亲强迫学习刺绣,曾经故意用刺绣针去刺老师的眼睛,这位老师瞎了一只眼,修家赔了钱,为此,修翠容还被父亲打了一巴掌。刺绣是修翠容的逆鳞,是李奥军绝对不能提的。” 胡法本来是依靠着床头的,一听我这么说,他用力支撑身体,坐得更直了,感叹说:“不愧是乔侦探,这些,我,我怎么就没发现?” 我对胡法说:“你怎么发现?刺绣用具在人家姑娘的闺房里,除非你偷偷潜进去翻找。” 胡法尴尬一笑。 “不过就算你真的潜进去了,你也找不到,”我话锋一转,“因为修翠容根本不可能带着刺绣的用具来度假,这东西不是她的,是凶手故意放在她的房间里的。” “为什么?”卢昶总算回过神,参与到我的推理之中。 我给在座的所有人讲了我的那个永祥格格被勒死的梦。 “因为你当时身处李宅,所以会不自觉地联想到闹鬼传说,梦见永祥格格;至于说刺绣撑子作为凶器,那是因为你睡觉前看到过。”卢昶分析。 “没错,可我为什么独独就会梦见刺绣撑子呢?”我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意思是,这么多东西,我怎么就独独梦见刺绣撑子? “因为你意识到那两个矛盾,所以注意到了刺绣撑子。”卢昶回答。 我摇头,“当时我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两个矛盾,我是先梦到了撑子,后发现了两个矛盾。说来奇特,正是这个梦给了我提示,让我破解了灯泡熄灭之谜。其实我这趟过去,主要就是为了解开这个谜题。” “灯泡到底是怎么熄灭了五次的?”卢昶对此也最为在意. 我先分析排除了凶手从一楼熄灭灯泡的可能性,至于说凶手可能是两人合作,这个可能性如果严谨来说的话,暂时不能排除。不过没关系,因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方法—可以一个人实施,从二楼熄灭灯泡的绝妙方法。 我拿出箱子里的刺绣撑子,还有一条刺绣的白色丝巾。撑子是圆形的,直径大概有一尺半;白色丝巾展开大概有两公尺长。 我把丝巾的一头系在撑子上,然后左手抓住丝巾的一端,右手把撑子往外一掷。撑子不偏不倚,刚好套住了茶几上陶局长的茶杯. 此时的我距离陶局长有一些距离,我拉动手里的丝巾,撑子移动着茶杯缓缓往茶几边缘滑动. 卢昶恍然,他毕竟是在场之中去过现场的人,“你是说,凶手站在二楼,用套圈的方式,套住了吊灯?” “是的,吊灯下方向上弯曲七根灯柱,每根灯柱上一只灯泡。灯泡的直径远远小于撑子的直径,灯泡距离二楼栅栏也不远,我试过了,只要靠在栅栏上,伸出手臂去套圈,很容易套中。” 卢昶想象着画面,在空中比划着,“没错,只要站在二楼栅栏的不同方位,就可以套中不同的灯泡,然后再拉动丝巾,整个吊灯就像是秋千一样,会向发力的方向倾斜。等到倾斜到一定角度,弯腰摸到灯泡,拧松了就行啦。” 师秀禾对于我的推理似乎不太认可,问:“乔侦探,你试过吗?那吊灯可不轻啊。” “我用其他东西模拟试过.我找到了一条绳子,又用厨房小推车的车轮模拟撑子。”我回答. “为什么要模拟?”师秀禾又问。 “因为不能破坏证物啊。”我笑着、理所应当地回答,“四姨太放心,我绝对不会破坏证物。毕竟这证物可是指向真凶的决定性证据。” 陶局长性急地问:“测试结果怎样?” “吊灯虽然不轻,但是凶手要做的不是提起吊灯,而是让悬挂的吊灯倾斜。一个人,哪怕是一个成年女人的力道都绰绰有余。我在现场用这样的方法拧紧了所有灯泡,现在大厅的吊灯恢复如初。”我默默感慨,只可惜,死去的人不能像灯泡一样重燃。 “你有证据吗?”陶局长问。 “证据就是这个证物,我之所以没有用它直接去做实验验证,那是因为我不能破坏这上面的—决定性证据,”我指着茶几上的撑子对陶局长说,“陶局长,请您仔细看看,撑子和丝巾上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陶局长阴着一张脸,拿起茶几上的撑子,连带系在上面的丝巾一起拿在手里仔细观察。 “这上面是脏的啊,这绿色的是什么东西?”陶局长露出嫌弃恶心的神色。 师秀禾探着脖子,也想看看那绿色的污渍,无奈看不到,只是小声嘀咕:“我记得到了李宅后喝过蔬菜汤,莫不是用丝巾擦嘴了?” 果然,这个女人还在垂死挣扎,她以为她现在还能扭转局势吗? “铜锈。”我不理会师秀禾,直接给出答案。 卢昶惊喜地说:“是铜制吊灯上的铜锈!撑子几次刮擦吊灯的圆弧弯钩部分,刮下了铜锈,因为丝巾是系在撑子上,所以也蹭上了铜锈。” 师秀禾懵懂地问:“绿色的就一定是铜锈吗?” “放心,”我冲师秀禾微笑,“很多东西都是绿色的,警方不会轻率到只要看到绿色污渍就认定是铜锈。是铜锈还是野外粘上的植物颜色,用一个方法很轻松就能分辨—化学实验。” “也对,”师秀禾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怎么就没想到。” 陶局长说:“这算是铁证没错,这东西也不可能是修翠容的,一定是凶手刻意放在修翠容房间的,这个凶手并不知道修翠跟刺绣的渊源.”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这东西是谁的.”我代替胡法说下去,“我们总不能因为这是女人才用到的物件,就肯定它是四姨太的.” 师秀禾赶忙澄清:“不是我的,真的不是我的。我从没见过这东西。” “是啊,怎么证明这东西到底是谁的?”卢昶也迫不及待地问我。 “非常简单,仔细检查四姨太和胡法带回来的行李,谁的行李箱,衣物等等物品上沾染了铜锈,就说明这东西曾经藏在谁的箱子里。”我说话时一直盯着师秀禾,想要从她眼中看到惊恐无措. 这个女人真的很会伪装,居然到现在还面不改色,她难道看不出来她的老情人卢昶对她已经改变了态度了吗? 胡法也自信地表态:“太好了,终于有办法能够证实我的清白了。” 陶局长问卢昶:“他们俩的东西在哪?” “还在局里。”卢昶答. “你马上打电话到局里—查!”陶局长下令。 我们足足在病房里等了十分钟,十分钟后,门外护士来报,说是护士站那里有招卢昶的电话。 卢昶风风火火地出去,又风风火火地回来。 陶局长迫切地问:“怎么样?” 卢昶咬了咬嘴唇,不愿开口. “看卢警长的表情,答案显而易见,”我目光直指师秀禾,“四姨太的箱子里有铜锈.” 师秀禾顿时瞪大双眼,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这是栽赃,这肯定是栽赃!” “是吗?”陶局长冷冷地问卢昶。 卢昶点头,但却还是不愿接受,“陶局长,这其中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陶局长疾言厉色。 “乔川推理得出的这个结论,跟我的调查正好相反。”卢昶弯着腰跟陶局长汇报。 “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到底查到了什么?”陶局长厉声问。 卢昶看了我一眼,又转而去看另一侧坐着的楚梦君和自己的母亲,长长哀叹一声,缓缓开口:“根据胡法的说法,唱片机里的永祥格格揭露了他们所有人的罪行,这里面就包括师秀禾曾经想要谋害我母亲的事。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放任不查?” “你查到什么了?”我追问. “三年前,我的母亲中毒,险些丧命,好在最终救了回来。医生说,我母亲吃的蛋糕里被下了砒霜,母亲之所以还能活下来,一来是因为她发现得早,二来是因为她只吃了一小块。而那块蛋糕,是一个陌生男人送去我家的,他自称蛋糕店的,以我的名义送的。”卢昶的声音发抖,一边说一边瞪着师秀禾。 卢母大惊失色,问儿子:“卢昶,你,你查到下毒的人是谁了?” “是的,”卢昶缓缓抬起手,颤抖地指向师秀禾,“是她.” “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就因为我反对你跟卢昶的婚事,你竟然对我……” 师秀禾面如死灰,眼泪无声流落,张口淡淡地问:“有证据吗?” 卢昶摇头,“很遗憾.我没法找到人证—那个送蛋糕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的案子,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事儿跟你有关.” “我不知道凶手,”师秀禾特意望着胡法,强调“凶手”一词,却是对卢昶说,“查到的那些人的所谓罪行是不是真的,但至少对我是一种诬陷。” 卢昶不理会师秀禾,转向我说:“乔川,一码归一码。我认为师秀禾曾经想要毒杀我母亲是真,可如果这事儿是真的,就应该是她一辈子要烂在肚子里的秘密,她根本不可能安排众人听到。” 我轻蔑一笑,“那是因为师秀禾没想到有一个假死的人—胡法,如果没有胡法,那么她回来之后的供词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卢昶见无法说服我,无奈摇头. ------------ 第十章 警长的推理 陶局长问卢昶:“既然你没有证据,你怎么就能认定师秀禾和你母亲中毒有关?” “这几天我一直在调查3年前我母亲中毒的案子,”卢昶用哀伤的目光望着母亲,“其实这案子里——有一个死者。” “有死者?可是永祥格格当时不是说,”胡法脱口而出,但是话说到一半,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也对,如果师秀禾就是永祥格格,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真的害死一条人命的事。” 胡法这话说到我心里去,看来卢昶是真的查到了什么,怪不得他会对师秀禾一改从前的温柔,如此态度。 “我母亲有个远房亲戚,我叫他宋姨。宋姨家境不好,为了供小儿子上大学,从家乡来到北城找工作。我母亲看她可怜,想要帮忙,雇佣她来家里帮佣。那块蛋糕.”卢昶说不下去了,因为卢母已经泣不成声。 “是我害了宋姐,是我—我看宋姐很馋那块蛋糕,她说她从来没见过和吃过这么好看的东西,我就,我只是吃了一小块,剩下的全都给了她。”卢母又是自责又是愤恨,她怒视师秀禾,是这个蛇蝎女人害她不成,却也害她成了间接害死宋姐的人. 师秀禾一个劲儿摇头,“伯母,你误会我了,不是我。” 卢母恨得咬牙切齿,干脆头一扭,懒得跟师秀禾多说. 师秀禾见卢母不理她,只好去问卢昶:“请问卢警长,既然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说是我下毒害死了宋姨?” “我正要往下说。当时这案子不是我们负责,所以我没见过宋姨的儿女,因为是远房亲戚,关系很远,宋姨一家人对我来说等同于陌生人。就在几天前,我给宋姨的儿子打电话,这才得知,宋姨死后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我托人给他送去的抚恤金。可问题是,我和母亲从来都没有托人给宋姨的儿子送过什么抚恤金。”卢昶痛苦地闭上眼,“宋姨过世后,我母亲是直接把钱塞给了宋姨的丈夫。” “怎么会?”陶局长好奇。 “我问他是谁给他送的钱,他描述的男人跟我母亲描述的送蛋糕的人是一样的。”卢昶回答。 “看来这个意外杀错了人的凶手还算是有点良心。”我嘲讽地评论,眼睛一直盯着师秀禾. 卢昶调整好情绪,继续说:“后来我继续查,查师秀禾的户籍资料,终于被我查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卢母突然惊异地叫道:“你昨天给我看的照片?” “是的,我查到了师秀禾的表哥,三年前在宋姨过世后一个月就意外死亡的表哥。我特意派人去他的工作地点,找来了一张他生前的照片,给我母亲辨认。得到的结论是——送毒蛋糕给我母亲,送钱给宋姨的儿子的人,就是师秀禾的表哥. 陶局长冰冷的眸子指向轮椅上的师秀禾,“四姨太,你怎么解释?” “我还是那句话,有证据吗?”师秀禾嘴角一挑,一改之前楚楚可怜怯懦无助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心机深沉的四姨太。 “死无对证,没有证据。”卢昶苦笑着说,“这个表哥死亡的时间还真是巧,这恐怕又是四姨太的杰作吧?” 陶局长急切地问:“卢昶,这个表哥的死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卢昶苦着一张脸,强忍泪水,“很遗憾,没有。” 陶局长白了卢昶一眼,“既然这样,你提这茬做什么?这跟李宅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卢昶话锋一转,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把泪水忍回去,说:“关系大了。现在这间病房里除了我跟我母亲,还有一个人,是宋姨的亲人,而且是至亲。他早就知道宋姨之死的真相,这个人的复仇对象就是—师秀禾。” 一石激起千层浪,病房里的惊呼声接连响起,就连一向沉稳的楚梦君都张开嘴,久久忘记合上。 “你该不会说是胡法吧?胡法是宋姨的至亲,得知宋姨之死的罪魁祸首是师秀禾,所以策划了李宅的那场屠杀?但是却杀了其他人,独独留下真正仇家活着?”我觉得卢昶的推理已经走上歧途,想要把他拉回来。 卢昶摇头,“不是胡法,而是——阿织。” “阿织?”师秀禾莫名其妙,“阿织是谁?” 楚梦君不敢置信地扭头去看自己身后站着的女佣阿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卢昶解释:“阿织是孤儿,宋姨收养了她,三年前,她们母女俩一起来北城找工作,宋姨去了我家照顾我母亲,阿织进了苏公馆。” 我望着阿织,这张脸我还是有印象的,之前苏公馆的案子里,我找所有人问话,阿织还告诉我走私珍珠项链的内幕。在我印象中,这就是个单纯到可以把雇主的秘密告诉侦探的小姑娘啊。 难道卢昶今天特意把楚梦君叫来,其实就是为了让阿织放松警惕,作为下人陪同过来? 此时阿织完全慌了神,急得就要哭出来,“什么意思?你们在说什么?怎么就说到我了?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别装了,”卢昶神色复杂,一半同情一半愤怒地对阿织说,“我既然这么说,自然是已经查到了证据,你这样否认是没有用的.” “哦,”阿织一拍脑袋,总算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问,“卢警长,你口中的宋姨,就是我的养母—宋增男?” 卢昶点头,又无奈地苦笑,“你应该清楚,既然我都查到这个份上了,自然也就查出来宋增男的亲生女儿是谁了吧?” 阿织脸色很难看,她的眼眶瞬间噙满了泪水. 师秀禾不敢置信地望着阿织,这还是打从阿织进来,她第一次正眼去看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你,是你在陷害栽赃我?为了宋姨的事?你,你误会了,不是我!” 阿织莫名其妙地望着师秀禾,“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养母也扯进来,她跟什么四方岛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什么栽赃陷害?是你们在栽赃陷害我吧?就因为我是个下人,就因为我好欺负?” “住口,”陶局长厉声喝止阿织继续哭诉,又命令卢昶,“你继续说下去。” “宋姨有四个亲生女儿,一个儿子,一个养女,也就是你。宋姨的四个亲生女儿都先后嫁人,其中二女儿8年前嫁到了北城,嫁给了一个教书先生。这女儿名叫朱丽英。”卢昶一边说,目光一边缓缓转向胡法。 我的目光跟着卢昶一起转向胡法,胡法的脸紧绷着,眼神闪躲,跟刚刚的自然放松截然相反,他极度紧张。 “卢昶,难道胡法当年失手打死的孕妇就是—朱丽英?”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宋姨为什么要带着养女阿织来北城打工?为的就是跟朱丽英的大女儿,也就是宋姨的外孙女团聚。七年前,朱丽英怀的是第二胎,她跟丈夫还有一个大女儿。朱丽英死后,父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非常凄苦。”卢昶的心情再次坠落低谷。 陶局长的思维运转比较缓慢,仍旧不解地问:“这又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卢昶依旧耐心解释:“我还查到了胡法这些年一直在资助朱丽英的大女儿。他每年都会偷偷去见朱丽英的大女儿,说是朱丽英是他的恩人,他想要报恩。大女儿不知道眼前的胡法就是开枪打死母亲的凶手,每年都会收下那笔钱。” 我对胡法刮目相看,这个男人自己本就是丧家之犬,靠吃老本过活,居然还能一连七年资助朱丽英的女儿。 我见卢昶情绪激动,便代替他继续推理,“卢昶,你是想说,胡法送钱的时候偶遇了来探望外甥女的阿织?阿织知道眼前的胡法就是杀害姐姐的凶手,不肯原谅。而胡法一心求得原谅和解脱,所以答应替阿织给宋姨复仇?” 卢昶重重点头。 “照你这么说,胡法是代替阿织给宋姨复仇,那么他的复仇对象应该只有师秀禾一人,为何要杀死那么多人,独独留下一个师秀禾?”我觉得这点怎么也说不通。 “我不知道杀死那些人到底是阿织还是胡法的主意,但是他们之所以要造成今天的局面,就是为了让师秀禾成为杀死众人的凶手。他们知道,只要师秀禾成了凶手,警方为了给津城修氏,这个最显赫的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就一定会严惩凶手。”卢昶解释。 陶局长冷哼一声,“胡法不愧是曾经的自己人,知道罪犯到了我们这地界,要经受一些什么。没错,到了我们这,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师秀禾总算反应过来,“原来你们让我活下来,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你们,你们好歹毒啊!” 阿织和胡法全都沉默,都以难以名状的目光瞪着师秀禾。 我暗叫不好,陶局长这是表明了态度,赞同卢昶的推理了啊。 “卢昶,陶局长,你们真的相信,胡法会为了愧疚自责,为了偿还欠朱丽英的债,就会如此牺牲自己,去代替阿织复仇?” “为什么不能呢?你别忘了,宋增男也是朱丽英的母亲啊!胡法觉得亏欠朱丽英,那么为她母亲复仇,天经地义啊。”陶局长把我也当成了他的下属,说话极为不客气。 我心知肚明为何陶局长如此赞同卢昶的观点,因为现在两个嫌疑人的地位悬殊,一个是商会会长的四姨太,一个是丧家之犬胡法。他们所有人自然是希望凶手是毫无背景,曾经给境界抹黑的胡法,这样就好对商会会长交代了。 站在卢昶的角度,我就不相信他对师秀禾已经完全死心,他偏袒师秀禾不单单是为了地位悬殊,还因为他无法彻底割舍跟这个女人的私情。 否则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如此难以接受现实?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就直接给出一个“死无对证”作为定论?他根本就不想去追究师秀禾的罪行,反正死的不是他母亲,而是一个他自己都说是陌生人的宋姨! “卢昶,你只是查到了这些人的关系,并没有证据证明胡法在代替阿织复仇吧?你别忘了,我找到的物证,切切实实的物证可是指向四姨太的!”我必须要扭转局势。 “这太简单了,胡法只需要偷偷把这撑子和丝巾先放在师秀禾的行李里,让她的东西擦蹭上铜锈,然后再把撑子和丝巾转移到修翠容的行李里,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师秀禾犯案了。”卢昶是回答我了,可是他回避了我有关证据的问题。 我必须让他正视直面问题所在,“证据,你有证据吗?” “还需要什么证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儿?”陶局长用力拍茶几,对我怒吼。 卢昶诚恳地注视我,无视他顶头上司的怒火,沉着声音说:“你要证据,我也有。” ------------ 第十一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卢昶也查到了证据?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织和阿凤就是跟随毕青书提前上岛的两个女佣。阿织有机会偷偷配备所有房间的备用钥匙,然后藏在李宅的某处,等到胡法到来,就可以在指定地方找到钥匙,所以他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被害者的房间,从后方偷袭杀人。”卢昶响亮地宣告。 我耸肩,“证据呢?” “这就是证据。”卢昶理所当然似的。 我缩了缩脖子,表示不解,这能算哪门子证据? 卢昶继续抛出他非常自信的证据,“最关键的黑胶唱片,也就是永祥格格揭露大家罪行的唱片,也是阿织提前放在唱片机里的。你们难道都没发现吗?阿织的声音跟永祥格格的声音有五分的相似,如果让她刻意使用那种语调说话,又会有几分相似呢?” 我抬手阻止卢昶,“卢警长,所谓证据应该是像我找到的丝巾和撑子,像师秀禾箱子里沾染铜锈的物件,这叫证据。你这个算什么?” 卢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自说自话,“胡法曾经是警察,调查这些人的罪行对他来说不是多难的事。而这一点,师秀禾做不到。而阿织能够提前进入李宅做准备,这点师秀禾也做不到.” 师秀禾一边流泪一边用力点头,她听得出,昔日恋人虽然憎恨她曾经意图毒杀他的母亲,可是还是在为她说话,站在她的立场,感动地说:“没错,我一个弱女子,上哪里去查那么多人的秘密?我就是一个无依无靠,为了母亲的病不得已嫁给会长做姨太太的苦命女子,我进出都有人跟着,哪有机会提前去李宅做什么准备?” 我不理会师秀禾,仍旧与卢昶对话,“卢昶,她现在是商会会长的姨太太,她想要做什么,还用亲自去做吗?商会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卢昶不为所动,“她只是个姨太太,根本指使不动商会任何一个人。” “真是可笑,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查宋姨的毒杀案,师秀禾表哥恰到好处的死亡,你就是一句死无对证,无法把真凶怎样。可是这案子,你就能用这些说辞当证据?简直儿戏!”我再也克制不住胸中义愤,这还是我认识的卢昶吗? “乔川,你竟敢说我们警察办案是儿戏?”陶局长把茶杯狠狠砸在茶几上。 我冷眼瞧着陶局长,再也顾不得身份地位场合,不吐不快:“哼,陶局长,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 “放肆!乔川,你要是现在给我闭嘴,我还可以给你记一功,毕竟你解开了灯泡之谜,但是如果你再口出狂言大放厥词,别怪我把你也一起抓起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是轻的,重的,哼,搞不好你也是他们俩的同伙!” 陶局长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不奇怪,我早就知道这老家伙的真实嘴脸.让我愤慨伤心失望的是卢昶—我曾经以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今天,我彻底失去了这个朋友,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胡法突然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哭,他鼓掌说:“精彩,真的精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早该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早该料到啊,因为我曾经跟你们是一丘之貉,哈哈哈!” 陶局长皮笑肉不笑地对胡法说:“胡法,你知道咱们的那套流程,乖乖认罪能少受点苦,早点解脱。你也劝劝你的同伙阿织,早点招认,也免得兄弟们受累,还得加班,赶不上回家吃晚饭。” 胡法连连点头,“早知如此,我真该死在四方岛上。唉,这位阿织姑娘,我劝你也招了吧,免得进去受那份非人的罪。原谅我不能为你开脱,因为只要我为你说一个字,他们更会认定我在保护你,认定他们刚刚那一套谬论。” 阿织急得大哭,“招?招什么?我没有罪,为什么要抓我?胡法,原来你就是打死我姐姐的那个警察,你,你跟他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带上我?” 是啊,阿织又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最底层的蝼蚁,随便陶局长他们一脚踩死。 我向楚梦君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她能为阿织说句话。 “夫人,夫人救我!”阿织跪倒在楚梦君脚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吓得脸色煞白,“阿织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夫人!” 楚梦君心疼地看了一眼阿织,刚要开口,陶局长咳嗽一声,“苏夫人,这案子关系重大,您还是不要掺和进来为好。毕竟现在苏家已经名存实亡,你们一群人各奔东西,又何苦与警方作对,与津城修氏为敌?” 这一席话直接堵住了楚梦君的嘴,她哽了几秒,还想再开口。 这一次是卢昶打断她,“苏夫人,阿织就是想要利用您的善心,您的善心宝贵,不该浪费在有罪之人身上。” 我真的听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卢昶的衣领,把他拉到我面前,“卢昶,你瞎眼了吗?我找到的罪证你视而不见,只顾你查到的这些人物关系?任凭你们根据这关系自说自话编故事,想当然?” 卢昶对我的粗鲁并没有任何反应,不生气,也不反抗,只是淡淡地说:“撑子和丝巾是胡法故意藏到师秀禾的箱子里的。” 我的手剧烈颤抖,不可置信地瞪着卢昶。我恨自己怎么就还是不能对卢昶死心?为什么总是抱有一丝希望自己能说服他,坚持正义和真相?我又一次告诉自己,死心吧,他已经无可救药了! 阿织坚决否认,涕泪横流,死命抓住楚梦君的裙摆,彷如落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这个可怜的姑娘知道,楚梦君是她唯一的生机。她无论怎么解释都没用,因为警察不顾事实,只看人情。 陶局长倒了一杯滚烫的茶水,趁阿织不备,直接浇在阿织抓住楚梦君裙摆的手腕上,小姑娘一声惨叫,终于松了手,被两名警察给拖了下去。 胡法冷眼看着这一切,非常配合地戴上了手铐,被另外两个警察架着出了病房。 我知道,这两人一定会承受非人的折磨。给津城修氏两个凶手作为交代,对方一定会很满意。 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6日晚上,我一夜未眠。阿织受刑的惨叫声一直徘徊在耳边,胡法万念俱灰的脸就在眼前。 没错,我相信卢昶查到的这些人物关系是真实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胡法真的会为了愧疚去代替阿织报仇。至少这案子不能就此定论,应该继续查下去。 可是他们不会的,这么重大的案子,死了这么多人,警察局必须尽快交出结果,不单单是应付上级,也是为了安抚津城修氏。他们是绝对不会继续查下去的,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撼动他们已经从根上就腐烂败坏的体制。 北城,哦不,是我的国家,中华民国,就跟灭亡不久的满清一样,就跟我的好朋友卢昶一样,已经无可救药了。 今天是11月7日,早上,我还是跑了一趟北城警察局。虽然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但就是没法坐视不理。 我料到了从昨天开始,我已经不再受这些人的欢迎,只是没想到陶局长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竟然不允许我踏入警察局一步! 我不愿回去,我就站在警察局门口,我相信卢昶会看到我,会过来跟我讲话。我还要最后再劝说他一次,这关系到两条无辜的人命,关系到一个凶手逍遥法外,我一定得用尽全力。虽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我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直等到快中午,卢昶终于下来了。 “卢昶,你听我说我,我理解你的立场,但是……”我已经屈服了,我妥协了,我只想给胡法和阿织谋求两条生路,想跟卢昶商量一下有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我的立场就是坚持真相,维护正义。”卢昶打断我,面无表情。 我愣了一下,我以为至少面对我,单独面对我,他能够老实承认他的私心,没想到,对我他也是这副道貌岸然的鬼样子。 “行,你是正义好警察,是我误会了你。”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卢昶这话已经把我们的话题给结束了,我还能说什么?我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自己如此无能。 “乔川,我明白你的立场,我是真的明白,你以为你的推理是真相,其实我也一样,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是真的认定了,这就是真相!”卢昶诚恳地说。 我冷笑,说实话,卢昶这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事到如今,单独面对我,他都不肯说实话,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卢昶。 卢昶也看出了我的鄙夷,摇头,放弃了说服我,就如同我放弃了说服他。我们俩,彼此放弃了,从此刻起,我们正式决裂。 “乔川,他们已经招了。”卢昶转身背对我,轻轻地说,仿佛尘埃落定。 “哼,你们那样的手段,谁会不招?就算是你卢警长,是陶局长,你们进去了,照样招供。而且是想让你们招什么,你们就招什么。”我控制不住地大笑,放声大叫,想要让全警察局的人,行尸走肉们听到这话。 卢昶招手,示意门口的两个警员过来,仍旧背对着我说:“这案子结了,陶局长的意思是,一周内审判定罪行刑。其实这样也好,他们能少遭一点罪。” 我还想说什么,两个警员已经一边一个,把我架着往后拖。等到卢昶进了大门,我也被他们俩丢在地上。 其中一个从前对我客气崇拜的警员指着我的鼻子警告:“乔川,你要是再过来找不痛快,小心吃枪子儿!” 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北城警察局已经再也容不下我,没关系,我也容不下他们。也许我该离开北城,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去哪里呢? ------------ 第十二章 罪恶血脉 周日中午,吉时先给易文翰发了微信,确认这个工作狂还在办公室加班,然后打车前往与其汇合。 “已经约好了时间地点,”易文翰指的是请刘社长吃饭的事,“老规矩,咱俩请客,AA制。” 吉时撇嘴,“咱俩都有共同财产了,怎么还要分得这么清楚?” 易文翰假装没听到,转移话题,问:“笔记看得怎么样?你站哪边?” “哪边也不站。咱们可是新时代新青年,这案子查到这个地步根本就是个开始,双方都没有有力证据。但是一般的读者很容易被作者带跑偏,站在作者的立场思考,认为乔川是对的,卢昶是被官场那一套给荼毒洗脑,明知是错的还要坚持。” 易文翰点头,“你所谓的一般读者必须是没有看过读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的人群。因为只要看过影视剧读过小说,就会记得,原作中的凶手是法官,活到最后的是女教师。当然,最后的最后,无人生还。” “是啊,这一次乔川不是直接拿原作中的名字来用,而是把职业放在了名字里,法官对应胡法,女教师对应师秀禾。也就是说,这一次乔川在暗示读者,这案子还是他错了,卢昶是对的。” “1939年出版,也就是说,乔川的这本笔记也一定记录于1939年之后。我的直觉是,实际记录时间会更晚。” “多晚?”吉时好奇。 “也许是在建国之后,乔川死前。”易文翰没什么根据,就是一种直觉。 “嗯,是不是建国后不好说,但肯定是死之前。”吉时一本正经地打趣。 易文翰怼回去:“不一定。” “啊,死后写的?”吉时夸张地问。 “如果笔记根本不是乔川写的呢?”易文翰笑着问,表情仿佛是在说:你呀,还是太嫩,想法太简单,容易被骗。 “有人冒乔川之名,在他死后写的?”吉时还真的从未想过笔记不是出自乔川之手这个可能性。 “不看到最后,没有答案,”易文翰回归正题,“接下来我们只要通过报纸找到相应案件的报道,又可以像上一次一样,推理出真相。” 吉时不太乐观,“我觉得这次跟上次不太一样,今晚咱们请客,可能是白花钱,办不成事儿。” “为什么?”易文翰问。 “这次破译出来的三个词是:1934,Little Lily,Repo te ,跟上次的时间地点人物不同。” 易文翰当然也破译了关键词,也发现了这一点,“是啊,这次是一个时间,两个人物:1934年,小百合和记者。我想,这个记者指的应该就是百乐门案件中的廖琨。” 吉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调侃易文翰:“呦,不错喔,这一次居然能自己找到区分字符和单词的三点和七点啦。” 易文翰翻了个白眼,上次有关这个三点和七点,被吉时先发现了谜底,他就已经够没面子了,这次居然还得遭受这种挖苦。 “吉老师上次都已经教过了,我要是还不懂举一反三,岂不是愧对老师的教导?”易文翰皮笑肉不笑地挖苦吉时,顺便自嘲。 这一次,乔川没有再用表盘上的三点钟和七点钟位置做为暗示,而是用了三年前和七年前。师秀禾三年前策划毒杀卢昶母亲,胡法七年前误杀孕妇人质。所以师秀禾就代表三点,胡法代表七点。跟上次一样,只要师秀禾说话了,那就是字符间隔,胡法说话了,那就是单词间隔。 反正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易文翰也是难得忙里偷闲,两人把注意力放在了廖琨身上。怎么调查一个上世纪三十年代当地的记者呢?当然是利用职务之便,查当地户籍。 符合廖琨姓名性别年龄的,还真的查出了4个人,当然,全部过世。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逐个击破,去问问他们的后代,祖上的这位廖琨有没有当过记者。 晚上,海鲜自助餐厅,吉时和易文翰坐卡座一边,另一边是尚城日报社现任社长刘非。 刘非兴致勃勃,边吃边说:“易队长拿来的日记复印件我看了,真的太有趣了。这个乔川竟然会想到虚构案件隐藏摩斯密码去暗指真实案件。有才,真的太有才啦。” 吉时苦笑,“真要是有才,也就不会等到犯错后想这么个隐晦的办法去承认错误了。” 易文翰用手肘撞了一下吉时,示意他别跟刘社长对着干,他们现在是有求于人。 刘非突然放下筷子,一脸神秘,压低声音说:“看完笔记,我对乔川这个人非常感兴趣,自然,对当年百乐门发生的案子也感兴趣,对那个案子里的真凶小百合和萨克斯乐手的后续更感兴趣。所以呢,我就利用先天优势,也就是报社里的那些民国时期的报纸,继续深究下去。” “您还在看旧报纸?”易文翰惊喜地问。 “是啊,而且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废寝忘食地查看,真的又找到了一则报道,是关于小百合的。”刘非得意得摇头晃脑。 得,这顿饭不白请! 吉时和易文翰伸长脖子,迫切程度仿佛张大嘴巴等待鸟妈妈喂食的幼崽,而现在刘非就是他们的鸟妈妈。 刘非喝了一口红酒,慢条斯理地,非常享受被别人期盼的感觉,“我找到了一篇报道,时间是1934年6月7日,地点还是在百乐门,人物是小百合。小百合,是受害者。” “她死了?”吉时又一次嘴快。 易文翰又用手肘碰了一下吉时,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打断刘非。 “是啊,小百合是死者,报道是案件报道。这个报道复印件我没带来,”刘非笑嘻嘻地,“不然咱们再约个时间,我把复印件给你们带来?” “好啊,那可太感谢啦。”吉时一时间根本没往深了想,为啥刘非这次不带。 易文翰笑得内敛,对吉时说:“你也不必如此殷勤地感谢。” “啊?”吉时不明所以,怎么易文翰就变脸了? 刘非仍旧笑嘻嘻的,老练的目光直指易文翰。 “刘社长,您的意思我懂,下次,干脆也别往后拖了,就明天这个时间吧,我带着笔记下一个案件的复印件,您带着小百合案子的报道,还在这见?”易文翰微笑着提议。 刘非先点头,后摆手,“就门口见吧,这天天下饭店,吃自助,我这肠胃也受不了。不过二位放心,既然是公平交易,那么这顿咱们三个AA制,自助嘛,本就该AA制。哈哈。” 易文翰没喝酒,他早就有觉悟自己得送吉时回家,回程路上,他对副驾驶吃到撑的吉时说:“本来这趟来是拜托刘非按照一个时间两个人物的关键词去查旧报纸,没想到对方提前完成任务,这次到成了商议等价交换了。” “是啊,刘非说的这篇报道,时间是1934年,人物是小百合,估计写报道的人还是廖琨。咱们在这费劲地读改编版本的,辛辛苦苦破译摩斯密码得出三个关键词,原来都是无用功。人家刘非守着一个报社宝藏,自己就把宝贝给挖出来了。” “但过程不同,刘非做的是机器检索工作,在海量资料里搜索目标,我们是人工分析推理,还是我们的更有乐趣。” “说得好。”吉时微醺,眯着眼给易文翰鼓掌。 易文翰嫌弃地瞥了吉时一眼,小声嘀咕:“吃货。” 周一晚上下班,吉时跟易文翰纷纷赶到自助餐厅门口,等待着刘非带来报纸复印件。 很快,刘非的车停在路边,对方没有下车的意思,打开副驾车窗,招手示意二人过去,然后又把一只大牛皮信封从窗户递了出来。 易文翰一只手接过刘非的牛皮信封,一只手把自己这边的信封递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在做什么非法交易,吉时就是个放风的。 刘非拿到信封,掂量了一下,对分量非常满意,挥手告别,发动车子,说走就走。 易文翰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因为他手上的信封重量实在是太清了,仿佛里面啥也没有。不会吧?对方堂堂一社之长,不会骗他们吧?他就算是晚辈,也是一队之长啊,真敢骗? 易文翰直接打开信封,掏出里面的东西。竟然真的只有一张打印纸。为了让报道内容显得充实一些,刘非扩印放大,这上面的汉字每一个都有大拇指甲那么大,这才好不容易凑满了一张纸。 “搞什么?”吉时面对这么一张放大到极限的复印件,哭笑不得。 “怪不得他不下车,老奸巨猾啊。”易文翰感慨完后,低头去看纸上内容。 报道的题目:当红舞女小百合命案告破,凶手系黄包车夫。 报道内容:上月,百乐门当红舞女小百合(何芸嫦)在回家途中遇害,警方经过半月的调查,案件终于告破。凶手名为伍玉霖,是常年在百乐门附近拉客的黄包车夫。据警方消息,伍玉霖见色起意,何芸嫦宁死不从,伍玉霖失手杀人。警方已于第一时间逮捕伍玉霖。伍玉霖对其罪行供认不讳,难逃死刑。 报道的作者:王衡。 “这就没了?”吉时感觉莫名其妙,“没有乔川什么事儿,而且这报道作者不是廖琨啊。” 易文翰收好复印纸,也难掩失落之色,无力地说:“1934和小百合这两个关键词都能对得上,只差一个记者。如果乔川所指的记者就是这个王衡,那么就是全都对得上。我们就可以确定一点,杀害小百合的的确就是这个伍玉霖。” 吉时头脑有点乱,茫然问:“那接下来怎么办?这小百合的案子,就这么过去了?往下看?” 易文翰毕竟经验丰富,比吉时沉稳理智,“不行,不能就这么过去,廖琨这条线不能错过,也不能仅凭这么几句话的报道就给小百合的案子下定论。” “就是嘛,人家乔川洋洋洒洒写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暗指小百合的案子,咱们就查到这么几句话就得过且过,也太对不起乔川了。”吉时说着说着,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想到什么了?”易文翰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伍玉霖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见过。”吉时歪着头,苦思冥想,然后突然一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一惊一乍的?”易文翰责怪。 吉时呵呵笑着,“我教过的学生,有个叫伍玉霖的。”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行了,今天散了吧。接下来咱们就按照原计划,分工,你两个,我两个,去找找看。” 易文翰所谓的分工就是两人一人两个调查对象,利用业余时间去走访询问廖琨的后代,锁定乔川笔记中暗示的记者,看看这位廖琨记者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刘非给的这点实在是不够用。 吉时回到家,正好赶上母亲孙巧岚在看电视,看的还是热播的民国剧《我不是药王》。 他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从书架最上方取下一本册子,册子里夹着一张年代久远的泛黄的纸张,上面是母亲孙巧岚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族谱。 这张族谱是母亲的物件,族谱的最下方手写着母亲的名字,也就是说,族谱记载的最后一代就是母亲这一带,吉时没能入得了这张族谱。 从前,吉时觉得入不入族谱一点关系没有。他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尚城人,父母祖辈也都是土著,但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什么家族血脉等等都是无关紧要的浮云,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王道。 现在,吉时庆幸自己没能上了这张族谱,因为这上面往上数几代,算算关系,是吉时的曾祖舅舅的一个名字,让吉时心情复杂。 伍玉霖! ------------ 第一章 动物卡片 因为不久前刚读过乔川笔记中“有人生还”的故事,吉时又重温了一遍阿加莎原版无人生还的故事。 乔川把原著中每死一个人就消失的一个小黑人雕塑改成了熄灭一盏吊灯的灯泡。之所以这样设计是为了配合他想出来的利用套圈去接触无人能够碰得到的吊灯从而熄灭灯泡的诡计。 但是这样一改,跟原著比起来就逊色太多了,因为原著中不是灯泡,而是十个小黑人,每次死一个人,就会莫名消失一个小黑人,还有一首给整个故事蒙上更加神秘恐怖色彩的童谣。 原著中的童谣最初版本是“Te little Nigge s”,也就是十个小黑人,甚至原著最初的名字不叫无人生还,就叫十个小黑人。后来以免被指种族歧视,十个小黑人变成了十个印第安小孩,有的翻译版本中又改成了印第安士兵。 这本书的翻译版本有好几个名字,有叫《孤岛奇案》、《一个也不留》、《童谣凶杀案》,但最广为流传的还是《无人生还》。 总之,这首恐怖的、预示着死亡的童谣是整部小说的亮点之一,提及《无人生还》,读者们最先想到的除了孤岛模式就是杀人童谣。 这还不是杀人童谣最早出现在推理作品中,再往前,1929年范•达因的《主教杀人事件》中,涉及到经典的暗黑童谣《鹅妈妈的摇篮曲》;往后还有《恶魔的彩球歌》、《雾越邸杀人事件》、《从前有个老女人》、《白马山庄杀人事件》、《娃娃大哥》、《山魔•嗤笑之物》…… 吉时闲来无事,在网上搜集了这些出现在推理著作中的恐怖杀人童谣,一一品读;这样还不过瘾,他又在网上搜集更多的恐怖童谣,建了一个文档。 吉时私以为,身为一个推理作者,如果没写过孤岛杀人,暴风雪模式的案子,就好像一桌子的饕餮缺了主菜;身为一个解读爱好者,文检顾问,如果没解读过杀人童谣,就好像一桌子的饕餮都是素菜。 杀人童谣,一下子成了此阶段吉时心心念念的主题。 童谣杀人,又可以称比拟杀人,吉时认同《山魔•嗤笑之物》小说中人物的观点,解释凶手对童谣杀人如此执着的原因,主要有三: 第一,凶手被这首童谣迷住了,这个原因已经超越了常识,也可以算是一种特例。也就是说,凶手必须按照歌词的内容杀人和处理尸体。他是在自己强迫自己,这是一种心理方面的疾病。 第二,这首童谣暗含凶手想要表达的内容。他想通过这首童谣的来由,歌词意义,以及演唱时的状况等来向世人传达信息,以此来代替直白的语言。 第三,凶手想把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首童谣上,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这方面有各种各样的例子,而每一个例子在意义上都有微妙的差别。 下班回家的路上,吉时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随意给易文翰发了条微信:哥,最近有案子吗?我能帮得上忙吗? 没想到,易文翰居然很快回复了:我正在去现场的路上,有空的话也来看看吧。 然后就是一串地址。 吉时顿时双眼放光,心情亢奋,盘算着路线。 出租车停在了高层公寓的楼下,吉时还未下车就看到了公寓楼一侧围了不少人,警察和警戒线一起抵抗着这些想要越界看热闹的看客。 吉时下车,看了看周围,看到了易文翰的车和几个支队里熟悉的面孔。于是他便挂上了自己骄傲的小名牌,大大方方朝现场走去。 “让一让,麻烦借过。”吉时从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挤到警戒带前,可想而知,被一名穿制服的警察拦住,对方动用凌厉的眼神和不屑的表情,外加硬邦邦的手臂,根本懒得去看吉时胸前的名牌证件。 高朗小跑朝吉时过来,冲那个制服警察点了点头,然后抬起警戒带,说:“呦,吉老师,来啦?” 小警察一听高朗叫吉时“吉老师”,不敢置信地瞪着吉时。吉时可以猜想此时这个看起来二十多的小年轻心里在想什么:就他?这么年轻,能是警校的老师,或者是什么被尊称为老师的专家? 吉时窃笑,默默给小警察解释:别误会,我就是个初中语文老师。 “高坠吗?”吉时一边朝不远处易文翰所在的案发中心走一边问。这架势再清楚不过了,他连尸体的脚都能看到,往上看,大概是二十几层的高度,高层住宅的阳台上也有警察,正在朝下方俯视。 “是啊,吉老师,我劝你别看。”高朗挤眉弄眼。 “很那个?”高朗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吉时的眼睛不受控,就是想要看。 “听易队说,你是个吃货,”高朗坏笑着说,“我以前也是,后来渐渐地,有点厌食症趋向。” 吉时吞了口口水,不想深究高朗话中深意。 等到吉时走到尸体前,易文翰突然站到他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来啦?不过我估计你来也是白来,这案子目前看来没有你的用武之地啊。” “那可不一定,下面这块我确实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是上面,我得去看看,说不定家里能有什么有用的文字资料呢,比如遗书什么的。”吉时说着,又抬头望去。 “很遗憾,没有遗书,上面一片狼藉。案发是昨晚12点,地点是死者的家,案发时间,家里除了死者还有六个人,都在给死者庆贺生日,根据他们的口供,大家都喝大了,死者很可能是自己失足坠楼。” “意外?”吉时有点失望,但很快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意外好啊,哦不是,意外当然不好,我是说,总比他杀强。” “行,反正你来都来了,”易文翰率先迈步,带领吉时,“我就带你再上去看看吧,说不定,你还真的能从那一堆,嗯,狼藉之中找到点线索。反正我们痕检员是够崩溃的。” “狼藉?”吉时猜想,七个人一起喝酒庆祝生日,那房子跟土匪扫荡过也差不多吧。 “易队!” 易文翰和吉时刚走出几步,身后李法医突然大声叫他。 易文翰对老李还是挺了解的,作为一个见多识广,什么尸体都见怪不怪的资深老法医,是什么发现能让他发出这么惊愕的声音? “怎么?”易文翰迅速转身,又往尸体和李法医处走过去。 吉时也赶紧跟在后面,很快,他看到了高坠后的尸体全貌。原来一个人,还能以这种摊开的姿态存在,就像是空心的人偶,里面不是血肉骨头,而是流质。最要命的是,大脑中的流质已经流了出来。 吉时只看一眼便马上闭上眼,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得厌食症,世上美食这么多,我不想辜负。 李法医仍旧蹲在身体旁,抬头瞪大双眼,右手缓缓从尸体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手里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他动作缓慢,手臂还微微颤抖,最后,他把那东西完全展示出来。 吉时本来是眯着眼看李法医的,可是他意识到李法医的发现绝对了不得,他必须看清楚,所以强迫自己睁大眼。 那是一张卡片,名片大小,花花绿绿,大部分是图案,下面只有两个方块汉字,汉字旁边是拼音或者英文。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易文翰、高朗和李法医以及其他刑警都不说话了。吉时莫名其妙,只能凑近些去看卡片上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原来这是一张幼儿启蒙用的动物卡片,教小孩子认动物,认汉字和英文的。上面的图案是一只小鸟,汉字是“小鸟”,英文是“bi d”。 这东西这么可怕吗?吉时更加莫名其妙。再看大家的反应,很显然,自己跟他们之间有巨大的信息差。 “原来这不是意外,”易文翰用眼神示意李法医收好证据,然后又抬头往楼上看,“看来,我们面对的是一个连环杀手,这一次犯案,他蛰伏了两年。” 李法医把卡片装进证物袋,示意助手把尸体装进尸袋,站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两年前的案子一直是我的心病,刚刚得知这个死者死于18岁生日当晚,我马上就想起了两年前那起案子,所以第一时间去他的衣服口袋里搜,没找到东西,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只是凑巧,没想到,这次凶手把卡片放在裤子口袋。” 吉时不必多问,他知道现在问也只能得到部分答案,待会儿回去易文翰肯定开会,会上肯定会详细说明。而现在,吉时自己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两年前,曾经也发生过一起命案,死者死于18岁生日当天,死者的衣服口袋里也有这么一张动物卡片,当时他们并没有找到凶手,致使这个凶手两年后再次犯案。 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连环杀手,杀手针对的对象就是刚刚年满18岁的青年,杀人的时间必定是18岁生日当天,犯罪标记正是在尸体上留下一张动物卡片。 等一下,这张卡片上画的是小鸟,死者是从高处坠楼而死,这其中必定是有关系的! ------------ 第二章 并案 案情分析会,吉时获知了更多的案件信息。 这次的死者名叫苗睿,男性,18岁,私立高中学生,本应是住校,但是因为不习惯集体生活,家里有钱,父母为他租了一个高中附近的房子,平时母亲会在这里陪读。 昨晚,苗睿18岁生日,他特意让母亲回家,说是要请朋友们在出租房里狂欢庆祝生日,然后大家就留宿于此。 如果没有那张动物卡片,这次的案子很大概率被定性成意外,因为案发时间内,苗睿的家里只有他跟六个朋友,大家全都喝大了,有一个沉沉睡去,有一个唱歌,有一个打游戏,有两个相互聊天的,还有一个跟楼下邻居在门口吵架的。 他们都浑浑噩噩的,也没注意时间,也没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也都没听到苗睿坠地发出的声响。 如果没有卡片,那就是苗睿酒后意外坠楼;有了那张足以跟两年前案件并案的卡片,这就一定是他杀,而既然案发时间段房间里只有七个人,除去死者只有六个,那么凶手就在这六个人之中。 易文翰身为会议主持,也是两年前案件侦破的参与者,负责为大家介绍案情。 准确来说,是一年零11个月之前,刚刚跟父母一起在饭店过完18岁生日的尹萌萌跟父母一起步行回家。因为他们一家三口就餐的饭店就在小区对面,步行回家只需要不到十分钟。 晚上9点,三口人信步回家,刚过了马路,只要往左拐走个十几米就能进小区。可是尹萌萌却往右拐,她说让父母先回家,她的一个朋友说好今天晚上9点跟她约在了街边见面,朋友会来给她送上生日礼物。 父母一听,猜到了女儿可能是早恋了。但是今天毕竟是女儿生日,他们不愿意扫了女儿的兴致,再说了孩子都18岁成人了,他们认为只要不影响学习,不影响明年的高考,也不是多大罪过。 父母商量好,一起躲在不远处拐角,想要偷偷看看女儿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男孩,稍后再找机会跟女儿谈这件事。 他们只看见尹萌萌特意站在一家打烊的花店前,背对花店,朝远处的天空看。如果是等人,干嘛往天上看? 当时这对儿夫妻还不以为意,打趣说这个小男友该不会是要放烟花吧?可是尚城市是禁止烟花爆竹的啊。 就在两人正面对面猜测闲聊的时候,只听突来一声巨响,等他们再去抬头望向尹萌萌的时候,那个站立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上,是从天而降坠落的广告牌,平摊在地上,变形,中间有些凸起。 那块广告牌是金属材质的,足有两米乘一米那么大,重量在100斤左右,坠落高度有5米。这么一块广告牌斜斜地砸下来,背对广告牌的尹萌萌根本逃不过。 总结来说,就是只要尹萌萌站在广告牌下一定范围内,背对广告牌,丝毫没有警惕,危险瞬间来临,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尹萌萌的母亲当场晕过去,尹萌萌的父亲发狂一般地大叫,冲过去,想要搬开沉重的广告牌,寻找他的独生爱女。 易文翰操作幻灯片,展示出一张动物卡片,看大小样式,那张卡片跟今天发现的卡片是出自同一套幼儿启蒙卡片。只不过那张卡片上是一只乌龟。 “不用尹萌萌的父母强调,当时专案组也认定了,那是一场有计划的蓄意谋杀。凶手正是尹萌萌的男友,或者说,是尹萌萌以为的男友。”易文翰总结,“这张乌龟的卡片,就是李法医在尹萌萌衣服口袋里发现的。当年我们就查过卡片的出处,但是这种东西太普遍了,到处都有的卖。” “可是,”高朗是一年前才来市局任职的,对尹萌萌的案子只是听说,他也是刚刚听易文翰讲述才知道这些细节,“凶手是什么时候往尹萌萌的衣服口袋里塞了这么一张卡片的呢?” 另一名也是新人的侦查员也跟着问:“对呀,凶手当时应该是早就潜伏在花店上方,在广告牌后面等待尹萌萌出现在指定地点,他没有直接接触尹萌萌啊。卡片要是跟广告牌一起落下去,散落在尸体周围,还好解释,是凶手丢的。可问题是,卡片在死者衣服口袋里!” “这也是当初我们的疑虑之一,我们认为关于这点有两种可能,第一,凶手早在尹萌萌和父母在饭店吃饭的时候,趁尹萌萌不注意,偷偷把卡片塞进她的口袋,也就是说,这个凶手跟尹萌萌其实并没有见过面,是在网上交往的虚拟男友。”易文翰解释,随即又转折,“但是,我们查过尹萌萌的各种社交软件,根本没发现这么一号人物。况且如果尹萌萌在出事之前发现自己口袋里有来路不明的一张破卡片,大概率会丢掉。” 高朗恍然,抢答发言,“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个凶手是正大光明地给了尹萌萌这张卡片,并且尹萌萌也把卡片当宝贝,随身携带。再结合尹萌萌的社交软件上没有找到网络男友,也就是说,尹萌萌是见过凶手的,他们真的在暗中交往!” 一名侦查员兴奋地说:“这么说来,咱们只要坚持不懈深挖,总能把这个男友给挖出来!” 易文翰点头,但还是补充,“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第一种,也许尹萌萌有我们查不到的小号,以他人身份注册的,用隐秘的手机登陆的小号。” 说完,易文翰特意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的吉时,奇怪这小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 “凶手当时一定就在上方,广告牌的后面,当时尹萌萌的父亲没有注意到吗?广告牌上没有什么线索吗?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没有录到凶手离开吗?”高朗连珠炮似的发问。 “我们在三楼天台发现了疑似凶手的脚印,42码的男式球鞋花纹。广告牌被人破坏,而是是利用工具长期破坏,最后一次,凶手可以很轻易地让广告牌坠落。除此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他遗留的线索,监控也没有发现可疑分子,至于说尹萌萌的父亲,他当时近乎于疯狂,根本想不到去楼上堵截逃跑的凶手。”易文翰解释完后,又看了吉时一眼。 一名侦查员说:“如果只有一次,可以解释为凑巧,可是两起案件,凶手都选在死者18岁生日当天下手,这绝对是故意为之。” “是的,我猜想,当然,只是猜想,”易文翰把自己刚刚产生出的想法拿出来分享,“凶手有个原则,不杀孩子。” 高朗摆手,“我觉得不是,凶手如果只是不杀孩子,也不必要非得杀刚满18周岁的人。我觉得,他是对能够活到成年的人有一种偏执的憎恨。会不会,凶手的孩子就没能活到18岁?或者死在了18岁生日当天?” 易文翰嫌弃地瞪着高朗,“高朗,你得了失忆症了?” “啊?没有啊。”高朗不明所以。 “为人父的大叔,能够当18岁尹萌萌的男朋友?”易文翰无力地问。 “那不一定,有些女孩子就喜欢大叔。”高朗不服气。 “好吧,那么苗睿的那六个朋友,也就是眼下案件的六个嫌疑人,其中三个是男的,你看哪个像是当爹的?” 高朗挠头,回忆了一下,自己嘀咕:“我记得他们三个分别是17岁,18岁和20岁,要说能当爹……不对,两年前当爹的话,就分别是15岁,16岁和18岁……” 易文翰无奈地闭眼休息几秒钟,等待高朗自己想明白。 “对了,应该是凶手18岁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才对这一天情有独钟。”高朗对这个猜想非常有自信。 “现在猜测这些没有意义,接下来我们的排查分三条线,一方面,排查苗睿那六个朋友的背景以及跟苗睿的关系;另一方面,查苗睿和尹萌萌之间的交集;最后,重启尹萌萌的案子,查她的男友。” “我懂啦,”高朗的思路也很快跟过来,“如果两个死者的交集就是那六个人其中之一,那么他就是凶手!或者说尹萌萌的秘密男友就是那六个人其中之一,那他就是凶手!” 易文翰苦笑,真要这么简单还好了呢。但警察的直觉告诉他,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凶手隐藏得很深,搞不好根本不在那六人之中,这一次,他又是遥控杀人。 可是用什么方法能够不在现场遥控苗睿自己坠楼呢?易文翰自认为自己想不到什么方法。 而且动物卡片也是案件中极为关键的一点。易文翰刚刚查过,类似的动物卡片一套从十几个到几十个不等,要是这个凶手真是个随机选择目标的变态,莫非他要齐集一整套卡片? 凶手为什么要在死者身上塞动物卡片?凶手为什么要选在被害者18岁生日那天杀人?凶手是随机选择18岁的目标还是针对尹萌萌和苗睿?凶手下次犯案会间隔多久? 一切都是谜。 “吉老师,”易文翰眼神飘过吉时,见他还在出神,便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不满地问,“你上课的时候有学生溜号,感觉如何?” 吉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笑,“易队,我没溜号。” “是吗?那你说说,我刚刚布置的三个侦查方向是什么。”易文翰很享受这种教育老师的感觉,相信在座各位也同样乐在其中。 吉时脸色一沉,心虚地尬笑。 “还说没溜号?”易文翰板着脸。 吉时清了清喉咙,难掩兴奋,“我刚刚,好像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哦?愿闻其详。”易文翰没有展现出多少兴趣,仿佛面对的真是一个要转移矛盾点的顽劣学生。 吉时自信一笑,面向大家,声音铿锵有力,“根据我的推理,凶手还会第三次犯案。” “多新鲜啊,连环凶手,如果不被抓到,大概率会继续犯案。”一名侦查员不屑地说。 “我的意思是,这个凶手的目标只有三个,现在他已经杀死了两个,只剩最后一个。”吉时补充说明。 易文翰问:“你的意思是说,两年前我们没能捉住他,他才犯下这苗睿的案子,如果这次再让他逃脱,那么他就会再杀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目标。如果我们还是没能逮到他,他就会偃旗息鼓,自此不再杀人,永远逍遥法外?” 吉时还是摇头,“不是。” “不是?”易文翰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还可以啊。 “我大胆预测,但是也是很有把握的预测,凶手在杀完第三个人之后,就会主动露出马脚,或者主动投案。”吉时笃定地说。 “不是,吉老师,你何出此言啊?”高朗问出了所有人心中最大的疑问。 ------------ 第三章 杀人童谣 吉时先是向大家介绍了自己最近对杀人童谣产生了兴趣,正在全网搜集各种恐怖童谣。 易文翰了然一笑,在场的人之中只有他知道吉时为何突然对杀人童谣感兴趣。 “我建了一个文档,把我搜集到的恐怖童谣、暗黑童谣、杀人童谣都集中在一起,逐个研读分析。其中有一首童谣,本来我并没有太过在意,但是听了尹萌萌和苗睿的案子,再加上两张动物卡片,我惊讶地发现,凶手犯案,正是在对应这首童谣,也就是比拟杀人!” “不会吧?”高朗惊得一双眼和嘴巴都保持在“O”型。 一个侦查员提问,“啥叫比拟杀人?” “比拟杀人,就是凶手模仿某诗歌词赋、童话故事、古书文献、甚至其他小说的故事内容而进行的杀人事件,当然,也包括童谣。在推理小说中,模仿童谣杀人的屡见不鲜。”吉时解释。 易文翰不自觉微微摇头,“那都是文学作品里的,现实中,怎么会有人真的按照童谣去杀人?会不会是你又牵强附会了?你最近总是研究杀人童谣,所以就把遇到的案子刻意往上靠?” 吉时本以为易文翰会支持自己的见解,见对方这个反应,不免失望,但依旧自信,他走到电脑前,示意易文翰让开,让他来操作。 吉时一边打开搜索引擎,一边输入打字,一边介绍:“我记得我上网搜的时候,注意过这首童谣流传开来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它跟其他广为流传的历史悠久的童谣不同,他是最近几年在咱们尚城本地流传起来的。” 众人紧盯着投影幕布,先是看到了吉时输入的一串文字,更是引发了一阵惊奇的感叹。 “这不是小品台词吗?” “这不是脑筋急转弯吗?” “还有后半句提问的他咋不写呢?” “搞什么啊?这家伙脑筋错乱了?” 吉时输入的是:把大象装进冰箱。 很快,大家看到了整首童谣: 《把大象装进冰箱》 森林举行运动会,动物都想得第一 得了第一奖赏啥,人类世界欢迎它 小兔子跑得快,错把老虎当成树 小鱼儿水中游,老鹰带它天上飞 小乌龟慢慢爬,大象一脚踩扁它 小老鼠走地下,一头钻进蟒蛇家 长颈鹿脖子长,脚下危险瞧不见 熊瞎子视力差,寻声奔跑掉悬崖 小鸟儿停树上,暴雨淋身地上砸 大老虎最凶悍,碰上狮子互残杀 花孔雀开着屏,空中老鹰看得清 梅花鹿长鹿角,老虎照着脖子咬 小狐狸最狡猾,遇到狮子也白搭 黑猩猩最聪明,挑衅巨象挂象牙 大象自恃它最大,狮子老虎无力打 大象嘶鸣亮獠牙,蟒蛇老鹰也惧怕 加冕拔牙冠军拿,人类世界欢迎它 离开森林住在哪,冰箱就是它的家 狮子老虎转回家,森林霸主没变化 蟒蛇老鹰不气馁,下回比赛还参加 小兔小鸟盘中餐,鹿雀狸猩依旧抓 乌龟老鼠死不尽,不知道你怕不怕 易文翰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投影屏,他收起刚刚本能产生的抵触情绪,认真去分析这首童谣跟现实两起命案的关联。但是通读一遍下来,他只觉得这童谣血腥暴力,最后没有好结局,好像是在讽刺大象。 吉时又一次把会议室当做课堂,把这些刑警当成了学生,吉老师刑警课堂开课啦。 “各位,这首童谣跟其他大部分恐怖暗黑杀人童谣一样,里面都暗藏着凶杀、血腥、暴力。我们来逐一分析一下。首先,这首童谣的题目选用了小品台词,脑筋急转弯的题目,但是作者只是拿来一半,后面分几步的问题,跟他所要表达的主题无关。” 一名侦查员发言:“没错,童谣的题目就是最后大象的结果,这个我看懂了,大象得了冠军,以为人类世界会欢迎它,结果没想到人类更残忍,欢迎它的方式是把它放进冰箱里。” 另一名侦查员笑着说:“当然,这个放的步骤可不是那简单的三步,而是把庞然大物大象给肢解成无数块,放到无数个冰箱里。其实这个脑筋急转弯就是细思极恐,残忍血腥。” 高朗附和说:“没错,我严重怀疑这个脑筋急转弯是象牙贩子想出来的。” 大家干笑了几秒钟。 吉时本想敲桌面维持纪律,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这不是课堂,下面那群人,他无权管教,于是继续讲解:“很遗憾,在作者的比拟之中,他自己就是大象,而把他这个大象残忍放进冰箱的人类,就是你们——警察,或者说,法律。” “我去,这是暗讽我们?警察抓罪犯,天经地义好不好?” 吉时赶紧摆手,“那是自然,在这首童谣里,大象也不是无辜的参赛者,他已经说明了,大象就是凶手之一。也就是说,凶手非常清楚,自己做的事是不对的,犯法就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易文翰点头,“所以你说凶手会在犯案三次之后,主动投案或者露出马脚让我们去抓他。” “没错。”吉时点头。 “那你怎么确定,凶手是把自己比作这童谣里的大象了呢?为什么不是狮子老虎?那些猛兽可是逍遥法外啊,而且,他们还准备在下次比赛中继续滥杀无辜。”易文翰追问。 “我为什么认为凶手就是大象,为什么认为这首童谣跟两起命案有关,其实答案就在童谣中,大家可以把童谣中跟大象有关的句子挑选出来。”吉时说着,低头在电脑屏幕上划线,标出了除了最后面大象赢得比赛进冰箱部分之外,大象出场的句子。 高朗把那几句念了出来,“小乌龟慢慢爬,大象一脚踩扁它;黑猩猩最聪明,挑衅巨象挂象牙。” 易文翰问:“你是觉得,被广告牌砸死的尹萌萌,口袋里有乌龟的卡片,正好对应这句:小乌龟慢慢爬,大象一脚踩扁它?” 吉时耸肩,“显而易见。” “可是黑猩猩跟苗睿对不上啊,苗睿口袋里的是小鸟,小鸟的句子是:小鸟儿停树上,暴雨淋身地上砸。这句里也没有大象啊,”高朗反驳,“所以只有一句符合案件,凑巧吧?” 吉时缓缓在小鸟的句子上也画上横线,幽幽地问:“下暴雨的时候,你们见过被雨砸下树掉在地上的鸟吗?反正我是没见过。这童谣里每一种动物遇害,都标明了加害者动物,只有这句,隐藏了加害者,嫁祸给了暴雨。” 易文翰哑然失笑,“所谓暴雨不是暴雨,而是大象鼻子里喷出的水,那样的水压的确可以让鸟从树上掉下来,这样一来,就正好对应苗睿的高坠死亡,口袋里的小鸟卡片。” 吉时赞许地冲优等生易文翰点头,“是的,一句童谣对应一个案子是巧合,可两句对应两个呢?” 众人不语,显然,大家都不认为这是巧合。 高朗又恍然一拍桌子,叫道:“所以你才说会有第三个受害者,也就那句:黑猩猩最聪明,挑衅巨象挂象牙。可是,挂象牙会是什么死法啊?吊死?还有,咱们上哪去找黑猩猩去啊,总可不能第三个受害者肤色很黑?” 易文翰无视犯二的高朗,心情沉重,“童谣里两个受害者能够跟现实案件对应,童谣里的凶手正是大象。所以你认为凶手在模仿大象。但这童谣里面,大象是只杀死了小鸟、乌龟和猩猩,可是死的动物可不止他们三个。” “的确,这个问题我也分析过,这是作者情感的升华部分,”吉时神色紧张,也不由得心情沉重,“这首童谣里的凶手除了赢得比赛的大象,还有狮子老虎,蟒蛇老鹰,虽然他们最后都败给了大象,但是大象死了,他们却还活着,可以明年再参加比赛。” 易文翰幽幽吐出两个字:“恐吓。” 吉时叹了口气,“没错,童谣的作者,他在最后对其他还活着,明年还想参加比赛的小动物进行了恐吓,用四个还活着的凶手恐吓他们。最后一句‘不知道你怕不怕’,就是赤裸裸的恐吓。” “凶手为什么要按照这首童谣去杀人啊,而且要把自己比拟成大象?要是我,我就当狮子老虎,蟒蛇老鹰,因为人的本能就是脱罪,活着啊。”高朗终于说出了点有营养的话。 吉时又拿出了他的那套理论解释凶手为什么要按照童谣杀人: 第一,凶手被这首童谣迷住了,凶手必须按照歌词的内容杀人和处理尸体,因为凶手是个心理变态。 第二,凶手想通过这首童谣向世人传达信息。 第三,凶手想把警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首童谣上,误导警方的调查方向。 “我个人倾向于第一种和第二种的结合,简单来说,就是凶手想要通过童谣向世人表达他的威胁恐吓,而只是一首童谣,没法让人惧怕,所以他要按照童谣杀人,让世人恐惧。”吉时总结自己的推理观点,“也就是说,凶手死了不要紧,因为这世上还有别的凶手。” “你还是没回答我的第二个问题啊,为什么凶手要当大象,大象最后可是被分尸放进冰箱了,为什么不当那四个凶手,用他们的方式去杀人,最后逍遥法外?”高朗执着于这个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吉时就没那么自信了,他猜测着说:“没错,如果是一般人,不会选大象去模仿,所以这个凶手不是一般人,我怀疑,他只想要杀死三个人,杀完这三个,他就功德圆满,他也不愿意以罪人之身苟且于世,他认定有罪之人必定要接受法律惩治。我觉得,他是一个矛盾体,既藐视法律,又尊重法律。” “啊?”高朗不解。 “总之,我认为凶手按照这首童谣去杀人,原因正是我刚刚说的第一和第二,他的最终目的是恐吓那些跟尹萌萌和苗睿有共同特点的人,而这首童谣的最后刚好就是恐吓,于是他便以童谣作为基础,进行他的比拟杀人。”吉时说着,去看易文翰的脸色。 易文翰不为所动,看不出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吉时继续:“我猜想,凶手并不以杀人为乐,所以他只想要杀鸡儆猴三次。而且这首诗除了在恐吓那些还想要参加比赛的小动物之外,也是对其他四个猛兽,也就是杀人凶手的恐吓。” 高朗不解:“恐吓狮子老虎,蟒蛇老鹰?” “是的,童谣的题目就是恐吓他们的,因为胜出者的最终归宿是冰箱。”吉时叹息,“唉,童谣更深层的意思其实是大象对其他猛兽的恐吓,大象以自己的结局告诉其他猛兽,不要像他一样。但大象也知道,劝诫可能没有用。明年后年,比赛继续,悲剧继续。” “吉老师,你这个……”一名侦查员尴尬地说,“你这个分析如果是针对这首童谣,我觉得挺对的,但是如果是针对凶手的,我觉得太一厢情愿了。凶手是凶手,大象是大象,凶手之借鉴大象的杀人手法,留下卡片把咱们往童谣上引,咱们要是入戏太深,恐怕是着了他的道。” 易文翰终于开口,“没错,我也觉得是你过度解读了,不是过度解读童谣,而是过度解读凶手,以为凶手会完全按照大象的思路行事。我认为可能是第三种可能。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误导警方。童谣就是烟雾蛋,会把我们引领去错误的方向。” “有这个必要吗?”吉时明白了,这次他跟易文翰在两个阵营。 “当然有,别忘了,我们并不是毫无头绪,尹萌萌的案子,我们可以确定,凶手假装成男友引诱尹萌萌在特定时间站在死亡阴影下,所以只要查尹萌萌的人际关系就行;苗睿的案子,我们更是有六名嫌疑人。凶手岌岌可危,我要是他,我就故弄玄虚,引导警方去错误的方向,越走越远。” 易文翰直视吉时,两人面对面,彼此心里都明了,他们意见不同,也很难说服对方。 ------------ 第四章 1314 会议结束,易文翰打算看看那六个嫌疑人的询问记录,重点是三名男性。 为什么易文翰认为凶手大概率是男性?原因有二: 第一,尹萌萌的案子里,嫌犯是她的男友。而犯案时,凶手没有与尹萌萌有肢体接触,说明那张小乌龟的卡片之前就被尹萌萌放在口袋里。 根据尹萌萌父母的说法,晚上三口人从家里出发去饭店,一直到吃完饭出来,没见到有什么人跟尹萌萌近距离接触。而且尹萌萌当时穿的是休闲外套,她时不时会把双手插在两边口袋里,如果里面多出这么一张莫名其妙的卡片,一般人的反应应该是丢掉。 所以警方的推测是凶手身为男友,把卡片当做礼物送给尹萌萌,尹萌萌当晚出发前就把卡片放在口袋里。也就是说,凶手跟尹萌萌大概率是在现实中交往的。 而且尹萌萌应该是很喜欢这个男友,以至于对方送她的礼物只是一张根本不值钱的破卡片,她都会保存并且随身携带。 尹萌萌案件中,凶手在天台上留下了42码的脚印,而且在广告牌上动手脚是需要使用专业工具的,这些工具可不轻巧,女性的话携带使用都不容易,最后把广告牌推下去也是需要力量的。 第二,苗睿案件中,苗睿是个身高183厘米,体重160斤的青年男性,而他坠楼的阳台高度有一米二。根据当时其他人的口供,苗睿应该是已经喝到体力不支,神志不清的地步。凶手若不是有一定的力气,又怎能让苗睿这样身形的男人带到阳台翻过围栏? 更不要说,当时在场的三名女性,身高在155厘米到165厘米之间,体重在40公斤至45公斤之间。谁也做不到把醉到无法行走的苗睿带到阳台,或者是把还能够自己走到阳台的苗睿利落推下阳台而不让他发出任何求救的声音。 所以易文翰把嫌疑人范围暂时缩小到了三个人,三个全都是穿40至42码鞋子,身高在178厘米至182厘米之间的男性。 被暂时排除嫌疑的三个女孩都是苗睿的同校同学,有的同班,有的不同班,她们跟苗睿之间可谓是不清不楚,有一个是前女友,一个是现女友,一个是现女友的闺蜜,号称是苗睿的妹妹。 三个男孩都不是苗睿的同学,全都是苗睿在社会上结交的朋友,倒也年龄相仿。 有关昨晚12点前后案发时间段大家的状态,六个人的说法大概一致。 当时沉沉睡去的名叫滕昱,男性,20岁。他不胜酒力,最先醉倒,睡在客卧。滕昱目前是连锁餐厅的店长,他从17岁便在餐厅打工,干了三年,当了店长。 滕昱是这些人中最年长,也最有正事儿的一个,也是最穷的一个,似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是他却是跟苗睿感情最好的一个,苗睿尊称他一声滕哥。为什么呢?因为他们俩是在少管所里相识成为朋友的。 滕昱说,他大概是在11点半左右进屋睡觉的,睡觉之前他最后一次看到苗睿,当时他还在喝酒,跟人划拳。 醉酒后唱歌扰民的名叫聂宝骏,男性,18岁,是苗睿的初中同学,初中读完便混迹社会,家里有钱,父母离异,谁都不想管教这个无法管教的叛逆者,只管拿钱给他。 聂宝骏说他最后一次看到苗睿不知道是几点,就匆匆一瞥,看到苗睿晃晃悠悠进了洗手间。 跟美女聊天的名叫姚珩,男性,17岁,是苗睿在酒吧里认识的小混混,马屁精,成天跟着苗睿混吃混喝。他聊天的对象正是苗睿的前女友,一边聊一边动手动脚。 姚珩说,他自从11点40分跟美女聊天,就没有再注意过别人。 剩下打游戏的是苗睿的现女友,她说苗睿喝多了,本来是在陪自己打游戏,陪着陪着就睡着了,她让苗睿回房间去睡,苗睿自己歪歪斜斜地离开书房,当时是11点50分。 在门口跟楼下投诉扰民的邻居吵架的则是苗睿认的干妹妹。她原本是跟聂宝骏一起唱歌的,但是因为邻居上门,这个泼辣女孩便主动请缨去跟邻居吵架。她自己是不记得时间,但是邻居说,他跟这个泼辣女孩站在门口理论是从11点55分至12点15分。 六个人的讲述没有矛盾之处,但低楼层住户听到巨响的时间是12点整这点没错,案发时间在12点,这六个人中唯一能够确认12点不在阳台的只有那个跟邻居吵架的女孩。 易文翰从这些人的口供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少管所。苗睿居然进过少管所!他让高朗找出苗睿的档案,看看这个受害者曾经犯下过什么过错。 苗睿今年18岁,也止步于18岁,他只当了这一天的成年人,便死于自己成年的这一天。这是不是跟他曾经犯过罪,但却因为不满18岁,没有跟成年人一样承担刑事责任有关呢? 如果尹萌萌也是如此,那么就可以锁定这个连环杀手选取被害者的特征。可问题是,尹萌萌的案件中有关受害者尹萌萌的资料里并没有提及这一点。易文翰不死心,也让手下去查尹萌萌。 很快,两个结果都拿回来了,尹萌萌果然清清白白,不但如此,更是品学兼优,从小学到高中,都是班干部。可苗睿便不同了,他杀过人。 四年前,苗睿14岁,初二,学习成绩稳定,逢考必垫底,打同学,骂老师,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几乎全都犯了个遍。可是初中是九年义务教育,学校是不能开除学生的。学校和师生们只能等,等这个混世小魔王毕业。 有一位老师不愿息事宁人,觉得苗睿还能再抢救一下。他叫史今博,是个刚刚从师范大学毕业的大学生,初入工作环境,满心热情抱负,不愿抛弃放弃一名学生。 于是在苗睿眼里,总是爱管他的史今博就是他自由之路的绊脚石,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苗睿从11岁那年便开始偷偷吸烟,以前都是在家里或者户外,打从上了初中,他便把烟带到学校,找没人的地方吸。 有那么几次,他被校领导逮到了,但是没能抓现行,只有苗睿一身的烟味和烟头做证据,所以苗睿就死不认罪,说是看见了某个老师吸烟,要问是哪个老师,他就说是史今博。 后来,苗睿便找到了一个最佳的吸烟场所——教学楼天台。那里平时无人踏足,因为是锁着的。但是苗睿会用买来的特制钥匙开那种简单的门锁。 一天,苗睿逃课,又去天台吸烟,被史今博抓了个现行。 天台上,史今博好言相劝,先是从苗睿身体出发,告诉他吸烟有害健康,未成年更不应该吸烟。 史今博把烟头丢到史今博身上,不屑地说他爸就吸烟,他妈是母老虎都管不了,问史今博算哪根葱,管他这位大少爷,也不怕折寿? 史今博又拿出校规来压苗睿,苗睿就说他就是不守校规,学校又能怎样? 史今博自然而然提出找家长。 苗睿死猪不怕开水烫,他父母也管不了他。 史今博急了,说他自有办法治苗睿,绝对不能任凭苗睿无法无天。他的方法就是把苗睿吸烟和现在的丑态录下来,发到网上去,让社会舆论来教育苗睿。 这倒是触及了苗睿的痛点,他曾经网暴过别人,知道被网暴是什么滋味。当即便去跟史今博扭打,他认定了史今博身上带着手机,正在偷拍他。 两人扭打了十几秒,史今博根本不是以打架为爱好的苗睿的对手,更何况苗睿当时的体型已经趋于成年男性。 苗睿抢过史今博手机,发现史今博没偷拍,反而更加生气,气愤史今博居然骗他,拿谎言来恐吓他。 气愤之余,苗睿便开始翻看史今博手机里史今博和女友的合照,两人的聊天记录,边看边念,还对史今博女友的身材指指点点,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史今博恐怕那时才大彻大悟吧,这个孩子没救了。他上去抢手机,训斥苗睿就是个小流氓,不可救药,两人扭打到天台边缘。 史今博总算夺下了手机,还没等他低头去看手机里的照片是否还在,他被苗睿一把推了下去,坠楼身亡。 事后,苗睿面对警察、校方和家长可怜兮兮地哭诉,说他不是故意的,是两人扭打之中,史今博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他当时还想伸手去抓,想要救老师,可是没能抓住。 面对这样的苗睿,校长接连叹息,告诉苗睿:史今博所谓的把苗睿吸烟等视频发在网上不是骗人,他当时也的确没有在偷拍,因为在天台安装摄像头的是校方。校方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是老师还是学生在学校里偷偷吸烟,因此在经常能发现烟头的地方都安装了摄像头。 也就是说,苗睿推史今博坠楼的画面全都被录了下来,证据确凿。 苗睿听后,瞬间变脸,对校长破口大骂,说校长是偷拍的阴险小人,他不会放过这个臭老头。 当时苗睿14岁,未成年,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但是他犯的是故意杀人罪,根据法律是要承担刑事责任的。但问题就出在他这个14岁,好巧不巧,苗睿当时其实并不满14周岁,他还有3天过生日。也就是说,其实当时他是13周岁零362天。 于是等待苗睿的不是监狱,而是少管所,他在里面也只呆了两年。出来的时候,父母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初中毕业证,花钱给他找了个私立高中。 从前说到1314,易文翰能想到的是一生一世,如今截然不同。13和14之间有一道墙,这道墙可以决定手上沾满鲜血,身上背负罪孽之人的未来。对于苗睿,这道墙是他的护盾,那么对于受害者家属呢?这道墙是什么? 苗睿的运气不错,4年前,1314之间有那道墙,而如今,新的刑法修正案把14岁的下限下调,12至14周岁未成年人犯故意杀人等重罪,将不再是刑事“免责人群”。 苗睿的运气不错吗?显然不,有个法外的“执法者”,一个连环杀手在执行他认定的“延迟追责惩罚”,他不愿让苗睿成为漏网之鱼! ------------ 第五章 小乌龟慢慢爬 午饭后,易文翰打算去找尹萌萌的父母。吩咐手下的那三个侦查方向分别进行的同时,他也给自己安排了任务,他要去证实尹萌萌跟苗睿有共同之处,即便是这个共同点没有显示在档案记载之中,它也可能是存在的。 可是让失去独生爱女的父母,让一对儿以品学兼优女儿为荣耀的父母坦白女儿跟苗睿这样的学渣罪犯具备相同的特点或污点,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儿。易文翰想了想,决定这次不带高朗,带上这会儿还在会议室里对着童谣做功课的吉时。 车上,易文翰问吉时:“吉老师又从童谣里提炼出了什么了不得的深意啊?” “别说,还真有。”吉时当然听得出这是易文翰在调侃,但他全然不在意,只想快点分享自己的结论。 “别急,我先说我的推测,然后你再决定你要不要说你的。”易文翰难得体贴一回,不想让吉时觉得太过丢人。 吉时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领了易文翰这份好意。 易文翰便把苗睿进过少管所,缘何进过少管所的事讲了一遍。 吉时听完也是唏嘘感叹,然后突然想到什么,“这么说来,那史今博的家人还有女友也都有嫌疑喽?你有没有派人去查?” “咱们先去找尹萌萌父母,从他们口中,说不定还能再得到一个隐藏的受害者,可能为史今博和这个受害者复仇的人,肯定是接下来重点调查对象。”易文翰瞥了一眼吉时,也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吉时清了清喉咙,郑重说道:“我之前说了,跟其他广为流传的历史悠久的童谣不同,这首童谣是最近几年在咱们尚城本地流传起来的。我又去查最初的出处和作者,结果找到的最早的记录是在两年前。” “两年前。”易文翰重复强调,因为这个时间刚好就跟苗睿从少管所出来吻合。 “是的,算算时间,苗睿四年前杀人进少管所,在里面呆了两年,他刚出来,这首童谣就开始在网上流传。”吉时进一步启发易文翰。 “所以你想说,童谣不是早就有的,而是有人以苗睿的事作为灵感或者目的,特意创作了这首童谣?”易文翰一顿,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两年前又正好是尹萌萌遇害前不久,按照时间顺序是苗睿重获自由、童谣在网上流传、尹萌萌遇害。” “是的,而且两年前尹萌萌遇害就是以童谣中乌龟的死亡方式,两年后的现在,苗睿以小鸟的方式遇害。苗睿的死亡方式并不是凶手在模仿童谣,而是以牙还牙,因为苗睿曾经害史今博坠亡!” “所以这首童谣的作者,就是凶手!他在两年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三个人,并且为他们选好了死亡方式,把这些写到童谣里,等到了三个人18岁生日的死期,他按照原定计划杀人,就等于是按照杀人童谣杀人!”易文翰用郑重坚定的语气表明态度,他认同这个观点。 “我刚刚在会议室里反复看这个童谣,想到了高朗对我的灵魂拷问,问我凶手为什么要选大象,不选老虎狮子蟒蛇老鹰去模仿。我当时说凶手不是一般人,其实是心虚的。如果真的是模仿,真的没必要选大象这么悲情,结局凄惨的来学。” 易文翰转变立场,“是啊,除非作者本身就是大象,以自己的视角创作。我现在只是担心,这个凶手还有四个朋友。老胡狮子蟒蛇老鹰,也都有原型。每一个原型,都牵扯一桩涉及未成年人犯罪的案子。大象自己舍身成仁,用自己恐吓其他四个同伴,但这四个人也有可能就喜欢挑战。” 吉时被这句话说得冷汗涔涔,要真是这样,那可太可怕了。他们必须要在大象第三次杀黑猩猩之前,找到那个黑猩猩才行。只要揪出了大象,把它关进冰箱,就不愁从他那里找到老虎狮子蟒蛇老鹰。 “当然,也有可能就只有大象一个,其余四个是他杜撰出来恐吓其他小动物的。用童谣去恐吓未成年,把他们比作看似无害的小动物,这个凶手一定是对未成年人犯罪深恶痛绝。总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证实这个猜想,从尹萌萌身上。”易文翰说着,关了导航,他们到了。 因为提前联系了尹萌萌父母,这对儿夫妻已经从单位请假回家,等着易文翰。在电话里听说杀害尹萌萌的凶手再次犯案,警方掌握新线索,又重新开始调查尹萌萌的案子,这对儿夫妻极为亢奋。 一进门,尹母便一把抓住易文翰的衣袖,急着发问:“有嫌疑人范围了吗?” “别急,我带了照片来,一会儿你们慢慢看。” 夫妻俩来来回回看了七张照片足足七八遍,恨不得把照片都给捏皱了,最后两人相识一眼,达成共识,他们一个也不认识,不眼熟。 “也许萌萌的那个男朋友就在这四个男孩之中,但是我们没见过。”尹父把照片还给易文翰,他所谓的四个男孩,自然也包括了刚刚死去的苗睿。 吉时提问:“又过去了两年,这两年你们有没有想起尹萌萌生前,尤其是遇害前,有什么反常吗?她从未提过那个男友吗?” 夫妻俩又对视,像是询问彼此,又都茫然地回答彼此。最后还是尹父开口说:“我们几乎天天想,但是真的想不出来。” “是啊,但凡能想出来任何一点之前没跟警方说过的,我们肯定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尹母也附和。 “刚刚的照片里有新的被害者吗?那个叫苗睿的男孩?”尹父问。 易文翰点头,“有,另外三个是当时跟被害者在一起的朋友。” “那怎么办?”尹母哽咽,对于没能从照片中找到熟悉的面孔,她自责又失望。 “其实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二位。”易文翰觉得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果然,夫妻俩全都充满期待地望着易文翰。 易文翰简单讲了苗睿四年前犯下的案子,又强调了凶手选在被害者18岁生日当天,也就是成年的第一天犯案,最后抛出问题,“尹萌萌曾经犯过什么错吗?” 尹母对这个问题非常抵触,马上摇头摆手,“没有,我家萌萌是好孩子,从小到大学习好,当班干,连考试作弊都没有,怎么可能犯什么错?而且是这么大的错?不可能!” 尹父低垂着眼帘,并不声援妻子。 吉时和易文翰的目光马上集中在尹父身上,吉时说:“尹先生,令嫒已经故去,这个时候,是保护她的名声重要,还是找到杀害她的真凶重要?况且,我们探寻尹萌萌的过往只为破案,又不会大肆宣扬。” 尹父咬了咬嘴唇,还是不说话。 尹母注意到丈夫的异样,一把抓住丈夫的双手,“老公,你知道什么?你,你怎么不告诉我?萌萌怎么了?她犯过什么错?” 眼见面对妻子质问都不愿开口的尹父,吉时觉得,他有责任循循善诱。 “小乌龟慢慢爬。”吉时幽幽吐出这么一句。 尹母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男朋友送女朋友一张画着乌龟的卡片当礼物,这不是很奇怪吗?可是如果他送礼物的时候说,我看到这张卡片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笨笨的、慢慢的你,所以把它送给你,你就是我的小乌龟。这样一来,不是有情趣得多吗?” 易文翰眯眼瞧着吉时,“呦,这方面你倒是挺在行。” 吉时耸肩,“不然一张卡片而已,值得随身携带吗?而且是在约好了跟男友见面的当晚带在身上?尹萌萌是高中生,一张卡片也能珍藏,这要是换做进入社会现实点的女孩,男友送这种东西当礼物,早就丢到一边或者分手了吧?” 易文翰玩味一笑,“果然有经验。所以呢?” “所以乌龟的特性是什么?童谣里已经给了答案,就是慢。我猜想,尹萌萌应该是个慢性子,说话做事慢,或者是其他方面慢。而这个慢,绝对跟凶手的杀人方式和其曾经犯下的罪行有关。 “就好像是苗睿,他是小鸟,童谣中说他停树上,也就是站得高。他曾经把老师推下楼,当时他站的高,如今自己也死于坠楼,同样是站的高。”易文翰补充。 “什么童谣?”尹父终于开口了。 吉时刚想要解释,易文翰打断他,说:“这种东西不能外传,会引发社会恐慌。你们只需要知道,杀害尹萌萌的凶手是个连环杀人犯,你们不配合警方尽早抓获他,不但尹萌萌死不瞑目,还会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尹父又是为难地低下头。 尹母想到了什么,对吉时说:“我家萌萌不是慢性子,要说慢,她只是跑步慢,她体育不达标,主要是短跑和长跑不行。” 尹父痛苦地捂住额头,等于是给了肯定的答复,但还是不说话。 “走吧,”易文翰起身,对吉时说,“小学初中高中,我就不信,没人知道尹萌萌跑步慢的事儿。” 尹父一看易文翰要走,赶忙站起来阻拦,“别,别找学校,我,我说。” ------------ 第六章 奔向死亡 尹萌萌的生命止于两年前她18岁的生日当晚,如果她还活着,今年应该是20岁。8年前,尹萌萌12岁,小学五年级。 当时学校的要求是每天早上早自习之前上早操,也就是绕操场跑步,三年级跑一圈,四年级跑两圈,五年级跑三圈。 每次考试公布成绩是尹萌萌这个学霸的高光时刻,然而每次跑步,都是尹萌萌这体渣的至暗时刻——不管身在队伍的哪里,跑到最后,尹萌萌都落在大队伍之后,或远或近,有时候大队伍跑第三圈,会遭遇她这个跑第二圈的班长。 尹萌萌曾经跟父亲提过,让父亲去找班主任,让她以后可以缺席早上的跑步,她实在是不想再丢人了,她可是一班之长啊。这事儿她只敢跟父亲提,因为父亲相比较母亲更加溺爱她。 父亲一开始不同意,让尹萌萌别在意别人的看法和嘲笑,努力锻炼,体育就跟学习一样,虽然天分不够,但可以靠后天努力追上。 尹萌萌便开始生病,一开始借口生病不跑步,后来干脆借口生病不上学。父亲看出来,这是女儿在跟他抗议呢。无奈,他只能去找班主任。 但遗憾的是,父亲没能说服班主任,班主任跟父亲说的,正好就是父亲跟尹萌萌说的那一套,越不行就越要练,而不是逃避。身为班长,更要以身作则,迎难而上,给同学们做个榜样,而不是知难而退。 尹萌萌必须继续跑早操,继续丢人。可是班上新转来的男生茅友安却可以特立独行,不必跑早操。这让尹萌萌背地里又气又奇。 直到有一天,尹萌萌的疑惑解开了。她放学后没有急着回家,在校门口碰见了班主任跟一个女人在交谈,女人还往班主任手里塞了点什么小东西。 女人说:“王老师,谢谢你对我家小安的特别关照。” 老师说:“没什么,应该的,茅友安是身体原因,又不是故意逃避跑步。” 女人说:“是啊是啊,我家小安这个先天性心脏病其实还是挺严重的,但是我们也不敢跟孩子说得太清楚,怕他接受不了,这孩子自己也爱逞能。所以还得靠老师和学校多照看着点。” 老师说:“放心吧,我们一定多多注意。你们家长也要教育孩子接受这个病,让他懂得自我保护。逞能什么的,在别的孩子那顶多就是受伤,茅友安可不行啊。这个购物卡,以后就不要送了。” 女人说:“那哪行?老师您工作这么辛苦,还劳烦您特意关照我家小安,这点心意算什么啊?” 尹萌萌听得一知半解,她只接收了她认为最重要的部分,老师收礼了,家长撒谎了,所以茅友安可以不用跑早操。 尹萌萌回家就质问父亲,是不是找老师谈的时候没送礼。父亲实话实说,没送礼,他也不愿意去给老师送礼。尹萌萌跟父亲赌气,一连三天没说话。 母亲对此事一无所知,父女俩都瞒着她。她只当是父女俩因为别的小事儿生气,过两天就好。 可过两天却发生了悲剧——茅友安死了! 出事那天是下午,课间结束,下一堂课是班主任的语文课。然而茅友安却没有回到教室上课。班主任王老师很担心,毕竟茅友安是有心脏病的孩子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呢? 只可惜,他们班所在的教室窗户是面对教学楼前面的,而不是后面的操场,不然只要从窗户往外一看就能看到。 班主任也顾不得上课了,赶紧通知年级组长和教务处,组长让班主任先上课,找孩子的事交给他们。 很快,老师们在操场的树荫下找到了茅友安,当时他全身被汗湿透,倒地不起,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老师们很奇怪,茅友安的家长也一定要个说法。但是当时操场上没有其他人,校长只能先对其他师生掩盖这件事,私下带着茅友安的家长调查。 校长找到教室窗户正对着操场的班级,专门找坐在窗边位置的学生,一共找了几十个,分别去谈话。大概有30多名学生都声称看见了,茅友安一个人围着操场跑步。 茅友安的家长不能理解,自家孩子明知道自己不能跑步,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连班主任的课都不上了,一个人跑步? 班上一个跟尹萌萌关系不好的男生偷偷告诉班主任,说上课前,他看到了尹萌萌在跟茅友安说什么,说的时候,茅友安一直低着头,好像是犯错了一样。尹萌萌说完,茅友安便开始跑步,此时上课铃响,尹萌萌回教室的路上总是回头看茅友安。 班主任让尹萌萌叫家长来,学校会在尹萌萌有家长陪同的情况下问她情况。但在这之前,班主任单独跟尹萌萌聊了聊。 班主任情绪激动,问尹萌萌:“你跟茅友安说了什么?” 尹萌萌说:“我问他为什么不参加早操跑步。” “他说什么?” 尹萌萌大大方方地回答:“他说是他妈妈不让他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妈妈心疼他。其实他是想要跑步的。” 班主任眯眼瞧着尹萌萌,颤抖着问:“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他要把之前没跑的都补回来,他不想当班上的特殊分子,不想让其他同学说他的闲话。我让他别跑,他不听。”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当时我发现茅友安没回来,特意问过同学们,问有谁知道茅友安在哪,你为什么不说?”班主任急得哭了出来。 尹萌萌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是落落大方,响亮地说:“他不让我说。” “你是班长!”班主任控制不住吼叫。 尹萌萌哭了。 尹父赶来,班主任哭着把前因后果讲给他,最后发出灵魂拷问:“尹萌萌爸爸,尹萌萌不愿意出早操跑步,为这事儿你找过我。茅友安不能跑步是因为他有心脏病。尹萌萌跟茅友安说过什么之后,茅友安就因为跑步病发死了,尹萌萌还对我隐瞒茅友安在跑步这件事。如果能第一时间阻止,茅友安很可能还有救。你说,你让我这个班主任怎么想?” 尹父紧咬牙关,沉默以对。 到了会议室,尹萌萌父女面对校长、校领导和哭到眼睛红肿的班主任。面对这些人的询问,尹萌萌不知道是因为后悔或者是什么感情,又或者是有父亲给撑腰,她一改之前坦荡冷静的状态,指着班主任和茅友安的母亲控诉道:“王老师收了她的礼!” 两个女人瞠目结舌,班主任缓缓站起身,不敢置信地问:“你,你看到了?” “是,我亲眼看见的,是购物卡!王老师,你收礼是不对的,你因为收了礼,所以茅友安可以逃避跑步。我爸爸没给你送礼,所以你非要让我继续跑步,在全班同学面前丢人!” 茅友安的母亲哭着问:“就因为这样,你要害死我家小安?” “我没有,是他自己要跑步的,他说他能行。”尹萌萌一口咬定。 “你听到我说小安爱逞能,所以你才这么说吧?”茅友安母亲咬牙切齿,瞪着尹萌萌,似乎随时可能扑过来掐死她,“你才多大啊,你好狠的心啊!我本身在超市工作,购物卡是单位给我的福利,50元的我送了两张,王老师本来不收的,是我说她不收我不安心,我就是想让她多多关照我有病的孩子。你就因为这个,因为一百块,要害死我儿子?” “我没有,我没有!”尹萌萌喊了两声,躲进父亲的怀里。 尹父替尹萌萌辩解,激愤慷慨:“现在,没有人能够证明是萌萌害死了茅友安,那孩子爱逞能,这一点连他母亲自己都承认了。而且,萌萌还是个孩子啊,你们这群大人,竟然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孩子,枉为人师!” 班主任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艰难地说:“超市卡,当时是我一时心软,想要让家长放心才收的,但我没用,我把它夹在作业本里,还给茅友安了!” “这件事就是个无头公案,没法证明茅友安的死跟萌萌有关,也没法证明无关。但有一点,不管萌萌说了什么,茅友安是自己决定跑步的,萌萌没有推着拉着他非要跑。”尹父讲述完,仍旧站在尹萌萌父亲的立场为女儿辩解。 “后来呢?茅友安的家长就认同这个结果了?”易文翰问。 “我用私房钱当做慰问金,”尹父说着,瞧了妻子一眼,“又去医院了解了茅友安的病情,的确很严重,医生都建议他不要上学的。他们也知道,这事儿他们身为家长也有责任,再追究下去不会有结果,所以也就认了。” 吉时毕竟是老师,对那位班主任更能感同身受,故事里的班主任是女性,更加感性,面对学生的死,她非常激动自责。 听尹父描述中的班主任,她是非常肯定尹萌萌是在明知道可能造成严重后果的情况下,出于私心和报复心,以班长的身份命令,或者假装转达她这个班主任的命令,让茅友安跑步的。 站在这位班主任的角度,她一定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只要一想到,可怜的茅友安在生命的最后可能是在自以为听从班主任的命令,自己奔向死亡,这位女教师如何自处? “那,班主任呢?她后来怎样?”吉时问。 尹父长长叹息,揉了揉眉心,“听说她辞职了,后来嘛,好像是也没上班,就是在家里,搞一些儿童文学创作。” 易文翰和吉时对视一眼,儿童文学创作!莫非也包括童谣? ------------ 第七章 声东击西 尹母一边啜泣,一边捶打丈夫责怪他一直隐瞒。 尹父任凭尹母打够了,也责怪够了,才发声,“对不起,我见萌萌因为这件事遭受不小的打击,我想让她快点走出来,所以给她安排转学。我也想过告诉你,但是萌萌说不要,她让我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 “她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易文翰的后半句还是生生给咽了下去,现在再责备这个父亲溺爱孩子为时已晚,说出来,只能平添夫妻俩的痛苦自责。不用说,他们现在已经后悔死了。 “易警官,”尹母抽噎着问,“凶手是因为这件事才杀害我家萌萌吗?那会不会是茅友安的父母?或者班主任?” “你们放心,我们肯定会查到底,你们保持沉默,按兵不动,是对警方侦办案件最好的配合。”易文翰担心这对儿夫妻会直接杀去茅友安的家,出言提醒。 吉时也担心这一点,赶忙补充:“如果被害者只有尹萌萌,那么茅友安父母嫌疑最大,可现在还有一个苗睿。接下来可能还会有受害者出现,这个凶手很可能跟单独某一个事件无关,他是一个自诩法外执行者的连环凶手。” 这么一说,夫妻俩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一些,纷纷点头。 易文翰瞥了吉时一眼,就达成让这对儿夫妻别添乱这个目的而言,自己那套官方说教跟吉时的这番解释比起来,还真的得甘拜下风。 刚离开尹萌萌家,吉时就急着表态:“这下你信我说的了吧,这就是比拟杀人,凶手就是大象。大象的恐吓对象分别是小动物和猛兽,小动物就是在暗指那些犯罪的未成年,猛兽则是那些跟他一样想要惩戒未成年的人。” “是啊,如果排除苗睿的坠亡是隔空杀人,那么这个大象,就在那三个人之中。”易文翰指的正是苗睿家里那三个前来庆贺生日的男孩,滕昱、聂宝骏、姚珩。 易文翰在半路放下吉时,说他要回去安排布置新的任务,让吉时好好工作,明晚下班后再联系。 吉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知道自己跟着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回家。 易文翰回到队里,先是汇总各路侦查员现阶段排查的消息: 第一,走访尹萌萌当年要好的女同学朋友,给她们看三个男性嫌疑人包括苗睿的照片,都称毫无印象,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尹萌萌偷偷谈恋爱。尹萌萌男朋友这条线,两年前毫无进展,如今还是一样。 第二,经过进一步深入排查,已经可以确定,苗睿和尹萌萌之间毫无关联。 第三,苗睿案发当时在他家里的那六名嫌疑人的背景经过核实,全都与他们所说一致。 易文翰在向手下们介绍了最新案情和分析之后又布置了新的排查任务: 第一,调查新的嫌疑人,也就是史今博的父母女友,茅友安的父母和曾经的班主任。 第二,查六名旧嫌疑人与这六名新嫌疑人之间的关系。 第三,虽然吉时的结论是杀人童谣是从两年前开始流传的,但保险起见,查最近三年涉及未成年人犯罪的案子,当然,像尹萌萌这种最后被定性为意外,不算案件的事件也不能放过。 这第三点可以说是重中之重,找到所有三年间的案件事件之后,还要从中筛选,哪些案件事件能够跟“黑猩猩最聪明,挑衅巨象挂象牙”沾边的。 易文翰知道,仅仅靠追查已经发生的案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找到这个大象,但如果提前知道了大象下一个下手的黑猩猩是谁,那么守株待兔,逮个正着,连证据都有了。 但是转念一想,易文翰还是担心这首童谣是凶手用来迷惑警方的。 其实这个可能性还是挺大的,第一起尹萌萌案件,留下动物卡片,警方很难注意到跟杀人童谣一致,注意到了也会想可能是凑巧。 第二起苗睿的案子,警方早晚会注意到杀人童谣,两次都符合童谣里的句子,肯定不是凑巧,所以警方一定会提前寻找黑猩猩。可如果黑猩猩只是凶手用来声东击西的道具呢? 之前在谈到文学作品中的童谣杀人案子中就说过,凶手要利用童谣来比拟杀人,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迷惑警方。 如果凶手有意用童谣迷惑警方,那么他真正的目标一定不在童谣之中。如果凶手就是滕昱、聂宝骏和姚珩之一,他肯定知道苗睿的案子之后,自己会沦为嫌疑人,被警方盯梢。 但这点避免不了,因为根据凶手对苗睿的了解,要想把他推下楼,必须要参加他的生日聚会。隔空遥控,或者是使用某种机关把人推下楼,还是在房间里还有其他人的前提下,最后又不留下能被警方发现的证据,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凶手逼不得已,必须参加这个生日聚会。 这种情况下,要么就是距离凶手下一个目标18岁生日还有的是时间,他等得起;要么就是他用了声东击西的手法,打算骗警方朝着错误的方向去查,从而对他掉以轻心,让他有机会去第三次犯案。 如果按照吉时的说法,这第三次真的就是凶手的最后一次,之后他打算投案自首,那么凶手就等于是跟第三个目标玉石俱焚。他的计划里只要有如何脱离警方的盯梢去犯案就行,不必有如何销毁证据,伪装清白的部分。 所以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距离下一个目标18岁生日还早,凶手自信警察不会在盯梢他身上花费那么久时间;第二,苗睿的18岁生日不久后就是第三个目标的18岁生日,凶手想要短时间内再次犯案,就必须要迷惑警方,把警方引到一条错误的路上,自己才有机会。 易文翰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因为凶手目标的生日是固定的,凶手早在几年前就为他们三个选好了死期。当时他便发现了这两个目标生日相近,既然这样,为了避免自己在第二次犯案就被怀疑了,没有第三次犯案的机会,就必须要做点手脚,搞个诱导警方的诡计。 杀人童谣就是凶手的诡计! 既然黑猩猩很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声东击西之法,那还要不要查呢?当然要,因为易文翰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也有可能,黑猩猩真的就是凶手的第三个目标。 24小时后,排查工作有了进展。 这天下午,吉时上完第一节课后就没课了,干脆请假,直奔市局。 吉时运气不错,正好赶上案情汇报会。 一组侦查员汇报,新的嫌疑人,也就是也就是史今博的父母女友,茅友安的父母和曾经的班主任,全都初步排除嫌疑。 史今博的父母去了外地大儿子家里,跟大儿子夫妻和孙子一起生活,史今博的女友已经嫁人,刚刚生了孩子。 茅友安的父母早在茅友安过世后第二年便通过试管婴儿的手段高龄怀孕,又生了一个健康的儿子,这会儿孩子都小学二年级了。夫妻俩为这个孩子奔忙,忙碌而幸福。 茅友安的班主任现在是知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出了两本畅销书。她在网络访谈中提过,当时辞去教师的工作对她来说也算因祸得福,辞职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方面天赋。 易文翰欣慰又心酸,但不管怎么说,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能够忘却悲痛,重启新的人生,这是他们能够把损失减轻到最小的方式,也无愧于自己人生。 易文翰身为刑警,见过太多悲剧,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活着的人走出阴霾,这跟他们为死者伸冤一样,要说活人能为死人做什么有意义的事情,不是什么葬礼墓地,而是这两者。葬礼墓地等等,都是做给活人的。 面对失去至亲,有些人走出去了,人生还能开启新的篇章,找到新的心灵归宿,有的人走不出去,自己苦,连同周围人一起苦,更有甚者,放纵自己的精神和肉体跟着逝者一起灭亡。这样的例子易文翰不是没见过,有些人真的会死于想不开。 最后,这六个走出阴霾积极生活的人与苗睿案发现场的那六个,仍旧没有丝毫的联系。 易文翰布置的前两个任务,没有收获也就是收获,他很欣慰,这些人走出了阴霾,开始了新的生活,而不是沉沦在仇恨痛苦之中,堕落成连环凶手。 “易队,”高朗兴致高涨,“有关过去三年未成年人涉案的案件,我们查到了!” “确定吗?”易文翰惊喜,他再次询问,怕是空欢喜一场。 高朗掷地有声地说:“绝对没错,因为当年那起案子跟苗睿的案子里,有一个人是重合的!” “那六个嫌疑人之一?”吉时激动地问。 高朗得意地说:“不是六个嫌疑人,三名女性我们早就排除了,重点是三名男性。” “是谁?”易文翰问。 “苗睿最好的哥们,一起在少管所接受教育改造的——滕昱!” “‘黑猩猩’和‘挂象牙’也都对得上?”吉时追问。 高朗兴奋地点头,“岂止?连‘最聪明’和‘挑衅巨象’都对得上!” 易文翰惊讶之余隐隐感到不安,这么容易查的到,还完全符合杀人童谣,他更加笃信,这是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高朗操作电脑投影,为大家展示案件资料。 ------------ 第八章 黑猩猩最聪明 案子同样发生在四年前,比苗睿推史今博坠楼的时间早一些。 四年前的夏天,初二女生,14岁的贺语秋放学回家途中,遭遇了三个小混混,分别是当时18岁的王雄涛,17岁的罗耀东和16岁的滕昱。 这三个小混混要么是孤儿,要么是父母离婚没人要,要么是家长放弃的孩子。他们在贺语秋所在的初中附近混迹已经有半个学期了。朝男生要钱,不给就恐吓殴打,对女生就是动手动脚,扬言要把人家给办了,找到机会就揩油吃豆腐。 这天,三个混混逮到的落单女生正是贺语秋。 贺语秋是乖乖女,班干部,见到这场面都吓傻了。 三人把她逼到一条又细又长的巷子里,二弟罗耀东和小弟滕昱负责一边一个堵住去路,大哥王雄涛对贺语秋动手动脚,并且威胁她不许告诉老师家长,更不许报警。反正他们几个都未成年,警察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出来了,只会找她变本加厉。 贺语秋吓得瑟瑟发抖,想要求救,可是大哥王雄涛死死捂住她的嘴。 两个小弟也凑过去想要趁机占便宜,不料贺语秋突然爆发,撞开王雄涛,朝滕昱这边奔过来。窄巷太窄了,如果不撞倒滕昱,从他上方越过,贺语秋根本跑不了。所以她用尽全力撞过去。 王雄涛冲滕昱大喊:“拦住她!” 滕昱一把抓住贺语秋。贺语秋发疯一样,照着滕昱的手臂狠狠咬下去。顿时滕昱鲜血直流,疼得倒在地上哇哇大叫。 贺语秋从滕昱身上迈过去,拼了命朝前跑,她眼前巷子的尽头就是马路,只要跑到马路上,她就安全了。身后是滕昱的痛苦叫声,王雄涛和罗耀东的追赶咒骂声。贺语秋仿佛被死神追赶,拼了命地跑,边跑边大喊救命。 只是四个人谁也没想到,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贺语秋跑得太快了,冲出窄巷之后被疾驰而过的货车撞飞。“砰”的一声巨响,她的身体被高高抛向空中,在空中旋转飞跃,最后竟然挂在了街边的一棵大树上。 司机急刹车,下车后到处寻找自己撞到的人在那,然后,他便看到了巷子口的三个大男孩,他们齐齐抬头,望向一棵树。 贺语秋四岁那年父亲过世,她的单亲母亲窦晗始终无法从失去丈夫的伤痛中走出来,跟女儿相依为命,如今又失去了独生女儿。她几近崩溃。 面对警察,窦晗拿出了贺语秋的日记,那上面清楚记载着贺语秋在班级上遭受女生张慧心的欺侮,原因只是张慧心喜欢的男生喜欢贺语秋。日记中的张慧心就是个太妹,学习差,说脏话,是个坏孩子。 其中一篇日记,贺语秋记载,有一天放学,她看见了学校附近的冷饮厅里,张慧心跟三个男孩一起吃冷饮,其中一个男孩整条手臂都是纹身,一看就不是好人。 对此,贺语秋一点也不奇怪,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慧心有这样的朋友很正常。贺语秋只是隐隐担心,张慧心会指使这些小混混找自己的麻烦。 之后的日记里,张慧心记载,果不其然,那三个混混开始在她们学校附近出没,一到放学时间便在校门口转悠。贺语秋非常害怕,但是又不敢告诉老师家长,因为她无法证明这三个混混是冲着她来的。她只希望老师家长能自己发现赶走他们,或者这三个混混能自己离开。 警方拘捕了三个大男孩,询问他们是否是受人指使。三个大男孩全都否认,他们也都傻了,哭着说他们根本没想过会闹出人命,他们就是朝男生勒索一点零花钱,吓唬女生,吃点豆腐,想装得像流氓而已,实际上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儿,不信可以问其他学生。 窦晗不顾劝阻,在派出所里冲到三个男孩面前,一把扯住罗耀东的一条花臂,怒吼着问是不是受到张慧心的指使。 罗耀东被吓坏了,转头去看大哥王雄涛。王雄涛点头,随即罗耀东和滕昱也跟着点头。 警方找到了张慧心,面对这样的指控,同样是14岁的女孩哭了,她说她根本没有指使那三个小混混,她也是被他们骚扰的女生之一。 警察问张慧心怎么解释跟他们三个去吃冷饮。 张慧心说,她知道硬碰硬不是三个流氓的对手,就假意迎合,说请他们吃冷饮,她觉得,只要到了人多的公共场合,他们就不敢对自己怎样。不信的话,可以去问冷饮店的服务员。那天,张慧心还向他求助了呢。 警察找到冷饮店服务员,确认了张慧心的说法。那天吃冷饮的时候,张慧心借口去洗手间,让服务员帮她打电话求助。过了一会儿,来了两个大男孩,说是张慧心的哥哥,把她给带走了,临走时还给了那三个小混混几拳头,说张慧心有他们罩着,谁敢再招惹,打到他生活不能自理。 的确,张慧心求助的那两个大男孩也同样是流里流气,张慧心平时也跟他们有过接触,所以才被误认为是太妹。可实际上,那两个一个是张慧心读高中的表哥,一个是表哥的好朋友。 这边张慧心的话得到了证实,可是那边窦晗不依不饶,拿着女儿的日记当证据,并且王雄涛也一口咬定是受到了张慧心的指使,张慧心威胁他们教训贺语秋,如果不听她的,她就会让表哥叫上十几个兄弟收拾他们。 案子最后的结局是已经年满18周岁的王雄涛强奸未遂和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17岁的罗耀东有期徒刑两年,16岁的滕昱被送往少管所教育改造一年。 因为没有充分的证据,再加上张慧心是14岁的未成年,她从整个案件中全身而退。 “张慧心小名心心,但是同学们取谐音都叫她星星,”高朗总结,“至于说聪明,张慧心也是出了名的,身在幕后,威胁三个小混混给她办事,可见一斑。” “挑衅巨象,是指张慧心反过来要挟滕昱为她办事,挂象牙,是滕昱为张慧心安排好的死亡方式,因为当初贺语秋被撞飞之后挂在了树上,”吉时分析后反问,“为什么滕昱要用‘挂’这个字,而不是‘撞’?贺语秋的直接死亡原因是被撞啊。” “吉老师,语文老师都爱抠字眼吗?”高朗摊开双手,耸肩说,“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滕昱没有车啊!自己没车,怎么让张慧心被撞死?” “好吧。”吉时接受这个说法,滕昱年纪轻轻,自己打拼,没有家底没有父母资助,短短几年有车有房的确很难,所以当初他写童谣的时候便用贺语秋的死亡状态来代替死亡方式。 “张慧心的生日是?”易文翰在意时间,他得知道他有多少时间部署,偷偷保护张慧心,等待滕昱自己送上门。 虽然他觉得张慧心和滕昱都是真凶部署的障眼法,声东击西的道具,但是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更何况,真凶“声东”和“击西”肯定是在同一时间段的,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滕昱和张慧心身上的同时,也正是真正的大象第三次去行凶的时间。 “巧了,三天后。”高朗收起刚刚的兴奋,冷静严肃地说。 吉时问易文翰:“在张慧心家里下套,等着滕昱自投罗网?” 易文翰点头,又摇头,“张慧心要保护,滕昱也要跟,但是聂宝骏和姚珩也不能放松。” “为什么呀?”高朗不解,“凶手肯定是滕昱啊,他憎恨那些明明犯罪却没有遭到法律严惩的未成年人,所以才化身法外执行者,延迟追责,向这些人索命。” 一名侦查员也附和:“对呀,尹萌萌的案子,滕昱的脚的尺码和身高符合天台脚印,他长得挺帅,迷倒尹萌萌轻松得很;苗睿的案子,他就在现场;张慧心就更明显了,他和两个兄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幕后主谋张慧心毫发无损,他肯定恨啊。” 易文翰摇头,“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写那首童谣?” 易文翰这一个问题,会议室里没人能回答,大家陷入沉默。 片刻后,吉时打破沉默,“目的就是恐吓嘛,恐吓小动物,也就是未成年人不要犯罪,恐吓其他四个猛兽,赢了也只会像他一样进冰箱。所以他才写了这首童谣。他憎恨未成年犯罪,又不忍心杀孩子,就像我之前说的,他憎恨法律不能严惩罪人,又尊重法律保护未成年,所以他才会隐忍蛰伏,等到那些罪人成年的一天执行他心中的正义。” “如果是这样,他也太低估警方的能力了吧?这样明明白白把第三个目标写出来,又暴露自己,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易文翰反问。 “你是说,凶手,也就是大象根本不是滕昱,下一个目标也不是张慧心,”吉时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这是凶手故意迷惑警方的,趁我们专心跟踪滕昱,保护张慧心的时候,他会脱离警方的盯梢,去杀真正的第三个目标。” 易文翰点头,“凶手一番筹谋,而且是早在几年前便开始计划,写了一首童谣,难道是在犯案前给警方他的犯罪大纲吗?” “会不会是真的就像是童谣里写的,他希望自己被抓,进冰箱?”高朗问。 “那他到底有没有第三个目标?如果没有,何不在杀了苗睿后直接自首?如果有,提前写在童谣里,让我们提前发现,他一个人根本不是警察的对手,最后人杀不了,投案也一定的。那他图什么?”易文翰又是一个让大家无法回答的问题。 吉时总结出易文翰推理最关键的结果,“你是说,滕昱不是真凶,他只是被真凶利用了。这个大象,真凶,就是聂宝骏和姚珩的其中之一。他会在张慧心生日当天,警方把重点力量放在滕昱和张慧心身上的时候,从警方的视线中脱离,去杀他真正的第三个目标,而这个目标在这一天,不出意外的话,也刚好是18岁生日。” 易文翰微微摇头,“应该不会如此凑巧,有一个人跟张慧心同年同月同日生,还刚好也在未成年时就犯下人命官司?之前两次选在被害者18岁生日当天也是一种迷惑,其实只要是成年后,哪一天行凶不都符合凶手只杀成年人的规则吗?凶手只是让我们认定第三个目标仍旧会在成年生日当天遇害。实际不然。” 高朗恍然大悟,“懂了,真正的目标的年龄不是18岁,生日也不是在三天后,所以我们发现不了他,我们只能找到张慧心。这个凶手,几年前写这首童谣,是给咱们下套啊。” 吉时皱着眉点头,点得不情不愿,他觉得易文翰的推理有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易文翰当即拍板,“滕昱要盯,张慧心要保护,聂宝骏和姚珩的过去,再给我挖!找他们的仇家,不限于成年不成年,不限于犯罪没犯罪,明天这个时间之前,我要一个名单。第三个受害者的名单!” 吉时惊讶,易文翰这是杀人童谣给全盘否定了,认为童谣彻彻底底都是谎言,用来迷惑警方的。凶手自己创造出杀人童谣,创造出一个按照童谣杀人的连环凶手,甚至说杀了尹萌萌和苗睿,都只是为自己杀死自己的仇家做的铺垫!为了在杀人之后完美隐匿自己,栽赃连环杀手! 不对,这完全说不通,易文翰错了! ------------ 第九章 大象和小鱼 吉时反驳易文翰推理的依据是:如果真正的第三个目标跟杀人童谣对不上,跟前面两个受害者特征对不上,也就是跟未成年人犯罪无关,甚至连死于18岁生日当天也对不上,警方很容易会察觉到这第三起案件的特异性,哪怕有动物卡片,也会怀疑这是别的凶手搭了顺风车,或者凶手前两次犯案是在做铺垫。 这样一来,警方早晚会怀疑到真凶头上。杀人童谣的计划失败。 吉时一直跟在易文翰身后,想要把自己反对的意见和原因讲出来,可是他根本没机会啊。 易文翰已经开始部署下一阶段的工作,加派人手跟踪监视三个嫌疑人,还亲自联系张慧心的父母,要偷偷跟他们会面面谈。同时,大部分人手都被他分配去深挖聂宝骏和姚珩的过去了。 吉时好几次想要开口,都没找到机会。他想,也许易文翰是对的呢?但如果想要让他彻底接受易文翰的推理,除非真正的第三个目标的死也隐藏于童谣之中,除非这个目标也跟尹萌萌和苗睿有共性。这样一来,发案后,警方能够把案件跟童谣里的某句相互对应,凶手也就能隐匿自己,让警方认定三起案件都是连环凶手以童谣为蓝本的比拟杀人。 是自己没能完全解读童谣吗?可是有关大象的凶案就三起啊,死者分别是乌龟、小鸟和黑猩猩。难道说,凶手这次不再是大象,而是另外四个猛兽,受害者也不是黑猩猩,而是其它被害的小动物? 吉时决定给自己一天的时间,继续解读杀人童谣,逐个分析其它凶手和被害者,看看其中是否还有别的深意。 童谣中一共有五个凶手: 大象杀了小乌龟、小鸟、黑猩猩。 老虎杀了小兔子、梅花鹿。 狮子杀了小狐狸,跟老虎打了个平手。 蟒蛇杀了小老鼠、长颈鹿。 老鹰杀了小鱼儿、熊瞎子、花孔雀。 等一下,老鹰!这个老鹰有问题! 易文翰跟高朗走进张慧心的家,面对张慧心的父母。原本易文翰是打算跟马上就要年满18岁的张慧心单独谈谈的,但是他的父母坚决不同意,并且让张慧心回避,由他们两个监护人出面。 “易警官,你说的这些,你有把握吗?”听说自己宝贝女儿可能是连环凶手的第三个目标,张父紧张得全身发抖。 易文翰点头,“虽然目前不能够确定这是不是凶手的声东击西,但是做万全的准备总是没错的。后天张慧心的生日,你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不要表现出任何异常,放心,我的人会在周围布控。” 高朗补充,“所以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要跟你们商量一下后天的安排,你们原本计划怎么过这个生日?” “我们包了一个饭店的单间,让心心请要好的同学来吃饭,原计划是,我们父母不会参加。哎呀,这可怎么办?我们不在场……” “放心,我的人会乔装成饭店工作人员,一定会确保张慧心和其他同学的安全。”高朗说。 “你们怎么保证啊,你们都不知道凶手是谁,他要是掩藏在人群之中,防不胜防啊。”张母不信任警方,不愿意拿自己宝贝女儿做诱饵,“算了,生日聚会取消,什么也比不上心心的安全重要。” “您放心,我们已经有了重点怀疑对象,只要他进入饭店,我们就会全程跟踪监视,只要他动手……”高朗还想继续解释,却被张母打断。 “我的天,你们还想要等到他动手才露面阻止?万一一个不及时,伤到我家心心怎么办?” “是啊,”张父也赞同妻子,“为什么不等他一进入饭店就抓他?” “如果不等他露出犯罪意图就抓人,抓了也得放了,人家可以说就是凑巧来这个饭店吃饭。”易文翰耐着性子解释。 张父点头,“这倒是。可是,让心心去冒险,我们还是……” 张母想了想,问:“你们说的凶手,是不是窦晗?” “窦晗?贺语秋的母亲?”易文翰反问。 “对,就是那个女人,那女人变态啊,这些年一直找我们家心心麻烦,有一次她跟踪我们心心,吓得心心报警,要不是民警及时赶到,说不定她就已经伤害心心了。”张母气愤地说。 “是啊,那一次民警还从贺涵的包里发现了水果刀。但包里还有苹果,她解释是打算去公园削苹果皮吃苹果。哼,她的目的很明显,有机会就杀了心心,不成就恐吓心心。自从那次之后,心心被吓得不敢出门,我们还送她去看了心理医生。”丈夫也咬牙切齿。 “这次窦晗要是再出现,你们一定得让她蹲监狱,这都几次了,还能用凑巧糊弄过去?她就是个不定时炸弹,偏执狂,变态!” 易文翰和高朗对视,易文翰不动声色,高朗则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重点嫌疑人不是窦晗。”易文翰淡淡地说,观察张慧心父母的反应。 “不是她?不可能吧?”张母不可思议。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断,他是个专门针对未成年人犯罪但又没有得到他认为公平的惩罚,所以在未成年成年之后的第一天延迟来追责的——自诩正义的执法者。”易文翰解释,“在这一点上,张慧心跟前面两个被害者是一样的。” “不一样!”张母愤怒地大叫,“我家心心没做过!那个什么王雄涛是故意诬陷我家心心的,就因为心心在冷饮厅耍过他,还叫来表哥教训他!那个变态女人自己想不开,到处宣扬我家心心买通流氓害死她女儿,结果……” “是啊,结果让这个凶手也误会了!”丈夫气愤地攥拳。 张慧心突然推门跑出来,面对易文翰和高朗大叫:“我没有,我没做过那样的事!凭什么针对我?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张母心疼地把张慧心抱在怀里,母女俩一起哭。 好不容易等这一家三口平静下来,易文翰和高朗努力说服他们配合,记录后天生日聚会的饭店等信息。 忙活了小半天,两人才从张慧心家离开。 上了车,忍了半天的高朗才开始发泄,“这一家三口,事到如今还是嘴硬,不肯承认,真是没救了。” “为什么要承认?反正承认不承认,警方都得保护他们,帮他们把潜在的危险因素剔除。” “也对,他们跟尹萌萌和苗睿家长不同,那两家孩子都死了,承认了有助于咱们抓真凶。他们家孩子还活着,有咱们的保护肯定死不了,承认了以后怎么办?”高朗鄙夷地又冲着张慧心家的方向翻了个白眼。 回到队里,易文翰马上询问调查进展。三个嫌疑人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过自己的生活,并无异动。聂宝骏和姚珩的背景又挖出来一些,找到了几个他们的仇家,列出了名单,这些人都是都是年龄相仿的小混混,所谓的结仇都是一些不涉及人命的小事儿,无非是你让我没面子啦,我让你损失了几百块之类。 晚上,易文翰接到了吉时的电话。 “哥,重大发现!” “你能有什么重大发现?”易文翰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马不停蹄,紧锣密鼓,你在学校好好地上课,我们都没有重大发现,你能发现什么? 吉时急得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该不会是翘课出去自己调查了吧?你可是老师,不是学生,老师翘课像话吗?” “不是,我没出去,我是说我在杀人童谣里找到了重大发现,大象只是明面上的凶手,我还找到了一个隐匿的凶手。” “那四个猛兽之一?”易文翰打起精神,“你确定跟案子有关?” “对,就是贺语秋的母亲窦晗,你最好马上派人监视她。” “她想怎样?” 吉时犹豫了,“这个,我还没想明白,我马上就到了,见面说。” 易文翰对于吉时的意见还是很重视的,他马上派出两名得力干将直接去监视窦晗。 窦晗,对,这个女人值得关注。刚刚张慧心的父母提过,窦晗认定了张慧心是害死她女儿的罪魁祸首,张慧心逃过了法律的制裁,却逃不过她这个复仇母亲的关注,窦晗一直在伺机而动! “怎么回事?”易文翰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他的文检顾问的到来,一见到人,还隔着几米,他便提问。 吉时也是废话不说,直奔主题,“童谣里除了大象还有四个猛兽凶手,按照童谣里的描述,小动物分别死在他们手上。” 吉时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是他的写写画画,表明了五个凶手和十一个受害者小动物。 “重点看老鹰,”吉时指着最下面老鹰那一行,“他杀的小动物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小鱼儿,熊瞎子和花孔雀。” 易文翰边回想便问:“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小鱼儿水中游,老鹰带它天上飞。熊瞎子视力差,寻声奔跑掉悬崖。花孔雀开着屏,空中老鹰看得清。” 吉时张口就来,这首童谣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易文翰点头,“老鹰俯冲叼走了水中鱼儿,熊瞎子寻声奔跑掉悬崖,寻的声音就是空中飞的老鹰,孔雀开屏目标明显吸引了老鹰的注意。有什么问题吗?” “小鱼儿,熊瞎子和花孔雀,这三者分别对应滕昱,王雄涛和纹着一条花臂的罗耀东!”吉时单刀直入给出答案。 易文翰如同被当头棒喝,“谐音?滕昱,小鱼儿,王雄涛,熊瞎子。只有罗耀东不同,所谓的孔雀开屏目标明显,是暗指窦晗通过罗耀东的纹身花臂确认了他们三个就是贺语秋日记中的三个小混混。” “没错,所以窦晗就是老鹰,滕昱是不是大象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小鱼儿,是窦晗的憎恨对象。窦晗恨张慧心,同样憎恨那三个混混。”吉时言之凿凿,“之前是我搞错了,我以为童谣的作者是大象,实际上,是老鹰!” “也就是说,大象进冰箱不是他自愿的,而是老鹰为他安排的结果。大象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首童谣的存在,不知道早在几年前,自己的结局就被人家安排得明明白白。”易文翰觉得吉时的分析有道理,但是还是不能全盘接受。 吉时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之中,总结说:“老鹰和大象是一伙的,老鹰一直操控着大象为它办事,但大象不知道,老鹰早就为它写好了结局,老鹰要的结果是大象跟黑猩猩同归于尽。” 易文翰眯着眼,默不作声。 “你不同意?”吉时这才意识到易文翰的状态。 “吉老师,我觉得你陷入了一个怪圈,出不去。你总是站在童谣作者诚实的角度去分析,以为作者真的好心给警方提供犯罪大纲。” 吉时了然,“那我觉得你也陷入了一个怪圈,你总是站在童谣作者想要愚弄你的角度去分析,为什么这个作者就不能是单纯地想要扩大影响,恐吓警示世人呢?” “好吧,我推断老鹰和大象一样,都是凶手用来迷惑我的诡计。你认为老鹰是诚实的作者,创作童谣和按照童谣杀人是为了扩大社会影响。到底真相如何,只有等后天张慧心生日那天见分晓。” “那不妨我们来打一个赌?”吉时挑眉,兴致盎然。 “怎么赌?” “我赌尹萌萌和苗睿的案子凶手都是滕昱,后天张慧心的生日,滕昱还会出现,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象杀黑猩猩,老鹰在后,老鹰会使用某种手段,一石二鸟,让大象和黑猩猩同归于尽。” “怎么同归于尽?别忘了,现场不止他们两个,还有张慧心的同学。难道要放一枚炸弹,把他们全都炸了?还是投毒?”易文翰笑着反问。 “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你必须要加派人手,做好充分的预案。” “好吧,那我就赌不是你说的这种情况,也就是除了这种情况之外的任何情况。”易文翰嘴角上扬。 “太鸡贼了吧?”吉时夸张地抗议,又一秒变回认真脸,他对自己的推理有自信,问,“赌什么?” “让着你,你定。”易文翰轻松地说。 吉时白了易文翰一眼,易文翰这么鸡贼,还说是让着自己,算了,也懒得跟他计较,因为吉时已经想到了赌注的内容,“如果我赢了,以后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你想要跟我绝交,我有一票否决权,我说不许绝交,你就不能绝交。” “这么霸王?这年头连婚姻都是自由的,怎么我就被你给绑定了?”易文翰不满。 “哥,你不是让着我嘛。”吉时调皮地眨了眨左眼。 易文翰想了想,“那行吧,要是我赢了,一样。” “成交!” ------------ 第十章 黑猩猩和大象 这一天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是工作日,而对于张慧心来说,是她18岁的生日,迈入成年的第一天。 今晚放学后的这顿晚饭,这场生日聚会也是她毕生难忘的一次生日聚会。因为这一天,她表面上在开开心心庆祝生日,实际上战战兢兢,恐惧谨慎,她知道,有一个索命的凶手妄图在今天取她性命。 易文翰坐镇饭店外,身在车中通过对讲接收饭店里和饭店周边手下的汇报,指挥行动。 “易队,发现窦晗!”对讲中传出一个侦查员的声音,“在饭店正门一点钟位置,躲在报刊亭后面。” 吉时有幸能上这辆车,坐在后排,听到这样的汇报他并不惊讶,“果然,老鹰想要第一时间验收成果。这么关键的复仇时刻,她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易文翰指示那名侦查员专门监视窦晗,其他人改变位置,分散于饭店周遭,等待上门的大象。 “高朗,询问盯梢他们三个的人,他们三个什么动向。”易文翰吩咐高朗。 高朗那边很快回复:“易队,聂宝骏和姚珩都在家,滕昱,他出门了。” 三个嫌疑人就一个出动了,足见他是最为可疑的那个。吉时更加笃信自己的推理,滕昱就是大象,窦晗就是老鹰。 “易队,滕昱去了五金店,买了尼龙绳!”高朗又收到消息,向易文翰汇报。 “有了绳子才能‘挂’,大象就是滕昱,没跑了。”吉时断定。 “易队,滕昱在等地铁。”高朗又汇报。 “乘坐地铁?”吉时松了一口气,“这至少说明他没有带炸弹过来。哦对了,如果是投毒,也不是液体毒药,不然过不了地铁安检。” “莫非他把东西藏在了饭店附近?”高朗自问自答,“不对,这几天我们的人一直盯着他,他没来过这边啊,也没有做任何准备。易队,我怎么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看他在哪下吧。”易文翰又嘱咐饭店内的人密切关注张慧心所在的包厢,此时人已经都到全了,十几个高中学生正在有说有笑等待上餐。 二十分钟后,滕昱出现在了距离饭店一条街的地铁口,他的目的地果然是饭店! “按照滕昱的行进路线,他在进入饭店之前,应该会路过窦晗所在的报刊亭,密切注意二人。”易文翰发号施令。 五分钟后,侦查员传回消息,“易队,滕昱途经报刊亭,跟窦晗对视一眼,没有停留,马上要进入饭店了。” 易文翰透过车窗很快便看到了滕昱的身影,他提着五金店给的透明塑料袋,里面的尼龙绳清清楚楚。这家伙连掩饰的功夫都不做,是真的想要跟张慧心同归于尽? “各组人员注意,目标进入饭店。”易文翰说完,放下对讲,转头问高朗,“再问那两个的状态。” 吉时摇头苦笑,到现在易文翰还是不放心剩下的两个。 “易队,聂宝骏在家打游戏,姚珩在家门口的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高朗很快汇报。 “易队,目标在包间所在的三楼洗手间附近游荡。”又有手下汇报。 “看来他是想要等到张慧心从包间出来,在洗手间动手。”吉时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滕昱不想要伤及无辜。 “易队,窦晗频繁看时间,好像很不耐烦。” 易文翰想了想,吩咐:“让张慧心独自去洗手间,你们几个激灵点,一旦滕昱动手,马上控制住。记住,张慧心安全第一,抓捕滕昱第二。” 张慧心在包间里心不在焉地吃饭,跟同学说笑。一名服务员给她端上来一碗长寿面,并说道:“祝小寿星生日快乐,这是本店赠送的长寿面。” 张慧心认得这个服务生,这是警察,一见到他,张慧心全身僵硬。 服务生紧接着以只能让张慧心听到的音量说:“一个人去洗手间,放心,我们都在那。” 张慧心听得清楚,心跳加速,仿佛她要去的不是洗手间,而是鬼门关。但是如果不去,就要永远承受着一枚定时炸弹的威胁,去了,才能让警察帮助自己拆弹解除威胁。所以这趟鬼门关,她必须去。 张慧心无心吃面,起身说要去洗手间,一旁的女生马上说她也要去。张慧心无法拒绝,只好跟女同学一起出了包间。 没走几步,一个女服务员便凑过来,拉走了张慧心旁边的女生,女生刚想要提问,张慧心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警对那名女同学解释去了,剩张慧心一人独自往洗手间走。这一路,身边好多熟悉面孔,张慧心知道,这些都是警察。她的步伐越加坚定。 走到洗手间门口,张慧心没看到什么人,便进了女洗手间,她进去后并没有如厕,而是面对着另一名女警,女警对她点头,轻声说:“放心。” 等了一分钟,张慧心推门出去,来到洗手池旁边准备洗手。 “嗨,好久不见。”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张慧心抬头一看,一个年轻的大男孩从男洗手间出来,也要过来洗手。 “是你?”张慧心一眼便认出了对方,“你是,你是那个滕昱?” “呦,你记性还不错嘛。”滕昱走到张慧心旁边,弯腰洗手。 张慧心偷眼去看身后,女洗手间的门开启了一个小缝隙,里面的女警正在密切关注,洗手间门前来往的也都是警察。 “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慧心没什么戒心,还算轻松地问。 “我也来吃饭啊。”滕昱洗完了手,也不走,慢慢悠悠地烘干。 “你快走吧。”张慧心催促。 易文翰通过张慧心身上的窃听器听到这段对话,疑窦丛生,张慧心面对滕昱居然没有多少恐惧,还催促对方快走,这是什么意思? “别呀,老相识了,这么有缘碰见,不得聊两句?”滕昱索性靠在墙上,如果张慧心要走,就得从他旁边过去,他想要拦住她非常容易。 “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你跟你那两个混混兄弟可是把我害惨了,就因为你们信口胡说,贺语秋的妈妈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我这几年过得有多胆战心惊你知道吗?”张慧心似乎彻底忘记了恐惧,一心倾诉委屈和愤怒。 吉时也听到了张慧心的话,惊异不已,难道这时候,张慧心还想着自己的名誉,专门说这些话给警察听?她难道不知道滕昱就是来要她命的凶手吗?还是说,她把恐惧掩藏得太好了? 可是,张慧心这么做有什么必要呢?她该知道,等到滕昱落网,还会再次指证当年是受到她的指使,此时表清白一点用没有。 “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滕昱开口了,“如果说这世界上有谁能够确保你是清白的,那么也就只有我们三个了。” “那你还废话什么?”张慧心说完,警惕地朝四周望望,“你快走吧,别耽误事儿。” 这句话惊了所有在附近埋伏的警察,还有车里的易文翰等人。 吉时惊讶地叫道:“滕昱承认了张慧心的清白,张慧心也能确信滕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所以她能够肯定滕昱不是凶手?” 易文翰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张慧心真的是清白的?难道滕昱真的不是凶手? “高朗,那两个!”易文翰又一次吩咐高朗。 “我虽然知道你是清白的,但是,”滕昱话锋一转,“很不幸,我就是来取你性命的那个杀手。” 张慧心本来已经要往外走了,一听这话,赶紧止步,可此时,她已经走到了滕昱面前,身处非常危险的位置。 “开什么玩笑?你为什么?”张慧心本能向后退。 高朗得到了回复,语速极快向易文翰汇报:“他们还在原地。” 其实不用高朗汇报那两个嫌疑人的动向了,因为滕昱已经承认了他就是凶手,并且马上就要动手。 “不为什么。”滕昱说着,朝张慧心逼近。 张慧心急得都结巴了,“不是,不为什么是为什么啊?你要,要杀我,总,总得有个原因吧?” “好吧,那我就给你找一个,因为你老是欺负贺语秋,害得窦阿姨误以为你是幕后主使,所以我要杀了你,”滕昱伸出两只手做出要掐脖子的动作,步步逼近,“我喜欢贺语秋。” “开什么玩笑?你喜欢她,你还跟你那两个……”张慧心话没说完,脖子就已经被滕昱掐住,没法出声。 霎时间,四名刑警从三个方向冲出来,两秒钟就把滕昱给制服,压在地上。 易文翰开了车门,奔跑着进入饭店。吉时和高朗紧随其后。 一口气跑到三楼洗手间,滕昱已经被制服,反手拷住,张慧心像个雕塑一动不动,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 “没事吧?”易文翰冲到张慧心面前,“伤哪了?” 女警汇报:“滕昱只是掐住她的脖子,我刚看了,脖子没事儿,其他地方应该也没事儿。” 张慧心这会儿才回过神,一脸莫名其妙,对易文翰呆呆地说:“他没用力,他,他只是把手按在我脖子上,没掐……” 易文翰回头怒视滕昱,他心想,这下糟了,手下人太沉不住气,出来得太早了。只要滕昱矢口否认要杀人,就说自己开玩笑呢,张慧心脖子上啥印记没有,他们能拿滕昱怎么样?还不是抓完又得放了? “滕昱,你怎么解释?”吉时站到滕昱面前质问。 控制滕昱的刑警手上加重力道,威吓道:“别想拿什么开玩笑蒙混过关,你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又在洗手间这里徘徊,还带着绳子,明显就是在等张慧心!” 滕昱一脸平静漠然,歪头冲身边的便衣刑警微笑,洒脱地说:“谁说我是开玩笑了?我这个时间,张慧心18岁生日当天,这个地点,生日聚会的饭店,带着事后要把尸体挂起来的绳子,在洗手间徘徊等待,就是为了——杀了张慧心。” 这番话打消了刚刚易文翰的顾虑,却又让他生出更多疑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滕昱没想杀张慧心。 “你要是真的想杀人,不会不带任何凶器一个人来饭店这种地方,选在洗手间门口有监控的区域下手。”吉时面对滕昱,口吻温和,“你到底是为什么?” “咱们还是别在这儿说吧,先把我带回去吧,别影响大家吃饭,”滕昱说着,朝张慧心一笑,“还有人家的生日聚会。” 易文翰一听滕昱说要走,又开始担心滕昱果然就是虚晃一枪,等到他们都撤了,真凶才登场,对毫无戒备的张慧心动手。难道真凶就是等在外面的窦晗? 如果是这样,待会儿把滕昱送上车,大队伍撤退都要大张旗鼓,至少得让窦晗看见。这样一来,窦晗才会有所行动。 易文翰转头对高朗低声吩咐,让他带一组人留下,继续保持警惕,保护张慧心继续吃饭,或者送她回家。易文翰他也会在半路折返回来,继续监视窦晗。 ------------ 第十一章 大象的悲剧 一行人来到路边,两名刑警正要按压着滕昱的头把他塞进车里,滕昱突然转身朝路对面大喊:“窦阿姨,对不起,我没能给贺语秋报仇!我失败了!” 报刊亭后的窦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吓到僵硬,愣了两秒后拔腿就跑。 易文翰万万没想到滕昱会暴露同伙,使了个眼色,两名刑警马上追。 窦晗只是个将近半百的阿姨,怎么跑得过训练有素的刑警,很快便被抓住了。 “一起带回去吧,我得好好跟这两位聊聊了。”易文翰有气无力地说,“高朗还是带队留下保护张慧心,以防万一。” 回到局里,易文翰首先要询问的自然是涉嫌杀害了两个人的滕昱。 “滕昱,张慧心是清白的,她没有指使你们三个去欺负教训贺语秋,对吧?”易文翰问。 滕昱戏谑地笑着说:“怎么?你们警察也跟窦阿姨一样,觉得张慧心是漏网之鱼?哎呀,这么说来也不怪窦阿姨这么偏执,就连你们也是一样。” “有你前面两起案子做铺垫,我们被误导了呗。”易文翰自嘲,但还是不忘把责任分给滕昱一半。 “是啊,也不怪你们,尹萌萌和苗睿的确是漏网之鱼,尤其是尹萌萌。” “这么说,你承认是你杀害了尹萌萌和苗睿?”虽然对方话里的意思是默认,但易文翰得得到一个确切答复。他有预感,滕昱会认罪。 滕昱耸肩,无所谓似的,“是我,是我杀了他们。相信你们也查到了,两年前,我刻意接近尹萌萌,成了她的地下男友,约她生日那天站在指定位置,用广告牌当凶器。苗睿嘛,就更容易啦,那晚他们都喝大了,苗睿也是不省人事,我直接把他扶到阳台,确认没人注意,一抬一推,大功告成。” “详细说说吧。” “从哪说起?”滕昱轻松地仿佛是在接受采访,问记者他该从何说起。 “从头说起。” 滕昱蹙眉思索,“从头说起,那我知道了,那就从我父母离婚开始说起吧。” 易文翰嘴角向下,这家伙扯远了吧。算了,反正张慧心那边已经安全到家,家里还有两个留守保护的手下。另外两个嫌疑人还在自家该打游戏的打游戏,该喝醉睡大觉的睡大觉。他现在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听滕昱讲故事。 滕昱今年20岁,12年前父母离异。从8岁开始,他从家里的小王子沦为皮球,被父母踢来踢去。父母各自组建新家庭,哪个新家也容不下他,被踢来踢去四年之后,12岁的滕昱跟外婆一起生活。 16岁,外婆病故,滕昱辍学,父母仍旧不愿接收他,只是定时给他打钱,让他在外婆的老房子里自生自灭。也就是在那时,滕昱结交了狐朋狗友——王雄涛和罗耀东。 滕昱渴望亲情,但是没人给,只能渴望友情。两个结拜的哥哥看他可怜,也都对他不错,渐渐地,滕昱成了他们的同类。他知道当小流氓混混不好,可是他跟那群上学的同龄人已经不同路,他想要朋友,还能找谁呢? 三个半大小子在初中小学附近游荡蹲点,以武力威吓男生要点零花钱,碰见漂亮女生就装成电视里流氓的样子,说点脏话,动手动脚。但是真要让他们做更过分的事情,他们也不敢。 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滕昱注意到了一个梳着短发的乖乖女,他听其他女生叫她贺语秋。 滕昱喜欢贺语秋,可是他是小地痞,贺语秋是乖乖女,他们注定没交集。他能够为贺语秋做的除了默默关注,每天放学时候偷看几眼之外,就是在两个哥哥把注意力放在贺语秋身上时,说这女孩多么多么丑之类的话。 滕昱本以为,两个哥哥的魔爪永远也不会伸向贺语秋,但是不幸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哥二哥要去堵截贺语秋,滕昱假装没兴致,想拉着他们去勒索男生的零花钱,但在这一次没能成功。他们拉着滕昱去了窄巷,把贺语秋堵在中间。 滕昱想救喜欢的女孩,可是他不敢公然违背王雄涛和罗耀东,那样做的后果是失去仅有的两个朋友,又变成孤单一人,而且搞不好要挨顿胖揍。他能够想到救贺语秋的办法就是找机会让她快逃。 没错,滕昱拦住贺语秋,表面上是控制她,实际上偷偷在她耳边说:“咬我,然后快跑。我拖住他们。” 贺语秋照做了,她狠狠咬了滕昱的手臂,鲜血直流。 滕昱疼得大叫,倒在窄巷里,用身体拦住想要追赶的两人。但遗憾的是他没拦住,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更加遗憾的是贺语秋拼了命地跑,只顾逃避后面的追赶,忘记了马路上还有更大的威胁。 滕昱眼见没拦住,也忍着痛跟在后面跑,叫嚷着让两个哥哥送他去医院,试图让他们放弃追赶。但他还是失败了,他还没跑到巷子口,就听见一声巨响,等他跑出巷子,只见路上一道急刹车的痕迹,两个哥哥都抬头望向一棵树。 他也跟着往上看,看到了这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他喜欢的女孩,刚刚还活生生的青春少女,变成了没有骨架的风筝,挂在树上。 往后四年,午夜梦回,那场景重复无数次,成了滕昱的梦魇。是自己让贺语秋快跑,才导致贺语秋被撞身亡,这是滕昱的秘密,也是他的心魔。 他无数次问自己:如果当时他勇敢站出来救贺语秋,那么挨打的是自己,贺语秋是不是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家?如果当时他没有让贺语秋快跑,那么他们三个顶多也就是吃点贺语秋的豆腐,贺语秋是不是也可以哭着回家? 然而因为自己的一时自作聪明,想要背着两个兄弟成为贺语秋的恩人,跟她有些交集,妄想着从此以后两人能有后续,导致贺语秋遭遇了最糟糕的结果。 滕昱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觉得自己是罪人,不单单对不起贺语秋,甚至对不起两个哥哥,因为他,他们俩进监狱服刑,反而自己因为年龄最小刑罚最轻,只在少管所呆了一年。 在派出所,贺语秋的母亲抓住罗耀东的花臂,一口咬定是张慧心买通了他们三个去欺负贺语秋,导致贺语秋被撞身亡。 当时滕昱是莫名其妙的,他心里清楚,他们跟张慧心的交集仅限于那次冷饮厅,那次,他们还被这个聪明女孩给耍了,被女孩的表哥和朋友给揍了几拳。 可是当警察问王雄涛是不是张慧心指使他们三个去欺负贺语秋的时候,王雄涛居然点头了,而后罗耀东也点头了。大哥二哥都点头了,迷迷糊糊的滕昱也就跟着点头了。事后他问过大哥为什么说谎,大哥告诉他,这样一来,他们三个都能减轻刑罚。 一直到进了少管所,滕昱也不知道他们这样诬陷张慧心是不是减轻了刑罚。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三个又犯下了一个滔天大错,在贺语秋母亲的心里种下了一枚仇恨的种子,害这个女人无法走出仇恨伤痛,害张慧心一直笼罩在这个女人仇恨的阴霾之下,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在少管所,滕昱真心悔改,也开始饱受恶梦折磨,良心谴责,他茶饭不思,经常痛哭,形如枯槁。就连教官都劝他想开,说他是矫枉过正了,知道悔改是好事,但是过了头,会把自己给逼入死胡同。 就是在这个时候,苗睿出现了。一直渴望友情的滕昱又被没心没肺的苗睿影响感染,变得开朗了一些,至少能正常吃饭,晚上能安睡了。 可随着滕昱跟苗睿走得越近,越了解苗睿,滕昱心中的友情变质了,他觉得苗睿太过没心没肺了,他可是亲手推老师坠楼的凶手,那位老师做错什么了?不过是不想放弃他,还想要拯救他而已,苗睿谢他还来不及,居然杀了他。 苗睿不知悔改,面对教官说什么痛改前非,私下里对滕昱就说什么那个死鬼活该之类的话。滕昱觉得自己曾经把苗睿当朋友,等于是脏了自己,玷污了友情二字。他越是看这样的苗睿过得开心,自己反而饱受良心折磨,他就越恨苗睿。 一年后,滕昱重获自由,他在少年宫对面的连锁餐厅打工,经常会接待一些家长带着去少年宫学习的学生,听这些人的闲聊,他又获知了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身负罪孽的未成年——尹萌萌。 当时尹萌萌就在少年宫学习舞蹈,听说刚刚获得大奖,还考上了重点高中,前途一片光明。 滕昱也曾偷偷观察来餐厅吃饭的尹萌萌,她开心的样子就像苗睿一样,丝毫不觉得自己背负着一条人命,满身罪孽。滕昱觉得尹萌萌真的很丑陋,让他作呕。 当然,滕昱也知道尹萌萌流传的版本有可能加工成分比较大,他有可能错恨了尹萌萌。滕昱对未成年犯罪特别在意,所以开始私下调查尹萌萌的事,他甚至故意接近尹萌萌,想要从她口中套出真相。 滕昱当年还不满18岁,是个相貌帅气的大男孩,尹萌萌不满16岁,长相平平,哪里招架得住帅哥的主动示好? 两人有过几次接触后关系渐渐升温。滕昱提到了自己小时候有个邻居是先天性心脏病,比自己小两岁,非要跟他们一起玩,结果病发住院,他的家长就来找他们这群小伙伴的晦气。后来那个孩子出院以后还想跟他一起玩,被他给骂哭了。 最后表达观点,有病就不要跟正常孩子一起玩,连累大家。 尹萌萌一听,马上就提到了小学同学茅友安。言谈中,她承认了是她假传圣旨告诉茅友安,是班主任命令他跑操场,结果茅友安就真的那么笨,那么听话,真的跑步了,结果自己作死,真的死了。 滕昱恨得牙痒痒,可是表面上还跟尹萌萌一起大笑,说茅友安太傻,活该短命。尹萌萌也跟着笑着说,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给茅友安家省医药费了。 ------------ 第十二章 大象和老鹰 那段时间里,滕昱对尹萌萌和苗睿的恨意与日俱增,对自己的折磨也有增无减。为了赎罪,他开始偷偷跟踪关注贺语秋的母亲。他知道,贺语秋是单亲家庭,父亲早年间去世,她的母亲现在是孤苦无依。 这么一跟不要紧,他居然发现贺语秋的母亲窦晗仍旧抓住张慧心不放,意图杀了她为女儿报仇。 窦晗偷偷买了管制刀具,藏在包里,等在张慧心回家的路上,居然打算光天化日之下刺死张慧心。 就在窦晗把手伸进包里握住刀柄,发疯一样穿过人群,从背后接近张慧心的千钧一发,滕昱冲出来,拦在窦晗面前。 滕昱说:“阿姨,都怪我,是我害了贺语秋,你要是不解恨,杀了我吧。张慧心是无辜的。但是你要杀要剐都行,别在这,我不想让你蹲监狱,你得好好活下去,贺语秋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两人说话间,张慧心全然不觉,已经走远。 窦晗先是惊异,而后跪在地上嚎啕。滕昱忙把窦晗送回家。 窦晗哭够了,拿着刀指着滕昱,问他:“你为什么替张慧心说话?你被她收买了?还是你喜欢她?” “我没有,对不起,阿姨,一年前我们对你说了谎,我们并没有被张慧心收买。我们只是以为,这样说能够减轻刑罚。” 窦晗使劲儿摇头,一个字都不信,对滕昱拳打脚踢。 滕昱鼻青脸肿,却始终一声不吭,默默承受,直到窦晗累了。 承受这一切的同时,滕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无论他怎么说,窦晗都不会相信他。要想让窦晗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只有代替她复仇。 “阿姨,你要怎样才能放下这一切,好好生活?”滕昱一边擦止不住的鼻血一边问精疲力尽,连哭的力气都失去的窦晗。 窦晗想也不想便回答:“除非你、另外两个混混和张慧心都死了,否则我生不如死,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你们同归于尽。” 滕昱说:“可是你现在杀了张慧心,自己也会蹲监狱,你怎么杀我们三个为贺语秋复仇?我的大哥还在服刑,等他出来的时候,你却进去了。二哥更是去了外地,估计不会再回来。” 窦晗痛苦地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姨,我想赎罪,但一直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赎罪,现在我知道了,”滕昱郑重地说,“让我来替你复仇,最后,我作为凶手进监狱。请你代替贺语秋好好地活下去。” 窦晗仿佛听不懂,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自己没听错,“真的?你会这么好心?张慧心就算了,那两个不是你兄弟吗?你能杀他们?” 滕昱说谎:“什么结拜兄弟,其实就是我没打过他们,被他们强压着收作小弟,他们有什么不顺心就打我,我就是他们的奴隶,早就恨死他们,恨不得杀了他们。” “那好,你马上替我杀了张慧心,我就信你!” “阿姨,我现在杀了张慧心,如果被警察抓到了,我那两个兄弟还得你出手。不如这样,咱们都等一等,等到大哥出狱,二哥和我肯定会去接,在那之前我先杀了张慧心,然后马上杀死他们两个。这样一来,就算我被警察抓了,你也算彻底报仇了。” 窦晗不同意,非要滕昱现在马上就去杀了张慧心。 滕昱只好拿出自己那套理论,说他不想杀孩子,法律保护未成年是有道理的,但他认为法律不完善,他认为理想的法律是,未成年人犯重罪在成年之前不追究刑事责任,而是要等到他们成年之后追责,这样才公平。 滕昱给窦晗讲述了尹萌萌和苗睿的故事,又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憎恨,说他们跟张慧心一样该死,他们的死亡就是正义,正义可以迟到,但是不能不到。 所以滕昱请窦晗等一等,等到两年后张慧心成年的那一天,他会第一时间去执行他的正义刑罚。恰好那之后不久,他的大哥也服满刑期出狱,他也就有理由把外地的二哥叫回来,到时他一鼓作气,杀了两个同样罪孽深重的兄弟,完成复仇。 滕昱一番话暂时安抚了窦晗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半个月之后,窦晗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滕昱给忽悠了,滕昱就是想拖着她,不让她复仇,所以编了那些谎话。 于是窦晗又带着水果刀跟踪张慧心,但这次她学聪明了,准备了一个苹果,万一不成功又被警察逮到,她就拿苹果当挡箭牌。 这事儿让滕昱知道,缓兵之计是没用的。窦晗的仇恨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变身魔鬼。想要拯救一个魔鬼,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魔鬼。 滕昱找到窦晗,再次表达自己的诚意,他说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为了帮窦晗复仇,他也是在达成自己的理想,他的理想就是达成自己心中的正义,而恰好,张慧心也属于他要执行正义的目标。他有一整套完善的计划,需要慢慢执行,早晚会轮到年纪最小的张慧心身上。 随后,滕昱写了一首杀人童谣,发在网上,也是他的犯罪大纲。他把他的目标写进去,把自己的结局写进去,甚至把窦晗和两个结拜的兄弟也写进去。他恐吓其他未成年不要犯法,恐吓窦晗不要沦为复仇的魔鬼,将来跟他一样沦为进冰箱的罪犯。 但滕昱在童谣里撒了一个谎,就是那句:黑猩猩最聪明,挑衅巨象挂象牙。 滕昱最清楚张慧心的清白,他从头至尾没想过伤害她。这句谎言是说给窦晗和警察的。 他把童谣给窦晗看,说这是他的犯罪大纲,让窦晗认定他第三个目标就是张慧心;他让警察发现这首童谣,让警察也推断他滕昱的第三个目标是张慧心,从而把犯罪未遂的他逮个正着;让警察觉察到窦晗就是老鹰,她还想对两个刑满释放的兄弟复仇。 紧接着,滕昱开始执行他的犯罪大纲,杀死了第一个目标——小乌龟尹萌萌。他这样做也算是一举两得,一来,他本身就恨尹萌萌,想要替天行道,除去这个自私恶毒不知悔改的女孩,潜在的犯罪分子;二来,他用行动向窦晗证明了他的决心和诚意。窦晗相信了他,不再贸然去复仇,而是安静等待。 等了两年,苗睿也死了。窦晗激动不已,因为马上就轮到张慧心了。她不愿在家里等待消息,控制不住来到现场门外。 “没办法,无论我怎么跟窦阿姨解释,她都不信我,认定了张慧心有罪,我骗她是想让她放弃对张慧心复仇。”滕昱无奈地苦笑,“我还能怎么做呢?放任窦阿姨自寻死路,伤害无辜的张慧心?” “你明明可以做很多,偏偏选择最糟糕的一个赎罪方式。”易文翰闭上眼,无奈地摇头,“你还觉得窦晗偏执,无法走出仇恨阴霾,重新开始,你又何尝不是?” “哈哈,”滕昱仰头大笑,“没错,就是因为我跟窦阿姨是同病相怜,我最能体会她的痛苦。在你们这些人看来,我们有很多选择,可在我们,亲生经历的人看来,我们别无选择。这种事,永远没有感同身受,我也不求任何人的理解。” 易文翰心情复杂,对这两个偏执狂又恨又怜,“你知道无论你怎么解释,窦晗都不会相信你,所以你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你犯罪未遂,警方一定会查你跟张慧心的关系,你想让警方来解释,你觉得我们会比你更有说服力?” “当然不是,在窦阿姨看来,你们跟我一样没有说服力,但是你们可以找到我那两个结拜兄弟,他们俩经过改造,应该也脱胎换骨了吧,我相信他们会的,他们会亲口向窦阿姨承认,当初,我们说了谎,张慧心的的确确是无辜的。” “那你呢?你只是杀了两个跟窦晗无关的人,你并没有替窦晗复仇,你做这一切在她看来,算什么?” 滕昱突然莫名其妙,“对呀,我做这一切跟窦阿姨无关啊,是我一厢情愿,用自我毁灭的方式替她消灭了一个仇人,一个最直接导致贺语秋死去的仇人,帮她解恨啊;我想用大象进冰箱来警示老鹰窦阿姨不要冲动犯罪,犯罪的后果就是进冰箱,让她反思自己的偏执;当然,最重要也是让她知道,张慧心真的是无辜的。所以你们只管抓我就好,窦阿姨又没参与,跟她解释清楚,放了人家。” “你明明可以走正规途径拯救窦晗!”易文翰怒其不争,“你可真给你的教官丢人,你明明就是没有被改造明白!尹萌萌和苗睿有没有忏悔,以后会不会犯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你明明成年了,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却选了大错特错的一条路!” 面对易文翰的怒火,滕昱还是无所谓地笑:“所以我在这啊,我这就是破罐子破摔。如果判我有期徒刑,我就好好改造,无期的话,我就好好在里面劳动,死刑的话最好,我这二十年就像个笑话,我活得真的挺累的。” 单面镜后传来撞击声,有人在另一边用力地砸镜面,女人的哭喊声随之传来。那是窦晗的哭声,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只是叫。 易文翰瞪着滕昱,滕昱听着窦晗的嚎啕,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苦笑,泪水滑落。 吉时没有着急回家,支队里全员忙碌,只有他和窦晗,安安静静坐在会议室里发呆。 面对失去至亲至爱,有人走出去了,柳暗花明,有人走不出去反而陷进去,便是人间炼狱。窦晗没有走出去,深陷泥潭,也许是因为她不像那些人还有其他亲人,其他依靠和信念,她已经失去了丈夫,还没走出丧夫的痛苦,又失去了女儿,雪上加霜,她化身为只能靠仇恨支撑活着的疯魔。 “窦阿姨,我送你回家吧,易队长的意思是,你先休息,明天再来配合调查。”吉时小声提议。 “我错了,是不是?”窦晗一动不动,痴痴地问。 “你们都错了,但你,窦阿姨,你并没有铸成大错,还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为了贺语秋,也算是为了滕昱吧,请你振作起来,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可以得到安宁、幸福。”吉时知道自己的话对于窦晗有多么无力,但他真的希望窦晗能够像茅友安和史今博的亲人一样,带着对逝者的怀念重启自己的人生。 吉时打车把窦晗送回家,又不顾此时已经是接近午夜,折返回市局易文翰的办公室。 “哥,那个赌,算谁赢了?” 易文翰抬头,理所应当地说:“当然是我,因为事实不完全像你说得那样。童谣里黑猩猩和大象的那句,的确就是作者滕昱用来迷惑警方的。事实证明,我持怀疑态度是对的。” “可是猜中了大部分的是我啊。”吉时不服。 易文翰迟疑了一下,试探地反问:“要不,就当没赌过?” “行吧。”吉时失落地点头。 “你又折返回来就是跟我确定打赌的输赢?”易文翰打量吉时,看得出明显不是这样。 “对呀,这很重要的,没想到你会耍赖不认账。”吉时懊恼地一屁股坐下。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所以想要个免死金牌?”易文翰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妥,尤其是第一句。 吉时像是被说中心事一样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对你是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易文翰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以他多年工作经验慧眼如炬,可以断定吉时所谓的赤诚打了折扣。罢了,既然对方不想说,追问也是无用,易文翰对待友情爱情都一个原则,绝不强人所难。 ------------ 第一章 最坏的结果 虽然明知道有重名的可能,并且可能性还不小,可是吉时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觉得报纸上杀害小百合的凶手,黄包车夫伍玉霖就是自家族谱上的伍玉霖,自己的曾祖舅舅是个杀人犯。 吉时不敢去找母亲确认,他觉得母亲也不见得知道那么久远的事儿,而一旦问了,母亲对他的提问又会没完没了。 这事儿也不能找易文翰去查,吉时这位新结交的好友是刑警队长啊,自己好不容易才成了文检顾问,是站在正义一方的,这个时候让所有人知道自己祖上有个杀人犯,肯定会对自己产生不良影响。 所以这事儿只能先搁置。吉时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多想,就是重名。 直到有一天,母亲孙巧岚发现了吉时身为警方顾问的证件。 “吉时,这是怎么回事?”孙巧岚一手拿着证件,一手举着吸尘器,气势汹汹地冲到厨房,把正在冲咖啡的吉时吓得一个激灵。 “什么怎么回事?我实现了梦想啊。既然没考上警校,我就去给警方当个顾问。你儿子可是已经帮警方破了不少案子了呢。”吉时索性坦白,顺便自夸炫耀一番。 孙巧岚放下吸尘器,一张脸笑成一朵花,欣赏似的左看右看证件和吉时,感叹:“真没想到啊,我们家还真能出个警察。” “不是警察,是顾问,或者,你叫我侦探也行。”吉时纠正。 “反正跟警察差不多,是捉罪犯的。唉,儿子,你可算是给咱们家挽回颜面啦。” “咱家的颜面什么时候靠我挽回了啊?”吉时联想自己的亲戚们,没谁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儿啊。 孙巧岚打开了话匣子,一吐为快,“儿子,其实妈一直没告诉你,咱家,你姥姥家那边往上,出过一个杀人犯!” 吉时的手突然肌无力,咖啡杯变成了泥鳅,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碎了一地。 “儿子,没事儿吧?”孙巧岚赶快查看吉时的脚。 “妈,”吉时哪里还顾得上脚,一把抓住孙巧岚的双肩,郑重地问,“谁,姥姥家那边的哪个亲戚是杀人犯?” “哎呀你别这么紧张,这事儿对咱们没影响,这都多少年了。我算算啊,那都是一九三几年的事儿啦。” 吉时很想问,这个人是不是叫伍玉霖,是不是个黄包车夫,是不是杀了当红舞女。但他忍住了,一旦问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母亲会追问他怎么知道的,如果不给个答案,她能问到地老天荒。 “怎么回事啊?”吉时装出八卦的样子好奇地问,“杀人犯,男的女的,杀的是男的女的?为什么杀人啊?” 孙巧岚仰头回忆了一会儿,然后复述了她的母亲,也就是吉时外祖母的描述。 具体这个杀人犯叫什么,孙巧岚说不记得了,但是职业记得清楚,是个黄包车夫。黄包车夫,那当然是男的啦。 杀的人是个女的,听说还是个挺好看的妙龄少女,黄包车夫本来是拉着女孩回家,拉到半路见色起意,想要侵犯人家。对方宁死不从,黄包车夫一狠心,掐死了少女。 讲完,孙巧岚后知后觉地警告吉时:“儿子,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你可不能往外说。虽说都过去快一个世纪的事儿了,但终归,他也算是咱们的先辈。这要是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搞不好有人会说你遗传了他的血脉,也有犯罪倾向呢。” “放心,我肯定不说。”吉时这话倒是大实话,别说现在他是警方的顾问,就算是以前,他没当这个顾问,他也是为人师表,个人背景名誉何其重要? 这下可好,再也不用纠结了,答案揭晓,是最坏的那种可能,自己探究的民国笔记中暗示的案件的真凶,竟然是自己的曾祖舅舅。吉时没闲情感慨世界太小,事情太巧,他完全被一种别扭的负面情绪笼罩着。干什么事情都开心不起来,总是在想这个伍玉霖。 等一下,自己探究解密的笔记本跟自己的家族先辈有关,真的就这么凑巧?如果不是凑巧呢?自己得到这本笔记本也不是凑巧呢? 吉时有太多太多的想法猜测,真的很想找个自己人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两人一起分析推理。他也知道,这个人只能是易文翰。可是他就是难以启齿。 不管了,还是先按照原定计划,找廖琨的后代吧。吉时抱着一丝希望,其实乔川弄错了,他当年其实没错,是他后来以为自己错了,他以为自己错了才是真的错了。 总之一句话,也许伍玉霖是被冤枉的呢?只有查下去,才能得到真相。 周末,吉时来到了尚城有名的富人区高档小区门口,他今天要拜访的对象名叫廖方南。 上周末,吉时去找了另一个廖姓女子,排除了她是廖琨后代的可能性。易文翰那边也排除了一个。这周末,他们俩分工,还是一人找一个。吉时有预感,就在这周末,也许就在今天,二选一会出结果。 开门的是保姆,她把吉时请进书房,说是廖先生正在书房等他。提前预约了,待遇就是不一样。 吉时昨天预约的时候自称是著名历史学家孙教授的徒弟,想要编撰一本有关民国报社媒体历史变迁的书,所以想要寻访民国时期那些当过记者的人的后代。 上周末,吉时去找到那位廖女士,她倒是挺配合,虽说不知道自己祖上的廖琨是不是当记者的,但也给吉时展示了她家的传家之宝,古董照相机,说是祖上留下的,说不定就是廖琨当年采访拍摄用的相机。 可是光有相机有什么用啊,又没有胶卷。吉时挺失望地鉴赏人家的老古董,结果意外发现了相机上的一串编号,上网一查,这是外国货没错,但是出产年份是1956年。 吉时没拆穿,1956年的进口货,也可以当做传家之宝嘛。总之上周末的那趟,等于一无所获。但今天这趟,吉时有预感,一定会有所收获,因为昨天预约的时候,这位廖方南显然是有料,一点没推辞,直接叫吉时上门详谈。 廖方南是成功企业家,是做网站的,某种程度而言,他跟廖琨是同行,都是媒体人。他会不会是继承了家业呢? 书房里,廖方南客气地请吉时坐下,询问吉时为何会知道廖琨这个名字。 吉时既然自称是孙教授的学生,那么尚城日报社社长刘非就是他的师兄。吉时说,他曾拜托师兄查看了民国时期的旧报纸,得知了廖琨这个记者,对他产生兴趣,所以想要寻访廖琨的后人。 廖方南颇为自豪,直接承认:“没错,我的曾祖父就是那个曾经在尚城日报社当记者的廖琨。” 吉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可算是让他给找到了。 吉时掏出录音笔,很恭敬地说:“您的曾祖父可是传奇记者,您能讲讲有关廖琨前辈的故事吗?” 廖方南替廖琨谦虚,摆手笑着说:“什么传奇记者啊,也是时代背景下一个悲情小人物而已。” “悲情?这话怎么讲?”吉时好奇,廖琨后来也有故事? 廖方南讲述: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曾祖父廖琨的确是尚城日报的首席记者。廖琨人脉广,为人圆滑,很讨尚城名流圈的喜欢,深得领导重用。 只是好景不长,廖琨的职业黄金期在1934年,因为一则报道,一宗命案,画上了句号。从那以后,廖琨的地位一落千丈,比报社里的新人记者和打杂也好不了多少。廖琨心高气傲,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一气之下辞职了。 辞职后的廖琨一直走背运,去贸易公司打工,瞧不上老板的资本金嘴脸;自己开了个杂货店,不愿意接待日本人;不得已又回去报社,只能得个送报的工种;最后,廖琨便携家带口回了乡下种地。 一直到建国后,廖琨的大儿子,也就是廖方南的爷爷才又带着一大家子回到尚城城区,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打拼。几十年过去,廖方南也算是继承家业,一开始,他也在杂志社工作,后来传统纸媒被网络媒体冲击,他便下海经商,自己创建网站,到今天,风生水起。 “因为一则报道就导致首席记者地位一落千丈?这到底什么报道啊?”吉时明知故问,他知道,那肯定就是小百合的案子。 廖方南叹了口气说:“当时咱们尚城百乐门有个艺名叫小百合的舞女,当年才19岁,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家的途中遇害了。本来这案子不是我曾祖父跟进报道的,可以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为什么会害得廖琨先生一落千丈呢?”吉时的好奇不是装的,他知道,小百合的案子对乔川造成了深远的影响,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个隐藏的廖琨。 “这都要怪一个名叫乔川的侦探,这个乔川查到了案子的内幕,想要让我曾祖父报道出来,我曾祖父也完全信任乔川的推理,打算通过报纸伸张正义。可是,那样的稿子在当时怎么可能发表出来?” “那样的稿子?您知道那是怎样的稿子?”吉时大概明白了,廖琨的稿子不能登,所以当时报社才刊登了那篇王衡撰写的简略版报道。也就是说,廖琨也写了一篇稿子,深入报道案件内幕,而且是乔川给他的内幕。这稿件,搞不好还真的留存于世! ------------ 第二章 被毙稿件 廖方南不说话。 吉时急得忍不住想要催促,可是看廖方南的表情似乎又很为难,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稿件我曾祖父一直留着,他一直妄想揭露当年案件真相,向世人展示黑暗的事实,甚至后来乔川找他,跟他说让他毁掉稿件,他也不肯。我曾祖父写过一篇文章,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是在暗喻乔川。” “什么样的文章?”吉时问。 “文章里的隐含意思很明确,小百合案件后的大概一年半以后,乔川找过曾祖父,跟他说让他把那篇稿子毁掉,曾祖父问乔川为什么。乔川言辞闪烁,只是说他当初推理错了。我曾祖父却看得出,乔川是也被他们收买了。” “他们?他们是谁?”吉时很快想到了乔川笔记里的虚构案件,那里面描写的北城警察局。 廖方南不答,反而继续自己的讲述,“我曾祖父彻底跟乔川决裂,骂乔川已经被当时的黑暗侵染。没了乔川这个盟友,我祖父要独自坚守光明,他跟乔川说,他会永远留存那份被主编撕毁的稿件的副本,直到有一天,他有能力与那股力量抗衡,他会拿出稿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那股力量?”吉时不自觉地发问。 “只是没想到啊,我曾祖父有生之年都没等到那一天。他临死前,把稿件交给了我祖父,我祖父又留给了我父亲,那份稿件甚至算是我们家的家传之宝,现在,它就在我的保险箱里。” 吉时激动地站起来,想要开口索要,但又开不了口,人家都说了,那是传家之宝啊。 廖方南示意吉时冷静,坐下,听他说。 “这稿件,我不能给你看。”廖方南一盆凉水迎头泼在吉时头上。 吉时尬笑,小声问:“为什么啊?” “你想要知道稿件的大致内容,我可以讲给你听,但是稿子你不能看,因为……”廖方南组织语言,最后总结,“因为什么,你听过我的讲解,就会明白了。” 吉时赶紧道谢,人家肯给自己讲就不错啦,再要求亲眼目睹人家传家之宝,这不是得寸进尺吗? 而且吉时隐隐感觉到了,稿件里涉及到了“他们”和“那股力量”,这正是廖方南不能直接展示稿件的原因。接下来廖方南的讲述,也肯定会隐去“他们”和“那股力量”的真实身份。 廖方南喝了一口茶,仰头先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对着天上的某个人在说:“曾祖父,您一定不希望这个秘密永世流传下去,永无见光之日。我这也算是完成了您的遗愿吧。但是时过境迁,太久了,您要的正义一定是等不来了,因为罪恶之人早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再向他们的后人追讨,又有何意义呢?” 吉时莫名其妙,但又不敢发问,毕竟人家也没跟自己说话,人家跟祖辈隔空交谈,他插什么嘴? “吉先生,”廖方南面对吉时,“我跟你讲的这段古老的故事,你可以写在你的著作里,但是请不要涉及任何人名,我不想惹麻烦,树仇敌,这犯不上,你懂吗?” “那是自然,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了,就当个故事,让世人知道便可,大可不必为此再生什么事端。”吉时赶忙附和,表态,让廖方南赶紧进入正题。 廖方南很满意吉时的态度,总算是开讲。 稿件是以廖琨为第一视角讲述的。1934年11月25日,尚城名侦探乔川主动找上他,称有关上月发生的小百合惨遭杀害的案件,他已经查出了真凶。乔川表示,他已经把他的推理告知尚城巡捕房的警长段燃。但是警方对他的推理不屑一顾,称已经找到了嫌犯,是一名名叫伍玉霖的黄包车夫。 接下来,廖琨记录了乔川为其转述的、乔川的整个调查过程。 乔川这个尚城新晋的名侦探,其实可以说是廖琨一手打造的。一年前,百乐门发生命案,银行经理遇害,当时是乔川帮助警方找到了凶手。也是自从那时,乔川跟小百合有了交集。 乔川自己承认,其实他跟小百合已经偷偷交往了一年的时间。为什么二人的关系不能公开呢? 一来是因为小百合是个舞女,名声不太好,怕公开关系会影响乔川,她想要等到一年后,她攒够了钱不再当舞女,越过公开关系的步骤,直接跟乔川结婚。 二来是因为当时小百合一直在遭受一位有钱有势的富二代公子哥的骚扰。这位公子哥家事显赫,风流倜傥,向小百合表白,小百合婉拒。可是公子哥不依不饶,一再纠缠。 小百合只是一个舞女,怎么跟公子哥对抗?她不敢得罪对方,只能一再委婉拒绝。如果这时候小百合公开自己的男朋友是乔川,那不等于是害了乔川? 别人不知道这个公子哥是谁,乔川知道。他曾经好几次想要去找公子哥谈谈,让他放过小百合,但是都被小百合制止。乔川一想也是,自己空有一个侦探的名衔,实际上在尚城毫无根基,此时给自己树立一个强敌,当地地头蛇,那等于自断生路。 于是乔川的打算是努力强大自己,壮大自己的实力,跟警察局搞好关系,借由警方的势力去压制公子哥。而如何跟警方搞好关系呢?那自然是利用自己的特长协助警方办案。 11月初,乔川得知了小百合死于下班回家途中,悲愤不已,发誓要找出真凶,为爱人复仇。 警长段燃自然是不知道公子哥骚扰纠缠小百合的事情,这事儿只有乔川知道。所以段燃那边把焦点放在了经常拉小百合回家的黄包车夫上。 乔川跟段燃讲过公子哥的事儿,但是段燃完全不搭茬。没办法,乔川只能自己调查公子哥。 首先,乔川去了百乐门,去找小百合的姐妹好友了解情况。他一共找到了四位愿意告知他内幕实情的小百合的同事。 其中之一也是一名舞女。 舞女说,凶手一定不是黄包车夫伍玉霖。这个伍玉霖在百乐门门口拉客已经有三四年之久,他为人一向老实本分,经常拉舞女上下班,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怎么会突然对小百合见色起意? 舞女还说,不久前,公子哥来找过小百合,两人在包间里吵架,公子哥威胁说: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小百合问:你想怎样?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逍遥法外。公子哥说:我看上的女人如果落在别人手里,我岂不是颜面无存?我会让你知道,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逍遥法外。 另一个是乐手。 乐手说,伍玉霖对老婆孩子非常好,曾经有舞女喝醉了,靠在伍玉霖身上,他都是很快推开的,生怕身上染上香水味没法跟老婆交代。伍玉霖是老好人,绝对不可能杀害小百合。 乐手还说,不久前小百合被公子哥打了一巴掌,小百合从包间里跑出来,正好碰见他,便向他求助。乐手把小百合护在后面,对追来的公子哥求情。可自己也被公子哥踢了好几脚。公子哥说:小百合,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让你选,要么活着从了我,要么死了,去当乔家的鬼!当时小百合的回答是:要我委身于你这样的人,生不如死! 第三个还是乐手。 乐手说,有一次他被客人殴打,是伍玉霖送他去医院,还给他垫付医药费,后来他还钱,伍玉霖也没要。伍玉霖是好人,绝对不可能杀死小百合。 乐手还说,不久前,他又被公子哥打过,当时小百合来求情,公子哥对小百合说:你还给别人求情?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讨好我,说不定本少爷心情好了,还能饶你一命。 第四个是百乐门门口的黄包车夫,也是伍玉霖的同行和邻居。 车夫说:我能拿自己脑袋担保,伍玉霖绝对不可能杀小百合,他跟小百合情同父女!小百合一直暗中资助伍玉霖,伍玉霖的女儿病了,都是小百合拿的医药费。 车夫还说,就在小百合死之前的前一天,伍玉霖也照例拉车送小百合回家,途中就遭遇了两个流氓,流氓显然是冲着小百合去的。伍玉霖拼死保护小百合,还受了伤。那两个流氓临走前对伍玉霖说:老瘪三,敢坏了我们家少爷的事儿,你找死吧?既然你跟这女的关系这么好,给她陪葬吧! 乔川恳请这四位当证人,跟他一起去警察局说明情况。但这四个人全都拒绝。他们的理由非常统一,都说自己只是底层贱民,不敢与公子哥家公然作对,小百合就是前车之鉴,他们还想要活命。 之所以把这些告诉乔川,那是看在他们跟小百合和伍玉霖之前的关系的份上。请乔川不要向外人透露他们的名字,而且这些话,他们不会再说第二遍,也不会承认他们说过第一遍。 乔川找到了证人,却也等于没找到证人,只是因为嫌疑人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哥,证人们都是底层贱民。乔川懊恼不已。 ------------ 第三章 疑点指向 在乔川看来,小百合的死自己也有责任,公子哥憎恨小百合不单单是因为小百合一再拒绝,而是因为公子哥知道了小百合跟自己之间的感情,否则不会有那句“去当乔家的鬼”。 心爱的女人因为自己而死,自己怎么可能就此作罢?乔川没法让四个证人去作证,也没法带着警察去找四个证人,因为找了,他们也不敢对警察说什么。乔川陷入了一个死局,他明明知道是公子哥杀了小百合,却无法证明。 那段时间,乔川一直在暗中打听公子哥的近况。 听说公子哥心情不好,以前每周至少去一次百乐门,还会去别的歌舞厅,现在哪也不去了,就呆在家里。 听说公子哥最近脾气也不太好,总是冲下人发脾气。 听说最近公子哥的父亲经常训斥公子哥,还去跟尚城警界的高官一起参加了宴会,宴会上相谈甚欢。 乔川偷偷跟踪公子哥,远远地,他看见公子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项链,那正是乔川送给小百合的项链!小百合一直随身佩戴的东西,怎么会在公子哥手里? 乔川看见公子哥走到桥上,一扬手,把那条项链丢进了江里! 乔川彻底失去了理智,冲上去想要去跟公子哥决一雌雄,却被公子哥的两个保镖拦住,两个保镖对乔川拳打脚踢,嘴里骂道:“小瘪三,敢找我们家少爷晦气,找死吧你!” 这话何其耳熟,车夫证人说小百合死前一天晚上就遭遇了两个流氓,当时两个流氓跟保护小百合的伍玉霖说的就是类似的话。 等到两个手下打累了,公子哥才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问:“你就是那个乔川?” “是我!”乔川挣扎爬起来,看公子哥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节哀顺变吧。”公子哥不咸不淡撂下一句话,钻进车子里。 乔川一把抓住一个打他的保镖衣领,恶狠狠地问:“是你吧?” “什么是我?”对方被乔川的气势给吓到。 “杀了小百合!”乔川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对方回过神,一把推开乔川,摇头晃脑地说:“是老子,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车里的公子哥怒吼:“胡说什么?给我上车!” 乔川还想再追,可是双腿跑不过四轮。他只好直奔警察局,找到跟他关系还算可以的段燃,把他查到的四个证人的证词,公子哥丢弃的项链以及保镖的认罪一股脑全都告诉给段燃。 段燃默默听完,同情地望着乔川,告诉他,小百合死后,公子哥主动找到警察局,要求彻查,而且是以小百合秘密男友的身份。 乔川一听,整个人都傻了。 段燃说,公子哥跟小百合一直秘密交往,不公开的原因是公子哥的父亲肯定不会接受一个舞女儿媳妇。小百合告诉公子哥,有个叫乔川的侦探一直纠缠她,公子哥碍于父亲跟境界高层相识,所以不敢直接找乔川麻烦,毕竟乔川跟段燃警长关系还不错。 至于说乔川说的那条项链,其实段燃也见过。当时公子哥低头,段燃看见了他居然戴着一条女士项链,多嘴问了一句。公子哥说那是小百合送给他的,说是这条项链是她母亲传给她的,这么多年一直贴身佩戴,把它送给公子哥,是为了让公子哥能够时刻感受到她的存在。 乔川一阵反胃。这个公子哥果然不简单!他早有准备,先发制人去找警察,被发现项链后说谎都不打草稿。 乔川问段燃信谁。段燃的回答让乔川大失所望,他说他信公子哥,不仅如此,局长也信公子哥,警局里所有人,知道案情的,不知道案情的,全都只会相信公子哥。 乔川绝望了,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还是决定不能就此放弃,他又去找段燃,求情对方再帮他一次,他要见伍玉霖。 在狱中,乔川见到了奄奄一息的伍玉霖,对方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段燃在一旁告诉乔川,你见他一点用没有,伍玉霖早在他们逮捕他之前就已经哑了,他的喉咙被烧坏了,再也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伍玉霖一见有人过来,马上如砧板上的鱼,扑腾起来,不同于鱼的是,他还能发出声音,他嘶吼大叫,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恐怖叫声。他比比划划,想要告诉他们什么,可没人能够听懂看懂。 乔川问段燃,为什么不给伍玉霖纸笔,让他写出来。 段燃说,伍玉霖就不识字,他们不是没给过纸笔,可他除了在上面画百合花,什么都不会。 乔川说,你们就没查查为什么伍玉霖会在这个时候凑巧成了哑巴?到底是谁烧了他的喉咙? 段燃说,怎么可能没查?但是根本查不到。 乔川觉得一切再明显不过,这就是公子哥的手笔,小百合是他派人杀死的,伍玉霖就是他的替罪羊。可无论乔川再怎么把种种疑点摆出来,理性分析给段燃听,对方都不接受。 段燃说,小百合的脖子上的掐痕跟伍玉霖的手正好吻合;小百合的手里还抓扯着一缕头发,伍玉霖的头皮上有伤,秃了一块;小百合的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指甲里有血肉,伍玉霖的脖子上有三道血痕。铁证如山,伍玉霖就是凶手。 最后,被认定是胡言乱语的乔川被轰出了警察局。段燃说,乔川的胡言乱语被警局里太多人听到,肯定会传到局长那里,他们的合作关系到此为止,从此划清界限,再也不要往来。 乔川明白,这是警察局在向公子哥的家族表明态度。乔川明白一切,可是他无从宣泄。 无奈之下,乔川只好去找廖琨,希望廖琨能够把公子哥身上的种种疑点公之于众,警察局指望不上,法律指望不上,他只能寄希望于廖琨。就算不能让公子哥被法律严惩,至少要让世人知道,公子哥是杀人凶手,他,他们整个家族,利用权势和金钱,亵渎了公正和法律! 廖琨站在了乔川的阵营,跟乔川一起义愤填膺,稿件的最后,他不但直言不讳地向公子哥的家族开炮,还抨击了当下社会的不公平现象,讽刺了这个时代,指责民国政府腐败不堪。 听完廖方南的叙述,吉时苦笑摇头,心想,这稿件能刊登才怪。 “唉,我曾祖父当年是个热血青年啊。主编毙了他的稿子,他就带着稿子去找从前关系不错的那些尚城名流。他还是太天真啊,一趟跑下来,他把这些人全都得罪了个遍。”廖方南似乎在为曾祖父鸣不平,又似乎在感叹他太傻太天真。 “是啊,那样的乱世,热血青年难得啊。那些人肯定谁也不愿意与公子哥家为敌。”吉时附和。 廖方南突然哈哈大笑,“说实话,我理解他们。因为我现在就是他们。我也不愿意与公子哥家族为敌。所以不能对你指名道姓地说出公子哥的名字。” “难道……” 廖方南抬手阻止吉时说下去,“你知道就好,有些话,到此为止最好。” 吉时了然,点头赔笑。 “正是因为得罪了那些尚城的名流,所以我曾祖父那段日子不好过啊。不但在报社被主编排挤,自己做买卖也一直不顺。可是他一直都是站在乔川那边的,不畏强权,留着稿件,等着有朝一日能够为伍玉霖昭雪,能够把真正的罪人交给法律惩处。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他一直坚定立场,倒是乔川先向强权或者利益投降了。” 吉时苦笑,乔川不是投降啊,他是意识到了自己弄错了。乔川当时去找廖琨,言辞闪烁不是因为被收买了心虚,而是身为一个侦探,当初推理错误,他觉得丢人啊。 想到乔川推理错误这点,吉时又一次陷入疑惑。乔川以为他推理错误,可是,他真的是错了吗?会不会其实他没错,但后来他以为他错了? 伍玉霖在被逮捕之前被人烧了喉咙,这点真的非常可疑,不怪乔川认定了是公子哥干的。这个人肯定是知道伍玉霖不识字,所以不必杀人灭口,一旦伍玉霖死了也就很难再当替罪羊了,所以他要他活着,但是却无法为自己辩白。 会不会伍玉霖真的就是无辜的呢?吉时又一次冒出这个想法,他真的很希望笔记的最后,他们能够得出结论,伍玉霖是无辜的,是被嫁祸的。如果是这样,先辈的名誉得以保全,他这个后代子孙也算是为家族先辈立下大功了。 “你在想什么?”廖方南见吉时愣神,问道,“还在猜测公子哥的身份?” “不,我是在想,当年小百合的案子,凶手到底是谁。”吉时下意识实话实说了。 廖方南却变了脸色,“还能是谁?自然是公子哥下令,他的两个打手杀人。这么多线索和疑点,还有项链证据,打手自己也都承认了!” 吉时恍然,廖方南是廖琨的曾孙啊,他肯定是站在自家人一边的。更何况,廖琨一直给亲儿子灌输他认定的事实,儿子又把这观点当做金科玉律传给下一代,他们这个观点也是祖传的,不可撼动的。 吉时吞了口口水,望着廖方南尬笑,要是让这位廖琨的后代得知自己是伍玉霖的后代,估计对方直接下逐客令都是客气的,不客气的,吉时不敢想。 “我觉得也是!”吉时说了谎,实话是,他也不知道案件的凶手到底是谁,按照乔川的笔记来看,应该是伍玉霖,可是出于私心,他希望是公子哥。 吉时又跟廖方南说了好多客套话,表明自己跟廖家人同一阵营,又一顿发誓保证自己的书中,这一段一定会写,但是一定会隐晦地写,绝对不给廖方南找麻烦。当然,这些话也是说谎,哪有什么书? ------------ 第四章 各怀心事 离开廖方南的家,吉时马上给易文翰打电话,问他现在在哪。易文翰说他刚刚完成了他的任务,又初步排除了一个廖姓人士是廖琨的后代。 “去你办公室详谈吧。”吉时觉得易文翰的办公室是最适合的聚头地点,他不用担心有任何人会偷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窃取乔川笔记的秘密。 “听你这意思,找对人了?”易文翰也掩饰不住兴奋。 “有大收获,见面详谈。” 吉时挂了电话,打了车直奔市局。 一进门,吉时便口若悬河,把廖方南的叙述转述给易文翰听。 易文翰中途没插嘴一个字,认认真真地听完所有,期间神色变化,时而紧张,时而放松,时而疑惑,时而豁然。 “可怜的乔川和公子哥。”听到最后,易文翰苦着脸感慨。 “你也觉得他们俩都被小百合耍了?”吉时早就猜到,这一次他们俩又会英雄所见略同,这话也等于是明知故问。 “上次提到潘凤,咱们俩就达成了共识,混迹于那种地方的舞女,那自然是善于耍弄心机,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只不过这个小百合段位实在是高,一个是侦探,一个是富家子弟,全都被她纳入囊中,成了玩物。”易文翰难掩对小百合的蔑视。 吉时点头,“我估计是后来乔川发现了真相,知道他跟公子哥都被小百合给耍了,进一步调查得知公子哥没有杀人,所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到底是怎么悔悟的,答案应该还是在笔记里。” 易文翰右手杵着下巴,思索片刻后说:“你刚刚提到的那四个证人,前三个的身份……” 吉时笑出声,“又想到一块去了,四个人分别是舞女、两个乐手和一个车夫。其中舞女和两个乐手,正好可以跟银行经理案中的三个人对应。” “没错,舞女可能是不肯为周智作证,想要将错就错保护真凶小百合的潘凤;两个乐手一个是小百合的共犯萨克斯乐手;一个是在舞池搀扶假冒庞健生的钢琴乐手。他们这群人,根本都是一伙的。” 吉时顺着易文翰的思路,“这么说,这最后一个黄包车夫很可能也是他们的人。只不过上一次没有登场而已。” 易文翰突然挑眉,看着吉时,幽幽地说:“会不会伍玉霖跟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四个人的证词中,前半部分关于伍玉霖的其实都是实话,他们的关系就是那么密切,什么替同伙出头,垫付医药费,资助女儿治病等等,都是真的?” 吉时倒是没想过这一点,恍然大悟,“没错,这些都能可以查证的,如果乔川想查,都能查的到。如果这些被乔川证实是谎言,那么他们后面撒的谎,把嫌疑指向公子哥的供词也会被认定是假的。为了让后半部分证词更像真的,前面也必须说实话!” 易文翰敲了敲桌子,似乎是在拍板,“我觉得他们很可能是个犯罪团伙,伍玉霖杀害小百合,其实是内讧。这样一来,伍玉霖被烧了嗓子,也有了合理解释——是他们自己人干的,为了防止伍玉霖供出他们。事后伍玉霖也是真的恨透了同伙,想要供出他们,可是他不识字,除了画百合花,他什么也做不了。” 吉时心情复杂,本来抱着一丝希望伍玉霖不是杀害小百合的凶手,结果这么一分析,他都被易文翰给说服了,觉得伍玉霖和小百合他们真的就是犯罪团伙。 “这样一来的确说得通。可是那四个证人为什么要跟乔川说那些,想要嫁祸给公子哥呢?难不成,他们还想要救同伙?在他们毒哑了同伙之后?”吉时提出另一个疑虑。 易文翰摇头,“你也把犯罪团伙想得太善良了吧?他们根本不在乎伍玉霖死活。之所以之前没有直接杀人灭口,是因为他们知道警方需要一个凶手,如果不给他们一个,他们就会没完没了地查,深挖下去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 “那为什么要跟乔川说那些?”吉时追问。 “为了毁掉乔川,”易文翰直接给出答案,“他们知道小百合是如何诓骗乔川的,知道乔川如何痴情,他们要利用这份痴情毁掉这个侦探。不为别的,就因为乔川是个侦探,过于聪明,很有可能后知后觉。” 吉时哑然失笑,“这帮人真是阴险,乔川也是真的上当,开始自寻死路,跟警察局闹翻了不说,还得罪了公子哥。但是乔川的运气也还不错,警察局和公子哥家族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或者说,他们只是无视了他。” “到底怎样,现在言之过早,还得继续往下看笔记。”易文翰对乔川的结局并不乐观。他总觉得,一个人要如此隐晦地记录这么一本加密的笔迹去揭示当年的真相,他一定是无法采取更加直白的方式。 吉时继续分析:“这么说来,最后那个证人车夫是见过公子哥的两个保镖的,知道他们的口头禅是‘瘪三’‘找死’之类,所以故意误导乔川。而那个保镖之所以承认杀了小百合,其实就是为了面子随口一说。公子哥生气让他闭嘴,不是因为他无意中说出了真相,而是气他胡说八道。” “是啊,如果真的听从自家少爷的吩咐去杀了人,哪个手下会傻到当着少爷的面跟外人承认自己杀了人?那不是出卖了少爷,少不了被少爷惩罚甚至灭口吗?” “哈,这么看来,这位公子哥真的就是个单纯的少爷,正是因为他平时对待手下太和善了,才惯出手下这种胡言乱语的毛病。真要是伴君如伴虎的那种,哪有保镖敢这么多嘴的?”吉时在易文翰的提示下,彻底想明白了,摇摆不定的心绪也有了归属,看来自己的曾祖舅舅伍玉霖真的是凶手。 易文翰又为乔川感怀不已,“所以我说乔川可怜啊,在身为一个侦探之前,他先是身为一个男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乔川被小百合迷惑,废了一身本领,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像个傻子一样耍弄。可能是花费所有积蓄买下的项链,送给心爱的女人的定情物,居然被人家随便就转送给了另一个情人。” 吉时幸灾乐祸,笑着说:“不知道乔川得知这些真相之后做何感想。” 易文翰瞥了吉时一眼,“过分了啊。你这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乔川多惨一个男人啊,多惨一个侦探啊!” 吉时马上用力点头附和,“没错,太惨了,我一定要引以为戒,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将来我一定找个不漂亮的,可爱单纯善良就行。” “嗯,我小时候也说过,将来不去什么牛津哈佛,去个清华北大就行。”易文翰假装随口说道。 吉时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突然一拍桌子,“哎呀,忘记说了,有关这个公子哥!” “怎么?廖方南不是说不想惹麻烦,不告诉你公子哥的身份吗?”易文翰不解,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吉时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廖方南曾经阻止我继续问下去,因为他知道,只要我一猜,就能猜到。你想啊,如果是现在已经没落的家族,或者是去外地发展的家族,廖方南又何必顾及?他自己混得就够不错的了,还称之为惹麻烦,那说明对方势力比他强大啊。” 易文翰的脸突然紧绷,神色凝重,抿着嘴不说话。 吉时哪里知道易文翰脑子里想到了什么,继续说:“所以这个公子哥的家族一定还在尚城,一定是现在了不得的人物,不是在商界就是政界。政界的话,不好溯源。来来来,咱们现在就先来盘点一下,本地有什么家族企业历史悠久,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是尚城的显赫家族。” 吉时说干就干,已经掏出手机。 易文翰却愣着不动弹。 吉时全情投入,根本没注意到易文翰的反应。他一直低头在手机上查资料,几分钟后,他嘴角一挑,锁屏手机,抬头微笑望着易文翰。 “你没查?”吉时注意到易文翰还是刚刚那个姿势。 “不用查,我知道现成的。”易文翰像个机器人,毫无波澜地说。 “估计我们又是不谋而合,那就一起说吧。”吉时伸出手指,以此摆出一根,两根。 伸出第三根手指的时候,有两个声音说出了相同的四个字:“傅承制药。” “你也在追?”吉时以为易文翰不用查,能得出现成的结论是受到了电视剧的启发。 易文翰不置可否。 “这个廖方南也真是的,这事儿这么好查,干脆直接告诉我得了。”吉时没心没肺地说。 “那不一样,你猜是你猜的,没有凭据。就算真的公开了,傅家也不能怪罪到廖方南身上,只会直接来找你。”易文翰淡淡地说。 吉时摆手,“我可不会外传,傅承制药,大集团,我可惹不起。虽说现在时代不同了,但是有一点没变,我,屁民,傅承制药,有钱有势,我们力量悬殊,我找他的茬,等于以卵击石。” “再说了,这都是将近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你要是真的把这案子捅出去,那可是真的没事儿找事儿,找茬了。”易文翰必须要让吉时打定主意,绝不泄密。 “我肯定不会泄密,你也千万别泄密。咱们破译乔川的笔记,查当年的案子说到底就是个业余爱好,是个侦探游戏,跟现实生活扯上关系,不值当。”吉时想说的是,笔记里的伍玉霖跟现实中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关系,虽然他在我家族谱上,但我俩的血缘关系那就像是往大海里倒一盆自来水,淡到几乎不存在。 ------------ 第五章 不是凑巧 易文翰心不在焉地开车,差点闯了红灯。回过神来,他拍了一下额头,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提到傅家,得知乔川的笔记可能跟傅家有关,自己就这么心神不宁? 现在根本还不能确定小百合案件中的公子哥就是当年傅家的少爷,就算确定了,当年的傅家少爷也就是不小心被牵扯进案件的一个无关人士而已。这一切跟父亲所谓的夺回家业根本没关系啊。 沉静思索片刻,易文翰分析出了自己紧张的原因。 父亲立志于夺回家业,究其根本有两个原因:第一,父亲爱财,但没能力赚大钱,妄想一夜暴富;第二,祖上留下了只言片语,说是强盗夺去了祖上家业,篡改了继承人的血脉,好像是狸猫换太子,现在执掌傅承制药的傅家后代,其实是错误血脉的后代,而他易蕤才是真正的傅家血脉,傅承制药的继承人。 并且最重要一点,祖上留下的只言片语中,家业被强盗夺取,血脉被篡改的时间正好就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也就是跟乔川、小百合、公子哥的故事案件相重合的时间段。 所以易文翰才会联想到,笔记中暗示的真实案件可能跟易蕤口中的家业被夺,血脉篡改的事情有交叉。 易文翰希望这只是凑巧,他可不希望真的搞出什么名堂来,那样他老爸肯定为之癫狂,真的拿着这本笔记杀到傅承制药的集团大楼,自己的生活也会被搞得一团糟。他不想夺回什么家业,他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当个警察。 到底是不是凑巧,笔记跟傅承制药还有没有其他关联,会不会最终真的指向血脉继承问题,答案只能在笔记里寻找。 易文翰恨不得马上回家熬夜看完所有笔记,可是笔记是他跟吉时的共同财产,现在这个时间段是吉时掌握所有权的,他要是这会儿火急火燎地找吉时去要,肯定也能要到,但免不得让吉时起疑,因为这不符合自己沉稳的风格啊。 易文翰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吉时达成共识不把笔记复印一份,两人同时阅读。当时他俩都不同意这样做的原因是都不想看那份复印件,也觉得这老物件一旦复印了就失去了灵魂。 复印件,那是给孙教授和刘非才用的,他们俩身为笔记的主人,自然要读原版。 当时他们俩的计划是不着急,慢慢阅读,保持同步,并且乐在其中。一来是因为不想马上失去乐趣,二来也是因为破译笔记简单,但是要想根据笔记里的密码去探究现实中的案件困难,这方面他们得仰仗孙教授和刘非,更是急不得。 罢了,再急也不急于这一时。易文翰决定,还是按部就班地读笔记,不动声色地破译探秘,等到最后水落石出之后再做决定打算。现在,保持一颗平常心。 但有一点是非常肯定的,绝对不能让自己老爸知道笔记的存在。 刚一进家门,易文翰就听到了父亲易蕤在打电话。 “哎呀,这可怎么办好?报警了吗?”易蕤苦大仇深地问。 “也对啊,你家潇潇都35岁了,才十几个小时联系不上,派出所不立案也是正常的。”易蕤又说。 “哎呀,这个,这个不好办啊,我儿子不负责这块啊……老纪,你,你这不是为难我了嘛……行,那我跟我儿子说说,让他去潇潇家看看……对,就是以朋友身份去看看,要真发现了什么再想办法立案……” 易文翰等易蕤挂断电话,问:“有人失踪了?” “对呀,就是你纪叔叔家的女儿,纪潇潇,”易蕤长吁短叹,“这姑娘35岁,刚离婚,老纪担心孩子想不开啊。” “什么纪叔叔?”易文翰对父亲的众多朋友不甚了解。 “就是你爷爷家从前的老邻居,唉,说了你也不认识。老纪说去报警了,派出所不立案,他急呀,听说你是做警察的,就给我打电话。” “结果你就碍于面子替我答应下来了?”易文翰撇嘴,自己忙了一周没休息,刚一到家又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你就去他潇潇家看看就行,样子还是要做的。我估计啊,就是她离婚了心情不好,不想听父母唠叨,自己出去玩两天,想静静。” 易文翰饿着肚子,拿了纪叔叔的电话和纪潇潇的家庭住址,又出了门。 小区门口,一个跟易蕤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翘首以盼,一见易文翰下车,赶紧冲他招手。 “您就是纪叔叔?”易文翰奇怪,对方怎么认得自己? “是啊,哎呀文翰啊,这次你可得帮帮叔叔啊,叔叔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啊。”老纪拉着易文翰的手,带着哭腔念叨。 “您放心,我一定尽力,”易文翰可不打算像易蕤说的,过来走个过场,既然来了,既然真的有人失联了,那他就得真的尽力帮忙,他又随口问,“您认得我啊?” “那当然,春天老郑家孩子的婚礼上,咱们见过啊。” 提到那场婚礼,易文翰又想到了吉时,他跟吉时就是在那场婚礼上认识的。随即,易文翰又想到了钱益多,婚礼上跟自己和吉时坐同一桌的宾客,不久前失足落水溺亡的男人。 “那次婚礼我跟我家潇潇一起去的,我们还跟你打招呼了,你都忘了?”老纪又说。 易文翰哪里记得,当时跟他打招呼的人不少,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一概以微笑问候回应。老爸交游广阔,他的记忆力根本跟不上。 进入纪潇潇的房间里,易文翰不由得一愣,房间里干净整洁,还精心布置过。这个纪潇潇不是刚离婚,心情不佳吗?不过也不一定,很多女人心情不好会购物,也有一些心情不好就做家务。 “纪叔叔,您女儿很爱干净啊?”易文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观察,随口问道。 “应该不是,”老纪略显尴尬,“她都是请保洁。” “哦,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当时她状态怎样?” “昨晚9点,潇潇从我家走的,我看她最近心情不好,让她去我那吃饭。她昨晚状态还不错,但是我总担心她是强颜欢笑。” “离婚是怎么回事?” “她那个前夫一直在外地工作,我们也是一年前发现原来那个渣男在外地跟一个女人同居了。纠缠了大半年才离成了婚。唉,一开始这傻孩子还放不下,后来才突然醒悟,哦对了,还就是从参加完老郑的婚礼回来以后,她就突然想开了,同意离婚了。” 又跟婚礼有关?易文翰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那场婚礼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参加婚礼的宾客,一个失足落水溺亡,一个失踪?如果说是凑巧,当然也说得过去,可是易文翰却总是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不是凑巧。 易文翰经过老纪的允许,去到卧室检查纪潇潇的个人物品,看来看去都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正当他打算放弃,离开房间时注意到了卧室垃圾桶的空垃圾袋下方好像有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 易文翰取走垃圾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那是一张浦江游船的船票,时间是三天前的晚上8点。晚上乘船游江没什么特别,但特别的是,这张船票不只是票根,而是完整的一张票。说明纪潇潇买了票,但是没上船。 大晚上一个女人去乘船游江?可能性极低,估计是有约,对方爽约。易文翰觉得,纪潇潇很可能又开始了另一段恋情。对方为什么爽约呢?这点就值得推敲了。 易文翰想到了一个画面,大晚上,隐秘的约会地点,纪潇潇拿着船票等待男友到来。而这个男友就躲藏在暗处,并不露面,而是伺机而动。可他等啊等啊,就是等不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的机会,纪潇潇站的位置也不太好,落水后不是深水区。 等一下,自己在想什么?易文翰觉得自己的思路成了脱缰野马,他给赶紧拉缰绳。 “纪叔叔,”易文翰看看手表,现在是晚饭时间,距离9点,也就是纪潇潇失联24小时还有一定时间,“您先再等等,如果到9点,还是联系不上,您再去辖区派出所报警。可以提供这张船票,让他们查纪潇潇是否有新男友。” “啊?我家潇潇交男朋友了?”老纪一脸惊讶。 “这个嘛,只要查通讯记录,很容易查到,如果有男友,那么这个人肯定是重点调查对象。具体有什么进展,您再通知我。今天先这样,我先回去了。” 回到家,易文翰向父亲汇报了情况,随便吃了点晚餐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易文翰翻开手机微信的联系人,找到了一个名叫大鱼的联系人。这是他的大学同学,现在是浦江分局的水上警察。 犹豫了一会儿,易文翰还是点开对话框,发了一条文字信息:大鱼,最近如果浦江发现了女性尸体,年龄在35岁左右的,请第一时间联系我。 ------------ 第一章 暗中求救 周五下班,易文翰照例不想回家,生怕一到家,易蕤又给他安排好了周末的相亲任务。 是给自己找点活干说要加班呢,还是给自己组个饭局说晚饭在外面吃呢?易文翰没有纠结太久,现实给了他第三种选择。 办公室的座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楼下传达室。 “易队,有个名叫冯艺美的女士正在楼下,说是要找你。”传达室的老曾说。 “冯艺美?”易文翰重复这个名字,这名字他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 “对,她说三年前,因为一个案子跟你认识的,你还跟她说,以后有麻烦让她来找你。” 易文翰先是嗤之以鼻,他这个人面冷心热,因为面冷,哪怕心里愿意帮忙,也很少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等一下,冯艺美!他想起来了,这话他还真的跟这个女人说过! “老曾,让她上来吧。”易文翰挂断电话,面色凝重。冯艺美来找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但愿这一次不是跟上一次一样的麻烦。 几分钟后,有人轻轻敲门。 易文翰亲自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个35岁上下,面色凝重的女人,正是冯艺美。 易文翰上下打量这个他曾经侦办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三年不见,她憔悴了许多,看穿着打扮,经济条件不是很好。 “好久不见,进来吧。”易文翰把冯艺美请到办公室,给她倒了一杯水。 冯艺美捧着杯子,局促不安,小动作不断,眼神乱飘,很是焦虑。 易文翰看着这样的冯艺美不禁担心,她很有旧病复发的征兆。 “冯艺美,”易文翰跟冯艺美没有那么亲近,所以总是直呼其名,“最近怎么样?出院多久了?” 冯艺美咬了咬嘴唇,略显尴尬地说:“出院一年多了,还是每三个月回去复查一次。这一年多,我找过工作,也创业过,都以失败告终。说来惭愧,我很失败。” “别这么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易文翰也觉得自己这话苍白无力,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安慰。 易文翰回想起五年前,他也曾对冯艺美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冯艺美听了,真的重燃希望,微笑着跟易文翰告别,住进了精神病医院。 三年前,易文翰还在分局任职,当时他负责侦办一起同居男女的伤人案,女方,也就是冯艺美把同居男友的头给打破了,缝了十几针,人差点没救过来。 报案的是邻居,民警赶到的时候,冯艺美正坐在昏死过去的男友身边发呆。后来面对警察的审讯,冯艺美开始细数男朋友对她的各种家暴,展示身上的伤痕。 邻居大妈也说,经常听到他们俩吵架,砸东西,女人的惨叫声。 虽然那位脑袋开瓢的男朋友还未苏醒,但是大家已经把他定性为家暴男,把冯艺美定性为不堪折磨,奋起反抗,但是防卫过当了。 一直到几天后,男朋友苏醒过来,才对易文翰讲了另一个版本。 男朋友从来没有碰过冯艺美一根手指头,她身上的伤全是她自虐造成的。起初,冯艺美弄伤自己,说是男朋友打的,男朋友认定冯艺美是个为了嫁祸自己不惜自虐的变态;后来,男朋友渐渐回过味来,冯艺美不是故意嫁祸,她是真的认为这些伤是自己造成的。 男朋友自己去咨询过心理医生,医生建议男朋友带冯艺美过来亲自看诊,说她这种情况肯定是患有精神疾病。 男朋友本着对冯艺美负责的态度,想要带她去看医生,结果冯艺美死活不干,又跟男朋友吵架。男朋友联系冯艺美的父亲,因为冯艺美母亲早年过世,她的亲人只有父亲和哥哥。 冯艺美的父亲听闻消息之后说,这事儿他知道了,让男朋友马上跟冯艺美分手,剩下的他会解决,千万别找冯艺美的哥哥,因为嫂子家不知道冯艺美患有精神病的事儿,怕被亲家怀疑有家族遗传史。 男朋友通知的义务也做到了,于是就想要跟冯艺美分手。以前是以为冯艺美性格偏激,还舍不得,以为自己的爱能够改变冯艺美。这下得知冯艺美这是一种严重的精神疾病,这谁敢娶啊。再舍不得也得分手。 提分手的结果就是脑袋开花。在开花之前,男朋友亲眼目睹冯艺美又陷入了病态妄想之中,自虐的同时认定这是男朋友在殴打她,一边自虐还一边求饶或者说狠话。 男朋友吓坏了,想要报警,又怕警察来了说不清楚,最后决定逃跑,出去之后再给冯艺美父亲打电话,让他来接收这个大麻烦。 可就在男朋友背对冯艺美开门的时候,冯艺美抄起家里的花瓶,照着男朋友的后脑勺就是猛力一击。 再恢复意识时,男朋友已经置身医院病房,面前是等着给他录口供的易文翰。 男朋友这个委屈啊,几乎是哭诉自己的经历。 易文翰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口供,便让法医仔仔细细给冯艺美验伤,这一次不是看伤势的严重程度,而是分析伤势的位置形状,判定是由外人还是自己造成的。 这么一验,真相大白,男朋友的版本才是真的。 易文翰又找来精神鉴定专家,这么一鉴定,冯艺美患有妄想性障碍,也就是俗称的精神病。她的的确确是真的认定自己遭到了男朋友的家暴,这是她的妄想,不是故意耍心机嫁祸男友。 男朋友对冯艺美也非常同情,对易文翰求情,说自己不追究,也不要什么民事赔偿了。因为女友有病就抛弃人家,男朋友自己也觉得对不住冯艺美。 易文翰联系冯艺美的父亲,把冯艺美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住院治疗。 办理住院手续那天,冯艺美的父亲没有露面,来的是他的助理。易文翰这才知道,冯艺美的父亲就是尚城有名的企业家,自己开创了当地知名的快餐连锁品牌,身价几亿是有的。 这么有钱的老爹,怎么女儿混得这么惨?交了个男朋友还一起住出租屋,男朋友甚至都不知道女朋友是个富二代。 一问冯艺美,易文翰才知道,原来他们父女关系从小就很淡漠,自从她读高中寄宿,跟父亲就更少有往来。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吵架,冯艺美说了断绝父女关系的狠话。 冯艺美的病是间歇性的,正常状态的她可怜兮兮地拎着少得可怜的行李进入精神病院,乖乖配合住院,还怯怯地问会不会有电击疗法,疼不疼,出院以后能不能过正常人的日子。易文翰看着这些,心里不是滋味。 在精神病院分别的时候,冯艺美掏出了一千块交给易文翰,说:“易警官,这些钱是我仅有的积蓄,反正住院费用我爸给我付了,我在这生活也不用花钱。你帮我把这钱给余威,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给他做为补救的了,替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余威正是被冯易美亲手送入鬼门关走了一趟的前男友。 易文翰当时鼻子也酸酸的,因为就在刚刚冯艺美接受医生检查的时候,自己收到了刚刚出院的余威的微信,余威也在关心冯艺美,问他冯艺美状态怎么样,让易文翰替他转达他的问候,希望冯艺美好好治疗,他不恨她,有病并不是她的错,他们还是朋友。 冯艺美被护士带走,易文翰身边的那位前来负责办理手续交钱的冯父的助理马上转头就走,倒是易文翰望着冯艺美的背影,心情沉重。 冯艺美回头,冲易文翰苦笑,挥手示意他回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找我。”易文翰也抬手跟冯艺美告别,自然而然地也是由衷地说出了这句。 冯艺美的笑容由苦涩变为欣慰感动。易文翰觉得冯艺美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她是充满期待的,带着对出院后过正常人的日子的美好期待,暂时进入那个令她恐惧的地方,期待就是她的动力和勇气。 可是时间过去了三年,此时此刻的冯艺美并没有等来祝福成真,易文翰看冯艺美的状态,很明显,并不是一切都好起来了。 “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问完易文翰就后悔了,人家刚刚都说了,诸事不顺,处处是困难。 冯艺美思绪混乱,连带着肢体动作也混乱,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易文翰再三安抚,让她冷静。他更加为冯艺美忧心,看来病情是真的有反复。 “我,我父亲,就是冯胜利,你知道的。”好不容易,冯艺美找到了突破口,开始讲述。 “我知道,三年前我见过他一次。”易文翰看冯艺美无措地直挠头,赶忙接茬,又安抚她,“不急,慢慢说。” “我父亲再婚了,就在一年前,我出院后不久。他再婚并没有通知我,我是从他的助理那里听说的。我们关系还是很糟糕。我很生气,我不是气他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女人,气什么财产分割的事儿,我只是觉得,他至少应该告诉我一声。” “你们父女关系不好,你对他也不要有太多指望。”易文翰安慰。 “可是,可是我听从医生的话,去跟他和解,我跟他道歉,想要修复关系,他也同意了。既然同意了,为什么还是瞒着我?” 易文翰无话可说,这对儿父女之间的隔阂由来已久,又怎么可能短时间内冰释前嫌? “他刚结婚9个月,癌症复发,又住院了。又是等到他都住院三个月了,我才从他助理那里知道的。一周前,我又去医院看他。当时那个女人也在。”冯艺美很激动,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易文翰赶紧让她喝水,问:“你们又吵架了?” 冯艺美喝了水,一听易文翰这么问,眼泪扑簌地掉落,“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我们和解了。” 易文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那太好了,恭喜啊。” “不好,不好,”冯艺美急得呛了水,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着急地说,“当时我们抱头痛哭,我爸,他在我耳边悄悄地说了两个字:救我!” ------------ 第二章 录像遗嘱 “什么?”易文翰的本能反应是冯艺美听错了,第二反应是,冯艺美又犯病了,所谓求救不过是妄想。 “救我,他说救我!”冯艺美生怕易文翰不信,一个劲儿强调,“我当时也不敢相信,我推开我爸,问他说什么?” “他怎么说?”易文翰好奇。 冯艺美用力摇头,更加激动,“我爸说对不起,他刚刚跟我说对不起。” 果然是冯艺美听错了。易文翰这么想。 “我一听我爸说对不起,我就又哭了,我爸一把把我抱住,他,他又在我耳边说:救我!” 易文翰皱眉,冯艺美的样子像极了三年前住院之前。 “我又推开我爸,问他说了什么。我爸看了一眼那个女人,对我说:我对不起你啊。那个女人也过来说一些让我原谅我爸的话,说我爸现在身体多么多么不好。” “冯艺美,”易文翰觉得有些事不能逃避,有些话必须直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真的听错了,或者说,你的妄想症又复发了?” 冯艺美用力平复呼吸,终于克制住自己,恢复相对平静,“我当然想过。所以从医院离开之后,我就去了医院,马医生听了我的描述,说可能是我爸再婚,生病,加上我们和解,我亲眼看到那个女人,这一系列事件刺激到了我,导致我病情复发。他给我开了药。” 易文翰又松了一口气。 “当时我也是这么认定的,一直到昨天,”冯艺美的情绪就像是波浪线,这会儿又抵达上峰,“昨天,我爸的助理通知我,让我去医院,我爸要立遗嘱,让我和我哥也过去,当面做个见证。” “见证人的话,应该是没有利益关系的人,继承人是不能当见证人的。”易文翰说。 “不是见证人,见证人是我爸的律师,还有律师助理。我爸叫我、我哥和那个女人一起旁听,录像,就是为了让我们亲眼目睹,认定遗嘱不是在我爸被胁迫的情况下立的。” “你,你哥和你父亲的再婚妻子,你们三个就是继承人?”易文翰好奇,“遗嘱怎么说?遗产怎么分?” “是,我们三个是继承人,我哥,我哥没去,律师跟我说,我哥跟律师说了,他去不去无所谓,反正到时候他也会放弃继承。当时就我和那个女人在场,还有两名律师,还有我爸。” 易文翰站在冯胜利的角度,他作为父亲还真是失败,一双儿女,儿子连他的遗产都不要,他病重立遗嘱,儿子都不露面;女儿跟他虽然是和解了,但是女儿的旧病复发,他却一点忙帮不上;但作为一个男人,他还算成功吧,毕竟是绽放了第二春,生命的最后,有个美娇妻陪伴照顾。 冯艺美突然抬头,双目炯炯,瞪着易文翰,提高音量,“我爸分给我哥一栋别墅,分给我一栋90年代的老破小,剩下的全部财产,全都给那个女人!” 怪不得冯艺美激动呢,换做易文翰,他也得激动。冯胜利如此分配遗产,摆明了对儿女心寒,叫他们来见证遗嘱,摆明了是报复他们。这父子父女关系,到底恶劣到什么程度啊。 “你们,你们不是和解了吗?怎么还会这样?”易文翰虽然这么问,但也能猜到一二,所谓和解只是冯艺美单方面的,冯胜利认定女儿此时来找自己和解,就是看他要死了,打遗产的主意。 冯艺美突然一拍桌子,大声说:“我爸被那个女人给控制了!遗嘱是被胁迫立下的,所以他才向我求救!” “不会吧?还有两个律师见证呢。如果是被胁迫了,大可以跟律师讲。”易文翰觉得他找到了冯艺美的病根了——遗产。 “哼,律师也被那个女人收买了,助理也是一样,他们都是一伙的,控制了我爸,我爸病重,躺在床上下不来,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想要控制他还不容易?” “可是医院还有那么多医生护士呢。”易文翰想要让冯艺美面对现实,从妄想中走出来。 “那个女人从前就是那家医院的护士长!是嫁给我爸之后才辞职的。医生护士都是她的人!收买他们还不容易吗?”冯艺美一点动摇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的挺不容易的。”易文翰小声嘀咕。 “就知道你不信,但这也不怪你,”冯艺美冷静了一些,换了一种神秘的口吻,“当时我只是生气,也没有想到这跟之前我爸跟我求救有关,直到开始录像。他们搞了一个录像遗嘱。” “录像过程中,你父亲有异常反应?”易文翰问,“又暗中向你求救了?” 冯艺美摇头,“那么多人在场,我爸怎么求救?只不过,他在念遗嘱的时候,总是在念到关键的地方就咳嗽,因为咳嗽停顿,停顿的时候,他总是仰着头,目光望向摄像头上方。” 易文翰想象着当时的画面,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面前是摄像机,一边是两名律师,一边是二婚娇妻和关系紧张的女儿,房间里死气沉沉,老人气若游丝,念着念着就咳嗽,一停顿就看摄像头上方。着实诡异。 “摄像头上方有什么吗?”易文翰问。 冯艺美说:“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他一直那么看,我才觉得奇怪啊。” “也许,也许他只是仰头调整呼吸,并没有看什么。” “你如果看到遗嘱录像就不会这么说了。” “好吧,那你说他念到关键地方咳嗽,什么关键的地方?” “我爸剧烈咳嗽停顿了三次,一次是念到分给我的那栋房子的地址,一次是念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一次是最后声明立这份遗嘱是出自自我真实意愿,并非受到胁迫。”冯艺美挑眉,意思是:这么明显了,你还能说是凑巧? 易文翰还真的认为就是凑巧,但他不想直接否定,又问:“然后呢?” “然后录像结束,我生气想走。我爸叫住我,让我接受事实,我冲他大喊,为什么要骗我,他骂我是不孝女,回来就是为了遗产。当时我很激动,大家都来拉住我,我看到我爸对我做了一口型……” “救我。”易文翰代替冯艺美说。 冯艺美重重点头。 “然而除了你,没人看到他做了这个口型,对吧?”易文翰又问。 冯艺美无奈点头,“再加上这一次,我坚信这不是我的妄想,这是真的!” 易文翰又打量冯艺美,她浑身上下都是地摊货,袖口开线,背的皮包好几处都开裂了,头发没做过,素面朝天。她过得很窘迫,找不到工作,创业失败,这种情况下更是找不到男朋友,她已经35岁了,如果没有冯胜利的遗产,她还有什么? 冯艺美想要遗产,但是潜意识里知道父亲不会给她太多,于是旧病复发,认为父亲被二婚的年轻妻子给胁迫了;最初,她自己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旧病复发,去找马医生开药,但是也许她根本没吃;遗嘱的事让她彻底崩溃,又一次犯病,妄想冯胜利被胁迫控制,向她求救。 冯艺美的病因就在于,她想要冯胜利的遗产,再怎么也得公平分配,哪怕是三个继承人一人三分之一呢。 “易警官,你不信我,对吧?”冯艺美此时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余威也不信我。” “你跟余威还有联系?”易文翰惊喜,他替冯艺美惊喜。 冯艺美点头,笑容里有几丝甜蜜几丝苦涩,“我也是出院才知道,他一直跟马医生保持联系,询问我的病情。我出院那天,是他来接我的。我们,我们现在是朋友。他说,如果有一天,他能说服他父母,就跟我结婚。” 易文翰对余威简直要顶礼膜拜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真爱吧? “所以你更加不要在这个时候把他往外推啊!”易文翰是真的替冯艺美着急,这么好的男人她要是错过了,还会有第二个吗? “这些事我实在是不知道跟谁说,我跟马医生说了,他认为我旧病复发,我跟余威说了,他让我接受现实,我跟你说,你也不信我。”冯艺美自嘲地苦笑,“可你们有没有站在我爸的角度去想想,如果他真的被胁迫了呢?我可以不要遗产,那栋老破小我也可以不要,可我爸可能没剩多少时间了,难道就任凭他生命最后的日子被那个女人控制胁迫?”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易文翰真的从未站在冯胜利的角度去想过。万一冯艺美不是旧病复发呢?万一这个时日无多的有钱老人真的娶了一个觊觎他遗产的蛇蝎女人呢? 不管是出于为冯艺美好,还是为冯胜利好的出发点,易文翰都得跑这一趟。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于冯家父女,却可能是救命的大事儿。 “走,咱们这就去医院。”易文翰当即决定,今晚,他就给冯艺美一个结果。要么是让冯艺美认清现实,继续积极治疗,要么是戳穿蛇蝎女人的胁迫阴谋,解救一个时日无多的老人,推翻之前的无效遗嘱。 冯艺美惊喜,马上起身给易文翰鞠躬,“谢谢,谢谢你!” ------------ 第三章 无可救药 为了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易文翰决定事先不通知,跟冯艺美突然出现。两人直奔冯胜利所在。 冯胜利家事显赫,住在公立医院的单人病房。正如冯艺美说的,冯胜利的二婚妻子24小时衣不解带地陪伴照料,来往的医护人员都是她曾经的同事。除此之外,冯胜利能够频繁见到的只有自己的助理和律师,偶尔能够见到公司的下属。 冯艺美觉得,这些人都是外人,冯胜利会担心他们都被那个女人收买,所以不能向他们求救。 那个女人名叫严雅彤,44岁,丧偶,无子女。她原来正是那家医院的护士长,去年冯胜利住院化疗,跟严雅彤相识,两人就此好上了。不用说,一定是严雅彤故意勾引。 44岁的风韵犹存,温柔体贴,65岁还患病的风烛残年,怎么经受得住?冯胜利拜倒在严雅彤的石榴裙下,易文翰倒是非常能够理解。 上一次,冯胜利住院两个多月,他跟严雅彤同时出院,他是病情稳定出院回家,严雅彤是辞职不干出院回冯胜利的家。两人就这么打得火热,冯胜利刚出院回家休息了一周,第二周周一就跟严雅彤登记结婚了。满打满算两人就相处了三个月,闪婚。 因为一把年纪还被年轻女人哄骗闪婚,本就冻结的亲子关系更加恶劣,冯胜利的一双儿女对他此举非常不满,因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严雅彤就是图钱嘛。 易文翰想,冯胜利自然也知道严雅彤图什么,两人的关系就是心照不宣的等价交换,严雅彤给他关怀温情,让他重拾男人的风采,他给严雅彤富有的生活,不用工作便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的阔太生活。二人你情我愿,无可厚非。 但是,冯胜利把家产几乎全都留给严雅彤,给儿女的那两栋房子等于家产中的九牛一毛,这就过分了。易文翰觉得,冯胜利特意叫儿女过去全程见证录像遗嘱,其实就是故意恶心他们呢。 冯胜利的大儿子冯向真早就跟父亲分家,现在自己经营一家小公司,虽说规模不大,但当初分家时候就已经得了相当于三栋别墅的钱,如今身家怎么也有七八栋别墅,真的不在乎多这么一栋。 冯艺美虽然情况差一点,只能吃老本,但是好歹银行账户上还有一些钱,一栋老破小房子对她来说改善也不大。 因此冯胜利特意分他们俩这两套房子,其实就是为了找个名头把他们叫来,当着其他人的面无声指责这对儿不孝儿女,让大家一起看他们笑话,冯胜利自己也要看他们后悔难堪。 冯艺美看不出他们父女关系已经糟糕到极点吗?她当然知道,只不过病态的她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所以妄想症再次发作,妄想了冯胜利被严雅彤控制,向她求救的画面,不但产生了幻听,还有幻视。 当然,易文翰承认,也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冯艺美没有发病,冯胜利真的向她求救了。 二人来到单人病房前,正好赶上护士推着小车从里面出来。 “你们是?”护士一见二人正好在门口,下意识提问。 这下可好,易文翰和冯艺美的突击计划泡汤。严雅彤听到护士这么说,直接走到门口。 “小美,你来啦。”严雅彤很热情,转而对护士说,“这是老冯的小女儿。” 护士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一听冯艺美是冯胜利的女儿,眼神里面变得冰冷鄙夷,语气也阴阳怪气,“哦,是吗。” 严雅彤了然一笑,等护士走了,她又问:“小美,这位是?” 冯艺美抬头挺胸,颇为自豪,“这是我男朋友,我带他来见家长。” 严雅彤惊讶地上下打量易文翰,“哎呀不得了,小美,你可真有本事,找了这么帅一个男朋友。你好,我是小美的继母,你可以叫我严姨,你怎么称呼?” “叫我小易吧。”易文翰也打量严雅彤,这女人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狠角色,因为包养得好,年纪看起来跟冯艺美差不多,可是样貌上可比冯艺美高出太多,是美艳型的,难怪冯胜利把持不住。 二人进到病房,冯艺美又对冯胜利介绍易文翰。 冯胜利对易文翰倒是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是在三年前,再加上人上了年纪,又因为化疗状态不好,他还真的没认出来。条件这么差的女儿找了个这么优秀的男友,他也不敢置信。 “小易啊,”严雅彤笑着说,“小美跟你说过吧,她能获得的家产只有一栋老破小房子,房龄31年,40多平米。阿姨是担心你不明就里,白白浪费青春和时间。” “我知道,小美告诉我了。不过没关系,我家已经准备好了婚房,独栋别墅。那栋老破小,就留着当个念想好了。”好不容易找到吹牛的机会,此时不吹何时吹? 严雅彤一怔,随即大笑,感叹小美运气是真不错。 冯艺美凑到易文翰耳边耳语:“她嫉妒我的好运气,看上你了。” 易文翰笑出声,装作一副跟冯艺美蜜里调油的样子,然后给她发出讯号。 冯艺美马上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单人病房的洗手间就在室内,冯艺美进去之后关上门,却没有从里面锁门。 “哎呀!”冯艺美突然大叫一声,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哎呀,我滑倒啦!” 易文翰赶紧起身,想要进如洗手间,但是又看了冯胜利一眼,好像是意识到不妥,对严雅彤说:“严姨,还是麻烦你去看看吧。” 严雅彤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起身说:“也对,这要是你们两个单独相处也就无所谓了,现在可不行,这还有长辈在呢。” 严雅彤推门进入洗手间,里面马上传出声音:“小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易文翰马上凑到冯胜利身前,快速掏出证件,小声地问:“冯先生,我是警察,三年前我们见过的。你是不是被严雅彤胁迫了?” 冯胜利看了看证件,一脸莫名其妙,“你是警察?你不是小美的男朋友?” 易文翰抓紧时间,语速极快地说:“冯艺美说你向她求救,你是在被严雅彤胁迫的情况下才立了那样的遗嘱。” 冯胜利脸色难看,“小美这么说?唉,这孩子。” “到底有没有?”易文翰加重语气,其实他看到冯胜利这个表情和不紧不慢的态度,已经知晓了答案。但是来都来了,肯定是要一个确切答案。 “当然没有!你劝劝小美回医院好好治病吧,她这个病还是没好。唉,估计是被我这个遗嘱给刺激到又犯病了。哼,说到底,还是图我的财产!”冯胜利不屑地说。 易文翰无权指摘冯胜利的遗嘱不公平,他此次前来只为证实冯胜利是否被胁迫,如今目的达到,无需多言。 “你是警察,怎么也跟着小美胡闹?”冯胜利看易文翰的目光也是冷冰冰地,满是不屑。 易文翰嘴角抽动,自己果然就像个笑话。 “我是警察,才必须来确保你没有被胁迫,”易文翰开启怼人模式,“你要是认为这是胡闹,那么警察大多数时间都在胡闹。” 冯胜利无言以对。 此时,冯艺美已经被严雅彤搀扶着从洗手间出来。冯艺美充满期待地望着易文翰。 “小美,我刚接到公司电话,有急事必须马上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易文翰真是一秒都不想多呆。 “行,顺路捎我回家吧,”冯艺美比易文翰还要着急离开,“爸,我下次再来看你。” 冯胜利看也不看冯艺美一眼。 刚一出病房,冯艺美便急着发问:“怎么样?我爸怎么说?” 易文翰脚步不停,“上车再说。” 终于上了车,冯艺美在副驾上侧过身子面对易文翰,“我爸到底怎么说?” “他否认向你求救,说你应该回去治病,说你是贪图他的遗产。”易文翰没什么语气地说。 冯艺美惊得眼珠子恨不得脱离眼眶,“这怎么可能?就在刚刚,刚刚我爸还冲我做了那个口型,他第二次用口型对我说:救我!” 易文翰冷哼一声,转头直直注视冯艺美,“是吗?什么时候?” “就在那个女人弯腰摇床让他坐起来的时候,你当时在观察那个女人,我爸看着我。”冯艺美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的意思是,冯胜利连警察都不信,只信你?他对我否定被胁迫的事情,是因为他觉得我也是被严雅彤收买的?”易文翰有些动怒了。 冯艺美一个劲儿摇头,非常混乱,最后把头靠在车窗上,无声流泪。 “我送你回家,明天记得去找马医生,不行的话,再住院系统治疗一阵子吧。”易文翰的语气又软了下来。 一路上,冯艺美默默无语。 到了目的地,易文翰示意冯艺美下车。 冯艺美先是不动,随即突然惊叫一声,“啊,我知道了!” “什么?” “窃听器!病房里被那个女人偷偷安装了窃听器,为了防止我爸对外人说出实情。所以他只能偷偷对我做口型,所以你问他,他才不敢说出实情!” 易文翰的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无可救药。他对冯艺美的同情渐渐被愤怒取代。 ------------ 第四章 自己送上门 第二天中午,传达室又打来电话,冯艺美又来了。 易文翰不堪其扰,让传达室阻止冯艺美上楼。没过几分钟,传达室又打来电话,说冯艺美让他转达三个字:窃听器。 过了半小时,传达室又打来电话,冯艺美说会一直等到易文翰下班。 易文翰趁午休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冯艺美的主治医师马医生的电话。 “没错,前阵子冯艺美来找我开药,说她又产生了妄想。”马医生说。 “那之后呢?她有没有再联系你?”易文翰问。 “没有了,冯艺美出什么状况了吗?” 易文翰叹息,“估计还得回去住院治疗。这样,我联系她的前男友,让他去说服冯艺美,送她到你那。” 马医生疑惑,“这事儿找前男友,不合适吧?” 易文翰说:“我也知道不合适,可是现在冯艺美的父亲在化疗,自顾不暇,如果不找前男友就得找她哥哥。不过我觉得还是前男友能够说得上话,毕竟这两年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关系还不错。前男友,就是余威,不是还经常联系你问冯艺美的病情吗?” 马医生说:“什么余威?没人联系我问过冯艺美的病情啊。” 易文翰本来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听这话,停下手里的活,“冯艺美出院的时候,谁去接的?” “没人接啊,说来也是可怜,入院的时候好歹还有你和她父亲的助理,出院的时候,就她一个人。” 易文翰挂断电话,又一次肯定了一个现实,冯艺美果然又犯病了,余威的种种都是她臆想出来的。亏易文翰之前还感叹余威对冯艺美是真爱,原来是被冯艺美给骗了。 不,不能说是欺骗。冯艺美又不是故意骗她的,她只是太过孤单凄凉,没有人关爱,所以才导致她病情反复,臆想出前男友的恋恋不舍,幻象二人还有联系,可能还有未来。 有了臆想的爱情还不够,冯艺美还向往亲情,所以去医院探望冯胜利,看到冯胜利跟严雅彤在一起,她觉得那个女人要抢走父亲,于是又一次产生妄想,冯胜利其实还是更爱她这个女儿,他跟严雅彤在一起是被逼无奈,他是严雅彤的囚徒,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反抗,所以向她求救。 冯艺美也算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易文翰觉得他无需再去联系余威确认,马医生不会骗他。看来只能联系冯艺美的哥哥,让哥哥强行送她去治疗。 但是哥哥的联系方式易文翰没有啊。问冯艺美?估计她不会说,再去找冯胜利要?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正计划着何时再去一趟医院,吉时的微信发来。 “哥,最近有什么案子吗?我最近很闲。” 易文翰嘴角一挑,回复:“还真有一件棘手的事儿,你要是不忙,过来帮忙吧。” “得嘞。马上到。” 吉时打车,风风火火赶到市局,途经大厅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石像一样坐在椅子上,眼泪无声地留下,从下巴上滴落在腿上。 吉时不免同情,但是根本没有上前询问的想法,这种地方这种人并不少见。还是易文翰所谓的棘手案件更重要。 易文翰的办公室里,易文翰一边忙一边像个朗读机器,毫无感情地对吉时介绍冯艺美的情况。 吉时认认真真听完,不满地发问:“什么?精神分裂症?你说的棘手案件就是冯艺美?” “不棘手吗?”易文翰头也不抬,轻描淡写地反问。 “所以你找我来,就是让我劝一个精神分裂症的病人正视接受自己犯病的现实,让她自己乖乖去医院,而不是缠着你?”吉时还是不敢相信,他觉得自己的打车钱花得不值。 易文翰仍旧看也不看吉时,“我觉得这么棘手的事,只有你办得成。” “你在耍我吧?”吉时苦着脸。 “这怎么能是耍?这事儿我已经尽力,还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找你帮忙。而且,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啊。”易文翰总算抽空瞥了吉时一眼。 吉时回想刚刚大厅里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冯艺美,同情心打败了对易文翰的不满和对没有案件的失望,“行吧,我去劝劝她。至少今天先送她回家。” “谢啦。”易文翰又瞥了吉时一眼。 吉时上楼时候风风火火,连电梯都懒得等,一路跑上三楼,下楼时没精打采,在电梯里发呆。直到看到了几乎没怎么变换姿势,仍旧默默流泪的冯艺美,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很重要。 吉时坐到冯艺美身边,轻轻地说:“冯女士,你好,我叫吉时。” 冯艺美侧头看着吉时,满脸问号。 “我是易文翰的朋友,也是刑侦支队的顾问。”吉时向冯艺美展示他的证件,“我从易文翰那听说了你的事,我想,我想帮你。” “怎么帮?送我去医院?”冯艺美苦笑。 吉时摇头,“在那之前,我们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看看能不能证实你父亲真的是被胁迫的。” “怎么证实?”冯艺美来了点兴致,“你能去搜我爸的病房吗?那绝对藏有窃听器!” “这个嘛,有难度,”吉时话锋一转,“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去调查。我听易文翰讲,你父亲在录遗嘱的时候,有一些特殊反应。” “对,对!”冯艺美的兴致彻底被吉时给调动起来,“我爸剧烈咳嗽停顿了三次,一次是念到分给我的那栋房子的地址,一次是念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码,一次是最后声明立这份遗嘱是出自自我真实意愿,并非受到胁迫。” 吉时补充:“而且每次剧烈咳嗽停顿的时候,他还望向摄像头上方。” “没错!你也觉得,这不正常对吧?” 吉时点头赞同,“我们先假定你父亲真的受到了胁迫,他想要求救。那么他会选择向谁求救呢?自然是自己最亲的一双儿女。而在他住院期间,你哥哥没有去探望,只有你去了,那么他就会意识到,你是他唯一的救星。” 冯艺美用力点头,“没错,没错!” “我站在你父亲的角度想了想,如果我是他,一定不会仅限于对你耳语和做口型这两种方式求救,我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并且确定我被胁迫,所以我会给你更多的暗示。” “暗示?对,暗示,我爸是特意把我叫去看他录遗嘱,他当时的反应就是暗示!”冯艺美激动地大叫。 吉时忙示意冯艺美小声,他自己也压低声音说:“没错,你父亲一共给了你三个暗示,第一,分给你的那套老破小房子;第二,严雅彤;第三,遗嘱是出自真实意愿。” “后面两个我都懂,我爸暗示我是严雅彤胁迫了他,遗嘱不是他自愿的,可是第一个,那栋房子,是什么意思?房子的地址里有什么秘密吗?” 吉时说:“你还记得房子的具体地址吗?” 冯艺美马上掏出手机,在上面打字,把那栋房子的具体地址打了出来。 区域街道号码小区楼层门牌号等等,吉时反反复复地看,反反复复地念,是真的没发现任何可疑。 “暗示应该不在地址上,毕竟这个地址是固定的,不是随意杜撰出来的,不好藏暗语。”吉时放弃了在地址上挖掘隐含深意,“那么这个暗示很可能就在房子里面。” 冯艺美等着吉时的下文。 吉时绕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主题,“冯女士,还是按照刚刚的假定,如果我是你父亲,我想要暗示你,就会通过录遗嘱的过程,也就是说,录制过程中我的那些特殊反应就是暗示,从而得出结论,那栋老破小房子就是暗示。这个,你同意吗?” “肯定是这样。”冯艺美极为笃定。 “如果我把暗示藏在了房子里,想要让你去发现,从而解救我,那么一定得是在我活着的时候解救我才有意义,如果我死了,你再发现暗示,全无意义了,你同意吗?”吉时循序渐进。 “那当然。”冯艺美觉得吉时在说废话。 “可是遗嘱生效,遗产分割,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被继承人死亡。这一点你知道吧?”吉时又问。 冯艺美望着吉时,仿佛无声表态:我有精神疾病不假,但我不是弱智,老娘现在没发病,正常得很。 “所以现在咱们面临的问题就是,如果我是你父亲,我想要让你去那栋房子里发现什么,我就必须要让你在我活着的时候接手那栋房子,而不是在我死了以后,房子过户,你进去,发现线索和证据,那样就算能够把严雅彤绳之以法,可我已经死了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冯艺美觉得吉时在兜圈子。 “我想说,如果冯胜利真的被胁迫,向你求救,给你暗示,暗示就是那栋老破小房子,那么他一定会在立遗嘱之后,托律师或者助理先把房子钥匙给你,让你提前接手房子,至于说房产过户什么的,那都不重要,等到他过世以后执行即可。如果冯胜利没有给你房子钥匙,也就意味着,暗示什么的不存在,是你的妄想症发作。”吉时终于揭晓了最终答案。 冯艺美反应了几秒钟,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你的策略,你想通过逻辑思维来说服我,让我自己放弃臆想,正视自己再次发病的事实。哼,你倒是比易警官多了几分耐心嘛。” 吉时尴尬地笑笑,惊讶于冯艺美还挺聪明。 “谢谢你,帮我理清了思路,要不是你这么给我系统分析一番,我还真的对自己有点怀疑呢。”冯艺美一边说,一边打开随身的破旧皮包,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银色的钥匙。 ------------ 第五章 老破小 临走前,吉时给易文翰发了一条微信:我去老破小找线索了。 易文翰回了一个问号。 吉时回:别说,这事儿值得深究。 两人打车来到了老城区一处知名的老小区,这里居住的大多数都是一些老人,此时刚好是晚饭时间,老楼房里传来各种厨房交响曲和饭菜香。 他们步行来到7层顶层,一梯三户的户型,冯艺美继承的是中间户。 老门锁不太灵光,两人鼓捣了一会儿才把门打开。门一开,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伴随着雾霾天一样的浑浊空气瞬间扑过来。吉时的过敏性鼻炎瞬间发作,赶忙退出去,一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这房子到底有多久没人住过啦?”吉时趁喷嚏间隙问。 “应该有二十年?我记得搬家那年我14岁。” 冯艺美用衣袖捂住鼻子,进到各个房间,把所有窗户打开通风。等到房子里的雾霾散去一些,她招呼吉时进来。 房子已然沦为仓库,各种陈旧的老物件杂乱无章,房子的装修和家具都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但看形状,绝对是上世纪的风格。 地板是那种小长条的实木地板,几乎全部都跟地面分离,脚踩上去,不但会发出声响,还会位移,让人有种步行都能漂移的错觉。 “你发现什么了吗?”冯艺美很浮躁,吉时刚进来不到一分钟,她便急着要结果。 吉时摇头,“别着急,慢慢找。” 这间房子没有客厅,只有两间房,一间小的是双人床,看样子是夫妻居住,一间大的被胶合板分成两小间,一边一个单人床,应该是兄妹俩住的。 吉时抬头,以45度角仰望上方,并且固定角度,仰着头在房间里四处巡视。他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频频险些被脚下的杂物扳倒。有几次要不是冯艺美搀扶住他,他真的会摔在满是尘土的杂物之中,估计得打一百个喷嚏。 终于,吉时的目光捕捉到了目标。那是在大卧室隔成地小房间里,墙壁上方张贴的明星海报。 那是一张女明星的海报,90年代当红的女明星穿着T恤,肩上还扛着羽毛球拍,在太阳下热情洋溢地笑。吉时之所以把它认作目标,那是因为女星身上的T恤是纯色的,上面有且仅有的图案是三个大大的英文字母:SOS。 SOS不是什么单词所写,而是摩斯密码的求救信号。吉时这些日子一直跟摩斯密码打交道,自然会对这三个字母格外敏感。事实上,虽然相当一部分人都不知道SOS是摩斯密码,但绝大部分人都知道SOS代表求救。 冯艺美也顺着吉时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惊呼一声,显然,她也是绝大部分之一。 “怪不得我爸会一直朝上看,怪不得他的助理会提前给我这房子的钥匙,”冯艺美激动地一把抓住吉时的手臂,用力捏紧,“他在暗示我,他在向我求救,这下你总该信了吧!” “这,这也能解释为凑巧。”吉时小声嘀咕。 冯艺美兴奋地原地打转,根本没听到吉时的话,也在自己嘀咕:“怎么办?我该怎么救我爸?” 真的是凑巧吗?吉时抬头与那个笑得灿烂的老牌女星对视,给钥匙是凑巧吗?向上看是凑巧吗?SOS是凑巧吗?他越来越觉得这不是凑巧。 冯艺美纠结了片刻,还是没有主意,只能又问吉时:“吉顾问,我接下来该怎么办?通知易警官,让他去搜我爸的病房,看有没有窃听器?” 吉时示意冯艺美冷静,“这事儿做肯定要做,但是不急于这一时。我觉得,这房子里应该还会有其他你父亲留下的线索暗示。如果能够找出来,如果能够作为证据,也许可以跳过搜病房这一环节,直接抓人。” “抓严雅彤?”冯艺美兴奋地问。 “如果是铁证,就可以直接抓人。这样,咱们俩一起找。” 冯艺美的兴奋打了折扣,为难地说:“可这房子二十年没人住了,能有什么证据啊?我爸跟那个女人才认识一年。” “也许是老相识呢?”吉时反问,“也许只有他们俩知道,他们是老相识,所以才能短时间内一拍即合。” “也对,但我还是无从下手,不知道能找些什么。”冯艺美望着周遭的狼藉,如同望洋兴叹。 “不找,肯定什么都找不到。”吉时倒是觉得这里像个可能藏有宝藏山林,让人跃跃欲试。而对冯艺美来说,这里就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没什么新鲜感。 “对了,”冯艺美双眼湿润,似乎触景生情,想到了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跟我爸的暗示有关。” “什么事?”吉时问。 “我妈,”冯艺美哽咽地说,“她就死在这房子里。” 正巧此时,窗外一阵风吹过来,正好吹在吉时的后脖颈。吉时打了个哆嗦。这个房子里死过人啊! “你母亲,是什么时候,怎么离世的?”吉时心想,搞不好这还真的跟冯胜利的暗示有关。 “我10岁那年,我妈拧开了煤气罐,”冯艺美指着小卧室的方向,“然后她就躺在床上……” “抱歉,但是为什么啊?”吉时不想提人家的伤心事,但是现在必须问清楚,这搞不好跟冯胜利的暗示有关。 “我爸打了我妈,我妈就……那年我哥17岁,从那以后,我哥就不跟我爸说话了。我当时太小,不懂,后来我懂了,也恨我爸……”冯艺美捂住嘴,仰头,努力克制。 吉时递上纸巾,想要安慰,又觉得力不从心,说不出什么有营养的安慰之词,只好默默陪伴,同时思考,站在冯胜利的角度,前妻的死会不会是他对女儿的某种暗示,甚至跟严雅彤胁迫他有关。莫非严雅彤当年就是小三,冯艺美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小三才自杀? 好在冯艺美的伤心只持续了十分钟,她不断深呼吸,好像是医生交给她的一套什么自控的流程,这一套做下来,她果真好多了。 接下来,他们俩从晚餐时间一直找到了外面小区里老人们的广场舞时间,有持续到了广场舞时间结束,散场回家的时间。最后,小区里安安静静,房间里除了两人翻找东西的声音,还有他们俩的辘辘饥肠的抗议声。 “吉顾问,我也找不出什么东西,要不我下去买点吃的吧。”冯艺美提议。 吉时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晚上10点。他真的是饿到前胸贴后背。 “也好,那你一个人小心点。我在这等你。” 趁冯艺美离开,吉时赶紧给母亲发微信,告知她他今晚晚点回去,不用等他。 一但停下来,才能察觉到自己有多累,吉时坐在一堆杂物中间,懒得起身去沙发上休息,这么一起来,又得扬起一片沙尘暴,干脆原地休息。 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窗外呼呼风声。突然,小卧室里的“咣”的一声打破平静,惊得吉时出了一身冷汗。 清脆短促的“咣”的一声之后是叮叮当当的细小声音,仿佛小物件被什么力量改变了原来的位置,紧随其后是摩擦声。 毋庸置疑,小卧室里有个会动的东西! 吉时马上想到了冯艺美的母亲就是在那间小卧室里自杀的,莫非是还魂? 惊吓之余,吉时下意识双手合十,闭着眼碎碎念:“冯艺美的妈妈,我是冯艺美的朋友,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忙,我是好人,真的,求放过啊。” 碎碎念的间隙,吉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靠近,虽然闭着眼,但他能够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或者说什么气场正在慢慢靠近自己,此时就在自己眼前,只要自己睁开眼,就能看到他!或者看不到! 吉时一狠心,用力睁眼,想要看看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见一回鬼。结果用尽全身勇气这么一睁眼,他真的被吓到发出凄厉的惨叫。 一张黑色的猫脸近在眼前!白色灯光下,一双黄色的眼,细瞳孔,死死瞪着自己。 “我去!”吉时一个鲤鱼打挺,手臂乱挥,把黑猫给推出去一米多。 黑猫站定,又直勾勾地瞪着吉时。 黑猫啊,邪性啊,通灵啊,难道真的是冯艺美母亲的鬼魂? 吉时吞了口口水,与黑猫继续无声对视。 黑猫却傲娇转身,优哉游哉原路返回,回到了小卧室。 吉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站起来保持一定距离跟了过去。 小卧室里,黑猫轻松几下,踩着床板跳上窗台。窗子大敞,窗外是夜色和圆月,黑猫蹲坐在窗台,以黑色夜幕和白色圆月为背景,说不出的诡异。吉时又吞了口口水。 黑猫又瞪了吉时几秒钟,转身一跃,消失无踪。 吉时这才回过神,自己这么疑神疑鬼简直愧对人民教师的身份。这小流浪猫要是被自己吓到从7楼跳下去摔死了,自己不就罪过啦?他赶忙也踩上床,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这么一看,吉时放心了,窗外是楼下邻居违建搭出来的挡雨棚,人家黑猫飞檐走壁,如履平地。 刚要下床,吉时觉得脚下不对劲儿,抬脚一看,玻璃碎片扎进了鞋底。原来刚刚黑猫进来的时候发出的“咣”的响声是撞倒了窗台上的花瓶,后面发出的细小声音是猫拨弄花瓶碎片的声音,摩擦声是猫在木质床板上抓挠磨爪子的声音。 吉时看着床板上新鲜的爪痕,不禁莞尔,为自己刚刚的恐惧不值。 木质床板是一条一条的搭在床箱上的,中间有缝隙,花瓶碎片很多都从缝隙掉到了床箱里。 吉时掀开一条木板,朝床箱里看,里面有被褥,鞋子和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乱七八糟。在这些乱七八糟里,有一样东西瞬间吸引了吉时的注意力。 笔记本! ------------ 第六章 环保先锋 吉时比发现了存折或者现金都激动,因为乔川的笔记本,他对这种记录历史,哪怕是个人历史的东西超级感兴趣。 转念一想,莫非这就是冯胜利把这栋老破小留给冯易美的根本原因?墙上的SOS只是一个开胃菜,床下这个笔记本才是正餐? 这里面肯定记载着当年的真相,说不定就有严雅彤,有严雅彤胁迫冯胜利的动机和证据! 吉时也顾不得脏,灰尘和鼻炎了,他随便扯了同样脏的不行的床单简单擦了擦笔记本的前后,终于让它露出本来面目。这是一本猪肝色的硬壳笔记本,看年代,是上世纪90年代的物件。随便一翻,好家伙,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汉字啊。 “吉顾问,”门外传来冯艺美的声音,“我买了肉夹馍,这附近只有这个。” 吉时冲冯艺美摇晃手中的笔记本,“这笔记本第一页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你父亲,冯胜利的回忆录!1997年写的,从1990年开始写的回忆录!” “太好啦!难道这就是我爸想让我看到的?”冯艺美兴奋地差点丢了手里的肉夹馍。 既然冯艺美这么激动,自己又这么饿,吉时决定让冯艺美先看回忆录,自己先填饱肚子。 吉时一连吃了两个肉夹馍,意犹未尽,可是据他观察,冯艺美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渐渐消散。很明显,回忆录的内容让她失望。 “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其实也没有多少内容,也就不到一万字吧,讲的都是环保理念,声讨当时的人们不爱惜环境之类的。还有一些我爸的环保行为,自吹自擂。” 吉时接过笔记本,简单翻看,至少他目前看来,冯艺美说得没错。这就是一本环保先锋人士的回忆录,内容单调乏味,弥漫着浓浓的愤青味,仿佛世人皆醉他独醒,地球未来全靠他。 “这样,今晚我把它带回去,仔仔细细地看,说不定这里面真的藏着什么秘密呢。” “行,那就麻烦吉顾问了。”冯艺美没报什么希望的样子。 “对了,你千万不要在冯胜利和严雅彤面前提及这个回忆录,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你一提,冯胜利就破功了,严雅彤可能会鱼死网破。”吉时嘱咐。 冯艺美的脸上闪过一丝希望,坚定地说:“我绝对不提。吉顾问,还请你一定要跟易警官提SOS的事情,请他去搜我爸的病房。” “这个应该不难,把人支走,偷偷搜查就行。交给我们吧。” “谢谢,你可真是好人。” 吉时打车送冯艺美回家,自己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12点。 躺在床上,吉时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只黑猫,黑猫的眼神神秘诡谲,那张小黑脸严肃愤怒,好像随时可能开口说人话。 如果没有那只黑猫,吉时就不会发现床下那本回忆录。这是凑巧吗?还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海报上的SOS是凑巧吗?还是冯胜利的求救信号? 吉时有种强烈的预感,一切答案就在那本回忆录里。 这一天吉时的工作繁忙,因为昨晚睡得晚,他的精神不太好,但职业操守决定他必须优先工作,对学生负责。这么一负责,留给他看回忆录的时间就不多了。 午休时间,吉时草草在食堂吃了午饭,小跑着回到办公室,去看冯胜利的回忆录。 一万字的内容,吉时在下午上班时间之前便看完,正如冯艺美所说,都是一些自吹自擂,没什么营养。 冯胜利声讨那个时代的人不爱护环境,目光短浅,早晚有一天会后悔,只有他是时代的先驱,环保先锋,深深热爱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球,哪怕只有一个人微弱的力量,也要跟那些无知的、破坏环境的人斗争,一点点改善城市环境,为地球环保做贡献。 理论性的东西讲了一大堆,其中夹杂着1990年至1997年七年间冯胜利的个人环保举措。 冯胜利有钱有经历,按照现在名人出书的风气,他完全可以找个写手,把这本回忆录给写手,然后二次加工出来一本名人自传或者回忆录什么的。但是吉时查过,冯胜利没出过书。他回忆录里的这些东西也注定没法过审出书。 吉时用手机拍照,节选了他认为整本回忆录中最核心的部分,也就是排除评论的事迹记录部分。 1990年春天,我携家带口搬到了新家。楼房是去年竣工交付的,今年,我找了认识的包工头简单装修后便住了进去。 房子还挺好,唯一让我不满的是视野问题。按理来说,顶楼的房子,视野应该是最好的,可对于我来说,简直糟糕透顶。正因为我住在顶楼,视野最为开阔,我能够看到几十米外的立交桥下。 立交桥下本应该是绿草青青,可是却不知道被谁当成了垃圾堆放场,堆积了不少体积很大的垃圾,有废弃木板,纸箱,建筑材料等等,花花绿绿,肮脏不堪。 尚城这些年发展迅速,高楼大厦,公路花园,共同组成一道靓丽风景线。可偏偏有人要在这幅美丽的画卷上泼上一滩黑墨,破坏整体美感,毁掉一整幅画。 更加可恨的是,这些垃圾有引发火灾的风险啊,现在天气还好,等到天干物燥,或者是最热的炎夏时,这些易燃物如果烧起来,肯定会波及附近的草地树木,引发不小的火灾。 到时候,新建的立交桥就会被烟熏得黑黢黢的一片,周围植被烧毁,变得光秃秃,火灾造成空气污染……可想而知,我再站在窗前,眼前会是何等景象。光想想,我都要气得爆炸! 不行,我必须要解决这个隐患! 我先打了市政电话,我是匿名的,请相关人员去清理那处垃圾。打完电话,我等了三天,第三天,终于有人去清理了。虽然他们的办事效率不高,但好歹是有人管。 可是好景不长,垃圾清理后不到三天,那里又沦为了垃圾场,乱七八糟,花花绿绿,虽然距离很远,但我看着那些垃圾,都能闻得到那里散发的恶臭。 再打电话找相关部门清理?没用的,用不了几天,那里还会沦为垃圾场。 马上就要到夏天了,那里会更臭,更丑,而且肯定会引发火灾。我不能再坐视不理,无动于衷。身为环保先锋,我必须亲自出马。 我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天气预报说凌晨会下雨,而且还是大雨到暴雨。太好了,这就是天然的灭火器。 既然这堆垃圾迟早会烧起来,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那么不如我让它提前烧起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晚上11点半,虽然天黑看不清,但是低气压我是感觉得到的,风也不小,我预估一个小时后怎么也会下雨。这是最好的时机。 我在夜里出发,带着打火机和一桶汽油,步行去到立交桥下。 这是我第一次踏足这里,果然奇臭无比,让人窒息。我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可还是能够闻到恶臭味,虽然是夜里,只有桥上的灯光能照过来一点点,但满眼都是狼藉,对视觉也是一种冲击。 我简直迫不及待要结束这肮脏混乱的一切,还城市整洁宁静。 我把汽油倒在那些垃圾上,汽油桶干脆也丢在那里,然后点燃打火机,用力一抛。 黑夜中,火光燃起,就仿佛划破黑暗的光明,那么亮,那么美。那些黑暗中如同鬼魅一般的黑影,在烈焰中仿佛活了过来,摇晃身躯,挣扎嚎叫,好似群魔乱舞,鬼哭狼嚎。 我就站在不远处,笑着欣赏这些城市垃圾彻底毁灭的过程,说不出的舒畅自在,满足欣慰。我笑到面部抽筋,不自觉手舞足蹈,仿佛围着篝火狂欢。 那种感觉难以用语言表达,就好像是我是救世主,我是神灵,我主宰统治着整个世界,让所有一切都按照我的法则运行,肮脏糟粕在我的宣判下归于彻底毁灭,圣洁阳光在我的托举之下普照整个人间。 我等了不到一个小时,果然下雨。火势并没有蔓延太远,在清洗污浊的雨水中,正义之火渐渐熄灭,一切归于平静,只有单调规律的雨声持续。我的心也随之恢复平静安然。 1995年的夏天,时隔五年,终于轮到我第二次为这个世界作出我的环保贡献。 那晚我夜班回家,半路车子抛锚。我的这辆二手捷达最近总是罢工,我没有钱也没有时间送去修,能自己修就自己修,能对付一天是一天。我的事业正在上升期,最关键的时候,只要成功了,我立马换新车。 就在早上,我还修理过,打开引擎盖后,我竟然从里面扯出了一只死老鼠!真是恶心极了,老鼠几乎被发动机给烤成肉干,因为我的拉扯而断裂,小半部分尸体仍旧残存在我的车里。 我对老鼠本就恶心,如今更是深恶痛绝! 夜晚,我勉强把车停靠在路边,面对罢工的破车,我气急败坏,一怒之下踢了它好几脚,踢到我的腿脚疼得麻木。 我坐在路边,想要平复心情,可就在这时,我的手上竟然有毛茸茸的东西迅速划过。我本能反应,趁那东西跑到我脚边时,迅速抬脚踩住它。 又是该死的老鼠! 我并没有一脚彻底踩死它,而是把它踩伤,留它一口气,看他往哪里逃。我相信,它受伤后会回到自己的老巢,而那里还有更多该死的老鼠。我必须把它们一网打尽。 虽然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太多太多的老鼠,根本无法彻底消灭这群祸害,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能消灭多少老鼠呢?但绝对不能因为目标太过庞大就不做,因为老鼠多,我就不灭鼠了? 能灭掉一只老鼠也是我这个环保人士的一份功劳,能灭掉一窝,就是一份大功劳。如果人人都能像我一样,还愁老鼠不灭绝? 我偷偷跟在受伤的老鼠身后,跨过了一片路边的荒草地,来到了一个横在荒草地上的废弃水泥管旁。我眼见那只受伤的老鼠钻了进去。我探头往里面偷看,果不其然,里面至少七八只老鼠! 我忙跑回我的车,从邮箱里取了一些汽油,又拔了一些草,回到水泥管处。我先用荒草堵住水泥管两头,然后把汽油泼在两端。最后分别点火。 我站在几米之外,看着火光燃起,整个水泥管都被烧得滚烫。水泥管虽然是水泥做的,可我仿佛能够透视,仿佛水泥管变成了透明玻璃。我能看到里面的老鼠慌乱逃窜,却找不到求生之路,一点点被熏死,烫死,烧死。 它们可怜吗?我曾产生过一丝这样的质疑。但很快,强大的成就感驱散了那一点点的质疑。它们是四害,是社会的蛀虫,它们如果可怜,那我们呢?同情弱者没错,可老鼠不是弱者,它是污染这个世界、传染疾病、满身罪孽的畜生! 1997年冬季,我竟然在自家所在的楼房的楼下垃圾桶里发现了医疗垃圾!更加恐怖的是,附近的一群小孩竟然挑出了里面的玻璃注射器,当做玩具玩耍。我厉声喝止,不顾孩子哭闹,戴着手套抢走了他们的“玩具”,小心翼翼地收集好所有医疗垃圾,把它们拿到荒地上焚烧。 我告诫那些孩子,回去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家父母,让家长马上带他们去医院检查,是否被传染上疾病。可这些孩子根本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反而像看傻瓜一样看着我。 那之后,我总是担心还会有人随便处理医疗垃圾,而一旦传染疾病蔓延开,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总是会密切观察楼下的垃圾桶,前来收垃圾的垃圾车,不断提醒附近的邻居管好自家的孩子。 终于,我找到了祸端的起源。原来我的邻居就是罪魁祸首! 我的这个女邻居在我家附近的小诊所工作,小诊所处理各种医疗垃圾的做法就是把医疗垃圾跟其他垃圾一起处理。 我警告这个女邻居,绝对不可以再这样做,可是她根本不以为意。 环保工作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培养环保意识,我不厌其烦,一次次,无数次去说服教育那位女邻居。终于,她意识到自己不对,对我保证,会把医疗垃圾单独分类焚烧,彻底杜绝疾病传播渠道。 她焚烧医疗垃圾的场面我虽然没看到,但是我闻到了味道。虽然那味道不好闻,但是我闻着却非常欣慰,我又为环保立了大功一件,我的生命因此被赋予了更加丰富的意义。 ------------ 第七章 立场互换 吉时看完冯胜利的回忆录,或者说是环保回忆录,只觉得胸口憋闷,导致他整个下午上课,课堂气氛都在他阴郁的心情笼罩下,变得死气沉沉。 下午课间,吉时给易文翰打电话,说了SOS的事。 “我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以防万一,你还是再去找冯胜利谈谈吧。也许真的就像冯艺美说的,病房里有窃听器呢?” 易文翰说:“我晚上下班就过去。一起?” 吉时却破天荒拒绝了跟易文翰一起行动,“我就不去了,我打算继续研究冯胜利的回忆录。对了,还得找你帮个忙,问问冯艺美的哥哥的联系方式,我想找他确认一些事情。” “这个没问题,我今天去也想要冯向真的联系方式,如果冯艺美真的旧病复发,冯胜利这个父亲自顾不暇,余威那个前男友更是指望不上,能够监管冯艺美治病的,就只有这个哥哥了。” “对了,哥,你们那应该有专业的设备能够检测出房间里是不是有窃听设备吧?”吉时希望今晚易文翰就能得出一个确切答案,到底冯艺美是旧病复发产生妄想了,还是冯胜利真的被胁迫,有口难言。 “有,但是不能随便拿出来用。” “那完了,窃听器那么小,怎么找?” “不用找,不用那么麻烦,只要窃听器不是植入在冯胜利体内就行。” “对喔,我可真是傻了,只要趁冯胜利做检查离开病房的时候,支走他身边所有人,单独问他就行了。再不然,给他纸笔,让他写也行啊。” “这次我打算再叫上冯艺美,让她亲耳听冯胜利的回答,正视自己的病情。” 吉时算是听出来了,易文翰认为SOS只是巧合,冯胜利没有暗示什么,没有求救,冯艺美就是妄想症发作了。他想说他并不这么认为,可是现在口说无凭,不如等到有依据了,再跟易文翰探讨。 傍晚,易文翰接上了冯艺美,再次前往医院,再次突然袭击。 这一次,易文翰没有直接去病房,而是找到了冯胜利的主治医师。一番运作之后,主治医师带着易文翰和冯艺美去到了一没人住的病房,让他们进去,并且在门口坐着等候。 没过几分钟,主治医师亲自推着冯胜利进来,然后自己退出去。 这间病房的号码是易文翰让冯艺美自己随机选的,这样一来,最大程度避免了房间里也被安装窃听器的可能性。 “你觉得这样行吗?”易文翰问冯艺美。 冯艺美点头,然后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凑到冯胜利耳边问:“爸,到底怎么回事?” 冯胜利不耐烦地瞪了冯艺美一眼,又不满地瞪着易文翰:“我说易警官,你怎么还跟着小美胡闹?” 不等易文翰说话,冯艺美抢先说:“爸,你不用担心,这里没人能够听到我们说话的,易警官是绝对可以相信的人,相信我们,我们可以救你!” “你是医生吗?你是特效药吗?我得的是癌症,晚期,你怎么救?”冯胜利气愤地问。 “爸,不是你跟我说,让我救你吗?你还给了我老房子的钥匙,你还暗示我往上看,我看到了,海报上的SOS啊!”冯艺美急得哭了出来。 冯胜利满脸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给你钥匙是怕你没地方住,让你先住进去。什么SOS,我根本听不懂!” “那,那回忆录呢?”冯艺美情急之下,把吉时嘱咐她让她先别提回忆录的事儿抛到脑后。 “什么回忆录?”冯胜利莫名其妙。 冯艺美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提了不该提的,可是眼下这个环境绝对安全,严雅彤不在,不可能有窃听器,旁人又听不到,就继续说:“就是床板里藏着的回忆录啊,那也是你留给我的暗示吧?” 冯胜利表情急剧变化,最后归于平静,苦口婆心地说:“孩子,我从来就没有向你求救,没给过你任何暗示啊!你乖乖听话,去住院治疗吧!” 冯艺美不敢置信,突然蹲下,开始在轮椅上四处搜寻,嘴里嘀咕:“窃听器在轮椅上吗?没关系,等我拆除它,你就可以说实话了。” 轮椅能有多少藏窃听器的地方?冯艺美很快便找了个遍,根本没有窃听器。 易文翰旁观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但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冯艺美忙着的时候,冯胜利整个人很紧张,眼神时不时飘向自己,一旦跟自己目光相撞,马上躲闪。 “这样,你们父女俩先聊,我出去看看。”易文翰再傻也看出来了,原来冯胜利防着的人是自己啊!那么好,他离开,让这对儿父女独处。 易文翰离开病房,坐在门口,打开手机,实时观看转播。 是的,他刚刚进入病房的时候,就趁冯艺美不注意,把针孔摄像头塞进了墙上的插座上,医生推冯胜利进来的时候,他特意接过轮椅,把轮椅放置在插座的对面,又引导冯艺美让开插座,让冯胜利入镜。 实时转播画面中,冯胜利依旧苦口婆心地对冯艺美说:“小美,别闹了,去治病吧。你要是对遗产分配不满意,我可以跟你严姨商量,她一定会同意,现在马上给你一些经济补偿。” “不是,爸,现在就我们两个,你有什么不能说呢?”冯艺美无法理解。 “我还能说什么啊?孩子,你清醒清醒吧!我是认真的,你放心,只要你马上回医院治疗,我马上让助理负责支付所有费用,等你出来,爸爸再给你一千万。都是爸爸不好,遗产没分好,害得你又发病。” “爸,你真的,从来没有向我求救过,没说过:救我?”冯艺美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没有,真的没有。小美,爸爸在医院,这里这么多医生护士,还有我的助理律师,我怎么可能被胁迫?” 冯艺美心灰意冷,无力地点头,“原来真的是我的妄想。爸,你放心吧,我会去治病的。至于说遗产,你怎么分都行,真的,给我足够的钱治病就行。我不要求太多,我就想当个正常人。” 冯艺美出来,易文翰赶紧收好手机,去招呼主治医生和护士把冯胜利推回病房。 “怎么样?只有你们父女俩,你父亲说了什么?”易文翰问 易文翰不急着去回收病房里的针孔摄像头,他更着急验证冯艺美是否已经正视她自己的病情。如果冯艺美仍旧一口咬定,单独相处时冯胜利又一次向她求救,那么这个女人必须马上回到医院住院治疗。 冯艺美失魂落魄地说:“易警官,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在知道了,一切都是我的妄想。我真的得回医院了。” 易文翰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次冯艺美的病情并不严重,他提议:“你现在的情况,得有个监护人,这样,我联系你哥哥冯向真吧。” 冯艺美摇头,“不用麻烦他,余威说他会送我去住院。” 易文翰无奈摇头,冯艺美的病情还是比较严重的。冯艺美的病态臆想之中,余威这个前男友对她恋恋不舍,念念不忘。易文翰是真的不忍心拆穿,告诉冯艺美残酷的真相,但是让她面对现实就是治疗的第一步。 “冯艺美,马医生跟我说,余威根本就没有在你住院期间一直跟他保持联系关心你的病情,也没有接你出院。你跟余威的后续也是你的妄想,实际上,自从你打破他的头,害他差点丧命之后,你们就已经结束了。” 冯艺美的失魂落魄瞬间消失,抬头瞪着眼,不可思议地说:“易警官,你在说什么?” 易文翰刚要重复,冯艺美已经掏出了手机,手机震动显示来电,来电人的姓名正是余威。 易文翰皱眉,冯艺美把谁的号码改成余威了?他试着伸手,想要代替冯艺美接电话,征询冯艺美的意见。 冯艺美干脆把手机给了易文翰。 “喂。”易文翰好奇对方到底是谁。 电话那边是一个男人警惕的声音,“你是谁?小美呢?” “你又是谁?”易文翰更加警惕。 “我是小美的朋友!” “你是余威?” “你到底是谁?” 易文翰挂断电话,掏出自己的手机,他记得他还存着余威的电话号码。找到之后拨过去,对方占线。 易文翰又比对了冯艺美手机和自己手机上余威的电话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真的是余威?”易文翰不敢置信。 冯艺美一脸平静,“你以为我的妄想症发作,连余威也是我的臆想?” 易文翰没回答,而是接通了余威又一次播过来的电话,“喂,我是易文翰。” 一番交谈,易文翰获取了三个重要信息: 第一,有关于余威在冯艺美住院期间一直跟马医生保持联系,不是冯艺美的臆想,也不是她在故意说谎。故意说谎的人是余威,因为冯艺美提及住院期间孤单无助,没有人在外面等她,关心她,所以余威才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说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 第二,有关冯艺美出院时的情况,在马医生看来,冯艺美的确是一个人出院的,马医生亲自把她送到医院门口,然后便转身离开。而实际上,余威的车就停在门口对面。马医生转身的同时,他刚停好车,下车,并且为堵车迟到跟冯艺美道歉。 第三,余威这几年也谈了一个女友,但是仍旧对冯艺美念念不忘,他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他还是深爱冯艺美,他一点也不恨冯艺美曾经差点打死自己,因为有病并不是冯艺美的错,相反,这个女人可怜,让他心疼。 所以余威特意联系了冯胜利的助理,打听冯艺美住院出院的事,进而联系到了马医生,他并没有对马医生说自己是冯艺美的前男友,而是说是高中同学。 余威已经下定决心,这辈子非冯艺美不娶,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说服父母,再次期间陪伴冯艺美,不管她是不是旧病复发,不管她是否继承什么遗产。只要征得父母的同意,冯艺美病情稳定,他们就结婚。 易文翰默默回到病房收回了针孔摄像头,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他看到门外冯艺美跟余威讲电话的样子,那就是一个恋爱中的女人,再正常不过。 最重要的是,冯艺美在有关余威的描述中,没有一丁点臆想的成分。余威对冯艺美的爱情就是这么难得,如同童话,忠于内心,宁愿与世俗为敌,奋不顾身,坚守爱情。余威这个男人,就是这么难得。 望着手中的摄像头,易文翰又回想起刚刚在病房里,冯胜利看自己的眼神。望着病房白色的墙壁,他又想到了冯艺美提到的录遗嘱的时候,冯胜利几次向上看,吉时提到的老破小的钥匙、海报上的SOS、以及那本回忆录。 如果冯艺美根本就没有旧病复发呢? 易文翰的立场变了,就在冯艺美的立场转变,认定自己旧病复发之后,易文翰和冯艺美的立场互换。 ------------ 第八章 变态洁癖 吉时的手机收到了一个姓名和手机号码,这是易文翰传给他的冯艺美的哥哥冯向真的联系方式。 此时已经是晚间八点半,吉时觉得莫说是八点半,就是十点半,他这个电话也得马上就打。 吉时自称是冯艺美的朋友,他在电话里向冯应真介绍了冯艺美最近的病情,最重要就是她的病因——冯胜利的录像遗嘱,然后提出想见见冯向真,了解一下冯艺美的家庭背景,目的是为了帮助冯艺美解开心结,彻底治愈。 冯向真比吉时想象中要配合,直接给了个地点,让吉时马上过去。冯向真最近刚刚生了二胎,工作带娃,的确是忽视了关心妹妹,很是自责,听说吉时找他是为了妹妹的事儿,义不容辞。 吉时打车来到了冯向真家附近的一家茶馆,进入指定的包间等待。冯向真特意电话定了包间,看来他要说的内容是不想让别人听见的。 冯向真匆匆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是家居服,一进门,互相介绍后,他便着急问冯艺美的近况和病情。 “怎么会?据我所知,小美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遗产,怎么会因为这事儿又产生那样的妄想?”听吉时说完,冯向真不愿接受地反问。 “具体冯艺美是不是旧病复发,还得是专业医生下定论。但我想,冯艺美的病情跟她的成长环境是脱不开干系的,不久前,我跟冯艺美回到了你们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她告诉我,你们的母亲就是在那里……而且是因为家庭暴力。” 冯向真咬了咬嘴唇,皱眉叹息。时隔多年,再提及母亲,他仍旧难以释怀。 “我虽然是教师,但也学过一些心理学知识,在加上我得知冯艺美之前入院治疗是因为妄想自己被男友虐待,所以反击,导致男友差点丧命。所以冯艺美的病绝对跟你们的父亲冯胜利脱不开干系。” “哼,小美的病就是他害的!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已经17岁,我马上就要成人,自然懂得自我保护,我的自我保护就是脱离那个家,去住校,考大学,毕业工作,都尽力远离那个男人。可是小美不行,她那么小,她需要一个监护人,而我,我当时自顾不暇,怎么照顾一个孩子?”冯向真懊恼地砸了一下额头。 “理解,你虽然年长,但也还是个孩子,那种情况下,自保都难,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妹妹。”吉时同情地说。 “所以也怪我,把小美留给了那个男人。在那样变态的人身边成长,她没有变成小变态已经很不容易了,患上妄想症,但三观仍旧正常,其实也算是一种幸运。唉,只是可惜了余威,差点……” 吉时赶忙进入关键话题,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冯先生,我找你是想要了解你们母亲自杀的情况。” 冯向真警惕地问:“为什么?” “我觉得,这可能是就是冯艺美的病根,心结,”吉时说谎了,而且他打算继续说下去,“我虽然是教师,但也涉猎过心理学,我觉得医院那一套疗法更多是治标,因为本,也就是病人的成长生活环境,他们是无力改变的,也不愿过多去涉及。” 冯向真点头,警惕心少了一半。 “上次在老房子里,冯艺美只是简单跟我提及了一句母亲是开了煤气罐自杀,原因是被冯胜利家庭暴力,再具体的,她因为当时年龄小不知道。但我觉得,她的潜意识是知道的。” 冯向真苦笑,越笑越凄凉,“这事儿又岂止是小美的心结?也是我的,是我这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死结。我母亲,死得冤,太冤了,可以说,她是被那个男人杀死的,他杀人不见血,就是个恶魔。” 冯向真认同了吉时有关冯艺美病根、治标治本的理论,向他讲述了那段母亲的屈辱史。 冯家兄妹俩的母亲是个家庭主妇,生孩子之前,她全心全意为丈夫,当了母亲,她把她的全部都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女,可以说,她没有自我。 1997年,冯胜利觉得自己身体不适,带着妻子一起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冯胜利没什么问题,母亲被诊断出宫颈糜烂。打从这四个字出炉,冯胜利就变身成了恶魔,一口咬定是妻子行为不端,染上了脏病,传染给了自己。 尽管后来医院的诊断是冯胜利没病,只需要注意卫生就行,妻子也没有临床症状,各项生理指标也没问题。但是冯胜利不认可,他有一种变态的洁癖,认定这四个字肮脏不堪,甚至念都念不出来。他认定妻子已经跟那群风尘女一样,甚至比她们还要不堪。 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肢体和精神虐待,冯胜利几乎是拷问妻子,到底都跟谁有染,他甚至还说,要去提醒那些人的配偶赶紧去治病,因为妻子就是一个大病毒,一个大传染源,简直能够传染毁灭整个地球。 女人就是在这种折磨下想不开自杀的。 一直到2008年,本科生的第7版《妇产科学》教材取消宫颈糜烂这个病名,以“宫颈柱状上皮异位”生理现象取代。宫颈糜烂,实际上是过去对宫颈的一种正常表现的错误认识。 说白了,它根本就不是病,是一种生理现象,只有感染时才会有症状,才需要治疗,而且就算感染了,也无法直接跟贞洁问题挂钩。 当冯向真看到这个消息时,他哭得不能自已,特意买了一本教材,丢在冯胜利面前,想要让他承认他冤枉了母亲,想要看到他忏悔认错。 可冯胜利却把医学教材也当做秽物,说这教材的编写者肯定就是女人,写这样的东西就是想要洗白自己,他拒绝去看,拒绝改变认知,一口咬定妻子就是不洁不贞。 冯胜利还提醒冯向真交女友之前要先让对方去医院做检查,如果有那种病的女人,千万别碰,碰一下就是对自己的侮辱。如果恋爱结婚以后发现女人得任何女性独有的疾病,也就是男人得不了的病,必须赶紧甩掉。 如果生孩子的时候接生的是男医生,那么这个女人也等同于被玷污,必须马上甩掉。 如果生其他疾病,检查的是个男医生,那么这个女人也等同于被玷污,必须马上甩掉。 冯向真这才彻底明白,冯胜利不是无知才无耻,他拒绝任何与他变态思想违背的知识理念,他已经无可救药,他就是心理变态! “你可能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大学本科学历,那个年代的本科啊,”冯向真哭笑不得地调侃,“这是本科生被黑的最惨的一次。我只能说,高等教育救不了一个反社会人格,他这样的人,如果说有什么能够改造得了他,那肯定不是医院,而是监狱。” 吉时听完心里更堵了,冯向真对冯胜利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别说叫父亲了,他连冯胜利的大名都不愿意提及,就叫他:那个男人。 “我不能把这些告诉小美,我一个人承受这些就够了。我希望小美永远也不要弄清楚,我们的母亲到底都遭遇承受了什么,临死前是多么绝望痛苦。”冯向真狠狠抹了一把刚刚溢出眼眶的泪。 “我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吉时给冯向真吃定心丸。 “这些,对小美的病情会有帮助吗?”冯向真从回忆的痛苦中走出来,抱着希望问吉时。 吉时为难地挠头,想了一会儿后艰难地说:“我想会有的,但是治病嘛,总要有个痛苦的过程。不过只要是解决了病根,我相信接下来,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 分别时,冯向真握住吉时的手,感激地说:“小美能有你这样关心她的朋友,我很欣慰。我知道,她不愿意打扰我的生活,所以很多事都不跟我说,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多多告诉我一些她的近况,尤其是她遇到的麻烦。这次她住院治疗,费用我来承担。” 吉时笑着说:“小美不单单有关心她的朋友,还有你这个哥哥,她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此时已经是晚间将近十点,吉时站在路边,打算打车回家。 易文翰来电,问:“你在哪?” 吉时报上具体位置,“正好,我刚跟冯向真聊过,我这边有了很大胆的猜想,今天跟你说还是明天?” “原地别动,我去接你。” ------------ 第九章 恶魔在人间 大排档,吉时和易文翰选了一个最角落的小桌,这顿夜宵吉时主动请客。 “怎么?看你心情不佳啊。”易文翰觉得吉时不对劲儿,心情低落。 吉时一边撸串,一边把手机递给易文翰,“你看看这些吧。” 易文翰接过吉时的手机,屏幕上正是冯胜利回忆录的截图。 易文翰边吃边看,看完后把手机还给吉时,“这哪是环保先锋?这就是个打着环保旗号的激进分子嘛。哦,不对,应该说是纵火犯。” “重点注意最后1997年医疗垃圾那段。”吉时有气无力地说。 “有什么不对?”易文翰不明就里。 吉时便把刚刚让他心情低落的冯向真的讲述复述了一遍,“冯家兄妹的母亲,真的好惨。俗话说,女怕嫁错郎,她嫁错的代价太高了,竟是生命。” 易文翰把送到嘴边的烤串放下,眉心紧锁,压低声音问:“你觉得冯胜利的妻子,就是他回忆录中的医疗垃圾?” 吉时喝了一口啤酒,仰头说:“立交桥下的垃圾?火焰中的群魔乱舞?一个大活人跟着受伤的老鼠去到水泥管,里面的老鼠竟然没有四处逃窜?冯胜利到底有没有见过老鼠啊?” “哼,他一个变态洁癖,恐怕还真的没怎么注意过老鼠什么特性。”易文翰的手不自觉地用力捏,手中易拉罐变了形。 吉时问:“有时间,有立交桥,水泥管,应该很好查证吧?” 易文翰答:“还用查?水泥管这个案子我听前辈提过,四名瘾君子被活活烧死在水泥管里,当时侦办的刑警以为是他们几个产生了幻觉,自寻死路。案子就这么结了。至于说立交桥下的案子,只要检索流浪汉、火灾,肯定也能跟回忆录上的时间对上。” “这我就搞不明白了,冯胜利要是这些案子的始作俑者,他为什么要留下文字记录?记录就记录吧,为什么还要如此隐晦?”吉时提问。 易文翰冷笑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从犯罪心理学分析,很多罪犯都有重温犯罪过程的喜好,每一次重温,对他们来说等同于又一次回到犯罪现场重复犯罪。上世纪90年代,人们无法随身携带手机录音机什么的,没法记录犯罪过程,所以如果罪犯恰巧是个文学青年……” “我去,斯文败类就用文字记录?”吉时微醺,说话随意。 易文翰窃笑,想到了最初相识,自己给吉时的定义正是这四个字。 “可是冯胜利又不敢直接记录,写得明明白白的话,万一被人发现了等于自掘坟墓。所以他就把自己标榜成环保先锋,把杀死那些他认为的社会垃圾演变成环保义举。往后阅读回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从隐晦的记录中重回当时,重温快感。”易文翰解释。 “变态,提纯过的那种!你说,冯胜利才六十多就癌症晚期,是不是因为他罪孽深重?”吉时酒后便开始吐真言,也不在乎这真言是不是不符合他人民教师的人设。 “不许迷信啊。”易文翰指了一下吉时作为警告。 “我也不想迷信,可是那只黑猫,如果没有那只黑猫,我根本不可能发现床板里的那本回忆录!”吉时想到那晚的黑猫惊魂,还是觉得毛毛的,“黑猫偏偏从冯胜利妻子自杀房间的窗子进来,偏偏打碎了花瓶,碎片掉进床箱,又偏偏在床板上磨爪子……” 易文翰苦笑,“你想说,黑猫被冤死的鬼魂附身了?” 吉时耸肩,“我可没这么说啊,我就是觉得,这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此时对冯胜利来说,是到了时候了。天意,在他病死之前,他的罪行要大白于天下,虽然牢狱之灾可能不行了,但他得活着承担身败名裂。” 易文翰不迷信,但他也不迷信科学,科学验证不了的东西,他不争论,也不表态,直接把话题拉回到冯艺美身上,对吉时讲了冯艺美终于改变立场,承认自己旧病复发,妄想冯胜利求救的事实。而他呢,他也改变了立场,严重怀疑冯胜利在其中搞鬼。 “你说冯胜利听说回忆录之后神情紧张?”吉时击掌,“还真多亏了冯艺美不顾我的嘱咐提到了回忆录啊,让他这只老狐狸露怯不说,还不得不中途改变计划。” “中途改变计划?”易文翰恍然,“如果不改变的话,等我一离开,冯胜利又会对冯艺美求救?” “必须的!”吉时拍桌子以表示笃定程度。 易文翰突然放声大笑,“冯胜利啊冯胜利,因为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又生病化疗,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把那么重要的犯罪回忆录留在了老房子里,居然还引导冯艺美去那里看什么SOS,结果呢?自掘坟墓!” “所以我才说黑猫,才说天意嘛。”吉时又提到他的理论。 “天网恢恢。”易文翰对吉时那番理论的解读是这四个字。 两人的酒局接近尾声,桌上酒肉所剩无几。 易文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让冯艺美精神错乱,到底对冯胜利有什么好处?” “你难道忘了冯艺美一旦发病,可是会给人开瓢的。”吉时指了指自己的头。 易文翰马上想到了余威,那个被女朋友打破头,差点见阎王,这会儿仍旧期盼跟女朋友修成正果的痴情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易文翰得让吉时知道,更恨不得更多人知道,现在这世道,还有这样的爱情,而且就在自己身边。 吉时瞠目结舌,半晌才感叹:“我之前还可怜冯艺美,现在看来,可怜没人爱的我才更可怜。” 易文翰感同身受,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可怜没人爱? “站在冯胜利的角度,他都已经病入膏肓,数着日子活了,居然还想着脱离严雅彤的胁迫,想着推翻那份遗嘱,不把毕生攒下的财产留给严雅彤,也真是够累的了。”吉时感叹,“他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一切呢?反正生命都快到尽头了。” “人人都想活,尤其是直面死亡的时候,冯胜利一定还期待着医学奇迹。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没有多少日子活了,那么多财产,也不能落到外人手上,得留着给儿子。”易文翰分析冯胜利的心理。 吉时咋舌,“严雅彤可不光是外人这么简单,而且还是冯胜利最瞧不起最厌弃恶心的——肮脏不堪的女人。” 易文翰刚刚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又马上收回,他想起来了,之前吉时跟他转述了冯向真的话,冯胜利曾经嘱咐过儿子,女人一旦得了女性特有疾病,生孩子被男医生接生,或者其他疾病被男医生检查过身体,都是不贞不洁的。 按照冯胜利的这种理论,女医生女护士岂不也是……一个有变态洁癖的男人,会娶一个曾经的护士长? 冯艺美以为冯胜利是在婚后被严雅彤给胁迫了,实际上连闪婚都是被胁迫的! “不知道严雅彤到底是用什么胁迫冯胜利娶了她,进一步继承他的遗产,但可以肯定的是,冯胜利不想自己的小辫子曝光,也不想遗产落在严雅彤这个肮脏女人手中,所以他要杀了严雅彤。”易文翰分析。 吉时继续,“一个躺在床上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癌症晚期病人,又是身在医院,根本没法动手杀人,更何况,他也不想跟严雅彤同归于尽,所以他需要一个帮手。” 易文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不,不是帮手,而是一枚炸弹,他要引爆一枚炸弹,让炸弹跟严雅彤同归于尽。很不幸,冯胜利能够找到的炸弹,能够引爆的炸弹,只有——冯艺美,他的亲生女儿!” “冯胜利的如意算盘是,只要让冯艺美认定严雅彤胁迫了他,可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冯艺美,以为她是旧病复发。那么冯艺美这个刚刚病愈出院没多久的女儿就会真的会在纠结之中再次发病,发病的结果就是再次以暴力解决问题。虽然成功率不好说,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好比他在接受的化疗,其实已经无力回天,但是这是现代医学唯一能够为他做的。” 易文翰回想起冯胜利的模样,从前是觉得他可恨可怜,刚刚是只觉得可恨,可虎毒不食子啊,此刻,他觉得那张脸不是人类的脸,狰狞恐怖恶心等同于他看过的所有恐怖电影里的异形怪物之和。他想到了一句话,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可怜的冯艺美。”易文翰又重新给冯艺美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盖章,她还是可怜的。 “对其他父母来说,冯胜利的这种举动简直不可理喻,可是冯胜利不同啊,他心理变态。从他虐待妻子时,他就已经在潜意识里厌弃了这个女儿,因为女儿嘛,多少会像母亲,又是他眼中的低等性别。后来,冯艺美住精神病院,医院里的医生肯定会有男性,冯胜利又会做何感想?”吉时不屑地说。 易文翰又捏扁了一只易拉罐,仿佛那是变态的喉咙。 吉时这才意识到易文翰身为刑警,在只是推论的前提下如此愤怒感性其实不太好,赶紧换了个语气补充道:“哥,现在这些都只是推论,你先别动怒啊。” 易文翰被当头棒喝,也对啊,从前自己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因为啤酒,因为他推理的冯胜利太过可恨了。 “哥,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取证啊?90年代的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仅凭一本回忆录也不足为证。如今冯胜利想要利用冯艺美杀严雅彤,这事儿就更是找不到证明啦。”吉时担心冯胜利会成为一条法律的漏网之鱼,即便老天很快就会收了他。 “放心,不等天收,我会先收了他。”易文翰嘴角上扬,双眼炯炯。 ------------ 第十章 求一个真相 易文翰已经有了思路。一大早,他便把任务分派下去:第一,查冯胜利回忆录上的两起案子;第二,查1997年至今尚城的命案,破的没破的,受害者身份低微,站在变态心理角度,受害者属于城市垃圾的案子;第三,查严雅彤。 等待结果的时候,易文翰联系冯向真,让他来市局支队走一趟,理由嘛,易文翰实话实说,协助调查冯胜利。 办公室里,冯向真一脸疑惑,不明白冯胜利有什么可查的。 “我怀疑冯艺美并没有旧病复发,冯胜利是真的向她求助。”易文翰开门见山。 “怎么会?那个男人真的被那个女人给控制了?遗嘱是被胁迫立的?”冯向真不解。 “可能性不小。” “可是为什么啊?”冯向真找不到理由,“那可是在医院,周围那么多人,那个男人还能说话,大可以直接找其他人求救啊。” 易文翰摇头,“不行,他不能真的求救,哪怕我去了,表明警察身份去问他是否收到胁迫,他都否认。因为他有苦难言,他有把柄落在严雅彤手上,如若不立那样一个遗嘱,严雅彤就公开他的把柄。我找你来,就是想要查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把柄。” 冯向真的思维飞速运转,总算是搞清楚了情势,恍然大悟,“没错,一定是这样。哼,这可真是天道好轮回,我只能说,他活该。” “冯胜利如果真的如此不堪,那他一定是活该,可如果不是呢?不能这么模棱两可,我要一个真相。你也需要。” “我不懂,我能帮上什么忙?我跟那个男人二十年没怎么联系,跟那个女人压根就是陌生人。”冯向真又糊涂了。 “我需要冯胜利的个人电脑,应该说是他所有的电子存储设备。”易文翰直接提出目的。 “证据会在电脑里?会是什么证据?”冯向真马上自己摇头否定,“没用的,他肯定都删了,毕竟他现在这种情况。” “他觉得删了是删了,可在我们的专业技术人员这里,删了也很可能等于没删。冯胜利有记录犯罪过程的变态癖好,我有把握,以他的变态心理,这些年不会洗心革面,肯定还会继续犯案,而且,时代科技的发展给了他更加先进直接的记录工具。” 冯向真面色凝重地点头。 “但是取证的方式必须合法,我们现在没有其他有利证据,没法直接去他家拿走他的东西。但你不同,你是他儿子,只要你开口,他不会拒绝。” “可是,我们的关系……” “这点你放心,冯胜利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他的巨额遗产争回来也是留给你。”易文翰这个推理有点一厢情愿,但他还是宁愿把冯胜利想得留有那么一丝丝人性,一个人活一辈子,总不能除了自己谁也不爱吧? 冯向真嫌弃地撇嘴,“非得是我吗?小美去也行吧?” 易文翰摇头,“不行,冯胜利现在已经对冯艺美起了戒心,只有你才能打消他的戒心。” 易文翰猜想,冯胜利现在是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冯艺美提及了那本回忆录。没想到冯艺美这么随便一提,冯胜利的本能反应倒成了他跟吉时推理的提示,也好在冯艺美没有对冯胜利提及她还带着一个警方的顾问一起去了老房子,回忆录就在那个爱解密文字的顾问手里。 冯向真考虑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也许,真的是该做个了结了。” 临近中午,冯向真驾车抵达医院,进入住院楼后,他径直去了洗手间,面对着镜子,努力做着各种表情,他必须要收起从前面对那个男人的冷漠和愤恨,暂时忘却如同刻在脑子里的那个男人虐待母亲的画面。这对他来说很难,真的很难,忘却,放下,本是他一生要做都未见得能做到的事。 但正是因为想到了母亲,冯向真才答应勉为其难来演这出戏。冯向真想要一个真相,不算是为了母亲复仇,只是为了给母亲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交代。 站在病房前,冯向真鼓足勇气,奋力推门进入。 “小真?”病床上的冯胜利看到来人是冯向真,惊喜交加,一个劲揉眼睛,担心是自己看错了。一时间,竟然真的如同一个思念儿子的慈父。 冯向真瞪着冯胜利,不满地问:“我听说,你就给我留了一栋别墅,给小美咱家的老房子,剩下的全都给她了?” 冯胜利一愣,下意识恶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严雅彤。 严雅彤摇头晃脑,“怎么?你就是小真啊,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啊。哎呀,说来也真是讽刺,你爸都这样了,我照顾了他一年,我们居然是初次见面。你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探望父亲,而是来指责他的遗产分配不公。这可真是父慈子孝啊。” 冯向真鄙夷地望着严雅彤,“你就是严雅彤?你少跟我阴阳怪气,你打的什么主意,全天下都知道。” “彼此彼此。”严雅彤回击。 冯向真懒得跟严雅彤废话,走到病床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面对冯胜利依旧不客气地说:“你不能这么分遗产,马上叫律师过来,改遗嘱。” 冯胜利面部抽搐,艰难地说:“儿子,爸也想把一切都留给你。可是,可是不行啊,那样等于是害了你。” “害我?”冯向真夸张地张大嘴,“我现在公司周转不灵,急需用钱,你要觉得给我钱是害我,我看你是,你是癌症转移到脑子了吧?” “冯向真,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严雅彤听不下去,还真把自己当长辈,训斥起来。 “我就这个说话风格,我爸都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冯向真用口型对严雅彤爆了个粗口。 “小真,你说,你说什么?你说我是谁?”冯胜利激动到浑身颤抖。 冯向真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不太情愿地说:“你是我爸,所以你的财产理应归我。我公司真的遇到困难了,我急需钱。要是改遗嘱需要时间准备的话,你就先给我一点现金吧。再不然,你把家里钥匙给我,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古董能卖钱的,反正你留着那些东西也没用。” “给,我给,我这就联系唐律师,让他带你回去,我的书房有保险柜,里面有十万现金,还有金条,都给你。” “不会后悔又往回要吧?”冯向真挑衅地看严雅彤。 “唐律师做见证,我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谁也要不走!”冯胜利转而又对严雅彤说,“这么点东西,我还是能做主的吧?” 严雅彤冷冷瞪着冯胜利,抿着嘴一言不发。 “是不是我看上什么都能拿?”冯向真再次确认。 “家里的东西,你想拿什么拿什么,那栋别墅也由你继承。” “那行,那等我先拿这些去堵公司的窟窿,等过一阵我再来,咱们再说遗嘱的事儿。”冯向真说完便要走。 “小真……”冯胜利不舍地叫,“你,你什么时候再来……我们父子多久没……我还以为这辈子……” 冯向真背对着冯胜利,嘴角抽搐,最终,他还是没能给出一个字的回应,开门就走。 市局刑侦支队会议室,高朗汇报调查结果。 “易队,这个严雅彤果然有问题,但问题不在她,在她的前夫,应该说是亡夫,伏茂达。” 高朗叙述,十年前有一桩案子,一个患有艾滋病的风尘女死在偏僻巷子里,当时是有一个嫌犯的,这个男人在KTV包房里对风尘女动手动脚,遭到了风尘女的鄙视,而且男人有前科。可是后来因为没有证据,男人被释放。这个男人正是严雅彤的亡夫伏茂达。两年前,伏茂达又参与打架斗殴,重伤不治死了。 风尘女的命案至今还是悬案,她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但是却没有被强暴。凶手在她死后,又对她的尸体进行虐待。当时警方的结论是,凶手仇视风尘女。 而这个风尘女的悬案,又符合易文翰的圈定,被害者属于社会底层,在变态眼中,是应该被清理的垃圾。 易文翰点头认可,因为风尘女还患有艾滋,这就更符合冯胜利针对的目标了。 易文翰推测,十年前,伏茂达在KTV被风尘女拒绝,怀恨在心,跟踪其到偏僻巷子,打算实施犯罪,正在此时,遇到了冯胜利。 冯胜利对这个风尘女有一定的了解,可能早就把她纳入自己环保需要清除的垃圾范围之中。现在眼看伏茂达很可能会因为侵犯这个风尘女而染上艾滋,他出手相救。 当时场面应该比较尴尬。冯胜利路见不平一声吼,风尘女以为这是自己的救星来了,伏茂达以为这是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自己的好事儿。 可接下来,冯胜利表态,这个女人肮脏不堪,带有致命病毒,我阻止你侵犯她,救的不是她,而是你啊,高等级的男性,我的哥们! 伏茂达半信半疑,反正是放弃了继续侵犯,假装离去。但实际上,他很可能没走远,而是躲在暗处,掏出了手机。他想看看,这所谓的哥们是不是来捡现成的。如果是,他就把这个过程给录下来,敲他一笔。 结果伏茂达怎么也没想到,他录下的是杀人虐尸的过程。他没有去敲诈,因为他也看出来了,这哥们是个变态。行走江湖的伏茂达深谙一个道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他自诩算是硬的,但是变态可比亡命之徒更加恐怖。总之,他怂了。 伏茂达面对警方后来的怀疑和盘问,仍旧没有提供录像,供出冯胜利这个变态,一来是因为他得知风尘女真的患有艾滋,觉得冯胜利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二来供出冯胜利上交录像,也就等于承认了自己跟踪并且意图侵犯风尘女。那么不如什么都不说。 之所以这么猜测,是因为易文翰觉得,严雅彤能够要挟成功,让冯胜利立那样的遗嘱,说明她手里肯定有硬货,铁证,这个铁证最有可能的就是录像。 ------------ 第十一章 垃圾分类 “很好,高朗,你带人去医院,带严雅彤回来协助调查,先扣她48小时,我跟她好好分析一下行情。”易文翰说完,看了看手机,他在等冯向真的回复。 手下的侦查员还检索到了几宗案子,把资料打印出来,大家一起讨论,会不会是冯胜利犯案。 易文翰让大家先不急分析案情,先留着这些案件卷宗,如果运气好,会有视频资料,能够跟这些卷宗一一对应,对号入座。 午后,易文翰终于等到了冯向真的电话,他说:“易队长,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后备箱里有不少东西,你派人来搬吧。” 技术队那边全体忙于检查冯胜利的各种电子设备,这边易文翰跟严雅彤单独在询问室里面对面。 易文翰把他上午在会议室里推测的十年前伏茂达、风尘女与冯胜利的纠葛又讲了一遍,然后等着严雅彤回应。 严雅彤面色惨白,一言不发,显然在打自己的小九九。严雅彤的微表情反应,反而让易文翰对自己的推理更多了几分信心。 “不得不承认,你跟冯胜利的这笔交易还是挺公平的,你们相互掣肘,相互制约。只要遗嘱立了,你继承了财产,你就会销毁证据视频,因为一旦视频曝光,当年的案子曝光,警方就会知道视频的出处,视频的摄录者是你的亡夫,那么这份遗嘱很自然就会被认定为是冯胜利被视频要挟而立的,属于无效遗嘱,你到手的钱还得给还回去。” 易文翰说完,带着几分玩味盯着严雅彤。 严雅彤深呼吸,努力想要调整状态,恢复冷静沉着。 “所以说立下这么一份遗嘱对双方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你能够得到钱,冯胜利也能由此确保视频不会曝光。只可惜,这种平衡只是你认为的理想状态,你以为这很公平,冯胜利利用付出点什么,才能得到点什么。冯胜利可不这么认为啊,他什么都不想付出,财产,他要留给亲儿子,好名声,他要留给自己,哦对了,还有他亲儿子。他那么疼爱亲儿子,又怎么会忍心让他沦为连环杀人犯的儿子呢?” 严雅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后悔。 “可是冯胜利怎么都想不到,他不想的事情,正是他的宝贝儿子要达成的目的。冯向真恨冯胜利,他也不愿意恨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他跟我一样,想要求一个真相。恨,也得恨个明明白白。” “笨蛋!”严雅彤愤恨地吐出两个字,不知道是给冯向真、冯胜利还是她自己的。 “要挟冯胜利的视频你肯定还留着,我们申请搜查令只是时间问题,把它找出来,那是轻而易举。到时候,你胁迫冯胜利立遗嘱的罪行坐实,巨额遗产继承不了,刑事责任跑不了,牢狱之灾免不了。具体怎么量刑,看你态度。” 严雅彤高调哼了一声,“以为我好糊弄?你们凭什么搜查我的东西?这个搜查令,你的上级会批准吗?” 易文翰直直注视严雅彤,轻松地说:“凭冯胜利控诉你胁迫他啊,有了冯胜利的口供,上级当然批。” 严雅彤冷笑,刚要开口反驳,易文翰打断她,继续说:“你是想问,你凭什么说冯胜利会指控我啊?我直接给你回答,因为冯胜利罪行暴露,他自身难保,但是他可以保住他的遗产,留给他最爱的儿子。” 严雅彤刚要开口,易文翰又打断她,“你是想问,冯胜利暴露什么罪行啊?我还是直接给你回答,你的视频只是证据之一,冯胜利的电脑里有的是类似的视频,这家伙心理变态,没有录像设备就自己写回忆录,有了设备,就录视频回忆录。” 严雅彤急得不行,又要开口说话,易文翰还是打断她,“你是想问,冯胜利的电脑你们凭什么搜查?这个搜查令,上级会批吗?我直接给你回答,冯胜利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已经在我们技术队的办公室里,我无需申请搜查令,这些物证是冯向真向警方提供的。” 严雅彤浑身发抖,嘴唇高频震颤,鼻孔翕动,又气又恨,脸上就两个字:后悔。她此时一定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即将到手的巨额遗产就因为半路杀出来的冯向真,全都泡汤了。她哪里知道,究其根本,毁掉她全盘计划的其实是冯艺美。这对儿兄妹都是她的绊脚石。 “我……” 易文翰又打断了严雅彤,抢先说:“你是想说,冯胜利不可能那么傻,留着那些视频,住院前肯定都删了。我给你科普一下,删除的东西也是可以恢复的,我猜冯胜利的电脑水平连我都不如,更何况是我们的专业技术警察呢?现在他们正在加班加点,恢复所有删除数据。” 严雅彤攥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又想开口说话。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现在的情势不容乐观,你得争分夺秒,抢在我们恢复删除数据之前,冯胜利指控你胁迫他之前,主动交代自首。这样一来,你的刑罚会轻很多,至少跟冯胜利的滔天罪恶比起来,不算什么了。”易文翰又抢在严雅彤前面。 “你……” 易文翰突然起身,直接往门口走,他不给严雅彤说话的机会,打开门,问门口的高朗:“数据恢复多少了?” 高朗答:“有一小半了。易队,要不要先派人去医院控制冯胜利?” “倒也不急,”易文翰看看时间,“再等三分钟吧,对冯胜利来说,晚三分钟他跑不了,可是对于某些人来说,她得靠这三分钟抢前抓早。” 问询室里,严雅彤突然失声痛哭,她嚎啕着说:“我,我交代,全都交代!视频在原来的老房子里,藏在地板下的优盘里。” 易文翰让高朗给严雅彤录口供,他自己则是亲自去技术队,看看数据恢复的真实进度。 这么一看易文翰才知道,高朗是真耿直,他说恢复了一小半,还真是大实话。易文翰还以为自己跟高朗有默契,不用事先打招呼,那小子就能配合自己了呢。 到了晚上下班前,数据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仅仅是这一大半,已经可以跟两起命案的资料对应上。易文翰面对电脑屏幕,看着冯胜利的犯罪实录,说不出的憋闷抑郁。他庆幸冯胜利给自己录了铁证,也觉得这样的东西留下,对心理正常的观看者来说是一种折磨。 从警这些年,易文翰面对过太多残忍血腥,黑暗冷酷,变态反社会,愚蠢荒诞,要不是有一颗强大的心脏,恐怕也得用余生进行自我疗愈,消除无边无际的心理阴影了。 但即便自诩见识过许多罪恶的易文翰,仍旧被冯胜利的“环保”过程震撼到沉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自拔。 保护我们生存的环境,清除危害环境的垃圾一点没错,也正是易文翰即将要做的事。 拘捕令已经准备好,易文翰起身,准备带队去医院正式拘捕冯胜利。他这个自以为是清道夫的垃圾,该分分类,挪个地方了。 羁押病房中,冯胜利悬着最后一口气,只为他的最后一个请求得到满足——他要见他的宝贝儿子,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 冯向真和冯艺美来到病房前,两人并排站在门口,尽管看管的警察已经在易文翰的点头示意下为他们打开了病房房门,可二人仍旧原地不动。 易文翰理解,对他们兄妹俩而言,此刻是与生父的诀别,也是面对一个罪行累累的犯罪分子。他们的心情复杂,难以面对。 易文翰从身后拍拍冯向真的肩膀。 吉时和余威站在冯艺美身侧,面对迷茫的冯艺美,两人一起点头,给她鼓励。 终于,兄妹俩先后踏入病房。 床上的冯胜利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激动到发出不似人类的诡异声响,他用尽全身力气呼吸,想要调整好气息,开口说话。 “唐律师说了,那份遗嘱肯定是无效的,既然那份录像遗嘱无效,那么就得按照前一份公正遗嘱来分配遗产,”冯艺美语气平静地说,“我看过那份遗嘱了,看完我才确信,你的确做得出拿我当枪使,让我替你跟那个女人同归于尽的事。哼,遗产,根本就没有我一分钱,连那栋老破小都没有。” 冯胜利的目光一直粘在冯向真脸上,根本就当说话的冯艺美不存在。 冯向真的眼神仿佛寒潭,结着永远化不开的坚冰,“你的遗产我本不想要,想全都转赠给小美,因为你欠她,你想要对她做出那么卑鄙的事。但是小美也不要。你知道吗?这些钱因为是属于你的,它们也都脏了。” 冯胜利张大嘴,很想说话,可他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濒临死亡的喘息。他的躯体已经成了破败不堪的垃圾,即便是这样残破的躯壳,似乎也在嫌弃它承载的肮脏灵魂,迫不及待想要脱离。 “我是需要钱,”冯艺美明知道自己是自说自话,但是既然是诀别,有些话不得不说,“但如果花你的钱,我的病就永远好不了,因为每花一分钱,我就会想起你的双手沾满鲜血,生命的最后还想要让我跟你一起毁灭。” 冯向真嘲讽地笑,轻松地说:“你死后,我们会把你所有财产捐出去做慈善,去帮助曾经你最不屑的、残忍杀害的那些社会底层,这是把你肮脏财产洗白的唯一方式。其实你死了,也是对环保做了一次贡献,你这样的垃圾,死不足惜。” 病房外,吉时听冯向真说完这句,不免皱眉,他无法指摘冯向真对一个将死之人太过残忍,而且这个人再怎么说都是他的生父,因为这话是大实话,可是这大实话从一个儿子口中说出,在父亲临死之前说出,听起来就是那么刺耳。 易文翰看出吉时心中所想,轻声说:“恨自己的生父,等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冯向真已经被这份恨折磨侵蚀了几十年,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不奇怪。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像他,一点都不要。” 吉时苦笑,基因先天遗传,家庭环境后天影响,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有多难?冯家兄妹俩的伤可能痊愈,伤疤却永远无法消除。这就是整个故事看似圆满结局之下,最悲剧的隐藏部分。 ------------ 第一章 六度空间理论 周末的中午,吉时边吃饭边上网。因为他一直关注本地的各种有关罪案类的新闻,所以APP直接给他推送了一条早上的本地新闻。 水上警察从浦江中打捞上一具女性尸体,是意外还是案件,警方正在调查中。 吉时好奇,便随手给易文翰发了条微信:哥,浦江女尸的案子,是你们负责吗? 没想到易文翰直接把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了,哥?”吉时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顿时提起精神,要知道,以易文翰的性格,要不是急事,他不会直接打电话给他。 “案子不是我负责,但是这案子,咱们必须跟进。”易文翰严肃地说。 “为什么?”吉时也不免紧张起来。 “死者名叫纪潇潇,是我爸朋友的女儿,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吉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出于私人关系而跟进案子啊。 “纪潇潇不但是我爸朋友的女儿,也跟咱们一样,参加过那场婚礼!”易文翰加强语气。 “不会吧?”吉时马上想到了钱益多,更久之前一个失足溺水身亡的男人,他也是那场婚礼的宾客,还跟他们俩坐同一桌呢。 “半年内两个参加婚礼的宾客都被从浦江里捞出来,”易文翰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说,“如此凑巧。” “那肯定不是凑巧啊!难道说,有个杀手,专门挑参加那场婚礼的宾客下手!”吉时打了个冷颤,因为他也是宾客之一啊。 “这案子是分局负责,我打算过去看看,跟他们说说婚礼的事儿,争取重新查钱益多的死,跟纪潇潇并案。还有,让他们把婚礼的所有视听资料给咱们一份,如果他们俩的溺水真的是他杀,那么凶手很可能也参加了那场婚礼。” “我也去。”吉时表态。 “我在路上,马上到你小区。” 吉时放下手机和筷子就要回房换衣服。 孙巧岚叫住吉时:“什么急事啊,饭都不吃啦?” 吉时来个急刹车,转身问母亲:“妈,你认识纪潇潇吗?” 孙巧岚莫名其妙,“谁啊?” “那算了。”吉时又迈开步伐。 “等一下,我好像是知道姓纪的,我小的时候,你姥姥带我去一个叔叔家,那家人好像是姓纪。我有印象,因为当时我认字了,我说这个字不是念四声嘛,你姥姥告诉我,如果是用在姓氏上,要读三声。后来电视里演那个纪晓岚,我还说呢,都读错了。” “是姥姥家那边认识的人?”吉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曾祖舅舅伍玉霖,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到伍玉霖。 孙巧岚点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回来再说吧。”吉时关上门,飞快换衣服。 吉时在小区门口等了一分钟,易文翰赶到。二人直奔浦江分局。 易文翰的大学同学雷永希现在是浦江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浦江里要是捞出什么尸体,案子都归他。 易文翰直接带着吉时直奔雷永希办公室,本以为说明了婚礼的事儿,就能轻松并案,没想到雷永希是个拗脾气。 “不能并案。” “为什么?” “钱益多的案子我查过,他是在江边烧烤的时候失足落水,是意外。而这个纪潇潇是仇杀,怎么能混为一谈?”雷永希一个劲儿摇头。 “可是他们都参加了同一场婚礼……”吉时着急解释。 雷永希打断吉时,“吉老师,我听小易说过,你俩是婚礼上认识的,婚礼之前根本不相识。” “对呀。”吉时说着,瞥了一眼易文翰。 “所以啊,参加一场婚礼的人也可能是陌生人,钱益多跟纪潇潇的社会关系我查了,他们就是爷爷辈彼此认识,到了父辈,两家根本就不认识,更别提他俩,那就是陌生人。” “也许是他们在婚礼上聊过认识了啊,或者在婚礼上,他们都认识了凶手。”吉时提出可能性。 “这个嘛,我可以去看看婚礼的录像,但是,”雷永希还是那句话,“一个是意外落水,一个是死后抛尸浦江,不能因为他们都参加过同一场婚礼就并案。” “对了,你说他杀,死后抛尸,”易文翰回过神,这次来的目的就是问纪潇潇的案子的,“怎么回事?” “案子还在侦办阶段,我不能向外界透露消息的。”雷永希打官腔。 “废话,我是外界吗?”易文翰仗着跟雷永希的四年兄弟情,说话不客气。 雷永希耸肩,“行,小易,看在昔日同窗,你叫我一声老大的份上,告诉你,纪潇潇的死亡时间推断是半个月前,死因是失血性休克,死后被冷冻过一段时间,然后抛尸浦江。” “怎么断定是他杀?不是意外导致的失血?”易文翰追问。 “纪潇潇,”雷永希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她全身都是生前伤,割伤,烫伤,一共39处,此外手指甲和脚指甲被拔出了3个,牙齿被拔了4颗。” 吉时惊得脊背发凉,脑子里马上浮现出民国剧里面拷打间谍的场面。 “她被拷打了?”易文翰脱口而出,他跟吉时是不谋而合。 “说拷打也行,说是折磨也行,所以我们倾向于是仇杀。凶手在纪潇潇活着的时候,对她进行了非人的折磨。只可惜,江水浸泡太久了,尸体还被冻过,没找到什么证据。” “纪潇潇的男友呢?她父亲说她参加婚礼后就下定决心离婚了,而且我还在她家发现了观光游艇的船票。” 雷永希瘪嘴摇头,“问过纪潇潇的同事朋友,没人知道她有男友。我们正在查纪潇潇的通讯记录,网络账号。这案子你就不要越权来管啦,有进展我会选择性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易文翰白了雷永希一眼,选择性! “行,既然你不认为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死跟婚礼有关,那我只好自己去查婚礼。”易文翰起身准备告辞。 雷永希也站起来,不满地说:“市局刑侦支队长,您就那么闲?那么信不过我?” “我更信我自己。”易文翰头也不回就要走。 雷永希从身后一把抓住易文翰的肩膀。 吉时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赶紧打圆场,趁着雷永希琢磨怎么回怼的时候拉着易文翰离开。 “哥,别跟雷队浪费时间,当务之急是婚礼录像。”吉时上了车,提醒易文翰,“赶紧去新婚夫妇家里要录像啊。” 易文翰坐在驾驶座,一脸问号,“新婚夫妇,我也得认识啊?” “你也不认识啊?”吉时一拍额头,“那找令尊问问吧。” “怎么不去问令堂?”易文翰把皮球踢给吉时。 “得,公平起见,一起问。”吉时说着,掏出手机。 易文翰低头发微信的同时,漫不经心地说:“刚刚大雷的一句话提醒了我,咱们俩是在一场婚礼上认识的,这说明,咱们两家或者与新郎家或者与新娘家是有联系的。 吉时忙着打字,头也不抬地说:“那当然,咱们俩的相识就是六度空间理论的现实演绎。” “异度空间?”易文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听错了。 吉时正好也发完了微信,等着孙巧岚的回信,便开始给易文翰上课,“不是异度空间,是六度空间,也叫六度分割理论,是一个数学领域的猜想,名为Six Deg ees of Sepa atio ,也可以称小世界理论。理论指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也就是说,最多通过6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你是说,咱俩相识是单纯的有缘?”易文翰撇嘴作嫌弃状。 吉时仍旧沉浸在讲述之中,“有关这个六度空间理论还有个故事,说又一家德国报纸接受了一项挑战,要帮法兰克福的一位土耳其烤肉店老板,找到他和他最喜欢的影星马龙•白兰度的关联。结果经过几个月,报社的员工发现,这两个人只经过不超过六个人的私交,就建立了人脉关系。原来烤肉店老板是伊拉克移民,有个朋友住在加州,刚好这个朋友的同事,是电影的制作人的女儿在女生联谊会的结拜姐妹的男朋友,而马龙•白兰度主演了这部片子。” 易文翰不失礼貌地摆了一秒钟惊讶表情,而后又回到正题:“可我总有种预感,咱们俩之间不是单纯的缘分。” “那是什么?”吉时笑着问,根本没当回事儿。 易文翰不答,他不能告诉吉时,他之所以参加那场婚礼,是因为受到了父亲的指派,而他的父亲易蕤似乎有很多熟人,而且有些是从祖辈就交往的熟人,也去了那场婚礼。而他的父亲易蕤,不论姓氏论血脉的话,可以说是傅承制药,傅家的后代。 简而言之,那场婚礼中的很多人,可能跟傅家有关!而根据乔川的笔记,傅家当时的大少爷,跟小百合和乔川又有所牵扯。 吉时见易文翰闭口不谈,一脸凝重,也开始打自己的小算盘:母亲孙巧岚说她曾经跟着吉时的姥姥去纪家串门,也就是说,姥姥家跟纪家是相识。易文翰又说他父亲是纪潇潇的朋友。 简而言之,他吉时跟易文翰之间的中间人,莫非就是纪家?现在中间人纪家的纪潇潇被人拷打折磨致死,会不会跟他们两家有关系? “有了。”易文翰看了看手机,然后把目标地址输入导航。 吉时也收到了母亲的回复,比对一下,果然是一个地址。 易文翰发动车子朝目的地而去,吉时就在一旁对着手机念母亲传给他的新婚夫妇的资料。 ------------ 第二章 重归于好 结婚一年内都算新婚,这对儿夫妻是二婚新婚。男的叫贾伟杰,42岁,女的叫范欣,41岁。这两人都是离异再婚,按照孙巧岚的消息来源,两人家本就是旧相识,他们俩也算是发小。后来因为搬家,两家离得远了,断了往来。 两人分别成家生子以后,贾家和范家又恢复了往来,这两人时隔多年又见面,旧情复燃,搞了一段时间的婚外恋,最后纷纷离婚,再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他俩都主动争取孩子的抚养权,现在这个新家里有四个成员,他们俩,外加贾伟杰的儿子和范欣的女儿。 吉时介绍完情况,做了个鬼脸,趁着母亲不在,对易文翰吐槽:“我妈也真是的,让我参加这样的婚礼,这不是给我找晦气嘛。要是事先跟我说了……” “那你肯定不去?”易文翰搭茬。 吉时仰头苦笑,“那我也母命难为。” 易文翰是突然造访,这让这对儿夫妻措手不及,看得出,夫妻俩并不欢迎他们,但是易文翰拿着证件,他们又不好把他们拒之门外。 “钱益多和纪潇潇?”贾伟杰一听这两个名字,赶紧撇清关系,“我们跟他们两家真的不熟。” 范欣好奇地问:“你是说,今早在浦江里捞出来的女尸,是纪潇潇?” 易文翰点头,“还请保密。” “那当然,我宣扬这事儿干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范欣自己嘀咕。 吉时默默观察这夫妻俩,即便他没有易文翰的丰富工作经验都能看得出,他们俩很紧张。如果真的跟两个受害者不熟,为什么这么紧张?莫非他们就是凶手? “那个,我看二位怎么有点眼熟啊。”贾伟杰来回看了几眼吉时和易文翰。 易文翰礼貌微笑,解释:“我们都参加了二位的婚礼,不过我记得当时二位很忙,应该不是那时候记住我们,是反复看过婚礼录像吧?” 贾伟杰和范欣全都了然,范欣先叫了出来,“没错,我想起来啦,我看录像的时候还说呢,你们俩我都不认识,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朋友。请问,你们是?” 吉时为了跟这对儿夫妻套近乎,好要录像,便自报家门。 易文翰也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他们俩怎么也没想到,不介绍还好,这么一介绍,贾伟杰脸色煞白,范欣则是惊得合不上嘴。 “哎呀,我得去接孩子去了。”贾伟杰先反应过来,一张口就是要借故逃跑。 范欣白了丈夫一眼,贾伟杰这招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差把心虚二字写脸上。 易文翰笑着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借婚礼录像回去仔细看看,我们怀疑,杀害两个宾客的凶手也参加了二位的婚礼。” 范欣并不惊讶,警惕地去看丈夫,像是征询他的意见。 贾伟杰眼珠子乱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贾先生,还请你配合。”易文翰突然冷脸,进入工作状态,不怒自威,让人无法拒绝。 “行,那你稍等。”贾伟杰缓缓起身,朝书房走去。 “我跟你一起吧。”易文翰也起身,看这对儿夫妻的样子,他是真怕贾伟杰假装不小心直接把婚礼录像给删了。虽说删了也大概率能恢复,但这案子不是他的,搞出越多的麻烦越费事。 客厅里只剩吉时跟范欣面对面,吉时礼貌微笑,范欣板着一张脸,脸色阴晴不定。 “那个,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啊?”范欣脱口而出,说完马上闭嘴,后悔得不要太明显。 “就是在二位婚礼上凑巧认识的啊。”吉时大大方方地回答,假装丝毫没注意到范欣的异样。 很快,易文翰从书房出来,冲吉时晃了晃手中的移动硬盘。移动硬盘是他自己带来的,刚刚他操作贾伟杰的电脑,搜索所有有关婚礼的文件,拷贝了一堆婚礼视频和照片。 两人告辞,夫妻俩战战兢兢把他们送到门口。 房门关上,易文翰回头看了一眼门上贴的“福”字,刚好挡住了猫眼,嘴角一挑,原地踏步几步,然后冲吉时做了一个噤声手势,把耳朵轻轻贴在门上。 “我的天,他俩怎么会在一起?”范欣惊讶的声音传来。 “嘘——”贾伟杰的这一声带着责备。 吉时没有贴到门上,却也听到了范欣的惊叹。他紧蹙眉头,望着易文翰,坠入云里雾里。 一直到上了车,吉时才幽幽地问:“我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易文翰嫌弃地白了吉时一眼,对这个“在一起”不太满意。 “可以肯定的是,这对儿夫妻有问题。我会让大雷关注他们,不过也不知道大雷会不会听我的。”易文翰心情沉重,要是雷永希不帮忙,他也没法抽调人手来长期盯这两个人,那不成了假公济私? “总之快去看录像吧。”吉时催促易文翰开车,“有关于‘我们俩在一起’的谜题早晚会水落石出。” 易文翰又是皱眉,表示对“在一起”用词的不满。随即,他陷入更深的疑惑忧虑之中,他跟吉时,到底有什么两人都不知晓的牵绊,这牵绊源自哪里? 两人马不停蹄,一路来到易文翰的办公室。 昨晚,也就是周五下班后,吉时已经按照两人约定好的时间分配,把乔川的笔记交到了易文翰手里。易文翰的计划本来是周六日两天在办公室里看笔记,没想到出了纪潇潇的案子。 “哥,乔川笔记里的第三个案子我看过了。这两天,你看笔记,婚礼录像交给我。”吉时等易文翰把移动硬盘连上电脑后提议。 易文翰没犹豫,直接让出了办公桌后的位置,自己走到保险柜旁,取出乔川的笔记,又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易文翰左手咖啡右手笔记,坐在沙发上“穿越”民国时期,开启解密之旅。 民国22年5月9日,晴。 跟卢昶绝交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这半年,我在北城销声匿迹,我租了一间小房子,终日呆在家里,靠房东太太的饭食维持生命,不想见任何人。 这半年,除了房东太太,我唯一有联系的就是身在尚城的老同学了,我希望他能帮我在尚城他工作的公司找个工作,打点好之后,我便会启程前往尚城,重新开始我的人生。说不定,我还能在那里大展拳脚,继续我的侦探事业。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还能接到卢昶的电话。这家伙了不得了,居然能够查到我租住的地址和房东的电话。 当时房东太太跟我说:“小乔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啊?警察局的局长找你!” 我以为陶局长还在追究半年前我得罪他们的事儿,便问:“陶局长?他人来了?” 房东太太说:“我哪敢问对方姓什么啊,人没来,电话,快去接吧。你要是犯事儿啦,可千万别连累我们啊。” “放心,要是有麻烦,我马上退租走人。”我是真心不想连累房东太太。但我当时也没有太过担忧,因为仔细想想,事情都过去半年了,而且当初是他们胜利了,我就是个手下败将,他们有什么可记恨我的? “喂,”我接听电话,“陶局长,你好。” 对方咳嗽了一声,颇为尴尬地说:“乔川,是我。” 我反应了几秒钟,惊讶地反问:“卢昶?” “是我,好久没联系,你最近,好吗?”卢昶的语气温和,仿佛半年前我俩未曾闹掰,只是因为别的原因半年没见过而已。 我自嘲地说:“凑合着活。刚刚房东太太跟我说是警察局局长找我,我还以为是陶局长。” 卢昶又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乔川,我现在是警察局——副局长。” 我愣了,乔川成了警察局二把手,他当警长才几年啊?怎么会这么快升职?以我对乔川背景的了解,他等于没有背景,家族中最大的官就是他,他凭什么这么快荣升副局长? 哦对了,是因为上次的案子,他立了大功。我记得那之后的报纸上,津城修氏家族对他的办案能力大为赞赏,还请他参加了修氏家族的家族晚宴。 北城的警察局有个特点,人脉广的人升官快,上司赏识的人升官快,肯掏钱买官的人升官快。卢昶是占了三样啊,因为上次的案子,结交了人脉广又有钱的修氏家族。 原来我一直都误会了卢昶,他当初不是故意包庇老情人,他是在避免北城商会跟津城修氏家族为敌,就因为老情人现在是商会会长的小妾。 我真是自愧不如,官场的那些门道,我不懂,曾经我以为卢昶也不懂,实际上,卢昶深谙其道,已经自己给自己铺就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 “恭喜啊。”我还能说什么呢? “乔川,我们冰释前嫌,重归于好吧。”卢昶有点低声下气。 “怎么?我们的友情有那么坚不可摧吗?”我讽刺。 “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北城警界需要你这个侦探的协助,或者说,北城需要你,我,需要你。” “该不会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又想到我了吧?”我还是阴阳怪气,过去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我对卢昶的感情早已经变质。 卢昶顿了顿,“没有,我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想你的才能被埋没。现在我是副局长,很多事情我能够做主了,只要你回来,一定会得到警局的重用。” 尚城那边的朋友说帮我找工作没问题,公司还缺一个主管,但是需要钱打点。问题就卡在这儿了,我哪有那么多钱去打点?说实话,我还是舍不得离开北城,我还是想要当侦探。 “你真的能做主?上次我可是把陶局长可得罪了,我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我再看见你,再看见你,我一枪崩了你。你让我回去,不是让我吃枪子儿吗?毕竟,他是正的,你是副的。”我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 “哈哈,”卢昶爽朗地笑,“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办法,缓和你们的关系。” “陶局长的脾气你我都了解,你能有什么办法?”我渐渐提起了兴趣。 “三天后有个局,我请了陶局长,还有一些北城知名人士,你同样作为宾客列席,以我的好友,北城名侦探的身份。我敢保证,当着其他宾客的面,陶局长绝对对你客客气气。” “那之后呢?”我的意思是,表面功夫有什么用?饭局结束,人家局长大人还是可以一枪崩了我。 “我还请了一个帮手,他也是北城赫赫有名的人物,到时候,他会跟我一起,哦不,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请你来当警察局的高级顾问,并且当场拍板定下来。人多势众,陶局长孤军奋战,必败无疑。”卢昶言之凿凿,信心满满。 “哦?什么局?什么帮手?”我越加好奇。 “我女朋友和外国人合开了一家旅馆,正式开业前一晚有个内部的小宴会,至于说这个帮手,说来也是咱们的老相识,他肯帮你,还真不是我游说的,他是真的赏识你的才华,有意帮你东山再起。”卢昶神秘兮兮。 “女朋友?”我讶异。 “是的,我结交了一个女朋友,三天后,引荐给你。” 说实话,我很激动,我真的还能在北城东山再起吗?三天之后见分晓。 ------------ 第三章 齐聚一堂 民国22年5月13日晚11点。 现在,我身处于北城绿野旅馆四层的408房间。今晚,我将会留宿在绿野旅馆,睡前,我想要记录今晚的我的经历。 卢昶真是了不得,他的女友居然是津城修氏家族的大小姐修怀贞!原来那次修氏家族的晚宴,卢昶攀上了这么一个高枝。修怀贞是之前案件死去的修翠容的堂姐,修怀贞家的势力财富不亚于修翠容家。 修怀贞,今年30岁,没有结过婚,但是有个9岁的儿子,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没人敢去猜。这个儿子从小便不会说话,有智力缺陷。当然,这一点也从没有人明着说出来。 卢昶比修怀贞小四岁,没结过婚,只有一个前女友,现在是北城商会会长的小妾。 这两人如果单从个人条件来看,真的不配,但是如果评估背景,倒也是各取所需。修怀贞有钱有势,能够帮卢昶当上北城警察局副局长,卢昶年轻英俊,是可造之材,不在乎修怀贞年长,甘愿当9岁男孩的继父。两人都算是有舍有得。 我现在所在的绿野旅馆正是修怀贞和英国伤人格林先生合资创建的。修怀贞为了卢昶,竟然甘愿抛下津城的产业,来北城开展新的事业,她对卢昶的感情可见一斑。 卢昶果真是了不得了,他不单是在修怀贞的帮助下升官,只要一结婚,他也算是这家旅馆的四分之一的老板。怪不得今晚他摆出了尽地主之谊的派头,俨然已经提前进入角色。 算了,我还是从晚上7点钟进入这家旅馆开始记录吧。因为除了卢昶,其他宾客也都是来头不小。 卢昶算是给足了我面子,亲自让司机开车来接我,他等在绿野旅馆的门口,等我到了,再跟我一起进去。而我们俩,是所有宾客中最后抵达的。 一楼的饭店大厅中,大圆桌旁已经坐了八个人。主位是一个英国人,紧挨着他的则是一个样貌端庄的女人,女人身旁是一个一脸阴鸷的男孩。 卢昶引领着进入大厅,我没想到,这八个人竟然齐齐起身欢迎我这个落魄侦探。 “哎呀,乔大侦探,好久不见!”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男人。我定睛一看,这不是苏堃颉吗?苏公馆案件中的苏家大少爷苏堃颉!难道这就是卢昶所谓的帮手? 一定是的,听说苏家分家之后,苏堃颉这位大少爷和他的母亲是分得最多财产的,苏逢春的公司现在的主人正是苏堃颉,这位也是北城响当当的人物,是陶局长不得不卖面子的商贾。 我赶忙上前跟苏堃颉握手,客套叙旧,“苏先生,好久不见。” 紧接着,卢昶向大家介绍我,语调里尽是骄傲:“各位贵宾,这位是咱们北城鼎鼎大名的神探乔川,也是我挚友。” 大家纷纷冲我点头示意,给足了卢昶和苏堃颉面子。我这才明白卢昶的苦心,这场宴会是他为我准备的一张重回北城警界的请帖,不但可以顺利通过陶局长这关,也顺便北城其他大人物认可我的身份地位。 紧接着,卢昶为我一一介绍,从身份最尊贵的主人开始,“乔川,这位是来自大英帝国的企业家格林先生,也是绿野旅馆的最大股东。” 我对大英帝国这个词非常反感,我讨厌英国疯狂扩张领土的霸道作风,连带着我对英国人的印象也不太好,更加讨厌他们出现自己国家的领土上,总觉得他们是不怀好意的领土强盗。 但是,我却必须对这个格林先生毕恭毕敬,我主动走过去,跟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握手。我只能安慰自己,我的恭敬仅限于他年纪比我大而已。 格林先生气质倒是很和蔼,平易近人,握手时态度诚恳,用流利的中国话说:“很高兴认识你,乔大侦探,你可是我们的贵宾。” 我看了一眼卢昶,这家伙果然今时不同往日,我也算是吃了他的福利了。 “乔川,这位是修怀贞小姐,绿野旅馆的股东,我的女朋友,”卢昶介绍完,走到修怀贞身边,抬手去宠溺地抚摸小男孩的头,“这是修念卿,怀曼的儿子。” 我跟修怀贞握手,礼貌问好。修怀贞的一颦一笑非常得体,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又不失新时代女性,尤其是企业家的派头,她虽然不怎么漂亮,不怎么年轻,但是浑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女性魅力。我开始觉得卢昶跟她的这场恋爱和婚姻简直赚大了。 “小卿,待会儿有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卢昶仍旧轻抚修念卿的头,可是这个男孩却用非常可怕憎恶的眼神瞪着卢昶,突然一抬手把卢昶的手给拍下去,随即躲到修怀贞身后。 卢昶和修怀贞相视一笑,谁也不在意。 卢昶是为了讨好修怀贞吧,或者说,他是真的爱怜这个不会说话,有智力缺陷的孩子?答案显而易见——除了亲生母亲,没人会真心喜欢眼神如此阴毒的孩子。 “乔川,这位是咱们北城的京剧花旦名伶,也是瑶池戏班的老板,阮瑶,”卢昶向我介绍的是站在苏堃颉身边的女人,“也是苏先生的女友。” 这个阮瑶看起来年纪25岁左右,样貌明艳风情,是个美女。 苏堃颉看她的眼神中满溢着欣赏痴恋,听到卢昶介绍到“女友”时,骄傲地揽住阮瑶的肩膀。 我跟阮瑶客套地点头寒暄。 卢昶笑着望向陶局长,说:“乔川,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我赶忙走到陶局长面前,微微欠身,伸出右手,给足他面子。我不能辜负卢昶的好意,我必须要留在北城继续我的侦探事业,所以陶局长这关,我必须要迈过去。 陶局长爽朗大笑,仿佛半年前我们从未有过任何嫌隙,再也不是那个上次见面说再看见我就要一枪崩了我的、高高在上的局长,现在他只是一个饭局上的客人,跟我一样。 陶局长用力握住我的手,“乔川,好久不见啊,别来无恙啊。” 我笑着打趣:“陶局长,还请您高抬贵手,不要请我吃枪子儿啊。” 陶局长笑得更大声,我也跟着笑。 卢昶咳嗽一声,打断我俩,示意我转向侧面,陶局长身边的那位,“乔川,这位是陶夫人,井青寒。陶夫人可是北城大学的老师呢。” 表面上,我毫无惊讶,欠身行礼。实际上我是大吃一惊,因为我认识陶局长的夫人,那是一个跟陶局长年龄相仿,接近半百的老女人,而眼前这个,看起来也就30岁出头。 这短短半年时间里,陶汉昌竟然抛弃了糟糠妻,当了陈世美。 井青寒的美更内敛沉静,书卷气很浓,跟一脸横肉的大老粗,中学都没毕业的陶局长形成鲜明对比。 井青寒与我握手,谦虚地说:“乔大侦探,久仰盛名。我还在北城当老师的时候就听过你破案的故事,没想到今日有幸认识你这样的人物。” 卢昶对我解释:“陶夫人自从3个月前与陶局长结婚,就成了陶局长的贤内助。为了陶局长,陶夫人可是连事业都放弃了。” 陶局长哈哈大笑,一把搂住井青寒,得意得很。 我为井青寒不值啊,没忍住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遗憾,北城大学的遗憾啊。” 卢昶想要让大家落座,突然想到了还有一个人,一拍额头,“哎呀,差点把小洪给忘了,瞧我这个记性。”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坐在最靠近门口,也是整个饭局中地位最低的位置站着的年轻男人。那男人正一脸桀骜不驯,歪着头,肩膀一高一低,吊儿郎当地瞪着我。 我回想了一下,这人我也是认识的,我便打断卢昶,说:“这位不用介绍,洪彦非,我认得。” 我当然认得啦,洪彦非就是巡捕房的巡捕,曾经是卢昶的手下,但更重要的是,他是陶局长的小舅子。不,不对,应该说是前小舅子,因为他的姐姐已经不再是局长夫人了。 “洪警长。”卢昶纠正我。 我恍然,原来卢昶升职之后,洪彦非也跟着升职,顶替了卢昶原来的警长职位。怪不得,他一个前任小舅子还能参加前任姐夫的饭局。只是我就奇怪了,既然姐姐都跟陶局长离婚了,怎么这个小舅子还要当前任姐夫的走狗?他就不替自家姐姐打抱不平? “洪警长,好久不见啊。”我冷冷地问候,丝毫不掩饰我对他的厌弃,半年前我去警局,就是陶局长命令他当时的小舅子洪彦非对我拳打脚踢。 洪彦非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哎呀,这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乔川,上次打你是兄弟我的不是,要不要赔给你点医药费啊,没落下什么后遗症吧?” 我刚想反唇相讥,卢昶拉着我坐下,小声在我耳边说:“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砧板上的鱼,扑腾不了多久了。” 我意会,以卢昶现在的地位,虽然不敌陶局长,但是收拾一个陶局长的前任小舅子根本不成问题。毕竟,陶局长已经有了新欢,要说是现任小舅子,他动不得,可洪彦非就是个狗仗人势的前任。只要卢昶表态,陶局长绝对把他当弃子。 饭局上都是一些废话,相互吹捧,让我生厌。但是卢昶果真说到做到,在他的引导下,众人一起提议,提拔我当警察局的高级顾问。陶局长根本没法拒绝。 ------------ 第四章 找孩子 饭局过半,修怀贞的儿子,9岁男童修念卿坐不住了。修怀贞轻声嘱咐,让孩子自己去玩,一定要小心,别伤着自己。 卢昶还不太放心,想要跟着,但修念卿根本不领情,对卢昶充满敌意,只要卢昶靠近,他就躲。 我不禁为卢昶忧虑,后爹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当个不会说话的傻孩子的后爹?孩子虽然不太懂大人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但是喜欢谁不喜欢谁这种事儿根本不用教,就是本能反应。 修念卿离席,我们成年人也都没有在意,继续我们的官话套话。 突然,陶局长一声惨叫,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这么一起来,我们才看到椅背后面的修念卿。 男孩手里握着一把西餐的餐刀,上面还有血,而陶局长正捂着屁股。 我开始喜欢这孩子了。 修怀贞和卢昶脸色难看,卢昶想要出言训斥,但是碍于孩子的母亲还未开口,也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没等陶局长反应,他身边的狗腿子洪彦非炸了毛,想也不想,习惯性地抓住了男孩的衣领,骂道:“臭小子,你活腻歪了?” “洪彦非!”陶局长仍旧捂着屁股,怒斥洪彦非,“掌嘴!” 洪彦非这才回过味来,赶紧松了手,看了看陶局长,看了看一脸怒容的修怀贞,不情不愿地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 “陶局长,孩子不懂事,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计较。”修怀贞冷冷地说。 陶局长是真想发难啊,可是他是真不能。我看得出,这个小老头是在用全身力气克制怒火。他可是堂堂局长,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更何况还是一个孩子给他的委屈和难堪? “陶局长,”卢昶赶忙凑过去想要查看伤势,顺势把修念卿往女友那边一推,“伤得严重吗?” 陶局长赶忙转身,不让卢昶看自己的臀部,“没什么,皮外伤。” 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仍旧不忘回头恶狠狠瞪着陶局长。 我大概能够猜到为什么这一屋子人,修念卿会选择陶局长去“行刺”,除了这家伙长得最丑,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强忍笑意,但还是忍不住落井下石,“陶局长当年驰骋战场,何等英雄,这点小皮外伤,算得了什么?挠痒痒罢了。” 陶局长讪笑,“各位,不好意思,我回去换身衣服。洪彦非,你留下,自罚三杯。” 井青寒也起身,跟众人点头示意,跟随丈夫而去。 十五分钟后,夫妻俩再度回到餐厅。陶局长看来是已经处理好了伤口,也调整好了情绪,又戴上面具,笑脸相迎。 晚上9点,这场漫长的饭局才算结束,在格林先生的带领下,我们所有人一起参观了整个旅馆的地上4层和地下两层。绿野旅馆已经准备妥当,即将在两天后正式开张大吉,我们几个今天的聚会和留宿,算是旅馆主人的提前招待,也算是包场了。 格林先生一边带领我们参观一边介绍:今晚晚餐结束后,服务人员就已经下班离开,整个旅馆中就只有我们这些人,服务人员会在明天中午我们离开之后再来做清洁工作。至于明早的早餐,不用担心,他会亲自给大家做他拿手的三明治。 参观完毕,已经是将近10点钟,大家纷纷回房休息。 客房的安排也是格林先生早就计划好的。绿野旅馆的一层是饭店,二三四层是客房,其中二层是双人间,三层是单人间,四层都是套间。我们这群人是贵客,所以自然是住在三四层。 格林按照性别分配房间,女性住在三层,男性住在四层。我们几个大男人一人一间套间,占据了整个四层。其中我跟卢昶的房间是相邻的。陶局长跟洪彦非的房间是相邻的。最中间则是格林先生和苏堃颉的房间。 为什么陶局长没有跟他的太太井青寒一个房间?那是因为饭局中,井青寒就表现出了对京剧的喜爱,主动换位置坐到阮瑶身边,跟她请教京剧。井青寒主动提议,晚上跟阮瑶同住一房,她还有很多话要跟这个一见如故的妹妹聊。 陶局长对这个新婚不久的娇妻非常宠爱,自然是应允。 我没有急着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卢昶进到他的房间,我们毕竟是久别重逢,有些话想要私下聊聊。 “卢昶,你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介绍时,你把陶局长排在了最后;未来的继子对陶局长动刀,你也保持中立,非但不为陶局长说话,连做个样子训斥一下孩子都不肯。我看得出,你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可想而知,他也已经把你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 “哈哈,果然不愧是大侦探。没错,这些年我一直被陶汉昌压着,他的很多行径我早就看不惯了。现在我是副局长,背后有怀曼家族的支撑,陶汉昌为了一个井青寒,不惜得罪昔日扶他上位的前妻和娘家,在北城已经是声名狼藉,我顶替陶汉昌是迟早的事。”卢昶颇为得意。 “真的没问题吗?”我为卢昶担忧,担心他跟陶局长宣战,站在对立面,赢了还好,输了,后果不堪设想。陶汉昌的心狠手辣,全北城谁人不知? 卢昶轻松地说:“乔川,跟陶汉昌的较量,我必胜。年轻就是我最大的优势。我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等个几年,局长的位置一定是我的。相反,如果我做了什么,反而容易出差错,给陶汉昌留把柄。” “聪明。”我真的要重新认识卢昶了,原来从前的他一直是扮猪吃虎,假装憨厚。 “现在的局势是,陶汉昌巴不得我搞小动作,他就能大做文章,把我踢出局。而我呢,我就偏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专注于实务,干出成绩来,一来是让他无的放矢,二来,也是彰显我的能力,得民心,赢口碑。”卢昶满脸都是精明算计。 我鼓掌,一半调侃讽刺,一半真心赞许,“卢昶,你算是开了窍。” 卢昶走到我身边,诚挚地说:“乔川,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展露最真实的自己,我需要你这个同盟,我们一起战胜陶汉昌,整肃北城警界,维护法律和正义,怎么样?” 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好吧,我决定真正跟卢昶冰释前嫌,再度同盟。 民国22年5月14日下午1点,晴。 昨晚,陶汉昌死了。今早6点,我在绿野旅馆推理真相,找出了真凶。一上午,我在北城警察局配合卢昶做笔录,打报告,审讯犯人。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我算是真真正正回归到了侦探的本职,回归到了北城警界,成为警察局人人信服的高级顾问。 这一切,还得从今天凌晨,也就是12个小时之前说起。 凌晨1点,我被敲门声吵醒,去开门,门外是刚刚跟我分别不久的卢昶。 “怎么了?”我警惕地问。 “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卢昶口是心非,他明明就很紧张,“小卿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一边问一边让卢昶进来,自己则是赶紧穿衣。 “就在刚刚,约莫5分钟之前吧,怀曼给我的房间打电话,说是一觉醒来,身边的小卿就不见了,她很着急,本想自己出来找孩子,但是一来她比较胆小,一个人大晚上在这么大的旅馆里找孩子,没等孩子找到,她先吓坏了;二来,我也担心孩子玩够了回房看不到妈妈。” 我懂了,这是抓我做苦力,跟他一起找孩子去。 “他不会跑出旅馆吧?”我穿好衣服,跟卢昶一起出了房间。 “应该不会,格林先生带咱们参观的时候也看见了,当时旅馆的门窗都锁上了,尤其是大门,”卢昶边走边说,“不过保险起见,咱俩还是检查一遍所有通向外面的门窗。” “也对,如果孩子真的通过门窗离开旅馆,那么门窗就一定是开着的,因为他没法从外面上锁。”这一点,无论是正常还是弱智的孩子都做不到,但有一点,正常这个年纪的孩子不会大晚上往外跑,所以修念卿丢了,这事儿可大可小,没出旅馆,在内部玩躲猫猫,是小事儿,要是真的跑出去了,那可是天大的事儿。 我跟卢昶分头行动,我负责二三四层,卢昶负责一层和地下两层,找人的同时检查所有走廊的门窗。我俩约定好10分钟后在三层电梯口汇合。 1点10分,我们汇合,确认了一个事实,旅馆里除了有人入住的客房之外的所有门窗都是从内部上锁的,并且锁得好好的。也就是说,除非修念卿进入了有人入住的房间,从房间里的窗子离开,否则他就应该还在旅馆内。 “没办法了,挨个房间确认吧。”卢昶做了决定。 “吵醒他们?”我觉得好像不太妥当,“要是房间里多了个孩子,他们肯定会注意到的,会把孩子送回去的。” “小卿这孩子不是一般孩子。有一次,我跟怀曼在房间里聊天,直到两个小时后才发现这孩子一直躲在房间的书柜里,两个小时啊,他一声不吭!” 我觉得后背发凉,这孩子是真的挺瘆人。 “那要是有这样的先例,还是逐个房间确认一下吧,也免得孩子突然现身,把熟睡的人给吓出个好歹。”我想了想,提议说,“不过咱们还是不要声张,毕竟大半夜的,阵仗太大,会让孩子躲得更深。” “那是自然,我们就挨个房间敲门,进去查看,尽量小声。” ------------ 第五章 潜伏的小杀手 我们打算先从三层找起,毕竟修念卿本身就住在3楼,跟母亲修怀贞住同一间。我们先去了301室,也就是修怀贞的房间,跟她确认孩子是不是已经自己回去了。 修怀贞梨花带雨,一个劲儿摇头,一把抓住卢昶,“卢昶,你确定小卿还在旅馆里?他真的没跑出去?” “放心,小卿不会有事的。你呆在房间里不要乱跑,免得小卿回来看不见你又跑出去,等我好消息。”卢昶抱了抱修怀贞,温柔安抚。 随后,我们来到了305室门前,轻轻敲门。 开门的是井青寒,他披着睡袍,睡眼惺忪,眼见吵醒她的是两个男人,不悦地问:“大晚上的,这是做什么?” 卢昶解释一番,连连道歉。 井青寒马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们进去,“孩子丢了可不是小事,你们找找看吧,虽然我有把握,我这房间里没藏什么孩子,不过也得让你们查查看,好跟孩子母亲交代。” 房间里竟然只有井青寒一个人,不见阮瑶。 “阮小姐呢?”我问,因为饭局上两个女人可是说好了,会睡在同一间房间。 “我跟阮小姐聊得并不怎么开心,大概12点半吧,她就走了,说是要找修怀贞要钥匙,再开一间房。” “她没有去四楼苏堃颉的房间吗?”我问。 井青寒耸肩,“这我哪知道?” 说话间,卢昶已经检查了整个房间可以躲人的地方,还特意看了窗户,然后冲我摇头。 我俩退出305室,又折返回301室找修怀贞,跟她确认阮瑶是不是找她要过钥匙,又开了一间客房。 修怀贞承认,“没错,12点40分,我被敲门声吵醒,特意看了时间,开门一看,是阮瑶,我给了她310房间的钥匙。当时小卿还在的。我回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12点55分我又醒了,想到我还没关灯,就是这时候,我注意到小卿不见了!” “就15分钟的时间?”我问。 “是啊,就这么15分钟,小卿就不见了。”修怀贞又开始落泪。 “所有客房的钥匙都在你这?”卢昶问。 修怀贞从抽屉里掏出三串钥匙,分别是二三四层客房的钥匙,每一把上面都贴着门牌号,“你们看,除了有人入住的房间,剩下空房间的钥匙都在这。当然,旅馆还有备用钥匙,是锁在4层格林先生的办公桌里面的。” 一个智力有障碍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去办公室的办公桌里偷钥匙?我能够断定,修念卿一定是在12点40分至12点55分这15分钟期间独自离开301室,在走廊里游荡,而当时,某个房间的门开了,他趁房间主人不注意溜进去藏了起来。 “要不,我打电话问问格林先生?他住的套间外间就是他的办公室。”修怀贞说着,拿起房间里的电话。 “问问也好。”卢昶说。 很快,修怀贞挂上电话。寂静的夜,格林先生的声音透过听筒,让我们俩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去检查了备用钥匙,一把也不少。 我跟卢昶心照不宣,根据排除法,修念卿一定是进了某个人的房间,藏身其中。 接下来,我们又去了阮瑶所在的310室。跟阮瑶解释情况和检查房间,又花费了5分钟。 孩子不在三楼,我们马上上到四楼。我们很快敲开了苏堃颉的房门,苏堃颉说他一直睡不着,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还奇怪来着,但他打从进到房间就没有开过门,所以他能够肯定,孩子不在自己房间里。 尽管苏堃颉言之凿凿,我们还是仔细检查了一番。果然,修念卿不在。 我和卢昶没时间停留,马上告辞前往下一个房间。苏堃颉很热心,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 还没等我们敲门,格林先生就打开了门,问我们找到孩子了吗。他说他打从被修怀贞的电话吵醒去查看过钥匙以后就再没睡,先是检查了房间里有没有藏人,然后洗了个澡。 我们三个很快便确认了格林先生的说法,修念卿不在他的房间,并且我们还看了格林先生的备用钥匙串,的确,上面有所有房间的钥匙,一把不少。 于是,格林先生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我们从两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我们四个在陶局长陶汉昌的房门口敲门足足敲了两分钟,一直到把对面洪彦非都给吵醒,开门来查看,陶汉昌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陶局长可能是喝多了,睡得熟吧?”洪彦非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四个,“这大晚上的,你们不睡觉,这是在干什么?” 卢昶对洪彦非解释了找孩子的缘由,然后索性,我们四个先进了洪彦非的房间去查看。 “绝对不可能,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警长,自己房间里藏个大活人我能不知道?”洪彦非对我们搜房间的举动很是不满,但是碍于格林先生和苏堃颉的面子,他也是发了两句牢骚,没敢阻止。 洪彦非所言非虚,孩子不在他的房间。没办法,我们又回到了陶汉昌的门前,再敲门,大声叫“陶局长”,可是就是无人回应。 “算了吧,不可能在陶局长房间里,那孩子跟陶局长互相讨厌,他怎么会跑到陶局长的房间里?”洪彦非大大咧咧地说,说完打了个呵欠。 是啊,修念卿讨厌陶汉昌,所以饭局上去厨房偷了一把餐刀,伸进椅子下方缝隙,划破了陶汉昌的屁股。这么多人之中,这孩子只选择偷袭陶汉昌,足见他最讨厌陶汉昌。 修念卿害得堂堂局长在众人面前伤了屁股丢了面子,又不能惩治伤他的罪魁祸首,一定是气愤至极,所以他不单单是讨厌,更是憎恨修念卿。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讨厌谁,自然不会去到对方的房间里。可是修念卿不是一般的孩子,他眼神阴鸷,动辄拿刀伤人,简直就是个小魔鬼。他会不会潜伏在陶汉昌的房间里,想要再用刀伤人?陶汉昌此时不回应,是不是已经被那孩子给杀了? “格林先生,请您用备用钥匙打开陶局长的房间。”我提议。 洪彦非马上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陶局长还睡着,你们这么多人一起闯进去,你们,你们也太不把陶局长放在眼里了吧?” “可是根据排除法,孩子只可能在陶局长的房间里。”卢昶说。 “你们俩的房间搜了吗?”洪彦非抬手指着我和卢昶。 也对,我俩的房间还没搜啊。可是我清楚得很,我的房间里绝对没藏人。转头去看卢昶,那家伙也是一脸自信。 “先去搜你俩的房间,如果也没有,再去开陶局长的房间。”洪彦非发号施令。 我们一行五个男人分别检查了我跟卢昶的房间,果不其然,哪里有什么孩子的影子? “格林先生,请您打开陶局长的房门。”我再次向格林先生提议。 格林先生早就拿着那一大串钥匙,在其他人的注视之下,打开了陶汉昌房间的门锁。 门一开,洪彦非就把我们拦住,“等一下,我先进去叫醒陶局长,让他穿好衣服。” 卢昶笑着说:“行,我跟你一起。” 于是他们俩率先进入房间。我、格林先生和苏堃颉等在门外。 “陶局长果然不在。”卢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 “怎么回事?陶局长呢?”洪彦非的声音。 “等一下,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卢昶焦急的声音。 “什么干什么?你有病吧?”洪彦非的声音。 “乔川,你快来帮忙!”卢昶叫我,声音非常焦急。 我赶忙冲进房间,之间卢昶正用力从身后抱住洪彦非,想要限制他的行动。 “乔川,你看看桌子上是什么?刚刚洪彦非想要把它揣进口袋。” “你放屁!”洪彦非用力挣扎,还想靠近桌子。 我赶忙凑过去看,桌子上只有一只烟灰缸,里面不单单是烟蒂,还有一张烧了一半的纸,纸上还有字。我掏出手帕,像是对待证物一样,小心地抓起烟灰缸,走到门外,生怕洪彦非突然挣脱卢昶破坏证物。 我的房间门还敞开着,于是我便先把烟灰缸拿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锁好门。其实我特别心急想要处理证物,看看上面没有烧毁的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字,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反正这纸条已经彻底熄灭了,之后我有的是时间细究。 刚一出门,我便听到了洪彦非破口大骂,“卢昶,你想冤枉我,没门!你不就是想当局长吗?我看陶局长就是你给拐走了!” 后面还有一些污言秽语,洪彦非就是个市井混混,狗嘴吐不出象牙。 “苏先生,格林先生,”卢昶还在用力控制洪彦非,“我们的警长不太冷静,我脱不开身,还麻烦二位进去查看一下,小卿在不在里面。” 苏堃颉和格林先生马上进屋,仅仅不到两分钟的时间,我便听到孩子的叫声从里面传出。 卢昶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我说:“乔川,去三楼叫怀曼上来吧,孩子需要母亲的安抚。我这边,实在是脱不开身。” “还是把洪警长交给我,你去吧。”毕竟人家两个是小情侣,我还是很识趣的。 我接手洪彦非,并且让格林先生找了绳子,我跟苏堃颉一起,把盛怒之下嘴巴里不干不净,如同猛兽一般狂躁的洪彦非给绑了起来。 很快,卢昶和修怀贞跑上楼,跑进陶汉昌的房间。出乎我意料的是,上来的不光是修怀贞,还有阮瑶、井青寒。 卢昶对我解释:“两位女士听说孩子丢了以后也一直没睡,陪着怀曼。听我说孩子找到了,也跟着上来看看。” “小卿,没事了没事了,妈妈来了。”房间里传出修怀贞哽咽的声音。 苏堃颉凑到我身边耳语:“那孩子藏在衣柜里,一声不吭,手里还死死握着一把西餐刀。” 果然,这孩子对陶汉昌有执念啊。我后知后觉,餐厅的偷袭不是随机的,也不是一时兴起,修念卿恐怕是深深憎恨着陶汉昌,一心执着于杀了他。可是,一个孩子怎么会憎恨一个初次见面的警察局长呢? “小卿,乖孩子,跟妈妈回去吧,来,把刀放下。”房间里又传出修怀贞温柔的声音,然后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在母亲温柔的指示下,那孩子丢下了凶器。并且母亲也没有责怪孩子大晚上潜伏和意图行凶的罪过,为什么?答案再清晰不过——仇恨陶汉昌的正是修怀贞,修怀贞一定是以为孩子智力有缺陷,没有躲避,在他面前表现出了对陶汉昌的仇恨,并且还被孩子看到了照片。 饭局上,每个人都戴着面具,假意逢迎,虚情假意,包括我在内,只有一个人最真实直接地表达爱恨,那就是修念卿。 ------------ 第六章 发现尸体 眼见洪彦非已经被控制住,卢昶对我提议:“乔川,咱们分头去找陶局长吧。既然旅馆的门窗都完好,相信陶局长此时一定就在旅馆内。搞不好是喝醉了,睡在哪里。” “整栋旅馆我们刚刚都巡视过,钥匙和备用钥匙也都在。”我的意思是,陶局长不可能是喝醉了睡在哪里,大晚上的,他没有必要一个人离开房间在旅馆里游荡,又睡在外面。 “你的意思是?”卢昶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但是他不想自己说出来。 “我觉得陶局长已经遭遇不测。”卢昶不愿意说,那么我来说。 “凶手把尸体带离了旅馆?”卢昶问。 “虽说整栋旅馆算不上是密室,但是想要带一具尸体出去也是有难度的。我的直觉是,陶局长还在旅馆里。” “可是我们刚刚已经搜过一遍了,难道要把那些空房间也都搜一遍?”卢昶看了一眼格林先生手里的钥匙串。 格林先生本能地把钥匙串递了过来。 “一楼的厨房和两层地下室,每个房间你都搜过了吗?”我问卢昶。 卢昶点头,“能进去的,我都查看过了,没人。” 格林先生一听这话,疑惑地反问:“能进去的?你的意思是还有门锁着,进不去的?” “是啊。”卢昶理所应当。 “不可能啊,一层的厨房餐厅我亲自检查过,没有上锁,地下一层是服务人员的宿舍和洗衣房,也没有上锁,地下二层是储藏食物的仓库,也没有上锁,就连我的酒窖我都没锁,哪里是进不去的地方?” 卢昶听完格林先生的话,意识到不对劲,紧张地说:“有一个房间,不,不是房间,应该是冷库吧,门很厚重,门口有凉气,我试着去开门,开不开啊。但是我也没多想,我想,那里面那么冷,小卿不可能在里面。” “那是储存蔬菜瓜果的冷库,里面还有一个储存冻货的冰窖,”格林先生介绍,“但我晚饭后还过去查看过明天做三明治的原材料,我确定,门没上锁。” 我当即做了决定,并且抬腿就走,“去冷库!” 我们三个乘坐电梯到一楼,又走楼梯到了地下二层,站在冷库的门口。 格林先生又对卢昶说:“这道门是特制的,没有锁,如果你当时推不开,那只能说明,里面有人顶着!” “不会吧?难道是陶局长?”卢昶反问。 我伸手试着去推冷库的门,幽幽地说:“也可能是——凶手。” 卢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声问:“会不会凶手还在里面?” 门已经被我推开一条小缝隙,我继续发力,“除非旅馆里除了我们,还藏着一个人。” “绝对不可能!”格林先生虽然嘴里这么说,却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远离冷库。 门已经被我推开了一半,我并不怎么担心里面有凶手会突袭我,因为凶手如果躲藏在这里,恐怕早就冻得不省人事了。 “陶局长,真的会在冷库里吗?他,还活着吗?”格林先生又后退几步。 此时我已经把冷库的门彻底打开了,格林先生所在的位置看不到里面,但我和卢昶却对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惨绝人寰!眼前的画面让我本能地躲闪,不愿再看第二秒,仅仅一秒,我就产生了置身于炼狱的错觉。 “怎么样?”身后格林先生好奇地问,“里面有什么?” “别过来!”卢昶的身子向后倾斜,但很快站稳。 我侧头去看卢昶,这家伙毕竟是见惯了严刑逼供的场面,面对这样的情景可是比我冷静沉着得多。 “我得马上给局里打电话,叫人过来,尤其是法医。”卢昶说着,便用力关门,“乔川,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把门关上,这要是让那些女士们看见还得了?” 我回过神,跟卢昶合力把冷库的门关上。 “乔川!”卢昶用力摇晃我,“你清醒一点。” 的确,我整个人都被脑子里印下的那副血腥残忍画面占据控制了,我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我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 陶汉昌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被胶带封住,双目流血,鼻子只剩下一半,浑身赤裸,身上细细密密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割伤,烫伤,鞭笞伤,还有其他我一眼无法分辨出怎样造成的伤痕。他的手指和脚趾处都是血肉模糊,脚边散落的好像正是被拔出来的指甲。 “我没事。”我努力镇定。 “咱们快上去吧,乔川,格林先生,请不要对女士们透露陶局长的情况。”卢昶把我和格林先生推在前面上台阶。 格林先生一脸莫名其妙,“不要透露什么?陶局长真的死在里面了?” 我跟卢昶谁也没有心思回答他。 我跟卢昶召集所有人,当然是除了被捆绑的洪彦非之外,在餐厅集合。大半夜的,我们这群人又围坐在了那张圆桌周围。只不过此时,有两个位置是空着的。 井青寒坐立不安,“到底怎么回事?我家老陶呢?” 卢昶斟酌了一下,还是坦白,“陶局长,不幸遇害了。” 女人们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井青寒的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双臂环抱自己,颤声问,“什么时候的事?是谁?为什么?” “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待会儿局里的法医到了,验尸之后应该会有答案。”卢昶重重叹气。 众人又提了很多问题,卢昶概不回答,只说要等警察局的人到了以后,按照办案程序调查。 “卢副局长,”苏堃颉板着一张脸,他算是听出来其中深意了,不满地问,“你该不会是把我们都当成嫌疑人了吧?” 这话简直一针见血,这一点我跟卢昶早就心照不宣。 “我的人到了以后会彻底搜查整个旅馆,如果没有外人,那么……” “开什么玩笑?”格林先生抗议,“你们警察局大张旗鼓搜我的旅馆,不等于告诉整个北城我这里出了人命?我还怎么开业?” 修怀贞怀抱着修念卿,对卢昶说:“能不能想想办法,偷偷进行调查?” 卢昶犹豫了一下,“这样吧,我让他们穿便衣进来,尽量控制人数。现在毕竟是晚上,街上没人,争取在天亮之前搜查完毕,运走尸体。” 格林先生也退让了一步,“也只能这样了,卢昶,我希望这案子保密,另外,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找出凶手!” “一天?”卢昶惊愕。 我也对格林先生的说法不满,他一个商人,居然对卢昶这个副局长,目前北城警察局的最大官员下命令。 “一天足够了,凶手要不是隐藏在旅馆里的外人,就是我们之中的某个。如果是外人,你的人进来搜,肯定能找到。如果是我们这些人其中之一,也简单,谁有作案动机和时间,谁就是凶手。”格林先生冷着脸说。 我苦笑,这家伙可真是外行,找凶手在他看来竟然如此简单。但是转念一想,也不怪他想得简单,嫌疑人有限,如果有一个人有动机,有犯案时间有犯案能力,再加上找到一些证据,不就能确认他是凶手了吗? “卢昶,在你的人来之前,先跟我回我的房间看看陶局长房间里的烟灰缸吧。”我提醒卢昶。 “对呀。”卢昶的样子显示他刚刚已经把烟灰缸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离开餐厅前,卢昶再次强调让大家留在餐厅等候,任何人不要擅自离开。 格林先生作为旅馆的主人,自然而然承担了领导者的职责,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既然给了你们一天的时间解决这案子,我自然会全力配合。有我在,不会有人敢轻举妄动的。” 我跟卢昶回到我的房间,小心地把烟灰缸里还未烧成灰烬的一小块纸片取出来。我俩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这脆弱的证据。 纸片只是很小的一块,上面的字迹到还算清晰,没有被熏黑的部分写着:2点,冷,见,谈,池。 “字体娟秀,像是女人的笔迹。”卢昶分析。 我同意,“很显然,有人用字条相约,约陶局长凌晨2点,在冷库见面会谈,但是最后面这个‘池’字,不好解释。” 卢昶了然一笑,“没什么不好解释的,你忘了,苏堃颉的女朋友的戏班叫什么了吗?” “瑶池?”我摇头,“这扯不上关系吧,如果是阮瑶约陶汉昌,为什么要写自己戏班的名字?” “这个不清楚,但是有一点再清楚不过,那就是陶汉昌真的去赴约了。”卢昶下定论。 “没错,陶汉昌在约定时间,也就是2点之前出门,临走时没能关好自己的房门,如此一来,修念卿才有机会进入他的房间。” “陶汉昌临走前想要烧毁纸条,却不巧留下了只言片语。烧纸条我能理解,既然是秘密会面,双方肯定都不想让外人知道,所以纸条得毁掉。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洪彦非会急于藏起这没烧完的纸条。” “是啊,”我疑惑地说,“不说这字体像是女人的,就算是男人写的,也一定不会是洪彦非。洪彦非是陶汉昌的前小舅子,有什么话都可以回家说,犯不着到别人的地盘搞什么秘密会面。” “难道,会是洪彦非的同伙?他进入房间后发现字条没有完全烧完,担心我们看到上面的字,为了掩护同伙所以想要掩藏证据?”卢昶说完又自己摇头,“洪彦非恨陶汉昌我能理解,但总不至于要杀了他这个前任姐夫,他应该知道,没了陶局长这棵大树,我马上就会让他卷铺盖走人。” “也许,”我猜测,“他为自己被抛弃的姐姐打抱不平?” 卢昶摇头,“他们姐弟感情并不好,否则洪彦非也不会留下来跟陶汉昌和新进门的夫人一起生活。洪彦非就是陶汉昌的狗腿子,离开了陶汉昌,他什么也不是。” 我望向窗外,两辆警车停在了旅馆不远处的街边,上面下来七八个穿便衣的男人。 “你的人到了,就这么点,够吗?”我问卢昶。 卢昶转身往外走,“放心,我的人跟我一样都是实干派,跟陶汉昌手下那群马屁精不同。” ------------ 第七章 犯案时间一小时 凌晨3点,卢昶的人搜寻完毕,果然就像格林先生所说,这栋旅馆里没有外人,也就是说,除非陶汉昌是自杀,否则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当然,陶汉昌不可能是自杀,这一点不用法医尸检,我那一秒钟的注视就能断定。 卢昶跟我站在冷库门口,目睹着法医把陶汉昌的尸体从柱子上解绑,平放在地面上。 法医检查尸体时冷静而专业,似乎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具惨不忍睹的人类尸体,而是一头刚刚被宰杀的畜生。 我再去看身边的卢昶,他也是一脸平静。随即我释然,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尸体也算是见怪不怪了,毕竟在北城警察局的审讯牢房里,这样的场面和半死不活的躯体都是司空见惯的。 “卢副局,”法医一边查看尸体一边介绍,“陶局的身上伤口多达几十处,这是把局里那套拷问的刑罚都上了个遍啊。” “你是说,手法跟咱们拷问的那一套一样?”卢昶问。 法医点头,“很多是伤上加伤,凶手是慢慢折磨他的,有些伤口在低温下很快结痂止血了,但又被一次次地扯下血痂,割伤上面是烫伤,烫伤里又有割伤和刺伤,这个伤势,很复杂。” “这里又没有专业工具。”卢昶的意思是,没有他们那套特制的工具,怎么实施他们那套特制的刑罚? 法医指了指柱子侧边,“那里有从厨房拿来的刀具和炭火,各种厨房用具五花八门,还有一些盐和辣椒,热油……” 我转过头,不想再听。 法医还算给我面子,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角度,“我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找工具,变着法折磨陶局长的这个过程,至少一个小时。” “你是说,凶手在这个冷库里跟陶局长共处一个小时?”卢昶不敢置信。 “是的。” “这里这么冷,凶手怎么在这呆一个小时的?”卢昶无法理解。 我代替法医解释:“凶手一直忙于折磨陶局长,也算是热身了,再说了,不是还有炭火嘛,想来这炭火不只是为了折磨陶局长,也是为了取暖。” 卢昶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凶手不管怎么说,也在这冷库呆了一个小时,肯定会冷,回去以后说不定会洗热水澡,一来是取暖,二来也是洗掉身上的血迹。” “凶手身上应该不会有太多血迹,这里有一件屠夫穿的那种皮革围裙,上面是大量血迹。这东西肯定也是从厨房取来的。”法医插嘴,然后指着地上一团被血迹沾染的皮革。 “即便穿着这东西,喷溅的血液还是有可能少量粘在自己的衣服和身上,头发上更是难免,凶手回去之后肯定洗澡。”我意味深长地对卢昶说。 卢昶做了一个口型——格林。 没错,我跟卢昶都清楚,格林一个多小时之前洗了个热水澡。 说曹操曹操到,格林的声音从不远处酒窖那边传来,“哎呀,有人偷了我的酒!” 我跟卢昶忙赶过去,问格林怎么回事。 “我的酒窖也没上锁,我珍藏的白酒少了两瓶!”格林指着酒架上两个空位说。 我跟卢昶对视一眼,又同时想到一个问题,取暖的话,不只有吸热水澡一种方法,喝酒也行。如果凶手自认为身上没有沾染上血液,又担心大晚上洗澡会被楼下的人听到,也许会放弃洗澡,喝酒取暖。 “不管怎么说,每个人的房间是一定要搜一遍的。”卢昶当机立断。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最先搜阮瑶的房间,因为没有烧完的字条上的字像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且上面还有一个“池”字,而阮瑶的戏班叫“瑶池”。 嫌疑人们此刻还集中在餐厅里,被卢昶的手下监管,被命令不得离开餐厅,就连洪彦非也被拷上手铐带去了餐厅。这些人全都不知道他们的房间将会被我们彻底搜查。 我们也不打算事先知会,以免他们中有谁拿身份当挡箭牌,制止我们搜查。这些人还真的都是北城有头有脸的名人,我们还真的是得罪不起。不如先斩后奏。 全力配合的格林先生把备用钥匙交给我们,我和卢昶现在在这家绿野旅馆中畅通无阻。 阮瑶原本是要跟井青寒住一间房,后来才搬到310室,自己单独住一间。也就是说,如果字条是阮瑶写的,那么她用的纸笔肯定不是旅馆房间里本来的东西,而是自备的。 我们搜查阮瑶的行李箱,果然找到了一个小笔记本,内页的纸张质地颜色跟那张烧了一大半的字条一模一样。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墨水一致的笔,笔记本的内页有一张被扯下去后留下的残页。 最重要的是,我们在行李箱里还找到了一只手帕,上面绣着一个“池”字。 必须要找阮瑶聊聊! 卢昶让手下把阮瑶带到她的房间,我们俩就在此等待,这些物证在此,容不得她狡辩。 没想到,我们等来的不只是阮瑶一个,苏堃颉也跟来了。他搂着女友的腰,一脸桀骜不驯,仿佛在说:要想动我女朋友,先过我这关。 我和卢昶把烧了一大半的字条和阮瑶的笔记本、笔、手帕摆出来,说明情况后,等待她的解释。 苏堃颉耐着性子听完我和卢昶解释,已经怒不可遏,“你们居然未经允许,私自翻看我女友的个人物品!” “算了,”阮瑶安抚发怒的男友,“也不怪他们,职责所在嘛。” “行,这事儿可以这么算了,但是你们凭什么说字条是阮瑶写的,就因为纸张一样,墨水一样?就不能是别人偷了阮瑶的纸笔写……” “字条是我写的。”阮瑶打断苏堃颉。 苏堃颉瞠目结舌,后面的话都噎在喉咙。 “堃颉,不必说了,反正只要他们有心证实,查我的字迹,一对比,也能证明字条就是我写的。其实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承认,就是我约陶汉昌在冷库会面的。”阮瑶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为什么?你之前就认识陶局长?”卢昶问。 阮瑶摇头,“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我知道他是一个昏庸无能,但是又好大喜功,经常会抓替罪羊严刑逼供的——混蛋!” 我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手帕上绣的“池”字问,“难道,陶局长曾经抓过的替罪羊之中,有一位姓池的,你的朋友?” 卢昶突然一拍额头,后知后觉,“莫非是——池大鹏?” 阮瑶苦笑,默默点头。 苏堃颉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池大鹏?男的吧?” 阮瑶还是大方点头,一脸凄然,“池大鹏是我的师兄,我们从小一起在戏班长大,那时戏班还不叫瑶池。是我继承接手戏班之后,才改名叫瑶池的,为的就是纪念池大鹏。” “你把你的名字和他的姓放在一起,给戏班命名?”苏堃颉打翻了醋坛子。 “堃颉,你别误会,我跟师兄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卢昶用力点头,也跟着解释,“苏先生,我想你的确是误会了,这个池大鹏我见过,相貌奇丑无比,还是个跛子,跟阮瑶小姐根本不可能。” “哼,师兄长得是不好看,但是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变成跛子,再也无法上台,他可是武生啊,后来却只能在戏班打杂,做一些清扫的苦力。后来戏班经营惨淡,我父亲遣散了一些人,也包括师兄。” 阮瑶讲述,她16岁那年,戏台坍塌,眼看就要砸伤她,多亏了池大鹏用自己的腿去抵挡坠落的木枋。千钧一发之际,池大鹏是出于本能去用生命守护她这个妹妹,她跟池大鹏之间,本来就情同亲兄妹。 “如果没有师兄,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很可能已经被砸死在那场事故之中。那之后,我听说师兄当了一个货郎,靠走街贩卖一些小物件过活,生活拮据。我想要让他重回戏班,可是他却说他回去了也是戏班的累赘。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为难,让我为了他的事跟父亲作对。我,我对不起师兄。” 卢昶理解地点头,“你了解池大鹏的为人,断定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是一连杀害了三名少女的变态色魔?” “当然不可能!只可惜你们抓师兄的时候,我跟着戏班在外地演出,不然我一定拼死保住师兄!”阮瑶激动地提高音量。 苏堃颉赶忙安抚,然后问卢昶:“池大鹏最后被定罪了?” 卢昶点头,叹息着说:“其实我也觉得池大鹏不像凶手,但是池大鹏贩卖的货品中有最后一个女死者遇害时戴的项链,陶局长还在池大鹏家里找到了之前遇害的两个女孩随身的物件。” “项链一定是师兄捡来的,他是货郎,看到好东西没理由不捡回去卖钱。至于说之前两个遇害女孩的东西,那就是栽赃!”阮瑶哭着控诉。 苏堃颉忙抱住女友,对卢昶愤慨地说:“这案子必须重新调查,还池大鹏一个公道。” 我跟卢昶对视一眼,心想,苏堃颉要不是太天真了,就是只是说说而已,讨好女友。 “所以你在字条上写明了,是找陶局长谈池大鹏的事情?”我问。 “是,”阮瑶从苏堃颉怀中脱离,望向行李箱,“你们也找到录音机了吧?我原本的打算是带着录音机去,冷库那里肯定没人,我有把握让陶汉昌承认当初对师兄严刑逼供的事,然后把他的话录下来,再公开录音,为师兄讨还公道!” 我们的确找到了录音机,甚至还播放了里面的带子,随后发现是空白带。 “这么说来,井青寒提出要跟你睡一间房时,你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又没法直接拒绝,所以才会故意找茬跟她闹不愉快,又另外开了这间房单独居住。”我对阮瑶这个有勇有谋的女人刮目相看。 “是啊,只不过我没想到,修怀贞的儿子会大晚上走丢。”阮瑶无奈地苦笑,“我刚想出门去赴约,就碰上你们俩来搜房间。” “我们走后,你没去赴约?”我问。 “没有,我担心你们还会杀个回马枪,再说了,你们到处找人,万一找到冷库那边,陶汉昌听见外面有人,会以为是圈套,不肯说实话,那我不是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让他有所警惕?”阮瑶心思细腻,出乎我的意料。 苏堃颉挺庆幸地说:“也幸亏你们到处找人,阮瑶才打算推迟去冷库会面的时间,或者干脆下次再约。不然她真的去赴约了,说不定会撞上凶手,给陶汉昌那个混蛋陪葬。” 我跟卢昶离开310室,达成一致,阮瑶不会是凶手,因为她的目的是为池大鹏昭雪,没有录音,陶汉昌死了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再说了,一个女人也没法制服陶汉昌,把一个大男人折磨成那样。 还有,阮瑶的房间里没有任何沾染血迹的衣物,也没有格林先生失窃的,可能是凶手用来取暖的白酒。 最重要一点,凶手在冷库折磨陶汉昌最少一个小时,而阮瑶在这一个小时之间,算是有5分钟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人就是我和卢昶。 其实不只是阮瑶,这个晚上,因为找孩子这个突发事件,我和卢昶几乎可以为每个人作证5分钟左右的时间,证明他们在这5分钟身处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冷库。 但是,我们没法确认,这些人是不是在行凶的中途回过自己的房间,正巧遭遇了我们的突然造访。 我跟卢昶复盘之前找孩子进入大家房间的时间线,列出了一张时刻表。其中我们身处阮瑶房间,与她相处,能够给她作证的时间是1点25分至1点30分。 而修念卿进入陶汉昌的房间的机会只有陶汉昌离开时,所以陶汉昌离开房间的时间应该跟修念卿失踪的时间是重合的,也就是12点40分至12点55分。 如果阮瑶是凶手,那么她的行凶时间可能分为两种情况,第一,从12点40分或者是12点55分,至1点25分这段时间,显然,不足一小时。第二,从1点30分至2点5分大家全体在4楼集合,显然,也不足一小时。况且,我们俩离开三楼之后,井青寒和阮瑶一直陪同着因为丢了孩子而担惊受怕的修怀贞,他们三个女人可以相互作证。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排除阮瑶的嫌疑。 ------------ 第八章 新账旧账 接下来,我们打算去第二个嫌疑人格林的房间。我之所以对他产生怀疑是因为他不合时宜地大晚上洗了澡,而卢昶显然有别的原因。 “乔川,”卢昶严肃地说,“刚刚说的池大鹏的案子里有三个被害的少女,其中最后一个,正是格林先生的女儿,格林小姐。当年,那女孩16岁。” “不会吧?这么巧?”我惊讶。 “5年前,格林先生的女儿,16岁的格林小姐走失,我们第二天早上才找到人,却是女孩的尸体,唉,惨不忍睹,她才16岁啊,凶手就是个变态。当时格林先生近乎疯狂。”卢昶连连咋舌。 “可想而知,当时陶汉昌的压力一定很大。”我说。 “当时我刚刚入职不久,还只是个小巡警,可即便如此,我也看得出,池大鹏不像是杀害三名少女的变态凶手。我都能看出来,陶汉昌不可能没察觉。其实当时仅凭一条项链,格林先生也是有所怀疑的。” “项链是怎么回事?”我问。 “我听负责审讯的同事说,池大鹏一口咬定,项链是他在街边捡到的,地点就在距离尸体不远的地方,他当时捡了项链就往回走,所以没发现尸体。后来池大鹏推着小车卖货,被巡警发现一堆便宜货里有这么一条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项链,问他项链哪来的,他说捡的,巡警怀疑他是小偷,抓了回去。” “格林先生还算谨慎,仅凭池大鹏捡了一条项链,无法断定他是凶手?”我问。 “是的,当时陶汉昌一口咬定一定是池大鹏,可是格林先生让他继续查,说绝对要百分百确定,不能放过杀害女儿的真凶。后来陶汉昌就去搜池大鹏的家,结果在他家里……”卢昶没有说完,意有所指地望着我。 “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是栽赃,那么前两个受害者的东西是从哪来的?”我提出疑问,“还有,怎么确定那就是前两个受害者的东西?” 卢昶介绍:“那两样证物,一个是第一个受害者女学生的钢笔,上面刻着女学生的名字,是她的父亲送她的生日礼物,父亲能够确定;还有一个是第二个受害者绑头发的丝带,外国货,姐姐从国外买回来的,一共两条,姐妹俩一人一条。” “父亲和姐姐作证的话,怪不得格林先生会认定池大鹏就是凶手,这两样东西只可能在凶手手里。”我说。 卢昶幽幽地说:“这位确认丝带的、第二个受害少女的姐姐,就是井青寒。” 我猛地抬头,心底冒出一个疑问:该不会旅馆里所有人都跟陶汉昌有纠葛吧? “因为确认丝带,陶汉昌认识了当时在大学当老师的才女井青寒,一见钟情,穷追猛打。井青寒虽然感激陶汉昌帮她抓到了杀害妹妹的凶手池大鹏,也愿意拿婚姻当做报答,但是她坚决拒绝了陶汉昌,理由是,自己绝不做妾。” 我了然,讥讽地说:“所以陶汉昌用了几年时间抛弃了扶他上位的发妻,就只是为了迎娶才女井青寒。井青寒难道就不怀疑池大鹏是陶汉昌找的替罪羊吗?” “她要是怀疑,又怎么可能用婚姻来报恩?甚至为了给陶汉昌当贤内助,连大学的工作都不要了。我记得清楚,池大鹏落网,证据确凿,井青寒和格林先生对陶汉昌都是赞不绝口。”卢昶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格林先生的门前。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池大鹏是否真的无辜?如果他是无辜的,是陶汉昌嫁祸的替罪羊,那么陶汉昌哪里找来的前两个女孩遇害时身上的物件?”我停住脚步,问卢昶。 卢昶耸肩,“有两种可能,第一种,陶汉昌就是凶手,钢笔和丝带是他的收藏;第二种,池大鹏是凶手,阮瑶根本不了解她这个师兄的为人。” “恐怕是第三种可能!”格林先生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 “您怎么上来了?”我对格林先生擅自离开餐厅不满。 “没有我,保险柜你们打得开吗?我的保险柜里有一样东西,我想,我需要给你们解释一下。” “什么东西?”我问。 格林先生一边开门一边说:“二位进去搜,最后再说。” 我跟卢昶进入房间,分工协作,不放过任何角落,利落地把格林先生的个人物品搜了个遍。 没有任何东西染血,也没有失窃的白酒。 我对门口的格林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开保险柜了,顺便提问:“格林先生,你刚刚说的第三种可能,是什么意思?” 格林先生并不回答,用身体遮挡密码盘,开保险箱。 我跟卢昶识趣地转身不看,等到听到保险柜的门打开的声音,我们第一时间回头,担心格林先生会趁我们不被把保险箱里的证物取走藏起来。 当然,格林先生并没有这样的动作,他打开保险柜的门,让我们往里面看。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金条,现金,文件,手枪,还有一只信封。 格林先生伸手进去取出信封,递给了卢昶,“看看吧,这是我一周之前收到的匿名信。收到它的当天,我就拿着它找过陶局长,没想到,他居然会死在我的旅馆。现在,既然陶局长死了,这个任务自然就得交给你,卢昶。” 我跟卢昶一起去看信的内容,想要搞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任务。 尊敬的格林先生,您好。我是杀害您女儿格林小姐的凶手。但我不是池大鹏那个倒霉蛋的鬼魂,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没错,池大鹏是无辜的,他只是倒霉地捡到了我丢在半路的项链,陶汉昌为了自己的仕途和讨好你,索性就把他打造成了凶手。 我理解,您一定不相信我的话,因为池大鹏不单单有您女儿的项链,还有之前两个受害女孩的随身物件。其实这一点也好解释,证物是他伪造的,真正的钢笔和丝带还在我手里。 我为什么要告诉您这一切呢?那是因为我最近很缺钱,而恰好我手里有一些在您看来很值钱的玩意儿,随信件给您奉上。如果您不想让这玩意儿被印刷无数份,被我从高处扬了它们,被北城人民一同欣赏的话,给我一千块大洋。 我给您三天时间准备,相信足够了。三天后,你去银行提款,把钱放在黑色皮箱里,坐在银行里等上10分钟后离开,我自然会派人去收钱。记住,如果你耍花样,抓了我的人,或者跟踪他,我马上请北城人民跟我一同欣赏您女儿的绰约风姿。 “这就是第三种可能?”我讶异地问格林先生,“凶手不是陶汉昌也不是池大鹏?” 格林先生点头。 “格林先生,随信寄来的……” “照片我已经彻底毁了,”格林先生打断卢昶,“如果不毁掉,我会发疯!” 卢昶本来想问格林先生是否能够确定照片上的就是他的女儿,或者把照片交给他去鉴定,但格林先生这么说,也就能够确认照片的确是格林小姐,照片也没法鉴定了。 我倒是理解格林先生毁掉照片的举动,身为父亲,他不愿再看第二眼女儿遇害的场面,也不愿让任何自己身边的人有机会看到照片,得知自己被勒索。 “陶局长看到这封信怎么说?”卢昶问。 “陶局长非常肯定,这是哪个缺钱的混蛋胡说八道,他非常确信,凶手就是池大鹏,证物的的确确是从池大鹏家里找到的,绝对不可能是他伪造的。事实上,今天我特意邀请陶局长携夫人一起来,也是为了亲口从陶夫人那里得到确认,她是第二个受害女孩的姐姐,她最清楚不过妹妹的丝带是不是她从国外买回来的那条。” “井青寒怎么说?”我好奇。 “当着陶局长的面,陶夫人对我保证,丝带就是她从国外买回来的送给妹妹的那条,千真万确。她也向我保证,池大鹏一定就是凶手。可是这样一来,照片怎么解释?照片上晚上拍的,而你们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的尸体,所以毋庸置疑,照片一定是凶手拍的!” “那么您真的去银行提款了吗?”卢昶问。 格林先生懊恼地攥拳砸了一下沙发扶手,“我去了,不单单我去了,陶局长也去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是,我按照勒索信里的要求把箱子遗落在银行,然后离开,陶局长暗中观察,跟踪来取钱的人,找到勒索的两个人一网打尽。可是,根本就没人来取钱!” “对此陶局长怎么说?”我跟卢昶轮番提问。 “他一口咬定照片是伪造的,如果我能够留下照片给他鉴定,他一定能够证明照片是伪造的,有人假扮了我女儿。而勒索的人之所以没有准时出现来取钱,是因为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 “那么照片……”卢昶想要问格林先生是否能够确认照片不是伪造的,但是看对方黑着脸,又不敢把提问说完整。 格林先生果然动怒,大声叫道:“我的女儿,我还会认错吗?照片是真的!” 我们三个沉默了片刻,我一直等到格林先生情绪平复了一些才继续问:“那您跟陶局长最后的商议结果是?” “我给陶局长一周的时间,必须要找到这个勒索我的,杀害我女儿的真凶,算是将功赎罪。如果一周之内,没找到凶手,那么新账旧账我一起跟他清算!”格林先生露出阴狠的表情。 “您,打算怎么清算?”卢昶小声问。 “哼,因为他的无能,让杀害我女儿的真凶逍遥了五年时间,并且以后还会继续逍遥法外,这种事我绝对无法原谅!既然找不到凶手来平复我内心的仇恨,那么总要有人为我女儿的死付出代价,陶汉昌无能,那么就由他来为我女儿殉葬!” 打从第一眼见到格林先生,他一直是温文尔雅的英国绅士,如今露出这样魔鬼的一面,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坦白说,以我在北城的势力和关系网,想要陶汉昌的小命不是什么难事,我完全有能力堂而皇之地惩罚他。现在距离我给陶局长的时限还有三天时间,”格林先生很快恢复冷静,“我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杀他,而且还是在我自己的旅馆里。” 我承认格林先生的话有道理,他对陶汉昌有杀人动机,但是他的确没有必要选在这个时间地点杀人。但我还是有个疑问得让他解答一下,我问:“那您为什么要在大半夜洗澡?” 格林先生对这个问题非常讶异,莫名其妙地说:“这,有什么不可以吗?晚上临睡前我太累了,懒得洗澡就休息了。半夜被修小姐的电话吵醒检查备用钥匙,我觉得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体力,所以就补上睡前应该洗的那个澡。” 我跟卢昶对视,都觉得格林先生的解释完全符合情理。 离开格林先生的房间,我跟卢昶拿出了我们俩一起列的时间表,总结了格林先生的两个不在场证明: 1点20分——25分,我跟卢昶在修怀贞房间,目睹修怀贞给格林先生打了电话,并且我俩都听到了电话里传出的格林先生的声音。这足以证明在这段时间里,格林先生身处自己的房间。 1点35分——1点40分,我跟卢昶在格林先生房间里找孩子,这5分钟,我俩就是他的不在场证人。 凶手在冷库里足足折磨了陶汉昌至少一个小时,而格林先生如果是凶手,他必须要事先预测到修怀贞打电话和我们造访的时间,在自己房间和冷库来回跑。这怎么可能呢? “除了时间上不可能,格林先生还有洁癖,这一点不单怀曼知道,很多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一个有洁癖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活人折磨成那样?”卢昶补充。 我回想冷库中陶汉昌的死状,他身下血液尿液混作一团,不单单是视觉冲击,对嗅觉也是一种考验。的确,有洁癖的人别说去制造这样的混乱了,就说在这样的人身边待一会儿都会觉得煎熬。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排除了格林先生的嫌疑。 ------------ 第九章 排除法后的嫌犯 接下来,我跟卢昶来到了井青寒的房间。一番搜查之后,我们一无所获。 卢昶叫一名手下去请他们的局长夫人上楼,我们得跟井青寒好好聊聊有关丝带的事情。 井青寒哭得梨花带雨,沉浸在失去丈夫的痛苦中难以自拔。面对我跟卢昶的提问,她显得心不在焉,直到我们提到了她的妹妹。 “你们问我妹妹做什么?这跟汉昌遇害有什么关系?”井青寒警惕地问。 卢昶讲了格林先生收到勒索信的事。 井青寒惊愕不已,看来陶汉昌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怪不得,怪不得饭局开始之前,格林先生问我丝带的事情。我当时还奇怪,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会突然提起我妹妹的事。后来汉昌跟我说,毕竟我妹妹和格林先生的女儿都是死于池大鹏之手,格林先生始终无法释怀,所以才会问我。”井青寒后知后觉。 “所以,陶夫人,你能够肯定,5年前陶局长给你看的丝带,的确就是你送给妹妹的那条?不是仿造的?”我问。 井青寒摇头,“当然不是仿造的。” “陶夫人,请你务必说实话,这可能关系到陶局长的死,关乎于凶手!”我提醒井青寒,“而且现在陶局长都不在了,你尽可以畅所欲言。” 井青寒杏眼圆瞪,压抑着怒火,“乔大侦探,你在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是我好糊弄的女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忙否认。 井青寒打断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说,5年前,我为什么会嫁给汉昌?报恩,这一点认识我们的人都知道。我妹妹6年前遇害,我母亲受不了刺激病故,我每晚梦见妹妹浑身是血,向我求救。悲痛之余我发誓,一定要为妹妹复仇!” 卢昶附和,“所以您哪怕是根本不喜欢陶局长,也还是嫁给了他。” “没错,我嫁给他是为了报恩,报什么恩?自然是他帮我抓住了杀害我妹妹的凶手!换言之,如果当时汉昌来找我,拿的是伪造的丝带,就说明他并没有抓到真凶,那我还报什么恩?”井青寒激动地反问。 我跟卢昶对视一眼,我俩都认定了一个事实,勒索格林先生的人在信里说了谎,钢笔和丝带都不是伪造的,而是真正的证物。可这就跟勒索者是凶手,拍下了格林小姐遇害的照片互相矛盾了。 “陶夫人,所以您到现在都确信,池大鹏就是凶手?”我问。 “那是自然!”井青寒斩钉截铁。 “那格林先生收到的勒索信里的照片又怎么解释?”我追问。 “就像汉昌说的,是伪造的。”井青寒脱口而出。 我见井青寒如此笃信,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功夫,便跟卢昶退出房间。 房门关上以后,我问卢昶:“你说,如果井青寒意识到了池大鹏可能是被冤枉的,自己报恩,嫁给了一个拿替罪羊糊弄自己的男人,更有甚者,是故意放走真正真凶的男人,她会不会恨这个恩人,恨到杀了他?” 卢昶不置可否,“问题在于,如果5年前井青寒就发现了丝带是假的,她大可不必嫁给仇人;如今,她又是怎么知道池大鹏不是凶手的呢?” 的确,如果我是井青寒,就算知道了自己报恩嫁给了包庇凶手的同谋,至少也得等到从这个同谋身上找出真凶之后再杀他,可现在看来,有关杀害三名少女的真凶身份,井青寒不知道,没人知道。 我跟卢昶又掏出了我俩的时间表,1点15分——20分,我和卢昶在井青寒房间,为她作证。我们上四楼之后,三楼的三个女人便凑到了一块。跟阮瑶一样,井青寒也没有时间去冷库折磨陶汉昌。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井青寒也排除嫌疑。 并且根据时间,住在三楼的修怀贞也同样没有时间。即便如此,我和卢昶还是决定搜一搜修怀贞的房间。 一番搜索后,我们仍旧没有找到任何带血迹的物品,更加没有格林先生失窃的白酒,但令卢昶都没想到的是,我们竟然在修怀贞的行李里找到了一张陶汉昌的照片,而且是被锥子扎了十几个洞的照片。 “果不其然,修念卿憎恨并且袭击陶汉昌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就是——他最亲的人,母亲,憎恨陶汉昌。卢昶,你的这个女朋友,看来是对你有所隐瞒啊。”我调侃卢昶。 卢昶黑着一张脸,但还是要嘴硬,“憎恨是一定的,但怀曼不可能是凶手也是一定的,她的不在场证明最多,先是阮瑶找她要钥匙,然后是她给我打电话,后来我们去她的房间,再后来三个女人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时间!当然,小卿就更不可能了!” “那是自然。”说话间,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凶手的人选,我相信,卢昶跟我是不谋而合。但此时我俩还都不想下定论,等到我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了证据,再断定不迟。 修怀贞牵着儿子修念卿的手回到自己的房间,面对桌子上的陶汉昌的照片,她苦笑着说:“果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怀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卢昶柔声问。 “卢昶,对不起,我骗了你。”修怀贞眼里噙着泪说,“我刻意接近你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我只是得知你是陶汉昌的手下,我想要通过你接近他,只有给你结婚,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来到北城,来到我的仇人身边,伺机而动。” 卢昶不敢置信地摇头,张口结舌。 我对卢昶的感情很奇怪,此时我是又同情他,又幸灾乐祸。是的,我又想起了半年前他包庇老情人师秀禾的事。卢昶这个男人,现在活该被女人骗。 “你跟陶汉昌到底有何恩怨?”我见卢昶已经完全脱离了工作状态,便代替卢昶继续询问。 修怀贞爱怜地抚摸着修念卿的头,流着泪,微笑着讲述她跟一个名叫于卿的男人的故事。 于卿是修怀贞的大学老师,修怀贞19岁那年与之相恋。除去师生恋为世俗所不容之外,修怀贞的父母也坚决反对这桩婚事,因为于卿家境一般,根本配不上津城修氏家族。 修怀贞跟于卿打算私奔,可他在约定的地点等了半个晚上,也没等到情郎到来。第二天修怀贞才得知,于卿昨天晚上便去了北城,在北城犯案,被逮捕了。 修怀贞想要去北城救恋人,但却遭到了父亲的阻止。父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修怀贞已经猜到,父亲买通了北城的警察,连夜把于卿给绑到了北城,给于卿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为的就是让她彻底断了念想。 之所以这事儿要交给北城的警察去做,那是因为津城的警察局长是修怀贞大学同学的父亲,只要修怀贞有心求助于同学,事情会很麻烦。万一被修怀贞传出去警察假公济私,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修怀贞想要去北城救恋人,却被父亲给软禁。直到有一天,修怀贞发现自己怀孕了,又去找父亲,父亲动容,自家女儿竟然跟于卿有了孩子,他也妥协了,给修怀贞提出了两个选择,第一,同意他们结婚,但修怀贞将失去家族财产继承权;第二,生下孩子,交给于卿,从此两清。 不管修怀贞选择哪种,父亲是同意放过于卿了,修怀贞喜出望外,她丝毫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第一种,抱着对未来一家三口清贫生活的向往,催促父亲赶紧给北城警察局打电话放人。 父亲打了这个电话,但是却脸色大变,挂断电话,他宣布了噩耗:北城的警察局长陶汉昌为了帮他彻底解决这个麻烦,私自做决定,以严刑逼供作为幌子,活活打死了于卿。 “我父亲原本的打算是给于卿安一个偷盗的罪名,关个一年半载,他相信过个一年半载,我就会对于卿死心。家丑不可外扬,他没告诉陶汉昌于卿跟我的事,只说于卿得罪了他,想要给他一点教训。陶汉昌为了讨好我父亲,竟然……” 卢昶总算从失恋的打击中走出来,“怪不得,原来陶汉昌并不知道你跟于卿的关系,所以对你丝毫没有警惕。你原本的打算是,杀了他?” “杀了他?那也太便宜他了,”修怀贞冷笑,“相信我,有的时候,活着比死更可怕。我在北城城郊盖了一栋房子,把于卿的尸骨埋在了房子附近。房子里,我让工人给我挖了一个地窖。地窖啊,你们知道的,阴冷潮湿,各种蛇鼠毒虫的肯定少不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最毒妇人心啊!卢昶这会儿得知修怀贞的真正目的,与之分手其实也算是好事一桩,否则,跟这么一个女人同床共眠,多可怕!要是哪一天得罪了她,她跟她那小魔鬼样的儿子还不得把卢昶也丢进地窖? 我替卢昶捏了一把汗,卢昶却只顾着伤心,“现在陶汉昌死了,你预备跟我分开吗?” 修怀贞对卢昶还是有愧疚之心的,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跟卢昶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修怀贞从身后开口,“卢昶,我相信杀害陶汉昌的人跟我一样,都憎恨他这个是非不分的刽子手,如果可以,放他一马吧。” 卢昶并不回头,说:“怀曼,我心里已经有了嫌疑人选,如果真的是他,你们不是同路人,相信我,你不会同情他的。” 我一听这话,更加确信,我跟卢昶想到一块儿去了。 接下来,我俩去了苏堃颉的房间,正如我俩所料,一无所获。倒是卢昶对苏堃颉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他说:“也许苏先生跟我一样,都是被女人利用的棋子而已。说来讽刺啊,我们被利用,究其根本竟然是因为陶汉昌这个混蛋。” 我本来想说,也许苏堃颉跟阮瑶之间是真爱呢?但是见卢昶如此伤心,显然是对修怀贞动了真情,我也不忍落井下石。我的那点幸灾乐祸,还是藏起来吧。 “能够制服陶汉昌,并且下如此毒手折磨他,凶手大概率是男人,苏堃颉虽然没有动机,但他有可能是阮瑶的帮手,”我看了看时刻表,“但1点30分至1点35分,我们俩在他的房间里,如果他是一点半之前就已经行凶完毕回来,虽然时间上可能够一个小时,但他绝对没有时间清理自己,而且会很冷。” “没错,可当时苏堃颉和他的房间都非常整洁,他没有洗澡,也没有酒味,看起来一点也不冷。”卢昶敲了敲头,让自己暂时脱离失恋的痛苦,进入工作状态。 我跟卢昶达成共识,排除苏堃颉的嫌疑。 走到我俩房间的中央时,我俩彼此相视一笑,案发的一个小时里,我们俩一直在一起,彼此作证,所以他清楚,我不可能是凶手,我也清楚,他不可能是凶手。 那么接下来,就只剩最后一个人——洪彦非! ------------ 第十章 动机推理 清晨6点,我跟卢昶来到餐厅。站在餐厅门口,我便望见了里面所有人都已经到齐,包括仍然被手铐限制行动和自由的洪彦非。 其余人仍旧坐在那张不久前大家推杯换盏的圆桌周围,此时因为少了陶汉昌这位宾客,洪彦非也被限制在门口,被两个警察钳制,再加上我和卢昶并没有列席,所以座位的格局有所变化。 格林先生依旧是坐最里面最中央的主位,与他正对的是我,我左侧是站着 卢昶,卢昶的左侧与他隔开一段距离的是修怀贞和修念卿。与修怀贞正对的,是苏堃颉,苏堃颉的两侧分别是阮瑶和井青寒。 我拉椅子落座,让左侧的卢昶也坐下,然后正式开始我的推理.卢昶甘愿做我的陪衬,一来是因为他还未从失恋的痛苦和逻辑混乱中走出来,二来是为了达成我们最初的目的——让我这个北城侦探正式回归。 “各位,陶汉昌的案子,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我正式开启我的推理,“正如警察的调查结果——案发的凌晨时间,这栋旅馆里只有我们这些人,所以凶手就在我们之中。” 苏堃颉不满地说:“乔大侦探,你该不会想说阮瑶就是凶手吧?” 我理解苏堃颉护女友心切,担心我会因为池大鹏的事情怀疑阮瑶有杀人动机,冲他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我向大家展示了我跟卢昶写的时刻表,并且配合时刻表介绍:“那么就从阮瑶小姐在饭后跟大家一起参观旅馆时开始讲起吧。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格林先生的介绍和旅馆上,阮瑶小姐便是趁此时,趁陶汉昌不注意,将约见的字条塞在了陶汉昌的衣服口袋里。” “什么字条?”井青寒问。 在场的所有人,绝大部分都不知道字条的事,所以我便向大家解释了阮瑶写字条的原因,以及她跟池大鹏之间的关系。 众人得知,阮瑶竟然是池大鹏这个凶手的师妹,并且坚信池大鹏的无辜,反应各异。 格林先生因为早通过勒索信里的照片确认了,池大鹏是个替罪羊,真凶另有其人,所以他对阮瑶的态度很不错。 井青寒便不同了,她因为坚信池大鹏就是杀害妹妹的凶手,对于凶手的师妹阮瑶怒目相对。 “阮瑶小姐得知陶夫人对京剧感兴趣,想要跟她同住一室之后,并没有打消约陶汉昌见面的念头,因为她有自信,在约定时间前可以跟陶夫人闹不愉快,另外开一个房间。”我解释。 井青寒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去撕扯阮瑶头发的冲动,冷嘲热讽地说:“怪不得,你突然出言不逊,原来是故意要跟我闹翻,单独开一间房间。” 阮瑶白了井青寒一眼,默不作声。 我指着时刻表上相应的时间继续介绍:“12点40分,阮瑶小姐去到修怀贞小姐的房间,要了一把钥匙,又开了一间房。而此时,修念卿还在房间里。那之后,阮瑶小姐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准备,打算拿着她认为能够为师兄洗雪的武器——录音机去赴约,而修怀贞小姐则是睡着了。” 修怀贞配合我的介绍说:“是的,我当时没关灯,所以只睡了一会儿又醒了,醒来之后我发现小卿不见了,当时我特意看了时间,是12点55分,我赶忙给卢昶打电话,拜托他帮我找孩子.” 我继续,“1点,我接到了卢昶的电话,我们俩从1点到1点10分,一直在旅馆的一二三四层,包括地下一二层找孩子。然后,我们便分别进入到大家住宿的房间,可以说,小卿的突然失踪,反而使得各位在案发时间里各自拥有了短暂的不在场证明。” “所以陶汉昌到底是在何时遇害的?”格林先生着急地问,“根据你们的这个时刻表,只要确定了陶汉昌的遇害时间,就可以确定凶手了吧?” 我转述了法医的结论——凶手犯案的时间至少一小时. 苏堃颉看了看时刻表,兴奋地说:“那这么说,我们这些人都不可能是凶手啦,除非我们事先能够预料到小卿失踪,你们两位逐个房间找孩子,并且还得料到你们何时进入自己的房间,在折磨陶汉昌的中途赶回自己的房间一次。” 阮瑶一个劲儿摇头,总结男友苏堃颉的观点,说:“这根本不可能.” 格林先生颇为失望,“所以我们都不可能是凶手.” “但有一个人除外,他跟我们不同,有充足的时间.”说着,我望向门口被拷住的唯一嫌犯——洪彦非。 “放屁!”洪彦非破口大骂,马上就要出言不逊,口吐污言秽语,卢昶忙对手下使眼色,其中一个警察会意,给了洪彦非的腹部一拳,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1点40分,我们从格林先生的房间出来,去敲陶汉昌的房门,洪彦非出现,而在那之前,没人见过他。”我无视洪彦非的反驳谩骂和被打后的窘态,自顾自进行推理。 “可是,”苏堃颉提问,“洪彦非是怎么知道陶汉昌要去冷库,提前埋伏的呢?” “并非是提前埋伏,洪彦非是跟陶汉昌一起去赴约的,”我面对大家,假设性地问,“在座各位,如果是你们被各自的仇家邀约,哪怕对方是一个女人,但你在不明确对方是否只有一个人的前提下,你会独自应约吗?” 格林先生恍然大悟,摇头说:“那自然不会,我至少会带一个心腹,如果我周围还有别的心腹,我会让他们提前在约定地点埋伏。” “没错,当时陶汉昌身边的心腹就只有洪彦非一个,卢昶嘛.....”我转而去看卢昶,想让他自己声明与陶汉昌的关系。 卢昶读懂我的意思,为自己解释:“我从来就不是陶汉昌的心腹,从前是警长的时候不是,如今成了副局长更加不是。在陶汉昌看来,我不但不是心腹,还是心腹大患。” “所以当时,陶汉昌是带着洪彦非一起去冷库的?”阮瑶有点后怕,“如果我当时真的去了,是不是会遭到他们俩的埋伏?” 我耸肩,说:“我敢肯定的是,你去了,对于你而言,情况一定比现在糟糕。” 修怀贞想了想,低声询问身边的修念卿:“小卿,当时你就躲在旁边,等到那个坏蛋离开房间后进去的,是不是?” 修念卿用力点头,一脸认真,真的能够听得懂母亲的问话. “那,当时那个坏蛋是一个人走的,还是跟那个人一起走的?”修怀贞指向门口的洪彦非. 修念卿也跟着抬手去指洪彦非,然后又是用力点头。 “放屁,一个傻孩子的话也能信?我根本就没出过房间!什么字条,什么赴约,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洪彦非已经缓过来,勉强能说话了。 在场的人纷纷点头,有我这个侦探合乎情理的推理,再加上一个孩子的证词,大家没有理由再去怀疑,全都认同了我的推理—陶汉昌是与洪彦非一起去冷库赴约的。 “对了,非常重要的一点,”我边说边掏出装着燃烧到只剩下小半的字条,“陶汉昌临走前让洪彦非烧掉这张字条。而在当时,洪彦非就已经动了心思,要杀了陶汉昌,再把罪名嫁祸到写这张字条的人身上。所以他故意没有把字条全部烧掉,而是留下一部分.” 苏堃颉不解地问:“陶汉昌叫上心腹一起去冷库赴约我能理解,字条嫁祸阮瑶我也能理解,我无法理解的是,洪彦非身为陶汉昌的心腹,又是他的小舅子,仰仗着姐夫当局长自己才能有一份职业,有口饭吃,他有什么理由要杀害陶汉昌?” 我微笑着把目光投向格林先生,“洪彦非的杀人动机,其实可以分成两方面。其中之一,与井青寒有关,其二,与格林先生有关.” 井青寒莫名其妙,默默等着我的解释. 格林先生则是用一脸怒容无声催促我赶紧解释清楚。 苏堃颉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你说的与井青寒有关的动机,该不会是洪彦非替姐姐打抱不平?” “是的,首先,洪彦非不是陶汉昌的小舅子,他只是前任小舅子,他的姐姐被陶汉昌给抛弃了,血浓于水,再怎么说,洪彦非也会替姐姐打抱不平,而陶汉昌之所以抛弃洪彦非的姐姐,就是为了迎娶井青寒.”我解释。 井青寒白了我一眼,“所以洪彦非杀了我的丈夫,还要怪到我头上喽?” 我摇头,补充说:“这个动机应该只占一成。” 格林先生眉毛一挑,“哦?跟我有关的动机占九成?” “是的,”我转而望向格林先生,郑重说,“格林先生,给您写那封勒索信的,正是这位警察局长的前任小舅子—洪彦非。换而言之,真正杀害三名少女的凶手,保留着三名少女的随身物品当做战利品的,就是洪彦非.” 格林先生倏地站起来,喘着粗气面对着门口的洪彦非,恨不得马上生吞活剥了对方。 洪彦非躲闪格林先生的眼神,气势上弱了不少,但嘴上仍旧不服软,“你凭什么说是我?哼,你们这群人非富即贵,在场就我最好欺负是不是?你们就是欺负我姐夫死了,我没了靠山,为了赶快解决案子,干脆拿我当替罪羊。” 我仍旧不理会洪彦非如何解释,继续我的推理,“洪彦非缺钱。他从前有姐姐和姐夫当靠山,零花钱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可如今,姐姐回乡下,姐夫越发不拿他当回事儿,只把他当成一条忠诚的狗。他想要钱,如今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他想出的办法就是勒索我?”格林先生怒吼。 苏堃颉哪里知道什么勒索的事?他一直紧跟我的思路,这会儿突然跟不上了,想也不想便开口问:“什么勒索?” 问完了,苏堃颉才注意到格林先生的表情和大家的神态,知道此时自己应该跟大家一样装糊涂。 在场的人根本不知道格林先生被勒索的事情,但是看这个高大的外国人此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凶猛如野兽,谁敢问勒索是怎么回事啊? “是的,既然您能够通过勒索信附带的东西确认勒索信必定是凶手写的,那就说明,凶手还活着,必定不是死去的池大鹏。而陶夫人也能确认,5年前陶汉昌让她确认的丝带就是她送给妹妹的外国货,并不是仿造。这两个矛盾点正好就说明了,陶汉昌跟凶手之间是有联系的,他的那两样证物,正是来自于凶手,也就是他当时的小舅子.” 卢昶冷笑一声,“这的确就是我们陶局长的作风,包庇自己人犯罪,找替罪羊解决,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只不过从前的亲戚朋友狗仗人势,顶多就是做一些小奸小恶。哪里像洪彦非,杀了三名少女不说,还敢把毒手伸向外国人。” “你们,你们这是欲加之罪!”洪彦非抬头,对上格林先生凶狠的眼神和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只能把矛头指向我和卢昶。 “呦,欲加之罪,这个词儿你是在严刑逼供的时候学来的吧?”我嘲讽地说,“毕竟这种事,你跟陶汉昌没少做。” “没有,我没有!你们冤枉我!有什么证据吗?凭什么说是我杀的?”洪彦非声音凄厉,仿佛垂死挣扎。 ------------ 第十一章 自掘坟墓 我苦笑,说:“哪还会有证据?陶汉昌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地位,自然会力保你这个小舅子,就算当初有证据,也被他销毁了。格林小姐出事儿以后,格林先生对陶汉昌施加压力,他意识到必须要找个替罪羊了结此事,但只有一条项链,格林先生并不确信,没办法,陶汉昌便让你交出另外两个战利品—钢笔和丝带。” 洪彦非冷笑,“你算什么侦探?没有证据算什么推理?” 我根本不接招,嘲讽地对洪彦非说:“洪彦非,原本这案子真的就这么结束了,你可以高枕无忧地了却此生,但你错就错在贪心不足,竟然想要勒索格林先生。陶汉昌从格林先生那里看到你的勒索信时,一定气得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可是给你的前任姐夫找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怪不得我们在银行等不到人来取钱,因为洪彦非就是勒索我的家伙,他跟陶汉昌是一伙的,已经事先通气!”格林先生攥拳,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苏堃颉这会儿学聪明了,略过勒索的事情,对准洪彦非开炮,“多行不义必自毙,洪彦非,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别再垂死挣扎了。” “穷途末路?哈哈,”洪彦非阴狠地恐吓,“你们这群人落井下石,全都不得好死!” 我对洪彦非的废话充耳不闻,继续我的推理,“当洪彦非得知自己的勒索行为是枉费心机,一分钱都拿不到时,他一定还妄想着隔一段时间后再次勒索。但是此时陶汉昌却说出了格林先生给他一周时间找出真凶和勒索犯的事情,洪彦非这才意识到,他的前任姐夫很可能会出卖自己。” “胡说,胡说,全都是胡说!”洪彦非大叫。 卢昶揉了揉耳朵,又冲那个手下使了个眼色。于是又是一拳,洪彦非又是吃痛,一时无法说话. “站在陶汉昌的角度,最好的情况自然是保住洪彦非,虽然小舅子已经变成了前小舅子,毕竟也跟自己有关系,如果洪彦非沦为连环凶手,自己也得名誉扫地,前途尽毁。但格林先生下了最后通牒,也是将功赎罪的机会,如果不把握住这最后的机会,陶汉昌小命难保.”我分析。 苏堃颉接着分析:“这种局势,陶汉昌已经没得选,以洪彦非对陶汉昌的了解,自然也知道这个前姐夫会拿自己作为将功赎罪和保命的牺牲品。而这一切,说到底就是自己的贪心造成的。” “没错,所以洪彦非也同样是没得选,想要活命,就必须杀死陶汉昌,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他就是连环凶手的知情人。”我跟苏堃颉一唱一和。 井青寒双眼噙泪,不可置信地瞪着我跟卢昶,“这么说,我,我报恩是嫁给了一个包庇真凶的同伙?我竟然嫁给了杀死我妹妹凶手的姐夫!” “很遗憾,是这样的。”我同情地说。 井青寒瞬间泪流满面,咬住自己的手指,尽量克制哭声。 我等井青寒的哭声平复一些后,继续推理,“刚一到冷库,洪彦非便趁其不备从身后袭击陶汉昌,趁陶汉昌晕厥时去厨房找来各种工具,造成凶手非常憎恨陶汉昌,折磨他泄愤的假象.” 阮瑶回过神,冷冷地说:“洪彦非从字条上知道我因为师兄的事情憎恨陶汉昌,还约他去冷库,所以他虐待陶汉昌就是为了嫁祸给我.” “是的,其实这对洪彦非来说不算什么,”我嘲讽地说,“我从卢昶那里听说过,我们这位新任警长最擅长的就是严刑逼供,他曾经在审讯室里跟犯人共处一天一夜,研究出来不少折磨人的花招。一般人觉得这是煎熬,他却乐在其中.” “魔鬼!”苏堃颉恶狠狠瞪着洪彦非,“易地而处,看看这个魔鬼还会不会乐在其中!” 洪彦非终于调整好了呼吸,忍着腹部的疼痛,叫嚣着:“狗屁!乔川,你这是假公济私!就因为半年前我姐夫让我揍你,你就陷害我!还有卢昶,你假公济私,你跟乔川就是一丘之貉,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说我是凶手?” 我示意卢昶的手下把东西放在圆桌上,给大家展示. 很快,一名警察把我跟卢昶找到的证物——一件白衬衣和两个空酒瓶摆在桌上。 我介绍:“这是我跟卢昶在洪彦非的房间里找到的,白衬衣上有喷溅血迹,这件白衬衣相信大家都不陌生,昨晚的饭局上,洪彦非穿的就是这件,当时衬衣前襟上可是干干净净.” 洪彦非努力伸着脖子去看,“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堃颉仔细打量白衬衣,“没错,饭局上他穿的就是这件,我对衬衣的袖扣印象很深。” “还有这两只酒瓶,格林先生,请您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失窃的藏酒。”我冲格林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格林先生眼神扫过酒瓶,笃定地说:“这两瓶酒是我高价收购的,本来想送给英国的朋友,没想到竟然便宜了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卢昶,乔川,一定是你们俩,你们故意把东西藏在我房间的,你们不得好死!”洪彦非使劲儿扑腾,龇牙咧嘴,恨不得用牙齿把我和卢昶撕碎. “我们根本没有时间,我们俩无论是一开始找孩子还是后来找陶汉昌,都是两手空空,身上如果藏着这么两只大酒瓶,一早就被人发现了.”我笑着解释。 “那就是别人,是有人栽赃我!”洪彦非不管不顾地大叫。 苏堃颉不屑地说:“你一会儿说是乔川和卢昶栽赃你,一会儿又说是别人,洪彦非,事到如今,任凭你说破了天去狡辩也是没用的。我们有证据!” “这算什么狗屁证据?”洪彦非嘶吼。 “除了物证,还有人证,卢昶就是人证!”我说完,望向卢昶。 “卢昶算什么人证?”洪彦非大叫之余,莫名其妙. “卢昶能够证明,在进入陶局长房间后,你意图隐藏证据—没有烧毁的字条。”我说。 卢昶恍然大悟,对我点头。 “放屁,我根本没有!”洪彦非嘶吼。 “我们想要进入陶局长房间找小卿的时候你百般阻挠,因为你不想让我们看到你没有完全烧毁的字条,”我引导格林先生和苏堃颉回忆当时的情况,“后来你眼见阻挠不了,便以提醒陶局长穿衣服为由,想要单独先进入房间。当时幸好卢昶跟了进去。” “没错,”苏堃颉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们在门口,听见卢昶问洪彦非想要藏什么。然后卢昶便叫你快进去,他自己则是控制住洪彦非。” 格林先生不解地问:“乔川,你之前不是说,字条是洪彦非故意没有完全烧毁,就是为了让大家发现的吗?那他为什么又要率先进入房间,想要偷偷拿走字条?” 我解释:“是的,洪彦非原本的计划是让我和卢昶发现字条,从而把阮瑶当做嫌犯.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洪彦非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晚上会发生意外—孩子失踪,我和卢昶挨个房间找孩子。” “啊,我懂了,洪彦非意识到你们俩找孩子的过程实际上是无意中给阮瑶做了不在场证明,就算你们后来发现了纸条,也不会怀疑到阮瑶身上。他嫁祸的伎俩等于作废了。”修怀贞恍然大悟。 格林先生却仍旧疑惑,“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就不能让你们发现字条呢?” “因为如果没有字条,那么陶汉昌出现在冷库的原因各种各样,可能是凶手把他带去的,也可能是他自己去的;可如果有字条,那么陶汉昌出现在冷库就是被约去的.”我提示引导格林先生自己得出答案。 格林先生果然聪明,点头说:“洪彦非意识到,既然已经无法嫁祸阮瑶,那么被我们知道陶汉昌是被阮瑶约见的,我们就一定会想到你之前推理的—陶汉昌是带着心腹一起去赴约的。” 我点头,“是的,所以洪彦非在得知他的栽赃计划作废之后,先是阻止我们进入陶汉昌的房间,想要拖延尸体被发现的时间,这样一来,大家的不在场证明都会作废。” “只可惜啊,洪彦非根本无法阻止我们进入陶汉昌的房间,因为根据排除法,小卿只可能在陶汉昌的房间里。这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啊。”苏堃颉笑着感慨。 我也放松地微笑,“洪彦非也看出来了,陶汉昌的房间我们是一定要进的,所以趁我们搜查我和卢昶的房间的时间里,洪彦非一直在默默算计,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毁掉那张烧了一大半的字条,彻底隐瞒陶汉昌去冷库的缘由。他相信,没人察觉的话,阮瑶自己也是不会说的.” “这是孩子失踪意外事件之后,洪彦非唯一能够做的补救措施了。”格林先生已经彻底平静,看着洪彦非的眼神里没有了烈焰,全是冰寒。 苏堃颉感慨:“洪彦非机关算尽却抵不过突发事件,想要补救却又被察觉到小动作。这还不是天意?” 洪彦非大叫:“什么天意?老子从不信天意,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嫁祸——是你们这群人合伙害老子!” 苏堃颉无奈摇头,“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为了脱罪信口雌黄。记住,你是咎由自取,自掘坟墓,跟我们没关系!” 洪彦非拼命大叫,仿佛音量高就能证明清白,“我明白了,是你们,你们串通一气!你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苏堃颉无奈地说:“不可救药!” “洪彦非,你的所作所为—从杀害三名少女到勒索格林先生,到最后的杀害陶汉昌,可以说你在自掘坟墓。到今天这一步,你谁也怨不得.”我最后总结,给洪彦非盖棺定论。 “哼,欲加之罪,欲加之罪!”洪彦非疯了一样,发出不似人类的吼叫,刺得所有人忍不住皱眉捂住耳朵。 苏堃颉转而对身旁的女友阮瑶温柔地说:“虽然过程跟你想的不同,但结局是一样的。师兄大仇得报,你也可以安心了。” 阮瑶欣慰地握住苏堃颉的手,眼含热泪。 卢昶又一次示意那名手下,让洪彦非安静。一拳下去,洪彦非又变成了受伤的野兽,只能哼哼。 我望着如同濒死野兽的洪彦非,想到他从前的嚣张跋扈,想到他从前的恶贯满盈,内心说不出的痛快,因为我知道,洪彦非即将面对的不是干脆的死亡,而是漫长而残酷的—生不如死。 “洪彦非,多年前的案子有钢笔和丝带这两样证物,足以证明陶汉昌包庇你;如今陶汉昌的案子,在场唯一有作案时间的是你,动机最充分的是你,房间里找到带血迹的衬衣和白酒空瓶的也是你,还有你意图藏匿字条的举动。这一次你死定了!”卢昶说完,示意两个手下把洪彦非带走。 我的推理伴随着凶手的离场而正式结束。餐厅里的警察很快散去,只剩下我们这些参加旅馆开业宴会的宾客。 格林先生笑着流泪,从怀中掏出项链坠子,打开之后,对着里面可想而知的、女儿的照片轻声说:“爸爸终于为你复仇了,孩子,你可以安息了。” 阮瑶流着泪,靠在苏堃颉的怀中,“我想给师兄重新立碑下葬,告诉世人,他是清白的!” 苏堃颉搂着阮瑶,坚定地说:“那是自然,我跟你一起!” 井青寒先是自嘲地笑,渐渐笑中带泪,“我就是个笑话,我对不起妹妹。” 我忙否定,郑重对井青寒说:“不知者无罪,你也是被陶汉昌欺骗的受害者。现在真相大白,令妹在天之灵也会得到慰藉。你现在是陶汉昌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有钱,你有很多事可以做,以你们姐妹的名义。还请一定要振作。” 井青寒的双眼渐渐聚集希望的光,“没错,我现在有钱,我要自己建学校,以我妹妹的名字命名!” 修怀贞拉着儿子的手走到卢昶面前,满眼愧意,“抱歉,我利用了你。现在,陶汉昌死了,我也终于可以放下仇恨,好好跟小卿过日子了。” 卢昶深情注视修怀贞,“我,我真的没有机会吗?怀曼,我对你,绝对不是贪图金钱地位,我对你是真的!” 修怀贞眼含热泪,微微摇头,“你很好,真的,如果没有遇见小卿的父亲,我一定会嫁给你,但现在,不行,我这一辈子,只想爱一个人。” 修怀贞说完,带着孩子离开。 卢昶怔在原地,痴痴傻傻地苦笑。 我走到卢昶身后,轻拍他的肩膀,“卢昶,哦不,应该叫你卢局长,提前恭喜你升职。还有,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志在四方,又何必拘泥于儿女私情?” “哼,你说得倒是轻松。”卢昶转过身面对我,“应该是我恭喜你,经过这次的案子,你乔大侦探在北城重新崛起不说,更堪称第一神探。” 我谦虚地摆手,用力拍卢昶的双肩,“卢昶,我这个神探以后可要多多仰仗你这位警界红人,北城警察局长啦。” 卢昶给了我一拳,一扫之前的阴云,充满干劲儿,笑着说:“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北城警界的哼哈二将,一起整肃警界,守护北城,维护正义!” 我能相信卢昶最后的宣言吗?我能把之前他包庇老情人的事彻底忘却吗?我能彻底相信卢昶的人品吗?还是说,一旦当了官,权利的加持之下,人心就会变质?我跟卢昶还会共同经历些什么,我们的友情还会再生什么变化吗? 我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得交给未来去定夺和证实。下一起案件什么时候会来呢? ------------ 第十二章 全员凶手 《东方快车谋杀案》,易文翰看完了乔川笔记中的第三个案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赫赫有名的这部小说。 虽然说这起旅馆谋杀案发生在旅馆,不是火车上,出场人物的名字和职业也跟原著小说里的人物名字职业不同,乍看之下看不出二者之间有何关联。但因为有了前面两个案子的铺垫,这第三起案件,只要通过推理得出结论——全员凶手,便可以与《东方快车谋杀案》对应。 乔川又一次故意推理错误,把全员参与犯案的案子错误推理成了一人犯案。 阿加莎的原著《东方快车谋杀案》讲的是一起发生在在豪华列车“东方快车”上的谋杀案,讲述了大侦探波洛在杀机四伏的列车上拨开重重迷雾,最终推理出十二个嫌疑人全都是凶手,共同合谋一人给死者一刀复仇的故事。 小说探讨了法治不健全的情况下的私刑寻仇,人情正义与法理争议之间的重重矛盾。 小说中的死者是多年前的绑架案,得到了赎金去撕票,杀害了幼童,这场悲剧又引发了周围人的其他悲剧,而绑架犯最后却因为贿赂而脱罪,摇身一变成了商人。 多年后,当初被绑架犯牵连的12个人共同登上东方快车,只为了设计一场全员参与的谋杀。最后,大侦探波罗看穿了12个人的诡计,却还是选择放过他们,推理是外人作案。 乔川虚构的案子里其实还是有几点跟东方快车谋杀案刻意雷同的: 第一,案发当晚身处旅馆的、除了苏堃颉之外的其他人全都对陶汉昌和洪彦非这对儿狼狈为奸的坏蛋恨之入骨,包括早就看不惯陶汉昌的卑劣想要取而代之的卢昶,还有曾经被陶汉昌和洪彦非威胁和殴打的乔川。 第二,众人对陶汉昌和洪彦非的仇恨都源自于过去的案件,不同的是,牵扯的案件有两件,一件小案子是修怀贞的初恋情人,一件大案子是洪彦非杀害三名少女。此外,这次的全员谋杀之后还有一个全员栽赃,大家的目的是一石二鸟。 虽然陶汉昌死了,而且是被虐死的,洪彦非还活着,但可以想见,洪彦非在警察局即将要遭受到的严刑拷打会比陶汉昌经受得更加残忍,至少持续的时间会更长。所以说这场一石二鸟的复仇计划,才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和配合。 当然,这些人之中不包括乔川。乔川可以说是这些人请来的一枚棋子,讽刺的是,卢昶邀请乔川参加这场聚会,表面上说承认他有能力,想要借此帮助他回归侦探的身份,而实际上,卢昶是看透了乔川就是个半吊子侦探,绝对会落入他们设计的圈套,帮助他们圆满达成计划。 所以旅馆谋杀案的真相其实是,除了乔川、陶汉昌和洪彦非之外的所有人精心设计好的一出戏。 首先,关于杀人动机。其实笔记里已经说得很清楚,所有人都有杀人动机。 修怀贞是为初恋情人复仇,她的孩子修念卿虽然是个弱智,但也懂得听母亲的话,配合演戏,刺陶汉昌的屁股,拿着餐刀躲在陶汉昌的房间,还有最后配合母亲证明陶汉昌是跟洪彦非一起离开房间。这说明母子俩演练过很多次。 阮瑶是为了给师兄池大鹏复仇,而苏堃颉完全是为了配合爱人加入这场计划。 井青寒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嫁错了人,她无法接受自己报恩嫁给了仇人,所以纠错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陶汉昌和洪彦非。至于说她是如何知道的可以省略不究。 格林先生是为了给女儿复仇。但他收到的勒索信值得商榷,可能是格林先生为了配合计划自己造假,也可能是卢昶为了让格林加入,伪造了勒索信。 卢昶是为了顶替陶汉昌。同样,至于说卢昶是如何知道洪彦非和陶汉昌狼狈为奸的真相帝,不是重点,也可以省略不究。 其次,关于不在场证明。在时间上,每个人都有短暂的不在场证明,其中格林和修怀贞还有两次不在场证明,格林是一次电话一次进入房间,修怀贞则是呆在房间里,乔川和卢昶去而复返进过她房间两次。 所以乔川认为每个人都无法持续在冷库折磨陶汉昌一个小时,更加无法提前预知他们挨个房间搜寻孩子的这个意外事件,从而适时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到他们搜寻完毕房间又重回冷库。 其实乔川在此处犯了两个错误: 错误一,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三女两男,五个人像是接力赛一般,一个一个地去到冷库,所以不是一个人中途跑回来应付突击检查房间。 大家一起分摊折磨陶汉昌这个享受复仇的任务,同时也是一同分摊冷库的低温,既然每个人都只在冷库呆一小会儿,根本就无需洗热水澡或者喝酒取暖。 错误二,修念卿失踪根本不是突发事件,而是一早就设计好的,甚至修怀贞这个旅馆的二股东曾经带着智商缺陷的孩子在这栋旅馆里演练过了很多次。 根据时间表和格林的洗澡和洁癖特征,犯案顺序应该是这样的:首先,卢昶敲门进入陶汉昌的房间,趁其不备打晕陶汉昌,把字条放在烟灰缸里燃烧,让它烧得恰到好处。 然后,身强力壮的卢昶便背着昏厥的陶汉昌下楼,去到冷库,做好折磨的一切准备工作。临走时,给修念卿留门。 1点之前,卢昶便做好了准备工作,但他并没有弄醒或者是折磨陶汉昌,这并不是因为他对陶汉昌的仇恨不强烈,而是因为格林先生有洁癖。 1点至1点10分,乔川和卢昶在旅馆里巡视。此时除了他们俩,所有人都按兵不动。 1点10分至20分,乔川卢昶分别在修怀贞和井青寒房间,而这10分钟里,格林往返冷库,率先折磨陶汉昌。计划中他来首当其冲就是大家对他洁癖的照顾。可尽管如此,格林先生还是非常不适,回房接听完电话后马上洗澡。 格林掐准时间回房,修怀曼掐准时间提议给格林打电话,乔川卢昶在修怀贞房间,听到了格林的不在场证明。 接下来乔川卢昶在阮瑶房间里,修怀贞往返冷库,折磨陶汉昌。 接下来乔川卢昶在苏堃颉和格林房间里,井青寒往返冷库,折磨陶汉昌。 接下来乔川卢昶在四楼检查他们自己的房间时,阮瑶往返冷库,折磨陶汉昌。 最后,乔川卢昶进入陶汉昌房间,发现了拿着刀的修念卿,卢昶下楼去叫修怀贞上来,撒谎说三个女人一直在一起。 第三,关于嫁祸洪彦非。实际上,案发的凌晨,洪彦非一直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丝毫没有察觉到外面的剧变,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走到穷途末路。 直到他被大家吵醒,听说陶汉昌不开门,乔川和卢昶要用备用钥匙进去,他这个狗腿子肯定会一马当先去提醒陶汉昌穿衣服。卢昶跟他一起进去,故意大声说洪彦非要藏什么,然后突然把他禁锢住。当时的洪彦非是莫名其妙,不懂卢昶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 有关洪彦非房间里的带血的白衬衣和空酒瓶,那就更好办了,洪彦非睡觉肯定脱衬衣,格林或者苏堃颉有的是机会在洪彦非被拷走之后进入他的房间,把之前用注射器抽的陶汉昌的血液注射到白衬衣上,造成血液喷溅的假象。 空酒瓶很大,卢昶自然不可能亲自带去嫁祸,但如果格林一早就把空酒瓶藏在洪彦非的房间里呢?这是最容易操作的部分。 乔川虚构的这起案子,其实他并没有留下明显的破绽去证明自己的错误,因为这已经是第三起案件,没有必要写的那么明显了,前面两个明显是改编自阿加莎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无人生还》,看到这起旅馆谋杀案的读者,再笨也能想到《东方快车谋杀案》了。 所以这起旅馆谋杀案的暗示,仍旧是乔川在告诉读者,他错了。与原著中大侦探波罗故意犯错放过12个凶手不同,乔川这个糊涂侦探是被利用了,无意中放过了杀害陶汉昌的真凶,但却也消灭了一个杀害三名少女的连环凶手。 易文翰拿出纸笔,打算开始提取旅馆谋杀案最后推理部分的摩斯密码,只有找到了案子对应的真实历史上发生的案件,虚构和真实案件对比之下才能解读真实案件的真相。 第一次,乔川以表盘上的三点和七点钟位置去暗示摩斯密码中的字符间隔与单词间隔,第二次,则是三年前和七年前,这一次,乔川又使用了一种新的方式,但跟第一次的三点七点钟位置异曲同工。 推理之前,乔川特意强调了众人身处餐厅圆桌周围的位置,很明显,他是把圆桌比作了圆形的表盘。 乔川的原文是:格林先生依旧是坐最里面最中央的主位,与他正对的是我,我左侧是站着 卢昶,卢昶的左侧与他隔开一段距离的是修怀贞和修念卿。与修怀贞正对的,是苏堃颉,苏堃颉的两侧分别是阮瑶和井青寒。 在提取摩斯密码前,易文翰先画了一个圆形表盘,在12点钟的位置写上“格林”,与之正对的6点钟位置是“乔川”,乔川左侧也就是7点钟位置是“卢昶”,卢昶上方与他隔开一个钟头距离的9点钟位置是“修怀贞”,10点钟位置是“修念卿”,9点钟位置正对的3点钟位置是“苏堃颉”,苏堃颉两侧一两点钟和四五点钟位置的是“阮瑶”和“井青寒”。 也就是说,身处3点钟位置的苏堃颉代表“三点”,也就是字符与字符的间隔,只要苏堃颉一说话,说明一个字符结束。身处7点钟位置的卢昶代表“七点”,也就是单词与单词之间的间隔,只要卢昶一说话,说明一个单词结束。 ------------ 第十三章 有所保留 易文翰很快解读出了这起案件的摩斯密码:1935,fi e,displaceme t。翻译过来就是:1935年,火,取代。 易文翰写完最后一笔,就像是电量用完的机器人,静止了。 “哥,你怎么了?”吉时看婚礼录像看到头晕眼花,偶然一抬头,正好看见定格的易文翰,“密码破译出来了吗?不会是遇到困难了吧?” 易文翰回过神,尴尬一笑,“同样的题目做第三遍要是还有困难,我干脆回小学回炉重塑吧。” “那你是怎么了?”吉时追问,“1935年,火,取代,这三个词至于让你这么紧张吗?” 紧张?易文翰警觉,赶紧调整自己的状态,“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又要去找刘非查尚城的旧报纸,还有displaceme t这个单词的翻译有几种:取代,移位,替代,免职,排水量。让刘非查的时候,是不是每一种翻译都要查。” 吉时自信地说:“我觉得就是取代的意思,乔川在设计密码的时候一定是会首选最契合他意思的单词。如果是想要取免职和排水量的意思,应该会使用别的单词。” “行,那就让刘非查‘取代’。”易文翰小声嘀咕,因为他心里最清楚,查1935和火,能够找到相应的新闻,可是如果加上‘取代’一词的限定,刘非一定什么都查不出。 提到刘非,吉时不屑地说:“提起刘非我就想起了上一次他用那么一小段新闻诓咱们笔记复印件的事。这次让他查旧报纸,又得给他看这案子的复印件了吧?” 易文翰更是警觉,给刘非看旅馆谋杀案的复印件?绝对不可能! “既然你不喜欢刘非,那这次我自己去跟他交涉吧。”易文翰主动揽下这个任务,他默默打定主意,骗吉时一回,不联系刘非,他们跟刘非的缘分,止于上次的合作。 “行。那咱们就静待佳音,看看这一次乔川暗示的是什么真实案件。”吉时兴致高涨。 “对了,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易文翰急于转移话题。 “别说,还真有。”吉时示意易文翰过来跟他一起看。 易文翰来到办公桌前,面对电脑屏幕。此时的屏幕上是一个文件夹,里面全是吉时从婚礼录像中截取的截图。大致看去,所有截图上都有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显然,这个人就是吉时截图的目标人物。 “这个人,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转移话题后的易文翰放松了许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咱们都参加了婚礼,在婚礼上见过他呗。”吉时如此解释易文翰对此人眼熟的原因。 易文翰刚刚放松的心情没持续到半分钟,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对这个人眼熟不是因为在婚礼上见过他!易文翰见过他是在网上,在他关注另一个人的同时,注意到了此人,此人正是那个他关注的人的司机! 那个人的司机竟然也去了那场婚礼! “哥,你又溜号了。”吉时碰了碰愣神的易文翰。 “哦,”易文翰不得不又一次调整自己,“你为什么关注他?” “这个人很特别,他一个人来参加婚礼,不跟任何人交流,全程黑脸,哪像是来参加婚礼的,葬礼还差不多,”吉时耸肩,调侃自己和易文翰,“虽然我们俩也是一个人来参加婚礼,但是我们俩至少跟别人有交流啊,尤其是我,我知道自己此行的职责,我是有笑脸的。” 易文翰回想自己参加婚礼的时候,的确是全程没笑过,眯眼瞧着吉时,“你内涵我?” 吉时大大方方地笑着点头,“哥,说实话,我要不是认识你,独自一人查婚礼录像,你也得跟他一样,成为我的重点怀疑对象。你们俩,跟婚礼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行了,说他吧。人家除了独来独往不会笑之外,还有什么引起了你的怀疑?” “还有新郎新娘的父母以及少数几个老一辈宾客对他的态度,”吉时点开视频,拉动进度条,“你看,有这么几个人,每次敬酒马上要途经这个男人的时候,就会改道,避开他。而且他们就像是无视他,把他当空气一样。” 易文翰看了视频,还真是如此,但他依旧口是心非,“凑巧吧?” “一次两次是凑巧,这都四五次了。”吉时不以为然,继而觉得奇怪,“哥,这可不像你啊,你的怀疑精神呢?” 易文翰刚要开口,似乎是感受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后退几步去接电话。 不一会儿,易文翰回来,“大雷给我打电话,他知道咱俩去要婚礼录像的事儿了,这家伙不顾昔日友情,跟我大公无私,明令禁止我越权管他的案子。” “所以呢?”吉时问。 “所以我告诉他,贾伟杰和范欣这对夫妻有所隐瞒,录像里有个不苟言笑的西装男也值得关注,然后就卸任了。” “不查了?”吉时激动地拍桌子,“这可是关系到咱俩的案子啊!你就不怕,凶手下一个要对付的是咱俩?” “婚礼上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是凶手的目标,钱益多和纪潇潇之间一定有关联,有共同点。你要是因为两个受害者都参加了婚礼,就患上被害妄想症,惶惶不可终日,干脆也别当什么文检顾问了。干我们这行,胆大是基本条件,相信队友同行是必要条件。”易文翰一套大道理摆出来,让吉时没法反驳。 “行吧。”吉时觉得易文翰反常,非常反常,但他除了妥协还能做什么呢? 易文翰继续说谎,“我会联系刘非查旧报纸的,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你。笔记先留我这儿,咱们按部就班解密笔记。” 吉时顺从地起身告辞。一直到离开市局,他才想到了还有一件事他现在至少能做。 吉时进入传达室,跟看门的李大爷闲聊了几句,然后趁大爷不注意,把手机藏在传达室里。 离开易文翰办公室半小时后,吉时又风风火火跑上去。 “哥,我手机丢了!”吉时作大惊失色状,“我拍了笔记内页的照片的,这要是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易文翰问:“在哪丢的?” “这话问的,要是知道在哪丢的,还叫丢吗?”吉时说着,便走到易文翰面前,伸出手,“借我你的电话,我给我的手机打过去,跟接听的人说重金酬谢。” 易文翰下意识便递上了自己的手机,他满心想的都是如果捡到手机的人复制了乔川笔记的内容可怎么办。 吉时接过易文翰的手机,直接打开通话记录,迅速找到最近的一通易文翰拨打自己手机的记录,再次拨通。 “喂,谢天谢地,我叫吉时,我是这部手机的主人,您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啊?老李,你是李大爷……” 易文翰讶异地问:“传达室李大爷?” 吉时挂断电话,不好意思地说:“我刚离开时去跟李大爷聊了几句,手机掉他那了。”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懒得说什么,拿回自己的手机。 吉时阔步往外走,再次告辞:“我下楼拿手机去啦,随时联系。” 一路快步走到一楼传达室拿到手机,离开市局,吉时才卸去那张没心没肺的笑容面具。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查下去?”吉时打开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页面,回想起刚刚他用易文翰手机打电话的时候,特意检查他手机的通话记录,在易文翰所谓的接到雷永希来电的时间里,明明没有任何记录。 ------------ 第一章 各取所需的相亲 这几天吉时一直心不在焉,自己打肚皮官司,为什么易文翰要骗他,为什么对他有所隐瞒。自己可是把易文翰当做挚友,虽说也不是无话不谈的那种,自己也有一些小秘密瞒着对方,但是隐瞒也是因为担心会影响二人的关系啊。 吉时的小秘密就是,杀害小百合的真凶伍玉霖是他的曾外祖舅舅。 又到周末,早上,母亲孙巧岚在饭桌上先预定了吉时的一天。 “这个周末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我有正事儿。”孙巧岚说话时掩不住笑意。 吉时心慌,仿佛自己的母亲在打自己的什么主意,“什么正事儿?” “我给你安排了相亲。”孙巧岚干脆大方地笑。 吉时愁眉苦脸,他现在哪有心情相亲? “不去。我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哪也不去。” 临近中午,吉时出发,前往母亲给他的相亲地址——一家网红茶馆。 吉时身为男性却迟到了,抵达茶馆包间时,人家女孩子已经恭候多时。 相亲的女孩名叫苑初心,26岁。女孩落落大方,看到吉时站在门口便起身迎接。她个头足有一米七,身材有些单薄,一身灰白色系休闲打扮,黑长直发披肩,素面朝天,戴一副黑框眼镜。 “你好,我是苑初心。”女孩礼貌微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空位。 是男人都喜欢美女,虽然吉时自认为自己不喜欢妖艳型的,但这位也素雅了些。吉时不免有点失望,但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实目的,他又重新燃起希望。 “你好,我叫吉时。”吉时跟女孩握手。 两人面对面坐下,都没有主动先开启一个话题,气氛有点尴尬。 “吉老师,”苑初心打破尴尬,“我点的龙井,行吗?” “别这么叫,叫我吉时就行,”吉时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我对茶没什么研究,都行,都行。” 苑初心抱歉地说:“介绍人说让我定地点,我就选了这里,应该约在咖啡馆的。” 吉时的确更喜欢喝咖啡,但是苑初心给人的感觉就是人淡如菊,跟茶和茶馆更搭。 “经常尝试一下新事物也不错,”吉时决定话入正题,“苑小姐,你在尚城日报社工作?” “是啊,我研究生毕业,进日报社不到一年时间,主要是做文化板块。” “前不久,我跟你们的社长刘非打过交道。” “你认识刘社长?” “就是几面之缘而已,主要是我拜托他帮忙查询一些旧报纸……” “旧报纸!”苑初心突然激动地打断了吉时,“你也喜欢研究旧报纸?” “啊?也?”吉时的思路被打断,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苑初心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欣喜的微笑,“老实说,其实我本人对相亲什么的并不感兴趣,之所以同意跟你见面,是因为听说你是市局的文检顾问,专门研究文字资料,帮助警方破案的顾问侦探。” 吉时扶着额头尬笑,敢情这位跟自己一样啊,相亲目的不纯,他们俩都这样,对介绍人礼貌吗? “业余爱好而已。”吉时觉得女士优先,还是先让人家说说真正目的吧。 苑初心从一旁的双肩包里掏出了一只破旧的皮革封面的、八开大的笔记本。这东西破败程度简直跟乔川的笔记有一拼,一下子便吸引了吉时的注意力和全部兴趣。 “这个,”苑初心双手捧着笔记本,极为爱惜珍视的样子,把笔记本捧到吉时面前,“我想请你帮我看看。” 吉时双手接过笔记本,也是一脸肃穆,表达自己对苑初心的尊重,和对人家拜托的重视,更加不经意间表现出了自己对于这笔记本的浓厚兴趣。 “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是她从20岁到22岁之间的两年做的剪报。” 苑初心解释的同时,吉时也翻开了笔记本,本以为里面会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字,是日记之类的东西,结果入眼竟然全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剪报,全是印刷字。 吉时暗暗失望,同时也后知后觉,苑初心那句“你也喜欢研究旧报纸”是什么意思。苑初心研究的旧报纸是她母亲20岁至22岁之间,应该是上世纪90年代的旧报纸,而他研究的是30年代,中间差了半个多世纪。 现在的问题是,这份笔记本剪报有什么值得研究的?顶多就是能够得知当年苑初心的母亲都看了那些新闻,或者说对哪些新闻感兴趣,进一步了解这个人而已吧。 一个女儿想要了解母亲,尤其是年轻时候的母亲,这种事也可以让外人代劳? 苑初心看出了吉时的疑问,了然地苦笑,意思是:你听了我的叙述就会明白了。 “我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我母亲20岁生下我大哥,21岁又生了我。农村条件不好,她怀孕期间也下地干活,生孩子也没去正规医院,干活的时候受伤,没有及时就医,留下了后遗症。”谈及母亲,苑初心满眼哀伤,声音哽咽。 “什么后遗症?”吉时又随便翻了翻剪报笔记本,大致看了几条新闻,各种各样的都有,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便合上笔记本,专心与苑初心交谈。 “她种地的时候受伤,摔倒撞伤了头部,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听说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后,有一段时间失语失认,情况好转一阵子,又会反复。总之就是反反复复之间,我母亲的记忆力减退,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还经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症状就像是阿尔兹海默症,但算是比较轻微的那种。” “但是又不是阿尔兹海默症,”吉时问,“那之后去医院检查过确诊过吗?” “我大哥高中毕业后来到尚城打工,我则是在尚城读大学。一直到两年前,我大哥结婚生了孩子,他们老两口才来尚城定居,给我大哥看孩子。也是到了这时候,我才有机会和能力带我母亲去医院系统检查。检查的结果是神经系统损伤,因为时间太久,已经不可逆。” “很遗憾。”吉时低落地说。 “是啊,我母亲的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给我父亲,我奶奶和我们兄妹俩。她年纪轻轻就丧失了自我,真的很可怜。直到现在,我母亲才45岁,很多这个年纪的都市丽人还是职场上打拼呢,我可母亲却只能浑浑噩噩,在家里看孩子。” “她那种状况,能看孩子?”吉时觉得把一个小婴儿交给症状等同于老年痴呆症的奶奶不合适。 “说来奇怪,我母亲尽管是那样一种状态,很多事不记得,但是怎么照看孩子,她记得清清楚楚,我和我哥就是她一手带大的。我哥工资不高,舍不得请月嫂保姆什么的,嫂子也上班,我父亲又是大男子主义,家里的活都是我母亲在做。” 吉时本来对于苑初心母亲的故事不感兴趣,但是听着听着也投入进去,感慨这位母亲的伟大与不易。 “这本剪报是我母亲最宝贝的东西,也是她受伤生病的最初自己一点一点做出来的,可以说,这是她最后的智慧结晶。这些年,她忘记了很多事,很多人,却独独记得这是她的宝贝,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只要有人说要把这本剪报丢了,她就会生气。” “但是她却把这么心爱的宝贝给了你。”吉时微笑着说,他的潜台词是:你母亲一定很爱你,很信任你,愿意把最宝贝的东西送给最宝贝的人。 苑初心却突然脸色一变,“我母亲把它给我,恐怕不是当做礼物,她是想要告诉我什么。” “什么?”吉时后知后觉,刚刚苑初心可是提到了他是市局的文检顾问啊,莫非这里面有案子? 苑初心面色沉重,压低声音,非常严肃,“一周前,老家那边来了一个老乡,我爸请他来家里吃饭。吃到最后,我跟我母亲先退席,我俩回房间照看我侄子,嫂子在厨房忙活,剩下我爸、我哥和那个老乡一起喝酒。” 吉时非常投入,跟刚刚的放松状态截然相反,注意力高度集中,他想要一个人,在没有易文翰的参与下,自己来解决一件案子。从前,他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如今,好像是机会来了。 “老乡喝多了以后开始讲述老家的那些邻居们的近况,聊着聊着,他便提到了二十多年前在老家的发现无名女尸的事。” “无名女尸!”这不就是案子吗!吉时不免激动。 “是的,老乡也记不得那是哪年了,就说在村子后面那片坟地里,发现了一具没有棺椁,被埋得很浅的女尸。当时他们几个村民商量以后,居然没有报警。” “为什么不报警?不记得具体时间,那当时大概是几十年代?”吉时不可思议,但他很快想到了一个词,穷山恶水出刁民,那个年代没文化的人法律意识淡薄,还真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儿。 “应该是九十年代吧,老乡说了一句,说是在我大哥出生之后不久。至于说为什么不报警,是我爸提了一句,尸体都烂成那样了,就算报警,警察能查出什么来?老乡又说了一句,别回头把警察招惹过来,再把乡里别的事儿给挖出来。” “别的事儿?”吉时眯眼,脑子里又是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我小时候有点印象,估计是赌博之类的事儿吧。反正他们是没报警。最重要的是,我妈在房间里听到他们说起这些,整个人吓得浑身发抖,却一丁点声音不敢出,只是死死拉着我的手。我当时吓坏了,问她怎么了,她却捂住我的嘴!” 吉时也跟着紧张,脑袋里自行生成画面,“你母亲对这个无名女尸的事情很敏感,很恐惧!” “没错。我当时也不敢出声,就继续听餐厅里的谈话。我哥对无名女尸的事情很好奇,就问到底怎么回事,我爸就训他,让他不要乱打听,说这种事情会败坏财运。老乡本来还想再说,我爸就给他灌酒。” “你父亲有意回避无名女尸的事,而你的母亲对此非常恐惧。”吉时代替苑初心总结精髓。 “是的,然后我母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哭了,她从缝在背心上的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从乡下搬来的木箱,取出这本剪报,塞进我的背包。”苑初心绕了一圈,回到剪报。 ------------ 第二章 互生好感 吉时惊讶,一只手用力按在笔记本上,仿佛那东西有翅膀,自己会飞一样,“所以你怀疑,这本剪报跟无名女尸有关?” 苑初心郑重点头,“如果换做你,你也会这么怀疑吧?我母亲从前最宝贝的剪报,谁也不给,被人碰一下都不行,她却在这个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它给了我。她是想让我参透剪报里暗藏的真相,有关无名女尸的真相。” 吉时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相大白,指向的是你的亲人……” 苑初心打断吉时,“你直接说是我父亲得了,哦对,还有我那已经过世的奶奶。我记得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妈妈一直很恐惧她和我爸。你觉得,我是在大义灭亲是不是?” 吉时不置可否。根据已有线索,苑初心的母亲显然是对无名女尸的事情知道一二,但是具体怎么回事儿,她可能是忘了,但唯一记得的就是,这事儿跟她做的剪报有关。 所以当老乡过来提及无名女尸的时候,她想起了某些恐怖的过去,或者是认定威胁因素就在当下,所以才会捂住女儿的嘴,不让她提,并把剪报给了女儿。 莫非杀害那个无名女人的凶手正是苑初心的父亲?她母亲是目击者或者是同谋?所以父亲才在老乡发现尸体后主张不报警。莫非苑初心母亲根本不是在种地的时候意外受伤,而是在行凶过程中受伤? 吉时越想越多,各种可能性像汹涌而来的潮水。 苑初心见吉时不回答,便继续解释:“老实说,我爸重男轻女,的确更喜欢我哥,我哥对我妈简直跟我爸一样,所以我妈更喜欢我。我想要弄清楚我妈的剪报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不是为了把我爸怎样,而是因为,这是我妈交给我的任务,这是她对我的信任。如果最后澄清了,我爸跟无名女尸根本没关系,我也算是解开了心结。” “但愿是这样。”吉时有些为难,苑初心的家庭关系还真是挺复杂的,不知道自己老妈知不知道这情况,估计是不知道,不然不会让自己来跟她相亲。老妈就是看中了人家研究生的学历,报社的稳定工作,可能还听说对方是个素雅的好姑娘,便认定了合适自己。 苑初心慢慢喝茶,一改之前紧张的状态,回归一开始的态度,“其实,这本剪报我从小学看到高中,当初条件不好,没有那么多课外书能看,我呢,又从小喜欢看书,所以经常背着母亲偷看。现在想想,母亲对我的确是特殊对待的,她应该知道我在偷看,但她并没有阻止或者训斥我。但是我哥就不行了,碰一下她都要生气的。” “你对这本剪报这么熟悉,都没能发现其中的深意吗?”吉时有点灰心,人家可是报社编辑,天天跟文字打交道,她都没看出什么名堂,自己能行吗? “惭愧啊,”苑初心耸肩,“我对我的业务水平还是挺自信的,但是是真的看不出什么来。这几天,我几乎给这里面的每一篇新闻都做了考古,中心思想的分析,但完全没有思路,这里面各种各样的新闻,什么都有,我母亲甚至连寻人启事都剪下来贴上。” “寻人启事你查过吗?”吉时首先想到的是,剪报是病态的产物,是一个神经系统损伤的病人随机选择新闻剪贴的,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从中寻找最特殊的新闻。 苑初心点头,展露非常有亲和力的笑容,“查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吉时突然觉得苑初心的笑容挺好看,而且他喜欢这种不谋而合的默契感。 “隐藏树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藏进一片树林,我一开始也想到,会不会其他新闻都是树林,只有寻人启事是树叶呢?我母亲的剪报里只有两则寻人启事,因为是寻人启事,报纸上有身份信息,这些天,我辗转查到了他们。” “结果呢?被排除关联了?” “是的,他们其中之一是走失的老人,已经过世,根据儿女的说法,他不可能跟我母亲有任何交集;还有一个是离家出走的女孩,是跟家人赌气,第三天就自己回家了,也同样跟我母亲没有任何交集。” 吉时猜想,可能关键不在于两个人的身份,而是其他特征,他甚至想到了可能谜语藏在两人的名字里,或者是其他文字游戏,但他很快又摒弃了这种想法,因为设置谜语的人是苑初心的母亲。 “不好意思,能问问你母亲的学历吗?”吉时尽量让自己显得礼貌。 苑初心大大方方,非常理解这个问题,“我应该早说的,我知道,这点也很重要,我母亲,小学都没念完,是隔壁村子嫁到我们老家的,听说,娘家收了一大笔彩礼,为了给我母亲的弟弟娶媳妇。那时候没有婚姻自由,我母亲为此跟娘家闹掰,老死不相往来。” 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村妇,热衷于剪报,还可能在剪报里藏了秘密,这会是什么样的秘密呢?是不是他们都把谜题给想复杂了,应该站在一个小学生的角度去以最简单的方式解读呢? 吉时思索着,又翻开了笔记本,随机翻到一页,正想要再翻看,意识到眼镜片上粘上了什么东西,摘下来擦拭。 吉时是400度的近视,没有眼镜,他的目光再扫向笔记本时,突然有了个重大发现。 “怎么了?”苑初心注意到吉时的动作突然停了,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激动地反问,声音都发抖了。 吉时看不清剪报新闻的题目,只能看清楚剪报粘贴的形状,一个个小方块,小长方块和长条形的剪报似乎是组成了一个汉字,简单的汉字“日”。也对,一个小学都没念完的村妇,她认识的字不多,报纸上这么多的字,她肯定认不全,更别提理解新闻的全部意思,她的暗示应该是脱离新闻本身的,更为简单的。用剪报组成简单汉字图形,这就很简单! 吉时赶忙又翻看了十几页,遗憾的是,再没有找到用剪报组成的汉字图形。 “没什么,我视力不太好,看错了。”吉时对于让苑初心空欢喜一场表示抱歉。 苑初心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还是笑眯眯的,“没关系,请你把它带回去,有空的时候帮我仔细分析一下。” “你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原版,放我那?”吉时受宠若惊,又想到了易文翰,他跟易文翰也有这么一本笔记本,是他们的共同财产。但易文翰对他显然没有苑初心这么信任,人家初次见面就愿意把母亲的宝贝暂放自己这里。 “你是市局的顾问,我自然是相信你,相信你的职业道德和职业水准。”苑初心正色,诚恳地说。 “谢谢。”吉时小心翼翼把剪报笔记本放进自己的背包中,仿佛江湖儿女得到了武林秘籍,探险者得到了宝藏地图。 “对了,”苑初心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自己的额头,“光顾着说我的事儿了,你之前说你认识刘社长,请他帮过忙。” 吉时也才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之前还觉得不太好意思,现在倒是可以大大方方了,因为他们俩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最好达成一种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的结果。 “我这里确实有个事情需要麻烦尚城日报社的人,但是总找刘社长也不好,所以……”吉时想要好好措辞,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功利。 苑初心咯咯笑,“所以你跟我一样,对于这次相亲目的不纯。” 吉时本来还挺尴尬,可是苑初心笑得大方坦荡,而且还有点自来熟,他也索性把苑初心当个新结交的、有共同语言的朋友,直接承认:“没错,目的不纯。” 苑初心很有亲和力,“说吧,让我做什么?我本来还在想,让你帮这么大的忙该怎么回馈你,现在好了,不用费心去想是送礼物还是请吃饭啦。” 吉时便把三个关键词:1935,火和取代,告知给苑初心,请她查阅尚城日报的老报纸,上世纪30年代的老报纸,寻找符合三个关键词的新闻。 苑初心表示这个任务不简单,毕竟她不同于刘社长,没这个权限。但是,她可以想办法,让自己获得这个权限,当下,她便想出了一个主意,既然是做文化板块的,做个自家报社历史的专题,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查看老报纸了吗? 吉时惊叹于这个女孩的思路活跃,短时间内,他都想不到还能这样。这一趟出来可真是不虚此行,交了一个交流愉快,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得了一本让自己兴致盎然的笔记本,还找了个报社内部的帮手,可以脱离易文翰和刘非自己查乔川暗示的历史案件。吉时觉得自己是人生赢家,至少今天是。 之后,两人又聊了不少。主要都是吉时问,苑初心答。吉时得知了苑初心的老家是苑家村,母亲叫王翠艳,父亲叫苑通达,哥哥苑显赫。 苑初心很体贴,吉时不说为什么要查那三个关键词,她也很懂分寸,不去问。这让吉时对她的印象更佳,这个女孩本身就像是一本书,一本让吉时的兴趣不亚于包里的剪报笔记本的书。 从茶馆出来,吉时感觉自己的审美喜好都被苑初心给扭转了。他突然觉得苑初心的素雅气质很迷人,她自信专业,诚挚礼貌,清爽干脆,一打眼以为是小白兔,实际上气场强大,又毫无攻击性。 果然,择偶这方面,只要大框架三观不变,其他条件是没有框架的,遇到了、动心了才知道,预设的那些条件都是浮云。 刚一进家门,孙巧岚便迎上来,仿佛迎接凯旋的将军,殷勤得很,“怎么样?满意吗?” 吉时实话实说,“满意。” “那她对你呢?满意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吉时觉得自己看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可此时突然就不自信了。 “也对,我去问介绍人去。”孙巧岚这会儿行动力超强,说做就做。 吉时看着母亲发语音微信给介绍人,竟然也不自觉地紧张着,跟母亲一起等介绍人的回复。 “孙姐,我刚联系过小苑,人家女孩说对吉时印象很好,说是没想到能遇见这么合心意的,一直谢我呢。”中间人的声音里透露着喜气,仿佛明天就能给他们俩主持婚礼了。 吉时不知不觉中,嘴角上扬,固定。 孙巧岚转眼一看儿子的表情,笑成一朵花,仿佛明年就能抱上孙子。 ------------ 第三章 文盲的书 尚城五环立交桥下,警戒带包围了一块荒地,周围停着数量警车。立交桥下,土地被挖掘,坑内蹲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他旁边是一具黑黢黢的尸体。 白大褂男人正是李法医,他正小心地用刷子去刷去尸体面部的沙土,想要辨认尸体面容。 易文翰和高朗站在坑的边缘,俯视着李法医的工作。 其实这只是个浅坑,不到一米。 今早一名在河堤上晨跑的男人远远望见两条流浪狗在不停地刨立交桥下的土地,一开始他没在意,继续晨跑。等到他跑了个来回,跑到河堤的另一边,正好可以借着清晨的骄阳看清楚桥下的情况。 那两条流浪狗还在那里忙活,仿佛地下有什么美味让它们执着于此。晨跑男人停下,调整角度又多看了两眼,结果差点没被吓得一屁股坐下。 流浪狗咬住了地下的什么东西,努力想要把它从地下给拽出来。趁着狗松口,绕个圈打算再咬住的空档,晨跑男人看清楚了,那是一只从地下伸出来的人手! 清晨六点半,易文翰带队赶到现场。 “怎么样?能辨认面貌吗?”高朗见李法医扫脸的动作停下来,便问李法医。 “不行了,尸体被毁容了。”李法医叹了口气。 “怎么毁的?硫酸,火烧?”高朗好奇想要凑近看。 “看伤口形态应该是不规则物体多次打击,”李法医说完,朝四周望去,“应该是附近的石头,找找看吧。” “死因和死亡时间呢?”易文翰问。 “看腐败程度,死了应该有一周左右,至于死因,尸检后才能确定。”李法医从浅坑里出来,示意手下把尸体装进尸袋,继续跟易文翰汇报,“死者男性,身高一米八左右,体重约80公斤,衣着普通。” 尸体移开之后,痕检员才尸体下方的土壤中发现了一块银色的反光物。拍照固定后,小心去挖,从土里挖出了一只一次性的打火机。 打火机被装进物证袋,送来给易文翰过目。 “骄阳旅社。”虽然打火机上的字已经有所磨损,但易文翰还是便认出来,转头吩咐高朗,“查。” 回市局的路上,易文翰想到了吉时,继而马上打定主意,不能找他。一来,目前这案子没有需要用到文检顾问的地方;二来,现在是工作日,不能打扰人家工作;三来,易文翰面对吉时多少有些不自在,从前有所隐瞒是因为自己都没把什么争夺家业当回事儿,没必要说,现在,他是刻意隐瞒。 对朋友有所隐瞒始终是一件不舒服的事情。所以能不接触,就先不要接触吧。 回市局的路途中,队伍兵分两路,易文翰和高朗直奔骄阳旅社。高朗已经查到了这个旅社的地址,但地址的所在出乎易文翰的意料。 “这么远?”埋尸地点在五环桥,骄阳旅社在三环线,方位一个东一个西,一般来说,远抛近埋,易文翰还以为死者的居住地就在埋尸地点不远处。 “没错。”高朗补充,“我查过了,整个尚城就这么一个骄阳旅社,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而且他家的招牌就是蓝底白字,跟打火机上印得一模一样。” 骄阳旅社是一家个人开的小旅社,旧民宅改的,一共三层楼,每层都是小隔间,一共有35间房。 两人来到前台,先不急着跟前台说话,而是静静在后面等着,看看这家小旅馆入住是不是符合要求,必须要用身份证。 等了一会儿,易文翰确定,人家旅馆符合相关要求,入住必须实名,而且前台那个30多岁的女人就是老板娘,顾客和服务员都称她为马姐。 等到一楼前台处人走得差不多了,马姐才注意到易文翰和高朗,“你们二位是?” 易文翰走到前台,出示证件。 马姐只注意到来人是警察,也没注意到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更加无视对方是便衣,还以为是来抽查的,赶忙表态:“警察同志,我这小旅馆规规矩矩,绝对没有藏污纳垢,我全力配合,你们尽管抽查。” 易文翰也不解释,直接问:“有打火机吗?” 马姐莫名其妙,但是警察都开口了,她哪里管什么执勤期间不能吸烟的规定,赶紧把打火机奉上。 易文翰只见马姐从后面卖烟的柜台上一只装满了同规格打火机的盒子里取出一只打火机,打火机跟尸体身下压着的一模一样。 易文翰看了一眼,又把打火机还给马姐。搞得马姐莫名其妙。 既然不知道死者身份,连样貌特征都没有,问起来就比较麻烦了,易文翰组织了一下语言,提问:“老板娘,你好好想想,一周之前,你们这有没有一个男性顾客,身高大概一米八,体重80公斤左右,衣着普通。麻烦你把符合这个要求的男性顾客登记入住的记录调出来。” “哦。”马姐还是莫名其妙。 “还有,我注意到你们这有监控探头,录像都保存多久?”易文翰指了指上方的摄像头。 马姐回答得干脆且让人失望,“一周。” 高朗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行吧,那也拷贝一份给我们吧。” “两位警官,我能问问,出了什么事儿了吗?”马姐没有动作,不急着干活,反而先急着八卦。 “命案,请你配合。”易文翰冷冷地说,用眼神催促马姐快点操作电脑。 马姐却还是不动弹,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 “你知道我说的人?”易文翰暗暗惊喜。 马姐索性一拍柜台,也不说话,转身去后方的柜子下方,取出了一只破旧的黑色皮箱,看款式和新旧程度,这东西像是上世纪的。 “警官,我猜你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这箱子的主人。他大概半个月前来住宿,一周前人就没影了,也不回来退房结账,也不管自己的东西了。我等了他两天,但也不能一直等他啊,就把他的所有随身物品收了起来。”马姐说完,拍了一下几乎没有骨架,歪歪斜斜的黑色皮箱。 易文翰示意高朗提好箱子,问马姐:“你确定,他所有的东西就是这些?” “应该是,房间里除了这个,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 “我要他的身份信息。”易文翰松了一口气。 马姐马上操作电脑,找到了目标,然后把显示器转向易文翰。 苑宏发,男,58岁,尚城郊县苑家村人,15天前入住骄阳旅社,5天前退房。当然,是被动退房。 “有关这个苑宏发,把你能想到的都讲讲,尤其是他都跟什么人来往过。”易文翰对马姐抱以更大的希望,希望不单单能从她这得知死者身份信息,连凶手的身份也能顺带拿到。 “我对他一无所知啊,他就是一个人来的,住这儿的那些天,早出晚归,没跟任何人打过交道。我主动跟他搭话,问他来尚城是来串门的吗?他就点头,也不说话,”马姐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还有一点,他是个文盲,不识字的。” “你怎么知道?”高朗问。 “我听房嫂张姐说过,说这个苑宏发在入住第一天晚上,问过张姐尚城都有什么旅游景点能让他这个58岁的老年人免费进,张姐当时忙着干活,就让他自己上网查。他就说他是文盲,不识字,所以也没有智能手机,不会查。” 易文翰让马姐把旅社的所有工作人员集中在一起,他出示证件后,向大家征集有关苑宏发的信息。 另一名房嫂说:苑宏发曾经拿着一张对面小店的菜谱传单问她鱼香肉丝盖饭多少钱,他说他不识字,怕被饭店给骗了。 万能工说:苑宏发曾经无视“洗手间维修,请移步其他楼层洗手间”的牌子,要强行进入马桶坏掉的洗手间。被阻拦后,苑宏发还是说自己不认字。 这趟旅社之旅获知的信息不少,易文翰和高朗赶回队里,马上调出死者苑宏发的户籍信息。 “苑宏发居然有案底!”高朗惊喜,“他10年前入室盗窃被判过两年刑期。我马上去问李法医,尸体指纹是否保存。” 高朗走后,易文翰打开了苑宏发的黑色皮箱。里面都是一些深灰色和藏青色的衣物,一看就是老年人的款式,看大小,确实符合尸体身形。不仅如此,皮包的夹层里还有苑宏发的身份证和800元大钞,几十块的零票子。 翻到最后,易文翰竟然在箱子最下面的一只黑色塑料袋里发现了一本书! 《嫌疑人X的献身》,东野圭吾的悬疑推理小说! 这本书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乱入啊。不是说苑宏发是文盲吗?文盲还能看推理小说? 易文翰没有碰触这本书,而是先戴上了橡胶手套,小心拿起来翻看,主要是想看看内页里有没有夹什么东西。 结果是,里面什么都没夹,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本小说,是两年前出版的典藏版,大概八成新,有阅读痕迹。这个阅读者总归不会是苑宏发吧? 等一下,这本小说的内容易文翰大概也记得一些,里面数学天才男主角石神的诡计就跟小旅馆有关啊!石神为了把给想要保护的母女俩制造不在场证明,杀死了一个流浪汉,把流浪汉的尸体伪装成真正的前夫死者,并且在这之前,让流浪汉入住旅馆,造成前夫死者住宿的假象。 莫非死者不是苑宏发? 不,不对,如果凶手想要让警方误以为尸体是苑宏发,就绝对不应该让这本书出现在这里,没道理凶手用了替代的诡计之后,又留下线索故意让警方怀疑吧。 这本小说出现在这只皮箱里,原因的可能性太多了。 很快,技术员传来消息,尸体的指纹和资料库中苑宏发的指纹一致,死者就是苑宏发。 易文翰觉得,这样一来,小说存在的原因的可能性减少了不少,可他仍旧没有头绪。 ------------ 第四章 别想太复杂 这些天的业余时间吉时都在跟剪报打交道,虽然明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重复工作,之前苑初心已经总结过剪报笔记本里所有新闻的中心思想,根本没有任何结论,但吉时还是抱着自己比苑初心强的心理,又做了一遍“题海阅读理解”。 结果是,吉时对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尚城和国家的一些政策变化,地方经济发展,法制案例等等有了全面性的认识。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不对不对,一定是大方向不对。吉时再次提醒自己,做这本剪报的人,苑初心的母亲王翠艳是个小学都没念完的村妇,也许剪报的精要不在里面的内容,而是“剪报”一词。 剪报的定义是:报刊上有关新闻、言论、文章及资料的剪辑汇编,供新闻业务部门进行日常报道时参考。 当然,实际生活中,个人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也可以出于个人目的去做剪报,个人的剪报可能就没有分类,而是把各种觉得不错的文章混乱地粘贴在一起。王翠艳的剪报就是如此。 吉时苦思冥想,剪报的定义上也找不出什么可供猜测推理的方向。 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神经系统损伤的病人的无意义行为?是苑初心和自己都把人和事情给想复杂了? 喜欢剪报就是想装一装文化人;受伤失忆后,把剪报当宝贝完全是一种惯性;三人喝酒时提到了老家的无名女尸之后,恐惧和把剪报给女儿都是一种无意识的随机病态行为。 吉时想象了一下,如果把这个推测当做结论告诉给苑初心,他们俩还有然后吗? 午休时间,吉时上网,在上午刚刚登出的本地新闻图片中,看到了易文翰的身影。 其实图片是站在河堤上拍的,距离警戒带还有十几米的距离,距离所谓尸体有五十米。吉时之所以能够认出那是易文翰,是因为他认得易文翰的衣服。再加上他认出了好几个市局支队的刑警。 易文翰又有新案子了,而且没联系自己。他们还是朋友吗?自己还是文检顾问吗?产生这两个疑问后,吉时心情沉重。 趁下午上课前,吉时给易文翰发了一条微信:看到新闻了,有用到我的地方吗? 下午第一堂课,吉时多少有点心不在焉,下课后,他马上掏出手机,易文翰已经回复了微信:下班过来吧。 下午的第二堂课,吉时精神饱满。 下午吉时就两堂课,没别的事儿,索性以事假为由,早退了。 刚进入易文翰办公室,吉时先看到的不是易文翰的脸,而是易文翰拿在手中的书。 “不是有案子嘛,你还有心思看小说?”吉时跟从前一样,放松地与易文翰相处。 “这小说,你看过吧?”易文翰把书合上,放在桌子上。 “当然看过。”吉时走到办公桌前,惊讶地发现桌面上竟然有两本一样的书,都是东野圭吾的那本《嫌疑人X的献身》,一本是易文翰刚刚看的,一本是被装进物证袋里的,封面上都是显现的指纹。 吉时指着物证袋里的书,“这是命案的物证?已经提取指纹了?” “是的,上面最多的是死者的指纹,还有很多不属于死者的,时间更加久远的指纹。” 吉时隔着物证袋观察那本书,“有翻阅的痕迹,不是新书。” “没错。我很多年前看过这部小说,只记得大概,刚刚让高朗买了一本一样的回来重温。估计你应该对这本书挺熟悉的,所以叫你过来,看看书的内容跟案情会不会有关联。”易文翰让吉时坐下,他负责跟吉时介绍案情。 听到一半,吉时的脸色便变得凝重。 易文翰看得出吉时听出了什么,心下暗喜,庆幸自己的决定,叫他过来帮忙,然后继续讲述全部案情。 “怎么样?你有什么发现?”易文翰见吉时犹豫,没向以往那样自己主动说,便问。 “你们联系苑宏发的家人了吗?确定他真的是文盲吗?”吉时问。 “刚刚联系过,他有个三个女儿,都嫁到外地了,还有一个儿子,在服刑,没一个能来的,不过我都跟他们电话联系过,他们都能确认苑宏发是文盲这一点。苑宏发不学无术,只认得自己的名字,要是谁让他认字,他就跟谁急。” “既然这样,我觉得,你可能是把问题给想复杂了。一个文盲,不可能收藏和阅读这本小说,就算有人给他讲了这个故事,他也不可能因为喜欢故事而收藏小说。” 其实提醒吉时产生这个想法的还是王翠艳的剪报,这个苑宏发的文化水平还不如王翠艳呢。对于王翠艳,吉时最后得出的推论是得把剪报往简单的方向去理解,对于苑宏发也是如此。 而且让吉时更在意的是,苑宏发姓苑,来自苑家村,也就是苑初心的老家。而之前苑初心提过,老家来了个老乡,提及无名女尸的正是这个老乡。 “那你觉得,这本小说是怎么回事?”易文翰拍了拍书。 “应该是他偷来的。”短时间内,吉时已经有了自己的推理。 “哦?”易文翰满脸问号。 吉时把自己跟苑初心相亲,苑初心拜托他分析母亲王翠艳剪报,以及剪报的由来等等全都讲了一遍。 “你是说,苑宏发就是那个老乡?都是苑家村的,自然都姓苑。”易文翰听完叙述,马上意识到苑宏发的身份可以跟老乡对上。 “我觉得很可能,”吉时的目光又投向那本小说,“既然是熟人,苑家人,包括苑初心,都应该知道苑宏发是个文盲,大概率不会送他一本书。所以我猜测,这本书,是苑宏发从苑家偷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他从别的地方偷来的?”易文翰问。 “我跟苑初心聊天中,她提过,她平时喜欢看推理作品,自己的房间虽然不大,但是一面墙都是书架,珍藏了不少推理小说。既然是推理小说爱好者,大概率会珍藏东野圭吾的作品。” “这么说的话还真有可能,毕竟苑宏发有过案底,入室盗窃,他这个三只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易文翰不屑地说,说完就后悔了,“不对,偷什么不好,怎么会偷书?他又不是孔乙己。” 吉时耸肩,“我猜,苑宏发之所以偷书,不是因为书值钱,而是书能够指代苑初心,也就是苑家。正如我之前说的,苑初心那一面墙的书柜,可能是苑家最显著的特征,有一定的指向性。” 易文翰迟疑了一下,问:“你喜欢她?” 吉时惊讶,“看得出来?” “你说这些的时候心情沉重,要仅仅是个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你大可不必因为嫌疑转移到她或她家身上而如此低落。”易文翰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吉时故作夸张,“没办法,谁叫我这个文检顾问这么大公无私呢,别说是有好感的相亲对象,就算真的是我媳妇,我岳父,我也得大义灭亲啊。” “行啦,跟我走一趟吧,去见见你的那位苑初心。万一,我是说万一,人家没丢书,老乡也还好端端在家里跟你未来岳父喝酒,你也就可以放心啦。”易文翰本想说笑,但是这话说出来还是有点沉重,因为易文翰清楚,吉时也清楚,这个可能性真的只是万一。 都姓苑,都来自苑家村,苑宏发去苑家做客提到无名女尸,苑初心母亲王翠艳反应剧烈,拿出剪报给苑初心,苑初心喜欢推理小说,苑宏发有偷东西的癖好。这些条件组合在一起,只是凑巧的可能性极低。 吉时没有给苑初心通风报信,也免得他们家有所提防,这时候搞个突然袭击最有成效。他也不担心因为这事儿苑初心会记恨他,因为他相信,苑初心是跟他一样的三观,把真相和法理放在个人情感之前,哪怕是大义灭亲,也要寻求真相。 再说,站在自己的角度,更得赶紧查明真相,不然真要是跟个杀人犯结婚或者是跟杀人犯家攀亲家,损失更加严重。吉时现在在做的事情是及时止损。 “你说,为啥苑宏发会偷苑初心的一本小说呢?难道他意识到了自己有危险,危险来自苑家?所以这本书可以算是他死后留给警方的死亡讯息?”吉时问驾驶的易文翰。 “文盲不代表笨,也许真的是这样。可是有一点,跟你这个推测矛盾。我们勘验现场,桥洞下面就是案发第一现场,如果苑宏发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就不会是主动前去现场。” “有可能是凶手把他带到现场啊,”吉时兴奋,“查周边监控应该能够发现吧?” “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段在一周前的晚上,我们查看了周边监控,晚上,像素又不高,很难区分死者和凶手。但是有一点也可以确定,周边监控显示,去到案发现场的必经之路上,没有什么人胁迫什么人,也没有人扛着东西,或者使用交通工具运输什么大型的包裹。” “也就是说,苑宏发是自己主动去桥下的。大晚上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他也不怕啊。”吉时很矛盾,看来偷书的原因不是他意识到自己的人身安全被威胁,警惕恐惧,故意想要给警方留线索。那会是为什么呢? 很快,苑初心的家到了。根据户籍资料,他们全家都落户在了这栋不到一百米的老房子里。尚城房价高得吓人,尤其是对这种农村来的家庭不友好,一家六口人三代挤在一起,也得是靠兄妹俩外加嫂子拼命工作才能换来。 ------------ 第五章 无法选择出身 “谁呀?” 易文翰敲门后,里面马上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问话。 吉时小声对易文翰说:“是苑初心。” “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长,易文翰,想找你们家了解一些情况。”说完,易文翰把证件举到猫眼前。 门开了,里面传出晚餐的香味,苑初心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站在门口,见到易文翰礼貌点头,注意到易文翰斜后方的吉时,先是惊讶,而后面露喜色。 “吉时?”苑初心压低声音问,“你查到有关无名女尸的案子了?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易文翰队长?” 吉时尴尬地点头,又马上否认:“我们来不是因为无名女尸,唉,也可以说是。这里面有点复杂,进去说?” 苑初心马上让开门口请他们进去。 易文翰却不急着进门,他问苑初心:“不久前来你家做客的老乡叫什么?” 苑初心想也不想就答:“苑宏发,怎么了?” “进去说。”易文翰迈步进门。 客厅里,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他面容紧绷,一脸横肉,看个电视都横眉怒目,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惹的面相。不用说,这就是苑初心的父亲苑通达。见苑初心领着两个男人进家门,他愤怒地质问他们是什么人。 易文翰出示证件,说明来意。 苑通达面色不改,甚至更加愤怒排斥,“我们家跟苑宏发不熟,查他的事儿凭什么打扰我们?” “苑显赫夫妻不在家?”易文翰不理会苑通达,转而问苑初心。 “哥和嫂子今天带着孩子去参加饭局了。家里就我们三个。” “哦,你母亲呢?麻烦叫她也过来。”易文翰客气地对苑初心说,无视苑通达的吹胡子瞪眼。 苑初心去厨房,暂停工作,跟一同在厨房忙活的母亲王翠艳一起去到客厅。 如果说苑通达是一只老虎,那么王翠艳就是一只小白兔,她面容和善,眉清目秀,看得出年轻时面容姣好,温婉可人。但现在的她就像是时刻警觉的兔子,眼神里闪烁着怯懦,微微颔首,小心翼翼地看所有人的脸色,习惯性地站在女儿的斜后方。 “苑宏发死了。”易文翰说话时紧盯着苑通达。 苑通达没有惊讶,持续刚刚的愤怒状态,“他是死是活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爸,配合警方是公……”苑初心想要跟苑通达讲道理。 “放屁!”苑通达恶狠狠打断苑初心,“你吃里扒外的丫头,替谁说话呢?你给我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苑初心尴尬地笑笑,显然是习惯了。一旁的王翠艳更是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听见。 “我听说,苑宏发来到尚城之后,跟你们家有联系,还曾来家里吃饭。”易文翰不理苑通达,还是对着苑初心说话。 苑初心刚想开口,又被苑通达打断,“怎么?来我家吃过一顿饭,我们就是凶手啦?” “我们只是来询问一些有关苑宏发的信息,并没有说你们是凶手啊。”吉时好脾气地解释。 “哼,你们来我家不就是想说我们是凶手吗?都说了,我们跟他不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快走吧,警察来家里,晦气!”苑通达咆哮。 吉时又打量了一旁静静发呆如机器人的王翠艳,如果说这家有个精神有问题的病人,不提前说是谁,那么吉时一定以为是暴躁的苑通达。 易文翰仍旧不理会苑通达,还是问苑初心:“苑宏发来你家吃饭的时候,曾经提过二十多年前,在你们老家苑家村发现过一具无名女尸。” 吉时偷偷观察王翠艳,果然,易文翰一提到“无名女尸”四个字,王翠艳全身震颤了一下,仅仅抿住嘴唇,嘴角向下,双手死死握在一起。她在恐惧,而且是在压抑克制自己的恐惧。难道是因为苑通达在场,她不敢表现出来?这个女人,她还存有理智,知道要掩饰自己! “没有,什么无名女尸,那老不死的喝多了就喜欢胡言乱语。”苑通达一边说一边望向身边的妻子和女儿,好像是在质问:你们俩谁往外乱说的? 苑初心无所谓,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告诉警方的。这是事实。” 王翠艳把头深埋胸前,根本不敢抬头,全身紧绷。 “根本没有的事儿,他胡说八道的!”苑通达又咆哮,“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快走吧。” “一周前,也就是本月11日的晚间11点至第二天凌晨三点,你在哪里,做什么?”易文翰冷冷地问。 苑通达实在是个糟糕的演员,听到这个时间,脸色大变,用力跺脚,“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滚,滚出我家!” 易文翰从警多年,见过的耍赖不配合的嫌疑人多了去了,自然是见多不怪,只是像看戏一样冷眼看着苑通达发作,“我没想做什么,就是问你几个问题。你心虚什么?” “你放屁!”苑通达如同一直暴怒的猛兽,但是又畏惧猎人的枪,只敢原地蹦跶,“你们走,滚,滚出我家。” 易文翰真的起身,却不是朝门口走,而是四下打量,问苑初心:“我们能去你的房间看看你的书架吗?” 苑初心正觉得丢人,听易文翰这么说,赶紧去开自己的房门,“可以,这边。” 王翠艳紧紧跟在苑初心身后,他们四个人都进了房间。与此同时,客厅里的苑通达开始爆粗口。 吉时更加能够理解苑初心为什么会愿意大义灭亲寻求真相了。他把房门关上,尽量隔绝那些不绝于耳的污言秽语。 “对不起。”苑初心很难堪地对吉时和易文翰道歉。 吉时同情地说:“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 易文翰一进门就看到了一面墙的书柜,走过去查看。书架的第二层,全都是东野圭吾的作品,依次排开。易文翰挨个书脊看过去,果然没有那本《嫌疑人X的献身》。 “怎么回事?”苑初心也注意到了少了一本。 “怎么了?”易文翰明知故问。 “少了一本。”苑初心又去书架其他层寻找,最后确认,真的少了这本。 “会不会是你家人拿走了?”易文翰问。 “不可能,我家人就没有一个对这些感兴趣的。”苑初心迷惑地摇头,又转头去问王翠艳,“妈,你拿过我的书?” 王翠艳摇头,一脸茫然。 易文翰和吉时交换眼神,基本可以确定,苑宏发偷了苑初心的小说。 “你父亲很暴躁,而且可能跟案件有关,你们母女最好先搬出去一阵子。”吉时好心规劝。 “那我侄子怎么办?我妈要是走了,哥嫂就会让我爸照看孩子。想想都可怕,”苑初心为难,“要不是可怜我小侄子,我早就带我妈出去租房住了。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个爸就是个暴君,我从小都生活在他的淫威之下。” 易文翰压低声音,“我觉得你跟你母亲不安全,还是搬出去吧。” “你们,你们怀疑是我父亲……”苑初心并没有太过惊讶,更多的是伤心。 “排除他嫌疑之前,还是谨慎为好。”吉时望着噤若寒蝉、一言不发、畏畏缩缩的王翠艳。 苑初心搂住母亲,下定决心:“好,我早就想带我妈走了。看我爸那样子,我们今晚就得出去住。” 回去的途中,易文翰和吉时沉默许久,最后吉时打破沉默,“真没想到,苑初心那么开朗大方的性格,她会出自于这样的家庭。” “这样的家庭不少,我工作中见过很多。所以说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其实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易文翰瞥了一眼吉时,“你母亲也是,给你找相亲对象,也不打听好对方家庭情况。” “介绍人肯定没说,搞不好连介绍人都不知道,苑初心也不能把这种家丑到处宣扬。唉,我妈要是知道,肯定不同意。说到底,还是看中了苑初心样貌气质工作好。”感慨完苑初心,吉时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想到了伍玉霖,心里五味杂陈。 “今晚就去住酒店是对的,刚刚苑通达的样子太典型了,就是用愤怒掩饰心虚。明天我让高朗带人过来,请他去我那聊,压一压他的气焰。” 吉时站在苑初心的角度,这个女孩这些年过得一定很矛盾,一方面心疼妈妈,一方面又不忍拆散自己的家,更何况现实中有这么多困难,自己工作没法照看妈妈,没有了妈妈,小侄子又没人照看,想要请保姆,先不说一个刚工作不到一年的女孩能否负担现在保姆的高工资,妈妈的精神状态这样,又真的能够放心交给保姆? 想要改变现状,有时真的如壮士断腕一般,这就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明知道当下的生活状态是不对的,是不舒适的,但还是很难走出不舒适的“舒适圈”,因为改变需要更大的代价。 晚上7点,两人找了家小店吃晚餐。 吉时边吃边问:“哥,那个无名女尸的案子,你能不能查?” 易文翰无奈摇头,“目前先要解决苑宏发的案子,至于说无名女尸,如果不能找到尸体,很难立案,毕竟,这个词儿来自于两个喝醉酒的男人的闲聊。” “唉,是啊,可问题是,上哪找一具二十多年前不知道被埋在什么地方的无名女尸啊。”吉时迷茫地感叹。 “王翠艳的剪报里,你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易文翰突然想到了剪报,这可是吉时在行的领域。 “别提了,啥也没分析出来。我觉得我可能是做了无用功了,王翠艳小学文化,接下来我得把自己想象成小学生,以小学生的角度去看那本剪报,或者干脆找个小学生帮我看看。”吉时并不是说笑,他真的有这个打算。 易文翰深以为然,“的确,横看成岭侧成峰,有时候决定性因素就是角度。就比如苑宏发手里的那本推理小说,如果不是你,我这会儿应该在重温小说,想要从内容上找线索呢。” “这也不怪你,毕竟事有凑巧,苑宏发出事前住过旅馆,而小说里也有相似的桥段。”吉时对于易文翰的夸奖很受用,也不忘反过来为他说几句。可这样的对话方式,却总让他觉得有点生分,易文翰怎么就不怼自己了呢? ------------ 第六章 求助小学生 接下来的一天,吉时上班,盼望放学的心情堪比班上最厌学的学生。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易文翰那边的进展,但出于对本职工作的负责,一整天,他都没有联系易文翰。 易文翰也忙了一整天,颇有收获。出于对吉时的理解,对吉时以及他学生的负责,他也没有主动联系吉时,影响人家工作。 一下班,吉时就像是冲破牢笼的鸟,而且是鹤立鸡群的鸟,混入第一波离校的学生,跟他们一起冲出校园。 “怎么样?苑通达来了吗?”刚一进易文翰办公室吉时便问。 “苑家父子俩都在隔壁。他们极不配合,折腾了一整天,刚刚录完口供。”易文翰示意吉时坐下听他讲述他们这一天的工作成果。 易文翰和他的团队昨晚加班,调取了案发当晚苑家附近的监控录像,结果对方买一送一,他们发现了两个半夜出门的可疑人士,调整清晰度可以看到两人的脸,正是苑通达和苑显赫。 一路调监控,这对儿父子前往的方向正是案发现场。他们俩消失在交通监控中的时间有一个半小时。再出现时,也就是回程的时候,苑显赫明显体力不支。 易文翰正在申请搜查令,去苑家搜寻杀人埋尸的物证。 “一个放风一个挖坑,苑通达上了年纪,肯定是放风的那个,苑显赫挖了个浅坑,也累得够呛,”吉时想象着月黑风高夜,桥洞下的三个影子,一个站立,一个弯腰,一个横着,“对了,他们俩对此作何解释啊?” 易文翰饶有兴致地说:“你绝对想不到。” “你要这么说,我还就得猜猜看,”吉时来了兴致,“晚上睡不着,父子俩相约去河堤喝酒赏月聊人生谈理想。” 易文翰摇头。 “家里厕所坏了……”吉时自己都笑得说不下去。 “父子俩也不知道是商量好了还是想一块去了,都说监控里的人不是他们俩,说我们警察把他俩的脸PS在了监控上,诬陷他们。人家父子俩每天晚上都乖乖在家睡觉,没出过门。”易文翰有些哭笑不得。 吉时输得心服口服,这脑回路,他上哪猜去? “他们这不按常理出牌,你们怎么办?”吉时问。 “跟这种油盐不进的法盲也无需多言,搜集足够证据,把他们送上法庭,让法官接盘呗。”易文翰做了一个同情法官的表情。 吉时从前还真的没遇到过或者听说过这种嫌犯,想象了一下问询的过程,同情警察三秒钟。 易文翰接着介绍,“我们还查了苑通达的账户,12天前,他有过一笔从自动提款机提取2000元的记录,根据提款机的监控,是他本人去提款的。当时打印回执的时候,他选择打印冠字号。” 吉时顿时瞪大眼,“我记得你说在苑宏发的皮箱里发现了800多的现金!难不成冠字号……” 易文翰点头,“冠字号能够证明至少苑通达给了苑宏发800元,不过根据旅馆周边店铺的说法和监控,那段时日苑宏发的消费也得有个几百,加上住宿费,我估计是2000元全给了。” “那这笔钱苑通达怎么解释?”吉时问。 “你再猜。”易文翰挑眉。 吉时一拍额头,笑着说:“他说冠字号也是你们警察做过手脚的!” “错,他说相同冠字号的钞票多了去了,印钱的时候,一个号印一批。我们跟他普及,每一张钞票只有唯一的一个号码,就像他的身份证号一样独一无二。他说我们看他年纪大,骗他。” 吉时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以后我再也不猜了。” “我又跟这对儿父子俩分别提到了无名女尸这个词儿,他们俩反应剧烈,坚决否定,说从来没提过,是苑初心听错了。” 吉时总结推理,“苑宏发来尚城的目的就是以无名女尸的事情敲诈勒索苑通达,去家里做客喝酒,假装在苑显赫面前无意中提及此事,就是在暗示苑通达,如果不给钱堵住他的嘴,他就会把苑通达杀人埋尸的事情告诉苑显赫。” 易文翰接过接力棒,“苑通达并不就范,有可能是苑宏发把真相告诉给了苑显赫,也有可能是苑通达自己跟信任的儿子交代了。总之,父子俩是一伙的,决定一致对外。” 吉时继续,“所以苑宏发便开始在苑初心身上打主意,他以把苑通达杀人埋尸的真相告诉给苑初心为威胁,并且告诉苑家父子,他偷了一本苑初心的书,一来,他可以以还书的理由联系苑初心,约见面聊天;二来,如果苑家父子对他起了歹意,这本苑初心的书也是把嫌疑指向苑家的一条线索。” “只可惜,苑家父子无视这本书带来的风险,还是选择杀死苑宏发这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也许在他们看来,一本书带来的风险跟守住自家的钱包相比,不值一提。”易文翰嘲讽地说。 吉时苦笑着说:“这说不定你可就冤枉这对儿父子了,他们倒是想补上家里丢失的那本书,让苑初心从未意识到丢过书,但是他们也得知道去书店买哪一本补上啊。” 易文翰明白了吉时深意,“父子俩从未注意过书架上的书,苑宏发也不认得书名,临到死都没法说出偷的是哪一本,所以他们想补也补不上。苑宏发一定是跟他们父子说,他偷了苑初心一本书,如果自己出事儿了,警察发现自己这个文盲手里有一本书,正好苑初心的书架上又少了这本,肯定会怀疑他们。” “说来讽刺,苑宏发自作聪明,以为一本书可以给自己当护身符,让对方投鼠忌器,可对方完全不顾游戏规则,不按常理出牌,冒着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铲除他这个麻烦。”吉时又想到了苑初心,不免同情。 易文翰叹了口气,“按照这对儿父子的行事风格,在他们家找到罪证不难。现在难的是杀人动机。” “无名女尸?”吉时问。 “是的,如果不找到这个无名女尸,证明苑家父子对苑宏发有杀人动机,案卷资料就缺了一环。” “无名女尸肯定是要找的,就算没有苑宏发的案子,也不能让一个女人不明不白被埋在深山啊。哥,咱们怎么找?唯一知道地点的苑宏发已经死了啊。那父子俩是绝对不会说的。” “周末走一趟苑家村吧。也许有上了年纪的村民能够提供点线索。”易文翰朝吉时投去征询意见的目光。 “去!”吉时打定主意,而且要带着王翠艳的那本剪报一起过去。 第二天是周五,吉时又忍了一天,直到晚上下班才给易文翰发微信,问搜查苑家有没有找到罪证。 他今晚不打算去市局,因为他已经跟自家小区的一位小邻居的家长约好,晚上过去教孩子写作文,然后顺便让这个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孩子帮忙看看王翠艳的剪报。 易文翰回复微信:搜到跟监控中同款的衣服,洗过,实验室正在加班化验找残留血迹;还有挖坑的折叠铲,正在化验上面的泥土,和埋尸地点做同一比对。 吉时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以这对儿父子的智商不可能把罪证全部消除干净,他们这次遇到的对手是低智商罪犯。就算没有自己直接把易文翰引到苑初心的家里,以易文翰的能耐,查到那也是早晚的事儿。 只不过,如果没有自己,没有苑初心提到的无名女尸,易文翰很可能会错失另一件久远的命案。 吉时又跟易文翰约好了明早出发的时间,然后便带着对小学女生的期望,下班回家。 四年级的小女孩作文不及格,父母为此着急上火。写作文不像是其他科目,可速成,它需要一个过程,但是也有要领。 小学作文多以写人记事为主,人和事身边要多少有多少,缺的是作者对人和事的观察和领悟。在有些孩子眼里,作文根本没啥可写的,可有些孩子眼里,能写的太多,多到写不过来。 吉时到了小学生家里,先不急着跟孩子去说什么写好作文的几大要素,什么审题立意等等,他先是跟孩子父母聊了聊。让父母在日常生活中帮孩子建立观察生活,抒发感想的习惯。家长做好这一方面,可比简单粗暴地花钱把孩子送进补习班有用得多。 可孩子的家长一听这话,明显为难。你让他们给孩子花钱,他们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你让他们给孩子花时间花心思,他们就犯了难,他们更愿意把时间和心思花在如果赚钱上,然后把钱送进补习老师的口袋里。 反正跟家长能说的都说了,吉时便带着他的剪报笔记本进入了小女孩的房间。 吉时快速阅读女生的作文本,很快便发现了这孩子的问题所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孩子没有逻辑性,想到哪就写到哪。吉时对症下药,也用这种方式跟女孩聊了聊初中是什么样的,听得小姑娘云里雾里。 然后吉时又重新有条理地讲述了一遍初中生活跟小学生活的不同,让孩子茅塞顿开。 总是这一晚上,这一家三口算是大丰收了。现在就差吉时了。 小女孩来来回回翻看剪报十几遍,有的时候停在一页看了许久,有的时候又快速翻阅。 吉时皱眉,这孩子果然不会仔细去看新闻内容,顶多就看个标题。这样真的能看出什么来吗? “吉老师,”小女孩看了十几分钟,耐心耗尽,“我看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了?”吉时满怀期望。 小女孩欲言又止,好像很为难,“是你说的,怎么看都行,看出什么都行,对吧?” 吉时的希望打了个五折,“是,不管看出什么,你尽管大胆说。” 小女孩翻开了第一页,用手掌在这一页上方整体地划过,说:“这是一个英文字母‘H’。” “啊?”吉时的希望彻底破灭。 小女孩耐心解释:“这个报纸贴的形状就是字母H。” 吉时看了一眼,的确,这第一页由三个新闻简报组成,两个是竖版的,中间夹着一个横版的,你要非说它是“H”,也行。 小女孩又翻到第五页,做了同样的手势,说:“这是字母B。” 吉时一看,这不是他之前误以为的汉字“日”嘛。 小女孩见吉时不以为然,又往后翻,“这是C,这是O。” 吉时理解,现在小学生都学英文,这孩子如此联想也是正常。可问题就在于,上世纪90年代,村里乡里的小学肯定没有英语课啊,你要说王翠艳用剪报组成拼音的形状还行。 吉时也本着对孩子的尊重低头去看,的确,形状上确实凑巧。但也只限于这几页的凑巧,翻看其他大部分页码,上面剪贴的形状又乱又复杂,根本没有规律。就算是拼音,也拼不出什么来。 “好吧,谢谢你。”吉时掩饰失望,跟孩子告别。 ------------ 第七章 敲诈勒索由来已久 早上七点,吉时又坐上了易文翰的车,熟悉的副驾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要跑一趟长途,从尚城市抵达苑家村有四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人都做好了要在苑家村度过周末两天的准备。 临近中午,他们抵达苑家村。村子比他们想象中要发达一些,到处可见自建的二三层小楼和种着花花草草的小院,不少人家都有私家车,开车前往镇上赶集车程也不过是一个小时。 吉时看得心旷神怡,以后养老,他也想找这么一个地方。 开车途经一处比较破旧的平房时易文翰指给吉时看,介绍:“这里就是苑通达从前的家。听说是连同耕地一起卖了,得了一笔钱,进城安家。” 车子继续开,十几分钟后便抵达了村委会。易文翰已经提前联系好了苑村长,先找他了解情况。 “90年代的时候,你们村里有没有来什么外地的女人?或者,有没有本地的女人突然失踪?”易文翰问苑村长。 苑村长马上摇头,他介绍自己的情况,他今年50岁,上世纪90年代,他不过二十出头,在城里打工,2000年才回村任职。所以90年代村里的事情他知之甚少,走之前和回来后,都没听什么人特别提起过。 翻阅资料,苑村长只给出了六个名字,都是90年到99年,外村嫁进来的女人,还有本地去世的女人。每个都是有名有姓有亲人,很好查证。 吉时在这个六人名单里看到了王翠艳,95年,王翠艳从邻省的王家屯嫁过来。 易文翰又让苑村长去找村委会的其他干部,尤其是90年代留在本地的人。苑村长很配合,找来了三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干部,其中一个还是妇女主任。 易文翰问他们相同的问题,尤其让妇女主任好好回想。但这些人全都摇头,否认当年有其他女人来过村里。 这么多人,还都是村干部一起说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来这个无名女尸真的很隐秘。既然如此,易文翰便开始询问苑宏发和苑通达两家的关系。 “他们俩关系挺好的啊,”苑村长不假思索,“苑家村嘛,其实往上数几代,大家都是一家人,家家户户关系都不错。要是去查族谱,这俩人还是远亲呢。应该是,苑通达是苑宏发的长辈吧……” 易文翰正思索接下来如何提问,吉时看出了苑村长意有所指,问:“应该是长辈?您看过族谱?” “没看过,我们这根本就没有族谱,我就是那么一说。其实我也不确定,但是我觉得应该是。” “有什么依据?”吉时问。 “打从我2000年回村任职以后,我印象中,这两家走动频繁,而且苑通达总是会帮衬苑宏发他们家。2008年,村子里改革,鼓励大家拆旧房,盖新房,配合修路,改造村子面貌。但是上面给的补贴有限,村里就批了十户人家拆旧造新给补贴。当时最后就剩一个名额了,在苑通达和苑宏发两家中二选一。” “最后选了苑宏发?”吉时问。 “不是选的,是苑通达主动让位,把名额让给苑宏发的。后来苑宏发盖房子钱不够,还是苑通达掏钱帮忙的呢。你们来的时候应该见到了吧,苑通达以前的房子,都将近30年了,又破又小。待会儿你们往里走,去看看苑宏发家的房子,二层小楼,气派。” “所以你认为这是长辈照顾晚辈?”易文翰问苑村长,“没往别处想?” 苑村长理所应当,“也有可能是晚辈孝敬长辈?反正就是亲缘近,关系好呗。” 吉时跟易文翰对视一眼,看来苑宏发对苑通达的敲诈勒索由来已久啊。搞不好从苑宏发发现无名女尸,苑通达坚决阻止他报警开始,苑宏发就已经知道是苑通达杀人埋尸,开始把苑通达当成提款机了。 换句话说,苑通达对苑宏发这个贪得无厌的吸血鬼的仇恨和杀意也是由来已久,跑到城里都躲不过苑宏发的阴魂不散。也许苑宏发在饭桌上公然在儿子面前提及无名女尸的事,还有后来跟儿子表明苑通达杀人埋尸就是最后一根稻草,让苑通达下定决心,联合儿子彻底断绝后患。 “不过,”苑村长突然话锋一转,“你到底提醒了我,有一次,我还真的往别处想过。” “怎么回事?”吉时迫切地问。 “我记得那年,苑宏发的新房盖好了,装修什么的也都完事儿了,就请亲戚街坊去家里做客吃饭。当然,也请了苑通达一家。可苑通达刚一进院,不知道为什么就跟苑宏发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易文翰惊奇。 “不知道啊,我当时也在,宴席就摆在院子里,我们都入席了,当时我眼见着苑通达带着儿子一起过来。可刚一踏进院门,苑通达就愣了一下,然后苑宏发去迎接,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没两句,苑通达就抡起一拳头打在苑宏发脑袋上。苑宏发被打趴下了,气得大骂苑通达,跟他对打。” “后来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不是说他们两家关系好吗?”易文翰问。 “后来我问过他们俩,为啥打架。苑通达跟我说,说看到苑宏发请了这么多人,桌子上的菜素多荤少,就觉得苑宏发怠慢他了,这是瞧不起他,毕竟这房子他帮了那么多忙;苑宏发说,是因为苑通达觉得他房子盖得太好了,他眼红,后悔帮忙了。” 吉时想,两人说法不一样,说明他们当时都在气头上,也没想过商量一下,给个统一的说法。 “后来呢?他们就决裂了?”吉时明知道他们之间没法决裂,他只是想知道面子上,他们俩是怎么解决问题的。 “后来苑通达在我们的调解下跟苑宏发赔礼道歉,还赔了500块医药费。当时我就犯嘀咕,以苑通达的脾气可不像是轻易低头的啊。” 易文翰又让苑村长想想,这两家之间还有没有其他纠葛。苑村长想了许久,还是摇头。 “苑村长,村子附近有坟地吗?就是土葬的那种。”易文翰问。既然苑宏发曾经说过无名女尸是在坟地周围被发现的,那么就得从坟地切入。 话题突然转折到坟地,让苑村长猝不及防,“啥?坟地?” “对,您帮忙想想,上世纪90年代,村里如果有人过世,会被土葬在哪里?” 苑村长赶忙表态:“你要说那个年代,那的确是土葬,村里的人都土葬在村子附近。打从十几年前起,我们这实行殡葬改革,都是火葬了。当时殡葬改革的时候,为了扩大耕地,建房开厂,村里的坟地都被迁走了。当时迁坟也是费了好大的工夫啊。” “迁坟?”易文翰的心猛地一沉,他担心有主的坟被迁走,无名女尸就那样被遗落,尸体上搞不好已经盖起了房子。这样一来,他们怎么找? “对呀,都迁移到山上的荒地上了。我们村南边有个小山,从上世纪50年代,这附近的村子都就在山上挖坟葬人。那山上全是坟地,一块一块的,所以大家都叫它坟山。村里的坟都迁那去了。” 吉时吞了口口水,脑子里有了画面感,月黑风高夜,他跟易文翰在坟山上寻找一具无名女尸,周围风声似鬼哭狼嚎,偶有鬼火飘过。 易文翰向苑村长打听了去坟山的具体路径,然后便告辞。 两人找了一家在苑宏发家附近的小吃店吃午饭,顺便跟老板打听苑宏发和苑通达。 这位老板看起来也是五六十岁,跟苑通达苑宏发都是同龄人。易文翰和吉时对他报以希望。 好巧不巧,小吃店的老板也参加了苑宏发的搬家宴,当初那两人打起来的时候他还去拉架了呢。 “既然是拉架,当时肯定是跟他们俩近距离接触,你听到他们打架的时候都说了什么吗?”吉时问。 吉时觉得,既然是在搬家宴上突然大打出手,那么一定是有什么特定因素刺激到了苑通达,苑通达一定是非常气愤的,失去理智,这种时候很可能一边打一边骂,骂的内容中说不定就说漏了嘴。 如果这位老板听到了苑通达边打边骂的时候说到了敲诈勒索,那么他也能算个证明杀人动机的证人。如果老板还听到了有关坟地和无名女尸的话,那就更好了。 老板想了想,说:“我记得当时苑通达骂苑宏发是文盲,苑宏发说文盲也比罪犯强,嚷嚷着要去报警,让警察抓苑通达。我当时就说,报警也好,让民警过来调节,到时候把你们俩都抓走。我这么一说,他俩就不打了。” 吉时哭笑不得,这位老板当时以劝架的动机,好心好意说出这样的威胁,没想到却正好敲打了这两个气头上的人,迎头一盆凉水,浇熄了二人的怒火。苑通达不想闹到派出所,苑宏发也不愿就此断了财路。 只是老板的这个答案出乎易文翰和吉时的预料,苑通达进门后突然变脸跟苑宏发打架到底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为什么会在打架的时候提及苑宏发是文盲的事儿? 老板还在自顾自回忆,“苑宏发这个人啊,本身就是文盲嘛。三十年多年前吧,村里开办扫盲学习班,主张村民学习认字,村里不识字的都去了,就他不去,说谁让他认字他就跟谁急。当年苑通达去了,虽说没有文凭,但是认的字足够日常生活了。我估计啊,就是因为这个,苑通达有优越感,骂苑宏发是文盲。” 正巧小吃店老板的女儿在柜台那边算账,一听父亲提到了苑宏发是文盲的事儿,便插嘴说:“我觉得吧,苑宏发还是想要认字的,他就是爱面子。” “此话怎讲?”吉时把目光投向柜台那边的老板女儿。 “大概是我9岁那年吧,”老板女儿一边回忆一边说,“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路上碰见苑宏发,他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招手叫我过去,说是让我教他几个字。” 老板先瞠目结舌,“还有这事儿?苑宏发会主动认字?” “对呀,我当时就过去了。我当时是小孩,有大人找我学认字,多威风啊,我就去教他。” “什么字?”吉时的直觉告诉他,苑宏发想要认的字一定跟无名女尸有关。 老板女儿摇头,“那么久的事情了,我哪记得。反正大概有十几个字吧。他不光问我念什么,还让我解释是什么意思。我就记得那些字我都认识,我都给他讲了,也不知道他记没记住。” “你没问,他也没说为什么要认这些字?”吉时问。 老板女儿摇头,“没有,我当时太小,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了。我记得我给他解释字的含义的时候,他还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可能是帮助记忆的吧。临走时,他还嘱咐我,他找我学字的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具体是哪年你还记得吗?”易文翰在心里盘算过,苑宏发提过,发现无名女尸是在苑通达的大儿子出生之前,也就是1995年之前。如果苑宏发学字的时间也正好是这个时段,就说明学字跟女尸很可能有关联。 老板女儿想了想,“当时我应该是小学三年级,95年或者96年吧。” 易文翰看了吉时一眼,两人心照不宣,能让苑宏发主动认字,这事儿一定跟他的财路有关,而他的财路就是那具无名女尸。 “苑宏发让你保守秘密,你就真的谁也没说?这么威风的事情,你怎么不宣扬一下呢?”吉时遗憾,如果当时这事儿就传扬开了,是不是会有人注意到苑宏发的异样,从而发现女尸呢? 老板苦笑,替他女儿回答:“苑宏发在认字这事儿上死要面子,谁劝他他跟谁急,这事儿我女儿哪敢宣扬啊?” 易文翰和吉时又让老板女儿仔细回想一下,哪怕能想起苑宏发当初问她的一个字也行。但一直到两人饭都吃完了,对方也是半个字都没想起来。 ------------ 第八章 特制地图 吃完午餐,易文翰和吉时来到了苑宏发的家。易文翰掏出苑宏发黑皮箱里的钥匙串,挨个试一遍,打开了院门。 “我们这不算私闯民宅吧?”吉时问。 “已经在电话里取得苑宏发三个女儿的同意了。”易文翰开了锁,却不急着推门进去。 “怎么?”吉时诧异地问。 “你说,苑通达到底在这门口看到听到了什么,或者是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就突然爆发,在那么多人面前打人,他就不怕苑宏发一时气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吗?”易文翰百思不得其解。 吉时想到了易文翰提到的有关于监控视频和冠字号的事儿,说:“也许苑通达的脑回路,咱们无法理解吧。” 易文翰点头,推门进院。 怪不得苑宏发当初会宴请村民,他这院子和小楼在当年的确值得显摆,就算拿到现在,也相当不错,只要把荒废的院子修整一下,房子里的装修重做一遍,这仍然是整个村子里上等的好房子。 院子大概有一百五十平,四周是水泥墙,大门是黑色铁门。墙边从前应该是种了点花草或者蔬菜的,现在都已经荒废。水泥墙和楼房的墙体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多少有些掉色。 易文翰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便打算开门进屋。 吉时却仍旧停留在院子的一面墙面前,不急着进去。他的手抚摸过斑驳的墙面,似乎在思考什么。 “怎么,有发现?”易文翰停止开门的动作,回头看吉时。 吉时转身面对易文翰,一只手仍旧按在墙面上,像极了老师和黑板。 “我在想,按照村长的说法,苑通达来做客,刚一到门口,怔了几秒,然后便大打出手,刺激他失去理智当着众人的面打人的因素一定就在院子里。而站在门口,首先能够看到的,除了当时院子里的食客,就是左右两面围墙和楼房的正面墙体。” 易文翰分析:“没错,如果排除刺激因素是席间的某个人的话。” 吉时又敲了一下墙面,“我倾向于刺激因素不是人,而是这面墙。你仔细过来看看,这面墙上的斑驳其实是一幅画,只不过随着时间流逝,颜料掉色,不那么明显了。” “画?”易文翰听到这个字,脑子里马上浮现出刚刚老板女儿说的,苑宏发在老板女儿讲解字的时候,在一旁写写画画帮助记录。 可刚走到墙面前,易文翰便失望了,这掉色也太严重了,顶多能够看出来,原来这上面有图案,但是想看出是什么根本不可能。 吉时却信心满满,“当年苑宏发显摆自己的房子,请村民来吃饭,一定会拍照留念,咱们进去找找影集,这墙上到底画了什么,照片上一定有答案。” 两人开门进屋,在满是灰尘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影集。 很快,他们找到了放影集的柜子,里面一共七八本影集。两人分工,这么一找就是一个小时。 “找到了,”易文翰指着自己面前影集里的一张照片给吉时看,“这个,像是孩子的涂鸦吧?” 吉时凑过去一看,可不就是?他想象中应该是墙体彩绘,可实际上,是半大孩子的涂鸦,画得那叫一个随意,那叫一个丑。 绘画工具应该是彩色粉笔,这幅画上一共有三种元素,上方是白色粉笔画的一团一团的云彩,云彩下方是几只用蓝色粉笔画的鸟,最下面是绿色粉笔画的几棵树。整体是简笔画风格。 “可问题是,”吉时指了指照片上的背景墙,“刚盖好的新房子,家长会允许自家熊孩子在墙上这么乱画一通吗?而且马上就要宴请宾客了,也不把这些给擦掉?” 易文翰笑着点头,瞬间恍然,明白了吉时的深意,“没错,这幅画要么是苑宏发授意自家孩子画的,要么是他这个没有绘画天分的成年人自己画的,而且是故意要让村民们看见,让苑通达看见,让苑通达知道,村民们都看见了。” 吉时也微笑,易文翰一点就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是一种享受。 “那咱们什么时候上山?”吉时很矛盾,一方面,他跃跃欲试,一方面,他恐惧坟地。 易文翰看了看时间,“现在出发,到了坟山也刚好天黑,干不了正事儿,还得把某人吓出个好歹。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晚上,躺在招待所的标间单人床上,吉时复盘他的推理,也是易文翰认同的,二人的共识: 时间回到1995年,苑显赫出生之前。一天,苑宏发可能是想要去坟山祭奠自家亲人,又或者出于什么原因,总之,他一人上山。 偶然之间,苑宏发发现了坟山上被浅埋的尸体,他简单挖了一下,发现是一具已经开始腐败的女尸。 这女尸没有棺椁,也没有立碑,很明显不是被安葬于此,而是有人杀人埋尸。苑宏发回到村里便打算报警。 但就在回程途中,苑宏发碰见了苑通达,他自然而然把自己发现无名女尸的事情讲了出来,本以为苑通达会跟他一起去报警,没想到对方却阻拦他报警。 苑通达八成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尸都腐烂成那样了,警察来了也查不出什么,反而给村里添麻烦,又或者干脆说警察去村里晦气之类的。 苑宏发从苑通达的态度里品出了一点意思,进而诈出了真相。反正苑通达的智商不高,又心虚,只要苑宏发坚持报警,他肯定露出马脚。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苑宏发坚称无名女尸就是苑通达杀害并且埋在坟山上的,如果想让他不报警,并且保守秘密,那就得长期给他上供。 苑通达就范了,于是村里的补贴名额也让给苑宏发,人家盖新房钱不够,也是他来拿,私下里不知道还给了多少。苑通达对苑宏发的憎恨和杀意随着上供的金额一起增长。 而苑宏发呢?他深知,无名女尸的所在就是他的致富密码。他必须要记住这具尸体被埋的地点。可是坟山上地形错综复杂,他记不住路和具体方位啊。 如果是识字的人,其实很好记地点,坟山上的墓碑跟地图上的街道名称一样,只要记住无名女尸埋尸的地点在谁的坟附近就妥了。可问题是苑宏发不识字啊。 可以想象,当时的苑宏发是多么后悔自己没去参加扫盲识字学习班啊。苑宏发思来想去,想要记住坟山上的一个位置,要么是隔三差五过去,强化记忆,要么是记住女尸被埋在哪个墓碑附近。 第一种肯定不行,正常过日子的人,谁愿意没事儿老往坟山那地方跑?被人发现不就更糟糕了?那么只剩第二种选择了。 于是苑宏发又一次上山,找到无名女尸的位置,在纸上像是画画一样,把周围墓碑上的字给“画”在本子上。一页一个字,这样将来找人学这些个字的时候,只要打乱顺序,那人也发觉不了什么。 苑宏发找到了小学三年级的女生学字,人家给他讲解,他就在本子上画一些记号,帮助记忆。 十几个字,苑宏发只记住了几个,应该是最简单的,也是最能用图案和符号代替的汉字。对于苑宏发这个文盲来说,要让他记住这些字,那不可能,但是把字变成画,那就可以记得很久。 原本苑宏发只需要把标注女尸坐标的画,记录在纸上存放好就行。但是他还是选择把这画给画到自家围墙上,来一个放大版,给所有人看。他知道,这幅画的意义,只有埋尸时,注意到周围墓碑名字的苑通达知道。 苑宏发就是故意给苑通达看这幅画的,为的就是警告他:女尸的位置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还把它画在墙上给所有人看,你要是把我惹急了,我就公开这画的秘密。 那天,苑宏发请村民去家里吃搬家宴,苑通达带着儿子前往,刚一到门口,他便看到了墙上的涂鸦。 苑通达是参加过扫盲学习班的,他认字,埋尸选地点的时候,他肯定看到过周围的墓碑,记得墓碑上的名字。看到这幅画,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在暗示那几个名字。 苑通达顿时就火了,这些年他一直给苑宏发上供,没想到对方玩这招,要是一个不小心,让别人发现了其中秘密,那还得了? 苑通达之所以不顾场合地打人,不担心苑宏发一怒之下公开自己的秘密,那是因为在苑通达看来,苑宏发已经“公开”自己的秘密了。 打人泄愤的时候,苑通达不敢直接指责苑宏发把画画在墙上给大家看到,因为一说,等于自己泄密。所以他就只能拿“文盲”说事儿,因为要不是苑宏发不肯学认字,也就不必要弄什么画来记忆埋尸地点。 后来劝架的小吃店老板拿“报警”来吓唬双方,歪打正着,这两人一个担心被抓,一个担心财路被断,双双偃旗息鼓,平息怒火。 “哥,睡了吗?”吉时复盘之后,意识到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急需解答,便轻声问。 “没,怎么?” “你说,苑通达为什么不转移尸体,坟山那么大,他随便把尸体挖出来换个地方埋,苑宏发不就不知道了嘛,也就没有了威胁的资本。”吉时猜想,苑通达一定这么想过。 “没错,苑通达一定也这么想过,并且想要去实施,但是他没能完成这个转移尸体的工作。”易文翰的语气里居然带着几丝嘲讽的笑意。 “他害怕腐败的尸体,觉得下不去手?”吉时根据从前看过的僵尸片想象了一下腐败尸体的样子,反正要是他,他是下不去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要是能保住自家钱财,别说转移一具腐败尸体,你让苑通达跟腐败尸体睡一晚,都不成问题。”易文翰怼人可不管对方在不在场。 “那为什么不转移尸体?”吉时又下意识想象了一下一个活人和腐败尸体共眠的画面,然后马上打住。 “别忘了,尸体没有棺椁,可能连个床单什么的包裹物都没有。如果尸体已经有部分白骨化,那就相当于尸体自身的包裹物都没了。这种高度腐化的尸体,想完整转移,一个人,又是在大晚上,恐怕不行。” 吉时脑海中,苑通达在夜黑风高夜,挖坑,找到尸体,不顾恶心,想要把尸体拖拽出来,可是刚刚用力那么一拖拽,尸体散了架,有些骨头零散掉在坑里。 吉时瞬间通透,“苑通达知道,自己没有医学知识,不知道人体一共有多少骨头,就算他转移了大部分尸体,也不能避免自己遗落那么一两根,尤其是细小的骨头在原先的坑里。所以只要警方根据苑宏发提供的地点来挖,总还是能够挖到人骨的。” “除了骨头,还有人体组织和衣物纤维,这些东西可以在地下保存很久。这一点不需要医学知识,只要埋过动物尸体或者其他东西的人,都能知道,算是农村基本常识吧。” “也就是说,苑通达也有可能已经转移了尸体,他之所以继续被要挟勒索,是因为他担心尸体没有转移完全?”吉时不免失望,他担心苑通达运气好,没留下一根骨头、一点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个杀人犯能有逆天的好运?一切明天见分晓。”易文翰信心满满。 ------------ 第九章 坟山寻尸 二人清晨吃过早餐就出发,还带上了苑宏发家里的铲子,一路把车开到坟山山脚下,徒步上山。 根据苑村长的描述,坟山不大,两个人花一天时间可以走遍全山;坟山上的坟一共有一百余个,成片分布,偶有几个离群索居的;坟山没有地图,上山的人只能靠自己记忆地形。 “哥,”吉时气喘吁吁地一边爬山一边说,“就算咱们根据那幅画上的云、鸟、树锁定了大致位置,就咱俩,也不可能凭人力挖到尸体吧。你总得去搞个什么探测仪吧。” “估计苑通达埋得不深,范围也不会太大。就当锻炼身体吧,你这小身板,且得锻炼呢。” 吉时吐了吐舌头,开展下一个话题,“云、鸟、树,这三个字中,我们可以先找鸟,毕竟取名字带鸟字的不多。” 易文翰被吉时给逗乐了,“吉老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实在了?苑宏发画的这三样东西,每一样都能引申出不少字好不好?比如云,可能代表着白,鸟,可能是燕雀鸥,树还能引申出木林森。” “对喔。我一定是累傻了。” 易文翰调侃,“那你这个特殊体质还真当不了警察,我们的工作就是一边累一边思考。” 一边斗嘴一边爬山,过程倒是没那么煎熬了。两人很快便来到了第一片坟地,他们把整块坟地一分为二,各自查看后在坟地另一边汇合,一起赶往下一片坟地。 疑问和吉时各自发现了不少名字里有云、白、林、木、树、燕、雁的墓碑,甚至这些字当偏旁部首的也都考虑了。可就是没找到一块地方,能够集齐三个元素的。 临近中午,两人已经累到体力不支。眼下正值初冬,尽管他们已经全副武装,还是冻得恨不得报团取暖。但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各自都怀着宁可冻死也绝不抱在一起的信念。 运动才能取暖,但运动多了,谁也吃不消,于是二人便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坐着休息,喝保温杯里的热水。 喝完水,吉时从双肩包里掏出了那本剪报翻看。 “不是吧,你是真相负重锻炼啊,把它也给带上来了?”易文翰开始搞不懂吉时的脑回路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吉时头也不抬地说,“换个环境说不定能够启发灵感。你也看看吧。” 昨晚易文翰在招待所就已经看过这本剪报了,结果就是四个字:一无所获。而且在分析这种东西方面,他也承认吉时更胜一筹,此时是真的没心情再去看。 “如果再看不出什么名堂,我真的得下结论,这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剪报了。”虽然吉时也知道,这里面没藏秘密不是他的失败,可是他就是有挫败感。 “也许它就是,王翠艳毕竟是病人,她的很多举动不能以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断。就好像苑通达,他一个健全人,他的思路我们还无法理解呢。”易文翰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 “我已经找过小学生以小学生的视角去看了,看来接下来我得拿着这剪报去精神病院了。” “你要找精神病人帮忙?” “废话,当然是去找最了解精神病人的精神病医生帮忙。”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再次启程。 在一片比较密集的坟地里,吉时看到了一个名叫林小刚的墓碑,他下意识便以此为中心,向四周寻找有其他两个元素的墓碑。这么一找,他马上发现了斜前方的墓碑,主人名叫苑美云。 “哥,快来。”吉时一边激动地叫,一边转身,结果目光这么一扫,马上看到了另一个名字,王百灵。 易文翰赶过来,站在吉时身边,顺着吉时的手指朝三个望向望去,分别是林小刚、苑美云、王百灵,对应着的正好是树、云、鸟。 然后两人便意识到,这三个人的墓碑位于三个角,两两之间划线,正好组成了一个差不多的等边三角形。而他们俩此时就位于三角形的中央。两人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脚下。 “这下你没有充分锻炼的机会了,就这么点范围。”易文翰示意吉时走开些,他瞅准了最中央,掏出铲子,说挖就挖。 吉时又确认了三个墓碑主人离世的时间,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咋舌感叹:“这个苑通达,还真有点小聪明,竟然把尸体埋在三个坟合围的这么一小块地方。他知道,如果埋在无人踏足的空地上,搞不好以后有人就会在那挖坟,发现女尸。而三座距离很近的坟中间,是绝对不会有人在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开挖新坟的。” 易文翰边干活边说:“这三座坟的坟主都是在上半年过世的,也就是说, 每年7月份之前,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有亲人来此祭奠。所以苑通达之所以选择把尸体埋在这,很可能是因为当时正值下半年,有足够的时间让挖过的地方趋同与周围。” “对呀,否则这三座坟的祭奠者在亲人坟前呆上一段时间的话,很容易发觉这块土地跟其他土地不同。”吉时说着,凑上前看。 易文翰纵然也很疲累,但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难免亢奋,他的效率很高,已经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什么时候接替我啊?” 吉时正愁眉苦脸,想着怎么逃避劳动,突然,易文翰的动作停止。他抬头望向吉时。 傍晚,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先抵达,县公安局的刑侦大队紧随而来。有了专业的设备和人员,很快,一具白骨化的女尸被转移到了地面上。 就跟易文翰之前分析的一样,尸骨的原本形态已经被破坏了,要么是死者临死前就被扭曲成了这种不成人形的高难度动作,然后固定化;要么就是埋尸之后,尸体腐败到一定程度,比较脆弱的时候,有人粗鲁地想要转移尸体,破坏了尸骨本来的状态,然后半途而废。 吉时不敢看白骨,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一旁挖掘出来的死者的个人物品上。一些黑乎乎的成片的应该是衣物,还有钥匙串和一只笔,一双好像是浅黄色的女士皮鞋,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小金属别针,上面的颜色和图案都已经被腐蚀。 天色已晚,易文翰和吉时只能再留宿一晚,明早赶回尚城。吉时只好打电话请假。 周一中午,吉时回家,修整一番后去学校上班。 下班后,吉时又风驰电掣地赶往市局。 “怎么样?怎么样?”吉时一见易文翰,满怀期待地问。 易文翰领悟了吉时的两个问题,分别作答:“已经证实,苑通达和苑显赫父子俩的衣服上有死者苑宏发的血迹,他们家的折叠铲上不单单有埋尸地点的泥土,也有死者血迹,这父子俩再怎么嘴硬不认罪也是白搭。” 吉时松了一口气,刚想拍手称快,随即想到了可怜的苑初心,心情沉重。 “坟山上的女尸身份也跟27年前一名失踪女子的身份对上了。县局那边已经联系上了失踪女子的父母,准备做DNA鉴定确认身份。” 失踪了27年的女儿啊,再见面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吉时为那对儿父母感怀。寻找了女儿27年的父母如果看到记忆中青春年少的女儿化作一堆白骨,那种画面简直令人不忍想象。 “她什么身份啊?”吉时想要了解了解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叫郑盼彩,邻省省城的姑娘,27年前18岁,考上了咱们尚城的理工大学化学系,那年9月,她一个人来尚城报道,军训第二天,她便失踪了。还记得被挖出来的那枚胸针吧,那是理工大学校徽。学校联系到他的父母,以为女孩吃不了军训的苦逃回家了,父母才知道女儿失踪了,于是报警。” 吉时义愤填膺,“一个本该在大学军训的大学生怎么会出现在苑家村?肯定是被人给拐过去的!唉,原本的花季少女,锦绣前程,却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我真恨不得把苑通达给……” 易文翰平静地说:“我刚刚审过苑通达,别说郑盼彩的事儿了,苑宏发的死他都不认。这家伙以为他死不认罪,法律就拿他没办法,真的不可救药了。到了法庭,他也得喊冤。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吉时看出易文翰有些迟疑,似乎对苑通达的结局没有十足的把握,“监控视频、衣服上的血迹、铲子,再加上杀人动机,这些证据还不够?” “问题还是出在杀人动机上,如果不能够证明苑通达是杀死郑盼彩的凶手,苑宏发敲诈勒索也就无从说起,到时候,如果苑家父子再请个律师抓住动机这块不放,我担心他还有回旋余地。” 吉时叹了口气,也对,尸体都白骨化了,很难留下苑通达的罪证。27年前的案子了,找到铁证何其困难? “等一下,说不定王翠艳就是目击证人啊!”吉时突然想到了王翠艳和她的剪报,“正是因为王翠艳目击到丈夫杀人了,想要去报警,然后苑通达阻止她去报警,也想杀她,但是当时她怀有身孕,他不忍心下死手,只是打击了她的头部,导致她现在这样……” “你这都是主观猜测,”易文翰打断吉时,“再说了,王翠艳现在这个病情,根本没法当证人。” “也许王翠艳把苑通达杀人的事情藏在了剪报里!”吉时不死心,又从双肩包里掏出了剪报。 “好家伙,你是走哪带到哪啊?”易文翰不敢置信,吉时对这剪报都有执念了。要是解不出这里面的谜题,吉时搞不好要带着他行走一生。 吉时不顾易文翰的调侃,翻开剪报笔记本的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英文字母“H”,他之所以有这样的第一感觉,是因为之前被小学生提醒过。翻开第二页,剪报剪贴的图形有些乱,但又好似乱中有序。 吉时又继续翻看,看到了熟悉的“B”“C”“N”“O”“F”,再往后又是更加混乱的、组不成一个字母的剪贴图案。 “等一下,”吉时突然抬头,瞪大双眼,他觉得这些字母似曾相识,就在不久前,他还见过这几个字母,“在哪里,在哪里?” 易文翰不动声色,旁观吉时自己跟自己较劲。 吉时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一会儿走出办公室,一会儿又走进来。往返三次之后,他又一次跨步迈入办公室,望着一侧的墙面,突然茅塞顿开。 “你是在我这玩记忆宫殿那一套?”易文翰想起刚刚吉时走进走出的样子,觉得有些诡异。 吉时突然笑出声,笑得越来越大声,仿佛有什么喜事儿,“就好像是你搞错了那本的出发点一样,是我把这本剪报给想得太复杂了。哦不,是想简单了,不不,该怎么说呢?”吉时激动到语无伦次。 ------------ 第十章 破解剪报 吉时深呼吸,抑制住兴奋的心情,自己嘀咕:“保险起见,还是确定一下。” 说完,吉时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喂,苑小姐,有个问题,你之前不是说,你母亲的病症是忘记很多事,还会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吗?你还记不记得,她最经常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有哪些?” 苑初心现在就很莫名其妙,反应了一会儿说:“都是一些胡言乱语吧,很重要吗?” “很重要,你仔细想想。”吉时担心这个粗心的女儿一句也没记住。 苑初心陷入沉思,过了半晌才不太好意思地说:“都不是什么完整的话,我记得有什么‘铁姑’‘美女’‘桂林留绿牙’‘捏痛’。” 吉时哭笑不得,“苑小姐,你我都是文科生,你听这些这么多年都没听出来,你可是比我迟钝得多啊。” “什么文科生?这跟文理科有什么关系吗?”苑初心更加莫名其妙。 “你现在就带着你母亲来市局。”吉时对苑初心颇为强势,相当于下了命令。 “为什么?”苑初心警惕地问。 “来吧,来了,我告诉你剪报的谜底。”吉时犹豫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而且还有意外惊喜。” “你破解了?”苑初心也跟着发抖。 “快点。”吉时说完便挂断电话。 易文翰趁吉时打电话的工夫,来到剪报面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着,还是不明所以。可是听到吉时说到“意外惊喜”,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来了以后告诉人家女孩和母亲,说你的父亲和哥哥,你的丈夫和儿子其实是杀人凶手,怎么样,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吉时莫不是有病?这当然不可能。那意外惊喜到底是什么呢?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事情是能让吉时这么开心激动的、可喜可贺的好事儿? 抱着这样的疑问,易文翰又想到了自己理科生的身份,再一低头去看剪报,顿时被当头棒喝一般,惊得小声“啊”了一声,这对于见多识广荣辱不惊的支队长而言,可是难得一见。 “化学!”易文翰小声惊叫,“化学元素!” 吉时望着易文翰,微笑点头,“没错,我刚刚走来走去不是玩什么记忆宫殿,我是在回想,今天下午我在哪里看到过这些字母。我下午去了化学组的教师办公室,墙上贴的就是化学元素周期表。” 吉时懊悔,自己其实在第一次见到这本剪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剪报的图形,当时他看到的其实是英文字母“B”,可是因为自己是语文老师,所以第一反应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汉字“日”。 接下来,小学生邻居也给出了正确答案,她以小学生的视角解读这本剪报,看到的是英文字母。但是吉时并没有采纳小学生的意见,一来是因为不是每一页都能组成字母的图案,二来是因为他认定了王翠艳是那个年代乡村小学都没读完的村妇,不可能认识字母,就算是拼音,这些也拼不出个所以然。 现在再看那些无法组成单个字母的页面,它们初看杂乱无章,可是一旦带入两个字母,而且是一大写一小写的两个字母的设定,再去看,就会豁然开朗。 吉时究其根本,自己始终没能参悟剪报深意的原因,其实就在于他先入为主,认定了剪报的作者是个小学没读完的村妇。而这个设定根本就是错误的!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小学都没读完的王翠艳,怎么可能用剪报去组成化学元素周期表?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把这本剪报当宝贝? 答案只有一个,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邻村嫁过来的王翠艳,她是刚刚考上尚城理工大学化学系的大学生郑盼彩!是被苑通达从尚城拐带回来的无辜女孩! 苑通达把郑盼彩带回苑家村时,也许就已经打好了主意,他要留下郑盼彩,以王翠艳的身份。 因为苑通达根本就不满意王翠艳这个媳妇,更喜欢城里的大学生,漂亮的郑盼彩。再加上王翠艳已经跟娘家闹翻,娘家重男轻女也不把女儿当回事,只想着拿她换彩礼,还说了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苑通达正好就能实施他的冒名顶替计划。 于是郑盼彩被逼成了王翠艳,想要逃跑,或者想要向他人求助,那是不可能的,一旦有这个苗头就得挨打。最终,苑通达得偿所愿,他打坏了郑盼彩的头,搞得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且她在清醒的时候意识到了自己的病情发展总体趋势走向,预料到自己早晚会彻底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觉醒来,认定自己就是王翠艳,是被苑通达以一笔彩礼从娘家买来的媳妇。 所谓的婆婆丈夫的看管,肚子里又有孩子,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记忆力一再减退,郑盼彩在这种绝境之中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唯一能够在他们母子俩监视下实施的办法,就是制作一份只有自己能够看得懂的剪报。 郑盼彩当年参加高考报考化学系,说明她本人喜欢化学,并且刻苦学习,备考的日子让她记忆深刻。所以看到熟悉的化学元素,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身份是大学化学系的新生。 可是怎么让一堆旧报纸,甚至是农村拿去糊墙面的破旧报纸变成化学元素呢?怎样保证这个变幻的过程能够让以后的自己发现呢?去看剪报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吗?不,郑盼彩知道,自己未来的日子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去看那些具体的文章,通过文章去展现化学这个主题,难度也太大。 所以最直观的就是,制作一个图画本,把化学元素用字母的方式“画”上去,为了隐藏这个图画本的属性,就用剪报的方式去呈现。郑盼彩相信,她的这个暗号,只有学过化学的人才能看懂。而苑通达母子肯定没学过化学。 郑盼彩相信,自己的知识储备已经存在于潜意识里,哪怕记忆消退,潜意识也能够在剪报里发现端倪。在她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之前,她只要努力强化两件事就好:第一,努力记得自己的身份;第二,为防止第一点没能做到,那么就努力记得,这本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 在那段日子里,郑盼彩不光制作了提醒她真正身份的密码剪报,还在不停叨念着化学元素,希望能够形成某种固定模式,张口就来,以后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提醒。但是她不能把化学元素说得太清楚,万一村里有学过化学的呢? 好在她自己在高中的时候就利用谐音编了一个化学元素的顺口溜帮助记忆,在别人耳朵里的莫名其妙的话,其实就是顺口溜的一部分。所谓“铁姑”就是“铁钴”,“美女”就是“镁铝”,“桂林留绿牙”就是“硅磷硫氯氩”,“捏痛”就是“镍铜”。 可惜的是,郑盼彩做好了剪报,也记住了剪报对自己至关重要,别人不能拿走也不能碰,却没能根据这本剪报一直记得自己的身份。她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然后便沉沦在了照看孩子的繁重任务之中。 虽然不愿承认,但可悲的可能性是,母爱让她忘记了最重要的事,失去了自我,真的变成了王翠艳。 直到不久前,老乡的到来,让郑盼彩听到了“无名女尸”这个词,她本能地恐惧,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恐惧,只依稀记得,这无名女尸跟自己有关,也跟那本剪报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联。 郑盼彩现在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对她最好的女儿,她的潜意识支配着她的行动,把剪报给了女儿,她是期盼着最爱的女儿能够帮助她解开她亲手设置的谜题,帮她找回自我。 吉时和易文翰各自沉浸在对郑盼彩的人生际遇的感慨之中,对这个女人的怜悯之情越浓,对苑通达这个凶手的憎恨就越深。 沉默之中,办公室门口传来了苑初心的声音:“吉时,易队长,我来了。” 两人抬头一看,苑初心弯折母亲的手臂站在门口。那个45岁的女人,丢了人生中最美好27年的可怜女人,正一脸茫然地望着他们。 吉时让母女俩在沙发上坐下,然后他试探着坐在了那位母亲的身边,翻开茶几上的剪报。 女人面对剪报神情有些紧张,对吉时说:“我的,我的!” “我知道,阿姨,这是您的东西,您非常宝贵的东西。”吉时的声音多少有些哽咽,他甚至不敢去看女人,只是直直盯着面前的剪报。 易文翰递给吉时一只黑色记号笔。 吉时接过来,又一次感慨他跟易文翰之间的默契。然后拔掉笔帽,在剪报的第一页,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方块字上,根据已经有的大致框架,写下了第一个字母“H”。 吉时慢慢写,慢慢翻页,他能够感受到身边女人的呼吸渐渐急促。 不知道是第几页了,文科生吉时顿住了,一来,他没法分辨出这一大一小两个是什么字母,二来,他的化学知识已经还给了高中化学老师。 一只因为常年劳动,酷似60岁女人的粗糙右手缓缓从吉时手中拿过了那只记号笔,然后手的主人颤抖着在那一页上写下两个字母“A ”。 “氩。”女人张口,轻轻吐出这个字,然后自己把自己给惊到了。 ------------ 第十一章 理性的选择 房间里陷入沉默,没人说话。 沙发上的中年女人正在努力思索回忆,不知不觉中,满脸泪水。一旁的女儿一条手臂揽住母亲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她此时很迷惑,有一肚子的问题,但她没有急着发问,只是默默陪着母亲。 “易队,”高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郑盼彩的父母已经提取DNA检材,那我先送老人家回去?” 易文翰站在门口的位置,面对高朗和他身后一对儿白发苍苍的老夫妻。他没说话,而是冲高朗招手,示意高朗把这对儿老夫妻带进来。 三人进入办公室。老夫妻跟易文翰点头,刚要开口说话,便听到了旁边好像有人在抽泣,转头去看。 这一眼,老夫妻便怔住了。 沙发上的女人也转头去看他们,眼神从最初的不经意到茫然,从茫然到一点点聚集光辉。女人鼻翼翕动,嘴唇颤抖,委屈得像个孩子。 “阿彩?”老夫妻中的老太太又哭又笑,颤抖着叫出这个熟悉的乳名。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生硬,熟悉的面孔,哪怕时隔27年,血浓于水的彼此仍旧能在短短几秒钟认出彼此,只因彼此的音容笑貌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已经刻在脑海里。 “妈!”女人朝老夫妻而去,扑到他们怀中。久别重逢的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吉时、易文翰和高朗默默退出办公室,站在走廊里默默无语,耳边是不绝于耳的哭声。 “联系王翠艳的父母过来吧。”易文翰吩咐高朗。 吉时刚刚还沉浸在郑盼彩与家人团聚的喜悦中,想到可怜的王翠艳,心情跌宕起伏,又沉入谷底。可怜的王翠艳,被父母当做商品卖出去,27年不曾被亲人挂念,孤孤单单深埋于坟山地下,连身份都失去,一块拥有名字的墓碑都没有。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苑通达!吉时痛恨苑通达,痛恨所有犯罪,痛恨所有罪犯! 平静之后,苑初心找到吉时,激动得千恩万谢,“吉时,我真的很幸运,能够遇见你,帮我和我母亲解开剪报的秘密。如果不是你,恐怕……” “别谢我,毕竟你父亲……”吉时的心里五味杂陈。 苑初心打断吉时,并不提及苑通达,“谢谢你,真的,是你让我和我母亲找到了真正的亲人。” 真正的亲人,可不是嘛。吉时替苑初心欣慰,“恭喜你们一家人团聚。只是站在你的角度,多少会有些矛盾,毕竟你还有个哥哥,还有嫂子和小侄子。” “我哥是咎由自取,嫂子自然有权重新追求幸福,如果她不要抚养权,我会负担起照顾侄子的责任。虽然未来的路很难,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真的,一切真相大白,清朗明确,这种感觉真好。”苑初心虽然眼眶红红的,但是脸上都是笑意。 吉时冲苑初心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他理解苑初心内心的苦,苑通达,这个血缘上父亲的存在,对她来说是一个魔咒,她的内心想要获得平静,且需要一段时日。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易文翰忙于苑宏发被害案、王翠艳被害案和郑盼彩被拐案的后续工作,案情越错综复杂,他们的工作就越大。 但是这些工作吉时是帮不上忙的,这一周,吉时安心在学校工作,跟苑初心微信联系。 吉时扪心自问,对苑初心是有好感的,想要继续跟她交往下去。但是他也理解苑初心现在的状况,她现在一定很忙,暂时没有时间跟自己约会。所以吉时在微信里说的最多的就是,有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找我。 苑初心很客气,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吉时觉得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只好实话实说,问她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跟自己见面,他想见见她。 这条邀请见面的微信发出去,吉时足足等了五分钟才得到回应。苑初心说这个周六下午她有空,在上次的茶馆门口见。 周六中午,吉时兴致勃勃地站在镜子前打理发型,还哼着小曲,脑子里想的都是下午该穿哪件衣服。 孙巧岚一盆凉水泼下来,“不许去。” 吉时这才注意到,自己老妈一直在旁边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为啥?” “你这小子,你还瞒着我,幸好介绍人跟我关系更近,苑初心家里的事儿,她都告诉我了!”孙巧岚一脸气愤。 吉时不懂,苑初心家里是出了些变故,但是这并不影响苑初心是个好姑娘啊,母亲为何要生气? “她跟没跟你说,她外公外婆没有社保?”孙巧岚气愤地问。 “我们还没正式开始,说这个干吗?”吉时莫名其妙。 “那她跟没跟你说,她嫂子不要孩子抚养权,那小男孩以后要她来抚养?” 吉时摇头,但苑初心做出这个决定他早有准备。 “她有病的妈妈,没有社保、年近70岁的外公外婆,还有一个残疾人舅舅,一岁多的侄子,这些重担以后全都压在她身上,你知不知道?”孙巧岚恨不得捶胸顿足。 “我现在知道了。”这一项项似乎是一块块砝码,压在吉时的胸口,他现在终于明白母亲为何如此气愤了。 “介绍人已经跟我道歉了,为了弥补她之前给我介绍错了姑娘,她才如此诚恳。孩子,你赶紧悬崖勒马,跟她一刀两断!”孙巧岚收起愤怒,苦口婆心,“她爸爸和哥哥是杀人犯,妈妈是被拐去农村生孩子的。这你都是知道的啊!” 吉时无力地坐在床上,小声嘀咕:“可是我挺喜欢她的。你以前老是让我相亲相亲,我不愿意去,去了也看不中对方。好不容易有个我喜欢的……” “你想给杀人犯的儿子当后爹吗?这么多重担,你以为只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吗?妈妈不是怕被你连累,妈妈是不想看你放着好好的未来不要,非要选择这么一条艰辛的路!不值得!”孙巧岚见吉时还不愿彻底死心,急得要哭。 吉时揉乱了刚刚打理好的发型,声音更加微弱,“可是她是个好姑娘,善良,有责任心,也有工作能力,独立自主,而且我们三观……” “孩子,你不是总说什么,人生已经是困难模式了吗?你为什么要给自己难上加难呢?”孙巧岚哭了出来,死死握住吉时的手,“算妈妈求你了,你跟她还没有开始,能有多少感情?不过是一点点好感而已,放手吧。” 吉时陷入犹豫两难,理智上,他知道母亲说得对,可是感情上,他也是真的对苑初心动了心。虽然苑初心不是他最初的理想型,可是因为苑初心,自己的理想型模型已经变成了苑初心型。 见吉时犹豫,孙巧岚继续加码,“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的好感里有多少是同情怜悯?” 有吗?吉时扪心自问。他的确同情怜悯苑初心,想要跟她一起面对未来的超难模式,但这种意愿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吗?他为母亲想过吗?有把未来的种种困境具象化过,然后扪心自问是否能够承受吗? 没有,他现在已经被刚刚萌芽的好感冲昏了头,完全没有想未来。如果稀里糊涂就去当苑初心的队友,未来的日子里才后知后觉自己没想好,或者后悔了萌生退意,是不是更对不起苑初心呢? “我不否认,苑初心是个好孩子,孝顺好孩子,她可以为了母亲承受那么多重担,那你呢?你就不能为了我,放弃一段还没有开始的感情吗?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那样的家庭,你负担不……” “妈,”吉时打断孙巧岚,“我很乱,你让我冷静一下,好好想想。” 孙巧岚抹了把眼泪,缓缓走到门口,临走前又回头说:“吉时,决定权最终在你,我知道,身为母亲我只有建议的权利,不能代替你做决定。妈妈只想说,多给自己一些时间也好,但千万别在没考虑清楚的情况下越陷越深,到时候,就真的走不出来了。” 吉时咬住嘴唇,用力点头。 约定的时间到了,吉时失魂落魄地出门,赶往初次见面的茶馆。 仍然是初次见面的包间,仍是是坐在那个位置,只不过这一次,吉时的状态与上次截然相反。 苑初心敲门后进来,第一眼便瞧出吉时的状态。她了然一笑,坐在吉时对面,一脸凄然。 二人沉默以对,默默倒茶喝茶。 “吉老师,再次感谢你对我们家的帮助,”苑初心打破沉默,“如果不是你解开了剪报的秘密……” “就算没有我,只要你母亲在市局跟亲生父母打了照面,相信也一定能够认出彼此。”吉时苦笑着说。 “是你让我带着母亲过去的,如果不是你,我们可能就错过了,这一次错过,不知道又是多少年,我外公外婆已经等了27年,不能再错过了。总之,我真的无以为报,唯有……”苑初心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吉时望着苑初心,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她的不舍。这个姑娘也是喜欢他的!两个人明明就是互相喜欢的。有那么一瞬间,吉时真的冒出一股冲动,把来之前的那番心理斗争抛诸脑后,不管不顾,把这个可怜的女孩抱在怀里好好心疼一番。 但也只有那么一瞬间。 苑初心调整状态,忍住眼泪,仍旧带着笑意,“如果是古装剧里,我应该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可是现实中,我只能说,我无以为报,唯有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才是对你最好的报答。” 吉时痛苦地闭上眼,喉咙如同被塞了一块石头,哽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苑初心说完便一直注视着吉时,久久沉默,眼神里分明都是渴盼。女人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她希望吉时能够否决她这个提议,希望现实能够如同电影小说言情剧里一样美好,一见钟情,情深似海,而后便是天长地久。 现实好残忍,吉时什么都没说。 苑初心失望了,但仍旧礼貌告辞。她退出包间,一路如同踩在云彩上,脚步绵软,恍惚心痛。她每一步都在期盼,身后能有一个声音叫住她,然后有人从背后用力抱住她,告诉她无论未来多么艰难,有他陪着。 现实好残忍,什么都没有。 走出茶馆的苑初心又恢复成为那个自信开朗的女孩,她的理智告诉她,没有太多时间精力留给她去伤怀消极,她还有好多事要做,还有好多人要面对。她无法决定未来是否会遇到一个爱她爱到愿意接受她的一切负担的男人,她能够做到的之后让自己变得坚强美好。 苑初心步伐有力果决,她仰头面对阳光,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头也不回,大跨步走入人群,融入芸芸众生之中。 吉时透过窗子看着苑初心融入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端起面前茶杯,如同饮酒一般一饮而尽。和第一次一样的龙井,当初是甘甜回味,如今是苦涩不堪。 “哥,有空吗?请我喝酒吧。”吉时给易文翰发了一条微信。 晚饭时间,吉时和易文翰选了一家小饭馆,点了几个下酒菜,边吃边喝边闲聊。 “一切都是穷害的,我要是有钱人,说什么也不会放她走。都怪我,怪我没本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薪族。”吉时这辈子第一次借酒浇愁,说完便干了一杯啤酒。 易文翰若有所思地感慨:“我一直以为当个普通人挺好的,不必大富大贵,但现在看看你,唉,还是有钱好。” “我是不是渣男,妈宝男?”吉时几杯就醉,眼神迷离地问。 “你最终选择放弃苑初心,与其说是听妈妈的话,与其说是现实,不如说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爱。这事儿你母亲不能背锅,你也不能。因为不够爱不是你的错,你们认识才不到十天,这十天里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都比跟她多,那点有限的好感不足以驱动你去拿自己的未来幸福做赌注。”易文翰把工作中的理性分析放在吉时身上。 “面对感情如此理性,真的好吗?”吉时明知道易文翰说得都对,就是没法心甘情愿地接受。 “哪有那么多让人完全抛弃理性,不顾一切,奋不顾身的爱情啊?你太理想化了。现代人的爱情不过是一个匹配系统,没有百分百的合适,有些人只要能及格就能结婚。我认为只要超过百分之八十,就可以抱着求同存异、彼此包容的心态携手共度余生。” “你也这么理性?” “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电视剧,现实里的爱情就是要以理性为基础。言情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是好人,所以对方哪怕拿自己的未来去豪赌,最终也会赌赢。可现实中呢?鱼龙混杂。豪赌的结果可能是满盘皆输。就说杀妻案吧,屡见不鲜。”易文翰因为职业关系,说话总是喜欢跑偏,跑到案件上。 “所以尽管理性地去选择婚恋对象,也不能保证一定选对,运气差,还可能丧命?”吉时还是走不出自责的怪圈。 “治病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你还不治了?有人下不了手术台,你还不上了?理性不一定能百分百选对,但意气用事百分之九十会失败。” “如果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跟她在一起,就是意气用事?” 易文翰出乎吉时的预料,摇头说:“我相信你,如果你那样做了,说明你真的很爱她。” ------------ 第一章 坦白 周六早上,吉时的手机显示邮箱收到一封邮件,点开一看,竟然是苑初心的。苑初心说过会从吉时的生活里消失,她也不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所以给吉时发邮件只有一个可能——人家还记得相识最初吉时请她帮忙的事情。 点开一看,果不其然,苑初心的邮件里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两张翻拍的旧报纸的图片。其中一张是报纸发行的时间,正是1935年9月,另一张是简略的新闻: 傅家别馆发生火灾,忠仆为救主命丧火海,傅家大少惨遭毁容。 昨夜,位于凤栖山的傅家别馆发生火灾,别馆的九名下人奋力救火,均有轻微烧伤。其中一名杂役闯入火海救出傅琛,不幸丧生。目前,傅琛仍在医院接受治疗,根据医生透露,傅琛全身多处烧伤,面部尤为严重,但无生命危险。 据悉,火灾前两个月,傅琛与名媛千金柳瑢在别馆举行订婚仪式。今早,记者在医院见到了柳小姐,面对记者采访提问是否会更改婚约,柳小姐拒绝回答。 1935年和火灾都能对得上,但是取代呢?虽然新闻表面上没有“取代”,但吉时能够肯定这则新闻绝对就是乔川要暗示的真实事件,因为这则新闻的主角是傅琛,傅家大少爷!而吉时早前就推断过,当年跟小百合交往的公子哥就是傅承制药的前身傅承堂的大少爷! 1934年,小百合遇害,真凶伍玉霖,可是乔川却认定了伍玉霖是替罪羊,实际上小百合死于她的情人公子哥,也就是傅琛之手。乔川因为无法通过法律制裁真凶而懊恼,心怀仇恨。 1935年,傅琛在火灾中毁容了,火灾中还死了一个英勇救主的忠仆。 乔川给出了一个关键词“取代”。 吉时就算用脚指头也能猜到乔川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了吧! 其实傅琛这个名字吉时很熟悉,因为他跟母亲一起追的电视剧《我不是药王》里面就有这个人物。电视剧讲的是傅承制药的历史,傅琛这个人物也有几集的戏份,但是电视里可没演他因为火灾毁容的事儿啊。 电视剧剧本果然是傅承制药的成果,完美避开了当年火灾的事儿。要不是旧报纸上还有记载,这场火就要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正好今天是周末,不然兴奋激动的吉时肯定会请假直奔易文翰那,跟他分享这个天大的秘密。没错,原来乔川的笔记里暗藏着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够震荡尚城本土明星企业傅承制药的惊天大秘密。 “哥,哥!”吉时在走廊里就看到了易文翰办公室开着门,还没进门就兴奋地叫,“查到了!” 等到吉时站到易文翰办公室的门口,看到了里面的两个人之后,他惊得下巴差点脱臼。 办公室里一个是办公室的主人易文翰,另一个男人吉时一眼便认出来,正是他不久前在这间办公室里看婚礼录像,找出来的那个嫌疑人——灰色西装男! “钟先生,”易文翰略显尴尬,委婉下了逐客令,“感谢您今天过来,咱们保持联系。” 灰色西装男此时穿的还是灰色西装,他仍旧不苟言笑,一张冷脸,微微冲易文翰点头,看也不看吉时,离开办公室。 吉时愣在门口,直勾勾盯着那位钟先生离去的背影。 易文翰一把把他拉进屋,关上门。 “哥,你不让我查,结果你自己私底下查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吉时回过神,马上表达不满,不久前易文翰骗他的事儿严重伤害了他的感情和两人的友谊,他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易文翰面色平静,抬手示意吉时坐下,自己也坐到办公桌后,跟吉时保持一定距离。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吉时坐下,对那个男人的事无法释怀,“你们聊了什么?” “他叫钟敬勋,我认识他,是因为他是傅熙喆的司机,既然知道身份,很容易就能找到他。我叫他来,只是简单聊聊,试探一番,看他跟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是否有关。很可惜,他的嘴很严,而且因为面部神经受损,无法做出表情,我什么也看不出来,试探失败。” 吉时对于易文翰突然抛出这么大的信息量,一时间接受无能,“司机?傅熙喆?做不出表情?” “是的。”易文翰大大方方地点头。 “傅熙喆是谁?你怎么会知道钟敬勋是他的司机?”吉时理清思路,打算从头问起。可傅熙喆这个名字很快让他警觉,这人姓傅! “傅熙喆是现在傅承制药的法人,是傅承制药的所有者。我和我父亲一直在关注他,所以认得他的司机。”易文翰有问必答。 “关注傅承制药?难道,刘非已经查到了1935年傅家别馆火灾的事,告诉你了,你却没告诉我?”吉时感觉自己要气炸了,自己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可是易文翰呢?早就知道了,不但不告诉自己,反而告诉了老爹,这不是抛弃了自己这个合伙人,拉自家人入伙吗? 易文翰面露愧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根本没找刘非。” “啊?”吉时有种错觉,眼前这个还是他认识的易文翰吗? “因为打从我破译出了密码,马上就知道了,乔川暗示的是1935年傅家别馆的火灾,他给出的关键词‘取代’,刚好证实了我父亲从他的祖辈上继承来的猜测。”易文翰组织语言,想着该怎么跟吉时解释原委。 吉时挠头,“你说得越多,我越听不懂。” 易文翰主动给吉时冲了咖啡,端到他面前,想了想,还是没有回到办公桌后,而是在他斜对面坐下,耐心解释。 易文翰从父亲易蕤不让他当老师,坚持让他考警校开始讲起,从而讲到了自己被逼迫当警察的原因,正是被父亲赋予了夺回家业的使命。因为易蕤认定,1935年傅家别馆发生的那场火灾之中,傅家的血脉被篡改了。也就是说,现在傅承制药的所有者傅熙喆其实并不是傅家的后代,而易蕤才是。 1935年,就像是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傅承堂在尚城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企业。当时傅承堂的老板名叫傅兴,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嫡子,也就是妻子生的,名叫傅琛;二儿子是姨太太生的庶子,名叫傅冲。 自然而然,傅兴是打算把家业留给嫡子,当时25岁的傅琛的。为了给傅琛铺路,傅兴还打算让他跟尚城有名的高官之女柳瑢联姻。 傅琛的弟弟傅冲,当年才14岁。母亲出身不好,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参与家族争斗,在她的培养下,傅冲也是一样,淡泊名利,对继承家业无奢望也不感兴趣,他只喜欢艺术,一心想要出国留学学美术。正好,母亲提出要跟儿子一起出国。这倒是让傅兴和妻子非常满意,痛快拿了学费生活费,送母子俩出国。 小百合死的时候,傅冲已经出国,后来别馆发生火灾,得知哥哥受伤毁容,傅冲母子马上赶回尚城。有一段时间,傅冲就陪伴着毁容后心情糟糕的傅琛住在别馆,傅冲的母亲也没有回傅家公馆居住,而是陪儿子一起留在别馆。 傅冲为了让哥哥走出毁容的心里阴影,经常陪傅琛聊天,有一次,傅冲提及小时候一起玩耍闯祸,傅琛替傅冲顶罪被父亲责罚的事,傅琛顺势承认,而实际上,根本没有顶罪的事。 傅冲故意试探是因为他产生了怀疑,试探的结果是证实了他的怀疑,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证据吗?傅兴是会相信自己这个庶子还是别馆里火灾发生时作证伤者就是大少爷的一共八名下人?这其中还有两个是为傅家工作了半辈子,从傅兴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亲信? 再三考虑之后,傅冲决定马上回国外去上学,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傅冲最讨厌的就是父亲看他那种怀疑和嫌弃的眼神,他顶着庶子的身份,就算说出实情也不会被采信,反而让人怀疑他的目的,他不愿卷入争端之中,况且,他也不愿继承家族产业,只想当个闲云野鹤,自由自在。 傅冲20岁那年才跟母亲一起回国,回国后跟母亲单独居住,自家用这些年傅兴给的钱和自己卖画的钱开了一家小画廊,自给自足。跟傅家彻底分家,跟父亲傅兴和哥哥傅琛越加疏离。 后来傅冲结婚,娶了另一个小有名气的女画家,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嫁给了姓易的男人,又生了儿子,起名叫易蕤,易蕤又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易文翰易文翰。也就是说,傅冲是易文翰的曾外祖父,傅琛是易文翰的曾外祖伯伯。 听完这些,吉时惊得瞪大双眼,恨不得眼球都要夺眶而出,嘴巴嗫嚅了好久才发出感叹:“我的天,如果说乔川所谓的取代是指烧伤的下人取代了傅琛的话,那么你才是真正的傅家血脉,而且是传承下来的唯一的傅家血脉!” 易文翰对吉时的刮目相看很反感,默认。 “也就是说,傅承制药现在落在了外人,而且是杀害傅琛的凶手的后代手里,而你,你才应该是傅承制药,大企业大财团的主人!”吉时继续惊讶,“那个什么傅熙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 “你小点声。”易文翰提醒吉时,冷静得像是吉时口中的傅承制药就是一家小药店。 “不是,哥,你本应该是亿万富翁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吉时恨不得双手抓住易文翰,前后摇晃一百遍,让对方认清事实。 易文翰无奈地把咖啡杯递到吉时手中,示意他喝点,“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谈。” ------------ 第二章 极致复仇 吉时把杯中还剩一半的咖啡一饮而尽,又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总算是平静下来。 “哥,这么说叔叔一直希望你能够揭露当年的真相,夺回属于你们的家业?”吉时很好奇,易文翰是什么立场。 “我爸是一点没遗传到傅冲的性格,倒是我,除了不愿姑息犯罪之外,我跟傅冲一个样。”易文翰婉转但又是非常明确地表态。 “你不打算夺回家业?乔川的笔记就是证据啊!”吉时的激动指数又开始飙升。 易文翰摇头,“先不说这笔记能不能算是铁证,就算能,我也不打算夺回什么家业,我对经商没兴趣,我爸倒是有兴趣,但他没那个能力。况且,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别忘了,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 吉时拍了一下额头,“对,这两人的死还得查清楚,哥,你说,刚刚那个钟敬勋,他会不会就是凶手?” 易文翰与吉时对视,知道他们俩又一次不谋而合了,有关当年傅家别馆的火灾,下人取代傅琛的案子,和眼下傅熙喆的司机出现在两个死者一同出现过的婚礼上,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他们产生了相同的推理。 时间回到1934年,小百合遇害的案子之后。当年,伍玉霖被当做真凶伏法,乔川对这个结果是不服的,他认定了傅琛才是真凶。 当时傅琛和乔川一同与舞女小百合交往,乔川错误的认定,傅琛的杀人动机就是因为得知小百合绿了他,身为阔少,他忍不了头顶绿光,所以杀人泄愤。事后,因为傅琛有钱有势,收买了当时的警察局,所以才会抓一个黄包车夫伍玉霖当替罪羊,尽快了结此事。 一开始,乔川是打算通过记者廖琨的报道向世人昭示真相,结果在乔川看来,连报社都被傅家给收买了,廖琨的稿子根本登不了。百乐门那些证人也因为身份悬殊,不敢跟傅家对抗,不愿以卵击石,出面作证。 也就是说,乔川这个侦探想要通过法律途径去为爱人复仇,是不可能的了。乔川自己也是个社会底层,所谓名侦探,不过是个人家想给他便给他,想拿走便拿走的虚名而已,他想要跟傅家作对,就是蚍蜉撼树。 所以乔川如果非要复仇,就只能利用他独有的特长。身为侦探,他的对手是那些机关算尽的罪犯。但如果一个侦探想要犯罪,那么他就会是一个最狡猾的罪犯。 乔川在笔记中虚构的“有人生还”的案子里就曾经表达过,他对当时的社会和法律非常失望,这也是暗示后面,他想要通过犯罪为自己和小百合主持正义。 乔川的仇人与其说是傅琛一人,不如说是整个傅家。因为傅琛犯罪并不是自己实施的,他是阔少,可以轻松指使手下替他杀人,事后,警察局不敢为难他,证人们都不敢作证,都是因为惧怕傅家的势力。这其中傅兴身为傅家势力的代表人物,包庇儿子,花钱亵渎法律,自然也是满身罪恶。 以乔川的能耐,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傅琛,全身而退,应该不难,但乔川并不满足于此,他还要对傅家复仇。而且他的仇恨高涨,已经不满足于短暂的、停留在某一时刻的复仇,他要长久的、延绵不断的、世世代代的复仇。 乔川想要报复为富不仁,花钱亵渎法律,只手遮天的傅家,如果只单纯杀死傅琛,还是会有傅冲这个继承人,他又不可能杀到国外。很有可能他由此才想出了冒名顶替的复仇计划,让一个杀害傅琛的凶手来顶替傅琛,继承傅家家产。 更狠一点,就在傅兴临死前告诉他真相,让他死不瞑目。将来的某一天,真相大白,世人以及傅冲那一脉得知傅家的传世产业继承者其实是当年杀害傅琛的真凶,这对傅家的产业也是毁灭性的冲击。如果傅冲那一脉还想争夺家产,那更加会搞得乌烟瘴气,对傅家的产业还是毁灭性的冲击。 在乔川看来,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赢家,哪怕他死了,他也是赢家。 既然已经有了复仇计划的雏形,接下来就是具体布局。 如何让凶手顶替傅琛的位置呢?人和人的相貌声音体态都不同,满世界找个跟傅琛相似的人再加以训练根本不切实际。想要以假乱真,就得抹去傅琛的这些特征。怎样抹去呢? 乔川自然而然想到了火。只要别馆发生火灾,大火可以烧伤人的脸,烧坏喉咙声带改变声音,身体被烧伤恢复后,原本的体态也会有变化。 当时那个年代哪有什么DNA亲子鉴定啊,只要血型一致,身材差不多,面部骨骼差不多,就绝对能够蒙混过关。 乔川决定人为制造一场大火,活活烧死傅琛,烧伤家中的另一个人,再把二人身份对调。当然,这么做必须要得到别馆里所有人的配合,大家一起当证人才能让傅家人信服,接受一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人就是自家嫡子的事实。 当初百乐门歌舞厅里的人被傅家的势力震慑,不敢说出真相,如今,乔川要让傅家遭到这些底层人的反噬,也算以牙还牙。 所以整个复仇计划之中最难的就是争取同盟,乔川必须让别馆里所有的下人都成为自己的同盟,火灾发生后,必须是众口一词,每个人的证词组合起来严丝合缝,没有任何破绽,这样才能让傅兴确信。简而言之,就是乔川笔记里暗示的——全员凶手。 第二个难点在于,如何寻找一个甘愿被烈焰焚身毁容的替身。冒名顶替,从穷人变成有钱人,大部分穷人都愿意,但是如果变身的代价是这么惨烈的,那么又有多少穷人会愿意? 乔川本来是想要亲自上阵的,毕竟他对傅琛的仇恨已经变成了身体内的一团火,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精神,他对小百合的感情太深,导致失去爱人后,他完全被仇恨操控。 但是后来,乔川并没有亲自上阵,可能是客观条件限制,他不得已放弃,也可能是他不想付出如此代价,又可能是他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这个顶替傅琛的人必须足够了解傅琛才行,包括傅琛的各种喜好禁忌,身上何处有痣有胎记,平时说话行动的习惯等等。所以找到这个替代者之后,还得让他先进到别馆里,到傅琛的身边“培训”一段时间才行。 所以乔川一定是先花钱买通了别馆的某一个下人,让这个人做引荐,把这个未来的傅琛,乔川找到的复仇使者送进别馆,安插在傅琛身边“培训”。 与此同时,乔川慢慢渗透,或者是逐个击破,争取同盟。总之,他最后成功了,别馆里所有的下人都同意加入他这个偷梁换柱的复仇计划。乔川是为了复仇,而这些人为什么甘愿冒险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旦偷梁换柱的计划成功,那么他们就都是同乘一条船,一条金船的人。只要大家在船上安分守己不闹事,这条船就永远不会翻,船上的财富将永远由他们和他们的后代共享。没错,这份财富跟假傅琛继承家业一样,是世袭的。 在乔川的设计和提议下,即将要承受烈焰焚身酷刑而变身成傅琛的人,与别馆里所有的下人达成协议,只要他成功变成了傅琛,骗过了傅兴,就可以继承家产。然后从他这一辈开始,每年都会暗中给这些人“罪恶分红”,用钱去确保这些人跟他一起共同保守秘密。 假傅琛死后,傅家的产业自然是由他的后代继承,在假傅琛临死前,他会把这个身世的秘密告诉给自己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不但要继承傅家的产业,连同也要继承有关真正身世血脉的罪恶秘密,继承父辈每年分发给其他同伙的“罪恶分红”。 别馆里的八名下人,也同样会把这个罪恶的秘密延续给自己的后代,等于说是给了后世子孙一张世代承袭的银行卡,这张卡不用存,却年年可以取。一旦他们的后世子孙没有按时拿到“罪恶分红”,他们便会向世人公开当年火灾的真相,傅承制药的继承人便会沦为杀人犯的后代。 假傅琛和他的后代世袭这笔“罪恶分红”,花钱“租赁”这些知情人以及他们的后代闭嘴,保守秘密,却永远无法“买断”。八名下人和他们的后代用这个秘密换取延绵不断的封口费。二者之间也算达成了一种平衡,共赢。 “其实这个共赢的计划,这个双方牵制彼此的平衡是很容易打破的,尤其是站在假傅琛这一脉的角度而言。”分析推理完后,易文翰一句话,便把话题带到了眼下的两起案件。 “是啊,一边是因为罪恶分红得到了利益,成功逆袭,实现了阶级跨越的八个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一边是大财阀傅家以及傅家的后代,实力悬殊。如果傅家的后代中,哪个人想要彻底让这个秘密消失,或者是不愿再供养这些吸血蚂蟥,他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财富优势,从中做点手脚。”吉时咋舌,“当年那些人估计是被乔川给忽悠了,上了贼船,还以为是上了财富之舟,殊不知,他们这是给自己,也给后代埋了一个隐患啊。” “所以你跟我想的一样,认为钱益多和纪潇潇都是那八名下人的后代,现在傅承制药的法人傅熙喆,他派出了他的心腹司机作为杀手,清理了两只吸血蚂蟥?”易文翰希望得到一个确认。 吉时耸肩,“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 “按照你的说法,那场婚礼可能是聚集了当初八名下人的后代,钟敬勋去参加婚礼,是在寻找下手的目标。”易文翰分析。 “不光是婚礼聚集了八名下人的后代,婚礼的主角新郎新娘应该就是那八名下人的后代。所以他们在得知两个婚礼宾客出事之后,反应怪异,因为他们想到了这可能是傅熙喆在做清扫工作。” “也对,新郎新娘是发小,说明这八个家庭这些年一直保持密切联系。”易文翰想到了贾伟杰和范欣的发小关系。 ------------ 第三章 世仇关系 吉时纠结了片刻,在偶然与易文翰目光相撞的时候下定了决心。既然易文翰已经跟他坦白,那么作为朋友,他也应该毫无保留。 “哥,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还有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文检顾问的职位。”吉时坦白之前,做了个铺垫。 易文翰微笑,“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可不是让你觉得咱俩身份悬殊的,我不是说了嘛,我对夺家业没兴趣。” 吉时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有可能,我们俩真的是身份悬殊。哥,你还记得吧,范欣的那句:这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这几天易文翰都在推理分析乔川的复仇,别馆火灾的事情,还真的忽视了这句话。 “是啊,在得知咱俩的身世背景之后,他们的反应很奇怪。可以肯定的是,咱们两家肯定是有共同的关系人,就像你之前说的什么六度空间。”易文翰不明白,吉时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哥,伍玉霖,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就是杀害小百合的黄包车夫,咱们达成共识,伍玉霖,还有百乐门的两个乐手,一个舞女潘凤,这些人跟小百合是一个团伙。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团伙,但我猜,可能是敲诈勒索百乐门顾客之类的,第一个遇害的银行经理就是他们敲诈勒索的对象。” 吉时不敢看易文翰,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不敢看老师一样,难堪得很,小声嘀咕:“伍玉霖,是我的曾外租舅舅,也就是我妈妈的妈妈,也就是我外婆的舅舅。” 易文翰一时间没听懂,“啥?” 吉时乖乖重复:“伍玉霖,是我的曾外祖舅舅,虽然是远亲,但是确实有亲缘关系。” 易文翰脑子很乱,短时间理不清思路。 “当初我在看到伍玉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当时怕你追问,就说我有个学生叫这个名字,实际上,我在我家家谱上见过这个名字,”吉时吞了口口水,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在家谱上,伍玉霖的下面有个儿子,叫伍峻,右边,伍玉霖有个妹妹,妹妹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下方有我外祖母的名字,到我妈妈这辈就没写了。” “所以呢?”易文翰还是反应不过来,吉时到底想说什么。 “伍峻的下面,没有名字。”吉时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说。 易文翰惊得站起来,瞪大眼,“你,你是说……伍峻就是……” “是的,”吉时沉重点头,“我觉得,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易文翰缓缓坐下,思路终于清晰。吉时的推理是这样的: 当初乔川想要找一个甘愿被烈焰焚身毁容去顶替傅琛的人选,这也是他整个复仇计划中的难点之一。如果单纯是为了钱,如此代价,恐怕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人如果不是到了穷途末路,谁会愿意承受这样的火刑? 所以乔川并没有直接去找缺钱的或者是到了穷途末路的人,用利诱去招募同伙。乔川自己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复仇,仇恨的力量有时候比利益还要强大。 所以乔川找上了伍玉霖的儿子伍峻!乔川告诉伍峻,你的父亲是被冤枉的,是有钱人傅家找来的替罪羊,他是代替真正的凶手傅琛去死的,是被冤死的。 乔川的表达能力了得,不但靠一张嘴争取了别馆八名下人成为他的同盟,还争取了伍峻,让年轻人甘愿为了复仇,或者也是加上利益的引诱,而承受火刑之痛。 对乔川来说,幸运的是,伍峻的年龄身材和血型都符合要求。对伍峻来说,这不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总之,伍峻英年早逝,所以家谱上他下面没有子嗣后代。实际上的伍峻,经过一场大火的洗礼,摇身一变成了傅琛!最重要一点,伍峻和乔川以及其他八名别馆下人,他们全员凶手,合谋杀了无辜的傅琛! “我爸在世的时候曾经投资被合伙人给坑了,欠了一大笔债,但是我上小学,父母那阵子恨不得带着我逃跑,可是不到一周的时间,危机解除了。我问我爸怎么回事,我爸跟我说,合伙人突然出现,把钱都给换上了。”吉时小声嘀咕。 易文翰回过神,本来刚刚他还在想,伍峻就是取代傅琛的人,这个推理有几成把握,但是听吉时这么一说,他有十足的把握了。 “当时我太小,根本就不懂。后来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父亲得了重病,以我家的积蓄根本不够治病,当时是有人匿名捐款,我爸在病榻上开玩笑地跟我说,他自从娶了我妈,财运一直不错,经济上总能逢凶化吉,说我妈可能是财神转世。” “暗中资助你们家的就是傅家,”易文翰无力地说,“或者可以说是,伍家。” “哥,”吉时可怜兮兮地说,“傅家拿着本应该属于你的钱来资助我家,我曾外租舅舅有参与杀害了你曾外租伯伯,还霸占了将近一百年你们家的财产,我们俩其实算是世仇,你,你是不是要跟我绝交?” 易文翰哭笑不得,“你呀,还人民教师呢,满脑子封建糟粕。世仇?还罗密欧与朱丽叶呢。” “可不就是男男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嘛。”吉时脱口而出。 “少来,”易文翰收敛笑容,郑重地说,“这都快一个世纪过去了,我不认识你的曾外祖舅舅,你也不认识我的赠外租伯伯,我只知道你吉时是个好老师,有点能耐的文检顾问,你只知道我易文翰是个警察,是你哥,这就够了。” “你不跟我绝交?”吉时喜出望外,鼻子一酸,眼眶湿润。 易文翰一看吉时这架势,嫌弃地说:“别煽情,犯不着。你当西瓜大的事儿,在我这就是个芝麻。与其纠结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历史,不如赶紧查当下的案子,找出真凶。” 吉时点头如捣蒜,“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全听你的。”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出那八名下人的后代,也就是凶手下手的范围。先确认钱益多和纪潇潇是不是世袭罪恶分红的后代,然后是贾伟杰和范欣。”易文翰是真的没心情去计较旧事,历史上的罪恶他管不着也管不了,他是新时代的警察,只管发生在眼下的命案。 吉时想了想,着急澄清,“哥,我家就是暗中被庇护的,不在罪恶分红的范围啊。不然我妈也不会跟我提伍玉霖是杀人凶手的事儿了。” 易文翰哑然失笑,“放心吧,莫说你家不在罪恶分红的范围内,就算是在,只要你之前不知情,我也不会把罪名连坐到你头上。而且我也相信,你家长辈是不知情的,毕竟傅家资助你们是出于血脉相连,是心甘情愿的,而供给他们则是不情愿的约定。” “哦,也就是说,至少我和我妈是安全的,”吉时刚放松没两秒,一颗心又悬在嗓子眼,“那你呢?傅熙喆会不会对你和你父亲……” 易文翰鄙夷地说:“一来,我们没表现出知情和争夺家产的意思;二来,就算有,他们也不敢对一个警察和警察家属下手;三来,他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因为空口无凭,我们对他们根本够不成威胁。” “也对,构成威胁的是那八个人的后代。傅熙喆只是不愿意这样无休无止地供给下去,永远受制于人。”吉时又松了一口气,他刚刚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杀去傅承制药,警告傅熙喆,不许动易文翰一根汗毛,否则他吉时可不管是不是一脉相承,先跟傅熙喆翻脸。 易文翰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四个姓氏:钱、纪、贾、范。 “如果这四个能够确定的话,那就还有四个。但现在的难点是,很难找到别馆下人的文件记录,直接去问这四个人的家属,他们也是铁定不会说的。不知道凶手接下来的目标范围,我们很被动。”易文翰兀自分析着。 吉时突然想到什么,“等一下,哥,咱们两家是怎么跟他们八个家族扯上关系的啊?我是说,咱们两家应该被排除在外才对,可是实际上,咱们两家都跟贾家或者范家相识,所以咱们俩才会参加那场婚礼。” 易文翰的思路又被吉时给拉了回去,设想上世纪30年代,别馆火灾发生后的故事。 “我想,以乔川的精明,他应该会授意那八个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与你我两家结交,其实这也算是对顶替傅琛的同伙以及他后代的一种制约和警示。” 吉时恍然大悟,“没错,那八个人和他们的后代一直跟傅冲和伍玉霖的后代保持联系,就是为了让同伙和后代知晓,他们有机会泄露真相,有能力让这两家人成为毁掉同伙所拥有的一切。” “而且这八个人本就是傅家的下人,傅冲回国后,虽然跟傅兴他们是分家的状态,但也一定会有走动,这些人跟傅冲来往非常容易。” “哥,让雷永希重点关注贾伟杰和范欣这事儿,你没骗我吧?”吉时希望凶手接下来瞄准的目标就是这对儿夫妻,然后被警方逮个正着。 “这是真的,但是大雷查他们俩什么都没查到,也就放弃了这条线,还是专心在查纪潇潇的社会关系,尤其是约她在江边一起游船的男性,只可惜没查到。”易文翰几天前就收到了雷永希反馈的消息,“钟敬勋也一直按兵不动,所以我今天才把他请来,想要试探一番。” 吉时没什么头绪,问:“我觉得现在双方是处于一种脆弱的平衡状态,那八个家族有可能正在暗中合计,该如何反击。哥,就像你说的,那八个人的身份怎么确认啊?” “先从婚礼宾客查起吧,不过,逐个追本溯源,查家族历史,家族成员职业,这可是个大工程。”易文翰不太乐观。 ------------ 第四章 家族诅咒 午夜,尚城首屈一指的别墅区,黄金位置的独栋别墅,豪华宽敞如皇宫般的主卧大床上,傅熙喆和妻子正在酣睡。 年轻貌美的娇妻已经怀孕,腹部隆起,嫁入豪门,又怀了孩子,母凭子贵,睡梦中都在甜笑。但一旁的傅熙喆却满头汗珠,全身紧绷,微微颤抖,陷入梦魇。 傅熙喆置身于凤栖山的傅家别馆,这栋建筑是上世纪初傅家建造的古宅,每年盛夏,傅家人喜欢携家带口一同来此处独家。别馆外有湖有树林,夏日里在此处仿佛置身世外桃源,恬静悠然。 傅熙喆小时候总是被父亲带来这里度假,但自从父亲病倒,他便再也没了心思来此;自从父亲在病榻上告知他那个天大的家族秘密之后,他便更是下了决心永不踏足这里。 可傅熙喆几乎每晚都会再回到这里,梦回90余年前,以自己祖先伍峻的身份回来! 午夜刚过,别馆一楼的厨房里,管家老贾轻声打发手下的杂役小许去把大家叫来。 很快,厨房里聚集了九个人,分别是原本就驻扎在别馆里的园丁老范,杂役小许,女佣小姜;前来别馆常住的傅琛从家里带来的管家老贾,厨师老钱,司机小纪,女佣小刁;因为别馆最近屋顶漏雨需要返修而临时雇来的工人小殷;还有最后一个由老钱介绍到别馆工作才不到三个月的杂役王富贵。 傅熙喆明明不是王富贵,但是在梦里,他就是王富贵。此时,他就站在这群人之中,最为紧张局促。 “你冷静点,”老贾给了王富贵一拳,“伍峻,最后关头了,你可别怂!” 老钱说:“就是,伍峻,你现在要想退出也晚了,今晚咱们就行动,你是上也得上,不上,我们绑着你也得上。” 司机小纪纠正:“怎么还叫伍峻?叫富贵!别回头说漏嘴了,说冲进去救大少爷的是伍峻,那不瞎了?” 老钱和老贾意识到自己口误,纷纷点头称是,并警告大家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再叫出真名来,这里没有伍峻,只有王富贵。 小刁一改平时唯唯诺诺的状态,说教似的地说:“富贵,你看看人家乔川,为了给心爱的人复仇,人家甘愿牺牲自己,要不是血型不符合,怎么会找你?你应该珍惜这个能为父亲复仇的机会。” “就是,这可是千载难逢,过了今晚,你就是大少爷了,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真的,我们真是羡慕你呢,”女佣小姜一副惋惜的样子,“唉,可惜我是女的,我要是男的,非自己上不可。” 工人小殷也附和:“对呀对呀,要不是我太矮了,肯定轮不到你。” “行了,你们别说了,”王富贵没好气地喝止大家,“谁说我怂了?我就是,就是激动。” 园丁老范说:“放心吧,我跟小许就在你左右,一定会在关键时刻帮你灭火,绝对不会让你有性命之忧。你要是死了,不就全白费了?” “放心,我这边肯定没问题,不就是疼嘛,这些年小爷我遭的罪还少?”王富贵给自己壮胆,“倒是傅琛那边,你们得确保他烧到面目全非,别这边我装得好好的,那边露馅,那小爷我这番折磨不是白受了?” “你放心,傅琛那边就更好说了,实在不行,我们还能补烧一会儿。相信我们,我们比你还担心事情败露,真要是露馅了,以傅兴那老头的心狠手辣,我们这群人全都得陪葬。”管家老贾说。 “行,那就开始吧。”王富贵深呼吸一口气,痛苦闭上眼。 很快,王富贵闻到了烟味,从楼上飘向他所在的一楼厨房。他知道,此时老贾已经在傅琛的房间里点了一把火,起火点就在门窗处,彻底封死傅琛的两条生路。 王富贵缓步走上楼,越靠近三楼就越能够听到傅琛的呼喊声。等他走上三楼,傅琛的呼喊声已经消失。 老范和小许打开了傅琛隔壁的书房,示意王富贵进入。 王富贵慷慨就义般的进入房间,老范和小许跟在后面,关门前示意门外的老钱和老贾一定要看好门,不让王富贵出来。 王富贵身处烤箱一般的房间里,想象着刚刚在隔壁傅琛被活活烧死的惨状,心情复杂,一方面,父亲伍玉霖的大仇得报,另一方面,他想象着那是怎样一种痛苦。 老范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只蜡烛,点着了床单,又把着火的床单甩向王富贵。瞬间,火焰在王富贵的身上扎了根,无论他如何用双手去扑都无济于事。 不受控制地,王富贵倒地翻滚,疯狂大叫:“救我,救我,我后悔了,快灭火!” 然而身旁的两个人却在做相反的事情,他们担心王富贵真的会通过翻滚熄灭身上的火,又点燃了更多的布料,把它们丢向王富贵。 “再忍忍,放心,我们就在这陪你,绝对不会让你烧死的!等你挣扎不了了,我们马上灭火。” “没错,这期间我们也会烧伤自己,我们陪你,大家都陪你!” 烈焰焚身,人间炼狱!无法呼吸,痛到生不如死! “啊——”傅熙喆从豪华大床上弹起来,仿佛那张床正在燃烧,他整个人从床上翻滚了下去。 “老公,”妻子被傅熙喆突如其来的声响吓醒,“又做而梦了?” 傅熙喆跪在地上,身体在这个空间,精神却脱离身体一般,身处1935年的傅家别馆。刚刚,他就是他的曾祖父伍峻,无数次代替伍峻经历炼狱般的场景。 “老公,还是听我的,去看心理医生吧。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咱们做个催眠治疗?”妻子温柔地提议。 傅熙喆突然怒吼:“说过多少遍,不行!” 妻子委屈地嘟囔:“老公,我错了,你别生气。你快上床,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傅熙喆浑身被汗水湿透,全身无力。最近几年,他每三天必定有一天做这个恶梦,妻子早已经习以为常,但自己,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因为真的是太真实,太可怕了。 最可怕之处在于傅熙喆知道,这不是梦境,这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 躺入宽大的浴缸,周身被温热的水浸泡,傅熙喆终于能够从恶梦中脱离。他趁妻子转身离开时突然抓住妻子的手,“老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凶你,我只是……” “我知道,一直被恶梦折磨,心情肯定不好。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去解决这件事,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希望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妻子温柔娇美,善解人意。 傅熙喆苦笑,这种事,他怎么跟外人说?真要是被心理医生或者催眠师挖出了这个秘密,他怎么对得起过世的父亲?对得起曾祖父的付出,对得起祖父父亲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他们是真心真意把傅承制药当做自家产业在苦心经营,发扬光大啊!在不知道真相时,傅熙喆的理想就是一心做好家族事业,走向国际,为傅家,为国争光,做良心好药,造福民众。 他们不是强盗,他们只是在复仇,好吧,至少当初,伍峻以为他是在复仇。后来乔川悔悟,他们得知原来他们的罪恶是缘于乔川的愚蠢,他们也曾愧疚,所以他们也没有把抢夺来的财富挥霍一空,他们是认认真真地在做事业,为傅家做事业! “你先去睡吧,我会再考虑的。”傅熙喆没有说谎,他动摇过,考虑过,并且现在仍在动摇。 妻子走后,傅熙喆在热水的氤氲中留下眼泪,他背负着家族诅咒,这个恶梦,这个秘密,就是祖辈遗传给他的、世袭继承的诅咒! 傅熙喆渐渐平静下来,对于当年伍玉霖和伍峻的事情,对于他们这群人在乔川的带领下设计的这个偷梁换柱的计划,父亲只是在病榻上说了个大概,自己竟然根据框架主动加工,做出这样的梦,编出这样的对话来。他这种自我折磨难道不是一种诅咒吗? 傅熙喆回想父亲的生平,至少据他所知,父亲从未被恶梦折磨,他到死都没有愧疚,因为父亲认为错的是乔川,乔川不单单害了傅琛,也害得伍峻烈焰焚身丧失自我,因为莫须有的仇恨而堕落成魔。 父亲觉得傅家的产业落在他们手上,他们没改名没换姓,把傅承制药变成伍家的产业,他们等于是在为傅家服务,帮着他们把企业做大做强到今天的规模。 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父亲一样免于诅咒呢?傅熙喆自嘲地反问,难道是因为我太有良心了? 回到床上,傅熙喆辗转难眠,干脆去了书房。 尽管是凌晨时分,傅熙喆仍然可以拨打一个24小时为他开机待命的电话。 “喂,钟叔,东西拿到了吗?” 电话那边一个沉稳到冰冷的声音回答:“刘非明晚会把扫描文件发过来。” “复印件的扫描件?”傅熙喆不太满意,但转念一想,反正都是复印件了,是纸质还是电子版又有什么区别? “是的。”钟叔回答。 “也行,至于说原版笔记嘛,我相信,我总归有办法拿到手的。对了,刘非这个人可靠吗?你能确保,他不会把乔川笔记的内容外传?”傅熙喆问。 “应该不会,刘非这个人虽然贪财,但是对孙教授也是非常尊敬的。相信易文翰也是确定了这点,才会把复印件给孙教授和刘非。” 傅熙喆长长呼出一口气,苦笑调侃:“唉,这个易文翰啊,居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外传。我这个名义的远亲,似乎是不太谨慎的样子。” 钟叔说:“不过据我跟刘非的交流,他手里那部分笔记的内容只涉及伍玉霖和小百合的案子而已,对咱们,应该不会产生什么威胁。当然,也得保证易文翰不会再给刘非什么复印件。” “当然不能再给!这本乔川笔记,我势在必得!”傅熙喆露出了一个企业执掌者的果决狠辣,“看来,有必要去跟我名义的远亲和真正的远亲,这两位考古神探聊聊了。” ------------ 第五章 诚恳的商人 距离易文翰跟钟敬勋见面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两人当时在办公室里互留了联系方式,一周内,易文翰没有再找过钟敬勋,没想到却先接到了钟敬勋的来电。 要不是有来电显示,易文翰一准以为电话里是机器在说话。 “易队长,你好,我是钟敬勋。” 易文翰根本听不出对方到底有何意图,跟钟敬勋说话就得直来直去,“钟先生,你好,有事?” “傅先生想要见你和吉老师。”钟敬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傅熙喆?”易文翰一下子紧张起来,傅熙喆不单单要见他,还有吉时,这说明什么?他已经知道了乔川笔记的事吗? “是的。” “为什么?”易文翰警惕地问。 “傅先生想跟你们聊聊乔川笔记的事。”钟敬勋毫无保留。 “你们怎么知道笔记?”易文翰首先排除了吉时泄密的可能,而后马上想到了孙教授和刘非,进而又排除了他一向尊重信任的孙教授,“刘非?” “是的。”钟敬勋直接承认。 易文翰冷哼一声,表示对刘非的不屑,然后索性正面迎战,“好啊,约个时间地点吧。” “这两天的工作时间都可以,傅先生在办公室里,随时恭候二位。” 去傅熙喆的地盘,这让易文翰更加警惕。但是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之下的,自己还是警察,傅熙喆能把他怎样? “好。”易文翰也拿出自己的机器音。 “别忘了,吉老师也一起。再见。”钟敬勋说完,自顾自挂断电话。 易文翰给吉时发微信,告知了傅熙喆的邀约,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吉时一直到半小时后才回微信:刚刚在上课,我明天下午没课。 周五中午,吉时下班,上了停在校门口等他的易文翰的车,一同前往傅承大厦。 打从坐上副驾驶,吉时便身体僵硬,一言不发。 易文翰却异常放松,调侃吉时的状态,“我说,不知道的以为你要去相亲呢。” 吉时撇嘴,“真要是相亲还好了呢,咱们俩跟傅熙喆的关系太复杂了,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好。而且,我们现在完全搞不清状况,敌暗我明,不利局势。” “待会儿看他怎么说吧,”易文翰轻松地说,“其实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即便是一脉相承的后代,经过将近百年,我们跟前辈几乎可以说是毫无牵连,所以对我来说你就是吉时。我们面对傅熙喆时也可以秉持这样的态度,他就是傅承制药的法人,一个企业家,嫌疑人。” 吉时顿时茅塞顿开,他不吝用欣赏的眼神上下打量易文翰,原来他的这个朋友比他要豁达开明得多。 二人抵达傅承大厦楼下,停好车,直奔大门。自动大门开合,二人进入,一楼大厅并没有想象中的奢华,而是简约大方,白色系,给人肃穆洁净的专业感。正前方是宽大的前台,前台小姐落落大方,冲二人弯腰90度行礼。 “下午好,易队长,吉老师。”前台小姐展露职业化的笑容,一开口,声音清脆悦耳。 易文翰眉心一紧,傅熙喆可真是够重视这次会面,连前台小姐都能一眼认出他们俩,傅熙喆对他们俩的底细一定是了若指掌。。 不等他们俩作回应,前台小姐已经迎到二人面前,“二位,董事长恭候多时,请跟我来。” 易文翰和吉时对视一眼,跟在前台小姐后方,走到了电梯间的另一侧,一部单独电梯前。看来他们的待遇是真的不错,这部电梯应该是公司高层专用的,直达傅熙喆所在的楼层。 打从办公室的对开门被前台小姐打开,易文翰和吉时便目睹了百平米的办公室,以及办公室的主人傅熙喆。 傅熙喆的办公室跟大厦的整体风格一致,简约大方,低调但不奢华。傅熙喆似乎在通过整体建筑和装修风格展示自己是药企法人,是专业的实干派,而不是以炫富和八卦为乐的富二代。 网上介绍傅熙喆今年30岁,3年前父亲傅沧源过世后正式接替董事长的位置,执掌大权,因为一直忙于工作,今年年初才抽空结了个婚。 实际见到傅熙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沉稳成熟,标志性的商人脸,精明,深不可测。 傅熙喆亲自起身,微笑迎接,“易队长,吉老师,感谢二位赏光莅临。” “你好。”易文翰皮笑肉不笑,跟主动伸手的傅熙喆握手。 “你好。”吉时也跟傅熙喆握手。 三人在会客区的沙发坐好,秘书端来三杯咖啡。 易文翰恨不得变成第二个钟敬勋,毫无表情,机器人一样提问:“傅先生找我们来有何贵干?” 傅熙喆收敛笑容,极为郑重地说:“我有一位朋友跟日报社的社长刘非相识,一次,朋友在刘非家中做客,无意中看到了一些复印文件,扫了一眼,看到了一些上面的内容。” 易文翰见傅熙喆正慢悠悠地措辞,干脆替他往下说,“然后这位朋友又恰好在闲聊中跟你提及了复印文件的内容。于是你便去找刘非,当然,不是你亲自去,应该是你的心腹司机钟先生去找刘非,利诱或威逼,得到了刘非手中的全部复印件,并且得知了复印件的来源。” 傅熙喆先是一愣,随即释然微笑,“易队长果然是个推理高手。” “这些哪怕是推理菜鸟也能猜得到。”易文翰的谦虚不太友好。 “既然如此,”傅熙喆清了清喉咙,严肃地说,“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我找你们来之前自然是对你们俩做了一番功课。我坦白,我知道乔川有一本笔记,现在在你们手上。” “你还知道什么?”吉时看傅熙喆的样子,猜测他八成是没看懂那部分笔记的复印件,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在乔川的错误推理和错误指使下铸成大错。 “我还知道,乔川在纠错,他想要通过笔记里虚构的案件去暗指真实案件,告诉读者,他知道自己曾经犯下了滔天大错。” “你知道?”吉时讶异。 傅熙喆诚恳地说:“你们已经破译了笔记,这一点刘非是知情者。就算是局外人,从刘非处获得了这些信息也猜得到真相,更何况,我是局内人。” 易文翰不动声色,等着傅熙喆的进一步解释。 傅熙喆明白易文翰的意思,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努力开口,“乔川是个失败的侦探,至少上世纪30年代他很失败,银行经理和小百合的案子,他全部推理错误,错把傅琛当做杀害小百合的真凶,把伍玉霖当成了替罪羊。” 吉时本以为傅熙喆叫他们来是想要狡辩,不肯承认事实,或者干脆花钱堵住他们的嘴,或者是威胁恐吓让他们闭嘴,或者是晓之以理,从企业发展和造福社会的角度说服他们闭嘴。他怎么也没想到,傅熙喆叫他们来真的会坦白承认一切。 “乔川推理错误,所以才会对傅琛发起复仇,制订了那个偷梁换柱的计划,让我的曾祖父伍峻取代傅琛,伙同其他八名别馆的下人一起烧死了真正的傅琛,无辜的傅琛,然后集体说谎,瞒天过海。”傅熙喆艰难地说完这些,痛苦地闭上眼。 易文翰等了一会儿,见傅熙喆仍旧无法平静,便主动提问:“所以呢?” “我想,你们会好奇,为什么乔川会用笔记,用虚构案件的方式去暗示真相,”傅熙喆深呼吸,诚挚得仿佛他跟易文翰和吉时是同一阵营,“我想告诉你们原因,也就是后来乔川的境遇。” 易文翰和吉时纷纷表现出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态度。 傅熙喆表示,1969年之前,其实他祖父一直认定,傅琛是杀害小百合的真凶,他们当初杀害傅琛是替天行道。直到有一天,傅熙喆的祖父的心腹钟爱国告知他,在分发那八个人每年的分红之后,钟爱国发现他们鬼鬼祟祟。 当时钟爱国便跟踪他们,这才发现八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秘密,他们在轮番照看一个老人。老人住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里,疯疯癫癫,还是个跛子和哑巴,他们轮番每天去给老人送饭,并对邻居自称是老人的远亲。 钟爱国跟踪到筒子楼,老人的房门被用锁链锁着,名义上是为了防止疯子老人跑出去伤人,可钟爱国怎么看都觉得这是监禁。 隔着门,钟爱国问老人是谁,对方疯疯癫癫,回答不上来。 于是钟爱国便把这件事汇报给祖父。祖父觉得这事儿必须深究,他得警惕那八个人联合起来算计自己。于是钟爱国便私下撬开了八人其中之一的嘴,得知被囚禁的疯子老人正是乔川。 乔川不是当初偷梁换柱计划的主谋吗?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钟爱国继续追问,好不容易才得知真相,而且是惊天真相。 原来,早在别馆火灾发生的第二年乔川就推翻了之前自己认定的推理,他发觉是自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误会了傅琛是杀害小百合的凶手,其实真正的凶手就是伍玉霖。 乔川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一时间无法接受,犹豫了三个月之久,他居然决定去自首! ------------ 第六章 矛盾的乔川 而在乔川犹豫的时候,已经有昔日的同伙盯上了他。这个人告知其他七个同伙,乔川可能要自首,自首等同于出卖他们八个人。这些人怎么可能放任乔川自首?乔川自己要毁灭也就罢了,凭什么拉他们一起陪葬? 于是几个人合谋制造了一场意外,让乔川在去自首的路上撞断了腿。 乔川沉寂了一阵子,之后居然又想去报社找廖琨,想要把真相刊登出来。可当时廖琨已经不在报社工作了。 乔川得知,正是因为之前廖琨执意刊登小百合案件的报道,坚持乔川当时错误的推理,他被报社给开除了。乔川懊悔到用头撞墙。那之后,他又冷静下来,又找到了廖琨,跟廖琨说,当初是他搞错了,真凶就是伍玉霖。 讽刺的是,廖琨不信乔川,认为乔川要么是被威逼要么是被利诱了,一气之下竟然跟乔川决裂,赶走了乔川。廖琨从始至终,都认定了傅琛是真凶。 乔川又沉寂了一阵子,竟然还是想不开,还想要再找廖琨详细讲述自己错误推理的缘由和过程。但这次,那八个人没有给他机会。他们抓住乔川,给他的喉咙灌石灰水,让他变成了哑巴。 乔川又一次逃跑了,这一逃之后,他再没有机会想办法坦白真相,纠正自己的错误,因为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乔川流离失所。 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八名同伙之一老钱在尚城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旅馆,平时会带着儿子小钱一起在火车站附近揽客,竟然看到了从北城回到尚城的乔川。 父子俩直接把乔川带到自家旅馆的房间,搜查乔川的行李,这一查,查到了他从北城回来的火车票,查到了乔川手写的万字自首信。这家伙这些年一直在北城,解放之后,他便想要回来自首。因为身体原因耽搁了一阵,这回终于是回来了。 父子俩当即便烧了自首信,把乔川软禁在旅馆里,找其他同伙商量怎么处置乔川。 软禁的这几天里,乔川一直想着逃跑,旅馆没有电话,但是对面的商场有,可他是哑巴,没法打电话报警。思来想去,乔川决定偷跑出去,直接跑到派出所,在派出所用写字的方式报警。 在这之前,乔川还偷了其他旅客的尚城地图,在地图上找到了最近的派出所的地址,以及最近的路径。 终于有一天,乔川趁乱跑出了旅馆,一路狂奔。当时的乔川已经是50多岁的年纪,跛脚,他能跑多快呢?很快,年轻力壮的小钱一路追上来。 乔川拼尽全力,一边跑一边咿咿呀呀大叫,终于看见了派出所的大门,也引起了门口警察的注意。 此时,小钱也抓住了乔川,他没注意到警察正在看他们,只是发泄愤怒,照着乔川的头就是几拳头。 结果就是小钱和乔川都被带回了派出所。 乔川很想要纸笔写字,但老钱很快赶来,他声称乔川是他们的朋友的远亲,不但是跛子哑巴,还是个弱智,刚刚小钱之所以气不过打他,是因为他总是逃跑,在外面惹麻烦。而他们的这位朋友,正是当时尚城市有名的旅游局副局长。 乔川急得一直大叫,近乎疯狂,他不会说话,只想要抢夺纸笔写字。但老钱却说乔川有抢笔捅眼睛的习惯,吓得警察赶紧把笔收好。 最后,当时的旅游局贾副局长出面,承认乔川是他的远亲,脑子有问题,要亲自接回自家有病的亲人,好生照看,绝对不给社会添麻烦。乔川就这样落在了他们八个人手中。 八个人商议如何处置乔川,让他活着,他一心想着坦白当年合谋杀害傅琛的罪行,真相大白的结果就是罪恶分红没了,断他们的财路不说,还要拉着他们八个家庭一起毁灭。 可让他死,那就必须有个前提,得毁尸灭迹,因为乔川曾经去过派出所,有警察见过他,如果乔川的尸体被发现,警察肯定会找上钱家和贾家,然后顺藤摸瓜,他们八个家庭一个也别想好过。 就算毁尸灭迹了,万一哪天警察想起了旅游局副局长有个弱智亲戚,提出要见一见,贾副局长第一交不出活人,第二拿不出死亡证明,那岂不是糟糕? 所以大家商议的结果就是,保险起见,得让乔川活着,而且是以一个远亲的身份,疯子的身份,失去自由,在他们的控制下活着。反正他们还在乔川的行李箱里发现了一本病例,显示乔川有十年的心脑血管病史,他活不了太久。让他自生自灭地病死,这是最好的结果。 傅熙喆的祖父得知这一切,并没有纠结难过太久,他是商人,一切从利益出发,他并不打算纠正错误,跟其他八个人一样,他认为历史已经无法改变,他们九个人没有必要为民国时期的罪行毁掉他们在新中国的美好生活。 祖父默许了那八个人对于乔川的处置。 “从1969年到1972年,他们囚禁了乔川三年时间。后来,他们八个人以为乔川真的因为失去自由,心理崩溃而疯了,想来是乔川为了隐藏笔记,对他们装疯卖傻。我父亲过世前,就只跟我说了这些。”傅熙喆长长呼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同情乔川。 吉时惊讶地说:“这么说来,那本笔记是乔川被软禁在筒子楼里的那三年时间里偷偷写的!” 傅熙喆感慨:“是啊,他们撞断了他的腿,烧了他的喉咙,甚至夺走他的身份,像牲口一样囚禁他,可是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初衷——坦白当年犯下的罪行。乔川,这个人,怎么说他好呢?” “说他是个侦探吧,他铸成大错的缘由就是他推理错误;说他不是个侦探吧,他写了这么一本加密笔记暗示真相,哪怕在自己死后也要留一个达成夙愿希望和可能。这个人真的很矛盾。”吉时长吁短叹。 易文翰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说他是个正直的人吧,他枉顾法律,是杀害傅琛的主谋;说他不正直吧,他是唯一一个宁肯自我毁灭也执着于昭示真相的人。” 傅熙喆用力点头,非常赞同易文翰和吉时对乔川的评价,“乔川是个聪明人,只不过前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在筒子楼里,他懂得利用他从北城带回来的古老笔记本,也幸好他带回了一个空白的、民国时期的笔记本,然后又在自己的房间里偷藏了墨水和笔。” “站在乔川的角度,写一本这样的加密笔记的确是他唯一能够做的,可一旦那些人破译里笔记里的真相,他们很可能马上毁掉笔记,杀了乔川。”易文翰目露寒光,不齿那八个人的恶行。 “幸运的是,他们八个人都不是推理爱好者,那个年代,他们也都没看过阿加莎的推理小说,”吉时苦笑着说,“所以笔记才会被他们忽略,留了下来,辗转到了那位囤积癖阿姨的家里,也就是说,那位不知姓名的、参加婚礼的阿姨,就是那八个人的后代,或者是后代的亲属。” 吉时提到了婚礼,易文翰马上想到了眼下的两起命案,眼前的傅熙喆很可能就是幕后主谋。 “傅先生,既然你肯坦白当年的秘密,那么不妨再给我一个名单,那八个人的后代名单,也就是,你的秘密账户每年分发罪恶分红的八个收款人。”易文翰一针见血,毫不留情。 傅熙喆尴尬了两秒,然后便在气势和立场上落了下风,“罪恶分红,说得好。我可以给你名单,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要亲自澄清。我知道易队长,你在怀疑我指使钟敬勋杀了钱益多和纪潇潇,但是我以我的人格,我未出世的孩子赌咒发誓,我个人,傅熙喆,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易文翰丝毫不惊讶,坦白当年的罪行是一回事儿,因为那是祖辈的恩怨,罪行不会牵连到傅熙喆头上,顶多是东窗事发后,傅熙喆和傅承制药会遭受名誉上的灭顶之灾。可是如果坦白自己是两起命案的主谋,那就是生命上的灭顶之灾。 “案子我自然会查。”易文翰对傅熙喆的赌咒发誓就跟其他嫌疑人赌咒发誓的说法一样,你说你的,在我这,就是听听而已。 傅熙喆又是尴尬一笑,但是看易文翰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欣赏。 “傅先生,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些?”吉时觉得,是时候该聊一下他们三方的身份问题了。 傅熙喆回过神来,又望向吉时,表情和蔼了不少,“吉老师,我真的没想到,你和易队长会成为朋友,我们三个人能够这样坐在一起。” 吉时皮笑肉不笑,“我也没想到。我想向你确认一下,当年我父亲的事……” 傅熙喆了然一笑,默默点头。 吉时不知道该不该道谢。 “易队长,”傅熙喆又转向易文翰,“抱歉,我一直在暗中关注吉老师和你,我知道,令尊一直想要夺回本该属于你们的家业——傅承制药。” “所以呢?”易文翰似乎从傅熙喆的话中听出了威胁的意味,他在威胁自己,别想来夺走他的东西,否则你们父子会后悔。 ------------ 第七章 秘密武器 傅熙喆看出了易文翰的警惕,马上摆手大笑,“易队长,你不要误会,我今天找你们来,最主要的一个任务就是,向你们表达我归还傅承制药的诚意。” “什么?”吉时惊叫出声,“归还?你要归还?”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心里想,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天真,这么惊讶难道是真的信了?他可是不信,打死都不信。 “没错,我想要物归原主,”傅熙喆收起笑容,非常郑重地说,“老实说,站在我的角度,乔川的笔记出现,你们二位追查笔记里暗藏的真相,无疑是对我和傅承制药产生了威胁。” “所以你想要除去威胁。”易文翰目光如炬,审视傅熙喆,想看穿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的,身为商人,我以利益为先,但请不要误会,我所谓的利益不是我的个人利益,而是傅承制药的利益。如果任凭威胁存在,将来危及到傅承制药,导致百余年的老字号盛名不在,那我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傅熙喆皱眉,语重心长,非常严肃诚挚。 吉时回过味来,“所以你为了傅承制药的名誉和未来着想,甘愿舍弃你现在所拥有的商业帝国,拱手于人?” “于你们而言,傅承制药是商业帝国,与我而言,它是我的信仰。我出生在傅家,我父亲向我坦白之前,我一直认定自己是傅家的子孙,承继家业,担负着家族使命,把傅承制药做大做强就是我流淌在血脉基因里的使命。我对傅承制药的感情是无法言喻的。后来我得知真相,我的信仰一度坍塌。纠结斗争之后,我告诉自己,也许血脉不对,但使命感已经刻在我的精神里,我这一生,仍要完成我的使命。”傅熙喆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 易文翰眯眼审视傅熙喆,按照以往他看人的经验,傅熙喆此时不像是撒谎。但是以往他看的最多的是犯罪分子和嫌疑人,其中从未有过商场老手,他自认为对于这种混迹于商界的老狐狸小狐狸,他做不到火眼金睛。 “所以物归原主,我有个前提条件,”傅熙喆话锋一转,“当年的真相不能曝光,我们之间通过商业途径完成法人的更改,这需要专业运作,需要一定的时间。” 吉时翻了个白眼,心里想:你这是缓兵之计,你当我们傻,看不出来? 傅熙喆看穿了吉时的内心OS,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一旦当年的真相曝光,傅承制药将会经历怎样的震动,股价,口碑,还有那些一直伺机而动的竞争对手。纵然我们聘请最顶流的公关团队,也不能保证安全过关。总之一句话,真相对于傅承制药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是啊,当初真相对于乔川和那八个人以及伍峻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他们八个人选择毁灭乔川,而你的祖父选择默许他们毁灭乔川。”易文翰的讽刺赤裸裸。 吉时也跟着附和讽刺,“难道这就是顾全大多数人利益,少数服从多数?” 傅熙喆苦笑,“的确,站在侦探和警察的角度,还原真相,洗雪冤屈是最重要的,站在我这个商人的角度,保全企业的利益,企业员工的利益,以及那些吃着傅承的良心药的群众的利益,要高于真相。” “说得真好。”吉时夸张地鼓掌。 傅熙喆脸色难看,很遗憾的样子,“真的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我是我,我的曾祖父是我的曾祖父。” “我会仔细考虑的,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先解决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找出凶手。希望这个凶手与你无关。”易文翰冷冷地说。 傅熙喆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双眼闪过犹豫,低声说:“希望如此。” 易文翰起身,示意话题结束,想要告辞。 吉时也跟着起身,他巴不得能早点离开这个地方,面对傅熙喆,他非常紧张警惕。 傅熙喆赶忙也起身阻拦,“等一下,还有一件事。” 易文翰挑眉,“还有?你该不会是想要看乔川笔记的全部内容吧?” 傅熙喆被说中意图,颔首微笑,“我是真的很好奇。我只看了刘非那里的复印件的扫描件,苏公馆和孤岛杀人的案子,非常有趣。如果不是刘非告诉我他在旧报纸中查过银行经理的案子和小百合的案子,我根本没法发觉其中暗藏的摩斯密码。” 易文翰好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笑得夸张灿烂,“傅先生,我跟你不同,我这个人说话办事直截了当,有一说一。笔记,我不可能给你,原件复印件扫描件,通通不可能。这是乔川冒着生命危险留存的证据,也是他这荒唐可笑的一生留下的唯一财产,是他的忏悔录,能够给他盖棺定论的东西。不管是为了乔川,还是为了我自己,笔记永远不会到你的手里。” 傅熙喆没想到易文翰会如此强势,如此直截了当,更加尴尬,搓着手干笑两声,“想到过大概率会被拒绝,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其实这算是一个测试,测试二位是否相信我的诚意。其实我本该知道,无需测试的,二位比我想象中坦荡直白。” 吉时又往门口迈了一步,催促易文翰快走。 “对了,名单。”易文翰提醒傅熙喆。 “晚一点,钟叔会把你们要的东西送过去。希望能够再次转达我的诚意。”傅熙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亲自送客。 办公室门口,秘书一直等在那,见三人出来,又是一个90度鞠躬,然后便礼貌地带领易文翰和吉时原路返回。 直到上了车,吉时才剧烈深呼吸。 “至于嘛。”易文翰调侃。 “当然至于,你是警察,见多了各种狠角色,我是老师,我见过的最大的世面无非是上全校公开课。”吉时的意思是:我能表现成这样算不错了。 “也对,不过,”易文翰犹豫着说,“傅熙喆这个人至少看起来比我想象中要容易打交道,他没什么架子,大家都是同龄人,好沟通。” “不会吧?你对他印象还不错?”吉时夸张地反问,“他当然不敢有架子,这大厦,这商业帝国,本应是你的好吗?他现在鸠占鹊巢,他还敢有架子?” 易文翰摇头,“不对,如果没有鸠占鹊巢,这里也不是我的,而是傅琛的后代的。傅冲淡泊名利,根本不想参与家族企业,只想要当个闲云野鹤,远离是非。这一点,我隔辈遗传了他。” “总之,”吉时重点强调,“傅熙喆太急功近利,装到最后破功了,提出要笔记。他不就是想要毁掉笔记,这个他最大的威胁吗?那玩意儿复印件根本没用,只有原版才能被鉴定书写的年份,只要真的被验证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写的,字迹也是乔川的,就足以给傅承制药这座商业帝国刮一阵龙卷风。” “没错,今天傅熙喆的表现很可能就是四个字——缓兵之计。既然如此,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我们也用缓兵之计,拖着他,先查案要紧。”易文翰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跟傅熙喆之间是一场持久战。 吉时还是心神不宁,傅熙喆是有钱人,而且可能是为了保护自身利益不择手段的有钱人,这种人只要想暗中运作,做手脚,他们根本防不胜防。 傅熙喆站在30层的高度透过落地窗俯视着尚城,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没有人不喜欢成为人上人,没有愿意从云端坠落。但如果身在高处,却背负诅咒,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会坠落,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 易文翰真的无心争夺傅承制药吗?傅熙喆不知道。他也看出来了,眼下易文翰在意的不是傅承制药的归属,而是命案,也许在易文翰看来,警察的属性高于傅家继承人的属性。 但就这个命案问题,如果易文翰查到了自己头上呢? 傅熙喆闭上眼,耳边又回荡起父亲临终前,父子俩的对话: “孩子,经过这些年,傅承制药就是我们的,‘傅’不过就是一个代号而已,不必太过纠结,我们把它当成毕生的使命,承袭的产业,它就是我们的。” “我知道,爸,你放心,我能够接受和消化这个事实,对傅承制药,我不会有任何改变。” “很好,这些年你的进步和成绩斐然,我是看在眼里的,把集团交给你,我是放心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比爸爸强。但有一点,我最担心,这一点也是你不如我的。” “什么?” “你太心软了!” “什么意思?” “孩子,对于伍家的后代,一脉相承的亲人,你要真心诚意庇佑,而对于那八个人的后代,最好尽早斩断瓜葛。” 傅熙喆战战兢兢地问:“怎么斩断瓜葛?” “孩子,我们有的是时间和钱,这事儿不急,慢慢来,一点一点来,就像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总有一天,我们的后人能够彻底拔除吸附在我们身上的所有蚂蟥,我们将会是最终的胜利者。” “彻底拔除?爸,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必信守当年的诺言,一直对他们……” “孩子,知子莫若父, 你是商业奇才,干干净净,我也不愿他你手上沾染污迹。所以我为你留下了一个秘密武器。” “爸,你在说什么?”傅熙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亲剧烈喘息,显然体力不支,无法再清楚说完一整句话,他断断续续地说:“钟,钟,你可以完全信任,他会,会……” 傅熙喆打了一个寒颤,从回忆中脱离。钟敬勋就是父亲留给他的秘密武器吗?钱益多和纪潇潇是他杀害的吗?他不是没想过亲口去问钟敬勋这个问题,但是他不敢,他害怕听到肯定的回答,届时,他更加无法面对和处理。 莫不如不问,永远不知道结果,不必面对可怕的真相。 下午下班前,钟敬勋真的来了市局,令人惊异的是,他手里居然提着一只大蛋糕。 “易队长,你要的东西。”钟敬勋把一只信封交到易文翰手上,“这里面是傅先生的坦荡和诚意。” “这是?”易文翰指着蛋糕,心想,钟敬勋不会跑一趟送两家的货吧? “这蛋糕是傅先生送二位的。” 吉时惊讶,“送我们蛋糕?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钟敬勋惜字如金,东西已经送达,他的任务达成,把蛋糕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易文翰和吉时隔着办公桌正襟危坐,易文翰打开信封,吉时目不转睛地盯着。 信封里只有一张打印纸,上面纵列着八个名字,前五个名字都被黑框框住,这代表这五个人已经亡故。 前面的三个名字很陌生,姓氏分别是姜、许、殷。 下面被框的两个名字很熟悉,分别是钱益多和纪潇潇。 下面三个名字有两个熟悉,分别是:贾伟杰、范欣、刁珊珊。 易文翰在户籍信息中查询前面三个姓姜、许和殷的人,这三人都已经在20年至30年前过世,过世时年龄在20岁至30岁之间,死因是车祸、坠崖、触电意外身亡,最重要一点,他们没有子女,有两个还是未婚。 “断子绝孙,”吉时哑着嗓子说,“他们还没来得及生孩子,没有继承人就死了。” 易文翰听懂了吉时话中含义,站在傅熙喆的角度,他的确有动机铲除当年的八个同伙的后代,永远守住秘密,保证地位。也许二三十年前,傅熙喆的父亲就已经开始了清扫行动。到了傅熙喆这一辈,还剩五个,而今,还剩三个。 吉时打开了蛋糕,这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奶油蛋糕,这个品牌这个样式的蛋糕吉时也吃过,跟从前吃的别无二致。甚至蛋糕盒子下面还有购物小票,蛋糕竟然是钟敬勋在15分钟前在市局最近的一家连锁蛋糕店里买的。 “这是什么意思?”吉时不解,这蛋糕里总该不会有毒吧? “傅熙喆在暗示,蛋糕是有限的,”易文翰把那张打印纸折好放回信封,跟乔川的笔记一样锁在保险柜里,“无论分蛋糕的人多少,蛋糕是固定的,人多了,每个人得到的就少,人少了,每个人得到的就多。” “他在暗示我们,不是他指使钟敬勋杀人,而是这些人自相残杀?”吉时恍然大悟,“这就是刚刚钟敬勋说的傅熙喆的坦荡和诚意?” 易文翰耸肩。 “虚伪。”吉时翻了个白眼,以表示鄙夷,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个可能性不能排除。二三十年前的三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不好查,但眼下的两起案件必须查到凶手,同时密切关注剩下的三个人,还有最可疑的钟敬勋和傅熙喆。 ------------ 第一章 杀人不见血 经过一个月的时间,易文翰已经把当年傅家别馆的八名下人的后代调查得一清二楚。 首先是死于30年前的姜力钧。30年前,姜力钧25岁,公务员,刚刚新婚,却查出罹患了糖尿病,病情来势凶猛,需要一笔钱住院治疗。 姜力钧不缺钱,积极治疗,可却引起了单位里的风言风语,同事们甚至领导们开始怀疑姜力钧医药费的来源。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姜力钧祖上留的遗产,有的说是姜力钧的妻子是隐形富豪,有的还说姜力钧捡了钱不交公。 如果这笔钱真的来路清白,那么姜力钧根本不怕别人说。可问题就在于他的这笔钱来路不清白,是来自于傅熙喆的父亲傅沧源每年的罪恶分红。可想而知,当时的姜力钧无力洗白这笔来历不明的钱,又不得不动用这笔钱,还堵不住旁人的嘴,再加上生病,心理压力巨大。 除去无法控制的病情,姜力钧还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他不该走仕途这条路,当人民公仆怎么把这笔钱合法合理化?最佳的选择就是做生意。其他一同分蛋糕的伙伴们都深谙这个道理。只有姜力钧,鱼和熊掌想要兼得,又想要权势又想要不义之财。 估计生病后的姜力钧已经后悔了吧?但为时已晚。 同样心理压力巨大的还有傅家和其他七个与他一同瓜分蛋糕的伙伴,他们这些人共乘一条贼船,有一个落水,这个落水的人挣扎时就会想要拉其他人一起下水。 所以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他们自然而然会期盼姜力钧的病快点稳定,赶紧把他每年的额外收入合理化。可惜事与愿违,姜力钧这个病无法痊愈又实在烧钱,简直就是悬在他们这些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想要过安稳日子,享受祖辈留下来的财富,自然得解除这把随时可能掉下来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怎么解除呢?只有死人才不会持续烧钱,而且一块蛋糕从原来的分成八份变成七份,每个人都能多得一些。 而在风言风语持续到半年后,姜力钧病情稳定刚出院不久,他自己开车的时候就出了车祸,就此撒手人寰。姜力钧刚一结婚就发病,新婚妻子别说怀孩子了,根本没法跟姜力钧有什么夫妻之实。 当时姜力钧的父亲已经病故,母亲年迈,上面还有三个姐姐,但姜力钧身为家中唯一的男丁,很可能是唯一知晓罪恶分红秘密的人,他意外身亡,根本没机会把这个秘密告知姐姐们,让姐姐代替自己继续领取分红。 易文翰不禁感叹,也许傅熙喆真的没有说谎,并不是他们傅家指使钟敬勋充当杀手,杀死几个分蛋糕的人,想要最终达到不用分蛋糕的目的。而真的是这些人在自相残杀。 易文翰想,如果他是傅家人,一个个铲除这些人其实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因为对方是八个人啊,一个两个死于意外就足够引起剩下的人的注意了,他们肯定会另想别的办法抗衡傅家。 如果杀到最后就剩一个了,一个人独享一块蛋糕纵然是好,他就算是傻子也会知道,傅家一定不会留他,那么这个人绝对会跟傅家鱼死网破。 这个过程中变数太多,傅家根本无法保证自己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是傅家人,就一定会抓住姜力钧生病这个机会,故意散播谣言,并且把谣言控制在一定的范畴之内,不让它真的危及到自己,但足够引起其他七个人的恐慌。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等待,反正姜力钧的病情会反复,还会有下一次住院花钱,总会有一个贪婪鬼跳出来,解决姜力钧的这个麻烦,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傅家,有的是时间。 果不其然,姜力钧出车祸死了,死的太意外,根本没机会留下遗言。从此,一块蛋糕七人分。 最高级的杀人手法莫过于此,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对付一群贪婪鬼,只需要进一步激发他们人性中的恶,让他们自相残杀。高,实在是高。 只可惜,易文翰再怎么查阅车祸资料,在这有限又久远的资料中,也无法查出是谁伪装意外杀死了姜力钧。 第二个是死于24年前的许菁菁。许菁菁死于意外坠崖,地点是距离城区20公里远的景区,凤栖山。悬崖地点距离傅家别馆很近,甚至站在山峰上都能眺望到别馆。 易文翰猜想,也许许菁菁当时站在悬崖边上就是在眺望别馆,因为她的父亲许图强当时已经过世半年,许图强就许菁菁一个女儿,临死前一定已经告诉了独生女家族的秘密。而他们家族的秘密正开始于傅家别馆。 许菁菁事故的记载里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钟敬勋! 当年26岁的钟敬勋竟然是许菁菁的男朋友!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成为男女朋友?钟敬勋是傅家的心腹,傅家根本不会同意自家的心腹跟这种相对敌对的人家攀上这种关系。 当初大家的约定肯定是:表面上,这八个人家必须跟傅家保持距离,不能有任何明面上的牵扯,所以许菁菁跟钟敬勋交往,除去已经死去的姜力钧,剩下的那六个人家也不会同意。 他们最先想到的就是,傅家如果同意这门婚事,那么许家会被傅家区别对待,享受更多的财富,那不行。如果傅家不同意这门婚事,这两人拉拉扯扯藕断丝连,又会把原本的契约关系搞得乌烟瘴气,也不行。 所以无论怎么想,这两人的恋爱关系也会被扼杀在萌芽状态啊。可他们偏偏就交往了,还足足有三个月之久。要说这三个月的交往那六个人无力阻止,有可能,可是傅家呢?傅家如果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腹,还会留着这个心腹吗?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钟敬勋是假意与许菁菁交往,许菁菁坠崖的罪魁祸首就是钟敬勋。 资料上也明确写着,当年这对儿小情侣相约上山,许菁菁坠崖的时候,钟敬勋也在山峰上,只不过许菁菁坠崖的瞬间有人目击到了,而钟敬勋当时正在小贩那里给许菁菁买糖葫芦。 是意外吗?在外人看来的确是意外,可是局内人都知道钟敬勋和许菁菁之间的渊源,这绝对不会是意外。一定是钟敬勋使用了什么诡计,把蓄意杀人伪装成了意外。 姜力钧死了,许菁菁也死了,剩下的六个人家必定惶惶不安,他们怀疑傅家,也相互怀疑。他们的传家宝给他们带来财富享受的同时,何尝不是伴随着恐惧和猜忌的诅咒? 20年前,殷大昌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既然主营医疗器械,自然是跟傅承制药有点牵连的。公司刚开始规模很小,刚刚起步却敢于跟其他公司竞争投标,最后还中标。这其中不用说,猫腻妥妥的啊。 殷大昌其实犯了跟姜力钧一样的错误。姜力钧贪心,想要权利和金钱,所以居然走仕途。而殷大昌的贪心更为专一,他不想要权利,只是想要更多的金钱。他根本不满足于每年的那一小块蛋糕,他要从傅家那里获取原料,自己做蛋糕。 无疑,殷大昌作弊了。其他五个人家断定殷大昌私下找到了傅家,要挟傅家从中运作,给殷大昌的医疗器械公司以各种倾向,让他从正规渠道自己赚到了比分红更多的钱。 这样下去,先不说对其他五个人多么不公平,暴露的风险更大。说到底,还是违反了最初的规定,大家表面上必须保持距离。 真的是殷大昌主动找傅家要帮助的吗?是他自己想要开医疗器械公司吗? 易文翰再次感叹:傅家杀人不见血啊,高,实在是高! 没过半年,殷大昌在家中发生意外,触电身亡。还是飞来横祸,根本没机会说遗言。 意外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这又是一起伪装成意外的谋杀。动机就是殷大昌利用了傅家的关系,通过正当途径获取了其他同伴所无法企及的巨大财富,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公平,引起了某个人的嫉恨。 殷大昌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但似乎父亲只把他这个最心爱的大儿子当成了继承人,临终时把全部遗产都给了殷大昌。可想而知,那份罪恶分红,殷大昌的父亲也只告诉给了他最爱的大儿子,不想让众多子女瓜分有限的财富。 从此,原本八个人分的蛋糕只需要分成五份。 随后,平衡再度达成,维持了20年,一直到钱益多的死,天秤又开始震动。 钱益多在江边烧烤,意外坠江而死。没过多久,纪潇潇失踪,尸体被从浦江中打捞上来,尸检显示,她生前被折磨过。 但现在的问题是,钱益多和纪潇潇的父亲都在世,孩子过世,他们仍然可以代替子女领取罪恶分红,然后努努力,再生育子女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如果傅熙喆是这两起命案的幕后主谋,只能说他也太沉不住气了,应该等到钱家和纪家的父辈过世,钱益多和纪潇潇的孩子年幼,这个时间段才是拔除吸血蚂蟥的最佳时机。 傅熙喆真的这么笨,沉不住气,再度把水搅浑,给自己制造危机,制造出更多的不确定性吗?当然不!易文翰更加有把握,傅熙喆恐怕真的跟眼下这两起命案无关。 所以这些人自相残杀的可能性要高于傅熙喆策划杀人的可能性。一来是因为这些人没有傅熙喆的筹谋水准,二来是他们这些人早就有相互残害的前科。 易文翰对自己的推理很有把握,他怎么也想不到,打脸时刻会来得这么快。 ------------ 第二章 自信的杀手 傅熙喆给的名单里,还有三个人暂时安全,但也身处危机之中,分别是刚刚组建家庭的二婚夫妻——贾伟杰和范欣,还有一个未婚的女孩——刁珊珊。 贾伟杰和范欣易文翰和吉时都已经见过,剩下这个刁珊珊,他们虽然没见过,但是刁珊珊的单亲母亲顾霞,他们俩是见过的。 顾霞便是那位囤积癖阿姨,那本乔川的笔记就是被存放在她的家中,机缘巧合之下,被不把它当回事儿的顾霞赠给了吉时。 刁珊珊父亲几年前就病故,所以没有结婚没有子嗣的刁珊珊相比较各自有孩子的贾伟杰和范欣,似乎更加符合条件,下一个被铲除目标的条件。 易文翰打算叫上吉时,一起去会一会这个刁珊珊,提醒她注意安全,也是试探一番,看她是否就是杀害钱益多和纪潇潇的凶手。 刚完成手上的工作腾出空来的易文翰,计划却被变化给打破——有案子被移交到市局,交给他侦办。 易文翰只能暂缓去会见刁珊珊,先完成本职工作。他相信,这会儿这三人一定已经取得联系,各自深知所处险境,或者是提高警惕,或者已经跟傅熙喆谈判。 易文翰回到办公室,翻阅案件资料。这么一看,下巴差点惊得脱臼,案件的受害者竟然是老熟人——钟敬勋! 三天前的晚上,在凤栖山宿营的一帮驴友群发现了晕倒在树林里的钟敬勋,连夜把他送往医院。 钟敬勋的头部被用钝物击打,颅内出血,身上还有十几处外伤,明显跟人搏斗过。如果不是碰上了这群驴友,钟敬勋被及时送医,肯定会死在凤栖山上。 钟敬勋是死在医院的,抢救无效,致命伤正是后脑勺上的钝物击打伤。看形状,应该是被锤子之类的工具敲打。 最重要的一点是,医生从钟敬勋的嘴巴和食道里取出了一些东西。正是因为这东西,案子被认定案情复杂,被移交到市局侦办,交给易文翰负责。因为上面认为这是易文翰擅长的领域。 易文翰苦笑,这明明是吉时擅长的领域。 易文翰翻阅案卷资料,找到了这重要证物的照片。从钟敬勋嘴巴和食道里取出的是碎纸,因为还没有到胃部,所以碎纸没有被胃液腐蚀,取出来拿专业溶液泡一泡,上面的字迹还能显现。泡好了之后,再小心拼凑一下,又刚好能够拼成两页完整的纸。 这是两张只有64开的小笔记本的内页,是那种随身携带的小记事本。记事本也已经在驴友们发现钟敬勋地点的周遭被找到。 那是一本随处可见的普通记事本,黑色塑料封套,右下角有个小花的图案。内页只被撕掉了两页,也就是被钟敬勋吞下的那两页。笔记本的封套上有除了钟敬勋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纹,推测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这两页纸上面是黑色中性笔写的数字和字母,全都是看似乱码的组合,一个汉字都没有。案子移交市局之前,分局已经做过笔迹鉴定,这些数字正是出自于钟敬勋本人之手。 笔记本原本是竖版的,里面的数字字母却是横版的,原本的横线变成了纵线,笔记本的主人无视了这些纵线,并不是一个数字或者字母占据一个空位。 易文翰苦笑,以往的文字资料可以找语文老师吉时,这次是不是得找数学和英语老师了? 再看一遍这些数字字母,易文翰可以断定,暂时不用找数学英语老师了,因为这些数字字母中至少每一行的前八位他是能够看懂的,因为它们太明显了,就是日期。 两页纸一共有七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199109097x21420b21q709f014 g 199707234120f92450710801 20010430bq09041 273050f9 202105111b342126709 20210628x09f014152501715 2021080407308405 1009b01 082101 202109092640801 7q09 g0f215 这些时间绝大部分易文翰都是如此熟悉!他这段时间一直就在跟这些时间打交道啊! 前面三个1991年、1997年和2001年的时间正是姜力钧出车祸、许菁菁坠崖、殷大昌触电身亡的具体日期! 后面四个日期都是今年的,5月11日钱益多在江边溺水身亡,8月4日虽然不是法医推断的纪潇潇的死亡时间段,但法医进一步尸检给出的范围是8月2日至3日。只差一天,绝对有可能是法医的推断有误差。 还有最后一个时间,9月9日,正好就是三天前钟敬勋出事的当天。 七个时间中有六个都能够跟人物和事件对应上,这绝对不是凑巧。这两张笔记本内页,很可能是钟敬勋这个杀手的犯罪记录,这七串数字,是钟敬勋以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方式记载的,他的备忘录。 钟敬勋是傅熙喆的心腹,也是他们傅家的忠仆,是为傅家扫除障碍的杀手! 易文翰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自己之前还真的信了傅熙喆,以为是这些人为了有限的蛋糕而自相残杀。他恨不得现在马上拿着这七串数字去找傅熙喆对峙。 仅仅冲动了一秒钟,易文翰便冷静下来,跟傅熙喆对峙根本没用,没有确凿证据,钟敬勋又死了,死无对证,傅熙喆根本不会认罪,仅凭七串无法彻底破解的乱码,他又能拿执掌商业帝国的大财阀如何? 冷静下来后,易文翰又回归到七个时间之中,重点关注本年6月28日这个日期,只有这个日期易文翰是陌生的,无法跟某个相关人物对上号。莫非这个日子里遇害的人跟罪恶分红无关?只是傅熙喆指使钟敬勋去杀的其他仇敌?还是说,又多出来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领取罪恶分红的人? 易文翰把高朗叫进办公室,“我要一个名单,今年6月28日过世的人,包括本市以及周边,正常和非正常死亡的,反正只要是那天死的,都要涵盖。” “啊?”高朗意外,“这跟咱们眼下要侦办的钟敬勋的案子有关?” “你说呢?”易文翰不愿对吉时以外的人透露太过有关钟敬勋是傅家杀手的信息,至少在不必要的时候不透露。 高朗挠了挠头,应承之后离开。他暗暗犯嘀咕,易文翰对这起案件好像特别紧张。 易文翰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七串数字上,这一次,他注意的是最后一串数字。如果钟敬勋是个杀手,那么这最后一个日期就是他事先确定的杀人日期。 已经52岁的钟敬勋极为自信,毕竟打从30年前,他22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他的杀手生涯,虽然中间隔了二十多年未曾再动手,相当于休眠状态,可是今年被傅熙喆重新激活之后,他以为他还是当年的身手,依旧自信。 起初的几个任务,钟敬勋都算完成得不错,所以他更加自信,最后一次,他在出任务之前便提前记录下了时间和自己的暗语密码。但遗憾的是,这最后一次,他被反杀了。要么是这次对方实力更胜一筹,要么是这次对手已经察觉到了危机,早有准备。 钟敬勋很可能是把这最后一个目标带上了凤栖山,打算趁夜色在山上找个地方毁尸灭迹。可对方却突然趁其不备反击,二人搏斗之中,对方用工具击打钟敬勋的后脑。 意识到落了下风的钟敬勋并不恋战,及时逃跑。他艰难地逃跑,途中意识到自己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而口袋的笔记本上还有他的犯罪密码,于是他用最后的力气扯下那两页,撕碎之后本想就此丢弃,又怕会被警方勘查现场时搜集拼凑,于是便要吞了它。 只可惜钟敬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以为他能够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罪证吞到胃里,被胃酸腐蚀,但这罪证却一部分停留在食道里,一部分还在嘴巴里,最终还是被警方拼凑完整。 这个反杀杀手的目标是谁呢?他是活着离开了凤栖山还是死在了山上某个角落?如果他活着,为什么不报警?因为没把握答应正当防卫的官司?还是因为他不想暴露他跟钟敬勋或傅家的关系? 易文翰的注意力放在日期后面的那些乱码上,他能够肯定,这些字母和数字的组合要么是杀手的目标人物,要么是杀人方式或者地点。 总之,破译了后面这些“乱码”,就能知晓钟敬勋案件的凶手。而这个凶手,也就是钟敬勋意图杀害的目标,很可能就是目前仅剩的贾伟杰、范欣和刁珊珊其中之一。如果是分蛋糕的人,那么不报警的理由就很充分了。 难道是自己和吉时得到了乔川的日记,对傅熙喆产生了巨大的威胁,所以这家伙狗急跳墙,在沉寂了二三十年之后,他急于在一年之内铲除所有瓜分蛋糕的人? 不行,必须保住这仅剩的三个!让傅熙喆和钟敬勋这两个幕后台前的凶手绳之以法! 易文翰又联系了老同学雷永希,之前他曾经拜托过雷永希重点关注贾伟杰和范欣。想要了解这对儿夫妻的近况,找他问问就行。 “他们夫妻?”雷永希不假思索地说,“他们夫妻去旅游了啊,五天前走的。” “你确定?他们中途没回来过?” 易文翰惊讶,如果排除了这两人,岂不是只剩一个刁珊珊?一个年轻女孩怎么反杀一个男性杀手,还是在野外那种环境里? “欧洲七天四国游,他们跟团走的,这会儿应该还在欧洲呢,想要确定很容易,联系旅游公司找导游。不过他们这一走倒是证实了你的猜测,这对儿夫妻心里有鬼啊,明显是出国避风头去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走的,临时跟学校单位请假,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啊。” “马上确认一下。”易文翰很心急。 十分钟后,易文翰收到雷永希的回信,旅行团从欧洲发回消息,那对儿夫妻连同两个孩子一直跟团履行,别说中途回国了,连掉队都没有。 易文翰苦笑,这对儿夫妻啊,逃避能逃避多久?纵使家里再有钱,也不能余生都周游世界吧?即使他们知道钟敬勋死了,也无法安心回到尚城,因为以傅熙喆的实力,再培植一个心腹不过是时间问题。 接下来就是刁珊珊,虽说一个女人反杀一个半职业杀手的可能性不高,但她的确是现在唯一的人选。 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能叫上吉时,自己又刚刚给高朗布置了任务,易文翰便带上了另一个侦查员一同前往刁珊珊的工作地点。 “什么?出差?”易文翰的扑克脸彻底崩了,他没想到刁珊珊也玩逃避这一套。 “不是出差,是驻外,我们公司在西北有个项目,刁珊珊主动请缨过去的。”刁珊珊的顶头上司部门经理满脸自豪,“刁珊珊这个年轻人不错,原本我以为小姑娘娇气不能吃苦,没想到这么一个苦差事,大家都想办法推诿,她倒是自告奋勇。不过我也能理解,三年后再回来,不出意外,小姑娘能跟我平起平坐。” 易文翰心里说:你理解了个寂寞。刁珊珊才不是为了晋升而驻外,她这个逃避的方式可是比那对儿夫妻更高杆,一逃就是三年啊。 “什么时候走的?中途没回来过?”易文翰不死心,因为刁珊珊可是排除法之后仅剩的一个嫌疑人。 “半个月前出发的,怎么可能中途回来?项目刚开始,忙得很,团队每天都要跟公司开视频会议的。” 易文翰点头,看来杀了钟敬勋的人跟6月28日遇害的人一样,不属于罪恶分红系统的。也对,傅熙喆这样的货色,肯定树敌不少,只要他想要除掉的人,忠犬钟敬勋就会出动。难道接下来要查傅熙喆的所有仇人?这个工作了可太大了。 回到办公室,易文翰更加仔细地去翻看分局勘验现场的报告,寄希望于在现有的资料中找出线头,顺藤摸瓜。但看来看去,全是徒劳。 要是分局自己能够有所发现,这案子也不会转到他这儿了。钟敬勋是在凤栖山脚下被发现的,推测是从山上下来,要是扩大搜索范围,搜山,难度不亚于调查傅熙喆的仇家。 似乎是每条路都被堵死了,易文翰揉了揉太阳穴,无力地仰靠在椅子上,目光再次无意中扫到了面前的“乱码”。 ------------ 第三章 杀手的业余爱好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吉时习惯性掏出手机,关掉静音模式。 “召唤文检顾问。”易文翰十分钟前发来的微信。 收到召唤的吉时如同出笼的鸟,兴奋地朝易文翰飞奔而去。 吉时兴冲冲进入易文翰的办公室,可对方却没心情接待他,只是一个眼神示意他先等一下。 吉时好奇易文翰在忙什么,凑到他身边,一起去看电脑屏幕。 “这是什么?”吉时看到的是一份死亡证明,死者是个七旬老太,死因是病故,时间是2021年6月28日。 “我在查阅6月28日去世的人,看看有没有跟傅熙喆或者钟敬勋有关的。至于说为什么,”易文翰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吉时,“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吉时接过那张纸,这是一张复印件,上面是支离破碎的笔记本内页拼图,组合好之后,显现出七串号码。 “这是,密码?”吉时不由得兴奋。 易文翰暂停去查阅高朗发来的名单资料,向吉时介绍案情。 吉时听完,低头再去看手中的密码,了然一笑,“搞不好,是我们,哦不,是乔川,他的那本加密笔记给了钟敬勋灵感,让他突然钟爱密码学,搞出了这玩意儿。对了,钟敬勋什么学历什么专业?” “你是说,这密码是他自己编的,而且是最近才编出来的?”易文翰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他本身不是什么数学系密码学的专业,那这密码很可能是他最近,也就是看过从刘非那里得来的部分乔川笔记后,心血来潮,自己编的;而且我觉得,密码的难易程度可能跟他的学历高低成正比。”吉时摩拳擦掌,做好了破解密码的准备。 “初中学历,毕业后跟着他父亲一起给傅家打工,先是做保安,然后是司机,给傅沧源做了15年的司机,给傅熙喆做了5年司机。”易文翰早就把钟敬勋的个人背景摸透,张口就来。 吉时松了一口气,“我就是个本科学历,初中老师,这钟敬勋幸好不是理科高学历,否则他编写的密码我还真没信心破译。” “应该不难吧,七串密码中,前八位不用破译,后面的才是关键。而七串密码有五串是已知项,时间和人物都对得上。只要找出这五个对应项,数字字母和人名或者地点或者死亡方式等等的对应规律,就能推算出最后一串密码的密文,从而得知凶手身份。” 吉时重点去看七个时间,回想了一番,迟疑道:“不对吧?这倒数第二个时间,跟你之前跟我说的纪潇潇的死亡时间是对不上的。你不是说法医进一步推断的死亡时间是8月2日至3日吗?这上面是8月4日啊。” “你也说了,法医是推断死亡时间,有误差很正常,又或者是纪潇潇的死亡时间正好就是8月3日和4日交界的时候,钟敬勋过了零点去查看,发现被他折磨的纪潇潇已经咽气,于是认定纪潇潇死于4日。实际上,纪潇潇3日就断气了。” 吉时恍然,“对喔。这么说来的话,的确就像是你说的,前面三个时间后面的乱码对应的是姜力钧、许菁菁和殷大昌的死,后面四个时间除去6月28日和9月9日,剩下的两个分别对应钱益多和纪潇潇。等于说有了题目和答案,我要做的就是还原这个计算过程。” “没错,这比只有题目让你算结果简单多了。”易文翰对于破译密码的算法非常有信心。 “说得这么容易,你怎么不自己做?”吉时打趣。 “抢你的乐趣,我怕友尽啊。”易文翰也跟着打趣。 “好吧,破译密码交给我。那你这边打算怎么查?” “贾伟杰、范欣和刁珊珊都有不在场证明,所以钟敬勋这最后一个目标可能是跟罪恶分红无关的人,也可能分蛋糕的还有一个或几个未知人士。我先从6月28日死亡的人里面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能够跟傅家或者钟敬勋本人有关,从这个人作为切入口。另外,我打算去一趟凤栖山。” “分局大队的人都没找到案发现场,你一个人怎么找?”吉时觉得易文翰这是大海捞针。 “分局的人不知道傅家别馆,我跟他们的思路不同,我打算以别馆和钟敬勋被发现的溪涧之间作为重点搜索范围。” 吉时一拍额头,“对呀,作为傅家的心腹,钟敬勋对傅家别馆附近的地形了如指掌,既然要把人带上删毁尸灭迹,自然要找自己熟悉的地方。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是专心破译密码吧。”易文翰原本的打算是带高朗上山。 “不耽误,后天周末,一早就去?”吉时兴冲冲,仿佛要上山野游。 正说着,一名侦查员拿着文件进来汇报,“易队,这些是最近一个月钟敬勋的各种网络账号信息。有一点很可疑!” 侦查员把报告翻开到一页,递给易文翰,然后介绍:“从半个月前开始,他在网上搜索过‘密码学入门’,‘怎样编写密码’这样的此条,浏览了不少这方面的网页。” 半个月前,算算时间不正好就是钟敬勋和傅熙喆看过部分乔川笔记前后吗?易文翰苦笑,还真的被吉时说中了,是乔川给了钟敬勋灵感。钟敬勋的这个密码应该不难,因为他是现学现卖。 周五一整天,易文翰把尚城及周边6月28日过世的205人全部筛了一遍,除去那些旧病的老人,还有死因明确没有一点可疑的,还剩47人非正常死亡的值得注意。 易文翰重点查阅这47人的资料,又进一步筛出了36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36人之中的某一个,就死于杀手钟敬勋之手。 吉时的周五,午休和晚间的时间全都埋首于那七串密码。他特意要来了钟敬勋的搜索记录,把钟敬勋上网搜索的有关密码学的网页全都看了一遍。 钟敬勋浏览的内容主要是经典密码学,这方面的知识吉时也很少有涉猎,这正好也是一个学习过程。 经典密码中最古老的密码是凯撒密码,它的原理极为简单,就是吧每个字母沿着字母表往前或者往后移动一定的距离。比如前移三位就是把把 A 变成 D,G 变成 J,M 变成 P。解密时,只需往回移动同样距离即可。密文和原文看上去完全不同。 从这最简单的技术中,还是可以看出密码学的基本要素:原始信息,也就是明文;混淆后的信息,也就是密文;移动几位的数值,就是密钥。 但因为字母是有限的,只有26个,所以移动的数值也是有限的,破译密码的人只要有时间有耐心,总能破译成功。 16世纪,维吉尼亚密码诞生,自 1533 年该技术发明以来,300 年内无人破解。其实,它对凯撒密码的改进并不复杂。 凯撒密码中,每个字母都移动相同距离,那么,可不可以每个字母移动不同距离呢?这样一来,破译者就算再有时间和耐心也无法破译了,他必须得知道每个字母相对的移动距离才行。 不过,这个想法实现起来有点困难。毕竟,我们还得告诉收消息的人每个字母移动的距离是多少,传递这个信息也就等于传递明文了。因此,维吉尼亚密码采用了一种简化的办法:设定一组移动值,然后不断重复,从而通过一个相对小的密钥加密整个信息。 这组移动值用一个简单好记的单词表示,单词中的每个字母在字母表中的位置就代表它的移动值。例如,A 代表前移 0 位(也就是不移动),D 代表移动 3 位等等。 如果密钥是 LEMON,也就意味着明文的第一个字母要移动 11 位,第二个字母要移动 4 位,第三个字母移动 12 位,以此类推。要点在于,我们可以重复这种模式,完成所有明文的加密。 接下来是栅栏加密法,也是一种比较简单快捷的加密方法,就是把要被加密的文件按照一上一下的写法写出来,再把第二行的文字排列到第一行的后面。相应的,破译方法就是把文字从中间分开,分成2行,然后插入。 还有猪笔加密法,属于替换密码流,但它不是用一个字母替代另一个字母,而是用一个符号来代替一个字母。 接下来的密码越来越复杂,但仍旧属于简单类别的,有RSA算法、ECC加密法、四方密码、替换加密法、波雷费密码、RC5算法、ADFGVX密码、希尔密码、.维热纳尔方阵、埃特巴什码。 网页上说这些是密码入门,但文科生吉时连入门都入不进去。周五的这点时间,他真正入门的只有凯撒密码和维吉尼亚密码,以及栅栏密码。 吉时相信,自己无法入门的复杂密码,初中学历的钟敬勋也无法入门。乔川的加密笔记给了钟敬勋灵感和兴趣,但绝对没法让钟敬勋这样的人深入钻研学习密码学。 也就是说,钟敬勋的密码绝对不会太复杂。让吉时认定这一点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面八位的日期钟敬勋干脆都不加密,他这绝对就是偷懒。 晚饭后,吉时使用他已经入门,并且可以熟练编写和破译的凯撒密码、维吉尼亚密码和栅栏密码,去试着破译日期后面的七串字母和数字组合的密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钟敬勋使用的绝对不是这三种密码。 难道是后面吉时没法入门的相对复杂密码?吉时头大,他试着去钻研学习,足足努力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最后还是放弃。 不可能,钟敬勋绝对不可能比自己还聪明,还有耐心,他的密码一定是简单的,是他被启发后自创的一种密码,只要掌握了秘钥,破译起来绝对轻松,而且恐怕会简单到让人发笑的地步。 ------------ 第四章 杀手的秘密基地 周六清早,易文翰驾车接上吉时,前往凤栖山。他们的目的地是傅家别馆,所以是直接开车上山,走盘山公路,完美绕开钟敬勋被发现的山涧附近。 傅家别馆占地不小,宛若一座庄园,周边用高栅栏电网包围,里面也是郁郁葱葱,各种植被掩映中是一座古典别墅,非常有年代感。 吉时对这座别馆并不太陌生,因为他追的《我不是药王》就曾在这别馆里取景。别馆的内部装潢也仍旧保留百年前的模样,从不曾翻新改装。 听说多年前也有年代剧的制片方联系过傅家,想要租用这座地道的民国风建筑,但是都被傅家给拒绝了。 人家傅家又不缺钱,也不想宣传自家的别馆,何苦租给别的剧组呢?再说了,这里又是伍峻的罪恶起源,是真正傅琛的葬身之地,这地界实在不宜过度曝光。 不是傅家的人,院子大门肯定是进不去。易文翰和吉时光是围着别馆的院子绕了一圈,观察周遭环境就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紧接着,二人利用地图和指南针,以别馆为起点,朝钟敬勋晕倒的溪涧出发,沿途不断找高处观察四周环境。 中午,两人找了个遮阴的地方,吃了点吉时带来的简易便当,易文翰带的面包则等到晚上当晚餐吃。 吉时一边吃一边掏出七串密码开始写写画画地研究,易文翰问他有什么成效,吉时实话实说,他很有把握,这密码是钟敬勋自己编写的,有自己独特的秘钥算法,而且绝对不复杂,难点就在于找秘钥。 “你跟我仔细介绍一下钟敬勋的情况,这秘钥一定就隐藏在他的个人背景信息之中,”吉时边吃边说,“比如,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模仿机器人算吗?”易文翰不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这几天除了没去找傅熙喆了解情况,其他钟敬勋的背景资料也挖了不少,他是真的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钟敬勋52岁吧,没结婚生子?”吉时问。 “没有,他一直单身,连女友都没有,真的就像个机器人,为傅家服务的机器。他就住在傅家,但是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毕竟傅家司机不少,他又上了年纪,是不是给傅熙喆开车全凭心情,处于半退休状态。” “所谓半退休只是幌子,实际上他工作时间自由是因为他不单单是傅家的司机,还是傅家的杀手。”吉时把易文翰的潜台词说出来。 “咱们得去见一见傅熙喆,程序还是要走的。”易文翰一直不愿去见傅熙喆,他知道就算见面对方也会跟他装傻,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官话,不会透露任何有用信息,浪费时间。 午后,两人休息片刻后,又开始巡山。 一个小坡,吉时根本没在意,一脚踩上去,结果脚下一滑,被迫玩了一回滑梯。 滑行了两三米之后,吉时忍住臀部的痛,不满地冲身后叫:“哥,还不来帮把手?只顾看笑话,你也太不够意思吧?” 话都出口了,后面还是没动静。吉时挣扎要起身,打算爬上去面对面发泄不满。 “别动!”易文翰的声音极为严厉,吓得吉时真的就没敢动,继续坐在地上。 而后便是“咔嚓”一声,易文翰用手机拍照了! “你……”吉时回头,以为他会看见嬉皮笑脸拍自己丑态的易文翰,却没想到,人家正蹲在地上,继续拍照,而且拍的也不是自己,而是自己滑下来的轨迹旁边的另一条轨迹。 原来易文翰不让自己站起来,是怕自己弄坏了这条轨迹。吉时仔细观察,根据泥土的形态判断,应该是在几天之前,有个人跟吉时同样的命运,在此处玩了一回滑梯,然后在自己是旁边挣扎起身。 易文翰拍照完毕,小心从另一侧下去,伸手把吉时拉起来,似笑非笑看了看吉时的裤子,说:“钟敬勋被发现的时候,裤子不是这种状态。” “是反杀钟敬勋的凶手?他没死,追在钟敬勋身后,在这儿滑倒了?”吉时说着,兴奋地朝四周看,祈祷着第一现场就在这附近。 “凤栖山太大了,当时天色又黑,凶手没找对路追上钟敬勋很正常。这痕迹如果真是凶手留下的,那说明他没死,还有力气自行离开。” 易文翰说完,便瞄准了一棵大树,他把背包卸下丢给吉时,身手利落地爬树登高眺望。 吉时被易文翰娴熟的爬树技术给惊着了,马上打消了自己也爬树眺望的念头,仰着头问:“怎么样?” 易文翰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小木屋。” 两人加速兴冲冲跑到小木屋门口。这可真是一座小木屋,目测高度顶多两米,占地面积不到20平方,用来搭建的木头上了年头,很多已经腐朽,当初搭建的时候就很草率,实打实的危房。 “这房子,该不会是钟敬勋自己徒手建造的把,是他这个杀手的秘密基地?”吉时面对没有上锁,虚掩的木门,并不打算马上进去,脑子里是各种恐怖片里的场景,山间的小木屋,杀手的栖息之所,里面都是各种残肢断臂,花样刑具。 易文翰蹲下,近距离去观察木门的边缘,“这上面的痕迹很像血迹,附近脚印凌乱,不出意外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说完,易文翰便掏出橡胶手套和鞋套,戴好之后,小心翼翼地拉开木门。 木屋很小,门前投射进的阳光足以照亮把里面的全景看个清楚明白,用一个字总结里面的场景就是乱,一看就是发生过打斗的地方。 易文翰没有深入其中,因为他很快找到了致命凶器,那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锤子,木柄上有不少倒刺,顶端和木柄上都有血迹。既然能够初步断定这里是第一现场,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破坏现场。 易文翰和吉时又折返回别馆附近,找到有手机信号的地方,打电话叫支援。 下午三点,市局的技术队抵达,开始查勘案发现场。 小屋里一次不能进入太多人,房子毕竟是危房,虽然是木质的,坍塌也能造成轻伤重伤。趁技术警察忙碌的时候,吉时凑到易文翰身边问:“里面有没有一墙面的照片?钟敬勋搜集的目标照片?” “电影电视看多了?”易文翰调侃,“墙上黑黢黢的根本没有照片,地面也没有机关,没有通向地下蜂巢的电梯。” 易文翰话音刚落,技术员过来招呼易文翰,“易队,墙面上有刚钉上不久的崭新图钉,一共四枚,原本应该是钉着纸张的。纸张应该是在情急之下被扯下去带走的,我们在钉子下方找到了一张打印纸碎片!” 易文翰腾地站起来,还没等他说话,吉时先兴奋地叫道:“你看,有照片吧!” “只是说打印纸,还不一定就是照片呢。” 技术员咳嗽了一声,略显尴尬,“易队,好像真的是图片。” 易文翰马上让人把那一小张碎片拿给自己。透明物证袋里是一块明显被撕扯的打印纸,乍一看,纸上黑乎乎一片,仔细一看,是树叶的形状,说明图片不是彩打。 树叶的后方还有一个建筑轮廓,看起来像是尚城的地标江桥。一种熟悉感瞬间占据了易文翰的大脑。 “有发现?”吉时也凑过来看,图片他看不出什么,但以他对易文翰的了解,对方的表情绝对是想到了什么。 易文翰很快便有了答案,“这张图我最近见过,应该说是昨天见过。” “昨天,你不是说你昨天一天都在筛选6月28日的死者吗?二筛之后还有36个人。” 易文翰嘴角一勾,笑着说:“没错,我还特意去看了这36个人的网络账号,其中有一个人的微博头像就是在江桥不远处的树荫下照的半身照。他的名字我很有印象,他叫肖垚。” “四个图钉,正好就是今年的四个死者。钟敬勋既然是先逃离小木屋的人,凶手在后面追,那就应该是凶手急匆匆地扯下这四张照片。他自己的照片应该也在其中,为了不暴露自己身份,扯下来理所应当。可时间紧迫,他却选择把四张照片全都扯掉,”吉时双眼放光,“这说明,他跟那三个人是有关联的,只要警方发现了那三个人的照片,就能顺藤摸瓜找到他。” 易文翰乐观地说:“没错,所以接下来从这个肖垚着手去查,应该能够查到他与钱益多和纪潇潇,还有这个凶手之间的关联。” 收队回到市局,易文翰马上让手下调取肖垚的全部资料。 肖垚,29岁,刑满释放人员。六年前肖垚加入了高利贷团伙,使用各种非法手段追债,包括监禁、侮辱、殴打、威胁等等。但他入狱的原因不是被动,被警方发现或者被欠债的人给举报,微妙的是,身为大哥的小弟,他是自己去公安局自首,举报大哥的。 因为肖垚提供了有效证据,警方把这伙犯罪团伙逮个正着,团伙头目张宇凡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肖垚因为自首举报有功,又只是个小喽啰,只判了两年。 6月28日,正好是当初的大哥张宇凡出狱后的第三天,这位大哥辗转找到了当初出卖自己的小弟肖垚,把他堵在城中村没有监控的死胡同里,趁着夜色一顿痛殴,还用酒瓶当武器捅了肖垚的腹部。 肖垚失血过多而死,大哥刚刚从监狱出来三天,又回到了老地方。 高朗调取了案件卷宗,介绍:“这次张宇凡被判处无期徒刑,可是他一直到法院宣判都坚称自己没有杀人。他承认用啤酒瓶捅肖垚了,但是只是刺进去两三厘米,根本不足以致死,他说他离开的时候,肖垚正在掏手机,准备打120呢。” “很有可能张宇凡离开之后,潜伏在肖垚附近的钟敬勋阻止了肖垚拨打120,又把酒瓶子刺得更深,然后放任肖垚失血而亡,也就是说,张宇凡是被动地替钟敬勋这个真正的杀手顶罪了,”吉时冷哼一声,“不过他也不冤,服刑6年都没能改造成功,一出来就想着寻仇,死性不改,这样的人,就得送回去继续改造。” “张宇凡是不是冤枉,能不能减刑,这都是后话了。现在我们先以钟敬勋补刀杀死了肖垚为假定前提,调查肖垚、钱益多、纪潇潇之间的关系,从而寻找到与他们三人都有关联的第四人。”易文翰身为领导者,为大家明确下一步工作方向。 经过一晚上众人的努力,在文件资料上,没有找到肖垚与钱益多和纪潇潇的任何关联。肖垚没有参加那场婚礼,他的人际关系里找不到任何与钱益多和纪潇潇有关的人。 易文翰又想到了六度空间理论,他坚信,只要挖得够深,总能找到他们三人的联系。 ------------ 第五章 仇人滤镜 周日一早,易文翰拨打了傅熙喆的私人号码,提出要跟他这位死者的雇主聊聊。易文翰本以为周日傅熙喆会呆在家里,就连吉时都以为自己有机会去见识一下豪宅了,没想到傅熙喆说他身在办公室,让他们直接去办公室找他。 傅熙喆是个工作狂,这点倒是毋庸置疑,哪怕是现在真正的傅家后代易文翰已经出现,他仍然把傅承制药当做自家的事业,用心经营。可他越是这样,越让易文翰和吉时认定,他之前所说的归还家业是谎言,是缓兵之计。他怎么可能舍得? 还是上次的前台小姐,还是上次的专属电梯,二人来到了傅熙喆的办公室。 这一次傅熙喆没了上一次的沉着泰然,状态也很糟糕,头发凌乱,面色蜡黄,好像几个晚上没睡。 易文翰把那张密码图一分为二,只截取了左边七串日期,摆到傅熙喆面前,“七个时间,其中有五个能够跟姜力钧、许菁菁、殷大昌、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死亡数时间对上,对此你怎么解释?” 傅熙喆懵懵懂懂,不懂易文翰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只得被动地去看那些数字。 “这,这的确是钟叔的笔迹,可是,可是这是什么?”傅熙喆的样子是真的不知情。 “这是钟敬勋自己编写的密码的一部分,他的密码一共七串,每一串的前八位是日期,是不用破译的明文,后面的才是密文,但密文目前保密。”吉时解释。 傅熙喆似乎是头疼,皱着眉揉了揉眉心,痛苦地说:“五个日期都对得上,那自然不是巧合。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未指使过钟叔去杀什么人。我的祖辈们可能背负罪孽,这是我无法逆转的,我能主宰的只有我自己,我能保证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 易文翰冷哼一声,表示不信。 “我父亲临终前曾经跟我提过,他想要彻底摆脱这些人的桎梏,他说我手上干干净净,不愿让我沾染罪恶,”傅熙喆声音颤抖,艰难地说,“他说,他给我留了一个秘密武器,说我可以完全信任钟叔。” “你的意思是,钟敬勋是受了你父亲的嘱托,为你们傅家清扫这些障碍,这事儿跟你无关?”易文翰仍旧用不屑的口吻反问,“你只要不管不问,就算是干干净净了?” 傅熙喆对易文翰的态度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陷入自己的回忆之中,“我一直不敢去问钟叔,那些人死是不是他做的。因为我知道,钟叔不会骗我,他曾经发过誓,绝对不会对我和我父亲说谎,我只要问了,他一定会对我说实话。” “所以你是想说,你现在很后悔,想问却没机会问了?”吉时的态度跟易文翰如出一辙。 “我父亲过世之后,我马上便找到了钟叔,我跟他说,不管我父亲曾经给他下达过怎样的命令,不管二三十年前他都做了什么,从现在开始,停止!” 吉时明白了,原来傅熙喆自认为清白的自信源自于此,当然,前提是这话不是谎言。也许这话还真是大实话,毕竟钟敬勋这个杀手安分了二十多年,直至乔川的笔记再现,他们俩开始追查当年的真相。 “再后来,你们决心要调查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死,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就在一周前,我问了钟叔,是不是他违反了我的命令,自作主张,杀了他们两个。”傅熙喆清了清喉咙,提高音量强调,“钟叔告诉我,他没有!” “你信?”易文翰问。 “我信,”傅熙喆又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痛苦地说,“至少在刚刚之前,在我看到这些日期之前,我绝对信任钟叔,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谎言,他的信念就是忠于傅家,我和我父亲从未对他有过一丝怀疑。” “可是这些日期没法解释,很遗憾,你的钟叔对你说谎了。”易文翰嘲讽地说。 傅熙喆无力地仰靠在椅子上,长长叹息,默认了易文翰的总结。在他们来之前,傅熙喆的颓废痛苦源自于他信任的钟叔之死,现在他的悲伤更为复杂,因为他信任的钟叔不单单是死了,还欺骗了他。 当然,前提是傅熙喆现在状态不是伪装,他没有说谎。 吉时打破沉默,问出了一个他此行之前就准备好的问题,“傅先生,钟敬勋年过半百,没结婚没孩子,住在你们家,可以说就像是你的家人,那么你一定是对他最了解的人吧?” 傅熙喆抬眼望着吉时,微微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钟敬勋有什么爱好或者习惯吗?”吉时问。 傅熙喆显然对这个问题很惊异,惊异之后是茫然,他思考了片刻,苦笑摇头,“我竟然从未注意过钟叔有什么爱好或者习惯。你们也看到过,他就像是个机器人,不单单说话像,平时生活中也像。他,他没有爱好,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习惯。” 易文翰对这一点倒是不怀疑,之前刚刚案发时,分局的刑警就曾经去过傅家豪宅,也就是钟敬勋的住处,搜过他的房间。 钟敬勋应该是极简主义的践行者,他的房间里只有生活必备品,连同相同款式的衣服加起来装不满一只旅行箱。从他的房间他的个人物品,看不出这个人有任何爱好习惯。 “对了,钟叔不久前跟我提过一句,”傅熙喆突然想到什么,紧张地说,“他说他打算明年提前退休,搬到外面去住。我当时还说,退休也不必搬走,一个人独居不如住在我那。当时他坚决表示要搬走。他这个人说一不二,我也就没有勉强。” “明年退休,那也没几个月了,他找好住处了吗?”易文翰问。 “不知道。你们可以查查看,他是不是买房了,或者是打算长期租房。我们家对钟叔一向大方,这些年,他的收入买个像样的房子绝对绰绰有余。” 易文翰不喜欢傅熙喆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转移话题,掏出了肖垚的照片给傅熙喆看,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傅熙喆认真看过,摇头,“不认识。” “肖垚,这个名字呢?” “肖垚?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傅熙喆的样子很诚恳。 “他不是分蛋糕的人?”吉时追问。 “这个嘛,”傅熙喆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至少他不在我的名单上,但不能保证,他不在我名单上的人之中其中某个人的名单上。换言之,我只管按时间以合法理由把分红发到这些人的账户上,至于之后他们怎么分发这笔钱,不是我的范畴。这个肖垚,该不会也死了?” 易文翰指了指桌面上日期的那张纸,“6月28日,钟敬勋杀害的就是这个肖垚。” “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过去,也许是有人泄露了秘密,为了封口,不得不用钱去堵肖垚的嘴。后来钟叔得知这个肖垚也是知情人,那么自然也会把他纳入清除的名单。”傅熙喆苦笑叹气,小声嘀咕,“钟叔啊钟叔,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跟我商量啊。” 易文翰收回桌上的日期和肖垚的照片,打算告辞。傅熙喆却一把按住写有日期的那张纸,手指压在最后一个日期,9月9日上,咬着牙问:“钟叔是被他想要杀害的人给反杀的,对吧?” 易文翰不置可否。 “是谁?”傅熙喆的眼神里闪过寒光。 “莫说我不知道是谁,就算知道是谁,也不会告诉你——双手干干净净的企业家傅先生。”易文翰只要一开口,就习惯性讽刺傅熙喆。 傅熙喆早已经习惯了易文翰对他的敌意,也不生气,而是诚恳解释:“易队长,我相信以你看人的经验,应该能够看得出我没有说谎,可是你又不情愿接受这个推断。不得不承认,你对我有偏见,仇人滤镜,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我是伍峻的后代,而伍峻参与杀害了无辜的傅琛。” 易文翰耸肩,算是默认。 “但你对同样是跟伍峻有血脉关联的吉老师就非常信任,你们是朋友,是搭档,这一点让我坚信,易队长对我的偏见更多是源于不了解。如果你了解我,愿意跟我成为朋友……” 易文翰抬手阻止傅熙喆说下去,不可思议地反问:“跟你成为朋友?” “不可能吗?说真的,我很羡慕你们二位的友情。我们三个年龄相仿,吉老师又可以算作是我们俩之间的纽带……” 吉时也做出了“打住”的手势,潜意识里抵触“成为朋友”这个提议,“傅先生,有关钟敬勋的案子,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告辞。” 刚一出傅承大厦,吉时就急着表态,“哥,我的立场绝对坚定,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任他傅熙喆如何糖衣炮弹,我都初心不改,我绝对不可能做你们之间的纽带。” 易文翰被吉时给逗乐了,“你这么紧张干吗?” 吉时的紧张源于血脉上的自卑,虽然他明明知道伍峻的罪行跟他的人品立场无关,可是就是控制不住去想他和易文翰祖辈的恩怨,隐隐担忧两人的友情会被影响。 “其实傅熙喆说得没错。”易文翰像是自言自语。 “啊?哪句没错?” “我对他有仇人滤镜,可偏偏对你没有,也许,”易文翰歪头,自嘲地说,“我仇富?” 吉时点头,“还真的有这个可能,老实说,其实我也一样。仇富算是一种人性之中的劣根性,也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 第六章 杀手的庇佑 离开傅承大厦,易文翰和吉时马上朝监狱进发。易文翰已经事先联系好了狱方,他要跟很可能是替钟敬勋顶了杀人罪的张宇凡聊聊。 “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杀肖垚,我就是想教训他一顿,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张宇凡得知易文翰和吉时是来找他问肖垚的事儿,张口就来。 易文翰掏出钟敬勋的照片,“这个人,你见过吗?” 张宇凡皱着眉看了足足十秒钟,突然瞪大眼,大叫一声:“有钱的老头!” 不出所料,狱警呵斥,让他老实点。 “什么有钱的老头?你认识他?”易文翰追问,他看过张宇凡的口供,里面可没听到过什么“有钱的老头”。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啦!”张宇凡还是难以抑制的兴奋。 狱警还想呵斥,易文翰抬手阻拦,追问张宇凡,“你先别激动,赶紧把话说明白。” “那天我喝了酒,就是我打肖垚的那个晚上。就是因为我当时醉醺醺的,所以他们说我不记得捅人的力道。可我就算再怎么醉,我手上也是有准头的,我不想杀人,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一点我很清楚!” 易文翰扶着额头,耐心快要耗尽,“说有钱的老头。” “对呀,正是因为我当时有点醉了,所以一直没想起来,直到现在看到这张照片我才想起来,当时我边打边问,问肖垚为什么要出卖我?当初跟着我干,我可是从来没亏待过他。” “他怎么说?”易文翰冷冷地问。 “他当时抱着头求饶,提到了一个有钱的老头,说当年有个老头威胁他,说我们追债追到他的人身上了,饶不了他,除非肖垚去自首,举报我们,否则就杀了肖垚。” “还有呢?” 张宇凡仰着头,苦着脸努力回忆,“我当时没把这话当回事儿,以为肖垚这小子说谎糊弄我,你想啊,一个老头,能有什么可怕的?吓唬肖垚一句,他就能出卖我,自己也去蹲监狱?” “不能。”吉时回答,引导张宇凡往下说。 “后来肖垚跟我求饶的时候说,只要我放过他,他就给我钱,让我再等他一天,明天他就能有十万,全都给我。我当时只当他胡说八道,我出来以后找以前的兄弟打听过,肖垚出狱后是有点钱,但他做买卖都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哪来的钱?” “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张宇凡的兴奋指数不降反升,“这个老头,这照片上的不就是老头嘛,看他西装革履的,挺有钱,他就是那个有钱老头吧?我没杀肖垚,真的。你们是不是查到了,凶手是他,是他对吧?” “你说肖垚出狱后有钱做买卖,多少钱,从哪来的?”易文翰不答反问。 “不知道,你们可以去找强子,就是张强去问,他也是我原来的小弟,跟肖垚一起合伙做买卖的。我出狱以后就是找他打听到肖垚的下落,去教训他的。” “你们当初被捕之前,追债的人之中,有谁比较特别吗?”易文翰抓住了重点,重点就是有钱老头,也就是钟敬勋所谓的“追债追到了他的人身上”。 “没有啊,找我们借钱的都是一些普通人,都是小额,都是一些虚荣的大学生和白领,还有几个沉迷于赌博的。就算是利滚利最大金额也不过是十几万。” 易文翰也不打算多问,反正只要查张宇凡的案件卷宗,总能查到当初高利贷团伙的借贷受害者。 离开监狱,二人直奔张强所在。 张强也是刑满释放人员,只不过他当初在高利贷团伙中就是个刚刚加入不久的最底层,也没有实施什么恶劣犯罪,所以就被叛了半年刑期。现在人家开了个炸鸡档口,也算是创业成功。 从张强那里得知,肖垚出狱后找到张强,由肖垚出资,张强负责后厨,二人合伙开了一家饭店,肖垚是老板,张强就是个技术股。当时肖垚拿出了30万,张强问过这钱哪来的,肖垚只是含糊其辞,说是中了彩票,是老天奖赏他改邪归正。 下午,易文翰和吉时回到市局,等待着各路反馈,整合案情。 高朗的工作效率很高,很快便调出了钟敬勋的所有银行账户大额交易记录,并且画了重点,递交到易文翰的办公室。 易文翰看过高朗画了重点的交易记录,对吉时说:“肖垚入狱之前,钟敬勋就从个人账户中提了30万。而且肖垚从来没有中过彩票,所谓的老天奖赏他改邪归正,其实是钟敬勋奖赏的。” “那么问题来了,”吉时不解地问,“如果钟敬勋给肖垚钱,是因为肖垚也是罪恶分红的知情者,他以这个秘密作为要挟获取30万,肖垚又为什么要自首和举报老大,进监狱呆了两年?躲避钟敬勋这个杀手吗?” “想要躲避钟敬勋的追杀大可以拿着钱去外地。出卖同伙,跟同伙一起进监狱服刑,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除非肖垚必须这么做,才能有30万的奖金。”易文翰不得不改变思路,因为肖垚身上的种种线索都显示他跟罪恶分红的人和事儿不沾边。 “也就是说,当初钟敬勋找上肖垚,并不是单纯威胁他去自首,而是威胁加上利诱,让肖垚甘愿冒险出卖老大,自己也蹲了两年监狱,换取了这30万。”吉时感慨,这个肖垚是富贵能淫,威武能屈,但也的的确确是做了个正确的选择,改邪归正还有奖金,这样的好事儿的确是撞大运了。 “站在钟敬勋的角度,”易文翰分析,“他找上肖垚又是威胁又是利诱的原因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人’借了高利贷,无法还债,又被这群流氓威胁,他想要解救这个‘他的人’,有两种方法。” 吉时会意,继续分析,“钟敬勋有钱,他完全可以代替‘他的人’去还债,但这样一来,‘他的人’就会知道有人替自己还债。能够找高利贷借钱,又有人替自己还债,这个人百分百还会再借,要么就是缠定了钟敬勋,从他这儿榨取财富。” “所以为了彻底杜绝‘他的人’沉沦于借高利贷,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捣毁这个高利贷团伙。这样一来,‘他的人’不但不用再还高额利息,也能就此警醒,不再借债,更加不会缠上一直在暗处运作的钟敬勋。”易文翰默默感叹,钟敬勋的确聪明,他当初选择了最佳途径。 “这个钟敬勋的人到底是谁啊?”吉时提出目前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易文翰笃定,这个借高利贷的人也不是分蛋糕的人,因为这些人有傅家长达将近一百年的“喂养”,各自都积累了相当的财富,怎么也不会沦落到去找小额借贷的高利贷。 “我已经派人去调卷宗去了,张宇凡的高利贷团伙不大,本身也没有多少钱,都是小额借贷,估计找他们借债的人也不多。钟敬勋的人,应该不难查。”易文翰信心满满。 “如果这个钟敬勋的人也跟罪恶分红无关呢?”吉时也越来越怀疑,钟敬勋的七串犯罪密码中,6月28日的肖垚和9月9日的反杀凶手,是另一个系统。 易文翰不答,但却越来越倾向于另一个推测方向:钟敬勋这个机器人其实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他急着退休,急着搬离傅家,最近这些年他有很多自由时间,他有“他的人”,甘愿为了“他的人”花30万。也许,钟敬勋这个杀手有他自己的故事,有他自己想要铲除的人。 之前易文翰一直瞒着自己的团队,钟敬勋跟钱益多和纪潇潇之间的关系,也没有申请并案,也不开专案会议,就只是跟吉时在办公室里开小会。他想要等到更多的证据出现,到不得已的情况下再坦白一切。现在看来,暂时有所保留是明智的。 不久,手下送来了张宇凡的卷宗,身为高利贷团伙的首脑,这家伙有自己的账本,账本作为证物,里面有关借贷人的身份信息记录得一清二楚。 一共29人,这个工作量不算大。易文翰大致看了一遍这些人的身份信息和当初的口供,看不出他们与钟敬勋有何联系。于是便把任务分派下去,他要知道这29人更加深入的信息背景和现状。 专案组一直忙到了傍晚,有关29人的详细资料出炉,又被送到易文翰面前。 易文翰专注于看资料,一旁的吉时则是继续利用长时间或者碎片时间去研究他的密码。二人埋首于各自的任务,办公室里陷入沉静。 “牧紫?”易文翰突然惊讶地叫出这两个字。 “什么?”吉时抬头,“有可疑的人?” “这29个人之中,有一个已经过世,她叫牧紫,28岁,因为情感纠葛跳楼自杀。” 吉时凑过来,“她会是钟敬勋的人?情感纠葛,该不会是跟钟敬勋有情感纠葛吧?” 易文翰转头望向吉时,一脸凝重,“她是不是钟敬勋的人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跳楼的日子很巧,跟钱益多溺水身亡是同一天,也就是2021年5月11日。” 吉时最近一直跟密码打交道,把七个时间倒背如流,他一直认定这个日子是钱益多的死期,日期后面的乱码代表的是钱益多。难道,又是他们搞错了? 难道傅熙喆没说谎,钟敬勋当时也没有跟傅熙喆说谎,打从傅熙喆命令钟敬勋不许动那些人之后,钟敬勋真的听话,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死跟钟敬勋无关? “等一下,纪潇潇的死亡推断时间是8月2日至3日,而钟敬勋的密码里记载的是8月4日,你之前说可能是时间有误,”吉时恍然,终于明白了易文翰为何神色如此凝重,“现在看来,我们可能真的是搞错了,这两个日期,钟敬勋这个杀手真的杀人了,只不过根本就不是钱益多和纪潇潇!他没有对傅熙喆说谎,傅熙喆也没有对我们说谎!” 易文翰眉心紧蹙,随着他们的调查,谜题一边减少一边又增多,他们走进了另一个迷局之中。“如果真是这样,5月11日钟敬勋杀害的是这个叫牧紫的女人,那么未知的身份就又多出来一个,8月4日,钟敬勋杀了谁?” “肖垚、牧紫、8月4日的未知死者和9月9日反杀的凶手,这四个人就是小木屋里被扯掉的那四张照片。他们四个人都是钟敬勋的目标,他们之间有所关联!”吉时自信总结。 ------------ 第七章 摇摆不定的拜金女 周一上午,易文翰看到了牧紫自杀前留的遗书。遗书是她打在电脑上的,无法证明是她亲自打的;跳楼的地点是她名下的公寓,22层,这套公寓是她的男友,或者是说包养她的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遗书内容如下: 我是个坏女人,我该死。我夹在两个男人之间,摇摆不定。 一边是大叔,一边是康康,我左右为难。 工作真的很苦,被大叔这样宠爱,不用工作,真的很幸福。可是大叔真的老了,我怎么可能爱上一个老男人?跟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是强忍着胃部的翻涌,我真的恶心。 愿意倾尽所有爱我、跟我结婚的是康康,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连买结婚钻戒的钱都是东拼西凑的,他拿什么买房?拿什么满足我已经习惯成日常的虚荣?他买得起香奈儿爱马仕吗?他养得起我年迈的父母吗?他能让我以后永远不用工作吗? 我骗了大叔,说已经跟康康一刀两断,享受着他爱的供养;我也骗了康康,默许他去借钱,甚至不惜去犯罪也要弄到钱跟我结婚。我给他希望,享受一个男人为了我而甘愿自我毁灭。这让我特别有成就感。 我享受着两个男人对我的好,我要钱,也要情,我两样都想要。我是个坏女人。我越来越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无法面对大叔,也无法面对康康,更加无法面对我的父母。 康康说,他可以去抢银行,他要去绑架有钱人家的孩子,他可以为了跟我结婚做任何疯狂的事。我没有阻止他,甚至还鼓励他,帮他策划,催促他去实施。因为我知道我无法摆脱他,再这样下去,大叔一定会发现我跟康康还在暗度陈仓。我唯一能够想到摆脱他的方式就是让他自己去毁灭。我相信哪怕落网,他也不会供出我,他就是那么傻傻地爱着我。 我可真是个魔鬼。 就在今天,大叔说他愿意为了我离婚,宁可净身出户。我假装很感动,我没法说出口,让他别离婚,别净身出户,没法告诉他,如果没了钱,我一秒钟都不会在他身边停留,因为他让我恶心。 可大叔是认真的,我该怎么办?事情再发展下去,康康会铸成大错,会坐牢,大叔会一无所有,我也会一无所有。 我把我的烦恼讲给了我的好朋友,她狠狠骂了我,说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对这个世界的亵渎,我很脏,脏得污染环境。其实我觉得她说的对。我也鄙视我自己,一直都是! 我马上就要失去我所拥有的一切了,康康、大叔,还有一直以来麻痹我,让我暂时忘却烦恼的金钱。没有了这些,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根本不敢想象没有这些的生活,重新回到穷人的生活,跟大叔一起过贫贱日子的生活,与其那样,不如去死。 康康,大叔,你们两个蠢男人,这就是我,你们爱的牧紫,可笑吧,你们到今天才认识真正的我!永别了,对不起! 这算什么遗书?这根本就是认罪书嘛,这根本够不成自杀动机啊。一个拜金女,会为了一个金主要净身出户地离婚,让自己没了财路就自杀?她会寻找下一个金主好不好? 可疑的遗书加重了砝码,牧紫并非自杀而是死于钟敬勋之手的砝码。易文翰猜测,这是钟敬勋的手笔,是钟敬勋把牧紫推下楼坠亡,而在这之前,他用牧紫的电脑打了所谓的遗书。 已知的两个受害肖垚和牧紫之间的关系已经确定——虚荣的牧紫6年前就曾经借过高利贷。现在的问题是,钟敬勋所谓的“他的人”是不是牧紫?他又为何要杀死牧紫? 钟敬勋是牧紫的第三个男人?这推断连易文翰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钟敬勋那个机器人会包养一个拜金女,又任凭这女人在三个男人之间纠缠这么久,最后动怒杀人? 难道,牧紫是钟敬勋的女儿?“他的人”是这么个意思?也不可能,虎毒不食子啊。 牧紫的父母在老家,但是这个康康和大叔应该在本地,易文翰打算从他们口中了解牧紫,看看一个拜金女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了钟敬勋,拜金女身边的哪一位可能是那个反杀钟敬勋的凶手。 上午,易文翰和高朗在大叔耿飞的公司见到了这位现年55岁的董事长。 “事情已经过去半年了,为什么又来找我?对于牧紫的死,我该说的都说过无数次了。”耿飞很不耐烦的样子,“中午我太太会过来,请你们尽快问吧。” “我看过牧紫的遗书,觉得她的自杀动机说不过去。”易文翰开门见山。 耿飞苦笑,“正常人眼里,所有轻生的人的动机都说不过去。我只能说,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你是真的想要因为牧紫离婚,净身出户吗?”高朗很认真地问,他的这个问题惹得易文翰和耿飞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好像是在问:少年,你脑子没问题吧? 耿飞笑容中的苦涩更浓,“怎么可能?我就是为了哄她,随口那么一说,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当真。我以为她是装纯,没想到她是真蠢。” “牧紫还有一个康康,你知道吗?”高朗觉得,耿飞对牧紫有杀人动机,因为牧紫脚踩两船,以耿飞的财力,他完全可以雇佣钟敬勋这个杀手。 “我知道,牧紫跟我提过她这个前男友,说他们都分手好几年了。最近又联系上是因为前男友有事情找她帮忙,他们私下里联系过几次。但我不在乎,真的,我对牧紫的占有欲没那么强,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这就是一场游戏,何必认真?” “所以你不生气?”高朗不敢置信。 耿飞看高朗的表情越发古怪,觉得高朗倒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异类,“你养了一只猫,看见她跟别人撒娇,你会生气吗?猫而已嘛。” 易文翰掏出了钟敬勋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耿飞看了两眼,摇头,“这人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莫非牧紫还有别的金主?不应该啊,要是有,她的遗书里应该也会提到这个人啊。” 易文翰心想,如果遗书就是这个人伪造的,那自然不会提到。 “这人是谁啊?”耿飞问。 “是最近一起命案的死者,我们查到他跟牧紫可能有所关联。牧紫的人际关系里真的没有这样一个人?” “对了,”耿飞突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是那个人?” “什么人?”高朗激动地追问。 “我跟牧紫在一起之后,她也就不上班了,每天除了去美容院就是逛街,除了我和她的前男友之外,我还真的对她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但是她曾经跟我提过一嘴,她说她跟前男友真的已经彻底断了,之所以要帮前男友是为了还人情。” 易文翰和高朗这个急啊,这个耿飞怎么还在说前男友,还不进入正题。 “我当时也没多问,是她自己跟我说的,说这个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大学的时候,有个色狼老师对她性骚扰,她敢怒不敢言。是她的前男友找到色狼老师,把对方揍了一顿,打到对方鼻骨肋骨骨折。为此,前男友差点被学校开除,拘留了一周不说,因为赔不起费用还差点惹上官司。” “你说的人就是色狼老师?”易文翰不免失望,因为钟敬勋绝对不可能是大学老师。 “是呀,除此之外,我是真的想不到别人了。” “9月9日晚间你在哪?”易文翰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武力值跟钟敬勋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但还是要例行询问一下。 “还能在哪?我每晚都回家跟老婆孩子们在一起。”耿飞意识到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明,显然自己成了嫌疑人,态度不太友好。 离开写字楼,易文翰把验证耿飞不在场证明的任务派发下去,然后和高朗又马不停蹄,找到了牧紫的前男友,李志康打工的公司。 “帮忙?帮什么忙?”李志康莫名其妙,“我从来没有找过牧紫帮什么忙啊,再说了,她能帮我什么?我当初找她就是想要跟她重归于好啊。我其实知道,她当时傍上了一个大款,我就是想要用真情感动她,让她回到我身边。” 易文翰了然,牧紫对耿飞说谎了,她根本就不是还李志康人情,在被包养的同时跟李志康接触,单纯就是享受年轻人的爱情。 “你所谓的真情感动就是牧紫遗书中说的,为了跟她结婚,借钱买钻戒,还打算去抢银行或者绑架有钱人家的小孩?”高朗无法理解地问,他的这个问题又一次招来了李志康惊讶的表情,好像是在问:少年,你脑子没问题吧? “开玩笑,这怎么可能?我就是随便一说,骗牧紫的。我没钱,跟那个老男人对比,唯一的优势就是我的真心啊。我为了让牧紫相信我爱她爱到不顾一切,甜言蜜语的时候免不了要信口胡说的。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她居然信了!” 易文翰更加笃定,牧紫的遗书是伪造的。两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就能让一个拜金女全然相信,突然良心发现,无法面对自己从而自杀? “这个人,你见过吗?”易文翰又拿出了钟敬勋的照片。 李志康看了几秒,皱眉回忆,茫然摇头,“没见过,他是谁?跟牧紫有关?” “可能有关,”易文翰懒得多说,又转移话题,“大学时候性骚扰牧紫的老师,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怎么又突然提到他?”李志康更加莫名其妙。 “这个老师叫什么,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易文翰顺藤摸瓜,碰运气。 “他叫湛清波,当年他欺人太甚,我又年轻气盛,手下没分寸,所以就……” “后来这事儿怎么解决的?” “后来湛清波报警,我被拘留,我掏不起赔偿金,他还要起诉我。后来湛清波又放弃起诉了,说跟我私了,只要我道歉,不把这事儿张扬出去,让他能够保住饭碗,他就不追究了。” “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追究了?”高朗好奇。 “是啊,我也奇怪呢。后来牧紫跟我说,是她去找过湛清波,拿曝光他的人品做威胁。我跟牧紫当初感情是真的好,我为了她能不顾一切,她为了我,敢于跟那个色魔谈判。唉,只可惜我们有缘无分,她怎么就那么傻。”李志康情难自禁,哽咽流泪。 “9月9日晚间,你在哪里?”还是例行询问。 李志康一时间无法从悲伤中脱离,有点心不在焉,想了想说:“最近公司好久没有加班了,我也没什么业余活动,那天我应该也是回家过夜,我租房住,有三个室友。” 要来了家庭住址和合租室友的联系方式后,易文翰又把验证李志康不在场证明的任务派发下去。 ------------ 第八章 五音不全的启发 下午,易文翰和高朗来到了尚城一所职业学院,见到了仍旧在此任教的老师湛清波。 听到是为了询问牧紫的事而来,这位老师的第一反应是无所谓和不耐烦。可看到钟敬勋照片的时候,湛清波的第一反应则是惊讶。 “你认识?”易文翰的威慑力都在这简短的三个字里。 湛清波收起了无所谓和不耐烦,反而非常诚恳,“有点眼熟。但是我毕竟是个老师,这么多年,学生啊,学生家长啊,同事啊,接触的人很多,我们学校师资流动还是挺大的。说实话,我是真想不起来是谁啊,就是觉得眼熟,在哪见过。这人谁呀?跟牧紫有关?” “当初你被李志康打伤,为什么中途变卦,跟他私了?”易文翰问。 湛清波干笑两声,“这个嘛,被打之后,我在气头上,可是后来仔细想想,这事儿要是真的纠缠下去,对我的名声没好处。” “是你自己想开的,没人劝你威胁你,或者说,提醒你?” “当然没有。”湛清波斩钉截铁。 “不是牧紫以曝光你的行径威胁你放弃追责的?” “没有,就是我自己作的决定。” 易文翰看得出湛清波在说谎,但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在意,湛清波爱面子,不愿承认自己被女学生要挟,也能理解。 “9月9日晚间,你在哪?”易文翰问。 “我,大晚上,我肯定,肯定是在家啊。”湛清波看起来不像是心理素质低的人,但是面对易文翰,他还是露怯。 “是吗,”易文翰的双眼如寒潭,语气如冰锥,“你应该知道,城市里到处遍布监控,证实你是否说谎不是什么难事。” 湛清波吞了口口水,躲避易文翰的眼神,不再说话。 回市局的路上,高朗兴致勃勃地问:“易队,依你看,他们三个谁最可疑?凶手是不是在他们其中?” 这三人最可疑的是湛清波,傻子都能看得出,易文翰拒绝回答这种傻瓜问题,直接回答第二个问题,“进一步查,如果没有不在场证明,查指纹和DNA。” “没错,”高朗胜券在握,“钟敬勋的笔记本上有指纹,现场还有不属于钟敬勋的血迹,凶器上锤子木柄上也有少量血迹,只要能够对上,准是凶手。” 刚刚易文翰也观察过三人的手掌,但毕竟是锤子木柄木刺造成的伤口流血,那么小的伤口经过这几天完全有可能彻底愈合,所以三人的手完好无损。看头面部,也没人挂彩受伤。易文翰不由担心凶手并不在这三人之中。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吉时回到办公室,正好赶上音乐老师来串门,跟几个女教师聊天。 音乐女教师吐槽:“吉老师,你们班上那个赵谦今天可是把我给逗乐了。” “怎么了?”吉时好奇。 “上午音乐课,我让全班合唱,总有一个声音鹤立鸡群,就是不在调上,声音还特别大。我也听不出是谁,结果赵谦的同桌举手告状,说赵谦总是跑调,声音还特别大,拐得她也跟着跑调。” 吉时被逗乐,赵谦的确是他们班的活宝,“这小子故意捣乱吧?” “还真不是。我让赵谦自己站起来独唱,结果全班都笑得前仰后合,他自己完全听不出自己是跑调的。他就是个天生的五音不全。” 数学老师提问:“对了,为什么叫五音不全啊,我记得音调不只是五个吧?好像是七个吧?” “那个不叫音调,叫音阶,一共有七个。”音乐老师说完,便张口就来,把七个音阶唱了出来,又倒着唱了一遍。 数学老师笑着说:“每天早上我都能听见您这样练嗓子。这不是七个嘛,为什么叫五音不全啊?” 音乐老师刚想回答,瞧见了吉时,便把接力棒给了他,“解释成语,还是让吉老师来吧。” 吉时在轻松的氛围内也是全身放松,闲聊似的给数学老师和其他等着答案的老师科普,“西方音乐是七个音阶,咱们中国是文明古国,音乐的发展也有悠久历史,但古乐曲是五个音阶,同西方有别。古中乐的五音相当于do、 e、mi、sol、la,少了fa和si。” “怪不得叫五音不全,不叫七音不全啊。”数学老师恍然大悟。 吉时继续输出:“当然,古中乐的五音唱名跟西方也是不同的,唐代时用‘合、四、乙、尺、工’;更古则用‘宫、商、角、徵、羽’。” “那古代的乐曲真的就没有fa和si这两个音吗?”数学老师不敢置信地问,“少两个音,那曲子还能好听吗?” 这一次音乐老师不吐不快了,“少两个音怎么就不能好听了呢?正宗中国古乐曲,就是没有fa和si的。比如一直流传到现在的江北小调,就是古曲,还有名古曲,岳飞作词的也是一样,看乐谱的话,都是没有fa和si。照样好听。” 吉时本来正在整理教案,一边忙一边闲聊,听音乐老师提到了“茉莉花”,他的动作僵住。茉莉花,茉莉花,这个词或者说这个形象为什么有一种熟悉感? 很快,吉时想到了,他看到的钟敬勋的卷宗之中,有一张物证照片,是钟敬勋的笔记本,封皮上就有一朵小花,看形态就是茉莉花。 吉时丢下教案,马上掏出手机去看钟敬勋的密码。看了几秒之后,掏出纸笔写写画画,似乎已经与仍旧闲聊的几个老师身处不同次元。 几分钟后,吉时连打招呼都顾不上,第一次直接早退了。他出了校门,打车直奔市局。 一路奔上楼,吉时见易文翰办公室的门开着,直接冲进去,“哥,密码,密码,破译了!” 易文翰一看吉时这架势,意识到这个文检顾问是真的破译了密码,而且有相当的把握,赶紧让他坐下,调整呼吸,自己则是去给这位义务服务的顾问倒水。 吉时喝了一大口水,心急地解释:“茉莉花,其实钟敬勋密码的秘钥就是茉莉花,他是特意买了这么一个笔记本去记载他的密码,又或者,无意中看到了这个有茉莉花的笔记本,启发他编写了这个密码。” 易文翰云里雾里,茉莉花怎么当秘钥? “我说的茉莉花不是茉莉花,而是古曲小调。”吉时说完,便哼唱起了熟悉的旋律,“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 “所以呢?”易文翰还在云雾之中。 “你上网去搜一下这首歌的简谱。”吉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让易文翰自己去挖掘答案。 易文翰乖乖听话,坐在电脑前搜索。听到吉时说简谱而不是五线谱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因为简谱是数字,而密码中大部分都是数字。 “怎么样?这简谱里,你看出了什么?”吉时继续启发。 吉时这么一问,易文翰总算拨云见日,激动地说:“没有4和7!” “没错,这首歌里没有fa和si两个音,对应简谱,就是4和7,所以破译密码第一步要做的就是把密码一分为二,前面日期是不用破译的明文,只专注于后面的密文。第二步就是去掉密文中的4和7,这两个数字是干扰信息。” 易文翰在纸上勾画一番,出去这两个数字之后,他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七个音阶不单单对应简谱中的1-7七个数字,也对应字母,分别是C、D、E、F、G、A、B,fa和si这两个音阶分别是B和F,所以第三步还要去掉这两个字母,它们也是干扰信息。” 按照吉时的说法,易文翰又重新列了一张纯净版的密码单子,去除掉了所有干扰信息。 19910909 x212021q0901 g 19970723 120925010801 20010430 q0901 230509 20210511 13212609 20210628 x090115250115 20210804 030805 100901 082101 20210909 260801 q09 g0215 “剩下的密文之中,大部分是数字,字母占比很小,而且重复出现,可以先把他们提取出来。”吉时继续指挥。 易文翰照做,提取出字母:x、 、g、q. “只有这四个字母,它们有什么特殊意义吗?”易文翰又一次坠入云雾之中。 “我看过钟敬勋浏览过的网页,简单密码学入门,也试着用最简单的凯撒密码、维吉尼亚密码和栅栏密码去套用过,结果都不对。我当时就在想,不可能钟敬勋比我还聪明,有耐心,去编写更加复杂的密码。”吉时边笑边说。 “看你的样子,你这次自负完全正确?”易文翰忍不住调侃。 “没错,事实证明,我用那三种最简单密码套用破译失败之后,没有去尝试更复杂的密码是正确的。事实上,我不是把密码的破译工作给简单化了,而是复杂化了。钟敬勋的密码比最简单的凯撒密码还要简单。” 吉时这么一说,易文翰赶紧低头再去看这纯净版的密码,既然这么简单,他要是还不能自己破译出来,岂不丢人? 已知:钟敬勋用数字和字母去表现音阶,而剩下的密文中的字母除了G,其他都不代表音阶,数字也有超出1-7范围的,所以推断不能再用音乐去破解。 已知:钟敬勋的密码比最简单的凯撒密码还要简单。还有什么加密方法比移动字母还简单呢? 突然,易文翰灵光一闪,又在电脑上搜索。这一次,他搜到了一张图,一张字母和数字最简单的对应图——26个字母分别对应26个数字。 易文翰找到了那四个字母对应的数字,x对应24、 对应14、g对应07、q对应17.这些数字中正好都有之前被去掉的干扰信息——4和7.所以不能用数字去代替这些字母,因为如果使用数字,就会被当做无用信息被删除掉! ------------ 第九章 隐匿的母子 易文翰保留这些字母,根据对应表,把数字转换成字母,经过这最后一个步骤,终于把密文转换为明文: 19910909 xutuqia g 19970723 liyaha 20010430 qia wei 20210511 muzi 20210628 xiaoyao 20210804 che jia hua 20210909 zha qi gbo 拼音啊,果然符合钟敬勋的学历特征。但也有出乎易文翰意料的,那就是前三个人名跟他设想中的受害者不同。 易文翰本以为对应时间,前面三个应该是姜力钧、许菁菁和殷大昌,可现在却是完全不同的三个名字。 吉时也凑过来,指着前面的三个拼音问:“这些人是什么人啊?要是通过拼音去查人名,各种同音字太多了,再加上四种声调的组合,这得查到什么时候?” “有两个不用查,”易文翰在第一和第三个拼音后方写上了两个名字,边写边说,“许图强和钱伟,这两个名字我有印象,许图强是许菁菁的父亲,许菁菁出事前他就病故了,钱伟是钱益多的祖父,还活着。” 吉时恍然,“许图强病故的时间不在这上面,钱伟又还活着,难道这两个名字不是死者,而是——凶手?许图强伪造车祸撞死了姜力钧,钱伟伪造意外触电的假象,电死了殷大昌?” 易文翰用力点头,“真的就像是傅熙喆说的一样,也跟我最初推测的一样,他们这些人是自相残杀。是傅熙喆的父亲傅沧源安排了人性的陷阱,引得这些人坠入其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傅沧源就是渔翁。” “这么说,钟敬勋这个杀手账本上记录的不只是他杀害的人,还记录了在他暗中操控下,间接引发的杀戮,对应的直接凶手。”吉时把手指指向第二个名字的拼音,“那么这个人呢?是她杀害了许菁菁?” “这个名字我很陌生,不过也可以查一下,看看是不是那八个人之中的亲眷。”易文翰盯着拼音,脑子里各种拼凑汉字,很快又败下阵来,如果那八个人的亲眷中没有这个名字,那么想要查他,就是大海捞针。 吉时的注意力继续下移,“牧紫和肖垚都对上了,后面这两个呢?” “最后一个是湛清波,牧紫的大学老师。我和高朗刚刚见过他,这家伙言辞闪烁,明显说谎,明天一早,我便申请去取他的指纹和DNA。至于这个陈建华,暂且叫他陈建华吧,也好查,他不同于前面三个是凶手,一定也是死者,有时间,有名字的拼音,查到他是分分钟的事儿。” 果然,高朗工作效率极高,有具体日期和名字的拼音,任务派下去不到三分钟便有了结果。结果还挺令人意外,因为此人的名字就叫陈建华,跟易文翰推测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陈建华,70岁高龄,早年丧偶,独居在一栋破旧的楼房里,死于煤气泄漏的意外。查询陈建华的人际背景,更是跟钟敬勋八竿子打不着。 “易队,”进来汇报工作的高朗示意易文翰翻看他上交资料的第三页,“你看看第三页陈建华的不动产交易记录。陈建华虽然跟钟敬勋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他跟我们今天见过的一个人,有过交易关系。” 易文翰赶紧翻看第三页,上面是房产局的交易信息,2010年8月10日,陈建华购买了他生前独居的那套小破房子,售房者的名字很熟悉,正是李志康。根据记录,李志康的这套房子是他继承而来,原本房子的所有者是李志康的母亲——李娅寒。 吉时凑过去看,在注意到人名之后,他被几串数字给惊讶到了,脱口而出:“不是吧?位置这么偏,1990年的40米的一楼,2010年卖了一百万!应该不是校区房吧?如果是校区房,陈建华应该转手卖出去,而不是一住就是11年啊。” 易文翰无视吉时对房子和价格的惊诧,对高朗说:“查李娅寒。” 很快,李娅寒的户籍资料呈现在眼前。 李娅寒的死亡是失踪数年之后法律上认定的死亡,也就是说,她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李娅寒未婚,却在20岁产下一子,取名李志康,母子俩在那栋40米的老房子里相依为命。 钟敬勋犯罪密码中的李娅寒竟然是李志康的母亲!这段隐秘的母子关系恐怕就是案件破解的关键。 1997年,李志康5岁,25岁的李娅寒失踪。随后李志康辗转被送去了儿童福利院,5岁至18岁的这13年,李志康一直在福利院,直到18岁,李志康考上了尚城职业学院。 其实说考上不合适,因为李志康的高考成绩只有二百多分,而职业学院是一所不看分数,学费奇高的大专院校。按理来说,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哪来的钱去读这样的学校? 李志康的运气真不错,就在上大学的前一个月,他居然卖掉了母亲留下的那栋老房子,而且是以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卖了一百万。这下别说是三年学费了,连生活费和在大学期间交女友谈恋爱都足够了。 可能就是因为有了一百万的李志康在大学里太过阔绰了,吸引了牧紫这样的拜金女,这两人一个爱美女,一个爱金钱,一拍即合。 易文翰收好所有资料,准备下班。 吉时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推理蓝本,他问:“那湛清波的指纹和DNA,还取来比对吗?” “湛清波闪烁其词,而且他的名字就在钟敬勋的账本上,他仍然是最大嫌疑人。明天一早我就安排,直接把人给带来问询,取他的生物检材。今天先这样。下班吧。” 周日清早,吉时带着满腔热情和好奇赶往市局。 “怎么样?”走廊里遇到高朗,吉时便急着问结果。 高朗指了指问询室的方向,“湛清波来了,刚取完生物检材,易队正问他呢。” “他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吉时追问。 高朗嫌弃地笑笑,“别说,人家真有不在场证明,不过不是他说的在家里过夜,而是在外面过夜。证人是个失足女,怪不得他要隐瞒呢。” “这么说,指纹和血液应该也对不上。”吉时不免失望,相比较那个人,吉时还是希望湛清波是凶手。 问询室里,易文翰拿出了失足女的口供,等湛清波看过之后,他冷冷地问:“为什么说谎?” 湛清波脸色青红不定,最后干脆破罐破摔,“废话,这种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哪能直说?反正我没杀过人,不怕你们查。” 易文翰眯眼,冷嘲热讽,“不光彩吗?听你理直气壮的语气,不像啊?” 湛清波冷哼一声,“都是男人,你犯得着吗?” 易文翰只觉得受到奇耻大辱,果然在渣男眼中,男人都渣,碰见不渣的,反而被他视作另类没本事。易文翰懒得跟这种人争论什么,不是一个物种,语言不通,不必多言。 “你有没有杀人,还得看证据说话。但你说你不怕查,这也是说谎。”易文翰胸有成竹。 湛清波夸张地笑,“开什么玩笑?我没做亏心事,就是不怕查!” “也对,你做的所有事都不亏心,包括猥亵牧紫,包括被李志康殴打之后,被金钱收买,放弃追责。这些事儿对你来说都不亏心,而且理所应当。” 听到易文翰提及“被金钱收买”,湛清波的嚣张气焰被瞬间浇灭,用沉默对抗。 “身为老师,你自然清楚,你的学生李志康有钱,他在学校里谈恋爱花钱都很高调,他卖房子的一百万还剩下不少。他把你打了,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会放过?通过正常法律途径,你至少能得几万块的赔偿。可你没有,突然改变态度,放弃经济利益,只让他给你道了个歉。为什么呢?” 湛清波吞了口口水,紧张得坐立不安,随即又好像想开似的,挺胸抬头,迎上易文翰的目光,仍旧理直气壮。 “你一定在想,收了点贿赂放弃追究李志康的责任,跟他私了,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对吧?”易文翰读懂了湛清波的潜台词。 “对呀,我承认,当初我是收了钱。私下找到我,提出给我二十万,让我放弃追责的就是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那个男的。我犯法了吗?”湛清波挑衅地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反问。 易文翰要的就是这句,他无心恋战,起身俯视着湛清波,说:“一般的嫖娼行为在我国被认为是违法行为,尚未构成犯罪。根据处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千元以下罚款。” 湛清波语塞,他怎么也没想到易文翰会突然转移话题。 “湛清波,早在多年前你对女学生耍流氓的时候,你就该滚下讲台了。正义虽迟但到,你的工作和名誉,这次是真的保不住了。” 高朗和吉时在门口把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高朗忍不住拍手称快。 易文翰一出来便吩咐高朗,“请李志康过来配合调查。注意点,别让他跑了。” 高朗就算再笨也听得出,现在李志康已经代替了湛清波,成了最大的嫌疑人,很有可能狗急跳墙。他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有我在,一准把人给带回来。” 吉时看着高朗离去的背影,坚定自信的步伐,刚想要感叹高朗工作能力强,便听见高朗叫上了三名侦查员一同前往。 ------------ 第十章 开挂人生 钟敬勋的杀手账本,犯罪密码上,除去二三十年前的那三个人,后面死者死者都死于今年,他们看似都与钟敬勋无关,实际上,他们与钟敬勋都有着隐秘的联系,钟敬勋的杀人动机也正隐藏于其中。 易文翰之所以把李志康当做最大的嫌疑人,甚至有信心他就是凶手,是因为牧紫、肖垚、陈建华和湛清波四个人,再加上1997年遇害的李娅寒,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关系人——李志康。 问询室里,李志康坐在了不久前湛清波坐的位置,面对易文翰和吉时。 “为什么不配合提供指纹和DNA?”吉时很诚恳地问,“不久前湛清波可是非常配合。” 李志康不屑地说:“他配合我就得配合?他还猥亵我前女友呢?我也得找个女人去耍流氓?” 面对如此狡辩,吉时仍旧好态度,“其实我也能理解,湛清波纵然不是什么好人,是教师队伍里的败类,但是在配合警方上面,他还是做得不错的。究其根本原因,是他不怕验,因为他知道,检验能够证明他的清白。而你,正好相反。” “我还是那句话,给我正式文件,否则我有权拒绝。”李志康翘着二郎腿,双臂环绕胸前,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易文翰毕竟经验丰富,一眼便看出李志康这是故作镇定,实际上心慌得很。 易文翰把钟敬勋的杀手账本,犯罪密码的拼凑照片展示给李志康。 李志康垂眼瞥了一下,一言不发。 易文翰又展示了他破译后的密码,五个拼音后面是五个汉字人名。易文翰隐去了许图强和钱伟两个名字,因为这两人犯下的案子与李志康无关。 李志康又瞥了一眼,二郎腿不再晃动,嘴角抽动。 “你的故事,是你自己讲,还是我替你讲?”易文翰平静地问。 李志康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无力地闭上眼。 “既然如此,我来讲,”易文翰沉吟着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讲起呢?对了,应该是1997年,那一年,跟你相依为命的母亲李娅寒失踪了,你成了一个孤儿,被送去了儿童福利院。” 李志康被说到了痛处,身体微微抖动,仍然不睁眼,像个自我防卫的刺猬。 “你来之前我刚刚联系过儿童福利院,院长对你印象很深。” 刚刚易文翰工作的时候,吉时没打扰,并不知道易文翰联系了儿童福利院,便问:“为什么印象深?” “这些年福利院一直在接受尚城的儿童基金会的资助,以往每年资助的金额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打从1997年,李志康进入福利院之后,基金会那边的金额就翻了翻。李志康年满18岁离开福利院,基金会捐赠的金额又恢复如初。” 虽然没有跟易文翰达成表面上的共识,但是吉时跟易文翰的默契程度还是很高的,他们俩心照不宣,彼此的推理一致。也就是说,易文翰要讲述的这个故事,吉时也知道个大概,但其中细节,比如福利院基金会捐款,只有易文翰知道。 吉时了然,“给基金会捐钱的人一定特意嘱咐过基金会,对于他的身份要对福利院保密,所以福利院就算是在李志康成年离开后意识到这笔多出来的捐赠是沾了李志康的光,也问不出到底是谁捐的款。” “没错,福利院后知后觉,但已经离开的李志康完全不知情。在福利院的这13年,我猜想,李志康过得相当不错,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麻烦坎坷。一直到18岁高考,李志康才遇到了人生中继母亲失踪后的第二道坎,那就是读大学的问题。” 吉时见李志康一直闭眼,整个人是假寐的状态,仿佛置身事外。未免易文翰自说自话太过尴尬,他便跟易文翰一唱一和,以他们俩对话的方式,让李志康这个故事主角去旁听。 “李志康的高考成绩注定了他只能去职业学院这种不看分数只看学费的院校,但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能有什么积蓄?他唯一拥有的就是母亲留下的那套当年市值也就五六十万的房产,就算是这个价格,也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够卖的出去。” 易文翰接过接力棒,“李志康非常幸运,就在9月开学之前半个月,他的房子卖出去了,而且是以高出市场价几十万的价格售出。购买者陈建华同样是个家境平平的普通退休工人,却能够一次性拿出一百万,买这样一栋破房子。” 李志康还是无动于衷。吉时不懂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真的以为能够逃得过指纹和DNA的比对?还是他在逃避,不敢面对? 易文翰继续,“老人就算再怎么老糊涂,也不至于把毕生积蓄都拿来买这样的房子,除非是有人替他出了这一百万,借他的身份去交易,房子等于是白白送给老人的。白白得来的房子,市值怎么也有五六十万,谁会拒绝呢?更何况是儿女都已经成家,都不愿接老人一同居住的陈建华。” 吉时想要把李志康也拉进他们的“谈话群”,对他说:“当时你一定感叹自己多么幸运,从来没往有人在暗中帮忙的这方面去想吧?也对,如果是我,不知道基金会捐款福利院的事儿,房子的事情就是个孤例,我也不会多想,我会想,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傻钱多的老头,被我撞上了。” 李志康仿佛身处另一个次元,还是不跟吉时互动。 易文翰无奈地继续跟吉时对话,“接下来,李志康在大学里交了牧紫这个女友,又为了牧紫殴打湛清波。气急败坏的湛清波报警,想要用法律手段为自己复仇。如果湛清波抓住李志康不放,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李志康被学校开除,负担经济损失不说,最糟糕的结果是负刑事责任,有牢狱之灾和案底。” “这个时候李志康逆天的好运又来了,湛清波突然就不追究,撤诉了,他只要一个道歉,让李志康保证不把他猥亵女学生的事情传扬开,连经济赔偿都不要了。”吉时感慨,“李志康当时还是没想太多,只觉得自己好运连连。” “如果这一次还只是自认为好运连连,那么下一次高利贷的事情,就是人生开挂,”易文翰笑着调侃,“牧紫习惯了大手大脚,可李志康的老本已经不够花,于是这个虚荣的女人借高利贷,被追债的混混各种威胁,李志康也跟着遭殃。” “可不就是人生开挂嘛,被混混追债又没钱还,走投无路的时候,这高利贷团伙居然自爆,被警方给团灭了,困难迎刃而解,之前欠的钱只要还本金和法律规定之内的利息就行。不过我想这笔钱,他们应该也不用还了,团伙自爆之前,这笔账应该也给堵上了。对吧?”吉时还是想要跟李志康互动。 李志康势要将假寐进行到底。 易文翰清了清喉咙,郑重地说:“从那次开始,李志康应该已经有所怀疑了。如果是我,我会猜想,暗中关照我,帮我解决麻烦的人一定是个有钱人,为什么要帮我呢?一定是跟我有关的人。身为一个从小跟着单亲妈妈一起生活后来失去母亲的孩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父亲。” “没错,换做我也一样。我会认为是我的生父在暗中庇佑我,关照我,而且我的父亲有钱,他就是用钱替我解决这些麻烦的。至于说他为什么不肯现身,不肯跟我相认,可能有难言之隐,我要做的就是找到他,跟他相认!人人都渴望亲情,没有了母亲,世上还有一个关心我的父亲,还是个有钱的老爸,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吉时代入感极强,兴奋地说。 李志康听了这话终于有了反应,下意识的反应,他不自觉地冷哼,表示对吉时这番话的不屑。 易文翰转换对话对象,对着李志康继续推理,“你找了他六年,这期间,你找过陈建华,找过湛清波和肖垚,你想从他们口中得到肯定,但他们毕竟收人钱财,答应替人保密,没有必要食言。于是你承诺给他们钱。人就是这样,违背承诺,做了又没好处的事儿,还可能得罪人,没必要做;做了有好处,那么什么承诺和得罪人就都不是事儿了。” 吉时再接再厉,“只可惜啊,你这些年没什么积蓄,你的钱不足以撬开他们的嘴。而你的行动,一直在那个人的掌控之中,他在暗中跟你博弈,也在用钱去继续堵住那些人的嘴。他为了对你掩饰自己,真的花了不少钱。但幸好,人家有老本,有高收入,是有钱人家的终身荣誉员工。” “这场暗中博弈你因为穷败下阵来,根本没法撬开他们三个的嘴。但你仍旧不打算放弃追查亲生父亲,你就是要逼他现身。于是你在时隔几年之后,另辟蹊径。你的这个蹊径就是前女友牧紫。”易文翰越说音量越高,因为李志康的故事进入了高潮阶段。 “你偶然间遇见了前女友牧紫,得知她现在被有钱人耿飞包养了,她的情况给了你灵感,于是你请求牧紫的帮忙,让她帮忙跟你一起演一出戏。而牧紫可能是对你有愧,毕竟大学的时候,你把钱都花在她身上,还为了她去打湛清波。所以她答应帮你。”吉时也跟着提高音量,加重强调语气。 李志康攥拳,牧紫这个名字让他控制不住激动愤慨。 易文翰理解李志康的情绪变化,换做是他,间接害死帮自己的初恋女友,他也会控制不住情绪。 ------------ 第十一章 毁灭的圆满人生 李志康终于睁开眼,让他破防的终究还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全身心倾注的爱情,当初那个虽然虚荣却单纯美好的女孩。 “牧紫,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如果不是为了帮我,她就不会被钟敬勋那个杀人魔头害死!”李志康咬牙切齿,眼含热泪,“他杀了我母亲,还杀了我爱过的女孩,我后知后觉仍然无法忘情的女孩,他该死!” “你认罪了?”易文翰乘胜追击,马上追问。 李志康愣了一下,自嘲地耸肩,不置可否,又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 吉时继续推理,“牧紫没有跟耿飞说谎,她跟你之间不是旧情复燃,而是为了还当年的人情,帮你的忙。你让她帮的忙就是让她装成一个在两个男人之中摇摆不定的渣女,一个欺骗你要跟你结婚,让你为了跟她结婚不惜去犯罪的蛇蝎女人。” 易文翰接棒,“你跟牧紫在公共场合演戏,甚至为了让你以为的生父认定你真的要走上歧途,去抢银行和绑架有钱人家的孩子,你还私底下做了一些功课,可能是在银行或者高档幼儿园附近蹲点之类。你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个一直暗中关注你的人认定,你为情疯狂,为渣女不惜毁掉自己。” 吉时饱含感情,惋惜地说:“你以为这样,你的生父就会出面,以父亲的身份给你当头棒喝,揭露渣女的真实面目,让你悬崖勒马。但你怎么也没想到,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不说,还害死了无辜的牧紫。” “你的生父竟然为了你不惜杀了牧紫!他还伪造了那样的遗书,寄希望于让你看到遗书之后意识到自己被戏弄的真相。可在你看来,那封遗书就是证据,证明牧紫并非死于自杀的证据!”易文翰语气越加强烈。 吉时继续走感同身受的温柔路线,苦口婆心地问:“我不懂,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真相?事到如今,你还想要保护你的生父?还是说,你不敢面对和公开你间接害死牧紫的现实?” 李志康突然大笑,“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们警察让我失望啊!牧紫的死,居然被你们认定为自杀,我母亲失踪,你们警察有认真去找过吗?你们连尸体是谁都搞不清楚,让我妈给那个叫许菁菁的女人当了替死鬼!你们这么无能,让我怎么相信你们?哼,我只能靠我自己!” 易文翰很少被怼到哑口无言,但这一次,他真的无力反驳了。 吉时为警察打抱不平,拿出了老师训诫学生的气势,“警察也是人,是人就做不到尽善尽美。这不是你鄙视警察,无视法律,私自报仇的理由!相反,你的行为恰好说明你跟钟敬勋一样,你们都是亵渎法律的罪犯。就拿牧紫的案子来说,只要你肯说出真相,钟敬勋就一定会得到制裁,肖垚、陈建华就不会死!” “可钟敬勋也不会死!”李志康大叫,“法律对他这样的恶人太宽容了,你说,你们能保证钟敬勋被判死刑吗?” 房间里一度陷入沉默,只听得到李志康剧烈愤怒的喘息声。 “所以自从牧紫死后,你便更加心急,一定要找到这个凶手,你当时并没有想到他跟你母亲的失踪有关,所以你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只不过这个父亲,是个甘愿为了儿子杀人也不愿现身的父亲。”易文翰平静地继续推理。 “没错。”李志康的情绪被调动,不再逃避,不知不觉便开始了跟易文翰的互动。 易文翰接着说:“所以你又去找肖垚、陈建华和湛清波。这三个人之中,你对肖垚最有把握,因为他最缺钱,最容易动摇,于是你骗他,你有十万块,只要他告诉你收买他举报高利贷团伙的人是谁,你就给他十万块。” 李志康闭上眼,嘴角挂着苦笑,“没错,我根本没有十万块,就是骗他,我想骗他先说出那个人是谁,然后再摊牌我骗了他,我没钱。可是我没机会啊,钟敬勋杀红了眼,他就是个嗜血的杀手,打从杀了牧紫之后,他的杀人瘾又发作了。你们看他写的那些密码,不就是嘛,沉寂了二十多年,他又开始了。” “肖垚死后,你明明知道又是钟敬勋干的,但你还是不报警。再之后,你又去找陈建华,结果陈建华也死了,你还是不报警!”吉时气愤难当,“你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悬崖勒马,可你就偏偏要走到最后一步!” “我要跟他比赛啊,陈建华那次是我输了,这家伙动作太快了。可是湛清波这次,我比赢了啊。”李志康得意地说,“我先找到了湛清波,趁他外出嫖娼的时候伪装成他,拿自己作饵钓鱼,真的钓上了钟敬勋啊。” “9月9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易文翰问。 “我买通了湛清波找的那个小姐,让她帮我把湛清波的车钥匙偷出来。然后我就换上跟湛清波一样的衣服,从小姐那里出来,上车,然后假装喝多了睡着。果不其然,钟敬勋悄悄上车,居然想要迷晕我。”李志康一边说一边好像身临其境重回了那段记忆,很是享受。 “可是你早有准备。”易文翰希望李志康继续这种享受的状态,彻底认罪。 “没错,我准备了电击棒,在他靠近我的时候出奇制胜。然后我便把他放倒在副驾上。我打算带他回我家,质问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我,又为什么不惜杀人也要隐藏身份。就在我放到他的时候,他的笔记本从怀里掉出来了。” “所以你发现了他的密码?”吉时急于揭晓一个答案,“你,你破译了全部密码?还是只看懂了日期?” 李志康大笑,“这就是天意吧,我的初恋女友,死在钟敬勋手上的牧紫,她是音乐专业的。” 吉时自我安慰:李志康比我更快破译密码是因为他有个音乐专业的女友,绝对不是因为他比我聪明。 “没想到,这密码最后落在你们警察手里,还被破译了,”李志康仰头,瘪嘴说,“难道真是天意?” “你花了多久破译了密码?”吉时追问。 易文翰无奈地撇嘴,眼下这种情况,这位吉老师,文检顾问还有心思计较这些。 “瞬间破译,”李志康更为得意,继而脸色急转直下,变得恶狠狠,“幸好我瞬间破译了他的密码,我才知道,原来我母亲不是失踪,是被他给害了!我马上上网去查,查到了1997年的一条旧新闻,说是凤栖山有个许某意外坠崖,当时跟她一起登山的还有男友钟某。这不是明摆着?死的不是许某,而是我母亲!” “你一定很好奇,到底是为什么吧?”吉时不免对李志康生出几分同情。 “我当然想知道,他到底跟我母亲什么关系,为什么杀了我母亲,又让她去顶替另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对我如此关照?有愧,想要赎罪?可是他前面还杀了两个人,他对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亡魂的亲人都这么关照吗?我有太多的话要问他!” “接下来你做了什么?”易文翰问。 “我以前去凤栖山野游的时候发现山上有一座小木屋,那里地处偏僻,很少有人知道,那里最适合拷问,然后杀人埋尸。所以我便开车上山,到了只能步行的地方,我就背着这个杀手,说实话,体力消耗不少,不然后面也不会让那家伙跑了。” “你开着湛清波的车上山?”易文翰反问,“他事后没察觉吗?” “我让那个小姐缠着他一晚上外加一个上午,还车的时候早给他彻底清洗过了,钥匙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又放回他的口袋。湛清波这个笨蛋迷失在温柔乡里,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说,是你打印了牧紫、肖垚、陈建华和湛清波的照片,用图钉钉在墙上?”吉时问。 “没错,是我,我打印那些照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拿给他看的,用来揭露他的罪行,看看他面对这些人的照片有没有愧疚。后来在小木屋,他醒了,但也无法动弹,因为我把他绑起来了。可是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李志康忿然攥拳砸了一下膝盖。 “他怎么狡猾?”吉时好奇。 “我直接当着他的面破译了他的密码,问他为什么要杀害我母亲。他承认了,他说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也就是那个许某,但是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想要在一起,就必须让许某在名义上死去,然后换一个身份。之所以选中我母亲,是因为我母亲跟许某的身形一样,相貌也有五分相似。他告诉我,他如何接近我母亲,让我母亲以为找到了良人,母子俩从此有了归宿,实际上,是他一步步引导我母亲走入他的死亡陷阱!” “他趁你为母亲哀伤的时候挣脱了绳索?”吉时反问。 “哼,他一边讲述一边慢慢挣脱,趁我情绪激动,崩溃大哭的时候,他突然朝我扑过来。我说了,为了背着他上山,我的体力消耗太大,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我怎么能放任一个杀害我母亲和初恋女友的杀手就这么从我眼皮底下逃走?” “你是说,钟敬勋没有想要反杀你,他只想要逃走?”易文翰引导李志康排除他正当防卫的可能。 “没错,他以为我是湛清波才袭击我,发现是我,他手下留情,他没想过要我的命,可笑吧?他说他放过我,因为他欠我的。一个杀手,居然会因为杀了我母亲而自责,这么多年对我弥补?哼,可笑吧?谁稀罕?一想到我接受了他的好处,我就恶心!我对不起我母亲!” 李志康几近崩溃,在易文翰和吉时的双重引导之下,从一开始的置身事外,到如今愤怒认罪。 “钟敬勋想要放过你,你却不想放过他,你们搏斗过后,你败下阵来,他想要就此离开,你却从后面偷袭,用锤子砸向他的后脑。你是蓄意杀人。”易文翰总结。 李志康又哭又笑,极度混乱,“是,没错,我是故意杀人。我才不说什么正当防卫呢,就是我故意杀人,我要复仇,是我杀了他,我亲手为母亲和牧紫报仇的!” 吉时惋惜地说:“一开始,你用犯罪,用自我毁灭的骗局逼钟敬勋现身,计划失败,可后来,你还是这么做了,遗憾的是,你成功了,成功复仇,也成功毁掉仇人想要为你建筑的美好未来,成功毁掉了自己。” 李志康阴森地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谁稀罕?” “连自己的人生也不稀罕了吗?”吉时不解,他真的无法理解这种与仇人玉石俱焚的仇恨和选择,难道毁掉自己去复仇,就是成功吗?忘却仇恨,向前看,创造美好未来,就是失败吗? 李志康理所当然似的,大笑着说:“我的人生圆满了啊!” 吉时不住摇头,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是他和易文翰的推理激发出了这样的李志康,在这之前,李志康还想要顽抗到底,想要拖延时间,不愿面对罪行。而现在,他是认罪了,也快疯了。 设身处地,如果吉时是李志康,曾经庆幸的开挂人生,曾经满心期待与生父的相认团聚,最后变成杀母之仇,这种落差他也承受不起啊。所以李志康如此崩溃,倒也不足为奇。 ------------ 第十二章 罪恶抉择 回到办公室,吉时仍然无法从李志康的悲剧中走出来,心情低落。他有些话没跟李志康说,李志康的那个疑问,他和易文翰都没解答。 李志康猜想,是不是密码中的前三个死者,钟敬勋都心怀愧疚,所以同时资助关照三个人的后代。实际上,钟敬勋没有。 一来,钟敬勋并不是直接杀死姜力钧和殷大昌的凶手,二来,他对他们也没有愧疚。所以多年前,钟敬勋唯一亲手杀害的只有一个人,也是最无辜的人,那就是李志康的母亲李娅寒。所以这么多年,他就只对李志康心怀愧疚,一心弥补赎罪。 “傅熙喆还是个笑话,说什么他的钟叔从不骗他,你看看,二十多年前就骗他们傅家父子了。哪怕是那样一个不苟言笑的机器人,居然也会有喜欢的女人,为了跟这个女人在一起,不惜去杀害另一个无辜的女人。”吉时对钟敬勋从前没有好印象,如今更是厌恶,这一点倒是跟李志康的想法一样——杀人之后再来赎罪,谁稀罕? “所以傅熙喆说钟敬勋想要退休,搬离傅家,很可能就是想要彻底跟许菁菁远走高飞,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在暗地里厮守了,李志康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胁,他们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只可惜,他们谁也没能得逞,全都是失败者。”易文翰替所有人不值。 吉时叹气,“你说,许菁菁会在哪里呢?我们要不要找她?” 易文翰不答,反而转移话题,“你知道为什么钟敬勋会使用‘五音’作为秘钥去编写密码吗?” “他是音乐爱好者?也许他隐藏得很深,连傅熙喆都不知道他爱好音乐。” “许菁菁是弹古筝的,”易文翰回归到刚刚的问题,“一个人想要彻底抛弃自己的专业很难,况且许菁菁也不能长时间跟钟敬勋在一起,他们俩大部分时间是各过各的,以免被那些人和傅家发现。所以,全尚城,从事古筝专业的人,尤其是私营教育机构聘用的老师,不用深入查证老师身份的古筝教室有多少呢?” 吉时会意,“没错,虚假的身份经不起深究,没法去一些正规严格的单位就职。再缩小范围,这些从业人员又有多少是中年女性呢?你手下的人工作效率这么高,估计查到她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不管怎么说,许菁菁也是钟敬勋的同伙,这两人很可能是合谋杀害了李娅寒。只是我不懂,这两人当年想要在一起就那么难?非得诈死不可吗?就不能直接私奔?” 易文翰摇头,“站在分蛋糕的人和傅家的立场,这两个人私奔,谁会安心?那些人会认定傅家暗地里跟钟敬勋联络,给许菁菁更多的分红,他们会因为不平衡给傅家搞这种麻烦;傅家也会担心,必经有两个知晓他们罪恶秘密的人在外,不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他们俩就算逃到天边,也会被找到的。” 午餐后,还没等易文翰的手下开始查找许菁菁的下落,许菁菁自己找上了门。只不过许菁菁找上的不是易文翰和吉时,而是傅熙喆。 傅熙喆来电,“易队长,请你和吉老师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为什么?”易文翰依旧抗拒傅熙喆。 “许菁菁在我这,她说她想要自首,但在自首前,她想先跟你们达成共识。”傅熙喆犹豫了一下,沉吟说,“她已经跟我达成了共识。” 废话不说,易文翰拉上吉时便赶往傅熙喆的傅承大厦。 还是熟悉的前台小姐,还是熟悉的专属电梯,还是那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是熟悉的傅熙喆和陌生的中年女人。 女人职业装打扮,风姿绰约,看得出年轻时的明艳照人。但就是可能被钟敬勋给传染了,也是一副机器人做派。爱人过世,她一点也没有悲伤的神色,或者说,她把全部情感都隐藏在了最深处,外人根本无法窥见一丝一毫。 “你们好,我是刘香菱,”中年女人淡淡地说,“也是许菁菁。” 办公室里的四个人的位置很微妙,他们距离很远。傅熙喆坐在他的宽大办公桌后面,许菁菁坐在他对面。他们俩一同面对沙发上并排挨着的易文翰和吉时。位置代表了阵营,他们四个人,三个阵营。 “你想要自首?进错门了吧?”易文翰不客气地说。 许菁菁苦笑,“自首的时候,警察一定会问我和敬勋的杀人动机,我会实话实说,因为李娅寒跟我的身材相貌都非常相似,如果我想诈死,那么找她当替死鬼最合适。接下来警察就会问,我为什么想要诈死。” 易文翰早有猜测,如今得到了证实,他代替许菁菁说出来,“你想要隐瞒你跟傅家的关系,你们之间那个罪恶的秘密。” “是的,到时候我只会说,我是为了跟敬勋在一起,而当时敬勋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因为他的父亲跟我的父亲是敌对关系,尽管我父亲已经过世,当时敬勋的父亲还是以死相逼,坚决不允许他跟我在一起。” “这还是很牵强,明明整个容,换个身份就能办成的事儿,根本不必要找个无辜的女人当替死鬼。”吉时目前拿不准主意,许菁菁此时自首要不要直接道出傅家的秘密,但至少这个杀人动机站不住脚。 许菁菁淡淡地说:“没错,是站不住脚,但这就是我的答案。” “你为什么还要隐瞒下去?”易文翰不解,既然许菁菁现在无亲无故,了无牵挂,都要自首杀人罪行了,为什么还要延续那个错误。 “因为这是敬勋的遗愿,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违背他的信念。”许菁菁转而望向傅熙喆,“我早已经不是许菁菁,我对从傅家得到封口费的事情深恶痛绝,我也无心保护傅家。可我现在是刘香菱,我是敬勋的爱人,他要做的事,就是我要做的事。” “所以你才在自首之前先来找傅熙喆,然后想要跟我们也达成共识,等到接受警方审讯的时候,希望我能从中运作,不深入追问你真正的动机,接受你刚刚说的牵强的动机?”易文翰反问。 “是的。”许菁菁面无表情地回答,“也可以说,我是想让你事先就知道,无论到时候你们怎么追问,我只有这一个牵强动机。” 易文翰沉默,他现在脑子里也很乱,不知道该不该就此挖出傅家的秘密。但见许菁菁这架势,就算他想要挖,想要让隐藏了近百年的真相就此大白于天下,也是无能为力。 吉时见冷场,赶忙提问,想要解开自己内心的疑问,“你为什么不跟钟敬勋结婚?是因为假身份没法去结婚登记?还是说,你担心一旦你正大光明地站在钟敬勋身边,会引起那些人的怀疑,发现许菁菁没死?” 许菁菁像个机器人,冷静地回答:“你说的这两点都有,更重要一点,我们深知自己罪人的身份,无权正式成为法定夫妻,也不想延续我们罪恶的血脉去生育后代。我这个人,相信因果报应,我们做的孽,我不想让它报应在我们的后代身上。” “既然这样,你们当初又何必……”吉时无法理解,一个人对自己应该有起码的了解,如果明知道自己过不了良心这一关,又何苦去做亏心事? “哼,当初我们也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煎熬和考虑。其实我不单单是为了跟敬勋在一起,我想要诈死,改变身份的初衷不只是为了爱情,更是为了想要彻底从这场延绵不断的闹剧中脱离,我不想拿傅家的钱,不想参与这么久远这么肮脏的事。我提出过退出,可是他们根本不答应。” 吉时看了一眼易文翰,还真的就像易文翰分析的一样,有些局,一旦进入了,就没法轻易脱身。 许菁菁的面色平静,状似心如止水,声音也是毫无波澜,“我主动退出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啊,已经少了两个,再少我一个,剩下的人不是可以分得更多?我当时也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答应。后来还是敬勋告诉我,他们不允许有人活着退出,是因为只有死人和拿钱的人才是能保守秘密的人,能让他们放心,让傅家也放心。” 吉时还是摇头,“如果是这样,你们就更不应该,想要逃离罪恶的方式绝对不应该是创造另一场罪恶。” “没错,当时我们俩都昏了头,如今后悔万分,原来人最难过的是自己这一关,我们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己,”说着,许菁菁意味深长地瞥了傅熙喆一眼,“所以这些年,我们俩就这样偷偷摸摸,不单是我们俩在一起偷偷摸摸,就连向那个孩子赎罪都是偷偷摸摸。我们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仍然无法填平心里的那个黑洞。” “你们当初具体是怎么做的?”相比较犯罪之后的愧疚,易文翰更加关心犯案过程。 “敬勋假装跟李娅寒交往,当时她的儿子只有五岁,可尽管如此,我们仍旧担心五岁的孩子能够记得敬勋的样貌,所以一直推脱说说没做好准备见她的儿子。交往了一个月,盛夏的凌晨,敬勋把李娅寒约在景区的悬崖边上,趁其不备把她推下悬崖,他知道,从这里摔下去,一定会面目全非,而且山下有野兽出没,尸体不容易找,找到也会是残缺不全。” 易文翰望着许菁菁这张陌生的脸,很明显有整容痕迹的脸,说:“你们俩本就有几分相似,如果梳一样的发型,穿一样的衣服,再加上寻找到尸体需要一定的时间,还真的能蒙混过关。” “是的,最主要的是,我父母过世,只有他能去认尸。然后等到8点半,景区开放,我穿上跟李娅寒一样的衣服,跟敬勋一起进入景区,我们又是拍照,又是说笑,引起周围游客的注意。最后,趁敬勋给我买糖葫芦,悬崖边上没人的时候,我躲在一棵树后面,快速换下衣服,把事先录好的我尖叫的录音机丢下悬崖。再趁乱偷偷离开景区。” “就只是这样?”易文翰记得当初可是有目击者称亲眼看见许菁菁失足的。 “就是这样,后来敬勋说,有游客说看见我失足坠崖的过程,居然还不止一个。我也奇怪来着,但后来想想,也能理解。” “证人的记忆效应,证人本应该是提供客观事实的,可实际上,只要是人,就免不了主观加工和从众心理。有时候,连证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经过了主观加工,受到其他人的影响,是在做伪证。”易文翰苦笑,这样的证人,这样的案例,他也接触过一两例。 吉时问:“所以你自首是因为钟敬勋死了,而你又被良心谴责折磨,想要寻求一个解脱?” 许菁菁望向吉时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些温度,“是的,敬勋已经不在了,我一个人背负罪孽活着就是一个笑话,是煎熬,不如认罪,一身轻松。” “那么你父亲许图强呢?根据钟敬勋的犯罪密码,是许图强制造车祸意外,杀了姜力钧。”易文翰还记着这最久远的,三十年前的犯罪。 “我父亲病故前并没有跟我说这件事,我是从敬勋那里得知的。但同样,这件事如果追究下去,还是会指向我和敬勋都想要隐瞒的事。所以我不会承认,其实就算我承认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的一句话,能坐实什么吗?”许菁菁反问易文翰。 易文翰胸口又堵又闷,将近百年前的傅琛命案,他现在不知所措,三十年前的姜力钧命案,他也无能为力。身为一个警察,自己真没用。真相和罪恶真的可以埋葬在历史之中,流逝于时间的洪流之中吗?到底该如何抉择? 易文翰的目光转向一直看着他的傅熙喆,冷冷问:“你说你已经跟许菁菁达成了共识?” 傅熙喆苦笑摇头,“我知道,在易队长看来,是我威胁了许菁菁。但天地良心,我没有。我说过,我不想秘密曝光,纵然有一小部分私心,更大的原因是我不想让傅承制药动荡衰败。” 易文翰接收到傅熙喆的信息,对方在给他施压。他自己又何尝不在纠结犹豫?平反一件民国时期的命案,纵然能给已经死去的傅琛一个交代,可是也确确实实会给傅承制药带来致命打击。 那么到底是一个冤死已久的傅琛重要呢,还是如今尚城引以为傲的民族企业,企业养活的那些员工,购买傅承股票的股民,良心企业造福的那些民众重要呢? 易文翰仍旧没有答案。有些时候,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非黑即白,没有明确对错,只有角度不同,出发点不同,只有牺牲和成全。易文翰又想起了不久前重温的《东方快车谋杀案》,故事的最后大侦探波罗的选择。 此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易文翰起身,说出结束语,“很遗憾,除了赞同自首之外,我没法跟你们达成任何共识。许菁菁,请你现在就去自首,我的车会一直跟在你后面,以防你半路逃跑。” 傅熙喆冲许菁菁耸肩,无奈地说:“我早就说过会是这样。你叫他们来也是白来。” 许菁菁无所谓地起身,声音微微发抖,听得出在努力克制,“没关系,至少我该说的我说过了。那么傅先生,我走了。” 易文翰和吉时跟许菁菁一起下楼,眼见着许菁菁打了一辆出租,他们紧随其后,最终抵达了一个目的地——市公安局。 许菁菁说到做到,无论是易文翰还是其他负责审讯的刑警,她就只有那么一个站不住脚的杀人动机。 两天后的周二,吉时下课,回到办公室去看手机。 易文翰发来一条微信:许菁菁周日去见傅熙喆之前就在家里喝了百草枯,这会儿已经送医,医生刚刚确诊,说她最多还有四天。她所谓的解脱,是彻底解脱。 吉时胸口憋闷,良心的谴责,爱人的离去,让这个除了愧疚一无所有的女人生无可恋。人生原本该追求美好,可是李志康和许菁菁的人生却生生被他人的罪恶和自己选择的罪恶毁掉了。 ------------ 第一章 来自幽灵的挑战 周末,按照惯例,易文翰对父亲易蕤说谎,说自己要去图书馆,继续为夺回家业而艰苦奋斗在历史资料的海洋之中。 易蕤对此依旧报以全力支持,并且迫切,恳切地等待着夺回家业的那一天。他不知道做过多少一夜暴富的美梦,根本不知道自己寄予希望的儿子已经掌握了财富密码,却独独对他隐瞒。 易文翰深知,自己辜负了父亲。但他觉得他这样做没错,他还没想好到底要怎样处理他们父子俩和傅承制药,和傅熙喆之间的复杂关系。而且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摆在这些事前面的,还有系列命案。 眼下,虽然已经排除了傅熙喆的心腹钟敬勋的杀人嫌疑,但谁又能保证傅熙喆没有暗中培植更加隐秘的杀手呢? 傅熙喆是不是清白,现在根本不能断定!发生在不久前的钱益多的看似坠江意外,和纪潇潇被拷问虐杀的案子,还都没有答案。易文翰打定了主意,要先破了这两起案件,再视情况决定如何处理跟傅承制药的关系。 现在的情势是,不单单傅熙喆是个意图铲除知晓他家族秘密的富商是嫌疑人,去驻外的刁珊珊和一家四口去欧洲旅游的贾伟杰和范欣夫妻同样也是嫌疑人。因为他们这些人有前科,有为了多分蛋糕而自相残杀的前科。 现在,只有三个人分蛋糕了,谁又能保证他们就满足了? 易文翰再次找刁珊珊的公司确认,刁珊珊这次驻外原计划是要持续三年,目前没有变化。易文翰以刑警的身份跟刁珊珊的顶头上司约定,只要刁珊珊回国,或者公司计划有变,打算让她回来,必须第一时间通知他。 而贾伟杰和范欣夫妻已经回国了,欧洲游是旅游,又不可能一直赖在欧洲不回来。所以目前需要重点关注的就是这对儿夫妻。 易文翰再次动用私人关系,嘱托给老同学雷永希,让他多多关注他们。如果这对儿夫妻没有对同伴和彼此起歹意,想要侵吞所有蛋糕,如果驻外的刁珊珊也不是凶手,那么他们俩就是傅熙喆现在的目标,是接下来可能遇害的人。 即便如此,易文翰也没有太过紧张,因为最近形势多变,如果他是凶手,就会先冷却一阵子,等风声过去。 易文翰照例来到办公室,从保险柜里取出周五吉时特意送过来的乔川笔记。吉时已经率先看完了整本笔记,只要易文翰这次把乔川笔记看完,他们两人的轮番阅览就此结束。 按照吉时送笔记时候的大致介绍,乔川的笔记里其实也就记载了四起案件,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三起,如今只剩最后一起。 前面三个案子分别借用了阿加莎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而这最后一个案子,借用的著作也非常明显,是《ABC谋杀案》。 吉时说,这一次乔川没有像第一次在人物名字上做文章去暗指他知道著作和案件中的真凶是谁,也不像第二次把原著中的职业安放到他笔记案件中的人物名字上,在设定上也没有像第三个案子中那么明显。 可以说,这最后一个案子,乔川改编得大刀阔斧,而且本土化程度最高。但即便如此,还是能让看过《ABC谋杀案》的读者在第一时间想起这本著作。 易文翰阻止了吉时继续剧透,他打算趁这个周末没什么额外加班任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享受这段阅读时光。 民国22年12月29日,晴。 现在是晚上7点,我刚刚回到家。 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记录这本侦探笔记,原因很简单,这大半年期间,我没有经历值得我去记录的大案。我跟卢昶和好之后,他的确让我这个顾问侦探帮忙破解很多命案谜题,但这些案子都太小儿科,对我来说是大材小用,不值一提。 然而就在今天,我所期盼的大案终于发生了。我这个尚城,乃至全国有名的神探终于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尽管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到底使用了怎样的诡计,但有什么关系呢?才刚刚过去十几个小时而已,我有信心,三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破解。 我还是很兴奋,因为这一次,我棋逢敌手,旗鼓相当,终于不再是独孤求败。而且案子也十分有趣,极富挑战性。 因为太过兴奋,我一时间还真不知道从何说起好,罢了,从一开始说起吧,从28日开始说起。 12月28日,这本来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一天,我正在为迎接新年做准备。我在卢昶的帮助下住进了新居所,卢昶说马上过年,想要带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一起来我家,陪我这个单身汉过公历新年。 没办法,农历新年是中国传统节日,大家都得跟亲人一起度过,能够陪伴我的也只有公历新年了。 我正在家里收拾布置,顺便想想谈资。我知道等到那些警察到了,大家凑在一起,他们肯定会问我这个侦探一些奇特的案件,身为一名侦探,我必须要拿出点东西才行。 尤其是针对空降到卢昶手下的新任警长——卞小山。这家伙对我一向不服,之前几次合作总是跟我较劲,一有机会就对我冷嘲热讽,对于巡捕房有我这么一个编外侦探顾问非常不满。 这家伙跟我同岁,也是个单身汉,听说颇有能力,还是个神枪手。因为跟市长有点沾亲带故,所以空降来当警长,就连卢昶这个局长都不能说一个“不”字,来了之后,卢昶还得小心照顾着。 卞小山好几次当着我的面跟卢昶提议,辞退我这个顾问侦探,说有他就够了。卢昶总是在我们之间调和,看得出,他也是挺头疼的,一个都不想得罪。所以这一次过年的聚会,卢昶之所以提议要来我家聚餐过年,实际上就是为了缓和我和卞小山之间的关系。 所以我更得做好准备,讲一些离奇案件,和我精妙的推理,借此机会让卞小山对我敬服甚至五体投地。 好吧,扯远了。总之我正在家里忙碌着,突然听到门外有敲门声。我以为是粮油店的小工,因为昨天我刚刚在附近的粮油店里订了一些大米和豆油。 我去开门,哪知道门前根本没人,地上也没有预料中的大米和豆油,只有一只信封。白色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是被火漆封口的。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人,遭遇这样的事可能会拿着信回来,关门看信。但我是个侦探,有人给我这么一个信封,还不想露面,我的第一反应是追出去。 很遗憾,我一直追到了路上,也没能找到形迹可疑的送信人。 我回到家中,小心打开了信封。白色信封里只有一张纸,上面是钢笔书写的正楷字,像是印刷出来的一样,非常工整漂亮。但是一看内容,我浑身汗毛直竖。 侦探乔川: 你好! 你的大名我如雷贯耳,最近在北城,你可是风头正盛,俨然连警察局长都成了你的信徒和拥趸者,你可真是了不得啊! 但我觉得,你是徒有虚名,才不配位。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能够成为比你更加优秀的侦探。 我越想越不服气,难道就因为你活着,你就可以是大侦探,我死了,没法当侦探,就只能屈居你之下,默默无名吗?我不甘心,即便我已经不在人世,只是游魂一缕,我也必须要把你这个无能的家伙拉下神坛,让世人皆晓,我,幽灵杀手才是更厉害的角色。 所以向你发起挑战。我将会在第一天杀死一名路人甲,第二天杀死一名路人乙,第三天杀死一名路人丙。在民国22年之内,新年到来之前杀死三个人。 如果你能够在公立新年到来之前破解我的杀人诡计,找出我的所在,查明我的身份,我便认输,承认你是比我更厉害的侦探。 如果你不能,那么你就必须要在新年第一天当天在尚城日报上刊登你向我认输的声明,承认你——乔大侦探,输给了我——幽灵杀手。 如果你没能赢了我,又不肯登报公开认输,那么我便会在新年的第一个月之内,继续杀害路人丁、路人戊、路人己。如果你不能在一月份赢过我,或者仍旧不肯登报公开认输,那么我会继续下去,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全部齐集。 届时,世人皆知,这十个人之死,全都是源于你乔大侦探的无能自负和不肯认输,你将会是整个北城甚至中华民国的笑话和耻辱。 很遗憾,你无法拒绝我的挑战。那么乔大侦探,你做好准备了吗?比赛正式开始。 幽灵杀手 说实话,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思绪烦乱。一方面,我觉得惊恐,因为有个自称是幽灵杀手的人要杀人了;一方面,我又兴奋,我死水一般的生活终于起了涟漪,还可能掀起巨浪。 但有一点我绝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封信来自于一个活人,是一个大活人对我不服气,发起了挑战。而这个人,是个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杀人的变态罪犯。 这个罪犯之所以要搞出一个什么游魂,幽灵,说自己已经死了,不过就是危言耸听,想要吓唬我罢了。 其实直到今天清晨6点,我还秉持着这么一个想法,甚至我28日下午把这封信拿给卢昶看过之后,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直到清晨6点,我目睹了犯案现场,我终于明白了,这个杀手为何要自称幽灵杀手,他不是为了给自己增添神秘惊恐的元素,也不是为了吓唬我,是因为他的犯案方式是只有幽灵能够做得到。 这的确是挑战,不光是这个幽灵杀手的身份未知,直到现在,我对他的犯案手法仍然毫无头绪。 ------------ 第二章 幽灵犯案现场 28日下午,也就是在我收到这封挑战信后的一个小时,我来到了卢昶的办公室。 “卢昶,我担心这不是恶作剧。”我非常紧张,侦探的直觉告诉我,很快就真的会有命案发生,这场比赛已经开始,那个幽灵杀手正在酝酿实施第一起命案。 “乔川,你过于紧张了吧?”卢昶的神情轻松,显然,他觉得这就是恶作剧,“其实是你自己期望能够接到这样的挑战,因为过去这大半年,你一直苦于接不到足够让你表现聪明才智的难案,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案子。” “这点我承认,但是我就是觉得,这不是恶作剧,”我再次强调,“就在明天,就会有一个路人甲死去,我们必须得做点什么。” “做什么?”卢昶不以为然,“就算这不是恶作剧,真的有这么一个自称是幽灵的杀手,可他是要随机杀人啊,我们根本不知道他要杀的人是谁,怎么做应对和准备?” “所以我来找你商量,看看我们能做什么。”我很着急,见到卢昶这么不以为然更着急。 如果一个侦探总是事后诸葛亮,不能在凶案发生之前避免悲剧,那么怎么敢称神探?我承认,我想要赢,我想要在凶手杀人之前就逮到他,赢得彻彻底底,漂漂亮亮。我要让世人知道,我乔川,不单单是在悲剧发生之后查明真相,我还能提前抓到凶手,挽救无辜生命! “很遗憾,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我总不能因为一封有可能是恶作剧的信,就用广播告诫全城人警惕一个幽灵杀手吧?那不成玩笑了?我真要这么做,只会让全城人看我的笑话,让上面把我革职处分。”卢昶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做。 “也许,也许这信里有提示。既然是比赛,而且是旗鼓相当的两人之间智力的角逐,那么必须要有一定的公平性。我觉得,这个幽灵杀手一定在心里面给了隐晦的提示,有关于第一个路人甲!”我把信纸推到卢昶面前,让他再仔细看。 卢昶不堪,“就算有,连你都看不出来,还指望我?而且我看过了,这里面怎么看也不像是有提示啊?除非幽灵杀手要杀的第一个人姓甲,或者是住在街道建筑名称有‘甲'字的地方。” “又或者,他参加过什么考试,得了第一名。”我随口附和。 “你还真当真了啊?我就随口一说,路人甲嘛,就是随便一个路人而已啊。”卢昶仿佛是听到了笑话,不可思议。 “难道真的要等到有什么死了,我们再有所作为吗?”我怒吼,其实我的怒火不是冲卢昶,我理解他的立场,我是生自己的气,更是憎恨这个幽灵杀手。 卢昶被我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缩脖子,随即拍拍我的肩膀,诚挚地说:“乔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也要理解我。现在我们无能为力,如果说非要做点什么,我会加派人手巡逻,还有就是,我们一起祈祷,这只是个恶作剧。” 祈祷有用吗?我还祈祷世界和平呢,可现实中我所在的时代和城市一片混乱,外强入侵,蚕食着我们的国家和人民,民国政府统治下的我们正在经历痛苦! 算了,又扯远了。我惶惶不安地度过了28日的白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时钟过了12点,我知道,29日,也就是幽灵杀手提前预告的杀害路人甲的日子到了。 如果这24个小时,北城没有命案发生,那么就说明那封信的确是个恶作剧。如果是恶作剧,我就应该高兴,但说实话,也少不了一点点的失落。 当然,这种话我只敢在笔记里承认,要是跟别人说,哪怕是卢昶听了我这话,也得跟我翻脸。没有凶手,没有命案,我应该百分百高兴,不该有一丝丝失落。 迷迷糊糊中,我睡着了,一直到我被门外的敲门声和大叫声惊醒。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射起来,瞬间便回忆起了昨天的挑战信,认清了现实,我根本顾不得穿衣服,裹上毯子急匆匆去开门。 门口气喘吁吁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巡警小张。小张急得语无伦次,“乔大侦探,我……你……,不是,是卢局长……” “你别急,”毕竟是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免不了惊慌失措,我冷静地提醒他,“慢慢说,你先回答我,是不是有命案?” 小张用力点头,“卢局长让我过来,带你过去!” 我二话不说,转身回房间穿衣服。什么洗脸刷牙全都顾不得,我用一分钟的时间穿戴好,跟在小张身后出门。 此时正值深冬,12月末的北城很冷,而且前些天还一连下了三天的大雪,城市里到处是积雪,一点融化的意思都没有。纵然北城银装素裹,煞是好看,但大雪无疑让这座城市更加寒冷了。 小张开车过来,但是因为积雪比较厚,他的车开得有些慢,但看得出,他脸上尽是焦急,心里急,可是开车又得慢点,矛盾得很。 “别急,慢点开是对的,别出事故。你先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你怎么这种反应?” 小张吞了口口水,介绍说:“今天早上5点55分,一名住在京华旅馆的旅客起床,拉开窗帘向外望,看到了旅馆后方的一片遍布积雪的空地上,正中心的位置趴着一个人。这个旅客也是咱们北城有点声望的人,认识卢局长,所以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卢局长家里。卢局长亲自带队赶往现场。” 我大概理解为什么卢昶要在大早上亲自带队前往了,一来是因为报警的人身份显赫,二来是因为真的有命案发生,这证明我收到的那封信不是恶作剧。 我正等着小张继续,他却沉默了。 “冻死的?”我启发小张继续说。 “不是,法医说,他是被人用绳子勒死的。这是,是凶杀案!”小张摇摇头,“重点不是这个,哦不,重点也是这个。” 小张又开始语无伦次了,我只好帮他理清思路,问:“尸体已经被运回去了?法医验尸了?” “没有,卢局长说,现场不能破坏,让我赶紧把你叫过去。法医是唯一一个靠近尸体的人,卢局长说让他过去,确认一下人是不是还有救,要是有,就先救人,要是人死了,那就让法医原地呆着别动。” 我心念一动,声音发抖地问:“让法医呆着别动,现场不能破坏,遍布积雪的空地,难道?” 小张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说:“乔大侦探不愧是大侦探,已经猜到了啊?没错,当时报警的那个旅客拉开窗帘一看,就已经愣住了,因为雪地上一个脚印都没有,只有一个人趴在雪地里。” “雪停已经有一天多了,除非这个人是在下雪前,也就是四天前就趴在那,”我马上分析,“只有这样才能不留下脚印,可问题是,如果是那样,那人身上也该有积雪才对。” 小张点头,“没错,可那是不可能的,一来,那人身上没有积雪,二来,报警的旅客记得清清楚楚,昨晚他睡前,也就是10点半的时候,雪地上还什么都没有。那位旅客还说呢,这么一片毫无瑕疵的雪地甚是好看,他不希望有任何人过去踩踏破坏。” 很快,车子抵达了京华旅馆的后方,我一下车便望见了卢昶和他的手下们,站在空地的边缘,而那片空地上只有两个身影,一个横着的,俯卧在雪地里,一个蹲在旁边。而那边雪地上,只有一串向尸体方向行走的脚印,是法医留下的。 我对这里还算了解,这片二十米见方的小空地原本是一片草坪,只不过现在被积雪覆盖。空地的东西方向没有建筑物,只有南北方向各有一幢四五层高的楼房,其中北侧五层高的是京华旅馆,南侧四层高的是出租的公寓。 尸体位于空地正中心的位置,周围没有脚印,也就是说,死者和凶手都不是通过行走来到此处,而是从天而降的。 我抬头望向正上方的天空,又看了看两侧的建筑。设想着一个力大无穷的人,或者是什么机关,能够从二楼以上,把一具人体尸体抛出来十米远的距离。 “真的有命案发生了。”卢昶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我沉重地点头,“是啊,而且还是这么匪夷所思的情况。死者身份能确定吗?” 卢昶摇头,“现在法医只从侧面看到了死者颈部的勒痕,确认死者男性,人已经死去很久了,因为没敢多动尸体,其余信息未知。我叫你来,并且尽可能保存好现场,是想要让你帮忙破解谜题的,雪地上没有脚印,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幽灵。”我幽幽地吐出两个字。 “就算是那个给你写挑战信的幽灵杀手犯案,他也不可能是真的幽灵,他怎么做到的?”卢昶没好气地问。 “事实是他做到了,他自称幽灵杀手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他有把握能够制造只有幽灵才能做到的表象!”我不免有些激动,兴奋过了头。 ------------ 第三章 路人甲的由来 “乔川!”一旁的我的对头卞小山突然厉声把我从兴奋中拉出来,“这是命案!而且他只是一个路人甲,往后还有路人乙和路人丙,搞不好要死十个人,你这样,合适吗?” 我回过神,这才明白卢昶已经把我收到并且留在警察局的挑战书拿给警长卞小山看过了。他们现在已经达成共识,这起命案就发生在今天,29日的凌晨,无法解释的现场证明,这就是幽灵杀手所为。 我转头吩咐卞小山,“卞警长,请你带着相机跟我走一趟,咱们去报案人的房间,俯拍一下陈尸现场,再去跟报案人聊聊。” 卞小山对于我如此直白地对他下命令非常不满,一转头就当没听见。 卢昶拍了拍卞小山的肩膀,打圆场说:“小山,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吗?只有在工作中,你才能真正了解乔川的为人,和他的能力。这是你们缓和关系的最佳机会,不要错过。” “谁要跟他缓和关系?我的极限就是看在卢局长你的面子上,默认这个顾问的存在而已。”卞小山桀骜不驯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哎呀,那可不行,你可乔川是我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们俩能够成为朋友,齐心协力为北城效力。你们俩要是合作,那就是双剑合璧,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卢昶越来越有局长的派头,心思全用在了笼络人心上。 一名警察在卢昶的示意下,把相机交到了卞小山手里。 卞小山勉为其难,抢在我前面往京华旅馆而去。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了旅馆的408号房间。卞小山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工作上还是非常尽职尽责,也觉得我有关于在此处拍照的提议正确,于是跟房间的旅客也是报案人打了招呼之后,就去窗前拍照了。 我也走到床边往下看,从上方看,尸体、法医和仅有的一串脚印更加明显。 408号房间住的是一位外交官,津城人,来北城公干,之前在津城修家的晚宴上跟卢昶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但不是很熟。此人名叫郜非凡,40多岁的年纪,在京华旅馆入住已经有一周时间,再住两天就要折返回津城。 “郜先生,”我礼貌地询问,“您能够确定,昨晚你十点半入睡,入睡前看清楚了下方空地上没有尸体也没有脚印?今早5点50分,你看到下方雪地上只有一具尸体,没有任何脚印?” 郜非凡用力点头,老练地说:“我能以身家性命担保,的确如此!” 我想了想,又问:“那么昨晚一整晚,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我是说,重物坠地的那种巨响,或者是飞机飞过的声音。” “你怀疑有人从楼上或者是飞机上把那个死者抛到了空地的中心?”郜非凡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的,雪地没有脚印,而人不可能会飞,他一定是被人抛下去的。”我当时极为笃定,根本不知道很快自己这个推理就会被全盘推翻。 郜非凡无奈摇头,“很遗憾,我昨晚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到。我这个人作息规律,习惯每晚睡觉前喝一杯牛奶,安睡一整晚。除非飞机投掷炸弹,或者有人在我房间里开枪,否则,我听不到。” “等一下,”卞小山那边突然传来他惊异的声音,他头也不回,但却一定是在跟我说话,“在尸体斜后方一米多的位置,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雪地里面的什么东西!” 我赶忙过去窗口俯视,的确,卞小山的视力很好,如果是我,我还真的发现不了,尸体斜后方一米多到两米的位置,雪的状态有点变化,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连同尸体一起掉下去,但是这个东西很小,很沉,所以直接陷入雪中。 既然我这个侦探已经看过了现场,也已经拍照固定了现场状况,卢昶便下达命令,把尸体抬回去尸检,同时让佟法医查看尸体周遭。 我跟卞小山下楼,亲自拿着扫雪的扫把,尸体被抬走之后,我俩开始扫雪,找寻尸体周遭有没有什么东西。 “找到了!”我的扫帚明显遇到了阻碍,又用力扫了几下,把那个阻碍物周边的雪扫走。 “这是什么?”卞小山凑过来,蹲下仔细查看那块黑乎乎的、光滑的石头。 我蹲在卞小山旁边,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凑近去看石头的表面。这么一看,我不由得一震,石头上刻着像字又像图的纹路,这不就是甲骨文吗?而且仔细一看,这也不是什么石头,这是龟甲啊! “甲骨文,龟甲,”我沉吟着,“这就是所谓的路人甲,这就是幽灵杀手的提示,他果然给了我提示,这根本就不是随机犯案。” 我跟随卢昶他们回到警察局,亲自去围观佟法医的尸检工作。 尸体躺在解剖床上,已经被褪去了衣物。佟法医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证件给我。 此人竟然是北城博物馆的副馆长,名叫党皓东,45岁。一个博物馆副馆长,尸体周遭有一块龟甲,上面还刻着甲骨文,这倒是说得通。但问题是,这龟甲应该是博物馆的财产,怎么会出现在副馆长尸体旁边? “死因就是窒息,但不是被勒死的,勒痕的位置和方向显示他是被吊死的。看颈部勒痕纹路,应该是普通的麻绳,大概小指粗细。”佟法医介绍。 “能不能看出来,他有被高空抛坠的迹象?”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从高处摔下来或者被抛下来,尸体上肯定会有相应的表现。 不料佟法医马上摇头,“这个绝对没有,他全身的伤痕就只有颈部勒痕,而且没有自己双手的抓痕,推测他是在昏迷无反抗的前提下被人用绳子套住脖颈,然后悬吊起来。” “没有从高处坠落的迹象?”我不敢置信。 “这个,的确没有,我以我十年工作经验作保,这个死者就算有过坠落,高度顶多一层楼的高度吧。”佟法医为难地说,他自己也明白,那样的现场,尸体肯定是被人从高处抛下去的啊,否则怎么可能不留脚印?没有凶手脚印也就罢了,连死者自己的脚印都没有,还能是怎么造成的? “一层楼的高度?你不如说死者自己以一层楼的高度悬浮着飘到了雪地中央,然后落地。”卞小山嘲笑佟法医。 “尸体肯定是垂直落下的,因为如果是什么人或者什么巨大的机关把尸体从两侧的楼上抛出去,就算有足够的力量,尸体落地之后也会在惯性的作用下滑行一段距离,在雪地上留下滑行痕迹。可是雪地上没有任何痕迹,尸体只可能是垂直落下的。”我分析。 卞小山难得跟我站同一阵营,“没错,尸体是垂直落下,佟法医又说,顶多是一层楼的高度垂直落下,所以我才得出刚刚的结论,尸体低空漂浮,到了雪地中央,垂直落下。” “这根本不可能!”卢昶严厉地打断我和卞小山,“行了,雪地无脚印,尸体漂浮的事儿先放一放,先去一趟博物馆,问问看那块龟甲怎么回事儿,党皓东跟谁有仇。” 卞小山疑惑,“卢局长,你怀疑是党皓东的仇人?不是一个挑战乔川的幽灵杀手随机选的路人甲吗?” “没错,我也觉得这个凶手是针对我的,之所以选定党皓东,是因为知道他跟甲骨文有关。这就是他给我的提示,接下来的死者会跟乙有关。”我说完,也看了一眼卞小山,惊讶于我俩居然会同一战线,一致反对卢昶。 卢昶这会儿正焦头烂额,也懒得跟我们计较,说:“总得去问问吧!问问这本该在博物馆里锁着的文物,怎么就会出现在副馆长尸体旁边!” 怎么会出现?当然是凶手为了给我提示啊,告诉我这就是路人甲。我没再强调这一点,因为我看得出,卢昶压力很大。 本应该是我和卢昶一同承受压力,但我却胸有成竹,卢昶反而慌乱无措。我也能理解,我要是失败了,大不了报纸上刊登一个认输声明,或者干脆就不认输,可卢昶就不同了,搞不好乌纱不保。 午后,我跟卞小山一同上了小张开的车,前往博物馆。 接待我们的是北城博物馆的正馆长崔馆长,这会儿他正因为联系不上无故旷工的副馆长而头疼,结果我们就给他带来了副馆长的死讯。 “仇人?我不知道小党有什么仇人啊。”六十岁的崔馆长一脸莫名其妙,“小党人缘很好,交游广阔,是个好好先生。” 我让卞小山拿出龟甲物证给崔馆长看。卞小山戴上手套,从牛皮纸袋里掏出龟甲。这龟甲佟法医已经仔细检查过,上面一枚指印都没有,而凑巧的是,死者党皓东的衣服口袋里有一副薄手套,是那种专门拿取贵重物品的丝绒手套。 崔馆长一看之下连连摇头,“赝品,肯定是赝品。” 卞小山不乐意了,“崔馆长,你这就不严谨了吧?你就看了这么一眼啊,凭什么确定这是赝品?” “因为正品好端端地放在我们博物馆的透明展柜里啊,展柜锁得好好的,我刚刚还路过看见过。一定是有人偷拍了我们这里的展品,回去仿造的。”崔馆长后知后觉,“这东西,跟小党遇害有关?” “它就在尸体旁边。”我回答。 “不可能,这不可能,小党做的赝品?还是凶手做的?”崔馆长又去仔细看卞小山手中的龟甲,这么再一看,他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自顾自嘀咕,“这赝品仿造得还挺像,仿造者手艺了得啊。” 我让崔馆长带我们去看正品,想要对比一番。崔馆长也正有此意,马上带我们前往。 五分钟后,崔馆长拍案大叫:“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 第四章 封神公园 我见崔馆长面对两个乍看之下全然相同的龟甲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夸张样子,瞬间明白了缘由,向他确认,“崔馆长,莫非我们带来的这个才是正品,你们博物馆展柜里的才是赝品?” 崔馆长张着嘴,半晌才僵硬地点头,但仍然想不通,“可是,可是这么重要的文物,展柜的钥匙只有我跟小党才有啊,而且是特制的钥匙,至少北城本地是无法复制的。那么窃贼是怎么偷走正品的?” 卞小山冷哼一声说:“监守自盗。” 崔馆长被雷劈中,瞪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是,是小党?” “既然钥匙只有你们两个有,钥匙又无法轻易复制,正品龟甲又在党皓东尸体旁边,很显然,是他偷了真正的龟甲,又用赝品代替放进展柜里。”我语气中带着鄙夷,堂堂北城博物馆,副馆长监守自盗,正馆长居然啥也不知道。 “可,可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偷走真品肯定是为了卖钱啊。崔馆长,你最好问问馆里的其他员工,有没有人知道党皓东监守自盗的事,还有,他偷走的文物有何销路。”卞小山提示。 崔馆长年纪大了,还是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附和着,却不动弹。 “请快一点,我们要知道党皓东的买家是谁,或者有谁知道党皓东监守自盗的事情!”我原本是不赞成卢昶的观点的,不认为这是党皓东的仇家所为。但如果党皓东是个监守自盗的窃贼,凶手早就知道他偷盗了博物馆里的龟甲,那么就正好符合“路人甲”的设定,所以才会选定他作为第一个目标。 崔馆长在我们的催促下,去召集所有博物馆的工作人员。 我跟卞小山等在会议室里,还是老样子,谁也不理谁。 我默默推测,也许昨晚,幽灵杀手以买家的身份跟党皓东约好交易,所以党皓东才会从展柜里取出真品,换上赝品,然后带着真品去交易。只是他不知道,对方要的不是什么文物龟甲,要的是他这个路人甲。 不久,博物馆里的二十名工作人员全部集结在会议室里。卞小山拿出警长的威严,言明厉害,然后便让这些人散去。我们跟他们一起散去,当着众人的面进入党皓东的办公室。 这个计划我和卞小山没有商量,但却是不谋而合。那么多人在一起,知情人肯定不会说什么,他会想办法偷偷向我们透露消息。 但我也不免担心,担心这些人全都明哲保身,知情不报。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竟然先后有三个人偷偷进入党皓东的办公室向我们汇报。 三个人提供的消息总结起来有三点: 第一,党皓东监守自盗由来已久,据他们所知最少有半年了,他们能够确定博物馆里至少有四件文物是赝品,真品已经被党皓东卖掉了。但是他们不敢举报。 第二,党皓东的买家是住在租界的外国人,至少有法国人和美国人。这些外国人会把中国的文物甚至是国宝运回自己的国家再出售。这些外国人势力了得,这也是这些人虽然知情但是不敢举报惹祸上身的原因。 这三个人至今仍然不敢得罪这些外国人,所以希望警方能够对他们的身份保密。但是他们又气愤于自己国家的宝贝就这样被卖到国外,希望警察局能够介入,至少从党皓东死后,彻底截断这条罪恶的销售路径,最好追回已经落在外国人手里至今还没来得及运到国外的文物。 第三,昨晚他们就发现展柜里的龟甲变成了赝品,而昨晚党皓东说要加班,是拖到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们推测党皓东是为了带着真品龟甲去交易。至于具体跟谁在哪交易,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把我们的国宝卖给外国人,这不就是卖国贼?”卞小山气愤地踹倒了党皓东的办公椅,“这个幽灵杀手,杀得好!” 我本不想跟卞小山起冲突,可是他身为警长居然说出这种话,我实在听不过去,“卞警长,无论党皓东多么可恶,制裁他的应该是法律,而不是私刑。” “法律?哼,可现实中根本就没人敢把他交给法律!洋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横行,我们敢怒不敢言!就算有人举报了党皓东,他顶多是来我们局里喝两杯茶,外面的人运作一番,他还能乖乖回去继续当他的卖国贼。怎么制裁?就只能这么制裁!”卞小山气愤至极,又摔碎了党皓东的杯子。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知道卞小山说得对。这次争论我只能认输。 接下来,我跟卞小山把党皓东的办公室翻了个底儿朝天,期望能够找到一些线索,然而一无所获。 党皓东这条线就这么断了,我们俩回去跟卢昶汇合,三个人达成共识,现在的任务有两个:第一,破解雪地无脚印之谜,这个任务我自然是当仁不让;第二,寻找幽灵杀手的下一个目标路人乙,而且必须在明天之前找到他,事先做好埋伏,把幽灵杀手逮个正着。这个任务自然是交给卢昶和卞小山。 临走前,我给卢昶和卞小山提了一点建议,“我觉得这个路人乙应该跟党皓东一样,表面上风光,私下里蝇营狗苟,不是好人,甚至可能也是卖国贼。这个幽灵杀手根本就不是随机杀人,他既然对我这个侦探不服,想必之前也是从事跟侦探差不多的行业,他有自己的是非观,并不是滥杀无辜。” 卢昶哀叹,“这样的人大多隐蔽,别说现在是大海捞针,就算是确定了几个人,也不好挖他们的底细啊。” 我无奈点头,整个北城多少人,的确就是大海捞针,我继续发表见解:“所以我们要先从‘乙’入手,这是一个提示。” 卞小山摸着下巴,犯嘀咕:“路人甲跟龟甲甲骨文有关,那么路人乙会跟什么有关呢?有什么东西是跟乙有关的呢?” “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些化学物质,比如乙炔、乙醚、乙醇、乙烯,或者是时辰,乙更、乙酉时。如果是化学物质,可能是跟工厂有关的人,甚至犯案地点在工厂;如果是时辰,说不定是犯案的时间。”我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些了,谁知道幽灵杀手选定甲乙丙三个死者会遵循什么规律?现在只有一个案例,根本无从推理分析。 卢昶用力揉太阳穴,看得出他是真的头疼。 “对了!”卞小山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兴奋,然后又突然冷静下来,不住摇头。 卢昶不满地拍着桌子,怒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故弄玄虚?” 卞小山为难地原地踱步,低头思索,好像在纠结很为难的事情,弄得我跟卢昶都急得够呛。卢昶又催促了几句。 “如果这个幽灵杀手真的只杀那些有罪之人,而且是目前的形势我们没法惩治的罪人,”卞小山说着,诚挚恳切地望着我跟卢昶,问出了一个叩问心灵的问题,“我们真的应该抓他吗?” 这个问题我跟卢昶都有些招架不住。我们俩愣住好几秒。 我不想马上给出回答,而是转头去看卢昶的态度。 卢昶渐渐从震惊和恍然之中脱离出来,回到现实,打着官腔说:“这个嘛,我们警察的职责就是尽全力抓罪犯。但是呢,尽人事听天命,我们也不是万能的。” 我没想到卢昶会是这种态度,愤慨地呵斥:“卢昶,你如果抱着这种做样子的心态去做事,你跟不作为的国民政府有什么区别?还妄称自己是中华民国的一股清流?是真相和法律的捍卫者?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卞小山突然冷笑,面冲我阴阳怪气地边笑边说:“乔大侦探果然是正义的化身,既然你势要抓罪犯,还原真相,那么你敢向世人还原所有的真相吗?包括党皓东卖文物给洋鬼子的事儿?然后致力于把那些掠夺我们中国财富的洋鬼子全都绳之以法?” 我又一次面对卞小山无言以对。我心底的答案是:没错,我只针对这个幽灵杀手,我没法也不打算去以卵击石,针对那些洋鬼子,还有他们背后的保护伞。我心目中的正义其实是我能够达到的正义。 “哼,欺软怕硬。”卞小山对我嗤之以鼻。 “行了!”卢昶继续发官威,“小山,你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想到什么你就说,不许包庇那个幽灵杀手!我们现在谁都不能保证他只杀有罪之人,而不是单纯地挑战乔川的变态!” 卞小山想了想,不由得点头认同卢昶的话,“也对,至少我们得把这个人给逮到,弄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再做决定如何处置。” 我摇头,卞小山其实并未改变初衷,他的意思很明显,如果人抓到了,发现还这就是个激进的爱国青年,只杀现有法律无法惩治的罪人,那么卞小山就会想办法从中运作,把人给放了。 我一点不奇怪,他们警察局这种“运作”的事情多了去了。 “那你还不快说?”卢昶催促。 卞小山耸肩,“不久前,我听手下的巡警提过,城北那边新建了一座小公园,叫封神公园,顾名思义,是根据封神演义这部著作建造的。” “废话,这还用你听手下巡警说?”我冷哼一声,也用阴阳怪气回敬卞小山,“这事儿都登报了,北城人人都知道。” 卞小山用挑衅的眼神瞪着我,“是吗?那么乔大侦探是否也在报纸上看到了有关太乙真人雕像的事故呢?” ------------ 第五章 推翻推理 “太乙真人?”我惊得大叫。 没错,公园名叫封神公园,我还亲自去过,亲眼目睹了里面不少封神演义著作里的人物雕像,有垂钓的姜太公,有被挖了心的比干,有妖妃妲己,有昏庸纣王,也有太乙真人以莲花与鲜藕为身躯,使悲愤自刎的哪吒还魂再世。 公园里有太乙真人的雕像!跟“乙”有关! “什么事故?”我急切地问卞小山。 卞小山加重语气强调:“我从我手下的巡警那里听说的事故!” 卢昶打圆场,“行了行了,快说吧。” “公园有个园长,名叫孙兴,有一天,有人通知他,有小孩调皮,爬上了哪吒的雕像,他就风风火火赶过去,打了小孩的屁股,还冲小孩的父母索要了一块钱当做罚款。” “然后呢?”卢昶比我还心急。 “孩子父母自觉有愧就道歉交了罚款,可是第二天,公园里来了一个美国人,居然在太乙真人雕像下随地便溺!而当时凑巧,那一家三口也在场,他们气不过啊,就去找孙兴,说明此事。可孙兴一听对方是外国人,根本不打算管。”卞小山翻白眼,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呢?”卢昶催促,“你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我也急得很,毕竟这事儿也跟外国人有关,这个园长孙兴很可能是幽灵杀手的第二个目标路人乙。 “然后那对儿曾经交过罚款的父母不依不饶,把孙兴拉到太乙真人雕像前,指着雕像下的秽物,又指向不远处仍在游园的美国人,希望孙兴至少能够要来美国人的一句道歉。结果孙兴是屁颠屁颠地过去跟美国人交涉了,可却不是索要道歉,反而是去讨好,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最后回来就说,美国人已经道歉了。” “孙兴没有卖国,顶多就是给中国丢人了。”我揣测着,这么一个轻罪,幽灵杀手会觉得这是死罪? “这事儿还没完,那对交了罚款的夫妻不依不饶,结果孙兴叫上两个手下,把他们给打了,所以这事儿才闹到巡警出马。” 卢昶一拍桌子,“就是孙兴,一定是他!” 幽灵杀手的下一个目标路人乙真的会是孙兴吗?我觉得应该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吧。 我离开警察局的时候,卢昶正在安排人手今夜凌晨过后,也就是预告中的30日,到孙兴家附近蹲守,第二天早上悄悄护送他上班,再假扮成游园者,分布在孙兴周围,等待着幽灵杀手自投罗网。 卢昶很有把握,如果孙兴就是路人乙,那么幽灵杀手没法把太乙真人的雕像也给他放在犯案现场,所以现场一定是在公园内,在太乙真人雕像附近。所以他们只要守住孙兴,守住太乙真人就行。 我回到家,思绪烦乱,卢昶和卞小山那边的任务已经有了方向,我的任务——破解雪地无脚印之谜,目前还是毫无头绪。 民国22年12月30日,阴。 现在是早上6点半,我现在很兴奋,因为就在刚刚,我有了灵感,关于雪地无脚印的谜题,我有了解题的灵感。我要多多感谢我隔壁的邻居,那位方太太,勤劳的方太太一大早就去收她晾晒的衣服。 现在是中午12点,我刚刚回家,失望而归,全身无力。 早上我的灵感来自于晾衣绳。我居住在三楼,三楼一共就两户人家,分别是我和方先生方太太两家,我们两家有一个共用的走廊,走廊有窗,最适合晾晒衣服,所以方先生这个木工爱好者自己做了一个晾衣架,简单来说就是左右各立一根柱子,中间栓上晾衣绳。 毕竟是方先生自己做的,晾衣架质量绝对不过关,我平时只敢在上面晾晒一些比较轻的衣服,而且在晾晒前确保我已经把衣物尽量拧到最干。 可是昨天,偷懒的方太太在上面晾了她没能拧干的毛衣,湿漉漉的毛衣太沉,所以直接滑到了晾衣绳的中央,其他衣物也跟着滑行,都集中在了晾衣绳的中央,堆在一起。 早上方太太去收衣服的时候就不停抱怨衣服堆在一起都没晾干,方先生听到抱怨出来查看,方太太责怪方先生这个晾衣架没做好,没有把晾衣绳绷到最紧,如果绳子足够紧,再沉的衣服也不会移位。 方先生则是去查看两边的木头立柱,说绳子崩得已经够紧,所以两个木头都变形了,说到底就是方太太没拧干毛衣的过错。 这对儿平时就喜欢斗嘴的小夫妻的这番话给了我灵感。我当时脑子里就呈现出一副画面,在那片雪地的上方,以南北两侧的楼房某两个房间的窗户作为两个点,在中间拉一条绳子。 绳子不能是绷直的,它的长度要长于两栋楼之间的距离。具体多长呢?两个窗户和下方雪地中央尸体所在的位置分为为三个点,组成一个倒三角形,那条绳子的长度就是三角形两条斜边。 然后,幽灵杀手把党皓东的尸体“挂”在绳子上,让他自由滑行,那么他就会停留在绳子的中央,此时他距离地面已经非常近。这个时候,再松开绳子,尸体自然会落在雪地上,而不留任何脚印,也可以解释尸体不是从高空坠落这一点,因为他的确是低空,而且是非常低的低空坠落的。 所以问题就在于,如何在两栋楼中间悬挂这么一条“晾衣绳”,或者说是“抛尸绳”。 我打算亲临其境去思考。于是我一大早就跑到了雪地北侧的京华旅馆,亮明身份,想要去顶层也就是五层的房间查看。 我成功进入了旅馆,五层的房间凡是没有人入住的空房我都查了个遍,但很遗憾,我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我所谓的证据是有人曾经在房间里栓过绳子的迹象。 房间的陈设都差不多,要说能够栓绳子,承受一个男性尸体的重量的家具,最大最稳的,那一定是房间里的大床。可我检查过五层我能够检查到的所有大床的床腿,上面根本没有绑过绳子或者绳子摩擦的痕迹。 我问京华旅馆的经理,案发当晚整个旅馆的入住者之中有没有可疑的人,有没有看见党皓东进入旅馆,对方的回答都是没有。 我不死心,又检查了整个旅馆所有的空房间,还是一无所获。后来我又去了房顶,还是没有。 南侧的公寓是私人住所,而且很多房间是空置的,空置的我进不去,有人住的,干脆不让我进,我也只是去顶楼查看过而已。 站在公寓的天台,我开始设想自己就是幽灵杀手,案发当晚我的行动轨迹。结果这么一想,困难重重。 首先,我把党皓东约出来,假借我要购买龟甲的名义,然后趁其不备在他的饮品中下药,迷晕他,等到他昏睡过去,我用绳子套住他的脖子,找个房梁做支点,用力拉拽绳子把他给吊起来,让他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吊死。 约在什么地点呢?旅馆毕竟人来人往,不安全,最好的地点就是雪地南侧的公寓,某一间没人住的房间里。我有钥匙,先抵达,等待猎物上门。我也是在那间房间里动手的,之所以要先下药就是为了不让党皓东反抗发出声音,引起邻居注意。 然后,我再用我事先准备好的弓箭,把我事先测量计算好长度的绳子的一端射向对面的京华旅馆,射入某个开着窗也开着灯的房间。 公寓这边我已经把绳子的一段固定好。接下来,我就得去到旅馆我之前开好的那间房。 那之前的几天,我就已经开好了京华旅馆的房间。我肯定是要乔装打扮一番去开房的,或者是隐匿身份,或者用个假身份开房。反正事后就算有人怀疑到旅馆这边,也会怀疑案发前去开房的人,不会想到我这个提前好几天,甚至提前十天半个月就住在这里的人。 我进入自己开的房间,把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床腿上。然后我再返回公寓房间,剪断之前那根悬在房梁上吊死党皓东的绳子,只在他的脖子上留一个绳套。然后把那条用于连接两幢楼的绳子从他脖子上的绳套上穿过去。 之后,我再把绳子的这一端固定在公寓房间的床腿上。接着,我小心地把尸体移出窗外,松手。这样一来,党皓东这个“吊死鬼”就变成了方太太那件没有拧干的毛衣,在绳子上滑行,滑行的终点也是两栋楼之间的中点,雪地的中点。 如果我计算足够准确,那么尸体停止滑行之后,他的双脚距离雪地地面不会太远,我只要这个时候剪断“抛尸绳”,尸体就会坠落在雪地上,不留脚印。 但问题是——雪地上没有脚印,却会留下绳子的痕迹! 长长的绳子被剪断,肯定会落在雪地上,我再回收绳子,拖行绳子,也会留下痕迹。 我先不去想善后问题,也就是再回到旅馆房间回收绳子,因为如果我不解决这个雪地无绳索痕迹的谜题,想别的都是多余。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我这么做,那么党皓东的脖子上也会留下一个绳套啊。 还有,我这么来来回回大晚上往返于两栋楼之间,尤其是京华旅馆,就算是半夜,旅馆大堂和走廊也有工作人员,他们肯定会对我这个来来往往的顾客印象深刻,经理也不会说没注意到可疑分子了啊。 紧接着我又冒出来一个有关细节的问题,如果我是通过射箭的方式把绳子的一端射入旅馆某个房间,就算我百发百中,但是箭头肯定会在房间的某处留下痕迹啊。 箭射中某样东西之时也肯定会有声音啊。寂静的夜里突然来这么一个声音,我真能确保所有人都听不见? 难道我就任凭箭孔的罪证留在房间里?而我为了延迟这罪证被发现,就用不退房的方式,暂时阻止警察进来搜查? 我原本还想着,证据一定就在某两个房间里,既然我检查过的房间都没问题,那么问题一定在那些有人住的房间里。我还打算让卢昶出面,进入所有房间搜证呢。 可现在一想,我的这个推理根本行不通,卢昶能答应我,去得罪那些人进屋搜证才怪呢。 我刚刚产生没多久的推理就这样被我推翻,我丧气得很。 罢了,现在我的心情导致我根本无法继续理性思考,索性先不想了,先去问问卢昶那边的情况吧。 ------------ 第六章 密室中的路人乙 现在是晚上十点半,我刚刚回到家。这一下午和晚上的经历我历历在目,没想到,一个谜题还未解开,另一个谜题接踵而至。 现在卢昶要面临两起命案,而我,要面临两个谜题,一个是雪地无脚印之谜,另一个是密室之谜。 曾经因为接到挑战和有趣的案子而产生出的兴奋已经荡然无存,我心情低落,因为我终于意识到了,这场比赛,我没有必胜的信心。如果输了,为了避免再有人死去,我得刊登认输声明,全北城,全中国都会知道我的无能。 这个该死的幽灵杀手,我真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但前提是,我得知道他是谁! 中午,我简单在路边摊吃了一碗面,然后便去了警察局。 卢昶不在警局,他这个局长居然会亲自出马,跟卞小山一起守在封神公园。我倒是没有太过惊奇,毕竟卢昶是个实干派,本身就是从警长升任局长的,眼下这样的局势,他根本坐不住。 于是我赶忙在警局随便换上了一件便服大衣,还特意找了一顶能够遮住半张脸的帽子,不放心又找了一条围巾,乔装打扮一番,亲自去封神公园。 我必须要乔装打扮,因为幽灵杀手既然向我发起挑战,那么他一定认识我,如果被他发现了我,那么就会知道周围都是警察,说不好他会放弃犯案就此逃跑。 等一下,我是不是小看了我的对手?幽灵杀手是一个能够设计出那样一个雪地无脚印谜题的家伙,这第二次犯案,他会轻易被警方抓到,或者轻易放弃犯案? 我侦探的直觉告诉我——不可能!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我来到了封神公园,这里一切如常,游客不多不少,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人形色可疑。警察们非常完美地把自己掩藏在了环境之中。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警察队伍比之前陶汉昌在位时业务水平要高得多。这是因为卢昶和卞小山都是实干派。 不久,我找到了占据假山上制高点的卞小山。假山下一直徘徊着两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阻止其他人登上假山。我认识他们,他们都是警察。 我自然能够通过他们俩这道关卡,攀上假山。 “怎么样?”我走到卞小山身后问。 卞小山仍然拿着望远镜盯着下方的形势,身体恨不得贴在地上,听见我的问话,身体没有丝毫改变,冷冷地说:“孙兴一直在办公室里,里面还有一个工作人员和两个我们的人。目前没发现可疑的家伙。” “卢昶呢?”我问。 “卢局长在对面那座假山上,我们两个的位置可以看到整个园区。” 我在卞小山这边呆了一会儿,又去到卢昶那边呆了半个下午,其余时间,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游客,把整个封神公园转了个遍。 下午五点半,已经到了孙兴下班的时间,只要他离开了公园,想要完成“路人乙”的设定就必须把孙兴的尸体再搬回公园太乙真人雕像旁边。公园六点闭园,几个大门都紧锁,想要搬尸体回来就是翻阅栅栏,还可能会被守在公园里的警察发现。 如果我是幽灵杀手,我就会在白天孙兴在公园里的时候下手,使用更加隐蔽的杀人手法,比如下毒之类,只要孙兴在公园里,那么就算勉强跟“乙”搭边。 当然,如果我是幽灵杀手,我会猜到公园里已经布满警察,所以我可能先乔装一番进来查看,如果确认这里真的已经成了警察的地盘,那么我就退而求其次,等到晚上孙兴回家后再动手。 虽然在别的地方杀死孙兴,并且不把尸体运回太乙真人雕像旁边,不太符合“路人乙”的设定,有点牵强,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六点,孙兴到家,跟妻子孩子在一起过着再日常不过的生活。警察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有两个面孔最生的警察假装孙兴的朋友,带着酒过去串门,跟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吃饭。 我跟卞小山以及卢昶就守在孙兴家楼下的车里,透过车窗和他家的窗户,我们甚至能够看得见桌子上摆了几个菜。 六点半,我们三个都沉不住气了,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是不是我们找错了目标? “难道,”卢昶用力挠头,“难道会是姓乙的人?” “还有这个姓氏?”卞小山惊讶。 “有啊,出门前我特意去查过咱们北城本地的户籍资料,有二十几个姓乙的。我也派人去了解过,都是很普通的人家,没有谁是作奸犯科的或者能够跟外国人扯上关系的。” “没错,我说过,幽灵杀手很可能是在制裁他认定有罪的人,如果路人乙只是姓乙,但是本身清白,就好比高手过招的比赛一方作弊,是很自贬身份的作法。我觉得幽灵杀手不会这样。” 我赞同卢昶的说法,雪地无脚印的手法让我对这个对手刮目相看,我相信以他的实力不会作弊。 卞小山难得赞同我的想法,“有道理,没理由第一个杀的是个卖国贼,第二个就是无辜的老百姓啊。幽灵杀手肯定早就做好了准备,事先调查好了下手的目标,他是从北城的所有罪人之中挑选出三个刚好符合甲乙丙的目标,而不是根据甲乙丙去生拉硬套某三个人。” 卢昶用力敲头,痛苦地闭上眼,“现在距离12点只有不到6个小时了,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上哪去找路人乙?” 卞小山眉心打结,歪头苦思冥想,嘀咕着问我:“之前你说过的也可能是跟化学物质和时辰有关?你说的那些化学物质什么乙烯乙炔的,还有什么?” “乙醇,乙醚。”我下意识回答。 “乙醇,乙醇?”卞小山突然回头,瞪着后排的我,“乙醇是不是就是酒精,是酒?” 我点头,“你想到了什么?” 卞小山突然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该死,我怎么早没想到?我知道有个酒鬼,名叫胡盼迎,因为妻子没法生育,每次喝醉都要殴打妻子。他的妻子叫祝丹媱,有一次被打的满脸是血跑到街上,差点被我的车撞到。” “然后呢?”卢昶紧张地问。 “然后我本来想把这个胡盼迎抓回来的,可是半路上我就被胡盼迎的大哥给拦下了,他大哥当时开着的是美国人的车……”卞小山说着,眼睛瞪得溜圆,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惊声说,“胡盼迎的大哥是美国人的狗腿子!他跟我说这是胡家的家务事,威胁我如果惊动了美国人,警察局会有麻烦。” “所以你就放过胡盼迎了?”我好不掩饰我的不满和责备。 卞小山没好气地说:“我还能怎么办?就算强行把人抓回来,打老婆而已,我还能关他多久?最后还是要放人,还会惹一身腥。而且,而且,祝丹媱她自己都改了说法,说身上的伤都是她自己撞的!” 卢昶怒吼:“那你还等什么?快开车去他家!” “等一下,”我指了指孙兴家的方向,“卢昶,你还是留下坐镇,现在还不能完全确认孙兴是安全的。” “说得也对,咱们分头行事。”卢昶说着便下了车。 卞小山不再废话,发动车子。 胡盼迎的家住在狭长的巷子里,所以我们的汽车开到巷子口就只能停下,剩下的路我们必须步行。 卞小山急得很,一马当先,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练家子,跑得快,身轻如燕,很快便把我落在后面。 眼下这种情况,我只能尽力追上去,总不能让他停下等我,毕竟我们现在是争分夺秒,如果胡盼迎这个酒鬼真的就是路人乙,那么运气好的话,我们还能撞上前来杀人的幽灵杀手。 远远地我便看见卞小山跑进了一家开着院门的住家。院门开着,说明家里有人啊! 我赶忙加快脚步奔去。 “该死,门锁着!胡盼迎,胡盼迎,你在家吗?”卞小山急促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伴随着的还有用力砸门的声音。 我跑到院子门口往里一看,卞小山正用力拉房门,但房门是锁着的,要是任凭一个人就能这样把门拉开,那这门锁也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了。 卞小山还跟门锁较劲,一边用力拉门一边指挥我,“你去侧面和后面挨个窗户看看,能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正面我看过了,里面没人。” 我下意识便听从了卞小山的命令,此时此刻,我满心都是胡盼迎,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跟卞小山的关系和面子问题? 侧面的窗子我挨个看过,没人。我绕到房子的后院,看到了卧室,一个微胖的男人倒在地上,腹部插着半截玻璃酒瓶,身下是快要干涸的血迹,显然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我又检查了这座小平房的所有窗户,全都是锁着的,想要进去,除非砸破玻璃。 我绕到前面,只见卞小山这个野蛮的男人已经把房门的把手给拽了下来。房子的入户门都是向外开的,一旦没有了把手,便可以彻底断了拉开门的念想,只能向里撞,彻底破坏门框和合页了。 卞小山手里握着门把手,有些无措。 “别跟门较劲了,打破玻璃窗进去吧。”我说。 “打破玻璃窗?不好吧?”卞小山下意识反驳,“我们这算是私闯民宅。” “不算了,”我哀叹一声,“人已经死了。” “不会吧?”卞小山错愕地朝我跑来,也开始挨个窗子往里看。 ------------ 第七章 两个陪葬的罪人 我和卞小山一同站在卧室窗前,望着里面的尸体。 “是胡盼迎,他被打碎的酒瓶子刺入腹部失血而死,代表他是路人乙,这个乙,是乙醇的乙。都怪我,全都怪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为什么?”卞小山攥拳一连砸了好几下额头。 我给了卞小山一拳,呵斥道:“现在不是你挫败自责的时候,你忘了吗?这房子门窗都是从里面锁上的!” 卞小山猛然回过神,下意识便做出了防卫姿势,“你是说,你是说……” 我严肃点头,“幽灵杀手很可能还在里面,如果这栋房子下方没有暗道,上方没有足够宽大的烟囱的话。” 说完,我俩一起退后几步,望向房子上方的烟囱。那烟囱很细,孩童都只能勉强通过。 卞小山掏出了腰间的手枪。 我则是从墙角下找了一块最大的石头。 然后我们便起了分歧,卞小山要拿着枪冲进去,让我守在外面,这样一来,凶手要是夺门而出,我根本拦不住,那么放走凶手的责任在我。 我则是建议我们俩不要分开,一起守住这个房子,等到支援到来。 可卞小山却对我的提议嗤之以鼻,说他绝对不会坐以待毙,执意用石头砸破玻璃窗,纵身一跃进入房间。 我猝不及防,只好爬上院落围墙,不顾危险站在上方,统观全局,看凶手会从哪扇窗出来,或者是从门出来,我知道,以我的体力不一定能够拦得住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但至少我的眼力好,能把他这个人和他的逃跑路径看个清楚。 然而我等了许久,没有人从窗户出来,只有一个人从正门出来,正是卞小山,他已经收起了刚刚的警惕状态,也把枪收起来。出了门之后,他找了一圈,发现我在树上,无奈地招手让我下去。 “没人出来,对吧?”卞小山没精打采地问,“反正我在里面是没听到任何声音,房子里只有我,还有一个死掉的胡盼迎。” 我苦笑,“是啊,没人出来,其实人已经死了那么久了,凶手不可能还留在这里。只是我不明白,凶手是怎么出来的。” “是啊,门窗都锁得好好的,我刚刚特意看过,这房门内外各有一道锁,里面只能插门栓,门外只能用挂锁。刚刚我过来,见门上没挂锁,院子又开着门,就想家里肯定有人。既然门里面上了门栓插销,我以为我用点力气就能把插销给弄坏,把门给拉开。” 我走到门前,仔细检查门锁。的确像卞小山说的一样,这道门和门锁以及这栋房子都一样的简陋,房门内外各一道锁,外面是挂锁,里面是插销。此时的门,外面的把手被卞小山硬生生给拉掉了,里面的插销也变了形。 我又进入房间,把所有窗户都检查了一遍,全部都只能从里面上锁,锁也都好端端的。烟囱从里面看更狭小,五岁以下的孩童才能钻出去。至于说地下的暗道,至少我是没发现。 “胡盼迎的妻子祝丹媱呢?”我问卞小山。 卞小山耸肩,“这我怎么知道?” 一个小时后,卢昶派来的支援队伍抵达,十几个人涌入房子,彻彻底底搜寻一番,确认了的确没有什么暗道。 回到警察局,卞小山联系了胡盼迎的大哥,得知了祝丹媱前几天自己走路差点没被摔死,胡盼迎大发善心把人送去了医院,这会儿还躺在医院。 这位胡大哥不依不饶,说弟弟的死必须得有个说法,否则就要把他后面的美国人给搬出来。 “我养过一条大黑狗,平时总是放出去玩,结交了外面的野狗。野狗被人打死了,我的大黑狗跑回家,咬着我的袖子让我去替野狗报仇,哼,你猜我会怎么做?”卞小山秉持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原则,把当初在胡大哥这里受的窝囊气给发泄出来,自问自答,“我会暴打一顿我的狗,居然妄想让我帮他管什么狗屁闲事!” 胡盼迎的大哥,美国人的狗腿子马上面色赤红。他干的就是察言观色,狗仗人势的营生,这话里的讽刺内涵,他是瞬间就懂,却又无法出言反驳。 九点半,我跟卢昶一起去医院见祝丹媱。在看到祝丹媱的第一眼时,我便排除了这个女人的嫌疑,她真的是生死一线间啊,以她现在的状态和医生的说法,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问题,怎么可能去杀人? “我就说吧,不可能是祝丹媱。”卢昶埋怨我。 来的路上,我提出了一个猜测,我猜测凶手,也就是幽灵杀手其实只想杀害一个人,他只与甲乙丙三人中的一人有仇怨。之所以要一次性杀三个,还做出挑战我的姿态,其实就是为了掩饰他的杀人动机。 也就是说,这个幽灵杀手是三个死者其中之一的关系人。如果没有挑战书,没有甲乙丙,只单单死了这么一个人,那么警察一查,马上就会怀疑到他。 按照这个猜想,我怀疑博物馆里的某个人看不惯党皓东监守自盗,卖国宝给外国人的罪行,又苦于现有法律无法制裁他,所以杀害了党皓东。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和杀人动机,这个人又找了两个罪人给党皓东陪葬。 或者是一直被胡盼迎殴打的妻子祝丹媱。弱势的祝丹媱根本无法彻底脱离魔鬼丈夫的控制,她唯一能够想到的自救方式便是杀了胡盼迎。但是一旦胡盼迎死了,胡大哥肯定会怀疑她,不会放过她。怎么办好呢?创造出一个幽灵杀手,选定其他两个同样满身罪恶的陪葬品。 当然,亲眼目睹了祝丹媱的情况之后,我彻底排除了她的嫌疑,但仍旧不排除祝丹媱身后还有什么人,也许是她的情夫、亲属之类的人,想要帮助她脱离苦海,顺便也是复仇。 医生给祝丹媱打了一针,她缓缓醒来。 我和卢昶站在床尾,面对这个奄奄一息的女人。这怎么可能是自己走路摔的?这就是被胡盼迎打的! 卢昶先是介绍了我们的身份,然后像是宣告好消息一样,“胡盼迎死了。” 祝丹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几秒后,她热泪盈眶,随即夺眶而出。泪水中凝结着喜悦、解脱,也有敢于赴死的勇气。也许在她看来,只要这个魔鬼已经死了,自己哪怕就此咽气,也能瞑目了。 “他该死,他早该死了!自从一年前他把我送上洋鬼子的床,他就该被千刀万剐!他跟他的那个大哥就是一丘之貉!”祝丹媱把身体里最后的力气都拿出来,用作控诉。 原来,狗腿子大哥效忠的法国佬无意中见过了祝丹媱,哪怕知道人家已经嫁做人妇,仍然提出无礼无耻要求,自然,祝丹媱拒绝了。 但胡盼迎嗜赌如命,也可以说是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欠下一屁股烂债。他急需钱,便去找大哥要,大哥说他能有多少?法国佬那边已经开了价格,只要祝丹媱能够在法租界呆上三天,就能给胡盼迎三年的生活费。 祝丹媱被迷晕,醒来时已经身在法租界。她为什么不能生育?因为哪项功能在法租界的蹂躏中被剥夺了,罪魁祸首就是胡盼迎,可是胡盼迎却以这个理由去殴打虐待祝丹媱。祝丹媱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听了祝丹媱血泪的控诉,我和卢昶都沉默了。我知道,此时我们的脑子都在回响着刚刚祝丹媱的那句“他该死,他早该死了!” 的确,幽灵杀手又杀了一个罪有应得的败类! 我本来还想追问祝丹媱有没有什么情夫或者兄弟,总之是可能为她报仇的人。但卢昶却急着拉我出病房,不让我问。 “医生,请你一定要救她,让她活下去!钱不是问题,缺多少,我可以补上。”卢昶是性情中人,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这个可怜女人的怜悯之中,丧失了一个警察的职业水准。 离开医院,我问卢昶:“为什么不让我问,你明知道,她现在完全不设防,这个时候问,如果她真有帮手,肯定会露馅。难道你也跟卞小山一样,觉得这个幽灵杀手做得对?” 卢昶仍旧沉浸在愤怒之中,咬着牙说:“对和错的界限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我们不是生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这样在夹缝中求生存,我一定做法律最为坚定的守护者!” “无论时代和环境怎么样,你的原则不能变!”我不顾场合,拔高音调,我又一次跟卢昶站在了对立面。我们两个,难道注定不能处在同一阵营吗?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跟我分道扬镳?一次次犯错,挑战我的底线? “你无法否认,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受到时代和环境的影响,因为我们就生在活在这样的时代和环境!” “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你是不是要查下去,是不是要做做样子,找个替死鬼,反正我一定会捍卫真相,我一定要让这个幽灵杀手接受法律的制裁!”我已经言明我的原则,多说无益,转身就走。 现在,我彻底明白了一个现实,我、卢昶、卞小山,我们三个本该是志同道合的同行,现在已经分化成了两个阵营,我自己一个阵营,坚持还原真相,追求我能够掌握的正义,法律上的正义;卢昶和卞小山站在了幽灵杀手那一边,他们赞同法外的正义,因为他们对这个时代和这个环境失去了信心。 卢昶真的会为了仕途而去找个替罪羊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一个侦探,我只管破解谜题,还原真相。 ------------ 第八章 迷茫的警长 民国22年12月31日,雪。 今天又下雪了,29日的雪地无脚印之谜我还全然没有头绪,这一场大雪、这个日子——路人丙即将要遇害的日子对我来说是雪上加霜。 现在是中午,我昨晚几乎彻夜未眠,早上勉强睡了几个小时,然后便是苦思冥想,心乱如麻,浑浑噩噩。 上午,有人敲门拜访,竟然是一位稀客。我还以为是卢昶又来找我帮忙,不到最后,他不想草草找个替罪羊结束这一切。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我的对头卞小山。 我对卞小山仍旧没什么好印象,但登门是客,我也做不到把人拒之门外。况且,卞小山既然是来了,说明他还是想要破案的。 “坐吧,”我指了指木椅,自己则是坐在床边,“有什么进展吗?” 卞小山显然也仍旧看不惯我,吊儿郎当的样子,坐没坐相,向后仰着,只让木椅的两条腿着地。 “完全没有,现在我们就是无头苍蝇,连个方向都没有,到底路人丙会是谁,这会儿是不是已经死了,全然不知。就只能被动地等着尸体出现。”卞小山自嘲地笑。 “你们卢局长已经决定放过幽灵杀手了,你也不必太过劳碌,等着他安排的结果便好。但是有一点你们最好搞清楚,如果你们随便找了个替罪羊,放任真正的幽灵杀手在外面,如果我不登报认输,他还会继续杀人。” “这好说,我们假装是你,登个认输声明呗,”卞小山无所谓地说,“找替罪羊好说,现在的问题是,如何破解谜题,公布真相。尤其是党皓东的案子,雪地无脚印的事儿,两边的住户都给传开了,什么鬼呀神呀的,我们最后如果给不出一个合理解释,民众无法信服,戳穿我们是找了个替罪羊,卢局长的乌纱帽还是难保。” 我仰面大笑,“所以你们纵然觉得幽灵杀手做得对,也还是得把他给抓到,问出犯案手法,又或者寄希望于我,让我破解谜题?” “没错,所以我来了。卢局长放不下面子,我能啊,我来就是希望你能继续帮忙,破解雪地和密室之谜。不过这些可以往后排,今天是31日,路人丙遇害的日子,咱们先得分析一下,谁会是路人丙。” 我耸肩,无所谓地说:“我看也不必了,等着就行。反正你们也认定幽灵杀手选中的人都是罪人,等着又一个罪人丧命不就好了?” “谁稀罕什么路人丙?我们是希望能够提前知道谁是路人丙,赶在幽灵杀手之前,在他刚刚杀完人之后,把他逮个正着!这也是目前最直接的抓人途径不是吗?所以咱们还是得跟之前一样,双管齐下。” 我不得不承认,卞小山说得对,抓幽灵杀手最直接的途径就是赶在他前面找到他的目标。 “丙,跟丙有关的可能是数字三,可能是丙烯、丙烷、丙炔什么的化学物质,根据幽灵杀手前两次的犯案规律,被害者名字里含有这个字不太可能。”这个问题我昨晚就想过,没有什么特别的答案。 卞小山失望地冷哼一声,起身说:“那我就不打扰乔大侦探啦,总之一句话,乔大侦探要是破解了谜题,请务必告诉我们。” 我不做声,对于卞小山,我没必要跟他客气,更何况他的口吻里全都是冷嘲热讽,尤其是那句“乔大侦探”。 民国23年1月1日,雪。 新年,元旦,雪依旧没停。 现在是下午四点,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发生了太多太多。 我跟卢昶又一次决裂,而且我能肯定,我们这次是彻底决裂,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其实这样也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根本不是同路人。 我还能肯定,北城,我是绝对呆不下去了。我打算委托隔壁方太太帮我卖掉房子,明天一早,我便乘坐火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前往尚城。我很后悔,我应该早在旅馆谋杀案之前就离开这里的。 这案子,这篇笔记,是我在北城的最后记录。一切就从昨天中午卞小山离开之后讲起吧。 卞小山离开后我便简单记了笔记,刚合上笔记本,那家伙又风风火火跑了回来,狠狠地砸门,大叫:“乔川,快开门,乔川!我知道路人丙会是谁啦!” 我一听这话,飞奔而起去开门,门一开我就问:“谁是路人丙?” 卞小山喘着粗气,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把手中提着的一个牛皮纸包举到我的眼前。 我定睛一看,纸包上写着三个大字:清丙汤。 “这是什么?”我对清丙汤一无所知。 “是一种中药,治肚子疼的。”卞小山说着便拉上我,“走,快跟我走,路上我再跟你解释。” “去哪?你通知局里了吗?”我抓起门口的大衣,换上鞋子便跟了出去。 卞小山在前面下楼,头也不回地说:“来的路上找电话打回局里了,让他们也分头去找。”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知道具体地点,而是带我去找?到底找什么?”我狐疑地上了卞小山的车。 卞小山打算从头说起,一边驾驶一边解释。原来,刚刚他从我家离开,开着车行驶在路上,因为心不在焉差点撞到一个行人。那个行人被卞小山的车惊吓得自己摔倒,东西散落一地。 卞小山赶忙下车帮忙捡东西,还询问对方有没有大碍。可是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根本不理会卞小山,只顾埋头快速收拾散落的东西。 卞小山毕竟是警长,见过太多小偷小摸鬼鬼祟祟的人,这人的样子一下子提起了他的警惕。既然此人急着收东西,一副害怕别人看他的东西的样子,那么问题一定在东西上。 等到那人把所有散落的东西都收进了布袋之后,卞小山趁其不备,一把夺过布袋。 对方自然不干了,想要理论。卞小山直接亮明身份,说自己有权检查他的物品,让他乖乖等着,如果东西没问题,他马上把布袋还给他,还会向他道歉。可如果有问题,一定严惩不贷。 对方一听卞小山是警察局的警长,趁卞小山低头检查布袋的时候,竟然一溜烟跑了。 这让卞小山始料未及,他想追,可是车子还没锁,要是锁车再去追,肯定追不上。 卞小山决定不追,料想对方可能是个窃贼,布袋里是赃物。他可以把赃物带回去,发个失物招领的通告。然后再凭借着记忆画个画像,全城通缉这个小偷。 卞小山回到车上,把布袋里的东西全都散落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除了一些生活用品和零钱之外,有一样东西就好像是子弹射入了他的心口。 没错,正是被牛皮纸包裹的中药清丙汤。 这个“丙”字让卞小山激动不已,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组织人手去排查全城的药铺医馆,看看谁家卖清丙汤。但随后一想,这样范围还是太大。索性,他打开了这包清丙汤。 其实当时卞小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开已经打包好的中药,就是随手那么一拆。可就是这么一拆,拆出了更大的震撼。 包裹里根本不是什么中药,而是红丸! “红丸?就是用吗啡加工而成的红丸子?”此时,我的手中已经拖着牛皮纸上的毒品。这东西我之前只见过一次,但是却早有耳闻。 “没错!我之前曾经去围剿过一个烟帮,那里面吸食鸦片、吗啡、海洛英的中国人简直人不人鬼不鬼,我恨透了这些残害同胞的毒品!追查这些毒品的来源,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日本人,全都是这些洋鬼子!” “跟外国人有关,”我沉吟说,“看来所谓的路人丙,一定是跟清丙汤有关了。” “洋鬼子就是用这玩意儿蚕食我们的人民和国家!我听说红丸是日本人发明出来的,制作基地在东北,然后通过特定渠道销往华北华南。在咱们北城,这玩意儿居然会被包装成中药贩卖!哼,不用说,肯定是哪个药铺子跟洋鬼子沆瀣一气,帮着外敌侵害自己的同胞,杀人不见血,同样是卖国贼!该死!” 卞小山慷慨激昂,导致他车开得左右摇晃,还不停地按着喇叭。 “乔川,你说,这样的人,把害人的红丸包上一层救人的中药皮贩卖给同胞,他该不该死?”卞小山见我不表态,更是气愤,非得要我一个答复。 “他该接受法律的制裁。”我淡淡地说。 “放屁!红丸是日本人做的,你能让日本人也接受法律的制裁吗?”卞小山愤怒的矛头转向了我。 我无语,我一个人的力量,或者是少数人的力量怎么抗衡日本人?如果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领土也不会像是打补丁一样,到处遍布着各种租界了,我们也不会允许外国列强在我们的土地上肆意横行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去追查幽灵杀手,你不是认为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吗?”我冷冷地问。 “我要找到他,告诉他爱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是简单杀几个卖国贼的事,我们想要强大就必须团结!”卞小山想也不想地说。 “你是说,你找到了他,虽然会阻止他继续杀人,但你不会用法律去制裁他。”我问卞小山。 卞小山哽住,“我,我还不知道。” 我叹息,一个警察局局长,一个警长,身为执法者,面对犯罪都这么迷茫,这可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剧。 ------------ 第九章 偶遇旧识 说话间,我们已经途经第一个药铺。我看卞小山太过激动,便独自一人进去。我说我肚子疼,想要买清丙汤。药铺的掌柜说他们药铺里有坐诊的郎中,我要买什么药,必须有郎中开药方。 我说不需要,我就要清丙汤。而且特意做了一个吸烟的姿势。掌柜似乎是没看懂,就是说不行。 我又特别注意了药铺用来包中药的牛皮纸,无论是包什么药,他们的牛皮纸上什么字都没有。 “应该不是这家。”我回到车上。 卞小山对我的结论倒是挺信服,继续开车往前走。很快,我们到了一家很大的医馆门前,这家医馆名为李氏医馆,招牌下方还特意标注:中医、西医。 “这是咱们北城的老字号医馆,最近几年才开设的西医部,应该不会是这里吧?”卞小山一边说一边下车。 我也跟着下车,跟卞小山一起走入医馆的大厅。刚一进入大厅,我便见到了一个熟人——李诗翠。 李诗翠原本是苏逢春的二姨太,后来苏逢春死了,大太太楚梦君给大家分了财产,苏家就此解散。李诗翠还有两个女儿,苏采苓和苏芳夏,她们娘三个应该是组成了一个小家庭,但对于她们的后续,我还真不知道。 “乔大侦探!”李诗翠也发现了我,热情朝我走来。 我点头示好,刚想问她是不是也来这里看病,就瞧见了她身后一名白衣护士,正是李诗翠的大女儿苏采苓。 “苏小姐?你是护士?”我不敢置信地望向跟随李诗翠朝我走来的苏采苓。 苏采苓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也算是弃商从医了吧,只不过我还在学习阶段。” 苏采苓弃商我能理解,因为苏逢春的公司也被楚梦君给卖了,但为什么要学医呢? 李诗翠向我解释:“这家李氏医馆是我大哥开的,分家之后我带着两个女儿来投奔我大哥,正好采苓也喜欢学医,就参加了一年的培训,现在算是个新手护士。” 卞小山哪有功夫看我跟熟人寒暄,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快点,买药!” 我只好捂着小腹,假装腹痛,“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要买一种治疗肚子疼的中药,清丙汤。之前我就有这个毛病了,一位郎中跟我说,我这老毛病,只要疼了就得喝清丙汤。你们这,有吗?” “有啊,跟我过去中医部,”苏采苓招呼着我和卞小山往南侧走,“既然你以前喝过,也有郎中诊断过,那咱们可以直接去药房取药。” 我跟李诗翠告别,跟在苏采苓身后。 很快,我们来到了中药房,因为有苏采苓这个认识人,我没先交钱,也没拿方子,药房掌柜便马上吩咐手下去配药。看样子这药苏采苓是要送我了。 卞小山小声调侃:“你跟这位护士小姐交情匪浅啊,以后看病吃药是不是都不用花钱了?” 我赶忙澄清:“就是点头之交,哪能不花钱?” 我和卞小山眼看着药师从药柜的一个个小抽屉里取出中药,仔细地称,仔细地放,不免有些失望。 卞小山用手肘杵了我一下,意思是不让我浪费时间,让我直接暗示药房的掌柜,我要的是红丸。 可是身边有熟人苏采苓,我还真的不太好开口。 “苏小姐,我挺急的,”架不住卞小山催促,我只好勉为其难,“你这儿没有包好的,现成的清丙汤吗?” 苏采苓一听我这话,像是被雷劈中了。她的这个反应,我跟卞小山全都看在眼里。我们俩不谋而合,找对地方了。 苏采苓咬着嘴唇,把我拉到角落里,刚想开口,见卞小山也跟了过来,又把我拉着走了两步,不想让卞小山跟过来。 我冲卞小山使了个眼色,让他别跟过来。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照做了,只是恨不得拉长耳朵。 “乔大侦探,你怎么也……”苏采苓同情地望着我。 我当然明白苏采苓的意思,她以为我也染上了大烟瘾,说实话,这是对我的一种侮辱,但是现在没办法,为了案子,我必须把这个侮辱给承受下来。 “唉,别提了。总之我现在很难受,也顾不得面子了,还请你快点卖给我。” “不行,我不能卖给你,我恨透了这东西,恨透了卖这东西的人!”苏采苓咬牙切齿。 我不解,反问:“你不就是卖这东西的人吗?” “我?”苏采苓提高音量,仿佛受到奇耻大辱,又马上压低声音,“如果我能做主,我会毁掉所有!至少,至少在李家的地盘上,不能让这东西存在!” 毋庸置疑,李家医馆的当家人就是今天的死者,是幽灵杀手选中的卖国贼,该死的路人丙! “李家医馆的馆长呢?”我问。 “我舅舅卧病在床已经一年多了,他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无论我们怎么劝,都……” “算了,既然你已经默认,我也实话实说吧,”我急于撇清刚刚不得不承受的耻辱,当然,也是为了早点找到这个路人丙,解释说,“我根本就不抽大烟,对红丸这种东西也是深恶痛绝,跟我一起的那个是警长,我们是来找把红丸包装成清丙汤贩卖的人。” “你们要抓卖红丸的人?”苏采苓竟然一脸兴奋,开心得很,“太好了!这事儿终于有人敢管啦!之前我就匿名举报过,可是警察局就来走了个形式,因为日本人的关系,都没人敢管。” 我懒得解释我们真正的目的,催促问:“到底是谁?你们医馆里到底是谁主张和负责卖红丸的?” “是我表哥,我舅舅的大儿子李裕璞。”苏采苓提到这个名字,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厌恶和憎恨,“他就是日本人的狗腿子。我劝过他,我舅舅也骂过他,可他就是不听,还说如果他现在退出,日本人也不会放过我们全家,说什么骑虎难下,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钱……” 我转身朝卞小山招手,然后打断苏采苓:“快带我们去见你表哥,快!” “这么急?”苏采苓这才回过味来,我从刚刚就一直是这种急得火烧眉毛的状态,“你们就两个人,不多带点人过来吗?我表哥有枪,万一……” 卞小山听到了“有枪”,马上拍拍自己的腰间,说:“他今天就是有大炮恐怕也不顶用了,快点吧!” 苏采苓一看这架势,赶忙带着我们朝后院方向走,边快步走边说:“后院那边有一幢小房子,是表哥专门卖那个的地方,他没事儿就在那呆着。一般买红丸的人也都走后门,直接去那。” 没走多远,李诗翠带着小女儿苏芳夏追了过来,李诗翠问:“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这样急匆匆的?” “妈,来不及多说了,你先带着妹妹回去吧。”苏采苓打发李诗翠。 李诗翠不依不饶,领着苏芳夏仍旧跟在我们后面,“采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这样,我怎么放心回去?” “可能会有危险,你们还是快回去。”我转头对李诗翠严厉地说。 “有危险?采苓,你跟我一起回去!” “不行,我得亲眼看着表哥被抓!”苏采苓也来了倔脾气。 说话间,我们一行五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门附近的小红砖房门口。这房子真的挺小,也就是十平米,更像是一个岗楼,只有一扇门,一扇窗,看来平时这房子如果有人,门和窗至少有一扇应该是开着的。 苏采苓伸手去拉门把手,门没开。 苏芳夏动作很快,马上凑到另一侧的窗前,把脸贴近朝里看。只一眼,她顿时一声惊叫,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芳夏!”李诗翠赶忙上前拖住苏芳夏瘫软的身体,然后也跟着朝里面看了一眼,顿时双目圆瞪,嘴巴大张,然后便把怀中的女儿摔到地上,自己捂住胸口,吃力地呼吸。 “糟了,我妈心脏病犯了!”苏采苓哪里还顾得上去看房子里到底什么情形,只顾着自己两个至亲。她马上从李诗翠怀里摸出药丸,给李诗翠塞进嘴里。 “那你妹妹是怎么回事?”我问苏采苓。 “她晕血!”苏采苓又赶忙去查看妹妹苏芳夏,想要把她也给扶起来,手一碰触到苏芳夏的后脑,吓了一跳,缩回来一看,有血。 卞小山根本对这母女三人没兴趣,越过窗前的三人,艰难地探着身子朝窗户里看。 “糟了,刚刚我妈一松手,我妹妹摔在地上撞破了头!”苏采苓说话带着哭腔,一边是心脏病发,药效还未起效,仍旧痛苦的母亲,一边是昏迷,头部流血的妹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卞小山回过头,见我无动于衷,不满地说:“里面人已经死了,而且就那么屁大点地方,一眼就能确认里面就一具尸体,还是先救活人吧,你负责背更重的太太,护士小姐背妹妹。这里是医馆,赶紧送过去抢救啊。怎么,你还想要让护士小姐先跑回去叫帮手?” 惊慌无措的苏采苓被点拨,回过神,马上就抱起了苏芳夏。看样子苏芳夏比她也矮不了多少,她多少有些艰难。 “乔大侦探,我母亲拜托啦!”苏采苓抱着妹妹已经开始往前走。 我见卞小山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毕竟这三个母女又不是他的熟人,他更关心尸体理所应当。所以这苦差事肯定是我的。正好李诗翠晕倒在窗前,我上去背她的时候,先朝里面扫了一眼。 ------------ 第十章 密室中的路人丙 果然,房子里一目了然,除了一张桌子就是一具尸体,尸体倒在地上的血泊里,看血流量必死无疑,他胸前早已经被血浸透,面无血色。尸体一旁是凶器,染血的匕首,另一旁是好几包“清丙汤”。 整个房间里根本没有藏人的地方,这说明幽灵杀手早已经离去。 见我还在观察屋内情况,卞小山指着窗下的插销和侧面内部的门栓说:“你看,全都从里面锁得好好的,又是一个密室。这个幽灵杀手,了不得。” 的确,这次的密室比上次的更小,更加一目了然,这房子连烟囱都没有,是更加纯粹的密室。 “乔川!”远处苏采苓不满地大叫。 我赶忙弯腰把已经陷入昏迷的李诗翠懒腰抱起。李诗翠养尊处优,又不用保持身材讨好丈夫,比上一次在苏家见面,整个人胖了一圈,我抱着还真有点吃力。 卞小山朝我不怀好意地笑,潜台词是:谁叫你跟人家是旧相识,这种体力活舍你其谁? “对了,找个电话,通知局里!”后方卞小山朝我大叫。 我跟苏采苓一人抱着一个昏迷的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医馆的西医部。穿白大褂的医生一看我们这个架势,赶紧引领着我们朝抢救室去。 终于,我和气喘吁吁的苏采苓把两个昏迷的人交给了医生。这一趟虽然只有不到三十米的距离,但毕竟我们是负重前行,走了至少两分钟,进到医馆里又负重把人送进抢救室,又是一分钟。三分钟的负重行走已经让苏采苓累到气息不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相对好很多,赶忙找到一部电话机,给卢昶打电话,通知他马上带人过来,我们找到了路人丙。 放下电话,我马上折返回去。这个小小的密室,我还得仔细检查一番。 远远地,我便望见卞小山已经不在原地。走近一看,好家伙,卞小山这个心急的家伙竟然已经打破了玻璃窗,伸手进去开了窗子的插销,钻窗进入了里面。 果然,面对这样的情景,卞小山这个警长跟我这个侦探一样,都急于马上检查密室。 见我站在窗前,蹲在尸体旁检查的卞小山站起身,“果然,死了有一阵子了。依我看,得有至少两个小时以上,一刀捅在心脏上,失血速度很快。” 我的目光指向门栓,意思是我也要进去,但我要走门。 卞小山双手都戴着手套,小心拉开门栓,开了门,没好气地说:“唉,现在甲乙丙都死了。咱们现在只有三条路。” 我大致看了尸体后一边确认小屋没有其他出口,没有暗道机关,门窗锁、框、合页的情况一边问:“哦?愿闻其详。” “第一,你在今晚之前查明真相,破解雪地无脚印和两个密室的谜题,我们抓到真凶,皆大欢喜;第二,你登报认怂,或者我们假借你的名义登报认怂,我跟卢局长也接受处分;第三,我们找个替罪羊,对外宣称说他在杀害李裕璞的时候被我们发现,杀人后逃跑,我们追赶时击毙了他,所以三个谜题都随着他的死就此无解。” “最后一条不行,真正的幽灵杀手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他还会继续杀人。”这一点我非常肯定,幽灵杀手能够制造出如此诡计谜题,还敢于挑战我,自然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他怎么可能甘心被愚弄?他一定会更加气愤,杀更多人。 “所以啊,就只有前面两条路了。乔大侦探,你好好想想,选一还是选二。”卞小山仿佛置身事外,格外轻松。 “我自然会向第一个方向努力。”我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清楚,恐怕卢昶和卞小山更倾向于我选二,他们已经对幽灵杀手产生了认同感,不想抓到他,所以他们宁愿让我选二,然后把无能的罪责都推到我身上,他们俩尽量减少损失。受处分是肯定的,但应该不至于丢了铁饭碗,乌纱帽。 说到底,他们还是关系更密切的利益共同体,而我只是个外人,是可以被牺牲的。想到这,我不由得气愤难当,我发誓,这三个谜题我必须要破解,幽灵杀手,我必须要把他送进监狱,让他知道挑衅我乔川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 跟之前胡盼迎遇害的现场密室一样,我没有找到任何破绽。我能够确定,刚刚我在外面透过窗子观察,门锁和窗锁都在房间内部锁得好好的。也就是说,凶手犯案之后不可能从房间里出来。 如果说是死者李裕璞自己在遭到袭击后退回房间,锁了房间阻止凶手继续追杀,那也不合理,因为门锁和整个门上没有任何血迹,门口的地面上也没有滴落喷溅的血迹,没有血脚印。 况且一刀直插心脏啊,真的还有力气和时间关门锁门吗?自己体力不支倒地之后,还能自己拔出心脏上的匕首,加速失血速度,自己找死吗?李裕璞是开医馆的,医馆里还有西医,他不知道拔刀等于找死吗? 我的目光又望向桌上的电话。李裕璞在这间小房子里卖红丸,自然需要电话联系业务。如果他真的是退回房间锁门阻止凶手继续追杀,他应该马上打电话吧?可电话机上一点血都没有。 有力气自己拔刀,而不去打电话求救近在咫尺的医馆?自然不可能。 如果是凶手刺中李裕璞心脏之后马上拔刀把刀子丢进去,那他就更加不可能有力气去锁门了。 还有地上的清丙汤,好端端地摆在一旁,一看就是李裕璞倒地之后才摆上去的,三包摞放在地上,如果是之前就有,这么狭小的空间肯定会被倒地的李裕璞给碰倒。 总之现场的状况表现出的就是凶手杀人之后,拔出匕首,摆上清丙汤,把门窗都锁上,然后像幽灵一样穿墙而过。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一连三次,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收起愤怒,平心静气,继续检查。 我检查了尸体旁边的“清丙汤”,果不其然,打开包装,里面都是红丸。我又去检查房间里唯一的桌子的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清丙汤”。这里不光是李裕璞遇害的现场,也是他实施卖国残害同胞的犯罪现场! 我正四下观察,恨不得把这个小小的密室整个刻在脑海里,回去再细细品味,突然注意到了地上的尸体,那张脸似乎跟刚刚隔着窗子的匆匆一瞥有所不同。 是哪里不同呢?我蹲在尸体旁边仔细分辨。 “怎么?你还能干法医的活?”卞小山调侃,“术业有专攻,你还是专心破解密室之谜吧。” 卞小山提到了法医,让我想起了之前旁观佟法医解剖党皓东的过程。当时近距离看解剖的确很恶心,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正是党皓东的舌头。 党皓东的尸体在雪地里放了一晚上,已经冻结。拿回去解冻之后我便注意到了他的舌头,他的嘴巴微张,舌头尖露在外面。我当时还未看到颈部勒痕便已经猜测他是被勒死或者吊死的。 当时佟法医给我们解释,民间传言,所有吊死或者被勒死扼死的人都会吐舌头。其实并不尽然,也有不吐舌头的,这取决于施加力的位置具体在脖子的什么位置。所以不能单纯从是不是吐舌头来断定。 佟法医是根据党皓东脖子上典型的吊死的勒痕来确定死因的。 卞小山一提到法医,我便想到了党皓东的嘴巴和舌头,于是下意识去看李裕璞的嘴巴,这么一看不要紧,我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刚刚隔着窗子我看到的尸体嘴巴是紧闭的,而现在的尸体,嘴巴是微微张开的!算算时间,我送心脏病发的李诗翠回去医馆,又打电话通知卢昶,再折返回来,来回一共也就花费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之内,就能让尸体自己慢慢张开嘴巴吗?更何况是一具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的尸体? 等一下,我又想起了佟法医的讲解,他曾经说过,人死之后会发生尸僵,尸僵开始的部位有时会从面部先开始,具体就是下颌肌肉松弛,导致嘴巴闭不上,时间长了,就会僵硬固定,再想要让嘴巴闭上就得用蛮力,这一般就是入殓师的工作了。 如果李裕璞的嘴巴张开是我刚刚离开的那五分钟发生的事情,那么就说明他面部的尸僵刚刚形成,我现在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嘴巴再给他闭上! 我刚想要有所动作,突然意识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抬头一看,卞小山皱着眉,死死瞪着我。 “怎么了?”我后背发凉,头皮发麻,卞小山一直在监视我,尤其是我靠近尸体,让他非常紧张不安。 这个刚刚单独跟尸体相处的家伙,我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怀疑! “没怎么,看起来的确是死了一定的时间了。唉,法医的工作我的确不行,还是从密室着手吧。怎么样,关于密室你有什么高见?难不成幽灵杀手真是个幽灵?”我假装不在意,虽然一时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我能确定,千万不能让卞小山发觉我对他的怀疑。 卞小山似乎放松了警惕,无奈耸肩,“要是这么容易被我破解了密室,你乔大侦探的面子往哪放?” 我趁卞小山转身背对我,迅速伸手去复位李裕璞的下巴。不出所料,他的下巴十分僵硬,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根本没法合上他的嘴巴!除非一只手固定头部,一只手用蛮力。 我能够肯定,这尸僵绝对不是刚刚才形成的! 眼下容不得我去思考太多,我必须要在卞小山面前假装一无所知,不能打草惊蛇,免得他狗急跳墙破坏尸体这最重要的证据。我得回去从长计议。 卢昶到了以后,我假装心烦意乱,因为无法破解三个诡计谜题而自责无助。我用拳头砸墙面,原地踱步,不住摇头。 就在这个过程中,我注意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货车。那应该是给医馆运送各种物资的货车,货箱现在是锁着的。 “乔川,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你的状态很糟糕。”卢昶吩咐手下小张开车送我回家。 下午四点,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在小张面前假装借酒浇愁,自暴自弃,彻底放弃了追查,向幽灵杀手认输。 小张一走,我便恢复常态。我听着小张下楼的脚步声,从窗户确认他开车离去后,我马上换了一身衣服,戴上帽子围巾,让自己改头换面,又揣上了我的相机。 我,乔川,侦探,要开始行动了!幽灵杀手,这场比试,你输定了! ------------ 第十一章 人到齐才能推理 晚上八点,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异常抖擞的我回到我的公寓,换上了我体面的西装,然后给卢昶播去电话,我说:“卢昶,所有谜题我已经全部解开。你现在马上召集所有人去李氏医馆集合,我即将在那里破解诡计,揭示真凶。” “什么?你……”卢昶一时语塞。 “怎么?卢昶,你不想知道真相,不想抓幽灵杀手吗?”我冷冷地反问,“如果你不愿意配合,我可以去找警察厅长。” 卢昶哽了一会儿,赔笑说:“怎么可能?我之前是做过最坏的打算,但那是在你没能破解谜题的前提下不得已为之,既然你都已经推理出了真相,我们当然是全力缉捕真凶!这样最好不过,这可是大功一件。” “那就好,我现在就出发。” “等一下,你说的所有人,都包括谁呀?”卢昶小心地问。 “博物馆崔馆长,党皓东的妻子,封神公园的园长孙兴,胡盼迎的大哥,祝丹媱就算了,她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京华旅馆报警的郜非凡,李家的人也都叫出来。当然,你要带上你的得力助手——警长卞小山。” “有必要找这么多人?难道,真凶就在他们之中?”卢昶极为兴奋。 “是的,那个挑战我的幽灵杀手,把我们当做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的家伙,就在这些人之中!”我挂断电话,马上动身。 八点一刻,我抵达李氏医馆。 卢昶亲自在门口接我,“乔川,人还没到齐,咱们进去等吧。” 医馆的大厅里,苏采苓冲我点头示意。 我也回敬点头,放眼望去。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的有卞小山、小张、崔馆长、党皓东的妻子和苏芳夏。的确,人还没有到齐。 我问苏采苓:“苏小姐,李家的老先生,医馆的真正老板李兼济呢?” “我舅舅身体不好,没法过来。”苏采苓指了指北面,“那边有一幢二层小楼,是我们家,舅舅常年在二楼自己的房间休养。” “令堂也在那边?”我问。 “是的,我母亲下午心脏病发,虽然已经没什么大碍,但是也得静静休养一阵子。”苏采苓与我说话时,并不直视我的眼睛。 我指了指一旁的苏芳夏,“令妹头上的伤完全好了?” 苏芳夏的头上缠着纱布,但她整个人看起来一切正常。 “本就伤得不重,皮外伤,昏厥是因为晕血。”苏采苓笑着解释。 “我记得苏家大太太楚梦君就有晕血的毛病,这事儿苏家人都知道。可奇怪的是,当年我向他们求证的时候,谁也没提过苏家三小姐也有晕血的毛病。”我像是闲聊一般提及过去的事儿。 苏采苓耸肩,无奈地说:“当年我妹妹还不晕血的,这是最近才生出的毛病。” “既然如此,”我故意提高音量,“为什么令堂会带着她去西医部呢?我记得下午我过来的时候,她们母女就是从西医部出来的。而且当时里面还有男人的惨叫声,好像是在缝合伤口。” 苏采苓假装没有听清我的话,眼神朝门口的方向飘忽不定,“啊?你说什么?等一下,好像有人来了。” 苏采苓根本不给我再追问她的机会,朝门口走去,俨然招待客人的主人。 来人是胡盼迎的大哥胡啸,这家伙极度嚣张,进门后便推开迎客的苏采苓,叫嚣着自己时间紧,命令卢昶快点说出杀害他弟弟胡盼迎的凶手是谁,他还得赶紧赶回去为美国人效力。 卞小山跟胡啸积怨已久,主动迎上去,冷冷地说:“胡先生,如果你真的那么急,我也不强留,你可以马上离开,反正你与我们都不同,呆在这也是格格不入。至于说凶手是谁,随后我再电话通知。” 我凑到卢昶身边,意有所指地说:“你这个得力手下好大的官威啊,什么人都敢惹。” 卢昶尴尬笑笑,“没办法,卞小山就是这个性格,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人都敢惹。” “有什么样的上级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你还说卞小山,你不也是一样?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刚胜任局长就急着整顿警局,手下人都是叫苦不迭呢。”我拿卢昶打趣。 卢昶颇为得意,“你必须得承认,我这三把火烧完,现在的警察局比陶汉昌在任的时候强多了。” “不光是我,全北城人都知道这一点。问题是,卞小山就这么赶走胡啸,他就不怕他这是放走了凶手吗?”我轻描淡写地问。 “什么?胡啸就是幽灵杀手?”卢昶紧张地问,“不可能吧?他会杀了他弟弟?” “我可没说。” 卢昶释怀,“就是嘛,小山肯定是知道,胡啸不可能是凶手,又看不惯他,所以才使出这种激将法,只要他这么一说,胡啸就不会再说自己时间紧,他肯定也想留下来得知凶手是谁。” 我默认卢昶的话,目光撞向不远处崔馆长的目光。崔馆长跟党妻坐得最远,按理来说,正馆长跟副馆长的妻子应该是相识的,可这会儿他们俩谁也不理谁,刻意保持距离。 我走到崔馆长身边,问候说:“崔老,这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辛苦了。” “没事没事,这都是小事!乔侦探,你知道吗,自从你上次去博物馆以后,我便把所有文物都检查了一遍,这么一检查不要紧啊,竟然发现了七件赝品!党皓东这个卖国贼,竟然偷走了我们国家的七件文物!” 崔馆长是故意大声感怀的,为的就是说给党妻听。 党妻也确实听到了,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女人把头深深埋在胸前,小声嘟囔:“老党是错了,可我们娘三个是真的不知道啊。这么些年,除了工资,我们也没见他往家拿过什么大钱啊。” “这说明党皓东赚的黑心钱都藏在了或者花在了别处,”我转向卢昶,“卢局长,寻找这些赃款的去处这么重要的任务,还得靠你啊。” 说话间,胡啸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门口又出现了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住在京华旅馆408室,一大早发现雪地沉尸的、与卢昶有一丁点交情的郜非凡。 郜非凡一进来便直奔卢昶,兴奋地问:“真的吗?真的已经破解了雪地无脚印之谜?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昶赔笑,指了指我,“破解谜题的是乔侦探,我现在也是完全不知情,待会儿一起听他的精彩推理吧。” 很快,孙兴也到了,他倒是像个局外人,看热闹的,不声不响,一脸亢奋。 卞小山走到我面前,“人齐了,开始吧。” 我摇头,“谁说人齐了?我说过,李家所有人都得出席。现在还少几个,李诗翠、李兼济,还有……” 卞小山的脸色凝重,吞了一口口水,等着我的下文。 “还有死者李裕璞的弟弟——李裕珏。”我郑重说道。 卢昶问我:“怎么?李家有两个儿子?” “是的,死者李裕璞今年24岁,还有一个17岁的弟弟,名叫李裕珏。” “你怎么知道?”苏采苓问我,脸上挂着几分不满。 我冲苏采苓微笑说:“李氏医馆又不是什么秘密组织,李家家族成员也不向外保密,我又是个侦探,这种事很轻松就能知道。” 苏采苓对于我打听李家的事情不太高兴,板着一张脸说:“我表弟身体不太好,也在房间里休息。” “李家的李兼济老先生、李诗翠女士和李裕珏都在家里休息,看来如果想要凑全所有人,再展开我的推理,叫他们三个过来不合适。不如,我们移步去那里?”我友好地提出建议。 苏采苓缩了缩脖子,一脸抗拒,“去我家?为什么?” “我的推理必须聚集这些人全部在场,否则无法进行。”我收起笑脸,义正言辞,不容拒绝,转向卢昶问,“卢局长,你看呢?” 卢昶哪还有别的选择,箭在弦上,没道理到了这个地步,再因为凑不全李家的人让大家散去,让真相和我所掌握的诱人的诡计破解答案就此作罢。 卢昶郑重对苏采苓说:“苏小姐,还请带路。” 苏采苓仍旧抗拒,眼神不自觉飘向卢昶身后的卞小山。但她的目光只在卞小山脸上停留了一秒钟便又收回。 “苏小姐,请你配合。你放心,如果到最后,乔川给不出一个他必须齐集所有人才能推理揭示真相的理由,我和乔川都会郑重向所有李家人道歉,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卢昶义正言辞。 卢昶对我还是很信任的,他的这番话多少有点让我感动。 苏采苓别无选择,只好率先带路。我跟卢昶紧随其后,崔馆长和郜非凡跟在我们后面。 雪夜中路不好走,后院又只有医馆和住家两边门前有限的灯光照亮,所以跟本没有注意到我们这一行人是否是全员。大家只是默默地走,我的耳边只有脚步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 我回头望了一眼,一个个模糊的身影,我能感觉到大家各怀心事。 一直到进入了这幢白色的二层小楼的客厅,房门关上,客厅的灯打开,我清点人数,这才发现少了一个。 “胡啸呢?”我问最后一个进来的卞小山。 卞小山大大方方地说:“刚出了医馆他就看表,然后就跟我说,他有急事,必须先回去,到底谁是凶手,让我明天电话通知他。” 我冷笑,卞小山这个谎言是对我的一种蔑视。我记得刚刚走在雪地上的时候,脚步声有过那么片刻是节奏混乱的,料想那时候是走在最后面的卞小山偷袭了前面的胡啸,然后把他轻轻放倒在雪地里。 卞小山打算如何处置胡啸呢?我不在乎。胡啸能不能活过今晚,我也不在乎,想到祝丹媱的遭遇,我仍愤慨难当,胡家兄弟这样的人渣死不足惜。 ------------ 第十二章 隐藏的动机 我的目光从崔馆长、党妻、郜非凡和孙兴脸上一一划过,最后落在卞小山脸上,我与他对视,嘴角带着点笑意,眼里带着点疑问。 卞小山冷冷回敬着我的眼神,气定神闲,仿佛自己今晚是来参加一个朋友聚会,他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乔大侦探,我们可都等着你的精彩推理呢。还等什么?” “自然是要等李家的人全都到齐。苏小姐,麻烦你请大家下来。”我冲苏采苓发号施令。 苏采苓白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带着妹妹苏芳夏上楼。 没过两分钟,李诗翠在苏采苓的搀扶下下楼。但苏芳夏、李裕珏和李兼济仍旧没下来。 苏采苓面对我疑问的眼神,没好气地说:“我舅舅走不了路,得我表弟背着下来,比较麻烦,我妹妹在一旁搭把手。请乔大侦探稍安勿躁,等一等他们。” “是嘛,这位李裕珏小兄弟还真是辛苦。”我边说边转头望向卞小山,冲他意味深长地笑。 卞小山仍旧冷眼瞧着我,没有一点表情。 我们足足等了十分钟,那三人才姗姗来迟。 一个稚嫩的大男孩艰难背着身子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老人下楼,苏芳夏则是在后面跟着,手里端着水杯,里面散发出药味。看来李兼济老爷子的状况是真的不太好。 “李裕珏,”我走到那个大男孩身边,“你一定就是李裕珏吧?我一眼就能肯定你是,因为你跟你哥哥李裕璞真的很像。” 李裕珏吞了口口水,有些畏畏缩缩,回头看了一眼父亲李兼济。 苏采苓笑着说:“亲兄弟,自然相像。我跟我妹妹芳夏也很像啊。” 我冲苏采苓点头,“那是自然。别紧张,我就是随口一说。” 等到李兼济被搀扶着在沙发上坐好,我赶忙上前行礼打招呼,对长者还是要有晚辈的礼帽的。 李兼济抬起无力的眼皮,上下打量我,“你就是乔川?那个侦探?” “是我。”我点头,并不刻意掩饰我身为侦探、尤其是今晚即将赢得胜利的侦探的骄傲。 李兼济神态复杂,竟然握住我的手,“不愧是大侦探,但愿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放心吧,李老先生,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响亮地宣布,随即转向众人,“但很遗憾,我会让各位之中的某位或者某几位失望了。” 卢昶听出了我这话中的门道,兴冲冲地问:“某几位?你的意思是,幽灵杀手有共犯?” 我不置可否,“别急,我现在一下子公布答案,大家也会追问我缘由、证据和推理过程。那么莫不如我从头讲起。” 我见大家都各自找地方坐好,全都把关注集中在我身上,我心满意足地走到客厅的最中心,正式开始我的推理. “各位,相信最近三天内发生的三起命案——路人甲乙丙遇害案,大家都有所耳闻。”我先是大致介绍了一下我收到幽灵杀手的挑战书,以及三起命案的情况,尤其重点介绍了雪地无脚印和两个密室的情形。 “从头说起,那么就是从第一起命案说起?”郜非凡最为好奇的就是雪地无脚印之谜,忍不住提问,“党皓东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出现在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的?” 我冲郜非凡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我所谓的从头说起,是指我的推理历程。这个头,就是一根线头,在最后一起命案——今天白天发现的李裕璞遇害现场,我找到了这个线头,进而解开了所有谜团。” “所以你要从最后李裕璞的案子说起?”卢昶反问。 我点头,转向卞小山,“卞警长,请你再叙述一遍你中午离开我家之后在路上偶遇那个购买红丸的家伙的过程。” 卞小山对于我对他发号施令还是一副老大不情愿的样子,说话有气无力,跟第一次对着我讲述完全是两种状态。 “事情就是这样。”卞小山去除了很多描述性的说辞,就讲了个梗概。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们注意到了清丙汤可能跟路人丙有关,于是一路找寻药铺医馆,想要查出以清丙汤为包装实则是帮助日本人贩售红丸的地方,这个人,到底是谁。第二家,我们就找到了李氏医馆。”我解释。 苏采苓赶忙向外人澄清,“的确,李氏医馆在这件事上的确沦为了日本人的工具,但我必须要声明,这件事是我表哥,也就是李裕璞的主意。一开始,我们都不知情。等到我们发觉之后,也严厉地阻止过,只不过——” 李兼济长长哀叹,“只不过我根本管不了这个不孝子,孽种啊,我李家对不起北城,对不起我们的国家,生养出这么一个祸害同胞的败类!” 郜非凡一脸忿然,“竟然有这种事!难道李裕璞置所有亲人的反对而不顾?” 苏采苓既为李家感到羞愧,又为李裕璞感到耻辱,恨恨地说:“我们什么办法都用过了,跟他彻夜长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根本无济于事。我们说得多了,他还会拿日本人来威胁我们,说一旦退出,阻挡了日本人的财路,我们一家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诗翠红着眼,哽咽着说:“甚至采苓还匿名举报过,那次来了几个警察走了个形式就回去了,然后采苓便遭到了日本人的威胁。李裕璞回来说,日本人本来是想要杀了采苓,是他阻拦了下来,叫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想着举报。或者是有任何人去举报,日本人都会拿我们家开刀,杀鸡儆猴!” 一旁的李裕珏一直狠狠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兼济心疼地看了一眼小儿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孽种啊,为了向日本人表忠心竟然,竟然——” 李兼济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李裕珏咬牙切齿地说:“竟然把我送到日本人那里,让他们逼我吸大烟!我,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戒掉,烟瘾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他还告诉我,不用忍,他那有的是.” “畜生!”一直沉默的孙兴忍不住咒骂。连讨好外国人的园长孙兴就看不过去,可见李裕璞的行径多么可恶。 我理解大家的心情,但是未免话题越扯越远,我赶忙说:“所以李裕璞跟偷卖文物给外国人的党皓东和把妻子进献给美国人的胡盼迎一样,都是卖国贼。这也是幽灵杀手选定他们三个作为目标的原因。” “这么凑巧?这三个卖国贼就跟甲乙丙有关?”卢昶显然觉得这不是凑巧。 “当然不是凑巧,幽灵杀手最初想要杀害的并不是三个人,就只有一个人,甲乙丙其中的一个.但因为只杀这一个,动机太明显,警察马上就会认定他是凶手,所以必须要创造出这么一个幽灵杀手,以甲乙丙为顺序,杀害三个卖国贼.” 卢昶点头,赞成的同时转向崔馆长和党妻,还有苏采苓和李裕珏。除了胡盼迎的两个关系人胡啸和祝丹媱之外,对路人甲和路人丙有动机的就是这些人. “也就是说,幽灵杀手发现他最初的目标正好跟甲乙丙其中之一有关系,于是由此联想到,可以再找另外两个一起——凑全甲乙丙三人。由此来掩饰他真正的杀人动机和他自己的身份。”我继续解释。 “甲乙丙,到底谁才是幽灵杀手真正想要杀的人?”卢昶迫切地问。 我认为是时候公布答案了,便一针见血地说:“刚刚李家人说了那么多,都是他们对李裕璞的杀人动机。他们发现无法阻止李裕璞为日本人效力残害同胞,也无法抗衡日本人,为了结束李家医馆里的罪孽,他们只有以连环杀手的名义杀死李裕璞,只有这样,才能在日本人那里全身而退。” 孙兴忍不住马上反对,“不可能不可能,都是亲人,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吗?都是亲人,李裕璞却能把亲弟弟送到日本人那里表忠心,让弟弟染上大烟瘾,从此人不人鬼不鬼,成为被日本人操控的行尸走肉。李家引以为傲的行医济世的家业,本应该是李家人誓死捍卫的荣光,李裕璞却能让它沦为日本人贩售红丸的魔窟!” 听了我这番慷慨激昂的话,孙兴再无辩驳的余地。 我转向李兼济,想要看李家最大家长的态度。我之前的猜测是,李家和苏家姐妹合谋策划了杀人计划,李兼济是不知情的,因为虎毒不食子,李裕璞再怎么混蛋,舐犊情深,李兼济也不会忍心杀了亲生子。 然而李兼济的神态推翻了我刚刚的猜测。这位老人在听我提出他的其他亲人合谋杀害了他的嫡长子的事情之后,竟然如此冷静! “李老先生,难道你.....”这次换我不可理解了。我能够理解苏采苓和李裕珏对李裕璞的仇恨,因为苏采苓的举报,她遭到了日本人的威胁,李裕珏更是被迫染上大烟瘾。兄弟姐妹手足相残的事情不少见,可是父母杀害亲生子这种事确实稀罕。 李兼济吃力地抬头深深注视着我,冷静地重复说:“乔侦探,但愿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李兼济也在计划之中,这是一场全家人设局杀害李裕璞的局! 崔馆长的年纪跟李兼济差不多,也是身为人父,看到李兼济得知儿子被家人谋害,竟然没有一丁点愤恨,不敢置信地说:“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亲生儿子啊!” 李兼济冷哼一声,“如果我不是缠绵病榻,早就把这个逆子赶出家门了,他不配做我李家人。” 崔馆长还想再说什么,却始终找不到说服李兼济的话,只好沉默感怀. “好吧,说完了动机,我接下来说第三起案件中最精彩的部分——手法和证据。”我花了半分钟的时间消化接受这个事实,为这一家子感怀。 ------------ 第十三章 破解密室 我从下午进入李家医馆开始讲述,一直到我打完电话回到红砖小房子,进入密室观察尸体。 “我注意到了尸体的嘴巴是微微开启的,而在我离开小砖房之前,透过窗户匆匆一瞥的时候,除了注意到门窗是从里面锁上,也就是确认房间的确是密室,密室里除了死者没有别人之外,我还注意到了尸体的嘴巴当时是紧紧闭着的。” “怎么会这样?”党妻惊呼一声,“尸体会自己张嘴巴?” 我便把之前佟法医给我讲的尸体知识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总结:“党太太,不要害怕,这是尸体的正常现象。但是这个现象出现之后又发生了很不正常的事.” 卢昶白了我一眼,“这时候你就别卖关子啦。什么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如果下颌肌肉松弛是在我离开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刚刚发生的,那么我可以轻易把嘴巴再给他合上。我当时也这么做了,但尸体的嘴巴已经僵硬,根本合不上。”我一边说一边挑衅似的望向卞小山。 “你什么时候去碰过尸体的嘴巴,我怎么没注意到?”卞小山冷冷地问。 “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我也冷冷地答。 “那么很遗憾,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尸体到底是不是有这样的变化,没有定论。”卞小山戏谑地说。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便不再理会. “的确,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但我也并非没有证据。证据现在不在我身上,至于在哪,我现在也不能说,以免凶手马上去销毁罪证。事后,我会把证据直接上交警察局的上级部门—警察厅。”我仍旧胜券在握。 卢昶摆手,似乎不在乎证据什么的,急着问:“先说尸体,乔川,你说,尸体为什么会突然张嘴,又合不上?” “没有为什么,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发生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后来的尸体已经不是我们之前看到的尸体,在我离开的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有人把尸体给换了.” “换尸体?”郜非凡惊讶,连珠炮似的问,“尸体还能换?为什么要换,怎么换?” 我耸肩摊手,似乎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换尸体—这就是破解密室的答案。一开始我们看到的尸体其实根本不是李裕璞,而是活人李裕珏假扮的。既然是大活人,那么自然可以从房子里面锁上门窗。布置好一切,然后躺在血泊中装尸体。我刚刚也说了,李家兄弟俩长得很像。隔着玻璃窗,又是那样的角度,以假乱真很容易。” “我懂了,这里是医馆,要弄到同血型的血再容易不过,所以地上的血根本就不是李裕璞或者李裕珏的血!”孙兴率先领悟其中玄机。 我冲孙兴点头,“没错,至于说同样的衣服,在心口处做点手脚造成受伤的假象,那就更是小儿科.” “那么李裕璞到底是在哪遇害的?”卢昶恍然大悟地点头,随即又产生了更多疑问。 “既然要在我离开的短短几分钟之内换回真正的尸体,那么一定是在距离小砖房很近的地方,我能想到的就是停靠在不远处的货车。实际上,李裕璞早就被迷晕,送进了货车,在货车车厢里被人用匕首刺入心脏身亡。然后李裕珏只要记住李裕璞死亡时候的姿势,在小砖房里摆出同样的姿势就行。” 孙兴眯眼瞧着李裕珏,惋惜地说:“可惜啊,你们知道人死后会有尸僵,李裕璞的姿态很难更改,所以你去学他死的时候的姿势,但你们百密一疏,独独忘记了嘴巴这个细节。” 李裕珏毕竟年轻,被戳穿后脸色阴晴不定,咬着嘴唇不说话,偶尔会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表姐苏采苓。 苏采苓沉默不语,只是用难以名状的眼神瞪着我。 卢昶挠头,似乎想不明白某些问题。我当然知道他卡在哪里,因为只有李家人的配合,这个计划还是不能成功。 “既然没人反驳,我就总结一下李裕璞遇害案件的过程,”我勇敢迎上苏采苓的目光,“首先,上午,李裕珏或者是苏采苓把李裕璞带到货箱里杀害,然后李裕珏假扮成李裕璞在小砖房等待我和卞小山上门。” “那李裕珏恐怕是要在那里装尸体很久吧,毕竟他也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时候会找到那啊。装那么久尸体,一地的血,万一被人发现先报警了呢?”郜非凡问. 我摇头,说:“不用很久,时间上不会有太多出入,我和卞小山抵达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为什么呢—因为这早就是他们安排好的。” 卢昶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不敢置信地看我,又看卞小山,“不会吧?不可能吧?为什么?” “卞小山跟我讲述的他发现清丙汤包装里包的是红丸的过程都是虚构的,根本就没有那个人,他所谓碰到的人不存在,那个人的一包东西也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卞小山折返回来,带着我去查药铺医馆,包括他的车的行进路线,车程时间什么的,都是他决定的。我不过就是被他们利用的一个道具而已。” 说到这,我不免气愤,他们居然找一个侦探当做道具,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会是他们这一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小看我这个侦探的结果会是——自掘坟墓! 卢昶望着卞小山,迫切希望自己的得力手下赶紧澄清。 卞小山也的确澄清了,或者说是狡辩,“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猜测,有证据吗?” “我已经用特殊的钥匙打开了货箱车厢的挂锁,看到了里面的情景,毕竟时间紧急,没法彻底清理干净。货箱里很多东西都染了血,我已经用相机拍下来了,这就是我所谓的证据。当然,相机和胶卷不在我身上,我说过,我会直接把证据上交警察厅。我已经把相机交给了最信任的人手里,如果明天没能出现找他要回,他会按照我的吩咐,直接把东西送过去。” 卢昶不满地瞪着我,“给我就行了,为什么要交警察厅?你信不过我?” 我耸耸肩,“没办法,卞小山是你的得力手下,我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卢局长,如果你无心包庇手下,那么证据我交到警察厅,对你来说无非就只是抢功劳而已。这样吧,如果你能确保我还能活着走出这里,这份功劳我算上你。” 卢昶更为愤怒,嘴巴抽搐,气得说不出话来。 郜非凡来回看着我和卢昶,以及卞小山,小心地问我:“你觉得他们会杀你灭口?那,那我们呢?” “不好说。”我的确这么想,这一晚,我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推理。我之所以叫来这么多人,第一是为了自保,赌他们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杀我;第二也是为了让他们无法包庇罪犯。我就不信,他们会把这些人全都杀了。 当然,胡啸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没想到他们会直接在我眼皮子底下让胡啸缺席,不让他听到真相。不过想想也是,胡啸是这些人之中最卑劣的,也是最不好控制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提前剔除这个危险因素是合理的。 “再说回李诗翠母女三人,”我又转向那三个女人,“假装心脏病发,假装晕血,假装头部受伤,全都是做戏。卞小山假装跟她们不熟,让我这个熟人帮助她们,支开我,全都是安排好的。我一走,小砖房里便会‘诈尸’—李裕珏迅速起身开门,跟卞小山合作,把货车里的真正尸体转移回小砖房。” 我来回关注卞小山和李裕珏,这两人的脸一个成熟一个稚嫩,一个冷静泰然,一个惊慌失措。他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推理绝对百分百正确。我乔川,从未错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紧接着,两人一尸处于小屋之中,李裕珏赶紧离开,未免被我发现,他当时最好的去处就是货车。卞小山则是从门出来,站在窗外打碎玻璃,以确保碎玻璃在房间里。之后再迅速回去,锁门,开窗,造成自己是从窗户进去的假象。” 卢昶痛苦地闭上眼,看得出,他已经完全信服我,认清了现实。这不单单是因为我曾经帮过他数次,他对我的能力非常认可,也是因为卞小山的表现——那家伙要是真无辜,面对我这样的指控早就暴跳如雷了。 我觉得卢昶应该不是同谋,因为记得当时我在医馆里打电话给他,让他马上带人过来。如果他是同谋,应该会至少想办法托我一会儿,以确保那边的换尸行动有足够的时间。 可当时卢昶非常言简意赅,也不追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发现尸体,他问地点,我说了,他便马上挂断电话前来。 “卞警长,你怎么解释?”卢昶无力地问卞小山,此时他对卞小山的称呼已经改变。 “我无需解释,我说过,这都是推理,没有证据。如果非要我说点什么,我只能说,乔大侦探的本领也不过如此,自己解不开密室之谜,就把李家人和我都栽赃成凶手.”卞小山冲我轻蔑地笑. “那货车里的血你们怎么解释?”我问。 “我们医馆的血库需要血包,估计是运送的时候弄撒的吧。”苏采苓轻松地说。 卢昶又看我,想要看我还有什么后招。 我无所谓地笑笑,“无所谓,我的证据是不是足够给这些人定罪,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控制的,要看这案子的决断者—警察厅长怎么看。” “赵厅长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据我所知,他跟日本人关系不错,”卢昶苦大仇深地说,“结局可想而知。” “我只是侦探,只管破解犯罪的诡计,还原真相,指认真凶。”我义正言辞地说。 ------------ 第十四章 加工推理 我话音刚落,李兼济长长叹息,小声嘀咕,还是那句话:“但愿,但愿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看清了李兼济的立场之后,我才终于听懂了他这句话,他所谓的不让他们失望,不是希望我能够找出真凶为李裕璞讨还公道,而是希望我能够枉顾真相,包庇杀害他亲人的真凶—他的其他亲人。 开什么玩笑?他们强行以一封挑战书拉我入这个局,把我当工具利用,便是小看了我.这对一个侦探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我怎么可能装傻认输,任凭这些嚣张的罪犯逍遥法外? 卢昶又开始头痛了,他一只手掩面,揉搓太阳穴,瓮声瓮气地说:“乔川,你继续推理,党皓东和胡盼迎的案子又是谁做的。” 我又言简意赅地介绍了胡盼迎案件中的密室,以及我跟卞小山发现密室的过程。 “总之,以孙兴孙园长误导我们找错方向的是卞小山,后知后觉突然就想到胡盼迎,带着我在特定时间前往胡盼迎家的也是卞小山。下车之后,卞小山发挥他的特长—跑得快,快速跑向胡盼迎家,把我落在后面,这些都是他的计划。” “那密室怎么回事?难道那一次,房间里的尸体也是假的?卞小山趁你不注意,换过了?”孙兴问。 “胡盼迎的家没有换尸体的条件,而且我也没有离开过那个院子,我在院子里,能够看到除了房间里面之外的所有情况。所以换尸体不可能,卧室里的死尸就是胡盼迎。” 崔馆长一直少言寡语,跟着我的思路努力设想着画面,这会儿已经完全投入,好奇地追问:“那这个密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根本就不是个密室!”我一语中的,“只不过是卞小山让我以为那是个密室。那间房子的房门根本就没有从里面上锁。” “你是说,卞小山假装用力拉门?”郜非凡恍然大悟。 “没错,卞小山占据门口的位置,他平时就喜欢用蛮力,所以这种事一般都是他来做,他知道我绝对不会去抢这种事。于是他便装出用力拉门的样子,让我误以为门从里面上了锁。当时我对他深信不疑,根本不会想到他是在做戏。实际上,如果不是李裕璞的案子被我发现尸体的嘴巴有问题,我仍然不会怀疑到一个警长身上。” 孙兴瞠目结舌,不禁感叹:“还可以这样,这个卞小山,还真是够聪....” 我听得出,孙兴是想要夸赞卞小山的计谋高超。这家伙也真是的,不夸我这个破解谜题的侦探,反而想夸制造谜题犯罪的罪犯。幸好他还算是悬崖勒马,没把话说完。 卢昶哀伤地说:“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线头,你开始怀疑卞小山,所以第二个密室也就此破解。” “是的,之后卞小山便打发我去通过窗户向房子内部看,他趁此机会,用身体顶住房门,一把把事先做好手脚的门把手给拽下来.这样一来,往外开的房门没了把手,我又以为门从里面上了锁,我便不会再去跟门较劲。当然,卞小山使用这个诡计有一个前提—那栋房子从窗户是看不见房门里侧是否插上插销的。” “就这么简单?就只是假装门上锁,就制造了一个密室?”孙兴感慨。 我无奈苦笑,“就是这么简单。与其说这是一个密室,不如说是一个心理密室,卞小山利用我对他性格的了解和职业身份上的信任,误导了我的心理。” “可这整整一天时间,卞小山都守在封神公园,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杀胡盼迎。”卢昶很为难地问,“所以说,到底是谁?” “两个同谋之中,”我的目光来回在苏采苓和李裕珏之间游移,“应该是苏采苓吧,毕竟现场没有什么打斗,还有酒,又是在卧室,而且众所周知,胡盼迎好色。先下药迷晕,然后杀人,女人也能做得到,或者说,只有女人能做得到。” 苏采苓冷哼一声,跟卞小山一个套路:“有证据吗?” 我摇头,大大方方地说:“李裕璞的案子我还有货车里的血迹做证据,但是胡盼迎的案子,我还真的没有证据。因为你们还挺心细,知道要事先或者是事后把门内侧的插销给掰弯,造成卞小山的确用力拉过门,力道很大的假象。” “没有证据,那我只能说,乔大侦探,你的想象力还真的不错。无法破解密室,就用想象来打发我们和卢局长,你果然是大侦探!”苏采苓夸张地嘲讽。 “后面两起案件我找到的证据的确有限,但是党皓东的案子,雪地无脚印的谜题,我却找到了足够多的证据。雪地无脚印之谜,说起来要比后面两个密室精彩得多。”我眉毛一挑,享受着成为众人焦点的成就感。 我仍然重复介绍了一遍党皓东的陈尸现场,那个看似人力不可能做得到,只有幽灵才能做的出的现场。 “会不会是凶手把尸体从旅馆或者是公寓抛出来,掉在了雪地上?”孙兴急着动用他那一点点非常不专业的推理能力。 我摇头,解释了如果是从建筑物抛出,尸体落地之后会因为惯性而滑行一段距离,雪地更滑,滑行的距离会更远,但雪地上根本没有滑行痕迹,所以尸体一定是垂直落下. 郜非凡听我说垂直,又提出了唯一能够制造垂直坠落的道具—飞机。 我还是摇头,说出了佟法医的尸检结论,尸体最高也只是从一层楼的高度坠落,飞机如果下降到这个高度,除非两侧建筑里的人全都睡死过去才能听不见.可即便如此,附近的人也会听到. 卢昶见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堵死了,性急地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乔大侦探,你就别再卖关子啦!” 我微笑,觉得也吊足了大家的胃口,到了上菜的时候了。于是我便把我受邻居方太太晾衣杆的启发,从晾衣绳联想到抛尸绳的推理讲了出来。 我从受到启发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了我自己又推翻了这个抛尸绳的推理. 卞小山听过我的初版本推理后轻蔑地笑问:“敢问乔大侦探,有没有在旅馆和公寓的房间里找到箭射入的孔洞,还有床腿上绳子摩擦的痕迹?找到把我—你的死对头,彻底踩死的铁证?” 我用自信微笑回敬卞小山,“那次去我的确一无所获,还认为我的推理是错误的,打算全盘推翻,重新再来。可后来,你作为嫌疑人进入了我的视线,打破了我对你的信任,所以我想到了你,又重新捡起我的这个推理.其实,它并不是大错特错,我的方向是对的,只不过差了一点.” “为什么想到卞小山就要重新捡起这个推理?”紧跟我思路的崔馆长终于逮到说话的气口,忙发问。 “崔馆长,恐怕您有所不知,卞小山是神枪手,既然是神枪手,瞄准能力一流,射箭也不在话下,这一点警局里的人都知道。而在我那个抛尸绳推理中,凶手必须具备这个特长.而且,这个人必须百发百中,一旦失败,如果射在墙上,落地,在雪地上留下痕迹,或者是射到别的窗户打破玻璃—前功尽弃。” “哼,牵强附会,你这个推理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吧?就因为我是神枪手,所以你才杜撰出这么一个抛尸绳的方式。”卞小山对我嗤之以鼻,“我现在开始怀疑了,你这个大侦探的名头是不是都是这么得来的?你手下到底有多少冤案啊?” 我面部肌肉紧绷,嘴唇微微颤抖,怒火中烧。我可以承受街边混混的辱骂殴打,但无法承受对我侦探能力的质疑,我真恨不得马上冲过去与卞小山撕打。但我知道,不行,我必须保持我侦探的绅士风度. 而且我告诉自己,卞小山是在垂死挣扎,这场挑战赛,他注定是输家。我作为赢家,又何必跟一个输家一般计较,逞口舌之快? 卢昶担心我真的发怒,赶忙转移我的注意力,问:“乔川,你快说,你的那个推理上怎么加工,能做到雪地无任何痕迹,尸体脖子上无绳套?” “怎么加工?很简单,我之所以推翻我那个推理,认为它不可行,是因为我先入为主地认定幽灵杀手是一个人。如果是二人合作呢?那么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至于说我为什么会想到是二人合作?当然是因为后面的两起密室案,都是卞小山与苏采苓或者李裕珏的二人合作,还有更多人的配合。” 我调整心情,整理思绪,为了让所有人能够更加清晰直白地理解这个诡计,我决定直接从诡计的实施步骤开始讲起. “案发当天,卞小山以买家的身份联系上党皓东,把他约在雪地南侧出租公寓四楼的某一间房间内见面交易,时间是后半夜。那个房间是卞小山的地盘,他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路人甲。” “准备妥当是指?”郜非凡问。 “两条绳子,准确来说,是事先计算好长度以及打结位置的绳子,”我继续推理,“党皓东准时抵达,带着文物龟甲。进入房间后,他丝毫没有警惕,喝下了迷药晕倒。” 卢昶点头,“没错,佟法医说过,党皓东没有挣扎,应该是先被迷晕了。然后凶手吊死了他。” “是的,之后卞小山把事先准备的绳子套在党皓东的脖子上.”我加重语气,“怎么套呢?在这条绳子的三分之一处打一个绳套,大小刚好是可以套在脖子上,而这个绳套的结扣是可以通过拉动绳子彻底打开的——活结!” “活结?什么活结?”孙兴一时间没听懂。 “就是跟死结对应的活结,就像是大家系鞋带的结扣,或者说蝴蝶结,”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我事先准备好的长鞋带,取三分之一的位置,留了一个手指粗细的绳套然后打了一个蝴蝶结。 这么直观的显示缩小版的抛尸绳,众人恍然大悟。谁都系过鞋带,知道只要扯动蝴蝶结的两根带子,结扣就会被打开,扯一边可以,扯两边也可以。 ------------ 第十五章 模拟现场 我从一进门便瞄准了书柜,这会儿,我去书柜取出了几本厚重的书籍,拿到客厅中央的茶几上,左右摞放,模拟雪地两边的建筑. 我又因陋就简,用我在书柜里找到的一块橡皮擦充当尸体。我调整好绳套大笑,把橡皮擦穿进去。 “接下来就要用到另一条绳子了,先把打着活结的那条活结绳放在一边,专注于这条‘晾衣绳’,”我又掏出一根鞋带,我站在左侧书籍旁边,用一根手指固定了鞋带的一端,“卞小山把绳子的一端固定在房间里,简单固定就行。”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茶几上的缩小版犯罪现场,目不转睛,屏气凝神,聪明的人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紧接着,卞小山便把另一端系在箭上,利用弓把绳子射进对面京华旅馆的某个房间内。” “哪个房间?”卢昶问。 “同伙的房间,这个同伙可能是苏采苓,可能是李裕珏,总之他也提前好久定下了他们选中的最合适的房间——508号房间。约定好时间,看好对面的指示后,同伙打开了窗户,迎接卞小山的那支箭。” “等一下,你说是508号房间?我所在的408号的楼上?你凭什么这么说?”郜非凡不可思议。 “就凭楼下住的是你啊,郜先生,”我解释,“你一定想问,你有什么特别。你的特别之处就在于,你每晚睡前都会喝一杯牛奶。而只要在你的牛奶里加点料,就可以确保你当晚睡得沉,不会被后来回收绳子的声音惊醒,发现整个诡计的谜底。” 郜非凡双目圆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我被下药了?” “郜先生,我已经跟京华旅馆确认过了,你在那入住了已经有一周时间,每晚都会在睡前不久,大概是9点至10点之间给总台打电话,要牛奶服务,你的牛奶每晚都是由服务员热好送过去的。” “没错,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也在打完电话后便接到了牛奶。”郜非凡突然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转向我刚刚提到的两个共犯的其中的女性—苏采苓。 “果然,不是李裕珏,而是苏采苓,”我笑笑,轻松地说,“同伙就是苏采苓,当天晚上伪装成服务员的苏采苓给你送去了下了安眠药的牛奶。我估计是苏采苓得知了你的习惯,事先准备了下了药的牛奶,然后在你门外徘徊偷听你是否打电话叫牛奶。“ 郜非凡接着说:“没错,我记得那晚的牛奶送来的很快,她一定是抢在真正的服务员到来之前送牛奶,然后又在我的门把手上挂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这样一来,真正的服务员过来,看到牌子会以为我又不想喝牛奶了,便不会再敲门送奶。” “很可能就是这样,”郜非凡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正是因为我想到了你曾经提过的每晚喝牛奶的细节,所以才把瞄准了你楼上的508室。” “你进入508搜寻了吗?找到箭孔了吗?”卢昶急于知道我有没有实证。 “苏采苓还没有退房,所以我第一次去京华旅馆调查的时候没能进去508,可今天下午,在我非常有把握的前提下,我进入了508室。当然,没有经过旅馆的允许,我是自己开锁进去的.” “你到底有没有找到证据?”郜非凡越发好奇结果。 “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床腿家具都没有箭孔和绳子摩擦的痕迹。但是很遗憾,卫生间里的白色毛巾有一点点染色,而它染上的正是棕色木漆,房间里的家具都是那个颜色。也就是说,为了防止绳子摩擦的痕迹留下,苏采苓事先用毛巾裹住了床腿。” “毛巾就是证据?”郜非凡问。 “是的,毛巾现在跟我的相机一起,当做证据,保存在某个人那里。唉,细节决定成败,两个失败的细节—染色的毛巾和尸体的嘴巴,让他们前功尽弃。”我得意地看着苏采苓和卞小山,“箭孔我也找到了,不出所料,在床垫的背面。苏采苓当晚开窗后,把床垫立在窗前,让卞小山的箭射入床垫。当然,床垫我也拍照存证了。你们就算之后大费周章去换床垫,也抹杀不了这项铁证。” 说完,我把鞋带另一端固定在了另一摞书籍上,并且请对面的崔馆长帮我按住。我这边代表着卞小山,崔馆长那边便是苏采苓。这条鞋带在空中呈向下弯曲的弧形。 “接下来就到了最关键的步骤,要用到活结绳了,卞小山先解开房间里绳子一端的简单固定,让绳子从套住党皓东脖子的活结绳套中穿过。然后把晾衣绳和活结绳两条绳子的这一端都用力固定在房间里,很可能是绑在床脚上。”我一边说,一边把鞋带从系着橡皮擦的绳套里穿过,然后用两根手指按住两条绳子的终端. 卢昶恍然大悟,“果然跟你之前的推理差不多,还是同一个原理,让尸体自己滑行到雪地中央,一定的高度。” “是的,接下来,卞小山要第二次射箭,把这条活结绳的另一端,也就是距离活结长度更长,大概三分之二的那一端射到对面苏采苓的房间。当然,苏采苓还是用床垫迎接,然后再解开绳子,固定好。把床垫上的箭取下来,移走床垫。” 我说完,便把活结绳的一头给了崔馆长。现在两摞书中间有两条绳子,一条向下弯曲成弧形,是晾衣绳;一条近乎于绷直,是活结绳的那三分之二。 我把橡皮擦推下去,“接着,卞小山小心地把党皓东推下窗户,因为重力,党皓东就会自己滑行到两幢建筑的最中央,也是雪地中央,然后停止。对了,我的道具是橡皮擦,可能不太形象,其实绳套套在脖子上,从后脖颈提起,会更加平稳,就像那些上吊的人一样,因为人体的重力,头部不可能从绳套中出来。” 果然,橡皮滑到了最中间,停止,但是此时橡皮距离桌面还有一定距离。 “尸体一边滑行,苏采苓那边便会随之迅速收绳子,避免多出来的绳子垂落到地上,破坏完美的雪地。”我说完,示意崔馆长收紧马上就要垂到桌面的鞋带。 崔馆长赶忙把鞋带收紧,用手指按住。 此时桌面上的情景说不出的怪异—两摞书,书中间两条绳子,绳子的中央一个被绳套套住打着蝴蝶结的橡皮擦。 卢昶提醒我,“佟法医说过,党皓东最高也就是从一层楼的高度坠落,你这个高度,不太对吧?” “简单,只要事先做好算数,按照计算结果量取一定长度的绳子,就能够确保尸体和地面的距离,不会太过高,导致尸体上有坠落伤,也不会太低,导致破坏雪地,留下不该有的痕迹。”我耸肩,“我这个既然是简略缩小版,索性就偷个懒,没有做过计算。而他们,可想而知,一定做过周密的计划和计算。”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橡皮擦上的蝴蝶结上,我能看得出,大家全都神色凝重,因为此时人人脑海里都有一幅画面,被绑着蝴蝶结的不是橡皮擦,而是党皓东,党皓东的后脖颈上还绑着一个蝴蝶结!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想必大家也都预料到了,没错,那就是两边一起用力拉这条活结绳,也就是蝴蝶结的两条尾巴,从而打开活结,把这条绳子拉成一条直线!” 我用眼神示意崔馆长,小声数了三声,数到三,我们一起拉动活结绳。 活结被打开,橡皮擦落在了桌面上。众人脑海中,党皓东落在了雪地上。 “现在,两幢建筑中间还有两条绳子,回收绳子就是卞小山和苏采苓的善后工作。这个工作跟之前一样,他们先把两条绳子尽量拉直,然后由卞小山再把两条绳子系在箭上,射向对面苏采苓房间的床垫。” 我说完,便先跟崔馆长把两根鞋带拉直,然后我这边把两根鞋带的两端拧在一起,丢向崔馆长那边的书籍。 只听“啪”的一声,对折的鞋带打在崔馆长那一摞书的侧面,相当于绳子打在了京华旅馆的墙体上,准确来说,是508室下方的408、308、208,可能还有108的窗户上。 “绳子应该不会落地,因为我问过旅馆老板,京华旅馆的一共五层高,总体高度有十五米,而两幢楼之间大概二十米,绳子拉直后对折只有十米,因此不会落地,但是绝对会打在墙体和窗户上。夜深人静,墙体还好,绳子打在窗户上,一定会引起窗内人的注意。” 郜非凡深深吐出一口气,问:“莫非我不是唯一一个被下药的人,我下面的308、208的住客也被苏采苓下药了?” 我微笑摇头,“我查过旅馆的入住记录,案发前三天和前两天,308和208房间就被预定了,有人交了定金,但是却迟迟不去入住。至于说一楼,那个位置是无人居住的仓库。” 郜非凡苦笑,“看来就只有我一个啊。” 我望向苏采苓,“那之后,苏采苓便迅速拉回绳子,清理房间,恢复原样,然后第二天一早,带着绳子离开京华旅馆,但并不退房。她要等到风声过去,才退房,以避免我去搜查508,发现遗留在那里的证据。” “可你还是找到了证据。”明明是侦探的胜利,正义的胜利,郜非凡说这话时却显现出几分遗憾。 “没错,不光是物证,郜先生,你还是人证,你可以指认当晚给你送牛奶的就是苏采苓。”我必须要确保郜非凡的立场跟我一致,郑重问道,“没问题吧,郜先生?” ------------ 第十六章 集体求情 郜非凡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先沉默斟酌了一番,最后才不太情愿地说:“没错,我可以作证。之前我还没注意,经过乔侦探的提醒,我现在能够确定,给我送牛奶的就是苏采苓。” “而能够精准地把箭射入二十米之外的某扇窗的人,也就是像卞小山这样的神枪手,北城能有几个?更何况,卞小山在之后的两起案件中,都是配合苏采苓的帮凶。”我胸有成竹,眼下的物证人证完全足够,只要交到警察厅,厅长一定会就此断案. 卢昶扭曲着痛苦的脸庞,望向卞小山,哑着嗓子问:“卞小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无话可说。”卞小山不再掩饰,痛苦地望向苏采苓。 苏采苓也含泪望着卞小山. 我突然意识到,这两人该不会是一对儿恋人?如果不是恋人,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去帮助苏采苓一家人摆脱家门不幸的李裕璞和日本人? “怎么能无话可说呢?你还不明白吗?厅长收到了乔川的证据,一定会定你们所有人的罪!”孙兴突然急了,冲卞小山大叫,“你为自己辩解啊!” “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卞小山苦笑,有点哽咽,“我只有一个请求—这个计划都是我想出来的,采苓他们只是被我鼓动诱惑了,我才是罪魁祸首,制裁我一个就够了.” 崔馆长偷偷瞥了我一眼,又问卞小山:“你这个请求,是对谁的请求?” 所有人都能听得出,崔馆长这是在暗示卞小山向我和卢昶求情。我恍然,崔馆长也在同情卞小山和苏采苓他们! 卞小山很为难,看着我和卢昶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好不容易要开口的前一秒,我抬手阻止,“我的推理已经结束,一切已成定论,我不打算做一丁点的改动。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这三起案件的诡计都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就算我有心帮你,不,是帮苏采苓和李家人,我也没法帮。” “也许,也许你可以再想一个一个人就能完成的方法。”卞小山第一次对我展露出弱势请求甚至是乞求的嘴脸,“又或者,你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破解谜题,没有查到真凶。” 我不屑冷笑,“你想让我登报认输?向你,这个幽灵杀手认输,自愧不如?让全北城人都知道,我,一个侦探,技不如人,输给了一个罪犯?” “乔大侦探,拜托,拜托你!”李诗翠突然发声,哽咽凄然。 “这会儿想到求我,让我放弃自己的名誉去保护你们这些罪犯了?当初把我当做工具,强行把我纳入这场比赛的人又是谁?”我阴阳怪气,一腔怒火不吐不快。 “哼,”苏采苓冷哼一声,与其他求情的态度不同,她仍旧桀骜不驯,“算了,你们就死心吧,乔川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只不过,我还是低估了他的能耐,我以为他绝对看不穿我的计划。细节决定成败,不光是细节,还有我对乔川水平的错误估计,我以为这家伙还跟以前一样,沽名钓誉!” 苏采苓居然说我以前是沽名钓誉,我的怒火烧得更旺,更加打定了主意,绝对不会妥协。 “什么你的计划,明明是我的计划!”卞小山突然对苏采苓发怒。 “没用的,山哥,”苏采苓用温柔回应卞小山的愤怒,“人家乔大侦探刚刚也说了,这三起案子,一个人做不来,他是一定要、至少要两个凶手才行。你肯定是跑不掉了,没有你,我独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一起上路。” “不,不行,你得活着,你必须活着!”卞小山激动地大叫。 “哼,少来这套苦肉计了。”我鄙夷地说,“你们这出戏演也是白演,你们就算能够感动在座其他所有人,也绝对骗不了我。” “果然是个无情的家伙,”苏采苓面对李诗翠、李裕珏和李兼济说,“你们看,我没说错吧,你们就不要寄希望于这个人身上了。” 李兼济不愿接受现实,还是不停念叨:“乔侦探,请不要让我们失望,请你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我真的不想再说拒绝的话了,我的态度表明得还不够坚决吗?一时间,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李兼济的声声长叹,李诗翠和苏芳夏的抽泣声。 半晌后,突然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冒出来,“是我,不是表姐,其实,是我!是我在配合山哥。” 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目光齐齐指向17岁的李裕珏。 这个李家的二公子居然想要替表姐苏采苓顶罪!他不知道他们李家已经没了一个嫡长子,现在自己就是李家的继承人吗?如果他主动去送死,李家就此断子绝孙。 “别胡闹,”苏采苓无力地指责,像是指责小孩子一样,“大人的事儿,小孩别掺和。” “表姐,我戒不掉,我戒不掉,我已经是个废人啦!让我去吧,这是我唯一能够为你们做的,让我为李家赎罪吧!”李裕珏哭着说。 李兼济痛苦地哀叹,老泪纵横,用力击打自己的身体,“如果我还能动多好,如果我还能动就好啦!” 所有人都听得懂李兼济的弦外之音,如果他能动,这个罪名他一定会去担。 “裕珏,别这样,你肯定能够戒掉的!”苏采苓一把拉住李裕珏的手,心疼地为他擦泪。 “不是,不是的,表姐,你姓苏,你不必要为了我们李家的事牺牲自己。” “傻孩子,这不只是李家的事啊,不管我姓什么,我是中国人!”苏采苓终于也忍不住,抽噎起来。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害了你,真的,能少一个是一个,我们求求乔侦探,让我顶替你,让他放过姑姑和你们。”李裕珏看似已经下定了决心,哀求地对我说,“乔侦探,我有动机,我更有动机,我哥害我染上大烟瘾,戒大烟真的很痛苦,我有多苦,就有多恨他!” 我眯眼盯着李裕珏,我无法理解,这孩子莫不是脑子傻掉了?居然要替别人去死!他不想继承李家的家业了吗?不想活着吗?戒个红丸,就真有那么难? 众人不做声,房间里还是只有哭声。就连受害者党皓东的妻子都为之动容,默默流泪。 又过了一会儿,李兼济艰难地下了决定,低哑地说:“是我拜托采苓帮忙的,采苓又去找卞警长帮忙,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实在是看不下去那个孽畜如此为非作歹不知悔改。乔侦探,你能不能帮帮我们,如果一定要有人承担罪名,让我来,让我来吧!这些年轻人,他们只是不想冷眼旁观,想要尽自己所能去惩恶扬善啊!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去寻找更正确的道路,去拯救我们的国家!” 卢昶见我不说话,清了清喉咙,走到身边,用力拍我的肩膀,表现出久违的起初我们最纯粹真挚的友情,低声地说:“乔川,这三个人死有余辜,你真的要为了三个卖国贼败类畜生而把遭受迫害的我们的同胞送进监狱送上刑场吗?” 我纠正:“我不是为了他们三个,我是为了真相!” 卢昶继续苦口婆心,“我懂我懂,但是人嘛,需要变通,你是一个侦探的前提下,你是一个中国人啊。真相是那些列强在肆意侵略瓜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同胞被奴役压迫,无力反抗。如果你真的以揭露真相为己任,那么你更应该揭露的是这样的真相不是吗?” “这样的真相我也会揭露。”我有点心虚,因为我知道,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如果从我口中说出来,我便得罪了一些人,从此也会在北城再无立足之地。 “不会的,你根本没法揭露,你的证据上交上去,他们只会把三个死者描绘成无辜的好人,把卞小山他们描绘成变态杀手,用杀人手法的猎奇去掩盖动机,最终让这三起案件沦为百姓口中的传奇谈资而已!”卢昶越说越激动,“我太清楚这其中的门道了,一定会这样!” 会这样吗?我拒绝去设想,“那不是我能控制的,我所能够控制的就是我自己,我要把真相交上去。” “哼,你们怎么还是对这家伙抱有希望?”苏采苓笑着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没用的!他才不管别的,他只管他的名声,大侦探的名声,能够破解这样三个谜题得多风光啊!你们想要让他舍弃这样的风光?绝对不可能!” “采苓。”卞小山心疼地看着苏采苓,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采苓对我展露轻蔑阴森的笑容,“乔川,打从你说要来这边推理,我就知道,瞒不住了。不过没关系,我既然选择做这些,就是抱着失败的打算的。我原本不想向你这样的人卑躬屈膝,求什么。但是,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良知,你完全可以放过他们这些人,把他们从你精彩的推理出剔除出去,不会影响你的英明睿智,反而会放他们一条生路。有我和山哥,就足够了!” 我心软了,或者说是我经过简单的思考,发现苏采苓说得没错,把李诗翠、苏芳夏和李裕珏从推理中剔除出去,整套推理也能说得通,只需要在最后一起案子上做一点改动即可。我完全可以把他们安排成是毫不知情的局外人。 “好吧,只要卞小山和苏采苓承认他们是幽灵杀手,其他人,我可以装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在座的其他是否愿意帮助我,也是帮助你们圆谎,装作不知道。”我望向党皓东的妻子,“尤其是党太太,她可是受害者的家属。” 党妻突然被我点名,有些讶然,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注意到所有人都看向她。 “我,我只是个妇人,我不知道,”党妻有点语无伦次,“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党卖文物。” 卢昶赶忙指出重点,“党太太,现在是问你是否愿意放过李家其他人。” 党妻还是很茫然,“其实,其实我没太听得懂你们说什么。反正到时候,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但绝对不多嘴。” 我苦笑,党妻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不过她这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大家又把目光以此扫向崔馆长、孙兴和郜非凡。 崔馆长点头,郜非凡犹豫了一下也点头,孙兴则是犹豫更久,但最终也点头。 对此我还是挺意外的,我原本以为就算我松口,这些人,尤其是党妻和也曾讨好外国人的孙兴也会同意。我原定的计划是,自己做这个老好人,然后因为这些人的不赞同,我遗憾地表示,还是得上交全部真相,我的推理不作任何变动。 显然,我的如意算盘落空。 苏采苓松了一口气,卞小山却露出了更加苦涩也是释然的神态。 ------------ 第十七章 皆大欢喜的结局 李裕珏似乎是从我松口上看出了我这个人还是挺好说话的,马上又站了出来,“乔侦探,刚刚,山哥只是打晕了胡啸,不让他过来,因为我们都知道,他是这些人之中百分百不会放过我们的人。我们对你抱有巨大的期望,可是对他,只能铲除。” “你什么意思?你,杀了他?”想到胡啸可能死了,我其实是开心的那家伙其实跟甲乙丙三人一样,死不足惜。 “是的,我杀了他,这会儿尸体还是在那辆货车里。我的手上也染了血,胡啸是我杀的,与其把这份罪名加在表姐和山哥身上,不如让我去代替表姐!” “你这孩子,你怎么还不死心?”苏采苓气得捶打李裕珏。 李裕珏却不理苏采苓,而是走到李兼济身边蹲下,低声说:“爹,儿子不孝,一直戒不掉那玩意儿,给祖宗丢脸了。表姐比我更适合继承李家的医馆,姑姑一家人来投奔我们,我们不能让她们为我们李家的事遭殃!您就成全儿子吧。” 李兼济爱怜地抚摸着李裕珏的头发和脸颊,一张苍老病态的脸上尽是心疼和骄傲,“不愧是我李家的孩子,有你,我死后也能跟列祖列宗交代了。” 李裕珏伏在李兼济的膝盖上哭泣,父子俩的手紧紧相握。 许久,李兼济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却异常坚决,“采苓,北城不宜久留,你马上着手卖掉房子,带着钱去别的什么地方,重开李氏医馆。继续发扬我们李家悬壶济世的传统,救治更多的同胞!” 苏采苓不敢置信。其实不光是她,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个父亲竟然会同意放弃自己的儿子! “李老,您宁可李家绝后?这样反而对列祖列宗有交代了?”我不住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李兼济找外人帮忙杀了自己的大儿子,又让小儿子参与其中,最后替一个外姓的亲戚女子顶罪。他是不是病毒入侵了大脑,说胡话,或者疯了? “李家没有绝后,还有苏采苓姐妹,尽管她们不姓李,但身上也同样流淌着李家的血脉。国仇家恨面前,我没了两个儿子又如何?中国人牺牲在外国列强手下的又岂止是我李家的孩儿?”李兼济咬着牙说。 “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您做出了一个有违人伦的决定,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我觉得李兼济真的是傻透顶了。 李兼济轻蔑地说:“你这样的人自然无法理解。请你不要让我们对你失望透顶吧。” 卢昶有些激动地再次确认,问:“李老先生,你真的愿意这样?” “无怨无悔,我只希望你们能让我的小儿子少遭受一点痛苦,让他舒舒服服地离开。黄泉路上,他也不会孤单,我这个老爹,陪着他!这是我们李家父子最后的请求,还恳请大家成全!” 卢昶痛苦地捶打胸口,闭上眼连连叹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接下来,在卢昶的提议下,大家举手表决,如果同意让李裕珏和卞小山承担幽灵杀手的身份去认罪伏法,就举手。 因为有李兼济的恳求和李裕珏自己的再三要求,再加上大家对甲乙丙三个卖国贼的愤恨,对于卞小山和苏采苓他们的同情理解,在场的人除了三个,全都举手同意。 没有举手的只有我、卞小山和苏采苓。他们俩是没有立场参加这场表决,而我,我并不打算让李裕珏顶替苏采苓。 不过崔馆长、郜非凡、党妻和孙兴都能举手同意,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一时间不知道我是低估了他们还是高估了他们。但有一点,他们跟卢昶,应该是同类人。 我望着孙兴,这个公园园长不是个崇洋媚外的家伙吗?眼下的案件不正是中国人触及到了外国人的利益吗?他为什么不站在外国人那边,借此机会对外国人摇尾巴? 我马上想明白,身为中国人,又有多少人是打从心底里崇洋媚外?不过是被压迫得不敢反抗而已,他们不敢得罪权贵和外国势力,只是想要保全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只要有机会,这样的人也会突然爆发出令人钦佩的力量。 而孙兴此时只需要随大流,没有冒多大的风险,他自然不会跟大家唱反调。 “乔川,你什么意思?你想要三个?”卢昶愤怒地抓起我的衣领。 “事实是,苏采苓杀了胡盼迎、李裕珏杀了胡啸,他们都是杀人凶手,卞小山就更不必说了。放过那些罪过更小的配合者可以,但是让我放过一个杀人凶手,你觉得这个要求合适吗?” 我希望卢昶能自己收回这种念头,不要闹得太难看。除此之外,我没有直接承认,也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承认了自己想要上交三个凶手,卢昶当场会暴打我一顿,我打不过他,现场不好看,没人劝架帮我,我会很丢人。 卢昶双眼喷射怒火,“乔川,你说你不能登报认输,放过所有人,我已经对你失望透顶。如果你执意要上交你所谓的片面的真相,展现你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真相,我为曾经把你视作朋友感到耻辱!” “如果我执意要这么做呢?”我试探卢昶。说实话,当李裕珏承认他杀害了胡啸的那一刻,我的确动了心思,把他这个杀人犯也送给法律制裁,不是顶替苏采苓,而是多加他一个。多一个凶手,就多一份功劳,一份荣誉。 卢昶第一次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眼神,哪怕是之前让我们一度决裂的案子,那一次,他也没有露出这样可怕的样子。他就像一头猛兽,龇着獠牙一般恫吓我:“如果那样,我会杀了你!” 我真的被吓到了,这还是我认识的卢昶吗? “卢昶,你,你变了。”我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 “没错,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我已经找到了自己该走的路,而你,你跟我不是同路人,我看错了你。幸好,我没有试图把你拉到我的路上并肩同行。”卢昶突然又庆幸地大笑。 我根本听不到卢昶在说什么,也没心思去想他在说什么。但我看得出,卢昶不像是冲动之下说的气话,他真的有可能因为愤怒而杀了我。所以我别无选择。 “好吧,幽灵杀手只有两个,卞小山和李裕珏,卞小山杀了党皓东,李裕珏杀了胡盼迎和李裕璞,他们俩互相配合,也只有他们俩互相配合。”我作结案陈词。 卢昶转向郜非凡,“郜先生,案发当晚给你送去牛奶的是一个男服务生,也就是李裕珏,对吧?” 郜非凡一愣,随即点头,“没错,是男的,是李裕珏。” “很好,那么这案子就这么定了,谁也别再想更改什么。”卢昶一锤定音。 我在震惊于卢昶的态度之后也有一丝疑虑,为什么卢昶非要让李裕珏去代替苏采苓顶罪呢?莫非他也对苏采苓有意思?还是这家伙这时候还想着怜香惜玉? 这个疑虑一直从昨晚持续到今天中午。 今天凌晨,我才回到自己的家。是卢昶开车送我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对我不理不睬。我知道,这一次我是真的失去这个朋友了。但我并不遗憾,我知道,我跟卢昶的确不是同路人。 反正我也要离开北城,跟这里的一切说再见了。有没有卢昶这个朋友,无所谓。 到了家,卢昶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问我:“相机和毛巾呢?” “毛巾根本没有染色,我那么说是想要试探苏采苓,细节决定成败,她的细节做得不错。至于相机嘛,明天一早,厅长自然会收到。但我会亲自拜访厅长,说证据是你让我带给他的。”我的意思是,功劳我们两个人分,即使你跟我翻脸,我仍然记得你的好处,我已经仁至义尽。 卢昶没理我,给我的最后一眼是一个白眼。 整个上午,我都在对厅长讲述我的推理,卢昶在一旁,分我的功劳,却不对我说一句话,全是对着厅长说话。 厅长极为愤怒,卢昶提议,速战速决,不给外国人拿这件事做文章的机会,马上处决两个罪犯。 厅长同意当天处决,而且正如卢昶的预料,厅长决定选择性地对外公开案情,路人甲乙就是随机选择的,跟他们是不是卖国贼没关系,路人丙是凶手原本就想杀害的人,李裕珏的动机是争夺家产,他用钱收买了卞小山。 这案子最为精彩的犯案手法,我破解谜题的推理,可以登报公开,作为对我的奖赏。我如愿以偿。 中午,我等在警察局的大厅里,眼睁睁看着两具遍体鳞伤的尸体从下方的牢房里抬出来,他们身上蒙着白布。前方开路去开车的警察告诉我,卞小山服毒自杀,李裕珏咬舌自尽。卢昶命令他们马上把人拉到山上埋了。 说完他们就想走,我叫住他们,走上前,打算掀开白布验明正身。 就在我的手碰触白布的前一秒,卢昶的咳嗽声从楼梯那边传来。我抬头一看,卢昶又露出了猛兽一般的眼神,让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我愣了几秒,可是抬尸体的警察不会一直等我,他们必须要快速完成自己的工作,毕竟局长在那看着呢。他们快速越过我,朝外面走去。 就在那一秒,我大彻大悟,为什么卢昶那么坚决又那么阴狠地恐吓我,一定要让我同意让李裕珏为苏采苓顶罪。原因是卢昶的死囚犯只有男人!能用来顶替幽灵杀手去送死的死囚只有男人! 戳穿卢昶吗?我不是没有想过。可就在我犹豫之际,院子里载着两具尸体的车已经发动。我问自己,戳穿卢昶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荣誉了,惹怒一头猛兽,猛兽赴死之前便会跟我同归于尽。 是的,我没有理由多此一举,带着我的荣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好。如果多生事端,也许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不能太贪心。况且,我也不想害死卢昶,这个我曾经的朋友。 我回到家,收拾妥当行李,拿到了今晚出发的火车票,临行前记录下这最后一篇笔记,然后便要去尚城开启我侦探生涯的新篇章,我对未来充满憧憬。 其实我在北城的这最后一起案件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三个,哦,是四个卖国贼死了,有情可原的真凶逃了,我作为侦探也赚了名声,奉献了精彩的推理。挺好。也许今晚我还会跟乔装打扮后的李裕珏和卞小山乘坐同一辆火车呢。 可以想见,李裕珏不死,李兼济也不必去黄泉路上陪他 ,卞小山不死,苏采苓还可以跟相爱的男人厮守。李家终于摆脱了日本人的禁锢,脱离了罪恶的红丸,得以重新开始,济世救人。 这不是皆大欢喜是什么? 这一次的系列案件精彩完美,犯案的人设计精巧,推理的我遇强则强。要说有什么东西破坏了这一切的完美,那就是胡啸的死。 说好的路人甲乙丙,死掉三个就够了,可偏偏有个胡啸混进来,他又跟“丁”扯不上关系,实在多余。 不过说到底,破坏这个完美,制造这个路人丁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如果不是我质疑要把胡啸这个坏蛋找过来旁听推理,卞小山和李裕珏也就不必要杀死他。 我之所以找胡啸来,本意是有他在,可以见证我的推理,让那些人无法对我不利,也无法更改我的推理。没想到非但没能达成我的最初目的,还搞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路人丁,一个不符合条件的多余死者。 希望卢昶他们能够找到胡啸跟“丁”的某种关联,把他定义为路人丁。我相信只要肯找,哪怕是牵强了一些,也能找得到。毕竟胡啸的关系网复杂,又是美国人的狗腿子。 没办法,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愿卢昶也是。 总之,我在北城的侦探故事到此为止,尚城,我来了。 ------------ 第十八章 讽刺小说 易文翰合上乔川的侦探笔记,这本笔记,他终于全部看完。 笔记的最后一句可以解读为:我在尚城的侦探故事到此为止,尚城,我走了。 总结整本笔记,前面三起案件,乔川这个侦探全部推理错误。 第一次,他放过了真凶情侣,拿厨师当了替罪羊。 第二次,卢昶的推理才是正确的,乔川却坚信自己的推理正确,以为卢昶为了初恋情人徇私枉法。 第三次,卢昶联合其他人设计了一场全员真凶的命案,乔川中计成了工具人。 而这第四次,乔川终于推理正确。这个侦探终于对了一回,可是他好像又错了。 没错,乔川这一次虽然在虚构的案件里推理正确,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侦探,追求真相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名誉,哪怕最后他上交的真相会被抹杀掉更重要的一半,只要能够留下他引以为傲的精彩推理,他也无所谓。 身为一个侦探,乔川终于成功了一回,可身为一个身处那个混乱时代的中国人,他又是失败的,甚至还不如他笔下的孙兴和党妻更有人情味。 乔川追求的所谓正义是狭隘的,是他个人所能够达到的正义,而面对外国列强在我们的国家犯下的滔天罪恶,他别说反抗了,还要跟反抗者唱反调。 乔川虚构的作品中,他自己是主角,他却要把自己这个主角塑造成这样不讨喜的形象,究其原因是因为他自己都讨厌自己。哪怕第四次他必须要推理正确,为了表达自我厌弃的情感,他也要把自己的自私虚荣表现得淋漓尽致。 纵观整本笔记,就是一本讽刺小说。乔川把自己这个主角塑造成了一个失败者,反而突出了配角卢昶。这个年轻人经过四起案件的成长蜕变。 第一起案件,卢昶就是个寂寂无名的警长,只会配合乔川;第二起案件,卢昶的调查推理能力胜于乔川;第三起案件,卢昶反抗贪赃枉法的陶局长,联合其他人策划了一个全员真凶的计划一石二鸟;第四起案件,卢昶说他已经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彼时的他很可能已经是一名潜伏在国民党警察局里的我党同志,为了拯救两个热血青年,他用死囚替换了他们。 根据笔记里暗示的内容,其实打从第三起案件,卢昶就已经后知后觉,乔川是个笨蛋侦探,前两次全都自以为是地坚持着错误的推理,所以才敢于拉他进入他们的计划,把他当做一个工具。 第四起案件,苏采苓的话中也暗示了她早在苏公馆案子的时候就看穿了乔川是个无能的侦探,推理错误,沽名钓誉。卞小山的话则是暗示苏采苓已经把她看穿的乔川的失败告诉给了他。 所以这一次苏采苓跟卞小山的计划里也把实力不济的乔川纳入进来,他们本以为这一次乔川会继续充当一个被他们摆布的棋子,根本无法看穿他们的计谋,最后只能登报认输。 只可惜,乔川再错了三次之后,居然在第四次开窍,终于对了一回。 乔川这样写,其实就是在自嘲。他想要告诉读者,现实中在尚城的四个案子,他错了三回,第四次纵然是对了,算是取得了一点点胜利,但是也无法挽回已经铸成的大错。 也许,乔川笔下的卢昶是他理想中的自己,这本虚构的笔记小说不单单要承担乔川揭露历史罪案真相,表达忏悔的任务,他还寄托着乔川美好而永远不可能达成的心愿——他希望自己是卢昶,一个从未犯错,立场坚定,聪明睿智,前途光明,有理想有报复的人。 易文翰和吉时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乔川是如何意识到自己推理错误的呢?到底是什么契机,让他后知后觉,自己错怪了傅琛? 也许答案就在这笔记的最后一起案件之中,在这虚构故事指向的真实历史之中。 易文翰一边阅读,一边提取摩斯密码,这一次用作字符和单词之间间隔的三点和七点,乔川也用了特别的暗示: 在推理之前,乔川就特意指出,卢昶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卢昶代表三点的字符间隔,他一说话,就代表一个字符结束,下面是另一个字符。 崔馆长特意指出,博物馆里丢失的文物有七件,所以崔馆长代表的是单词之间的间隔七点,崔馆长一说话,代表一个单词的完结。 因为有了之前三次的经验,易文翰都不用对照密码表,轻车熟路,很快便得出了结果:1935,Pa amou t Hall,Repo te . 又是百乐门发生的案件!1935年,记者。莫非这个记者就是廖琨? 这一次,不必去找孙教授,也不必去找那个出卖他们外泄笔记复印件的报社社长刘非,找这些人效率都不高。反正现在他们跟傅熙喆之间已经把关系给捅破了,莫不如就去找傅熙喆。 以傅熙喆的能力,查到1935年百乐门发生的有关记者的案件,轻而易举。 打定主意,易文翰拨通了傅熙喆的电话。 ------------ 第一章 加害者变受害者 期末考试结束,明天就是寒假第一天。吉时的大学同学在晚上下班前打来电话发出邀请,说是要请吉时吃饭。 这个同学名叫高云腾,没有在学校任职,而是自己开了一家小小的补课机构。大学期间吉时跟他关系很一般,毕业后除了一次同学聚会见过,再没别的联系。 吉时不禁想,这样关系的同学突然找到自己,一定有事儿,八成是借钱,要么就是想要挖角,让他去他的补课学校任职。 借钱嘛,得看对方出于什么理由,吉时的原则是救急不救穷,如果对方是家属生病,可以酌情借一些。挖角嘛,吉时一定拒绝,吉时很清楚自己,跟易文翰一样,他懒得去冒险挑战去博一个大富大贵的未来,就想安安稳稳捧个自己喜欢的铁饭碗。 下班后,吉时乘坐地铁来到跟高云腾约定的地点。 高云腾已经先到,在昔日大学附近的一家小餐馆里等着吉时。见到吉时,他非常热情地招呼。 两人面对面坐下,寒暄一番后点菜。吉时等着对方话入正题。 聊了聊近况,高云腾很自然地提到了自己的补课学校。吉时以为高云腾会说补课事业利润高,要开始挖角。 “唉,现在这一行竞争激烈啊,不好干,说真的,这几年,我的收入也就够勉强维持。” 哦,开始哭穷了,看来还是要借钱。 “所以我就想着,得另辟蹊径啊。一年前,我终于找到了另一条财路。” 难道是想要拉自己入股,合伙做别的买卖?吉时本能抗拒,担心高云腾拉自己搞直销或者是传销。 “我考了一个心理咨询师证书,现在是兼职心理咨询师。”高云腾颇为骄傲地说。 吉时松了一口气,终于敢搭茬了,“这一行怎么样?” “还行吧,虽然这个证书含金量不怎么样,但是作为一个爱好和兼职,多少能赚点零花钱。其实我的主要业务还是针对那些学习压力大的学生。” 吉时见高云腾讲得眉飞色舞,迟迟不进入主题,不免着急。 “暑假的时候,我的补习班来了一个小学三年级的男孩,名叫郝颢。” 吉时觉得这下高云腾是进入正题了,忙摆出认真的神态,倾听的同时附和:“名字挺特别啊。” “是啊,这孩子一开始是被他妈妈带来补习的,后来我看他一提到父亲就显露出嫌弃的态度,便提醒他母亲,孩子这样可不行。” 吉时赞同地点头,心想,高云腾这是要推广自己的心理咨询业务了。这家伙还真挺会开展副业的,补课和心理咨询相辅相成啊,他说赚得不多肯定是谦虚。 “后来我才从郝颢母子那里得知,郝颢嫌弃亲生父亲完全是受到了母亲和网络的影响。” “受母亲影响我能理解,怎么还会受网络影响?”吉时不解。 “因为郝颢的父亲是网络名人啊,或者说,他是个受害者,以受害者的身份又承受了网络暴力。” “受害者也被网络暴力?”吉时更为好奇。 “那是因为这个受害者曾经也是加害者,”高云腾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吉时,你听过打脸大师吗?” “什么大师?”一听“大师”一词,吉时首先想到的是宣传迷信的神棍。 “打脸。”高云腾做了一个拍打自己脸颊的动作。 “打脸?专门扇巴掌的?”吉时更加迷惑了。 高云腾摆手,想了想,决定举个例子说明,“打个比方,我约你来这家餐馆吃饭,你不来,说这里饭菜难吃。我硬把你拉来,你吃过以后说‘真香’。你这就叫打脸。” 吉时恍然大悟,这种“打脸”啊。 “那这个打脸大师是谁啊?”吉时好奇。 高云腾摇头,“是个罪犯,没人知道他是谁,就连警方都不知道,警方也不承认这个人的存在。是网友们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号。打脸大师曾经三次打脸,有三个受害者,而这三个受害者都曾经伤害过别人,打脸大师对他们的惩罚就是——以牙还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吉时越发好奇,这事儿他是一点不知道。看来,这个打脸大师的故事就是高云腾找自己的目的和主题。 高云腾掏出手机,按了几下,给吉时看。 吉时接过来,这是时下流行的短视频APP里的一段短视频,吉时按下播放键。 画面的背景是地铁内,主要人物有两个,其余围观的人算作人肉背景。两个主角都是男人,一个是戴着黑色墨镜的男人,看样子是盲人,另一个五大三粗,一脸横肉,很不好惹的样子,不断指着盲人爆粗口。 “我就踢它了怎么了?我踢你儿子了?一个畜生,吓着我和我儿子了,我就踢它,我踢死它!”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谁不讲理?地铁不让带畜生进来,你带进来了,我踢死它都不犯法!” “这是导盲犬,法律规定,导盲犬可以进入地铁!”盲人据理力争。 “什么导盲犬?是你狗儿子吧?不对,是你的狗祖宗!这是公狗还是母狗啊?哦,我知道了,这是条母狗,是你女朋友,你相好的!” “你怎么说话呢?下流!” “我怎么说话?我说人话,不像你,你跟你的狗相好说狗话!” “哎哎,你过分了啊,你这是歧视残疾人!”旁边一个女人出言制止。 “我就歧视他怎么了?瞎了就别出来添乱,地铁人这么多,这么挤,一个瞎子来乱跑什么?还带个畜生出来,吓坏我儿子了谁负责?” “那照你这么说,残疾人就不能出门了?我们看不见,就该一辈子不出门不见人?导盲犬是我的眼睛,他它是工作犬,受过专业训练,所以哪怕你踢它,它都不会反抗!”盲人气得说话声音颤抖,一个大男人也免不了带着委屈的哭腔。 “瞎子和臭狗,出什么门,凑什么热闹?我就踢它了,谁知道它身上带不带病,那么大个,孩子看着就害怕,还这么臭!你要再跟我废话,我连你也踢!”紧接着又是一堆恶臭难闻的污言秽语。 男人说完,作势又要踢导盲犬,盲人赶忙蹲下护住他那绝对不会反抗攻击人类的伙伴。周围的人一起拉住男人。视频结束。 吉时又习惯性看了看下面的评论,大部分支持盲人和导盲犬,也有少部分人赞同踢狗的人,说盲人就不该乘坐地铁,就不该带着导盲犬,小孩子的确会害怕,狗的确会污染环境,地铁这种密闭空间内一旦狗发狂后果不堪设想。 这少部分人,你跟他讲导盲犬是工作犬,不是宠物犬。他跟你讲都是狗,都有味,都大个头,都会吓坏孩子。 你跟他讲法律规定,他跟你举例大型犬伤人事件。 你跟他讲残疾人有带着导盲犬出门的权利,他跟你讲健全人有在公共交通工具内不看到狗,安心出行的权利。 你跟他讲将心比心,他跟你讲他跟被狗咬伤和吓到的人的将心比心。 吉时看完长长叹息,法制教育和素质教育任重道远啊。 “这个踢导盲犬,口吐芬芳的家伙就是郝颢的父亲?”吉时把手机还给高云腾之前特意看了一眼视频发布的时间,距今已经有一年的时间。 “就是他,他叫郝立铭,”高云腾神态复杂,五分不屑五分同情,“我现在是郝立铭的心理咨询师。我跟郝颢的母亲说,孩子和父亲的关系直接影响孩子的心理健康。郝颢母亲说郝立铭的状态不好,父子关系才会不好。最后为了孩子着想,郝颢母亲又聘请我为郝立铭做心理咨询。” “想要帮郝颢,先帮郝立铭?”吉时觉得高云腾这是接了个烫手山芋啊,视频里的那个郝立铭,根本无法沟通啊。 “是的,而且我是上门服务,因为郝立铭现在是个彻彻底底的宅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为什么?”吉时刚问出口,突然想到了刚刚提到的“打脸大师”,顿时一惊,紧张地问,“郝立铭该不会是——失明了?” 高云腾撇嘴,郑重点头,“就在10月前,郝立铭失踪,一周后被人发现晕倒在郊区的湖边,发现时,他的眼球——没了。” “这件事怎么会被捅到网上?我是说,郝立铭失明的事。”吉时问。 “打脸大师把郝立铭丢到的湖边是尚城市有名的婚纱照外景取景地,去那的人肯定会带上各种长枪短炮,拍照片拍视频,顺便就把昏迷中的郝立铭也给拍了。而那时距离郝立铭这个踢狗网红出名才过去两个月,互联网是有短暂记忆的。”高云腾解释,一脸“你懂的”表情。 吉时真的懂,现在是网络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动辄来个短视频。在人肉搜索上,全民侦探。只要网民想要挖一个人,没有他们挖不出来的。 “这已经是最近五年间第三起这样的案件,第一起案件发生在五年前,第二起案件三年前,这是第三起。打从第二起案件发生后,网友就给行凶者起名打脸大师。网上有一部分人表示打脸大师的以牙还牙大快人心,认为打脸大师的存在可以警示网民谨言慎行,也有一部分人认为这个打脸大师就是个变态。” “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吉时有些自嘲,自己是太跟不上时代了。 “我也说了,互联网只有短暂记忆,时间长了,热度退了,新的热点话题顶上来,你不知道很正常。而且这个打脸大师犯案的频率也是在是低,五年三起。相较于网上那些快速更新换代的网红人物,他只选了三个。他要是选了三十个,那肯定全国皆知。” 吉时赞同地点头,马上又产生疑问,“云飞,你跟我讲这些……” 高云腾意识到该回归此次约见的主题了,清了清喉咙说:“我想请你帮忙,或者说是郝立铭想请你帮忙,找出这个打脸大师。” “我?”吉时不可思议。 “是,我从同学那听说了你给市局作顾问,是个侦探。我想,这种事儿,你应该会愿意帮忙。也是因为,我也只能找你帮忙了。你放心,这事儿不是让你白干,具体怎么算酬劳,你直接跟郝立铭谈,我绝对不抽成。” 吉时忙摆手,他倒是不在乎什么酬劳,郝立铭已经这么惨了,残疾人,又没生活来源,他要是帮忙肯定是出于兴趣和助人为乐,绝对不会要酬劳。 “这不是钱的事儿,警察都查不出来打脸大师,你指望我?我怎么查啊?”吉时觉得高云腾高看自己了,但也为此默默自豪。 “从郝立铭身边的人查起,”高云腾颇为兴奋,“郝立铭虽然人在家中宅,但是他自认为他一直在持续遭受打脸大师的恐吓,那个挖去他眼球的打脸大师仍潜伏在他身边。报警也报了,可没有证据,警察说是他想多了。” “不是他想多了吗?我是说,一个人遭受这样的经历,突然失明,肯定会患上那个什么创伤后应激啊。” “一开始我认为他这是PTSD,但后来我发现,郝立铭说的可能是真的!郝立铭是三个受害者之中唯一见过打脸大师真面目的人,但他却瞎了,再也无法指认。所以哪怕对方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无从得知。” 吉时惊讶,这案子居然有了新的突破口?但前提是真的不是郝立铭得了被害妄想症,真的不是这个半吊子心理咨询师被郝立铭给同化传染了。但不管怎样,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吉时已经下了决心,这活儿,他接了! 这个寒假至少会有一个充实有趣的开端。 ------------ 第二章 三次打脸 晚上回家,吉时开始在网上恶补有关这个神秘的打脸大师,这个嫉恶如仇的伤人罪犯的三次行凶案件。 第一个受害者姓蒋,目前网上已经查不到他的姓名,暂且称他蒋某。 五年前,乃至更久以前,蒋某都是个网络喷子键盘侠。他评价回复针对的内容很多,从国家大事到明星八卦,从民生新闻到刑事案件。 蒋某的所有评论都秉持着一个主题——受害者有罪论。 蒋某的网络口头禅有: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是你不是别人;穿得少出门不就是为了勾引人吗;肯定是女人先出轨了;肯定是泼妇先骂人了;肯定是女人不孝敬公婆了。诸如此类。 五年前的夏天,网上有个昵称叫遇人不淑的小贞的女人,在论坛上发了一篇文章,记录了自己被初恋男友传染上HIV的故事,25岁的女孩对未来迷茫,不敢告知父母,独自在异乡不知所措。小贞博得了很多网友的同情。 但蒋某一直在帖子下方留言评论,说小贞不配叫小贞,应该叫小荡,染上HIV的人都不是好人,是自作自受,男女关系混乱,活该。 小贞跟蒋某辩论,说自己是被谈了五年的初恋男友染上的。蒋某不信,坚称小贞是背叛了男友在外面染上的,说她这种女人不要脸,给男友泼脏水,应该马上发病死去。 大家都对蒋某口诛笔伐,蒋某一一回怼,说替小贞说话的人都跟小贞一样,不知廉耻。 一个月后,网上有人匿名发帖,说蒋某失踪一周,被发现时赤身裸体,身上写着三个英文字母——HIV。蒋某被送去医院,经过检查,他除了感染上了HIV之外,没有其他伤。 这个匿名的人人肉出了蒋某正是一个月前在论坛指责小贞的蒋某。并且在文章最后以蒋某的语气总结:染上HIV的蒋某是自作自受,男女关系混乱,活该。 第二个受害者是边某。三年前边某也是个网络红人,他走红的原因是在自家半夜跳绳踢球,跟孩子追逐玩耍大喊大笑,拉拽家具,总之是完全不顾邻居的感受,只管自己自在,我行我素,制造巨大噪音。 楼下和隔壁邻居找边某理论,边某破口大骂还动手打人。邻居用手机录下了边某制造的噪音,拍摄了边某的丑态发到网上。 边某得知后变本加厉,半夜用力跺脚,用家具撞击地面,扯着嗓子咒骂,叫嚣着这是他家,他愿意怎样就怎样,你们都得给我忍着。 一个月后边某失踪,他这一消失就是足足一个月。再被发现时,边某的双耳流血,耳膜被刺穿,聋了。 而后网上流出一段视频,小范围传播。在一个六面被软包、没有窗户、绝对密闭的小屋子里,还有一个透明玻璃组成的仅有四五平米的小房子,玻璃房里有一个马桶,一个边某和一个小洞。小洞对着的是一只音箱,整个玻璃房子的通风口就只有小洞和音箱之间的空隙。 最要命的是,音箱里播放着曾经边某被发在网上的他自己制造的噪音,还有他的破口大骂,各种污染耳朵的辱及父母带着人类器官的脏话。音量被调到最高,在小小的玻璃房里乱撞,如同无形的利刃穿透蜷缩成一团捂住耳朵的边阳。 边阳也曾试着脱下衣服去堵那个小洞,但很快他就因为缺氧不得不敞开小洞。他泪流满面地求饶,对着镜头磕头捣蒜,不奢求行凶者把他放出去,只求他关上那24小时不间断的音箱。 边阳就是这样度过了一个月!最后,边阳在被从小洞塞入的食物中看到了一根粗粗的钢针,还有一张纸条。看完纸条,他哭得撕心裂肺,一天后,他用钢针刺穿了自己的双耳耳膜。 网友们猜测,纸条上写的是:只要你敢于让自己变成聋子,我就放了你。而事实上,这个囚禁边阳的人真的说到做到,他把昏迷的边阳丢到了垃圾填埋场附近,后来边阳被发现解救。 这次的案子闹得很大,警方非常重视,网民们也联系上一次蒋某的案子,给行凶者起了个名字——打脸大师。 遗憾的是,案子线索太少,边阳自始至终没看见过打脸大师的脸,没听到他说话,对于那个囚禁他的房子,他的记忆还不如视频里呈现的多。 吉时已经找不到当初网上的视频,但他根据网友们的描述想象着视频里的画面,想象着边某那一个月的绝望经历,不禁头皮发麻。 这个打脸大师让蒋某体会小贞的绝望,让边某体会邻居的折磨,让郝立铭体会盲人的生活,他不要他们的命,他只要打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他们曾经对他人造成的伤害,他人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吉时对打脸大师的情绪很复杂,一方面,他的感性的部分控制不住自己认为打脸大师的行为大快人心,一方面,他理性的部分也清楚地知道,打脸大师是个变态,危险分子,必须要绳之以法。 郝立铭的案子网上没有多少信息,想来是警方封锁了消息。吉时心想,明天见过郝立铭之后,他得去找易文翰,看看能不能查阅之前两起案件的资料。 寒假第一天,吉时一大早出门,在小区门口上了高云腾的车。不管怎么说,人家自主创业的高云腾有个校长的名头,哪怕他手下只有五六个补课老师;人家还有私家车,时间上相对自由,还有工夫搞副业心理咨询。 吉时突然有点羡慕起人家,但真要他改行,他宁愿去挤地铁。 一上车,吉时急于继续昨晚的话题,“你昨天说,你一开始不相信,认为郝立铭是PTSD,自己幻想出打脸大师就在身边,可后来你信了。是什么让你改观的?” “这个嘛,还是待会儿让郝立铭直接跟你说吧,你来判断一下,是不是他想多了,我也被他给说服,跟着想多了。” “那个,”吉时突然想到了昨晚短视频里五大三粗的郝立铭,“郝立铭,好相处吗?” “哈哈,”高云腾失笑,“当初郝立铭的前妻问我能不能去跟郝立铭聊聊,给他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我跟你一样的顾虑。谁愿意跟那么粗鲁不讲理,动辄爆粗口的男人打交道啊。不过你放心,你即将要见到的男人,可以说跟短视频里是判若两人。” 吉时苦笑,感叹说:“打脸大师要是真潜伏在郝立铭身边,看到他这样脱胎换骨的样子,一定很有成就感,他真的改变了一个粗俗不堪的人,但这个改变的代价真的是太大了。” “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高云腾好不掩饰鄙夷的态度,“如果不是这么大的代价,你认为改变一个那样唯我独尊的家伙,可能吗? 吉时被高云腾突然的态度改变吓了一跳,“你可是拿人钱财,替人咨询的心理咨询师,你的顾客是受害者,可我听你这意思,你还觉得打脸大师做得对啊。” 高云腾向吉时投去一个似笑非笑难以名状的眼神,突然转移话题,“我妈家的小区是老小区,物业弃管,社区监管不利。小区院里不让停车,可总有人停车,居民们投诉无果,为了阻止,就自发把垃圾都丢在车上。结果车主还不乐意了,也去找社区抗议。” 吉时苦笑,这样的新闻屡见不鲜,很多时候,走正常途径解决问题效率太低,所以才逼得人们走捷径,可这捷径归根究底跟他们要制止的事是一样的,都是违反规定的。一旦以恶治恶,以暴制暴成为了一种趋势,法律的准绳被撼动瓦解,这个世界便会沦为混乱的战场。 “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居民坚决不让步。车主抗议无果,只能遵守规定了。”高云腾眉毛一扬,“说实话,我对郝立铭的态度很复杂,一方面,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可怜相,我觉得他是受害者,可一想到当初的他,同情立马打个对折,脑子里只有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打脸大师呢?你赞同他?”吉时想知道高云腾到底什么立场。 高云腾沉吟片刻,诚恳地说:“说实话,我最初的想法是,打脸大师做的事大快人心,看得我等网民极度舒适。但很快,我便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我们跟他们三个人一样,事情没有落在自己头上,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站在看客的角度,我们自然而然拍手叫好,就像当初他们三个看客一样。” “可我昨晚在网上看网民评论,还是有很多人在拍手叫好,他们丝毫没有察觉到,今天的他们就是从前的那三个人。他们今天幸灾乐祸,可能明天也会被打脸。他们是真的不怕打脸大师瞄上他们啊。”吉时心情沉重,将心比心真的太难,在它之前还有一个更难的前提,就是自主产生换位思考的意愿。 高云腾最后表态:“我妈说,她不想让她的小区变成无处下脚的停车场,也不想让它变成散发恶臭的垃圾场。丢垃圾制止停车的方法一旦奏效,以短浅的眼光来看,似乎是居民们的胜利,但从长远来看,是秩序的倒退。所以对打脸大师,我认为必须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伯母睿智。”吉时由衷赞叹。 ------------ 第三章 车库惊魂 上午八点半,吉时在高云腾的带领下来到了郝立铭的家。 郝立铭目前独居在一栋小房子里,这是他的婚前个人财产。 郝立铭失明后的最初两个月脾气暴躁,不可理喻,还保持着短视频里那种嚣张跋扈的状态。 妻子必须要独自承担家庭重担,还得照顾孩子,哪还有耐心和能力照顾这样一个盲人?于是忍无可忍的妻子提出离婚,孩子的监护权自然是归妻子。 郝立铭一怒之下同意离婚,现在渐渐回过味来,后悔了,可是再想改变自己回归家庭已经是奢望。 房子归妻子儿子,郝立铭独自回到婚前的小房子居住。郝立铭是独生子,父亲早年过世,母亲在养老院,自己都不能照顾自己,根本不可能照顾郝立铭。 没了工作,郝立铭只能吃老本。好在前妻并没有赶尽杀绝,既然他们母子得了房子,于是家庭积蓄就全都给了郝立铭。可郝立铭是盲人啊,没法自己管钱,于是妻子还得给郝立铭请保姆,每月给保姆打钱,包括生活费和保姆工资。 敲门后,开门的正是这个保姆。 保姆名叫郭晓茹,是个40岁的农村妇女,她认识高云腾,但明显不喜欢高云腾,而且很不客气,没礼貌,开了门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吉时跟着高云腾进门,路过厨房的时候不禁皱眉。厨房里乱七八糟,郭晓茹一边择菜一边对着手机看各种粗俗段子短视频,声音开得老大,郭晓茹自己也动不动哈哈大笑,聒噪至极。 “看来这个郝立铭是真的变了,这也能忍。”吉时小声对高云腾说。 高云腾撇嘴,“有啥办法?他一个盲人,还能自己去家政挑人换保姆?别说折腾不起,就算他愿意折腾,又怎么能保证下一个保姆不是这样?说到底,保姆就是欺负他看不见。你是没看见这郭晓茹做的饭菜,我敢打赌,郝立铭要是能看见,一口也不会吃。” “唉。”吉时一声叹息。照顾一个盲人,时间长了哪怕是亲人都会有不耐烦不周到的时候,更何况是无亲无故的保姆?照顾一个健全人,保姆都免不了要藏心眼占便宜,更何况是一个盲人?碰见人品糟糕的保姆,那还不是能占多少占多少? 高云腾朝卧室的方向望去,用细不可闻的声音感叹:“郝立铭一定悔到肠子都青了,如果当初没有欺侮盲人和导盲犬该有多好。当初他不懂什么叫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现在他经过这些日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觉得他应该多少懂了点。” 吉时无奈摇头。 高云腾敲了敲门,报上自己的名字后推门进去。 卧室里坐在床边的男人果然跟一年前视频中的判若两人,身材瘦了一半,脸上的横肉不在,全变成了松松垮垮下垂的皮肤,他戴着漆黑的墨镜,抬头冲向门口的方向。 “高老师,跟你一起来的就是你说的吉老师吗?”郝立铭一说话更是跟视频里判若两人,客气又礼貌。 吉时赶紧自我介绍。 郝立铭伸手跟吉时握手,颇为激动,真的是把吉时当成了救命稻草。 “吉老师,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我!”郝立铭说着就要哭。 吉时赶忙安慰,说自己一定尽力。他告诉自己,眼前的男人是个受害者,他已经为曾经的狂妄付出了惨痛代价,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自己不说拿出百分百的同情吧,至少得像易文翰那样理性对待。 “别急,郝先生,你的情况高老师大概跟我讲了,”吉时的声音里没什么温度,没有主观情感倾向,表明自己就是来调查的,“但就你为何认定打脸大师,也就是那个伤害你的家伙就潜藏在你周围这一点,他没说,还请你再跟我讲一遍。” 郝立铭立马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身体微微颤抖,紧咬牙关,颤抖着说:“因为那首歌,那首歌!那首歌变成了我的手机铃声!是他,是他,我没有出过门,所以只能是他进来了,他用我的手机改了铃声!” 吉时越听越糊涂,“什么歌?” 郝立铭一时间不知如何说起。 高云腾提议,“郝先生,你先冷静一下,然后你就从头讲起吧,我讲得不够细致,你是当事人,你再细致讲一遍,有助于吉老师了解详细情况。” 郝立铭极力克制,用了两分钟平静下来,然后从头讲起,从10个月前讲起。 距离地铁脚踢导盲犬辱骂盲人之后的两个月,郝立铭在网上的热度渐渐退去,他以为他的生活很快就会恢复正常。 彼时的他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犯错,仍旧理直气壮,认为是盲人不对,网上少部分支持自己的人跟自己一样是对的,大部分反对自己的人跟盲人一样是错的。 至于说法律对于残疾人的保护,法律给予残疾人的帮助,给予导盲犬的通行证,郝立铭认为那不关他的事儿,没有他在的地方,盲人和导盲犬爱去哪去哪,但是如过被他碰见了,碍了他的眼,他就得发泄,就得管! 以自我为中心,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有一晚公司加班,加班后郝立铭跟同事也是好友何俊生一起去吃夜宵喝酒。虽然喝了酒,但郝立铭当时认为酒驾也没什么,他从前也酒驾过,没出事儿。他更担心的不是酒驾出事儿,害人害己,而是酒驾被查扣分。 喝得晕晕乎乎,郝立铭跟何俊生分道扬镳,何俊生没车,打车回家,郝立铭上了自己的车。上车就是他那晚最后的记忆。 再次苏醒,郝立铭被绑在一张硬邦邦的板子上,周围一片黑暗,只能隐隐听到风声。他大声呼救,没人回应,只能从声音的扩散反射得知他所在的空间很空旷。 等到他叫到嗓子干哑,用力挣脱到全身无力,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车库的卷帘门开启的声音。随着卷帘门升起,户外的凉气和清冷的月光进来,他才发觉自己置身于车库之中。 卷帘门再次落下后,车库里的灯亮了。 郝立铭无法抬头,因为他的脖子和额头都被布带牢牢固定住了。他只能尽力朝自己脚下去看,看看开灯的人是谁。 “你是谁?快放了我!”郝立铭的声音嘶哑,已经无法再呼救,只能小声抗议,哪怕这样还不忘在最后加一些脏话后缀。 紧接着是脚步声渐渐靠近,那人站在床尾,郝立铭的脚下,郝立铭终于能够看到那人的长相。 头顶白炽灯的照射下,那人的面色惨白,看不出年龄的外貌,可以说他20岁,也可以说是40岁,再平常不过的寸头,再平常不过的五官,眉毛不粗不细,不长不短,双眼放着寒光,形状不长不圆,看起来像单眼皮,鼻子不高不矮,嘴巴不大不小。 没有任何一处有显著特征,所以郝立铭形容不上来他的相貌,尽管那张脸已经印在他的脑海里。 男人穿一身黑色运动服,身材也是不胖不瘦,不高不矮,大概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体重130斤到150斤之间。 他面对郝立铭低声下气的求饶和愤怒的辱骂,一言不发,甚至一丝表情都没有,就只是那么冷冷地注视着他,像个机器人。 男人就这样陪着郝立铭呆了一个小时,直到郝立铭的体力彻底耗尽。 郝立铭又渴又饿,他猜测此时距离跟何俊生喝酒应该已经过去一天,是第二天晚上了。无论他怎么说,对方都不理会,一个字也不回应。郝立铭彻底放弃了,无奈之下只好乞求索要水喝。 这次男人终于有所行动,他在郝立铭的头旁边放了一杯水,还贴心地插了吸管,把吸管的一头塞到郝立铭嘴巴里。郝立铭认为他并不想马上杀死自己。 郝立铭把一杯水一饮而尽。 男人也离开了一会儿,他没有离开车库,只是离开了郝立铭的视线范围。郝立铭能够听得出,他就在自己不远处的角落,似乎是忙活着什么。他能够听见金属撞击的脆脆的声音。一种非常糟糕的不祥之感袭来。 郝立铭吓得尿了裤子,不停哀求男人放过自己,询问男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他是不是找错人了之类。但不管他如何说,对方就像是聋子哑巴,完全不理会。 突然,车库里传来了音乐声。那个男人竟然在播放音乐!那是一首悠扬的英文歌,女人唱的,旋律好像有点熟悉。但郝立铭哪有功夫去听音乐,他像是案板上的鱼,死命扑腾,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地咒骂。 半首歌的时间过去,男人终于忙碌完毕,他推着一辆金属小车朝郝立铭而来。随着金属小车在地上颠簸,车上发出了更多金属撞击的声音。 男人走近,郝立铭转头一看,心彻底凉了。小车上竟然是各种手术工具! “死变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别,别这样,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兄弟,我到底哪惹到了你了,我都要死了,你让我死个明白行不?” “不,不要……要不你给我个痛快吧,要不你给我先打个麻药也行啊!你到底想怎样啊!天啊,救救我!” 在郝立铭的叫嚷声中,男人缓缓举起一只注射器。郝立铭的手臂突然传来针刺感。 这就是那一晚郝立铭最后的记忆。 ------------ 第四章 恐吓之歌 再次醒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郝立铭只觉得自己更加虚弱,快要虚脱。他还是老位置,身下传来恶臭,那是自己的排泄物。头旁边还有一瓶纯净水,嘴边还有吸管。 喝完水,郝立铭艰难地感受着自己,观察着自己。还好,除了快要饿到虚脱,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紧接着,又是重复的一套流程。男人放音乐,摆弄手术器具,推过来,拿起注射器,任凭郝立铭说什么,对方一言不发。最后郝立铭被打针,昏迷不醒。 又一次醒来,又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是那么一套流程。郝立铭猜想,这个变态要如此往复很多遍,让自己多体会几次濒死的恐惧。 又一次醒来,郝立铭眼前一片漆黑,就在他以为他又要再经历一次那样一场恶梦流程的时候,他恍如隔世般地听到了有人,除了他自己之外的人在说话! “好像是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叫张医生他们过来。” 这一次,郝立铭身在医院。他被告知今天上午,他在郊区湖边被拍摄婚纱照的人发现。发现时,他双目流血,昏迷不醒。此时距离郝立铭失踪已经过去了七天的时间。 很快,妻子赶来,郝立铭彻底恢复意识,有了力气,问妻子自己的双眼受损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能恢复视力。妻子告诉他,他的眼球被摘除,余生都得在黑暗中度过。 郝立铭恢复了体力,便开始在病房里大喊大叫,又砸又闹。他无法接受事实的心情大家都能了解,但是医院毕竟是医院,医护和病患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他。 妻子跟郝立铭的感情本就一般,郝立铭这么一闹,她借口得回家看孩子,逃了。也是从那时开始,夫妻关系的裂痕开始蔓延。 直到警察到来,暴躁的郝立铭才能好好说话。 负责这案子的是分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马队。郝立铭对马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然后便命令马队一定要抓住那个变态,他要亲手挖去那人的双眼为自己报仇。 马队又问了郝立铭很多问题,是否有仇家,是否认识行凶者,车库的特征等等。郝立铭暴躁得很,一开始拒绝配合。等到他被马队教训了一顿,打算配合了,又想不起什么有用信息。 马队让郝立铭描述行凶者的样貌。郝立铭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如果郝立铭还能看见,那么根据形容做个拼图,郝立铭就能得出画像跟真人像不像的结论。现在的问题在于,就算根据郝立铭的描述做出了拼图,也没人能够说得准这图跟行凶者有几分相像。 马队觉得,这就是行凶者对郝立铭露脸的原因。因为前两次的案件,这个家伙全都没有露脸。 既然郝立铭说不出自己有什么仇家,警方的初步排查也没什么结果,马队便正式并案,郝立铭的这起伤害案跟五年前的蒋某失踪感染HIV,三年前边某失踪自己刺穿耳膜导致耳聋串并,为系列案件,行凶者为同一人。 出院后,郝立铭回到家,仍旧是冲妻子儿子发脾气。整天咒骂那个打脸大师;嫌弃妻子照顾不周,根本不会照顾盲人;嫌弃儿子不懂事,不懂得安慰自己;责备警察无能,一直抓不到罪犯;责备医院无能,让他这么疼…… 最令妻子无法忍受的是,郝立铭总是问妻子他的事儿是不是已经上了网,网民们怎么评论。 妻子一开始就说这事儿根本没上网,还体贴地不想让郝立铭被网上的评论干扰。可是郝立铭自己有手机啊,他用Si i成功上网,利用网页的自动阅读功能,听到了网上有关于自己的报道和评论。大部分人幸灾乐祸,说郝立铭活该。 于是郝立铭又逼着妻子给自己读更多的报道和评论,妻子说网络暴力不用理会。但郝立铭不依不饶,非要听。听完了,他便在家里不停咒骂那些网暴他的网友。 那些日子,儿子郝颢也成了学校里的名人,被同学们议论,甚至觉得老师都对他另眼相看。 郝颢虽然才10岁,但也会上网,看到网上那些有关郝立铭的各种信息,难免会受到负面影响。再加上回到家就得面对父亲的暴躁和病态,小小年纪的郝颢好几次跟母亲提出不想要这个爸爸了。 最后,妻子忍无可忍,提出离婚。郝立铭责骂妻子儿子,一气之下同意离婚。妻子离开时提出给他找个保姆,他也说用不着。可是自己才过了三天时间,郝立铭便后悔了。 一周后,郝立铭接受了前妻的提议,雇了保姆,也就是郭晓茹。 三个月后,冷静下来的郝立铭终于意识到自己对家人造成的伤害,对前妻道歉并提出复婚,前妻不同意。 “我终于能够理解盲人需要导盲犬的心情了,我已经有半年没出过门了,”说到这里,郝立铭已经泪流满面,“我现在是众叛亲离,每天只有一个郭晓茹陪着,她除了能给我做难以下咽的一日三餐之外,还给我带来了无尽的噪音,我时刻的警惕和担忧。我终于意识到,我需要一条对我绝对忠诚,能够24小时陪伴我的导盲犬,作为永远不会抛弃我的朋友,我的眼睛。” 吉时无奈摇头,打脸大师的目的达到了,郝立铭现在说这番话可谓是自己扇自己巴掌。当初他说瞎子就不该出门给别人填麻烦,如今,他渴望出门,却没人有那个耐心去陪他。当初他咒骂导盲犬是瞎子的狗儿子狗祖宗,满身病毒,如今,他奢求一个这样绝对忠诚24小时陪伴的朋友。 “我也查过,网上说中国有八百万盲人,却只有两百只导盲犬,训练一只导盲犬非常难,对我来说,想要拥有一只导盲犬的难度跟我想要重获光明一样。我死心了。我真的很羡慕地铁上的那个盲人。” 吉时能够理解郝立铭现在的心情,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慰问残疾人的,于是便问:“那个,你说那个打脸大师一直潜藏在你身边,这是怎么回事?” 郝立铭抹了把眼泪,意识到自己跑题了,“不好意思,我的这番感悟一直没人去说,你们来了,我就忍不住……” 高云腾冲吉时使了个眼色,无声地说:你看,判若两人吧,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接下来,郝立铭便讲到了最近一个月发生的变故。 一个月前的某一天晚上,郝立铭正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突然便听到了一阵音乐声。前几秒,他还没反应过来,几秒后,他突然一个激灵弹坐起来。 那是一段有些熟悉的旋律,是英文歌,女人唱的!就是在车库里,那个打脸大师几次三番播放的那首歌! 音乐声不大,还有点闷闷的,听声源好像是就在他的房间里,又像是从隔壁传来。郝立铭已经练就了听声辩位的本事,他明显感觉到声音来自房间的北侧,但他不敢靠近寻找。 在床上足足颤抖恐惧了十几分钟,郝立铭已经是大汗淋漓,他甚至不敢大叫,只能缓缓挪动身体朝北面摸过去。 房间的北面是巨大的衣柜,郝立铭的脑海里,衣柜里正站着那个打脸大师。他努力克服恐惧,用理智告诉自己不可能,白天这个家里只有他和郭晓茹,郭晓茹每晚7点做完晚饭下班,一直到明早7点,这个房间里就只有他自己,他没有听到有外人进来。 郝立铭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掏出来,在里面摸索着,想要寻找到能够发出声音的东西。 连衣柜他都一寸寸地摸过,然而他毕竟是盲人,触摸也肯定会遗留不少死角,一番忙活后是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再把衣服一件件塞回去。 是错觉吗?郝立铭能够肯定,绝对不是。冷静下来思考,郝立铭又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首歌的事情他只跟警察提过,并且提的时候他也没说出歌名,也没哼过旋律,就只是提到那是一首英文歌。 郝立铭自己想不起歌的旋律和歌词,警察也不觉得这首歌有什么特别之处。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打脸大师知道那是一首什么歌! 也就是说,这不是什么别的人想要吓唬自己,搞的什么恶作剧,这就是打脸大师在恐吓他!他就在自己身边,曾经偷偷进入自己的家中,藏了一个播放器,遥控着它在大半夜播放那首能够瞬间带自己重回恐怖记忆的音乐! 对,打脸大师一定进来过,因为卧室北侧的墙壁后面不是什么邻居家,而是户外。声音如果从那堵墙后传来,那一定是播放器就处在那个位置。 郝立铭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让自己暂时脱离恐惧,继续理性思考。都有什么人有机会进入自己的家,偷藏一个足够隐秘,至少是他一个盲人无法找到的播放器? 郝立铭有了四个人选:前妻、儿子、高云腾、郭晓茹。 前妻和儿子自然排除在外,剩下只有高云腾和郭晓茹。 郭晓茹是个女的,而打脸大师是个男的。等一下,郝立铭疑惑了,那个家伙真的是个男人吗?或者说,郭晓茹真的是个女人吗? 郝立铭也不顾此时是大半夜,立刻给前妻打电话,问前妻郭晓茹身高体重,相貌特征。 得到的答案是,郭晓茹身高一米五五,体重140斤,皮肤偏黑,大眼睛双眼皮厚嘴唇,而且是通过家政公司找来的保姆,身份信息肯定是真的。 郝立铭并没有彻底放心,郭晓茹不是打脸大师,但不能保证她不是那家伙的同伙。 高云腾的嫌疑也不能被彻底排除,虽然前妻说高云腾是圆脸大眼睛,身材偏矮微胖,跟郝立铭看见的行凶者不同,但是郝立铭觉得身材和样貌都是可以伪装的,他严重怀疑他当初看到的不是真实的脸,而是人皮面具,否则为什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等一下,郝先生,你说你不能完全排除高云腾的嫌疑,”吉时听到这忍不住打断,提出疑问,“那你还通过他找我来帮忙?” 郝立铭略显尴尬,“这么说吧,在见到你之前,哦不,是听到你的声音之前,我对高老师还是不能完全放心的,这一点高老师也清楚,他理解我的立场和心情,毕竟,我是盲人,又有过这种经历,处于惊恐之中。” “我的声音?你听过我的声音?”吉时不解。 “不久前高老师跟我提起你的时候,我非常感兴趣,但也不免担心,所以我特意打电话给马队,也就是之前负责我案子的那个分局大队长。我特意让他帮我打听,市局是不是有个名叫吉时的顾问。” “分局的马队都知道我?”吉时有点得意。 “是啊,马队当即就说他听说过你。而且马队说如果我能找到你帮忙调查也是好事,他觉得是我多心,他没办法打消我的顾虑和恐惧,有其他人,而且是比较专业的人来帮我打消也是好事儿。说实话,直到那时候,我对高老师的怀疑已经打了对折。” 高云腾自嘲地笑,“还剩一半啊?” 郝立铭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希望你能够理解。我当时还是担心,如果你就是打脸大师,也许会找来一个同伙假冒吉老师。所以我便向马队求助,说想要听听吉老师的声音。马队便从网上给我找了一段吉老师公开课的视频,让我听声音。” “所以刚刚我一说话,你就听出来我就是吉时?”吉时反问。 “是的,经过这大半年的训练,我对声音极为敏感。我能够确定,你的声音跟马队给我听的吉老师的公开课的声音,一模一样。你就是能帮我的顾问侦探,吉老师。” 高云腾大笑,“所以打从你确认了吉时的身份,对我的怀疑也就彻底消除了?” 郝立铭用力点头,面对两个他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 ------------ 第五章 是否幻听 郝立铭继续讲述。 早上6点,郝立铭直接给马队打电话。郝立铭不敢让郭晓茹去寻找家里有没有藏播放器,因为他不能确认这东西是不是郭晓茹放的。 8点,马队带人赶来,可以说是把郝立铭的家给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大衣柜都给挪开了,背面也仔细找过,墙面的插座都拆开看过,什么也没有。 最后马队得出的结论是郝立铭出现了幻听,他这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郝立铭疑惑了。接下来的日子,郝立铭仍旧无法彻底放心,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还是觉得那不是幻听,他是真的听到了。 一周后的一天晚上,郝立铭又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声音来自洗手间的方向,就仿佛里面有个人! 难道自己的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人?难道是打脸大师? 郝立铭吓得瑟缩在被窝里。片刻之后,他又探出头,窸窸窣窣的声音继续。 郝立铭要崩溃了,盛怒之下,他发疯一样冲向洗手间,想着大不了跟那个家伙同归于尽,这种胆战心惊的日子他是过不下去了。 可是他横冲直撞到了洗手间,声音却没了。 “有本事出来啊!你给我出来!混蛋,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郝立铭又冲向厨房和客厅阳台,又回到自己的卧室。 尽管已经适应了这个家,但因为过于激动,郝立铭这个来回撞到了不少东西,他根本就不躲,双臂胡乱挥舞,想要抓住什么人。结果他动静闹得太大,直接引来楼下邻居来敲门。 “大晚上你发什么疯?”门外楼下邻居男人一边砸门一边责骂。 郝立铭却像是听到了救兵支援,赶忙去开门,因为楼下这位邻居他是认识的,从前还是单身的时候他住在这里,跟楼下这位姓甄的男人算是认识,两人是同龄人,搬家的时候他还曾帮过忙。 “甄鸿文,是你吗?”郝立铭隔着门问。 “是我啊,你还记得我?”门外的邻居甄鸿文疑惑地问。 郝立铭不太记得这位邻居的声音,但是眼下他宁愿相信对方,马上开门,指着自家房子说:“哥们,我家里有人,有个人藏在里面!” 甄鸿文一声惊叫。 郝立铭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晚上起来没戴墨镜,被邻居看到了自己本该有眼睛的地方却没了眼睛,把人家吓着了。 “对不起,对不起。”郝立铭赶忙低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膛。 “没事,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唉,”甄鸿文的同情心随之而来,语气缓和了一些,“我说大晚上的,你这是干什么呢?” “我家有人,有人!”郝立铭重复,“帮我进去看看好吗?” 甄鸿文沉默了一会儿,为难地说:“那,那我得回家拿个什么东西当武器吧。” 郝立铭第一反应,甄鸿文走了,自己留下来肯定是不行,他就想跟着甄鸿文一起去他家拿武器,可是两个人都走了,屋子里的人就会趁机逃跑啊。他这个老小区,楼道里根本没监控,小区里的监控也十分有限,一旦让人逃了,很难再抓住。 “别,别……” “不是,你的意思是,你家有歹徒,你让我赤手空拳进去帮你抓?”甄鸿文的急脾气又上来了。 郝立铭根本没办法,只好跟着甄鸿文下楼,拿了家里的锤子,又返回来。 “你在门口守着。”甄鸿文吩咐郝立铭,然后便试探着一点点走进郝立铭的家。 仅仅不到一分钟,甄鸿文就迈着轻松的步伐出来了,“哪有人啊?” “洗手间,洗手间……” “哪都没人。洗手间下水的声音吧?咱这房子不隔音,隔壁邻居的声音吧?”甄鸿文不耐烦地说。 郝立铭心想,也有可能是刚刚他们下楼的空档,那人出来了,现在正潜藏在附近某处伺机而动。 没办法,郝立铭只好对甄鸿文千恩万谢,然后迅速关门,确保自己一个人进入甄鸿文刚刚检查过没人的房间。 又过了两天,这两天郝立铭时刻侧耳聆听,一旦郭晓茹要出门或者进门,他都要走到门口,用触觉去确认进来出去的只有郭晓茹一人。 每次,出门丢垃圾和买菜的郭晓茹都一顿发牢骚。但郝立铭坚持必须如此。 可第三天晚上,郝立铭又一次被音乐声惊醒,又是那首英文歌!又是卧室北面的方向传来! 要是换做以往的郝立铭,他要么是大半夜给马队打电话,要么是大喊大叫再惹来邻居甄鸿文,让他们帮忙确认房间里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可如今,郝立铭不敢了,他知道再通知马队,人家也不会来了,还会认定他得了精神分裂症;他也不敢再惹楼下邻居甄鸿文的反感,他现在是弱势群体,再树敌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于是郝立铭立马摸到枕边的手机,解锁,用语音启动录音机,开始录音。只可惜,郝立铭的动作和手机反应还是太慢,录音还未开始,音乐已经结束。 想想上一次听到这音乐,也是很短暂的十几秒。对方就是在防着他录音这一手啊。 郝立铭想到了他现在唯一的朋友,从前的同事兼好友,也是出事那天晚上跟他一起喝酒的何俊生。他想过大半夜给何俊生打电话,但马上打消念头。 不行,何俊生是现在他唯一的朋友,万一大半夜吵醒人家和妻子,人家跟自己绝交呢? 终于,郝立铭懂得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了。 上午,郝立铭用极为友好礼貌,甚至低三下四的口吻给何俊生打电话,请对方中午来家里吃饭,说是好久不见,想他了。 何俊生真的来了,还自备餐食,他说他就知道小保姆做的饭菜不好吃,干脆自备,也算是给郝立铭改善饮食了。 郝立铭关上卧室门,跟何俊生边吃边聊,把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一股脑全倾吐出来。 “你真的确定,不是你的幻听?”何俊生听完,第一个问题也是如此。 郝立铭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所以我找你过来,就是想帮我确认一下,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幻听。” “警察不都把你家搜个遍了嘛,我一个人,总不可能比那么多警察还搜得细致吧?”何俊生并不打算帮郝立铭找什么隐蔽的播放器。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在我家里安装摄像头,能录声音的那种,24小时录制影像和声音。这样,我就有证据可以让警察继续追查下去了,说不定,真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歹徒。” “你小子还挺聪明!”何俊生感叹。 “你放心,费用全都我来出。”郝立铭担心何俊生不答应。 “不是钱的事儿,我就是担心我监控给你安了,结果啥也没录着,你还又听见了,然后你还是不承认你幻听,认为我在监控上做手脚,我就是那个打脸大师,那……” “放心,这不可能,监控是不是做过手脚,警方一查就能看出来。” “那,那行吧,不过那玩意儿我也不懂,要不我找咱们公司的网络维护唐军给你来安装吧,咱公司的监控就是他负责的。到时候你给他一点好处费就行。” 于是二人就把这件事儿给定了下来,时间就定在第二天晚上,公司下班后。 敲定这事儿的当晚,郝立铭又听到了那段音乐,这一次时间更短,只有几秒钟,就一句歌词。郝立铭又没有来得及录音。 不过郝立铭这一次冷静得多,没关系,很快这个房子里就会有24小时的影像和声音监控,有了证据,马队就一定会追查到底。 然而郝立铭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第二天晚上,何俊生带着公司的网络维护唐军来家里,在郭晓茹的抗议下执意在家中安装了三个监控探头,客厅、厨房、郝立铭卧室各一个,卫生间因为太过私密,不能安。 当天晚上,安安静静,郝立铭并没有等来那如同来自地狱恶魔的恐吓之歌。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那个声音仍旧没有再出现!就好像是打脸大师知道了郝立铭家中安装了监控! 郝立铭又把监控的事情告诉给马队,说是一旦有了监控,那歌声就再没出现过! 马队又联系了郝立铭的心理咨询师高云腾,问他有没有可能是郝立铭的心理作用,也就是他知道了有证据能够证明他幻听了,所以他的潜意识便控制自己不再产生幻听。 高云腾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他的专业建议是让郝立铭去看精神科。 郝立铭对于看精神科持抵触态度。 高云腾也拿不准这到底是不是郝立铭自己的问题,万一那个打脸大师真的就潜藏在郝立铭身边用音乐去恐吓他,郝立铭却以为是自己的原因,没病却被当成精神病人,那岂不是害得自己更惨,还放过了歹徒?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高云腾觉得打脸大师就是个心理变态,他的目的不是要了郝立铭以及前面两个受害者的性命,他只是想要折磨他们,所以他完全有可能因为不尽兴而继续他的折磨。 针对郝立铭,能够满足他变态心理的折磨就是不停给郝立铭播放那首歌,然后藏在一旁欣赏郝立铭被那首歌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总之,高云腾左思右想,想办法如何帮助郝立铭,让他面对现实或者是帮他抓到歹徒,结果就想到了吉时。 ------------ 第六章 比赛破案 “其实现在想想,我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让邻居甄鸿文、前同事何俊生和唐军进入我的家,这些人跟郭晓茹一样,完全有机会在我家里做手脚。”郝立铭的讲述至此结束,他最后总结陈词。 “但你也由此而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吉时分析,“郭晓茹每天在你家工作12小时,她在你家里做手脚,放置和回收播放器的机会最多,完全有可能躲过警察的搜查回收;邻居甄鸿文的嫌疑在于他所处的位置,完全有可能在不进入你家的前提下给你制造噪音,那晚来敲门有可能就是来验收成果的;前同事何俊生和唐军的嫌疑在于,他们一安装监控,恐吓歌声就恰好消失了。” 高云腾发表见解:“现在有三种大的可能性,第一,郝先生幻听;第二,郝先生没有幻听,打脸大师就在这些人之中;第三,郝先生没有幻听,但打脸大师不在这些人之中。” 郝立铭点头,朝向吉时的方向,恳切地说:“吉老师,拜托你啦,帮我查查看吧,至少先帮我查查这些嫌疑人。” 吉时挠头,“那个,查人不是我的特长,我的特长是……这么说吧,在你这个案子里,我能为你查歌。” “啊?查歌?歌有什么好查的啊?”郝立铭不免失望。 “你放心,人呢,我也会查,而且我还会找我的刑警朋友帮忙查。但是这个歌,我认为也得查。”吉时想了想,纠正说,“至少得查查看。郝先生,我现在急于知道,这到底是首什么歌。” 高云腾不解,问:“什么歌很重要吗?这首歌不就是歹徒的一个象征吗?或者说,用来恐吓郝先生的工具?” “有这个可能,但也有一定的可能,这首歌里面暗藏玄机。如果只是用来恐吓的歌,完全可以找个更加恐怖的歌曲,而不是悠扬婉转的英文歌吧?” “什么玄机?”郝立铭来了兴致。 “可能是歹徒的喜好,以此能够顺藤摸瓜得知歹徒的职业或者兴趣爱好等等,又或者,歌里暗藏着歹徒的动机,或者是歹徒的情绪和感情。总之,我得先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歌,才能进一步判断或者排除这些可能。”吉时想说,这就是我的特长,但他担心歌就是单纯的一首歌,到最后没有结果,所以没直说。 高云腾颇为认同,问郝立铭:“到底是什么歌啊,你哼哼个调子?” 郝立铭为难了,“英文歌,调子有点熟,英文词我是听不出来,我英文不好。等等,我想想啊。” 趁郝立铭思考,吉时直接掏出手机,找了个有听旋律片段自动搜索歌曲的音乐软件,等着郝立铭。 郝立铭试着哼了几个音符,断断续续又是几个音符,音乐软件给出了好几页的搜索结果,大多都是中文歌。 吉时只好把期望转移回自己的大脑,不完全依赖音乐软件。 随着郝立铭不断地哼曲调,吉时的熟悉感也越来越浓,他也跟着郝立铭一起哼,哼着哼着,就自然而然地哼出一个调子,好几个音符,转来转去的曲调。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调!”郝立铭兴奋地说。 吉时低头再去看音乐软件上的搜索结果,第一条,是一首中文歌《自己》,后面有歌手的名字,还有一行标注,是迪士尼动画电影《花木兰》主题曲的中文版本。也就是说,这首歌的原版是英文! “歌名是Reflectio !”吉时说完,便开始播放。 郝立铭的脸瞬间紧绷,嘴唇微微抖动,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就是这首歌没错! 吉时看郝立铭这个反应,赶紧关闭音乐,介绍说:“这首歌是1998年上映的动画电影的主题曲。” 高云腾也掏出手机搜索,搜到之后,开始念中文歌词:“看着我,也许你认为,这就是我,但你不了解我,每一天,都像是演戏,现在我已觉醒,如果我永远遮掩自己,只能欺骗世界,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我看到的女孩是谁,那个直盯着我的女孩,当我的倒影显示出真正的自己,我正在一个我只能遮掩内心遮掩信仰的世界里……” 整首歌的歌词念完,这里面并没有任何语句能让人跟郝立铭的案子联系起来的。吉时自己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来来回回看着歌词,又回想花木兰的故事,回想小学时看过的迪士尼的动画电影《花木兰》,吉时一头雾水。 “好吧,歌曲的事儿我回去慢慢想,我也会去找刑警朋友查看之前两起案件的资料,查你身边这几个人的背景资料,如果他们中有谁跟前面两个案子有关,那么就可以进一步锁定。”吉时准备告辞了。 “吉老师,拜托了!”郝立铭迫切而诚挚,仿佛吉时是能够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救星,最后的救星。 “我一定尽力。对了,这个监控,暂时就留着吧。”吉时的潜台词是,也许真就是你的幻听,你留着这摄像头也算是自我抑制病情了。 离开郝立铭家,吉时问高云腾:“高老师,你怎么看?” 高云腾坏笑,瞪大双眼,“我用眼睛看!” 吉时挑眉,配合高云腾的搞怪,然后说:“说真的,你什么倾向?” “我倾向这不是郝立铭的幻听,”高云腾想了想,补充说,“或者说,我希望这不是,我希望能借此机会抓住那个打脸大师。我之所以找你帮忙,一来是为了帮郝立铭,二来,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吉时大概猜到了高云腾的意图。 “我也想跟你一起查案子,玩推理!”高云腾兴奋地说,“听老同学说起你的事儿之后我就特羡慕你。咱俩合作吧,虽然我是外行,但好歹也是个心理咨询师,说不定你有能用的到我的地方呢。” “寒假了,你的补课学校应该很忙吧?”吉时问。 “忙是忙,但是别人不理解,你也应该理解我啊。我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急需刺激。”高云腾一副渴求的模样,让吉时无法拒绝。 吉时当然能够理解高云腾这种迫切渴求挑战新领域的心情,他现在多少也能体会易文翰的心情了。因为现在,他俨然就是易文翰,高云腾像是当初的自己。 吉时上了高云腾的车,坐在副驾上给易文翰打电话。 “哥,那个荒郊白骨案有进展了吗?” 一周前,吉时在网上看到了那起案件的相关报道和悬赏征集线索的通告。当时便联系了易文翰,得知这案子是易文翰负责。 距离尚城几百公里的荒地中挖出了一具白骨化的遗骸,人应该死了有七八年的时间了,目前警方已经根据头骨做了相貌复原,再加上死者身上的衣物,在网上悬赏征集线索。 现在易文翰每天都浸泡在各种有用无用的线索中,目标是确定死者身份,相信只要得知了身份,查找凶手就简单多了。 当时吉时还担心案子有能用得上自己的地方,易文翰不找他。结果得知是这种情况,他还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有了点进展,锁定了十几个身份,正在逐一排查。找我有事儿?”易文翰显然挺忙,电话的背景音很杂乱。 “想让你帮我引荐一下,马一鸣队长你认识吧?” “马队,认识啊,你找他做什么?” 吉时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打脸大师的案件,说是自己打算跟大学同学一起调查,需要找马队提供一些信息。 “行吧,我给马队打个电话,但是人家肯不肯帮忙配合你们的私下调查,我说了不算。不过你这案子还挺有趣的,我要不是手上有活,肯定加入你们。” “马队那边我们自己努力。至于说案子嘛,等咱们两边都水落石出,再相互分享。”吉时对荒郊白骨案也感兴趣,索性这样提议。 “成交,”易文翰顿了一下,用略微调皮的音调说,“看看谁先破案。” “比赛?”吉时兴趣更浓,浑身都是干劲儿。 “对,输了请大餐。”易文翰无心多聊,“我马上给马队打电话,忙,挂了。” 两人的通话不是免提,但一旁的高云腾也听了个大概。这个业余侦探跟吉时一样,也对荒郊白骨案来了兴趣,说:“我看网上的悬赏征集线索了,案子有进展了吗?” “说是锁定了十几个身份,正在逐一排查,应该很快吧,毕竟这十几个人是死是活很容易确认。进一步锁定失踪人员,再走访亲友深入排查,过年前应该能结案。”吉时是真的希望易文翰大过年不要再加班。 高云腾感叹:“唉,过年啊,这一年一年的,日子过得可真快啊。也不知道今年这年我怎么过。” “怎么过?当然是被催婚着过啊。”吉时打趣。 挂断电话没多久,吉时便接到了马队的电话,对方请他去分局见面聊。 马队名叫马一鸣,38岁,是个很好说话的大队长,跟易文翰曾经合作过,一年前身在一个专案组,当时易文翰是组长,他是副组长。因为有这一层关系,马一鸣才对易文翰那边的文检顾问吉时有所了解。 高云腾驾车,载着吉时直奔分局。 到了马队的办公室,吉时也不用自我介绍,马队在网上找过吉时的公开课,自然认得他。吉时也不用给马队和高云腾做介绍,因为高云腾作为郝立铭的心理咨询师,他们俩也早就有过交流。 于是吉时直奔主题,提出想要了解前两起案件,并且想要去跟那两个受害者聊聊。 马队还是更加倾向于郝立铭是产生了幻听,自己吓唬自己。对于这两人的私下调查,他愿意提供一些帮助,但仅限于口头支持,他无权给他们看案件卷宗。 “第一起伤害案发生在五年前,受害者名叫蒋翼飞,现年33岁,当年28岁,未婚。他也是在晚上下夜班的路上遭遇突袭,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间车库里。”马队介绍。 “车库?跟郝立铭一样,是同一间车库吗?”高云腾打断马队,兴奋地问。 马队点头,“根据描述应该是同一间,但是也不能确定,毕竟车库嘛,没有太多装潢,很多都是一个样子。这个蒋翼飞也同样被绑在一块木板上无法动弹。接下来他的遭遇跟郝立铭可以说是如出一辙。哦不,按照先后顺序,应该是郝立铭的遭遇跟他如出一辙。” 马队讲述,蒋翼飞被捆绑,一个穿一身黑色运动服,头戴黑色毛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出现,同样一言不发,自顾自忙着摆弄医疗器具。不同的是,那男人没有播放音乐。 男人给蒋翼飞静脉注射了药品,然后蒋翼飞便失去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对方又给他注射。而且每次都会给他准备一瓶水。期间不管蒋翼飞怎么求饶咒骂,对方一言不发。 蒋翼飞的遭遇中,没有背景音乐,但是车库的一侧墙壁上却挂着一幅字,是毛笔字,苍劲的字体,写着一句话: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蒋翼飞的位置跟郝立铭也有所不同,郝立铭是正对车库门躺着,而蒋翼飞是正对那面挂着毛笔字的墙躺着。每次睁开眼,他最先看到的就是那副毛笔字。 那句话像是一种无声的恐吓,似乎在提醒歹徒,更加猛烈地折磨他吧;有似乎是在提醒蒋翼飞,他即将遭受到更惨烈的折磨。 ------------ 第七章 病毒和囚笼 与郝立铭不同的是,蒋翼飞再次苏醒时眼睛还在,身上所有器官都在。只不过他赤身裸体,他的后背上被写了字,但他不知道。蒋翼飞在一片空旷草地上苏醒,跑了半个小时才抵达高速公路,拦了一辆车求救。 蒋翼飞后背上被用红色颜料写上了三个字母:HIV。 于是警方把蒋翼飞送去医院后,特意提示医护人员:小心,这个受害者可能是病毒携带者,并要求医院马上化验确认。 果不其然,蒋翼飞感染了病毒。歹徒给他注射的药物不单单是让他失去意识昏睡过去,更通过血液给他输入了致命病毒。 更要命的是,歹徒通过静脉输液给蒋翼飞输入的病毒量不小,这直接导致蒋翼飞发病,没过三个月,他的身上便有十几处溃烂,不得不被转入专科医院封闭治疗。 蒋翼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并非全身而退,他不是把什么器官留在了那间地狱车库,而是把自己的半条命留在了那里,很快,剩下的一半也会被索命鬼取走。 躺在病床上感受病魔侵蚀,被家人朋友抛弃的感觉让蒋翼飞生不如死,每当他以为身心的折磨也就如此了,马上就会有更加糟糕的状况,似乎永远没有下线。 有一次马队主动联系蒋翼飞询问他的近况,顺便告诉他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到歹徒。马队本以为蒋翼飞会责备他,没想到蒋翼飞说:我现在终于体会到那句话的意思了。 马队明白蒋翼飞的意思,蒋翼飞面对的更加猛烈的暴风雨可以说是从离开那间车库时开始的,并且即将贯穿他的余生。 “据我所知,蒋翼飞现在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每年大概要有半年时间住院,就连他父母都嫌弃他,女友早在得知他得病后就跑了,工作没了,如果没有医保,估计他早就……”马队一边说一边唏嘘感慨。 吉时要来了蒋翼飞的家庭住址和联系方式,默默感怀了一番,又询问第二起案件。 马队讲述,第二起案件发生在三年前,受害者叫边阳,现年35岁。三年前,边阳也是在晚上喝酒后回家途中失踪。与前面蒋翼飞不同的是,他这么一消失就是整整一个月时间。 马队当时还以为,只要超过一周,边阳就能回来。因为边阳跟之前的蒋翼飞一样,都是网络名人,都因为固执、不懂体谅别人、对他人恶语相向、不讲理而出名。 然而这一次,马队失望了,边阳失踪的第八天,他怀疑边阳已经遇害,凶手可能不是之前伤害蒋翼飞的那个。于是马队转换了调查方向,开始查边阳的仇家。 然后经过了一个月的努力,没有查到一个嫌疑人。一个月后,边阳被人在距离市区不远的一个服务区附近的草丛里发现。边阳当时昏迷不醒,双耳流血。 经过诊断,边阳除了耳膜被刺穿,细菌感染,营养不良之外,没有其他伤病。边阳在医院里昏迷了一天后清醒,向马队讲述了他这一个月的经历。 边阳的讲述跟后来被人匿名发到网上的那段囚禁视频完全符合。 边阳记得一个月前,他喝醉酒打车回家,下车后快要走到小区门口,突然被人从后面袭击。 再醒来的时候,他就置身于一间透明玻璃房里。惊醒边阳的正是他自己的声音,玻璃房有一处有六个小洞,洞外是一只大音箱,正用最高音量播放着自己在家中制造的噪音和跟楼下抗议邻居理论时,他对对方的破口大骂。 这六个小洞也是玻璃房获取空气的通道,如果边阳用身上的衣服堵住这六个洞,自然可以减小噪音分贝,但问题是,他很快便会呼吸困难。 透过玻璃,他看到外面的环境是一间被全部软包,密闭的小房间,像是地下室。玻璃房非常坚固,任凭边阳猛力撞击,一点点裂纹都没有。这应该是特制的隔音钢化玻璃房。 玻璃房里除了一只白色的陶瓷马桶和他自己,没有别的。如果他想要获取工具,就得想办法砸破马桶。可他拿什么砸呢?自己的血肉之躯?就算有了武器,他除了能自杀之外,还能怎样呢? 任凭边阳如何大声呼救,大声咒骂,他的声音都被掩盖在音箱里自己的声音之中。 边阳意识到,他必须要理智,保存体力,于是他便忙活着,一会儿用衣服塞住小洞,减轻一半的噪音分贝,让自己好过一点,然后等到自己呼吸困难,再取下衣服忍受这巨大噪音对着小洞吸取外面的空气。整整一天的时间,他就这样忙碌着,等待着,煎熬着。 一天后,饥肠辘辘、脑袋快要炸裂开的边阳等到了囚禁他的歹徒。软包房间的软包门开了,一个身穿黑色运动服,戴着黑色毛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的男人端着两个餐盒一瓶水走进来,用遥控器关了音箱。 男人开着房门,想要多放一些新鲜空气进来。边阳一看软包房的门是开着的,音箱里的巨响也被关闭,马上用力呼救。 男人还是不为所动,任凭边阳大叫。每隔一分钟,他便自己喝掉一些瓶子里的水。 边阳叫了一会儿,再次恢复理智,对方既然不阻止他叫,也不关门,那么很显然,他就是叫破了喉咙都没用,这里没有能够解救他的人。而且他再这么叫下去,男人很可能会不给他食物和水。如此一来,他就只能喝马桶水箱里的水。 男人见边阳不叫了,起身开锁,打开了玻璃房的房门。 就在这时,边阳突然跃起,打算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跟这男人拼了,哪怕豁出去半条命也得出去。结果他刚一冲到门口,直觉腹部一阵刺痛,对方竟然用比他还要快的速度从腰间拔出一根电棍。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边阳又被熟悉的巨响惊醒。男人已经走了,只留给他半瓶水和两个餐盒。 边阳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非常节省地喝了两大口水,然后打开餐盒。两个餐盒里,一个是白米饭,另一个是生白菜叶和边阳没见过也没吃过的豆子,看样子像是加了调味料煮成的蚕豆。 不知道这是他几天的口粮,边阳本想省着点,但没忍住还是一口气全都吃了。白米饭和白菜叶都没有咸淡,幸好那豆子有味道。 吃完喝完,边阳又开始了忙活,一会儿用衣服塞住六个小洞,一会儿凑近小洞用力呼吸。 边阳极度疲乏,趁衣服塞住小洞的时候,他睡着了,但很快又被憋醒。如此循环往复,每次最多也就睡一个小时。 边阳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饥肠辘辘到难以忍受的时候,那男人又来了。这一次,边阳没有再废话,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放了他,而且,他想要一整瓶水。 第二天的餐盒里,仍旧是白米饭和那种豆子,只不过菜叶子变成了生菠菜叶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边阳濒临崩溃,无数次想过自我了断。他整个人形如枯槁,像个疯子又像是困兽,在玻璃房里来回乱窜,时不时用头去撞玻璃,他的额头上已经好几个大包。 终于,男人再次进来,看到边阳这副尊荣,并没有递送食物,而是又转身回去,再折返回来时,手上没有餐盒和水,而是一根大概30厘米长的织毛衣用的针,还有一张纸。 男人打开门,迅速把金属材质的毛衣针和纸塞进去,又关上门。 边阳捡起那张纸,上面只有一行字:我本以为你会自杀,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坚强,作为奖赏,只要你刺穿自己的耳膜,我便放你出去,我说到做到。 边阳也不知道自己犹豫纠结了多久,他感觉有一年那么久。最后,他做了决定,要么用这根针做武器,跟对方拼了,要么就真的赌对方信守诺言会放自己出去,用它把自己捅聋了。如果赌输了,干脆死在这里,也好过无尽的折磨。 可边阳没有机会选择第一种,也可以说,他是被迫选择了刺穿耳膜赌一回。因为打从那之后,男人就不再送食物和水进来了。留给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喝马桶水箱里的水等着饿死,要么赌一把对方说到做到。 饿到差点虚脱的边阳最终别无选择地选了后者。 “边阳算是三个人中最幸运的吧,他现在佩戴助听器,还是能够听到一些声音的,”马队总结,“而且他也没有众叛亲离,父母妻子孩子都陪在身边。” “幸运吗?”高云腾双臂环绕自己,“被囚禁了一个月,过了一个月那样的日子,那种心理创伤,怕是一辈子也弥合不了。午夜梦回,重回那间玻璃囚笼,想想都让人胆寒。” “是啊,如果是我,可能真的……”吉时说不下去,甚至不愿意去设身处地地想象,光想一想那种痛苦绝望,就已经头皮发麻了。 “马队,真的就一点线索没查到?至少得有个嫌疑人吧?”高云腾追问,“就那个隔音的玻璃房,那么特殊的东西,购买渠道很好查吧?而且从边阳在网上出名到他失踪只有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打脸大师是在那一个月之中搭建那间囚笼的。” 马队无奈摇头,“我们走访了全市出售定制隔音设备的商家,还在网上联系了外地商家,那一个月的销售记录全都排查了一遍。唉,没有结果。如果说扩大时间范围去查吧,那可更是大海捞针了。” 高云腾摇头,“扩大时间范围不必要,毕竟边阳因为制造噪音在网上出名属于随机事件,打脸大师不可能在那之前就准备好隔音房吧?他一定是通过更加隐蔽的渠道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准备了那间特殊的隔音囚笼。” 吉时分析:“至少可以肯定,打脸大师,那个变态歹徒是个有钱人,车库和那间软包隔音地下室应该都位于人迹罕至的地方,周边没有人家,会不会是那种度假别墅?” “唉,我们总不能把尚城附近所有的度假别墅都搜一遍吧。我也根据三个人被发现的地点圈画过可能的范围,查过周边监控,排查过近百辆可疑车辆。最后是全都排除嫌疑。” “难道打脸大师完美避开了所有监控?”高云腾猜测。 马队无力地说:“能做的我们之前都做过了,现在这案子处于搁置状态,我们人手有限,没有新的突破口,恐怕……” 吉时挺起胸膛,“马队,也许郝立铭提供的信息就是突破口。你们人手不够,我和云腾去查。” 马队的表情看不出是对他们俩报以期望,还是嘲笑他们把案子想得太简单,他只是拍拍他们两人的肩膀,接着把边阳现在的住址和联系方式交给他们。 ------------ 第八章 一直持续的恐吓 回到家,吉时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研究那首英文歌的歌词,又重温了一遍1998年上映的迪士尼动画电影《花木兰》,最后仍旧一头雾水。 可除了从这首歌入手,还有那四个嫌疑人,吉时也是束手无策。之前马队他们各种能查的渠道都查了,自己再厉害,也不可能查到人家一个团队花费几年时间都查不到的东西。 所以思来想去,吉时现在手中握着的新的突破口就是他的制胜法宝。 第二天一大早,高云腾又来接上吉时,二人先是给蒋翼飞打了电话,得知对方目前正处于不住院的半年,便直奔蒋翼飞的家。 进了小区,高云腾边走边问:“吉时,咱们要去见的人可是HIV感染者,你怕吗?” 吉时耸肩,“的确,现在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类人群敌视歧视恐惧,觉得跟他们呼吸同样的空气都危险,尽管相关的宣传已经不少,也白搭。母婴、血液、性行为,我觉得,咱俩跟蒋翼飞都不太可能吧?” 高云腾撇嘴,“我可是听说过,有的人恶意传播这种病毒,尤其是遭受敌视歧视之后,破罐破摔,临死也要拉垫背的。” “你担心蒋翼飞是这样的人?”吉时本来不怕的,听高云腾这么一说,也不禁打了个寒颤,“咱们可是来帮他的,他不会吧?” “蒋翼飞的遭遇,注定他的心理会有些变化的。他不像郝立铭,我之前接触过,了解一些。蒋翼飞咱可是第一次见。我最近开展了新业务啊,见识过各种心理有问题的人,真的,小心为好。” 这番话之后,两人多少有些战战兢兢,提高警惕,敲了蒋翼飞的家门。 很快,门开了,他们面前的人着实把他们吓得脖子后缩。吉时的脑子里马上冒出一句形容词:人不人鬼不鬼。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对方开口了,声音如同摩擦的噪音,很明显,他的声带也有损伤。 “你是蒋翼飞?”高云腾的提问中明显带着同情。 “我是蒋翼飞,二位就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蒋翼飞看起来像是微笑,但是却更显得瘆人。 吉时和高云腾便做了自我介绍。 蒋翼飞率先转身,边往里走边说:“二位请吧。请关好门,不然邻居要投诉的。” 吉时跟高云腾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话中深意。看来蒋翼飞不但是众叛亲离,孤单一人,连邻居都要为难他。 进了屋,吉时惊讶于房间的环境。他本以为会是脏乱差,可却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洁癖的人的住所。 蒋翼飞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喷壶,朝沙发喷了两下,然后才请他们坐下,自己则是缩到窗前,开窗通风,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拉了一把小板凳坐下。 吉时马上闻出,喷壶里是酒精,他和高云腾交换眼色,暗想蒋翼飞跟郝立铭一样,如果不是成为受害者,经历这样的变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又怎么可能跟从前判若两人? 吉时打量蒋翼飞,蒋翼飞的状态和房间一样让他惊异,他不是应该急于询问案件有什么新的突破口吗?毕竟电话里,他们已经提到了这点。怎么这个蒋翼飞却不怎么着急的样子? 既然对方不先问,那么吉时便主动掏出了高云腾从郝立铭那里得来的四个嫌疑人的照片。 吉时把郭晓茹、甄鸿文、何俊生和唐军的照片分别摊开摆在茶几上,“蒋先生,请你辨认一下,这四个人,你认识吗?” 蒋翼飞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尽量停在一个既尽可能距离吉时和高云腾远一点,又能看清楚照片的位置。他来回看了两遍四张照片,随后退回去,摇头说:“一个也不认识,没印象。” 吉时不免失望,收好照片。 “我虽然没看见歹徒的脸,也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但是我注意了他的手,”蒋翼飞淡淡地说,“他给我注射的时候,我一直死死盯着他的手。我能够肯定,那是一双男人的手。所以四个人之中,我能排除那个女的。” “他手上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痣,疤痕,或者肤色,关节粗大之类的?”高云腾抱着希望追问,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线索。 蒋翼飞摇头,“就是很普通的手,肤色不黑不白。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高云腾激动地问。 蒋翼飞抬手指着高云腾和吉时的右手,又举起自己的右手,指着中指最上面的一个关节侧面,“歹徒的这里,有一块凸起的硬茧,就像你们俩的右手一样。” 吉时和高云腾马上看自己的右手中指,随即明白过来,这个地方的硬茧表明此人经常用笔书写。他们俩现在一个是初中老师,一个是补课学校的老师,批改作业更多要用笔书写,不像现在很多人是无纸化办公,只用电脑,很少用手写。 “这个茧子上学的时候很多同学都有,因为学生嘛,总是要用笔写字。可后来毕业,很多人的工作脱离了手写,所以他们手上的茧子都多少缩小了一些。”吉时想起了自己从前的高中同学会,当时大家举杯的时候,吉时注意到就数自己的右手中指上茧子最大。 高云腾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赞同地说:“没错,也就是说,这个打脸大师,他直到五年前因为生活工作需要,还经常用笔去写字或者是画画,又或者,他当时还在上学或者刚刚毕业!” 吉时对这个发现并没有太过兴奋,因为就算有了这一条,还是大海捞针。他看见蒋翼飞也跟自己一样,对此无动于衷。 “蒋先生,你好像不是特别迫切地期望我们能抓到歹徒。”吉时试探性地问。 蒋翼飞苦笑,“能抓到固然好,找不到也行。反正对我来说,改变不了什么。我啊,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计较那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们或者警方找我配合,我就配合,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警察。”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安静的尴尬。 高云腾突然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开始播放那首英文歌,并问:“蒋先生,对于这首歌,你有印象吗?” 蒋翼飞静静听了半首歌,茫然摇头,问:“这歌跟案子有关吗?” 高云腾便说了第三个受害者被这首只有打脸大师知道的歌恐吓的事情。 蒋翼飞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无所谓地说:“要说恐吓啊,我也收到过。” “什么?”吉时惊讶,“什么恐吓?你怎么不跟马队说?” 蒋翼飞波澜不惊,“我说过了,我一个将死之人,不想去计较那些了。而且,我也不能肯定,那是不是恐吓。” “到底是什么?也是歌吗?”吉时追问。 蒋翼飞摇头,“不是歌,是没有号码的电话,我接听,里面没人说话,只有像风雨声的噪音。大概每个月一次吧。不过我也不能肯定,是不是信号不好的杂音。” “风雨声!”高云腾提高音量,重复了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吉时当下便得出结论,“一定是,你没有听错,一定是风雨声,是歹徒在提醒你联想起那副字,那句话!” 蒋翼飞疑惑地问:“为什么呢?” “恐吓你啊,让你不断回忆起那段经历,不得安生。”吉时不假思索地回答。 蒋翼飞摇头,“我真正的痛苦和恐惧不是那个时候,而是从我确诊发病以后。我时时刻刻都在饱尝恶果,用得着这样恐吓我吗?” 这番话让吉时哑口无言,因为蒋翼飞说得有道理。那么问题来了,这个歹徒为什么要通过电话的方式让蒋翼飞不断记起,无法忘却那句话? 吉时和高云腾从蒋翼飞家里出来,不但没有获得更多线索,反而怀揣更多疑问。歹徒在加害罪行结束后,还一直用电话和歌曲的方式不断提醒两个受害者回忆起遇害的过程,这是为什么? 两人又一路向第二个受害者边阳的家赶去,他们俩达成共识,边阳也一定在遭受着歹徒的恐吓提醒,只不过这个边阳跟蒋翼飞一样,没把这事儿告诉马队。 边阳跟老婆孩子以及父母搬了家,从原来的14楼,搬来了现在的一楼。马队说,尽管已经住一楼了,边阳和家人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生怕制造出扰民的噪音惹得邻居投诉。边阳更是成了惊弓之鸟,没事儿就在地下室里呆着。 “你说,边阳不敢再制造噪音,是害怕他二次犯错又会被打脸大师给盯上,这一次会要了他的命,还是真的懂得为邻居着想了?”高云腾问。 吉时耸肩,“我宁愿相信是第二种,边阳在接受了噪音惩戒之后,终于能够体会曾经被他噪音干扰的邻居是什么感觉,懂得什么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开门的是边阳的母亲,老人家把吉时和高云腾带去了地下室,边阳正在地下室里安安静静地画油画。边阳母亲提醒他们,说话尽量靠近边阳,他虽然佩戴了助听器,但是小声说话,他还是听不见的。 曾经酷爱在家里狂奔的大象,如今修身养性,能一坐就是大半天静静画画,这是吉时这两天第三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判若两人。 边阳看过照片,意料之中地摇头。 吉时马上进入正题,问边阳是否遭遇恐吓。 “恐吓?什么恐吓?”边阳莫名其妙。 “比如歌曲,字画之类的?”高云腾问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马队的讲述中,边阳被囚禁的一个月中没听过歌,房间里也没什么字画。 边阳更加摸不着头脑,连连摇头,“我没受到什么恐吓啊,日子很平静。” “不应该啊,为什么你是特殊的?”高云腾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你再好好想想。在你被囚禁的那一个月里,你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过,或者感受到过什么特殊的东西。五感都算上。” “五感?”边阳把耳朵凑得更近,怀疑自己听错了, “就是视觉,听觉,味觉,触觉,感觉,你好好想想。”高云腾不死心,非要边阳想起点什么,否则这一趟就像是白来了。 “视觉的话,就跟后来网上的视频里一样,歹徒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我看不见;听觉的话,我听的都是自己制造的噪音,歹徒一个字都没说过;味觉,味觉,对了,味觉!” “味觉怎么了?”吉时追问。 “豆子,我跟马队也说过,我那一个月每天都是白米饭配菜叶子和一种有味道的豆子,菜叶子经常换,但是白米饭和那个豆子一直不变。直到最后,我再闻到豆子的那个味道,就恶心。” “什么味道的豆子?”吉时心想,莫非关键在于豆子?豆子就相当于毛笔字和英文歌? “那是什么味啊,好像有点熟悉,但是因为吃太多了,又说不上来了,”边阳挠头,用力思考,五官都挤在一起,想着想着,似乎起了反应,有点反胃了,突然,他用力拍了一下额头,“我记得大概一年前吧,我又闻到了那股味道,在我妈身上。我还问我妈这是什么味,她说是一种小零食,我说太难闻了,叫她以后别吃了。” 吉时和高云腾不约而同起身,上楼去找边阳母亲。 “我也不知道啊,网店送的吧,我挺爱吃的,小阳不喜欢那个味,我就拿到我自己房间里去吃了。”边阳母亲说着,领着二人往她的房间走。 很快,边阳母亲从柜子里掏出了两袋零食,递给吉时和高云腾一人一袋,还介绍说:“每隔一两个月,我就能收到快递包裹,收件人是我儿媳妇。我问过她,她说她没买,但是她总是网购,有时候也会收到一些不是她买的小东西,她说可能是卖家送的礼物。” “快递盒子你还留着吗?”吉时想,如果找到发件人不就等于找到了歹徒吗? “早扔了。” 高云腾对吉时说:“他既然敢用快递,自然是匿名发件的,又或者贴的是假的快递面单。咱们还是先找边阳确认,是不是这种豆子吧。” 吉时拿着包装袋,又折返回地下室。 一打开包装袋,边阳便干呕了两声,“对,对,就是这个味!” 吉时低头望着手中的包装袋,上面印着:绍兴特产小吃茴香豆。 ------------ 第九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夜里,吉时一个人面对着电脑上的歌词,桌子上自己手写的一行字以及一包茴香豆发呆。 蒋翼飞接到没有号码的电话,里面是风雨声,正对应了那副毛笔字: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万念俱灰,无所谓,所以没报警。 边阳收到了他在被囚禁的一个月里每天吃,吃到恶心的茴香豆。但却因为母亲的原因,他没有接收到歹徒给他的恐吓,所以也没报警。 郝立铭被英文歌恐吓,他找马队,却被认定为是自己产生幻听。而如果前面两个人都报警了,那么这一次马队绝对会对恐吓歌曲提起重视。 吉时决定,明天必须要把今天调查得来的结果上报给马队,但在这之前,他打算花一个晚上的时间思考,英文歌,毛笔字和茴香豆之间的关联,以及歹徒为何要选定这三个元素去恐吓或者说是提醒三个受害者铭记惨痛经历的原因。 想了大半个晚上,这三者之间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嘛。 英文歌的歌名翻译过来应该是“倒影”,毛笔字的重点在于暴风雨,茴香豆是绍兴特产,这三者之间能有什么关联?或者说它们分别跟那三个人有什么关联? 吉时的发散思维无边无际地扩散,居然能从这三者联想到外星人,他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成了脱缰野马。 无意中,吉时的目光扫过了一旁书架上的书籍,有一排是他的工作书籍,有初中三年的语文课本,练习册,教辅工具书等等。 等一下,语文课本,课文! 吉时惊得叫了一声,然后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原来答案就近在咫尺啊,自己怎么会这么迟钝?这才刚刚放假,自己就把工作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明明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啊。 英文歌是电影《花木兰》的主题曲,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句话出自于高尔基,是《海燕》的最后一句名言,茴香豆,那是孔乙己的最爱啊!孔乙己就出自于鲁迅的小说《孔乙己》啊! 《海燕》、《孔乙己》、《木兰诗》,这三篇都是初中语文课文! 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打脸大师为什么要用三篇初中语文课文去恐吓三个受害者?是不是自己这个语文老师过度解读了,误读了?打脸大师根本就不是选用了三篇课文? 吉时又想到了一个关键信息,那就是这三个受害者的年龄,蒋翼飞和郝立铭都是33岁,边阳35岁,他们年纪相仿,会不会是初中同学?在他们读初中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跟语文课文有关的事情? 那个打脸大师如果真的以打脸为己任,是个路见不平拔刀伤人的激进分子,为什么独独选定这三个人呢?网上这种喷子键盘侠,被唾弃的网红不是多得是吗? 也许,打脸大师只是一个跟他们三个都有私仇的家伙。从一开始,警方的思路就错了。 可马队明明说过,这三个受害者彼此并不相识,也没有什么关联啊。 不管怎样,明天一早,吉时就得去找马队,把自己的发现报告上去。 “我的天,还真是!”高云腾的车上,他听过吉时昨晚的思考成果,也是大吃一惊,“可是,可是打脸大师为什么要选这三篇课文去恐吓他们啊?难不成,打脸大师是他们的老师?他在教训自己的学生?” “不好说,总之先去找马队,查查他们三个初中是不是在一个学校,然后,还得再去找他们三个聊聊。” 二人风风火火赶到分局,见到马队,相互配合,用最短的时间向马队汇报了吉时的发现。 “不会吧?课文?这,这是为什么?”马队听得云里雾里。 “马队,他们三个人的初中!”吉时提醒。 虽然案子目前处于搁置状态,称职的马队还是把案情记在脑子里,张口就来,“他们三人彼此不认识,生活中也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蒋翼飞和郝立铭同岁,初中都在十四中就读,但他们不同班,蒋翼飞初二就转学了。他们只作了一年的不同班初中同学。至于边阳,初中读的是铁路中学,距离十四中四公里的距离。” “也许,他们三人在初中时都得罪过一个人,也就是后来的打脸大师!”高云腾颇为兴奋,非常笃信自己的推理。 马队马上穿大衣,“走,我跟你们一起去找他们。” 按照案发顺序,三人先来到了蒋翼飞的家中,一进门便劈头盖脸地询问蒋翼飞初中时得罪过什么人。 “初中?为什么是初中?”蒋翼飞面对提问不是先想答案,而是反问提问者。 “因为课文!”吉时掏出手机,搜索到了《海燕》的全文,递给蒋翼飞,让他自己看。 蒋翼飞接过手机,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一直到看到最后一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才恍然大悟,吉时所谓的课文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来了,这的确是初中语文课文。你们的意思是,歹徒选用这课文里的最后这句话给我看,是在暗示我,他是我初中时候得罪过的人?”蒋翼飞对此持怀疑态度。 “不止是你,另外两个受害者也一样,歹徒犯罪过程中和后续的恐吓中,也都选用了初中语文课文。我想,这或许是一种暗示,歹徒刻意给你们的暗示。”吉时自信地回答。 “暗示我们什么?”蒋翼飞不以为然,“暗示我们他的身份吗?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吉时一时语塞,不禁有些自我怀疑。的确,歹徒为什么要故意留下线索,让他们想起他是谁?这对歹徒有什么好处? 高云腾清了清喉咙,“也许,打脸大师暗示的并不是他的身份,而是动机,他对你们三个的真正动机。” “真正动机?动机难道不是用以牙还牙的方式惩罚我们吗?”蒋翼飞更加迷惑了。 “如果没有这三篇课文,没有后续的持续恐吓,所有人都会认定动机就是如此,可现在线索指向你们三个的初中!”吉时刚刚还自我怀疑,听高云腾提到了动机,又重新坚定立场,“所以你们必须要好好回忆一下,初中的时候,你们得罪过什么人。” 高云腾马上补充,“想不起人不要紧,就像我刚刚说的,动机!你好好想想,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 马队赶忙附和,“对,对,想不起人就想事儿。” 蒋翼飞闭上眼,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抬头说:“无非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不是加害者能够定义的,”吉时苦口婆心,“你经历了这些,难道还不明白吗?加害者跟受害者的立场完全不同,你认为你只丢出去一粒石子,对方却如同被大山压得粉身碎骨。想你能够想到最严重的吧。” 这句话让蒋翼飞触动,他双手抱头,五官全都挤在一起,用力思考。 半晌,他抬起头,艰难地说:“我,我在一个女生的饭盒里塞了一只死老鼠……” 吉时只觉得胃部翻涌,强忍住想要以老师的身份教训这个顽劣甚至恶毒的前初中生的冲动,问:“然后呢?” “我当时就是恶作剧,因为那个女生曾经骂过我,我就是想恶心恶心她,结果没想到……” “后果很严重?”高云腾问。 “她当时吐了一地,到最后干呕到停不下来,很痛苦的样子。后来老师找来她的父母,把她送去医院,听说她住院了,一周没来上课。再后来,她父母找到我父母要求赔偿医药费,说是她得了厌食症,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 “这女生叫什么?”马队问。 “王璐。” “她的厌食症最后好了吗?”高云腾问。 蒋翼飞摇头,“那之后同学们都排挤我,初二我父母就给我转学了,后来王璐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马队想要责备蒋翼飞,但看到对方这副尊荣,话到嘴边又咽下。如果王璐就是打脸大师,那么她已经大仇得报,她的罪行胜过世上最严厉的责备,马队实在无须再说什么。 离开蒋翼飞家,三人马不停蹄前往边阳的家。路上,马队给手下打电话,要他们马上查十四中跟蒋翼飞同班的女生王璐。 “孔乙己?”边阳家的地下室里,他捧着吉时的手机,看完孔乙己中有关茴香豆的段落,不明所以地问,“你是说,歹徒用茴香豆暗示我这篇课文?为什么?” 马队懒得废话,直接问边阳初中时期有没有做过什么错事,得罪过什么人。 边阳思索良久,也给出了一句跟蒋翼飞异曲同工的回答,“都是一些小事儿,不至于吧?” 吉时无奈地扶住额头,无力地说:“好好想想,你认为最严重的。” 边阳苦思冥想,还是摇头。 吉时又想到了孔乙己,想到了孔乙己最有名的两句话: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多乎哉?不多也。 孔乙己最大的特征就是爱面子和偷盗,于是吉时问道:“你再想想,跟爱面子和偷盗有关的。” 边阳经过提醒,突然一惊,“偷东西!” “你偷过东西?”高云腾追问。 “我,我想起来了,初三那年,我爸给我钱,让我去给他买酒。我,我拿钱去游戏厅了。后来为了交差,我就去小卖铺偷了一瓶酒。结果当时被老板给发现,老板追着我跑,好像是被车给撞了。” 吉时心情沉重,“孔乙己的故事里,茴香豆就是下酒的小菜。” 马队当即又给手下打电话,根据边阳的记忆和描述,锁定了当年的那家小卖铺,查当时的老板。 ------------ 第十章 如此隐晦的暗示 三人顾不得吃午餐,驾车跨越了大半个城市,又来到了郝立铭的家中。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吉时毕竟是语文老师,背诵这首木兰诗那是张口就来,一字不差。 郝立铭本以为这三人一起过来,是案子有了进展,要么就是来看他的监控,没想到进门没说几句,吉时就给他背诵了木兰诗。 “什么,什么意思啊?”郝立铭莫名其妙地问。 吉时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确定,歹徒选这三篇课文绝不仅仅是暗示三个受害者他的动机源自于三人的初中时代。初中课文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这三篇? 孔乙己的偷盗属性跟边阳偷酒能够匹配;虽然蒋翼飞害王璐得厌食症跟《海燕》贴不上边,但吉时总觉得其中有隐晦的联系,要么就是找错了人,不是王璐。 到郝立铭这里,吉时觉得歹徒对他的动机,也就是郝立铭初中时候做过的错事,可能跟木兰诗中的某个细节内涵有关。 高云腾给郝立铭解释,引导他联系木兰诗,回想初中时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得罪过什么人。 一听说自己遭遇的一切原来不是源于侮辱盲人脚踢导盲犬,郝立铭激动不已。好不容易才平复心情,安静回忆。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郝立铭,报以希望。 然而足足十分钟过去,郝立铭还是摇头,“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选一件最大的。”吉时一连听了三次这种言论,不免有些气愤。这三人到现在都不明白,他们心目中的微不足道对他人意味着什么。 郝立铭犹豫着说:“初一的时候被班主任体罚,想要报复,就向老师办公室的窗户里丢石头,结果砸到了另一个老师的肩膀。不过到最后老师也不知道是我干的。” “受伤老师后来怎么样了?”马队问。 “没怎么样啊,是我们数学老师,照常给我们上课,骑自行车上下班。”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更严重的。”马队觉得应该不是数学老师。 郝立铭思来想去,到最后抓耳挠腮,好不容易又想到了一些小事儿。还真的是小事儿,跟用石头砸中老师肩膀相比,轻微多了。更加没有跟木兰诗扯得上关系的。 尽管马队觉得数学老师的嫌疑几乎为零,但还是打算查一查,问了名字和大致情况,发给手下。 晚上,吉时继续跟三篇课文较劲,勉强找到了蒋翼飞跟《海燕》的关联,联系在名字上,蒋翼飞的名字里有翅膀,而《海燕》里不光提到了海燕,还有拿来跟海燕对比的海鸭和企鹅,这三种动物全都是有翅膀的。 可是这种关联也太牵强了吧,歹徒就因为蒋翼飞的名字而给他选了《海燕》这篇课文?当然是不可能的。 正琢磨着,易文翰发来微信。 “我今晚不加班,有空一起吃宵夜吗?” 易文翰的邀约吉时从未拒绝过,更何况这次见面两人还要相互讲讲工作上的事儿,说不定能获得一些灵感,于是他马上回了微信,直奔易文翰而去。 还是两人经常去的小餐馆,易文翰特意选了一个角落的小桌,提前抵达,等着吉时。 吉时刚一落座,易文翰便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吉时面前,说:“看看吧,这是我们目前锁定的人选,他的照片跟我们做的头像复原的画像至少有五成相似。” “哎呦,不错喔。”吉时低头去看,暗叫不妙,这次的比赛易文翰领先了。 易文翰重点锁定的这个人名叫夏长秋,如果还活着,现年60岁,二十年前在尚城的临县久安县的边缘经营一家小作坊,做软包装潢材料。 吉时看着看着,突然一惊,猛然抬头去看易文翰。 这一夜,吉时辗转难眠,这些日子的调查,三个受害者的讲述历历在目。他想了很多,想起了很多从前未曾在意的细节,但谜团始终解不开。 早上,吉时接到了马队的电话,说是已经联系上了王璐、小卖铺老板和数学老师。 吉时马上联系高云腾,两人前去跟马队汇合,依次去找这三人。 戏剧化的是,王璐现在是个探店吃播的主播,厌食症什么的早就是过眼云烟,她现在连蛇和会动的章鱼都敢吃。 王璐正在自己开的公司里跟同事们一起剪辑视频,抽空接待了吉时三人。 “害我得厌食症的那个家伙,我当然记得!但是名字我忘了,要是你们不说,我根本就想不到,他就是网上那个得了HIV的蒋某。”王璐大大咧咧,提起蒋翼飞,不免幸灾乐祸。 看王璐现在事业生活风生水起,公司也是跟丈夫合开的,自家小孩读贵族小学,家里有车有房有保姆,这样的人真的犯不着也没时间去当什么打脸大师吧。 而且马队说,他特意查过,在蒋翼飞失踪的当天晚上,王璐正在网上直播卖货,她老公全程帮忙。 “我觉得不是她。”高云腾失望地摇头。 马队赞同,但还是主张跟王璐好好聊聊初中时候的蒋翼飞,他怀疑蒋翼飞初中的时候犯过大错,因为现在想要抓住打脸大师的欲望不强,所以为了避免自己的大错曝光进而引来更多网络暴力,蒋翼飞知情不报。 蒋翼飞自己不说没关系,眼前不是有他的初中同学王璐嘛。 “蒋翼飞就是个变态!”王璐在马队提问之后,竟然没有任何思考过程,对于蒋翼飞的恶行,她张口就来,“他跟你们说了为什么他会在我文具盒里放死老鼠了吗?” 吉时以为王璐所谓的蒋翼飞变态就是指放死老鼠这件事,随口回答:“他说因为你骂他,他为了报复你。” “那他说我为什么骂他了吗?”王璐愈加愤愤不平。 三人一起摇头,当时还真没问这个问题。 王璐讲述了二人之间的纠葛。 初一某天放学,班上的讨厌鬼蒋翼飞追上王璐和几个要好的女生,在操场里攀谈。 “喂,你们知道垃圾桶旁边的那条小狗吗?”蒋翼飞蹦蹦跳跳地跟在女生们后面,还学了几声狗叫,学着狗伸着舌头喘息。 王璐没好气地说:“知道啊,怎么了?” “那条臭狗好像快不行了,我今早上学路上看见它,就把它的两条前腿给往后一掰,你们猜怎么着?” 王璐恶狠狠地瞪着蒋翼飞,“你有病啊?” 蒋翼飞对王璐的话置若罔闻,向后抬起双臂,模仿起那条被他掰了前腿的流浪狗,一边像企鹅一样笨拙地摇晃一边大笑着说:“然后它就像这样,长出翅膀啦,哈哈!” 王璐和几个女生听完全都气愤难当,几个女生责备蒋翼飞虐狗不对,附近的学生们则是只看见蒋翼飞滑稽的样子,没听到他说了什么,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王璐当时便急了,冲着蒋翼飞大叫:“蒋翼飞,死变态!你,你会遭报应的!” 蒋翼飞冲王璐做鬼脸,“呦,你这么心疼它,你跟它什么关系啊?你下的崽子啊?哈哈哈!” 王璐被气得跳脚,本就泼辣的女生忍不住大骂:“蒋翼飞,你天打雷劈,出门就被车撞死!死变态不得好死!” 吉时听完,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头皮发麻,小声嘀咕:“翅膀,海燕,海鸭,企鹅……狗!” 高云腾云里雾里,追问吉时:“什么意思啊?” 吉时回过神,对高云腾和马队说:“歹徒对蒋翼飞的暗示就是翅膀,就是他曾经虐狗的罪行。只不过蒋翼飞根本没有接收到歹徒这么隐晦的暗示,他想到了对王璐的伤害,却想不到他们俩之间的纠葛来源于一条可怜的流浪狗。” 高云腾恍然,深深感叹:“在蒋翼飞看来,只有受害者是人,才称得上是犯错。所以在他心目中,扯了一下女生的辫子,严重程度都高于掰断流浪狗的前腿。” 曾经的小卖铺老板如今已经退休,儿子儿媳妇经营一家大超市,他则是负责跟老伴在家看孙子,忙得不亦乐乎。别说他没那个心思、时间和精力去报复多年前的一个小偷,就算他有心也无力啊。 吉时三人找上他,问他当年追小偷被车撞的后续。 抱着大胖孙子的老板笑着说,当年他被车刮擦,只受了点皮外伤。只是丢了一瓶酒,也没必要报警,更何况他认得偷酒的孩子是店里老主顾家的孩子,便直接上门跟老主顾讨说法。 没有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加一顿肉。老主顾道歉之余直接请老板坐下一起吃饭,当晚他们喝酒吃肉,吃的是狗肉火锅。老主顾说,狗肉是孩子为了道歉,自己花零花钱从饭店里买来的。 吉时听完,痛苦地摇头,“恐怕不是买来的,而是偷来的。” 马队赞同,“是啊,既然是请客道歉,那自然得说狗肉是买来的,总不能说是捡的流浪狗或者是偷来的狗吧,那样的话,老板也不敢吃啊,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病,或者是被下了药的狗。” 高云腾咬牙切齿,“偷酒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偷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条生命,在边阳眼里,还不如一瓶酒。” “唉,为了一条狗而大开杀戒,那是美国动作片里的桥段,正常人谁能想到生活中也有为一条流浪狗复仇的事呢?”马队摇头,“至少我的职业生涯中,只遇到过跟狗有关的民事纠纷,没人为了狗伤人杀人,更何况是谋划这样的犯罪。” ------------ 第十一章 改造与毁灭 数学老师如今成了校长。 校长说,他其实是知道冲老师办公室丢石头,砸中自己肩膀的人是谁的,就是郝立铭。不是他看见的,而是他推测的,因为他以前见过郝立铭用石头去投掷。 郝立铭是个顽皮男孩,丢石头砸过自行车,用自制弹弓弹射石子去打树上的鸟,河里的鸭子。当时还是数学老师的校长好几次训诫过郝立铭,但郝立铭很明显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课堂上,数学老师没有点名,但是也算是批评了郝立铭丢石头砸中他的事。老师觉得自己这一次说得够狠的了,在同学面前批评教育,说再有下次就直接点名全校批评。他觉得郝立铭心里该有点数了。 吉时听完遗憾摇头,郝立铭不但当年心里没数,恐怕直到如今,心里还是没数。他只记得自己的石头砸中了老师,完全忽略了被他的弹弓攻击的鸟、鸭,甚至是狗。 只是吉时不懂,用弹弓石头攻击狗,又跟《木兰诗》有什么关联。 回到分局,马队不解地犯嘀咕:“居然会有人为了一条流浪狗而找他们三个复仇?喂养流浪狗的人吗?这回轮到我说这句话了,至于吗?” “至不至于,只有他自己知道,我们不是他,无法对他的境遇和感情百分百感同身受。”吉时一再叹息。 “不如把他们三个都叫来,让他们一起回忆,说不定有人能想起来当初谁是最在意那条狗的人,”高云腾提议,“说不定他们能够提供一些特征,组合起来也许能够跟那四个嫌疑人中的某个对得上呢。” 马队当即拍板,“行,明天一早,我派人去把他们接过来。” 晚上,吉时收到易文翰的微信。 “小区门口,等你。” 吉时马上赶去与易文翰汇合,互通有无。 “你那边进展怎么样?”吉时问。 “我们找到了夏长秋在外地的大哥,通过DNA比对,确定死者就是夏长秋。法医推断他死了七八年,可问题在于这七八年间,一直有人在领取夏长秋的退休金,并且用夏长秋账户上的钱消费,连他的手机号都没停。” 吉时无奈点头,“还有呢?” “我们白天去了夏长秋的作坊,房子已经被拆了。我们问附近村的村民,说是大概在半年前拆的,是夏长秋的妻子雇人来拆的。” “所以呢?”吉时低声问。 “所以我这边已经锁定嫌疑人,明天就打算传唤嫌疑人。” “明天什么时候?”吉时望着前方城市的夜景,面无表情低沉地问。 易文翰也目视前方,用一个提问回答了吉时的提问,“大餐,你想吃什么?” 一大早,吉时便赶往分局去找马队。他是第一个到的,甚至比马队还早。跟吉时前后脚的是高云腾。早上八点半,马队来上班。九点,马队的手下兵分三路,带来了打脸大师的三个受害者。 人到齐了,马队便开门见山,把昨天获知的线索公布出来。 马队告诉蒋翼飞,他悲惨的遭遇其实源于初一那年对一条无辜小生命的残害,他残忍掰断那条小狗的前腿时,也许被一直喂养小狗的爱狗人看见了,但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如果是直接目击,他会出来阻止。所以更加可能的是,他向王璐那群女生炫耀的时候,被爱狗人看见了。 简而言之,照顾疼爱小狗的人发现心爱的小狗遭受了虐待,伤心之余偶然得知,虐狗的变态竟然是蒋翼飞。他对蒋翼飞的仇恨之树从此生根发芽。 他没有急于找蒋翼飞复仇,可能是因为他当时还不够强大,或者他也认为为了一条狗去伤害一个人不至于。于是那棵仇恨的树便一天天在心中生长,直到十几年过去,长成参天大树。 直到偶然一次机会,他在网上与十几年前的仇家相遇——他看到了蒋翼飞在网上不断发言诋毁受害者,不可理喻,固执邪恶。 此时的他已经足够强大,仇恨之树开花结果,成熟的果实落地,他无法克制,化身打脸大师,给予蒋翼飞迟来的惩罚,并且师出有名。 也许是为了让蒋翼飞自己回想起意识到当年对一条小生命犯下的罪过,也许就只是为了给那条可怜的小狗一个交代和祭奠,又或许是想要给自己的犯罪做一个标记,他留下了那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初中的课文,也许会让蒋翼飞回想起初中时的自己;课文中的三种动物都有翅膀,也会会让蒋翼飞想起他曾经强行给一条狗“制造”翅膀。 蒋翼飞听得瞠目结舌,“那条狗,那条狗没有主人啊,就是一条野狗!” “也许它有,只是主人自己都无法照顾自己,更加无权把小狗带回家。”吉时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弱小无助的身影,蹲在垃圾堆旁边,与小狗嬉戏说话。 接下来,轮到了边阳。马队把接力棒交给吉时。 吉时继续自己的猜测。把小狗视作爱宠的小家伙发现了被蒋翼飞掰断前腿,被迫“长了翅膀”的小狗,心痛难耐,想过带小狗去看医生。但他没有钱,找家人要钱,很可能会得到一句:连人都顾不上,谁顾得上一条野狗? 无奈的小家伙只好偷偷把无法站立的小狗带回家,小狗在被蒋翼飞虐待之前就受了伤,无法动弹,再加上骨折,此时可能已经时日无多。小家伙最后的愿望是陪伴小狗最后的日子。 然而小家伙一个不小心,他最后的小小愿望也落空了,小狗不见了。他本以为是父母把小狗丢出了家门,但后来他知道,小狗成了某家人的盘中餐。偷狗的人还口口声声手,狗是他从饭店买回来的。 多年后,在已经成功报复了蒋翼飞之后,长大成人的小家伙便开始关注夺走他与小狗最后的相聚时日的边阳以及最初害小狗受伤,无法逃离蒋翼飞魔爪的第一个虐狗仇人郝立铭。 在他看来,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多年前偷狗的窃贼边阳长大后也没能痛改前非,仍旧是一个不讲理欺负老实人的流氓。于是他又一次师出有名。 这一次,让仍旧期待边阳能够自己回想起曾经对小狗犯下的罪行,他不能允许伤害小狗的罪人忘却那份罪恶。于是他又留下了暗示——茴香豆。 《孔乙己》也是初中课文,能够让边阳回想起初中时的他;茴香豆是孔乙己的下酒菜,孔乙己又是个爱偷东西的窃贼。他以为如此暗示,边阳肯定会想起当初偷狗去给父亲和小卖铺老板做下酒菜赔罪的事。 但很可惜,这件事在边阳看来,始终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他根本想不起来。不过也不能怪他太迟钝吧。在被囚禁之前,边阳没吃过茴香豆,不知道这就是孔乙己爱吃的茴香豆。回家之后,被当做恐吓寄过来的包裹里的茴香豆也全被边阳母亲吃了独食。 “天啊,竟然是他!小屁孩!”边阳大声叫,“是住在我家旁边的那个小屁孩!” “这么说,你的确偷了人家的狗?”马队冷冷地问。 “是,我……”边阳面露愧色,咬住嘴唇,“我当时心想那只是一条快要死了的野狗,小屁孩说等它死了,要把它埋在楼下的花坛里,一直陪着他。我就想,与其埋了,不如吃了。” “小屁孩叫什么?”马队追问。 边阳摇头,“虽然是邻居,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我们都叫他小屁孩。他跟他爸爸一起生活,他爸爸爱打麻将,总也不在家,他应该是到了上学的年纪,可是也不上学。” 马队松了一口气,“有具体地址就能查。” 一旁的郝立铭惊恐得张大嘴巴,“我,我见过他。” 众人齐齐望向郝立铭,等着他的叙述。 “是我用弹弓打了那条狗,我把它绑在树上当靶子,练习瞄准。”郝立铭愤愤不平,不可思议,不停质问,“就因为这个,那家伙要挖掉我的双眼?就因为这种小事儿,就因为一条狗?” 吉时语重心长,“对当年甚至如今的你们来说,那就是一件小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记,而对当年和如今的他来说,你们对他和他视作朋友的小狗犯下的罪恶不能遗忘,不可饶恕。的确,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经过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懂将心比心吗?” 高云腾也感怀地说:“尽管有暗示和提示,你们三个谁也没想到那条可怜的小狗,你们只想到了自己曾在学生时代做过的恶,虐杀小狗这件事已经湮灭在记忆中。真是讽刺。” 蒋翼飞和边阳全都沉默不语,谁也不敢再说一句“至于吗”“就因为一条狗”这样的话。 郝立铭却一把扯下脸上的眼镜,露出缺失眼球的眼眶,指着自己的眼眶怒吼:“因为一条狗,就活生生挖掉我一双眼!疯子,简直是疯子!我是人,是人!那只是一条狗,一条贱命的狗!” 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暴怒的郝立铭,但郝立铭看不到他们或惊讶,或愤怒,或鄙视,或同情的眼神。 “你见过他,”吉时冷眼瞪着郝立铭,“在你用弹弓伤害那条狗的时候,他出现了,阻止你,甚至乞求你,对吧?” 郝立铭剧烈喘息,突然又发出瘆人的笑,“没错,他自知打不过我,哭着跪下求我。你怎么知道?” “猜的,”吉时冷声说,“我还猜到,他跟你说,求你放过那条狗,那是他唯一的朋友。而你,你拿朋友这个词取笑他,问他小狗是公是母,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吉时这一番话后,房间里的人都惊呆了。 “你,你怎么知道?”郝立铭也收起了阴笑,好奇地问。 “在地铁上,你就是用这番话去侮辱盲人和导盲犬的,所以我猜当年你也是这样侮辱那一人一狗的。”吉时咬着牙,愤恨地说,“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就是他给你的提示。只可惜,你跟他们俩一样,对于你曾经犯下的恶彻底遗忘。对他来说,你们的遗忘,同样是罪。” “笑话,”郝立铭嗤之以鼻,“他指望我们向他向一条野狗认罪吗?应该是他来向我们认罪!马队,你一定要抓到这个罪犯,让他接受法律的严惩,判死刑!” 高云腾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对你来说,打脸大师为盲人愤愤不平惩罚你,和曾经对你跪地求饶的人为了一条小狗而惩罚你,就那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郝立铭无法自控,拍着桌子叫嚣,“盲人我能够理解,但是为一条狗,我死都不能理解!” 高云腾苦笑,无力地说:“你不盲的时候也无法理解盲人,如今盲了,能理解了。直到有一天,你一无所有,只有一条与你相依为命的狗仍旧对你不离不弃,而有人虐杀了你的狗,这样的现实发生了,你一定也能理解他了吧。” “狗屁!就因为一条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见了,我什么都失去了,我这辈子毁啦!一定要抓到那个罪犯,给他判死刑!”郝立铭濒临失控。 “我无权要求你们与伤害你们的罪犯共情,罪犯就是罪犯,无论出于什么动机,他对你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只想知道,”吉时等到郝立铭稍微平静,郑重地对他们三个提问,“事到如今,对于你们曾经伤害过那条小狗,你们认错吗?” 蒋翼飞又哭又笑,用力点头。他一个字都说不出,他的生命时钟的倒计时已经被人为调快,他的悔意已经完全化作液体,喷涌而出,就要把自己淹没。 吉时已经得到了蒋翼飞无声的回答。 边阳铁青着一张脸,微微点头。 好吧,先不说这个认错是否出于真心实意,但边阳也算是表态了。吉时又望向郝立铭。 “哼,用弹弓打野狗如果是错,那么生生挖掉一个人的眼睛是什么?” 吉时无奈地摇头,人和人之间的立场、心态、好恶、价值观等等看不见的东西,其实跟看得见的长相一样,不尽相同,而且永远无法趋同。 打脸大师至少在改造郝立铭这部分,是彻底失败了。但在毁灭自己这部分,他算是成功了。 ------------ 第十二章 更喜欢的称号 深夜,吉时坐在警车的副驾驶位置,透过车窗望向城市铁笼密密麻麻的黑暗方格。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半,大多数人已经入睡,但至少有那么几个人,他们白天的经历注定这一晚会是不眠夜。 黑洞洞的单元楼道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前进,他目标明确,动机充足,这条走向仇家的复仇之路,他走了二十年,如今终点近在咫尺,一切都将画上句号。 黑影停留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掏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轻轻拧,缓缓打开房门,尽量把声音控制在最小。 他轻车熟路,进门后又用最轻的动作去控制电灯开关,让光亮无声地开启,撒向整个房间。 卧室的门就在眼前,紧紧关闭着。黑影拖鞋,赤脚无声地靠近那扇门,轻轻推开。客厅里的光撒向卧室,照射在床上那个呼吸均匀,明显熟睡的男人背上。 黑影抬头,望了一眼衣柜上的监控摄像头。他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他经过客厅的时候明明可以关闭路由,让自己不必出镜。但他没有那么做,因为已经无所谓了。 黑影没有开卧室灯,因为客厅的光亮已经足够,近距离开灯可能会吵醒睡觉的人。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绕过背对自己的男人的脖子,探向最为脆弱的喉咙。 就在黑影准备下刀的千钧一发之际,突然,黑影的手腕被一股力量钳制。床上的那个男人竟然死死抓住了黑影的手腕。 “很遗憾,我不是郝立铭,”床上的人动作迅速,翻身面对黑影,死死攥住黑影的一条手臂,面对黑影的脸,他没有丝毫惊异,轻轻地称呼对方,“高云腾,或者我应该以你更喜欢的称号称呼你,打脸大师。” 易文翰从腰间掏出手铐,把高云腾双手反手拷住。 高云腾只是淡淡笑笑,有些失望,更多是释然。 易文翰怎么会知道高云腾更喜欢打脸大师这个称号?是吉时告诉他的。那晚当易文翰把夏长秋案件的嫌疑人之一,夏长秋的继子高云腾的资料给吉时看过之后,吉时便回想起了这些天跟高云腾的相处中很多的细节。 高云腾在最初向吉时介绍这个打脸大师的时候明显带着主观色彩,他明知道打脸大师的行为是错误的,是犯罪,但是他也承认,大快人心;每次提及这个罪犯,吉时都称之为歹徒,而每一次高云腾都用网友们给起的称号——打脸大师。 郝立铭被英文歌恐吓的事件中,明明有五个嫌疑人:保姆郭晓茹、邻居甄鸿文、好友兼前同事何俊生、前同事唐军,还有高云腾。 郝立铭排除高云腾的嫌疑正是因为高云腾向他引荐了吉时帮忙调查,而郝立铭也从马队那里得知了吉时的名声和能耐。罪犯怎么可能主动找侦探来调查自己犯下的案件呢?所以别说是郝立铭了,马队和吉时也很自然地排除了高云腾的嫌疑。 而实际上,五个嫌疑人之中,只有两个是郝立铭从未谋面的,分别是失明后才招来的保姆,失明后才被前妻介绍而来的心理咨询师。 如果打脸大师真的是郝立铭曾经见过的人,保险起见,他不会让郝立铭看见他,哪怕是他经过了易容。人皮面具什么的,也会因为距离破功。只有是郝立铭从前从未见过的人,才会有自信在犯罪过程中让他看见自己的脸。 当初郝立铭看到的打脸大师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而高云腾明显比之前胖了些,身高虽然有点矮,但增高鞋这种东西到处有的卖。 至于说高云腾成为郝立铭的心理咨询师大摇大摆地进入仇人的家门,近距离享受自己复仇的成果,欣赏郝立铭众叛亲离,近乎抑郁,其实也是他能够控制的。 开补课学校,想办法吸引郝颢加入,重点关照郝颢,利用孩子母亲对孩子心理状态的紧张在意,进一步把孩子的心理健康跟亲子关系挂钩,从而提议给心理有问题的父亲做咨询。一切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后来面对蒋翼飞提到他记住了歹徒的手部特征,刚好这个特征吉时和高云腾都有。当时高云腾一定是心惊肉跳的,但好在蒋翼飞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再加上有吉时这个同款手作陪。 再后来在跟吉时配合的调查中,高云腾还曾经误导过马队。 马队说他调查过一个月内几乎是全国销售隔音房以及原材料的经销商,寻找这个为边阳定制囚笼的歹徒。结果是无果。当时高云腾便强调,打脸大师一定是在边阳在网上因为制造噪音出名到边阳失踪的这一个月之间搭建了特制的隔音房,所以只要瞄准这一个月,深入挖,肯定能找到。 实际上,这是高云腾对马队的误导,他生怕马队扩大排查范围,不仅限于查这一个月,而是查更久远的销售记录。 因为在更久远的许多年前,高云腾买过隔音房原材料,自行组装,建造了那间双重隔音的囚笼。 高云腾怎么可能提前知道边阳会因为制造噪音而成了网络红人?提前这么多年为他打造这个囚笼?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一种解释,这个囚笼最初并不是为边阳准备的。 边阳并不是那个囚笼的第一个、唯一一个囚徒,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夏长秋。夏长秋在那里恐怕住了更久,并且没能活着出去。 所谓那里,正是夏长秋位于远郊的、生产制作软包装潢材料的作坊。软包的隔音地下室,就是就地取材制造的。但高云腾身为夏长秋的继子,对自家作坊生产的软包材料隔音效果是知道的,于是他在地下室里又建造了一个隔音房,也就是隔音房里套隔音房。 双重隔音效果,再加上作坊本就坐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所以任凭里面的人叫破喉咙也是枉然。 蒋翼飞和郝立铭曾经见过的车库应该也是在这间作坊内。夏长秋这个作坊主人死了,废旧的作坊自然就归他的继子高云腾所有。而一旦犯罪已经完成,这个地方也就没有必要再存在,因此半年前,作坊连同地下室以及种种证据全都彻底消失。 易文翰说他查到了杀人动机,指的就是继子高云腾对夏长秋的动机。 高云腾4岁那年,父母离异,母亲抛下父子俩嫁给了夏长秋。高云腾14岁那年,生父抛弃了高云腾,把他丢给母亲。从那时开始,高云腾便跟母亲和继父夏长秋一起生活在久安县。 老邻居们都能作证,夏长秋以殴打虐待母子俩为乐,尤其是对高云腾,简直是令人发指。 高云腾高考那年,曾经跟夏长秋爆发过一场冲突。高云腾考上了尚城的大学,但夏长秋撕掉了他的录取通知书,放下话,想要上大学,除非他死。 当时高云腾被夏长秋暴打一顿,他破天荒还了手,说谁不让他上大学,他就杀了谁。最后还是村长出面调解,双方才罢休。 那之后,高云腾还是上了大学。高云腾母子对外宣称,夏长秋因为太过气愤突发脑梗,一病不起。而高云腾母子为了承担气病夏长秋的责任,打算不离不弃照顾夏长秋的余生。 那之后的一两年之内,还有人见过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夏长秋和他去城里就医的病例。再往后,人们淡忘了这个人,再没人见过他。 时至今日,高云腾的母亲搬到了尚城,从前县里的老邻居来尚城偶遇到她,她还说夏长秋仍旧卧床不起,她这么一照顾就是十年。邻居提出要去看望夏长秋,高云腾的母亲却以不方便为由拒绝。 易文翰调查的案子里居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这个人正在跟吉时配合调查另外的案件。他自然要通知吉时。两人这么一碰头,一顿饭的工夫,便通过推理把两边的案件结合了起来,而两边案件的交点和联系自然就是一个共同的嫌疑人——高云腾。 对折磨母子俩的夏长秋最持久的报复是什么?莫过于把他囚禁在双重囚笼之中,让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每天去送饭的时候看着对方绝望苟活,如同动物一样失去人类的尊严,以此来抵消和补偿母子俩从前遭受的暴虐。 易文翰在查到这些后,更加坚信高云腾母子就是杀害夏长秋的凶手,又或者夏长秋是自杀,是忍受不了被囚禁的暗无天日的生活,绝望自杀。 夏长秋的死因是颅骨破裂,或许是被高云腾母子用钝器打击致死,或许是他自己用尽全力撞向钢化玻璃。 高云腾把夏长秋的尸体运到更偏远的地方,趁夜掩埋。夏长秋就这样在荒郊野外的地下度过了七八年,直到不久前几条饥饿的狼挖出了部分残骸,叼着骨头奔跑的时候被摄影爱好者给拍摄下来。 警方的头骨复原模拟出的死者生前样貌跟真人的相似率还是挺高的,所以当高云腾在网上看到了悬赏征集线索的通告,看到了酷似夏长秋样貌的模拟人像,他万念俱灰。 他知道,从前的老邻居们,或者是认识夏长秋的人,早晚会看到这悬赏通告,警方早晚会怀疑那具白骨是夏长秋。 而一旦警方怀疑白骨是夏长秋,就会来找他们母子,然后就会发现他们撒了谎,夏长秋根本早就不复存在。 因此七八年前这对儿母子实施的那场犯罪可谓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尸体一旦被发现,他们俩的罪行就会曝光。 他们本以为一具尸体埋在荒无人烟的野外,永远不会有人发现,他们母子远离家乡来到尚城,也不会有人再去在意夏长秋的下落。但人算不如天算,母子俩只算计了人不会发现尸体,却没算到野外虽然没人,但是狼也能发现尸体。 ------------ 第十三章 善意谎言 警车上,易文翰和被拷住的高云腾坐后排,吉时仍旧坐在副驾驶。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打脸大师的?”高云腾语气轻快,仿佛在跟朋友聊八卦。 易文翰理解吉时此时的心情,见他一直沉默,便代替他回答:“之前是怀疑,不敢确定,刚刚看见你的那一刻才坐实。” “我只是想知道,郝立铭不肯认错,是你们安排他表演给我看,引我上钩的戏码,还是他真的,真的执迷不悔。”高云腾严肃地问。 吉时通过后视镜注视着这位从前不怎么相熟,而今让他感怀的大学同学,不答反问:“你希望是演的,对吧?” 高云腾通过后视镜望着吉时的眼,“仅仅几天的接触,没想到你竟然懂我。” “是啊,我懂你,我懂你想要在仅剩的自由时间里达成你这二十年的夙愿,你等不起了。如果不是夏长秋的尸体被发现,你也许会用后半生去等待那三个人幡然悔悟,你不断暗示,甚至冒险出现在郝立铭面前,你就是想看他们回想起当初,悔不当初的样子。并且,你在享受这种过程。” 高云腾苦笑,“是啊,我的打算是以局外人的身份去观察,去享受他们发自内心的忏悔。可惜啊,我等不起了,等不到他们自己主动回忆起当年的罪行,我只能给他们加把劲,给他们找一个老师,启发他们,甚至是引领代替他们回忆起二十年前他们犯下的罪行。”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吉时替高云腾总结,“因为那条小狗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的,易队长应该知道,我的童年是怎样的,跟着生父没学上,没朋友,没钱,被当做拖油瓶,心情不好就打骂一顿。小黄,就是那条小狗,它是我唯一的朋友,甚至一度是我活下去的动力。你们能够想象吗?一个十岁的男孩,感觉活着是一种煎熬,每天都想要死去的心情。直到我看到了跟我一样孤苦伶仃却努力求生的小黄。我们俩相依为命。” 吉时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穿着破烂衣服,小脸冻得红扑扑,营养不良的瘦小男孩,还有一条同样填不饱肚子的瘦小黄狗。两个瘦小的身体相互依偎,彼此慰藉。 转眼,小黄狗奄奄一息,它的两条前腿向身后高高举起,只能靠后退勉强维持站立的姿势,歪歪扭扭艰难行走,为了活下去,他仍旧在垃圾堆里寻觅食物。小男孩赶来,心碎地抱住小黄狗,无助哭泣。 “我能理解,”吉时心痛地说,“能理解你对小黄的感情,你对那三个人的怨恨,但我无法苟同你对他们三个犯下的罪行。” “你还是不懂。如果不是我,小黄很怕人的,郝立铭根本没法靠近它抓到它。是我喂养了它一个月,让小黄以为人类是友好的,以为郝立铭跟我一样,都是最纯真善良的孩子,不会伤害他。是我给了他们机会去伤害我的小黄!他们毁掉了小黄,也等同于毁掉了我!”高云腾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激愤。 吉时摇头,“如果你有父母的疼爱,有同学有学业,有理想有乐趣,小黄的离去绝对不足以毁掉你。你的一腔愤懑无处宣泄,你只能把他们三个当做你仇恨的倾泻对象。” 高云腾干笑两声,“道理我都懂,我自学心理学最初的目的是疗愈自己。但我失败了,我无法自控,我必须要报复,向毁掉小黄,毁掉我的他们三个报复!” 吉时同情地透过后视镜望着高云腾的眼睛,轻声说:“他们只毁了你的过去,而你,毁掉了自己的当下和未来。在毁你这件事上,你是他们三个和夏长秋的帮凶。” “难道就这么算了?我和我妈就白白受夏长秋的凌虐?小黄就白白被他们虐杀?”高云腾越发激动。 吉时也提高音量,“不是算了,是放下。对夏长秋,战胜恶龙而不做恶龙。对小黄,你完全可以去做更多更好的事情缅怀它,比如去关爱更多命运悲惨的小黄,以小黄的名义行善,让你和人们在回忆起小黄的时候,内心充满宁静和怀念,而不像现在这样。” 高云腾高声说:“从前我没有能力,如今我有了,如果还不去为小黄报仇,我算什么朋友?” 吉时用同样的音调立即反驳:“如果小黄真的在天有灵,它会希望你珍惜宝贵的人生,为更美好的目标而努力;如果它责怪你不肯被仇恨支配宁可自毁也要为它复仇,那它算什么朋友?” “那夏长秋呢?”易文翰加入吉时和高云腾的辩论,适时制止了二人的争论,“你和你母亲为了报复他从前对你们的虐待,你们一起杀了他?” “我们没有!”高云腾马上反驳,“我只是把他关在地下室,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打我和我妈,让他也体会一下我和我妈的痛苦!我们只是以牙还牙,夏长秋这个变态,曾经把我和我妈关在笼子里,他把我们当畜生一样,关在笼子里!” “夏长秋是怎么死的?”易文翰又问。 “不过半年而已,他也就忍了半年,我本以为他至少能忍个两三年呢。有一天我去给他送饭,发现他已经死在了地下室,头破血流。”说到这,高云腾竟然露出满意的笑容。 “为什么不离开?”吉时气愤地问,“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你以为我们没有逃跑过吗?没有报警过吗?如果对方是个正常人,我们有的是办法摆脱他。可如果对方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呢?渐渐地,我不想逃了,不想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不想永远活在对那个疯子的恐惧中。我不要再逃,我要反击,我要复仇!”高云腾慷慨激昂,此刻,在与夏长秋的战斗中,他是以胜者的姿态傲立的。 “你错了!高云腾,你大错特错!”吉时终于忍不住,回头直视高云腾,这个与前几天判若两人的陌生同学,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他。 高云腾怪异地大笑,边笑边说:“我错了,我又何尝不知道自己错了,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懂,你明知道是错,但你想要犯错带来的满足感,你想要复仇带来的快感。你也知道,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唉,你完全可以换个方式来补偿自己。很多人的童年不完美,我们疗愈弥补自己的方式很多,你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 高云腾突然幽幽地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若经我苦,未必有我善。吉时,你说这些就不就是对我说:何不食肉糜?我做了那么多想要让那三个人懂得什么叫感同身受,到头来,吉时,你还是不懂。” 吉时缓缓转回身,不去正面高云腾,无力地说:“我只跟受害者感同身受。与罪犯共情,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是对法律的亵渎。高云腾,你骗了我,我收回我那句‘伯母睿智’,你们不睿智,你们很愚蠢。” 高云腾也平静下来,收敛脸上苦涩的笑意,郑重地问:“吉时,我还是那个问题,昨天郝立铭的表现,到底是不是你们安排的一场戏?” 吉时被这个问题刺痛,直到如今,高云腾仍旧固执。郝立铭是否幡然醒悟,承认并忏悔对小黄犯下的罪行,这个问题的答案比高云腾自己将会判处什么刑罚还要重要。 吉时胸口憋闷,鼻子发酸,没有太多犹豫,干脆而自然地说:“没办法,刚刚易队长也说了,我们之前对你只是怀疑,没法确认。所以决定对你做个测试,看看你会不会自投罗网。我们提早跟郝立铭说了,怀疑你就是打脸大师,你是为了那条小狗在报仇。郝立铭当即便失声痛哭,认了错。” 高云腾愣了几秒,随即大笑,“很好,很好,太好啦,他们三个都认错啦,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回到市局,办理好手续,高云腾被警员带走,只剩下吉时和易文翰在办公室里相对无言。 许久,易文翰打破沉默,“你说你无法跟罪犯共情,可你还是同情高云腾,对他说了善意的谎言。” “那对他来说很重要,”吉时垂头丧气,“再说,他骗我,我骗他,公平。” 易文翰给吉时冲了杯咖啡,放到他面前。 公平吗?高云腾利用了吉时,出于自己的目的去欺骗吉时;而吉时太过嘴硬心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出于让高云腾好过一些的目的去欺骗他。这不公平。 “对了,”吉时突然想起什么,对易文翰道谢,并说,“不纠结比赛输赢,但是大餐,还是我请。” 易文翰嘴角上扬,吉时道谢的原因,两人心照不宣。 这场比赛其实是易文翰故意让吉时的。他本可以在今天一早便拘传嫌疑人高云腾,抢先破案。但高云腾也是吉时调查案件的嫌疑人,也可以说是吉时的朋友,一个心怀执念的朋友。 易文翰想让吉时先化解朋友的执念,去完成对于朋友来说很重要的事,帮朋友达成最后的心愿。这是他这个朋友能够为吉时做的。 易文翰去忙他的工作了,只剩吉时一人在易文翰的办公室里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吉时听到门外传来了郝立铭的声音。也对,身为伤害案件的受害者,现在伤害案抓到了嫌犯,他理应出现。 “吉老师,吉老师,易队说你在这!” 吉时一抬头,郝立铭被一名警员搀扶着走过来。 “你找我有事?”吉时不想面对郝立铭,不想对他解释高云腾就是打脸大师,以及其中的种种缘由。 警员把郝立铭交给吉时,转身离去。 “易队跟我说,高云腾就是打脸大师,这怎么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高云腾不是还找你来帮我调查嘛,他怎么可能?” 吉时没心情,但是还是耐着性子解释了高云腾如此作为的动机,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因为夏长秋的案子被拘捕,在这之前,他得达成夙愿,亲眼目睹他们三个人回忆起当初对小黄犯下的罪行,为之忏悔。 郝立铭听完,还是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态,“那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们挑明了?非要给什么暗示,让我们自己去想?” “这很难理解吗?我和高云腾都是学师范的,他也算是个老师。学生犯错了,老师不会直接点名他哪里犯错了,而是要启发他,让他自己意识到错误,才能记忆深刻。在他看来,你们终于想起小黄,想起自己遭遇的一切是因为当初伤害了小黄的那一刻,他才能心满意足,复仇才算结束。” 郝立铭看起来已经接受了一些,尽管眼镜遮住小半张脸,但鼻翼翕动和嘴角下沉已经说明了,他渐渐被愤怒占据支配。 “又或者说,他享受启发你们的过程,”吉时突然灵光一闪,“还有最重要一点,歌曲,毛笔字和茴香豆无法当做证据。这些元素能提示你们回想起小黄,但却无法提交给警方当做证据。可如果他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他是为小黄复仇,你们三人口供结合起来,就是他明确的犯罪动机。”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郝立铭还是不愿接受他曾经跟挖去自己双眼的歹徒面对面,还尊称他一声老师的事实,“可是我大半夜听到的英文歌怎么解释?警察一大早来搜过,没找到播放器啊。还有晚上洗手间里的声音。” “马队他们去搜的那天早上,郭晓茹是不是比马队他们先到的?”吉时问。 “是的,郭晓茹每天七点上班。那天我也不知道是几点,反正是郭晓茹先到的,然后马队他们才到,”郝立铭突然开窍,问,“你是说,郭晓茹回收了播放器?” “应该是高云腾在你的衣柜和洗手间里放了播放器,晚上的时候,高云腾遥控播放英文歌和洗手间的声音。可能他还安装了窃听器,好知道你何时报警。他还买通了郭晓茹,每次晚上播放完,他都让郭晓茹提早去你家,赶在警察到来之前回收播放器。”吉时对自己这个刚刚产生的推理还是挺有自信的。 郝立铭不敢置信地摇头,“还是不对啊,郭晓茹能为了点钱,跟变态罪犯合作?” “在郭晓茹眼中,高云腾不是变态罪犯,不是挖去你双眼的打脸大师,只是个想要赚你咨询费的无良咨询师。高云腾只要以这个为理由,就能说服郭晓茹。只要你疑神疑鬼,认定自己产生幻听,你又不愿去精神病院,就只会在心理咨询师那里花更多的钱。” 吉时想到了他跟高云腾第一次登门,郭晓茹看到了他们一声不吭没礼貌的样子。想来也是高云腾事先知会的,高云腾故意营造两人关系不好,以避免别人想到他收买了郭晓茹。 郝立铭咬牙切齿,看来这次他是相信和接受了高云腾就是打脸大师的事实。 吉时冷眼瞧着怒不可遏的郝立铭,听着对方嘴巴里泛滥的、诅咒高云腾的、不堪入耳的脏话,只感觉更加压抑难过,呼吸不畅。 他刚刚还说要共情受害者,可现在受害者就在眼前,他却怎么都共情不起来。他刚刚还说绝不共情高云腾,可还是给了他自己最后的善意。 好人坏人都有可能是受害者,受害者也可能沦为加害者,坚定的法律捍卫者也不能完全摒弃人性私情。好人坏人,是非对错,有时真的很难说得清。但好在有法律的准绳、道德的共识作为坚实的基础。 ------------ 第一章 舞女回忆录 1935年,百乐门,记者。调查这三个关键词指向的历史案件,这个任务被易文翰交给了傅熙喆。 提到记者,易文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廖琨,毕竟他跟乔川很有渊源。 吉时当即便联系了廖琨的后代廖方南,毕竟之前二人也算是相识,保留了联系方式。 但很遗憾,乔川所谓的这个记者绝对不是廖琨。因为廖琨自从小百合案件之后便一直在走下坡路,记者是早就不当了。1935年,廖琨在乡下,不可能跟百乐门的案件有关。而且廖琨是在67岁那年病故的。 除了廖琨,还会有什么记者跟乔川有关的? 易文翰原本以为只要傅熙喆找刘非去查旧报纸,很快就能找到对应的案件。可事与愿违,这个任务交付出去的第三天,易文翰就收到了傅熙喆的回应——刘非已经把1935年整年的旧报纸的扫描件都发给了傅熙喆,傅熙喆亲自证实了刘非的说法,根本没有这么一起案件。 易文翰的密码破译错误?不可能,这个破译结果是他跟吉时分别得出的一致的结果。而且乔川笔记之前的三次密码全都跟真实案件匹配,这最后一次也绝对不会例外。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案子的确是发生过的,只不过尚城日报没有报道。 随后,不用易文翰说,傅熙喆自己就表明,已经联系了尚城本地的各大报纸,寻找这起淹没在历史河流中的案件。 易文翰丝毫不怀疑傅熙喆的能力,以他的势力人脉和经济势力,别说是尚城的所有老报纸,就算是全国的也不在话下,只是时间问题。 很快,半个月过去,令易文翰和吉时都大感意外,大跌眼镜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易文翰不死心,不单单是因为不能完全破译乔川的笔记,还因为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最后一起案件可能会跟眼下发生的连环案有关。 钱益多和纪潇潇的命案,凶手身份未知,目前有四个嫌疑人,分别是贾伟杰、范欣、刁珊珊,还有一个嫌疑最重大的傅熙喆。 不光是易文翰不死心,傅熙喆在这件事上也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易文翰分析,傅熙喆跟自己一样对最后一起案件非常好奇,而且任务交给他,他一个月没有任何成果,非常受挫。 要知道,傅熙喆可是傅承制药的董事长,这点小事儿都做不成,而之前易文翰和吉时轻松就找到了乔川笔记对应的前三起案件的记录。可想而知,傅熙喆在易文翰和吉时面前,真是丢人丢到家。 大年初四,在各自陪伴家人三天,经历了包围阻击催婚大战的腥风血雨之后,吉时和易文翰相约在一家餐馆共进午餐,暂时逃离战场,喘口气。 “傅熙喆那边有没有什么新进展啊,”吉时边吃边闲聊,“他应该不会故意瞒报吧?” “应该不会吧?”易文翰心里也没底了,“除非这起1935年的案子也跟傅家有关,难不成记者是受害者,凶手是傅家的人?” “有这个可能,当时傅家有钱有势,想买通媒体把案子压下去很简单。如今傅熙喆也是有钱有势,想要瞒下咱们俩当年的真相也是轻而易举。哥,不是我说你,当初你就不该把这个任务交给傅熙喆。” 易文翰自嘲地说:“我的错。我当初是想,反正刘非也被傅熙喆收买了,找他不如直接找傅熙喆。不过换个角度,傅熙喆越是对咱们隐瞒这起案件,说明这案子越有蹊跷,傅熙喆身上的嫌疑越大。” “我有种强烈预感,1935年的这案子可能跟眼下的连环案有关。虽然时隔这么久,不可能是同一个凶手,但我就是觉得有联系。”吉时耸肩,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直觉是一种期盼,因为他们都迫切需要一些线索,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一直这么悬着,他们很挫败。 “英雄所见略同,”易文翰对于跟吉时不谋而合已经习惯,“所以咱们现在很被动啊,除了傅熙喆,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去查那么久远的案子。” “找孙教授?”吉时能找到的唯一的渠道就是历史学家孙教授,孙教授德高望重,跟刘非不同,被傅熙喆收买的可能性小。 就在两人商量着明天去给孙教授拜年,顺便再请老人家帮忙的时候,易文翰的手机响了,来电竟然是傅熙喆。 易文翰直接开了免提,且听对方如何说。 “喂,易队长,过年好啊。”傅熙喆的声音很有力量,跟上次通知易文翰一无所获时候的挫败、没精打采全然不同。 “过年好,”易文翰没什么感情色彩地回敬对方,“傅先生特意打来电话,应该不只是拜年这么简单吧?” 傅熙喆哈哈大笑,“对,不止这么简单。虽然我很希望就是这么简单,但我清楚,你跟吉老师对我的态度,所以没有正事儿,不敢叨扰。” “有消息了?”易文翰报以期望地问。 “是的,其实一周前就有了进展,但是没有最后结果,我担心是空欢喜一场,便没通知你。现在已经有了结果,所以恳请易队长和吉老师过来,有东西要亲自交于二位。” “在哪?” “我在办公室恭候二位。” 易文翰和吉时哪有心思再吃饭?当即结账走人,直奔傅承大厦。 数次前来,他们俩已经是轻车熟路,前台小姐换了人,但仍旧一眼就认出他们俩,带领他们乘坐专梯直达傅熙喆办公室。 办公室里,傅熙喆见到二人再次拜年问好,然后便把一本棕色封皮的旧书交到易文翰手中。 易文翰觉得傅熙喆两句话寒暄都是多余的,也不回应,直接低头看书。这么一看,傻眼了,全是俄文。 吉时把俄文书从易文翰手中拿走,去看里面他能够看得懂的阿拉伯数字,然后问:“这是1965年出版的书,只印了100册?” “是的,这本书的作者名叫索菲亚•利特维亚克,书名是索菲亚的前半生,是一本回忆录。索菲亚1909年出生,1959年,50岁的时候写了这本回忆录,1965年自费出版。”傅熙喆介绍。 吉时合上书,在傅熙喆眼前摇了摇,无声提问。 傅熙喆示意二人去沙发坐下。 三人落座后,对于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跟他们要查的案子有何关联,傅熙喆娓娓道来。 半个月前,傅熙喆收到消息,尚城所有的旧报纸都没有1935年百乐门有关记者的案件记载,傅熙喆一筹莫展。但很快,他在众多旧报纸中发现了一条新闻,是报道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白俄难民的。 十月革命之后,俄国建立苏维埃政权,大量平民、旧贵族、地主沙俄官员等等,大约200万人纷纷离开俄国,其中20万人就到了中国。 苏俄在1921年废除了流亡者的国籍,意味着这些人全都是无国籍者,身上唯一的证件,就是国联为难民颁发的南森护照。在这些人中,99.9%的白俄难民都是平民,他们没有钱,不会说英语、汉语,而且本来就不擅长体力劳动,卖苦力都竞争不过中国人。 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没有国籍,自然也就没有其他外国人在中国那样的特权,可以说是人人都能欺负。 为了谋生,尚城的这些白俄妇女中,有22%的从事卖淫业。而男性就更不靠谱了,大多都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根据1929年的资料显示,尚城租界巡捕房在当年抓的外国罪犯,85%都是这些白俄。 索菲亚•利特维亚克就是一名拖家带口来到尚城的白俄难民,不幸沦落风尘,在百乐门做舞女。 尚城日报1935年的一张旧报纸上有当时索菲亚跟其他舞女的合照,报道中还提到了,当时二十多岁的索菲亚在百乐门颇受欢迎。 当然,报纸上提到的有名有姓的舞女不只索菲亚一个,但本国本地的人好查,傅熙喆早就派人一一去查过,遗憾的是能够找到后代的,其后代也不曾听祖辈说起过1935年百乐门发生过跟记者有关的命案。 傅熙喆不甘心,本国的查不出,那就去查外国的。于是他派人前往俄罗斯,寻找索菲亚的后代。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让俄国的私家侦探查到索菲亚后代的所在,让索菲亚的后代提供索菲亚撰写的回忆录。 傅熙喆派去俄国调查的手下自然是懂俄语的,当时便翻阅了索菲亚的回忆录,然后向傅熙喆汇报,回忆录就是傅熙喆要找的答案,并且回忆录本身就能解释为何尚城本地的报纸没有记录那起案件。 “这本书你们拿回去看,”傅熙喆又从抽屉里拿出了同版本的两本书,把其中一本交给此时手上没书的易文翰,“我让手下一共买回来三本,咱们三个一人一本,就留下当个纪念吧。如果你们需要,我可以把我的那名俄语翻译也借给你们。” 易文翰谢绝翻译,他可信不过傅熙喆的翻译,就算真让人家翻译了,他们也得核实一遍,莫不如自己翻译,反正现在有个电脑和手机在线就能翻译,大不了麻烦一点。 易文翰提出告辞,临走时,傅熙喆在后面提示,“关键内容从156页开始。” 回程途中,吉时一直在翻看那本很有年代感的旧书。 易文翰打趣,“怎么?看多了就能看得懂?” “不是,我是在观察,这本书会不会是傅熙喆自己搞出来的假货。” “应该不会吧?自费出版也是出版物,肯定会有记录的。”易文翰想,可以登录俄罗斯的网站去查查看。 “无中生有不太可能,但也许做过改动呢?”吉时从156页开始,往后看装订的书脊部分。 易文翰微微摇头,潜意识里,他相信这本回忆录的真实性,“先想想,咱们怎么翻译吧。” “最好不要外泄,靠人不如靠己,今晚咱俩加个班?” 易文翰调转方向,直奔市局自己的办公室。 ------------ 第二章 寻找侦探的记者 易文翰和吉时在办公室里一直奋战到晚上10点,这才得到了一份中文版的索菲亚回忆录的截取部分。 在尚城的那三年,我一直在百乐门上班,对来此消费的人来说,是纸醉金迷,而对于我们这些难民来说,尤其是为生计不得不出卖肉体的女性难民来说,那是一段屈辱史,不堪回首。 尽管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但就像是乌云密布之中,偶然会有光亮透过,我也结交到了一些同命运的好友,有我的同胞,也有中国人,有舞女,也有中国的顾客。 是的,去百乐门消费的男人之中,有一个人把我当做了朋友,他不歧视我的身份和职业,把我视作朋友。虽然我曾经误以为那是爱情。唉,说来还真是让人感慨。 关于这个男人,我必须要记录。如果我在尚城的三年只能记录一个人一件事,那么必须是他和他的故事。因为他和他的故事被他的同胞抹杀了,被那股无形的力量消除了,像是从未存在过。只有我,我是知情者,我是记录者。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他跟我一样是知情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把这个人和这个故事记录下来。不过从我最后一次见他时的状况来看,他应该不会吧。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叫王衡,是一名记者,当时就职于尚城日报社。 跟我一样的知情者名叫乔川,是一名侦探。 那是在1935年的夏天。 三个月前,百乐门迎来了一位特殊的顾客。我和我的姐妹们一眼就看出了,他并不属于这个声色犬马的世界,他是穷人,来这里是打肿脸充胖子,假装有钱人。 其实这样的顾客不少见,很多人攒了几个月的钱,就只为来这里消费一次。但他与那些人还不同,他比那些人还穷,恐怕是拿出了全部积蓄来这里消费的。 一开始,我和姐妹们对他这样的顾客嗤之以鼻。谁能想到,后来的一个月之中,我们跟他成为了朋友。因为这个人从来不会对我们动手动脚,同情我们的境遇,尊重我们的人格,尤其是对我这个难民。 他就是王衡,记者,自称来此是想要给已经死去的小百合写一篇人物专题,毕竟已经死去的当红舞女的故事,肯定会受欢迎。 于是王衡每周晚上来百乐门两次,每次来,都会跟不同的姐妹跳舞聊天,让我们给他讲述有关小百合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王衡虽然穷,但是他很快聊天,我们都喜欢跟他聊天,他很有魅力,包括我在内的几个姐妹都对他产生了好感。 如果王衡有钱,我们几个大概都想要嫁给他。 小百合曾经是百乐门最有名的舞女,她年轻漂亮,而且聪明伶俐,八面玲珑,时而像危险又迷人的红玫瑰,时而又像幽香沁人的白茉莉,各个阶层的男人都为之着迷。 在我看来,小百合的故事的确会受到追捧,因为她就是个迷一样的女人。她生前曾经跟当地有名的富商公子傅琛交往,同时又跟私家侦探乔川暗度陈仓。 要知道,这两个男人都是有头有脸的聪明人,可却偏偏被小百合玩弄于鼓掌之中。相当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以为自己是小百合的唯一。 当然,小百合同时交往两个男人的秘密也是在她死后才曝光的。我们虽然是小百合的同事,但那两个男人都看不透的事,我们又怎么会看透? 这一个月里,不单单是王衡固定来消费,还有一个人,就是小百合的情人之一,私家侦探乔川,他每周也会来两三次,在百乐门借酒浇愁,寄托对小百合的哀思。 我记得乔川和王衡曾经有过两次碰面,但两人关系似乎不太融洽。 后来我趁跳舞时问过王衡,乔川为何对他态度不好。王衡说,他曾经写过一篇小百合遇害,凶手落网的报道,乔川就是对此事不满。 王衡倒数第二次来百乐门的时候,我们跳舞期间,他曾经对我说,他以后大概不会再来百乐门了,因为他要搜集的资料差不多已经搜集完毕。这个任务花费了他的全部积蓄,他以后就算想要出于探望我的目的再来,也没有钱买舞票了。 我问王衡,就为了小百合的一篇人物专题,真的值得付出这么多吗? 王衡微笑,非常笃定地告诉我:值得。 我对于这个回答很失望,因为我一直以为王衡来此消费为写小百合的文章只是名目,他是为了我们几个姐妹之中的某一个而倾尽其所有的,我以为,我大概率会是那个女人。 但当时我并没有彻底死心,我还抱有希望,王衡只是羞于坦白,或者是因为我的身份职业,他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信心。 其实我并不是自作多情,因为这三个月里,有关于王衡跟我的关系,百乐门里已经有了流言。大家都说,王衡是为了我花光了所有积蓄,因为他跟我跳舞的次数最多。 那之后,王衡足足有一周时间没再来,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那天晚上,他又来了。我多么希望,他那晚不要来,再也不要来百乐门啊。 王衡来的时候,我正跟其他客人跳舞,好不容易跳完了,我赶忙去吧台找他。当时王衡正独自在吧台喝酒,喝他寄存在吧台的那瓶白酒。 来百乐门的顾客只有少数人会在吧台寄存自己的酒,除了王衡,都是一些有钱人,他们在国外带回了上等的酒,寄存在这。 只有王衡,他寄存酒的原因是他不想花钱买酒,因为买酒钱可是比寄存费高多了。但是这种事情是大家心照不宣,王衡为了面子,只对酒保说他喝不惯这里的香槟洋酒,就爱喝陈酿白酒,他寄存在这里的这一瓶可是顶级的陈酿。 “王衡,”我从后方走向王衡,“你不是说……” 王衡听出我的声音,我那不太流利标准的中文,任何人都能马上听得出。他转头冲我微笑,“索菲亚,好久不见。是啊,我又来了。” 我好奇地问:“来跟我们告别?还是来喝完这瓶酒?” “我是来找乔川的,我去了他家,他不在家。我听邻居说他如果不在家就是来了这里借酒浇愁,于是我过来找他。”王衡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想了想,还是把酒瓶交给酒保,酒瓶里还只剩一杯酒的量。 “你找他有事?”我问,猜想着王衡没有把酒全部喝完,也许以后还会再来。 “是的,非常重要的事,你见到他了吗?”王衡问。 “刚刚在舞池,我看见他了,好像是上楼了,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喝醉了,估计开了包间去休息了吧。” “哪间包间?”王衡从吧椅上下来,打算去找。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然你还是在下面等他吧,这会儿你就算找到他,也是酩酊大醉的他,不如等他醒醒酒。”说着,我便拉着王衡往阳台方向去,那里正对着楼梯,如果乔川下来,他能第一时间看见。 “也对,他在包间里呼呼大睡,我也不能强闯进去。唉,反正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么一会儿。”王衡说着,跟我往阳台走。 我俩绕过舞池进入酒席区时,突然王衡被一个艳红色的身影给拉住。 “哎呦,这不是我们的王衡大记者吗?”拉住王衡的是潘凤,自从小百合死去之后,潘凤在百乐门的地位扶摇直上,成了当红的舞女,专门接待从前小百合那些在尚城有头有脸的贵客。 王衡也认识潘凤,我记得他跟潘凤跳过两次舞,但似乎他们二人关系并不太好,所以王衡只在她身上消费过两次。 王衡似乎很抵触,想要甩开潘凤的手臂,但随即潘凤便转头去跟她身边圆桌上的几个客人介绍:“万老板,祁老板,刘老板,这位就是我刚刚跟你们提过的王衡,王大记者!王衡,这三位是咱们尚城响当当的人物,大慈善家、企业家、教育家万老板,尚城戏院的祁老板,富力商行的刘老板。” 这三位老板我都认识,都是百乐门的常客,分别叫万展翔、祁平南、刘洋。这三人年龄相仿,都是40岁上下,一人身旁一个舞女,围坐在一桌喝酒聊天。 王衡显然也认识这三位,潘凤这么一介绍,他也只能欠身跟三个老板打招呼问好。 万展翔冲潘凤使了个眼色,潘凤直接便把王衡拉到万展翔对面的位置坐下。 “来来来,王大记者,索菲亚,你们两个坐下,”潘凤笑吟吟地说,顺便招呼服务生加两只酒杯,“正好刚刚万老板还说想认识认识你呢。” 王衡惊讶地问:“认识我?” “是啊,”万展翔笑呵呵的,很平易近人的样子,“王衡啊,你的名号我们可是早有耳闻。你是咱们尚城日报的名记者啊,专门报道底层人民疾苦的,那个叫什么,什么……” 一旁的祁平南接茬,“劳苦大众代言人。” “对对,劳苦大众代言人。你的报道让我们感受很深啊,从前我们只知道,我们的同胞们饱受贫苦折磨,看了你的报道,我们才知道,他们的困境比我们想象得还要艰难。” 万展翔感慨。 刘洋也附和:“没错,是你让我们对底层老百姓的生活有了具象化的了解。我们刚刚还在商量,当然,主要是在万老板这个大慈善家的提议下,想要捐一笔善款改善劳苦大众的生活。” ------------ 第三章 洋酒白酒 王衡的确就如同他们所说,是个聚焦于贫苦百姓的记者。王衡本就是贫苦出身,凭着自身的努力自学成才,好不容易才进入报社。当了记者之后,主动请缨去负责民生的专栏,专门写穷人的故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衡在报社一直不受重用。不久前,他们报社刚走了一个大红人——记者廖琨。那可是一位八面玲珑,跟尚城上层名流都有交际的名记者。 王衡曾经跟我说,报社社长希望他能够像廖琨学习。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来百乐门,一来是为了了解小百合,搜集素材,二来也是为了来结交名流。 我私心是希望王衡能够借此机会结交这三位老板的,短短十几秒,我已经开始替王衡畅想起未来,他成了像廖琨一样的名记者,甚至跟老板们合作做慈善做生意,平步青云。 果然,一听老板们要做慈善,王衡来了兴致。 我和王衡坐下后没多久,服务生端上两只酒杯。潘凤一看服务生的托盘里有两只酒杯,便起身顶替服务生,把两只酒杯摆在我和王衡面前。我们有了酒杯,潘凤马上殷勤地给我们倒酒。 随后,潘凤举杯向我们敬酒。我想都不想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放下酒杯,我这才注意到周围几人的目光,他们正奇怪地望着我身边的王衡。我转头一看,王衡根本没举杯,一口没喝。 “怎么?王大记者不给面子啊?”刘洋阴阳怪气,虽然面带笑容,可是我却能够感受到他浓浓的威胁意味。 “岂敢,只不过我喝不惯洋酒,这一点相信潘凤小姐也知道。”王衡不卑不亢地说。 潘凤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望向她招待的顾客,也是酒桌上最有权势的万展翔。 我赶忙替王衡解释:“不好意思,三位老板,王先生确实不爱喝洋酒。” 王衡马上转头对我说:“索菲亚,麻烦你去吧台把我寄存的白酒拿来,我请三位老板尝尝我的酒。” 我马上起身,走出几步时听到身后他们已经开始谈论有关慈善募捐的事,好像是万展翔想要联合其他两位老板做一个募捐活动,希望王衡能够作为嘉宾出席,上台演讲。 到了吧台,我跟酒保小丁提出要拿王衡的酒。小丁一听我说要拿白酒去酒席上,还要请那么多人一起喝,他迟疑了一下,然后示意我等一会儿。 他弯腰蹲下,不知道在吧台下面鼓捣什么。不一会儿,他站起来,递给我酒瓶。 我一看,不禁疑惑。刚刚王衡把酒瓶还给小丁的时候,里面明明只剩一杯酒的量,可现在却是大半瓶。 我刚要发问,小丁催促我:“快送去吧,别让王先生他们等太久。” 我虽然心里狐疑,但也知道此时不是闲聊的时候,于是便又让小丁准备了托盘和四只酒杯,一起端回去。 回到酒桌旁时,我看见四位男士相谈甚欢,他们每个人都叼着一只烟,吞云吐雾。 我分发酒杯,给他们分别斟酒。 “各位,在下先干为敬。”王衡举起酒杯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三位老板也端起酒杯喝酒。但他们跟王衡不同,只是稍稍沾唇而已。我心里清楚,他们根本不屑于喝王衡的白酒。 万展翔抿了抿唇,笑着说:“果然是好酒,只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喝惯了洋酒的人来说,太冲了。” 王衡了然微笑,也不再劝酒。接下来,王衡喝白酒,三位老板和我们四个舞女都喝洋酒,话题继续围绕着慈善募捐活动。 大概十几分钟后,几个人达成了共识,慈善募捐预计在下个月的某一天举行,地点在万展翔开办的女子中学。这次募捐的主题是女子教育,万展翔希望尚城有更多的女子,尤其是贫困人家的女子接受教育,募捐得来的全部善款全部用于女子学费。 祁平南和刘洋你一言我一语,给王衡出谋划策,指点他在撰写这篇报道的时候重点突出万老板的高大形象,给万老板做个广告,不能让人家白白出钱出力。他俩这马屁拍得万展翔十分受用。 王衡也夸张地应承,说这种事不用二位老板提点,他也会全力以赴,这其中的门道他懂,而且不但要做,还得做得不着痕迹,足够自然,才能不引起反感。 两个老板说信任王衡的文笔,而且因为王衡本身就是劳苦大众代言人,他说的话写的文章,自然会被劳苦大众信服。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好,眼看他们四个男人聊得来,也达成一致意见,我也为王衡开心,觉得他真的达成了报社老板的期许,结识了权贵,从此以后会成为廖琨的接班人,从此平步青云。 就在此时,王衡突然剧烈咳嗽,双手抓住喉咙和胸口,面部扭曲。 “怎么了?”我离王衡最近,赶忙扶住他。要不是我及时扶住他,他肯定会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万展翔关切地说:“这白酒太烈,呛着了吧?” “被这么烈的白酒呛着,怪不得这么难受。”刘洋也关切地注视着。 潘凤马上提议:“赶紧给王先生喝水,水,哪里有白开水?” 说话间,一名双手空空的服务生路过酒桌旁,潘凤便一把抓住他,命令道:“白开水,快!” 服务生见潘凤这么着急,不远处的顾客又那么痛苦,马上转身去找水。 我身边的王衡似乎舒服了一些,一连吞了好几口口水,微微摆手,示意不用太过着急,又咳了几下后,他想要坐直身体。但我看得出,他还是很难受。 我虽然没有被烈性白酒呛过,但是却被辣椒呛过,当时涕泪横流,确实非常难受,喝了一壶水才缓和下来。 “水来了。”服务生很快折返回来,托盘上是一只洋酒的玻璃酒杯。 我赶忙接过水杯,让王衡稍稍仰头,喂他喝水。 王衡喝下了大半杯水,似乎是好了一些,但还是咳嗽,喉咙还是不舒服,身体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该不会呛到肺部了吧?”祁平南关切地问。 王衡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呼吸。 “这样吧,开一间包间,送王记者上去休息一下,顺便醒醒酒,刚刚他也着实喝了不少。这么烈的白酒,估计也是醉了。”万展翔对我和潘凤下命令,示意我们搀扶王衡上楼,“费用记在我的账上。” 我和潘凤一边一个,架着虚弱的王衡去到楼上,开了一间包间,把他送进去,合力把他平躺着放在床上。 潘凤放下人以后便拉着我要走,她嫌弃王衡满口的酒气,还说那是劣等白酒的臭味。 我本想着跟潘凤一起退出去,让王衡好好休息,但刚走出一步,却发现床上的王衡紧紧拉住了我的裙摆。 “索菲亚,别走。”王衡嘴巴里呢喃着。 潘凤在门口轻蔑地一笑,调侃说:“怎么,你们俩是真的?”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王衡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正在我犹豫之际,王衡手上的力道加大,近乎粗鲁地把我拉得失去平衡,差点就压在他身上,幸亏我的另一只手臂支撑在了床上。 潘凤噗嗤一声乐出来,但是却像是看好戏似的,探头往我们这里瞧。 喝醉了对舞女动手动脚的客人太多了,进了包间,会发生什么,大家心照不宣。可我没想到,王衡居然会借着酒劲如此对我。正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反抗,要不要发怒斥责王衡,让他清醒一点的时候,王衡的另一只手伸进他自己的西服,捂住胸口。 “索菲亚。”王衡的声音嘶哑,听上去极为痛苦。 我只看到王衡的嘴巴翕动,好像在说什么,但是又听不清,于是凑近问:“什么?” 这一次王衡的声音更微弱,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惊讶,因为王衡说的不是中文,而是俄文! “好啦,让王记者好好休息一下吧。”潘凤在门口催促。 我赶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王先生,你先睡一会儿,等酒醒了再说。” 关上门,潘凤一脸坏笑,阴阳怪气地问:“他刚跟你说了什么悄悄话?该不会说让你辞职,跟他结婚,跟他一起过穷苦日子?” “没有。”我加快脚步,逃离潘凤的冷嘲热讽。 回想刚刚王衡对我说的俄文,我觉得我可能是听错了。王衡说的其实是中文,只是因为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听起来像俄文而已。 回到楼下,潘凤不再理会我,而是继续回到酒桌旁,跟她的万老板以及其他三位老板喝酒。酒桌上少了我和王衡,又变成了六个人,但酒桌上的酒杯数量不变。他们并没有让人撤下白酒。 我当然不会再回去跟他们喝酒,于是便去到吧台,去找小丁聊天。 “小丁,那瓶酒是怎么回事?”我问正在忙碌的小丁。 “衡哥的白酒?”小丁反问。 小丁对王衡的称呼不是王先生而是衡哥?我颇为意外,问:“你们很熟吗?” 小丁神秘兮兮地说:“对其他人来说,当然是不熟的,但是你跟衡哥是什么关系,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什么?”我懒得跟小丁解释我跟王衡的关系没有外人看上去那么亲密,更加好奇王衡跟小丁的关系。 小丁冲我招手,示意我跟他往一旁走,远离吧台的其他客人。 我在吧台外,他在吧台内,我俩走到了最左面,依旧隔着吧台。他对我说:“衡哥是劳苦大众代言人,在百乐门,除了来消费的,不都是劳苦大众?我母亲被房东为难,是衡哥帮我们解决麻烦的。” 我了然,怪不得,王衡每次来都赶上是小丁的班,每次都坐在吧台喝他的白酒。 “所以他的白酒才永远也喝不完?”我问。 小丁神秘兮兮地眨了眨左眼,“是我从我家旁边的酒铺买的烧酒,灌在高级白酒瓶子里的。刚我看酒快没了,又是衡哥让你来取,我就又给填上了些,免得让衡哥丢面子。” 我苦笑,王衡为了他的采访事业,为了省钱,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 第四章 中毒身亡 约莫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觉着王衡也该醒酒了。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叫醒王衡,突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王衡刚刚想要寻找的侦探乔川。 这家伙也刚刚从楼上包间下来,看样子酒醒得差不多了。我见他好像是要走,赶忙去拦住他。 “乔先生,”我小跑几步追上去,在他身后叫道,“请留步。” 乔川回头,果然,他的眼神涣散,一看就是又喝多了。 “索菲亚?”乔川停住脚步,揉了揉太阳穴,含糊不清地问,“找我有事?” “不是我,是王衡王先生,他刚刚想要找您。这会儿他还在包间,请您等一下,我这就去叫他下来。” 乔川摆手,“不必了,有什么事儿下次再说吧。” 我想到王衡说他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于是便上前一把拉住乔川,“请您等他一下,他找您好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乔川定睛看了我一眼,随即无奈点头,指了指窗边一个方向,“我在那等他,你快点吧。” 我赶忙上楼,径直走到王衡所在包间前,途经几个舞女和一直守在包间前负责开门和送酒水的服务生,我顺便问那个服务生:“王先生还在?” 服务生点头,“没出来过。” 看来我得叫醒他,给他用点什么手段让他瞬间清醒了。这么想着,我推门进入包间。 王衡仍旧躺在床上,但糟糕的是他的头旁边都是呕吐物。我疑惑,他有喝那么多,到了呕吐的地步吗? “王先生,”我顾不得呕吐物的臭味,凑过去一边推一边叫,“快醒醒,乔川在楼下等你呢,你不是要找他吗?王先生?” 王衡的身体软绵绵的,一动不动。 “王衡?”我加大力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在击打他的身体,“王衡,王衡!你怎么了?” 王衡还是一点反应没有。我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被呕吐物给噎着了,搞不好已经窒息而死。我的眼泪唰的一下涌出来,颤抖的手缓缓伸向他的鼻子下方,想要感受他是否还有鼻息。 没有,我什么都没感受到! “啊——”我惊叫一声,夺门而出。 “怎么了?”门口被我撞个满怀的服务生惊讶地问。 “死人了,死人了!王衡死了!”我惊慌地大叫。 “不会吧?”服务生明显不信,觉得我少见多怪,走进房间去确认。不一会儿,他也快步走出来,一脸惊慌,“真的死了!” 服务生赶忙去通知经理,走廊上几个舞女也凑过来,向包间里面张望,想要看热闹。 我突然想起了乔川,想到侦探,我便马上阻止那些看热闹的舞女,以免她们进去破坏了现场。我打算就守在门口,我相信,楼下的乔川很快就会发现气氛不对,他既然是个侦探,很快就会找上来。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泪流满面,此刻我才意识到,我对王衡是有感情的。可我喜欢的男人就这样死在我的面前,这真的就是他最后一次来百乐门,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这样残忍的事实我一时间根本接受不了。然而很快,我就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我又面临了更加严重的困境。 随着咚咚的跑步声,乔川气喘吁吁地赶来,他越过我,直奔包间。 我赶忙跟上,站在门口,看着乔川确认王衡的死亡,等着他告诉我王衡到底是怎么死的。 乔川对呕吐物没有丝毫嫌弃,眼神和状态也跟刚刚完全不同,看样子酒已经彻底醒了,跟我所认识的在百乐门借酒浇愁的那个颓废男人截然不同,终于有了侦探的样子。 “确实是死了。”乔川冷静地下了定论。 “是噎死的吗?我是说,昏迷中呕吐,被呕吐物给噎死的?” 乔川又检查了王衡的眼睛和嘴巴,之后叹息摇头,“王衡的眼睛充血,鼻子和口腔也有出血,我怀疑他是死于中毒。我之前接触过用砒霜毒杀的案件,死者的状态跟王衡非常相似。” “砒霜?”我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他都吃了什么?”乔川问我。 “他,他来这以后什么也没吃啊,就只是喝了酒,不过他只喝了自己的酒……”我没说完,因为我意识到王衡可能不只是喝了自己的酒,在我离开去吧台取酒的时候,他也许喝了桌上的洋酒,而且我取来的白酒也不算是他自己的,而是小丁为他准备的。 “多久以前?” 我问乔川现在几点,然后给出了准确时间,“一个小时之前。” “在警察来之前,必须先固定证据,你马上带我去王衡喝酒的地方。唉,虽然这么说,都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估计证据早已经不在了吧?” 我赶忙带乔川下楼,令我意外的是,乔川所谓的证据居然还在——那几个人还在酒桌上喝酒谈天。我带着乔川走近一看,桌子上乔川那瓶白酒和四个酒杯也都在,酒瓶和酒杯里的酒也都没有什么变化。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刘洋似乎是喝醉了,有些萎靡。 “这不是乔大侦探嘛,这是出什么事儿了?”万展翔问,“从刚刚开始,周围气氛都不对了。” “王衡死了,中毒而死。”乔川说着,指了指酒桌。 万展翔愕然,“你,你什么意思?这桌子上,有,有毒?” “有没有待会儿警察来了验一下便知。现在请几位马上远离这桌子,并且站在我目光所及的地方。”乔川不卑不亢,对几个人发号施令。 万展翔眉头一紧,显然对被命令不满,但是他又看了一眼酒桌,还是决定照做。甚至一旁的祁平南想对乔川发难,万展翔也帮着拦下了。 “平南,人命关天,还是配合一下吧,”万展翔说着,看了一眼从刚刚就不太舒服的刘洋,“搞不好,刘洋兄也中毒了。” “啊?”祁平南恍然,也去看刘洋。 刘洋自己也吓了一跳,本来刚刚还能站着,这会儿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乔川马上吩咐身边的人:“快去叫救护车!” 刘洋马上跟着叫:“对,快点,快叫!” 乔川一直盯着这三位老板和三名舞女。我知道,他是想要确认他们有没有偷偷丢弃身上的毒物。毕竟乔川中毒,下毒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之一。 很快,警察赶来,为首的那个我认识,是警察局的警长段燃。段燃跟乔川很熟络,来了之后便问乔川怎么回事。 乔川先让段燃的人包围那张酒桌,让法医检查桌上的酒是否有毒,再给那六个人搜身。随后,他向段燃介绍了情况。 忙活了一阵,乔川让警察把那六个人连同我叫到一块,他跟段燃要我们仔细描述王衡与他们喝酒的过程。 我如实讲述,从在百乐门遇见王衡直到我和潘凤把他送到包间休息,期间的种种细节都如实告知。另外六个人的描述也跟我所说的一致。 “这么说,王衡只喝了他自己的白酒?”乔川听完后总结发问,“一口你们的洋酒都没碰?而你们三位,都只喝了一小口王衡的白酒?” 万展翔苦笑,“王衡确实一口没碰我们的洋酒,但他的白酒实在是太冲了,我闻着就是那种劣等白酒的味道,所以我,我其实连粘一下唇都没有。” 祁平南看了一眼万展翔,撇着嘴说:“怪不得啊怪不得,万老板一点事儿没有,刘老板去被救护车给拉走。幸亏我也只是稍稍粘了一下唇,很快就擦掉了。可怜刘老板,估计是真的喝了一小口。” “这么说,毒在白酒里!”段燃下了定论。 我浑身一个激灵,因为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潘凤先不敢置信地说:“索菲亚,难道是你下的毒?你,你跟王衡不是相好吗?你为什么要毒死他?” “没,我没有!” 万展翔冷笑,“如果是情人之间下毒,那么理由再简单不过,王衡薄情提出分手,索菲亚不忿杀人。” “不,不是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根本没理由杀他!而且,而且酒,酒是王衡的……”我努力辩驳,被污蔑成杀人犯,这可是会丢性命的大事。 “你可以在拿酒回来的途中下毒啊,至于说毒药,这么久了,你肯定早就扔掉了。我们可不同,我们一直在酒桌那边,根本就没离开过,没机会丢掉任何东西。”潘凤经过搜身,此刻颇为得意,仿佛自己已经完全洗脱了嫌疑,讪笑着看我的热闹。 “我没有,真的没有!我端着酒一路走回来,没有做任何事。” 正在我用不太流利标准的中文为自己辩解时,一个警察跑过来跟段燃汇报,他们已经确定,王衡的白酒瓶里,还有四只白酒酒杯里都有砒霜,而王衡中的毒就是砒霜。洋酒瓶和洋酒酒杯,还有桌上其他小吃全都无毒。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我身上。 乔川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砒霜下在白酒里已经是肯定的了,索菲亚,这酒,你是从吧台的哪位酒保手中取来的?” 我明白,现在我是最大嫌疑人,乔川这个问题其实是在帮我,让我供出另外一个可能下毒的嫌疑人。可问题是,小丁跟王衡关系那么好,又怎么可能下毒害他? “小丁。”我别无选择,只是实话实说。 ------------ 第五章 现场重演 乔川和段燃马上找到了小丁,从吧台下取出了一坛白酒,坛子里还有一只勺子,用来把酒舀进酒瓶。 小丁被警察控制住,愤愤不平地喊冤:“抓我做什么?不是我,衡哥对我有恩,我怎么可能恩将仇报?” 法医很快验过,得出结论,酒坛和勺子以及白酒全都无毒。 这下嫌疑一下子又从小丁身上转移回我身上。我百口莫辩,急得哭出来。 “行了,别演了,”段燃恶狠狠地质问我,“说吧,你为什么要毒杀王衡?” “我真的没有!”我哭诉。 “那你说,砒霜是怎么来的?怎么酒坛里的酒没毒,经你手之后到了酒桌就成了有毒的?”段燃冷冷地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思绪纷乱,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之前我见到王衡的时候他在吧台,正在喝他的白酒,当时酒瓶里有酒。” 乔川见我激动得语无伦次,替我说下去,“你的意思是,砒霜在酒瓶里,而不是酒坛里。” 还未等我回应,小丁马上否认:“不可能!那瓶酒一直就在我这儿放着,平时根本没人动。其实,其实只要是在吧台里面工作的人,都知道衡哥的白酒就是我买来的便宜酒,都知道柜台下有酒坛。” “如果要下毒,应该蹲下,在柜台下面的酒坛里下毒,而不是伸手去拿酒架上的酒瓶下毒。”乔川分析。 “没错,”小丁重重点头,“而且衡哥来了以后直奔我这里,我给他倒酒瓶里的酒,他喝了半杯,又跟我聊天,要是酒瓶里有毒,他应该更早毒发才对。” 段燃被小丁说服了,于是不知道第几次把看凶手的眼神投向我,他是认定了我就是下毒的凶手了。 我直觉全身发冷,面前似乎是死路一条。我不甘心啊,我明明是清白的,明明是喜欢王衡的,怎么可能杀他?我喜欢的人死了,我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迫背上了杀害他的罪名,我何其冤枉? “乔川,你怎么看?”段燃问乔川,似乎乔川只要点头,他马上就会把我押解回警察局。 “乔侦探,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救救我,你是大侦探,只有你能为我洗清冤屈啦。”我把最后的希望倾注到乔川身上。 乔川用审视的眼光看了我片刻,又微微摇头,一副迷惑的样子,对段燃说:“段警长,我最近这阵子一直在百乐门醉生梦死,虽说大部分时间浑浑噩噩的,但毕竟是个侦探,多少对这里的情势也有些了解。我跟王衡有过两次接触,也观察过他跟索菲亚。” “你对他们的关系有所了解?”段燃问乔川,显然是希望乔川能给出一个杀人动机,他就可以直接把我当做凶手交差了。 “是的,”乔川点头,又看了一眼我,“据我的了解,索菲亚没有杀害王衡的动机,相反,她喜欢王衡。” 要是换做以前,自己的小心思被人这样当众说出来,我肯定脸红害羞,可现在我哪里还顾得上那些? “爱而不得,这不就是杀人动机吗?”段燃反问。 “可是据我观察,王衡也喜欢索菲亚。人的眼神和动作上的小细节不会骗人。我相信王衡对索菲亚也是有情的,只不过碍于他的经济条件,不敢表白吧。” 刚刚还顾不得害羞的我,一听这话,心痛得无以复加。王衡也喜欢我吗?如果他没死,也许我们会有一个结果?可为什么,偏偏他就死了? “段警长,我发现了一点端倪,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我觉得这案子还有隐情。”乔川见段燃还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干脆直接大包大揽,“如果时间到了,我还是没能给你一个满意的推理,你再抓索菲亚不迟。” “好吧,虽然你最近这段时间浑浑噩噩,但就像你说的,之前好歹也是个侦探,咱们还合作过。我就再信你一回,”段燃看乔川的眼神复杂,“那你说,你要多久?我们这么多人,可不能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 “一个小时。” “半个小时,最多了。正好这段时间,我们要彻底搜索整个百乐门,相信毒药应该就被藏在某处。但索菲亚我得暂时控制起来,不能让她在这里自由行动,以免她销毁罪证。” 乔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我颇为失望,我本来是想要跟着乔川一起调查的,想着他可能会需要我随时提供信息。 “没关系,”乔川看出了我的想法,安慰说,“你刚刚跟我说的全部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放心等我半小时,我有信心,这一次,我一定能够抓到真凶。” 我被段燃的两名手下带到了一楼的一个角落,虽然身边是两个警察,但他们仍然怕我逃跑,把我铐住。此刻,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乔川身上。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乔川,仿佛偌大的百乐门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乔川先是又一次去到我们喝酒的酒桌前,仔仔细细地去观察桌上的所有食物和酒杯,还时不常跟守在一旁的警察说话。 紧接着,乔川找了很多一楼的舞女和服务生说话。他没有拿本子记录,全凭大脑。 随后,乔川又拦住了抬尸体的警察,让他们放下尸体,他最后一次检查尸体。 最后,乔川跟警察交涉后,又一一看过所有王衡的随身物品。 半个小时很快过去,我的心已经悬到嗓子眼,我的命运此时就在乔川手上,他的推理是否能够说服段燃,决定着我的是生是死! 乔川向段燃走去,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只看见段燃一脸狐疑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才冲一旁等候的万展翔等人大声说道:“各位,请移步涉案的酒桌。乔大侦探即将要开始他的推理。” 很快,万展翔、祁平南以及之前的那三名舞女便聚拢到酒桌旁,站在座位后面。 万展翔带着戏谑的表情问:“乔侦探,你要推理?” “是的。”乔川淡淡地答。 “那我们可是要大饱眼福啦,谁不知道,乔大侦探是我们尚城赫赫有名的大侦探。我记得你在尚城崭露头角就是从在百乐门破获了一起杀人案开始的,那次,好像是死了个银行经理。”万展翔双臂环绕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乔川颇为骄傲地点头,如数家珍般地说:“死者是银行经理庞健生,凶手是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周智。” 万展翔意味深长地笑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有幸得见乔大侦探的推理,请吧。” “在我推理之前,先请各位按照之前的位置落座。”乔川说完,自己便先拉开了之前王衡位置的座椅坐了下去。 其他几个人也都配合各自坐好,但他们全都不敢碰桌上的东西,仿佛碰一下都会中毒。 乔川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也坐下。 我坐在乔川的旁边,转头去看乔川,不禁又一次悲从中来,就在一个多小时之前,我身边坐着的还是王衡啊。 “段警长。”乔川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朝着他左侧的空位,“刘老板现在在医院,烦请您来顶替他的位置。” “有这个必要吗?”段燃虽然这么说,还是坐下了。 乔川很肯定地说:“相信我,非常有必要。现在,请在座各位和其他刚刚经过此桌的人都来确认一下,当初王衡在此喝酒的时候,这些人的位置是否如现在一样。” “当然是一样的,”潘凤不满地嘀咕,“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确认过才知道。各位,不光是确认座位,还要确认座位之间的距离。”乔川放声对周围的人说道。 在周围人纷纷回忆的时候,桌上的一名舞女开口了,“对了,当时潘凤把王衡和索菲亚叫住,请他们来喝酒,就让我们移动座位,给他们俩让位来着。” 潘凤不满地瞪了一眼跟自己隔着一个万展翔的那名紫裙舞女。我跟她不熟,只记得大家都叫她小敏。 “对,”另一名红裙舞女小月也说,“当时我们几个都凑近了些,空出位置给王衡和索菲亚。” “哦?”乔川满意地望向小敏和小月,“那么烦请各位移动一下,还原当时的紧凑程度。” 万展翔和潘凤有些不情愿,小敏和小月倒是积极,十几秒钟后,酒桌周围的分布有了些变化。 乔川又请周围的人前来确认,大家纷纷点头,称当时就是这样的。 “这,”段燃坐在席间,望着这些人的分布,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这不是很明显,大家把王衡和索菲亚给孤立了嘛,都离他这么远。” 段燃说得没错,当时我跟王衡坐过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我跟王衡入席之后,我们俩占据圆桌的一角,其他人全都往我们对面的方向集中。导致我们这边宽松,对面却显得有些拥挤。 我并不奇怪,这些人表明上热情,实际上很瞧不起王衡,或者说是瞧不起王衡的阶层。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却用行动表明他们对他的嫌弃。 “这跟案子有关系吗?”祁平南不满地问乔川。 “有,”乔川转头望向自己左侧隔着一人位的段燃,“当初除了索菲亚,坐得距离王衡最近的人是刘洋,而刘洋中毒了。” 祁平南抢在段燃之前不屑地问:“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谁距离王衡近,谁就中毒?那索菲亚不是更近?” 段燃赶忙说:“索菲亚是下毒的凶手,所以她没中毒。” 乔川敲了敲桌子,打断这两人的一唱一和,“错,索菲亚没中毒是因为在王衡散毒的时候,索菲亚不在,而刘洋此时是距离王衡最近的人。” “散毒?”众人异口同声惊奇地重复着乔川的这个特定词语。 ------------ 第六章 众目睽睽之下的毒杀 “是的,散毒。”乔川字正腔圆又重复强调了一遍。 “什么意思?王衡不是中毒的人嘛,他怎么散毒?”段燃神色紧张。 乔川不紧不慢,转头对我说:“索菲亚,请你去吧台取我的红酒。” 我会意,乔川这是在案情重演,此刻他就是王衡。我马上起身,按照当初的速度,估算着当初的时间,往吧台而去。 到了吧台,我忙转头望向酒桌那边。吧台那里看不清楚,我便变换位置,我必须要看清楚那边发生了什么。 只见乔川正在吸烟,他吐出来的烟圈正好飞到段燃的面前散开。散开,散毒!我顿时恍然大悟,乔川说的散毒竟然是吸烟,也就是说,王衡吸的烟里有毒! 我赶回酒桌,坐回自己的位置,我的表情跟在座所有人一样,瞠目结舌。 段燃问:“乔川,你的意思是,王衡是被毒烟给毒死的?” 乔川点头又摇头,“王衡的确中了毒烟里的毒,但他却不是被烟毒死的。王衡中的是砒霜,这一点法医已经确定,相信法医应该也在王衡的胃里检测出砒霜,所以王衡的的确确喝下了砒霜。” “那,那毒烟是怎么回事?”段燃更迷糊了。 “毒烟是烟雾蛋,也可以说是砒霜的毒药引子。简而言之,王衡先是中了毒烟的毒,然后产生一定的中毒反应,状似被白酒呛着,因为他当时是一边吸烟一边喝酒。” “没错,”我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附和说,“我回来的时候,三位老板和王衡,每人手上都有烟,他们都在吸烟,除了王衡只吸烟之外,三位老板都是一边吸烟一边喝酒。后来白酒来了,王衡也是一边吸烟一边喝酒。” 乔川指了指他手中的烟已经燃尽的烟蒂,“如果毒被下在这里,那么王衡在吸烟的最初便已经中毒,毒药被他吸进肺里绝大部分,呼出来一小部分,不幸被刘洋吸入。而等到索菲亚回来,有毒的部分已经吸玩,所以归来的索菲亚坐在距离王衡最近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中毒症状。” 段燃震惊之余继续分析提问,“接下来,三位老板或者喝或者粘唇,或者没粘唇王衡的白酒,绝大部分白酒都被王衡自己喝了。那么白酒里,到底有没有毒?” 乔川摇头,“白酒里根本没有毒。” “可是,法医化验过,白酒里明明有毒啊。”段燃反驳乔川。 “白酒里的毒是在王衡离开酒桌上楼休息之后,下毒之人偷偷投放的,为的就是造成乔川是喝了白酒中毒的假象,嫁祸索菲亚。”乔川一边说一边环视酒桌上的人,“而最方便事后下毒的,就是这些人其中之一。” “等一下,”祁平南不满地说,“乔大侦探,你也太矛盾了吧?一开始你说了,王衡是喝下砒霜中毒而死,法医也在王衡胃里检测出了砒霜,然后你又说白酒里当时没有毒,是事后被人投放毒药。那你说,王衡到底是怎么服下砒霜的?” “祁老板,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一部分,”乔川不紧不慢地,“请大家看看酒桌上的物品,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少什么?”祁平南下意识低头去看,嘴里依旧不依不饶,“卖什么关子,少什么就直说!” 我也不知道第几次去观察酒桌,经过乔川的提醒,我终于如梦方醒,“哎呀,少了那只水杯!我以为王衡被白酒呛着,所以给他喂水,之后我就把水杯放在了王衡白酒杯旁边,现在不见了!” “大惊小怪,”潘凤白了我一眼,“你们走之后,我就让服务生撤下去了。” 乔川马上揪住潘凤,“潘小姐,既然你让服务生撤水杯,为什么不干脆让他把白酒瓶白酒杯也一并撤下?你们这些人,不是都很嫌弃这白酒吗?” 潘凤哽住,不知如何回答。 万展翔清了清喉咙,为潘凤解围,“是我不让撤的,万一一会儿王衡酒醒了,再下来呢?我们把他的酒撤了,王衡的颜面……” “哦?万老板很在乎王衡的颜面?”乔川打断万展翔。 万展翔耸肩,不再开口,一副“随你怎么想”的样子。 段燃已经平复了情绪,毕竟也是见多了案件的警长,他马上便明白了乔川的意思,“也就是说,王衡是先中了香烟里的毒,毒发时造成了喝酒呛着的假象,随即被端来的白水里才是真正被投放了砒霜的毒水。于是王衡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索菲亚喂下了毒药。”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一直不愿去思考得出这样的结论,如今段燃一语道破,等于无形中给了我的心脏致命一刀——王衡竟然是被我亲手毒死的! “不,不是,这不可能!”我本能地拒绝接受这样的说法,“怎么可能?是我,是我毒死了王衡?” “这不能怪你,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时候被递过来的白水其实是毒药。”乔川安慰我。 我的泪水已经融化了脸上的妆容,我从酒杯的倒影里看到了形如鬼魅的自己。那时我的心也跟我的脸一样,如同化开了。 “是我,真的是我害死了王衡。”我念念叨叨,哭哭啼啼。 乔川给了我他的手帕后便不再安慰,而是总结案情:“凶手正是利用了一般人对于毒杀的固定思维,一开始认为毒一定是下在食物里,而实际上最初毒下在香烟里;后来王衡毒发身亡,人们又会回想起原来那不是被呛着,而是中毒,于是认定下毒发生在毒发之前,而实际上,真正的下毒发生在毒发之后,众目睽睽之下。” “等一下,”万展翔平静地抬手阻止乔川,“你的这个推理恐怕不成立,因为我们都能作证,王衡的香烟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从自己怀里的烟盒里取出来的。” 段燃原本十分坚信这个推理,如今被万展翔一句话又给动摇了,“怎么回事?烟不是你们给他的,也不是他从烟贩那里买的,是他自己的?” 乔川依旧淡定,“香烟当然是王衡自己的,事实上,王衡每次来都只吸自己带来的香烟,就像他只喝自己的白酒一样。王衡很穷,他必须要确保自己的烟和酒足够,这样就不必要再在百乐门里消费,买烟买酒,又能融入你们这些人,一起应酬。” “既然烟是王衡自己的,那么我们就是无辜的,我们总不可能事先在他的烟里下毒吧?再说了,我们就算要下毒,怎么能保证王衡正巧就在这个时候吸到有毒的烟呢?就算在全部的香烟里都下了毒也不可能,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确保王衡在来百乐门之前就不吸烟,见到我们之前不吸烟。”祁平南一口气说道。 乔川用力点头,表达对祁平南此番论断的赞同,但是张口却是话锋一转,“说得没错,除非……” “除非?”段燃一听乔川还有下文,好奇地问,“还有除非?” “是的,除非王衡当时吸的那只烟是特定的,是下毒者能够断定王衡会在与你们几人喝酒聊天时吸的,与众不同的一只烟,那么事先在那只烟里下毒即可。” “开什么玩笑,”万展翔被逗乐了,“下毒者难道是算命的,能事先知道王衡会遇见我们,和我们喝酒,又在和我们喝酒时会吸那一只烟?” 乔川让警察把王衡的烟盒拿过来,警察看段燃,段燃使了个眼色,警察去了。 很快,烟盒拿来,乔川直接把它打开,把里面的香烟全都倒了出来,“下毒者不是算命的,但是却深谙王衡的心理和他的一个秘密。大家看这些烟,仔细看。” 我忙低头去看那些香烟,乍看之下,它们都是普通香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但我很快察觉到我当时端着酒回来的时候,王衡嘴里那只烟跟这些全都不同。 “不一样,”我赶忙对乔川说,“当时王衡吸的那只烟烟纸上有一圈图案,而这些烟都没有。” 对面的小敏和小月也跟着附和,“没错没错,我记得刘老板和祁老板吸的就是烟纸上有一圈图案的烟。” 祁平南掏出自己的香烟,抽出一只,展示烟纸上的洋文,还挺自豪地说:“这可是从国外带回来的高档货,尚城本地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我指着祁平南手中的烟说:“当时王衡吸的就是那种。” “你这是什么意思?”祁平南仿佛被指控在王衡的香烟里下毒,恶狠狠瞪着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说烟。”我被祁平南的气势吓到。 段燃恍然大悟,“我懂了,如果一盒香烟里只有一只高档货,那肯定会留在跟最有权势的人应酬的时候再拿出来,以彰显自己的经济能力和品位。这就是你说的下毒者深谙王衡的心理。” 乔川点头,“没错。” “这么说,我们只要找到是谁赠给了王衡这只高档外国香烟,那么他就是下毒者……”段燃非常肯定地说。 乔川却摇头打断他,说道:“下毒者并不是把香烟直接送给王衡的,我刚刚说过,他是发现了王衡的一个小秘密,得知了这个秘密,他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让王衡自己把有毒的香烟纳入囊中。” “什么秘密?”段燃已经完全被乔川牵着鼻子走。 ------------ 第七章 令侦探悲伤的同伙 乔川还在摆弄手里的那些香烟,“刚刚我就让大家好好观察这些香烟。王衡的秘密就在这些香烟上。请大家再看。” 我距离乔川和他手中的烟最近,于是我看得最清楚,很快又发现了奇怪之处,“这些烟,它们,它们都不一样!” “是的,虽然乍看之下,它们都是白色烟纸包裹的黄色烟草,但只要仔细去分辨,就能看得出,烟纸的白色有细微差别,烟草的颜色和形状也有细微差别,而且就连香烟的长短,都有细微差别。” “它们不是一包烟?”段燃不知道第几次被乔川点醒,“怪不得王衡要随身带一个烟盒,而不是像我,随身带半包烟。我身上有半包烟是因为我买了一包烟,而王衡根本就没有买过烟!他,他捡烟!” 乔川彻底松了一口气,因为段燃经过他的点拨已经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是的,百乐门这种地方,遍地都是客人丢下的没有吸完的香烟,喝剩下的酒。有的客人还会丢钱丢表之类的。但凡是钱或者是值钱物件,多被舞女和服务生捡走,失主很难再找到。但他们有一样东西不会捡,就是烟,尤其是一包里只剩一只两只那种。当然,高档货除外。” 我心痛地说:“王衡竟然在偷偷捡客人剩下的烟?我,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过,王衡喜欢你,因为穷而没有自信表白,他怎么可能在喜欢的人面前露出这样的缺点?” “可是……”我想说我也很关注王衡,怎么我就一点没发现呢。但转念一想,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舞女,观察力自然比不了目光如炬的侦探。 乔川无暇再顾及我的心情,转而对大家说,“就在今晚,下毒者故意在王衡经过的地方丢下这么一只被他下过毒的外国高档香烟,他知道,王衡一定会捡。待会儿王衡也一定会跟万老板他们喝酒,只要三位老板掏出香烟,那么王衡也一定会根据社交路数,掏出自己的烟,而且是最贵最高档的这一只。” 段燃突然想到了什么,“等一下,也就是说,这个毒杀王衡的凶手,他选在今天下手,是因为他知道今晚王衡会跟三位老板一起喝酒,会吸这只有毒的烟?” “是的。” “可是王衡是偶遇他们,机缘巧合之下一起喝酒的啊。”段燃不解。 “王衡每周来两次,想要偶遇他很容易,守株待兔就行。” 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就算再迟钝也该想到一个人了。我猛然抬手,指着对面脸色阴晴不定的潘凤说:“是她,是潘凤拉我们过来喝酒的!” 潘凤像是被针扎了似的,突然尖细地叫了一声,“不是我,不是我!三位老板之前提到了王衡,我看你们过来了,就想引荐一下,仅此而已!” “哼,那杯有毒的水也是你端来给我,让我给王衡喂下去的!”我怒视潘凤,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撕烂她的脸,是她害死了我的王衡! “我,我……”潘凤一时语塞。 乔川作出一副惊奇的表情对着潘凤,“潘小姐,你怎么不为自己辩白了?你不是应该说,你也没有机会向水里下毒,你只是吩咐服务生去拿水,然后马上把水拿给了索菲亚吗?” 潘凤咬着嘴唇,想要开口,像是想到什么,又马上闭口不言。 “没错,你不能为自己辩白,因为一旦你这么做了,就等于出卖了同伙。”乔川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段燃一听,拍案而起,望向四周,“同伙?还有同伙?你们有没有给我把门看好,有没有人出去?” 几个警察纷纷言之凿凿地上报,打从他们来,就没让一只苍蝇飞出去过。 “糟糕,也许是在我们来之前同伙就跑了,毕竟王衡还在包间睡了那么久,他有的是时间逃跑。”段燃唉声叹气。 “未见得,我倒是觉得同伙还在。段警长,不妨让你的人寻找那个给潘凤端来白水又撤走水杯的服务生,看看能不能找到。或者有没有人看到那个服务生是谁。”乔川提议。 段燃把任务分派下去,又让手下给潘凤搜身。遗憾的是,潘凤身上并没有搜到砒霜。 段燃又询问酒桌旁的几个人,“两位老板,两位小姐,你们五个人当时没有注意到那个服务生吗?” 小敏和小月对视一眼,纷纷摇头,小月说:“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剧烈咳嗽的王衡身上,没注意。” 小敏说:“但那个人肯定是穿服务生的行头的,就是黑色裤子,白色衬衣黑色马甲,身高大概跟乔侦探你差不多,不胖不瘦。” 段燃又问万展翔和祁平南。 祁平南蹙眉想了许久,“之前我怎么也没想到,下毒的过程竟然是在我们面前,堂而皇之地进行。现在我再回想,其实关于那个服务生,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你看到他的脸了?”万展翔问。 祁平南摇头,嘀咕:“没看清,他一直低着头,是哪里不对劲呢?” 我们都保持安静,等着祁平南自己想起什么。只有潘凤,她明显在瑟瑟发抖,一定是在默默祈祷祁平南不要想起什么。 “对啦!”祁平南在看过一众服务生后,突然大叫,“发型不对,这些服务生的发型都很简单朴素,而那个服务生,他用了发油,梳油头。” 段燃撇嘴,“一个服务生梳油头?” “所以我才说不对劲嘛。”祁平南说。 段燃指了指不远处拍成一行站在墙边的服务生,“可这里根本没有梳油头的服务生啊,洗掉了?” 乔川却指了指另一边的乐队方向,“段警长,那边,几乎所有人都梳油头。” 我们的目光冲乔川所指方向望去,果不其然,乐队里的所有男人,不管是中国人外国人,全都梳着油头,而且他们大多数也都穿着黑色裤子,白色衬衣,只不过他们的西服和马甲颜色各有不同。 乔川起身,往舞台方向走去。段燃紧随其后。我也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其余人仍旧坐在原位。 “段警长,你们至今也没有找到砒霜吧?”乔川问。 “是啊,也没有找到包裹砒霜的纸或者是瓶子之类的。所以我之前猜想,这个同伙已经带着证据跑了。” “凶手就是希望警察这么想,而且事后在白酒里投毒的肯定是近水楼台的潘凤,很可能当时就是趁递水杯的时候,同伙把毒药给了潘凤。而潘凤现在手上身上什么都没有,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她又趁大家不注意,把包裹砒霜的纸包还给了同伙。”乔川低声说着,却被紧随在后面的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段燃来了信心,“也就是说,现在关键的砒霜物证还有可能在同伙身上!” 说话间,我们来到乐队旁,段燃叫来了八个警察,给所有乐手搜身。 乔川望着搜身过程,目光从每个乐手脸上划过,突然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停留,露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乔侦探,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没什么,见到熟人了。”乔川突然间面色凝重。 “什么熟人?” “就是之前庞健生案子里,一个帮忙抓过凶手的熟人。”乔川仍旧死死盯着那个人。 我顺着乔川的目光望过去,“你说的是江龙吗?那个萨克斯风乐手?” “他叫江龙?”乔川问我。 “对,他在百乐门吹萨克斯三年了,怎么了吗?” “他,他跟小百合关系怎么样?”乔川的声音微微发抖。 乔川只要一提到小百合整个人就一下子变了,从刚刚的侦探变成了一个痛失爱人的颓废男人。我理解他的心情,甚至理解他吃飞醋,赶忙解释:“他跟小百合的确关系不错,但绝对不是那种关系。” “关系不错?”乔川果然还是在意,“那你怎么可能,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我实话实说:“江龙给小百合介绍大老板,甚至还撮合他们,从中捞好处呢。要是真的是恋人关系,怎么可能做到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乔川眼睛直勾勾盯着江龙,抿着嘴不说话,面色沉重。 “搜完了,”段燃凑过来对乔川说,“没找到。” “只搜了身?”乔川反问。 “那还搜哪?其余地方,包括舞台,我的人早就搜过了,没有。” 乔川的双眼终于聚焦,郑重地望着段燃,“乐器,搜了吗?” “乐器怎么搜?”段燃这个问题就表明了,他根本没搜乐器。 “好吧,不用搜乐器,你让他们每个人分别演奏自己的乐器给我听。”乔川找了个距离舞台最近的位置坐下。 “这都什么时……”段燃话没说完,显然他明白了乔川的深意,马上吩咐下去,让乐手们分别演奏。 钢琴、提琴、手风琴、长号、小号、爵士鼓,全都一一演奏了一小段,最后只剩下排在最后面的萨克斯。 江龙阴沉着一张脸,无奈地吹奏起来。很快,他身边的几个乐手都朝他投去异样的目光。 不光是内行人听出了门道,乔川这个浸淫百乐门许久的顾客也听出来了,就连平时不喜欢音乐的段燃也听出来了,萨克斯出来的乐曲根本就变调了,难听得很。 “证物就在萨克斯风里面,”乔川给出答案,“很不幸,潘凤的同伙就是江龙。” 段燃兴奋地指使手下控制住江龙,搜他的萨克斯,随后一句,“这有什么不幸的?” 听到段燃这么随口的一句,乔川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觉得乔川所谓的不幸,是因为江龙跟小百合关系不错吧,昔日恋人的朋友成了罪犯,自然不幸。 ------------ 第八章 死者的托付 不到半分钟,警察就从萨克斯风管里掏出来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果然,他们害怕粉末状的砒霜不能快速溶解在液体里,被人给发现,所以用的是事先已经溶解好的砒霜液体,直接加入白水和白酒里。江龙也没有把这东西丢出去,或者毁掉,应该是没有机会吧。一旦冒险做了,被人看见了,前面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乔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身旁的我说。 段燃的两个手下押解着江龙经过乔川面前,乔川抬手拦住,问:“江龙,你跟潘凤,你们为什么要杀害王衡?” 江龙白了乔川一眼,“我是清白的,不知道是谁往我的萨克斯里面藏了那东西。” “事到如今你还嘴硬?”段燃恶狠狠地质问。 “段警长,你最好对我这个无辜市民客气一点,因为你早晚会放了我。”江龙自信一笑。 “呦,”段燃也来了脾气,“听你这意思,你是有门路啊。告诉你,小子,你就算是跟天王老子称兄道弟,到我这儿也不好使!” 经过酒桌时,江龙跟被押解的潘凤目光碰撞。这两人之间没有我想象中的惺惺相惜,我能够肯定,他们不是恋人。既然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密切,为什么要合谋杀害王衡? “没错,就是他!”祁平南看到江龙,极为笃定地指着他说,“那个端水过来的服务生就是他!” 段燃冷笑,“江龙,人证物证俱在,你死心了吧?你们俩,逃不掉,死路一条!到了警局,我自然有办法让你们认罪!” 潘凤一听这话,又是一声尖利地嚎叫,“不,不要!万老板,救我们!” 万展翔突然被点名,一脸莫名其妙,“开什么玩笑?我不过就是点了你坐台的客人罢了,你们俩犯下这等杀人罪行,凭什么要我来保你们?再说了,现在证据确凿,我就算有心也是无力啊!你们啊,自求多福吧。” 等到江龙和潘凤被带走,段燃也组织警察们收队,我才回过味来,追问乔川:“乔侦探,杀人动机呢?” “谁知道?”乔川满不在乎地说,“大概就是王衡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俩吧,这欢场上的事儿,从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 说完,乔川便自顾自走了。留下一个失落无措的我,一个亲手送喜欢的男人走入鬼门关的女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到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周围已经聚集了好几个姐妹,有的在为我擦泪,有的抱着我安抚,而我正坐在地上,全身无力,恍恍惚惚,脑子里全都是我与王衡最后的画面,我喂他喝下那杯毒水的画面。 小敏柔声说:“地上凉,你先起来。” 小敏和小月一边一个,努力把我搀扶起来。但这对于她们两个柔柔弱弱的中国女孩来说还是挺难的,毕竟我相较于她们,人高马大。 好不容易我才站起来,我站直的同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有什么小东西落地。 小敏还以为是我身上的首饰,赶忙低头去找。很快,她把摊开的手举到我面前,问:“索菲亚,这钥匙好像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是你的吗?” 我双眼已经红肿,艰难睁开眼去看。那是一只只有半根手指那么长的小钥匙,银色的,看起来单薄简陋,这的确不是我的东西。我刚要摇头否认,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了王衡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俄文。 如果那不是中文,而就是俄文的话,那么王衡说的是:105. 王衡当时是被我和潘凤搀扶进包间的,之后潘凤等在门口,只有我们俩,王衡扯住我的裙子,想要让我靠近他。我想起来了,当时他扯的是我的腰带。而这只小小的钥匙就是刚刚小敏小月搀扶我起来的时候,扯到我的腰带,才掉落的。 这钥匙是王衡给我的! “是我的。”我抓过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感受着金属压痛皮肤的痛感。物品告诉自己,这是王衡最后留给我的东西,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晚,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从痛失王衡,亲手毒杀王衡的痛苦中暂时脱离,理性思考眼下的局势。 目前,江龙和潘凤对王衡的杀人动机未知,王衡找乔川的目的未知,他留给我的钥匙到底隐藏什么秘密未知,105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未知。我必须要解开这些谜题,这是我给王衡的交代,更是给自己的交代。 我又一次回想王衡生命弥留之际的表现,他把钥匙偷偷藏在我的腰带里,又对我说出那三个数字,这说明,他很可能是知道自己已经中毒,命不久矣,他不愿他死后这把钥匙被警察或者其他人得到,所以才会偷偷交给我。 王衡是信任我的,哪怕正是我给他喝下了那杯断送他性命的毒水,他也坚信我不是潘凤和江龙的同伙。不知道他当时是否已经感觉到那杯水有问题,是否是因为无力反抗才不得已喝下。想到这,我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等一下,我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就连乔川和段燃他们也都忽略了——为什么王衡不肯喝桌上的洋酒! 为了表现自己与众不同?不屑于洋玩意儿,只钟情于中国的白酒?不,应该不会,王衡很开明,对待外来事物接受度很高,不然也不会跟我一个白俄难民舞女走得近。 为了驳那些有钱老板的面子?应该也不是,后来他们谈到了慈善募捐的时候,气氛明明很好,王衡是真的想要促成和参与慈善募捐的,他一直致力于为穷人发声,帮助穷人争取各种利益。 思来想去,我觉得有一种可能性最大,那就是王衡对酒桌上的某人早有警惕,他担心酒里有毒。王衡信任我和小丁,所以才会让我去小丁那里取他的白酒,在他看来,白酒是他唯一能够确认安全的。 难道王衡早就知道潘凤和江龙要害他?所以他才说以后都不会来百乐门了? 可王衡还是来了,这说明他找乔川真的是有非常重要的事,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值得让他冒险再来百乐门。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王衡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跟他给我的钥匙和那三个数字有关。 在家里休息了一天,我的身体状况有所好转,我决定出门去寻找答案。王衡给我的这把钥匙无形中给了我力量,哪怕再伤心,哪怕再虚弱,我也得为了王衡最后的信任坚强,完成他的遗愿。 我先是去了报社,找到了跟王衡关系不错的同事记者,以缅怀王衡为由跟他们谈了谈,试探性地问到“105”这个数字,假装无意中提到钥匙。可他们全都毫无反应。看来王衡的秘密,他们并不知道。 从同事那里,我得知了王衡的住处,他租住在一栋很旧很便宜的公寓里,独居。我打算前去看看,哪怕能够留下一点点他的遗物当做念想也好。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着怎么说服房东给我开门,要不要自称王衡的女朋友。可等到了地方,我才意识到,我多虑了。 王衡的家门门锁已经被破坏,无法上锁,门虚掩着。我推门一看,房子里一片狼藉,像是遭了贼。是警察来过吗?不,不像是。王衡是受害者,警察干嘛要大扫荡他的住处?这很明显就是有人在搜寻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手提包,我暗暗告诉自己,里面那只小小的银色钥匙是值得我用生命去保护的东西。 我也知道,钥匙本身并不珍贵,那些人要找的东西一定是存放在某个能够被这把钥匙打开的地方。我必须要找到王衡真正要交给我的东西,妥善处理。 我正毫无头绪地在房间里寻找上了锁的柜子抽屉,房东太太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面对房东太太的问询,我只好自称是王衡的女朋友,并询问是谁来搜过王衡的房间。 房东太太很友好,告诉我昨晚大半夜来了两个凶神恶煞的警察,不容分说便砸坏了门锁进去搜查。房东太太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女人,根本不敢上前询问。 两个警察,大半夜上门,还是凶神恶煞,我几乎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假警察。他们会是谁派来的呢?潘凤和江龙已经被捕,还会有谁呢? 万展翔!这个名字几乎是在我想到这个问题后第一时间蹦出来的。 万展翔不对劲,他是潘凤的老主顾,而且潘凤最后还向万展翔求救过,万展翔当时说了一句很耐人寻味的话,他说就算他想救他们,也是有心无力。面对两个杀人犯,他一个大老板,如果真的跟案子一点关系没有,犯得着这么说吗? 我思考之际,房东太太还在发牢骚,说不敢去找警察局赔门锁,只能自己认栽,不但要修房间的门锁,还得给楼下的信箱换把锁头,那两个警察连王衡的信箱都没放过。 “信箱?什么信箱?”我突然想到,信箱跟房间一样,都是有特定的号码的。王衡的出租房是公寓的304房间,但这栋公寓一定有105房间和105信箱。 房东太太直接带我去了楼下信箱。信箱的位置位于公寓侧面,难怪我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信箱一共有20个,是铁皮制作的,每一个都有抽屉大小。我注意到304号信箱的锁已经被破坏,信箱的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我往下一看,果然有105号信箱,上面挂锁的大小正好与那把银色小钥匙匹配。我刚想要开锁,突然意识到不妥。万一这附近有万展翔的耳目呢?我应该佯装成一个悲痛的女人,继续回到房间里悼念。 ------------ 第九章 调查记录手稿 当夜,我换了一身黑衣,偷偷来到王衡公寓对面暗中观察了许久。在确认附近没有盯梢的可疑分子之后,我悄悄来到信箱前,掏出钥匙,迅速插入105信箱上的挂锁。 钥匙顺利插入,顺利转动,锁开了。我打开信箱门,进入眼帘的是一只牛皮纸袋,看大小和形状,里面应该是稿纸。这不奇怪,王衡是记者,他的工作就是写稿。 我迅速把纸袋塞入手提袋,关上信箱,锁好,快步离去。 回到家,我已经是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平复心情,我近乎虔诚地打开了纸袋,果然,里面是厚厚一沓手写稿纸,上面全是字,中文方块字。 我为难了,来中国这两年,我的中文虽然进步很快,但是我只会听说,汉字,我认识的还不到一百个。 怎么办?找个翻译?不行,现在我信不过任何人。再说王衡如此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我怎么能轻易给别人看? 乔川!王衡生前说要找乔川,难道他就是想要把这些手稿交给乔川?如果是这样,我可以干脆把手稿拿去给乔川。 不,也有可能王衡的手稿针对的就是乔川,如果是这样,我把手稿给乔川,岂不是帮了倒忙? 我翻阅手稿,想要试着去读懂里面的内容,好作决定。好在乔川这两个字很简单,我是认识的,于是我便用书签做标记,把提到乔川的句子全都誊写了出来。 我不会写汉字,对我来说,写汉字就像是临摹画画,所以这个在中国人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工作,我整整做了一夜外加一上午。 第二天中午,我带着我誊写的部分直奔百乐门,找到了经理,问到了小丁的住处。是的,我要去找小丁,他说过,王衡对他有恩,王衡也非常信任地喝他买来的酒。所以小丁是我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翻译。 我直奔小丁家,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跟小丁谈谈。一个白俄女人突然上门,吓坏了小丁的家人。他们全家都对我非常警惕。直到小丁介绍我是王衡的朋友,准女友,他们全家人才对我展露笑容,安慰我节哀顺变。 “乔川爱错了人,他的推理错放了人,也错害了人。” “乔川大错特错,而我出于对他这个侦探的尊重,决不能对其隐瞒。没错,指出他的错误,帮助他更正错误,这就是我对他的尊重。” “这就是我的全部调查记录,乔川,我知道口说无凭,就算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甚至不一定愿意听完。所以我把这份调查记录交给你,你大可以去调查验证,相信这一次,身为侦探,你能得到你一直追求的全部真相。” 小丁把我誊写的两页纸全都念了一遍,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以上三段。既然这份调查记录本就是王衡要交给乔川的,那么我责无旁贷,要充当这份邮差的工作。 我嘱咐小丁,今天这件事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丁赌咒发誓,只要是为了他的衡哥,别说是简单一件守口如瓶的小事儿,就算让他去做更冒险的事情他都愿意。 我跟小丁一起烧了我誊写的两页纸,然后我便回到自己家,给乔川打了电话。是的,我得把乔川叫来我家,我不能冒险带着那么重要的东西招摇过市。 万幸,乔川今天没有喝醉,而且同意马上前来。 我把王衡的一沓手稿摆在乔川面前,说:“乔侦探,我说过,王衡生前在找你,这就是他找你要说的事情。” 乔川看着眼前的手稿,有些警惕地问:“这是什么?” “王衡的调查报告,”为了引起乔川的重视,我补充说,“王衡遇害当晚,就有人冒充警察去他家里,把房子彻底搜了一遍。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儿?”乔川好像对手稿很抵触的样子,并不着急去看。 我不由得担心,乔川还没看,不知道这手稿是王衡指出了他的错误,就已经如此抵触了,如果他看过之后一怒之下把稿子撕了怎么办? “王衡中毒后,在包间里,他曾把信箱的钥匙偷偷塞给我,并且告诉了我信箱号码,这手稿就是我从信箱里取出来的。”我解释后请求,“乔侦探,请你看看好吗?这对王衡来说很重要。” 乔川还是很警惕,甚至不太信任我的样子,非要让我把所有细节都讲一遍。我只好如实讲述,从进入包间后的情形一直到我找小丁翻译的过程,尽可能详细讲了一遍。 乔川认真听过,应该是没有从我的讲述中听出什么破绽,对我的戒心少了许多。这才开始低头去翻阅稿件。 乔川阅读的时候,我一声不吭,甚至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扰到乔川。我当然不是为了乔川而如此小心谨慎,我是为了王衡,乔川在看的,是王衡的心血。 我一直默默观察乔川的表情变化,一开始,他面色平静,渐渐地,他眉心紧锁,嘴唇用力抿着,咬着牙,到最后,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目含泪。稿件上的内容居然有这种震撼力,这是我没想到的。 乔川看完了,但他不像是阅读之后,更像是打了一场仗归来,还是战败方。 “怎么样?”我小心翼翼地问。 乔川起身,一时间没站稳,又栽坐在椅子上。突然,他一拳打在身边的木质茶几上,发出巨响,把我吓得惊叫出声。 等我回过神,发现乔川这一拳竟然把木茶几给打到变形,他的手也流血了。 “乔侦探,你……”我赶忙去取药箱,想要给他处理伤口。 乔川并不拒绝,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任凭我摆布,哪怕是酒精消毒伤口,他似乎都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处理好伤口,我把王衡的稿件收好。我等了十分钟,想要等乔川先开口,可终究还是没等到,只好先发问:“乔侦探,王衡都写了什么?” 乔川不语。 我追问,一连追问了物流次,他还是不说话。 “既然这样,我只好把王衡的稿件送去警察局了。”我说谎了,我根本不打算这么做,因为我根本信不过警察,但眼下我必须这么说,才能撬开乔川的嘴。对于王衡的事情,我不能一无所知! 乔川猛然抬眼,对我瞪着一双不满血丝的眼,眼里尽是惊恐。 我不愿恐吓乔川,于是又动之以情,“乔侦探,我对王衡有情,你也说过,他对我也是一样的。站在我的角度,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看过他的手稿,然后对立面的内容不管不问?我和王衡信任你,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你看,希望你不要辜负我们的信任。” 乔川嘴唇抽动,痛苦地闭上眼。 我再接再厉,“你放心,稿件的内容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外泄,我只是想要知情。我也可以去找其他人翻译,但我不愿那样做,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其中的内容。王衡只把稿件给你看,说明他只信任你,我也一样。” “好吧,”乔川终于还是被我说服,“我告诉你,这里面都写了什么。” 我松了一口气,且听乔川怎么说,再做决定是否真的不再找别的翻译,或者干脆找个老师教我认字,从头学起。是的,我担心乔川骗我,而我必须要知道实情。 乔川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副思考的样子,应该是在组织语言。 “那我就按照稿件的记录顺序开始讲起吧,”乔川的记忆力是出了名的好,稿子只看过一遍,如今他便可以脱稿复述,“王衡是日报社的记者,让他对我,对这一切产生兴趣,一直到最后命丧百乐门的源头,就是那一桩发生在百乐门的银行经理遇害案。” 在这里,我与其回忆乔川的概述,不如直接引用王衡手稿的原文。 后来我又在中国居住生活了五年,这五年间,我一直在学习汉字。终于,我能够自己看得懂王衡的手稿。 以下是王衡手稿原文的俄文翻译版本: 调查记录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意识到我已经置身于一场罪恶的漩涡之中,我知晓了太多真相,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并且树敌太多。 未免我被害后,我所调查得来的真相就此被湮灭,我意识到我应该留下一份文字记录。 如果我能够活着把这份记录交给某个人,或者公之于众,那固然是最完美的结局。 但我也清楚,仅凭我,毫无权势背景的底层布衣,我根本无法独自一人完成揭露真相的任务,我要对抗的力量太强大,所以我必须要争取更有力的同盟。 这份调查记录也算是我争取同盟的敲门砖吧。 一切要从半年前开始说起。 自从报社的当红记者廖琨没落离开之后,社长对我给予厚望,他总是对我说,要我多向巅峰时期的廖琨学习。为此,他还特意让我去档案室,阅读,而且是反复阅读学习廖琨撰写的稿件。 于是半年前的那半个月之中,我每天除了日常工作之外,都在跟廖琨的稿件打交道。 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廖琨的文风和他须臾逢迎的为人作风,因此廖琨的稿件我都是带着批判的预设立场去看的。直到我看到了廖琨撰写的那篇以侦探乔川为主要人物,百乐门发生的银行经理被害案的报道。我意识到,我对廖琨的不赞同已经不仅限于文风和作风。 那篇报道我看了很多遍,我可以确定,廖琨犯了一个大错。不,不对,与其说是廖琨犯错,不如说是报道中的那个侦探乔川犯错。 案子的真凶恐怕根本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周智,而是小百合和那个萨克斯乐手。钢琴手和不肯为周智作证的那个舞女恐怕也是同伙。 这里面其实蕴藏着一个诡计,一个制造虚假案发时间和不在场证明的诡计。报纸上的照片上就能找到证据,当时在舞池里跳舞的,那个喝醉了酒脱了鞋的男人根本不是死者庞健生,而是萨克斯乐手。 ------------ 第十章 错爱恶魔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乔川就是大错特错,害一个无辜的年轻人周智成了替罪羊。 有了这样的猜测,而且是我十分有自信的猜测,我便不能坐视不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去还原真相,为周智洗雪。 于是第二天,我便打听到了周智家的住址,直接登门拜访。 周智的家住在贫民区的一栋破旧小房子里,还是跟另一户穷人家合住的,租的人家的一间房。家中现在只有周智的母亲和一个年仅5岁的弟弟,母子俩相依为命。 周智的母亲告诉我,丈夫三年前过世,她用尽全力供周智念书,几乎花掉了家中所有积蓄,原本盼望着儿子大学毕业,能够找一份好工作养活他们母子,可没想到,大儿子就这样突遭横祸,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 老妇人打从得知了儿子冤死狱中便一病不起,如今只能靠好心的邻居接济养活小儿子,她的病是根本无力医治的。 我听说周智已经冤死狱中,不禁心痛,终究还是我来晚了,没能救下这个年轻人。但转念一想,为周智正名,何时都不晚。 老妇人跪地求我为周智洗清冤屈,她能够以自己和小儿子的性命起誓,周智绝对不会杀人。 周智已死,我根本无从查证。为他洗雪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真凶。于是我打定主意,重新调查两年前庞健生的案子。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那么杀害庞健生的就是小百合。可如今小百合也已经死了,死在一个叫伍玉霖的黄包车夫之手,我似乎是无从查起。但好在,百乐门里还有萨克斯乐手和那个不肯为周智作证的舞女,他们都是小百合的同伙,我就从他们身上查。 这些日子,我一直混迹于百乐门,每周去两次。其实我本打算多去几次的,但无奈囊中羞涩,能保持这个频率已经不错了。 我去百乐门自然是为了打听小百合与庞健生的关系,同时暗中观察萨克斯乐手和那个舞女。 我的付出终究是有收获的,我得知了庞健生是小百合的常客,每次来必定点小百合的钟。但两人的关系比较微妙,一开始,小百合对庞健生言听计从,十分尊重,渐渐地,有人见到过小百合对庞健生颐指气使,倒是庞健生隐忍着对小百合低声下气。 萨克斯乐手名叫江龙,舞女名叫潘凤,他们俩跟小百合关系密切。有人听到过他们三人连同那个现在已经离开百乐门的钢琴乐手在包间里聊天,提到了黄包车夫伍玉霖。那人一进去,几人马上闭口,并且责备来人突然出现。 我有九成九的把握,他们这些人是一伙的。小百合揪住了庞健生的小辫子,所以庞健生才会对她低声下气,但又不甘心,所以在外人面前给小百合难堪。 那么问题是,到底是什么小辫子?能让一个堂堂银行经理对一个舞女束手无策? 我决定利用白天的时间同时调查庞健生。正好,我有个发小在庞健生生前就职的远洋银行上班,我便去找他打听。 这么一打听,我得知了银行里私下流传的一个传言:庞健生亏空公款!莫非这就是小百合抓住的小辫子?莫非小百合手里有庞健生亏空公款的证据? 我问发小,这么大的事情就没人去调查吗?庞健生人都已经死了,还没人敢查? 发小说,怎么没人敢查?庞健生死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查这件事了,那阵子大家都传言说庞健生准备自首,争取减刑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人死了。 庞健生这么一死,反倒没人去追查,这事儿反而就不了了之了。 我问发小,怎么人死了反而不查了呢? 发小说,都说人走茶凉,但庞健生走了,庞健生的妻子还在。庞健生的妻子名叫蔡婉芝,是尚城商贾家的名媛,家族势力了得。谁敢去触蔡家的霉头啊。估计是蔡家为了名誉把这笔钱补上了,银行方面一来是不想得罪蔡家,二来也不想曝光自家银行的丑事,这事儿也就这么算了。 回想庞健生的案子,很明显是凶手临时起意,并不是经过周密计划的。我推断是庞健生对小百合透露了他要自首的事,小百合不同意,因为一旦自首,她手上的小辫子便失去了价值,庞健生还有可能连带着指控小百合一直以来的敲诈,所以二人发生争执,小百合用烟灰缸砸破了庞健生的头。 现在的问题是,这里面有蔡家的势力,我如果想要为周智洗雪,就得证明小百合是凶手,证明她是凶手就得有杀人动机,可动机事关蔡家的名誉,蔡家的势力是我无法抗衡的,我的稿子也无法通过社长那一关,我自己搞不好也得被蔡家灭口。 我陷入困境中,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再从百乐门着手,打听更多的消息,希望能够换个角度揭露小百合、江龙和潘凤的罪行。 我这一次的切入点选在了小百合遇害案上。杀害小百合的凶手是个黄包车夫,伍玉霖。根据我获得的消息,伍玉霖常年在百乐门门口拉客,也经常拉小百合,这两人是老相识,怎么突然伍玉霖就见色起意杀了小百合呢?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我跟百乐门门口的其他车夫套近乎,还请他们喝酒,向他们打听伍玉霖和小百合的事。这些人酒后吐真言,真的告诉了我一个关键信息。有人曾经听到过小百合和伍玉霖吵架,而且有两次。而且他们中有人亲眼目睹了伍玉霖杀害小百合。 第一次吵架的内容是:伍玉霖责备小百合太贪心,太冒险,竟然敢跟有钱有势的蔡家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而小百合说,她的钱就是刀尖上赚来的,不冒险赚不来大钱。 小百合和蔡家作对?至少百乐门里面的舞女们跟我说,小百合和蔡家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我认定,所谓的作对,其实是小百合在庞健生死后,开始以自己手中的证据敲诈蔡家。蔡婉芝为了保护亡夫的声誉,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儿子和蔡家的声誉,不得已继承了庞健生,给小百合上供。 第二次吵架的内容是:伍玉霖责备小百合没人性,劫富济贫他不反对,但是逼死穷人、弱者、受害者,那就是畜生不如。而小百合说,反正那姑娘也不想活了,与其白白死去,不如死之前给想好好活的人贡献一点。 我后知后觉,伍玉霖杀害小百合肯定不是见色起意,恐怕是因为两人意见不合起了争执,伍玉霖失手杀人。这样看来,伍玉霖只是一时气愤,杀死了一个蛇蝎般狠毒的女人。 现在的关键是,小百合口中的那女孩是谁?我觉得这是我眼下必须要抓住的一条新线索。 我回到报社查看小百合遇害前后的新闻,终于被我找到了一条简短的报道:女中学生轻生跳楼坠亡,父母悲痛欲绝。时间正好就在小百合遇害前不久。 报道里,跳楼自杀的女孩名叫沈半梅,是女子中学的学生,她就读的中学是慈善家万展翔创立的。 不用想,我必须去找沈半梅的父母谈谈。 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后,沈父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向我哭诉,是小百合逼死了他的女儿。 我问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本以为能够从沈父这里得知缘由,可沈父却告诉我,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意中在街上遇见过女儿和小百合,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当时女儿对小百合说:别再逼我了,我真的没钱了,你再逼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沈父回家后问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沈半梅哪怕是咬破了嘴唇都不肯说。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小百合一定是也抓住了沈半梅的小辫子,敲诈这个可怜的女学生。而根据伍玉霖的说法,沈半梅是受害者。有受害者,就会有加害者。 伍玉霖的意思是,敲诈勒索针对的如果是为富不仁的富人,他赞成,可是如果是穷人、受害者,他绝对不赞同。所以我猜想,加害者是为富不仁的有钱人。 我亲自走了一趟女子中学,说是想要给学校以及学校的创办者、大慈善家万展翔做一篇报道。校方很热情地接待了我,还给我看了很多学校活动的照片,当然,照片的主角都是万展翔,表现的是他和蔼、亲善、细心呵护学生的种种细节。 然而就是这些照片让我看出了端倪,万展翔对这些花季女孩怀有邪念! 我也曾扪心自问,是不是我想多了?毕竟仅凭照片不能当做证据。于是我打算再从沈半梅着手调查。我去找了沈半梅关系最好的几个女同学,我直接问,她们谁都不肯说什么。于是我留下了我家的信箱地址,告诉她们,可以给我写匿名信。 这些孩子真的给我写了,她们愿意如此冒险,说明她们苦万展翔这个色魔久已! 根据匿名信的内容,我可以确定,万展翔奸污了沈半梅。对于沈半梅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不幸,然而更加不幸的是还有人火上浇油——小百合得知了此事,把这件女孩难以启齿的屈辱之事当成了她赚钱的工具,以此勒索受害者沈半梅。 当然,小百合肯定也敲诈勒索了万展翔。万展翔对她来说是西瓜,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放弃沈半梅这一粒芝麻。贪得无厌! 小百合这个女人,简直就是恶魔! 乔川爱错了人,他的推理错放了人,也错害了人。 ------------ 第十一章 真相被埋没 之前有一个蔡家,是我无法撼动抗衡的力量,如今又多了一个万展翔,我想要公开所有真相,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个世道啊,注定是有钱有势就能扭转乾坤,我只是个小记者,根本无处发声。 我想到了廖琨,他之所以从当红记者轮到到乡间农民,就是因为他当初想要针对有钱有势的傅家。廖琨的结果还是好的,他还活着,可我呢?我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我很危险,因为就在我打算再去周智和沈半梅家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两家门口有了生面孔,搞不好守在周智家的就是蔡家的人,守在沈家的就是万展翔的人。 还有,我被跟踪了,蔡婉芝和万展翔一定已经注意到了我的异动,把我视作他们的威胁。我纵然有一颗宁肯为了捍卫真相而自我牺牲的心,却也不能白白牺牲,我得让这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 是的,我只能寄希望于我的同盟——乔川。 乔川大错特错,而我出于对他这个侦探的尊重,决不能对其隐瞒。没错,指出他的错误,帮助他更正错误,这就是我对他的尊重。 希望我的尊重能够换来他的支持,作为我的同盟,跟我一起揭露真相。我相信乔川不是那种为了掩饰自己曾经的错误而保持沉默,任凭罪恶发生而无动于衷的人。 我愿意为我看人的眼光赌这么一回,赢了,我便多了一个同盟,可以共同筹划如何揭露真相,让罪人接受法律的制裁;如果输了,乔川为了保护自己的名誉,把我交给蔡家和万展翔,那么我愿赌服输。 我只能孤注一掷,把全部赌注压在乔川身上,因为我随时有可能被灭口。 这就是我的全部调查记录,乔川,我知道口说无凭,就算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一定会信,甚至不一定愿意听完。所以我把这份调查记录交给你,你大可以去调查验证,相信这一次,身为侦探,你能得到你一直追求的全部真相。 王衡的手稿到此结束。 当时,乔川的复述与王衡的原文并无出入,只是更加简略而已。我在听完之后,震撼不已,原来王衡一直以来在忙碌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事。 我见乔川一边讲述,情绪又一次激动亢奋,一直在担心乔川会拒绝当王衡的同盟,让王衡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可我又无法左右乔川的想法,如果说乔川坐视不理,我自问也不敢孤身一人去与有钱有势的人作对,我只是个外乡人,一个地位低微的白俄难民啊。 乔川讲完之后,我急着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乔侦探,这件事,你会管吗?” 乔川突然双眼放射锐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说:“当然要管!我是侦……” 突然,乔川的眼神又暗淡下去,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哑着嗓子说:“我是侦探。” “太好了,那你预备怎么办?”我喜极而泣,我太怕乔川会拒绝我和王衡了。 “我马上就去警察局,争取参与审讯,让江龙和潘凤供出万展翔。哼,潘凤接手了以前小,小百,百合的顾客,可想而知,也接手了敲诈事业,现在万展翔也一定被江龙和潘凤敲诈着,所以才会配合他们俩杀害王衡。”提到小百合,乔川还是很不自然。 “也就是说,只要江龙和潘凤肯招供,这一切真相就能大白于天下?”我充满希望地问。 “是的,这是唯一的途径。”乔川说着便起身,匆匆跟我告别,前往警察局。 我就等在乔川的家里,我知道这样呆在别人家不好,但是既然乔川没有赶我走,他家看起来又是这样一贫如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索性我就留下了。我太着急了,着急等乔川回来,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我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我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微弱,几近熄灭。 天色蒙蒙亮,乔川回来了,失魂落魄。 “怎么样?”我冲过去,一把抓住乔川。 “我去晚了,我赶到的时候,江龙和潘凤已经被折磨到昏迷不醒,我让段燃带他们去医院,救治了一整晚,”乔川痛苦地闭上眼,“医生说他们俩中了毒,没救了。” “中毒?警察也会给嫌犯下毒?” “哼,那自然是不会,段燃对此也非常惊讶。肯定是有人买通了某个警察,偷偷下了毒,有人想要让他们闭嘴,不是蔡家的人,就是万展翔。” “那现在怎么办?”我完全没了主意。 “我再想想办法吧。”乔川无力地躺靠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瞪着天花板。 我又等了十分钟,乔川一言不发。我知道,让他马上就想出什么办法不切实际,我也不能一直在人家家里等着,于是便带着王衡的手稿告辞。 临走时,我本以为乔川会提议让我把手稿留下,毕竟,这是他犯错的证明,是他的耻辱,他完全可以借由替王衡完成遗愿的理由,成全自己的私心,毁掉这手稿。但乔川没有。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乔川,刹那间,我竟然有种错觉,那不是一个活人,他一动不动,眼神呆滞无神,整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就像是一个死气沉沉,就像是一具尸体。 也许曾经推理错误害死了无辜的周智,让乔川无法接受吧。 “保重,我还会再来的。”我说完便关上门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乔川每周至少会去一次百乐门,去了之后,我们便会碰头,他会告诉我他调查的进展,进展就是毫无进展。 一个月过去,尚城没有任何动静,警察没能公开江龙和潘凤的敲诈勒索罪行,庞健生和万展翔的罪行也没能曝光。 尽管如此,我还是挺感激乔川的,他来百乐门已经不再是为了缅怀小百合借酒浇愁,而是为了见我。他没有让我去他家找他,其实是一种对我的保护。相信他的调查也跟当初的王衡一样,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这种时候,为了确保我置身事外,他必须跟我保持距离。 最后一次,我在洗手间附近等待乔川。期待着这一次他能带来喜讯。 “我联系过警方和沈半梅的家人,但双方都已经被打点过,应该是万展翔和蔡家人打点的。”乔川假装在窗边抽烟,小声对我说。 “难道真相就只能被埋没?”一个月过去,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但仍旧抱有一丝不甘心。 “警方那边封锁了消息,所以你不知道,曾经你们这里的钢琴乐手死了,百乐门外死了两个黄包车夫,显然,潘凤他们的同伙都被铲除了。我去沈家的时候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待遇,沈父一定是拿了钱,不但对我闭门不见,还恶言相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王衡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我忍不住哭泣,为可怜的王衡不值。 “对不起,”乔川痛苦地说,“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想,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纠正错误,还原真相,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是有这个任务要完成,我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蝼蚁一般,面对岿然的高塔,无能为力。 “索菲亚,安全起见,离开尚城吧,”乔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调整好状态,认真地注视着我说,“我现在唯一能为王衡做的,就是尽力确保你的安全。尚城是是非之地,你又跟王衡关系密切,留在这里始终不安全。” 说完,乔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不容分说就塞进我怀里,“这是我全部积蓄一半,另一半我给了周智的母亲。钱你拿去,如果可以,今晚就走。”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想要退回。 乔川后退一步,不肯收,“就当是我为了当初的错误买单吧,你拿着,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接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还想要推辞,乔川已经转身离去。 我得活着,我得安全地活着,我还有母亲和妹妹要照看,我不能以卵击石。我决定听乔川的话,今晚就带着亲人连夜离开。我们没有国籍,本就是被这个世界抛弃的人,去哪里不都是一样?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吧。 当晚,我带着家人,带着王衡的手稿,登上了北上的火车。我的目的地是东北,那里是距离我的家乡更近的地方。 至于说王衡想要揭露的真相,恐怕只能尘封在我的行李箱中,不知道我此生还能否等到它暴晒在阳光下的那一天。 索菲亚的回忆录有关1935年百乐门发生的王衡遇害案的部分到此结束。 “唉,终于,乔川的推理正确了一次啊!”吉时看完翻译版本,揉着酸痛的脖子感慨,“原来这就是乔川大彻大悟自己犯下滔天大错的原因。从索菲亚的记述来看,其实乔川在认出江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理了,或者更早开始自我怀疑,所以在看到王衡手稿后,他并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承认了当初的错误。” “可就是唯一正确的这一次,让乔川遭遇了职业滑铁卢,”易文翰感叹,“可以想象乔川当时的心情,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不单单是冤死了一个周智,还害死了无辜的傅琛。他当时恐怕真的有心以死谢罪吧。” “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就是想要认错,这可真是讽刺。”吉时对乔川的感情复杂,恨他的愚蠢自负,又同情他命运多舛的一生。 易文翰很快从对乔川的感慨中脱离,失望地说:“现在我们只搞清楚了乔川为什么会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从而想要纠正错误,惹急了昔日的同伙们。可是钱益多和纪潇潇的案子,还是毫无头绪。” “怎么?你指望能在将近百年前的案子里查到眼下命案的凶手?”吉时调侃。 易文翰耸肩,“也对,是我想要破案的心太急切了,这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吧。钱益多和纪潇潇,杀害他们的凶手到底会是谁呢?” 此时的吉时和易文翰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苦苦追寻的那个凶手,还真的就藏在索菲亚的这段回忆录中,藏在王衡的故事里,也藏在乔川的笔记里。 ------------ 第一章 死亡讯息 3月8日,妇女节,学校放假半天,吉时这个男士跟其他男教师和学生们一起沾了女教师的光,在刚刚开学的忙碌日子里偷得半日闲。 中午下班前,吉时给易文翰发了条微信:哥,妇女节快乐。 等了一会儿,易文翰没回信息,出乎吉时的意料,易文翰如果不是正忙,肯定会跟自己斗嘴几句。 吉时又发了一条微信:有案子? 这次易文翰回复了:有空可以过来。 吉时马上收拾妥当,直奔市局。 刑侦支队里忙得热火朝天,大家各司其职,都没空搭理刚刚赶到的吉时。 吉时一把抓住迎面走来的高朗问:“案情分析会开了吗?” 高朗看了一眼吉时,坏笑着说:“呦,这大工作日的,咱们的吉老师怎么翘课跑这儿来了?” “这不是过节放假嘛。”吉时不假思索地回答。 高朗愣了一下,然后恍然大悟,“哦,对了,吉老师过节放假。” 得,高朗算是替易文翰把这个仇给报了。 “我来晚了吗?”吉时懒得跟高朗贫嘴,只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赶上案情分析会。 “尸体上午发现的,刚开完会,”高朗指了指易文翰的办公室,“你去找易队问案情吧,不复杂,几句话的事儿。” 吉时有些失望,一来是因为有尸体,说明死人了,是命案,二来是因为案情不复杂,没意思。 “哥,”吉时敲了敲敞开的门,“什么案子?” “入室抢劫杀人。”易文翰正翻看着案件资料,边看边介绍,“死者男性,应该是在睡梦中,被入室抢劫的歹徒以匕首刺入肺部和肝脏,死于失血性休克。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今天凌晨零点至1点之间。” “入室抢劫?”吉时为死者感怀,好端端在家里睡觉,大半夜也能被索命。 “没错,房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女主人的首饰盒里空空如也,其他还有什么失窃物品,目前未知。” “有女主人啊?女主人现在怎么样了?唉,所以说要听妈妈的话,我妈说了,晚上睡觉房门必须反锁,只要是从里面反锁,外面想要撬锁,肯定闹出很大动静。我敢打赌,死者家绝对没反锁房门。” 易文翰无奈地叹息,“女主人昨晚不在家,男主人没反锁应该是给妻子留门。” “那女主人可是挺幸运的,躲过一劫啊。那你们这工作效率也不行啊,怎么还没统计出失窃物品啊?”吉时一边调侃一边计划着等明天班会,一定得跟学生们普及一下晚间反锁房门的安全知识。 “女主人目前联系不上,手机关机,也定位不到位置,”易文翰不太乐观地说,“而且房门并没有被撬锁的痕迹,邻居们也没听到撬锁的声音,推测歹徒是用钥匙开门的。” “熟人作案?”吉时来了兴致,“该不会就是女主人吧?杀夫之后畏罪潜逃?” 易文翰摇头,“畏罪潜逃和伪装成歹徒入室抢劫矛盾。” “也对,真要是伪装成歹徒了,也没必要畏罪潜逃,否则等于不打自招啊。”吉时吐了吐舌头,意识到自己刚刚问了一个很没有水准的问题。 吉时走到易文翰身边,也想要看案件资料,尤其是现场照片。 照片显示,案发的房间里的确非常乱,翻动痕迹明显,但是却不是很暴力破坏的那种,想想也是,大半夜的,真要闹出大的响动,引来邻居就糟了。 卧室的床上,一个男人俯卧在床上,身下被血染红,白色的床单已经几乎被浸染成了红色。被子掉落在地上,床头的水杯、手机和纸巾都掉在地上,看起来死者应该是挣扎过的。 因为死者俯卧,面朝下,吉时看不到死者的脸。他也不想看尸体的面部特写,便继续看其他现场照片。 很快,一张特殊的照片吸引了吉时的注意。这张照片拍摄的内容就是一张照片,是一张大小约莫七八寸的照片摆台,照片是横版的婚纱照,一男一女的上半身,相互依偎。相框是塑料的,已经分崩离析,左边的边框彻底分离,右边边框打斜,几乎要脱离相框,只剩上下两个边框完好地贴合在相片上。 最为诡异的是,婚纱照上有一道血迹,手指粗细,看形态像是手指的剐蹭血迹,这道颤抖弯曲的血线刚好就画在这对儿夫妻的中间,把他们俩一分为二。 吉时就这样默默盯着这张物证照片,眼神中凝聚出愤恨和懊悔,他咬着嘴唇,喘着粗气,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易文翰听到吉时粗重的喘息声,这才抬起头看他,又马上去看吉时手里的照片,问:“怎么了?”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吉时一开口,声音嘶哑。 “什么?”易文翰大吃一惊,吉时的样子,明显他们俩信息不对等啊,“你知道歹徒是谁?” “不是歹徒,凶手就是这家的女主人,也就是男死者的妻子,”吉时说着,缓缓抬头,严肃地注视易文翰,一字一顿地说,“巫百灵。” 巫百灵,这正是男死者邰志斌合法妻子的名字,也是易文翰他们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的女人。可问题是,吉时怎么会知道? “男死者,”吉时痛苦地闭眼三秒钟,缓和了一下情绪,这才睁眼,指着照片上的婚纱照,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笑得幸福甜蜜的新郎,“邰志斌,我认识。” 易文翰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注视着吉时,等着他的下文。 吉时试图组织语言,但又微微摇头,“这对儿夫妻的事儿,说来话长,我还是先说说邰志斌的死亡讯息吧。” “死亡讯息?”易文翰有点哭笑不得,这种东西一般只在文学作品里才有,现实中的命案,很少有死者在生命的最后给警察留下有关凶手的信息的,大部分还剩点力气的死者,都是去求救。 吉时把一张远景拍尸体的照片和那张拍婚纱照的照片并列摆好,解释说:“一般来说,这种婚纱照摆台都会放在床头柜上,而这张远景照片里,床头柜上的纸巾、手机和水杯都掉落在床上和地上,独独不见这只婚纱照摆台。我猜,你们是在比较隐蔽的地方发现它的,对吗?” 易文翰点头,“的确,在床下,靠近左边床沿。” “这就对了,邰志斌中刀的部位是正面吧?”吉时继续确认。 易文翰还是点头。 “这说明,邰志斌是在仰卧的情况下被刺伤的,可你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却是俯卧姿势,我猜,不是凶手给他变换了姿势,而是他趁凶手离开卧室之后,自己用最后的力气翻身的。为什么翻身?因为只有在俯卧的姿势之下,才方便用左手把这只摆台藏到床下。” 易文翰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经过吉时的提醒,他再去看照片,的确,邰志斌俯卧的位置靠床的左侧,他的左手小臂还悬在床外。符合吉时推测的,邰志斌自己翻身把摆台藏到床下的动作姿势。 “邰志斌临死前用最后的力气把婚纱照摆台藏到床下,所以你认为这就是他留下的死亡讯息?”易文翰并不能接受吉时的观点,他觉得有些牵强。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这个相框照片的状态,就是在暗示凶手是巫百灵。”吉时用食指敲了敲桌上那张婚纱照相框的物证照片。 易文翰还是不以为然,“就因为两人中间这道血线?邰志斌的意思是,暗示我们,他们夫妻感情破裂?” “他们夫妻感情肯定是破裂了,但这道血线并不是暗示这个,而是暗示巫百灵。” 易文翰还是摇头,“如果要暗示巫百灵,那这张照片上就有巫百灵啊,直接用粘血的手指在巫百灵身上脸上按一下或者画个圈,不就是暗示她吗?” 吉时哑然失笑,“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智商怎么还下线了呢?”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双臂环绕胸前,冷冷地说:“请吉老师赐教。” “如果是在巫百灵的身上脸上按一下,或者画个圈,巫百灵事后肯定会解释,一定是丈夫临死前对我依依不舍,用粘血的手抚摸照片上的我,所以留下了痕迹。”吉时假装女人的口气模仿着。 易文翰后知后觉,还真是这样,但他还是不解,“好吧,如果是画一道感情分裂血线,妻子确实没法再用这套说辞糊弄警方了。那你说,这条分割夫妻二人的血线,怎么就暗示是巫百灵了?” “巫百灵的姓氏‘巫’,怎么写?”吉时又开始了循循善诱。 易文翰当头棒喝,马上低头去看那张照片。原本他以为相框是死者挣扎的时候弄坏的,可如果是相框掉在床上,等到凶手离开后,死者用最后的力气自己破坏的呢? 邰志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婚纱照相框,想到了一个暗示凶手是巫百灵的死亡讯息,他把相框的左右两边用力摘除掉,只留上下两个“横”,然后在照片中间两个人之间,自己画一道“竖”,这样,横着的相框、竖着的血线、照片上被竖着的血线分割开的两个人,不就正好组成了一个“巫”字吗? ------------ 第二章 虎毒不食子 “为什么要费力把死亡讯息藏到床下?就是为了防止巫百灵扫荡完房间后又回来,发现了邰志斌留下的死亡讯息,在报警之前把它毁掉。为什么死亡讯息又做的这么隐晦?也是为了防止被巫百灵看穿其中内涵。”吉时自信地解释。 “这个嘛,”易文翰还是觉得牵强了些,“现在还是不好说,也有可能,这就是凑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肯定会去调查巫百灵的。” “查查也好,我也很想知道,邰志斌跟我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吉时像是回想起了什么,面色沉重,很自责的样子。 “对了,说来话长,你也得说,你到底是怎么认识邰志斌的?” “大概十天前吧,我接到了邰志斌的电话,他是从同事那里听说我的,他的同事是我学生的家长。他说他年仅3岁的儿子死了,他怀疑是妻子,也就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害死了儿子。可是警方已经定性为意外了,他没办法,与其找那些不靠谱的私家侦探,他宁愿相信我。” 易文翰瞠目结舌,“儿子死了,怀疑是妻子干的?亲生母亲杀死三岁的儿子?” “对,我当时的反应跟你现在一样。虎毒不食子,谁会相信一个母亲会害死自己的儿子?”吉时无奈苦笑,“除非儿子不是亲生的。但这一点可以排除,因为邰志斌坚持,警方给孩子跟他们夫妻俩做了亲子鉴定。” “即便如此,邰志斌还是认定是巫百灵害死了儿子?”易文翰更加不解。 “他说他有八成的把握,”吉时回忆起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邰志斌的情形,再去看邰志斌的尸体照片,心情沉重,“我从头讲吧。” 大概十天前,邰志斌给吉时打了电话,大致说了情况,吉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难以承受丧子之痛,只能用对妻子的怀疑和恨来转移注意力。他想好好劝说对方,帮助这个可怜的男人解开心结,所以答应与其见面。 第二天下班后,吉时本想把邰志斌约在外面见面,但对方说有东西要给吉时,很重,最好是去吉时家里。 正好吉时母亲这几天报了老年旅行团不在家,吉时便同意让邰志斌来家里。他很好奇,邰志斌要给自己的很重的东西到底是啥。 邰志斌有车,他把车停在小区外面,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纸箱步行穿过小区来到吉时的家。 初见邰志斌,吉时很是心疼,这个男人仿佛是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状态很糟糕。丧子之痛啊,吉时只要是稍微设身处地地去想想,都觉得胸口堵得慌。 邰志斌先不着急打开纸箱,他给吉时讲了他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死于妻子巫百灵之手的。 悲剧发生在年后,大年初八,邰志斌第一天去上班。晚上下班的时候,他接到了警察的电话,民警告诉他,他的儿子邰逸康溺水身亡,妻子巫百灵悲伤过度晕厥,正在医院挂水。 邰志斌火速赶往医院,从民警那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中午,巫百灵带着三岁的儿子邰逸康去他家附近的江边玩耍。因为天气冷,又是大中午,那时候江边人很少。 不远处有个推车卖棉花糖的小贩,邰逸康看见了非要吃棉花糖。但是小贩已经越走越远。巫百灵本想抱着邰逸康去追,但一方面孩子一直哭闹,一方面她也担心抱着孩子跑会摔跤。 反正江边没什么人,巫百灵便让邰逸康等在原地,正好看着邰逸康的玩具车,她自己去买棉花糖,快去快回。 棉花糖要现做,所以巫百灵这个来回花了五分钟,等到她回到江边时,等待她的只有邰逸康的玩具自行车,孩子不见了! 巫百灵一开始并未在意,拿着棉花糖大叫孩子的乳名“康康”,在附近寻找。她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孩子会跑到只结了一层薄冰的江面上。 过了大概三分钟,巫百灵才注意到不远处的江面上似乎破了一个洞。她瞬间便傻了,不愿相信孩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这时,不远处有一对儿小情侣跑过来,告诉巫百灵,刚刚他们在不远处亲眼看见孩子跑到冰面上,冰层破裂,孩子掉了下去。 巫百灵当时便被吓傻了,瘫坐在地上,随即抓住那对儿小情侣,央求他们去救孩子,因为她不会游泳。 小情侣也说他们不会游泳,巫百灵便让小情侣去找人,看看周围有没有会游泳的人,她自己则是报警,也大声呼救。 三人的呼救并没能找到愿意当即下水救人的人,五分钟后,民警赶来,下水救人,只可惜孩子太过年幼,在冰层下面的时间太久了,等到被捞上来的时候,已经生命垂危。 在救护车上,三岁的邰逸康便停止了呼吸。到了医院,医生宣告死亡,巫百灵受不了刺激昏倒。 “吉老师,你说,你说说,有这样当妈的吗?有吗?把孩子一个人丢在江边,去买什么棉花糖?正常人谁干得出这种事?”邰志斌愤慨地发出灵魂拷问。 “的确是疏忽了。唉,并不是所有的妈妈都是小心谨慎的,现实中被父母疏忽大意监管不力害死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吉时琢磨着用什么方法能够宽慰邰志斌,让他放下对巫百灵的恨。 “不是不是不是!”邰志斌一个劲儿摇头否定,“除非她没长心,否则不可能!为什么大冷天带着孩子跑去那么一个偏僻危险的地方?为什么孩子要吃棉花糖她就一定要去买?为什么不能抱着孩子去附近卖棉花糖的地方买?” “孩子母亲一定也很懊悔,她的痛苦比你更甚,她一辈子都会深陷在对孩子的自责愧疚之中,如果你还这样怨她恨她,对她不是更残忍了吗?”吉时对巫百灵是又恨又怜,但他知道,憎恨只会毁掉这对儿夫妻,只有理解和怜悯才能让他们各自安好,彼此依偎疗伤。 邰志斌还是猛摇头,“这种话你不必说了,太多人跟我说过太多遍了。道理我都懂,但是你们不懂,你们不懂,我跟巫百灵生活了五年,只有我最了解她,她这个人,很阴暗,她,她是个变态!” 吉时蹙眉,一个男人,这样诋毁自己的妻子,哪怕是因为他受到了刺激,也无法让人理解同情。 “你能举例说明吗?她哪里阴暗变态?”吉时冷冷地问。 “我,”邰志斌语塞,用力挠头,苦思冥想了半分钟,“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一种感觉。” “你妻子,她平时对孩子怎么样?” 邰志斌叹了口气说:“唉,这个问题民警也问过我,我必须实话实说,平时,至少我在的时候,她对儿子都是非常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溺爱。我家的邻居们也都这么说。我儿子也从来没跟我告过她的状,说她对他不好。” “如果是这样,邰先生,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是不是你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 “不,绝对不是!”邰志斌突然高声宣告,“我当然也反思过自己,我也想说服自己,是我想过了,是我太阴暗,可是我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邰先生,你们夫妻应该一起去心理咨询,你的这种状态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吉时的语气又软下来,他告诉自己,邰志斌是不幸的,是病态的。 邰志斌烦躁地摆手,“你先听我说,我不是凭空胡思乱想的,我有依据。我虽然说不上来巫百灵哪里变态,但是在儿子出事前的一个月里,短短一个月里,她曾经跟我说过三次非常可疑可怕的话。” “什么话?”吉时提不起兴趣。 “第一次,她问我还爱不爱她。我当然说爱。紧接着她又说,我爱她是因为她是我儿子的妈,问我如果没有儿子,我还会不会爱她。我说她这个假设不成立啊,她又不能把儿子再塞回肚子里。”说到这,邰志斌恨得咬牙切齿。 “她怎么说?”吉时还是觉得这说明不了什么,女人嘛,没事儿就喜欢问这种问题,做各种不可能的假设。 “她假装开玩笑似的说,她可以把儿子再塞回去。还是问我,如果没有儿子,我会不会抛弃她。我当然说不会啦。当时她很满意的样子。” 吉时想说,什么叫假装开玩笑似的,那就是开玩笑啊。 邰志斌懊悔地用拳头砸自己的额头,“如果我当时没有那么说,如果我说儿子不在了,我就会抛弃她,说不定她就不会害死儿子啦。” 吉时无奈摇头,邰志斌真的得去看心理咨询师了,儿子的死让他憎恨妻子的同时也憎恨自己,他把憎恨当成了悲伤的替代品,似乎这能让他好过一些。 “第二次,”邰志斌很快又从懊悔中出来,继续说正题,“她跟我说想要生个女儿。我说我不想要二胎,压力太大了。她又跟我说了很多女儿比儿子好的话,说如果只能有一个孩子,她宁愿要个女儿,要是康康是个女孩就好了。” 吉时都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不就是夫妻间最普通不过的对话嘛,怎么邰志斌会想的那么歪? “第三次,她问我,如果她犯了很大的错,我会不会原谅她。我说那得看有多大。她说让我自己想,想她能够犯的最大的错误。”邰志斌说完,痛苦地抱头,小声嘟囔,“她早就有计划了,她在试探我。” 吉时赶忙给激动的邰志斌又倒上一杯水,轻拍他的肩膀,安慰说:“邰先生,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我必须告诉你实话,我认为是你想多了。” 邰志斌突然抬头,紧紧攥着拳头,怒视着吉时。 吉时吓得往后缩了缩,更加觉得这个男人是病态的,他琢磨着还能做什么去帮助他。邰志斌要真的无法自控打了他,他要不要报警。 邰志斌的拳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砸在了他带来的纸箱上,“吉老师,我就知道,我说的这些你不会信,所以我带来了证物!就是这个!” 吉时在邰志斌的示意下打开了纸箱,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色彩鲜艳的幼儿绘本故事书,全都是薄册子,大略估计得有个二百多本。 ------------ 第三章 故事绘本 邰志斌一口气喝光了水,似乎又满血复活了,整个人极为亢奋,“康康被送去了殡仪馆,当晚我们俩回到家,她就开始收拾康康的遗物。有那么多孩子的衣服和用品,她不收拾,独独先整理这些绘本。我当时浑身无力,动都动不了,可是她却正好相反,很精神,干劲十足。” “着急收拾这些做什么?”吉时不解。 “我也奇怪啊,就问她做什么,她说她没法面对康康的东西,要全都收起来烧掉。我当时就来气了,这些东西多留一段时间,让我们缅怀一下不行吗?可是她很倔强,说什么都要当晚便拿到小区里去焚烧。而且最先烧的就是这些绘本!” 吉时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你不是想再生一个女儿嘛,康康的衣服是男孩的,女儿可能用不上,可是这些故事书可以留着啊。可她就是不容分说,非要烧。我当时就彻底急了,我质问她,为什么康康发生意外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去救孩子!”邰志斌越说越激动,双目瞪着吉时的侧面,仿佛那里正在上演孩子落水的画面。 “她的原因就是不会游泳吧?”吉时小声反问。 “哼,那可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啊,是命根子啊,就算是不会游泳,一个母亲出于本能也会下水去救孩子的。可她呢?就那么眼睁睁地在岸边看着!” “她怎么解释?”吉时突然又觉得邰志斌说得有道理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目睹孩子有危险,很多母亲都会舍身相救,以前的洪灾新闻里,吉时见过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托举起来,舍命挽救孩子生命的母亲。 “哼,她说她不会游泳,下去了也是送人头,救不了孩子,所以不如在岸边呼救,也许能够叫来会游泳的呢。我说那时候不是有一对儿小情侣嘛,他们可以在岸边呼救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她说那毕竟是陌生人,而且看起来不到二十岁,难保他们不会因为害怕就此一走了之,到时候她和儿子都是死路一条。” 吉时挠头,小声嘀咕:“也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就是破绽啊,一个母亲,那种危及时刻还能想这么多,这么周全?”邰志斌对吉时的理论嗤之以鼻。 吉时变成了钟摆,左右摇晃,目光又回到了那一箱子沉重的物证上。 邰志斌跟随吉时的眼光,也把话题转回去,“那一晚我们闹得很不愉快,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自顾自要去烧书,就是那个时候,我察觉到不对劲,开始怀疑她是故意害死儿子的,而这些绘本故事,很可能就是证据,她急于销毁证据。” “绘本故事怎么会是证据?”吉时觉得,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巫百灵故意疏忽,放任儿子出意外死去,这种事也很难取证吧,如果有疑点,警方肯定会注意到的。 邰志斌不回答,继续自顾自讲述,“我留了个心眼,一定得保住她继续烧毁的书,所以我就主动服软,哄她说小区里烧不安全,我先把这些书搬到车上,让她继续收拾其他康康的东西,明天去殡仪馆统一焚烧。” “她同意了?” 邰志斌点头,“幸好,她对我没什么戒心,同意了。我让她收拾好所有绘本以后我就直接捧着箱子下楼,但我没去地下车库,而是抱着箱子跑到了我家小区门口的一家文具玩具店。” “去那做什么?”吉时好奇地问,而后马上反应过来,“你把箱子里的书掉包了?” “没错,我经常在那家店给我儿子买礼物,所以跟老板关系不错。我给老板直接转了一千块,让他暂时替我保管箱子里的绘本,然后从他那拿了一箱子的各种作业本笔记本把箱子填满。我留了个心眼,特意留下了她摆在箱子最上面的几本书,还让老板帮我把那几本书拍下来,以便我去书店购买,补齐。” 吉时对邰志斌刮目相看,忍不住赞叹,“你,你还真有特工潜质啊。” “没办法,事关我儿子的死,我必须谨慎。事实证明我的谨慎没错,第二天在殡仪馆,在烧纸箱之前,她特意打开纸箱看了一眼确认,如果没有上面那几本书,她就会知道我在怀疑她,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保住这些证据。” “所以说,巫百灵直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对她的怀疑?”吉时问。 “是的,她只知道我怨她疏忽,却不知道我怀疑她故意害死孩子。”邰志斌又一次咬牙切齿,“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让她有所警惕。” 吉时的目光重新回到那一箱子书之上,随手掏出几本翻阅。 “重点的书我都挑出来了,”邰志斌伸手从纸箱里掏出一捆书,摆在吉时面前,“你看看这些,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笃信,巫百灵害死了我的康康。” 吉时面对那一捆大概二十几本绘本书,第一本上的书名就让他的心猛然下沉。这首当其冲的第一本书名是《探秘海洋——我是小小潜水员》。 吉时解开绑带,把二十几本书的书名一一看过,分别是《小鸭子学游泳》、《汤姆在游泳池》、《汤姆去海边》、《海底小纵队》、《蓝色海豚岛》、《温妮去潜水》、《滑冰真有趣》、《爱溜冰的凯莉猫》、《神奇的海底世界》…… 全都是跟水有关的,全都是启发、暗示和激励孩子去游泳、潜水、溜冰,探索神秘海底世界的! 吉时沉默了。一个母亲,每天给孩子看和讲这样的绘本故事,又带着孩子去到危险的江边,放心把孩子一个人留在江边,孩子落水之后,她居然因为想不到孩子可能落水,又在岸上寻找耽搁了几分钟,最后,孩子过世之后,她居然还有心情在第一时间整理所有绘本打算焚烧。 邰志斌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但问题是,即便如此,这也不能当做证据。”吉时很为难地说,“警察不会认定这是证据,法官更不会,法律是讲证据的。绘本故事各种各样,二百多本里面挑出十分之一与游泳潜水溜冰有关的,这不足为奇。” 邰志斌苦笑,“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寻求你的认同和帮助。” “认同的话,我说实话,无法完全认同,只是持怀疑态度。因为我想不到一个母亲要故意害死亲生儿子的动机。你也说不出合理的动机不是吗?帮助嘛,我不明白,我能给你什么样的帮助。” “动机就是她心理变态啊,”邰志斌脱口而出,而后恢复理智,也觉得自己这话不具备什么说服力,转了话题,“你不是文检顾问嘛,我想请你关注巫百灵的所有网络信息,包括她的微博,微信朋友圈,包括微信的聊天记录,网上的发帖留言,所有的一切。也许,她害死康康的动机和证据,就藏在她曾经的文字里!” 吉时没有理由拒绝上网,关注和分析巫百灵的各种公开信息,但他必须拒绝去窥探人家的隐私信息,因此他决定有选择地帮忙,“微博和朋友圈可以,你知道的其他她的网络昵称的发帖留言也可以,但是私人聊天记录不行。” “我懂,”邰志斌很失望,“你毕竟是跟警方合作的顾问,违法的事情你不会做。不过你肯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书也先放在你这,有空的话,请你再帮忙看看,说不定其他书里也会有收获。反正以我的能力,我只能挑出这些有问题的书。”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吉时更担心邰志斌的未来,担心他深陷痛苦和怀疑的泥潭。 “我准备去寻找巫百灵会游泳的证据!”邰志斌兴奋地说。 “怎么找?” “去问所有认识她的人,她从前的同事、同学老师,必要的话,去她老家,问她的老乡。巫百灵是农村来的,农村孩子喜欢在河里玩,我就不信,她不会游泳,没人看见过她游泳!” 吉时想要劝说邰志斌不要再执着,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一想到那个被溺死的三岁男孩,他又说不出口。如果邰逸康真的是被巫百灵故意害死的呢?难道就因为凶手是死者的妈妈,这件事就可以这么算了吗? 现实中,也有一些因为父母疏忽,监管不力而导致孩子发生意外死亡的案例,有不小心把孩子从商场扶梯上掉下去的;有没看好孩子被车撞的;还有甚者自己倒车时候没看到孩子,把孩子活活碾死的;有把孩子关在车里后忘得一干二净,导致孩子窒息而死的。 发生这样的悲剧之后,在排除了主观恶意的前提下,只因为死者是自家孩子,法律一般不会严惩父母,过失杀人罪更加无从谈起。因为在情感上,父母已经遭受到了巨大打击,法律再严惩,等于火上浇油,不人道。 课站在弱小的孩子的角度,他们也有人权,他们那么弱小,全身心信任依靠父母,父母就是他们的一切,他们的靠山。 可话又说回来,父母又不是神,大家都是有弱点缺点的普通人,有的父母自己本身还是孩子,贪玩任性。总之,现实无奈而残忍,实在令人心痛。 回到邰逸康的悲剧上,如果巫百灵不是故意的,那么这就是一场单纯的意外,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可如果巫百灵怀有主观恶意,哪怕只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吉时也得像邰志斌一样,为死去的无辜小生命代言,寻回公道正义。 这公道正义并不因为凶手是死者的母亲便可以被放弃和无视。 “对了,还有一件事,”邰志斌突然一改刚刚的自信强势,为难地低头,“就算我不说,你看巫百灵的微博也会知道,所以不如我现在告诉你。” “什么事?”吉时看邰志斌这样子,心想莫不是又要来个反转? “去年十月,巫百灵的弟弟,亲弟弟死于食物中毒,那件事对她打击很大。” 吉时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巫百灵自称疏忽大意导致邰逸康溺水的原因,是她仍处在弟弟过世的哀伤之中?” “她是这么说的,民警也这么说。巫百灵父母早逝,她的弟弟巫生威比她小10岁,可以说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这么多年,她一直就是个扶弟魔,存私房钱给巫生威,为这事儿,我们没少吵架。自从康康出生,她才把对巫生威的溺爱转移回来一大半,我们的关系才算缓和。” “如果是这样,怪不得。”吉时心里苦,反转真的来了,他这只钟摆又开始剧烈摆动。如果说巫百灵是因为无法从弟弟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导致带孩子的时候心不在焉,又间接导致儿子溺死,丈夫又怀疑她是故意害死孩子,那么这个女人可真是太苦了。 “但是吉老师,巫百灵身上的嫌疑不能因为这么个理由就可以抹杀的。”邰志斌又重重拍了一下那一箱子绘本,“弟弟死了,不是应该更加谨慎珍惜儿子吗?” 吉时点头,而后又摇头,“你也不要太以己度人了,不要太高估巫百灵的承受能力,也许弟弟的死真的让她无法承受。不过你放心,我答应帮你的,我一定会做。” ------------ 第四章 天煞孤星 “所以呢?你有没有在巫百灵的微博微信朋友圈里发现什么?”易文翰听完了吉时的讲述,急切地问。 吉时摇头,“这些天正好赶上开学,我挺忙的,只是大致看了看那些绘本和巫百灵的微博,至于说微信朋友圈,我虽然以陌生人的身份加了巫百灵的微信,可人家一直也没通过我的添加请求。” “所以,你觉得是邰志斌想多了,还是巫百灵的确有谋害自己亲生儿子的嫌疑?”易文翰急于听吉时表态。 “说实话,我看了巫百灵的微博,尤其是她弟弟死后她的微博,我发现她的状态很不好。我觉得是邰志斌想多了,至于说那些绘本有很多游泳潜水溜冰的内容,也是凑巧。”吉时一边说一边自嘲地摇头。 “可是呢?”易文翰对吉时很了解,一看他这样子就是要转折了。 “可是邰志斌偏偏在调查巫百灵是否会游泳的时候死在了家里,巫百灵下落不明,最重要的是,邰志斌留下了死亡讯息,直指巫百灵。所以我又动摇了。” 易文翰笑着说:“之前我还觉得用婚纱照做死亡讯息挺不现实,但是听你说了邰志斌去文具店,跟文具店老板合作,用空白本子顶替绘本,还在箱子最上面留下原来的几本去以防巫百灵发现之后。我觉得邰志斌这个人,还真的挺像能留下死亡讯息的那种人。” “是啊,他很聪明,只可惜,运气太差。”吉时唏嘘感慨邰志斌的命运,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怜,刚刚痛失爱子,如今自己也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如果说父子俩的死,罪魁祸首都是巫百灵,那么这对儿父子就更加可悲了。 说话间,易文翰办公室的座机铃响,他接听了电话,只几秒后就挂断。 “很遗憾,邰志斌的死亡讯息,是你过度解读了。”易文翰淡淡地说。 “怎么?”吉时不甘心,他就是觉得婚纱照相框就是邰志斌留下的死亡讯息,用凑巧解释才是牵强。 “巫百灵找到了,她的不在场证明至少有几十个。” “在哪?”吉时问。 “医院,邰志斌生死存亡之际,他的妻子巫百灵也同样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易文翰挑眉,意味深长地说,“昨晚11点半,巫百灵在当初邰逸康落水的地方跳江自尽,被人救上来之后直接送医,她在医院昏迷了12个小时,刚刚才苏醒过来。” 吉时刚刚还在琢磨,什么情况下巫百灵能有几十个不在场证人,这个不在场证明是否坚不可摧,如今看来,这是不可撼动的。难道巫百灵真的不是凶手?难道真的是自己“创造”出了一个死亡讯息? “那,那凶手哪来的钥匙开门?”吉时连连追问,“为什么又恰好是选在巫百灵不在家的时候入室抢劫?这不是太巧了吗?” “院方昨晚就想要联系巫百灵的家人,可是巫百灵身上什么都没有,跳江地点附近也没有她的包。所以直到人醒了,医院才确认了她的身份。医生和民警都问她,随身有没有背包,带着手机钱包证件什么的。她说有,但是她昨晚决定自杀,整个人浑浑噩噩,根本顾不上包,丢在哪里了,她也不知道。” “你是说,有人捡到了她的包,根据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家,用她的钥匙开门入室抢劫?窃贼以为她独居,她跳江自杀,当晚家里肯定没人?”吉时还是那句话:这也太过凑巧了吧? 易文翰不答,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走,去医院。” 易文翰又叫上了高朗和另一个手下同行,让他们负责跟巫百灵自杀处警的民警交接,他和吉时要跟巫百灵好好聊聊。 到了医院,易文翰和吉时进入病房,面对一脸生无可恋的巫百灵。 这是二人第一次见到巫百灵本人,她本人比照片更漂亮,是第一眼美女,虽然30多岁,看起来却很年轻,像二十四五岁。此刻虽然非常憔悴,却更显楚楚动人。怪不得一个农村出身的孤儿,还是个扶弟魔,能找到邰志斌这样有车有房的金领丈夫。 巫百灵双目无神,没有焦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动不动,眼前多了两个人,她似乎一点察觉都没有。 易文翰还在犹豫该不该在这个时候雪上加霜,告诉巫百灵她的丈夫昨晚死了。他不敢刺激这个可怜的女人,生怕她接受不了现实,又一次实施自杀。 没想到吉时自作主张先开了口,“巫百灵,邰志斌死了。” 易文翰眉心稍稍一紧,吉时这是要故意试探巫百灵的反应啊,他还是把巫百灵当做嫌疑人,一个有绝对不在场证明的嫌疑人。 巫百灵没有吉时设想中的慌乱与伪装,也没有易文翰设想中的受刺激与崩溃,她一动不动,就好像没听见,让他们不禁怀疑是不是巫百灵听力受损。 “巫百灵女士,这位是市局刑侦支队长,邰志斌命案的负责人。你的丈夫邰志斌昨晚遇害了,死了!”吉时提高音量,说话时还用手在巫百灵面前比划。 巫百灵双眼慢慢聚焦,望着吉时,挤出一丝苦笑,“哦。” 就这反应?吉时和易文翰面面相觑。巫百灵是否伤心看不出,但她是一点不吃惊,仿佛早有预料。 “抓我吧,我是凶手。”巫百灵嘴巴微微开启,含糊不清地小声说。 “你是凶手?”吉时反问,“你昨晚不是一直昏迷,在医院里躺着吗?你中途出去过?” 易文翰觉得吉时问了一个白痴问题,这里是医院,哪怕是大半夜,也是有医生护士值班的,走廊还有监控,巫百灵要是真的离开过,又回来了,医生护士能不知道? 而且巫百灵的的确确是溺水了,把她从江里救上来的民警和抢救她的医护人员都能证明,身体状况也不允许她回家杀人跑个来回啊。 易文翰给了吉时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不要再固执,怀疑巫百灵。 “就是因为我没死,所以志斌一定会死。他们救活了我,却害了志斌。如果我死了,志斌就不会死!”巫百灵越说越哽咽,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 这都是哪跟哪啊,谁规定这对儿夫妻昨天晚上必须死一个?吉时和易文翰更糊涂了。 “到底怎么回事?”易文翰追问。 巫百灵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情绪越加激动,引来了医生。 医生告诉易文翰,必须要暂缓一下问询,他们得给巫百灵打一针镇定剂。 在巫百灵昏睡之前,她一直在哭喊着一句话,“天煞孤星,我是天煞孤星!” 易文翰和吉时来到走廊,跟高朗和另一个手下汇合。 高朗向易文翰汇报刚刚民警的讲述,“易队,昨晚11点半,巫百灵在江边意图跳江自尽,当时刚好旁边有人,用手机拍摄了全过程,并且报警。民警刚一到,犹豫不定的巫百灵便下了狠心,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说着,高朗把自己的手机给了易文翰,围观人拍摄的过程已经被他复制在自己手机里。 视频里,巫百灵站在江边的一处高台上,在寒夜的冷风中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掉下去。她的表情看不清楚,但听声音,她非常激动。 身后拍摄的人劝说:“美女,生命只有一次,你可不要冲动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巫百灵大声叫道:“不能解决!解决不了!” “什么事儿啊,你说说看,我帮你出出主意!”拍摄的人估计是已经报警,这会儿正在拖延时间。 “我害死了我弟弟,我儿子,我儿子就是在这附近溺死的,我要下去陪他,给他赔罪!” “别,你弟弟和儿子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我马上还会害死我老公,我是罪人!我是天煞孤星,只要我不死,我老公就会死!”巫百灵声音嘶哑颤抖,伴随着风声,再加上这种“死不死”的内容,听起来非常瘆人。 “什么天煞孤星,那都是迷信,你不要信。”拍摄者苦口婆心地劝。 “不是迷信,是真的!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有我老公,我不能害他!范大师说了,我老公就在这三天内就会出事,只有我能救他!” 拍摄者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秒后结结巴巴地问:“什么范大师啊?” 巫百灵不回答,像是自言自语,“只有我能救他,我不能再害人了,我上辈子作孽太多,这辈子是来遭报应的,我就不该活着,活着只会害人。” 拍摄者又倒了一大盆心灵鸡汤,但遗憾的是,巫百灵根本不搭茬了,完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随后,又有几个围观的人凑过来,也跟着劝,可全是徒劳,巫百灵就是自己嘀咕自己的,有人要靠近,她就作势要跳。 高朗调整进度条到最后,警车鸣笛赶到,巫百灵远远一看到警车警灯,心一横,纵身一跃。 拍摄者大叫一声:“我去,真跳啊?”然后便抢先跑到刚刚巫百灵站立的位置,镜头朝向江面。 巫百灵在水中挣扎扑腾了几下,然后便开始下沉。 半分钟后,巫百灵已经在水面上消失,突然又是噗通一声,一名民警跳了下去。 不久后便是民警把昏迷不醒的巫百灵给救上岸,做心肺复苏。随着民警的按压,巫百灵吐出很多江水,但人还是昏迷。 视频最后,救护车赶来。 ------------ 第五章 改命大师 吉时看完视频,马上提出了一个问题,“我游泳一般,哥,你水性好,你看看,巫百灵在水里这半分钟,这样子是真的不会游泳,还是装的?” “哪怕是想要自杀,人一旦落水,挣扎求生是本能,如果会游泳,很难掩饰。况且巫百灵是真的沉下去了,喝了一肚子水,陷入昏迷。依我看,巫百灵是真的不会游泳。”易文翰给出让吉时失望的回答。 吉时赞同地说:“看来应该是这样,邰志斌这些天应该也是一直在调查巫百灵会不会游泳。他说过,会找巫百灵从前的同事同学,如果真的查到巫百灵会游泳,他肯定会告诉我的。” “所以啊,邰志斌如果查到巫百灵不会游泳,说不定已经打消了对她的怀疑。”易文翰的潜台词是,你可以放下对巫百灵的怀疑啦,这就是个刚刚痛失三个至亲的可怜女人。 易文翰和吉时在医院里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巫百灵苏醒。这一次,他们俩决定改变态度,对巫百灵温柔以待,以免这个女人短时间内再挨第二针镇定剂。 “巫女士,”吉时拿出了对待学生般的温暖,“你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但是邰志斌的案子还是要查的,你也希望杀害他的凶手能够得到制裁,是不是?” 巫百灵这一次冷静许多,但就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又让他们失望了,她说:“这都是命,命里注定,志斌会娶我这个天煞孤星,死于非命。要说制裁害死他的人,那就制裁我吧。”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是你克死了邰志斌呢?是谁跟你说你是什么天煞孤星的?范大师?他是谁?”易文翰有点压不住他的火爆脾气了。 “范大师就是范大师,一开始我也不信他,可是他把我的事情算得很准,我老公的死也证明了他说得没错,毋庸置疑,我就是天煞孤星。”巫百灵苦笑着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易文翰无奈摇头,看来得用点非常手段了,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把包丢在哪里了?” “包?”巫百灵对于易文翰突然的转换话题表示疑问。 “对,你出门肯定是带着家里钥匙钱包和手机吧?这些东西现在在哪?” 巫百灵茫然摇头,“我不记得了,我从范大师那里出来以后,我一直很乱,想着要不要自杀,哪有心思顾什么包?” “你什么时候去和离开的范大师那里?”易文翰对于范大师这个称呼是越来越反感了,可现在不知道这家伙姓甚名谁,只能也跟着叫大师。不过也没什么,反正“大师”这个词已经被现代人给玩坏了,成了充满讽刺意味的贬义词。 “我晚饭后,大概是七八点左右去找的范大师,在他那呆了一个多小时,离开时是几点我不记得了。” “也就是说,你有可能把随身的背包落在了范大师那里?”易文翰追问。 “我不知道,”巫百灵想也不想便答,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问我的包?” “你不想知道邰志斌是怎么死的吗?”吉时用这个问题去应对巫百灵的问题。 “怎么死的还重要吗?归根结底,是被我这个天煞孤星克死的。”巫百灵哽咽着说。 “凶手是用钥匙开门入室行窃的,而邰志斌晚上没有反锁门,就是为了等你回家。凶手行窃的时候发现卧室里有人,便进入卧室,而当时邰志斌很可能以为进去的是你,也没开灯,也丝毫没有警惕,结果被凶手刺了数刀,失血而亡,他的死亡过程是很痛苦的。”吉时声情并茂地讲述,尽量让巫百灵形成画面感。 “你看,”巫百灵又哭又笑,“志斌以为是我,所以才没有警惕,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重点是,你们家还有没有其他备用钥匙!”易文翰赶忙把再次跑偏的巫百灵给拉回来。 巫百灵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没有,没有其他备用钥匙。所以,所以凶手是捡到了我的背包,拿着我的钥匙去开门的?” 易文翰严肃地说:“我看过你的身份信息,你的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就是你跟邰志斌的家。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捡到了你的包,拿着你的钥匙找到了你的家。所以你现在必须要好好想想,你把背包丢在了什么地方?是不是落在了范大师那里?” 巫百灵痴痴地问易文翰:“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弄丢我的包,志斌就不会死?如果我没有想自杀,直接回家,志斌就不会死?” 易文翰重重点头,“是的,所以什么天煞孤星都是狗屁,什么你没死所以邰志斌死了,都是狗屁!现在,你告诉我们,告诉你这些狗屁言论的范大师到底是谁。” 巫百灵陷入了激烈的心理斗争,她一会儿释然一会儿又纠结,神色迅速变化,最后,她一开口还是让他们俩失望了,“不,不对,范大师说了,这些都是命,如果我不改命,就改变不了现实。我没听他的话改命,以为我死了就能救志斌,可是我对抗不了我的命格,我还是害死了志斌。这都是命!” 易文翰耐心耗尽,干脆起身,不想再跟这个固执的女人多说一句。他冲吉时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吉时上。 “改命?范大师能改命?”吉时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巫百灵坚定地点头,“如果我昨天晚上听他的,让他做我的贵人为我改命,志斌就不会死了。可我却拒绝了范大师,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死了就能救志斌。还是我,还是我害了志斌。” 吉时凑近巫百灵,小声说:“我妈说我一直找不到对象是我命不好,一直张罗着给我找个大师改命。你能不能把范大师介绍给我,听你这意思,他好像很神。” 巫百灵一把抓住吉时的手,“听我的,去改命,你看看我,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我如果听范大师的话改命,志斌就不会死了!” “行,我去,那个,这个改命要怎么改?要花很多钱吗?”吉时假装非常感兴趣。 “钱倒不是最重要的,得测八字,找到你的贵人才行,这种事,可遇不可求的。但你得去试一试,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巫百灵又要情绪失控。 吉时马上趁热打铁,向巫百灵要范大师的联系方式。 傍晚,易文翰和吉时从医院离开,踏上了寻找范大师的路。 高朗传给了易文翰范大师的资料。范家郎,男,55岁,尚城本地人,名下有个丧葬用品商店,主营丧葬事业,他自己是个丧葬司仪。 二人通过工商注册的地址找上了范家郎的商店。 因为是下班时间,他们抵达时正好赶上范家郎在关店面的卷帘门。 “范大师!”吉时从范家郎背后打招呼。 易文翰则是观察周围店面哪家有监控,他想要通过监控确认昨晚巫百灵离开这里时有没有背包。 范家郎回头,警惕地望着吉时。 “范大师,我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听说您能够改命?”吉时满怀期望地问。 范家郎一看这是生意上门,便又打开了卷帘门,引领他们二人进去。 商店门面很小,柜台后只有一个座椅,说明这家店就是个一人店。范家郎把他们领进了店面后面的一间充满封建迷信氛围的小屋,披上一件灰黑色的道袍,像模像样地坐下,拉着长调问吉时什么情况。 易文翰不愿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呆,干脆把证件拍在范家郎面前,“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范家郎当即便傻了,他默默脱下道袍,褪下大师的面具,一副老实本分守法公民的谦卑样,表示以最诚实的态度全力配合警方。 范家郎承认,巫百灵昨天下午打电话过来预约,他们约定晚上八点见面。 巫百灵说,她是从邻居那里听说了范大师是个算命大师,她原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最近她的生活发生了诸多变数,她倍受打击,为了走出阴霾,扭转命运,她不得已开始相信了命数之说。 范家郎先是通过巫百灵的状态判断了她最近在走霉运,然后便索要她的生辰八字。 巫百灵早有准备,她知道来算命是一定要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的,她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给范家郎看。 范家郎给巫百灵测了八字,随后惊讶地发现,巫百灵竟然是极为罕见的天煞孤星命。 天煞孤星即为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阴阳差错,刑克厉害。既有贵人解星,亦无可助。简单来说,天煞孤星命指的是一个人注定一生孤独的命运。它虽为大凶之相,但凶星并不对本人有影响,而是对其周围的人呈极恶之势。 于是范家郎又算了一卦,得出结论,说巫百灵最近刚刚失去至亲,并且此至亲还是夭折,是男性。 “等一下,”易文翰突然打断范家郎,“你怎么知道巫百灵的儿子刚刚过世?” 范家郎正侃侃而谈,突然被打断,面对这个问题先是一愣,而后深不可测地一笑,回答:“卜算。” “少来这套。”易文翰没好气地说。 范家郎的手在桌上的几枚古铜钱上来回摩挲,又拍了拍旁边的一本《周易》,微笑着说:“警察同志,我知道你们不信这个,但不能因为你不信,就否定它的存在。咱们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流传了几千年,自有它的道理。” 吉时眼看易文翰又要开怼,赶忙插话阻止,“然后呢?巫百灵承认了?” 范家郎继续讲述。 巫百灵当即便嚎啕大哭,表示来的时候还抱有怀疑态度,现在已经彻底折服,她告诉范家郎,她的儿子刚刚出了意外溺水而亡,而在这之前不久,她的亲弟弟也死于食物中毒。 范家郎问巫百灵是否知道儿子和弟弟的八字。巫百灵说只知道弟弟的生日,具体几点出生的他不知道,但是儿子是她生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范家郎又查了巫百灵儿子的八字,最后得出结论,邰逸康是火命,水克火,所以邰逸康死于水。 巫百灵相信了自己是天煞孤星命,她说她12岁那年父亲过世,15岁母亲过世,32岁弟弟过世,33岁儿子过世。现在,她在这世界上只剩下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丈夫。 巫百灵向范家郎确认,她的这些血亲,是不是都是她克死的。 范家郎默默点头。 巫百灵哭得更凄惨,她噗通一声给范家郎跪下,请求范大师帮帮她。 ------------ 第六章 服刑贵人 “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范家郎摇头晃脑地振振有词。 “什么意思?”易文翰翻了个白眼,不屑地问。 “意思就是,想要帮她,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她改命,而这个改命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只有天乙贵人才有可能。当然,只是可能,后期还得靠她自己行善积德作为协助。”范家郎不知不觉中又变成了神棍范大师,自信老练,张嘴就来,熟练流利,道袍不过是外在行头,穿与不穿也没什么区别了。 易文翰扶住额头,又懒得说话了。 吉时赶忙接棒,“上哪找天乙贵人啊?” “这个嘛,可遇不可求,能不能遇上,也要看她的命数,命里有没有贵人。” “那她有吗?”吉时追问。 范家郎深不可测地一笑,“别急,听我细细道来。” 接下来,范家郎告诉巫百灵,能否遇到贵人也看命。在这之前,他要先测一测巫百灵丈夫的八字,因为巫百灵的弟弟和儿子都集中在最近过世,范家郎担心此时是巫百灵煞气最重的时候,她的丈夫最近也恐遭不测。 巫百灵马上又打开备忘录,奉上了邰志斌的生辰八字。 范家郎看过后得出结论,邰志斌是木命,金克木,他的危险来自于金。他让巫百灵回家后把家里的剪刀、菜刀甚至是水果刀、指甲刀全部丢弃。最好能够让邰志斌远离一切金属。 巫百灵说家里的刀,甚至是所有金属的东西都丢掉都行,可丈夫要上班,公司肯定也会有这些东西。丈夫上班开的车也是金属啊。 范家郎便又测算一番,称邰志斌的危险期就在最近三天,只要能够确保这三天内他远离任何金属即可。但话又说回来了,除非邰志斌这三天去深山老林里躲着,否则现代人生活,怎么可能远离金属? 巫百灵说她老公根本不信这些,不可能配合,问范家郎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又一次给范家郎跪下,说自己命不好,已经害了这么多亲人,如果丈夫再被她克死,她就是千古罪人,宁愿一死谢罪。只要范家郎能帮她,能救她丈夫,她什么都愿意做。 范家郎看巫百灵如此虔诚,失去了这么多亲人又着实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他告诉巫百灵,能够克制天煞孤星的天乙贵人难找,但是也不是只有天乙贵人一种人能帮忙。 天德贵人、月德贵人、太极贵人、福星贵人,都是自身福大命大之人,他们都能与天煞孤星抗衡,只不过要论最佳的,那还是天乙贵人。 巫百灵把希望寄托在了范家郎身上,说他见多识广,来找他测算八字的人一定很多,问他是否知道谁是这些贵人。 范家郎说巧了,他自己本身就是福星贵人。 “你是福星贵人?”吉时听到这,终于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范家郎变了脸色。 易文翰也听不下去了,嘲讽地说:“根据我的经验,你这位福星贵人要么就是狮子大开口,让巫百灵花钱从你这买点什么,要么就是提议巫百灵这个天煞孤星跟你在一起,做一对儿露水夫妻,以此来压制她的煞气。哼,福星贵人,我看你呀,离服刑贵人不远了。” 范家郎来了脾气,“二位警察同志,你们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发生了命案?巫百灵的丈夫是不是死了?” 易文翰点头,且听范家郎的下文。 “哼,事实已经证明,我的测算成真。没错,我是跟巫百灵说了,我是福星贵人,我能帮她,方式就是她在我这跟我呆上三天,由我折损自己的福运来克制她此时最旺盛的煞气,以保她丈夫的性命。但她拒绝了,我想,她现在一定是后悔万分。” “只是跟你呆三天而已的话,她为什么拒绝?为什么宁可自己去寻死?”易文翰恶狠狠地质问。 “寻死?”范家郎吓了一跳。 “是,她跳江自杀,幸好被抢救回来。范家郎,你的这番胡言乱语差点害死了一个可怜人,你还好意思说什么行善积德?最缺德的就是你!”易文翰的火爆脾气是彻底克制不住了。 吉时赶忙用眼神安抚易文翰,“哥,范家郎自有相关部门去处理,咱们还是关注巫百灵的包。” 易文翰深呼吸,别过头,懒得去看范家郎。 “范家郎,巫百灵从你这离开的时候,她有没有背包?”吉时问。 范家郎还沉浸在即将要被相关部门处理的惊恐之中,听到吉时这么问,本能地回答:“那当然,我还偷她的包不成?干我们这行讲究你情我愿,我还能强迫她不成?她好端端地从我这离开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查附近监控啊。” “你没拿她的包,那她家的钥匙呢?”吉时冷声问。 “钥匙?什么钥匙?我拿她钥匙做什么?”范家郎莫名其妙。 吉时不想告诉范家郎昨晚邰志斌死在家里,还真的是死于金属利器,以助长封建迷信的歪风,于是便问:“昨晚巫百灵走后,一直到今天早上,你在哪,跟谁在一起?” “啊?怀疑我?”范家郎吓得从椅子上蹿起来,“天地良心,我没杀人啊!” “天地良心?”易文翰又被这四个字给点燃了刚刚平息的怒火。 吉时赶忙挡在易文翰前面,厉声命令:“老实回答问题。” 范家郎难为情地低下头,似乎在犹豫说还是不说。 十分钟后,易文翰和吉时从与范家郎的商店几个门面之隔的一家发廊出来,易文翰脸色极为难看。 “今天晚饭都免了。”易文翰着实被恶心着了,先是被范家郎,而后是被范家郎昨晚过夜的地方,和与他过夜的女人。 美女巫百灵让范家郎这个老色狼起了色心,但他还真是讲究你情我愿,被巫百灵拒绝之后,他转头就去光顾他常去的老地方。 “至少监控和按摩女能够证明范家郎的不在场证明,还拍到了巫百灵背着包离开。看来范家郎的嫌疑暂时排除了,”吉时看易文翰脸色难看,赶忙说,“这一趟虽然是有点恶心,但是收获很大啊,至少能让这两家店关门大吉。” “唉,封建迷信害死人,范家郎色心大起,差点害死了巫百灵,间接害死了邰志斌。”易文翰为这三人的连锁反应感慨不已。 如果巫百灵没有去找范家郎,也就不会受骗;如果范家郎不是骗巫百灵委身于他,让巫百灵走投无路,拒绝之后决定以死挽救邰志斌;如果她不轻生,就不会丢了身份证和家钥匙;如果没弄丢背包,也就不会被凶手捡到,邰志斌也就不会死。 “等一下,”吉时刚要上车准备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还得再去问范家郎一个问题。” 两人又折返回去,刚好又堵住了正放卷帘门的范家郎。 范家郎一看又是这二位,差点哭出来。 “范家郎,你怎么会知道巫百灵刚刚有亲人过世,而且还是年幼夭折的男性?”吉时开门见山,“别说是你算出来的,实话实说,配合警方工作,否则从重严惩。” 范家郎为难地苦着一张脸,“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比较善于观察细节。巫百灵的手机屏幕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中间是个小男孩。一般来说,照顾年幼孩子的母亲很少有留指甲的,我看到她的指甲很长了,而且都那么晚了,一个母亲不在家照看孩子跑我这儿来。最重要的是,她一副丧气样,一看就是家里刚有人过世。” “你就是根据这些细节猜的?”吉时追问。 范家郎点头,“没办法,我只能冒险猜,以前的客户都是经人介绍的,介绍人一般都会先跟我说说对方的情况。可是巫百灵的邻居跟她介绍了我之后,也没事先跟我打招呼啊,我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只能瞎猜。” “她说了是哪个邻居介绍她去找你的吗?”吉时对范家郎的回答非常满意,继续问。 “没说,我也好奇呢,谁介绍的,怎么也没事先找我,不懂行情,不找我要回扣呢。” 吉时叹了口气,“范家郎,我奉劝你,行善积德是良方!” 易文翰忍俊不禁,这还真是讽刺,那些奉劝人们行善积德的大师们,自己本身就在做着诈骗的缺德事儿,他们才是最不信报应不爽的唯物主义者。 “怎么?”上了车,易文翰马上发问,“吉老师又开始怀疑巫百灵了?你觉得她根本没有介绍人,是自己主动找上门,故意把八字存在手机里,故意给范家郎看手机桌面照片,故意留指甲,约在晚上,故意表现出极度悲伤,让范家郎‘算’出她的真实情况?” “是的,你不能怪我怀疑巫百灵。调查巫百灵的邰志斌死了,又留下那样的死亡讯息;巫百灵故意暗示范家郎,给自己制造了一个自杀动机;还有巫百灵跳江自杀的表演,等到民警赶到才跳下去确保自己肯定被救。巫百灵绝对可疑。”吉时有八成的把握,巫百灵不清白。 “可是,她为什么?”易文翰不是全然否定吉时的观点,只是有一点他想不通,巫百灵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和邰志斌。没有合理动机,又有不在场证明,警方根本没法把巫百灵视作嫌疑人去调查。 “也许,也许巫百灵恨邰志斌,恨一个男人,就要先杀死男人最亲最爱的儿子,让他饱尝痛苦之后,再杀了他。”这是吉时能够想到的,一个阴暗变态女人的完美复仇。 “为什么恨邰志斌?”易文翰问。 “也许,也许跟巫百灵的弟弟有关。巫百灵是扶弟魔,一手把弟弟拉扯大,对弟弟的感情非常深厚,可是邰志斌却总是因为她资助溺爱弟弟跟她吵架,儿子出生后,又占用了弟弟的资源。最后,如果弟弟的死跟邰志斌有关的话……” “打住,”易文翰打断吉时,“吉老师的发散思维果然了得,但这只是你的凭空猜测。” 吉时自己也觉得这个猜测不太靠谱,可是这是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动机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这边用你的方式去查入室盗窃杀人案,我呢,要从巫百灵弟弟的死着手。哥,还得麻烦你,帮我搞到她弟弟的案件资料。食物中毒,也是非自然死亡,警方肯定有记录的。” 易文翰义不容辞,他是越来越不敢忽视吉时的异想天开了,因为根据以往经验,这家伙总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 第七章 食物中毒 回到家,吉时置身于绘本故事书的海洋。他坐在地上,面前的地毯上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绘本。 巫百灵的杀人动机会不会藏在这些书里面? 巫百灵的同伙,也就是杀害邰志斌的直接凶手的身份线索会不会藏在这些书里面? 邰志斌,唯一一个怀疑巫百灵的人,也是最了解巫百灵的人已经死了,要想挖掘巫百灵的秘密,眼下只有靠这些邰志斌用他的聪明才智保存下来的“物证”了。 吉时用了大半个晚上,把所有绘本的故事浏览了一遍,晕头转向。他一边看,一边把绘本按照系列分门别类。 这种给幼儿看到绘本一般都是一套十几本或者几十本,现在所有绘本都是混在一起的,邰志斌只挑出了其中跟游泳、滑冰、潜水和海底世界有关的。而这并不能说明什么,每一套丛书里难免会有这样的内容。 哪怕是巫百灵直接买了一套全都跟水有关的绘本,也不能证明她想要让邰逸康自己走进水中溺死。 但这么一分门别类,吉时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很多丛书都是不齐全的。比如一套应该有10本的,现在只有7本,一套有20本的,现在只有15本。 吉时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关键不在于现有的,而是缺失的! 当然,那些缺失的绘本也有可能是单纯地被调皮的男孩给撕毁了,或者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可如果不去验证一下,吉时就是不甘心。 到底缺了哪些故事?只有对比过才知道。吉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那每天无所事事只知道催婚的母亲大人,是时候给她老人家找点事做了。 吉时列了一张系列图书的单子,和他的信用卡,准备当做礼物送给母亲大人。 第二天午休时间,吉时收到了高朗发来的巫生威食物中毒案件的资料。 去年十一国庆节期间,巫百灵的弟弟,22岁的巫生威死于肉毒杆菌食物中毒。 巫生威身高175厘米,体重竟然有150公斤,是个300斤的胖子,宅男。他高中毕业后便一直宅在家里,整整四年时间。他不工作,不学习,每天的生活只有三样,吃饭睡觉打游戏。 巫生威住的房子是巫百灵打工多年攒钱付首付买的小公寓,贷款可以说都是邰志斌给还的,现在房子还有几十万的贷款。巫生威的生活费是巫百灵每月攒的两三千的私房钱,不够的,也由邰志斌补上。 在家做饭那是不可能的,公寓没有厨房,只有一个微波炉和电磁炉放在门口鞋柜的对面。其实就算能做饭,巫生威也不会做,他只点外卖。一天三顿饭,无数顿零食全都是外卖。 巫百灵曾经劝过他无数次,不要再吃外卖,不健康,让弟弟出去上班运动,改善健康状况。可是巫生威已经被姐姐给惯坏了,听话才怪。巫百灵提出带着巫生威去体检,想要让医生去震慑他,迫使他改变生活方式,但巫生威不肯,巫百灵又能勉强一个三百斤的胖子出门。 无奈之下,巫百灵只能继续给亲弟弟溺爱的供养。一直到邰逸康出生,巫百灵才把对弟弟的溺爱关注转移了大部分,从以前的每周去探望两次变成一个月去探望两次。 其实巫百灵就算去了,也是遭受冷遇,巫生威白天大部分时间在睡觉,小部分时间在一边吃东西一边打游戏,根本没空理会巫百灵和她的苦口婆心。 十一黄金周,巫百灵把孩子暂时交给婆婆照看,独自去巫生威家探望,顺便打扫卫生。当时巫生威又在一边吃零食一边打游戏。巫百灵进屋后不久,送外卖的就来了。 巫生威忙着打游戏,巫百灵就帮着接收外卖,在门口拆封,全都弄好之后端到巫生威面前。 巫生威的饮食很不健康,外卖嘛,都是高糖高油高盐,而且很多小店卫生状况不合格。而且最近巫生威特别喜欢吃一家小店的卤味,各种卤肉卤蛋,看上去全都是深色的食物,看不出食物本身的颜色,而且都是塑封的,也不知道放了多久。 巫百灵记得,那家小店叫邝氏私厨,包装袋里还有卡片,上面写着他们家的食物纯天然健康,不添加任何防腐剂,不像其他店是工业流水线,他们家是私厨,自家制作,做出来的食物他们自己家人也吃。 看到这些,巫百灵稍稍放心了一些。其实只是一种自我安慰,因为反正她也无法说服巫生威改变,与其每天担忧弟弟的健康,不如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弟弟吃的东西也不全是垃圾食品。 巫百灵把塑封包装拆掉,把盘碗筷子准备好,把现成的食物端到电脑桌旁。她足足端了四次才把午饭全部端过去。没办法,巫生威的饭量太大,他这一顿的肉,足够巫百灵吃一周的了。 巫生威懒得搭理巫百灵,边吃边玩。巫百灵就在一旁默默地打扫卫生,把攒了很多天没清理的垃圾装袋。因为垃圾太臭太多,她并不像其他公寓住户一样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等着物业来收,而是直接把垃圾袋分好几次拿到楼下的垃圾桶里。 干了三个小时,收拾妥当,巫百灵也不愿再自讨没趣,自觉离开。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弟弟。 当天半夜,独自在家的巫百灵接到了巫生威的电话,巫生威说他很不舒服。 那一晚,邰志斌和儿子都在婆家,巫百灵一个人在家。但她并没有选择求助邰志斌。一来是因为每次她去探望弟弟,邰志斌都不开心,这次也一样,直接带着儿子在奶奶家过夜,为了弟弟的事儿大晚上找邰志斌,只会惹对方不高兴;二来,这也不是第一次巫生威大晚上找巫百灵说不舒服的,之前也有过两三次,都是因为吃坏了肚子,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巫百灵把巫生威带去医院看急诊,折腾一两天就能痊愈;三来,巫百灵知道,现在打电话找邰志斌,不如自己打车去医院快。 于是巫百灵便一个人去打车,她以为这一次又跟以前一样。 在街边打车的时候,巫百灵又接到了巫生威的电话,巫生威说这一次好像是不一样,他感觉呼吸困难,要死了。巫生威就是这样,遇到事情只会找姐姐,连自己打120急救电话的意识都没有。 巫百灵急了,说她会打急救电话,让巫生威趁现在还能动,赶紧打开房门,等待急救人员,她自己也会尽快赶去。 挂断电话,巫百灵彻底慌了,她本想马上拨打120 ,但是眼见街对面有一辆出租过来。凌晨三点,本就不好打车,好不容易碰见一辆,巫百灵打算先上车再打急救电话。 可她太过着急了,为了拦住那辆对面的出租,直接冲出了马路,撞上了一辆电动车。 等到巫百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医院,她看了时间,距离巫生威最后一通电话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而她因为自己被撞昏了,还没有打急救电话。 巫百灵直接向所在的医院求助,说自己的弟弟危在旦夕。因为太过着急,说完弟弟家的地址,巫百灵又昏了过去。 然而急救车去得还是有些迟了,巫生威被送到医院,进了ICU,医生全力抢救,但无奈中毒时间过长,巫生威吃的又太多,最重要的是,因为过于肥胖,他的心脏和肾脏功能本就不好,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医生对醒来的巫百灵说,怀疑是食物中毒,问巫百灵是否知道巫生威今天一天都吃了什么。 巫百灵说她只知道巫生威吃了私厨的卤味,是那种不添加防腐剂的,还是塑封包装的,应该没问题吧? 医生一听是塑封包装的卤味,一个劲儿摇头,说很多厌氧菌就是在塑封包装下快速繁殖的,而且不添加防腐剂虽然听起来健康,食物却更加容易变质。具体是什么中毒,医生要做了病理才知道。 巫百灵得知了弟弟的死讯,又听说是食物中毒,便认定了中午的卤味有问题,她马上发了一条短视频,哭着控诉邝氏私厨的东西有毒,害死了弟弟。因为视频是在医院里录制的,还有弟弟被从ICU推出来的影像,点击转发量很快便飙升,成了当晚的热点话题。 院方已经报警,民警来医院向巫百灵了解情况,得知巫百灵发了短视频,无奈又气愤,责备她太过冲动。这样一来,等于提前给邝氏私厨通风报信,他们再去检查后厨,还能查到什么? 果不其然,民警赶到那家位于老旧小区半地下的邝氏私厨时,后厨已经明显被打扫过,冰柜里只有食物的原材料,看上去挺新鲜的生肉蛋,根本就没有留存的塑封熟食。 姓旷的老板说:我们这的食物都是当天烹饪当天售卖的,绝对新鲜。今天还没开始烹饪,你们来了,当然什么也找不到啦。那个年轻人中毒死了我也很遗憾,但他肯定不是吃我们这的东西出事儿的,肯定还吃了别的东西。 即便如此,民警还是联系了相关部门,彻底检查了邝氏私厨,并且把能够拿走的食物和烹饪器皿带回去化验。 民警又去巫生威的家里搜寻,看看能不能找到变质的食物或者包装,很遗憾,他们只找到了巫生威叫的晚餐外卖的包装,至于说午餐的,已经全都被巫百灵给清理过了。联系物业,得知中午丢出去的垃圾现在早已经被运走,无从查起了。 ------------ 第八章 弑亲魔女 一天后,法医确认巫生威的确死于食物中毒,中的毒是肉毒素,也就是肉毒杆菌。没错,就是乍听下让人首先想到用于注射美容抗皱的肉毒杆菌。 肉毒杆菌是一种生长在缺氧环境下的细菌,在罐头食品及密封腌渍食物中具有极强的生存能力,是毒性最强的细菌之一。肉毒杆菌是一种致命病菌,在繁殖过程中分泌肉毒毒素,该种毒素是已知的最剧毒物,可抑制胆碱能神经末梢释放乙酰胆碱,导致肌肉松弛型麻痹。 军队常常将这种毒素用于生化武器。人们食入和吸收这种毒素后,神经系统将遭到破坏,出现眼睑下垂、复视、斜视、吞咽困难、头晕、呼吸困难和肌肉乏力等症状,严重者可因呼吸麻痹而死亡。 塑封卤味也是密封食物,肉毒杆菌最有可能来自于此,再加上巫生威晚餐的残渣和包装经过检验没有问题,所以午餐的来源——邝氏私厨的嫌疑最大。 警方怀疑邝氏私厨卫生环境恶劣,并且贩售变质过期食品。经过调查得知,他们家自家人根本就不吃这些贩售的外卖,人家自己的厨房在家里,干净得很,并且只吃新鲜的。 所谓的没有添加剂,自家生产的健康天然的食物,因为没有工业流水线的硬性标准,全凭逐利商人的良心,反而是最危险的东西。警察又翻看了不少外卖平台上邝氏私厨的评价,不少人说吃了他家的东西拉肚子,严重怀疑他们认定食物只要是塑封了,就无限期保存,保存多久,取决于何时被卖出去。 但经过警方的化验,只在邝氏私厨中检验出了少量的大肠杆菌,并没有肉毒杆菌。说到底,还是因为巫百灵这个猪队友提前给邝氏私厨通风报信了,人家连夜做了准备,应对警方的搜查化验。 也就是说,巫生威是个倒霉蛋。最幸运的人躲过了邝氏私厨,次幸运的人只是因为大肠杆菌拉肚子,就偏偏只有他,赶上了邝氏私厨的肉毒卤味。 可没有证据,警察也拿邝氏私厨没办法,顶多是让他停业整顿。 经过调查,巫生威毒发的时候正在跟队友们打游戏,打游戏途中好几次说是因为自己看不清东西,头晕胸闷才连累队友。队友也没当回事儿,只顾着骂巫生威是猪队友。因为巫生威太胖了,心脏和肾脏本就不好,不舒服是常事儿,他们根本不关心他的死活。 队友们越是这么说,巫生威就越是坚持,势要用生命捍卫名誉,证明自己不是猪队友。坚持到一局终了,他才给姐姐打去求救电话。 总结来说,巫生威其实是死于自己不良的生活习惯。 首先,直接导致他中毒的是他每天都要吃的不健康的外卖,他食量又大,中毒量也就大;其次,让他着迷的游戏和对一群志同道合的队友的负责,让他拖延了抢救时间;第三,他本身的肥胖导致的亚健康状态,五脏六腑全都有问题,心脏肾脏功能受影响,导致中毒后抢救难度加大;第四,因为被溺爱,凡事都依靠姐姐,再加上之前有过几次吃坏肚子的经历,巫生威没有足够重视,自己及时拨打120求救,延误了抢救时间。 可以说,从表面看来,巫生威的死,是他自己作死的。 但真的是这样吗?吉时心里有个声音——不是!巫生威是被毒杀的! 被谁毒杀的呢?从前吉时更加怀疑是邰志斌,因为巫百灵对邰志斌父子的杀意可能源于邰志斌害死了她最爱的弟弟。可在看过巫生威的案件资料后,吉时的怀疑又转移回到了巫百灵身上。 第一,让巫生威中毒的卤味,巫百灵经手了,她完全可以用注射器把剧毒注入食物内;第二,卤味的包装证据,巫百灵及时丢掉了,警方无法判断包装上是否也有毒;第三,巫生威中毒的晚上,偏偏家里只有巫百灵一人,丈夫儿子都不在家,导致巫百灵必须自己打车;第四,巫百灵在关键时刻被电动车撞晕,导致没能及时拨打120,延误了抢救时间;第五,巫百灵提前给邝氏私厨“通风报信”,导致警方没能搜集到证据证明邝氏私厨的卤味感染了肉毒杆菌。 巫生威等待巫百灵救援的时候,巫百灵偏偏出了车祸,受伤程度刚刚好,是被电动车撞,而不是汽车;邰志斌遇害的时候,巫百灵偏偏在上演自杀戏码,跳江时机刚刚好,能够被已经赶来的警察给救上来。 这个女人懂得恰到好处地自我牺牲,把自己乔装成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那么问题又来了,巫百灵为什么要杀害亲弟弟巫生威?她不是一手把年幼的弟弟拉扯大,非常溺爱他的吗?她不是扶弟魔吗? 巫百灵为什么要杀害亲弟弟,为什么要杀害亲儿子,又为什么要杀害仅剩的亲人,丈夫邰志斌?她为什么想要让自己变成天煞孤星,孤身一人呢? 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动机,吉时认定,现在的关键问题就是找出这个动机。如果没有动机,那么这三个人的死就只能以意外定性,巫百灵这个嗜血弑亲的魔女就会逍遥法外。 可现在巫百灵的亲人都死光了,吉时上哪去查动机呢?还是只有那些绘本,以及巫百灵的网络信息。 第二天白天,这是吉时主动与母亲联系最频繁的一天,只要一下课,他就会给孙巧岚发微信,问她绘本买的怎么样了。 对于自掏腰包买绘本,孙巧岚一开始很不情愿,一直到吉时说买回来的绘本也不浪费,以后他结婚生子后能用得上,孙巧岚才心甘情愿。 吉时想,母亲要是知道看过这些绘本的邰逸康已经不幸夭折,估计会认定这些故事受到了诅咒,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亲孙子孙女看一眼。 晚上下班,吉时一进门便问孙巧岚:“绘本放哪了?” 孙巧岚正穿着用吉时劳务费买来的新大衣,站在镜子前臭美,抽空指了指吉时的卧室。 吉时从床下拉出一箱子邰逸康看过的绘本,与书店送来的六个打包封好的纸箱做比对。 六个纸箱显示它们来自六个书店,看来孙巧岚为了凑齐单子上的所有书目跑了六家书店。吉时不想网购,就是因为不想等待,他必须要第一时间凑齐所有丛书。 这是不是说明,巫百灵也跑了六家书店,或者是在网上逛了很多网店,才凑齐这些绘本的呢?为的就是其中的有关游泳、溜冰、潜水和海洋的故事? 很快,比对结果出炉,吉时面前是一摞大概三十几本的绘本故事,这些是本应该存在而实际上不存在与巫百灵家里的绘本,也就是巫百灵不想让邰逸康看到,也不想给他讲的绘本故事。 吉时兴冲冲地把这三十几本绘本平铺在地上,迅速浏览书名。只是书名,吉时便轻易总结出了这些绘本的特点——它们分为两类,一类是涉及到外公外婆的,有八本;一类是有国王王后,公主王子的童话故事。 第一类主要是一些贴近幼儿生活的故事,这一类绘本里,大部分是父母兄弟姐妹出镜的,少部分有祖父母外祖父母出镜的。巫百灵的那一箱子书里,有祖父母,却独独没有外祖父母。 这一点吉时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巫百灵父母过世,如果儿子通过绘本问巫百灵外祖父母,惹得巫百灵伤心不说,还得跟孩子解释死亡的概念,尽力避免也算合情合理。 第二类主要是童话故事,这一类绘本丛书里都是一些经典流传的童话故事,但巫百灵只留下了一些拟人动物的故事,有人类的也都是平民家族的故事,她把所有宫廷故事都给剔除了。这一点吉时就无法理解了。 等一下,想到宫廷故事被剔除,吉时想起了之前关注巫百灵微博的时候,看到的几条巫百灵与一个网友的争论。 吉时赶忙又打开手机寻找那条评论,因为具体内容他记不得了。 很快,微博找到了。那是在去年夏天,当时巫百灵发了一条微博,晒她刚刚买的一条简约风裙子。有一个网友评论巫百灵长得甜美漂亮,穿这种裙子显得太过成熟了,可以试试公主风的裙子。 这原本是一条夸赞的评论,可是却像是捅了马蜂窝。 巫百灵回复:抱歉,我就是个平头老百姓,配不上你所谓的高贵公主风。 对方一番好意竟然得了这么一条回复,那女网友也不甘示弱,反击:吃枪药了?听不懂好赖话吗? 巫百灵回复:就是能听懂好赖话,才不接受你的“好意”。 对方回复:有病? 说到“公主”,吉时急得之前还看过一条跟公主有关的微博和评论。他直接在搜索栏里输入“公主”检索。 果然,又找到了两条跟公主有关的微博。 第一条,是巫百灵怀孕时候做饭的微博。下面有一条评论说:就喜欢这种自立自强的女人,怀孕就不能干活,什么都指望丈夫了吗?没有公主的命,却有公主的病! 这还是夸巫百灵的评论,可是又触了巫百灵的霉头。巫百灵回复:动不动公主病的主儿请移步,我这里讨厌这种字眼。 对方回复:凭啥我就得移步?莫非戳到你痛处?你也有公主病? 巫百灵回复:我怀孕干活不代表我赞同你的观点,你这种男人活该单身一辈子。 第二条,巫百灵发了一张气场强大的美图自拍,一句:全职太太跟职业女性一样,自信才能赢得尊重。 一个网友回复:没错,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还是肯定附和的话,结果又一次刺激到了巫百灵敏感的神经。 巫百灵回复:最讨厌动不动自称公主女王的,自我催眠有意思吗?承认自己身份低微怎么了? 对方可能还没怎么在意,继续以开玩笑的语气回复:哇,这话更有女王范。后面还加了一个戴王冠的女王的表情。 巫百灵回复:高处不胜寒,不要诅咒我。 ------------ 第九章 中外王室区别对待 毋庸置疑,巫百灵对宫廷王室此类的称呼特别敏感,她自己不喜欢,也不想让儿子接触,所以才会把绘本中所有有关这类的都给剔除出去了。 吉时想起了自己家的邻居小姑娘,亲戚家的小女孩,她们都喜欢看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爱玩各种公主打扮的娃娃。女孩子不都是喜欢这一类故事的吗? 长大一点,每个女孩都是公主,心里都有一个公主梦,期待着自己白马王子。当王后女王又有什么不好?巫百灵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就这么反感呢? 明天是周末,吉时准备去找易文翰,分享自己的收获。 晚上,易文翰的微信先发过来:查了邰志斌的通话记录,他一周前去见了巫百灵的高中同学。我跟同学电话联系过,约了明天见面,你去吗? 吉时本想问去哪,但是转念一想,不管去哪他都得跟着去,索性直接回复:去。 周六一大早,吉时上了易文翰停在小区门口的车。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临县,车程大概两小时。 巫百灵的这个高中同学名叫孟佳丽,临县人,高中时跟巫百灵同一个班,只不过她是走读,巫百灵是住校。 易文翰在邰志斌的通话记录里找到了孟佳丽的号码,打过去一问,这才知道邰志斌一周前真的找过人家问巫百灵是否会游泳的事。孟佳丽当时已经明确告知邰志斌,巫百灵不会游泳。只不过邰志斌当时不太愿意接受这种说法。 两人赶到孟佳丽的家,大周末,孟佳丽和丈夫儿子一起呆在家里,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跟巫百灵的家和命运形成鲜明对比,令人唏嘘。 “我也不知道巫百灵的老公怎么会找上我,我跟巫百灵关系其实不怎么样的,只是前后桌,谈不上是朋友。”孟佳丽很配合的态度,易文翰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易文翰倒是先回答了孟佳丽的问题,“邰志斌是辗转找到你的,这其中拐了好几个弯,最终他是从你们高中班主任那里得到了你的电话号码。在去见你之前,他一直在忙着到处联络。” “就为了来找我确认巫百灵会不会游泳?”孟佳丽不以为然,“我觉得邰志斌应该是悲伤过度了,算了,是直说吧,我觉得他不可理喻,居然会怀疑一个母亲故意害死自己的儿子!巫百灵不会游泳,至少高中期间她不会。而且我估计,她这辈子都不会克服心理障碍去学游泳的。” “你那么肯定?”吉时反问。 “是的,高中游泳课的时候,大家都下水了,就只有巫百灵,她死活不肯下去,就是怕水。那时候体育老师也是个火爆脾气,非要用什么刺激疗法,说要治一治巫百灵怕水的毛病,就把她直接给推下去了。” “结果呢?”吉时追问。 “结果巫百灵一下水就开始浑身抽搐,差点淹死!体育老师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装的,那水的深度也就是到胸口,只要巫百灵站起来就行,可她偏偏就溺水了。老师把她救上来,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后来巫百灵整整一周没来上课。” “为什么?”吉时又问。 “后来我才从班主任那里听说,巫百灵在医院里住了一周,她是迟发性溺水。” “迟发性溺水不是发生在溺水当时,而是在获得救治一段时间后发生的溺水反应。往往是指在溺水数小时或者几天之后,出现胸痛、咳嗽、呼吸困难、窒息等一系列症状,甚至死亡,也称二次溺水。”吉时习惯性科普。 “对,”孟佳丽正愁怎么解释,吉时替她解释了,她便继续讲,“班主任说,巫百灵差点就死在医院了。她本身幼年时就有过溺水经历,怕水,这一次她又差一点第二次死在水里,估计她这辈子都得当个旱鸭子,连洗澡都只能淋浴,浴缸都进不了。” 易文翰理解地点头,“的确,巫百灵这是留下心理阴影了,后期再想学游泳,得先去看心理医生,克服恐惧。而且,她又不是非要学游泳不可,没有必要这么为难自己。我跟你的看法一样,巫百灵现在应该也不会游泳。” 吉时更犯嘀咕了,既然对水有这么大阴影,巫百灵还有胆量自己跳江自杀,她对自己可是够狠的。主动撞电动车跟跳江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当时邰志斌听了这些,有没有表示放弃了对巫百灵的怀疑?”易文翰问。 孟佳丽犹豫了一下,“他一开始是无法接受,后来好像是动摇了。” “哦?为什么动摇?”易文翰好奇。 “我跟他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还提到了一件事,那就是体育老师被学校警告处分的事。当时巫百灵的住院费用都是体育老师出的,因为巫百灵是孤儿,她的监护人名义上是她的舅舅,可实际上舅舅只能勉强照顾一下她弟弟。如果体育老师不管,根本没人负责抢救住院的费用。” “站在体育老师的立场,他也该知足了,掏钱是应该的,没有家长来追究他的责任,他也该偷着乐了。”吉时为教师队伍里混进了这么一位感到遗憾,希望经过那次,这位体育老师能吃一堑长一智,改改他鲁莽暴力的毛病,不要再祸害学生了。 孟佳丽点头,“的确,体育老师事后是万分庆幸。我说到这的时候,邰志斌突然一拍额头,很兴奋地问我,巫百灵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他说巫百灵很忌讳提起父母,他问过她,她就说是病死的,什么病,怎么治的,她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是说当时太小不知道。可当时孟佳丽都已经13岁了,已经不小了。” 吉时突然警惕起来,巫百灵的父母的确是她忌讳的话题,她不单单不喜欢邰志斌问,就连绘本里都要剔除外祖父母的故事,以避免邰逸康问起。 孟佳丽继续讲述:“当时我说,这个我不清楚啊,我都说了,我跟巫百灵关系非常一般,算不上朋友。而且我家在县里,我走读,巫百灵家在巫家村,很偏远,她家的事情我是一无所知。” 吉时心想,邰志斌就是看中了你跟巫百灵关系一般,所以才会找你了解情况,要是你是巫百灵的好朋友,他还信不过你呢。 “我说了这些之后,邰志斌就不再纠结于巫百灵是不是会游泳这件事了,他的注意力转移,开始问我是否还认识其他来自于巫家村的同学。看来他是想要换个人打听巫百灵父母的事。” “那你给他介绍什么人了吗?”易文翰问。 孟佳丽摇头,“高中时候的人,我上哪介绍去?不过邰志斌也没怎么失望,他当时就用手机看地图,还问我巫家村怎么走。我说巫家村离我们县还是挺远的,开车也得三四个小时,而且具体怎么走我也不清楚。” “他当时去巫家村了吗?”吉时问。 “没有,他好像工作挺忙的,在我这的时候一直接工作电话,公司那边好像在催他回去,领导还挺生气的。不过我看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似的,早晚都得去一趟巫家村。” 吉时和易文翰对视一眼,看来这趟巫家村,他们是一定得走一趟了。也许巫家村离就藏着巫百灵的秘密,巫百灵得知邰志斌马上就要去挖掘她的秘密,所以在他动身之前,上演了那一出自杀戏码,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之后,让同伙动手,或者是买凶杀人。 “对了,巫百灵有没有表现出她厌恶公主王子国王王后的童话故事,或者是这些称谓?”吉时这趟来可是带着这个重要任务的。 “没有吧?反正我是没注意过,”孟佳丽歪头想了想,“对了,我记得那时候电视里热播古装剧宫斗剧来着,什么皇上妃子,皇后阿哥格格的都有,巫百灵没表现出厌恶啊,还跟我们女生一起讨论剧情呢。” 吉时迷惑了,对中国古代宫廷不反感,只反感国外的?吉时似乎隐约有了点思路,但却始终摸不到结果。 “走吧,既然都到这了,直接去一趟巫家村。”离开孟佳丽的家,刚一上车,吉时就对易文翰提议。 易文翰直接在导航里输入巫家村,准备出发。 “怎么?你也觉得巫百灵的嫌疑不可忽视了吧?”吉时颇为得意。 “发给你的巫生威的案子我也看过了,巫百灵这个女人,要么就是个无辜的倒霉蛋,要么就是个自己把自己打造成天煞孤星的高智商罪犯。邰志斌偏偏在去巫百灵老家之前遇害,这的确可疑。”易文翰终于跟吉时站在了统一战线。 抵达巫家村,吉时才知道,原来都已经2021年了,还有如此落后的农村。这里跟临县像是属于两个世界,村民们仍旧挣扎在贫困县上。 两人直接去了村委,找村干部打听巫百灵。年轻一点的村干部都不清楚巫百灵家的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刚刚退休的村支书,但这位一听两人的问话也是连连摇头。 “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当年巫百灵刚刚上初中,她弟弟刚会满地跑,巫有方就病了。具体什么病,咱也不知道啊。当年村里太穷,村民有病都没钱去县里的医院,都是去找村里的一个村医。唉,其实说是村医,实际上就是个巫医。” “巫医?”易文翰问,“姓巫的村医,还是搞封建迷信的巫医?” “搞封建迷信的,姓张,外乡人,”村支书撇嘴翻了个白眼,“后来因为宣传封建迷信思想,被我们给赶走了。” ------------ 第十章 对症下药的巫医 易文翰和吉时大失所望,难道这一趟来一无所获? “不过虽然那个巫医不在了,不过当年一直找他治病的一个病人,也是巫医的虔诚信徒还在。你们可以去找他问问。” 村支书又给了他们一点希望。 “巫医还有信徒?”吉时好奇。 “有啊,别说,那个巫医还真是把这个巫存亮的病给治得不错,哦不,应该是把他给吓得不错。也难怪他信他啊。” 二人忙赶去巫存亮的家,见到了这位现年70岁的老人。 “不管别人怎么说,反正张大仙是救了我。”巫存亮提起他的救命恩人,一脸自豪。 听完巫存亮的讲述,吉时和易文翰才明白了村支书那句“吓得不错”是什么意思。 听症状,巫存亮应该是患有血栓,当年发病的时候突然身体就动不了了。而巫存亮在那之前烟酒不离手,是个老烟枪老酒鬼,老婆孩子怎么劝他都不听。 后来巫存亮突然起不来床了,家人便把他给抬到张大仙那里。张大仙先是问症状和生活习惯,而后问他是否做过亏心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尽管巫存亮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他家祖上有人身上背着血债,被冤魂缠身,又找高人施法,导致报应顺延到了他这一辈。总结一句话,本应缠着他祖上的冤魂现在缠上了他。他动弹不得,就是因为冤魂时刻在于他亲密接触。 巫存亮听后自然是对自己的祖先破口大骂,然后望着周遭的空气惊恐颤栗,求张大仙帮他赶走冤魂,救他一命。 张大仙告诉他,有两种方法,第一,学祖先,让自己的男性后代替自己还债,也就是把报应往后拖。巫存亮重男轻女,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子,他可不忍心让儿子替他遭罪,于是问第二种方法。 张大仙说第二种方法就是他自己代替祖先向冤魂赎罪,让冤魂自己放弃怨念离开。具体赎罪方法就是自己受苦,戒烟戒酒,甚至戒掉大鱼大肉,每周的荤腥和糖分必须严格控制,还得练太极操。 总之,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当大爷,躺在家里吃喝抽,让媳妇照顾,更加不能对人发脾气,不能说脏话,更加不能动手打人。 巫存亮一听让他做到这些,直皱眉,他半辈子都在家里当大爷,在外面当恶霸,要说改成这样,简直比登天还难。 张大仙一听巫存亮说自己做不到,又话锋一转,说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反正就算做到了,也不一定能够化解冤魂的怨念,但如果不这么做,那就一定不能化解。 到时候,巫存亮会被冤魂索命不说,他的子孙后代也同样会被冤魂所扰,祖祖辈辈都得是这个死法,怨念越积越深,到时候可就不是这样赎罪能够解决的了,除非他们家断子绝孙。 巫存亮一听,便又哭着求张大仙帮忙。巫存亮就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妇,三年后儿媳妇才好不容易怀孕。对于巫存亮来说,血脉相传何其重要,真要是因为他做不到,而害了子孙后代,他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张大仙说,他可以先做法,给巫存亮针灸,如果巫存亮的症状有所缓解,那说明冤魂还算好说话,只要巫存亮能够做到刚刚那种自己受苦的赎罪方法,就能化解冤魂怨念。如果针灸不好使,那就让巫存亮回家以后该喝喝,该抽抽,反正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吉时听完,哑然失笑,这位张大仙还的确是个巫医,而且是个懂心理学、懂得“对症下药”的巫医,他虽然宣扬封建迷信,但出发点在于“吓唬”不听话、难戒烟酒的病患,帮人治病,跟那个范家郎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唉,我算是运气好的,这么些年过去,只有那么几次犯病,去找张大仙,吃药、针灸、作法去压制冤魂的煞气,也算安安稳稳。但是巫有方就惨啦,他们家祖上干的缺德事儿比我祖上还严重,没个救。”巫存亮直到现在仍然确信他的命,他子孙后代的命,都是张大仙救的。 易文翰忙追问:“巫有方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阵子我病情好转,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谢,正好赶上张大仙给巫有方治病。我在门外听见巫有方让张大仙给他交个底,问他这个病还有的救嘛。张大仙说没救,花再多的钱都没救。” “绝症?”吉时反问。 “后来我也问张大仙,问巫有方到底什么病,连我这样的都能救,为啥巫有方就没救呢。张大仙跟我说,巫有方跟我不同,我是被冤魂缠上,巫有方是被诅咒,是因为他家祖上做了损阴德的坏事,被施咒,世世代代都得承受。” “诅咒?”易文翰琢磨着,如果血栓对应冤魂,那么什么对应诅咒? “然后巫有方就给张大仙跪下了,张大仙说他也无能为力,这就是命,让巫有方认命,然后给他开了一点普通的汤药,告诉他,说他是木命,金克木,让他远离任何金属东西,尤其是家里的刀具农具。说这样,也许能撑的时间长一点。” 吉时和易文翰惊讶得面面相觑,这番理论不是跟范家郎如出一辙?范家郎让邰志斌远离金属,结果他就死于金属利器,失血而亡。 “唉,后来巫有方家过得特别惨,巫有方病在家里,什么也干不了,只能靠他妻子一个女人下地干活,养活一家三口。他们家到处借债,受尽白眼。巫有方的妻子也因为劳累过度患上重病,巫有方死后没两年,她也死了,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唉,惨啊!诅咒真吓人啊!” “等一下,”吉时突然怔住,双眼越瞪越大,兴奋地叫道,“远离金属,失血而亡,诅咒,世代承受,没救,不肯明说父亲什么病,忌讳对儿子提及外祖父母,厌恶外国王室宫廷童话故事和各种称呼!” 易文翰冷静地问:“你想到什么了?” 吉时刚要开口,目光从巫存亮身上扫过,小声对易文翰说:“出去说,别破了张大仙的功。” 离开巫存亮家,吉时迫不及待地说出了答案,“巫有方一定是患有血友病,他是因为血友病过世的!” “血友病?白血病?”易文翰反问。 吉时摇头,“血友病是一种先天性隐性遗传疾病,主要因为缺乏凝血因子而导致凝血功能障碍,所生后代可能会遗传。白血病是一种后天获得性疾病,是血液系统来源的恶性肿瘤。起病可能部分与遗传相关,但主要受生活环境、放射性或有害物质接触等多种因素影响。曾患白血病的患者在治愈后,生育后代不遗传。” “所以张大仙所谓的世代诅咒就是遗传的血友病,让巫有方远离金属刀具农具,其实是让他尽量不要受伤,因为一旦受伤就会流血不止。”易文翰顺着吉时的思路分析。 “没错!”吉时仍处于兴奋之中。 “可是不对啊,巫百灵和巫生威都没有遗传血友病啊。”易文翰仍保持冷静。 “我想,巫有方患上的,或者说遗传的是甲型血友病,也就是血友病A,这是一种与X染色体相关联的隐性遗传病,甲型血友病最主要的遗传方式就是母亲是甲型血友病基因携带者,一般传递给儿子,儿子表现为甲型血友病,但是女儿一般不发病,女儿可以成为甲型血友病基因携带者。” “也就是说,巫有方的病是从他母亲而来,他母亲是隐性致病基因携带者,而巫有方的女儿巫百灵遗传了巫有方的致病基因,也是隐性基因携带者。而巫生威的X染色体来自于他健康的母亲,所以不会遗传,也没有携带隐性致病基因,是健康的。” 吉时后知后觉地说:“没错,怪不得,怪不得巫百灵跟邰志斌说想要生个女儿,女儿比儿子好,那是因为她知道儿子邰逸康极有可能遗传了她的甲型血友病,而如果生女儿遗传的几率就会小很多,因为女性血友病患者极少,绝大部分都是携带者。” “血友病没救吗?”易文翰把这个病跟刚刚吉时提到的关键词一一对应,世代诅咒,远离金属利器,忌讳谈及父母以及父亲什么病都已经对上了,现在就差“没救”和“宫廷王室”了。 “没法根治,只能缓解控制,巫家村这么贫困,张大仙说没救纵然是无情了些,可却是事实,巫有方哪有那个钱去长期治疗啊,他只是不下地干活,就已经把妻子给连累了。”吉时感叹着,果然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那么宫廷王室呢?”易文翰问。 “血友病也称王室病,因为根据史料记载,它源于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吉时掏出手机,把搜索页面拿给易文翰看。 英国维多利亚女王的母亲在卵子形成过程中发生了一次基因突变,使女王成为血友病致病基因的携带者。女王育有四子五女,孙辈42名。由于当时欧洲盛行王室联姻,这些子辈和孙辈遍布欧洲的许许多多王室。维多利亚女王就有了一个外号叫“欧洲王室的祖母”。 女王把血友病致病基因传给了她的幼子,使他成为患者。女王还把致病基因传给了她的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又把它传给了女王的四个外孙女。这些携带者生下的儿子中就出现了血友病患者,涉及德国、西班牙、俄国等欧洲的众多王室,所以,血友病还有一个外号叫“王室病”。 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儿子阿列克谢的血友病致病基因就来自他的母亲亚历山德拉皇后,她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然而,维多利亚女王携带的是血友病A还是血友病B的致病基因,以前却一直没有定论。2009年对阿列克谢的遗骸进行了DNA分析,终于确定了“王室病”是血友病中更为罕见的血友病B。 “怪不得,巫百灵只反感童话里的王室宫廷,因为那些都是欧洲的,中国本土的她就完全无感。她厌恶别人叫她公主女王,最厌恶的莫过于公主病一词,因为在一般人看来,公主病是形容女人矫情娇气,可在巫百灵听来,等同于提醒她,她体内携带着最初由公主传递的致病基因。女王更是会让她想起维多利亚女王。”吉时一边说一边摇头,巫百灵把她的病当成了耻辱的秘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如果是这样,那么巫百灵还真的就有了杀害亲生儿子邰逸康的动机了,”易文翰皱眉想了一下,补充说,“就连杀害巫生威的动机也有了,引申而来的,还有杀害邰志斌的动机。” ------------ 第十一章 连锁动机 吉时与易文翰心照不宣巫百灵的、一环扣一环的连锁杀人动机。 巫百灵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得从巫百灵的自卑和心理病态说起。携带血友病的隐性致病基因,巫百灵认定这是她耻辱的秘密,一旦在结婚前公开,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娶她,哪怕是在人际交往中,职场中也会受到歧视。 巫百灵本身出身农村,没有学历,还有个拖油瓶弟弟,在婚恋市场上,可以说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所以巫百灵更是得隐瞒自己的家族病史,才能嫁给一个本地的金领邰志斌。 婚后,巫百灵怀孕。如果是心理健康的人,哪怕是出于自私心理隐瞒丈夫,也得在怀孕期间做相应的检查。吉时查过资料,妊娠期间做羊水穿刺就能查出胎儿是否遗传致病基因。 可是巫百灵一定是没做的,可能是因为邰志斌一直太过关注怀孕的妻子,她找不到机会去偷偷做,也可能是巫百灵打从一开始就不想冒险去做,她认为怀孕期间查出来孩子有病终止妊娠,跟孩子生出来以后发现有病,由她来终止孩子的生命,是一样的。 想到这,吉时打了个寒颤。巫百灵如果真这么想,她可真是个变态。 当父母的自然都希望孩子健康,但是因为孩子有病就因为避免连累自己而抛弃甚至是亲手解决孩子的,那是混进正常人类中的异类,这是只有动物才有的行为,所以可以形容为人面兽心。 巫百灵13岁那年巫有方得病,之后父亲卧床,母亲操劳,一家人受尽贫穷的苦难,可以说,是父亲的病连累了一家人,害死了母亲,害得他们姐弟俩成了孤儿。在巫百灵心中,那段日子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也让她的心理变得病态。 她不想再遭受那样的折磨,不想再被亲人拖累,所以只要邰逸康表现出血友病的病症,甚至不用去医院确诊,甚至邰逸康只是一时间止不住血,都会引起巫百灵的恐慌,她会自己给儿子确诊,他的确是遗传了血友病。 是的,巫百灵没有带邰逸康去医院,因为一旦去了,邰志斌就会知道孩子的病情,就会知道她骗了他,还害了孩子,这段婚姻不保,并且他们俩将被套上血友病孩子的枷锁,一辈子为其所累。 巫百灵不想这样,她想要抹杀掉邰逸康这个错误,再生一个健康的女儿,保住这个家和自己的名誉。于是,她策划了一个溺水的意外。 这个女人真的太狠了,害死儿子还不够,她自己惧怕溺水,反而让亲儿子死于溺水。她是蛇蝎心肠,或者说,她没有心。 巫百灵又为什么要害死从前她一直溺爱的亲弟弟? 那是因为她改变不了她一手溺爱打造的肥宅。巫百灵对巫生威的感情应该是很复杂的,因为巫生威比她幸运,他体内没有那该死的致病基因,他的后代都会脱离这可怕的诅咒。可是这么幸运的一个人,却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 巫百灵曾经试图带着弟弟去体检,想要让医生去迫使弟弟改变生活方式,但她已经无法操控她那固执的弟弟。巫百灵不是医生,可就算不是,也知道巫生威这样下去早晚会生病。 肥胖的人比正常人患有各种疾病的概率都大,尤其是心血管高血压糖尿病,心脏肾脏功能也会受影响,长此以往,肯定出大事儿。也就是说,巫生威早晚会像巫有方一样,成为巫百灵的拖累。 对了,肥胖的人还更容易患上尿毒症,而一旦巫生威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那么她这个唯一的亲人姐姐便义不容辞。巫百灵会甘愿奉献自己一个肾?她连贫困煎熬的拖累都要极力避免,更何况是奉献一个肾的风险? 巫百灵幼年的经历让她苦怕了,她最清楚家里有一个病人会给一家人造成怎样的伤害,她非常懂得及时止损。她知道,如果巫生威病倒了,那么他就是个无底洞,自己的婚姻还因为儿子是否健康而岌岌可危,邰志斌怎么可能去负担弟弟医药费这个无底洞? 可如果弟弟病倒了,巫百灵无动于衷,不管不顾,也不捐自己的肾,邰志斌又会怎么看待她?站在巫百灵的角度,她似乎别无选择。 巫百灵为巫生威量身打造了一个死亡套餐,利用巫生威的不良生活习惯,把他这个累赘给送走。 吉时觉得,巫百灵想要弄到一定剂量和纯度的肉毒杆菌是有一定难度的,为她搞到毒药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杀害邰志斌的同伙。毋庸置疑的是,巫百灵有个同伙。 巫百灵又为什么要杀死邰志斌? 那是因为邰志斌对她的怀疑已经暴露,邰志斌到处去寻找巫百灵从前的同事同学,怎么可能不惊动巫百灵?虽然邰志斌要调查的是巫百灵是否会游泳,这方面她真金不怕火炼,可邰志斌的调查突然转向了巫百灵的老家,涉及到了她从前一直忌讳提起的父母。这让巫百灵感受到了危机。 一旦邰志斌抽出空去巫家村,从村民那里听说了巫有方的病症,他就一定会想到血友病,一旦邰志斌想到了血友病,再上网搜索一番,就会得知巫百灵是致病基因携带者。 紧接着,邰志斌就会跟吉时和易文翰一样,由此联想到巫百灵对儿子和弟弟的杀人动机。 一旦邰志斌得出了这些推论,不光他们的婚姻走向末路,巫百灵的人生也就完了,她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世人唾骂她是个弑亲的魔鬼,她会进监狱,被制裁,也许会是死刑。 所以如果邰志斌不死,死的就是巫百灵。巫百灵对邰志斌的杀人动机最强烈,哪怕邰志斌一死,巫百灵就真的变成了无亲无故的天煞孤星。当然,也许那个同伙更亲。 吉时觉得有一点很讽刺,那就是巫百灵的计划中,利用了神棍范家郎去成就自己虚假的自杀动机。可范家郎却偶然说出了一句金克木,让邰志斌远离金属的话。 这番话一定让巫百灵又想起了多年前张大仙对她父亲说过的同样的话。当时巫百灵一定是吓了一跳。但范家郎怎么说是她无法控制的。巫百灵也绝对想不到,正是因为有了范家郎的这番铺垫,吉时再听到张大仙也曾这么说过之后,联想到邰志斌失血而亡,突然茅塞顿开,洞悉了血友病的秘密。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这些都只是吉时和易文翰的推论,他们没有证据。而突破口就在于巫百灵的同伙。上哪去找这个同伙呢?易文翰决定双管齐下。 警方负责走访巫百灵的社交圈子,寻找可疑分子;吉时仍然从巫百灵的网络信息着手,因为很有可能,巫百灵跟这个同伙并不在现实中交往,而是通过网络联系。 这一次,有了警方的支持,吉时不单单可以看巫百灵的公开信息,她的所有实名注册的账号,聊天记录都对吉时这个文检顾问开放。 回程的途中,吉时就开始了工作,在手机上继续浏览巫百灵的公开网络信息。他一边看一边说:“我觉得巫百灵在网上不太设防,那些她反感别人叫她公主女王的评论她都没删。也许公开信息中,我还有遗漏。” 易文翰也发表看法,“我觉得,这个同伙是邰志斌见过的,也许见过真人,也许见过照片。案发时,邰志斌看到了凶手的面貌,而留下的死亡讯息指向的是巫百灵,也就是说,他有绝对的信心,这个凶手是巫百灵的同伙。” “你终于肯相信那是死亡讯息了?”吉时调侃。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是,我一早就该听吉老师的话,相信那就是死亡讯息。” 吉时满足地笑笑,继续埋首看手机。 这一次,吉时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巫百灵发微博的时间规律,从三年前开始直到眼下,巫百灵的微博有相当一部分是周四至周五的下午一点至三点点多发出,而这些微博大多都是与爱情有关的感悟,莫名其妙的心灵鸡汤,像是突发奇想,又或者是摘抄。 吉时在海量的微博中挑出了这么几条: 好看的皮囊随处可见,有趣的灵魂寥寥无几,趣味相投也好,臭味相投也罢,万千世界,能遇到个能随时陪自己去“疯”的人,那就是三生有幸。 千万不要以为爱情坚不可摧,在信仰面前,爱情只能屈居第二。而我爱你,就是我的信仰。 浪漫并不需要花很多的钱,而是和对的人分享万种风景,千般心绪,二人足以。 最幸福的爱是,纵然我是万人迷,仍然被你一人迷;纵然我是千金躯,仍然为你做羹汤。 千言万语,只汇成三个字——我爱你。 爱情无需刻意去经营讨好,无需对彼此的好千恩万谢,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的爱正大光明,你的爱暗度陈仓。我们的爱两全其美。 假如你记不住你为了爱情而做出来的一件最傻的事,你就不算真正恋爱过;假如你不曾大张旗鼓地宣誓过你的爱,你就不算真正恋爱过。 初遇你时,我正当豆蔻年华。如今韶华不再,但你在,我在,二人足以。 自从遇见你,其他人的话都是靡靡之音,只愿与你津津乐道。 不能见面的时候,我也不孤单,因为你的音容笑貌时刻在我眼前,思念你是如此美妙的事,我何乐而不为? 爱情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试探猜疑,兜兜转转,而是一锤定音,彼此成为定数之后你来我往,乐在其中。 80岁那年,你给我变了一个最幼稚傻瓜的戏法儿,我却为你捧场,笑得像个幼稚的傻瓜,我们俩在一起,就是返老还童。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等到我们老到那儿也去不了,就把我们的故事编成童谣,教给我们的曾孙辈传唱下去。 我抚摸着你光滑细嫩的脸蛋儿,我们是一对儿金童玉女;你抚摸着我稀少花白的头发,我们是一双比翼连枝。 吉时在颠簸的车上看到头晕眼花,他本想再继续看下去,用更多的证据以验证自己的猜测,但无奈实在是体力不支。 易文翰见吉时收起手机,闭目养神,便问:“看你的样子,有收获。” 吉时闭着眼说:“的确有。巫百灵与这个同伙的关系,有点像。同伙应该是男性,痴恋巫百灵,哪怕巫百灵嫁给了邰志斌。而巫百灵则是给同伙画了一张大饼,在微博上以爱情之名给这张大饼添油加料,让那个同伙对她死心塌地,以为终有一天二人能够在一起,白头偕老。” ------------ 第十二章 舔狗特工 “舔狗备胎?”易文翰反问。 “是的。”吉时闭着眼,复述刚刚他挑选出来重点关注的那几条微博。 “就因为都是跟爱情有关的话?”易文翰被肉麻得打了个寒噤,“就不能是巫百灵发给邰志斌的?” “邰志斌肯定以为这些爱情鸡汤来源于他们俩的爱情,可实际上,这都是巫百灵写给舔狗的,她无法与这个同伙朝夕相处,还得陪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怎么稳固舔狗的感情呢?就靠这些。” “有证据吗?” “证据就在这些微博里,”吉时玩味地笑着说,“身为舔狗,怎么可能满足于只通过文字去感受女神?他要的是更实在的东西——他得亲眼见到他的女神。” “他们在私下见面?”易文翰觉得很有可能,巫百灵是全职太太,不上班,时间自由,大不了带着不懂事的儿子一起去跟舔狗见面。 “不是私下,而是公开。巫百灵会定时定点在某处出现,很可能是带着孩子去消费游玩,而舔狗则会按照约定也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出现,他会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女神的倩影,这个寻找的过程在他看来也是很甜蜜幸福的吧。找到了,就远远地跟着、看着,时不时二人对视,眼神交流,女神给他一个微笑。” 易文翰又被肉麻到了,“这样就满足了?” “身为舔狗,这样就满足了,也许,他还享受这种偷偷摸摸的甜蜜幸福呢。”吉时嘲讽地笑笑。 “无法理解。”易文翰撇嘴。 “这就对了,你要是能理解,那你也有舔狗潜质。能够享受地位悬殊,高高在上被跪舔的,心理多少也有点变态。” 易文翰无暇与吉时探讨舔与被舔的心理特征,他更在意的是巫百灵跟同伙如何约定时间地点,“既然是偷偷摸摸,这俩人该不会也有一套暗号吧?” “那是自然,他们俩应该从不直接联系,约定的时间地点就隐藏在这些巫百灵写给舔狗的微博之中。巫百灵发这些微博的时间都集中在周四至周五的下午一点至三点多,应该就是在预告下周一到周三的某一天为见面时间。” “邰志斌周六日休息,一家三口在一起,所以肯定不会预约在周末,巫百灵为了稳固舔狗的感情,自然不会在舔狗面前秀恩爱。所以约定的时间肯定是在周一至周五。” “是的,我猜想,这个舔狗应该是有工作的,他的工作时间应该还算自由,属于串休的那种,所以巫百灵预告了时间之后,舔狗就会提前安排下周的工作,尽量腾出时间去赴约。发微博的时间,几点钟意味着下周几,后面的分钟则是指示几点钟。” “有把握吗?”易文翰问。 “当然有,邰志斌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大概是朝九晚五,而分钟则是有60,巫百灵每次发这种爱情微博的分钟都集中在9至17之间。” 易文翰拍了一下方向盘,表示他对吉时观点的认可,“那么地点呢?” “地点也隐藏在微博之中,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几条微博中重复的字眼。哥,我再给你复述一遍,你听听看。”吉时又开始了他的启发教育。 又遭受了一遍肉麻暴击之后,易文翰恍然,“万千,正大,音乐,儿童!” “是,微博里重复的字眼‘万千’,很可能是巫百灵家附近的万千百货,‘正大’就是正大广场,‘音乐’就是音乐广场,‘儿童’应该是儿童公园。这些地方距离巫百灵家都不远,”吉时补充说,“因为万千百货和正大广场都是室内,有楼层的,所以有万千和正大的微博里都有数字,代表楼层。” “三生有幸,屈居第二,二人足以,三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两全其美,分别代表商场的一二三层。”易文翰苦笑,这两人搞婚外恋搞得像是特工行动,乐在其中,“最后一条约见的微博,时间地点是哪里?” “万千百货的三楼,时间是周四下午14点,也就是邰志斌遇害前三天。那次会面,他们俩很有可能是有过交谈的,一起策划了杀害邰志斌的计划。舔狗听说女神要杀夫,高兴之余义不容辞,他以为这样他这个备胎就能上位了,”吉时想到邰志斌,重重叹息,“可怜的邰志斌。” 易文翰彻底松了一口气,“商场里遍布监控,我看这个同伙哪里逃。” 回到局里,易文翰便率领一众手下开始加班加点,先是去万千百货拷贝监控,然后带回来所有人分工查阅,寻找巫百灵,分析她周围出现的所有人。 吉时给出了他的推测,巫百灵的同伙为男性,其貌不扬,身高不够,穿着普通,应该不敢太靠近巫百灵。在两人的关系中,巫百灵是绝对主导者,如果两人会面交谈,应该是巫百灵主动去找他。两人见面交谈的地方,应该是没有监控的地方。 巫百灵不愧是美女,她精心打扮出现在商场,足够吸睛,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看到时尚美女,都喜欢多看几眼。尤其是二三十岁的男性,眼睛恨不得粘在巫百灵身上。光是跟着巫百灵看,甚至上千搭讪的男性就有三四个。 因为巫百灵这个嫌疑人是美女,警方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就算是去除掉那些跟巫百灵看起来匹配的时尚型男,只看外貌屌丝,范围也还是很大。 辛苦了一个晚上,他们得到了四个最有嫌疑的男性。因为巫百灵在商场里几乎没有多于两分钟脱离监控的时候,所以易文翰推测她跟同伙的会面是在商场外面。而这四个人都曾出现在巫百灵附近,偷看她,而且在巫百灵离开商场后没多久,他们也离开了。 吉时看着截屏上的四个人,全都是其貌不扬的男人,不是老就是丑,不是矮就是不修边幅不懂搭配。他的直觉告诉他,巫百灵的同伙就在这四人之中。可问题是,到底是谁呢?挨个调取监控看去向,或者是看消费信息,去查身份信息? “找出这四个人的手部特写,”易文翰突然下命令,“我要重点看他们的手。” “为什么?”高朗不明所以地问。 易文翰嘴角一挑,“看出来再说。” 很快,几个图侦的警员便把四个人手部的最清晰图片截取了出来。电脑屏幕上,易文翰一一看过这四双手,很快便松了一口气,“二号手的主人应该就是巫百灵的同伙。” “二号?”高朗凑近去看二号双手,“这双手有什么不同吗?” “之前我跟吉老师分析,巫百灵自己很难弄到肉毒杆菌,很有可能是她的同伙提供的毒药。而提到肉毒杆菌,你们首先能想到什么?”易文翰对高朗循循善诱。 高朗不假思索地回答:“注射美容除皱,我妈就打过,短期内效果不错。但我妈跟我说过,注射用剂量都是很小的,而且是稀释过的肉毒杆菌,否则那么多注射的人,不都得中毒而死?” “吉老师还说过,这个同伙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他可以提前安排自己下周哪天串休。”易文翰又对吉时循循善诱。 吉时恍然大悟,“你是说,同伙是个整形医院的整形医生?他近水楼台,偷了医院里用于注射除皱的肉毒杆菌,拿去给巫百灵毒杀巫生威,而且如果是私立医院的整形医生,那安排整容手术的时间肯定比公立医院安排治病救人的手术时间要自由!” “可是不对吧?”高朗不以为然,“要是哪家医院丢了那么多肉毒杆菌,应该报案吧?又或者,得有新闻爆出来吧?” 易文翰摇头,一副“你还太嫩”的表情,“美容整容行业监管不力,材料技术不过关引发的事故纠纷还少吗?正规医院买肉毒杆菌肯定有正规渠道,但那些不具备资质却为了钱非法在人脸上动刀注射的小美容院呢?他们肯定有非法渠道去购买非法注射填充物。” “同伙是小美容院的整形医生?”高朗歪着头懵懂地问。 易文翰无奈地说:“非法渠道得来的肉毒杆菌,他们敢保证一击即中,一次就毒死那么一个吨量的大活人吗?我的意思是,同伙利用非法渠道购买的不合格肉毒杆菌去替换了医院里正规渠道购买的合格产品。” 吉时明白了易文翰的意思,继续解释:“况且美容整容事故都有一定的延迟性,现在没有医院报警没有新闻,也许是因为最近那家医院注射肉毒杆菌的人少,还没用到不合格产品,又或者用了,后遗症还没显现出来,再或者,用了,也出事儿了,但是医院给压了下来。” 易文翰看了看吉时,又看了看高朗,无奈地苦笑,高朗要是有吉时的一半,也能成为自己的得力手下啊,这孩子且得积累经验,好好成长呢。 “啊,我懂了!”高朗突然指着屏幕上那双手大叫,“易队,你怀疑巫百灵的同伙是个整形医生,整形医生也属于外科医生,总要做手术,他的手跟常人不同,所以你在寻找外科医生的手!” 易文翰欣慰地点头,孺子可教也。 “外科医生的手因为要经常操作精细手术,所以肌肉和指关节发达,指甲很短,一天洗手、消毒N次,会有点发白甚至苍白。我根据这些特征,只锁定了这么一双手。”易文翰给大家展示二号手之后,又展示了其他三双手,那三双肌肉发达的指甲太长,指甲短的关节不突出,肤色白的又是短粗胖,看起来就笨拙。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进一步锁定这个二号嫌疑人,查明他的身份,验证他到底是不是如易文翰所料,是个私立整形医院的整形医生。 ------------ 第十三章 备胎觉醒 上午十点,易文翰亲自带队进入了刚刚敞开大门营业的塑美整形医院,兵分两路,一路指明要找这里的明星整形医生薄义天,一路则是去见院长。 薄义天现年43岁,原本是公立医院的整形外科医生,3年前跳槽,来到了待遇更好的私立整形医院。他身高167厘米,体重120斤,其貌不扬。他出身农村,他的老家信义村正好挨着巫家村,他是他们村里唯一一个医科大学生。 易文翰算了算时间,巫有方发病那年,薄义天应该还在读大学。巫家没有钱去医院看病,也许会找上邻村的医科大学生,让他帮忙看看,反正这样又不花钱。也是由此,薄义天认识了巫百灵,得知了他们巫家的秘密。 易文翰这个推算也算有根据,因为巫百灵的微博里说过,初遇你时,我正当豆蔻年华,正好就是那个年纪。易文翰感慨巫百灵还真是够大胆,欺负邰志斌这个理科生不懂豆蔻年华到底是多大岁数,或者是不关注她的微博,否则仅这一条微博,巫百灵就得露馅。 院长告诉易文翰,薄义天现在正在手术室,大概还得有一个小时才能结束。 易文翰没有理由去打扰手术,于是便趁等待的时间直接提出让院长去检查医院的肉毒杆菌库存。 院长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易文翰说肉毒杆菌可能被劣质不合格产品替换了,他才惊得马上找相关负责人去检查。 院长找来的这位马主任专门负责医院的采购,听院长说要检查肉毒杆菌,他马上拍着胸脯说不用检查,医院里各种产品都是他亲自经手,储存也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问题都没有。 办公室里的气氛僵硬,易文翰等着马主任带他们去检查,马主任站在原地一再强调不用检查,院长夹在中间,脸色难堪。 僵持了半分钟,易文翰突然一笑,“院长,看来这位马主任也是薄义天的同伙啊,也对,薄义天一个医生,要偷梁换柱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毕竟医院的各种产品都是在马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想要办成这事儿,就得收买马主任。” 马主任一听这话,脸色煞白,瞬间缴械投降,“我,我就是从中拿了一点点好处,薄义天说,他把正规产品拿去私下贩卖给小美容院,用不合格的产品补上,这其中可以赚很多差价。他是主谋,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配合他。我错了,我主动认罪,指证薄义天,警察同志,还请一定要从轻发落啊!” 院长一听,马主任和薄义天的罪行这就算是拍板了,不禁苦着脸感叹:“家门不幸,家贼难防啊。” 薄义天刚刚出了手术室,迎面便是易文翰和他的证件。 易文翰没有在薄义天脸上看出任何惊讶恐慌,反而是放松释然,仿佛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马主任已经供出你这个同伙,争取坦白从宽了,你呢?”易文翰冷冷地问。 薄义天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到市局的问询室,薄义天仍旧云淡风轻。 “薄义天,你跟巫百灵的关系,以及巫百灵通过微博给你传送的约见暗号,我们都已经一清二楚。你偷了医院的肉毒杆菌给巫百灵,协助她毒杀巫生威,你们俩策划了她的不在场证明,由你拿着她家的钥匙,以入室抢劫的名目去杀害邰志斌。甚至邰逸康的死,那孩子也是你给他确诊的吧?” 薄义天面对易文翰的这番话,如同听天书,满脸疑惑,“易队长,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只是非法盗取倒卖危险药品,只是想赚点外快,仅此而已。” 易文翰料到了,一个能当舔狗备胎的人,那绝对是固执己见,油盐不进的,他对女神的忠诚守护信念,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撼动的。 “非法盗取倒卖危险药品,好吧,那你把肉毒杆菌卖给谁了?”易文翰问。 “我忘记了。”薄义天想也不想便轻松地说。 “薄义天,你可以死不认罪,但你要清楚,你这个备胎永远也没有上位的机会了。因为我们已经怀疑你跟巫百灵合谋犯下了三起故意杀人罪,就算你们能侥幸逃脱罪行,往后余生,你都得假装不认识她,当然你可以继续偷偷摸摸去看她,但你看到的会是巫百灵身边又多了一个男人,她还会结婚,还会生子,也许,她还会再次杀死自己患病的亲生子。” 生活中,面对舔狗,易文翰是一句劝说都懒得开口,但现在面对的是个包庇同伙的舔狗,他必须要说点什么让他醒悟。 “那又如何?”薄义天苦笑,“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知道,爱一个人就是成全她,如果彻底退出能够成就她的未来和幸福,那么对自己来说,这就是最幸福的事。” 易文翰竟无法反驳,薄义天对待爱情的忠贞执着和无私奉献,让多少苦苦追求狭隘爱情和婚姻的我等凡夫俗子汗颜! 易文翰把邰志斌案发后在小区附近的监控截图拿出来,摆在薄义天面前,“这人是你吧?” 薄义天看了一眼,“别说,还真有点像我,但并不是我。” 截图是不太清晰,薄义天还带着帽子口罩,但是看身材和和露出来的眼睛,还有出现的时间地点,和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易文翰能够肯定,这就是薄义天。 “这么说,如果我们现在去你家检查你的衣柜,不会发现监控里的同款衣服,衣服上也不会有残留的血迹,也找不到邰志斌家现场鞋印同款的鞋子,更加不会发现你还没有来得及卖出去的肉毒杆菌?”易文翰不抱什么希望,以薄义天的谨慎,他应该把一切都处理好了。 “那是自然。”薄义天微笑地说。 “这么说,你愿意配合警方第一时间搜查?”易文翰引导着反问,他赌薄义天虽然谨慎,但盲目自信,他的细微程度比不过警方的勘验人员。 薄义天察觉到了易文翰的用意,无奈地苦笑,“易队长,我配合的前提是,你们有相关的文件。现在,我要联系我的律师,我只接受我认罪罪行的惩处,其余的莫须有的罪行,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强加在我身上。” 文件手续肯定是要办的,易文翰预估也就是多半个一个小时的事儿,反正这段时间里薄义天都在他的地盘,就算见律师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来,易文翰也无权阻止人家,索性就让他联系律师。 一个小时后,易文翰带队,薄义天和律师也同行,前往薄义天的家。警方得在薄义天和律师的见证下搜查,如果搜出来证据还好,如果搜不出,易文翰不敢想象,让薄义天和巫百灵这对儿杀人犯逍遥法外,他会有多么挫败,会给社会增添多少风险。 一路上,易文翰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还给吉时发了一条微信去提问这个问题:如何能够让一个中毒深入骨髓的舔狗幡然醒悟? 吉时也很快给了回复:亮司宁可死也不醒悟,这种偏执变态的爱,我们根本理解不了。 易文翰回复:雪穗跟亮司是有感情基础的,巫百灵和薄义天不同,明显是单方面的利用。我不信巫百灵对薄义天有感情。 吉时回复:只可惜薄义天不这么认为,他一定以为自己和巫百灵就是现实版的白夜行,也早就做好了为爱赴死、保全爱人的决心。我不乐观。除非…… 易文翰追问:除非什么? 吉时回答:这种畸形的关系有一个前提,就是绝对信任,除非巫百灵这个自私的女人根本理解不了薄义天对她的爱,因为无法理解而无法完全信任。 易文翰恍然,巫百灵为了自己的名誉和未来,她连亲弟弟、亲儿子和老公都能杀,又怎么会在意一个丑陋愚蠢的舔狗?想到这,他微微侧头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镇定自若务必坚定的薄义天,嘴角微微上挑。 房门刚一打开,薄义天便抢先一步踏入,他刚一进门便蹲下身叫道:“画眉,画眉,爸爸回来啦,你在家乖不乖啊?” 易文翰示意薄义天让开,让痕检人员先进入,以防薄义天掩藏证据。 薄义天对此非常不满,“我得先找到我的猫,你们这么多外人进去会吓到她的,她很胆小,会应激的,应激严重,会死亡的!” 说完,还不等易文翰阻止,心急的薄义天已经抢先走进房间,他连鞋都没换。易文翰赶紧跟上去,想要把人给拉住。 “画眉!” 易文翰抢上几步,终于在厨房门口拉住了薄义天,他也跟薄义天一样,看到了厨房里的一幕——一只黑白花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都是呕吐物,冰箱的门开着,不远处是一只被猫啃食过的火腿。 “画眉!”薄义天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扑了过去。 易文翰根本拉不住,只能跟后面的律师和手下一起,意外地看着这一幕。 几秒种后,易文翰了然,“唉,只是可惜了这只猫,如果早来一个小时,它也许还没吃,或者还有救。” “这是怎么回事?”薄义天的律师问蹲在地上抱着猫被捅到浑身发抖的薄义天。 薄义天自然是没有回答律师,他似乎已经跟其他人身处两个次元。 易文翰对手下的警员说:“固定现场吧,这是一起投毒未遂,哦不,是既遂,好吧,反正是一起投毒案。你们先搜证,尤其是猫吃过的火腿,注意包装上,可能有针孔。然后叫高朗他们过来,查小区监控,找巫百灵。我相信就算她乔装打扮,也一定能找得到。” 痕检员请薄义天离开厨房,薄义天无动于衷。律师也劝说薄义天配合,薄义天仍旧听而不闻。 “你给它取名画眉,和百灵一样,都是鸟,你把它当成了巫百灵的替身了吧?但它跟巫百灵不同,它能够时时刻刻呆在你家里陪伴你,对你忠诚不二,把你当做生活的全部。”易文翰也为这只无辜的猫感怀,“只可惜,它居然会开冰箱,调皮偷吃。不过,这也算是猫的报恩吧?如果不是这样,中肉毒杆菌而死的将会是你。” 薄义天突然大叫:“我告诉过她,我说过,画眉会开冰箱偷吃!” 易文翰冷笑,冷言冷语,火上浇油,“你的话对她来说,不过是舔狗的犬吠而已。你愿意为了她彻底退出,跟你的画眉相依为命,可她却无法信任你,把你视作威胁,比弟弟儿子和老公都更容易舍弃的敝履,癞皮狗。可怜的画眉,难道就这么白白替你去死吗?” 薄义天突然怒吼,抱着猫的尸体倒在地上,蜷缩着颤抖,怒吼渐渐很快变成了失声痛哭。这哭声不知道有多少来自于对于爱宠,也是伙伴的悲痛,有多少来自于对他自以为是的爱情的哀悼。 一个小时后,回程的途中,易文翰又给吉时发微信:除非的事情发生了,这就是天网恢恢吧。 吉时回复的文字里带着兴奋的语气:太好啦,薄义天愿意跟巫百灵同归于尽了吗? 易文翰回复:他不是愿意,而是发誓,他要让自己跟巫百灵一起去给画眉陪葬。我已经派人去传唤巫百灵了,审讯,你来吗? 吉时马上回复:抱歉,这个反人类的女人,我再也不想也没兴趣见一面,听一个字,一会儿我还得陪我妈去逛街尽孝,享受人间最平常不过的母慈子孝。我这边岁月静好,你们辛苦一下负重前行吧。 ------------ 第一章 为侦探复仇 4月2日,易文翰收到了一封快件文件,打开一看,竟然是一份股份转让协议书。 易文翰没想到傅熙喆之前说归还家族产业的事情不是说说而已,至少人家弄出了这么一份协议书过来,至少,人家愿意做做样子。 易文翰仔仔细细看了厚厚的协议书,发现这还真的是一份无偿转让股份的协议书。傅熙喆要把他们傅家的持股全部转让给易文翰,协议书里没有一条对易文翰不利的条约。 不得了,这协议书要是让易文翰的父亲易蕤看到了,他老人家搞不好兴奋到当场心脏病发。易文翰决定,无论如何不能让易蕤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 很快,易文翰又收到了傅熙喆的电话。 “易队长,协议书收到了吗?”傅熙喆问。 “收到了,怎么?愚人节的礼物延迟派送了?”易文翰揶揄。 傅熙喆哈哈笑了两声,“如果质疑我的诚意,咱们可以尽快签字。我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其实是有原因的,集团里面事情比较复杂,我又不能先斩后奏。不过现在你完全无需担心,我已经为你扫清障碍。” “哦?你的意思是,今天咱们俩签字盖章,协议书就可以马上生效?”易文翰还是不太相信。 “那是自然,但是之后还是有一些流程要走,”傅熙喆顿了几秒,换了一种诚恳甚至卑微的语气,“易队长,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见面聊,时间地点你来定。” 易文翰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今天下班后他也没事儿,直接约在了今晚。地点还是傅熙喆的办公室,他实在是不愿意跟傅熙喆去公共场合,一起吃饭喝茶聊天。 易文翰想都没想,直接给吉时发微信,邀请他一同前往。他得让吉时和傅熙喆都知道,无论三人之间的关系如何复杂,自己跟吉时是一个阵营的。 是的,易文翰、吉时和傅熙喆三人的关系很复杂,易文翰和傅熙喆是名义上的远亲,实则是世仇,傅熙喆的祖先杀害了易文翰的祖先;吉时和傅熙喆则是实际上的远亲,傅熙喆的祖先一直在暗中帮助庇佑吉时一脉;而易文翰和吉时现在是一个阵营,共同怀疑着傅熙喆可能跟连环凶杀案有关。 在这个节骨眼上,傅熙喆表达了他的诚意,要把傅承制药还给易文翰,这是什么意思呢?以此来作为交换?让易文翰放他这个连环杀人犯一马?还是表示清白坦荡? 一切只有等见了傅熙喆,看他的表现才有定论。 五点半,吉时和易文翰在傅承大厦对面会面,一同上楼。 “我就知道,易队长会跟吉老师一同过来。”傅熙喆见到来访的有两个人,丝毫不意外,笑着说。 “很遗憾,想分裂我们俩的关系很难。”吉时冷冷地说,跟他的这个远亲划清界限。 “我从来就没想过分裂二位,你们合作无间,是最佳拍档,彼此信任。说实话,我很羡慕。从前我怎么也想不到,二位这样的关系也能成为朋友。但也是二位之间的友情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也想加入,成为你们的朋友。”傅熙喆十分诚恳地说。 吉时被逗乐一样,并不搭茬。 秘书端上茶水之后,易文翰直奔主题,“傅先生,有话直说,什么不情之请?” 傅熙喆尴尬地笑笑,“傅家的产业,我归还给真正的傅家血脉,这自然是理所应当。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傅承制药当做我的理想信仰,我跟它是无法分割的。我想,易队长应该不会放弃刑警的职业,所以与其聘请其他人,不如聘请我作为执行总裁,继续为傅承制药效力。” 说实话,易文翰猜到了傅熙喆的不情之请是这样,但他以为如果是这样,傅熙喆完全可以把这一条写在协议书里。可傅熙喆没有把这个请求当做条款加进去约束易文翰,这倒是让易文翰感受到了一些傅熙喆的诚意。 “当然,至于说薪酬方面,我绝对不会有过分要求,符合市场就行。我只是希望,继续在这里工作,一辈子。”傅熙喆见易文翰和吉时不说话,补充强调。 “我会考虑。”易文翰四个字便把傅熙喆的嘴给堵住了。 傅熙喆诚挚地点头,“拜托啦。至于说正式签约时间,易队长,你来定,提前几天通知我就可以,我这边需要做一些准备。” “我会考虑。”易文翰还是这四个字,他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签下这份协议,接收这么一份巨额财产,责任,负担,他自认为没有那个能力妥善保管和经营这么一个大企业。这件事还需慎重考虑,如果不出意外,为了父亲,易文翰会选择接受部分股权的赠与。 傅熙喆又给他们俩斟茶,“这是自然。哦对了,还有一件事。虽然在查案推理方面,我完全外行,但是有关钱益多、纪潇潇的案子,我有个猜想。” “哦?”对于易文翰是否签字,是否会突然变成土豪,吉时不想参与意见,反正无论易文翰怎么选择,他都尊重,并且不影响他们二人之间的友情,所以他一直沉默。这会儿听傅熙喆说对案子有猜想,吉时来了兴趣。 “我知道,二位依旧没有彻底打消对我的怀疑,我也理解,毕竟这些人手中握着我的小辫子,只要他们全军覆没,我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确定我是绝对清白的人,就是我自己。所以站在我的角度,自然就会排除自己的嫌疑,去思考其他可能性。”傅熙喆先是铺垫了一番,顺便不着痕迹地再次对他们俩表示自己的清白。 “什么猜想?”易文翰跟傅熙喆一比较,刑警跟商人一比较,绝对是急性子。 “会不会是有人在替乔川报仇?”傅熙喆看出易文翰心急,知道自己铺垫过多,索性直接公布他的猜想,“实不相瞒,我也找了尚城有名的私家侦探,暗中观察剩下的几个嫌疑人,贾伟杰和范欣夫妻就是一对儿普通夫妻,两人虽然是二婚,感情是真不错,毕竟是两小无猜。刁珊珊现在驻外,她在离开尚城之前也是真的惶惶不可终日,她的恐惧也不像是装的。至于说上一辈的老人家,我虽然认为他们没有这个能力,但也让私家侦探调查过,全都排除嫌疑。” “所以你在排除了自己和他们三个的嫌疑之后,便觉得凶手可能是你们这些人之外的某个人,动机也跟利益无关,而是为乔川复仇?”吉时反问。 傅熙喆点头,“我没有看完乔川的整本笔记,所以对他有没有亲友或者是其他可能为他复仇的人不清楚。钟敬勋在世的时候,我也没有问过他,毕竟他跟乔川也没有交集,乔川后来的境况也是他父亲发现的。” “你叫我们过来,是想问乔川的笔记里,有没有这么一号人物?”易文翰自问自答,“很遗憾,至少我们没有发现。” 吉时赞同易文翰的说法,乔川的笔记是虚构的,虽然说在影射历史现实,可是无论是虚构还是他们查阅到的历史案件中,乔川都是个独行侠。 虚构故事中,乔川和卢昶是好友,但他们这对儿朋友的关系时好时坏,最后也是走向陌路。 现实中,乔川被深爱的女人小百合欺骗感情,还害得他铸成大错。后来又被昔日的同伙害得成了残疾,软禁杀害。警长段燃跟他就是合作关系,可以说没有交情,索菲亚跟乔川更谈不上是朋友,再说索菲亚这个白俄难民,又是一介女流自顾不暇,为了躲麻烦也离开了尚城。 可怜的乔川当年如果不是个独行侠,也就不会那么悲惨了。 “那么,会不会是乔川在北城的朋友?战乱的时候,他不是去了北城吗?建国后他才回来。如果乔川在北城有朋友,朋友后来发现联系不上回尚城的乔川,找了过来,在尚城苦苦追寻乔川的下落,最后得知乔川死于昔日同伙和他们的后代手中,为乔川复仇呢?或者说,不是朋友,是乔川在北城那些年生育的后代?” “朋友的可能性很小,”吉时摇头,同时也很兴奋,“如果乔川真有这么一个朋友,他的复仇会延迟这么久?乔川被囚禁那么久,他都没找到。乔川死后那么久,乃至真正杀害乔川的仇人都老死了,他才想起来找那些人的后代复仇?我倒是觉得,乔川的后代有可能。” “至少看乔川的笔记,我是没发现里面有什么人物在影射他的后代。”易文翰迅速回想了一遍乔川笔记,而后得出这个结论。 “没有吗?”傅熙喆反问。 “我也没发现,”吉时想了想,“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也许我们可以去那些人软禁乔川的地方查查看。当年的筒子楼肯定不在了,可如果拆迁后有回迁的老人,说不定对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还有印象。” “也对,如果当年真的有人在寻找乔川,后来又知道去找这些人的后代给乔川复仇,那么说不定他曾经找到过筒子楼,还跟邻居们打听过乔川。”易文翰也觉得,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去查查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傅熙喆摇头,“我并不知道那筒子楼的地点。我父亲并没有告诉我,也许,钟爱国也没有告诉我祖父吧。反正他们也不打算解救乔川,他们打算放任自流,并且相信那些人会妥善处理,所以乔川被囚禁的地址就是个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易文翰觉得,是时候跟剩下那三个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直接问他们和他们的父辈,乔川的囚禁地点到底在哪。 ------------ 第二章 又少了一个 离开傅承大厦,易文翰和吉时连晚饭都来不及吃,直奔贾伟杰和范欣的家。刁珊珊驻外,眼下他们能够直接见到,直接提问的就只有这对儿夫妻了。 如果这对儿夫妻不知道,那就去问范欣的父亲。 易文翰记得,贾伟杰和范欣的婚礼上,出席的新人家长就只有范欣的父亲,当时老爷子还是坐在轮椅上。听宾客们说,贾伟杰的父亲过世,母亲是老年痴呆症,住在养老院,范欣则是母亲过世,父亲中风后遗症,勉强坐着轮椅来的。 老年痴呆的母亲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所以就只有中风的父亲还能问。易文翰算了算年纪,也许这两人就亲身经历过把乔川软禁在筒子楼,给乔川送饭呢。乔川之死,说不定他们也曾参与,也是凶手之一。 敲门前,易文翰就听见房子里有人说话,听声音是贾伟杰,他好像是在打电话,很焦急。 门一开,他们便看到了这家的男主人贾伟杰。贾伟杰的身后,是一双青春期儿女。 “易队长,吉老师,”贾伟杰一眼便认出了他们,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易文翰的手,“救命,救命啊!我老婆失踪啦!” “范欣失踪?”吉时的心猛然一沉,那个连环凶手沉寂了许久,终于又出动了,这一次,他的目标是范欣,范欣恐怕凶多吉少! “钱益多死了,纪潇潇被折磨成那样,然后也抛尸浦江,我老婆,她,她会不会也……”这会儿贾伟杰已经彻底慌了,也顾不得继续保密他们一家子跟钱益多和纪潇潇家族的关系了。 “爸,你是说我妈,我妈可能已经……”贾伟杰身后的女孩含着泪,颤抖着问。 贾伟杰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继女儿面前说错了话,把孩子吓着了,忙让自己的儿子带着妹妹进屋。 “你怀疑范欣跟纪潇潇一样,这会儿正被凶手折磨?”等到孩子们进屋,易文翰问贾伟杰。 “我,我……”贾伟杰可算冷静了点,开始后悔刚刚自己口不择言,暴露了他们的秘密。 “行了,”易文翰干脆一语道破玄机,“你也别瞒了,你们8个家族跟傅家的关系,以及跟乔川的渊源,我们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会?”贾伟杰惊愕地问。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只要知道,从现在开始,你无需隐瞒我们什么,实话实说,毫无保留就行,这也是为了范欣能够获救。”易文翰冷冷地说。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贾伟杰也就彻底没了顾虑,马上问易文翰:“易队长,到底是谁,是傅熙喆吗?是他要把我们彻底铲除吗?”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易文翰示意他稍安勿躁,问,“人是什么时候失踪的?你报警了吗?” “今天中午在单位,范欣的同事说她接到了一通电话,说是有事儿就走了,一下午都没回来,她给范欣打电话,想让她快回去上班,电话关机,就又给我打电话,我一直联系范欣也联系不上,她手机一直关机!”贾伟杰急得直跺脚,“我刚跟那个同事通话,问她范欣到底接了什么电话,可她不知道。唉,这才失踪半天,报警能立案吗?” “最近范欣有什么反常吗?”吉时问。 “唉,之前钱益多和纪潇潇出事以后,我们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整天担惊受怕,还跑国外去了,但我们又不能移民,工作学业都在这,我们还是得回来。要说反常,没有啊,我们就一直提心吊胆。也怪了,范欣一直很警惕,怎么会被一个电话就给叫出去了?” 易文翰有些为难了,毕竟想要把范欣的失踪案和纪潇潇的命案串并,就得公开他们几家人之间的关系。思考一番,他提议:“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去派出所报案,钱益多和纪潇潇都参加了范欣的婚礼,他们俩接连出事儿,你们怀疑范欣有危险,也是可以提前立案找人的。先查她的通信记录,查单位附近的监控。” 贾伟杰稍稍镇定了一些,连连点头。 吉时赶紧提问:“贾伟杰,你知道乔川当年被软禁的地点吗?” 贾伟杰不懂吉时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脸莫名其妙。 吉时赶紧言明这个问题跟范欣安危之间的关系,“我们怀疑凶手可能是在为乔川复仇,因为当年杀害乔川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了,所以凶手才会找上他们的后代。所以我们想去当年乔川呆过的地方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人跟他关系密切,或者寻找过他。” “不是傅熙喆,而是有人为乔川复仇?难道,难道乔川也有后代?他在北城的那些年,生育了后代?”贾伟杰瞪大眼不可思议地问。 “地址!”易文翰强调问题。 贾伟杰迷茫摇头,“我不知道啊,我爸只跟我说,那是一个筒子楼,他们负责轮流给乔川送饭,看着他不让他逃跑,等着他自己病死。而且乔川出事那几天不是我爸负责送饭的,他肯定跟乔川的死没关系。我爸都过世这么多年了,我上哪去知道地址啊?” “你母亲呢?”吉时不死心。 “我妈跟我爸结婚的时候,乔川都死了好几年了,她更不可能知道。而且这件事我爸只告诉了我,我妈根本不知情。再说了,我妈现在老年痴呆,几乎听不懂话了。” “那范欣的父亲呢?”吉时还是不死心。 “我岳父中风,现在也在养老院,不能说话,手也不能动,没法写字。要不,咱们去找他问问看?”贾伟杰比吉时和易文翰还急,不愿放过一丝希望,“我爸跟我说,乔川死的那两天,正好就是我岳父他们送饭的日子。” 吉时和易文翰明白了贾伟杰的言外之意,乔川之死,凶手之一就是范欣的父亲。 “那你知不知道除了你岳父,那几天还有谁负责给乔川送饭?纪潇潇的父亲,钱益多的父亲是不是在其中?”吉时追问。 “我爸跟我说过,的确有钱益多的父亲,至于纪潇潇,其实当年给乔川送饭的不是她爸,而是她大伯,她大伯有不育症,生不了孩子,所以后来这份继承权才被纪潇潇她爷爷给了她父亲,后来计划生育,她是独生女,只能让她继承了。” “对纪家的事儿,你父亲还挺清楚。”易文翰调侃。 “没办法,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又要联合起来一起提防傅家,肯定会保持联系的。”贾伟杰低着头小声嘟囔,对于他们几家人的秘密,他自己也觉得不光彩。 三人出发前往养老院。一路上,吉时打定了一个主意,绝对不能把范欣失踪,可能遇害的事情告诉一个中风、不能说、不能动,但是又头脑清晰的父亲,那对老人来说太残忍了。可如果不说,老人会愿意透露当年囚禁杀害乔川的罪行吗? 果不其然,三人在范欣父亲的病榻前费劲口舌,问老人当年有没有人去找过乔川,可能为乔川复仇,是不是乔川的后代。可老人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无动于衷,让人怀疑他根本就丧失了听觉和意识。 “爸,我求你了,你快说吧,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啦,事关范欣的安危!你说出来才能救她!”贾伟杰更在乎的是妻子,岳父的死活对他来说只能往后排,“凶手已经杀害了钱益多和纪潇潇,现在又找上了范欣,他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老人一听这话,似乎回过味来,女婿都来了,女儿却没来,那肯定是出事儿啦。他急得瞪大眼,嘴巴缓缓张开,像是在努力突破某种无形的禁锢,一只手不住抽出颤动,只可惜,这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三人等了一会儿,只得到一个结果:范欣的父亲一定知道筒子楼的地点,或许可能还知道那个为乔川复仇的人是谁,可他就是说不出来,他自己也被急得够呛。 就在大家都想要放弃的时候,易文翰注意到了老人的手,他的双手正艰难地变换着姿势,一只手努力攥拳,但是攥不上,另一只手努力想要伸出食指,缩回其他手指,但也做不到。 易文翰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只手攥拳,一只手伸出食指,举到老人眼前,问:“你是想要做这个动作吗?是的话,就眨一下眼睛。” 老人嘴巴张得更大,激动地用力眨了一下眼。 “这是什么意思?”贾伟杰也做出这个手势。 “肯定不是划拳,我觉得可能是代表数字,攥拳代表十,食指代表一,”吉时转向老人,“如果你是想要表达十一这个数字,你就眨眼两下。” 老人嘴角抽动,用力眨了两下眼。 “十一是什么意思?”贾伟杰莫名其妙,怀疑这条线索的有效性,“我岳父,该不会是眼睛不舒服?” 易文翰沉吟着说:“当年傅家别馆的下人有八个,加上偷梁换柱的主谋乔川,还有一个顶替傅琛的伍峻,这伙人一共有十个。” 吉时又一次跟易文翰不谋而合,“所以范老是想要告诉我们,那个为乔川复仇的人,也就是想要把他们赶尽杀绝的人,不在这十个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之中,他是第十一个人,或者是第十一个人的后代。” “不是傅家的后代,也不是乔川的后代?事第十一个人的后代?”贾伟杰本来很笃定,凶手一定是傅家的人,后来经过提醒,有怀疑能够为乔川复仇的人,那肯定是他的后代。结果现在两个可能性都被否定了。 易文翰再次望向范老,“范老,你是想要传达这个意思吗?凶手不是乔川的后代,而是第十一个人的后代?如果是,你就眨眼三次。” 不出所料,老人用力眨眼三次,而后流下了眼泪。 “第十一个人到底是谁?”贾伟杰追问。 老人越加激动,可他根本不可能回答贾伟杰这个问题,只是流泪。 “算了,别再为难他了,”吉时望着眼前的老人,哪怕他当年也参与了杀害乔川,哪怕当年乔川可能比他现在还要惨烈,可面对这样的老人,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范老,你放心,我们一定全力追查,解救范欣。” 离开养老院,三人又回到贾伟杰家附近的派出所,在易文翰的身份和说明帮助下,总算是立案。民警马上出动,跟贾伟杰一起去找范欣的同事,了解范欣接电话的情形,通话内容,排查范欣的社会关系,查她的通话记录和公司附近的监控。 易文翰则是跟吉时继续从乔川着手,寻找那个试图把这些人赶尽杀绝的凶手。他们打算回到易文翰的办公室,再看一遍乔川的笔记以及笔记暗指的真实历史案件,这一次换一个关注点,寻找第十一个人的存在。 这趟养老院之行,他们印证了猜想,也推翻了猜想。印证的是,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是对他们这些别馆下人的后代有杀人动机的;推翻的是,这个人并不是乔川的后代,而是除了他们参与当年傅家别馆案件的十个人之外的,第十一个人的后代。 ------------ 第三章 地点人物对应 办公室里,易文翰在看笔记,吉时则是在网上看阿加莎的推理小说,分别是乔川进行本土化改编,用以暗示现实案件的《尼罗河上的惨案》、《无人生还》、《东方快车谋杀案》、《ABC谋杀案》。 接近零点,吉时终于在最后一本《ABC谋杀案》中找到了一根线头。 “哥,第四起案件,乔川用甲乙丙分别对应ABC,而实际上,阿婆的原著中还有一个D,也就是第四个人,而乔川的笔记中,虚构的案件里也有一个‘丁’,一个不在计划中,却机缘巧合下出现的人。” 吉时说话的工夫,易文翰已经把笔记翻到了相应的页码,读出了吉时说的那一段。 这一次的系列案件精彩完美,犯案的人设计精巧,推理的我遇强则强。要说有什么东西破坏了这一切的完美,那就是胡啸的死。 说好的路人甲乙丙,死掉三个就够了,可偏偏有个胡啸混进来,他又跟“丁”扯不上关系,实在多余。 不过说到底,破坏这个完美,制造这个路人丁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如果不是我质疑要把胡啸这个坏蛋找过来旁听推理,卞小山和李裕珏也就不必要杀死他。 我之所以找胡啸来,本意是有他在,可以见证我的推理,让那些人无法对我不利,也无法更改我的推理。没想到非但没能达成我的最初目的,还搞出了一个不该存在的路人丁,一个不符合条件的多余死者。 希望卢昶他们能够找到胡啸跟“丁”的某种关联,把他定义为路人丁。我相信只要肯找,哪怕是牵强了一些,也能找得到。毕竟胡啸的关系网复杂,又是美国人的狗腿子。 没办法,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但愿卢昶也是。 总之,我在北城的侦探故事到此为止,尚城,我来了。 “没错,胡啸就是丁,一个游离于诡计之外的人物,”吉时兴奋地说,“会不会这就是乔川在影射那第十一个人?” “总不会那个人姓丁,或者排行老四吧?”易文翰觉得就算是这样,仍旧是大海捞针。 “这个丁或者是D不只是指示某个人,还可能是某个地方,中的ABC就是这样,既代表谋杀地点,是地点的名称首个字母,也是被害者姓名的首个字母。” “你的意思是既然查人是大海捞针,不如先查地点试试看?”易文翰觉得希望不太渺茫了。 “是的,万一乔川是在暗示地点呢?他一直被软禁着,一定希望获救,如果这本笔记能够先于他离开筒子楼,被有心人发现,说不定就能根据这个D或者是‘丁’的暗示找到他。” 易文翰想了想,猜测着说:“如果是地点,那么所有带‘丁’和‘四’字的街道场所,或者是丁字路口都有可能。范围还是很大。” 吉时摆手,调皮地眨了眨左眼,含笑说:“查现在尚城地图肯定不行,得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旧地图。而且这个工作这么费时费力,根本无需咱们来做。” 易文翰微笑摇头,拨通了傅熙喆的电话。 这一晚,吉时和易文翰暂时休息,傅熙喆却要召集人手加班加点了。他接到这个任务后非常兴奋,只要是能够帮他证明清白,他义无反顾,义不容辞。仿佛这个线索给他了,他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自己身上的嫌疑就会又增添几分。 清晨7点,吉时被易文翰的微信叫醒。易文翰发来一张扫描的旧地图,是放大的局部,显示街道名称是四海路,路边一栋建筑被重点圈画出来,上面显示是一家餐厅,叫经纬西餐厅。 吉时正疑惑,这西餐厅有何特别,易文翰又发来一张地图。这一次的地图更加老旧,下面竟然标注是民国20年绘制。地图还是局部放大,还是四海路的那一段,周围建筑有所变化,但不变的是那栋经纬西餐厅。只不过那时候那里还不是西餐厅,而是美租界,地图上显示那里是美国人的别墅。 “这家西餐厅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吉时发语音。 易文翰也回复语音:“你放大看看,民国20年那栋建筑下方的标注。” 吉时乍看上去,那个小方块下面的确有像是两个点似的小图案,一开始他并未注意,还以为是老旧的地图被弄脏了。经过易文翰的提醒,他点开原图放大。 虽然是扫描文件,虽然老地图有些斑驳,但是放大后吉时很容易辨别,那根本不是两个点,而是两个字母,而字母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圆点,也就是D•D。 “这是,是人名缩写?”吉时马上发语音向易文翰寻求确认。 “这是当时美国领事的家,他的豪华别墅,这位美国领事全名德里克•戴维斯,英文名缩写正好就是D•D。乔川当年在尚城也算是个有点名气的侦探,少不了跟外国人打交道,他知道这位领事的名字和住处不足为奇。” 吉时又一次感叹乔川在笔记中隐匿信息的能耐,“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最后一个案件,乔川要改编,那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被囚禁的地方正好就在四海路,位于曾经的美租界,靠近美国领事D•D的别墅。这样一来,就是地点和人物都对应上了。” “70年的地图上,西餐厅斜后方有个方块,那里曾经就是个筒子楼。我刚看过,那里现在是小区,二十年前建成的,应该有回迁户。”易文翰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的运气足够好,说不定能够找到曾经在筒子楼里居住过的老人,问问乔川当年的情况。 “在哪见?”吉时发完微信便马上起床穿衣,迫不及待地奔向曾经禁锢乔川的地方。 从笔记到筒子楼,他们一直在追随着乔川这个传奇人物的轨迹,如今,乔川的故事和眼下的连环命案汇成了一个焦点,吉时有预感,他们距离真相仅有一门之隔,找到钥匙就能开门。 20年房龄的老小区里如今居住的老人很多,俨然已经成了养老社区。一大早,小区里遛弯打太极的老人很多,目标太多,吉时和易文翰都不知道该从哪一位着手去问了。 “这些叔叔阿姨们都挺忙的,”吉时瞄准了不远处凉亭里逗弄自己鸟笼里小鸟的那位大爷,“咱们去问问那位吧,老爷子看起来得有七十了。” 他们这趟过来找人打听乔川,找的人自然是越老越好。易文翰燃起了希望,跟吉时一起朝老人所在的凉亭走去。 老人身子挺拔,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要不是满脸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昭示着他的高寿,光看精神状态,这就是个中年人啊。 “大爷,跟您打听个事儿。”吉时特意提高音量,生怕老人家耳背听不到。 老人好像正愁没人陪聊,看到有年轻人愿意主动聊天,高兴得很,笑呵呵地说:“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打听什么事儿啊?” 太好了,老人不耳背,交流起来省事儿不少,吉时亲切地问:“咱们这个小区在建成之前,这里有一栋筒子楼吧?”。 “有啊,我从前就住在那个筒子楼里,一住就是三十年啊,九十年代筒子楼拆了,又过了几年,这小区就建成啦,我们这有不少回迁户呢。” 老爷子口齿清晰,思维清晰,为人和善又健谈,最重要的是,他是筒子楼的老住户。吉时和易文翰仿佛中了彩票,而且是那种第一次买就中头彩的感觉。 “那您知道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一个曾经也住在筒子楼里的老头,他叫乔川,瘸腿,哑巴,还有点疯疯癫癫,还有很多亲戚轮流来给他送饭的吗?”吉时急于兑奖,领奖品。 “知道啊。”老人家爽快回答。 “真的?”易文翰不敢相信他们这逆天的运气,担心这位老爷子有老年痴呆倾向,或者是吹牛皮,信口胡说。 “当然是真的,”面对质疑,老爷子没了好脸色,强调说,“你们说的肯定是乔老头,我见过他。我是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你说哑巴、瘸子和疯疯癫癫,又被亲人们轮流照顾,那肯定就是乔老头。” “那有关于乔老头,您还知道什么?”吉时看了易文翰一眼,表示自己相信这位老爷子。 “我还知道,1972年11月3日,他死了,从3楼窗户掉下去,摔死了。” 易文翰又质疑地问:“具体日子记得这么清楚?” “是啊,那天我过20岁生日,生日那天我住的筒子楼里死了人,我能记不清楚吗?”老人家咂嘴摇头,为20岁的自己感怀。 易文翰还是无法确定老人说话的真伪,他查过乔川的户籍资料,想要查看死亡证明,但是因为年代久远,乔川最后又等于是被囚禁的状态,他根本就没有死亡证明。易文翰无从得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只知道乔川的死没有被立案侦查。 乔川死于这位老人的生日,这也太巧了吧?吉时转念一想,也许这巧合就是冥冥中的注定,乔川这个可恨又可悲的侦探,他活着的时候做过的错事一直被埋藏在时间的河流之中,但至少他死了,他的死期被这位老人铭记着。 “他是怎么掉下来的?”易文翰问。 老爷子明显更喜欢吉时,不待见总是质疑他的易文翰,面对易文翰的提问,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他疯疯癫癫的,肯定是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呗。要么就是他想要逃走,以为自己会轻功,能从三楼跳下去还安然无恙。他呀,肯定是总出逃,不然为什么亲戚们要把他锁起来?跑出去要伤人哒。” “也就是说,没人看见他是怎么掉下去的?”易文翰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乔川大概率不是自杀,而是他杀,可是那群人担心东窗事发,一直不敢对乔川动手,怎么就突然又要了他的命了呢?肯定不是发现了笔记的秘密,如果是,笔记也不会留存至今。 老人摆手,“天还没亮他就掉下去了,早上上早班的人发现的,没人看见。” ------------ 第四章 追债人 吉时担心易文翰惹怒老人家,也担心老人家的耐心耗尽,赶紧提问最关键的问题,“乔老头在这住的时候,除了他的那些轮流照顾他的亲戚,还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有啊。”老人又不假思索地回答。 易文翰皱眉,这老头怎么有问必答,而且必给出他们想要的肯定回答啊?他真的不是在信口胡说? “谁?”易文翰追问。 老人家还是想也不想随口就答:“一个男的,大概四十多岁,还带着一个女儿,大概七八岁。” “他是谁,来找乔川做什么?”易文翰提问的速度直追老人回答的速度。 “那我哪知道啊?我就知道,他跟我打听,问我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姓乔的人。我说有,但是他是个疯子。那人挺吃惊的,问我乔老头住哪个房间,我就告诉他了。他也上去敲门了,可是里面只有乔老头的叫声,他也不会说话啊,就算会说也是白扯,他是个疯子啊。”老人家讲述时眉飞色舞。 “然后呢?”吉时变成虔诚的听众,满足老人的讲述欲,同时获取重要信息。 “然后那人还是不死心,看到门外的锁头,他就问我,是谁把乔老头锁在屋子里的。我告诉他,乔老头有很多亲戚,每天轮流来给他送饭,收拾屋子,是他们把他锁起来的。乔老头是疯子,要是让他跑出去,会伤人的。这么一个疯子,又不能放在自己家,所以就在我们这筒子楼里安置下来了。” “然后呢?那人有没有放弃见乔川?”吉时问。 “他问我亲戚一般什么时候来送饭,他到时候再来,他说他找了乔老头二十年了,必须要见到他。说完,他还对着门大叫,说什么欠债,旧账。” “欠债,旧账?”吉时嘀咕着这两个词,莫非这人是乔川的债主?如果是债主,又怎么可能为乔川复仇? “后来呢?”易文翰急于知道下文。 “后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明天中午过来,亲戚们都是中午来送饭。他来的这会儿亲戚们刚好都走了,他就来晚了一个小时。他就对着乔老头的门说:太好了,你被锁着,想逃也逃不掉,我明天一定要见到你,你就算是疯了,也得把欠我的还给我。”老人家模仿着要债人的口气,伸着脖子叫道,而后又缩回脖子压低声音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记得这么清楚?大爷,你这记性,可是让我辈自愧不如啊?”易文翰还是丝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有点发火了,瞪着易文翰说:“小子,我这么大岁数了,骗你干什么?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20岁生日前两天。” 易文翰一怔,“你是说,那人两天前去找乔川,第三天早上天没亮,乔川就死了?这两件事,连着的?” “对呀!”老人家狠狠瞪了易文翰一眼。 吉时赶忙问:“那第二天中午,那个男人去了吗?” “不知道,那天是工作日,我跟工友们一起上班,下班后去下馆子,晚上才回来。” “那男人什么样?没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易文翰先暂且当老人家说得都是实话,事实就是这么机缘巧合。 老人家摇头,“就是普通人,我对他就一个印象,就是他看起来四十多了,可是女儿才七八岁,估计是家里孩子多,出门只带着最小的女儿吧。至于说姓名,他就是找我打听人,我问人家姓名做什么?你看,我不也没问你们俩叫什么嘛。大家萍水相逢,何必自报家门。” 吉时哑然失笑,这老爷子可真是个老顽童。 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不是轮流照顾乔川的那八个人的后代,也不是已经知晓乔川囚禁于此的傅家人,他是第十一个人,自称找乔川是为了追债。 “哦对了,你要说我对那人还有什么印象,也还真有。”老人的目光在从小区里的垃圾桶上扫过时,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启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吉时兴奋地问。 “那个人挺有素质的,当时我们俩一起从三楼下来,我还坐在楼下嗑瓜子,他带着女儿准备离开。我记得,他们父女俩走出去没多远,那个人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好像是垃圾。” “什么东西?”易文翰问。 “不知道,反正换做是我,我肯定不捡,除非是值钱东西。不过肯定不是值钱东西,因为那人捡起来看了看,然后就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了。” 这一趟可谓是大丰收,回程路上,两人根据老人家的描述在脑子里勾勒着画面。 “我觉得,乔川一定是向那个人求救了。”吉时站在乔川的角度,那个人虽然是找乔川要债的,看似不是朋友,但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解救他的人,再说了,只有把他救出去,他才能还债啊。 易文翰赞同点头,“是啊,而且乔川的求救被那些人给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看穿了乔川一直在装疯卖傻,不顾曾经的担忧,冒险杀死他。” “不知道那个追债人怎么样了?那些人是不是也杀了他灭口?如果是,那么眼下这个凶手很可能不是为了乔川复仇,而是为了那个追债人,被乔川连累,仅仅因为追债就丢了性命的人。”吉时说到这,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老爷子刚刚提到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易文翰又一次跟吉时不谋而合,“如果第二天中午追债人没有带着女儿过去,那么那个小女孩极有可能没有被灭口。虽然1972年的案件档案不好找,但总归要找找看,有没有符合四十多岁的男性条件的死者。” “意外事件也得查,就好像乔川,因为无亲无故无人追究,明明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却被判定为意外。”吉时同情地看了一眼易文翰,他任务繁重啊。 在办公室的时候吉时只顾着看推理小说,于是回家时便把乔川的笔记、笔记暗指的历史案件的旧报纸,以及索菲亚回忆录的翻译版本带了回去,打算再重温一遍,想要在这些资料里找找看,到底乔川欠了什么债。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追债人是从北城来的,乔川的欠债行为源自于战乱后他在北城呆的那些年。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无从查起了。 抱着一丝希望,吉时又把全部资料看了一遍。 看到1933年廖琨撰写的银行经理谋杀案报道时,吉时恍然大悟,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放在傅家别馆的案件上,竟然忽略了乔川整个故事的源头,也就是这一起让他结识小百合、因为掺杂了对小百合的好感而犯下最初识错误的案件。 没错,要说乔川犯下的大错,那肯定是傅家别馆案件,他主谋,伙同八名下人和伍峻,害死了无辜的傅琛。可在这之前,乔川也因为错误的推理,间接害死了一个人,那就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周智。 真是该死,吉时自责地狠狠拍了一下额头,为什么他就一直忽视了这个周智呢?虽说他是游离于傅家别馆案件之外的人,可他同样是乔川欠下的债啊! 吉时记得,索菲亚的回忆录中引用的记者王衡的调查记录里也提过周智,他赶紧翻阅到相应的篇幅,重温王衡的这段调查记录。 周智的家住在贫民区的一栋破旧小房子里,还是跟另一户穷人家合住的,租的人家的一间房。家中现在只有周智的母亲和一个年仅5岁的弟弟,母子俩相依为命。 周智的母亲告诉我,丈夫三年前过世,她用尽全力供周智念书,几乎花掉了家中所有积蓄,原本盼望着儿子大学毕业,能够找一份好工作养活他们母子,可没想到,大儿子就这样突遭横祸,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 老妇人打从得知了儿子冤死狱中便一病不起,如今只能靠好心的邻居接济养活小儿子,她的病是根本无力医治的。 我听说周智已经冤死狱中,不禁心痛,终究还是我来晚了,没能救下这个年轻人。但转念一想,为周智正名,何时都不晚。 老妇人跪地求我为周智洗清冤屈,她能够以自己和小儿子的性命起誓,周智绝对不会杀人。 周智已死,我根本无从查证。为他洗雪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真凶。于是我打定主意,重新调查两年前庞健生的案子。 吉时攥拳砸了一下桌面,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周智有个弟弟,当年才5岁,周智的母亲一定在小儿子的成长过程中告诉过他,他的亲哥哥周智是冤死的,是被一个叫乔川的侦探给冤枉的。 这个小周智将近二十岁的弟弟最有可能是那个寻找乔川,让他替哥哥洗雪,偿还冤枉哥哥罪过的追债人! 吉时又找到了索菲亚回忆录中的一段,这一段中也提到了周智。 最后一次,我在洗手间附近等待乔川。期待着这一次他能带来喜讯。 “我联系过警方和沈半梅的家人,但双方都已经被打点过,应该是万展翔和蔡家人打点的。”乔川假装在窗边抽烟,小声对我说。 “难道真相就只能被埋没?”一个月过去,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但仍旧抱有一丝不甘心。 “警方那边封锁了消息,所以你不知道,曾经你们这里的钢琴乐手死了,百乐门外死了两个黄包车夫,显然,潘凤他们的同伙都被铲除了。我去沈家的时候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待遇,沈父一定是拿了钱,不但对我闭门不见,还恶言相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王衡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我忍不住哭泣,为可怜的王衡不值。 “对不起,”乔川痛苦地说,“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想,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纠正错误,还原真相,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是有这个任务要完成,我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蝼蚁一般,面对岿然的高塔,无能为力。 “索菲亚,安全起见,离开尚城吧,”乔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调整好状态,认真地注视着我说,“我现在唯一能为王衡做的,就是尽力确保你的安全。尚城是是非之地,你又跟王衡关系密切,留在这里始终不安全。” 说完,乔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不容分说就塞进我怀里,“这是我全部积蓄一半,另一半我给了周智的母亲。钱你拿去,如果可以,今晚就走。”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想要退回。 乔川后退一步,不肯收,“就当是我为了当初的错误买单吧,你拿着,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接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还想要推辞,乔川已经转身离去。 ------------ 第五章 凶手是旧相识 这一段又验证了吉时的推测。乔川在意识到自己铸成大错之后,是想要弥补的,他联系过警方,也找过沈半梅的家人,可是这两者都被打点过了。乔川对警方和沈半梅的家人可以说是无愧于心。 最后乔川把自己的积蓄给了周智的母亲。周智的案件不涉及到什么利益,所以没人去打点,给周家钱。乔川为了弥补过错,只能去周家,不知道是匿名还是以自己的身份,也就是罪人的身份给出了弥补。 如果乔川是以自己的身份去认错,给钱弥补的话,那么当年五岁的男孩有可能对此有印象。再加上母亲日后的讲述,他便认定了乔川亏欠他们周家,既然乔川当年肯给钱弥补,那么多年后再找他,曾经认罪的他很有可能继续给钱弥补。 再算算年龄,1935年,周智的弟弟5岁,1972年,42岁,也符合老爷子口中那个人的年纪。 思来想去,吉时觉得这个追债人一定就是周智的弟弟。 一大早,吉时在上班前便给易文翰打去电话,告知了自己的这个推测,最后总结:“哥,查姓周的!” “果然是他。”易文翰听完,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嘀咕。 “是谁?”吉时问。 “我昨晚在档案室查了一整晚,1972年末有一宗意外溺水事件,死者名叫周信,42岁,失足跌入浦江,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在江里泡了一周了,他妻子带着小女儿去认尸的。”易文翰顿了一下,“让我介意的正是浦江。” “一定是他,周信是被那些囚禁乔川的人抛入浦江淹死的,所以这个复仇者是在为周信复仇,她杀人抛尸都在浦江!”吉时兴奋地叫道。 “我这就去查周信的户籍资料,找他的女儿,你先上班,午休时间我再联系你。” 易文翰说得轻松,吉时还怎么好好上班?他的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苦苦追寻的连环凶手近在咫尺,范欣生死未卜,他恨不得旷课马上奔向市局。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吉时马上给易文翰发微信,问他调查进展。 易文翰直接给吉时发来一张证件照。那是一张女人的照片,看年纪有五十多岁。吉时乍看之下觉得陌生,再看又觉得眼熟,仔细回想,越发觉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 吉时回想起他见过最多这个年纪阿姨大妈的场合,很自然便想到了那场让他跟易文翰相识的婚礼,也就是贾伟杰和范欣的婚礼。 突然,吉时脑中闪过一句话:孩子,有对象了吗? 这不就是婚礼时坐在自己和易文翰身旁,想要给他们俩介绍对象的那个阿姨吗? 吉时震惊,又一次后知后觉,原来他们苦苦追寻的连环凶手,他们一早就见过!原来这个凶手打探消息的方式竟然是通过介绍对象!也对,如果以介绍对象为由,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去问对方的家庭情况,父母做什么的,家庭经济情况,用八卦作为调查杀父仇人的掩饰。 没错,纪潇潇就是这样上当的,因为结识了这个媒人,以为自己有了更好的对象,所以才跟前夫离婚。案发当天,纪潇潇以为是去约见条件优秀的相亲对象,可等待她的却是这个媒人。 第一次,周信的女儿打算在浦江边动手,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于是纪潇潇没能等到相亲对象,游船也没坐。第二次,她又把纪潇潇约到了更加隐蔽的地点,而且她改变了计划,不是直接杀人抛尸浦江,而是囚禁折磨纪潇潇,很可能是逼问到底是谁害死了周信。 谁能想到,所谓的连环杀手竟然会是一个年过半百,喜欢到处牵红线的阿姨?这三个受害者肯定不会对她产生任何警惕心啊。 “她就是周信的女儿,周绮潼,56岁,出生地是尚城,25岁那年嫁到邻省Z市,现在户口登记居住地在邻省Z市,丧偶,有个独生女,也在Z市,已经结婚生子。贾伟杰范欣婚礼前半年,周绮潼独自回到尚城,办理老房子拆迁事宜。” “她人呢?”吉时寄希望于能够一举抓获凶手,对方毕竟是个阿姨,不像是有反侦察能力的高智商杀手。 “根据手机定位,周绮潼一直在Z市,可范欣是在尚城失踪的,如果她真是罪犯,应该在尚城。我已经联系了Z市警方,尽量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确认周绮潼是否还在Z市。” 挂了电话,易文翰便动身,带着周绮潼的近照去找贾伟杰和范欣的同事。 贾伟杰表示,他从未见过周绮潼。易文翰告诉贾伟杰,周绮潼也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贾伟杰说婚礼上太多人,他们夫妻一直忙着走流程,根本没在意。 易文翰又问贾伟杰,范欣最近有没有想要给谁介绍对象。贾伟杰还是摇头。 到了下班时间,易文翰跟吉时汇合,直接去派出所询问范欣失踪案的调查进展。 范欣失踪前接到的电话很快查到,是座机号码,就位于公司附近的一家文具店里。民警马上去了那家文具店,根据通话记录时间调取监控,发现打电话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男孩穿着附近一三五中学的校服,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样貌。 民警还调取了范欣失踪前后她公司附近的全部监控,范欣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公司后面的一家卖快餐的小店附近,那条巷子里只有小店对面有监控,所以看不到范欣经过小店之后去了哪里。 “嫌疑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易文翰开门见山,“周边监控中,你们是不是没有注意这类人?” “啊?”民警惊讶,“五十多岁的女性嫌疑人?” “是的,把周边监控给我看看。”易文翰也不管派出所是不是他的地盘,直接对民警发号施令。 “这我得请示一下所长,”年轻民警不太自信地说,“不过监控我都看过了,我记忆中没发现五十多岁的女性啊。” 很快,易文翰在派出所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范欣公司周边监控,他重点关注外卖小店巷子的两边出口。 来来回回出入小巷的多是各个平台的外卖送餐车,这些送餐员都穿着统一制服,戴着帽子,又是匆匆而过,只能大概分辨性别。不过送餐的电动车不可能藏得下一个大活人,所以易文翰把这些人排除在外。 很快,他发现巷子里有一辆泔水车经过,这辆泔水车是电动三轮,后面有两个圆柱形的大箱子,光是看着就够让人反胃的。骑车的人穿着厚厚的藏青色外套,带着帽子口罩,捂了个严严实实,根本雌雄难辨。 莫非这就是周绮潼?莫非周绮潼把范欣约在这里之后,打晕了她,把她装进了泔水桶运出去? “这个人,”易文翰对民警说,“很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查她的去向。” “不是吧?打电话约范欣的不是个男孩嘛?”民警实在无法把一个男孩跟运送泔水的人联系起来。 “查监控吧,看看她最后出现在哪里?我有把握,绝对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在民警调阅监控的空档,易文翰和吉时达成了共识,周绮潼应该是花钱买通了附近中学的一个男生,让他打电话给范欣,约范欣去那条小巷见面。至于说约见的原因,那一定是范欣无法拒绝的。 听声音很容易就能听得出对方是个初中男生,而范欣的女儿是初中女生,只要男生声称自己是范欣女儿的男朋友,手里握有范欣女儿的一些不利的东西,比如照片之类,想要拿照片换点零花钱,那么范欣绝对会上钩。 青春期的女生多少都会有些小秘密,如果最近孩子有些反常,范欣更加会对这通电话深信不疑。 现在的初中生很多都有手机,而周绮潼为了掩饰这个男孩的身份,没有让他用自己的手机,而是去附近的文具店里打电话。这个五十五岁的女人心思缜密,具备相当的反侦察意识。不然也不会犯下两起命案后一直没有被找上,逍遥法外。 很快,民警招呼易文翰和吉时,说他查到了,“易队长,这次你可是说错了,你看,监控显示他行进的录像就是前往垃圾处理站的。” 民警在地图上标记出嫌疑人行进的路线,距离她最后出现的交通监控不到八百米的地方正是尚城市垃圾处理厂。 易文翰看了几眼,无奈地说:“说错的不是我,而是你。” ------------ 第六章 人去楼空 “啊?你不是说她肯定不是去垃圾处理厂吗?”年轻民警一头雾水。 “我只是说她肯定不是去她应该去的地方,”易文翰一副提点自己手下的态度,“你认为,她应该去的地方是垃圾处理厂?” “那不然呢?”年轻民警对于不是自己直属领导的易文翰一脸不服。 “咱们尚城市有专门的餐厨垃圾处理中心,自从中心建成,这些餐厨垃圾的去向就不再是垃圾处理厂,而是会全部汇集到中心,变废为宝,进行无害坏处理,变成生物柴油和沼气。而这地图上的垃圾处理厂是归环保部门管辖的,它不可能再接受餐厨垃圾。”易文翰为民警科普。 小民警一脸讶然,随即变成对易文翰的钦佩。 吉时也向易文翰投以赞赏的目光,感叹:“哥,想不到你对垃圾泔水方面的事宜这么了解。” 易文翰白了吉时一眼,小声嘀咕,“这是常识好吗?” 小民警回过味来,“可是你看这个人,还有她的车,很明显,她不是餐厨处理中心的工作人员啊,她不穿工作服,骑的车上也没有任何名称,她明显就是回收泔水的个人。如果是个人,她完全有可能不像你,对垃圾泔水方面这么精通,就像我一样,以为泔水就是得运到垃圾处理厂。” 易文翰对小民警投去赞许目光,“没错,她的确就是个人。咱们尚城在餐厨垃圾处理中心建成之前,或者再往前很多年,有很多个人来有偿回收餐厨垃圾,而这些人也不可能把泔水送去垃圾处理厂。” “那送去哪里?”吉时也好奇心。 “养猪场,这些多是养猪场的人,他们花钱买泔水回去喂猪。因为泔水比猪饲料便宜,吃泔水的猪长得也更肥壮。而站在饭店角度,泔水还能卖钱,何乐而不为?饭店和养猪场双方受益,吃亏的只有我们这些吃猪肉的人。因为这些泔水又回到了我们的食物链之中,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细菌病毒,又藏在猪肉里摆上我们的餐桌。” 小民警喝了一口水压制反胃的感觉。 吉时没有水,用手抚摸前胸压制相同的感觉。 “哥,想不到你对养猪方面的事宜也这么了解。”吉时再次感叹,引来了易文翰再次白眼。 “总而言之,如果来自于餐厨处理中心,她就该把泔水运回中心,如果她是个人,那么她该去的地方就是养猪场。而垃圾处理厂附近根本没有养猪场,有的只是偏僻的地方,荒废的老平房,最适合藏人,或者说,作为刑房。”易文翰觉得他可以退场了,刻不容缓,他得组织人手前往垃圾处理厂附近撒网找人。 傍晚,易文翰集结队伍完毕,前往垃圾处理厂的途中,他接到了Z市警方的电话。他们以人口普查的名目去了周绮潼女儿家,询问周绮潼的下落。 周绮潼的女儿称母亲告诉她,她报了一个东南亚七日游的旅行团,这会儿应该在东南亚。警察问女儿最近有没有联系周绮潼,女儿说没有电话联系,只是微信联系,母亲一切正常,算算时间,再有四天她就回国。 Z市警方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不能拆穿周绮潼对女儿的骗局。但他们已经证实了周绮潼的可疑,他们定位了周绮潼的手机,手机就在Z市,可周绮潼却让女儿以为她带着手机去了东南亚。 很明显,周绮潼在尚城,用另一部手机登陆微信与女儿通信。 易文翰算是尚城的活地图,他记得垃圾处理厂附近曾经有一片村落,现在已经是无人居住的状态,房子大多坍塌荒废,周围杳无人烟。如果他的推理没错,那里就是周绮潼的落脚点,范欣,极有可能还没来得及被周绮潼丢入浦江的范欣就藏在那里。 易文翰的车队直接驶入那片荒废的村屋,二十几个侦查员下车,分片进行搜索。 不到半小时,易文翰坐镇的车载对讲传来手下汇报,他们发现了一辆泔水三轮电动车。易文翰指示他们在三轮车附近加强搜索,注意看地上的车辙印。 又过了不到半小时,对讲再次传来汇报,人找到了。 易文翰根据汇报的位置,马上驾车前往。 吉时坐在副驾,回味着刚刚侦查员汇报的语气口吻,猜测着问:“是不是,找到的不是周绮潼和范欣,而是尸体?” 易文翰微微颔首,如果是抓到了嫌疑人,手下不会是这种态度。如果找到的是受害者,人还活着,或者无法一眼辨别生死的情况下,手下人汇报应该会更加焦急一些,而且不用易文翰交代,手下自己就会主动汇报他马上联系救护车。 可实际上,手下只是淡淡地汇报了他们所在的位置。易文翰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他们来晚了,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从此人海茫茫,想要找周绮潼这只警惕的狐狸,不容易。 很快,在一间四处漏风的危房的地窖里,他们看到了一具女尸。手电筒的光照射之下,可以明显看到尸体煞白的脸色,浑浊的瞳孔,裸露身体上的伤痕累累,以及身下干涸的血迹。 吉时马上转过头,攥拳咬牙,就算是杀父之仇,可周绮潼是个中年女人啊,她是个母亲,对待同样是母亲的同性,她怎么下得去如此狠手?不只是范欣,还有纪潇潇。她怎么做到如此残忍的? 更何况,周绮潼的父亲周信并不是死于她们之手啊,就算是周绮潼认定应该父债子偿,如果不是被仇恨支配到变态的地步,又怎么下得去手? 易文翰观察房子保存最为完好的一间小屋子,那里明显有生活过的痕迹,周绮潼在这里短暂居住过,房子里有饼干方便面的包装袋,还有水壶和酒精炉。 但易文翰觉得继续守在这里等待周绮潼归来抛尸浦江希望不大,因为尽管他不想打草惊蛇,也已经惊动了周绮潼的女儿。只要女儿通过微信跟周绮潼说了人口普查的事情,周绮潼一定会得知,警方已经怀疑到了她。 现在易文翰能够做的就是回收这些周绮潼用过的生活用具作为证据,但愿上面留有她的指纹DNA,但愿范欣的尸体上也有指向她的证据,然后就是全城通缉,全国通缉。 ------------ 第一章 死者,传盗授夜结祸也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吉时照例掏出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收到易文翰的消息,通知他周绮潼找到了。 结果还是失望。一周前,易文翰告诉吉时,Z市的警方已经派人监控着周绮潼女儿女婿的家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但周绮潼一直没有与女儿取得联系。她深知自己通缉犯的身份,已经彻底蛰伏,想要让她这只狡猾的地鼠露头,就得准备点诱饵才行。 食堂里,吉时刚刚落座,便望见门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易文翰和高朗。 “哥,”吉时下意识挥手叫道,“这边。” 易文翰望了一眼吉时的方向,冲他微微点头,竟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吉时有点莫名其妙,易文翰不是来找他的?他赶忙端着餐盘,跟在易文翰后面,看他去哪。 很快,易文翰和高朗站在了一张四人餐桌前。餐桌两侧坐着的是吉时的两个女同事,两名女教师。其中年轻的那个叫蓝岚,是历史老师,年长的那个是政治老师。 蓝岚抬眼看了一眼易文翰和高朗,目光正好对上两人出示的证件。看到证件,蓝岚露出苦笑,对年长的老师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 年长的政治老师马上识趣地端着餐盘离开。 易文翰和高朗也对政治老师报以歉然的微笑,然后并排坐在蓝岚对面。 两人刚刚落座,还没等开口,蓝岚旁边的空位便坐上了另一个人,正是吉时。 蓝岚惊讶地望着吉时,刚要开口请吉时离开,吉时忙抬手打断蓝岚,“蓝老师,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易队长,我可以旁听吧?” 吉时心里是有气的,易文翰因为工作原因来他的学校,找他的同事,居然没有事先跟他通气。所以跟易文翰说话,不再亲昵地称呼他为“哥”,而是“易队长”。 “可以,本来这趟来也是顺便找你的。”易文翰说话时也不看吉时,仍旧对着蓝岚,“蓝老师,吉时是我们支队的文检顾问,经常会帮忙分析案件中的文字资料。” 蓝岚惊讶地望着吉时,“吉老师,你真的跟警察合作啊?我还以为是传言呢。” 吉时谦虚了两句,马上话入正题,问:“易队长,蓝老师卷入什么案件了吗?” 易文翰抬手示意吉时先暂缓这个问题,对蓝岚提问:“蓝老师,还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这不只是针对你一个人,当初一起玩剧本杀的每个人,我们都要逐个确认不在场证明。” “我明白,可是警察来找我问过啊,我说过4月19日那天晚上我就在家里,哪也没去,他们没去查我小区的监控吗?”蓝岚耐着性子解释。 吉时算算日子,现在是4月29日,十天前的不在场证明了,易文翰不可能还来确认。 果然,易文翰微微摇头,“之前案子是分局负责的,最近才移交到市局,我们成立了专案组,我是专案组组长。今天我们来是来找你确认两天前的不在场证明。” 蓝岚惊呼了一声,而后马上捂住嘴巴,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惊恐地问:“移交市局,专案组,两天前的不在场证明,难道说,又死了一个?” 易文翰用沉默给出肯定回答。 “两天前,27日晚上?”蓝岚不着急回答,反而接连提问,“谁,这次是谁?” “姜盼喜。”易文翰回答。 “凶手?”蓝岚反问。 易文翰还是点头。 吉时马上意会,蓝岚所谓的“凶手”是剧本杀里的凶手,而不是现实中的凶手,在现实中,这位姜盼喜是死者。 “27日晚间,下班后我跟男朋友一起逛街,吃饭看电影,到家都快十点了,然后就一直在家里。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没有理由杀死他们三个啊,我们就是陌生人,在玩剧本杀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彼此。”蓝岚语速极快地解释。 “我们会去核实的,请你把男友的联系方式和当晚去过的地方全都写下来。”高朗把随身笔记本和笔递给蓝岚。 易文翰离开前对吉时说:“我也是昨天才接手这案子,昨晚刚刚成立专案组。不想打扰你本职工作,心想着马上五一小长假,到时候再找你的。” “理解,下班后我过去。”吉时对易文翰的那点小怨气早已经被对案子的好奇给冲淡。 下午课间,不等吉时去找蓝岚,蓝岚先找到了吉时,问他跟易文翰的关系怎样,能不能帮她申请让警方提供保护,因为当初一起玩剧本杀的9个人如今死了三个,蓝岚担心下一个遇害的会是自己。 “蓝老师,警察对你最好的保护就是尽快找到真凶。”吉时诚恳地说,“你也不愿意一直被监视,一直惶惶不可终日吧?” “说得也对,”蓝岚苦着一张脸,“怎么会这样啊,早知道会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去玩这个剧本杀。” “跟我说说呗,什么剧本杀?”吉时听说过剧本杀,也看过一些相关的明星综艺,但他自己却一次都没玩过,对此非常好奇。 蓝岚让吉时跟她一起去无人的走廊,这才神秘兮兮地说:“一般的剧本杀都是桌游,几个人在一个封闭小空间里,类似于开会讨论那种。那都是小打小闹,每个人也就消费个不到一百块。” “我知道,怎么,你们玩的这个剧本杀不是这样的小打小闹?”吉时更为好奇。 “不是,”蓝岚颇有点自豪的意思,“我们是被甄选出来的,去一栋度假独栋别墅里,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把推理游戏。一切都是非常逼真的,体验感非常好。” “不是你们主动去玩,想玩就能玩,而是你们报名,店家从报名者中选人去玩?”吉时咋舌,“够牛气的啊?” “人家有牛气的资本啊,不但人家要负担别墅的租金,我们来回路费,三天的伙食费,而且我们玩这场游戏不花一分钱,最后投票环节投对凶手的人,或者是成功逃脱的凶手都是有奖金的。” “多少?”吉时问。 “倒也不多,奖金一共一万元,大家分。但是这不是奖金的问题,这个游戏对于推理爱好者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懂,就像是饥饿营销,我自己也是推理爱好者,说真的,我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个游戏,我也报名。对了,甄选的条件是什么啊?我要是报名,能被选上吗?”吉时有点惋惜,自己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推理游戏,但转念一想,也许自己是逃过一劫? 蓝岚微微一笑,“别说,你要是报名也能被选中,只要你能够提供你的教师职业证明。这是专门为教师这个职业的人设置的一场游戏,是这家店的独家本,五人本,参与的五个玩家都是教师。” “哦?这个本有意思吗?叫什么名字?”吉时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 “名字嘛,很特别,而且一听就知道它针对的人群是教师,”蓝岚清了清喉咙,郑重说,“死者,传盗授夜结祸也。” 吉时正迷糊,蓝岚掏出手机,在手机上打出这些个字。 “谐音梗?”吉时下意识反问。 “不只是谐音梗,剧本杀里的死者有三个,都是教师,他们犯下的罪行分别是:传盗,授夜,结祸。当然,游戏中这三个死者都不是我们玩家,而是店家找的NPC,但一开始,我们都是不知情的。” “是啊,你说过,你们都是陌生人,彼此不认识,所以无法分辨谁是玩家,谁是NPC。” “不仅如此,跟其他基本上不同的是,我们拿到的剧本只有各自的背景信息,对于案情什么的,我们一无所知,一切全凭临场发挥。还有,我们乘坐中巴车过去,不能带手机,不能与外界联系,无法上网,也没法跳车。” “跳车?”吉时不解。 “就是中途退出不玩。度假别墅位于山上,中巴把我们送去之后就离开了,三天之后才会来接人,所以中途我们根本没法跳车。” “有点意思,”吉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等一下,你说剧本杀里面有三个死者,而现实中也死了三个?会有关联吗?难道他们三个也犯下了这三种罪行?” 蓝岚皱着眉摇头,“不知道,不过现实中的三个死者不都是老师,第一个死者是玩家,是老师,第二个不是老师,他是DM,就是主持人,第三个,刚刚易队长说的姜盼喜,剧本杀里面的凶手,他也是老师。” “主持人?你们这样身临其境地玩,也需要主持人?”吉时听说过,剧本杀的主持人水平很重要,起到引导游戏和玩家的作用。 “当然得有啊,这个主持人也是剧本杀店的老板,就是他在报名的玩家中选中了我们五个人。唉,没想到,连他也会死。”蓝岚神色凝重,“警方现在高度怀疑我们几个玩剧本杀的人,当初一共九个人,如今死了三个,还剩六个嫌疑人。” 吉时总结:九个人的剧本杀,分别有一个主持人,三个NPC死者,五个玩家。其中死者按照顺序是玩家、主持人、玩家,也就是说,剩下的三个NPC和三个玩家都是嫌疑人。 “这个剧本杀到底是讲了一个怎样的故事啊?”吉时听了剧本杀的名字后,好奇心高涨。 “这个嘛,听我讲不如直接去店里找剧本看啊。警察应该已经看过了,你去问易队长吧。” “那你们在玩剧本杀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矛盾冲突?”吉时看了看时间,马上上课了,他抓紧时间提问。 “唉,警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估计其他人他们也问了。我的回答是,就我所知没有任何矛盾冲突,我们几个人气氛融洽,玩得都挺开心的,对本子的质量也都满意。估计其他人也是这么回答的,警方现在也是没什么头绪。” ------------ 第二章 消失的本子 下班后,吉时火速赶往市局。 一进易文翰办公室,吉时便提出要求,“哥,给我看看那个剧本呗。” 易文翰无奈地苦笑:“我倒是想,可问题是,就连我都没看过。” “怎么会?”吉时不解。 “因为本子根本就找不到。很可能是被什么人给毁掉了。” 易文翰给吉时倒了水,示意他坐下,听他慢慢讲,从头讲。 一个月前,也就是3月29日,死者,传盗授夜结祸也的剧本杀游戏正式开始,4月1日结束。4月10日,参与剧本杀的玩家之一,39岁的高中语文老师宋经纬在夜跑的路上遭受袭击,割喉而死,尸体被丢进了河边的草丛。 当时警方认定可能是仇杀或者劫财,根本没往剧本杀那方面去想。 4月19日,27岁的剧本杀店老板尤浩波从烂尾楼四通大厦的顶楼坠落身亡。 此时警方经过调查才得知,尤浩波和宋经纬有联系,他们不久前都参与了一场剧本杀游戏。于是分局警方开始调查那次剧本杀的其他参与者,去尤浩波的店里,想要找到那次剧本杀的本子。 因为是独家本,而且是没有发行的版本,所以想要看本子,那自然就得去尤浩波的店里去找。可是这么一找警方才发现,店里其他本子都在,唯独少了他们家的招牌——死者,传盗授夜结祸也。 询问尤浩波的店员,他雇佣的DM,也是那场剧本杀的NPC死者之一的白雨琪,她表示这个本子是他们的镇店之宝,只有老板尤浩波单独保存。这个本子非常神秘,不知道作者是谁,不知道老板从何得来,也不知道老板存放于在何处。 尤浩波已死,这个关键的本子就成了无解之谜。 之后警方便分别找了其他七个人问话,大家都表示彼此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一起玩了那次剧本杀。打从前往别墅的路上,大家就已经入戏,以剧本中的身份彼此结识。 等到游戏结束,回程的路上,他们才相互自我介绍真实姓名,但也仅限于此,他们没有加微信,也没有告知彼此的工作单位。他们心照不宣,没有在游戏中建立多少好感,不想结交成为朋友。 警方的侦查陷入僵局,排查这些人的社会关系,的确,他们互不相识,在尤浩波的网站上报名后,也没有私信联系彼此。如果说凶手就在他们之中,那么杀人动机很可能就隐藏在那次为期三天的游戏中。 于是警方要求当时剩下的7个人每个人都详细描述一遍整个剧本杀的过程。7个人的描述除了各自的出发角度和细节上的不同,都能吻合。在他们的描述中,剧本杀的整个故事也完整呈现。 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剧本杀而已啊。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那就是这个游戏是专门针对教师的,死者是教师,推理者也是教师,动机源于教师,就连线索和死亡讯息暗示也是只有特定的教师才能看得懂的。 4月27日晚间,第三个死者出现,是36岁的初中政治老师姜盼喜。他死亡的地点同样是在烂尾楼四通大厦。只不过他不是从24层的楼顶坠落,而是在第12层的某个房间里被人以匕首割喉。 就死亡地点而言,尤浩波和姜盼喜是一样的。 就死亡方式而言,姜盼喜和宋经纬是一样的。 一起玩剧本杀的九个人死了三个,案子虽然对外保密,没有引起民众恐慌,但是公安厅已经高度重视,于是专案组成立,由市局的破案能手易文翰担任组长。上面给出的时限是一周之内破案。 “这份是根据他们几个人的叙述重现的剧本杀游戏过程,”易文翰把一沓打印纸递给吉时,“我看过了,没从中看出什么恩怨和杀人动机。如果这些人真的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有什么理由接连杀害三个人。” 吉时接过来,先不急着看,而是给出自己的猜测,“如果凶手不在这些人之中,杀人动机也跟剧本杀的内容完全无关呢?听说那栋度假别墅离群索居,有没有可能,在他们玩游戏的过程中,有人在山里迷路遇险来求救,结果被他们给拒绝了,这个人向他们复仇呢?” 易文翰蹙眉,“如果真是这样,早在死第一个人的时候,其他人便不会全体统一保持沉默了吧?” “如果他们一起对那个人犯下了罪行呢?”吉时的脑海中呈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受害者,数个加害者。 “这些人都是为人师表,有一个两个是害群之马还可能,全体都是?再说了,完全是陌生人,不搭救就算了,又怎么可能合谋害人?”显然,易文翰不赞同吉时这个天马行空的猜想,他指了指那本总结出来的剧本杀故事,意思是还是先从这里面找线索,这也是吉时的强项。 也对,问题一定出在剧本杀的本子上,否则这神秘的本子怎么会消失?吉时决定以沉浸式的方式,好好看看这本非原始版本,但是也是综合多个人的描述总结出来的推理故事。 花好月圆婚恋网是A市最有名、会员最多的相亲网站,网站每个月都会组织一次线下的会员见面活动,把他们认为最有可能配对成功的几对儿男女组织起来,一起去旅游度假。 这个月,负责线下活动的负责人名叫比利(尤浩波饰),他给出的策划案是进行一场全都是教师的线下活动,他手里已经选出了四男四女一共八名教师,在山间的独栋度假别墅见面,八个人一起度过三天的度假休闲时光。 网站负责人通过了比利的策划案,于是比利开始练习这八名会员,幸运的是这八个人全都有时间有兴趣参加这次活动。为什么呢?一来是因为现在正值暑假,二来是因为这八个人之中有那么几个人已经在线上聊天中建立了好感,正好趁这次机会奔现。 8月的某一天中午,比利开着公司的中巴车,在A市绕了一大圈,分别接上了八名会员,前往他早就租好的山间别墅。 当然,这八名会员中不乏有私家车的,但是一来因为山路复杂,二来也是为了方便统一管理,比利指定的活动规则是大家必须集体行动,服从公司安排。 一路上,四男四女有说有笑,每个人都向大家做了自我介绍。 首先是四名男会员,分别是32岁的初中计算机老师宋英勇(宋经纬饰);34岁的高中体育老师孙渊博(孙晓北饰);29岁的小学语文老师姜豁达(姜盼喜饰);28岁的高中化学老师秦开明(秦洋饰)。 四名女会员分别有最为年长也是八个人之中教师级别最高的、36岁的医科大学副教授龚智慧(龚思敏饰);29岁的大学法学教师隋纯洁(隋萱饰);28岁的小学语文老师白芳容(白雨琪饰);26岁的幼儿园女老师蓝美丽(蓝岚饰)。 比利提议,这样的自我介绍太过简单,为了有助于大家互相了解,每个人都讲一件从事教师行业以来,给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学生,以及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 这其实就是主持人在引导玩家们讲述自己的背景信息中可以公开的那一部分。 计算机老师宋英勇讲述了他的一个天才学生,才只有初中就自学编程,现在的水平完全赶超他,搞得他每次给这个学生的班级上课都有些紧张,就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被这个天才学生给指出。 是的,这个天才学生的智商水平碾压宋英勇,但遗憾的是,他的情商不高,非常喜欢当面指出他人错误,不管这个他人是学生还是老师。 体育老师孙渊博讲述了他的一个患有小儿麻痹症的男生。在初中,有很多娇气的女生都逃避体育课的艰苦训练,她们总会找各种理由不上课,孙渊博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戳穿她们的谎言,训练这些个娇气柔弱的女生强身健体,全面发展。 跟这些本身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女生相比,这个患有小儿麻痹的男生就着实让孙渊博敬佩。按理来说,以他的情况是可以不上体育课的,可这个男生非常好强,哪怕每次跑步都落在最后,哪怕被同学嘲笑,他仍旧努力挑战自我,挑战极限,简直就是现实版的阿甘。 虽然到最后初中毕业,这个学生的进步很小,但他却给他这个老师,给其他学生深深地上了一课。这个学生是孙渊博非常尊重敬仰的人,他相信以他的坚持不懈的精神和乐观坚强的品质,他将来一定会有所成。 语文老师姜豁达讲述了他的一个遭受体罚的学生。这个男生是班级里有名的捣蛋鬼,让所有老师头疼。但唯独姜豁达却挺喜欢他的,因为换个角度去看,这个男生开朗爱笑,不记仇,思维跳跃,不喜欢循规蹈矩,搞怪的同时也酷爱创新,富有质疑精神,其实还挺可爱的。 姜豁达觉得,这样的孩子需要教师给予更多的耐心和引导,如果教育得好,他的未来不可限量,可如果教育不好,没有引导全是打压和否定,反而会给他稚嫩的心灵造成永久性的伤痕阴影。 遗憾的是,老师要面对的学生太多,不是每个老师都有足够的耐心,所以这名男生遭受到了数学老师的体罚,男生因为不遵守课堂纪律被年轻力壮脾气火爆的数学老师飞起一脚,正好踢在鼻梁上,鼻骨骨折,当场血流不止。 姜豁达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在后悔,自己当时就在现场,因为碍于同事之间的关系,没有极力阻止,甚至是默许了体罚的发生。他觉得他非常对不起那名男生,这是他一辈子的愧疚。他甚至连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因为男生受伤之后就转学了。 化学老师秦开明讲述了他的一个女学生。这个高二女生喜欢上了年轻帅气的秦开明,给他写了情书。秦开明不知道如何拒绝才能不伤害女孩子,于是便回信说自己爱好化学,喜欢跟自己有共同语言的。 这个女生的化学从来就没有及格过,可就是因为秦开明的这个拒绝理由,她在选文理科的时候毅然决然选了理科,并且立志要报考化学专业。当时她的家长和班主任都觉得她是疯了,女生在文科上的优势非常明显,如果选文科,不出意外的话二本保底,正常发挥一定是一本。 秦开明也找这个女生谈话,希望她慎重考虑。然后最后的结果是,天赋异禀的女生真的考上了一本大学的化学系。可是故事的结局却令人哭笑不得,女生刚刚大一,秦开明就听说,她交了一个文科男朋友。 ------------ 第三章 背景公开信息 医科大学副教授龚智慧讲述了她的一个男学生。这个男生是个富二代。在认识他之前,龚智慧对富二代的刻板印象就是仗着先天经济条件优越不学无术、好逸恶劳。没办法,龚智慧是工薪阶级,她不认识什么有钱人,对有钱人的认识仅仅来自于小说偶像剧。 但这个男生彻底颠覆了她对富二代的认识。男生平时平易近人,从来不显摆,更加不会歧视贫困的同学,最重要的是,他学习非常刻苦,立志要当一名治病救人的良医。 可是男生因为太过优秀,在学校里屡屡树敌,有太多人有仇富心理,只要他有钱,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要我穷,那我就有理,富人就该同情我体谅我帮助我。 富二代男生遭受了不少委屈,龚智慧其实很想帮他一把,但是她不敢,因为穷学生还是人多势众的。 导致富二代退学的风波是学术作假事件。当时富二代在龚智慧的指导下完成了一篇论文,在国际上获了个小奖。可是却突然有个一直眼红富二代的穷学生冒出来说那篇论文是他写的,是富二代偷了他的论文。 龚智慧站出来证明说确确实实论文是在她的指导下,富二代写的。可穷学生不依不饶,非说龚智慧跟富二代是一丘之貉,在学校里造谣龚智慧和富二代。 所以最后,龚智慧只能惋惜地看着富二代男生因为舆论而退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直接凭借着家里的财势去国外深造。 龚智慧觉得这样也好,也许男生根本就不属于这个群体环境,等到男生去到了国外,他就不再是异类,可以放心大胆地交友学习,追求他的理想。 姜豁达笑着打趣,问龚智慧是不是特别欣赏这个富二代男生? 龚智慧白了姜豁达一眼,说她明白姜豁达什么意思,男生还不到20岁,他们年龄相差17岁,请他不要像学校里那些嚼舌根的人一样,恶意揣测,展露自己的内心阴暗。 姜豁达还是呵呵笑,不生气,反而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 大学法学教师隋纯洁讲述了她的一个原本立志想要当法官的男学生。男生怀揣着捍卫法律的信念来到法学院,但是再炽热的理想也抵不过冰冷的现实,他和他的理想都被扼杀了。 男生大一那年,他因为过失致人死亡罪而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不但学业没了,还得坐牢,就算出来了,也是有犯罪前科的人员。 男生平时勤工俭学,在校外当家教,结果在学生家中,遭受到了男主人的欺侮。这个女孩的父亲是个变态,他支走了女儿之后,把男生锁在卫生间里上下其手。 变态身材魁梧,男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中身上多多少少有些皮外伤。他抵抗无效,裤子被扒掉。惊慌之中,他打碎了玻璃牙缸,用牙缸的碎片当武器,刺中了变态的作案工具。 不巧的是,这个变态男人本身有心脏病,看到自己如此重要的器官被刺破,疼痛不已,血流不止,心脏病发死了。 事后,男生主张自己是正当防卫,死者当时正意图强奸他。可是检方的说法是,死者对男生不构成强奸,因为根据法律,男性不构成强奸罪的受害者,只有妇女才是,所以当时死者顶多是犯下了强制猥亵罪,而强制猥亵罪的量刑标准是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而正当防卫的法条是这么说的: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奸、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 而当时死者对男生的犯罪行为不是强奸,只是强制猥亵,不属于严重危及人身安全。所以男生绝对是防卫过当了,甚至到了过失致人死亡的地步。 之后,男生又犯下了见死不救的罪行。因为引发死者死亡的主体是男生,男生对死者有救助义务,可是他却在目睹死者受伤流血且心脏病发的时候没有及时拨打急救电话,而是转身就走。所以男生罪加一等。 隋纯洁的讲述让车上的人愤慨不已,大家的观点都是变态男人死了活该,男生太倒霉太可怜了,法律没有保护他这个受害者,反而断送了他的锦绣前程。难怪男生会对法律彻底失望,就算法律没有断送他的未来,他也会选择换专业吧。 小学语文老师白芳容讲述了一个专门跟她作对的女生。这个小女生非常有想法,其原因是女生的父母非常有想法。女生的父母工作繁忙,不满白芳容在家长群里给家长布置任务,不满家庭作业过多,不满孩子享受不到快乐童年,不满学校老师的教育理念,不满学校供应的营养午餐,不满学校正常的三套校服的费用。 家长会的时候,白芳容当年见到了女生的母亲,想要获得对方的理解,但是却被泼妇女人怼到哭,败下阵来,甚至一度想过辞职,满腹委屈直到现在仍旧无法彻底释怀。 女生在班级里也是个刺头,整天告状说被同学排挤,其实是因为她自己个性太强,大家都不愿意跟她玩而已。她的学习成绩也是全班后几名,白芳容想要帮助她,不想让她将来成为她母亲一样的女性,可是换来的只有女生高傲地拒绝和女生母亲在微信中的谩骂。 白芳容第一次感到当老师的无力,她无力改变一个孩子,一个在父母言传身教的家庭环境下塑造出来的孩子。她能够做的就是躲着这个刺头女生和她的家长,把自己的一腔热情倾注到其他孩子身上。 说到教师与家长的矛盾,在场的老师们全都感同身受,纷纷表示对白芳容的同情。现在的孩子都是家里的小王子小公主甚至小霸王,熊孩子的背后肯定有熊家长,真的是不知好歹,让他们望而却步,可即便是这样,有时候也是惹不起,也躲不起。 幼儿园女老师蓝美丽讲述的其实不是她的学生,而是她学生的姐姐。这位姐姐已经10岁,可是却仍然没有上学,她的任务就是每天接送4岁的弟弟上下幼儿园。 蓝美丽怎么知道这个女孩不上学呢?那是因为在她带领孩子们户外运动的时候,那个姐姐就坐在幼儿园栏杆外面,看到他们出来便凑过去,隔着栏杆观望。 蓝美丽问这个女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女孩说,妈妈给她的任务就是每天蹲守在幼儿园外面,时刻关注并确保弟弟的安全,如果有老师怠慢或者是其他小朋友欺负弟弟,她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弟弟。 无疑,这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小男孩年龄虽小,上的却是学费高昂的双语幼儿园,一身都是名牌童装;姐姐虽然已经10岁,却没有学上,一身都是破旧衣衫,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蓝美丽看不过去,便找了这对儿姐弟的母亲来谈话,告诉她这样剥夺了姐姐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是违法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在幼儿园被老师忽视,满脸堆笑地承诺马上让大女儿上学。 可是一周后,这个母亲却跑到幼儿园对蓝美丽破口大骂,并给小儿子退园,人家已经联系好了另外一家更贵并且不会多管闲事的幼儿园。 车上的九个人全都唏嘘感慨,这都什么年代了,又是现代化大城市,还是年轻父母,怎么还会有重男轻女这种糟粕思想的存在。 八个人讲述了八个小故事,打发了枯燥的路途时光,也算是游戏已经正式开始。很快,中巴抵达目的地,比利让大家下车先进到别墅里暂时休息,他必须要把车开到不远处,等待公司的司机来把车开走,然后再步行回来。 大家调侃,堂堂婚恋网站居然这么缺车。其实大家心照不宣,这就是为了制造一个暴风雪山庄的模式,没有交通工具,也就等同于大家被困在了山间别墅里。 八个人进入别墅,先是参观了一番这栋设施完善北欧装潢风格的别墅,而后按照房间上的名牌各自进入自己的房间。 三层别墅的卧房位于二三层,每层各三个房间,一共六个房间。比利给大家安排的是会员两人一间房,他自己一间房,还有一间房上着锁,也不知道是他锁上的还是别墅主人本身就锁着。 二楼的两个房间都给女士,龚智慧和隋纯洁一间,白芳容和蓝美丽一间。 三楼三个房间则是比利一人一间,宋英勇和孙渊博一间,姜豁达和秦开明一间。 几个人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就如同之前说的一样,这里没有信号,自然也不可能上网。实际上,他们在来的路上明明看到过信号塔,看来没有信号是人为的,为了制造暴风雪山庄的环境,这别墅里一定藏着屏蔽信号的装置。 手机没法打电话,也没有网,所以唯一能够联系外界的就只有座机电话了。隋纯洁随手拿起客厅里的电话听了一下,没有声音,冲大家摇了摇头。他们暗自感慨,这个剧本杀做得还真是够真实的。 同时,秦开明和蓝美丽也产生了一点点焦虑和恐惧。现代人嘛,早就习惯了离不开手机,通过网络连接世界。现在他们明显是孤立无援,被剥夺了所有与外界联系的机会,想要离开就只能大黑天徒步走山路。 而根据小说和影视剧的套路,一旦被如此孤立在一个封闭环境里,那么肯定是要出点事儿的。他们冒出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游戏只是一个名头,真的会有人死去吧?该不会这是一场生死游戏? 但这种疑虑很快便被打消了,因为他们来参加这个剧本杀游戏之前是在网上报名的,来之前也跟亲戚朋友提起过。如果三天后他们还不会去,家人肯定会报警,一旦有什么意外,凶手很难逃脱法网。 ------------ 第四章 死亡信息 不久,比利回来,给大家分配任务,女士们擅长厨艺,因此负责准备晚餐,男士们则负责晚饭后的刷碗清洁工作。 期间众人气氛融洽,所有人都相处和睦。大家一边社交一边猜测着谁会是接下来的死者。 五个玩家都是推理爱好者,心里都有自己的推测。既然剧本杀的名字叫做死者,传盗授夜结祸也,要么就是一个死者,同时犯下三种罪行,要么就是有三个死者,分别犯下三种罪行。 这三个罪行也很典型,传盗授夜结祸,让人浮想联翩。 如果是一个死者,那么每个玩家都只能确认肯定不是自己,也不是比利这个DM。如果是三个死者,那么便很可能平均分配在几个房间里。 拿蓝美丽打比方,蓝美丽自己是玩家,跟她同屋的人是白芳容,那么白芳容就很可能是死者之一。 晚餐后,龚智慧和隋纯洁结伴上楼进入她们的房间,两人清扫了一下房间,换了新的床品,又聊了一会儿,然后打算早点洗漱休息。 晚上九点,龚智慧让隋纯洁先去洗澡,她有点头晕,想先休息一下。 隋纯洁来到二楼的卫生间,正好赶上隔壁房间的蓝美丽也要去洗澡,两人看了看卫生间里的奢华大浴缸,淋浴器和汗蒸房,为了给其他两个女同伴节省时间,相约一起进了浴室。 两人一边汗蒸一边聊天,半个小时后离开卫生间,各自回房。 蓝美丽回到房间里,换白芳容去卫生间。 隋纯洁回到房间,却不见刚刚说头晕的龚智慧。她先躺下,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里的单机游戏,等待着龚智慧回来。她猜想,龚智慧肯定是在蓝美丽的房间里跟白芳容聊天,那两人估计也会结伴去洗澡。 又或者,龚智慧就是死者,她这会儿已经“遇害”了。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晚间十点钟,隋纯洁还是没能等到室友回来。她终于躺不住了,她身为跟死者同一房间的玩家,必须要首先正式开启游戏。于是,隋纯洁来到了隔壁房间。 敲门后,蓝美丽很快便来开门。 “龚智慧在吗?”隋纯洁问蓝美丽。 蓝美丽让开门口的位置,让隋纯洁一目了然,房间就那么大点地方,就只有她们两个。 “那就怪了,龚智慧去哪了呢?她刚刚跟我说有点头晕,该不会在哪晕倒了吧?”隋纯洁很尽责地说着理所当然的台词。 白芳容马上从床上坐起来,附和说:“就是啊,要不这样,咱们一起去找找吧。” 说罢,三个女人便结伴准备下楼找人。在经过二楼那个被锁着的房间时,隋纯洁随口问了句:“总不会在这间房间里吧?” 白芳容下意识便伸手去拧门把手。门是锁着的,根本打不开。白芳容说:“刚刚我就试过,这间房真的上锁了。除非龚智慧有钥匙。咱们先去别的地方找,如果都没有,再让比利来开门。” 三人先是下楼,在一楼客厅厨房餐厅洗手间找了一遍,根本不见龚智慧的影子。 别墅有地下室,是健身室、酒窖和车库,她们下到地下一层,这里根本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一目了然,也没人。 看来只有往上找了,三人决定直接上三楼找比利。 比利听到敲门声很快开门,他根本没睡,就等着有人来找呢。游戏已经进入了精彩的阶段,没有人有睡意。 比利带领三位女士一起,分别敲开了三楼的另外两个房间。这四位男士也同样没睡,他们的两个房间里也明显没有龚智慧。 “怪了,那她能去哪啊?这别墅一共就这么大,我们都找遍了。”白芳容兴奋地说,整个人跃跃欲试。 隋纯洁说:“比利,现在就差二楼那间上锁的房间没查看了。” 比利皱着眉说:“那间房是房主放置一些私人物品的房间,我根本没有钥匙啊。” “那会不会房主把那间房间的钥匙遗落在别墅里,被什么人发现了呢?”姜豁达问。他这个问题再明显不过,潜台词就是说钥匙被凶手发现了,而龚智慧是死者。 比利摇头,郑重地宣告:“各位,那间屋子大家请当它不存在。” 这话一出口,众人了然,这屋子很有可能是“死者”的房间,也就是死者NPC在“死亡”之后的去处,也就是说,这间房间绝对跟案情无关。 孙渊博提议:“要不咱们还是去院子里找找看吧。” “对,院子里你们找过了吗?”比利马上问三个女士。 三人纷纷摇头,蓝美丽说:“可是现在外面那么多蚊虫,龚智慧会出去吗?” “那不好说,如果有人约她,她又非去不可呢?”宋英勇说完便抬脚下楼,他也已经进入了游戏状态,兴奋得很。 其余人跟在宋英勇身后下楼,推开别墅大门。八个人集体行动,彼此都在彼此的视线之中,没有人愿意落单,因为一旦那样就会被怀疑。 院子虽然不小,可是只要围着别墅走一圈,也能一目了然,因为根本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令玩家惊奇的是,龚智慧也不在院子里。 姜豁达犯嘀咕,自言自语地说:“怪了,那会在哪呢?大半夜自己走山路?不可能吧?” 姜豁达的自言自语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在他身上,他见没人有新的想法,便抬头指着当空的皓月,说:“今晚月光的确够亮,可是从这里到公路,仅靠月光,反正我一个男人我是不敢走的。” 大家的目光都跟着往上。秦开明的目光在从月亮上收回的时候扫过了别墅的屋顶,他突然想到什么,兴奋地叫道:“还有屋顶,我们没找过!” 宋英勇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拔腿就跑,跑进别墅,一路上楼。其余人赶忙快步跟上。 很快,八个人来到了别墅屋顶,在月光的照射下,他们很快发现了平台上的一具倒地躯体,正是龚智慧,已经“死亡”的龚智慧。 眼下可以确定,龚智慧就是死者NPC。当然,她肯定是假死,因为大家还能看得到她呼吸时身体的起伏,还有蚊虫飞过的时候,她身体轻微的扭动。不过,她真的已经够敬业的了。 在“尸体”旁边,是龚智慧的随身化妆包,里面的各种小玩意儿散落一地,还有凶器,一把羊角锤。而龚智慧的“死因”很明显,她的后脑上都是血,面朝下趴下,两只手臂还做出了爬行的状态,方向正是天台的出入口。 “很明显,”宋英勇急着推理,“龚智慧跟凶手相约在天台见面,凶手露出杀人意图,龚智慧想要逃跑,却被凶手从身后攻击,用羊角锤砸破头而死。” 大家围在“尸体”旁,纷纷蹲下更加仔细地观察现场。 隋纯洁说:“龚智慧爱美这点有目共睹,她的妆容最浓,随身携带化妆包上天台,也算合理。” 蓝美丽点头,“如果约她的是位男性,而且是之前在网上就跟她聊过,准备趁这次活动奔现的准恋人的话,那么爱美的龚智慧就更加会带着化妆包,随时补妆。” 姜豁达问比利:“比利先生,既然是你选了我们几个,你应该清楚龚智慧在网上跟哪位男士聊得来吧?” 比利点头,为难地看了一眼秦开明。 “不会吧?”姜豁达夸张地叫,“年纪最长的龚智慧跟年纪最小的男会员恋爱?这个龚智慧果然是喜欢小鲜肉啊。” 秦开明仿佛受到了侮辱,“年纪大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姐弟恋。只不过我跟龚智慧没有恋爱。她是喜欢我,但我已经委婉拒绝她了。她也认同了我的委婉拒绝,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不是我,不是我约的她,我也没有杀人动机啊。” 孙渊博清了清喉咙,冷静地提示:“现在仅凭关系来怀疑谁没有意义,还是等一会儿咱们确定了大概的死亡时间段,再一一确定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吧。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才是嫌疑人。” “没错,咱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龚智慧到底是什么时候遇害的。” 比利点头,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凶器,“这个羊角锤应该是厨房的工具箱里取来的,咱们可以先去厨房确认一下。” “等一下!”众人刚要离开,白芳容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细节,她打开手机手电筒,近距离去照射龚智慧的右手,“她右手下面有东西。” 大家停住脚步,而后马上凑过来,想要看清楚龚智慧的手下到底有什么。 “的确,有东西露出了一部分,这是什么啊?”宋英勇想要伸手移开龚智慧的手。 孙渊博兴奋地问:“难道是死亡信息?” 说话间,宋英勇已经移开了龚智慧的手,手下的东西展露全貌。 “这玩意儿,会是死亡讯息?”蓝美丽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东西,质疑地问。 白芳容沉吟着:“睫毛夹,这东西能传递什么信息呢?” “再简单不过,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东西,这说明龚智慧的死亡信息就是:凶手是女人。”宋英勇自信下结论。 白芳容噗嗤一声笑出来,“拜托,你看看,她化妆包里掉出来的哪样东西不是女人用的,可是她为什么不抓口红,不抓睫毛膏,非要抓睫毛夹?” “凑巧睫毛夹近呗。”宋英勇不满白芳容的反驳和讥笑。 ------------ 第五章 传盗之罪 “可问题是,凶手既然是带着凶器来的,那肯定是早有预谋,杀人之后不会匆忙逃走,”秦开明分析,“凶手一定会发现龚智慧按住了睫毛夹,而且没能完全按住,还露出了一部分。如果睫毛夹真的是暗指凶手是女性,那么凶手一定会把睫毛夹从龚智慧手下给取出来。” “没错,除非这个凶手是男人,他看到龚智慧无意中按住了睫毛夹,便放任她这样,以误导大家凶手是女性。又或者,是男性凶手把睫毛夹放在了龚智慧手下,嫁祸女性。”蓝美丽的矛头直指四位男会员。 四个男人明显不满,还想反驳,比利打断他们,“睫毛夹我先收好,大家先回到客厅吧,我这边处理一下现场。” 大家都明白比利的意思,总不能让龚智慧一直趴在这里招蚊虫,比利得安排龚智慧这个“死者”去她该去的地方,也就是二楼那间上锁的房间。 众人先是来到了客厅旁边的厨房,查看了工具箱,果然放锤子的位置是空的。 回到客厅,不等大家发问,跟龚智慧同一个房间的隋纯洁主动交代,“九点的时候,我最后见到龚智慧,当时她说她头晕,让我先去洗澡。那之后我便跟蓝美丽一起在二楼的浴室里,一直到九点半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当时龚智慧已经不在。我等到了十点,还不见她回来,于是开始找人。” “也就是说,龚智慧的遇害时间段是九点至十点之间,”孙渊博总结,“这个时间有点长啊。” “没错,就算是要先下楼去厨房取凶器,再上天台杀人,最后回自己的房间,快的话,十分钟就够了。如果是十分钟,恐怕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吧?”姜豁达说。 比利下楼,加入了大家的讨论,他提议让每个人都说说自己这一个小时里都做了什么,跟谁在一起。 结果果然如姜豁达所说,他们七个人每个人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都有落单的时候。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有犯案的可能,大家都是嫌疑人。 现在的情况是,七个人之中更有嫌疑的是三位女性,以及曾经跟龚智慧在网上暧昧不清的秦开明。 “咱们去查看一下龚智慧的随身物品吧,说不定有线索。”比利提议。 大家清楚,这是主持人在引导大家找线索卡,龚智慧的物品中一定有重要线索。 大家一起来到隋纯洁和龚智慧的房间,翻看龚智慧的背包。当然,背包里没有剧本,大家的背景信息包括隐藏信息是在游戏之前就通过网络分发下去的,游戏之前,玩家必须把这些信息记在脑子里。 龚智慧的随身背包里就是一些度假需要携带的随身物品,不乏女性用品。比利暗示大家不要弄乱人家的东西,这些东西待会儿他还得给龚智慧送去隔壁房间呢。 大家都听懂了比利的潜台词,关键不在这些随身物品,也就是说,他们没找对地方。 “找到啦!”隋纯洁在龚智慧的被褥下面找到了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少见了,这张明信片的正面是街景照片,街道有些破旧萧索,很有年代感,朦胧滤镜。背面则是手写的几行字。 幸运的学生一生都被好老师治愈,不幸的学生一生都在治愈坏老师制造的心理阴影。在那个孤苦伶仃的男孩从医科大学教学楼一跃而下的时刻准时来屋顶见我。当然,我无法改变你,但我们可以商议一下如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失约,我便会公开你恃强凌弱的传盗罪行。 这是一封邀请函啊,或者说,这是一封凶手发出的、要挟龚智慧与其见面的邀请函。 玩家们很快都注意到了最后面的“传盗”一词,这可是点题之笔,这也说明了,这次的案子是连环凶案,死者不仅仅只有龚智慧一个,而是三个,因为龚智慧只占一个罪行。 “这卡片上的意思是说龚智慧是坏老师,曾经害一个孤苦伶仃的男孩跳楼而死?凶手抓住了龚智慧的这个把柄,以此要挟?所以龚智慧才不得不去见凶手?”蓝美丽最先说出大家心照不宣的推理。 “一定是这样。”孙渊博重重点头。 白芳容问:“你们听说过医科大学学生跳楼的事件吗?我是不知道。” 秦开明急着表态,“我看过新闻,大概是半年前的事儿,说是一个靠助学贷款读医大的男生,因为学术造假,抄袭别人的论文被发现了,禁不住校方的批评和处分,跳楼自杀。在那之前,男生还曾去酒吧喝得烂醉,走在街上的时候被学校的女教师发现,给背回了学校。难道,这个自杀的男生是龚智慧的学生?背人的女教师就是龚智慧?” “这就有意思了,一个靠助学贷款读医大地男生有钱去酒吧消费?恐怕是女教师想要抹黑男生的形象吧?借着跟男生谈心或者是解决论文的问题把男生给灌醉了,然后再装好人背着学生回学校?”姜豁达一边说一边不屑地翻白眼。 “是啊,你们看龚智慧的体型,比我还要弱一些,我都背不动一个一百斤的男人。”隋纯洁冷哼了一声。 “那你知不知道具体时间?男生跳楼的具体时间!”蓝美丽追问秦开明。 这也是大家一致想要提问的关键性问题,因为凶手威胁龚智慧去天台见面,而且必须是准时。所以一旦得知男生跳楼的确切时间,就能够确认龚智慧遇害的时间,而在那个时间段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最大嫌疑人,如果只有一个人,那他就是凶手啊。 秦开明耸肩,“新闻上就算提了,我也记不得啊,就说是晚上。” 大家免不了失望,包括那名隐藏在玩家中的凶手,当然,他的失望是表演。 “你们还记不记得龚智慧在车上讲过的,给她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富二代学生的事儿?”蓝美丽问大家。 秦开明突然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说:“哎呀对呀,龚智慧说他欣赏的那个富二代就是因为剽窃论文的事情而退学的。难道这个跳楼自杀的男生就是富二代和龚智慧合伙剽窃的论文的作者?” “一定是这样,”宋英勇下了结论,“所谓传盗,就是龚智慧传授给了富二代男生盗窃别人论文的卑劣行径,也就是说,原本富二代根本没想剽窃穷学生的论文,而是在龚智慧的怂恿和配合下才这样做的。” “就是,富二代退学与其说是因为舆论,不如说是因为穷学生自杀,他因为愧疚恐惧而逃离。”白芳容翻了个白眼,以表示龚智慧这样的教师死不足惜。 “可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还是不知道龚智慧死亡的具体时间,没法锁定嫌疑人,”孙渊博望向比利,“如果能上网就好了,就能查出那个可怜的男生到底是什么时刻跳楼的。” 比利耸耸肩,“很可惜,这里地处偏僻,上网是不可能的,电话也是不通的。所以通过不在场证明锁定嫌疑人很难,咱们还是专门攻克死亡信息吧。” 既然比利都发话了,那么就说明睫毛夹的的确确就是死亡信息,指向凶手的身份。可是谁都参悟不出到底睫毛夹能暗示什么。难道就真的只是指代女人吗?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蓝美丽自信地说,“凶手也没能参透睫毛夹跟他的关系,因为如果凶手当时便发现了二者之间的联系,便不会保持这样的现场,会把睫毛夹带离现场。” 大家全都赞同蓝美丽这个观点,也都心里有数,接下来还会有两个死者,死亡信息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参透的,否则直接逮到了凶手,下面还怎么玩?也许,这个死亡讯息的解读需要结合下面两起案件中的线索,很可能后面两个死者也会留下死亡信息。 夜色深沉,比利提议大家各自回房睡觉,但请大家全都注意防范,因为那个杀害龚智慧的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如果是现实中,周围有个隐藏的凶手,肯定没人愿意继续跟另一个陌生人睡同一间屋子,估计也没心思睡觉。但这是游戏,大家舟车劳顿,又是做饭又是刷碗,大晚上还折腾了这么久,早就疲乏不堪,各自回房睡去。 隋纯洁回到自己的房间,这一晚,她虽然没有了室友,但是却仍然能够感受到龚智慧的存在。因为一墙之隔,她听到了那边龚智慧发出的声响,而且她房间里龚智慧的随身物品也不见了。 第二天一大早,比利还是安排女人们去做饭,男人们刷碗。比利提议,从现在开始,三位女会员和四位男会员最好都是集体行动,不要让一个人落单,只要大家平安度过剩下的两天,第三天离开别墅后便可以报警,锁定了男生跳楼的时间后,警方可以很轻易地抓到凶手。 一上午的时间,大家都是集体行动,纷纷发表见解,讨论睫毛夹的问题。 蓝美丽说睫毛夹酷似剪刀,龚智慧可能想要暗示剪刀,可是这里的人没有人任何名字跟剪刀有关,所以她只能联想到剪刀手爱德华,所以她推断凶手是个男人。 大家纷纷笑着摇头,仿佛在嘲笑蓝美丽的推理水平太幼稚。 隋纯洁说睫毛夹的设计是必须用手才能合上的,一松手睫毛夹就会弹开,所以她根据睫毛夹的这个特性联想到了在座一个人的名字——秦开明。 这次或讥笑或摇头的人少了几个。 宋英勇说睫毛夹是用来把睫毛夹得卷翘的,可能是龚智慧想要暗示凶手是卷发。而在座的人之中,唯一烫了卷发的就是白芳容。 白芳容正喝水,一听这话直接笑喷。 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嘲笑讥笑或者摇头,大家全都保留意见。 ------------ 第六章 第二个死亡信息 中午,在厨房刷碗的孙渊博打碎了一只瓷盘,情急之下用手去捡拾碎片,结果割破了手指。 “我先回房间处理一下伤口,这碗,恐怕得其他几位男士继续刷了。”孙渊博说着便独自上楼。 宋英勇马上放下手中的碗,“我陪你,别落单。” “别!”孙渊博转头抬手阻止宋英勇,“只要你们全体都在楼下,那么我就算落单也是安全的。” 宋英勇本以为自己身为孙渊博的室友,两人关系不错,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回到厨房。 大家在客厅厨房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孙渊博下楼,不免心慌。 宋英勇又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一边说一边往楼上快步走,“得上去看看!” 姜豁达和蓝美丽下意识就跟上去,隋纯洁、白芳容和秦开明却不动地方,比利则是站在两个阵营之间,不知道该不该跟上楼。 宋英勇一看反正也有人跟过来给自己作证,脚步不停,直接上楼。 三人来到孙渊博的房间,房门从里面被锁上,宋英勇便让蓝美丽去找比利拿钥匙开门。蓝美丽不愿意单独下楼,想让姜豁达跟她一起,给她作证,可这样一来,宋英勇又不乐意了,他也不愿意落单。 没办法,宋英勇站在楼梯口大叫比利的名字,让他马上上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跟着比利上了楼,在众人的见证下,比利打开了房门。玩家们都以为他们会看到孙渊博的尸体,然而并没有。 房间的窗户大敞,房子从里面上锁,没人,又敞着窗户,很明显,孙渊博是从窗户离开了房间。大家集中在窗前一看,果然,窗户下方有可以供踩踏的边缘,很轻松就能抵达二楼突出的平台,再从二楼踩着空调外机下到一楼,只要是有一定胆量,完全可以从这里下楼。 “搞什么?”宋英勇迷惑了。 “这还不懂吗?孙渊博就是凶手,”秦开明冷笑着说,“他逃了,也许是担心三天后警方介入调查,也许是想要脱离我们好方便他继续杀人,总之,他逃了。” “可他能逃去哪里?”蓝美丽反问,“藏在附近的树林里伺机而动?我看孙渊博不是凶手,而是第二个受害者。” 蓝美丽的意思大家都清楚,孙渊博不可能是凶手,因为这是一场游戏,真凶的身份这么快揭开就没意思了。当然,如果这不是游戏而是现实,那么孙渊博的确非常可疑。 秦开明皱着眉瞥了蓝美丽一眼,他完全入戏,把游戏演绎成现实,可是这位蓝美丽却站在游戏的角度反驳自己。他当然知道会有三个死者,可是没有必要说出来吧? 比利适时站出来,“的确,孙渊博非常可疑,很有可能藏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大家最好马上检查别墅的门窗,确保孙渊博无法入侵。” 既然主持人都“放水”让大家分头行动,给凶手动手的机会,那么玩家们也不能再说什么,毕竟这就是游戏设置,是剧本。如果玩家不听话,把游戏当做现实,死活不愿意分散,不给凶手下手的机会,那么游戏也别玩了。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先是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关好窗户,而后又出来,在别墅里巡查有没有没有锁上的门窗。 半个小时后,大家又聚在了客厅里。 秦开明提议喝咖啡,主动去厨房冲咖啡。 “糟糕!”秦开明指着刀架冲客厅里的人叫道,“少了一把水果刀!” “怎么会?做午餐的时候明明还在啊?”白芳容快步去厨房确认。 隋纯洁笃定地说:“没错,做饭的时候还在,所以有机会偷走水果刀的只有饭后刷碗的男士们。” 姜豁达耸肩,“那一定就是孙渊博了,这家伙偷了刀又藏起来,摆明了要干坏事。” “也不一定吧?”秦开明警惕地望着宋英勇和姜豁达,“咱们三个也有机会偷走水果刀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我们用刀做什么?”姜豁达不满地反驳,白了秦开明好几眼,意思是:你是不是傻? “搜身,只有搜身甚至搜房间,我们才能安心。”白芳容提议。 “没错,只有你们男人有机会偷水果刀,这让我们女性很不安。只有证明了你们身上和房间里没有刀,才能证明刀的确是被孙渊博偷走的。”隋纯洁也附和。 不等男人们反抗,比利发话,由他这个绝对公平的人来现场搜身,毕竟水果刀也不小,随身携带很容易发现。 很快,比利动作迅速地搜身完毕,证明了至少三位男士的身上没有携带什么水果刀。接下来就是搜房间。 大家心照不宣首先选择孙渊博和宋英勇的房间搜寻。蓝美丽进门就直奔孙渊博的床,掀开他的被褥找卡片。然而被褥下根本没有什么卡片。 “有了,”宋英勇很快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撕成六个碎片的明信片,“一定是被孙渊博给撕了。孙渊博不是凶手,而是第二个受害者!” “也就是说,孙渊博先收到了卡片,而后才假装手指受伤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而且临走时偷走了水果刀,他是想要在赴约的时候杀了那个人!”秦开明急着表现自己,抢先说出大家的共识。 隋纯洁不解地说:“为什么要单独面对凶手?找我们帮忙不好吗?孙渊博完全可以私下联系帮手,跟他一同去对抗凶手啊。” “私下联系?孙渊博哪里知道他私下联系的是不是凶手?而且,这里面涉及了孙渊博的丑闻,有些丑闻,那是宁可死都不能暴露的。”蓝美丽说着,用手指敲了敲她已经拼凑好的卡片。 幸运的学生一生都被好老师治愈,不幸的学生一生都在治愈坏老师制造的心理阴影。在那个自暴自弃的女孩割腕写下遗书、以死自证清白的时刻准时去车库等我。当然,我无法改变你,但我们可以商议一下如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失约,我便会公开你恃强凌弱的授夜罪行。 “车库!”宋英勇又是抬腿就走。 大家跟上,一路下到地下室进入车库。孙渊博的“尸体”果然在此,他的右手被用手铐拷在了车库的水管上,那把本来是被他拿来杀害凶手或者说防卫的水果刀就插在他的胸膛上。 大家都表示,刚刚比利组织大家检查别墅门窗以隔绝凶手孙渊博的时候,谁也没有来过地下室。因为地下室没有窗,没法从外面入侵。大家心知肚明,他们之中有一个人说谎了,就在分头行动的时候,凶手来到了车库,杀了孙渊博。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凶手这次没法确认具体时间,所以卡片上写的是“等我”而不是之前的“见我”,一直到凶手能够脱离众人单独行动的时刻才能去赴约。 “你们看,孙渊博的左手攥着什么东西!”蓝美丽打从看到“尸体”就关注手,在孙渊博藏在身体后方的左手中找到了第二个死亡信息。 宋英勇把孙渊博的左手给拉扯到前面,众人一眼就看清楚,孙渊博手里握着的是一只按压式的红色中性笔。 “这笔难道是在搏斗的时候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是凶手的东西?”白芳容反问。 “谁没事儿身上带着个红色的水笔啊?”姜豁达不解,“当然,我们都是老师,工作中肯定都用的到红笔,可是现在是度假,不会有哪位老师把要批改的作业也带来了吧?”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没带红色的笔,也没见过这只笔。而且都说,红笔暗指老师的话,那这个死亡讯息就是无效信息,因为大家都是老师。 “那个,”比利走到不远处散落一地的修车工具和工具们原本放置的工具箱旁边,“那只笔应该是在这工具箱里的。你们看,工具箱里不止这一支笔,还有四五支其他颜色的中性笔。” 主持人都给出线索了,大家便达成共识,这次的死亡信息也是就地取材,这只笔的意义不在于它属于谁,而在于笔本身。 “也就是说,孙渊博在众多身边的物件中,独独挑选了这只红色的中性笔,认定它是能够指向凶手的重要信息。”隋纯洁一边说一边微微摇头,“可问题是,红色中性笔跟睫毛夹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就对了,如果那么轻易就能看穿中性笔跟凶手的关系,凶手还会放任他攥着这只笔?”白芳容挑眉说道。 “但是这死亡信息也不能这么……”宋英勇想要发表对游戏剧本设置的不满,但目光对上了严肃的比利,到嘴边的话又给咽回去。 “大家不要集中在这里了,这里空气不好,还是去客厅吧。我会把红色中性笔收好。”比利发话了,意思是人家孙渊博的演员也该退场了。 蓝美丽和隋纯洁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这孙渊博是男的,龚智慧是女的,他们俩怎么住在同一个房间?哦对了,孙渊博可以去跟比利住同一间。如此一来,第三个受害者应该是个女的,因为比利的房间也只有两张床,第三个受害者只能去跟龚智慧住同一间。 ------------ 第七章 授夜之罪 “孙渊博就是个人渣,跟龚智慧一样死不足惜,”隋纯洁愤慨地说,“我想起来了,不久前新闻上曾经报道过,有个初中女生割腕自杀的事。这女生因为生理期跟体育老师请假,可是体育老师却质疑女生说谎逃避长跑,非要亲自验证,说女生要是不给验就是说谎。” “我去,还有这种骚操作?”姜豁达满脸鄙夷,“之前来的路上,孙渊博讲述那个小儿麻痹症的男生坚持上体育课的时候,他就提过,说有很多娇气的女生都逃避体育课的艰苦训练,她们总会找各种理由不上课,孙渊博的工作任务之一就是戳穿她们的谎言,训练这些个娇气柔弱的女生强身健体,全面发展。我去,他所谓的戳穿谎言难道就是亲自给女生验身?” “臭流氓!”蓝美丽明知道这都是虚构的,但是虚构的灵感是来源于现实的,为人师表把魔爪伸向学生的色魔不是没有。她只要一联想到教师队伍里混进了人面兽心的败类,就怒发冲冠。 隋纯洁气愤地一拍茶几,“更过分的是,体育老师坚称说他没有验身,是女生主动勾引他。女孩自杀前的那天早上,是从体育老师把她从教师宿舍里背出来的,说是女孩去找他,然后在宿舍里晕倒了。只可惜女孩是离异家庭,父亲再婚后对她不管不顾,她选择了最糟糕也最无用的方式去抗击禽兽老师和自证清白。” “原来这就是授夜的罪行,孙渊博简直就是个禽兽,死不足惜!”秦开明咬牙切齿。 “怎么?秦老师想要引导我们,凶手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想要让我们对凶手的行为产生认同心理?”白芳容阴阳怪气地问。 “当然没有,我只是,只是实话实说,不吐不快。白老师,难道你不觉得龚智慧和孙渊博是咱们教师队伍里的苍蝇屎吗?”秦开明一开始慌乱,但很快找到了还击的角度,“还是说,你跟他们一样,做了亏心事?” 蓝美丽认定,第三个受害者不是隋纯洁就是白芳容。隋纯洁认定,第三个受害者不是蓝美丽就是白芳容。但此时她们俩都觉得,白芳容的可能性最大。 白芳容冷哼一声,“懒得跟你们废话,与其在这互相怀疑,还不如大家一起分析一下死亡信息。只要锁定了嫌疑人,大家都能安心。” “好啊,那么请白老师指教,睫毛夹和中性笔各自都代表着什么意思呢?”秦开明也认定白芳容是死者NPC了,想要从她这个知晓游戏内幕的人口中套出点线索来。 “这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死亡信息是死者就地取材的,是他们认为能够跟凶手有关的东西,是他们给我们的暗示,而这个暗示却没有被凶手抹去,这说明,这个暗示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只能暗示非凶手。”白芳容虽然说不知道,可是还是透露了关键信息。 五个玩家马上接收到了关键信息:这个死亡信息是凶手看不懂的,而他们几个是可以通过思考推理而看得懂的。 不知道此时此刻,那个抽中凶手的玩家是否清楚死亡信息的深意,是他自己参透的,还是剧本里本来就写着的? “我懂了!”蓝美丽顿悟,兴奋地叫道,“死亡信息是专门针对教师的,凶手不是教师,是个假冒的,混进来只是为了惩治他认为有罪的教师,因为他是个冒牌货,所以他看不懂死者的死亡信息!” “你是说,只有教师能够看得懂的死亡信息?”隋纯洁也不免兴奋。 蓝美丽重重点头。 姜豁达迷惑地问:“可是咱们几个都是教师,也没看出什么来啊。” “别急啊,咱们还是沉下心,从教师的角度再去分析。”宋英勇也认同,既然游戏只找教师来参加,那么蓝美丽的分析就一定是对的。 姜豁达挠头,“我只知道医生的草书是只有医生能够看得懂的,教师有什么行话黑话是外人听不懂的吗?我是真的想不到。” 其他人纷纷摇头,都表示想不到,不但想不到这两样东西能暗指什么人,更加想不到两者这间有什么共同点和关联。 “反正肯定不是卷发,因为中性笔是直的。”卷发的白芳容冲着宋英勇说,报了之前宋英勇说睫毛夹代表卷发之仇。 宋英勇悻悻地干笑了两声,身为在场所有人之中身高最高的他急着表态,“那也肯定不是暗指身材瘦高喽。” “怎么可能是这么浅显的?不是说了嘛,是只有教师才能解读出来的暗号。”秦开明低着头思索,小声嘀咕。 比利清了清喉咙,提议说:“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不只是睫毛夹和中性笔,还有两张卡片啊。” “对呀,”白芳容恍然,“我们可以采取笔迹鉴定,这卡片上的字是手写的啊。我们每个人都誊写一遍这两张卡片,然后大家交换,评选出字体最像凶手的人,不就是嫌疑人吗?” 众人纷纷点头,让比利找纸笔,急着自证清白。 餐桌旁,几个老师如同参加考试的学生低头写字,比利这个婚恋网的员工成了这些老师的老师,以适中的语速朗读卡片上的文字。 比利读完了一张,又读另一张,他掌握着速度,刚好是成年人可以边听边写的速度,等到他读完,大家也都写完,放下纸笔。 为了防止作弊,比利还是像老师一样逐个收“学生”的“试卷”,以确保“试卷”上的人名是正确的,避免有人想要嫁祸他人。 在大家的注视下,比利先仔细看过了所有“试卷”,一一跟凶手的卡片文字比对。看完之后,他的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看来,他已经有了答案。 “你们传阅一下吧。”比利把手中的资料分发下去。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都有了答案。他们虽然不是笔迹鉴定专家,但是仅凭非专业的肉眼也能看得出,有一个人的字体跟明信片上的最相似。 “宋英勇,”秦开明冷冷注视着宋英勇,“字体这种东西是很难掩饰的,尤其是刚刚比利朗读的速度之下,很遗憾,尽管你尽力隐藏,但还是暴露了。” “开什么玩笑?”宋英勇气愤地站起来,“不是我!你们全都上了凶手的当了。没错,刚刚朗读和书写的速度下我很难造假自己的字体,可是凶手呢?凶手有的是时间写这些卡片,他可以造假他的字体啊!” “就知道你会拿出这样的理由,”姜豁达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宋英勇的字体和卡片,“但问题是如果凶手造假他的字体,为什么不干脆再假一点?模仿宋体楷体呢?为什么还有自己的风格在里面?这说明,凶手的确想要造假,可是要么是时间不够,要么是他造假失败,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字体。” 白芳容恶狠狠瞪着宋英勇,“是你,一定是你,你就是凶手,哼,你逃不掉的!你以为这里地处偏僻,再偏僻的地方也不是法外之地!以为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吗?我们会让你付出代价!” 宋英勇急得原地打转,“服了,不是我,你们怎么就是不信呢?” “少废话了,宋英勇,如果你真的是清白的,那么你应该不会反对我把你单独锁在一个房间里,直到警察把你带走吧?”比利冷眼瞪着宋英勇,说话声音微微发抖,他是真的非常入戏。 “凭什么锁着我?”宋英勇急得跺脚,指着比利大叫,“我是玩家,我有参与游戏的权利!” “唉。”蓝美丽白了宋英勇一眼,长长叹气,宋英勇真的不是一个称职的玩家。 宋英勇却不管不顾继续对着其他人叫道:“你们看看,比利要锁着我,这就说明我不是凶手!只有我被锁起来了,凶手才有机会去杀第三个人!” 比利阴沉着脸,气得嘴唇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芳容无奈地扶着额头;蓝美丽和隋纯洁彼此对视耸肩;秦开明和姜豁达只能苦笑。 “这是什么狗屁剧本?谁写的破剧本?一点不好玩,弄那么难的暗号,上哪破解去?”宋英勇已经意识到自己犯规,于是破罐破摔,干脆开启了吐槽模式。 比利站起来,走到宋英勇旁边,耐着性子说:“宋先生,我必须要对其他会员的人身安全负责,请你配合。” “配合什么?”宋英勇一把推开比利。 “我必须要把你锁在你的房间里,直到……” “直到第三个人死了是不是?这就算是我的不在场证明?”宋英勇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被气愤所支配。 “我不懂,宋先生,到底是什么惹怒了你?”比利直直地注视宋英勇的双眼,咬着牙克制着他的愤怒质问道。 “这卡片上的字体就是模仿我的字体的,这个设计惹怒了我!你们这个破剧本惹怒了我!”宋英勇是个急脾气,火爆脾气,这会儿已经被彻底点燃。 姜豁达站起身,给秦开明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一边一个夹住宋英勇。 “宋英勇,你这跟跳车有什么区别?游戏而已,你犯得着这么生气吗?”姜豁达对宋英勇低吼,“你不玩,也不让我们继续玩?” 宋英勇刚要反驳,秦开明又堵住了他的嘴,“你要是不愿意玩,正好回你的房间呆着,别给我们愿意玩的添乱。我就不懂了,一个免费的游戏,你还要求这么多,你平时是被学生们给惯坏了吧?到我们这还想耍老师的权威?” “就是,怪不得社会上对教师群体有偏见,说我们强势不讲理爱说教,接受不了反对批评。哼,还不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隋纯洁不看宋英勇,自己对着桌子发牢骚。 宋英勇的胸膛剧烈起伏,但是却也不再说话,看得出,他也在努力克制。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众矢之的,多说无益,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忍,忍到游戏结束,中巴车来接他回市区,回到他的学校,面对他的学生,他仍旧是不可置疑的权威。 宋英勇被送回了房间,比利像模像样地从外面反锁上了他的房门,然后对大家宣布:“好了,大家可以放心回房休息了。” 白芳容重重吐出一口气,迈着轻松的步伐下楼。 隋纯洁和蓝美丽跟在她后面,更加认定了白芳容马上也得扮演死者。但对于凶手会是除了宋英勇和自己之外的哪一个,她们还是没有头绪。 “喂,我要上厕所怎么办?我可以在房间里解决?”宋英勇不满地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比利见大家都走了,对着门说:“宋先生,一会儿我会过来给你开门的,到时候我们好好谈谈。” ------------ 第八章 第三个死亡信息 半夜,蓝美丽被室友白芳容起床的声音吵醒,她假装继续熟睡,一直等到白芳容离开房间,她才起身。 要不要跟踪白芳容?跟踪她的话就可以直接目睹凶手犯案的过程,当然是所谓犯案其实就是两人配合呈现出现场而已。不会有任何激烈打斗的过程。可是这样一来,她跟宋英勇又有何区别? 蓝美丽自嘲,有一句老师经常对考试作弊学生说的话现在正好可以给自己,自己来这是玩推理游戏的,作弊到底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蓝美丽开了台灯,准备在房间里找找看有没有凶手发来的卡片,垃圾桶和床下她都看了,没有。也就是说,白芳容很可能没有收到卡片,或者她把卡片随身带走了。 又小憩了一会儿,蓝美丽听到了外面走廊有声音,开门一看,是隋纯洁。 “怎么了?”蓝美丽问隋纯洁。 “我刚刚听到楼上有声音,想上去看看。”隋纯洁说。 “你的楼上?那不是宋英勇的房间吗?” “对呀,房间里应该只有宋英勇一个人的,可是我听到的是两个人的争吵声,两个男人,所以想去看看。” 两个男人的话应该就跟游戏无关,因为第三个死者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白芳容。估计是因为白天闹得不愉快,宋英勇跟比利产生了纠纷。蓝美丽也打算上去劝架。 一上到三楼,两位女士便看到了宋英勇门口的比利,他脸色很难看,喘着粗气。 “怎么?宋英勇还是不配合?”隋纯洁问比利。 “不是,他已经答应继续配合游戏了。不好意思,我们俩吵到你们了?”比利深呼吸,调整好心情,带着抱歉的笑意。 “没关系,谈妥了就好,”蓝美丽觉得既然宋英勇的事情解决了,那么就该进入案情了,“对了,我醒来的时候白芳容不在。” “会不会是半夜饿了去厨房找吃的去了?”比利也开始了他的本职工作,配合表演。 “一起去看看吧。”隋纯洁提议,随后眼神飘过姜豁达和秦开明的房间,“对了,要不要叫上他们俩一起?” “也好,唉,男人就是睡得沉,我们都吵到了楼下的你们,却愣是吵不醒这二位。”比利一边打趣一边率先去敲门。 开门的是姜豁达,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回事?秦开明呢?”比利警惕地问。 “不知道啊,我醒来他就不在,是不是去洗手间了?”姜豁达望向洗手间的方向。 几个人便心照不宣一起走到洗手间门口,姜豁达一拉门,果然是锁着的。他便敲门大叫:“喂,秦开明,你在里面吗?” 洗手间里没有回应。 “不会吧?在里面睡着了?还是出事儿了?”姜豁达疑惑地回头望着其他人。 隋纯洁分析:“可能是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大晚上泡热水澡更容易睡着。再继续敲门吧,如果人还活着,会醒的。” 蓝美丽也不禁怀疑,难道第三个死者会是秦开明?难道不是白芳容? 姜豁达又大力敲门,里面总算是有了动静。 洗手间的门开了,站着一个只裹了一条浴巾的半裸秦开明。两个女士当场转身回避。 “刚刚我特意看过,白芳容不在二楼浴室,看来大半夜喜好泡澡的人不多。”隋纯洁的弦外之音是秦开明特立独行,如果不是死者,八成就是凶手。 比利发话:“咱们下楼去看看吧,说不定白芳容是在别的地方睡着了。” 秦开明一听说白芳容不见了,马上清醒,第三个受害者可算是出现了。他赶忙穿衣,快步跟在大家身后。 借着一楼客厅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大家在楼梯上便看到了客厅地面上的人形轮廓。 比利急忙打开灯,白芳容的“死状”一目了然。她俯身趴在地上,后背上插着另一只菜刀,右手向前,抓着边几上的电话座机的电话线,电话的听筒都被她拉到了地面上。 “死亡信息是电话!”蓝美丽更疑惑了,“睫毛夹、中性笔、电话,这三样东西根本不相干啊。”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凶手不是宋英勇,因为他一直被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比利适时说出台词,“看来,是我们错怪了宋老师,我这就去把他放出来。” “这下可好,宋英勇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排除嫌疑的。”秦开明苦笑地说。 姜豁达撇嘴,仿佛有点嫉妒,“就是,就这人家还不满意呢,这是不是就叫做不知好歹?” 秦开明挑明表示赞同。 蓝美丽开始在“尸体”周围寻找卡片,边找边说:“卡片不在房间里,应该会在现场,大家找找看。” 就在比利把宋英勇带下楼的同时,姜豁达在沙发的缝隙里找到了卡片。大家一起观看上面的内容。 幸运的学生一生都被好老师治愈,不幸的学生一生都在治愈坏老师制造的心理阴影。在那个茕茕孑立的男孩被从楼梯推下的时刻准时在酒窖等我。当然,我无法改变你,但我们可以商议一下如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失约,我便会公开你恃强凌弱的结祸罪行。 “不对呀,白芳容这也不是死在酒窖啊。”秦开明看着卡片只摇头。 姜豁达冷哼一声,“茕茕孑立的男孩,从楼梯被推下,难道就是我曾经看到过的那条新闻?” “什么新闻?”蓝美丽追问。 “你们还记得白芳容讲述的让她印象最深刻的学生吧?”姜豁达启发大家回忆。 白芳容讲述的是一个专门跟她作对的女生。这个小女生非常有想法,女生的母亲也一样,这对儿母女就是刺儿头,专门跟白芳容作对。白芳容甚至一度想过辞职,满腹委屈直到现在仍旧无法彻底释怀。 “白芳容说这个女生在班级里也是个刺头,整天告状说被同学排挤,其实是因为她自己个性太强,大家都不愿意跟她玩而已。当时她说这些的时候我还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她说的就是被两个男生从楼梯上推下去的那个女生。”姜豁达越说越愤慨。 姜豁达讲述,新闻中的女班主任因为跟女生和其母亲产生矛盾,而在全班同学面前辱骂女生,暗示鼓励其他学生排挤这名女生,导致两名男生把此女生从楼梯上推下,摔成瘫痪。 事后,女班主任还装好人,背着摔昏迷的女生去医院,接受了其他老师和女生家长的感谢。 两名男生的家长为此长期负担女生医药费,两名男生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也懊悔不已,留下了心理阴影,一辈子挥之不去,三个家庭全都是受害者。而造成三个家庭悲剧的女班主任因为隐匿在背后,竟然毫发无损。 “结祸,这个词用得很精准嘛。”蓝美丽感慨,“卡片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好老师能够成就学生,坏老师非但不能成就学生,还有可能毁掉学生。教师这个职业,职业道德绝对要排在专业能力之上。否则就应了那个被玩坏的成语——毁人不倦。” “等一下,”隋纯洁不解地问,“既然是怂恿男生把女生推下楼,那么时间应该是在白天上学的时候吧?” “没错,这次的卡片预告的杀人时间地点全都不对。”秦开明总结。 宋英勇突然哈哈大笑,“这就更能够说明我是无辜的了啊!” 蓝美丽白了一眼白天犯规的宋英勇,没好气地说:“知道你是无辜的啦。” 宋英勇自顾自推理:“这时间地点全都不对,说明了卡片是凶手早就准备好的,而不是在杀人前刚刚写的,杀白芳容本应该是在白天在酒窖进行的,可是因为我们白天全都聚在一起,凶手没法行动,所以干脆在晚上行动。” “是,感谢宋老师的高见。”隋纯洁对宋英勇的态度也不好,说话阴阳怪气。 “还有,白芳容的死你们都要负有责任!”宋英勇突然指责大家。 “为什么?”姜豁达不满地问。 “因为你们集体冤枉了我,而放过了真凶,所以才会让白芳容误以为凶手被关在房间里,她是安全的,所以有人大半夜把她叫出去,她才会放下警惕心跟着来到客厅。”宋英勇站在了道德高地,俯视他人。 “怪我。”比利偷偷瞪了宋英勇一眼,然后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秦开明更加厌恶宋英勇,转移话题,“但是这个电话,真的算是死亡信息吗?会不会是白芳容想要打电话求救?” “不会,电话不通,这一点大家都知道。”隋纯洁马上否决。 “那就是她想要把电话给拽下来,电话座机掉在地上肯定会发出声音,她想要惊醒楼上的人,是一种求救。”秦开明分析。 “也有可能是人临死前的本能,她在地上爬行,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姜豁达说。 “不,这肯定就是死亡信息,白芳容在与凶手纠缠的时候顿悟了睫毛夹和中性笔的深意,她抓住电话,准确老说是电话线,想要传达的意思跟前面两次相同,也就是说,电话线就是第三个暗示凶手身份的死亡信息。”蓝美丽极为笃定地下了结论。 比利点头,以主持人的身份给了官方证明,他总结说:“现在我们有三条死亡信息,分别是睫毛夹、中性笔、电话线。” ------------ 第九章 投票环节 “大家聚在一起想也想不出什么,不如先确认一下不在场证明,然后就回去睡吧,反正凶手已经不可能再杀人了,大家可以放心休息。”宋英勇提议。 大家又纷纷向宋英勇投去不满的注视,他又犯规了。 “知道,你的不在场证明最坚固,你被锁在自己的房间里嘛,就连三急都是在房间里解决的。”秦开明用犯规去表达对宋英勇的不满,因为大家都清楚,宋英勇并没有在房间里解决三急问题,比利并没有剥夺他去洗手间的权利。 蓝美丽和隋纯洁的室友全都遇害,她们俩一人一个房间,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秦开明大半夜去洗澡,留姜豁达一人在房间,也等于没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现在只排除了一个宋英勇,还有四个嫌疑人,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大家回去休息吧,明天下午正式投票。在这之前,请各位解读死亡信息,推理真凶,明天投票之后阐述原因。”比利示意大家各自回房,因为白芳容这具“尸体”也该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四个玩家没有相互讨论分析,就这么四个人,其中之一还是凶手,讨论的话很有可能被凶手带偏,被竞争对手误导,不如自己推理。再说,能够来这玩这个游戏的,多少都对自己的推理能力有些自信。 午餐后,六个人聚集在餐厅里,围坐在餐桌旁,比利和宋英勇对面,剩下的四个人,分成两男两女两个阵营,对面而坐。 比利给大家分发了纸笔,让大家把心目中的凶手名字以及自己的推理写在上面,然后由他来公开。 五个人很快写好,上交。 比利先是简略看过一遍,然后欣慰地点头说:“有一个玩家正中标的。那么我现在就请五位逐个阐述自己的观点,当然,观点必须跟上交的文字一致,最终结果以文字为准。女士优先,请隋纯洁先阐述观点。” 隋纯洁清了清喉咙,郑重说道:“我认为凶手是蓝美丽。” “啊?”蓝美丽哭笑不得,她是真不明白,自己哪里表现得像凶手了。 “首先我先说动机,其实蓝美丽讲述的那个重男轻女没学上的小女孩就是后来割腕自杀的那个初中女生。孙渊博之所以会对那个女生行为不轨,那是因为女生上学晚,上初中的时候已经快成年,身体发育成熟。还有,鉴于孙渊博事发之后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这也证明了,当时那名女生的年龄已经超过了14岁,甚至超过16岁或者18岁。” “就凭那个女孩上学晚,你就推测出这些?”蓝美丽不以为然。 “是的,我扮演的是法律老师,自然是做过功课的,与不满14周岁的未成年少女发生关系,不管女方是否自愿都构成强奸罪。孙渊博涉嫌猥亵女学生不但没有伏法,还能继续当老师,这说明涉事女生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很可能已经成年。”隋纯洁自信地说。 蓝美丽苦笑,不再辩驳,反正马上比利的公布答案就是最好的反驳。 “蓝美丽跟那个十岁才上开始读小学的女生一直保持联系,甚至有可能暗中帮助女生补习,她当做亲妹妹一样的女学生因为她提议上学而被黑心的初中老师间接害死,她当然有理由为她复仇。” “可问题是,我们不是达成共识,说凶手是个假冒伪劣的老师吗?如果蓝美丽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说明她真的是个老师,如果她的故事是假的,那么你所谓的动机也就不成立啊。”秦开明带着淡淡的笑意,却像是看隋纯洁的笑话。 隋纯洁冷哼一声,“幼儿园老师,跟我们这些老师一样吗?而且,蓝美丽也很可能不是幼儿园老师,她只是在幼儿园工作而已,也许是行政后勤,也许是保洁厨师,都有可能接触到那个女生啊。” 秦开明点点头,“也许吧,那么比利先生,请你公布。” 比利笑着摇头,“等大家全都阐述完再公布,下面是蓝美丽。” 蓝美丽先是看了一眼隋纯洁,而后把目光转向秦开明,“没错,我认为凶手是你,秦开明。” “哦?愿闻其详。”秦开明现在的表情就跟刚刚被指控为凶手的蓝美丽如出一辙。 “你讲述的为了你弃文从理上了大学又交了文科男友的高中女生,她的大学男友因为含冤入狱,这个女生现在成了你的女朋友。没错,这个女生的文科男朋友就是隋纯洁讲述的那个读法律专业的男生。” 秦开明瞠目结舌,思路转得很快,反问:“你的意思是说,我为了讨好女友,不惜替她去给她的前男友复仇?” “是的,这有什么不可以吗?你的讲述中也就是高中时代,是那个女生喜欢你,但你对她也不是完全没感觉。直到你知道她上了大学,却没有按照之前说好的跟你有了共同语言,跟你成为情侣,反而交了一个文科男友,你男人的劣根性就显现出来了。” “哼,男人的劣根性,”姜豁达不屑地说,“要开始打女拳吗?这劣根性不止男人有吧?女人也是一样,被你们拒绝的男人一旦有了新欢,你们也不高兴,也被激起了斗志想把男人抢回来。最讨厌你们女人这一点。” 蓝美丽摆手,懒得跟姜豁达理论这个,“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秦开明为了追回那个女生,抓住了千载难逢的机会,爱屋及乌。女生难免心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跟一个有前科的,而且是曾经被一个男人给猥亵过的男人在一起,于是转投秦开明的怀抱,可又觉得愧对前男友……” “所以我就要为了讨好女友,去给女友的前男友复仇?还是杀人复仇?”秦开明哈哈大笑,“你这个动机,我真是不敢苟同。而且还是那个问题,如果你这个动机成立,那么我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师啊。如果我不是老师,那这个动机就站不住,这不还是矛盾吗?” 蓝美丽早料到秦开明会这么说,“凶手不是老师这一点还有待商榷,但我同意凶手与我们相比有一定的特殊性。就比如你跟我们几个就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秦开明莫名其妙。 “你是理科老师,而我们都是文科老师。文理这方面很重要,你讲述的故事就是提示。所以这个暗示应该是理科老师看不懂,只针对文科老师的。” 五个玩家中秦开明是高中化学老师,姜豁达是小学语文老师,蓝美丽是幼儿园老师,隋纯洁是大学法学老师,宋英勇是初中计算机老师。 “等一下,幼儿园老师算是文科我理解,毕竟幼儿园里面学的大多是文科知识,但是我是计算机老师啊,我算是理科吧?”宋英勇也用一种看笑话的态度反驳蓝美丽,显然,他跟蓝美丽观点不同,心目中的凶手人选不同。 蓝美丽理所应当地说:“你算是理科老师,但是你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你被排除在外。这也是剧本里设计好的,所以说除去你之外与众不同的秦开明就是凶手。” 秦开明笑着叹息,“蓝美丽,很遗憾,你猜错了。” 比利冲秦开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意思是接下来轮到他。 “终于轮到我了,”秦开明转向隋纯洁,“隋纯洁,我认为你是凶手。你讲述的故事中,是那个男生对法律失望,而实际上,是你通过他的故事对法律失去信心。身为教师,而且是法学教师,你无法用法律去保护你的学生,所以你懊恼,你更加憎恨那些明明有能力保护学生却让自己沦为伤害学生的恶魔。” 隋纯洁无奈摇头,“你错了,正是因为我是学法律的,我更懂得法律无法尽善尽美,它的意义在于人类一直在努力完善它,永不停歇。我不会对法律失望,相反,我会对那些对法律失望的人失望,法律负了你,你就要对抗法律吗?那么只能说明你本身就是法律要惩治的人,法律以另一种方式甄别出了你这个潜在的犯罪分子。身为法律的捍卫者,我绝对不会做犯法的事。” 秦开明拍手,“说得好,这番话准备了很久了吧?可是你也入戏太深了吧?都到了最后投票环节了,你还不能出戏。” “动机上你就是强词夺理,当然,如果你能解读死亡信息,那我会对你另眼相看。”隋纯洁微笑地注视秦开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死亡信息我不行,我能想到的只有睫毛夹跟你的名字纯洁都有一个同音字;中性笔取中性一词,延伸天平,延伸法律的公平公正;至于电话嘛,我们第一次进入客厅之后,只有你随手拿起电话听筒。” 隋纯洁笑着摆手,“你这也太牵强了吧?而且方向完全错误,不是说了嘛,死亡讯息是针对假冒老师的凶手的,就算不是假冒的老师,至少也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老师。” “你是大学老师啊,除了已经死去的龚智慧,你是我们中唯一的一个大学老师。是不一样啊。”秦开明说着,转头去看比利,想要从比利的眼神中确认自己是否猜错了。 比利不给秦开明回应,而是转向姜豁达,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 第十章 正确推理 姜豁达接过接力棒,“我心目中的凶手人选可能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把凶手票投给了宋英勇——你们认为我们之中唯一一个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宋英勇只是稍稍吃惊,挑了一下眉,等着姜豁达的下文。 “你们别忘了,孙渊博是怎么离开他们那间房间的,他是从窗户逃走的,宋英勇完全有可能也从窗户离开去犯案,之后再回到房间。其实他是故意惹怒大家,让大家把他给关起来的,这样一来,他才会有机会对白芳容下手。他就潜伏在客厅附近,等着放松警惕又彻夜难眠的白芳容下来,他有一晚上的时间守株待兔。” 其余人沉默,纷纷思考这个可能性,难道他们真的一开始就排除了正确答案?这是剧本给他们下了一个套? “动机呢?”宋英勇冷冷地问。 “动机就是你讲述的那个学生,在我们之中,你的讲述最简短,你最惜字如金,为什么?因为你不想暴露自己太多。你讲的那个天才男学生,其实就是医科大学论文被剽窃的那个穷学生。这个可怜的男生情商不高,喜欢当面指出老师的错误,所以不受待见,更加不受本就喜欢高富帅的龚智慧的待见。” “所以我真正想要杀害的是龚智慧,为我欣赏的男学生复仇,其余两个是我拿来凑数的?”宋英勇反问。 “对呀。我知道,接下来你要问我,你跟我们有什么不同,”姜豁达自嘲地笑笑,“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这个死亡信息实在是有点难,我以为只有我解读不出来,没想到大家跟我一样。我只能说,这个剧本杀的作者高估了玩家。” 姜豁达发言完毕,把目光转向比利。 还未等比利说话,宋英勇突然哈哈大笑,极为得意。 秦开明冷眼看着宋英勇,等他的笑声分贝降低一些后说:“宋英勇,你要是没能正确解读死亡信息,你可就对不起你这瘆人的狂笑了。” 姜豁达无奈地说:“比利让他最后发言,他又这么得意,看来这次的胜利者只有宋英勇了。宋老师,你要是笑够了就赶快给我们公布真相,我倒是要听一听,则隐晦难懂的死亡信息到底有什么名堂。” “其实啊,我早就洞悉了死亡信息的奥义啦,只不过我不能说,这么一直忍着还真是憋得够呛。”宋英勇总算收敛笑意,深呼吸为他的压轴推理做准备。 比利用难以名状的眼神凝视着宋英勇,不知道是对于这个最终胜利玩家的反感,还是心疼奖金,反正他不太高兴的样子。 “其实凶手就是——”宋英勇抬起右手食指,转动身体,让自己的手指变成一根指针,一一从大家的身上划过,最终定格在一个方位,“姜豁达!” 姜豁达弹开双手,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索性承认:“没错,我是凶手,你说对了。但是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死亡信息什么意思,请指教。” “先不急,先说说你的杀人动机,其实你的动机就藏在你讲述的那个遭受体罚的男生的故事里。你的故事是真的,但是你在故事里的身份是假的,你不是有心无力保护调皮男生的老师,你就是那个被老师体罚,从此憎恨老师的调皮男生。” 姜豁达鼓掌,“没错,我以我的亲身经历为基础加工了那个故事,我其实就是那个调皮男生。只可惜,我身边并没有一个能够理解欣赏我的老师,后来我只能在受辱之后转学,从此以后,我憎恨所有教师!我一直在关注网上所有有关教师的新闻,得知了这三个败类犯下的罪行,得知他们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这怎么行?我得亲自给他送去他们应得的惩罚,给所有德不配位的老师以震慑,只有我这个教师杀手的存在,才能迫使老师们不敢伤害学生。” “没错,你每次杀人之前,你都拿出了这套所谓正义的说辞,你要让那三个败类老师死也死个明白,临刑前,你得宣判他们的罪行,自我介绍你这个行刑人的身份,你告诉了他们,你其实根本就不是老师。”宋英勇自信地说。 “没错,就是这样。但是我不明白,我不是老师,这跟那三个死亡信息有什么关联?为什么睫毛夹、中性笔和电话就是专门针对老师的死亡信息,而对我这个非教师免疫?” “看来你没有做够功课啊,”宋英勇得意地说,“我本身是高中语文老师,我扮演的是初中计算机老师。而你,我不知道你原本是什么老师,但是你扮演的是小学语文老师啊,跟白芳容是一样的。” “所以呢?” “所以这三个死亡信息是专门针对语文老师的,或者说,语文老师应该最先解读出其中深意。可那三个死者在临死前得知了,你根本就是个冒牌货,于是他们留下了只有真正的老师或者语文老师才能联想到的暗示,他们有信心,你看不懂,在你眼里,那三样东西根本就不是死亡信息。” 秦开明催促:“宋英勇,你快点揭开谜底吧,到底死亡信息是什么意思!” “这三样东西其实有一个共同点,请比利先生把这三样东西拿出来,再让大家仔细观察一下。”宋英勇的职业病犯了。 比利从背包里掏出了睫毛夹、红色中性笔和电话座机,依次摆在桌子上。 “这三样东西风马牛不相及啊,一个是属于化妆品,一个是文具,一个是电器。哪有什么共同点?共同点就是都是给人用的?”姜豁达用开玩笑的口吻问。 “有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共同点?”宋英勇循循善诱,“给个提示,是构造上的共同点。” 其余人还是纷纷摇头。 宋英勇失望地摇头,揭晓答案,“它们都含有弹簧。之前隋纯洁说过睫毛夹的设计是必须用手才能合上的,一松手睫毛夹就会弹开,那是因为它有弹簧。可惜啊,隋纯洁曾经接近过正确答案,却也是跟正确答案擦肩而过。” 隋纯洁打断宋英勇,“没错,睫毛夹有弹簧,从外表就能看到,这只中性笔也是按压出笔尖的,里面也有弹簧,大家都换过笔芯都知道,可是电话呢?你是想说电话机内部有弹簧,听筒按压的那个部分?那也太隐晦了吧?除非把电话拆掉。” 宋英勇笑着摇头,“我刚刚其实说得不准确,其实死者想要暗示的并不是弹簧,而是像弹簧一样的符号。白芳容是小学语文老师,她最后给出的暗示其实相比较前两个更为明显,她抓住的是电话线,酷似弹簧的电话线!” “啊,”蓝美丽惊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当时比利给我们展示车库工具箱里的其他中性笔,那些笔不管是什么颜色的,都是带笔帽的,也就是说,按压出笔尖的就只有孙渊博手里的那一只。怎么当时我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呢?” 隋纯洁回想了一下,也确认了这一点,同样懊恼自己当时不够细心。 “所以呢?”姜豁达追问,“我还是不懂。” “你原本是教什么的老师?”宋英勇问姜豁达。 “初中政治。”姜豁达回答。 “怪不得,这种酷似弹簧,准确说是拉伸之后的弹簧的符号其实是我们语文老师在批改作文时候的专用符号,用红色的笔划在优秀的句子下面,告诉学生这句子写得好。”宋英勇一边说,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画着这种符号。 秦开明一拍额头,“可不就是嘛,我虽然不是语文老师,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我曾经是学生啊,没画过这样的线,自己的作文本上还没被画过这样的线吗?” 蓝美丽和隋纯洁也是一副懊恼自己后知后觉的表情。姜豁达则是绷着一张脸。 宋英勇又把目光转向大家,继续解释:“总而言之,在座的人之中,只有姜豁达是语文老师,这个符号又是语文老师专用的,所以它指代语文老师。而死者之所以敢在凶手面前留下这样的死亡信息,不担心凶手抹去,是因为他们知道,凶手根本就是赝品,看不懂这特定的死亡信息。” “可是就算姜豁达是赝品老师,就像我刚刚说的,每当过语文老师,也总写过作文吧?会死者就那么自信凶手看不懂这特定的符号?”秦开明还是难以接受。 宋英勇早有准备地解释:“别忘了,姜豁达讲述的那个调皮男生就是他自己,学习成绩差,写作文的时候从未被老师标记出好词好句,完全有可能。就算偶尔获得了这样的符号,恐怕他也早就忘了,因为他的内心已经被仇恨支配,完全忽视了老师给他的嘉奖,只记得老师给他的伤害。” 这样解释之后,其余四个玩家纷纷点头,看宋英勇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厌恶,多了几分赞赏。 “好吧,你是唯一一个猜对凶手身份,动机和死亡信息都解释正确地,行,这次的奖金归你,我们心服口服。”秦开明代表蓝美丽和隋纯洁表态。 隋纯洁是剧本杀老玩家,对比利说:“那么,请主持人复盘整个故事剧情吧。” 比利摆手,开始收拾东西,没什么兴致地说:“不必了,反正推理过程中已经完整呈现了故事。大家收拾一下吧,中巴车马上就到了。我去请三位NPC下来,咱们在门口集合。” 秦开明等比利上楼后,挤眉弄眼地对其他四人说:“我推理,这主持人就是剧本杀的老板,如果不是他要自掏腰包给奖金,干嘛黑脸?” “就是,肯定是心疼钱了。估计之前的几次,没人猜对凶手,他还以为这一次也能省一笔。”宋英勇得意洋洋。 姜豁达沉着一张脸,若有所思。 ------------ 第十一章 寻仇剧本杀 吉时在易文翰的办公室里看完了整个剧本杀的过程,虽然是根据玩家们的叙述总结的文字版本,但他却像是看电影一样,脑子里自动生成画面感。 回到家,躺在床上,吉时仍旧沉浸其中,甚至做梦都是度假别墅里的情景。沉浸式的虚拟体验让他抓住了一些游戏中的关键点,把这些关键点组合起来,有了一个推理版本。 早上上班路上,吉时给易文翰发微信,问剧本没找到,那么剧本杀的道具——凶手的三张卡片以及玩家们用于笔迹鉴定的默写纸张有没有找到, 易文翰的回答是没有,尤浩波的店里没有,度假别墅那里也没有。扮演孙渊博的NPC,也是尤浩波店里的常客,尤浩波本人的朋友的孙晓北曾经告诉过警方,他很确定,离开别墅的时候,尤浩波收拾了所有道具一起带回了尚城。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本应该就在尤浩波的店里或者家里,但实际上哪也找不到。 “这些东西是关键?”易文翰发文字提问。 “说来话长,下班后我去找你。”吉时回答。 上午的课间,吉时又去找蓝岚,问令他在意的卡片问题。 “暗示你们从两张卡片着手的是尤浩波,提议做笔迹鉴定的是尤浩波的员工,也是扮演死者的白雨琪,默写之后确认玩家们写上各自名字的是尤浩波,而事后拿走这些玩家笔迹的人也是尤浩波,”吉时问蓝岚,“你有没有感觉,尤浩波在这个环节里特别专注?” “尤浩波一直很专注啊,除了游戏最后,他有点草率之外。”蓝岚不懂吉时什么意思,“你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觉得尤浩波组织这么一场特殊的剧本杀,为的就是要你们五个人的笔迹。”吉时干脆开门见山。 “啊?为什么?”蓝岚大吃一惊,显然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怀疑。 “因为宋经纬的笔迹与尤浩波提供的凶手笔迹最像,而他又不是游戏里的凶手,而是现实中的第一个死者。我怀疑,尤浩波组织这场游戏的真正目的就是通过笔迹找什么人,他找到了,这个人就是宋经纬,于是他杀了他。”吉时压低声音,一边说一边做出安抚的手势,担心蓝美丽因为惊异发出惊叫。 “啊?”蓝岚小声惊呼,而后很快站在了吉时的阵营,“对呀,现在想想,尤浩波最后也没解释凶手笔迹为什么会跟宋英勇相似,而不是像姜豁达的相似。他最后应该总结一下,说是凶手姜豁达故意模仿了宋英勇的笔迹,想要嫁祸他。而且他最后特别着急结束游戏,也是因为已经找到了他要找的人,所以无心再好好收尾。” “蓝老师,你还记不记得尤浩波做的那三张卡片上的字迹?我是说,你确定那是手写体吗?” 蓝岚刚想开口给出肯定回答,马上又迟疑了,“至少,看起来像是手写体啊,但是也有可能是打印出来的。” “三张卡片上有很多重复的相同句子,你有没有特别注意过,三张卡片上的相同汉字是不是一模一样的。我是说,就算是一个人写同一个字,也不可能三次写都是一模一样,像是复制粘贴一样,总会有细微差别的。” 蓝岚蹙眉思考回忆,两分钟后,她很有把握地说:“没错,你不说我没察觉,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的确是一模一样的。那根本不是手写体,是打印的,模仿手写体的打印版。” “这就对了,尤浩波想要找一个他不知道身份和长相,很可能连性别都不知道,只知道对方职业是教师的人,他手上仅有的可以辨别对方的资料就是对方的笔迹。”吉时从蓝岚这里获得了确认,对他的推理非常有信心。 蓝岚也很快跟上了吉时的思路,“而且尤浩波手里的文字资料就是三张卡片上三次重复的句子和词,什么好老师坏老师,什么无法改变关系,什么恃强凌弱。” “没错,就是这些不断重复的词,让宋经纬察觉到了这场游戏是针对他的,所以他才会突然发怒,犯规,尤浩波才会提议把他关起来,然后单独跟他交谈。那段时间里,他们还有过争吵。但最后,他们暂时和解,尤浩波说服了宋经纬继续配合游戏。” “难道宋经纬是尤浩波的仇人?”蓝岚的好奇心高涨,打算继续跟吉时分析探讨下去,“尤浩波本身就是一个曾经被老师伤害过的学生?” 吉时及时打住,接下来的分析,他只能跟易文翰去分享。 下班后,吉时又一次奔向市局。今天是30日,明天再上一天班,他就可以彻底投入文检顾问的工作啦。 “宋经纬是尤浩波的仇人?”易文翰听了吉时的推理,以及蓝岚的确认之后,提出了跟蓝岚一样的问题,“尤浩波就是一个曾经被老师伤害过的学生?” “不知道,但是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的话,那么尤浩波手里就有宋经纬的笔迹,而且写的内容是三张卡片中不断重复的部分。” 易文翰马上在纸上提取出重要部分: 幸运的学生一生都被好老师治愈,不幸的学生一生都在治愈坏老师制造的心理阴影;当然,我无法改变你,但我们可以商议一下如何改变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你失约,我便会公开你恃强凌弱的罪行。 “这些话能出现在什么地方呢?”易文翰还是摸不着头脑。 吉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我大胆猜测一下,是在尤浩波的作文本上。宋经纬曾经批改过尤浩波的作文,在他的作文上画上过标记好句子的专用符号。尤浩波的作文内容,或者是宋经纬的评语中,有卡片上相似的句式,或用词。” “句式和用词?”易文翰问。 “对,比如幸运的学生不幸的学生,这种对偶的句式,无法改变,但可以改变,这种转折的句式;还有重复了三次的‘恃强凌弱’;还有我认为很做作的一个词。” 易文翰代替吉时说:“茕茕孑立?” “没错,前面的孤苦伶仃、自暴自弃都算是比较常用的词,这个茕茕孑立跟它们相比,做作了一些,非要用在游戏卡片上,说明至少这个词是曾经出现在过尤浩波的作文或者宋经纬的评语中的,是能够给宋经纬提示的。” “宋经纬在笔迹鉴定之后终于接收到了相同句式用词的提示,意识到这个剧本杀就是针对他的,所以他才会发怒,质问这剧本杀的作者是谁。而他的表现更让尤浩波确认了,他就是他要找的人。”易文翰分析之后得出推论,“看来,这剧本杀的作者很可能就是尤浩波。” “是的,我觉得作者一定就是尤浩波,而且这个剧本杀里到处都是对尤浩波要寻找的那个人的提示。” “不只是卡片和作文批改的符号?”易文翰思考还有什么其他的提示,很快得出答案,“八个人讲述的印象深刻的学生的故事?” 吉时点头,跟易文翰交流就是顺畅,“如果我是尤浩波,我要通过一个剧本杀游戏去寻找一个特定的老师,我会在游戏中设置足够多的提示,亲身参与游戏,在游戏进行时仔细观察所有人的反应。每一次提示出现,每一个人的细微反应,都是我最后做出结论的依据。” “你认为八个故事中哪些是提示?”易文翰问。 “具体哪些是提示不好说,但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就是游戏中的三个死者,也就是尤浩波设置的罪犯都是教师,都曾经背过他们侵害的学生,这个细节重复了三次,一定是暗示。” “也就是说,尤浩波寻找的这个仇人是个老师,也曾经背过尤浩波这个受害者学生。他还在曾批改过尤浩波的作文,在作文本上用特定的螺旋波浪线标记过优秀的句子。而三张卡片上的语句就是从尤浩波的那篇作文里或者是老师批改的文字中提取出来的。”易文翰总结。 吉时重重点头,对自己这个推理非常笃信。 易文翰低头思索了片刻,说:“我们查过尤浩波的家庭背景,他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有个弟弟,父母一直偏爱嘴甜会讨好的弟弟,忽略尤浩波。尤浩波直到8岁才上学,而他的弟弟,从小就上私立的双语幼儿园,各种兴趣班。” 吉时瞪大眼,“这不就是蓝美丽剧本里的那个十岁还没上学的姐姐吗?” “是的,如果自己的经历也能作为对仇人的暗示的话,那么你说的那篇作文,很可能就是尤浩波记录家庭生活,控诉偏心父母,诉说苦闷的。这样的作文里,很有可能会引用那句心理学家阿德勒的名言: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吉时深深叹息,继续说:“不知道这个批改尤浩波作文的人知不知道这句话不是原创,或者知道是引用,但也认为引用得好,所以在下面画上了标记好句的螺旋波浪线。站在语文老师的角度,评语极有可能会写:你无法改变你的父母,你能做的,只有尽力去改变你们的关系。” “自暴自弃、孤苦伶仃、茕茕孑立,这些词都有可能是尤浩波用来形容自己的。” ------------ 第十二章 悲伤的动机 “那么恃强凌弱这个词呢?它也出现了三遍,一定是跟作文有关的。”吉时想不到这个词怎么用在一篇控诉父母偏心的作文里,尤浩波说父母或者弟弟恃强凌弱?不恰当吧? “也许这个词不是尤浩波写的,而是老师的评语里的。这个老师认为尤浩波的父母恃强凌弱,无法改变,尤浩波能做的就是强大自身,改变父母与他的关系。”易文翰话说一半,让吉时自己去体味他的潜台词。 吉时接收到暗示,恍然地说:“这个老师本身也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他的父母恃强凌弱?也对,尤浩波的作文一定是给了他触动,所以他才会给一个他伤害过的学生写作文评语。” 易文翰苦笑表示肯定。 “你这边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吉时一进门就急着讲自己的推理,这会儿才想起来,易文翰这两天也没闲着啊。 易文翰笑得更加苦涩,“还真的查到了一些,正摸不着头脑,无法整合线索呢。你来了,根据你的推理,再看这些线索,一切都明了了。” “哦?”吉时伸着脖子好奇地等着易文翰的解释。 “尤浩波在游戏之前,就根据五个玩家提供的个人信息在网上对他们做了全面的调查。他们五个人都是教师,学校的网站上有介绍,他店里的电脑已经被格式化,但是我们在他家里找到了一个藏在床下的笔记本,还留有上网的痕迹。” “不过要是组织游戏的话,了解玩家背景信息也是说得过去的啊。” “当然,仅仅是这样无可厚非,确认一下玩家上交的个人信息是否属实,去除掉不诚实的玩家也是必要的。可是游戏结束后,再调查玩家呢?” “尤浩波从别墅回来之后调查宋经纬了?”吉时问。 “宋经纬遇害之前曾经跟同事说过,他的手写教案丢了。巧了,监控显示,宋经纬丢教案的当天,尤浩波在他学校附近出现过。” 易文翰的潜台词很清楚,是尤浩波偷了宋经纬的教案,他要看更多宋经纬的手写字体,确认他没有找错人。 “可即便如此,尤浩波很可能还是找错人了,”易文翰话锋一转,“宋经纬的字体跟尤浩波要找的人的字体相似,恐怕是个巧合。” “找错了?”吉时惊讶,随后想到了尤浩波的死,如果尤浩波成功报仇了,又怎么会被害呢? “不知道是不是宋经纬临死前说了什么,还是尤浩波自己发觉了什么端倪,他开始怀疑自己找错了人。就在宋经纬死后的第二天,尤浩波开始调查另一个人。” “姜盼喜!”吉时马上想到了第三个死者。 “是的,宋经纬死后,尤浩波出现在宋经纬父母居住的养老院,姜盼喜父母居住的老小区,跟周围人打听宋经纬和姜盼喜与父母的关系。” “尤浩波的调查结果是宋经纬跟父母关系很好,反而是姜盼喜的父母恃强凌弱,一直虐待他?”吉时扼腕叹息。 “姜盼喜还有一个哥哥,身强力壮,父母偏爱哥哥,哥哥一直欺负姜盼喜,直到姜盼喜24岁那年,他哥哥酒驾出车祸死亡,他的父母从此只能仰仗他,才改变了对他的态度。”易文翰重点强调了“哥哥酒驾死亡”,表示他对哥哥的死持质疑态度,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要让哥哥消失,只要不停劝酒,总有一天,他会自己走向灭亡。 吉时回想剧本杀游戏中姜盼喜的表现,后知后觉地说:“怪不得尤浩波会找错人,字体凑巧相似是一点,还有就是宋英勇在游戏里太过张扬了,反而是姜盼喜,哪怕是发现了游戏的很多细节是针对他的,但他一直不动声色,假装无法参透死亡信息,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吉时又想到了姜盼喜在游戏中曾经提到过“女拳”,说最讨厌女人如何如何,也许尤浩波就跟之前的自己一样没注意,后来才后知后觉,其实姜盼喜有些厌恶女人,所以他才会把魔爪伸向同性。 “宋经纬的运气真的是太差了,不知道他跟尤浩波在楼上到底是吵了些什么,会让尤浩波认定了他就是仇家。”易文翰感慨。 “尤浩波要找的仇人抽中了凶手剧本,这可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啊,”吉时感慨之后又开始纠结整个案子里最大的疑团,“到底姜盼喜跟尤浩波之间发生过什么?尤浩波不认得姜盼喜,姜盼喜也不认得尤浩波;姜盼喜给尤浩波批改了作文,还曾经背着昏迷的尤浩波?” 易文翰痛苦地闭上眼,哑着嗓子说:“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藏在剧本杀里。” 吉时惊愕地瞪着易文翰,虽然他此刻还不知道答案到底藏在哪,但是看易文翰哀伤的表情,他意识到这绝对是一个哀伤的故事,足够哀伤,能让一向理性铁面的易文翰都为之动容。 “四通大厦这座烂尾楼存在已经有十五年的时间,自从开发商跑路,那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无人监管,沦为流浪汉的栖息之所,各种不法交易的隐蔽地点,警方在那抓了不少瘾君子、毒贩、强奸犯。” 听着易文翰貌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介绍,吉时越加心慌,他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时间又说不出。 易文翰沉吟了片刻后哀伤地说,“写那样的作文的话,大概率是初高中。尤浩波初高中的时候,放学路上途经四通大厦,也许是因为喝了被下药的饮料,也是被人从后面偷袭,迷晕了他。对方背着昏迷不醒的尤浩波进入了四通大厦。” 吉时的心如同被狠狠击打,没错,一定是这样,因为尤浩波虚构的三个教师犯下的罪过之中,三个老师都曾背过受害的学生,而且都是在学生昏迷不醒的状态下。 “尤浩波醒来后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体的某个部位隐隐作痛,他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因为他在半昏迷的状态下感受到了自己正被什么人背着。他观察周遭,发现自己的书包被翻动过。”易文翰低沉地描述着。 吉时抿着嘴,心情压抑地倾听,不自觉地勾画着画面。 “尤浩波逃离了四通大厦,回到家,疯狂洗澡。他不敢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因为他跟父母的关系很糟糕。他不知道能向谁求助。后来,他在整理书包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的作文本,发现了最后一篇还没来得及交上去让语文老师打分的作文上面有了红色笔批改的痕迹。” 吉时只觉得胃部翻涌,他被恶心到了,一个强奸犯,竟然在犯案之后,趁受害者昏迷,以教师的身份批改了受害者的作文!这是他这个职业群体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尤浩波自己的文具里根本没有红色的笔,什么人才会随身携带红色的笔,会在作文上用语文老师专业的批改符号呢?不单单是螺旋波浪线,可能还有更多专用的符号。还会在作文下面以说教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写上评语,指点尤浩波做人呢?” 吉时咬住嘴唇,因为愤怒至极而憋红了脸。 “答案是,对方是一个老师,很可能是语文老师,他的原生家庭也很不幸,所以才在无意中看到了尤浩波的作文之后,因为共情而忍不住给了这个受害者一点点邪恶的‘恩赐’。他不怕尤浩波知道他的职业,也许他是想以自己的职业去震慑尤浩波这个学生,让他预测到如果想要开战,学生也一定会败给老师,因为老师更加权威,更有实力。” 吉时终于忍不住了,抬手阻止易文翰继续说下去,气愤地质问:“为什么不报警?就算父母帮不了尤浩波,那他为什么不报警?就因为觉得丢人?然后非要走上一条犯罪道路,让自己去跟罪犯陪葬?” 易文翰早料到吉时会这么问,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给吉时普法,“强制猥亵罪是指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方法强制猥亵他人或者侮辱妇女,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如果是公开场合当众犯罪,受害者是未成年人,从重处罚。显然,烂尾楼是封闭场所,而当时尤浩波也许已经年满18岁。” “强制猥亵罪?”吉时不满地反问。 “是的。” “这是强……”吉时的喉咙哽住,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尤浩波是男人,所以这还真的算不上强奸罪。 “强奸罪的行为对象必须是妇女,或者未成年女性,显然,身为男性的尤浩波不符合条件。所以就算报案,罪犯接受法律的制裁,最后的罪名也只是强制猥亵罪。两个罪行的量刑标准差很多。这期间,尤浩波还得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再次遭受精神上的折磨,更别提本就轻视他的父母会怎样对他。” 吉时因为出离愤怒而浑身发抖。一个男性受害者,他没有用法律的武器替自己出这口恶气,而是选择私下复仇,是因为他认为一个强制猥亵罪的量刑根本不足以弥补他遭受的伤害;是因为他认为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其实是对自己的二次伤害。 身为尤浩波的同性,吉时设想着刚刚成年的尤浩波遭受到如此侮辱,求告无门或者羞于启齿,只能用犯罪的手段去为自己复仇,最后却落得个杀错了人又被杀的悲惨结局,他心情极为复杂。 “如果诉诸于法律,至少不会有找错了人,害死无辜宋经纬这种悲剧发生。尤浩波,糊涂啊!”吉时心痛地感叹。 “如果,如果尤浩波被侵犯是发生在2015年之前,那么,”易文翰越说声音越低,他一改以往的冷静理性,哑着嗓子说,“那么就连强制猥亵罪都算不上。” “啊?”吉时的法律知识自然是比不上易文翰,“什么意思?” “2015年11月1日,刑法修正案(九)将强制猥亵、侮辱罪的受害群体由‘妇女’改为‘他人’,保护范围从妇女扩大到了男性。也就是说,如果猥亵行为发生在2015年11月1日之前,也是不构成强制猥亵罪的。如果造成了被害人身体方面的伤害,依照故意伤害罪定罪处罚。如果身体上没有什么伤害,仅仅是精神上的侮辱,那么……” “那么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吉时气愤到声音发抖。 “自然不能这么算了,只是从法律角度,犯罪代价跟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对比,不值一提。所以哪怕是现阶段,绝大部分的男性在遭受到性犯罪之后选择沉默,而不是选择报案。对于我们这个性别群体来说,报案得不偿失。尤浩波杜撰的那个法律系男生的故事里,对法律失望的主角,大概就是他自己吧。” “如果真是这样,很可惜,隋纯洁的那一番为法律正名的感言没能改变尤浩波的心态和复仇计划,我觉得那番话说得真不错呢。”吉时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明明身体没动,却如同刚刚经受了一场暴风雨,疲乏不堪。 ------------ 第十三章 代替复仇 上午十点,易文翰和高朗在人才市场见到了不得不再出来找工作的白雨琪。 “拜托,我就是个打工的,老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之前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啊?”白雨琪发牢骚。 “不见得吧?你没有告诉我们,尤浩波通过剧本杀寻找仇人的事。”易文翰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白雨琪一时间没听清。 “4月27日晚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你。”易文翰干脆换了个话题。 “可是我有前两次的不在场证明啊。”白雨琪不满地说。 “可是谁说三个死者就一定是一个凶手呢?现实不是你们玩的剧本杀。”易文翰反驳。 “那,那你的意思是,只要三次犯案时间里,有一次没有不在场证明,都是嫌疑人?那其他人也都是嫌疑人吧?凭什么抓住我不放,我还得去找工作呢,你们问完了没有啊?”白雨琪逃也似的想要脱离易文翰和高朗。 易文翰和高朗不疾不徐地跟在白雨琪身后,易文翰对着白雨琪的后脑勺自顾自地说:“并不是,前面两个案子的凶手我们已经找到了,第三个凶手也很容易甄别,那就是你,因为只有你没有第三次犯案时间的不在场证明。” 白雨琪的脚步有些踉跄,她怔了一下,还是没回头,“凭什么就不能是两个凶手,非得是三个?你们有没有好好审讯前面两个凶手?” “明知故问,死人怎么审讯?”易文翰笑着问。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白雨琪用愤怒掩饰心虚。 高朗见白雨琪还在装傻,便解释:“杀害宋经纬的凶手是尤浩波,很遗憾,他找错了仇家,在杀错人之后才后知后觉,于是他经过调查,又找上了真正的仇家姜盼喜。可姜盼喜早有准备,毕竟游戏中到处都是暗示,而且他既然批改过尤浩波的作文,自然记得尤浩波的名字。游戏结束后,他很轻松就能查到比利的真名叫尤浩波。于是早有准备地姜盼喜反杀了前来找他复仇的尤浩波。” 听到“作文”一词,白雨琪终于停住脚步,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中,但她还是不回头,只是小声地嘀咕:“作文,作文,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是浩波的耻辱,是他的秘密,你们怎么会知道?” “那你又怎么会知道?”易文翰反问白雨琪,“一定不是尤浩波主动告诉你的,这种事,他应该是打算带到棺材里的。” 白雨琪肩膀抖动,突然哈哈大笑,“也对,也对,既然我能通过几次剧本杀游戏看穿他的秘密,那么你们也能。浩波真的太傻了,他做得太明显了。” “你跟尤浩波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替他复仇?”高朗走到白雨琪对面,面对面质问。 白雨琪已然泪流满面,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我们就是普通的老板和员工的关系。” “不可能,仅仅是这样,你怎么会甘愿为了他杀人?”高朗不假思索地否定和提问。 易文翰沉默不语,傻瓜都能看得出,白雨琪苦恋尤浩波。 “谁说我为他杀人了?你们别以为这样就能套我的话。我没杀人!”白雨琪马上反应过来,收敛刚刚的感怀,像只自卫的刺猬。 高朗还想跟白雨琪理论,甚至直接把人带回去配合调查,但易文翰却叹了口气,打了退堂鼓。 “你身上只有一条人命,并不是连环杀手,如果能够主动投案自首,很大可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你可以比尤浩波幸运的,只要你愿意。你应该知道,选择决定命运,尤浩波错误的选择导致他的悲剧,而你,你还有机会代替他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高朗不解地问:“什么更有意义的事?” 易文翰看也不看高朗,仍旧对着白雨琪,却是回答高朗的提问,“如果尤浩波选择正确,那么他现在还活着,他可以去看心理医生,疗愈创伤,可以用法律替自己讨还公道,他可以跟你有未来,有爱情婚姻和孩子。相比较玉石俱焚,为罪恶殉葬,这些就是更有意义的事情,或者也可以理解为更为高级的复仇。” 白雨琪歪着头,看样子在努力理解易文翰的话。她的矛盾全写在脸上,内心里两个小人正在激烈地进行着拉锯战。 “我这边还需要一两天时间申请搜查令,也就是说,你还有考虑的时间,希望你抓住最后的机会,给自己博一个更好的结果。”易文翰说完便要走。 白雨琪突然哈哈大笑。 这次换易文翰不回头,停住脚步背对她了。 “说到底你们根本没证据,以为几句话就能骗我去给你们交差?别做梦了。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我会代替浩波好好活下去的。” 白雨琪又发出狂妄的笑。可在易文翰听来,这笑声仿佛来自穷途末路者最后的痛苦发泄。 白雨琪跟另外一个女孩一起租住在两居室房间的其中一间,尤浩波的遗物如果被她藏在家里,她想要彻底销毁就必须要去洗手间才能避人耳目。 可这天白雨琪刚一回家就听说整栋楼停水了。 “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白雨琪坐在自己的下铺床位上,双脚缩向床内,感受着床下的旅行箱,“还是浩波给我的暗示?他也希望我去自首?” “小白,你嘀咕什么呢?”上铺的姐妹探头下来。 白雨琪被吓了一跳,“没什么,原来你在啊?对了,停水要到什么时候啊?” “我看楼下公告栏说明早会来水,也不知道能不能准时。” 白雨琪弯腰从床下拉出旅行箱,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牛皮纸袋压在了枕头下,然后躺在床上,她在考虑今晚几点出门;小区里几点会彻底没人,她在小区里点火烧东西会不会引来巡逻的保安。 晚饭时间,同屋的姐妹叫白雨琪一起下楼去小区门口的面馆吃饭。白雨琪把牛皮纸袋卷好塞进随身背包一同前往。 吃完饭回家的途中,白雨琪去到门口的小店买了一包薯片和一个打火机。 凌晨一点,一直没睡着的白雨琪蹑手蹑脚地起身,穿好衣服,怀抱着牛皮纸袋悄悄出了门。 小区是2000年的老小区,夜间巡逻的保安很少,白雨琪特意选定了一个小区里最偏僻的地界,打算去那里的树丛焚烧牛皮纸袋。她也知道天干物燥,在树丛里烧东西有危险,可是她必须这样做。 焚烧,也是一种对故去之人的缅怀,正好,她也有些话想要对尤浩波说。有些话,尤浩波活着的时候她没能说出口,尤浩波死了,她才能放心大胆地畅所欲言。 本以为这个时间段小区里只有巡逻的保安,没想到还碰到了两三个半夜遛狗的居民,就连夜间巡逻的保安都牵着一条大阿拉斯加犬。 不过也可以理解,这些人遛的都是中大型狗,为了不给其他人造成困扰才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吧。保安带着大狗巡逻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和应付紧急情况。 白雨琪很快便抵达了她选好的偏僻处,她钻进矮树丛,刚刚想蹲下,便踩上了狗屎,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狗屎上。 “该死的狗。”白雨琪下意识咒骂。但随即,她想到了尤浩波最喜欢狗,他从前也养狗,电脑里很多以前爱犬的照片。 “浩波,难道真的是你在给我提示?你真的在天有灵?”白雨琪这句问话话音未落,一阵风吹来,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吹得白雨琪打了个寒颤。 晚风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快。周遭很快恢复安静,白雨琪的心也慢慢静下来。 “不,不行,我不能蹲监狱。”白雨琪自说自话,从背包里掏出牛皮纸袋,抱在怀里,避开地上的狗屎,缓缓蹲下。 “浩波,对不起,我本来想要把你写的本子,连同你仇人的罪证等等这些东西永久保存下去的。这是我唯一能够从你那里继承的东西,你苦心创作的本子,你仔细研究的笔迹,你保存了十年的罪证。”白雨琪把牛皮纸袋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厚厚一沓纸一边翻看一边碎碎念。 “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是你最重要的遗物,它们是你的心血,是你的执念,你的目标,你的秘密,你的伤痛,所以我不忍心毁掉他们,毁掉他们就好像是毁掉了你在这世界上活过的痕迹。” 白雨琪抽噎着,用手背不断擦拭涌出的热泪。 “我就是这么卑微,我只敢默默关注你,珍藏着你给我的一切,你亲手递给我的纸巾,你端给我的水杯,我都留存着。我不敢告诉你,你对我有多重要,因为我害怕,害怕说出来之后,我会连这样卑微仰望你的机会都失去。” 白雨琪擦干泪,又把手上的泪水擦在衣服上,用干爽的手去继续抚摸那一页页纸张。 “我猜到了你的秘密,猜到了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那是你的秘密,你心底深处最深的伤疤,你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体贴如我,我又怎么会去冒犯你?于是我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帮你,帮你完成你的复仇大业。我知道只有你大仇得报,你才会彻底释怀,你才会快乐,你快乐了,我才会快乐。” 白雨琪近乎神圣地把那一沓纸张摆好,然后掏出打火机。 “浩波,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我杀了那个十年前侵犯了你,十年后又杀了你的凶手,我不得不这么做,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 第十四章 守护者 几米之外矮树丛里的高朗听到白雨琪认罪,激动地吸了一口气。 十几米之外车里戴着耳机的易文翰也听到了白雨琪的认罪和高朗的兴奋的呼吸,不由得皱眉,暗暗责怪高朗沉不住气,这样监听之下的供述认罪根本不算数好吗?激动个什么劲儿? “沉住气,再等等。”易文翰给两个手下指示。 白雨琪也听到了高朗的呼吸声,这个寂静的夜里,不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呼吸声混杂着时有时无的风声,让白雨琪浑身颤抖。 “浩波,是你吗?” 高朗忙捂住嘴巴,不敢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旁边的搭档斜眼看着高朗,一脸无奈,果然这小子不适合这样的工种。不过他也算歪打正着,让本就迷信疑神疑鬼的白雨琪又一次质疑尤浩波的鬼魂就在周围。 “浩波,如果你在,你就……”白雨琪想了想,“你就让附近的狗叫一声。” 好巧不巧,就在此时,远处真的传来了犬吠声。 这一下不仅把白雨琪吓得栽坐在地上,几米之外的高朗更是张大嘴又要发出惊呼,幸好一旁的搭档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车里的易文翰哭笑不得,这恰到好处的凑巧啊!或者用吉时的话来说,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浩波,”白雨琪更加激动,“太好了,你在。你告诉我,我做错了吗?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蹲监狱,真的,我逃得掉吗?” 当然不会有回答,飘过来仍然只有风声和偶尔的一两声犬吠。 白雨琪沉默许久,按动了打火机。一下,没有火苗,两下,仍然没有火苗。她借着手机的亮光去看一次性火机里的液体,明明是满的呀。第三次按下去,还是没有火苗。 “浩波,难道,难道是你在暗示我,我不该这么做吗?你想告诉我,我不该烧了这些东西,你想让我去自首吗?”说完,白雨琪又一连按了好几次打火机,一点火星子都没有。 又是沉默许久,白雨琪缓缓地把眼前的纸张整理好,又装进了牛皮纸袋,“浩波,你后悔了是吗?就像那个警察说的那样,你选择错误,所以你不想让我也执迷不悔,对吗?” 白雨琪把纸袋装回背包,缓缓起身,“我知道了,浩波,我尊重你的决定,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一定替你完成。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少在监狱里呆几年,让我早点出来,替你过本该属于你的幸福人生。” 说完,白雨琪走出了树丛,把打火机丢在了路边的垃圾箱里,一路走出了小区。 易文翰摘下耳机,嘴角上扬,自言自语:“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不久后,摘下的耳机里传来高朗兴奋的声音,“易队,白雨琪去市局自首啦!你收买物业给单元停水,收买小店老板,卖给白雨琪坏掉的打火机真的太睿智啦!还有那条适时吠叫的狗。白雨琪能自首,你跟狗立了大功!” 易文翰无力说什么,他现在正沉浸在不用从白雨琪手里抢夺证物,白雨琪主动自首能够争取减刑的喜悦之中,也就懒得计较高朗不太礼貌的恭维啦。 连夜赶回市局,易文翰在审讯室里面对自首的白雨琪。 白雨琪非常配合,按照易文翰的要求,从头开始讲述。 打从一年前白雨琪应聘到尤浩波的剧本杀店里开始,她便爱上了这个忧郁的老板,但她不敢声张,因为当时尤浩波是有女朋友的。 尤浩波的女友叫陆冰冰,是当地人,家庭条件不错,相貌不错,工作不错,白雨琪一个外地来的打工妹相形见绌,根本不敢去跟白富美竞争,只能默默把情愫藏在心里。 最初,店里都是引进一些盒装本,限定本非常有限,白雨琪也曾跟老板提议,要想在众多同质化严重的剧本杀店里脱颖而出,必须有自己的特色,最好是有自己的原创本。 当时尤浩波便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当初他之所以创业选择剧本杀行业,就是因为他本人对此非常感兴趣,身为老板的他打算自己创作剧本。 从那以后,白雨琪便见证了尤浩波的辛苦创作过程,好几次她提出想要看看尤浩波创作的本子,但都遭到了拒绝。尤浩波说,等到本子成熟了,可以拿出来内测了,再给她看。 那段时间里,正好赶上尤浩波跟女友闹分手。白雨琪不是故意想要偷听,实在是无意中听到的,二人分手的原因是陆冰冰逼婚,但尤浩波不想结婚。 再听二人争吵的潜台词,原来这两人交往一年半,竟然还是清清白白的,不但没有发生关系,按照陆冰冰的说法,就连接吻的次数都有限,尤浩波对此是非常抗拒的。陆冰冰说尤浩波如果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就是喜欢男人,再不然就是根本不爱她。 分手的最初一个月,尤浩波非常沮丧。白雨琪默默观察,得出结论,尤浩波没有新欢,他的伤痛是真实的,他爱陆冰冰,但是他也是确确实实拒绝了陆冰冰。 白雨琪根据排除法得出结论,尤浩波不是不爱陆冰冰,更不是喜欢男人,他的经济条件也不错,有房有车,结婚不成问题,双方父母也不反对这门婚事,甚至还都在催婚,所以只剩一种可能——尤浩波有病,如果不是心理上的,就是器质性的,他没法跟心爱的女人有夫妻之实。 这影响白雨琪对尤浩波的暗恋吗?并没有。白雨琪仍旧默默陪在尤浩波身边,她要给他时间去抚平伤痛,从而对她敞开心扉,只要尤浩波能够接受她,她就能接受尤浩波的一切。 不久后,尤浩波重新振作,他拿出了他创作的剧本杀准备内测。 除了白雨琪,尤浩波还找来了七个店里的常客,也是他的朋友来参与内测,其中就包括跟他关系最好的孙晓北和龚思敏。 龚思敏22岁,大学生,是店里的常客,随叫随到的玩家,剧本杀爱好者,因为热爱所以她经常会无偿来扮演NPC。 孙晓北26岁,也是店里的常客,剧本杀爱好者,他在同一座写字楼里开了一家小网店,网店生意不怎么好,平时他就是个甩手掌柜,只要尤浩波召唤,他就来。 内测时,白雨琪并不是扮演NPC死者,她扮演的角色叫白美丽,也就是蓝美丽的角色。那一次,白雨琪便觉察出这个剧本不太对劲。 先不说剧本质量吧,就说其中很多细节都让身为推理爱好者的白雨琪感到不安。 那之后,尤浩波又不惜花费重金在网上招募玩家,租别墅租车带人去封闭环境中玩,搞出那么大阵仗。而且这个甄选玩家还特别严格,好不容易打响了名气,白雨琪以为多玩几次就能赚不少,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尤浩波甄选玩家非常苛刻,非教师不可,还是免费来玩,尤浩波组局只出不进,不赚钱反倒赔钱。 要想一次性凑齐五个教师玩家谈何容易?这也就造成了剧本面世半年多,就组局成功了三次,之前的那一次就是第三次。 算上内测那一次,一个本子玩了三次,尤浩波三次的可疑表现,后两次对某些个玩家投入过多主观情绪,再加上他后两次玩完回来他都要带回玩家们的笔迹自己琢磨,网上还有各种他查阅的笔迹鉴定的方法等等。白雨琪再笨也能在第四次,也就是这最后一次游戏之前察觉到,尤浩波在找人。 接下来白雨琪的推理过程就跟吉时和易文翰差不多,她还知道他们不知道的细节,就是尤浩波无法跟女人亲近这一点,所以她断定了,尤浩波曾被男人侵犯,他要找的就是这个侵犯他的仇家,一个男老师! 这种事怎么摊牌?白雨琪要想将来成为尤浩波的女友甚至是妻子,就得给自己的男人保存颜面,她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从未想过摊牌,她只想默默守护这个可怜的男人,守护他的秘密。 游戏中,尤浩波根据笔迹鉴定瞄准了宋经纬,而宋经纬的表现也的确可疑,愤怒之下质问剧本的作者是谁。当时不单单是尤浩波把宋经纬视作了最大的嫌疑人,白雨琪也是一样。 尤浩波把宋经纬单独关在房子里,说晚一点会过去给他开门,白雨琪就留了个心眼,她得去偷听这二人到底谈了什么。她也是担心尤浩波会摊牌,宋经纬凶相毕露,尤浩波一怒之下干脆在别墅里就给自己报仇。如果是那样,她必须及时阻止。 在房间里,宋经纬对尤浩波说,知道这这本子的作者就是他,剧本杀店的老板尤浩波,他劝说尤浩波就此放弃这个本子,劝他以后不要再玩了,为了这么一个破本子花费这么多根本不值当。 听声音,尤浩波显然是极力克制怒火,说这本子怎么就差劲儿了?如果你认为差劲儿,那你说说看凶手是谁啊,死亡信息代表什么啊。 结果宋经纬竟然张口就来,说出了正确答案,并且貌似含沙射影地劝说尤浩波:“小子,做人要学会坚持该坚持的,放弃该放弃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选择正确,什么是该坚持的,什么是该放弃的。” 尤浩波咬着牙反问:“你认为复仇是该放弃的?” 宋经纬大大咧咧地说:“当然,复仇是最愚蠢的选择,当然该放弃,这一点你的故事,所有故事的结局都说明了不是吗?你也应该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过你当下的生活,别一条路走到黑。” 紧接着白雨琪就听到了尤浩波似乎是打了宋经纬,宋经纬觉得不可思议,也给尤浩波回击。 ------------ 第十五章 同归于尽 但很快,尤浩波冷静下来,先服软道歉,说既然宋经纬这么聪明猜到了正确答案,那么还请配合游戏到最后再公布。 偷听的白雨琪松了一口气,她是真的害怕尤浩波冲动之下直接复仇杀了宋经纬,这样一来,他自己也难逃法网。最聪明的做法还是先沉住气,以后再寻找机会下手。幸好,尤浩波及时冷静下来。 宋经纬说:“我为我的错误行径向你道歉,但我的劝说希望你能听得进去。行,我就配合你到最后,不过你放心,奖金我不要,算是我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做出的弥补吧。” 回去之后,尤浩波久久不能平静。白雨琪理解,尤浩波一定认定了宋经纬就是当年那个仇人,他们俩的那番对话其实是宋经纬在含沙射影劝说尤浩波放下过去,忘记仇恨,好好过眼下的生活,不要想着找他报仇,因为故事剧本里复仇者的结局就是接受法律的制裁,复仇是最愚蠢的选择。 白雨琪也气愤难当,这个罪犯,竟然到现在还在对受害者说教!也难怪尤浩波会难以自控,杀了宋经纬。 白雨琪想过同样用含沙射影的方式劝说尤浩波放弃复仇,可是这样一来,她不也成了宋经纬之流?尤浩波不但不会听她的,还会把愤怒和憎恨转向她。尤浩波复仇的欲望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宁愿花费精力和财力去通过剧本杀寻找仇敌,怎么可能几句话就能劝他回头? 还没等白雨琪想好怎么劝说尤浩波,命案就发生了。 那天早上上班路上,白雨琪就看到了新闻,宋经纬死了。她赶到店里,发现尤浩波正在上网,他状态很糟糕,浑身发抖。白雨琪跑到电脑前一看,他在看宋经纬父母的短视频。 那对儿老夫妻表示宋经纬是他们的独子,从小到大,他们夫妻倾尽所有供儿子读了大学。宋经纬虽然为人有些自傲,有些冲动,爱出风头,身为老师,平时喜欢说教,但是绝对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以至于让对方对他下死手。 白雨琪看尤浩波的表情,完全不是复仇成功后的喜悦或者是担心被警方抓获的恐惧。接下来的几天里,白雨琪跟踪发现尤浩波竟然在调查宋经纬,先是偷了宋经纬的教案回来继续做笔迹鉴定,然后又去打听宋经纬跟父母的关系,最后得出结论,宋经纬的确是家庭幸福,从小便是万千宠爱于一身。 尤浩波意识到他找错了仇家,白雨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此时再去回想别墅房间里二人的对话,是尤浩波误解了宋经纬的意思,宋经纬其实并没有含沙射影地承认了当年的罪行,他只是以一个语文老师和推理爱好者的身份对尤浩波创作的剧本表达出了否定的态度。 小子,做人要学会坚持该坚持的,放弃该放弃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选择正确,什么是该坚持的,什么是该放弃的。 这句话的意思是告诉尤浩波,他没有创作的天分,应该放弃自己创作剧本杀这条路。 当然,复仇是最愚蠢的选择,当然该放弃,这一点你的故事,所有故事的结局都说明了不是吗?你也应该放下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过你当下的生活,别一条路走到黑。 这两句话的前面那句是宋经纬以为尤浩波在讨论剧本里的剧情,所以给予肯定,说剧情里的凶手为了复仇杀人是愚蠢的选择,这一点身为作者的尤浩波写得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这一点还可以。宋经纬下一句还是劝尤浩波放弃剧本杀创作,认为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好好当个买本子的剧本杀店老板就好。 我为我的错误行径向你道歉,但我的劝说希望你能听得进去。行,我就配合你到最后,不过你放心,奖金我不要,算是我为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做出的弥补吧。 这两句话也不是宋经纬承认了当年对尤浩波犯下的罪行,他只是在为刚刚他的态度而抱歉,身为一名老师,他后知后觉自己面对尤浩波这个“学生”太过直白了,打击了一个推理爱好者的创作信心,虽然是实话实说,为他好,但还是不妥,所以才说奖金不要了,算是对尤浩波造成伤害的弥补。 尤浩波完全搞错了! 白雨琪重新复盘整个游戏过程,跟易文翰和吉时一样,她推断一直低调隐藏自己的姜盼喜才是尤浩波要找的仇人。 但白雨琪当时也不太敢确认,就在她鼓足勇气想要找尤浩波谈谈,干脆摊牌,劝说尤浩波不要再找姜盼喜复仇,或者是离开尚城,逃避杀错了宋经纬的罪行,或者是去自首的时候,她却找不到尤浩波了。 第二天,白雨琪来店里上班,没见到尤浩波,却见到了通知她尤浩波死讯的警察。 把所有自己知道的推测的都告诉警察吗?那不是等于公开了尤浩波杀错了一个无辜的宋经纬?还被曾经侵犯过他的姜盼喜给反杀了?而姜盼喜又一次可以借由正当防卫逃避法律的制裁? 已经死了一个无辜的宋经纬,还死了一个自己深爱的尤浩波,反而让罪魁祸首姜盼喜活着?白雨琪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白雨琪并没有犹豫太久,她做出了一个错误而愚蠢的选择,替尤浩波复仇,纠正他的错误。 她把姜盼喜约到了尤浩波遇害的烂尾楼,以女人的身份让对方掉以轻心,出其不意,杀了姜盼喜。在为心爱的尤浩波复仇的同时,步了尤浩波的后尘。毁掉了自己。 易文翰听完白雨琪的供述,第一个想法就是同情可怜的宋经纬。这个语文老师因为太过聪明,洞悉了剧本杀中的凶手和死亡信息,因为太喜欢出风头、说教,而不幸沦为炮灰。 第二个想法就是可怜的宋经纬说的一句话,复仇是最愚蠢的选择。如果尤浩波没有选择私下复仇,也就不会犯下这么惨痛的错误,杀错了可怜的宋经纬,又害得自己被姜盼喜反杀。 这可真是一场连环悲剧,所谓的复仇,说白了就是同归于尽。 五一黄金周的第一天,吉时兴冲冲地赶到市局报道,想要跟易文翰一起侦办剧本连环杀的案件,没想到易文翰办公室里根本没人,只有桌上的文件等着他。 易文翰的办公桌上是证物袋,里面是老旧的作文本的其中三页,上面是一篇尽千字的作文,题目是《一封家书》。 跟他们推测的一样,这是尤浩波的作文,高中作文,算算时间,那年是2010年,也就是刑法修正案(九)颁布之前。 尤浩波用“自暴自弃”、“孤苦伶仃”、“茕茕孑立”来形容自己,但他这三个词全都写错了,写成了“自抱自弃”、“孤苦伶叮”、“茕茕孓立”。他的三个错别字都被用红笔圈画出来,把正确的字写在了右侧作文本空白处。 幸运的人,一生都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这句话被标注为好句子,画上了螺旋波浪线。 作文最下方是红色中性笔写下的评语: 父母是你要面对的第一个恃强凌弱的敌人,你根本无法改变他们,你只有变身成强者,才能改变你们的关系。 这话的确是姜盼喜的真心话,他也的确是身体力行,他的哥哥酒驾过世之后,他就是家庭中的强者,他的父母再也没法恃强凌弱,只能仰仗着他。可笑的是,一个罪犯居然在犯案后对受害者产生了共情,留下了自己的笔迹、同情和指教,或者说是震慑。 吉时又涌上那种恶心反胃的感觉,望着作文纸上的细小褶皱,他可以想象当尤浩波看到这篇被侮辱的作文之后是何等悲愤,一个强奸犯,毁掉尤浩波的罪犯竟然给他灌输毒鸡汤,尤浩波虽然恶心愤恨到想要撕毁作文,但最后他还是把捏皱的作文,罪犯的笔迹保留了下来。 “看到了?”易文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吉时忙问:“哪里找到这些的?” “凶手已经自首认罪了,这件事说来话长,功劳嘛,属于我和一条狗。”易文翰打趣,“这个黄金周,文检顾问无用武之地,可以放假了。” ------------ 第一章 藏身超市 初夏,距离周绮潼被通缉已经有两个半月,全城通缉加悬赏通告之下,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一点痕迹不留。 周六中午,尚城市有名的网红餐厅一楼大堂角落里的二人卡座餐位,吉时和易文翰对面而坐。 “哥,还记得吧?咱俩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在这,当时我跟你提出要无偿帮警方做文检的活儿,你还说公安局不是企业,让我别指望你把这活外包给我。”吉时回想这一年多的光景,跟易文翰的缘分,不无感慨。 “不对吧?咱俩第一次一起吃饭是在贾伟杰和范欣的婚礼上。”易文翰想到了那场婚礼,当时还在台上宣誓携手一生的夫妻,如今阴阳相隔,而杀害范欣的凶手,也是杀害钱益多和纪潇潇的连环杀手周绮潼如今在逃,身为警察的他不免懊恼自责。 “单独,第一次单独吃饭是在这儿。”吉时纠正自己刚刚的话。 “是啊,”易文翰边吃边闲聊,“要不是跟你吃了那顿饭,咱们也不会遇见顾霞,也不会偶然得到乔川的笔记。” “如果没有得到乔川的笔记,也就不会由此牵扯出后面这一系列的事件,不会知道原来咱们俩的祖辈有那样复杂的牵扯。”吉时顺着易文翰的思路继续。 “如果没有看过乔川的笔记,我们就不会知道他的故事,那么他这个人就真的如同湮灭在时间的河流之中。” “不仅如此,如果没有看过乔川的笔记,你也就不能继承本应属于你的产业,任凭傅熙喆继续想用祖上的罪恶遗产,还有那些分得罪恶分红的后代们,”吉时长吁短叹,“不知道这个错误,这份罪恶还会延续下去多久,是不是延绵不绝,直到所有拿分红的人全都断子绝孙,剩傅家永远高枕无忧地独享财富。” 易文翰微微摇头,“我仔细考虑过,我并不想要继承傅承制药,最多,最多最多,分一点股份,让我老爸去当个股东,也算是了却老爷子的夙愿。” “应该的,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吉时想了想,补充说,“反而是我们家,享受了很多本不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易文翰明白,吉时为傅熙喆祖辈暗中照顾资助他的父亲而耿耿于怀,笑着摆手,“我们不是早就达成共识了嘛,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是已经发生的事,我们无力改变,又何苦拿既成事实的烦恼折磨自己?我们只要尽力去做我们能够做的事情,努力改变未来即可。而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让周绮潼这个凶手绳之以法,彻底结束傅家和其他几家人的罪恶契约。” 道理吉时都懂,可是想要彻底释怀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首先,他们必须要找到周绮潼,才能结束将近一个世纪前遗留下来的那段恩怨。 “我本来以为周绮潼就是个年过半百的阿姨,很快就会被抓到,毕竟这个年纪的阿姨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智商罪犯,没想到她还有反侦察能力,藏了这么久才被我们发现她是凶手,发现了,又逮不到。”吉时感叹。 “是啊,我昨天刚刚跟负责缉捕周绮潼的张局聊过,张局的意思是,周绮潼有七成的可能还在尚城。现在出行都是实名制,机场、火车站、客运站全都张贴着周绮潼的照片,还有民警巡逻,周绮潼就算盗用了他人的身份证件,又乔装打扮,想要蒙混过关也是很难的。” “可如果她还在尚城,她能藏在哪呢?现在网络发达,周绮潼这个通缉犯在尚城都是大红人了,电视上也有插播的通缉令和她的照片,她如果一直藏在没人的地方,那怎么解决生计问题?如果她出来弄吃的,那就肯定会被人看见啊。”这也是最近一段时间吉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是啊,除非她有同伙,她藏在同伙的家里不露面,同伙解决她的生计问题,”易文翰苦笑摇头,“这一点张局也想到了,所以他已经派人跟踪监视了可能是周绮潼同伙的两个人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可能是同伙的人?” “是的,周绮潼是尚城人,外嫁到A市之前,她一直住在尚城的一栋老小区里,两年前小区拆迁的时候,周绮潼回来办过手续,跟当年的老邻居们有过密切联系。其中有个姓詹的老头是周绮潼的青梅竹马,他现在是个独居鳏夫,很有可能对周绮潼念念不忘,可能是窝藏周绮潼的同伙。” “跟踪监视詹某没有发现?”吉时问。 “初步排除了詹某的嫌疑,他作息规律,根据他平时购买的生活物资的数量来看,他家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要说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就是詹某一直在网上密切关注有关周绮潼的消息。” “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是周绮潼的表妹,但也排除了嫌疑,表妹45岁,女儿刚刚考上研究生,一家三口一起生活,父母忙着赚钱供女儿上学,哪有闲钱去样一个通缉犯?” 吉时犯嘀咕:“也对,父母肯定要为女儿的未来着想,窝藏通缉犯表姐,以后女儿的声誉肯定会受影响,将来工作、婚恋都会被连累。所以表妹也不可能,那周绮潼能藏在哪呢?” 两人又默默吃了一会儿饭菜,一直到后面的座位上传来一对儿母子的说话声。 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用母亲的手机看动画片,母亲则是希望儿子不要再看这种动画片。 吉时仔细一听,小男孩看的是《名侦探柯南》。站在母亲的角度,七八岁的儿子看这种有关于凶案推理的动画片的确不妥,可是这似乎又比什么羊群家族和熊兄弟的动画片有点营养。 “等一下!”吉时想着想着,突然灵光一闪,“哥,你记不记得,柯南里面有一集是小兰推理的,有关于超市的案子?” 易文翰放下筷子,郑重摇头,“我不看柯南。” “我记得有一个故事是讲小兰有个好朋友在便利店打工,而便利店最近总是丢东西,而且每次都是轮到小兰朋友整理库存关店的时候丢东西,所以老板怀疑是小兰的朋友偷东西。”既然易文翰不看柯南,吉时只好从头讲起。 易文翰听得听入神,“一定不是小兰的朋友偷东西,对吧?” “是啊,小兰在新一的指导下,排除了所有可能,那么剩下的那个尽管看起来再不可能也是真相,真相就是,便利店的阁楼上藏着一个失业的男人!他每天晚上等到关店后下来偷东西,就这样寄生在这家店里。” “那为什么只有在小兰朋友整理库存和关店的死后下来偷东西?跟她有仇,想要栽赃?”易文翰问。 “不是,那是因为只有小兰的朋友最尽职尽责,每次值班都会把洗手间外面库存的箱子摆好,这些摆好的箱子就相当于从阁楼上下的阶梯。”吉时说完便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个人如果可以寄生在满是生活物资的超市里,那么他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生活。” 易文翰思考了片刻,还是否决了这个猜想,“如果不是顶楼,一般不会有阁楼,而尚城的小便利店一般都是底商,没有顶楼。大超市的话,就算有阁楼,但是工作人员很多,到处遍布监控,除非周绮潼收买一个大超市的数个工作人员当同伙,才有可能寄生在超市里,在库存数目上作假,又不被监控发现。” 吉时咬着嘴唇点头,“也对,刚刚是我异想天开了,果然动画片跟现实是有差距的。” 易文翰低头沉思,很快抬起头直视吉时,“可如果有这么一个小超市,没有监控,里面只有一个工作人员,还经常外出,超市里的货物也没有库存记录呢?” “有这样的超市?”吉时一时间不明白易文翰什么意思。 “有啊,而且超市里的东西也没有陈列,就是乱七八糟地随意放置,超市的主人也是工作人员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东西,她只管每天去进货,只进不出。”易文翰越说越兴奋,到最后,刚刚的满脸愁容已经变成了笑容。 吉时一拍桌子,也兴奋地朝四周望了望,“哥,真有你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刚刚我还感叹上一次咱们在这吃饭,就是那一次,咱们遇到了那个囤积癖阿姨——顾霞啊!顾霞的家咱们也见识过,可不就是个小超市嘛。” “婚礼的时候,咱们俩、顾霞和周绮潼都是同一桌,周绮潼利用婚礼打探消息,肯定对顾霞重点关注,因为她是刁珊珊的母亲。顾霞这样的人,只要稍稍关注就会知道她是个囤积癖,囤积癖的家遍布生活物资,就是最绝妙的藏身之所。”易文翰边说边起身,结账,出门,开车。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语,但精神都是高度紧张。吉时想要提醒易文翰呼叫支援,但是想到周绮潼不过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只要先确保顾霞安全,他们俩足以对付,他也能理解易文翰跟他私自提前行动。 毕竟这只是他们俩吃饭时候的一个猜想,如果叫上了支援,却扑了个空呢?会扑空吗?吉时的直觉是不会。 ------------ 第二章 囤积癖害死人 出示了证件后,易文翰和吉时顺利进入顾霞的小区,进了单元门,一路上楼。 记得上次来他俩还在感叹顾霞住的小区高级,房子大,猜测她是个有钱人。如今答案揭晓,顾霞家的确有钱,她的钱来自于她的丈夫,她的亡夫姓刁,刁氏家族有一笔意外之财世代世袭。 按下门铃后,两人等了半分钟,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易文翰马上给张局打电话,要他想办法联系在驻外工作的刁珊珊,让刁珊珊联系母亲顾霞。 二十分钟后,张局回信,刁珊珊给顾霞打电话关机,微信不回。而上一次跟顾霞联系还是三天前,是微信语音。张局让易文翰等在原地,辖区派出所的民警马上就到,到时候一起开门进去确认。 又过了十分钟,民警带着开锁的工具赶来。民警开锁的时候,易文翰和吉时已经心照不宣,顾霞很可能已经遇害,周绮潼藏身于此还是被顾霞发现,周绮潼为了阻止顾霞报警杀了顾霞。 房门刚开一个缝隙,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 这个家易文翰和吉时来过,虽然上一次这里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但绝对不是这种味道。这很明显就是尸体的臭味,这里面一定有一具尸体。 易文翰阻止民警进入,以防凶手还藏在里面,必须严防出入口,他则是打电话给张局,请市局的勘验人员尽快赶来。 等待的时候,易文翰想到了上一次他来到这里,还曾经想过,这会儿也就有一样东西从这个仓库找出来能让他惊异,那就是人类尸体。如今,这里真的有一具人类尸体。 在看到尸体之前,吉时和易文翰一直都抱着一丝幻想,希望尸体是周绮潼而不是顾霞,这两个中年阿姨的对决中,是顾霞胜利。可他们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如果顾霞赢了,她应该报警,而不是逃跑,毕竟周绮潼是通缉犯,是一个非法入侵她家的杀人凶手。 很快,市局大队人马赶到,现场布置一番之后,易文翰和吉时可以戴上鞋套手套进入现场。 房子里依旧那么乱,吉时根据久远的记忆区别对比,得出结论,顾霞这一年多又囤积了不少新货,然而就跟他们推测的一样,她只进不出,房子更加局促。 案发现场在主卧卫生间,那是一间暗卫,没有窗户,更加封闭。这会儿技术员和法医正在里面,易文翰和吉时只能先检查其他房间。 走廊尽头最小的一间房间,看装修,那里应该原本被设计成衣帽间,可实际上却被顾霞当成了仓库,除了两排敞开式衣柜之外,中间的过道上堆放着各种收纳箱,编织袋,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就这样成了无从下脚的仓库。 最靠近窗边的缝隙里有一床被褥,明显有人长期睡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是这家的主人,一定是周绮潼。这验证了吉时和易文翰的猜想,周绮潼就藏在这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的寄生生活。 “周绮潼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顾霞的家里生活差不多两个月?”易文翰看了周遭的环境,还是无法理解。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只要有食物,有网,有卫生间,别说两个月,宅男宅女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宅个两年也有可能。而且就像咱们之前说的,顾霞独居,这样的家也没什么好呆的,她还得出门消费进货,只要听到顾霞出门,周绮潼就出来自由行动,哪怕是弄乱了什么东西也不会被顾霞发现。” 易文翰无语,健康的生活习惯多么重要啊,如果顾霞不是这么邋遢,没有囤积癖,她的家也不会被周绮潼选为栖身之所,她也就不会命丧周绮潼之手。 来到主卧洗手间门口,易文翰俯视蹲在地上正初步检查尸体的李法医:“怎么样?” 李法医听到易文翰的声音,站起身,侧身,让易文翰直观尸体状态。 吉时就站在易文翰斜后方,李法医让开之后,尸体就那么猝不及防映入眼帘,给吉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吓得他不自主地后退,直到撞在墙上。 尸体的确惨不忍睹,浑身遍布伤痕,很多伤口两侧的皮肉外翻,成了蛆虫的乐园。 “根据伤口形态,”李法医接连哀叹,“大部分是死前伤,死者被用胶带封住嘴巴,绑住身体,被用菜刀砍了二十几刀,死于失血性休克,这个过程非常惨烈。” “这明显就是泄愤。”易文翰马上想到了纪潇潇,被周绮潼虐杀的第二个死者,想到了范欣,被周绮潼丢进泔水桶的第三个死者,“周绮潼恨惨了他们。” “可是不对啊,”吉时别过头,强忍着胃部翻涌说,“你要说周绮潼憎恨杀父仇人的后代还算是勉强成立,可是顾霞不是仇人的后代啊,她只是嫁给了仇人的后代而已。以往周绮潼杀害的都是血脉相传的后代,没有配偶啊。” “也许,周绮潼是憎恨顾霞享用了罪恶的财富?”易文翰猜测。 “可是享用这财富的人多了去了,顾霞哪里特殊了?而且如果是顾霞发现了周绮潼,她为了阻止顾霞报警而杀人,更应该速战速决,赶快逃离,在洗手间里折磨顾霞,如果不是刻骨的仇恨,根本没有必要。”吉时一边说一边用手向下摩擦胸膛,手动压制反胃的感觉。 易文翰紧锁眉心,小声嘀咕:“难道不仅仅是憎恨享用了罪恶财富和为父报仇?” “对呀对呀,我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周绮潼是想要给父亲周信报仇,又苦于找不到当初直接杀害父亲的凶手,想要找他们的后代复仇,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吧?除非她就是个变态,享受这种过程。她这么狠,就像是这些人本身得罪了她,让她不得不如此泄愤。” 易文翰不解,“这些人顶多是不承认自己的父辈杀死了周信,还能怎么得罪周绮潼?” 吉时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周绮潼真的就是个享受虐杀过程的心理变态吧。” 回到市局,高朗给易文翰送来了顾霞跟刁珊珊最近的微信聊天记录,母女俩聊的都是一些生活日常,最后的语音聊天如下: 刁珊珊问:妈,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顾霞回:挺好的,珊珊,你快回来吧,一个小姑娘飘在外面多不好。 刁珊珊说:不是说了嘛,这次驻外之后调回去,我能升职,我要是半途而废,不是白白在外面这么长时间啦。 顾霞:你呀,就知道工作,升职加薪有什么用,咱家也不缺钱,还是赶紧找个人家结婚。 刁珊珊:是是是,遵命,回去我就相亲,结婚,再给你生个外孙。对了,我看网上有个通缉犯叫周绮潼,很可能还在尚城,妈,你平时也要小心。 顾霞:我有什么可小心的啊,我跟她无冤无仇的。 刁珊珊:杀人犯嘛,有时候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还是小心为妙,要不然妈,你也过来吧,到我这儿来。 顾霞:我可不折腾,住你那宿舍我也住不惯。你就放心吧,一来我跟通缉犯没有半毛钱关系,二来我住的小区安保不错,我天天就小区附近溜达,去附近的商超,都是人多的地方。我能有啥事儿? 刁珊珊:好吧,妈,你还是小心点,要是感觉不对劲儿一定马上报警。 顾霞:行,不跟你说了,我还得找东西呢。 刁珊珊:又什么东西找不到啦?妈,你就不能请个保洁,好好把家里清理一下吗?家里的东西该扔的就扔掉吧。 顾霞:那可不行,这家里每一样东西都有用,你这败家孩子,再跟我提扔东西我可跟你急。 刁珊珊:好好好,不提,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找不到啦? 顾霞:我跟你爸谈朋友的时候写的信。 刁珊珊:你俩的情书啊?找那个做什么? 顾霞:这不是你爸祭日快到了嘛,我想看看,我俩当初谈了几年的异地恋,写了几百封的情书呢。 刁珊珊:我记得你不是把那些信都装在箱子里放在书房了嘛。 顾霞:是啊,可是我去书房找过了,找不到啊,估计是箱子被搬出来,不知道放哪了,我得挨个箱子去找。 刁珊珊:行,那你慢慢找,别累着,我先忙了。 “怎么回事?顾霞说她跟周绮潼无冤无仇?她不知道周绮潼跟他们几家人的渊源吗?”吉时听完聊天记录后惊异地问。 “很明显,刁珊珊知道周绮潼是谁,顾霞不知道。刁珊珊的父亲刁鑫临死前把家族的秘密告诉给了独生女儿,而顾霞直到死都不知情。”易文翰总结推论。 吉时点头,怜悯地说:“也对,顾霞如果知情,知道乔川,也不会把那本笔记轻易送给咱们。从头到尾,她都是一个局外人,却无端卷入了这场恩怨之中。” “我通知刁珊珊顾霞的死讯时,她一直哭着自责,不该把母亲一个人丢在尚城,只顾自己。她说这是诅咒,如果早知道财富是伴随着诅咒,她宁愿一早就放弃,因为多少钱都换不回亲妈。”易文翰想到刚刚刁珊珊的哭声,想到顾霞的惨状,不由得紧紧攥拳,暗下决心,不惜代价一定要抓到周绮潼这个残忍至极的凶手。 “唉,她也是没想到周绮潼的仇恨会落在顾霞的身上,毕竟之前周绮潼杀害的都是凶手的后代,有血缘关系的。”吉时哀叹。 ------------ 第三章 亡夫的致命遗产 不久,高朗抱着一只纸箱进来,“易队,这箱子是在周绮潼藏身的房间里发现的。我大致看了下,这里面都是信,是六七十年代顾霞跟刁鑫往来的信件。” “在周绮潼藏身的衣帽间里找到的?”吉时的脑子里浮现出画面,局促的空间里,周绮潼一封一封地翻看着久远年代的信件,脸上的神色越加愤怒,终于凝聚出了对顾霞的恨意和杀意。 “也许周绮潼杀害顾霞的动机就在这些信里面!”吉时兴奋地叫道。 一下午连同半个夜晚,吉时和易文翰便置身在信件的海洋中。易文翰时常离开办公室去主持其他工作,所以大部分重担都落在吉时肩头。 顾霞现年55岁,她跟刁鑫开始远距离的恋爱是从1990年开始,两人1994年结婚,第二年生下刁珊珊。 从二人四年间的鸿雁传书之中,吉时得知了这两人走到一起的渊源,这对儿夫妻其实是小学同学,后来顾霞一家人才移居外地生活,后来二人书信联系,谈起了异地恋,最终顾霞又嫁回了尚城。 两人的通信中,一同回忆了儿时两人上小学时候的一段经历。 算算年纪,刁鑫和顾霞所谓的小学二年级那年,应该就是1972年。他们还提到当时是11月初,正好就是乔川和周信遇害前后。 那天晚上放学刁鑫跟顾霞,还有其他几个小伙伴一起回家。途中,刁鑫特意带着大家绕路,说是去堵截一个诈骗犯的女儿。那个诈骗犯非常可恶,骗了不少人的钱,然后就携款消失了。 刁鑫讲得慷慨激昂,很轻易就调动了小伙伴们的情绪。几个八九岁的小孩自诩是正义的化身,他们无法去惩戒一个诈骗犯,携款潜逃的成年人,所以只能去惩戒诈骗犯的女儿,跟他们同龄的,他们的能力足以去惩戒的对象。反正刁鑫说女孩的爸爸已经潜逃,她也没有妈妈,不会有人替她出头,找他们算账。 五个小伙伴一起绕路去了不远处的一条窄街上,等了几分钟后,刁鑫指着一个背着书包哭丧着一张脸的同龄小女孩,说那就是诈骗犯的女儿。于是五个小伙伴一拥而上,一起围攻谩骂那个女孩。 他们的谩骂凌辱和拳脚足足持续了半个小时,这才意兴阑珊,各自散去,各回各家。刁鑫还抢了女孩的书包。 时隔十几年,已经长大成人的顾霞在与异地恋人刁鑫的书信中再次提及此事。 顾霞的原话是: 我最近常常想起那件事,非常后悔。就算那女孩的父亲是诈骗犯,我们也不该去责怪她,她是无辜的啊。况且,你是怎么知道她父亲是诈骗犯的? 刁鑫回复的原话是: 我承认,当年做的的确欠妥,但那也是因为我们一家就是她父亲敲诈的对象,我们深受其害,所以才会在冲动之下做出这样的事。 小霞,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提过,当年我父亲曾经帮助过一个孤寡老人,那个老人是残疾人,无亲无故,无家可归,是我父亲好心给了他住所,还联合几个朋友一起轮番去照看,他们花钱出力,不为别的,不求回报,就是助人为乐。 可是没过多久,那个诈骗犯找上我父亲,说他是老人的亲戚,但他不但不愿把老人接回家照顾,还说是我父亲拐走了老人,霸占了老人的财产。 最要命的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收买了老人,让老人写了一个证明,指控我父亲拐走了他,霸占了他的财产。然后这个诈骗犯便以此要挟我父亲给他钱,否则就拿着老人的证明材料去报警。 我父亲也是走投无路啊,又不能拿一个残疾老头怎么样,只好出此下策,让我去检查诈骗犯女儿的书包,他则是偷偷潜入诈骗犯的家里去找证明材料。我父亲想着,只要找到了证明材料毁掉,然后让那个诈骗犯再也见不到老人,也就不会有下一份证明材料。 我承认,当时我一个人根本不敢去抢那个女孩的书包,所以才交上你们几个帮忙。对不起,我利用了你们。可我父亲是在做好人好事啊,好人没好报,却被坏人要挟,我们气不过啊。就连那个老头都那么没良心,想要反咬我们一口,我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总不能因为做好事而去坐牢吧? 顾霞回复的原话是: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能够理解了。这个恩将仇报的老头和那个诈骗犯真的太可恶了,人在做天在看,他们一定会遭报应的。对了,那伯父后来有没有找到那份证明材料?老头和诈骗犯后来怎么样了? 刁鑫回复: 我父亲还没来得及去诈骗犯的家里,他家就被人给放火烧了。应该是其他被诈骗犯骗过的人去泄愤吧。其实当时我们也算无意中做了一件好事,如果不是我们拦住那个女孩,她回到家之后那人再去放火,她就会被活活烧死了。 不过你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人在做天在看,那个诈骗犯真的遭报应了,不久后他的尸体被从浦江里捞出来,原来他不是携款潜逃,而是喝醉酒大晚上在江边走路,失足落水淹死了。 那个恩将仇报的老头嘛,也没什么好结果,他本来就是个瘸子,又喜欢开窗看风景,有一天晚上,他自己从三楼窗户掉下去,也摔死了。 顾霞回复:唉,也算是老天有眼啦。 看到“老天有眼”这四个字,吉时一个激灵,也许这就是周绮潼对顾霞的杀人动机。 如果当年五个小屁孩围攻的所谓诈骗犯的女儿就是周绮潼,那么那次围攻就是她杀害顾霞的动机之一,可以想象,当年失去父亲的周绮潼多么无助,被一群小孩围攻谩骂恐怕给她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份仇恨没有日渐消除,反而历久弥新。 而动机之二就是不明所以的顾霞对她敬爱的父亲的诅咒,遭报应,老天有眼。 不过从这些信件里的对话可以得知,至少在恋爱阶段,顾霞对于乔川和周信的事情都是被隐瞒欺骗的。也对,热恋期,刁鑫得维持他和他们一家人的好形象,而维持好形象就必须说谎,颠倒黑白。 吉时推断,当年刁鑫的父亲伙同同伙杀害了乔川和周信之后,他们得知周信那里有乔川写的求助信,没错,所谓的证明材料是真的存在的,也是真的出自于乔川之手,可以通过笔迹鉴定认定是乔川所写。乔川是个哑巴,想要找登门找他算账的周信求助,唯一的途径就是写求助信。 所以杀周信灭口之后,他们必须要找到这封求助信。很显然,周信留了个心眼,没有随身携带这封信,但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无所顾忌,对他下了杀手。 相信白天周绮潼上学不在家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已经登门找过了,可是一无所获。所以他们怀疑求助信被周信藏在了女儿周绮潼的书包里,便指使刁鑫去把书包带回去让他们检查。 可是直接抢书包太明显了,不如加个幌子,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孩子们之间的小恩怨,一场单纯的儿童霸凌事件,抢书包不过是附加项。 与此同时,他们也担心没有搜查彻底,于是干脆在周信家放了一把火,不管家里藏没藏乔川的求助信,反正是付之一炬。 杀人放火的事儿,刁鑫的父亲都参与了,还美其名曰自己被诈骗犯敲诈,做好人好事救助残疾人乔川,又被乔川反咬一口,又是无意中救了周绮潼一命。这些文字在周绮潼看来,简直是大言不惭,她当时一定气愤到无以复加,以至于对自己栖身之所的主人顾霞动了杀心。 周绮潼明知道杀了顾霞,刁珊珊一旦联系不上母亲,一定会起疑,警方过来搜查发现尸体,也就意味着自己没了这个绝佳的栖身寄生之所。可她还是这样做了,为什么?因为她怒不可遏,恨惨了刁鑫,但刁鑫早已经死了,刁珊珊又远在天边,那么只好找同样可恨的顾霞泄愤。 吉时唏嘘不已,刁鑫啊刁鑫,你道貌岸然也就罢了,非要把这些写在情书里,而你的妻子顾霞偏偏又是个囤积癖,珍藏着你们俩所有的鸿雁传书,结果被周绮潼这个凶手看到。你虽然是死了,但却给妻子留下了一份致命遗产啊。 易文翰忙完了回到办公室,吉时把刚刚的收获分享给易文翰,最后总结:“周绮潼现在是杀红了眼,已经化身满身燃烧着愤怒火焰的复仇魔鬼。如果她连这么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都能舍弃,很可能已经打算破罐破摔,鱼死网破,临死前,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你是说,不仅仅是贾伟杰这个继承人,所有配偶,未成年子女都有危险了?”易文翰额头渗出冷汗。 吉时点头,“有这个可能,哥,咱们能不能找贾伟杰当诱饵,直接把周绮潼给引出来。我知道,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可是早一天让周绮潼落网,其他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啊。” “就算贾伟杰愿意当这个诱饵,张局也同意,但咱们怎么把周绮潼引出来?别笑看她,如果没点能耐,能跟咱们周旋这么久?”易文翰无力地坐下,一时间他是想不到什么好点子,设局引蛇出洞。 ------------ 第四章 迟来的复仇 通宵看了一夜的监控,还是没能发现杀人后潜逃的周绮潼的蛛丝马迹。周日早上七点,易文翰刚刚躺在沙发上打算眯一会儿,吉时来电。 “哥,我昨晚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如果我是周绮潼,已经走投无路,那么我就只能放胆一博,去找那个人,因为现在只有那个人能够受我的制约,能够保我周全,甚至是躲过警方的追捕通缉。”吉时兴奋地说。 易文翰马上坐起来,瞬间明白了吉时的深意,“你是说,傅熙喆?” “没错,你等我,我马上过去。”吉时说完便挂断电话,起身穿衣洗漱,然后赶往市局。 昨晚,易文翰加班一晚看监控,吉时则是在晚上十点回家休息,睡了七八个小时后,他又赶回市局报道。 等待吉时赶来的时间里,易文翰一直在思考吉时说的这种可能性。的确,跟周绮潼有杀父之仇的人是那些囚禁乔川的人,而傅家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没有参与囚禁乔川,更加跟杀害周信没有任何关联,傅家只负责发钱而已。 而根据昨天吉时筛选分析的那几封信上的内容来看,周绮潼很可能掌握有乔川的求救信,也就是说当年刁鑫抢书包,和他们放火烧周家全都是无用功,那封求救信仍然存在。 乔川既然要求救,很有可能把他跟傅家以及那些傅家别馆下人后代的恩怨都写进去了,也就是说,除了乔川的笔记,还有这封求救信是能够撼动傅承制药的不利因素,傅熙喆为了保住祖上的罪恶秘密,就有可能受制于周绮潼,为她提供庇护。 吉时一进办公室招呼也不打,就直接问:“哥,你觉得呢?有没有这种可能?” 易文翰沉重点头,“傅熙喆虽然表面上说愿意纠正错误,把傅承制药还给我,但他当时也明确说了,他不愿傅承制药承受这样的负面打击,他希望这个秘密永远被埋葬。所以如果周绮潼以公开求救信要挟傅熙喆,他有可能受制于她。” “没错,周绮潼可以跟傅熙喆说,求救信的原版我妥善保存着,一旦我落网,或者你直接杀死我,求救信就会公开。傅熙喆投鼠忌器,不愿拿自己和祖先毕生心血去冒险,最好的办法就是窝藏周绮潼。”吉时得到了易文翰的赞同,更加自信。 易文翰却话锋一转,“我不懂,如果周绮潼早就掌握着乔川的求救信,她为什么不早复仇?非要等到自己年过半百了才有所行动?” “有两种可能,一是一开始周绮潼并不打算报仇,后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从而萌生了复仇的意愿;二是她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周信是被那些人害死的,只当是警方的结论,失足坠江溺死,后来,也就是婚礼前不久,她回来办理房子拆迁事宜的时候才发现了那封求救信。”吉时分析。 “可房子早在1972年就被那些人放火给烧了啊,那封信怎么可能还藏在房子里?”易文翰提出疑问。 沉默了片刻后,二人同时顿悟,异口同声地说:“青梅竹马,鳏夫!” 易文翰马上给负责跟踪监视周绮潼老邻居,姓詹的老头的同事打电话,希望能第一时间从詹老头那里得到确认。 等了半个小时,同事的回电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果然,就在周家失火的前三天,也是周信失踪的第三天,周绮潼曾经送给詹某一本笔记本。这么多年,詹某一直当做初恋的礼物小心珍藏,他本身是个大老粗,根本没有记录的习惯,所以一个字也没写,也几乎没有翻开过。”易文翰解释。 “又是笔记本。”吉时沉吟着说。 “是啊,就是这么凑巧,周信把那封求救信藏在了一本空白笔记本的塑料封皮里,而那本笔记本又被周绮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送给了青梅竹马的詹某、詹某多年来一直珍藏,直到老房子拆迁,周绮潼回来,跟老邻居们重聚的时候,詹某拿出笔记本说这些年一直珍藏着。” “然后周绮潼就发现了里面藏着的乔川的求救信?”吉时问。 “是的,詹某说他是亲眼看见周绮潼发现了封皮里藏了东西,然后取出来的,那是一张折叠的笔记本内页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手写体的小字。当时詹某问周绮潼那是什么,周绮潼支支吾吾,简单看了两眼之后便藏起来,借口有事就走了。” “在周绮潼看来,这封信逃过了那场火,逃过了被刁鑫他们抢书包,留存至今简直就是天意。天意让她在年过半百之后得知父亲之死的真相,让她有机会为父报仇。”吉时边说边摇头,暗暗感叹,如果周绮潼没有发现这封求救信,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周绮潼自己也会平静安然的度过后半生,这该有多好。 “你还记得乔川的笔记本吧,最后几页中有被撕下内页的缺口。乔川在得知周信找他之后,情急之下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求救信交给了周信。”易文翰最初看到那缺口的时候便在猜测乔川为何撕下内页。 “不只是一页的缺口,乔川撕下来两页纸,”吉时分析猜测,“如果我是乔川,在周信第一次出现的那天白天,我会在他离开筒子楼的时候先撕下一张纸,简单写上一句话,约他晚上前来。然后把这张纸团成一个团,从窗户瞄准周信丢下去。这也就是遛鸟大爷说的,周信临走时捡起的那个垃圾。” “不错,周信当时捡起来展开看过,很快又把纸团丢进垃圾箱,那是因为上面只有一句话,约他晚上来。”易文翰设想了一下,如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乔川必须确保周信在那些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单独跟自己会面。然后乔川便在等待晚上周信前来之前,抓紧时间写下了那封求救信,打算晚上交给周信。” “周信应约去了,拿到了求救信,回去仔细看过,惊叹于乔川的境遇,于是第二天白天又去了筒子楼,打算跟那些囚禁乔川的人对峙。当然,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带上那封求救信。”吉时一边说一边咋舌,感叹周信选择错误,“他怎么就不知道报警,多带几个人过去救人呢?这下可好,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乔川,那些人就是从周信口中得知了乔川一直是装疯卖傻,所以杀一个也是杀,干脆两个一起解决。” 易文翰看着吉时如此真情实感地感叹,欲言又止。 “怎么?你有不同意见?你有你就说啊。”吉时凭借着自己对易文翰的了解,对他微表情的解读,马上看出来易文翰对他有所隐瞒。 易文翰嘴角下垂,说话前先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听过那句经典的琼瑶台词?” “琼瑶台词经典的可多了,”吉时拿出夸张地八卦嘴脸,饶有兴趣地说,“哥,看不出,你还好这口。” “我当然不好这口,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表情动图,多少也了解一些,”易文翰赶忙澄清,然后又丧气地说,“那句台词你肯定也知道——我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 吉时本能做了个呕的动作,第二秒这个动作就定格了,然后转变为不可思议,“不会吧?周信也想分一杯羹?” “不报警,藏着求救信,单枪匹马去找那些人,如果周信不是个傻子,那么就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易文翰耸肩。 吉时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从未如此期望一个人是傻子。但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合情合理。到底是否是如此,只有死去的周信和那些杀害周信的人以及他们的后代知道。 至此,周绮潼迟来的复仇动机有了解释,也证明了乔川的求救信的确存在,而且现在就在周绮潼的手上。所以他们的最终目的不仅仅是抓获周绮潼这个罪犯,还有更有难度的,撬开周绮潼的嘴,让她交出那封求救信。 “走吧。”吉时跃跃欲试。 “去找傅熙喆?”易文翰苦笑,“你觉得直接问他,他会乖乖承认自己窝藏了周绮潼?” “至少可以试探他一下啊。” “怎么试?”易文翰不给吉时思考的时间,快速提问。 这倒是把吉时给问住了,是啊,傅熙喆是谁啊,商界老油条啊,连一向看人很准的易文翰都看不出他的底细,人家要是真有心为了保护自己的商业帝国窝藏周绮潼,那肯定做了万全准备,还能被他简单一试探就露出马脚? 办公室里安静了十几分钟,易文翰和吉时都在沉思接下来该如何搜捕周绮潼,如何验证傅熙喆是否窝藏周绮潼。 许久之后,吉时抬眼,双眼放光。 “你又有什么鬼主意?”易文翰又何尝不了解吉时,了解他的微表情?吉时的这个表情显示他有了主意,而且绝对是鬼主意。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吉时兴奋地说,“既可以试探傅熙喆是否窝藏周绮潼,又能设陷阱引出周绮潼。” “你该不会是想让傅熙喆去充当诱饵吧?”易文翰猜测着问。 “没错,用傅熙喆去当诱饵,如果周绮潼上钩了,说明傅熙喆没有窝藏她,凶手落网,皆大欢喜;如果周绮潼不上钩,那么傅熙喆便更加可疑。”吉时见易文翰已经猜到了自己所想,说明这个提议还是有价值的,“怎么样?可行不?” 易文翰思忖片刻,微微摇头,“方向上可行,可是具体怎么设置这个陷阱?你刚刚也说了,当年傅家没有参与杀害周信,而现在能够吸引周绮潼这个复仇魔鬼现身的就只有仇恨。” “没错,就是仇恨。相信我,感化一个魔鬼,让她立地成佛难于登天,但是激怒一个魔鬼,让她被仇恨支配而丧心病狂,非常容易。你看,可怜的顾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吉时胸有成竹地微笑。 ------------ 第五章 无中生有 再过一周就是傅承制药创建三百周年的纪念日,傅熙喆对此非常重视,集团策划了为期一周的纪念活动,傅熙喆为此还特意在傅承大厦的二层创建了一个小型的傅承博物馆,里面展览各种承载着傅承制药历史的物件。 今天是傅承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的第一天,邀请来参观的都是媒体。 当天晚上,尚城本地新闻便播放了官媒的新闻报道。吉时和易文翰分别在家中的电视屏幕上和车上的平板屏幕上,跟随着记者镜头隔空参观。 傅承制药的前身傅承堂创建于康熙年间,公元1721年,最初只是街巷中的一家小药铺,店里只有一个掌柜、一个郎中和一个学徒,门面小得可怜。当时没有照片,只留下了一张店面草图。此外还有当时的药方展出。 直到民国年间,傅承堂才有了跨越性的发展,随着西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及,傅承堂也开始向西药进发,这要得益于傅琛的爷爷战略性的眼光,当然,也有时局和运气的加成。 这段时期留下了不少照片,还有生产车间里的各种制药工具展出。 紧接着,随着记者的讲解,镜头来到了建国后的傅承制药的展区前。这时的傅承堂已经改名为傅承制药。 再往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傅承制药的掌舵人,也是傅熙喆的父亲傅沧源出镜。 有关于傅沧源,傅熙喆给他安排了一个专门的展区。不仅仅是因为傅沧源对傅承制药大刀阔斧的改革让集团更上一层楼,还因为是儿子嘛,对于父亲自然是最了解,更得歌功颂德一番。 展区里有一面墙都是傅沧源的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那个年代的彩色照片都是黑白照后期加工上色的,很有质感和年代感,有点像油画滤镜。 镜头从这些或者是傅沧源亲自下车间,或者是傅沧源活动剪彩等等的照片上略过,然后主持人站在照片墙前念着歌功颂德的稿件。主持人的身后背景就是固定的那么几张照片。 其中最大的一张是1973年元旦举办的员工表彰大会,傅沧源亲自给员工颁奖后的留念,照片中傅沧源站中间的C位,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身上披挂着先进员工条幅的男人,两人各自捧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奖金的金额,分别是“伍佰元”和“贰佰元”。 两个优秀员工一个年长,看起来四十多岁,一个年轻,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岁,玩味的是,二十多岁的小伙捧着的是五百块的奖金,笑逐颜开,四十多岁的男人捧着的是两百块的奖金,绷着一张脸,很不忿的样子。 这张照片看似简单,却有自己的潜台词,那就是这个年轻的优秀员工,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肯定是走后门了,所以引得真正名副其实的年长者愤愤不平。 当然,也有可能是年轻人立了什么大功,但如果是这样,旁边的年长者应该心悦诚服才对。 吉时望着电视屏幕中的那个捧着二百块奖金的年轻面孔,哑然失笑,问一旁的母亲孙巧岚,“妈,1973年,五百块钱相当于咱们现在的多少钱啊?” “那可是了不得,都能买一套房子啦,”孙巧岚跟吉时一起看电视,自然明白吉时这个问题从何而来,感叹说,“这个傅承制药还真是有钱,那个年代奖励一个优秀员工奖金就这么高,你看这年轻人,才这么年轻就能得这么高的奖金,这得是国外归来的高精尖人才吧?” 吉时噗嗤一声乐出来,“是啊,这位高精尖现在精神矍铄,耳聪目明,记忆力超强,爱好小区里遛鸟找人聊天,萍水相逢,不愿自报家门呢。” “你怎么知道?”孙巧岚惊奇地问。 吉时笑而不语。 镜头继续移动,来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展区前,照片中又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是那个1973年元旦获得二百块奖金的男人,他此时已经是头发半白的老者,看职位,他已经是傅承制药旗下一个厂子的董事长。 1973年拿二百奖金的优秀员工已经升职成了集团下一个厂子的一把手,那么拿五百奖金的得升到什么职位啊? 而再想要从八十年代的照片中找到那个当年奖金高于董事长的年轻人,就会发现根本找不到。不仅八十年代找不到他的身影,整个傅承博物馆他唯一一次出现就是那一次的高光时刻。 高朗坐在易文翰身边的副驾驶,跟易文翰一起观看新闻直播,一直到傅承制药的相关内容结束,他问:“易队,1973年的五百块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啊?” “你以为我是有多老?”易文翰不满地反问,意思是这个问题他上哪知道去。 “我就是想知道,咱们做这个假,是不是有点太假了,周绮潼会不会看穿了,毕竟,周绮潼可是经过70年代的人。一个制药厂,优秀员工奖金五百,是不是太夸张了啊?” 易文翰挑眉,“要的不就是夸张的效果吗?” “可是,就算要制造傅沧源嘉奖,而且是特别嘉奖这个李立峰的假象,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吧?周绮潼会想,就算李立峰是傅沧源的人,替他办了很重要的事情,傅沧源大可以私下给他钱然后打发他呀。”高朗还是觉得他们这个计划不太妥当,“大张旗鼓地给奖金,不合适吧?” 易文翰瞄了高朗一眼,“此举两个目的,第一,告诉周绮潼,李立峰是傅承制药的员工;第二,告诉周绮潼,傅沧源亲自给了李立峰夸张的奖金。至于说私下给钱,你也说了,当年五百块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一个刚刚年满二十岁的年轻工人,家里面莫名其妙多出五百块钱,你觉得会怎么样?” 高朗吐了吐舌头,“也对喔,那肯定会引起怀疑的。” 易文翰继续解释:“一个住在筒子楼里的年轻工人,莫名其妙多了五百块,而就在这之前,筒子楼里刚刚死了一个疯子老头,难保不会让警方回过味来,怀疑老头的死跟这个李立峰的横财有关。” “那,那李立峰完全可以先把五百块藏起来,等到风声过去再拿出来花嘛。”高朗还是不能完全接受易文翰的观点,以及易文翰和吉时的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李立峰跟其他几个傅家别馆下人不同,那些人已经有了根基,有光明正大的账户和名目去接收傅家的分红,可是李立峰不同,他跟傅家的合作是短暂的,一次性的,横财不管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是说不出出处的可疑钱财,与其如此,不如给这笔钱找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更有可能当时李立峰家里就有事儿急用钱,所以才更有可能被傅沧源收买,给他通风报信,甚至帮他毁尸灭迹。” 高朗被易文翰说服,重重点头,“没错,周绮潼当年跟着周信去筒子楼,周信找李立峰打听乔川,周绮潼一定会李立峰有印象,而且当时他们父女俩离开时,周信捡从楼上丢下来的求救纸团的时候,李立峰也在筒子楼门口嗑瓜子,周绮潼如果当时回头就能看到李立峰在看他们,看到了周信捡纸团的动作。” “没错,结合李立峰是傅沧源的员工,又在乔川和周信死后一个多月后拿了傅沧源五百块的巨额奖金,她一定会联想到李立峰给傅沧源通风报信了。傅沧源把自己的人安插在筒子楼,很可能是早就知道乔川被囚禁于此,李立峰是他的眼线,用来监视那些同伙的一个活监控。” 高朗顺着易文翰的思路继续推理,“周绮潼站在傅沧源的角度设想,傅沧源已经受制于那么多人,肯定不希望再多出一个周家来制约自己,所以傅沧源绝对有杀害周信的动机。那些人既然囚禁乔川,不嫌麻烦地轮流照看乔川这么久,说不定是根本不敢杀人的,所以突然之间乔川和周信前后脚死了,很可能是傅沧源下令,让李立峰做的。” “有点迂回复杂,但愿周绮潼能够自己分析得出这样的推论吧。”易文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周绮潼看到了今天的新闻,那么她一定会注意到新闻里的照片,一定会得出这样的推论,因为这个复仇使者满心仇恨,她现在的生命主题就是寻找到一切跟周信的死有关联的人,杀之而后快。 高朗抬头去看李立峰家的窗子,那扇窗正亮着,而且亮光有变化,一看就是电视机开着,播放节目,“哎呀糟了,万一李立峰和他的家人也在看新闻,看到明明是在水泥厂工作的李立峰变成了傅承制药的优秀员工,会不会穿帮啊?” 易文翰翻了个白眼,“你在电视上看到二十年前有个幼儿园里的小男孩跑了第一名,登台领奖一盒的糖果,而这个小男孩跟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你会报警还是在网上澄清,那不是你,你没拿过一盒糖果吗?” 高朗吞了口口水,然后一拍额头,“对喔,那么久的事情了,除非是吃饱了撑的。1973年的五百块真的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一盒高级糖果啦。” 说话间,李立峰家的单元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易文翰赶忙举起望远镜去看。 “不会吧?则新闻刚播完,周绮潼不会这么快来寻仇吧?”高朗紧张地问,他可是没做好这会儿就抓到周绮潼的准备,情急之下去摸腰间的配枪。 易文翰放下望远镜,“是个小姑娘。我想也不会,除非周绮潼就藏在这附近。” “那周绮潼会不会看出来这是在引她出来,因为怀疑而去调查李立峰的履历,看看他几十年前是不是在傅承制药任职啊?”高朗还是担心计划有漏洞。 “一个通缉犯,你认为她能怎么调查四十多年前一个陌生人的工作履历?”易文翰无力地反问。 高朗耸肩,“也对。那咱们要在李立峰家这儿守多久啊?人家老人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成了咱们的诱饵,咱们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啊?” “不是咱们在这守多久,”易文翰似笑非笑地转头注视高朗,“而是你要在这里守多久,待会儿小郑会过来接替我。从明天开始,你们必须确保老人外出和回家都百分百安全。” “不是吧?这么重要的任务,易队你不亲自出马?抓获周绮潼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会交给我跟小郑?”高朗万分不解。 易文翰又抬头去看李立峰的那扇窗,小声嘀咕,“萍水相逢,何必自报家门。以周绮潼的行事作风,她的仇恨目标很有可能不是李立峰,李立峰不过是被傅沧源收买的一个眼线,用来监视那些人和乔川的眼线,一个工具,用来确保乔川和周信无法威胁到傅家的工具而已,杀害乔川和周信的罪魁祸首还是那些人,和远程操控那些人的傅沧源。” ------------ 第六章 独自出动 吉时看完了新闻,回房间给易文翰发微信。 “哥,李立峰的照片P得不错嘛,很有年代感。” 易文翰回复:“那当然,是拿李立峰二十岁的老照片作模板,跟傅沧源和那位二百块奖金的董事长PS在一起的。挺好P的,毕竟那个年代的照片都是黑白底板,后期上色的。” 吉时问:“李立峰那边没什么动静吧?傅熙喆那边呢?” 易文翰回复:“我刚从李立峰的小区离开,跟傅熙喆联系了,按照原计划,他这两天都会呆在傅承大厦里继续当他的工作狂,如果马上就落单给周绮潼机会,未免太假了。” “如果一个月内周绮潼都没有行动,那我还是得怀疑傅熙喆窝藏了她,而且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了她。” “真要是有傅熙喆帮忙,周绮潼恐怕早已经不在尚城了,傅熙喆那么有钱,偷渡把她送去国外,买个假身份整个容,都有可能。”易文翰把沉重的话题说得挺轻松。 “哥,我听你这意思,你好像是挺信任傅熙喆的嘛。”吉时隐隐觉得不安,担心易文翰信错人,“就因为他愿意把股权转让给你?” “说不上因为什么,警察的直觉吧。”易文翰打趣着说,“而且我肯定是希望傅熙喆是无辜的啊,他无辜,我才能顺利从他那拿到股权,从此用钱堵住我爸的嘴,让我后半生免于他争夺家业的唠叨。 吉时叹息,“但愿傅熙喆不要让我们失望。” 晚间23点,傅熙喆在司机保镖的陪同下离开傅承大厦,坐上了他的专车回家。他神色凝重,把手机攥在手里,时不时去看屏幕,似乎是在等什么人的来信。 可一直到回到自家别墅,吃完妻子为他准备的夜宵,傅熙喆的手机也毫无动静。 吃完夜宵,傅熙喆攥着手机上楼,来到主卧,本以为妻子已经睡下,不料妻子正端坐在床上,严肃地望着他。 “怎么还没睡?”傅熙喆问。 “我问过老邓,集团最近搞三百年的纪念活动是挺忙,但是任务都分派下去了,你根本就没有那么忙,没必要这么晚才回来。”妻子不满地说。 傅熙喆有些心虚,但很快掩饰过去,“我有很多要忙的,还要一一跟老邓汇报,让老邓跟你汇报吗?” “不对劲儿,你就是不对劲儿,孩子刚刚百天,之前你都是恨不得一下班就回来陪孩子,可最近半个月,你变了,变得不愿意回家,整天在意手机。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妻子委屈哽咽。 “你好好照顾孩子,不要想那么多。”傅熙喆有点心烦意乱,懒得跟妻子多说,“今晚我去书房睡。” “不行,你今天必须把话给我说明白!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妻子张口就是这句女人的顺口溜。 “有什么……”傅熙喆不耐烦的话还未说完,手里的手机震动,有来电。 还未等傅熙喆反应,妻子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去看。 “这个号码,这是别馆的座机号码!”妻子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果然,你金屋藏娇,把人藏在了别馆!” “什么金屋藏娇,我发现你们女人的想象力真的是……”傅熙喆也恼了,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肯定是杨叔和杨婶有事儿找我。” 傅熙喆口中的杨叔杨婶是一对儿老夫妻,早年间是这栋别墅的管家和厨师,给傅家工作了一辈子,到了退休年龄后,傅熙喆见他们身体还都硬朗,说想要去乡下生活享受大自然,索性便又返聘他们去看管别馆,别馆坐落于山间,也能享受大自然。 傅熙喆可以说是在杨叔杨婶的照看下长大的,对他们感情很深,所以才给他们安排了这么一个表面上是看房子的工作,实际上就是无偿给他们提供大别墅让他们养老。所以这些年在别馆生活的就只有这对儿老夫妻,还有时常会去探望他们的儿女。说白了,别馆现在也等于是杨家儿女的度假别墅。 “不可能,”妻子笃定地说,“杨叔杨婶从来不会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说不定是有急事儿呢?”傅熙喆更为恼怒,“你快把电话给我。” “好啊,那我就开免提,咱们一起听听,是不是杨叔杨婶。”说完,妻子迅速按下接听键,然后是免提键。 傅熙喆脸都绿了。 “喂,小喆啊?”电话那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 妻子一听这个声音,气焰顿时消亡,胆怯地低下头,不敢与傅熙喆对峙。 “杨婶,有事儿吗?”傅熙喆压制着火气问。 “有啊,住在别馆的那位客人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明天让你务必过来一趟,她要见你。”杨婶好像挺为难的样子,“我跟她说了,你工作忙,可是她说什么都要你过来。” 妻子一听这话,刚刚熄灭的怒火死灰复燃,“客人?什么客人?” 杨婶被傅熙喆妻子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 “杨婶,你告诉我,客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到底是谁!”妻子有些歇斯底里。 杨婶结结巴巴地回答:“女的,但是小美你千万别误会,小喆跟她不可能,她……” 没等杨婶把话说完,傅熙喆一把夺过手机对着杨婶说了一句话后便挂断,他说:“我明晚过去。” “怎么?那个女人就这么沉不住气?非要见你不可?就这么急?她就这么着急来顶替我的位置吗?”妻子发出一连串灵魂拷问。 傅熙喆闭上眼,像是跟妻子说,更像是跟自己说:“这件事的确很急,必须要尽快解决。早晚,早晚你会知道你误会了我,我现在懒得跟你多说。” 主卧里传来女人心痛的哭声,旁边婴儿房里的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痛苦,也跟着哭起来。 傅熙喆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柔声安慰,说出男人的那句顺口溜:“小美,你得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二天晚上,傅熙喆没有回家,第五天晚上,傅熙喆也没有回家。第七天,傅承制药为期一周的纪念活动结束,傅熙喆跟集团高层一起出席活动之后聚餐,聚餐后,他还是没有回家。 第八天早上,网上流传出了小道消息,傅熙喆在傅家别馆金屋藏娇,夫妻感情生变,外界对傅熙喆藏的这个娇是何方神圣有各种猜测,有人根据网上的各种蛛丝马迹猜测是某个三线女明星。 更有人泄露了傅熙喆的专车的路线定位作为他几天晚上不回家,而是往返别馆过夜的佐证。有人泄露了傅熙喆跟妻子争吵不断,疑似感情生变闹离婚。 随后便是傅熙喆暴怒,辞退了身边的司机保镖,确保自己的行程不再被泄露。甚至连在别馆的杨叔杨婶也被他们的儿女接走,这个看房子的好差事也被傅熙喆给剥夺了。 傅承制药三百周年的纪念日刚过去,傅熙喆就传出了这样的丑闻,对傅承集团的影响之大可想而知。 吉时下课后用手机上网,看到了这条小道消息,面色深沉,给易文翰发了微信:哥,你看到傅熙喆的桃色新闻了嘛? 易文翰回复:看到了,但愿傅熙喆不要让我们失望。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傅熙喆老实本分地下班回家,再没去过别馆。直到第八天的晚上,傅熙喆先是乘坐他的豪车回家,而后跟妻子吵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一个人步行离开了别墅。 负责跟踪监视傅熙喆的手下给易文翰传来消息:傅熙喆乔装打扮,一路步行出了别墅区,直到打到了出租车,上车后,车子朝凤栖山方向驶去。凤栖山就是傅家别馆的所在。 易文翰收到消息,对副驾的吉时说:“终于等到傅熙喆偷偷摸摸独自出动了。” 吉时跃跃欲试,“太好了,但愿这次能够抓个正着!” 手下给易文翰发来了出租车的号牌,易文翰的车就停在上山必经之路的路边停车场,只等看到那辆傅熙喆的出租后跟着上山。 不久,易文翰等来了那辆出租,发动车子,保持距离跟上去。 “哥,高朗那边没问题吧?我还是担心周绮潼跟咱们玩调虎离山之计,对李立峰下手,人家老人家无辜得很,连累了他可就糟了。” “放心,保护李立峰的任务又不是只交给高朗一个人,四个人轮班监控呢。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周绮潼现在绝对在凤栖山上。” ------------ 第七章 逮个正着 傅熙喆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让出租车一直开到距离别馆几百米的位置停车。 “哥们,你这大晚上的跑这儿来干什么呀?”司机狐疑地问。 “我是狗仔,上司命令我在别馆附近蹲守,苦差事,没办法,不听命令就要丢饭碗。”傅熙喆哑着嗓子假装发牢骚。 司机同情地说:“唉,这年头生活不易啊。你不是我拉的第一个来这蹲守的狗仔。” 傅熙喆惊异,“还有别人?” “可不,前两天我还拉过一个女的,也说要在傅家别馆这蹲守,等着拍傅熙喆情妇,说只要拍到了情妇的脸,照片能卖一大笔。跟你一样,把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保暖工作做得不错。晚上山里冷啊。唉,要不说生活不易呢,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蹲守,要我说,不如用无人机拍。” 傅熙喆咬着嘴唇不搭茬。 下了车,目送出租车开走,傅熙喆才后知后觉地苦笑,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哪有狗仔自称狗仔的?应该说自己是记者吧。不管了,反正司机也没起疑。 傅熙喆一边往别馆走一边警惕地四下观察,附近真的会有狗仔蹲守吗?会有两天前司机拉来的那个女狗仔吗? 心神不宁的傅熙喆脚步极快,十几分钟后便抵达了别馆。他是别馆的主人,自然有钥匙可以直接进入院门,开门的时候,他特意抬头去看上方的监控探头。 探头下方本应该亮着的、显示探头开启状态的红灯是熄灭的。很好,别馆的整个监控系统是关闭的,这也是他的授意,他专车的导航记录都能被人拿去卖大价钱,万一有黑客黑了别馆的监控系统,那不等于直接拍到了别馆客人的脸? 快速闪身进入别馆,关好门,傅熙喆松了一口气。 客厅里一片漆黑,傅熙喆摸索着打开灯,环视周遭,很好,跟他上次来一模一样。他来到餐厅,餐桌上摆着一些西点,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亲爱的,不知道你今晚会不会来,但我每晚都会准备好你最爱的慕斯蛋糕,冰箱里有牛奶,热过再喝喔。 傅熙喆看到这张字条一点不惊讶,显然是之前每次来都有类似的字条。他轻车熟路,从冰箱里取出唯一的一盒盒装牛奶,那是1L装的进口牛奶,还未开封。 餐台上有一对儿情侣瓷杯,傅熙喆习惯性地取出画着男孩形象的那只,打开牛奶盒,在自己的专属杯子里倒了半杯牛奶,然后放进微波炉。 傅熙喆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蛋糕,喝了几口牛奶便打算上楼休息。他一路来到三楼的主卧,推门进入。 打开主卧的灯,可以一眼看到床上空空如也。 傅熙喆眉毛一皱,小声嘀咕:“搞什么?去哪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阴笑声,傅熙喆猛然回头,还没等定睛瞧清楚对方是谁,便被猛地一推,推进主卧。紧接着,那个女人也进入了主卧,用力关上了房门。 傅熙喆一眼便看出,这女人五六十岁的年纪,哪里是自己藏在别馆里的阿娇? “周绮潼?”傅熙喆一边叫一边冲过去,打算制服周绮潼。他一个壮年男人,还对付不了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了? 可是傅熙喆还没等碰到近在咫尺的周绮潼,只是猛地迈开步子这么一个动作,就开始头晕目眩。 “怎么可能?”傅熙喆后知后觉,却又不敢置信,晃悠着身体想要找个能够扶着保持身体直立的支撑,“牛奶是没开封的,蛋糕也是完好的。” 周绮潼笑着站在原地,“情侣杯。我的药都下在情侣杯里面,你的阿娇这会儿正在隔壁房间熟睡,如果运气好,大火能在波及到旁边房间之前被救下,这个女人还能留一条小命。我还真的感谢那个女人,要不是她,要不是你们俩的丑事败露,我怎么可能接近得了你?” “大火?什么大火?”傅熙喆晕晕乎乎,彻底栽坐在地上,但他没有失去意识,仍旧能够说话。 “什么大火?明知故问吧?就是让你的祖辈改变命运的大火啊。将近一百年的罪恶,错换人生,该结束了。我想来想去,最佳的结束办法就是让你葬身火海。”周绮潼得意地大笑,转身离开房间,很快又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桶。 “你,你想干什么?”傅熙喆挣扎着想要起身,好不容易起来了,可是身体又向前栽倒,“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药?” “听话水,你听过吗?当然是违禁药物啦,不过我早有准备,准备了不少。当初纪潇潇就是喝了我下了听话水的饮料,变成了任我摆布宰杀的羔羊。当然,我没有直接要她的命,我只是把她绑起来,严刑拷打,最后才终结了她的痛苦。” “严刑拷打?你有病吧?我们哪惹着你了?”傅熙喆艰难地问。 “到现在你还要装清白?我父亲的死,乔川的死,你们以为真相可以永远埋没?傅熙喆,你父亲在乔川周围安插了那些人也不知道的眼线,他临死前没告诉你吗?哼,我父亲是运气不好,找人的时候居然碰上了傅沧源的眼线!不然他也不会死!”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我!”傅熙喆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可以给你钱,就像那些人一样,我给钱!杀了我对你没好处,我活着,我才能让你和你的女儿过上好日子。” “我觉得傅沧源临死前应该是跟你交代了不少,你不可能不知道,”周绮潼蹲下,仍旧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已经躺在地上的傅熙喆,“别跟我说什么钱,我要的不是钱。”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傅熙喆的眼皮耷拉下来,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时间不多了,语速加快。 “我要你告诉我,当初我父亲去解救乔川时,到底是谁杀了他!那些人之中,谁动的手?是不是你父亲下了指令,让他们杀了我父亲?” 傅熙喆想也不想便急于给出答案,“周信不是去救乔川的,他,他是去跟那些人谈条件的,他拿乔川的求救信作为要挟,要他们通知我父亲,他想要跟他们一样……我父亲没同意,真的,他只是说每年他能给的分红总数不变,让他们自己分……没想到这些人贪得很,他们不愿意分给周信一份……” “不可能!”周绮潼打断傅熙喆,“我警告你,想好了再说,纪潇潇和范欣也是这么说的,她们什么下场?” 傅熙喆还想再说什么,可惜体力不支,晕厥过去。 “该死!”周绮潼踢了傅熙喆一脚,转身提起水桶,打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倾倒在了傅熙喆身上。 “爸,我又为你报仇了,这些污蔑侮辱你的人,都得下去给你陪葬。”周绮潼咬牙切齿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 就在周绮潼打算按下打火机的电光火石之间,主卧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厉声喝止:“周绮潼,不许动!” 周绮潼茫然抬头,门口的女人端着枪,枪口直直对着自己,这个举枪的女人动作娴熟,面容严肃,可她身上明明还穿着真丝睡袍,这不是傅熙喆金屋藏的阿娇吗?不是往情侣杯里倒了水,喝完便昏睡过去了吗? “你是警察?”周绮潼不敢置信地问,“你们,你们……你们故意关闭别馆的监控,还留了缺口让我进来!” 说话间,傅熙喆从地上站起来,对满身的汽油嫌弃得很,对着墙上的挂画说:“这就算是铁证了吧?周绮潼意图杀我未遂,还承认了她杀害了纪潇潇和范欣。快点把人带走,我要换衣服。” 周绮潼转头去看那幅人像画,画上并无不妥啊,但是很快,她发现了画下面有个插座,听说插座是安装针孔摄像头的好位置。 “傅熙喆,你居然会跟警方合作,为了制造单独行动的合理理由引出我,故意在三百周年前后制造桃色丑闻,连傅承制药的名誉都不在乎了?”周绮潼不敢置信。 “为了自证清白,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事后我可以澄清,配合警方抓捕通缉犯,还能赚一波好感,何乐而不为?”傅熙喆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哦对了,警方早就查到了你通过非法手段购买听话水的记录,料到你会给我们下药,我跟女警特意观看过服用听话水后的症状反应,装得还不错吧?” 趁周绮潼不可思议,掉以轻心的档口,门口穿真丝睡袍的女警突然一个箭步上来,用手肘打掉了周绮潼手中的打火机,动作利落地把周绮潼反手束缚,压在了地上。 房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易文翰和吉时出现在门口。 “是你?你们?”周绮潼看到易文翰和吉时,就像是见鬼一样不可思议。 “是啊,周绮潼,自从婚礼之后,好久不见。”吉时面对周绮潼心情复杂,如果一切可以重回婚礼那天,他们俩一定要把周绮潼这个杀人狂魔控制起来,阻止后面一系列悲剧的发生。 ------------ 第八章 卑劣父女 “易文翰,你跟傅熙喆合作就已经够离谱的了,你居然还跟吉时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跟吉时,你跟傅熙喆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三个友好合作,你们的祖上要是知道,真是死不瞑目!”周绮潼大声叫嚣。 “果然,你把我们的底细调查得门清啊。”吉时感慨。 “那是自然,乔川的求救信里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这群人的渊源只要一查,也是清清楚楚。那群贪婪的罪犯和他们的后代一直受傅家的庇护,哦对了,还有吉时,你们家虽然不知情,但是不知情的前提下接受傅家的资助,同样也不清白!”周绮潼把矛头转向吉时。 吉时心虚,沉默低下头。 易文翰和女警配合,给周绮潼戴上了手铐,把人从地上提着站起来。 “给她搜身。”易文翰指挥女警,他知道,周绮潼随身携带乔川求救信的可能性不高,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女警在周绮潼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除了一把折叠刀,什么都没有。 易文翰露出失望之色。 周绮潼明白易文翰为什么失望,哪怕如此境遇,还是要得意地扬着下巴。 “我当然知道,在你眼里,我和吉时,我和傅熙喆应该是世仇关系,我们也的确是世仇关系,但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并不影响当下警民合作,缉捕你这个连环凶手通缉犯。”易文翰从女警手中接过周绮潼,推着她往外走。 “你都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周绮潼回头瞪着易文翰大声问。 “当年傅冲在别馆里陪伴烧伤的傅琛时就已经察觉出自己亲哥哥被掉包了,只是傅冲淡泊名利不愿争抢,索性将错就错。我爸告诉我的。根据这一点,我再去查查历史案件的旧报纸,推理出真相并不难。”易文翰当然不能提乔川笔记的事儿。 周绮潼狂妄大笑,一个劲儿摇头大叫:“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你跟他们俩应该是不共戴天,居然还能交朋友,我可真替你的祖先感到悲哀!” 易文翰无奈地说:“你觉得你父亲周信会因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 周绮潼一怔,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一晚注定是不眠之夜。 审讯室里,易文翰面对已经平静甚至平静过了头、冷漠至极的周绮潼。 “周绮潼,你认罪吗?”易文翰冷冷地问。 周绮潼眼皮低低地垂着,心如止水般,面如死灰般,嘴唇微微开合,小声说:“认罪。” “认什么罪?” “钱益多、纪潇潇、范欣、顾霞,都是我杀的。” “还有一次杀人未遂,傅熙喆。”易文翰补充。 周绮潼嘴角抽搐,“对,还有傅熙喆。接下来你是不是该问问我的杀人动机啦?我很乐意讲述我的杀人动机,这个动机说来话长,说到底,是你们当警察的无能,当年乔川和我父亲的死,你们全都定性为意外,我的动机就是在打你们警察的脸!” “你在婚礼上借由介绍对象为理由,打听婚礼新人和其他宾客的家庭状况,为的就是想要问出当年到底是谁杀害了周信。不得不承认,你的调查打探能力了得,真的让你查出了几个知情人后代,钱益多、纪潇潇和范欣。”既然周绮潼不肯细说,易文翰只好引导她。 “没错,我先找上钱益多,问他当年的事,他是第一个,根本一点戒心都没有,大言不惭地告诉我,1973年开始,他父亲突然开始吃斋念佛,在家里供奉佛像,还开始做慈善,给孤儿院养老院捐钱。这不就表明了嘛,他父亲72年年底参与杀害了乔川和我父亲。所以我就趁他在江边烧烤的时候,把他单独叫到没人的地方,先用江边的石块从后面砸他的头,再把石块和他全都推下去,造成他失足溺亡的假象。” “那纪潇潇呢?”易文翰问。 “根据我打听到的信息,我推断纪潇潇的大伯也参与当年的杀人罪行,我便把纪潇潇给约出来,我本来是想像钱益多一样,直接杀了她的,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得暂时让她活着,问清楚她,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结果纪潇潇却告诉你,她大伯告诉她,当初周信回去并不是去解救乔川的,而是以乔川的求救信为要挟,想要加入他们。”易文翰见周绮潼讲到这里情绪越加激动,便故意要激怒她。 “没错,我听了以后当时就给了纪潇潇一刀,惩罚她居然抹黑我父亲。我父亲为人正直,是好人,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之所以寻找乔川,也是为了给我的大伯讨还公道,那么多年,他一直那么执着,就是想要让乔川出面,还我大伯周智一个清白!你说这样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想要染指傅家的罪恶财产?”周绮潼骤然发怒,这个话题就是引线,把她给引爆。 “所以纪潇潇就因为对你说了实话,被你折磨致死。”易文翰愤恨地瞪着周绮潼。 “狗屁实话!我父亲是受害者,他是去救人的,那些人都是罪犯的后代,他们囚禁乔川,折磨乔川。我怎么可能信他们的话,不信我父亲?” “你对周信了解吗?你当年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孩子眼中的父亲形象自然高大。周信数年如一日,执着于寻找乔川真的只是为了给周智一个清白吗?也许是因为他被妻子抛弃,本身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找乔川是为了要经济弥补。”易文翰简单讲述了索菲亚的回忆录中,记述的乔川曾经去过周家向周信的母亲认罪,并把自己所有积蓄留给周家。 周绮潼惊讶地张大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易文翰什么意思。 易文翰进一步解释:“你的祖母把乔川认罪给钱的事情告诉了周信,所以周信知道,以乔川的性格,只要找到他,向他继续索要赔偿,那么乔川就会源源不断地用金钱向他赎罪。总而言之,周信找乔川本身就是为了钱,结果却在乔川的求救信中得知了有这么一个更大的金矿,没错,乔川一个人的赔偿顶多是一个金元宝,而傅家就是一座金矿。” 周绮潼铁青着一张脸,死死瞪着易文翰,恨不得把这个污蔑她敬爱父亲的家伙也给碎尸万段。 “不对,”易文翰马上又否决了自己,“乔川哪里是一个金元宝?周信在得知乔川被囚禁之后就意识到了,乔川连一个铜板都不是,他一分钱都给不了自己,而另一边的傅家,就是金矿。你为什么偏偏要自欺欺人?如果周信真的有心救乔川,为什么不拿着求救信去报警?偏偏要孤身闯入筒子楼跟那些人谈判?” 周绮潼因为身体被禁锢在审讯椅上,只有头是自由的,她拼命摇头,恨不得把头甩下来,“闭嘴,你给我闭嘴!” “你其实心里清楚得很,乔川本来可以活更久的,也许他活下去就会等到获救的机会,可是周信,他的贪婪害不但害死了自己,还害死了乔川。是他告诉那些人,乔川向他求救了,乔川是在装疯卖傻,还给他写了求救信,现在他得知所有秘密。那些人不愿拿出自己的份额分给周信,对他起了杀心,杀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才顺便把乔川带上的。” 周绮潼咬着牙,如同野兽,如果没有禁锢,她绝对会扑过来撕咬易文翰。 “是周信,你的父亲害死了乔川。”易文翰提高音量,着重强调,“他虽然没能加入那些人,但他实际上已经加入了,他跟那些人一样的卑劣。而你,你遗传了他的卑劣!再加上你自创的偏执愚蠢残忍,你比周信还要卑劣!” “不——”周绮潼撕心裂肺地嘶吼,晕厥。 易文翰叫来法医,确认周绮潼不是装晕,便把人送去医院。 ------------ 第九章 不可思议的人 周绮潼伏法不成问题,现在易文翰面临的问题是那封乔川写给周信的求救信。那封信其实跟乔川的笔记一样,都是能够撼动傅承制药的致命武器,如果求救信落在什么人手上,公开,大众得知傅熙喆是杀人凶手的后代,傅承制药早就被杀害傅琛的凶手顶替继承,经营至今,后果不堪设想。 傅熙喆在得知周绮潼身上没有搜到求救信之后便忧心忡忡,他想要拜托易文翰一定要找到那封信,但又觉得自己向易文翰提出这样的要求,很讽刺。 “易队长,我可以把傅承制药还给你,我甚至可以不当什么执行总裁,但我绝对不能让这个秘密公开,这不是为我一个人,不是我自私,而是为了,为了集团的所有员工,所有股民,也为了你,你……”傅熙喆这个商场精英也有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的时候。 “我明白,我说过我不会把乔川的笔记公开,自然也不希望他的求救信被公开。我一定会尽全力找到那封信。那些往事,那些真相,少部分人知道就够了,也算是没有被埋没,算是乔川的心愿达成。”易文翰早就做了这个决定,就算真相大白于天下又如何?傅承制药倾覆,当年的传奇故事成了现代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得不偿失,不,是百害而无一利。 吉时在一旁由衷地点头赞同易文翰这句乔川心愿达成。乔川在写那本笔记时,一定期盼着自己的创作不要就此被埋没,能被有心人得到,破译,这就跟每一个作者都渴望读者,而且是真正能够看懂自己心血之作的知音一样。 吉时和易文翰就是乔川的读者,他们看懂了他,懂他的遗憾和愧疚,懂他这一生错误悲惨的际遇,懂他的遗愿,这就算是乔川的心愿达成了。 欣慰没多久,吉时又被愁云笼罩,他早就猜到周绮潼不会把求救信随身携带,这一点她也继承了周信,留一手当做筹码。而且当年这封信就是因为被她无意中送给了青梅竹马才得以保存下来。 等一下,会不会周绮潼仍旧把这封信藏在青梅竹马詹某那里呢? 高朗通知易文翰,周绮潼患有高血压,过于激动才会晕厥,这会儿在公安医院的羁留病房,输上液,已经苏醒。 易文翰决定再去找周绮潼谈谈,这一次在病房谈,以不同的身份谈。 进入病房后,易文翰关上门,缓步走到病床边,一改昨晚的凌厉,语气柔和,“周绮潼,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周绮潼不做声。 易文翰不理会周绮潼的不理不睬,他有信心,周绮潼对这个交易的内容是好奇的。 “放心,这里是医院,病房里只有我们俩,我能够确保,我们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易文翰语气平缓,音量不大,“我能够为你提供的是案件不公开审理,保护你女儿一家人的隐私。虽然你秉持着古代连坐的原则找仇人的后代,搞什么父债子偿,但现代法律不会这样,我会尽力确保你女儿一家人的身份信息不泄露,不会遭受网暴。” 周绮潼嗤之以鼻,虚弱地说:“哼,你都说了,是现代法律保护我女儿,我凭什么受制于你?” 易文翰哑然失笑,“看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有能力从中运作,我可以选择让你的女儿跟你这个连环杀人凶手罪犯母亲脱开关系,过她的小日子,也可以选择把她和她们一家人拉下水。我怎么说也是个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这点事儿不在话下。” 周绮潼又不做声。 “怎么样,现在想不想听听交易的内容?”易文翰继续自说自话,“其实我要的东西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可对我来说,大有用途。” “你要乔川的求救信?”周绮潼目视前方,仿佛在跟面前的空气说话,不看易文翰一眼。 “是,那封信对于很快会被审判行刑的你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只有在我这,他才会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周绮潼挑眉,阴笑着说:“谁说会失去意义?我死了不要紧,那封信早晚会被公开,到时候,傅熙喆也没有好日子过。” “傅熙喆,或者说傅沧源,跟周信的死根本没有关系,是我们做局引诱你,才PS了那张傅沧源和李立峰的照片。你对傅熙喆的恨,根本没来由。” 周绮潼又笑了,“本来是的,但是傅熙喆居然跟你们一起设局引诱我,我现在开始恨他,不行吗?他本身就流淌着罪恶的血脉,他们傅家的秘密间接导致了我父亲的死,我恨他不对吗?我就是要让他也失去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你还是执迷不悟,你的恨在我看来真的很可笑。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连累你女儿?你应该知道,现在网暴是很可怕的,一旦被扣上杀人凶手,还是连环凶手的女儿和后代的帽子,日子不好过。” “对呀,所以傅熙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哈哈。”周绮潼得意地咧着嘴,仿佛她已经看到了傅熙喆不好过的日子。 易文翰摇头,周绮潼果然是个被仇恨支配的复仇魔鬼,是个疯子。没办法,他只能拿出他最后的杀手锏。 “把求救信给我,我也能让傅熙喆不好过。而且是单单让傅熙喆不好过,傅承制药不受影响,”易文翰站起身,抬手敲了一下上方挂着的输液瓶,“高血压很痛苦吧?让你好转并且能让更多病患好转痊愈的这个药,就是傅承制药生产的。同类药品中,他们家的药效最好,价格最低。哦不,是我们家。” “哼,什么狗屁警民合作,你设置这么一个陷阱,表面上是尽职尽责,捉拿我这个通缉犯。实际上,你就是想要乔川的求救信,你跟那些人一样贪婪。你更可耻,居然拿我女儿要挟我,你算什么警察?”周绮潼讽刺地说。 “错,我跟他们不一样,你知道,傅承制药本就属于我的,我只是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那封求救信就是我夺回傅家产业的法宝。” “你就这么自信?”周绮潼不以为然,“不过一封信而已,根本无从考证,就能让你夺回傅承制药?” “因为傅熙喆在乎傅承制药,他知道,一旦乔川的求救信公开,久远的秘密曝光,就算无从考证,对他的身份名誉和傅承制药也是致命打击,他宁可通过合法手段把傅承制药拱手奉上,最少也会给我一半以上的股份,也绝对不会允许这封求救信曝光。这话他刚刚亲口跟我说过。这就是我的筹码。”易文翰自信地说。 “说到底,你还是跟那些人一样贪婪。钱,钱能让你放下仇恨,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杀了傅熙喆为傅琛报仇。”周绮潼转头恶狠狠瞪着易文翰,说,“你明明可以的,昨晚你明明可以假装来不及阻止,让我烧死他。” “傅熙喆必须活着,因为他死了,我就算拿到了乔川的求救信,我又能去制约谁呢?他的继承人小娇妻和襁褓中的婴儿可不会像他一样那么在乎傅承制药的名誉前途。我是跟你不一样,你是仇恨至上,我是利益至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利益面前,仇恨又算得了什么?我自认为比你聪明现实。” 周绮潼再次陷入沉默,许久之后,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凭什么信你能保护我女儿?” “凭你女儿遭受网暴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要的好处既然已经得到了,没必要也没理由落井下石。”易文翰诚恳地说,“你杀害的这些人跟我没有什么交情,我对你没有私人仇恨,只有职责所在。” 周绮潼又沉吟了半分钟,这才豁出去似的说:“在我表妹家里,她珍藏了她女儿从小到大的所有奖状,我把那封信藏在了书法奖状的装裱框里。” “是啊,藏在那儿的话,会被你表妹珍藏一辈子,绝对不会送人或者丢掉。”易文翰感叹着,掏出手机给吉时发了文字微信。 易文翰得让吉时第一时间去确认,除了他自己,只有吉时最清楚乔川的笔迹,还能拿着乔川的笔记本,用上面撕页的痕迹去吻合求救信纸张的缺口,从而验证那的的确确就是乔川的亲笔。 吉时收到短信时就在周绮潼青梅竹马詹某和表妹家的中心点,等待着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目的地。他乘坐着高朗开的警车,一路往周绮潼表妹家驶去。 易文翰仍沉默坐在病床边,等待着吉时的反馈。 半小时后,吉时发来捷报,求救信找到了,货真价实。 “找到了?”周绮潼斜眼瞥了易文翰一眼。 “找到了。” “很好,你可得把东西收好了,傅熙喆有钱,别小看他,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可以收买你身边的人去偷,或者收买强盗去抢,”周绮潼一副高高在上指导易文翰的口吻,“尤其要提防那个吉时,他跟傅熙喆可是有亲缘关系的,别回头被他们俩联合给卖了,你还不知道。” 易文翰起身,轻松地说:“去你表妹家取信的就是吉时,东西我就放在他那。放心,傅熙喆也不会来打这封信的主意,他要是真有这个心,乔川的笔记也不会安然无恙放在我这里这么久。” 周绮潼全身一抖,腾地坐了起来,“什么笔记?乔川有笔记?” “乔川把所有真相都记在了一本笔记上,他写给周信的那封求救信的纸张就是从那本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乔川也算是最后给自己留了一手,没有把笔记存在的事也写在求救信里,否则笔记也不会留存至今。” “笔记?乔川写了笔记……”周绮潼喃喃念叨。 “我和吉时早就拿到了笔记,通过笔记才获知了久远的真相,和我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傅熙喆也知道笔记在我们手上。我从未想过用笔记去要挟傅熙喆,傅熙喆也在没有受到任何要挟的前提下心甘情愿终结错误,把傅承制药拱手奉上。”易文翰笑着说,“事实已经证明,傅熙喆没有让我们失望。” 周绮潼张大嘴,反应了一会儿才领悟到易文翰的深意,“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三个,你们三个怎么可能?” “我和吉时是同道中人,兴趣相投,合作无间。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因为先辈的恩怨就此敌对。傅熙喆也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清白和诚意。这都什么时代了?你非要沉湎于过去,用过去去摧毁自己的未来,在我们看来,你才是最不可思议的那个。”易文翰说完转身便要走。 “骗子!你骗我!”周绮潼抓起输液瓶,用力朝易文翰砸去。输液器从她的手背上被扯出来,血液汩汩流出,可她却丝毫不在意。 易文翰没回头,听声辩位便躲开了背后的袭击。 “有关于你女儿的那部分,我没骗你,她们一家人不会为你犯下的罪过买单。所有的罪恶,至此终结。”易文翰说完,开门离去。 ------------ 第十章 尾声 易文翰的办公室里,失去了爱妻的贾伟杰和失去了母亲的刁珊珊坐在沙发上,一旁站着的是傅熙喆,办公桌旁是易文翰和吉时。 就在刚刚,易文翰已经对剩下且仅剩的两家瓜分罪恶分红的继承人和分发罪恶分红的傅熙喆阐明了自己的观点。 易文翰并不愿意接手傅承制药,也不愿让这段历史公之于众,因为傅承制药已经不是傅家的产业,它作为新时代的商业集团,养活着无数普通如他的员工,造福着普罗大众,他不愿这座大厦倾覆甚至遭遇一点点颠簸,这就是他这个傅家后代对得起列祖列宗的最佳方式。 所谓血脉不重要,傅承制药不是谁的,谁家的,而是国家的,它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能够发扬光大民族物质文化遗产的掌舵人,而傅熙喆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易文翰以傅家真正继承人的身份告诫傅熙喆保护好傅家的基业,造福社会,多做慈善,世世代代绝不做奸商。而乔川的笔记他也会世代流传下去,作为悬在傅承制药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监督傅承制药,这是他这个傅家继承人报效祖先的最好方式。 傅熙喆听完这番话热泪盈眶,他表示无论如何,必须要易文翰接受相当一部分股份,如若不然,他良心难安。 易文翰想到了父亲易蕤毕生所求,点头同意,让傅熙喆安排易蕤作为股权的持有人,当然,前提也是对易蕤保密,仅仅从远亲关系出发,转让小部分股权。其余的,易文翰期望可以用于慈善。 傅熙喆表示义不容辞。 吉时对刁珊珊和贾伟杰表明自己的身份,也阐明了自己的立场态度,祖辈父辈的罪恶并不需要他们来承担代价,但请刁珊珊和贾伟杰自动放弃罪恶的利益,祖辈的罪恶可以在他们这里画下句号,卸下利益的枷锁后,他们可以清清白白地做人,也能给后世子孙留下更为宝贵的遗产——对祖辈罪恶的不知情,清白坦荡的人生。 其实不需要吉时多说,失去至亲的刁珊珊和贾伟杰在面对巨大悲恸之后,又看到了易文翰、傅熙喆和吉时三人的理解、谅解和友情,他们也明白,他们手中的筹码已经自动失效。他们八个家族已经为当年的罪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不义之财带来的只有不幸。 刁珊珊和贾伟杰点头同意,九个家族之间持续了将近一个世纪的罪恶契约由幸存的他们两人就此画下句号。 送走三人之后,吉时和易文翰回到易文翰的办公室。 吉时回想这一年多以来和易文翰的种种,低头看着自己胸前文检顾问的名牌,感怀不已。 “当年那些人因为时代赋予的思想局限性,以为所谓的复仇会世代延续下去,以为血脉传承的意义永远大于天,殊不知时代变迁,人心变迁,那些过往对于我们两个酷爱解密探究的后代来说,不过是一段有趣的传奇故事而已。” 易文翰苦涩地微笑,“而对那些贪心不足的后代来说,就像一个家族遗传病,害得他们世代背负沉重的心灵负担,且不劳而获,沦为敲诈犯和杀人犯;对于心胸狭隘,被执念操控、无法放下过去的人来说,则是一个邪恶诅咒,让人失去自我,堕落毁灭。” 吉时全身心轻松愉悦,笑着说:“终于都结束啦。” “从民国延续至今的一系列疑案结束了,但是你文检顾问的职业生涯才刚刚开始。” 易文翰回想自己与吉时的相识合作,欣慰而庆幸。还有后半句易文翰觉得难以启齿,那就是:吉时与他易文翰即将要持续一生,甚至让后代继承的深厚友情也才刚刚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