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1好一朵月季花 其时,正值是太平兴国三年,两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无疾而终,死的颇为蹊跷。 太祖驾崩,时为皇弟的赵光义荣登大宝,取年号太平兴国。 五代以来,江山频复易主,殷鉴不远,赵氏帝皇深知百姓如水,其可载舟,亦能覆舟。是以,对外止戈放马,休养生息;对内推崇礼教,重视文治。 二十多年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四月天里,和煦的日光洒向大地,粉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开满了沿路的村舍院子,各种花间,嗡嗡的蜜蜂穿梭其中。 河边的柳树发出嫩芽,河水淙淙流过,河边上三个姑娘正在浣洗衣物,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是在说着什么有趣的事儿。 这时一个少年公子走来,这公子眉目清秀,却一脸风尘困顿之色,身上华服污秽不堪,像一个落魄的富家子弟。 他沿路和人都说,他叫黄休,汴梁人氏,在路上已走了一月有余,此番要去往那莱州府。旁人问他为何要千里迢迢去那莱州府? 他笑而不语。 黄休走到河边,双手伸进河水里,立觉清凉,不觉口渴,他捧起清水来,就近嘴边,正要饮用。 突然听到喊声:“喂,这位小哥,先别忙着喝水。” 黄休抬起头来,看河水上游有个姑娘正撂下手头上衣物,站起身来,向他招手。 黄休一怔之下,又向周边瞧了瞧,见除他一人外更无别人,再向那招手的姑娘指了指自个儿鼻子,示意:“是在和我说话吗?” 只见那姑娘点了点头,又向他招了招手,说道:“小哥,不和你说话,又能和谁说话?”跟着咯咯的一声娇笑。 于是黄休站起身来,两手在衣衫左右两边擦了擦,不擦还好,一擦之下,手上更是污黑了一片。 待走近而看,那个向他招手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身穿红白相间的花格子衣服,衣服上的纹饰倒与村落里的杏花相似,两条梳好的麻花辫子自左右双肩垂至胸前,眼睛笑盈盈的甚是明亮。 黄休疑惑的问道:“敢问小姐,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那姑娘笑嘻嘻的道:“小哥,你没瞧见咱们正在这浣洗衣物么?嗯,也不用叫我小姐,我……我也不是什么小姐,我叫燕子,就是春天里天上飞来飞去的燕子,这二人是我邻家的陈家姐姐和王家姐姐。” 这叫燕子的姑娘说着指向了她身旁与之一块儿洗衣物的两个姑娘,但见陈王两姑娘年纪比燕子稍大,二人却都是长长的马尾辫子,垂到后腰。 黄休疑惑着问道:“燕子姑娘,我瞧见你三人在洗衣物了,只……只是我赶路而来,走的渴了,便想喝……喝一喝你们这的水?难不成这的河水不许……不许外人喝?” 那三个姑娘闻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听燕子道:“你这小哥当真有趣,河水就是河水,它又是谁家的哩。只是咱们三人在这浣洗衣物,你又在咱们下游喝水,怕是有些不干净。” 燕子顿了顿,指着河水上游又道:“你要喝水,就……就到那喝罢。” 那陈王两姑娘更是嘻嘻的笑个不停。 黄休闻此,不觉大窘,左手挠头,尴尬的笑道:“三位姑娘见笑了,我……我也真是木瓜脑袋,竟没明白燕子姑娘一番好心,就……就此会错了意。”说着走过她三人身旁,在河水上游弯下腰来,捧着清凉的清水就口而饮。 黄休喝完不忘赞口道:“这水就口清凉,饮来更是沁人心脾。伴着远处青山隐隐,近处错落有致的青瓦小院,像是一幅水墨画儿,这里当真是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敢问三位姑娘,不知贵地如何称呼?” 那陈家姑娘见这装扮普通的少年谈吐不凡,其文绉绉的一番称赞直听着她三人心下欢喜,便道:“敢问公子名讳?这是莱州府,云峰山南麓的卉香镇子,你来这儿,可是要去山上欣赏月季花的么?” 黄休一听这里是莱州府境内,不禁喜出望外的道:“这……这里就是莱州府?终……终于是到了。”说话间脸上洋溢起笑容,这笑容发自内腑,否则可不会笑的这么欢喜。 燕子却轻嗔薄怒的道:“你这小哥,没听见我陈家姐姐在问你姓名么,干嘛只顾着傻笑而不自报家门?” 黄休笑着道:“我可没在傻笑。” 燕子一撇嘴道:“就是傻笑!” 黄休见辩无可辩,只得苦笑一下,郑重的道:“三位姑娘这厢有礼,失礼之处还望包涵。我……我叫黄休,汴梁人士,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就……就是要来咱这莱州府,现下总……总算是到了。” 那陈家姑娘问道:“原来是黄公子,黄公子此来难道不是来赏花的?” 黄休疑道:“赏花?花儿,草儿,什么地方都能看,我这番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自不是来看花儿草儿的,之所以来这莱州府,是……”还未说完,便被燕子打断话茬。 只见燕子秀眉微蹙,轻嗔道:“哼,你这小哥当真没有见识,旁地方的花儿,也能和咱云峰山上的月季花比么?要知道,每年四月间,咱这儿各色各样儿的月季花盛开绽放。有红色,白色,粉色,紫色,橙色,黄色……总之是什么颜色的都有。那花儿的样式更有马蹄角,琉璃瓶儿,雀巢壶,黄金钵……光那名贵的品种数都数不完,什么绿云,蓝丝带,马戏子,白日梦,丛中笑,大菊黄,芙蓉芍,琥珀皇后,金凤凰……那可是应有尽有是不是!哼,每年不远千里到咱这山上赏花的王孙公子,不知有多少哩!难道这些你都知道吗?” 黄休万料不到,自己无意间说的一句话,竟惹得这燕子姑娘这般火气,只怔怔的望着燕子,听她侃侃说来。如此一来,倒像他是个毫无见识的乡野小子了。 只是在这喜怒现于颜色的燕子跟前,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王家姑娘也撂下衣物,说道:“黄公子,月季花品种成千上万,颜色各异,花香诱人,花期更是要比寻常花儿长得多。那些文人墨客更是对其青睐有加,还做过好些诗文……” 话音未落,只听燕子道:“对对,王家姐姐,你给他念念那诗,好教他长长见识。” 那王家姑娘脸上一红,说道:“我……我只记着一首。” 燕子道:“那……那就先念这一首好了。” 燕子转首又和黄休道:“我王家姐姐只记着一首,可不是说咱这月季花就只有这一首诗。” 黄休木讷道:“是,是,在下洗耳恭听。” 那王家姑娘只轻轻淡淡得念道:“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一尖已剥胭脂笔,四破犹包翡翠茸。 别有香起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 折来细作新年看,忘却今晨是冬季。” 黄休听其念完这诗,只觉自己当真是孤陋寡闻了,汴梁城里自也种着些奇花异草什么,像那茶花,牡丹花,菊花,杜鹃,水仙花……不过自个儿从来没把那些花花草草没放在心上,只觉那些花儿好看也算好看,看过也就忘了。 燕子所说的月季花,又是绿云,蓝丝带,白日梦,丛中笑……不但品种繁多,更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心下不自禁的倒也想见识见识。 燕子又抢着道:“月季花妙是妙,但咱莱州府云峰山上的月季花,与寻常地方的却又是不同,陈家姐姐,你说是不是?嘿,那个月季仙子的故事,姐姐你何不给他也说说,可别教他再小觑了咱这儿的月季花了。”说着瞧向那陈家姑娘。 那陈家的姑娘却羞涩的道:“咱们瞧着好,旁人可未必也这般认为。燕子,你还是别强人所难的好。” 黄休却道:“不,不,陈姑娘,你要是不嫌麻烦,我……我倒也很想听那这月季仙子故事。在下不明就理的闯来贵地,倘若不来了解下风情,又怎能入乡随俗?你若讲来,我必当欢喜。” 那陈家姑娘一听,只道:“那……那我就讲讲这故事。” 话音刚落,燕子叫道:“一定要讲,当然要讲,否则他还以为我在胡吹大擂哩。” 那陈家姑娘叹气一声,又道:“相传有一年,王母娘娘寿辰,邀请各路神仙到瑶池赴宴。有一个仙子奉命去采月季花献礼,她一连去了几个地方,那里的花不是颜色不颜,就是形状不美,总之是不能教人满意。 那仙子正欲悻悻而归,不料往下面一瞥眼,只见地上盛开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月季花,要她适才所见,不知好上多少倍! 仙子下得凡尘,看这里山色青青,流水潺潺,好一片山光水色。期间或红,或白,或紫,或黄的月季花更是琳琅满路,教人心旷神怡。” 话音刚落,只见燕子嘻嘻的笑着道:“小哥你听,我刚才是不是没有撒谎?” 黄休听得入迷,嘴里喃喃的道:“是,是。” 那陈家姑娘接着又道:“不料那仙子流连忘返于花丛中,一时竟忘了时辰。待回到瑶池竟发现王母娘娘的寿宴都结束了,王母一气之下将那仙子贬到凡间……” 话未说完,黄休啊的一声惊呼,道:“贬……贬下凡来,这……这倒可惜了。” 燕子哼了一声,道:“可惜?一点而也不可惜。” 黄休疑道:“不可惜?” 那陈家姑娘淡淡的又接着说:“那仙子虽然被贬,却是心下暗喜,心想与其待在天庭里天天侍候人,倒不如下得凡间,随心所欲的赏花育花了。” 黄休一听,一拍大腿道:“妙极,妙极!如此说来,这仙子可是因祸得福了。” 陈家姑娘笑了笑,又道:“那仙子又来到这仙山琼阁般的境地,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年轻花匠,问他:‘这是何地?’ 那花匠惊诧道:‘这是莱州府云峰山呀,月季花的风水宝地。’ 他二人因同有所好,便结成连理,从此就在这莱州府里栽花育花,日子过的可比天上的神仙。” 陈家姑娘将这故事从头到尾细细讲完,燕子更是秀眉一扬,神态得意的朝黄休努了努嘴,说道:“你听,不是我诓你罢?咱们云峰山上的月季花那可是一绝,别地儿的庸脂俗粉般的花儿,又……又怎么比得了?” 那王家姑娘听燕子出言不逊,心下不悦,打了个圆腔,道:“黄公子见笑了,这小妮子口无遮拦,你莫见怪。花儿自是花了,究竟是美是丑,又是否芬芳沁人,那也是各有各的看法。” 王家姑娘顿了顿,又道:“不……不过咱们这儿的人,倒是对这月季花情有独钟,各家各户的院子里都种满了月季花,不知这花儿,黄公子你是否称心?” 黄休听这王家姑娘说话委婉,就像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听了心里不觉受用,笑道:“称心的,称心的。” ------------ 002云峰山下 燕子脸上似乎仍有不悦,道:“你赶路刚巧到了咱这而,还没看过山上的月季花儿,怎就说称心如意了?要我说呀,一定是你心口不一,昧着良心说瞎话,只为讨了我这王家姐姐欢喜。” 那王家姑娘霎时间一脸绯红,直红过耳,只见她薄怒道:“燕子,你……”心里气急,竟一时语塞。 黄休却笑吟吟的道:“我听燕子姑娘说这里的月季花儿,又是绿云,又是蓝丝带,金凤凰什么,光这花名儿听了就受用的紧。若是再见着那红的,粉的,黄色,橙的;又是马蹄角,又是雀巢壶,琉璃瓶儿样式的花朵,哪有不称心之理?” 燕子见黄休只听自己说了一遍,那月季花的名字,颜色,样式,便记了个十之八九,心里的恼气,不觉一扫而空,她啐了一口道:“你这人倒是会哄人开心,记……记性也不差。不过我娘说了,嘴甜的男人净是些花花肠子,靠不住。” 那陈家姑娘笑着插口道:“燕子,那你娘有没有和你说,你日后最好嫁个哑巴,他不会哄人开心,也没些花花肠子,那定是靠得住了。”说着瞧向那王家姑娘,她二人对视一下,更是咯咯的笑个不停。 燕子转喜为恼,道:“我……我娘又没说哑巴男人就都靠得住,我……我日后也没想着要嫁个哑巴?” 燕子的言语越说越轻,脸上更是一副羞涩状,接着慢慢的低下头去,去揉搓那浣洗的衣物。 王家姑娘跟着道:“对了,黄公子,你此番而来,是……是为了寻人?” 黄休道:“是来寻人,可是要寻个什么人,我……我现下可还不知道,不知你们这附近有无道观?” 那陈家姑娘见黄休答的浑不着调,千里迢迢的来寻人,却连要寻个什么人竟都不知道,只问这里有无道观,难不成他竟是来出家当道士的? 瞧他一表人才,肚子里的学问像是也是不少,就此出家当了道士,那岂不可惜?想到此,不觉得摇了摇头。 燕子却又抬起头来,道:“小哥,你赶明儿到这云峰山仙子岭的月季花圃中,定能见着山上吕祖殿里的道士。嗯,别说是道士了,就是你平时朝思暮想的佳人姑娘,也能遇见!说……说不定像陈家姐姐这般,赏花之间,遇到良人便私定终身了。”说着便娇笑起来。 那陈家姑娘听燕子没来由的取笑自己,心里不觉恼羞,道:“你……你这妮子也这般没大没小?难不成也想找个如意郎君?” 陈家姑娘顿了顿,又道:“嗯,燕子竟不觉间长大了,也……也想着要嫁人了。”说着会心一笑,朝那王家姑娘使了个眼色。 燕子狡辩道:“我……我又没说现下就要嫁人,趁着花儿开,去那月季花圃瞧瞧,碍着谁啦?怎么,陈家姐姐,只兴许你在那里识了佳婿,便不许旁人也去了?哼,这回,你去的时候也……也要带上我。”说着努了努嘴。 那陈家姑娘道:“我……我已快嫁作他人妇了,又怎么能再去那闺女家去的地方?你要去,教你王家姐姐带你去……”说着向王家姑娘瞧了瞧。 那王家姑娘还未等那陈家姑娘说完,便打岔道:“我……我可不去,燕子,要去你自己去,路你又不是不认识。” 黄休见她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净说些姑娘家的闺中事,也不好多在旁听。 不过听说山上有个仙子岭,仙子岭上有个月季花圃,在那月季花圃里就可遇见山上的道士,便开口问道:“敢问三位姑娘,咱这云峰山仙子岭怎么走?” 那陈家姑娘道:“黄公子,你要去那月季花圃瞧瞧?” 黄休道:“听燕子姑娘说,咱这的月季花与众不同,非同小可,可不是要去瞧瞧?一旦错过了,那岂不可惜?” 燕子抢着道:“是理,是理,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那小哥,你翻过这座小山坡,就是一个山谷,沿着山谷而上,谷中会有河流流过,咱们这儿的人唤这河是‘三曲九绕一瀑布’,行到那瀑布上头便到了仙子岭了。” 燕子顿了顿又道:仙子岭的东首方,有个一里见方的沃土旷野,到了那一眼便能瞧见,即便瞧不到,闻着那花儿的香味也能寻得到。”说着咯咯的又笑了起来。 陈王两位姑娘听燕子说“即便瞧不到,闻着那花儿的香气也能寻得到”,大觉有趣,心里不禁暖气洋洋的甚是受用。 她二人相视一笑,再看着这个心直口快,童真无邪的燕子,眼光中俱是流露出疼爱之意。 黄休听燕子指点了路径,便道了声谢,向这三位姑娘一一拱手,就此离去。 那三位姑娘送走了黄休,又蹲下身来,边唱着山歌边揉搓着溪水冲刷着的衣物,她三人不时的说说笑笑,甚是愉快。 适才听了燕子三人好一番称赞这云峰山上的月季花,黄休一路走来,不觉间竟格外留心,不似先前那般的走马观花了。 只见偌大的山野上,三五成簇的或红,或粉,或蓝……的花儿朵迎风摇曳,每丛花的形状也略有不同,虽不似燕子所说又像马蹄角,又像琉璃瓶儿那般引人入胜,不过细细瞧来,有的小巧淡雅,有的蓬硕娇艳,却也都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其时,已过了正午,日头西斜,黄休一口气赶了一个时辰的路,回头望去,不大的山坡,真走将下来,却也气喘吁吁。 黄休见左首的山坡上,几大丛的月季花开的正艳,花下芳草萋萋,像是一条碧绿的丝绸细软。 黄休行至跟前,在花间的草地上就地一躺,花叶遮阴,花香扑鼻,不觉间悠悠然的放松了筋骨,鼻子嗅着醉人的香气,情不自禁的吟起了李太白的那首《山中与幽人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 黄休念着念着便合上了双眼,沉沉的睡去。 睡梦中一会儿梦见与他人在花间喝酒;一会儿又梦见陈家姑娘所讲的月季仙子,既是仙子,自是美若天仙,梦境中他竟与那仙子邂逅了…… 不料,一阵阵的料峭春风吹来,黄休双手裹紧衣衫,蜷缩起身子来,即便如此,却也依旧不能御寒,睡梦中他本能的向能阻挡寒风的月季花靠了靠。 突然之间,黄休“哎呦”一声喊了出来,立马坐起身来,双手揉着后脑勺。 原来身子在翻滚中被月季花径上的刺儿给刺到了。 黄休略一定神,只见月已至中天,天上繁星闪亮,星罗棋布。 四下里,更是万籁俱寂,偶尔间,远处的猫头鹰发出“咕咕”的叫声,声音清脆,隔了一会儿却又归于寂静,显然在偌大的旷野中,黄休是孤身一人了。 黄休已无睡意,想到自己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一辈子锦衣玉食,可这一月来,能有口粗饼果腹,有口山泉解渴,已是不易了。 行于道途,临得晚了,遇不见农舍野庙,只能在旷野中以天为被,地为席的过宿,若在以前,这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在这漫漫长夜里,黄休思绪万千,想这想那,但觉今晚的夜色真长,挨到破晓前,却又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再一觉醒来,已是太阳升起,天地间又是暖气洋洋,黄休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一站起身来,便闻见身旁的花香,精神为之一振。 黄休拍了拍身上衣衫,尘土簌簌而落,而后沿着山坡向前走去。过了山坡下得谷来,只见一条河流沿着谷底乱石,淙淙有声的向着山下流去。 山谷里已不似旷野坡上那般地势坦途,河流在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山石间流淌而过。 黄休顺着前人踩成的羊肠小道走来,山谷左环右绕,谷中河流也因其地势而蜿蜒流转。 伴着淙淙的流水声,谷中的鸟鸣声,又走了一顿饭时辰,这时路上已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他们沿途赏着景色,时而又停下来歇息,洋溢在脸上的笑容,好一番的惬意快活! 黄休一路走来,只见游人越多,突然之间听到“隆隆”的瀑布声,待向前转过一个山坳口,只见哗啦啦的流水从十几丈高的山崖下飞泻而下,像是一条银带子。 瀑布下聚了好一些的人,他们抬头仰望,对这巧夺天工的地势瀑布更是赞不绝口。 在轰隆隆的瀑布声中,忽然听见有人大喊:“站住,给我站住!大伙儿帮……帮忙给拦上一拦,别教这个小贼给跑了。” 话音未落,黄休只见一个十三四岁,身着道袍,发髻上扎着南华巾的小道童笑嘻嘻的从人群间穿梭而过,边跑着口中还不住的叫嚷道:“臭道士,有本事追上小爷我呀,追上小爷,小爷便将吃你的那三瓜两枣再拉出来还你。”说着扭回头去,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跟着又听见:“嘿,你个小兔崽子,待会儿落了道爷手里,非给你抽筋扒皮了不可,你……你给我站住。” 只见那小道童后面一个手提长剑的青年道士,吹胡子瞪眼的边喊边追。 路人见这道士手里舞着柄剑,竟不约而同的都让出条道儿来,如此他便行的快了许多。 只听“哎呦”一声,那小道童回头之际没瞧见路旁的一株歪脖子槐树,竟一头撞了上去,跟着向后跌到,还未起身,便揉着额头左上角红肿处,大声唉哼着道:“我的妈呀,这是哪来的一棵不长眼的树,好疼……” ------------ 003瀑布下比剑 那青年道士追到跟前,气喘吁吁的笑着道:“你……你这小兔崽子,得报应了罢?你道观里的东西就这么好咽下肚子?” 这青年道士大喘了一口气,又道:“哼,今儿道爷我不让你连本带利的吐出来,倒教旁人小觑了咱们这吕祖殿了。”说着提剑朝那小道童一指,手腕一抖,剑吟不绝。 那小道童未及起身,便扪虱而谈的道:“吃进肚子里,又如何再从嘴里吐出来,除非……除非我给你拉出来罢。”说着就要解开腰带,褪下裤子。 那青年道士气急的叫道:“谁……谁让你拉……拉出来,快……快给道爷提起你那裤子,如此伤风败俗,究竟是从哪儿来的没教养的野孩子?”说着扭过头去,竟是怕这道童当真就地拉屎了。 那小道童趁着那青年道士扭头之际,突然揉身而上,窜至其腋下,双臂直推其身子。 那青年道士万料不到这道童竟敢出其不意的突施冷手,只觉这道童手臂力道极重,一推之下,在迭迭的后退中,一个踉跄, 只听“扑通”一声,跌落到河里。 那小道童弯腰大笑着指着落水的青年道士道:“臭道士,你这茅坑里石头般的人儿,也想闻闻小爷我屁股?我瞧你还是多做些法事,积些阴德再来罢。”说罢,更是引得周围游客哄然大笑。 那青年道士瞬间变成了落汤鸡,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教一个小孩儿玩弄于股掌之间,恼羞成怒的道:“你……你这小兔崽子暗算我,你……你有种给我站着别动,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小道童得意的笑道:“臭道士,小爷我爱去哪就去哪,何必要在这儿站着不动?所谓兵不厌诈,你这么大个人,难道连这个道理也不懂?” 话未及说完,只听那落水的青年道士朝岸边喊道:“玄……玄真师叔,恩慧、恩空师兄,还……还有几位师弟,快……快捉住这小兔崽子,这……这小兔崽子适才在观里撒泼捣乱,闹得好不成样子。” 黄休顺着落水青年道士的手指指向瞧去,只见七八个道士装扮的人正从山上下来。 当先是个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他手提长剑,半尺见长黑白相间的胡子生于颏下,一打眼便觉英气逼人。 下山来的一众道士不由分说将那小道童围在垓中,适才落水的青年道士就着一身湿衣,从河谷里爬了上来,一手捋着鬓边上凌乱的发髻,一手指着那小道童和那红面道士说道:“玄真师叔,这小兔崽子……” 话刚出口,就被这叫玄真的道士打断:“恩净,休出口妄言。” 原来先前落水的道士唤作恩净,而这红光满面的中年道士便是他的师叔,名叫玄真。 恩净说道:“是……师叔,这小孩儿不知从哪捣鼓出一身道童衣衫,竟让他浑水摸了鱼,混到咱吕祖殿里,把庙里的贡品糟蹋了个遍,就……就连他吃不下的瓜果点心也都被他打翻在地,踩了个稀巴烂。”说着恨恨的又瞧向那小道童。 那小道童见敌人人多势众,不免心虚,面子上却不动声色的道:“哼,那些瓜果点心摆在了庙案上,你当那木人泥塑的假人真会吃么,过得几天不也都烂掉了?小爷我瞧着可惜,就先便宜了我这肚皮。”说着掀开衣衫,右手在肚皮上不住的揉搓。 玄真闻此大怒,道:“大胆的野小子,洞宾真人也是你能亵渎的?”说着“唰”的一声拔出手中长剑。 其余道士听这道童出言不逊,本就想教训他一番,一见玄真师叔拔出剑来,众人更是“唰唰唰”的纷纷亮出兵刃,唯恐落于人后。 那小道童一见这等阵势,心里何尝不怕的厉害?他表面上装出一番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哼,我瞧这吕……吕什么和尚庙的也没什么了不起,本事不济却要一拥而上,依多为胜。” 这小道童顿了顿又道:“喂,众位朋友,我瞧你们还是别在这瞧热闹的好,见了这群臭道士合围我一个小孩儿,我……我怕他们担心你们把这事儿给传了出去,教他们名誉扫地,日后还会找大伙儿麻烦。”说着向周围的游人一摊手。 玄真道:“好狡猾的顽童,小小年纪,激将法倒是使得不差。” 玄真顿了顿又和这小道童道:“放心,贫道今日定不会倚多为胜。恩浊,你年纪最小,比这顽童也大不了几岁,由你出面教训教训他,别教旁人说咱们吕祖殿以大欺小了。” 话音甫毕,玄真左首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道童站了出来,向玄真施了一礼,道:“是,师叔。” 恩浊走近那小道童,说道:“比武较艺,点到为止,请了。”跟着捏了个剑诀,做出个比武讨教的敬式来。 那小道童未理恩浊,却朝玄真道:“喂,长胡子道士,看样子在场的,是以你为大了是不是?刚才你说那不倚多为胜,不知算不算作数?我怕你红口白牙的一说,待会儿再食了言,倒叫你这些徒子徒孙的看笑话了。” 玄真听这道童口出狂言,更是有意激将,心里怒气大盛,只见其浓眉倒竖的道:“贫道向来说一不二,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不用再多费唇舌,你能一对一的向各人讨得便宜,贫道自会放过你。” 只见那小道童笑嘻嘻的道:“如此甚……”那个“甚好”的“好”字尚未出口,他便快似闪电的欺近恩浊跟前。 恩浊万料不到这道童竟出其不意的有此一着,在尚未做好准备之际,只觉胸口被一股势大力沉的劲道推着不住倒退。 待想着要回转剑刃,来个围魏救赵,不料右手持剑的手腕竟被那道童以左手扼住,力道大的如同被铁环套住一般,再也转动不了分毫。 恩浊待退到河边,后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只听“扑通”一声,那恩浊又被推下了河里。 那小道童拍手笑着道:“这人光姿势摆的好看,真动起手来却浑然不是那么回事儿。嘿嘿,莫不是拜错了师,光学了些花架子?”说着不住的摇头,像是替他没拜了名师感到惋惜。 恩净双手握着剑柄,剑尖朝下的向玄真施礼道:“师叔,刚才我就是这么着了这小孩儿诡计,这次定不会再教他钻空子了。” 玄真道:“嗯,这孩子太过顽劣,你就教训他一下,千……千万别伤了他。” 恩净得了玄真许可,心下甚喜,心想说什么也要给这臭小子点儿颜色瞧瞧,适才众目睽睽之下受辱,不教训他一下,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恩净和玄真道:“是,师叔,我待会儿下手定会轻些,只给这小子点儿教训便是,日后可不能教他无法无天了。” 恩净背过玄真的面,嘴角忽然流露出一丝狠辣的冷笑,跟着道:“小子,刚才你突施诡计,胜了我那恩浊师弟,我再来领教你高招。” 那小道童一见恩净狰狞的面容,但觉一股冷气透过背脊,立觉不寒而栗,面上却仍嘻嘻的道:“怎么,你又想讨一顿打?不过我却没兴趣和你这手下败将再过招。” 话犹未毕,突然欺近身来,又想要趁人不备,先下手为强的占得先机。 不料恩净这次却早有防备,急忙后退几步,手持长剑,舞出剑花,使得那道童近身不得,跟着道:“哼,你除了这疯狗偷袭的法子,还能使出些别的花样儿么?” 说罢,只见其“唰唰唰”的几剑刺出,朝那小道童要害上点去,直逼得那道童险象环生,迭迭后退。 那道童适才偷袭不中,后又被那剑招逼得几无还手之力,心里叫苦不迭。 但见这道童东躲西避的退到玄真跟前,向其冷冷得道:“喂,大道士,我瞧你们这吕祖殿也不过如此,以大欺小那也罢了,怎地仗着小爷我没带什么趁手兵刃,哼哼,即便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玄真心想此言不错,恩净师侄以大欺小本就不公,再仗着手持长剑对付这手无寸铁的小孩儿,那可大大的占了便宜,于是朗声道:“恩净,你就空手和他练练罢,他要是不输个心服口服,定也不会太服气。” 恩净一想要丢下兵刃,赤手空拳和这道童打,这不是自废武功么?正踌躇间,只闻周围的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嘿嘿,如此胜了也没啥稀奇的,不就是凭着那口长剑么?” “我瞧要是他二人都赤手相搏的话,还是这小道童厉害些。” “哼,这些道士以车轮战围攻这孩子,看样子是对他忌惮的很,要让这道士自己丢下长剑,我瞧他是万万也不敢的。” 恩净受着周围众人的一番冷嘲热讽,脸上早已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挂不住。 只见他心一横,“苍啷”一声把长剑丢在地上,又朝那道童道:“你这臭小子,今日要教你尝尝道爷的铜拳铁臂。”说着揉身而上,出拳如风。 那道童见这群道士果然中其下怀,丢下长剑与自己赤手空拳的搏斗,不免长吁了一口气,登时也来了精神,嘴上更是叫道:“好!好一招狗咬吕洞宾,你瞧小爷我这招吕洞宾打狗如何?”说着他二人你打我一拳,我扇你一掌的近身而殴。 但见恩净攻守有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而那道童却是拳打脚踢的毫无章法。 一番打斗下来,那道童的脸、胸口已多处被恩净拳掌打到,直教旁观的玄真不住摇头,心里叹道:“原来是个不懂武功的乡野小子。” 不料那道童虽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却连哼也没哼一声,更像是不觉疼痛般,依旧是精力充沛的挥拳踢腿。 ------------ 004失手被擒 恩净见这道童受了些拳脚,若无其事不说,更像是受伤的野兽般困兽犹斗,心里不免怵了。 他心里一怵,冷不丁的被那道童打到一拳,踢上一脚。 骇人的是,那道童打上那一拳一掌,力道极大,直震得四肢百骸酸痛无比,直挨到五六拳,竟再也支持不住,就此萎靡不振,瘫倒在地。 只见那道童歪着嘴巴,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笑着道:“臭道士,知道小爷我厉害了罢?你既已站不起身来,我也不来为难你,下回见到小爷我,识相的就给小爷我绕道儿走,否则……否则你可没今天这般运气啦。” 玄真直教这变故惊的瞠目结舌,一个没学过武功的野孩子,竟能以一身蛮力胜了观里学武数年的佼佼者,心里不禁啧啧称奇。 跟着恩慧、恩空二人又分别和这道童交手,这道童无不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路数胜了下来。 只见这道童得意洋洋的取笑道:“你们这群道士,这么不禁打,看样子是成天白菜豆腐的吃,也没点油水,怕是生不出力气来。我瞧你们要想练好功夫,还……还是隔三差五的偷条黑狗,宰了来吃,这样出的拳头也能有劲儿。”说完更嘿嘿的笑个不停。 玄真见这道童得意忘形的讥讽挖苦,心想:“这顽童不知天高地厚,没练几手三脚猫功夫,就凭着皮粗肉厚又有些力气,倒让他讨了些便宜。今日若可不给他点教训,他怎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玄真站出来,道:“孩子,你可别高兴的太早了,贫道可还没下场领教你高招。”说着把手中长剑交到恩浊手中,走到那道童跟前,算是此番要亲自出马了。 那道童见玄真仙风道骨,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倒也不敢托大,面上却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道 :“败了一个又一个,也不知你们这和尚庙里究竟有多少道士,难不成今儿不挨个儿胜完了就还走不了了?” 此时这道童脸上青紫斑驳,这么呲牙一笑,倒显得有些诡异滑稽。 玄真哼了一声道:“放心,只要你能胜了贫道,就可离去,不会再有人来纠缠于你。” 那道童道:“你言而有信才好,可别到时候你输的恼了,再领着你这些手下败将纠缠于我,那……那不是叫大伙儿看笑话么?”说着向围观众人扫视了一遍,像是要教众人给他做个见证。 恩净更是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兔崽……小子,我玄真师叔不和你一般见识倒好,否则定打的你让你满地找牙不可。” 他见玄真在旁,愣是将那“小兔崽子”咽了回去,而改成“小子”了。 这道童又是和之前一样,使着不要命的打法儿,挥拳踢腿,全然不顾自个儿周身的要害。 玄真却招招料敌先机,往往那道童拳打掌掴尚未攻来,他便闪到一边,而其闪转腾挪更是衣袂飘飘,潇洒有致,围观的众人更是不住的拍手叫好,惹得一堂喝彩。 适才败下阵来的道士,见玄真所使的招数他们自个儿都都会使,不过其临敌时随机应变的本事却是自己万万所不及。 众人虽觉惭愧,但一想我派武功练的臻于化境竟有如此威力,心里不免兴奋不已,心想假以时日,只要我也勤学苦练,风雨不辍,不怕练不到玄真师叔这般。 那道童招招都是势大拳重,却是拳拳落空,一盏茶时辰里竟连玄真的衣角也没碰上一下,他越打越急,不觉间已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玄真表面上虽是轻描淡写的左闪右避,但被这道童的拳风掌风刮过面颊,竟也觉冷飕飕,而这道童这么长时辰打将下来,其出拳力道竟没削弱多少,心里不禁惊叹不已。 玄真心想:“这顽童明明不懂武功,怎地内力如此强劲?莫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无意间吃了些灵药仙草?若是如此,倒是可惜了。”顿了顿又想道:“真要如此,何不硬碰硬的试试他内力?能从他口中探得缘由,怕也是美事一桩了。” 玄真趁着那道童卯足了劲的一掌打来,不闪不避,以他自己内功,用胸口硬接下了这一掌。 那道童掌力打到,玄真只觉气血在五脏六腑内翻涌不止,受了这一掌,伤势委实不轻,看样子得须好好调养数日。 其余道士不明所以,见玄真接了那道童一掌,若无其事,更是欢呼雀跃的纷纷喊道:“小子,长见识了罢?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 “哼,你这小子现下认输,道爷今儿也不来为难你,只须日后再见了道爷绕道儿走,就先放过你一马。” 那道童见自己卯足了劲儿的一掌,不偏不倚的打到玄真胸口,心下正觉得意,却见玄真依旧站立不动,面色也红润如常,心下更是错愕,道:“难不成这臭道士练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功夫?” 玄真自也受伤不轻,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他一时强忍胸中气血不定,突然欺到那道童跟前,趁其错愕之际,在其胸口的膻中穴,肋下的京门穴上用指力点了下去,但见那道童手脚就此不动,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那道童只觉胸口、肋下一痛,整个身子就再也动弹不得,心下既害怕又叫苦不迭。 只见他之前狡黠的眼神突然变的楚楚可人,眼眶中不知何时已噙满了泪水,眼泪不住的在眶中打转,像是心里受着委屈,一不小心就要嚎啕大哭一般。 恩净见这道童已是板上之肉,任人宰割,更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子,这回你倒是再神气神气,装可怜你道便有用么?道爷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玄真向那道童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这回可服气么?” 却见那道童楚楚可怜又抽抽噎噎的道:“我……我不过就吃了你几枚果子,你们就一群人来欺负我,难……难不成教我饿死了才好?” 玄真见这道童似在服软,便和颜悦色的道:“孩子,你哪里人?你爹娘又在哪?为何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内力?” 那道童一听玄真说到他爹娘,眼中噙着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哗哗的流了下来,边哭边道:“我……我哪有什么爹娘了?有……有爹娘的孩子还能和路边上的黑狗抢饭吃么?我自然也没有家……嗯,也可以说哪都是我家,走到哪里就住在哪里,那……那算是个家么?” 恩浊瞧这道童年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却是个到处流浪的孤儿,自己身世虽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但总归自小都是师父宠着,师兄护着,又哪里遭过那风餐露宿的罪?心里不觉同情的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不找个安身之所?有人照顾自不用漂泊在外,吃些苦头了。” 那道童道:“我……我也不是没想找个落脚所在,只是大庙不收,小庙不要,庙里的和尚见我年幼,帮他们也干不了多少活儿。人好的就送我些干粮,打发了我;人坏的就放出狗来咬我。” 恩浊一阵心酸,又问道:“那……那你怎么不去道观?观里的师父师兄最是好了。” 恩浊适才被这道童打落下水,此时见他身遭不幸,刚才的不快统统也都抛于脑后。 那道童道:“我道和尚道士都差不多,既然和尚庙不收,这……这道观估摸着也是不要。今天我在山下饿的久了,看这山上有一道观,就……就想来讨口吃的了。” 恩净却“呸”的一声说道:“哼,讨口吃的?你说,你和咱们这儿哪个师兄弟讨过?为何偷吃完了贡品,却还把瓜果点心再糟蹋个遍?我瞧你这嘴里不尽不实,定是成天的撒谎成性了。” 那道童像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期期艾艾的道:“我……我瞧那些瓜果点心早让我吃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大多也给摸了个遍,我……我进殿之前,刚撒了泼尿,好……好像不小心还尿到手上了,这么不干不净的教那殿里的塑像爷爷吃,怕是有些不敬是不是?所……所以就索性全给糟蹋了。” 众人都觉他的一番言辞令人啼笑皆非,说的话虽不足为信,但毕竟只是偷吃了几枚果子,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大罪。 四下里的游客不免为这道童的遭遇扼腕叹息,有的道:“真是可怜,但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有口饭吃,哪个孩子愿意在外流浪?” 有的也说:“吃几个瓜果点心而已,要是这群道士没完的话,我给这道观出些香油钱,这么为难一个孩子,成什么话?” 更有的说:“哼,好霸道的道士,拿着善男信女的香油钱供奉个塑像,却不管活人死活,我瞧咱们的一番善心,却是助纣为虐了。” 游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为这道童抱不平,直听的那道童眸子中不时闪动着光芒。 恩净却和玄真道:“师叔,我瞧这小子狡猾的紧,莫让他这花言巧语给骗了,我看还是先押了回去,慢慢的盘问再说。” 玄真见这道童内功非凡,不知是有何奇遇,也想回去问个清楚,就说道:“嗯,那……那就先送回观里,给他治治身上的伤,问清楚了再把他送回山下。” 其余道士齐声道:“是,师叔。”然后架起那道童的双手双腿抬了起来,往山上走去。 只听那道童大嚷着道:“我的伤没事,不……不劳费心,道观我是决计不去的,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也是不去的。喂,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这道童见央求无用,后来更是破口道:“还……还不放我下来,你们这群臭道士,光天化日之下强掳人么,老子操你们十八辈祖宗,你们这些臭道士一个个的断子绝孙……” 那道童开始还是软语相求,到得后来更是破口大骂,只是那骂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轻,自是已走得远了。 ------------ 005仙子岭 黄休瞧着这些道士抬着那道童一行走的远了,远处只传来那道童喋喋不休的央求声、叫喊声、咒骂声。 只是那一行人健步如飞,高低起伏的山路竟如履平地一般,还没半盏茶时分,他们便隐没在山峦之后,再过一会儿,连那道童的叫喊声也越来越低,最后终于被这轰隆隆的瀑布声所淹没。 黄休瞧了此番情景,心想:“那道童当真顽劣,却也机灵的紧,不知当真如他所言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嗯,他……他既是这般机灵顽劣,若不是常年孤身走江湖,又怎么能学得来?” 这一番热闹瞧过,众人均是会心一笑,大呼过瘾。 突然之间听到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道:“娘,是不是上得这瀑布就能看到花儿了?” 黄休突然想到昨日燕子和他说,仙子岭上的月季花圃,要走那“三曲九绕一瀑布”的路程,之前那弯弯曲曲的谷中河流自是那“三曲九绕”了,而眼前这数十丈高的瀑布,莫不就是那“一瀑布”? 心念及此,黄休不觉来了精神,昨日听卉香镇子上那三个姑娘好一番称赞这云峰山上的月季花,眼下那花儿就在跟前了,不觉间脚底下加快了步子。 瀑布虽近在眼前,但要上得瀑布上的山岭,却只能从旁边的谷中攀援。 黄休还未登上这山岭,耳朵里便听到了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鼻子里也嗅到了醉人的花香。 待登上岭子,放眼望去,云峰山脚下沃野良田,一望不尽;一条溪流纵观南北,从山上望去,似乎正看到燕子她三个姑娘还在那浣衣嬉笑。 再向左首山间瞧去,只见三五成群又五彩斑斓的蝴蝶在那山坳口盘桓,阵阵花香更是从那山坳口飘来。 黄休忽然想到昨日燕子所说“到了那岭上,就是看不见那花圃,只闻着那花儿的香气也能寻到”。 当时只觉燕子说的有趣,不料那浓郁的花香,随着春风竟能飘出里许,游人即便不识这山间路途,自也能嗅着花香而找来了。 黄休大喜,脚下加快,奔向那山坳口,还未及近,便听到人群的喧嚣声此起彼伏。 待转过那山坳口,只见这山岭之上,群峰之间,竟有一个方圆里许的平坦之地。其间或高,或矮的月季花锦簇而开,花色有红,有白,有粉,有黄……其花状更是各异,似乎比那燕子所说的又像马蹄角,又像琉璃瓶儿……样式更多了些。 蝴蝶、蜜蜂更是如蜻蜓点水般的在花间穿梭,它们或闻闻这一朵,或采采那一簇,更像是游人般被这锦绣繁花所迷乱,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黄休不禁感叹道:“这……这就是那月季花圃?可‘花圃’不应该如门前小院里,锄出块杂草的地方,特意种些自个儿钟意的花儿?这……这里竟像是把整个山头给铲平了,再种上教人喜爱的花儿,就像是个人间仙境,教人大开眼界。” 黄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花间,只见偌大的地儿,观赏月季花的花间小径却颇为狭窄。 各人均只能逐个跟随而行,即便想要侧着身子从他人跟前越过,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花径上的小刺儿给刺到。 不过游人既是翻山越岭来赏花,自是有三分闲暇惬意,倒也不急着走马观花了。 再看那些赏花的游人,十之七八是些衣冠楚楚的少年公子,或是未出阁姑娘。 这些少男少女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赏花之余不时的瞧着花畔的佳人公子,却是不知究竟是在看花儿还是在看人。 黄休一路走来,见旁边三三两两的姑娘时不时朝着自己指指点点,有的甚至不住的摇头叹息。 黄休正觉奇怪,一瞥眼,又见四下里的少年公子无不是鞋袜衣衫纤尘不染,面容发髻更是经过精细打扮过。 再低头一看他自己,衣衫破烂,这些日子来风餐露宿,更是污秽不堪。 黄休心想:“昨日燕子说,在这岭子上赏花,不单能见到道士,兴许还能遇见朝思暮想的姑娘。瞧这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还有那精施粉黛的姑娘,这难道不是来相亲的么?可是自个儿衣衫褴褛,好像对这里的花儿,这里的人给唐突了。” 黄休顿了顿又想:“不……不过我既不是来相亲看人的,又何必管旁人怎么看我?花么,我是有心来看它,看着它衣着光鲜,倒是教人觉得自惭形秽了。” 黄休心驰神往之际,突然之间,人群前头竟传来了喧哗之声,与一路行来,各人安安静静的赏花自是有些突兀。 黄休不明所以,心想:“这番吵闹却与这仙山琼阁般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了,不知究竟是谁不知趣,打扰了众人赏花?” 黄休跟着人群走近,只见一群游人聚在一块儿,像是在看什么热闹,而那喧哗声正是从那聚着的游人中间传来。 黄休见有热闹好瞧,心里好奇,便穿过人群,还未挤到跟前,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你……你一个外地人,又懂什么月季花了?还说这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你倒是说说,‘金凤凰’不是名贵品种,那什么才算名贵品种?” 黄休走近一看,只见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子的小姑娘,正双手叉腰,轻嗔的和旁人争辩。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昨日里在河边浣衣的燕子,只见她今日所穿的衣服是个黄绿相间的丝绸单衫,眉目间也化着淡淡的妆,竟比昨日妩媚动人了许多,看样子也更成熟了许多。 黄休忽然又听见另一个动人的声音道:“‘金凤凰’虽也算不上什么名贵品种,倒……倒还是不错的,只是这一簇却不是‘金凤凰’,品种更算不得名贵。” 黄休还未看到其人,光听这婉转柔和的声音,心间便是一荡。寻这声音瞧去,只见是一个少女,这少女一袭淡黄衣衫,身形娇小,脸上不施粉黛,却也显得颇为清秀,只是那眸子中流露出浅浅的忧郁之色,其年纪也与自己相仿。 她手腕上各套着一个玉环,一条白绫缠于腰间,白绫两头系在那玉环上,只见她皓腕如玉,不仔细瞧,竟不易瞧见那两只洁白如肤的玉环了。 黄休注视着这淡黄衣衫少女,心中不禁想道:“这姑娘倒与旁人不同寻常”只是究竟怎么个与众不同法儿,却又说不出来,只觉她既可人,又心事重重,教人瞧了又疼又爱。 燕子听这淡黄衣衫姑娘说“金凤凰”在月季花中竟算不得名贵,而眼前这丛金黄灿然的花儿竟也不是“金凤凰”,心中不免气极,更是反唇相讥的道:“嘿呦,你这姑娘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听你这外地口音,竟也来品评咱们这儿的月季花?这……这不是孔什么门前卖百家姓么?你瞧这黄灿灿的花儿,开的多艳,它怎么不是‘金凤凰’了?”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燕子,这淡黄衣衫姑娘只轻轻的道:“别的花儿我不懂,这月季花么,却是知道的。”顿了顿又道:“你说这是‘金凤凰’那便是‘金凤凰’好了,这花儿它又没嘴去分说,你……你就当它是,和我又有什么相干?”说话间转身便要走开,像是不屑再与燕子去纠缠。 燕子见她转身要走,竟一脚抢到其跟前,说道:“你……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说它是‘金凤凰’那便是‘金凤凰’了?哼,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了,让大伙儿也都瞧瞧,给咱们评个理,这是不是如假包换的‘金凤凰’?” 燕子说着向四周的游人一摊手,像是要让他们给做个公证,究竟是谁有理,又是谁在无理取闹。 来赏花的游人中,虽也有千里而来的远客,但大多是四乡五邻的本地人,当地人对这月季花情有独钟,要分辨出月季花的品种来,自是再容易不过。 只听着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道:“这不是‘金凤凰’又是什么?你瞧它金光灿烂,花朵向阳而开,正如凤凰在和鸣是不是?” “嘿,这黄衣衫的丫头还是谦虚些的好,这么名贵的‘金凤凰’,怕是在别的地儿也不易见着,道听途说又岂作得准?她一个外地人,自是不能与咱们长年拾掇花儿的人比了。” 那淡黄衣衫姑娘听众人无不在讥笑她的无知莽撞,她双颊红晕,有些难堪又有些动气,只见她转身站定,对着众人道:“这里的月季花多是多,品种也算是各式各样,却……却也没什么了不起,而这丛当然也不是‘金凤凰’,我又何必诓你们来?” 燕子却叫嚣着道:“你倒是说说,它不是‘金凤凰’,又是什么,你这般红口白牙的说它不是,它便不是了?你既有见识,倒给大伙儿指教指教,咱们也好长长见识。”说着向众人瞧去,脸上的笑容却是一副不以为然。 众人在燕子的起哄下,更是七嘴八舌的道:“是呀,你倒是说清楚,咱……咱们也好跟你一个外来的和尚取取经。” ------------ 006金凤凰 “哼,我瞧她定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是逞个口舌之快罢了。” “看她小小的年纪,怕是年岁上还及不上这丛‘金凤凰’罢,嘿嘿。” 黄休见这淡黄衣衫姑娘一时的出言不逊,竟得罪了这满山的赏花游人,不禁为她焦急起来,心想:“我如何才能帮她一把?瞧她弱不禁风的样子,又……又如何能脱困?要是她一会儿理屈,不得已要向众人道歉,这份儿委屈可冤枉的紧。” 黄休顿了顿又想:“嗯,实在不成,我……我就替她道歉,众人要打要骂我也一并承担,就……就是不知她会不会领我的情了?她要是不领我情,这也不打紧,为她受些委屈又算什么?可……可她若不领我情,我岂不讨了个没趣,竟被她嫌弃了?那……那我又怎么再和她说上句话?这……这么萍水相逢,再后会无期,日后怕是我要夜夜难眠了。” 黄休想着想着,竟像是此生和这淡黄衣衫姑娘再无缘相见,兀自的黯然神伤起来。 那淡黄衣衫姑娘却轻轻的道:“我既说它不是‘金凤凰’,当然不是在胡言乱语。” 顿了顿又道:“‘金凤凰’每朵花里外四层,每层均是六对十二瓣,十二花瓣两两相对,相对的两瓣其大小、形状、颜色更是别无二致,每对花瓣倒真像是两只凤凰迎着太阳和鸣。” 这淡黄衣衫姑娘瞧了一眼众人,又道:“适才有人说每朵花儿像只凤凰,却是不对的,‘凤凰’本就一雄一雌的两只,汉代司马相如的那首曲子《凤求凰》,不就如此吗?而这花两两相对的花瓣颜色或淡或浓,大小形状也略有不同,只是不仔细瞧却也不易发觉。” 一众游人见这淡黄衣衫姑娘侃侃而谈,竟说出些道理来,不禁怔住。 跟着只听她又道:“咱们再瞧这丛形似‘金凤凰’的花儿,它虽也是里外四层,每层六对十二瓣,但每对儿的形状、颜色相较于真正的‘金凤凰’,却是颜色不纯一,形状也是大大的不同。另外,每一对花瓣里,就有一瓣透着淡淡黒晕,你们瞧是不是?” 这淡黄衣衫姑娘说着从衣袖里伸出纤纤玉指,凑近花儿前,指向那花儿的花瓣。 黄休一开始还觉得她年轻识浅,待会儿会栽了跟头,一旦栽了跟头,他也有心要为她出头,护她周全。不料,听她娓娓道来,竟也说出了些名堂。 黄休诧异间,更是挤到花儿跟前,顺着她的手指指向瞧去,果见两两相对的花瓣颜色、形状略有不同,而那相对的花瓣中间必有其一,花瓣上沿儿透着淡淡的黑晕。 只听黄休道:“妙极,妙极,果然如此,竟真如这姑娘所言,每一对花瓣,二者其一,必有淡淡黑晕。” 其余众人见这淡黄衣衫姑娘语出惊人,倒也不敢小觑了,便纷纷凑近花儿前,看这花儿是否真如她适才所说的那般。 只听燕子道:“咦?这不是昨日在山下遇见的黄家小哥么,你……你也来赏咱们这儿的花啦?喂,黄家小哥,你别听她说什么就信什么,我瞧她也是胡说一通的,即使花瓣上有些细微分别,还能是不同的品类,还……还各有各的名字?” 黄休却笑吟吟的道:“燕子,我瞧这姑娘说的挺在理儿,你昨个儿不也说了嘛,你们这的月季花品种成千上万,有些许分别自当另归一类了。这么一来,岂不更有趣了?” 黄休说完又转首瞧向那淡黄衣衫姑娘,问道:“敢问这姑娘,这丛花既不是‘金凤凰’,那它又叫作什么名字?” 说着细细的打量这淡黄衣衫姑娘,这会儿走近细看,但见她眸子明亮却又略带忧郁,心下不禁砰砰乱跳。 这淡黄衣衫姑娘瞥了一眼黄休,黄休心里更是惴惴。 只是她一瞥眼间,竟又回首过去,却和燕子道:“它名字叫作‘乌鸡嘲凤’,你瞧它略带一抹黑晕的花瓣,像不像是一只乌鸡在和那头凤凰叫板?” 黄休见她给这丛花儿按了个“乌鸡嘲凤”的名头,又觉得解释的颇为形象,不禁拍手称赞道:“有趣,有趣,这……这‘乌鸡嘲凤’名头虽不及那‘金凤凰’响亮,名字倒也别开生面,这丛花儿配上这‘乌鸡嘲凤’名字,我瞧更让人记忆犹新了。” 黄休顿了顿又问道:“姑娘,这‘乌鸡嘲凤’的花名儿,不知是你面壁虚构的,还是从旁人那听来的?” 那淡黄衣衫姑娘见黄休三番两次为自己说话,一时腼腆的道:“我……我自是听旁人说的,自个儿又怎么能替这花儿取名字?”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旁边那丛红里裹着白的花,也不是这妹妹所说的‘樱桃白玉丹心’,真正的‘樱桃白玉丹心’里面的白色花瓣洁白无瑕,而这朵花儿里面却是有些斑驳,它的名字应该唤作‘琥珀蝇’,像是一只蝇子被白色的琥珀所包裹。不过这‘琥珀蝇’却要比那‘樱桃白玉丹心’更难得,也更名贵一些……” 还未及言语落地,便是被燕子打断话茬,只听燕子道:“哼,什么‘琥珀蝇’?我……我可从未听过这个品种,你竟然还说它比咱这儿的‘樱桃白玉丹心’还名贵,你当咱们这儿的人都不识货么?” 黄休见燕子气恼又无理取闹,心里虽为那淡黄衣衫姑娘忿忿不平,却也只能好言相劝,道:“燕子,你还是先别气恼的好,这姑娘既说它是‘琥珀蝇’,想那琥珀千百年来聚日月之光华才凝练而成,很是难得,这名字给它按上,岂不是相得益彰,妙不可言?” 黄休说话间更是和周围游人摊手,道:“喂,大伙儿你们瞧,唤它作‘琥珀蝇’,难道还辱没了这花儿?” 只见旁观的众人听了黄休的一番解释,三三两两的在低头耳语,时不时的不住点头称是,有的甚至窃窃私语道:“嘿,那花心处,果然有些斑驳杂色,之……之前怎地从没留意过?不……不过这点斑驳不更使得这花儿去了些高傲,也更平易近人了么?” 黄休闻此,不觉大笑着道:“这位兄台有见识,‘白玉无瑕’又岂是极品了?想那一千多年前的和氏璧,不正是有些许瑕疵而与众不同,也更为名贵,竟引得诸侯王你抢我夺的?这……这花儿,我瞧也是如此。” 燕子见众人均没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而这里唯一一个与自个儿相识的黄休却也在和自己唱反调,她本就心直口快,此时受了些委屈,不免无所顾忌的道:“哼,我瞧你这黄家小哥,还……还有你们这些人,看她长得好看,竟都给她迷的掉了魂儿了是不是?她说那‘琥珀蝇’好听又名贵,你们也都没了主见了是不是?我……我瞧这名字却也稀松平常,没什么了不起。” 那淡黄衣衫姑娘听燕子说自己靠着姿色,迷惑了旁人,脸上大显得窘状,只见其薄怒道:“你……你这姑娘,怎地这么不自重?” 说着只见她左手腕上的那只玉环,“噌噌噌”的旋转不停,直教黄休看得不明所以,匪夷所思。 黄休被燕子一说,自己被这姑娘所迷的掉了魂儿,却也尴尬不已,但见他气极的道:“燕子,你……我……我哪被迷……迷得什么了?我瞧世间的花儿草儿什么,不见得哪个地方的一定最佳,哪个地方的人也最懂。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莫不可为了那虚名而将旁人都瞧的小了。” 众人听黄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莫要自视高傲,把旁人都瞧的低了,均不住的点头称是,也有人道:“是啊,我瞧这公子所言不错。嘿,姑娘,你唤作‘燕子’罢?燕子姑娘,咱这里的月季花确是有些名头,却也不能妄自尊大了,否则又如何借鉴旁的品种,推陈出新?” 突然众人中又有人惊喜的道:“呦,老李头儿,你……你老爷子怎地也出来瞧热闹了?” 黄休寻这声音瞧去,只见一个身着丝绸大褂,大腹便便的商贾模样的人,向着一个耄耋老叟请安寒暄,看他神态颇为恭敬。 在这围观的一些本地人一听见老李头儿,神态上更是正襟而立,与适才的随随便便自是有些不同了。 黄休再看那唤作‘老李头儿’的老叟,只见其身形消瘦,面颊深陷,稀稀落落的花白胡子竟有半尺多长。 他佝偻着身子,身子弯的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一样,身上穿着一件农家粗布破旧衣衫,衫子上被洗的呈现出灰白色,上面更是补丁上打着补丁,看来竟不知穿了多少年,或许这身衣衫已穿了一辈子也未可知。 外地游人见这富商打扮的人竟对一个干瘪老头儿敬畏有加,心里便觉纳闷儿,更是有人不住的嘀咕:“这个干巴巴的老头儿何许人?瞧他这穷酸相,倒像是个讨饭的,不知……不知这的人为何都对他恭敬有加,倒教人看不明白了。” 当地游人听见有人对老李头儿出言不敬,更是从人群里传出话来:“嘿,这老李头儿可不得了,瞧这如花海般的花圃,一簇一簇,一丛一丛,无不出自这老李头儿之手,他这一辈子都没下过这仙子岭,几十年来都在拾掇这儿的花了。” ------------ 007花中魁首 又有一人接口道:“老李头儿,别说他这一辈子了,据说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长年累月住在这岭上的仙子草堂,一门三代培育这儿的月季花,这育花手艺自是非同小可。” 黄休见这老李头儿对周围的赞誉声竟是充耳不闻,只静静的瞧着那淡黄衣衫姑娘,最后终于开口道:“姑娘,好见识,好眼力,这丛花自不是‘金凤凰’了,老朽也有心要育出那‘金凤凰’来,可终是手艺不及,唉!”说着不禁长叹一声。 那淡黄衣衫姑娘看这老李头儿既是个花匠,更是个花痴,对其也颇为心折,便恭敬的道:“老丈有礼,瞧这‘乌鸡嘲凤’几可以假乱真,不仔细瞧来与那‘金凤凰’也相差不大。但……但只靠培育,终究是成不了那‘金凤凰’的。” 黄休诧异的问道:“姑娘,要养成那‘金凤凰’,不靠培育,那又得靠什么?难不成也要像那琥珀中的蝇子一样,等老天爷开眼,赐下来一株?” 那淡黄衣衫姑娘见黄休问的有趣,嘴角浅笑了一下,道:“那倒也不用老天爷开眼,‘金凤凰’不易长成,究其原因,是每朵花头上,有六个脉络结痂,花根的养分行到这结痂处,就此受了阻碍。而这六个脉络结痂是围着那花头均匀排致的,是以恰巧两两相对的一朵,养分不足,竟导致花瓣的颜色、形状略有不同,上面更会有一抹淡淡的黑晕。” 这淡黄衣衫姑娘说着弯下腰来,给那老李头儿指着那花头的脉络结痂。 黄休适才见这姑娘朝自己浅笑,瞧着她巧笑倩兮的莞尔,心头更是砰砰乱跳,直教右手捂着心口,方觉得踏实一些。 再听她说这“金凤凰”不易栽育的缘由,更是觉得匪夷所思,但想来又觉是情理之中。否则,就算是一个复杂的培育问题,这老李头儿又怎会穷几十年心血而不得? 黄休见众人都在细细思量刚才这姑娘的一席话,适才喧哗的一群人不觉间竟变得鸦雀无声,他一个花儿中的门外汉,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是想不通的,索性张口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怎么才能培育出没有脉络结痂的花种?” 那淡黄衣衫姑娘见那老李头儿凝神苦想,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不时的又在摇头叹息,想是他没想到解决之法儿。 那淡黄衣衫姑娘再听先前三番两次为自己说话的年轻人问起,便道:“办法嘛,只须使柄利刃顺着花茎的脉络,在那结痂处割开一刀,没了这结痂的阻碍,便是成了,这‘金凤凰’只靠培育终究是不成的。” 那老李头儿听来,忽然茅塞顿开,只见他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又像是如释重负的呼了出来,不住的凝神点头,显然是从未想过这一节,经这淡黄衣衫姑娘一指点,也觉得颇为在理。 黄休一听这“金凤凰”的培育,竟须人力使刀施为,虽觉的异想天开,不过这话既是出自这惊若天人的姑娘之口,他自是没有质疑的,更是赞口道:“妙极,妙极,这‘凤凰’旁人便没见过,金色的凤凰怕是连天上的神仙也未必见过,这花儿既唤作‘金凤凰’,自是难得的紧了,这得来之法儿,只……只有这天仙般的姑娘才想得到。” 燕子见黄休净是在为这淡黄衣衫姑娘说话,更是将她捧为天仙般的人,直教旁人像是些庸脂俗粉了,心里老大的不痛快,她心有怨气,便向黄休道:“哼,你这小哥,昨天果然没被我说错,嘴上抹了蜜,肚子里也净是些花花肠子。” 燕子顿了顿又道:“可……可你有心讨她的欢喜,就是不知人家领不领情了。” 黄休突然被燕子当众揭了心头话,不禁大窘,急声道:“我……我哪有意在讨这姑娘的欢心?不……不过是听这‘金凤凰’的养成之法儿,有些稀奇古怪,不免由衷的佩服而已。” 只是他说话声音越说越低,最后更是几不可闻,显然是黄休在讨这姑娘欢喜而有些心虚。 周围人听到这惊世骇俗的一番解释,也是错愕不已,不免对这淡黄衣衫姑娘另眼相看起来,有的说:“原来如此,亏自个儿家里种着些‘金凤凰’,平日里还视作珍宝,到头来却是个笑话了,唉。” 有的也说:“这‘金凤凰’既然这等名贵,我瞧这‘花中魁首’的名头定要按在它头上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这姑娘,只听着黄休心里暖洋洋的甚是受用,像是众人在称赞他自己一般。 可他自是知道,旁人哪怕是在称赞他自己,他也决不会像现在这般欢喜。 这淡黄衣衫姑娘却淡淡的道:“这‘金凤凰’养成之法儿虽有些别出心裁,可要培育它也算不得多难,这花更算也不得名贵。” 这话一出口,众人一脸错愕,这么难得的“金凤凰”,这姑娘却轻描淡写的说不算名贵,众人都以为她是有意为之,这倒更显得旁人毫无见识了。 只听众人纷纷说道:“哼,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间晓得了这‘金凤凰’的培育之法儿,也不用这般嚣张。” “‘金凤凰’名贵倒也名贵,可是月季花的名贵品种难道还少了?像那绿云、蓝丝带、丛中笑……不见得这姑娘都会培育。” “要我说呀,普天之下就月季而论,还是老李头儿最在行,瞧这满山头的名贵月季,旁人又怎能及得了?” 老李头儿对众人吹嘘自己却是充耳不闻,只向那淡黄衣衫姑娘讨问道:“敢问姑娘,你看来哪一个品种的月季最名贵?” 这淡黄衣衫姑娘道:“多么名贵的花大都种在这花圃中了,可是……” 黄休见这淡黄衣衫姑娘欲言又止,疑惑的道:“难道‘金凤凰’这般名贵花种,竟不是最名贵的?世间还有比这花圃中更名贵的月季花?” 那老李头儿也是目不转睛的瞧着那姑娘,只听那淡黄衣衫姑娘幽幽的道:“名贵的月季花,这里大概也都有了,只是有那么一丛花,我瞧就是整个花圃也比它不上。” 众人听这淡黄衣衫姑娘竟然说“有那么一丛花,整个花圃也比它不上”,有的听了心驰神往,究竟是怎样的花儿竟能胜过了这满山的名贵月季? 有的却是在小声嘀咕:“这么大的姑娘了,说话却是这般不着调,哪个品种的花能盖得过这一山得花圃?” 也有的更是大声嚷嚷起来,叫嚣道:“好大的口气,你……你倒是说说,你说的那花究竟是个什么花?” 这时老李头儿“咳咳”两声,又向众人摆了摆手,待众人静下来后,又向那淡黄衣衫姑娘问道:“姑娘,那……那丛月季唤作什么名字,究竟又是品种?竟……竟能压倒了这……这里的花儿?” 那淡黄衣衫姑娘说道:“老丈,那丛花我也不知唤作什么名字,应……应该是还未有名字罢。” 这淡黄衣衫姑娘一出口,围观众人更是一片哗然,有人更是嚷道:“哼,连名字也都不知道,却来这胡吹大擂,你当只说‘应该还未有名字’就能蒙混过关,这不是把咱们大伙儿都看成三岁小孩?哼,你倒是说说,那丛花究竟是红,是黄,又是什么品种?” 那淡黄衣衫的姑娘被众人一激,秀眉一轩,道:“我……我何必来诓你们?那一丛花么,红的、粉的、黄的……什么金凤凰、蓝丝带、琥珀蝇、丛中笑……应有尽有,每一枝头上各开着一朵,花的品种却是枝枝不同,你们说它究竟是什么品种,又该唤它作什么名字?” 老李头儿惊诧的问道:“你……你是说各个品类的花儿都……都长在一丛上?这……这怎么可能?”说着一脸漠然,像是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却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黄休虽不懂得花儿,但要说一丛牡丹花上面,既长着菊花,又长着荷花……这又如何不令人惊奇? 黄休更是问道:“姑……姑娘,你的意思是说这满山的月季品种都……都长在一丛上?要……要真是这般,那丛花儿要盖过这满山花圃,却……却是不遑多让了。” 黄休顿了顿又一脸怀疑的道:“不……不过这又如何能成真?” 这淡黄衣衫姑娘之前的说辞虽也称得上匪夷所思,黄休因爱屋及乌,却也能信个十之八九。 可要让他相信有这么样一丛花儿,这花五颜六色,奇形怪状,既有金凤凰,还有绿云、蓝丝带、丛中笑……别说是出自这心仪姑娘之口了,就算是亲眼瞧见,也得扇自己一巴掌,看自己是否在做梦了。 这淡黄衣衫姑娘道:“这自然是真的,我又何必撒谎骗人?” 黄休见这淡黄衣衫姑娘因自己言语中有所怀疑,面上显得略有尴尬,于是又道:“不……不……我……我不是说姑娘你在撒谎,只……只是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教人不得不有所怀疑。” 那淡黄衣衫姑娘也道:“嗯,那丛花当真是非同小可,培育它可……可当真也不容易。” 黄休又问道:“那……那丛花儿究竟又是如何培育的?” ------------ 008一见钟情 那淡黄衣衫姑娘瞧着老李头儿仍在冥思苦想,显然不明所以,虽是黄休问起,她却从头至尾都瞧着那老李头儿 ,跟着又道:“那么稀奇的一丛花儿,靠天然配种育苗终究是不成的,那得靠人力‘嫁接’之法儿。” 黄休疑道:“‘人力嫁接’之法儿?那……那究竟是怎样的‘嫁接’之法儿?” 旁人见黄休不断打断这淡黄衣衫姑娘讲话,对其更是侧目而视。 黄休对旁人的睥睨之色却是毫不在意,觉得只要能和这姑娘多说上一些话,那便是很好很好的。至于别人怎么看他,他可不在意。 那淡黄衣衫姑娘接着道:“这‘嫁接’之法,须先找一丛经年累月,花枝繁茂的月季花,之后从其他品种的月季花花茎上,横面切断,再嫁接到先前的那丛上。” 燕子在旁听了这丛月季花的培育之法儿后,更是捧腹笑道:“你……你是说把猪耳朵按了狗头上,又把狗尾巴切去,再按上兔子尾巴?这……这么不正经的事你倒也说得出口,这不是把大伙儿当傻瓜么?” 周围众人虽觉得燕子话说得滑稽,却也认这个理儿,便也都对这淡黄衣衫姑娘一席话不以为然,不住的摇头叹息。 这淡黄衣衫姑娘见燕子有意嘲讽,更是长了语声的道:“这‘嫁接’之法儿难是难了些,却终究有人做成了。每枝花茎都有一定的脉络纹理,那嫁接之时的粗细脉络,得用绣花针对得严丝合缝才行,使得花根上的养分能顺着那茎中脉络在这枝头上通行无阻。” 这淡黄衣衫姑娘顿了顿又略有所思得道:“不……不过这手法之稳,动作之快,却是不易办到的。否则的话,即使嫁接成了,那花儿要么不够娇艳,要么谢的早了,总之……总之那丛花得来不易,也不知她……她为何要嫁接出那丛花儿……”后面话越说越低,最后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黄休越闻越喜,直听的眉开眼笑,道:“妙极,妙极,这‘嫁接’之法儿虽然不同寻常,却又有谁说一定成不了?我瞧这姑娘定能嫁接成。” 这淡黄衣衫姑娘却羞赧的道:“我……我又没说是我嫁接成的,这……这手艺我可没学成。” 黄休见自个儿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以为意,跟着道:“是,是,这姑娘没能嫁接成,我瞧定是她的师父、长辈嫁接成了。刚才燕子说把猪耳朵按了狗头上,看似不合常理,可……可是说不定也是能成的。” 黄休顿了顿又道:“那……那远古时期,我华夏只占据中原一带,当时部落的图腾是条蛇,可在之后的部落征战中,今儿胜了这个部落,便把这部落图腾的一部分按到蛇身上;明儿又赢了那个部落,也把那个部落腾图上的一部分按到蛇的身上。所以这龙啊,便长着蛇的身子,鹿的角,骆驼的头,鱼的鳞,鹰的爪子,金鱼的尾巴了。你们大伙儿说,是也不是?”说着向周围的众人一笑。 周围的众人虽觉得黄休说的牵强附会,但瞧着他笑得眯起了双眼,眸子中更是灵光闪动,不觉让人受用,也就都不驳一词。 老李头儿听了这淡黄衣衫姑娘的嫁接之法儿,又听了黄休的泛泛之谈,只见他心驰神往的自言自语喃喃道:“那一丛花儿……那一丛花儿当真……当真不同凡响,只……只是它却还没个名字,那些什么绿云、樱桃白玉丹心、金凤凰……什么的花名,又怎配得上它?”说着又是摇了摇头。 黄休听见了老李头儿口中念念有词,他又挖空心思有意要讨这淡黄衣衫姑娘的欢喜,冥思苦想,又是绞尽脑汁,最后一拍大腿,叫道:“我瞧,就唤它作‘龙之花’罢!这花儿像是远古神龙那般东拼西凑而成,又寓意是花中之龙,自是名贵非凡了。” 黄休转首瞧着这淡黄衣衫姑娘,道:“姑娘,你瞧唤它作‘龙之花’如何?” 这淡黄衣衫的姑娘先是大窘,突然间便面红过耳,嚅嚅道:“我……我不知道,这……这花名还是这老丈定夺罢。” 老李头儿听了黄休唤它作“龙之花”,口中不住的念道:“龙之花,龙之花……”手里捻着颏下的花白胡子,越念脸上的笑容越是舒展,显然心里颇为满意。 旁观的众人见老李头儿心下都默许这“龙之花”的花名儿,自个儿也觉这名字很是别致,便都叫嚣起来,喊道:“龙之花,龙之花……” 燕子见众人不多会儿就都站到了那姑娘那边,再也不替她说话,心下甚是着恼,说道:“哼,都还没瞧见那花儿,也……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那花儿,莫不是她杜撰胡说,有意的在消遣大家?” 黄休见燕子出言无状,急着道:“燕子,那‘龙之花’定是有的,你……你不想也瞧瞧那一丛花上,又有金凤凰、琥珀蝇,还有蓝丝带……那该得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黄休转首又和这淡黄衣衫姑娘道:“对了,姑娘,那丛‘龙之花’不知现下长在何处,能否去瞧瞧,开开眼界?” 燕子啐了一口,道:“呸,你这小哥,便是真有那一丛花儿,现下它便唤作‘龙之花’了?哼,也不知人家姑娘愿不愿意。”说完一转身,挤出人群,朝那山岭下跑去。 黄休见燕子头也不回的跑开了,只瞧着她背后两只麻花辫子迎风飘扬起来,心里不住的在懊悔:“不知……不知因为什么,就此得罪了这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老李头儿也是怔怔问道:“姑娘,那丛花儿,不知现下在哪?我……我也想去瞧瞧。” 这淡黄衣衫姑娘说道:“老丈,你去不了的,路途太远,我家住在西湖边上孤山脚下。从这走,要走上一个月哩,再就是路上舟车劳顿,我怕……” 老李头儿却漠然的道:“眼见就要入土了,临死前再不瞧瞧那花儿,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说着抬首望着这满山月季,又是一阵摇头叹息,后来又弯下腰来,转身要离开。 只听那商贾模样的人说道:“老……老李头儿,你……你这就要去啦?我怕你就算瞧着了那‘龙之花’,也未必能回得家来,还……还是算了罢?” 老李头儿头也不回的道:“要是真有那花儿,我……我还回来干什么?就埋在那花儿旁边好了,能……能一直守着那花儿,我可欢喜得紧呐!” 走出去了一会儿,老李头儿突然又回过头来,朝那淡黄衣衫姑娘问道:“姑娘,我……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你唤作什么?” 这淡黄衣衫姑娘虽不愿当众吐露芳名,但见老李头儿有意垂问,便道:“我……我叫刘娥。家住孤山脚下的桃源集,那里有个归心湖,你到那打听‘归心湖’就好了,归心湖东首边有一处茅屋,一个院子,那丛花儿就生在那院子里,那茅屋里现下无人,你……你也可暂住。” 只是她说她叫刘娥时,声音极低,也不知那老李头儿是否听的清楚了。 黄休一听这淡黄衣衫姑娘名字唤作刘娥,心里更是默默念着:“刘娥,刘娥……她名字叫作刘娥,可……可她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哩?该怎么使个法儿,让她也知晓了我的名字,而又不觉得我唐突了佳人,这……这倒教人难办了。” 老李头儿向刘娥微笑的点了点头,双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不堪的衣衫,步履蹒跚的朝山岭走去,竟没再向身旁的月季花瞧上一眼。 旁人看着他颤颤巍巍的身子,像是一阵风都能把整个人给刮跑,可是却没有人觉的,那千里之外的孤山,只凭他的一双脚而到不了。 黄休看着这瘦弱的身影儿越来越小,终于被眼前的花海所遮挡,最后再也不见。 他再望了望这满山的月季,心有所思,口里喃喃的道:“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唉。可……可是这满山的名贵月季,当真只如那羊皮般的低贱?不知那丛‘龙之花’如何的惊世骇俗了。” 黄休心里又想:“我……我要不是有要事在身,也定要往那孤山走一遭儿,去瞧个究竟。可……可刘姑娘她会去么?她要是去,我当然是义无反顾的;可她要是不去,我又如何能再见着她?那丛‘龙之花’即便再美,却也万万及不上她。” 周围的众人见老李头儿就此离开,有的叹息,有的却在替他高兴,之后也都慢慢的散了。 刘娥瞧着老李头儿下得岭去,不远千里要去瞧她家院子里的那丛月季,心里却是百感交集,不知该替他欢喜,还是替他难过。 替他欢喜,自是能见到那丛与众不同的“龙之花”;替他难过,瞧着这满山的花儿,这真如那公子所说的“千羊之皮”? 这中间,黄休一直隐在离刘娥两三丈远的花间,他踱来踱去,不时的透过花丛,瞥向她一眼,只见她一直不苟言笑,眸子中总是泛着淡淡的忧伤,心里更是嘀咕:“这……这姑娘为何从来不笑一下,不知她究竟有何心事?她要是能嫣然一笑,不知得多美!这么忧郁得眼神,倒真教人心疼。” ------------ 009死缠烂打 忽见刘娥要下得岭去,黄休立马心慌起来,心想:“她……她就这么走了?从此千山万水我又如何能再遇上她?唉,五湖四海,那……那定然是再也遇不上了。可是我要就此她去哪,我也去哪的跟着她,那……那又成何体统?如此倒教这姑娘觉的我轻佻了,哼哼,我……我也绝不会这么干的。” 刘娥朝岭下走去,此番下山却没走上岭时的寻常路径,净是捡些荒山野沟,荆棘遍地的不是路的路来走。 如此一来,可教后面的黄休叫苦不迭。 黄休见刘娥翩若惊鸿,身形更是在荆棘杂木间左摇右晃,行走的不疾不徐。 他就远没她这般潇洒了,他唯恐就此和刘娥相会无期,再也不见,又哪顾得了自个儿轻佻不轻佻了。 先前虽然怕唐突佳人,可是待她离去,又想:“我今后倘若和这姑娘海角天涯,天各一方,那日后千千万万的夜晚又如何能安眠?” 黄休便也跟着去了,只是他见刘娥足不点地,飘然而行,在这山野间行走如履平地。他唯恐就此落下,拔足而奔,只是山路崎岖,杂草荆棘遮路,慌忙间这摔个跟头,那绊了一跤,手上、脖子上更是被满山的荆棘给划出一道道的血痕。 可黄休又如何管得了这些?只是就怕脚下一慢,那淡黄色的身影儿就再也瞧不见。 如此的一番跋涉,只见日头已落于山际间,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这时黄休已累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可是见刘娥仍在前头脚不停步,他又如何敢停下来歇息? 突然,刘娥身子站定,头也不回的道:“你……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黄休远远的听刘娥说道“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心里一时不知所措,更是想道:“她一直未回过头来,又是怎么知道我在一直跟着她?我……我为什么又要跟着她,连我自己也都不知道,又……又如何回答她?” 黄休心里大是尴尬,但既然这姑娘已发现了自己,只得走了过来,他弯下腰来,双手按着两个膝盖,大喘着气,顾左右而言他的道:“姑……姑娘,你好脚力,我……我可有些吃不消了,不能再走了,得……得停下来歇歇。”说完又是不住的大喘气。 刘娥回首望来,问道:“我又没问你累是不累,我问你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黄休见她瞧着自己,心里又是砰砰一阵乱跳,道:“我……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我没跟着你啊,我瞧这山里景色秀美,便走来瞧瞧,你瞧这残阳斜照,满山的霞光,透过这翠绿的树叶,色彩斑驳,像不像是雨后的彩虹?” 黄休说话间又斜眼偷瞄了一眼刘娥,这说辞也太过牵强,怕是别人和他这般的说,他也决然不会相信。 只见刘娥面有不悦,道:“哼,好巧的一张嘴,你叫什么名字?” 黄休终于听到她问自己的名字,迫不及待的道:“我姓赵,叫作……啊,不不不,我……我姓黄,叫黄休,黄色的黄,休息的休。” 黄休顿了顿又道:“我……我嘴巧不巧那可得看人了,有的人就是好,自会说出些巧话来,有的人就是不好,我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巧话来的。” 适才黄休心里一急,竟差一点脱口而出他本来姓氏,又赶忙改过口来,如此一来,倒教刘娥心里起疑了。 刘娥道:“哼,你又怎么知道我姓刘的?你这人不是真蠢就是诡计多端,怎么又是姓赵,又是姓黄的?” 黄休见刘娥对自己言辞不尽不实有些着恼,心里一慌,双手乱摆的道:“姑娘你姓刘,是今儿午间,在岭上时那老李头儿问起,你自己说的。我的姓氏嘛,我……我一开始是姓赵的,后来又姓黄了,这……这中间的缘故……” 话未说完,便被刘娥打断话茬道:“你姓赵、姓黄,和我又有什么相干?不……不过今儿个午间,那个小妹妹屡屡找我麻烦,你三番两次为我说话,我还是领你情的。”刘娥说着和黄休轻笑了一下。 黄休听刘娥说自己姓赵、姓黄全然和她没关系,背脊立觉一凉。 待又见她向自己微笑,又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脸上不觉间也流露出笑意。 刘娥见他脸上忽然一笑,更时不时的朝自己瞥眼,又薄怒道:“你……你这人为何要瞧着人家坏笑?你心里究竟打着什么坏主意,快说。” 黄休见她动不动就疑心自己在打坏主意,便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刘姑娘,这可冤枉了我,我不过是想到了今儿你见的燕子姑娘。实不相瞒,我昨日就恰巧遇见她一遭儿,她还和我说这云峰山上月季仙子的故事,说这月季仙子又是清高,又是懂花儿,还……还长的美若天仙,我当时还不信……” 刘娥道:“既是天上仙子,又怎么会丑?而且这山上的月季花却也不同寻常,在旁的地儿,又哪能见着?” 黄休道:“是呀,昨晚上我做梦还梦见那月季仙子哩,样貌么……嗯,她举手投足间就教这漫山遍野上开满了月季花,可……” 刘娥见他说话闪烁其词,更是疑惑的问道:“难道那仙子不美?那仙子岭上的月季花也入不了你法眼?” 黄休故弄玄虚的叹了口气,神情漠然,轻轻的道:“那仙子也是懂花儿的,样貌也是极美的,可是……” 但见刘娥秀美微蹙道:“你……你这人说话为什么喜欢卖关子?” 黄休见她有些不耐烦,接着道:“那月季仙子我本以为她美极了,她不食人间烟火,更像是画儿中的人,可……可是有的人,即使天生的不会笑,光那一颦间,就能教人自愧不如,其美貌么,就连那梦中的仙子也比她不上。” 刘娥奇道:“什……什么人竟天生的不会笑?不会笑却也能美过仙子?这……这倒奇怪了。”说完又叹了口气。 黄休道:“什么人?那人很懂花儿,她能分辨出‘金凤凰’还是‘乌鸡嘲凤’,她家里还用‘嫁接’之法儿培育了一丛数十个枝头上,既长着琥珀蝇,又长着绿云……的花儿,我还给那丛花取了个名字,叫作……” 话未及说完,只见刘娥会过意来,轻嗔道:“你……你这人不是好人,说话这般拐弯抹角,谁……谁又说我天生的不会笑了?” 黄休道:“刘姑娘,难道你会笑?我自打第一眼瞧过你,还从未见你笑过一下,我想这姑娘不笑就不笑罢,不笑就这般的美了,要是再会笑,岂不是要得罪天底下所有的姑娘?” 刘娥听了,禁不住的莞尔一笑,却又立马转过身去,背对着黄休,黄休虽只瞧见她笑容的一瞬,更是怔怔的站着再也不动,就这般瞧着她的背景,像是能看到她正掩口含笑。瞬间,他的心也化了。 黄休傻傻的站着不动,只觉头顶上松针稀稀的落在自个儿头发上,但佳人在旁,他又如何理会树上飘落的叶子? 突然,刘娥喊道:“什么人,这般鬼鬼祟祟的做梁上君子?”言辞严厉,似乎脸上早已收住了笑容。 黄休不明所以,心里泛着嘀咕:“我不过只是跟着她,也犯不着疑我是个盗贼了。” 不料从黄休头顶上传出一阵冷笑:“嘿嘿,好一个厉害丫头,耳朵这么的灵聪,倒是教人小瞧了。” 黄休抬起头来,只见有两只脚掌正踩在一枝细细的松枝上,什么人却是瞧不见。 他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一个一袭白色长衫,面容俊俏雅致的年轻公子。 这年轻公子站在树枝上,身子随着枝头颤动,也是一弹一伏,他一手持着一朵盛开着的铁质荷花,一手捻着一朵月季花。 这月季花像是从仙子岭上采来,但见他不时的将花凑到鼻间,嗅了嗅,又嗅了嗅。 黄休禁不住问道:“喂,这位公子,你站的那么高,那松枝又那么细,你就不怕掉下来么?” 只见树上那年轻公子喃喃的道:“我兰嗅井枉称是无花不知,无花不晓的‘采花圣手’,原来这月季花竟有这么多名堂,可……可真是……”说话间叹了声气。 这自言叫作兰嗅井的年轻公子,眼神瞧着前方,神情漠然,那“可真是”后面的孤陋寡闻或是浪得虚名,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黄休问道:“你叫兰嗅井?嗯,名字雅致,人也气宇不凡,是个读书人罢?不瞒兰兄,在下之前也不知这月季花竟有这么些名堂,还是听了……听了这位刘姑娘的一席话,才领教了。” 兰嗅井道:“读书?读书又有何用?读书能瞧遍了这天下的花花草草?读书能采得美人,享尽天下艳福?读书难道还能杀人于无形?” 黄休听来,心里一紧,想道:“怎么这人瞧着斯斯文文,出口却是采花、杀人的?难道他竟是蛇蝎心肠,杀人放火,无所不干?但只瞧他这手站在树梢上的功夫,他要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怕是我和刘姑娘都不免要死于非命了。” 黄休又想道:“我……我要是能和刘姑娘死在一块儿,此生倒也不觉得遗憾,不……不过就不知道刘姑娘和我死在一块儿觉不觉得可惜了。唉,她定是不想就这么死在了这儿,一个人活的好好的,谁又想平白无故的丢了性命?我……我怎生想个法儿,救她一救?” 黄休心下惴惴不安,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道:“兰兄倒是风趣,不过在下平时也觉得读书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书上的东西对不对还要另当别论呢!你我倒也英雄所见略同。”说着哈哈爽朗一笑。 ------------ 010荷花童子 兰嗅井道:“哦?贵兄如何称呼?在下喜欢沾些花、惹些草,又喜欢杀人消遣消遣,不知贵兄和我也志同道合?瞧贵兄这一路跟着这丫头,想必也是想猎艳了是不是?” 黄休一听,心里更是雪亮,眼前这美如冠玉的公子,当真是个道貌岸然的采花恶徒。 黄休心里不断思量全身而退之法儿,脸上依旧打趣的道:“兰兄,小弟我叫作黄休,黄色的黄,休息的休。”顿了顿又道:“小弟不才,美色么,当然也有所好。不……不过兰兄要是想和我相提并论,却是……” 黄休说话欲言又止,像是兰嗅井与之相比,却是棋差一招。只是斜眼瞧向刘娥,但见她依旧是背身而立,看不到她脸色,但适才那一番轻佻无礼之言,势必会对刘娥起了唐突,但为了能救她,又如何管得了? 兰嗅井疑道:“哦?不知黄兄又有何高见?” 黄休道:“实不相瞒,从那岭上小弟就一路跟了这姑娘下来,归其原因是小弟是绝不用强的。哼哼,什么死缠烂打,花言巧语,那也是无所不用其极,要是强扭的瓜,就算它再甜,那也是索然无味了。” 兰嗅井道:“黄兄果然雅致,不过要是姑娘们不吃你这死缠烂打,又是花言巧语的一套,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黄休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瞧你我都是风流潇洒之人,对付女人上要是也用强盗那一套,岂不失了身份?如此的话,与市井里的地痞无赖又有何分别?” 黄休顿了顿又道:“这……这猎艳么,还是过程最有趣。强人所难,小弟是万万不屑去做的。” 兰嗅井道:“黄兄果然与众不同,可是在下却嫌你这法子太过麻烦,这我也是万万不屑去做的。这么说来,人各有志,兰某人还是瞧咱们还是各使各的,玩的尽兴最好了。”说着嘿嘿一笑,又把鼻子凑到那朵月季花上,嗅了嗅。 只见黄休叹了口气,摇头道:“唉,可惜……可惜……” 兰嗅井疑道:“可惜什么?” 黄休道:“你这人不懂怜香惜玉,我是可惜了你手中的那朵月季花,我瞧它落入了你的手里,心里可难受的紧。你嗅着它的香气,这……这不是暴殄天物么?” 兰嗅井忽然剑眉紧蹙,将手上的月季花枝横着用嘴咬住,随手摘下一个松球,手指一弹,“啵”的一声,那松球破空激射而出,又是“嚓”的一声,击在黄休站立的左右双脚之间,那松球却直没至土。 显然这一手是有意给黄休提个醒,否则,为何不偏不倚的,恰恰击中在黄休的双脚之间?要知道这空隙也只容得下一颗松球而已。 只是兰嗅井未曾料到,咬在嘴边上的花枝,竟有小刺儿把嘴唇给刺破了,只听他喃喃的道:“这月季花竟是带刺儿的。” 黄休心下骇然,他全然没瞧见兰嗅井如何出的手,但那松球却是击起了脚边一波尘土,其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他心里虽然怕的厉害,面上却是不改常色,说道:“这月季花自然是带刺儿的,这月季花既然已教兰兄你收入囊中,小弟虽见着喜欢,却也懂‘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只是……” 兰嗅井摆弄着月季花上的刺儿,像是在一个个的掰去,说道:“只是什么,说话竟这般吞吞吐吐?” 黄休道:“既然兰兄有所问,小弟我就不再藏着掖着了,这朵月季既然是兰兄你先摘得,小弟我自是不会向你讨要的。可……可是这姑娘,却是小弟我先盯上的,兰兄定也不会不顾同道义气,夺人所爱罢?” 黄休说完又瞧向刘娥,不知何时刘娥已回过头来,只见她一脸恼怒的瞧着自己,他说的这些不正经的假道理,本意虽在救人,面上也不禁发窘,心里更是在叫苦不迭。 兰嗅井却道:“兰某人向来独来独往,从不领别人情,别人要想在我这买人情,却要瞧我答不答应了。黄兄你要是喜欢我手上这枝月季花,有本事就上来抢去,能者居之,赢了我,在下自然双手奉上。这丫头么?嘿嘿,你和她拜过堂,成过亲没有?别说她不是你的人,就是她早给你生了十个八个的儿子了,兰某人要是看上了,那也是由不得你了。”说着又是盯着眼前的月季花,用鼻子嗅了嗅,对黄休更是视若无睹。 黄休闻此,心里不觉透着一股寒气,眼见今日想以智取方式救下刘娥已然无幸,可是力敌的话又如何行得通? 兰嗅井这么大的一个人,竟如飞鸟般的停在树枝上,那摘掷松球的手法更是匪夷所思。 黄休心想:“要是她被这淫贼给欺辱了,难道我能袖手旁观?我……我就这么把命不要了,也不知她会不会领情?唉,难道她不领我情,我就当真能坐视不管?” 黄休怒道:“哼,你这淫贼,这般的可恶,我也不来和你假客套了,我就是怕你坏事干尽,又站了士大夫头上拉屎,将来不得善终。” 兰嗅井疑道:“哦?坏事干尽,我兰某人听着心里可受用的紧。不过你说我站了士大夫头上拉屎,却不知又从何说起。” 黄休道:“你脚下踩着的不正是五大夫么?秦始皇泰山封禅时,遇见大雨,正巧遇到一株给他遮雨的松树,就封它做了五大夫,秦始皇帝封的官儿,该不会不算数罢?” 兰嗅井问道:“竟有这事?这倒真是奇了,封一株树为士大夫,看来皇帝老儿也是个糊涂虫。”顿了顿,又问道:“那……那你说我在士大夫头上拉屎,这士大夫我是懂了,这拉屎又是何意?” 黄休扬扬的道:“你适才说的话,臭屁熏天,不是在拉屎又是在干嘛?” 刘娥初时还道黄休也是一个登徒浪子,不料却是在和这淫贼有意敷衍,待听到他说兰嗅井说话犹如拉屎放屁,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黄休终于瞧见了她笑容,只见刘娥素面之下,嫣然一笑,透过夕阳,看着这娇艳的脸庞,眉不化而翠,唇不点而红,心里想道:“瞧了这一眼,我就是这般死了,也是值得的……值得的……”人更是怔怔的站着不动。 兰嗅井见黄休竟敢破口辱骂,又见刘娥更是被逗的笑出声来,怒道:“我瞧你今日是有意要和兰某人过不去了,不知你为了这丫头,丢了自个儿的性命,究竟值是不值?” 黄休哪里听见他的话了,只迷迷糊糊的听到“值是不值?”,心里念的“值得的……值得的……”更是默默的说了出来:“值得的,值得的……” 刘娥见黄休嘴里傻傻的嘀咕“值得的,值得的……”心里大为疑惑,寻思:“这人好生奇怪,自个儿的性命竟这般视为儿戏,不去珍惜,却是为何?难……难道他遇到什么伤心的事儿,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死了的好,一了百了?可……可是我心里的伤心事儿,难道还比他小了?我都没想着寻死,他又何必如此?”想着想着脸上收住了笑容,像是为他神伤起来。 兰嗅井见黄休竟真“值得的,值得的……”的念叨着,摆明了是在和自己唱反调,心里恼怒,丢掉手中那朵月季花,从枝旁上摘下一颗松球,手中暗运内力,又是“啵”的一声,松球破空而出,直朝黄休的面门飞去,力道之大比之刚才犹有过之。 黄休本就迷迷糊糊的陷入呆滞,可他不会半点武功,即便全身戒备,也必然躲不过这力道极大的一击,眼见他就要被那颗松球击的面目全非,横尸就地。 突然“砰”的一声,那颗松球竟掉落在黄休脚尖前三寸之处,黄休也回过神来,只见一只玉环在他眼前“噌噌噌”的旋转不停,玉环被一条白绫系着,白绫的另一端却在刘娥手中。刘娥一抖手腕,那“噌噌噌”的玉环又“啵”的一声飞了回去,重新套在了刘娥手腕上。 黄休适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儿,稍一定神,却也知道刚才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刘娥,情不自禁的走将过去,道:“刘……刘姑娘,你可救了我一命,否则这会儿我早没了呼吸,咱们就此阴阳相隔了。”说着朝刘娥傻傻一笑。 刘娥道:“哼,你不怪我多事就行了,你这人为何平白无故的想要寻死?” 黄休道:“傻子才想死呢?我……我不过是想活而活不成而已。”顿了顿又道:“没……没想到刘姑娘你竟这么本事,倒像是我在瞎捣乱了。” 刘娥道:“难道刚才你……你是在有意为我而死?你……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这……这又是为何?可是你不想想,就算你死了,难道这恶人还能再放过我?” 黄休道:“我为何愿意为你死,你……你不知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吗?有的人哪怕认识了一辈子,还生的跟第一回见面一样;而有的人虽只见过一次,却……却像是老故人了。我今儿瞧着刘姑娘你第一眼,就像是以前见过你一样,说……说不定是上辈子见过,就此难忘了。”他声音越说越轻,最后几若不闻。 ------------ 011娇女不弱女 兰嗅井见刘娥不知如何投掷来她手腕上玉环,又恰逢时机,恰逢力道的将自己那枚松球打落,道:“好个丫头,手上的功夫倒不含糊,刚才却是走眼了。不过这正好,我兰某人采花,要采些带刺儿的才觉的有趣,把那刺儿,一根根的掰掉,再为所欲为,岂不是妙不可言?”说着嘿嘿一笑。 黄休听其出言猥琐,更是大喝道:“你这衣冠禽兽,这般不要脸的话也说的出口,我瞧你只心中有所邪念,还未做出恶果来,你……你要是悬崖勒马,咱们也不来为难你,你识趣的就走罢,日后若是想来找回面子,就来找我黄休,不干刘姑娘的事儿!” 兰嗅井大笑道;“好一个英雄救美,不知黄兄你手上有什么绝活,你是擅长使剑,还……还是惯于用刀?咱们不妨手底下见功夫,躲在姑娘石榴裙下耀武扬威,那成什么话?哈哈……” 黄休一时无言以对,只道:“我瞧天底下的事儿,能用嘴说清个是非曲直就好了,否……否则光靠打打杀杀,只怕是不能服众,今天你是胜了,可日后人家手上的功夫也长进了,又要和你‘论个是非’,如此,哪儿是个头儿?” 刘娥被黄休的这一番论调也是逗的哑然失笑,只见她笑着摇了摇头,忽儿又朝兰嗅井正色道:“你这人怕是坏事干了不少。” 兰嗅井笑道:“兰某人素来爱花如命,什么菊花、水仙花、荷花、桃花、茶花……有好花儿的地方自是要来瞧瞧了,嘿嘿,非但爱瞧,也爱采……” 黄休怒道:“不许你口出秽言,哼,瞧你说的那些花儿,自是美不胜收,可是你出言龌龊,岂不是大煞风景?” 兰嗅井道:“哼,你这小子,待会儿我自会连本带利的和你算算账。这月季花么,别的地儿也曾见过一些,不料今儿在这仙子岭上却开了眼界。还……还有那丛花儿,怎么能一丛上长那么多品种?”兰嗅井说来,脸上心驰神往。 黄休道:“你有意拜服,那得向刘姑娘请教,她也定会教你那嫁接之法儿,你何不赔个礼,道个歉,说不定刘姑娘能既往不咎,再教了你这……” 兰嗅井未及黄休说完,便哈哈一笑道:“这花儿我瞧瞧,闻闻那便罢了,哪有功夫去培育?又有什么花儿值的我去花功夫培育?我瞧这姑娘也懂花,何不和我兰某人双宿双飞的过神仙日子?” 黄休怒道:“什么狗屁‘双宿双飞’?她是她,你是你,你二人八竿子打不着。不对不对,刘姑娘她是天上的仙子,你……你不过是凡间一个糟蹋花草的淫贼,你就是八千杆子,八万杆子也够她不着。” 兰嗅井哼了一声道:“待会儿够不够得着,可不是你说的算。那个丫头,日后你跟了我,我携你闯荡江湖,瞧遍天底下的奇花异草好不好?” 兰嗅井话音刚落,只听“啵”的一声,刘娥手腕上的玉环“噌噌噌”的旋转着飞了出去,直击兰嗅井胸前,兰嗅井适才得意大笑,毫无防备,这一变故又是突如其来,眼见就要被打中,不料千钧一发之际他向后仰去,一个鹞子翻身,落下地来。 直教在旁的黄休喊道:“好本事,好本事……唉,可惜……可惜……” 兰嗅井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厉害的丫头,不过偷袭暗算可不算光明磊落。” 刘娥道:“我也没想就此要了你性命,不……不过我一直仰着脖子,脖子有些僵,就先把你‘请’下来再说。” 兰嗅井右手一翻,“啪”的一声击在身旁的松树上,瞬间树上的松针、松球哗啦啦的滚落下来,就连那刚发嫩芽的翠绿松针,也是簌簌的落了下来。 黄休见他轻描淡写的一掌拍出,就震的整株松树像是断了树脉似的枯死,心里更是砰砰直跳。 只听刘娥哼了一声道:“你要有心显本事,还是别累了这株树的好,它又不会还手。” 兰嗅井道:“好个丫头,既然你不怕我,说不得我要用强了,我瞧你还是乖乖的从了我的好,免得吃些苦头。” 黄休恼怒道:“你这淫贼胡言乱语,乱放狗屁,你要欺侮刘姑娘,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兰嗅井道:“哼,好一个护花使者,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话犹未毕,突然欺到黄休跟前,抬起手掌,便要往黄休的天灵盖上拍去。 黄休对这兔起鹘落的变故,更是无从防备,适才他这一掌击到了那株盆口粗的松树上,那株树就此枯死败坏,不知他这脑袋是否比那株松树更结实一些? 在这手掌快要拍下之际,突然一条白绫破空而至,只见白绫一端的玉环在兰嗅井的手臂上绕了几绕,白绫再是一紧,就此收住了这力道极大的一掌。 兰嗅井一击不中,手臂用力将那白绫一扯,心想:“还是先收拾了这丫头,这不中用的小子一根手指头也能摆平。” 如此,刘娥与兰嗅井各执白绫一端,这本是僵局之势,又是刘娥的兵刃为他夺了一半。 黄休瞧来像是刘娥落了下风,心下更是焦急,心道:“刘姑娘究是个女流,力气上又如何比的过他?” 可黄休他弱不禁风,更是无缚鸡之力,又能有什么法子? 突然兰嗅井“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松开手臂,又向后退了两三丈,只见他为白绫所绕的手臂上,袖子不知被什么利刃割破,鲜血也汩汩的流了出来,正滴答滴答的滴落到地上,殷红一片。 黄休再看刘娥,不知何时绕在兰嗅井手臂上的玉环又套回了她手腕上,只是那玉环“噌噌噌”的旋转不止,显然兰嗅井的手臂便是被这只旋转的玉环所伤。 兰嗅井恨恨的道:“好古怪的兵器,可……可不能再大意了。” 说完一翻身跃上了树枝,使出“飞花摘叶”的手法,什么树枝、松球、松针的如漫天花雨般向刘娥击来。 黄休在旁只瞧着惊叫道:“哎呦,不好!” 刘娥手中的白绫不知何故,竟绕着她的身子旋转,自上而下的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那些什么松球、松针,击到那白绫的光影下,都悉数的跌落下来。 黄休瞧着这美轮美奂的景象,更是喜出望外的叫道:“妙极,妙极。” 兰嗅井见暗器不能奏效,趁着刘娥尚被那白绫光影笼罩之时,不能见物,便想居高临下的偷袭。只见他倏的一下蹿了下来,手持着那柄铁质荷花兵刃,就要往那团光影顶上拍下,暗想:“你这丫头周身护的再紧,头顶上却漏了破绽。” 黄休更是一声惊呼道:“刘……刘姑娘,小……”“小心”的“心”字尚未喊出,只见兰嗅井直挺挺的向后仰了过去,“嚓”的一声,那柄荷花兵器也跌落到地上。 刘娥周身的白绫光影渐渐散了,那白绫又不知何故的缠在她腰间,一只玉环“噌”的一下,套在了刘娥手腕上,只听她淡淡的道:“你这人作恶多端,又出手狠辣,留在世上多有不益。” 刘娥顿了顿又一脸为难之色,喃喃的道:“可……” 黄休见刘娥忽然收了手,那“可是”之后的话更是迟迟说不出来,诧异的问道:“刘姑娘,还可是什么?他手上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被他糟蹋的黄花闺女怕……怕是也不少,眼下他束手待毙,还有什么可是的?” 但见刘娥一时为难的道:“我……我从未杀过人,也……也不想杀人。” 黄休怔住,稍一定神,道:“刘姑娘,你……你这么好武功,却没杀过人?啊,对对对,像……像刘姑娘这么清秀脱俗的人,怕是连那小狗小猫得了什么病,也定会伤心欲绝。杀生都不忍,又怎么能去杀人?”顿了顿又道:“不过……” 刘娥问道:“不过什么?” 黄休道:“不过我也没杀过人,难不成今日就便宜了他,饶他一条性命?唉,那倒是可惜了,日后不知要害苦了多少好人。” 刘娥道:“你一个男人,竟这般没出息,杀人也总有第一回的,杀了他,就是惩了恶,惩了恶,便是扬了善。” 黄休念念的道:“惩了恶,那便是扬了善……嗯,惩恶扬善,似乎杀了他,倒是替天底下好人做了些好事,何乐而不为?” 只是黄休虽是这般说,脚下却没有挪动一步。 刘娥更是道:“放心好了,这恶人被我点了大穴,一两个时辰都动弹不了,他现下手无缚鸡之力,你杀他简直比杀只鸡还容易。” 黄休喃喃的道:“可……可是我这辈子连只鸡也没杀过。” 他斜眼瞧向刘娥,只见她面有不虞,心想:“她让我帮她杀个人,杀个十恶不赦又浑身不能动弹的人,而要杀的这个人适才还差点两次要了我的性命,就算不为她,只为我自己,那也是无可厚非是不是?更何况,刘姑娘这么好的武功,我要再是胆小如鼠,岂不让他小瞧了?” 心念及此,黄休朝兰嗅井走将过去,朝他道:“你这辈子早已恶贯满盈了,今日把性命丢在我……啊,不不,丢……丢在我和刘姑娘手里,也算是你罪有应得了,临死之际,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兰嗅井躺着不能动,眸子中却黯然神伤,只见他幽幽的道:“想……想不到我兰某人竟会死在这,更……更是死在你这书生手中,倒是真想不到……” 黄休道:“坏事做尽,终究会得业报,你早该想到的,现下再懊悔,不嫌太晚了么?” ------------ 012妇人之仁 兰嗅井喃喃的道:“坏事做尽,终得业报。唉,怎么我不早想到有此一天?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黄休瞧着他像是在悔恨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心下虽有不忍,却寻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今日放过他,又怎么来保证他今后能痛改前非?放虎归山,那不是后患无穷么?” 黄休拾起手边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说道:“兰兄,世事无常,盼你来生再投胎来,莫再胡作非为了,你走了之后,小弟会给你好生安葬的。”说着举起手里的石头欲砸向兰嗅井的天灵盖。 兰嗅井神情呆滞的道:“多……多谢。” 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黄兄,你……你这一下子有把握直接取了我性命么?常言说得好:‘救人救个活,杀人杀个死。’兄……兄弟我倒不是贪生怕死,可……可要是你这一石头拍下去,我脑袋被削去半边,人又没咽气,我……”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再也说不出口。 黄休心里更是没谱,嘀咕道:“这下手轻不轻,重不重的,我……我实在是殊无把握。而……而且我瞧你这人,生的风流倜傥的,这么被我砸去半个脑袋,再转世投胎,不知会不会只长半个脑袋?” 兰嗅井经他这一说,眸子中竟泛起了泪光,凄然的道:“黄兄,你说这世做的恶,也会记到来世头上么?” 黄休怔怔的道:“我……我不知道,那便如何是好?这倒教人难办了。” 刘娥见他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净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心下好生烦恼,说道:“你还和他啰嗦什么?下手重些,让他一下子就咽气,别让他活不活死不死的遭些罪就是了,如此也算你有良心了。” 黄休道:“是,是,那兰兄,就此得罪了……” 兰嗅井又说道:“黄兄,我瞧你手中的这块石头,还是不太保险。” 黄休问道:“那……那不知兰兄你又有什么好法子?能够教你既死的干净利索,又不至于太痛苦?” 兰嗅井道:“不瞒黄兄,我手边上的这件荷花兵刃,最是厉害不过,你别瞧它外观上精致美观,实际上可凶险的紧,我适才没来的及使上,倒是可惜了,否则……” 黄休跟着道:“否则就是你为刀俎,我和刘姑娘成了刀下鱼肉了?” 他说着拾起兰嗅井身边上的那柄铁制荷花兵器,仔细端详了一遍,道:“瞧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 兰嗅井道:“嘿嘿,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人瞧出厉害所在,那……那它也就不如何珍贵了。”顿了顿又道:“这……这荷花柄上有把削铁如泥的利刃,不过需要拨动机关才能弹出来。兄弟我还是觉得你用那柄利刃,对准我心窝,来上一刀,那样才痛快。” 黄休听他一言,觉的有理,转首瞧了一眼刘娥,只见她“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没再瞧他二人。 黄休见刘娥面上虽有不悦,却也没出言反对,就对兰嗅井道:“兰兄,这机括又是在哪?” 兰嗅井说道:“多谢黄兄成全,你瞧见荷花右首边上的那片荷瓣吗?你只须用力掰下,利刃就会弹出来。” 黄休说道:“这倒巧的紧了,这天底下的能工巧匠真是了不起。”说完在那荷瓣上用力一掰,但见一缕黄烟从那荷花花心喷了出来,之后又四下散了开来。 黄休只闻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只觉香气扑鼻,忍不住的嗅了嗅,又嗅了嗅,刚要说话,只听刘娥惊呼道:“你……你适才做了什么?这香气有古怪……” 黄休持着那柄荷花,疑道:“我……我没干什么?我不过是……这……这香气古怪么?闻起来可清香的很呐。” 说着又是忍不住的嗅了嗅,可是只听“嚓”的一声,那柄荷花掉落到地上,黄休只觉手臂酸软,那柄荷花竟无力再拿得住,腿也不听使唤,慢慢的瘫软了下去。 他回头见刘娥也如他一般,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兰嗅井却躺在地上大笑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二人瞧我这‘清芬酥骨烟’滋味如何?哈哈……” 黄休又惊又怒,怨声道:“你……你好歹毒,亏……亏你临死之前,我还挂念着你死的痛不痛快,我……我可着了你的道儿了。” 只听刘娥有气无力得道:“你……你这人真是迂腐,偏要做那东郭先生,一头恶狼你还和他讲究什么仁义道德,这会儿他……他又怎么会再放过你?哼!” 刘娥伏在地上,竟瞧也没瞧黄休一眼。 但见兰嗅井得意的笑道:“喂,丫头,这‘清芬酥骨烟’可要待上一天一夜,浑身才能使上力气,不知你我二人究竟谁胜谁败了?”说着更是一阵狞笑。 黄休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一人着了你的诡计,要杀要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刘姑娘她……她既没上你的当,武功上也不输于你,你……你可不能为难她。” 兰嗅井道:“这话也就能从你这书呆子口中说出来,她武功上既强过我,又不会上我的当,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又怎么会轻言放过?” 黄休怔住,无言以对,心里更是咒骂着自己:“黄休啊黄休,你非要枉做好人,你一人死了不打紧,这下连累了这姑娘,丢了性命不算,再被这淫贼百般凌辱,这罪过可是百死难赎了。” 只听黄休歉然的道:“刘姑娘,你……你心里要想骂我就大声的骂罢,但愿我来世,投胎成你院子里的一枝花,一棵草。” 兰嗅井疑惑的道:“一枝花,一棵草有什么好的,这里面又有什么玄机?” 黄休幽幽的道:“一枝花一棵草又有什么玄机?生在她院子里的一枝花,一棵草就能天天的瞧着她,要是能天天得瞧着她,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兰嗅井又道:“你要想天天看见她,为何要成为一棵草?成她的管家仆人,又或是她院子里的一条狗不是更好?这样,她去哪,你也能去哪的跟着她。” 黄休漠然的道:“我……我何不想她去哪,我也去哪的跟着她?可保不齐多说错了一句话,多办错了一件事,就连累了她,我……我还是在旁边默默的瞧着她就好了。人这一生那么长,我想总有一次,她也会瞧上我一眼的。” 刘娥听了不禁心下感动,心想:“她为何要待我这么好?我这辈子除了我娘之外,又有谁这么在意我?可……可是我娘真的比他更在意我?” 刘娥回过头来,与黄休四目交投,说道:“黄公子,这都是天命,一个多月前我就该死的,这般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又有什么趣?倒是你,一路上跟着我来,竟丢了性命。” 黄休万料不到她竟对自己无半分责备之意,轻言软语的更是教他喜出望外,颤声的问道:“刘姑娘,你……你真的一点也不怪我?” 刘娥瞧着他含笑摇了摇头。 只见黄休眼眶中泪珠莹莹,犹如剪水,朝刘娥又道:“刘姑娘,我叫……叫黄休,今年十七岁,汴梁人。今日午间你说你家住在孤山脚下,归心湖畔,尚不知你芳龄多少……” 兰嗅井却道:“你这小子,心肠是好,人却是蠢的厉害。”顿了顿又道:“不……不过我兰某人平生最不喜的就是好人,只是你……你问的问题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年纪多大又有什么要紧的?” 黄休答道:“我……我何尝不想知道她点点滴滴?她平时喜欢吃些什么,又有些什么喜好,这么好的武功究竟是跟谁学来的,她家里有些什么人,又是和些什么人一块儿长大,还有……还有她家院子里的那丛‘龙之花’究竟是谁嫁接的……只……只是这么多问题,怕是也来不及问了。” 刘娥倒是让他说的有些局促不安,只轻轻的道:“我……我也是十七岁。” 黄休听了大喜道:“也是十七?好巧!如此说来,你我二人同一年出生,又要同一天的死了。这……这倒是‘同生共死’,刘姑娘你说是不是?” 两个人能够“同生共死”,关系自是非同一般了,黄休有意对这“同生共死”郢书燕说,便是有意在死前能和刘娥拉近关系,哪怕这关系只挨得一时半刻。 黄休又道:“那个兰兄,适才我在万无一失要取你性命的时候,是不是答应要给你好生安葬?” 兰嗅井哼了一声道:“是又怎样?不过那‘万无一失’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 黄休道:“是就行了,我想麻烦你,一会儿你杀了我二人,也能将我二人埋在一块儿安葬,好……好去黄泉路上能有个伴儿。” 只听兰嗅井仰天冷笑道:“好一个痴情小子,你和这丫头生不能同衾,却想死了同穴。哼,也不知人家会不会答应,你就一人做主了?” 黄休被他一言说的发窘,辩解着道:“我……我不过是怕两个人走……走在黄泉路上孤单寂寞,有个人相伴左右,自是再好也没有了,可……可不是你说的那样。”说着斜眼瞧了一下刘娥,只见她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心里不禁长吁了一口气。 兰嗅井却狡黠的笑了笑,道:“那可不巧的很了,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助人,越是瞧着别人生离死别,越是开心。再说这丫头我还没尝过呢,又怎么忍心立刻就杀了她?我尝过的女人,又怎么会把她和你埋在一块儿?” 黄休听来,更时急声大喝道:“你……你这淫贼,你敢动她一根汗毛,我……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天天晚上到你梦里缠着你,折磨你,叫你夜夜睡不着觉,刚睡着又被恶鬼惊醒,让你……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兰嗅井狞笑着道:“你这‘淫贼’却是叫的不错,你说我待会儿辣手摧花时,是让你在旁看呢,还是不看?” 黄休破口大骂道:“你……你这恶贼,淫贼,将来不得好死,有本事你冲你黄爷爷我来,欺负一个女流之辈又算什么英雄好汉?我……我可不是等闲之人,你欺侮了她,自会有人收拾你。” 兰嗅井道:“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做英雄好汉又有什么好的?” 忽然又道:“咦?我好像手脚都能动了,你二位还动不得么?奥,对了,吸了我这‘清芬酥骨烟’可没这么快好。”说着他人慢慢的站了起来。 注:莱州自古以来就有“月季之乡”的美名,有此美名,那花自然也非同凡响了。我本人不是太懂花,只能粗浅一写,而不能尽其美。不过这也不要紧,花就在那儿,说的再多都不如亲自去瞧一眼。阳历的五月二十五,是莱州月季花节,那天,那地儿,是很热闹的。 ------------ 013不速之客 黄休见兰嗅井站起身来,心下骇然,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兰嗅井狞笑着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嘿嘿,你想干什么我便也想干什么。”说着向黄休眨了一下眼睛,转首又向刘娥走去。 黄休心里一慌,期期艾艾的道:“你……你这淫贼,我……我可没想干什么。喂,你往哪走,你给我离刘姑娘远一点,否则……哎呦!” 只见兰嗅井一脚踢在黄休的腰眼上,跟着“砰”的一声,黄休整个人也撞上了那株松树,左边额头登时鼓起了个殷红疙瘩。 兰嗅井恨恨骂道:“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那英雄好汉就那么好充?” 转首又向刘娥笑道:“丫头,别的花儿我兰某人也都采过,这月季花么,嘿,这可还是头一遭儿,不成想它竟是带刺儿的。” 兰嗅井顿了顿又狡黠的笑了笑,道:“不……不过这花采起来越是棘手,越是令人心痒是不是?哈哈,哈哈。” 刘娥见他一步步逼近,身子浑身无力,武功又如何使得出?只见她秀眉紧蹙,咬着牙齿怒道:“你最好快点杀了我,否则……否则今后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兰嗅井得意的笑道:“这么快的杀了你,岂不是太可惜了?月季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享受了你这温柔乡,就算日后后患无穷,我瞧也是值了,哈哈。” 黄休腰间适才受了那一脚,肋间更是痛的整个人都伏在地上蜷缩着,嘴里不停的骂道:“衣冠禽兽,你……你这淫贼有种先把我杀了,否则……否则你别去碰刘姑娘!” 兰嗅井胜券在握,哪管得了旁人的威吓哀求,只见他走到刘娥跟前,蹲下身来,右手食指端着刘娥下巴,赞道:“好一个俏佳人,不施粉黛就这般惊艳,杀了未免太可惜。不……不过你手底下功夫可不含糊,又……又留你不得,唉……” 说着又不断的叹气,像是为这美人儿不久之后就香消玉殒觉得可惜。 刘娥柳眉倒竖,一脸怒容,却是只言不说,她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黄休更是嚷嚷骂道:“混蛋,你干出这缺德事儿,你……你今后断子绝孙,不得好死。不久就下了阴曹地府,那牛鬼蛇神,黑白无常也定是放你不过,天天的折磨你,教你日日受那炼狱煎熬,你在那度日如年,却……却又一直忍受了一千年,一万年……” 只听“啵”的一声,一颗松球破空而出,击在黄休的脖颈下面,只见他兀自的在不停张嘴辱骂,却是半个声音也发不出,显然是被点中了哑穴,就此说不出话来。 黄休就此张嘴不言,兰嗅井细细的在端详着刘娥,嘴角边更是不住的抽动含笑,而刘娥扭过头去,却给他来了个不理不睬,一时间这山野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料这时,远处传来了嘈杂辱骂的声音:“站住,你个小兔崽子给道爷站住,你……你再落到道爷手上,抽筋剥皮也……也不能干休,这回道爷非给你这兔崽子断手断脚,教你再……再也做不了恶。” 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听来是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满山奔跑已累的虚脱,不住的大口喘气。 只听离黄休三人近处也有个声音道:“臭道士,想要追上小爷我,你再长两条腿罢!适才我那童子尿滋味儿如何?你……你也不用追着我再要,小爷我现下还不内急,内急了保管还给你留着,让你再喝个够。”只听这声音稚嫩又清脆,言语间轻快流畅,显然内力较之前的那人高明了不少。 后面又是传出声音来:“你……你这小杂种,不……不知是哪样的狗男女竟能生出这无法无天,祸国殃民的小崽子来,那……那对狗男女上辈子也不知做了多少坏事!” 只听前面的声音又道:“臭道士,这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小爷我自小无父无母,生我的是棵树,哈哈。你要找那棵树晦气么?咦,这怎么有人伏在地上?” 黄休循着声音,不一会儿见到一个褐衣不完,一脸尘土的十三四岁少年站在左近,定睛细看,正是今日早间在那瀑布底下见到的小道童。 只是此时的他,身上已除去了那身道服,头上也摘去了那南华巾,只见他衣衫褴褛,满脸污秽,活脱脱像是一个无人关爱,无人管教的野小子。 这少年怔怔的站着,疑惑的道:“奇怪,奇怪……这两男一女的究竟在地上搞什么鬼,这地上很舒服么?嗯,我知道了,我瞧定是这姐姐和这白衣相公是相好的,否则他二人又怎么会离得那么近,这白衣相公又怎么那么欢喜?而……而树下这小子,瞧他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不知他只张嘴不说话究竟又是什么缘故?” 少许片刻,后面仆仆的跟上来三个道士,黄休认得他三人,他三人正是早间在那瀑布下与这少年过招的三个道士,在前领头儿的是那个唤作恩净的,后面二人是他的两个师兄,分别是恩慧、恩空。 黄休抬首望向那恩净,隔的远了还能闻见他身上一股尿味儿,只见他发髻凌乱,头发上湿漉漉,淡黄色污水正从发间顺着面颊、脖子滴进了衣衫里,只见他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污水,揪着鼻子,皱着眉头大喘着气,道:“你……你这小……小兔崽子,道……道爷这回非把你碎……碎尸万段不可。”说着“唰”的一声,抽出长剑。 恩净身后的恩慧、恩空二人也跟着亮出兵器,只是他二人一手捂着鼻子,站的也离那恩净更远一些,显然也是怕了他身上的那股尿味儿。 这少年朝恩净捧腹笑道:“嘿嘿,你……你这臭鼻子道士,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小爷我不是说现下没……没了吗?你要是想喝,怕是得等到明早了,你……你要是实忍不住,就将就将就到那牛棚马厩里寻上一些,也……也算是聊胜于无了,哈哈。” 恩净一时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提着长剑,不由分说的向那少年挥剑砍来,招招不留情面,恨不得就将他斩为两半儿。 而那少年面上依旧嬉笑不止,脚底上却是闪转腾挪,在这山上的树木、黄休、兰嗅井等人之间穿插来去,口中不住的喊道:“吕祖殿的道士杀人了,杀人了……我劝别人再也别给那殿里添那香油钱,专门干着杀人放火的菩萨,拜了也是白拜。” 兰嗅井如何能忍有人提剑在他周围转来转去?他一不留神,脑袋搬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只见他面色凝重,青筋隐隐,在恩净兜转到他身侧时,手里的荷花兵器突然“噌”的一声,跟着青光一闪,那青光由那柄荷花花心激射到恩净胸口,跟着“苍啷”一声,恩净手中的那柄长剑跌落到地上,人也僵住不动。 再一会儿只见他脖子、脸庞慢慢的由红润变得苍白,再由苍白变得暗青隐隐。 那恩慧、恩空二人一见事情不对,赶忙奔了过来,恩慧伸手去扶恩净,急惶的问道:“师弟,你……你怎么了?” 不料手刚搭上恩净的胳膊,恩净在一碰之下整个人都向旁边斜倒下去,恩慧再伸手一探其鼻息,却哪里还有了呼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不已,适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青光一闪便没了性命,如何不令人惊诧? 那少年刚才还嬉笑不止,此时怔怔的瞧着,只见其牙齿打颤的道:“这……这位相公,这道士要拿剑杀我,我……我可也没想他死,你……你这不是多管……啊,不不不……你这不是太够义气了么?不……不知小弟日后要如何报答了。” 黄休虽也也见兰嗅井暗施诡计,教自己放出了那“清芬酥骨烟”来,可那毕竟只是令人一时动弹不得,哪料到他的暗器还能见血封喉? 黄休心里更是嘀咕道:“这淫贼竟有这么厉害的暗器,今天定是有死无生了,不……不过我能在临死前遇到刘姑娘,她……她似乎对我印象也还不坏,倒是死而无憾了。可……可是刘姑娘落在他手里,这究竟如何是好?” 但见恩慧、恩空更是“唰唰唰”的舞了个剑花,像是要护住周身要害,大声喝道:“哪里来的妖人,竟跑到我云峰山上来撒野,还……还暗中下毒杀人!快快报上姓名。” 兰嗅井慢慢的站起身来,将那荷花凑到鼻下,嗅了嗅,淡淡的道:“报上姓名就不必了,将死之人即便知道了也是无用,你说是也不是?” 恩慧、恩空脸上涨的通红,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料那少年先抢着道:“是,就是这个理儿,马上要死的人了,知道了仇人的名字又有何用?难……难道是要去阎王爷那告状?哼,要是真去告状,咱们还真就不告诉你了。”说着朝兰嗅井颔首报以微笑。 ------------ 014臭味相投 恩慧被这少年言语一激,更是对其破口大骂道:“你……你这臭小子,真后悔今天没一刀宰了你,竟让你逃脱了,还……还连累了我恩净师弟一条性命。你这臭小子这么坏,今天贫道就是性命不要,也要找找你晦气。”说着持剑向那少年攻来。 只听那少年道:“这位相公,你都已杀了一人了,这臭道士无论如何得留给我,你……你可不能再和我抢。”说着他便撒开脚丫子在林间穿梭,恩慧在后面提剑追砍。 那少年更不时的叫道:“喂,另一个臭道士别光看不练啊,小爷我以一敌二也是绰绰有余。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想教我先料理了你这师兄弟,日后你再当掌门便少了一个对手是不是?了不起,了不起……你这手借刀杀人的计谋盘算的真不错。” 恩空也“唰”的一剑挥出,脚不停步的追了上去,喊道:“你这臭小子,休得胡言,谁……谁想当掌门,谁又想借刀杀人了?” 那少年在这两个道人的追逐中,越跑越快,口中也不断的打趣道:“哦?难道你二人想要拿下我,好去山上的老道士那邀功?我……我怕掌门就只一个,就算你二人今天立了大功,日后怕也要再费些周折的打上一架,倒不如今日你二人就决出个胜负来,一劳永逸,岂不是好?” 恩空大怒道:“放屁,放屁……你这臭小子,给道爷们站着别跑,待会儿拿住了你,非把你大卸八块,给……给我恩净师弟报仇。” 那少年更是在前嬉笑道:“你……你这臭道士好不讲理,杀你师弟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杀了真凶那才算报仇。怎么,你没本事杀那真仇人,杀我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就想草草了事?唉,看来我这回可当了替死鬼,死的也有些冤枉……” 那少年先前还在黄休三人跟前左窜右跑,边跑边是出言调侃,更引得兰嗅井频频摇头含笑。 可是到得后来,那少年越跑越远,那两个道士也是越追越远,虽然他三人仍是在林间左追右逐,可是一盏茶时分后,那三人已离着兰嗅井有几十丈开外了。 兰嗅井寻思:“这小孩儿坏的有趣,倒是合我口味。不……不过他可别教那两个道人给杀了,我看还是先料理了那两个道人,要是惊动了山上的道观,虽不怕他们,倒也棘手一些,更……更会坏了我的好事儿。” 心念及此,兰嗅井一提气,跃上了树梢,只见他脚尖儿点在一排排的松枝上,像是蜻蜓点水般的朝前奔去,待快要追上那两个道士,又是两股青光一闪,跟着“哎呦,哎呦”“苍啷,苍啷”的几声,那两个道士手中的铁剑跌落在地,人也倒了下去。 那少年回过头来,见那两个道士扑倒在地,面色暗青,竟和刚才死去的恩净一般无二,显然也是兰嗅井故技重施了。 那少年见兰嗅井杀了人之后,转身又往那一男一女那走去,便也跟着走来,只见他心有不快的道:“我都说了,那个道士留给我,你干嘛又多管闲事?现下人都死了,我再杀个谁来寻开心?” 兰嗅井一本正经的道:“呸,被人拿剑追的满山跑,竟然还好意思说我多管闲事儿,你的小命也算是闲事儿?” 那少年道:“你当我是怕他们么?我……我不过是想和他们玩玩‘老……老鼠戏猫’的游戏。嘿嘿,先把那两只笨猫整累了,累的动弹不了,再慢慢的折磨他们,岂不有趣?” 兰嗅井冷笑一下,说道:“要想变着法儿的把人整的动弹不得,你那法子岂不太笨?” 那少年问道:“哦?难道相公你有更妙的法子?” 兰嗅井得意的嘿嘿一笑,道:“妙的法子自然有,你瞧,这二人是不是半点儿也动弹不得?” 顿了顿又巧笑,道:“更妙的法子我还有哩,什么让人浑身发痒又止不住,恨不得把全身的皮肉给挖烂;什么让人痛不欲生,都想自个儿把自个儿的脑袋割下来。这……这你也都想学吗?” 那少年听的两眼发光,更是来了精神,问道:“那……那是什么道理?” 兰嗅井笑道:“什么道理?使毒,嘿嘿,你不晓得罢?有的毒能令人见血封喉,有的毒会教人痛不欲生,也有的毒能让人麻痒不止。而且有的毒性发作,需要个时辰,你手头里又有解药,你想让它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你想让他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这是不是比老鼠戏猫更有趣?” 那少年一听,拍手笑道:“有趣,有趣,果真有趣,这世间竟还有这么有趣的东西我却不知道,倒是奇了怪了。”顿了顿,又道:“对了,敢问相公你如何称呼?小弟我姓木,名字叫作七止。” 兰嗅井道:“‘木七止’?嘿,姓的不同寻常,名字起的也是特别,哈哈,有趣,有趣。为兄兰嗅井,想不到我兰某人一生难逢知己,今日不成想竟遇到一个一见如故的小友,哈哈。” 木七止道:“我名字么?也没什么特别的,不瞒兰兄,小弟我没爹没娘,据说生我的是棵几千年的公孙树,这‘七止’么?哼哼,我要是一天不做完七件坏事,这一天就不算完,你说有没有趣?” 兰嗅井一听,喜道:“啊?你当真一天要足足做上七件坏事?这……这倒是和为兄臭味相投了,哈哈……” 木七止听他赞着自己,脸上也满是欢喜,可是片刻之后,面色却突然凝重起来,之后又不断的摇头叹息。 兰嗅井不知何故,疑惑的问道:“七止小弟,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你有什么难处,不妨和为兄的说说,天底下再难的事,怕也难不住我兰某人。” 只听木七止漠然的道:“我……我今天还没干够七件坏事哩,这天都快黑了,我还能再去哪儿寻些坏事干干?” 兰嗅井一听,登时转惑为喜,笑着道:“哦?哈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说说今天到底只干了几件坏事?” 木七止道:“我……我早上到这山上的吕祖殿里,把殿里供着的瓜果点心糟蹋了个遍,一时吃不完的也都踩了个稀巴烂;还把那吕洞宾塑像的胡子,用匕首给刮了下来;再溜到他们‘经房’里,把那书架上的什么《道德经》、《太一生水》、《十大经》、《太原经》……一股脑儿的统统撕了个粉碎,保管那大罗神仙也拼凑不起来……” 兰嗅井听着一脸的欢喜,没待木七止说完,便打断话茬,接口道:“那……那山上的道士岂能和你善罢甘休?” 木七止道:“哼,可不是么?我事成之后跑下山去,终于被这些臭鼻子道士给追了上来,我又费了些手脚,揍得他们哭爹喊娘的……” 兰嗅井见木七止鼻青脸肿的样子,竟还说“将那些道士揍得哭爹喊娘”一时忍不住,“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木七止正色道:“兰兄,小弟我……我可没撒谎,我虽也吃了些拳头,最终却也是胜了,江湖上受伤流血,都是家常便饭,但胜负之分却如何能马虎?不过……” 兰嗅井问道:“不过又什么?” 木七止道:“不过这几个道士的武功稀松平常,他们的一个长胡子师叔可不易对付,我稍不留神,被那长胡子道人给点中穴道,就被这几个道士五叉八仰的抬去了山上。” 兰嗅井道:“七止贤弟大可放心,回头为兄定帮你找回场子,寻寻你说的那长胡子道人的晦气。你被抬回山上,吃了些苦头没有?” 木七止笑道:“苦头倒是没吃,就是请了一个道士喝了一顿童子尿。” 木七止刚伸手指向了躺在地上中毒而亡的恩净,可是见他脸色青黑,面上的笑容立马也僵住了,就此动也不动的怔怔出神。 兰嗅井见他怔怔,歉然的道:“为兄的不是,为兄的不是……七止小弟有意要再请他喝上一壶你那银浆玉液,不成想为兄却把他给毒死了,扫兴,真是扫兴。” 木七止适才还怔怔神伤,听了兰嗅井的“扫兴”,突然双眼眯成一条缝,笑道:“便宜倒是便宜了他,今天我受制于穴道被点,受尽了这群道士的辱骂逼问,什么‘你这兔崽子,究竟受谁的指使来山上捣乱?’‘经房里的经书,都是被你糟蹋的么?’‘你这没教养的臭小子,洞宾圣人的胡子,是你刮去的罢?’‘你这小子,玄真师叔说你内力不错,你究竟无意中吃了什么灵花妙草,快快招来?’……” 兰嗅井道:“七止贤弟,这……这可不好对付,不回答不是,回答也不是,总之……总之却是两难了。” 木七止笑道:“我自然有我的有办法。” 木七止顿了顿又道:“我东拉西扯的说什么昨夜里做梦,梦见吕洞宾真人嫌那殿上的贡品不合口味,他要皇帝老儿吃什么,他也吃什么;他还说修身练道贵于推陈出新,有所顿悟,光看些几百年来的陈经烂书,又有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的干净;他还说他那塑像和他本人一点儿都不像,他哪里是那个丑样子了,特别那胡子,最是看不顺眼……” 木七止笑着又道:“嘿嘿,我干了那些个坏事儿,不……不过是照着洞宾真人的意思行事而已。” ------------ 015 邪不胜正 兰嗅井越听越是好笑,笑道:“哈哈,有趣,真是有趣,后来……后来又……又怎样了?” 木七止道:“后来他们一直问到午饭时辰,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先去吃午饭,只让这道士留下来看着我。”说着向地上已没了呼吸的恩净指了指。 兰嗅井问道:“这可给了你逃跑的可乘之机,不知贤弟是如何脱身的?” 木七止笑道:“我……我和他说我内急,得撒尿,让他帮我端个尿壶来,再把我裤子脱下来。我早料到他定不会干这污秽之事,我就威胁他说,等我憋不住尿到地上,不知他那些师兄弟会怨我还是怨他?这冲尿抹地的事儿,最后又得谁干?” 兰嗅井道:“贤弟果然妙计百出,他就此给你解开了穴道?” 木七止道:“怎么会?他武功上胜不过我,给我解穴不是自掘坟墓么?不过我和他说,他要是对我武功心存忌惮,可以先持剑架在我脖子上,再给我解穴,等我尿完尿,再重新给点上,如此就可两全其美了。” 兰嗅井道:“妙极,妙极。如此他定会上当了,不……不知一把剑架在贤弟脖子上,贤弟又如何脱身?” 木七止道:“他抽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又伸手拍在我左肩穴道上,随后我手脚便能动了,我取来尿壶,待我解开裤子,发现尿壶的口竟是歪的,于是和他说:‘这尿壶的口是歪的,你给我往左边挪挪。’他听了大喝说,要挪我自己挪。我无法,只得弯腰要去挪挪尿壶了。嘿嘿,我趁这弯腰之际,突然从他胯下钻了过去,转瞬间,我人到了他背后,他提着柄长剑又有何用?哈哈。” 兰嗅井拍手笑道:“妙极,妙极,不过这道士可就要遭殃了。”说着也指了指地上的恩净。 木七止道:“可不是?我到了他背后,学着这道士师叔给我点穴的地儿,也用力拍了下去,嘿!果然奏效,他也就一动不动了。然后趁着他动弹不了,我又在他头顶上撒了一泡尿,就逃之夭夭了。”说完又嘿嘿的得意而笑。 兰嗅井笑道:“七止贤弟当真是手段高明,佩服,佩服。嗯,一、二、三……如此贤弟今天只干了五件坏事,要是再算上取了这三个道士的性命,怕已经是做了六件坏事了,还差上一件,今日怎生想个法儿再干上一件?” 木七止道:“这……这三个道士可都是兰兄你杀的,我没动上一根手指头,可……可不敢享这贪天之功。” 兰嗅井道:“这三个道士还不都是贤弟你引来的?他们要不是急着追杀于你,疏了防范,我又如何能一击便中?所以嘛,杀人这件坏事也有贤弟你一份儿,你还是勿要客气了。” 木七止笑道:“算我一份儿就算我一份,那就先谢过兰兄了。不过兰兄你这毒可真厉害,见血便封喉,怕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毒药了罢?”说着朝兰嗅井伸出了大拇指。 兰嗅井笑道:“这毒么?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碧磷针上又喂了些噬心草的炼汁儿,虽然霸道,毒液运转到心脏便能要了人性命。但对武学好手而言,全然无用,他们用内力把毒逼到指尖上,然后再割开手指,就能把毒液逼出来。” 木七止道:“那就是这三个道士学艺不精了,看来今日丢了性命也怪不了谁。” 但见兰嗅井喃喃的道:“嗯,还差着一件坏事……” 一转首看到黄休怒目而视的瞧着他二人,心头一喜,笑着向木七止道:“七止贤弟,嘿嘿,你那第七件坏事已经有眉目了,杀了这人,算不算一件坏事?”说着向黄休一指。 然后兰嗅井又狞笑着道:“还有一件坏事可做,不过……不过你年纪太小,看来只能为兄的来做了。”说完又向刘娥邪恶的笑了一笑。 黄休听他出言侮辱刘娥,如何能忍?只见他双目圆睁,几乎要爆出火来,嘴巴更是一上一下的,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木七止不解的问道:“兰兄,这人为何只张嘴不说话,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他是哑巴?” 兰嗅井笑道:“他么?他自然不是哑巴,不过我嫌他说话太多,给他点了哑穴,就说不出话来了。贤弟你要杀人,杀个哑巴有什么趣?杀的那人要是能在死前不停的央求你、辱骂你,那才痛快,你说是不是?” 说着拾起地上一颗石子,“啵”的一声破空而出,打在黄休颈下。 只听“混蛋,畜生,你……你胆敢动刘姑娘一下,我咒你下辈子投胎到猪身上,我一天三顿的吃猪肉……”的骂了出来。 黄休一怔,听到了自己的骂声,原来那颗石子把他身上的哑穴给解了。 木七止拍手道:“啊,原来这人果真不是哑巴,这样杀起来倒是有趣多了。”说着向黄休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黄休更是破口骂道:“你……你这小子,今天早上在那瀑布底下,我还道你不过是顽劣,不成想你小小年纪竟长着颗豺狼之心,还一天不干七件坏事,这一天就不算完。真要让你长大了,这得死多少人,老天爷还长眼吗?” 木七止笑道:“嘿,你没听过‘好人不长命,坏人活百岁’么?我天天做坏事,自然是长命百岁的,不光我长命,兰兄也能活百岁,兰兄,你说是也不是?” 兰嗅井笑道:“百不百岁的我不在乎,我就在乎别人是否比我活的长,我要是能先杀死他,自然是比他活的长了,哈哈,这样我便是开心了。” 木七止笑着和黄休说道:“是理儿,是这个理儿。兰兄的意思是,即使我明天就死了,只要我今天能先杀了你,这辈子也算死而无憾了,哈哈,高见,果然是高见。” 黄休被他二人的一番歪理邪说竟无言以对,只语塞的道:“你……你们……” 突然西首方向的树上传出话来:“好一个一天要干七件坏事的恶童,又好一个‘荷花童子’,看来贫道今天不光要为门下报仇雪恨,更是要为天下苍生扫除奸恶。” 兰嗅井惊道:“谁?何方鼠辈竟藏头露尾?有本事出来相见,手底下见功夫。” 话音未落,只见从西首方的杨树上飘下一道人,只见他身轻如燕,整个人如一片叶子般慢慢的飘落下来,落地无声。 黄休见他背上负有长剑,半尺长须生于颏下,正是早间见到的玄真道长。 黄休今早见他武功不凡,更是喜出望外的喊道:“道……道长,这两个贼人刚才杀了你山上的三位师侄,出手好不狠毒,还……还有这白衣恶人,诡计多端,更擅长使毒,你千万要小心啊。” 玄真道:“‘荷花童子’又岂不会使毒?你师父藏谷老贼也来了?你们几个师徒,在藏边作恶多端那也罢了,如今跑到中原来兴风作浪,就不能再留你了。” 兰嗅井道:“想不到我兰某人几年不下中原,竟还有人识得我,这‘童子’二字就去了罢。我师父么,他自然也来了,或许……或许就在你背后,咱们藏谷一派,总是让人防不胜防的。” 木七止跟着也道:“哦,原来是藏谷派,久仰久仰。”说着向兰嗅井作了一揖。 其实他一个小小年纪的野小子,如何识得江湖上的门派了?更何况这“藏谷派”远在藏边,绝少来中原走动,中原上一些年轻识浅,涉世未深的后辈,甚至连“藏谷派”这三字听都没听过,更何况是他木七止了。 玄真怒道:“你这恶童,早间真该一剑就杀了你,如今还……还连累了我三位师侄。” 木七止一听,慌的双手乱摆道:“不……不是我……” 一瞥眼见兰嗅井正气定神闲的瞧着自己,转而又镇定的道:“我……我二人谁杀的都一样,哼,今天再多杀一个也……也不算多。” 玄真道:“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剑!” 话音未落,只见玄真拔剑如电,电光火石间便欺到了木七止跟前,手腕晃动,剑尖虚点,手上的动作之快,直让木七止觉得自己的面门、咽喉、胸口、左右两肋……同时被这柄长剑刺来,兀自间突然寻思:“乖乖,这……这老道究竟是使了一柄剑,还……还是五柄、六柄剑的同时使来?要说是一柄剑,那如何会有五六个剑影同时朝我攻来;要说是使了五六柄剑,一个人究竟只有两只手,又如何能使五六柄剑?” 思虑未果,木七止心下一慌,只见他闭着眼睛大叫道:“我……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突然“铛”的一声,只听两柄金属相碰,木七止适才还在闭目待死,听到那铛的一声后,只觉浑身无痛也无痒,便慢慢的睁开一只眼睛,只见兰嗅井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畔,用他那柄荷花武器格挡了玄真那千变万化的一剑。 他捡回了一条命,更是又惊又喜的道:“多谢兰兄,要……要不是你,小弟早就见阎王了,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不不,我自来就无父无母,你……你就是老祖宗……” 兰嗅井道:“这一招‘万影归宗’果然了得,不……不过阁下以这招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小孩儿,岂不让人笑话?” 玄真道:“江湖败类,除恶务尽,今天早间我便因一时心软,结果我那三个师侄就……这不是自食其果吗?哼,光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说着揉身而上,出剑如电的向兰嗅井攻去,只听着“乒乒”“铮铮”……之声不绝,声音传来更是越来越密,显然是他二人越打越快,形势也越来越凶险。 兰嗅井武功本就不如玄真为高,玄真道长更是知道,这“荷花童子”早年跟随他们师父藏谷先生横行中原,以使毒为长。 是以此番恶斗,一着手他就欺身而上,以这暴风骤雨的凌厉攻势,让那兰嗅井腾不出手来施放暗器、毒药。 只见兰嗅井边打边退,总想着和玄真隔出段距离来,好发放暗器。 可是玄真的轻功自是更胜一筹,无论兰嗅井如何的躲避,他总能随即欺近。 偶尔兰嗅井寻一闲机,青光一闪,蓝光一没……自是他得空发出的喂有噬心草的碧磷针,又或是其它的一些未知名的厉害暗器,不过这都一一被玄真有惊无险的给避过了。 回头看木七止,只见他开始是一脸欢喜,随后略一沉思,突然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住了,就怔怔的在瞧着这紧张的打斗。 而黄休早已是欢呼起来,他的人虽动不了一手一脚,但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容中更显得关切,叫道:“道长,好本事,好本事……” 突然“嘭”的一声,只见打斗的二人单掌相交,人却是动也不动的全神贯注其中,稍一片刻,只见他二人头顶上俱是白色烟气氤氲而起,显然他二人在比拼内力了。 再细看他二人,兰嗅井面色越来越苍白,玄真却是面色如常。待得后来只听“苍啷”一声,兰嗅井丢掉另一只手上的荷花兵器,两只手前后叠加的推在玄真手掌上。 再如此僵持了半盏茶时分,兰嗅井越发的支持不住,只见他浑身颤抖,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玄真体内真气大涌,掌上加力,大喊一声:“躺下罢!” 话音刚落,兰嗅井慢慢的萎靡在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颤声道:“你……你赢了……” 玄真道:“使毒,你那藏谷老贼最在行。要凭手上的真本事么,哼哼,藏谷一派,终究是岔了正途。哼哼,一个人老想着那终南捷径,捡些旁门左道的路数来练,唉……”说着提起长剑朝兰嗅井走了过去。 黄休见玄真已然胜了,更是欢喜叫道:“道……道长,快……快一剑杀了他,还有这小……小恶贼,也别教他跑了。” ------------ 016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刘娥突然转首和黄休道:“黄公子,你我二人都中了他那‘清芬酥骨烟’,还是先讨得解药,再……再杀不迟。” 黄休听闻此言,更是如梦初醒,大叫道:“是,是,刘姑娘你说的对。” 转首又和玄真道:“哎,道长,刚才我可忘了,我……我和刘姑娘一不留神中了这劳什童子的毒,还……还是先别杀他,杀了他,咱们跟着他陪葬可……可不太妙,还……还是先杀了这小恶童为是。” 玄真本已提起长剑,要往兰嗅井胸口刺去,一听黄休之言,觉得甚是有理,救人一命,积些福德,总是有益修道成仙的,于是转身朝木七止走去。 木七止见玄真神威凛凛的走来,惊的牙齿“格格”的打战作响,颤声道:“我……我没杀你那三个道士,冤有头债有主,你……你不该找我晦气。” 玄真提剑喝到:“哼,一天要干七件坏事的恶童,贫道今日不为师门,只为天下苍生,也要杀了你而替天行道。”说着手腕一抖,“苍啷啷”的剑吟声不绝。 木七止道:“我……我做的那坏事,也……也不至于要赔上性命罢?” 黄休更是破口道:“哼,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么还不应赔上性命了?要不是玄真道长及时赶来,我……我怕早就让你给杀了。” 木七止无言以对,只喃喃自言自语道:“我……我可从没害过一人性命,这……这不是太冤枉了吗?” 玄真哪管他在小声的嘀咕什么,只见他擎起手中长剑,脸色一沉,刚要刺下。 突然间闻到一股淡淡清香,闻着甚是受用,忍不住使劲的嗅了嗅,又嗅了嗅。 忽然觉的有异,在这“荷花童子”跟前,不得万分小心么? 玄真转过身来,只见兰嗅井伏在地上,手中握着他那柄荷花兵器,一股股的黄烟从那荷花中心不断的散了出来,只见他有气无力狞笑着道:“哈哈,终究……终究还是我……我赢了。”说着慢慢站起身来。 玄真如何不惊?心想:“这黄烟,还……还有这股香气,定然是他的古怪的毒气,待会儿我毒气攻心,怕是再也奈何他不得,须趁着我中毒不久,先料理了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念及此,便欲杀了兰嗅井,以绝后患。 不料,玄真刚走出两步,只觉脚步沉似千斤,体内的真气也是如虚如幻,说什么也提不起来。 “苍啷”一声,长剑跌落在地,膝间一弯,人也委顿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黄休更是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喊道:“糟糕,这是‘清……清芬酥骨烟’,我和刘姑娘适才就是中了这毒,浑身无力,这……这如何是好?道……道长,你还能杀了这贼人吗?” 兰嗅井更是得意的笑道:“杀我,你瞧他这样子,还能杀得了我吗?”说着又是哈哈大笑。 黄休气愤不已,歉然的道:“道……道长,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你先杀了他,再杀那小恶童,也……也不至于如此……” 兰嗅井更是笑道:“黄兄,今日要杀你,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了,你简直就是我福星。嘿嘿,三番两次救了我性命,先是从这丫头手里,再又从这赖道士手中,唉,这……这倒教我为难了,我……我是杀你不杀?” 黄休怒道:“要杀就杀,我偏偏不领你的情,我……我情愿和这道长,还有刘……刘姑娘一块儿死了。” 兰嗅井道:“哼,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和我兰某人作对,又有什么好下场了?不过你待会儿想轻易一死,却……却不容易了,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只见他颤颤巍巍的走到玄真跟前,又转首朝木七止笑道:“七止贤弟,今日早间你不是折在这臭道士手上么?为兄答应要替你找回场子,不料这么巧,他倒是自己送上门儿来了,哈哈。” 兰嗅井脚尖一卷,玄真跌落在地的那柄长剑,“噌”的一声卷到了兰嗅井手中。 木七止巧笑的走了跟前,接过兰嗅井递过来的长剑,正色道:“兰兄将小弟的一些小事儿,时刻挂在心上,不……不知教小弟我说些什么好了。” 兰嗅井开心的笑道:“这是哪里话?你这小友,为兄和你是一见如故,能为你做些事情,欢喜还来不及,哪要图你什么报答了?” 木七止也道道:“是,是,这是小弟不上道儿。今日能杀了这臭道士,还得多谢兰兄成全。” 木七止背转过身去,面色铁青的和玄真道:“你这长胡子道士,今日死在小爷手上,不觉得冤枉罢?”说着慢慢的提起手中长剑。 玄真一时疏忽,给了这“荷花童子”可乘之机,胜券在握瞬间变成刀俎之肉,心里虽懊悔不已,但这又能怪得了谁? 情知今日不能幸免,也便看开了生死,只见他斜倒在地上,慢慢的合上双眼,静待刺入心窝的那一剑。 这一剑不知何故,久久未能刺来,玄真寻思:“据说,一个人临死之前,时刻竟会变长的,看来此言不虚。” 突然只听“啊——”的一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吃惊、不解、失望、恐惧,这一声喊叫当真是如鬼哭、如狼嚎,教人听来不寒而栗,这声音更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所发,听来怕是要晚上做噩梦了,梦见那恶鬼披头散发,满脸鲜血,口中不住的喊道:“怎……怎么会这样!” 玄真忍不住的睁开眼睛,也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这一声叫喊却显得疑窦丛生。 只见木七止反手持着剑柄,剑刃反向从其腋下穿过,正刺在他身后兰嗅井的右肩上,长剑的剑尖从兰嗅井的后背穿了出来,剑尖上正“滴答,滴答”的滴着鲜血。 兰嗅井脸上一会儿不解,一会儿愤怒,只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好,好手段,果然不愧是我兰某人另眼相看的人……” 木七止“嗤”的一声抽出长剑,跟着兰嗅井一声大叫,木七止回过头来,道:“兰兄,对不住了。” 兰嗅井左手捂着肩头上的伤口,恨恨的道:“为……为什么,我对你不……不好吗?” 木七止道:“你对我自然很好,怕是我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都会为我拼命。” 兰嗅井大喝道:“那……那你就是只白眼狼了!” 木七止道:“我刺你这剑,只因你不是好人,胡乱的杀人,我亲眼所见你连杀了这三个道士。” 兰嗅井道:“你不是也整天做坏事吗?还……还一天之内要干上七件坏事。” 顿了顿又恍然道:“哦,我懂了,我……我早该懂的,一天要干七件坏事,他妈的,连我这么坏的人,也没立下个一天要干七件坏事的规矩来。再说什么人,天生的无父无母,生他的竟然是棵几千年的公孙树?看来你是个信口雌黄,满口谎话的小子。” 木七止道:“撒谎有什么不好的?而且撒谎可有些学问,有的谎话三分真,七分假;也有的谎话七分真,三分假。而我撒谎向来是八九分真,只有一二分假,这便能让人真假难辨了,你这回上了我的当该是不冤,是不是?” 兰嗅井骂道:“呸,又是树生的,又是一天要干七件坏事,这也是真的?” 木七止道:“我当真是棵几千年的公孙树所生,村里人都能作证的。这一天要干七件坏事,自然也是真的。不过我干的那些坏事,不是别人烧菜的时候,我偷偷给加上大把盐巴,教他们齁的下不了口;就是别人进了茅房,我把那茅厕里的手纸给盗了出来,直教人在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蹲上半天,直蹲的腿脚发麻,最后不得不不擦屁股的出来,那才叫有趣。这……这可和你那下毒杀人的手段不大一样。” 黄休、刘娥一听,都噗嗤的笑了出来,连玄真也脸上含笑的摇了摇头,原来他所谓每天要干的坏事,无非就是些恶作剧而已。 只是兰嗅井铁青着脸,怒道:“你这臭小子,今日之事,我可记下了。” 木七止走将过去,用脚将地上的那柄荷花兵器卷到己方,说道:“你手段太也厉害,这兵器也古怪的很,小弟不得不小心一些。”说着用手从鼻孔中抽出两团衣服上的线缎。 黄休更是欢呼道:“小兄弟,你既知他手段厉害,还……还不快杀了他?” 木七止道:“他人虽然很坏,但对我却一直不错,黄兄,这‘以怨报德’该是不该?”顿了顿又朝黄休道:“刚才一直想要我性命的人是你,你说我该‘以德报怨’呢,还是‘以直报怨’?” 黄休突然想到,适才正是自己不住鼓动玄真道长,去杀了木七止,心下不禁一惊,道:“我……我刚才以为你和这贼人是一伙儿的,所以……所以才……” 木七止笑道:“黄兄,你也莫要害怕,我岂不知你不是坏人?不过你这人死脑筋,光逞那匹夫之勇有何用?到头来,脑袋搬家难道很好玩儿?还好我见机的快,一见他杀了人,杀人的手段又高明的令人捉摸不透,就……就和他没来由的套近乎,终于,大功告成。” 黄休惭愧的道:“是,是,还……还是木小弟你机警,这才救了大伙儿的性命,你年纪轻轻就这般了得,日后必成大器。” 兰嗅井哼了一声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黄休道:“木小弟,快向他索来那‘清芬酥骨烟’的解药,先解了大伙儿的毒,免得夜长梦多,再生祸患。” 木七止点了点头,转首向兰嗅井道:“兰兄,瞧在咱俩交情不错的份儿上,你把解药拿出来,我放你走,你觉得如何?” 兰嗅井道:“哼,我拿出解药,给他们解了毒,他们要是再放我不过,我岂不做了赔本的买卖?” 说着面部肌肉不住的抽动,鲜血不断的从左手捂着的伤口处渗了出来,显然这穿肩而过的伤势着实不轻。 木七止道:“你终究对我不错,我说过要放你走,自然会放你走,别人谁拦着也不成。” 他年纪虽小,语气中也显得稚嫩,但这股少年老成的做派却令人违拗不得。 兰嗅井道:“好,那……那我便信了你。” 说着左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印着荷花样式的木盒,这木盒小巧精致,接着道:“这木盒四面分别有三个小格子,这‘清芬酥骨烟’的解药在前面中间的那一格子里,闻上一闻,便能解了这毒。” 木七止笑道:“兰兄,不是小弟心胸狭窄,信不过你,实在……实在是你太过厉害,小弟我不太放心,我还是等解药有了灵效,再放你走。”说着朝兰嗅井走将过去,一手抄过他手中的盒子,刚要回头给那玄真解毒。 突然兰嗅井一直垂着的右手一扬,一股紫色的粉末在木七止面前散了开来,眼睛瞬间便睁不开了。 木七止一觉不妙,立马将手中的木盒仍向了玄真跟前,紧接着胸口上受了一掌,只觉胸腹间气血翻涌,像是五脏六腑都要炸裂开了,喉头一甜,“哇”的一下,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黄休、刘娥不约而同的惊道:“小……小心!” 但这瞬间的变故,又如何“小心”得了? 兰嗅井呵呵的笑了两声,道:“你这臭小子,终究要死在我的手上,得罪了我‘荷花童子’,又怎么会有好下场?” 只听着这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远,显然兰嗅井是怕了玄真一旦解了毒,他自己可不能全身而退,他左手捂着肩头上创伤,吃力的走下山去。 玄真伏在地上,将鼻子凑到那木盒上,透过木盒闻到一股恶臭的味道,心里刚不住的骂道:“这‘荷花童子’的话也能信?这股臭味不知又是什么毒药了。” 不过刚有此念头,只觉手指似乎能动了动,稍等片刻,待手指更灵活了一些,便把这盒子前面中间那格子打开,只觉恶臭难当,忍不住要作呕,但四肢百骸却突然活动如常了。 玄真赶紧起身,抢到木七止跟前,只见他面色苍白,两只眼圈乌黑,鲜血不住的从嘴角边溢了出来,眼见是活不成了。 ------------ 017 巧拙双英 玄真见这少年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哪管他是否早已死透?权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扶木七止坐起身来,要将真气灌入到他身体里,可是手掌刚搭上他的后背,只觉木七止体内真气充盈,正护着心脉周而复始的运转,这股真气也与自己手掌上的真气起了反激之力。 两股真气相撞,玄真但觉自己的真气如泥牛入海一般,瞬间变得无影无踪,心里惊诧道:“怎……怎地这少年不过十几岁年纪,内力却犹如几十年的上等修为?可……可他明明不会半点武功,这浑厚的内力又如何练来的?他内力惊人,为何却又不会使?难道当真是遇到什么机缘,无意中吃了些助长内力的灵花异草?” 玄真察觉到木七止体内真气在大小周天间不断运转,自是他身体遇到凶险,体内真气自然而然的生了保护之力。 是以,兰嗅井这奋力一掌,足以开碑碎石,木七止受此一掌也确实伤得不轻,但终归因真气保护而无性命之虞。 慢慢的只见木七止手指动了动,幽幽的转醒过来,嘴里喃喃得道:“怎么,我睡了很久了么?天……天怎么都黑了!” 这时玄真道长已把那恶臭的解药给黄休和刘娥分别嗅了嗅,他二人过不一会儿也行动如常,都聚在木七止跟前,满脸关怀。 黄休听他说“我睡了很久了?天怎么都黑了!”不免一怔,抬头一望,四下里虽然早已昏暗下来,可是东方天际间一轮上玄月,熠熠生辉,银白色的月光洒在林间,透过树叶,白点斑驳的照在地上,寻思:“这天黑是快黑了,不过月光皎洁,目能视物,天黑不黑下来也没什么要紧的。” 突然见木七止双手乱摸,像是目不见物,心下一紧,想道:“难道他……他眼圈乌黑,竟是瞎了?适才那‘荷花童子’洒出来的紫色粉末,怕是有些古怪。” 刘娥却不假思索的道:“小弟弟,天色黑是快黑了,不过今晚月色正好……”话音未毕,突然意识到什么,就此说不出话来了,随后脸上既是关切又是伤心。 木七止嚷嚷着道:“什……什么月色正好,我……我为什么什么也瞧不见?我是不是瞎了?我……我定是眼睛瞎了,我……情愿死了也不愿眼睛瞎,眼睛瞎了我……我还活着有什么趣?我不能再作弄别人,别人……别人日后定会像我作弄他人似的来作弄我。我……我还是死了算了……” 说着哇哇的哭了出来,哭的时候伤了心肺,往往哭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再哭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 黄休三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才好,要是他眼睛就此瞎了,他又是个喜欢到处捣乱玩闹的人,旁人的安慰又有何用? 对木七止而言,当真是死了也比瞎了的好,看来要是能呕血身亡,对他而言却是幸事一桩了。 黄休正无计可施之际,突然心念一动,叫道:“道……道长,那……那什么‘荷花童子’的解药木盒是不是还在你这儿?这木盒里既然有‘清芬酥骨烟’的解药,我瞧定也有这能伤人眼睛的解药。” 木七止绝望之际,突然听到这久旱逢甘霖的一言,更是精神一振,叫道:“对……对……黄大哥,你……你说的言之有理,我……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话音未必,又是一时激动,“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黄休更是双手乱舞的道:“你适才救了我的性命,不光只救了我的性命,还救了刘……刘姑娘的性命,是……是我们不知如何谢你才好,你勿须客气了……” 还未等黄休说完,只见木七止抹了抹嘴角边的鲜血,说道:“那……那个道长,你那三个师侄的死,可……可不关我的事儿,那个贼人先杀了这个唤作恩净的道士,我……我一瞧不好,就……咳咳……就言语相激,引得你另……咳咳……另外两个师侄来追我,我越跑越远,他二人也越追越远,料想如此能救他二人一救,不料……咳咳……不料还是……” 玄真未等木七止说完,伸指就在他璇玑、中庭两穴上点去,人立马就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木七止幽幽转醒,躺在地上,只见眼前的月亮格外明亮,乳白色的月光,洒在整个山头,像是他家乡的海边,清晨里泛起的迷雾,只见他幽幽的道:“我死了么?我……我一定是死了,唉,能在死前神光返照的瞧见家乡的海边迷雾,我……我也是不枉了……” 突然旁边“哈哈”“嘻嘻”的笑声传来,木七止一回头,只见黄休三人正瞬也不瞬的含笑瞧着自己。 又听黄休笑着道:“嘿嘿,你想死,你道容易吗?适才那黑白无常和我们说了,你在那阎王殿里闹腾的可不像样子,阎王爷的眉毛让你作弄的给剃掉了。你还和他老人家打赌,赌那吕洞宾真人有多长的胡子,他虽识得吕洞宾,却没想到你更是棋胜一着,先给他刮去了胡子,哈哈,这自然又是你赢了……” 刘娥接过话茬,问道:“赢了,又如何?” 黄休对刘娥道:“赢了之后,他把阎王爷的生死簿给改了,他木七止不光要活到一百岁,我、你还有玄真道长都要活到一百岁……” 黄休顺口把吕祖殿里吕洞宾真人拿来消遣,一见玄真紧绷着脸,心下不免一怵,只颤声的又道:“你……你刚要把阎王殿里的牛鬼蛇神,统统的在那生死簿上改上一改,估计是阎王爷怕了你,也不管你是愿不愿意,就教那黑白无常把你给送了回来。” 此时,木七止回过神来,将双手在眼前晃了晃,更是喜道:“我眼睛好了……” 刘娥正色的道:“可不是好了?这得多亏他,这些稀奇古怪的药,不知有多少!从中挑出正好能医人眼睛的解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花样百出,竟……竟最终把你眼睛给医好了。”说完伸出手指,指了指玄真,脸上嫣然一笑。 木七止听刘娥说的实在,心下感动,说道:“姐姐,听这……哼……听这黄兄说你叫刘娥,那我便叫你娥姐姐罢,你人这么好,我保证以后不作弄你。” 顿了顿又斜眼瞥了一眼黄休道:“至于这黄兄嘛,哼,我性命都差点丢在他手里了,又怎么会给他改生死簿,还……还让他能活到一百岁?” 玄真道:“小兄弟,你……你伤势不轻,贫道内力终是抵不过你体内真气,要疗你内伤,却……却是爱莫能助。” 玄真顿了顿又道:“还……还是教他二人陪着你走一遭儿崂山上清宫,请那华盖真人助你疗疗伤罢……” 话音未落,只听木七止和刘娥异口同声的道:“我不去!” 黄休不明所以,为何他二人同是不愿去那崂山上清宫,难道那里有他们的大对头?不过他二人之前素未谋面,又如何会有同样的对头? 黄休心里不住的寻思:“要是刘姑娘不去,我……我自然也不去,可……可木七止的伤最好还是要去医上一医,留着病患,不是后患无穷么?而且,他今日救过我一命,大丈夫知恩图报,难道竟能因一个心上人,而……而不顾自己的救命恩人死活?” 玄真向木七止道:“小兄弟,你为何不去?你内力虽惊人,但无高人指点,这伤怕是也耽搁不得。” 木七止双眼一番,道:“我讨厌道士,最讨厌崂山上清宫里的道士。哼,教我找他们给我疗伤,门儿都没有。” 黄休不知木七止和崂山上清宫之前结过什么梁子,为何不顾自个儿性命安危,也要去治那口气?只向刘娥问道:“刘姑娘,你……你为何也不愿去?”刘娥低着头嗫嚅的道:“我……我也讨厌上清宫的道……道士。” 木七止听她说她也不喜欢上清宫的道士,更喜出望外的笑道:“娥姐姐,你……咳咳……你也讨厌上清宫……宫里的臭道士?”因一时激动,“哇”的一下,又是吐出一口鲜血。 黄休、刘娥二人立马抢了上来,见他虽在呕血,却仍是面带喜色,黄休道:“我知道了,你定是在那上清宫里捣乱,吃过大亏,所以……所以才不敢踏进那宫门。” 黄休顿了顿又道:“既……既然有玄真道长引荐,修书一封,给那什么华……华什么真人,让他帮上一忙,我瞧那的道士不看僧面看佛面,瞧在玄真道长的面子上,必能不计前嫌。” 木七止更是怒道:“谁……咳咳……谁在那上清宫吃过大亏?小爷我最瞧不过那里的道士自……咳咳……自恃清高,以为自个儿了不起,便都没把旁人瞧……咳咳……瞧在眼里。”说完,又忍不住的呕了口鲜血。 玄真也道:“贫道可跟那刘若拙没什么交情。哼,他们三山符箓仗着上千年来的名头,就把天下人瞧的小了,连修道入门又是这规矩,又是那机缘的,还定下个什么字辈,贫道也看不惯这颐指气使的做派。” 刘娥听了玄真的一席话,眉头微皱,手指搓着衣角,直发出些“滋滋”的声音,像是心里大起波澜。 木七止一听,不禁喜上眉梢,笑道:“道长,原来你和那崂山上清宫没什么瓜葛,这倒是我先前对不住了,我……咳咳……我在这山上赏花之余,竟看到些道士,令人大煞风景。而这些个道士又都是这山上的,我以为天下道士是一家,就……就那个……”话未说完,伸手搔了搔头,一脸的歉意。 黄休问道:“道长,那个叫什么刘若拙的道士本事很大吗?那崂山上清宫就是什么‘符箓三宗’?” 玄真正色道:“不是。‘符箓三宗’分别是龙虎山正一派,茅山上清派,阁皂山灵宝派,他们三派传承了道家符箓,声势浩大,又是统率了整个道家的大宗派,是以称之为‘符箓三宗’。那……那个刘若拙曾帮着太祖皇帝立过大功劳,后来不知因何,终于大彻大悟,走上了老子之道,清静无为,更以方术修炼而寻求万本归一。” 玄真顿了顿,接着说道:“那华盖真人曾是个江湖中人,早年间与那正一天师张正随过从甚密,想必是刘若拙因结识了这张天师才走上这炼丹修道之路,可是他毕竟是太祖皇帝的御前上宾,那张天师又如何敢收他为弟子?何况这刘若拙在入道之前大有名头,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他门‘巧拙双英’那套稀奇古怪的剑法曾在江湖中所向披靡,闯下了好大的威风……” 话音未落,只听刘娥神情古怪的问道:“他……他们……你……你刚才说的‘巧拙双英’是什么?他……他们那稀奇古怪的剑法又如何的厉害?”只是她声音微颤,像是心里颇为紧张。 玄真话说到一半,就被刘娥打断,却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些事儿也正是他心里想说的,只见他接着道:“这‘巧拙双英’嘛,‘拙’自是刘若拙了;这‘巧’是他的表妹,名唤池灵巧。他二人本是表兄妹,两家的家学更是渊源,这池家有套祖传的七十二路‘御风剑法’。这剑法轻巧之极,它虽然号称有七十二路,但其临敌时每一招都变幻莫测,剑招之繁,出剑时出其不意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玄真顿了顿又道:“这刘家则传承的是一套大巧不工的‘磐石重剑’,这套剑法却是天下之简,简单的只有七招,或劈、或砍、或刺、或钩、或抹、或挑、或削。不过虽然只是七招,却是威力无穷,即使敌人已提前料到了他下一招剑路,到头来也是免不了一败。” 木七止听的出奇,忍不住问道:“这……咳咳……这是为什么?不就七招嘛,只要把他这七招剑法默记在心,再想出每一招的破解之法,又……咳咳……又怎么会胜不了?” 玄真道:“据说那剑法虽单调,可这刘家更有一套内功心法,修习了这套心法,真气充盈,内力大增,出剑时每一招剑路上都含着势大力沉的内力。与之对敌时,敌我只要双剑一搭,对方往往受不住这内力冲击,或是兵器折断,或是身受重伤。” 黄休听的出神,“哦”了一声,突然心念一动,问道:“也不知这池家的‘御风剑法’与刘家的‘磐石重剑’对上一对,究竟是谁更厉害。” 玄真笑道:“这……这贫道就不知道了,他们两家是世交,自是没真刀真枪的动手较量过。不过刘若拙和池灵巧青梅竹马,自是从小在一块儿互相喂招切磋,久而久之,那十几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