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小崽子不见了!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一只红色的肥鸡在被人追杀然后一脚踩空掉落悬崖的梦里醒来。 不要问我为什么一只肥鸡这么有思想,还做梦。你应该猜得出,它是一只妖怪。 初醒刹那,它鸡眼瞪大,几欲呼出的黑色眼珠上亮起了红光,细看,红光构成了奇怪的圆形纹路。不过只是那刹那而已,红光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它马上就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老娘搭的保暖柔软的窝里,然后瞬间就镇定下来了。 舒服的翻了个身,婴青青——那只红色肥鸡——习惯性的张开翅膀想要给它弟弟应晓和来个早安拥抱,却抱了个空。 小崽子呢?! 要知道,它老娘带回来的这个乖巧脆弱的鸟人弟弟——鸟精和人生的,可不就是鸟人吗——怕妖的很,自从老娘出去办事了之后,几乎是时时刻刻都粘着它了。虽然这山上的妖怪都是好妖怪,不吃人,但他肯定是不敢一个人出去的…… 等等,这山头的妖怪都是好妖怪,隔壁山头的不是啊! 婴青青眼神一凛,俨然是想到了什么,红色的身子站了起来,两只翅膀张开就想飞,却是一个踉跄。 额,睡太久了,翅膀麻了。 于是它就直接挺着肥大的身体大摇大摆地走出洞穴,走了许久,才飞向隔壁山。 婴青青虽然看上去像只鸡,但它确实是只鸟,还是一只活了百年的鸟精,在这周围的山上还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妖是不敢得罪它的。它决定直接去找隔壁山的老大——虎妖。 径直飞向山腰的一个洞穴的红色肥鸟被一只同样火红的狐狸拦住了去路。 “呀,是小青青啊。”百年不变的欠揍语气,是狐妖江凛。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的狐狸忽地变成了一个衣未着片缕的长发美男子。 婴青青措不及防看到这一幕,忙捂住眼睛后退一步,骂道: “快把衣裳穿上!你这变态狐狸!”它暗自用羽毛抹掉鼻前的血腥,“说!是不是你抓了我弟弟?” 那男子眨眼间就披上了一件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暗红色外袍,松松地拢在身上,露出半个胸膛,他说:“枉我还特意变了你喜欢的人形,小青青可真是扫兴……” “谁喜欢你这样的了!不、不对,你别想转移话题……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你就一直就想打我弟弟的主意。”婴青青警觉道。 一人一鸟对峙着,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但似乎也不紧迫。 这时候江凛忽然笑了一声,道: “对,就是我抓的他。” “你?!”婴青青气急,人形也来不及化,扑上去就想用自己锋利的爪子让这只凶残的狐狸血溅当场。 妖怪的修行方式大多不同,有些妖得遇大机缘自然得道,与所有活物死物都是友善的;而有些妖天生修行悟道艰难,在与天道抗争的过程中极易见血腥。而在他们这几个山头上修行的妖大多都是前者,后者少之又少。要是发生了什么活物失踪死亡的事件,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后者。婴青青倒是对他们这种修行方式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总要给妖一个活路嘛,这和一般的捕食者与被捕食者没多大区别。更何况,他们这里修行需要见血腥的妖怪都只会去祸害山下的人。 问题是,它弟弟就是它老娘从山下带回来的“人”啊——半妖也是人! 江凛轻松提溜起它后脖颈上的红毛,有些嫌弃的远远拿开: “冷静,冷静点,蠢鸟,我逗你玩的。我怎么会伤山上的人。”他薄唇上下开合,“看你这架势,是一睡醒就直奔我这儿来了,哦,你应该是来问昊的……这样吧,与其漫无目的地找,你还不如直接让犹玄给你算一算。” 婴青青正扑腾的翅膀停在空中,回过神来眼睛一亮:“你是说,犹玄出关了?!” “是,有半个月了吧。” 犹玄是山上最擅长占卜的妖怪,不过常常一时兴起就闭关,它们都没怎么见过它。不过,犹玄是只乐于助妖的好妖怪。要是让它帮忙算出应晓和的生气所在之地,事情就好办多了。 “带我去找它!” 江凛把它放在自己肩膀上,还不忘给它施个净身术法。无奈笑说:“行行行,我欠你的。” 婴青青终究是忘记自己原本是来找虎妖昊的了。 犹玄果然是个善良的好妖怪。只不过占卜结果有些不妙。至少婴青青觉得很不妙。 应晓和在北边,山下。 山下。 山下啊!!! 红色肥鸟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好笑。 江凛:“山下怎么了?” 婴青青:“山下的人喜欢吃烤鸟啊!!!”它不想去山下啊…… 江凛:“噗哈哈哈哈哈哈……” 不管婴青青对下山有多抗拒,它还是得下山——因为它老娘临走前特意嘱咐它要照顾好弟弟。虽然它弟弟身为半妖比起人来讲身体更结实许多,不一定会被人欺负,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应晓和要是真有什么好歹,它老娘非得拔光了它的毛不可。 几番纠结之后,婴青青收拾收拾,下山去了。 婴青青记得它老娘曾和它讲过,其实它们生活的这一圈山头对于人来说是在深山的深山里——人好像管这里叫“仙境”——总之,人很难找到就是了。但他们妖怪要是想下山,容易得很,只要沿着最北边那座山一直往下就好了。 而以婴青青鸟的速度,不过三个时辰,它就到了山脚下。 不过似乎还在人们眼中的山林里。 得先化形才好啊。 ------------ 第二章 应青青 苍云山山脚,离平坦官道不远处的树下,两个女子坐在一起吃饼。 其中较娇小的一个女子吃相斯文,举手投足之间的充满了与这山野格格不入的优雅,而另一个女子与其相比……就十分惨烈了。 在一旁安静站着的侍卫张溪看来,眼前这位自称“应青青”的女子从谈吐到吃相姿势都与她脸蛋完全不符。明明有着一张堪比娄都第一美人的脸,却看起来似乎……额,不太聪明的样子。 没错,这个“应青青”就是婴青青,性别母……哦不是,女。 其实她算得上是山上的大妖怪了,当然也会化人形,且为了方便照顾她弟弟,之前她也一直都是以人形出现的。但之前醒来的太匆忙,化人形还得适应,她就没化。 化了人形在苍云山里——那个叫做言莹莹的女孩说这座山叫苍云山——转了一天,婴青青最终“累倒”在了一座尼姑庵门前,然后被借住在那里的“人美心善”的言莹莹给捡了回去。正巧言莹莹要下山,映青青就索性厚着脸皮跟上了。 至于为什么“婴青青”变成了“应青青”,主要还是因为婴青青本人,咳,妖忘性太大,明明十几年前才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好像一觉醒来就给忘了。当言莹莹问她她的名字怎么写的时候,只得到了满脸懵然。 “啊,原来你不识字的么。”小姑娘小嘴一撅,满脸写着遗憾。她还以为穿着和长相这么仙气的姐姐应该会识字呢。不过没关系,能像她一样学写字的女孩家本来就不多。 于是言莹莹翻箱倒柜地找了张皱巴巴的宣纸,用炭火棒给她写了三个歪歪扭扭勉强能认出的字——应青青。 应青青心想:比应晓和写的丑多了。 她当然是识字的,不过是忘了自己名字是哪几个字罢了,不过应青青也不想解释。她只觉得这个小姑娘认真努力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啧,总之管它原来她的名字是怎么写的,从现在开始就是这么写的!反正读起来都是一样的嘛。 据言莹莹说,她是都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庶女,到尼姑庵来是给嫡兄祈福的。而如今期限到了,家人便派人来接她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含蓄悲伤,应青青瞬间明白过来,表面上说是祈福,其实应该是惩罚吧。于是对这个收留自己的善良又可怜的孩子好感又上一层。正好言莹莹要去的都城娄都就在犹玄给她指的方向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应晓和,索性就去那有真龙之气的地方看一看。 等两人吃完饼上路时,张溪来的路上提前雇好的马车车夫赶着车恰好到了,一行人便坐上马车向北而去。 言莹莹:“对了,青青,你和应大学士一个姓呢!” 应青青竖起耳朵:“应大学士是谁啊?” 言莹莹:“是娄都的一位很大的官呢,百姓们都喜欢他,就连我哥哥……们都喜欢和他来往。”她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不过应青青没有注意。“你不是说你是来找亲人的吗,你们同一个姓,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和车夫一起坐在前室但耳力过人的张溪:…… 应青青:“可是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和他同一个姓氏啊……”那不是你随便写的吗。而且她也不记得应晓和的应是哪个了,他父亲跟她父亲又不是同一个…… 应青青没有跟言莹莹说应晓和的名字,只说她是想去娄都找失散多年的亲人。据说她老娘当年带应晓和到山上似乎是因为有仇家。 言莹莹神情坚定双眼发亮:“你相信我,你这个读法的姓氏只能是这个字。” 应青青:“……好吧,我信你。” 和应青青聊了一会儿天之后,言莹莹就靠在席上睡着了。 应青青看着女孩在颠簸中安稳带笑的睡脸,有些怜惜又有些无奈。她转身,恰好与撩起帘子看进来的张溪四目相对。 应青青皱了皱眉,怎么感觉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 她一点不见外地挤到前室张溪旁边坐下,还未说什么,倒是张溪先开口了: “你同小姐说你是来寻亲的江湖中人?” “是啊,怎么?” “可你身上无半点内力波动。” “……”江湖中人不可以没有内力的吗。 “小姐的武功可以一当十。” 所以言莹莹当时敢捡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不是因为心善而是因为笃定自己能自保喽。 “……”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但应青青知道自己好像被骗了。 “……” 张溪的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或者说其实他一直都挺严肃的:“其实,你是从更深的山上来的吧。” 应青青:!!!竟然被看破了!这年头的人还真是越来越狡诈了。不过她才不怕他们,于是硬着头皮:“……是,是又怎样。” 张溪:“……”他好像有点明白那位大小姐想干什么了。 应青青还想说什么,就见张溪又一幅无语的样子,她以为他不信,忙道“我真是从山上来的,喏——”手一伸,指间便多了一枝路边的野花,“我还会法术呢!”既然被他猜到了,那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山上的神仙吧,应青青暗戳戳的想。 却不料张溪一语道破:“你是山上的妖怪吧。”语气里没有半点稀罕,似乎早就见过妖怪似的。 应青青不知张溪此时心里想的是:怎么苍云山上的妖怪都是这幅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看小姐这样子,应大学士,要倒霉了。 应青青把两根手指竖在脸旁:“你放心吧,我虽然是妖怪,但是我修行不伤人的,我对你们也没有恶意,只是想搭你们的车去找人而已。” 张溪不看他,有些心虚:“……我信你。”……可是我家小姐对你有恶意啊。 與内言莹莹睡得香甜,前室应青青和张溪马夫一路无话。 …… 娄都,皇宫,启智阁。 几位十岁出头的身着锦绣的男孩子向端坐在案前的人微弯身行礼。 粉雕玉琢的男孩子学着大人样子认真行礼的样子十分惹人喜爱,但坦然受了他们礼的那人却没有露出笑容,他只是冷淡的回礼。 那人便是言莹莹口中的应大学士,应澄泓。按照应青青猜想的,应澄泓应该是个蓄着花白胡子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头子。其实不然,应大学士今年二十有二,正是儿郎好年华,娄都许多女子无不为他倾倒。不过其至今仍未婚配,原因成谜。 启智阁是众位年幼皇子接受教导的宫殿。而应澄泓担任其文职老师。 孩子们恭敬地退出殿外,而后三三两两地玩闹着结伴走了,只有其中一个较高的孩子独自落在后面缓步走。 这时殿外进来一个比起应澄泓更粗犷些的青年——正是担任武职教导的韩其钰,他看着走远的众位皇子,口中的话却是对殿内的人说的: “晓和你啊,明明长了那样的一张有亲和力的脸,平日里对人也很温和,怎么对着小孩子总是那么冷淡呢。你瞧瞧人家太子殿下,听了你的话那小脸板的跟个小大人似的,哪还是那个让人头疼的熊娃子。” 没错,应澄泓,字晓和。即应青青在找的应晓和。言莹莹的看似随口一蒙,直接说对了正主。 端坐在桌案前从容整理书卷的应澄泓闻言抬起头来看了韩其钰一眼,没有回答。他心道:是他不想给他们好脸色吗,他看着那一张张稚气的脸庞就忍不住想起他的妖怪姐姐看着那个年纪的他,心底就会莫名其妙的烦躁……也不知道他那妖怪姐姐睡醒了没有,有没有在对着哪家的小男孩冒星星眼…… “罢了,今日下值我请你喝酒。”韩其钰说,也不在意他没接话茬。 应澄泓挑眉。韩其钰与他当值时段不同,这厮今日特意等在偏殿,还要请他喝酒,多半是有事求他。那他就…… “好啊,十里楼的桃花酿。” 十里楼是娄都的风雅地方,同时也是最贵的酒楼。 “十里楼?!你还真好意思?!”韩其钰边瞪他,边又道,“行,我就请你这一次,以后想都不要想!” 应澄泓:“我就知道这种文雅又壕气的地方你这个粗人只会请我去这一次。先说好,走的时候我带走一坛。” 韩其钰一脸肉疼:“行行行,我有事求你你最大。” 应澄泓整理完书卷,起身净了手便走向殿外。小厮重叶早已掐着自家公子下值的当口等在那里。 他接过递来的披风披上,感受到微微的冷意,忽然想到: 都倒春寒了,不知道青青会不会被冷醒。 他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转身对韩其钰道: “再叫上修之和越然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修之怕是不会来。”言辞可是个真的老古板。 “无事,他要不来便不来。” ------------ 第三章 是不眠夜 苍云山离娄都说远不算远,说近倒也不算近,坐马车两三天还是要的。 应青青原本以为走上了官道,离城镇就近了。镇上应该会有糖卖吧。回想起她上次下山的时候吃到的橙黄色亮晶晶的叫糖人的东西,应青青就想流口水。结果官道只走了几个时辰,言莹莹就让张溪把马夫打发走了,然后她亲自驾车,径直往一旁林子间的一条小道去了。 林子里的鸟告诉应青青,他们在往山里去,离镇子越来越远了。不过她就是个搭车的,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去镇里找客栈住这样的话,世俗人情她还是懂一点的。应青青在與里挑起帘子伸头往外看。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有两两三三的蝙蝠从前方扑棱着飞过他们头顶。 “我们这是要往那里去啊?不是去娄都吗?还有,张溪哪去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应青青觉得,如果不是她过去看过的话本子是骗人的,那就是这个“捡”了她回去的姑娘确实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她认为的那种只受委屈不受宠的大家族里的庶女。 言莹莹捏着绳子,头也不回地,似乎有点原形毕露的意思:“哦,确实是要回娄都的,不过在这之前先帮哥哥办件事。你也该结一下路费了。”她声音冷淡,仿佛睡了一觉醒来就变了一个人,在昏暗的夜色中透出一股诡异,“姐姐会法术,应该没问题的吧。” “我的法术还是没问题的……诶?等等,你要做什么?”应青青感觉背后一凉,但竟也不觉得言莹莹会害她。 言莹莹转过头来甜甜一笑:“没事的,只是需要你陪我一起去探一下‘狼窝’。” 应青青舒了一口气:哦,探一下狼窝而已,虽然她是鸟,但也不至于怕没开灵智的狼。 不过之后她就明白了,此‘狼窝’非彼狼窝。 他们进了林子深处,远远看见一个商队模样的马车队伍向她们迎面过来。 应青青脑子里一下子呼啦涌上来一堆想法:哪家正经商队会大半夜赶路?还在这乱林子里抄近路?难道他们就不怕自己的货物被人守株待兔了吗…… 言莹莹不知应青青的胡思乱想,她把应青青探出来的头按回去,缓缓停下马车,颤着嗓子向着那群人大声道: “各位商人老板,我等在此处迷了路,深林恐有猛兽,可否允许我们与你们同行?” 应青青听得整个妖一哆嗦,她感觉言莹莹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就像她认识的有只由戏园子里的死物化为的妖怪,俗称——“戏精”。 那方领头骑马的人见眼前是一名女子驾着一辆马车,顿了顿,比了个停的手势,向身后人摆摆手,他身后那人便立刻翻身下马退到车队中央的马车里去了。领头那人嘴角隐有笑意,但好像后面马车中的人才是老板,他只恭敬垂首等着。 很快,随着脚步声传来的是一阵温和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子:“各位因何来此?何时迷的路?” 言莹莹一副很害怕还强撑着的样子:“……我们是从姻缘镇来苍云山祈福的,下山时……那马夫、马夫竟故意带错路……我、我们就迷路了……” “不必害怕,”那老板走上前来温声说,“我是这个商队的老板,姓郝。我们商队不过是做些寻常的米粮生意罢了,这么晚还在赶路实在是因为时间有些赶不及了。” 见言莹莹露出焦急的表情,那老板又道:“不过既然有缘得遇小姐,必然还是要帮上一帮的,如果你们相信我们,便暂且与我们同行吧。” 言莹莹迟疑道:“……那好,我先问过我家小姐。”末了回身钻到马车舆里去了。 …… 娄都,晚风微冷。十里楼临湖雅间,几人谈笑共饮。 “来!干!”一唇红齿白的青年红袍半敞,青丝未挽,斜靠在窗边,风流十足。他一手高举着酒杯,另一手向旁边一指:“来,晓和,你再陪我喝一杯!” 这位喝的一脸绯红但实际毫无醉意的青年便是言家二公子言越然,言卓。 应澄泓无奈笑了笑,举杯与他隔空相碰,而后只饮了半杯。 韩其钰抬手便灌一杯酒下肚,毫无品鉴美酒的意思,他摇头:“你们斯文人的喝法,我是不会懂喽……”说完直接提起酒壶往嘴里倒。应澄泓眼看着也不制止他,那桃花酿后劲可是大得很。 果然,几壶酒下肚,韩教导开始有点口不择言了,他喊言卓:“越然,那孟拾姑娘当真找不见了?” 言卓面色一僵,很快又牵起嘴角,露出的却是苦笑:“谁知道,我找她干嘛?她又不是什么美得惊天动地的美人……”人家是真想躲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他话音未落,门前的屏风忽然“哐当”一声倒了。有人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还往那屏风上狠狠踩了一脚。 失去了遮挡能力的屏风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跟在那人身后的掌柜的一脸痛苦地捂住了额头,而后连忙关上门识趣地走人了。 言家的家事可不能随便掺和,哎,可惜了那块上好的楠木啊。 “言修之!你、你可别冲动啊,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倒好……还弄坏了人家的屏风……嗝……”韩其钰大概是酒意真上头了,张嘴就是一通胡话。 闯进来的那人面容比起言越然多了几分硬朗,正是言修之,言辞,也就是言卓庶出的大哥,言家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 “言卓!你是不是让莹莹去、去了那匪窝?!”言辞虽然是大理寺少卿,但也只是个文人,跑得急了便像这般话都说不利索,他原地缓了缓,神情严肃,“虽然她只是你的庶妹,身份与你自是不可比,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你怎能……” 言辞直冲着言卓走去,若不是面前隔着张几案,他怕是要扑到他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身上。而对此,言卓只是答了声“是啊”并轻飘飘地给了自家大哥一个白眼,便继续惬意地倚着窗,享受地品着酒,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责。他知道他大哥就是过过嘴瘾,意思不是那么个意思。 再说了明明是他那妹子死皮赖脸地要帮他做这档事的,说是想要为大哥分忧。自从他当上了大理寺的捕快,言莹莹这样抢他事做的情况还少吗?倒是他这缺心眼的大哥,每次都护着她。也不想想,难道他当初千方百计求得娘同意他当捕快就是想什么都不做白得功劳吗? 应澄泓知道这两兄弟向来如此,也不便插话,便走到一旁将要开始撒酒疯的韩其钰一个手刀劈晕,随手扔到了席上,发出了“砰”的一声。 单方面对峙的两兄弟忽然同时福至心灵,将目光投向了应澄泓。 “怎么了?”应澄泓抬起酒杯微抿了一口。 “想不到啊,你应晓和竟然有这样的身手。”言卓奇道。 “额,也没什么特别,就……这样?”他右手四指并拢比划着。他也不曾好好习过武,只是以前见妖怪姐姐曾这样打晕过红狐狸。 “可你刚刚手刀打的位置不对啊,那样好像打晕不了人?”那个位置要打晕人需要很大的力气。 “是么,我……” “等等!越然!不要再转移话题了!这次莹莹去抓的可是人贩子!她……”言辞打断了应澄泓的话。 “哎呀,大哥你就放心好了,那家伙一个人可以打你十个呢,再说,我已经派了人去接应,张溪也在,她出不了什么事的。” 他大哥在关于妹妹安危的事情上过分上心了,竟然失态到这种地步,好在晓和性情温和,应该也不会介意。 …… 言莹莹到底是不是像张溪说的那样能一个人打十个应青青不知道,但是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不是很乐观。 她们俩被迷“晕”了之后,感受了一阵颠簸,就被他们扛着扔进了一个地方。应青青的背还撞上了一块硬硬的不知什么东西,疼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应青青没多大事,她早就察觉到了老板递来的水里有迷药,便用法力拢着没咽。 她转了转眼珠子,透过一层眼皮和一层布的视线有些昏暗,但还看得清。 这似乎是在一个挺大的地窖里,仔细一看,四处蹲坐着许多罗裙不整的少女,约莫有三四十个。她们俱是眼蒙黑布,脸色苍白,好像睡着了一般。言莹莹倒在一旁,嘴唇发白,紧皱着眉头,显然中招了。 啧,真难闻啊……应青青在心里哀嚎,她动了动被捆得生疼的手腕,然后猛地一挣,结实的麻绳瞬间断成几节。 忽然旁边传来“啊,好痛”的一声,虽然是在呼痛但是显然有气无力。 原来应青青用力大了,手打到了半躺在她旁边的人,怪不得她手上感觉软软的。 ……等等,声音好像有些熟悉? 应青青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往左挪了挪屁股,在昏暗中试探出声:“……孟拾?” ------------ 第四章 美人 “……孟拾?” “……诶。”应青青右边传来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声。 “……”应青青仔细瞅了瞅旁边发出声音的这个衣衫褴褛黑不溜秋的女人。 “哟,是鸡妖兄啊。” “……”还真是她。 孟拾是应青青以前在山下认识的朋友,是只石头成的精,还是个玉石贩子。两只妖怪之所以能成为朋友,完全是因为其臭味相投——都喜欢喝美酒、看美人。虽然应青青一直想不通什么地方的石头会喜欢酒和美人。当然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这只鸟为什么喜欢酒和美人。 应青青纠正说:“我是鸟妖谢谢。”努力感知了一下孟拾的气息,又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虚弱?” 当年这两个穷妖怪曾因为一坛陈年佳酿而大打出手过,所以应青青知道孟拾有几斤几两。但要想将她伤到这个地步还是很难的…… “……这个说来话长,你先扶我起来。”孟拾懒懒的抬起她细瘦的手腕用力地扒拉在应青青的肩膀上坐起身来,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啊”的一声就往应青青身后窜。 她声音尖的完全不像刚刚那个虚弱的妖,要是这儿有屋顶,恐怕已经被掀飞了。不过奇怪的是,她的尖叫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在场昏睡着的姑娘们。 应青青袖子都被她扯皱了,一脸嫌弃但也没有推开她。看孟拾这样子应该是被困在这里很久了,她总不能为难一只许久未得见阳光的可怜的石头妖。 “怎么了?” 孟拾:“那、那是言莹莹?!”她颤着指尖指着昏睡的言莹莹。 应青青:“是啊,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孟拾扶额,“简直就是孽缘。” 应青青诧异地挑了挑眉,心道原来还有故事,言莹莹这个女子果然不是一般人。不过她也不打算多问,她指旁边一地的姑娘:“你知道那些姑娘是怎么回事吗?”“晕”的那么死。 “应该只是被下了普通的迷药,但这个地窖里的阵法会让她们醒不过来。她们也是可怜人哪,无端被人贩子捉来这里生死不知地躺着,醒来说不定就在哪个不认识的男人床上变成玩物了。” “你怎么知道,你跟着去了?”那确实是她爱管闲事的风格。 孟拾:“你怎么净是追问些人家懒得解释的东西呢,她们中有人买过我卖的玉。” 应青青:哦,孟拾卖出的玉上有她的灵力,可以感知也正常。 孟拾在人间混饭吃的行当就是卖掺了她法力的石头。那些石头在被卖出去之前看起来都只是普通的石头,当接收了买主的愿力之后就会随买主的意愿变成想要的样子。而要买主提供愿力这事不好解释啊,所以孟拾干脆把她的石头说成了姻缘石——算是主要吸引女子这一庞大的买家势力吧。 孟拾会在卖出石头后暗中稍微“帮衬”一下买主,让买主觉得自己真的被姻缘神“保佑”了,获得了愿力的石头这时候再变成买主喜爱的样子,更加让买主深信不疑了。至于姻缘神到底存不存在——鬼知道呢,反正妖怪是不知道。 说句实在话,应青青觉得她跟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尾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差不了多少。 这时候孟拾用手抹了抹脸,被抹的部分却也没有变白,她说:“那个,鸟啊,有镜子吗?” 应青青以为她要照镜子,两手一摊:“没有。”谁出门找崽子还随身带镜子的。 “那就有点麻烦了,没镜子我们出不去的。” “我、我有镜子。”这时候角落里有人弱弱的说了声。 竟然还有人没中招? 那人似乎是想走过来,但是被绊倒了,“啊呀”一声过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又站起来。 应青青定睛一看,是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她的头发几乎全都散开了,眼睛上没有蒙黑布,但头上有许多红痕。她左半边脸自眼角开始到下巴被划了个大口子,血干涸在上面显得有些可怖,不大的眼睛虽然有些怯但是目光很清澈。 应青青给她解开手脚上的绳子,眨了眨自己有些湿润的眼,不动声色的扯起袖子抹了一把眼角。 …… 某棵枝叶茂盛的老树上,一袭黑衣的张溪动了动蹲麻了的腿,眼睛依旧紧紧的盯着眼前这座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建的山间别院。 两个时辰前,不知是不是人贩子的交易计划有变故,他眼看着那个商队抓了言莹莹和应青青之后便迅速返回山中,一个车队分散成了四队往不同的方向去,最终有一队去了不远处的姻缘镇,其他三队都在饶了一大圈之后到了这个别院。 这群人还真是小心,幸亏他这次带的人手足够多,不然还真给他们甩掉了。不过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若是往常,小姐应该早就给他们信号了,可如今他们进院子已经一刻钟了,仍然没有半点动静。还有那应青青…… 张溪向着不远处学了声鸟叫,那头回了两声同样调子的鸟叫,立刻有黑影飞快地跳下树来,窜向林子里往山外去了。 且说别院内,连接着露天廊桥的亭子里,一病恹恹的白袍公子正揽着两个面容相似的美人在赏月。 美人倒算不得是什么绝世美人,妩媚风情还是有的,但这公子却是真的病恹恹——面色难看得像是被榨干了精血,再加上他本人生的便尖嘴猴腮,这画面看起来便有些“不堪入目”了。 一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那白袍公子身后,竟是那商队的郝老板,他道:“少爷,今日出门又寻了两个美人,其中那个小姐是个极好的,不如将姜妍换下来,送那位小姐去吧。”语气里毫无恭敬。 那白袍公子好像没听见。他张嘴吃了右手边美人喂过来的剥好的葡萄,顺带在她脖子上香了一口,又像是怕冷落了左边的美人似的,左手搂紧了左边美人的水蛇腰。 半晌,他才刚想起似的,侧过头看管家一眼,死气沉沉的:“你安排。” “是。” …… 圆月高悬,不被人扰,而池塘里的那一轮,却是被小石子扰了一次又一次。 蹲在池边扔石子的女子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狐狸眼尤其勾魂。这人便是管家口中的姜妍。别看她长了一张狐媚子脸,其实心底的计量除了那点自知之明就什么都不剩了,连灵智未全开的狐狸幼崽恐怕都看不起她。 姜妍也是被抓来的,但她原本是依翠栏里的妓子,本就靠身体赚钱维持生计,所以在得知会被送给达官贵人做小妾时她并没有挣扎,故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关进地窖,反而可以在这个小院子有一间单独的屋子住。 但当善心的管家告诉她她将会被送给景盛侯爷做妾的时候,她害怕了——据说那位侯爷性情暴戾,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小妾。于是她便去求管家帮她给公子说上一说。 姜妍看着水面上忽然出现的管家的倒影,面上一喜,立马转身迎了上去:“先生,成了么?”算是想讨好他,姜妍一直称呼他为先生。管家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不都喜欢别人叫他“先生”么。 今日听说又有两名女子被抓进来了,她便以终身服侍为交换求管家去为她说说情。她也是豁出去了,因为按原来的计划她明天就要被送过去了。 可谁又能想到她以为“善心”的管家其实一开始就是在算计她呢? 郝贤达露出了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放心吧,成了。” 姜妍才松了一口气,转眼自己已经被面前人抱住了,他说:“那你的承诺是不是该兑现了?” “好……啊!” 她未完全展开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七窍逐渐流出血来。 管家松开她,到池边洗净了双手,又复把后背破了个洞的姜妍背起来,往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山间无端起了一阵轻风,吹起别院栏杆扶手上的积灰,原来别院里竟是没有一个仆从。 ------------ 第五章 人果然没睡 拿到镜子之后,不知道孟拾捣鼓了些个什么,只见(当然只有应青青看得见,地窖里很黑)她举着镜子趴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之后把镜子摆上去,许久,她忽然急急地对应青青道:“快快快!先帮我变个样子!” “什么?怎么了?” “阵法破了!言莹莹要醒了……要是让她看见我就麻烦了!”可能会被抓回去…… “……”应青青伸出手按在她肩膀上,无奈:“你怎么她了?结仇了?” 孟拾语无伦次,她那黑黢黢脸上的表情应青青看不太清:“我给她哥……嗐,算是结仇吧,见面恨不得杀了我的那种……” 懂了。 她叨叨的声音忽然凭空消失了。 应青青捏了捏手上多出的一块又黑又丑的石头,随手揣进袖袋里。 “姐、姐姐,另一个姐姐到哪里去了?”旁边的小姑娘刚到应青青肩膀,她手揪着应青青的衣摆,揪得很紧。 应青青低下头,昏暗的视野里,面前小姑娘故作冷静的样子一时间与某个小崽子刚上山时的样子重合起来。 应青青不禁握住她的手,说:“放心吧,她没事的,你也会没事的。” 地窖里陆陆续续有人醒过来了,姑娘们起初无不害怕慌张,在黑暗中又不好视物,顿时叫闹乱成一团。 “闭嘴!”应青青大吼一声。 百年妖怪的妖力,让吵闹的人群听得清她说话还是做得到的。 黑暗中的人们立即安静下来。 应青青才不管自己有没有吓到她们,继续道:“有谁记得这地窖的出口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 片刻过后,只听得一声巨大的闷响,山间别院里的某间柴房轰然倒塌,柴房中央露出个六尺宽的洞来。 姑娘们互相搀扶着出来时,听见院外传来一声悠长婉转的鸟鸣,欢快极了。 “刷刷刷……” 分不清是衣料摩擦声还是林间树叶的摩擦声,此起彼伏。 顷刻间,这座山间小院便被一群黑衣蒙面人严密的包围了,连与山体相连的围墙也不放过——黑衣人有蹲在墙头的、直接踩在岩石上的,甚至还有挂在树上的。 张溪领着一队人直接破院门而入,他挥手示意: “拿下!” 黑衣人们有序地分成几队,立即四散开进屋搜查。 “哇啊啊啊啊!”不远处的墙边传来一声女子的哭叫,正是那白袍公子之前揽着的双胞胎美人中的姐姐。见这么多人忽然闯进来,她摔了手中端着的果盘,惊地连眼泪都出来了,十分狼狈地坐倒在地上。 有人上前制住她,她竟然也不挣扎,埋头泪流满面了片刻,又高兴的笑起来,像是疯了:“你们是官府的人吧?是官府里派来救我们的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还一边想拽一旁张溪的袖子。 只有这个人没有蒙面,他一定就是领人来救他们的官老爷! 张溪皱着眉头挥开她伸过来的手,继续往里走。 那疯女人还在后面喊: “大人!大人快去救我妹妹啊!她和公子就在里面……还有,还有好多姐妹被关在后面柴房的地窖……” 柴房!小姐应该在那里! “你们,去围住正厅和客房!任何人都不能出入!”张溪立刻对身后的人们道,“剩下的人跟我到柴房!快!” “是!” 跟着张溪去的其中一个黑衣人不知为何忽然翻了个白眼,被张溪瞪了一眼,又乖乖收回了眼神,紧跟上去了。 还未到柴房,远远便听见人声,细听会发现都是女子的声音。走的近了,他们便发现整个“柴房”甚至旁边的马厩都挤满了人。且都是年轻女人,约莫有三四十个。 “诶?张溪,快来搭把手。”应青青的声音不大,但是穿过了并不安静的人群清晰地传到了张溪的耳朵里。 他一面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一面让下属将姑娘们带出去。 只见已经成为一堆废墟的柴房靠后的位置处一个六尺宽的大坑的一边不断的有人互相搀扶着出来。 应青青应该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她一手搂着言莹莹,一手护着一个小姑娘,从坑里探出头来。 张溪松了一口气,暗道小姐虽然自己不是很靠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他走到应青青身边伸出手——想帮忙先拉一个人上来。 应青青却道:“去去去!站远点!”然后从洞里窜出来了。 没错,窜出来,土拨鼠似的,落地时还踩碎了块石头。 张溪:……好像是你说的让我来搭把手? 他走到洞口往下看应青青上来的位置,面上十分平稳,内里却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是地面的石头被翻出坑外,刚刚应青青探出头的地方大概离地十尺,然而那里没有任何可以垫高的东西。 应青青放开一左一右的人,整了整衣袖发髻,不过没想起来抹抹脸,她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道灰印子,看起来有点滑稽。 “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其实事情说来并不复杂,不过是捕头抓捕人贩子;不过是这人贩子短时间内抓的人有点多;不过是这群人贩子有点狡猾以至于难找到据点……似乎是得到了某些官员的庇护。 当然最后那句张溪没跟应青青说,她一个妖怪大概也不懂。 事情最后的解决是抓捕了靠行商发家的李昌——就是被双胞胎美人称为公子的那位。 那时的情形其实不太正常,张溪他们进屋的时候,他正揽着美人——据说是叫范皎月——靠在榻上。走近一看,人两眼翻白,虚弱得快断气了,怀里的女人被他用双手紧紧地箍在身前,泪流得稀里哗啦但又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出声。 那位叫郝贤达的管家招供说自己只负责“出货”,并不知道公子是从哪儿“取货”的。可能是想将功补过,他提供了几乎所有能提供的证据,包括之前已经被卖出去的女子的去向。至于范皎月和她姐姐范明月,是因为神似李昌已过世的妻子而被留在了身边。 这案件似乎已是人赃并获,且证据确凿。 但…… “之前车队里的那群人呢?”言莹莹问郝管家,她明明记得那个车队有很多人。她苍白的脸上满是严肃,“张溪你不是没搜到人吗?” “确实没有搜到,但在柴房旁的马厩里发现了十几件粗布衣裳,应该是他们的。”张溪道,又补充说:“马和车都在。” “那看来是跑了。”张溪身后有人戏谑出声,正是之前那个翻白眼的黑衣人。 这人名叫封宜,虽然穿着打扮和其他黑衣人没什么两样,但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纨绔子弟的气息,且他并不听张溪的调遣,跟着来这儿,只是来看热闹。 “不可能!我们一直守在院外,从未见过有人进出!”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们有内应呢?” “你!” 言卓可以调用并派给张溪的大理寺的人并不多,跟来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言府的暗卫。 这人阴阳怪气的,分明是想挑拨离间!他家公子还没在大理寺站稳跟脚,可不能被他挑拨了去! 看这场面似乎要打起来,应青青感觉有些头大,总觉得自己身为长辈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忙道:“额……那个什么,说不准他们是走了暗道?” 此话一出,一旁冷汗涔涔的郝管家眼神一闪,镇定了不少。他上前一步恭敬道:“大人,若说暗道,倒还真有一处。” 言莹莹看了管家一眼。 封宜:“还真有?难道你们搜查的时候连连暗道口都搜不出吗?”那可真是废物啊。后面那句是对着张溪说的,可谓是火药味十足。 张溪:“……你莫要欺人太甚!郝管家,前面带路!” 果不其然,众人在靠近柴房的一间厢房里找到了暗道口。之前没找到,大概是因为人太乱? 应青青仰头,发现山顶金光微露——太阳马上就要出来了。她拿出袖袋里的丑石头摊在手心,让缓缓漫过来的阳光洒在它上面。 大多数她认识的妖怪都喜欢太阳,应青青也一样。她被阳光一照,舒服得眯起眼睛,随即又黯然地想到:她家小崽子到底在哪里啊,得快点找到他才好…… “将所有人押解上路,送回大理寺。”张溪如是说,心道还是得让大人好好审一审他们。 于是众人原地修整片刻,便向着娄都去了。 ------------ 第六章 大抵是因缘际会 在众人离开山间别院后约莫两个时辰,有一人一鹤来到了这里。 “咦?这院子里妖气好重,难道是那邪祟的同伙?……不对,这么强的妖应该不会同邪祟为伍……”那人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破旧道袍,但面目精致得像个瓷娃娃——目测笑一笑应该还有俩酒窝。 他伸手就敲自己肩膀上白鹤的头:“让你再贪吃,这下好了吧,又让它给跑了。” 那白鹤扑腾着躲开他的手,翅膀“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 它细长的眼里似乎透着鄙夷,脖子一仰,不满得很,仿佛在说:明明是你自己走的慢! “罢了罢了,你快看看刚刚在这里的人往哪里去了。”少年道。 白鹤正经地把头一转,朝着一个方向叫了一声。 他眼睛一眯,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北方,夹杂帝王之气……是指娄都吗?怪不得师父说让我注意娄都……” 白日当空,明明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却让人有些头晕目眩。他从包袱里拿出水囊就往口中倒,却不想被表演了一出现实版的“囊中羞涩”——里面只勉强流出了两滴水。 毫不犹豫将最后两滴水喝进肚子里,感觉到来自肩上那只的两道炙热目光,他又讪讪道:“哈哈、哈……我刚刚掐指一算,不远处就有茶水摊,我们快赶路吧!” …… 车轱辘“咔咔”作响,窗口探出一只细白的手,指间夹着一棵杂草,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上下颤动。 应青青还以为那什么娄都应该很快就到了——毕竟事情办了,大家应该都想快点回家,可她忘了这些人并不能理解她“倦鸟归巢”的想法——张溪带着他们先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叫什么木的县城的县衙,并把大部分姑娘都留在了那里。这也就罢了,末了那两百多斤的县令还一直拉着他们寒暄,笑得跟朵花似的,就差把他们拦下来喝顿酒了。 应青青把杂草揉碎捻出青汁后扔掉,第九次仰起头用目光勾画车顶幔帐的花纹。 封宜说这是当官的人必要的应酬,也算是人情世故,毕竟他们是在青木县管辖的地界找到的人贩子老巢。 应青青没发觉他话里话外透露出的不屑,只是在看到张溪朝着封宜假咳的时候笑了,还心道他们感情真好,且默默坚定了快点找到应晓和的决心。 其实张溪的意思大概是:不要随便带坏妖。 不过应青青没懂就是了,而封宜懂了装没懂。 车夫将马车缓缓停下。应青青疑惑地看向后面那架马车。 只见一个身材消瘦、肤色白皙的青衫女子半俯着身子正倚着马车干呕,而言莹莹正在旁边轻拍她的背。 说起来,自从从地窖里出来了之后,言莹莹就没和应青青讲过一句话。看见她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应青青也就没有去搭话。 问了旁人,说那位不舒服的姑娘是半年前被抓的尚书府小姐,因为身子骨太弱而没有被“卖掉”,这才幸运地被他们救下。 应青青跳下马车,去找张溪寻了个水囊喝水。隔空灌了口水,瞥见一旁的简易刑车里的郝管家众人(还有范明月和范皎月,李昌因为身体虚弱所以坐在马车里),她便走过去把水囊递给他们。 好像在发呆的老实中年男人被应青青伸过来的手吓得往后一仰,然后慌乱地垂下眼睛。 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 这个间隙,水囊被他身后的范明月一把抢了过去。 应青青笑了,说:“我还道你们都不怕我这个妖怪呢,原来你怕我啊!放心吧郝管家,我不喜欢吃人的。” “噗!”听见这话,不远处换了身白袍举着水囊的封宜毫无形象地一口水喷了出来,以毫不符合他纨绔气质的姿势后退半步,“你、你是妖怪?!” 应青青的声音不大,但大多数人都听见了。张溪带来的下属们都不由得绷紧了脊背,手悄悄握上刀柄,蓄势待发。 张溪在人群中默默把右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应青青:“哟,原来你们是不知道我是妖怪啊,那可不关我的事,是张溪没说。”说罢还一耸肩,随手指了指张溪。 面前的女子约莫二八年华,笑起来的时候两只桃花眼微微地弯起来,怎么也没办法与传闻中可怕的妖怪联系到一起——哦,不对,如果是书生与狐狸精故事里的妖怪可能会长这样。 应青青一向随性而为,话当然也随口就出,并不太在意他人如何想。但她这话确实说的不太合适——万一有谁与妖怪有深仇大恨,那就麻烦了。 “青青姐姐是好妖!她救了好多人的!她救了我们!”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到应青青身前。 原来是之前给他们镜子的那个小姑娘。她护犊子似的,一条小短胳膊往后拢住应青青,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个比她手掌都大的沾了些血迹的腰牌举在胸前。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但仍有些可怖。 应青青有些发怔。 张溪立刻走上前来,却不是对众人解释应青青的身份,而是向着小姑娘行了个礼,然后语出惊人: “臣参见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那群对着应青青戒备的人问也不问,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除了封宜。 应青青诧异地看了一眼封宜,她记得小崽子说他们衡朝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这人竟然不跪。 不过显然,知道身边有妖怪对他们的影响远比不上知道身边有公主。 大概是她看起来太无害了吧。 张溪看着令牌上的纹路:“暖玉生烟……想必背面还有金色虎纹吧,您该是鸢代的暖玉公主。”笃定的语气。 鸢代是衡朝西北方草原上的一个国家,金虎纹是鸢代皇族的标志。而刻有暖玉生烟花纹的令牌在鸢代则是暖玉公主独有的,或者说,在这天底下都只是暖玉公主独有。 而暖玉公主,是半个月前就该被送到娄都和亲的公主。 连和亲的公主都敢掳,真不知道该说这群人贩子胆儿大还是胆儿小了。 小姑娘紧抿着唇,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道:“不必多礼,唤我玉毕便好。”没人发现她紧紧护着应青青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 一路紧赶慢赶,众人终于在入夜前进了娄都的城门。 现在进宫已有些晚了,未免招待公主不周,张溪在禀过言卓后便带着应青青和裘玉毕一同到言府住下。 至于应青青为什么也一起去了,那当然是公主要求的。 去哪住应青青倒是无所谓,更何况去言府住还可以感受一下小崽子小时候的生活环境,何乐而不为呢?虽然不是同一个宅子,但好歹都在娄都,都是大户人家嘛。 彼时天色已暗,玉毕说不想打扰言阁老与其夫人休息,张溪便派婢女带他们直接去休息。 大抵是因缘际会,在被领着去住厢房的时候;在栏杆曲折间;在应青青心有灵犀似的慢走一步并转头一看时——那人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记忆里稚嫩的脸庞已经被时光的刀细细雕刻过,但也不显得沧桑,反而变得更好看了:不是特别明显的桃花眼眼角微挑,牵动左眼角的一颗小小泪痣。 他也看见她,先是一愣,而后向身边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便直直向她走来。 应青青像被晃了眼似的傻站在原地,揉完眼睛,反应过来,心觉不能让他占了先机。(咱也不知道占啥先机,咱也不敢问,问也问不出来)总之应青青开始头脑发热。 于是——她飞似的朝他跑过去,然后蹿起来把他抱住。 要是张溪在旁边肯定会觉得这一蹿有些眼熟,这可不就是她从那个地窖里蹿出来的姿势么,区别只在于当时是一手一个人,现在是空着手去抱人。 不过她也忒激动了些,就差整只妖都挂他身上了。 应青青:“应!晓!和!” 这声嚎引得周围人纷纷看过来。在前面引路的言莹莹也退回来,随后瞪大了一双杏眼。 不是吧,应青青找的还真是应澄泓?她就随口一说啊……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也算是帮了人家大忙了。言莹莹垂下眼,心里对应青青的内疚终于少了几分。 应澄泓耳根子发热,但又怕她摔了不敢放开:“青、青青……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应青青头埋在他脖颈间,发髻松松散散,看不清表情,“终于找到你了……” ------------ 第七章 你快回去吧 应青青松开他的脖子,温情的语调忽然转狠:“好啊你个小兔,额,不对……鸟崽子!竟然趁我睡着了偷偷下山来,说!我到底睡了多久,久到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 还她那个可可爱爱软软糯糯的鸟人弟弟! 他们山上的妖怪平时一般不怎么睡觉,一旦睡着就会睡很久。所以应青青也不晓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应澄泓苦笑:“已经快五年了。不是上山时就说好的么?我待到十八便要下山,是你自己先睡着了的。” 应青青:“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你可莫要诓我……” “咳、咳咳咳!”忽然一旁有人咳嗽。 原来是刚刚与应澄泓一道的黑衣青年。他慢应澄泓几步过来,没想到就看见这一幕,顿时有些脸热。 应青青这才注意到他们俩糟糕的姿势,老脸一红,赶紧推开应澄泓跳下地来。 此时众人已经走过来,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心里咚咚咚的,不过奈何脸皮子厚,她只挠挠头笑:“找到人太激动了哈哈哈哈哈……” 应澄泓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她是我……” “姐姐!我是他姐姐!亲的!”应青青把应澄泓肩膀一揽,咧出大大的笑容。端庄的应大学士被她揽得一个踉跄。 没人注意到被她揽着的青年嘴角往下压了压。 黑衣青年向她拱手,神情诚挚:“在下言辞,舍妹言莹莹,给姑娘添麻烦了。” 二弟都跟他说了,要不是这位姑娘,非但人贩子抓不着,莹莹可能也要被他们掳了去。不过……晓和的姐姐?看起来不太像,也从未听闻应家这一代还有其他的孩子。 不过也与他无甚干系,言辞道:“既然姑娘与晓和相识,那我便先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他又转向裘玉毕,周到道:“公主殿下若是乏了,可先随府里婢子去歇息,黄鹂——” 原本给她们领路的俊俏婢女福身。 裘玉毕咬了咬唇,看了眼被应青青搂着的人,终究是腼腆地点了点头,跟着黄鹂去了。 小姑娘心里感觉怪怪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 这边站在应青青身后的言莹莹一看见言辞,就立刻埋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像是极力想削弱存在感。 然而她失败了,言辞并没有忘记她。他侧过头,温和的脸上透露着疲惫:“莹莹,到书房来一下。” 言莹莹顿时垮下脸,委委屈屈的跟着他往原本应澄泓来的方向去了。 一时间聚过来的人又散了,只剩下应青青和应澄泓,以及远处垂头站着的几名婢女。应青青有些莫名,这个言辞干嘛支开他们? 应青青疑惑之际,应澄泓整了整被她弄乱的衣襟,正色道:“青青……姐你怎么下山了?” “我来找你啊。”理所当然的语气。 应青青今天穿了一身白裙,外罩一件鹅黄色的小袄,她两只手背在身后,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 她还是这么充满生机的样子,真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应澄泓避开她的眼神:“你不是最讨厌山下的吗?你不该下山的。” 应青青再次疑惑了:“我是讨厌山下,但是没到不能下山的地步吧?就算我以前在山下似乎是,额……受过什么伤吧,但也不至于脆弱成这样。” 应澄泓却是不说话了。他慢慢走到走廊的栏杆边,仰头看出去。 天色阴沉,原本就残缺的月亮此时大半都躲进了云里。 他说:“你快回去吧。” 青年挺拔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陌生。 应青青心道:这小子不过下山了几年,怎么说话都变得让妖摸不着头脑了,虽然她确实也挺想回山里。她说:“可老……娘出门前让我照顾你。你又是……”半妖之身。 应澄泓打断她:“我不需要你照顾我。” 应青青:“……”得,听听这长不大的孩子语气,陌生个屁,这人还是她家的小鸟崽子。 应大学士本以为自己话说得挺狠,没想到他低估了这老妖怪没脸没皮的程度。 只见应青青走到他身侧,撩起衣摆一脚便踩在栏杆上,脸凑过来就伸手捏他鼻子:“你个死小子管那么多!你让我回去我就回去吗?我还偏要照顾你!哼!” “……” 应青青撂下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应澄泓在原地怔怔然半晌,最终无奈地牵起嘴角,缓步离去。 她想留下来,其实他很开心。 应青青和应澄泓二人一个溜得快一个原地失神,压根没有注意到,远处原本垂头站着的一名侍女此时正抬着头看向他们,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 应青青话说得爽快了,走也走得飞快,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四处一看,哪里还有丫鬟的影子。 不是吧,她不认识路啊。 应青青双手一伸,就想化原型飞起来看一看,不想一头撞在了一旁忽然打开的房门上。 只听“砰!”“啊!”的两声同时响起,貌似前面那声还更大一点,因为应青青想着夜里不能吵人睡觉所以喊出来就赶紧收声。 她捂着头后退几步就要开口,却对上了言莹莹红红的双眼。 应青青:“……”有点骂不出口。 言莹莹看了她一眼,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就原地坐在了门槛上,双手抱着膝盖,小脸皱起来,感觉马上就能哭出来。 “你怎么了。”应青青一边揉着发红的鼻子,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如果应澄泓在这里肯定会觉得这样的语气似曾相识——当年他刚上山的时候她也这样哄过他。 也不明白这鸟精怎么那么母爱泛滥,明明按妖怪的年纪来算她还未成年。 女孩皱着眉头也不看她,鼻音浓重,显然已经哭过了,她拖长声音:“我说,对不起。我不该随随便便把你搅和进来。” 应青青讪笑:“嗐,多大点事,我们现在不都没事吗哈哈哈。” 言莹莹委委屈屈:“……可我讨哥哥嫌了。” 应青青捏拳头:“这什么哥哥敢嫌弃这么可爱的妹妹,赶明儿我帮你教训他去!” 言莹莹顿时绷不住:“噗!算了算了,我逗你的,我哪那么脆弱……”她仍是红着眼睛,却是笑了,“你说像你这样的,在你们山上怕不是专门帮老妖怪养小妖怪的吧,婆婆妈妈的,真烦!” 应青青:“……” 见她沉默了,言莹莹震惊道:“不会真是吧?!” 应青青愣了一下,连忙反驳:“不是!没有!怎么可能!”又道,“你既然没什么事,就快领我去住处吧!我好困啊!” “咦,刚刚黄莺没有等你吗?”黄莺是一名侍女的名字。 “啊?没有啊,管她什么黄鹂黄莺,你现在带我去!” 夜色中的月从云里露出来,照着院子里相伴而行的两个女孩,月光都似乎变得更皎洁了些。 …… 大理寺狱。 夜已深,值夜班的狱卒刚换班,正挑着灯巡牢房。 路过其中一间牢房的时候他提灯一照,便看见里面那人虽然面色苍白,但是缩在棉被褥里睡得舒舒坦坦的,忍不住啐了句:“你个人贩子都比我舒坦!” 那人便是李昌。 他身子实在是太虚,张溪担心他还没被审就嗝屁,于是让人给他放了张有被褥的榻。 与狱卒们的木桌木凳相比,确实是好多了。 狱卒懒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中一缕黑气覆在了李昌的身上。躺在榻上的的人睁开了眼睛,而后缓缓坐了起来。 青年的眼睛明亮而锐利,如果忽略掉他的脸,必会觉得这人有绝代风华。 “李昌”在黑暗中道:“水蛭,”他声音嘶哑,隐含怒火,“你为何不阻止他们?” 竟然趁他不在白白放跑了这么多女子! 一旁的茅草堆里有一人懒懒地滚到他榻边,其手脚无力的瘫在地上,头以一种诡异的弧度仰起看他。 ——这人竟然是那郝管家。 郝管家说:“老大,那个叫应青青的女的是只鸟妖,我是只水蛭,万一她吃了我呢?您这鬼躯随时都可以附身的倒是跑得快,我这好不容易得到的身体没了可就是真没了。”语气竟有丝丝委屈。 他帮老大抓女人只是出于义气,可没打算搭上性命。 “哼!你的意思是,我会打不过一只鸟?”“李昌”语气骤冷。 郝贤达身子一抖,还是硬着头皮道:“您还真不一定打的过她,那妖怪她……她的妖力,五千年不止。” 听到这话,“李昌”似乎也找不到责怪的理由,没了声音。 良久。 “老大,老大?老大你还在吗?”郝管家听自家老大没了音,把头伸到李昌旁边,“老大啊,你快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吧,呆在这儿真是太难受了。” 他夜视能力不怎么好,眼见着就将头怼在了李昌脸前面,就在这时候,面前的人忽地睁开了眼睛。 “啊!” “啊!!!” 两声惊叫直冲天际,一声比一声高。声音来源分别是郝贤达和李昌。 郝贤达是不知道自己面前是什么,只当黑暗中凭空出现了两只亮亮的眼睛。 而李昌,则是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坐着,面前的郝管家还只见一个头,细一看发现他的脖子拉的老长,身子拖在地上! 正巡到其他牢房的狱卒被这两声吓得险些扔了灯,赶紧往他们的牢房赶。 “嚎什么嚎?!大半夜的吓死个人!” ------------ 第八章 她真是太善良了 水滴落进池子里的声音一直在响,听得人昏昏欲睡。 灯里的火焰一摇一晃,忽明忽暗的光打在言辞脸上。 “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端坐在梨花木椅子上,满脸疲惫,说话还带着些鼻音,显然是已经染了风寒。 一旁立即有人恭敬上前,是昨日值夜的狱卒,他禀道:“大人,昨夜属下正巡夜呢,就听那俩人突然地大喊大叫起来。等属下去看的时候,就见他——” 狱卒一手指向李昌,“他一个劲儿地喊着鬼啊鬼的,人管家去扶他,他还发了疯地打人……” 被指那人此时坐在地上,形容狼狈,像是在牢房地上滚了几圈,原本的白袍上黑一块黄一块的。这也就罢了,他那本就“不堪入目”的脸上此时糊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左眼处还紫了。 ……可真是让人清醒啊。 言辞捏了捏鼻梁,有点头疼。 他说:“李昌,你来说说。” 李昌:“大人,就是、就是他,他是鬼!”他一手直指离他两尺多处安安静静跪着的老实中年男人。 郝管家低眉顺眼地把双手搭在膝盖上,露出憨厚的笑,道:“大人,这怎么可能呢。昨晚肯定是少爷做噩梦了。” “……”李昌确实像是不正常的样子,可管家这反应也不太正常啊。 言辞对李昌道:“他有影子。” 鬼是没有影子的。 李昌:“那,那他就是妖怪!他一定是妖怪!大人你相信我!”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抓言辞,被郝贤达隔着袖子抓住了右手腕。 李昌只觉得一阵冰凉粘腻透过布料传来,他瞳孔猛缩,记忆顿时复苏:昨晚他俩尖叫完了之后引来了狱卒,郝管家那时抓着他的手就是这个触感! 李昌立即止住了向前走的步子,往左边猛缩,因为身体虚弱,他直接坐到了地上,“啊啊啊!你滚开!别碰我!” 郝管家神情受伤:“少爷……” “谁是你家少爷!你不是郝叔!不是!” 李昌的破锣嗓子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言辞感觉他头更疼了,向狱卒吩咐道:“带回去吧,把他俩分开关。” …… 应青青到住处后躺在床上想了一夜,然后悲伤的发现:就她现在的样子,跟应晓和还不知道谁照顾谁呢。 虽然不知道他大学士的官在这儿有多少俸禄,但好歹他还有份活儿来赚钱养家。可她一只几十年没下过山的妖怪,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赚钱生活和照顾弟弟,那得要多少银子啊……难不成真的要去帮人家带孩子? 可别了。虽然她记忆里自己以前似乎是帮谁带过妖怪崽子(应晓和不算)……但是她不觉得自己能带好人娃娃。 于是应青青一大早就去找言莹莹,然后讲了她要留下来照顾弟弟的打算。 “弟弟?”听了她的话,言莹莹舀红枣粥的手一顿,很明显这姑娘在之前应青青给言辞介绍自己的时候走神了。她惊奇道:“应澄泓是你弟弟?亲的?” 应青青:“是啊,我离开……家之前我们娘才交代过让我照看他的。” “山上”两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她立马强行改口。改完之后又想起眼前这个姑娘应该知道她是从山上来的。应青青尴尬地咬了咬唇。 言莹莹却完全没发现这茬:“不是,你看起来比他小吧,而且你俩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等等,什么叫你们‘娘’?” 应青青被她眼底燃起的不知名熊熊火焰吓得后退半步,想起自己还有事求言莹莹,便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就是我们‘娘’啊,他父亲是人,我父亲是妖,我们俩当然长得不一样。” “不是吧,可是据说应大学士他生母只是个……”妾啊。 既然应青青说她是应澄泓的姐姐,那就说明——那位常夫人(应澄泓母亲)在嫁给应家三老爷之前就已经嫁过人了!娶人妇为妾并且无嫡系子女——啧,这简直是世代官宦的应家的最大丑闻呐。言莹莹想道。 “只是什么?” “没什么。”言莹莹苦涩地看了一眼应青青,最终没说出口。 她觉得不能让应青青产生不该有的心里负担。又道:“你身为姐姐,既然决定要留下来照顾应……你弟弟,那你首先得能养活自己啊——你们妖怪还是要吃东西的吧——那这样你就肯定不能去应家了,哦,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靠应大学士生活,我们这里官员的俸禄可没有多少。” 要是去了应家,让她堂姨母知道了这事,可不得把脸都气绿。 言莹莹的堂姨母徐氏是应澄泓父亲应博文的正室。 “嗯嗯,你说得对。” 言莹莹舀起一颗红枣搁到嘴里,心叹道:唉,自己真是太善良了。 在言莹莹自我感觉良好,应青青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开口让言莹莹帮她寻个差事的时候,一旁刚用完早膳的裘玉毕忽然对应青青道: “青青姐姐,今天我要进宫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进宫?”应青青话问出口,心底兀地觉得有些不舒服。总感觉这样的对话似乎在哪里听过…… “嗯嗯。”女孩希冀的眼神直直望向她。 “可我……” 她话音未落,裘玉毕顿时委屈,眼泪几乎已经在眼眶中打转:“青青姐姐,你是不是也嫌弃我的脸。” 裘玉毕指着她被包起来的左半边脸颊看应青青。 “不是,怎么会呢!我就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小姑娘截住她的话头,又道:“我可是公主殿下,姐姐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哦!” “是的。”一旁有个凌厉女声接了她的话。 应青青:“……” 应青青这才发现裘玉毕身旁早已站着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 ……是宫里来的人。应青青被自己脑海里忽然冒出来的想法弄得一愣。就听裘玉毕介绍道:“这是皇后娘娘派来接我进宫的明杨姑姑。” 那女子向言莹莹行礼:“言大小姐安好。” 宫装女子转向应青青,问的却是言莹莹,她眉眼间并无半点疑惑,却竭力让自己的面上透出疑惑的神色:“不知这位姑娘是……” 应青青抖了抖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觉得现在它应该掉了一地。 言莹莹:“噢,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姑姑不必多礼。” 最终应青青只好先跟裘玉毕一起进宫。 坐在行驶平稳的马车上,应青青偷偷瞥一眼明杨,心道:果然是因为气质。 …… 进了宫门,看着周围高高的围墙,应青青的左眼皮跳了两下,心跳不由得隐隐加快。应青青觉得,这里似乎有什么她十分熟悉的东西,可她没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跟着明杨姑姑走过长长的宫道,路过许多精致绝伦的殿宇,到了大殿,明杨向门口的太监一番通报过后,便拦住应青青不让她再往前走了。 裘玉毕有些忐忑,看了明杨一眼,没说什么,抬步进了大殿。明杨慢她一步跟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应青青见状撇了撇嘴,腹诽道:看来这皇帝不怎么礼貌啊。 她双手抱肚一抬头,就看见大殿檐边缠绕着的浓郁的祥瑞之气。 应青青闭眼,神识化为眼到殿顶上打量了一番。原来祥瑞之气来自于殿顶的几只神兽。 目光掠过屁股位置金漆都掉了、显得有些蠢的凤雕像,应青青笑了。 看在他是个贤明的好皇帝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大殿门口的守卫脸色古怪,心道:这女人是不是傻了,竟然在御前闭着眼睛……笑? 见旁边自己兄弟行礼,这守卫也赶紧跟着行礼。 “——应大学士。” 应澄泓笑着微点头。 这时候应青青的神识也归位了,她见应澄泓,高兴道:“哟,晓和啊。你下值啦?” 听言莹莹说应晓和在宫里负责教小皇子们读书。当时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不过也没多问。 “是啊,刚下值。”明明是刚刚听闻应青青进宫了而特意赶来见她的应澄泓笑着回道。 应澄泓今日穿了一身月牙色衣袍,整一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应青青觉得甚是养眼。 “听说你在这皇宫里教小皇子们读书?”应青青弯弯桃花眼,“带我去看看呗。” 应澄泓正心道要糟,就听殿内一声一声由内到外的尖细声音拖得长长的,喊的都是: “传,民女应青青进殿!” ------------ 第九章 重明 大殿内。 跪在地上的应青青装作头也不敢抬的样子,眼神却一会儿向左飘飘看看宫灯,一会儿向右飘飘看看殿柱,顺便用目光描了一遍上面的纹路:是一只爪子尖利的、一眼两珠的……鸟。 她一时看着它的眼睛出神:要是制作它的雕像,在眼珠那里是不是该嵌黑曜石……等等,这是什么鸟?她怎么好像没见过?竟然还有她没见过的鸟?! 她思绪刚起,便听上方人们的九五至尊开口道:“民女应青青,抬起头来。” 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威严。 应青青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皇帝的目光,只听他道:“便是你救了暖玉公主?”见她有如此胆色,竟敢直视天子,皇帝一挑眉,“救了和亲的公主,相当于是维护了我衡朝与鸢代的邦交。说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应青青眼睛一亮,心道:救了和亲的公主,确实要个赏赐也不过分。只可惜好像不能直接跟皇帝要个官来当,不然可能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于是她脱口便道:“我想要两块黑曜石。” 皇帝一见她就觉得很亲切,此时又看她如此爽朗直率,严肃的脸当时就绷不住了,摆手道:“好!朕允你。” “不过陛下,我想请问一事。” “讲。” 应青青右手抬起来就要指,觉得不妥,又收回手,道:“那边的宫灯和柱子上雕的是何鸟?” 场内默了片刻。 “哈哈哈哈哈……”皇帝被她一本正经地问蠢问题的样子给逗笑了,“你不是我衡朝子民吧?” “不,不是。” “此鸟是我朝的守护神鸟,重明。” 重明?! 应青青只觉得皇帝陛下的话一时间被这宫殿墙壁反复推搡,“重明”两个字反复在她脑海里放。 一提到这个,皇帝忽然变得多话了起来:“重明鸟乃护佑我朝的上古神鸟,是古时候就传下来的。不过那个鸟纹是美化过的,据史书记载,此鸟身形甚是丑陋,不比鸡好看到哪去……” 话里说的重明是守护神鸟,但是这语气似乎并不见得他对“守护神鸟”有多大敬意,反而有些戏谑。 “陛下。”一旁站着的老太监忽然出声,意思是提醒他差不多得了。 “啊哈哈哈哈……”皇帝瞥一眼老太监福公公,讪讪道,“一时兴起,朕说的多了些。你要是想看它的原形,便到永明塔看看吧。” “永明塔?” “永明塔供奉着重明鸟之眼,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陛下,莫要再说了。”老太监再次出声道,语气急切。 您不要脸,我大衡朝还要脸呐。 别看这皇帝陛下对重明鸟如此态度,众多皇亲贵族和民间的百姓对重明鸟的崇拜可谓是十分狂热。为了对这种信仰表示尊重,先帝修建了永明塔来供奉重明鸟。而里面供奉的重明鸟之眼则是从现在皇帝的爷爷辈就传下来了。 “罢了罢了,派个人领她去永明塔看看吧,顺便帮朕带些东西……不,还是不必了,改日朕自己去罢。” …… 别过皇帝,应青青和裘玉毕一起走出大殿时一眼就看见那个挺拔的身影——应澄泓竟还在殿门口等她。 应青青道:“晓和晓和,你知道重明鸟吗?” “知道一些,怎么?” “我竟然没有见过这种鸟!”好歹是活了几百年的妖怪,应青青觉得自己颜面无光。 “……” 应澄泓:“其实……传说中的上古神鸟,你应该都没有见过吧?” “你是说凤?凰?还是朱雀?或者是毕方?青鸾?我见过啊,就……”应青青混乱了,但她肯定山上没有这些鸟,“不对,我在哪见的,书上?好像不是啊,怎么想不起来……罢了罢了,我先与小玉毕去拜见一下皇后娘娘,之后再去寻你。” 既如此,应澄泓道了声好便与她分别,打算回去看看皇子们的功课完成的怎么样。 快走到启智阁的时候,他忽地想起:青青要怎么找他?难不成变原形飞起来看? 应澄泓想到那个画面:一只肥硕的红鸟飞在空中,漆黑的眼珠子时不时骨碌碌地转着在看他在哪里。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年本就温和的眉眼变得柔软,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来,牵动左眼角的泪痣。 应澄泓只当没人看见自己,无奈摇摇头敛了笑便快步往启智阁里走。 殊不知不远处树下一身粉衣的娇俏女子看着他的笑容失了神,一手还不忘记死死揪着旁边自己五皇弟的耳朵,且有越揪越紧的趋势。 “赵笤钰!”五皇子赵时羡疼的龇牙咧嘴,忍无可忍,直接喊她闺名。“你给我清醒一点!” 这个女孩正是如今的皇帝的长女,即乐泽公主赵笤钰,现年十五——与裘玉毕一般年纪。 应先生前脚刚走,后脚这祸害就来了。她一进门,众位兄弟就知道她是想来找先生的。偏偏她不去找她亲哥哥太子赵时钧,反而把他揪了出来。 才十二岁的五皇子殿下心里苦啊。 赵笤钰揪着他耳朵的手越发用力,赵时羡被扯得一个踉跄,终于看见救星,他高兴地大喊:“先生你回来啦!” 赵笤钰被这声喊的回过神来,赵时羡趁机挣开她的手。她用袖子揩了揩嘴边并不存在的口水,然后迅速地整理衣摆,想尽力显得端庄。 只有端庄大气的公主才配得上应先生这样温文尔雅的人! 公主殿下无情地扔下弟弟,迈着优雅的小步子向应澄泓走过去,“先生安好。” 应澄泓不着痕迹地皱眉,向她行礼:“公主殿下。” 赵笤钰见他表情平淡,不由得有些小失落,又听他道:“公主殿下来此有何事,是想通了,要同各位殿下们一同读书习武了么?” “啊……对,本宫想通了,要同大家一起读书!不过习武就算了,太危险了。”她道,眼睛看着应澄泓,满是雀跃。 乐泽公主赵笤钰向来刁蛮,仗着有皇帝宠爱,读书是从来都不肯认真的。之前听说父皇把启智阁那些个罗里吧嗦的老头子送出宫去,换了两个年轻的来教皇兄皇弟们读书习武之后,她还很是不屑,觉得老的教不了那群熊孩子,换了年轻的就能教得了了? 即使知道文职老师是誉满娄都的应澄泓,她当时也不过一撇嘴,心道一声不过是庶子。 可听说连二哥这个不着调的和五弟那个经常上蹿下跳的都被他们管的服服帖帖的,她又挡不住好奇心,跑去启智阁看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这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坠入了情网。 当然,她看到的是应澄泓。坠入情网的对象也是他。 你是不是想问,这到了可婚嫁年纪的公主为何不向疼爱他的父皇求赐婚呢?应澄泓只是一个庶子罢了,似乎没资格拒绝。 她不是没有同父皇说过,但可惜的是皇帝拒绝了他宝贝女儿难得会有的要求,并且严肃地对她说此事往后不得再提。 如同花骨朵儿般的少女只顾着想终于与她的应先生搭上话了,刚刚自己答应了什么全然没过脑子。 “啊……”五皇子赵时羡捂着耳朵,话音拖的老长,很是不满,“皇姐你先前不是不肯的吗?” 赵笤钰侧头,杏眼圆睁,瞪他:“我现在肯了不行么?” …… 那边应澄泓成功帮皇帝劝服他的宝贝女儿读书,这边应青青却是有些不开心。 她与裘玉毕在去见皇后的路上,遇到了皇帝的二女儿飞云公主。 飞云公主温柔和善,礼貌的停下轿撵来向他们问好,然后由宫女搀扶着上轿远去。 这原本没什么问题,但应青青却觉得脑子里灵光一现: 同样是一国公主,怎么飞云公主在宫里可以坐轿撵,裘玉毕却不可以呢? 她说怎么有哪里不对的呢,刚刚是被那皇帝的好态度给弄晕了,看来他也没那么好。这是嫌弃小玉毕被人贩子抓去过,但又不能直接拒绝接她进宫,所以就明里暗里地刁难她。 身为一个有见识的妖怪,应青青十分隐忍地愤怒了: 人家千里迢迢来和亲就被人关了那么多天结果还被这么对待?那再过几天是不是就得被退婚了?不,不对,和亲应该不能被退婚,但是…… 总之就是非常生气!哼! 以至于,见到皇后的时候应青青还臭着一张脸。 皇后何氏瓜子脸,和她独女乐泽公主一样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眼。 哟,这人印堂发黑呢。应青青看着她想。 本就是强装温柔的她见应青青这脸色当场就有些绷不住了。 裘玉毕仿佛看见她额头有青筋在跳,有些瑟缩地捏紧了衣袖。 然而皇后毕竟是皇后,任何时候都是端得住的。在身边宫女轻轻扇来的香风下,她眉眼渐渐舒展,杏眼微弯,在受了裘玉毕的礼后,微微躬身:“见过暖玉公主。” “娘、娘娘不必多礼。” “哈哈哈,玉毕真是个乖孩子啊,想必和我们笤钰很合得来……” 应青青在旁边安静如鸡,争取当个背景。她心道:总觉得小玉毕似乎有些过分紧张了…… 之后皇后又与他们很是寒暄了一番,全程都端着笑脸。应青青都帮她累得慌。 临了要去裘玉毕住的蚕华殿时,应青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皇后娘娘,您被人诅咒了。” 虽然不太喜欢这个皇后,但还是告诉她一声,毕竟人们常说什么……人命关天?她总要入乡随俗。 ------------ 第十章 国师 “大胆,你个小小的侍女竟然敢咒娘娘!”应青青话音刚落,皇后无动于衷,反倒是给她扇风的小宫女立刻骂道。 应青青挑眉,也不反驳她,只看着何氏道:“是吗,我就问娘娘一句,最近是不是见了大血光,还时常感到手脚如同针扎般疼痛?” 她虽是在问,但语气肯定。 原本眯着眼睛惬意感受熏香的皇后心里“咯噔”一声,蓦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还知道得如此细致? 应青青正想着这话茬让妖怎么接呢,就听何氏接着说话了:“你有没有办法治好我?!”她语带急切,双眼放光似的。 “都说了是有人诅咒您了,怎么治得好呢,又不是得病。”应青青原本就看她不爽,话语间满是阴阳怪气。但是其实以她的能力,这样的诅咒不过是小菜一碟。 气氛一时间很是怪异。 究竟是草原上生活的女子,面对这样的怪异场面,裘玉毕不知所措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青青姐姐……皇后娘娘……” “胡说八道,本宫分明是得病了,国师大人亲自下的论断,怎么可能有误!”何氏忽然扭曲了脸,大叫道。 自从半月前她见了……血光之后,白日里便觉得身体刺痛,尤其是手脚,若是见了光,便会在刺痛上再加一层钝痛。这疼痛倒是不难忍受,只是让人感到十分烦躁,只有在薰香下才好受一些。 求了陛下请国师来看,国师便说她是得了病。 还记得国师原话是:“心病,恕臣无法治。” 回想起那位神秘的国师,虽然覆了面,但声音迷人,宽肩窄腰…… 何氏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白了脸的同时也冷了脸:“不管应姑娘看出了什么,都与你无关。小桃,送客。” 应青青:原来你知道我不是侍女啊。不过也无所谓啦,咱好妖是不会跟人计较的。 之前气势汹汹的那个举着扇子的小宫女忙低下头放下小扇,行礼道:“是。”她声音透露出一股小心翼翼,全然没有刚才的嚣张,“公主请,应……姑娘请。” 既然人家都下逐客令了,那她们也从善如流,由明杨领着,往蚕华殿去了。 大不了什么时候跟那个皇帝提一提。毕竟人命关天。应青青心道。 蚕华殿的布置还算好,不大却精巧,院子里还带着一个小的荷花池。 他们总算给了友国一个好脸面。 不过好看的宫殿应青青见得多了,也不觉得稀奇。反倒是裘玉毕,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里面的震撼掩都掩饰不住。 心下稍感诧异,但应青青也没去过鸢代,不知道草原上公主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也便把这念头撇到一旁。 和裘玉毕待了一会儿,应青青便打算去找应澄泓顺便看看他的学生们。 她对皇室子弟的容貌总是抱有期待的。 迈着欢快的步子,应青青不由得暗里偷笑:可怜孟石头元气大伤,是见不到这些小美人喽。 说起来,之前见到的言辞也算是个美人,就是有点绷着脸。应晓和倒是没有长歪,但总觉得不如小时候的小崽子可爱了…… 走出蚕华殿,应青青与那位明杨姑姑迎面而遇。 “应姑娘这是要往何处去?” “啊,我就想随便逛逛。” “当下我也无事,不如我陪应姑娘走走吧,万一你无意间冲撞了什么贵人可就不好了。”明杨挤出温和的笑容。明明看上去无害且亲切,但应青青就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哎?不不不,不必劳烦了……” “姑娘请。”见她推拒,明杨索性直接道。 “不,不用……” “请。” “……那就请明杨姑姑先带我去一下茅……恭房?” 明杨终究是好脾气的人,她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好的,请随我来。” 应青青说去恭房本就只是想要甩掉明杨,门栓一拉,她便变化了原形,从房顶的缝隙中溜之大吉了。 她用神识在蚕华殿里搜了一圈,果然,那让妖起鸡皮疙瘩的女官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她呢。 红色肥鸟一边飞一边收起神识,也不考虑明杨找不到她会怎么样,屁股一撅,就开始欣赏皇宫的美景了。哦,顺便找找应澄泓教小皇子们的地方。 …… 启智阁偏殿。 十六岁的少年白衣玉冠,正在几前执笔疾书。他鼻梁挺直,清秀的面容细看与皇帝有七八分相似。 这少年正是太子——赵时钧。 今日稀奇,应先生只是布置下功课便离开,而后回来约莫半个时辰便下学,比平日里早了一个时辰多,还叮嘱剩下的功课自己完成。 赵时羡和其他弟弟妹妹早就离开了,恐怕现在在御花园里玩得正开心。 少年凤眸狭长,忍不住停笔看一眼窗外的树影。 自从他决定向先生学习之后,便不再与皇弟皇妹们混在一处,而是潜心钻研治国之道,连父皇都对他称赞有加。 虽然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并不快乐。可应先生说,这是他的责任。 太子的责任,他当然懂。 …… 写完功课,赵时钧打算回寝殿小憩片刻,路过主殿时听见有人在说话,便随意看了一眼。 应先生还在?好像旁边案上还有一只红色的……鸡? 他回偏殿拿了做完的功课,又回到主殿。 确实是有只红鸡,此刻正蹲在先生肩头,看见赵时钧,漆黑的眼珠子好像亮了一下。 少年心下好奇,但想到太子殿下应当沉稳不惊,时刻行为得体—— 于是他上前微微躬身,将书卷递上,恭敬道:“先生,这是今日的功课。” “好,时钧做的很好。”应青澄泓接过书卷后道,“回去歇息吧。” “……是。” 应澄泓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他肩膀上的那只鸡是怎么回事。 离开前,赵时钧又看了一眼那只鸡:纯净的红得发亮的羽毛,骨碌碌转着的漆黑眼珠……这是什么鸡?好眼熟,他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太子殿下好奇着渐渐走远了。 “不愧是太子殿下,果然是个美人,看来皇帝年轻时候也挺好看的。”那红鸡口吐人言,说得却是风流话。 ——这红鸡,啊不是,红鸟当然是应青青。 应澄泓满头黑线,枉他知道应青青要来找他,还特意提早给孩子们放学,就是不想让她看见这些皇家的漂亮小孩。偏偏他忘了太子殿下已经是个刻苦的孩子了。 他偏头看还在叽叽喳喳跟他讲美人的红色肥鸟。 其实应青青的原形不丑,只是像鸡又有点肥而已,看久了,还是挺可爱的,尤其是脖颈周围那一圈毛,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摸。 应澄泓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他收回眼神,淡淡道:“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吗?” 虽然他可以养着她,但是以她的性格估计不会接受。 果然,应青青道:“当然是先找个活儿干,赚钱,额,买个宅子?” “好啊,不过你得先给自己弄个户籍吧,不然没有老板会雇你的。而且做普通的活儿你要想买个宅子——”他面不改色地忽悠她,“恐怕不吃不喝都得花上好几年。” “那岂不是你都跟我回去了我还买不到一座宅子?”那岂不是相当于她只是来山下和弟弟蹭吃蹭喝?! 应澄泓暗道:原来她这么想带我回去,有点开心是怎么回事。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就是这样。” “那我该怎么办?总有工钱高的活儿吧?” 孟石头倒是有钱得很,可她实在不好意思跟她开这个口,至于帮她打工?她自己都元气大伤成那个样了,怎么给她的石头施法?还是算了吧。 “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红鸡伸长了脖子。 “到应府去住。这样你也能更好地照看我。” “那不行,我不能白吃白住你……父亲家的!总之不行……”她扑腾起翅膀飞到一旁有些杂乱的小几上,找了一个平整的地方下脚,道,“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就教好这群小美人……不是,小皇子公主吧。” “千万不能误人子弟哦。”她边说展开翅膀,等话音落时,鸟影已经朝殿外飞远了。 应澄泓无奈的摇摇头,收起刚刚赵时钧给的功课。 “咕咕咕。”这时一只白鸽乖巧地落在窗边。 应澄泓轻轻抓住它,取下信筒上的字条。 大内禁地,必然不是随便什么信鸽都能传信的。 展开字条,其上字体龙飞凤舞,是皇帝亲笔所书:“有异,速来。” 应澄泓读完便将字条在烛火上燃尽了,到一旁的暗室里换上一袭黑袍,再蒙上脸,便从后门往勤政殿去了。 路上遇到了个宫女步履匆匆地跑过来,撞了他个猝不及防。 “国、国师大人?!大人恕罪!奴方才跑得急了……” 应澄泓拢在长袍里的手悄悄捏了个法诀,使自己声音不像平常,他冷冷道:“无妨。” ------------ 第十一章 天字号 在分牢房的时候,言辞留了个心眼,让狱卒把他们分别关在“天字甲号”和“天字乙号”牢房。 天字号甲至癸十间牢房表面看起来与普通牢房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其内皆设有特殊阵法,可使妖怪现行,精鬼难遁。 大理寺专处理各类疑难杂案,不止娄都,其他地方要是出了诡谲难断的案件,也会移交到大理寺。 原本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命案无论自杀他杀,合该是意外或人为,至于妖神作怪显灵之类的说法,大都只是顽固的百姓会相信,大理寺办案是不太考虑的。然而自从两年前由国师帮助破获了狐妖杀人案,令大理寺众人倍感震惊。 也就是那时候国师才真正成为国师。众“天字号”牢房也是国师设立的。 从此但凡是举止怪异的嫌疑人都会被带到天字号房呆上一晚,那些确实身患疯病而被当错成妖怪的人暂且不论,但妖怪确实是试出不少的。 果然,入住“天字号”的第一晚,那郝管家就现了形: 他身体瘫软,四肢拉长,整个人几乎粘在了地上,提灯细看,地上洇出了许多不明液体,令人作呕。 第一个发现这变化的狱卒李三心有戚戚地放下灯,将牢门重新挂了锁,一边抱怨着又要重新打扫了,一边小跑着向言辞禀报去了。 他没有察觉,走道顶上冒出一缕黑影,探头似的,直往郝贤达住的“天字乙号”房伸。 在地上软成一滩的水蛭妖维持着怪异的人形,没法变成原形也变不成正常的人样子,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瞧见黑影,他欣喜道:“老大……” 黑影听见他这声喊,立马缩回走道顶,不见了。 “老大……你不讲……义气……”只剩水蛭精虚弱的自说自话声轻轻回荡在昏暗的牢房里。 没有回应,黑影早就走远了。 趴了半刻,水蛭精隐隐听见许多脚步声,以及有人在说什么“国师”、“大人”。 人还未到,它就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险些睁不开眼——又是鸟妖?! 虽然妖力比上次那只弱了许多,也不是同一种鸟,但是它恐怕专门学习过妖力压制之类的术法……真要打起来,怕是比上次那只更加厉害,完了完了…… 水蛭妖已经开始想象自己的死状得有多惨了,有人劈头盖脸给他来了一句:“你是受何人指使?” 是那位大理寺少卿,叫什么言辞的。 水蛭妖:??? 水蛭妖奋力地侧开头,看向言辞身后站着的男人。 那人一袭黑袍,简单的用黑锻束着头发,蒙了面,只留出一双凌厉的眼睛,左眼角有颗泪痣。 娘们儿兮兮的……等等,威压就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是鸟妖! 他试着动了动身体,感觉更重了。 完了啊!要杀妖了! 不管水蛭妖内心如何咆哮,对在场的众人造不成任何影响。 忽然传来一阵铁链响动,是落锁的声音。 最后进来的言卓很自然地关上牢门,明明牢门是镂空的,却仿佛把所有人和地上这滩东西与外面隔绝开了。 “哥啊,你这样问问不出什么的吧。”言卓说,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你瞧它被这'天字号'给折磨的,不如让国师大人亲自'问'?您说是不是?国师大人?” “也好。”黑袍人声音冷冷的。 向来喜欢潮湿寒凉的水蛭妖觉得这人的声音一出,牢房里好像突然变冷了。 它的预感没错,它在接下来几日受到的痛苦,跟杀妖没多大区别。 …… 皇帝答应了应青青要给她黑曜石,但是国库里暂时只有一块,于是便要她在宫中等上一等,顺便让她得空去永明塔转转。 裘玉毕在宫中也无人相熟,应青青这几日索性跟她暂住。至于托言莹莹找活儿干的事,只好暂缓了。 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她又变成原形躲过明杨在皇宫里四处晃荡,要是发现找不到路了,就飞起来看一看。 于是往来的太监宫女们就看见有只红色的肥鸡在宫道上悠悠闲闲地踱步走着,要是驱赶它,它就凶狠地瞪他们,扑腾起来飞到宫墙上。 不多时她就青睐了一座宫殿。 不是因为这座宫殿比其他的宫殿更特别,而是因为——她闻到了好酒的味道。 是埋了十多年的上好的女儿红。 精准降落在老梨树顶,感觉到丝丝念力从土里溢出来,她心道:这莫不是母亲为女儿出嫁时准备的酒?竟然还有念力? 应青青化了人形,跳下树,可惜力度没掌控好,一脚踩在松软的土里,另一脚磕在一块硬硬的什么东西上。 “嘶。” “啊!”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应青青脚底疼得吸气,后者是赵笤钰心疼的惊叫。 “我的玉……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未央宫?!” 玉……? 应青青疑惑地挪开脚—— 青草中掩着的玉已经碎了,一块一块的有些甚至被埋进了土里。 应青青扶着脚跳到一旁,半倚着老梨树,无辜地看着几欲暴走的皇室公主。 没错,眼前这位眉眼与皇后十分相似,应青青一看就猜出,这大概是那位“能和裘玉毕玩的来”的乐泽公主。 有梨花扑簌簌地掉下来,落在应青青难得一穿的红色罗裙上,坠了几点白。 赵笤钰只觉得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女子有一种脱俗的美,仿佛不是世间的人。却只见—— 她弯腰把裙角拉高,打结,然后准确地朝着宫门的方向开始一瘸一拐地狂奔,宛如一个粗鲁的村妇。 赵笤钰:“……” 末了反应过来:“等等,别跑!你赔我的玉佩!!!金霜!银霜!快抓住她!” 不远处候着的两个宫女赶紧迈开小碎步,去追应青青。 赵笤钰只觉得分外烦躁,差点原地失了公主殿下的威仪,倒是暂时忘了去捡那一草地的碎玉。 …… 而坤宁宫内,缓缓将茶盏放在几上的皇后何氏,忽然开始剧烈地咳嗽,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耳朵嗡嗡地响。 岂只一旁的宫女慌了神,娘娘七窍开始溢出血来了! “来人呐,快传太医!皇后娘娘不好了!” ------------ 第十二章 咒发 应青青此时正胡乱在宫道里乱窜。 不是她不想变原形飞,实在是后面追着的这个叫“银霜”的小宫女追得太紧,甩都甩不掉。 “姑娘,别追了好吗?你不累我还累呢!”应青青半点不喘气,脚步飞快,却仍被身后的女子紧紧跟着。 银霜只闷头跟着她,并不回答。 “诶,我发现你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言家见过……?”应青青尝试挑起话头,顺便转移一下注意力。 银霜:“……” “我可不是乱说的……还是说,那是你的双胞胎姐妹什么的……”应青青一个急转,心道这是到哪里去了。 银霜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根细细的长条,狠狠地朝她打过来。 “啊!别别、别打!”应青青受伤的左脚中了一下,舌头打结,“有话好好说,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员!在皇宫里是皇帝准许的!” 她一把捏住银霜再次挥过来的鞭子,手撑着墙喘气。幸好这是软鞭而不是软剑,不然非得见血……血?! 她小腿上被打到的位置红得发紫,最严重的地方渗出了一点血。 应青青当即就一仰脑袋,晕了过去。银霜顺势扶住她,抽出被捏着的软鞭把她捆住,半扛着,往未央宫方向走。 正走着,迎面一群宫女急急忙忙地走来,银霜忙拉了一个认识的,问道:“铃兰姐姐,出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 若是应青青还醒着,定要道一声“好角儿”,这人完全没有刚刚的冷酷模样,反而低眉顺眼得有些乖巧。 “是皇后娘娘忽然病倒了,这会儿子正需要用人呢……不说了,我得赶快去了。”铃兰迅速说完,便快步赶上了其他宫女。 一行人消失在宫道转角。 银霜撇撇嘴,继续往未央宫走。不想迎面又遇上了人——噢,是她主子。 赵笤钰带着以金霜为首的一群宫人,步履匆匆的,看样子也是在往坤宁宫赶。 见她拖着晕过去的应青青,乐泽公主眸光一转:“银霜,带着她和本宫一道去坤宁宫!” 银霜福身答是。 要带着这女子去坤宁宫……他们公主殿下应该是要皇后娘娘做主罚她了。毕竟能在这后宫晃荡的,不管是嫔妃还是宫女十有八九是归皇后管的。 …… 坤宁宫里早就乱作一团,寝殿内,几个大宫女进进出出的。本端着热水、拿着干净面巾进去的,端出来却变成了半盆染血的水。 看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小皇子或者小公主出生了呢。 何氏躺在榻上,散着发髻,面皮青紫,闭着的眼睛里还有血流出来。 老太医胡乱从宫女手中拿过面巾,也不管它上面沾了血,颤巍巍的手攥着面巾就直接往自己额头上招呼。 冷汗是擦掉了,但也擦得额头一片血糊糊的,擦完之后,他又抖着手把面巾塞回宫女手里。 这一幕十分好笑,但殿中无人敢笑,甚至不敢出声。 要是榻上躺着的这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恐怕得陪葬啊。 “母后怎么了?!”进了坤宁宫,赵笤钰见这般架势,才有些慌了,忙问管事的大宫女。 之前母后因为与父皇怄气,就“病”过好几回,起初父皇还很关心,甚至还请来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国师为母后看诊,后来次数多了,父皇表面上没说什么,但是已经不耐与母后周旋,即便听闻她病倒了也不曾来看望。 虽说装病这事儿是母后的不对,但是这次是真的,可千万不能让父皇误会了去。 赵笤钰冷静吩咐大宫女:“你快去禀告父皇,”顿了顿,又道,“金霜,你也去。” 两个宫女一前一后地去了。 很快又是一番兵荒马乱,因为何氏的头皮竟然开始渗出黑血! 原本她七窍中流出的血便淌到枕头上,榻上就血迹斑杂的,擦也擦不净,等有人发现时,她头发上几乎都是血。 赵笤钰坐在榻边,咬着唇,急得眼泪大颗大颗直往下掉。 老太医直接跪在榻边俯下身去,不敢抬头。一边心慌一边想道:皇后娘娘这病来得突然且怪异,实在是找不到法子医治……照理来讲,这位乐泽公主该是要对自己大发脾气才是,如今竟这般安静……不过要是她发脾气也不过是添乱罢了。 被扔在偏殿的应青青在这么混乱的背景音下肯定是没办法安稳地晕着了。 也不知道晕着的时候算不算睡着,应青青边想着,边曲起双腿把自己撑着靠坐在小榻脚边,偏过头细听那头吵乱的动静。 一缕神识顺着声音来源搜寻过去。 ——看来是皇后咒发了。 是谁这么狠毒,用了这么厉害的诅咒。应青青觉得,自己身为这里年纪最大的,有必要管一管这闲事。 她收回神识,挣了挣身上捆着的软鞭,片刻,原本红裙的女子便变成了一只红色的肥鸟。 应青青翅膀一挥,扒拉开软鞭,漆黑的鸟眼恰巧与门口路过的宫女对了个正着。 应青青:“……” 某宫女:“……” 不过那宫女应该没有看到她变成鸟的过程,因为她马上就低下头,匆匆的走了。 嗐,吓她一跳。 应青青抖了抖羽毛,又化形成红裙女子。在出偏殿之前,她还弯腰把脚上打的结给解开了,顺便对着小铜镜理了理发髻。 跨进皇后寝殿,应青青张口就想来一个酷酷的开场:“我能解……” 哪知那哭得小眼通红的乐泽公主看见她,马上生气地使唤银霜:“把她捆起来!” “……咒!”应青青后退两步,指着不知道从哪又抽出一条软鞭的银霜道,“慢着!你!你别再过来了!我、我是说,皇后娘娘中了诅咒,我,我能解咒!哇啊啊啊……” 银霜的鞭子又打中了她的左小腿,应青青登时一边躲一边乱叫起来。 “闭嘴!”赵笤钰道,“你说你能救母后?怎么救?你是什么人,本宫凭什么相信你?” 应青青心道她既然这样说,那就是有戏,于是开始忽悠:“我,我是从蓬莱岛来的,在岛上有幸向仙人们习得许多救人的法术,娘娘这种症状我见过,我能解。” 一旁跪着的有个宫女抬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 第十三章 又是国师 一旁的老太医忍不住开口:“殿下,这人空口无凭,万一害了娘娘……” “那你有办法吗?”赵笤钰通红杏眼扫过去。 老太医闭上了嘴,无声摇头。皇后这样的,就是全太医署的太医来了也没有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吊住气,可若是服错了药,病情怕是会更加严重。 榻上躺着的人还在流血,这时候忽然猛咳一声,喷出一口黑血来! “母后!”赵笤钰吓得整个人都抖了,她颤着声音对应青青道,“你,你去试试吧,救救我母后!” 应青青挽起袖子上前:“得嘞,让一让。”她刚刚想掀起何氏的被子,想了想又道,“你们先出去。” 老太医和一众宫女太监纷纷起身涌出殿门,只剩下赵笤钰和银霜。 应青青看她俩。 赵笤钰低着头用手绞帕子,银霜偏开头装作没听到。 应青青:“……”罢了。 她搬来旁边的小屏风挡在那两人前面,平心静气,开始解咒。 …… 皇帝其实早就收到了何氏病倒的消息,但有前车之鉴,他只当是她又是装的,便没有理会。 而自坤宁宫大宫女明桔和金霜先后来请他去时,皇帝的不信也就只剩下了两分。毕竟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从未哄骗过自己。 若是那病症真如他们说的那般诡谲,恐怕得请国师去。在朝臣甚至天下人眼里国师都是十分神秘的,但皇帝总是清楚他的底细的。若他有办法救何氏,必不可能不救的。 令两个宫女先回坤宁宫,皇帝问福公公:“国师何在?” “回陛下,国师当在大理寺狱,已有一日半了。” “命国师速到坤宁宫。” “喳。”语罢,福公公便快步往外去了。 皇帝赵谦放下批到一半的奏折,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鼻梁,又执起笔,将那本奏折草草批完,才起身。 他一眼瞥见不知从哪里被吹来的梨花瓣。不由得一怔,随即苦笑。 记得以前这般时节,她还不是这样的啊。为何会变成这样呢……呵,他想自己大概是知道的。 披了薄披风,赵谦便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地往坤宁宫去了。 …… 永明塔内。 不管宫里如何一团乱,这里时刻都是清净的地方。 跪在大殿蒲团上的女人身形窈窕,眉心一点朱砂痣,素净的装扮也掩不住她的绝代风华。谁能想得到,这人已将近不惑之年。 一小宫女轻轻地踏进殿来,她眼也未睁,唇微启:“何事如此吵闹?” 宫女浣碧一边心道娘娘耳力真好,那么远的动静都听得到,一边口中答道:“听说是皇后娘娘病了。” “哦。”她声音淡淡的,“同往常一样,你代本宫给她送些血燕去吧。” “是。”浣碧想了想,没迈开步子,又道,“娘娘,据说这次是真的,皇后娘娘真的病了。” “多严重?” “奴不知。” “那过几日等她好些了,你再送吧。” “喏。” 话音落,小宫女便离开了。金碧辉煌的空旷大殿内就只剩那人轻轻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刚才有那番互动只是幻觉。 …… 应青青觉得自己有点失策了。 只是解个咒而已,把整个坤宁宫弄得妖气四溢的,连自己都有些头晕眼花的。她从屏风后出来时脚软了一下,直直撞到谁的胸膛上。 撑着那人的手抬起头,她道:“公主殿下,我,我好了。”发现自己又开始舌头打结,“哦,是皇后娘娘好了。” 应青青细细一看,赵笤钰和银霜都不在殿内,现在这里只有自己面前的这个黑袍男人和……皇帝。 应青青:“……” 这时黑袍男人轻轻推开她,然后把她扶到一旁的马扎上坐下。 应青青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人跟皇帝耳语了一番,然后到她跟前,低头扯下了面上的黑巾。 ——是应澄泓。 “你怎么会在这里?”应澄泓说。 应青青心道这不是该我问的吗,你个朝臣怎么能随随便便到皇后的寝宫,噢,好像是皇帝带他来的…… 她说:“我来救皇后啊,她被人诅咒了。不过一个不小心妖气没控制住,嘿嘿嘿……” “你……罢了,你听说过衡朝的国师吗?” “额,好像听落雪说起过。”落雪是蚕华殿的大宫女,性子活泼。“是不是那个神出鬼没、无论冬夏都一身黑衣长袍还蒙脸的家伙……”她说着说着,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眼前的应晓和,可不就是一身黑色长袍吗,蒙面的黑巾还是刚刚才扯下来的。 “……” 应青青:“……懂了。” ------------ 第十四章 可怜的黑猫 次日正午,何氏才悠悠转醒。 趴在她榻边的女孩此时睡得香甜,她一双杏眼下满是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睡。 何氏眉眼顿时变得温柔,想抬手去抚赵笤钰耳边落下的发,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张了张嘴,还未出声便觉喉间剧痛,随即咳出一口黑血来。 这声咳嗽可谓是惊天动地。惊动了睡得正熟的赵笤钰和坤宁宫内一干宫女,还有趴在小几上闭着眼的应青青。 应青青一个激灵睁开眼,撑着头的手一滑,整只妖直接从马扎滚到了地上。她发髻都睡散了,揉着眼睛站起来,又重新坐回马扎上。 昨日皇帝带着应澄泓来了之后,狠狠地训斥了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她听皇帝的意思,是想把个别可能会加害皇后的人给剔出来,但一时还无法确定是哪些人。 应青青于是自荐说能帮他找出那个人,或者说,那些人。 皇帝不愧是皇帝,听到她说自己是妖怪时竟然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反倒是朝应澄泓笑了笑,然后承诺要是她查清这件事就给她个官儿当当。 当时应青青太高兴了以至于没有深思,现在想来——皇帝应该早就知道她不是人,甚至,他应该也知道应澄泓不是人,可能他们还达成了什么交易——她就说,应澄泓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学士怎么能当得上皇子公主们的授业之师呢?先不说官职哪里不对,要是他的学生以后成了皇帝,他可就是帝师了! 啧,感觉哪里有点不是滋味。 应青青在这头胡思乱想,那头何氏一口黑血吐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好了许多。她正在安抚因为自己又吐血而惊慌的赵笤钰。 瞥见应青青坐在小马扎上,她虚弱道:“应姑娘,是你救了我?”全然不见之前那个强势皇后的做派。 应青青挠头:“啊……对,不过是举手之劳哈哈哈……” “之前是本宫的不对,错怪你了。”何氏撑着榻坐起来。“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嗐,没事……”应青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话说到底是谁那么恶毒,竟对你用如此阴险的诅咒?” 何氏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不过应青青没注意,甚至帮她把话给圆回来了:“哦,也是,你怎么会知道。” 不过应青青好歹还记得正事:“对了,娘娘,你身体是何时开始不舒服的?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大概半月前吧,具体症状之前你说过的,就是那样。至于不同寻常的事,并没有……” 赵笤钰急急地问:“母后,她之前说过什么?您怎么了?” 何氏按住她的手,安抚地摇了摇头。 应青青继续问:“那,正常的,但是不经常做的事呢?比如,回家?避暑?宴会什么的?” “倒是曾回家省亲过,不过那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原本是早该去的,不过为了等着迎接兄长凯旋,便晚了些日子。” 一个多月前……大概是同家人团聚的省亲吧。应青青有些难过。皇帝的妃子有些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回家见家人一面…… 皇后何氏的嫡亲兄长何峰是镇守西疆的将军,约二月中时大胜返京。 “这样啊,我建议您问问家人府上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应青青大概有了点头绪,这诅咒初时并不伤人,而是一点点地侵入中咒者的生活。她心道,万一是家里人给她祈福,好心办坏事招惹了不安分的妖怪呢。 “好的,本宫马上给家里去信。” 应青青看着去拿笔墨的宫女的身影,突然问道:“那您是见了什么血光呢?” “什么,什么血光?” “就是我之前说过的——您身上带着血腥气,您不是说症状同我所说一致吗?” 何氏矢口否认:“不,本宫未曾见过什么血光。” “是吗?”应青青眼睛一眯,“娘娘,麻烦您搞清楚,我是想救您。” “大胆!你竟敢对皇后不敬!” 应青青心道这话怎么那么耳熟,侧头一看,哟,又是上次那个举小扇扇风的小宫女,好像叫什么,小桃? 她翻了一个白眼,生生把一个好好的美人变成了一个疯子。 人掌事宫女明桔都在那安静候着呢,你个小宫女多啥嘴。 果然,这次皇后直接让明桔把她带出去了。 应青青继续口出狂言,连敬语都不用了:“如果你不说实话的话,你死了不要紧,这诅咒残留在皇宫里的力量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你的至亲之人……”她眼神示意旁边的赵笤钰。 一个会给女儿埋下出嫁酒的女人,一定舍不得她的女儿死。 当然,这番话她是诓她的,这诅咒压根不会影响到其他人,只是皇后自己会很痛苦地死去而已。应青青暗笑,反正诅咒已经除了,她只要尽可能地套话就行了。 半晌,在赵笤钰似乎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何氏开口了,话语间有隐隐的颤抖: “……其实,本宫半个月前,无意间害死了一只猫,本宫、本宫是无意的,是失手……”她仿佛还记得那只猫两眼幽幽盯着自己的样子。 此时殿内只有应青青、何氏和赵笤钰三人,不然这隐带哭腔的声音要是被哪个舌头长的宫女听了去,她皇后的威严算是没了。 应青青:“然后呢?” “然后……本宫就常常梦到它,倒也没有睡不好,只是自本宫没有梦到它那天开始,四肢就开始如针刺般疼痛……” “那是只什么猫?” “一只很邪门的猫,黑猫。” “它是怎么死的?”应青青说,“或者说,你是怎么杀害它的?” 黑猫通灵,何氏莫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祟?那邪祟与黑猫相斗而死?死前邪祟的阴气缠上了何氏,久而久之变成诅咒?应青青觉得自己似乎接近了事情的真相。 然而皇后娘娘抹着眼泪说:“……它,它是……被撑死的……” 应青青:“……” 啊这。 她还能说什么。 ------------ 第十五章 报个家门自保 应青青还想再问问相关的事,但何氏却不奉陪了。 她也不能怎么样,毕竟人家一国之母是顶着一头乱发以及凝结的黑血块来和她说话的,要问什么也总得挑一个人家体面的时候。 应青青抬步也想先回蚕华殿,刚侧身就对上放置在角落的铜镜,与里面披头散发的红裙女人来了个眼对眼。 在那个愣住的刹那,女子漆黑的眼眸中浮现了繁复的红色圆形纹路。不过只是刹那,马上它就消失了。 应青青甩甩头,拍拍脸。心道自己得赶紧去洗个脸,都被眼屎糊呆了。 蚕华殿,裘玉毕正在跟落雪学习衡朝的礼仪。 一身粉色宫装的女孩抿着嘴,两手交叠在腹前,头上顶着只白瓷碗。她脸上的伤口已经几乎愈合了,只剩下不太明显的疤痕,显然还是用了好药的。 虽然裘玉毕在应青青眼里确实是腼腆安静的,但是看见她如此乖巧地练习礼仪,还是忍不住想笑。 泡在浴桶里,应青青一边划拉着飘在汤上的花瓣,一边随意地想:不是说风土人情养人么?怎么赵笤钰这个在规矩恁多的地方长大的脾气那么火爆,而裘玉毕这个草原上的姑娘却安安静静的。唉,不懂。 说起来,不知为何,这皇宫一直给她一股熟悉感,但她记得自己在此之前从没有来过。 应青青起身擦净水珠,换上衣袍。 顺手拿起之前的脏衣裳,应青青打算找个地方洗一洗。 掏掏袖袋——是空的。 她仔仔细细地把左右都又摸了一遍。 还是空的。 应青青:??? 孟拾不见了!!! 应青青当即把脏衣裳随手一放,就冲出房门。 这家伙还没恢复吧?!要是被其他什么心有不轨的妖捡去,她可就完了呀,据说有些妖会吃其它妖的内丹……就算是被人捡去了也不好啊,万一被拿去盖房子…… 啊,不敢想不敢想。 她记得进皇宫之前都还在的,不过之前换衣裳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按理来讲她每次换衣裳都会搜兜的……会不会是在她变成原形的时候……想想自己第一次变原形是在哪…… 应青青心道糟糕,然后小跑着往茅房方向去了。 孟拾啊!你可别怪我啊!我不是故意的! …… 天色渐渐暗下了去,坤宁宫里的众人终于慢慢从那种惊慌害怕的氛围中平静了下来。 夜色温柔,微风亦温柔。 一高一矮两个宫女同行回房休息,走到门口时,矮的那个宫女忽然捂着肚子呼痛,说要去上个茅房再歇息。 “那小霞你快去快回……唔,困死了。”高些的宫女小云嘱咐着,边拉上房门。 忙了两日熬了一夜,小云实在是很累了,简单的洗漱后上床很快就睡熟了。 她没有注意到,与她床铺隔了一块屏风的小霞的铺位上,有个被蒙着眼、捆着手脚的女孩嘴角微张,睡的正香。 ——与刚刚的小霞长得一模一样。 而那个去茅厕的小霞,在朝小云点点头后转身就一路小跑。 跑过一个拐角,“她”看了看四周,见无人便放松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气。 这气喘得猛不是因为跑的太快,而是因为紧张——假扮女人可不就得紧张吗。 之前一群人乱成一团“她”还能找地方躲一躲混过去,结果皇后醒来之后众人又开始忙活各自的事了。这个小霞是新来的宫女,被分在膳房…… 啧,“她”这半天不仅剥了几个时辰的蒜瓣,还刷了堆得几乎跟“她”自己一般高的碗筷,现在手指都红了。 “她”喘够了,便伸手往下巴靠近耳后的地方一探,捏住了什么东西轻轻地一撕,一张精致的小脸便露了出来。 ——分明是那个与白鹤同行的少年。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僵的脸颊,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又黑又丑的石头。 这皇宫实在有些不寻常,似乎四处都有妖气,当然,这叫什么坤宁宫的地方比较重就是了。 昨日竟有只鸟妖为了挣脱绳索直接变成了原形,也是够嚣张的,后面竟然还冒充他们蓬莱岛的人。 ——如果应青青此时在这里,定会好生夸赞这少年:竟然认得出我本体是鸟!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过他记着师父强调过离岛后不得随意伤妖,那妖好像也并不曾伤人,便就装作没看见。 少年摩挲着丑石,一面走一面把石头搁到眼前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石头是那鸟妖遗下的,看它有些许灵气,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不多时,少年来到一堵稍矮一些的宫墙面前,后退到远处,一段助跑就要上墙。 手已经扒到了墙头,腰腹正要用力,左脚却忽然被不知什么东西拦住了,他想蹬开它向上,却被那东西一把拽住,往下扯。 这下他感觉清楚了,是只手! 少年一惊,不及回头,双手猛地放开,又猛地一撑墙壁,联合剩下的右脚就要往他身后人的脸上踢。 应青青赶紧松开手,疾步后退几步。 只见眼前的小宫女穿着褐色破布鞋的右脚生风似地险险擦过应青青的鼻尖。 顿时一股奇异的味道飘进了她的鼻腔。应青青难受得脑壳都要炸了: “噗……咳咳咳!” 趁她咳得快挤出眼泪的时候,少年站稳身形,就要跑走。 应青青终于想起自己还会妖术,她手捏了个束缚法决,原想束缚住“她”的腰身然后拉回来。可惜这时候有个喷嚏不请自来:“啊欠!!!” 于是法决放歪了一点。 不远处传来“啪”的一声——是那人摔了个狗啃泥。 应青青揩掉眼角的泪,揉着鼻子上前去看这个面朝下倒在花丛里的可怜“小宫女”。 “我说,你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想翻墙?” 少年艰难地爬起身,额头上肿起来了一块,发髻上还沾了许多花瓣树叶,他皱着眉头看她:“……” 暗道不妙,又是这只鸟妖。 神识查探一番,又是一句不妙,这妖怪比他强。 于是几乎是下一秒,少年眼泪就在眼角闪烁。 师父教过他,男子汉,做人要能曲能伸……先自报个家门自保。 “我、我叫李药,是蓬莱岛来的修道者。” ------------ 第十六章 碎碎念 “我、我叫李药,是蓬莱岛来的修道者。” 蓬莱…… 应青青:得,刚吹完牛就遇上正主了。 她把“小宫女”从花丛里扶起来,顺便心虚地帮人家拍了拍弄脏的衣裙。 李药任她扶起来,心道他们蓬莱在内陆的人们心里就是仙境一般的存在,想来在妖眼里也一样。 他偷偷打量眼前看起来仿佛无害的女子。 瓜子脸,桃花眼,眼珠比常人……妖黑得多……怎么感觉在哪见过? 应青青今日出门得急,忘了穿外罩的衫子,此时夜风一吹,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胳膊。她赶紧扶起李药后就放开手,双手抱住自己,随口问道: “你为何扮作宫女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 “没事儿,话长正好,当故事听。” “……” “唉,你们修道的不捉妖吗?像我这种?” “本是捉的,但你身无杀孽,相反还有……” 应青青搓着手,纯粹就是瞎聊天,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打断他道:“诶,你有没有见到一颗丑石头?” 她下午先去蚕华殿茅房找了找……没找到孟拾;又跑到未央宫,也没有;她甚至跑到启智阁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最后来这坤宁宫,本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围观并阻止了一场夜逃大戏。 李药心道这妖怕不是脑子不太好使,然后把“福泽”两字给咽了回去。 看来她没有恶意——原本进得了皇宫的妖能坏到哪去呢,这里可是有神兽庇佑的——他拿出那块丑石,没好气道:“喏,是不是这块。” “对!真是太感谢了!”应青青接过孟拾,“你在哪里捡到的?” 李药手一指不远处的宫殿——是皇后寝殿:“那个殿里。” 他指的应该是偏殿吧。应青青想,唉,自己可真是…… 她问李药:“你在这儿好多天了?” “嗯。” “那你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有啊,你说皇后身上的怨气?还是几乎整个坤宁宫都是的你的妖气?” “……” 两人走到何氏寝殿旁,应青青还在无言,忽地听见一些奇怪的声响。 她竖起一根手指摆在嘴边,躬下身子,拽住李药的手往声响来源慢慢靠近。 “放心吧这周围没人。”李药说。 “嘘!别说话。” “……”不动声色地推开应青青拽着他的手。 应青青直接扒在窗户上侧耳听,十分专注的样子。李药也凑到窗前,却被她一把蒙住了眼睛。 李药面皮一红,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就要脱口而出,这时窗内“嗯啊……”的一串不像话的话控制不住似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李药:???!!! 应青青察觉手下的人在抖,扭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捂错了。 该捂耳朵才对! 忙用双手捂住他的耳朵,一边捂一边还小声碎碎念道:“小孩子听不得的,尤其是小姑娘……” 李药顿时心头火起,一时不知自己是该和她打一架呢还是打一架呢?还是打一架呢?! 敢情这妖怪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女的?! 可惜应青青手劲大的很,他愣是挣脱不开。 李药想骂妖,但是想起师父教导过做人要平心静气,他呼了口气,开始心底默念清心咒。 不知道应青青听了多久,总之在李药面色早已恢复,念咒念得快入定的时候,她忽然使劲地揪住了他的耳朵! 李药疼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指尖快速在空中划了几下,带起金色气流。 坤宁宫外一棵长得茂盛的老树上,枝叶震颤——原来是绑在树上的一把长剑在猛烈地震动! 师父,今日是此妖欺人太甚,待弟子收了…… 李药心里的碎碎念还没完,应青青已经松了手,紧接着暴力开窗,一瞬间变成红色的肥鸟扑腾着进了里面,待落地时又成了身着鹅黄小衫的女子。 一时间妖气四溢,李药额前的发被风吹得飞起。他停下了掐决的指尖,一阵心悸:这妖怪好强……还是不打为妙…… 树上的剑嗡鸣声渐弱。 应青青哪知李药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她只是在殿内何氏的娇嗔里听见了“国师”两个字。 国师?!应澄泓?! 皇帝的冠绿了???!!! 不对,重点应该是……她弟弟现在该不会真在里面吧???!!! 这妖有些失智,忘了刚才她听到的声音只有一个人的。 应青青以为自己破窗而入,迎接她的会是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结果却对上了一扇屏风。 其上刻的是君子兰。 应青青:“……”我呸…… 应青青绕过屏风,发现绫罗床帐下,凌乱绸被里,只有何氏一人而已。 应青青:“……”所以,她这是……在做梦? “怎么这么浓的清明香?咳咳……”李药紧跟着她进来了。 他之前伪装成小霞的时候只在皇后病重时进过这里,那时候并没有这么重的味道。皇后大病初愈,想来不会特意换香,这不会是她平时用的吧…… 想到这里,李药的表情有些复杂。 清明香原本并无特殊……催情效果,只是单纯地清心宁神,但是这殿里这般…… 应该是加了东西。 少年闭上眼睛,又念起清心咒。 大概是这香不影响妖怪,应青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还想去喊醒何氏:“娘娘!醒醒!” 她自觉自己声音已经很大,但是何氏却丝毫不见要醒的迹象—— 对了,刚刚她破窗的时候那么大的动静,不也没有人来吗?! 夜色浓重,燃起的香烟雾袅袅,四处除了榻上那位丝毫听不见人的声息。 此间有异! 应青青觉得她应该快见到那个作乱的家伙了。她感觉胸膛里有一股热血要喷薄而出。 “蓬莱岛的小姑娘,希望你能祝我一臂之力!” 听闻蓬莱岛上修行的最擅感知,从他能察觉到自己妖气和皇后身上的怨气就可以知道。 李药眉头皱起来:“……我是男的!” “好的,我需要你帮我感知一下这里除了我还有没有什么不是人的东西……等等,你说什么?你是男孩子?!” “是啊。”扎着双丫髻、穿着浅色宫装、脸上沾了些土的“小宫女”如是说,其语气里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 第十七章 淮河镖局 香气似乎醉人,何氏安然入睡。 起初,她梦里的还只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恍如她记忆里那样。 对于她来说,那时候赵谦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侄,也不是学府里从众少年之中脱颖而出的天才,他只是那个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后来,她如愿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大哥哥,成了独一无二的楚王妃。 他做闲散逍遥王爷,她耐着性子为他煮酒烹茶。他们有了一双儿女,生活幸福美满。 再后来,他们四处奔波,在战乱中相濡以沫。 最后的最后,他做了睿智贤明的皇帝,她成了端庄贤淑的皇后。可是,他们相见的日子却越发少了。 ……当她见到永明塔里的那个女人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或许一开始,这一切就只是她的美梦…… 渐渐地,不安、惶惑使她变得扭曲,她成为后妃们眼中泼辣疯癫的皇后…… 上个月回家,兄长让她不必太过伤心,说皇帝向来如此。 可她怎么甘心…… …… 应青青捂眼:“噫,所以她就想国师?” 李药:“……”他不想懂,他还小。 一人一妖正厚颜无耻地用神识探看皇后的梦境。他们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梦到后面奇奇怪怪的部分了,不知李药用了什么术法,竟让她往前回溯了。 用神识探梦本就十分费力,应青青一般不会用,但这次实在是好奇得紧了,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着不能白费力气。 刚入梦时她还劝李药:“少年,小小年纪的,就别看了吧。万一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就不好了哈哈哈……” 李药:“……”这女妖真是正经话说不过一句。 应青青本想着会在这梦境里看见与应澄泓有关的奇奇怪怪的画面,然而并没有,“国师”在她梦境中一直都是以黑衣黑袍蒙着面的形象出现——何氏压根连国师是谁都不知道,她一开始如他们看见的那般……额,似乎只是单纯地受加料的清明香的影响。 这样一来,只要找出给香加料的家伙,事情不就解决了么。应青青心道妙哉,自己就快有官儿当了。 “我施术探过了,这里只有你的妖气和另一只……半妖的妖气,不过那半妖的气息很浅,约莫是一日前来过。”李药说,“皇后身上的怨气基本已经消失了。” 半妖,说的该是应澄泓。应青青松了口气,这不就对上了吗,前一日她解完咒,应澄泓和皇帝就在坤宁宫,天快亮时他们才走的。 好在小崽子这“君子端方”是里外都是的,不然她怕是要被老娘骂没管好她儿子了。 …… 大理寺,“天字乙号房”。 刚被称赞了“君子端方”的某应姓国师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朝地上的一摊可疑物体撒细盐。 “哇啊啊啊啊,妖君,别!别再撒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水蛭妖滚在地上,尽力想把自己裹进尚完好的衣裳里,好挡住些盐巴。 这些天,他每天都处在一种极度痛苦之中。那个叫言卓的人甚是阴险,让这鸟妖不知用什么法子封住了他的妖力,然后每天派人来轻飘飘地问话,要是它不说就往它身上撒盐。 他们哪是为了问话?分明就是想折磨它!等它疼得求饶说它招时,那撒盐的狱卒早就走得没影了。 应澄泓撒盐的手微顿,“不要叫我妖君。”然后又继续撒。 水蛭身上渐渐洇出血来,它继续嚎:“……啊啊啊啊,妖……大人哪,你就是打死我……” 应澄泓挑眉,原本拢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手指直接张开了,剩下的盐落下去,水蛭见此拼命地往后蠕动,大半的盐还是落在了它的身上。 “啊啊……”估计是真被伤的狠了,水蛭的嚎声小了不少,却也终于肯交代了,“……负责抓人的,我就只认识一个人,他叫孙于……这真是个人哈,不过我也只知道名字,其他的都是‘公子’安排的……” 应澄泓端起一边的茶水往它身上泼,冲掉了些盐,他说:“公子?是李昌?” “对对对!就是李昌!”被茶水冲的舒畅了,水蛭话都说利索了许多,他心道反正老大已经跑了,他就咬死是李昌指使的,就算他们不相信,也拿他没办法。 “那他有何动机?” “当然是赚钱了。” “可他本来就有钱。”不仅有钱,还有重病。 “那、那他肯定是想赚更多的钱了。”水蛭绞尽脑汁,全然没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就像在诬告,“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心不足蛇吞象!” 应澄泓附和他:“说的也是。那你之前抓言家小姐和……的时候,那群帮凶去哪了?” 当时他们只找到了马匹、车和粗布衣裳,那二十几号人竟全然不见踪迹。 应澄泓又给它浇了点茶。 水蛭以为自己已经洗脱主谋的嫌疑了,毫不犹豫地卖队友:“你说那些啊,他们是淮河镖局的人,只是我们雇来运货的,都不知道是人是鬼……” ------------ 第十八章 只算半个人 淮河镖局? 应澄泓眼眸微眯,心道麻烦事儿真多。若只有这只水蛭妖,他来审一审也就罢了,现在又扯上了淮河镖局…… 淮河镖局原本是距娄都不远的淮河郡里口碑极好的镖局。其局里的人多是江湖人,大多武艺高强,守义重诺,且他们很会招揽活计,故而生意越做越大。 然而,可能是因为某些江湖纷争,整个镖局的人在半年前全都被杀身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不管是在镖局内做事的人还是外出押镖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割喉而死。 有道是朝廷不管江湖事,可死了一百多号人,且死法如此骇人听闻,朝廷也没办法不管,于是派了大理寺和应澄泓去查。 当然,对言辞等大理寺众人来说,协助他们办案的只是那位神秘的国师,而不是众皇子之师应大学士。知道应澄泓身份的,人不过皇帝及其亲信,妖不过应青青而已。 可惜的是,一无目击者,二无作案工具遗留,应澄泓甚至没有发现妖鬼作祟,这案子生生变成了无头悬案。 他从袖里拿出帕子来擦掉手上的盐。 水蛭妖这话不似说谎,要么是有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冒名接活儿,要么,就是那死去的一百多号人还在……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水蛭这时候说:“大人,大人?我既然已经招了,那能不能……” “放你走?”应澄泓一边拿起茶壶和茶杯,一边自然地接上它的话。 “嗯嗯嗯!”被浇了那么多茶,水蛭总算好受多了,忙不矢点头。 “不能。”与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牢门锁的声音。 水蛭:“……” 水蛭觉得自己心里的冰凉比这石板地面更甚。 …… 听见牢房里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正撑着脸打瞌睡的狱卒李三一个激灵醒过来,抬眼便看见国师正阴着脸向他走来。 “国师大人。” “嗯。”应澄泓法术刻意伪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去叫你家大人。” “是。” 李三小跑着去了,半晌又回来,他说:“大人他……不在。” 按照往常,应澄泓审问完便会将结果直接告诉言辞。因为他不让人跟着审问,也从来不会做笔录。 言辞只道国师不屑于做这些琐事,却不知他只是白日里写字写的太多了,不想再写。且应大学士的字这朝中人多多少少有人认得,拿去做笔录岂不是暴露了。 应澄泓默了下,终是道:“拿纸笔来。” 李三忙取了纸笔墨整整齐齐地摆在木桌上,示意应澄泓坐。 应澄泓倒是半点不从善如流,他直接微微躬身,将笔蘸了墨就在纸上飞快写起来。 末了,他将纸折了几折,用法术封了,便塞在李三手里,“交给你家大人。” 李三还愣着,就见黑衣黑袍的国师转身就走了,那着急的样子跟他们下值了忙着回家吃饭睡觉简直一模一样。 他不由得哭笑不得,心道原来尊贵神秘的国师大人也这么接地气。 若应澄泓知道言辞只是在书房看卷宗累得睡着了,而李三是被言莹莹拦在了门外不让去通报,多半会气得想化原形去狠啄他一番。 不过他不知道,便也发现不了他与这些人的羁绊已经深到如此程度。 他只是想着,明日要给皇子公主们上课的内容,他还没准备! 就算他只算半个人……也要休息啊! …… 应青青觉着让何氏就那么在梦里“瞎想”也不是个事儿,她找了一圈,抱了旁边的一个大花瓶。 把里面插着的梨树枝拿出来往小几上随意一放,便将花瓶里的水往香炉里灌。 “嘶……”仿佛抗议似的,香炉底发出这样的细微响声,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 李药捏着鼻子皱着眉,腹诽道这妖怪得是多久没有到人间来了,怎么做事处处透露着毛燥。 不过,他来这皇宫这一遭没有发现那邪祟的踪迹,也算是好事。 随着殿内香味渐渐变淡,住在何氏寝殿周围的宫女的气息逐渐强烈起来——这“清明香”竟还能暂时隔绝气息! 临走前,应青青桃花眼弯弯,盛情邀请:“蓬莱岛的小姑……额,少年,噢,李药,你明日夜里还来坤宁宫不?” “不来了。”他可不喜欢多管闲事。 “那好吧。”应青青也不失望,反而热情地给他建议,“你要是在这皇宫里走动可得小心点哈,不然容易遇到会武功的家伙。忒麻烦了……” 李药已经翻上墙走了。 “……” 不过片刻,他又折返回来,捡起了地上的破布鞋,穿上,又翻墙走了。 应青青:噗…… 走到李药一开始想翻墙处附近时,应青青轻抛着丑石头,道:“孟拾啊,托你的福,好像认识了一个蓬莱岛的小美人呢……唉,可惜了可惜了,你不在啊哈哈哈哈哈……” “什么人?!”忽有女声喝道,原来是起夜的宫女。 应青青顿时收了声,见那人在不远处就要走过来,她马上往旁边花丛里跳。 而等宫女小云走近一看。 嚯,哪来的肥鸡啊,毛色还挺好看,正往花丛里死命钻呢。 她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捉它,那红色肥鸡却飞快地钻进花丛里找不见了。 外面宫女小云还在刻意放轻了脚步想找它,里面应青青顶着掺着花瓣树叶的真“鸡窝头”悲催的想: 唉,不该太嚣张的。 …… 第二日,坤宁宫进贼的事在整个后宫传得沸沸扬扬: “那贼人大胆啊,坤宁宫有片花坛里的花草都被轧的不成样子了呢……” “谁说不是呢,娘娘寝殿的窗户都被打坏了……” “听说还有膳房的小宫女被打晕了绑在房里一整天哪……” “说不定就是宫里的人干的,皇后娘娘这次可要好好清整了……” …… 啧,长舌妇的力量果真无处不在。应青青蹲在树上,咬断了一根草。 ------------ 第十九章 少年气 因为“坤宁宫进贼”的谣言四起,整个皇宫的守卫都加强了,应青青只好推迟了“捉贼”计划。 计划实施当天,为了夜里的“捉贼”活动,应青青不四处闲逛了,反倒是吃过晚饭后就早早“睡下”。众宫女太监们难得没有见到那只嚣张的红色肥鸟在宫道宫墙上晃。 当然,他们妖怪一般是不睡觉的,她也只是闭目养神而已,要是真要睡,也得变成原形才舒服。 想不到的是,当她合衣闭眼侧躺在榻上的时候,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明杨姑姑又来了。 没错,又。 因为应青青向来“假睡”,所以发现明杨姑姑经常夜里来她榻前。她有时候只是坐在马扎上发呆,有时候是看她,甚至有次她不知怎的,竟是要上手摸她的脸?! 当然她没得逞过,应青青总会适时地翻身乱动,甚至装作与周公下棋入了迷直接拍开她的手。 明杨这次没什么奇怪的举止,似乎只是进来看看她睡了没,就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应青青睁眼看着枕边的云纹,心道:他们觉得自己可疑想要监视,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有理由监视她。可这监视技术也太……差了吧?说起来,听落雪说明杨姑姑并不是皇后派来的人,而是静嫔——那个据说独受圣宠的女人——派来的。 应青青舌尖一抵牙根,忽然有一个可怕的猜想:皇帝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啧,那可不行,她得赶快解决皇后那件事然后出宫去。 …… 天色渐昏,应青青出蚕华殿前特意跑去给明杨施了个障眼法,让她以为自己就好好睡在榻上,然后小跑着往坤宁宫去了。 身着红黑相间干练的短衫的纤瘦女子熟练地避开巡逻的侍卫和来往的宫女太监,越上了坤宁宫的墙头。 应青青一路摸到何氏的寝殿,便听到何氏正与人说话。 “家中可有什么消息。” “回娘娘的话,将军说一切安好。”是明桔的声音,“将军还交代,娘娘若是身子还有不畅,可多闻些清明香。” 听见“清明香”,应青青竖起了耳朵。 “嗯。”何氏喝了口姜汤,“小桃近几日如何?” “除每日配香外,其他时候都在娘娘处。此时当在香坊配香……”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应青青就不知道了,她忙着往香坊去——虽然她也不知道香坊在哪,总之找一找就好了。 …… 老梨树的梨花越过宫墙,悠悠打在朴素但雅致的轿撵上。 刚刚被一堆奏折折磨完,赵谦想起朝堂上老御史一点不让步的语气和杨将军那仿佛要喷到他脸上的唾沫星子就头疼欲裂。 他伸手捞起梨花瓣在掌心,想起宝贝女儿乐泽活泼的笑脸。 ——未央宫的梨树是从从前的楚王府移过来的。 他还记得这树是他小时父王种下的,它长得太快,甚至伸到了邻居家去,以至于邻居家的小姑娘经常会以这个为理由跑到他家里来…… 那时候可真是舒心,不像现在这样。才三十多岁的皇帝有些沧桑地看向坤宁宫的方向。 皇兄啊,你在天之灵,能不能帮我……解释解释? 赵谦苦笑一声摇摇头,换了只手撑着下巴。 快睡着的时候,忽然有个小太监着急忙慌地来报: “陛下,害皇后娘娘的凶手,找着了!” 皇帝半梦半醒地,手差点没撑住头,“当真?” “千真万确!奴才不敢欺瞒!”那小太监帽檐压得极低,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声音都抖了,直接跪在地上。 福公公心道这小太监太过大胆,何时得训一训才好。 却见皇帝立刻下了轿撵,语气隐有焦急:“走!” 坤宁宫灯火通明,略有人声。 皇帝来得似乎正是时候。应青青见皇帝,朝他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说:“皇帝陛下,我抓到凶手了——便是小桃!” “冤枉啊……娘娘……我……”瞥见皇帝,原本伶牙俐齿的小宫女顿时哑了火似的。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真龙天子,被骇得只看一眼便把头低低的埋了下去,却没有再说什么冤枉之类的话。 应青青说:“不愧是陛下,您一来,她就安分了。”她知道自己这话十分刺耳,但那又如何,何氏这个受害者刚刚竟然还放任小桃撒泼,难道是还想替她推脱?! 何氏通红着眼,以不符合自己性格的稳重姿态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皇帝只好问应青青:“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说来。”说罢揉了揉眉心。 “先前娘娘七窍流血,是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小桃每日配的加料清明香则使娘娘每日梦中……咳,出现幻觉,加快了咒发。”应青青面皮一红,继续道,“不过在我已经解了娘娘诅咒的情况下,她还在给娘娘用这种香,说明她应当不知道诅咒之事……”很可能是受人指使。 “陛下,”这时明桔急急地领着个端着盘子的太监走过来,“这是刚刚在小桃房里搜到的。” 揭开盘子上的布一看——赫然是一只破旧的丑娃娃。布娃娃做工粗糙,其上颜色深深浅浅的,像是不久前才浸了血。 典型的巫蛊娃娃。 应青青顿时疑惑丛生:怎么会呢?小桃有什么理由要害皇后呢?她又怎么敢呢?不过她也没开口。 皇帝见那丑娃娃,默了片刻,侧头看福公公。 满脸皱纹的老太监了然,尖声道:“宫女小桃,谋刺皇后,证据确凿,现将其打入天牢。” 立刻便有侍卫鱼贯而入,上前押解小桃。 此时已经夜深,寒意透过衣领袖口钻进来,应青青搓了搓手,心道她可能卷入了皇家风波,还是少说话为妙。 临的要走时,皇帝看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的何氏,眼神意味深长,然后便抬步往坤宁宫外走。 应青青当然没忘记她自己的正事,忙追上去:“皇帝陛下,等等!你答应我的……”官儿…… 皇帝没回头,有些少年气地抬起手挥了挥,声音却是疲惫的,“会给你的!” 应青青觉得,他好像是……有点难过。 ------------ 第二十章 演习场 当应青青告诉皇后她每日用的清明香有问题时,何氏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 清明香的方子是何家送来的,制作清明香的宫女小桃也是何家想方设法送进宫里来的,上次回家时兄长确实也有些奇怪……可是,为什么兄长要害自己呢? 她不想也不敢深想,只是感觉心底拔凉一片。可何家不仅是她的根,更是她这个不受宠皇后的靠山,这件事,必须得遮掩过去——大不了将过错全都推到小桃身上。 于是才有了那一出,甚至明桔所谓的从小桃房里搜出的“证物”,都是她伪造的。 毕竟多年夫妻,皇帝怎会不懂她,更何况,那种巫蛊娃娃,在他刚继位时便在后宫某嫔妃的殿里搜到过。 那时候,被害的也是皇后,只是她当时十分生气地处置了那位嫔妃,并表示对这些旁门左道深恶痛绝。 可如今…… 皇帝也不过只能顺势下台阶。何家这样的官宦大家不是轻易就能动的,至少目前不能,尤其何峰还手握西疆兵权。 这大概就是身在帝王家的无奈? …… 夜色已浓,应青青走在宫道上,心情并不像原本想象的那样美妙。她神识向四周轻轻铺开又收回,感受着空气中的熟悉气息,思绪不由得飘散。 到底是什么让她觉得熟悉呢?她认识的人?都过了多少年了,早就该不在了吧……也不像是认识的妖或是人的东西,倒像是她自己的东西…… 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小的太监,应青青轻声道:“李药~” 小太监脚步不停,反而走的更快了。 应青青赶上前去抓他肩膀,被他一把拍开。 “做什么?” 小太监转过身,正是那个向皇帝禀报说害皇后的凶手抓到了的那位——李药易容的。 “我这不是想谢谢你嘛,多亏了你帮我去报信啊,不然皇后可能就把这事掩过去了。”应青青笑得灿烂。 在皇宫里“潜伏”了七八天,李药只道自己一个好好的游方道士反倒像做贼似的,连几块饼子都得趁晚上去人家膳房里拿,还又扮宫女又扮太监的。 隔着一层假皮都能看出他面色不善,应青青忙道:“你没怎么好好吃过饭吧?不如我请你吃顿饭?” 李药不着痕迹地咽了口口水,拒绝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听他肚子先“咕噜噜”地叫了。 李药:“……” “哈哈哈哈哈你就别推辞了,”应青青压低声音,“听听你馋虫的叫声比我说话声音还大呢……” 有女流氓那味儿了。 李药面上是假皮所以不显,耳根却是已经红了,他快步往前走。 “不逗你了,我真请你吃饭……诶诶,不是那……”应青青变成红鸟,蹿到宫墙上看了一眼,又赶紧追上他,口中还嘀咕着:“他怎么比我都熟这路……” 一人一鸟往蚕华殿去了。 李药觉得自己就不该对应青青的“请吃饭”抱有什么期望。这家伙跟他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应青青不睡觉,生活作息和常人不太一样,蚕华殿众人吃饭的时间一般都不见她在,所以她填饱肚子的方法和李药一样。 ——晚上去膳房拿。 不过好在裘玉毕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应青青经常夜里出去,便每日要求膳房给她多做些点心备着当夜宵。 一个身居异国他乡的公主竟还想着顾及她,应青青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由得对这个纤瘦的小姑娘又多了许多怜惜。 她把一盘雪白的糕点递给李药,自己也捻着花朵状的淡黄糕点往嘴里塞。 嗯……真香,虽然比应晓和做的还差了些,不过也足够了,她并不怎么挑吃的。 李药嫌弃地看她一眼,撕了脸上的假皮,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心道不知白鹤兄查探得怎么样了。 …… 竖日正午,日头高悬,撒下来的阳光并不算毒辣,但对于众位上武课的学子来说,绝对是一件难过的事。 谁叫应先生有事告假了呢,他们这几天的课都是韩先生来上。 演习场边上金霜手执小扇,站在树下小榻旁轻轻摇着。榻上的女子神情惬意,正是赵笤钰。她目光随意地掠过演习场里满头大汗扎马步的兄长弟弟们,只心道习武怎这般无趣。 皇帝向来娇惯女儿,众位公主其实都不必吃习武的苦头,至于之前应澄泓问乐泽,只是觉得她这般秉性应该习些武来静心。而若是她要习武,皇帝必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毕竟当年楚王府的儿女都是文武双全的。 金霜见主子目光飘向演习场,忍不住道:“殿下,据说那鸢代送来的和亲公主可是射箭骑马的高手呢。” “哦,是那个被人贩子掳走又救回来还毁了容的?” 金霜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原想借此来引殿下对习武产生兴趣的,结果却教她越发沾了宫婢婆子的八卦习性。枉应先生还特意嘱咐过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 金霜补救道:“……是,但暖玉公主着太医看过,并未毁容,且其宅心仁厚,在鸢代很是得民心。” 赵笤钰奇怪地瞥她一眼,道:“也不知这令人稀罕的草原贵女最后会花落谁家……”她语气酸得自己都未察觉,忽然想到—— 那裘玉毕既然与她一般大,按年纪来算,可不就得配给皇兄?!那怎么得了?!皇兄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人,怎能娶一个被人贩子掳去过的草原人?! 她思绪转得快,动作也快,不多时,原地只剩下被金霜安排留下收小榻的银霜,那着浅粉穿花蝶小衫的少女已经由大宫女挽着走远了。 来的时候这小榻是侍卫们搬来的,现下走得急,来不及叫侍卫,银霜索性直接将小榻扛在肩头就去了。 演习场里的众位皇子看着银霜的身影瞪大了眼睛,纷纷怀疑自己是被这早到的“暑气”拍昏了头脑。 ------------ 第二十一章 邻里相处很重要 应青青一身青衣短打,怀抱一个黄绸卷轴,敲开了大理寺的门。 开门的大柱先看见她的绣花白布鞋,只道是那个扰人的小娘子,头也不抬道: “这里不是言府,小娘子快请回吧。” 应青青:? 红漆的大门眼看着就要关上,她忙挤上前去,探进了半个身子:“什么……言府,我不是找言府,我找大理寺……”外面匾上不是写着的吗?! 那人一边关门一边道:“姑娘!找言府请出门右拐……” “砰!” ——应青青直接撞开了门。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不堪重负的门上有了许多裂纹。 大柱:…… 刚刚赶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的寺丞黄越:…… …… 黄越看了应青青手里的黄绸,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圣旨。他心里忐忑,拱手道:“原来是新任的……特使,久仰久仰。” 据说前些天宫里出了些事,好像是宫闱秘事他们不方便打听……总之圣上派了一个人来协助他们办案。 还据说,这人跟国师一个路数——与妖鬼打交道的。 黄越想到此,心底就不由得一阵害怕,但眼前这个女子明丽大方,丝毫不像那位一样阴沉至令人胆寒,他心里又宽慰不少。 被引着往里走,应青青问:“刚刚,守门的大哥为什么说我……找言府?” “这,说来惭愧,”黄越想着以后都是同僚,没什么不能说的,“之前言寺丞缉拿犯人的时候被子衿布庄的小姐瞧上了,那小姐又是个……咳,外向的,就总是跑到大理寺来给言寺丞送东西。刚刚大柱应该是没睡醒,以为是那张小姐来了。特使莫怪。” 这是得多外向啊?瞧那看门的大兄弟给急的…… “原来如此,无事,不怪哈。”应青青道,“不过,言寺丞?不是少卿大人吗?” “言寺丞是言少卿的弟弟。” “哦哦。”弟弟吗,那肯定长的很像,要是气质和言辞不一样的话……岂不是个大美人?! 应青青的双眼霎时亮了起来。 果真,那确实是个美人。虽然正经地穿了官服,但是他眉眼间的风流掩也掩不住。 彼时言卓正叼着支笔挽着袖子奋笔疾书加疾思,听黄越说来了个新“同僚”——其实认真算来是下属,寺丞正五品,而应青青的“缉妖特使”不过从六品——也不过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又接着写了。 应青青也不恼,偏耐心等着他来和自己打招呼。 她摸着丑石头,想着得送个见面礼给美人。这毕竟是她这次下山认识的第一个认真算进眼里的美人。额,她说的当然是及冠的,太子殿下和蓬莱岛小道士可不算。她是只有原则的妖怪。 终于言卓停下了笔,抬头就见一旁的青衫女子伸出手,其上有块熟悉的丑石头。 “你好啊,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应青青笑得开心,一时没注意自己原本伸出去想和他握手的手上还有丑石头。 当言卓将手伸过来的时候,应青青下意识就要和他握手。 ——却不想他拿起了石头,应青青手抓了个空。 他说:“多谢你,买了不少钱吧。” 应青青:??? “啊,哈哈哈,也没多少钱,也就几十文罢了。”没握到美人的手,还把孟拾给过去了!应青青有些讪讪地随口回答。 没人注意到言卓眼里黯淡的一瞬,更没人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孟拾日子过得那么苦了么,这么丑的石头才卖几十文……她的石头不是越丑越贵么……也不知道自己谢她个什么劲…… 他摆出一如往常的笑脸来迎人,眼角微挑:“特使大人好,敢问贵姓?”虽然人家品级比自己低吧,但总归是皇帝亲封的,还是得给些面子。 “……好,我姓应,应青青。”孟拾啊……我对不住你…… “鄙姓言,言卓。”他道,拿着石头的那只手直接往身后放了。“姓应,大人可识得应澄泓应大学士?”他另一只手倒了茶递给应青青。 “嗯,识得的,我是他姐姐。”应青青眼神还想往他身后的手上去。 “噗,”言卓笑了,好在没把茶水喷出来,他抹了抹嘴,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 应青青觉得眼前这美人的气质与言莹莹有些许相像,准确地说,是言莹莹像他。 “既然是晓和的姐姐,那我就不和你见外了啊。” …… 言卓给她介绍了个好宅子。 他说她虽然到大理寺当值,但其实直系上司是国师。且原本大理寺里没有女官,故若她没有宅子的话,就只得自己去租了。 刚认识的美人这般有心,应青青感动极了。没发现他和她说到上司的时候嘴角翘得十分发自内心。 她刚刚上任,任的又是从前没有的官,故而暂时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去做。 ——人贩子的案子已经有国师在管了。 应青青正心道国师的职责到底是什么呢,怎么应澄泓事情那么多。就在转角遇到了黑衣黑袍蒙面的应澄泓。 她被他拉着走出大理寺的时候还在想,应澄泓是国师这件事看样子没多少人知道啊,不然他干嘛在大理寺还蒙着面。 “青青……姐,你住的宅子找好了吗?”他问。 她怎么感觉这小崽子喊的那个“姐”字那么不情愿呢。 “算是找好了吧。”应青青道,“言寺丞帮忙问的,说是永宁坊靠北边的小宅子。” 永宁坊靠北边的宅子……算你个言跃然识相……应澄泓轻轻勾起嘴角,不动声色道:“那你今日去吗?我认得路,可以陪你去。” “那再好不过了。”应青青喜滋滋,“不耽误你上值就好。” “不耽误。” 陪应青青到了那个宅子,守宅子的老妇人恰巧在门前打扫,一听他们说要租宅子便热情地给他们介绍。 宅子不大,但该有的样样都有——虽然厨房对于应青青来说除了酿酒也没什么用处。 院墙旁边有棵梧桐树,枝繁叶茂的,应青青一看就觉得欢喜。 “对了,看你的样子,是识得那老妇了。”应青青问,“那你认识邻居吗?就院墙那头的那户人家。”邻里相处也是很重要的。 “当然认识。”他还知道那户人家正门牌匾上书“应府”。 ------------ 第二十二章 水灵灵 找到了活儿、找到了合适的宅子,还知道了邻居是好相与的人家,应青青喝着老妇给泡的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老妇说体谅她是外地来的人,宅子的租赁费可以缓一缓再给。应青青道好极,很快就与老妇攀谈起来。 在她与老妇说话之际,浑身冷气的国师不动声色地出了门。半晌,换了个温润如玉的应大学士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小厮,小厮手上拎了个黑色的坛子。 瞧见酒,应青青笑的更开心了,与老妇说罢便走过去。 是好酒啊,她说她怎么闻见了酒香。 “什么酒这么香?”应青青自然地接过来。 “是十里楼的桃花酿。”他坑了韩其钰的那坛。 “喔,酒楼里的么,我还以为是你酿的呢。” “晓和酿的倒也有,只是不如这个,更不如姐姐你酿的就是了。” 应青青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心道自己这个酒鬼好歹还剩下些用处。 二人边说话边往厨房走。 应澄泓说可以帮她置办些家具用品之类的,应青青张口就打算拒绝。 “做姐姐的怎么能用弟弟的银子呢?再说你既要管皇子们读书,还要帮大理寺查案子……” 青年嘴角向上的小幅度弯起顿时消失了。 应青青这时候倒是观察仔细,忙转口道,“……那么多事呢,最多你就喊几个你家的小厮来帮忙搬东西就好了。等我第一个月的俸禄下来了,我就请你吃饭,怎么样?” “……也好。”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应青青心道果然人长大了就会变的难猜么……她又想念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崽子了。 恰巧他们走到厨房,应青青便先窜过去翻找了杯子洗净,便要喝酒。 ——没什么是喝一杯美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 …… 赵笤钰到蚕华殿的时候,裘玉毕刚摔了只白瓷碗。 只见穿着鹅黄色衣裙的瘦弱女孩正要蹲下,手指还没够到地上的碎瓷片呢,眼泪就先流了下来。而蚕华殿的大宫女落雪正皱着眉头在一旁站着。 这是……被欺负了?!好歹是一国公主,还是个能射箭骑马的公主,怎么能被一介宫女欺负了去?! 乐泽公主奇异的关注重点使她瞬间忘记自己来此的目的,愤愤然冲上前去,呵斥道:“大胆奴才!和亲……暖玉公主也是你能欺负的吗?!” 落雪向她行礼,哭笑不得道:“殿下,奴怎么敢训斥公主,是公主她……” “是…是我自己,”裘玉毕抬起她水灵灵的大眼睛望向她,有些怯怯地,“是我自己学不好……” 赵笤钰愣了愣,随即笑了:“本宫以为是什么事儿呢,没事儿哈没事儿,学不好就不学了呗……” 她朝身后的金霜伸出手接过一方粉帕,上前给裘玉毕擦脸。 裘玉毕却像是被吓了一跳,双眼瞪大,身子猛地往后缩,缩到一半又忽然顿住,伸出手接过帕子,口中忙道:“谢谢……殿下。” 她不知赵笤钰是哪位公主,只是随落雪喊她“殿下”。 赵笤钰这时候想起来了,这人是被掳走过的草原贵女,原本自己是要来警告她的,想到自己刚刚的“热心肠”,不免有些不自在起来。 “那,那什么,本宫是衡朝陛下的长女,封号乐泽。” 裘玉毕微微福身,像模像样的:“见过乐泽公主殿下。” 简单地和她聊了几句,赵笤钰心道自己这么突兀地来找人家好像有些不好,既不是拜会,也没有带礼物。于是她索性问她要不要来启智阁和他们一同读书。 “好、好的。”不知是太过腼腆还是太过激动,裘玉毕说话都结巴了。 “别这样呀,本宫又没那么可怕,你看你都结巴了哈哈哈……”赵笤钰道,“要是你来读书了,记得找我一起玩啊。” “嗯嗯。” 看着远去的赵笤钰和金霜等人,裘玉毕刚刚恢复的眼睛又红了: 衡朝的人怎么都那么好。 ------------ 第二十三章 不伦不类 应青青正式上值第一天,在大理寺地牢门口抓住了一只鬼鬼祟祟的鬼。 其实她只是太无聊了便提出想去看一看监狱是什么样的,谁曾想这鬼直接撞上来。说来也奇怪,这鬼似乎很怕她,原本只要它远远地察觉到她的气息,是不难逃走的,但应青青看见它的时候,它正从地牢走廊顶上探出头,像是被卡在那里了一样。 众人纷纷围在天字丙号房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不管老的年轻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 长这么大了,还没人见过鬼呢。 只见那新来的小娘子将手里攥着的黑影往地上一扔,就走到它旁边蹲下来。 应青青刚想问有没有人做笔录,转头就见一群人正围在门口,眼睛半带好奇半是害怕的,顿时感觉一阵不自在。 “咳咳,有谁是负责做笔录的吗,麻烦带着纸笔墨进来。还有,麻烦其他人退远点。”她补充道,“可能会吓到你们。” 有个穿着洗的发白官袍的干瘦的青年扒开人群,闻言自告奋勇说他可以。他进了天字丙号房,还很有眼力见的把牢门给关上了。 应青青看他:“你是专门帮国师做笔录的吗?好小子,有胆量哈!”毕竟她认识的人似乎很少有不怕鬼的。 “不是,我不是专职做笔录的。”干瘦青年眼底青黑,很疲惫的样子。 “哦,那你总识字吧。” “能写。”青年惜字如金。 “那就行。” 应青青查看了一眼牢里的阵法——像是她曾见过的某本书上记载的远古大阵。她不由得心道:虽然有些大材小用,但有这阵法,她就可以省不少力气了。 干瘦青年董长秋直接坐到地上,铺平纸,提起蘸好墨的笔,示意准备就绪。 应青青点头,随即开始施法。 不修行无道行的鬼是无法和活物直接对话的——当然应青青这样的妖怪除外——应青青觉得这是公事,那就得公办,自己审的话总是觉得有些……额,空口无凭?总之得有人来见证。 隔壁躺得好不容易舒心些的水蛭妖早被这些人的动静给吵烦了。 被折磨了好些日子,水蛭身上几乎时时刻刻都是火辣辣的疼,精神上也疲倦的很,故而没有感觉到应青青妖力给它带来的威压。它只道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引来那么多人围观? 它瞥一眼站到自己门前的几个狱卒,哼笑一声,打算把头伸出去吓他们一吓。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地上的光影摇晃了一瞬,一个冷冽的男子声音凭空咋起: “吾乃丰洲鬼王之子,井昭。” 这声于水蛭妖而言如同平地起惊雷。此时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的声音,偏偏它就是把这句听得清清楚楚。 老大?!老大竟也被抓进来了?! 披散着发的中年男人的脑袋一个着急就从牢门的空隙里钻了出去,正撞在了一个胖狱卒身上,那狱卒一时惊吓,直接抬手给了它一个结实的巴掌! 水蛭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打蒙了,只感觉有些飘,心道老大果然还是那个老大,没有忘记好兄弟的义气,来救它了! 可怜水蛭妖这误会的,井昭向应青青真诚地表示,自己真的只是路过。 …… “好吧,其实吾是被困住了。”僵持片刻——其实也不算是僵持,要是应青青想,随时都可以让这鬼灰飞烟灭——只是一团黑影的井昭说,“吾也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应青青眯眼笑,不置可否:“是么?”就算它说它是死在牢里也有人信吧,这也太欲盖弥彰了。 这时候有人报说隔壁的妖怪发疯了。 应青青闻言一挑眉,戏谑地看着“井昭”,一脸“看吧你的同伙听见你来了多激动哪”的表情。 董长秋也一脸探究地看向黑影。 井昭被他们看得有些悚然,心道这妖怪比他强不怕他就罢了,怎么这瘦猴似的男人也一点都不惧。它“吞了吞并不存在的口水”,破罐子破摔道: “不就是绑了你们几个女人吗?你们不都救出来了嘛……” 得,还真是同伙——虽然这同伙似乎不太聪明。不知道自己也被认为是“不太聪明”的应青青心道,不过她不知道这案子的具体细节,得等他们来了再审一审。 井昭还在说:“……赶紧把水蛭给放了!不然……” 应青青随口接道:“不然怎样?你给你爹告状?!” “你!”井昭一噎,险些背过气去。 遣了人去禀告言辞。应青青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冷得差点窜起来。见身后牢门口一群人还在呢,她不自在地挥挥手:“散了啊散了吧,后面的你们可不能看了哈。” 原本聚在牢门口看的人多是狱卒和侍卫,闻言就都各自散了。这会捉鬼的小娘子细数来还得算他们的上级呢,也亏的她没有一开始就耍官威赶人,应该是个好相处的。 一看这个叫井昭的小鬼就是个被家里鬼溺爱的,应青青试图和井昭闲聊:“你父亲是不是叫——井致?我记得好像是叫这个名儿。” “你竟然识得家父?”井昭一面心惊,一面想起水蛭说他遇到过一只五千多年的大妖。 他打量不远处的女子:一身青衣短打,像是江湖上的侠女一般,身后的发髻又松松垮垮地随意束着,相当不伦不类。 不会吧?!他记得父亲说过如今活过了五千大劫的妖怪大都是神兽级别的,就她?! ------------ 第二十四章 器墟 “知道啊,不就是在器墟得道的那只老鬼嘛。”应青青答道,见一旁的董长秋还在“刷刷”地写,对他道,“这个不必记哈,你要是记了还想问我‘器墟’怎么写,我可记不得。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董长秋看了眼自己写下的“器墟”二字,没说话。 井昭心里又是一惊,这妖真的是……自己还是快些撇清关系然后溜吧。然后井昭很快悲伤的想起,自己刚刚似乎、好像、貌似是说了“抓了几个女人”“又救出来”之类的话。 撇不清了啊! 井昭内心泪流满面,就听应青青继续叨叨,还感慨上了:“还记得那时候,凤四那家伙和青鸾还没有闹掰,青鸾也就……” 她话到一般忽然止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涌上了脑海,既而大惊……青鸾?常敏!好啊,这家伙竟然趁她受伤神志混沌时候干出这种事…… 应青青猛地站起身来,刚巧这时候言辞和其他几个身着官袍的人走了进来,正好堵了她的路。应青青才想起自己现在不是在山上,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她朝他们点头,迈出去的半步方才收了回来。 才将刚才的情况向言辞禀明,等他们开始审问井昭时,那黑影又恢复了一开始的高冷,半个字都不往外蹦。 这便是那鬼王之子方才猛然涌上心头的计策的实施。 正尴尬着,应青青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刺向她,她迎着目光看去,原来是随言辞一同进来的男子。 那男子见她看过来,直言道:“鬼怪在何处?” “在呢在呢,就那团东西。”应青青指着井昭。 原本微微晃动的黑影闻言立刻就不动了。 言辞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空气中仿佛飘着大写的“尴尬”两字。 “喂!”应青青咬牙,“井昭!你说话!” 仍是无人回应,但其实井昭已经在心里笑开了,又奇怪这妖怪为何那么忌惮人。不过管她为什么呢!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 “特使大人莫不是在耍弄少卿大人?”那男人再次出声,应青青觉得她受到了某种不知名的精神攻击。 在某个平行时空,它被称为——“社畜的愤怒”! “不是,不是!刚刚好多人都看见听见的,还有这个兄弟可以作证!”应青青一指董长秋,后者回了她个冷淡的眼神,并不说话。 应青青见状急了,他们怎的不相信她! 言辞正是刚刚从繁杂冗多的公务之中抽身出来,其实还挺感激应青青的,不过他这时候头晕乎乎的,便也没来得及给她解围。 只见一身轻巧青衣的娇俏女子皱着脸,直接上前捏住黑影。 井昭被应青青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汹涌的妖力带着她隐隐的怒火将他包裹起来,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不过仍然忍住了不出声。 “井昭。”应青青说,声音平静,“我决定了,你父亲肯定会重罚你的。” 井昭:???怎么说得好像她是他父亲一样?就算她是认识他父亲的大妖,也不至于能命令一方鬼王吧?! ------------ 第二十五章 不过平平无奇 应青青话音落下时,井昭倒是没出声,只是隔壁有人,不是,妖大叫出声: “老大……你救救我吧!”它声音带着哭腔,十分可怜,“我要……咳咳……窒息了……” 原来水蛭是被应青青一时间汹涌出的妖力压迫的难以呼吸,又听他们似乎是在让它老大说话什么的,便忍不住出声大叫了。 只见黑影似乎抖了抖,忽然发出了青年男声:“也罢,不过吾只与这个女人说话。你快收了你的妖力,当谁会羡慕似的……”虽然这妖力的存在对它鬼躯来说就只是像挠痒痒一样。 后面那句是对应青青说的,带着一股奇异的酸味。 天字丙号房中比较疲惫的几个顿时打一个激灵,那个对应青青语气咄咄逼人的男人——张成——甚至瞪大了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作为有失风度,忙向应青青赔罪。 应青青皱着的脸顿时放松开来,摆手道:“无事无事,只是希望各位同僚加紧审查,莫要耽搁了。” 尽管井昭同意受审,但他语气也不是很好,显然是有点得寸进尺的意思。 据他交代,这个案件的主使就是李昌,他和水蛭妖都只能算共犯。 言辞:“可你是鬼王之子,郝管家是妖怪,你们凭什么为李昌这么一个……咳,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做事?” 黑影不说话。 应青青瞪它一眼:“问你话呢!言少卿问的就是我问的。” 井昭问东答西,要是有实体此时必定眼神飘忽:“你去把水蛭喊来。” 因为两间牢房之间是由厚实的墙壁隔开的,所以得把水蛭“拿”到天字丙号房来。但水蛭的脑袋伸出牢门之后被打肿了,塞不回去,它整只妖又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把自己缩小一点。故而现下有些难办。 “特使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言辞眼底一片青黑,但眼睛里却闪着光亮。他看向应青青。 应青青听到这句很熟悉的问话当即就想回答他“不知当讲不当讲就别讲”,话都快到嘴边,她给生生咽了回去,道:“你讲呗。” 言辞有些不好意思道:“特使大人何不将那妖怪变小?” 应青青闻言笑了,刚刚的些许不爽不知不觉间散了。她说:“我不会这样的术法。大人你莫不是读书时偷看了话本子闲书?那些故事里确实把妖怪吹得神乎其神,不过我可不会那些,我就一平平无奇的妖怪,凑巧活得长了些罢了哈哈哈……” 应青青又一次的随心说话令寺丞黄成不禁万分心惊。 特使是妖怪!妖怪当了特使!还是皇帝陛下钦点的! 与黄成脸上虽细微但真实的表情变化幅度相比,盘坐在地上的干瘦青年就显得自然多了。 而言辞是听言卓说起过这女子是妖怪,所以才有此一问。 应青青笑罢,道了声“我自有妙计”,便直接揪住水蛭的头,猛地施力! 那水蛭急急地就要缩头,奈何抵不过应青青的大力,他的头被塞进了天字丙号牢门的空隙里。 于是此间景象甚是怪异,尤其是被留在外面的水蛭的那一截白花花的脖子。 嗯,懂得都懂。 众人:…… ------------ 第二十六章 滚烫 热,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汗如同雨一样流下来,淌过他的全身。 明明不远处被火吞噬后的宅院已经只剩下废墟,再也没有火星子在他耳边“哔啵”作响来烦扰他,李昌也觉得热。 他看一眼废墟,仰起头想要收回已经从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却没成功,苦涩的泪水沿着他凹凸不平的脸颊缓缓淌下来,像是不想他这么轻易地忘记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挚爱的人。 可是他不后悔。 他感觉头晕目眩,恍然间似乎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迎在眼前,他小心翼翼地将嘴角咧出失而复得的弧度,想伸手去抓,那人却是惶恐万分地弄掉了手里的托盘。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他最喜欢的西域紫菩提。它圆润饱满地躺在那里,地上却是洇出了诡异的红水。 旁边有一人冲上前来护着蹲在地上捡菩提的女子。他见那人抬头——竟与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对了,他都糊涂了,她们是双生子,长得一样也没什么。 李昌冷笑一声,摇摇晃晃地转身走了。 他觉得好冷。 这冷气好像不知什么时候从他的脚踝爬上了头顶,过程中早已深入骨髓。 …… 天字甲号房烛火摇曳,榻上的人猛地动了一下。 要是有力气的话,他原本应该坐起身来的,但是李昌已经病入膏肓,极度虚弱,所以他只是抬了一下身子,又躺了回去。 他耷拉着眼皮,睨向旁边马扎上坐着的人,说:“你们不必为难他们,我做的事我一力承担。” 应青青双手抱肚,闻言挑眉,不接话。 言辞坐在马扎上,说:“他们是谁?为何你要一力承担?你如何得知我们会为难他们?” 李昌不说话,整个牢房里又陷入了沉默之中。这沉默顿时将刚刚言辞所问衬得十分尴尬。 “你们都来审了,他可不就知道是我们把他卖了吗。”隔壁的隔壁传来井昭欠揍的声音,幽幽地回荡了一下又消失。显然井昭和李昌并不是从属关系。 言辞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刚刚不过是太过急切。 经水蛭妖在井昭的示意下招供——水蛭妖认井昭为老大,且之前几番推脱不供出井昭,可见他的忠诚,所以大可不必说谎——拐卖少女一事虽是井昭借用李昌躯壳吩咐谋办,但确实是李昌指使。 他们之所以任李昌指使,是与他做了一些轮回的交易,总之与凡人关系不大。 言辞:“我答应你,不追究他们的责任。”可没说别人不追究。他在心里默默补充,暗道观这一妖一鬼的态度,他们说不定还背着李昌做过什么坏事,防着些总是好的。 于是李昌便主动交代了起来,关于他抓人的方法,以及抓人的初衷。 应青青并不知道李昌刚刚梦见了什么,虽然她神识可以入梦 今日是暖玉公主正式去启智阁读书的日子。 原本是没有和亲公主与皇子公主们一同读书的先例的,但赵笤钰特意跑去跟皇帝撒了一通娇,为裘玉毕求来了这个恩典。 ------------ 第二十七章 后来 李昌并非生来就是一个相貌丑陋的孩子,而是一夜之间变成了尖嘴猴腮的模样。 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只知道疼爱他的母亲从他十岁发生变化开始,就拿了她那串从寺庙求来的黄花梨佛珠日夜守在自家的佛堂,有时诵经,有时只是跪坐在蒲团上发怔。他曾听母亲痛苦地喃喃说过许多什么自作孽不可活之类的话。 虽然母亲几乎时刻不离佛堂,但也没有减少对他的关爱——这是他那时候唯二的慰藉。另外一个就是他那乖巧听话的小媳妇儿。没错,就是他母亲在他还小时给他找好的童养媳。 她叫阿素,他最喜欢她那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因为她在他变成了十分可怖的样子之后也仍旧坦然地像往常一样睁着它与他一起读书、一起玩耍。 仆从们努力遮掩也遮掩不住的异样眼神,邻居玩伴们不走心却诛心的嘲笑,路人目光中透露出来的怜悯……他几乎被这些恶意逼得发疯。 同样是被宅院围住,那个孩子心底不再有从前那样溜出家门去玩耍的渴望,反而满是庆幸,庆幸自己还有家,可以将自己团团围住。 人终究是要长大的,他开始逐渐封闭内心——当然,对于亲近的人还是留下缝的——他学习经商之道,想要从母亲身上接过家里的大梁,因为他的父亲在他十三岁那年病逝了。 学习经商,就必定要学会见人,他扭曲着自己,忍着腹中的翻腾,终于一步步成长为他家的顶梁柱,成了他家那一片最有名气的布庄以及钱庄的老板。 渐渐地,他长到了成婚的年纪,他要与阿素成婚了。 可就在大婚前夜,新娘子失踪了。 他即刻派了人出去找,自己也疯了一般冲出去寻找。然,找遍了几乎整座城也没有发现阿素的踪迹。 满屋子的宾客看见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眼神不由得在那一刻流露出怜悯与……忍耐着的微不可查的厌恶。他早已对这样的眼神麻木了,他只是目光呆滞地被母亲揪着手拉到屋子里问话——他记得那是从小到大母亲第一次这般使劲揪他的手。 …… 应青青问:后来呢? 后来? 他再次见到阿素的时候,竟然是在一次与合作伙伴的应酬上。 觥筹交错间,他胸中隐隐涌起热意。再听身边合作伙伴言外之意,眼前的众多美人都是他的,想要可以挑一个买走,李昌怒火立时燎原。 ——他直接打翻灯盏,在混乱中举起众人才评鉴的锋利古剑杀掉了合作伙伴。 眼见人倒血溅,他骨子里的某些东西猛地碰撞了一下,当即喝令手下一个不留。 李昌说老实说他不怎么想回忆那天的事,因为他眼睁睁看着阿素倒在血泊里,被毒哑了的嗓子里只发出“啊啊”的声音,眼睛闭上的最后几秒还看着他。 大概是报应,阿素去世不久,他母亲也因病逝去了。他变成了一个人。 至于后面遇见井昭和“郝贤达”并达成了交易的事,似乎就发展的顺理成章了。 水蛭妖三缄其口的交易被李昌一句话轻飘飘地带过:他们想我死后把魂魄献给丰州祠。 …… 如果说李昌先说作案动机是为了博取同情的话,那么应青青承认他成功了。然而如何对他所犯下的错作出评判,并不由应青青决定——她甚至没有提出意见的资格。她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 ------------ 第二十八章 烧酒 据李昌所讲,言辞命人查阅了过去十年间的杀人案件,只找到了一桩失火案件与之相似的。 这案件确实与李昌有些牵扯——因为死者与他曾有过布匹交易,但李昌被问话时给出了不在场证明,且他作为商人在那一带有很好的名声,便也就没有再查到他身上。最后是有人目击几个混混曾在火灾地点出现过,又有人证明几个混混曾到死者开的客栈去闹过事,于是顺理成章的,凶手被判定为几个混混。 寺丞张成在大理寺呆的时间比言辞长,那时候还不是寺丞,只是个文书小官,大理寺当时复审这案子的时候他曾见过卷宗,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资格说什么,如今这案件被翻出来,凶手还主动承认杀人,他不禁有些面皮发热。 这案件卷宗已经被结案存放入库,那么且不说当地官府的官员,当时负责复核这个案件的大理寺官员,必定是有什么龃龉的。 张成将卷宗放在案上,“啪”的一声。 应青青不太懂张成疲惫的脸上那愤愤的神情是怎么回事,但也没多说什么。她思绪刚到:自己虽是混了好几百年的妖怪,但也不怎么认识当官的人,就立刻愤怒地纠正——什么几百年!分明是几千年!常敏这个家伙肯定趁她失忆给她洗脑了!她可是……啧,反正对于这些人来说绝对是“老不死”级别的! 审李昌之前她脑海中骤然涌进的记忆碎片告诉她:她被那只化名常敏的绿毛鸟给忽悠了!她根本不是应晓和的亲姐姐!他甚至应该喊她一声…… 应青青思绪百转千回。 ……额,还是算了吧,喊姐姐也挺好的。 回到眼前,言辞已经将审判结果给出来了。 李昌蓄意杀人,判秋后斩立决。至于那一鬼一妖的去处,则由国师做决断。而国师现下不在大理寺——当然判决也不会因此由应青青决定——便将他们暂时押在牢里。 应青青走出房门,迎着暖暖的阳光眯着眼伸了个懒腰,顺嘴感慨了一句:“晓和这般时候怕是还没有下值吧,唉,当教书先生可真是苦啊……” 一旁走过的张成酸酸地接上:“若论苦,哪能比得过我们大理寺……唉,来了。”他话未尽,又立马应了言辞的声进了房门。 被留在原地的应青青笑了:哈,这黑脸寺丞真好玩……只可惜,你们国师大人是真的比谁都忙的啊…… 皇宫里的国师大人正趁学生自己温书的时间查看皇帝给他传来的鸽信,冷不防一个喷嚏打出来,他忙取过火折子将纸条燃尽了。 “……”实在是不雅观,还好他刚刚已经将纸上内容看完了,还好这纸条本来就要烧掉。 …… 目前没有什么疑似妖鬼作乱的案子,以前的积案还得等应澄泓来了他们一起解决,在这忙碌的大理寺中,应青青竟成了最闲的。 她无处可去,干坐着也是干坐着,索性搬了个小马扎到大理寺后门跟守门的大哥唠嗑。 ——你问为什么不去前门?当然是因为影响不好,也是因为可以避免与进出的同僚们错开。当真是闲的尴尬。 其实应青青原本想去厨房的,但这个点太早了,连伙夫都还没来呢。 守门的大哥名叫王二,是个有些驼背且长相憨厚的中年人,见有小娘子来搭话,起初还有些紧张,听应青青只是问娄都何处有好酒,才松快下来。 “娄都最好的酒,那当然是名满天下的十里楼的桃花酿了……”虽然他没有喝过这么贵的酒,但心底还是第一时间生出了宣扬自己地方的好东西的心思,语气里带着本地人的自豪。 应青青道:“桃花酿?!我前几日才喝过!确实是好酒!” 一听她这话,守门的大哥顿时有些局促了。想不到这粗手粗脚的小娘子竟然出身富贵…… 哪想应青青大喘气,接着叹道:“只可惜是别人送我的,就喝了一坛就没了。” 听她这么一说,王二忙道:“哎,那小娘子不如去尝尝绿蚁巷的烧酒!虽然它肯定不如十里楼的桃花酿,但我们街坊邻舍大都好这口呢!” 烧酒?娄都的烧酒也有这么好的口碑吗?应青青眼睛一亮,让他细说具体去处。 …… 冗长的宫道上,一个黑色身影衣袂带风,快步走着。一路来遇到的太监宫女们无不对其行礼问好,但无人能使他的脚步停驻半分。 此人便是方才下值赶着去大理寺的应澄泓。 方才皇帝将正事交代完又给了赏赐。 人们都说皇帝陛下极度宠信应大学士,隔三差五就以各种理由给应家赏赐。宠信不宠信什么的不知道,反正对于应澄泓来说没什么意义。 那是给应家的,又不是给他的。 他阴着脸走到宫门口,原本站得挺拔的一干守卫不由得又将腰挺直了些,看过他的令牌就赶紧放行了。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冷气”熏到,看他令牌的守卫脚软了一下,被另一个守卫赶紧扶住了。 应澄泓习以为常,新换来的宫门守卫见了他大都是这个反应。 他走出宫门范围,走到一个宅院门口的大树下。 不一会儿,一只浑身翠绿如孔雀般的鸟从那棵树的枝叶间飞出,飞到高处。它用漆黑的瞳孔梭巡着脚下的繁华,径直向大理寺的方向飞去。 国师的冰冷气息在应澄泓的鸟形状态时简直毫无保留,若是它飞过高楼,被里面的人看了去,也定会先忽略它好看的外形,觉得这是一只令人胆寒的鸟。 而这只令人胆寒的鸟,其实只是想集中精神不迷路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应澄泓在皇宫里飞不起来,甚至是化原形都会觉得十分不舒服,而这导致了——他每次从皇宫去大理寺如果不走皇帝寝宫里的地道,就得从又长又绕的宫道走到宫门口,再变成鸟形自己找路去大理寺! 他虽然不是应青青曾说过的什么路痴,但是总是这样走……好麻烦。明明自己有翅膀。 ------------ 第二十九章 是真美人 ------------ 第三十章 方便 ------------ 第三十一章 那没事儿了 ------------ 第三十二章 消失的少年 ------------ 第三十三章 牙不见眼 应青青麻利的关上院门顺便收起了脸上的尬笑,狠狠踩过院子里梧桐树下的几片落叶,咬牙:“好你个常敏,竟然让老娘出了那么大的丑……” 话未说完,她目光一凛,用脚挑起一边斜靠的扫帚,往靠近梧桐树边的墙壁踢去。 只听“嘭、啪”两声——前者是扫帚打到墙壁上的声音,后者则是李药从梧桐树上摔在地上的声音。“别,是我!” 想不到应青青反应这么大,李药讪笑:“不好意思啊,我是觉得站在你家门口等更不礼貌一点。”主要是站着太累了。 应青青:“……” 她呼出一口气,摆手:“没事,该我道歉才是,刚刚算是……迁怒吧。你来是有什么事?” “那我长话短说,上次我跟你说的那少年——凭空消失了。” 应青青:? “就是字面意思啊,现场并没有任何隐匿术法之类残留的痕迹,是真的凭空消失……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贫道不随便造杀孽的。” 应青青:“唉,进屋来说吧。事情好像有点复杂了。” 二人遂进屋。 “你说你是在倚翠栏的小院救的人,你怎么救出来的?” “就……一路翻墙出来啊,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个小院在倚翠栏里面,又不是翻了墙就是大街,你出来时候没人拦你?” 李药细细回想:“……还真没有。” “那就怪了,跟有人故意放你们出来似的。况且据我所观,他的形体应该算半妖。”应青青手抵下巴,“可是不管是人是妖还是半妖,都不会这样直接消失吧——除非是灰飞烟灭……” “可是当时周围没有其他人啊,我刚进屋就……会不会是你看错了,其实他是鬼?这样突然消失也就解释得通了。” 如果是鬼中的与地缚灵类似的,那么少年消失,很可能就是回到他应该待的地方去了。 应青青不服,反射性反驳:“怎么可能?我的眼睛怎么可能看……”“错”字还没出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黯,随即小声改口,“……看没看错,去倚翠栏看看不就知道了,要是他还在,那、那我就认了!” 李药看出她言语间的变化,心道果然上了年纪的人有秘密,妖也有。不过也与他没什么相干就是了。他道:“好啊,那什么时候去?先说好,贫道如今可已经一贫如洗了。那倚翠栏真是个销金窟,我才去了一次,现在几乎已经身无分文了——反正再去一次的钱是不够了。” 说到点子上了。别看应青青吃馄饨时候出手那么大方,随手就是一把铜钱的,要是细算一下,其实她也不是很富裕,现在全身上下数一数撑死有个几百文。而在倚翠栏,几百文可能都不够付一个人的钱。于是堂上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良久。 应青青:“要不,你回忆回忆翻墙的路线?” 李药:“……忘了。”他当时摸黑随便走的好吧,再说人家的护院总不会让人随随便便就翻墙进去。他虽然有点身手,但是本职是道士好吧,打打杀杀又不是主要业务。 其实应青青也更倾向于走正门,于是她一番思索后道:“我有办法。不过,可能得等两天再说。” 次日,应青青上午一下值就飞进皇宫,准备等应澄泓下值。 于是赵时钧便发现上次见过的那只红色肥鸡又来了。 它昂首挺胸地迈着优雅的小步子,伸头从大开的窗往里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找人?赵时钧一怔,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真是奇怪。 坐在他身后的赵时羡顺着自家兄长难得分神的视线看去,也发现了窗边探头探脑的红鸟。 “哇,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重明鸟吧?皇兄你说是吧?” “哪呢,哪呢——”赵笤玉也凑过来看。 见他们三人往窗边看,殿内众学生也纷纷往这边伸头,一时之间画面十分滑稽。 韩其钰正在几案前撑着头打瞌睡,冷不防被殿中忽然大起来的人声吵醒,下巴险些戳到桌上。他不动声色地揩了揩案上的水迹,假咳两声,朗声:“肃静。” 学生们忙端坐回原位,只有两三个刚刚没看到应青青的学生还恋恋不舍地想往窗边看。韩其钰负手走到窗边,见到是只嚣张不怕人的红鸟,伸手便向它抓去。哪知这鸟身子虽臃肿,却灵巧得很,他愣是连根毛都没碰到一根。瞧它那眼神,似乎还很嫌弃他。 殿内有几个人憋不住笑出声来。 坐在窗边的太子忙道:“韩教导,这鸟好像是应教导养的。” 韩其钰虽是武夫可也要面子,接到台阶立马就下了。他收回手:“原是如此,怪不得它如此‘乖巧’,那便放它在此罢。”可不是他抓不到。 不过,这鸟倒是真的与重明有些相像。他家老祖母尤其崇拜这个国贡神鸟,不仅经常给家族里包括他在内的兄弟姊妹们讲,还在家中祠堂里整了个金像供奉。是以他这个小时候经常因为一些小孩子的淘气事被罚跪祠堂的人,与神鸟像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惜眼前这鸟不可能是神鸟重明,毕竟它的眼睛与平常的鸟一般无二。 应青青一脸嫌弃地看着韩其钰回到几案前。没错,她刚刚看到了他手撑下巴流口水打瞌睡的样子,那场面简直……噫…… 正想着,冷不防后颈被揪住,面前现出应澄泓的脸。 愣了一下,应青青用法术传音:“晓和你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你竟然学江凛那厮揪我后脖颈!”不过面上还是很给他面子的,并不挣扎,虽然眼神很不善就是了。 坐在窗边的赵时钧只看见那只红鸟被应教导揪着后脖颈走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再,乖巧得很。 果然是应教导养的鸟呢。 …… “你找我有何事?”将应青青放到自己值房的几案上,应澄泓无奈地如是说。 红鸟不做声,只是眼尖地叼起一旁矮榻上的一套女子裙装往屏风后去了。 半晌,着藕荷色裙装的少女从屏风后出来。 应青青眼神乱瞟,小声说:“借我点钱。” “嗯?” “我……我是说,有没有啥来银子快的差事,我可以做!”应青青吞了吞口水,还是说不出借钱的话。“最近手头有点紧。” “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帮你买……罢了,你可以去找言跃然——之前帮你找宅子那位。” “噢好,要找孟拾那位嘛。”应青青灵光一闪:诶,要是她帮言卓找到孟拾,他应该会很感激吧,以他的身家,请客去倚翠栏肯定不成问题!想到这她笑起来,这不就解决了? 应澄泓一面整理今日要用的书简,一面看应青青。只见她思索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马就肉眼可见的高兴了起来,他嘴角也微微牵起来。 “多谢你了晓和,帮大忙了。”应青青顿了顿,“还有这套衣衫,怪好看的,也不知道你是打算送哪个小姑娘的,刚刚一个顺嘴……不过我穿都穿了,这次就当我欠你的,改日再送还你一套。” “……嗯。不必还我,本来就是打算送你的。”他微弯的唇线缓缓扯平。 “哎呦,别害羞嘛,这可不是我往常穿衣裳的风格,怎么可能是送我的。”应青青笑得牙不见眼,“走了,你好好育人罢。” 罢了,你开心就好。应澄泓看着逐渐走远的藕荷色身影,叹了口气,往主殿去了。 ------------ 第三十四章 奇怪的诱惑力 应青青优哉游哉地走在宫道上,与步履匆匆的明杨迎面而遇。 又是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惊悚目光。应青青摸了摸鼻头,与她擦肩而过。 看到眼前宫殿牌匾上略感熟悉的龙飞凤舞“永明塔”三个字,她才发觉:竟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来了。 永明塔与宫门完全是相反的方向,应青青反应过来,转身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口有点堵。有风迎面扑过来,好像脸上有点凉。 …… 大理寺众人一如既往地忙碌。 当然应青青不在其列。 她从自己的值房到寺丞的值房,一路遇到的不少同僚均是面无表情、步履匆匆。走过长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应青青甚至觉得自己是走在传说中的奈何桥,周围来来往往都是要去投胎的幽魂。 在第三次举起手打招呼未果之后,她终于放弃与同僚的日常寒暄。 刚进寺丞的值房,便看见言卓在擦汗。 好看的人擦汗都是好看的……如果忽略他手心那块黑色的丑石头的话。 “咳。” 言卓把丑石头放进袖袋,才抬头看向假咳的应青青。 应青青:“言寺丞,不,言兄弟,你最近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嗯……我是说,有什么想委托别人帮忙的事吗?” 言卓微不可察的挑了下眉,手指下意识摩挲着丑石。“应该……没有吧。” “真的没有吗?” “没有。” 应青青是个年纪大的,所以不打算给自己尴尬的机会。她说:“你就不想知道孟拾在哪?” 言卓:“晓和怎么连这个也跟你说了……确实想。” 他边道边自然地抬手掩了下嘴边——他怕不遮着点漏了笑出去。应晓和是什么人他还是了解的,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当然他也猜得出应青青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言卓伸手比了一个数。 “一百两?” “一百两就够?”他的意思是一千两来着,甚至一万两……咳,勉强凑凑也不是不可以。 “够了够了!”够她和李药两个人进倚翠栏再在里面吃一顿了。应青青上手拍他肩膀拍了个空,也不恼,从桌上捡了纸笔飞快写了几行字递给言卓。“你真是个大方的雇主!之后有事还找我哈!” …… 夜风旖旎,圆月高悬。 倚翠栏。 李药左手抠着右手拢在长长的袖子里,麻木地后仰躲避舞女时不时挨过来的纤纤玉手——这次他没伪装脸,因为应青青对他用的那个老头面皮一通输出:“你以为套了层假皮子人家就看不出来你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了?……再说了,你要用老人脸就别表现得跟个雏似的啊,‘局促’俩字都快刻在你脑门上了……” 于是他最后就只把脸稍微涂黑了一点,看起来也是一个健康精神的小伙子。而应青青—— 李药斜睨了一眼旁边这个仿佛到了家的家伙:质地很好的藕荷色长袍虽然穿在“他”身上,腰间的带子却系得松松垮垮,露出半块白皙的平坦胸膛,看得正给“他”斟酒的女子脸都红到耳后了,还在无知无觉似地眯起眼睛吞咽刚喝的酒…… 是的,对于一个活了很久的妖怪来说,改换一下形象并不是难事。至少对于应青青来说不是。现下她就是暂时把自己的人形变成了男人的样子,不过脸还是她原本的脸,只是稍微修饰了一下,变得更英气了许多。 李药看着那几乎头冒热气的倒酒女郎依依不舍地端起酒壶绕到另一桌去了,才悄悄凑过去问:“你到底男的女的?” 应青青翻了个白眼,但是在李药看来是被波光潋滟的眼睛横了一眼,勾魂摄魄的。他不由得在手臂上猛掐了几下,抖落满身的鸡皮疙瘩,心道这妖怪变成男人的样子好像比女人好看不少,总感觉有些奇怪的诱惑力…… 应青青说:“我是鸟,雌鸟。不是狐狸。”连声音都变成了男人的声音,不低沉,反而有些清脆,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李药感觉他鸡皮疙瘩又在长了,忙问:“我们什么时候去看那个院子?” 应青青:“别急。” 一旁丝竹声迭起,原是换了一批舞女上台表演。轻纱之间,白玉若隐若现。一时间酒客们嘘声渐起,似乎是不再满足于喝酒赏舞,纷纷掩帘。 李药只觉得被空气中的脂粉味熏得头晕,终于听到应青青勾了个穿着轻薄的舞女耳语了几句什么。反正“去后院”三个字是落入了李药耳朵里。 后院……对了,他白鹤兄还没找到……应该也在后院。 ------------ 第三十五章 变态 行在纱帘飘飘的走廊上,李药心道依翠栏不愧为娄都最大的销金窟之一,处处都透露着巧思。初春的夜,吹来的风分明还冷,但在昏黄灯光、甜香脂粉、秀色纱缦里,这皮肤上的丝丝战栗所带来的并非恐惧而是兴奋……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心神合一……”李药闭上眼快速念叨了一阵,再一睁眼,瞳中一片清明。他感觉现在才是在这平整的地面上踩实了,不由得心中叹息:自己还是道行不够。 再看前方那花枝招展的鸟妖,正好搂着舞女的纤腰消失在转角,藕荷色的袍角也很快跟随而去。李药忙小跑着跟上。 等李药追上应青青,她已经进了路边的一个房间然后关门出来。 “嘘。”应青青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别吵了人家睡觉,先走。” 李药从门缝里看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但他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的小院——就是上次他被哄骗的地方。 于是二人四处张望了一下,鬼鬼祟祟地进入了小院。 …… 言府,二公子的卧房。 言卓坐在水汽氤氲的浴桶里,目光落在窗边躺在绸布上沐浴月光的丑石头和一旁开了封的果酒上。他的神情疑惑中又带着一丝想笑。 “真的有用吗?这什么奇怪的办法,怎么感觉是在‘钓鱼’……” …… 刚进入小院,应青青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妖气。 李药:“咦,我记得上次来这里面不是这样的……好像比原来更雅致了?” 李药话音刚落,前方屋子里传来阵阵孩童的读书声,仔细辨认,读的应该是千字文。 应青青:“你能察觉到是什么妖吗?” “……”李药翻了个白眼,“我不是狗好吧,顶多能辨认是妖气而已……那你呢?” 应青青:“我?鸟没有鼻子。” 李药:“……” 二人正沉默着,不知何时屋子里的读书声停了,随着一声欢呼,一群孩子从右侧的房门中冲出来。 李药正想拉应青青去一边的花坛里躲一躲,却发现那些孩子往他们这边奔来,却像没有看见他们一样,径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李药的心提了起来:“原来是幻术。” 千百年来,无论好坏,妖族修习的术法无一不是为了生存,尤其是捕食。而精通幻术的妖物,无不是自身肉体弱小,想通过幻象来迷惑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的——李药记得自己在岛上藏书阁看到过记录世间万种妖怪特性的万妖纪残卷上是这么写的。 他看向身后的院门……哪还有门,他们后面是有些年头但是保养得宜的灰白院墙。扎着小揪揪的可爱孩子们正一个接一个地撞上去,然后消失在墙里。 李药:“?” 应青青:“噗……看来这个妖怪不是很精通幻术呢。” 眼看着孩子的大部队已经全都消失在了墙里,屋子里走出一个青衣小孩。 小孩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但从他幼小的脸上不难看出美人风姿。 这是个美人坯子。 应青青转头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李药眼睛看得都直了。 “……”应青青,“……你变态吗?怎么看见小男孩都这样?”她可是看出来了,这小道士比起女色,更应该戒男色。 “你才变态,你看他通红的眼睛,不知道刚才哭得有多伤心……不是,你怎么知道他是男孩?” 应青青:“我多少年道行的妖怪?会看不出人是男是女?……好吧其实是看骨相,他虽然偏纤细但也还是能看出来的。” 李药退后一步看她,满脸写着“你才是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