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云曾消散 ------------ 第1章 谭皎一(1) ——谭皎视角—— 我到现在,都还清晰记得那艘船的模样。 白色船身,很新很干净。一共三层,一层是公共区域,二、三层是客房。内部奢华舒适。它叫“滇美人”号,于2016年6月23日出发,从云南省大离市,开往深山湖泊。 那是我向往已久的一段旅程。 也是改变我命运的一段旅程。 我和他的命,就是在那艘船上,扭结在一起。 后来,差一点就脱开了。 我叫谭皎,是一个网络作家,笔名七珠,专写带点悬疑色彩的爱情故事。不才赚了点小钱,有点小名气,更有大把空闲空虚的时间。不写书时,就喜欢到处走。不过我都是报旅行团,选择安逸省心的旅程。跟我那几个喜欢徒步走天下的作者朋友,真正的文艺青年,思想觉悟上还有差距。 我还记得那天天很晴,蓝天白云,河水清澈。“滇美人”号于上午出发,慢慢驶入青山环绕的河谷中。大概因为是新开发线路,知名度不高,价格又不便宜,船上客人并不多。 我一上午都呆在房间里。或瘫在2米的大床上看电视剧,或窝在沙发上玩游戏,或趴在阳台上吹吹风,清净自在。 我就是在阳台上看到他的。 这天中午,一楼餐厅有个欢迎酒会。我不太想去。一是因为行程和注意事项,旅客手册上都写了,实在懒得再听导游说一遍;二是我不认为短短几天船上生活,真能结识到什么朋友。 于是我就自个儿端着半杯青梅酒,趴在阳台栏杆上,晒着太阳,慢慢地嗞着酒。 他就在这时,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 我逆着光,用手挡着眼睛,看着他。 他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白T恤、深咖色休闲裤,白袜子、黑色休闲鞋。据说穿白袜子的男人,内心大多骄傲闷骚。他留着寸头,脸部线条很清晰,颧骨略高,因而轮廓显得硬朗。但是五官又有几分清秀。 好帅。 我下意识挺起腰,不再跟团烂泥似的佝偻在栏杆上,并且改用三根手指斯文地捏住高脚杯。 我知道他也在打量我。 据说我的长相还是挺有欺骗性的,属于甜美那一卦。我的闺蜜就说我是“萝莉身、御姐心”——虽然我长到23岁,还没有真正谈过恋爱。仅相亲过一次,也是潦草失败,不提也罢。 然后他微笑了,说:“你好。” 我说:“你好。” 他问:“怎么没去参加欢迎酒会?” 我握着酒杯的手在栏杆上晃了晃,说:“我觉得那种酒会会非常无聊。” 他笑了一下,说:“可惜我还抱着侥幸的心态,进去呆了10分钟,然后就认输出来了。” 我忍不住也笑了。这人,有点意思。 他的视线滑到我的酒杯上,失笑:“一个人喝酒?” 我晃了晃杯子:“青梅酒,十来度而已。”我们之间只隔了一道栏杆,2米不到的距离。我又说:“要来点吗?” 他看我一眼。 他的眼睛真的很有魅力,很黑,有男人的深沉,似乎又有点男孩的纯真。 ------------ 第2章 谭皎一(2) 他去取了个玻璃杯过来。我便将手伸过栏杆,提着瓶子给他倒酒。他低着头,一直看着。也不知是在看酒还是看什么。我却注意到他的手指几个部位有茧,手腕上还有未干的墨水印。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男人其实有点可爱。 他尝了一口酒,眉头轻轻舒展。 我说:“好喝吧?” 他答:“非常好喝。” 我有点高兴,说:“这是我妈妈亲手酿的,独家专供,别无分号。” 他的眼中便浮现几分温柔神色,说:“难怪,多谢。” 我觉得,他真是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男人。 他很快喝完了半杯,我又给他和自己各添半杯。我俩就这样靠在栏杆上,慢慢地喝着。天边飘过一团团的云,藏起了太阳,阴了下来。风依旧徐徐地吹着。 他问:“和朋友一起来的?” 我答:“不,一个人。” 他露出几分惊讶的样子,大概很少看到女孩单独出游。 然后他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又用手指摩挲了几下杯子,眼睛看着水面,说:“既然你是一个人,晚餐总是要去吃吧。介不介意……我们坐一桌?还可以继续聊天。” 我的心脏就这么轻轻撞击了一下胸口。 不是没被男人搭讪过,但那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虽然我只跟他呆了半个小时。 我也看着水面,说:“行啊。” 他笑了。不得不说,他低头笑的样子真的很动人,就像风吹过翠绿的竹林,挺拔明净。而我居然感觉到脸有点发烫,只好转头假装在看景色,假装是个遇到这种场面会很成熟淡定的女人。 然而我看到他的眼睛里也有微光。这让我感觉到,他也不是经常跟女人搭讪的男人。直觉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那五点半,餐厅门口见?”他说。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很轻微地颤抖,答:“好。”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他的眼睛:“见面再告诉你。” —— 我在镜子前挑了半天,才选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换上。我不断想起刚才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演练傍晚见到他时,我要说的话。 我叫谭皎,言字旁的谭,皎皎明月的皎。 你是干什么的?先别说,看我猜得准不准。 而我,是个网络作家。你听过这个职业吗?不过我们还不熟,所以不会告诉你笔名。 ……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感觉。 等待忽然令船上的时光变得又慢又无聊,我决定四处去逛逛。 天还是阴的,但两岸景色依然优美如画。走廊上偶尔有客人在驻足拍照,衣着考究的服务生朝我点头微笑。我的脚步非常轻快,在甲板上拍了几张风景照,就晃进了餐厅里。 欢迎酒会早已结束,还有一些客人留在这里,三三两两的聊天拍照。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无聊的时候,我喜欢观察所遇到的人。这大概是写作者的习惯吧。譬如我的正前方,有一对年轻男女,俨然是新婚夫妇。因为他们十指始终相扣,无名指上都戴着同款钻戒。女人的裙子和鞋都是崭新的。尽管我看不到他们的正脸,却能断定,在这段关系中,男方占主导地位。因为无论男方的一个淡然自若的笑容,还是女方的一个依赖的眼神,多少都会流露出他们的关系模式。 ------------ 第3章 谭皎一(3) 再往前,是同一个公司的几个同事。他们的气氛很融洽,但并没有亲近到可以称为“好友”的地步;他们右边,是一对母女,富人,性格都很腼腆的样子。最角落的孤零零的女人,应该是个公司女白领。她不远处,站着个男人,挺斯文的,但是眼神阴郁…… 他从窗外走过。 我心中一跳,然后就看到他身边还跟着个女孩。女孩的双手抱着他的胳膊,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他的脸朝着船外,我看不清表情。但是能看到女孩的脸,长得很漂亮,满眼的泪,委屈地望着他。 我的心一沉,隐隐也泛起几丝恼怒,毫不犹豫地起身跟上去,想要一看究竟。 如果这个是他的女朋友,那他八成就是个渣男了。居然还喝我的青梅酒! 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我快走到头,离餐厅也挺远了,果然听到拐角传来他的声音,很冰冷,很低沉:“你自己说,考成这样,对得起谁?” 我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稍稍探出头。就看到拐角之后,一副激烈场景。 女孩被他用手抵在墙上。她低着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不停抹眼泪。而他阴沉着脸,额头青筋暴起,跟刚才简直判若两人。另一只手里还抓着本书,都快揉成渣滓了。 他吼道:“你说你从没旅游过,我带你来。这钱也不是天上掉的,是我熬了多少个通宵帮导师做项目得到的分红。可你什么时候能够懂事一点?四级你考几次了还没过?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成绩一塌糊涂你将来怎么找工作?靠我养你?嗯?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怎么不说话了?看着我的眼睛,别低头?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这就骂得有点狠了。 我忽然觉得不认识他了。事实上,我本来就还不认识他。不管这个女孩是他的什么人,我都突然有种对他失去兴趣的感觉。 一种双手突然又空空的感觉。 我转身正想走,他又骂道:“就算成绩不好,有时间不知道多参加社会活动提高综合能力,多看些有用的书多考几个资格证?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社会竞争有多大?整天就看这些鬼书,谈情说爱鬼话连篇,垃圾!这样能有什么出息?” 他把手里的书砸在地上。 本来,我已经打算放过他的。不去计较他是否脚踏两条船,也不会去赴他的约会。可我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一角。 我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电线戳了一下脑门,虽然电流微弱,但是整个脑袋一下子通电了。 封面赫然印着——作者:七珠。 他妈的那是我写的书。 我慢慢抬起头,他也在这时察觉到旁边有人,转头看见我,一愣。眼中那唬人的阴鸷还没褪去。 我翘起嘴角冷哼一声——基友说过我的这个表情非常到位,又贱又拽招人厌——然后我在他瞬间惊诧的脸色中,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就是我和他的初次相遇。我原以为他是个很棒的男人,以为自己真的走了桃花运要捡到宝了。哪里知道他是个渣男,还自以为是地践踏我的书。 回到房间摔上门时我想,他这种烂桃花,今后就算倒贴,老娘我也不要了。 ------------ 第4章 邬遇一(1) ——邬遇—— 我本来是不想来这趟旅游的。 手上帮导师做的项目时间很紧,我也要准备心仪企业的实习。但母亲对我说,这些年我实在太累了,让我出去旅游散散心。她又试探地提到,自从上次我狠狠骂过邬妙一次,她整个人蔫了很久,也不跟同学朋友出去玩了,学习更是越来越差。 这让我心中有些烦躁,说:“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母子之间讲话为什么还要顾虑那么多?” 妈当时在电话里明显滞了一下,说:“是妈的不对。妈主要觉得,这么多年,家里全靠你,你大学打工就挣了邬妙的学费和我们全家的生活费……妈妈心疼你,也希望缓和缓和你们兄妹的关系,她一直很想出去旅游……” 我原本紧密得连跟针都插不进去的生活工作计划,到底还是给慈母的哀愁让了路。过了几天,在朋友推荐下,我找到了这个旅行团,给我和邬妙都报了名。 打电话通知邬妙时,她还是有点怕我的,可听说带她去云南旅游,整个人都乐疯了,笑嘻嘻地说:“谢谢哥!哥哥万岁!”我挂了电话,心中竟也有几分深深的愉悦。脑海中亦闪过个念头: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地读书奋斗,聚少离多,对她的要求是不是太严格了。导致从小跟我亲热的她,越来越怕我。 可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已,挂了电话,我埋头继续做项目。只等日子到了出发。 哪里知道,从踏上这艘船的那一天起,就是我命运崩塌的开始。而我母亲和亲妹的命,也从那时起,就已经注定。 —— 上船第一天,大家都去参加欢迎酒会时,我在房间里加班。 没想到竟在这时,碰到一个姑娘。 起初我一直埋头在算数据,可耳朵里总有个声音,在打扰。后来我仔细一听,发现是有人在用什么玻璃器皿,轻轻碰着栏杆,非常细微的声音。我放下笔,好奇地走出去,就看到了她。 首先看到的,是那双眼睛,很水灵,睫毛黑黑的,有点女人的慵懒,偏偏又有女孩的清澈纯真。发出声音的,正是她手里的玻璃酒杯。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动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当时照在我们皮肤上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并且让人有一丝迷惑。 我们聊了一会儿,竟意外地很聊得来。她很大方,也不缺幽默感。也很会享受生活。我的圈子里,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女人。我就读的工科院系里,仅有的几个女生没她这么漂亮有趣。也有几个外校女生追过我,但是我看着那所谓的“校花”,不知怎的就是看不上眼。而且我之前确实是太忙了,根本不打算谈恋爱。 我还有半年硕士毕业,也基本可以锁定非常好的工作前景。我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我没想到会在船上遇到让自己有感觉的人。但既然遇见了,我想我有尝试的权力。 我约她一起吃晚饭,她的脸居然有点红,同意了。于是我也推测出,她绝不是什么情场老手。这让我更加满意。 ------------ 第5章 邬遇一(2) 我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查询邬妙的四级成绩,发现她再次没过。看着那惨烈的分数,我心头的火又冒了起来。我冲进她的房间,发现她正窝在床上,满脸笑容在看一本封面花花绿绿的书。看到我进来,吓了一跳,下意识把书要往被子下面塞。我一把夺过书,看着封面,只想冷笑。 一个非常肉麻做作的书名,作者:七珠。托邬妙的福,连我都知道这个女人。有一次邬妙还辩解过,说这个“七珠”是非常著名的“大神”。我当时半信半疑,结果翻了几页书,就看不下去了。全是情情爱爱男男女女甚至摸摸抱抱。 结果邬妙躲在房间里,又在看她的书。她才十九岁,天天受这种书的荼毒,难怪没有心思学习。 我们这样的家庭,没有不努力学习工作的权力。 我冷着脸转身就走。邬妙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连忙追了上来。 我没想到,把邬妙训哭的时候,恰好被她撞见了。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她。那一刻心中竟生出一丝后悔,我并不想让外人看到家中的矛盾。也不想让她看到。 我无话可说。 她的眼神却变得非常奇怪,看着地上的书,然后瞪着我。 然后呲牙拧嘴,露出一个有点难看的表情,走了。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生气。也许是,误会了我和邬妙的关系? 回房间后,邬妙止住了哭泣,老老实实坐到桌前去背四级词汇了,还乖巧地给我倒水喝。我知道她这样是想讨好,也有些心疼,便干着嗓子说:“你不是想到船上的酒吧去玩吗?晚上吃完饭,我带你去。” “嗯,谢谢哥。”她低声说。 我忽然觉得有些气闷,心情又有些柔软,沉默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日头已经偏西了,就快到我和那个女孩约定的时间。我坐在书桌前,想到她当时的表情,她还换了条非常漂亮的裙子,是为了和我的约会吗?我有点工作不进去,看到桌上的玻璃烟灰缸,我不抽烟,里头一尘不染。我信手拿起,走向阳台。 我对着阳台的铁栏杆,一下下的敲。声音清脆有节奏,我知道她一定能听到。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气冲冲地出来了。 “你敲什么敲?”她质问道。 我看着她炸毛的样子,有点想笑,却注意到她把裙子换了,穿了件旧旧的白T恤和短裤,一双人字拖。 显然是不打算赴我的约会了。 我盯着她,问:“怎么把裙子换了?” 她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第一句话是说这个,马上又睁圆了眼:“关你什么事?” 跟中午的知性温柔,判若两人。现在带了点刺,刺得原本有点迷惑的我,微微清醒。 我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刚才那个不是我的……” 她却在这时看我一眼,那是个似有图谋的眼神。像是明白了我要解释什么,却偏偏不给我解释的机会。然后她就行云流水般的开口了:“指尖有茧,从部位看常握笔。手腕上还印有墨水印,几个数字半道公式。典型的工科男。出来旅游还不忘加班,真是非正常人类。” 我彻底愣住了。她在……观察推理我? ------------ 第6章 邬遇一(3) 我以为自己邂逅的是一个甜美可人的女人。仅此而已,结果现在,她随意地向我亮出了背后的剑。 她又看了我一眼,像是有点犹豫,咬了下唇,继续说道:“你的T恤牌子不错,裤子也是新的,鞋却很旧,并且是很便宜的牌子。说明你家境普通、生性节俭。是因为最近帮导师做项目,才挣了钱还来旅游吧?但是……”她顿了顿,直视着我的眼睛:“你那位女朋友,很漂亮哦,穿得却同样简朴,可见家境跟你相当。但是她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件新衣新鞋。有人只顾给自己买,耍帅风流了,却没给她买。呵……” 我怔住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说这一点。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邬妙的模样,我承认自己完全没注意过她穿的什么。最近手边终于有了点余钱,我除了留下生活必需的,全都寄给了母亲。但是母亲生性节俭,而且一直念叨着要给我存老婆本。也许根本就舍不得花。我完全没注意到她和邬妙,穿的都是几年前的最廉价的旧衣。 我说:“你说够了吗?” 她瞪着我,约莫是察觉出我也有了怒意,她慢慢往后退了半步,身体也朝房门方向偏了偏。竟是一副随时打算跑掉的姿态。她说:“这位先生,别以为我想窥探你的隐私,老娘可没兴趣。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没想到,我这样一个陌生人,通过三言两语,就能简单判断你的生平吧?就像你扔掉的那本书,也没有认真看过吧?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本精彩绝伦感人肺腑的好书呢?那本书还拿下过青春文学畅销榜连续8周的冠军!你却说它是垃圾、鬼话连篇。一切只因为你这个人,太自以为是了!” 我愣了一下,有点没太跟上她话语里的转折。她却转身朝房间走去,边走边说:“所以,见微知著,你根本不是真的关心你的女朋友,就认定了她在看垃圾。你根本不够理解和尊重她。 你也许贫寒、勤奋、自律、聪明又有野心。可你连带她出来旅游,还开口闭口学习成绩、综合能力、社会竞争。你这人,做任何事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良心忠告:人活着不能太有目的性,太自私。否则将来在你得到更多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会失去更多。并且,失去的会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到时候你就会追悔莫及!” 我的心忽然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看着这个女人骄傲的背影,想一把将她抓回来。想要辩解,却又不想辩解。 “她不是女朋友。”我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说,“是我亲妹妹。” 她停住脚步,似乎也有点尴尬,却依然撅着脖子说:“同理!” 她就在这么痛骂了我一通之后,进屋了。我一个人在阳台坐着。过了一会儿,低头看表,已经5点20了。 我去了邬妙的房间,她还在做四级题,皱眉咬着笔头。我摸摸她的头,说:“去吃饭。”她马上丢掉笔欢呼:“哦耶!” 我让邬妙先进了餐厅。我一个人站在餐厅门口。 天空慢慢暗下来,飘起了雨。那雨来得很急,砸得船顶和甲板叮当作响。我靠在过道上,守着餐厅门口,忽然想起,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后来,我再也没能知道她的芳名。 ------------ 第7章 谭皎二(1) ——谭皎——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沙发上。 我的大脑陷入停滞。 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在我耳边余响,我甚至感觉到雨夜的寒冷。可周遭熟悉的一切:房间、沙发、柜子,却清楚地提醒我身在何处。 我翻身坐起,从开水壶里倒了杯热水喝,身体的感觉才渐渐变得真实。 所以我刚才打了个盹儿,就梦见了数周前的那次旅行?而且这梦还如此真实,简直纤毫毕现,当时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感受,都记忆犹新。我的手指尖甚至还记得触摸过阳台窗帘时那细沙般的感受。 我抬头看了眼钟,刚上午十点多。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靠在阳台上,晒着太阳想:不应该啊。自从上船第一天,跟那个男人针锋相对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旅行结束后更加没有联系过。他就跟一片云似的,从我的天空消失得无影无踪。咋今天突然梦见了呢?还搞得印象很深刻似的。 我回到客厅,打开电脑,把这个疑惑告诉了我的闺蜜壮鱼。 壮鱼,本名周晓渔,也是个网络作家,也在大离市。不过比我小,还在念大学。壮鱼以惊悚科幻故事闻名于网络,跟我那叫一个琴瑟和谐、情投意合。我们什么事都能聊到一起去。 我说:“鱼啊,你说我咋忽然梦见那条船,梦见他了呢?” 壮鱼回复:“梦见谁不重要,关键是梦见男人了。” 我:“?” 壮鱼:“你是饥渴了,思春了,处女珠。” 我淡定回复:“呵呵……说得你好像不是处一样。” 壮鱼:“……我们到底在互相伤害什么?” 我:“哈哈哈,只怪作者都太空虚啊。” 跟壮鱼约好明天一起吃饭,她就下线去赶作业了。我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浏览新闻。这是我积累写作素材的方式之一。 我一个人住在市中心的一套房子里,是我用去年的一本畅销书全部稿费付了首付买的(就是被那个渣男扔在地上那本)。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溜达溜达下楼去觅食。白天在家工作,阅读、查资料或者写作。傍晚或周末,会出去逛街约朋友吃饭,有时候干脆整天不出门,一个人窝在家刷剧打游戏。至于像船上那次的旅行,就看我什么时候抽疯了,心血来潮就报个团背着包出门了。 所以说我们这样的人空虚啊,饥渴啊……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 有网友爆料某巨富的儿子在扫黄打非中被抓,我扫了眼那位贵公子的照片,好丑。而且梗太老套,没兴趣。 某公众号爆料前天本市某小区发生杀人案,死者为一四十余岁妇女,死状非常惨烈,且有性侵痕迹。我精神来了,看了眼那模糊的照片,是有点可怕,尸体上密密麻麻的创伤,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 不过马上有网友有理有据地分析,这照片是合成的。还有人更加危言耸听,说这已经不是第一起,是连环凶杀案。上个月还有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以同样方式死去,甚至连姓名和工作单位都写了出来。但马上又有另一名网友强力反驳:放屁!我和XX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他是酒驾车祸死的…… 网上的消息就是这样,真真假假,众人皆醉。所以说我每天就啃这些精神食粮,难怪找不到男朋友。 ------------ 第8章 谭皎二(2) 不过我没想到,这样的帖子,也有人能歪到男人的话题上去。 有好几个人发言:“照片背景里的刑警背影好帅啊……” “是啊是啊,腿好直腰好细,看后脑勺都是个帅哥。” 我也看着照片中刑警模糊挺拔的背影,心想这算什么帅啊,我差点就跟一个更帅的好了。只是我后来不愿意收他而已。 此事说来话长,我唯一的那次相亲,就是跟一名刑警同志。 那还是上上个月,那次旅行之前,同学的母亲介绍了个刑警给我认识。长得是真的帅,一笑左脸还有个小酒窝。哪知道处了几次之后,我才知道现实和理想永远有差距。 刑警同志是那么的木讷又老实,讲话寡淡无趣,对网络、文学、读书、旅行更是一无所知。很多时候我俩坐着相对无言,我如煎如熬,他还腼腆笑着好像感觉不错。霸道呢?酷帅呢?放荡不羁呢?粗糙指间夹着的一根香烟呢?统统没有。他说他不抽烟,有害健康。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后来发给我的一条短信。大概也是努力想往我的世界靠拢一下。那是一则网络笑话,他附言:谭小姐,这个笑话我上午看到的,很好笑。我的同事们肚子都笑痛了。分享给你。 我看着这则自己三年前就看过的,并且完全没有被戳中任何笑点的烂笑话,终于忍无可忍。连笑点高低都相差了一座珠穆朗玛峰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幸福的在一起的。我立刻给介绍人打电话,委婉表示两人性格实在不合适…… 刑警同志倒也干脆,后来就再没有联系了。 想到这里,我心头隐隐一痛。 所以说,在最近一段时间,我连续遇到两个帅哥,却都是见一面基本就黄掉了。这简直比以前遇不到还虐。 新闻看得差不多了,我刚想合上电脑,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在搜索栏里输入“滇美人”号游船。 没有相关信息。 那条旅行线路好像停运了。 —— 前不久我刚写完一本书,所以最近没什么写作冲动。不过读者可不这么想。上微博一看,全是催新书的,个个怨声载道:大大,我们都等好久了。你是玩消失了吗? 我想,个把月算很久吗?赶紧下线装死。 傍晚时分,我开车出去吃饭。回来的路上,发现小区附近新开了家汽修店。店门口的鲜红色条幅吸引了我:开业酬宾100元12次洗车卡。我望了眼自己脏兮兮的车,这都多久没洗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我把车开到汽修店门口。 天黑了,风吹得门口的招牌哗哗地响。店里明亮整洁,大概新开业还没什么客人。几个修理工坐在里头。其中一个长得比较可爱讨喜的走出来迎接我:“美女,有什么事啊?” 我说:“洗车。还有车头蹭了点漆你看能补吗?补得好我就懒得去4S店了。” 他忙说“能、能”,然后对里头喊道:“遇哥,你过来看看呗?”然后对我说:“美女,你这车好,我叫我们这儿技术No.1的师傅给你看哈。” 我说:“好啊。” ------------ 第9章 谭皎二(3) 他叫完人,过了几秒钟,我才看到一个修理工站了起来。很高,几乎要压着光线。他就穿了件背心和牛仔裤,一身紧实但又显得很匀称的肌肉,因为汗水和劳作泛着微微红光。腰却很窄,你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的腹肌线条。那么简单的污迹斑斑的牛仔裤,却被他穿出落拓粗野的气质。 这样的肉体,仿佛自带侵略性。明明是你看他一眼,却好像自己的脸被什么轻轻摸了一下。 于是我只匆匆瞥了眼,就移开目光。依稀只感觉眉目也是清正的,帅的。过了一会儿,我的眼角余光却像自己长了小脚,又瞥见了他的背。 他从我前方走过。 他的刘海有点长,遮住额头,脸转向另一侧,所以我未能看清他的正脸。可他也没跟我打招呼,就像完全没看到我这个车主存在。他弯下腰,用手指擦掉车头的灰,露出里面的刮痕。那手指长且瘦,指腹和虎口都有茧。属于修理工的粗糙的手。不知为何,我竟觉得那手有点……性感。 他直起腰,戴上手套。我还不到他的肩膀高,本想用手指戳他的背,不知怎的竟有点戳不下去。只好说:“师傅,好补吗?” “嗯。”他的嗓音低而哑,仿佛带着点烟味。 “多少钱?”我又问。 他说:“你看着给。” 我不由得睁大眼,这位师傅,有点个性啊。我在心中估计了一下,说:“300行吗?” 他答:“行。”低头就去拿工具了。 我却愣了一下。 怎么越看越他,越觉得眼熟? 不可能吧,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家店。而且我以前也不认识什么修理工洗车工。我于是慢慢地踱步到车子另一边,他像是全无察觉,一直低头在干活。 我走到他的正面,隔着一两米的距离,偷偷打量他。 他却忽然在这时抬起头。 我一下子愣住了,那感觉就像是心脏被人揍了一拳头。 …… 既然你是一个人,晚餐介不介意我们坐一桌? 这种鬼书,谈情说爱鬼话连篇,垃圾! 她不是女朋友,是我亲妹妹。 …… 硬朗的、不失清秀的眉眼,与我梦中那个男人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还有那寸寸漆黑的头发,高高的个头。 可是,怎么可能是他呢? 我的心里乱七八糟的。 可他的目光却很平静,看我一眼,低下头继续干活。完全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的脑子豁然开朗,震惊过后,迅速恢复理智。不,不可能的。一个是金光灿灿的名校毕业生,必然一步步走向社会顶层;一个是社会最底层的汽车修理工。 而且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俩虽然眉眼很相似,但还是有差别的。那个男人,细皮嫩肉的,当时就是瘦瘦的,怎么可能有这么一身明显经过风雨砥砺的肌肉?而眼前的男人,下巴还有胡渣,脸颊明显还要瘦一点,五官轮廓更硬一些。 就好像一个是珠圆玉润的室内珍珠,一个是丢在野外的棱角分明的黑石头。 短短几周,一个人无论外形气质都不可能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绝不是一个人。只是长相极为相似而已。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整个人一下子放松了。眼前的男人,虽然只是个草根修理工,却比船上的精英男帅多了,也野性多了嘛。 这时之前招呼我的师傅,搬了个凳子过来,热情地招呼我靠边坐。然后就开始向我介绍办洗车卡。我说行啊,办一张吧。他说:“那美女把名字和电话号码告诉我一下就行了。” 我答:“谭皎,言字旁的谭,明月皎皎的皎。”然后告诉了他电话号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前余光忽然瞥见正蹲在地上补漆的那人,动作明显一顿。我抬头朝他望去,他却又低头专注地在工作了。 我心念一动,刚才别人叫他玉哥?煜哥? 我的目光飘到墙上,那里有块员工信息牌。 第三个名字是“邬遇”。说来奇怪,我一看,就觉得是他的名字。 简单,却有种说不出的好。 想起来,我连船上那个男人的名字都不曾知道过。 ------------ 第10章 邬遇二(1) ——邬遇—— 风吹得这个城市哗哗地响。这里有满天繁星不隐没,深夜里,海面上的气息会侵袭过来。我的心便会在这风声、星光和海水味混杂的夜晚,变得宁静。 华灯初上时分,我躺着从一辆车底滑出。闷热令我满身的汗,手掌上也全是油污。这在从前,是无法想象的。但现在,很好。一天劳作之后,浑身肌肉的灼热酸痛,竟能令我有舒爽发泄的快感。 我爬起来,抓了瓶矿泉水喝。小华用拳头碰了碰我胳膊上的肌肉,说:“遇哥真是男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战斗机!遇哥,我真的很好奇,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那么聪明,啥机器啥车型看看说明书看看车就会修。跟台电脑似的!” 我笑了笑,回答:“因为它们的原理都是相通的。” 小华和其他几个修理工露出一脸无奈的笑意,其中一个问:“遇哥,让我猜,你以前是不是警察或者军人?这么man这么威武?” “不,我猜是职业赛车手。”小华唯恐天下不乱地说,“要不摆弄车这么牛逼,车简直就是遇哥的女人,任他摆弄!” 几个男人都露出暧昧的笑,这是拐着弯嘲笑我没女人呢。我也笑,从T恤口袋里摸出根烟,小华替我点上。 没有活的时候,我就坐在店里,吞云吐雾,尼古丁从鼻腔浸入肺部,有种微燥的刺激感。能令我有点放纵,又有点清醒。 以前我从来不抽烟。现在小华敬我是一杆老烟枪。一包玉溪,一天也就抽完了。 我靠在墙上,眯着眼正透过天花板的缝隙,在看那隐隐约约的星。都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望着爱她的人。大离的星星这么多,却不知哪一颗是我的。 小华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我,然后吹了声口哨。 我就是这样,再次看到了她。 一辆亮橙色的微型SUV开了进来,驾驶座上坐着个很年轻纤细的女人。 “长得挺正的啊。”小华嘀咕道。其他几个修理工也都在看她。 我也在看,目不转睛。 她有一头非常乌黑浓密的长发,但似乎从来不曾仔细打理过,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姿态。譬如现在,她只用根皮筋松垮垮地绑着,跟我上次见她时一模一样。那张脸是清秀的,眼睛尤其漆黑动人。气质却复杂得多,关车门时手轻轻一扬,然后往裤兜里一插。像女孩,也像个女人。 我注意到她的手臂。其实上次就注意到了。她穿了件简单但又有点独特的T恤,浅灰色,胸口印了些缠绕难辨的图。袖口有些褶皱,搭在她的手臂上。她的肤色很白,手臂纤细,骨肉均匀。很清纯,也很性感。 我没想到,小华会叫我去给她修车。叫完我后,小华朝我挤了下眼睛,竟是故意的。那一刻我的胸膛像是有人用棍子戳了一下。我抽完手上的那根烟,丢进垃圾桶,站了起来。 她没有认出我。 她握着个手机,站在车边,看我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她的表情有点矜持,又有点走神。她的眼神很淡漠,脸颊却有一丝红晕。 跟我们初遇那次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久违的快乐。但我现在,已经不想被她认出了。我侧过身,弯下腰,去检查她的车。 她终于还是察觉出什么了。这姑娘竟完全不做任何掩饰,我听着她清晰的脚步声,围绕着我,慢慢地转圈,慢慢地看。最后她走到了我的正前方,偏着头,在看我的脸。 我抬头看着她。 刹那间,她的脸色变得非常复杂:震惊、怀疑、茫然。 很好,她还记得我。我的心中,竟因为这个认知,涌起一丝温柔的感觉。不过,我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却也是个耿直的没有什么城府的女孩。既然我已不想叫她认出来,便露出十分平静神色,低头继续修车。 ------------ 第11章 邬遇二(2) 她明显迟疑了很久。最后我听到她慢慢地出口气,似乎放松下来,又去跟小华谈办卡的事了。 我知道她没认出我。 便如同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她会在这里修车,今后或许还会再来洗车。但我和她,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我低下头去,专心去补漆。这么些日子了,做这些繁琐的、沉重的、安静的事,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可今天,或许是店里太静了,其他修理工或多或少都注意着她,她那细软的声音,跟小华说话的声音,就在店里显得格外清晰入耳。像一条绸缎,微微闪烁着光泽,在我的身后浮动。 她说:“言字旁的谭,明月皎皎的皎。” 我一时走神,却发觉她似乎感觉到了,又盯着我。我转过脸去,面无表情地继续工作。 她终于没有再看过来了。 她的车活儿很小,我很快干完了。抬头望去,她正站在柜台前交钱。我从她身边经过,依然没有理她,和几个修理工坐到一起。另一个修理工给我递了支烟,我继续慢慢地抽。我的手上全是油污,摊开放在牛仔裤上,上面还有很多新旧擦伤。我平静地看着自己的手,一直感觉到她的目光似有似无落在我身上。 过了一会儿,小华小跑过来,一脸奇怪的笑容,把我的肩一拍,说:“遇哥,跟你商量个事呗?” 我问:“什么事?” 他往谭皎站的方向看了眼,她正低头看手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她一直就是那个样子。小华笑嘻嘻地说:“这位谭小姐,愿意办300元的洗车卡。我这个月的销售任务就完成啦!但是她有个条件,指定遇哥以后每次给她洗车。” 旁边几个男人一愣,全都笑了出来,差点起哄。我也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抬头望去。男人们的动静她肯定听到了,而且大家都在看她,当然也有人用羡艳的目光看着我。 可她还是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如果不仔细看,不会发现她双颊的一抹红晕。 她想干什么?试探,挑衅,羞辱,还是怜悯?我感觉到一股热气在胸中翻滚,但又刹那冷却。我说:“洗就洗吧,我无所谓。”店里本就不大,我知道她肯定听到了。 然后我就起身,拖起水管去清洗她的车。修理工们起哄过后,也没再闹了。我站在店门口明亮的灯光下洗车,她一直在店里等着没出来。 她的车很新,是典型的年轻的、又有钱的女孩子会买的那种车。车里还算整洁,后座上放了些未拆封的书,作者全是“七珠”。还有一盒签字笔。只有驾驶座的坐垫有点皱,还落了几根她的头发。其他几个坐垫都很新,显然很少有人坐。原来她依然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没有人经常相伴。 我把车洗得很仔细,很干净。干完后,我丢掉水管,背心也湿了大半。想脱掉,碍于她在,没动。 这时她终于放下玩了半天的手机,从店里走出来。她看着我,目光竟有点闪躲,不往我身上看。我不知道她在闪躲什么。她说:“谢谢你啊,遇师傅。” 我盯着她问:“为什么指定我洗?” “哦,因为华师傅说你技术最好嘛。”她说。 我把钥匙丢给她,她连忙伸手接住,说:“那……再见。” 我没有说话,然后径直往店里走去。 听到身后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我一把扯掉黏湿的背心,丢在一旁。抓起水管直接从头顶冲。 我已经习惯这样粗糙的生活。 水声落下,我不知怎的下意识回头。看到她的车已经拐了个弯,正要驶离门口的空地,眼睛却远远地看着我。隔着凌乱的水滴,我看到她的眼清澈又沉静。 那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她的车开走了。水从我头顶淋下,瞬间凉透。我把水管丢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被打湿了一半的一支烟,含上。 她到底是没有认出我。 她把我当成了另一个男人,还指定我给她洗车。 ------------ 第12章 谭皎三(1) ————————谭皎———————— 我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见到了邬遇。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就像命运中的丝线,一旦缠在一起,就会一直缠绕下去。 凉风习习的下午,云遮住了太阳,只露出蔚蓝的底色。那蓝很高,就像某种无边无际的存在,沉默俯瞰着我们。 我去了市西区的图书馆借书。身为一个作者,我的阅读量自然是很大的。图书馆成了我经常呆的地方,甚至远超过学生时代去的频次。那时候身为绝对学渣的我,绝没有想到,以后会因为爱好和梦想,重新爱上读书。 我抱着10本书,从图书馆门口的台阶走下来。下边有篮球场,也有小型足球场。因这里还是区里开放的体育活动中心。有几个男人,光着上身在踢球。我目不斜视地从场边走过,有个人带着球从我身边跑过,喊道:“嗳?那个……那个……谭小姐!” 我听这声音很耳熟,转头一看,不正是昨天在修车店拉拢我办卡的那个小华?我的心没来由跳了一下,越过他的脸往后望去,果然看到邬遇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满身的汗,也望着我的方向。整个人在日光下看着有点模糊。 然而那腹肌终于袒露了。 而我只有一个字形容自己的感官:啧…… 这样的男人,哪怕只是个修理工,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投怀送抱跟他睡过?——这个念头就这么邪恶地滑过我的脑子里。据我的经验,很多帅哥看着有气质,其实都很会玩弄女人心。他是不是一样? 我故作矜持地跟小华打招呼:“你们来踢球啊?” 小华说:“是啊,今天休息嘛,我遇哥喜欢运动,这地方还是他找的,带我来的。”说完转身朝邬遇挥手:“遇哥遇哥!” 邬遇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有半点要过来打招呼的意思。小华耸耸肩,笑着对我说:“回见!”我点点头,继续走我的路。 可我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有人故意的,正当我就快走出球场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东西,然后是邬遇和其他几个男人的声音: “谭皎!” “哎!” “当心!” 我转过头,就看到一个球朝我飞过来。快是挺快,但还没有猛到让我招架不住的地步。我原本是可以闪开的,毕竟我小时候也跟小伙伴们踢过几次足球。可当时我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伸腿想替他们拦截住这球。 我忘了自己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也低估了手上书本的重量。而且那球看着不快,打在小腿上居然那么的疼,踢球的人力气够狠啊。我倒吸一口凉气,摔倒在地,书散落了一地。关键那球我没拦住,撞在后面的阶梯看台上,又反弹回来,“咚”一声居然又精准地砸在我头上。我没忍住,“哎呦”喊了一声,抱着头。 几个男人跑过来,全没心没肺地笑出了声。我狼狈极了,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膝盖好疼,低头一看流血了。我撑着地想要站起来,一只手伸到我面前。 粗糙的、修长的修理工的手。 我抬起头,看到邬遇被汗水打湿的短发下,那双寂静的眼睛。 ------------ 第13章 谭皎三(2) 我顺势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他的手很热,亦很有力。他说:“对不起。”我没想到真是他踢的这球,斜瞥着他:“是你踢的啊?”他居然笑了一下,说:“先坐下。”转头对小华等人说:“你们先去踢,我看看她。”他的嗓音很平淡,小华几个却是一愣,全笑着起哄。 邬遇没理他们,神色很平静。我却被搞得脸有点发热。 旁人终于都散了,就剩我和他。我在场边的台阶坐下,他站在我身旁。我的裙子本来就只到膝盖,坐下来就到了膝盖上方,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到伤口。青了一块,划破了两道口子,流了点血。丝丝的生生的疼。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 我说:“你干嘛朝我这儿踢?” 他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谁说我是故意的了?” 一句话竟噎得我说不出话来,心也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冲进脑海里——靠,这男的真特么会撩! 当然更可能只是我胡思乱想。我哼了一声,说:“你踢伤的,你看怎么办吧?” 他却说:“我也没说不管。在这里等着。”看他转身竟是要走,我奇道:“你去哪儿啊?这儿这么晒,让我等什么?我可要回去了。” 旁边台阶上还扔着他们几个人的衣物,邬遇从一件深灰色T恤下,摸出顶黑色帽子。帽檐磨起了毛,但是看起来柔软干净。然后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心中莫名的,莫名地又涌起奇怪的微妙的情绪。 我眼前就是一暗,他把那顶帽子扣在了我头上。隔着布料,甚至感觉到他手掌的力量,这个陌生男人的手,一按即走。 “晒就戴着。”他说。然后走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这是我第一次戴陌生男人的帽子,有点大,但是还好。我心中再次涌起那个念头——他是真的,很会惹女孩子啊。还是说,天生如此?就是个不同寻常的男人? 只是我的头忽然变得格外敏感,跟帽檐接触的皮肤都变得微微发麻。那感觉,就好像你头上顶的不是帽子,而是一个人的手,轻轻按住你。 我没有把帽子摘下来。不想摘。不知怎的,就是不想。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邬遇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个塑料袋,是一瓶水和药物。他居然去了附近的药店,如此细心耐心。 他又看我一眼,我忽然有些不自在,转头看着一边。然后一瓶拧开的水递到我跟前。我犹豫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口,说:“谢谢。” 他低沉的嗓音在身旁响起:“把腿上的泥沙冲一下。” “哦……”我忽然有点窘,依言把腿伸出来,冲水。他站在我面前,一直看着。于是我忽然觉得,这阳光变得更加刺眼,哪怕有帽子遮挡。 而后邬遇在我身旁坐下——连坐着都比我高一截——只是隔了半个人的位置,他把手里的药袋放在台阶上,取出棉签沾了碘酒,递给我。我也很自然地接过、涂抹,有些刺痛,我“咝”了一声。 他在旁边看着,一直不说话。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小腿。我目不斜视。 ------------ 第14章 谭皎三(3) 他又递了块小纱布给我,我按在伤口上,他又撕了条胶带递给我,我顺手一拍粘上去,他才终于开口:“歪了。”我说:“没关系,再来一条。”朝他伸出手。 很奇怪,明明只是第二次见面,明明他原本是永远不会走近我生活中的那种男人,明明刚才还在质问他踢我。可现在我们俩安静地坐在这里,做这些事,居然也不尴尬,像两个已经认识的朋友。 可他没有把胶带再递给我。他忽然起身,蹲在我面前,我抬眸看着他。他目光专注,把手上的胶带,仔细的、轻柔地粘在我腿上。 我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粗糙的指腹,轻轻擦过我的皮肤。有点痒,有点热。 我也面如沉静神佛。 仿佛他贴的不是我的腿,我被贴的也不是我的。大家心知肚明。 这样贴好之后,我只感觉到他的手指又轻轻整理了一下纱布边沿,然后站起来,说:“行了吗?” 我双手抱着腿,低头看着地上的土:“唔……行。” 他说:“那我回去踢球了。” 我说:“嗯,谢谢。” 却没看到他动,依然站在我身边。我抬起头,然后又看到了他的双眼。我忽然意识到,在酷帅粗旷的皮肉背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漆黑得像藏着另一个世界。 “哦帽子……”我把帽子摘下来,递给他。他接过,扣在自己脑袋上,转身回了球场。 —— 我今天晚上约了壮鱼吃饭。在从图书馆开车去餐厅的路上,却总是想起邬遇。想起昨晚在汽修店,初见他的样子;想起他的手指抚过车头;也想起他今天看到我被反弹的球砸中脑袋时,低笑出声;还有他蹲在我面前,把胶带边缘按在我皮肤上的样子。 忽然间,我察觉自己的呼吸有点短促。他到底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想撩我?否则……干嘛对店里的一个女客人,这样温柔细致? 我抬头看着蓝天上白云飘浮,建筑一幢幢在后退。不得不承认,这是我第二次,对男人有这样的感觉。 那种如风吹过树叶,细细颤栗悸动的感觉。此前从未对别人有过。只有第一次,在船上。 难道就是因为,他们长得像吗? 不,不是。 我昨晚厚着脸皮指定他给我洗车,确实是因为这个。那我总有点邪恶的小情绪嘛,船上那男人又傲慢,又鄙视我的书,想到跟他长得这么像的男人,就像是他的2.0版本,以后每次都给我乖乖洗车,多爽啊。而且这样也能给邬遇增加业务收入,我想他心里也是愿意的吧。 可仅仅是两次短暂的接触,我又感觉得出,邬遇跟那个男人,完完全全又是不一样的。邬遇像是来自尘埃中的男人。船上的那人虽然讨厌,但是是明亮而具体的。而邬遇我虽然只见过寥寥几面,却能感觉出,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晦涩与空旷。 —— 一走进餐厅,就看到壮鱼和小皓,大眼瞪小眼,不知因为什么,又起了争执。我非常适时地冲过去,往对面一坐,说:“小皓,又惹你妈生气了吧?” 小皓浑身一抖,喊:“妈!能不能给我点薯条,不要点你想吃的炸洋葱圈啊!” 这是家亲子主题餐厅,旁边的几个家长都看过来。 壮鱼可不会脸红,一巴掌按在小皓脸上,吼道:“你给我闭嘴!喊小姨,小姨!再乱喊妈,看老子不削你!” 小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嘿嘿地笑。我也嘿嘿地笑,我俩一击掌,壮鱼无语望天:“卧槽,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 第15章 谭皎三(4) 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壮鱼。 从远处看,她是一位非常美貌风雅的女子。虽然此刻她只随便扎了个马尾辫,穿着黑色T恤黑色紧身裤,粉黛不施,但依然无法掩饰她美艳的容颜。她如果肯把照片放到网上,那必然是红爆全网的美女作家。 就是……长得有点急,过于有成熟风韵。19岁的少女,用她自己的话说,“他妈的长了一张晚娘脸”。说是美艳少妇,那也不见得会有人质疑。所以她和侄子小皓经常去混各种亲子优惠套餐,连身份证都不用掏的。 这也是壮鱼心中一痛。她倒不是嫌自己长得老,是嫌长得太女人了。柳叶眉小翘鼻樱桃口,还有34C的胸和1尺8的腰。穿着10块钱一件的T恤都是位出来买菜的被包养的美艳少妇,这怎么符合她整天撸游戏喝啤酒写星战小说的定位?用她的话说:“靠,总有一天老子要去剃个光头,证明真实的自我!” 饭菜端上来了,小皓开始低头专注扫荡,我和壮鱼边吃边闲聊,她问:“你不是说梦到船上那个男人吗?后续呢?” 我说:“做个梦还要后续啊。不过离奇的是,我遇到个长得跟他很像的男人。”我把在汽修店遇到邬遇的事,告诉了她。 壮鱼的表情却突然变得严肃。 这令我的心也沉了一下:“怎么了?” 壮鱼放下筷子,目露深思,悠悠地说:“也许其中一个,是来自平行空间的。” 我愣了一下,她却已冷笑摊手:“不过怎么可能嘛!来自平行空间的这么牛逼的人,怎么会去当一个凤凰男,或者一个修理工!早就搞资源搞生化窃取我们这个空间情报了嘛。谁有空陪咱们玩啊。” 我说:“切!”就知道她这个科幻迷在瞎扯,根本是两个不同的人。 壮鱼说:“你不会真的对这个修理工有兴趣了吧?靠,口味好重。”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邬遇的脸,淡淡地说:“我对一个年轻力壮的修理工感兴趣,算什么口味重?我要是喜欢上开修理店的老头,才叫口味重。” 壮鱼一下子被我的强大逻辑折服了,点头:“也是!你还是稳重的。” 我淡笑点头。 就在这时,小皓“哇”了一声,丢下碗筷跑到窗前。旁边几桌也有孩子跑过去。我和壮鱼循声望去,原来餐厅外的空地上,停了许多只鸟。黑压压的一片,莫有几十只上百只了。 那鸟通体漆黑,跟鸽子差不多大,眼睛是黄褐色的,尾巴又直又长。它们散落在各处,全望着餐厅里头。那鸟眼显得很亮。有工作人员过去驱赶,但它们在低空盘旋一阵,又飞回来停着。工作人员看它们没影响到客人,反而引来不少人驻足注目,也就不管了。 “这是什么怪鸟?”壮鱼问,“鸽子吗?” 我答:“你家鸽子长这样?” 我俩自然不会大惊小怪,低头继续吃饭。过了一会儿,我又抬头,望着窗外,恰好其中一只鸟也望着我。我俩大眼瞪小眼。 壮鱼:“怎么了?” “没什么。”我压下心头那怪异的感觉,“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鸟,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忽然有种感觉,自己好像还忘却了什么,可是脑子里又空空的。 那天没过多久,鸟就飞散了。我和壮鱼小皓吃完饭后,把他俩送回家,自己再开车回家。那天的一切还是显得平静而愉悦,邬遇、新闻、夕阳、餐厅、壮鱼、小皓……都是。 直至我回到家中以后。 从那一夜起,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天翻地覆。 我一直自以为的,平静如流水般逝去的生活。 ------------ 第16章 邬遇三(1) ————邬遇视角———— 踢完球,我回到店里。其他伙计都是本地人,都有家,只有我住在店里。 天已经黑了,我一身臭汗,也不想动,躺在那张狭窄的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脑子里却浮现谭皎的样子。 她戴着我的帽子,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原来,船上那个带刺的女人,还会有这个样子。忽然间,有了想笑的心情。 恰巧这时小华掀开门帘,进到这小隔间里,望着我脸上的笑,也猥琐地笑了:“遇哥,想女人呢?” 这小子,贼机灵。 我没搭理他,径自点了根烟。他在床边坐下,说:“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个谭小姐之间,好暧昧哦?” 我问:“哪里暧昧了?” 他想了想:“说不清楚。就是你俩凑到一块儿,感觉就不清不白的。” 我骂道:“去你的。” 他却更来了劲,说:“嘿嘿,她还要你给洗车呢?” 我细细地吸了口烟,感受里头微辣微苦的味道,说:“那又怎样?她敢差使,我还不敢应了?” 小华:“哎呦我的哥,你牛!我看那谭小姐,八成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我没再跟他插科打诨。我的注意力,被窗外吸引。 路灯亮起,照得空地一片雪亮。那里不知何时,停了一群鸟,十来只,通体漆黑。有几只隔窗望着我,黄褐色的眼睛,幽幽发亮。 我也盯着它们。 小华问:“遇哥,怎么了?在看什么?” 我曾经见过这些鸟。 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那条船上。 我跑出店门,半空中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它们四散飞走。 有一件事,我从未对别人说起。自从离开那条船,我的胸中就好像多了个模糊的空洞,但我总想不起自己忽略了什么,又遗忘了什么。只是时常回想,怅然若失,无知无惘。 而现在,那些鸟,仿佛还带着江水里的腥味,扑扇着翅膀,经过那个洞口。 一种说不清的强烈直觉,驱使着我,朝落在最后的几只鸟,追了过去。 —— 事情就发生在我追出小半个城区之后。 天色已经浓黑了,我跑过繁华街区,也跑过曲折小巷,最后到了河边的一段小路上。天空中的鸟越聚越多,不知道都是从哪里飞来的,大概有百余只。它们盘旋飞翔在月光明亮的空中,像一团有所预谋的黑影。 我已跑得大汗淋漓,停在一堵矮墙边休息。忽然间那些鸟像已集合完毕,有一只发出清脆的嘶鸣,然后全部鸟一下子散开,飞进了夜色里。 “操。”我低骂了一声。 正想向看似领头那只鸟追去,墙的另一边,突然窜出条人影。我刹时惊出一身冷汗,感觉浑身毛孔都变得冰凉。亦躲闪不及。 那人一头撞在我怀里,我听到她也清清楚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一把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制服住她。她用力想要挣脱,我抓起她的身体一下子扣在墙上,压制住。 她的身体微微在颤抖。 头顶高处,有稀薄的路灯光。我看到了她的脸,愣住。 ------------ 第17章 邬遇三(2) 她也抬起头,呆呆的望着我。她的长发披散肩头,非常凌乱,甚至还没有干,有些许洗发水的香味。身上穿的是套家居服,脚下是拖鞋,袜子都没穿。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路边,停着她的车,还打着双闪。明显她是非常匆忙地从家中跑出来的。而在认出我后,她的眼神变得非常奇怪,充满警惕、震惊,甚至还有几丝恐惧。微弱的光线下,她的脸也显得煞白。 完全不似白天和我在一起时,乖巧可爱的模样。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她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深夜孤身来到这里?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谭皎已先说话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我低头盯着她:“你呢,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咬了一下唇,在很近的距离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约了人。” 我说:“约了谁?” 她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又是这样,淡淡的冰凉,带着一点倔强的刺,刺得我微微清醒。我抬头看了眼那些鸟早已不知飞哪儿去了,笑了一下说:“是跟我没关系。” 因我的回答,她的神情倒像是放松一些,说:“既然没关系,那请你让开,我还有事。” 我没动,双手按在她身体两侧的墙上,又问了一次:“约了谁?” 她眼中闪过惊讶和恼怒交织的眼神,但又是一副敢怒而不敢动的样子。不知为何,这模样竟令我心中阵阵柔软。 她低声愤愤地说:“你还不是没告诉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在这里?!” 我静了一下。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睛,我开始在心中思量,要不要告诉她理由。那个近乎荒诞的理由,只因为看到一群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水鸟。 毕竟,她当时也在那艘船上。 她甚至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低下头,说:“谭皎,我……”也许我们离得太近了,我的下巴都快碰到她的鼻尖,她也察觉了,稍稍偏过头去,可我们依然挨在一起。在这深夜偏僻的河边小路上,我簇拥着她,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即将说出各自的秘密。 我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又有人来了。 不速之客。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和谭皎同时抬起头。看到那人,我俩都是一愣。 这一片没有住宅或建筑,最近的居民区在数百米外。这里只有一片寂静的工地,稀疏的树和几盏路灯,整条路阴暗寂静。 那人就是从居民区方向跑过来的。 一个很脏,很奇怪的男人。他的肩上还扛着个小孩子。 他的头发很长,乱糟糟的像打结的海藻。脸也脏得看不清样貌,眼睛很亮,闪着兴奋的光。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皱巴巴的外套,也是脏得看不清颜色。脚上是双破了洞的运动鞋。他看起来就是个精神不太正常的流浪汉。 而那个孩子,约莫五、六岁,像是睡着了。却穿着干干净净的睡衣,白白嫩嫩的脚丫还光着,长得很可爱。 他从路对面跑过,看到了我们。 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同样黄黑的牙齿。那是个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的笑,因为他好像笑得很开心,又笑得很苦。他跑得非常快,那双脚更是轻盈得几乎不沾地,瞬间就跑进了黑暗里。 谭皎抓住我的胳膊,说:“这是什么鬼?” 我却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呼喊声。居民区方向。 “呆着别动。”我甩开她的手,追了上去。 ------------ 第18章 邬遇三(3) 前方是一片静水般的黑,那人跑得只剩个影子,拐进旁边的小巷里。我用尽全力,追了进去,大吼一声:“站住!”那人却充耳不闻,扛着孩子跑得更急,也不管孩子会颠簸难受。于是我更确定他不是善类。 巷子里很窄,周围都是拆迁旧房。地上还有很多垃圾,高一脚低一脚。我们相距了十几米远。就在这时孩子惊醒了,发出凄厉的哭喊。他脚步一顿。我趁机从地上抓起一张烂板凳,砸向他的后背。他一下子被砸弯了腰,踉跄两步,我往前一扑,抓住他的后颈。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细柔的喘息声和绵软的脚步声,是她,也追了上来。 我伸手去抢孩子。那人转过身,冲我歪嘴一笑,那笑叫人心中一凉。然后他一拳打向我的脸。他的身手居然很不错。我双手抓住了孩子,这一拳就避不开了,脸上一声剧痛。身后的女人已惊叫出声:“邬遇!” 这样的关头,她的声音竟令我心头一暖。 我感觉鼻子里已流出股热血,不管不顾,将孩子往后递给了身后的她:“抱着!”想要没有后顾之忧,再制服疯子。然而那疯子反应也很快,“咯咯”笑了一声,绕过我一把抓住谭皎的长发。我们四个人离得很近,一切发生太快根本无法阻止。谭皎一声惨叫,满脸痛苦,孩子也脱手掉落。我的心倏地一紧,刚想救她,却瞥见那孩子头朝下往地上摔去! 我抢上前一步,一把抱住孩子,将他掉了个个儿,放在地上,他已吓得嚎啕大哭,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再回头,却看到谭皎已仰面摔在地上,那人毫不怜惜地抓着她的长发,正在往巷子的黑暗深处拖。“邬遇!邬遇……”她哭喊着,双腿在地上乱蹬。 我的心就像被人刺了一刀。我把孩子往墙角一放,朝她跑去。我一拳揍在疯子的肚子上,他吃痛松开双手,反手也给了我重重一击。我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制住他。但他却灵活异常,身子一扭,扭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从我手中逃脱,一下子跑进了黑暗里。 我追了两步,就站住,跑回来。阴暗的巷子里,孩子缩在墙角,一直在哭。谭皎已挣扎坐了起来,双手抱着头,也在一抽一抽的哭。哭得我突然心烦意乱。 这个夜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她跟前蹲下,握住她的肩,她一下子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 我微微一愣。 不远处,已响起警铃声和呼喊声。我本就跑了大半个晚上,再经过这一番搏斗,已精疲力尽。但她抱我抱得很紧,于是我只好就地坐下,靠在墙角,她竟然就这样坐在我的大腿上,这令我更加无法动弹。 等我呼吸渐渐平复,她也没哭了,只低着头,推开我想要起身。我下意识手臂一紧,不想让她走。 “还疼吗?”我轻声问。 她垂着头:“嗯。” 我抬起手想要拨开她的头发:“我看看。”她却像一下子被人踩住了尾巴,猛地抓住我的手,抬起湿漉漉的双眼瞪着我,大声喝道:“不!不许看!也不许摸!” 在这样疲惫、紧张、混乱……命运的迷局如同大雾将起的夜里,我怀里抱着她,被她委委屈屈含泪瞪着,竟生出些许想笑的心情。 ------------ 第19章 谭皎四(1) 当邬遇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时,我真有种憋屈又害怕的心情。 我看着他的眼睛,想看出几丝诡计或者恶毒的神情。但是都没有,他的眼睛清清亮亮、乌乌沉沉的。哪怕在深夜里,也是一如既往。 于是我知道,不是他。 把我引到这里来的那个人,不是他。 事情,要从我今天晚上,回到家时说起。家里一切如常,家具、物品、窗户和门,甚至连门口我乱扔的拖鞋,都没有一点被人动过的痕迹。 我和壮鱼在一块吃得很饱,于是就挺着肚子靠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我发现桌上的面巾纸用完了,打开茶几抽屉,想再找一包。 我看到里面躺着一个红色信封,很显眼。我想不起这是什么了,而且这几天我没有印象看到过这个信封。于是我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白纸,写着几行字: “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7月17日晚上10点,白云路与河滨西路交叉路口。 谭皎,来找我。” 我呆住了,然后一层冷汗,如同蚂蚁爬过我的背。我猛地抬头,看着家中各处,黑黢黢的厨房、卧室、阳台,明明什么都没有。 那人是什么时候潜入我家,把这封信留下的?他的目的是什么? 不不,都能做到这一步了,如果想害我,简直手到擒来。他就是要我去。如果我不照做,也许结果会更糟。而且单凭一张纸条,报警只怕也无法得到警方重视。 我再次看着纸,上面的字非常漂亮,狂野、清逸、有力。必是经年累月的书写,才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且写字人的性格,有些豪放。 我还注意到,前面两句写得很快,都是草书连笔。但到了最后一句,字迹明显放缓,写得也更工整。最后一笔明显还停留拖长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写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心情跟写前面是不同的。他的情绪有波动。 “谭皎,来找我。” 我的心头忽然窜出一股寒意。不会……是个变态吧? 去不去? 他还说: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我拿了把折叠小刀,放在贴身口袋里。又打开手机上的“相亲相爱”软件,这是我和壮鱼一起装的。她可以随时看到我的位置,而且我可以向她一键求助。 然而我万万没想到,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首先遇到的人,会是邬遇。他看起来也很震惊,还把我强压在墙上,逼问我约了谁。 他也藏着秘密。 然后那个男人就来了。看到他的一刹那,我的心怦怦直跳。会是他吗?这个看起来又脏又古怪的男人。他为什么还抱着个孩子? 邬遇已经追了上去。我立刻明白过来,他是要救那个孩子。他叫我呆在原地别动。可迷雾已经如同夜色笼罩,我怎么会是原地傻等的女人,我必须搞清楚怎么回事! 我追了上去。 却没想到,那个怪男人下手还那么狠,我第一次跟坏人正面遇上,吃了大亏,摔倒在地。 …… ------------ 第20章 谭皎四(2) 头皮,好痛。痛得我整个人都麻木了,眼睛里流出火辣辣的泪。我睁开眼,看到头顶迷蒙的一点光线,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邬遇的怀里。 他背靠着墙,搂着我的腰,低头看着我。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我顿时全身都窜过细细一层酥麻感,就好像有人拿一片羽毛,在我的腰上轻轻地刮。他的眼神,就是那片黑羽毛。我推开他想要起身,可是他把我又按了回来。我的心一跳,感觉没法动了。 我俩说了几句话,他想查看我头顶的伤,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了,也许被那人扯落很多头发的流血的头皮,多难看啊,我怎么可能让他看。 于是我坚决不干。 抬起头,却看到他在笑。我说:“你笑什么?” 他说:“没什么,觉得你很可爱。”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也不说话,我俩隔得很近,忽然间我的下巴有点痒,是他的手指轻轻摸了上来。 我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深夜,前路危机不明的深夜,我却坐在一个刚认识的汽车修理工的怀里,暧暧昧昧,无声纠缠。 而他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整片黑色大海。他的手指一直停在我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是不是都要强吻我了。然而他只是扶着我站起来,低声说:“为了避免麻烦,如果警察问起,就说我们在附近约会。” 我说:“好。” 这时,我才察觉,警铃声已如此之近。一辆警车停在巷子入口,几个警察跑了过来。 我从地上抱起孩子,这孩子大概是吓傻了,也哭累了,居然蜷在我俩身边睡着了。我和邬遇一起看着来人,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几个警察越走越近,我忽然瞥见第二个人,身材高瘦,警帽下的脸依稀清秀,很是眼熟。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那么巧吧…… 那个警察也看清了我,明显一愣。 我俩的目光在空中对了一会儿,我移开目光,却能感觉到他始终直愣愣地看着我。 跟以前一样,一根木头。 忽然间,邬遇侧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难辨,然后他看着沈时雁。沈时雁大概也察觉了自己目光不妥,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领头的警察立刻接过孩子,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后问:“你们俩是什么人?” 我答:“路人。” 邬遇说:“我和她从前面街角经过,看到一个男人抱着这个孩子。我们觉得那个男人不太正常,这孩子估计不是他的,就追了上来。” “那个男的呢?”沈时雁问。 邬遇答:“跑了。” 领头的警察又问:“这么大半夜,你们俩跑到这么偏的地方干什么?” 我瞄了眼沈时雁,他也正盯着我,目光清亮而疑惑。 邬遇静了一瞬,说:“谈恋爱。”其他两个警察露出些许了然神色,沈时雁的目光移向别处。 我能理解他的尴尬。 毕竟,我和他相亲过,我甩了他。现在被身为警察的他,撞见大半夜和一个男人“私会”,我其实也有点没面子。 领头的警察说:“小沈,给他俩做个笔录,然后带回局里协助调查。” 沈时雁说:“是。” 然后我和邬遇就被分开了。我站在原处,邬遇被带到巷子另一头,沈时雁拿了个小本本,跟他问话。隔得远,我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不过两人的表情都挺严肃平静的。末了,沈时雁收起小本本,让邬遇上警车。邬遇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我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坐进车里。 固执的沈时雁就扶着车门,一直盯着空中某一处,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和邬遇的互动。然后他又拿出小本本,笔在上面写划了几下,似乎做了一下准备,走到我面前。 我站在墙角,周围没有别人。沈时雁跟邬遇差不多高,比我高一个头。他扶了下帽檐,看了我一眼,然后盯着小本本,说:“姓名?”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说:“沈时雁,这些你都知道。我的姓名、职业、住址、身高、兴趣爱好、求偶目标……你都知道。干嘛还问?” 他静了一下,说:“我是不知道,你最后会选个修车的谈恋爱。” 我:“……” ------------ 第21章 谭皎四(3) 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冲动了,轻咳一声,说:“描述一下那个男人的外貌。”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描述一番,他迅速记下了。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我一一作答。他记得很认真,工作的时候倒是很专注,也很严肃,言简意赅逻辑清晰。是个有威信又可靠的警察模样。 最后他合上小本本,说:“跟我们回一趟警局,这个案子,你们还得接受仔细询问。”又添了一句说:“只要你们本身与案件无关,不会有事的。” 他领着我往车那边走,我也是没忍住,问:“我是跟邬遇一个车吗?” 他答:“不是。” 我:“哦。” 他静了几秒钟,又说:“最多几个小时,就会放了你们。你们就可以见面。”他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有点想解释,但确实也解释不清,只好作罢。 而且我也不觉得他对我还有任何感情,毕竟我们也只相亲了两个星期,连小手都没拉过。就是他那板硬板硬的性子,会有点别扭吧? 另一辆警车已载着邬遇开走了,我坐进剩下那辆的后座。本来驾驶座已经有个警察了,沈时雁敲开车窗,说:“你坐后面,我来开车。”那人说:“为什么啊?”沈时雁说:“别问那么多。”我抬头望天。 已是凌晨时分,警车一路飞驰,将这城市寂静的景色都落在身后。一路上,两个警察都不说话。我看一眼沈时雁如同雕塑般沉默的侧脸,再看看自己身旁另一个轮廓冷硬的警察,他们身上都有种特殊的气质。 属于刑警的气质。 突然间,我的脑海中像有一道亮光闪过。 我清了一下嗓子,开口:“沈时雁,你是刑警。这位警官,也是刑警。” 沈时雁没有回头,说:“怎么了?” 我笑了一下,说:“如果是突发的抢孩子案件,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应该是片区民警。现在却是你们。沈时雁,你在重案组。普通案件你们根本就不会管——这不是他第一次作案,这是个连环案件。” 他俩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时雁说:“你不能问那么多。” 我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说:“谁问你了,我随便想想就知道了。” —— 这晚后来发生的事,如同沈时雁所料。我在派出所被问了几个小时,天亮时就被放出来了。 虽然警察事无巨细都问了,还把很多细节翻来覆去地问。不过我可以理解。基本询问进行得还是很顺利,我感觉他们也消除了对我的疑心。只除了一点,和沈时雁一起的另一个刑警,总是揪住一点不放:“你和邬遇在谈恋爱?我们上网查过了,你是知名作家,收入不错、有房有车。他就是个外地来的修理工。你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我一开始只能说:“喜欢啊。”后来被问得烦了,答:“他帅啊。他长得那么帅,又有男人魅力。他穷得叮当响,我也要跟他在一起。” 我不知道,邬遇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的优点还挺多的,他应该不会为难。 就是我回答这个问题时,沈时雁一直低着头,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弄得我也有点无奈,感觉自己每句话好像都在打他的脸。我估计他的同事们并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不过我要是他,也不会把这事儿跟别人说。 我被放出来时,被告知邬遇也已经回家了。我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虽然一夜没睡困顿至极,脑海中却始终有根弦清晰地绷着。 如果邬遇不是给我留纸条的人,那我几乎可以断定,只可能是那名后来出现的连环罪犯,那个奇怪的男人了。 他为什么要引我去自己的作案现场?甚至还打断了他的作案。我和他素不相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都无从知晓。感觉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邬遇。 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那里,还没有告诉我原因。我有直觉,他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我的心情忽然有些焦躁。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才认识了他三天。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可是很多事,好像把我和他都联系在一起。他长得那么像船上的那个男人,他对我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情绪,他还跟我出现在同一个不该出现的地点。 他,到底是谁? 我决定了,等我回家睡一觉,彻底恢复精神,就去找他,把一切都弄清楚。 ------------ 第22章 邬遇四(1) ————邬遇———— 我知道她会来找我。 回家后,我草草睡了一觉,醒时中午不到。我在店隔壁吃了碗米粉,吃的时候频频望向店外。 她没有来。 下午我在店里干活,直至夕阳落在店门口的空地上,她的身影也没有出现。我有些疑惑,难道她竟然这么沉得住气?还是有什么别的事耽误了?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我收工,其他店工都回家了,我正要拉上卷闸门,却看到那辆橙红色的车,沿马路慢吞吞地开过来。 技术不太好,过弯道时慢得像头牛。于是我便没有完全拉上卷闸门,留了道缝给她,自己走进店后的小屋里。 老板借住给我的这间屋子,只有十来个平方,同时也让我看店。天花板上一颗黄色灯泡,桌上堆满了我的书。我找了两张干净凳子出来,放在床边。自己坐下,盯着墙角炉子里正在煮的面条。 “哗哗——”有人碰了两下卷闸门,然后是她的声音:“请问邬遇在吗?” 不知怎的,我又有点想笑,扬声答:“进来吧。” 她很快掀开帘子走进来。 我抬眸看她一眼,已梳洗得干干净净,那张脸或是因为休息够,也有了光泽。她穿了件简单T恤,和一条短裙。我感觉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什么闪了一下。 短裙下的双腿,又细又白又直。 面煮好了。 我关上火,把面盛出来。她杵在门边不动,我说:“坐。”她立刻在那张凳子坐下。 像只兔子,时而聪明,时而迷糊。时而安静,时而跳脱。 我捧着面,坐在她身边,低头大口的吃。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停在我脸上。她如果知道我是谁,大概想不到,会看到这样的我。然而我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现在才来?”我问。 她愣了一下,说:“我一睡醒就来了啊。” 我看了眼钟,十多个小时。 心真大。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等了她一天,她睡得理所当然。 也好。 我把吃空的面碗放在桌上,又从墙角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瓶给她。她拧开喝了一下口就盖上,我仰头喝了大半瓶,放下时发现她又盯着我,有点害羞的眼神。 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躁乱,始作俑者却低下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喝水。 “想问我什么?”我说。 她直视着我,说:“昨天晚上,你没有回答完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前尘往事忽然如同流光般从我心中闪过,最后余下的,只有窗外漆黑的夜色。还有她干净清新如同当初的容颜。我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想要找打火机,却没摸到。 她已从旁边桌上拿了火机递给我。我心念一动,说:“给我点上。” 她说:“好。”我含着烟,看着她芊细的手指就在眼前。我这火机有些旧了,她滑了几次没点燃。我伸手按住她的手指,用力一拨,燃了。我依然按着她的手,把脸凑过去。点燃后,我刚松手,她就把火机丢给我。我看着她,她的脸红了,不看我的眼睛,看着别处。 “说吧。”她说。 ------------ 第23章 邬遇四(2) 我吸了口烟,说:“还记得那些鸟吗?” 她愣住了:“鸟?”她的眼中分明闪过什么东西。于是我知道,她也有印象。 我点了一下头,说:“对,我们在船上那天,看到的那些黑色的、奇特的水鸟。我在别的地方,从没见到过。网上也查不到种类。”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安静。她的样子有些发怔,眼神也有些空洞。这让我的心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又抽了几口烟,自嘲地笑了。 她说:“是你?”声线细弱。 我盯着她:“是我。” 她的表情变得难以置信,机关枪一样开口:“怎么可能?你的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大?一个人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这样!而且你原来不是名牌大学毕业,马上要吃香的喝辣的,怎么现在……” “谭皎!”我打断她,甚至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她死死地盯着我,然后慢慢地问:“邬遇,你经历了什么?” 我静了一瞬,看着手中烟头熄灭,这一刻我竟不想在她面前隐藏自己。但是我亦无法谈及自己。我答道:“人生。” 她半阵没说话。 我又点了支烟,伸手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摆脱了,转过头去不看我。她在生气,她不高兴了。我却看不清是为什么。 终于,她咬着唇,说:“接着说鸟吧。我也觉得那鸟在哪里见过,你说船上……我想起来了。一路看到过好几次。那些鸟怎么了?” “那些鸟不正常。”我说,“它们不应该出现在城市里,我追了一路,发现它们训练有素、很有灵性。” 谭皎说:“那又怎么样?” 我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正常的事,往往和不正常的事有关。我想它们或许跟我们在船上发生的那件事有关系。” 她愣了一下,说:“那件事?什么事?” 我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她真的跟我不一样?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说:“船上第一天之后,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她的眼中一片茫然,然后是震惊,像是刚意识到这个事实。我突然有些无奈,这丫头,到底有多迷糊?这件事一直是我心底的一个洞,她却好像无知无觉。 我说:“第一天之后的那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有记忆就是从下船回到家里开始。你是不是也一样?” 她动了动嘴唇,说:“一样……可我之前真的没意识到,就记得旅游完了,下船了。现在你一说,我才发现那几天的事,我一件也想不起来。一个细节也想不起来。怎么会这样……” 见她有些慌了神,我把旁边的水递给她,她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到底是抿嘴不说话了。 我见她平静下来了,继续说:“所以这一年来,我一直想要找出其中的真相。但始终没有进展。” 哪知道,我这句话,将她的心推向了更深的悬崖边。 ------------ 第24章 邬遇四(3) 她起初垂着头,猛地抬起,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一直想要找出真相,没有进展。” 她再次死死盯着我,有些嘲讽地笑了,说:“你说一年?哪来的一年?不是才过去几个星期吗?” 屋内仿佛第二次陷入彻底寂静。我看着她眼中隐隐闪过的几丝惧怕的眼神,我又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那里把时间标得清清楚楚。一刹那我也有些迷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冷冷静静开口:“谭皎,我们坐那艘船,是在2016年6月23日,现在是2017年7月18日。过去了一年零3个星期。”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她这一刻的表情。她的脸一片煞白,原本灵气十足的眼睛,此刻像是沉进黑色的泥沼里。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呆呆地盯着日历,然后又从包中抓出手机,翻看时间。她像是刚刚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那是一幅近似于大梦初醒的表情。她的牙齿咬在下唇里,越咬越深。我察觉她似乎都快要哭了,整个人一刹那变得支离破碎。 “我……”她断断续续开口,“我真的以为只过去了几个星期,我每天看着时间,看着2017年,也没有意识到……那一年的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突然明白过来了。 我们都失去了一段记忆。我是短短几天。 而她,还要多上整整一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甚至在心中有个猜想,是不是我们在船上时遭遇了某种袭击,所以才失忆。而她遭遇的袭击比较重,所以失忆时间更长? “所以我们,有一年没见了?”她看着我,眼泪流了出来,“所以你的变化才会这么大?我没有认出来。” 我的心中骤然一疼,伸手想要抱住她,她却一下子推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就往门外跑去。 我起身追上去:“你去哪里?” 她说:“我想回家,一个人静静。你别跟着我!别跟!”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冲上车,瞬间驾车远去。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可我心里也像点燃了一团微痛的火,骑上摩托车,跟了上去。 夜色已深,城市的景色安静倒退。即使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她的车速也只比平时快一点点。跟着跟着,我的心仿佛也被风吹得宁静下来。头顶一轮明月照耀,哪怕我们陷入同一个难解的谜局,此刻路也是安静的。 我一直跟到她家楼下。 她把车有些歪地停在车位里后,下车看到我,隔着十余米的距离,没有说话。我戴着头盔,坐在摩托车上,静静地看着她。 她已经没有流泪了,果然是个内心坚强的女孩子,脸看起来很明净,眼神有种异样的寂静。她终于开口,说:“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说:“好。”没动。 她又说:“回去啊!” 我又答:“好。” 她又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说:“你不走我可走了。” 我说:“好。我看着你上去。” 她看我一眼,蹬蹬蹬上了楼。我笑了,不管怎么样,她看起来还是很有精力。 ------------ 第25章 谭皎五(1) ————谭皎———— 我趴在床上,像一条咸鱼。 至少我对自己的心理素质还是挺满意的,昨晚被邬遇扔了那么一个重磅炸弹,到了晚上十二点,我还是正常入睡了。今早醒来,恐惧少了许多,因为大脑里一片空白,所以那恐惧仿佛跟我也是有距离的。 我该怎么办? 邬遇的话已证明是事实,因为我再看任何日历、记录,包括当初的船票,都发现是自己一直以来自说自话。 还是说,我得的是健忘症?因为我现在仔细回想,最清晰的记忆,是从前几天在沙发上做梦醒来开始。就像电影里演的,有些人跟鱼似的,只有一小段时间的记忆。 但是我这辈子,登上那条船之前的所有事,却又记得清清楚楚。 我挠了挠头,脑袋里也跟头发似的,乱得像鸡窝。我不打算去找医生,一是因为我这症状太匪夷所思了;二是我实在讨厌被人当作异类研究。 我决定先给壮鱼打个电话。 颇费了些口舌,才把我的“症状”讲清楚。壮鱼到底跟我一样,是个沉得住气的大气女人。她沉默半响,说:“我懂了。我看这事儿,还是跟你们坐过的那艘船,去过的地方有关。你们的失忆,不正是从船上开始的吗?” 我问:“会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时候,壮鱼完全展现了她作为一个科幻作家的定力,淡淡地说:“具体原因不好说。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地球磁场。也许你们去了某个磁场异常的地方,造成了你们的大脑异常。在邬遇身上的表现,是当时几天的失忆;而在你身上的表现,是一年之后的失忆。” 我说:“为什么会这样?” 壮鱼:“我只是打个比方。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倾向于,你们一定是遇到某种超自然的原因了,某种近乎科幻的原因。”说到这里,她终于无法再掩饰内心蠢蠢欲动的激动,说:“靠。有生之年我终于有可能见证超自然的存在,还是发生在我基友身上,真他妈带劲!” 我:“……壮鱼!” 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同情你。职业病,你懂的。其实我真的不同情你……因为我羡慕你!” 我“哼”了一声,忽然想到另一个重要问题,问:“那这一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吗?” 壮鱼轻描淡写地说:“记得啊,我们之间能发生什么事,不就是吃吃喝喝,跟从前一样吗?” “哦。” 壮鱼又问:“你这病估计去医院也看不好,要不……我推荐个搞量子力学的师兄大拿给你,你去跟他聊聊?” “不要。”什么量子力学,我听到就头疼。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不管有没有超自然因素,不管我们遇到的是科幻还是玄幻,事实就是事实,作为一个推理小说家,我坚信真相只有一个。现在并非没有线索,突破口,就是那群超自然的鸟,和那个奇怪的男人。他也给我留信了: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我想要找到他,就必须先帮警察把这个连环抢孩案给破了。” ------------ 第26章 谭皎五(2) 挂了电话之后,我的思路清晰不少。我先上网搜索了一下,但是收获甚微。一是相关新闻报道非常之少,有也只有简单概述;二是网络爆料贴子,众说纷纭,虽然提供了一些信息,但是真实性难以确定。思虑再三,我决定给沈时雁打个电话。 结果发现手机里早把他号码给删了。好在我够机智,又翻出以前介绍人发给我的短信内容,找到了他的号码。 现在才知道我们已经一年没见了。昨天见到,感觉还是老样子嘛。他那样的人,号码八成也没换。 只响了三声,就接了。电话那头静了有几秒钟,沈时雁才说话:“谭皎,什么事?” 我心中一动,他还存着我的号码。 我说:“沈警官,跟你商量个事。” 他平静地说:“什么事?” 我说:“是这样的,你看吧,昨天的案子发生得非常突然,我觉得我暂时的记忆,我的口供,不一定把所有有价值的线索,都回忆起来了。毕竟我当时也被吓坏了,很可能还忽略了什么。我认真考虑后,觉得如果你能提供一些启发给我,一些类似的信息给我,效果可能会更好。” 他默了一下,说:“我没听懂。” 我翻了个白眼,又来了,那种跟他在一起,总是不在一个节拍上的感觉。如果是邬遇的话……我的心中忽然浮现这个念头,如果是邬遇,他肯定一听就知道……我有所图谋。虽然我们只认识了几天。 我笑了一下说:“沈警官,是这样的,你能不能把之前几起连环案件的资料,给我看一看呢?说不定我一受刺激,又想起什么新线索了。而且我也算受害人和见义勇为人吧,你们警方的好帮手。给我看一下没事的。” 沈时雁几乎是立刻硬梆梆地说道:“不行,谭皎,我们有保密规定。” 我好想揍他一拳。不过,跟这种石头,能文斗不能武斗。我的脑子快速一转,说:“好的,我当然尊重你们的规定。但是有件事你注意到没有,根据网上的描述,凶手之前作案4起,没有任何人见到他的正脸,也没人跟他正面接触过。只有我,跟他接触最深、时间最久。人的意识分为正常意识和潜意识,如果我的潜意识里能早点想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你们一直想要的关键线索!我也是想帮你们早点破案。” 他沉默了,搞得我有点忐忑。 “好,我去请示一下领导。”他说。 我心中一喜,还是被我搞定了嘛。我说:“很好,快去。” 沈时雁虽然木,办事效率却很高。一个小时后,我就收到了资料。仔细研读了几个小时,我总结了以下共同点: 一、凶手迄今为止一共抢了4个孩子,每次都是在晚上,但时间并不固定。有的是在家中后院趁孩子落单直接抱走的,甚至还有两个是潜入孩子房间,直接抱走的。作案方式虽然简单,但居然次次都让他成功了。可见他的行动能力、观察能力这些,必然很强。 二、失踪的孩子有两个是5、6岁,两个是7-8岁。年龄区间算比较集中。 三、受害孩子都是普通家境,没有富人,也没有特别穷的。相同点是,集中在同一个城区。 四、有两起案件现场照片上,拍到了那种鸟。但我敢打赌警方肯定不会注意到。另外两起虽然没有拍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 第27章 谭皎五(3) 此外,警方的一些调查结果,也给我提供了很有价值的线索。 首先,他们认为凶手曾经是一名惯偷。这是基于现场脚印分析的结果。鞋底外侧磨损厉害,里侧却相对较轻。脚后跟磨损小。这是典型的“小偷”脚。我也认同这个观点,因为那天看到,就觉得那人脚步格外轻盈,现在看来,很可能曾经接受过“盗窃训练”。 可是一个小偷高手,为什么突然来偷孩子了?做了新的职业生涯规划吗? 而且警方并非像我说的,不知道凶手的正脸。他们已经找到了路上的监控摄像头,甚至拍到了凶手的正脸,跟我见到的那张脸一一模一样。他们也获得了凶手留在现场的指纹,但是无论是指纹还是脸,都没有身份记录。确认不了他的身份。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失踪孩子的下落。 单从案情看,这案子并不复杂。可我感觉处处又好像藏着点什么,暂时还说不清。我带着资料,打算去找邬遇。只是驱车去汽修店的路上,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一时脑子里却连不上。 小华在店里,邬遇却不在。小华说,他和两个伙计一块去隔条街的饭馆吃饭了,还非常热心的把地址和他的手机号给了我。 我把车停在又小又破的餐馆门口,地上还有油腻腻的水渍。一看表,都中午2点了,小店的露天院子里还坐满了人。我一下子就看到邬遇和两个修理工坐在最里头一桌,正犹豫要不要在外面等,他却已看到我,喊道:“谭皎。” 我于是走过去,那两个修理工像是认出了我,都露出惊讶的笑,看邬遇的目光自然充满暧昧。邬遇像是完全没察觉,从旁边拉了把椅子过来,放在自己身旁,说:“坐。”然后看一眼那两人。那两人笑笑倒没说什么。 我无所谓的,我们之间很清白嘛。只摸过一下脸和手,算什么暧昧。可是真当我坐下时,在他身侧,大庭广众之下离他很近。而他看着我,我突然觉得脸有些发烧,喉咙也有点干。 以及……很饿。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都忘了吃东西。怎么扫一眼桌上的残羹冷炙,都有种很美味的感觉? 邬遇问:“有事。” 我点头。 他说:“好,待会儿聊。” 我说:“好。” “吃了吗?”他问。 我老实答:“没。” 他笑了一下,拿起桌上那张简陋的菜单给我,说:“点两个菜。”我接过,有些矜持地看着。这时那两人已站起来,说:“遇哥,我们先回店里了。”邬遇答:“好,你们先去,我买单。”其中一人笑着说:“当然你买单。”邬遇没说话。 我假装没听到。点了两个菜,邬遇叫来服务员,把桌子重新打算干净,又给我俩各倒了一杯水。等菜的时候,我把案件资料递给他,他看得很仔细,整个餐馆,就我们这桌安安静静。 过了一会儿,我说:“既然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今天还修什么车,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抬头看着我:“不是你说要一个人静静吗?” 呃……是我说的。 他又低下头说:“不过你如果到今天晚上还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哦。” 我的心中,忽然有一丝温暖的感觉。 ------------ 第28章 谭皎五(4) 这时饭菜上来了,我立马动了筷子。也不知是我太饿了,还是这苍蝇小馆着实美味,竟吃得我连舌头都想咬下去。 “太好吃了!”我感叹道。 他笑了,说:“口味是不错。”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我问。 “不是我找的,他们带我来的。”他顿了顿说,“以前我在北京读书以后,也瞧不上这种馆子了。现在才知道是人的心里,自己把一些东西划了三六九等。这家馆子的老板娘,就是那边那个,丈夫过世,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撑起了这家店。她这里干净又好吃,这附近想要踏踏实实吃饭,又付不起更多钱的人,都会来这儿吃。” 我环顾四周,果然绝大多数是做工的和农民打扮。我这样的年轻女孩,算是异类了。这是与我去过的大多数餐厅完全不同的感觉,更热闹、更粗旷、更接近。 我忍不住笑了。一转头,却发觉邬遇正盯着我。然后他低下头去,继续面色平静地看资料。 我的心里也跟荡秋千似的轻轻晃了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我想起昨晚问他,到底这一年里经历了什么。他只回答了两个字:“人生”。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人生,我上网搜索“邬遇”这个名字,也只有他读硕士之前的简单介绍,之后音信全无。之前,他是个站在云端的男人。我还骂他事事目的性太强,活得太功利。可现在,他判若两人,离开了过去的一切,双脚站在土里。若是以前的他,这样的餐馆,这样的老板娘,只怕他看都不会看一眼。但现在,他说,他是踏踏实实吃饭的人。而且,昨晚我们遇到小孩被抢,他几乎毫不犹豫就冲上去救人,还挨了揍。 那必然是一段,漩涡般沉沦毁灭的人生。才会有重生。 我看着他极短的黑发,饱满的额头,还有那乌黑漂亮的一如往日的眼睛。我当时怎么没认出他来呢?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副风骨?尽管他现在下巴上会有青黑胡渣,脸也粗糙了很多。他的脖子上有泛红的晒痕。他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他的大手上会有修车带来的细细伤痕。但若跟曾经的那个他相比,我却觉得这一个,更让人着迷。 “不要一直看我。”邬遇忽然说,头也不抬。 我心中一跳,立刻说:“没有啊。” 他说:“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我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又说道:“不会权衡利弊和脸面,就轻易放弃。” 他抬头看着我。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我听明白了。 我说:“哦,那天在船上,我们吵架之后,你轻易放弃了吗?” 他静了一会儿,说:“我在餐厅门口等了一整个晚上,你没有来。” 我的心中竟忽然泛起一丝苦涩的味道,那天我确实是很讨厌他的,当然拉不下脸去餐厅,就叫了餐来房间。后来就睡了。再后来,已没有记忆。 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我放下碗筷,说:“我好像吃不完了。”他说:“那打包。”我说:“好,晚上我还要接着吃。”他笑了笑。 我说:“说案子吧。现在看来,只有帮警察把这个案子破了,才能找到那个男人,也才能更接近真相。” 虽然我以前还没有真正破过案,但为了写作,基于真实案件的推理和设计早做过无数次。而且我是抱着那种心理: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嘛。我、他加上提供科幻技术支持的壮鱼,不正是三个臭皮匠么?这种时候当然不能露怯,于是我沉着点头,还拍了拍他的肩,说:“放心,一切有我。你虽然可能不懂推理,但是体力好,也会有很大作用的,咱们互补。” 他笑了,“嗯”了一声。 我也拿了几张资料,浏览一遍,挠挠头说:“咱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一般来说,破案有两个大方向,一是往前找,二是往后找。往前找是分析以往受害人、凶手背景,找到规律和原因,说不定就藏着凶手身份的线索;往后找就是预测他的行动规律、他的下一个受害者,进而抓住他。当然,两种手段是密不可分的。” “先往后找。”邬遇开口道。 我说:“为什么?” 他说:“我比较喜欢直接简洁的逻辑。” 我说:“哦,行。”心中忽然有一丝丝荡漾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因为眼前的男人,既有学霸的灵魂,又有硬汉的躯壳? 我不露声色地说:“那我们从哪里开始?” 我们对视一眼。他的眼睛里有清晰的光。 “鸟。” “鸟。” 我们居然异口同声说出了这个字。 因为那些鸟,总是出现在犯罪现场。是某种征兆,还是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存在即是事实。哪怕事实看起来再离奇,你也得跟着它走,才能把它弄清楚。显然,邬遇跟我想的一样。 “你上次见到这些鸟,是在哪里?”邬遇问。 我刚要回答,突然一愣。他的问题仿佛一道强烈的火光,骤然划过我的脑子里。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自己来的路上,一直觉得忽略了的那个问题是什么。 我瞪大眼看着邬遇。 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说:“邬遇,我可能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谁了。” ------------ 第29章 谭皎五(5) ————依然是谭皎———— 邬遇没说话。 不管怎么说,能让他感觉到惊讶,我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把屁股下的小板凳又往他那边挪了挪,周围很吵,我刚要说话,他却开口:“你也见过那些鸟?” 哎,脑子转得要不要这样快。 我点头说:“是的,我之前在一家亲子餐厅吃饭,有很多小孩子那种。就看到很多鸟在餐厅外徘徊,足足有上百只。如果鸟的出现是某种预兆,那可不可以认为,那个人很可能也在,在挑选下一个目标?” 邬遇:“嗯。” 我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通知警察,提前预防警惕?” 他依然是:“嗯。”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可他眸色黑亮,虽然跟我坐在同样的斑驳小板凳上,但是坐得很帅气,听得很专注。 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旁边经过,邬遇抬手:“买单。” 我掏出钱包,说:“我来吧。我也吃了这么多,而且……也是我来了,害你买单的。” 邬遇轻声说:“两回事。” 服务员笑了,看了看我俩,伸手去拿邬遇的钱。我抢着把钱递过去,谁知还没送到服务员跟前,一条结实的胳膊已横在我面前。我想推他,他纹丝不动,反而将我牢牢按在椅子上。我的一只手也被他捉住。 “喂,我为什么要你买单?”我说。 他一边把钱给服务员,一边低声说:“试试能不能过去,过得去就让你买单。” 他手臂上热乎乎的皮肤,微烫着我的脖子,脸颊,我感觉到心在躁乱的跳,还争个屁买单。 “不讲道理。”我低声说。 他笑了,没说话。 不敢这么停留太久,我往后一靠,脱离他的掌控,淡淡地说:“那好吧,下次我来。” 他也是神态平淡地“嗯”了一声。 我俩起身往外走,随着心跳恢复正常,我的脑子好像也重新在线。我突然想起件事,说:“坏了!我好朋友壮鱼和她侄子,那天也在餐厅,那也可能有危险。” 邬遇闻言看着我,问:“孩子多大?” 我答:“8岁,但是比较瘦小,说6、7岁也有人信。” 邬遇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说:“只怕不是有可能,是有极大可能,被选中为目标的就是他们。”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邬遇说:“我之前在汽修店外看到鸟,大概有十来只。它们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如果按照我们的推论,它们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某处。那就有一个可能——它们认出了我。而我,只在船上见过它们。或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它们……真的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愣住了。邬遇的神色很认真,于是我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这真的是他强烈而明确的感觉。尽管是不可思议,但是我愿意信任。 我说:“你的意思是,它们很有可能也认出了我?” 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神色,说:“那晚抢孩子时,出现的鸟就有上百只之多。它们出现在餐厅,很可能就是为狩猎而来。如果又认出了你,那就很可能首先注意到跟你同桌的孩子。” 我的心里忽然变得乱糟糟的,加快步伐走向车,说:“我得赶紧通知壮鱼,还有警察。” 我刚从包里翻出钥匙,他说:“我来吧。” 我说:“为什么啊?” 他看着我说:“我看过你开车。” 言下之意…… 我忽然觉得脸有点烧,说:“行,你开吧,看你稳不稳。”把钥匙丢给他。 ------------ 第30章 谭皎五(6) 他也不说话,坐进驾驶座,我坐在副驾。他稍微熟悉了一下车况,一上手,速度就比我快多了。我的小橙还是第一次飙这样的速度,都80、90了。搞得我有点忐忑。不过他确实开得挺稳的。变道、超车、转弯什么的稳稳当当。毕竟现在是吃这口饭的嘛。 我拿出手机,先打给沈时雁。 “喂,沈时雁,有个事情跟你汇报一下。” 沈时雁似乎在忙碌,言简意赅:“谭皎你说。” 我说道:“你不是拿资料给我看吗,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有效,我已经想起一条线索了。我想起几天前,在大熊堡亲子餐厅,好像看到过那个男人。”当然不能跟他明说鸟的推理,所以只能扯到那男人身上。 我解释道:“就是古城区的那家大熊堡餐厅,有不少小孩子在那里吃饭。所以我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挑选目标?” “这个线索很重要。”沈时雁说,“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马上来我这里一趟,详细说明情况?” 我说:“不行,我不能去你那里。我得赶紧去通知我的一个朋友,她的孩子当时也在餐厅里。我建议你赶紧翻查当天的监控,看看都是哪些孩子,尽量监控保护起来。” 沈时雁说:“这个我们会酌情考虑的。把你现在去的地址告诉我,方便随时联络。” “我要去的地址?”我愣了一下,小皓的父母出国了,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于是我把那个地址报给了他。 沈时雁说:“谭皎,你两次见过嫌疑人,注意安全。” 我说:“哦,我会注意安全的,谢谢。” 话音刚落,忽然车子一个猛地平移,超过了前面的一辆车。而我们的身体也随着一晃,晃得我心惊肉跳。我奇怪地看着邬遇,不是挺稳的吗,发挥不稳定啊。而他的神色淡淡的,像是毫不在意。 我低声说:“开稳点啊!” 他“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沈时雁说:“你……没事了,回见。” “哦,回见。” 挂了电话,我又打给壮鱼。壮鱼一听,忧心忡忡又兴奋难耐,问:“所以他会对我和小皓下手吗?干嘛要搭上小皓,瞄准我就好了啊。” 我说:“不,你误会了,只对小皓下手。” 壮鱼:“哦……”不过她很快严肃起来:“我刚还跟小皓通过电话,他好好的。我现在马上给他们打个电话,全面戒备。我们在小皓家汇合?” 我说:“没问题。” 结束通话,我松了口气,可一颗心还是提着的。我望向远方,夕阳斜沉,城市的轮廓变得鲜艳厚重。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和身边这个男人的命运绑在一起,但他的过去对我而言,已是一片空白。 我想知道。 我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那你这一年,都在大离?” 邬遇答:“没,去了一些地方。” 我说:“哦。既然我们已经并肩战斗了,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能不能问?” 这次,他却安静了一会儿。我偷偷看他一眼,那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映着一点落日的光。 “那就不要问了。”他说。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拒绝的这样干脆。他知道我要问什么,他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这一次我清晰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片寂寞的深海。并不希望我去靠近。 ------------ 第31章 谭皎五(7) 然而我并不感到生气。我想起他前天晚上提起这事时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一点点疼痛。 我换轻松的语气说道:“不问就不问。那我问另一个问题,咱们也算第二回认识了,我知道你过去在干什么,现在在干什么。那你知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这回他笑了一下,说:“猜不出来。” 我心中一乐,说:“我是个网络作家。你听过这个职业吗?不过我们现在还不熟,所以我不能告诉你笔名。” 太阳落下山去,整个天空的光都变得柔和。我说完后,忽然感觉到心中一片寂静。我下意识望向他,他的表情如光柔和,平平淡淡地说:“那我等着。” 我把双臂枕在脑后,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小皓家那排房子。只是隔得很远,小如积木。 邬遇忽然说:“屋顶上有鸟,几十只。” 我愣了一下说:“这么远,你能看见?我什么都没看到。” 他说:“隔近了你就看到了。” 果不其然,又开了一段,我也看到电线杆上,密密麻麻停了二十来只,都是些细细小小的黑点。我说:“靠,你眼睛真好。” 他笑了笑说:“是比较好。”顿了顿说:“以后再跟你解释。” 我没太在意。停好车,我俩敲门,开门的是壮鱼,她已经到了。看到邬遇,她目光一闪,一脸高冷地说:“幸会,我是谭皎的好朋友周渔。” 邬遇点了一下头说:“我是邬遇。” 壮鱼小声说:“一看就知道了。”我怕她再胡说八道,开口:“小皓呢?” 话音未落,小皓已经从房间冲出来,喊道:“干小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个叔叔是你男朋友吗?” 我和邬遇还没吱声,壮鱼已经淡淡开口:“瞎嚷嚷什么,你干小姨是那么好追的人吗?追她的人一打,落到谁手上还不一定呢。” 我:“……壮鱼,谢谢,够了。” 我瞟了眼邬遇,他也正看向我,目光有点深,看得我心脏微微一跳。 小皓不甘不愿的进房间了,这时他的爷爷奶奶从厨房出来,跟我们打过招呼。然后又进去了。我问壮鱼:“你跟他们怎么解释的?”壮鱼说:“还能怎么解释,我说一个专抢孩子的变态狂,最近在我们这片出没,让他们特别小心呗。老人最信这一套的,安心,他们会看好小皓的。” 我放下心来。 邬遇说:“我想到处看看。” 壮鱼说:“随便看,需不需要准备防御武器?我有多种……”我按住她的嘴,跟邬遇一起走向阳台。 小皓家是那种三层楼自建的老房子,方正通畅。好在阳台装有防盗窗,几个房间也有。壮鱼举起手说:“放心,我这几天会看好小皓,不让他出去玩的。” 我们三人一起看着阳台外电线杆上,或停或盘旋的那些鸟。不知道是不是邬遇的话造成心理作用,我现在看着那些鸟的眼睛,真的感觉到,它们在看我。看我们。 这些鸟,或许真的是所有秘密的引线。 这时邬遇说:“谭皎,一会儿车借我开。”我问:“你要干什么?”他答:“上次跟这些鸟,跟丢了。今晚它们无功而返,我想看看它们到底会飞去哪里。” 我和壮鱼都吃了一惊,壮鱼说:“跟鸟?你能跟得上吗?一会儿就飞不见影了。” 邬遇说:“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我说:“好吧,你去吧,注意安全。” 他答:“嗯,我会的。”看我一眼说:“你也是。” 一旁的壮鱼撞了一下我的胳膊,露出怪怪的表情。我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她瞬间一脸了然,低头偷笑。 就在我们说话间,一辆警车从楼下开了过来。我清楚看到驾驶座上的人,失声道:“沈时雁?他怎么也来了?” 壮鱼也愣了一下,这时沈时雁已经停好车推门,抬头看到了阳台上的我们。壮鱼嘀咕了一句:“这就是你说的木头?哪里木了?” 我叹了口气:“哪里都木。不信你下去开门,感受一下。” 壮鱼“哦”了一声,下楼了。 “他也是那一打之一?”邬遇忽然开口。 我说:“别听壮鱼瞎说。我跟他……普通朋友。” 就在这时。 也不知是受了惊,还是察觉了什么,那群鸟忽然一起腾空,在头鸟的带领下,飞走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身旁的邬遇已经转身跑下了楼。 “我去了。”他丢下这句话。 “我和你一起去!”我喊道,可他根本没理我。等我追下楼时,只看到沈时雁和壮鱼惊讶地站在那里。大门敞开着,橙色的车骤然发动,消失在远处街角。 那时我有些失落地站在门口,心想现在只能等了。 哪里想到,等我下一次再见到邬遇,他已是躺在地上,头破血流,人事不知。 ------------ 第32章 邬遇五(1) ————邬遇———— 我把车停在一座荒山脚下。 我追了那群鸟一路,它们就是在这里飞入黑暗中。这里交通方便,离市区不远,但是山上没有灯火,无人居住。是个适合藏匿犯罪的地点。 我沿着山民踩出的野路,飞快地爬上山。路上我想,幸好谭皎没来。这么荆棘丛生、或许还藏着毒虫蛇蚁的路,她哪里受得了。 我也舍不得。 约摸爬了半小时,到了半山腰,我瞧见前方林中依稀有灯光。我便弃了小路,沿一侧陡坡攀岩而上,贴在一块巨石后,探头望去。 那里有一幢老旧的木屋。门廊上挂着盏煤油灯。几个孩子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那个男人也在,他坐在一张破藤椅里,手托着下巴,看着那几个孩子,像在出神。 即使隔了几十米远,我也能辨认出,那正是4个失踪的孩子。但仔细一看,现在的情形有点奇怪。其中三个孩子都是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的样子。唯独一个叫朱梓翰的6岁男孩,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而且有凳子坐,手里还拿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张口大吃。其他孩子都满脸羡艳地望着他。而那个男人望着的,正是朱梓翰。 以小屋为中心,周围黑压压地停了至少数百只鸟。它们以驯服的姿态,安安静静。 朱梓翰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吃完后,怯生生地望着男人:“叔叔,我还想再吃一个面包。”其他孩子听了也开始哀求:“叔叔,我们也想吃!”“叔叔,给我一个吧!”“叔叔,为什么他有我没有啊!” 男人笑了一下,从口袋里又摸出个面包,结结巴巴说道:“闭、闭嘴!你……你们……怎么跟他比?”他把面包给了朱梓翰,朱梓翰看一眼其他孩子,飞快地大吃起来。其他孩子只敢低声哭,不敢再做声。 我慢慢地伏下头,刚想无声无息地原路折返,谁知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过来的鸟,从我头顶掠过。我心想坏了,果不其然那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飞向小屋。男人猛地转头,看向我的方向。鸟群也受了惊,数百只鸟同时扇动翅膀,如同一阵劲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然后男人笑了,又是那种让人很不舒服的,似喜似悲的不正常的笑。他吹了个悠长的口哨,群鸟瞬间化作一股黑色旋风,朝我袭来! 我站在陡坡上,无处藏身,也来不及跃下,一把扯断旁边的粗树枝,当成武器,打落不少飞鸟。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劈头盖脸飞过来。我看着它们尖锐的喙和黄褐色的凶狠双眼,突然明白过来它们是要啄瞎我的眼睛。 我抬起一只手臂护住双眼。它们的喙同时落在我的脖子上、手臂上,顿时血肉模糊。 就在这时。 一股劲风朝我后脑袭来。 是那个男人,他在那块巨石上,趁机想偷袭我。 而我位处下方,占尽劣势,进退两难。往前,会被群鸟啄瞎双眼。往后,会被他重击脑袋。 这一瞬间,就会决定输赢和生死。 我突然放开双臂,飞快转身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扳倒。他站立不稳,手中的木棍也掉落在地。我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脸。鸟群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来。 我们一起摔下高高的陡坡。我感觉到后脑“咚”一声撞在什么东西上,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 第33章 邬遇五(2)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隐约间,感觉到有人在动我的身体。我混沌的脑子里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首先看到的,是天上的月亮。盈盈的半圆,很亮。照得高处的树梢,都是亮的。然后我感觉到一双温柔的手,把我的头抬起来,塞了一团柔软的东西在脑后。 我在黑暗中,看着她的侧影。她没有察觉我的醒来,发了一会儿愣,低头将我抱进怀里。 这回换我愣住了。 我的脸贴在她的脖子上,她身上的气息柔软、温暖、甜美。她低声说:“邬遇,你不会要死了吧?救护车还有20分钟才能到,你可别就这么死啊。我……接受不了的。” 尽管身上很痛,我的心情却忽然变得很好。神差鬼使般,我在她那削瘦柔滑的锁骨上,亲了一口。 亲完之后,有点后悔。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立刻定住不动了。我唤道:“谭皎。”她松开我,一脸惊喜:“你醒了!”我说:“再不醒,你真以为我死了。”我扶着她的手臂,踉跄站起来。她担忧地望着我:“你脑袋后面肿了个大包,还有道口子在流血!” 我说:“没事,撞了一下。”她双手抓住我的胳膊,眼睛睁得很大,不说话。平时嚣张的气焰全无,像只很紧张的小动物。我忍不住又笑了。她露出无语的表情,说:“你还笑?撞傻了吧?” 我问她:“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答:“所以说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孤胆英雄?我的车有GPS定位啊,我看到你把车停在这里一直没动,就找过来了。后来在山脚下打你手机,也一直不接。我就感觉出了问题,找了上来。幸好我来了。” 我看向她的小腿,果然有许多荆棘划出的细细血痕,手腕上隐约也有。而她却好像全不在意。 我在意。 我握住她的一只手,手指轻轻摩挲,问:“不害怕?”她一动不动,答:“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昏暗光线中,她的眼睛那么清亮。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抽回去,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她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让她扶着我,走向那片林子。果不其然那里灯已经灭了,人、鸟全都消失都无影无踪。跑了。 我让她立刻通知沈时雁过来,然后把之前发生的事和自己所见,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等警察过来的时候,我们俩靠坐在一块大石头旁。周围依旧很暗,只有她手里的电筒,一开一关,一闪一闪。 “那个朱梓翰,有什么特别?”她问。 我说:“孩子看着没有任何特别。” 她蹙眉想了想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嗯。” 我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星星特别少,那永恒不变的天幕就显得格外孤深。我从口袋里摸出烟,刚想点上,火光映出她那双眼,波光一转望着我,她问:“你就这么离不得烟?” 我含着烟,答:“你看哪个做工的不抽烟?” 她笑笑。那笑里好像有某种很深的意思。 我把烟拿下来,问:“要试试吗?” 她摇摇头:“我不喜欢女人抽烟。” 我说:“挺好,我也不喜欢。” 然后就发现她的手一动一动,居然是在扯地上的野草,然后揉在掌中捏碎丢掉。我看着她这小动作,说:“不是说一切有你,你来破案吗?现在大侦探有什么见解?” 她拍干净手说:“你看啊,这个男人绑架孩子不是为了钱,如果是为钱,干嘛不去绑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照你说的,也没有明显虐待折磨的痕迹,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这方面的欲望。如果说他看起来像精神失常乱抢孩子,可他的每次行动又很干脆利落,行动力、判断力都很强。而且他抢的孩子,都是遵循一定规律的。他也没有把这些孩子转手卖掉,而是都藏在这里。你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说:“不是为钱,不是为了利益,也不是为了欲望。行动时也很清醒,那要么是为了情,要么是为了仇。” 谭皎愣了一下,像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她说:“嗯……你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我们可以通过观察他的行为,对他的心态触摸得更具体一些哈。你看,我发现他选择的,都是同一片区域的受害者。那两个7、8岁的,也长得瘦小,看起来像5、6岁。所以他选择的年龄段也很集中。同样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费了那么多心思,就是把他们囚禁在这里。更像是……陪伴着他。” 我与她对视着。草堆里有蛐蛐的叫声,远处山脚下,警灯闪烁。警察已经赶来了。 我说:“警方的资料提到,他是个接受过盗窃训练的惯偷。已经有些年头了。” 谭皎说:“那些被盗窃犯罪集团控制的小偷,大多都没有家了。有的……本身就是被拐的孩子。”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她说:“可是他跟那艘船,跟我们的事……到底会有什么关系?” 我的脑海中浮现那人指挥群鸟的画面,他脸上那似喜似悲的扭曲的笑。我说:“谭皎,你那时在船上,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谭皎愣住了,说:“没,我没有印象。” 我说:“我也没有。只有抓到他,才能知道真相。” ------------ 第34章 谭皎六(1) 脚步声传来,警察上来了。 清冷的夜风吹过,我觉得这个夜晚真是挺令人凌乱的。满头是血的邬遇站起来,他的神色倒很平静。可我觉得脖子上那一个地方,还有残留的灼热感。 刚才到底是他无意间碰到的,还是真的……故意亲了我一下? 我也随着他站起来,瞄他一眼。那么冷峻硬朗的眉目。 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不是那种男人。 是我的想法……略猥琐。 迎面走来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时雁。他目光有点复杂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跟其他警察一样,视线都落在邬遇那吓人的头上。医生也来了,赶紧给邬遇包扎。沈时雁走到我跟前说:“先借一步说话。”我跟他走到一边,回头望去,邬遇坐在块石头上,任医生处理头部伤口,眼睛却正望着我们。 那永远沉郁的叫人看不透的眼睛。 没来由的,我下意识在沈时雁面前挺直了背,绷起了脸,严肃地把今晚发生的事,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沈时雁拿出小本本快速记着。 “当时邬遇在周晓渔家,一言不发就追了出去。”他说,“我马上调了附近的监控,三条街内都没有那个男人的踪迹。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反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周晓渔=壮鱼”。我忙说:“我朋友那里,没事吧?” 沈时雁答:“没事,什么都没发生。还有,你们之前说的那家餐厅,我也……调了监控看。”他言之未尽,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心想这小子做事还挺缜密的,不好糊弄。糟了刚才事出突然,又忙着跟邬遇交换心得,却忘了串供。我们是跟着鸟一路找到这里的,现在要怎么糊弄过去? 说来也怪,这沈时雁相亲时木讷得像个少林武僧,现在在案件现场,心思却好像很活络。他像是查知了我心中在想什么,突然慢慢往旁边挪了一步,恰好挡住我望向邬遇的视线。然后抬起那双单眼皮的沉静的眼,盯着我。 我:“……” 他们带来的探照灯很亮,在这个男人的眼中,除了探寻,还看到了某种坚定正直的东西。 有时候,你是会被某些人的某个眼神打动的。 我静了一会儿,说:“你想让我说真话。可是我说真话,你确定会相信吗?” 他说:“会。” 答得太干脆了,我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他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个耿直的女人。” 不得不说,这一刻,我的心中真的暖了一下,有点感动。可转念一想,我对他做过的最耿直的事,就是毫不犹豫地甩了他…… 我摸了摸鼻子,说:“反正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不用记录在案。我们怀疑哪个人会对餐厅的孩子下手,还有对我朋友的孩子下手。是因为在案件现场,出现的那些鸟。” 沈时雁很意外:“鸟?”他稍微回忆了一下,说:“你是说那群黑色的、尾巴很尖的鸟?” 刑警就是不愧是刑警,观察能力这么细致强悍。我点点头,把我们发现的鸟群出现和案件发生的联系,讲给他听。只是没提那艘船的事。至于解释其中的逻辑,也很容易。 “那群鸟也攻击了邬遇,他身上有伤口。”我说,“你说会不会是那个男人,训练了那群鸟?” “如果真的如你们所说,存在必然联系。那就有这个可能。”沈时雁沉思道,“不过鸟攻击人?真的不可思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会再和邬遇聊聊。” 我们一起转身,望向邬遇。他头上的伤口已经简单处理好了。脸上的血擦掉了一些,露出原本俊朗面目。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感觉到心口莫名有些酸涩。 ------------ 第35章 谭皎六(2) 我和沈时雁走过去,我说道:“邬遇,鸟的事,我和他说了。”沈时雁无声地看我一眼。 邬遇点头:“好。” 我盯着他的后脑勺:“还疼吗?” 旁边的医生插嘴道:“哪那么容易不疼啊,刚上了点药,更疼。小伙子,你得赶紧去医院做详细检查,知道吗?脑袋撞到,可大可小。” 邬遇说:“谢谢。” 我顿时有些不安,邬遇看向我,低声说:“真没事。”我嘀咕道:“检查完才知道。”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看了眼沈时雁。而我心里咯噔一下。 沈时雁面色平静地开口:“我会尽快问完。” 邬遇点头。 沈时雁又问了一遍今晚发生的事,邬遇一五一十都说了。末了,沈时雁合上他的小本本,说:“你们先去医院,回头如果有需要,我再跟你们联系。” 我刚想说好,邬遇却看我一眼。 这一眼令我一怔。 他已径直问道:“沈警官,那个朱梓翰,家庭环境或者别的什么方面,有什么特别?” 我一听也来了精神。沈时雁却被问住了,想了想,摇摇头说:“我暂时想不出什么特别。这个问题我会留意。”他顿了顿,说:“还有个叫赵睿新的孩子,5岁多,白白瘦瘦的,嫌疑人对他,有没有做什么?或者孩子看起来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我愣了一下,看向邬遇,他答:“没有。赵睿新和另外两个孩子,一直在墙角。没有什么特别对待。” 沈时雁露出沉思的表情。 邬遇在这时看向我,刹那间竟有种与他心意相通的感觉——沈时雁这里有重要线索,不能轻易放过。 我开口道:“时雁,我建议你们深入追查朱梓翰这条线,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与他的犯罪动机有关系。” 沈时雁目光温亮地看着我,点了下头,说:“好。今天的事,你们受累了。我先回局里了。” 他居然要走了。就在这时,邬遇又开口:“今晚这么大的事,却不需要我们去警局录更详细的笔录吗?” 沈时雁目光一动,看向他。 我心中噔地一下,也看着邬遇。这还是我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这个男人身上腹黑的气场。是啊差点忘了,人家曾经也是功利心很强的工科男。这感觉……很微妙。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我感觉气氛有点杠上了,便打圆场,同时也是顺着邬遇的意思,把话挑得更明:“是啊,上次我们撞见那个男人,你们把我俩带回警局,审了整个晚上,翻来覆去什么细节都问到了。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仅找到了嫌疑人和所有被拐的孩子,连他的老巢都找到了。你就这么问几句,就放我们走?这样我们反而很不安啊?” 我站在邬遇身边,笑着这么说。看着沈时雁紧绷的脸,突然有种感觉,自己成了邬遇的帮凶,合伙欺负这个老实人…… 邬遇说:“是不是发生了更紧急的情况,让你没有精力应付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心也稍稍提了起来。沈时雁却依然是铁板一块,沉静说:“具体内情,你们不需要知道。我先走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沈时雁,我和邬遇,现在在这个案件里,牵扯已经这么深了。我们帮你阻止了一起案件,这次邬遇还帮你找到了老巢。而且我们俩也都算是这个案件的受害者,都为了孩子受伤。现在把我们排除在外,你真的觉得还有必要吗?就像我上次说的,你把适当的线索透露给我们,说不定我们还能想起更多线索呢?我们只会对你的破案有帮助,你很清楚的。那个叫赵睿新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我们也关心,我们也想要知道!” 沈时雁转头望着我们。终于,在静了几秒钟后,他说:“好吧,这个情况希望你们保密。今天下午,赵睿新的家人接到电话,让他们准备三百万,两天后交赎金。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警方会全程处理这件事,我们已经开始制定详细行动计划,会利用这个机会,救出孩子,抓住罪犯!这件事过程会有很大危险,你们不要插手。” 我一怔,望向邬遇。 ------------ 第36章 谭皎六(3) 回去的路上,是我开车。 邬遇似乎终于疲惫了,靠在副驾上,半天没做声。我脑子里也在想各种事情,等开进市区时,他说:“把我放到店门口就可以了。” 我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说道:“你说这个罪犯,看起来是个疯子,可一举一动好像又有章法。他对朱梓翰那么特殊,第一个提出绑架条件的,却是对赵睿新。我们之前还分析说他不是为了钱。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说,他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 迷雾重重,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说完后,我就等着他那清沉的嗓音响起。哪知过了一会儿,只有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我转头望去,他睡着了。 遇到红灯,我停了下来,还是看着他。男人的眉眼在睡梦中还是那么清晰深刻,其实现在的他看起来是狼狈的,头上包成个粽子,还有血迹。身上也是脏透了。可我看着他的手放在大腿上,同样满是泥和污迹的手,却觉得他身上有某种令人感觉到温暖的气息。 从来没有男人坐在我的身边。他这样坐着,我居然感觉也很好。 深夜里车好少,车技如我,也开出了如鱼得水的感觉。稳稳地转了个弯,稳稳地行驶,看他睡得很沉,我居然有种神奇的满足感。 车开到了他的店门口。 店早关门了,黑灯瞎火,那么幢店面,在黑夜里显得冷冰冰的。当然不会有人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他一个人回去,有什么吃的?谁照顾他?怎么去医院? 想到这些问题,我只迟疑了一秒钟,就没有叫醒他,驱车继续往前开了。 到了本区最好的一家医院门口。 急诊楼倒是灯火通明,对于我们这样深夜赶来的人来说,显出几分温暖的气息。我拍拍他的肩:“喂,醒了。” 他是猛地睁开眼的。你会感觉到,他这样的男人,即使睡着,也是警惕的,紧绷的。他的目光迅速恢复清明,看着眼前的医院,看我一眼,说:“多谢。” 我刚想推门下车,他说:“你不用陪了。回去休息吧。” 我转头看着他,笑了:“哪有过河拆桥这么快的?” 他一怔,也笑了,说:“你们作家,都是这么用成语的?” 我下车,点头说:“嗯哪,全看需要,灵活使用。是男人就别磨叽,走吧。” 邬遇便没再说话,我俩一起走进急诊,我说:“我知道那种感觉,一个人来医院感觉最凄惨了。有时候我生病了一个人来,自己跑上跑下,交费、化验、取药、输液,那种心酸的感觉,是加倍的。” 说完就见邬遇望着我,眼睛里有点笑意。他说:“那是你们女人。哪个大老爷们儿,上趟医院还要人陪的,又不是绝症。” 我闻言站住,双手叉腰:“你的意思是,不稀罕我陪了?”话一出口,忽然觉得心跳有点不稳,我的口太快了。 然而我依然直视着他。 他的目光似乎也有片刻的怔凝,看我一眼。这时我们已走到急诊挂号窗口前,他就跟没听到似的,掏出钱包,挂了号。我的心这时仿佛才掉了下来。 他不说稀罕,也不说不稀罕。他不想说的事,就死活不说。 ------------ 第37章 邬遇六(1) ————邬遇视觉———— 我以前没和女孩子去过医院。没想到带着谭皎,会是这样有趣……又麻烦的一件事。 我坐在急诊医生面前,只简单说了一句:“从坡上摔了下来。”她不赞同地望着我,而后连说带比划:“医生,是那么……高的崖。地上还不平,有树根和石头。我到了以后他晕了至少有5分钟。” 医生是个面相和气的青年,闻言果然来了兴趣:“哦?摔得这么重?怎么会摔下来的?” 我刚想说“不留神”,结束这样没太多意义的谈话。谭皎“嘿”了一声,拉把椅子在我身边坐下,说:“医生,这个不能跟你多说——我们在抓一个贼。他追上去,结果伤成这样了。” 医生:“哦……哦……你转过来,快让我仔细看看。” 望着医生殷勤的目光,还有旁边她同样亮晶晶的双眼,我沉默着转了过来。 我觉得她和我一年前遇到时,有些不同。初遇时,她是明朗的,快乐的,但也带着一点点冷意,带着刺。可现在相处时间多了,却发现那些刺,只不过是她对于陌生人的防备。 她很温暖,很热闹,也很温柔。 此后的简单诊疗过程就是如此,医生仔细查看伤口,询问我的身体反应,不过不是问我,是问她。她每个问题至少回答100个字以上,回答得详尽又细致,抑扬顿挫又生动准确。不愧是个作家。 末了,医生让我们去做个CT。 这个她不能进去,我总算清净了一会儿。等我出来时,就见她一双大眼睛澄亮地望着我。我们坐在CT室门口等结果,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她低声说:“会没事的。” 我本来就没在担心这个。侧头望她,她的表情显得很坚定安静。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垂在洁白如玉的脸庞边,添了种静好的美。 我突然觉得她之前说过的话有些道理。 来医院,有这样的一个人相陪,原本枯燥安静的每一刻,突然变得充满了零碎的生机。 她问我稀不稀罕。而我此刻,已没有别的答案。 我们拿CT报告去给医生看,果然是没什么事。不过医生嘱咐道:“虽然现在照片结果还好,但是颅内出血这种事,不好说。现在没出血,不代表之后一直不会出现。所以这几天,要仔细观察。有没有头晕眼花,恶心呕吐。一有不对劲,马上来医院。” 话自然是对谭皎说的,这里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果不其然我看到她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然后嘀咕道:“我们来医院的路上,他就在车上昏睡了一阵。”医生神色一紧,说:“是吗?”她说:“是的啊,帅哥我跟你说……” 我不得不打断他们:“谭皎,我那是累的困的。” 谭皎和医生异口同声:“哦……” 走出医院,我手里拎着药和其他东西,她拿着那堆票据,秀眉轻蹙,嘴里念念有词,竟是在算钱数。钱都是她拿着我的钱包跑上跑下去交的,末了她把票据一折,眼珠一转:“你说这钱,沈时雁能不能给你报销?” 我:“……” 她说:“四百多块呢,你现在……挣钱也不容易。” 我的语气冷下来:“为什么要找他报销?” 她理所当然地说:“你是见义勇为因公负伤啊。警察不负责吗!” 我硬邦邦地说:“不需要,别找他。” 谭皎便撇了一下嘴,没说话。大概是感觉出我语气冷淡。 她想得倒简单,找沈时雁报销? 我邬遇还是不是男人? ------------ 第38章 邬遇六(2) 到了医院门口,我说:“这里不远,我回了。你也早点回家睡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她却踟蹰不说话。 我说:“怎么了?” 她说:“你去我那儿吧。你那个店里,也没人照看你。又吵,天亮了还会被抓起来干活儿吧?我家就在边上,你睡客卧。我们也随时方便商量案子。现在是紧急关头,我们还是还是警惕点好,别分开了。” 她说,我们别分开了。尽管只是无心之语,我的心却像被什么轻轻击中。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见状笑了:“那就走吧。” 我的心中忽然涌起某种微涩的情绪。我也笑了,说:“不用了,我在店里没事。有什么事你随时打给我。” 她说:“不行。” 我望着她没说话。 她眼中微波流转,说:“还有个事儿呢,我没好意思说。上次不是有神秘人潜进我家,给我留了纸条吗?现在发生这么多事,我其实挺害怕的。你能不能去我家陪我?” 夜色还是极深的,厚厚的云,蒙住星子。我们头顶有清澈的路灯。我望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湖水一片,乌黑温亮,有水波轻轻荡漾。 我说:“好。” 她一下子笑了。她在笑什么,我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 她家跟我想象的差不多。温馨干净的两居室,有点乱,但是还好。最多的是书和零食。她从鞋柜里拿出双男式拖鞋,说:“这是我爸的,你先穿吧。他和我妈之前来住过一段。你晚上睡觉穿他的衣服,行吗?” 我当然说好。 “你妈妈酿的青梅酒,还有吗?”我问。 她笑了,说:“你想喝啊?可青梅酒在我手上哪里留得过几天?下次她做了我再给你带。” 我又说好。 客卧的陈设比较简单,只有床和柜子,飘窗上倒扔着她的几本书。她把父亲的衣服搭在床头,说:“你的口味跟我老爸比较靠近,他夏天也爱穿件背心,喏。” 我拿起柔软的棉背心,说:“你的意思是,我穿得像老年人?” 她说:“那我见过的年轻人穿背心的还真不多。” 我说:“那是为了干活比较凉快。” 她说:“知道。”顿了顿说:“我在店里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的背心。” 她说得无心,我看着她,却发现夜晚的灯光之下,她的每一分轮廓都显得特别细致。 “记得这么清楚?”我听见自己说。 她转头看着别处,若无其事地说:“我随口说的。你快去洗澡吧。” 遵循她的叮嘱,我站在她家的小浴缸里,拿着淋浴头,冲洗身上的血和污迹,尽量不碰到头上的伤口。热水洗去一身疲惫,也带来温暖和平静。而后我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用块热毛巾盖在脸上。 她说得没错。原来这一年来,我都没有这样放松舒服地洗过一个澡了。后来竟差点在浴缸里睡着了,直至她在外头敲门:“邬遇,忘了跟你说了,浴巾在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那条蓝色的是干净的。” 我说:“好。” 内心深处忽然就涌出个念头。这曾经是我向往的生活。曾经是我以为的,毕业后、按部就班上班的我,将来一定会拥有的生活。一套足够好的房子,一个值得我珍藏的女人。 她就会这样为我准备换洗衣物,替我铺床,叮嘱我这不行那个必须。还会给洗好澡的我,连浴巾都准备好。而我,会尽全力呵护她一生。我们幸福而平静的生活。她也会善待我的母亲和邬妙。曾经我为家人撑起了一切,将来,会再加上一个她。 …… 我从柜子里拿出浴巾,覆在身上。心已如死水微澜。 ------------ 第39章 邬遇六(3) 在她家的这个夜晚,我睡的还不错。只是天明时,隐约感觉有人来过门口几次。隐隐知道,是她不放心在查看。也不知是什么心态,这样的打扰竟令我后来睡得更沉。直至窗外的阳光,亮得深色窗帘都遮不住,我睁开眼,闻到一股香气。 我走出房间,看到谭皎立在厨房。灶上一锅粥正汩汩冒着气,她又穿了条小花短裙,系着围兜,在煎鸡蛋。 又看到了她的双腿,又白又直。然而此刻的穿着打扮,却是可爱的。像个贤惠的小姑娘。 我靠在厨房门口,静静看着她。她听到动静,转头笑了:“醒了?再等一会儿,就能吃了。去洗漱,我买了一次性牙刷和新毛巾回来。” 我去把自己洗干净,重新又靠在厨房门口。不知怎么,竟不想呆在别的地方。她已煎好鸡蛋,在从一个坛子里夹泡菜,看我一眼说:“你干嘛一直站在这儿,去坐着吧,可以吃了。” 我听到自己问:“你一直这么会照顾人吗?” 她笑了一下,说:“那你就看走眼了,我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 我一时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只有火上的粥,还咕咕响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什么,又在捕捉什么。可我是个男人,听到自己淡淡的语气问:“所以这是第一次?” 她的耳朵上,漫过细细的绯红色。 “嗯,那又怎样?”她很轻地说,然后端着一小盘泡菜转身,说,“吃饭。” 我们在餐桌坐下。 我端着粥,又吃了两口爽脆的泡菜,只觉从未有过的可口。她却似乎吃得不大安稳,也不怎么抬头看我。不过我们的战果却很不错,一小锅粥,她吃了一碗,我吃了三碗。煎鸡蛋她吃了一个,我吃了三个。剩下的泡菜也全部被我吃掉了。她拎着空空的那口锅,又看看我,说:“男人……都这么能吃吗?” 我说:“我今天确实比较饿。” 她却笑了,是那种很开心的笑,然后说:“你洗碗。” 我没有异议。我的心情也很好。 不知不觉已是中午了,外头的太阳十分大,照得厨房里也明晃晃的。我站在水槽前刷着碗,听她在客厅开了电视。我回头望去,就见她怀抱个抱枕,脱了鞋,赤脚靠在沙发里,有点慵懒又有点疏离的表情。眼清澈,鼻秀气,唇红润,长腿婀娜。这幅模样,我远远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填满,又好像瞬间空荡荡的。 都是这个女人,牵扯的。 门铃响了,谭皎跑去开门。我听到个低沉的女声说:“大珠,我查出个有意思的线索,特地来告诉你。” 是她那个叫壮鱼的作者朋友来了。原来她的朋友会这么称呼她。我却觉得不够好听。这些娟秀的作家,性子也许都奇怪,偏偏喜欢用这样粗咧的外号自称。 “还有谁在?你请了家政阿姨?”那壮鱼听到厨房声响,问道。 谭皎:“不是……” 我洗好最后一个碗,擦干净手上的水,走出去。 两个女人都望着我。 ------------ 第40章 邬遇六(4) 是不是谭皎的朋友,表情都会比较生动?壮鱼脸上一时间闪过很多神色,最后闪过的竟是一丝诡异的窃喜。却淡淡地看一眼我俩,说:“打扰了。” 谭皎这姑娘,有时候脸皮极厚,有时候又很薄。她几乎是立刻解释:“壮鱼你别乱想乱脑补!他昨天受了伤,我带他回家方便照顾。他睡客卧。我们还要一起破案的。” 壮鱼依然神色淡淡点头:“哦,方便照顾。” 我忽然觉得这个不太正常的小姑娘,比较顺眼了。 我在谭皎身边坐下。 壮鱼轻咳一声,像是要刻意挥去原本就不存在的尴尬,说:“大珠,你今天早上不是跟我说,要查那个朱梓翰有什么特别吗?他们反正跟小皓住在一个小区,我就去了解了一下。但你知道我思维敏锐细致,这一了解,让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那家的主人,也就是朱梓翰的爷爷,叫朱奉先。他早年自己做小买卖,所以生得也比较多。他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朱伯宇,二儿子叫朱仲凌,也就是朱梓翰的爸爸。三女儿叫朱季蕊,还没结婚,刚订婚。大儿子今年40了,二儿子35,三女儿23,岁数差得有点多。这是不是有点猫腻的感觉?” 谭皎想了一下说:“伯、仲、叔、季。这取名字,中间少了个叔。年龄也唯独仲和季之间,差得比较多。” 她的小脑瓜子,转得很快。 那壮鱼却重重一拍大腿,说:“对头!我也觉得这有点奇怪,恰好小皓的奶奶以前在居委会上过班,记得朱家很久以前,好像是没了个孩子。名字什么都已经消了户,时间隔得久,有说是病死的,有说是被拐的,还有说那个孩子身体不好是被朱家遗弃的。具体也搞不清楚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要找的’特殊原因’,但我只能查到这么多了。” 谭皎的神色变得凝重,对壮鱼说:“鱼神,你做的非常好。”转头看着我说:“二三十年前,他们丢过一个孩子。现在,他们又丢了个孩子。你觉得呢?” 我说:“我只知道,那个人对赵睿新家提出赎金条件,跟他之前的种种行为相悖,逻辑上也不成立。但因为有了这个突发情况,警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睿新家了。如果,这只是个幌子呢?他真正的目的……” 我不必说完。谭皎与我四目凝视,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说:“去朱家看看。” —— 朱梓翰家是幢自建的4层小楼,已经比较旧了。可见朱家的经济条件,不会特别发达。按照壮鱼调查的情况,朱奉先的妻子在生下女儿不久后就过世,朱家老大在外省,三女儿住在外面。现在就朱奉先和朱老二一家住在这里。朱梓翰是朱家唯一的孙子。 我把车停在路对面,和谭皎坐在车里盯着。壮鱼呆了一段时间,晚上还有考试,就先走了。说是天大地大,考试最大。 “你觉得我们在这里会看到什么?”谭皎说。 我说:“不知道。但如果那个人的目标真的是朱家,其他绑架只是掩饰。那他这两天就一定会跟朱家联系。” 谭皎说:“哦。” 看着她沉思的样子,目光清亮灵动,似乎又与在家中那个兔子般跳脱可爱的女孩,判若两人。 哪知下一秒,她就扭了扭身子,说:“早知道我就下点剧,等的时候可以刷。现在这么干等好无聊。警察果然不是人干的事。” 我忍不住笑了。 ------------ 第41章 邬遇六(5) 她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可以去干点别的。”我说,“我在这里盯着就好。” 她明显有点心动,又有点犹豫:“那不好吧。你还受着伤呢……” 我说:“我不是已经洗碗了吗?” 她噗嗤笑了,在阳光下,是真真正正的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她推门下车,说:“好吧,那我就从善如流,随便去逛逛就回来。活动活动筋骨,才能更好的掌控全局啊。” 我低声说:“嗯,辛苦了。” 她又捂着嘴笑了,看起来非常快乐。 我也感觉到隐隐的陌生的快乐。 朱家一直没有人进出,但是隔着窗帘,可以看到几个人在客厅里。没有别的动静。 过了没多久,谭皎重新出现在车窗外,手里拿着两个冰激淋。我摇下车窗,她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提拉米苏味的。” 我有点头疼。 事实上,我几乎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喜欢吃甜食。以前家里没钱,哪有钱吃这个,偶尔买一个,也是给了邬妙。那时她也像谭皎一样,手捧着冰激淋,吃得很香甜。只不过邬妙的表情是珍惜的、异常快乐的。而谭皎是平平淡淡的、带着些许欢喜神色的。 我说:“你能把两个吃完吗?” 谭皎发出一声哀嚎,坚持把冰激淋递到我面前,说:“你要肥死我吗?”我只得接过,慢慢地吃。她便也没进车里,靠在车门边,大口大口地吃。 “好吃吗?”她趴在车窗上问我。 “嗯。” 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有微风轻轻吹着。不知不觉,我们隔得有点近。我的手臂搁在车窗上,她趴在我手边,脸离我只有几寸。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唇上还沾了一抹未化的奶油,嘴唇和眼睛同样湿漉漉的。 “我的也很好吃。”她说。 “是吗?”我听见自己问。 “嗯。”她看着我,把冰激淋往前一送,说,“要不要尝尝?” 我没说话。看着她唇上沾的那一点。 喉咙忽然有点发干。 她也没说话,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只是那清澈的眼中,也有什么在无声闪过。一闪就走。 这时光,这时分,便如同夏日傍晚的层层微光,是温暖的,静谧的,带着一点冰激凌的甜滑,如她身上微甜的气息。于身在黑暗中,身在漂泊中的我,是唯一的异色。许多秘密许多危险还在前方等着我们,血海深仇我还没等解开。她却又重新来到我的生命里。 遇到她之前,我从未畅想过爱情。而眼前的女人,现在的邬遇,用什么去握紧? “有人出来了。”我看向一侧,说。 她目光一闪,冰激淋不知何时也放下了,循着我的目光望去。原来不远处朱家的门打开,出来了好几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共五个人。应该就是朱奉先、朱家老二夫妇,以及小女儿和她的未婚夫。 他们每个人都神色紧绷,也没有人说话,朱梓翰的妈妈眼圈还是红的。他们坐上门口的一辆车,离开了。 “上车。”我说。 谭皎飞快上来,我发动车子跟上去。一切暧昧暂时后退,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得烟消云散。谭皎的表情也严肃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根本只是我的幻觉。她若有所思地说:“他们这是去哪里?” 我答道:“今天是工作日,有什么事,让他们全家都没去上班,聚在家里,等了一下午,然后现在一同前往?” 谭皎嘴角浮现一丝笑,说:“因为那只狐狸,终于露出尾巴,要诱猎物进洞了。” ------------ 第42章 谭皎七(1) ————谭皎视角———— 他在撩我。 绝壁在撩我。 否则为什么我问他稀不稀罕时,他心虚不吭声?为什么站在我身后,嗓音低得异样,问我是不是第一次照顾人? 还有吃冰激淋时,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暗,有点坏,像是压抑着什么,即将爆发什么。 车在山道上蜿蜒而行,暮色笼罩着一片片的山林。我的心却纠结得像团麻花,还是热乎乎刚出炉的。 旁边的男人开车专注,约莫是在沉思这案件走向,一言不发。我当然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可他现在于我而言,就像具触电发光体,我已时时刻刻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当然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仔细想想,他的那些话,其实也寻常。我被撩到的,是眼神、神态,和一切不可言说的暧昧味道。可暧昧这种东西,本就是说不准的。万一是我自作多情呢? 如此波动凌乱了好一会儿,直至邬遇停车时,我仿佛才大梦初醒。 “在乱想什么?跟游魂似的。”他说道。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乱想?” 他看一眼我的裙子,我循着望去,才发现裙子被我捏得跟酸菜似的。“靠!”我松开手,抖了两下扯平。他说:“行了,好看了。” 一句“好看”,又令我心中微微一甜,他却神色如常,将车熄火看着前方。 很好,我就不该干写言情小说这活儿的。结果到了实战里,人家还没说什么,我靠脑补就可以把自己甜上天。 很远的路的尽头,朱家的车停下来。旁边是一座山的入口,没有公路,只有黄土小径。朱家人都下车,上了山。 “我们另外找条路上去。”邬遇说,“只是得爬快点。” 我问:“为什么?” “免得再被他和那些鸟发现。” 我于是发现,他还挺有心机的。同样的亏,不会吃第二次。噢,当真是皮囊粗旷,心细如发。完美。 ……我到底在想什么? 果然叫我们找到了另一条路,只是野草荆棘多得多。而且邬遇说的“快”,也太快了。他几乎是踏着那些荆棘就往上冲,像是皮糙肉厚根本没有知觉。在我“啊、啊、啊”地低叫了几声后,他把手伸给我。我握着他温热的手,心里就像有副秋千,开始轻轻地晃。到有些难爬的地方,他便自然而然扶着我的腰,将我带上去甚至双脚抱离了地。这些时候,他都没说话。只有眼神,依然只有眼神,静而深地望着我。我知道那里面有东西。 我们终于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前方有一片野草,还有条林间小路,堆满落叶。我们伏在草后,邬遇的手按在我肩上,好像我很让他操心似的。切。但是我当然不会挣脱。 朱家人过来了。 朱梓翰的父亲、朱家老二朱仲凌,和准女婿言远,走在最前头。而后是朱奉先、朱梓翰之母、朱家老三朱季蕊。 我其实有点奇怪,他们如果是接到了“那个人”的消息,为什么不报警?但想想也能理解,那人说不定会威胁:一旦发现警察踪迹就撕票。而且他们这么一大家子来,估计也能减少胆怯。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朱家一大家子都来? 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邬遇说过的一句话,要么是为了爱,要么是为了恨。 ------------ 第43章 谭皎七(2) 我之前看过案件材料和壮鱼找来的资料。朱奉先现在还开着家小超市,他的妻子曾经是小学教师,早年去世。从外表看,是个尖刻瘦小的老人。眼睛里有担忧,也有某种对生活的恨意。这样一个老人,在家中肯定还是很有话语权。 朱仲凌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工,从外表看,也是个朴实的中年人。不见得聪明,但眉目中有跟父亲同样的严厉。他的妻子是个肥胖的中年妇女,超市营业员。脸大而眉尖,画了点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通红。 朱季蕊是银行柜员,长得不错,找的老公更不错。那言远相貌端正,虽算不上帅,但个子高,也有英气。据说是个小老板,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在大离市,绝对算得上一枚金龟婿了。他俩的感情应该不错,两人无名指上都戴着钻石戒指。一些难走的地方,朱季蕊会伸手拉住言远。言远会搀她过去,还会帮扶其他人。显然这个女婿在家庭里挺有份量。 至于我们为什么不报警?刚才上山路上我和邬遇商量过,一是要看到更确切的证据再通知沈时雁,否则他们不一定会信;二是怕打草惊蛇。 等他们走出一段了,邬遇轻轻起身,我紧随其后。我们藏在林中跟随。 天终于黑了。 夜里的山,安静得如同鬼魅丛生。没有半点光,只有风吹过树林,发出簌簌声响。朱家人打着手电,慢慢地走。我听到朱梓翰母亲低低的哭泣声,还有她老公喝止的声音。朱季蕊和言远指间的钻戒,偶尔反射出微光。我在心中想,这一对真傻,来这种场合,还不把钻戒摘了? 我微微一怔。总觉得……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我们跟得有些近了,邬遇按着我的手臂,慢慢压低。我们一块儿蹲下来。草间狭窄,没处落脚,我的脸紧贴邬遇胸口,听到沉稳心跳。他的手从腰后环着我。我感觉他低头看着我,周围太静了,静得一切好像不真实。 “他会怎么对付他们?”我几乎是用气音在问。 他的嗓音更加微哑:“估计会设个陷阱,把他们一举制服。害怕吗?” 我说:“怕。” 他在黑暗中看着我。 原本虚扶在我腰上的手,握紧了。一阵很轻的痒,就从他的落手处,无声蔓延,窜遍全身。 我听到自己变得短促的呼吸声。 我动了一下,无意间,手指触到他的。那是很轻微的触觉,只是皮肤擦过。然后他反手就将我的手握紧,放在自己大腿上。 我的心,无法抑制地跳着。他在干什么?我告诉自己说,他只是在保护一个女人,只是在安抚他。而他的面色在黑暗中看不太清,像是沉静的。可我说不清楚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是仿佛能感觉到极细的血脉,在我的指间流动,也在他粗糙的手指里缠绕。那感觉太寂静了,却寂静得叫我惊心动魄。 就在这时,变故传来! 我听到几声惊呼,转头望去,那深入黑暗的小路上,居然没有了朱家人的身影!与此同时,邬遇握着我的手劲加大,示意我按兵不动。我定睛一看,地上竟射出几道手电的光,乱晃照向树和天空。还有此起彼伏的痛呼声传来。 那里有深坑!掩埋在层层树叶杂草之下。朱家人全掉进坑里了。还真被邬遇说中了,“他”设了陷阱,还是实打实的真陷阱。简直不可思议。可想想在这荒山之中,他又要以一对多,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确实是最省事、控制力最强的法子。 ------------ 第44章 谭皎七(3) 等等。 深夜,荒山,诸多掩饰下的调虎离山,独一无二的沉默凝视,生世不明的爱恨,如动物般被逮住的一家人。 他,想干什么? 朱家人还在哀嚎,洞底大概设了捕兽夹木尖刺之类的东西。周围还是一片寂静,我却感觉到皮肤上渗出一层冷汗。那寒意简直就要渗进心里。 然后,该登场的,持续在登场。 群鸟降临。 许多许多的鸟,从四面八方飞来,飞进树林,如同一群黑色幽灵,落在洞边、树枝上。它们扑扇着翅膀,似在召唤,似兴奋,又似凶猛残忍,一触即发。 我把头伏得很低很低,此情此景真的是十分恐怖。我也无法想象昨天邬遇一个人是怎么跟这些凶狠的怪东西搏斗的。此刻我趴在草丛里,而邬遇的手虽然松开了我的,另一只手始终按在我肩上,令我感到安全。 那个人终于走了出来。 群鸟轻声嘶鸣。 它们是真的受他控制。这是真的,不是我们的臆想。我真的亲眼见到了非正常的事,从今夜起开始发生。 他还穿着那夜的脏外套,也许根本就没换过。他的脸上还带着痴痴傻傻的笑,手里抱着个孩子,正是朱梓翰。只是孩子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他手里还拎着盏煤油灯。 “你们……来了。”他讲话亦有点结巴,走到那坑前,把灯放在脚下,低头凝望。 约莫是看到他怀里的孩子,坑底一下子传来哭喊声。他轻轻一笑,说:“没……没关系,他睡了。我给他吃、吃了安眠药。太、太吵!” 我松了口气。 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想干什么?10万块我们带来了,没有通知警察,你快放了我们,放了孩子!”听着是孩子父亲朱仲凌的声音。 “你、你们先把手机丢上来。保证回去后……不会、通知警察。”他的脸色变得严厉,“否则……我马上杀了孩子。” 我心想坏了。果不其然朱家人此刻受制于人,也没有别的办法,手机一个个从坑底丢了上来。他,把所有手机踢到一边。很快有几只鸟衔着手机飞走了。 “其实我、我不要钱……”他说,然后从后腰抽出一把尺来长的刀,对准孩子,笑了,“我要杀了他。” 坑底一下子哭喊声一片。 “通知沈时雁。”邬遇的唇碰到了我的耳朵,几乎在用气说话。于是那酥~麻的感觉,又从我的耳朵直接窜到脖子,麻了大一片。 我侧头避开他的脸,慢慢摸出手机,压在胸下,用手臂挡住光,把位置发给沈时雁,而后发了条短信给他:他和孩子在这里,还有朱家人。 至于沈时雁什么时候会赶来,我也没把握。 我在黑暗中转过脸来,结果嘴似乎又擦到邬遇的脸。他一动不动,像是全无知觉。我问:“什么时候救人?” 他答道:“现在这样我们不是他的对手,等机会。” 朱家人的叫喊声、哭声,只令他垂首在坑边站了一会儿,完全麻木的表情,无动于衷。然后他把孩子丢在地上,说:“你们不想……他死,还、还有一个办法。”他举起手里锋利的刀:“我……只砍三刀。你、你们选三个人,代替他,承、承受三刀……我就放你们走。”他笑了:“好不好?” 朱家人渐渐安静下来。 我心里一沉。知道,某些事,开始了。 ------------ 第45章 谭皎七(4) 朱家人很快又吵吵起来。 “不行!”“他是个疯子,别听他的!”“爸,我要救小翰,一定要救小翰……”“砍谁?谁都不能砍!”“那怎么办?”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我们家的人?” …… 他提着刀,看着他们发笑。是那种很苦很难过的笑。约莫被吵得厉害了,他毫无征兆地狂吼一声:“都闭嘴!” 坑底的一家人悚然安静。 “选、选不出来是吧?”他说,“舍不得……三个人,是吧?那我,还给你们一条……路。你们选一个人出来……死!我就放了……其他人,和孩子!这次,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没有……别的选择!” 我心中一震。 他把刀,对准孩子。 这次,朱家人安静的时间比较久。 然后朱梓翰的妈妈先哭了出来:“孩子他爸,你想办法啊,想想办法!怎么办!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别杀他!” 朱仲凌出声:“求求你了,我们把所有钱都给你,把家里的钱也全给你,放了孩子行吗?” 他,当然无动于衷。 “你们没看到吗?他手上有刀!可以先杀了孩子,再一个个杀了我们!”是老头子朱奉先的声音。 “难道真的要死一个人吗?”朱季蕊哭道。 “死一个人,就可以救我们所有人!不然都得死。”朱奉先吼道。 坑底静了一会儿。 我虽看不到他们的境况,却感觉到身上每根汗毛都细细竖起。虽然什么杀戮还未发生,却是我经历过的最恐怖的夜晚! 这时,一直沉默没出声的女婿言远开口:“你们……看着我干什么?” 而洞口的那个人,盯着他们,似乎已出了神。 言远失声道:“你们是不是太自私,太没人性了?要救你们朱家的孩子,让我去死?要换也是应该你们中间的一个人去换!那可不是我的孩子!” 言远的声音,几乎穿破寂静夜空,惊起数只飞鸟。而我可以想象出,朱季蕊此刻必然在他身前维护,因为她喊道:“阿远不能死!他死了我怎么办?二哥二嫂这是你们的孩子,要换你们自己去换!爸,爸,哪有这个道理?你说句话啊爸!” 朱奉先过了一会儿才出声:“老三,你和他没结婚,他到底是个外人!” 朱季蕊:“不——” 言远吼道:“要说死,老头子,也应该是你!我们都还年轻,你已经快70了,孩子也是在你手上丢的,为什么不是你拿命去换?” 坑底忽然安静下来。 然后是朱奉先颤巍巍的声音:“老三,听听,这就是你找的好女婿!恶毒心肠,嫌我活久了,让爸爸去死!就是他!就是他去死,换我孙子回来!” 坑下似乎一片混乱,有推搡声扭打声,还有朱季蕊的哭声。朱仲凌吼了一声:“季蕊,你过来!”他媳妇喊道:“就你去死!”俨然是帮着朱奉先在对付言远一人了。 我没想到,事态会是这样的走势。这是否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到底想要什么? “都……住口!”他吼道,然后他笑了,嘴巴笑得很大,很开。像是遇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事。 “果然……还是这样吗?”他像是自言自语般,直勾勾地盯着坑底众人,“你们这家人,到底……把孩子当成什么?孩子被你们生下来了,到底当成什么?没有一个愿意去救孩子,让外人……去牺牲。二十五年前是这样,二十五年后……还是这样吗? “还是……我说得……不清楚……是要、你们朱家人,死一个,换……孩子。你们……却选了个外人。你们没有……通过考验,没有通过!都得死!” “朱奉先,那就……先从你开始。你告诉我,二十五年前,另一个被你弄丢的……孩子,5岁的……朱叔昀,是不是……更加一文不值?他……被人拐跑了,你们找了几天,就不找了……是不是因为,他比较笨,他比别的孩子都笨……5岁还不会讲话,所以……你就想丢掉他了?你知不知道,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家。但是这么多年,你们……从来没有找过他,从来没有找过他。可是他一直想回家啊。 所……所以我回来找你们了。找我的……爸爸妈妈、呵呵,还有哥哥妹妹来了。” ------------ 第46章 邬遇七(1) ————邬遇视觉———— 我的脑海中,已大致拼凑出整件事的轮廓。 他,就是朱叔昀。 二十五年前,五岁的朱叔昀被人拐走。但他天生智力有缺陷,朱家生得又多。按照他的说法,朱家找了他几天,索性作罢。 而他最终落入盗窃集团,学了一身盗窃本事。现在,找了回来。 他在幼时家所在区域,抢了四个孩子。其中就有自己的亲侄子朱梓翰。就像谭皎所说,他抢这么多孩子,或许为了给自己作伴,为了某种情感投射,或许只是为了掩饰。 他先对另一户发出赎金条件,吸引了警方所有注意力。却在这时,暗中通知暂时无人关注的朱家,令他们全家前来。设下陷阱制服。 而后是精神虐待与捉弄,先是要砍孩子,朱家现在唯一一个孙子。而后要砍三个人,最后杀一个人。其目的,都是为了报复,也是考验。 用他的话说,朱家人最后没有一个肯为孩子“牺牲”,没有通过考验。 现在,他要杀了他们全家。我相信,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前面的,都是折磨。 但我万万没想到,朱叔昀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四六式,很老旧,但枪管铮亮。 他出身盗窃团伙,弄到这么一把枪,也不是不可能。但这样一来,朱家人就彻底没有生机了。我望着他苦笑着的脸,真的是智力低下吗?整个过程他几乎算无遗漏,处处周全。 除了我和谭皎的出现,和屡次出手阻止。在他的预料之外。 他举起枪,坑底众人已惊叫声一片。他笑得懵懂:“从……从谁开始呢?爸爸、哥哥、嫂子还是妹妹?” “叔昀?你是叔昀?”朱奉先的声音响起,“你误会了,我们一直在找你!我和你妈妈,没想到你还活着!我们一直找你找不到啊,你不能杀了我们!我们是你的亲人!” 朱叔昀用力睁大眼睛,似乎有些迷惑,但马上摇头,说:“你说谎,你……是个骗子。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我在1992年8月15号失踪,被、被人用糖在小卖部门口……拐走,你就找、找了三天,后来、你跟妈妈说,别找了……本来就是……低能,是负担,妈不肯,你打、打她……打很多次……所以妈才死那么早,死那么早…… 我、我被逼当小偷、乞丐,天天挨打,我十岁、十岁偷偷逃出来,来找过你……我说,爸爸,爸爸是我,你、你认出了我!你认出了我!你不认我,赶我走……但我认出你的眼神、你的眼神……” 周围很静,只有朱叔昀似哭似笑的声音,两行泪从他眼中滑落。 “叔昀多可怜……朱叔昀,多可怜……”他喃喃道。 他说得没错,这样的朱叔昀确实可怜。而朱奉先这位父亲,更是可怜又可悲。亲人尚在,却嫌他弱智,嫌他负担,两次遗弃。而我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朱叔昀既已离开朱家多年,当时年龄又小,怎么能知道这么多? ------------ 第47章 邬遇七(2) 但已来不及细想。我的胸中,仿佛被一团又冷却又热的火焰填满。 朱奉先这样的人,他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拿一切去交换亲人在世,而不能够。哪怕她们病也好,伤也好。人生全压在我身上都好。只要她们能活着,就好。 我低头,见谭皎目光静深,似也恻然。 我的心忽然冷却下来。我或许不该再靠近她。就不会失去她。 但她跟我陷在同一个迷局里,我要护住她。 只听朱叔昀又说道:“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了……杀死你们所有……丢掉我的人。那个……小卖部老板娘,她答应妈妈,看着我,去打牌了……我已杀了她,还有小龙,和我玩的小龙哥哥,我被抓,他跑、跑……是他要糖的,却说是我、被抓走的是我……他,也杀了。现在,是你们了。全……全杀了,朱叔昀就快乐了。在这世上,没有仇人了。” 他的话颠三倒四,但也能听懂。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了? 谭皎忽然轻轻一扯我的领口,耳语:“我见过那两个人的新闻报道。”我抬头望去,朱叔昀已举起枪,面露厉色。 我不能看着他杀人。 我发过誓不会再看着谁死在我面前。 我低声对谭皎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出来。”她一下子抓住我的衣服,拼命摇了摇头。我笑了,说:“大作家,呆着别动。我必须出去。这世上,无辜的人就不该死。松手。” 她盯着我,慢慢松开手。竟有些苦涩又有些散漫的笑。我知道,我就喜欢她这样明白一切的模样。我从旁边草丛,拾起一块石头,猛地俯身冲了出去。 那朱叔昀大概情绪非常激动,竟没有注意到我。但我却躲不过那些鸟的眼睛,他身后的鸟,振翅尖叫飞起。晚了!我三两步冲过去,砸向他的后脑。他在这时惊觉回头,退了一步,石头便砸歪了,正中他胸口。坑底的人一阵惊呼,他一下子倒在地上,却也抬枪对着我。我一个揉身滚落在地,“砰”一枪打空,却也令我心中惊起一片寒意。我一把抓住他握枪的手臂,我俩缠斗在地上。 那些鸟朝我扑过来,狠命地啄我的脸和手。我心叫糟糕,本来出其不意伤了朱叔昀,有很大胜算。现在却依然很危险。 我不知道谭皎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只是在我与朱叔昀搏斗时,那些鸟突然飞走了。我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站在坑边,只穿着件水蓝色的小吊带,T恤脱了罩在脑袋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模样十分可笑。她左手提着那煤油灯,右手握着根粗大树枝,拼命地在挥。几乎所有的鸟,都被她吸引过去,密密麻麻一片黑色。而她将煤油灯狠狠摔在地上,草地上飞快燃起火苗,瞬间成了一片。那些鸟受惊,一下子散开。 她倒聪明,敢放火。而且一个柔弱的女孩,竟然当机立断跑出来,来帮我。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某种滚烫的情绪填满。 ------------ 第48章 邬遇七(3) 这一分神间,悚然只见黑色枪口已对准我。我脑海中一片空白,也是豁出去了,一把抓住朱叔昀的手腕,死命一扭。我听到骨节脆断的声音。一片仓皇混乱中,我与他四目相对。这个智力有问题的男人眼中,有惊恐,有悲伤,有懵懂,还有几分恍然。 “砰。” 我大吃一惊,低头看去,他大概根本来不及反应,还是扣动了扳机。胸口一个小血洞。他的手一软,枪也掉落在地。我一脚把枪踢远,而后脱掉衣服揉成一团按住他的胸口。 “他死了!死了!”坑底有人惊呼道。 那些鸟竟像是察知了,“哗”一声,全部振翅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的身后,谭皎呆呆站了一会儿,精疲力竭一下子坐倒在地,喊道:“你没事吧?” 我答:“没事。” 身后,朱家人已经开始哭喊:“快救我们出来!快!”而远处山脚,已可见警灯闪烁。 我眼前的朱叔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眼睛半开半合。我扶着他说:“坚持住!告诉我,那些鸟,是从哪儿来的?它们为什么会听你的?” 朱叔昀睁了睁眼,气若游丝:“鸟……鸟是有人给我的。” “谁给你的?” “不……不能说。”他就真的闭嘴了。 我又问:“给谭皎的纸条,是不是你留的?” 他答:“不……不知道,什么……纸条,谭、谭……是谁?” 他双眼一翻,晕死过去。我试了一下,只余非常微弱的鼻息。身后不远处已响起阵阵脚步声,是警察上来了。我回头看着谭皎,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摇曳的火光映进她漆黑的瞳仁里。 —— 我在警察局里呆了一整个晚上,加一个白天。 天重新黑下来时,我被放了出来。我知道有朱家众人在,整件事来龙去脉清晰如水,警方不会为难我。 而这连环案件,也算是破了。 被放时,我问一个警察:“跟我一起来的女孩呢?”他答:“哦,她还没完事,估计快了。” 我站在警局门口,想起谭皎的车也被他们开了回来。要调查取证,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还。 我打电话给店里的小华,让他把我的摩托车给开过来,带两个头盔。 谭作家一直是奥迪进出,今天让她坐一次旧摩托车,估计以她的性子,也不会挑剔,反觉得新鲜。 小华很快把车开来了,我把他打发走,将车停在警局门口的路边。点一根烟,等我的姑娘。 刚才听说,朱叔昀送医院不久就死了。这案子就这么嘎然而止,连带我和谭皎追查的神秘线索,也一并中断。我总觉得,这案子还疑点重重。光凭朱叔昀一人,就办到这些事,说服力不是很强。还有那些鸟,朱叔昀重伤将死时,它们全部飞走。还会再出现吗? 正凝神间,身后有两个年轻警察经过。一个说:“靠,没想到吧,刚才听到沈时雁跟队长汇报交代,说那姑娘以前跟他处过,前女友啊这是!” ------------ 第49章 邬遇七(4) 另一个说:“难怪大雁查这个案子这么拼,昨天晚上还硬是给她腾了张床铺出来休息,今天还买了早饭。这是要旧情复燃。” “我刚听队长交代,让沈时雁送那姑娘回家。队长这是要做红娘。” 他俩走远了,我抽着烟,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脑海中闪过谭皎的脸,还有她和沈时雁在一起时,两人始终尴尬的气氛。 原来如此。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到谭皎从对面的大门走了出来,身边就是一身警服的沈时雁。她的T恤早就被鸟啄烂了,身上套了件军绿色警用T恤,下摆扎进裙子里。这么随意打扮,依然很好看。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谭皎笑了,是那种很明媚又带着点得意的笑,一双盈盈的眼看着他。沈时雁也笑了,与办案时的严肃完全不同,他看她的目光是温和的。 沈时雁替她打开一辆轿车的门,谭皎抬头四处看了看,不知在看什么。夜色迷蒙,她没有看到我,坐进车里。 他开车送她回家了。 我抽完手里的烟,骑着摩托车回店里。 —— 旷了两天工,店里有很多活儿没干完。我索性捱了个通宵,到天亮才睡。 感觉没睡下多久,却有人拍我:“遇哥,你女人又来了!”语意带笑。我睁开眼,屋子里窗帘都被我拉上,一片灰暗。那伙计拍醒我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有人挑开帘子,亮光照进来,灯也开了。谭皎一身鲜亮,目光流转,站在门口说:“你居然还在睡?都十点了。” 那就是睡了三个小时。 我闭了闭眼,一下子坐起来,说:“嗯,醒了。”坐起才发觉我睡时只穿了条短裤,赤着上身,腰间搭了条薄毯。 我坐着没动,她自己拾了张板凳坐下,看我一眼,立刻移开目光,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 我说:“坏的。” 她说:“你果然是这样,喜欢先苦后甜。听好了,坏消息就是,刚才沈时雁给我打了电话,说那个人和朱氏父子的DNA配对结果出来了,都是排除!也就是说,他根本就不是朱叔昀!而且法医还发现,这个人并非先天智能缺陷,他精神失常是因为曾经长期遭受暴力脑中淤血造成的。跟朱叔昀也不一样。” 我吃了一惊:“那他是谁?”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结果你猜怎么着,沈时雁说,他们发现’他’的DNA跟警方库里另一个二十多年前走失的儿童匹配,是江苏人,那家人的父母这些年一直在找他,没找到。他的真名,应该叫许子枫。” “许子枫为什么要帮朱叔昀报仇?” 谭皎摇摇头:“他们都是被拐儿童,也许……渊源很深。” “好消息是什么?”我问。 谭皎说:“你看,我们本来以为案子破了,线索断了。但现在,这案子还有隐情,我们是不是就可以继续追查下去了?” 我点了下头,静默不语。 她把头伸过来,问:“喂,哥们儿,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她这儿变成“哥们儿”了,于是我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梁,没好气地说:“乱叫什么?我在想,谁是真正的朱叔昀。” ------------ 第50章 谭皎八(1) ————谭皎视觉———— 我没想到,这么悲壮又添堵的案子面前,居然还让我嗅出一丝八卦的气息。 真是佩服自己的敏锐。 起因是我被扣在警局的那段时间,大晚上的,我本来是被留在询问室,他们的询问还没轮到我,搞得我又困又亢奋。还挂念着邬遇,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不过他那么机智又腹黑,肯定没什么事。 这时门被推开,沈时雁在打电话,我听到他未说完的三言两语: “是的,她在我这里。手机也上缴了,所以你电话打不通。没事,周小姐你可以放心。” 周小姐?他还认识别的非雄性? “……不会严刑逼供,怎么可能……周小姐你想多了。谭皎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们从来秉公执法。” 我这才反应过来周小姐=壮鱼。靠,怎么到了沈时雁那里,有种我这好基友披上黄袍装太子的感觉? “睡觉?我们要询问,熬通宵的……好,你不用过来干扰我们办案……行了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询问完我尽量安排她睡觉。吃饭?好,也会安排。我真的要挂电话了。” 起初我心里是有些感动的,壮鱼这么挂念我关心我。可当我瞥见沈时雁挂了电话后,眉梢眼角那一点无奈的笑意,顿时全身一个激灵。 有奸情。作为写过无数段甜宠或虐恋故事的老作者,我立刻嗅到了一丝异样气氛。虽然这暧昧根本可能还在襁褓中没发育成型。 沈时雁看上壮鱼?这个是有可能的,壮鱼从外表看就是个妩媚熟女,沈大侠不喜欢我这种少女系,他这种少林武僧,不是一向敌不过妖精么? 至于壮鱼,不好说。她向来攻气全开,会看上木讷沉默的男人吗?对她来说,驾驭难度会不会太低了没有兴奋感? 等沈时雁和一名刑警进来时,我脸上已经带着高深莫测的笑。还没等他们开口,我说:“喂,你刚才在跟我家鱼打电话?” 沈时雁愣了一下,板起脸说:“谭皎女士,请坐好。开始询问。” 我说:“哦,哦。” 询问一如我所料,他们问得很细,但我问心无愧,答得也利落顺畅。到快天明时,询问结束。果不其然,沈时雁首先给我弄来张帆布椅,让我小憩。等我小睡了几个小时,又给我捎来一笼我最爱的小笼包。 这绝对是壮鱼跟他说的。 我一边吃,一边冲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得他脸都红了,说:“谭皎,有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 我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的好朋友周渔了。想到她我就高兴。” 闻言沈时雁的眉目倒变得柔和,说:“她还是个大学生吧,你们感情这么好?” 我啃了口包子,答:“是啊。你知不知道,她在大学可受欢迎了,追她的人起码有一打,最后落到谁手上还不知道呢。” 真佩服我自己,这等好话,原封不动奉还。 沈时雁看我一眼,没说话。大概又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这种微微兴奋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沈时雁送我到警局门口。我到处看了看,没发现邬遇。他们说他已经先走了。 可能他是累极了,身上还有伤。 再说,他也没什么理由必须等着我。 ------------ 第51章 谭皎八(2) 睡了一觉醒来,我发现手机上没有任何邬遇发来的短信或者未接来电。我趴在床上想,其实他好像一直是这样的。他身上有某种冷漠的气息,即使他离你很近,你也有种感觉,他其实依然离你很远。 我的脑子里冒出个念头: 我,要不要喜欢他? 倘若不喜欢的话,心里好像立刻很不舒服,就像堵了块棉花在胸口。虽然软绵绵的,却好像把我心中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如果喜欢呢? 怎么会有种不安的惊惶的感觉? 跟我高中、大学时喜欢男孩那种纯纯的、欢喜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是,为什么? —— 接到沈时雁的电话,我立刻去找邬遇。没想到他还在睡,这让我觉得挺新鲜的。因为之前每次好像都是他在等我睡饱。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小华就兴冲冲地跑进去把他拍醒了。 于是我有点不爽小华。也只好掀开帘子进去。 我比较少闯入过男人的房间,所以没想到他穿得这么少。小华还体贴地替我开了灯,于是我清楚看到他背部的轮廓,一身精瘦的肌肉。他穿的是条黑色短裤,看我一眼,扯了旁边的毯子,搭在腰上。我不知道此刻他眼中浮现的,是不是一丝窘色。 我在床边坐下,假装毫不在意地跟他讲案子的事。 确实也是个重大转折。整个案子几乎被逆转,若那个男人叫许子枫,而不是朱叔昀,那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可虽然在说案子,我却隐隐感觉出,邬遇的情绪不太对,眼神有点冷,好像有了脾气。可我们的一问一答,又都没问题。 莫非是起床气? 于是我故意惹他,说:“哥们儿,你在想什么?” 他这才好像正常一点,用手掌拍了一下我的鼻子,说:“乱叫什么?” 他说,乱叫什么? 我突然间不敢搭话。 只好把话题继续停留在案件上。 谁是真正的朱叔昀? “会不会许子枫和朱叔昀是好朋友,而且你看他们智力都有缺陷……但是他们的世界可能能更好的沟通,朱叔昀遭遇了什么大难,譬如……过世了,所以许子枫才突然来为他报仇?”我说道。 “他们的关系一定是非常近的。”邬遇点头,“否则朱家的那些事,许子枫从哪里知道?包括他被拐卖的整个经过?这说明朱叔昀不是真的智障,5岁的他,把事情记得很清楚,讲给了许子枫。但是,我心中其实一直有疑虑。许子枫是个半疯的人,从我三次跟他交手,感觉他的应变能力并不强,心理素质也不是很好。你说这样一个人,可以安排这样周密的计划,先杀两个相关人,再设局迷惑警方视线,调虎离山,进行道德审判,我总觉得比较牵强。更何况,许子枫死之前还说过一句话,他说过这些鸟是有人给他的,而且他并不知道纸条的情况。我倾向于他说的是真话。” 我心中一震,那感觉就像是始终笼罩在心头的一团迷雾,一下子被人刺破了。我看他一眼,没想到他还挺会推理挺敏锐的。我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还没说出来,你就说了。” 他笑了一下。 今天终于见到他笑了。 ------------ 第52章 谭皎八(3) 我说:“喂,哥们儿,你笑什么?” 他看着我没说话。那眼神有点瘆人,然后他的手突然按在床沿,身体微微前倾,我本就是靠在床边,感觉到他的气息逼近。那属于男人的温热肌肉气息。我的心跳得快极了,那种危险的让人无法轻易安坐的气息。然而他什么也不说,我却已绷不住了,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脸去。 身后传来窸窣的声音,我眼角余光瞥见他往身上套了件T恤,然后站起来说:“我先去洗把脸。” “哦。” 他打开小屋的侧门,外头已经大亮,他拿了漱口杯和毛巾,蹲在门外的水龙头旁,开始洗漱。我看着太阳照在他身上,照在他的深灰色T恤上。他现在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粗糙的草根男人,大多数时间我看着他,已完全想不起船上那个精英学霸男的模样。可有时候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低低的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温柔而明亮的男人的影子。 他洗完脸,又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冲了一下头顶的发,勉强避开了包扎伤口。最后用毛巾擦了几下,走回房间看着我,说:“好了。你吃早饭没有?” 我答:“还没,我一接电话就来了。” 他又笑了一下,说:“先去吃早饭,边吃边说。” 在众修理工暧昧欲死的目光中,我顶着发烫的脸皮,跟他走出修理店,问道:“你今天又旷工,没事吗?” 邬遇答:“我昨天干了一个通宵的活,今天总要休息会儿,没事。”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脸上,果然有淡淡的黑眼圈,顿觉心疼。我说:“要不别吃了,你回去继续睡觉,睡好再说。” 他说:“不碍事,不想让你等。” 我心中涌起一丝微酸微涨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也不让你等,不睡那么久。” 他笑了,却只淡淡地说:“你是女孩,想睡多久睡多久,我无所谓。” 我觉得,他应该已经没有发脾气了。 —— 我们就在旁边找了家小吃店,但我有种奇怪的欲望,这种街头小吃吧,吃过很多次,可是每次看到琳琅满目热腾腾的,我又忍不住点很多,每样都感觉想吃一口。 今天有邬遇在,我的欲望终于能放开了。我点了六七样,说:“你能吃完吗?” 他只抬了一下眼,竟像洞悉我心中所想,说:“你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尽量扫空。” 我心中有种满足的欢喜。 后来,果然被我俩扫空了。 我俩走出小店,沿着马路慢慢往回走。快中午了,太阳很大,我打起伞,说:“你要不要站过来点?”他说:“不用。”我端详了他一下,说:“你真的比一年前晒黑不少呢。”他说:“是吗,没什么不好。” 我嘀咕道:“白点好看啊。” 他说:“我是个小白脸的时候,也没见你喜欢。” 马路上有种独特的空旷感,浮云在头顶飘,行人很少。我的心,像被人轻轻握住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而他也静默不语。我突然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却发觉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我是什么时候觉得这个男人耿直又爷们儿的?现在才发现,他哪里是好对付的角色,一句话能让你整个人都猝不及防,心神恍惚。你却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男人心,才是海底针。聪明而受伤的男人,原来更是。 ------------ 第53章 谭皎八(4) 我立刻顾左右而言他:“如果朱叔昀存在,并且是一切的幕后主谋,我们要怎么找到他?” 邬遇抬起头,看着前方,说:“谭皎,最远最远的那栋楼,白色的,楼顶上写的三行字。你能看清吗?”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我的眼睛虽然有1.5,却只能勉强辨认出第一行的楼宇招牌上,有个“大”字,有个“行”字,别的却看不清了,因为实在是太远了。第二行、第三行字更小,根本只能看到细细一道痕迹。 我说:“什么大什么银行吧?” 他笑了笑说:“东亚大通商业银行,第二行是一句话:诚信至上、精益求精。第三行是银行名字的英文翻译。”他念出一段英文。 我觉得不可思议:“你的眼睛也太好了吧,佩服佩服。”我也想起上次在去小皓爷爷奶奶家的路上,隔着老远,他就看到了那些鸟。当时他怎么说的?好像说回头跟我解释。 他说:“登上那艘船之前,我有150度轻度近视。”他盯着我,像是想看我的反应。我愣了一下,说:“然后呢?” 他慢慢地说:“下船之后,眼睛就变这样了。我托朋友做过测试,现在的视力是6.0。” 我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头格外的黑,我一直觉得藏着秘密。可万万没想到是这样超乎寻常的能力。我感觉心中有一处,慢慢陷下去,陷进那个叫“滇美人”号的神秘陷阱里。 我说:“6.0是什么概念?” 他说:“我站在这里,你站在10000米外,只要你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会看到。” 我:“……为什么会这样?” 他摇头:“医生也检查不出原因。但在我失去记忆的同时,视力就变好了。” 我说:“跟那艘船有关?” 他点头。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可想想那些鸟都能听懂人的号令了,我们俩还能分别精确地失去记忆,他拥有了一双超级眼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 “靠。”我说,“你拥有这样一双眼睛,还修什么车啊,你可以……可以……” “可以什么?” 我想了想:“可以去参加中国奇人秀,你颜值又高,必定红遍全国,踏足娱乐圈,还怕没钱赚么?” “我没有那么无聊。”他说。 我心想:难道我很无聊嘛? 我俩已走到汽修店马路对面,他没再往前,点了根烟,靠在路边栏杆上,这儿有树荫,我站在他身边,用脚一下下提着地上的一堆小石子。 踢了一会儿,发现他低头在看。我把脚收起来,说:“你看什么?” 他抬起头,抽了口烟说:“没什么。” 我:“哦。”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耳朵有点烫。 这个要命的男人。聪明又有冷硬的壳,若是有哪个女人爱上他,该拿他怎么办? 这时他说:“之前没跟你说眼睛的事,是怕吓着你,也怕你不信。其实上次看到那些鸟,我就有怀疑。既然都跟那艘船有关,如果我的眼睛,因为未知原因,变得异常。”他看着我,目光深邃:“那个人会不会也是因为那艘船的原因,才拥有控制那些鸟的能力?那些鸟认得我们,他又给你留过纸条——他到过那艘船上。换句话说,我们要找的真正的朱叔昀,到过那艘船上。”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这时的感受。 他的话就像一道光,劈过我的脑子里。一些模糊画面突然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我在船舱闲逛; 我观察一个又一个的人; 一对母女;邬遇和邬妙从窗外走过;几个公司同事;一个阴郁的男人……他的脸也滑了过去。 那是一对我以为的新婚夫妇。他们当时是背对着我站着的,我只看到大概的侧脸,所以昨天并没能立刻认出来。男的高挑,衣着考究。女的穿着新裙子。他们双手交握,戴着闪亮钻戒。只是当年订婚戒指那么新,昨天看到,却旧了不少。在他们的关系里,男人占主导地位,女人明显陷得更深。 “我见过他……”我听到自己因情绪而沙哑的声音,“邬遇,我在船上,我见过他们。我知道真正的朱叔昀是谁了,可是……他和她……这简直……” ------------ 第54章 邬遇八(1) ————邬遇视觉———— 我骑摩托车带着谭皎,直奔朱家而去。 路上,她给沈时雁打电话,却无人接听。 “这小子估计在忙,不接我电话!”她有点气。 我从后视镜中看着她瞪大的双眼,说:“那小子联系不上就算了,有我。” 她:“嗯。”伸手轻轻抓住我腰间的衣服,有点矜持。 我看着前方,说:“抓紧了。”加了油门,听到她轻吸口气,紧紧抱住我的腰,头也靠在我的背上。 我不说话,迎着炽烈的阳光,一路向前。 “邬遇,你什么时候学会摩托车的?也是这一年吗?”她问。 “不是。高中时就会骑了。”我说,“那时家里没钱,不可能买,就骑同学的。” “哦。”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下次我也买个摩托车,学着骑骑。你能教我吗?” 我静了静,说:“你车都开成那样,骑摩托车,是不是太超出你能力范围了?” “靠!”她一拳揍在我背上,“你嘲笑我!没看出你是这样的人!” 我笑了,说:“只是说事实。” “我要下车!”她佯怒。 我一个加速,她顿时怂了,手指抓得更紧,小声说:“你耍无赖。” 我没说话,抓起她的一只手,往前又扯了扯,放在正心口,令她抱得更紧。刹那间我感觉到心脏滚烫而有力的跳动着。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到了朱家门外。 我注意到,大白天,一楼二楼的窗帘全拉上了。车停在门口,里头隐有灯光。 不太妙。 我们上前敲门。 没人应。 我加大力量,敲得很响。若里面有人,他无法置之不理。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言远的声音传来:“谁啊?” 我看一眼谭皎,她有些紧张的样子,我将她护到身后。 门开了一半,言远露出脸。依然是那张端正的脸,现在看来,他高高的身材和偏细致的五官,似乎真的跟朱家人有些相似。 他的脸色有些红,发梢也有汗。天气很热,他却穿了件黑色长袖衬衣和长裤,上面似有些深色污渍,但是看不清楚。看到我们,他眼中迅速闪过一些东西,然后立刻笑着说:“是你们。还没得及感谢你们对我们家的帮助,突然过来……有事?” 我也微笑:“言先生,我们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你们。不知道方不方便谈一下?” 言远静了静,说:“可以,你们说吧。” 门始终半掩着,挡住屋里的情形。我上前一步,走上台阶,说:“我们想找朱老先生聊一聊。” 言远笑了,说:“那可能不太方便。我岳父年纪大了,从警局回来很累,刚睡下。老人家真的很辛苦,要么你们明天再来?他醒了我会跟他说的。” 我说:“没关系,我们不打扰他。找你二哥,朱仲凌也可以。” 他的脸色微变,说:“不巧,我二哥和嫂子刚出去了。” 我说:“那朱季蕊小姐呢?” 他说:“她也出去了。”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他笑了,说:“邬先生,谭小姐,你们两位,很热心,很有正义感。真的非常感谢,改天我们全家一定会去拜访致谢的。如果没其他事,我也很累,那就不招待了。” ------------ 第55章 邬遇八(2) 我还没说话,身后的女人含笑开口:“言先生,看你说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用一直把谢挂在嘴边。以后大家都是朋友嘛。不过我们这么热天专门跑过来,又没见着人,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一下,讨口水喝呢。不会打扰你的,我们马上就走。” 我笑笑,看着言远。 谭皎这样柔软的说辞,是会让所有男人都为难。也难为言远了,硬是扛住了,摇摇头说:“这……实在不方便,家里乱糟糟的,我也打算洗澡睡了,谭小姐,你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他就要关门。我一把按住门。谭皎抓住了我的后襟,大概是担心。 门在中间,言远与我对视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郁锐利,不再复刚才的温和客气。 就在这时。 他的身后,屋内楼梯上,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连续的撞击滚动声,像是什么重物滚了下来。他神色一凛,趁他分神,我猛地推开门,推得他也倒退两步。然后我和谭皎就清晰看到,楼梯下,躺着的那个人,被绳索绑在一把椅子上的,不正是朱仲凌?他满头满脸的血,嘴里也被塞着毛巾,看到我们,发出“呜呜”的叫声,满眼惊恐哀求。 这个屋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而朱仲凌也算机警,敢破釜沉舟博一丝生机。 说时迟那时快,我眼角余光瞥见一道亮光,朝我刺来。谭皎惊呼:“小心!”是言远手里掏出后腰的匕首,满目凶光。我侧身一把将谭皎推倒背后,但还是晚了半步,匕首擦着我的腰腹而过,带来割裂的痛。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嘴角露出冷笑,力气很大,身手也非常灵活,完全不像个普通的小商人。我顿时意识到,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谭皎,报警!去叫人!”我吼道。 言远眉目一紧,但我哪里会让他去对付谭皎,发了狠跟他缠斗住,我俩都移进了客厅里。 谭皎的脚步声瞬间远了。我放了心。 言远往后退了一步,眼睛发红,死死盯着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我全身戒备,静默不语。 他不认识我。 那些鸟认得,他却不认得。 我说:“许子枫的那些鸟,是不是你给的?教他用的?” 他愣了一下,笑了:“你连这个都知道?子枫跟你说的?为什么?”最后三个字问得森然又冰冷。 然后他抬起手,吹了声异常清亮的口哨。 被窗帘挡住的玻璃窗外,隐隐响起鸟扑棱翅膀的声音。他露出几分得意神色。 我霍然明白过来。许子枫死时,坑底有人喊了句“他死了”此刻回想,似乎正是言远的声音,那群鸟就立刻飞走,不正是听他号令? 我说:“去年6月,你是否搭乘了’滇美人号’?第一天之后的事,你是否完全不记得了?只是拥有了操纵群鸟的能力?” 言远的脸色变得非常震惊,说:“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反应竟非常快,马上失声道:“你也在那艘船上?” ------------ 第56章 邬遇八(3) 与此同时,鸟从窗帘的缝隙,不断飞进来,密密麻麻,逐渐成群。它们全悬停在言远身后,如同一对不断扩大的黑色翅膀。这一幕看起来,如此安静而惊悚。 它们在等待他的号令,他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心中捏了把冷汗。而我要的就是言远精神遭受冲击,尽量拖延时间。我点头说:“是的,我也在那艘船上。难道你不想知道,后来的那些天,在我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言远摇了摇头,说:“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下船之后,我拥有了这样的能力。有了它们,我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就像拥有了一只出其不意的军队,我可以一点点地去听、去知道,当年我被丢弃的所有真相。也可以耐心的、完美地策划我的惩戒、我的复仇……”他脸色骤变,抬手指向我,刹那间右边的群鸟清啸出声。他说:“如果不是你们,子枫就不会死,他们现在都已经接受惩罚,品尝到悔恨的滋味,为他们流着朱家人那么肮脏自私的血!不过没有关系,我反正可以收尾。我杀他们,根本举手之劳。” 话音未落,那些鸟已排成进攻队形,附着在他的手臂旁,那些黄褐色的眼睛,全都盯着我。我左右全无遮挡,握紧拳头。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在山上那回,谭皎用T恤绑住头,那可爱又勇敢的样子。一时间,心竟也沉静下来,无畏无惧。 “那纸条呢?”我问,“留给谭皎的那张纸条?”我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 他的神色平淡:“什么纸条?”笑了:“想拖延时间?不过我确实没有时间,再浪费在你身上。”他一挥手。 我蓄势就要冲向他,不守反攻,才有可能拖住他,而不是被那些鸟拖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楼梯上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言远神色一凛,放下手,群鸟顿时全部同时落地,停在窗帘下的黑暗里。我们抬头望去,竟是朱季蕊,穿着条裙子,长发散乱,手腕上缠着一截没解开的绳索,嘴角和手上都有血。不知是怎么逃出来的。她站在楼梯上,望着言远,眼神悲痛绝望。 言远也望着她。 朱季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脚边的朱仲凌“呜呜”求救,她却像是完全没听到,扑到言远面前。她没有说话,只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声,抓住他的衣襟。 言远的额头青筋暴出,面容也变得有些扭曲,喝道:“不想死就上楼去。”他抽出那把匕首,抵在朱季蕊的脖子上。可是朱季蕊不管不顾,拼命捶他的胸膛,哭道:“你不是人!不是人!是畜生!我们都订婚了!订婚了!” 言远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我冲过去。一拳狠狠揍在他太阳穴,他躲闪不及,猝然倒地,脸上也流了血。我对朱季蕊吼道:“快跑!”朱季蕊踉跄爬起来,往门口去了。地上的言远怒意大盛,手一指,一群鸟蜂拥而上,拦住朱季蕊去路。朱季蕊吓得坐倒在地。我提起言远的胳膊反手一扭,他脸色骤变,竟也坚韧得很,一拳狠狠揍在我的腹部。我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另一群鸟已围过来,我抓起一把椅子砸向它们,透过密密麻麻鸟阵,却看到言远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那把匕首,走向朱仲凌。 ------------ 第57章 邬遇八(4) 我丢下椅子,低头想要俯冲过去。然而更多的鸟像是知道言远的心意,朝我袭来,宛如一张黑色大网,将我拦住。来不及了。 言远提起朱仲凌的头,露出跟许子枫神似的,似喜似悲的笑。刀光划过朱仲凌的脖子,露出血光。 “嘭”一声,门被人踢开,枪声同时响起。言远的表情有片刻迟滞,而后低头看着胸口的血洞。群鸟一下子收拢,围在他身侧。我满手满身已是鲜血,抬头望去,只见沈时雁脸如寒冰,持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就是谭皎。 她跑向我,焦急地问:“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 我握住她的手,说:“没事,都是皮外伤。” 警察冲进来,救起朱家兄妹。沈时雁收了枪,给倒在地上的言远上了铐,然后迅速扶起他吼道:“马上叫救护车!他快不行了!” “哗啦”一声,群鸟从门窗纷纷而出,瞬间散尽。但它们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盘旋在屋顶,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警察们全都一脸惊讶,沈时雁抬头望着我们。 他怀中的言远,也就是真正的朱叔昀,脸色苍白,眼睛半开半阖。 一时间我竟感觉到宿命,无论真假朱叔昀,最后是同样的结局。 我和谭皎走过去。 朱叔昀抬眼望着我们,他的眼神在涣散,已是濒临死亡。 突然间,他猛的睁大眼,像是看到了什么极恐惧的事,又像是精神突然受了刺激,他抬手指着我们:“你……你……怎么会?”话未说完,他的瞳仁已失去光泽,像是沉溺进某种幻象里,死死盯着,眼睛一动不动,手也慢慢垂落。 我不顾警察的阻挠,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问:“你想说什么?你想起了什么?” 可他眼中泛起的全是恐惧,他像是已听不到我的话,全身战栗着,痉挛着,猛然间双腿一蹬,眼球泛白,不动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我被警察拉开,慢慢站起来,谭皎扑进我怀里,失声问:“他死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吓成那个样子?”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他死前精神崩溃了,看到的不是我们,而是心中的恐惧。” 谭皎听得神色稍松,但仍心有余悸:“哦……” 一切结束了。 群鸟已经离开,奄奄一息的朱家众人都被救了出来。我和谭皎在警方的护送下,走出朱家。天已黑了,警灯环绕。我回头望去,只有朱叔昀还躺在地板上,眼睛还保持着因为惊恐而瞪圆的样子。谭皎也想回头,被我发现,按住她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 直至很久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朱叔昀临死前惊恐崩溃的真正原因。 因为从那艘船上下来的一部分人,那一部分获得超乎寻常能力的人,只有在死亡那一瞬间,时间停止或可以说从此永恒的一瞬间,才会想起那天之后,在船上发生的所有事。 我和谭皎也一样。 ------------ 第58章 谭皎九(1) ————谭皎视角———— 我做了个梦。 梦中,又看到了言远,也就是朱叔昀。他趴在我的床头,拼命扯我的腿,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我抬头一看,却发现他变成了鬼,青面獠牙,五指利爪。 “啊——”我一声尖叫,吓得睁开眼,满身大汗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 卧槽。 我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我向来胆大,但朱叔昀死前的那些疯话,简直就跟死蚊子似的,萦绕在心间,总让我莫名不安。 朱家的案子总算是结了,我们邬遇几番进警局“协助调查”,现在警察也不会找我们了。不过我要是沈时雁,心里也会觉得古怪,因为这个案子的几个关键时刻,我和邬遇都抢在警察前头,牵制住罪犯。 沈时雁应该给我送面锦旗,上书:神机妙算女英雄。 我边刷牙边想,不过,沈时雁这帮刑警还是挺厉害的,那天我刚从朱家跑出来没多远,正打110,就看到他们的警车从远处呼啸而来。原来他们仔细推敲前一晚的口供证据后,推断出朱家有内奸,许子枫有帮凶。尽管超出伦理底线难以接受,他们还是追查出言远以前的经历,非常可疑。最后验证了DNA,发现他竟然就是朱叔昀。于是立刻前往朱家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 穿戴整齐,我趴在阳台上,望着远方想,案子完了也就完了。我失去的那一年多的记忆,还有那张无头无尾的纸条,依然没有头绪。那个人也再也没有讯息。 其实找不回记忆,对我也没多大影响。 可我跟邬遇,现在算什么呢? 他对我,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是对我依然有自船上第一天伊始的好感,还只是因为我俩同命相连,所以颇为照顾?毕竟他看到路上一个被抢的孩子,看到那么自私的朱家人受难,都会拼命去救。 当初我觉得颇为自私自我的凤凰男,现在被命运磨练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我把脸埋在手臂里,还有,我要喜欢上一个汽车修理工吗?虽然他提着扳手穿着背心身上还有机油味的样子,帅得要死。可他现在走了这样一条人生的路,我跟他今后如果好了,生活习惯、长久常处啥的,不知道和不和谐。 ……我到底在想什么? 从手臂的缝隙里,我望见小区外,层层楼宇中,是他们修理店所在的那条街。甚至可以看见他们的蓝色屋顶。我趴在那儿,望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直至手机铃声响起。 壮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推言之神,恭喜破案。” 我说:“切,小意思。” 壮鱼说:“我真没想到,你们能玩那么大,直入狼窟,手擒变态弟弟。靠,人性啊人性,现实比你书中写的人性更残忍。” “是啊。”我说,“从二十五年前,朱父故意消极寻找被拐卖的蠢儿子开始。其实儿子哪里是蠢,只是语言和沟通能力发育得慢一些,你要知道如果是自闭症,智力甚至可能比普通人更高。这爱恨之果啊,就种下了。” ------------ 第59章 谭皎九(2) 我接着说道:“朱仲昀接受过盗窃集团的地狱训练,也流浪过,逃亡过。但是他一直想找回家。直至十岁时,朱父躲瘟疫似地躲着这个可能是自己三子的流浪儿。从此之后,他活着的目的,就变成了复仇。在小时候发育迟缓的表面下,他其实很聪明,也很自我。他闯出了自己的一番事业,然后以一个金龟婿的身份回来,和自己的妹妹订婚。而许子枫原来却是个正常人,在盗窃集团和长期乞讨生涯里,因为被殴打,损伤了智力。他或许是言远最好的朋友和伙伴,而言远也利用朋友,导演了一出让朱家人魂飞魄散的戏——这远比他直接杀掉他们,解气多了。他让当年的拐卖案重演,让自己的父兄面临选择,让他们直面自己灵魂的卑劣。最后,他迫不得已,自己上场,在从警局回家后,就下药令他们全部昏迷,然后囚禁折磨,准备一个个杀死。如果不是我们和沈时雁赶到,他这报仇之旅,也算是圆满了。” 壮鱼一直安静听着,叹了口气说:“好极致的BT。” 我如实相告:“那言远这个BT程度,远远还算不上极致。要我发点更劲爆资料给你吗?” 壮鱼斩钉截铁:“不要!” 说来有趣,我俩虽为基友,可在写作一事上,却是南辕北辙。我一听到那些科幻概念就头痛要跳脚,而她天不怕地不怕,牛鬼蛇神都不怕,却偏偏怕那些血淋淋的案件。看一点就会吓得睡不着觉。 所以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晚上一起吃饭?”她说,“让我安抚一下你那劫后余生的颤抖灵魂?” 我刚想说好,突然间手机“滴”一声进了短信。神差鬼使的,我有了某种预感,说:“等一下,你别挂。”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是邬遇发来的: “醒了吗?找时间再聊聊,理一下头绪。” 我果断拿起电话:“鱼,我晚上有事,改天啊。” 壮鱼轻笑了一下:“大忙人,最近又不写书,又是宅女没朋友,你有什么事?” 我淡淡地说:“你这种黄毛丫头,是不会懂的。” “去见修理工?”她问。 我心中涌起淡淡的喜意:“嗯。” “啧……”她说,“是不是快被拿下了,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就跟狼看着小羊羔似的。男人啊,就得多吊吊他胃口,你的御姐心呢?” 我静了静,压抑住心中淡淡的喜悦,淡淡地问:“你注意他的眼神了?真的像狼想把我吃下去?” 壮鱼:“我靠!老子不想再听你秀了!” “哦,那挂了。” “等一下!”壮鱼顿了顿,“那你跟那个木头刑警沈时雁,彻底没可能了?” 我反应了两秒钟,好想捶栏杆大笑,努力忍住,淡淡地说:“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一万个不可能。他现在跟谁好都跟我没关系。” 壮鱼语气也特别平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我们特别默契地各自心情愉快地挂了电话。 我想象了一下将来沈时雁成为我妹夫,被壮鱼呼来喝去任劳任怨还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画面,居然感觉也不错。 ------------ 第60章 谭皎九(3) 我拿起手机,回复:“好。” 邬遇很快回复:“那晚点我来接你。” 我想了想,说:“晚上我请你吃饭,你都请我好几回了。” 他回了个“行。” 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这算是我和邬遇的第一次约会么?弥补在船上未完的那一次。 我跑到衣柜前,翻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那几条小短裙上。我想起有好几次我穿得清凉一点时,邬遇看着我的眼光。 那是壮鱼说的,想把我吃下去的眼神吗? 心跳得好不安稳。我拿出条深蓝色的小短裙和一件T恤。还要去理发店洗个头,最近老子风里来雨里去,腥风血雨,陪着他跟个汉子似的,一点都不亮丽。再穿双凉鞋,性感露骨点那种。 还要定间餐厅。不能太高档了,那不是强调我现在和他的距离么?可苍蝇馆子也不适合约会。我得好好琢磨下。还有什么? 我想起他每次那仿佛要埋进尘埃里的眼神,看不透的浓郁眼神。还有很多时候,他疏离清冷的表情。我曾想问过他,他却说:那就不要问了。 可是我想要知道,跟他有关的事。 一颗原本雀跃的心,渐渐变得沉静。以前我只是搜索过邬遇的信息,一无所获。 我坐到电脑前,输入一个名字: 邬妙。 —— 暮色刚刚蔓延的时分,邬遇在楼下等我。一人一车,一支烟。我走近了发现,他也换了件干净T恤和牛仔裤,头发也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的绷带拆了,只贴了块纱布。 看到我来,他熄了烟,把挂在摩托车旁的头盔递给我。 我说:“不想戴,好闷好热。” 他于是又把头盔挂回去,目光在我身上一扫。我故作不在意,可裸在外面的腿,顿时觉得有点热。 他跨上摩托,我按着裙子也坐上去,熟门熟路地扶着他的腰。他竟躲了一下,我看着他T恤下隐隐露出的纱布,反应过来,改为抓住他的背。 是那天朱仲昀划的刀伤。 “好些没?”我问。 “好多了。”他说,“去哪里吃饭?” 我把手机上早就查好的地址拿给他看。他的记性真好,只扫了一眼,点头:“我知道在哪儿了。” 这一次,他的摩托骑得很稳也很慢,过了好一会儿,我们才到了餐厅门口。是家不大的门脸,也有些年头,但是里面很大,搭了很多间小棚子。既接地气又有私密空间,我为我的机智选择感到自豪。 我们挑了间小棚子坐下。棚子是竹子搭的,清凉又别致。门口悬着扎染布,跟外边隔绝开。桌椅都是藤编的,摸着水润乌亮。我拿起手机说:“我团个两人餐啊。” 邬遇点头。 头顶悠悠的一盏灯下,他那双眼显得越发的黑。黑发黑眸黑衣的硬朗男人,帅得真他妈迷离深刻。 等上菜的时候,我说:“身上伤口怎么样,让我看看?” 我发誓自己说这话时,真没有别的念头。但他看我一眼,说:“你要看?” 这夜晚这样静美,让我的心也变得很静。是那种明明应该很乱,却又偏偏静下来那种。 “嗯。” “过来。”他说。 ------------ 第61章 谭皎九(4) 四人桌,我和他之间本来隔了个位置。我二话不说坐过去,他把T恤掀起一截,露出腰腹。 首先撞入我眼帘的,就是那几块整齐的腹肌。古铜色,精瘦,坐着更显紧绷。 伤在腹部,伤口延伸到腰侧。好在伤得不深,只是还缠着纱布。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好了看完了。” 他放下T恤,也喝了口水。 我觉得我们俩好像都有点不好意思。 “你现在是满身的伤啊。”我感叹道。 邬遇说:“那两个都受过职业训练,我打不过。” “但是你阻止了他们两个人杀人。”我立刻说。 邬遇说:“是你和我一起阻止的。” 天已全黑下来,灯光更加幽幽。我的心中突然变得有些甜。我能感觉到自己隐隐期待着今晚能发生些什么。可这期待,又让我愈发不安。 他今晚也显得格外沉默。有好几次我们俩目光对上,都没有说话。 饭菜一起端上来了。我点的是一份傣族手抓饭,用竹篓乘着,米饭在中央,旁边是八色荤素菜。我俩戴着手套吃了起来。 渐渐的,就被我俩干掉大半。一不小心,我咬到颗小辣椒,辣得脸都热了,丢了手套一个劲儿地找水:“水、水、水!”哪知邬遇提起壶一倒,水壶空了。我大喊一声:“服务员,添水!”服务员掀开帘子进来,拎着水壶走了。我低头满桌看有什么可以解辣的东西,冷不丁邬遇在旁边问:“很辣?” 我捣蒜似地点头,感觉眼泪都要辣出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筷子也早就放下了。他俯身过来,手按住我的脑袋,吻了下来。 我的呼吸停止了。他的脸靠的好近,那令我熟悉又令我慌乱的气息。他闭着眼睛,嘴轻轻吮吸着我的。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没有看我,坐了回去。 帘子在这时掀开,服务员把水送进来。 等服务员走了,我吃了口饭,整个人仿佛才清醒过来,慢慢回到现实里,我说:“你什么意思?” 邬遇不说话。他竟然不说话。他妈的吻了居然不说话。 我感觉心跳得好潦草,乱乱地就像已找不到节拍。我也安静了一会儿,说,“这个烤肉味道不错,试试。” 他却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站起来说:“我出去抽会儿烟。”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掀开帘子出去。透过被风微微扬起的蓝帘,我看到他站在对面的屋檐下,一动不动。寂寞又沉默的样子。 忽然间我的情绪就被某种心疼的感觉取代。我心想搞什么鬼,明明是他吻我,吻完了他却跑出去抽烟了。是要冷静一下,还是害羞,还是后悔了呢? 我决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避免没面子。 可是嘴唇上的感觉,太特别了,那是他的气息。一个奇怪的念头涌进脑海:从此之后,我都没法当成,他对我什么都没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他进来了。我已经恢复镇定,说:“我已经网上买单了,别跟我抢。” 他说:“好。” 我俩看了彼此一眼,然后他移开目光,我也移开。 他说:“那我送你回去?” 我说:“行。” ------------ 第62章 谭皎九(5) 他刚要起身站起来,我忍不住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霍然转头看着我。我觉得心中的火都要烧到喉咙口了,还有点莫名的委屈,眼眶有点热。我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吻过就不算数吗?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喜欢你,又不是我亲你……” 他的眼中像也燃起同样的火,黑色的火。 我剩下的话被堵在嘴里。他抱住我,将我扣在怀里,这次吻得狠多了。他的舌头伸了进去,真的像壮鱼说的,像只狼,要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可我为什么忽然想哭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在我后背,轻轻摩挲着,带着某种柔情。他吻得我喘不过气来,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抱到大腿上,手也被他捉住,反复地吻。 直至服务员掀开帘子,他才放开我。我一下子从他腿上弹起来,可他依然抓着我的手不放,抬头就这么望着我,眼睛有点红。 服务员很尴尬地笑着走了,我的手被他牢牢拉着,说:“这又是什么意思?” “谭皎。”他说,“我喜欢你,这就是我心里想的。你也很清楚,我根本掩饰不住。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觉得可爱,觉得是我心中想要的女孩的样子。但是,我没办法开口,要你和我在一起。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无法允诺给你,我也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做完。我甚至可能……不会在大离停留太久。我没办法跟你在一起,我不能耽误你。” 我听得又喜又怕,听到后头心惶惶地往下沉,可又有几分不死心,勉强维持并不在意的样子,说:“你说必须要做的事,是邬妙的案子吗?” 邬遇松开了我的手,摸了几下才摸出烟,低头含着点燃,猛抽几口,不说话。 之前我只在网上搜索过邬遇,所以没发现什么。可现在,我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把这个天之骄子,彻底从云端击下,击成现在遍染烟火泥土的安静模样。 “我看过网上的消息了。”我说,“是在大概一年前,也就是我们下船后一个月。邬妙遇到的……是个连环杀手,并且非常残忍变态。她是他杀死的第五个目标。”我顿了顿,有点难以述说:“一个月后,你的妈妈,因为悲伤过度,意外坠水过世。也就是那么短短的时间,你失去了所有。” “谭皎,别说了。”他说,“都过去了。” 原来,原来那伤口还深深在他心中,根本从来不曾痊愈过。 “你放弃了原来的工作、身份、前途,这一年来就是在寻找凶手?”我的眼泪慢慢溢出来,“可是没有关系,我理解啊。我可以陪你一起找凶手。你如果离开大离,我也可以等你。” “你理解不了的。”他平平缓缓地说,“这种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说不出话来。我红了眼睛,他是否也红了? ------------ 第63章 谭皎九(6) “所以我们俩,就这么算了?”我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说。 邬遇看着我,那是一种非常坚定也非常深刻的眼神。他说:“船上的秘密,还没查清。我总觉得还会有事发生。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不会让你遭遇任何不测。” 我吸了吸鼻子,说:“这是因为你现在就是个正直无私的人,所以要像保护那些孩子那样,保护我吗?” 他静了静,低声慢慢地说:“不,是因为爱情。” 我呆了呆,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掉下来,可他依然是那幅沉静如水的模样。就像他说的,这样的他,将永远没有尽头,没有尽头。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不能这样,你以为你是谁?你因为爱情要保护我,但是你不敢和我在一起!你怕连累我,怕失去我!我不接受!要不今后就别见面了!我自己将来如果有厄运,我自己承受!绝不再要你管!” 他反手重重握住我的,嘴唇动了好几下,我多盼望他再压抑不住心里话,就像刚才那样。可是他目光一敛,最终低声吼道:“和你在一起?他如果连你也盯上怎么办!” 我一下子愣住了。 此刻的他,竟令我觉得像头困兽。我终于见着他是真真正正红了双眼,他用一种非常冷酷决绝的表情看着我,说:“我一直,自以为聪明。邬妙出事后,我发誓一定要抓住他……可是一年过去了,我找遍了大江南北,找遍了任何可能有他痕迹的地方。我甚至还有了双超乎常人的眼睛,可依然一无所获。他是真正的犯罪高手,根本就没有任何人性。我也能感觉到,他一定察觉到了,我一直在追着他……所以,如果他发现了你怎么办?你和邬妙……”他的手停在离我脸颊一寸远的地方,“和那些受害者,这么相似。” “谭皎,去过你的生活。大作家,开开心心,安安稳稳。”他说,“我今天来之前,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想过了,我想得一夜没睡着。人生有很多事无能为力,很多事无从预见。你不能掉进我这个坑里,听话,我会看着你。” ——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偷偷哭了很久。真的很不争气。 半夜时,我爬起来,望着天上一轮皎洁圆月,心想其实我从来不知道爱情真正的模样。 是甜蜜圆满吗?现在我知道,肯定不是了。 那是残缺地求而不得吗?不,我怎么能够就这么放弃。 我坐起来茫茫然翻着日历,计算时间,发现从我们重逢到今日,恰好过去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 才半个月的时间,怎么就放不下了呢?哪怕他都已经拒绝了我,心里怎么还有一丝念头,不舍得放弃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我只知道,现在当我回想,这半个月来,每一寸时光,每一分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看似寻常,想起来却肝肠滚烫的时分,它都是爱情。 我一头掉进邬遇这个深坑里了。可他,却不舍得跟我在一起。 ------------ 第64章 谭皎九(7) ————依然是谭皎视觉———— ————依然是谭皎视觉———— 我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时胸口还像堵着两个字:邬遇。 我睁眼,看着窗外的光。金棕色窗帘随风轻轻扬起,外头是座翠绿的山。雨后的蓝天格外清丽,云在徜徉。 我全身仿如触电,一下子坐起来。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我觉得全身每个细胞都在颤抖,险些就要爆炸。 可这一切竟然是真实的。我伸手去碰,船上房间那柔软的标准酒店风大床,我又很傻地掐了一下胳膊,很疼,不是在做梦。 我双腿都软了,滑落在地板上。每一脚踩着都是实的。我再看一眼船舱内外的一切,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我回到了那艘船上。 周围很清净,风吹得窸窣响,还有鸟清啼飞过。是那种黑色的怪鸟。它们从窗口飞过时,完全没有停留,好像也没有认得我。我却觉得周围好像很吵,我的呼吸声很大,“呼——呼——呼——”一下下就在耳边。 不是做梦,我再次肯定。包括上次,也是真的。我是真的到了这艘船上。 某种巨大的寒意,仿佛一个深洞,渐渐在我的胸口扩大。 我慢慢拿起床上的手机,感觉手臂仿佛也僵硬了。我看了眼上面的时间:2016年6月24日10点33分。 我不相信,又打开电视,打开电脑。所有的时间显示都是一样的。 除非我此刻活在一个骗局里。可这船,这窗外景色,还有距离大离市至少有数百公里的路程,怎么可能? 如果现在,真的就是2016年的6月24日呢? 一年后的我,从今天开始,记忆是丢失的。但现在,我正在经历。 一个可怕的词涌进我的脑海里—— 正在填补。 失去的,正在填补。 我在房间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感觉心情勉强镇定下来,我鼓足了所有勇气,推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阳光正好,但天边依然有云层堆积。近日大概还会有雨。江中波光粼粼,船舱中放着悠扬的音乐。前边甲板上,有几个游客在驻足闲谈,一切风平浪静。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脸色,我一步步漫步目的地往前走。侍者经过我身边时,关切地问:“小姐,没事吧?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我哑着嗓子说:“没事。请问……今天是多少号?”他回答了时间。我想他成功地看到我脸色更糟。 我路过走廊,经过几个人,到了一楼宴会厅外。我看到了几个曾经见过的游客,他们的表情也很安逸。我没有进去,站在船头,风吹得我更加清醒。我反复跟自己说:是真的,这是真的。 我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这是真的,那邬遇……他会不会也回到了这艘船上? 我拔腿就往回跑,冷不丁撞到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 “呀——”女的惊叫出声。 我马上说:“对不起!”抬起头看着他们,却倒吸一口凉气。 男的高挑英朗,女的俏丽柔婉。是朱季蕊和言远。 他们也回来了。言远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尤其是对上言远那双静黑得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我感觉到心中发毛。 可朱季蕊撇了一下嘴,像是完全不认得我,说:“没事,下次走路小心一点哦。”然后挽起言远的手。言远盯了我一眼,也笑着说:“没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两人相携走了。 他们……不认得我? 莫非,他们还是6月24日的他们?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转身跑向邬遇的房间。 ------------ 第65章 谭皎九(8) 走道里灯光柔和,我的脚步却变得踟蹰。因为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还有想起了昨晚我们几乎悲伤的交谈。我走到门边,意外地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邬遇。”我轻声唤道。 没有人回应。 我慢慢推开门。 里面空空如也。 但是换下来的衬衣,还有桌上的电脑都还在。 他去了哪里? 他会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跟言远他们一样?这念头涌进脑海里,竟如同滚烫的火石,烙着我的心。 不,哪怕他拒绝了我,我也不希望他忘掉,那短短的我们几乎朝夕相处的十五天。它是真实的,他承认那是爱情。我不想就这么没了! 我握着门把手,周围安静得很,我却觉得眼泪险些掉下来。我到底到了个什么样的境地里?一夜之间,时光流转。 但我很清楚,未来的几天,在船上接下来这几天,一定会有非常诡异的事等着我。那丢掉的一段记忆,那被我忘却的秘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邬妙。 对,邬妙! 他这样急促离开,如果还在这艘船上,一定是在邬妙的房间。某种希望令我的心一阵狂跳,可是邬妙在哪个房间?我转身在走廊里急促地走,心想也许只能想办法去服务员那里打听…… 我的脚步一下子刹住。 旁边,有个房间的门,同样半掩着,没有关严实。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哥……哥,你怎么了?干嘛突然抱着我?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缓缓推开门。 门内,阳光尽洒。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邬妙,那个本该在2016年8月死去的邬妙,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窗边,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的面容和哥哥一样漂亮,只是神采灵动可爱很多。而邬遇,与我所喜欢的那个截然不同,然而又分明是同一个人的邬遇,站在她面前,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长发里。 邬妙一推邬遇,轻咳一声说:“哥,有人来了啦。你到底怎么呢?”而后小声说:“是不是算那些公式算傻了……” 邬遇的手依然抱着她不放,慢慢抬起头,看着我。 是那双眼睛。那双深邃的、微红的、仿佛堆满了尘埃的眼睛。尽管此刻他面目白皙,身材清瘦得一点不像我喜欢的那个修理工。 “邬妙。”他开口道,“你呆在这里别动,也不要出房门。待会儿哥哥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邬妙明显紧张起来:“哦。” 我傻傻地看着他走近,明明昨天才见过,可此刻我的心跳为什么快得无法控制。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露出了一丝笑容。又是那种曾经打动我的,非常温润非常动人非常让人无法抗拒的笑。他一把抱住我的肩,将我拥进怀里。我背后就是墙,下意识倒退,结果就被他扣在了墙上。他抱着我,压得很紧,一动不动。 他的身后,邬妙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伸手捂着嘴,却又笑了出来:“你们……哥哥你什么时候……居然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小声说:“万年工科禁欲男还学会了壁咚……天哪……” ------------ 第66章 谭皎九(9) 我的心中却不太好受,拼尽力气推开他,说:“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俩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松手!” 邬妙立刻闭了嘴。 邬遇却握着我的手不放,深深看我一眼,说:“跟我出来。”我使劲犟着,却还是被他拉着,一路走到他房间门口,他“嘭”一声关上门,才松开我。 我走向窗边,背对着他,不说话。 他来到我身边,也静了一会儿,说:“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沉默了几秒钟,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我不管这是怎么回事,我们遇到的离奇的事还少吗?我的眼睛,我们的记忆,言远的鸟。都跟这艘船有关。现在时光真的倒流了,谭皎,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我侧头看着他。看着他沉倦的双眼,微红的眼眶。他哭过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以改变历史,改变命运。他可以阻止妹妹和母亲相继离世。 我心中大动,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邬遇,如果可以阻止她们遇害,你也不用过那样的生活,你……会很好很好的。” 他转过头,用一种非常隐忍又非常温柔的目光看着我。我有点受不了。我说:“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他说:“我会用尽一切力量,阻止谋杀发生。”我点了一下头。 他说:“你愿意帮我吗?” 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愿意。” “那我们现在去找邬妙。”他转身说,忽然笑了,顿了顿说,“你是她的偶像,大神七珠。她对我一直有逆反心理,由你来跟她解释整件事,说不定会更信服。” 我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顿住。心中那个隐约猜想的可能,已经无法忍住。 我抓住他后背的衣襟,低下头:“邬遇,如果历史改变了,你就不会再去做修理工。那我们……会不会根本就不会认识了?” 他脚步一顿。 “不会。” 他转身,手摸上我的脸颊,那指腹白皙柔软,不复粗糙,只有工科男人细细的茧。 “我会一直记得你。”他说,“不会忘记。” 他的话却更叫我难过,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静了一下,说:“现在是2016年6月24日10点55分,你在我身边。我还记得一切。如果历史能够改变,那从现在开始,就已经改变。我现在记得你,那么从此以后,绝不会忘记。” —— 我和邬遇回到邬妙的房间外。 他轻叩房门,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那笑容有点苦,我突然觉得这样的他,其实很可怜。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中午的阳光太刺眼,还是我今天醒来后精神就太紧张了,我突然感觉到脑袋一阵发晕,眼角甚至还看到一点白光。 我忍着,现在不是耽误事的时候。 邬妙打开门,看到我们,露出狭促的笑:“哎呀哥,人追回来了?这位姐姐,你是怎么搞定我哥这个超级傲娇男的啊?” 虽然邬遇总说,邬妙怕他,不听话。可我却觉得她很可爱很对胃口,我笑了说:“邬妙你好,我叫谭皎。言字旁的谭,皎皎明月的皎。” ------------ 第67章 谭皎九(10) 感觉到邬遇的目光灼灼落在我身上。 邬妙人来熟地拉着我的手进去,我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邬遇坐在我们对面的床角。我发现他的目光变得很安静,安静中夹杂着些许说不出的缱绻,看着我们两个女人。 我有点受不了。 因为感觉自己都有点想要原谅他的放弃了。 “说正事。”邬遇说,“邬妙,我们有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必须记牢。这次,一定要听哥哥的话。” 邬妙:“哦……” 邬遇忽然看向我,说:“你不信我的,也会信她。她的网名,叫七珠。你最喜欢的网络大神。” 他这么说,我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果然,邬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啊啊啊啊啊——你是七珠大大!大神!啊啊啊啊,活人居然出现在面前了!” 所以说邬妙不愧是邬遇的妹妹,脑子也是转得飞快,她几乎是一口气说完:“你们说的重要的事,不会是你们在一起了吧?难道因为我特别喜欢你,哥哥干脆追回来当嫂子?天哪!七珠大大,你的真人怎么可以这么瘦这么美?我要哭了……” 她的眼眶果然泛出泪光。 搞得我也有些动容,猛然间想起报纸上对于她的死的报道,更觉得无法接受那样的事发生。我拍了拍她的肩:“莫慌,以后咱们做朋友的日子长得很。跟你哥没关系。我跟他掰了也会是你的七珠,你的朋友。” 邬妙一双妙目从指间露出来,瞄一眼我,又瞄一眼邬遇。邬遇也看着我,又是那让我心慌意乱的眼神。可突然间,我发现他的脸色,好像有点发白? “邬妙,你马上听我说。”邬遇说道,“8月5号那天,绝对不可以一个人去秀玉广场旁的春夕巷。” 就在这时。 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坐立不稳。眼眶也阵阵发黑,阵阵地跳。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邬遇的身子一歪。邬妙惊呼:“你们怎么了?” 我没办法回答了。 我看到视野的边缘在不断弯折。 看到房间内外的景物都在扭曲。 看到邬妙连同一切都在离我远去,他们坠入一个深深的漩涡里。而我的身体像是死掉了,动弹不得。 却在这时,指间传来触觉,有人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不知道邬遇是如何靠近的,可此时此刻,却突然想起他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从此以后,绝不会忘记。 “邬妙!8月5号!记住!哪里都别去!呆在家里!”我听到他模糊的嘶吼。 我陷入深深的黑暗,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我看到大离家中熟悉的天花板。 窗外,阳光明媚,静谧如常。 我不用看时间,也已猜到,自己回到了一年后,2017年的夏天。 今天挺热,我却感觉到身体阵阵发冷。我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它是真实的。 我回来了。 那他呢? 心中仿佛破了个洞,我一下子从床上爬起,刚想冲出家,顿住。 手忙脚乱的打开电脑,扫一眼角落的时间,果然,还是2017年!我在网络上输入那个名字:邬妙。 网络搜索给了我新的结果。 邬妙,江苏X县人,苏州XX大学大四学生。苏州碎尸案第五名受害者。但与其他受害者不同,邬妙于2016年8月7日在家中失踪,警方根据犯罪现场特征,确定罪犯为同一人。这也是该连环杀手唯一一次入室作案,且受害人长期失踪,没有发现尸体。 我的心中咣当一下,遇害,变成了失踪。并且罪犯还改变了作案方式。历史改变了。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救没救回来? 我站起来,走出家门,开车,开出了我有生以来的最高时速,直往汽修店去。 邬遇,你还在不在那里? ------------ 第68章 邬遇九(1) ————邬遇视角———— 我推开那扇门,眼泪已经快要忍不住。 我很少流泪,邬妙和妈妈活着的时候,从未见过。 因为身为一个男人,你的背后是两个柔弱的女人。你的面前,是这个家摇摇晃晃的未来。你必须很强韧,你必须拼尽全力,让她们、让自己过上想要的生活。 阳光,很亮。照得邬妙背后的玻璃折射出一层层的彩色光晕。这丫头穿的还是那天的衣服,脸打扮得很漂亮,她一向在意外表。她坐在桌前,手里又拿着本谭皎的书,见我进来,慌不择路地把书一丢,说:“哥哥,现在是早上,而且我的专业课作业做完了。” 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藏了那么多本谭皎的书。她一直是个很会藏,很机灵的女孩。 可是8月5号那天,为什么没有躲过那个人? 我的记忆中,对她的最后印象,永远定格在警方在冰箱里发现的那一桶,无法辨认的碎肉。 我走过去。 约莫是我的表情太吓人,她呆住了,越来越惊慌。在她吓跑之前,我一把抱住她。 邬妙,我珍爱的妹妹,我的骨肉同胞。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抱她的手有没有太用力? 很快,邬妙也吓坏了,她挣扎着捧着我的脸说:“哥哥,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我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光洁鲜活的脸,又笑了出来。她的眼泪却一下子掉下来:“哥哥、哥哥,你别这样,别哭啊!” 我抱了她好一会儿,心情渐渐镇定。某种无法言喻的信心和力量,贯穿在我的血脉骨骼中。我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清楚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却是上天对我的奇迹般的恩赐。我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慈祥而关切的声音,我的眼泪又险些掉下来。邬妙已经傻了,看着我鲜有的激烈情绪。妈妈也察觉异样,问:“阿遇,你怎么了?声音有点怪,是不是感冒了不舒服?”我从来不想让母亲担心,我也想起她坠水后那冰冷瘦弱的尸体。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惊涛骇浪般的疼痛,说:“我没事。我们在旅行挺好的。妈,你注意身体。以后……还有很多福要享。” 妈笑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邬妙温柔而担忧的眼睛,也慢慢笑了。这一次我动作轻了很多,拥抱住妹妹。 “邬妙,你以后想玩就玩,想看小说就看小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哥哥在。” 半晌,却听到她迟疑的声音:“哥……你这是在考验我的意志吗?我才不会上当呢!不,我保证不玩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要奋发图强!”我看到她狡黠顽皮的双眼。 我忍不住又笑了。可抱着她的双手,却不舍得松开。 谭皎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我抬起头,看着谭皎红红的眼眶,她的脸色煞白。 我顿时明白,她被吓坏了。 脑海中,蓦然想起昨晚——或者不能称之为昨晚——我们坐在那个小竹棚里,我低头抽烟,她吸了吸鼻子,说:“既然这样,你也不用送我回家了,我们就这么别过吧。” ------------ 第69章 邬遇九(2) 她也许不明白,我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克制自己不去抓住她的手。 但我到底是自私的,微光下的女孩是那么俏丽可爱,脸被辣得红红的,嘴唇红润饱满,傻乎乎的又透着某种灵气,微抿着嘴望着我。 我就这么吻了下去。那一刻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心为某个女人颤抖。我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忍了很多次。也许正是因为经历了前些天的种种危险,让我下定决心不再去招惹。我也自以为能克制。可这样的念头反而令我更加冲动,吻上去时连指间的烟都在发烫。 我不能把她带进坑里。我漂泊、寻找、仇恨、涉险。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放纵与堕落。她是我一切安好时就遇见的惊艳,我如果现在不能将她安放好,反而将她带入更危险的境地,还谈什么爱情。 又也许,我的确是,害怕再失去了。 可她此刻的表情是那样的委屈,她的眼中包含千言万语,我都知道。现在我们落入了个什么样的境地,将来还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我必须将她好好看护。 于是我走向她。 她的神色越发悲伤。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抱住了她。她知不知道再用这样的眼神多看我几眼,或许我就要放弃意志力底限,自私地跟她谈一场不问将来、不负责任的恋爱? 我知道她向来是善良的,在这样的境况下,我也许要她的并肩。于是向她提出帮我救邬妙。她果然一口答应,甚至还对邬妙十分亲热友善。我知道她那是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讨好我。毕竟从我们再次回到邬妙房间开始,她就没再正眼看过我。这样微微带刺的她,让我心中有些甘甜,有些苦涩。 但现在不是与她儿女情长的时候。 从踏入邬妙房间开始,我就有些头晕,但根本没在意。 哪里想到,这条时空线,竟会短暂得如昙花一现?察觉不对劲时,我立刻说出警告的话,隐约看到邬妙露出费解的神色,并且试图要搀住我。我虽然还不放心、不甘心,但知道这时的她,已经得到警告。我费力地朝她一笑,然后抬头望向我的女人。朦胧中瞧见她已闭上双眼倒下,脸色苍白。我站起来,跌倒在地,却终于握住了她的一根指尖。 谭皎,我说过,不管时空如何流转,不管历史怎样改变,我绝不会忘记你。 哪怕醒来后,我已不在原地。 …… 可是我还在大离,还在汽修店后的小屋里,安静醒来。我望着清晨初升的阳光,片刻后,心再次被那深埋已久的悲痛占据。 历史没有改变,我还在这里,还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地方。 我拿出手机,疯了似地查找邬妙和母亲的消息。 邬妙失踪于一年前,虽然比历史上晚了两天,遇害方式也不同。警察至今还没找到她。而我的母亲,依然于一个月后意外落水生故。 我握着手机在小屋里坐了许久,心中却猛地燃起一丝希望:失踪,就意味着可能还没死。邬妙有可能还活着! ------------ 第70章 邬遇九(3) 尽管我自己,都觉得这希望渺茫,是自己在骗自己。 我很清楚接下来要干什么。我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囊,向店长辞职。店长本就是朋友的朋友,也知我经历,所以一直以来诸多宽厚。只说:要是忙完了没地方去,随时回来。你技术好,到哪里都抢手。我说:好。没肯要店长结算的工资,也没来得及和小华他们打招呼。我坐公交去了车站,坐上第一班开往苏州的火车。 我在苏州呆了十来天时间。 我再一次找遍了邬妙失踪的那条街,还有那个人,曾经出没过的每个角落。我去找当时负责办案的刑警队长老丁,他们依然愧疚而无奈:“对不起邬遇,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但那个人好像消失了,你放心,不找到你妹妹,我们的工作永远不会停止。” 我徘徊在深夜无人的街头,有时候抬头看着苏州的月,和云南一样清澈明亮。我站在角落里吸烟时,会偶尔想起那个声音,她说:言字旁的谭,皎皎明月的皎。 她许是不知道,我从见第一面就爱上的那个女孩,她不知道。在邬妙和母亲离开后,我曾经堕落成什么模样。我放弃了毕业典礼,我根本没办法再去那众人羡艳的单位安稳上班。我开始抽烟,开始喝酒。我一个全院最优秀的毕业生,会深夜蒙着头无声地哭。 邬妙出事那天,曾经打电话给我,问我能否陪她去买几身合适的衣服,参加面试。我那天正在准备一个重要论文,如果做好了今后我的简历会更加金光灿灿。于是我拒绝了邬妙,把钱打给她,让她找别的女孩陪她去。反正我也不会选衣服。 她一个人去逛街了。 后来我就经常想起,船上那个陌生女孩,对我说的话。她说:你也许贫寒、勤奋、自律、聪明又有野心。可人活着不能太有目的性,太自私。否则将来你一定会失去更多。并且,失去的会是你最珍视的东西,到时候你就会追悔莫及。 后来,这番话,这个女孩,就成了我生命中的某种意义。 某种惩戒与箴言的意义。 …… 我离开大离后的几天,小华给我打过个电话,说:“遇哥,昨天你刚走,就有个女孩来找你。” 我说:“谁?” 小华笑了,说:“很漂亮很清纯的一个女孩,就住在我们店附近,开亮橙色小奥迪。你认识不?” 我当他故意卖关子调侃我,说的就是谭皎。 “她……说了什么?” 小华说:“她问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还问了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遇哥,说老实话,你跟这美女进展到哪一步了?” 我没有理他的八卦,挂了电话。脑海中,浮现谭皎的样子。她清秀得如同月光描绘的脸,她微微含着泪水的眼睛。我闭上眼,在脑海中临摹她的轮廓。 这些天,她再没有给打过电话,也没发过短信。 我心平静,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 第71章 邬遇九(4) 她也不知道,这一年来,除了追查真凶,我也去过很多地方。西藏、云南、内蒙、新疆……去那些杳无人烟几乎与现代文明脱轨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些彻底寂静的地方,我才能感觉自己的心得到片刻的放松。 后来,就真的慢慢沉寂下来。沉进梅里雪山下的经幡里,沉进青海湖里,沉进冰冷的草原里,沉进洱海月里。 她是唯一波澜。 而现在,波澜看似平息,追查依然无果,船上的秘密依然未知。 我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然的理由,再回大离去。 …… 我以前从不刷那些社交聊天软件,譬如微信,QQ,微博。但某次在我上网搜索“七珠”这个名字后,我开始每天看她的微~博。因为她似乎很喜欢发,她生活中的所有大小琐事,你几乎都可以在微~博上看到。 2017年7月1日。 “今天心情很不好,很不好。整个人都不好了。憋问为什么,问出来都是人间狗血离合。真爱粉大力吻我!” 我看了下日子,是我离开大离的那天。一些我不太熟悉的网络用语,莫名却让我笑了。笑完之后,又觉胸中发堵。 7月3日。 “可能是该再去相亲了。” 我低头看,烟头已被捏弯。无意间翻开下面的评论,却是一堆反对的: 南有朱雀:“相什么亲?你有多久没开文了?” 萌萌哒小圆子:“大大,你还年轻,多做事少恋爱。” 喂,小子:“大大你疯了吧,不是说好做一辈子的宅女吗?” 男神怀里的开心:“我关注到重点字’再’,看来是已经失败过至少一次了,呵呵。” …… 翻着翻着,竟也忘了烦恼。难怪她那样可爱,她的世界,她的读者,这样可爱。 7月5日。 “我今天在洱海边划船。太阳很大,我却去晒,是不是很傻?可我望着蓝天,白云,高山,觉得这人生,什么事儿过不去啊? 你们如果思念一个人,就把他的名字写在纸上丢进水里。看着他的名字在水面上晃啊晃。就好像看到他,已经离你远去了。” 下面又是读者留言: 酒知饺子:“大大,别吓我,你失恋了?” 懒人:“大大……别作……别矫情……思春伤身……快滚回去……码字……” 何处暖阳不倾城:“怎么读着有点忧伤呢?看着心里也难受起来。你们都不要嘲笑大大了。” …… 这一次,我翻看着,却笑不出来。在脑海中想象那个画面,那是她会做的事。她会做的傻乎乎又执着的事。 7月8日。 “今天跟@行走的大壮鱼吃饭,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对于两只单身狗来说,什么男人、相亲都是浮云啊浮云。” 7月10日。 “今天去干点啥好呢?去洗个车吧,奔驰在大离明亮的道路上,一天好心情!” 7月12日。 “原来世上最苦之事, 他如乌云,你如弯月。 乌云遇皎月, 云散月不知。” ————第一卷《怕飞光》(完)———— 明日进入第二卷~ ------------ 皓月愿当空 ------------ 第72章 谭皎十(1) ————谭皎视角———— 这几天的我,过得浑浑噩噩,着实不符合“人生得意须尽欢”的一贯信条。 所以,这天,在心情莫名卒郁到极点后,我突然有种鄙夷一切的悲壮感,包括爱情。我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换上在我那一溜衣橱中最清凉的裙子,还化了个淡妆,穿上高跟鞋,去找壮鱼吃水煮鱼。 大概这就是鲁迅先生说的,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BT。 我和壮鱼约在他们学校门口。 壮鱼最近大概也是走霉运了,按说已经放暑假了,她还有N多作业,数门考试。我约了这少女几次次,她都说:我忙着呢,快考成肉干了,没时间。今天她终于拔冗前来。只是少女照旧穿着黑T恤,皱巴巴的,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手里抱着一堆卷子。我本来还想对她倾诉最近的百般断肠,可瞧她的模样,比我还丧,顿时也没了倾诉的心情。 两个失意女人,先点六斤水煮鱼再说。 等菜的时候,壮鱼还在埋头做卷子。我并没有忘了今天找她的主要目的。那件离奇的事,现在就跟口深井似的,戳在我的生活里。放眼我的身边,也只有壮鱼可以完全信赖,又懂科幻啊、时空逆转啊、量子力学这些奇怪的东西。 我低声说:“我有件特别离奇特别可怕的事要跟你说。” 壮鱼抬眸扫我一眼,也压低声音说:“好,等我把这张卷子抄完。” 我突然有点彷徨,这等宇宙大事,找她请教真的靠谱吗? 鱼上来时,壮鱼把卷子一合,说:“终于搞完了,搞死老娘了。”时间上简直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舀了一大勺鱼肉到碗里,她夹了三大筷子,又开了瓶啤酒,说:“说吧,看看你口里的离奇可怕,能否刺激一下我已经被考试折磨麻木的心。” 我说:“壮鱼,我不是开玩笑。你相信时光倒流吗?” 她麻溜地吐出根鱼刺,连头都没抬一下:“当然相信。速度超过光速,就能实现时光倒流。虽然地球上的人类还如此无知,但我相信,这在宇宙中肯定是存在的。” 我的心中一阵抚慰。这是我第一次为拥有这个好基友感到自豪和有安全感。 “或者说,不是严格的时光倒流,而是你回到了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呆了几个小时,然后又回来了。”我说。 她说:“嗯,然后呢?” 我看了几眼周围,没有人会听到。我低声而清晰地说:“我去过了。”那一刻,我感觉到心跳隐秘地加速。 壮鱼整个身体和表情静止了几秒钟。 然后“噗”一声,一口啤酒喷出来,喷得我满脸都是。 “卧槽!”我吼道,抓起纸巾狂擦,好想把纸丢到她脸上。壮鱼憋着笑,说:“对不起对不起!但是你刚才一脸紧张兮兮低头窃语的样子……真的像个神经病……” 我:“……” 等擦拭完毕,她用一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我。我们彼此尴尬了几秒钟,我平静下来,说:“壮鱼,我不是在开玩笑,不是发神经,我很清醒。是真的发生在我身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反正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是冰凉的。壮鱼沉默了。然后她说:“你确定不是做梦?也不是因为跟过去某一天相似,造成了你的误解?” 我说:“绝对不会。你记不记得,去年夏天我报名参加了一艘游船?我又回到那条船上,呆了几个小时,回到了现在。那不是做梦,真的不是。因为还有个人,跟我一起经历了。” 壮鱼的眉头一下子紧锁:“谁?” 我说:“邬遇。” 也许是饭店里太吵了,她没听清,又问:“谁?” 我说:“邬遇啊。他当时也报名参加了游船,我跟你说过的,我们第一天吵了一架不欢而散。结果这次,我们回到了第二天。” 壮鱼露出恍然表情:“哦。”又扫我一眼:“那你和他还挺有缘分的嘛。” ------------ 第73章 谭皎十(2) 她的话,令我心里有哪个地方轻轻刺了一下。 我接着说事情:“我们在船上,还见到了邬遇的妹妹。她本来应该死在一个月后,可在船上,她还活着。” 壮鱼说:“妹妹?”我于是想起壮鱼还不知道那个案子,就把整件事给她串了一遍。从邬遇还是个高级学霸开始,到他们上船,我们失去后面的记忆。而后是她妹妹被杀,母亲离世,他放弃学业工作四处寻找凶手,成为一个技术精湛的汽修工……我们又回到那艘船上,然后回归现在。 总算把时间线给壮鱼捋清了,而且她果然本性猥琐,在我跟她说了这么多曲折诡异的事后,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掀了掀眼皮,说:“大珠啊,你提到邬遇的语气,有点闷骚有点放荡呢。”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不甘示弱,笑笑,说:“别说我啊,你和沈时雁呢?我看他对你有点不寻常啊?” 原以为会叫她尴尬那么一下下,谁知她却愣了,说:“沈时雁?他不是你的那个相亲刑警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愣了一下,她看起来不像是装傻,壮鱼不是那样的人。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他们俩之间没有产生任何化学反应?或者至少在壮鱼这儿,没有产生? “得了,说正事吧。”我说,“壮鱼,你帮我分析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壮鱼也露出严肃认真神色,手中的笔转了转,然后在纸上画了几条平行线。不过不是对齐的,而是像阶梯一样错开延伸的。她说:“你看,时间,就好像一条笔直的线,单向往前延伸。我画成这样分段,是方便你理解。” 我点头。 她在最下面一条线上,画了个点,又在上面一条上,画了另一个点,再用箭头把两条连起来,说:“现在,按照你的描述,你从这个点,回到了那个点。”她画了个反向箭头:“然后又回来。你和邬遇的时间线,发生了弯曲打结。我们总觉得这样的事匪夷所思,因为时间在我们看来,是虚无缥缈的、只能向前的东西。但其实,时间也是一种维度。譬如空间距离维度,我们可以随意从这个点到这个点,从大离到昆明,再从昆明到上海,又从上海回到大离。那时间维度上,如果拥有了条件,为什么不可以呢?” 有点难以接受,但是我听明白了。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壮鱼又喝了口啤酒,非常高深莫测地看着我:“原因,不好说。虫洞可以实现;你听过虫洞吧,它就是把时间维度上的两个点弯曲连接的东西;此外,宇宙中有超过26%的物质还是暗物质,70%是暗能量,而科学家对它们的能力一无所知;又譬如,你知不知道一种说法,宇宙就像个泡泡。而实际上,有很多这样的泡泡,也就是多重平行空间,你也许是去了平行空间啊……所以你这个问题,哪怕科学家,只怕也答不出来。所以……” 她突然又抓住我的肩膀,说:“靠!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真的回到过去了?这种事为什么不发生在我身上?我愿意啊!让时间之手随便玩弄我!你脸色还这么白,知不知道这在科幻迷眼中简直是毕生难求的神迹……” 我用手按住她兴奋过头的脸,没好气地说:“所以,你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说:“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无法知道具体原因,但也可以有基本的推测。”她的表情变得比刚才还要严肃,说:“要造成这种时间逆转,必然是非常强大的宇宙能量,才能做到。而且宇宙的奥秘,必然是隐蔽的。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你就被这个大雷劈中还毫无知觉吧?而且就你和他被劈中?所以大珠,你仔细想想,以前有没有去过什么,非常不对劲的地方?” ------------ 第74章 谭皎十(3) 和壮鱼分手后,我开车在街上闲逛。想到她说的“不对劲的地方”,心里还有点发毛。 对于我这样一个宅女来说,这还真是个有难度的问题。除了偶尔旅行,我基本都是家、图书馆和餐厅三点一线生活着。 难道,是在我失去记忆的那一年里,去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而我不知道。 不。 我心中涌起一个清晰有力的念头——就是那条船。 佐证就是我的记忆、邬遇的双眼和言远操纵群鸟的神奇能力。如果那股神奇的宇宙力量真的存在,都能弯折时间线了,那能造成这些古怪的影响,也不奇怪了。 没有比那次旅行,更不对劲的了。 后来船上的那几天,我们到底去了哪里,又遇见了什么? 下意识我想到,得赶快把壮鱼的推论告诉邬遇。然后我一颗原本紧张的心,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有什么可告诉的?他已经走了,不回头了。我还跟他商量个屁宇宙大事。 我闷闷地把车往回开,不知不觉,竟又开到汽修店外。我把车停在马路边,静静望着。曾几何时,在意过这里?现在居然连看到门口扔着的几块轮胎皮,都有种微痛的亲切感。 他已经走了,十多天前,他们说他辞职了,不在了。 而我,是真的失恋了。 我把车开到店门口。一个脸生的伙计迎上来说:“美女,有什么事?” 我说:“洗车。” 他说:“哦,本店刚开业,要不要办卡?”跟我第一回来的说辞,一模一样。我笑了笑,说:“不用,我办得有卡。”可在钱包和车里找了一阵,那卡却死活找不到了。 伙计有点为难:“小姐,我们的卡是不记名的,这卡没带……” 我有点心烦,说:“行了,我给钱,洗吧。” 他们开始洗车,我站在店门口对面的马路牙子上,看着远方,晚霞映照下的城市,格外温柔宁静。我的心也平静不少,踩着我难得穿的细高跟鞋,沿着窄窄的马路边缘,手背在背后,一步步地走。 “遇哥。”隐隐约约,店里有人喊了一声。 我的耳朵就像被人刺了一下。我停下脚步,也许是,听错了。 我抬起头。 风吹得整个天空都呼呼作响,晚霞张牙舞爪的蓝天之下,一个男人站在店门口。穿着我熟悉的白背心,牛仔裤。指间有支烟。隔得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依稀辨认出头发更短了些,脖子上闪着汗珠。 他也看着我的方向。 他的眼睛6.0,此刻连我脸上的毛孔都能看清楚。 我身子一歪,从马路边缘踩下来,姿态绝对又傻又狼狈。可这么安静的时刻,我的心却像是被沉进了一坛子苦酒里,又湿又重又涩,还找不到出口。 我慢慢地再次抬头,却看见他已和小华、另外一个伙计,从店门口走出来,朝我的方向走来。小华说:“遇哥,你终于回来了!必须去吃一顿给你接风啊!”另一个人说:“是啊,遇哥,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邬遇的声音很低,我没听清楚他答了什么。 他们从马路对面走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小华他们说了什么,他们明明看见了我,却没有打招呼,只打量了我几眼,跟着邬遇走了。 邬遇他没有看我。他是不是觉得我想要纠缠不休,所以根本不看我。 他不看我。 车洗好后,我开了一阵子,才发现自己一直在乱转。我脑子里反反复复是他刚才的样子,低着头,眉目清冷,就像十多天前那个吻,只是我的错觉。 我想,很好,他看起来已经很平静,根本不受任何困扰。男人果然比女人果断狠心多了。 我也要平静下来。那事就不要再想了。 我不要了。以后我也不会再要他了。 ------------ 第75章 邬遇十(1) ————邬遇视角———— 我坐在烧烤店里,周围很吵,油烟浓郁。抽着烟,周遭的一切仿佛离我都有一段距离。 脑子里,全是刚才谭皎站在店门口的样子。 小华的声音渐渐传进我的耳里:“遇哥,嘿,遇哥……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说:“想我女人。” 他俩都是一愣,毕竟从未听我提起过,开始问东问西:“嫂子是哪儿人啊?”“遇哥你这次回老家,不会就是为了女人吧?” 我抽着烟,没有回答。 小华说:“说起来,遇哥的女人缘还真是好。今天店门口那个美女,遇哥你回家那天,她后脚就来找你了。听说你辞职了,都有点失魂落魄的。到底啥时候勾搭上的啊?还有华庭小区那个美少妇,哎,你记得不,前几天也来找遇哥洗车呢……” 我听得心悸。 “谭皎那天还说什么了?”我问。 小华大概没听清:“哪个?” 我正要再说,忽然间感觉店门口有些异样,抬头望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道俏丽的身影,走进店里。她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都松松垮垮的,没什么精神,低头店门口的桌子坐下。并未看到我。 她以前就说过这家烧烤最好吃,离她家也近。我没想到这么快又遇到了她。 手里的烟,停在半空中,直至烟灰掉落烫手。 服务员给她送来菜单,她接过笔,一项项地勾。我看得分明:6串肉筋、6串板筋、2串虾尾、2串鸡翅、2串鱿鱼、1份金针菇、1份豆腐、1份土豆、1份韭菜、1份青椒……今天她的胃口,倒是不错。 许是我看得失了神,被小华他们发现,开始故意起哄: “遇哥,遇哥,看谁呢?” “遇哥,你这可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谭皎抬头看过来。我们四目相对,中间隔着一堆人,在吵闹的、热气熏人的店铺中。 她双眼清澈,瞬间涌过许多东西,那是我一直舍不得触碰的东西。但很快归于沉寂。她迅速移开目光,执意不看我。我却注意到她的小手瞬间攥得很紧,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较劲。 我用力抽了口烟。 昨天看到她发的最新一条微博,我当时就觉得胸口如遭重锤,一股强烈的情愫涤荡全身。我收拾行李跑到火车站,买了最早一趟到大离的车票,今天上午才到。 走下火车时,我望着大离熟悉的蓝天白云,脑子里反反复复却依然是那句话: 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 是不是当作家的人,连表达感情都跟常人不同?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能叫男人看得心头钝痛难当? 她今天很美,在汽修店外我就注意到了。一条露肩中裙,长发很柔顺的披在肩头,甚至还画了淡妆,原本清秀的五官瞬间多了层艳光。完全不似之前和我在一起那些天,总是扎个毛茸茸的马尾,一件T恤了事。虽然那样,依然清丽可人。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似乎跟别的女人伤心时的表现完全不同。这个女人很多时候,我都是看不透的。我只是又抽了口烟,胸口越发闷。 ------------ 第76章 邬遇十(2) “遇哥!” “遇哥遇哥!” 小华他们大概是看我和谭皎有些不对劲,更来劲了,故意对着谭皎喊我的名字,引得店里其他客人注目。谭皎的脸色很淡,耳根却有点红。 我说:“谁让你们闹她?” 小华他们立刻老实下来。 她低着头。 新端上来的烧烤,变得味如嚼蜡。我想要看着她,但是不能靠近她。整个烧烤店里,我们大概成为了最安静的两个人。 我没想到会在这时,接到大学教授的电话。 陈教授是我读硕士时的院副主任,对我也很好。在我经济窘迫时,他带我做项目拿分红,度过了难关。我也一直很感激他。只是家中出事后,我离开学校,跟他联系就少了。 几个月前,听说他老家祖屋也出了事,似乎是发生火灾,死了好几个人。得到消息的当天,我就想要联系上他,但他从此杳无音讯。有传闻说是他辞了学校工作,带着唯一的女儿,回了云南老家。 所以此刻,我的心情有些不平静:“陈教授?您最近还好吗?” 教授的声音听着苍老了很多,也沉郁了很多:“邬遇,我挺好的。前几天我才听说,你也离开了学校,放弃了工作单位。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答:“还好,按照我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陈教授笑了一下:“自己想要的生活?呵呵……也好,也好。” 我微怔。 旁边的小华二人却已在交头接耳:“教授?遇哥还认识教授?”“肯定是什么特种兵学校的教授……”我没理会他们,讲电话的同时,望向他们背后。那边的谭皎手里握着串鸡翅膀,一双眼也睁得很大,和我视线一触,立刻低下头去。 这时陈教授问:“邬遇,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说:“在云南。” 陈教授说:“太好了,我也在云南,沥县,我的老家。” 我们居然离得这么近,沥县就在大离市边上,严格地说,跟大离属于一个州。我说:“教授,我离得不远,那我明天就过来看您。” 陈教授似乎也有些高兴,说:“好,你愿意过来的话,我……还有件事也要拜托你。” “您尽管说。” “你过来,也看看如瑛,最好能陪她几天时间。你知道的,以前她就最喜欢你。家里出事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内向,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交朋友。再这么下去,我怕她会毁了自己。她以前就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开导开导她,好吗?” 陈如瑛这个名字,对我来说竟像上辈子听说过那么遥远。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当年那个姑娘的轮廓。她是陈教授的独女,当时对我们这些穷学生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她总喜欢跑到教授的实验室来玩,还总是跟在我身后。那时她总是穿着一袭白裙,清纯又活泼,几乎讨院里所有师生的喜欢。 我不是没察觉出她的情意,但她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哪怕陈教授几次有意撮合,我也故意保持距离。后来陈教授大概也明白了我的心意,不提了。她倒是还喜欢粘着我,不过我一直很忙,她到底也粘不住。 ------------ 第77章 邬遇十(3) 只是有那么一两次,我带邬妙出去吃饭,她非要跟着。邬妙却不喜欢她,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不对盘。有一次邬妙还把陈如瑛气走了。当时邬妙问我:“哥你不去追啊?”我说:“我为什么要去追?又不是我要她跟的。”邬妙一听开心了,抱着我的胳膊说:“这就对了。哥,这种娇小姐白莲花,不适合你。我才不想要她当我嫂子呢。” 我笑:“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嫂子?”邬妙想了想说:“真实、率性,不作,会体谅你,照顾你,心疼你。而不是陈小姐这种一心向往罗曼蒂克的傻白甜。” …… 往事就像头顶的灯光,迷迷蒙蒙昏昏黄黄,一刹那将我笼罩住。我抬起头,穿过那些昏黄,第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谭皎。 她的轮廓在光线中显得明亮柔和。我知道她大概是在偷听,但完全没影响她吃的速度。桌上的东西已经被她干掉大半。此时她左手拿着罐啤酒,右手捏着串鱿鱼,嘴角还沾着油,一双美眸就斜瞥着我。转瞬间目光一躲,又避开了我。 心中明明一片苦涩在蔓延,我看着她,想着邬妙曾经的话,却轻轻笑了。 我又问:“教授,如瑛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陈教授静了一下,说:“她亲眼看到母亲、奶奶、姑姑……都被烧死。” 我心下恻然。 此外,还有一事。 当时我工作忙,要带邬妙出去旅行,“滇美人号”是陈教授推荐给我的。后来才知道,陈如瑛和母亲,也报了那个团。 她们也在船上。 后来,她们家中也出了大事。 如果是以前,我不会多想什么。但现在……他们家出事,会不会也与那艘船的秘密有关?我必须去见见陈如瑛。 我说:“教授,明天我就来探望您和如瑛。” 挂了电话,就见小华两人都笑看着我。一个说:“遇哥,如瑛是个女孩名吧?你一提起来就笑啊。” 我什么时候提到如瑛就笑了? 另一个说:“遇哥刚才说在想的女人,不会就是她吧?” 我没理他们,脑子里还在想那艘船的事。突然间就听到谭皎冷冷喊道:“服务员,打包、买单!” 我立刻抬头,她连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冷,目光定在空中某一处,没往我这边再看一眼。接过打包盒和零钱,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一直看着她走远,丢下手里的烤串,低头点了根烟,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用力抽了几口。小华他们却在嘀咕:“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啊?美女是不是生气走了?难道是吃醋?” 我盯着指间烟气,心烦意乱。 第二天上午,店里客人不多,阳光安静。我正在修一台车,有人拍我肩膀。 我半蹲在地上回头,看到小华意味深长的笑脸:“遇哥,有人办了800块的超至尊洗车卡,超至尊哦!但是指定你洗车,你看……” 我说:“没空。” 小华说:“昨天那位谭小姐也不行?” 我回头,看到谭皎一个人站在店门口,背着光,娉婷安静。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手里的扳手都没丢,起身朝她慢慢走去。 ------------ 第78章 邬遇十(4) 我们看着彼此。 到底还是她,待我走近时,她似乎终于有些尴尬,移开视线,不再与我对视。 她今天依然打扮得很漂亮,跟昨天一样漂亮。 我低头点根烟,靠在卷闸门边,安静抽了几口。她就这么站着,脸慢慢红了。有几个修理工经过,被我瞪了几眼,全躲远了。 我们俩就这么沉默呆了有几分钟。 “你不是已经有张卡了?为什么又办?”我先开口。 谭皎说:“丢了。”她露出理直气壮的表情。 我按耐了一下情绪,把手里的烟灭掉,说:“行,我去洗。”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出声。 我走出店门,看到阳光下她的车棱角分明,一尘不染。是了,她昨天刚来洗过。今天又来。我摸了一下这辆熟悉的车,从地上捡起水管,从头到尾开始冲洗。 洗到一半,身后传来“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不用回头就知道还是她。 我用背对着她。 她说:“邬遇,别以为我找你洗车,是还要缠着你。你给我洗车,这是以前说好的事。” “嗯。” 她又说:“我对你已经没什么想法了。” 我看着铮亮的车门,光线扭曲映出天空和建筑。我平平缓缓地擦着,一个字也不想说。 她却又平平缓缓地说:“其实以前,也没太多想法,是你非要亲了又说什么在不在一起的。你别会错意。” 我把手里的抹布丢在地上,转头看着她。她却似乎被惊了一下,整个人微微一缩。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太大了。 我沉默着,压下那来回翻滚的情绪,说:“知道了,那件事不用再提。我今天下午去趟沥县,可能一两天回来。那艘船的事,我们回头再商量。” 她的黑眸定定的,又展露出最初在船上相遇时,那清冷独立的气质。她说:“我没兴趣再提。你去见那个教授和如瑛?昨天你声音不小。” 我的心头又微微刺痛了一下,答道:“教授之前对我有恩,他家里出了事,我必须去一趟。还有一件事:当时她和母亲,也跟我们在同一艘船上。” 谭皎的表情这才有些动容:“她们也在船上?教授的老婆女儿,为什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我答:“之前有什么必要提她们?” 她抬眸看着我。我们安静对视了几秒钟。 她眼珠一转,竟像是恢复了几分灵动神彩,说:“哦……不过我也有件事要对你说。有关我们回到船上的事,我跟壮鱼说了,她说……”谭皎说了一大堆平行时间线、虫洞弯曲、神秘宇宙力量的存在。 其实这也跟我在心中的推测一致。所以看到我并不惊讶,她瞟我两眼,说:“你也是这么理解的?也是,你本来就是学霸,跟壮鱼一样。”语气中竟有些许落寞。 可我看到她渐渐恢复生动的模样,原本压抑的心情,竟似乎也随之变得轻松。那个冲动分别的夜晚,像是从未发生过。我们又开始渐渐像从前那样说话。我竟为此感到庆幸,明白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说:“我们应该就是在船上的那些天,遇到了那个神秘力量。” 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知道真相?” 我静了一下,说:“也许能够知道。谭皎,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还会再次回到船上?” ------------ 第79章 谭皎十一(1) ————谭皎视角———— 我现在有种奇怪的感觉。看着邬遇的脸,明明是半个月前同一张脸,可我却会觉得熟悉,又陌生。 也许失恋的女人看着负心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感觉。 我脑子里有点乱,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也要和你一起去沥县!”他看着我,我却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我在想什么? 就这么想? 我绷了绷脸色,冷静地说:“既然跟那艘船有关,我也要去看看是什么状况。” 他却说:“你别去。万一有什么危险,我还要分心顾你。而且去教授家,我带个人确实也不方便。” 我和邬遇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告别了,像两个普通朋友。要离开4S店时,我还若无其事地问他:“哦对了,你上次掉在我家的换洗衣服,什么时候拿?”他当时已经蹲下在修另一台车,很专注的样子,只留个肌肉有力的背部给我,说:“从沥县回来吧。”我说:“行。”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我又回头,望着男人背心勾勒出紧实线条的背。有一种很强烈的冲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 然而我终究只是一路心不在焉地把车开回了家。 接下来,我晃了两个小时。无论吃饭、看电视、刷网络……都像是在发呆。人在这里,脑子不在这里。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暂时跟他是没可能了,以后或许也没有可能。以我的性格,从来也不会倒贴男人。他心里既然已没有了我,那我也要努力让自己心里再没有他的位置。 可他昨晚在烧烤店打电话时说的话,又冒进我脑子里: 如瑛…… 如瑛她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我过来看您和如瑛。 还有他提到那个女人时,眼睛虽然看向我,脸上却露出很温柔甚至有点恍惚的笑。小华他们还说,邬遇之前在想的女人,是她? 虽然这一点我并不那么相信。我不相信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之后,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但是,谁还能保证当年的天之骄子帅气学霸,没个前女友啊?而且他尽管承认了对我有感情,却能这么干脆的拒绝我。说到底,还是感情太浅,他可以轻易舍弃。 想到这一点,我心头一疼。 他可以舍弃,那么我也可以。 反反复复想了那么久,我最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望着苍白的天花板,纷乱的思绪摒去,有些念头却像被海水浸湿的岩石,慢慢浮出,那么醒目,再难沉没。 他可以放弃我。我知道应该放弃,我受不了这么被人对待。 可是,我舍得吗? 我舍得放弃这个人,从此生命中再也没有跟他的爱情?等到一段时间或者很长时间后,我再和另一个人发展出爱情。而他终会离我而去。 那个叫邬遇的人,终会离谭皎而去。那个船上骄傲的男人,那个蹲在地上修车的男人,那个疯狂热烈吻我眼神沉郁的男人。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我终于看清楚了。 我舍不得。 我是那么想要和他在一起。明明从船上见第一面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忘记他。我一心一意地爱上了他。 ------------ 第80章 谭皎十一(2) 伤风悲月的情绪,从来不会在我这里停留太久。中午过后,我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收拾行李。他~妈的都带小短裙,邬遇总是移不开目光的全色系小短裙。 我在心中估量,邬遇说下午过去。那我开车过去,肯定比他快。昨天邬遇在电话里问了教授祖屋地址,我也记下了。 我搜索了一下,发现那里是个村庄,几乎没什么旅游开发。不过还是叫我找到唯一一家客栈,定了房。一不做二不休,我定的还是带独立露台和棋牌室的乡村豪华间。 到沥县时,天刚擦黑。等找到酒店时,我已经很累了。因为还从没开过这么长时间高速,一路全神贯注非常紧张,于是只远远望一眼陈教授的家,就先去房间休息了。 陈教授的祖屋在一个比较偏僻幽静的位置,半山腰上,离村镇和客栈还有段距离。远远望去,绿树成荫,掩映着木石混建的屋子。昨天邬遇提到,半年前的那场几乎灭门的火灾,也就是发生在这里。但现在房子已经翻修过。隔得远,我看不到那次火灾留下的痕迹。 不过,我觉得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陈家父女还能回来住,心理素质也是蛮奇葩的。 这个村落原本就不大,有好些屋子都空了。我定的客栈几乎也是半停业状态,没什么客人。其实这么冲动地追到陌生地方来,还是个偏僻乡下,我心里也有点紧张。不过,不被邬遇发现就是了。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天真了。 开高速对我来说实在太累,于是回房间后,我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庭院里的灯开着,隐约有响动。这院子不止一个房间,我估计是别的客人或者老板娘,也没太在意,打着哈欠,打开房门。 庭院里唯一一盏灯,就在我头顶门廊上。那男人恰好带上隔壁房间的门,往客栈门口走。我打哈欠的手停在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上房门,倒退两步,心脏狂跳。 过了几秒钟,我的脸还是热的,又慢慢靠近门,仔细倾听,好像没什么动静。他或许没有看到我。 晕,怎么回事?邬遇来了,不应该住在他的亲亲教授和如瑛姑娘家里吗?怎么也住进了客栈?还住我隔壁? 正腹诽着,只听“咚咚”两声,清脆就在耳边。我如临大敌,又退回床边。 有人在敲门,是他在敲门吗? “谭皎?”熟悉而低沉的声音。我紧抿着嘴,不应声。 “谭皎。”这次他换成了肯定的语气,“我看到你了,给我开门。”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脸还没像此刻这么烧过。我就站在床边,这么原地燃烧了几秒钟,而后我淡定地爬上床,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不理他。 门外好像没动静了。 我抱着双腿,把脸埋下去。 我想最近真是烦透了,天气还是那么热,壮鱼忙得好像又重回期末考试前,也没功夫陪我。我的洗车卡也丢了,不仅邬遇不理我,连他小弟都装作不认识我。一切好像都不对劲,又好像生活本该如此。然后我第一次倒追男人,还被人当场抓住…… “啊——”我低吼一声,乱挠头发。就在这时,我听到房间另一侧的露台外,传来响动。我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邬遇手一撑就从外面翻了进来,那双幽黑的眼远远盯着我。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走近房间,看着他推开阳台的门,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 第81章 谭皎十一(3) 我低头看着床单,不说话,心里一团火燎燎的难受。但他来了,存在感很强,整个房间好像都是邬遇的气息了。我发誓如果他责怪我,我会当场摔门而去。 几秒钟后,我听到他微哑的嗓音:“晚饭吃了吗?” 我抬眸看着他。他站在阴暗里,脸上的表情有点模糊,但好像并没有生气。我说:“还没吃。”我的声音比他还小。 “去吃吧。”他说,“我去外面等你。”说完就从另一头打开房门出去了。我望着被他掩上的房门,心里忽然一片茫然。 不过五分钟后,我还是换上了最漂亮的小短裙,从房间出来。彼时他正靠在客栈的大门外,手里一支烟,黑T恤牛仔裤。正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样子。见我来了,他低头又抽了一口,然后单手夹着烟,我们一前一后沿着客栈外的小巷,往外走。 此时已经八点多了,周围静得很,村镇的路灯又高又亮,还有蛐蛐在草丛里叫。我们安静走了一段,他已抽完一支,点燃第二支。那沉默叫人心头发颤。 我忍不住了,问:“你怎么没去住教授家?” 他说:“不太方便。” 我说:“哦,那你去拜访过他们了吗?” “还没有。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他这话是毫无停顿说出的,说完就沉默了。我也没说话。 我们一起走在乡村公路上,路边还是有那么几家餐馆。邬遇说:“选一家。”我也不磨蹭,我选了一家客人最多的,随口说道:“选吃的呢,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看里面人不多。现在都八点了,这家还有几桌客人,那一定相对比较好吃的。”说完我率先走进去,四处看了看,然后回头,却发觉他微微垂着脸,鬓发遮住额头,嘴角却有一丝温柔的笑。 我转过脸去不看他,心情起起落落。 我们在角落坐下,点菜他也交给我。我选了几个菜,又征询他的口味,他一一作答,神态平和,把手里的烟慢慢抽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松下来的,只是当我察觉到时,嘴角已经是微微上翘的了。我觉得我们俩,应该算是基本和好了。 作为朋友。 谁想和他做朋友。 我只想把他弄到手。 等上菜的时候,他说:“你给沈时雁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搞到陈教授家那起起火案的详细资料?”我懂他的意图,说:“好,我试试。”可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沈时雁的手机号。 “咦,怎么找不到了,我明明存得有。”我说,“可能是手机故障,或者哪次被我误删了,等我再找找。之前明明打过那么多电话的。” 邬遇手里捏着杯茶,却停下没喝。 “通话记录怎么也没了,这手机坏了吧……”我嘀咕道。邬遇忽然抬眸看着我,那目光深如寒霜。 我心头一跳,只觉迷茫。 就在这时,小店里响起一阵掌声。我们俩都抬头望去,只见胖胖的男店主站在小店正中央,满脸带笑,说:“今天2017年7月15号,小儿满月,啤酒免费喝,全都打8折,谢谢大家照顾生意!”店里又是一片掌声,大家都笑了,有些人大概都是住附近,跟店主认识,一直在跟他说话,还有跟他敬酒的。 我看着,一时忘了手边事,忍不住也笑了,说:“8折,真幸运。我们要不要要去敬个酒,祝福一下?” 转头却见邬遇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甚至已染上阴霾。我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说:“怎么了?” 邬遇盯着我,在一片热闹欢笑中,牢牢盯着我。 “他刚才说今天几号?”邬遇的声音缓缓的,有些涩。 我一愣,以为他是要确认日期,或者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低头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说:“今天是15号啊。” 邬遇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电视机,正在放新闻,新闻下方也有日期和时间。我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他重新回过头,又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那是大梦初醒的眼神,混杂着强烈的震动、了悟和钝痛。就在这吵闹的市井中,平凡世界的一角,只有我们俩,就这么对望着。最后我清晰分辨出,他的眼中竟然升起了怜惜,对我的怜惜。深深的,微痛的,像要把我淹没。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隐隐已感觉到什么,可还是懵懵懂懂。我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我有点害怕了,害怕他那锐利双眼所洞察的新的真相,害怕他即将揭露的话。 “谭皎……”他说,“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吗?” ------------ 皓月愿当空 ------------ 第82章 邬遇十一(1) ————邬遇视角———— 来沥县之前,我还办了件小事。 谭皎的洗车卡丢了,小华也说记录里没找到。我估计是小华他们粗心,于是把办卡登记簿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 确实没有。 小华信誓旦旦:“真没找到啊,遇哥,我有什么办法,这几天开业办卡的就这么多人嘛……”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我看着小华那张娃娃脸,他一直喜欢开玩笑,喜欢打趣我和谭皎。但有些时候,你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也有点不对劲。自我从sū zhōu回来之后。 我没有挑明什么,决意静观其变。离开店铺时,我回过头,看到他们把开业时挂的促销红条幅,又挂了出来:开业酬宾100元12次洗车卡。 抵达沥县的乡下,已经是晚上。路上陈教授给我打过diàn huà,邀请我去他家住。我婉拒了。倒不是因为别的,陈如瑛以前对我有情意,现在精神又受刺激。私心里,我觉得和她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我没想到,谭皎会跟过来,甚至还偷偷跟到了我住的客栈。 …… 被我发现后,她如临大敌,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吭声。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又捡回了这只小刺猬,刺手。但你很清楚,她的内里柔软脆弱无比。 我只能fān qiáng闯进她的房间。 夜色笼罩,房间里的灯也是暗柔的。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红着脸,不肯看我。 在过去一年里,我经历了这一生能有的全部悲痛。我的心早已经死过几回,冰冷如铁。 可此刻,安静的房间,安静的灯光,安静的女人。她一言不发,我站在旁边,这一刹那,所有烦闷与心痛都烟消云散,我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温柔。 原来她一出现,就能令我感受到爱情的温柔。 我带她去吃晚饭。 她明显慢慢高兴起来,比起之前的负气冷漠,像是又恢复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我们坐在一家小店里,都不谈爱情的事,若无其事地谈论我们共同的命运。 她发现shǒu jī里没有了沈时雁的diàn huà。往前翻一个月的通话记录里也没有。而我们和沈时雁联手查案,明明是在半个月前。 她被店里的欢乐气氛吸引了,恍然未觉。 然而一个接一个的异象,令我的心仿佛掉入寒潭。突然有道雪亮的光,划破所有混沌黑暗。 我坐在7月15日的乡村小店里,心如陀螺急速飞旋回落—— 小华曾经一口一个“谭xiǎo jiě”,还说“你俩凑在一起,感觉就不清不白的。”现在他提起谭皎,却只说“那位xiǎo jiě、那位měi nǚ”,就像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 谭皎的洗车卡找不到了,登记簿里也没有记录。本来是小华经手,他也全无印象。 汽修店重新挂上了开业促销横幅。 谭皎shǒu jī里沈时雁的diàn huà没有了,连通讯记录都消失了。 我在sū zhōu时,每天看她发的微博:7月1日、3日、5日、8日、12日……当时只觉得时光太慢,慢慢折磨,却根本没在意时间的异样。 …… ------------ 第83章 邬遇十一(2) 那天,在汽修店后,我住的小屋里,我们第一次谈论时间。谭皎脸色煞白,整个人已失魂落魄。尽管当时我有些不忍,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现在是2017年7月18日。过去了一年零3个星期。” 那是我们相遇后的第三天。我们在7月16日相遇。而她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半个月后,我们破了言远的案子。大概就是在月底那天,我们回过那艘船上。 我们从船上回来后,不是理所当然地到了2017年的8月1日。 而是比我们相遇还要早半个月的,7月1日。 我们的时间,竟不是在朝前走。 而我们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谭皎,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吗?”我问她。 她满眼茫然的望着我。那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那也是一双沉溺于时间中的眼睛。她之前就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过去一年的记忆,现在,即使对着明明白白的刚刚到来的7月15号这个日期,她也没意识到时间出了问题。 “谭皎”我慢慢地说,“只有我们俩的时间,在倒流。” 谭皎倏地睁大双眼,刹那间我看到很多情绪在她眼中闪过:惊恐、顿悟、难以置信和慌乱。她跟我刚才一样,也陷入了泥潭般的沉思中。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煞白着张脸对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她从时间中清醒过来了。 我们回到酒店房间。只有我们俩,气氛却像是依然紧绷着。我坐在床尾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心情渐渐冷静下来。她缩在床头,起初一言不发,整个人恍恍惚惚。后来开始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说壮鱼怎么又kǎo shì了她那天跟我吃饭时就像没见过你,而且跟沈时雁也没擦出火花因为现在她根本还没跟沈时雁见过面天哪疯了疯了疯了!” 我知道她已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这事实匪夷所思惊心动魄,但除了接受,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如果时间真的不断倒流下去,我们又能做什么?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竟隐隐震动。至于别的,我暂时也顾不上了。 “那就意味着言远还没有被抓到?我们还没有遇到过他的疯子同伙?”她忽然说。 我说:“上网查一下。” 谭皎打开电脑。果不其然,现在网上只有两起儿童抢夺案的非常简单的通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警方根本都还没有并案调查。 谭皎:“靠。” “你能联系上沈时雁吗?”我问。 谭皎又在shǒu jī里翻了一会儿,在和相亲介绍人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沈时雁的号码,然后打了过去,开了免提。 “沈时雁!”她几乎是急切的吼道。 diàn huà那头的男人却沉默了一会儿,说:“谭皎?有什么事?” 谭皎急匆匆地说:“别管那么多,我问,你答!第一,你们抓到言远和许子枫没有?” 沈时雁清清楚楚地反问:“谁?他们是谁?” ------------ 第84章 邬遇十一(3) 我和谭皎对视一眼,我看到她眼睛里又暗下去一点。她又问:“第二个问题,你还记得邬遇和壮鱼啊不,周晓渔吗?你见过他们吗?” 沈时雁沉默了一下,答:“你说的这两个人,我还是不认识。谭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谭皎直接打断他:“最后一个问题——我把你甩了之后,我们还有没有见过面?或者联系过?” 这回沈时雁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答得也干脆:“没有。” 谭皎低声说:“谢谢打扰了。”挂了diàn huà,抬眸看着我。 沈时雁几乎立刻又回拨,谭皎看了眼,没接。我沉默不语。 她似乎还不死心:“我再打给壮鱼。” 通话的结果跟沈时雁如出一辙,壮鱼正在参加期末kǎo shì,她没见过沈时雁,也没见过我,对言远案更是一问三不知。小皓?小皓当然是安安全全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还没遇到过任何鸟与危险 打完这两个diàn huà,谭皎坐在床上,表情有些呆滞,很少看到她这幅样子。我倒了杯水给她。她低声说:“谢谢。”我坐在床尾,离她一尺远的位置,静静看着她。 她的脸色渐渐平复,半晌后,问:“邬遇,我们怎么办啊?说出去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难道我们会一起变成婴儿吗靠,我不要这样,我还有大把青春年华没过呢” 我静了一下,也有点难以接受她描绘的荒诞未来。我说:“走一步看一步,你跟着我,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她安静下来。我抬起头,看着她红红的微光闪烁的眼睛。她移开目光,看着别处,说:“所以只有我们俩的时光在倒流?其他人什么事都不记得了。他们是朝前走的?” 她说到点子上了。 “看来是这样。”我说,“不知道船上其他人,会怎么样?” “可是”恢复镇定的她,是如此聪颖机警,沉思道,“这个倒流,不是一天天的,是从16号到30号,再从1号到15号,是一段一段的,感觉就像shì pín片段的剪接。” 我接口道:“是的,半个月为一个周期。” 她微怔:“周期?你的意思是” 我的心情也有些起伏,说出自己大胆的推测:“谭皎,我们相遇后半个月,时间线弯折,回了船上一次。现在,刚好又过去了半个月。” 她失声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有可能再次回到船上?!” —— 我现在愈发确信,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我们的命运撕扯成了这样,讲给谁说都不会相信。如果我还不管不顾与她相爱,深爱,将来如此失去,如果时间倒流到我们将彼此遗忘的一天,又要如何面对?谭皎那么好的女孩,她不应该被任何人辜负。 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我无法控制地对她动了心,不能再放任感情继续滋生。更何况邬妙还没救回来,母亲还没救回来,我哪里又有谈恋爱的权力?我也许会为救她们而死。 我不想和谭皎在一起。 ------------ 第85章 邬遇十一(4) 为了能够再次“顺利”地返回到那条船上,我们商量好,各自回房睡觉。只是我躺在床上很久,依然了无睡意。我爬起来,推开门,到了庭院中。 这间客栈今晚大概只住了我们两个人。 她的房间灯灭着,许是睡着了?也是,她想来心大,天大的事也能安睡。想到这里,我微微一笑,点了支烟,坐在靠椅上,慢慢抽。 过了一会儿,她的门也打开了。她披着外套穿着拖鞋走出来。我没动,她在我身边坐下,说:“你也睡不着?” “嗯。” 她说:“怎么办?如果我们俩一直睡不着,是不是就到不了那条船上了?上回就是睡着才去的。” 我说:“那就顺其自然,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说:“你倒是不慌不忙。” 我说:“慌有什么用?你觉得在那个神秘力量的跟前,我们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这话或许说得太无情,谭皎静了一会儿,说:“有的事,不尝试怎么知道不行?” 我的心就像是被这夜色轻轻抽打了一下,我看着她,她的眼里有隐约的光,让我捉摸不透的女人的目光。我吸了口烟,没搭腔,看着前方。 “早点进去睡。”我说。 她反问:“你怎么不去?” “抽完我就进去。” 我们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她的手伸过来,拿走我的烟。我侧头看着她,她捏着烟藏到身后,说:“你这几天烟抽得特别多,不是还要救你mèi mèi妈妈,保护我吗?这么抽下去行吗?” 我的心微微痛了一下,说:“把烟给我。” 她说:“不给。” 我伸手去抢,她表情坚定,梗着脖子,眼中却隐约有调皮的光。我的手摸到她背后,脸也离她很近,按住她的手,摸到了烟。她抬起脸,目光缱绻的看着我。 只有我们俩。 这庭院里,这黑暗里,这张长椅上,只有我们俩。 她一动不动,可我都能感觉到她全身细微的颤抖。她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的决心,缓缓闭上眼睛。 我一把拿到了烟,偏头避开,同时松开了她。 院子里一片寂静。我在心中说,邬遇,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她睁开眼,脸色冰冷。 “谭皎……” “不用说了。”她平平淡淡地打断我,“你想抽就抽吧,我也是作为朋友关心你。下次……不管你了。” “嗯。”我慢慢地说,“不管……就不管吧。” 她起身进屋了,“嘭”一声重重摔上房门。我一个人又坐了一段时间。 当我打算起身回房时,忽然注意到相距千余米的陈家租屋,有盏灯忽然亮起。我下意识抬头望去,是那栋房子的二楼阳台。 一个人走了出来。 是陈如瑛。 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穿着白色睡衣,长发披散,但是整个人非常非常瘦。脸几乎变得削尖的,没有一点肉,颧骨凸出,脸色也是白中泛青。她紧抿着唇,眼神空洞,站在黑暗的山间,站在那栋孤零零的房子阳台上,兀自出神。然后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怔住。 以前她不是这样的。 登船之前,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 第86章 谭皎十二(1) ————谭皎视角———— 我慢慢睁开眼,看到船ài yīn郁的天,两岸青山仿佛都被蒙上面纱,黯淡许多。 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和邬遇坐在沥县客栈的院子里。 “你没事吧?”焦急柔美的声音。 我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床上的邬妙和邬遇。邬遇跟我一样,一只手撑在床上,显得疲弱无力。邬妙搀扶着他的胳膊,看到我醒来,暂时放开哥哥,走过来握住我的胳膊。 我疲惫地笑笑:“我没事。” 我和邬遇对视着。他目光深邃无比,低头看了眼表,说:“就过去一分钟不到。” 我一愣,点了下头。 我们还在邬妙的房间,离我们上一次晕倒,跌进时空漩涡,过去一分钟不到。也就是说,这边的时间,我们的两次穿越,是完全连接着的。 我们还是一年前的我们。 邬妙瞪大眼:“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刚才怎么两个人突然都好像不舒服?”邬遇站起来,说:“我们没事。邬妙你后来到底……”他的声音嘎然而止。我盯着他没出声。是了,邬遇关心则乱,也会问傻话。邬妙后来从被谋杀变成了失踪,可在这个时空,后来都还没有发生,他又怎么询问邬妙当时的情况?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乌云在天边堆积密布。天气真的变得不太好。 傍晚时分,我们三人来到餐厅吃饭。比起我和邬遇的心事重重,邬妙显得轻快很多,端着盘子穿梭在自助餐台间,热热乎乎地给我们一盘又一盘地端了回来。 我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对邬遇说:“你这个mèi mèi,真的很可爱啊。” 邬遇也看着她,露出笑,说:“我现在看着活生生的她,感觉还像在做梦。” 这话叫我有点心疼,可看着他如今俊朗干净的眉目,想起他昨晚偏头避开时模糊难辨的面容,我用叉子戳着盘中食物,已是百般不是滋味。 我排在mèi mèi、母亲,他的自由意志之后。这一点毫无疑问。虽然我不该这么想,这样太小气。可还是会有些沮丧。 这时邬妙又端着满满两个盘子窜回来,笑道:“嘿嘿……大神,哥哥,新上的三文鱼和蟹腿,被我抢到两盘哦,快吃快吃!”我也有点被她灿烂的笑容感染,心想想那么多干什么,明天还不知道老子被丢到时空中的哪一天呢。我接过盘子,说:“měi nǚ你可真能干!”邬妙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说:“得大神夸奖,真是太幸福了!”我俩凑在一起笑了。 邬遇的眉梢眼角也有笑意。我却注意到,他的眼睛始终是看着我的。我咬了一根肥肥的蟹腿肉在嘴里,若无其事。 “阿妙,记住我跟你说的话了吗?”邬遇说,“千万千万,不要忘记。” 邬妙翻了个白眼,而且是略带迷蒙的白眼,说:“知道了知道了,过去三个小时,你已经说了十遍——8月4号,打diàn huà给jǐng chá局,说被一个可疑人跟踪。5、6、7、8号那几天全都要求jǐng chá保护,如果jǐng chá不能够,就去警局呆着,不要出来。哥,你怎么也会惹到仇家,还会来找我报复?又这么准确知道他们会来找我的时间呢?” 邬遇说:“这个你不要问。”邬遇这个做法,是有考虑的。当时那个连环shā shǒu已经杀了4个人,邬妙这样去报案,势必引起警方极大注意,加以严密保护。这比她上回独自呆在家中的做法更安全。 邬妙看我一眼,说:“大神,你看,我哥就是这样,****、独裁、大男子主义哦……这样的男人,谁要跟他谈恋爱,谁能搞定他,那绝对是个值得钦佩的女人,绝对能当我的偶像!” 我听到她一语双关的话,只淡淡一笑,说:“是啊,不知道谁有那个福气。”邬遇端杯喝水,看我一眼,没说话。 结果有些酸话,真的不能瞎说。我话音刚落,就见个女人停在我们桌前。清甜的嗓音响起:“阿遇,邬妙!你们坐在这儿啊!” ------------ 第87章 谭皎十二(2) 阿遇。 她居然叫他阿遇。 来人身影娉婷,巧笑倩兮,香风阵阵。任谁看到,都得赞一声是个娇俏活泼的女孩。只是与她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三人脸上都没笑。邬遇只是抬眸看着她,目光沉静,没说话。我打量着她,邬妙则干脆又翻了个白眼,一幅按耐不住烦躁的模样。 我一口吃掉筷子上的三文鱼。 平心而论,陈如瑛是个长得很讨喜的女孩。漂亮,双眼弯弯,天然带笑,很甜美。身材又好,皮肤也好,一身很难驾驭的白裙穿在她身上,浑然天成。绝大多数的男人,只怕都会对她就范。 想到这里,我瞄一眼邬遇。他只对陈如瑛点了一下头,继续在吃东西。 我有点满意,但也不是太满意。不过我能干什么?索性也不看她,低头继续吃。 却没想到,她却主动来问我:“阿遇,这个姐姐是……” 姐姐你妹啊。我想,我也才24,比她大三岁而已,比邬遇还小两岁呢。 邬妙突然抢着说道:“哦,她是我哥新交的女朋友,这次专门带她来旅行的。”说完还在桌下捏了一下我的手背,示意我串供。 mèi mèi,你掐我有什么用?心不甘情不愿的本尊,他也在边上呢。 我一时没出声。哪里知道邬遇也没说话,低头继续吃东西,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在旁人眼里,就会以为他默认了。 我几乎立刻能感觉到,陈如瑛那“纯真”受伤的眼神,先纠缠在邬遇身上,然后又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头,平平静静地回视着她。 “这样啊……阿遇,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陈如瑛弱弱地说。 我都有点负罪感了。原来邬遇在别的女rén miàn前,会冷成这个样子。他确实是个能够狠下心的男人。 “师母呢?”邬遇说道。 “哦……”陈如瑛仿佛这才回过神,说,“妈妈她……有点晕船,在房间休息。” 邬遇说:“我吃完饭去看看她。” 陈如瑛眼中这才闪过一丝神彩,说:“好,那呆会儿我等你,一起回房间。”邬遇“嗯”了一声。他们对话的全程,陈如瑛没有再看我一眼。等她打好饭菜,也没来我们这桌坐,而是在我们能看到的前方另一桌,一个人坐下,默默地吃。讲真那样子有点我见犹怜。 等她走远了,邬妙立刻说:“哥,你干嘛要去她房间?我不是好不容易借着我们大神的面,可以帮你摆脱这个麻烦吗?”说完递给我个“你懂的”眼色。 我低头不说话。 邬遇说:“师母不舒服,我得去看看。而且,我也有重要的事,要问师母。”说完看我一眼:“谭皎,你跟我一起去。” 邬妙的眼神顿时一亮:“呦……” 我淡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们一起去?我宁愿和邬妙在一起。” 话音未落,就感觉到他那深得逼人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邬妙看看我,又看看他。 “谭皎,别闹脾气。”他说。 我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的一句话,温柔的一句话,就好像无形的篱笆,把我给包围住。包围住我原本已对爱情叛逆的心。我抬眸望去,只见他色泽沉敛的眼神,还有邬妙似笑非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 第88章 谭皎十二(3) 这真是个尴尬的组合。站在餐厅门口的陈如瑛,看到我和邬遇一起走向她,脸都白了一下。 我这个人吧,虽然一向有正室范儿,但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正室气势。除非对方惹到我头上。这陈如瑛走的是可怜小白花路线,既然不主动惹我,所以我也只是一路安静跟着邬遇走。 “阿遇,你跟这个姐姐什么时候认识的啊?”陈如瑛已经可以勉强维持笑容了。 我也想看邬遇怎么说。 邬遇说:“这跟你没关系。” 陈如瑛沉默了。 我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几只黑鸟飞过,天空越发阴沉。不知藏着的,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秘密。 可陈如瑛又问了,还是转头笑问着我:“姐姐,是你追的阿遇,还是阿遇追的你啊?” 这就有点多事了。 我静了一下,说:“是阿遇……先按着我的手,给他点烟的。” 陈如瑛一愣,笑得几乎僵硬:“哦……”而前面跟她并行的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眼看就要走到房间门口了,陈如瑛突然又起了妖蛾子,转头看着我说:“不对吧,姐姐,阿遇可从来不抽烟,他最讨厌抽烟的人了。”我几乎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这让我心中一阵烦躁,我淡淡地说:“你自己问他,抽不抽烟。” 陈如瑛看着邬遇。 邬遇只说了三个字:“我抽烟。” 陈如瑛一脸难以置信,却没再说话了。 她掏出房卡,打开门,喊道:“妈,阿遇和……他的一个朋友,过来探望你了。” 我撇了一下嘴,跟着邬遇走进去。 之前我只在甲板上,对这对母女匆匆一瞥。现在才看清,母女俩同样养尊处优,精致又体面。平心而论,我更喜欢陈如瑛的母亲一些。我也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年轻。 阳台的玻璃门是关着的,大概是为了防止风进来。陈母冯嫣从床上坐起来。之前邬遇说过,冯嫣有四十出头了,但现在看起来,说三十几岁也有人信。她穿着件得体的休闲衬衣和裙子,身材苗条,长得很清秀,两颊有肉,便使面孔变得柔和。目光也是柔hé píng静的,隐隐透着清亮。使你看她一眼,就觉得她是个不凡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也会在半年后,死在火灾里。想着叫人心下恻然。 她看到邬遇,就笑了:“阿遇来了。”然后颇有兴趣地打量我。 邬遇走到她面前,站得笔直,语气恭敬而平和:“师母,身体还好吧?”冯嫣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晕船。这位是……” 邬遇说:“我朋友,谭皎。”我笑着说:“您好。” 冯嫣显然是个明白人,笑看我一眼,又看了眼缩在自己身旁的女儿,并没有说什么。 邬遇又和她闲聊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说:“师母,船上这几天,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吧?” 冯嫣怔了一下,说:“没有啊,你指的是什么?” 看她的模样,倒不像是说假话。一旁的陈如瑛插嘴道:“阿遇,我觉得你这几天才有点不对劲呢,你没遇到什么过不了的难关吧?有的话告诉我爸妈,他们会帮你的。”说完还若有若无地看我一眼。 这话怎么说的让我有点不高兴呢?冯嫣大概也觉得女儿这话欠妥当,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说了。邬遇却只笑笑,没有看陈如瑛,对冯嫣说:“没有困难,我挺好的。” 我们从她们母女房间走出来,陈如瑛终于没有再跟上来。 “看来……”邬遇说,“她们母女身上,还没发生什么异样。” “嗯。” 就在这时,我们经过甲板。甲板上有不少人,我眼皮仿佛跳了一下,因为又看到那对熟悉的男女,笑着从我们面前经过。他们仿佛没看到我和邬遇,只不过当成两个陌生人罢了。神色没有哪怕一点点变化。 邬遇也看到了言远和朱季蕊。 “时光倒流的人,的确只有我和你。”我说,“他们现在还不认得我们。” 邬遇沉默不语。 “这次我们俩停留的时间有点久了。”我又说道,“不会就这么一直往前走下去,不会再回到一年后了吧?” 他说:“如果这样,对我来说是最好的。” 我便没有说话。 我们走到了我的房门前,他站定,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我没理会,掏出门卡,刷开房门,一言不发的进去了。直至我带shàng mén,他就那么站着,没再说一句话。 ------------ 第89章 邬遇十二(1) ————邬遇视角———— 接下来的一夜一天,船上风平浪静。唯一不妥的,是天气一直不太好。连续下了一夜大雨,白天也是时雨时晴。旅客们对此多有抱怨,因为两岸风景大打折扣,看什么都是灰蒙蒙的。但是抱怨归抱怨,不可能有人提出中途下船,因为滇美人号已驶入深山无人区。 我专程去驾驶室询问过船长。船长却很有信心:“小伙子,放心。我们下流有水库,一直放水,水位不会涨上来。我见过比这更大的雨,也没出过事。” 说得合情合理,似乎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我和谭皎都清楚,必然有某种异常情况,在前方等着我们。 然而那时我们都没想到,会是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那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大自然的巨大力量。 第二天傍晚,船驶入一处宽广的高原湖泊。天出乎我们意料的晴了。旅途显得更加平静。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一些。 船停靠在湖边草甸旁,导游组织大家下船游览,非常自豪地向大家介绍:“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的无人区,完全原生态的高山草甸……” 我扶着邬妙下船,谭皎跟在我们身后。等邬妙下去后,我转身朝她伸手,她没理,利落地一脚跨了下去。然后露出笑,亲热地和邬妙手挽手。 我只能跟在她们身后,看着她。 “阿遇……”陈如瑛在身后不远处叫我,加快了步子,像是想跟上来。 我没理,加快步子。 上岸后,游人们四散开。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sè的确美得惊人。周围群山鬼斧神工,形态各异。像是宇宙之神偷偷藏在这里的杰作。水是碧蓝的,许多地方清澈见底。那不同于大海亮丽的蓝,而是一种幽静蛊惑的蓝。 草甸非常苍茫,苍黄广阔,远远望去,如同一群人俯身在岸边不断起伏。绿、蓝、红、黄……每一种颜sè都非常纯,纯得空旷寂静。这真的是一片曾经无人知晓的秘境。 那些鸟也在。 它们在湖的上空盘旋。没有看我和谭皎,也没有看不远处的言远和朱季蕊。它们好像还谁也不认得,也没有成群结队。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转头望去,谭皎站在不远处,也在看。 后来我坐在湖边抽烟,烟是在船上买的。邬妙从我身边经过,“啊”了一声说:“哥你居然抽烟了!不会吧!小心我跟妈告状你不学好哦!” 我笑笑,说:“别多事。你看言情我也没和妈提。”邬妙立刻闭了嘴。 和她在一起的谭皎,照旧是没看我。她不知何时和邬妙一起脱了鞋,赤着脚,踩在湖边沙地上。我迎着阳光,眯着眼看着她们。 比起邬妙左瞅瞅,右动动,一会儿蹲下一会儿躺下,谭皎更多是安静地往前走。阳光照在她的长发上,闪着漆黑微光。她穿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t恤,还有黑sè短裙。那么简单的装束,我的目光却无法不被她吸引。裙子才刚过大腿,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那线条十分之漂亮,宛如天成。 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 ------------ 第90章 邬遇十二(2) 偶尔她转身,或者驻足,那双腿随意交叠,长发柔软披落肩头,偶尔失神,偶尔含笑,模样慵懒又清纯。我一不留神,就已盯着看了许久。而那压抑的心烦意乱感,又隐隐滋生。 我拿起水瓶,灌了几大口。当我放下水时,发现远处的她,也正望着我。隔得这么远,她的眼睛不再冷淡戒备。只是很平静,那里面似乎有久违的温柔。我们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我知道她看不清我的表情。然后她低下头,一双小腿轻轻在沙里踢了几下。我双臂撑在身后,抬头望天,我想我不该这么情不自禁。 一把伞挡在我头顶,挡住蓝天和阳光。 我皱眉。 陈如瑛很乖巧听话的样子,在我身边蹲下,说:“阿遇,昨天你说我还不信,怎么……抽烟了?” 我看了眼手里的烟,又拿起抽了几口,没说话。 她在我身旁坐下。我有点烦,刚想起身,她却开口:“你喜欢这样的女生啊?她看起来确实很好,开朗大方又漂亮,难怪你会喜欢。”陈如瑛微笑看着谭皎。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是对她印象有一丝改观,笑了一下,没说话。 “一提到她,你才笑。”陈如瑛忽然轻声说。 我闭了闭眼:“嗯。” “所以阿遇……你对她是认真的?” 我听到自己说:“认真。我非常喜欢她。” 陈如瑛整个人似乎很平静,说:“哦,不过你看,你是国内数一数二大学的高材生,还是硕士文凭,我刚才听到她和邬妙聊天,好像她连211大学都不是,成绩也不好。你们以后要是在一起,压力可能还是会很大,而且可能需要多些努力,两个差异这么大的人,才能更好的沟通相处吧?我……是作为朋友,才给你提醒建议的。不过可能也是我想多了,我爸说过,你这个人,将来会有很大前途,因为你一向把利害关系看得很清楚,总会选择最高效理智的路。” 我静了一会儿,睁开眼,也没看陈如瑛,说:“其实在我眼中,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需要旁人去评价。但是陈如瑛,你刚才说的话,我感觉不到一点作为朋友的祝福。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对你说清:你根本不了解她。她……其实是个非常万众瞩目的人,我才是平庸的那一个。” 我的脑海中浮现在汽修店,跟她初遇的那一天。她开着亮橙sèsuv进来,长发松软,神情散漫,眉眼自然带笑。是那么闪闪动人的女人,吸引所有修理工的目光。而我坐在店里角落,满身灰土,手染机油,一身臭汗,眉目也许更加yīn霾,看着她重新走入我的生命里。 我也不知怎么的,笑了,说:“她就像个小太阳,我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唯一的太阳。”说完这句话,我就不再理陈如瑛,仰面躺下来,闭着眼睛。 陈如瑛的脚步声远了。 周遭终于清净。 迷迷糊糊,我竟打了个盹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几分钟,十几分钟,猛然间感觉到一个人跌坐在我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令我下意识一把将她搂住,睁开眼。 ------------ 第91章 邬遇十二(3) 真的是谭皎,她满脸通红,靠在我胸口,一双眼光芒流转。而邬妙坐在离我不远的位置,冲我们做了个鬼脸,哈哈笑着跑了。 谭皎立刻从我身上坐起来,挪到一边,说:“邬妙推我的。”那一刹那我真的很不想放手,终究是忍住了。 我说:“她是调皮。” 八成是我睡着的时候,这俩姑娘在边上闹,最后把谭皎闹进我怀里。我俩都静了一会儿,谭皎说:“你放心,我刚跟邬妙说了,让她下船后,给沈时雁打diàn huà,就说是我朋友。沈时雁非常靠谱的,一旦对什么事起了疑心,肯定会追查到底。多一个人保护邬妙,多一重安全。” 我没想到她会忽然说这个:“多谢。” 谭皎却笑了笑,说:“谢什么啊。” 我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她此刻对我的态度,比之前几天有所改变。不再冷若冰霜,仿佛已心无芥蒂,恢复了平日谈笑自若的模样。我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她的改变,但这确实令我心中一直堵着的气,似乎慢慢平了。 “邬妙发现我抽烟了,要去跟我妈告状。”我也说了句轻松的话。 谭皎微微一笑:“你活该!”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微风伴着湖水青草的气息,轻轻拂过。我们都没有说话。 “上船了——”导游在远处喊道。我们抬起头,看到不少人已经回到船上。而邬妙不知何时,也已站在甲板上,朝我们拼命挥手。但还有一些人,停留在岸上。 我站起来:“走吧。” “嗯。”谭皎也站起来,嘴里却“咝”了一声,低下头。我也看过去,发现她的脚踝处划破了一道小小的血口,还有些泛青。 谭皎说:“可能是刚才邬妙推我时……撞到石块上了。” 我立刻说:“我看看,你坐下。”她“哦”了一声,依言坐下。我蹲在她面前,忽然一怔,想起曾经,不,是未来。一年后我们重逢时,她也是这样坐在小操场边,让我看她脚上的伤口。 明明没过多久的事,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她也许也想起了,低下头,那样子有些沉默。 我拿起她的那只脚,看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女人的脚趾,却轻轻在我掌心,蜷缩了一下。于是我无法不注意到,掌中的形状。她的脚掌白皙窄瘦,连脚底都很白,白里透红,透着女人特有的莹润。小小的脚趾,一颗一颗,却肉乎乎的。 我握着,没动。我们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轻轻经过的风。 “疼吗?”我问。 我不知道她是紧张还是逃避,那五颗脚趾,忽然同时轻轻蜷起,我竟下意识一把握住,抬起头,看到她微红的脸和微红的眼。 “阿遇,疼。”她轻声说。 我的心猛的一跳,喉咙也有些发干,不看她的双眼,松手站起来,说:“忍耐一下,很快到船上了。应该没事。” 她站起来,也不说话。 我们一起往船的方向走。过了一会儿,她却几乎是慢悠悠地说:“放心,我不会要你背的。毕竟男女啊……授受不亲。” 我:“……” ------------ 第92章 邬遇十二(4) 然而我们只往船的方向走了一小段。 那件事,就是在这时候来临了。 —— 我从未亲身经历过大自然的灾害,但诸如地震、海啸、洪水……都在新闻中见过,影视剧更是大肆渲染。然而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却远比我听闻过的任何灾难,更加诡异、急速、可怕。 天是在一两分钟之间就突然暗下来的。阳光一下子躲进云层里,天边积累了好几天的乌云,仿佛在这一刻突然聚集。狂风大起,天空暗得仿佛瞬间黑夜降临。 大家都察觉出天气骤变,导游在船舷上喊:“喂,你们几个,快回船上!” 我拉着谭皎的手开始跑。我们身边,还有六七个人。言远夫妇在,陈如瑛和冯嫣也在,还有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年轻女人。 我和谭皎跑在最前头。然而瓢泼大雨已经落下来。 雷鸣阵阵,闪电劈破天空。谭皎吓得浑身一抖,说:“邬遇,我们不会就是这么被雷劈中的吧?然后就开始在时间中乱穿了?我的妈呀!”这种时候,她还能令我发笑。 我说:“这种雷劈中,我们早死了。哪里还有命这么折腾?”我将她搂进怀中,这样的天气,确实不能冒险再在空旷地方跑,万一真像她说的,被雷劈中呢?我在大雨中环顾四周,看是否能找到躲避处。 身后的几个人大概跟我相同想法,都停下脚步。言远搂着朱季蕊,陈如瑛和她妈妈在一起,跑到我身后,说:“阿遇,怎么办……我好害怕……” 就在这时,我突然注意到,湖中的滇美人号,在慢慢地、朝一个方向旋转。 它为什么会旋转?那么沉的船身,即使现在大风大雨,湖中的浪也不至于令它不受控制地转向。是不是船的操纵出了问题? 不,不是。 不是那些原因。 雨声、身后众人的说话声,我统统没听见。因为我以目力看清,相距数百米外的船,旋转速度在明显加快。 船上的人也感觉到了。他们开始大喊,开始奔跑。我也看到了邬妙,她站在围栏边,正望着我们,双手紧紧抓着围栏,显得非常惊恐。 “怎么回事?船怎么了?”我身后的人们也发现了。 “邬遇!看那里!”谭皎喊道。 “湖里有漩涡!”一直沉默的言远突然大喊道。他也是个机警的人。 我心头一震,循声望去,果然看到广阔湖面正中,一个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小的、浅浅的漩涡,已经成形。并在一圈圈逐渐加深。 地震?还是别的什么? 我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邬妙——”我大吼道,转头对谭皎说,“待在这里,等我!”模糊大雨中,我看到她瞬间睁大的眼,那双眼中也有什么在塌陷。“不行!邬遇——你不能过去——”她试图抓住我的手。 我跑进大雨里。 身后有脚步声,是她傻乎乎地想追上来。 可是我不能停下。我不能再稀罕自己的命。我知道邬妙此刻有多害怕,知道她在摇晃的即将颠覆的船上,没有人帮助,我却不在她身边。 我知道当她在黑暗的小巷里,被那个人拖走时,有多恐惧害怕。她会多么希望哥哥答应了她的要求,那天陪她去逛街。我知道她被关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看着那个人持刀走近自己时,有多害怕。知道她在人类难以承受的剧烈虐待和疼痛中,一点点失去意识,失去生命时,有多害怕。 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哥哥,需要哥哥斩破一切风浪,跨过一切阻碍,哪怕一时不能握住她的手,也要让她看到,让她知道,还有希望。 ------------ 第93章 邬遇十二(5) “别跟着我谭皎!”我吼道,“去那边跟他们呆在一起!离湖远点!” “你说过让我跟着你的!”她喊道,隐隐有哭意。我心头一疼,按下不理。 然而她跑得慢,终究还是落后了我一段。我终于跑到湖边。可是湖岸相隔已有几十米,我要怎么过去? 我抬起头,远远看到邬妙的眼睛,她的嘴一张一张,似乎在说:“哥哥别过来……”这一刻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邬妙。还有在很远的城市里,似乎正笑望着我们的母亲。她们,现在都还活着。 我正要跳进水里,游过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间,我看到了湖面。我一个人站在岸边,看着比我广阔无数倍的湖面。这是我此生所见最诡异一幕。天是灰的,地是暗的,电闪雷鸣,风雨如诉。那么大的湖面,它是平的。全部的湖水,却在向同一个方向,在旋转。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正在搅动湖面。 不仅在旋转,还在下降。 湖水平面,在以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逐渐下降。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湖底就像突然打开了一个巨洞,湖水正在漏走,所以才产生巨型漩涡,并且将湖中的一切都吸走。十倍于滇美人大的船,都会在这样的力量前,被碾成碎渣。 我抬头看着天地间,这光影变幻的浩瀚一幕,只觉得整个身躯已僵硬如石。 就在这时。 我脚下的地面,突然往下塌陷。我心头一惊,然而已经来不及。湖水已经如同灰sè巨龙般朝我头顶灌进来。我哪里还来得及去顾盼邬妙,转瞬间已往下跌了足足四五米!然后被泥水带着撞在某处岩石上,继续往下滑落。 周围的一切一直在塌,在往下掉,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坍塌。跌撞滚漂间,我突然明白过来——那个力量不仅吸走了湖水,甚至连河岸都被击垮,我们也在往湖底去! 谭皎! 这个名字仿若一把雪亮的匕首划过心头,我刚才丢掉了她,我没有管她!我的心剧烈一痛,在洪流中拼命转身,寻找她的踪迹。 地面的裂缝在头顶,有闪电的光不断晃进来,照得一明一暗。周围的一切诡谲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层层突兀断裂的岩石,地底隐隐约约的荧光,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的洪流,正夹带着一切往更深的地方冲去。 我看到洪流中有几个人影在起起伏伏,陈如瑛、言远、朱季蕊……好在所有人离得都不远,我尽可能的躲过撞击,寻找谭皎的踪迹。 我看到她了! 就在离我不远的水面上,她的脸sè苍白无比,亦是起起伏伏,我看到她呛了好几口水。我拼尽全力,在水中朝她游去。她也看到了我,只是根本无力对抗洪流,有好几次我都快接近她,洪流一个旋转,她又被带走。 “谭皎!”我吼道。 我一头扎进水中,确信这样一个加速,自己会到她前方。我看准了一个拐弯处,没有躲避减速,而是用肩膀撞了上去。这一下简直撞得我浑身骨头欲裂。但正因为这一阻滞,她已经被洪水带到,一下子撞进我怀里。 我一把抱住她,将她的头按进怀里。我亦感觉到她的双手紧紧抱着我,是那么柔弱无助。 我抬起头,看着前方仿佛鬼怪丛生般的昏暗地底。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也许,就要抵达那个地方了。那个令时间交错弯折的秘密,就在前方。 绝不能松手——这是我在陷入黑暗前,仅剩的念头。 ------------ 第94章 谭皎十三(1) 我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陌生的景色。我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洪水打在身体上的震痛感,仿佛还没消失。 可我已经不在那里了。 被云遮蔽的天,灰的。周围是一些农舍茅棚,我躺在地上,只觉得刺骨的冷,后背都凉透了。那感觉就像躺在湿漉漉的雪上。 我往地上斜瞥一眼。 卧槽槽槽!真的是雪。满地厚雪,遍布视野。 我一下子弹坐起来,发现躺在一栋陌生的木房子外。我穿的是件单薄睡裙,跟我回船上之前在房间里穿的一模一样!而我的脚趾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 我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已认出周围是哪里。这就是我和邬遇之前抵达的沥县乡镇,陈教授的老家。远远的,还能看到山腰上的陈家祖屋。只是因为不熟悉,我刚才一时没有认出。 冬天,我们从那艘船上的时间线上回来了,到了冬天!可这是什么时候的冬天,是过去还是未来?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荒诞的事了。我跌跌撞撞,双臂抱着自己,胡乱往前走,同时喊道:“邬遇……邬遇……” 没有人回应,这村庄本就人烟稀落。远处有幢房子的窗户开了,也许有陌生村民在奇怪的看我。我的脑子慢慢回温,想起昏迷前的一幕一幕。邬遇那个傻子,就这么丢开我冲向了岸边。那么恐怖的天地景色,他却一个人孤零零领地站在其中,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动地跳进漩涡里。 我从来没觉得他这样可怜过。 然后就是崩塌。我差点被淹死,可邬遇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我眼前。他时而出现在我前方,时而跟我擦身而过。后来看到他用身体撞上岩壁,接住我时,我才明白。是他一直努力在向我游。 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聪明的男人。他也确实是。还自我。这自我在从前表现为功利心强,不太在乎他人感受。现在表现为独断专行,明知我俩互相喜欢,还不肯靠近。他不是自私,而是总用一个牢牢的目标,把自己框在里头,走不出来。 可经历了昨夜的惊魂后,他望着船的身影,望着我的样子,我好像又看到了另一个他。那个更拼命、更善良,背负了一切的男人。 想着这些,我的眼泪就快要掉出来了。满地都是茫茫的雪,所有的房子都披上白衣。可是他在哪里?是否跟我回到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想到这点,我的心就往下掉。 终于,在跑过好几条小路后,我听到旁边的草丛里,隐约有响动。我跑过去,果然看到一个人躺在那里。修长身材,单薄衣物,不是邬遇是谁? 他正用手撑着地面,要坐起来。亦是一幅精疲力尽模样。 我跑到他跟前,跌坐下去,抱住了他。他的表情也瞬间动容,一把抱紧了我。 “冬天?”他在我耳边问,嗓音嘶哑得不像样子。我们的脸紧紧挨在一起,呼吸几乎也缠绕在一起。 “嗯……冬天……” ------------ 第95章 谭皎十三(2) 我们这么紧紧抱了一会儿,我说:“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进去呆着。”话音刚落,他忽然松开我,用手撑着地面,一跃而起。我伸手想扶他,却落了空。他很高,树梢便遮住眼睛,他嗓音干涸:“走吧。” 我一怔,跟在他身后。雪地踉跄,他却一直没有回头看过我。我们只隔了一两步,却突然像隔了很远。 他的情绪不对,很不对。 那家农家乐客栈还是营业的,只是登记簿上早已没有我们的名字。邬遇又开了个房间。我们把房间暖气开到最大。我洗完澡后,穿着简陋的浴袍,裹进被子里。等邬遇也洗完澡,穿着浴袍坐在床对面的椅子里。我们俩的脸上仿佛才都恢复血色。 我们刚才已经确认,时间又倒流了。 并且这次倒流的,不止短短半个月。 现在是2017年1月20日,我们回到了半年前,回到了两年之交的冬天。 但我们只是人在这里,其他什么都不在这里。 也就是说,我们的时光倒流,不是连续的,是跳跃的。 而且跳跃的幅度,变大了。 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在短暂的慌乱后,我竟不那么紧张了。只是望着窗外再次飘落的大雪,心中一片寂静茫然。 邬遇也一直没说话,他又开始一根根抽烟,抽得比什么时候到要凶。他低着头,湿头发贴着额头。我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或许是在船上的短短一两天,我已看惯了他斯文净白的样子。现在看到他略略长出的胡渣,肩膀结实的肌肉,竟感觉像是在看另一个人。那个更沉默的、我后来遇到的修理工的样子。 我知道他不高兴,或许,他是在伤心。这就是他这样的男人,伤心的样子。 “阿遇,邬妙她……”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安慰的话,已被他出声打断:“邬妙不会有事。她是死在一个月后,那艘船上的人,后来肯定获救了。” 对哦,他说得有道理。我心情一松,却看到他几乎是非常压抑地吐出鼻腔里的烟气。 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可又没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恋爱经验,不知道当男人情绪低落时,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我们目光一触。我看不懂他的眼神,那里面全是漆黑。 “那我们现在……”我问。 “再说吧。”他夹着烟起身,“你先好好休息,别感冒了。别多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有我。我出去把烟抽完。” 我欲言又止,望着他推开门走上露台。外面冰天雪地,他穿得单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身影,与我脑海中,站在天崩地裂的湖边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我也渐渐明白,他此刻为什么会这样冷漠。因为他不想面对任何人,也不想面对我。 再一次看到邬妙陷入危险,身为哥哥却无能为力,这大概就是他现在情绪失控的原因。我也终于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伤,到底有多深。 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 第96章 谭皎十三(3) 我望着望着,不知何时就趴床上睡着了。 梦中只觉得周遭无比温暖安静,我睡得非常沉。也许是太饿了,我还做了梦,梦到跟壮鱼一块去吃水煮鱼,不断嚼啊嚼。梦里那鱼还在舔我的脸,特别温柔,从眉毛舔到眼睛,还亲了我的嘴一下。后来居然还爬到我的脖子上,一个劲儿的亲。我在梦中迷迷糊糊的想,难道我真是憋得太饥渴了? 醒来时,外头是黄昏。雪停了,天却似乎更明亮了点。我发现邬遇躺在身边,正在沉睡。 他换上了件我们刚刚在隔壁小卖部买的t恤,还有长裤。洗净的容颜,更显轮廓分明。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看了一会儿,挽起他的一只手。这是一只怎样的手呢,已经完全不像当年那天之骄子的手。很大,宽厚,还有些细小伤口,手掌也结了些薄茧。过去的日子,这男人就是在折磨自己。我亲了一下他的手,不舍得松开。 阿遇,你不知道,只因为有了你,我原本快乐乐乐的一颗心,也变得这么沉默,这么温柔。 阿遇。 我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以这么叫你的人。 我的阿遇。 别彷徨,别自责,也别失去信心。哪怕你现在不肯跟我好,我也不不会再跟你怄气计较了。 我要帮你实现愿望。 我要让邬妙和母亲,都平安回到你的身边。那怕为此,要再度在时间的漩涡里沉沦迷茫。 当然,我也要让你将来的愿望里,多一个我存在。 因为你说我是个小太阳啊。你这辈子,唯一拥有的太阳。 —— 邬遇醒来时,桌上放着我刚拜托客栈老板炒的两个小菜。沙发上还有两件棉衣,一男一女,也是刚才托老板买的。不过不好意思,当然是情侣款,虽然一深蓝一桃红,情侣得比较低调,但确实是同款。他穿185的,我穿160。 我正在给壮鱼打电话,看到他起身,冲他一笑,接着打电话:“卧槽你别问那么多,过来再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阿鱼,我这个时候,不能没有你。你过来一趟,来回打车费和住宿费我给你报销。” 好说歹说半天,壮鱼终于肯马上过来了。挂了电话,我的心情也十分复杂。我刚才试探性地跟壮鱼通话,很好这个少女刚考完期末考试开始放寒假。也就是说无论我穿越到哪个时间点,她不是在考试,就是要考试、刚考完试……我心中居然对她升起一种莫名的同情。 然而去年冬天的这个壮鱼,果然不记得邬遇,不记得那个案子,也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一切事。而我三言两语也无法说清楚,只好拜托她过来。因为我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她是个有灵性的女人。我和邬遇的再次穿越,说不定她又能帮我们再分析出什么。当然,这种感觉,也许只是我对她盲目的信心,就好像她觉得我一定能随随便便破获所有杀人案一样盲目…… ------------ 第97章 谭皎十三(4) 邬遇已经起床洗漱完了,在我身旁坐下,说:“辛苦了。刚才……抱歉。”我们目光一触,我的心就这么跳了一下,说:“道什么歉啊,快吃东西。” 吃完饭,我们出去走走。因为临近过年,村镇上的人也多了不少。我们也去了上次的那家小店,生意依然很好。我看到店主在招呼,他老婆挺着大肚子,在笑呵呵的收钱。 这让人心中一阵恍然。 后来,我们站在村庄旁的一片树林里,天空中星光浮现,树叶凋零,堆满积雪。我问:“阿遇,本来这个时候,你在哪里?” 邬遇想了一下,说:“去年这个时候,我本来是在西藏。” “去西藏干什么啊?”我问。 他答:“听说那里离天最近。” 我没说话。 他将烟灰掸在雪地里,笑了一下,说:“确实,那里会让人心情平静。我也是在那里,终于平静下来。不过今天,又有些失态。” 他看我一眼,我笑笑不说话。 我抬头看着天空的星:“我也想去西藏。” 他嘴角浮现一丝笑。 我说:“阿遇,等这一切结束,救回了邬妙和你母亲,你带我去西藏好不好?我这样的宅女,从来没去过呢。” 他静了好一会儿,说:“好,一言为定。” 我的眼眶微微发热。真的真的,非常喜欢啊。也非常……难受。 可我不想对他说,事情真的能如我们预计的那么顺利吗?时光倒流结束的那一天,不知道我们两个,会在哪里?他保证会记得我,可这种事真的能保证吗? 所以,所以他才一直不肯牵我的手吗? 就只有我,这么傻的,想要什么都不管不顾?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爱情。但我这一辈子第一次遇见,深深遇见,却是从一开始,就看不到它的未来。 刚才他睡着的时候,我也给爸爸妈妈打过diàn huà,拼命忍着不让他们察觉自己在哭。可当我装作不经意地问,过去半年,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妈妈说,就那样啊,你工作那么忙,整天只知道玩,早点找个靠谱的男朋友! 他们和壮鱼一样,没有觉出有任何异样。可我依然什么都不记得。 我真的很想回爸爸妈妈身边去,可我知道,自己也许又只能在这个时间点上,呆15天。如果不查出真相,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走向何方。所以我只能忍耐,告诉他们很快就会回家,跟从前一样。我必须留在邬遇身边,面对我们两人共同的未来。 只有我们两个。 “去年这个时候……”我苦笑了一下说,“我的记忆里一片空白。” 他静了一会儿,说:“我的过去,改变了。” 我俩都没说话。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我们的时间为什么会弯折倒流,现在都还找不到原因。秘密,也许就藏在我们在岸边掉进的地下空间里。我们要等15天才能重新回去。 “看那里。”邬遇说。 我抬头望去,看到半山腰上陈教授家的那栋房子。新雪覆盖着一切,我不像邬遇,看不清究竟。却也能看到,三层楼的灯都亮着,几乎是灯火通明。完全不像半年后,黑灯瞎火。 我心头猛地一震。我们回到了半年前,这意味着是不是…… 邬遇的神色也变得深沉警惕:“他们家的人都还活着。如果我记得没错,那起火灾发生的日期,是在两天后。” ------------ 第98章 邬遇十三(1) 进了客栈房间后,我第一时间上网查询了关于邬妙的消息。 失踪。 我的母亲意外身故。 今天之前的半年,历史没有任何改变。 …… 下午的时候,我的情绪确实很糟糕。直至在冰天雪地中抽了很久的烟,冻得快要麻木,回到房间时,才发现谭皎已经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关了灯,只留一盏台灯,在床边坐下。看着女人恬静的睡颜,阵阵歉疚和心疼涌出。昏暗光线中,什么驱使着我,我将双臂扣在她两侧,低头看着她。那一刻真的不想再忍耐,想要重重抱住她,想要往死里亲吻,想要将她彻底占有。 而我确实也低下头去亲了。 …… 片刻后,当我抬头,看到她的浴袍已经松垮垮的,白皙饱满的线条、睡裙下光滑的两条腿,就在眼前。那引诱了我无数次的双腿。这时,她嘤咛一声,翻了个身。我听到自己骤然失稳的心跳,下意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果她在这时醒来…… 她没有醒。 她在梦中咂巴了一下嘴,呼吸声渐稳。 有某种火,在我的脑袋里胸口里燃烧,无人知晓,她亦不知。那火渐渐蔓延,快要吞没我的双眼。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僵持了多长时间,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沉在那野火中的我,根本分辨不出。 但最后,那火慢慢下掩,在她柔和轻盈的呼吸声中,慢慢熄灭,埋进我冰冷的胸腔里去。 我松开女人纤细的手腕,按住自己的额头,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 所以到了这天夜里,我们回到房间,我便拿了枕头被子,扔在沙发上。她望着我的举动,一言不发。 等我关了灯,躺上沙发,黑暗中望着天花板,也能听到她的呼吸起伏,并未睡着。 “沙发挺短的,要不我们换换?”她说。 我说:“不用。” 我们又都静了一会儿。她说:“你其实可以睡床上来。” 我用手背挡住眼睛,慢慢地说:“我做不到。” 不知道她从我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含义,但是她没有再说话。我又躺了一会儿,听到她渐渐变低变慢的呼吸。她睡着了。 而我睁着眼,躺了许久,在她的呼吸声中,在房里属于她的似有似无的气息中,竟也心平气和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睁眼望去,窗帘外已透了日光进来。谭皎还在睡,嘴里嘟囔了一声,一把用被子蒙住头,明显一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一只腿还挂在床外面。我爬起来,帮她把被子扯过来盖好,然后套上衣服,去打开门。 日光清亮,雪的气息迎风而来。戴着墨镜穿着冲锋衣的清瘦女孩站在门口,看到我,摘下墨镜,愣了一下,然后非常冷静的一点头:“不好意思,敲错门了。”转身欲走。 “壮鱼。”我喊道,看着她惊讶的表情,“你没敲错,谭皎在里面。她还在睡。” 半年前,谭皎的好朋友,自然已不认得我。 ------------ 第99章 邬遇十三(2) 壮鱼的惊诧表情一直维持着,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跟我走进房间时,全身都是紧绷的,戒备的。我把沙发上的被子一卷,拍醒迷迷糊糊的谭皎,就去厕所洗漱了。然后就听到外头传来两个女人急急燥燥高低起伏的说话声。 等我洗漱好出来时,两个女人已经神sè各异地坐在床上。谭皎一脸无可奈何但是也懒得辩解的表情,而壮鱼则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我。我不知道谭皎怎么跟她说的,但她明显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这个跟她闺蜜共处一室的男人。 等谭皎也洗漱完,我们三人相对而坐,谭皎说:“那我开始说正事了。” 壮鱼说:“哦,不让这个屋子的男主人开口?” 谭皎一副无语的表情,飞快看我一眼,说:“壮鱼,他不是什么男主人!我们只是因为件重要的事呆在一起。” 壮鱼说:“哦,好重要的事。” 谭皎:“我去!” 这样的对话场景,竟与上次壮鱼在谭皎家撞见我时,十分相似。 我忍不住笑了,谭皎大概也想起了这桩,望着我也笑了。我们对视了几秒钟,旁边的壮鱼突然“卧槽”了一声,说:“你们真是当我瞎了?这还叫没事?所以大珠真的被人睡了?你这个宅女居然比我先**……不行老子要缓缓,出去透透气,接受这个事实……” 我没想到壮鱼这么秀气的女孩子,讲话这么口无遮拦,只感觉到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谭皎。她的脸瞬间红了,与我目光一触竟然躲开,然后把正打算往外胡乱游走的壮鱼拉回来,按住她的嘴:“你再胡说八道,友尽!” 壮鱼到底安分下来。只是看着我们的眼神,还颇为露骨。 谭皎昨天说过,再给壮鱼解释来龙去脉,已是太复杂太难以置信。索性直接讲事情。 “壮鱼,是这样的。不管你信不信,只要帮我们参谋就好。”谭皎这样开场。 壮鱼露出严肃神sè。谭皎既然如此信任她,我暂时相信她这个开口闭口老子的女孩,会有两下子。 谭皎说:“有两个人,他们曾经参加了一次游船旅行,但回来后,一个丧失了旅行期间的记忆,另一个丧失了将近一年记忆。再之后,他们发现,每隔半个月,他们会回那条游轮上一次。也就说……”谭皎拿出纸笔,一边说,一边标注出我们每次轮回的日期,画出了许多线条。 讲完全部经过后,谭皎说:“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什么感觉?” 壮鱼拿着那张纸,瞪着眼看了半天,说:“这设定有点意思,让我琢磨一下。” 谭皎很沉着地说:“好。”与我目光交接,突然像想起什么,又飞快移开。壮鱼刚才那句话骤然又响在我耳边,我的心跳竟也有些不稳。 谭皎面前的杯子空了,我提起热水壶给她添满。哪知她立刻伸手拿起杯子,壶口滴落的热水,就掉在她手指上。她“啊”了一声,我的手比她缩回的速度更快,一下子握住。我们都在空中僵了一会儿,我松开手。她神sè自若地抽回去手指,低头吹了两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 第100章 邬遇十三(3) 壮鱼出声:“这两条时间线……” 她说,这两条时间线。 我的脑海中忽然像有一道白光快速闪过。 这两条时间线。 这两条,相向而行的时间线。 这几天来回穿梭,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占据了我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竟令我忽视了某个若隐若现的可能。我早该发现的。 我抬起头,看着壮鱼手上,谭皎画的那张纸。那两条相向的时间线。 如果一个不断倒退,一个正常向前,那么,最后的结果会如何? 壮鱼想的显然跟我是一件事,她的眼中闪着某种兴奋的光,拉着谭皎说:“你看,那两个人从2017年7月开始,时间是倒退的,对不对?可当他们回到船上,时间是正常向前的,虽然推进的比较慢……” 谭皎“啊”了一声,显然也想到了什么。 壮鱼低下头,飞快在纸上画了两条线,一条从左往右,一个从右往左,说道:“倒退的那条,在加速,并且在跨越,那继续这么下去,会发生没什么?”她把两条线的前端,都画成虚线,指向同一个原点。 “会交叉。”我说,“两条时间线,就会在某个点上,交叉、重合。” 壮鱼赞许的看我一眼,低声说:“大珠你男人不蠢啊……他说得没错,那么交叉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我和谭皎都静默不语。她的眼神也在震动,为我们刚刚才猜想到的这种可能。 壮鱼深吸一口气,说:“虽然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从物理逻辑上说,到了那个时间点上,时间将进无可进,退无可退,也就是说,一切会结束!否则,将会违背最基本的物理原理,时间系统也会崩溃。 也就是说,那个时间点,藏着所有的秘密,包括那个神秘的宇宙力量,还有那两个人在时空中穿梭的原因。它会是终结,也会是新的开始。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 午后,阳光温煦,气温回升。树枝上的积雪在一点点融化,化成水滴落下来。我在阳台抽烟,两个女人还在房间中私语。我的心中,对刚才的推断已十分有把握。两条时间线必然相交,相交之后必然是终结和新的开端。 只是不知那时,我和谭皎,是在何处? 阳台的门被拉开,谭皎探头出来:“壮鱼要回去了。我已经拜托她去帮我们查那个湖的详细资料。” 我和谭皎把壮鱼送到qì chē站,这姑娘还是一副思绪深沉的模样,郑重点了点头说:“放心,天下工科狗是一家。我会托搞气候、地质、物理的同学,把那个湖的一切资料,全都详细弄过来。” 我说:“多谢。” 谭皎跟壮鱼抱了一下,两个女孩抱得有点紧,有点久。我感觉壮鱼已经猜到了什么。她对谭皎说:“喂,保重。有什么事,随时call我。”又看我一眼,目露质询。我点点头,示意她自己会好好照顾谭皎。她会意了,也点了一下头。 谭皎低声说:“鱼啊,不知道下次我们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 第101章 邬遇十三(4) 壮鱼说:“我回家过完春节就来了啊,难道你还打算跟他……”后面放低声音,我听不到了。两人说着说着,谭皎又嘿嘿笑了。 两个女孩松开了,壮鱼又问:“你不回家过年?” 谭皎没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我明白她的意思,她甚至都不确定春节那几天,自己会不会经历。 壮鱼走了,我和谭皎并肩走回客栈。我感觉出她因为朋友而有些伤感,却无从安慰。周围时常有村民经过,打量着我们两个外来人。 谭皎问:“你觉得那个交点,会是哪里?” 我摇了摇头。 她又说:“会不会是在那个湖底?” 我点头:“有可能。” 她又静了一会儿,说:“会不会是邬妙的案子?” 我没说话。 “那个交点之后……”谭皎说,“我们很可能会各归各位,这个穿梭的过程也会结束。终于有个盼头了。” 我微微一笑,说:“是啊。” 她却低下头,说:“那个时候,阿遇你会不会不记得我了?” 她问得很平静,嗓音轻柔,全不似平时跳脱散漫。然而我却想起,这已是她第二次问这样的话了。 我说:“我说过,不会。” 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忘记吗?”她又说。 我静了静,说:“死都不会忘记。” 我没有抬头,不去看她的双眼。周围的风轻轻吹过,有雪飘落。而后我听到响动,原来是她已伸手,去抓树上的雪。似乎也没什么目的,就是抓下来,在手里揉成末,丢掉。阳光很浅,照在晶莹雪地上。她玩了一会儿,我安静地在边上看着。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终于变得不坏了。 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染着一点雪光。我问:“手被烫的地方,还疼吗?” “那点儿算什么啊?”她回头冲我笑,那笑灿烂无比,“早不疼了。喂,反正每天要被命运摆布,我们要不要抽空堆个雪人?” 我的心情也在此刻变得极放松,一时什么也不想去想。我点了根烟,含在嘴里,看着她被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说:“你站边上,别动手,我来堆。” “凭什么?”她撇撇嘴,蹲了下来,居然就用手开始刨雪。我看着她的傻样子,低声失笑。她抬头望着我,眼中也是比雪更清澈明亮的光。 我们就这样蹲在一起,一个雪人渐渐成型,虽然双手冻得冰冷,却都没在意。 “……阿遇?”我们身后传来个熟悉的迟疑的声音。我动作一顿,谭皎也愣住了。 这个冬天的陈如瑛,就站在我们身后,站在乡村小路上。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红色围巾,许是太寒冷了,还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惊喜的、激动的、还有些缱绻地望着我。而后又诧异地看着谭皎,目露疑惑。 我拉着谭皎,慢慢站起来,心中瞬间明了。 陈如瑛不记得船上发生的事了,也没认出我身边的谭皎。跟言远一样。 后来的他们,依然忘却着一切。 ------------ 第102章 谭皎十四(1) ————谭皎视角———— 邬遇对陈如瑛说,需要稍微准备一下,再去她家拜访。瞎子都看得出来陈如瑛黏在他身上的,恋恋不舍的眼神,甚至还有点伤感。不得不说,这姑娘单恋得确实挺苦的。 还有陈如瑛看我时那“单纯懵懂”的眼神。对于需要再次承受来自情敌的蔑视,我甘之如饴。她走的时候,我还站在邬遇背后挥手,说:“回见。” 邬遇转过身,问我:“你也要去?” 看来这家伙还没忘了我是偷偷跟来的。可他忘了在洪流里,是谁拼了命也要护着我不舍得放手的? 我说:“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在房间里,不管不顾?你也做得出?”常言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 邬遇:“……”过了一会儿,说:“好,我们一起去。” 我说:“嗯……也行吧。”他看我一眼,不说话。 我们并肩往回走,他说:“陈如瑛小姐脾气,你别理会。” 我说:“我当然不会理会她。”我说的是心里话,在我和邬遇之间,她,算哪根葱? 邬遇笑了一下,但迅速恢复沉默神sè。仿佛刚才含着烟笑着和我一起堆雪人的那个快活的男人,又被他深深藏起。 我不怕,我等他。 大概半个小时后,邬遇提着袋礼物,和我站在陈家祖屋的栅栏外。 陈家祖屋是个三层小楼,木石混搭,虽然建在山中,但是风格非常古朴大气,据说已经有很多年头了,颇有大家风范。 院子很大,至少有二百平米,看得出来,陈家女主人,也就是与我在船上有过几面之缘的冯嫣,把这个家打理得很好。草木齐整、碎石小径。有两个年轻的师傅在花园里修葺鱼池,也抬头望着我们。我立刻注意到其中有个男人长得还挺帅,三十出头的样子,高大修长,眉目清楚,夹克下的肌肉鼓鼓的。不过,跟邬遇相比,我觉得还是差远了。不是相貌问题,是气质上的差异。邬遇身上有深沉而复杂的气质,这令他充满男性魅力,将他与一切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硬汉区分开。 我正打量着花园里的硬汉,对方也注意到我。人还挺活络的,手里掂着个小铲子,冲我慢慢悠悠笑了。搞得我有点害羞,也对他礼貌地笑了。 邬遇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笑什么?” 我:“……没什么。” 一转头,触到他深邃的目光。我从未对他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这一眼居然看得我有点心虚。然后他抬头,也往花园里望了一眼。 硬汉们已经在继续工作了。 邬遇没说话,我也不说话,突然觉得心口微微发烫,还有点说不出的凌乱。他却看不出什么心情,脸sè沉静地去摁门铃了。 一个陌生女人走了出来。 邬遇在我耳边低语:“这是陈教授的妹妹,叫陈宝珠。”他以前看过火灾案的资料,又跟陈教授熟,所以能认出陈家人也不奇怪。 陈宝珠看起来三十来岁,个头不高,身材微胖,脸却挺瘦,戴着副黑框眼镜,眉短唇厚,长得并不好看。身上有种严肃、刻板的气质。 ------------ 第103章 谭皎十四(2) 她并不认得邬遇,问:“你们是?” 邬遇说:“你好,我是陈教授的学生,过来探望他和师母。” 陈宝珠愣了一下。 我心中微怔,还没来得及细想什么,她已笑了,挺木讷的样子,说:“那……你们进来吧,我去跟大哥说。” 我和邬遇对视一眼,跟在她身后,走进院子。 正厅门口又出现个人,正是陈如瑛,此时她已摘了口罩,脱掉厚羽绒服,穿着件羊毛衫和裙子,更显得身材婀娜。虽然整个人偏瘦,脸也削尖,但是笑靥如花。看着邬遇的眼神,那都是放着光的。 “阿遇!谭姐姐,你们来了!”她欢喜地喊道。 邬遇对她点了点头,我也笑笑。 突然意识到,听她叫阿遇,总是让我不那么不舒服的。 我们走进客厅。这里的陈设也很古典很中式,红木家具,雕檐画格,幽静、宽敞、大气。这一个客厅,至少就有我大半个家的面积。客厅上空挑得很高,类似天井,即使在家中,也显得十分开阔。 陈教授和冯嫣都在,大概是听先回家的陈如瑛说起后,已经在等候了。他们身边还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我第一次见到陈教授,他符合我心中对一切德高望重者的想象。简直就是长得像个标本。中等身材,睿智的额头,厚厚的眼镜和慈祥的笑。还有一身朴素得体的衣服和中年微微发福的身材。看得出来他比冯嫣大了至少七八岁。若再算上冯嫣的样貌减龄,看起来还真不太像夫妻。不过冯嫣气质端重,所以两个看起来还是很相称。 邬遇以前说过,陈教授全名陈良杰,他先和邬遇嘘寒问暖了几句,而后笑看着我:“这位是?” 邬遇答:“这是我朋友,谭皎,是个作家。我把她带来一起拜访,还希望不要打扰教授。” 我也笑着说:“教授,阿姨,你们好。我叫谭皎,言字旁的谭,明月皎皎的皎。听说邬遇要来探望最敬重的老师,就厚着脸皮一起来瞻仰一下您的风姿,您别介意。” 陈教授一怔,失笑:“不介意不介意,来者都是客,非常欢迎。你还是个作家,写什么类型的文章?” 我摸了摸鼻子说:“写点小女人的情情爱爱,不值一提。” 冯嫣也笑了,说:“能写文章,都是很厉害的,还这么谦虚,真不错。”陈如瑛也在一旁笑,不过我觉得她那是假笑。 还有,我也感觉到,邬遇的目光也落在我脸上。我没看他,心想,看到了吧,我这样的女人,那是什么场合都能hold住,拿得出手的。 大家坐下喝了一会儿茶,陈教授问:“邬遇……你还是没回过学校?”言下之意,是暗指邬家发生的惨案。 邬遇平静答:“没有。” 陈教授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说:“你真的一直不容易。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不能把自个儿人生就这么废掉,多好的人才啊……” ------------ 第104章 谭皎十四(3) 邬遇没说话。 冯嫣一把拉住陈教授的袖子,说:“老陈,行了!人家邬遇刚来,你就开始说教。我看这样,你们既然来了,就多住几天,跟我们一起过年,多好?” 陈教授微微一笑:“好!” 邬遇:“那样……会不会太打扰?” 我倒没想到会有这一出,原本今天过来,只是想来陈家探探情况。但转念一想,我们既然决意要阻止火灾发生,救这一家人,住在他家里,确实更加方便。我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因为我们早已知道火灾发生的时间。 看邬遇的样子,拒绝得也不干脆,是想顺水推舟了。 正想着,邬遇忽然看我一眼,目光清亮。我明白他是想征询我的意见,冲他微微一笑。他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这种心意相通的感觉不错,我脸上的笑还没敛去,忽然感觉到陈如瑛正盯着我。我抬头直视着她,她却躲开了。 “对啊阿遇,你就在我们家过年,我……我们都半年没见到你了。”陈如瑛说。 就在这时,刚才引我们进来的教授mèi mèi陈宝珠,忽然开口:“但是大哥,房间的话……志伟明天也要过来。” 我们进屋时就在,一直没开口的那个陌生女孩,也脆生生地说:“是啊,家里住人,是不是得问问奶奶?” 我看向她,二十五六的样子,长得不错,但是脸尖眉细,与冯嫣母女相比,穿得也略艳俗,眉目间带了点廉价的市井气息。讲话的时候不笑也不怒,像是无意之语。 冯嫣看她一眼,对我们说:“这是我们家的表亲,叫唐澜澜。志伟,是我们宝珠的男朋友。别瞎担心宝珠,总有地方住。不过澜澜,你表叔最得意的弟子,大雪天过来拜访,留住几天有什么关系?你既然说要去问婆婆,就去问吧。” 冯嫣说得心平气和的,我却隐隐感觉出她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对付。陈教授低头与邬遇在喝茶,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女人之间的事。陈如瑛却已起身,说:“我去跟奶奶说。”又望了邬遇一眼。 邬遇似也察觉到了,看她一眼,移开目光。 讲真我看到他们之间的细微枝节,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可似乎又能理解陈如瑛的感受,她为什么会爱邬遇这样一个男人,爱得不能自拔。 我也打量了冯嫣两眼。之前没有细看,我发现她虽然妆容精致,但比半年前气色差了些,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我端起茶,也慢慢喝了口。随着陈如瑛的上楼,客厅的气氛似乎也平淡下来。 果然,即使是在当代,大户人家的氛围,跟我们小门小户还是不同的。要是我妈,现在早洗手下厨,我爸则开始炫耀自己的钓鱼竿了。估计还会拉着邬遇喝两杯。想到这里,我又越过众人,望着他英俊沉静的容颜,心头发暖发疼。 没多久,陈如瑛扶着个老太太下了楼。陈教授他们全站起来,我和邬遇也跟着站起。 ------------ 第105章 谭皎十四(4) “妈。”“妈。”“奶奶。”他们喊道。 我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是个削瘦的老人,个头不高,头发全白,但是梳得一丝不乱。她穿着真丝的袄子,黑sè布裤,黑sè小高跟皮鞋,看着就是个非常讲究的老人,不紧不慢地走下楼。那张脸也是白皙的,虽然有了不少皱纹,但是皮肤在老人中保养得已经算非常好了。 “您好。”“您好。”我和邬遇都打招呼。 老太太笑了笑,挺平和的样子,在主位坐下。我听邬遇提过,平时老太太、陈教授一家还有陈宝珠,都住在他们北京的别墅里。逢年过节才回祖屋。老太太比较传统,似乎是某高官之女,而陈教授的父亲经商。所以她们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权贵名门。 “如瑛都跟我说了。”老太太说,“既然来了,就住下吧。确实我们家来的客人挺少的,但你既然是良杰的弟子,如瑛也希望,就别推辞了。” 一番话说得平平稳稳,不亲不疏。虽然没什么问题,但不知怎么的,总让人心里有那么点不舒服。 邬遇亦是不卑不亢:“谢谢您,那就打扰了。”我也道谢。老太太的目光忽然落在我身上,然后平平静静移开。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是她明明在看你,好像又根本没把你看进眼里去。我看着依偎在老太太身边的娇小姐陈如瑛,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老人家的站队…… “可是妈,志伟明天也来,那房间……”陈宝珠再度开口。 老太太放下手里茶杯,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把你哥哥的书房布置一下,让他住好了。” 陈宝珠就没再说话。 其他人都没说话。 我看着陈宝珠低下的头,搞得有点愧疚,她看着是个老实人,我们来了,把人男朋友的房间也占了。而且看老太太的态度,似乎也不是……很看重她的男友? 老太太看一眼冯嫣说:“把闲置的客房收拾出来。” 冯嫣说:“好的,妈。” 老太太对我们笑笑,说:“那你们先坐,厨子回老家过年了,晚上尝尝冯嫣的手艺。我上去继续念经了。” 我们忙说好。 陈如瑛露出非常活泼的表情,说:“阿遇,谭姐姐,那你们先坐,我上去帮妈一起收拾房间。”唐澜澜也站起来,第一个扶着老太太,说:“我扶您上去,茶喝完了吗?要不要再沏一壶?”两人相携上楼,一直低声说话,看样子关系非常亲密。 我回过头,却恰好见到冯嫣也望着她们的身影,笑了一下,那眼神有点淡。 我一怔。 过了一会儿,冯嫣和陈如瑛也上楼收拾房间了,陈宝珠也回了房,只留下陈教授和我们聊天,一下子冷清不少。我抬头望向窗外,暮sè已经降临下来,树草遮住了院子。突然间,我好像看到有一双眼睛,隔着树叶雪sè,在望着我们。等我定睛一看,却只看到绿树夜sè,那双眼不见了。我想自己大概是看花眼了。 ------------ 第106章 谭皎十四(5) 后来,陈如瑛来带我们上楼。先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里头挺宽敞,1米8的大床,布置也雅致周全。陈如瑛仰着脸对邬遇说:“阿遇,你住这间房好吗?” 邬遇说:“我都可以。”看我一眼:“她住哪儿?” 陈如瑛说:“谭姐姐的房间僻静些,在那边。阿遇你先休息,我带她过去。”说完不等邬遇开口,就拉着我的手:“谭皎姐,走吧。” 我只好跟着她一起走。 一直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她说:“因为你们临时过来,房间不够,所以你先住这间吧。” 那房间因在尽头,形状不规则,只有邬遇房间一半大,放了张单人床,还有个小柜子,我估计是保姆什么的平时住的。 我说:“行,辛苦了。” 她没说什么,转身走了。女人之间,其实也不用说太多。 我叹了口气,在床上仰面躺下,望着天花板。想着陈家的众人,想着即将发生的灭门案。这感觉还真蛮惊悚,历史上死掉的人,全都活生生在你跟前。而你很清楚,她们两天后将遭遇厄运。 据邬遇说,警方对那起火灾,只有简单的概述报道。估计八成是个意外。虽然陈家的人看起来有点麻烦,不直爽利落,但后天案发当晚,我和邬遇肯定要通宵守着,同时也做好各种准备,一旦发生异象,马上带他们离开。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邬遇推门而入,看到房里的陈设,一怔,而后看我一眼。 我微微一笑,拍了拍床边:“坐。” 他却没坐,就这么站着,说:“我们换个房间。” 我说:“不用啦。你是她们心中的乘龙快婿,我却是个多余的跟屁虫,哪能有你的待遇。而且换了也不好,让她们怎么想?我们是来救人的,这种小事我就暂且不计较了。” 话音未落,邬遇在床边坐下,一下子就显得空间极为窄逼。我们对视了一眼,我闭上眼,做出闭目养神的样子。我知道此刻他的目光一定在我脸上。可当我睁开眼,那目光就会消失。 所以我宁愿不睁眼。 “那你先休息。”他说。 “喂。”我说道,“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身边。 我慢慢的说:“让陈如瑛别再叫你阿遇了。我听着不舒服。” 他沉默着。 我的心,就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沉默的气氛中,颤巍巍地跳动着。 “好。”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睁开眼说:“其实我也是为你好,既然对别人没意思,还让人叫得那么亲密多不好?你会不会拒绝女人啊?” 他的一只手臂就撑在床边,在我的脸边上,低头看着我,看得我心头发烫。 “你说得对。”他慢慢地说。 我的心跳得那么快,我也是要脸的人,立马装作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可以回你的豪华间休息了,退下吧。” 他看着我,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我,不动,也不说话。 我说:“阿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的脸上像染着一层冰霜,手臂肌肉线条也绷得很直。他的眼中像是有什么情绪飞速闪过,他松开了牢牢按在床单上的手指,很淡也很哑的嗓音说:“皎皎,我走了。” …… 我趴在床上,脸压在枕头上,看着窗外夜色渐深,星光弥漫。 他叫我皎皎。 那么忍耐那么冲动那么压抑。 老子不管了。 什么都不管了。 老子发誓要拆掉锁在他心上的门,放出那头受伤的困兽,令他咆哮令他放纵,令他死心塌地要和我在一起。 ------------ 第107章 邬遇十四(1) ————邬遇视角———— 我没想到,谭皎会在意陈如瑛对我的称呼。 以前在学校实验室,几个哥们儿都“阿遇”“阿遇”地叫,陈如瑛跟着一起叫,我也没太在意。 可我现在回到房间,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全是谭皎刚才躺在床上的模样。姿势并不斯文,两条穿牛仔裤的细腿晃了晃,轻声唤“阿遇”。 那么多人唤过我的名,只有她的声音最清软入骨。 她说得对,我也不想再听到旁的女人,像她这样喊我。 刚刚,看着她的脸,她的身躯近在咫尺,我心中“皎皎”两个字,竟怎么压也压不住。我起身想要离去,可她睁开眼,那么清纯聪明的一双眼,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被压抑在心中的火,仿佛又被点燃,燃过我的胳膊我的脸,我的眼我的咽喉。那两个字自己跳了出来。 皎皎。 朋友唤你大珠,读者唤你亦是五花八门,但我早觉得,那些称呼都不太好听。 寂月皎皎,光洁无瑕,顾盼生姿,才是最衬你的称呼。 那两个字出口,我心中竟生出从未有过的一丝窘迫。无法再看她的双眼,起身离开。 …… 皎皎。我躺在床上,回味这称呼。某种沉沦的感觉,仿佛蕴藏在这名字里,在yòu huò我。我又有点想笑,胸膛深处有一丝甘甜悸动的感觉。 有人敲门。 “进来。” 是陈如瑛。我立刻坐起。她明显刚洗过澡,长发微湿披在肩头,脸庞显得白净。而且很少见地穿了条黑裙子,更衬得肤色如雪。那张脸更显尖瘦。她端着个盘子,望着我笑了:“阿遇,鲜榨的果汁,还有我跟妈妈学烤的曲奇,怕你晚上饿。” 我坐着没动:“不用了,我不饿。” 她只是笑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似有些局促,说:“阿遇,我真的好久都没见过你了,自从从船上离开后……” 我这才抬眸看她,说:“我也有事要问你。船上的事,你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不记得,我妈也不记得。我只记得醒来时,已经在旅游公司和当地政府安排的酒店里。说是船出了故障,退了钱,让我们回家。而且当时很多游客都走了,所以我们没有去深究什么。” 她的经历跟我一致,当时下船后,我也是一头雾水,但北京那边项目催得紧,母亲又担心我和邬妙,加上钱没有损失,就离开了。 我又问:“那……之后半年,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 陈如瑛愣了一下,说:“没、没有……阿遇,你是说什么异常的事?” 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我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我说:“没什么。还有,以后别叫我阿遇,直接叫名字吧。” 她脸色微变:“为什么?” 我答:“没有为什么,觉得不合适。” 这话估计让她更难受了,我也实在不太喜欢和女人这样纠缠。便转过脸没看她,低头点了支烟。却听她的声音更卑微了:“是不是……谭姐姐,不喜欢?所以不让我这么叫?” 我看她一眼,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有些不自在,但我不太喜欢她提及谭皎的语气。我说:“和她没关系,我自己的感觉。” “你的感觉?”她说,“什么感觉?以前我就是这么叫你的,现在她可以叫,我不可以?她又不是……她又不是你的……” 我抬眸,静静看着她。 陈如瑛不笨,甚至可以说是敏感的,渐渐看懂了我的眼神。 于是她变得面如死灰,站起来说:“我……很晚了,你早点睡,我回去了……” ------------ 第108章 邬遇十四(2) 这一夜,我睡得不太好。又梦到了前几天,回到船上。我看着船持续下沉,被卷进湖中心的漩涡里,甚至看到邬妙不断溺水,痛苦挣扎着。这令我在梦中也如同被什么束缚着禁锢着,拼命挣脱,想要去救她,却不能够。我沉入水里,触手全是湿意。 什么东西,在缠绕着我,越来越紧,令我呼吸都变得艰难。 ……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空荡荡的天花板,夜风从窗口吹进。我明白自己是魇着了。过了很久,才重新睡着。 邬妙出事刚出事那两个月,我睡得更加不好,整夜整夜失眠,坐在床上,那种空旷清醒的感觉,和梦中一样,如同毒蛇缠绕,蚕食人的灵魂和意志。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那个地方走出去。 次日清晨,我出了房间想去洗漱,恰好看到谭皎从公共卫生间出来。我看得愣了一下。因为我们身上穿的,都是从乡镇小卖部买的衣服,无外乎大棉衣,毛衣和简单衬衫。做工材质都一般,保暖而已。她今早刚洗了头,长发披落,也没像往常那样扎个马尾,更衬得面sè如玉。她今天却明显费心打扮了一下,穿了件藕sè毛衣,却把衬衣穿在里面,露出领子,下身还是条牛仔裤,但整个人立马显得比平时更清秀动人。 我看着她走近。 她也瞧见了我。 经过昨晚那么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竟有些许尴尬。走到我身旁时,她忽然笑了,说:“早啊,阿遇。” 我说:“早。” 她扶着楼梯,动作慢条斯理地下了楼。我用余光瞥着她的身影,只觉得她似乎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等我洗漱完下楼,就见谭皎和冯嫣两个在餐厅,居然在包饺子。倒没见其他人的身影。 冯嫣笑盈盈地同我打招呼:“睡得好吗?” 我说:“还不错。”目光落在谭皎身上,她正伸着手,掌心放着块饺子皮,不太熟练地用筷子往里面放肉馅。 冯嫣说:“如瑛今天早上不太舒服,没有下来。其他人也都有事,我们来包饺子吧,包好叫他们吃。” 我没有异议,去洗了手,坐在谭皎身边。冯嫣去把包好的第一批饺子放进冰箱里,餐桌旁就剩下我们两个。谭皎像是完全没注意到我,清灵的双眼只盯着饺子,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我看着她包出的几个“饺子”,却笑了出来。 东倒西歪,奇形怪状。哪里算得上饺子,顶多算皮滚肉。 “你这包给谁吃?”我拿起块饺子皮。 她头也不抬,答:“你啊。” 倒令我话语一滞。我挑了肉馅,捏成饺子,也放进盘子里。她抬头看了看:“靠,包得这么漂亮?你是不是男人?” 我说:“胡说什么?” 她笑了,干脆停下动作,看我包饺子,然后又开始瞎说:“饺子包的这么好,老实交代,之前给多少女孩包过?” 我说:“以前我妈摆摊卖过饺子馄饨,我一放学就去帮忙。” 她不说话了。 ------------ 第109章 邬遇十四(3) 我抬头看着她,那眼里有看得见的怜惜和温柔。当她跳脱时,像兔子也像孩子,叫男人哭笑不得。当她宁静时,眼睛里容得下整个人生。 我说:“不包了就去给师母帮忙……”哪知话音未落,一根柔软的手指落在我脸上,我抬起头,看到她狭促的笑,还有扬起的手指上的面粉灰。我用手背擦了一下脸,果然落下白色。 “别闹。”我说,可看着她灿如繁星的眼睛,嘴角竟也忍不住带上了笑。她却得寸进尺,突然起身,两只手张开,摁向我的脸。 十指落下,摁在我的脸,额头,还有鼻梁上。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静静看着她。她已站到我双腿间,脸微红,眼神却如同雾气蔓延。 “开个玩笑……”她嘀咕道,我松开她的手。哪知她立刻又卷土重来,用手背摁住我的脸,说:“那给你擦掉……” 柔软清凉的手背,贴着我的脸,那触感熨贴舒服无比。她的眼眸近在咫尺。我只感觉到身体微微发僵,扶在椅子上的手也有些僵硬。我知道一伸手,就能将这样一个女人,搂到自己腿上。 我只觉得喉咙阵阵发干,连呼出的细微鼻息,都是灼烫的。可谭皎却像是极专心,在用手背继续擦。越过她的手臂,我偶尔看到她的双眼。她看我一眼,目光不明。 我知道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抬手挥开她的手,侧头避开,哑声说:“好好包饺子……” 我万万没想到,两根手指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又把我的脸给转了回来。 从来没有女人捏过我的脸,她以前也不这样。 我:“……” 她的脸有一抹绯红,眼神却依然清淡,松开我的下巴,又抽了张纸在我脸上擦了一下说:“乱动什么,好了,干净了,又帅了。别扭捏,咱们不是同甘共苦的战友嘛。” 她在旁边坐了下来,冯嫣端着空盘子走过来,忍着笑,也不知道刚才看到了多少。我这才慢慢回过神。谭皎低头去包那皮滚肉了,嘴里还轻轻哼起了歌,若无其事。 我平生第一次发觉,心跳竟然快得无法控制。那僵热的感觉,还停留在指端和脸上。身体有某处,就这么隐隐痒着。我拿起饺子皮继续包,全身的每个细胞却都在按耐。 没多久,其他人下楼。陈宝珠没有帮忙的意思,端着杯子倒水喝,也不和我们多说话。冯嫣说:“宝珠,你吃多少个?”陈宝珠答:“10个。”冯嫣说好。这俩姑嫂的关系表面看起来不亲不疏。唐澜澜也下了楼,嗓音清脆:“呦,包饺子啊。邬遇也来帮忙?”我笑了笑,说是。她也笑笑,态度倒算不错。彼时冯嫣对她的态度冷淡,已经有些明显了,唐澜澜也没和她说话。 陈教授下来后就坐在客厅看报纸,还叫我:“邬遇,那些事让女人说,你过来我们说说话。”我只好洗了手过去,离开时,见谭皎也抬眸看着我,鼻尖不知何时还沾了面粉灰,很可爱的样子。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我心里有鬼,只觉得她今日看我的目光,软绵绵的,湿漉漉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在我意识到之前,手指已抬起,停在她鼻梁上方。 她就这么看着我。竟令我心头再次一悸,手指已落下,刮在她的小鼻子上。而她顺势闭上眼,嘴角却有很浅的笑。 “如瑛?感冒好些没?下来吃吗?”冯嫣的声音突然响起,非常关切。我抬起头,看到陈如瑛站在她的房间门口,还穿着昨天那条黑裙,披着件羊毛衫,脸上戴着口罩。 她站着不动,整个人就像道纤瘦的影子。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不用了,妈妈。”她的声音不大,几乎听不清。我和她目光相触,她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有点冷,有点苦,还有点恨,然后她转身回房。 ------------ 第110章 谭皎十五(1) 我总觉得,陈家人之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看着她们相处,都客客气气,正正常常的。偶尔有点小间隙,但哪个大家庭里没有呢?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隐隐在心头滋生,就跟爬进了只蚂蚁似的,总也挥之不去。 没多久,陈老太太也下楼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她一来,客厅里的气氛就微微一变。其他所有女人的姿态,都变得有点谦卑。但你说尊重长辈,还是个有钱有权的长辈,这也正常。 陈教授倒挺放松的,从报纸后抬起头:“妈。”陈老太太“嗯”了一声,在餐桌主位坐下。她的目光也略过我和邬遇,挺平静的,但莫名的,我感受到了她的优越感。 然后大家坐下吃早饭。 邬遇坐在我边上,一直没有看我。这令我有点失落,又有点好笑。刚才我捏他下巴时,他最大的表情是吃惊。然后就不动声色。果然,对于我这种良家妇女来说,流~氓是不好当的。人家还没什么反应,我的心到现在还惴惴不安地跳动着。 陈家人吃饭都不怎么讲话,偶尔有几声低声交谈,显得一家人的素养都很得体。在这样的氛围里,我也吃得斯斯文文。吃完时,倒是感觉到邬遇在看我,我用纸巾擦擦嘴,放下碗,他却已移开目光,只留给我一个侧后方脑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家都吃完了,陈教授去书房了。在我印象里,这两天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书房。这性子多少有些无趣,更何况他还坐拥冯嫣这么一个娇妻。唐澜澜倒是一改饭前的疏离,主动去帮冯嫣收拾厨房了。我也要帮忙,但是冯嫣说我是客人,坚持不让。我只好和邬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老太太吃完了,就捏串佛珠,坐在窗边喝茶。陈宝珠说:“妈,我还有工作没做完,先去加班了。一会儿志伟会过来。”之前听他们交谈,邬遇也说过,陈宝珠在北京的一家大型国企上班。 老太太慢慢睁开眼,说:“改天我去找你们老总说说,都要过年了,还要加班。要么是他的管理能力有问题,要么是你的工作能力有问题。” 陈宝珠没说话,藏在眼镜后的双眼,也没什么表情,说:“那我上去了。” 我却吃了一惊。没想到老太太会当着外人说这样的话。当然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似乎根本没考虑过给陈宝珠留面子。而且,也太苛刻了。 我一侧眸,恰好与邬遇目光相遇。身为外人,他自然是默不作声。我心中却如同电光火石般一下子亮了——我知道陈家人相处怪异的点在哪里了。 压抑。 真的有点压抑。 他们之间的相处风格。 那压抑隐藏在平静的、人人习以为常的相处之下,你或许能看到一个明显的压力源,但其中似有似无的更复杂的原因,却隐藏其中。 ------------ 第111章 谭皎十五(2) 据邬遇告诉我的,平时陈家人住在北京的一栋大别墅里,冯嫣嫁过来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也就说,他们已经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维持着这样的家庭氛围和平衡。 我总觉得这样是不太好的,对于一个家庭来说。 “在想什么?”邬遇忽然很低地问。 我们即使坐在一起,中间也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我看着他,笑笑:“没什么。” 我们凝视了彼此几秒钟,他转过头,依旧是面沉如水的样子。可他的目光,却令我的心跳不稳。像是我们俩都知道什么,可都不说什么。 那些被我们俩摁在半年后那个夜晚的话,我们都假装没有想起。 没多久,有人摁门铃,唐澜澜去开了门,她的笑语传来:“志伟来啦,拎这么多东西。妈,志伟来了。” 来人的声音居然低沉而有磁性,还仿佛天生带着点笑意:“劳烦表妹了,阿姨,我来给你们拜年了。” 我没想到,陈宝珠的男人长得还挺帅的。 郑志伟一米七几个头,和我家邬遇自然比不上,但在南方男人里,也不算矮的。穿了件黑sè羊绒大衣,里头是西装皮鞋,典型的精英装扮。肤白,眉目英秀。一笑起来,那双眼仿佛就放着光。听邬遇说过,这个人是个富二代,虽然不是大富之家,也是个中型民营企业的二公子。所以跟陈家也算是相称。 他原本也死在一天后的那场火灾里。 郑志伟手里拎着几盒人参燕窝,唐澜澜笑着接过,郑志伟又低声说了句什么,唐澜澜笑得更开,把东西拎进去了。冯嫣也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说:“志伟来了。” 郑志伟的嘴特甜,说:“哎,嫂子,来给你们拜年。宝珠呢?” 冯嫣说:“在楼上。” 陈老太太看了眼他提来的东西,笑笑说:“我不吃这些东西,何必花钱?”郑志伟走过去说:“阿姨,我的一点心意,您别瞧不上。”陈老太太笑笑没说话。郑志伟又嘘寒问暖了几句,老太太不紧不慢答了,到底露出了笑意。而郑志伟一直爽爽朗朗笑着。 联想到昨天,老太太提到郑志伟时的态度,我大胆推测,这个准女婿对于她而言,大概是如同鸡肋般的存在。说不上有多看重,但也不算差。 这时郑志伟也看向了我们,说:“这两位是?” 冯嫣答:“这是你哥哥的弟子,和他的一位作家朋友,这几天也过来探望。” 郑志伟立刻向邬遇伸手:“幸会,欢迎你们来做客。” 邬遇:“幸会。” 而后郑志伟看向我,笑了,那嗓音当真低软好听:“你是个作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作家。” 其实他说的话挺普通的,可他本就长得眉清目秀,眼睛里有浅浅的光,像是非常用心的看着你,在和你说话,而不是客套。我的小心脏居然不争气地加快了一下,有点害羞了。而他眼里,有隐隐约约的笑。 ------------ 第112章 谭皎十五(3) 我突然明白,同为男人,我身边的邬遇,其实是撩而不自知。而郑志伟,是知道的。并且非常善用这一点,和女人打交道。 这么一比,突然觉得郑志伟落了下乘。忍不住瞟向邬遇,结果发现他正看着我,那目光又有点深,有点浓,像是凝着层霜气。这一幕似曾相识,昨天我瞧花园里的工人时,他就是这样的表情。有点凶,有点冷。但是非常内敛。 我微微一笑,却不再看郑志伟的眼睛,随意客气了两句,往后退了半步,退到邬遇身边。不知道,他是否感觉到? “志伟。”陈宝珠的声音传来。我抬起头,看着她站在楼梯上,露出笑。郑志伟也看着她,笑了,说:“阿姨,我上去和宝珠说话。” 陈老太太不置可否。郑志伟已三两步上楼,眼睛只看着陈宝珠,然后揽着她的肩,两人低声耳语。看起来十分亲密。郑志伟也一改刚才风流倜傥的姿态,对着陈宝珠,一言一行都显得柔和、专注、沉静。倒令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 邬遇对陈教授说,左右无事,他去打理打理院子,顺便检查一下房子周围的水电管道。陈教授原本推辞说不用,但邬遇坚持,淡笑说这也算是现在自己的所长。陈教授也就不跟他见外,同意了。 彼时正是午后时分,我看着邬遇出门,连忙也跟上去。他察觉到了,看我一眼,没说话。等出了陈家门,旁边没了别人,他说:“外头冷,我一个人去就行。你在里面呆着。” 我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检查电力设施,排除火灾隐患。但我对于跟陈家人呆在一起,真是没什么兴趣的。于是我坚持:“我也要去。” 邬遇看我一眼。这时我们就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脚下是清冷的雪。他说:“你帮不上什么忙。” 我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昨晚他低声唤我皎皎的样子,还有刚才我站在他的长腿间,捏着他的下巴,他沉默的眼神。 我说:“阿遇,你是不是怕分心啊?” 风很凉,周遭忽然显得安静。 他慢慢地说:“我会分什么心?” 靠。被他一句话挡回来了。 我的脸皮倒也没有厚到那个地步,转头看向一侧,说:“反正我要去。” 静了几秒钟后,听到他说:“跟好我,地上滑。注意不要被树枝划到。” 他往前走去,我心头一热,跟上去。 陈家的祖屋地处一片山坡上,背后都是树林。门前有片茶园,外围依然是树林。距离最近的乡间公路,走路大概要几分钟。距离山下的村落,那就至少要走半个小时。也难怪历史上失火,根本来不及扑救。邬遇带着我,先转了转房子周围,又把一些堆积的树枝落叶都清理掉,这些也算助燃物吧。 我跟着他,一边扯着地上的树枝,一边说:“你觉不觉得陈家人的性格,都挺不开朗的。那个郑志伟,倒是热情开朗,看样子大家都挺喜欢他的。” ------------ 第113章 谭皎十五(4) 邬遇转身,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他的力气真是大得很,扛了一大捆,语气却淡淡地说:“那小子油头粉面,看着就不靠谱。” 呦,有点酸。 我眨了眨眼,心想你过去也算油头粉面那一卦啊。不过这话就不用说出来了。 邬遇看了看我的手,上头有树枝压出的浅浅红痕,他说:“你别动手了,免得划伤。” 我说:“不行。我可没那么娇气。”伸手想帮忙,他却直接挡住我的胳膊,我俩隔得有点近,身体无意间挨着。我甚至能看清他小麦色的脖子,还有落在耳后的黑色短发。 我在他耳边说:“阿遇,有本事,你别心疼。” 他整个人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沉寂,没说话,也没看我。停顿了一瞬后,他低头继续干活。只是捋起的袖子下的胳膊,肌肉线条紧绷着,脸上更是没有一点笑意。 我感觉……不能继续再惹毛他了,于是若无其事地说:“那你继续干,我坐下歇会儿。” 他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了。因为当他干完了,转过身,根本不看我,说:“走吧。”而且走得还有点快,我差点没跟上。跟刚才我捏完他下巴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等等。”我喊道。他的脚步这才慢下来。 我说:“你以为谁都有你的大长腿啊,你一步顶我一步半,肌肉也比我多,别走那么快。” “嗯。”他只应了这一个字,脚步倒是放缓了。 我们又回到院子里,他检查了一下水管、电线,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去查看后院的电力设施。依然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设备故障起火的可能性是非常小的。 最后,我们来到后院。这里距离主楼,还有幢小木屋,是杂物房,据说还有地下室。 木屋的门没有上锁,但是掩上了。我们推开门走进去,发现面积不大,也只有十多个平方,但是堆满杂物,角落里有个楼梯通下去。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愣住。 男人和女人混在一起的声音。我在书里见得比较多,电视里也或多或少听到过。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真人版,男的非常压抑,女的非常柔弱,还有地下室的东西被撞得乱响的声音。 我万万没想到,在陈家,会听到这样一幕。抬头望去,邬遇眸色也是怔凝。我脑子迅速想到,会是谁呢?躲在这种地方,近乎狂野的tōu qíng。 还有个奇怪的念头冒进我脑海里——他们这么大胆刺激地办事,陈老太太应该是不知道吧。 我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扯了扯邬遇衣角:“要不我们走吧,这种时候打扰人家,多不道德……” 他没有动。 “不行。”他用同样低的声音说,“地下室还没检查。也得搞清楚这两个人是谁。” 我瞪大眼。他说的是有道理,万一有什么隐情呢?我们的确不能放过。 邬遇也看着我。 然后他清楚地咳嗽了一声。 地下室的动静立刻没了。我觉得尴尬死了,但现在也不好走了,只得站在邬遇身后,尽量减少存在感。他倒是笑了一下,说:“没必要紧张成这样,大家都是成年人。”顿了顿说:“你今天不是什么都敢说,什么敢做吗?” 我:“……” 我就说他撩而不自知,撩了还不认账吧! 脚步声响起,一个不紧不慢,一个迟滞。一男一女走了上来,衣服都已经整理好。但脸上明显都还有红潮,头发也有凌乱。 是我意料之外,可又是情理之中的两个人。 ------------ 第114章 邬遇十五(1) 看到那两个人,我有点意外。但除了他们,确实也想不到别人了。 此时正是午后,陈家庭院里很安静。天空yīn白,积雪不化。郑志伟只穿了件衬衣,外头套了件大衣,衬衫纽扣都没全扣好。他一只手扶着楼梯,看着我和谭皎,表情并不高兴。 陈宝珠站在他身后,只穿了件毛衣,下头是裙子。中长的头发很乱,脸也红,微微低着头,显得很尴尬。 狭窄的杂物间里,四人相对。郑志伟到底笑了一下,先开口:“你们俩怎么跑来这儿了?”又看了眼陈宝珠:“我还以为下午不会有人来。” 我答:“教授让我修一下水管,过来拿扳手。”我并不打算说实话。谭皎很乖觉,没有出声。 郑志伟这样的男人,确实是我不太喜欢的。张狂,自以为是。他笑笑说:“哦……我还以为你们也是想要找这么个地方呢。” 我皱眉,身后的谭皎已经开口:“郑先生你的话我没听懂,我们找这么个地方干嘛呀?” 每次缴邬妙的时,我也翻过几页。她只怕比我还要懂。我笑了笑,然而被谭皎这么不软不硬顶了一句,郑志伟并不生气,只笑看着她。 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宝珠说:“我回房了。”郑志伟一把拉住她的手,柔声哄道:“别生气,怪我。”抬头看着我们说:“你们要找什么就找吧,不过拜托嘴严一点。” 我点了一下头,郑志伟便搂着陈宝珠,走了。 我和谭皎都安静了一会儿,她迟疑到:“地下室……我们还去吗?毕竟他们刚刚……咳,不太方便吧。” 我忍不住笑了,拍了一下她的头说:“脑袋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先下了楼梯。她磨磨蹭蹭跟在我身后,趁着外头的日光,她眼中分明有紧张兴奋的光芒。 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我脑子里突然窜出壮鱼几天前说她的那句话,心头猛地一跳。 她其实,什么都不懂。 地下室里也堆满了东西,倒是没什么引燃物。只是地上丢着几团乱揉的卫生纸,还有件女式外套搭在置物架上,应该是陈宝珠拉下的。 我也不想在这里久呆,说:“走吧。” 谭皎的脸已经有些红了,说:“那陈宝珠的衣服要不要给她带上去。” 我说:“不用了,她自己会来取。” 我们重新上楼,谭皎的脸还是红扑扑的,表情却一副司空见惯模样。我心念一动,说:“现在还觉得郑志伟这人不错吗?带女人来这种地方,门都不关严,他根本不尊重自己女朋友。” 谭皎答:“他确实太轻佻了,也不稳重,我不喜欢这种人。” 我承认这话令我觉得很顺耳,看着她说:“嗯,说得没错。” 她忽然笑了一下。是那种聪明的好像什么都明白的笑。叫男人心痒难猜的笑。联想到她今天一天的胡说胡来,我心生警惕,但隐隐的似乎又有所期待,不该有的期待。于是我转过脸,说:“走吧。” ------------ 第115章 邬遇十五(2) “可是……”她伸手戳了戳我的后背,软软的,力量刚刚抵达我的皮肤。她说:“我觉得陈宝珠那么个性格,看起来对郑志伟死心塌地,还是有原因的。女人有时候真正想要的,并不是男人自以为周全的尊重。” 我竟觉得后背一麻,那酥软的感觉从她指尖落下处,一直蔓延到心口。可她却已背着手,走到我前面,说:“好了走吧,阿遇。” 回主屋的路上,她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慢悠悠的,像是什么也没说过,眉宇间分明有一丝得意。 我的心中便始终如同有一把小火苗,不安分地燃烧着。我静默不语。 等我们回到房屋正面的大花园,就见冯嫣一个人坐在那里,在喝茶。她穿了条黑色的裙子,外头是件长的雪白色的羽绒服。看到我们,微微一笑。 我和谭皎走过去,她招呼我们一起喝茶。冰天雪地中,一杯刚煮的热茶在手,确实也令人心中变得温hé píng静。我一向敬重教授夫妇,心中更是暗下决心,明晚要把他们救出。 “教授呢?”谭皎问。 冯嫣笑了一下,说:“应该还在他的书房里吧。我有时候一整天也不太见得着他的。” 出于礼貌,我问道:“如瑛的感冒好些了吗?” 冯嫣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好多了,没事。她身体弱,总感冒。你们不必在意。” 这时花园门口传来响动,原来是那两个工人来了。冯嫣站起来对我们说:“你们先坐会儿。”一个工人喊道:“老板娘,我们来做工了。”冯嫣走过去,笑着问:“吃午饭了吗?”另一人答:“还没有。”冯嫣说:“冰箱里还有今天早上包的饺子,你们先做着,我去煮两碗过来。”两人都说:“谢谢老板娘。” 那两个工人看我们几眼,走进花园深处,开始干活,离我们挺远。 谭皎忽然说:“你的教授和老婆之间,还真是相敬如宾啊。这一天下来,几乎就没看他们说几句话。” 我当时倒没觉得如何,教授性子保守、潜心于科研,必然对妻子不够体贴,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倒也正常。但后来的事实验证,女人确实对某些事,比男人要敏感很多。尤其是谭皎这样爱瞎琢磨的女人。 这时谭皎的shǒu jī响起,这还是我们在乡镇上临时买的。她咦了一声说:“壮鱼怎么给我打diàn huà了?不是刚走吗?” 她起身走到花园外去接,毕竟和壮鱼的交谈内容可能隐秘。我隔了几步,跟在她身后。等她走到旁边的的一片小树林旁,我便点了根烟,在不远的地方抽着。 两个女人说了很长时间。谭皎起初还时不时瞟我几眼,后来说着说着就转身,背对着我,声音也不大,我听不清。 三根烟抽完,她才挂了diàn huà,站在原地,不动。 我踩灭烟头,走到她身后:“怎么了?” 谭皎这才转身看着我,眼里是温暖的笑,隐隐还有泪光:“壮鱼啊……她说不放心我,本来人已经到家了,打了个转,决定又来这里,陪我支持我。” ------------ 第116章 邬遇十五(3) 我听得笑了:“她猜出什么了?” 谭皎点点头:“我感觉,她大概猜出,上次跟她说的那两个在时空中穿梭的倒霉蛋,就是我们俩了。毕竟她跟你一样,都是学霸。” 我说:“你的好朋友很讲义气。” 谭皎笑了:“那是自然。” “那你为什么不太高兴?” 她一怔,垂下眼帘,说:“我就是……仔细想想,这种感觉真的蛮难过的。我们和壮鱼、沈时雁,曾经一起经历了言远的案子。可是我们俩一穿越到这个时间,他们俩全都忘记了。这次我和壮鱼解释了那么多,她隐约猜到了。可是下一次呢,身边的人,还是会忘记我们……周而复始,这样下去……” 原来这就是她情绪突然低落的原因。我把手放在她肩上,说:“会结束的。等我们到了那个终结的时间点,一切恢复正常。说不定你和壮鱼提起这段时间的事,她还会羡慕你的离奇经历。” 谭皎笑了,说:“那个女神经病,确实会羡慕得要死。”她抬头望着我,说话产生的寒气漂浮在我们俩脸周围。她问:“阿遇,你会沮丧难过吗?我感觉我们俩之间,一直是你在带着我们往前走。” 我静了一下,说:“有的时候,我也会很累。在这个过程中,我太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自己一次次的努力,有没有结果。很多事,没有方向,不知道有没有尽头。但是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我们必须把这条路走下去。” 她点了点头,那双眼却亮如星辰:“阿遇,你千万不要觉得沮丧。你在我心中,很了不起。经历了那么多苦,现在你却还要留在陈家,救这些人的命。我其实……本来没有你这么无私,但是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去做这些事。眼前的这条路我们挑不了,但是我们努力让它更有意义。” 我的心中一片温暖的沉静。她也没再说话,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我俩站在树下,偶尔有树枝上的雪坠落,落进我的视野里。我的手还放在她肩上,她抬起纤细的脖子,望着我。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再次闭上眼睛等待,可是我扪心自问难道此刻真的还可以离她而去?离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而去? “阿嚏——”谭皎打了个重重的喷嚏,然后立刻尴尬地挡住脸。我笑了,松开她的肩,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给她。她接过,不看我,眼珠转了转。 我说:“这里冷,进屋吧。” 她擦好了,吸了吸鼻子,说:“不,我心情刚才还不好呢,我想在这里再站会儿。” 我说:“行,那我再抽支烟。”刚低头把烟点燃,却听她细细的声音说:“可是阿遇,这里好冷。” 我抬眸看着她,她也扭头看着我,闪闪亮亮的眼神,又像一只软软的动物。而我的喉咙,又有点发干。 这个女人,厉害起来,真的不好对付。 我把烟含在嘴里,刚想tuō yī服,却已看到她的手指扣在我手臂上:“别脱,你也会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她的头已轻轻靠在我胸口,靠在我敞开的外套之间。 我们谁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手,轻轻环在她腰上。 “还冷吗?”我轻声问。 她一直把脸低着,不露半点,小声说:“很好,这里一点也不冷。” …… 这是我们在陈家呆的第二天,也是火灾前的一个晚上。 白天一切如常,我们对火灾的预防检查也做得很仔细。但如果意外发生山火,也必须多加防备。 还有我胸中,时时被那个女人拨乱的心跳。凌乱之后,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不断融化。什么情绪,在不断跌宕滋生。 这晚,我依然睡得不太好。这对于我来说,其实是不太正常的。因为近期来,原本我的噩梦已越来越少,胸中的那空洞虽然没填满,但已渐渐习惯它的存在。 我又梦见自己陷入了某种紧紧的捆绑和束缚中。什么东西,在一层层缠绕,将我摁进黑暗中。我全身冷汗,呼吸艰难,周围又黏又湿。甚至感觉到有什么在靠近我。 ……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空荡荡的天花板,梦中的一切混沌黑暗缠绕,消失不见。 我坐起来,端起床边的杯子,喝口水。抬起头,看到洞开的窗,还有窗外漆黑如同野兽蛰伏的群山。 我心中忽然好像有一道寒气劈过。 临睡前,我分明关严了窗,还上了锁。 那梦不是凭空而来。有人连续两个晚上,潜入了我的房间。并且呆在我的身边。 ------------ 第117章 谭皎十六(1) ————谭皎视角———— 我没有对邬遇说实话,在电话里,壮鱼还对我说了别的话。 起初,听说她要回来,我是惊喜的、感动的。我甜甜的问:“壮鱼大大,你为什么突然又想回来了啊?” 她的语气却变得严肃:“大珠,我回忆了一下,过去半年我们的相处。” 我一怔,过去半年……我完全没有记忆。但我记得,在最开始,我察觉自己失忆时,问过她这一年的记忆,她都说没什么寻常。 “乍一想,好像没什么特别。”壮鱼说,“可当我仔细想,往具体了想,发现一件事也想不起来。” 我愣住,邬遇就在身后不远处,我抬起头,看到满树林的积雪,延伸到远方。 壮鱼缓慢清晰地说:“换言之,过去半年,你在我的记忆中是没有什么明显异样的,可也是模糊存在的。怎么说呢?譬如潜意识里,我会觉得咱们跟以前一样,经常一起吃饭。可我具体想每一次,却想不起来。想不起和你在哪里吃的,你具体穿了什么衣服,说了什么话。想不起任何确切细节。可你知道,我的记忆力,向来超群。我连去年期末考试灭绝师太监考时穿了什么颜sè衣服,都记忆犹新。” 我听得心头巨震,为什么会这样?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自己丧失了记忆。 我突然又想起前几天给爸妈打电话,他们的反应几乎和壮鱼一样—— 他们说,就那样呀,你工作那么忙。 难道在他们的记忆中,我也是模糊的? 难道我身边所有人,都这样? 可邬遇跟我是不同的啊,他有过去一年清晰的记忆,只是过去正在改变。而他身边的人,陈教授、小华、陈如瑛,都清晰记得他的存在。 “知道吗大珠。”壮鱼的声音再度传来,“你就像一道虚影,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一个可怕的、匪夷所思的念头涌进我的脑海—— 那丢失的一年,究竟是我忘却了,还是……我之前根本没有经历过?没有存在过? 为什么我和邬遇不一样? 但这几乎要超出我大脑的理解范围,也根本无法解释得通。我的心乱极了,下意识转过脸去,不想让邬遇看到我的失魂落魄。 “别慌,大珠。”壮鱼沉冷的声音传来,“任何现象,背后必有成因。哪怕违背了我们熟知的物理常识,也不会违背量子力学和宇宙的基本定律。必然是在那个神秘的时间交叉点上,那个这一段异常的时间线的起点同时也是终点上,你还遇到了别的事。而那件事,甚至影响了你身边的人。因为我们,都生活在你那弯折的时间线旁。可是别怕,你走到那个点,找到谜底,解开它,就可以了。” “嗯……嗯……”我几乎是咬着唇答,壮鱼的话听得似懂非懂。 “所以,我得马上回来。”壮鱼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因为你上次说的那两个人,即将去做危险的事,既要应付时间线的跳跃,还要应付可怕的火灾。而且几天后,我的好姐们儿又要继续前行。而我将对于今天的一切都不记得,她在我的记忆里依然会是一道模糊的yīn影,我会继续往另一个方向走,直至她再次和我相遇。所以我想,自己哪怕帮不上什么忙,也得陪着她啊。” ------------ 第118章 谭皎十六(2) 挂了diàn huà,我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以前觉得壮鱼还算有点义气,没想到她这么义气。讲真因为有她的这番话,我的心不那么慌了。怕什么啊,时光倒流都发生了,去面对就好了。我用余光看着邬遇,有这么好的人,还有这么好的朋友,陪伴着我啊。 可心中还是会不安,还是会难过吧。所以这天下午,才会不管不顾,把头靠进邬遇怀里。这完全违背了我撩而不主动的方针,可是……我顾不上了。只想把脸埋在他怀里,他不知道,心爱的男人的怀抱,对于女人的意义。足以让我抵御外头所有的风浪和恐惧。 我紧张又固执地把脸压在他胸口,可想到他的次次拒绝,手始终没敢抬起来抱他。是了,我是不是从来没有抱过他……正胡思乱想着,腰间忽然一沉,是他的手,抱了上来。 …… 阿遇,我真的会沉沦于你。 …… 第二天,就是历史上火灾发生的当天了。我醒的很早,心事重重,便想一个人出去走走,理理思路。其他人好像都没起床,包括邬遇。 清晨的山间冷极了,我把在集市上买的两件毛衣,都加在身上,团着袖子,走出陈家。这里人迹罕至,但没有野兽,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渐渐大亮了。 我脑子里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屋后那片树林的深处。当我发觉时,才发现周遭树影森森,寂静无比,顿觉有点害怕。想着邬遇应该也起床了,刚想往回走,突然瞥见前面一棵大树下,好像埋着什么东西。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待看清了,吃了一惊。 居然是一只死猫。 那猫很瘦,也很脏,看着像是只流浪猫。可仔细一瞧,头顶上的毛被拔得秃秃的,露在外面的两个爪子血肉模糊,身上也有不少伤痕。明显受到过虐待。 我看得心里很不舒服,有点憋,刚想离开,可只怪我眼睛太尖太敏锐,余光又瞥见不远处另一棵树下,也丢着只什么。 我纠结了一下,又走过去。 …… 四只。 在这一片树林里,我竟发现了四只被虐待致死的小猫和小狗的尸体。有的掩埋过,有的根本没有耐心掩埋,就丢在枯枝下。直到再也找不到别的东西,我拔腿就往回走,越走越快。心中却涌出很多念头。 若是一两只,兴许是哪个坏心人的恶作剧。可一连四只,而且虐待得非常狠,有的猫肠子都被抽出来了…… 据我所知,虐待小动物、猥亵内衣裤之类的举动,都是变态的初级心路历程。譬如说一开始都会虐待小动物,满足自己。直至满足不了的那一天。看这四只动物,死的时间都差不多,也就是说,那个人最近的行为很密集。他的情绪濒临爆发。 我已走出了林子边缘,陈家祖屋矗立在前方,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古朴庄重贵气。背后,是崇山峻岭为背景。而村落坐落在远处山脚。 ------------ 第119章 谭皎十六(3) 如果干这事儿的,是外面的人,也就算了。世上变态何其多,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 如果是陈家的人呢?毕竟从弃尸路线来说,可能性更大。 也就是说,眼前这栋房子里,藏着一个正在茁壮高速成长的精神病态? 这推测令我更加不安,脑海中闪过陈家人的一张张脸,却捕捉不到任何端倪。这个变态,又会不会和今晚的火灾有关系?不过不要紧,我和邬遇通宵值守,如果真的是家里的人放火,一定不会让这火烧起来。到晚上,一切就会真相大白。 可是思前想后,我还是觉得这个夜晚的危险,似乎比我们之前预料的,更大了。于是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冲动甚至可能徒劳的办法,我给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刑警,而且还是很牛逼的刑警——沈时雁,打了diàn huà。 大概是因为陌生的乡村号码,沈时雁接起时,声音平淡得不露半分木讷的自我:“喂,你好?” 我说:“是我,谭皎,几个月前跟你相亲过的,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他静了一下,说:“是你。” 为什么每次跟他交谈,我都有种聊不下去的感觉? “沈木头,别的不多说了,听好——”我一字一句地说,“今天晚上,大离沥县清阳镇的陈家祖屋,会发生一起非常严重的火灾。你要是肯信我,就派jǐng chá和消防过来预备着!” 那头沉默了。 “听清楚了吗?”我懒得管那么多了,反正半个月一满,我的时间又会提前,沈时雁大概也会像壮鱼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与我相关的记忆模糊一片。 哪怕现在,他估计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谭皎,我现在在昆市开会,晚上根本赶不到你说的地方。”他说,“而且你把情况说清楚,你是怎么得到这条线索的?谁要放火?我不能凭你一句话就出警,局里也不允许。还有,你叫我……沈什么?” 我笑了,叹了口气,说:“沈木头,我如果说得清楚,还要求助于你吗?就是说不清楚啊。总之你信我就是了,我是为了救人。几条人命,沈大警官,是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完我就挂了diàn huà。 他立刻回拨过来,拨了好几次,但是我没有再接。 我不知道他会有什么感受,什么反应,但是我已经尽力了。 当我回到陈家时,眼前的一切如常。冯嫣已经起来在安静地准备早餐;花园的工人来了。其中帅气那个,看到我时,还似有似无的一笑。我顿时明白这也是个撩而自知的,果然帅气的男人就没几个省心的;其他人有的起来了在干自己的事,有的没起。老太太在楼上,有音乐声传来,似乎在打太极。 陈悦兮也下楼了,口罩也摘了,大概是感冒好了,神色如常坐在沙发上。我俩对视一眼,她慢慢地喊:“谭姐姐,早。”没有笑容。这态度多少会让人心里咯噔一下,我点头:“早。” ------------ 第120章 谭皎十六(4) 邬遇正在楼上洗漱,穿件和我同款的格子衬衣,牛仔裤。我倚在门边,说:“喂,我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今天起的比你早很多。” 他扯过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说:“我昨晚睡得不太好。” 我说:“为什么。” 他看一眼周围,说:“回头再和你说。” 我尽管心生疑惑,也只能暂时按耐,压低声音靠近了些说:“我也有发现,在外面树林里。”邬遇把毛巾挂起,把我的手臂一拉,我便跟他走进房间里。他关上门,我一屁股在他的豪华大床坐下,他说:“说吧。” 我便把在树林里发现被虐动物尸体的事,还有我的推断,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他听完后陷入沉思,而后说:“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真的会有人放火,我们只能等他出手。” 我问:“你昨晚发现了什么?” 邬遇却看着我,静了几秒钟,说:“没什么,做了噩梦。” “哦……” 他话锋一转,说:“船上下来的人,有的拥有了异常功能,譬如我和言远,有的没有,譬如你和邬妙。现在不知道冯嫣和陈悦兮是什么情况,对她们俩多防备留意。” 我没想到他突然提这茬:“哦……” 我也没想到的事,在这天下午,我又接到了壮鱼的电话。 壮鱼的声音一如即往的稳,但隐隐有按耐某种恶趣味的感觉,背景嘈杂。 “喂,大珠。”她说,“你猜我在昆市车站遇到谁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她高深莫测地宣布:“你的相亲对象,你以前给我看过照片的。穿一身警服,身高也和你说的符合,应该不会错了。话说,真人长得比照片帅。” 我愣了一下。 心中就有一朵小烟花,骤然亮起。 原来……这是……命运的轮回吗?时间倒流了,按理说这时候壮鱼没有见过沈时雁,自然也不记得那日在侄子小皓家楼下的相遇,还有她看到沈时雁时的一怔,喃喃说:“看起来不木嘛……” 壮鱼从老家赶往沥县,必然在昆市中转。而沈时雁正好在昆市开会,虽然不知道他此时出现在车站,是不是受我的话语影响。但我真正切切感受到了“缘分”两个字。 我说:“壮鱼,首先要跟你强调的是,我和沈木头,没有半点关系的。你……见过邬遇,你懂的。” 壮鱼“哦——”了一声,音调拖得很长,笑了出来。 我又说:“不过,我因为陈家的案件,向沈木头求助过,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要来沥县。他要是来了,肯定是个有力外援,你帮我看紧他,盯紧他,搞定他?” 可能我的话让壮鱼有些意外,她安静了一会儿,说:“行,我明白了,我会看着办的。” 挂了电话,我的心还被某种甜蜜兴奋的感觉占据着。身为一个网络作家,我无法不去想象我家壮鱼和刑警沈时雁坐在一个车厢里的画面。她那么酷,还要受我所托“盯着”他,而沈时雁一个几乎禁欲的少林武僧型警察,偏偏还是十九岁少女作家和二十八岁的处男(我觉得不用怀疑,一定是),哈哈哈。 ------------ 第121章 谭皎十六(5) 以至于尽管今晚就是命定之夜,当我晚饭后跨进邬遇的房间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我进去时,邬遇正在看书。坐在窗台前,一盏黄灯下,他手里拿着本《极限论》,陈教授家的书。很好,看不懂。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从书后看我一眼,那双眼依然属于我的修理工,色泽深沉又浓郁,他朝床抬了抬下巴:“困了就过去睡。” 今晚有大事,我俩自然要呆在一起,随时应变。 我说:“我还不困。” 邬遇放下书,说:“那你想干什么?” 我心想我想干什么,也不能说出口啊。我说:“我啦。”我拿出shǒu jī。于是我俩就这样相对坐着,各看各的。看了一会儿,我偷偷抬眸,他已点了根烟,边抽边看。他看这些专业书时,表情很平静,很专注。眼睛里也干净得好像什么也不存在。我心中一动,说:“你没想过,还回学校里,去干本专业吗?” 邬遇没抬头,鼻息里浅浅吐出烟气,说:“现在静不下心来干这个了。” “哦。” 他却又说:“其实以前想过,留校继续做研究,有空带带项目挣钱,也挺好的。” 我脑海中浮现出他穿着干净衣服,胡子也刮得干净,站在讲台上的样子。有点新鲜,也有点陌生。再想到那干净的衬衫下,或许依然是白背心勾勒的肌肉硬朗的身躯。 唔……还挺带感的。 “在想什么?”他眸色幽沉地看着我,“脸有点红。” 我忙说:“啊,没什么。我其实也想过的,等我将来写不动退休了,去找个野鸡大学做个网络文学写作培训老师什么的。” 邬遇笑了,说:“何必妄自菲薄,你那么出名,怎么会进野鸡大学?” 我怎么跟邬遇解释,他对我们这个圈子根本不了解,我这种算什么出名啊。像我这样的小神,神格不稳,一掐死一大把,一波又崛起一大把。 不过讲真,这两个设想的画面,如果放在一起,感觉还蛮好的。他是名校学者,还能带项目挣钱养家,我是个风骚的野鸡大学jiān zhí培训老师,得空再写写…… 我心脏泛起甜甜的、微微发胀的感觉,抬起头,发现邬遇也正看着我。 我们竟然就这么沉默地凝视了好一阵子。灯光映进他的眼睛里,他的眼里只有我。我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和我刚才想的一样。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走到那一天? 邬遇合上书,揉了揉眉心,说:“我靠一会儿。”他闭上眼,往后靠进椅背里,也不知是真困,还是在逃避什么。 我说:“你去床上躺会儿呗。” 他说:“不用,你累了就去睡会儿,我不会睡着。” 我说:“我也不睡。” 他的侧脸沉静,嘴角却忽然有了一丝笑。我索性在桌上趴着,看着他的样子,看着他短短的黑发,凸起喉结,长长的腿,还有搭在椅子上的手。 怎么办? 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想象,没有他的生活了。 这个男人,时光流转令他来到我的生命里。吸引了我,陪伴着我,征服了我。 我真的害怕,哪一天,会不会在他的记忆里,我也成为一道模糊的影子? …… 我是被邬遇轻轻拍醒的。黑暗中,灯什么时候被他全关了。只有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明亮清澈。我看到邬遇模糊的轮廓,他站在我面前,眼眸锐利。我迷迷糊糊坐起来,忽地一个激灵,往门口方向看。并没有火光,也没有气味。我松了口气。 邬遇却靠近我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听到了吗?” 我心里一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果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阵细碎的脚步声,还有门“吱呀”一声被慢慢推开的声音。 有人,还不止一个,在半夜两点,进了别墅。 ------------ 第122章 邬遇十六(1) ————邬遇视角———— “呆在这里。”我对谭皎说,而后轻手轻脚到了门边,拉开一条缝。楼下没有开灯,但有数道手电细而直的光,交错扑朔,暗黑混乱。有两个人影,正推开楼下书房,那里住着郑志伟。另外四人,快步上楼,手里或腰间,隐约有dāo jù反射出的光。 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立刻关shàng mén,反锁,搂着谭皎的肩往后退。她很冷静,反应也快,掏出shǒu jī打110。我又将旁边的柜子猛地推过去,扎扎实实抵住门。这动静也引得门外的脚步声靠近。 谭皎神色一变,说:“打不通!没xìn hào!”我也掏出shǒu jī,发现傍晚还好好的shǒu jī,现在也没了xìn hào。这令我心中蒙上一层阴云。这里地处山间,想要破坏或者更专业点,屏蔽通信xìn hào,并不难做到。更何况看来人阵仗如此的大,只怕早有准备。 “再打。”我说。 “嘭!”一声巨响,有人在撞门,“嘭——”又是一声,甚至可以看到木门已被撞凸了一块。我们还能听到整座屋子里,回荡着一种混乱、压抑、沉闷的声响,那是撞击声、脚步声、哭声和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陈家的人,也许正一个个被歹徒推搡着走出房间。 原来历史上的火灾灭门案,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迫在眉睫。 我看一眼窗户,说:“过去。”谭皎跟着我。哪知我在窗口一望,就见楼底还站着第七个人,跟其他人一样戴着黑色面罩,手按在腰上,背后有雪亮的光。这是放哨的。从他的角度,只要我们从二楼跳落,立刻就能发现。这更让我猜测,来的只怕是非常专业的犯罪团伙。 我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若我一人,还有几分逃脱把握,但加上个谭皎,这条路行不通。 “上屋顶。”谭皎忽然说,我心中一动,在黑暗中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写满惊怕,可也装着勇气和冷静。她说得没错,我检查过全屋外观,沿着管道确实可以从窗户一路爬上去,暂时一避。也方便掩护。而歹徒只怕一时也想不到。 我刚把谭皎的双腿托上去,听到她在二楼屋檐上轻踩着往上缓慢攀爬的声音,突然间背后一阵破裂声,一把斧头将门劈开一个洞,然后一只手伸进来,在拧门把手。 来不及了。 我来不及和谭皎一起上去了,此刻若歹徒闯进来,必然听到我们攀爬声响,不会相信我们已跳楼逃脱。我几乎是压着喉咙低吼道:“谭皎快爬。”冲向门口,抓起桌上沉甸甸的烟灰缸,朝那手狠狠砸去。那手顿时一歪,门外发出一声惨叫。于是引来更多脚步声,不止一个人。眼看门被一下下撞开,几张戴着黑面罩的男人的脸出现,一双双眼都是阴鸷的。我转身跑向窗口,心中寒意一片,此刻无法再抬头看谭皎,纵身跳了下去。 一落地,门口放哨那人就发觉了,他盯着我,吹了个响哨,就追了过来。我翻身跃过栅栏,实在忍不住,猛地回头,只见黑黢黢的屋顶上,一个人伏在那里,几乎分辨不出。我现在现身,她就更安全一点。想到这里,我心中一定,跑进黑暗里。 ------------ 第123章 邬遇十六(2) 然而周围全是树林,远处的公路上没有一点灯光,更不可能有人。要跑到有人迹的地方,还非常远,且这里是穷乡僻壤,还不一定能求得帮助。 身后一共跟来了两个人,追得很紧。而且明显对这里的地形做过调查,非常熟悉,冷静又凶猛。一个紧追不舍,另一个拐弯跑进树林,莫不是要对我侧面包抄? 然而来不及细想了。 当我跑进一片树林深处时,一个人影突然闪出,我们正面相遇了。 雪光幽暗的夜sè里,我们只对峙了一瞬间,就动手了。 他很强壮,下手又狠,且看得出经验老道,我一时间占不到半点便宜。但我也不是软柿子,凭着敏捷身手,与他不相上下。 我心知这样下去不行,等另一个人赶到,我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一眨眼功夫,我吃了他一拳,他的腹部也被我狠狠踢了一脚。我刚想瞅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冷不丁后背一阵凉意袭来。 另一个人已经到了。 而后就是利刃切开皮肉的剧痛。我一个踉跄,看到发白的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后背插了一把刀。那人猛地抽出刀,我呼吸一滞。 疼痛降临时,我却突然变得清醒无比,很多纷杂的念头,竟也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里。 就是这样的恶徒。就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芥,毫不犹豫剥夺他人一切的恶徒。他们和他,又有什么差别?一股激荡的接近粉碎的情感,充斥着我的心。我亦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空手抓住面前那人的白刃。他愣了一下。我用淌满鲜血的双手一把揪住他的头,狠狠撞在旁边一棵大树上。他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嗤——”刀刃划破肌肉的轻响,再次从我身体里传来。背后那人又捅一刀。我顺势就抓住他握刀的手,一把将他拽到身前,抬起膝盖猛烈地朝他的头连撞几下,他顿时满脸的血,也被我扔在地上。 雪地里就这么安静下来,他俩躺在地上呻吟扭动。我用手捂着腹部,单手脱掉毛衣,用牙齿一咬,绑在腰上。毛衣马上被血浸染。我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太阳穴已一阵阵在跳,昏昏沉沉。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双手在从我身体深处撕扯伤口。恍惚间我看到身后那两个,又已跌跌撞撞爬起来。而公路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乡村则离得更远,根本不可能抵达。 我连大声呼救的气力都已经没有。 我快要走不动了。 可是谭皎那张脸,却在这时撞进我的脑子里。那双明亮的、充满希望和温柔的眼睛。我现在要是被他们抓回去,谭皎迟早也被发现。我是绝对不能忍受她落入这样一群恶徒手里。还有陈家的人,我的恩师一家,他们现在也在水深火热中。 我深吸一口气,紧咬嘴唇,咬出一口鲜血,腥咸的味道流入口里,人却仿佛清醒几分。我拼尽全力,往前方的黑暗中跑去。 我躲在黑黢黢的草丛中。没多久,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从旁边经过。 ------------ 第124章 邬遇十六(3) 我定了定神,看着前方,他们一直在小路上晃。他们很聪明,守在通往乡村的必经之路上。而我低头看了眼shǒu jī,依然没xìn hào。 我闭上眼,想了一会儿。 我转身轻轻扒开草丛,朝陈家的方向跑去。 此刻陈家楼下并无人放哨,所有窗户的窗帘全被拉上,严严实实,宛如一间死屋。没人会想到这栋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 我蹲在栅栏后,看了眼屋顶,却看不到谭皎在哪儿。我悄无声息地翻过去,沿通风管和空调机位开始往上爬。只是爬得异常缓慢迟滞,我听到自己的血滴在管道上。我得到谭皎身边去。 终于,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三楼屋顶。上面空荡荡一片,并无人影。只有一轮明月映在头顶。我心中一沉,这时见到下方小路上,那两个人已折返回来。约莫是寻不到我,回来报告。我伏在屋顶上,静静待他们进屋。 “谭皎……”我用很低的声音喊道,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像破碎过。 忽然她就出现了,从屋顶横梁另一侧探出头。清亮月光下,我看清她的样子,长发凌乱,满脸灰黑,那双眼中全是泪水。我胸膛猛地一震,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你身上……你身上……”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再也按耐不住,低头不断亲吻她鬓旁的发,说:“我……我没事,害怕吗?” “嗯……”她伸手去触碰我的伤口,我全身一颤,她的手指染了血,捂住脸,拼命不哭出声。那一刻我心中却忽然一片柔软,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连下方屋子中的危机,仿佛也不那么紧迫。我抱着她,靠在屋顶上,笑了。 她一脸灰败地看着我,嗓音却透着异样的轻柔:“你还笑?” “嗯。”我说,“差点就没能活着回你身边了。” 她半阵没做声,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在我脸颊轻轻亲了一下。我没说话,她也不说话。那唇无比轻柔,像小动物在我脸上轻轻蹭过。我仿佛看到头顶的月光,都细细微微掉落在她温柔的眼睛里。我的唇上有血口子,她的脸也被染上了,她抬手拭去那血迹,低声问我:“现在怎么办?” 一阵寒风吹过,我们都只穿了在屋里的单衣,我摸她的手,早已被冻得冰凉。而我也感到阵阵浓烈的寒意,在侵袭四肢。再这么待下去,只怕不被发现,也会被冻死。 我低头,陈家三楼上方,还有一个储物小阁楼。那里的窗户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动静。 我看向谭皎,她握紧我的手。 在她的搀扶下,我缓缓爬进那扇窗,费尽最后一点力气,让自己躺在地板上。她也跳进来,好在阁楼高高的,又在黑暗角落,距离一楼很远,这动静没有被人察觉。 我们周围堆满高高的杂物,只有很狭窄的空间,供我们俩呆着。我已感觉到全身的力量像是已耗尽,脑子也昏昏沉沉,一阵一阵热意袭来,我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会失去意识。 ------------ 第125章 邬遇十六(4) “如果我待会儿睡着了,他们发现了,必须弄醒我。”我说。 她没说话,脸色难看得不行,她不知从杂物间什么地方,找来几条毛巾,系在一起替我包扎伤口。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真的感觉好受了一些。 “血没有流了。”她说,“可是里面不知道怎么样,而且会发炎的。” 我说:“没事。” 她低下头,说:“怎么会这个样子?怎么会这个样子?”我想伸手搂她,却没有力气。她却忽然抬头,眼睛里某种坚定孤勇的光,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有事的。因为我们还要倒退,倒退到船上去。今天,只是一段过去。我们都在半年后相遇了对吧……” 我终于还是拼了所有力气,将她搂下来,她贴在我怀里。我轻轻摸着她的发,却听她小声说:“你总是这样。”我以很哑的声音说:“怎样?”她说:“对我这样。”我没说话,在很近的距离,捏着她的后颈,她亦看着我。我们没有接吻,但却好像有一条无形绳索,紧紧将我们绑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说:“算了。你都这样了,我还计较你爱不爱我。是我太心慌意乱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头又阵阵发晕。那股胸口发堵的感觉,和伤口的痛累加在一起,疼痛加倍。 她直起身子,旁边墙壁上有扇小门,紧闭着,墙上还有几排通风孔。她便从那通风孔望出去。我侧过头,也能依稀看到楼下景象。我俩连窃窃私语都停止,安静下来,便大致能听清楼下的对话。 这一幕有些骇人。无声、平静的骇人。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最下方的客厅里,陈家几个人都跪着,包括一脸阴怒的陈老太。他们的手在身后,大概被反绑着。 那几个戴黑色面罩的男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其中身材最颀长那人,站起来,他看着有几分眼熟。我能看清那人耳朵颈上极细微的痣点,所以我已知道他是谁。那他必然也知道,跑脱了一个我和谭皎。 离他最近的是唐澜澜,那人走到她面前站定,说:“说吧,你们家的钱在哪里?我猜最受老太太宠爱的表xiǎo jiě,应该知道吧?要活命,那就要拿钱买了。”嗓音很平,不凶不躁,却有种沉静的力量。倒与白天所见的温和开朗,判若两人。 其他人都噤声不语,唯有唐澜澜慌了,吼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钱在哪里……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那rén miàn罩下的下颌线条动了一下,他笑了,弯下腰,捏着唐澜澜的下巴。唐澜澜的脸色瞬间煞白,好在他已松开手。 陈教授也被迫跪在地上,看得我心头阵阵发紧。他亦很狼狈,尽量以商量的语气说:“我是个教授,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没有多少钱。有的我全能给你,只要你保证我们家人平安。阿嫣,存折在哪里,告诉他。” 那人看了陈教授一眼。那眼神有些奇怪,居然有蔑视。而后他就转向了冯嫣。 陈如瑛一直靠在冯嫣怀里,冯嫣用头贴着她,听到陈教授的话,她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看了她几秒钟,捏着她的下巴,问:“我不要存折。那填不了我的胃口。你们家藏的钱和金条在哪里?” 冯嫣说:“我不知道。这个家不是我管的。”语气既不惊慌,也不害怕。 ------------ 第126章 邬遇十六(5) 那人居然也没生气,轻轻松开她。陈如瑛死死瞪着他,敢怒而不敢言。这眼神却被男人身边的人看到了,吼道:“丫头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干死你!”说完便有几个男人冷冷笑了。冯嫣眼神一变,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像是没看到,只淡淡说:“都别乱躁,千金小姐还有用,不准乱来。” 冯嫣和陈如瑛又被旁人迫着跪了下来。 轮到了郑志伟和陈宝珠这一对。 郑志伟脸有点红,有点白,说:“这位老、老大,我是她男朋友,不知道钱在哪里。不过陈教授说得对,他只是个教授,家里没什么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还有,别伤害我女朋友和她家人。” 这话令陈宝珠深深看他一眼,而后她还算平静地看着歹徒们,说:“我们家没钱。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那人笑了,对旁边人说:“看,他们家还挺团结的。呵……你们这些有钱人,个个虚伪,恨不得别人早点死,装什么善良无辜?”他看向最后一人,也就是陈太太。 “老太婆。”他语气很冷淡地说,“别人装也就算了,你就别装了。你是什么家底,我们已经调查得一清二楚。识相的就赶快把钱交出来,不然这一屋老小的命,可就毁在你手上。” 陈老太太似乎已经气极,加之跪了这么久,脸sè也不太好,她用手指着那人:“你、你……”居然晕倒在地。 旁边的家人全慌了,“妈!”“妈!”“奶奶!”喊成一团。那人却只是冷冷盯着倒在地上的陈老太,示意旁边一人将她拖起,而后对陈教授他们吼道:“慌什么慌?昏了是吧,没关系,浇瓢冷水,把她浇醒。再不醒,给我丢到雪地里去。不信冻不醒。”他说话,同伙真的把老太太往外拖。陈如瑛和陈教授已哭了出来,陈宝珠也眼泛泪光。 也不知是那人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旁人的拉扯惊动,老太太又悠悠醒转,眼中写满惊恐和怒火,她说:“你……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家,敢来我家抢劫?” 那人一怔,忽然放声大笑,说:“我知道。你是红sè背景,官小姐,矜贵得很。你男人是什么商会会长。官商~勾结,钱能少?老家伙终于不装傻了?那是不是该拿钱了?兄弟们,搜,把能搜到的钱先给我起出来,肉包子得一口一口吃。” 陈家众人嘴里都被塞了东西,顿时说不出话。那些歹徒也都进进出出忙碌起来。唯有领头这人,坐在沙发上,抓起桌上的苹果,将面罩掀起一点,塞进嘴里。几口咬完,打开电视机,随便调了个频道在看。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众人,不动声sè。 我感觉到阵阵晕眩感朝头部不断袭来,还有发热,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谭皎低声对我说:“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我说:“是。” 迷迷糊糊又听到她说:“如果后来的火,是这帮歹徒放的,为什么幸存的陈教授和陈如瑛,没对警方提?这其中肯定还有大古怪。靠,手机还是没信号……” 我没说话,我已说不出话。 我爱你。 我在心里对她说。 ------------ 第127章 谭皎十七(1) ————谭皎视角———— 外头的天漆黑一片,雪地的寒气从那扇小窗往里钻。狭小的阁楼上没有灯,灰尘的气味很快沾满鼻腔。 周围堆满杂物。邬遇就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也像个物件。因他,空气中多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我透过小孔,又看了会儿楼下,一回头,才发现他眼睛闭上了。 “阿遇?”我轻声喊道,可他没有回应。 我愣了一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无法描述这天这一刻,心中的感受,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在我周围变得空旷,我忽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人在这里,灵魂却又像不在。它和邬遇还活在曾经的朝夕相处里。我看到自己的手慢慢伸过去,伸到他鼻子下方。一切都是冰凉的,我的手指,他的鼻尖,周围的空气。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我才感觉到那一缕微弱的鼻息。 我慢慢放下手。周围很静。 我看到自己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板上。视线瞬间模糊得如同一团浆糊。 我真的吓坏了,差点以为就这么失去了。 “皎皎……”很轻很含糊的低喃。我擦掉眼泪,抬头看着他。他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鲜血满身,眉头皱得很深。 他又这么叫我了,只在昏迷失去意识时。可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 “皎皎……”他又念了一声,似乎有点急。我俯身下去,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皎……”他轻声说,“我爱你。” 我怔怔看着他的容颜,那饱经命运磨砺的俊朗容颜,然后我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他说他爱我。 他一直都忍住不说。 邬遇,你那么聪明,又拼命。你的半生都这样度过。 可你就是个大傻子。 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不爱我。 像我一样。 楼下忽然传来很大响动,那人好像发火了。我贴近小孔望去,只见他的几个同伙已搜刮回来了,将一堆xiàn jīn和金条丢在沙发上。我估摸了一下,大概价值几十万。但他们谋划已久、大动干戈来抢劫,这个数目只怕根本满足不了。 果不其然,那人坐在沙发上,依然蒙着面,眼睛里却阴测测笑了:“老太太,陈教授,这才多少毛毛雨?兄弟们干这一票不容易,车马费都不够啊!” 有人取下老太太和陈教授嘴里的毛巾,老太太脸色铁青没说话,陈教授却已一脸惧怕和无奈:“我……我只是个老师,我们家确实只有这些钱……”他还没说完,那人就朝同伙递了个眼色,冷不丁就有人将陈教授提起,一顿拳打脚踢。文弱的陈教授哪里受得住,瞬间皮破血流。老太太喊道:“别打我儿子!真的只有这么多钱了!”陈如瑛还跪在地上,想扑过去,冯嫣死死护住她,怕女儿也受罪。唐澜澜脸色煞白,身子缩得厉害。陈宝珠和郑志伟的脸色也很难看,目露悲戚。郑志伟也是一直护着陈宝珠,倒显出几分男子气概。 ------------ 第128章 谭皎十七(2) 那人一抬手,同伙停下了,地上只剩下鼻青脸肿连声shēn yín的陈教授。我看得有些不忍。哪知那人目光又一一滑过跪在地上的女人们,冷哼了一声说:“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他的目光滑过相貌普通的陈宝珠,在冯嫣和陈如瑛脸上一停,最后落在长得颇有风尘气的唐澜澜身上。 “老太太。”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再问你一遍,钱和宝贝在哪里?” 陈老太太不蠢,我敢打赌她绝对注意到了那人的眼神,然而此刻的脸色却变得悲戚而倔强,说:“真的没有了。” 那人指了一下唐澜澜,两个同伙露出淫~笑,其中一个走过去,一把将唐澜澜扛起。唐澜澜脸都吓得白了,发出“呜呜”的呜咽,拼命在那人肩头挣扎。那人却一拍她的屁股,说:“老实点!忙了这么多天,总该先给点甜头了!” 陈老太太盯着唐澜澜,脸颊上的肌肉有一丝翕动。唐澜澜也在这时回头,看着老太太。她的目光写满哀求和恐惧,她在求老太太开口。这个屋子里,除了陈如瑛,她大概就是平时和老太太最亲近的人了。 可是直至她被两个男人带进房里,关shàng mén。老太太始终一脸惊惶,却没有开口。 屋里忽然变得十分的静。只有隔着门,听到一阵折腾声,还有男人此起彼伏的笑声,很压抑的喘息声。 那人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将面罩掀起一角,慢慢地抽。露出的下颌,俊朗粗糙。老太太脸色非常难看,态度却没有变化。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灰暗,灰暗中压着愤怒与恐惧。 我突然非常痛恨这样的气氛。我突然非常难受。我知道它是什么。 是人性丧失的犯罪者,将他人的自尊、人格和安全都捏在掌中,任意蹂躏践踏的感觉。它使rén miàn目全非,唯余一丝丝恐惧,密密麻麻填满眼睛。 每一宗真正的犯罪都这样,自私、恶毒至极,却永无休止。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在那扇门内,一切已无可挽回,能发生的都已发生。那人才捻灭烟头,不过这一次的语气,更加冷酷:“夜还长,咱们可以一个个来。接下来,轮到谁?太太?”他的目光落在冯嫣身上,可冯嫣的眼睛像是透明的,空洞地不知盯在那里。 他的目光却又滑过去了,落在陈如瑛和陈宝珠脸上:“小mèi mèi?大mèi mèi?”陈如瑛哭出了声音,陈宝珠脸色煞白。可他的目光却最后落在陈老太太身上:“我看,还是老太太吧。绕什么弯路?老太太终归也是个女人啊。”他叫来个同伙,同伙看一眼陈老太太,露出嫌弃的笑。他也笑了,一拍同伙的胳膊说:“行了,就当玩个保温杯。不过,一定得弄得老太太开口啊。”同伙点点头,走上前去,陈家人全都呆了,没想到这帮人禽~兽到这个地步。陈教授一下子从地上扑过来,吼道:“别碰我妈!”却被人一脚踢开,按在地上。 ------------ 第129章 谭皎十七(3) 那同伙伸手去拉陈老太太,她的脸sè终于出现一丝慌乱,那原本冰封般倔强的脸sè就像是裂开了一条缝,她狼狈地躲开男人的触碰,吼道:“够了!” 同伙停手。那人也玩味地盯着老人。 老太太说:“如果……按你说的做,怎么保证我们一家人的安全?” 那人眼睛一亮,说:“老太太,不需要保证。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我们出来混的,只是求财,何必背上人命?凡事留余地,江湖好相见。何况我只是抢了你们家,还是伤了人命,这根本是两个性质。如果钱能到手,谁愿意白惹一身腥,我跟你们家无冤无仇。只要你让我们拿到想要拿到的,我们立刻就走,你们明天还是可以继续歌舞升平,做你们的富贵人家。不过,记住,是我想要拿到的,全都能拿到。” 他说这话,倒不是空口白条,有几分说服力。老太太静了片刻,说:“我房间第三个衣柜的暗格里,还有一笔美金。那是给我孙女准备出国的钱和我们家的救命钱。” 陈家的人都望着老太太,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什么心情。也许他们都已习惯老太太掌控这个家的一切,包括此刻,决定他们的命运。可我看着老太太那张保养得当,且现在已沉静下来的脸,却生出几分厌恶。因为我想到,她如果早知抵抗无用,且最终会屈服,为什么不早点把藏钱地点说出来?一定要等危及到自身安全,才开口?何必白白断送唐澜澜的清白?想到唐澜澜平时跟前跟后,就跟老太太的一个小丫鬟似的,百般讨她欢心。我一个旁人,想到她被带进房间时,望向老太太的那个眼神,都觉得心里有点堵。 他们说话的空档,我回头又看了看邬遇,虽然伤口似乎已不往外渗血,可他的脸sè却变得有些红。这不太正常,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才发现烫得吓人。 这不是好的兆头。而我束手无策。 我又往周围看了看,从储物架上轻轻抽了块旧毛巾出来,没有水和酒精,我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口。被我们踩过的屋檐上,还有残雪。我用毛巾包了一块,那寒意浸得我的手瞬间发麻。我忍着,直至整块帕子都湿了,拿回去,整齐叠好,放在邬遇额头上。又弄了另一块帕子,融了雪,给他擦拭四肢。 如此周而反复,忙了又四五次,他额头的温度,暂时降下来一些。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竟浮起几分温暖宁静。虽然全然不合时宜。而后我休息了一会儿,抬起手,看着自己应该已冻得发红的手指,有几根都麻了没有知觉。透过手指,我看到寂寂月光依旧。 我还看到,靠近窗边墙角下,放着个白sè盒子,盒子上标着红十字。之前那盒子大概被块布遮住,我来来回回,布滑落在旁,露出盒子。 我心里怦地一下。要知道邬遇现在在我看来,还是生死未卜,气若游丝,又发了高烧,我真怕他哪一瞬间就突然断了气。可现在我却看到了一个医疗箱,简直相当于天降神兵——如果里面有能用的东西的话! ------------ 第130章 谭皎十七(4) 我连忙将xiāng zǐ很轻很轻地拖出来,没有锁,我借着月光,打开盖子。 我愣住了。 记忆中,我看到类似的卡片,相同的字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恍如隔世。在言远案后,我几乎都忘了那个神秘人的存在。可现在,在八竿子打不着的陈教授家里,在我们仓皇藏身的这个不起眼的小阁楼里,我竟然再次看到了他的字迹。 那是一张同样的纸片,纸片上这次写了很多话—— “2017年1月23日,不可以留在陈家,会有大批强盗闯入。夜里2点半报警抓人。” 后面,却是一些序号、药名和用法: “1、方形白**,消炎药,每次4粒; 2、红**,退烧药,每次1粒; 3、huáng sè方盒,止血药,酒精消毒伤口后涂抹,再用绷带纱布封口; ……” 我难以置信地翻着xiāng zǐ,里面的药品、纱布完全按照纸片上所写排列好,此外还有一小**矿泉水和两块压缩饼干。简直就是按照我们现在的救命需要所准备的。我感觉连指尖都在发烫,太阳穴也突突地跳。xiāng zǐ角落里还有个看起来像shǒu jī的东西,可跟shǒu jī又不完全一样,更大一些,面板和按键更奇怪。可它已经碎成了几块,我拿起按了几下,并不能用。于是失望丢到一旁。 那卡片上的字迹,如上次一样,清峻、飞扬、带着几分狂野。我的心中隐隐闪过一些念头,可又是模糊的。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我在心中问自己,信这个神秘人吗?相信他不知从哪里传递来的讯息吗?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信。我已没有别的选择。我连时光的折叠和倒行都见过了,愿意相信这个奇迹。 别的已经来不及管了,我立刻按照卡片上的指示,给邬遇处理伤口,给他灌水服药。 等我全部忙完,疲惫地再次坐在邬遇身边。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的脸色似乎没那么潮红了,摸摸额头,好像也降下来一点。我抱着双膝,静静看着他。 他许是做了噩梦,眉头皱得更深,手指也在地板上,来回抓着,像是想要握紧什么。我立刻握住他的手,他马上攥得死紧。 “邬妙……”他喊道。 过了一会儿,又喊了声:“妈,妈妈……”这一声却吓了我一跳,因为声音有点大,我的两只手都交在他掌心里,想抽出来,却抽不动。连忙歪着头从那小孔往外望去,还好楼下的人没有察觉。可邬遇声音要是再大点,就糟糕了。 一回头,发觉他的嘴唇又在动,那眉拧得更深:“妈妈、妈妈……” 我抽手想要捂住他的嘴,却还是抽不动。这人昏迷着,手劲都大极了,跟醒着时一样固执。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一股热流忽然窜进我心里。 我骤然低下头,吻住他的嘴。他所有的痛苦呓语,都消失在我们的唇齿间。 这是我们第二次接吻。可比第一次,苦涩多了。第一次,我是那样冲动、甜蜜、心惊胆战。可现在,他躺着如同行尸。我轻轻含住他的唇,轻轻地舔。血腥味从他嘴里,到了我嘴里。我忽然好像着了魔,也失了理智,连楼下的危机都忘得一干二净。是的,现在我只想亲吻他。亲吻这个让我甜也让我苦的男人。亲吻这个跟我一起在时光中逆行的命运未卜的男人。 我用舌头撬开他的牙齿,生涩的寻找他的踪迹。我一下下吸吮着他,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探寻什么。他的喉咙里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可这样亲了又一会儿后,我突然感觉到他温热的舌头迎上来,直接袭向我,开始纠缠。我心头一震,抬眸看他,他的眼睛依然闭着,没有苏醒。可他在吻我,非常热烈非常混乱的吻我。他在吻我的每一寸灵魂,每一丝压抑不住的念想。 我觉得自己跟他在一起,眼泪真的变得非常多。于是我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可是他不知道,他只是迷迷糊糊在吻我,偶尔听到他唇齿间溢出一声:皎皎。 阿遇,你从来没有这样吻过什么人。你一直在寻找我。 ------------ 第131章 谭皎十七(5) ————依然是谭皎视角————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抬起头。邬遇大概也得到安抚,我的手轻易从他掌中挣脱。我向外望去,一楼客厅地上是个破碎的大花**,看样子是那人砸碎的。他站在陈老太太面前,一脚踢向老人。老人跟片破纸似的倒在地上。 “真当我是傻x啊?”那人翻了一下手里的几叠美金,和沙发上的几叠丢在一起,吼道:“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万,打发叫花子吗?我刚才是不是警告过你,老家伙,我要全部的!全部!从这个房子里能拿到的,我要全部拿到!” 陈老太太看起来受了伤,嘴角也有血,她终于一脸惊惶,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说:“真的……真的只有那么多了!”眼睛里也渗出泪。 那人目光阴沉地看着她,静了几秒钟,说:“你们家的那些传jiā bǎo呢?那颗大翡翠,还有祖母绿戒指、8克拉钻石项链?总共价值三千万!” 他话音刚落,身旁同伙们都露出贪婪目光,陈家人却再次寂静,目光有些异样。而陈老太太的眼睛一片昏黑,看不出表情。 我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传jiā bǎo真的存在,匪徒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而且知道得这么确切。 如果真的有,结合今晚种种,那么在场这些陈家人中,很可能有人……和匪徒们里应外合。 “那些……早没了啊。”陈老太太忽然露出苦涩的表情,“你的消息太不准确了。买这栋房子,我老公商场上的亏损,还有这些美金和金条,都是用那些东西换的啊!否则哪来那么多。” 那人愣了一下,目光阴晴不定,大概是在揣度老太太这话的可信度。我心中却暗叫糟糕,以这人的性子,还有老太太今晚的倔强难缠,他只怕不会轻易相信。只会带来新一轮的对峙和折磨。 果然,那人笑了,说:“是吗?可是老太太,你今晚就是说一句藏一句,每次非得我逼一逼,才说真话呢。这样,咱们利落点。也是今晚最后一次。豹子,把老太太最宝贝的教授儿子,给我拖到厨房去。问一遍,不说,砍一只手;再不说,砍一只脚。四只都砍没了,老太太还是说没有,我就信了,咱们就撤。” 老太太倏地瞪大眼,陈教授一下子瘫在地上,喊道:“妈、妈……”陈家人全都慌了。可是没有用,同伙走上来,将陈教授提起。老太太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吼道:“不要动我儿子……” 那人的眼睛里又露出笑意,似乎很欣赏这样骨肉分离的场景。老太太的嘴唇在颤抖,看得出她是真的心急了,要说什么了。陈教授已经被拖到了半路。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的冯嫣,突然站了起来,眼睛盯着那人。那人一怔,抬手示意同伙,拿走了冯嫣嘴里的毛巾。冯嫣说:“你砍我老公没用,他是个老实人,懦弱的男人。在这个家里,也做不了什么主。那些东西藏在那里,他半点不知道。你们要逼,干嘛不直接逼老太太?她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了,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你很容易就能弄清楚。” ------------ 第132章 谭皎十七(6) 那人看着冯嫣,竟然还是没有生气,笑了一下,说:“你说的也对。”给同伙一个眼sè,同伙松开陈教授。而后那人的目光几乎是恶意的、慢慢悠悠望向陈老太太。 我相信这是陈老太太今晚第一次情绪濒临失控,因为她的脸涨的通红,喘着气,手指着冯嫣,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你……你……是你对不对!你告诉了他们传家宝的事,里应外合的也是你!否则家里的保全系统为什么没有报警!电话和网络也全断了!狐狸精、臭婊子!早就知道你跟我儿子在一起,是为了钱!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一直恨着我们家!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就不该让他娶你,现在这么害我们家!这么害我们!我早该让他把你扫地出门,娶个门当户对的女人,让你死在外面,毁在外面!哪能还让你养尊处优过这么多年!” 虽然早就看出他们婆媳关系并不融洽,我也万万没想到陈老太太会骂出这么狠这么污秽的话,没想到他们的矛盾原来已经这么深。其他人显然也没想到。 在匪徒入侵的极端情况下,在人人可能遭受的灭顶之灾前,藏在陈家表面下的矛盾,那让我能感觉到却捕捉不到的压抑而复杂的关系,瞬间爆发。而且首先爆发的,是压抑一切的一家之主——老太太。 冯嫣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很平静,很温和。她本就站了起来,睡裙外搭着件红外外套,赤着脚,乌黑长发披落肩头,看起来竟有几分艳丽。她慢慢走到陈老太太面前,我突然醍醐灌顶般了悟——此刻的冯嫣看起来,是那么不正常。而这种不正常,平时都隐藏在安静的、极其耐心地、日复一日为这个家重复每一件家务的那个女人的外表下。现在她受了强烈精神刺激,心理动荡,所以她改变了,变得像一个陌生人。 像真实的自己。 冯嫣说:“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这么多年,你都没说,只是想法设法整我,今天怎么突然忍不住了呢?啊,我知道了,因为今天你被逼拿出所有的钱,即将一无所有,你很生气,气坏了,却又不敢对他们生气。所以又跟往常一样,把气发在我身上,对吗?” 老太太一滞:“你……你……”话还没说出口,已被冯嫣打断:“可是妈,有些话,当着我女儿的面,不能乱说。多少年前,我和她爸爸在一起,是真心的。怎么能说我是为了钱呢?我也以为你不过是个严厉一点的婆婆而已。呵……后来你对我做了什么,还需要说吗?这陈家从来就是个牢笼,装着你这个变态老家伙扭曲的控制欲。你的儿子、女儿……所有人,都是笼中鸟,是个傀儡,按照你的操纵过一辈子。而我,不过是多了的一只鸟而已,还是你最看不上的一只。”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冯嫣会在这档口,说这些东西。且好像完全罔顾此刻的危机,神sè恍惚倨傲。更令我奇怪的是,那人坐在沙发上,居然没有打断,看着冯嫣,安安静静听她说。 ------------ 第133章 谭皎十七(7) 冯嫣唇瓣一抿,抬头,眼睛似乎看着哪里,却只是虚空:“今夜之前,这个家于我而言,就已经是地狱了。你整了我一辈子,毁了我一辈子,现在他们是冲你的钱来的,就请不要再把我们的命同你地财富、地位比较,不要连累他们啦。还有,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做害这个家的事。因为这个畸形的家,终有一天自己会毁掉的。我只是一直在等那一天而已。没想到……”她笑了:“它这么快就到了。” 说完这些话,她居然迈步上楼。一个歹徒伸手去拦,她站定,面色清冷不惧。那人却开口:“让她上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那些财宝也一无所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冯嫣上了楼,进房间关门。陈如瑛的眼泪滚滚下落,一直呜呜呜像在喊“妈”,可冯嫣恍若未觉。就在这时,原本气得脸红中发紫的陈老太太,突然一个抽搐,倒在地上。那人脸色一变,起身一个箭步过去,掐住老太太人中,但老太太不停抽搐,双眼泛白,嘴角还流出一串串白沫,而后昏迷。 “妈、妈……”一直沉默的陈教授哭喊道,“我妈中风了!她以前就中过两次风!”却被歹徒扣在地上。那人又望了几眼怀里昏迷不醒的老人,骂了句娘,丢在地上。陈宝珠和陈如瑛的嘴还是被堵住的,双手也被缚,两人扑过来,靠在陈老太太身边。陈如瑛的目光很复杂,陈宝珠却只有满满的关怀和哀伤。我之前没想到,木讷的她,居然是这么情绪浓烈的一个人。 约莫眼前的境况,也让那人伤了脑筋,他抽了根烟,而后指挥同伙,先将陈家人分开关押,陈教授父女关进一个房间,陈宝珠两口子关在一起。其他人继续搜寻宝藏。 我转身靠在墙壁上,现在大概四点,离天亮至少还有3个小时。彼时的我,还没有结婚恋爱经验,身边的朋友也都没有。所以冯嫣对于陈老太太和陈家突如其来的控诉,我并不能很明确地去想象和理解。但我对冯嫣的感官一直是不错的,对陈老太却正好相反。她平时在家也颐指气使,从她的言语来看对冯嫣缺乏基本尊重。或许在平安富贵的家庭表象下,两人积怨已经很深。 但同时,我也想起冯嫣说话时,陈教授和陈宝珠的表情。 沉默。而不是愤怒、惊讶。 我也想起冯嫣当时的样子。平时的庄重平和的那个她像是完全裂开,大概是因为今晚受了太大刺激,她的表情变得偏执,嘴角却始终带着一种恍惚的笑。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区后山上,那些被人虐杀的猫。 我不禁在心中疑惑:一个家庭里的矛盾,长期而压抑的婆媳生活和婚姻关系,真的能够让人扭曲到这个地步吗?能够毁掉一个人所有美好的东西,从此心中只有恨吗? 等我再次从小孔望去,却见离我不远的二楼走廊里,那人竟然站在冯嫣房门口。他摘掉面罩,正是白天我所见的那张俊朗容颜。他脸上没了散漫冷酷的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脑海中也浮现曾经看到的那个画面——冯嫣站在雪地里,他蹲在地上,捧着装饺子的大碗,视线刚好看着她那纤细的小腿和黑色sī à。 ------------ 第134章 谭皎十七(8) ————邬遇昏迷中,还是谭皎视角———— 过了一阵子,邬遇的烧终于退下来了,睡得也安稳了。我摸着他的额头想,自己算不算救了他一命?那他是不是该以身相许? 不不,这个男人能把命送给我,却不肯把命许给我。 我自嘲地笑了。忍不住伸手,摸着他又厚又干的唇。 冯嫣的房门再度打开,那人先走出来,牵着冯嫣的手。冯嫣换了身衣服。以我稀缺的男女经验,也能嗅出他们之间异样的气氛。冯嫣的脸染着几分绯红,那人连面罩都懒得带了,唇角含笑。 然而歹徒露出真容,不是好兆头。说明他已无所顾忌。 才走了两步,那人像是意犹未尽,转身又将冯嫣扣在墙上,亲了上去。两人亲得十分激烈,他的手同时还在她身上乱摸。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他想将她吃下去。很热烈,可我作为旁观者,都能感觉出,那热烈中带着某种绝望。我突然有个奇怪的念头:他那么坏,为什么我却觉得他是真的动了情 他是被利用的吗? 无从知晓。 “你肯跟我好时,没想到我有这么大能耐吧?”他问。 冯嫣抬起脸,脸上还是那种淡淡的笑:“是啊,没想到。” 他盯了她几秒钟,问:“你这么恨他们,老东西整天欺负你,你也说过在这里度日如年,老东西跟个慈禧太后似的,对你是钝刀杀猪,就是喜欢媳妇被自己精神虐待。现在我替你报仇,替你这憋屈的半辈子报了仇,你不高兴吗?” 冯嫣说:“高兴。不过其实想想,她也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好吃的好穿的都供着,只是连我的工作都插手,手眼通天替我辞掉工作做个家庭主妇。又想方设法让我和以前的朋友断绝来往,只和她认为合适的太太们交往。她只是瞧不起我,她太空虚了,只是需要一个人让她随意揉方搓圆还不让别人知道。你知不知道连我和她儿子的性生活她都要管?她纵容他在外面露水姻缘,觉得这样儿子才不会被我完全掌控……呵,我跟你说,她真的非常可笑。我后来就是每天看她笑话了。” 那人摸了摸她的脸,说:“那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家?” 冯嫣居然像个小女孩一样瞪他一眼,说:“我说了啊,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我总是离不开的,一开始是怀孕了,而且到底老公对我还不错。后来没了工作,也没了朋友,一步步我就无路可去。后来我才明白,这都是她一步步计划好的。她就是要掌控这个家里每个人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不光我这样,我老公、宝珠也都这样。你以为宝珠为什么要跟郑志伟那么个烂人结婚啊,因为这是婆婆对她的惩罚。陈宝珠念的是机械还是化学什么的吧,她那个性格,喜欢也适合干那些。可婆婆非要安排她,到一家认识的大国企里做财务。可陈宝珠和我老公,是从小被管到大的,也不敢反抗。后来,陈宝珠又喜欢上了个穷小子,那么木讷个女孩,从小不被重视,不敢去抗争什么,那一次却喜欢得死去活来。后来你也想像得出,婆婆用尽你可以想象的一切恶毒手段,还利用宝珠的孝顺,把两个人整得死去活来,彻底没了指望。所以啊,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我在这里,只要偶尔忍受她,还有我那懦弱的丈夫,我还有女儿。我过自己的生活就好了。苏皖,你出现,我很高兴。” ------------ 第135章 谭皎十七(9) 我没想到这伪装成工人的匪徒,居然有这么文气的名字。苏皖的表情有些复杂,最后握着她的手,猛亲了两口,说:“呆会儿,当着你老公的面,我就要这么亲你。” 冯嫣说:“不要。” 苏皖说:“由不得你。这里事情结束了,我带你走。” 两人又轻声耳语了几句,我听不到了。苏皖今天到手已有近两百万,到底意气风发,揽着冯嫣的腰下楼。 就在这时,冯嫣突然抬头,看向了我。明明隔得这么远,明明只有硬币大小一个孔,她的目光却正正和我对上了。 刹那间我全身如坠冰窖,连忙转头,背靠着墙,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膛撞出来。我想完了,她一定发现我了,如果告诉苏皖,我和邬遇的境况将不堪设想! 我靠在那里,全身已经脱力。一时间也听不清楼下的声音,心里乱极了。 如果他们真的上来了…… 如果他们上来。 我只能先冲出去,企图吸引他们注意力,希望邬遇能够侥幸逃脱。 可做了这个决定,内心为什么一片凄惶的痛楚? 阿遇,你知不知道? 过了有一两分钟,楼下依然没什么动静。我鼓起勇气,再度往外望,却发现那一对已经下楼,坐在沙发上,面sè如常在说话。冯嫣压根没往我这里看一眼,也没有匪徒冲上楼来。 我的心情稍缓,又觉得不可思议,显然冯嫣没有对苏皖提。难道,她愿意保护我们? 我没来得及细想,因为身后,昏迷的邬遇又发出低低的呻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立刻转身。他的双眼依旧紧闭,脸sè看着好了一点,但眉头紧皱。 “啊……” 约莫是伤口又痛了。 我连想都没多想,俯身堵住他的嘴。可难道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我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唇已压住他的,熟门熟路地探舌进去。轻轻的、小小的舔吻着。我想他一定是陷入混沌梦境中,因为他再度俘获我的舌头,很激烈很强势地缠吻。我只觉得全身都微微发软,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宁静下来。 这么吻了有一会儿,他自然不会发出半点危险的声响。我找了个空隙,舌头很灵活地退出来,但还是有些舍不得,又舔着他的唇,含糊地自言自语:“欲望这么强啊?这么喜欢接吻啊?叫你还拒绝我,叫你还忍忍忍,叫你玻璃心……亲你亲你亲死你……” 我发誓真的是今晚太刺激太没有安全感,才会这么胡说八道。我平时绝不是这样的。 可是…… 突然间,一只手掌按住了我的背。我愣了一下,忽然间只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我抬眸,看到那双已经缓缓睁开的眼睛。 邬遇的眼里还有血丝,脸sè也苍白,可他那双重新恢复澄亮的眼,就像大雨即将来临前的湖面,就像一片泥水漫布的沼泽。 我的感觉就像被人用棒槌咣当砸了一下,砸碎了身为一个女人最后的颜面。尽管身处危机四伏的虎穴中,我却依然觉得整张脸都热烘烘的。妈的他到底听到了多少,他是在吻结束之前醒的,还是之后?他不会觉得我是个欲求不满的女变态吧……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还趁机性~侵他……卧槽啊! 我一下子直起身子,可他还是那样幽沉地盯着我,手臂紧紧按在我的后腰不放。 ------------ 第136章 谭皎十七(10) 他什么都听到了,知道了。 我的耳朵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啥声音也听不到了。我说:“别误会,你昏迷了一直在shēn yín、嚷嚷……我怕外头的人听到,没有别的办法,让你不开口。” 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蠢,为什么不用手? 但邬遇却没有深究,他整个人好像一片静止的藏着暗流的海洋。 “嗯。”他说,“我知道。” 我一怔。 他他他知道什么啊? 这时,他却已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低头看了眼身上,问:“哪来的……纱布和药?”我把那个xiāng zǐ指给他看,同时把那卡片拿出来,说:“这就是我上次说的,给我留纸条的那个人。一直没顾得上给你看,两次的笔迹一模一样。”不用多说什么,邬遇自然能理解到这其中的不可思议。 然而邬遇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奇怪。他陡然睁大眼,攥住那纸条,情绪显得非常激动。他甚至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连忙扶着他,说:“不行,快躺下。”他没听,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纸条。 我问:“你认得这字迹?对吗?” 他的脸上却慢慢浮现一丝微笑,突然间我的腰一紧,被他扣进怀里,满鼻都是血腥和创伤药的气味。而后脑门一热,是他低头亲在我的鬓发上,然后唇压在那里不松开。他说:“皎皎,我们俩有救了,有了这个……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我向你保证,不用再担心受怕了。” 我抬眸看着他,目露质询。然而情绪起伏的他,显然不打算现在解释什么。他松开我:“xiāng zǐ里还有什么?” 我把xiāng zǐ里的东西都翻开,说:“除了药品,还有这个,像是个烂掉的shǒu jī,但又不是shǒu jī。我试过,用不了,而且也没有xìn hào。”他拿起几个零件看了看,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这不是shǒu jī,是一部卫星diàn huà。你没见过?我上研究生时……还专门做过一个相关的项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摔坏了。” 卫星diàn huà?我是听说过这玩意儿,但还是头一次见。有了它,根本不需要依靠shǒu jī网络,就能通讯。可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难道那个神秘人连我们今晚会遇到网络中断,都预料到了? 我只觉得自己就像站在一口深井前,里头水波荡漾,讳莫如深。我隐约瞧见了水面上倒映的月光,可又觉得难以置信。一抬头,发现邬遇拿起那堆东西在摆弄。 我问:“你在干什么?” “看看能不能把它修好。” 我吃惊:“你会修这个?” “我会修很多东西。” 也是,他可曾经是最优秀的理科男人。想想我读的那野鸡大学的工科男生,都能装电脑系统呢。邬遇就算会修飞机,又有什么奇怪。我便一边关注楼下动态,一边默默陪着他。可才过了几分钟,我就发现了不对劲。 尽管他坐在那里,一直很专注的样子,在弄那些线和零件,间或从旁边杂物架上找点东西过来。但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脸上、脖子上已是满满的汗。眉头轻蹙,脸也有些苍白。 ------------ 第137章 谭皎十七(11) 我突然明白过来。 他是疼的。xiāng zǐ里并没有任何止疼药,他还生生受着伤口的痛。所以才会在昏迷中疼醒过来,所以此刻连简单坐着都十分艰难。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一直以来,在我俩颠沛流离的经历中,都是他保护我,为我离开,为我归来。包括刚才,我六神无主守在这小屋中,他一旦醒来,我整个人仿佛也跟着他活过来,不那么害怕了,也不那么委屈了。 他现在在修卫星diàn huà,这也许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可我看着他额头一滴滴落下的汗,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明明那么疼却对我绝口不提……仿佛一切理所当然,我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会痛,会脆弱,会惧怕,会伤心。就像我也是个普通女人。我们俩谁也从来不是什么大英雄,什么天才,我们在命运的漩涡里轮回,我们或许很努力,或许比普通人机警那么一点点。却依然是普通人。尽管他看起来,总是那么坚韧,像一座孤峰料峭,让我依靠。 我也好像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因为,他也会彷徨退缩。可那不是懦弱,是一颗几乎破碎的心中仅剩的温柔。 这样的他,我还怎么舍得看他受苦? 我没有别的东西,拿起块纱布,轻轻擦了一下他额头的汗。他动作一顿,没说话继续。我又将那**水拧开,一直没舍得喝,留着给他。把水送到他唇边,他却说:“我不渴,你喝。” 他的汗都流了几身,又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不渴? “喝一点。”我柔声劝到。 “真的不用。”他干巴巴地说。 我静了一下,说:“难道你要我又用刚才的方式喂你?” 我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不对了,或者是太累太紧张了,这么霸道总裁的话脱口而出。 邬遇看我一眼,那目光有点难以形容。而后接过水**,咕噜噜喝掉小半**,递给我。我的脸有点发烫,接过也喝了几口。 我又凑到通风孔前,看楼下的情形。 楼下的一幕让人有些尴尬。 冯嫣、苏皖和陈教授在一起。 二楼还有个小会客厅,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大半,只见苏皖揽着冯嫣的腰,倚在沙发上。而陈教授被人带过来后,就站在那里,双手依然被绑在身后。只是那表情,愤怒极了。 苏皖说:“我再问你一次,东西在哪里。还想让你们家的人活命吗?” 陈教授脸色惨白:“我不知道。”话音刚落,旁边的歹徒就狠狠揍了他一拳。陈教授狼狈极了,痛倒在地。歹徒还要继续再打,冯嫣忽然开口:“他这半辈子都是娇生惯养,我在网上看到个名字,他这种,叫妈宝男。家中闲事从来不管,怎么会知道东西藏哪里?如果知道,在你揍第一拳他就会说。” 苏皖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亲了冯嫣一口说“嗯”。 陈教授抬起头,死死盯着冯嫣,可冯嫣就跟没看到似的,目光始终透着空旷。 “贱人。”陈教授骂道,“你这个贱货,我这些年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这么害我全家?我妈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害人精……” 冯嫣嘴角浮起一丝笑,说:“没错,你这辈子都没有对不住我。他们是我放进来的,是我跟他们里应外合,就是要害得你全家不得安生。” 陈教授又被带走,关进房间里。苏皖似乎很满意冯嫣刚才的表白,两人又在沙发上厮磨一阵。我想,这苏皖,东西还没到手呢,真有点得意忘形了。 “把那个mèi mèi带过来再问问。”苏皖对同伙吩咐道。 “陈宝珠?”冯嫣笑了笑说,“她只怕你问不出什么。她在家里的地位,也就比我高一丁点。老太太早就不喜欢这个女儿了。怎么会告诉她东西在哪儿?” 苏皖却说:“那也不一定,毕竟是亲生的,又是个老实人。不逼一逼怎么知道?” 冯嫣站起来说:“我先回房。” 苏皖倒没有阻止,只是抓起她的手又猛亲一口。冯嫣低头望着他,说:“你还不放了我女儿?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 苏皖往后一靠,懒洋洋地说:“放心,她是你女儿,我不会让她有什么事。不过呢,老家伙和你老公把她看得都挺重的,她在我这儿还有用。” 冯嫣目光中有些闪动,最终只是点点头,她走到房门口,又回身,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这个家里,是谁跟你们串通好,放你们进来的?” 苏皖点了根烟,吐出大片烟雾,说:“你就想想,还有谁看这个家的人不顺眼?” ------------ 第138章 邬遇十七(1) ————邬遇视角———— 起初,我做了个很甜蜜的梦。 我和谭皎坐在汽修店外的空地里,我在抽烟,她拿着手机在玩。抽了一会儿,我把她抱过来,放大腿上,低头亲她。她一直在我耳边低喃,说些什么,只是听不清。还有她的笑声,如春风般萦绕。我看得很清楚,是她裙子上的纹路,细致柔软。我握着她的裙摆,她把手重叠在我的手上。 “皎皎,皎皎。”我低声哄她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可她就是不回答,她只是笑。 我不满足,将她抱得更紧,很紧很紧,然后一只手握住她细长的腿。她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低笑道:“想这么做很久了。” …… 不知何时,怀里的人消失了。我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一个暗黑的房间里,周围什么都看不清。我开始往前跑,寻找出路。突然间,我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她也在跑,只是想不起她是谁。 “咯咯咯……”有个男人在黑暗中怪笑,就在我们身后。我终于看到了她惊恐的脸。其实还是看不清五官,模糊的一张脸,可我突然意识到,她就是邬妙! 邬妙! 我发不出任何呐喊,我想要追上她,可怎么也追不上。黑sè的房屋突然消失了。 我站在一扇窗前,窗外有个人,黑sè长发,白t恤,短裙子,细长的腿。她坐在那里,一直在哭。我听到她在喊“阿遇”。 我的眼泪突然漫出来,喊道:“皎皎!” 她一直在那边哭,我就在这边看着她,却无能为力。 后来,连谭皎也消失了。我一个人,坐在一片沉陷的沙地中,手边是些木材和砖瓦。我一直在搭房子。拼命地搭建着。可流沙沉陷的速度太快,那房子搭了又倒,搭了又倒,怎么也建不起来。 我一直在重复。 后来我口渴了,想要喝水,打开面前的一台冰箱。里面有冰冻的汽水,还有一个黑sè大桶。我往桶里看了一眼,人的碎骨和肌肉在血水中漂浮…… 那是……谁的尸身? 我望着它们,眼泪渐渐溢出来。 …… 我一身冷汗惊醒,心底一片冰凉。 望着眼前模糊黑暗的一切,还有伏在我身上正在亲吻的女人,我骤然明白了所有。 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明白为什么不可以得到她。 我生命中的前二十多年,付出所有努力,只为了给母亲和邬妙构建一个未来。可是我一败涂地,失去所有。我转身时已认不出自己。 而现在,别说构建未来,我连替我和谭皎设想未来的模样都做不到,所以我时常会去问那个邬遇,有什么资格去爱她? 我可以给她什么? 如果我给她搭建的未来,再次崩塌不复存在,怎么办? 皎皎,请原谅我的懦弱和伤痛。那个邬遇,他困在那个房子里太久,而今太渴望的人,他却最不敢去拥抱。 …… 我伸出手,抱住了她。她却惊觉了我的醒来,几乎是立刻弹开。看着她瞬间涨红的小脸,我的心中竟一片柔软。至于她嘴里嘟囔着解释什么,我都没有认真去听。 ------------ 第139章 邬遇十七(2) 然而身体内部的疼痛,令我渐渐冷静下来,所以才没有把她抓回来,以更强烈更不加掩饰的占有欲,亲回去。 看完神秘人留下的那张纸条,还有上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震惊过后,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其中的逻辑和时间顺序。我开始修理那个卫星diàn huà。只是非常难,因为损毁了关键部件。 她靠在墙边,望着外面。 这么过了一会儿,我还是有些坚持不住。那些药物只能暂时消炎止血,并不能减轻伤势和痛楚。事实上如果不是看到那张纸条,我都不确定自己不去医院,还能不能活到天明。但现在,望着那么安静机警的她,我亦充满了强烈而冷静的求生意志。她一直依靠着我,无怨无悔跟着我,我必须救我们两个出去。 冷汗一直在掉,模糊了我的视线。有时候我需要停下来,缓一缓,等适应了伤口的剧痛,再继续。 她发现了。 我知道她其实一直在偷偷看我。 “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下?”她非常担忧的问。 我说:“没事。没有时间了。” 她咬唇看着我,又用多余的纱布替我擦掉脸上疼出来的汗。她的样子看起来非常难过,我不经意一抬眸,看到她的样子。鬼使神差般,我把脸凑过去,轻轻蹭了蹭她的说:“专心盯着下面,我能挺住。” 她的眼泪无声掉落下来,那双眼完全是红的,今夜她不知为我掉了多少泪。她“嗯”了一声,而后忽然抬起脸,亲了我的侧脸一下。我动作一顿,她却已转身,继续盯着外面。 我爱上的女人,那么快乐跳脱的女人,她现在变得温柔而沉默。 我静了一会儿,为了转移对疼痛的注意力,也让她分心,问:“情况怎么样?” 她大概把情形说了说,而后问我:“如果冯嫣不是内奸,你觉得是哪个?” 我看着手里的东西,心中一沉,它们拼不回来了,卫星diàn huà主要零部件摔坏了,无法修理好。怎么办? 我答:“苏皖是为求财而来。陈教授和陈如瑛我觉得不可能,陈宝珠是亲女儿,如果要谋财完全不必采用这样的方式,以她的性格,也根本不可能。理论上说,嫌疑最大的,就是唐澜澜和郑志伟。” 谭皎说:“可是唐澜澜已经被他们侮辱了。” 我点头:“所以只剩下一个人了。” 谭皎手摸着下巴,想了一下说:“是的,而且从性格来看,唐澜澜和郑志伟的诉求也不一样。我有种感觉,唐澜澜其实很享受现在这个家的氛围,既享受被老太太这样的终极**操控,又享受自己如鱼得水,甚至比冯嫣和陈宝珠更得势的感觉。她只是没想到,老太太会毫不心软地将她牺牲掉。反观郑志伟,生性轻浮油滑,那双眼里也有野心。虽说是个小企业的小公子,但不一定真的有什么财力。如果他从什么渠道得知陈家藏着财宝,跟这帮匪徒里应外合事后分赃,并不是不可能。” ------------ 第140章 邬遇十七(3) 她的分析很合理。而我也心生一计,既然卫星diàn huà无法修复,我可以尝试用它的零部件做别的小装置,只要能向外传递简单的求救xìn hào就行。 留下急救箱和口讯的那个人,是不是也预料到了这一点?知道即使它因什么意外被损毁了,我也能够想出办法?想到这里,我的心中重新燃起信心。 楼下忽然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又出事了。 这次是陈宝珠那一对。房间的门开了,她在哭,吼道:“畜生、畜生!我不该相信你的!”她的男友郑志伟非常狼狈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脸上是被抓伤的血痕。陈宝珠跟在他身后,要扑向他。 两人身上的绳索不知何时都被解开了。所以,果然是他。 郑志伟正面撞上了一名匪徒,竟也半点不怕,反而抓住对方的手喊道:“拦住她!”匪徒居然也听了,两个人走上前,将陈宝珠一把抓住,陈宝珠拼命挣扎,却被重新丢进房间里。那两人交换个眼色,隐约可见门内一阵拳起脚落,“不听话”的陈宝珠被打了,后来就再没有半点声响。 看来,只怕是这一对被关在房间里时,说了什么,或者郑志伟露出了马脚。陈宝珠才会这么激动愤怒,而郑志伟才会这么狼狈不堪。 两名匪徒带shàng mén退出来,这时苏皖也走下楼,似笑非笑看着郑志伟。郑志伟跟一名匪徒要了根烟,气呼呼地坐下,骂道:“妈的,一个又丑又蠢的女人,真以为我会跟你结婚啊?苏哥,这女人随便你们玩,不用再给我面子了。妈的,一个老处女,跟她妈一个模样,看着就恶心。分了钱我马上就走,谁陪她玩?” 郑志伟越说越气,干脆站起来,走到那扇门口,不阴不阳地说道:“陈宝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那些事?喜欢上个小白脸,差点跟人私奔了对不对?还在我跟前装老实清纯呢?你妈是什么样子,你老了就是什么样子,我想想就觉得恶心,恶心得连饭都吃不下。还要天天陪着你们一家演戏。我说,你们家人就是活该!活该被整,活该家破人亡!” 尽管我一直对郑志伟印象不好,但他骤然露出这副嘴脸,还是令我心中厌恶更甚。 门内传来陈宝珠沙哑、喘息的声音:“她……再怎么固执,也是我妈。我的家人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她对我做的事,我并不恨她……可是你……你怎么对得起我妈,对得起我?我是真打算和你结婚的……你这个畜生!” 郑志伟站在门口冷笑着,没说话。 陈宝珠的话,令我有些意外。因为据谭皎说,这半个晚上,陈家人几乎就在互相控诉、背叛和怯懦中度过。陈宝珠这番话,是唯一一个谅解且心怀希望的。 我看一眼谭皎,却发现她亦目光怔然。 客厅里的苏皖和郑志伟都没理陈宝珠,两人正低头耳语。这时陈宝珠大概冷静下来了,又说道:“你们让我去照顾母亲。如果她出了事,你们也得不到那些东西。” 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苏皖看一眼郑志伟,点了点头。郑志伟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两个匪徒把陈宝珠从房里拖了出来。她已经被打得不成样子,长发凌乱,鼻青脸肿。他们把她丢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此刻躺在客厅角落的地上。陈宝珠的眼泪滚滚而下,扑在母亲身上。 这时有名歹徒从外面进来,对苏皖一阵耳语。苏皖点点头,而后抬头,环顾四周。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鄙夷,像是恶毒,又像是压抑着某种放肆的兴奋。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们还有别的谋划。 …… 他们要放火,毁尸灭迹。 ------------ 第141章 谭皎十八(1) ————谭皎视角———— 后来当我回想,发觉那一夜发生所有的事,其实都有征兆。在我们短短相处的几天里,每一个心理扭曲的人,其实都能捕捉到蛛丝马迹。背叛、嫉妒、悲伤、压抑和发自人性深处的苦苦寻求。在陈家遭遇的种种苦难和绝望之后,最终隐藏的,不过是其中某个人,狰狞到极致也简单到极致的一颗心。 我无法赞同那个人的行为。但我明白,那个人,已无路可去。 在我们目睹完陈宝珠被背叛的经过后,邬遇苍白的脸上,只有寒气。像是见惯了人世间的苦痛,他低下头,开始继续修理那个卫星电话。 没过多久,中风的老太太不再抽搐,只是眼睛半眯半醒,意识似乎不太清楚。陈宝珠被解除了束缚,跪在她身前,一直非常耐心地给她喂水、喂药、擦拭脸庞和手。 郑志伟和苏皖都已肆无忌惮。郑志伟坐在他们身旁,在抽烟交谈。看陈宝珠的目光就像看只随意可以捏死的蚂蚁。虽然他那一身轻浮暴发户之子的气质,与一帮悍匪格格不入,外强中干。但装腔作势他却是擅长的。苏皖搂着冯嫣坐在一旁,俨然一副得抱美人的大哥模样。冯嫣的表情还是很淡。她自从下楼后,从未往上看过一眼。我感激她。 其他人还被关在房间里。 忽然间,老太太发出支支吾吾的含糊声音,所有人都看过去。陈宝珠立刻附头。如果老太太真说了什么话,只有她能听到。过了几秒钟,老太太重新恢复“呼呼”的均匀声音,陈宝珠抬头时,表情有些悲伤。或许用悲壮更合适。 苏皖站起来:“她说什么?” 陈宝珠低声说:“我问她了。妈她终于说了……大扳指在二楼我哥那个小会客厅右侧面第三格……还是第三十三格瓷砖的墙里。我没听太清。” 苏皖面露喜sè,看一眼郑志伟,郑志伟也有些激动,点了点头。苏皖点了两个同伙上楼,说:“你们拿家伙,把墙砸了,东西起出来。”而后又对陈宝珠说:“你做的不错,这陈家总算有个脑子清醒的。你只要乖乖的,让老太太把东西藏哪儿都说出来,这样你们全家都会没事。我保证,我们只是求财而已。” 陈宝珠的目光变得也有些空洞,像是已完全绝望屈服,说:“你……说话算话。钱财在我看来并不重要,我也会劝妈拿出来的。只要你能保证我的妈妈、哥哥、侄女……大家都平平安安。” 苏皖笑了一下说:“我说话当然算话。” 我心中却生出愤怒。刚才邬遇已对我说了推测,那把火很可能是苏皖等人烧的,为了毁尸灭迹。所以我们之前怎么排查,都不会有收获。现在他却哄骗陈宝珠,信誓旦旦。在罪恶面前,普通人那么柔弱无助,任他们肆意揉捏践踏。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冯嫣看了陈宝珠一眼,两人对视了一瞬,而后各自移开,都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知道她们这个眼神代表什么,是互相鄙夷,还是互相同情?抑或,只剩下冷漠? ------------ 第142章 谭皎十八(2) 另一间房门打开,一个女孩跌跌撞撞走了出来。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各异。我却只有深深的怜悯。那是唐澜澜,衣裙都被扯得稀烂,勉强遮体。脸上身上还有些青紫痕迹,眼神空洞。有几个男人看到她出来,还笑出了声。我看着他们,心中厌恶极了,看了眼邬遇,他也抬头看着下面,目光冰冷。 “帮我一起照顾妈。”陈宝珠哽咽着说,然而唐澜澜整个人仿佛行尸走肉,眼睛里都是空荡荡的。她像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陈宝珠的话,目光也落在躺在地上的老太太身上。她慢慢蹲下来,嘴角忽然露出讥诮的笑。就这么盯着老太太。既不伸手帮忙,也不说话。陈宝珠于是也不说话了。 冯嫣说:“我想喝口水。” 苏皖挥了一下手,立刻有同伙从厨房拿了**水出来。苏皖接过,替她拧开,冯嫣慢慢喝着。坏人们站在周围,这屋子里另外三个女人都在地上,如同砧板上的肉。气氛忽然安静下来。 突然,二楼书房传来一声巨响,以及惨叫声。苏皖几乎是立刻站起来,带着两个手下跑上楼。其他人全都抬头看着。 紧接着,原本被苏皖打发去拿东西的一个人,踉跄着从书房跑出来,一脸震惊和恐惧,身上还有血迹,他说:“老大,虾三他……没气了!我们砸墙时,水晶灯掉了下来,正好砸他身上!一根尖的,直接插进脑袋里……” 苏皖脸色一变,几个人都冲进书房。里miàn jù体什么情形我看不到,但是我几乎都听到几人压抑粗重的低呼声。 过了一会儿,苏皖领头走了出来,拇指上套着个很大的碧玉扳指,那颜色清澈通透无比。他寒着脸,双手亦沾了血。走到楼下,他一脚就狠狠踢到陈宝珠和老太太身上。老太太眼睛还是闭着的,发出含浊的呜咽声。 陈宝珠哭着趴在母亲身上:“你们干什么!” “妈~的!”苏皖骂道,“老东西你是不是还设了陷阱?老变态!水晶灯为什么会掉下来,刚好砸死我一个兄弟?妈~的!”抬脚还要再踢,一旁的冯嫣见了,忙拉住他:“苏皖!”那一脚才踢歪了。苏皖一把挥开她的手:“你他~妈别拦我!”冯嫣被摔在沙发上,望着众人,冷笑了一下。 陈宝珠也是一副吓傻的样子,哭道:“这……这……水晶灯都好多年了,我妈怎么会设什么陷阱?之前根本没人知道扳指藏在哪里。你们砸墙水晶灯受震动掉下来,这是意外……怎么能怪在我们身上!”唐澜澜一直躲在她身后,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惧怕这一切。 约莫也是陈宝珠说得有几分道理,苏皖红着脸喘了几口气,到底冷静下来,盯着她们好一会儿,冷冷地说:“这笔账我们回头再算。你们最好把剩下的东西藏哪儿,早点问出来,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 第143章 谭皎十八(3) 旁人问:“老大,那虾三……怎么办?”苏皖说:“兄弟一场,怎么也得让他入土为安,走的时候带着。回头他那份钱,给他家人。”同伙们点头。 这屋子里重新恢复死一般的寂静。苏皖靠在沙发上,手里玩着那个扳指,对着光看了一会儿,又丢给同伙们一个个看。 “这玩意儿真能值八百多万?”有人问。 “能。”郑志伟接过扳指,目光也变得贪婪,“她跟我说的。我也问过行家。她一个书呆子,不会说假话也不会吹牛,说的话还挺靠谱。”这个“她”指的自然是陈宝珠。陈宝珠几乎是充满怨恨地看着男朋友,眼眶已经哭红了。 现在还是半夜,苏皖除了搜刮了所有xiàn jīn金条,还得到了第一个宝贝。他们也折损了一个人,还剩6人。2人在外搜寻我和邬遇的踪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依然是一帮我们无法对抗的悍匪。但是他们也许做好了劫持这家人更长时间的准备,譬如如一个晚上再加一个白天。直至拿到他们想要的,然后放火。 但其实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明天白天,壮鱼和沈时雁大概就会赶到这里,一旦发现联系不上我,发现异常情况,就会报警。现在我甚至挺感激陈宝珠的挺身而出,只希望她能拖得久一点,拖到jǐng chá赶来的时候。 “好了。”邬遇忽然低声说,我转头望去,发现卫星diàn huà并没有修好,但他手里又个形状奇怪的小东西。 “这是什么?”我问。 他想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跟我解释,而后说:“diàn huà修不好了,我用它的零件,做了个ēi xíng的无线电xìn hào发送器。” 我:“什么?” 他说:“我用它在公共频道发送求救xìn hàosos以及我们的地理坐标。” 我这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厉害的男人。我看着他将修长粗糙的手指,按在那小东西上,开始一下下发送。阁楼里依然一片暗黑,只有稀薄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我们脚下旧得发亮的木地板上。我突然注意到他腹部的纱布,隐隐又有血迹渗出来。他已经有一会儿没流冷汗了,这会儿额头上又开始淌汗。我不知道他到底又多痛,但是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摸到裤子口袋里,摸出香烟,看我一眼。 我瞬间明了,从烟盒抽出一根,放在他嘴上。他在黑暗中用那双更加漆黑的眼看着我,含住。我又拿起火机,替他点燃。他轻轻吐出两口烟气,全在我们俩之间萦绕。他低头继续摆弄那玩意儿,同时含糊说:“抽根烟提神。” 我却心疼极了,说:“我也想试试。” 他说:“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 他说:“我一直觉得烟是个堕落的东西,不想让你沾。” 我心中瞬间涌起复杂情绪,有点甜,又有点疼痛。我靠近他,也靠近他嘴里那支烟说:“我们说不定都活不过今晚了,堕落就堕落吧。我也想尝尝,让你迷恋的,到底是什么味道。” ------------ 第144章 谭皎十八(4) 他明知我靠近,却不抬头。他腾出一只手,抽了两口烟,居然笑了,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我一定能带你出去。”而后那只染满血腥味和烟味儿的大手,就按在我脸上。我没动,轻轻呼吸着,感受他的安抚。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放下了。 我的心忽然变得安定下来,所有的惊惶、迷失和焦灼,都不见了。唯有他真实的模样,就在眼前。 楼下的老太太,还在抽搐,含糊:“我……我……没……走、走……”那苏皖手里玩着扳指,蹲在她面前,且将手靠近她眼睛,说:“你的宝贝在这儿呢?” 老太太明明中了风,整个人却有片刻的停滞,恍恍惚惚看着那扳指,没说话。苏皖笑了。旁边的陈宝珠却哭了,说:“妈,把东西都给他们吧?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只要咱们还能活下去!妈,我想你没事,想全家人都没事……”她哭得已不成样子,但眉目间透着坚定。我心下恻然,只觉得陈宝珠平实看着木讷,原来还是个性情中人。 老太太没动静了,从我的角度,只看到陈宝珠抱着她,而苏皖站了起来。陈宝珠忽然把耳朵凑到老太太嘴边,苏皖眼睛一亮。过了一会儿,陈宝珠露出惊讶表情,苏皖已冷声开口:“她说了什么?” 陈宝珠说:“她说……还有串沉香手链,在后院地下室的水槽里。我妈……已经交出祖传的最值钱的两样东西了,你能不能放了我们?” 我能明显感觉到众匪徒的情绪都颇为振奋,苏皖笑了一下说:“你们如果早这么老实,现在不是早就皆大欢喜。”一挥手,两个匪徒出了门。 那地下室我们之前去过,平时房门紧闭,冷、yīn暗、堆满杂物,我估计之前匪徒们都没有仔细查找。 气氛又陷入了等待。 可我没想到,这个晚上,又发生了另一个变故。 大约10来分钟后,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苏皖派去拿沉香手串的匪徒之一,满怀是血、满脸惊诧跑了进来。 苏皖“霍”地站起:“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话都说不利索了,手指着陈宝珠说:“地下室有、有、有陷阱!一把匕首从墙里射出来,干掉了大旺!” 他的话太离奇,众人都是一静,陈宝珠也是一脸懵。苏皖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就冲出屋子,几个匪徒跟出去,只留下两人,恶狠狠地看守众人。 我和邬遇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没多久,苏皖回来了,寒着脸,那个大旺没有来,可见是没救了。苏皖一把将陈宝珠从地上揪起来,吼道:“怎么回事?你他~妈设陷阱?你居然设了陷阱?我兄弟死了!”其他匪徒也目露凶光。但苏皖的语气非常不可思议。 陈宝珠脸sè惨白,说:“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地下室平时就是摆杂物的,怎么可能有陷阱?我怎么会设陷阱?我……我……”整个人慌乱极了。 ------------ 第145章 谭皎十八(5) 郑志伟忽然开口:“这个她应该没骗你,地下室我昨天还和她去过,没有什么异常。” 苏皖问:“你们俩去地下室干什么?” 郑志伟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跟这事无关,而后讪笑道:“我们在地下室里……找点刺激。她当时真的没干别的。” 我心中突然微微一震。 苏皖的脸色阴晴不定,忽然说:“把娇xiǎo jiě给我带出来。” 冯嫣脸色一变,苏皖却没看她。陈如瑛一直被关在房间里,算是众人中除冯嫣外待遇最好的了。此时却被人从房间里推搡出来,我觉得她的状态看起来也很糟糕,头发乱糟糟的,之前被抓出来时穿的单薄睡衣也不知道换。脸色苍白,还有些恍惚。不知道之前楼上发生的事,她又窥知了多少。平时我觉得这女孩挺有小心眼的,可现在的她看起来脆弱、苍白、敏感。像只小猫,被匪徒一触碰,整个人就缩起来。 她被带到苏皖面前。 冯嫣此刻才有了情绪,坐得笔直,身子前倾,表情紧张关切。但是陈如瑛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并没有看母亲。 她知道了。知道了母亲的背叛。 苏皖在她面前蹲下,问:“大xiǎo jiě,你来说,地下室里有没有什么机关?能害人的东西?”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找陈如瑛来。这一屋子人,陈如瑛绝对是最单纯脆弱的,之前也不在场。苏皖从她口里,更容易套到真相。 陈如瑛整个人都快抖成了筛子,精神状态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了,她说:“没……没有……我不知道……地下室佣人每隔几天都去打理……我不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唐澜澜、陈教授在别的匪徒拳打逼问下,也是拼命摇头说没有,不知道。 苏皖沉默蹲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问去地下室的另一名匪徒:“手串发现没有?” 那匪徒咽了口口水,说:“根本没来得及找。” 苏皖说:“是吗?”朝旁边两人递了个眼色,突然将这人抓住。这人脸色大变说:“苏皖你干什么?”苏皖说:“没干什么,把事情弄清楚。bǐ shǒu是不会平白无故从墙里射出来,插死人的。更何况我们在墙壁上没找到任何机关。我们转眼就死了两个人,可这屋子里除了陈家人就只有我们,我得把事情弄清楚。是不是有内鬼!” 另外两名匪徒开始搜那人的身,那人拼命挣扎,嘴里也骂得厉害,说苏皖不信任自己,不够兄弟,可他还没骂完,一串木手串已经从他内衣口袋里掉了出来。 苏皖的眼眸陡然瞪大,从地上拾起那手串,看着那人。那人也是一愣,嘴唇动了几下。苏皖冷冷道:“你杀兄弟,抢手串?!”其他人的脸色也瞬间动容。那人这才惧了,慌道:“不是……阿皖,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捡起了手串,但人真不是我杀的,是他们……” 但苏皖等人哪里肯听他解释,毕竟眼见为实,我也有这样的猜想:这名匪徒只怕是为了独吞沉香手串杀死了同伙。也许并不存在他说的离奇陷阱。 可我心中,却依然隐隐有不安的感觉。 陈家人固然受尽屈辱折磨,生不如死,几乎每个人都暴露出狰狞面目。但匪徒这边,也相继死掉了两个人。真的只是意外和内讧吗? 这个夜晚……是从哪个时间点,哪个事件开始,屋子里的情势,突然开始朝新的方向,加速发展? 是否,有某个人阴冷而不为人知的意志,在其中操控?就在我眼前的这些人当中。 那人还在嚷着,苏皖命人堵住他的嘴。也许这个夜晚,不仅是陈家人被折磨得不像人,他们也已亢奋冷血得非人。当苏皖将一把bǐ shǒu无声插入那人心窝时,我低头不看,邬遇像是懂得我的心思,手伸过来,将我的头按进他怀里。 ------------ 第146章 邬遇十八(1) ————邬遇视角———— 我不想让谭皎看那血腥的一幕,甚至不想让她看到这世间残忍的所有。于是我抱紧她,把她的头按进怀里。她的面孔冷静而落寞,她明白这一切。 我腾出一只手来,继续发送求救xìn hào。其实这希望渺茫得近乎不可能,我们想要获救,必须有人深夜恰好跟我调到一个频道,能看懂我发出的xìn hào并且相信,然后果断报警。 但我知道,这件事会发生。 因为那个救命的医药箱出现了。 那张卡片上,是我的字迹。 医药箱,是我准备的。半年前半夜把谭皎诱到那条小巷相见的人,也是我。 未来的……不,过去的我。 一想到这一点,滚烫的感觉就弥漫在心头。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我忍不住用尽全力把她抱得更紧,她把脸靠在我的脖子下方,在这满屋血腥邪恶当中,安静美好,像个天使。 楼下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谭皎也一下子从我怀里离开,凑到孔洞前。我抬眸望去,心中一惊。 一楼,一名匪徒倒在地上,双手抓着喉咙,口吐白沫,脸部扭曲。旁边掉落半**刚从冰箱里拿出不久的汽水。 苏皖和屋内仅剩的另一名匪徒连忙冲过去,那人则死得很干脆,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面色看起来很不正常。苏皖难以置信地去探他的鼻息脉搏,目露惊诧。 “难道是中毒?”另一名匪徒说,“他身体一向很好,不可能就这么……可是我们刚才也喝过冰箱的水没事……” 我心头一震。 第三名匪徒死了。而且死得更直接,更不加掩饰的谋害。就像计算好的,当歹徒拿到冰箱里这**饮料时,是中毒死去的最好时机。 我同时也想到了另一点,他们一共7人,有2人还在外面寻找我。现在屋里,只剩2人了。 苏皖脸色铁青站起来,目光冰寒盯着屋内众人,突然倒退了一步,吼道:“谁做的?谁下的毒!” 陈家人包括郑志伟全都一脸茫然惊惧。 苏皖吼道:“不说是吧?老子杀你们全家!妈的到底是谁在搞我们……”这时他的目光落在郑志伟身上,目露恨意。郑志伟明显吓了一大跳,忙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我哪里干得了这些,我不敢不会的啊!”他都快哭出来了。 我心中一动,谭皎也在这时一愣。我们目光相对,我知道我们早已想到了同一个人。 可这一切,怎么会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能干出的事? 就在这时,有人站出来了。 陈宝珠忽然说:“哥,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我们有6个人,还等什么?这是我们逃生最好的机会。” 她说得又快又清晰,单薄的嗓音,我想无异于惊雷落在屋里每个人耳中。说话的同时,陈宝珠已飞快捡起中毒者落在地上的一把刀。而陈教授一愣。陈家其他人似乎都有刹那惊滞。 苏皖两人明显也是一惊。却有另一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是冯嫣。坐在沙发上的她,身子忽然前倾,面容紧绷,不知心意如何。 陈教授终于也发了狠,脸色通红,挣扎着站起来,同时喊道:“我们冲出去!和他们拼了!”唐澜澜的身体动了一下,陈如瑛低垂着头,也站了起来。 ------------ 第147章 邬遇十八(2) 我只恨自己此刻不能动,否则如果能助他们一臂之力,胜算就会大很多。可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处突然被定格的舞台剧。陈家人如同一群被宰羔羊,正要扑起,冯嫣身体绷直,叛徒郑志伟往后退了一步。苏皖二人手中也紧握武器面露紧张。 客厅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名之前出门寻找我的匪徒,肩上落着雪,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情形,他们也是一愣。 陈家众人,一下子全都僵住了。 …… 苏皖冷冷的、狰狞地笑了。 也许是接连死了同伴,加之陈宝珠的发难太过突然,他刚才才会心生惊惧乱了分寸。现在哪里还有半点顾忌,他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踢掉陈宝珠手里的刀,而后是残忍的拳打脚踢,同时骂道:“妈的,丑女,还有胆子想要反过来弄老子?还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你他吗真是读书脑子读蠢了吧,以为能逃出去?看看谁能救你?老子看看他们谁敢来救你……” 陈宝珠很快被打得头破血流,境况十分的惨。然而她也出人意料的硬气,除了喘息声和闷哼声,一声不吭,也没有求饶哭泣。陈教授也被歹徒一下子踢倒在地,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后他和唐澜澜、陈如瑛也狠狠揍了一顿。 没人替陈宝珠求饶,全都在替自己求饶。也没有人想要去救她。 我不想再看,心中寒气一片。于是我转过头,靠在墙上,继续发信号。 楼下的殴打声渐歇。 一直盯着楼下的谭皎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脸sè变得非常惨淡。我心头一沉,转头沿着小孔往下望。 一名刚才回来的匪徒,正和苏皖耳语。苏皖一边听,一边抬头往楼上望。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挺到现在,已是万幸。 我的脑子里有片刻空白。不是没想过,如果被发现应该怎么办。我心中早有答案,可这一刻真的要离开她,我心中却是一痛。然而我还没开口,谭皎已低下头,非常悲伤的样子,低声说:“听我说,你伤成这个样子,不能出去。出去就是死。我早就想好了,我去,引开他们注意。你继续发求救信号,这样我们才有获救的可能。这样是最合理的。”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凉。我问:“你去?” 她点了点头。 我说:“那你不如让我去死。” 她抬头望着我,那里面满是痛苦和震惊。一滴滚烫的泪,掉在我们重叠的手背上。我低下头,把脸压在她的长发上,亲了好几下,说:“你就在这里,等一切结束,等人来救我们。” 而后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将她整个抱起。她整个脸上都是泪,长发胡乱缠在我肩上。我不顾她的无声反抗,走向我早就看好的墙角的一个柜子,打开柜门,把她塞进去。她死命地抓着我的手背,不肯松开。黑暗中,只有她的眼,亮若流星。我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死死咬着牙齿,就快要哭出声。那一刻我的心中柔软无比,痛苦无比。像个即将离开家的孩子。那个已经死去了一年的孩子,他现在又站在了所爱的人面前。 她呜咽一声,像小动物那样哭着非常小声地低喘起来。她被我挣脱的双手,还停在半空中,像是一动也不能动。我也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涨着块滚烫的石头,压低声音说:“皎皎,我爱你。” 她已不听了,十指用力按住眼睛,眼泪滚滚而下。我看不得她这个样子,真的看不得。我又伸手过去,按住她的后脑,狠狠吻下去。她连嘴里的都是苦的都是咸的,在那样短暂的一瞬间里,我咬着她的每一寸唇舌,苦苦寻求着她。她整个人都软倒下去,直至我将她松开。 我关上柜门。 最后脑海里余下的,只有她的眼睛。 那是我爱的女人,痛苦凝望着我的眼睛。 ------------ 第148章 邬遇十八(3) 我又搬了一些东西过来,挡住柜门,再将医药箱那些东西,都藏进一堆杂物中。我知道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听声响,他们正一间一间屋子搜上来。我做完这一切,只觉得伤口剧痛无比,又有湿漉漉的血,正一层层往外渗。我捂住伤口,瞅着个时机,飞快打开阁楼的门而后掩上,闪身进入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 我是在三楼角落的一个卫生间,被他们发现的。我注意到他们之前并没有仔细搜过这个位置,所以他们或许会以为我一直呆在这里。 发现我的正是之前那两名匪徒。他们在外面吃了我的亏,此刻脸上是恼怒和得意交织的神情。他们把我拖出来,掼倒在地。 我实在是毫无还手之力。 拳打脚踢加诸在身上,令我我痛得意识都不太清楚了,全身仿佛都在流血。那一刹那我真的快要晕过去。可我想到了谭皎,想到她如小鸟般在柜中坠落的颤抖的身体。她还在等我。于是我努力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任他们把我连拽带拖下楼。 我被丢在地上。 苏皖的声音在我头顶:“呵呵……陈教授的得意弟子,没想到你会是最棘手的一个。你们就不该来,送死啊?” 我抬头看了眼陈教授,他缩在不远处的地上,浑身颤抖,目光麻木。 苏皖又踢了一脚我的脸,问:“你女朋友呢?” 我趴在地上,说:“她……早就跑了。你们就等着……jǐng chá来抓吧。” 苏皖在我跟前蹲下,一把抓起我的头,说:“你唬谁呢?你这样,她会丢下你,自己一个人跑?” 我笑了:“我……跑不动……当然……要让她走……” 我俩对视了一会儿,苏皖把我丢在地上,一脸阴狠正要说什么,我心中一沉。冯嫣却忽然开口:“那个女孩确实跑了,我刚才在房间阳台看到了。” 苏皖一怔,转头看着她:“那你怎么不对我说?” 冯嫣淡淡地说:“她都跑远了,不过不是往大路跑,估计不认识路,是往山上跑的。一个女孩子,冰天雪地,活不活得了都不知道。哪能报警?苏皖,算了。” 苏皖没说话。 我没有看冯嫣。 我从来没有如此感激过她。 苏皖又对我说:“哥们儿,本来这事儿跟你没关,可你窝在楼上那么久,该听的也听到了,该看的也看到了。又伤了我两个人,我今天也死了三个兄弟,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就当自己倒霉吧。我不能放过你。” 我趴在地上,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我看见苏皖变得冷漠的表情,看到旁边一个歹徒从口袋里掏出雪亮bǐ shǒu,朝我走过来。我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谭皎每每朝我笑的样子,那双眼里永远都藏着明亮的星星。我笑了。 就在这时,另一个女人,突然扑在我身上。我抬起头,看到陈如瑛缀满泪水的脸,那张脸苍白,布满伤痕,还有些隐隐发黑。她用非常痛苦的目光看着我,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阿遇……阿遇……你怎么伤成这样?别怕,我不会让你死……我爱你……我会救你!阿遇,我爱你啊!” 我没有说话,想要从她怀里挣脱,却已没有力气。她将我抱得很紧,我根本无法动弹。而当我冷着脸抬头,看到冯嫣眼中的悲伤,陈教授等人的麻木,还有一众匪徒的讥诮。 “不要杀他!”陈如瑛哭道,“我全都跟你说,我知道剩下的财宝在哪里,我全都知道,奶奶告诉过我的,还有一个价值连城的碧玉手镯,一串宝石项链……只要你们让阿遇活着……” 苏皖他们脸上闪过惊喜表情。 我心头一震。 ------------ 第149章 邬遇十八(4) 我从未如此认真的看过陈如瑛的容颜,过去,在当我还过着正常生活时,这个女孩就是让我避之不及的。她身上没有半点我喜欢的女人特质。此刻我却看清了,那整张尖脸上,唯有双眼,因为激动而异常明亮。我的心中无法不升起一股愧疚和怜惜,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整个人微微一颤,眼泪掉的更厉害,低下头来竟像在这时亲吻我。我一下子侧头避开。 她却忽然在我耳边,低低笑了。一改刚才的悲伤脆弱,只是偏执依旧。她说:“你又躲我……你总是躲我……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看上过我……可是,等我杀了他们,就带你走。以后你只可以跟我在一起,哪里都不能去。等我全家人看到我那个样子,肯定不要我了。可我现在也不想要他们了。我只要你。阿遇……那两个晚上,我们呆在一起,你睡得那么香,不是很愉快吗……” 她的话已有些颠三倒四,没头没尾。我却听得心中一惊,难道…… 她已将我的手放下,站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自从匪徒闯入后,这个平时脆弱娇柔的xiǎo jiě,精神似乎已经不大对头,表情也不太正常。 “手镯在我房间,我带你们去。”她又恢复了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低声说。 苏皖冷笑问:“项链呢?” “项链……奶奶说是交给姑姑保管的。”她看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陈宝珠,低声说,“姑姑,交出来吧,我知道是你藏的。这样一个家,还有什么可保的呢?” 陈宝珠目光不明地看着她。 而后陈宝珠也被人从地上抓了起来。她咳了一口血出来,脸色苍白地说:“是在我房间的。” 冯嫣却很关切地站起来,目露焦灼:“如瑛?” 陈如瑛没有理会母亲。 苏皖带着两个匪徒和郑志伟,跟她们上楼了。只留下最后一人,原地看守我们。 我趴在地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恰好看到陈如瑛带着两名匪徒,陈宝珠带着郑志伟和苏皖,分别走进各自房间里。 而冯嫣一直坐在沙发上,脖子几乎梗直,抬头望着,没有任何表情。唐澜澜缩在客厅地上,并没有再管老太太。而“中风昏迷”多时的老太太,就在这时,睁了一下眼睛。而当看着我们的匪徒转过身,她又立刻闭上了。 陈教授一直一个人在角落发抖。 后来,当我回想这一幕,发觉竟像是陈家人的一副肖像画。每个人深藏的秘密,每个人的追寻,终于都暴露无疑。哪里是我们曾经见到的得体尊贵的家庭?后来,谭皎也对我说,在犯罪心理学里,会认为“家”具有非常特殊的意义。家令每个人成长,也令一些人沉沦。而最可怕的,是有的家,令你一生也走不出来。 我抬头望着这个家的窗户,厚厚的窗帘已经拉上,不见一点外界,也不知道几点钟了。但我知道,有人一定会来,救出我们。 而在拿到最后的宝物后,匪徒们也即将发那一场灭门大火。 我又抬起头,看着阁楼。那面不起眼的墙上,数个通风孔。其中一个孔后,有一只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不知已看了多久。而我擦掉糊在眼睛上的血红色,看得清她眼中沉淀的泪,也看清她几乎都不眨的眼睛。 我看着她,也一直看着她,身在囹圄,魂萦梦牵。 ------------ 第150章 谭皎十九(1) ————谭皎视角———— 我慢慢推开柜门,它发出吱呀声响,可是我顾不上了。 我从邬遇堆好的杂物上爬下来,一边爬,一边泪水往下掉。我趴在阁楼地板上,那一刹那几乎没了力气。 我说我要出去,他说那你不如让我去死。 然后他现在就去死了。 我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忘记这个男人了,坚韧而脆弱的身影,挺拔而安静的身影。我爬回那面墙后,当我循着孔洞再次往外望,恰好看到那两个人在踩他。现在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是个英雄,跟我一直期待的强大英勇的男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很窝囊,烂布似的趴在地上,头发遮住眼睛,满身的血。有人一脚踩在伤口位置,他吐出口鲜血,一声不吭。 我把脸靠在脏而破的墙皮上,眼泪流到嘴里,好咸啊。我这样的人,这半辈子哪里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现在才知道在这样的时分,生离死别都是安静的,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没有什么奇迹。可我知道,我能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受。那份感觉,只属于我和他。这世上,此刻,此地,没有别人。 苏皖发了火,看样子竟想杀他灭口,如果刀真的架到他脖子上,我就要出去阻止了。我不管自己身上会遭受什么,我必须跟他在一起。 可是陈如瑛却站了出来。那个脆弱心机的大小姐,紧紧抱住了他。此时此刻陪在他身旁的人,是她,像一对真正的患难情侣。我呆呆地看着,心中一片痛楚的麻木。苏皖似乎对冯嫣的女儿还是有所顾忌,并没有再动手。后来陈如瑛又说了什么藏宝地,我也不是很在意。 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泪水挂了满脸。邬遇抬起头,抓住了她的手臂,看着她。而后她又低头下去,和他的头紧紧靠在一起。 这世上不止我一个女人,想和他患难与共。可我现在,却到不了他的身旁。因为他说,那还不如让他去死。 我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我这辈子没这么难过过。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可最后清晰出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邬遇是我的。他是我的。 我要用尽一切力量,将他平安救出去。 这念头在心中扎根,悲伤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悲伤,反而生出寒冷刺骨的勇气。我擦干眼泪,看着陈如瑛已经带着两名匪徒进了她的房间。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有风,门“哐当”一声突然在他们身后关上——就像是被什么巨大力量扯过去的。而陈宝珠带着苏皖和郑志伟,进了自己卧室,没有关门。 邬遇还躺在地上,身下一滩血,虚弱无力得不像样子。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我。 满头满脸的血,俊逸安静的脸。眼睛里露出一点温柔笑意。 我又哭了出来。太难受了,真的太难受了。当你看到那个人受苦,原来会是刻骨剜心般的痛。他早明白这一点是吗?所以才说,那不如让我去死。 我和他,就这样隔着很远的距离,互相凝望着。直至一个诡异的声音,打断我所有的注意力。 ------------ 第151章 谭皎十九(2) 那是一声非常短促压抑的人的喘息声,嘶哑得很,就像有人突然被割断了喉咙发出的最后一声惨叫。 我转而把脸贴得离墙更近,拼命望向声音传来的二楼。 几乎就在几秒钟后,苏皖铁青着一张脸,踉跄着从陈宝珠跑出来。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没有再看到郑志伟了。 这个夜晚后来,再也没有看到郑志伟的活人。 苏皖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背对着我的方向,朝门口嘶吼道:“疯子!疯子!shā rén狂!是你提前布置了陷阱!人全是你杀的!有病!你他吗有病!引我们来搞你家,然后……弄死我们!” 我的心中就像有一条裂缝在急速扩大,刹那间将这一夜所有点点滴滴串联,它们连成了一片巨大的湖,而我明白了所有。 作为“书呆子”,向郑志伟透露家中藏宝情况的是她; 从小活得压抑不受重视,甚至像冯嫣那样长期被母亲控制“塑造”的人,也是她; 被迫改变志向上班的是她,和人生唯一一次爱得狂热的人残忍分开的人,也是她; 虐杀小动物的,明明是她; 在家人受尽折磨时,开始声称“妈妈告诉了我每一个藏宝地点”的,也是她;事实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老太太的话。如果提前准备好“宝物”,一时间也没人能辨认真假。 引导每个歹徒步入陷阱的,也是她。 …… 很久以后,当我回想这个夜晚,还是会觉得,苏皖死前一定非常后悔,选择来抢劫陈家。他们全都以为,是他们挑选了受害者。其实从头到尾,被挑选的是他们。他们被那个孤独、内向、聪明、扭曲的女孩挑选,在她的家庭英雄梦想里,扮演“坏人”的角色,然后一个个被她猎杀。 …… 陈宝珠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尽管满身的伤,可她的表情、神采,却完全像换了个人。那个终于疯狂、终于展露出真实自我的人。 她手里拿着把弓箭,一看就是很结实、很有杀伤力那种。弓上搭着一支箭,箭头是锋利尖锐的金属。背上还背着个箭囊。刚刚郑志伟是不是一不留心,就被这样的箭射穿喉咙? 陈宝珠在笑。可眼睛里全是兴奋,孩子般的疯狂与兴奋。我猜她一定练过箭,为这个夜晚筹谋许久。 她根本没听到苏皖的指控,只是大喊道:“你们这群强盗!残害我的家人!我要报仇!我要救他们出去!” 苏皖面目狰狞地连忙往后退,情绪明显受了很大刺激。这时他恰好退到陈如瑛的房门口,“砰砰砰”地捶,想要叫出帮手。 陈宝珠根本不管,已经在弯弓。 然而出乎苏皖意料,大概也出乎所有人意料,陈如瑛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已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人出来。 苏皖一脸不可思议,已顾不了许多,只好转身往楼下狂奔。我也紧盯着那扇紧闭沉寂的房门。10个陈如瑛,只怕都不是那两个强壮歹徒的对手。可现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骤然想起邬遇曾经说过的话,让我留心同样从船上下来的陈如瑛和冯嫣。她们或者她们中的一个,也许变异了。我看向冯嫣,她还坐在沙发上,双手紧抓着扶手,看起来非常紧张、担心。她看起来至少是正常的。 那陈如瑛呢? …… ------------ 第152章 谭皎十九(3) 看到苏皖逃窜,陈宝珠的神色更加兴奋,举弓瞄准,就像真正的猎人,在追捕顽劣的猎物。他们之间的角色,其实早已互换。 从陈宝珠暗中杀死第一个歹徒开始。 “嘭——”一声,一支箭射在苏皖身旁的楼梯上,苏皖还是非常敏捷强壮的,大概也被惹毛了,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bǐ shǒu飞出。陈宝珠的身手其实寻常,连忙狼狈躲闪,差点被bǐ shǒu射中。 等她捡起弓重新站起时,苏皖已经跑下楼。之前所有的xiàn jīn、金条、财宝都被装进了一个袋子里。苏皖背起那袋子,一把拉起冯嫣说:“跟我走!”冯嫣踉跄着跟他往门外跑去。剩下一名匪徒又恨又怕看一眼屋内众人,紧随其后。 “以为你们跑得掉吗?”陈宝珠吼道,跑下楼。 “咣当”一声,客厅的门已被歹徒重重摔上,然后是咔嚓落锁的声响。我心中猛的一沉:不好! 邬遇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陈家人没有人理他扶他,他们好像还全都是懵的、惧怕的。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拉开阁楼的门,冲了下去。 陈宝珠就像没看到厅内的家人,正要往大门口追,突然有个尖细苍老的声音吼道:“你给我站住!” 楼梯上的我吓了一跳,其他人也都惊呆了。 是一直躺在地上中风昏迷的陈老太太,睁开了眼睛。眼眶通红,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病倒的样子。自己手撑着地面,晃晃悠悠爬起来。 唐澜澜原本在她身旁,瞪大眼死死盯着她,没动。 陈教授却仿佛突然回魂,哭道:“妈……妈……”爬过去,将她扶起来。 陈宝珠那孤弱的身形,就站在厅中,她拿着弓箭,慢慢转过身,脸上是几乎惊喜灿烂的笑:“妈……你醒了……” 可如今,她的一言一行,只看得我心中一阵发麻。 我终于下了楼,陈家人看到我,也没什么反应。我跑到邬遇身边,隔近了看,更是心痛得不行。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一睁一阖,勉力在坚持。整个人,像具挂着褴褛衣服的尸体。我抱着他,哭喊道:“阿遇……” 他也抱着我,手臂分明也没什么力气,用很哑很哑的声音说:“我们……又在一块了。” 一句话险些让我又掉落眼泪,拼命忍住,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可我还是忍不住把脸和他靠在一起,他的脸冰凉极了,血立刻也沾满了我的脸。可我只想离他更近,更近。 “走?”我问。 他说:“马上。” 我扶他靠在沙发边上,自己先跑到客厅门口,果不其然外面被人落了锁,根本推不动。我想到那场大火,而且也闻到外头明显的汽油味,很浓。苏皖他们绝对是提前准备好的,说不一定这屋子外头各处已撒好汽油,只能一个打火机落下。也许打火机已经落下,只是火还没烧到我们面前。 我的心越来越往下沉,立刻跑回邬遇身边,扶起他,对陈家人说道:“我们得马上出去,他们放火了……” 可我的话还没说完,陈老太太根本没听,脸色青白地暴吼打断:“宝珠,是你!竟然是你!我还以为是冯嫣那个贱~货,没想到竟然是你!我的亲女儿!你想害死我们吗?人是你引来的,你早就计划好了!你是不是真的疯了!那个人说得没错,你疯了!” ------------ 第153章 谭皎十九(4) 陈教授和唐澜澜都没动,他们的表情也很复杂。 陈宝珠慢慢将弓箭丢在地上,说:“妈……你说什么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们家,救你们!难道你还是看不到吗?我做了多少事,才敢跑了那几个禽兽,现在我们才可以站起来说话……你都看不到吗?”她的泪水流了下来。 我不知道陈家人此刻是什么感受,我心中却一阵不寒而栗。 一个人,竟以这样的方式,去获得家人的爱和恨。 可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一个心理变态才会有的思维模式吗? 陈老太太一直操控着这个家,这个寡居的官二代小姐,要求每个家庭成员按自己的喜好活着。与“妈宝男”陈教授相比,陈宝珠明显更加不受喜爱,因此她始终木讷、沉默、yīn郁。甚至比不上谄媚的表妹唐澜澜。虽然后者也会被老太太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冯嫣说过:陈家的儿女,都是笼中鸟。而陈宝珠的心,或许就在日子一天天的度过中,在成长中一件又一件的打击中……学业、工作、爱好、爱情……不断扭曲。 “你本科是学机械的,也懂化学。”陈老太太嘶吼道,“设置各种杀人机关、下毒,这个家只有你能做到!而且必须提前就准备好。包括你准备的那些赝品宝贝。你、你、你是不是疯了,他们知道家里的宝贝,也是你告诉郑志伟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报复自己的家人?是不是还恨我,不让你跟那个臭小子在一起?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宝珠的脸sè变了。 我怀疑她经常这样被母亲辱骂,所以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委屈,变得害怕,仿佛又恢复了平日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她说:“妈……妈……我早就忘了他。你别乱想。我怎么敢恨你呢?我、我今晚做的事,明明是在保护你们,一直在保护你们……坏人总会有的,想要破坏我们这个家,想要害你。你看他们甚至还想强~奸你。可是妈妈你看啊,哥哥根本救不了你,他好懦弱,他这辈子都好懦弱,可是你却不知道。嫂子干脆背叛了你,如瑛就是个娇小姐什么用都没有。而唐澜澜现在最恨的是你。妈,你只有我了。现在你只有我了。我才是这个家里对你最好的人,你看,我不顾一切在保护你。”说到最后,她又笑了,那种很开心地充满希望的笑,恍恍惚惚的笑。 屋内一片死寂。陈老太太也已气得说不出话语。陈家人根本没人听我的,我只好扶着邬遇的胳膊,开始往二楼蹒跚,寻找别的出口。 “妈妈……”陈宝珠忽然抬起头,微笑说,“放心,郑志伟那么蠢,你给我找的这个结婚对象,蠢得跟猪一样,到死对我的操纵也一无所知。但我却清楚他们的每一个计划、步骤。接下来,他们要放火烧这个家了。放心,我会救你们出去。” “你疯了——”陈老太太忽然长长地嘶吼一声,充满绝望和怨毒。而陈教授也露出厌恶憎恨的神sè。 可我转头望着陈宝珠固执的脸,却明白了她所有的心。或许整个屋子里,只有我这个半吊子犯罪心理学作家,能够理解她。 她为什么做这所有的一切?那么处心积虑、违背伦常,只为今生这一个璀璨的夜晚。 也许为人子,她这三十余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在问一个问题: 妈妈,你为什么不爱我? 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在时光中点点滴滴地轻视我、折磨我? 你不是觉得我最不中用吗? 如何让你改变,让你爱我呢? 那就导演一场灾难吧。 在这场灾难中,让我们受尽苦难,让我们如同牲畜般被践踏。让我像一位英雄,踏着祥云而来,执着弓箭而来,为这个家挺身而出。那些坏人,以为掌控一切,其实不过是我手里的提线木偶。这一次,你不是,我才是最后的操纵者。我把他们一个个杀死,把你们救出苦海。你还不感激我? 难道这样,我还不能成为你心中的骄傲,成为你最爱的那个孩子? 我离开了你的掌控,终于活得像个人应该有的样子。 ------------ 第154章 邬遇十九(1) ————邬遇视角———— 当谭皎抱住我时,感觉疼痛紧绷的全身,一下子放松下来。那是一种倦鸟归巢的感觉。可我清楚,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我们必须安全离开。 陈宝珠还在发表一段又一段的悲伤宣言,谭皎提醒了两次,陈家人陷入了仇恨和指责中,依然没动。 火几乎是转瞬间就烧起来的。从一楼就可以看到,外头一片鬼怪般爬升的红色火焰,热量马上传了进来。 我说:“先走。”谭皎扶着我上楼梯。只是隐隐望见,二楼窗外也是火光,包括我们之前住的那间房。这令我心头一沉,原本打算原路跳窗的计划,落了空。 这时陈宝珠忽然说,知道苏皖会放火,有办法救所有人出去。我心想既然她要扮英雄,最好扮到底。 “教授。”我开口道,“有什么先离开再说。” 我的话,总算叫陈教授回魂,他劝了老太太两句,老太太铁青着一张脸,到底是让他扶着,跟着陈宝珠一起上楼。唐澜澜在最后。 然而我没想到,我劝动他们的行为,却惹恼了陈宝珠。她在我和谭皎身后,走了几步,忽然开口道:“你们俩是不是太多事了?我的家人,有我去救。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不想理她,她是个疯子,是个shā rén狂。谭皎却开口,很温hé píng静的声音:“不,我们只是在自救。其实要不是你杀了他们四个人,我们俩现在也死定了。全靠你。谢谢了陈宝珠。” 陈宝珠居然没说话,似乎也不迁怒了。 我之前就知道谭皎擅长揣摩这种不太正常的人的心理,没想到她在这种关头还能这么沉得住气。我看她一眼,她偷偷抬头朝我机灵地一笑。 却没想到,另有沉不住气的人。 或者不是沉不住气,是即便疯了的陈宝珠,依然有人不放在眼里。 陈老太太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冷冷骂道:“陈宝珠,别做梦了,我们要你救?你真以为我会感激你?我会放过你?你害得这个家家破人亡,害得我们接近破产。等出去了,我再好好跟你算这笔帐!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带我们出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个畜生?这个禽兽不如的疯子!” 我不由得皱眉,这个时候激怒陈宝珠,实在太愚蠢。谭皎也明显紧张起来,看着陈宝珠。她站在楼梯口,没有动。那张脸今晚有过很多丰富表情,都是装出来的。此刻却没有半点表情,宛如一滩死水。 陈教授大概也意识到这一点,劝道:“妈,别说了。” 陈老太太却骂道:“你还护着她?你是不是跟她一样,也想害我,害这个家?都是你娶了冯嫣,招来了那些人!我含辛茹苦把你们养大,居然是这么个结局,你们都不是人,不是人!” 这下,连陈教授也不说话了。 我们一行六人走上二楼,陈宝珠低声说:“二楼角落厕所的防盗窗,我已经提前卸了,厕所水箱里藏了放火材质的披风,能顶一会儿,我们跳下去。” 谭皎忽然抓住我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我明白她的意思,陈宝珠的情绪很可能又受了巨大刺激,不知道待会儿会干出什么事。我点点头,示意自己会一切小心。js3v3 ------------ 第155章 邬遇十九(2) 就在这时。 沉寂许久的三楼陈如瑛的房门,忽然“嘭”一声打开,声响之大,就像被什么非常强劲的力量一下子扯开。我们都抬起头,却没有人出来。 我心中已有猜测,可那门口空寂寂的,就像个深洞,藏着陈如瑛的秘密。我知道,她一定还会出现。却不知道变异之后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子,拥有什么令人惊讶的能力。 陈教授咬咬牙说:“妈,我上去看看,如瑛还在上面!”说完他跑上楼。 陈宝珠的脚步没停,一直带我们走进卫生间,她爬上窗户,手摸索了几下,便将防盗窗拆了下来。然后从马桶水箱里拿出七八个小包,递给我们,拆开就是简易披风。 火已经越烧越高,就快到这扇窗下面了。 这时,陈教授跑回来了,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我问:“陈如瑛呢?”陈教授的精神却像是有些恍惚,答:“她……不在房间。”我一怔,又问:“那两个歹徒呢?”陈教授说:“我不知道。” 我和谭皎对望一眼。陈教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却隐瞒着。 然而管不了那么多了。 陈宝珠打开窗户,说:“哥,你先下去,在下面有个接应。”陈教授原本有些犹豫,但看着火已经快烧到二楼了,终于还是跳了下去,听声音摔得不轻。 “你第二个跳。”陈宝珠对谭皎说,“这样你和我哥才能接住受伤的邬遇。”这个女人不疯的时候,显得异常果断冷静。谭皎也没有异议,看我一眼,我点点头,她跳了下去。 陈老太太忽然问:“那我呢?” 陈宝珠小声说:“妈,让他们先下去,我和唐澜澜殿后,这样你在中间,前后都有人照料,比较安全。” 陈老太太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爬上窗台,每挪动一下,全身都剧痛无比。陈宝珠在这时扶着我,我下意识说:“谢谢。”她笑了一下,火光映着她的脸,更显诡异。她说:“去吧。这事儿跟你们没有关系。”我来不及去深究话语的含义,跳了下去。 谭皎和陈教授就站在下方。我的脚刚落地,整个人就摔倒了。谭皎想要接住我,却被我也带翻,我俩狠狠砸在雪地里。她发出一声呜咽,眼睛里却是关切而喜悦的。我知道她是摔痛了,压着我整个身体的重量。想把她拉起来,自己却没有力气。陈教授帮忙,把我俩扶了起来。我和谭皎紧紧依靠在一起。 可剩下三个人,还没出来。 火已烧到窗户上了。 灼烫的热浪不断往我们脸上扑来。 “危险!”陈教授喊道,“快跳!” 此刻大概已接近清晨,冬日的山间,依然是昏黑一片。但山脚下的民居,已亮了稀落的几盏灯。一定已经有人看到了火光,而后报警。而我,隐隐似乎已听到警车呼啸的声音,就在山脚之下。 我们三人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楼上明显发生了什么,陈老太太发出非常凄厉的哭喊声:“畜生、畜生……放了我……啊,儿子,救我!救我!澜澜,救我……”js3v3 ------------ 第156章 邬遇十九(3) 另外两个女人的声音,我们都没听见,只有陈老太太的凄惨叫声,在火焰的噼啪声中,隐隐传来。陈教授大吼:“妈!妈……”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口,唐澜澜跳了下来。在地上滚了一段,身上也沾了火。谭皎连忙放开我,跑过去,把她从地上拖出来,而后又用外套迅速拍熄她披风上的几点火苗。唐澜澜脸sè发白,看我们一样,就开始往外跑。陈教授一把抓住她,吼道:“我妈呢!她怎么还没下来?”毕竟现在,窗户那里空空的,看不到一个人。 唐澜澜抬起头,居然露出一丝嘲弄的笑:“不关我的事,是宝珠。” 陈教授如遭重击,脸sè惨白,抬头再次吼道:“宝珠!宝珠!快和妈下来!快下来啊!我们原谅你,我们都原谅你!你别冲动!别做傻事!” 可是陈老太太的声音,再也没有传来。 回应他的,是一只手忽然扯过窗帘,将窗户遮上了。而后,火苗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猛的窜起,将整扇窗、整面墙全部吞没。 我们四人被火焰的热浪一拍,不得不都往后退了好几步。陈教授趴在雪地上,哭了出来:“妈——” 唐澜澜爬起来,居然笑了,说:“死了好,哈哈,死了好!她不救我,我为什么要救她?”说完她也不管我们,抱紧身体,往外踉踉跄跄跑去。 谭皎拉起陈教授,他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我们三人也往更远的地方逃去。 警车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 “一切都结束了吗?”谭皎问。 我抬头看着前方,那是通往公路的必经之路,一片小树林中。火光将那里也照得明明暗暗,那里有三个人。 “还没有结束。”我说。 天空中的月亮,已经隐去了。太阳还未升起。整个天空昏黑一片。唯有迷暗的火光,笼罩住一切。 眼前的一幕非常诡异恐怖。 一个人躺在地上,他的脸还露在外面,所以我们得以认出,那就是苏皖。可他的全身,缠满了某种滴着黏液的银sè丝线。就像一个虫卵,被从头到脚,缠成了椭圆形状。他的眼睛圆瞪,望着我们,显然已经没气了。 银sè丝线的那一头,扯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一棵树下。那里光线很暗,树边,站着个人。如果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陈如瑛。 她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长发披散,还是平日那瘦弱的身形。可脸完全不是平常的样子。她整张脸是扭曲的,嘴张得特别大,像是被什么力量生生撑开,那丝线的另一头,就是连在她的嘴里。 准确的说,是连在舌头上。她的舌头显得特别肿大,上面似乎还趴着个什么东西,几乎和她的舌头长在一起。她“呵——呵——”地吐着气,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也是浑浊的。看到我们,她的眼里闪过凶光,抽回丝线,吞进嘴里,闭上嘴,又恢复了正常人的样子,沉默盯着我们。 我却瞬间了悟。 原来那两个夜晚,不是梦。 ------------ 第157章 邬遇十九(4) 陈如瑛……她具备了某种昆虫的习性和能力,黑暗中一直藏着她的秘密。所以我们过来的两天,很多时候她都托词感冒,戴着口罩。 她真的进了我的房间,以这幅模样。躲在黑暗中,缠住我,凝望我。 她一定也是在离开那艘船后,变异的。 我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谭皎抓紧我的手,显然也被吓得不清。陈教授则干脆吓得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嘴巴颤抖,说不出话来。他刚才在陈如瑛房间,看到的是不是另外两个被包成虫卵的匪徒? 那边还有一个人。 是冯嫣。她也坐倒在雪地里,双手捂着脸,望着陈如瑛,满脸的泪。但并无恐惧和惊诧,我顿时明白,身为母亲,或许她知道的比其他家人都多,包括父母。 我们五个人,一具尸体,就这么安静对峙着。 警笛声越来越近,似乎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陈如瑛依旧保持盘踞姿态,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而后落在冯嫣身上,说:“妈,我杀了你的奸夫,你不高兴吗?” 冯嫣却跌跌撞撞站起来,似乎想要靠近陈如瑛,却有些不敢,说:“如瑛,他不重要。你别这个样子,jǐng chá马上来了。我们走,马上走。” “她这个样子多久了?”我问,也是想拖延时间。 陈如瑛抬起那模糊不清的眼睛,看着我。冯嫣哭道:“从半年前就开始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生病,后来越来越严重……就成了这样。阿遇,谭皎,请你们不要告诉别人。否则她会被当成……如瑛,我们走,走啊。” 陈如瑛却根本没理母亲,显然今夜她受了不轻的刺激,又对陈教授说:“爸爸,我杀了妈妈的奸夫,你高兴吗?其实,我忍了很久了。我这个样子,才是最舒服的。我可以做到很多事,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弱的女孩了。” 我突然想起一篇,卡夫卡的《变形记》。眼前的陈如瑛,是不是也和故事的主人公一样,渐渐失去了人性?习惯了昆虫的特性?同样是受那艘船的影响,我和言远虽然也有改变,明显却比她好得多。她却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 “阿姨,你先带她走。”我说。 冯嫣连忙点点头,尝试靠近陈如瑛,而后低声哄道:“乖,如瑛,你看阿遇都让你先走……” 陈如瑛却再次看着我,而后叹息一声:“阿遇啊……” 我心中暗叫不妙。 “阿遇是我的,谁跟我抢,我就杀了谁。”陈如瑛说,“现在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再也不用站在你身后,看着你的离开了。”她的眼中忽然涌出泪,话音未落,一条银色黏液丝线猛的从她口中窜出,我一把推开谭皎,挡在她身前,那条丝线顺势缠住我的身体。力量之大,我根本无法抵抗,被拖着倒在地上,往陈如瑛滑去。 谭皎哭喊着想要抓住我,我吼道:“别过来!”瞥见陈如瑛目光一寒,丝线猛地收紧,令我腰腹一阵剧痛,我已被卷至她的面前。 我的脸离她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她看着我,恍惚笑了。而后凶狠目光扫向我身后的谭皎,我知道她想再次吐出丝线攻击谭皎,狠狠一拳打向她的脸。她被我打得偏了头,唇角也流出鲜血。她的注意力终于回到我身上,目光变得狠戾无比。 “我会带你走。”她说,“带你去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困在我结的网里,一辈子和我在一起。”js3v3 ------------ 第158章 邬遇十九(5) 她说话的同时,缠绕在我脖子上的丝线,逐渐收紧。我感觉到呼吸渐渐困难,全身也已离地,我拼命挣扎,却是徒劳。谭皎从后面扑上来抱住我,拼命去扯我脖子上的线。 一切在瞬间突然结束。 紧紧缠绕我的丝线,忽然一下子全部抽走。我跌落在地,眼前阵阵发黑,大口大口喘气。谭皎紧紧抱住我,我们抬起头。 那即将坠落的明月,不知何时从云层中出来了,照耀着大地。 冯嫣站在陈如瑛身后,一把bǐ shǒu插入陈如瑛的后背。陈如瑛的面容变得非常僵硬,嘴里的丝线也没有了,只是嘴角还残留着一些黏液。她慢慢倒在地上,身体开始轻轻抽搐。 冯嫣整个人都傻傻的,而后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扑上去抱住陈如瑛说:“如瑛、如瑛,你怎样……” 陈如瑛低声说:“妈妈……你为什么要杀我啊……” 冯嫣抱着她,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谭皎扶着我,慢慢站起来。我们依然不敢靠得太近,但是冯嫣那一刀正中心脏,她是决意要杀了女儿的,陈如瑛眼看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你不能shā rén……”冯嫣哭道,“他们是无辜的,无辜的啊……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要怎么活下去……” 陈如瑛涣散的目光,重新扫过我们身上,她轻叹:“阿遇……” 我和谭皎都没有说话。 陈如瑛的眼睛一开一阖,就像突然遭受到什么强烈刺激,她的眼睛猛地睁开,看着我们,这一次,终于恢复了人类死前的清明。 “你……你……为什么会……明明在地底……那条船……”她的脸色一片青白,像是看到了非常可怖之事,我心头倏地一紧,上前一步追问:“你说什么?你说的是谁?” 然而陈如瑛瞪圆了眼睛,突然笑了,又是那非常诡异阴冷的笑,分明是知道明白了什么,却不说出来。手却往下一滑,再也不动了。冯嫣抱着她,痛哭流涕。 我看向谭皎,她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这是第二次了。之前言远和陈如瑛一样,也认不出我们,和我们一样,丧失了那条船的所有记忆。 可在死前那一刻,他们都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着我和谭皎,反应如此激烈。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什么令他们大惊失色? 后来,在地底,我们被洪流带去的地底,谭皎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唯独她一人,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为什么,在我遇到她之后,时间开始倒流? …… 我的心就像沉进了一个深渊里,而谭皎就站在那深渊的下方,此刻正用那双永远安静而困惑的眼睛,辨不清时光流逝的眼睛,凝望着我。 然而陈如瑛已经死了,一切又找不到dá àn。尽管我们改变了历史,多救出一个唐澜澜、冯嫣,陈如瑛却死了。而我们身后,陈教授早已不知去向。 历史上,陈家的那个夜晚,或许跟今夜大同小异。只是没了我们,所以冯嫣并没有杀死陈如瑛。而事后,陈家父女并未对警方说起隐情,到底是因为陈如瑛的秘密,还是因为这个夜晚,他们都无法再回首面对? 警铃声和消防车的声音在靠近,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谭皎和我的名字。火光几乎已吞噬整栋别墅,照亮了我们身后的天空。我搂着谭皎,坐倒在雪地里。不远处,冯嫣摸着陈如瑛死的脸庞,忽然笑了,自言自语说:“如瑛,你这样死了也好,就不用再受折磨了。”她又摸了另一边,苏皖死去的脸,说:“你其实并不知道我要什么。他也不知道。其实我是离不开这个家的,我还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我心中一沉,吼道:“师母!别做傻事!”可已来不及了,她突然站起,转身就朝起火的房子跑去。一转眼,人已经被火焰吞没了。js3v3 ------------ 第159章 谭皎二十(1) ————谭皎视角———— 那天之后的一切记忆,于我而言,混乱匆忙。邬遇终于再次昏倒在我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冯嫣烧成一团火人,看着死去的陈如瑛面容恬静,我也不知为什么,一直在流泪,那感觉仿佛与邬遇始终置身在荒野中。直至警察把我们拽离火场。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一天一夜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病床上,外头阳光很灿烂,壮鱼坐在床边打盹儿。 “鱼……”我开口,才发现嗓音像破碎的纱线。 她猛地抬起头,露出深而静的笑,说:“总算醒了。放心,医生说你只是皮外伤,只是精神受了强烈刺激,躺一天就能活蹦乱跳。” 我说:“邬遇呢?” 壮鱼静了一下,说:“他的情况没有那么美妙。虽然他命大,两刀没有刺中要害,但是失血过多、救治太不及时……” 我的心简直要跌进谷底。 “……抢救了几十个小时,总算脱离了危险。”壮鱼不紧不慢把话说完,“不过还昏迷着。” 我心头一块大石卸下,挣扎着起身,壮鱼一把拦住我:“喂,别给我演什么狗血剧,躺好,医生都还没看过你呢。”她按下床头呼唤铃。 我说:“有什么看的?不是说我没事吗?我要去看看他。” 壮鱼坚持:“躺下,等医生看完再说。”说话的空档,护士已经来了,而后转身去叫医生,我只好勉强躺下。 壮鱼打量着我的神sè,说:“不是说他不是你男人吗?现在紧张成这个样子?” 我答:“现在是了。” 壮鱼吹了声口哨:“你俩好了?患难见真情,干柴烧烈火了?”旁边的医生和护士都忍着笑。 我答:“还没有。但是我以后想跟他结婚。” 壮鱼:“……” 我说的是真心话,这就是我醒来后,真真切切所想的念头。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想和一个人在一起,想跟他过一辈子,以后永远在一起不分开。 就是和他,邬遇。 我抬手擦掉眼泪。壮鱼原本一脸震惊好笑,而后神sè慢慢变了,她叹了口气,又摇摇头:“妈呀……” 但是,在扶我下床时,壮鱼低声在我耳边说:“恭喜你,遇到了他。” 我说:“嗯,你也加油。” 壮鱼的神sè忽然有点不自然,嘀咕道:“我加个屁油,老娘年纪还小。” 我:“……” 站在重症病房的玻璃窗外,我看着邬遇的容颜,觉得跟平时有点不一样。他戴着氧气面罩,还在输血。身上也被包成了个粽子。可我却觉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平日更清秀些,并不像个硬汉,而像我的大男孩。 我很想找支笔在玻璃上写几句话,等他一醒来就能看到。但是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我对护士说:“他一醒,你就要告诉我。谢谢了。”护士答应了,还笑着说:“你男朋友可真帅啊。”我笑笑说:“一般吧。”壮鱼在旁边冷笑。 我确实感到自己还有些虚弱,在邬遇病房外站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磨磨蹭蹭地跟壮鱼回了病房。 “还是不告诉你爸妈?”壮鱼问。 我想了一会儿,摇头。 ------------ 第160章 谭皎二十(2)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间点还会呆多久,也许对于爸妈而言,只是一段模糊平静毫无异样的记忆,可于我而言,却是清晰的分离。我不想成为他们记忆中的一道影子,我怕自己会大哭不止。既然我不想做这么脆弱的女人,干脆等一切都结束,回归原位,再去寻找爸爸妈妈的怀抱吧。 而且,我现在跟邬遇这个不清不楚的关系,也不太好跟他们解释。 回到房间,却发现有一个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沈时雁一身警服,坐在窗前的阳光里,看到我们进来,目光有些说不清的动容。而后打招呼:“谭皎,周xiǎo jiě。” 我早料到他会来,而且听壮鱼刚才说,那晚接到“热心市民”的报警diàn huà后,是他力排众议,认为不是恶作剧,坚持发兵到现场。才让我和邬遇、陈教授、唐澜澜等人第一时间得到救治和帮助。 也听说他老早就跟当地派出所打过招呼,密切留意陈家。但因为派出所驻所离陈家很远,又濒临过年,等那些jǐng chá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我躺回床上,说:“沈木头,谢谢你了啊。” 壮鱼忽然淡道:“这外号不错。” 沈时雁脸上闪过窘色,说:“谭皎,不要乱叫。还有你,周xiǎo jiě。” 沈时雁又说:“谭皎,你现在身体还可以吗?我咨询过医生,想请你接受笔录。” 我说:“没问题。” 沈时雁看一眼壮鱼:“能不能请你先回避?” 我和壮鱼几乎同时开口。 “我想让她在这里陪我。” “不行。万一你们严刑逼供怎么办?” 这就有点尴尬了,沈时雁扶了一下帽檐,话却是对壮鱼说的:“周晓渔,我们警方从来秉公执法,怎么可能严刑逼供。” 壮鱼眼里闪过某种光泽,没说话。我心中却有些感慨,因为隐约记得言远案时,沈时雁给壮鱼打diàn huà时说过的话:“……周xiǎo jiě,我们怎么可能严刑逼供,我们警方秉公执法……”那时他的眼角,是否有一点笑意。 可这两人,却已重新相遇,而一点也不自知。 沈时雁开始询问我,我把那晚的情况详尽跟他说了一遍,只略去了发现那个纸箱和陈如瑛的异常。听我讲完后,他俩的表情也变得格外沉默。后来沈时雁起身说:“我去看看那位男士的情况。”顿了顿问:“那位男士是你的……” 我答:“男朋友。” 沈时雁点了一下头,走了。 他走后,我和壮鱼反而陷入沉默。壮鱼用手拨了一会儿身旁的窗帘,忽然看向我,神色淡淡刚要开口,我已先开口:“你是不是要问我,跟沈时雁彻底不可能了?我的dá àn是,绝对没有半点可能。我现在身心都属于修理工了。” 壮鱼的表情变得有点复杂。 我从床上坐起,抬手摸摸她的头说:“鱼啊,因为你半年后,也问过我相同的话。所以,放心大胆地去吧。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看到他接你的diàn huà,尽管那时你们才认识两天,可是他脸上的笑容,很不一样。就和现在,他看你的眼神一样。跟看别人不一样。而且你也不小了,34d小个屁啊……”js3v3 ------------ 第161章 谭皎二十(3) 壮鱼笑了出来:“别给老子开黄腔,我什么时候说过对他有意思了?你都嫌他一根木头。”过了一会儿,又说:“所以就算我现在跟他有任何开始,等你们离开这条时间线后,我们这些被影响的人,依然会在彼此的记忆里,成为一道模糊的影子吗?无论是在过去或未来再次相遇,还是不记得?”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太聪明敏锐,几乎不需要我解释,就能猜出所有。 临近傍晚,壮鱼说是去给我打饭了。我躺得百无聊赖,又有点想邬遇,便趁护士不在,偷偷下床。 刚在走廊里走了一小段,到了拐角处,就看到令我目瞪口呆的一幕。 夕阳照亮一片金黄,沈时雁靠在墙上,手里还拿着他的那个小本本,明显手忙脚乱。因为壮鱼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按在他身旁的墙上,踮起脚,在吻他。 这两个人,本就生得好看。虽然一个木头木脑,一个拥有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妩媚。任谁看到都会以为是**shú nǚ在挑逗老实jǐng chá,虽然明明是少女大学生在强吻比自己大9岁的男人。 我连忙停住脚步,躲到墙后。讲真以往很多时候,我服过壮鱼,尤其是她几次给我们分析科幻问题时。可从没像此刻,佩服得五体投地,这行动力……老子这辈子都没强吻过男人——至少没在别人清醒的时候强吻过——跟她相比,我的战斗力简直渣。 壮鱼移开唇,脸虽红,神色却一如既往镇定霸气。 沈时雁明显被吓得不轻,但是身为刑警,男友力还是很max,他一把抓住壮鱼的细胳膊,低吼道:“周晓渔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差点没憋住笑出来,喂,这好像是女人被强吻后的台词。 壮鱼此刻完全展现出与生俱来的总攻气质,她很淡定地挥开沈时雁的手,说:“什么意思?很明显我对你有点意思。反正两天过后,我们都会忘记。” 沈时雁愣了一下。 壮鱼却已重新拿起放在窗台上的饭盒,潇洒地走了。 我是怀着有点感动,有点悲伤,有点混乱的心情,走到邬遇的病房外。他还是老样子,沉沉的虚弱的睡着。我见护士医生都不在,就拉开门溜了进去。 坐在床边,没有开灯,只有夕阳,令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种渐渐坠落的光泽里。我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很宁静,也很满足。我想起壮鱼说的话,觉得还好,幸好我和邬遇一直拉着手,每次都记得彼此。 我还记得邬遇在陈家院子外对我说的话,他答应我,死都不会忘记。 未来,凶杀,时间,此刻仿佛都离我们很远。只有我陪他,在这寂静的病房里。我轻轻拉起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发觉他的掌心,依然是热的。我将他的手小心翼翼拉起,放在自己脸上。我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的意义,可在陈家时,他就这样做过。当他那五根手指,无力地罩在我脸上,罩住整个视野,遮住我眼中的整个世界,我就觉得安心而满足。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可是天黑了下来。 我按着他的手,慢慢呼吸着他指间的气息。多久都不算久。 他的手忽然颤了一下。我的心也随之一抖,刚要睁开眼,却已感觉到,他的手指重新有了力量,慢慢的,更加用力地按住我的脸,而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皮肤。 我一动不动,眼泪掉到他掌心里。js3v3 ------------ 第162章 邬遇二十(1) ————邬遇视角———— 依然,是很重复很混乱的梦境。夹杂着灼烫、疼痛和汗水。朦胧我中睁开眼,看到病房和医生。继而陷入昏睡。 我的深梦,仿佛一年来从未改变。 不,它还是在改变。 某个瞬间,我站在悬崖前,大风吹过,却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阿遇,阿遇。 从那一刻起,心忽然变得温暖。那温暖渐渐蔓延,像有光辉,穿透我的身体。 阿遇,阿遇。她在我耳边不断轻轻地喊。 皎皎。 我于一片混沌中,找到了她的名字。 “皎皎!”我一脚踏空,坠落悬崖,惊呼出她的名。 …… 悚然睁眼,发现这是一间昏暗的病房,光线正在往西坠落。谭皎连椅子都没用,坐在床边地上,一身纤弱的病号服。我的一只手被她轻轻抓着,触着她的脸。 我的手慢慢用力,真正抚住她的脸。她浑身一颤,却又不动了,抓着我的指尖。我感觉有湿意慢慢淌进掌心。 “阿遇……”她扑进我怀里。 房间已彻底暗下来,她搂着我的脖子,将我的脸贴在她心口。我的手还是麻的,尽我所能抱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我俩都没说话。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黑暗中离我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与我唇齿相依。我用插着输血管的那只手,按住她的后脑。这房间里,只有我和她短促的呼吸声。我吻了下去。 我们从未吻得如此激烈过。像彼此争斗,又像烈火重生。她的双手抵在我胸口。我只能躺着,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带到床上来。伤口又痛了,但我根本已无暇顾及。我只想吻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吻得她全身颤抖。 她的确已经全身颤抖,我找到她的舌头,用力缠绕,挑逗。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更急,脸很烫。她开始挣扎,想要推开我,我抱得更紧,不许她动。 “你放开我……”她无力地抗议。 回答她的,是我更凶的啃咬。我把她的话完全堵在嘴里。 “呜呜……”她一把推在我腰上,我吃痛,不得不松开。幸好,房间里现在是黑的,她看不到我的脸。她却跌坐在地上。 “有没有摔疼?”我说话,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跟被车碾过一样。 “没有!”她低吼道,“你什么意思?邬遇,你什么意思?” 我说不出话。刚才一醒来就看到她,看到她安静柔弱的依赖,再思及我们在陈家的生死相随,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我想要她,太想要她。忍了太久,所以失控。 她忽然打开房间的灯,白亮的光令我眼睛眯起,抬手挡住。同时听到她淡淡地说:“我先找医生来。邬遇,等会儿我有话对你说。” 我这时才清晰瞧见她的容颜。脸sè比平日更憔悴,双颊却是通红。嘴唇上是被我吻过的红润水光。在等医生来的过程中,她本来在椅子里坐下,非常沉静地盯着我。可在对视了一会儿后,她却又移开视线,似有些难为情。 “皎皎。”我说,“坐到我身边来。”我听到自己的嗓音很稳,可却有什么在细微滚烫的颤抖着:“我有话对你说。” 谭皎却不动,咬了咬唇,说:“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暂时不想听。” 我怔了一下。有些话对我来说太重,一直没有办法轻易说出口。可我现在终于想说了,她却不想听。 ------------ 第163章 邬遇二十(2) 医生来了,我俩都没说话。医生和护士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都没有听。我只是盯着她。偶尔医生问了什么,她答一两句。她被我盯得渐渐窘迫,忍不住了便趁人不注意瞪我一眼。 我只是依然盯着她。 医生和护士终于走了,谭皎落在最后,她低着头,关上门,于是屋里重新只剩下我们两个。 “想对我说什么?”我问。 她在床尾坐下,侧对着我,并不看我,看着已经黑下来的窗外。她说:“阿遇,你吻我也好,避开我也好。想要也好,不想要也好。以前,我一直在努力,想要等你。等你将来实现愿望,等你放下心里的疙瘩,这样我知道你肯定会和我在一起。你喜欢上了一匹受伤的狼,不能指望他现在带着伤,就跳进你怀里。这么一想,我就平衡了,我就愿意等了。可是……” 她用那双清澈而深邃的眼凝望着我:“……那天在陈家,你把我一个人留在阁楼,离开的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活着出去,出去的那一天,我就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等了,也不能再等。”她的眼泪渐渐漫出来:“你不必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也不必再逃避我。你要么现在就和我在一起,要么咱们就放弃。阿遇,我已经不想再等了。” 我的心,就像被一把刀,轻轻割过。那刀,就藏在她清澈的眼泪里。我想给自己一拳,竟然让一个女孩,被逼地没办法,说出这样的话。我听到自己近乎嘶哑的声音说:“皎皎,你过来。” 她的嘴唇都快咬破了,梗着脖子说:“我不过来。” 我有点想笑,眼眶却热了。我低声说:“过来,听我对你说相同的话。” 她静默未动,而后起身,走到床边,我的伤刚才被她打疼了,想坐起居然不能够,只得伸手去握她的手,她却躲开了,只是在床边坐下,依然丢个侧脸给我。 我抬手按住自己的半张脸,说:“我刚才想说,你却不给我机会。这些话应该男人来说。” 她轻轻“哦”了一声,脸似乎更红了。 我说:“谭皎,对不起。” 她一动不动,眼泪掉下来。 我说:“我们今天就在一起,以后再也不分开。” 她抬手捂住脸,而后埋首下来,埋进我怀里。我抱着她,奇怪的是,这个我盼了很久很久的时分,甚至曾经以为自己无福拥有的时分真的到来,一切却显得极安静。她散落在我手掌间的黑发是安静的,夜里的灯光是安静的,沿着输液管滴落的鲜红的一滴滴的血,也是安静的。 我摸着她的头,问:“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是否都不会离开我?” 我知道身为男人,不该这么问。可是我想要,她的一句承诺。她没有抬头,泪水却打湿了我的胸膛,她慢慢地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也是吗?” 我说:“我当然也是。” 她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破涕为笑。我也忍不住笑了。我俩就这么脸挨着脸,泪光闪烁,一直望着彼此笑着。直至壮鱼推门而入,发出“卧槽”的惊叹。谭皎慢慢直起身子,离开我的怀抱。我却依然不舍地握着她的手。 壮鱼倚在门边,问:“所以你们这是……终于比翼双飞了?” 谭皎的眼睛都快笑着一弯明月了,我握着她的手,答:“嗯,我终于有名份了。” ------------ 第164章 邬遇二十(3) 后来当我回想,受伤后在医院呆的那几天,竟是我半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尽管我躺在床上不能动,连拥抱都必须寻求得她的同意才能够得到。但是那时没有任何事的打扰,时间线还来不及轮回折返,连环shā shǒu、所有的罪犯离我们都还很远。邬妙的死也还没来到我们面前……一切都还来不及去担心面对,只有冬日的那一天天的阳光,照在病床上,而谭皎也坐在我身边。 那是我们“确定名份”的那个晚上。因为睡了太久,彼此一时都没有睡意。在沈时雁的关照下,得了护士应允,谭皎也可以在房间里陪我一会儿。 壮鱼放下给我俩打来的盒饭,就识趣地告退了。谭皎端了盆温水过来,给我洗脸,漱口。我本来不想让她干,可又想多看她几眼,于是没吭声。 她拿着温热的毛巾,轻轻擦过我的脸。我盯着她说:“原来有女朋友了,是这么好的待遇。” 她两颊微红,顾盼生姿,说:“切,难道我还让别的护士擦我男朋友的脸。” 我低声笑了。她给我擦干净了,又仔细端详一会儿,说:“瘦了点,但还是这么帅。”我已按耐了许久,那感觉就像是珍宝终于在我手中,却迟迟不能触碰。我说:“过来让我看看,瘦了没有?” 她听话地在床边蹲下,和我平视着。我动了一下,发现够不到,低声说:“再过来一点。”她看着我,慢慢凑近,我揽着她的肩,吻了上去。她整个人都趴在床头,像是化成一团水,柔顺不动。她的唇很香,皮肤细腻微凉。以前我总是吻得太匆忙,从未能像今天这样,能够仔细而深入的品味。再也无需克制自己,也无需担心她的抗拒离开。因为她现在,这个女孩,是我的了。 我的手摸着她柔嫩的后颈,怀中全是清香袭人,我碾着她的唇,越碾越深。她的呼吸渐渐又急了,我的怀中却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想要得到更多。 “皎皎……皎皎……”我转而含着她的耳朵低喃,她的两颊已红得像火,几次想要推开我,却又怕弄疼我,挣脱不了。我吻得也有些意乱情迷,脑袋很热。我听到自己也在低喘,仅仅只是一个吻,竟令我品尝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快乐。我的手甚至不知何时探入她的病号服,摩挲着她的细腰,那么软那么滑的女孩的皮肤。 “邬遇!停下……”她终于还是从我怀里逃出去,我顿觉失落,看着她不说话。她却低声说:“你再亲我就不过来了。” 我说:“是你要今天就在一起的。” 她翻了个白眼。 我忍不住笑了。 “哪想到你这么……”她把后截话吞了下去。 我追问:“什么?” “无法无天!”她答道,但我知道,这明显不是她本来要说的词。这令我的心,也怦怦热着。 又哄了几句,且下了保证不会再吻着她不肯放手,她才重新靠近,坐在床边,喂我喝粥,同时拿出shǒu jī刷。 我看见她的shǒu jī是微博页面,想起这姑娘有点什么事就喜欢发微博。也想起我离开她的那段时间,她不断发微博,却也无法对任何人明言。 还有那句叫我心痛如刀割的: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 “在发什么?”我问。 她立刻收起shǒu jī,看我一眼说:“什么发什么?哦,没发什么,跟朋友聊天呢。喂,不许tōu kuī我的**。” 我便没说话。 没多久,护士就来查房了,也要把她赶回自己病房了。我看到她站在那里,因为护士在,有点犹豫的样子,一双眼却灵波流转地看着我,明显不舍。我说:“皎皎,过来一下。” 她立刻跑到我跟前。我拉起她的手,说:“低头。” 她看一眼护士,有点尴尬,但还是低头。我探头在她脸上一吻,用只有我俩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想要的,我都想要。因为我们在一起了。” 她看着我,似乎不再尴尬,也不在意护士的目光了。她摸了一下我的头,说:“嗯,我知道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她们都离开后,房间恢复寂静。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黑夜弥漫,今夜没有再下雪,却有一轮明月,皎皎升起。而我们还有两天,就又会回到那条船上。然后再回来。 下一次,我们会回到哪个时间点? 我静静想了一会儿,摸出shǒu jī,打开微博,输入谭皎的笔名,直接搜到了她。 那些让我心疼的微博,已统统消失不见。因为它们要半年后,我和谭皎相遇后,才会出现。我看到的,是她半小时前,最新发的一条微博。 “乌云遇皎月,云深月何求?”js3v3 ------------ 举目见苍穹 ------------ 第165章 谭皎二十一(1) ——————谭皎视角————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偷偷从云层中冒头的月亮。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息,睡不着。想着他眼中依稀的泪光,想着他低沉沙哑的嗓音,想着他将我搂进怀里反复地吻。 那匹受伤的狼,终于被我俘获了。 或者是,终于挣脱枷锁,来追逐我。 这么想着,我的心更加焦灼。那感觉就像是胸口里揣着一团火,这夜色寂寥,点火的人却不在我身边。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邬遇这性格,是不是暗藏着有点“受”。所以之前怎么都不肯谈儿女私情,现在我一逼他,他却立刻火热就范。一会儿又想,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勉强?可他吻我时的眼神,不是假的。那样动容的眼神,怎么可能是勉强? 这么想着,我的心都要被某种厚重而甜蜜的东西塞满。把脸埋进枕头里,脸还是滚烫的。身上每一寸被他抚摸过的皮肤,都是滚烫的。我想要他,我得到了。从今天开始,属于我了。这认知冲进我脑海里,那接近爆炸的幸福感觉,就要无声将我吞没了。 惴惴不安前思后想了一整个晚上,以至于第二天早晨我起来时,顶了两个黑眼圈。这可不好,正式恋爱的第一天,丑成这个鬼样子。我发微信给壮鱼:“来的路上给老子带盒粉底过来。”壮鱼回复:“你以为老娘会有那种东西?”我又回:“随便路过个商场去买盒,记得要象牙白色的。给你报销。”壮鱼:“别作。哪个病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第一次谈恋爱能不能沉得住气?” 壮鱼指望不上了,我只好多洗了两道脸,看起来清爽一点,还飞快洗了个头,这才去了邬遇病房。他已经醒了,后背垫了个枕头,靠在那里。阳光暖融融的。我俩对视一眼,我就感觉心跳了一下。他说:“昨晚没睡好?” “唔……”我说,“吃早饭没有?” 他朝旁边桌上抬了抬下巴:“护士送来了。” 我顿时来了兴趣:“我喂你啊。” 他盯着我:“嗯。” 他的早饭就是粥和鸡蛋,还挺烫的。我坐在床边,吹了吹,喂一口给他,他很安静地吃着。我看着他的颧骨和下巴一动一动,看得有点出神。他低声说:“干嘛一直盯着我?”我顿觉脸有点烫,因为真的很喜欢啊,想要得到更多一点,再多一点的他。 “你吃了吗?”他问。 “还没。”我说,“我就是点皮外伤,哪有你这个待遇?待会儿下楼去买点好了。” 他便闭上嘴,说:“一块儿吃吧。” 我说:“谢谢。但是我真的对你这清汤寡水的粥没兴趣。我想吃肉乎乎的小笼包。” 他笑了,总算听话地把早点给吃完了。 以前从未觉得,时光如此安静、美好而漫长过。他躺在床上不能动,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我俩都觉得没什么意思。我看他神色有些疲惫,说:“想再睡会儿吗?” “嗯。”他答,“昨晚没太睡好。”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神,我的心也平静不了。我替他拉上窗帘,屋内暗下来,他说:“皎皎,坐过来。” ------------ 第166章 谭皎二十一(2) 我忍不住笑了,说:“知不知道这两天你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什么?” 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却依然用那沉得足以将人淹没的眼神望着我。我别无选择,坐到床边,他拉起我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我俩都没说话。 而后他的手,开始细细摩挲我的。一切安静极了,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们。我的手痒极了,那不是普通的痒,着火般的骚动感,从被他握住的手指、手背,直入胸腹,没进心里。 “喂……”我低声问,“你一直这么会撩妹吗?” “第一次。”他说,“经验不足,你多指教。” 我忍不住笑了。我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好像想吻我了。于是我把脸凑过去,说:“你哪里经验不足了?你明明……”他已抱住我,吻了上来。 我并不知道,邬遇吻我的时候,在想什么,眼中看到了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因为他吻得我俩连喘息的空隙都几乎没有。可在绮念横生的瞬间,在光线错乱的视野里,我却瞧见窗帘的缝隙,有光在安静漫射,漫射在我俩的身边。那一刻我如此肯定,自己从未如此忘我,从未如此快乐。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很快,又好像很慢。珍贵得令我只想仔细品尝,不想放手。 后来邬遇睡着了,一直握着我的手。我趴在床边,也睡着了。醒来时,发现已过午后。期间壮鱼来过一次,被我悄声打发走了。 壮鱼倒也无心久留,对我说:“喂,别在医院就怀孕啊。他现在还是个残废,质量不高哦。” 我翻了个白眼:“能不能不要这么猥~琐?我们什么都没干。你去哪儿啊?” 壮鱼倒是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说:“我去找沈时雁。” 我吃了一惊。虽说昨天看到她强吻沈时雁,但没想到她还有后续动作。 “你去找他……干什么?” 壮鱼拍拍我的肩,说:“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想看看这个少林武僧,能被我撩到哪一步?还依然能忍耐。你不觉得这样挺刺激吗?” 我心中一方面比较感动,壮鱼果然是我的好基友,竟然跟我用了“少林武僧”这同一个词,精准概括沈时雁的人设。另一方面又感到意外,因为壮鱼一直是个挺现实成熟的人。她明知道还有一天,她和沈时雁就会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忘记,他们会在半年后言远案中,懵懵懂懂再次相遇。那她现在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你……”我说,“鱼,你这样不厚道啊?” 她愣了一下,笑,淡淡的:“时间对我而言厚道吗?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为什么要对沈时雁厚道?他吃什么亏了?反正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不。我是说……你对自己不厚道。” 壮鱼一怔,看着我,没有说话。 邬遇醒来时,我正在看shǒu jī里的。我不知道他醒了多久,反正当我回头时,发现他目不转睛看着我。 “在看什么?”他问。 我扬扬shǒu jī:“。” “你自己的?” 我笑了:“谁没事看自己的啊,你不知道我们这种网络作者,累死累活写完一本,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眸光含笑,说:“读给我听吧。”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这个?” “你的。” ------------ 第167章 谭皎二十一(3) 我顿时一愣,脑子里条件反射想到书里某些片段某些不可言喻的描写。其实那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描写,而且篇幅很少。但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描写,读给一个男人听,当然怪怪的。 “不要。”我说,“你以前不是还砸过我的书,说是垃圾吗?” 他说:“那时我太愚蠢了。我应该把书捡起来,好好珍藏。” 我笑了,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心想读也没什么,便重新拿起手机,找到一本我的,清了清嗓子,开始朗读: “天空静黑,路灯下的树影,轻轻晃着。没有别的路人,也没有车辆经过……” 中间有护士进来换药,看到我们,安静地做完,就退了出去,还轻轻带上房门。邬遇似乎听得很认真,听到我写的男女主角互呛的片段,他还笑了。听到男女主角遇到事业上的困难和别人的陷害,他的眉目也会变得平静。 读了大概有一个小时,我放下手机,说:“嗓子都要哑了,休息会儿。”我捧起杯水喝,又给他倒了一杯。 我俩都安静地喝了一会儿水,他说:“我承认,以前对你有误解,对邬妙也有误解,总觉得她看的东西,花花绿绿,没有营养。其实现在听下来,也很有意思。有些内容甚至能触动我。那时你说得对,用心写的东西,就一定能感人至深。” 我心里别提多舒服了。他毕竟是个学霸,肯定我的书,我都觉得自己顿时高大了几厘米。不过我斜瞥他一眼,却说:“我现在是你女朋友,你当然这么说。” 他看着我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自己忍不住笑了,他眼中也泛起沉沉浓浓的笑意。我从未见过他一天里笑这么多次,而且还是很开心的笑。不,才半天。 他低声说:“皎皎,坐过来。再读给我听。”那明朗的笑意里,却分明还藏着别的东西。于是我感觉到,他又想吻我了。其实我也很想吻他,那种热烈而贪恋的感觉,仿佛罂粟,会叫人上瘾。是不是每一对刚刚爱上的人,都会这样,怎么吻怎么亲昵好像也不够?互相依偎的时间,怎么也不够? 可是我摸了摸自己都有些肿的嘴唇,决定拒绝。 “我不过来。”我说。 他便没说话。可我连望着他放在床边的手,那长长的,长着薄茧还有很多细小伤痕的手,都觉得心跳加速。就是那双手,将我拥入怀中。我怕他不用再说什么,只消盯着我一会儿,我就会抵抗不住投怀送抱。于是我看着别处,岔开话题:“喂,说说你以前在学校的事吧?你们这种牛逼哄哄的学校,学习压力是不是很大?” 他答:“不大。不过我想要的比别人多,所以更加努力。” “会很辛苦吗?” “嗯。” 我瞥他一眼:“那是不是有很多女孩追你?” 他笑了笑,说:“谭皎,我们是工科院校,我们院女生更少。” “到底有没有?” “是有一些。有几个是隔壁学校的。” 我手捧着下巴望着他:“那你为什么没接受她们?还是……接受过?” 他说:“我当然没有接受。”顿了顿,又说:“其实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一直在等的女人,不是那个样子。” 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心好像也慢慢柔软下来:“哦。” 哪知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其实我也知道,他一直都不是——他抬眸看着我,语气淡淡的:“你呢?应该有很多男生追你吧?” 我陷入了小小的纠结,我们那野鸡大学,女多男少,我长得又不是多出挑。照实说没几个还都是歪瓜裂枣吧,有点没面子。吹牛说很多吧,我又不想叫他误会。 最后我还是照实说:“没几个,都拿不出手的。” 他却说:“我不信。”我看他的眼神,是认真的。这令我心中一阵暗爽。我喜滋滋又清淡淡地说:“随你信不信。” “不管有谁。”他低声说,“他们都没机会了。” 其实医生不让邬遇这两天下床,但他固执得很,上厕所非要自己去。我忙伸手去扶,他慢慢起身,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我身上。但到了洗手间门口,却立刻甩开我,自己进去,关上门。 等他出来时,脸上居然有几分绯红。这看得我有点好笑,一边扶他回床,一边说:“你看,这么私密的事,我都陪你做了。以后你可就是我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妄图反抗。” 我也是嘴欠,邬遇看我一眼,似乎有些无语。扶他躺下时,忽然在我耳边说:“等我伤好了,你也不要妄图反抗。” 我:“……” ------------ 第168章 邬遇二十一(1) ————邬遇视角———— 当我再次醒来,发现周围的景色已完全改变。病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躺在一个像是山洞一样的地方。一睁眼,就看到嶙峋暗黑的岩壁,周围空间非常大,简直像另一个世界。 岩壁上还折射着荧荧磷光,因此我得以看清周围环境。周围似乎还躺着几个人,而我全身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一时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可它们是真实的。真切的就在我周围。当我呼吸时,呼吸声清晰可闻。 我一下子坐起,发现在陈家受的伤根本没出现在这具躯体上——我还是一年前的我。只是全身痛得要命,到处是青紫伤痕,手指也呈现被水久泡后的泛白色。 我立刻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在哪里。 在陈家那一夜前,我们在湖边陷落,被洪流卷进了地底不知何处。而我最后的记忆,是抱紧了谭皎。现在回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那么久远。 谭皎呢? “阿遇!”有个惊喜的耳熟的声音喊道,却不是谭皎。我抬起头,看到陈如瑛和她母亲冯嫣,正在不远处的一一小潭黑漆漆的水前,在洗脸和手臂上的泥。 看到重新“复活”的她们,我的心中百味杂陈。略略一点头,我发现了谭皎。 她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上。 原来我不曾松手。 苍白的小脸,埋在湿漉漉的黑发里,纤细身形像只流浪的小动物。我探身过去,轻轻将她抱起。她嘤咛两声,睁开眼睛,看到我,迷迷糊糊地嘟囔:“又来?再睡会儿啦……” 我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脸,耳语:“醒醒,我们回到一年前了。” 她眨了眨眼,猛地睁开,不可思议地看着周围,而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不少人回头看向她。我将她抱得更紧,令她的脸贴在我胸口,她抬眸看着我,嘀咕道:“伤好了啊?” 我答:“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低头笑了。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即使陷落在前途未卜的地底,我的心情竟也是轻松的,一切仿佛充满希望。只因为怀里多了一个她。 不远处,有人燃了个小火堆,火光映着的,正是言远和朱季蕊。看到我们醒来,言远点头,温和地冲我们笑了笑,眉宇间也有无奈苦涩之意。我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谭皎明显看到了我们之间的互动,也看到了不远处的陈如瑛母女,抓住我的衣服,小声说:“还真刺激啊……” 我拍拍她的头:“既来之,则安之。他们还是一年前的他们,正常应对就好。” 谭皎说:“那你先放我下来。” 我说:“不想放。” 她瞪大眼看着我。 我失笑,终于还是松开她,只是依然牢牢牵着她的手。她身上这么冷,我牵着她走到火堆旁,但没有离言远他们太近。 我一直能感觉到,一双眼停在背后。我知道那是谁,但是没有理会。 “很糟糕不是吗?”言远说,“不知道救援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我没说话。记忆中,我们被洪流直接卷入塌陷的地下,能进入这个溶洞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估计地面上的人,都以为我们失踪了。 ------------ 第169章 邬遇二十一(2) 还有邬妙乘坐的那条船,虽然曾经目睹那条船陷入湖面的巨大漩涡中,令我的情绪濒临崩溃。但事后仔细回想,邬妙是死在一个月后,sū zhōu。所以在船上的人,反而应该获救了。 现在最紧要的,是带着谭皎,从这地底出去。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那个藏着一切秘密的地点,或许也在这地底。我必须加倍小心敏锐。 我抬头望去,下来的人除了冯嫣母女,言远一对,还有两个陌生男人和一个陌生女人,都是年轻人。他们看样子也没受什么伤,正在洞穴四周寻找查看什么。看来也是想尽办法要出去。 我问:“我们到这个洞穴多久了?” 言远答:“也就十几分钟吧。神奇吧,我们被卷到这个洞穴里,水就退了。好像有很多个洞口,把水给漏掉了。” “阿远,我害怕……”朱季蕊低声说。言远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慰抚摸,神态不可谓不温柔怜爱。我和谭皎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我们怎么办?”谭皎在我耳边低语。 我指了一下前方:“这里有地下水,找到地下水的源头,说不定能有出路。” 谭皎面色一松,可那乌黑俏丽的眉毛依然紧皱,小声说:“也不知道在这条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等着我们。” 我静默不语。 手上一热,是谭皎轻轻握住了我。被水浸泡过之后,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清秀雪白,黑发一缕缕贴在脸上脖子上,更显依恋姿态。我心头一热,低下头去亲吻她。她一动不动,只是嘀咕:“好多人……”我没有理会。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一时间感觉到有不少目光落在我们身上。然而当我抬头,却发现没人在看我们,连最近的言远,都搂着朱季蕊,闭目靠在岩壁旁。 某种说不清的异样感觉,掠过心头。 谭皎却扯着我的衣领,小声说:“干嘛突然亲我?” 我说:“忘了我昨天说过的话了?” 她眼珠一转:“什么话?” “等我伤好了……” 她转过头去:“胡说八道!”我瞧着她微微发红的侧脸,一股柔情涌上心头。 其他几人,从地下河边走了过来。冯嫣最为关切地望着我们,问:“阿遇,你们还好吧?”我松开谭皎,答:“我们没事,师母,你们怎么样?” 陈如瑛忽然说:“我妈脚受了伤,疼得要死。你只顾自己卿卿我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我愣了一下,所有人也都望着我们。我看着陈如瑛倔强负气的脸,想起她在陈家冒死救了我一命,以及她最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结局,到底静下心来,看向冯嫣,果然发现她脚步踉跄。我起身在冯嫣身边蹲下,说:“师母,让我看看。” 冯嫣喝止了陈如瑛一句:“如瑛,不要任性。”而后朝我投来一个歉意的笑容,慢慢晚起裤腿。小腿上确实有道很深的伤口,血肉模糊,但是血已经没有流了。应该是被洪流卷下时受的伤。我脱掉已经烘干的t恤,撕成几个长条,系在冯嫣腿上,冯嫣忙退却说不用了,我却坚持。弄好之后,我说:“师母,这里环境很恶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和如瑛,就跟着我们。有什么需要,随时和我说。” 冯嫣连忙道谢,陈如瑛看着我,到底没说话。我没有看她,回到谭皎身边。 ------------ 第170章 邬遇二十一(3) 大家也都在火堆旁坐下,一共9个人,那个年轻女人提议:“要不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毕竟现在一起共度难关,还要靠大家共同努力。我叫刘双双,25岁,在昆市一家企业做财务,经常参加一些户外活动。我觉得现在的境况虽然比较艰难,但是大家不用放弃希望,以我的经验,我们还是有很大把握可以走出去。” 气氛似乎因这女人的话,变得活络了些。 “是啊。”另一个嗓音低沉的年轻男人说,“我们都大难不死了,肯定能出去。”他笑着说:“我叫周维,28岁,在上海工作,是个程序员。”刘双双对他微微一笑。 接下来介绍的是言远和朱季蕊、冯嫣陈如瑛。 谭皎说:“我叫谭皎,住在大离市,自由职业者。” 我说:“邬遇,也住在大离……”我一顿,看到陈如瑛等人都看着我,想起现在还是一年前,改口道:“在北京念硕士。” 最后自我介绍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戴着眼镜,穿件黑套衫,总是低着头,说:“我叫朱宇童,昆市工作,室内设计师。” 刘双双说:“刚才我们看过了,这个洞穴还很深,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但是只要一直沿着地下水的方向找,说不定能找到离地表很近的地方。” 大家都没有异议。 刘双双又说:“我们被洪流带下来,又忙了这么久,都很累了,现在看时间也已经半夜一点多。我建议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恢复体力,再往前寻找出路和食物。” 大家在火堆旁四散开,躺下休息。我在一块岩壁旁,找了块相对平缓的空地,扶谭皎坐下。这时我看到陈如瑛扶着冯嫣,一直在地面的石块间穿行,就对谭皎说:“我去帮帮她们。”谭皎:“哦。” 我们人不少,地势又不平,确实很难找到合适位置。她俩体弱,更不能离火堆太远。我看了看,对冯嫣说:“师母,到这里来。”然后将附近的石头,全部搬起丢到一旁。她俩在我身边看着,过一会儿陈如瑛说:“阿遇,我来帮你。” 我微怔,抬头看到她一无所知的笑脸,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你站着别动,我来。” “阿遇你冷吗?”陈如瑛又问。 我的t恤系在冯嫣腿上,此刻光着膀子,闻言微微转身,只拿后背对着两个女人,淡道:“不冷。” 很快空地清出来了,我说:“师母,这里条件比较差,将就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待会儿才能继续往前找出口。”冯嫣是个拎得清的女人,点头。陈如瑛却说:“阿遇,你要不要在这里跟我们一起休息?”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点意外,也有点烦躁,直接说:“我回女朋友那里。” 等我回到岩壁后,谭皎已躺在地上,背对着我。在yīn冷潮湿的洞穴里,她的背影显得那么瘦小。我在她背后躺下,伸手将她整个抱过来。她便把脸埋在我胸口,我俩一时都没说话。 大家起初还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后来都没了动静。我浑身疲惫,却睡不着,脑子里忽然想起昨天和谭皎还在阳光温暖的病房里,虽然那时我还不能动,她却甜甜蜜蜜趴在我怀里,任我亲吻。而现在我的行动已恢复自由,却和她被困在生死未卜的险境里。 ------------ 第171章 邬遇二十一(4) 我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耳语:“睡着了吗?” 她只答了一个字:“哼!” 我问:“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她拍掉我的手,语气坚决:“睡觉。我很累。” 她不太对劲。 我沉默了一会儿,捏起她的下巴,她睁开眼,四目凝视,那双眼里有生气,也有温柔。我心头一软,低头重重吻下去。 这竟是我俩在一起之后,令我最快活的一个吻。因为之前我身体不能动,她又调皮害羞,总是吻得束手束脚。现在我终于占了主导,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抚摸她的长发、脸和脖子,吻得她无法逃脱。 我竟从未如此舒畅过。原来两个人的气息这么接近,肌肤紧贴,是这样甜蜜而冲动的感觉。一片昏暗中,我只能听到自己淹没在她呼吸中的微喘声。我的手都快陷进她的腰里。而她也是一样,她的身体如此柔软,我感觉不到一点抗拒的力量,她的手指放在我的胸膛上,轻轻摩擦着,滚烫的脸,嘴里的甘甜却全都属于我。我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都有了不该有的反应,也不知她察觉没有。或许没有,她毕竟还是…… 我压抑住心头和身体里那翻滚的感觉,慢慢松开她,又移开了彼此的距离,不叫她察觉到异样。但还是让她枕在我的手臂上。她抬起一双微微湿漉的眼望着我。脸色还是被我反复亲吻后的绯红颜色。 她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 我问:“想说什么?” 她:“唔……没什么。” 我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种男女亲密的感觉简直令我食髓知味,难以停止。我低声说:“为什么生气?” 她的眼睛立刻看向一边,说:“不,我不生气。我的男朋友让另一个女人爱得忘却时空,始终如一,靠,忘记了生死,忘记了家人,忘记了自己的悲剧,却依然记得爱你……我怎么能生气?我应该感动才对!” 原来如此。 我笑了,手一用力,将她更近地抱在怀里,说:“醋了?别乱想,她怎么跟你比?在我这里,没人能跟你比。” 她依然撅着嘴,眼睛里却有了水灵灵的笑意。我低头,吻到她的眼睛上。 后来我俩很快睡着了。地面不平,我一直睡得迷迷糊糊。谭皎几乎半个身体都被我抱着,倒是睡得安稳,均匀的呼吸声一直在我耳边。而我半睡半醒的眼中,始终只看到洞**阴暗的光影,和微弱摇曳的火苗。 不知是在哪个瞬间,我突然全身一冷,惊醒了。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一道黑影,从我们身后闪过。我霍然回头,却看到黑得不见边界的洞穴里,每个人都远远近近躺在火堆旁,一点声息都没有。 我却彻底清醒过来,盯着周围看了一会儿,确实没有任何异样,众人都在沉睡,也没有人从我们身边经过,或许,只是梦境吧。我低下头,继续抱紧谭皎,刚想阖眼睡,忽然瞥见谭皎的一只脚,光溜溜地露在外面。我一怔,想起睡觉前,她的衣服鞋袜都是穿得整整齐齐。此刻,鞋却被丢在旁边地上,以及袜子。而她的一只脚,光滑洁白,晾在空气中。 谁碰过她了? ------------ 第172章 谭皎二十二(1) ————谭皎视角———— “阿遇……”迷迷糊糊间,我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下意识又往邬遇身边靠,却只感觉到冰冷的床褥和空气。 床褥? 我睁开眼,看到窗外的阳光,和熟悉的陈设。这是我在大离的家,而我缩在被窝里,刚刚从另一个世界醒来。 这么温暖的天气,我却觉得全身冰凉,猛地坐起,而后在家里四处寻找:“阿遇?阿遇!” 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宛如曾经。 我来到阳台,看着熟悉的景色。太阳刚升到半天高,已经很热了,阳光晒在皮肤上发烫。我心中渐渐有了某个猜想,我不知道这个猜想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意味着很多很多事。我转身就跑进屋里,看到自己的shǒu jī就躺在床边。我拿起,按亮屏幕,看到上面的日期。 20年7月9日。 一年以前。陈家案件发生半年以前,言远案发生已有一年。而我和邬遇登上滇美人号不大概个月后,也是我们跌进那个洞穴后20余天后。 我只感觉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逐渐发烫。近了,更近了。时间真的在加速,又是半年跳跃而过,我们再更加接近那个时间的交点,时间的终点。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邬妙遇害,是在哪天? 我的血脉,似乎更加在隐隐沸腾,却还压抑着。我拿起shǒu jī刚想查,却想起也许根本还没有新闻报道。我放下shǒu jī,闭上眼睛,慢慢回忆。邬遇说过的,也跟邬妙强调过的…… 邬妙初次遇害,是在20年8月5日。 后来,历史改变,变成了8月7日。 我睁开眼,尽管现在邬遇已不知所踪,可我竟感觉到心头滚烫,眼眶也有些潮湿。邬遇现在在哪里,他现在是什么感受?他也和我一样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开始拨他的diàn huà。老天保佑他半年前还是这个diàn huà号码。 是的,是同一个。因为一直是sū zhōu的号码。 占线。 再拨,一直占线。 这让我有些焦躁,忽的一怔,明白过来,放下shǒu jī,告诉自己耐心等待。 果不其然,过了大概十来分钟,shǒu jī响起,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却正是我刚刚拨出的却已烂熟于心的号码。我几乎是立刻接起:“喂……” 那头有片刻的沉滞,而后是邬遇微哑的声音:“皎皎……” 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唤了我一句,竟也沉默,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已无从说起。明明前一刻,我们还在地底亲密相拥。 “她们……都还活着?”我问。 “嗯。”他的声音里有很沉重的笑意,“我刚才给她们打过diàn huà了。邬妙……她正在学校里上课,我妈……在家里好好的。” 我也笑了出来:“那真是……太好了!” “皎皎,我醒来后,就在北京的宿舍里。”他说,“我马上买机票,来大离和你汇合,我们一起去sū zhōu。” 我立刻说:“好!但是……要不要我也直接飞sū zhōu,这样更快?” ------------ 第173章 谭皎二十二(2) 他却说:“不用。离……那天,还有将近半个月,来得及。我来大离,还有重要的事必须办。” “哦。”虽然不知道他说的重要的事什么,但能更快见到他,我当然更加欢喜。我说:“那我去机场接你。” 他笑了,说:“好,等我。” 邬遇的航班抵达大离,是在傍晚时分。我们大离的机场很小,我挤在接机口,明明只有半天没见……不,是半年没见……我的心跳却莫名地不安稳。 他终于从接机口走了出来。除却船上的初遇,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一年前还在念硕士时的样子,白sèt恤,黑sè长裤,拖着个行李箱,休闲鞋,还是白袜子。头发理得很短,面目白净。高大修长,但绝不会给你结实硬朗的感觉。不,那乌黑眉目和饱满的颧骨,骨子里,依然是硬朗的。 我也不知怎的,呆呆地看着他走近,竟感觉有点陌生,又有点紧张。他走到我面前,看了我几秒钟,说:“几乎没有变化。”我才意识到他在说我,顺口答道:“我生活安稳,无忧无虑,能有什么变化?”他笑了,紧紧将我拥进怀里。我心头一跳,他已低下头寻找我的唇。 很清新也很温柔的感觉。我看到他脸上没有半点风霜的皮肤,线条漂亮的脖子,我的手轻轻按在他的t恤上。 “皎皎……”他松开我,轻声说,“我感觉,老天爷终于要对我开恩了。” 回市区的路上,邬遇开车。也许是受他影响,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那些船啊,洞穴啊,扭曲的时光啊,过去离开或死去的人,未知的秘密……仿佛一时都离我们很远。只有日落的霞光,照在车窗上。 “你有什么事要办?”我问。 他却安静了一瞬,才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递给我说:“打开看看。” 我看那信封,只觉得有点眼熟,也没多想,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了几行字,字迹遒劲、狂野、飘逸。也是我所认得的字迹。 “如果想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7月17日晚上10点,白云路与河滨西路交叉路口。 谭皎,来找我。” 夕阳的余晖下,卡片闪着微微光泽,我却觉得喉咙突然发干:“你从哪里得到这个的?这不应该是……差不多一年后,才出现在我家的抽屉里?” 邬遇说:“是我写的,回去后,放在你家抽屉里。一年后的那个晚上,你会不经意看到。然后去那个路口找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在这段颠沛流离的断裂时光里,我时常想起那个人的字迹,想起他的两次传递讯息。我也百般猜想过他的身份,却实在猜不出来。我甚至想,他可能是个知道一切秘密的神秘人,是另一个时空的人?拥有超能力? 却没想到,给未来的我传递信息的,是现在的邬遇。 我突然想起在发现这张卡片的那个晚上,我对着字迹,分析了好久,甚至用上了犯罪心理学的知识。 经年累月的书写,那人才能写出这么一手好字。 ------------ 第174章 谭皎二十二(3) 前面的字迹都很连贯,除了最后一句,字迹放缓,写得更加认真工整。这说明,写到这句话时,他的情绪有波动。 因为他写道:“谭皎,来找我。” 我看着眼前新鲜的字迹,墨色清晰,最后一句话,与我记忆中的一丝不差。我突然感觉到一股泛酸的情绪,浓浓浸进心头。 “原来是这样啊……”我轻声说。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你。 是你,在追寻我。 我的眼泪忽然冒出来,可又觉得这样太软弱了,拼命忍住。可是邬遇,原来整个故事的开始,就是你在找我。我又想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脱口而出:“阿遇,我爱你。” 车内忽然一片寂静,说出口后,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我的脸突然好像被阳光的热度淹没,口干舌燥,我顿时说不出任何话来。他也安静着,车一直平稳地开向城市里。 “我也爱你。”他说。 我把脸转过去,用手枕在车门上,不想面对,也不想说任何话。却感觉到车渐渐停了下来,我偷偷从手臂缝中一瞄,停在了马路边。然后就是他脱掉安全带的声音,然后我的脸被他扳了过来。我连忙说:“喂,我刚才只是一时冲动。哪有那么容易说爱……” 他的脸背着光,低下头,已经压着吻下来。那比一年后光滑干净许多的手指,就按在我的下巴上。吻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我,可清亮的眼睛里,有如暮云般的笑意。 “是啊……”他说,“哪有那么容易说爱?” 我按着自己的脸,不说话,也笑了。这个聪明又温柔的臭男人啊…… “那个救命的医药箱?”我问道。 邬遇道:“白天我在北京就已经想办法准备好了,现在就在我的行李箱里。” 我心头一松,想起在陈家那晚,他看到xiāng zǐ里的纸条时,那古怪的眼神。原来如此。他是那时理清了一切头绪。 “可是,我们怎么才能把xiāng zǐ送进陈家的阁楼,这样半年后我们才能用到?”我又问。 邬遇说:“我们明天一早就得去sū zhōu,不能耽误了。这个xiāng zǐ……只能先托付给一个机警又可靠的人。” —— 天渐渐黑了,我和邬遇站在大学校门口。对于他把xiāng zǐ托付给壮鱼这个“机警又可靠的人”的决定,我觉得大体是正确的,但隐隐又有点没安全感。 不过,我们一时间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位少女戴着鸭舌帽,步伐生风地过来。算起来我和她认识有两三年了,这个时候我俩感情已经很好。她抬头看着我,露出有些苍白恍惚的笑。我顿时福至心灵:“你在期末考?” 壮鱼点头:“刚考完,对不起我的体力还没恢复,见笑。” 我真的笑了,可隐隐又有点心酸。的确从我看来,每次相遇,壮鱼都在不断的kǎo shì、kǎo shì、抄作业、憔悴……可其实在壮鱼的世界里,在正常人的世界里,日子是一天天周而复始的过着。是我不正常。 为什么是我不正常? 只有天知道。 ------------ 第175章 谭皎二十二(4) 壮鱼白我一眼,看向邬遇,顿时脸上浮现每一次初次遇见他的表情——狭促、暧昧、惊艳、八卦、假装淡定……我忍着笑,拉着邬遇的手,实现了一年后那些壮鱼的期待:“鱼啊,这是我男朋友。” 壮鱼愣了足足有几秒钟,最后吐出两个字:“我靠!” 傍晚的余光笼罩着咖啡馆,我们靠窗坐着,邬遇在我身旁,壮鱼心情绝对激动表面不动声色地坐在我们对面。而我一低头,可以看到绿植在窗户底下蔓延。 讲真前几次我还可以对壮鱼娓娓道来,告诉她所有时光倒流弯折和健忘的原委。可时至如今,似乎也已没有了倾诉的必要。因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都会再次忘记我们。而我会再次成为她记忆中的一道模糊存在的影子。 所以我即使此刻坐在她对面,也特别想她。于是我说:“壮鱼,随便点,随便吃,我们请客。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邬遇闻言,只是轻轻握住我的手。 壮鱼沉默了一会儿,抬眸扫一眼我俩交握的手,说:“我当然会随便点随便吃。秀恩爱不是这么秀的……你们欺负单身狗。” 我:“……” 我把邬遇带来的那个急救箱提出来,又把我们的需求告诉她:“北京的清大有个教授叫陈良杰,老家就在大离沥县……鱼,我们要拜托你,在明年月之前,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xiāng zǐ弄到陈家的阁楼上去,并且不被他们发现。” 这次换壮鱼:“……” 邬遇说:“壮鱼,拜托了。” 壮鱼瞟他一眼,一副我看起来和你很熟的样子吗?又盯着我,似乎想问什么,可欲言又止。最后她一口吃掉面前剩下的乳酪蛋糕,说:“非常重要?” 我点头:“非常重要。如果做不到,我和邬遇就活不了。” 壮鱼瞪大眼,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一定为你做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否则单身狗一辈子!” 我和邬遇都笑了。 我不知道壮鱼后来想了什么办法,但此刻的我们,确确实实知道,她做到了。虽然卫星diàn huà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损坏了。我真心祝福她不会单身狗一辈子。 吃完东西,我挽着壮鱼的手,在校园里散步,邬遇跟在我们身后。壮鱼约莫是个名人,一路上有不少人看我们,也有人看邬遇。 壮鱼小声对我说:“喂,老实交代,你这个男朋友,什么时候交的?上个月去游船前,明明还是单身狗。” 我心中一动,慢悠悠地说:“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了,要听吗?” 壮鱼:“老子就看不惯你这副明明忍不住想讲还要卖关子的样子。” 我噗嗤笑了。 我问她:“他帅吗?” 壮鱼答:“客观的说,是个帅得任何女人都合不拢腿的男人。不过离我的审美还有偏差,你知道的,我喜欢听话的小狼狗那种感觉。” 听话的小狼狗……我心想,难道沈时雁是这种类型? 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还有校园里一盏盏的路灯,静谧无比。我说:“鱼啊,其实我遇到他时,不是这样的。比现在帅多了,有男人味多了,八块腹肌,拿个扳手,穿个背心卧槽你能想象那画面吗。但现在,唉……” 身后的邬遇忽然开口:“皎皎,我能听见。” …… 是在校园里转了三圈,也和壮鱼说了三圈时,我的shǒu jī响了。 起初我没太在意,拿起shǒu jī一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发信人:沈时雁。 “谭皎你好,以前你说过想要的卷宗参考资料,我已经申请到了。方便时拿给你。祝好。” 我:“……” 用词干净利落,绝不暧昧纠缠。 想起来这正是我相亲后甩了沈时雁不久,没想到他并不记仇,还记得我拜托过他的事。 我抬头斜瞥一眼旁边无所事事的壮鱼。 时光,还真是如梭啊。 ------------ 第176章 谭皎二十二(5) ————依然是谭皎视角———— 夜sè已经深了,远处的古城,还是灯火通亮。半山上的居民区,却已是静谧非常。有风轻轻吹动路两旁的树,在邬遇手中,我的小橙不疾不徐地开着。 在路过一间小饭店时,车速忽然放缓,邬遇抬头看着。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汽修店曾经在的位置。 不,未来在的位置。而现在,还未开业,小华,店主,还有那些打趣过撮合过我们的伙计们,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里。 不过现在他们哪怕遇见邬遇,也会觉得跟他们,永远不可能是一种人吧。 因为现在的他,还在云端上。但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在我们共同站立的那片灰暗神秘的尘土里。 车子加速,我们离开。 邬遇来过我家一次,他记路又很厉害,熟门熟路地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我俩上了电梯。 “你让壮鱼去沈时雁那里拿资料,合适吗?”他问。 “没问题。”我说,“他们俩才是真正的有缘人。虽然他们会一次次忘记。但是你看壮鱼那时的眼神,我说沈时雁就是听话的小狼狗那种,她明显就有点兴趣了,嘴上不承认而已。只是……”我顿了顿,想起上一次,壮鱼执意要去撩沈时雁时,我们的对话。为什么我觉得,其实每次受伤的,都是我的鱼呢? 这么想想,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 “你们作家,都是这么比喻男人的吗?”邬遇问。 我微微有点尴尬,毕竟我和壮鱼私下讲话时,都是比较没有节操的。我“唔”了一声。 电梯门开,邬遇跟在我身后,问:“那我呢?” “你?”我掏出钥匙开门,“曾经的你……哦不,未来的你,那也是人见人爱的一只大狼犬啊,可现在,也就是养尊处优的小贵宾……” 话没说话,感觉脖颈上一热,是邬遇亲了一口。他的手也滑到我腰上,说:“再说一次?” 我不敢说了,打开门躲开他的怀抱。 大离的夏夜,是非常清凉宜人的。进屋后,我拉开客厅窗帘,墨蓝sè的夜幕上,漫天灿烂的星,和地面上的古城灯火辉映。 “你睡客房吧。”我说,“我今天白天已经换上干净床铺了。” 邬遇没说话,许是奔波了一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靠在沙发上。箱子就扔在脚边。我看着心疼,拿了瓶矿泉水给他。他拧开慢慢喝着,我坐在他身边,他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很缓慢地抚摸着。 “飞机是明早8点的。”我说,“咱们6点出门打车差不多?” “嗯。” 我犹豫了一下:“那等到了,你跟你妈和妹妹怎么介绍我啊?” 他眼中闪过笑意,说:“还能怎么介绍?未来的儿媳妇,嫂子。” 我的心一阵狂跳,但又想矜持点,于是只是点头说:“随便吧。已经很晚了,早点洗澡去睡。” “你先洗吧。”他说。 我说:“不影响的,我卧室里有卫生间。干净毛巾我给你准备好了。” 他不知在想什么,没说话。 ------------ 第177章 谭皎二十二(6)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气氛明明很寻常,他也没对我做什么,可在这样安静的客厅,窗外夜色掩映,他不说话,我却莫名觉得有点焦躁。许是本能,驱使我尽快从这焦躁的氛围中逃离,于是我站起来说:“那你早点睡,晚安。” 邬遇抬头看着我,他的一只手还牵着我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在闪动。然后他一下子将我拉进怀里,我心头一跳,已不由自主坐在他腿上。 这是个让女人招架不住的吻。他一只手捧着我的脸,吻得很热切,另一只手却沿着我的腰,开始慢慢往上抚摸。我感觉到全身微微发抖,当他的手伸进上衣里时,我的心简直就像要爆炸,下意识想要挣脱,可是他手上力气很大,让我动弹不得。 “皎皎……”他轻声说,“我爱你。” 我不知道别人听到这句话是什么感觉,事实上他也是第一个对我说的男人。可是我的心阵阵悸动,于是一时也无法拒绝他的抚摸。 明明没吻多久,却只吻得人全身燥热混沌,你看周围的灯光还是那么亮,却像已经要跟窗外的夜色融于一体,我们也融在某种昏暗颜色里。可那也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让我恐惧的。老子到底是有点慌了,于是在某个瞬间,我用力挣脱,站了起来。邬遇还是坐在原处,他胸口的t恤已被我捏得皱皱巴巴,脸也有点红,眼神却依旧昏暗。 我说:“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啊。去睡了晚安。”说完飞快进了主卧,关shàng mén。听着客厅里的他,似乎一直没动。我背靠着门,微微喘息了一会儿,低头看着门锁,居然犹豫了一下,感觉锁门有点矫情,不锁又好像很放荡。最后还是用很轻很轻的动作锁上了,心里希望他没有听见。 等我洗完澡,身体的温度好像清凉下来,心里却似乎还有一团小火苗,始终难灭。我换好睡衣,躺在我那2米宽的大床上,仔细听着外头,似乎已没什么动静,邬遇应该已经洗完澡去睡了。这令我放下心来,可心里又有点空荡荡的。其实我想依偎着他,想和他多说一些话,多些亲吻亲密,想要再多得到那甜蜜悸动得令人沉沦的爱,只是这样而已。 过了一会儿,我正准备关灯睡,却听到敲门声:“皎皎。” 我说:“有什么事?” 邬遇说:“你先开门。” 我没想太多,光脚下地,打开门,心头微微一震。 客厅的灯已经被他关了,次卧也不见灯光。他约莫是洗完澡有一阵了,头发微湿,只穿了件绵软的白色t恤和休闲短裤。身上还有淡淡的烟味,看来是刚抽完。 “什么事?”我问。 他沉默了一瞬,说:“没什么,睡前来看看你。” 我心头一暖:“哦。” 然后,邬遇就说了一句话。我后来认为他这辈子最无耻的一句话。 他说:“我进去坐会儿。” 我虽然看书无数,还算是个写爱情故事的高手。但真的一遇到实战,还是太单纯了。也许是深夜,又跟他共处一室,脑子里恍恍惚惚的也不太清楚。于是我就让他进来了。 ------------ 第178章 谭皎二十二(7) 我的卧室里只有床、衣柜,并没有椅子,他在床边坐下,明明很大的卧室,一下子显得局促起来。我只好在床尾另一头坐下,我俩都静了一会儿。窗帘之前也被我拉上了,只有柔和的橘光。 “你一个人在这儿住多久了?”他问。 我答:“一年多了吧。” “平时除了写作,都干些什么?” 我感觉有些新鲜,又有些温暖。因为自从我们相遇后,似乎都一直被命运推着走。很少像这样聊聊生活,聊聊家常。 我答:“看看剧啊,出去瞎逛,满大离找好吃的。有时候跟壮鱼玩,或者跟以前同学见面,但是他们工作都太忙了。有时候就去图书馆或者书店呆着。你呢,平时就搞学习,做项目吗?” 他点头。 “没有任何娱乐吗?”我问。 他笑了一下,摇头,说:“明明就是现在,但回想起来,却像隔了半辈子那么远。过去的我,就像你说的,什么都目的导向,每一分钟好像都要攥出多余的一秒钟出来……挺没意思的,也没有你生活这么有趣。” “你并没有无趣。”我立刻说,“其实那时在船上,我说那话也有点故意,带气了。其实你只是在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拼命努力。你其实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好。” 邬遇没有说话,我们之间只隔了一臂的距离。他的身体忽然一动,就倾斜过来,把我拉过去了十几公分。我心头一跳,不知怎的,人已在他怀里。此刻周围寂静无比,灯光是寂静的,墙壁是寂静的,空气也是寂静的。却仿佛有没有颜色的的火,在我们身边燃烧着。他让我的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却轻轻摸着我的脸,低声说:“皎皎,我很想你。即使就躺在隔壁,也很想你。” 我轻声说:“我也是。”我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发抖。 他抱着我倒在床上,劈头盖脸就吻下来。 那吻是滚烫的,那手指是有力的,那呼吸是战栗的。跟之前每一次——其实也没几次——我们的吻都不同。他是个高大的男人,他的世界空旷却漫溢,如今,他像是执意要把我带到他的世界里去。他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达成某个目的,所以吻得很耐心,也很……全面。他从我的额头吻起,脸颊,在嘴唇流连很久,而后低下头,埋进肩窝。 “皎皎……亲爱……”那含糊低语,是这刚强又柔软的男人的咒语,仅仅是这样,就令我的身体紧绷得厉害,可又瘫软得厉害。我感觉到他在脱我的上衣了,下意识就伸手阻止,然后手立刻被他扣住。我想挣扎,他笑了,很低很重的笑。然后他居然把我的手折过来,压在我身体下面。我的心怦怦跳,紧张得快要死掉。 然后,他的手探到了睡裙下面。我的心一紧,来了来了来了……却没想到他并没有直接造次,而是握住了我的一只大腿。我一怔,他已埋下头,轻轻摸着我腿上的皮肤。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涸极了:“你干什么……” 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笑意:“早就想……碰这里……”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其他地方的感觉仿佛都消失了,只有腿上,他的手指,他的触碰,他的鼻息。我知道他在笑什么,我明知道他在意,却还总是穿裙子。现在,终于落在他手上了…… 他摸了又好一会儿,手慢慢往里探。这下我真的慌了,整个人感觉就像是被举到了火上。而他的手,他的身体,就是剧烈燃烧的火源。 “太快了……”我哑声抗议。 他动作一顿,看着我:“你……不愿意?”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为什么当他都可以停下来,征询我是否愿意的这一刻,迟疑沉默。 其实我只迟疑了一秒钟。 然而他已经察觉到了,他的眼中像是有某种暗沉的光彩快速闪过,他低头在笑,我知道坏了,脱口而出:“啊……是……我其实是不愿……”他低头堵住我的嘴,吻得那么用力,几乎都弄疼我了。 然后我的另一只手,也被他扣在了床上。 ------------ 第179章 谭皎二十二(8) 事已至此,我的心中突然一片空旷。空旷中仿佛又有某种陌生的火焰,在静静燃烧。我低声说:“我没有经验,你……注意力度和速度,循序渐进,不要冲动。” 他笑了一下,嗓音从未这样沙哑过,一边在我失守的上半身埋首徘徊,一边说:“我知道你没有。我也是。我们……一起。但是我没办法不冲动。” 我心想,为什么这么奇怪呢,他只是说了最寻常一句话:我们一起。我却觉得这么感动,温柔、甜蜜、又难过。感动得只想要更加用力的拥抱他。 “我不后悔。”我在他耳边说,“阿遇,我愿意,只想和你一起。” 他此刻正埋首在我最后一方还没失守的领土上方几寸,他扣住我的两只手,也是紧紧握住它们。然后他发出一声近乎喟叹的低喘,我只感觉到脸浑浑噩噩滚烫无比,我看着他的样子,想,原来是这个样子,原来男人动情是这个样子。 …… …… …… …… 我后悔了。我创下了这辈子最快打脸的记录。 我抬起湿漉漉的眼,望了望床边的闹钟——凌晨4点,还能睡2个小时。如果某人……不会再对我做什么。 我把被子卷得紧紧的,靠在墙角边,只留一角,搭在邬遇腰腹间。他双臂枕在脑后,额头还有未干的汗,眸光深浓得看着我。他在笑。 我…… 现在回想刚才整个过程,还觉得如同梦境。我不是傻白甜,平心而论,我觉得自己懂得的肯定比邬遇这个男人还多。所以我知道,第一次,肯定会痛。我也知道,慢慢地就会寻找到更舒服的……知道充分润滑就好,知道前戏也很重要……这事儿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可是,当一切真的发生,我才明白,这种事,对于女人来说,不仅仅意味着得到陌生、羞涩、刺激的快乐。还在于,你真的会被迫面对另一个自我。当他驱逐着你、引领着你,到达另一个世界的巅峰时,所有的羞涩、矜持、恐惧你都不得不放下,你只能随着他起舞,只能被他征服,也无法抑制地想要征服他。 你只想和他在一起。否则你不再完整。 可是……可是我其实也早有预料,早有暗中隐晦的想象,邬遇会是一个怎样真正的男人。今夜,终于真的见识到,感受到。 我知道,我知道他受过满心的伤,我也知道他的性格原本桀骜不驯,知道他成为修理工后练出一身腱子肉而现在虽然腹肌不在但狠劲体力半分不输,知道他……也是血气方刚第一次。 可当他拥抱着我,紧紧压制着我,驱逐着我。而我看到他精瘦而且也蛮结实的身材,看着他昏沉的眼,修长的手指,我才明白,自己刚才到底许给了他什么。 第一次我们结束得很快,可是他根本就没松开我,而后很快就又开始吻我。当他用手捧着我的脸,跟我额头贴着额头,看着我时。我突然明白,他今晚根本就不打算善罢甘休。 他这样的男人,这么倔强,受过那么多的伤,所以在第一个夜晚,一定会叫我难忘,叫我彻底满足,彻底屈服。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无论是一年前的他,还是一年后的他。 …… 可是现在,我浑身都有那种湿黏的暧昧的感觉,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更是面红耳赤。我把脸埋在被子里。邬遇拉了我几下,我没理。 “怎么了?”他低声问。 我闷闷地说:“你自己说都几次了?” 他没说话,但我知道他一定在笑。过了一会儿,我竟连人带被子被他抱起来。这下坏了,他顺势一下子把我从被子里剥了出来,我又落进他怀里。他非常紧地抱着我,几乎是压在我身上。 而后他伸手关掉了房间里最后一点暗柔的灯。黑暗中,他就这么抱着我。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静静感受这**交缠的感觉。 我低声说:“你说你只是进来坐坐。” 他不说话。 我又说:“结果你果然进来坐坐了。” 他笑出了声。 “皎皎,我好快乐。”他低声说。 我把脸很用力很用力地埋进他的胸膛里,说:“我也是啊。” ------------ 第180章 邬遇二十二(1) ————邬遇视角———— 我是被闹钟吵醒的。尽管只有短短的两个小时,却睡得深沉无比。当我困倦无比地睁开眼,看到夏日的阳光已晒在床上。而谭皎趴在我怀里,小脸安详,睡得正香。纤细雪白的肩膀,露在被子外。 平生第一次,真正拥有了一个女人。我爱的人。 我心头一阵悸动,几乎立刻又有了反应。然而已没有时间了,我也不想让她觉得我是个没有自制力的男人。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等自己情绪平息了,才刮刮她的鼻子:“皎皎,皎皎?”她眉头轻皱,几乎是迷迷糊糊地睁眼看我,然而一脸愤慨地转到另一边,继续呼呼大睡。那模样实在太可爱,我低声笑了,索性掀开薄被,看到昨晚被我放肆占有过的身体,心头又是微微一抖。 我俯下头,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脸。她终于是迷茫地睁开眼,看到我俩的模样,“啊”一声低呼,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团住,见我裸~露,还扯了个被角,扔在我腰间搭上。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我也不敢再靠近。她的表情有点尴尬,但眼睛里全是亮闪闪的星星,那绯红久久不退,从脸一直到脖子,到耳朵,到削瘦的肩。她不知道我要花多大的意志力,才不将她再次抱进怀里。 “还疼不疼?”我轻声问。 “疼……不过第一次都这样,没事。”她一脸淡然地说。 我:“……你懂得倒挺多。” “那是。肯定比你多。”她眼睛里闪过笑意。 我低声说:“昨晚没看出来,都是我在努力。” 她:“……你可以不那么努力的。” “不行。”我故意说,“你知道的,一年前的我做什么都很拼命,目的性很强。”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靠,连这事儿都一样?” 我笑了,她也一直笑。后来,连人带被子滚到我面前,被我抱了个满怀。 这一早上简直是鸡飞狗跳,以我素来沉稳的性格,还是第一次差点没赶上飞机,牵着她的手在候机厅里飞奔。等到终于坐上飞机,两人都困得要命。她只说了声:“唔,我再睡会儿。”我把她的头按在我肩上,她很开心地笑,整个人都快缩进我怀里。我如同抱着稀世珍宝,握紧她的手,两人就这样安稳依偎着睡了一路。 我发现谭皎对待我的态度,有了非常细微的变化。之前几天,刚在一起,她连亲吻拥抱,都是骄傲的。偶尔高兴了,过来亲我一下。大多数时候,都得是我半强迫……才羞答答地就范。 可自从我俩昨晚,有了实质性关系后,我的姑娘似乎有些不安,又有些贪恋,走路时,总是挽着我的手,依偎着我,我想这也许就是女性的柔弱。于是在走出飞机栈桥时,我揽着她的腰,尽管周围都是人,却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一下。她神色微动,将我的手臂抱得更紧。 前方,就是接机口。 听说我这次要带女朋友过来,邬妙执意要来接。我想起她这几天还是安全的,并且实在想早点见到她,就同意了。 ------------ 第181章 邬遇二十二(2) 刚走出去,黑压压的人群中,就听到一个清脆快活的声音:“哥、哥!” 我下意识握紧谭皎的手,她的表情亦是动容。 我们看到了她。 下船之后,活到现在的邬妙。 她还穿着条廉价而漂亮的裙子,与我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光彩照人,那笑容简直就要将我心中所有的黑暗吞没。我也笑了,眼眶却隐隐有些湿。只有我身边的谭皎听得到,我深深地、慢慢地呼了口气,把属于哥哥的泪意压下去。她把我的手更紧地握了一下,然后松开,轻声说:“去吧。” 这是邬妙死后,第三次见到她了。我心中闪过这念头。 我大步走过去,紧紧拥抱着mèi mèi。邬妙明显有点尴尬意外,说:“哥,你怎么了?突然这么热情……我……” 我闭上眼,又慢慢深呼吸,而后松开她,摸摸她的头,笑了:“邬妙,哥回来陪你了。” 邬妙看我一眼,接着看向我身后的谭皎,明显对她的兴趣,比对我这亲哥哥大多了。我把谭皎拥进怀里,说:“这是我女朋友,谭皎。皎皎,这是我mèi mèi,邬妙。” 谭皎露出很甜的笑,朝邬妙伸出手,就像第一次遇见:“你好,邬妙,我是谭皎,笔名,七珠。” 邬妙的脸瞬间呆住:“七……七珠?是那个……写的七珠吗?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大宝珠的珠?” 我的女孩,善良又大方的女孩,已经主动伸手抱住我的mèi mèi,我听到她用非常温柔的声音说:“对的,七珠,江湖人称大珠。谢谢你喜欢我的书,我也非常高兴,能够再……能够见到你,邬妙。” 剩下的,只有邬妙惊喜的欢呼声:“啊啊啊啊啊——我是不是在做梦?哥你发神经了,追到了我的女神?!” 我提前在机场租了车,开往家中。谭皎和邬妙坐在后排。两个女人竟一路聊天,几乎当我不存在。起初,邬妙还有些紧张羞涩,毕竟见到了她的偶像。而谭皎这姑娘,讲话本就大大咧咧,又没有架子,还机灵亲和。邬妙很快就放下紧张,两人几乎黏到一块聊着。 “你和我哥怎么认识的啊?”我听到邬妙用自以为小声的音量问道。 “唔……”谭皎答,“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们其实是在’滇美人’号上认识的。” “滇美人?”邬妙很惊讶,“你也在那条船上啊?喂,哥,你真是厉害,半点风声不露。” 我和谭皎都是笑笑,没说话。 邬妙不记得了。当我们倒退回船上时,和她的相处。和言远、陈如瑛一样。而他们后来都死了。 邬妙又感叹道:“我哥这么闷骚骄傲的人,也会交女朋友。大珠,我觉得他一定是动真心了,很喜欢你。” 我听得心头微微发烫。 然后就听到谭皎小声说:“我知道。” 我从后视镜看着她们,而后目光落在谭皎身上。她察觉了,也从镜中看着我,我们凝视着彼此,她的目光温柔缱绻无比。 ------------ 第182章 邬遇二十二(3) 于是我知道,从此之后,我和她之间,已什么都不用说。两心相悦,云月相知,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再一次驱车进入熟悉的街区,看到老旧房屋、拥挤街道、肮脏的地面,还有坐在树下乘凉的,打量着我们的邻居。我的心竟泛起层层涟漪。曾经有多少次,我一个人走过这条,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回到家中,整晚整晚独坐。 “妈在干什么?”我问。 邬妙答:“妈呀,在张罗着炒菜呢。妈还问,今晚你女朋友是不是住家里?” 我停好车,从后视镜看一眼谭皎,她答道:“我随便啊,听你哥安排。” 这小区已经很老了,是我爸还在世时,单位分的房子。抬头可见墙壁斑驳,楼道里堆满杂物,贴满小广告,阳光斜斜照在几乎与时代脱轨的红砖墙上。到了单元门口,邬妙兴冲冲走在前头,我和谭皎跟着。 邬妙忽然回头,有些担忧地看我一眼。我刹时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怕谭皎瞧不起我们的家庭环境。我也看向谭皎。 谭皎的表情特别平静,平静得有点不太自然。这里的居住环境与她自己买的房子有天壤之别。看到我看她,她的脸有点红,小声嘀咕:“看什么?” “怎么脸红了?”我也低声问。 她“靠”了一句说:“见家长我就不能紧张一下吗?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啊?” 邬妙噗嗤笑了。我也笑了,我就知道她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事,刹那间很想把她抱入怀中亲吻,碍于邬妙在,只能忍耐。低头一直看着她,而她察觉到我的目光,偷偷握住我的手。 门开了,母亲站在门口,满脸温柔欢喜的笑,甚至因为要见谭皎,神sè还有点紧张。我走上前,抱住了她。 这一夜,是温馨而热闹的。我的生命里,已经很久没这么温暖过了。 母亲性子腼腆,邬妙却是个热乎性格。只是到了我家,谭皎的表现忽然跟之前有些不同。讲话都变得斯斯文文的,嘴自然是甜的,但看我的眼神都像个真正的淑女。因此母亲很喜欢她。 我却觉得有些好笑,趁母亲他们不注意,低声说:“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个女朋友。” 她在桌子下踢了我一脚,脸上笑容丝毫未变。 吃完饭,妈妈坚持不要谭皎洗碗,让她休息。邬妙许是因为我回来了,想表现,也不想当电灯泡,声称要进房温书,也消失了。只有我带着谭皎,来到阳台上。 此时暮sè降临,其实从我家往外望,根本没有什么景sè。低矮的楼层,拥挤的老房子,四处斑驳。我将阳台的门关好,看她们暂时不会过来,就点了支烟。谭皎依偎在身边,望着远方,却好似望着什么缤纷美景。 “你妈和妹妹人都好好。”她说。 我说:“谢谢你,皎皎。” 谢谢你走近我的生命里,我的生活里。 “谢什么啊?”她说,“我真的希望,她们以后都好好的。她们是你最亲的人。” 我放下烟,按住她的头,开始亲吻。 ------------ 第183章 邬遇二十二(4) 过了一会儿,夕阳落下。我说:“晚上就在我家住,好吗?” 她说:“好啊。” 我俩都静了一会儿,我说:“你和邬妙睡一个房间,我在客厅打地铺。” 她几乎是立刻说:“当然是我和邬妙睡,难道在你家……” 我盯着她,慢慢笑了。她也笑,而后我又将她抱到大腿上坐着,两人紧紧靠在一起,低声说话,亲吻。其实也不记得那时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心底深处,全是欢喜。什么也无法阻挡的欢喜。漫天夜色里,那欢喜的感觉像柔软的透明的绸缎,将我们俩慢慢包裹,包裹进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小世界里。 夜色渐深,母亲身体不好,给谭皎和邬妙换好干净床单,就去睡了。两个女孩都是夜猫子,全坐在房间里刷shǒu jī。邬妙的房间本就小,我也坐在床上,坐在她们中间,惹得邬妙有些不高兴:“哥,还舍不得我家大神呢?挤死了!快去睡吧,我还想跟大神抵足聊天呢!” 谭皎只是有些坏地冲我笑,并不说话。 “你们也早点睡。”我说,“她明天和我还有事,这几天又比较累,不要缠着她聊太晚。” 邬妙嘟囔道:“瞧你那护短心疼的劲儿……哼,这可是我的房间,你不会想赶我去客厅睡,霸占我的床吧?” 谭皎还在笑,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窘迫,跟昨晚时的表情一模一样。而我是什么感觉呢?突然被我的mèi mèi说中心事的感觉。 我没搭腔,只是低下头,跟谭皎简单聊几句天。邬妙见状自然不来当电灯泡,继续玩她的shǒu jī。 到了十一点,已是夜深人静,邬妙伸了个懒腰,看我俩一眼。我只是轻搂着谭皎的腰,看她刷微博。邬妙说:“喂,哥,我好困了,要睡了。” 我没动,说:“困就去睡,客厅的睡袋我都铺好了。” 邬妙:“……” 谭皎也有些尴尬,抬眸看着我:“喂!” 邬妙突然跳起来,用手指着我:“你、你……” 我说:“我什么我,小孩子早点去睡。”我站起来,将邬妙推出门外,她用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我,小声说:“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哦。你居然已经把我家大神……”我同样低声说:“明天早点起,换回来。” 关shàng mén,我回头,看到一室柔和灯光中,谭皎用手挡住脸,趴在被子里。我走过去,脱鞋上床,双臂按在她身侧。 她不动,只闷闷地说:“喂,那可是你mèi mèi,而且我们这次就是为了救她而来的。你把她赶出自己房间睡客厅地上……这样真的好吗?” 我轻声说:“没关系,其实她一直很喜欢那个睡袋。有时候自己不睡床跑睡袋里去。” “可是你妈妈……” “我跟邬妙说好了,明天早点起,换回来。妈不会发现。” 谭皎还是把头埋被子里,低声说:“你想干嘛呀……隔不隔音……” 一句话竟令我心头血气翻腾,脑子里想起昨晚的旖旎,竟有些按耐不住。我俯身下去,说:“想和你一直呆在一起。还有老房子……隔音其实不错……” ------------ 第184章 谭皎二十三(1) ————谭皎视角———— 爱上邬遇这样一个男人,且为他所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晨光初露时分,我迷迷糊糊醒了,看着身边的男人。说实话他现在即使还没有八块腹肌,身材也是非常漂亮的。此刻这具身躯就几乎裸露着,修长结实的手臂,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箍住我的腰。而我的两条腿是主动缠着他的,咳……男人和女人的腿缠在一起的画面,原来是这样的,我们的身体那么不同,却又那么亲密不可分割。 我抬头静静地看着他。他的面目是我从未见过的安详。是因为终于回到了家中,以及,有了我吗? 我想,就是这样的体验。 满足,幸福,刺激。而此刻有多宁静,我心中的甜蜜就有多么浓厚,浓厚得像一片泥沼,已将我的心吞没。 我还是好困,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觉,可当我把脸贴在他胸口的皮肤上时,那感觉好极了。安心,温暖,又踏实。他却动了一下,睁开眼。 我们凝视了彼此一会儿,他在我额头一吻,小声说:“你再睡会儿,我该起来了。” 我有点舍不得,抱着他的腰不放:“再陪我一会儿,你听外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呢。她们应该都没起。” 他顿时不动了,笑着说:“好,我看着你睡。” 我的心再次被那强烈的感觉填满。听话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抱紧我。我闭上眼,很快睡着了。 哪知道这一睡,邬遇也睡过了头。等他再次把我拍醒时,阳光已经晒到我们床上了。我一看shǒu jī,9点多了。完蛋了。 “怎么办?”我问。 他笑了一下,倒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穿好衣服下床,说:“我先出去。” 我没好气地说:“当然是你先出去。” 他看着我,那眼神深深的。我心里又窘迫又甜蜜,说:“快走啦。” 他拉开门出去,立刻反手带shàng mén。我蹑手蹑脚穿衣起来,听到他和母亲、邬妙很低的交谈声。她们当然早就起了,包括被邬遇赶去睡地板的邬妙。 很好,我的脸在他家已经丢尽了。 我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出了房间。不知道邬遇跟她们说过什么,总之我出去时,大家的表情都很正常,他母亲依然温柔周到,把早饭端给我们。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她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怜爱的味道?呃…… 邬妙则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只在我俩独处时,冲我露出坏坏的笑。我学邬遇,一拍她的脑袋,说:“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谁胡思乱想了。”邬妙说,“大神,你的书我可都看过,包括网络未删减版。所以,难道我还会单纯地认为你们是在盖棉被纯聊天吗?” 我:“咳……” 一抬头,却见邬遇靠在阳台门边,正在喝水,他居然半点不尴尬,眼睛里有沉沉的笑。我怒瞪他一眼,他却转头看着窗外,那笑意更深。 卧槽,全世界都知道你睡了我,怎么只有我在害臊? ------------ 第185章 谭皎二十三(2) 邬妙遇害的最早日期,是15天后。我们已经在这个时间点上呆了3天,也就说,很可能呆不到那一天。 我问邬遇该如何应对,他说:如果在那之前,我们就帮助警方抓住了他呢? 怎么抓? 按照邬遇的记忆,在这之前,那人已杀了两个女孩,且手段残忍。警方已并案调查。根据我上网搜索得的新闻,事实也确实如此。 两个女孩都住在开福区,都是二十出头年纪,相貌清秀可人。从事的工作层次都不高。两起案件的尸体照片虽然没有公布,但依据警方通报和各种传闻,死状非常相似,生前受到过严重虐待,只可能是同一个人做的。 “下一个受害者,是什么时候?”我问。 邬遇答:“7月22日,也就是明天晚上,也是在开福区。距离不远。” 我一方面感叹这个凶手的大胆狂妄,不过回想起历史上的甘肃银川连环杀人案,不也是这样,哪怕警方布下天罗地网,他依然在一片区域连续作案,并且成功逃脱。我同样也明白的是,尽管邬遇预知那个人下一次的动手时间和地点,却无法寻求警方的帮助。一是根本无法向警方解释,而且说不定会被当成嫌疑人;二是也怕打草惊蛇。 “我们得想办法收集那个人的犯罪证据。”我说。邬遇表示赞同。 “如果能当场抓住他,就不会再有人遇害。”邬遇说,“邬妙也就平平安安。” 我看着他的样子,很沉静,指间一根烟慢慢地抽。可我知道,他已下定了决心,想要亲手抓住哪个人。下了狠心。 下一名受害者,名叫许静苗,是个家境贫寒的大学生,同时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快餐厅打工。她遇害那段时间,正好上晚班。每晚大概1、2点钟,下班独自回家。 7月21日晚上,我和邬遇去了她工作的餐厅,远远地看见了她。确实像邬遇所说,是“那个人”偏爱的那种女孩子,年轻,有活力,青春干净。 我们隔得很远很远的,跟着许静苗走了一趟回家路线。因我俩是情侣,没有引起许静苗注意,也没有引起路人注意。 第二天白天,我们又把这条路线走了一遍。邬遇把每个有监控摄像头和深夜营业店面的地点都记了下来。等我们回到邬家,他在地图上画了一阵,最后标出一段路说:“他只可能在这里动手。” 我说:“唔……因为这里没有摄像头?” “不仅如此。”邬遇答,“这里位置相对隐蔽,即使有动静也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如果在这里动手,他可以轻易避开摄像头,只要将受害人带一小段距离,就能走到外面停车带上车。” 邬遇在地图上画了一些路线箭头,然而我一看到这种涉及空间分布的东西,就有点头大,我更喜欢偏感性的东西。不过我理解,他逻辑能力强,将种种可能性叠加在一起,再排除掉不可能的,最后推断出对方最可能动手的地点。 我点点头:“这么说来,那个人脑子还挺聪明的,非常缜密。” 邬遇答:“正是如此。”他指向地图上被自己标出的那段路:“今晚我就守在那里。” ------------ 第186章 谭皎二十三(3) 简单一句话,却叫我心惊肉跳。可隐隐又有些激动,天可怜见,这是我俩被卷入时空漩涡后,第一次尝到了老天爷给的甜头。 我还去旁边的器材店,租借了体积小、相对隐蔽灵活的照相摄影器材。因为收集证据的重要性,不亚于抓人。而邬遇为保险起见,联络了自己在苏市的几个好友,隐晦地提了提要抓一个恶徒,拜托他们守在几条路的外围,并反复叮嘱他们阻挠协助为主,注意安全。那几个好哥们儿自然满口答应,有的还带上了棒球棍、甩棍之类的。 我们准备得这样周全,以至于这天晚上吃晚饭时,我的心还躁动不安,既紧张,又盼望着夜色早一点到来。 邬遇本来不想带我去,但我坚持:“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而且你一个人又要管拍摄收集证据,又想逮他,还要给外围的兄弟们报信,顾得过来吗?”或许是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又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再艰难的境地,都有我相陪,邬遇不再坚持,只是叮嘱我当他动手时,绝对不可以靠近,呆在安全地带。我自然是识相的同意了。 夜色降临。 邬遇标出的路线,是一段拐角。我和他就呆在拐角附近的一幢小房子里。这幢房子又旧又破,已经没人住。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坐在窗后,拉紧帘子,没有开灯。几部**被我安置在一个非常黑暗的角落,并且推了些杂物、枯死的盆栽过去作为掩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我们坐的也是屋子里非常破旧的椅子,我从窗帘的一条缝隙,望着外头。小巷寂静,偶尔有人经过。但随着夜色逐渐加深,唯有远处一盏路灯,非常朦胧地照耀着,地面如同铺了层灰白的淡水,没有人了。 这一片是很老的城区,很多人搬走,很多房子废弃,之前亮着灯的几户人家,现在也都熄了。周围黑漆漆一片。我想,所以单身女孩子,真的不能抱侥幸心理,想绕近路,或者觉得自己很勇敢。 这样的事,你一辈子碰到一次,就完蛋了。 邬遇手里拿着的也是一根沉甸甸的甩棍,精钢质地,看着纤细,但据说能把人的骨头打断。我怀疑他为了这一天,早已图谋很久。我们等了这么久,他一直安静地坐着,非常耐心,坚毅的眉角没有半点改变。 后来他点了支烟,但是非常小心,手一直垂在下面,吸烟时低下头,依然是很沉默的样子。我看了一会儿,在某次他吸了一口时,忽然凑脸过去,他刚抬起头,就被我吻住。他脸上闪过诧异神色,也没来得及反应,那烟气就也窜进了我的嘴里。 我没想到他吸的烟这么浓这么多,一下子被呛到了,怕发出声音,立刻将脸压在他手臂上,脸憋得通红,没有咳出来。他却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 “想和你一起。”我说。 他于阴暗光线中,凝望着我。 “阿遇,你绷得好紧。”我说,“别忘了,什么都有我,和你一起面对。” 邬遇将我搂进怀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可是看到他那样清冷冷漠的样子,总感觉他离我又远了。但是当我重新感觉到他衣襟上的气息,那种踏实的感觉才回来。 不想看他一个人。 不想看他一个rén miàn对,哪怕他那么坚韧沉稳。 “邬妙死后,我发过誓。”他说,“不会再看着任何人,在我面前伤害别人的生命。” 我把脸往他胸膛靠得更近,所以无论是在朱家,还是陈家,他都那么奋不顾身,去救与自己无关的人? “我们一定会抓到他。”我说,“那么坏的人,把无辜的人当成猎物,以折磨虐待取乐,从别人的死中获得自私快~感——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他就该像阴沟里的老鼠,被揪出来,钉在耻辱柱上,哪里还算得上是个人?” “我要打断他的腿。”邬遇说。 点35分。 沉寂已久的小巷远处,终于响起轻盈细碎的脚步声。 我趴在窗上,看着一个娉婷身影从远处走来。 可以看出,许静苗走得很快,显然也对于走夜路,也有谨慎。朦胧路灯下,她的身前身后空空一片。 那个人,会来吗? 邬遇早熄了烟,手提甩棍,同样警觉地凝视着。 我们看着许静苗脚步轻盈快速,渐渐走近。 那个人是突然从旁边的黑暗小巷中冲出来的,快得就像一道黑色的影子。 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一幕。 就像饿狼扑向羊羔,就像魔鬼突然露出狰狞面目,他几乎是立刻用戴着厚手套的手,捂住了许静苗的脸。他不高不矮,戴着顶非常宽大的类似渔夫的帽子,几乎遮住整张脸。露在袖子外的手臂,非常结实。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他一拳狠狠砸向许静苗的头,后者哼都没哼一声,昏死过去。而他抱起她,就开始往黑暗中退,动作敏捷娴熟得叫人吃惊。黑暗中,帽沿边沿露出一小片模糊的下巴。我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却有种诡异的感觉。 我觉得,他笑了。 刹那间我只感觉到全身的血都已冲到头顶,可身体又是一片冰凉。 我们真的守到他了。 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连环shā rén犯。杀死数名女孩包括邬遇的真凶。 我们看到了他在黑暗中捕猎的模样。 ------------ 第187章 邬遇二十三(1) 邬遇视角 是不是就是这样? 邬妙是不是就是这样遭他袭击,被他带走,从此生不如死,从此万劫不复? 我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他抱起女孩往黑暗中跑的样子。我一把推开屋门,提着甩棍就冲了出去。身后是谭皎压低的惊呼:“邬遇!” 他竟是警觉得很,听到声响回头,黑暗中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他的反应很快,当机立断丢下女孩,只身跑进巷子里。 我几乎拼尽全力在奔跑,听到风在我的耳边衣襟间呼啸。他约摸也没想到我这么快,灵活的身形在小巷里左拐右闪,显然对周围地形非常熟悉。 我几乎已追到他身后,伸手就要触到他的衣襟,他“呵”地喘了口粗气,一个加速,我已抡起手里的甩棍,朝他背上狠狠砸去! 他侧身躲避,但还是吃了我一棍,整个背一下子塌了下去,但他竟顽强至极,爬起来继续往前跑。昏暗的巷道里,夜风吹在脸上很凉,我的双眼却是滚烫的,拎着棍子继续逼近。他见摆脱不了我,突然转身,从腰间掏出一把bǐ shǒu。 不需要任何言语,血海深仇,而今他就站在我面前。 正当我俩蓄势待发之际,巷子里却传来另一个脚步声。我一怔,他却“呵呵”笑了,嗓音沙哑难听。一个背包的男孩,从他身旁的巷子里拐出来。戴着眼镜拿着shǒu jī,看样子是晚归的住附近的小青年。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注意到我们。 我心中暗叫不妙,吼道:“当心!” 黑暗中,男孩愣愣地抬起头,然而晚了。那人一把抓过男孩,bǐ shǒu抵了上去。男孩吓傻了,男人又笑了一声,挟持着男孩又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一把将他推向我。 我不得不接住男孩,差点被慌乱的他带得摔倒在地。等我推开男孩,发现他已跑进了巷子深处,我们的距离被再一次拉远。 那顶渔夫帽很大,完全遮住他的脸。我可以看清他脖子上的每一根汗毛,却看不到真容。 就在他跑出巷子尽头时,前方就是更开阔繁华的地区了。我的一个朋友出现,手里拿了根棒球棍,他应该已经接到了谭皎的报信。 朋友大喊一声,抡起棒球棍朝他砸去。他身子一偏避过,手中bǐ shǒu刺出。 “当心!”我吼道。朋友慌忙躲过,他并不纠缠,趁这空档,一个急转弯,进了另一条巷子。 妈的! 眼前的巷子已接近居民区,正是夜生活之地。灯光通亮,有几间夜宵摊开着门,还有几家酒吧,光线昏暗,音乐震天,里头都绰约有人。 我沉着脸,全身淌着热汗,急喘着气,心中却一片寒意,沿着巷子一步步往前走。 我们看着排挡门口一个个坐着的客人,他们也朝我们投来疑惑的目光。没人穿着那人一样的衣服,从身型、年龄判断,也都不是。他的身高1米7出头,不胖不瘦。他现在应该跟我一样,满头的汗。 而酒吧里,灯光更暗。 那人就像鱼溜进了浑水里,就这么消失了。 ------------ 第188章 邬遇二十三(2) 没多久,谭皎、其他兄弟都赶来了。我们在这条巷子里守了足足有二十来分钟,也没有发现。 “怎么办,遇哥?”一个朋友问。 我说:“你们先回去,帮我送谭皎回家,今天多谢了。” 几个朋友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那小子欺负了邬妙,一时也似乎不知说什么好。 谭皎也跑得快要累趴下,扶着墙喘了半天气,抓着我的手说:“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说:“听话,我有分寸。” 我已经知道,今天想要当场抓到他,已是没有希望。但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只要还在这条巷子里,总要出来,总要离开。 “那我要和你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谭皎说。 我没有说话。 因为就在这时,一个人,从我们前方的酒吧,走了出来。 他约摸1米73、74个头,中等身材,穿得跟那人并不一样,白衬衣西裤,十分笔挺显眼。领口微敞,相貌清秀。脸微红,一副微醉的模样。 我朝他走去。 他似没有察觉到我,径直走向另一个路口。我走到他跟前,其他兄弟和谭皎全跟着我。 “遇哥。”有朋友轻声喊我。 我静默不语。 那人一脸平静,脚步还有点醉酒后的拖沓,从我们身旁的石板小路经过。 我下意识一错身,将谭皎完全挡在身后。 他打了个酒嗝,看我们一眼,像是完全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我现在拥有如鹰般的眼睛。 错身而过的一刹那,我看到他发梢末端未干的汗水,还有低垂的下巴上,慢慢露出的一丝笑容。 与刚才那个用渔夫帽遮住面容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同? 我突然感觉到身体内部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重重扣在墙壁上,死死盯着他。朋友们全围上来。 他看着我。 他眼中的笑容渐渐消失,换上冷漠。 “是你,对不对?”我说。拳头已快要攥出水来。 “你说什么?”他慢慢地说,“我听不懂。松手。” 我的眼眶却如火灼烧般发烫。他看起来只是个寻常无比的男人,面容寻常,语气寻常。包括此刻,面对我的发难,甚至表现得毫无反抗能力。 是他吗?就是他在未来,杀了我的妹妹吗? “你跑不掉了。”我冷声说。 他的表情慢慢变得冰冷:“这位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放开我。” 我冷冷笑了。身后的一个朋友却吼道:“哥们儿还等什么?揍他!”他们一拥而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男人揍到了地上。而他只是非常无力地抵抗了几下,显得完全没有攻击能力。 我往后退了几步,谭皎非常担忧地看着我,我说:“皎皎,报警。” —— 然而之后几天在警局的遭遇,是我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警方负责本案的队长姓丁,是个40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个头,总穿一身皮夹克,方脸深额,一脸老相。其实在过去,老丁是我的老相识。我已见过许多次他被这案子折磨得沉郁的模样。但现在于他而言,我还是个陌生人。 ------------ 第189章 邬遇二十三(3) 我早想好了,答道:“我之前就比较关注这宗连环案件,因为家里也有个跟受害人年龄相仿的mèi mèi。前几天我路过这里时,发现这个人行迹十分可疑,在跟踪一个女孩,就是许静苗。于是我就想抓住他。” 这解释其实有点空洞,但警方估计也想不出别的dá àn了。更何况如果不是我们追出去,许静苗只怕已遭遇不测。 我们也知道,被我们揪回来那个人,名叫陈星见,二十六岁。然而他并不是警方之前推测的无业游民、报复社会的失意青年,抑或是有明显心理疾病的嫌疑人。他自己开了家小地产公司,是个衣食不愁的富二代。 但因为有录像的原因,加之老丁对这起案子的重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老丁还是如我所愿,迅速对陈星见展开了搜索调查。 然而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我当晚冒着被jǐng chá怀疑的风险报警,就是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因为陈星见是不可能预料到我们出现的,所以我们当晚把他带回警局,老丁迅速展开搜查,如果他的住所有痕迹证据,那就跑不掉了。哪知老丁想办法对陈星见的家、办公场所、别墅公寓、车都搜查了一遍,却据说什么都没发现。一点犯罪迹象都没有。 反而,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勤勉上进、家庭健康、人际关系融洽,极为正常的青年创业者。与他们对嫌疑人的设想完全不符。而酒吧的人,则注意到他那天天刚黑就来了,并没有注意到他是否外出,所以根本无法tí gòng时间证明。 至于受害人许静苗,当警方询问她,她什么也答不出来,包括那人的身高、样貌、任何特征。那人本就是从背后攻击,而她很快被那人打晕,根本什么都没看到。 而那晚我们遇到的小伙子,警方一时也没有找到,公开征集线索也没有收获。 警方不止一次问我、谭皎和我的朋友:“你们看清攻击许静苗的人,就是陈星见吗?” 我们没办法说假话。 我说:“没有。但是他的身材与那个人非常相似,还有下巴。在我们追那个人之后,只有他出现在罪犯消失的那条巷子里……”警方没说什么。 而在那之后,陈星见也表示,因为当晚自己也醉了酒,不记得是否干了挑衅的事,所以大度地不计较我朋友对他的拳打脚踢。 他被从警局释放那天,我们又见了一面。 那时我为了这宗案件,已经三天三夜没睡,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胡子也全长了出来。而陈星见一身笔挺的衬衫西裤,面容清秀平静,身旁站着律师。尽管额角还有我朋友揍出的淤青。 他与那夜的嚣张轻狂判若两人,看我几眼,微微一点头。 老丁的人则在向他致歉和感谢协助调查。 我一直看着他走出警局,坐上车。 …… 暮色一点点降临下来,我躺在床上,看着流云慢慢被黑暗吞没。浑身疲惫,浑身懈怠,却一点也睡不着。 有人敲门。 很有节奏,很轻柔。是谭皎。若是邬妙,早咋呼呼嚷开了。 “进来。”我说。 ------------ 第190章 邬遇二十三(4) 妈和邬妙出门散步了,谭皎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我将她搂进怀里。她趴了一会儿,说:“你还是觉得是他吗?” 我静默不语。 今天是7月27日,距离许静苗案发已过去6天,离我们来到这个时间点已过去9天。还剩6天。 尽管老丁私下也向我暗示,还是会继续注意陈星见的动向。但我很清楚,无论是我们的目睹,还是他的可疑行踪,说到底也只是一种可能性,没有任何确切证据。而警方对他印象很好,更倾向于无罪。 所以当此刻,谭皎问我,是否还觉得是他时,我只能沉默。 因为直觉是他,但没有任何客观证据。 如果他真的只是凑巧路过,真的只是醉酒的路人呢? 老丁也说了,他的种种行为和日常,完全不像个shā shǒu。 可是当我们错身而过时,他嘴角的那一丝充满挑衅和张狂的残酷笑容,我又怎么能忘记? 谭皎想必是察觉了我心中烦恼,很温柔地轻轻抚摸着我。我侧眸看着她。 “抱歉。”我说。 “你道什么歉啊?”她说,眼睛里有清亮的水光。原本是趴在我怀里的,忽然爬起来,双手按在我脑袋两侧。 “阿遇……”她说,“我想亲你。” 我伸手刚想扣住她的脑袋,她已俯首下来。不是温柔细致的吻,而是“啵”吻响一声,然后看我一眼。又低头,“啵”了一下。 “怎么样?心情是不是好点了?”她眼睛里笑意弥漫。 我的胸膛里,好像有只手,在轻轻揉捏着。我问自己,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善解人意的女人。而我恰好有幸拥有。 我问:“所以你的吻,包治百病?” “切。”她说,“我哪有那么自恋。只是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缺爱啊。” 我静默片刻,翻身压住她,说:“你说谁缺爱?” 她噗嗤笑了。 她说得没错。窗外山高水长,黑云吞日。可只要同她在一起,一切仿佛都充满希望,一切都压不弯我的脊梁。 “妈他们出去多久了?”我低声问。 她说:“没多久。” 我又说:“今天妈对我说,都跟人家女孩睡一块了。我们邬家没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做法,把我狠骂了一顿,叫我必须对你负责到底。” 我不知道谭皎是否听懂我和母亲的心意,她“哦”了一声,继续趴在我胸口,手指乱画圈圈。 “皎皎……”我握住她的手指,低头刚想要索吻,她却已轻声问道:“你要怎么负责到底?” 我看着我们紧紧交扣的十指,没有一点缝隙。我说:“这个人,这条命,早已经是你的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想去。” 她低声说:“除了你身边,我也哪里也不想去。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说出这么傻的话,可是阿遇,我真的喜欢你,已经喜欢得不知怎么办好了。所以阿遇,千万别沮丧,警方抓了他那么久,也没抓到,肯定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我们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 第191章 谭皎二十四(1) ————谭皎视角———— 我觉得自己在邬家,真的已经毫无脸面可言了。 因为这天傍晚,我和邬遇抵***谈”后,竟然就这样一起睡着了,连房门都没关严。而他的妈妈和妹妹居然也没来叫我们。直至我俩抱着一起睡到次日早晨。 邬遇起床去洗漱了,我坐在床上,抱着被子发呆。我知道她的母亲妹妹都是善良的性子,怕我难堪,或者她们本身就羞涩,现在已经出门去买早饭了。而我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刚刚醒来,像什么呢? 我想,邬遇这人,既恋家,又有点大男子主义。而我现在,就像快要被他藏房间里宠坏的新媳妇。 等邬遇重新进了房,已刮了胡子,面目清朗白净,昨晚那点颓唐一扫而空。看到我,眉目间微微含笑。我故意不理他,换好衣服直挺挺冲出去。是他抱得太紧,才让我睡得那么沉,在他家也和他一起无法无天。 不过,当我俩喝着茶,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吃早点时,不得不说,经过这样一个晚上,彼此的精神和心态都调整好了。我们再次正视这个事实——对那个人的第一次追捕,失败了。 这几天,我也在把这起案子反复琢磨,结合跟警察打交道,又直接间接了解到的其它资料,我说出心里的想法:“我总结了他的几个特点: 一、毫无疑问他拥有高智商,计划缜密、耐心坚韧。每一个受害者,他都会提前跟踪、分析、调查。而后选定最合适的作案时间和地点。他把自己的全部都保护得很好,现场不留下任何痕迹。我敢打赌他也同时在观察警察的动向。 一个人,那么多起案件,几乎都没有出过错。而且那天晚上你们俩对决时,他被打伤了,还特别顽强爬起来,这都要靠非常坚韧的意志,和对犯罪这件事,绝对的专注。 第二,他是一个人作案。据我了解哈,历史上这样的高智商有组织能力变态杀手,很少很少有搭伙的。因为他们的世界已经非常扭曲、自我、封闭,他们需要在整个猎杀过程中,贯彻特别强的个人意愿,他们也瞧不上不如自己的人。所以是很难有团伙的。从已经有的案件资料,也体现了这一点。之前两名受害者,她们的尸体特征非常接近,手段统一,风格明显,并没有两名杀手的征兆。我听说警方也是这么推断的。 第三,之前他根本没有做任何挑衅警方的事,可见他对一切虚名和玩乐都没有兴趣。他真的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在犯罪。这样的人,又聪明,又厉害,性格必然也十分孤傲。现在他的犯罪被我们打断了,我们甚至还拍到了他的模糊影像,他的作案风险更高了,你觉得他会不会就此罢手?” 邬遇喝了口茶,眉目沉凝,说:“不会。” 我微微一笑:“我也这么想。正因为他非常孤傲,所以更加不允许自己失败。他这段时间作案如此频繁,说明他的情绪抵达了一个高~潮。” ------------ 第192章 谭皎二十四(2) 我接着说道:“从犯罪心理学分析,他也控制不住自己。而且,如果作为一个变态,许静苗相当于一个失败的未能到手的作品。警方现在肯定加强了对许静苗的保护,他也不会冒这样的风险。他一定会很快作案,寻找另一个目标,满足自己。” “历史上,他再次作案,是在三天后。”邬遇说,“我们还有一次机会。” 我点了点头。 我们的目标明确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我们必将准备得更充分周全,让他再无逃脱机会。 “你分析得很在理。”邬遇说。 我说:“那是当然,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或许是我的比喻略粗俗,邬遇笑了,手按在我肩上,说:“你是我见过最聪明优秀的女孩。” 虽说qíng rén眼里出西施,他这话却叫我有些脸热了。毕竟我是个三流大学的学渣。不过他既然色令智昏,难道我还要提醒他清醒?心里到底美滋滋的,谁知他盯了我一会儿,问:“你当初……怎么考去了后来的那所大学?” 我:“……” 学渣的世界,学霸真的不懂。我诚然有时候是有些小机灵,可是学霸难道以为,有点小机灵,就可以学好那些学科吗? 我闷了一会儿,说:“就是这么考进去的。” 他问:“尽全力了?” 我感觉这苗头有点不对了,把我当他妹那么管教了吗?我瞪他一眼,以示坚定抗拒的立场,说:“当然尽了!尽得不能再尽了!不行吗?” 他笑了,搂着我倒是不再问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以后……” 我说:“以后什么。” 他说:“没什么。” 我扯着他的衣领:“说啊!” 他侧过头去,笑笑:“以后孩子的学习,还是我来管吧。” 我的心里忽然像有一股激流,撞了上来。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他突然谈及未来,似乎很寻常的话语,却让我的心满满的被什么给填上了。 “唔……我就管他写作文一样吧。”我淡淡地说。 邬遇说:“很好,文理结合。” 他又低头吻住我。这个吻两人居然都十分贪恋热烈,像是心里都藏住了什么新的期望。直至身后传来门响,还有邬妙刻意放大的咳嗽声。邬遇松开我,而阳光照在我们身后,我和他都站起来转身,看着他母亲和邬妙笑呵呵地走进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竟希望这段时光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 我们能够相遇的第二名受害者,也是本案的第四名受害者,名叫叶寻依。是个二十来岁刚工作的女孩。 她喜欢流连酒吧,家住在本地一所大学的新校区,位置偏僻。根据邬遇的记忆,她会在7月30日凌晨点,从酒吧回家的路上失踪。尸体在3日后,在距离学校不远的一片建筑荒地里被发现。叶寻依同样被斩成碎骨肉渣,与邬妙的死状已非常接近,难以想象生前遭受的恐惧和折磨。那个人的犯罪程度,从一开始的肢解到碎尸,也在不断升级。 ------------ 第193章 谭皎二十四(3) 上一次,我们低估了那个人的意志和应变力,他根本就像野兽一样,即使面对多人追捕,也处变不惊。所以我们这次需要更加谨慎周全。不过,我们依然有优势——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会准确地蹲在他下一次的犯案地点,攻其不备。 而且,我们需要更强有力和专业的援助。 提起diàn huà想要打给沈时雁时,我心中还有些忐忑。毕竟虽然在陈家案子时,他仅凭我的几句话,就去了沥县查探,而且果断出警。但这次案子更大,而且我刚刚拒绝这个直男不久…… 我心中一动,那天不是派壮鱼去取沈时雁给我的写作资料吗?来了sū zhōu好些天,都忘了问壮鱼情况如何。于是我决定先不找沈时雁,转而打给屡次都能吃定他的女神壮鱼。 壮鱼那边居然不是我屡次打diàn huà听到的游戏厮杀声,或者小饭馆的嘈杂声,听起来很幽静,但像是在外面,还有音乐。 我说:“鱼,在干嘛?” 壮鱼的语气淡漠极了:“没干嘛。” 我一下子听出了不对劲:“你……和谁在一起呢?” 她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哦,我和时雁在一起。” 时雁……这个称呼在我脑海里回荡了几圈,忽然有一头黑线的感觉。 “你们是在……”我又问。 壮鱼一字一句地说:“哦,我们在第四次相亲。” 紧接着那头隐约就听到“时雁”低沉平和的声音:“晓渔,朋友的diàn huà?” 一时间,我忽然不知道该为壮鱼高兴,还是为她难过。因为那日在学校操场走了五六圈时,我几乎已经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又跟她说了一遍,但并没有提她和沈时雁的纠葛。她震惊之余,夹杂着担忧和兴奋,说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认识。基于我和她之间深厚的友谊,尚且需要一遍遍从头开始解释此后被她遗忘的种种。更何况她和沈时雁之间? 然而再一次重新相遇,他们又纠缠在一起。而且这一次,似乎比之前,哦不,之后每一次,走得都更顺利、正常、深入。 “有什么事?”壮鱼问。 “哦。”可是我又不得不开口,因为我认识的、厉害的、好心的jǐng chá,就只有沈时雁一个。而现在能说动沈时雁来帮忙的,大概也只有壮鱼了。 我把事情简单跟壮鱼说了一遍,而后说:“所以……我们想请沈时雁帮忙,因为没办法跟jǐng chá说,jǐng chá也不会信。但是我们一定要抓住他,不能再让无辜女孩受害。鱼,我说的事可能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拿……”我压低声音说:“拿自己的终身幸福担保,如果说错了,就做一辈子单身狗!” 邬遇看我一眼,明显是听到了,没有说话。 壮鱼在那头沉默着。于是我又听到了“时雁”的声音,我发誓从没听过他用这么温柔的声音说话,反正跟我相亲那会儿,声音没这么丰富有磁性。他又问:“晓渔,怎么了?什么事?” 壮鱼轻咳一声,说:“行,我知道了,等我消息。” 我立刻说:“好,搞定那只小狼狗。” 壮鱼笑了,低声说:“还没谢谢你,我的大神,把他介绍给我。” ------------ 第194章 谭皎二十四(4) 挂了电话,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看着蓝天上浮云掠过,眼前的城市寂静得好像没有任何事发生。邬遇说:“无论沈时雁来不来,后天我都会拼尽全力抓他。” 我握着他的手说:“我要跟你一起。” 他眼神动了动,最终却是微笑着说:“好。” 我心中只觉得温柔无比,只是怎么这段日子,我们俩越亲密,那种寂寥的感觉,也就越明显。那寂寥是温柔的,恍惚也是注定的。只有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寂寥。 我把头靠近他怀里,不说话。眼角余光瞥见邬妙从玻璃门后走过,也许是看到我们的样子,又走开了,不来打扰我们。 邬遇的手摸出烟盒,应该是想到还在家里,又塞回口袋。我笑道:“烟瘾又犯了?” 他“嗯”了一声。 我说:“憋着。” 他当着母亲和妹妹的面,自然不会抽,笑笑没说话。我拧起他的一根手指,此时他的手指还是白皙修长的,哪有后头的茧和粗糙。我闻了闻,说:“便宜你了,烟味不重。”他的手指就按在我唇上,沿着脸轻轻抚摸。那么细微那么痒的触碰,我一动不动,却感觉到心都在随着这个男人的小举动在颤抖。 “乱发什么誓?”他说,“一辈子单身狗?” 我“噗嗤”笑了,说:“你不知道,这是对于我和她来说,第二惨的诅咒……”话一出口,我顿住。 邬遇看着我:“第一惨的诅咒是什么?” 我有点不好意思,说:“是不是该吃饭了?”刚想起身,然而转移话题失败,我男友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好糊弄,他拉住我,还拉到腿上坐着,说:“别想跑,说。” 我没办法了,小声说:“一辈子都破不了处。只是玩笑的话啦……” 邬遇一怔,笑了。我也笑,也有些得意,说:“然而现在,我已经赢、她、很、远、了!” 邬遇笑出了声,过了一会儿说:“是,我们赢他们很远了。他们拍马也追不上了。” —— 我一向知道壮鱼牛逼,但没想到她这么牛逼。以至于次日下午,接到她的电话说:“我和小时时今晚到苏州”时,我还有点懵逼。 我还能怎样,立马拉着邬遇去机场接啊。 正是暮sè降临时分,机场人来人往,嘈杂空旷。我和邬遇并肩站在接机口,内心依然有些小激动。很快,就看到他们俩随着人流走出来。我的壮鱼今天居然跟抽风似的穿了条黑sè冷艳裙子,长发披落,那模样要多美有多美,要多拽有多拽。沈时雁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个小箱子。看来我以前真的是不懂发觉时雁兄的美,此刻他一件简单黑t恤和牛仔裤,站在壮鱼身旁,怎么人也显得帅了一些呢,居然一点都不土了。 壮鱼看到我们,我立刻挥手,她则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沈时雁说了句什么。沈时雁点了点头,看我们一眼。 我莫名有些感动,看着他们走近。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看来小狼狗,真的被驯服了。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合拍,像一对真正的情侣。 我的大狼狗呢? 我抬头看眼邬遇,他察觉了,伸手揽住我的腰。我突然觉得,很满足,也很知足。 ------------ 第195章 邬遇二十四(1) ————邬遇视角———— 谭皎大概还不太明白男人的心思。虽说现在沈时雁那小子,跟她的闺蜜走到了一起。而她确实对他也没有任何意思。但我再次看到这小子,还是会想起,曾经那天我从警局出来,只想等谭皎。他却笑成一朵花似的,送谭皎出来,送谭皎回家。 他对谭皎有过意思,这点我是清楚的。 并且此刻,看着他和壮鱼成双成对,向来大大咧咧的谭皎突然转头看着我,那目光竟有些可怜兮兮的,眼睛里也有点湿漉漉的。我不太舒服,伸手搂住她,她顿时又笑了。于是我明白了,她大概只是为他们觉得感动。 这令我心头一阵舒畅。 谭皎说我爱吃醋,起初我并不觉得。后来发觉确实有点,但我也不打算改过。 他们走向我们。两个机灵女人对视一眼,壮鱼神色很平静地说:“时雁,大珠你见过了。这是她男朋友,邬遇。邬遇,这是我朋友,沈时雁。” 沈时雁朝我们一点头,我说:“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 他们没有异议。两个女人手挽手走在前头,我们两个男人落后。然后我就听到自家女朋友自以为小小的声音:“喂,沈时雁今天好像有点严肃。”壮鱼说:“他一向这样,都是纸老虎。” 沈时雁没说话。 我也沉默。 又走了一段,沈时雁开口:“邬先生,我看过晓渔给我的shì pín,你们上次差点抓住嫌疑人。我这次来,很想知道一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下一次作案时间、地点和对象的?” 我静了一下,说:“恐怕我一时无法解释。” 沈时雁说:“有些事,必须解释清楚。” 我没说话。现在的沈时雁,既与我们没有过言远案的并肩,也没有陈家案件的相助之谊。他对我们戒备,也是正常。 于是从机场开往他们住的酒店的一路上,沈时雁坐在前排,我们俩几乎没说过话。只有两个女人在后排,一直旁若无人的聊天。有时候听她们聊得有趣,我会失笑,沈时雁也笑。仅此而已。 等他们俩在酒店安顿好后,我们去了谭皎提前找好的一家餐厅。吃地道sū zhōu菜,为他们接风。餐厅环境优雅私密,当我们在窗边位置坐下,谭皎开始细数这家餐厅的特色好处,而壮鱼非常认真的听,还赞道:“挑得不错,那是必须尝一尝了。” 我在谭皎身边坐下,慢慢笑了。我在sū zhōu活了二十多年,却不知道这里。只因为现在,我有了个热爱生活的女友。 点好菜,等着一道道上,我知道也快进入正题了。我问二位女士:“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 “不介意。” 我看一眼沈时雁,他没说话。我点了烟,手搭放桌边,慢慢抽着。 壮鱼说:“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把你们正在追捕那名连环shā shǒu的事,跟时雁说了。嗯,很酷。他也同意来帮忙。就是这么简单。” 谭皎笑了,说:“沈时雁同志,我没看错你。果然是个热血正直的好青年。” 沈时雁神色被她说得有些许窘色。我拍了一下谭皎的头,真心实意地说:“总之,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 第196章 邬遇二十四(2) 壮鱼笑了,看着沈时雁,那目光笑盈盈的。别说谭皎,我跟壮鱼也算熟人了,也从未见过她这么温柔不粗鲁的样子。 然而他们俩人,会在我们倒退的时光中,不断遗忘彼此。相较之下,我和谭皎,更加xìng yùn。 沈时雁却低头喝了口茶,说:“但是,我的加入,并非是无条件的。” 两个女人都是一怔,我静静抽烟。他是个有原则的jǐng chá,是个爷们儿,我早料到会这样。 沈时雁抬头看着我们,目光坚定:“邬遇,谭皎,你们确实tí gòng了嫌疑人作案的可靠shì pín资料,但是我把周晓渔对我说的所有细节,都仔细过了几遍。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解释你们为什么能提前得知凶手的作案时间、地点、对象、细节。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俩身上的嫌疑,和shì pín中的人一样大。恐怕你们俩必须跟我去趟sū zhōu警局,跟他们解释清楚。这就是我这次过来的主要原因。” 他一席话说话,桌上全都沉默了。 谭皎说:“沈时雁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信任你,才请你帮忙。因为我知道,你跟别的jǐng chá不一样,你愿意相信朋友,我们就是因为得不到别的帮助……” “大珠,别说了。”壮鱼打断她,抬头看着沈时雁,语气清冷,“所以你答应来,一直打定的是这个主意?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因为常人理解不了,才把性命托付给我们,你居然要先送他们进警局?那要多少天才能出来,抓人、救邬遇的mèi mèi,还有什么希望?” 沈时雁立刻说:“晓渔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真相……必须弄清楚!任何事、任何案件细节,都应该有客观合理的解释。我只是就事论事……” 壮鱼却笑了笑,说:“你别说了。” 沈时雁的脸色微红。 壮鱼抬头看一眼我们,说:“对不起啊,我这个刚认识十来天的朋友,没想到不靠谱。没关系,我来帮你们抓人,大不了老娘花钱雇他妈十个壮汉来!时……沈时雁,你现在就坐飞机回大离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了。” 我和谭皎都没说话。我本想由自己来说服沈时雁,但没想到壮鱼这么快就炸了,一时间也不好插~进去开口。 沈时雁表情尴尬,却没动。 壮鱼说:“你怎么还不走?等我送啊?” 沈时雁的表情忽然平静下来,说:“晓渔,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是有些事,我不可能随着你的性子来。这件事既然被我知道,我是个jǐng chá,就必须弄清楚,这才是对那些受害者负责。我不会走。” 壮鱼呆了一下,几乎是气急:“你、你……” 谭皎看着我,明显没辙了,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捻灭烟头,说:“沈警官,别让女人难堪,我再出去抽支烟,我们聊聊。” 谭皎立刻握住我的手,我笑笑,示意她没事。 沈时雁说:“好。”起身时看一眼壮鱼,壮鱼脸色冰冷,没有理他。我突然觉得这哥们儿,其实比我惨多了。 ------------ 第197章 邬遇二十四(3) 饭店外有个小园子,此时天已黑了,我和沈时雁站在花园里,这刑警连站立都笔直,嘴角紧抿,沉默不语。我说:“不用担心,壮鱼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对你有情,就不会轻易放弃。” 沈时雁静了一会儿,问:“你和壮鱼也很熟?” 我说:“不熟,不过因为皎皎,多少有些了解。” 沈时雁朝我伸手说:“给我一支。” 我把烟盒丢给他,说:“我以为你不抽烟。” 他说:“很少,这玩意儿不好。” 我说:“是,这玩意儿不好。” 我俩在花园凳子坐下,都安静地抽了一会儿,我说:“你一直想知道,我们到底为什么能预知那个人的犯罪,你在心中猜想,到底我们是同谋,还是有什么苦衷的知情者。” 沈时雁没说话。 我笑了笑,说:“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来自未来。现在于你们而言,还未发生的事,于我而言,都是记忆中的历史。包括第四名受害者叫叶寻依,第五名受害者叫邬妙。她们会在哪天失踪,失踪在哪片区域,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这么解释,你会信吗?” 沈时雁瞪大眼看着我。 过了半晌,脸sè难看地摇头:“我不信。” 我说:“那就得了,所以我们没办法解释。” 沈时雁抽着烟,脸sè青沉,而后狠狠地说:“这个解释我没办法接受,怎么可能有人能预知未来……”忽然一顿:“晓渔信了吗?” 我说:“她每次都相信谭皎。” “每次?” “是的,每次。每次当我们在时光中倒退,重新和她相遇。” 沈时雁沉默了很久,站起来说:“抱歉,我依然无法接受。” 我抬头看着他:“所以我们还是得跟你回警局?” 他说:“是的。” 我说:“那这样吧。我提一个折中的办法。其实只要抓到那个人,一切就会水落石出。但是警察不会相信我们,提前去设防,而且由他们动手,肯定打草惊蛇,就没希望了。如果我们谭皎现在进了警局,就根本来不及抓他。后天,你和我们一起抓人。人抓到之后,我们跟你回警局,随便接受调查,只要能抓住他。” 沈时雁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把烟头捻灭丢进垃圾桶,说:“好,一言为定。如果你们不守承诺跑掉,我一定亲手把你们抓回来。不管你们是不是晓渔的朋友。” 我也说:“好。” 其实对于他能否再抓到我们,我们事后还会不会跟他回警局,已不重要。因为两天后案发,离我们再次离开的时间,也很近了。沈时雁一直是个老实人,他不知道这一层。 我们并肩往饭店里走,沈时雁忽然又问:“如果你们真的知晓未来,有没有看到我和她……” 我静了一会儿,只说:“这已经不是你们的第一次相遇。” 沈时雁一愣,也不知道他怎么理解我这句话,但他却忽然自嘲的笑了,喃喃道:“难怪我一看到她就觉得……” ------------ 第198章 邬遇二十四(4) 我们回到饭桌上,菜已上齐,两个女人却都没动筷。我说:“我和沈警官已经谈好,等抓到人,我们跟他回警局。” 谭皎自然明白了我打的主意,眼珠一转,说:“哦,好,那就这样吧。” 壮鱼依然不理沈时雁。沈时雁在她身旁坐下,也不多说什么,给她盛了碗饭,又给她添水。 我说了句公道话:“壮鱼,不能怪沈时雁。他是个jǐng chá,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不是称职jǐng chá。”沈时雁朝我投来感激的一瞥。壮鱼哼了一声。谭皎也说:“好啦,鱼,原谅他吧。你早知道他是根木头,少林武僧对吧……习惯就好。” “少林武僧?”壮鱼奇怪地看着谭皎,沈时雁也有点尴尬。 我笑了。 此后我们四人间的气氛,总算是融洽了。我和谭皎不断把下一起案件的细节,说给他们听。沈时雁听得非常认真,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笔记本,记录下来。壮鱼在一旁晃着红酒杯里的可乐,看着我们。 反而到最后,我和他饭都没顾上吃。谭皎一推我说:“喂,先把饭吃了再说。”我说:“没事。”壮鱼也碰了碰沈时雁的胳膊:“喂,先吃饭。” 沈时雁抬头看我一眼,立刻放下了本子和笔,接过壮鱼递过来的筷子。我笑了笑,显然同为男人,在家中的地位却是不一样的。胳膊上却突然一疼,是谭皎偷偷拧了一下。她看着我,目光很委屈很“生气”。我突然想起,是了,我这还有个想要赢过别人很多很多的女人。我也立刻接过碗筷,扒了几大口,谭皎立刻笑了,甜甜的。 我抬起头,却看到沈时雁也冲我笑笑。 没想到倒与他有了难兄难弟之感。 —— 叶寻依的父母都是老师,她住的大学新校区,面积不大,并且还有工程在修建。 根据我记忆中,警方后来的资料,叶寻依在当晚凌晨打车到学校门口,步行回家。其中有一段路没有jiān kòng,比较偏僻阴暗,警方也基本确认她是在这条路上被人袭击并带走。 学校正门是有jiān kòng和车辆出入登记的,但因为在基建,所有还有条路可以从校外通往工地,夜间也没有人值守,并且距离叶寻依失踪的那段路不远。警方推测,嫌疑人就是从这条路上开车带走了叶寻依,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我们这晚就去学校里踩了点,观察周边环境。确实案发那条路非常漆黑偏僻,两旁树木丛生,黑影摇曳,距离教师宿舍亦有距离,如果发生什么,真的很难察觉。而叶寻依估计也是觉得学校里相对安全,不会有问题,才会深夜独自行走。而那个人,也确实胆大狂妄,计算精确。 此外,这间大学的地址,也在开福区内。于是我们一走进去,谭皎就说:“看吧,这就是个典型的连环shā shǒu,他会在自己觉得舒适熟悉的一个地理圈子里犯案。” 总结了上次的失败经验,我和沈时雁商量决定,这次不轻举妄动,先保证收集、保留到足够的定罪证据。如果有条件的话,再伺机当场抓人。因为既然我们已经有了怀疑目标,而他又狡猾机变,只要我们能拍下他的确凿犯罪证据,拍下他的车牌号,跟踪他的去向,他哪里还跑得掉?当然这一切必须以受害者的安全为前提。 我会暗中守在案发的那条路上,而沈时雁守在工地车辆入口。以我们俩的机变和身手,一旦联手,谁想要从我们这里逃脱,只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 第199章 谭皎二十五(1) ————谭皎视角———— 壮鱼和沈时雁住的酒店,就在邬遇家附近,走路5分钟。这天晚上我没去邬遇家睡,而是去壮鱼那里蹭住。 夜已深了,我洗好澡换了睡衣,先坐在床上上网。壮鱼则换了身清凉xìng gǎn无比的真丝睡衣,单腿支着,一边嘴里骂着一边打游戏。 我刷了一会儿shǒu jī,反应过来,盯着她的睡衣说:“喂,你什么时候改品味了?以前睡觉不都是背心裤衩吗?” 壮鱼没回头,淡淡地说:“哦,我妈买的,说我没个女孩样。” “哦,好假。”我说。 她斜瞥我一眼,居然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她放下shǒu jī爬上床,我俩并肩躺着。我不知道对于她来说有多久,但对我来说,已很久没这么跟她聊过天了。 “说实话,你和邬遇,有没有全垒打?”她一上来就直入主题。 我:“唔……” “唔什么唔?”她眼睛里闪着猥琐的光,“那就是有了?感觉怎么样?” “感觉……要死要活的。” 她一个劲儿的笑,我也笑,两人笑成一团,开心极了。 “他值得吗?”她问。 我点头:“值得。这个世界上于我而言,没有比他更值得的男人了。” “你有多爱他?”壮鱼手枕在脑后,温柔地问。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我说,“当你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他也不顾一切的爱你。你就能体会到我的感觉了。真正的爱情,会让你完全陷入,不想回头。” “真正的爱情,让你完全陷入,不想回头。”壮鱼慢慢重复我的话,“我还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我笑看着她:“沈时雁呢?” “他?”壮鱼慢吞吞地说,“我是对他有点兴趣,他对我呢,应该也有。不过离相爱,还差得远呢。而且吧,他的性子有点太古板了,我还得慎重考虑。” “哦。”我说,“那你们kiss过没有?” 壮鱼默了一下,说:“随便kiss过几次。” 我“噗嗤”笑了:“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我鱼女神的初吻吧?” 说到这里,壮鱼的眼睛突然亮了,说:“你能相信吗?他那么个大老爷们,居然也是初吻,老子按住他时,他的脸全红了……” 我憋不住大笑起来,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画面。壮鱼明明年纪很小,却一副老练姿态。沈时雁那么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被她吻得面色绯红……哈哈哈。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 我和壮鱼对视一眼,都这个点儿了。壮鱼坐起来,慢吞吞地问:“谁啊?” 门外传来沈时雁低沉的声音:“晓渔,是我。” 壮鱼看我一眼,起身下床,打开门。从我的角度,看不到门口的情况,只有一束光从走廊投射进来。壮鱼靠在门边,两人交谈的声音很低。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只男人的胳膊,把我的鱼给拉了出去。 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我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等着。可过了几分钟,她还没回来,两人也没了说话声,不知在门口干什么。我只好给邬遇发短信:“睡了吗?” 他很快回复:“没有。” 我:“我感觉自己就快要目睹活春宫图了。沈时雁半夜来找壮鱼,现在两人还在门口说话不理我。” 邬遇:“回来,我过来接你。” 我说:“不用啦,我坚信壮鱼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难道她还敢去沈时雁房间过夜?”js3v3 ------------ 第200章 谭皎二十五(2) 结果事实证明,flag真的不能立太早。刚给邬遇发完短信没多久,就看到壮鱼慢慢从门口晃进来。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但总给人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昏暗的房间里,只能看到她纤细的线条和披散的长发,她从旁边抓了件衣服披在肩上,然后用很低很平静的声音对我说:“你先睡,我再去和时雁聊聊天。” 我:“我靠,大半夜的你们想干什么?” 她静了一下,似乎笑了,说:“谁知道呢。” 夜里接近十二点,我走出酒店大堂,就看到邬遇在t恤外披了件衬衣,靠在柱子旁吸烟。我走过去,他伸手把我抱进怀里。 我把脸深深埋进他怀里,吸了好几口,才感觉自己没有输给壮鱼……呵呵。 我嘀咕:“壮鱼太重sè轻友了。” 邬遇摸着我的脸,说:“那你为什么不向她学习?” 我说:“对,我以后要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笑了:“好。” 我们一起往他家走,我说:“那我回去睡哪儿啊?邬妙已经睡了吧,会不会吵醒她?” 邬遇神sè特别沉静地答:“她本来每天睡得晚,刚才我出门时已经把她叫起来,睡客厅地上了。” 我忍不住笑了:“我要是邬妙,绝对不想理你这个哥哥了。” 我俩相携,在黑夜中回家去。那时候天是yīn的,风是凉的,街上几乎没有人。可我的心中很宁静,也很快乐。朋友在我身边支持,朋友也很幸福,而他在我身边。哪怕前途未卜,可是人生不能更快乐了。 7月30日到了。 细细回想,我和邬遇已不知出生入死多少次,也跟很多名罪犯打过交道。可2016年7月30日的这个晚上,却令我毕生难忘。 不仅仅是因为,罪犯心狠手辣,老奸巨猾,出人意料。 还因为,那夜之后,我亏欠了壮鱼一个很大的人情。这辈子,感觉都还不清了。 那天夜里,我们按照原计划提前埋伏。我和邬遇如法炮制,蜷缩在路旁一幢教室里。正值暑假,又是新建分校,学校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沈时雁埋伏在工地车辆出入口附近。 我想壮鱼毕竟没有给罪犯打过交道,所以不太希望她来冒险。所以当沈时雁提议,壮鱼留在校门口车里,盯梢以及从中协调时,我大力赞同。壮鱼大概也把这个活儿理解成了“总指挥”,加之这个昨晚很可能骤然失身的女人,今天心情还在荡漾,所以居然被沈时雁三两句话说服了。 入夜后,气温稍稍变凉。我和邬遇坐在漆黑一片的教室里,一扇木门后。算是故技重施。 但这次我们已统一策略,绝不贸然动手,以收集证据为先。这样也更安全。 时间还早,我说:“我要是他,这次绝对会深受刺激——为什么这些人又知道了我内心的作案计划。心理上,我们也占了优势。” 邬遇淡淡笑了:“他这次的作案地点更大胆疯狂,就一条直路,我看他还往哪里逃?” 我心头一热,邬遇这么霸气冷酷的样子,令我也感到踌躇满志,说:“他不可能跑掉的。邬妙的命运就可以改变,会有一个幸福安稳的未来,还有很长的人生可以过。” 邬遇没说话,可我知道他的心亦不平静。我想,如果今夜的话都能成真,这个男人心中的伤,就会彻底治愈。曾经流浪了一年的他,会重新找回自己。 ------------ 第201章 谭皎二十五(3) “等抓到他,定了罪,送进监狱……”我说,“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忧心的事了?” 他侧头看着我,答:“这件事了结,我心里就只剩下一个人,她的所有事。” 我低头笑了,他握着我的手,就这么安静地伴着。我知道我们的心,同样紧绷而温柔。 约莫1点刚过,整个校园里几乎都没有灯光了。只有树影遮蔽下,依稀的路灯在照耀。我的shǒu jī忽然震动,是壮鱼。 我接起,听到壮鱼异常严肃低哑的声音:“叶寻依在校门口下了的士,一个人。” 邬遇说:“我去路边守着。” “当心。” 他抱了我一下,转身悄无声息出了门。他会埋伏在路旁黑黢黢的树下,以他60的视力,这条路上,哪怕一只蚂蚁爬过,他都会看到。 我拿起望远镜,从门边窗帘的缝隙,凝神往外看。而我、邬遇、沈时雁手边,高清shè xiàng设备,早已准备就绪。 远远的,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我们再次目睹历史上的事件,真实发生。 叶寻依显然是在酒吧喝了酒,走得慢吞吞的,还有些摇晃。走了一小段时,还站在路边干呕了一段。这条路上,路灯隔很远才有一盏,什么都看不太清。 叶寻依走到了路的中段。 引擎声,qì chē引擎声,忽然有远及近。我猛地放下望远镜,看到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从分叉路出现,往叶寻依的方向驶去。 当地非常常见的一类车型,没有车牌。 周遭非常安静,只有车子驶过的低沉声响。我重新举起望远镜,全身仿佛已凝固住。 叶寻依看到有车过来,往路边靠了靠。车却停在她身旁。她抬起头,一个戴渔夫帽的男人跳下了车。他们站立处恰好不远有盏路灯,所以我依稀能看到叶寻依的表情。她的样子有些怔忪,而我想,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她的表情变化:懵懂、单纯、惊讶、恐惧……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包括原本几天后的邬妙,就是这样从平静的生活,一下子跌进地狱里。 那人显然已驾轻就熟,一拳狠狠砸在叶寻依头部,她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一下子被揍翻在地。然后那人从背后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拽着她的身体,抬起了头。 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停滞。我看到了他的半张脸,可是已经足够。我的眼眶阵阵发烫,我的拳头紧紧攥着,阿遇,我终于看到他的脸了,你应该此时也看到了吧? 陈星见,是你。 哪怕警方在你身上找不到任何明显疑点,哪怕你胆大狂妄到与我们迎面走来,可是第二次,我们真真切切看见了。 我不知道邬遇具体埋伏在哪个点,但想必十分近。我想他甚至可能已经拍下了清晰的证据。看着陈星见正把昏迷的叶寻依往车的方向拖,虽然我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仿佛都紧张激动得要爆炸,有什么情绪已快要按耐不住。但是我在心里说,阿遇,忍耐住,沉住气。把整个过程拍摄下来,还有沈时雁,我们跟踪他的车,找到他的老巢,找到其他受害者的证据痕迹,他就完了!死罪!他就一点逃脱的可能都没有了! 邬遇和沈时雁果然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知道,他们俩比我更强韧,更沉得住气。 就在这时,一件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发生了。js3v3 ------------ 第202章 谭皎二十五(4) 陈星见把叶寻依拖到了车旁,没有立刻塞进车里,而是扣在了车门上。我一怔,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镜头下的他,露出一丝狰狞的笑。一道雪亮光芒闪过,我心头巨震,他已从腰间抽出bǐ shǒu,插入了叶寻依的腹部。 昏迷的叶寻依发出一声惨叫,在深夜里竟显得无比空旷。眼见陈星见拔出bǐ shǒu,毫不留情地再次刺入,我整个人都呆住了。而目力所及范围,一看到一道黑影从路旁蹿出,手握甩棍朝陈星见狂奔而去。而路的另一头,沈时雁也跑了出来,手里握着jǐng gùn。 黑夜中,我看到这两个男人,朝受害人拼命跑去。一切发生得寂静而快速,远远的,竟像一幕始料未及的无声剧。陈星见听到动静,扭过头去,这时邬遇离他已很近了。陈星见把叶寻依丢在地上,转身与邬遇厮打起来。而沈时雁还在奋力奔跑。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恍惚。有种强烈的感觉,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捕捉不住。 沈时雁已经赶到了,两人立刻占了上风,陈星见已经被逼到了车旁。 可是怎么会这样? 一个连环shā shǒu,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作案方式?他就现场就迫不及待的shā rén,完全不再享受折磨、囚禁、虐待、碎尸的过程?不,这不对!这不合理,完全不合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在犯罪现场就突然动手,令邬遇和沈时雁为救下受害者,直接就扑了出来? 为什么? …… 除非,他是故意的。 这是陷阱。为我们设下的陷阱。 可怎么可能?我们来自未来,他绝无可能知道,我们能预测他的行为。 可如果,上一次我们的埋伏,就令他起了疑心呢?历史上的他,是那样谨慎周密,他也许弄不懂我们为什么可以做到,但如果这一次,是他的试探呢?用受害者试探,我们是否还会出现? 一股寒意冒进我的心头。尽管不清楚他的陷阱到底是什么,但我已知不妙。我抬头望去,沈时雁竟已将陈星见反扣在地上,锁上shǒu kào,而邬遇正从地上扶起重伤的叶寻依…… 我丢掉望远镜,拉开教室的门,用尽所有力气喊道:“快离开那里!小心——” 我看到沈时雁和邬遇同时抬头朝我的方向望过来。 “砰、砰、砰。”破空的声音。我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声音,但是眼睁睁看着沈时雁卒然倒下,同时好像还伸手按倒了旁边的邬遇。我傻了,枪声,是枪声,从校园某个黑暗深处射来。 他们有两个人,另一个才是主谋,不惜以同伴为饵。 我的推理错了,完全错了!另一个人藏得太好,连邬遇他们也以为只有一人。现在,却中了他的埋伏。在警方根本不知道的下一个犯罪现场,他已经开始和我们正面较量! 一片漆黑的夜色里,我的心却是冰凉一片。我听到远处,似乎有qì chē引擎声远去,可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我跌跌撞撞跑出教室,朝他们跑去。我越跑越近,看到邬遇左肩血流不止,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旁边是奄奄一息的受害人。 我差点哭出来,一颗心还没放下,邬遇已嘶吼着,扑向地上的沈时雁:“沈时雁!沈时雁!挺住!你他妈给我挺住!” 沈时雁和陈星见一起躺在地上。沈时雁的手还握着半边shǒu kào。两人胸口都有血洞。两人的眼睛都是睁着的,显然陈星见已经被那个人丢弃了。而沈时雁还保持着怒目圆瞪的模样,一动不动,嘴角紧抿坚毅得如同每次我们所见。那一枪正中心脏,任邬遇怎么喊他晃他,也没有回应。 我的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我的shǒu jī急促地响了。我接起,隐约听到壮鱼的声音,似乎在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我眼前,邬遇的血已流了满身,双眼赤红。他一只手还不死心地按住沈时雁的胸口,另一只手在打急救diàn huà。 “发生了什么事?”壮鱼突然在diàn huà里怒吼道,“你说话啊!” 我终于听清了。 “壮鱼,沈时雁死了。”我听见自己说,“他被凶手杀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死了还能不能救活……”我哭了出来。 diàn huà那头,终于一片寂静。js3v3 ------------ 第203章 邬遇二十五(1) ————邬遇视角———— 在那条时间线上之后的几天,于我和谭皎而言,是混乱而痛苦的。 壮鱼是个特别的女孩,这我一直知道。那晚出事后,她也跑来,盯着沈时雁的尸体看了一会儿,一句话没说,走了。之后几天,连警察都没找到她。这更让谭皎伤心歉疚。 我们被带回警局,反复拷问。连老丁都对我们充满怀疑。我们无从解释,因为和我们在一起的,只有陈星见、沈时雁两具尸体,以及重伤昏迷的叶寻依。 那几天我一直没能见到谭皎,我们被分开关押。 …… 我睁开眼,听到汩汩水声,洞穴里才有的湿气扑面而来。头顶依然是嶙峋岩壁。 我低头看去,谭皎就睡在我手边,像只受伤的小猫趴着,小脸上还挂着梦中的泪痕。我心中一痛,将她抱进怀里。她醒了,望着我,泪水再次盈睫。 “阿遇……” 我紧紧抱着她。 抬头望去,其他几个人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了。冯嫣和陈如瑛站在不远处,陈如瑛望着我们的方向。 “是我们把沈时雁拉进整个事情里的……”谭皎在我耳边说,嗓音有种倦怠的沙哑。我脑海中也闪过那一幕,沈时雁即使中枪,还按着我一起卧倒。某种源自骨骼肺腑的震痛传来。 “我们还有机会救他。”我说。 谭皎扣在我身上的十指很紧,没有说话。 “咱们收拾一下就出发吧。”那个经常玩户外的女孩刘双双喊道。大家纷纷同意,我也拉着谭皎站起来。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必须继续向前。找到那个谜底。 我们一行9人,有男有女,有强有弱,走得并不快。一路都是岩洞、湿地、水流。还好空气尚算充足,地下水里也有不少小鱼,洞内也有些绿sè根茎植物,让我们充饥。岩石的形态也逐渐在变化,不同sè彩,不同层状。只是我们走了大概四、五个小时,这洞穴竟这样深和狭长,完全看不到尽头。 虽然身处险境,气氛压抑。但到底都是年轻人作伴,一直说话交谈,也不至于太悲观。谭皎却一反常态,一路没有说话。我知道,是她的心里太难过了。 后来,大家精疲力尽,在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休息。不知道是不是岩壁上的磷光使然,洞穴里并不显得完全的暗,一直有微弱的光线。 也许是走得太累心生绝望,朱季蕊趴在演员怀里,低声哭泣。言远温柔地安抚着。刘双双那个上海来的程序员周维呆在一起。这个女人一直很镇定,周维虽然是个男人,显然有点依赖于她,正笑着把口袋里的一根巧克力与她分享。 始终沉默的男人朱宇童,一个人走到地下河边,在捧水喝,跟谁都不太亲近。 冯嫣脚上本就有伤,躺在地上休息。陈如瑛一直在照顾。这一路我其实还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经常围绕着我。但她向来是敏感脆弱的,也许是因为谭皎在身旁,她只是总望着我们,并不靠近。于是我也不去理会。 我现在要在意的,是我和谭皎的将来,还有她的心情。 ------------ 第204章 邬遇二十五(2) 谭皎也俯身向地下河,捧起水安静地喝着。我望着她的侧颜,沉思。 现在离我们下船,大概过去了一、两天,也就是2016年6月26、27左右。另一条时间线上,我和谭皎已经度过了月19日至8月2日。 离两条时间线的交叉点,越来越近。 我抬头望着洞穴深处,那里依然反射着浅浅荧光,远处看不清晰。那个秘密,是否就藏在这神秘的地底?塌陷的湖水底部? 言远与群鸟的关系,陈如瑛的变异,我的眼睛……都还没找到dá àn。 还有,为什么唯独我和谭皎,会在时间中跳跃倒退,以半月为一周期。言远、朱季蕊、陈如瑛、冯嫣、邬妙……却在事前事后都丧失了记忆,直至死前那一刻。我脑海中闪过言远和陈如瑛死前,如出一辙的惊恐骤变的表情,他们看着我和谭皎,到底想起了什么? 我和谭皎,还会不会回到哪条时间线上?我的邬妙,她的命运还没被改变,那个凶手,还逍遥法外。沈时雁死了……想到这里,我用手重重捶了一下身旁地面。 这声响惊动了谭皎,她身子微微一颤,回头看着我。我说:“皎皎,过来。” 这熟悉的情话大概叫她心有动容,起身来到我身边。我并不在意背后还有那么多人,揽着她的肩,捏着她的下巴:“打起精神来。” “唔。”她还是垂着头。这模样令我又爱又怜,我附头吻住她。 终于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得柔软,两只小手抓着我衣襟,很温柔也很依恋的样子。我低声说:“你刚才的样子,看起来很缺爱。” 这是她说过我的话,她被逗笑了,可眉目间还是愁云。 我说:“我们还有机会救沈时雁,如果能够再次回到那条时间线。” “可是……”她说,“如果回不去了呢?如果我们改变不了历史,救不回他呢?” 我还没说话,她已把脸深深埋进我怀里,说:“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那么辛苦,那么多苦头……想要抓住他,可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仅没有改变邬妙的命运,还赔上了壮鱼的沈时雁……壮鱼那么喜欢的男人,死掉了……阿遇,你说是不是就是因为我们俩的干预,我们想要改变,反而让无辜的人牺牲?也许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我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红,那里头有固执,也有委屈。这令我又怜又痛。我说:“皎皎,看着我。你错了,历史当然会改变,我们也不会徒劳无功。朱季蕊一家本来都是要死在山上的,被我们救了,5条人命。陈家,虽然只多活了一个唐澜澜,但那依然是一条无辜人命。现在,许静苗没有死,叶寻依也没有死。你还要多少证明?我们可以改变历史,我们一直在救无辜的人。我们的经历,绝不是毫无意义。” 谭皎的泪水流到了我手指上,看得我心中不忍,低头下去,与她的脸紧紧挨在一起。js3v3 ------------ 第205章 邬遇二十五(3) “阿遇……我……对不起……” 我笑了,吻去她脸上的泪,说:“我爱的那个女人,她从不轻言放弃。” 哪知这句话却触动了她,她眼睛一睁,泪水再度滚滚而下,甚至哽咽,抓着我的t恤一顿乱擦鼻涕和泪。我有点想笑,心头却是热滚的。她呜呜哭着说:“我也不是要放弃……我就是害怕,怕一切都没有结果。我看着沈时雁死在我面前,前一秒还是活蹦乱跳的,下一秒就冰冷冷躺在那里,我真的……” 我见过所爱的人的尸身,能体会她的感受。待她哭声小些了,我执起她的手,亲了一下,说:“皎皎,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不会是一场空,不会没有结果。你看过古罗马皇帝的《沉思录》吗?里面有句话:一切事物的发生之地,就是它的根源之地。凡事必有因果,哪怕真相超出常识理解范围。一年后,我们相遇了,如果我们现在即将遭遇什么不测,一年后又哪来的我们相遇?所以我们必然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哪怕那个结局,是发生在我们相遇之前的。又有什么关系?对别人来说是一年后,对我们来说,是未来,也是曾经。我根本不在意,只要和你在一起。同样的道理,既然半年后、一年后,我们都看着沈时雁好端端的活着,虽然他已不记得过去,不记得与我们的一次次相遇。历史不唯一的,时间不是唯一的。有多种可能性,事在人为。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会救回他。我向你发誓,会救回他。等到一切结束后,一切一定有恢复正常的那一天。到时候,你再去把他介绍给壮鱼。老天爷不会那么狠心的,遇到你之后,我就相信这一点。他们俩都是很好的人,一定也会有很好的结局。” 谭皎在我怀里沉默了很久,而后闷声说:“嗯,你说得对。” 我问:“不沮丧了?不难过了?” 她用力点头,然后举起一只手,做出发誓的姿势:“是我……看到沈时雁的死,看到壮鱼一句话不说就走的样子,太难过了。我怎么能轻易放弃,我可是大神,微博粉丝10万!我拥有在时空中倒流穿梭的神奇经历,壮鱼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阿遇,我会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坚持多久,我就坚持多久。我们一起走到最后。我的命运,它从来不在别的地方,只在我手中!” 我俩紧紧相拥亲吻,而后相视笑了,低头厮磨缠绵。洞内还是一片阴暗,陌生的、或者熟悉的人在旁边,地下河依然看不到尽头。可我的心,是平静温暖的。 只要同她在一起。颠沛流离,只要同她在一起。 —— 我不知道我们睡了多久,或许只过了一个小时,或许过了五六个小时。地下的时间很难分辨。 当我再次醒来,谭皎还趴在我怀里熟睡,我突然发现,周围没有人。 寂静的深洞,偌大的空地,窄窄的地下河边,只剩下我和谭皎。其他七人曾经躺过呆过的地方,还有痕迹,但一个人都没有。js3v3 ------------ 第206章 邬遇二十五(4) 我一下子坐起来,拍醒谭皎。她揉着眼睛看清周围,也马上愣住:“人呢?” 我看着周遭,心中闪过种种猜测。 他们抛下我们,走了?不,可能性很小,大家本来就是乌合之众,他们没有理由孤立我们。 他们因为什么,不得不离开?或者是被迫离开?谁,还是什么力量,强迫了他们? 但也不至于一点动静都没发出。 我定了定神,拉着谭皎站起,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我发现脚步很乱,但都是朝前走的。为今之计,也只能继续向前。我从旁边拾起一块棱角尖锐的沉甸甸的石头,用来防身。谭皎学我的样子,也捡了一块。我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前。 却不料走了二十余米,前方拐了个弯,地势豁然开朗,地下水的声音也更响。水旁空地上,站着三个人,不正是冯嫣、朱季蕊和朱宇童? 其他人呢? 我按着谭皎的手,示意她不再靠近,我俩贴着岩壁旁,听了一会儿。 朱宇童站在水边,一直望着前方,似乎有些焦躁。朱季蕊抱着双腿坐在水边,低垂着头。冯嫣在她身边,也一直张望远方。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冯嫣焦急地说。 “是啊。”朱季蕊附和,“我们就该跟他们一起去的。要不彭……朱宇童,你去找找?” 朱宇童默了一下说:“他们说去前面探路,让我在这里保护你们。还是听他们的吧。” “要不把那两个人叫醒吧?”朱季蕊说,“他们也真能睡。” 冯嫣却说:“大家都不容易,等他们睡醒,自然会过来帮忙的。你男朋友走之前也说了,反正是去探探路而已,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去。” 我慢慢放下心来,原来如此。我丢掉石块,谭皎也学我的样子丢掉。他们三人听到声响回头,我们走过去。 冯嫣最先笑了:“醒了?看你们俩昨天好像很累,所以干脆没叫醒,打算等他们找到路再说。” 我点点头,说:“现在什么情况?”然而不用冯嫣多解释了,我也看到了。难怪其他几个人等不及了,先去探路。 前方洞穴虽然弯折,但基本是直的往前,往前延伸了至少百余米,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是,前方有光,并且是不弱的一团光源。 我和谭皎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希望。到底是地面透下来的光,还是别的什么,现在并不知道。但足以叫人心动。 只是眼前这段路,并不好走,水流变宽,几乎蔓延了整个地面。水中还有不少黑sè光滑的石头。所以他们才选了几个体力好的,先过去探路。 “我过去看看。”我说。 谭皎立刻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握紧她的手。 结果朱季蕊也站起来:“我也要去,等这么半天了,我很担心。”冯嫣说:“我也想去……”朱宇童沉默。 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五个人不等了,一起过这段难走的水路。 好在朱宇童虽然话不多,但是行动敏捷可靠,谭皎和朱季蕊也算灵活,虽然冯嫣受了伤,但五个人互相扶持拉扯着,花了半个多小时,总算顺利过了这段路。 ------------ 第207章 邬遇二十五(5) 跳下最后一块岩石时,谭皎居然和朱季蕊相视而笑,彼此间似乎亲近不少。不过谭皎触及我的目光时,却目露怜惜。我知道她是为了朱季蕊这无辜女子将来的命运。在这个洞穴里,现在的我们,却同过去的他们在一起。我俩牵着手,都没说话。 然而眼前的一幕,令所有人都惊讶了。 我们看清了光源所在。 我们来到了一个非常大的新的洞窟。从洞口往里望,至少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宽阔。只是这里的岩石,呈现冰雪般洁白的颜色。而且是层层叠叠,从地面一直堆到洞顶。一眼望去,甚至有无穷无尽之感。那是我从未听闻过的岩石,竟发出荧荧光泽,整个洞内如同被月光笼罩着。我们之前看到的那团光源,就是洞里的光,透过洞***了出来。 地面也是这样的岩石,只是相对比较平整,像是被水流冲刷过。我也注意到,地下水到了这里,就神奇地消失了。像是从哪里渗进了地底,无影无踪。 而且这个洞窟,并不是空荡荡的,也不是尽头。岩壁上,还连着许多个小洞,里头尽是雪白一片,不知还有多深,也不知通往哪里。 我们都被这一幕震慑住,安静了一阵。 “这是什么地方啊?”朱季蕊又慌了,“怎么办?他们去了哪里?言远、言远!你在哪儿啊!” 远远的,我们似乎听到了有人回应。我顿时明白,他们大概是进入那些小路,去寻找出口了。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我说,大家没有异议。谭皎紧紧握住我的手,但那双眼终究是好奇的,四处看。 冯嫣身为人母,也很担忧,扬声大喊:“如瑛?如瑛?你在哪儿?回答妈妈一声!我刚才就不该同意她去的……可她非要跟他们一起去……” 我心中咯噔一下,忽然察觉有哪里不对劲,却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到一个声音回答道:“妈,我在这里。” 声音隔得不远。 我们全都循声望去,洞穴里一时安静得连根针掉下都能听见。过了十几秒钟,脚步声传来,一个人影,从一个小洞中走了出来。正是陈如瑛。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目光落在我身上,既而看向母亲,快步走回来:“你们也来了?这条路我没找到出口,妈,你还好吗?” 冯嫣放下心来:“我没事。你没事就好,他们人呢?没跟你一起?” 陈如瑛已走近我们,说:“我们分开找出路了,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洞内一直有朦胧的光,所以直至她走近,我们才将她的样子看得更清楚。我突然觉得她身上有点不对劲,背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我和冯嫣、谭皎是站在她的正前方,朱季蕊和朱宇童站在侧面,他俩忽然脸色大变,朱季蕊倒退两步,朱宇童吼道:“你、你背上!”朱季蕊尖叫起来。 陈如瑛愣了一下,连忙斜转过身,想要看自己背后。于是我们全都能够看到,一只至少有脸盆大小的黑色……蜘蛛?正盘踞在她的背上,那些手指粗的肢节,全牢牢扣在她的脖子上、背上、衣服上、腰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陈如瑛此时也看到了个大概,脸色煞白,惊声尖叫,一下子软倒在地,全身颤抖,拼命地去甩,可那蜘蛛纹丝不动。冯嫣也吓得不行,可也不敢靠近,抓住我的手:“阿遇,快救她!帮帮如瑛!” 我松开谭皎的手,一脚踹过去,踢在蜘蛛身上。它被我踢掉了一半,还有一半的腿挂在陈如瑛背上。我又是重重一脚,终于把它踢到地上。 陈如瑛全身几乎缩成一团,还在不停尖叫,一下子扑进我怀里。 那蜘蛛突然动了,吓得我们全都倒退一步。它张开肢腿,突然极快地往一个小洞中爬去,那速度快得根本无法追上,一眨眼就没了影。而那洞穴深处,竟隐隐传来扑哧声响,像还是有别的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我们全都站在原地没动。陈如瑛紧紧抓着我的胳膊,而我低下头,一眼看到她裸露的脖子和肩膀上,有几个非常细小的血洞。不知是蜘蛛咬的,还是抓的,甚至还有银白色丝线,陷进了肉里。里头还有些细细小小的白色的颗粒。 是……寄生虫卵吗?我的心头阵阵发寒。 我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谭皎,她也看到了那些伤口,目光闪动。 我们头顶是湖泊是不正常的,这洞穴里的岩石也非常见。壮鱼说,我们一定到过某个宇宙能量、时空磁场异常的地方。 那么这个洞穴里的生物,是否也是不正常的? 原来陈如瑛的故事,从这里开始。js3v3 ------------ 第208章 谭皎二十六(1) 谭皎视角 当我再次从时空扭曲的漩涡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有点眼熟。我想起这是在邬遇家里。 种种情绪同时涌上心头,现在,又是哪一天? 此刻是白天,阳光寂静。我下了床,隔着房门,听到邬遇和母亲、mèi mèi说话的声音。 “阿遇,你现在把人家姑娘都带回家了,你是男人,该负的责任,得主动负起来。”邬母的声音平静温柔。 邬妙说:“哎呀妈,你还担心这个,看我哥对大神的热乎劲儿,只怕盼着早点把人娶进门呢。哥,你说是吧?最好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奉子成婚……” 邬遇和母亲一齐开口:“闭嘴。”“别胡说。” 我用头抵着门,忍不住笑了。 脚步声渐近,门被打开,邬遇又站在我跟前。他穿着干净的恤和休闲短裤,全不似前一刻在洞中的粗旷刚硬。我望着他的眉目,忽然有迷失的感觉,迷失在到底哪边才是真实世界的困惑里。 邬遇用那明亮如初的眼睛望着我,而后弯腰抱住。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我们又回来了,在目睹了陈如瑛变异的短暂经过,以及滞留在那个宛如幻境的洞穴之后。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问。 “2016年7月4日。”邬遇答道。 我一怔,说:“太好了。” 他的双臂收紧,低声说:“是,太好了。” “现在有几个受害者了?”我问。 他说:“一个都没有。第一个,会在明天。” 我们安静抱了一会儿,那种温柔踏实的感觉,无法言喻。我抬起头,渴望他的吻。而他果然以吻封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个吻从起初的温柔安抚,渐渐变得激烈。他反复吸吮噬咬着我的唇舌,就像要吻到我的身体深处去。而后他反手锁上房门,抱起我走向床。 我也很冲动,身体深处像是有火焰要把彼此淹没。可理智尚存。我挣扎说:“你你你想干什么,现在还是白天,她们就隔了一扇门!” 他低头笑了,说:“想到哪里去了?只是想抱着你躺一会儿。” 我心中一松,可又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而他仿佛尘埃凝结成的嗓子在我耳边:“让我好好亲亲你,皎皎……” 我躺在他身下,完全舒展,一动不动。任由他仿佛憋着股劲儿,在我身上寻找。我们一起低低喘着气,我抚摸着他柔软的短发,看他把脸埋在我怀里,任由他用结实的臂膀拥抱我。他是个真正的男人,可也像个孩子。只有我见过他这一面。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终于肯在我面前毫无防备,让我看到真正的自我? 最后,我俩抱着躺在床上。那互相依偎的滋味,会叫人上瘾,叫人沉迷。罔顾还需要面对的一切。 “去和妈他们打个招呼吧。”邬遇说。 “哦。”我说,“可是都怪你,醒了先把我摁房间里这样那样这么久……她们对我的印象绝对已经没救了。” 邬遇低低笑了,说:“没事,她们知道是我干的。” 我心口一甜,说:“那也不行,我还怎么维护前两天树立的淑女形象?” 我突然愣住了。 某个认知一下子撞进我的脑子里,我完全呆住了。 他目光幽深:“你发现了?” ------------ 第209章 谭皎二十六(2) 我的整个脑子却全乱了:“怎……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们一醒来就在这里?我们明明是15天后,7月19日,才来苏州的……现在是4日,是在那之前,我们为什么还在?而且你妈她们……已经认识我了?” 乱了,全乱了。即使我们每次跳跃的时间,都在往后退,可现在是什么状况? 邬遇说:“我也不清楚。一醒来,我就发现不对劲了,所以才出去试探。我妈说,我们是前几天来的。但我问她具体哪一天,她们却不记得。而我们半个月后在这里发生的事,有些她们有印象,有些没有。” 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为什么……会这样?”我忽然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周遭所处的一切,都没了真实感。可它们偏偏又是非常真实存在的,阳光、布料、邬遇……真实地将我包围在其中。 时间,真的还是我理解的那个时间吗? 不,它早已不是了。 邬遇明显已经面对了这个问题,比我镇定得多,握着我的手说:“别慌。事情存在必然有它的理由。现在的情况就是,她们两个,对于未来发生的事,已经有了印象。也许她们也受到了……弯折时间线的某种影响。” 我心头一震,嘴里还在念叨:“可为什么就现在,她们会这样?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只要我们倒退了,旁边的人从来都不记得我们,而且我们也会出现在别的地方,我们不会还留在你家里……” 我和邬遇对视着。他的眼睛里像是藏着整片黑sè的海洋。 他说:“我想到一个可能。因为我们离那个交叉的时间点,越来越近了。那个点,是过去也是将来。拥有神秘能量。也许那能量,令我们身边的人,也受到了影响。” 我脑子里对于那个点的认知,却是模模糊糊,混沌一片。可因为邬遇的话,我心中突然也冒出个念头: 因为那个点,是一条时间线的过去,也是一条时间线的将来。 现在它们即将重合。 所以过去和未来的界限,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吗? 已经无法再清晰界定,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 —— 这个认知就像个无底洞,折磨着我。以至于吃饭时,邬妙用手指戳了我好几下,我才回过神来。 “大神嫂子,大神嫂子……”邬妙说,“你口袋里的手机好像在震。” “哦。”我摸出手机,瞥见邬遇关切的目光。 是我认识的一个阿姨、我妈的好姐妹,打来的电话。我直至接起,也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会打电话。直到阿姨嗔怪地说:“谭皎啊,听说你怎么把阿姨介绍的沈时雁给甩了呢?多好的小伙子啊,昨天问他,他才说,你没看上他……真的没机会了吗?再试试嘛……”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抬头看着邬遇。 沈时雁。是了,这个时候,我跟沈时雁刚分手没多久。 可阿姨今天打电话来,是不是说明那个人还安好无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15天之后的事还没发生,他跟那件案子,还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我突然觉得嗓子发堵,这真是,太好了。邬遇说得没错,我们还有机会回来,改变历史,改变沈时雁的命运。我们能够预警和救回他吗?让他在15天后,不要去那间大学里跟我们一起抓捕嫌犯? 我的脑子里,也闪过壮鱼那晚看到沈时雁尸体时,瞬间如同冰封不动的表情。 ------------ 第210章 谭皎二十六(3) “谭皎,谭皎?”阿姨在那头询问。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说:“阿姨,我和他不用再联系了,这辈子都不联系,不找他帮忙了。让他好好生活,他会有很适合他的女朋友,他会一直是个……很好的刑警。”我竟忍不住哽咽。 阿姨:“……” 挂了diàn huà,才发现邬家三口都沉默地望着我。我压下泪意,可心里又高兴极了。我望向邬遇,他自然是懂得我的,那眼中也有温柔动容神色。 “我还有个diàn huà,必须马上打。”我小声说。 他揉揉我的头发说:“我知道,去吧。” 站在阳台上,ū zhōu和大离,是完全不同的。这里寂静拥挤得多,像个真正的城市。而大离,我所生活的地方,我和邬遇相遇重逢的地方,空气中似乎总有热浪,颜色明亮,山看着比天更高,湖比大海更寂静。 而现在,我的好友,也许正懵懂无知的生活在那个城市。生活在这一年,她的伊始,我们的结束。 一想到这一点,我的眼泪就快要掉下来,拼命忍住,打给她。 “喂……”壮鱼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少女珠,什么事?” 还是那个她,一切没有任何异样。丝毫无觉,在她的世界,也许什么都没发生。 我说:“壮鱼,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她没好气地说,“期末考啊,刚开始kǎo shì周,卧槽槽槽槽!” 我笑了。眼泪突然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掉,呼吸也乱了。壮鱼察觉了,沉默了一下,说:“喂,你怎么了?别吓我。” 我没说话,哭了大概几分钟。于是壮鱼就一直沉默着,她总是这样的。直至我平静下来,她温柔地笑了声,说:“好了吗,公主大人?” 她不知道,现在我听闻她没心没肺活着的样子,有多难过。 我吸了口气,说:“好了。壮鱼,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说,给我听着。” 壮鱼默了一下说:“你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我说:“没吃错任何药。这事关于一条人命。一条非常珍贵、善良、正直、爷们儿的人命。你听着,别管什么期末考了,反正你学期下下学期依然是全系前三奖学金照拿不误。你,马上去大离市城东分局刑警一大队,去找一个叫沈时雁的刑警。沈万三的沈,时间的时,大雁的雁。28岁,身高184,无论外形性格都是你喜欢的那一款……你去找他,这是我这辈子唯一拜托……算了,就算是唯一……拜托你的事,非常非常重要。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告诫也好盯梢也好,告诉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他生活工作的地方写满纸条,在你们俩的shǒu jī里写满备忘录……确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让沈时雁7月30号这天,一定不要去sū zhōu,不要去sū zhōu学院,不要去帮助我,拜托了!” 壮鱼:“……” 我说:“向我保证。” 过了一会儿,壮鱼终于还是有些无奈地说:“他妈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做不到,活该一辈子单身狗。” ------------ 第211章 谭皎二十六(4) 夜幕降临,我和邬遇坐在阳台上。他开了两罐啤酒,邬妙非常乖巧地开了几袋花生鸡翅给我们,然后识趣地回房间了,没有当电灯泡。 邬遇望着远方,慢慢喝着。我看着他的手指捏着啤酒罐,心情竟变得如此平静。也捧着自己那一罐,喝了几大口。 壮鱼能不能做到,我并不清楚。但是我觉得能,我信她。连把一个奇奇怪怪的xiāng zǐ送到陈家阁楼这种事,她在之后都想办法让自己没有忘却,并且做到了,更何况只是去阻止一个男人某日某时不要去某地去。虽然那个男人,现在于她而言,还是陌生的。 可是如果两个人,每次见面后都会遗忘彼此。但再次见面,还是有感觉,还是会喜欢上对方。他们俩,不就注定应该在一起? 就像我和邬遇一样。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也许我们终于回归自然,有了自己的家,我们俩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开两罐啤酒,坐在家里阳台上。我陪他喝,他陪我看星光日落? 想到这儿,我的心渐渐柔软。经历了这么多,却让我越来越渴望那未来。口中的啤酒,仿佛也不那么涩,带着隐约的甜。 邬遇开口:“明天我一个人去警局。” “为什么?” 他侧头看着我,说:“皎皎,他们是职业罪犯,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份,我们还不知道,并且持枪。光靠我们的力量,抓不住他们,也太危险。不能再有人牺牲,必须寻求更强更专业的帮助。” “可是你怎么让jǐng chá相信你?”我问。 他喝了口啤酒,淡淡地说:“走一步看一步,哪怕暂时被当成嫌疑人也无所谓。我去找老丁,他是个非常耿直谨慎的人。我去找他。也许他不相信,但只要后天能说动他肯出警,目睹了第一宗犯罪现场,就能阻止人遇害。如果能直接抓住那两个人,就更好了。” 我静了一会儿说:“从犯罪学的角度,第一次作案,往往是最生疏最可能有lòu dòng的。并且我倾向于他们两个都会出现,因为是第一次。后天的案件,大概是什么样的?” 邬遇闭了闭眼回忆,说:“第一名受害人叫陈柠朦,22岁,是一家餐馆的fú ù员。餐馆通宵营业到半夜2点,陈柠朦在7月5号回家的路上失踪。4天后,在离家两条巷子的垃圾桶里,被清洁工发现肢解的尸体。” 我感到不寒而栗。 “之后的受害者呢?”我问。 邬遇摸出烟点上,抽了几口,侧过脸,隐藏在阴暗里:“第二名受害者叫刘小江,也是在家附近的垃圾桶被发现,第三名受害者就是许静苗,是在家里被发现,碎尸。第四名受害者叶寻依,你知道的,是在学校对面的荒地里。”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远处,语气特别安静:“邬妙是在那条街的一家小旅社的冰箱里。” 我的呼吸突然有些滞,下意识往后望了望,邬妙和母亲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笑得非常灿烂。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她朝我看过来。我看着她的轮廓模样,朝她笑了笑,移开目光。 突然间,终于理解了我在汽修店遇到的那个男人,他的沉默和抗拒。也理解了这些天,他的拼命、刚强和不为人知的脆弱。如果换成是我,自己最亲的人,曾经那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而今又可以欢声笑语在侧,我只怕也会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不顾一切,拼命抗争,只为了这夜幕降临时,终于安静平凡的相伴,寻常而求之不得的幸福。 我的眼眶微热。我要帮他啊。我可是一颗小太阳,他心中最聪明厉害的女人。 曾经的誓言,相爱时默默在心中许下的誓言,已到了兑现的时候。我要改变他的命运,这翻山越岭般的难关,天生一对的我们,要勇敢迈过去。 我说:“我去。” 邬遇一愣,放下烟,转头看我。 我慢慢笑了,说:“我明天去警局。如果陈柠朦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呢?如果已经有了第一个受害者,譬如我?他们丧尽天良没有人性,我们凭什么要老老实实按照事实来?继续守株待兔硬碰硬?我天生就是编故事的人,比你更会编故事。我,小有名气的网络作家,陪男朋友来sū zhōu,晚上不听话一个人溜出去玩,结果被他们抓去了。幸好他们第一次经验不足,才让机智的我找到机会逃脱,并且没受什么苦。我知道其中一个案犯的模样,知道他大致住在哪里。也在房间里看到了他们接下来每一个要攻击的女孩的名字和zhào piàn……我现在闭上眼还能描述出被关在他们家暗室的感觉,我能说出他们作为连环shā shǒu精神病态的动作语言细节,他们房间陈列的特点他们的生活习惯……jǐng chá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我,不同情我,不去按照我们的期望,马上组织一场对两名潜在连环shā shǒu的最强有力的追捕?” ------------ 第212章 邬遇二十六(1) ————邬遇视角———— 听到谭皎的话,我第一反应是觉得不行,她在这案子里牵扯越深,就越危险。但内心隐隐也有个念头,知道这样说不定可行。 略一思索,我开口:“不行。” 她原本踌躇满志,双眼放光,听到我的话,整个人一下子蔫下来:“为什么?” 我说:“老丁很精明,不一定相信你的话,这样反而会让你陷入麻烦。如果……被他们知道,不会放过你。我不能让你身处险境。” 哪知说完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她却一撇嘴,说:“又来了?以前就是怕连累我,明明心里想,还不肯跟我好,是吧?邬遇我说你的思想负担能不能不要这么重,不要这么个人英雄主义?你明知道我出马是最好的方式。再说我怎么会身处险境,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而且反正15天后,我又会倒退,离开这个时间点。” 我沉默了一下说:“你确定15天后,我们还会回去?而不是抵达了时间的终点?” 谭皎一怔,握着我的手说:“你知道我们会回去的,因为你说过,凡事总要有个了结和终点。在那个洞穴里。” 这话令我心中默然。 她柔声说:“我答应你,作为你的太阳小神君,郑重答应你。一旦有危险和麻烦,马上抽身。我没那么傻的。而且只要你那个老丁能够一击即中,抓住他们,我的消息怎么会泄露,哪里还有什么以后的危险?” 我到底点了点头。 只是总觉得,我们俩,这次回来,还遗漏了什么。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准备去警局。不过谭皎说,还得先做些必要的准备。她从我妈的厨房拿了颗大洋葱,撕下几片,往眼睛上熏,很快就变得泪水连连,眼眶发红。又对着镜子,把头发扯得很乱,洗掉脸上的面霜,还从窗台上拭了些灰,涂在脸上,做出蓬头垢面的样子。看我瞧她,还立刻转过脸去,吼道:“不许看。” 我有些无奈。原本很严肃冷酷的案子,现在被她弄得像过家家似的。不过其实我已打定主意,如果警察不相信她,我就自己好好跟老丁谈一谈。坦诚一切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连环杀手的存在,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而我们为什么会知道?我会说希望他保护举报人的利益,等抓到凶手再告诉他。 只要能抓到他们,一切都不重要。 因心中存了这个主意,所以我也任由谭皎折腾。只是她说:“我下去一趟买点东西哈。”回来时,膝盖和手肘却多了几道血口子,而后咧嘴对我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那就太假了。”显然是在楼下故意摔的。 我握着她的手腕,说:“谁让你伤到自己的?” 她龇牙:“轻点轻点,别碰到我伤口。放心,绝没有下次,我又不是受虐狂。知不知道我鼓了多大勇气才摔自己这一下。你要是在边上我都舍不得下手。哎,也不知道做得像不像,能不能骗过那些老刑警。” 抬起头时,她的目光却是明亮而坚定的,透着与那大大咧咧的外表不符的沉稳:“走吧,阿遇,这一次我们先发制人,把那两个禽兽送进监狱里!” ------------ 第213章 邬遇二十六(2) 我再不觉得谭皎的种种举动是在胡闹,也不去想我们这么做并不诚实。因为当我想起邬妙和之后每个女孩遭遇的种种,便知道我们此行去警局的“诬陷”,对于拯救她们的生命,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谭皎也没有再笑了。在开车去警局的路上,她最后检查了浑身上下,脸色静漠。她看着甚至有一点忧郁和悲伤。我问她:“在想什么?”她答:“其实只要想象一下那些女孩的遭遇,我不需要花什么心思,就能感同身受。” 我听得心中一阵温柔。 我爱的女孩,全世界只有她能和我感同身受。 车停在警局门口时,我偏头去吻她。我们吻得都很沉默,最后她看着我,说:“阿遇啊,你的不幸要被我亲自终结了。”我揉揉她的头发,说:“从遇到你的那一天起,我的不幸已经终结了。” 先是一名jǐng chá在接待室见了我们,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知道谭皎对这种愣头青jǐng chá一直很吃的住,没想到她这么吃得准。她简直脸如死灰,进来前涂抹的洋葱令她的泪水又掉下来,说:“jǐng chá同志,我要报案和举报——在前天晚上,被人绑架了。” 我搂着她的肩,没有说话。jǐng chá吃了一惊,问:“怎么回事?” 谭皎开始描述:“前天晚上,我一个人去酒吧玩了,我男朋友要忙工作,没顾上管我。回来的时候……就是在离他家不远的小路,有个男的从背后把我抓住,我没看到他的脸……然后我被带进了一个房子里,有两个人……” jǐng chá:“两个男人?” 谭皎哽咽:“呜呜……是的。其中一个,我看清长相了,另外一个没有。那个房间里,有很多刀,还有锯子……他们说要慢慢折磨我,杀了我……” jǐng chá已瞪大眼,看看我,我缓缓点头,他又问:“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谭皎吸了口气说:“趁他们不注意。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做,两人还总在争执。昨天早上他们喝多了,绳索也打得不结实,我挣脱了,从窗户爬了出来。”说完给jǐng chá看手肘上的伤。 年轻jǐng chá还是一脸惊呆了的模样。 谭皎放下手,说:“jǐng chá同志,我是名作家,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城市。这次是来找男朋友的,却遇到这样的事。发生这样的事,我也很痛苦。知不知道我在网络上的广大读者也非常担心……可我想,不能让那两个人逍遥法外,他们桌上还有其他几个女孩的zhào piàn和资料。所以我鼓起勇气,冒着危险来了。我想,你们一定会抓住他们,否则他们会加害更多的人,连环案件,就要发生了。” 年轻jǐng chá暂时离开了审讯室,谭皎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抿了口,然后靠进我怀里,冲我眨了眨眼,像是用眼神在问我:表现如何? 她表现得很好,很镇定,条理清晰、神态自然。不愧是作家,天生思维缜密,尽管同我在一起时,有时候顽皮得像个孩子。可此刻却真正能做到不露声色。js3v3 ------------ 第214章 邬遇二十六(3) 我低头亲了她一下,用很轻地声音说:“很厉害。” 她把脸埋在我怀里说:“唔……我还可以更厉害,难搞的人还在后头。世上最难搞定的,就是真正的老刑警。” 我知道她说得没错,只是搂紧她说:“别担心,有我。”必要的时候,我会挺身而出,把一切承担下来。 她却小声说:“不,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下悬疑大神的厉害了。” 然而谭皎确实不是在吹牛。之后,在面对老丁这样的老刑警时,她竟应对自如。 没过多久,老丁就来了,身后跟着刚才的年轻人,和另一个面色沉肃的中年刑警。 这并不是我和老丁的第一次见面,于他而言,却是第一次。原本在邬妙遇害后的许多个日子里,我去警局找他。他总是一脸风霜,亦一脸愧疚:“邬遇,我们一直在努力,一定会抓到他。”哪怕某次我在警局情绪崩溃,大吼大闹指责警方的不负责任,他也阻止了手下对我的驱赶,只是沉默地把我送了出去。 都过去了。 眼前的老丁,还不是一个月后、数月后那个深受责任和歉疚折磨的刑警队长,他约莫四十大几年纪,中等个头,穿着身旧皮夹克,但一脸老相,方脸深额,眼睛里透着睿智和放松的精光。 他先与我对视一眼,我心有动容,感觉复杂地笑了。他则点点头,看向谭皎。 “姑娘,慢慢说,再从头对我说一遍。”老丁温和地说,“怎么回事?” 谭皎明显也郑重得多,眼神脆弱,却又显得倔强——其实正是她本性流露——把刚才对年轻刑警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三个jǐng chá都很沉默。老丁点了支烟,突然又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眼神的意义时什么,还是察觉了什么,然后又问谭皎:“抓你的是哪个人,看清样貌了吗?” 谭皎答:“本来没看清。但是在那个屋子里,有一次我装睡着,看到其中一个。”她迟疑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回忆,然后描述出刘复玉的外貌。 这也是我和谭皎提前商量好的。可以暴露陈星见的外形、大致住所和情况,却不能明确身份。一是怕令jǐng chá疑心,二是现在根本没有证据,如果他们先找陈星见调查,打草惊蛇,还怎么抓住第二个人?我们的终极目标,是第二个人,那个主谋。 老丁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这个人在抓你那晚,有没有说过什么,有什么具体举动,你能不能仔细回忆一下?” 我也看向谭皎,涉及细节了。这是我们提前无法商量和预测的。 谭皎静了一下,说:“他戴着一顶帽子,帽檐有点大,碰到了我的后脑袋。他的手很干净,没有异味。我当时吓得拼命挣扎,但他力气很大,手臂结实,绝对有健身。他大致……比我男朋友矮半个头。他当时……”谭皎闭上眼想了想,说:“他说话了!他说了一句话,他说:宝贝儿……抓到你了。别怕,我们会让你很爽很快乐……”js3v3 ------------ 第215章 邬遇二十六(4) 谭皎说完就低下头,明知她说的是谎话,我心中却感到一股凉气。我知道那是她的揣摩和想象,对于凶手、案发现场的推理。 老丁的眼中,也第一次闪过动容。因为谭皎假装无意说出的这些,也许是非常重要的细节线索。 “还有吗?”老丁急切地问,“他们还说过别的什么,做过什么,仔细想象,姑娘!” 谭皎却做出一脸茫然的表情:“别的什么?”像是不知如何回答。 老丁立刻换了个更具体的问法:“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你还记不记得在哪里?” 谭皎说:“不知道,我逃出来时,天还没亮,我怕死了,跑了很久,才碰到一辆出租,打车去找邬遇。” 我立刻说:“我找了她一晚上,天亮时刚好回家,想看她回来没有,结果撞见了她。我问出租司机,说是在平安路上的车。但是我们那天……没有要出租车票。” 陈星见的家,就在平安路附近。我们每一句话,都有预谋。 老丁立刻转头对年轻刑警说:“立刻去出租车公司查,那天早上从平安路到……你家地址?” 我报了地址。 谭皎又说道:“我在那里只呆了一个晚上。另一个人始终站得很远,看不清长什么样。但他跟另一个人说过几句话……” 老丁立刻问:“说什么?”我也看向谭皎。 她说:“他说……他说,兄弟,不要急,要慢慢来,看着她一边哀求,一边惨叫的模样,最好玩了。记得到时候看她的眼睛,那时的眼睛,一定是最漂亮的。 他说:我们不是在害她,是在帮她。也是在帮我们自己,你明白吗? 他还说:终于开始了,明天,就从她开始,警察抓不到我们的。我们就照历史上一些高手的做法,利落些,警察根本连屁都摸不到。等他们终于回过来神时,我们已经离开苏州了,带着我们的纪念品。 …… 他是疯子。他们两个,绝对是疯子、变态。丁队长,你们一定要把他们绳之于法,不要再让其他女孩受害了。” —— 后来,谭皎还“回忆”了在那个地方“目睹”的一张写满名字的纸条,和一些照片。名字是确定的,而那些照片很巧妙的“拍下”了几个未来受害者的工作、生活环境。我看到老丁眼中精光四射,神情却也更加严肃,很快就叮嘱手下的人去干什么了。 然后他对我们说:“你们先到休息室等一等,我们需要开会讨论一下这个情况。” 已是深夜里,休息室里没有了摄像机,也没有录音设备,没有别人。我和谭皎坐了一会儿,她低声问:“他们会不会相信我们?” 我说:“会。” 她顿时面露喜sè:“我表现得这么好?” 我微微一笑说:“这只是一方面。很多时候,人判断人,会看背景。你是知名作家,我是名校硕士,过往清白,我们没有理由来撒谎。所以虽然这事儿很突然很惊悚,但是他们至少绝不会置之不理。” 谭皎把肩靠在我肩上说:“你总是这么理智冷静吗?” 我说:“不是。” 她笑了,说:“我也觉得这次,能抓到他们了。” “谢谢你。”我轻声说。 她闭上眼,像是精疲力尽说:“不谢。记住,从今往后的人生路,你的太阳神君啊,永远在你身边。” ------------ 第216章 邬遇二十六(5) 我们静静拥抱了一会儿,她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我问值班刑警要了床毛毯盖在她身上,而后到走廊里去抽烟。 星星在天际闪耀着,楼下的办公室灯火通明,他们大概还在讨论。我们需要jǐng chá的帮助,只有他们出动,才能抓到连环shā shǒu。 没多久,一个人上了楼,正是老丁。 我抽着烟,安静地看着他走近。他的神色亦是如常,点了根烟,在我身边停步。 我俩都安静了一会儿。 老丁说:“那个出租司机还没找到。” 我没说话。 他又说:“但是你女朋友看到的几个女孩的名字和资料,我们已经核对上了两个。包括她说的,明天就会遇害的那个。” 我心中一动,吃不准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说了句:“那就太好了。” 老丁猛吸了口烟,说:“我已经决定了,明晚行动。埋伏在陈柠朦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如果他们真的出现,就抓回警局,彻底查个底朝天。” 我的心中像是有涟漪无声升起,一阵一阵,沉而缓的,无法阻挡地激荡。但我没有说话,只看着远方。 老丁却笑了一下说:“听到我做这个决定,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我侧头看向他,碰上他精光四射的眼睛,我说:“是的。我做梦都想抓到那两个人。” 老丁却不说话了,又抽了几口烟,说:“邬遇,sū zhōu人,在北京念书,名牌大学硕士,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总觉得眼熟?” 我一怔。 他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是在未来。 老丁对未来,是否也有了模糊的感知?他也受到了时间线的影响? 过去和未来的界限,或许真的已经在互相干扰。在我和谭皎身边的世界,和人。 隐隐地,我总感觉自己还忽略了什么。 后来,当我回想,才发现那一晚,我们实在太想抓到他们,以至于某些特别明显的迹象,却被我们忽略了。我们太渴望出击,想要占据主动。 面对老丁的怀疑,我说:“我就是sū zhōu人,或许以前,在哪里见过吧。” 他似乎也觉得只有这个解释合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你女朋友的口供,一堆lòu dòng,知道吗?” 我心头一震,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看着他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丁却笑了一下,说:“你明白的。你们俩都是聪明人,你还是个硕士,更聪明。读书人都聪明得让我们这些老大粗嫉妒。别的jǐng chá或许听不出来,因为你女朋友的口供太具体了,太真实了。那些东西,给人的感觉绝对是真实的,编不出来的……” 我问:“那你还说什么lòu dòng?” 老丁高深莫测地说:“最大的lòu dòng,就是太完美了,太凑巧了。一切,都太逼真了。她才来sū zhōu几天,就被嫌疑人盯上了。那么细致注意到了嫌疑人的身高、特征,记住了每一句话,然而又侥幸逃脱。虽然不记得具体住址,却也给出了大致范围。而且还恰好看到了之后每个受害人的资料。简直……是一切完备、只欠东风,只差让我们jǐng chá抓人了。”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说:“既然你不信,为什么还说明天还要出动去抓人?” 老丁吸了口烟,说:“别急,小伙子,我还没说完。尽管你们说的东西有点难以置信,可我却相信,那两个shā shǒu的存在,很可能是真实的,那些是你女朋友编不出来的。你们俩大好青年,也没必要来编谎话骗jǐng chá,惹上官非吧? 虽然不知道你们还隐瞒了什么,但我看人哪,看眼睛。你们两个的眼睛,都是坦荡干净的,值得相信。就像你,甚至还给我一见如故的感觉。所以,我愿意冒这个险。 还有个原因,我们刑警干的年头多了,很多时候明白,直觉其实比判断更重要。说来好笑,也不怕跟你这个小伙子说,我居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很强烈的感觉,觉得明天一定要去。如果不去,我简直坐都坐不住,以后一定后悔。是悔得要死那种。 如果那两个畜生真的存在,我一定要抓到他们。哪怕耗上剩下半辈子,要抓到他们。因为我是个刑警。”js3v3 ------------ 第217章 谭皎二十七(1) ————谭皎视角———— 在警局休息室的长椅上,我迷迷糊糊,时梦时醒。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周围全是水,把我淹没。还有某种雪一般的光泽。突然又有好几只手,出现在我头顶,在拉扯我,寻找我。 我全身冷汗,一下子醒了。周围还是一片寂静,邬遇走了进来。 我缩在毛毯里,望着他。 从心理学的角度,梦到诸如人的手、水草啊、蛇群之类的纠缠,大概都代表着不安和恐惧吧。 我的心,原来比我想象的更加不安。 邬遇察觉到我的脸色,伸手抱住我,问:“做噩梦了?” 我点了点头。 他低下头,脸贴着我,冰凉而熟悉的触觉。而后我被他下巴的胡渣刺到了。毕竟他也一直没休息好。 我说:“总算有点修理工的样子啦。” 他问:“你就那么喜欢那样的我?” 我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干净的面目,略显清瘦的高大身材,t恤休闲裤,硬朗而不失书卷气,其实更接近男神的样子。 我说:“我可不可以喜欢你现在的灵魂,加上一年后的躯体?” 邬遇在我脸上轻捏一下:“坏女人。” 那个时候,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尽管总是在时空中流离,尽管每一个转身都短暂仓促,可只要我们在一起,哪怕周围危机四伏,每一刻都是甜蜜的。足以令我们忘却所有,刹那就沉入那只有彼此能体味的甜蜜痛楚中。 我们后来回家等了两天一夜。 jǐng chá既然已经准备行动,就不可能允许我们插手。虽然邬遇抵得过一个优秀刑警,但我们不会在这时去添乱。 白天时,我和邬遇也去过陈柠朦打工的餐厅。白天看起来毫无异样,快乐的女孩过着平静生活。那两个人一定就生活在这片区域,因为我一到那里,就觉得地形熟悉。邬遇对我说,因为这里跟我们曾经去过的,第三起许静苗案的那间酒吧,只隔了一条街。 消息传来,是在第三天的凌晨。邬遇接到一个刑警的diàn huà,叫我们马上去警局。我的心中非常不安,也很紧张。开车去警局的路上,邬遇始终沉默,但我知道他心中必不平静。这叫我隐隐心疼。 我们路过刑警队办公室时,有些jǐng chá在看我们,他们的目光有些奇怪。这令我心中忽然更加不安。 老丁在他办公室见了我们,桌上烟灰缸已有几个烟头,熬了通宵的他,眼眶通红。他先是打量了我们一会儿,没说话。 邬遇问:“什么情况?” 老丁盯着我们,说:“我们在陈柠朦回家的路上,蹲了一个晚上。蹲到她经过,蹲到她平安回家,蹲到天亮。什么也没发生,没有一个可疑的人出现。” 我的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沉了下去。怎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改变了行动计划? 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邬遇的脸色刹那也变得很难看,立刻问道:“你们确定?是不是埋伏时惊动了他们?他们非常警惕。会不会忽略了什么可疑的人?” 老丁不高兴的摆了摆手:“不可能。你这是质疑我的办案能力。我的兄弟们,做得很仔细,悄无声息。结果,你们却害我们扑了个空,你说怎么办吧?还有你,姑娘,作家,你说的口供,到底是不是编的故事,我们要好好追究一下了。”js3v3 ------------ 第218章 谭皎二十七(2) 我几乎是断然说:“我不是编故事!我为什么要编这样的故事来骗你们?吃饱了撑着吗?不,这不可能,他们一定会犯案。现在没抓住,等他们真的残害那些姑娘时,你们跑断腿都来不及,所有人都会追悔莫及!”我也不知怎么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眶竟然湿了。老丁看着我,一时倒是没说话。 邬遇的脸sè彻底沉下来,他说:“明天。老丁,我请求你,再守一天。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偏差,让他们昨晚没有动手。但他们绝不可能中止犯罪,他们马上就会开始。请再守一个晚上!” —— 我和邬遇坐在警局附近的早点摊。天已经亮开了,街上多了熙熙攘攘的气息。城市的轮廓明朗宁静。早点摊人不多,除了我们,只有三两个中学生。 邬遇又抽烟了,手搭在桌子边缘,我问他要吃什么喝什么,他只淡淡应几句。有点难以靠近的样子。 我把一碗热馄饨端到他面前,他看我一眼,那目光是会叫女人心动的,也会叫女人心疼。他说:“你先吃。” 我起身又端了碗过来说:“谦让什么,吃吧。” 他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熄,拿起筷子埋头吃。还是我那修理工,吃得虎虎生风的男人味,没有半点斯文作态。看着看着,我的心也变得柔软,嘴里的混沌,不那么涩了。 是不是警局门口的早点摊必然实在,吃了半碗,我就饱了,有点为难。他早吃完了,见状问:“吃不下了?”我默默点头,他把我的碗拉过去,接着吃。我说:“喂,我吃过的,不好吧?” 他终于笑了笑:“有什么不好?你以为我会浪费粮食?” 终于知道,当你彻底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就是看他怎么样,在你眼中都是无边胜景。看着他,再大的艰难,都遮不住你心中油然而生的那一股欢喜。我心中的沮丧渐渐一扫而空,忍不住笑了。 等他吃完结帐,我只觉得两个人身上都是暖暖的烟火气息。被他握着的手,也是热的。他已不再低落,也不沉默,英俊的眉目间是温暖平静的表情。他不知道这样的自己,我有多爱惜。 走了几步,我扯住他的衣服,他回头,我踮脚吻他。 他一怔,毕竟我们身处闹市,周围全是人。我从未如此大胆。但今天我才不管呢,固执的闭眼吻他。他很快抱住我,几乎将我的脸圈在臂膀中。 身边,阳光照亮,车在走,人在赶路。早点摊热气蒸腾,老板在忙碌。几个中学生或许在看我们。 我觉得满足。那感觉就像是,时间为我俩静止了。这一刻,是我们所拥有的。 邬遇是在快到家时,接到电话的。来人声音很急,也很谨慎,说:“邬遇,我是市刑警队的小张,我们昨天见过,是我接待的你们。这边发现了些新情况,丁队叫你马上过来一趟。”那头环境嘈杂,声音也不太清晰。 邬遇立刻说:“好,我马上过来。” ------------ 第219章 谭皎二十七(3) 我说:“要我去吗?” 邬遇说:“丁队只叫我去,也许有情况,你见了不方便。呆在家,也更安全。” 我想了想,自己去确实也帮不了什么忙,或许是他们有什么新的发现?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邬遇把我送到家楼下,就走了。我拿钥匙开门,发现邬母不在,应该是出门买菜了。邬妙这几天和母亲睡,房门开着,看样子她还没起。 我轻手轻脚地刚想进房,却听到她传来shēn yín声。我忙走到门口,小声问:“邬妙,你没事吧?” 她整个人窝在被子里,手在半空中挥了几下,像是要把什么挥开。然后用手按住头,说:“没事……头有点痛,一直在做梦。” 我便走进去,坐在床边,问:“做什么梦?” 她的脸有点红,头发乱糟糟的,说:“我跟你说,真的很奇怪,我看到一片红色的大海,然后我一直在里面游泳……我一个人,一直游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哥和妈妈,好可怕……” 红色的大海?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是……什么?再看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想必在梦中非常惊恐无助。 总觉得,某些征兆,在离我们越来越近。从这一次我们在这条时间线苏醒,那种感觉就开始了。 我说:“别怕,我陪着你。要不要喝水?” 她摇摇头,气色看起来确实不好,眼神还有些惊惶。我摸了摸她的头,才发觉有点烫。 “你发烧了?” 她:“唔……不会吧?” “我送你去医院。” 她立刻说:“不用啦,这么点小病去什么医院,我哥会说我娇气的。喝点水好了。” “那不行。”我说,“家里有药吗?” 她说:“好像没有发烧药。” 我倒了杯热水给她:“我下楼去买,你乖乖躺着,我很快回来。” 哪里知道,这一次分别,竟是我在这个时空,最后一次见到邬妙? —— 那天,我只记得自己忧心忡忡往外走,一边挂念着邬妙的生病,一边也在琢磨为什么那两个人突然消失了。心中已有了不详的猜测。周围经过了什么地方、路过了什么人,也没太在意,只是在搜索药店。 太阳升起来了,街上人也多了。我在一个小药店买了点常规药,往回走时抄了小路。依稀只记得巷道狭窄,墙壁泛着灰白。 一不小心,我撞上了个人,下意识说:“对不起。”那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得似乎也很寻常。 “没关系,谭皎。”他说。 我猛然一怔,不仅仅是因为他嗓音里的笑意。 我困惑地抬起头。 下一个瞬间我突然全身发冷,想要退缩却根本已来不及。 我看到了水泥路上的石子,也看到墙上斑驳的流淌的污迹。他戴着渔夫帽,脸像道影子一样闪过,根本就看不清。然后一只戴着手套的大手,捂在我的脸上。那一刹那我只觉得整张脸都憋住了,张口就想往他手掌上咬,同时拼命把他往外推。 可是根本没用,他一下子就从背后zhì fú了我,我整个人就像陷进了一张粗硬弹韧的网里。我被他拖着往后退,看到自己的双腿在空中挣扎。 我怕极了,突然间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脑子里、耳朵里都是一片空白,好像此刻正在挣扎的那个人,是另一个人,不是自己。 我的眼泪掉下来。 他竟像是察觉了,很低也很热的呼吸凑近我耳边:“宝贝,别怕,别怕!我带你去很爽的地方,带你飞啊……” 我突然间有窒息的感觉,明明鼻子并没有被捂住。没顶的恐惧,如同阳光下冒出的黑色暗流,一下子就要将我吞没。 什么重物,狠狠砸在我脑袋上,我眼冒金星,感觉到脑袋正缓缓流出某种腥湿的液体。然后,眼睛也被他捂住,什么都看不到了。 …… 他们,在哪里看到了我? 没有攻击陈柠朦。 因为狩猎目标改变了。 历史改变了。js3v3 ------------ 第220章 邬遇二十七(1) ————邬遇视角————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那天我绝不会离开谭皎,孤身一人去行动。 也许是我们都太渴望抓到他们,也习惯了在这一局里,未卜先知守株待兔。强烈的蒙蔽了我的双眼,所以完全没想到,这竟是一个局。 专为我和她设下的局。 我驱车一个人往警局去了,但那一天,根本没能开到警局。 那天天气是很好的,蓝天白云,ū zhōu一如既往的明丽。我离家越来越远,离谭皎也越来越远。 我是在刚驶下一个高架桥时,看到那个酷似陈星见的身影。那辆车的型号,也与陈星见的相同。透过车窗的惊鸿一瞥,我看到驾驶座坐着男人,戴着渔夫帽,后座隐约还有个女人。 那一刻我的心中就像有某条火线,被无声点着了。我一个急转弯,跟了上去。什么刑警队的diàn huà,那声音是否真的酷似那天的jǐng chá小张,根本就没有机会细想过。 我跟到了一个胡同口。远远的,看着陈星见下车,把那女人从后座拖下来。女人似在挣扎抗议,但隔得太远,听不清晰。这是在上午,虽然地处偏僻,我的身边也有行人走过,但都只是抬头张望了一下,无动于衷地离开。 我感觉到胸膛深处隐隐热血翻滚。我下了车,贴着墙根,快速逼近。 拐了弯,到了胡同里,已没了人影。我慢慢朝前走,这里是典型的园林老房子,巷道狭窄,灰墙高耸,仿佛进入了一道幽深峡谷。我的手触到墙,冰凉粗糙。两旁有几户人家,但门都紧闭着。我看到巷子尽头,有间咖啡馆开着门,门口布满绿植,还有音乐传来,但是遥遥望去,不见人影。 我走到咖啡馆门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而我的身后,是两条交叉的巷子,笔直通往大路。 我很清楚自己此时找不到别的援手,只能孤身进去。也很清楚可能会有危险,但我根本不在意。 我慢慢走进咖啡厅,吧台后也没有人。这就有点奇怪了。咖啡馆面积不大,顶多放下五六张桌子,一览无遗。 音乐声,还在慢慢响着。放的是带迷幻风格的重金属摇滚,沙哑的男声嘶吼着。 我注意到吧台左侧,有一段楼梯通往下面,而仔细倾听,在音乐声中,下面隐约有响动。我蹑手蹑脚走过去,楼梯下方很暗,什么也看不见。 我静了一秒钟,走下去。 下面是个杂物间,没有灯,只有楼上的光隐约透下来。堆满了一些食材、蔬菜、唱片和书籍。我在昏暗中慢慢往前走,看到在一道帘子后,还有个狭窄的房间,里面似乎有张床,床上躺着个女人。 我走过去,掀开帘子,女rén miàn朝下趴在床上,手脚都缠着绳索,缠成一个非常诡异的形状,看衣着不正是刚才在陈星见车上的那个?我只感觉到一股冷热交替的气流,涌进心头,冲过去,刚想把她从床上扛起,就感觉到背后有人。 ------------ 第221章 邬遇二十七(2) 我心中一沉,便来不及去抓她,条件反射偏头躲避,只听“哐当”一声巨响,我抬起头,看到一根铁锤,砸在旁边墙壁上。 陈星见! 我在下一瞬间转身,朝他的腰扑去。他已脱了渔夫帽,露出本来面目,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面容冰冷狰狞。他被我抱住,撞在墙上,顿时动弹不得,但是手里的铁锤,已再次朝我砸来。我只得松开他,闪到一旁躲避。 我们厮打起来。 他手上虽有武器,但也造成了行动的不敏捷,几乎有几次,铁锤堪堪擦着我的头落下。而他一时虽占不到便宜,脸上却慢慢露出笑,很诡异蔫坏的笑。我心头一震。 终于,我瞅得空档,一拳击在他左胸,他吃痛,脸sè终于变得难看,铁锤也瞬间脱手。但他也不是简单角sè,一脚踢在我的腹部,我差点坐倒在地,半阵没有站起来。 但我终究是比他更快,在他弯腰捡起铁锤前,我比他更快地直起身子,从背后狠狠偷袭他的脑袋,他被打得晕头转向,一时晃了晃,我心中一股狠意升起,抓起他再次撞向墙壁,连撞两下,他终于显得绵软,而我也气喘吁吁,像警察那样将他扣在墙上,吼道:“畜生,马上送你进监狱!” 然而他半点不慌,满头满脸的血,竟低下头吃吃地笑了。 我一怔,忽觉不妙。 但是已来不及了。 劲风声和脚步声同时靠近,有个刻意沙哑的声音在我身后说:“邬遇,是我们要送你去地狱了。” 是他,第二个人。他终于出现了。 什么东西狠狠撞在我的后脑,我看到陈星见转身,露出yīn暗的笑。然后我的后脑又被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 我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做那个痛苦而反复的梦。 这一次,梦境却仿佛陷得更深。成片成片的房屋,在我面前倒塌;我一次次在废墟中寻找她的身影;一次次打开离家不远那间旅馆房间里的冰箱,看到满满一桶血肉,邬妙纤细的手指在漂浮…… 时而有火,时而有冰雪,我的身体在某处煎熬,脑子里混乱一片。我也再次看到过去和未来,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看到我一个人在梅里雪山下跪倒,看到刑警老丁蹲在警局后门抽烟,抬手一抹似乎并不存在的眼泪;看到谭皎走进汽修店,那面容美丽得叫我心肝俱裂。 还有我们坐在小店里,我对她说,别掉进我这个坑里。转瞬间却是她低头,含笑看着我,那双眼里有我唯一的太阳,有我渴望的星光,她说:你必须和我在一起。 船在旋转,湖在下沉。蜘蛛爬过,群鸟飞翔,有人在黑暗中狞笑,最后却是一声凄厉刺耳的呼喊声,惊碎我的耳膜—— “阿遇!” 我猛地睁开眼,只觉得脑袋像是千斤重,装满那浑浑噩噩甜蜜痛苦的一切。我看清了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哪里? 看着是一间幽暗的地下室,灰灰的看不清,周围灰尘飞扬。我的头顶,有半扇窗,装着防盗铁栏,非常明亮的日光,从那里射进来。 ------------ 第222章 邬遇二十七(3) 我低下头,感觉到后脑和颈上,全是黏湿干涸的液体。那是血。而我的双手被绳索反绑在身后,绑在一把沉重的椅子上,双腿也是一样。 黑暗中,忽然有人笑了一声。 我听出了那声音,是陈星见。他慢慢从阴暗中走了出来,脸上的伤口已包扎好,原本清秀的脸也变得扭曲,表情阴暗又兴奋。 他的手里,有把雪亮锋利的bǐ shǒu,不断把玩着。 “邬遇,清大高材生,现在本来应该在北京实习,不知怎么,突然跑回了sū zhōu。你说你为什么掺乎进我们的事情里,还想抓我。可是没想到,会被我们抓住吧?” 我心头一震,原有的猜测和不安,全都化为现实。以老丁的谨慎精明,绝不可能提前泄露消息,然而他们却知道了我的存在,甚至今天的一切,都是个提前设置的陷阱。包括他们也没有按原计划去袭击第一个受害者陈柠朦…… 寒意从我心头升起,我抬起头,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星见笑了笑,说:“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永远也走不出这里了,像那些女孩一样。也就是前几天吧,很奇怪,当我和……他,决定行动,却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画面,完全就是像幻象一样。” 他猛地逼近,一把揪起我的衣领,说:“我看到那条巷子里,你逼得我放手;也看到大学里,自己满身是血躺着,他是被迫对我开枪的,总不能两个都废了……你说,这一切,怪谁?邬遇?多管闲事的邬遇和谭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就像知道我们内心,知道我们所有的计划的两个怪物!” 听他提到谭皎的名字,我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但我忍耐着,自嘲地笑了。 在我们这次醒来后,母亲和邬妙认为我们是几天前来的,她们对未来5天发生的事,有了不可思议的印象。而老丁看到我,也有熟悉感,甚至对这起案件,有了某种强烈预感…… 所以,连他们竟然也预感到了吗? 时间的漩涡,那个从两个方向逼近的时间交点,缠绕的时间线,波及到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包括凶手。我和谭皎以为能够未卜先知,继续设置圈套,结果反而被他们设下了陷阱。老天爷这次,狠狠地摆了我们一道。 我跌进来了,谭皎呢? 在我怔凝沉默时,陈星见似乎极不满意我的反应,大概是并未如他想要的那般受挫。而后他又走近了,那把bǐ shǒu,直接插入我的肩头下方。我闷哼一声,感觉到血肉隔离的痛楚。他得意地开始缓慢转动bǐ shǒu,而我止不住全身发抖。 “呵呵……”他笑道,“现在,害怕了吗?知道自己惹上什么人了吗?” “什么人?”我喘息着笑了,“两个……废物。”我想起谭皎曾经说过的话,她对于精神病态连环shā shǒu的种种评价和揣摩。突然间,伤口似乎不那么痛了,那隐约的恐惧,也消散了,只剩平静的蔑视。 我说:“其实……你们胆小懦弱极了……只敢对女人下手……从那些阴暗肮脏的过程里,获得成就感……可事后,内心依然空虚一片,越挣扎……越堕落……可笑,可怜……” ------------ 第223章 邬遇二十七(4) 陈星见的眼睛猛地睁大,脸色也变了,说:“你在胡说什么?现在要死的可是你!”话音未落,拔出bǐ shǒu,狰狞一笑,又插入我的大腿,连插了好几次。 我疼得全身发抖,垂下头,若不是有板凳绑着,就会倒下。奇异的是,在这样意识和意志都即将崩塌的瞬间,我却清晰听到,血肉被他绞动的声音,还有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很轻。就像我始终以来,拼命往前,拼命努力,却又被命运拉扯着不断坠落的生命。 我想今天,自己可能真的是出不去了。 要到尽头了。 没有人知道我在哪儿,没人会来救我。离我们返回另一条时间线还有好几天,奇迹不会出现。 哪怕我们遇到过时间的奇迹,可人生从来就没有奇迹。 原来我竟无法陪谭皎和邬妙走到最后?会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她是否会一个人回到那溶洞中,回到船上;她会记得我,我知道她会记得我,她会痛不欲生,我终于还是辜负了她一辈子。而邬妙和我的母亲,也将走向既定的命运? 是她曾经说过的一语成鉴。 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 …… 陈星见又往我身上插了一刀。 一片模糊而血红的世界中,我听到陈星见的声音,似乎很近,也似乎很远,他问:“想知道你老婆现在怎么样了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她怎么样了?” 他说:“你没发现,他不在这里吗?” 我没说话。 陈星见笑了:“他现在和你老婆在一起。” 我静了一会儿,听到自己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星见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凑近了些,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和你老婆在一起。” 我抬起头,用前额狠狠朝那个模糊的影子撞去,他大概以为我奄奄一息,完全没有防备,直接被撞得倒在地上,我站起来,拖着椅子站起来,那一刻只觉得全身筋骨已经断了,剧痛令身体麻木得没有任何感觉。我其实几乎立刻就倒了下去,但是椅子也同时重重落在他的身上、肚子上,他发出痛苦的哀嚎。而那把bǐ shǒu,就落在他手边,脱手了。 我抬起被血浸湿的眼,看着他,笑了。而我也看到,他的眼中,终于布满了惊惧,他竟想退缩,却被椅子卡住,动弹不得。 “我会回到谭皎身边去。”我说,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是意识濒临模糊的呓语,也是发狠的誓言。 她也说过,因为她也说过,乌云遇皎月,云深月何求。 那个女孩,她把整个生命,爱和期盼,都交给了我。我不可以死,我怎么能够死在这里?她这辈子要怎么活? 没人能够杀死我,我不会死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室,不会死在一年前。我要回到谭皎身边去,哪怕满身伤痕,也要回她身边去。我还要在一年后,和她相遇。诱她去那条小巷子,从此与我纠缠不清。这辈子没有人可以让我们分离。 ------------ 第224章 谭皎二十八(1) ————谭皎视角———— 我是真的非常害怕。 透过窗,我看到翠绿的树林,一点人声都没有,有鸟叫的声音。山里也许刚下过雨,树叶看起来都是湿绿绿的,天空yīn白,与城市里的天气都是截然不同的。 那个人,把我带到了哪里? 繁华的城市里,他能把我迅速无声地带出,带到这个看起来很偏僻的地方来,绝对是个缜密、细致、果断的人。 这是间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房子,从窗外云的高度判断,应该是在山腰偏下位置。房子很旧,桌椅破烂,也许荒废已久。他们这种人,像老鼠也像猫,善于捕捉一切猎捕和逃窜的机会。 一片寂静中,我心中有些许自嘲——我还在分析别人,现在猎物可是我! 我躺在一张光木板小床上,双手都被绳索紧紧绑住,凭我的力量,根本不可能解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周围安静极了,一切都好像很平静,可恐惧却像潮水一样,从我光~裸的脚趾开始蔓延,蔓延直小腿、大腿、腹部、胸口、脖子、头皮…… 我突然想起邬遇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种事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永远没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无法想象即将发生什么,我充满渴望,渴望奇迹发生,邬遇会来救我。可心里却隐隐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要怎么找到我?拼命压抑的恐惧和微弱得几乎不可能却又不死心的渴望,交织折磨着我的心。我拼命忍住不哭。不能哭,因为一哭,只怕更是那个人想看到的,他会更兴奋,他会更快乐,我会更凄惨。 只是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想要回家。想回我和修理工邬遇平静的生活里,想回爸爸妈妈身边。我突然体会到了,未来的邬妙,还有那一个个遇害的女孩,在落入这样的境地时,是怎样无助而卑弱的感受。 是那些人,那种人,他们用毫无人性的犯罪,凌虐、毁掉别人的感受。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 像是等着这一刻,等待我的情绪崩溃,“吱呀”一声小屋的门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我的全身猛的一颤。 yīn天,背光,他戴了顶很阔的帽子,于是你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一个白皙的平淡无奇的下巴。脸上和脖子上隐隐有一片疤痕,但是根本看不清。从人群中你不会认出他的模样。中等个头,削瘦,结实,身上恍惚与陈星见有非常相似之处,但你又知道,他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更深沉更坏的人。 他走近小床,依然是低着头,看不清脸。忽然,他伸出手,我的凉鞋早被脱掉了。他摸了摸我的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摸,动作很轻,近乎轻柔。却令我从脚趾一直僵硬到大腿根。 他摸了一会儿,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然后终于在床尾坐了下来。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窗外万籁寂静,连鸟都离开了。 我的心忽然奇异地平静下来。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心中升起某种透着寒意的倔强。 ------------ 第225章 谭皎二十八(2) 他想害我,他想把我当成猎物那样折磨,而我心中渐渐有一个声音在说:不想屈服,不想求饶,不想就这么认输。 对我最恨,最了解,最鄙夷的那种人认输。 于是我一直扛着,眼泪也止住了,望着眼前的虚空,不说话。而他竟也极有耐心,从口袋里摸出支烟点着。我心中一动,眼睛瞟向他咬着烟头的嘴,还有滴落的烟灰。哪知他抽完烟,将桌上的烟头和烟灰都扫进一个小塑料袋里,塞进口袋。他低着头,我看到他唇角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心中一沉。 而他终于开口:“谭皎,邬遇也在我们手上了。” 我看着他垂落在椅边的手,戴着手套,一丝端倪都看不到。许多线索如同纷乱的树枝,在我脑子里无声交叉然后折断,那折断声清脆无情。 邬遇的妈妈和mèi mèi,无端端对半个月后的事,有了模糊印象; 过去和未来已经模糊。 丁队长的预感; 邬妙说,梦里看到自己在红色的海洋里游泳。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她看到了某种漂浮。 还有眼前的罪犯,他准确无误地叫出我和邬遇的名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邬遇也掉入了他们的陷阱中。 …… 我和邬遇自时光倒流穿梭以来,还从未落到过如此危险的境地。 我静了一会儿,笑了说:“不可能。他聪明又警觉,你们抓不到他。他又不是我。”我的语气既无惊慌,也无讥讽,就像是在跟普通人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他也许会吃这一套,精神病态有时候就像个孩子,需要的不是你的惧怕,也不是你的弱软。他更渴望地,是你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 他说:“我骗你干什么?” 我说:“你想吓我?但这事儿,真的不可能。”我也是想从他嘴里套取更多信息。 结果他笑了说:“等你看到他剩下的骨头,就信了。” 一句话只令我整颗心如坠冰窖,拼命忍耐,拼命不信,脑海中闪过邬遇的笑颜,他低头抽烟的样子,他抱着我躺在床上的样子。 如果邬遇就这么死了,那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可以恐惧? 我慢慢地笑了,闭上眼,不看他,也不说话。我就像躺在冰山火海中,我知道自己每一根骨头,每一寸血肉,都岌岌可危。但我知道,必须忍耐,必须坚信。我不能认输,否则我就会像他未来凌虐过的每一堆血肉尸骨,直接崩塌进他的企图中。 过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他的手触碰到我的脚。我轻轻一抖,却被他抓紧。他的指甲慢慢滑过我的脚背。 然后他的手,一路向上,又慢慢滑到我腰上。很慢地触摸着,带着情~欲吗?有,又好像没有。我就快要受不了了,霍然睁开眼。哪知他像是早有预知,一只手掌突然压下,盖住我的脸。于是我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闻到他手套上的塑胶味,还有那柔软有力的质感。 我感觉到他弯下腰,呼吸就在我耳边。 ------------ 第226章 谭皎二十八(3) 他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人如果被拦腰砍断,还能不能活。应该是能活的吧,你看我们看那些电视剧里,被炸成两段的人,还是能爬的。甚至还有人拍下了珍贵的zhào piàn。我们要不要试试看?过程可能会有点慢,你会比较痛。你可以放声叫,这周围没人。实在声音大了,我会堵住你的嘴。但是真的不会有人来救你。等邬遇快死的时候,我就让他来看看你的这个样子,你觉得怎么样?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只剩一半趴在床上。你说他会是什么感受?他会不会吓跑?不过我向你保证,他也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我感觉到血液在每一根血脉中战栗,我感觉到腰部那里已经像是有一道凉气,在不怀好意地环绕。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流下来,全流到他的手掌上。我突然有很强烈的冲动,想要哀求他,痛苦哀求他饶过我,不要那样对我。可我忍着,拼命忍着,我怕极了,恐惧令我几乎窒息,我好害怕,邬遇,我好害怕。 阿遇,你在哪里?是不是也在受苦?我该怎么办? 我要掉进地狱了。从此掉进无边黑暗的地狱里。 阿遇,我真的,好害怕。 …… 他移开手,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样子了,因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听到自己的抽泣声,在这空洞的房屋中。 他走出木屋,说去取工具了。我哭着,一直哭着。他令我直面了心中最深的恐惧。我一直自诩聪明机灵,还曾熟读犯罪学资料,我每次都跃跃欲试想和邬遇一起抓住凶手。可原来,真的到了自己头上,我和那些女孩,没有什么不同。他会毁了我,蹂躏我,而我除了恐惧,只有从此无法痊愈的伤口。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动静很大,拖了很大一个xiāng zǐ。我猜他是把工具藏在这小屋后头,或者直接放在车里。 我的泪水止住了。 他拿着锯子走到我面前,我发现他脸上戴了个miàn jù,黑乎乎的,没有任何图案,像是要把五官都吞没。我也清晰看到,他的耳后、脖子上的确有一片难看的疤痕。他跟我说第一句话开始,嗓音一直是沙哑的,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刻意隐瞒。他在受害者面前暴露全部的,却也隐藏住真实的自己。 我说:“就这么害怕面对受害者?” 他握着锯子,说:“什么?” 我又说:“其实不会有什么差别。” 他看着我不说话,miàn jù后的那双眼,漆黑宁静。 我说:“不管你是否杀了我,肢解我,或者杀更多人,也不会有什么差别。你的心中依然会空荡荡一片,你想要得到的,从未得到过;令你恐惧的,依然会是你的恐惧。没有用的,可这条路一旦开始,你就停不下来了,再也没办法过正常生活了。最终你一定会被jǐng chá抓住,这辈子都毁了。你放下锯子,一切还都来得及挽回,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也没人看到你,认不出你。你还可以回到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里。” 他静了一会儿,笑了,说:“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次,如果不算上我模糊看到那些未来。可不试试怎么知道?说实在的,你真的很特别,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都不想杀你了,可是你既然表现得很了解我,好像知道什么。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没有办法,这事儿我在心里想了好多年,我已经出不来了。” 他把锯子,慢慢放下,夏rì běn来穿得就单薄,锯子冰凉的齿尖,就落在我的皮肤上。 ------------ 第227章 谭皎二十八(4) ————依然谭皎视角———— 我真的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或者生不如死。 而他落下锯子时,那嘴角敛去的笑,那紧张的细微线条,也令我浑身止不住的战栗。 窗外风停,树静鸟离。深山之中,杳无人迹。 然后我们俩,都听到了隐隐的汽车引擎声。我们俩都是一怔。我好害怕那只是偶然有人路过,害怕那车子会从小木屋旁呼啸而过根本不会做任何停留。我张嘴就要呼救,但他动作比我更快,一把捂住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一脚踢向他的腹部,但他即使不高大,也是个强壮的男人,竟没有半点事似的,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腿,然后身体压下来,几乎将我整个压在身下,发不出半点声响。 这绝对是我生命中最绝望的时刻,我听到有车靠近,听到有车离开,我的眼泪直接滑下来,我几乎爆发出这辈子最大的力量,令他压制得也很吃力。他离我不远的唇畔,笑了,但脸颊隐隐也有汗水。 车子的声音,没有了。他还压着我。我们俩都像被定格住了。一个初次作案的高智商精神病态,一个初次受害的罪案作家。我突然明白,他和我同样紧张。 一切发生快得不可思议,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撞破,有人冲了进来。被泪水浸透的眼眶中,我看到沈时雁正直坚毅的脸,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壮鱼同样冷酷坚定的表情,在看到屋内情形的一刹那,我看到他们惊痛愤怒的眼神。这一瞬间我全身残余的力气仿佛被人全部抽走,可某种原本死去的力量,仿佛又在我体内死灰复燃。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也不知道他们能否战胜他。但一个念头仿佛爆破的烟花,在我心中刹那点燃—— 如果邬妙、邬母、丁队、凶手……他们都拥有了未来模糊的记忆和幻象,那沈时雁和壮鱼,是不是也看到了支离破碎的未来? 我哽咽着,看到那个人瞬间弹起,和沈时雁展开缠斗。而壮鱼本身就是跆拳道黑带,非常灵巧地闪身进来,哪怕那人的拳头落下,也避开了,到了我身边,掏出小刀,开始割我手上的绳索。我说不出一个字,绳索终于解开,壮鱼扶我坐起来,嘴里的话语几乎也是凌乱的:“好样的大珠你是好样的,没事了……”我和她紧紧抱住。 论单打独斗,那人并不能在刑警沈时雁这里占到任何上风。瞅了个空档,他转身就跑出小屋,怕是想逃了。沈时雁哪里肯依,吼道:“你们呆在这!”就追了出去。 壮鱼的眼睛睁得很大,喊道:“当心!”拉着我站起来,问:“你能走吗?”我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答:“能!”她拉着我跑出屋外,我这才看清,原来我们在一片林子中,林子之外,有条很窄的车道。想必平时,很少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壮鱼眼睛极尖,指着一个方向说:“他们在那里!” 那是逃亡车道的路,我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那里,停在比较显眼的位置,我便知道那是壮鱼他们的车。而更远的林中,隐隐还有辆黑色轿车,但是根本看不清。那人跑得非常快,但沈时雁毫不示弱,紧随其后。 ------------ 第228章 谭皎二十八(5) 他们成了林中两道追逐的影子。壮鱼攥着我的手,攥得很紧。而我仿如大梦初醒,脚踩在地上,还有不真实的感觉。我懂得她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去找邬遇。可我的shǒu jī被那人拿走了,也不知道邬遇在何方。 我得救了,我没有死。我还活生生的健全的站在这里,被我的挚友从噩梦中救出。阿遇,如果你此刻,也在受苦,请一定坚持住,不要放弃。 “砰”。 尖锐的,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我恍然抬头,一时间大脑竟有些迟滞,这个声音……而壮鱼也呆立着,傻傻看着。 后面那个身影,倒在树林里。而前者一下子跑没了影。 那个是枪声。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我脑海里闪过,某种巨大的悲痛,突然如同利爪般抓住我的心。不,沈时雁不能死!不能再次死去! 壮鱼已经松开我的手,朝沈时雁的方向狂奔而去。我脑子里一片滚烫的空白,也紧紧跟着。 壮鱼不发一言,嘴角紧抿,我看到她眼中欲盖弥彰的泪水。我只觉得心中干涸一片。 我们跑到沈时雁跟前,然后,看到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撑着地,又坐了起来。壮鱼几乎是整个人扑上去,抱着他问:“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我看到沈时雁的脸色也是苍白的,胸口一个枪眼,但没有流血。他看着壮鱼,只看着壮鱼,说:“我穿了防弹衣……” 他们俩紧紧抱在一起。 我看着他们,又想哭,又想笑,就在这时,引擎声远远传来,那人已经伺机逃走了。 —— 我拨打邬遇的diàn huà,但回答一直是:您拨打的diàn huà,暂时无法接通。 我放下壮鱼的shǒu jī,看到壮鱼朝我走来。而沈时雁在不远的位置,一直在打diàn huà,通知当地警方赶过来。 壮鱼的眼圈红红的,但眉目清明如昔。我们对视一眼,紧紧抱在一起。 “大珠……”她说,“我真害怕,怕你出事……” “你们救了我的命啊……”我说,“不然我现在就成两截了,你会看到我只剩上半身趴在床上跟你打招呼……” 她揉了一下我的头发说:“你居然还开玩笑。” 我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壮鱼说:“我们刚赶到邬家,就知道你出门了。打diàn huà已经不通,于是我只能打开相亲相爱ruǎn jiàn……” 我心头一跳:“所以你看到了我在哪里消失?” 她点了点头,说:“消失在这座山脚下,那个人应该是在那里把你的shǒu jī丢了。沈时雁就说,我们必须马上来,因为人刚走,还能找到一些踪迹,譬如车辙印、丢掉的shǒu jī、脚印、行人目击……一旦晚一步,说不定这些痕迹就消失了,更加难找。很xìng yùn刚下过雨,车辙印清晰,还有两个村民看到车开上了山……他一路找,我们就到了这里。” 她说得不紧不慢,我却听得惊心动魄。能被他们找到,真的是非常xìng yùn。而这世上,也只有他俩联手,能找到我。 ------------ 第229章 谭皎二十八(6) 我握着壮鱼的手,说不出话来。她却又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沈时雁。那目光里有太多情绪,我问出心中另一个疑惑:“你们俩……” 壮鱼知道我是在问什么。 她垂下眼,似陷入沉思。而这是我第一次,在她眼中见到如此清澈的悲伤情绪。 壮鱼说,她那天按照我的嘱咐,雄赳赳气昂昂去那个警局,找沈时雁。那是在一个晚霞如血的傍晚。当沈时雁从局里走出来时,壮鱼就看呆了。 “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壮鱼问我,“当你看到一个人,就感觉在哪里见过他,好像是前世。你的心情居然平静不了。” 我静默不语。我不知道当时沈时雁是什么情绪,但我想,时间线逼近交织的凌乱,站在那两条线边上的所有人,都会受到波及。而壮鱼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因为在她心慌意乱说完我交代的话后,那么木讷的少林武僧沈时雁,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我在哪里见过你? 他说,我在哪里见过你? 是在梦里,还是在另一段岁月里? 为什么刚刚见到你,很多陌生却熟悉的情绪,就涌进心头? 不想再放你走。 壮鱼说这着说着,我看到她向来轻佻的凤眼里,隐约有泪光闪过。我心里也不好受,既为他们开心,又为他们难过。 “后来呢?”我问。 壮鱼两颊薄红,神色却平静:“嗯,后来我们就一起吃了晚饭,他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敢强吻我。老娘的初吻,妈蛋。jǐng chá叔叔耍liú máng,老子还在念大三。” 我很想说,其实这已经不是你的初吻了。不止初吻,你连第一次……都不在了。不过,也许……你们还得重新第一次。 我问:“是不是连接吻都似曾相识?” 她静了一下,说:“是。后来晚上我就做了梦,看到很多奇怪的事……” 我顿了顿,问:“是不是看到他中枪了?” 壮鱼眉目凝重:“是的。还有很多事。我睡不着了,半夜想跑去找他,结果发现他居然就站在我家楼下……他说他也很混乱,但是,他攥着我的手,就再也不肯松开了……” 我看着壮鱼的样子,有悲伤,也有困惑,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快乐和幸福。我伸手抱住她说:“他是你的命中注定,你们再次遇到,就不要再分开了……” 壮鱼低声问:“我们……是再次相遇?” 我用力点头。 她居然不再多问,而我想,要从哪里说起呢,壮鱼,这已经是我第几次跟你解释来龙去脉了,这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你要一次次地认识他,而我要一次次地解释这段错乱的人生。所以这才是一年后,我第一次问壮鱼,过去一年我们都干了什么,她察觉不出异样的原因?因为记忆全部模糊,我就像一道影子,模糊存在于她的记忆里,存在于过去和未来。 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悲伤的感觉,涌上心头? 据壮鱼说,在察觉出种种不对劲后,他俩一致觉得,只有来找我和邬遇,才能找到那模糊又隐隐存在的dá àn。他们是临时决定搭乘飞机过来的,一路两人心思复杂,所以也没顾上给我打diàn huà,哪里知道一路寻来,竟于生死关头救下了我。 我和壮鱼站在林子边,我慢慢述说,她沉静地听着。那么曲折的过往,颠覆常识的时间空间,只有她能一听就懂。只是比起曾经的激动兴奋,她虽屡屡睁大双眼,却更显平静。 沈时雁挂了diàn huà,朝我们走来。 他的目光几乎总是落在壮鱼身上,他们看彼此的眼光,和看任何人,是不一样的。 我知道我和邬遇也一样。 沈时雁脸色凝重:“邬遇也被另一个人抓了,但是他逃出来了,还zhì fú了那个人,陈星见。” 我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高兴,沈时雁就说:“邬遇受了重伤,已经送去医院急救。” ------------ 第230章 邬遇二十八(1) ————邬遇视角———— 我做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 没有了不断崩塌的未来,也没有邬妙和谭皎的哭泣。那个梦里,太阳很明亮,照得整片沙漠温暖开阔。我在沙漠中一直行走,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渴。心中特别平静。 直至走到一片湖泊前。 湖水澄湛,有风轻轻拂过。那感觉似曾相识。分明我的人生中,也有过如此温柔寂静的时刻。 湖的那边,站着许多人。邬妙、谭皎、母亲、壮鱼、沈时雁、老丁、还有曾经帮助过我的朋友同学……我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在我们之间流动的情意和温柔。 我开始涉水而过。朝着他们走去,朝着那片光亮和希望走去。 …… 过去一年,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样安详。在沉入黑暗离开这梦境的刹那,我突然明白,自己终于战胜了什么。 战胜了一年来苦苦纠缠的噩梦,战胜了胸中那个巨大的无底的黑洞。在与陈星见生死缠斗的瞬间,求生的勇气和排山倒海的爱,陡然充盈我的身体的那个瞬间,所有的伤痛得到治愈。 我曾经坠落在被罪恶撕裂的人生里。而今,当我用生命战胜了它,终于找回了完整的清楚的自己。 姣姣,阿妙,我不再沉沦,不再恐惧。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付出一切,走向你们,走向此生的幸福。 …… 我睁开眼,看到苍白天花板,还有医院独有的气味。全身仿佛僵化,缠满绷带。很多地方在剧痛,但我的心中很宁静。 外头天是黑的,不知是什么时间。谭皎趴在床边。 我的心中一阵安稳,稍稍抬起头想碰她,她就抬起头。我望着她的眼睛。 “皎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死过一次,“来。” 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从椅子上起身,跪在我的枕头边,握住我的手。我轻轻摸着她的脸,她流着泪,侧过头去亲我的掌心。有好一会儿,我们俩都没说话,只是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是不是很痛?”她问,“我到医院时,你全身都是血……” “嗯。”我很想笑,就笑了,“是痛得不得了,当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你。” “你还笑?”她的声音又哽咽了,“幸好医生说没有伤到要害。” 我说:“陈星见想慢慢折磨我,所以一开始并不对致命要害下手。” “他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谭皎说,“因为你,这一次证据确凿,他起码要在狱里呆几十年!阿遇,你真的改变历史了。” 我想起自己发现的那名昏迷受害的女性,当我制服陈星见后,发现她也昏迷在那间地下室的外间。还有后来赶到现场的警察们。我心头一阵舒畅,谭皎说得没错。 其中一个,已经板上钉钉了。只是另一个人,在攻击我时曾经出现,后来却没有踪迹。 我突然想起陈星见说过的话:他现在和你老婆在一起。 脑子里彻底冰冷下来,我这时才注意到,谭皎的模样不太对。 ------------ 第231章 邬遇二十八(2) 她披了件警服,自己的衣裙很脏,还有些地方破了。两只手腕上,有深深的红色勒痕。 我抓住她的手腕:“出了什么事?” 谭皎沉默片刻,反而轻轻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事。之前一不小心……被第二人抓走了。但是没吃什么苦头,壮鱼和沈时雁很快赶来,救了我。沈时雁还差点就抓住了他。我真的一点事都没有,不像你……” 我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她的面容很淡,但是眼睛里分明藏着黑暗。我静了一会儿,说:“皎皎,离我再近点。” 她本就在我面前,闻言脸靠得更近,我抬起手,按住她的后脑,她的眼睛就在我的眼睛前方。 “很害怕?”我低声问。 她的脸色微变,咬唇不语。 “好样的。”我说,“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聪明的女孩。我爱你,谭皎。” 她的眼泪掉落,低下头,开始抽泣。我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掌心,安静陪伴。无法想象她遭遇了什么,那是另一个深渊,可她曾经只身去过了。 我再也无法忍耐,也不在乎伤口,将她用力抱进怀里。从我醒来开始,直至现在,她整个人仿佛才真正松弛下来,把小脸埋在我脖子上,一直在哭。我吻着她的发,她的额头,最后找到她的脸。我们在黑夜僻静的病房里,用力亲吻着。她的唇这样冰凉,我的也是。我找寻着她,纠缠着她,她的泪落到我们两个人中间,泯灭在唇舌里。那味道微咸,我就用这样味道的唇,去吸吮她的。 “很害怕……”她,“阿遇,我怕得不得了,怕被他折磨,怕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怕痛,怕死,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抱歉……” “你抱歉什么啊?” “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在你身边。” “不关你的事。”她立刻说,“你还抓到了一个人。要不是你,这案子我们还没有办法。” “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我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身边。” “嗯。”她抬起脸,看着我们紧紧交缠的十指,“我要和阿遇在一起。” 为什么她如此简单温柔的话语,会叫男人心头阵阵温暖,甜蜜,痛苦。我的心头突然被强烈的、却如此明确的冲动占据。我摸到她的无名指,轻轻握住。我听到自己不太稳的声音:“谭皎,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她整个人都不动了。 我的嗓音如此干涸,周围一切都是静的,只有我们的呼吸声和说话声。我说:“我现在没有戒指,也没有婚房和婚车。但以后我会很努力,都会有的。” 她哭着说:“你难道这是求婚?” 我忍不住笑了,可笑却牵动得伤口疼痛,我说:“不然是什么?” 她又说:“可你为什么这个时候求婚?” 我说:“因为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 她问:“很想很想吗?” “很想很想。” 她又说:“绝不反悔?并且一直对我这么好?” 我忍着泪说:“永不反悔,一辈子对你好。” 她低头擦着眼泪说:“好,那就这样说定了。” ------------ 第232章 邬遇二十八(3) 后来沈时雁和壮鱼进来了,对于他们的出现,我并不意外。如果我们身边其他人,都受到时间线波及,或多或少感知到未来,他们也不奇怪了。我郑重地说:“多谢你们,救了皎皎的命。” 沈时雁只是一点头,想来于他而言,这又是和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了。他说:“应该的。还有些事,回头想问你们。”我说:“好。” 壮鱼则依然是当初见面时,清高沉静模样,看着我说:“你就是修理工?初次见面,不必客气,毕竟大恩不言谢。不过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和我家大珠,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的心微微滚烫着,身旁谭皎的脸也红了。我牵起她的手,说:“壮鱼,请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们……会结婚。” 沈时雁一怔,笑了:“恭喜。” 谭皎的脸红得很,眉梢眼角却都是笑,有些讪讪地看着好友。壮鱼却直接一句“卧槽”,那表情相当生动复杂:“结婚?!不行我要缓缓,大珠你就这么容易把自己卖给这家伙了?你居然要比我先成为名副其实的shǎo fù?卧槽槽槽,老子到底错过了什么?” “一个女孩子,怎么……满嘴脏话?”沈时雁蹙眉看着她,壮鱼根本没理,还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我和谭皎都笑了。 后来老丁手下的刑警和医生都来了。检查、询问……忙了好一阵子,我虽精力不济,但全力配合,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仔细向警方阐述。谭皎和壮鱼回避了,沈时雁因已参与了嫌疑人抓捕,所以也在旁边听着。末了,jǐng chá一合笔记本,说:“邬遇,你好好休息,丁队现在已带着兄弟们,全力扑在这个案子上。他说回头再来看你。” jǐng chá走后,暂时只有我和沈时雁在房间。 我问:“情况到底怎么样?” 沈时雁答:“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你这边,谭皎那边。不过老丁已经在调集人马、申请援助,全面追查应该马上会展开。” 我心中一定,又问:“你觉得破案的把握有多大?” 沈时雁神色微动,也许是觉得我的语气太熟络。但他并没有问什么,而是答道:“我的判断是非常大。第二人和陈星见留在犯罪现场的痕迹,都没来得及清理,现场勘探正在做。而且陈星见已经被扣押,听说已经对他展开了迅速审讯。他们这次算是栽了,都这样了,我不信第二人还能跑掉。” 我沉默着。沈时雁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了。 原本我和谭皎这一次穿越回来,却没料到对手也看到了模糊的未来,反而对我们设下陷阱,令我俩九死一生。但他们没有想到,我俩都成功逃脱了。原来我们心急,他们也一样。反而是这次他们一反常态的主动出击,不仅令陈星见折了进来,还暴露了第二人更多的线索…… 祸兮,福之所倚。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线索,警方就破案了——现场发现的痕迹证据、那个人逃亡路上的jiān kòng,活着的陈星见也很可能成为突破口…… ------------ 第233章 邬遇二十八(4) 某种坚定的力量,慢慢覆盖我的心。我知道,我们比任何一次,都接近成功和真相了。接近命运的转换舵。 后来沈时雁说:“那你先休息,我叫谭皎她们进来。”我点头,他走到房门口,却又停住,说:“有件不相关的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但确实对我非常重要。我和周晓渔到底……在整件事中,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他第二次问我了。 我想起上一次他被谋杀前,谭皎对我唠叨过的有关他们俩的事,还有壮鱼看到尸体时的眼神。 我们都在时空中流离。我并不知道自己和谭皎,到底会去向何方。但我们都希望,他们两个无论在我们身前身后,过去还是未来,都能好好的。 愿他们不再遗忘彼此。因为这应该是我和谭皎,最后一次在时间线中倒退了。 我只说了一句话:“壮鱼已经是你的人了。” 沈时雁几乎是失魂落魄离开了。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和两个女人一起回来,沉默站在她们身后,脸上已没了那表情。壮鱼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什么都没察觉。谭皎走到我身边,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说:“我妈和邬妙呢?” “刚打过电话给阿姨,说她们马上到。” 我放下心来。而后我俩就听到壮鱼和沈时雁在对话。 “大雁同志,你的脸sè怎么有点难看?” “……” “吃错药了?” “不要胡说。” “那你一直瞪着我干什么?你你你拽我干嘛?” 沈时雁抓着她的手,面sè微红、目光却晦涩。他对我们说:“我出去和她说点事。”壮鱼一脸不甘,可眼中也有女人独有的光彩流动。谭皎几乎是立刻挥手:“去吧去吧,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再送回来了。” 他俩走了,房间里又重新恢复宁静。我终于疲惫地闭上眼,谭皎的手轻轻放在我额头上:“累就睡吧。” 我说:“等妈和邬妙来了,见过就睡。她们肯定担心。” 忽然间,一个吻轻轻落在我唇上,一触即走。我睁眼,看到她眼中细碎的光:“等她们来,我就不好意思亲了。” 我忍不住笑了。她是个总会让人快乐的女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生死攸关。 我心中满怀希望。只觉得我们,也许真的离幸福越来越近了。 谭皎将这辈子许给了我,母亲和阿妙都还活着。残忍狡猾的罪犯弄巧成拙,终于暴露了自己,如同过街之鼠逃窜,时日无多。而那条弯折的时间线,也即将走到尽头,只要我们努力,我相信一定能走出去,我们回到正常生活。 我握着她的手,不说话。谭皎趴在床边,托着下巴望着我:“干嘛一直看着我?” 我说:“看老婆。” 她是真的太开心了,还很害羞,干脆用手捂住脸,低下头笑了。我也笑了,拉下她的手,不让她挡着脸,低声说:“等妈她们来了,就告诉她们咱俩的事。” “什么事?”她明知故问。 “我们说好的那件事。这辈子。” ————第三卷完———— ------------ 月归云深处 结局番外卷 ------------ 第234章 谭皎二十九(1) ————谭皎视角————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个晚上。 我和邬遇许定了终身。可也是之后,他差点又失去了所有。 不久后,他的母亲就赶到了医院,老人家非常伤心,亦非常担忧。柔弱的母亲哭着问:“阿遇,怎么会这样?伤得这么重?” 邬遇明明很累也很痛,却一直小声安抚母亲。他说是为了抓坏人受得伤,壮鱼一撞沈时雁胳膊,于是jǐng chá同志也吭声说,阿姨,非常感谢邬遇的帮助,要不将来我们破不了案。 邬母却哭着说:“你好好的读书不好吗?要是你真出什么事怎么办?” 那时邬遇的表情很温柔,也很平静,他握着母亲的手说:“妈,我有分寸,你听儿子的就好。”他抬眸看着我,只有我懂得他孝顺之后的藏着的多么深重的情绪。我也出言相劝,再三保证医生说邬遇没有生命危险,邬母的情绪才渐渐安稳。 “邬妙呢?”邬遇问。 邬母答:“我给她打过diàn huà,她也马上会到。” 邬遇又问:“大晚上的,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邬母答:“没有,之前谭皎不见了,联系不上,我们很担心,就一直分头在外面找她,打你的diàn huà也不通……” 邬遇便没有出声,只是望着门口。而我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邬遇看向我,我心领神会,从桌上拿起他的shǒu jī,递过去。他开的是免提,拨通邬妙的号码。 我们都安静地等着。 “嘟——嘟——嘟——”接连响了十几声,却无人接听。邬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重新再拨。 再拨。 再拨。 “阿妙怎么不接diàn huà?”邬母喃喃道。 不,不可能的。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在心中默念,阿妙,快接起diàn huà,没听到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邬遇握着shǒu jī,对着那机械的声音,一动不动。我仿佛感觉到,某种僵硬而腐朽的东西,正在他的身体里滋生着。那是什么? 突然间,仿佛我们所有人的期待,起了作用。“嗒”一声,diàn huà被接起了。 邬遇表情一震,几乎是立刻吼道:“邬妙?你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接diàn huà?” 那头安静了一会儿。邬妙的声音好像隔得有点远,但依然能清晰听得出是她。 “哥……对不起。”她说。 邬遇连眼珠都定住不动了。 她说:“我遇到……他了。我还是遇到他了……逃不掉。永别了,哥哥,照顾好妈妈……”在她哽咽的声音中,diàn huà骤然挂断,只余急促盲音。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滞。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邬母,扑过去从邬遇手里抢过shǒu jī,问:“怎么回事?邬妙怎么了?她怎么了?”眼泪却先抢了出来。壮鱼一脸寒色。沈时雁几乎是立刻转身跑了出去:“我去通知老丁!” 我只觉得脑子里还是木的,有点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在一片茫然背后,某种强烈的、悲痛的、愤怒的情绪,已经如同一只手,钳住我的心。 终于发生。 这件事终于发生了。 可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关头,他不忙着逃命,反而强势下手? 他是冲着我和邬遇来的,不顾一切,鱼死网破,冲着我们来了。 ------------ 第235章 谭皎二十九(2) “邬遇!” “阿遇!” 邬母和壮鱼的惊呼声,令我回过神。我看到邬遇以手按住胸口,呕出一大口血。被单上已是殷红点点,一片狼籍。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脸,沿着手掌边沿,我看到两行泪,慢慢淌了下来。 壮鱼吼道:“撑住,医生!医生!来人啊!”跑了出去。邬母哭着扑在邬遇身边,但是邬遇始终不肯放下手。 我脑子里嗡嗡响着,想要靠近他,却忽然迈不动腿。因为我已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安抚他。我恍恍惚惚转过身,朝外走去。脚下就像没踩到实地,变得轻飘飘的。 我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城市这样辽阔,它这样辽阔。究竟藏着多少罪恶,多少悲伤和幸福? 我想起邬妙的笑靥,想起来每次总是快快乐乐地叫我大神;想起她被邬遇赶到客厅去睡,也毫无怨言,只是在第二天对我一个劲儿的眨眼睛;想起她在邬遇的管教下,老老实实看书却始终坐不安分的样子,想起她偷偷对我说:嫂子,你们什么时候会结婚啊,我真是好开心;想起她看着家人,看着我时,那双永远清澈的眼睛。 还有她刚才,在diàn huà里的哽咽说哥哥永别。 我的眼泪终于流下来。邬妙,你千万千万不要有事。我们努力了那么久,邬遇他在时光中无悔穿梭,吃尽苦头,只为来到你身边。你现在一定很害怕,也许已经在受折磨。我要怎么才能祈求,祈求你坚持住。不要死,不要在我们找到你之前,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死去。我们接受不了,邬遇他真的已经无法接受。 那个人,我真的恨死那个人了。比他带走我时,还要恨。因为他带走的是邬遇全部的希望。他知道怎么样,才能令我和邬遇彻底崩溃。 心惶惶之际,有人来到我的身边。 我木然不语,眼睛湿得发疼。 壮鱼轻声问:“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慢慢吸了口气,说:“我缓缓。” 壮鱼静了一会儿,说:“差不多就得了。现在最需要安抚的不是你,是你男人好吗?” 我的眼泪再次掉下来,然而头被壮鱼按住,按在她纤细的肩膀上。我捂着脸又哭了,说:“鱼啊,邬遇他,真的太苦了,他那么好,那么顽强的一个人……我真的不能再看他这样下去了,我快受不了。只要他能好好的,我真的愿意付出一切。” 壮鱼摸了摸我的头,说:“所以你更加要振作啊,你昨天不是还跟我说过,他把你当成自己的小太阳吗?他现在需要你。” 我说:“可是小太阳……也需要热量,才能发光啊。” 壮鱼温柔地笑了。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表达,我有多爱她。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可是在我需要时,她总是以最简单赤诚的情义,将我的心安抚。 她说:“傻瓜,难道他不是你的太阳吗,给你热量,让你发光。你都不知道自己爱上他以后的样子,跟以前有多大不同,简直像一颗恒星,光彩照人,一往无前。” ------------ 第236章 谭皎二十九(3) 我怔住。 壮鱼一直望着我,温和沉静地笑。慢慢的,我的心好像也平稳下来。 “可是……”说出这话,我心中一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怕邬妙已经凶多吉少,我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救她,我怕一切无可挽回……” “冷静,我的大神。”壮鱼正sè说,“这就是最重要的了——警察们不知道未来,只有你和邬遇最清楚。而我们这群人里,只有你,最了解那个人的心理。邬妙是否还活着,能不能救回来,不正是靠你去判断吗?正应该由你,来告诉我们怎么办?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会和你一起,不顾一切去争取。你应该带着这样一颗坚强牛逼的心,回去看看你的男人吧。他刚才非要下床出院,被医生强行打了一针,昏睡过去了。好女人,可是从来不让自己的男人哭啊。哪怕天塌下来,也要给他顶住!” —— 我回到邬遇的病房。 邬母是目前为止最后一个见过邬妙的人,已经被警方带走询问了。其他人都不在。 邬遇睡得很沉,那么大个男人,此刻却显得虚弱无力。我也发现他的脸,从未像现在这么削瘦过。我用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的胡渣,还有他轻蹙的眉,紧抿的唇角。最后握住他的手,把脸靠上去。 后来护士来了,在她的劝说下,我在旁边沙发躺下,早已累极,很快浑浑噩噩睡着了。 其实统共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醒来时,天依然是黑的,甚至还没亮。我揉了揉疼痛的脑袋坐起来,却吓了一跳。 床上的邬遇醒着,睁着眼躺那儿,一声不吭,望着天花板。 我光着脚就跑过去,握着他的手。他慢慢垂眸,看向我。我们眼中都没有了眼泪。 “阿遇……”光是喊出他的名,就叫我心中百转千回。 “是不是……被我吓到了?”他沙哑着嗓子问。 我的喉咙阵阵发堵,说:“没有,只是我是第一次看到真人吐血……”我故意说的笑话,他却半点没笑,抬起手,握住我的。我的心快软成了一潭烂泥,靠他很近很近。 “阿遇,我们还能救回她,你不要倒下。”我轻声说,“她在等我们。” 他不说话。只是握得更紧。 “我是说真的。”我看着他说,“刚才我睡觉时,就一直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按理说他向来谨慎精明周密,现在警方到处在抓他,他又接连在你和我这里失手了两次,他不该这么急,又去抓邬妙的,太容易暴露自己。刚才沈时雁也说,他已经暴露了很多线索,要抓到他只是时间问题了。他必然也清楚这一点,现在不一定疯狂逃命吗?怎么反而还跳出来,仓促抓了邬妙呢? 因为我觉得他不仅是个冷静的高智商罪犯,同时也是个非常心高气傲、狂妄的人。你想想历史上他做的案子,越来越猖狂,越来越没有人性。起初是分尸,然后是进一步肢解,最后甚至把人……你知道吗,对于精神病态来说,随着他作案程度的加深,精神分裂程度也在进一步加深,他越来越膨胀,也会越来越自卑。这样矛盾的心理达到极点,要么崩溃,要么疯狂。现在的他,对于未来,是有片段的模糊的感知了,他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会成为什么。那些必然对他有着莫名的强力的吸引力。现在,却被你和我打断,你说他,恨不恨我们?” ------------ 第237章 谭皎二十九(4) 邬遇眸色沉静,就像凝着一层霜雪。 我继续说道:“现在警方追得这么严,他以后的梦想泡汤了。邬妙也许是他能抓到的最后一个人了,他有那么熟悉的反刑侦知识,自然也感觉到,自己很快会把抓住。所以他选择邬妙,就是为了挑衅我们,报复我们。邬妙……她也许会吃很多苦头,但是他决不会轻易就杀死她。因为杀死她,就意味着一切都已结束。他舍不得让一切这么快结束。他的人生,他的梦想。你信不信,他甚至有可能……来联系我们,用邬妙来反复折磨、戏弄、侮辱我们,因为这样……我们的痛苦才会加倍,他才能泄恨。他这一次破釜沉舟,最后的疯狂,才会值得。” 邬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我连忙扶住他。他一把将我搂住,我隔得很近看着他,他说:“皎皎,我信你的话。阿妙在等我们去救她。”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也怕自己的推测错了,怕邬遇信错了。可转念一想,如果连自己最冷静的推断都不值得坚信,还有什么值得? 我用力点点头:“阿遇,放心,有我。” 他的脸上终于闪现一丝笑,只是那笑依然寂寞。他问:“警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很好,我的阿遇,几乎要失去一起的阿遇,他这么快就重新振作了。我知道他会振作。他这样的男人,到最后,绝对会扼住命运的喉咙,爆发出震动人心的力量。 我答道:“沈时雁过去了,应该很快会带消息回来。” “我想尽快出院。”他说,“我不能躺在这里,等邬妙的消息。”我看一眼他浑身的绷带,还有斑斑血迹,咬了一下牙,说:“好,我们会想办法。” “邬妙失踪的所有细节,那通diàn huà的地理位置,周围jiān kòng,还有陈星见那边……”他说,“所有警方有的线索,我都要。” 我立刻说:“我已经叮嘱过沈时雁了,他也愿意破例。” 他静了一会儿,说:“谢谢。” 我说:“你都以身相许了,不用谢。” 邬遇又笑了一下,尽管那笑中依然不会有快乐,我的心却暖了。我把头靠进他怀里,只想靠近他。他用很低很哑的声音,在我耳边说:“皎皎,永远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了。第一次,是我……对他表白时。 我说:“喂,我这么强大专一,还是让你没有安全感吗?邬遇,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永远永远。我们所经历的时间有多久,永远就有多久。别的男人啊,我连看都不想看。我都得到最好的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我还能有什么别的念想啊?” 他打断,自嘲地说:“我哪里会是最好的?” 我说:“你就是。我这一辈子,不会相信有人比你更好。” 没多久,沈时雁果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目露精光的壮鱼。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知道事态必然有重大变化。邬遇的神色也更加凝重。 沈时雁把一张复印纸,递到我们面前: “这是一个小时前,在邬家信箱里发现的。原件已紧急鉴别勘测,这是复印件。” 邬遇接过,我看到上面是几行打印字体: “邬遇,谭皎: 只有我们知道,彼此想要什么。 她最后还是在我手上。很可爱,很稚嫩,我们在一起很快乐。 给你们三天时间,她就在本应该在的地方。 日落时,我会带她走。” ------------ 第238章 邬遇二十九(1) ————邬遇视角———— 半夜当我突然惊醒时,那梗塞的感觉,依然在心头。有些事无法去深想,一旦想了,又是个无底深渊。 我不会再让它吞没我。 我看到一个人站在窗前。没有开灯,沈时雁也没有穿警服,言简意赅:“走吧,她们在车上等。” 我扶床坐起,他搀扶着我。深夜的医院楼道鲜少有人,我俩都戴着帽子,避开医生护士视线,直接下楼。 这是之前大家商量好的。我若一直在医院,又有jǐng chá医生看着,束手束脚,根本没办法为邬妙的事出力。本来沈时雁和壮鱼还有些犹豫,担心我的身体。谭皎却说:“按他说的做吧。” 她对我说:“我明白这事儿对你有多重要,我也知道这是拿你的身体冒险。但三天后恰好是我们这一条时间线的结束。只要你在那之前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死。” 就会回到半个月前,那个地下溶洞里的我。灵魂还是我,身体已跳跃。 壮鱼当时朝她竖起大拇指:“有魄力,不愧是我的女……”看我一眼,撇了撇嘴:“他的女人。” 我们都笑了。我和沈时雁对视一眼,有这两个女人在,或许是黑暗长夜里唯一的开怀了。 …… 我和沈时雁走出医院hòu mén,就见一辆车停在那里,迎向我的,是驾驶座上谭皎担忧的目光。沈时雁扶我坐上后座,谭皎问:“还好吗?” 走这一段路,确实疼痛已令我全身冷汗。我答:“还比较轻松。”副驾驶的壮鱼吹了声口哨。 谭皎给我们找的“大本营”,是一处交通便捷的酒店的顶层套间。一共两个卧室,厅也足够大,桌上已堆满案件资料。我靠着沙发躺下,大家坐到一起,开始商量。 “刚才我们去警局,见到了老丁一面,他很忙,都没停下跟我们说什么话。”谭皎说,“我觉得一夜之间,他的头发白了不少。” 我知道,老丁就是那样的性子。加之受到未来记忆的影响,大概才会更加忧心吧。 “那个人很谨慎。”沈时雁说,“无论在哪个现场,都戴着手套,帽子,目前还没找到他的有效指纹和dna。但是,陈星见那里,有他出入过的痕迹,鞋印、用过的杯子、打印的受害者资料zhào piàn……警方正在仔细排查任何一个细节,他是人,不是神。我相信一定会有发现。只不过,陈星见出乎意料的难缠,嘴很严,心理素质也很强大,不肯招认有关他的任何事,十分忠心。另外,邬妙的失踪地点基本确认了。” 我心头一紧:“在哪里?” 沈时雁答:“在离你家2公里左右的小路上,当时已经是晚上,人非常少。那条路上也没有jiān kòng。有个小商店的店主,隔得很远看到了,一个戴帽子的男人拖着一个女人上了车。他以为是两口子吵架,也没敢吱声。但是天太黑了,那个人的样子和车,他都没看清楚。” 我的手紧捏成拳,谭皎说:“阿遇,你别急,也别动气,这其实是很重要的突破,那个人出现的犯罪现场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越容易被抓到。” ------------ 第239章 邬遇二十九(2) “谭皎说得很对。”沈时雁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们刑警,对于一个案子能不能破,基本都是有预感和把握的。这个案子……跟历史上,我模糊的记忆不一样,那时候他们的行为几乎毫无破绽,你会觉得,这个案子,也许永远也破不了。除非非常偶然的机会出现。我想老丁当时也是同样感觉。 但现在不一样,现场很多,可以查的头绪也很多。我们和凶手之间,就像只隔着一层纱了。这个案子,一定会破,他一定会被抓到。” “我明白。”我说。其实不用沈时雁解释,我也有相同感觉。他现在就是困兽之斗,放手一搏。只是现在,比的,却是时间了。我想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我们只有三天时间。”谭皎说出了我想说的话,“警方无论在三天内还是三天后破案,都是破。但是邬妙生存的机会,只有这三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她。” 大家都是一片安静。唯有城市璀璨灯火,映在窗上。 “他……一定会按他说的,三天内不杀邬妙?”壮鱼犹豫地问,“不会耍我们?故意看我们空忙活一场?” 谭皎说:“不会。那样他得到的乐趣还不够大,只是戏弄。他一定要做到的,是挫败我们,挫败他的仇敌,我和邬遇。所以一定会要看到我们真真正正失败,然后……再杀掉邬妙,当成自己的战利品。”说到最后,她声音变小。我却感激她,感激她对凶手心理近乎精细的分析。 沈时雁说:“谭皎说得有道理。我也赞同。” 壮鱼:“哦。” 谭皎在这时看我一眼。她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竟瞬间洞悉她眼中的意义。她的眼神平静、沉着、坚定。那清澈的眼神背后,是似淡而浓的根本无法用言语丈量的情意。她已决意拼尽全力。她就是这样孤勇的女孩子。 谭皎又说:“如果结合他留下的信考虑,什么是’邬妙本应该在的地方’?” 我的心头一动,谭皎已把那张复印件递给我。即使是第几次阅读,那短短的几行字,依然令我感到触目惊心。 “只有我们知道,彼此要什么。” “她最后还是在我手上。” “她会在本应该在的位置。” “日落时,我会带她走。” 手心一阵软热,是谭皎握住我的手,她站在窗边,低眸看着我,说:“阿遇,看我帮你把她找回来。” 她像是在立誓,又像是在安慰我。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说:“傻姑娘。”她说:“我哪里傻了,知不知道我也是懂很多犯罪心理的,知不知道身为学渣的我,读了多少大部头的书,拜托朋友看了多少卷宗?这个人,可惜他写的还是少。写的越多,就暴露越多。当时……你给我留纸条,我就几乎分析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她拿起那张信笺,说:“那么我就献丑了。’只有我们知道,彼此要什么’。这证实了我的推测,他很清楚我们的终极目的就是要将他绳之于法,或许他并不明白时间线为什么会错乱,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未来和他纠缠,但他很清楚,我们就是为他而来。” ------------ 第240章 邬遇二十九(3) 谭皎接着说道:“而我在被他抓去时,和他交谈过。他知道我是能够理解他的,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所以他会说这样的话。在他实现自我的路上,我们俩……现在是我们四个,成了他最大的障碍。那么现在,击败我们,成了他变态之路新的意义,取代了原本的意义。这也是我为什么说,邬妙一定不会马上被轻易杀死的原因。因为折磨她,只是其次。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想看我们哭,想看我们情绪失控,想看我们成为他变态行为的受害者!” 壮鱼小声说:“卧槽,老娘瑟瑟发抖中!” 沈时雁拍了一下她的头,壮鱼闭嘴了。 谭皎认真起来,真的像是变了个人。恍惚间我回到了船上的初遇,那个女孩就是用犀利澄澈无比的眼睛看着我,看穿我的内心,看穿我的坚韧和懦弱。而这一次,她探究的,是最可怕的罪犯的心。她盯着信笺,说:“虽然他用的打印机,没有暴露字迹。但用词,也可以分析一个人的背景。他用了“彼此”、“日落”这样的书面词,说明至少是受过一定教育的。加之他能够这么自由的犯案,计划缜密,而且跟陈星见这样的富二代做朋友。我相信他的经济条件一定不会差。” 我们都点头。 “接下来就到最重头的了。”谭皎说,“什么是’她本应该在的地方?’” 沈时雁站起来,说:“邬妙本应该失踪的地点,是在春夕路附近,尸体……是在距离邬家3公里的一家qì chē旅馆的冰箱里发现。我马上通知老丁,加强对这两个地方的监视巡逻,一旦发现可疑踪迹,立刻追捕!” 谭皎却蹙眉,说:“虽说这就是邬妙本应该在的地方,但他知道,我们也知道……如果直接把邬妙带去这两个地方,岂不是自投罗网?” “或者是类似但是不同的地方。”我开口,“我家附近几公里,qì chē旅馆有不少家。他把她带去另一家,既能躲开警方视线,又能让历史重演。” 谭皎点头:“我也认为这是一种可能性。” 沈时雁说:“明白了,我会通知老丁。” 谭皎又说:“‘应该’在的地方,这句话我琢磨了很久。什么是应该在地方,要看你怎么理解了。譬如说,他指的不是历史上邬妙应该在的地方,而是他现在能得到的唯一的这名受害者,应该死在的地方。那应该是哪里呢?历史上有的受害者在垃圾桶被发现,有的在家中,有的在荒地,有的在旅馆……我想也许会有什么共性。 还有种可能,历史上,邬妙是第五名受害者,可现在,她是第几个?” 我心念一转,答:“第二个。” 谭皎点头:“我是第一个,代替了陈柠朦。这句话的意思,又会不会是历史上的第二个受害者,应该出现的地方呢?” 历史上的第二个受害者……叫刘小江,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垃圾桶中被发现,遭遇肢解。 ------------ 第241章 邬遇二十九(4) 沈时雁与我对视一眼,说:“明白了,那片区域,我也会告诉老丁重点盯防。” “不不——”谭皎摇摇头,“你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你要盯防的,到底是刘小江附近足以藏尸的大垃圾桶,还是邬遇家附近的呢?” 沈时雁一怔,壮鱼也瞪大眼。 谭皎说:“两者皆有可能。因为这完全取决于那个人,他的一念之间。” 我们都没说话。确实,罪犯的心理如果那么容易被掌控识破,那么早就被缉拿归案了。揣摩人心,本就是一件瞬息万变的事。光我们这么讨论一下,就推测出三个可能的地点,还不能确定。 但当我看向谭皎,却发现她的神色虽然凝重,眼中却依然有某种锐利的光。于是我明白,她很清楚自己虽然还没识破真相,但是已一步步在接近目标。我突然想起她说过几次的那句话:命运从不在别处,只在我手中。 当她自信时,当她执着面对时,真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我的心中竟也升起更强烈的希望,对救回邬妙这事,也多了几分把握。 没想到在我此生最需要的时候,最后还是我的女人,引领我走出泥沼。 按耐下心中情绪,那些情意,那些感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能有的所有感激和爱慕,都等日后,再说给她听。 不料在讨论的最后,这个女人,又揭示出一条看似平淡无奇,却又引人深思的线索—— “日落。”谭皎喝了口茶,说,“为什么是日落?” “是否是日落时分,对他有特殊意义?”我说。 谭皎微微一笑,说:“也许。不过从他历次作案来看,似乎对日落时分,并没有任何偏爱。按理说,如果严格按他说的三天算,他应该在半夜零点动手才对,才赢得圆满。而且半夜也更不容易被人发现,可为什么他定了个’日落’?” “难道是日落景色更美?他这么有诗意?”壮鱼开口。 沈时雁:“别开玩笑。” 谭皎却说:“不,沈大雁,这回你说错了,壮鱼说的也许是对的。如果他真的是选择了一个日落景色非常美的地方呢?我查过,三天后是大晴天。他选择这个时间点,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有什么打动了他。 因为日落,意味着一天的结束。意味着白昼结束,黑暗来临。 这也是他能有的唯一一次杀戮了。当他赢得我们那一刻,晚霞满天,残阳如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落入地平线以下,而他的大餐刚刚开始,如同野兽刚刚出笼。我觉得这样的景象,对他是有象征意义的,会令他更加激动。这或许就是他挑选日落的原因。 而且……单从技术上来说,在这样空旷壮丽的背景里,去虐杀一个人,比在阴暗小房子里,更刺激。既然是最后一次,他当然想要做得更彻底更大胆。所以,说不定,他真的是将邬妙带到了城市的一个可以看到日落的高层建筑上,或者直接带去了郊外。” ------------ 第242章 谭皎三十(1) ————谭皎视角———— 天还没亮,酒店顶层房间里有些许凉意,落地窗外的灯光,如同星星点缀在辽阔大地。 经历了这么一个晚上,短短几个小时,却发生了那么多事——邬遇的抢救、他的苏醒、邬妙失踪、我们离开医院准备这个“小本营”,大家都非常疲惫。 壮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进里间,说:“我去眯一会儿,待会儿行动了叫我。”话虽这么说,她的手却握着门把手没有关。 沈时雁站在房间这头,拿起自己的背包,说:“我再去趟老丁那里。” 我们还没说话,壮鱼已冷声开口:“你都不用睡觉的吗?” 沈时雁看着她,答:“有些事不亲自确认,我不放心。你们先休息。”话虽这么说,眼睛却只盯在鱼姑娘一人身上。 我却看到壮鱼露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又打了个哈欠,说:“行,我睡了。”毫不犹豫关上房门。沈时雁看一眼那门,对我们点点头,走了。 这偌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邬遇两个了。我发誓就算我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壮鱼也是不会出来的。当然这只是假设,邬遇现在连坐起来都还有点吃力。 这或许是我见过的,他最虚弱的样子。因为以前……不,未来他受伤,好歹还有修理工的强健体魄打底。哪怕缠着绷带,肌肉也是一小块一小块鼓出来的,显得很有力量,于是总让人觉得不会有事。现在他却完完全全是一年前工科清瘦男人的样子,当然也不是特别瘦,从小贫苦出身也算结实,但肤sè没那么黑,肌肉没那么紧,再缠满绷带,加上一脸坚韧深沉,看着就叫人心疼了。 他靠在床头,手里还拿着叠资料,凝神在看,眼睛低垂着,显得精神不佳。我脱了鞋爬上床,但又不敢往他身上靠,只凑在边上,问:“你还不睡?” 他答:“我再看会儿,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说:“哦。” 其他灯我都关了,就留床头一盏落地台灯,满室昏黄。邬妙的失踪就在几个小时前,现在我们即使躺在一起,什么也不说话,可空气里好像也有种看不见的悲伤。 他的手臂没有受伤,我轻轻靠上去,手握住他的。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看着我。 “谢谢你,皎皎。”他说,“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寻找的方向。” 我笑了,说:“其实我今天也是超常发挥,以前只是在书里想怎么写怎么写,没有实际遇到过。我也琢磨了很久,设想了很多可能,也排除了其他一些可能,感觉今天我的脑子都是在自己平时的智力水平线以上思考了,因为必须分析出来,必须救回她……” 话没说完,他已俯身吻住我。我不敢抓他的胸口,一只手放到他脖子上,另一只手撑着床,借以支撑一点我们俩的重量。他的吻总是温柔的,也是强烈的,俘虏住我所有的气息。当你跟他接吻,会觉得在此刻,技巧、轻重、欲望……都变得不重要,因为你能感觉到,他是在用灵魂亲吻你。而你亲吻的,亦是他纯洁热烈的灵魂。 当他亲吻我时,我就是他的全部人生。他也是我的。 “阿遇……”我喟叹出声。 ------------ 第243章 谭皎三十(2) 然而他体力终究有些不支,松开我躺着,却将我又带过去,把我的头按下来,亲吻我的脖子。我知道他需要我,需要女人的安抚。在他亲吻之后,我也低下头,亲他的脖子,他的手臂,手,他裸露的并未受伤的肌肤。周围的一切都是安静的,这些亲吻不带任何情~欲,没有任何确切意义,可它本身就是意义。 我关掉灯,我们在黑暗中寻找着,依偎着,窃窃低语,说着有含义或者无含义的话。最后我们手握着手,平躺在一起。那团亲密、暧昧、温柔、热烈的气息,就好像把我们包裹住,包在只属于我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里没有伤害,也没有时间,没有遗忘,只有我和他。 我突然想,邬遇曾经说过的话是对的。他永远不会忘记我,我现在相信了这件事。 如果人曾经这样刻骨铭心相爱过,哪怕失去时间、记忆、性命……失去一切,都不会忘记。 后来,也许是在我们的彼此安抚下,邬遇终于睡着了,疲惫的、沉沉地彻底睡去。我借着依稀的光线,看着他的脸,竟然很久舍不得闭上眼睛。原来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时光,都舍不得随意度过了。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一个人,你和他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感觉到的,也是这世间最巨大的幸福。 第二天我醒来时,这重病号居然先醒了,就着晨光,还在看资料。我起床去拿了毛巾和水来,给他擦脸,漱口。又打diàn huà叫了早餐,然后坐在他身边,问:“你到底一直在看什么?” 邬遇手里,是一份有关陈星见的资料,包括他的住址、车辆、公司登记。 我们能分析的都已经分析了,能tí gòng给警方的都已经tí gòng了,能做的已经不多。如果想要进一步获得那个人的线索,陈星见是最近的突破口。所以今天我和沈时雁他们,打算再去警局,想办法见陈星见一次。 我说:“陈星见的车现在已经扣留了,那个人也有一辆车,只可惜在山上时,我和沈时雁他们也没看清车子型号车牌。现在也没有jiān kòng拍到过那辆车。” 邬遇说:“一定会有jiān kòng拍到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今天你们去警局,看看陈星见的车上有没有行车记录仪,如果有,把内容拷贝一份回来。” 我心中一亮,点头:“机智啊!” 邬遇笑了笑。 是啊,如果两人总是共同行动,即使路上jiān kòng还没找到,陈星见的行车记录仪里,会不会已经拍下了他的车呢? 很快早餐来了,我瞧壮鱼的房门还关着,估摸时间不早了,便去敲门。哪知门没关紧,轻轻一碰就开了。我看到咱家壮鱼又穿着历史上那条黑色吊带睡裙,整个人是扑着睡在床上的,压住整床被子,露出半边雪白的背和两条大长腿——连睡相都这么强势,扑倒了被子。 旁边沙发上,还躺着个人。沈时雁不知道几时回来的,我们都没察觉。一米八的高个,和衣睡在窄窄的沙发上,拿一顶警帽遮住脸,微微有鼾声。旁边茶几的烟灰缸里,还有几个烟头。 ------------ 第244章 谭皎三十(3) 我实在没忍住,飞快在壮鱼身上扫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人偷种的草莓印之类的。不知怎的,这一幕居然令我有点感动,也有点悲伤。我重新轻轻带上房门,然后咳了一声,“咚咚”敲了两下门:“鱼,起床了!” 门内传来一些声响。 过了一会儿,是壮鱼淡淡的嗓音:“行了,我知道了。” 我忍不住笑了。 说起来老丁还挺厚道的,知道我们偷偷从医院溜走后,也没生气,只让沈时雁传话必须随时配合调查,还派了个信得过的医生到酒店来,一天两头给邬遇输液换药。或许是有邬妙的事支撑着,又或许是他的强烈意志,据医生说伤口恢复速度还蛮好。而他的精神也非常好。 中午时,我和沈时雁壮鱼三人去了警局。此时距离邬妙的预告死亡时间还有两天半。 虽然因为是重犯,我们没能再次见到陈星见,但得老丁应允,我们看到了后来对他的一些审讯片段。 之前打过交道,我就知道,他本身就是个难缠角色。但没想到,他能在刑警们面前扛这么久,据说至今没有透露有关那个人的任何线索。连老丁都觉得,这个陈星见的心理素质,出乎意料的强大。 画面中的陈星见,看起来已经很疲惫了。可精神还不正常的亢奋冷静着。对于警方的任何问题,任何软硬兼施,他要么闭口不谈,要么滴水不漏。 “他会把受害者藏在哪里?”有一次,jǐng chá逼问道。 这个养尊处优、平时是个阳光青年的富二代,却半是阴冷半是得意地笑了,说:“他又抓了一个人?我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认输的。在这种时候,他抓的一定是个很关键的人。让我猜猜,邬妙?邬遇的mèi mèi?” 我怔了一下。他很了解那个人,一猜就中。还是说邬妙早已在他们计划中?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其实是非常像的,无论性格还是诉求,所以陈星见一语道破那个人的行为和心理。 就像双生子一样。两个同样的犯罪恶魔。 jǐng chá被他反问住了,另一个jǐng chá立刻唱白脸,劝道:“陈星见,你只有说出他藏人的地方,才有减刑的机会,你的父母都赶到了,就在外面。你想过怎么面对他们吗?” 这话到让陈星见一怔,然后用近乎怨恨的目光,看着jǐng chá们。却没有再说话。那jǐng chá见了,再接再厉,又以亲情打动。 陈星见转过脸去,淡淡地说:“你们再以亲人说服我也没用,因为我确实不知道他会把人藏在哪儿。每次我们行动,都是他主导。选人、选地点、动手,都是他亲力亲为。我只是跟着他,听他的指令而已。” 我在心中揣测陈星见这句话的真实度,但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否则他大可闭口不言,像之前那样。而他尽管人性几乎丧失,但对父母,似乎还是有所顾忌。 后来的片段里,无论警方再问什么,陈星见都闭口不言了。 我们离开录像室时,还撞见了陈星见的父母。看着是一对体面的老人,面相也挺和善。只是此时,都是一脸焦急痛苦。他们在一间办公室,抓着jǐng chá的衣服,父亲愤怒极了,母亲泪水涟涟,一直说:“不可能的,我家星见连鸡都不忍心杀,怎么可能害人?谁都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缺,自己创业的公司也蒸蒸日上,前些天还打diàn huà给我说要干一番事业,找个女朋友,怎么可能去犯罪?他怎么可能去shā rén!” ------------ 第245章 谭皎三十(4) 我们望着这一幕,都没有说话。 确实在我们第一次把陈星见抓回警局时,警方对他调查之后,也是觉得他的生平背景,没有任何嫌疑,一直是个勤劳上进的好青年,实在不像一个变态杀手。 究竟是他在父母和旁人面前,永远是另一副面孔?还是这是盲目而懦弱的父母,对孩子毫无原则的维护? 可这其实是和犯罪心理学原理相悖的。从家庭、背景、周边关系看,陈星见确实没有暴露出任何罪犯和精神病态的特质。到底是什么,令他变成了另一个人? —— 我和壮鱼坐在警局对面的一间小铺子里,喝冰饮,顺便等沈时雁,他在警局还有些事。 我沉思了一会儿,抬头却见壮鱼脸sè略绷。刚才我们在警局时,她几乎就全程一言不发。看样子,竟是有心事。 我笑了,说:“怎么?思春了?还是昨晚欲~求不满?” 壮鱼很难得没有回怼,而是埋下头说:“靠,我有点郁郁不得志。” “为什么?” 少女吸了一大口沙冰,没好气地说:“不是说了大伙儿一起救邬妙吗?可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沈时雁他就是干这个的,自然不用说。你嘛,半桶水专家。连你家邬遇也是老神在在的,感觉很关键。就我,啥也帮不上忙。老子还从来没这么没用过。” 我忍不住笑了,说:“大家专业不同嘛。你懂科学,肯定要到最关键的时候才发挥作用,鱼大神。而且吧……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你在这里,我安心,开心,沈大雁估计也充满了干劲。” 壮鱼斜瞥我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你们的春~药?” 我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少女鱼却托着下巴,望着不远处的警局,那里正有一两个制服笔挺的小哥走出来。她说:“那种感觉吧,你知道从我和他重逢起,那我的地位就是挺高大的,虽然也被强吻了几次……但老子也是没有输下风啊。可现在,在案件面前,他什么都懂,我什么慢半怕,我靠那种转攻为受的感觉,老子真的适应不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情啊。我瞧她一眼,都懒得开导了。 说曹操曹操电话就来了,我的手机响了,接起:“时雁?” 沈时雁的语气依然一板一眼:“你们在哪里,我这边完事了,过来找你们。” 我刚要说话,冷不丁听到壮鱼嘀咕:“呵……联络电话都不打给老子,打给有夫之妇,就因为老子听不懂刑侦术语吗?” 我头也没抬,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说:“等一下,我们过来,我还有事想了解一下。” 我想进一步了解的,还是陈星见。 好在警察们对我们极其宽厚配合,除了拿到了邬遇要的陈星见的行车记录仪拷贝,还让我们进入证物房,看到了陈星见被捕前身边拥有的所有东西。 不过据他们说,行车记录仪他们也早想到了,案发之前,陈星见之前曾经去历史上第一名受害者陈柠朦的工作地点踩过点,但并没有拍到另外的可疑车辆。此外,之前一些的记录几乎都被洗掉了,可见那个人的谨慎。可能这东西,对邬遇也没什么用吧。但我还是带走了。 ------------ 第246章 谭皎三十(5) 至于陈星见,我总觉得,他身上还有东西可挖。这是一种直觉,我也解释不清楚。也许是因为他和那个人,给我的感觉都太像了。犯罪心理讲究行为分析,陈星见的直接行为我们已经观察过了,现在可以观察他的间接行为,譬如他身边的物品,他随身带着的东西,说不定也能发现行为特征,进而发现线索。 证物房就在审讯室楼下,我们还能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值班老头让沈时雁在表格上签了字,就把东西递给我们,自己去后面整理了。明亮寂静的灯光下,我们三人拿着那一小包东西,在桌前坐下,戴着规定的手套一样样拿出来看。 一个精致打火机,半包烟。这些警方全都鉴定过,除了陈星见的指纹没有发现别的,所以暂时没有进一步的价值。一个很小的记事本,令我意外的是,上面起初还记满了工作上的各种事项:开会、会面、订货……到后来就是空白的。可见陈星见原本还是个真正在开公司的好青年。 一根很细的铂金项链,吊坠是块小石头,拇指大小,不知什么材质,里头还有盈盈折射的光线。 钱包,里面有**,一叠xiàn jīn,驾照…… “你在干什么?”沈时雁突然出声。我抬起头,看到壮鱼不知何时从背包里摸出个手持探测仪样的东西,正把那打火机放进去。 壮鱼被他一质问,面色微红,淡淡地说:“哦,这是我从实验室背来的小磁力仪,可以加正反磁场、电流,检测物质属性,你们看。” 沈时雁:“……” 我:“……” 这壮鱼,大概是被压抑得有点不正常了吧。还有,她和沈时雁过来sū zhōu过来救我帮我,带这些东西干什么?不过转念一想,我居然觉得她机智,抬头说:“好东西,壮鱼,回头把这个借我。” 两天后,当时空再次扭转,我会把这个东西放在身边。虽然可能带不去那个空间,但看看能测出什么呗? 壮鱼明显领会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我就是为你带的。” 我说:“不过你用它搞打火机是什么意思?” 壮鱼:“……” 沈时雁不赞同地看着她:“别胡闹,放下证物。” 可壮鱼哪里是听话的主儿?更不愿意听他的话,慢吞吞放下打火机,突然又拿起那吊坠,放进探测仪中间,瞎晃起来。 “你……”沈时雁话还没说完,我们仨突然都盯着壮鱼的手。因为就在她把那吊坠放进探测区域的一刹那,探测仪的指针突然动了,几乎是猛地一甩,就打向了最高指数,然后不动了。不知道是我眼花,居然看到那吊坠里有光闪了几下。 壮鱼显然也看见了,骂了句“卧槽!”明显特别兴奋,盯着吊坠。 然后探测仪的指针,开始来回混乱转动,看得壮鱼瞪大了眼。 “这……代表什么?”我问。 壮鱼吞了吞口水:“代表……老子的探测仪,已经被它搞残搞死了……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妈的陈星见平时带了个电磁xìn hào发射器在脖子上?” 我的心头猛地一震。 只觉得某些事就像深渊,重新让我窥见了新的黑暗。 就在这时,我们头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跑动,发生了什么急事?沈时雁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我和壮鱼也放下证物,走了出去。没多久,沈时雁就下来了,脸色凝重:“就在刚刚,陈星见突然毫无征兆的,陷入了深度昏迷,已经送去医院了!” ------------ 第247章 邬遇三十(1) ————邬遇视角———— 谭皎抬头问我:“你说那个古怪的吊坠,和陈星见的昏迷不醒,到底有没有关系?” 我答:“我是唯物主义者。” 谭皎盯我一会儿,噗嗤笑了:“都这样了,你还唯物?” 我说:“它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你的猜测。另外无论有没有关系,只有找到真相,才是确切dá àn。猜测反而会让思路狭窄。” 谭皎立刻撇撇嘴:“你总是这样理智吗?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挺乏味的?”说这话时,她眼睛里却闪着亮光。 我说:“我乏不乏味,你都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一旁坐着的壮鱼突然抬起头:“喂,这里还有一个活人。能不能不要秀恩爱了大珠?” 谭皎淡道:“有本事你也秀啊?” 壮鱼顿时不吭声了,冷冷笑了一声。坐她身边的沈时雁,埋头沉默。 我已能够坐起、下床,只是走不了。滑动鼠标,继续看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是从陈星见的行车记录仪里拷贝出来的shì pín。只有短短两天的,之前的据说数据都会抹掉了。谭皎怀疑,这段过程之所以没有被洗掉,是因为两个变态想要记录自己犯案的全过程。只不过目前看来,对我们寻找线索,依然没什么用处。 那是历史上第一起陈柠朦案发前两天。 前面都是空白。 夜晚,车前是一条小路,陈星见开了出来,拐弯后又开了一小段,前方是间餐厅——陈柠朦打工的那家。 陈星见在路旁将车停好。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餐厅里人来人往。穿着zhì fú的陈柠朦时常会出现在视野里。没有人说话,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第二人,并不在他的车上。 渐渐的,有一缕白色烟雾飘过**。陈星见抽了一支烟,便熄火。 直至一两个小时后,才重新发动车子,掉头离开。这时餐厅早已下班,陈柠朦也已回家。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两个晚上。我猜想就是在停车熄火那段时间,他们下了车,在跟踪陈柠朦、踩点。 “还是一点都没拍到吗?”谭皎问我。 我摇了摇头。在谭皎自称受害者举报他们之前,我们也去过这家餐厅踩点。我总感觉,在这里还遗漏了什么线索,一时却想不起来。 于是我反复看这段shì pín。 也不知过了多久,谭皎忽然拍拍我的肩,脸上又是格外冷静认真的样子:“喂,我有个新想法。” 我们三人全停下手里的事情,听她讲。壮鱼手里还拿着那个坏掉的探测仪,之前她一直在查这方面的资料——什么物质或力量能让探测仪都爆表;沈时雁在仔细审读每一份卷宗口供;谭皎则对着陈星见的审讯shì pín,托着下巴像是在发呆。却没想到她又有了新的发现。 “之前我们分析过,邬妙’应该在的地方’,是哪里。”谭皎说,“总是从逻辑上分析,却忽略了感性的因素和受害者之间的共性。” 她在墙上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我一怔,因为恰好把每个受害者和尸体发现地点,都圈在一个很小的圈内。 ------------ 第248章 邬遇三十(2) “阿遇,你说过,每个受害者,都是在家附近发现的。”她说,“陈柠朦,家附近的垃圾桶;刘小江,也是;许静苗,则就在家里发现碎尸;叶寻依,是在那所大学对面的荒地;还有邬妙,阿遇你从家里就指给过我看,附近的一家汽车旅馆里。她们,都被凶手安置在,可以看到家的地方啊。” 我心里有些动容,说不出什么滋味。壮鱼和沈时雁则都凝神听着。 谭皎眼里有锐利的光:“陈星见在审讯里,无意透露过,几乎每个受害者的选择、地点选定、当晚动手,几乎都是第二人亲力亲为——家于他而言,有非常特殊的意义。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发现,因为对于很多的精神病态来说,家都是所有罪恶、伤害、欲望、快乐的源头。既然邬妙是他最后的最重要的猎物,那么这个’应该在的地方’,必然同家有关。那是归宿,也是结束。” 沈时雁沉吟开口:“可是邬家附近我们已经在收到他的信后戒严,而且几乎所有的汽车旅馆、无人小巷,还有你说的可以看到日落的高层建筑,都已排查过一遍,并没有发现。” 我心念一动,说道:“不是我家。” 沈时雁和壮鱼同时一愣,谭皎已抬起那清澈双眼看着我:“阿遇说得没错,不是受害者的家。这样最后一次犯罪,破釜沉舟的对决,他会回到哪里?” 壮鱼一拍大腿:“他自己的家!” 谭皎点头:“没错!” 我静了一会儿,说:“可是我们连他的身份都不清楚,又怎么知道他家在哪里?” 谭皎抬头看向地图,说:“目前是还不清楚。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是有方向的。警方已经查明了,陈星见把你引去的那家咖啡厅,是他的产业——当然他本来以为你根本逃不掉的,所以在自己地盘动手;还有囚禁你的地下室,也是他名下的一套房子。那我呢,那个人是怎么知道近郊山里,有那么一座人迹罕至的小木屋,而且对周围的路那么清楚很快就逃不见了?既然我也是他的终极目标之一,他没有把我带去陈星见的地盘,而是带到那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回家。”我慢慢说道,“意味着那片区域,或许离他家很近。” “是的。”谭皎说,“而且如果是在那片近郊,不是更容易看到完整的、壮观的日落吗?” 沈时雁迅速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抬起头说:“那附近的确有个小镇,但是常住人口也上千。我马上和老丁通个气。” 然而沈时雁和老丁的通气结果,并不理想。一是因为之前我们提供的几个可能,都没有找到嫌疑人;二是警力有限,警方也有自己研究的侦破方向,而谭皎的推理说到底只是主观判断,所以他们不可能把主要警力投过来。但老丁也同意给予支持——通知当地警方,开始严密排查嫌疑人。 可谭皎一听就摇头:“不行的。那个人那么厉害,如果真的在那边,就山区片警这么普通排查,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 ------------ 第249章 邬遇三十(3) “但是我们自己就这么过去找,只怕不容易。”沈时雁说,“虽然是村镇,人口不少,占地还广。离……那个时间,只有一天半了。” 大家都沉默下来,最后看向我。我抬头看向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了。距离明天下午,还有不到30个小时。 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做出最合理的判断。 “市区的搜捕、现场鉴定、陈星见的审讯……这些jǐng chá都做到了。”我说,“我们留下也没有什么帮助,我们要做的,就是把别的可能性也考虑到,不遗漏任何方面。目前看来,谭皎的推测,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种种可能性叠加在一起指向同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不能被忽视。我们马上去那个小镇。” “可是你的伤……”谭皎犹豫。 我握住她的手:“我没事。” 我们抵达小镇,是在傍晚时分。小镇虽然不大,几条街道,但是也有几百户人家。此外这只是镇上,附近的山上,还散布着零星村落人家。的确是个很好藏匿的地点。 我们找了家旅社住下。 天已经黑下来。沈时雁说,夜晚只能初步走访,大规模的寻找排查,只能等明天。 我和谭皎住在一间房。我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谭皎就端着买来的饭菜上来了,关shàng mén,还若有所思地说:“真没看出来,沈时雁另外只开了一间房,你没看到壮鱼当时的脸色,那叫一个纠结欲拒还迎啊……” 我说:“沈时雁其实是那种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就会去争取的男人。” “哦……”谭皎靠到我身边,“你呢,清不清楚?” “我已经彻底得到了,他还要开房,你说我清不清楚?” 谭皎噗嗤笑了,望着我:“伤口还疼吗?” 我答:“没事,明天我和你们一起去找。” 谭皎沉默了一会儿。临行前,我求医生给我打了封闭针,还打了些能临时缓解疼痛的药物。其实刚打下去时,比正常还要痛很多。我自然不会吭什么声,谭皎当时站在边上一直看着,那目光就叫男人有点受不了。 “明天晚上,就是我们回地底的时间。”她说。 “嗯。”我说,“在那个时刻之前,救回邬妙,我的心愿就了了。” 我们都静了一会儿,她伸展双臂,说:“好,别想那么多了,吃饱了好好睡一觉才有力气。喂,要不要我喂你?” 我笑了,说:“不用。” 她把饭盒都打开,给我添菜,递来饭盒,倒水。我们就这么安安好好吃了一顿饭,待月亮升上时,她扶我靠在沙发上,又把药拿给我吃。我一时情动,握住她的手,她低头看着我,笑了,俯身吻我。很温凉的唇,很细致的吻。 末了,她移开脸,说:“我有预感,明天一定是很艰难的一天。我知道你会拼命,答应我,小心,照顾好自己。毕竟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记得,还有我在等你。等你娶我。” ------------ 第250章 邬遇三十(4) 她的话语平静柔和,我却听得心头骤痛,知道这或许她沉淀了好几天,忍了又忍的话语。 我说:“我答应你,皎皎。不会让你一个人等。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回到你身边。” 她抬手擦了下眼睛,说:“别臭美啊,现在还是未婚夫!而且还是私定的!也不知道我爸妈能不能接受你呢!” 我握着她的手,说:“你觉得叔叔阿姨会不会接受我?” 谭皎撇撇嘴,叹了口气说:“我爸我妈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学霸,邻居家的孩子。而且还是清大本硕哎,我都可以想象出他俩把你捧在手心怕化了的模样了。将来我在家中的地位必然非常凄凉,以前是两个人管我,以后是三个人管我,唉……” 我笑了,她也笑,眼睛映着闪烁月光。美得让我无法移开目光,美得让我一片寒意的心中,依然充满希望。 吃完饭,谭皎和他俩出门,去做简单的走访了解。我蓄积体力,只待明天。靠在床上,继续看陈星见的那段行车记录仪shì pín,翻看各种案件资料。 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点。 陈星见的行车记录仪,没有拍下第二人的车。他停车的位置,也避开了餐厅附近的jiān kòng。我要怎么寻找到第二人的踪迹?没有人可以了无痕迹,一定有jiān kòng拍到过第二辆车,它在哪里? 后来我疲惫至极,又或许药物起了作用,迷迷糊糊睡着了。也许是因为睡前还在想这些事,梦里也都是。 我梦见了初次追击凶手的那个夜晚,黑暗小巷,朋友的惊呼,他的身影,路人的阻碍,而后他跑进酒吧所在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星见从酒吧里走出来。黑暗中,远处,分明还有另一个人远去。 …… 我和谭皎开车去警局,谎称她是受害者。 路上我们去了第一个受害者陈柠朦上班的餐厅,当时谭皎说了一句话,她说…… 她说……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窗外日色已经开始发亮,谭皎蜷缩在我身旁,呼呼睡着。可我的脑子里已是清醒无比。 我盯着谭皎秀美的容颜,想起当时我们站在餐厅外,她说:这里,有点眼熟啊。 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因为我们曾经到过这里。这里跟许静苗案的那间酒吧,只隔了一条街。 就是陈星见车辆驶出的那条街。 那一片的地形我早已谙熟,此时便像是有一条火线,在我脑子里燃过,而后正片空间分布图,都被点亮。 我也陡然想起陈星见在审讯shì pín里说过的话,他说所有人员、地点选择,还有动手,都是第二人亲力亲为。 我闭上眼,回忆最初那一晚的经过。小巷中,那人一直奔跑,本来中了一棍跑不掉了,突然出现一个夜归的年轻男子,阻住了我…… 后来,警方想要寻找这名目击证人,却没找到。公开征集线索,也没有人来主动联系。如果真的是住在附近的夜归居民,又怎么会找不到? ------------ 第251章 邬遇三十(5) 我一直以为自己追的那个人,就是陈星见。可到底是陈星见,还是他?那晚黑暗中背着包出现的、几乎看不清面目的年轻男子,又是谁? 但无论是谁,那晚,他就在那里。后来陈星见现身为挡箭牌,而他迅速逃脱离开。 他的车就停在酒吧背后。而那附近是居民区,比较繁华,不会没有监控。 …… 现在许静苗案还没有发生,也许永远不会再发生。所以那晚的监控,是不存在。但是陈柠朦案已经发生了,发生在那么相近的地点,那么他的车会不会还停在同一个位置?酒吧背后,但是可以看到陈柠朦上班餐厅的位置。也许就是那条连接酒吧和餐厅的巷子里。他没有和陈星见停在一起。 他又让陈星见冲在前头,自己几乎跟他完全没有牵连。那么他还会小心翼翼避过路上所有监控吗? 一个人,不可能百分之百没有疏漏。 我的胸中就像有一股激流涌过,我知道自己找到他了。 立刻拿起手机,打给老丁,谭皎揉着眼睛坐起来,听到我的话,也是一怔。 我无法向老丁解释其中缘由,但他听完我说的地点,依然立刻答应,马上派人排查陈星见踩点当晚,那附近的监控…… 警方的消息并没有马上传来,天亮之后,我们四人立刻在小镇上对可疑房屋、人员进行寻找排查,但是并没与收获。 临近中午,老丁终于来了电话。 他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凝重:“邬遇,我们真的在当晚,找到了这么一辆车。就停在酒吧背后的巷子里,并且只有他这一辆。虽然酒吧正背后没有监控,但路口有,他驶入驶出时,都被拍到了清晰的车型和车牌。他来和离开的时间,与陈星见几乎一致。车子外形也与谭皎沈时雁的描述基本一致。照片和车牌号我会马上发给你们。但车是租来的,用的假身份证,我们还在查。此外,我们已经在全市范围内排查这辆车的去向。” 老丁的话,令我的心绪阵阵起伏。我问:“能不能先排查小镇这边的道路监控?如果他带着邬妙来了这里,找车比找人更容易。” 老丁答应了。 挂了电话,我抬头看着当空的太阳,谭皎说得没错,今天必然是个大晴天,日落时残阳如血,晚霞万丈。我们在和时间赛跑,争夺邬妙的生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到下午时,我们几乎已经排查完小镇上的所有可能藏匿的地点,依然没有发现。 日头渐渐偏西,我们站在车旁。此时封闭针和药物已经在我体内发挥作用,又或许是精神始终紧绷,我已完全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壮鱼他们皆是一脸疲惫,但眼睛同样雪亮。到了这一步,他们都没有说话,看着我的脸sè。 我点了根烟,几乎是急速地抽着。沈时雁也在另一侧抽烟。两个女人静默。 我对他们说,也是对自己说:“还有机会。不在镇上,那就是在山上。并且一定是通公路的山上,我们分头找。” 沈时雁说:“对。离日落至少还有一个小时,接着找!” 我们刚要上车,我的手机响起,老丁打来的。我立刻接起:“老丁!什么情况?” “邬遇,我们刚刚找到那辆车了!”老丁在电话里吼道,“就在你们所在的小镇,昨天出现了,道路监控拍到他进了一条山路,那座山距离小镇两公里左右,叫乌龙山,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马上派警力过来!还有,我们成功在陈星见家提取到一个新的有效dna!已经开始比对……” 老丁后面还说了什么,我根本已听不见了。我吼道:“走!”沈时雁一脚油门,车已如离弦的箭朝乌龙山方向冲去。谭皎和壮鱼亦是一脸从未有过的肃然紧绷神sè。呼呼的风吹在我脸上,某种冷热交替的情绪,在我体内疯狂蔓延升起。我的眼睛里已看不见所有,只余遥遥两公里外那座山的山顶上,树木苍苍,将山中掩饰得密不可见。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坠落。 ------------ 第252章 谭皎三十一(1) ————谭皎视角———— 那个傍晚的景色,美得不太真实。血红的太阳缀在山顶,霞光透过云层,一道道宛如佛光,朦胧清亮。山林中已阴下来,所有树木迎着微风摇曳,它们密而深,一眼望不到尽头。 车开到半山腰,就上不去了。我们看到那个人的车,就停在路的尽头。沈时雁几乎是立刻持枪逼近,邬遇紧随其后。迅速查看一圈后,又踢了脚后备箱,沈时雁摇摇头,示意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真的已准备背水一战。 “上山。”邬遇说。 我们沿小路进入密林,只有一条路。沈时雁仔细看了看泥土,说:“有新鲜脚印,长度幅度与我们在犯罪现场发现的一致。” 邬遇的眉目是清冷决绝的,我总感觉此刻的他,今天的他,与平时有很大不同。像头受伤的豹子,虽然不言不语,可下一刻全身的力量就好像要爆发出来。 我真的怕他不顾性命。我们必须救回邬妙。 但他答应过我的,为了我,不会再不计生死。 我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们爬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渐渐感觉出邬遇有些不对。沈时雁的速度是非常快的,邬遇紧随其后,我和壮鱼落在后头。尽管邬遇还是和他在一起,但我看到有血迹,浸在了t恤上。 我问:“阿遇,你有没有事?” 他答:“没事。”额头上是密密的汗水。我看得心里阵阵难受,尽管打了针,可他受伤才过了几天,体力不可能与一个健壮的刑警相比。可是我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劝他停下。 沈时雁只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速度没有任何减缓。 好容易我们来到了树林的尽头,却看到面前是一片果园。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寂静繁密。 有果园,就代表有人。 远远望见,果园最上方,还有座房子,在这荒山野岭间,竟修葺得十分清雅精致。不规则石头砌成墙体,上头是一扇扇木窗,斜面铅灰色屋顶,背后一棵大树笼罩。 依然是沈时雁打头,我们沿果林间的小径,笔直往上。天色又暗了几分,徒增静谧清冷感。沈时雁回头看着我们,小声说:“当心。”我们都点头,沈时雁又说:“晓渔,你到我身边来。”壮鱼“哦”了一声,上前两步,沈时雁牵着她的手。 我也握住邬遇的手,血已经在他的t恤上印出一小团。他看着我,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年后的修理工。那粗旷的、坚毅的、沧桑的眉目。他说:“当心,跟在我身后。”我说:“好。” 我们很快出了林子,离那座房子只有百余米距离。我们脚步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就在这时,前方房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什么碰撞坠地,又像是什么被拖拽。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沈时雁已如同一头猎犬般冲了过去。壮鱼紧随其后,她是跆拳道黑带,又常年户外运动,爆发力惊人。 ------------ 第253章 谭皎三十一(2) 邬遇几乎也是闻声而动,起初他和沈时雁并肩,两个男人同样奋力奔跑。但此时邬遇的速度明显要慢一些,我就跟在他身旁,看到他的眉头狠命地皱着,看到成滴的血沿着t恤下方流下来。我什么也没办法说,看着前方寂深的神秘房屋,看着身旁倔强的男人。 眼见沈时雁两人就快要跑到房子门口,邬遇猛地一个踉跄,被石块绊倒,摔在地上。他只闷哼一声,就立刻撑地爬起。我伸手想扶他,他没要,他说:“皎皎,我没事。” 我只是看着他,跟着他,没吭声。 但就这一摔的耽误,沈时雁和壮鱼已到了门口,我一抬头,就见他们脸色未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但树枝和窗帘掩映,从我们的角度,看不清屋内有什么人,发生了什么。 然后我听到沈时雁大吼一声:“站住!”他冲了进去,然后是壮鱼。我的心就这么咯噔一下,只恨自己不能插上翅膀追上这几十米的距离。屋内明显传来打斗声,还有壮鱼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砰、砰”两声枪响,在这山岭间显得格外清晰响亮。 我的心跳几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他们动枪了。而我身旁的邬遇脸色已全变了,吼道:“你在这别进去!”人已跑了出去。我哪里舍得不管不顾,跟了上去。 邬遇眼睛一直盯着屋子,察觉我跟上来,深深看我一眼,眸色深重。我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没说话,忽然手垂下,拉住我的。而后我立刻感觉到,他的掌心微湿,低头一看,有血从袖子流下来,流到掌心里。我的喉咙阵阵发堵,只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想和他分开。 门口有两双鞋。一双男式鞋,正是警方推理出的凶手穿的。还有双女鞋,那么眼熟,上头还有血迹泥土,不是邬妙的是谁?邬遇也看到了,那眼里的寒冰几乎就要覆盖一切。我抬头望去,大吃一惊。沈时雁靠坐在地上,手扶着大腿,还握着枪,眉目紧绷,血正从他的左腿流下。壮鱼看样子没事,在旁边扶着他,满目焦急。他中枪了。 沈时雁看到我们进来,几乎没有浪费一秒钟,飞快说道:“他身上也中枪了,从hòu mén跑走,没有看到邬妙!” 邬遇低吼道:“你们有没有事?”沈时雁说:“别管我们,快追!”把手里的枪递给邬遇,说:“当心。”壮鱼也朝我点了一下头,我一咬牙,跟着邬遇从房子的那扇小hòu mén跑了出去。 暮色已经降临。 房子后头就是山,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贴着岩壁,往前蜿蜒。我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血迹,还是新鲜未干的,喊道:“阿遇,地上!”邬遇看了一眼,抬起头,已是满脸寒色。 我们沿小路跑了大概有十来分钟,眼前豁然开朗,是一条小溪,从山谷中奔腾而下。然而溪水中的一幕,简直令我毛骨悚然心肝俱裂。 ------------ 第254章 谭皎三十一(3) 溪旁是一片小滩涂,那里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锯子、大小不等的刀具、剪刀、电钻……不少工具上染着血。旁边还丢着个大箱子,正是那日那个人囚禁我时,得意洋洋崭露的工具箱。 溪水里有个人。 她周围的溪水,明显都被染红。深深浅浅晕开。远远望去,只能看到她的双手被缠着绳索,身上不知还缚着什么,所以一直沉在水中。她的长发在水中静静飘扬,浮出水面的脚趾苍白发胀。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看着邬遇直接从小路跳了下去,下面全是石头,他几乎是狠狠摔了下去,然后连滚带爬起来,跳进水里,把那人从水中抱了出来。 “邬妙——”整个山谷间都回荡着他的吼声,那撕心裂肺的声音。 我的眼前模糊了,我也从小路跳了下去,狠狠撞在什么上,已感觉不出来了。忽然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竟看到他怀里的邬妙,颤抖了一下。可这就像一束微弱的寒雪般的光芒,一下子照亮这令人绝望的满山暮sè。我跌跌撞撞跑过去,喊道:“她没死!她还没死!” 邬遇抱着她坐在水边,手几乎都是颤抖的,抚上她的脸,喊道:“阿妙?阿妙!”那么低那么沙哑的声音,听着叫人那么难受。 邬妙的脸上没有半点血sè,胸口的起伏也微不可见。可是她慢慢的、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哥哥,像是有些昏迷后的迟滞,还有些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她忽然露出一丝笑,那声音虚弱得几乎要死去:“哥……我没死……我终于等到你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死……你和妈妈……和妈妈……会伤心……” 我的眼泪一下子滚落,跪倒在他们兄妹身边,邬遇眼中淌落两行泪,摸着邬妙的脸,脸上却露出近乎温柔的笑意,他说:“啊,我的邬妙终于活下来了,救回来了……好样的,这么坚强这么努力……” 我捂着脸,不让自己哭出声音。邬妙把头靠进哥哥怀里,她满身的伤,很多地方可见白骨,眼睛半开半阖,但气息始终在。邬遇紧紧抱着她,他全身也已湿透,血水浸染,两兄妹抱在一起,两个血人,孤独相依。邬遇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睁开,看着我。暮sè中我已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可这一幕令我肺腑震动。我扑过去,保住他们两个,邬遇张开手臂,将我也紧紧抱在怀里。 片刻后,他松开我。我们低头看去,邬妙明显又陷入昏迷,气息微弱。邬遇盯着她看了几秒钟,而后交到我怀里。我的心倏地一沉,他说:“皎皎,照顾好她,拜托了。” 我小心翼翼搂着邬妙,用体温温暖她,抬头看着这个男人,什么话都问不出来,因为他想什么,我都知道。 他也明白这一点。 他忽然伸手,将我的头扣进怀里。宛如每一次他离开我,保护我,只身去赴险。可这一次,我们已是彼此的所有! “我必须抓住他。”他说,“一切才会彻底结束,邬妙这辈子才能安安稳稳,也不会再有别的女孩遇害。等我。” 他扣住我的下巴,重重吻了下来,几乎是一吻就走。我满心悲凉,疼痛地就像他背后,那一轮即将沉沦的太阳。我流着眼泪,说:“好,你去吧。千万当心。” 他站起来,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一眼,沿泥路爬回小路,往前跑去,很快消失在夜sè中。 我抱着邬妙,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潺潺水流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我看着溪水中倒映的,最后一抹阳光,没入了山背后。一刹那周围全都黯淡下来。 日落时分,到了。 ------------ 第255章 谭皎三十一(4) 我看着邬妙的脸,她的呼吸和心跳都还在坚持,这令我稍稍放心。我脱下外套,轻轻抱住她纤瘦的身躯,而后重新抱住她,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小路另一头,响起脚步声。我抬起头,看到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出来,从身形辨认正是沈时雁和壮鱼。 看到我们,他们也很震惊,沿着小路攀岩而下,壮鱼问:“邬遇呢?” 我说:“他去追他了。” 沈时雁说:“邬妙还好吗?” 我说:“她还活着,她没有事了。”他们靠近,我对壮鱼说:“你来照顾她。”壮鱼连忙接过人,沈时雁扶着腿上的伤,靠在桌边,说:“谭皎,那个人跑不掉了,老丁他们已经到山下了,救护车也到了。邬妙不会有事。那个人的dna对比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叫段云影,本地人,zhào piàn已经发到我shǒu jī上,前不久烧伤huǐ róng……” 我站起来,说:“我去找邬遇。” 他俩几乎都是立刻喊出来:“别去!”壮鱼一把拉住我的手说:“jǐng chá马上到了,你去干什么,反正你也帮不上忙!你这样不是反而让邬遇担心?”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说:“月亮马上就要升起来了。今天应该是最后一个5天,月圆月缺的周期也是半个月。壮鱼,我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关系,但是我马上就要和他离开这里了。保重。以后,你们不要再忘记对方了。希望下一次,我们还会重逢。” 眼泪轻轻漫过我的眼睛,他俩都没有说话。忽然间壮鱼再次抓紧我的手,我重重和她一握,挣脱了,往邬遇离开的方向追去。 眼前的小路格外安静,幽黑。月亮升起来了,白色光芒照亮前路。尽管微弱,可是足以让我前行。我听到身后远方,隐隐有很多声音,山脚下,还有数道光亮。我相信沈时雁的话,这一次,那个人,那个叫段云影的禽兽,终于跑不掉了。 可我现在只想到邬遇身边去。 看看他怎么样了,看他是否追逐到了心中的那轮残酷明月,看他是否还好好的,在大悲大喜肝肠寸断之后。 在一个突然的瞬间,我看到他们了。 依然是在蜿蜒的溪水旁。前方是瀑布,也许是这溪流的源头。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抵在一块巨石上。邬遇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到两只枪掉落在地,显然刚刚两人经历过一番势均力敌两败俱伤的缠斗。而他如同一头猛兽,掐着那人的脖子,死死掐住。那人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曾经在我面前戴着miàn jù,原来是为了遮掩伤痕。如今miàn jù早不知丢在哪里,露出真容。惨淡月光下,那张脸扭曲、遍布伤痕,如同鬼兽,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然而那人怎么会是好相与的角色?他的双臂上也全是血,身上不知哪里受过枪伤。原本双臂是垂落的,大概是察觉到邬遇下了死手,那手臂竟僵硬抬起,朝邬遇身上的伤口,狠狠击去! ------------ 第256章 谭皎三十一(5) 我失声喊道:“当心!” 邬遇吃痛,整个背几乎都佝偻下来,然而他的双手根本没松开,那人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珠,在狰狞的脸上,睁得很大。 又是一拳,又是一拳。一拳拳闷声打在邬遇身上,然而邬遇此刻也近乎疯狂,他浑身都在淌血,那双大手却顽固地钳住那人脖子,而后突然爆发,竟一把抓起那人的头,朝岩石上狠狠撞去! 撞了一下,又一下…… 我已经看呆了,因为从没看过他这么狠的样子。我突然非常害怕,害怕在这场搏命般的斗争中,自己会失去他。我踉跄着跑过去,就见这时邬遇手里的段云影,已经如同只死鸡般,垂落了头,邬遇终于精疲力竭,松手将他丢在地上,而段云影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如同一团烂泥,趴在那里。我看着邬遇的身子缓缓往后倒去,刹那呼吸都停滞,我一把扶住他,但他的身躯实在太沉重虚弱,连带着我,一起倒在地上。 “阿遇……阿遇……” 邬遇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我,笑了。是那种很开心,很决绝的笑。我的心都要碎了,抱着他,说:“阿遇,你别吓我,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你别闭上眼睛,别闭上眼睛!” 他呕出一口鲜血,脸上笑容还在,声音沙哑几乎不可闻:“我不会在他之前……闭上眼睛。”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地上的段云影,还是一动不动,那双眼珠微微还在动。而我们身后,已有许多脚步声和光线靠近。 而后我忽然看到,那张扭曲狰狞的脸上,那唯一光洁干净的下巴上,嘴角慢慢弯起,他笑了。 临死前,他笑了。 “谭皎,邬遇。”他说,“我在地狱等你们。” 他脑袋一歪,彻底没有声息。我的心中一片冷冽寒气。jǐng chá已经从背后冲了过来,扶起我们。我紧紧抱着邬遇,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满是汗和血的脸,和我挨在一起。他轻声问:“他死了吗?” 我说:“死了,死透了。救护车已经到了,邬妙不会有事。” 邬遇眼睛微阖,嘴角却露出笑意。我抱着他,满身冰凉,心跳难平,可不知怎的,看到他的样子,我居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哭着笑了出来。 旁边的jǐng chá似乎都有些没办法,只好松开了扶住我们的手。因为我俩紧紧抱在一起。 “太好了……”我说,“阿遇,太好了,我们终于做到了……” “嗯……”他几乎就要昏迷,却牢牢抱住我的腰,“皎皎,我真的很开心……” 我抬起头,月亮已经升到我们头顶,银色光辉遍洒大地,山岭间宁静无比。我知道那个时刻即将来临,而历史从这一刻起已经改变,那个人真真切切死在我们面前,死在最初的这个时间点。不会再有人遇害,邬妙会拥有安稳幸福的一生。可邬遇的未来,是否也会改变,他是否不会成为修理工?而我们所经历过的一切,是否会成为虚妄?尽管我们曾经那么努力,努力去改变每一步的历史,去挽救每一条生命。 我已不想再深究。因为此刻我拥抱的人,是他。我也确信,无论未来怎么变化,我们都不会忘记对方,忘却这份感情。 我说:“阿遇,等我们从那个洞里出来,就回阿姨、邬妙身边,回我爸爸妈妈身边去,还有沈时雁和壮鱼。” “好……”他说,“以后我们好好生活。从今后每一天,都是明天。我们两个人的明天。” ------------ 第257章 邬遇三十一(1) ————邬遇视角———— 我感觉到凉气和湿意,有点熟悉的感觉。 我睁开眼,再一次看到那冰雪般层状岩石,遍布视野。洞穴宽广,浸凉的空气在流动。我感觉四肢,虽然麻木酸痛,但是并无痛楚,低头望去,全身完好如初。 脑海里闪现邬妙最后在我怀里的样子,还有失去意识前,看到山下救护车灯光闪烁。我慢慢笑了。 谭皎就在身边,头枕在我大腿上,脸歪着,呼呼大睡,嘴角还有一丝口水。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但她没醒。 我缓缓坐起来。 洞穴依然笼罩在一层朦胧雪光中,离我们最近的是陈如瑛,我忆起她前不久被蜘蛛咬了,此刻她抱着双膝,头埋下去。脖子上的几个血口清晰可见,已经开始结痂。冯嫣在她身旁,一脸关切担忧地说着什么。陈如瑛突然抬头,很厌戾的表情,推开冯嫣的手,而后捂住自己胸口,干呕了几下。 她察觉到我的视线,慢慢转过头来,眼睛里有泪水:“阿遇……” 冯嫣也一脸忧愁地看着我。 我的声音大到足够她听见:“别恐惧,也沉溺在情绪里。发生的已经发生,以后不管什么情况,珍惜你自己,也记得看看你妈妈,别让她伤心。” 陈如瑛怔了一下,目光变得有些晦涩暗沉,埋下头去。 言远和朱季蕊窝在个相对平整的角落里,此时两人不知在说什么,朱季蕊背靠岩石,言远探头过去吻她。朱季蕊自然是一脸依赖爱慕,言远的样子看着竟也十分深情,越吻越动情,厮磨亲密,全然不顾洞里其他人的目光。我瞧着只觉刺眼。 那个叫周维的年轻人,一直和刘双双黏在一块。两人坐得挺近,似乎比普通朋友更近。朱宇童还是一人坐在边上,与我对视一眼,沉默。 这群人里,有不了解的陌生人,也有不是善类的熟人。我毕生心愿已了,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安全带谭皎出去。谨慎与戒备都不可少。 但到底救回了邬妙,我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一直压在背上的一座山,终于挣脱。我继续打量周围环境,这里既诡异,也奇特,闻所未闻。我们确实抵达了一个隐秘的、无人到过的、藏着大自然神奇力量的地方。它改变了太多人的人生,改变了我的命运。可也让我能够和谭皎一生纠缠难分。 在地底,方向和高度都是无法准确感知的。我并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地底什么深度,又走到了哪个方位。但直觉告诉我,我们应该还在那个大湖的底部。这里空气是流通的,所以一定有路,跟外界相通。 谭皎嘤咛了一声,我低下头,手臂撑着地面,看着她。她睁眼看到我,眼中闪过很多情绪,人已扑过来,我抱了个满怀。 她已看清周围环境,轻声问我:“阿遇……这样邬妙是不是确定救下了?” 我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穿越,确定救下了,无法再改变。” 她笑了,我也笑了,那种一路生死与共,终于苦尽甘来的,默默悸动的巨大喜悦,只有我俩能体会。我们额头相抵,笑着凝视彼此。这一刻我根本不在乎身在何处,又有谁在旁观。 ------------ 第258章 邬遇三十一(2) 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寻找出路,这个“冰雪”洞穴的外,那条地下河还在伴随。我和几个男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多抓几条鱼,以备不时之需。前几次都是言远想办法生火,他口袋里有防水打火机。此外,洞外也有藤蔓植物生长,可以用作燃料。 我和朱宇童、周维、刘双双走出洞外去抓鱼时,恰好听到朱季蕊在问言远:“阿远,你怎么什么都会啊?随便摆弄一下,火就烧起来了。我以前试过,很难烧燃的。” 言远笑了,答:“小时候吃过不少苦,最难的时候,一口吃的都难得,生火又算什么?最基本的生存技能罢了。” 我没有回头。 言远身上的异常,那认他为主人的群鸟,似乎还未来临。 捉鱼时,周维显得手忙脚乱,明显从未干过这样的事,唯一一条鱼,还是刘双双帮他一起抓的。朱宇童抓住了两只,我抓了五只。刘双双问:“哎,邬遇,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笑笑答:“我也是小时候吃过苦的。” 那鱼看着像鲤鱼,但是颜色形状又有些不同。前几次大家饿得不行,早已吃过,没事。所以自然没有顾忌。鱼拿回来后,一条条烤。言远先拿了条给朱季蕊,我拿了条给冯嫣母女,又拿了一条走向一旁的谭皎。 谭皎接过,看了眼他们,小声说:“我还以为你要等所有人都吃饱了,才拿我们的。” 我答:“我抓得最多,烤得最多,为什么不让自己女人先吃?” 她立刻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把鱼举到我面前,我咬了一口,她却犹豫了一下,说:“我其实不太饿。” 这鱼没有调料,味道自然寡淡。我说:“不行。不吃哪有力气走路。” 这女人,之前什么苦都能跟我吃。现在境况稍微明朗些,压力小了些,立刻就有了点娇滴滴的气质。她看似特别诚恳地看着我:“我真的不饿,也不缺力气。” 我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听话。” 她说:“那你喂我。” 我心中一软,撕了条鱼肉,塞到她嘴里。她瞪大眼,乱嚼了几口,咽下去,嘀咕道:“你不用那啥喂……也就算了,真是……牛啊你,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苏……” 我问:“苏是什么?” 她倏的笑了:“苏就是……算了,说了你也不懂。”说完还嗔怪地看我一眼。 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如此轻松明快的笑颜?一颦一笑皆是灵动,光彩皎皎。 我一把抱起她,放到大腿上,她措手不及倒吸口气,我从她手里拿过鱼,低头喂到她嘴边。我什么也没说,她的脸却渐渐红了,一口一口,终于吃得老实。 一条鱼我俩很快吃完,她还坐在我怀里,我靠在岩壁上,也不想松开。她用头顶蹭了蹭我的脖子,说:“阿遇,我真的就想这么坐着,不再走了,不再动了。” 我说:“那就多坐会儿。” 她说:“我好想有那么一天,在一个小房子里,可以就是我家。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从早到晚,从天亮到天黑,一直在一起。那样,多好啊。就像现在这样。你从来没这么陪过我。” 我听得心头有些发酸。自我们相遇开始,就没有一天是平静的。如她所说的那样一天,我从来没给过她。原来那是她的愿望,可她是否知道,也是我的。 我握住她的手,说:“好,等出去后,我们先谁也不找,什么也不管。就我和你过一天,满足你的愿望。你也满足我的。” ------------ 第259章 邬遇三十一(3) 哪知这女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我本无邪念,她却露出扭捏神色,而后看着我,一副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她小声说:“唔……满足就满足,但是你不可以再……那么努力了。” 我差点失笑,可心绪分明也被她说得阵阵涌动。那个夜晚,那几个在我家相伴的夜晚,是我俩最深的秘密,最亲密的交付。她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否认这个“愿望”? 我牵着她的手,探入t恤,来到小腹。她的眼神都变了,那里虽然平坦,亦是结实腹肌,只是不像一年后那样线条凸出明显。 我在她耳边小声说:“等回去了,我就去健身,还去汽修店打工。等着我。” 她连耳朵都红了,手却放在那儿没动,脸埋进我怀里:“靠,你竟然调~戏我。” “你不是喜欢那样吗?” “唔……那得等真的体验过了,才能下定论。” —— 我们必须继续向前。 刘双双等人已经去前面那片小路中探过,结果全都迷了路,最后绕回原点。他们有些束手无策,但是商量说,还是得继续尝试,因为不可能走回头路。 我还没说什么,陈如瑛已开口:“有邬遇在,什么迷宫都能解开。他是学数学的。” 所有人看向我,谭皎也睁大眼:“真的?” 我答:“只要有出口,理论上是。” 刘双双大喜,说:“那太好了,邬遇,我们大家都指望你了!”其他人也都露出笑颜,我答:“我尽力。” 我打头,带着谭皎。言远和朱季蕊跟着我们,而后是陈如瑛和冯嫣,刘双双等人自愿殿后。进入小洞后,我发现里头更狭窄,通体依然是雪一般的岩层,有荧荧光泽照亮。脚下隐隐有湿气,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暂时没有看到任何植物或动物。 我慢慢走着,同时把大家吃剩的鱼骨头,沿途丢下当作标记。我在脑海里描画每一段小路的走向和长度,不断叠加成图。 陈如瑛说得没错,只要是迷宫,我们学数学的都可以用算法找到出口。只不过多花点时间。可渐渐的,随着我脑中的图不断完善变大,我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按说这些洞穴是天然形成,蜿蜒通达,应该毫无规律可循。可走着走着,我发现许多段路的形状、走向十分相似,就像是无数段线条,以一定分布规律,围绕着同一个圆心,在缠绕重复,也难怪他们迷路。 这种现象,我们叫做自相似。自然界里偶尔会有这种现象。但是这么大型的、精密的自相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甚至算得上鬼斧神工。 冥冥中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神秘的力量,驱使、雕琢着它们,全朝着一个方向——我们要抵达的那个地方。 我的手心渐渐沁出冷汗,竟生出些许对未知力量的敬畏感。 谭皎约莫察觉了我神情严肃,低声问:“没事吧?” 我握了握她的手:“没事。” 她问:“真的能找到出口吗?这里太复杂了,我都转晕了。” “能。”如果说之前我还不能完全确定,现在整个迷宫图在我脑中都已豁然开朗。 “为什么你们学数学的,就能找到迷宫出口?这也能算出来?”她问。 我顺口答道:“算是吧。任何二元平面迷宫,只要有出口,理论上都能用一个叫tréausalgriths的算法解开,很简单的。不过我现在还发现了别的规律,难以置信,它们竟然具有近乎完美的自相似性。我现在可以找出最短的路。” 谭皎顿时不说话了。 我问:“怎么?” 她盯了我几秒钟,忽然笑了,说:“没什么,原来有个学霸男朋友是这样一种体验,虽然一脸懵逼,可还是觉得真他妈帅。” 尽管在这样黑暗未知的环境里,我还是被她逗笑了,拉起她的手,吻了一下,说:“你不需要管这些,跟着我就好。” 前方,就要抵达迷宫出口了。 ------------ 第260章 谭皎三十二(1) ————谭皎视角———— 邬遇的样子,很沉稳,也很冷峻,昏暗光线中我几乎能感觉到他眼中智慧的光芒。说实在的,见惯了他硬汉模样,在我心中他也是这样的男人。只是原来当他无意间展露出我不熟悉的一面时,也是会叫人着迷的。我不由得将手握得更紧,因为喜欢,倍觉珍惜。 我们在小洞里越走越深,在邬遇的带领下,渐渐到了从未到达过的区域。我意外地发现,雪岩层中,开始有了泥土,有了绿sè,随着我们越走越远,那些绿sè蔓延生长成小孩手臂粗的藤蔓,扭曲遍布在整个洞里。 前方,有光。 大家都屏住呼吸。邬遇说:“到了,皎皎,跟在我后面。”他伸手将我一带,我整个人就被他护住。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我心里踏实又柔软。 洞口,较细的树藤枝叶缠绕,几乎都要将一切遮蔽住。但我们隐隐可以看到,外面浮动着光泽。那光虽不耀眼,但比之前都要亮。就像里头有一盏夜灯,藏在前方黑暗中。我们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地底怎么会有这样的光源。 邬遇伸手拨开树叶,第一个走了出去。 然后他几乎是同时猛的偏头,一下子伸手挡住眼睛。就在他踏出的这一瞬间,外头那迷蒙的光突然消失了,就像那盏灯灭了,所有光芒一下子被什么给收走了。我知道邬遇不好了,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刻跟出去。周围只剩下一层蒙蒙的雪光,跟小洞里、外头那个洞里一模一样。 “阿遇,你怎么了!”我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还捂住眼睛,慢慢抬起头。我小心翼翼拉开他的手。其他人也跟出来,有的关切地站在我们周围,有的发现周围环境,发出低低惊呼。 邬遇的脸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伤口。可当他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我,目光却又像没有聚焦到我脸上。我吃了一惊,因为他的瞳仁整颗放大,变成黑黑一团,吞噬了原本深褐sè的眼球部分。 “你……你……”我惊疑不定,“你的眼睛……” 他伸手想要触碰我,却没有够到我的脸。我的心倏的一震,他也静了几秒钟,而后放下手,说:“皎皎,我的眼睛……暂时看不到了。” 我心中一痛,刹时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我俩都静了一会儿。旁人却看得吃惊。 最后我问:“你现在疼不疼,难不难受?” 邬遇答:“暂时没有什么感觉,别担心。”同时暗中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 我扶他缓缓在旁边地上坐下,其他人这时全围过来了,刘双双问:“眼睛怎么了?” 邬遇答:“刚才好像被光刺了一下,看不到了。” 刘双双说:“我看看。”她在邬遇跟前蹲下,打量了一阵,也蹙眉:“我曾经见过驴友雪盲症,但从没见过眼睛变成你这样的。或者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看是否好转。”她从口袋里掏出块帕子,递给我:“要不要给他罩在眼睛上?免得再被光线刺激到。” 我感激地接过。 ------------ 第261章 谭皎三十二(2) 讲真我对刘双双的印象很不错,大方、独立,既能带领大家,又注意照顾到每个人。我们这么一群人凑在一起,从一开始,也是她稳定住所有人情绪和氛围。我看过很多集体遇难的例子,自私、内斗、猜疑,原本有求生机会却互相伤害。但因为有她这么个人在,也给了所有人正能量的鼓励。 刘双双冲我笑笑,目光温和。 言远也问:“没事吧。” 邬遇答:“眼睛突然看不到了。”言远“啊”了一声,一时似乎也不知说什么好。静了一会儿,说:“你是为了大家探路眼睛才这样的,放心,后面我们大家都会照顾你俩。”邬遇说:“多谢。” 陈如瑛从进入洞穴开始,就跟在我们身后。估计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听得清楚,但我们也没理会。她一直盯着邬遇,眼泪就涌了出来。邬遇看不到,可我看着心情也有些复杂。她在邬遇面前跪下,邬遇已被我束上帕子,察觉到有人靠近,转向了她。 “阿遇……”她嗓音低闷,“怎么会这样?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你的眼睛不能受伤,否则将来怎么继续做研究?” 我没说话。在她的记忆中,邬遇还是那个无所不能天之骄子的学霸。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仨。毕竟这也是十分明显的事。冯嫣也没说话。 邬遇直接别过脸去,说:“你不必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和师母。” 陈如瑛咬唇,冷冷看我一眼,站了起来。 我无所谓,反正人都是我的了。她瞪也白瞪,瞪穿了眼睛也摸不到邬遇的半根手指。 大家都蛮有人情味的,让我照顾邬遇好好休息,他们看看周围环境。待他们都走远了,我握着邬遇的手,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你的眼睛为什么突然……” 邬遇说:“其实我也没有看得太清楚。我走出来时,看到这整个洞穴,就像笼罩在一层光膜中。当我踏进第一步,光膜急剧收缩,一下子就没了。就好像……这里原本有个场,因为我的闯入,场平衡被打破。” 我:“……学霸,说人话。” 这样的境况中,邬遇居然微微一笑,答:“大概就是这里原本有层光膜,将一切笼罩在其中,我戳破了这层膜,眼也被光刺到。你也可以理解成某种未知的能量。” “这是不是就是那个情况?”我低声问。 “我想是的。”邬遇答,“等我重新再看到东西时,就会不一样。” 尽管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谁知道邬遇的眼睛,要多久才能恢复光明。在洞中他一直是我的依靠,现在我突然感到孤立无援。可转念一想,想起壮鱼曾对我的鼓励,强大的女人,就得挺身而出啊。于是我深吸口气,拍拍他的肩:“放心,你暂时失明这段时间,就跟着我。我罩你。” 邬遇唇畔有静好沉着的笑:“好。” 我靠在他肩头,打量周围。我们又到了一个新的洞穴中,但这洞穴,比之前的有生气多了,也难怪大家刚才惊叹。洞中,雪岩和泥土交错分布,旁边居然还有些草。我们面前不远,还有一个圆形小水潭,水是天蓝色的,清澈无比,里头竟还有鱼和水草。只是一眼望不到底,不知道有多深,我想也没人敢贸然进去。整个洞穴大约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起码有二十多米高。四周都是雪岩,嶙峋往上堆积。洞顶上却生满了陌生藤蔓,都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长出来的。 ------------ 第262章 谭皎三十二(3) 可我们也走到了尽头,这个洞穴全是岩壁,再无出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么后来,我们这些人,又是从怎么出去的?这个洞穴,应该就是最终的秘密之地。邬遇说看到一层光膜什么能量场消失,又说前面的迷宫很离奇。这个洞里,到底藏着什么力量?又会怎么作用在我和邬遇身上?作用在其他人身上? 我仔细打量周围每一寸土地,这里的雪岩似乎比外头更亮一些。有时候你甚至能看到某块岩石表面闪耀着光,可当你走近,又找不到光的源头,那束光又看不到了。有时候水里也会有一段一段的光,可你凑近了看,也会发现什么也没有。刘双双还猜测:“说不定是某种发光的鱼?” 当时我和其他人一样,看到这些细节,只觉得神奇,并未深想,也无从深想。 …… 直至后来的某个时刻,我明白了一切。才懂得,那些不是从什么缝隙里漏进来的光,也不是什么神奇的小景象。光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 只因为在这个洞穴里,光,已不按照自然规律传播行走。 所以,时间也是。 这里就是造成我们时空倒流穿梭的源头,只是我当时不懂,也暂时感觉不出罢了。 …… 我把所见的到周围景观,全都描绘给邬遇听。他沉默而专注,眉头轻轻蹙起。显然这个看似充满生机,实则古怪封闭的洞穴,令他也很疑惑。 “看这里!”突然有人激动喊道,我抬头望去,是周维,他指着头顶上方,脸都涨红了。其他人也都围过去,抬头望着,脸色全变了:兴奋、怀疑、害怕、跃跃欲试。 邬遇已站起来,我说:“过去看看。”扶着他,踩过凹凸不平的岩层,也走过去。这是种奇特的体验,我们走得有点慢,刚失去视力的他,只能像个孩子一样,蹒跚尝试,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这叫我有点心疼,又满心温柔。 “等你老了,我就这么扶你。”我说。 邬遇却说:“只怕是老头经常要抱小老太太吧。” 我偷偷笑了。 我们终于和众人走到一起,当我抬起头,也大吃一惊,那是…… 那是,水吗? 我眼前所见,在扭曲的藤蔓和密密麻麻的岩层中,有大概两米见方的一块地方,跟其他地方都不同,薄薄的一层,像是雪岩,却近乎透明。我想那里一定十分薄,因为我们几乎都可以看到上方的水波流动,甚至偶尔还有鱼游过。还有光线闪动。之前邬遇就跟我说过,他怀疑我一直在湖的底部。这令我此刻心中一动,难道,我们终于已经接近湖底了?只要能从这里出去? 我忙不迭地把眼前所见,叙述给邬遇听,他表情很静,似在深思。旁人却已按耐不住,言远脑子转得也很快,失声道:“上面会不会就是湖?我们能出去了?” 朱季蕊向来唯他马首是瞻,露出惊讶又喜悦的表情。陈如瑛母女也抬头看着,她们对于这种事是发表不出什么意见的。朱宇童沉默凝视,但表情也动容。虽然是周维发现了这里,他却一脸焦急期待地看着刘双双,等待她的意见。刘双双也注视得非常认真严肃,然后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上面像是湖底。可……水为什么不会漏下来,看起来那么薄一层……” 邬遇开口:“如果结构合适,张力合适,即使再薄一层岩石,也不是没有可能,支撑住上方水的压力。” ……我家男人又开启学霸模式了。不过这次,连我大概也明白邬遇的意思,以前综艺节目里不是还有人用纸装很重的水呢,反正学霸的世界什么都可能,迷宫都可以算出来……我们正常人类什么都不懂,听他的话就好。 ------------ 第263章 谭皎三十二(4) 这个发现无疑让所有人都振奋了,但我们也立刻面临一个更现实的问题——那片透明薄岩在洞顶,离我们接近三十米,即使想从那里突破出去,我们要怎么上去? “树藤。” “树藤。” 邬遇和言远几乎同时开口,大家眼睛都是一亮。我们大家的衣服加起来,制作攀登绳肯定都是不够长的。但这里,尤其那些小洞里,还有很多藤蔓,如果取来,制作一条足够长足够结实的绳子,完全没问题。 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后,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多了几分喜sè。毕竟我们在地底滞留了这么多天,又到了绝路,现在终于最接近出口,谁能不高兴呢? 连我心底的希望,都一阵阵的开始抑不住。大家在原地稍作休整,就要开始分头行动了。 我取下邬遇头上的手帕,他缓缓睁开眼,我仔细查看,发现那扩大的黑sè瞳仁,似乎缩小了一点,但还没有恢复正常。他冲我摇了摇头,示意还看不见。我又替他把手帕系上。 “已经能感觉到一些光线的明暗变化了。”他说。 我心中一喜,想了想,小声说:“你说我们从这里出去后,会到哪一天?而你的眼睛吧,现在是刚刚变异,可实际上已经变异了一整年。等我们出去后,它会是好的吗?” “我预感……”他握着我的手,“我也希望,一切会恢复正常。这一年,我们已经过完了。” “你的意思是,回去后,你会在修车店,我也在大离?”我问,讲真这问题我有点想不清楚。 “也许。”他微微一笑,“在哪里不重要,在干什么也不重要,历史改变了也不重要。一切结束了,明天就会是明天。我们如果还在一起最好,每次穿越后,我们都在一起,没有分开过。如果暂时没在一起,谭皎,在修车店等我,我会来找你。” 我的心中温柔一片,说:“好。不见不散。” 他侧过头来,喉结微动。我抬起头,吻住他。我感觉到有不少人在看我们,陈如瑛,朱季蕊,言远……也许他们觉得我们太旁若无人。但是我不在意他们。 稍作休整后,大家决定行动。大部分的藤蔓都生在小洞里,这意味着我们又要重新入洞。邬遇失明,冯嫣的脚还有伤,他俩不方便去。我一方面想陪在邬遇身边,一方面也想早点做好绳子出去。而且大家都去,连娇弱一点的朱季蕊也去。我不去也说不过去。 邬遇握着我的手,说:“那些小洞,每一个都非常相似,不要走太远,宁愿多跑几趟。” 我说:“好。” “如果遇到危险,就大喊。我能听到。”他说。 我想到之前的那只大蜘蛛,心有余悸:“……好。” 大家都想尽快出去,所以分了组。言远朱季蕊,刘双双说自己可以一个人,周维就和陈如瑛,我和朱宇童。我们从不同的洞口进入,约定都不可以往里走超过20米,随时大声沟通,避免迷路。 ------------ 第264章 谭皎三十二(5) 我和朱宇童从右侧的一个小洞进入。这男人似乎天性沉默,但我知道他其实比较可靠,无论之前涉水时,还是进洞时,他都不慌不燥,有余力时,还帮别人一把。我们往里走了大概十余米,到了藤蔓非常繁密的地带,我力气小,就由他用力去掰断那些树藤,然后我往外运送。 这么干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小洞口已堆了有不少树枝藤蔓。当我靠近洞口时,就能看到邬遇一直坐在原处,朝着我的方向。冯嫣在他身边,两人有时候会聊天。我时常会喊一声“阿遇”。他听到了,便抬头,露出笑。我的心安下来,心中的希望仿佛也越来越多,继续努力干活。 后来朱宇童说:“我们再往前走点。”我没有异议,前方藤蔓更多,这边很多太粗或者太细,我们要不弄不断,要么无法用。于是我们俩又往里走了一段,洞似乎往下沉了一些,也更静深,光线更暗。偶尔我们会看到别的分叉路口,有人走过,或者有其他人的低语声。 朱宇童又掰断一些藤蔓,拖出来。我吃力接过,看他已累出满头的汗,就说:“你休息会儿,保存体力最重要。” 朱宇童倒是笑了一下,说:“好。你也休息会儿。” 我笑道:“我把这些搬出去就休息。” 他原地坐下,靠在洞壁上,很疲惫的样子。其实这一路走来,我和邬遇又穿来穿去,我都没有仔细打量过朱宇童。很普通的长相和身高,但还蛮结实。眉宇间似乎有股抑郁之气,估计生活或者工作压力蛮大,并不事事顺心。属于闷声干事那种人吧。我是个女人,大家一起干活,他说不上对我有多照顾,但如果我有需要,他一定会伸出援手。 所以虽然接触不多,我对这个人,还是比较放心的。至少比言远、陈如瑛放心多了。 我把藤蔓又拖出去,在洞口暂歇了一会儿,结果等我再返回,却发现那块地方空空如也,朱宇童不知道去哪儿了。 “朱宇童?朱宇童?”我喊了几声,我所站的位置,还有几个分叉路口,蜿蜿蜒蜒,看不清里头。可我抬头都张望了一番,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我的心渐渐紧起来。他是突然有什么事,去了别处,还是怎么了?我抬头望着四通八达的洞穴,忽然察觉到周围寂静无比,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其他人的声音也没有听到。我脑子里忽然闪过那天的那只大蜘蛛,还有洞穴里“扑哧”声。 不,不可能的,我们进入得并不深,而且大家离得也不远。朱宇童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事,一定会发出呼救,旁边的人也能听到。 我应该深入洞穴找他。但我并未丧失理智,自己进入了铁定迷路,到时候不仅找不到他,还会自己也走丢。而且现在邬遇眼睛看不到,我要是丢了,他怎么找我?对,说不定朱宇童是往洞穴里走深了,迷路了。 我觉得自己马上离开这里比较好,去找别的帮手。 ------------ 第265章 谭皎三十二(6) 下定决心,我转身就跑。 哪知我一回头,就见一道黑影,从洞壁旁的阴影中冲出来,几乎就像一头野兽,一下子擒住了我。我的大脑在这一刹那几乎一片空白。这一幕太似曾相识,我完全没有任何防备,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人已经从背后勒住了我,手臂架在我脖子上,令我喉咙被压,发不出半点声响,另一手臂牢牢箍住我的腰。 一刹那我竟清晰感觉到他的手臂上有未干的汗水,微微湿热。我看到自己的双腿在空中挣扎,我听到自己像是被车轮碾压过的喘息声。眼前还是地底的雪岩洞穴和藤蔓生长,可我只觉得恍然如梦。这一瞬间,这人如野兽捕猎我的感觉,实在太熟悉,也太惊悚,虽然我只经历过一次。 我全身一片冰冷,冷得像被冻进了那如雪般的岩石里。我的眼泪几乎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一下子滚落,我的双脚蹬到了地面,可是没有用,他正迅速把我往洞的深处拖去。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就像有一块巨石,碾压我的整个身体。我的呼吸急促得像鬼,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看着洞口的光亮离我越来越远,只有他沉沉的脚步声,和就在我耳边的呼吸声。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猛的转头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哪知他机警侧头避过,就像是某种条件反射,就像是曾经那样。而后他把头埋在我的背上,“呵……呵……”的笑了,我却听不出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然后他的一只手,突然后滑,停在我腰上,摸进了衣服。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重重的狠狠的掐进了下去,我只疼得全身颤抖,半边身子都脱力。于是他的笑声更低哑,更快乐。 我明白了,我确认了。真的……是他。 这具身体,本来是要被人拦腰切断的。只有我和他知道。 真的是他,如同噩梦般的他。所以他一开始就在那艘船上,甚至和我们一起跌落地底?这一路只有我们9个人,他一路不动声色,告诉所有人的名字也是假的,他还没有huǐ róng。现在终于找到出去的方法,于是他对我动手了? 他那时说……死前,他忽然笑了,说…… 他在地狱等我们。 …… 他以我和邬妙为狩猎目标,究竟哪里是因,哪里是果,我已分不清。 可另一股寒意冲进我的脑子里——他有记忆?否则怎么会掐我的腰,故意令我回想起那入骨的恐惧?可言远朱季蕊、陈如瑛冯嫣明显都没有。为什么? 是了,在我们倒退时,他就和之后的言远陈如瑛都不同,已对未来有了模糊记忆。他死在临近交点的时间点上,是终点也是起点,两条时间线即将融合,过去和未来的界限已没有那么清楚…… 所以现在的他,已记起一切了吗? 记得就在“几天前”,他被我和邬遇亲手捕捉、杀死。 …… 我听见自己如同困兽般shēn yín,我拼命往后抓他的手臂,可是却抓不到。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个空荡荡的念头——难道我和邬遇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却要死在这个洞穴里,还是死在他手上?就死在离邬遇二十米的地方?他救回了mèi mèi,却失去了我? 邬遇他……说错了,他说错了。历史还有改变的机会,之前不是最后一次。 现在,我们在地底最后的时光,这个交点,才是。 不! 就在时间几乎停滞的那一刻,背后的男人,突然像是遭受到什么袭击,低呼一声,手也松开,我一下子跌落在地,仓皇回头,却看到毛骨悚然的一幕——一只巨大的蜘蛛——就是攻击过陈如瑛那只,趴在一个男人背上,他们几乎是立刻一起跌入了一堆藤蔓中。藤蔓之下,黑黢黢一片,我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样子,只听到一人一蛛疯狂撕打在一起。 我不知道蜘蛛是被什么引来的,或许就是我和他发出的声响,我们进入洞穴太深了。却今天,却是这怪蜘蛛阴差阳错救了我的命! 只是待会儿无论他们哪一个获胜,于我而言,都是劫难。我咬了一下牙,尽管想看清那人是谁,但实在是看不到。而此刻,是我唯一的逃生机会。 我转身朝洞口方向,拼命跑去。 好在那人还没有把我拖进去太远,远远的,终于让我看到了洞口的光,也看到了坐在洞口不远处邬遇的身影。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脸色一变,一下子站起来。冯嫣也诧异地望过来。我终于跑出去了,泪流满面,几乎是一下子软倒在他怀里,喊道:“他也在这里……阿遇……他也在洞里面!他刚才……我没有看清……阿遇!” 邬遇整个人仿佛瞬间沉寂下来。 ------------ 第266章 邬遇三十二(1) ————邬遇视角———— 我的眼前依旧一团模糊,谭皎是一抹闪烁的光影,跌入怀里。我抱紧她,她在发抖,热泪滴落在我手背。那一刻我的心中愤怒无比,却如同醍醐灌顶般了悟。 他也在这里,是吗? 原来在地狱等我们,不仅是一句恶意诅咒。是否也是他死前的顿悟和嘲弄? ……为什么死亡可以开启所有洞中人的记忆? 是否因为,死亡才是结束?既是生命的结束,也是错乱时间的结束。 我弯腰把谭皎紧紧搂在怀里,她不发一言,指甲几乎抠进我的手臂。我还保留着理智,冯嫣在身边,她并不是彻底安全的,必须避过。我重重一按谭皎的背,她会过意,拽着我,往一边走了一段。 “怎么回事?”我问。 她不哭了,只是依然有哽咽的声音,把刚才洞中发生的所有事,和我说了一遍。包括那个人,伸手去掐她的腰。我看不见,手慢慢摸到她腰上,只一触碰,她就下意识一缩。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那里必然淤青一片,甚至留下了那人的指痕。 她说一定是那个人。 她说他也有记忆。 …… 他绝不会放我们安全离开地底。 强烈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滚,却在这时,某个可怕的可能性,划过我脑海里。谭皎想到的,我已想到。谭皎还未设想到的,我也想到了。 “他”的出现只是其次,一对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我的脑子里忽然寂静一片。 一片黑暗的视野里,如同深夜大雪般的寒意,在我心中滋生。紧接着忽然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却是和谭皎曾有过的对话—— 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我吗?死也不会忘记。 出去后,我们谁也不找,就两个人,这样过一天。 如果我们不在一起,就在修车店等。 …… “阿遇?你在想什么?”谭皎唤回了我的神智。我在心中慢慢把那些情绪都压抑下去,说:“没什么。那个人还有什么特征,皎皎,说得再仔细点。” 谭皎说:“我什么都……没注意到。洞里太黑了……来不及。” “那一天呢?”我问,“你曾经被他绑走的那一天,还有什么细节,可以和今天对比?”怕她伤心,也是时间仓促。那天发生的事,我从来不舍得深问过她。 谭皎静了一会儿,答道:“那天他是第一次,也很紧张。但是意志特别坚定。他有一个工具箱,他连抽烟都会把烟头收集,特别谨慎。他……一开始摸过我的脚,好像很迷恋这个部位。他说是好奇,所以才想……那么对我……” 我心中一震。 他触碰她的脚,迷恋那个部位。 那次在洞中,谭皎的鞋袜也无缘无故脱掉。后来我问她,她自己也不记得是不是梦中踢掉滑落的。所以我没有深究。 “是他。”我说,“他一直在这里,还没有毁容,告诉我们的是假姓名身份。他一直等待找到出口。” 谭皎说:“那我们怎么办?” 我也沉默了一阵,周围除了冯嫣,没有别人。他们都进洞了。胸中的寒意又在隐隐浸染,我说:“我们尽快出去。” ------------ 第267章 邬遇三十二(2) 谭皎问:“你觉得是周维还是朱宇童?刚才在洞里,离我最近的就是朱宇童。” 我说:“难道言远就能完全排除嫌疑?两个案子,是在不同的时间点。” 谭皎一阵没说话。 “我一定会让你安全出去。”我说,“现在大家在一块,他……还没有机会发难,也要等安全绳制作好。” “嗯,好。” 我再次抱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阿遇,你抱得好紧。别担心,我不会被他吓倒,不会再惧怕什么。现在开始我说什么都不和你分开了,我也要保护你。” 我没有说话,依然用尽全力抱着她。那是一种非常温暖的感觉,我用身体的每一寸,在感受她的柔软美好。安静地、深刻地感受着。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所以什么都不能对她说。但我已下定决心。我想要记住拥抱的感觉,永远记住。 皎皎,我一直期望,我们所描绘的未来能够成真。我真的非常期望。 一个声音传来:“谭皎?你怎么突然跑不见了?”是朱宇童的声音,他也出来了。 怀中的谭皎慢慢松开,说:“你刚才去哪儿了?我进了洞没看到你,就出来了。” 朱宇童说:“我刚才找了个角落去方便了。” 谭皎说:“哦,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朱宇童:“行,你休息吧,我先接着先去干。” 脚步声渐远,谭皎小声说:“也许就是他。” 没多久,又有人从洞里回来了,同时还有“扑哧”的扇动声。而后我听到谭皎的声音:“阿遇,言远从洞里带了只受伤的鸟回来。就是船上那种黑鸟。” 我平静聆听着。言远和朱季蕊在说话。朱季蕊说:“这儿怎么会有鸟?” 言远说:“它的腿断了,说不定是和我们一起被洪流带到地底的。” “那怎么办?”朱季蕊说。 言远说:“我先给它处理一下伤口,说不定能活。” 朱季蕊说:“我们都这样了,你还……管一只鸟啊?” 言远却淡淡地说:“它也是一条命。多卑贱,都是一条命。” 朱季蕊没说话了。 后来,听着其他人也回来了,看到鸟,也吃了一惊。周维说:“难怪之前听到洞里有声音,是它啊。” 朱宇童说:“烤了吃吗?” 言远说:“它一路到了这儿,也不容易,说明它跟我们命不该绝,反正现在不是没吃的,何必吃它?我想把它带出去。”而后,响起几声鸟儿清脆的啼鸣,倒像是在回应言远的话。 大家就没再谈论那只鸟了。 谭皎和我一直沉默着。 “双双呢?”周维说。 朱宇童答:“之前在洞里还碰到过。” 听着脚步声,周维跑到了洞口,喊:“双双!刘双双!”没人回应。 “她一个人,胆子又大,可能走远了。”言远说,“再等会儿应该会回来。” 吃了点东西,大家开始用弄回来的藤蔓,编织粗绳。我目不能视,只坐在谭皎身边相陪,听着她手上的动作。不远处陈如瑛和冯嫣的对话声传入我耳中。 冯嫣:“如瑛,还是不舒服吗?要不你躺会儿?” “嗯……” “吃点东西吧?” “不想吃,我想吐。你别管我,去织绳子吧。” “可是你这样妈妈不放心。” 陈如瑛没说话。 每个人的故事,都已发生。发生在过去的这个时间点上。我们无力阻止,亦无法改变。而他们的命运,在未来都已注定。 ------------ 第268章 邬遇三十二(3) “今天能编多少?”我问谭皎。 她答道:“至少能编十多米吧。阿遇,我总觉得你刚才开始就不对了,你有什么没对我说?” 我静了一下,说:“没什么。” “真的?” 我伸手摸到她的头,说:“真的。咱们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等编好绳子,马上出去。你第一个。” 她低声笑了:“别人肯吗?” 我说:“不管。” 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阿遇,我爱你。” “谭皎。”我说,“我也爱你。” “我加油干活。”她说。 我慢慢平躺下来,身下凹凸不平,石头硌着我的骨头。奇异的是,再次与他相遇,我的心中竟十分平静。 无论发生什么,也要保谭皎一个人,安全出去。 哪怕我会留在这里,和那些肮脏、罪恶、黑暗,留在一起。她是我心中的太阳,她出去了,便是永远照耀着我。 想到这里,我竟然笑了。 耳边,是各种或远或近的声音。编织声,藤蔓拖在地上的声音,陈如瑛不太舒服的低低shēn yín,她或许已经在变异。还有鸟儿展翅从我们头顶飞过的声音,言远问:“这是什么?”朱宇童答:“我觉得这里的岩石挺特别的,就捡了一小块。周维捡的比我多。他拿了大的,我拿小的。” 周维的声音响起:“因为双双喜欢,她说从未见过这种石头,想带出去。双双怎么还没回来?” 大家一下子都静下来,我坐起来。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三个男人进洞再去寻找她,其他人继续编织绳索。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回来了,没有找到刘双双。 “她不会出事了吧?”朱季蕊说,“那只蜘蛛……” 大家都没说话。 言远问:“邬遇,你是最熟悉路的,我们都不敢往洞深处找。大家一路过来,刘双双也帮了大家很多,不能这么丢下她不管。你的眼睛好些了吗?我们必须靠你带路,才能进去找她。” 我答:“还是一点都看不见。” 他“哦”了一声。 然而忙碌了一整天,大家已精疲力竭,也不能再贸然深入洞穴里寻找。他们商量之后,觉得只能暂作休息,再继续编织绳索、寻找刘双双。 谭皎说,绳索已编织了有十五、六米长,已经过半,进展非常快。在朱宇童和周维的协助下,言远拖起绳索,打了个结,非常用力地往洞穴上方甩去。我听着绳索一次次“啪”“啪”打在岩壁上的声音。终于在几次尝试后,大家发出欢呼。 谭皎说:“绳子挂在半空突出的岩石上了,离湖底只有七八米。” 言远说:“再编一段绳子,一个行动灵活的人爬上去,就能把第二段绳子挂在洞顶的岩石上,敲破岩石底部,水灌进来,所有人都拉着固定好的绳索免得被冲散。不过能不能活着出去,真的还要看运气。” 所有人都清楚,之后才是真正的硬战,保存和恢复体力最重要。所以很快,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仿佛大家都睡的很沉。周维在洞口徘徊了一阵,又叫了几声双双,还是失望地躺下睡了。谭皎靠在我怀里,我摘下围住眼睛的手帕,望着前方。 一片模糊的光影中,那里有条深色的线垂落,应该就是他们编织的绳索。 谭皎轻声问:“你不是说一点都看不见吗?” 我偏过头,在她耳边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实话?” 谭皎低下头,我知道她在很聪明机灵的笑。忽然间,一股悲戚强烈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翻身就压住她,用尽全力吻下去。她:“唔……阿遇……” “不要管他们。”我说,“皎皎,让我吻你。” “到底……”她欲言又止,而后抱紧了我,“阿遇,我们可是说好的,要一起出去。你不许,不可以,想要跟他同归于尽,在这里。”她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说出这伤心话。我俯下头,将她扣在怀里,说:“我怎么会这么想,和你在一起,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 “嗯,那就好。”她似乎放下心来。 谭皎很快睡着了,我听着她均匀疲惫的呼吸,我知道那个人还不至于在众人跟前下手,绳索还没编好。 我也许只迷着了几分钟时间。可当我猛地惊醒,伸手一摸,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我一下子坐起,喊道:“谭皎!” 旁边有其他响动,也许大家都被我惊醒了。 “谭皎!”我又喊了一声。 忽然有脚步声渐近,我的手被握住。是她。谭皎的手冰凉,声音透着诡异的平静:“我刚才见到刘双双……才追出去……她往洞里跑了。” ------------ 第269章 谭皎三十三(1) ————谭皎视角———— 我现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事,还觉得跟做梦似的。可我的双手发凉,人也不在原处,提醒我刚才的,是真实。 我看到了刘双双。 是她把我喊醒的。 原本我睡得迷糊,很累,脑子里也很乱。偶尔会听到别人的呼噜声。就在某个瞬间,我听到一个飘忽的声音在喊:“谭皎……谭皎!” 我一下子睁开眼,循声望去。 刘双双站在一个洞口,望着我,满眼含泪。我吃了一惊,再看周围,所有人都没醒,连邬遇的眼都闭着。他向来警觉,睡眠比我轻多了,却好像完全没听到刘双双的声音。 我站起来,走向她,问:“你去哪儿了?发生了什么事?” 刘双双说:“有人……在追我。”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脖子和手上都有伤痕,衣服也很脏。我的心猛的一颤,问:“谁?谁在追你?” 她低下头去,擦了擦眼泪,说:“谭皎,你听我说,我还听到有人在商量,要杀了你和邬遇,就在这里……” 我心中一寒,又上前一步,追问:“谁?你说的是谁和谁?” “就是追我的人,就是……”她抬头看着我,突然间,她看着我身后,就像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脸sè大变,连退两步,转身跑了。 “刘双双!”我喊道。可洞穴里曲折yīn暗,她的身影几乎是一闪,就不见了。我只觉得后背一片寒意,猛地转身,却见有几个人已经坐起,邬遇也一下子爬起来,摘掉手帕,露出纯黑瞳仁,喊道:“谭皎!谭皎!” 我连忙跑回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几乎是立刻弯腰抱住我,一双大手紧紧按在我背上。 我说:“我刚才看到刘双双了……” 旁人全都被吵醒看过来,周维最先出声:“你看到双双了?她人呢?”而后四处张望。许多道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我却感到心中一片发冷,不知是为刘双双的话,还是她如鬼魅般的出现和离开。 我答:“她往洞里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太奇怪了。”言远说,“她如果回来了,为什么又走了?她说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 “她是不是……”朱季蕊担忧地说,“遇到那只蜘蛛了。” 大家都没说话,似乎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绳子就快编好了,难道我们还要进去找她?”陈如瑛说。 周维说:“难道你们要丢下她?她……一路都是她带我们走过来的!” 朱宇童说:“去找她吧,应该还没走远。” 言远说:“谁的命都是命,没有人该死。我赞成去找她。”他说话时,那只黑鸟就伏在手臂上,极其温顺乖巧的样子,像是已认他做主人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大家决定一起进洞,去帮助营救刘双双。冯嫣腿有伤,留在原地策应。邬遇的视力虽然没恢复,但没有他找不到方向,所以大家都希望他去。说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进入那些yīn暗如同蜘蛛盘踞的洞穴里。可想到刘双双生死未卜,而那个人就在眼前这些人当中,我不忍就这么放弃她。我也想要尽快找到机会,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邬遇。他像是察觉了我心中的纠结惧怕,暗中重重握了一下我的手,说:“皎皎,进洞,没事。”我不知道他在向我暗示什么,但是我定下心来,跟着他。 ------------ 第270章 谭皎三十三(2) 起初,还是邬遇打头,走得比较慢。大家也提前说好,如果这一次依然找不到刘双双,就放弃。我们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言远忽然问:“我怎么觉得,这次的路跟过来时不同?” 邬遇答:“上次我们走的最短路径,现在要找刘双双,就得把整个迷宫都走一遍,路线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你都能找到路?”朱宇童问。 “阿遇很厉害的。”陈如瑛开口,“你们不要小瞧他。” 不知怎的,陈如瑛的话让我很不舒服,邬遇也没说话。 又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也不知道在迷宫里绕了多久,大家都有些疲惫。四处都是暗晃晃的雪岩,我们好像走到了迷宫中最复杂的腹地,站在路口,周围竟有数条通路。 “没走错吧?”周维问,“怎么感觉迷路了?双双她到底去了哪里?” 邬遇答:“没有走错,我们刚把整个迷宫走完一半。” 我看着邬遇的样子,总觉得他hé píng时不太一样。像是笃定了什么主意。 大家都坐下休息,邬遇拉着我的手,到了最边上的一个小路口。我刚要坐下,邬遇忽然将我一拉,飞快闪进了那条小路。我吃了一惊,听到身后传来他们的声音:“你们去哪里?”“哎,人呢?”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邬遇一把扯掉手帕,拉着我几乎是跑了起来,连拐了好几个弯,身后的声音一下子全听不到了。我又惊又喜:“你眼睛好了!” “对!”他说,“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我说,“阿遇,你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我说过,要让你第一个离开这里。我观察过上方的岩石,不是不能攀爬,只是难一点。我们现在就爬上洞顶,扔掉绳子,等他们出来,就敲碎洞顶,灌水进来。他们固定住绳子,就不会死,但我们可以先出去。” 我握紧他的手。 的确仔细一想,这竟是最稳妥的方法。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们身后的每个男人,都还跟别人有牵扯,还有那几个不是善类的老熟人。这确实是我们自保的最好方法。 可是刘双双说过的话…… 我一边跟着他跑,一边把刚才的见闻迅速说了一遍。邬遇听得眉目越发阴沉,说:“快走。” “可是刘双双怎么办?” 我话音未落,邬遇突然刹住脚步,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下子整个人都震住了。 地上,岩壁边,有一个头颅。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可怕的一幕。刘双双的头就在那里,头发凌乱,脸上全是伤,眼睛是闭着的,脸色是青的,嘴角有血,但早已干涸。 那个头,放在一堆残肢血肉间。血早干了,呈现凝固的黑褐色。白生生的,一截一截胡乱扔着。 我全身都软了,某种空洞的恐惧,一下子把我的心给扯了进去。邬遇稳稳扶住我的手,声音冷得可怕:“是他干的。跟以前的手段一模一样。” ------------ 第271章 谭皎三十三(3) “可是……”我几乎是颤声道,“我们跟所有人分开才十几分钟,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把人肢解成这样,而且……那些血都干了,她死了至少有半天,尸体才会是这个样子,可我一个小时前,才见过她!还跟她说过话,这怎么可能?” 邬遇猛地转头看着我,我在他眼中看到同样的迷茫和警觉。洞穴深深蜿蜒,我们身边的雪岩,依然散发出似有似无的光。那些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哪里去的光。 它们忽然变得诡异莫测起来。 邬遇问:“你确定?” 我的声音发干:“确定。这点简单的尸体特征,我能判断出来。” 邬遇静了一会儿,说:“我们从一开始,遇到的就是离奇的事,不遵循自然规律的时间流动。现在我们到了这里,既然两个时间对不上,我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你见到的,不是今天的刘双双,不是一个小时前的她。是死前的她。” 我的心“咚”地一下,邬遇的意思是…… “今天的我,遇到了昨天的她?” 他点了点头。 所以,我和邬遇曾经历过的时间错乱,在这个洞穴里也发生了?我忽然忆起刚才遇到刘双双的情景,明明我们都发出了声音,可是其他人都没听到,连我身边的邬遇都纹丝不动。这很奇怪。 感觉……就像我和邬遇,和他们,不是在一个空间里。就像之前邬遇说过的话,我和刘双双的身边有个“场”,把我和他们都隔离开,而当刘双双看到了什么时或许她看到的也不是当时我身后的场景她逃跑时,那个场就一下子破掉了,我又回到了和其他人一起。 细思极恐。 所以,这个洞穴,的的确确就是一切异常的源头吧。 “可是……”我说,“我们之前,还有其他人,时间都是顺着的,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为什么唯独刘双双?” “我不知道。”邬遇说,“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又跟着邬遇开始奔跑,而刘双双留在我们身后,留在这个洞穴里。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跑着,可这洞穴于我眼中,越来越阴森狰狞。 我们是在离刘双双尸身不远的地方,遭到袭击的。 那是一个拐角处,邬遇拉着我的手,刚要转弯,突然间他转过身,将我护在怀里。那只巨型蜘蛛已从一侧洞顶扑下来,肢节触角乱颤,我倒吸一口凉气,幸得邬遇反应快,我们险险避过。可是蜘蛛落地后几乎一秒都没停,多足快得看不清,又朝我们冲过来。 邬遇一把将我推开,吼道:“先走!” 我哪里肯,想从地上找趁手的东西,帮他打蜘蛛,可除了些细碎雪岩,什么也没有。那蜘蛛已快速爬至邬遇面前,他敏捷得很,踩着岩壁竟一下子到了蜘蛛身后,可蜘蛛也急速转弯,沿着他踩过的路爬过来,但邬遇比它更快,一脚狠狠拽在蜘蛛头上。 “走!”邬遇吼道,“你在这里我还要分心,前面就是最短的路,一直右拐就是出口,去那里等我!” ------------ 第272章 谭皎三十三(4) 他回头看我一眼,目如冰雪。随-梦- . lā就这一眼的功夫,蜘蛛已从地上爬起来,缠向他的腿。邬遇也发了狠,一拳击向蜘蛛的背,顺势抓住它的大足,那一幕简直令人心头发毛,我听到了肢节被掰断的声音。 眼见邬遇占了上风,我知道他说得没错,我在这里确实拖后腿。我喊道:“你快点来,你不来我不走!”他答了声“好”。我只得转身先逃。 “皎皎!”他忽然喊道。 我回过头,他又是一脚将蜘蛛踢得很远,转头看着我,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停,一直跑。” “……好。” 我只跑了一小会儿,邬遇的声音就听不到了。眼前的洞穴忽然变得特别寂静,只有荧荧的光闪动着,仿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的眼泪忽然掉下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目睹了又一个无辜女孩惨不忍睹的尸体,还是因为邬遇正在身后,为了我们俩的未来搏命,他最后对我的嘱咐。 我要去那里等他。这念头无比坚定地出现在脑海里,他一定会来。现在是我们相遇的一年前,所以我们一定能够一起出去。 可也有个念头,如同这洞穴中生在阴暗里的藤蔓,在偷偷地不受控制的滋生—— 历史,不是已经改变了吗?我们的未来,真的不会改变吗? 我闭了闭眼,压下所有念头。脑子里只有邬遇的那句话:皎皎,不要停,一直跑。 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在修车店等。 …… 前方,那狭窄的洞穴里,出现了个人影。 纤瘦的,阴暗的人影。 我一下子止住脚步。 我不知道陈如瑛怎么能走到这里,又找到了我。但她正一步步从黑暗中走出来,黑发垂落,几乎遮住瘦小的脸,也完全遮住了嘴。但那双眼中,闪动着阴冷、得意的光。 我心头一震,这一路她大多沉默,几乎就像阴影,存在于众人中。她会不会已经…… “谭皎姐。”她轻轻开口,“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跟阿遇走散了?” 我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现在和她狭路相逢,当真不太妙。无论时空怎么变换,无论是否有记忆,我相信她对我的恨意,从来没有变过。现在她又刚被蜘蛛螫伤,目睹我和阿遇情浓谊厚深受刺激,如果已经完成了变异…… 她大概察觉了我的退缩,“呵呵”笑了,说:“是啊,阿遇被我的蜘蛛缠住了。你也没想到吧,阿遇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有了它与我的感知,我也可以找到迷宫的路。.. 我问过自己千百遍,能不能接受你和阿遇在一起,能不能就此放弃。我不可以,谭皎,他已经成了我这辈子的执念,如果没有对他的爱,我现在成了这样,人生还要怎么继续?我不会再让你走到他的面前去,不会再让他看到你。我会去,谭皎,让我去。他也许会伤心,知道你在这里出事,他会伤心。可他,也该伤伤心了。” ------------ 第273章 谭皎三十三(5) 如果说我以前对陈如瑛的感觉,是不喜,还有偶尔的怜悯。现在,却变成了强烈的厌恶。 因为她自以为是地说:邬遇也该伤伤心了。 她凭什么让他伤心? 我咬紧牙关,全身紧绷,慢慢后退。曾经在陈家,陈如瑛露出的可怖一幕,闪现在眼前。她又笑了,说:“谭皎姐,你试试,我的新本事……”话音未落,一条银丝从她被长发遮蔽的脸庞中伸出来,一下子变得好长,朝我的脸喷过来。我又恶心又害怕,整个身体撞向墙壁,终于避过了。她的丝并不会转弯,一击不中,又收了回去。 她“哼”了一声,说:“你以为今天,真的能跑出去?”我的心一沉,只觉不详。转眼间同时有两根丝,朝我的腿袭来。 我转身就往旁边的洞中跑去。 她也在跑,那两条丝就像有触角,有眼睛,有生命,一直紧跟着我。我的整个后背都是麻的,仿佛一不留神它就会缠上来。好在陈如瑛跑得没我快,但那两条丝却始终甩不掉。偶尔它们差点追上我,一下子打在我的手臂上、背上,竟十分有力,我差点被打跌倒,跌跌撞撞咬牙往前飞奔。 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我一个加速,似乎暂时甩掉了它们。心脏还早胸腔中狂跳,全身酸痛不已。我想到邬遇这两个字,心中一阵刺痛。希望他不要也遇到危险,不要被陈如瑛或者那个人阻住。我几乎一刻不停,凭着记忆,朝邬遇指的方向继续跑去。 “谭皎?”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我全身一阵冷汗,便见言远和朱季蕊站在斜前方的一条小路里。他俩满脸惊诧和不满,言远说:“你和邬遇为什么突然跑了?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我们其他人也走散了,一塌糊涂。” 我想起这一路走来,他俩一直通情达理,并无恶意,而后来言远也并未伤及不相关的人。但我也想起邬遇的嘱托,便说:“后面有危险,你俩最好快走。”他俩一愣,结果就听到“嘶嘶”的声音,两条银丝已从拐角处冒出,陈如瑛追了上来。 我转身就跑,言远失声道:“这是什么鬼东西?陈如瑛?!你怎么变成……” “快跑!”我喊道。 可朱季蕊跑得慢,一下子被一根丝缠住了,吓得尖声惊叫。我回头望去,言远发了狠,他随身有刀,拔出狠狠斩断了丝,陈如瑛嘴里紧绷的力量一下子断了,人也摔在地上。言远骂道:“怪物!”扶起朱季蕊,也跟着我跑过来。 陈如瑛几乎很快又追上来,还“咯咯咯”低笑着,吐出新的丝,完全像个不人不鬼的怪物了。言远把朱季蕊推给我,我拉着她跑,结果这一路,全赖言远挥刀和陈如瑛缠斗。他本来身手就好,陈如瑛虽然有了异能,却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终于,在跑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后,又把陈如瑛甩掉了。我们三人都精疲力尽,靠在岩壁上大口大口喘气。他俩还好点,我都快要走不动了,可想起邬遇,想到邬遇,我攥着拳头,说:“走!” ------------ 第274章 谭皎三十三(6)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言远吼道,“陈如瑛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 我说:“解释不清楚。” 言远一脸阴霾,朱季蕊又惧又忧。说到底,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她应该出去。 我对她说:“别怕,我们能出去。”她抱着言远的手臂,没有说话。言远抱紧她。 忽然,言远抬头,看向我身后的小路。我的后背再次升起凉意。 因为背后,有人。 又有人来了。 忽然间,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这一段逃亡的路,竟像是宿命。 应该遇见的人,一个个在遇见。 这是为了什么? 我往旁边避了一步,才转过身。一个人站在阴影中,不高不矮的个子,黑色衣裤,阴郁的容颜,不是朱宇童是谁? 如果说现在我最不想遇到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因为他是我和邬遇最怀疑的两个人之一。而且从我之前遇袭的情况看,他的嫌疑更大。他一路也几乎很少说话,没人了解他真实性格。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朱宇童问。 我没说话,言远却说:“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朱宇童的脸还藏在阴影里,说:“你们都跑了,我只能凭记忆找,好在找到你们了。” 言远一脸凝重地说:“人多就好。我们刚才遇到了陈如瑛,她……变成了怪物,会吐丝!还攻击我们!” “什么?”朱宇童似乎难以置信。 “是真的。”朱季蕊说,“太可怕了!” 朱宇童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直没有看我,我却慢慢挪动着,挪到离他最远的角落。现在这样子,他我只怕是甩不掉了。但幸好有言远他们在,我想他如果真的是那个人,还不至于暴露自己发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吧!”我说,率先往出口方向快步行动。 他们跟在我身后。朱宇童落在最后。 忽然,“嘶嘶”的声音再度传来,简直如同噩梦,不,就如同那可怖的蜘蛛,一直盘踞在我们周围。我下意识跑起来,言远和朱季蕊也跟着,忽然我们听到了笑声,朱宇童说:“谭皎,你跑什么,怕她,还是怕我?” 我只觉得一股凉气倒灌进胸膛里,刹那间双腿都移动不了,仿佛被这个声音钉在原地。脑子里倏的冒出个念头:刘双双说有人在商量要杀我们,难道就是他和陈如瑛?他向来心思缜密奸猾,不会看不出陈如瑛对我们的恨意,联手亦有可能。可他,竟然在这时公开发难,完全不符合他谋定而后动的性子,为什么? 他已,等不及了吗? 或者说,即使加上一个言远和朱季蕊,他认为和陈如瑛联手,也不放在眼里? 我又往后倒退了数步,转身望着朱宇童。言远和朱季蕊都是一脸诧异看着他,他却已狞笑着说:“这事儿跟你俩没关系,不想死让开。”那模样,那表情,就像完全变了个人。 我往后慢慢退着,我看着他的样子。所以,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吗?不起眼的长相,看似温和淳朴的性格。他一路都在扮演,一路都在ěi zhuāng。等着我们找到出口。直至现在,他偷袭我失手,被蜘蛛所阻后……对,是不是就是那时,他和陈如瑛达成了协议,而后又被刘双双听到,杀死了她…… ------------ 第275章 谭皎三十三(7) 这样一来,逻辑全通了!恐惧、憎恨和倔强,同时在我心中翻滚。我开口,话却是对言远说的:“言远,你以为他杀了我,会放过你们?他是个变态shā rén魔,我和邬遇追了他好久。你们是目击者,你老婆也是他喜欢的类型,你们也逃不了。你们只有跟我一起……” 刘宇童露出恼怒神色,这时他恰好和言远擦身而过,两个男人仿佛都是一静。 我想,我的话起了作用。 “她说得对。”言远几乎是飞快地说,“没有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犯罪。”话音刚落,他的bǐ shǒu已经拔出,朝刘宇童攻去。但刘宇童反应很快,空间狭小言远施展不开,竟被他躲过了。而这时,远处陈如瑛的银丝,又冒出了头。言远一脚踢在刘宇童腰上,拉起朱季蕊的手,吼道:“走!” 我们三个一路狂奔。 这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局面,我会和言远夫妇命牵一线,两个变态狂魔在洞穴中穷追不舍。刘宇童跑在前面,偶尔当我回过头,除了看到他阴森狂躁的脸,还有他脖子上挂着的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那情景似曾相识,但是我根本来不及想起,想起是在哪里见过。 那个隐隐闪光的,戴在脖子上的,源自这个洞穴里的东西。 我们终于跑出了洞口。 一片空旷,救生绳还悬挂在不远处的岩壁上,冯嫣靠在角落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已昏迷。连我们跑出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醒来。谁令她昏迷? 只有一个人,站在洞中那潭深不见底的清水旁,听到声音转过身看着我们,一脸惊喜。 不是邬遇。是周维。 “你……你们终于回来了!”周维喜道,“怎么回事?” 我们根本来不及解释,三个人都跑到他身边,回过头去。 另外两个人,走了出来。陈如瑛已收起了丝,长发依旧遮住大半张脸,跟在朱宇童身后。朱宇童满脸阴霾,可眼中隐隐又有讥诮的笑。 周维还没察觉出异样,说:“太好了,都回来了……”转头看向我:“邬遇呢?” 我没说话。 我这时突然看清,朱宇童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就是他之前和周维洞中捡的雪岩碎块。尽管外形并不完全一样,我却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它了。 陈星见。 从来背景性格良好的陈星见,却藏着一副连环shā shǒu的冷漠面孔,与段云影犹如双生子。他戴的那个东西,有很强的磁场,壮鱼当时说:“他怎么戴了个磁场xìn hào发射器在脖子上?”当那个吊坠被壮鱼的仪器干扰的同时,陈星见就陷入了昏迷…… 所以,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吗?朱宇童就是在这里拥有了具有洞穴神奇力量的吊坠,后来用它,控制了陈星见? 可我为什么,隐隐觉得这个推测,不对呢? 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很可怖的事呢? “你们……怎么了?”周维说。 言远说:“还问什么傻话,没看到他们,要杀我们吗?” ------------ 第276章 谭皎三十三(8) 周维“啊”了一声,朱宇童慢慢笑了,陈如瑛冰冷地也笑了。冯嫣始终没有醒来,我们六个人,仿佛就这样陷入了对峙。我想,不要慌,不要怕,我们现在人数占优势,只要等邬遇来,制服他们俩安全没问题。我们能够出去。 我下意识望向那两个人身后的洞口,邬遇摆脱哪只蜘蛛了吗?他还有多久才会来?我的眼角余光又望向垂在岩壁上的绳索,邬遇要我第一个爬上绳索…… 我在心中快速盘算着,恍惚间一切似乎还有希望。可为什么,某种刺骨的寒意,正盘旋着升上心头,令我的手都微微发抖。 一个声音说道:“谭皎,是不是在等邬遇来?” 那个声音,在我身后。而后他轻轻地笑了,一直笑。 那个笑声,如此熟悉。我看着站在前方的朱宇童,突然间明白过来。 不,朱宇童不是段云影。 他,才是。 那串项链,控制的就是朱宇童。朱宇童相当于日后陈星见的角sè。那个人拥有记忆,他知道那东西的威力,并且故技重施。所以向来沉默敦厚的朱宇童才突然发狂,攻击我们。 我慢慢转过头,首先看到的是身旁的言远夫妇,他们两个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心中“轰”地一声。而后我倒退一步,看到了周维。他原本一直就是个清秀青年,此刻那么一笑,那唯唯诺诺、柔和老实的模样,一扫而光。他微微低着头,嘴角讥诮。 我却通体发凉,往后又退了几步,却又猛地止步。可几步远外,就是陈如瑛和朱宇童,我已退无可退。 周维双手插进裤兜,非常闲适肆意的样子。他看一眼众人,慢慢地说:“大家都玩够了吧?看这婊子,像头可怜的小羊羔,跑来跑去。相信这个,怀疑那个,以为还有希望……呵呵,你们玩得很快乐吧?每个人的仇都得报,我们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现在终于让他们俩找到出口,也到了该得偿所愿的时候了。” 我的脑子里有片刻空白。某种僵硬的感觉,开始在四肢躯干里蔓延。 他说,我们等了这么久。 他说,大家都玩够了。 我抬起头,看着每个人的脸,才发现他们一直那么陌生,才发现他们根本就拥有另一副面孔,一路隐藏压抑。狰狞茫然的朱宇童,满眼憎恨的陈如瑛,冷漠傲慢的周维,还有言远和朱季蕊。朱季蕊转过头去,没有看我。言远直视着我,目光闪动。 刚才在洞穴里的一切,都是伪装的。从我和邬遇,跟着他们再次进洞寻找刘双双开始。他们有蜘蛛,有黑鸟,有奇石,所以都能找到出口? 刚才所有的追逐、相遇、营救,都只是为了戏弄我一个人。他们每一个,都被我和邬遇追捕过,现在,被追捕的猎物,换成了我? 我慢慢地吸了口气,看着言远和陈如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们两个,恢复记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言远的表情异常沉默,答道:“从我死后。还在船上时,我突然就记得了未来发生的所有事。明年夏天,你和邬遇追捕我的每个细节!你们破坏我的计划,杀死了许子枫,我的毕生心愿彻底被毁掉。对不起,谭皎,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我只能……同意他提出的联手要求。我们这些人,都因你们而死。我们都要出去,改变历史。我们不能再被你们阻挠!” 朱季蕊一直在言远身后,没有看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哄自己的亲妹妹,抑或是朱季蕊知道了真相,还选择和他在一起?选择目睹我死去?已经不重要了。 陈如瑛只是冷笑着,说:“我也是,从死后开始。我记得那个晚上的每一个细节,记得我救了邬遇,可是他依然投入你的怀抱,并且我因此而被妈妈杀掉!……你们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对吗,邬遇还开导我,呵呵呵呵……” 我看见了角落里昏迷的冯嫣。所以最后,陈如瑛也没舍得杀死母亲,只是不让她看到和阻挠,他们即将对我做的一切。 我看向周维,感觉到心都在微微颤抖:“朱宇童和陈星见都是被你控制的?” 周维,或者应该称之为段云影,笑着点了点头,说:“神奇的石头,不是吗?有了它们,我就有了很多替身,去做我想做的事。我会带很多颗出去,呵呵,朱宇童是第一个,陈星见只是我出去后第二个,我用的很顺手,本来还可以有很多个,我可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受任何束缚。谭皎,我跟你说过,那些事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年,你应该懂得的,懂得对我有多重要。可是你和邬遇,却毁掉了一切。 谭皎,听明白了吗,这里每个人的未来,都毁在你们手上。他们用尽全力,毕生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被你们俩打着正义的旗号,占着时间的便宜,给毁掉了。你认为我们现在会怎么做? 你还在等邬遇来吗?可哪怕他赶到,你以为你们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 第277章 邬遇三十三(1)  ————邬遇视角————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很低沉,隐约,像是某种机械碰撞的声音,就在我们头顶。我尚不确定这意味着什么,但确信必须马上赶到出口,和谭皎汇合。 我低喘着抬头,看着那只巨型蜘蛛,奄奄一息地逃走,逃进了藤蔓缠绕的yīn暗洞穴深处。我靠在洞壁上,慢慢笑了。 可是心,依然是压抑着的。虽然我暂时将那些人,都困在了迷宫深处。但总有不安感觉涌上心头。 陈如瑛和言远如果没有恢复记忆还好。 如果像那个人一样,也拥有未来的记忆,只是隐忍不发。 我只有一个念头:要送谭皎平安出去。这就是我没对她言明的心事。 我重新提起气,发狠往出口方向全速跑去。 我离出口越来越近,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谭皎站在那里,翘首以盼等我的画面。但愿一切,还来得及。 我听到了说话声。 是周维的声音。明明是同一个嗓音,可却像变了个人,低哑,欢快,含笑,那声音听得我心头一震。 他说:“你还在等邬遇吗?你以为你们俩,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我以手扒着洞口边沿,冲了出去。 所有人看到我,都是一惊。可这也是心头一痛的画面——他们,所有人,陈如瑛、朱宇童、周维、言远,甚至朱季蕊,都围着谭皎。她已退到了那个小水潭边,脸上没有半点血sè,回头看着我。 很好,很好,所有人居然联手。已死者从一开始就隐忍不发,所有有罪无罪者全部联手,只等着这一刻。 这是我料想过的最坏的局面。 它来了。 我冲过去,他们并未阻拦,或者觉得即使我来了也无法改变什么。我一把将谭皎抱进怀里,她没有哭,表情异常平静。她抬头看着我,看着我手臂上被蜘蛛击打出的伤口,问:“还好吗?” 我答:“还好。你呢?” 她说:“我还好,听你的话,一路跑到这儿了。” 我的心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悲怆和怜惜填满,我笑了,说:“别怕,还记得我的话吗……”我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爬上去,丢下绳索,记得,要努力爬,爬到洞顶。你听到头顶的声音了吗?我想那是船,努力游,谭皎。” 她的眼泪在此刻才夺眶而出,抓着我的手臂,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说:“谭皎,明天,我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她整个人仿佛都定住了,我将她一推,吼道:“跑!”而后转身,那几个乌合之众,脸sè都变了,周维和朱宇童率先掏出bi shou,向我刺来。朱季蕊退到一边,陈如瑛和言远对视一眼,却绕过我们,朝我身后的谭皎追去。 我一拳打在周维脸上,同时也被朱宇童踢了一脚。我猛地回头,看到谭皎已往绳索方向跑去,可是陈如瑛和言远却在她身后穷追不舍。言远已追上了她,一把按住她的身子,还没有动手,陈如瑛虽隔了几步远,却已朝她吐出丝。 我大吼一声,一把抓住朱宇童手里的bi shou,他脖子上的石头在闪闪发光,人却愣了一下,我反手一把插进他的胸口,他倒退几步,周维的bi shou却已插进我的后背。我猛地转头看着他,用头一下子狠狠撞在他头上,他晃了一下,我一把将他推开,抛向谭皎。 ------------ 第278章 邬遇三十三(2)  陈如瑛霍然回头看着我,那面目如此可憎。我一把扇在她脸上,将她整个人都扇翻在地上。前方,言远已拽着谭皎的胳膊,在往后拖。我三两步冲过去,捡起地上一块石头,砸在他头上。他低吼一声,被迫松手,谭皎一个踉跄,回头望见了我。 我用尽全力吼道:“爬!谭皎往上爬!去找人来救我!”我知道只有这样说,她才肯离去。我们对视一眼,她的眼中分明藏着我渴望的整个世界。她跌跌撞撞地转身,终于抓住了绳索,开始往上爬去。 言远爬起来,脸sèyīn沉地走向我,我和他缠斗在一起。才几秒钟后,他就被我打倒,一脸不可思议,眼中竟有了几分惊惧,我冷冷笑了,猛然间后脑一阵刺骨的痛,我一下子摔倒在地,看到周维和朱宇童已走过来,周维手里的bi shou满是鲜血,朱宇童捂着胸口,bi shou也已拔了出来。他们也已杀红了眼,豁出性命。而他们身后,陈如瑛也正爬起来。 我转过头,看到谭皎已爬到了绳索的一半,我笑了,脑子里已昏昏沉沉,看着他们走近,却又模模糊糊。我抓着手里的石头,一下子爬起,就挡在他们和绳索之间。 我看到朱宇童的脑浆都被我砸出,同时有谁的bi shou,插进了我的大腿;我抓起言远的头,狠狠撞向旁边的岩壁,周维狞笑着,一拳头打在我脸上。我慢慢睁开眼,看到朱季蕊扶着言远在哭,拿过他手里的刀,向我走来。我整个人软在地上,头被周维抓起,陈如瑛站在我面前,表情十分沉默。 模糊的视线间,我看到谭皎已爬到很高的位置,很快就可以解开绳索。他们全都过不去,每一次想要绕过我过去,都被我拦住了。 我闭上眼,慢慢笑了。 “谁来动手?”周维喘着气问,“最后送他一程。” 没有人说话。 最后陈如瑛说:“我来吧。让他死在我手里。” 我冷冷地说:“别让我死在女人手里。” 周维的bi shou忽然抵在我的脖子上,低声说:“邬遇,历史改变了,我先杀了你。你们都完蛋了。” “不,是我先杀了你。还有你们所有人,都已经死了,死于自己所犯的罪。”我说,“你们真的确定,现在是过去?呵……在这个洞穴里,时间,也许只是一种幻觉。时间,根本是不可信的。” 他们都没说话。 周维忽然大吼一声,我知道他的刀锋瞬间即将落下。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什么东西自上而下重重滑落的声音。我猛地睁开眼,看到谭皎已松开绳索,跌落在地。刹那间我的心仿佛被一片黑暗吞没。我看着她爬起来,看着她眼中缀满的永恒的泪水,她捡起地上的石头,朝我们冲过来。 “谭皎——”我吼道。 周维一脚将我踢倒在地,整张脸几乎是狰狞地朝谭皎走去,然后还有言远,还有陈如瑛,还有朱宇童。我全身已伤痕累累,完全没有半点力气,我拼命想要撑起,后背却有一把bi shou刺落,整个人重新软倒在地,我回过头,看到朱季蕊握着刀,满脸泪水,跌坐在地。 我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抬起头,拼命往前方爬,看着谭皎一石头砸在周维身上,周维往后退了一步,却抓住了她的双手,陈如瑛吐丝将她紧紧缠绕住,言远一把从后面揪住她的头发。她的脸都疼得扭曲了,却转头看着地上的我,一直看着。 “你下来干什么!”我吼道,痛苦的吼道。 ------------ 第279章 邬遇三十三(3)  她居然笑了,很傻很委屈的笑,周围那么多人,我却清晰地听到她说:“阿遇,我怎么可能看着你一个人死?我做不到啊。你说过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想一人,不想一个人活下去。” 我心口巨痛无比,泪水模糊的我的双眼。我听到了周维的冷笑,他说:“邬遇,看着,睁眼看着。”谭皎的双手双脚都被言远朱宇童抓住,周维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到了那个水潭边。谭皎竟然一声不吭,只是转过脸来,看着我。可到了水潭边,她忽然转过脸去,不让我再看到她的容颜。 “扑通——”周维把她的头,按进水里,我听到她痛苦呛水的声音,我的整个身体如同在被人凌迟,我听到自己在歇斯底里的大吼:“皎皎——皎皎——”陈如瑛的银丝忽然紧紧缠住了我,令我半点动弹不了,连爬向她都不能够。 她一次次被他们按进水里,一次次发出痛苦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听不清。他们的面目也变得冷酷平静,我只觉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寂静一片,空白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时间仿佛在我和谭皎的世界里停止了,我忽然想起了我们在qi chē店的相遇,她穿着那么好看的t恤,站在车前,偷偷打量我。她驱车离去时,那目光沉默直视着我。 还有在那片雪地里,她固执地问:“阿遇,你是否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我。” 我说,死都不会忘记。 此后是什么,是时光荏苒,是我们相依相偎。她说,阿遇,为什么只有我的存在,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是一道影子。她说,阿遇,是否明天,终于是明天。 我说:皎皎,从今开始,每一天,都是明天。 原来,是没有你的明天。 我痛哭出声,整个洞穴里,只有我的嘶吼声。我看着他们最后一次将谭皎丢进了那个水潭里,谭皎再也没有动了。她脸上保持安静的表情,那皎洁清秀的小脸,被一团黑发包围。她慢慢沉入了水中。 水面渐渐恢复寂静一片。 我趴在地上,闭上了眼睛。我想很好,我即将死去,马上就可以去陪谭皎。我们在死后相见,在地狱相见。这也很好。只要能陪着她,只要不让我的姑娘,我的妻子,她一个人。一个人在那冰冷、孤独的水里。她有时候胆子那么大,有时候胆子那么小。我得陪着她。皎皎,我马上就来。这一切结束也好,什么我也顾不上了,什么也不想管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们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说话。头顶再次传来隐约的轮船驶过的声响,还有冰雪破裂的声音,那是岩层终于抵抗不住受力崩塌,水如瀑布轰然落下。他们开始惊呼,开始在水中飘零,开始拼命往湖底游去。水也冲在我身上,我已没有任何感觉,只想游到谭皎所在的位置去。 可逐渐上涨的水面,却令我离她越来越远。所有人仿佛都遭受到某种吸力,往那破裂的洞顶,那束光所在的位置,飘去。 而谭皎所在的那个水潭,已经浑浊不可见,已经被倒灌进来的湖水吞没。她一个人留在了地底。 我拼命挣扎,我想要下去,却不能够。泪水,湖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恍惚间,我仿佛看到自己已经去那里了,看到一个人跳进那个洞穴里,和她一起沉没。我知道,那是我的灵魂,我的生命,和她在一起,我要和她在一起。 水还在上涨,我眼前那模糊的意象也消失了。我的眼前渐渐沉入一片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的世界忽然宁静一片,从此再无痛苦,也再无失去。我像是去了一个很安好的地方,我分明听见,谭皎那温柔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在对我说: “阿遇,我可是你的太阳神君。我会一直照耀着你。一直一直。” ------------ 第280章 邬遇三十三(4)  207年8月日。◢随◢梦◢小◢.lā 我抬起头,看着墙上的日历。实验室里的墙壁洁白简单,一切显得格外寂静。旁边的一个师弟问:“遇哥,你还是打算留校吗?” 我说:“是。” 师弟啧啧道:“你拿到了那么好的投行ffer,那么高的薪水,最后却选择留校,真是佩服。” 我笑了一下,说:“我想过这样的生活。”不知怎的,我微微一怔。总觉得曾经在哪里,似乎有过类似的谈话。 可那印象只是模模糊糊,一闪而过。我抬起头,又看了眼时间。师弟问:“你老盯着墙上看什么?”我低下头,说:“没什么。” 我总是很在意时间,在乎日期。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盛夏的大学里,十分清净。很多学生都回家了,当然留在学校学习的也不少。我硕士毕业后,选择继续留校攻读博士,同时也加入了几个顶尖导师的研究小组。金钱、机会、前途于我而言,已不是问题。前几天邬妙还打电话过来,说想带妈妈来北京玩。我当然求之不得。阿妙经历过去年那件事,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恢复了活泼可爱的性子,我只能感谢上天的厚待,让我没有失去她,在最后关头救回了她。 只是,当我想起那一夜的事,那个案子有关的事,总觉得还有哪里,遗忘了什么。可是又想不起来。后来事情太多,就干脆没有再想。母亲却时常念叨,说我去年乘船去旅行,出了事故,幸好后来漂流到湖面上,被救援船捞起。紧接着邬妙又出事,虽然我俩都命大,却令母亲伤心担忧无比。我对母亲说:“放心,以后就平平安安的了。”.. 可是我到底忽略了什么? 此后几日,我的生活过得平静又规律。每天去导师的实验室干活,自己看书,晚上到时间就睡,睡得很好。 只是睡着后,总像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很安静,也很温暖,有阳光照在身上,有粼粼水波在闪耀。还总有什么人,在我耳边轻言细语。只是一切模糊深沉无比,就像一片非常深的洞穴,我从未对梦境有过任何清晰的记忆。只是每天醒来后,总觉得留恋,甚至不愿醒来。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 我很奇怪,自己有了这样的变化。我也在某次电话里,对邬妙说了这些梦,她嘿嘿笑着说:“大哥,你不会是思春了吗?毕竟都二十大几了哈哈。要不要我借点爱情给你看,可惜我爱的大神,已经一年不出书了,唉……” 我忽然有窒息的感觉,随便搪塞邬妙两句,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想,或许是最近研究太累,身体才有点不舒服。 可我对那梦境的依赖,却越来越深,每晚竟开始怀着期待入睡。虽然梦境依然是混沌一片,只有一只柔软温凉的手,在牵引着我,在我耳边窃窃私语。每天醒来,竟觉精神饱满,心情也变得很好。 有一天,导师对我说,现在一个项目的研究到了关键阶段,想派我去美国,学习一个月,再回来。我没有异议,这当然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这晚回家后,总觉得焦虑,以至于到了晚上,我竟有些急切地盼望睡梦到来。我辗转了许久,才睡着。 ------------ 第281章 邬遇三十三(5)  这一次,竟做了个清楚的梦。随-梦- . lā 我坐在一片水潭边,抱着个女人。她有非常乌黑的长发,非常温柔地靠在我怀里。她说:“阿遇,你不要去,不要离开我。” 我说:“好,我不去。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你在这里,我就哪里都不去。” 我轻轻吻过她的唇,脖子,我的手指插入她的长发里。这感觉如此熟悉,如此温暖,我曾在哪里见过?我曾经千百次的拥抱过。 她说:“阿遇,你说死也不会忘记了的。现在你怎么忘了呢?” …… 我泪流满面地醒来,一下子坐起,打开床头的灯。租住屋里一片灰暗,窗外北京的天空,还没有亮。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竟然梦到流泪,像个女人。我在床头坐了很久,竟突然有抽烟的冲动。 可是我……不是从来没抽过烟吗?那种有害的无用的东西,我从不沾手。 我往身上套了件T恤,下楼去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烟。 店员问:“帅哥,买什么烟?” 两个字突然自动冒出我的嘴中:“玉溪。”云南的烟,为什么脱口而出? 店员把烟和火机递给我,我推门出去,迎着夜间些许的风,我低头点燃一根,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动作无比娴熟,而印象中从未碰过的烟,我竟也不觉得呛。我靠在墙边,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慢慢吸着。 都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凝望着爱她的人。却不知哪一颗属于我? 这念头闪过脑海里,我忽然怔住。 可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烟,恍惚间仿佛感到有一只柔软的手,按住了它,曾经这样为我,点过烟。 我抬手用力按住额头。一个念头倏的如同深夜雪光,闪过脑海,差点就照亮一切混沌—— 她……是谁? 我在哪里见过她? 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推掉了去美国的差事,只对导师说家中有事。我无法对别人说,是因为一个模糊的梦推却。我向导师请了几天假,打算去云南一趟。.. 云南,大离。 这一年来,我所遭遇过唯一的意外,就是在大离出发的那艘游船上。如果真的遗忘了什么,真的还有什么秘密,那也一定是在大离。 207年8月5日。 我无法描绘自己的感觉,当我踏下飞机的那一刻,竟觉得这城市如此熟悉亲切。那不是只来过一次的感觉。我分明来过很多次。 我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邬妙知道我要去大离,有些意外,可又说我应该去。我说为什么,她说:“唉,那可是我家大神曾经住过的地方,可是现在,她消失在网络里了。再也没人知道她的消息。” 我坐在出租车里,忽然感觉到有一阵风,温暖的风,吹在脸上。神差鬼使的,我问:“你家大神叫什么名字?” 邬妙说:“哦,就是被你缴过好几次的书的作者,她叫七珠。” 我转头,看到洱海边的苍山,接连十余座,连绵起伏,巍峨高大。阳光正从山顶云层背后,一道道投射过来。那景色壮美宁静无比。 ------------ 第282章 邬遇三十三(6)  七珠。 七珠是谁? 她也在大离,而后消失了。 七珠,她的真名叫什么? 邬妙却说:“这我哪知道啊,我家大大很低调的,照片名字都没有公开过好么!” 大离市并不大,我坐出租车,转了一整天。这里的太阳很大,风也很大,天永远蓝,城市寂静秀美。可随着我去过的地方越来越多,有些地方,却越来越熟悉。弯折的小巷,黑暗中的追击;遥远的山岭,只有狭窄车道通行;还有街角的小店,挂着着一条条垂帘,颇具民族风情……这些地方,我到底什么时候来过? 我到底,有没有来过? 可我自从去年那次游船旅行后,就从没来过大离。记忆中,我一直在北京求学,又怎么可能来过?这从逻辑上根本不合理。 可那强烈的、模糊的,越来越如同寂寞云彩缠绕般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当理智和感觉冲突时,我到底应该相信哪一方? 其实我并没有选择。因为这晚,当我躺在洱海边的客栈里,在湖水起伏的声响中,又做梦了。 梦里,她又和我坐在一起。 她说:“阿遇,你怎么还没想起来?时间只是一种幻觉,这是你说的。你离开那幻觉,看看我。你说过的,永远不会忘记我,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说过的啊……” 我在梦中心疼无比,我说:“不会的,真的不会的,皎……” ……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一身冷汗。天还是黑的,我点了支烟,走到阳台上,临着洱海,脑子里忽然想起邬妙白天说过的话。她说过的那个女人,一个写书的女人。尽管觉得难以置信,我还是打开网络,搜索她的笔名:七珠。 七珠,云南大离人。新锐网络作家,著有一系列网络当红作品。一年前忽然失踪,停止写作,留下万千遗憾期待的读者。 没有照片,也没有更详细的资料。倒是有些别的相关资料,譬如她与著名网络作家“壮鱼”是“好基友”,她曾经说过的经典语录,她曾经和读者的互动图片…… 我一页页地看着,竟就为这个陌生的女人,看到了天亮。 最后,我打开了微-博,搜索到她的账号。 她最后一条微博,发表于一年前。不是几个月前,不是几天前,是一年前。那条微博附了张照片,我一眼就认出是“滇美人”号游船,她取的角度很好,阳光刚好照在船舷上,水波清澈,有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握着酒杯,靠在栏杆上。我盯着那只手,看了许久,忽然间眼眶竟然自己发烫。 她在文字里说:今天,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笑脸)。 下面的评论有数千条之多,我翻看了一下,最高点赞的一条,是个叫“七珠家的托马斯老司机等等我”留下的评论:“大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不要不说一声就消失好吗?我们会一直等你。” 再往下,都是诸如此类的评论。只不过评论时间大多在一年前,7月之后的那几个月,后来,就越来越少了。只有几十个重复的id,一直在评论,等待。 ------------ 第283章 邬遇三十三(7)  不知怎的,我的心中竟很不是滋味。这个七珠,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也上过那艘游船,消失在那艘船上,她到底跟我……毕竟因为船的事故,那上面发生的事,我已记不清了。 我心中已渐渐笃定,这个女人跟我有某种很深的关系。我再次看着她的微博,总觉得应该还有点什么,可除了那条微博,她再也没发过任何东西。页面上自动推荐了那个叫“行走的大壮鱼”的作者微博链接,我顺手点了进去。 一进去,我就愣住了。 壮鱼的微博页面异常干净整齐,因为每一条的内容几乎是相同的。 “第360天,没有大珠的音讯。” “第352天,没有大珠的音讯。” “第330天,没有她的音讯。” “第300天,没有音讯。” “第290天……” “第2天……” “第133天,我还是没有大珠的音讯……” 是从那个女人失踪第一百天,开始发的。这个作家壮鱼的微博,没有头像没有简介没有背景,禁止评论,也没有任何别的内容。起初转发量很多,后来渐渐也少了。但是她一直在发。她不说任何别的话。 我放下手机,忽然间一股滚烫酸涩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没有回来,因为乌云遇皎月,云散月不知。这句话就这么冲进脑海里,我突然又点击后退网页,回到那个叫七珠的女人的微博页面,这里应该有这句话的,我对自己说,应该有的。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我伸手按了按眼睛,慢慢等自己呼吸平复。我要怎么找到她,找到我梦中那一轮模糊的皎月?她去了哪里,如果真的曾经和我相爱过,哪怕是在船上短暂的相爱,我们经历过被记忆遗忘的一切,可它如此刻骨,我若忘了,她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我给她的微博发私信: 皎……打出这个字,我一怔,然后慢慢地打出第二个字: 皎皎,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也没有已读的标记。 我烦躁地又抽了几根烟,心中一动,给那个壮鱼发私信:你好,我想问你点事。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微博显示已读,但是没有回复。 我又发到:有关皎皎的事。 这一次,壮鱼几乎是立刻回复:你是谁?知道她的什么消息?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但我隐隐感到,这个壮鱼是个很重要的人,一定知道什么。我于是回复到:能不能见面谈,为了她。 她过了一阵子,才回复:好,为了谭皎。敢耍老子,老子弄死你。 我看到这行字,胸口却如同重锤一下子锤过。谭皎,她叫谭皎。忽然间,梦中那些模糊的呓语,瞬间在我脑海里变得清晰。她说:阿遇,我叫谭皎,言字旁的谭,寂月皎皎的皎。她说,我现在跟你还不熟,所以不能告诉你,我的笔名。 她说,阿遇,你死也不能忘记我。 在我反应过来之间,已经泪流满面。那个模糊的,消失的女人,她到底在哪里?我低下头,看到壮鱼发来个小区名字,那名字竟十分熟悉,我什么时候听闻过,什么时候去过? ------------ 第284章 邬遇三十三(8)  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跟我开什么玩笑? 我竟一下子明白过来,回复道:这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壮鱼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这是她的房子。我现在住在这里,等她。看来你确实知道一些事。 我几乎是失魂落魄的出了门,打了车,直奔那个地方而去。太阳刚刚从天边升起,整个大离笼罩在一片金sè光辉中。可我的心却像沉入了寒冬的冰雪里。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烈的感觉。很多东西在我脑海里,呼之欲出。那些模糊的影像,朦胧的话语,亲密的触碰。谭皎,皎皎,这个名字反复在我心中徘徊。她在牵引着我,让我去想起,自己到底在追寻着什么,这些天来又遗忘了什么。 我在自己生命中的任何时间,都找不到她存在的踪迹。可是时间,真的是可信的吗?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阿遇,不要相信时间。 我觉得自己就快要疯了,疯在这个女人模糊的存在里。 渐渐的,我离那个地址,离她曾经住过的家,越来越近了。那些道路那么熟悉,我的眼前忽然闪过很多模糊画面—— 我骑车摩托车,她在背后,轻轻抱着我的腰; 我熄灭烟,低头吻住她,她说,邬遇,你什么意思? 在她的家里,她打开房门,穿着柔软睡衣,安静望着我。我用手抵住门,闪了进去; 就是在那张床上,我抱着她,说,皎皎,我真的好快活。她把脸埋在我怀里,说,阿遇,我也是啊…… 她握着我的手,问我,永不反悔,一直对我这么好吗?我说:绝不反悔。她说,好,那我们说定了。 我们说定了那件事,这辈子。 …… 我的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在大离这个阳光平静的早晨,在陌生的出租车后座。我用力按住脸,可是回忆,那么多破碎的回忆,仿佛前世的回忆,却如同潮水般涌出。还有什么,我忘记的还有什么,这个女人,她到底去了哪里!? 渐渐的,离她的家,现在壮鱼独居的地方,越来越近。就在出租车经过一个拐角时,我脱口而出:“停下!” 出租车猛地刹住。 灿烂的阳光,正从屋顶背后照过来。那是一间普通的修车店,干净整洁,但是没几个客人。有几个伙计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我,他们都愣住了。 我下了车,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闭上眼,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 如果不在一起,就在修车店等。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 原来世上最苦之事, 他如乌云,你如皎月。 乌云遇皎月, 云散月不知。 …… 阿遇,我爱你。 …… 乌云遇皎月,云深月何求,云深月何求…… 我不想看你一个人死去,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再一个人活下去。 阿遇,我是你的小太阳啊,一直照耀着你。 阿遇,请一定要活下去。 …… 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跪倒在地,那些记忆,刻入骨骼血肉的记忆,终于如那回旋的湖水般,向我涌来。我仿佛跌进了一个黑洞中,黑洞中,一幕幕,都是我与她的幻影在回旋。皎皎,我的皎皎。 皎皎! 我终于想起。在这如流沙般溜走的时光中,在这已经被改变的时空中,在一个男人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我想起了你。想起你死于一年前,死于那个开始一切结束一切的洞穴中。也想起我和你。 原来我从一开始,我就失去了你。然后我们相遇,相知,相爱。你在所有人的记忆中,都是一道模糊的幻影。那一年,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存在? 它是真实的。 无论时空怎么变幻,无论记忆是否存在,无论历史改变成什么样子…… 皎皎,唯有我们的爱,是真实的。时间它一刀一刀,染着血,将你刻在我心中。 皎皎,我回来了。 ------------ 第285章 结局 邬遇三十四(1)  ————依然邬遇———— 我去见壮鱼,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太阳一点点升起,她的家笼罩在温暖阳光中,我在楼下站了很久,就好像,她依然住在那栋房子里,没有我打扰,也没有遇见我,还是个陌生人。这样她就不会遭遇不幸。 当约定的时间到了,我还是坐在小区附近的咖啡馆里,烟已抽完一包,又买了一包。这样仿佛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自己还活着。 壮鱼来了。与之前见过的每一次,都不同。她穿着黑sèt恤黑sè长裤,长发绑了个马尾,表情冷淡至极。我却忽然从她的装束里,想到了另一个松松垮垮活着的作家,谭皎。也许这就是我还来见她的原因,和她的朋友见面已没有任何意义。可那是她的朋友,跟她有关的人。我竟也渴望见到,因为我再也没有别的了。 壮鱼一坐下,扫一眼我手里的烟,从口袋里也掏出一支,点上。我俩都静了一会儿,她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看着窗外初升的烈日,慢慢笑了,说:“是啊,见过很多次。我一直在谭皎身边,不记得了?” 壮鱼一愣。 桌上的时间仿佛变得很慢,过好一会儿,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再做任何解释,真正谈及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不想和任何人谈及与她的点点滴滴。那是属于我的。我猛抽一口烟,看着烟灰一粒粒掉在烟灰缸里,我说:“壮鱼,你说,一个人,如果已经死在一年前,她为什么……为什么又会断断续续,出现在之后的一年时间里?于周围所有人而言,她只是一道影子。她自己也恍恍惚惚,经常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直至,她回到了死的那一刻,真相才大白。” 壮鱼望着我,忽然间这个女孩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可是一直流一直流。我不知道她想起了多少,或许不想起,才是最好的。我一个人记得她,就好。 “或许……”壮鱼哽咽开口,“她的存在,已超越了我们的时间概念。爱因斯坦说过,时间只是一种幻觉。只有在我们这些愚蠢的地球人的理解力里,时间才是线性存在的。昨天过了是今天,今天过了是明天。其实它的本质根本就不是那样的。” 时间只是我的幻觉。我早知道这句话,知道一切过去未来只是幻觉。是否正是因为那个洞穴里,藏着超乎人类理解的时间力量,所以一切才会发生,所以谭皎和我的时间才会倒退。因为时间不是线性存在的,所以我和她,会在她死后一年相遇。 壮鱼用手按住脸,可她也许只是习惯性解释的科学话语,却叫我的心巨痛无比。 热泪漫至眼眶,我一口又一口地抽着烟,看着窗外。心中一片空白,脑子里也是。 “她在哪里?”壮鱼哭道,“邬遇,她在哪里?” 我刹那间心中剧痛无比,站起来说:“她和我在一起。” 我转身就往门口走去,壮鱼一把拉住我的手:“她是你的爱人,也是我的朋友,还有没有办法,有没有办法,救她回来?” 我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去找,一直去找。壮鱼,放心,我会倾尽全力,她是我的未婚妻,没了她,我这辈子也不想过了。” 壮鱼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我望着这个善良正直的姑娘,终于还是笑了,拍拍她的肩,说:“谭皎的事,我会负责,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你也该为自己的事负责,去大离城东分局刑警一大队,找一个叫沈时雁的人。你知道他是谁,你也会知道,他在等你。” ------------ 第286章 结局 邬遇三十四(2)  我从咖啡馆走出来,看着车水马龙,阳光照在身侧。我曾庆幸过,我和谭皎,比沈时雁壮鱼幸运,至少我们不会每次都遗忘。而现在于那两个人而言,已是最后一次忘记。可原来,他们远比我和谭皎幸运。 我离开了大离,回到了北京。 此后我暂时辞去了导师那边的工作,也申请了休学。我每天在图书馆,翻阅有关那个湖,有关星球、地球、时间的资料;我去拜访学校、中科院的知名学者,询问他们有关时间的秘密。我每两个星期,去那个湖一次。那里风平浪静,没有落水湖现象,也没有任何地面可以探知的岩洞。 我也查询了和那艘油轮有关的所有资料。当时整个湖下陷,还死了人,令旅行公司和当地政~府也十分紧张。所有后来消息封闭了。谭皎也在失踪者名单里。我也清楚得知了我们当时沉沦入水的地点,还有我和其他人被救起的地点。我曾乘船到了那个地点,也曾下潜下去。我甚至大致找到了当时被救援船震破的岩层所在位置,但是那里变成了一片坚固的岩石,根本无法下去。 历史是从那一天之后,开始改变的。杀她的主谋,周维,也即段云影,依然死于2016年7月,被我和警察一起抓住,死在那座山上。谭皎和其他所有受害者都免遭厄运,平安生活着。但是我询问老丁,他根本不记得谭皎的存在。 她死之前,没人清晰记得她。 她死之后,也是。 陈家的案件依然发现在2017年1月春节前夕。全家火灾,逃生的人依然是陈教授和唐澜澜,陈如瑛死于匕首伤。 我知道谭皎真实存在过,那个夜晚,她和我在陈家,在一起。只是这件案件的内情,已无人知晓记得。 言远和许子枫也如我记忆般,死于2017年7月。朱家人被当时及时赶到的沈时雁和其他警察救下。没人记得我和谭皎的参与。 任何有她出现过的时间、地点,在时间上,都是模糊的。就像是另一个时空发生过的事。 我也曾探寻过科学上的解释,有关这一切。因为如果找到原因,或许就能找到救回谭皎的办法。然而我发现,以现有科学水平,根本就无法准确解释。 我也曾探寻过科学上的解释,有关这一切。因为如果找到原因,或许就能找到救回谭皎的办法。然而我发现,以现有科学水平,根本就无法解释。 我看到了平行宇宙和空间理论。有人说,人在任何一个时间点,做的不同选择,就会衍生出不同的平行空间。所以整个时间,有无穷无尽种可能,无穷无尽个平行空间。就像由一颗芽,衍生出整棵枝叶繁密的大树。而我们所生活的,不过是其中一片树叶。我那时就想,会不会最初我没有遇到谭皎时,记忆中度过的一年,是一个平行空间;相遇后,是一个,离开后,又是一个……而她,唯一一个她,交织其中。 又或者是量子力学的基本理论,它告诉我,同一个粒子,其实是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地点的。完全违背普通人的常识。谭皎进入了那个时空错乱的洞穴,只有她一人沉入了神秘潭水中。是否她就相当于那颗粒子,虽然死于一年前,却也同时出现在之后断续的时空里?而其他人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虽然在洞穴中,却拥有了后来的断续记忆,因为每个人都像粒子,与不同时空的自己,有了量子纠缠?而我,是与谭皎纠缠的另一颗粒子。 抑或是壮鱼提及的爱因斯坦的理论——时间说到底只是一种幻觉,只是我们人类的理解水平限制住了。普通人总以为时间是顺序线性的,可在那个洞穴里,时间已经被扭曲。所以我们的时间可以倒流;甚至有没有可能,所有的事件,其实是同时发生的,所以所有人的记忆才会混乱……谭皎沉入水潭的那一瞬间,那一年就已发生。 …… 我并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记得。记得她和我相伴过的每一天,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记得她每次握着我的手,轻声喊:“阿遇。” 我不再做梦,在我忆起她的那一天,就在梦中再也见不到她。我有时候也会怀疑,也会痛苦。怀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觉。我会在深夜里一个人独坐,会抽完一包一包的烟。我会不想看到新的一天到来,看到太阳升起。因为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似乎就离她更远了。 她在2016年夏天的那一天啊。 沈时雁和壮鱼也曾来探望过我,甚至连壮鱼都问:“你觉得还有希望吗?还有机会救回她吗?” 我回答说:“有。” ------------ 第287章 结局 邬遇三十四(3)  他们看到我这么笃定,都不说话了。我知道他们大概觉得我已失去理智。我告诉他们:“也许谭皎的死而复生,时间线的错乱,都是由于那个洞穴引起的。因为在那里,过去、现在、和未来,根本不是线性排列。可凡事有因必有果,还有一件事,我没有找到原因。” 他们问:“是什么?” 我答:“如果我当初和那些人,一起离开了洞穴,从此再没回去过,那我和他们就没有差别。只有谭皎……一个人留在那里,所以她的时光才倒流。可为什么,我是和她一起倒流的?” 他俩都怔然不语。 壮鱼忽然失声:“你别干傻事!” 我笑了笑,说:“不会。我只是要去找她,我一定要再去一次那个洞穴里。但如果真的注定我是要死在那里的,和她死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你们不是我,体会不到那样对我而言其实比现在更好。” 壮鱼转头看着一边,骂了句脏话,眼泪掉下来。沈时雁的表情也很沉肃僵硬。 “壮鱼,我还有件事问你。”我说。 壮鱼没好气地回答:“你说。” 我说:“我看过了很多资料,很多天文学上的异常,都会引起地球内部的一些变化,只是有的轻有的重,或者很多我们直接感受不到。” 壮鱼:“是。” “而这些现象,是否都是会有循环的。譬如说,一颗小行星靠近地球,引起一些现象改变,那么当它远离地球那一刻,同样的现象还会再次出现?又譬如太阳黑子爆发的高潮,一轮过去,又会有一轮,循环往复。” 他俩都盯着我,壮鱼颤声说:“是。” 我把一个记录了很多东西的笔记本,递给他们,上面记录着2016年6-7月间,所有可能的地球与近地星空的异象。 一次距离那片湖不远的地震; 一颗小行星的靠近; 一次大规模流星雨; 一次六十年来最强的雨季; …… “那个湖一定会再次塌陷。”我说,“我会等下去,无论是一年、两年、十年还是六十年……只要是我有生之年,我就会等下去。等到那个时间点,等时间重新错乱,过去、未来、现在不分的那一刻,击破那片岩层,下到那个洞穴里。我会见到她,我会从那个水潭里,救出她。” ———— 我是在次年也即2018年5月,接到了壮鱼的电话,彼时她已经大学毕业,并且和沈时雁领证结婚。她的语气淡淡的,说:“最近在干什么。” 我答:“帮导师做点项目,还有,贷款买了个小房子,以后做我和谭皎的婚房。” 她静了一会儿。 我也安静着。我知道自己此举,很多人不理解,母亲和邬妙不理解,只要知道有这么个女人于我存在的人,都不理解。但我并不是疯了,失去理智。我很清醒。 一年过去了,我的心已渐渐平静。我时常想起谭皎的话,她说她是我的太阳神君,时时刻刻照耀着我。那不是一句成空的许诺,直至现在,我才渐渐明了。 她死也好,活也好。在过去也好,在未来还能相遇还好。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我时时能感觉到,她就在我身边。在我的记忆里,脑海里,心里。我看到阳光会想起她,看到下雨,看到星空,什么都会令我想起。 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 第288章 结局 邬遇三十四(4)  壮鱼说:“我搞天文的朋友观测到,一颗曾经行驶到离地球最近位置,也许造成太阳系小行星风暴的星星,下个月又要来了。” 我说:“我在国家天文台的同学,也对我说了。下个月3号。” 壮鱼问:“你还会去吗?” 我说:“当然。” 壮鱼说:“我跟时雁,陪你一起去。” 我说:“为什么?” 壮鱼笑了一下,说:“总感觉啊,她该回来了。去看看也好,也有很久没去那里了。” 我们三人,在一个暮sè低垂的傍晚,到了那片湖上。按照朋友所说,近地行星会在子夜时分,接近近地点。如果有什么发生,也会在那个时候。 我最后一次检查装备用具,氧气瓶,潜水用具,水下手电,救援绳索。壮鱼和沈时雁就在岸边的船上,等着我们。 我又吃了点东西,补充体力。听到他俩在说话。 沈时雁问:“你在发什么?” 壮鱼答:“我说了多少次,不要看老子发微博。那不是发给你看的。” 沈时雁笑了一下,没说话,转身摸出手机,看了几眼后,忽然怔住,然后转头望向我。 我也拿出手机,先翻到谭皎页面,微博依然停留在两年前,我们相遇那一条。奇迹从未出现过。而后我又来到壮鱼的微博。 她最新发了条文字: “愿乌云终遇皎月, 她守得云开, 他再见月明。” 我转头望着湖面上,水光粼粼,有黑鸟飞过,一片寂静,万物深不见底。 —— 我跳入水中。 子夜寂静无比,点点繁星都映落在水底,一时竟分不清哪里才是真正的天空。 天气是在哪一刻骤变的,我根本没有在意。我的身体一直被船上的救援绳牵引着,没有被水带走。我用尽全力,游至那片岩层所在位置。一年多来,那里始终坚固厚实如铁,而此刻,在回旋的水流中,那里正在一层层塌陷,露出脆薄的近乎透明的岩层。 隔着岩层,我恍惚看到,里面有好几个人影,有一条树藤垂下,还有一汪圆圆的潭水。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从外头敲碎岩层的是我,把水灌进去的人也是我。我的今日,他们的往昔。 我的心忽然被一股温柔的、强烈的力量填满。我举起工具,一把敲碎岩层,水如同瀑布倒灌,所有人如同浮萍飘零,而后被洞穴中某种强大的力量,或许是水流的力量,吸往出口。只有我,来自两年后的我,在下沉。 我穿过水流,经过所有熟悉的面孔,甚至包括那个在水中痛苦绝望的自己,朝谭皎沉没的方向游去。 …… 我曾问过壮鱼:“同一个时间,可能出现两个我吗?” 壮鱼回答说:“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时间点,如果出现两个你,那么时间岂不是要崩溃。可如果,是在那个洞中,那里的时间已经不按规律行走,甚至可能……存在黑洞,时间也要屈服。或许,是有可能的。” …… 我曾经看到那个扑向谭皎的人影,和她一起沉入水潭中的人,不是我的幻觉,不是我的灵魂。 那是另一个我,来自两年后的我,此刻的我。 那个水潭,碧蓝透澈。即使在暴风雨中,在漩涡般的水流中,依然平静一片。我已懂得,那里是时间之眼,那里是所有时光倒流历史改变的源头。也是谭皎从此永恒停留的地方。所以她从不曾真正死去,她的生命,只是停留在那一刻。 我跳入水潭中。 我终于再次见到了她。她还穿着那天的衣服,脸sè苍白,乌黑长发散落水中。那是人刚刚溺水沉没的模样。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心跳仿佛鼓锤,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胸腔。我紧紧抱住她,把氧气面罩戴在她脸上,她在我怀中突然全身一颤猛地呛水,我却觉得这是我一生所能拥有的最美好的时刻,抱着她奋力往出口方向游去。 ------------ 第289章 结局 谭皎三十四(1)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又好像,只是过了很短的时间,几分钟,甚至几秒钟。 可梦中的每一刻,都太清晰。 我被周维拖到水边,一下下摁进水里,我从未如此痛苦过,那酷刑分明时间不长,每一分每一秒却都是新的煎熬,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我的意识开始变得模模糊糊,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不想让邬遇看到,不想让他看到。他会伤心,他都已经那样了,为了我一人逃生,打算死在这地底。 我不能够,不能够。 是谁在哭泣,是我吗?我的意识昏昏沉沉,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周围一片寂静,一片深黑。什么都是安静无比,平静无比。 我看到自己将车开往修理店,站在轻微的风中,偷偷瞟着角落里坐着那个男人。他在抽烟,一举一动都写着yīn郁。我不想承认,可竟然被一个男人的安静吸引。 他朝我走来,我看到了他的脸。 …… 我们跑上山林,躲在树丛里,我们的手握在一起,看着朱家众人的丑恶嘴脸,看着许子枫模仿言远,歇斯底里的怒吼。奇怪,这些事情,我什么时候经历过,什么时候,和他经历过……就像在刚才,却也像,在很久很久以前。 …… 我们在洞底漂泊,走过一段又一段崎岖的路。我看到段云影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望着不远处的我和邬遇,在狞笑。 看着有几个人,站在洞穴深处,窃窃私语。 也看到刘双双因为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被追着在洞穴里一路狂奔。段云影追上了她,拧起她的头颅,一刀割下去。 …… 我也看到陈家案子,躲在阁楼上的我和邬遇,他把我放进那个柜子里,我说,我去。他说,那你还不如让我去死。我的泪水掉下来,那感觉这样清晰,我分明还在柜中,就在此刻,在过去,也在未来。 …… 这些回忆,仿佛都在同一刻发生。忽然间,我明白了死亡的意义,也明白了这个洞穴中时间的意义。 原来光在这里会弯折,时间会散乱,会转弯。我在那个水潭里,那是时间变幻的源头。 壮鱼说过,人生短暂,不过相当于宇宙中渺小的一瞬间。 我沉沦在那一瞬间,那一年,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过去即现在,现在即未来。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我沉入水潭的那一瞬间。 ……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又好像,只过了短短的一瞬间。 就在意识即将往更深更黑处沉沦那一刻,有一双手,牢牢抱住了我。有人把头贴近了我,有人的泪水,那冰冷水潭中,唯一温暖的感觉,也被我感觉到。他紧紧抱住我,于我生前,在我死后。在那一瞬间。 邬遇,原来从一开始,到结束,你都不曾放弃追寻我。 我仿佛被那双手,从黑暗深处,又渐渐拉出,拉到有光亮,有温暖的地方。他把什么东西罩在我脸上,清新的氧气灌进来,我一下子整个人仿佛被人唤醒,我在剧烈的咳嗽,水中一切却无声。我用力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他的样子。可是水流缠绕,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的手,一直抱紧我,我的泪水滚滚而下,我的手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用力也扯紧他的衣襟。 ------------ 第290章 结局 谭皎三十四(2)  阿遇,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我想我真的要感谢上天,我们太幸运了,岩层是在这时破裂了吗,救了我们。所以阿遇没有被他们杀死,我也没有死。我们还在一起。 “阿遇,原来我们真的拥有明天了。”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在梦醒了,你就来了。” 他没说话,我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他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更紧。朦胧中,我看到一束光,从头顶射落,那是阳光。 太阳,升起来了。 —— 我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阳光寂静的清晨,我听见鸟儿在啼鸣,光线笔直。我爬起来,发现自己就在家中。 我抬头看向墙上的日历: 2017年8月2日。 一年后,邬遇说得没错,当我们出来了,一切会恢复正常,时间会朝前走。那一年过去了,现在是最后一桩言远案之后,新的一天,到来了吗? 我已不去管,历史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不去管每桩案子里,是否还有我的存在。我抓起手机,刚想拨通邬遇的号码,电话却自己响起,是壮鱼。 “大珠!”她一说话就哭了出来,“你真的在,你真的在,你活过来了!”她竟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壮鱼。 我握着电话,却发了怔。隐隐的,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啊……”我说,“我一直好好的吗,从那个洞穴逃生之后,虽然后来的细节,我记不清了,但是……但是……”我的泪水忽然掉下来,我说:“壮鱼,我们回头再说,我要去个地方,要去个地方……” 她哽咽着说:“去吧,去吧,他也许,已经等很久了。” 我用手捂住脸,努力不哭得看不清路,我拿着车钥匙,开着车,一路风驰电掣开着,开往并不遥远的那个修车店。 太阳照在修车店的屋顶上。小华站在门口漱口,看到我急刹车,露出诧异表情。我没管他,我用尽全力推开车门,一步步走下车。 店里没有别的客人。 店里只站着一个人。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等了天荒地老那么久。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休闲裤,从背后看短发齐整,他非常安静的等待着。 他说过,我们说过,如果分开了,就在修车店等,不见不散。 他听到动静,慢慢转过身,那么慢那么慢,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我伸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流下来,我已什么都看不清了。我听着他走向我,我却又笑了出来,抬头擦干眼泪看着他。 他眼中也是泪水,看着我,慢慢笑了。 “皎皎。” “阿遇。” “你来了。”他说。 我抽泣着说:“嗯,没有太晚吧?我一醒就来了。” 他说:“没有,一点也没有。我也刚刚到。” …… 夜sè四起,群星如梦。 时间于苍穹深处弯折, 照亮地上每一颗沉沦的人心, 吞没那段无人知晓的传奇。 她是一轮寂月皎皎, 他是云海沉默深涌。 乌云遇皎月, 云深月何求。 (正文完) ------------ 第291章 番外 沉鱼落雁(1)  () 周晓渔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倒是挺相信一~夜~情的。?随?梦?.lā 因为前者得惊动灵魂,后者动动身体就好了。 不过,身为一位大三少女,游戏界的霸主,网文届的小天后,34D胸围的主人……在她所就读的那所全国理工科名校里,还真没有她看得上眼的男人。要么成绩没她好,要么游戏没她打得好。周晓渔常对谭皎说的一句话是:“老子想要的,自己身上都有,凭什么去尊降贵和那些低等级的男人在一起?” 彼时,身为学渣的谭皎,是不敢对那所名校的男生,有任何菲薄之意的(当然后来在她找个超级学霸老公后,俨然也会以学霸夫人自居和壮鱼一起评点天下普通学霸了)。谭皎想了想,说:“壮鱼,你不会是喜欢大叔型的吗?” 壮鱼微微一笑:“不,我喜欢听话的小狼狗。身材健壮嗷嗷叫,一见本王就服软。” 谭皎:“啧……还挺押韵。” 壮鱼:“大叔什么的,谁要个老男人。容易年老色衰啊,怎么满足我。” (2).. 壮鱼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事,可对着厚厚一叠期末考试卷子,想不起来,也没耐心想。她在草稿纸上写演算过程,写着写着,铅笔尖“啪”一声折断,看着笔下写出的一句话,她愣住: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不知怎的,这句话就冒进脑子里。她的心中忽然有些烦躁,也不想复习了,把笔一扔,走教室外去了。 正是盛夏,阳光透过树枝,留在地上一道道金黄颜色,宛如绚丽铺在脚下。周晓渔就沿着那金色,一道道地走,冷不丁,接到谭皎的电话。 “鱼……你一定要去,去大离城东分局刑警一大队,找沈时雁……” 沈时雁。 壮鱼在心中默念着个这个名字,抬头望着远方,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脸上湿湿的。 靠,她肯定是考成傻逼了,怎么会突然掉眼泪? —— 城东分局是座简洁、庄严的大楼,周晓渔开始跟门卫说,自己要找刑警队的沈时雁,别人还挺疑惑。但见着是个妙龄美女,到底还是通报了。 夕阳西下,周晓渔就靠在旁边墙上等,墙上脏也不在意。双手插裤兜里,一只脚尖还在地上点点点。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都快落山了,她突然察觉到地上除了自己,还有一道斜斜的高大的影子,不知道人来了多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居然隐隐感觉到身后男人带着侵略感的存在。她转过身来,那人一身警服,还戴着警帽,也站在墙边,肤色并不十分白皙,但脖子的线条很好看。他盯着她,周晓渔从未见过别的男人,有这样深晦涌动的眼神,没来由她竟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 “你……找我?”沈时雁问,嗓音透着暗哑。周晓渔闻到隐约烟味。 “对。”周晓渔答道,“沈时雁是吧,我也是受人所托,有人拜托我叮嘱你,7月30号这天,一定不要去苏州,不要去苏州学院,去了就是死!把这一条,记在你那个随身的小本本上,记在电脑里,告诉身边每个人,不能让你去。记住了没?” ------------ 第292章 番外 沉鱼落雁(2)  沈时雁倏地睁大眼。*随*梦*小*说 .lā 周晓渔摸摸鼻子,她也觉得尴尬,还有点莫名的焦躁难安,说:“行了就这样。”转身刚要走,突然间手就被人抓住。 太阳已经落山了,路灯还没亮起,周围全是一片暗灰颜色。周晓渔低头看着那只手,深灰色袖口,手很大,很修长,还有些细小伤口,握在她细细的手腕上,不知怎的就触目惊心。 以壮鱼平日的性子,现在早该一耳光扇过去,让对方醒醒。可她居然发了一会儿愣,陡然发现自己居然不想挣脱。 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手。 “喂,放开。”周晓渔冷冷的说。 男人大抵并不是什么狂妄之徒,立刻松开了,可那张看似根红苗正俊朗端正的脸,还是藏在帽下阴影中。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他问,声音中竟有一丝压抑。 周晓渔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说:“我说的话都记住了吗?7月30日,不要去苏州送死,记住就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时的壮鱼并不知道,男人盯着她的背影,她的长发,她的腰她的手,甚至她的每一根手指,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向来尽忠职守一板一眼的刑警,破天荒对一个陌生女人施展了跟踪技巧,一路跟她,跟到了宿舍门口。当晚星星升起来之前,就已搞清楚她的所有生平资料。 那晚壮鱼也是心神不宁,没去图书馆自习,躺宿舍床上拿本书遮住脸,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谭皎传染了,一样不正常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沈时雁的样子。他下午说过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表情。最后她离开时,他站在暮色里,非常安静的样子。为什么她居然从他的身影里看出了孤独? 靠,难道真的是一见钟情?心烦之余,壮鱼的脸居然有点热。他搭讪的话那么老套: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可为什么当时听到那句话,感觉整颗心都像是一下子急速摔进了什么地方去?甜甜的,苦苦的,还有点说不出的眷恋。 她没一见钟情过,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感觉。 但是她这二十一年来,就从没如此不安过。躺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壮鱼觉得不行了。她觉得有必要去找这个男人弄清楚,有感觉就上啊,老娘难得有次感觉。.. 她从床上爬起来,临出门前看了一眼镜子,又退回来,非常难得地从衣柜里拿了条裙子出来——她妈非塞给她的。换上裙子,又把万年不变的马尾披下来,抬头问上铺:“喂,二狗,你的口红借我一下。”二狗正趴被子里,低头看她一眼,傻了:“你你你……是不是变态了……” “变你妹。口红啦!” 壮鱼一身清爽地走出女生宿舍楼,一路惊呆男生眼珠无限,甚至还有人对这个校园名人拍照,壮鱼今天没心情教训这些小子,刚要往学校大门走去,却瞥见一个人影就站在树下。 壮鱼站住不动。 ------------ 第293章 番外 沉鱼落雁(3)  他已换下警服,穿了便装。?随{梦}小◢.1a有点土的白色Pl衫、牛仔裤。无奈身材太好,依然挺拔修长。他的脸在树枝光影下朦朦胧胧的,唯有指间一点香烟,亮着红色微光。壮鱼也注意到旁边垃圾桶的顶上,已丢了好几个烟头。 壮鱼笔直朝他走去。 他放下烟。 这是个树影遮蔽的阴暗角落,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壮鱼:“等我啊?” 沈时雁没说话。 壮鱼:“不说话我走了。”话音未落,手腕又被人抓住。壮鱼意外地发现,自己居然挺迷恋被这男人强行禁锢住的感觉……心里有点痒痒的,爽爽的。 “你……”他说,“真的一点也没想起来吗?对我没有一点感觉?” 壮鱼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回答心中那始终怅然若失的感觉,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是曾经有过的一个又一个模糊的梦,梦中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样的挺拔身材和明亮沉悲的双眼。可要她一个理科学霸,怎么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事? “老子……老子……”她咬牙切齿说道。 “别总是老子老子,满口脏话。你是女孩子。”沈时雁几乎也是脱口而出,壮鱼忽的一愣,她在哪里听过这句话,同样低沉好听的嗓音,无奈的语气,老套的劝诫。壮鱼的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吼道:“你到底是谁?” 他说:“我是沈时雁。”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他慢慢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粗糙的指腹非常温柔地滑过,壮鱼转过脸,仰头看着他。沈时雁突然间感到不能自已,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低头吻上那如玫瑰饱满嫣红的嘴唇。壮鱼呆了一下,立刻想挣。沈时雁觉得不能够,他真的不能够放手,于是手上可耻地第一次对无辜女孩加了力道。跆拳道黑带的壮鱼在他面前也抵不过一只手,两人在这三两下颤抖中微喘着,转眼间壮鱼已经被压制在一棵大树上,沈时雁起初是轻轻啄了几下她的唇,后来突然爆发,深深吻了进去。而壮鱼站在树荫与黑暗中,看着他几乎沉沦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抱住他,更热烈地吻了回去。 …… 后来,他对她说:“不要再忘记我。” 她说:“老子控制不了时间。” 他说:“你这次……就没有我感觉强烈,没有像我这样坚定地去寻找。”.. 她说:“靠,你一个男人,不要唧唧歪歪那么多。” 他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沈时雁,我,周晓渔,从不负男人。时间算个屁,失忆算个屁。我不会负你。” (3) 壮鱼总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事,可对着厚厚一叠学习资料,想不起来,也没耐心想。她在草稿纸上写演算过程,写着写着,铅笔尖“啪”一声折断,看着笔下写出的一句话,她愣住: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神差鬼使地,又往前翻了几页,却发现草稿纸上很多地方都写着这句话。还有些凌乱的,不记得什么时候写下的字迹: 时…… 时雁……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我心依旧,不要忘,不要忘,不要…… 阿雁…… 东城……刑警……7月…… 壮鱼“啪”一声把本书丢在这叠草稿纸上,啥玩意儿啊都是。 ------------ 第294章 番外 沉鱼落雁(4)  (4) 壮鱼在笔记本上,还发现了另一段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记下来的。 还有手机上、墙上贴纸,还有室友二狗没好气地提醒:“你前几天让我一定要提醒你看的,我怎么知道?” 那段重复的话,是这么写的: “2017年1月15日前,一定要把床下的那个急救箱,送进大离市沥县清大教授陈良杰的老家祖屋的阁楼上。关乎谭皎和她男人的性命,切记切记。做不到一辈子单身狗!谭皎她只能相信我。” 壮鱼手托下巴看了半天,拿出手机打给谭皎,打了好几遍,却始终接不通,在网上给她留言,也没有回复。 不知怎的,她竟然对这样的异常情况,没有生出任何怀疑。她拖出床下那个箱子看了看,总有种感觉,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而且纸条都那么写了,虽然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写的,但总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壮鱼一向是个直觉无比强大并且遵循直觉的女人。而且仔细想想谭皎拜托的这件事,居然还挺刺激的。 她脑子一转,就有了主意,马上订车票,决定只身去沥县完成这个任务。等搞定了,再直接杀到谭皎家,让她感恩戴德去吧! 至于方法么,多的是,乡下老宅嘛,伪装成清洁工,维修工,迷路学生……刺激简直不要太多。 (5) 壮鱼坐在苏州酒店的床上打游戏,却被人连杀了五把,一群人骂她。她也意识到自己实在心不在焉,丢掉手机,看向旁边的谭皎。 “喂,你跟沈木头进展到哪一步了?”谭皎问。 壮鱼满不在乎的说:“也就kiss了几次而已。”可要怎么跟好友诉说呢,她介绍的这个前相亲失败对象,一个看着挺呆挺无趣的刑警,相处了几次之后,居然感觉很不错。而他明显也为她着迷。 这说出来就有点打脸了,毕竟她信誓旦旦跟谭皎说过,自己将来是要找个听话小狼狗的。结果这货今天白天刚到苏州,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就不给她面子。特么的,安静的时候也就像只中华田园犬,发火的时候分明就成了藏獒…… 壮鱼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关键自己还被这男人搞得心情挺荡漾的。 两人没说几句话,忽然有人敲门。壮鱼到底没经验,也没太在意,走过去开门,倒看到谭皎的眼神颇有深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沈时雁穿着军绿色的警用T恤,料子很软也很旧,却勾勒出男人精瘦挺立的身材。壮鱼知道自己穿着睡衣,而且有一根吊带还从肩膀滑了下来,她扶着门没动:“什么事?” 沈时雁的目光在她的肩头快速一扫,目光硬生生没有往下移,平时木讷的脸,此刻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表情,低声说:“白天的事,想再和你说几句。” “说什么?”壮鱼问。 夜间还是有点凉的,壮鱼抱了一下自己胳膊,沈时雁说:“要不进去说?” 壮鱼说:“谭皎还没睡,在床上拼命想听清呢。” 沈时雁笑了一下,说:“那……去我房间聊?” 壮鱼动了一下双腿,说:“也行。”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他的房间门口,沈时雁刷卡开门。壮鱼走进去,发现即使是酒店房间,他亦保持得很整洁,今天换下的衣服居然已经抽空洗了,挂在浴室,外套什么的整整齐齐折着放在床头。一个念头倏地闪过脑后——很好,收了他以后家里有人收拾了哦。 沈时雁搬了把椅子上前:“坐。”壮鱼迈着长腿慢悠悠走过去,沈时雁又给她倒了杯热水。壮鱼捧着暖手,他则在对面的床尾,笔直坐下,双手伸直还端正放在大腿上,似乎斟酌了下语句,说:“晓渔,我白天不是故意扫你面子,只不过我身为警察,有自己的原则。这个原则无论是谁,我都不能通融。你是个懂事的女孩,我知道你能理解……” 壮鱼看着他认真解释的样子,笑了,摆摆手,说:“行了,我白天也有点情绪化。你说得没错,我尊重你的原则。” 沈时雁没想到一向脾气桀骜的女孩,这么容易就谅解,倒是怔了半响,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 第295章 番外 沉鱼落雁(5)  壮鱼慢吞吞喝着水,而后说:“明天你和邬遇一起行动,要注意安全呐。” 他说:“好。” 壮鱼站起来说:“既然没别的事,我就回去睡觉了。”他也站起来,可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壮鱼走到他面前,手扶上他的一边肩膀,说:“来,亲一下。这是你帮我们抓人的奖励,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 沈时雁却没动。壮鱼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整个人好像绷着股劲儿。她笑了笑,大部分时候,还是听话的小狼狗嘛,朕心甚慰。她干脆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脸,而后在他耳边低声说:“怎么不敢了,你昨天跟我约会时不是吻得很激烈投入嘛……” 话音未落,整个人居然腾空而起!沈时雁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旁边是电视柜,她吓了一跳,人却已被他圈在双臂中,劈头盖脸吻下来。这个吻,这个拥抱,带着前所未有的浓烈味道,男人的手指也开始在她的背上滑动,紧闭的双眼和唇角,蕴藏着痛苦和快乐。壮鱼的心就像被什么骤然击中,忽然间感到迷失,也感到某种强烈的将她的心整个淹没的刺激和快乐。她的手,也开始在他的短发间,他的T恤下摸索。两人吻的都有些忘乎所以,沈时雁忽然停下,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盯了几秒钟。 壮鱼不满:“为什么停下来?继续啊?”沈时雁笑了,壮鱼一愣,阴暗光线里,小狼狗的笑容如此开心,竟像个单纯赤诚的少年。他一下子就脱掉了T恤,露出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男人的身体,成熟男人的身体。重新抱住了她。 壮鱼的脑子里胀胀的,身体也是。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这样的关头,取舍思考。 她只问自己一个问题:想不想要。 …… 沈时雁已抱起她,走向了床,嗓音哑得不行:“晓渔,我……” 壮鱼打断他:“你技术怎么样?” 在这种时候,沈时雁这样的老实人,也不老实了,说:“试试就知道了……我可以学。” 壮鱼笑了,到底心跳如擂,说:“喂,虽然我还是个可悲的处,但绝对不会影响我的技术……” 沈时雁的手一顿,说:“你还是个学生,我……” 壮鱼只说:“我成年了。”见他分明剑拔弩张,却还陷入了道德和欲望的争斗中。手臂上每一根青筋都紧绷着,身体却压着她根本一寸都不舍得放。壮鱼忽然觉得他这个模样,性感死了。她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一边胸口:“你刚才都亲手反复验证过了,还犹豫什么?放心,老子这辈子做事,从来不悔。” (6) 壮鱼坐在车里,有点后悔。 谁说沈时雁是个老实人的,趁着昨晚被她收了,今天早上起来,还是那副老实木讷的样子,跟她说她比较聪明机灵,大家都希望她在车中策应。而且大清早的,边说还边抱,然后低声又求她再来一次。她当时正爽着呢,没想太多就答应了。 结果现在,他们三个,全去案发地点守着了。就她坐在车里,坐在漆黑夜色里,百无聊赖的等。 她的手指在大腿上一下下敲着,脑子里忽然冒出昨晚,沈时雁含着她的手指,轻轻咬的样子。心头一颤。 身体还有点痛,腿甚至有点合不拢。谁说他是木头,是老实人的,完全不知餍足,明明跟她一样是个处,可刑警叔叔的体力真可怕…… 壮鱼转头望着沉黑的天,慢慢笑了。 …… 她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像鞭炮两响。 他们还没有传来消息。 …… 她拿起手机,打给谭皎。 她放下手机。 天很黑,周围也很静,那样隐约的陌生的枪声,根本不会引起学校保安的注意。她的脑子还在很冷静的自动运转,拨打110报案,说清楚了地点和大致受害情况,然后手机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沿着学校里阴暗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天上星光在闪耀,谁也看不见,壮鱼在一个人行走。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 这句话就这么反反复复出现在她脑子里。 她走到了尸体旁,谭皎在痛哭,邬遇在拼命抢救,她只看了他一眼,尸体竟比活人陌生许多。昨晚他还在她耳边说:“晓渔……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我今天确实也太冲动。但我会对你好,一直对你好。我拿肩上的警徽发誓。” 壮鱼闭上眼,转过身,离开了朋友,走向黑暗深处。 她爱上这个男人了,从见他第一面起。犹如骄傲的飞蛾,扑向一团燃烧的火焰,壮烈美好。 从遇见你之前,遗忘你之后。 ------------ 第296章 番外 沉鱼落雁(6)  (7) 冰天雪地,又是晚上,已经没有私车肯从昆市直接跑沥县乡下。*随*梦*小*说 .lā好在还有躺客运专线,专门服务外出打工回家的人们。 壮鱼用嘴咬着张票,拎着行李袋,上了客车。 人不多。 壮鱼在第一排坐下,双腿搭在前面的油箱上,司机上车时,看了她一眼,见是美女,也不生气,笑了:“妹子,脚放下去咯!” “哦。”壮鱼慢悠悠地把腿放下来。 她注意到旁边刚上车的男人,在看自己。 怎么,看不惯啊?老娘飞机火车汽车轮番来回,就为了朋友两面插刀,腰现在都痛得要死,双腿更是酸麻,搭一会儿不行吗? 她转过头,目光如电地看过去。 愣住。 这个男人,有点眼熟。 壮鱼的记忆力很好,在哪里见过的人,哪怕只是一张照片,她也很快能搜索出回忆。脑海中骤然出现一张土啦吧唧的照片,上头的男人戴着警帽穿着警服,脸看起来有些刻板,但双眼平静。当时看到,她就怔了一下,而后对谭皎说:“你这个相亲对象,长得还挺帅吗?” 得到的却是谭皎没好气的回复:“帅个鬼,一根木头!沈木头,我现在就是苦恼怎么甩掉这个老好人……” 脑海中也闪过之前见到的,邬遇和谭皎共处一室的样子,那对男女早把对方看进眼里。壮鱼摸了摸下巴,给谭皎打电话,声音很低:“你猜我在车上遇到了谁?……你的相亲对象,话说,真人比照片长得帅嘛。” 谭皎立刻表示,沈时雁可能也是来陈家案件帮忙的,让壮鱼帮忙盯着看着。 壮鱼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挂掉电话,看那男人即使在车上,依然坐的笔直,也不像别人倒头就睡,心事重重很严肃的样子,一直望着前方。壮鱼忽然就很想逗逗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怕什么?站起来,一扭身,走到他旁边空位坐下。 沈时雁转头看她一眼。 壮鱼:“嗨,帅哥,一个人啊?” 沈时雁静默片刻,转过头去,没理她。 壮鱼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扶在前座,侧头看着他,很认真的说:“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时雁:“没有。” “你是大离的刑警吧?” 沈时雁这才重新看着她:“你是谁?” 女人的气质看起来有些复杂。咋一看似乎有二十好几,可仔细一看,嫩得几乎掐出水的皮肤,还带着点少年气质,分明又只有二十出头。纤细白皙的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黑色皮绳,上面是个银色骷髅头。粉黛未施,却姿容艳丽。 “我是壮……”她答,“我是周晓渔,谭皎的朋友。我现在去帮她。” 沈时雁没说话。 壮鱼却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都快张到天上去了,往后一靠,抄手说:“我睡一会儿,到站叫我。” 沈时雁欲言又止。头一次有一个女人,在他面前自说自话,带着点令男人心中不爽的侵略性,他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是去帮他们吗?”壮鱼问。 沈时雁沉默了一会儿,才答:“是的,去看看。” 闭着眼的少女嘴角微微翘起:“不赖嘛,不完全是根楞木头。” 沈时雁:“……” ------------ 第297章 番外 沉鱼落雁(7)  她很快睡着了,呼吸悠长均匀。?随{梦}小◢.1a沈时雁则一直跟各方联系着,密切关注陈家有关的消息,还听说了一个奇怪的线报,热心市民举报——就在陈家的坐标位置,有人发出求救信号…… 紧急处理完这些事,确保离他们最近的警力已经出动,已是后半夜。沈时雁抬起头,看到车窗外,茫茫全是雪花。也因为下雪缘故,客车也一路延迟耽搁。身边的女人忽然打了个寒颤,双手抱紧自己,但还没醒。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细细软软的身子,忽然靠近。 沈时雁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这二十八年来,还没被女人这么靠近过,看样子还是个小姑娘。可壮鱼在睡梦中是霸气得很的,她喜欢压着被子睡,现在朦胧间摸到床热乎乎的被子,干脆整个人缠上来,双手抱紧,腿甚至还想往上缠,沈时雁脑子里一个机灵,凭借刑警的敏捷反应速度,一下子躲过了。 壮鱼的腿落了空,撇了撇嘴,好歹抱住了腰身,梦里微微翘起嘴角笑了,继续睡。 沈时雁就跟被绳索绑住似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米八几的大高个,此刻真的僵得像根木头。稍微想动一下,把她的手松开,女人立刻察觉了,皱了皱眉,结果抱得更紧。大冬天的,沈时雁很快全身是汗。 他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哪怕是人家姑娘梦了游,他现在不动不弹,也是白占了人家便宜。他沈时雁干不出这样的事。 刚想拍醒她,沈时雁怔住。 女孩明明睡得安详,脸上却挂着两行泪。很安静,很清澈泪水。在车厢幽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着光。“时雁……”她的口中逸出低喃,“阿雁……” 沈时雁的心却像被一股寒流骤然击中,她的容颜静止在他眼中。他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亲密地喊他的名字。可刹那间已不想推开她,也不想撇清。他就这么如同一根雕塑,静静坐了很久,直至女孩再次睡得安稳,一动不动,手也渐渐滑落,不再纠缠。沈时雁又静坐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手,有点凉。他小心翼翼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她在梦中感觉到更加温暖,身子缩了缩,整个人往他的外套里钻得更深。沈时雁转头看着窗外,大雪已如鹅毛纷飞,天边却露出一抹鱼肚白。 那究竟是什么,仿佛被层层厚雪掩盖,被山谷间黑暗天色遮蔽,却如同朝阳般呼之欲出的,到底是什么,即将来到他的生命里? (8) 壮鱼一打开小皓家的门,就看到个很高的穿警服的男人,站在门口。她也看清了他的脸。之前看照片只觉得英武非凡,且暗暗吐槽谭皎没有眼光。现在仔细一看,他的眼睛亮而长,鼻梁高挺简洁,整个人分明还透着清爽的气质。 沈时雁看到她,只静了一瞬:“周晓渔小姐?” 壮鱼:“嗯?” 沈时雁掏出警官证,抵到她面前:“我是市东城分局一大队,刑警沈时雁,能不能进来看看?我也是谭皎的朋友。” 壮鱼错开身子,让出路。 沈时雁感激地一笑,刚往里走了两步,听到她在身后说:“以为我不认识你吗?” 他脚步一顿,女孩已越过他,在前面带路。他无法不注意到女孩的背影,穿着简单的T恤和黑色皮裤,身材极好,黑发如瀑坠落,在她身后一晃一晃。他察觉到自己的分神,飞快移开目光。 …… 7月底,言远案终于了结。 壮鱼坐在电脑桌前,却破天荒无心打游戏。她沉默地想了很久,只吓得舍友们都感觉出这位老大身上必有大事发生。 末了,她拿起手机,走出寝室,打给谭皎。 “你和沈时雁,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草,那个女孩机灵得很,立马笑了出来,说:“没了没了!” 挂了电话,壮鱼心情舒畅,也对,这丫头口味向来奇葩,喜欢上个修理工也不足为奇。手机在壮鱼手里掂了又掂,忽然握稳,翻到那位沈警官的电话,打了过去。 “喂。” 沈时雁:“喂,周小姐,什么事?” 他是存了她的号码,还是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管哪样,都让壮鱼很满意。 “哦,是这样的,沈警官,你这起案件帮了我朋友谭皎,我想代表她请你吃个饭,表达感谢。”她平平淡淡的说。说完有点鄙夷自己,妈的像个俗套的老男人搭讪良家妇女。 沈时雁静了一会儿。 壮鱼如此敏感的人,他静到她已后悔打这个电话。 “我请你。”沈时雁说,“是你们帮了我的忙。你还是学生,不能让你破费。”他的声音里,有很隐约的笑意。 壮鱼不知怎的,也笑了出来:“行。” 挂了电话,她走进宿舍,舍友们看到老大忽然一扫阴沉,满面春风,二狗福至心灵:“我靠鱼老大你笑得那么骚,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 壮鱼把手机往桌上一丢,坐着椅子转了两圈,淡淡笑着说:“快有了。” 她抬头看向日历,他们约的几天后,8月2日。 ------------ 第298章 番外 沉鱼落雁(终)  (9) 邬遇说,你去城东分局一大队,找一个叫沈时雁的刑警。随-梦- . lā你知道他是谁。 他也知道你是谁,他一定在等你。 那些记忆,那些模糊的、却深刻的片段,如同黑夜中每一次丢失的模糊梦境,开始在壮鱼心中徘徊。她从不是个惊慌失措的人,从咖啡店走出来后,看着满天灿烂阳光,心却如同流失于冰原上,寒冷彻骨,冰裂水涌。 沈时雁。 沈时雁。 雁起雁落,沉鱼依旧。 雁起雁落,我心依旧。 …… 这个名字,这迷失的话语,反反复复在她心中徘徊。车水马龙的街头,闹哄哄的,忽然间她却已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没看进眼里。 只有一个男人,靠在她肩头,柔声唤道:“晓渔。” “晓渔。” 那低沉的,清亮的,坚定的,温柔的声音。 “晓渔。” “不要再忘记我。” “我拿肩上的警徽发誓,会一直对你好。” …… 这一年,记忆被时间覆盖。 那时光轮回中,属于她和他的时间,短暂如指缝中滴落的水,谁能握住? 她壮鱼,她壮鱼,这一世……这一世从来无悔!她要握住!拼了命也要握住! 她扬手打了辆车,司机看着美女面沉如雪,都不敢多问。壮鱼转头望着窗外,双眼发红,吼道:“开快点!” 出租车风驰电掣,在城东分局门口刹住。壮鱼丢下张红钞,推门下车。门卫见状想要拦住她,跆拳道黑带的女人转身一闪,人家始料未及,已被她跑了进去。再追进大楼,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壮鱼一步步走向刑警一大队办公室。有人看到这陌生面孔:“哎,姑娘,你找谁?” “沈时雁。” “哦,他在大会议室开会呢。” “谢谢。” 这条路不长,可是没人看到壮鱼在行走。她路过一面墙,墙上有日历和时间。2017年8月6日,还好,只比约定的下一次见面时间,晚了4天。 会议室的门关着,隐隐有说话声。壮鱼站定,一把推开门。 “哐当”一声,门撞在墙上,里头二十多个男人,全都转头看着她,愣住了。 壮鱼谁都没看。 她看到了站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他还穿着那身警服,只是在局里,没戴帽子,露出柔软干净的寸发。他大概在汇报什么东西,手里还拿着叠资料。他也看见了她,那双眼里,到底一无所有,还是和她一样,已凝聚了全部。可他只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资料就快被攥得如同麻布一般。 那双眼里,终于**交织,深如梦中所见。 壮鱼的眼眶在发烫,她吸了吸鼻子,走向他。所有人都在看他们,但壮鱼当他们是个屁。她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要是现在还什么都没想起来……”她慢慢地说,“老子转头就走……” 话没说话,他手里的资料已掉在地上。他一步上前,弯腰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他低下头,几乎是疯狂的、盲目地、劈头盖脸吻了下来。壮鱼双手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比他吻得更起劲。 满室轰然。领导的呵斥声、兄弟们的起哄声混成一团,几乎要把屋顶掀翻。而刑警队的好青年,队长最得意的下属沈时雁同志,头一次完全不管不顾,抱着女人吻了好几个来回,才把她的脸往怀里一按,不让任何人瞧见,他抬起同样绯红却坚定的脸,跟队长请了个假——也不管队长同不同意——就拉着她的手,跑出了会议室。 壮鱼只觉得,这辈子没这么快活过。那幸福的、痛苦的、甜蜜的感觉,就像要在心中炸裂开了。可明明那么深重的感觉,却又是十分安宁的。安宁如此刻蓝天上的浮云,安宁如同肃穆的警局大院。 两人一直跑到无人处,壮鱼还没说任何话,沈时雁又再次抱住了她,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去。壮鱼任由他发泄着,嘴角一直带着浅浅的笑。直至他的情绪终于平复,松开了她,却又将她整个人抵在墙角,低头看着她。 她笑了。 他也笑了。 两人眼里都有热泪。 “你什么时候想起的?”她说。 “看到你的那一刻。”他说,“你知不知道记忆已经折磨了我多久?梦里是你,睁开眼是你,每天都是你,却找不到你……我……” 壮鱼心疼极了,一时却忘了自己这一年难道不是这样怅然若失痛苦度过?她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说:“我说过这辈子从来不负男人,所以你看我还是来找你了。有句话,每次都没来得及说,今天老子一定要说——沈时雁,我爱你。周晓渔爱你。哪怕被时间虐成了狗,老子矢志不渝。” ------------ 第299章 番外 作家、教授与修理工的生活(1)  谭皎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身上是件白衬衫、黑色外套,还有条庄重直的裤子。【无弹窗.】邬遇坐在边上看书,结果过了一会儿,听她自己说道:“靠,我就是穿上龙袍也装不了太子,这么穿还是不像老师,感觉很禁欲嘛” 邬遇放下书:“禁什么?” 谭皎:“没什么说真的,你觉得我穿这样,真的行吗?” 邬遇站起来,走到她背后,端详半天,说:“其实不必穿得这么正式,你开设的网络文学写作课程,选修课,来听课的都是些和你差不多的网络少女,自然就好。” 谭皎半信半疑:“真的?” 邬遇:“相信我的眼光。” 对于自家男人的眼光,谭皎确实还挺信赖的,毕竟他那么帅,随便穿什么都那么高级那么有气质。于是谭皎快活地丢掉正装衬衣,从柜子里翻出条裙子,然后把头发盘起来:“这样行吗?” 邬遇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有点后悔了。” “什么?” “没什么。” 网络大神七珠在北京xx职业大学的第一堂课,自然也聚集了相当人气,无论网络还是现实里。谭皎远远走近教室,就看到里头黑压压坐满了人。她摸了一下鼻子,夹着课件走进去——课件思路还是学霸帮她整理的。 起初五百人的教室,没有太注意到她,除了前排几个男孩,眼睛一亮,有点不安分了。 直至谭皎直接走向讲台。 教室里静了片刻。 谭皎有点紧张:“大家好,我是作者七珠,很荣幸受到市作协邀请,来做这个讲座”台下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谭皎愣了一下,看着一张张激动的脸,分明还有不少女孩子手里抱着一叠叠的书,脸庞绯红激动,等着讲座结束找她签名了。谭皎的心里忽然就暖起来。 好像做个三流学校的九流讲师,也是不错的生活方式嘛 500个,大概有450个是少女。出乎谭皎的意料,在一开始的激动后,她们都听得特别安静认真。谭皎讲得也很认真,对着讲义一板一眼,讲自己对文学写作的理解。后来也有不少女孩子做记,看来是立志从事网络写作的人。谭皎虽然很沉静,毕竟她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但内心一直隐隐压抑着激动情绪——毕竟,身为学渣,她从未想过自己有登上大学讲堂的一天。因为邬遇一直鼓励她,她才勇敢走出这一步。这是一个学渣毕生难忘的荣耀。她想到邬遇,心想真他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学霸的光环顺带也笼罩住她了哦! 本来,她讲得挺流利的,气氛特别好,简直有种达到人生巅峰的感觉。直至一道身影,从后门进入教室,在最后一排坐下。 他太醒目,在人群中于她最醒目,所以谭皎一眼就看到了。黑色风衣,薄毛衫长裤,关键现在又练回了八块腹肌。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是眉目分明轮廓硬朗的一幅画,眉宇间还有普通年轻男人没有的沉厚气质。谭皎的心就这么扑通一下,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站在台上,傻了。 ------------ 第300章 番外 作家、教授与修理工的生活(2)  台下学生们都耐心等待着。【最新章节阅读.】谭皎轻咳一声,找回思路,转过身去,对着黑板写字。可几乎能感觉到,男人含笑的眼神,盯着自己。然后顺带就想到了昨晚,那就是用那双结实有力的手,抱住她,身体压着她。他问:“你喜欢我讲课的样子?” 那时她红着脸点头:“嗯,帅死了。我还拍照片发给爸妈了呢,他们从没见过清大的老师,你不知道他们多么喜极而泣” 邬遇低头笑了,就是现在这么个笑法。而后她不安分地说:“要不你别脱讲课的这身衣服了,就这样” 他的呼吸都重了:“就这样?” “就这样。” “坏女人。”他说。 谭皎:“我其实你真的不了解我们这些混网络人的尺度,这算啥?这算啥!” 邬遇笑出了声音。 谭皎知道自己就这点不好,脑子太喜欢乱跑。好容易把注意力集中到课件上来,只是转过身来时,脸是红的。 一个前排学生举手:“大神,老师,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紧张吗?”很多人都笑了。 谭皎淡淡地说:“不,天生的色彩。” 两个课时很快结束,结果那景象简直用壮观形容,很多人全都涌上讲台,抱着书找谭皎签名。绝大部分是女生,也有男生,有些拘谨地说:“我替我女朋友来的”谭皎怎么会拒绝,脸更红了,端端正正站在那里,一本一本给所有人签。有女孩激动地哭了出来:“七珠,我的网名叫小乔,我给你留过很多言,你对我有印象吗” 谭皎停下,温柔的伸手摸摸女孩的头,说:“当然有印象。谢谢,现在我回来了。” 另一个女孩一直捂着嘴,仿佛这样才不尖叫出声:“大珠,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书,也想从事写作,我的网名叫大珠家的小落” 谭皎笑了出来,仔细给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孩子,签上祝福。 于是原本两个课时的讲座,因为这突发的“签名会”,延迟到傍晚时分才结束。 谭皎走出教学楼,和最后几个读者学生挥手告别,心中是一种平静、满溢的情绪。抬起头,看到夕阳斜沉,邬遇就站在他的自行车旁,在等她。 谭皎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 邬遇问:“怎么了?” 谭皎说:“觉得很幸福,现在可以拥有这一切。” 邬遇弯腰抱住她:“今天的你,耀眼无比。很厉害,也很有魅力。” 谭皎低头笑了。过了一会儿,却听到他在耳边说:“礼尚往来,今天讲课的衣服,晚上穿着。” 谭皎心头一跳,语气却大大咧咧:“嗯,你还是挺有长进的嘛。” 邬遇骑上自行车,带着她,穿过校园,穿过树林,穿过人群,骑过两条街,就回到了清大南门。 南门口有个汽车修理小店,邬遇把自行车停门口,谭皎跳下车。店里一个伙计看到他们,喊道:“老板,老板娘。” 谭皎问:“今天生意怎么样?” 伙计说:“不错呢!” 谭皎转头望去,邬遇已脱掉风衣,戴上沾满油污的手套,开始帮着一起修理。谭皎一挽裙子,坐在墙边的凳子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笑了。 起初他想开这个修车店,谭皎还有点扭捏:“呃虽然我是很喜欢修理工的腹肌和背心,但是你不必为了这个,专门开个店而且你好歹是堂堂清大最年轻的教授了,每天下班后进修理店,不太好吧?” 邬遇却答:“我不光是为了你。那段时间,修车这事,让我平静下来,成了习惯。我一踏进店里,就记起自己不是什么天子骄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个普通人。这已经成了习惯。而且现在研究上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停下来修修车,往往会有新的思路。至于别人的看法,根本不用管。我并不想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事业上,人生还有很多要做的事,修车现在是我的业余爱好。” 谭皎:“好吧。”学霸修车能找到新的数学研究思路,成了业务爱好。她还能说什么? 不过,有了这么个小店,虽然不赚很多钱,可每次两个人来,真的像他所说,很踏实,也很安心。 夜幕降临,灯火升起。邬遇已脱了衣服,露出里头的背心,站在车前,专注修车。谭皎坐在那里,裙摆轻轻铺散。恍惚间,那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她就是这样,坐在他身侧,看他满手沧桑,看他半生沉默。 谭皎用手托着下巴,轻轻笑了。 真好。 时间偃旗息鼓,只余细水长流。 从今以后每一天,都是我们渴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