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上架感言 "> 亲们,《庄主,太腹黑》要上架了。www.38xs.com|三八文学 这是欢欢的第一本古装小说奥,自知有许多不足之处,包含啊!! 回首中,无数个寂寞的夜晚欢欢都在码字、码字、码字中度过了啊! 不过,欢欢倒是很喜欢这种码字的感觉!(呵呵……) 感谢一直默默支持我文文的读者朋友们,还有一起奋斗的大大们! 欢欢爱死你们了!(情不自禁的奉上香吻一枚……) 每每看见那些点击,收藏,鲜花,留言,欢欢都会高兴的睡不着觉(呜呜……) 这是欢欢写下去的动力啊! 亲们,vip章节是要付费的奥,但是是很很很便宜的! 如果大家喜欢欢欢的文文,就继续支持我吧! 弱弱的请求一下亲们,可不可以不要默默的路过啊!这样欢欢会很伤心的。(飙泪中……) 鲜花啊,票票啊什么的,都砸过来吧! 再次,谢谢大家对欢欢的爱,我会加油的。 ↖(^w^)↗ 亲们,好消息啊! 网站活动如下: 凡在12月1日-12月31日期间,订阅17k女生网任意作品vip章节的读者,订阅所花k币全部进行等额返还!(k币将于2013年1月20日前全部返还到账)这还不算~!与此同时,包月用户凡看了100章节以上即可获赠30张抽奖券哦 详情请戳我:news/1396.html 订多少,返多少!女生网作品,全部免费看! -- 作者有话说 --> ------------ 好消息!! 网站活动如下: 凡在12月1日-12月31日期间,订阅17k女生网任意作品vip章节的读者,订阅所花k币全部进行等额返还!(k币将于2013年1月20日前全部返还到账)这还不算~!与此同时,包月用户凡看了100章节以上即可获赠30张抽奖券哦 详情请戳我:news/ 订多少,返多少!女生网作品,全部免费看! -- 作者有话说 --> ------------ 引子 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 暮色点缀着高不可攀的苍穹,天边那一抹将落未落的斜阳,惨淡如挽歌。 妖异浓艳的曼珠沙华,默默的绽放在这片平整的土地,一眼望去,那般的无与伦比、惨艳毒烈的大片艳红铺成了通往地狱的路,凄然的秋风拂过,整片整片的赤红花朵明艳欲滴、随风摇曳,掀起血色的波浪,血浪荡漾着远去,到了遥遥不及的尽头烧成了黯然悲伤、触目惊心的黑色。 那女子一身妖娆绚烂的大红衣裳,闭着双眼,静静的躺在这片如火如荼,如丹如血的花海里,那又黑又卷又长的睫毛徐徐扑棱着,好似停歇在她脸上的蝴蝶。 她的衣裳是血红色的,身旁的花也是血红色的,那样妖艳惨红的颜色闪耀在她的鬓角,将她原本冰雪般的脸庞衬得更加凄凉惨白了。 四周很静,很凉,她的心,空空的,也很凉。 夜离影,她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一个时辰,是一个月,抑或是一年…… 她,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爹没娘的孤儿。 那个现在尸骨无存,害的她连墓碑都没法树立的老头,是一个孤老。 那老头说,将她捡回蝶谷的那天,和今天一样,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幽幽的绽放着,在寂寞的夜里,光怪陆离花影,斑驳的散了一地,他老人家心里触动不已,所以叫给她取名叫:夜-离-影。 她记得那个老头,奥,就是她的师父,夜离影喜欢叫她的师父老头,他胡子花白,个子不高,瘦的离奇,那样的瘦,瘦的好似一根木柴一般,瘦的好像他从来没吃饱过一样,可是,就是那样一个瘦瘦的老头,在人迹罕至的蝶谷里,将夜离影拉扯大了。 记得那日, 离影嘴角涟漪泛滥,纤削的指尖捻着一朵开的极盛的曼珠沙华,侧着头,瞥了那老头一眼,嘲笑着说,”老头,你看你瘦的,以后,要是死了,堆个小土坡,我怕我找不着你的坟。” 老头哈哈大笑,咕噜一声,倒在鲜艳如火的花海里,花白的胡子随着笑声,胡乱飞舞,“还堆什么小土坡啊,老头我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在这里,老头我养了一辈子的花,守了一辈子的花,炼了一辈子的香,就是喜欢花,一辈子只喜欢花,只要看见花,我就高兴,哈哈……” 现在,离影也躺在开的火红火红的曼珠沙华里,身旁是幽然飘渺、若有若无的花香,老头死了,死在一场大火了,死在毫无征兆、居心叵测的一场大火里,那样大的火,将他烧的干干净净,连根骨头都没有留给她。 夜离影,就这样躺着,微微冷风拂起她额前的碎发,吹过她乌黑发髻上的那攒成花型的红色珠子,吹的那妖艳艳红的流苏,沙沙作响,像极了老头的笑声。 一滴剔透晶莹的泪珠从她闭着的眼角无声流下,淌过她左眼角下方的泪痣,顺着她脸庞精致的轮廓,没进泥土之中,没了痕迹。 离影忽然侧起了身子,伸手捂住了脸,双手颤抖,肩膀颤抖,浑身颤抖,冰凉的液体随着她纤削苍白的手指不停的往外钻,她抽泣着,却倔强的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良久,在这一片如火如荼、瑰丽妖艳的花海里,微微幽香,簌簌风声,发丝婆娑声,沙沙流苏声,就是没有哭声。 残阳缓缓移动,那柔弱金色光线透过她头顶的那一团火红曼珠沙华,洒下斑驳的颜色,像迷离的琉璃碎片割上她单薄的身子,试图割断她卷长的睫毛,就在光影触到睫毛的一刻,她睁开了眼睛,将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那琉璃的光彩直直的射进她的眼睛,那如水荡漾的眼眸里,收敛了彷徨苍凉,倒影出一份复杂的心绪。 离影站起身来,对着这一片妖冶灿烂的花海,微微侧着脸,笑了声,“师父,这是我第一次叫你师父,啊,当然,也是最后一次了,我走了,以后可能不会回来看你了,那时候,你可别可怪我啊!” 一弯娇艳欲滴的血色瓣儿落在她的衣角,她附身拾起了那一片花瓣,凑在鼻尖嗅了嗅,吹了口气,看着那花儿飘远,她忽然心情大好,清了清嗓子,哼了小曲,转身头也不会的离开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一章 男人难养了? 烁阳熠熠,高悬在浅蓝的天空,宽广平整的路面上笼着耀眼的金黄,好似铺着华丽的金丝银锦,繁华热闹的街市,店铺林立,旗幌招摇,摊陈担卖。 小翠一手扶着她盲眼的爷爷,一手提着一个破损老旧的二胡,两人磕磕碰碰的朝着城中高大华丽的酒楼走,到门口的时候,她抬了抬眼睛,头顶的屋檐,那光滑的圆木横梁上系着的两个大红灯笼,迎风舞动、好是活泼。 “爷爷……”小翠低眉轻声唤道。 那老汉耳背,茫然的‘啊’了一声,随后问,“到了?” “嗯,”小翠低低的答这话,将手中的二胡递到老汉手中。 老汉摸了摸那二胡的弦,两人蹒跚的走了进去。 那一脸和气的店小二正在给客人布菜,一回身便看见一个模样清秀的青衣少女,搀着一个瞎眼的青衣老者,提着一把破二胡唱站在他身后,笑容有些僵硬,他顿了顿,视而不见的走过两人身边。 爷孙两人在一楼,一桌桌,怯生生的询问,“大爷,听小曲吗?” “不听,不听……”“去、去、去……”“臭要饭的……”客人们厌恶的摇摇头,摆摆手,下逐客令。 店小二瞥了他俩一眼,冰冷冷的声音说,“你们,去楼上看看吧!” 小翠朝他倒了谢,两人蹒跚的走上楼去,这二楼是雅间,他们不由的放慢了步子,怕是惊扰了那些有钱的客人们。 小翠卑怯的抬抬眼,只见这二楼搁着十来张桌子,每一张都用干净华丽的桌布蒙着,摆着些精致的菜式,菜香酒香四溢弥漫,那坐在桌子旁边的客人们,各个衣着华丽,贵气横生。 她走到最近的桌子,低眉问道,“大爷,要听小曲吗?” “小曲?”那人嘿嘿一笑,粗噶的声线特意压的很低,“要听要听……” 小翠一阵喜悦,抬眉看那人,只见那人肥胖富态的脸上,贼兮兮的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正将她上下打量,白胖的手搁在双下巴上,“小姑娘会什么曲子啊?” 小翠报了一些客人常听的曲目,话未讲完,那人厌烦的打断她。 白胖的手在双下巴上来回的婆娑,笑的流里流气,“这些爷都听腻了……” 小翠柳眉微蹙,那男子色迷迷的目光让她浑身发毛,她低声道,“那小的就不会了,小的不敢打扰大爷用餐,小的先走了……” “不忙,不忙……”那人见她要走,站起身来,伸手揽住她的去路,小翠瑟瑟发抖,只听那人龌龊的调调,淫\笑道,“给爷唱个‘美人思春’吧……” 这是青楼女子哄客人的莺燕之歌,小翠一听,小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连连摇头说,“小的,不会……” “不会,大爷我教你啊!”那人伸手朝她白净的脸上一摸,小翠如遭火星子烫到,惊得直朝后退,那人却不依不饶一手欲搂她纤细的腰,小翠左右闪躲,俩人你推我搡。 ‘碰’的一声,重物坠地破裂! 那是从他身后传来瓷皿坠地的声响,那人拧着浓眉回头去看, 伸手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小翠顺势拨开那人,红着脸低着头躲开数丈,下意识的顺着那人异样的目光悄然看去,只见不远处,靠窗的一张桌子,那桌脚的地上碎着一个白瓷的盘子,一粒粒花生米从盘里洒出,在地上滚动着,乳白的仁,红绡的皮。 一粒圆润的红仁停在一个艳红的衣摆处。 小翠疑惑的定眼看去,霎那间,只觉得天地失掉颜色,唯有那女子的一身红衣,妖娆绚烂,如火如荼,好似一团灼灼热烈的火焰。 酒楼里,嘈杂喧闹声瞬间停歇,所有人的目光皆凝聚到一处。 那女子,浓密乌黑的发丝随意的绾着一个髻,一支血红色珠子攒成的簪子散散插在的上面,一张不似人间、冰雪瓷白的完美面孔,又黑又卷又长的睫毛微微翘着,狭长的眼睛里,一双璀璨犹如天上繁星的眸子,嘴唇薄嫩如花瓣,红的好似可以滴出血来,唇角泛起浅浅的涟漪,若有若无的笑容。 一袭红衣妖异瑰丽、娇艳欲滴,好似开在幽幽深夜、迷离神秘的曼珠沙华。 她的身后,一汪碧绿的天色中,胭脂色的云霞,欲卷欲舒、浓淡有致、缱绻缠绵、流光四溢……却一一依偎萦绕在她艳红色的衣袍上,盈盈娇羞、默默含情,好似簇拥,只做衬托,因为知道任凭再多的绚丽,遇到她不过化作旁骛。 眼眸流光淌过眼前的青衣女子,她道,“小姑娘,过来给我唱个曲。” 小翠愣然,不可思议的看她,一个女子叫她唱曲?还是一个妖魅如花的女子? 呆呆的指着自己的鼻尖,小翠疑问道,“我……?” “嗯,”夜离影嘴角涟漪泛成一个波浪,清风吹过,她艳红的衣摆摇摇曳曳,徐徐绽开,在冰硬的地面,铺成一片瑰姿艳逸,奇异的幽香弥漫散开着…… 小翠只觉双眼迷离,望着这仙女般的人物,低眉点点头,抬脚就走。 那男人痴痴呆呆,如坠梦中,只是莫名的望着红衣女子。 离影伸出一只手指,那手指,莹白如壁、纤削若葱却稳稳的支住下颚,如蝶的睫毛对着小翠扑棱一二,红唇轻启,“你会什么曲子啊?” 小翠低声道,“小的给姑娘唱一支‘红尘’吧。” 离影眉心一蹙,微微摇头。 “那‘解语红妆冷’好不好?” 夜离影依旧摇头。 小翠又说了好些风雅的曲目,谁知眼前的红衣女子只是摇头,发簪上细长艳红的流苏,有意无意的触在女子的眉角,这才叫她发现,这女子的眼角下方有一个泪痣,流苏围着泪痣蜿蜒成花,那泪痣变成了花的吐蕊,没有刻意,却是天然镶嵌出的妖娆花钿。 她惭愧的低声说,“小的只会这些?” “可是,这些我都听腻了啊?”夜离影收回支着下颚的手指,柔声说。 小翠低眉,一时间,沉默不语。 “啊!”红衣女子忽而惊叫了一声,两弯细细的眉毛微微扬起,嘴角涟漪泛滥如海,她纤削的手指不偏不倚的指着斜前方,此时此刻,痴痴呆呆立着的白胖富态的男人,淡然却高扬的声调响彻酒楼,她道,“不如,就唱这位大爷所说的那什么……‘美人思春’……好了!” 语音落地,犹如平地起雷,酒楼里,轰然炸开声响。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射向那被指着白胖的男子,或鄙夷,或嫌弃,或有趣,或好笑,众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男子被众人嘲笑,顿知被红衣女子戏耍了一番, 不消片刻,一张白胖的脸涨满的通红,斜眼瞪着那女子,那女子的嘴角,淡然间,绽开一朵绮丽。 “你、你、你……你存心的!”白胖男子气的说话支吾不清。 “当然,”夜离影微微侧脸,斜视着他,疑惑道,“我叫她唱曲,当然是存心想听了,不然,只是说着玩的么?方才你不是拉着姑娘的手,一幅很想听的模样么,怎么现在面红耳赤的,难道是那曲子不好听吗?还是,现在你不想听了?” “你……” “啊!”夜离影抬起下巴,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想叫她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你……小娘子,你无事找事?” “无事当然是要找事做的啊?有事做还找什么事啊?……你不就是无事找事的么?”夜离影淡笑着回答。 “你……”男子眼睛瞪得圆如枣子,抖着胳膊指着夜离影,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你……口吃?” “你……找打?”男子词穷,将白胖的爪子抡成拳头,上前几步,恐吓道,“反正大爷我的面子是丢光了,小娘子你也别想好过?” 话未说完,他眼前红影一晃,耳边啪啪两声响,艳红的影子里飘起些金星,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痛,五指印记浮现出来,那巴掌力道十分,他踉跄的退了几步。 居然被女人给打了!他捂住脸,站稳脚跟,喷火的眼睛瞅向那一片红衣。 “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现如今,连男人也这样难养了么?” 夜离影暮然抬起手,艳红衣袖尽出,皓腕凌霜雪,她以单手支住桌面,纵身一跃,清风阵阵,红衣铺展,她整个人化作一只妖娆妩媚、光彩绮丽的红蝴蝶,盈盈翩跹飞出窗外。 众人震然,拉长了脖子朝外看,只见那一袭红衣,随风飘远,没入天边金红粲然、舒卷流丽的云霞中。 “仙女……”“艳鬼……”众人遐想连连。 靠窗的一方清桌。 一男子,冰蓝衣袍,目光如月,浅笑吟吟,面前的热茶变了冷茶,他毫不介意,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白瓷茶杯的薄壁来回婆娑,敲打着叮咚悦耳的声调,轻声道,“有趣。” 红衣已去,幽香犹然。 他端起水,抿了一口,悠然离开。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章 月蓝衣袍的美男 夜离影一袭红衣,身姿轻盈,踏着一花一草,定定的看着远处,青如黛色的远山绵延着,隐藏在山后的月华山庄,幽光惨白勾勒出肃穆的轮廓。 整个月华山庄安静的像一个坟墓,门口两盏白灯笼凄然的摇摇晃晃,一道薄似冰消的白绫横在高高的楠木大门上,中央挽着一朵冷清硕大的白色花朵,夜离影望着那白花,璀璨如繁星的眸子黯淡下去,有人死了?谁?……是谁死了? 她悄然潜入大堂,大堂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冰凉阴冷的风如孤魂野鬼一般嚎叫着,白色的冥纸闻声翻卷飞扬,微微羸弱的白烛光芒透过轻薄的白幡将她的影子拉长,灯影幢幢,白影幢幢,她踩着满地的冥纸,纤削的指尖拂过遮住视线的白幡。 摆在正中央的黒木灵柩散隐隐肃严,她缓缓的朝灵柩走去,艳红色的衣裳扫过满地惨白的冥纸,她将眼睛睁到了极致,那灵柩前摆着的方形黒木灵位上,刻着一竖漆黑的大字—“先严方严公老大人之灵柩”,心中一紧,那漆黑的字眼好似一只只乌黑的鸟喑哑叫嚣着,朝她冰雪白瓷的脸庞飞去。 死了,他死了? 下一秒,夜离影的脸因愤怒染上了红色,苍白冰凉的手紧紧握成拳状,他怎么可以死了?方严这老贼怎么可以忽然的死了?这么轻轻松松的死了? 她想起了那老头,那个将身为孤儿的她捡回蝶谷的老头,那个又做爹又做娘将她拉扯长大的老头,那个手把手教她养花、炼香的老头,那个从来只穿着灰扑扑衣裳、邋遢至极,却送她美丽簪子的老头…… 一个箭步,她冲到灵柩前,眼光如刀刺向棺中,棺木中躺着一个身型伟岸、衣着考究的中年男子,早已没了呼吸,那一张蜡白的死人脸,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搜素不出他生前的任何痕迹。 夜离影木然的立在棺木旁边,指甲扣在棺木边沿,冷风丝丝入骨,红裳、白纸拍打在她脚边,红的妖娆,如春日花开;白的凄凉,如寒冬冻雪,白红相映,成了无声的讽刺。 他居然就这样死了?他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了?她还没有杀他了?她还没有杀他了?她发过誓要亲手杀了他的,他怎么可以死了? 夜离影薄削的指尖一划,棺木上乍现数道深黑色的痕迹,她望着棺木里的人,眼里闪动着复杂的情绪,身体微微冰凉,她附身撩起一盏白烛灯,那灯芯剔透摇曳,煌煌闪耀着红光,好似那夜她回到蝶谷所看见的最后的那一缕红光。 “我说过会替老头报仇的,会亲手杀了害死他的人,你杀了老头,可是你却死了,我没有办法亲手杀你……"她淡然的说着这话,手中的白烛徐徐靠近方严灵柩旁白绫绾成的素花,“老头是不能白死的,终归,做人做鬼都讲究一个公平,所以一报还一报,他烧的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你,就和他一样吧!” 那夜的红光取走了老头留在世上的性命,今夜的红光取走方严留在世上的躯体,大概,也是公平的。 灵堂外面,万物寂寥,孤月倚枝,寒鸦憩树,黑云无声缱绻,似暗水涓然流动。 夜离影撩着白烛灯的手指徐徐凑到素花之下,红光也急切的朝着素花似欲缠绵亲吻,剪水的眸子里,红光的颜色好似老头那枯槁大手的颜色,抚摸在她冰冰凉凉的手背上,她的心一丝丝的温暖。 身侧一阵寒风,灯芯徒然一抖,数丈之外,高低轻重、缓急不一的步履声,渐渐靠进。 黑云蔽月,树影婆娑,寒鸦一声嘶哑低泣,忽而疾飞而去。 她搁下白烛灯,飞身侧上,脚尖落到乌黑的横梁之上,不早不晚,同一时刻,一道蓝影踏入堂内,在她悄然屏住呼吸之时,那蓝影已经无声无息的立于灵柩正前方。 她低眉遥望,那男子背对着她,身姿挺直,黑发玉冠,蓝袍如水。 夜离影警惕似猫,眼光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手探腰间,荧光一闪,几根银针扣在她纤削的指间。 寒风凛冽而入,男子月蓝色的冰丝衣袍随风舞动,宽松的袍袖随风猎猎、肆意张扬,着地的衣摆却轻柔摊开、温润似湖,动中隐着一分静,静中含着一分动,动静相间,明明是极其矛盾的结合,却触目吸引。 整个人好似一轮碧月,时而缠绵于多情的云,时而刺破黑暗朗照高空。 “方九朔!” 一个女子娇气却愤怒的声音从堂外传来,离影凝神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白色素缟服,娇小玲珑的女子,红着脸,微喘着气,怒气冲冲的跑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把剑。 夜离影眼睫一颤,身影未动,手中的银针紧了几分。 男子恍若未闻。 “方九朔,你还敢装死!”女子瞪着那挺直的蓝色背影,怒道。 男子仍旧置若未闻。 女子贝齿一咬,抬手一剑刺了过去,乌黑发丝随风,鬓间白花沙沙。 夜离影愣了愣,手指松了松,下一秒,眯起她狭长的眼睛,饶有趣味的望着这一幕。 剑似流星,朝那一身蓝袍飞去,男子一动不动,视若无物。 夜离影微侧着脸,抿着红唇,嘴角涟漪泛滥成灾,璀璨的眸间,女子的剑离蓝袍男子唯有一寸,那男子却还是一动未动,四周的空气无声无息的流淌着,唯有那女子的剑发出细微的翁响声。 半寸的距离,只见那女子眼光忽然一抖,玉臂一侧,那剑刺在男子旁边的虚空中,“方九朔,你干嘛?干嘛不躲?想死啊!” “没事了么!” 语调如美酒,香醇醉人。 蓝袍男子悠然回身,白色烛光随着他无意旋起的袖风,剔透摇曳、摇摇晃动洒下梨白的光芒,那轻盈如羽毛的光芒,悄然抚上他线条明晰的身姿,这才叫夜离影看的清楚。 只见他,玉冠下,部分如夜的黑发倦懒闲适的散在肩头,散开在他月蓝色的冰丝衣料上,好似一砚浓墨泼在幽蓝深邃的湖面,轻轻缓缓的晕开着。 一张精致绝尘的脸庞,五官犹如石玉精心雕琢而成,若轩的长眉,迷人的丹凤眼,轻薄的嘴角微微上扬着,似笑非笑。 眼波如水荡漾,一双眸子,初看时如玉流光,再看时如月朦胧,阴晴圆缺、琉璃变幻,忽而冰凉深邃没入水中,忽而温润和煦吻着水面,忽如傲然耀眼升于高空,倒叫人分不清是何心绪。 “我问你干嘛不躲,我的红绫剑可没长眼睛,可不会认人,不像你的怪剑会拐弯!” 咣当一声,女子将剑丢在地上,恶狠狠的瞪他。 男子,徐徐俯身,伸出手,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均匀,他以两指夹住剑锋,轻巧的好似顺手捻起轻薄的纸片,语气轻然,“毛毛躁躁的小丫头,说过多少次了,剑不能乱丢。” 他轻轻一轩,将剑丢回女子手中。 “告诉过你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小丫头,”女子接过剑,愤然道,“这是我的剑,我爱怎样就怎样?要你管?” 男子嘴角一勾,柔声道,“脾气这样大,精力这样好,就是没事了!” “没事?”女子闻言,瞥眼看他,低哼了一声,说,“扎你一剑,我就没事了!”她说着这话,威胁似的将剑在他眼前扬了扬,“这次你最好也别躲。” “我躲与不躲都是一个结果!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他平静而轻飘飘的说了句。 “方九朔,你别瞧不起人。”女子咬牙切齿,娇气的跺了跺脚,徒然尖锐的声调直达屋顶。 横梁之上,夜离影正一指撑住下颚,分外有趣的看着他们,听了这段对话,震的差点没摔下去。 “方九绫,”男子面有寒光,唇角一扯,轻声道,“你确定你要在这里和我吵闹么?” 他说着这话,如月清凉的眼光无声望着棺木里的人,眉角染着几分哀伤。 女子猝然安静下来,水晶球般晶莹的眼眸瞬间黯淡,直直的望着棺木中人,软膝跪倒,盈盈有泪盘旋。 夜离影心角触动,微微垂下眼睑,沉寂了片刻,耳际,女子几分娇气,却呜咽的语调响起,“你现在知道叫我安静了,现在知道叫管我了……父亲死的时候你在哪里?父亲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男子轻叹了一口气,半蹲下身子,将大手轻放在女子的肩膀上,安慰着说,“九绫,父亲的仇,我自会替他了了的。” 女子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声起来,边哭边说,“哥哥,你为什么不在,你武功那么好,你要是在庄里,父亲就不会死了?都怪你,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男子连连点头。 “让我抓住那人,我定将他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剁成肉酱,丢出去喂狗……” “……”男子沉默,伸出五指扶住额头。 “不……太便宜他了,是挫骨扬灰……”女子恨声道。 “必定挫骨扬灰!”男子轻轻搂了搂怀中人。 必定挫骨扬灰! 夜离影在心中喃喃重复这句,隔着微弱烛光,丝丝冷风,她看见那男子蓝衣铺成的湖面,凝结成冰。 “父亲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他冷声问。 “父亲只说了三个字……”女子垂下头。 “凝寒玦!” 空荡荡的灵堂里,一个呜咽不稳的声音,一个平静冰凉的声音,两个人,一对兄妹,异口同声。 “哥哥,难道‘凝寒玦’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比我们还重要吗?父亲死的时候,那样气息奄奄的,却只提到那样没用的物件,那东西……真的就比我们还重要……”会比自己的亲生骨肉还重要? 男子没有做声,只是缓缓站起身来,随手抚了抚月蓝的袍子。 ‘凝寒诀?’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武功秘籍?剑谱?内功心法?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章 你是一只野猫? 那一袭红衣的少女,纤削的指尖朝着柔软的掌心刺去,脑海里浮现出她憎恶不已,却挥之不去的话,“凡间至宝‘点绛唇’!” 凡间至宝‘点绛唇’!老头说那是他一生的心血,老头说他养了一辈子的花,炼了一辈子的香,就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凡间至宝‘点绛唇’,老头说,‘点绛唇’是可以医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好东西…… 好东西……去他的该死的好东西,果真是很好很好的东西,好到让人为它杀人放火、丧心病狂,好到让人为它丢了性命…… ‘凝寒诀?’……很重要的东西,比方严亲生子女还重要的东西? 冷风细细吹着,冰凉如水的院落里,那开满似锦繁花的树,散发出芬芳馥郁的香气。 鼻尖传来淡淡的幽谷清香,怔然低头,随风飞舞的月蓝衣袍,近在咫尺,迫在眉眼,夜离影沉思的双眼已经对上他的目光-一轮明月泠然没入水中……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红袖一展,皓腕一动,她不假思索的射出藏匿在指尖的银针,银针熠熠生辉,于虚空中如璀璨烟花散开,闪电一般,朝着那月蓝衣袍疾驰,他躲避的刹那,夜离影朝外飞身。 他什么时候发现她的?居然还说了那么多的话?他明明……可以先动手的? 脚下片片灰瓦点点脆响,耳边呼啸风声丝丝如线,头上发簪流苏簌簌如歌,杏花白的月光下,她翩跹在高高的屋顶,红衣如血、艳丽妖娆。 逆风急速而行,冷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扑棱的睫梢处,是他飒飒飘展的袖袍,修长手指,骨节均匀,手中一柄剑迎着月光,剑锋微寒。 夜离影以手探腰,复又射出几排银针,男子闪躲的同时,她收敛气息,凝力于双足,势要飞向那不远之外的巍巍丛林,力环于足,脚下却徒然一空,灰瓦破碎。 方九朔紧紧随在她身后,一步只遥,只见那一袭红衣,暮然倾斜转向朝地面坠去,未作多想,他早已持剑逼近那女子的脸庞。 此处楼阁,瑰丽辉煌,四角虹灯,及夜如昼。 方九朔徐徐逼近,瞳孔深处,那女子的脸庞渐渐明晰,冰雪瓷白的完美面孔,眼角下方淡淡的泪痣,璀璨如繁星的双眸…… 是她?酒楼里的红衣女子? 蓝袍飒飒,软剑折回,方九朔伸手拽住她略显消瘦的肩膀。 蓝色如水,红色如火,蓝红衣袍随风缱绻在一处,好似一团烈火在冰水中燃烧,瑰丽无比、艳逸绝伦。 夜离影诧异的盯着他,尚未想到他为何出手,却见他嘴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间,松开了手,睁着眼瞅着她朝地上摔。 前一秒,她还在为他的怜香惜玉儿而心存感激,后一秒,她只想一脚把他当球踢飞! 虽说是摔在地上,却因高度较低,倒也不疼,夜离影迅速从地上站起,脚步方稳,雪白的颈上便贴上了冰凉的剑,淡白的月光镀在剑刃上,她冰雪瓷白的脸庞在月光里透着红晕。 “不知姑娘深夜在此有何贵干?” “散步。”夜离影淡淡道,悄然斜眼看他。 “嗯?”他浅笑,“姑娘脚力甚好,飞山越林的,到我月华山庄来散步?” “散步的时候迷路了,走着走着就走到这来了……”她面不改色,“本不想多呆,不曾料到公子家宏伟瑰丽,秀美辉煌,楼阁水榭、小亭殿宇颇多,转了许久找不到大门。” “迷了路?找不着大门?”他又笑,剑眉高挑,似在斟酌她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转了许久……转到了我家的横梁上?” “公子家富贵荣华,人饱鼠壮,”她淡然笑了笑,“我见那横梁之上,老鼠肆意横行,便出手帮忙。” “奥?”他微微颔首,眯着丹凤眼将她上下打量,笑道,“看不出,姑娘你原来是……” “是什么?”她睁大了双眼,目光警惕。 “是一只小野猫。” “公子说笑了……”心尖一松,还好,他不认得自己。 说完这话,她侧眼,他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眉角微扬,她选择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瑰丽辉煌的楼阁前,玲珑摇曳的灯光下,两人的身侧,一株垂丝海棠,花开绚丽灿烂,花枝徐徐摆动,花瓣娇艳欲滴…… 清风无声拂过,花枝簌簌颤动,英红的落花,洋洋洒洒、缤纷飞扬,落在这一蓝一红的轻纱衣袍之上,微微暗香。 眼睛涩的厉害,渐有水汽浮出,夜离影眨了眨眼睛,这人的耐力真好!她甘拜下风,放弃了盯他,转眸看了看颈侧,他那不足一寸的剑,不知是何材质,月光下,轻薄如蝉翼,剔透如水晶,此刻,正幽幽然散着温润如羊脂玉的光。 然则,触在她颈上却冰凉冰凉的,那上面稳稳的落着一片灼灼英红。 嘴角暗抽了一下,夜离影绽开一抹艳丽的笑容,红唇轻启,低唤了声,“公子?” “嗯?”他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居然淡然如斯,笑的美丽,果真……有趣。 她抬手,皓腕凌霜雪,纤削的手指,温软的指腹,从内往外,轻盈的推了推他的剑锋,“刀剑无眼。” 嘴角一勾,方九朔手指微动一下,广袖轻展,灵巧如蛇的软剑,顺着袍袖的弧度隐入衣中,身侧忽然红衣晃动,一道嫣红色的粉末随着风朝他扑来,奇异迷离的香气弥漫散开,砰然将人迷惑,她……用毒? 便是他分神的片刻,夜离影洒出了‘醉红妆’,这可是她用来保命的绝招,蝶谷里的花不是白养的,蝶谷里的香更不是白练的……醉红妆,香如其名,不会害人性命,只会让人沉醉,暂时坠入虚无美好的幻境。 见他蓝袍掩鼻,她淡笑一声,“不会死人的,放心!” 转身欲走,肩上忽然受力,他居然单手钳住她的肩膀,冷声道,“不许走!” “放手……”她怒道。 “姑娘,可知大门在哪里?”他浅笑吟吟,钳住她肩膀的手,力道却越发重了……眼前的景物披上琉璃之色。 “公子无需担心,我既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又怎会从大门出去……”她说着,提脚欲飞。 “不许走!”他冷然说,奇异迷离的香气砰然缭绕,景物光怪斑驳、如梦似幻,她艳红衣袍灼灼如烈焰燃烧。 夜离影肩膀的骨头似要被他捏碎,一阵刺骨的痛楚迫的她浑身抖动,中了醉红妆居然挺这样久! 她抬掌打他,他举臂挡住,她提脚踢他,他灵巧躲过,任她如何出招,他皆一一化解,那钳住她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耳际传来悉索的人声、参差的脚步声,她眼光一闪,笑道,“奇了,你叫我不走,我就不走了么……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纤指挽针,她朝着他钳住自己的修长手指刺去,他手掌一展,果真松手,不作停留,她转身朝外。 香风阵阵磨耳而过,青丝暮然飘散乱舞,丝丝如绢抚在脸庞,伸手触发,怔然间,夜离影扭头回顾。 远远的,他蓝色衣袍浮光掠影,手中,她艳红的发簪如一枝曼珠沙华,幽然绽放……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章 美男惹的祸 月华山庄,武林中声名赫赫的世家,老庄主方严,据说是武功盖世、仁义无双之人,却在一个月黑风高夜,遭人刺杀而亡。 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初闻时,江湖中人,言辞义正、义愤填膺,久了,便也混着着坊间风流韵闻,成了大家小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此变化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方严是个少见的美男子,更因为他的儿子是个绝世的美男子,人都是爱美的,美男子的号召力总是很强的。 以至于,当月华山庄决定招聘几个下人的消息一放出,便有无数春心荡漾的少女,头破血流的朝里面挤,毫不计较报酬,甚者零工钱、零休假。 因此,当一身红衣的她,在厨房杂乱的院子里,卖力的为主人的饭菜,劈着粗大的干柴、流着细密的热汗、细嫩的手指磨得打泡的时候,是零工资,零休假的。 耀眼的阳光下,夜离影脚侧几根劈好的柴,身后一堆未劈的柴,伸手将一根短原木在劈柴的木桩上放好,她高高的举起闪着寒光的斧头,毫不留情的劈了下去,该死的风流绝尘的美男子,该死的招蜂引蝶的方九朔,该死的零工资、零休假,该死的偷发簪的小贼…… 她发誓,从来没做过这样粗重的活,终于知道老头为什么喜欢吃野果子了。 “什么?又砸了?……”厨房里传来厨娘的响亮的尖叫声。 夜离影停住动作,侧耳聆听。 “小姐说了,平日里饭菜做的寡淡无味,没盐没酸没辣的,叫她吃不出个味道就算了,现在居然连她自个喝个甜汤都不放过了,做的这么难吃……”刚刚给小姐送过甜汤的丫头,无奈的说。 大小姐又耍大小姐脾气了! 夜离影笑了,来了这几日,她别的什么没发现,对于她名义上的主子,倒是了解了些。 月华山庄的大小姐-方九绫,原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辣椒,胡搅蛮缠、任性妄为,自从她表姐,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柳浮羽,住进月华山庄之后,那火爆脾气更是有增无减。 庄里但凡是个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她自小仰慕她清俊的表哥―路远飞,而对于两个表妹,路远飞从来都对体弱多的柳浮羽更加上心些。 这几日,路远飞在月华山庄做客,对柳浮羽的体贴刺激了方九绫,于是乎,她的脾气差到了极点,简直就是一点就着的炮竹。 夜离影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伏在门框上偷看。 “哎呀,这哪里能怪我!平日里的清淡的饭菜都是少爷吩咐的,是为了表小姐的身体着想,表小姐是忌口的,何况小姐从来都是自己开小灶的,她的饭菜都是五味俱全的,她哪里有的挑剔我的饭菜,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说给表小姐听的,摆明了是欺负表小姐……” 厨娘翻着白眼,心直口快的对那丫头说。 “红姨……”丫头将手指放在嘴边,挤眉弄眼的说,“小声点!” “小声什么呀!”厨娘一脸的不悦,“当年我在大酒楼里掌勺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的来吃我的菜,还没有谁想她那样嫌弃的,嫌弃了我的菜,又来嫌弃我的汤……要不是为了少爷我早走了!” 夜离影嘴角抽搐一二,崇敬的望着这位白胖可爱的……大婶。 “那怎么办?”小丫头抿了抿嘴,问道,“小姐说了,再做不出个有味道,红姨你就必须打包走人……难道红姨你舍得走?” “哎呦!”红姨白胖可爱的脸上,两撇粗眉拧到一处,“那里舍得,我就是为了少爷来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 夜离影抚了抚红衣上的灰尘,咳嗽了两声,成功吸引两人的视线后,她低着头走了进去,低声道,“我有办法。” “嗯?” 夜离影笑的恰到好处,“刚刚路过,正巧听见红姨和小蓝的对话……我倒是有法子,叫小姐开心,保证不会再挑剔红姨的饭菜,更不会赶您走了。” “你?”两人异口同声的疑惑。 红姨圆鼓鼓的眼珠,颇为鄙夷的将夜离影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的打量一番,她实在不觉的这个脸色蜡白,身无二两肉,看似从来没吃饱过的丫头,能想出什么让刁蛮的大小姐开心吃饭的办法。 “是我。” 夜离影笑着,点点头。 “小离,你有什么办法?”小蓝好奇的问。 夜离影望着她的小脸,笑了笑说,“小蓝,明天我替你去送甜汤。” ****** 火红的太阳,毒辣辣的烘烤着大地,这个时节正是人间炎热的夏日。 夜离影提着一只红木食盒,缓缓的走在乳白鹅卵石铺成的玲珑迂回的小路上,石子柔滑,踩在上面十分的舒服。 她细细的走着,双眼悄然四处探看,石子路两旁,碧绿欲滴小草,微微点头,触在她的鞋上像是温馨的问候,上头点缀着的零星鹅黄小花似美人的梨涡,十分可爱。 悠然乐声随风扑面而来,她止住了脚步,抬眼望去,乳白鹅卵石的蜿蜒处,一个飞檐玲珑的汉白玉凉亭。 只见一男子,月蓝的冰丝衣袍随意铺展,泼墨的黑发倦懒散在肩上,他斜斜的倚在那亭子的一支汉白石柱上,薄薄的唇边抵着一只莹绿剔透的横笛,悠然灵空的笛声如晶莹的雨滴凭空飘落,软软的打在人身上。 方九朔! 夜离影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忽而想起自己的容貌已改,又站直了脚,眯起眼睛看他。 清风吹将他泼墨的发丝拨开,她这才发现那迷人的丹凤眼是微微阖着的,修长的手指灵巧起落、轻点暗翘,笛声婉转缠绵、清丽悦耳,如羽抚面,如香袭人,如花纷飞,恰似一个妩媚妖娆的舞女,回旋纤细无骨的楚腰,抛出轻盈柔软的水袖…… 悠然动人的笛声,清爽新鲜的风,淡淡的花香,碧草娇花,一时恍然,她想起了那个幽然静谧的山谷,流光蝴蝶翩然于奇花异草之上,她的家,她的蝶谷…… 提着食盒的手微微紧了几分,她眨了眨眼,将眼睛上的水雾逼散,望向满地乳白鹅卵石,轻手轻脚的朝凉亭的方向走,假装没看见他。 亭中,方九朔阖目轻奏,亭外,夜离影安然经过。 “新来的?” 询问声,如酒香醇,从她身后飘起。 扑通一声,夜离影转身的瞬间,跪倒在地,低着头,慌声道,“打扰少爷雅兴,奴婢该死……” “嗯?”他依着汉白玉柱子,轻笑道,“原来是你认得我的?” 夜离影愣然,仍旧低着头,答道,“奴婢当然是认得少爷的……” “奥.”方九朔将玉笛绕在修长的指尖,笛子在他的指尖旋转飞舞,他笑问,“那……你有眼疾么?” “奴婢没有.” “没有么?”他顿住玩笛的手指,重复说。 她微微斜眼,眼角处,他拾阶而下,月蓝色的柔软衣摆随风飘动,在离她几步之处,如湖水波纹、微微摇曳。 他香醇的声音响在她头顶,“我看你走路一直盯着地面,还以为你有眼疾呢?” 夜离影领悟了,这厮是在问她怎么没看见他!啊!这偷发簪的小贼还有自恋的毛病!招蜂引蝶的惯了,今天遇上个不喜欢花的蝴蝶? “奴婢从小颈脖不好,大夫说多多低着头,好一些。”她瞎扯。 他暮然笑了声,喃喃道,“原来不是眼睛,是颈脖有毛病?……你提着什么?” “大小姐的甜品。”她盯着他月蓝色的衣摆。 “大小姐的甜汤不是小蓝送了么?”他眯着丹凤眼打量她,她低低垂着头,零落的黑发遮住大半的容貌,依稀可见的脸,普通的让人过目就忘,皮肤微微蜡白,身形偏瘦。 “小蓝病了,这几日我替她送。” “奥,”大概是被妹妹吓病了罢。他心想,对着夜离影笑着说,“那你还是快点去罢。” 夜离影愣了愣,缓缓站起身,仍旧低着头,淡声道,“是!” 提起食盒,她朝着小姐的‘红菱苑’走,未走几步,只听方九朔笑声,他颇为好心的提醒道,“砸你的时候,记得,躲得远一点。” 夜离影嘴角暗暗的抽了抽,一言不发的走了。 方九朔笑了笑,伸手复又将玉笛抵在唇边,清风微微拂过,鼻尖处,突然一阵似曾相识的奇异的幽香,他端起双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章 大小姐,坏脾气 “出去,出去……” 刚走进“红菱苑”,一个音调娇气、语气愤怒的女声震响在她耳边,一个苦着脸的老大爷摇着头,叹着气走了出来,她认得那是庄里照顾花草的花匠。 夜离影朝里望了望,满地的红色丝帛碎消,好似满地的红色辣椒,她抬起步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大小姐正坐在一张香樟木圆桌旁,手旁一柄出鞘的长剑。 夜离影打量她,一身淡粉色衣裳绣着朵朵绽放的桃花,微卷的亮丽黑发,飞霞髻上一只栩栩如生、灵活可爱的蝶形金钗,白皙的皮肤,弯弯的眉毛,微红的脸颊,淡淡的梨涡,樱桃小嘴,是个玲珑可人的美人。 明明安静的坐着,耳朵上那两个桃花形状的耳坠,却如孩童一般俏皮的晃动着。 方九绫一双晶莹如水晶珠的眸子,疼爱的盯着桌上一株植物,听见有人进来,以为是方才的人,拍了下桌子,大叫一声,“我叫你出去,你还敢进来。” “小姐,奴婢是来给您送甜品的。”夜离影答。 方九绫蹙眉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的红衣丫头提着一只红木食盒出现在门口。 “你是谁?小蓝了?” “病了?” “病了?”方九绫闻言,猝然站起身来,咬牙切齿道,“病什么病,有一个药罐子还不够,又来一个?以为我月华山庄是医馆啊!叫她赶紧好起来!” ‘无理取闹,生病这样的事,怎么能是人说了算的?’夜离影心里想着,嘴上淡淡道,“是。” “进来,把汤放在桌上吧!” “是。”夜离影踩着满地的红布绡,走了进去。 方九绫盯着她的动作,只见她从食盒里抱出一盅东西,那盅东西用顺滑艳丽的五彩丝帛包裹着,缕缕的白气如丝线,从那丝帛的缝隙渗出……她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新的甜品!”夜离影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丝绸桌布上,手指拨开五彩丝帛,露出一个雕刻精美的琉璃盅。 方九绫缓缓落座,伸手揭开那琉璃盅的盖子,一层如烟如雾的白气腾起,一阵冰冰凉凉如雪扑面,一袭馥郁诱人的香气侵入鼻尖。 眼光一闪,只见那琉璃碗里装着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剔透的细小冰消间,浇着着艳紫的浆水,夹杂着妖红的花瓣,似液非液,似固非固,“这是?” “请小姐品尝!”夜离影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 方九绫拿起旁边的琉璃小勺,试探性的舀了一小勺放进口中,一双水晶眼珠立刻流淌出异样光泽,她又舀了几大勺放入口中,神色渐渐因满意而柔美。 夜离影望着她,心里念着:红婶,您可以继续留在您风流倜傥、招蜂引蝶的少爷身边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方九绫将琉璃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的,还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声音温和了很多,“入口即化,酸酸甜甜,冰冰凉凉,还有一股奇异香气。” “小姐喜欢就好,这是奴婢家传的一种食物,用冰块刨成粒子,浇上果浆,参上花瓣或者水果……家父怕热,夏日时候,最喜欢做这个吃了,清热消暑的。” 这小辣椒为爱上火的很,所以什么热汤热水的,当然是不行的。 “居然想出这样妙的法子!果浆?花瓣?……我从不知道花也能吃!”方九绫惊叹。 “嗯,家父是养花农,对花花草草很有研究,奴婢自小就吃着花瓣长大的。”夜离影半真半假的说。 “吃着花瓣长大的!”方九绫惊讶的合不弄嘴,晶莹的眸子看着夜离影,忽而道,“你靠过来……” 夜离影点点头,依言靠近,然后方九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朝她嗅了嗅。 “小姐你……”夜离影一脸古怪。 “果真很香!你能不能吸引蝴蝶?” “……小姐说笑了,奴婢不会。”这丫头的想象力真的挺好。 方九绫撇了撇嘴,望她脸上一看,一张和美人两字绝缘蜡白的脸,道,“可惜,可惜!” 可惜了这么迷人的香味,怎么就没有一张美人脸呢?天道不公啊! 夜离影了然的笑了笑。 “对了,你说你父亲是花农?那你对花花草草有没有研究?” “奴婢对花草很有研究。”夜离影悄然望向桌上的那株植物。 进门的时候,夜离影就已经看见这个植物了,茎呈球状的绿色植物,一人握拳大小,遍身布满长刺,是生长于大漠隔壁、万里黄沙中的植物,唤名为草球,在中原基本是看不见的…… 但她却是见过的,不但见过还养过,那是老头不知从哪里偷回来的,老头爱花为命,为了花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只是眼前这株……明显已经开始枯萎了,不但缩小了许多,枯黄色也已经从顶处蔓延了。 “那你看看这个?你快看看它,你认不认识,它这是怎么了?”方九绫扯住她的衣袖,指着桌上那盆草球。 “奴婢认识,这个叫草球。”她淡淡说。 “对对对……表哥也是这样叫它的!”方九绫笑容满面的端起它,看了着,又哭丧了脸,疑惑道,“表哥将它送给我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子的?怎么就成这样子了?表哥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明明有这么大的。” 她双手比划了一个大烙饼的。 表哥送的。难怪这丫头如此紧张。 “小姐,我能看看么?” 方九绫瞅了她两眼,依依不舍的将植物递给夜离影,轻声道,“给你!……小心点!” 夜离影细细的看了看,伸手戳了戳,可怜的仙人球,摇摇晃晃着身子,根部已经开始腐烂了…… “小姐,您多久浇一次水?”她淡声问。 “一天一次!”方九绫脱口而出,小脸染上了红霞,两指不经意的绞着自己桃花色的衣带,一番娇滴滴的女儿家模样,盈盈道,“表哥送的,我很细心照顾的,就怕它枯死……”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章 小辣椒的心上人 一天一次?夜离影在心里扶了抚额头,难怪如此……“小姐知道这草球的来历么。” 方九绫柳眉一蹙,嘟嘴道,“庄里专门负责养花的老头都不知道,我哪里知道这个!” “小姐,这草球是生长在荒漠里的植物,喜干燥高温,忌阴寒多水,像中原这样的地方本就是没有的,据说当年……”夜离影低声说着。 方九绫却已经不耐烦了,一手甩开衣带子,道,“哎呀!什么当年,不当年的啊……我只想知道它还可不可以活!到底可不可以活啊!” “可以。”夜离影笑。 “真的?” “嗯。”虽然这草球枯萎的厉害了,若是普通的花匠当然是回天乏术的,可它遇到的是蝶谷的夜离影。 “那快些啊!”方九绫催促,说风是雨的。 “小姐,这个是急不来的,这草坏的厉害,需要奴婢用家传的方法,细心培育上一段时日,才能养活的,可是奴婢是照料厨房的,不方便天天过来,不如让奴婢带回去养吧,养好了再给您送来。” “你在厨房是干什么的?” “劈柴!”夜离影淡然道。 “劈柴?”不可思议!方九绫将她上下打量,消消瘦瘦的身子,一幅惨兮兮的模样,左眼皮下方一颗淡淡的泪痣让她更越发可怜了,那惨白的十根手指是全是血泡,啧啧!实在是残忍!残忍!大好年华的少女! “你是为了哥哥进月华山庄的?” “啊?”夜离影愣。 “没有工钱,没有休假,还做那么累的活,除了是因为暗恋哥哥,还能因为什么?”方九绫笑意满满,说,“不用不好意思,这庄里婆婆婶婶丫头,连同养花老头他孙女都暗恋我哥哥……这没什么的!” 夜离影一头黑线,低下头,狠狠的咬牙切齿,嘴边却温柔羞涩无比,“少爷就是奴婢的天,奴婢的命,奴婢为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故而,即便是没有工钱,没有休假也愿意来这儿……奴婢只想为他劈劈柴、做做饭,叫他吃饱吃好,心里就满意了。” 说完这话,四周忽而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到,夜离影微微蹙眉,抬眼间,却见方九绫一脸错愕,然后小脸一乐,“你真是坦白啊,我第一见到有人暗恋,不,是仰慕我哥哥仰慕的这样直白的。” “啊?”演戏过火候了,夜离影扑哧一声,跪倒在地,羞涩道,“小姐,千万不要告诉少爷,奴婢只想一心守着少爷,远远的看着他。” “行!我不告诉他。”方九绫呵呵笑笑,暂时的,“以后你就不要在厨房劈柴了,每天给我送送甜品好了,帮我照顾照顾这个花。” “是,”夜离影默默的笑。 “对了,你叫什么?” “奴婢叫小离。” “小梨?梨子的梨?” 夜离影眼神黯然,轻声说,“分离的离!” 方九绫仰面轻奥了一声,脸色一变,恶狠狠说,“花养不活,就收拾包袱走人!” “……”这娇气的大小姐,变脸比变天还快。 *** 夜离影连续给方家小姐送来几天的甜点,此刻,她又是给小姐送甜点了,一路哼着小曲,一双漆黑的眼眸左右晃动,又卷又长又黑的睫毛,如蝴蝶一般扑棱闪动,一会儿停在剔透水榭上,一会儿停在玲珑阁楼上,一会停在辉煌殿宇上。 灿然的阳光斜斜的笼着前头的汉白凉亭上,如同是金子镀在一块白玉帛上,十分华丽耀眼。 夜离影单手搭了个篷子,远远的,朝那边探望,很好,空无一人。 她缓缓的走了过去,停在亭处,眯了眯眼,抬脚朝那汉白玉亭的石阶,踩了两下,哼了一声,淡淡走了。 到了红菱苑的院口,远远的,夜离影便闻见一股烤肉的味道从大小姐的闺房里飘出,低下头,缓缓的走了进去,眼角眉梢处,大小姐正散漫的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盘油光脆嫩、鲜美诱人的鸡肉,盘边一堆啃得乱七八糟的骨头,小姐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拿着一双筷子,筷尖在盘里左右拨弄着,末了,夹起一块肉,想吃又不想吃的要往嘴里送,脸上的表情明显吃撑了。 “小离,你来的正好,过来一起吃,太多了,我实在是吃不下……”看见门口的红衣丫头,方九绫吃撑了的小脸顿时绽开喜悦。 美味可口的肉啊!夜离影在心中哀嚎,自打她开始了自己的奴婢生涯,已经许久不晓肉为何物了! 她心中向往,嘴上却卑怯道,“奴婢,不敢。” “来嘛,来嘛,没关系的,一起吃,小姐我不介意的。”方九绫呵呵笑。 夜离影望着桌上的肉,只觉得那一块一块肥而不腻、酥脆嫩滑的肉都在冲自己招手,她的肠胃在叫嚣,可是……啊……矜持、身份,目的! “小姐怎么想起在这个时间吃鸡了?” “哈哈,饿了就吃了,很好吃奥!过来啊!” 脑海里尚在思考,脚却不听使唤,早已走了过去……嗯,这味道,这香气……实在是比老头那烤的焦的一塌糊涂的强上百倍,夜离影低着头,吃的不亦乐乎。 一旁本就吃饱了的方九绫,见她没形象的横扫千军、风卷残云,干脆放下筷子同情的看着她,奇怪了,这丫头到底是多久没吃肉了,真可怜! “九绫?” 一个清净如风,毫无杂质的声音。 方九绫晶莹如水晶的眼睛流淌出盈盈光泽,欢喜的叫了声,“表哥?”便朝那人飞了过去。 路远飞么?夜离影正叼着一块鸡肉,闻声,稍微加快了速度,几口吐了鸡肉,抹抹嘴,缓缓转身。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章 谁动了她的鸽子? 路远飞静静的站在门口,一身青白两色衣袍,柔软飘逸,衬得他毓秀挺拔,清新俊逸的面容,浓眉清目,眉目间,流淌着温文尔雅的光芒,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 “表哥,你来看我啊!”方九绫上前拉他衣袖,娇滴滴的问。 “九绫。”路远飞朝她轻声一唤。 夜离影走过去,淡淡的叫道,“表少爷。” 路远飞点了点头,报之以和煦一笑。 夜离影默默的立着,看着方九绫拉着他朝里走,两人坐在桌旁交谈。 方九绫话语连珠,笑容活泼,好似林间欢悦的流莺,路远飞频频点头,笑容温煦,基本没说话,只是看着方九绫,那眼神清澈如水,微微涟漪。 这一动一静,一粉一青,好似一树青叶间徐徐绽开着朵朵粉色的桃花。 “九绫……” “什么?”方九绫正说的尽兴,听见路远飞暮然张口,顿时停住,满怀期待的等他说话。 路远飞手握成拳放在口边,低着头,轻咳一声, 嗫嚅了一句。 “什么?”方九绫没听清。 路远飞眉宇微蹙,低声道,“九绫,你是不是捉了浮羽的白鸽?” 方九绫一脸愕然。 “九绫,浮羽养的白鸽不见了,那是她从家里带来的白鸽,你知道的,自打姨夫死后,她搬来月华山庄,便没有什么纪念信物,你……有没有看见?”他委婉的问。 不知那里来了一阵风,吹起屋中雕梁上悬着的一方方梦幻如琉璃的垂地纱幔,沙沙有声,触着方九绫桃花型的耳坠上,微微晃动。 方九绫静谧了一秒,方才回神,目中猝然染上火焰,大声道,“柳浮羽的鸽子?她的鸽子不见了,管我什么事?庄子怎么大,谁知道那鸽子是不是自己迷路死在山里了?” “浮羽的鸽子是用金丝笼圈养的,不可能自己飞掉,更不可能迷路死在山里了……只可能被人捉了……”路远飞望向她。 “被人捉了?被捉了,就来污蔑我了,庄里这么多人,怎么就是我捉的?她究竟那只眼睛看见是我捉的了?”火山爆发不过如此。 “九绫,浮羽虽没有看见是谁捉了她的鸽子,但是,这庄里应该没有别人会动她的鸽子。” “是柳浮羽说的,我捉了她的鸽子?”她瞪他。 “浮羽,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她只说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骗人,除了她还有谁会来污蔑我?” “九绫……”他沉默片刻,低声说,“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捉她的鸽子。” 夜离影怔然,原来是路远飞自己猜测的,他果真是更加偏爱柳浮羽些,可是,事情没弄清楚就这样,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路远飞!”方九绫豁然起身,恶狠狠的瞪着他,大声道,“你就那么偏袒她,她有什么好的,就是一个虚伪做作的女人,我讨厌她,讨厌死她了!” “九绫!”路远飞徐徐起身,脸色微青,语气不悦,张口道,“浮羽是你的表姐,身体又弱,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她。” “我就是这样说她的,怎么样,我就是讨厌她,讨厌死她了!”她气恼的脱口而出,忽而伸手指着桌上的乱七八糟的骨头,“这就是她的鸽子,我吃了,这么着了?” 夜离影胃中一翻,她吃了柳浮羽的鸽子?不对,那明明是一只鸡……她望了望方九绫,只见那桃色衣裳的女子,晶莹如水晶的眸子里明明写着‘不是我’,口中却说这样的话,果真执拗。 “你吃了?”路远飞望了望一片狼藉的桌子,不可思议。 “没错,没错,我就是吃了,怎么着了!怎么着了!是不是要我给她吐出来啊!”方九绫小脸因气恼而桃红。 路远飞怔忪片刻,哭笑不得,“九绫,你……怎么可以吃了她的鸽子?” “我就是吃了,怎么着了,你快去告诉她啊,快去安慰她啊!快走啊!我这不欢迎你!”方九绫眼睛一暗,咬牙道。 路远飞抿着唇,复杂的眸子望着她,欲言又止。 “愣什么愣,快去啊!快去安慰你死了母亲又死了父亲的可怜的浮羽表妹……”方九绫说完这话,气的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九绫!”路远飞柔声一唤,却只对上她疏离的背影,踟蹰几秒,便抬脚真的朝外走,脚步极轻。 夜离影目送他出门,遇上夜离影的目光,他尴尬着,却仍旧温煦的点了点头,不经意的又朝着方九绫望了望,方才踏出门槛。 路远飞消失在绿树尽头,夜离影扭头回望,方九绫恍然无觉,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当他还在。 “小姐,”夜离影淡淡道,“表少爷走了。” “走了?”方九绫匆忙转过身,发现他果真走了,他居然走了,真的去了!她朝着门口怒道,“路远飞,你个混蛋!你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你个缺心眼的混蛋……你还真去安慰她啊,我不过是说着玩的,你混蛋!” 夜离影无语,这方九绫明明爱的要死,还往外推,太骄纵任性了。 心思未完,只见方九绫拿起禅木架上的剑,想也没想,就朝着屋里飘飘扬扬的纱幔刺来刺去,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屋里几乎找不到一张完整丝滑的纱幔了。 夜离影眯着眼环视一周,径自走到远处,扯住了一块红色的纱幔,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方九绫的肩膀,“小姐。” “干嘛?”那丫头气呼呼的回头瞪她,敢说一句不顺耳的就收拾包袱走人!只见小离眼光四平八稳,微微斜着头望着她,抬手恭恭敬敬的将红色纱幔递到红绫剑锋利的剑锋上,淡淡道,“小姐,这块是完整的。很好刺的。” 方九绫一愣,诧异的望着她,愕然道,“你叫我刺?你……不阻止我?”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八章 咱们一起扎小人吧! “为什么要阻止?”夜离影天真的反问。 为什么要阻止?……呃……因为她在浪费,在破坏,在发脾气啊!浪费可耻,破坏有罪,发脾气的不是淑女啊!……方九绫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反问她,不由深深的再深深的瞥看小离。 只见这丫头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表情,只是踱着缓慢的步子在五彩琐碎的布消缝隙里踏来踏去,红色衣摆随着她附身的动作簌簌有声,她很是惬意的随手拾着一块桔梗紫纱锻看看,摇摇头,放下,再拾起一块杏花白纱锻看看,摇摇头,再放下…… “你在干么?”方九绫问。 “啊……”夜离影正蹲在地上,手拿着一块月蓝色的锦缎,仿佛受了惊吓,她愣了愣,才缓缓道,“奴婢随手挑些锦缎。” “挑锦缎?干嘛?” “嗯……做小人。”她吞吐道。 “做小人?干嘛?”方九绫蹲在她身边,觉得她古里古怪。 “……扎小人。” “扎、扎小人?”方九绫的小巧的下巴就要掉到地上了。 夜离影点点头,一张脸,忽而三分愤然,三分痛苦,余下无奈,“奴婢和隔壁家的阿花关系十分不好,小时候,阿花她时常欺负我,不是放狗出来咬我、就是找人打我,再不就是将我丢到山里……奴婢身子虚弱,手不灵活,腿脚又短,自然跑不过狗,打不过人了,但……奴婢也不是甘心白白被打了人……就想了法子,扎小人用鞋底来泄愤!” “阿花欺负你,你就不会欺负回去了啊!打不过就告诉别人,找人打她啊……”方九绫小手握拳,愤愤然。 夜离影低头,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逼出些盈盈泪花,呜咽道,“小姐,你不知道,阿花长的人如其名,跟朵花似的……一天到晚,笑脸迎人、喜气洋洋哄得村里的人都围着她转,大家都很喜欢她……奴婢跟别人说这些事,人家只当奴婢是嫉妒她容貌、是造谣的,走在路上都斜眼奴婢,见了奴婢的时候那表情跟见了鬼差不多……” “过分!……那后来了?” "后来,奴婢又不傻,当然就再对人家说关于小花的任何事啊!那不是找不痛快么……只是,偷偷的扎了好多好多、各式各样的的小人,放在枕头边,每天睡觉前扎一扎,心情就会好很多的……再后来,我……遇见了少爷,仰慕不已……啊……就为了他…来月华山庄了,也不知道这手艺生疏了没有。” 夜离影说的声情并茂的,点点有泪,回头看方九绫,白皙微红的脸上罕见的哀伤表情,她低喃道,“小离,你为了哥哥,居然可以做到这样的地步啊!” 夜离影沉默了……你就抓不住我话的重点么! 狠狠的咬牙切齿,她道,“对啊,小姐,对于自己心爱的人,就要抓住不放,就算是遇上洪水猛兽,遇上一堆美女挡路,那也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杀的片甲不留……他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不能放弃,一定一定要把他身边的花花草草都赶走!” “对,就要把表哥身边那朵惺惺作态的花给赶走,”方九绫被夜离影咬牙切齿的气势给感染了,心里觉得非常有道理,连连点头,“小离,你就别回厨房了,留在红菱苑做我的丫头吧!帮我赶走那朵惺惺作态的花。” “小姐是说真的?”夜离影心中喜悦,表情更喜悦。 “小姐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了!”方九绫瞪她,不等她答应,扯住她的手,恶狠狠道,“小离,快教我做小人!”哼!扎不死你个柳浮羽! *** 如钻璀璨的繁星悬挂在深邃高远的幽蓝苍穹中,一轮明月镶嵌其间,皎洁如玉、皓白如雪。 夜离影怀里抱着一个鼓鼓的粗布包袱,手中提着一盏水晶灯,踏着青石缓缓朝着红菱苑走去。薄薄的雾气萦绕在她身旁,好似为她披在一层朦胧美丽的白纱。 夜离影抬头,目光穿透雾气直达繁星明月,今夜的星星很晶莹,晶莹的好似方九绫的眼眸,她叹了一口气,到底是不想骗任何人的。 虽然脾气火爆,娇气蛮横,但是那女子的确是生性单纯、率真可爱的。 “叹什么气?” 夜离影一惊,闻声侧眸。 皎洁皓白的银光下,卷舒缥缈的银色流云从头顶莹绿繁盛的枝桠间低低的垂下,如同一朵朵白牡丹花徐徐在她黑色的眼眸里悠然绽放……什么东西? 夜离影定眼去看,待到看清,眼睑便开始胡乱跳动了,这、这哪里是什么银色流云,明明是方九朔宽大袍袖上,那些镂空的流云镶边! “少爷,”她干干一叫,低下头,这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待在树上干什么? “我在看月亮。”他浅笑吟吟,优雅从容的从枝桠上轻轻跃下,跃在她面前距离不过几步的地方,好似看懂她的心思,不待她问出口,他已经回答。 “你叫小离?”他看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了抚衣袍。 “奴婢叫小离。” “奥,”他慢慢的,朝她走了一步,轻笑,“我刚刚从九绫哪里来……” 夜离影目光一愣。 慢慢的,又朝她走了一步,他继续笑,“我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夜离影身子一僵。 慢慢的,又朝她走了一步,这一步走到了她跟前,几乎是贴在她身上,他玩味的笑,“我听说一个叫小离的丫头……” -- 作者有话说 --> ------------ 第九章 扑倒美男 夜离影提着灯的手指一抖,急忙捂住他嘴,不让他说话,耳根火辣辣的,她窘迫的大叫,“假的,假的!” 方九绫那丫头,怎么就不守信用了!!不是说不会说的嘛?为什么这人居然知道了! “嗯?”方九朔眯起迷人的丹凤眼,望着她捂住自己的纤削冰凉的手指,她离得很近,身上阵阵奇异迷离的幽香。 夜离影顺着他炽然的视线,只觉得自己手被烟花烫到了,讪讪的收回手,赶忙跳开好几步,低着头,只道,“少爷,是假的,都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 “都是假的,没有一字是真的,没有一句是真的,都是假的!” “奥?”他笑,“我听说,有个烧火丫头,要去给九绫作的贴身女婢,那丫头叫小离,大家都说是你,怎么……这不是真的?” 双手环抱在胸口,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臂上弹奏,水晶灯下,他月蓝色冰丝长袍荧光熠熠,扎的她眼疼……夜离影在心中把他放在脚下踩踩踩,低声道,“是真的。” “世界真是变了,我那胡搅蛮缠、任性妄为、脾气火爆的妹妹,居然也有人不哭不闹、心甘情愿的作她的贴身女婢?”他伸出五指扶住额头,摇头感慨,“是不是她逼你?” “少爷,”她瞪他,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妹妹的,淡淡道,“小姐她人很好,是奴婢自己愿意的。” “自己愿意的,”他看着她,若有所思,“……你现在是要去红菱苑么?” “是,小姐说了,叫奴婢随便收拾收拾,今晚就搬到她那里。”她说着下意识的紧了紧怀里鼓鼓的包袱。 “收拾,收拾?”松开双手,方九朔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包袱,几秒之后,暮然朝她怀里伸手,“我看看,你收拾了什么?” “少爷!”夜离影惊叫一声,伸手去抢那包袱,焦急道,“没什么,奴婢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 “奥?”他一手高高的拎起包袱,月蓝色的袖袍飘起在她眼前,那动作优雅轻盈,如同碧蓝的水面浮起一道轻波,轻笑道,“那少爷我帮你看看缺点什么没有。” “少爷!”她跳到他脚边,扯住他柔软丝滑的袍袖,可怜兮兮道,“少爷,真的没什么,都是些常见的不值钱的东西。” “那就好,不常见的值钱东西少爷我赔不起。”他不理会她,只将包袱摊在一只胳膊上,空闲的修长手指左一下右一下,轻轻松松的撩开了它。 一把普通的橡木梳子, 一根半旧的绢红发带,半盒胭脂水粉,他掀开闻了闻,普通的胭脂,又阖上,继续翻。 “这好像是九绫房间里的布幔,”一块裂口不规则的月蓝色丝缎,他伸指顺着明晰的纹理来回触摸,看向她,“这些是干什么的?” 给你作小人的!夜离影眼泪汪汪的看他,呜咽道,“小姐扯坏了的,我捡了作荷包!” “奥!”无视她梨花带泪的脸,将九绫房间里的陶瓷花瓶搬走,换成布幔来让她折腾,路远飞的法子果然甚好。 他顺手撩开层层叠叠的月蓝色纱锻,丢到一脸恐慌的小离怀里,又翻。 “少爷,真的什么也没有,您、您不能随便翻我的东西……”夜离影哭着控诉,伸手胡乱揉捏着他月蓝色衣袍,真想扯碎它! “你是少爷家的奴婢,你的东西就是少爷家的东西,少爷翻翻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么?”声音如酒香醇醉人,他笑的理所当然。 夜离影倍感词穷,魔鬼,魔鬼!如此俊雅绝尘的好皮囊,却如此……无赖。 “少爷……您真的不能再翻了?”夜离影扑到他手臂上,扯着他的袖子往自己眼睛上抹,滚热的眼泪在他干净的袍袖上蹭湿了一片。 “少爷我等一会儿帮你收拾好的,别担心。”他瞥了一眼那被她蹂躏的不成样子的衣袖,眉峰一蹙,顺势扯回,手中动作却未曾停止。 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几套红色的粗布衣服, 一个白色的…… “嗯?!” 夜离影发现他突然停了,抬头前,方九朔一张线条精致的脸,迷人的眉毛高挑着,目光饶有趣味的盯着他的手指,指骨均匀处,轻轻的勾着一条梨白色的丝线,那是……她、她的肚兜!! 轰的一声,血液奔腾叫嚣冲上脑袋,她的脑袋阵阵钟鸣…… 梨花淡白的丝帛上,血红细线绣着灼灼鲜艳的花,那红花的样子十分眼熟,明明是……?他在打量…… “少爷!” 刺耳的尖叫声划在他耳蜗,尚未反应,方九朔已经被身侧的人一个蛮力扑倒在地。 夜离影趴在他身上,仰着头伸长脖子,纤削的手指,正奋力的朝着那梨白色的丝帛抓啊抓,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如乌龟觅食一般,十分滑稽有趣。 明月盈盈光辉,轻雾薄薄萦绕,凉风薇薇吹过,他们的头顶,碧树簌簌有声。 “你在干嘛?” 他笑然,她愣然。 一片莹绿娇嫩的叶子翩然而下,掠过她漆黑的眼眸,落在他泼墨的黑发上,他的身上阵阵深谷幽香,他如月的眼眸流淌着温煦的光芒,他在仰视她,她的身下一个温软体温。 “啊,少、少……爷,对对……不起……” 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她真想一掌拍死自己,她居然把他压在身下,脸对着脸,近在咫尺,七手八脚着起身,毫无预兆,腰上被他重力压住,他猝然伸手,撩开她鬓角的乱发,触上她冰凉的眼角。 心中一震,声线一变,夜离影厉声道,“你干什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章 少爷,你非礼我! 他眼光泠然,如湖水平静,不见点点波澜,却深不见底,并不回答,只将手指沿着她脸的轮廓细细摩挲。 他指腹温似暖云,轻似羽毛,拂过她的脸却如针般刺痛,只剩下冰凉,她的心随着他或重或轻、或缓或急的动作,上上下下、不安忐忑的跳动着, 细微痛楚伴着莫名松软酥麻,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她四肢发颤,眼光暗暗转寒,手指微微有动,看见他的手顿住了,搁在她的下巴上,夜离影张嘴一口咬了上去。 方九朔眉头深锁,垂眸沉思,手掌处一丝痛楚,倒吸一口凉气,他回神一看,就见她瞪着他,像气极的小猫一般咬住他的手,他挑眉瞅着她,松开双手。 夜离影闪电一般从他身上起来,遥遥指着他,恼道,“少爷,你非礼我。” “非礼?”他缓缓而优雅的站起身,望着自己手掌上一排浅浅的红色牙印,似笑非笑,“小猫么。” “少爷,奴婢叫小离,不叫小猫!”她脸颊火辣辣的,怒道,“少爷,刚刚……刚刚是在对奴婢干、干什么?” 迷人的丹凤眼将她上下打量,方九朔如月的眼眸试图驱散她周身的青雾,照亮她没入黑夜的身形,沉默的片刻,他柔声道,“少爷我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见过么?” 闻言一愣,身体微微晃动,她伸手不经意的拢着鬓间的乱发,似是慌乱,反倒越拢越多,遮住了她原本就不清晰的脸。 低下头,她说,“没有,怎么会见过了?少爷您是身娇肉贵,奴婢是身份低微,您怎么会见过奴婢呢?……大概是奴婢的长相太普通了,路上随便的一个女子都张成这样,所以少爷以为见过奴婢,觉得有点眼熟……” “是么?”方九朔凝视着她,“你确定我们没有见过?” “啊!……奴婢想起来了,有一次,少爷在亭中吹笛,奴婢正好路过,大概,或许,应该是那次吧!算是见过的……” 他暮然轻笑一声,双手松松的环在胸前,微微摇头,道,“少爷我记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次……原来,我们是那时候见过的啊!” “是是是!”夜离影连连点头,见他不在言语,便不再对着他,慢慢转身蹲在地上,将散了一地的东西收回包袱,揣着怀里,又伸手去拾水晶灯,将灯提在手上,她这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布满了滑腻的细汗。 回头转身,只见方九朔微微倾斜着站着,一手支着下颚,目光似有探究,她怯声道,“少爷,天色已晚,奴婢还有事,奴婢就先走了。” “奥!是挺晚的,小心点走路。”他说,眉目含笑。 她踉跄着走开了,手中水晶灯惨白如冰霜,脸颊冷风残酷如刀锋,似欲刮破她的伪装,她伸出汗湿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张照着路人随便捏的脸,一张天衣无缝、没留任何痕迹的脸……差一点就穿帮了。 *** “小离,我要吃荔枝……” 白天,方九绫支着脑袋,悠然的望着窗外发呆,夜离影端着一盘荔枝,一颗一颗细细的剥给她。 “小离,我热死了……” 晚上,方九绫睡在碧竹凉席上,手胡乱的在桃花色纱帷帐上挥舞,夜离影拿着一把扇子,一下一下的给她扇风。 “小离,帮我梳头……” “小离,帮我倒水……” “小离,帮我推背……” “小离……” 一袭红衣,在方九绫的闺房里飘来飘去、荡来荡去,只觉分身不暇,夜离影她快虚脱了! 苍天,终于明白方九朔的话了! 她,真的是一位闺阁小姐的贴身奴婢,而不是一个捣蛋的小屁儿的贴身保姆?? 夜离影轻叹了一口气! 双手支着桌子休息,小姐那拖长了的尾音又浮现在耳边,“小离……” “什么事!”夜离影抬头,挤出一抹笑意。 方九绫踏着轻盈的步子,从门外进来,阳光温柔洒满她淡粉色的衣裳,她炭黑的秀发、衣袖腰间的丝带在暖黄的光辉中随轻风飘动着,嘴角梨涡绚丽灿烂,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好似踏云而来的灵动仙子。 没有落座,方九绫只将双手背后,神秘兮兮的模样,一双水晶的眸子对着她发亮,如扇的睫毛挥了挥,“小离,你过来……” 夜离影缓缓的走到她身边。 “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方九绫问。 “是熏香!”夜离影淡笑道。 “聪明!”方九绫摊开了白皙的手掌,露出一盒银丝勾边镶嵌着红宝石的玲珑胭脂扣,道,“这是我向哥哥要的宝贝……” 正要打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夜离影,笑的诡异,“小离,你是花农的女儿,养过那么多的花,身上又有香,对香味应该很熟悉吧!哈哈……猜猜这个是什么香?” 夜离影笑了,在心里微微摇头,这是在对蝶谷神香的徒弟下战书么!哎,不自量力的丫头! 方九绫笑眯眯的打开那玲珑胭脂扣,鼻翼,特殊奇异的香气缓缓散开,如清风一层推过一层,如浪花一叠推过一叠,朝着她扑面而来。 微微腥味,好似零星浮藻飘在湖泊上,腥中含涩,好似生姜化在舌尖,涩中甘醇, 如陈良美酒破坛而出……气腥,性涩,味甘,是……夜离影浑身一凛,香气散开,她定眼看见那胭脂扣里躺着一块黑褐如琥珀的香膏,上有五彩斑斓的细纹,果然是-龙延香。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一章 是恩?是仇? 她的心猛的收缩了…… 眼眸里,有一团热烈的火焰,烧的她遍体鳞伤…… 那是一条赤火龙,咆哮着,呼啸着,从她极黑极深的瞳孔里钻出来,逆风而出,腾着黑云,驾着浓雾,朝着蝶谷飞去…… 盘旋在那幽蓝若潭水的天空,吞噬了漫天璀璨烂漫的星斗,朝着满谷似锦的繁花吐了一口火焰,然后,蝶谷没了,化作一片焦灰,老头死了,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 “小姐我了,从来都不欺负人的,呐,让你仔细闻闻。” 方九绫看夜离影僵硬住,自以为她猜不出,便将胭脂扣凑到她鼻尖。 “不用了!”夜离影低着眸子,伸手一挡,下意识的冷声道。 “什么?”方九绫徒然一愣,手悬在空中,喃喃说着,恍然看她。 “啊……奴婢的意思是说不用麻烦了,奴婢已经看清了,奴婢没闻过这种香,更见过这种熏香,奴婢猜不出……”夜离影抬眼看她,清明的水波里荡漾着好奇,指着胭脂扣道,“小姐这宝贝熏香是什么啊?是哪里来的?” “奥!”方九绫一脸的得意,全然忽视刚刚的小插曲,呵呵笑道,“猜不出是正常的,猜得出才有鬼了,这东西任凭你是身居高位的大官,还是腰缠万贯的大财主,都买不来的,像平头小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的,呵呵,这是龙延香……” 水晶珠的眸子染上浅浅的琥珀色,方九绫将它捧在手心端详,她发现阳光下面,这香膏会折射出漂亮的琉璃光彩。 “龙延香?什么东西?没听过?” “哎呀,就是很珍贵很珍贵的香,是皇帝用的香!据说是龙在睡觉时流出的口水,滴到海水中凝固起来,形成的熏香奥,是贡品!” “贡品?皇帝用的香?”夜离影满脸的讶异,吓的退了几步,紧张兮兮道,“皇帝用的香,您怎么会有?难道,您……进宫盗宝了?” “盗什么盗!轩王,是轩王-慕容朗,赠给我哥哥的。”方九绫白了她一眼。 “轩王,就是那个骁勇善战、北定强弩、战功赫赫的轩王-慕容朗?” “嗯,当朝皇帝赐给他一些,他又送给了我哥哥的一些。” “轩王,为什么会送这个少爷……月华山庄和他关系很好么?” “当然,父亲当日可是随他……!咳咳咳……”方九绫脱口而出,说了一半忽然记起了父亲生前的叮嘱,瞬间捂住自己的嘴,干干的咳嗽起来。 “老庄主随他干什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关系很好啊,呵呵……那轩王―慕容朗,虽是皇家中人,却宅心仁厚、广交天下、好友如云、一世豪杰……与月华山庄,与父亲关系很好的……” 方九绫边捏着自己的喉咙,边朝桌子走。 夜离影如石雕一般立在原地,思绪却早已混乱不清,心中如惊涛巨浪拍岸。 “好香啊!……唔,就古怪了些!古怪的香味!”方九绫坐在桌旁,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指腹抹了些,凑在鼻尖嗅。 “小姐,这熏香不适合您的,这是男儿家用的熏香!”夜离影淡淡道。 “男人用的?”方九绫将胭脂扣放到桌上,疑惑看她。 “嗯!这熏香,香气虽然奇异特别,却微微有酸涩入骨、甘醇若酒,不似女子常见熏香那般馥郁馨香……” 夜离影端起那胭脂扣,纤削的手指发泄似的紧紧捏住那圆形的银盒,笑道,“何况,您自己也说了,皇帝送给王爷,却不是王妃,王爷送给少爷,却不是小姐……熏香这种东西,本就是女子心爱之物,皇帝和王爷都是男子,怎会将女子喜爱的熏香给男子呢?除非这东西本来就是男子用的……” 方九绫眼睛眯成一条线,忽然拍桌而起,飞霞髻上的金蝶簪抖了抖,她咬牙切齿,“我就觉得刚刚哥哥笑的古怪,原来是笑这个,大混蛋!我不过是问他怎么招表哥喜欢,他居然这样坑害我……”……还说什么男子喜欢有香味的女子,叫她醺的香些去找路远飞,大混蛋! “奥,女子身上有香,是好些,”夜离影笑,“不过小姐,若是您的体质,花瓣澡会更好些……” “真的?表哥会喜欢么?” “会啊!为什么不了?奴婢觉得香味远比容貌容易让人记住,香气可以留在那人身上,容貌离开了,能留下什么了?” 方九绫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那奴婢这就去给您采些花……” 夜离影小心翼翼的将胭脂扣搁在桌上,淡笑着转过身,身形微微麻木着,走的缓慢极了。 那一场如丹如霞、烧红天际的凤凰火,到底因谁而起!老头到底因谁而死! 世人说, 那轩王世子-慕容倾雪,先天受损、体魄阴寒、药石不灵,命不久矣…… 那轩王为子,万里求药,遇见高人指点迷津,唯有蝶谷神香的凡间至宝‘点绛唇’方能续命…… 她想笑,也就真的笑了,为了救命就可以伤人性命么! 那些雕刻在她骨头上的名字,轩王慕容朗,月华方严,四方池穆风…… 她要求的不多,不过是一命抵一命罢了! 没有性命了,就拿最宝贵的东西来偿!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二章 他问,怕么? 夜离影蹲在高高的榕树上,俯视着整个月华山庄,清凉的风吹乱她鬓间的黑发, 试图遮蔽她装着殿宇楼阁、一水一池、一花一草的漆黑眼眸,她抬手拨了拨发丝,随意拢在耳后。 瞳孔深处里,那一处,楼宇威仪,门口,两人青年男子,身姿挺立,神色严峻,眼光如鹰,手中大刀迎光发亮,阴寒刺眼,哪是什么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耳畔,碧绿的树叶沙沙有声,树枝间,停歇着一些小鸟,那鸟儿灵动可爱,啾啾叫着,清脆悦耳的鸣叫声,好似情人的甜言蜜语一般,静静的聆听着,心中丝丝温暖…… “你在树上干什么?” 夜离影低眉,望着那一身冰丝月蓝的衣袍,他微斜着身子闲闲的站立着,温柔的余晖下,身姿线条明晰,面孔轮廓完美,嘴角浅笑吟吟。 “奴婢在给小姐采花!”她大声说。 “采花?”方九朔抬起修长的指尖,指了指她栖身的不会开花的绿树,轻声笑道,“在榕树上?” “奴婢不是在这棵树上采花,只是觉得这棵榕树很高,想站在上面看看庄里那里的花开的最好。”她缓缓道。 方九朔斟酌了一会儿,朝她道, “那你看好了么?” “奴婢看好了。” “那就下来罢!” 夜离影点点头,正要飞身朝下,一脚踏出树枝,身子瞬间僵住了,便悬在了虚无的半空中,她低头朝下看,数丈的高度,对夜离影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没有武功的小离来说就很算什么了。 她‘啊’的惊叫一声,赶忙缩回了脚,怯生生的望着树下那人,道,“奴婢下不去!” “奥?”方九朔眉毛一挑,嘴角一勾,“那你怎么上去的?” “奴婢是一手一脚爬上来的,爬的时候没觉得这树有多高,上来后才发现居然这样的高大,奴婢……奴婢现在下不去了……”她抿着嘴,楚楚可怜。 “嗯!”他浅笑,抬头望着她,双手微微环住胸前,清风拂过完美的脸庞,带着池水的湿润水汽,十分清爽舒适。 她俯视着他,清风划过他月蓝色的衣摆,悄悄然,在地上荡开幽蓝剔透湖面,湖面上了无水纹、波澜不惊,恰似他一动未动的身形。 “少爷!”她淡然。 “什么事?” “您是月华山庄的庄主!”她瞪眼。 “嗯!”他颔首。 “您的武功很高的!”她咬唇。 “然后……” “这点高度对您不算什么!”她切齿。 “所以……”他笑容优雅。 所以!!!夜离影真想飞下起,将他放在地上踩踩踩,她确定他绝对是装的,这么明显的暗示,他不懂,她就去死。 “少爷难道不帮奴婢么,少爷是要袖手旁观么?”她呜咽。 “奥!”他叹息一声,放开双手,广袖轻展,笑道,“有道理,少爷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呐……” 夜离影吐了一口气,这家伙还是有人性的,感叹未完,却见他稍稍朝旁边挪了几步,轻声道,“好了,少爷我替了移了些位置,你放心跳罢。” 榕树上,她身侧,一根垂枝,那碧绿幼嫩的叶子婆娑在脸庞,她的脸微微的**……夜离影蒙了,数秒之后,她怒道,“奴婢不会武功,跳下去会摔伤的!” “摔伤?”他笑,“正好,少爷我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就是没有摔伤的,你伤一个我看看!” “少爷,您这样不是英雄的作为?您是一庄之主,江湖俊侠,年少有为,怎么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说这样的话,怎么能见死不救了,您这样传出去会叫人笑话的……” “少爷我本就不是英雄,你也没死了,还有,谁想笑就由他们笑好了……” 为什么,每次遇见他,她就分为无力了?有人说,大白天的总不会撞鬼的,可是她却活生生的撞见了一个魔鬼。 夜离影深深吸气,方九朔,等我出了月华山庄,我一定一定到处宣扬你的光荣事迹,不是抹黑,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事实!到时候,我倒想知道到底还有那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仰慕你!不用轻功,那又如何,小小一棵树奈我何如? 她正前方的地面,镶嵌着一枚碧色圆润的珍珠状水池,水波徐徐敛滟,水光微微荡漾的着,有婉约莲叶、清丽莲花幽幽然,静默无声的浮在水面。 夜离影望着他,淡淡一笑,身子一斜,一袭红衣,朝着池面飘去。 方九朔一怔,且见她,直直的朝水面坠去,电闪雷鸣间,速度极快,好似一块精致易碎的赤玉,空中似有裂帛一般风被刺破的声响。 此仇不报非女子!鬓角黑发斜飞,耳边风声呼呼而过,她望见了那池面,那如镜的池水似是感应到了巨大的动荡,微微晃动起来,她的身影倒影在水面,变得破碎不清,她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 没有水激浪花的声音,没有腥入喉的恶心,没有身体淹如水中的冰凉感,她的身子暮然停住了,腰间,一双大手,隔着她薄薄的衣料,丝丝热流淌遍身体,她猛地睁开眼睛。 池边榕树,簌簌颤动,飘下几片柔软如羽的叶子,那叶子婉转翩然吻着水面,荡开一圈叠过一圈的波纹,层层叠叠的缠绵涟漪。 他浮在水面上,脚下是一朵白莲,双手打横抱着的是小离。 白莲清雅绝尘,薄如冰消、娇嫩剔透的乳白花瓣儿,向上弯曲成完美的弧度,上面凝结着些圆润晶莹的水珠,好似盈盈泪滴倾洒,微微染湿他月蓝色的衣袍。 “你居然真的跳了,”他轻笑,微微摇头道,“可惜,不是往地上跳的,你不知道少爷我站在水上,很吃力么。” 活该!没人让你救我!她埋着头,鼻尖满满的是他的气息,淡淡的深谷幽香,陌生的温柔到了极致,略有窘迫,她没有说话,身体触到他的衣袍,那冰丝衣料顺滑柔爽如同泉水,她的双手温润无骨如同鹅卵石,泉水无声淌过鹅卵石……该死,她居然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放! “怕么?”他问,声音如酒香醇,似要醉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三章 假惺惺的花 夜离影微微一滞,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他微锁的眉梢,斜阳的余晖从他身侧射过来,他的肌肤莹白如玉,他襟袖上的银色镂空流云熠熠生辉、迎风翻滚,他眼神深邃如洞,似有魔力,只欲将她吸进去一般 ……为什么……突然间,‘不怕’两字涌上心头! “怕就抓紧我!” 香风阵阵,她红衣飘扬,抚过蜡白的脸,她的面颊染上了微微红霞,鬼使神差的伸手抓他的衣料。 “少爷我不怕非礼的……” 这话叫她伸出的手猝然缩回,如离水之鱼,胡乱挣扎,非礼,到底是谁非礼谁啊! “小丫头,别乱动!抓着我!” 他身影一晃,她赶忙低头,水面晃动的厉害,他脚下的白莲已经没入碧绿半盏,她心头一紧,瞬间,抓住他胸前的衣料。 方才往水里跳,那是没有人理会,掉到池里就掉到池里了,可是现在居然已经让人接住了,又干嘛委屈自己掉到水里! 他几不可见的笑了笑,望着她,她缩在他怀里,纤削的五指,悄悄然,抓扯着他的衣裳,像极了一只调皮的小猫。 小猫张口了,微怒道,“少爷,上岸了!” “嗯,你不抱紧我,我怎么上岸。”他嘴角一勾,她不情不愿的抱紧了他,语与其说是抱,不如说是掐,她在暗暗的掐他。 “爪子挺锐利的么。”方九朔低喃一声,飞身上岸,脚方沾地,怀中人从他身上跳开。 “谢谢少爷救了奴婢!”她脸上感激涕零,心里咬牙切齿。 “谢我做什么,应该的,少爷我不是说了么,不会袖中旁观的……”他没有看她,只是微微蹙着眉毛,望着自己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衣袍,伸手轻轻的抚平,“你可有事?” “没事,奴婢很好,非常好。” “嗯,”方九朔望着自己的袍角,湿漉漉的染着些灰尘,很脏,实在是……惨不忍睹……薄唇一动,他张口道,“那少爷我先走了。” “少爷,走好!” 夜离影灿笑着目送他,伸出手指,左看右看,再有下次就多抓几下!因为,方九绫说,美男方九朔他有轻微的洁癖。 *** 娇红合欢、乳白兰花、暖黄待霄、堇色桑槿、月蓝藤花,枝叶交绕,你侬我侬,层层叠叠间,交织成一片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的花海。 一处青石凉亭立在花海之中,冰冰凉凉的泉水从凉亭顶端,倾泻而下,落入凉亭四围冰清玉洁的池水中,飞花碎玉,洒下一池的轻薄冰消。 亭中,一张青石方桌,一盏菊花茶,一盘石棋,两枚纤细的倩影。 夜离影静静的立在一旁,双眼蕴含着深深的无奈,望着眼前的丫头。 那淡粉衣裳的少女,闲适的坐在青石凳上,柔肘着桌,一手支着脸庞,一手拨弄着棋子,双眼直直的望着花海,远看,她在下棋,近看,她在发呆。 眼睛发涩,方九绫收回视线,摆摆头,打了个哈切,随口问道,“小离,你过来和我下棋,好不好?” 夜离影淡笑了声,道,“好。” “呃?”方九绫一愣,惊然看她,“你会下棋?” “不会。” “那你干嘛说好?”方九绫疑问。 “我怕小姐闷坏了,所以即便不会下棋,也可以陪着小姐下的。” “还是你好啊,知道我闷的发慌,”方九绫小脸一乐,樱桃小嘴一动,继而啧啧叹道,“可是,小姐我根本就不喜欢下棋,只是随口说说的,这东西简直是无聊透顶……”说着,伸手端起一杯茶,抿着唇边,表情苦恼,“真不知道,为什么表哥会喜欢了?” “所以,小姐你为了表少爷学下棋么?”夜离影说。 茶水一抖,方九绫微怒,瞪她,“谁为了他,他想的美,我是为了自己!为了将那朵惺惺作态的花赶走!” 那还不为了路远飞……夜离影心中好笑,嘴上却道,“小姐说的是。” 方九绫撇撇嘴,眼角随意一飘,一袭白衣映入眼帘,她脸色一木,道,“小离,你见过那朵花没有?” “还没。”夜离影淡笑。 “那你朝外头看看!” 夜离影闻言,侧脸去看,只见一纤细瘦弱的女子,低着柳眉,一步一缓的朝凉亭走着,一袭梨花色衣裳,手中竖抱着一只木琴,黑发上一朵细碎白珍珠挽成的花,那款款袅袅的姿态,整个人绝然柔弱,不堪一握,好似不经意间飞离柳枝的一片白絮。 身后,有一个小丫头紧紧的跟着,杏脸桃腮、唇红齿白,娇俏伶俐的模样。 “小离,你说我们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翻黄历了?”方九绫自顾自说了句,贝齿咬住茶杯。 夜离影笑而未答,且见那一对主仆已经过来,那小丫头眼尖,隔着水帘看见了亭中两人,扯住柳浮羽,对着她的耳朵低低的说了什么,那柳浮羽身形稍稍停顿片刻,仍旧走了过来。 “九绫表妹……”柳浮羽柔声唤她,抬眼间,露出一张薄施粉黛、苍白无力的脸。 方九绫作视如无睹状,夜离影行礼,道,“表小姐。” 柳浮羽身边的小丫头也向方九绫行了礼,极不友好的叫了声表小姐,应该是柳浮羽自己带进山庄的女婢……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四章 雪殇 有风掠过,花海里的花儿随风吐香,馨香芬芳,砰然醉人的香气飘散四溢,徐徐绕上亭中四人或娇或素的衣裳,或灵动或柔弱的身姿。 亭中四人,一张石桌,一把石凳。 三个站立,一个坐着,皆沉默无言中,气氛极为尴尬,好似一曲清调,弹到了晦涩艰难之处,要么弃弦断歌,要么拔调挺进,等的不过是谁人的指尖拨动一二,却迟迟没有人动。 忽然,柳浮羽那羸弱的身子轻轻的抖了抖,梨白的衣裳晃了晃,身旁的丫头一声惊叫,伸手扶她。 夜离影暗自摇摇头,这小姐的身子果然是很差的,不过是站了一小会罢了。 方九绫水晶眸子一闪,嘴角动了动,搁下杯子,支着手正要起身。 “表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呢?我们家小姐她身子很虚弱的?”那丫头眼中同情带着犀利,脱口而出。 “小薇!”柳浮羽低声斥责她,微微摇头,髻上那细碎珍珠挽成的白花摇了摇。 “我说的是事实,小姐,我就说了,不要过来,您偏要,这里只有一把凳子,你以为表小姐会让给你啊!”小薇在柳浮羽的耳畔低声说。 “我怎么了?”方九绫闻言,摊开手,又稳稳的坐了回去,瞪眼盯着那丫头,微怒道。 “表小姐,这是我家小姐平日里练琴的位子。” “你家小姐练琴的位子?”方九绫眼睛一眯,伸手指了指凳子,道“这上面有写名字吗?我怎么知道这是她练琴的位子?” 再说了,弹琴了不起啊!哼! 方九绫眼光鄙夷的瞅了瞅她松松抱着的木琴,然则,心中却不由的一丝丝敬佩,且说,这柳浮羽虽然不会武功,在江湖上的名号却也是极其响亮的,不单单是她的武林家世、过人美貌,更因为她的琴技超群,惊为天人。 “即便您真的不知道,可是,我家小姐身子娇弱的站在这里,这里只有一把凳子,您也不该自己坐着叫我家小姐站着啊?” 方九绫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虽然不喜欢她,可是自己从不做什么不光彩的小动作,这次,只因她冤枉自己偷了鸽子,所以想叫她多站一会儿。 小薇说着这话,那柳浮羽气虚一般,轻声咳嗽了几下,那丫头忽而大声埋怨道,“您就会欺负我家小姐,前几天刚刚吃了我家小姐的鸽子,现在又来占着我家小姐平日里练琴的位子,您就不能不欺负我家小姐……若是表少爷绝对不会这样的……” 夜离影无语中,这丫头真的是太会说话了,招招戳方九绫这小辣椒的死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鸽子,表少爷…… “怎么着了,我就是欺负她了,我就是吃了她的鸽子,占了她的位子,怎么着了,”方九绫爆发了,怒道,“我又不是路远飞,我为什么对她好。” “九绫表妹……”柳浮羽虚声唤她,眼里满是愧疚,似欲讲话,却讲不出什么。 “叫什么叫!”方九绫咬牙切齿,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心中烦杂难安。 柳浮羽看着她,剪水的眸子一阵荡漾,似是吓到,双手徒然一松,木琴直直的望冰硬的地上坠去。 那木琴的琥珀色光泽划过夜离影稠密如扇的睫毛,轻快的几步,她俯下身接住了那坠物,张口道,“表小姐,小心!” “谢谢!”柳浮羽剪水的眸子,极快的闪过一丝诧异,继而伸出手轻轻的接过那木琴,微笑了下,那笑容羸弱的好似晨间沾着湿重露水的无力娇花。 柳浮羽就站在她面前,两人的距离很近,香风轻拂过那瘦弱的身体,袭入夜离影的鼻尖,她的鼻尖,独独的是纯厚馥郁的花香……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花香,病美人柳浮羽么?为什么会只有花香?……笑了笑,缓缓退开柳浮羽身侧几步,不经意间,她看见佳人旁,小薇的双手微降,放回了原处。 “九绫,”病美人,两弯柳眉似蹙非蹙,稍稍搂紧了木琴,低头柔声道,“若是你喜欢在这里,那我走便是了。” 那语调泫然欲泣,惹人疼惜。 方九绫斜了那白衣一眼,蹙眉道,“表姐,你不是要弹琴的吗?” 柳浮羽轻看了一眼青石桌子,羸弱无力的咬了咬唇瓣,道,“既然表妹要在这里下棋,那我便不弹琴了,原本弹琴也只是养养心,一日不弹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怎么可以了?” “没关心的,反正那些曲子,我也已经弹很熟练的了……难道表妹有此雅兴,在这下棋,我怎么好打扰呢?”柳浮羽望向方九绫,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也对!”方九绫瞅着她,梨涡忽然微微下陷,笑道,“弹来弹去都是那些曲子,应该是很熟练的,那表姐一番心意,九绫却之不恭了。” 夜离影望着梨白衣裳下的纤细身形,那一瞬,柳浮羽的身子愣了愣,抱着木琴的纤纤玉手,微扣紧了琴弦一下,水眸里飘过轻微红焰。 “那,好、好吧……”柳浮羽断断续续的说了句,垂下了头,眸间黯然。 “那我就不送表姐了!”方九绫不再看她,撇开眼睛,又开始咬茶杯了。 “那表妹,我走了。” 柳浮羽望了望那粉色的玲珑背影,以绢掩口,张口道。 亭中没有任何的回应,唯有柳浮羽那拂花滴泪的声音回荡着…… 徐徐转身,又微微咳了几声,将手中琴递到小薇怀里,“小薇,我有点抱不动了,你帮我拿一拿吧。” “小姐,咱们不能走!”柳浮羽离亭的三寸金莲方迈一步,一旁的小薇忽然高调的叫了声,惊起一地的泪。 小薇白了白眼皮,瞟着方九绫,似有所指,“您答应过表少爷,要弹奏‘雪殇’给他听的,您忘了吗?约定好了是十五日后的,‘雪殇’可是很难的曲子呀!您要多练练才是啊!” 柳浮羽虚无的眼神如轻羽四处飘了飘,“没关心的,我们去别处吧。” “等等!”方九绫轻拍了下桌子,猝然站起身,望向柳浮羽,“什么‘雪殇’,什么约了表哥,怎么回事?” 小薇冷笑看她,自语道,“居然‘雪殇’都不知道?”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五章 偷懒的小丫头! 柳浮羽顿住脚步,瞟了丫头一眼,小薇止住住了笑,她缓声说,“这是一首绝世琴曲,分六段,六段迥相悬绝,曲意深涩难领、洒脱绝尘……上次表哥听我弹琴时,随口提到了,我见他神色向往,便主动说了可以为他一弹……” “绝世的曲子?”方九绫微偏着小脑袋,望着天际,陷入沉思。 方九绫见她呆望着天,没有下文,只将白袖拢了拢,道,“小薇,我们走吧。” 小薇嗤嗤一笑,道,“表小姐,不必为我家小姐担心,我家小姐琴技惊人,即便是少一日练习,也一样可以弹奏的出‘雪殇’,若是连名动江湖的‘素羽琴仙’都弹不出这调,这世间还有谁弹得出,奴婢觉得只怕唯有我家小姐一人吧!” “不见得吧!”小薇的话,仿佛在方九绫身上划了一刀,她被这番大言不惭的话扎到了,她方九绫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激她,于是,她笑了,不假思索的掷出一句,“那好,咱们就比试比试吧!” “什么?”小薇瞪大了她那双犀利的眼珠。 “比试?”异口同声的小离和柳浮羽互相淡看。 “对,就是比试!”方九绫走到那素衣跟前,虽然比柳浮羽矮了一个额,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神采奕奕、凛冽气势,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指着柳浮羽,道,“我和你,十五日后,比试,‘雪殇’。” 苍天!这丫头疯了么!夜离影一阵晕眩,只知舞刀弄剑、不识琴棋书画为何物的方九绫,居想和江湖上素羽琴仙斗琴??还斗的是‘雪殇’绝调! “九绫表妹……” 再看那柳浮羽,五指悬在眸前,潜意识的退了几步,苍白的脸浮起的为难神色那样显而易见,应该是和她一样的心思,赢了那也是胜之不武的。 “不用说了,就这样定了!”见柳浮羽欲说还休,也不管她想说什么,方九绫果然打断了,语气坚定,“你听好了,柳浮羽,我是不会在表哥面前输的。” 灿烂的阳光,穿透如浪繁花,折过数尺池水,一束束打在她睫毛上,将方九绫的水晶美丽的双眸化作雨后天边那最粲然夺目的七彩虹光。 柳浮羽收回怔怔看方九绫的眼,低声,“就依表妹的,表妹说怎样,就怎样吧!” 方九绫双手环在了胸前,笑道,“那表姐,你就好好这儿练吧!我就先走了……” 夜离影跟在方九绫身后,两人走在无垠花海里,眼睑启合,那一身淡粉桃花衣裳的少女,衣袂飘飘、飞飞扬扬,恰是戏玩流连其间的莹莹流光蝶。 “不就是会弹琴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方九绫自语着。 “小姐,你真的会弹琴?”小离疑惑着,难道传说有误?她放滞了脚步。 “当然会啦!”方九绫回头瞪她,语气硬硬的,“不要小瞧你家小姐!小姐我小时候练过的!” “奴婢知道了。”夜离影轻笑,紧步随了上去。 啊的一声! “什么事啊!”方九绫又回头瞪她。 “小姐的棋盘忘了,奴婢回去给您拿?” 隔着波涛不止的千层花浪,方九绫遥望了一眼青石亭子,然后,大眼瞪小眼,恼道,“还不快去。” “奴婢知道,”夜离影眨了眨眼,“小姐等不了的话,就先回去苑里,奴婢等会儿就回去。” “只能这样了!”方九绫甩着袖子转身就走,粉色的丝带随着香风,斜斜舞动,她要回去练琴!好好的练琴! 夜离影眯起眼睛,看着那粉色的小点点,渐然消失在瞳孔之中…… 香风拂过她的脸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香顺着她的呼吸,沁入她的血,镶在她的骨头,浑身被花海的香气塞得满满的,她的心亦化作一朵花,徐徐绽开每一片轻薄的花瓣,熨帖舒服。 她闭上眼睛,朝后倾倒,天地旋转着,轻然的风,吹乱夜黑的发丝,她一袭红衣,铺展一地。 恍然间,夜离影觉得自己回到蝶谷,也是这样静静的躺着地上,身后是千尺飞溅的银色瀑布,脚下是烟云缭绕的姹嫣繁花,身侧是漫天飞舞的彩蝶、落英缤纷的花瓣…… 一片花瓣落在她额头,冰冰凉凉的触感,她扬了扬嘴角,那冰雪般的触感,轻轻缓缓的划过她眼角眉梢,停在了脸颊,花瓣挠人,微微的**,她伸手去拂,挥手间,触到了一缕冰丝绸滑。 霎那间,她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水光荡漾的的眼眸,一张是自己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如朦胧白月一般,从那水波里徐徐升起。 “少爷我抓到了一个偷懒的小猫。”他半蹲在她旁边,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月蓝色的袖摆如湖水浮动在她脸侧,白皙修长的指尖拿着一支小花把玩。 “少爷?”夜离影怔然片刻,避开他有意无意拂过脸颊的袖袍,颤惊颤惊的站起身子,低下头,磕磕碰碰的说,“奴婢没有偷懒……” 小花在他指尖旋了一个小圈,又再虚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最后靠近那雕刻的鼻,嗅了嗅,一股淡漠无痕的香气……优雅起身,五指抚了抚衣袍,方九朔轻声道,“都睡着了,还没有偷懒么?” 夜离影朝亭里指了指,淡声道,“小姐的棋盘忘在那亭子里了,但是表小姐正在那里弹琴,奴婢不敢打扰,所以只好在这儿候着,然后觉得有点累……就眯了一小会儿。” 方九朔朝亭里随意的望了望,回头间,又一瞬不瞬的望着她,柔声道,“表妹好像弹得正尽兴,小离你估计还会等很久的……不如,你先离开吧!一会儿,少爷我派个人给九绫送去。” “不用的,”夜离影摇摇头,拒绝道,“等的多久都要等,这是奴婢的职责,奴婢不能离开,奴婢要自己拿……” “固执的丫头,”他挑了挑眉,薄唇一动,双手闲闲一环,“那好,少爷我恰好想在这儿赏赏花,不如陪你一起等好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六章 美男整人术! 夜离影闻言一僵,摆摆手,连连道,“不用了,少爷,奴婢自己等……太阳这么大,把您晒伤了就不好了,您就回去休息吧。” “小离关心少爷?”他迷人的丹凤眼,流出灼灼温度。 “啊?”迎着他的目光,她脑袋嗡嗡响了几下,声线抖了抖,笑道,“少爷是主人,奴婢是下人,下人关心主人是应该的。” “原来是这样,”方九朔笑了笑,空出的手朝她伸过去,拉住那红色的衣袖,薄唇一扯,吐出一句,“那随少爷走吧。” 夜离影不解的嗯了一声,继而大声道,“少爷想带奴婢去哪里?” “少爷是主人,你是奴婢,少爷想带你去哪就去哪里,还有跟你一个丫头请示?”方九朔浅笑吟吟,边说着就要拉她朝花海外走。 “奴婢,不去!”她扭了一下纤细的身子,表示抗议。 “不去也得去,少爷我有说过要和你商量了么?” 语调温润,手却暗暗的重了几分。 “奴婢,真的不去。”她有些怒了,此人正正的烦的很。 “嗯,好胆识,”他侧眸看她,那一眼意味不明,笑,“我第一次看见那个丫头拒绝少爷的,尤其是我这般的。” 你这般,你这般的什么,‘招蜂引蝶’?脑海轰然窜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浑身一颤,挥舞着爪子挣扎,张口道,“少爷你想对奴婢干嘛?” 远处,青石亭畔,碧水池中,一只红鲤忽而跃起。 眼前,荡漾花海,如梦花香,一片红英闻风落下,擦过她眼角淡淡的泪痣,掠过他几分愣然的眼底。 她立马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或者找个洞钻钻。 “干嘛?”他低吟,嘴角上扬了一个妩媚惑人的弧度,暮然附下身子,泼墨的黑发如瀑布一般,沿着他线条明晰的肩膀滑到面前,一张脸朝着她一分分凑近。 夜离影呆住了,只见那精雕细刻、玉白无缺的面孔徐徐凑近,堪称绝然世间、完美至极的明艳,那么近,近的直逼她的眼睑,一动未动间,第一次,她发现,原来男人的睫毛竟是那样的别致,他的睫毛卷长成天际新月的轮廓,金色的光线倦懒的投下缕缕光芒,顺着他新月的轮廓划过,柔情一般的又从他精细的眼角斜飞而去,再次融入烂漫的金色。 奇妙的瞬间,她又黑又卷又长的睫毛,如蝶扑棱,几乎就和他的睫毛纠缠到一处了,他离她的睫毛唯有半寸,她的心忽然很慌张,他、他……到底想干嘛?? 徒然睁大了眼睛,她的眼眸里只剩他似月凝笑的眸子,风不知何时静止了,可他的发丝却似初春碧叶般抚过脸颊、苏苏麻麻,空气突然稀薄了,唯有他身上的气息丝丝缠绕,深谷幽香…… 温湿的热气直直的呵在她脸上,他嘴角微动,几分玩味道,“你倒说说少爷我想干嘛?” 天边如火如荼、如丹如霞的云霞,妍的可以滴出水来,她的脸就真的被春水滴到了,染上了艳红如胭脂花的颜色。 花海里,潜伏着些暗蝉,轻薄如冰的蝉翼,低吟浅唱的调子,动人的旋律绕在她耳边,她的心跳怦怦然,随着调子响个不停。 修长的指尖,轻轻的将小花插在她的青丝,又轻轻的撩起她的下巴,态度极其暧昧,他笑道,“少爷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让小离你一生难忘!好么?” 脑袋浆糊一片,夜离影猛地啊的一声,吓的直朝后退,抓稳了袖子就朝自己怀里扯,颤颤道,“少爷,我只是来作奴婢,不是来伺候你的!” “作奴婢就要伺候少爷,你不知道么?” “少、少爷……愿意伺候您的人多了去了,环肥燕瘦、应有尽有,各个都是美人,不差奴婢一个……” 她眼泪汪汪,牟足了劲抓袖子。 “各个都是美人,可是少爷我恰好不需要美人,就需要你这样的……”望着那透红窘然的脸,他笑的越发开心了,使力牢牢拉住她的袖子,口中喃喃道,“快点,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了,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那奴婢毁容还不行?”她呜咽着,像膏药一般黏在地上不走。 “毁容?毁容没用,少爷要的不是你的貌……”他不耐烦了,一点一点的拖着她走。 “少爷?”夜离影瞪眼,一把扑到他身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朝着他月蓝丝滑、不染一尘的袍子上抹,“那少爷您要什么,奴婢改不行么!” “嗯!”他微微点头。 “答应了!”她抬头,眨了眨眼睛。 “不答应,”他云淡风轻的勾勾嘴,伸出玉白的手指,扯了扯自己月蓝的袍子,颇为嫌弃,“小猫,别在朝我身上蹭了,脏死了。” “是是是!”夜离影激动不已,脑袋如鼓点震动,呵呵傻笑,“少爷说的是,奴婢就是脏死了,奴婢就是一只脏猫!” 方九朔眼光一沉,异样光彩流淌在她一张难看的花猫脸上,“终于承认自己是猫了!”他冷笑了声, 抓住她那两只不安分的爪子。 “是是是,”没发现他的话若有所指,甚至连他扯着自己的手都没发现,她只是又哭又笑,一塌糊涂道,“奴婢就猫,脏脏的猫。” 他无奈的笑了笑,松开她的手,“那小猫,告诉你罢,这招对少爷已经没用了,你就尽量擦罢,提醒你一下,你擦的开心,等会少爷呐,就叫你越伤心……” 这人不单单是魔鬼,还是狐狸?万里晴空,一道闷雷滚滚而来,夜离影拔腿就跑,可是……脚步却轻飘飘的了。 她不敢去看,可是仍旧可以感觉到他从后来扯住她的衣领,几乎将她提起来了,声音如美酒香醇,四处飘散,“少爷我不是说过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没作了……你磨磨蹭蹭的到底是在什么?嗯?是不是方才还没睡醒?要不少爷我抱着你好了!” 他抱着我?思绪如闪电划过脑海,夜离影想起了那些为了方九朔不在乎零工资、零休假,挤破了头朝月华山庄里钻的热血花季少女们……又想起了厨房里那个肥嘟嘟很可爱却更孔武彪悍的红婶,据说红婶很会杀猪,夜离影几乎可以想见,红婶拿着一把磨的霍霍的大刀,在她放在热水了滚一滚,四周围着的正是那群少女,各个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七章 你以为……献身! “啊……奴婢睡醒了!……呵呵……奴婢自己走了,自己走!”她终于消停了。 “嗯,这才像话!”他将手一轩,松而了开她的衣领,五指抚了抚衣裳的褶皱。 乳白鹅卵石铺成一条柔软的小路,阳光熠熠,打在参差均匀的小石上,犹如打在镶嵌的玲珑镜上,颗颗流光、镜面折影,他月蓝衣袍,广袖扶风,一丈距离,她艳红衣裙,衣摆曳地,一蓝一红的颜色,映在流光石子上,那便是璀璨的宝石。 夜离影低头走在他身后,眼睛却忍不住左顾右盼,因为怕哪里蹦出个丫头,将她五花大绑、大卸八块。 “你在看什么?”他没有回头。 “没什么,奴婢在看风景!”她回神瞪她,他身后有眼睛么? 这一蓝一红的身影,掠过波光粼粼的池水,擦过冰消剔透的莲花,走过依依低垂的杨柳,踏过五光十色的景物,到了一处精巧的院落。 “到了!” 夜离影正四处张望,脚步一划,看着地上就摔。 “原来你走路是不看的。”他挑眉轻笑,单手扶住她的身子。 她抓住他的胳膊,刚想道谢,他却早已松开双手,优雅的拾起一块只是晶莹圆润的石子,抛到一旁的碧水中,“小心,别再踩在我的石头。” 嘴角抽了抽,她咬牙道,“当然,当然……” 咕咕声韵然入耳,漆黑眼底,一道白影掠过。 “你来迎我?” 他浅笑的声音响在她斜前方。 直起身,抬眸间,只见方九朔身姿倦懒的立在不远处,一只手臂微微扬起、广袖扶风,修长白皙的手指,均匀的指骨处,停着一只轻盈雪白的鸽子。 他微微倾斜着,嘴角勾着一丝笑意,伸出空着的手,指尖亲昵的挠了挠那白鸽,白鸽温顺的点点头,鹅黄温煦的斜阳下,一蓝一白,分外和谐美好。 眸子一瞬不瞬,院落里,他身后,以碎小如星、光滑圆润的皎白玉石子亲密相绕着的是一汪碧水,那碧水明澈见底,波光敛滟,倚在一侧碧水的是盈盈匝地的竹子,剔透莹翠犹如玉笛,生的挺拔修长、毓美奇秀,稀疏的枝叶间,欣欣舒展着点点翠绿。 清风阵阵,移动竹间,细长如美人眼的叶子,零星几片飘落,轻轻然浮动在潋滟碧水上,休憩在他月蓝肩上。 碧水青竹,蓝衣白鸽,美轮美奂,水墨画卷。 “好看么。”他侧头看她,低喃问。 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她到底在干嘛?在欣赏风景,还是在欣赏他?美色惑人原来不见得是女子的专利啊!苍天啊大地啊! “好看也别看了,”他逗着鸽子,一袭蓝衣曳在她身侧,转眸看她,轻声道,“少爷我不是说了么,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了……” 他扬了扬手,白鸽划过那红衣,旋起她几根青丝,咕咕飞远,眼皮跳了跳,她双手抓住牢牢自己衣襟,颤声道,“少爷,奴婢是不献身的……啊……痛……你干嘛!” 两指朝着她的额弹了一下,他微微摇头,叹了一口气,“你果真是……叫我很……少爷我有这么无聊么?” “不是么?” 五指扶住额头,无奈的语调,“不过是叫你过来给我洗几件衣裳罢了!怎么就这么难了?” “洗衣裳?” 她瞪着他。 “是啊!”他双手环胸,“怎么你以为我要你……”他古怪瞅着她,嘴角微扯,“……献身?” 银牙咬碎,她瞥见他眯起了丹凤眼,狭长的眼缝里攥着笑……他分明是在偷笑,她悟了,他在戏弄她,还说自己不无聊?这不是无聊是什么? 忍住窜上心头的火气,她稳声道,“少爷,我是小姐的奴婢!”言下之意,我没义务替你洗衣裳。 “奥?”他笑,“那我叫九绫把你让给我,做个洗衣丫头好了……” “少爷,衣服在哪?”抖了抖,她满脸堆笑,笑的恰到好处。 他侧了侧身,指了指某处。 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那碧水边,摆着一只木盆,一律月蓝的衣袍,如山堆在那里面。 夜离影恍然的抹了抹眼睛,甩了甩头,确定那座月蓝小山还在,不由自主的盯住他,风流倜傥、纤尘不染的美男方九朔,究竟是几天没洗衣裳了? “看我做什么,看衣服好了。”方九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会瘦的只剩骨头了?眉角弯了弯,他低声道,"小猫,这衣服是你上次蹭脏的,你说,你是不是该替少爷我洗一洗了?" “少爷,上次奴婢只是蹭脏了您一件衣裳……”她不满道。 “奥?你的意思是你不想洗么?”他笑吟吟的看了看她,她怯怯的点了点头,他便一手支住了自己完美的下颚,慢条斯理的说,“我忽然觉得你刚刚的那个建议很是不错,不洗就不洗罢,不如,我们干点别的罢,你觉得……” “为少爷洗衣裳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奴婢怎么会不愿意了,奴婢荣欣之至!”他话音未完,她大声打断,边说边摞袖子边朝小山走。 “这样才对么,”不在理会她,他径直朝着院外走,走了几步,回头轻缓道,“小离,少爷我有事出去一会儿,你自己好好的洗……记得洗的干净些,少爷我不喜欢穿脏衣裳的。”笑了笑,他补了一句,“想多慢就多慢,少爷我不急的。” “少爷走好,奴婢保证给您洗的干干净净。”心里将他骂了千万遍,她却脸不红心不跳的朝他摆摆手。 青黛色犹如美人手中眉石的颜色,美人挑袖举手,精心装扮,从眉角天际的那段,缓缓的滑到这端,然后整个天空涂上了的浅浅淡淡的黛色,朦胧间,人影依稀可辨。 夜离影终于洗干净所有的衣袍了,为了怕方九朔无聊又想出什么折腾他的新花样,她不辞劳苦的把他的袍子都晾晒了,将最后一件衣袍铺开在竹竿上,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嗯?……小离你果真是叫少爷我开眼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八章 两人把守的小黑屋 她一惊,回头便瞅见他,斜斜的倚在门框上,一袭月蓝衣袍融入夜的青黛色,依稀可辨的身形,似笑非笑的语调。 “啊!……”忽视他似责非责的话,她小跑过去,眼角眉梢全是笑,“少爷,您回来了。” 他睥睨一笑,站直了身子,道,“小离,你真是有心啊,知道少爷懒,帮少爷我将衣裳都晾晒好了。” “谢谢少爷夸奖,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少爷满意就好!”她笑的一派心安。 满意?是挺满意的,几不可闻的轻声一哧,他望了望那围着碧水的翠竹,那是他不远千里引来的龙鳞竹,斗雨凌霜,傲首群篁,他视如珍宝,可是,她居然用来晾晒衣裳…… “少爷,衣裳全部洗好晾好了,天也黑了,您也要休息了,这儿是不是没奴婢什么事了……”她低声试探着问着,心里惦记着方九绫的棋盘,这样晚的时候,柳浮羽应该早走了。 “两只手伸出来。” 踟蹰一下,觉得他声音清冷,她依言伸出手,怀里巧然一重,四方寸薄的东西,触手冰硬,是方九绫的棋盘,她抬头古怪看他,夜色弥漫在眼前,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什么,小离你不是要回去么?”他淡然道。 夜离影稳了稳怀里的棋盘,双手放在那弯着牡丹状的托手处,那两处,残留着他大手的余温,那般柔软温煦的温度,恰似暖云抚过她冰凉的手掌。 “不舍得走么,是想留下来陪我?” 手又凉了回去,她瞪眼,嘴角微抽,逃之夭夭。 *** 冰凉舒适的风,顺着那精美的香樟木镂空窗子,徐徐流入,缓缓袭人。 屋里,小巧可人的琥珀色楠木床上,粉色纱质床幔里,方九绫呼吸均匀,白皙的小脸,脸颊上微微的红色,好像春日枝头朵朵娇嫩的桃花,悄然绽开安详静美,刚洗过花瓣澡,她娇小玲珑的身上,还残留着夜离影悄然洒下,淡如云烟的‘梦香’。 那一身红衣,纤削的指尖拂过那轻漫飘然的粉色纱幔,望着床上的宁静美好的容颜,低低的唤了几声,梦中人没有回应,唯有梨涡点点笑意。 夜离影叹了一口气,淡声道,“好好睡罢,这香很好用的。” 缓缓走出门去,一袭红衣飞身朝外,瞳孔深处里,那一处,楼宇威仪,门口,两人青年男子,身姿挺立,神色严峻,眼光如鹰,手中大刀迎光发亮,阴寒刺眼…… 夜色如墨,夜影斑驳。 辉煌的楼宇,玲珑的飞檐,四角,高高悬挂着剔透的琉璃灯,灯光流紫溅红、如梦似幻,朦胧间,勾勒出楼宇精致绝伦、独具匠心的轮廓。 她伏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璀璨如星辰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灯下,琉璃煌煌,人影幢幢,门口站着正是那两个青年男子,一律黑装,手握大刀,肃穆而立。 她乔装打扮来了这里数月,这月华山庄全庄上下分外松懈,殿宇楼阁除了小姐少爷的住处,其余没有一处是不能随便走动的,除了这里,古古怪怪,专人把守。 背靠着粗壮的树干,一手微然支着下额,她侧着脸,静静的等着,妖娆醉醺的琉璃光下,那两人面色泛着倦怠的红晕,那颜色好似饮了醇厚的美酒一般,纤削的指尖轻快随意的在白皙面颊上点着节奏,哼!他们不睡觉难道还能不入厕不成? 闲闲的打量,眼前辉煌的楼宇,突起而建,独立傲然。 胭脂朱红墙,幽蓝琉璃瓦,分约两层,二楼的四面镶嵌着瑰丽的雕花鎏金红木长窗,一楼的三面雕刻着脚踩祥云,口衔牡丹的金凤凰,一面两扇类窗的雕花鎏金红木长门,两人把守却没有上锁,是进出此楼的唯一途径。 漫漫长夜,冷风飒飒,树枝颤颤。 眼睛发涩,手脚冰凉,她不耐烦的收回手指,想来,今晚,他们是不会入厕了,果真是跟主人一个德行―讨人厌,失望的抬头望了望天空,星斗棋布,明月高照,她暮然笑了,突然想到了一件有趣好玩的事。 眼角一斜,她轻然扯下一片树叶,绿嫩如碧,轻薄如羽。 掂在莹白的掌心,她单手于眼前搭了一个小棚子,双眸粲然,四面八方眺望,眼角扬起,暮然定在某一处。 嘴角荡起点点涟漪,她对着叶子轻呵了一口气,叶子飘离掌心,她亦飘离了树。 夜色好似无边无际的黑碳色潮水,徐徐淹没吞噬了这院子里原本零星的景物,薄薄月光洒向夜色,便是洒在潮水水面,浮光掠影间,全然如冰寒冷的白光。 月光,轻薄如冰消,红衣,妖艳如火焰。 夜离影踮起脚尖,半蹲在梨白病美人―柳浮羽,幽谧闺阁的脆弱青瓦之上,冷风猎猎乱发,琴音铮铮掠耳。 琴音,是从梨白美人闺中传来的,夜离影伸手掀开一片青瓦,只觉一阵张狂玄风扑面而来,且涩且苦、且乱且冷、且燥且凄,五味成杂间、一团丝麻绕她一身。 柳眉一蹙,她抓住青瓦的手,纤削的指尖,顺势将青瓦划破一道痕。 琴调,依稀可辨的应该就是‘雪殇’,因为方九绫这几日也是没日没夜的弹奏这曲子。 可是,传说中,琴韵……怎会如此……绝世的‘素羽琴仙’,琴音怎会如此? 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被柳浮羽撩起的纷乱不适,夜离影聚神凝目。 闺阁中, 桌椅橱凳,摆放的错落有致;梨白纱幔,用银勾微微撩起,无端掉落的大半,如刀将室内割开两边。 一边,一张梨木长几,一端绝世木琴,一只冷铜雕炉,几缕青烟寥寥,有美一人,一袭梨白衣裳曳地溅泪,纤纤玉手,在细如发丝的琴弦上,忽快忽慢的跳动。 “小姐……”蚊翁一般的声音,那杏脸桃腮的丫头从视线盲处走出,一脸的担忧的望向专注抚琴的白衣女子。 她在抚琴,面色凌霜,柳眉含愁,双目如铜锁,牢牢的锁着那铮铮有声的琴弦上,并没有理会旁人,只是在抚琴,好似在这屋里本就没有旁人,她的眼里只有琴!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九章 好奇害死猫 “小姐,您的手……”声音仍旧很低,颇有些自言自语的味道,抿着唇,小薇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柳浮羽的纤纤玉手上。 手?夜离影的睫毛如蝶扑棱一二,流光翩跹,停落在柳浮羽的十指上,只一眼,她猛然倒抽气,那手,葱削十指,纤细手尖,染满了瑰红的血,一粒粒艳丽血珠。 白皙的手,血红的珠,如冬日,萋皑白雪中的朵朵艳丽的红梅。 一声铮然,美人一捻,血珠破皮淌弦,二声铮然,美人一抹,血珠却砸琴破碎、肆意飞溅,她在抚琴,琴声铮铮,似自那巍峨山峦顶峰,飞驰而下的万丈瀑布,溅起的一池银光水珠,有大有小,有碎有全,有连线有破离,终究参差不齐,杂乱无章。 这调子,就是绝世的‘雪殇’? 真的不敢相信,虽然每天遭受着方九绫魔音的折磨,但夜离影一直‘雪殇’居然担着绝世好调的盛名,必定是极好的,怪只怪,方九绫那琴技极差……即便绝调也变的不堪入耳。 可是,此时此刻,柳浮羽的琴技怎么会抚的如此……难道绝调‘雪殇’本就如此?天道欺人,如此欺人?……不会的,不知哪里来的信念,反正夜离影觉得‘雪殇’不会如此。 五指轻轻的揉上太阳穴,她闭上双眼,混沌黑暗中,漫天星斗,似乎都在摇晃闪烁,一副摇摇欲坠、泰山压顶的模样。 苍天!好奇害死猫! 真真的后悔了,她不过是好奇过来看看,那日,在花海的时候,没有在病美人柳浮羽身上闻见应有的药汁味,她猜测,柳浮羽大概是装病的,可是,现在不管柳浮羽是否真的装病,她都觉得自己再多呆一刻,多听一会儿,就会吐血身亡。 摆摆头,拼命的摆摆头,拿着青瓦就要朝那钻着玄风的地上掩盖。 “小姐……”一声尖叫,如银瓶乍破。 随即,一声铿然,琴声断裂,一阵翁然,如闷雷轰隆。 顿住手,她低眸去看。 白衣泛着寒光,柳浮羽萧然立着,瑟瑟抖动,梨花面上满是愠怒。 较远处,木琴倒在地上,丫头趴在琴旁。 “小姐,您怎么了?”丫头颤颤的伸手去捡琴,她不知道为什么视琴如命的小姐,会把琴摔了,若不是亲眼看见,她绝对不会相信。 “不许捡!”声音冰寒,屋里好似严冬冷风刮过。 丫头睿智的眸子扫过柳浮羽的脸,惨白如纸的脸,鼓足气,伸手捡起了琴。 “我说了,不许捡!”柳浮羽一声厉斥,目光如刀割上丫头的手。 白衣暮然一晃,倩巧身影急如银电,闪过夜离影漆黑眼眸,只觉眼前一花,再次睁眼时候,那琴再次被摔在地上。 脚步矫捷,轻功较好!夜离影淡然一笑。 世人都说素羽琴仙―柳浮羽,自小身体羸弱,故而即便出身武林世家,却也不曾习武,原来,传闻也未必就是真的,毫无疑问,她会武功,也在装病,更是在……装柔弱。 手中一空,小薇木然,回神间,不假思索的扑到琴上,抬头不解的仰望柳浮羽,焦急道,“小姐,这是您最心爱的琴啊!……小姐您从来都不会这样对待它的,您这是怎么了?” 捡起琴抱在怀里,扯着自己干净衣裳,没有半分的犹豫,小薇目不转地,细致擦拭着木琴。 静寂如湖水,呼吸如丝风,柳浮羽一身梨白衣裳,微微有动,她在抖,似乎连抖都是小心翼翼的,整个人好似一片寂寥无助的浮萍,浮在死寂的水面。 剪水的眸子,一动未动,她在望着小薇,斜坐在地上细细擦拭着琴的小薇,瞳孔如雪花,从遥远冰寒的巍巍山尖飘下,翻山越岭、千山万水…… 白衣又一晃,夜离影徒然睁大眼,只见柳浮羽突然走到小薇身侧,白皙的指尖,红艳的血珠,染上木琴的琴身,极如旋风,她掀倒了小薇,抢回那琴,漠然起身。 那张脸,愠怒隐去,一分忧伤,两分后悔,没有说话,只是双手自上而下如羽毛轻柔拂过琴身,目光绕着水雾缓缓流淌在琴弦上。她不是故意摔琴的,只是太心急了……只是太急了! 瓦片在手中紧了几分,夜离影漠然的望着这一幕。 “小姐,”见柳浮羽捡回了琴,那小薇的一双杏眼,染上了丝丝的欣喜,却只是片刻,欣喜还未蔓延开来,又聚拢成了担忧。 只见,那柳浮羽双手抚着琴,盈盈碎步,身姿回到了长几前,轻然将琴放回几上,梨袖如白云低垂,柔然指骨,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毅然,那是一个抚琴的姿势。 “小姐,不要再弹了!”小薇再次扑了上去,小手往琴弦上一按,那柳浮羽恰然一拨,一根葱削玉指正正卡在弦缝中。 屋顶上,夜离影怜惜的抽了一口气,屋子里,那白衣美人却恍然未觉,只在那丫头惊然松手的时刻,淡然的抬眼望了她,薄唇微启,道,“小薇,你觉的我弹得如何?” 小薇撇了撇那血红的指尖,低下头,眼神闪烁,却颤然笑说,“小姐您问的什么傻话啊,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素羽琴仙’啊,有什么曲子是您弹不好的……” “是吗?” “当然!当然!”小薇明显牵强的声音越来越低了。 明明知道小姐的琴弹得不好,可是她还是选择欺骗,希望小姐可以休息休息的,那手指对小姐来讲,就是性命一样的东西……手掌一暖,一双手握住自己的小手,“小姐……” 柳浮羽静静握着小薇的手,那温软的小手,雪白的腕处,一抹淤青化开,那是在她掀倒它主人的时候,撞到地上成的,“这世上,也只有远飞表哥和你愿意对我好了!” 眼神一空,嘴角一苦,她冷然的揉着那紫青处。 “小姐。”小薇张口正要反驳什么,柳浮羽却早已料到,嘘声打断,“你说,为什么……为什么这‘雪殇’,我就是弹不好了?……究竟什么是它了,‘漫弹浮尘,轻挑华胥,引三梦,不觉魂飞!’”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章 今日,宜嫁娶! 如绸黑发,流云髻上,碎小白珍珠攥成的花簪,碰撞出些犹如沙粒的声音,刺耳刺心! ‘雪殇’! 柳浮羽暮然起身,裙摆溅泪,她缓缓走到梨木窗前,目光灼灼,抬头望月。 嘴角吟唱,“自古琴调,多意六段,各段间相辅连成,唯有此操,唯有三段,各段间迥相悬绝。神情看似洒脱随意,实则珠玑连心,曲意看似清朗易解,实则如雾探月、深长晦涩,唯有浮尘三生,华胥之境,梁梦一场……” 笑的清冷苦涩,她道,“当世之人,各家弹法,种种不一……即便是我,又如何?‘素羽琴仙’,又如何?” “自小我就匿在府中,所有的曲子都是在书上学来的,这样的绝调,我也只是在书上看过……”冷哼一声,朱唇一咬,“没有一本书,能写的清楚它到底是个怎样的奏法……那么多的琴书,竟是没有相同的写法的……叫我怎么弹,我要这么给表哥弹奏!我答应他了,我从来都不会叫他失望的!” “小姐,您……有些焦躁了?”小薇一语点破。 “焦躁?”浑身一震,柳浮羽决然回眸,白衣卷起一阵冷风。 剪水的眸子,一荡,将小薇剪成碎片,再荡,碎片重新拼好,低声似有叹息,“是啊,太急了…… 抚琴讲究养心,入境!何况是‘雪殇’了,而我,在做什么?尘埃奔走、粗心浮气!怎么能领会其中的情趣了!……我,只是不想叫远飞失望,我不想有人在他面前比我好,我不想他的视线里,除了我还有别人,我只有他,只有他了!” 小薇面色微惊动,箭步上前,道,“小姐,您不用担心的,远飞少爷的心里只有你的,他只是你的,方九绫算什么?什么也不算,就是个野蛮的丫头,远飞少爷什么时候像在乎您那样在乎过她,您只是随口说说丢了鸽子,他便那样细心的去找了……方九绫了?那次不是倒贴着远飞少爷,少爷一脸的嫌恶……她是什么,奴婢敢打赌,她在远飞少爷眼里顶多就是个没家养的丑丫头。” 原来鸽子的事,是柳浮羽随口说的,夜离影了然。 “就算只是个没家养的丑丫头,我也不会叫她出现在远飞的视线里……从小她什么不比我好,月华山庄的大小姐,‘武林北斗’的女儿,‘凝寒公子’的妹妹……而我,只是个被自己父亲嫌弃的,推来推去的废人!”她黯然愤然。 “小姐,您……不是!”废人两字没有出口。 “其实……废人又有什么不好的,要不是废人,远飞表哥会对我好吗?……只要他一直对我这样好,就算是真一直废着,只当我病没好过,也无所谓的……只要他对我好。” 她,不过一个泫然欲泣。 院落里,黑色的潮水悄然涌近,湿了她的随风猎猎的红衣,扼住她的干涩的咽喉,心口压住一块大石,静静的阖上青瓦,青瓦冰凉,她的心冰凉。 一个,为了表哥的一件物,愁眉苦脸、食欲大减。 一个,为了表哥的一句话,心烦意乱、甘愿装病。 管她什么事,这到底干她什么事,你继续耍脾气,你继续装病,她什么也没看见……她只不过是想要一个东西罢了,得到了,她便走,这里和她到底有设么关系,她对自己说。 *** 夜离影从不知道原来一个女子可以爱美到这种程度。 天还未亮,鸡还未鸣,她便听见自己小屋的门,啪啦啪啦的爆竹响,她发誓,要不是那响声还伴随着小姐的气恼的叫唤声,她还以为月华山庄走水了。 被方九绫火急火燎的打断了美梦,朦胧间,她穿好了衣裳,一边系着不安分的腰带,一边打开了木门,劈头便迎上一句,“死丫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居然睡得这样晚……我都起来了,你居然还敢睡……” 清晨的微光里,方九绫一身单薄微透的亵衣,一头蓬松微乱的黑发,没有什么形象的站在夜离影小木门前。 今天是什么日子,清明刚过,中秋未置,春节……啊……扯远了……夜离影揉了揉眼睛。 “死丫头,愣什么愣……”方九绫轻轻戳了戳她的额角,道,“今天是你小姐,我的大日子!” 小姐的大日子,夜离影精神暮然抖擞了,农历八月初一,五行属山下火,忌入宅,动土,宜嫁娶。璀璨的眸子盯着方九绫,身绕白云、头顶龙凤……这丫头要成亲? 好吧!当然不是,是和柳浮羽斗琴的日子。 方九绫那一双美目瞪的圆鼓鼓的,夜离影几步上前,扶住她,关切道,“小姐,您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啊,小心着凉了,冻伤了手就不好了!今天还要和表小姐斗……切磋琴艺了!”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一直都不起来,我会不知道穿那件衣裳吗?” “是是是,小姐说的都对……”夜离影顺着她话,可是她的衣裳不都是淡粉色的么?这还不知道穿那件?穿那件不是一样么? “快点吧,那朵花估计早就精心打扮好了……”方九绫一声号令,从远处飘来,下意识的拽了拽她那活泼跳动的乱发,又拍了拍他那素白的脸颊,焦急道,“可我,现在连头发都还梳,妆还没画了……就等着衣裳了!" 夜离影点点头,抬脚进门便傻了眼恍然间,以为自己踏上了粉色的云霞,那桌几凳床,但凡能放下一片衣裳角的地方,均然是她粉色的衣裳……原来不知道一个颜色的衣裳,款式布料,针法刺绣,讲究也可以多的令人眼花缭乱啊! 斜眼方九绫,她早就左手一件银丝莹白滚边素绢纱衣,右手一件粲然绣金花罗缎袍,面前一件纯然无雕的绮罗裙,一脸愁苦,撅着娇嫩的樱桃小嘴,自语懂,“是这件好……还是这件好了……啊……这件也不错啊……” “……” 方正就是每件都还好,夜离影无奈的在心中扶住额头。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一章 输人不输阵! 深邃幽蓝的夜,璀璨的繁星镶嵌了满空,一条熠熠生辉的银河,缓缓流淌,洒下耀眼的玉白光芒,好似散了一地的夜明珠。 月华山庄的花园里,白光通明,及夜如昼。 那汉白玉凉亭,娉婷立在水中央,柔滑飘逸的白纱珠帘,四面环绕,习习清风抚水而来,白纱舞动,那上头泪滴状的水晶坠,婆娑有声、银铃丁然。 玉亭飞檐,玲珑四角,剔透水晶灯,随风摇曳,朦胧白芒。 一张汉白玉石圆桌,端立在亭正中,对着两端,两张幽木长几,两端素雅木琴,两玲珑美人,袅袅落座,一人赛桃花粉,一人胜梨花白。 方九绫,一身粉衣扶风而动,好似山涧溪水洗染过的灵动桃花。 柳浮羽,一身白衣迎风飞散,好似颤颤柳枝舒展开的羸弱白絮。 两人姿色,占尽春光,夜离影静静的立在方九绫身旁,蜡白的脸、过目就忘的样貌,决然是一个很好的配衬。 亭中,白衣低眸寥寥望琴,粉衣小脸微侧朝外,四下里很静,静的尴尬,鼻尖,唯有淡香,耳旁,唯有风语。 铮然一声,打破静然,那是方九绫随意摆在琴弦上的手,百无聊赖的拨了一下,重重的不耐烦的拨了一下。 柳浮羽柳眉一抖,抬头望向对面人,虚声道,“表妹,你可好?” “很好,有什么不好的啊!”方九绫张张嘴,眼睛仍旧望着亭外,眼角却早已斜扫了柳浮羽千万遍,可恶,居然还是那么漂亮!可恶,可恶!白皙的手指又拨了几下琴弦,胡乱的泄愤般拨了几下。 夜离影望着她家小姐,沉默无语中,想起了今早小姐的那句,“琴技不如人,就要从装扮上下手,气势也要压死她,输人不输阵,懂不懂?” 纯正的桃花色衣袍上绣着夸张的粲然金花,一张脸堪称浓妆艳抹,浑身香气浓郁熏人,十丈之外,大概都可以嗅到……叹息,还好本是个美人,不然,就是一个‘俗’子了! 这气势想不压着放柳浮羽的素颜,也不可能啊! 无奈的笑了笑,她倒是蛮好奇路远飞的反应的,那应该会很有趣的,只是说起路远飞,这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怎么来的迟了些? 狐疑的朝外望,迂回玲珑的回廊,蜿蜒如带处,两人男子,左侧的那个,毓秀挺拔,青白衣袍潇洒飘逸,步履间,带起一阵干净的清风,脸上笑容似暖日温煦,正是路远飞,右侧的那个,是……方九朔! 月蓝冰丝的衣袍,泼墨丝滑的发丝,随性随意的倦懒态度,闲闲的步子,一只莹绿剔透的横笛在修长指尖旋转飞舞。 碧色池中,连连翠叶、娇嫩剔透,朵朵白莲、清雅绝尘。 习习凉风,薇薇莲香散开,沾染他轻薄的嘴唇,那唇角凝笑似月。 今晚,唯有星星,没有月亮,他便是那光华四射的一轮傲月,生生的叫四周的景物都为他羞涩了。 夜离影抽了抽嘴,不得不说,这男人张的的确是人神共愤,饶是路远飞那样的美男子,与他站在一处,也显得失色不少。 “我说嘛?表哥向来守时,今天怎么会来的这样晚了,原来是因为某人啊!”方九绫站起身,望那月蓝衣袍的男子,毫不忌讳的大声。 “某人?”方九朔笑,“是我,还是你?” 修长手指,均匀骨节,把玩的玉笛暮然停止,遥遥对着方九绫。 嗯?方九绫双眼望着玉笛,愣了愣,显然脑子不好使,片刻,几步上前,踏上回廊,伸手握住玉笛,气恼瞪眼,低声道,“当然是你了!远飞表哥早知道我和柳……咳咳……浮羽表姐在这为他弹琴的事了!”远飞表哥怎么会因为我在这儿而不来呢? “嗯?”隔得很近,朦胧白光下,面前的人儿,怎么……方九朔一张俊脸,暮然古怪,双眼将她上下打量,笑道,“九绫,你房间的镜子坏了……”话语未完,浓郁的香味刺鼻而入,迫得他补了一句,“我不过是叫你熏得香,你把香给吃了么。” 此人留在世上,决然只是个祸害,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妹妹了!亭中,夜离影眯眼,用狭长的眼睛缝瞪他。 ”怎么了?不好看吗?”方九绫疑惑,抓住玉笛的手紧了几分,她可是精心打扮了很久的。 “远飞,你倒是说说,她好看么!”他将这个难题丢给旁人,大手拨了拨笛上的爪子,朝亭中的某个方向瞟了一瞟,丢下两人,径直走了过去。 迎上他的目光,一刹那,如芒刺背,只觉身形一晃,她低下眼睛,该死,他看见自己瞪他了? 眉宇间笑,他在看她,反应倒是蛮快了么,低眉顺眼的模样,真是乖巧啊! 眼睑狂跳,卷长的眼睫尽出,他月蓝的袍摆扶风摇曳,似湖水铺开地面,耳蜗,他轻缓闲散的步子如踏白莲,夜离影在心里低低的祈祷,千万千万别朝我走! 迷人的丹凤眼里,她偏瘦的身子瑟瑟发抖,这么容易受惊的小猫么,他微微摇摇头, 目光一折, 那美人,一袭梨白,一动不动的立在琴案处,恰似一尊冰雕。 “浮羽表妹,”他笑着走过去。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二章 凝寒玦 “浮羽表妹,”他笑着走过去。 “九朔表哥,”羸弱一笑,柳浮羽微微抬头,浮水的眼底,这男子样貌绝世。 “表妹,坐着就好!”他朝她笑,说着这话,抚衣坐在圆桌旁,柳浮羽微微点头,亦是落座。 似雪凝脂的汉白玉石桌,他的横笛、莹绿剔透,轻放在上面,恰似一只碧舟,随风随心漂流在万里白涛中。 夜离影望着他们,他们在交谈,声音轻软,嘴角含笑,他的笑,不同于平常的笑,少了些轻佻,多了些温暖,更多了些说不清的感觉,而她的笑,虚无缥缈,浅尝辄止。 交谈的内容是些浅浅的琐事,那浅便是犹如淡酒一般的浅,无需半分斟酌、半分思量的话语,无处不见的隔阂感,明明是对着坐的,却只是很远的距离。 心不在焉,柳浮羽的眼神几次飘离,落到回廊那两人身上,那一青一粉离的很近,几乎依偎,落到她眼底,正是繁花绕着青藤的缠绵悱恻。 方九朔默然看见目光飘忽的她,那纤纤玉手,微颤合拢。 薄唇一动,他轻笑说,“九绫那丫头,果真恼人,不知量力,居然敢与‘素羽琴仙’比琴!” 猝然回神,朱唇一启,她道,“哪里的话,‘素羽琴仙’什么的,不过是别人瞎说的……九绫少时也学过琴艺的,只是后来放弃了,若是坚持,哪里还有我。” 哧然一笑,他扶额,“九绫那丫头,我还不了解么,疯疯癫癫惯了的,实在是叫我没办法。” “怎么会?”目光渐低,她嘴角微微一扯,“表妹是身子骨好,活泼好动,这才是个人见人爱的模样!” “表妹,待会儿,你千万不要让她,知道么?” “什么?”柳浮羽恍然抬头,朱钗一晃。 “九绫那丫头,就是一个硬核桃,需要好好砸砸……”方九朔优雅起身,抚了抚衣裳,伸手拾了玉笛撩着指尖,朝她魅惑一笑,“何况,表哥我今天晚上,就是来看她出丑的,知道么!” 柳浮羽面色怔忪,颇有些啼笑皆非的味道。 他笑着抬手,耳边忽而传来怪声,眼角斜飞处,那角落里的小猫,正低眉抿唇,面色有异,哧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哧了一声…… 悠然笛声暮然响起,玲珑回廊上,两人闻声侧目。 且见那人,月蓝衣袍,身姿挺立,人在亭阶,亭在身后,银河熠熠在上,水晶灯斑驳在侧,熠熠斑驳,人亭交错成影。 袖袍揽风,方九朔,双眸微阖,玉笛抵在薄唇,十指灵巧起落,笛声似水波涟漪荡开,恰落英片片飘落,若香气砰然绕身,婉转缠绵处、你侬我侬;喑哑艰涩处、如泣如诉。 池中,静谧的碧水,香藕的根部,两条红鲤闻声陶醉,鱼尾摇曳,纵身而起,迎着漫天的星光,掠影而去。 清风从白皙修长的指缝划过,留下沁香,带走他指尖处,玉笛的最后的一抹尾音,移开唇,他望向回廊两人,浅笑吟吟道,“我倒不知你们还要交谈多久,所以……”他微微停顿,身姿倚上旁边的汉白玉石柱,亭外亭中视线两望,“你们是不比了么?” “当然要啊!”方九绫大声说。 “那快点好么?”他轻然飘了一句。 方九绫狠狠的瞅了她哥哥两眼,咬咬牙,拉着一言不发的路远飞走进亭子。 方九朔和路远飞坐在中央的圆石桌旁,方九绫和柳浮羽抚琴分左两端,美人玉子,赏心悦目。 比琴的形式,分单双两式,先双奏,再单奏。双奏时,先乱者,为输;单奏时,一方认输即为输。 白玉石亭内,纤纤玉指,拨琴弄弦,琴声婉转而起。 夜离影望了望亭中专注众人,猫着腰,静静悄悄,轻手轻脚,一寸一寸朝亭外移去. **** 成功的离开亭子,她拔腿就跑,不过一小会功夫,那神秘兮兮、辉煌威仪的楼宇,便映入她璀璨的眼眸中,远远的,那两个男子,依旧如斯。 淡然一笑,就不怕化作两蹲摆门的石雕么,还是手握大刀的石雕人呢! 这次,她是站在楼宇的侧面,遥遥相望处,原来,那楼宇的一侧,依着墙的竟是一棵的堪比楼高的合欢树,那合欢生的甚好,枝繁叶茂,花影成簇。 清风阵阵,那似绒缕若马缨,娇如美人面的红色丝花,翩跹飞舞,缤纷下落,好似是美人倚栏轻抛的多情绒绣…… 不自觉的伸手,皓腕凌霜雪,一枚花丝随风盈盈飘摇,隔得那样的远,竟是落在她的掌心了,指尖沾染上淡淡香气,她两指捻起它,凑到鼻尖嗅了嗅,满意的笑了笑。 眼眸低垂,她附身,单手拾了一块较大的石头,掂了掂,点点头,攥在了手中,一手捻着花丝,一手举着石头,脚步轻快,裙摆婆娑,几步便走到合欢树下,眼角瞟了琉璃灯下两人,脚步一提,红衣簌簌,纵身从上。 脚尖方落,手掌一反,一时一刻,朝楼宇的另一侧掷出石块,石块如电闪飞驰,划过楼宇的幽蓝琉璃瓦,坠地对面树从中,树影瞬间晃动,鸟儿刹那惊飞。 门口两人,闻声惊愕,脸色一变,提着刀便疾步朝着那处去了。 嘴角微泛涟漪,扔掉指尖的红色花丝,飞身如纸鸢轻盈,飘到门口,轻易的打开门,亮光倾入,照出一小片空地,不假思索,她侧身而入,反手扣门。 门外,剔透琉璃灯,徐徐旋转,点点灯光,流紫溅红。 门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夜离影试探的走了几步,触到了什么,定眼看去,依稀间,一排排,如墙挡路。 从怀里掏出一支火折子,嚓的一声,浮起小片光亮,光亮里,一排排木架鳞次栉比,木架上书卷摆放的整齐划一。 心中不觉一喜,一定就是这里了,她找的东西,她要的东西―凝寒诀! “月华为宗,凝寒为引,阴阳合德,取诸乾坤,清天浊地,天地不分,唇亡齿寒,只在尔尔。” ―月华为宗,凝寒为引,唇亡齿寒,只在尔尔!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三章 凭什么供奉师父! ―月华为宗,凝寒为引,唇亡齿寒,只在尔尔! ………… 方严死的那天,她偷听到了遗言,离开之后,她便将所谓凝寒诀打听一番,但是,只打听到了一句人竟皆知的口诀。 众人只道,月华山庄号称江湖北斗,百年基业伫立不倒,原因无他,便是方家绝学-月华剑法。 这月华剑法,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代代相传,每一代唯有一人有资格,此人,便是月华的每任庄主。 然则,凝寒诀究竟是何物? 江湖上唯有这句口诀,只道,月华与凝寒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要练得月华剑法,必定要凝寒诀!!没有凝寒那月华剑法便只作敝屣。 ………… 自古,剑法与心法,二者不离,夜离影觉得这凝寒多半就是心法了! ………… 手掌遮住些光,这里显然是月华山庄的藏书阁,方九朔那样的怪人会不会将它放在这儿?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最危险的地方,何尝不是最安全的? 直觉告诉她,那魔鬼,不会将它放在一楼,目光扬起,顺着雕花红木旋梯,直上二楼。 一样的构造,排排书架遮住视线,瞳孔一缩,鬼魅倩影从没顶的木架间穿梭而过,鹅黄的流光倾洒在书面上,凝神注目,伸手撩指,极快的本本扫过…… 微光之下,她蜡白脸庞,稍有焦急,手指极快,飞花溅影。 烛光猝晃,鼻尖丝丝檀香味,贴着书页的指尖一顿,哪里来的檀香味? 警觉四瞻,这楼阁的最里端,隔着一张玄色布幔,朦胧火光。 蹙了蹙眉角,夜离影走了过去,撩开布幔,竟是一处镶嵌在墙壁上的佛龛。 是佛龛却不是供奉着佛,一尊牌位,两盏孤灯,一只供炉,几支冥香,青烟夭夭。 她倒好奇,若是亲人怎么不供奉在祠堂,若是其他人,又会是什么人,古里古怪的供奉在这里,明明白白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孤灯的微火,极其昏暗,怕是主人担心点着了这满楼的书吧!古怪之极!……今夜,即便是找不着凝寒诀,逮住一个秘密也是不错的啊! 这样想着,她稍稍走近,火折子朝那牌位靠近,不管你是谁,都不要怪我不敬,非要怪的话,就怪方九朔吧! 侧着脸,她眯了眯眼睛―“先友夜公讳百里之莲位”…… 谁?先友夜公讳百里之莲位……先友……夜百里! 浑身一僵,手怵然一抖,火光划过她瞬间苍白的脸,在衣袖上落下固血一般的残红。 夜百里?蝶谷神香夜百里?她的师父?老头? 她不信,为什么会供奉师父?方严为什么要供奉师父?月华山庄为什么要供奉师父?……有些混乱,有些恼火,有些讽刺……明明杀了人,还要假惺惺的供奉么?放火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尸骨无存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是作给谁看的,到底是做给谁看。 还是他心中有鬼,为了自己的良心好过些?对,一定是这样的,这就是假仁假义的江湖中人! 纤削的指尖刺向掌心,她真的很想很想一掌破了这炉,这香,这灯?究竟有什么资格供奉我师父的牌位! 冷笑一声,她果真伸手过去了……可是,却不为了破坏,她的师父,睡在那一片曼珠沙华中,她没有替他摆过牌位,她这个做徒弟没有替他摆过牌位,反倒是其他人摆了牌位! 是不是,她是不是很不孝,很不孝呢? 手指颤抖着,轻轻的覆上那牌位上的字,眼前渐渐浮起了水汽,牌位不在是牌位,而是老头那张满布皱纹的笑脸,顺着阳文字指尖自上而下,那感觉像极了她扯着老头的胡子,那浓密银白好似山羊的胡子……老头,老头,我真的真的很想你! 你会不会怪我,怪我这个不像徒弟的徒弟呢? 一双膝盖没来由的发软,恍惚间,她跪倒在地上,地上冰凉,她的膝盖冰凉,她的心也很冰凉。 手掌一松,火折子滚落在地,兹兹呻吟。 情到深处,忽闻细微的脚步声,猛然一惊,豁然起身,一脚踩灭火折子,窜到木架间…… 一切正如初见,方九朔,无声无息的立于牌位正前方。 仍旧是背对着她,身姿挺直,黑发玉冠,蓝袍如水,袍袖猎猎。 只是牌位上的人变了,上次是他至亲之人,这次是个陌生人,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供奉老头的,他应该知道他父亲的作为么? ……一向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所以她想报复的,只是害过师父的人。 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看不见表情,竟不知道他是何表情,夜离影忽然很想知道! “出来!” 视线一仰一俯,他冷声。 声音不大却震的她徒然一抖,脚步停滞,她咬牙,纹丝未动。 “我说,出来!”继续冷声,他重复一句,附身拾起了什么东西。 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么,你以为你是谁啊!她不满的抽了抽嘴,手探腰间,根根银针,荧光闪闪,瞬间刺破了孤灯 ,屋中顿时全然漆黑。 她全速朝楼梯走,却一脚悬空,那人从后面勾住她外裳的领子,轻而易举的动作,流畅的好似抓住一只小猫小狗,轻笑道,“想去哪儿?我不是说了么,叫你出来,你怎么就不停话了?” 他的声音极轻,轻的好似一片落叶,飘过她的头顶,似有柔情,却重重的压在她消瘦的身上,莫名的窒息。 没有说话,不敢说话,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奋力的挣扎,那人的动作是决然的力道,却柔韧的顺着她挣扎的幅度,根本不容她逃脱,张皇间,她突然拽上自己的衣袖,一个猛力,裂帛之声,衣料断开,簌簌然,外裳如水从身上滑落。 禁锢解开,耳边方九朔一声低斥,无暇理会,她回身,手掌一扬,几根染了香的针便要朝他身上刺。 “小傻子!同一招怎么能用两遍!”他声音低沉,却不慌张,抬手便止住她的爪子,紧紧的箍住掌中,用力一按,夜离影手指似要被他按碎,痛的松开指尖,银针扑扑掉落。 该死的,她夜离影平生没什么怕的东西,就是怕疼、怕苦味、怕蛇、怕欠人情……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四章 怕疼的小贼 很疼,真的很疼! 十指连心,指骨破碎一般,她只觉疼的站不稳,脚步踉跄,身子既颤栗又松软,不由深深倒吸凉气,嘴角嘤咛破损之音,零碎逸出。 那伫立眼前的黑影,无端抖了一下,止着自己的手掌瞬间放松,却没有放开,脚步微动,双臂微张似一个环抱,却作眨眼间,又变得一动未动,不过幻觉。 未被箍住的手,支上旁边的冷墙,掌心触上那瑰丽的雕花鎏金红木长窗, 微微摩挲间,凹凸处竟是一根木栓,原来是这窗子是可以从里面打开的! 方九朔抓着她的手,她的手那样小,几乎可以被他的掌心全然包裹,嫩滑如绸缎,却透凉如千年寒冰,无端叫他生出想要捂热它的念头。 “原来小贼怕疼?”他张口,一句低喃,戏谑的调调。 黑暗淹没了她那瞪的大大的眼睛,不然他一定会死在她那杀人的眼光里。 淡淡一笑,魔爪反抓住他箍住自己的手掌,露出一排骇人的獠牙,她不假思索的朝着那修长均匀、白璧无瑕、堪称完美的手掌,狠狠的咬了下去,一双脚,也并没有闲着,同样狠狠的力度踩上他的双足,她将自己的体重加在他的双足之上。 方九朔浑然愣住,他决计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她居然在这种时候,咬了自己,还站在自己的脚上,明明看似极清瘦的一个人,站在脚上竟是千斤的重量,这……颇有耍赖的味道,全然将他无法移动,哭笑不得,不是不能推开,却竟是……无法伤她。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抓住她的手早已方开,眼见时机成熟,夜离影骤然松口松脚,迅雷不及掩耳,她转身打开雕花鎏金红木长窗,窗外,原是那棵合欢树,青枝沙沙摇摆,红丝缤纷如雨,淡淡的清香沁窗而入,于她,便是无限的诱惑。 手掌支住窗沿,正要纵身而起,刺耳的轻笑声暮然响起,那样的不合时宜,脑海一翁,动作稍有迟疑,磁然一声,身后,光亮大敞,恰似一张大网将她整个笼罩。 可恶!终究是自己小看了他,夜离影巴着窗沿的双手讪讪松开,回身低头,扑哧扑哧,跪倒在地,一套动作作的行云流水,声音怯怯,她疑惑着说,“少爷,您怎么会在这儿了,怎么没看小姐和表小姐他们比琴了?” “将头抬起来!”全然无视她的话,他只说了这句,语调平淡如水,毫无丝丝波纹。 不明所以,她依言,缓缓抬头。 他就站在她身前,摊开着手掌,掌心,一只乳白似雪的贝壳,壳中凝着些琥珀色的脂膏,那脂膏热情的燃烧着,奇异的光芒如繁花绽放,琉璃变幻、炫红耀紫。 她黑眸如璀璨点缀,他蓝眸如碧月当空,星月同时升起,不偏不倚,正正相撞,虚空中,擦出些流光溢彩。 他在看她,一瞬不瞬的看她,目光复杂探究,忽如一把寒刀,想将她的伪装层层剥落,忽而一簇炙火,将她身上肌肤灼的滚烫。 她就在他跟前,淡然自若的表情,灿若星辰的眼眸,眼角淡淡的泪痣,清瘦的身姿仍旧掩不住妖娆,脚边,随意铺展的正是她方才扯破的红衣,满地的红绡恰似一片明艳动人的花海……无声的,他笑了笑。 心如鼓震,夜离影仓皇挪开目光,一会儿,落在他黑发上,一会儿,落在他的宽肩上,一会儿,落在他的衣襟上,反正那里都可是,就是不能看他的脸、他的眼,可是,却又莫名的不知到底该往哪里安置…… 可是,明明的,明明的,她看见他身躯在她眼底放大,他在朝她走,闲适悠然的步子,一步两步,步步生风。 “你脖子又坏了?”他玉树般的立在她身侧,突兀的抛出这句……她一直暗暗的抽着脖子,真的是蛮古怪好笑的。 “没、没有!”她愣了愣,着实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的这样问,“奴婢颈脖治好了,治好了!”他轻然嗯了一声,将那乳白贝壳灯放在窗沿上,慢慢朝她转身。 夜离影赶忙朝后退,谄媚似的给他挪了个很大、很大的地方,让他站的舒服些。 “说吧!”他闲闲的环住胳膊,眯起迷人的丹凤眼瞅着她。 早在心里打好了草稿,她张口道,“奴婢今天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在看小姐与表小姐斗琴的时候,忽然肚子痛的厉害,觉得不能忍耐,见小姐专注比试,一时半会,估计用不到奴婢伺候,更不想打扰她雅兴,就悄悄的离开了!” “奥,”他嘴角一勾,笑道,“小离啊,你是觉得少爷家是皇宫么,茅厕修的这样精致恢宏?” “没、没有……”她抽了抽嘴,“奴婢打茅厕出来,迷了路,转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小姐说的楼边有一棵合欢树的楼阁,就是藏书阁,心想着找几本书看看,看见门上没上锁,就走进来了。” “门口的人了?”他道。 “门口有人么?”她一派天真的反问,‘啊’了一声,惊愕道,“奴婢竟不知道,原来咱们庄里居然还有有人看守的楼宇啊!” 伸出一只手指,拨了拨贝壳的火焰,火焰跳跃在他指尖,他张口,漫不经心,“既然是找书看,为什么见着有人来,就将灯灭了呢?知不知道,这样很伤眼睛的……” 火折子!原来,他凡才在佛龛前,附身拾起的是她丢掉的火折子!她朝着合欢树看了看,咬咬唇,语调几分羞赧,“因为奴婢怕让人看见自己大半夜的在这里找书看!” “奥?”他顿住手指,笑着看她,“看书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不,不是的,”羞赧到了极致,她句子支吾、言辞模糊,“因为奴婢在找……男女……男女那个……什么什么的书……”头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几个字那叫一个从牙缝里篸出细丝。 “什么?什么?”眸子一闪,嘴角又勾,他摆出一幅没听清楚的表情。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五章 你是用哪只手扎我的? 夜离影瞪眼,在心里将他折叠放在地上踩踩踩,这厮摆明是戏耍她,他那属狗的耳朵,岂有听不见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成! 银牙暗暗咬碎,她视死如归,大声道,“奴婢说,奴婢在找描绘男女交合的‘春宫图’。” 话音落地,清风暖暖而过,满地红绡羞涩的纠缠在一起。 她坦然的看向方九朔,他那漂亮的眉毛挑了挑,浅浅的挑了挑,又深深的挑了挑……啊……我说,你挑什么挑,别人没见过我这样没皮没脸的女子,您老人家还没见过么? 他果真不再挑眉, 抬脚几步走到她跟前,她一直淡然的看他,他也就淡然的让她看着,眼角一斜,瞥见她左手淤红一片,忽然附身,伸出一只手,他毫无征兆的抓住那只手腕,夜离影一惊,惊的大叫,“少爷!” “让我猜猜,方才小离你是用哪只手拿针扎少爷的。”他淡然的笑,抓着她的手腕,很是仔细的观察。 月蓝袍袖,宽大飘逸,轻然低垂,摇摆在她眼前,那上头银线镶边的朵朵流云,缱绻翻滚,欲卷欲舒,看的她眼花缭乱。 轰然一震,两只爪子扯搭上那流云,她眼泪汪汪,颤抖不已,“少爷……奴婢错了……奴婢不是故意的,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奴婢吧!……啊……痛死了……” 话未讲完,徒然一个颤栗,她用力的甩了甩手,却甩不开那疼,手腕很疼,方才被他箍住本来就疼,现在就是更疼了,疼、疼死了……他、他居然大力的按了一下她的手!! 方九朔眉宇一蹙,怎么就这么不老实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未抬头,“奥,还知道认错么,用那么锋利的东西扎少爷?要不是少爷我身手还不错,现在也不知道身上被小离扎了几个窟窿了?” “怎么会了……那些针……不过是集市上买来的最最普通的绣花针罢、罢了,怎么可能在少爷身上扎出窟窿了……况且少爷身手那样……好,怎么会叫奴婢伤着了?……奴婢早知道少爷……一定躲避的开的,真的就叫奴婢猜中了……呵呵……没进山庄的时候,听人家说少爷的身手……绝顶的好……果然是真、真的……真叫奴婢眼界大开,仰慕的五体投地……” 委屈的笑着,断续的说着,她额上全是冷汗,痛苦的别过眼睛,不敢看自己那饱受摧残的手。 他倒是没在按了,却换成了揉捏,双手十指,左半圈右半圆的,好玩一般的揉来捏去,可恶!他当她的手是作包子的面团么?手心手背手腕手指,她整个手又疼又麻,忍不住一直不停的抖动着,疼、疼死了。 仰慕的五体投地?……手中动作未停,笑了笑,他说,“小离你怎么会随身带着绣花针呢?” “因为奴婢正在绣荷包,就差一点收尾的绣花了,所以就随身带着针!” 他抬头,眯起眼睛,夜离影赶忙低头,只手在腰间费力的扯了扯,扯下一个崭新的红色荷包,递到他面前,可怜兮兮的说,“少爷,您看就是这个!” 瞟了瞟那荷包,他随意的嗯一声,视线又低。 夜离影微微一愣,此时此刻,才发现自己手掌那疼麻早就退去了,被另一种酥软的感觉替代,他的双手正包裹着她的手,轻轻的温柔的打着揉搓着,掌上稍有薄茧,覆在她冰凉的手上,温度灼热如烙铁…… 无端端的心头一暖,她撇撇嘴,低声道,“少爷,奴婢不疼了!” “嗯?”双手顿住,凝视她的眸,那里面依稀有他的轮廓……她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轻柔。 “奴婢是粗人,粗皮粗肉的,一点小疼没关心的!”她暗暗的抽手,睫毛扑棱间,望见一片殷红,动作僵住,他的手,血色蜿蜒,白皙如玉的手,惨艳刺目的血……原来自己居然将他的手咬出血了……她低头,恍然凝眉。 “小猫,心痛了?” 他在笑,直直的盯着她笑,温暖的大手,修长的五指,指腹如暖云,竟是在她脆弱的腕上细细摩挲,只是笑,天花乱坠,那笑容温暖轻软至极,却叫她眼皮直跳、浑身发毛。 “这会知道心痛了,咬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了?”薄唇动,他轻然道。 尚在思考如何反应,只见他抬起一只手,将她散落脸庞的鬓发撩到耳后,夜离影瞬间僵硬,他笑着低头,伏在她的耳际,万分亲昵,低喃说,“你说少爷我该怎么罚你了?” 窗外,合欢树,红丝缕,如絮飘洒,悄然染红他们几乎贴在一起的身影。 耳际,呵气如焰,鼻尖,幽谷清香,手掌,微微酥麻……她突然抽手,伏低身子,在地上胡乱摸索,捡了一块红布,极快的站起身,望着他颤颤道,“奴婢替您包扎。” 他也站起身,抓住她拿着红布的手,笑道,“少爷我信不过你的手艺,不需要你包扎,你说,罚点别的好么?” 夜离影咬咬唇,朝他伸出一只胳膊,决然道,“那少爷您就咬奴婢一口好了!”说着这话,她颤抖着闭上双眼。 良久,寂静一片,没有动静,她唯诺睁了一条眼缝,他人已走到木窗前,一手撩着乳白贝壳,荼荼火焰,一手咯吱关窗,插好长栓。 “扎少爷的那只手!”他道。 她放下胳膊,抬起另一只,他走进,掰开她的掌,将贝壳放上面,随即,抬脚朝楼下走。 她不解的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飘然一声,“看什么,还不快过来,走在前头!少爷手疼,拿不动,罚你替少爷掌灯照明!……怎么不愿意么?” “愿意,愿意!” 滴答滴答,她小步颤巍巍的走着,他在后面,那感觉就是身后跟着一只魔鬼的感觉,脊骨很凉。 楼宇渐远,习习清风,远处,一片竹篁入目,叶影晃晃。 “小离”他唤她。 “奴婢在!”她答。 “刚刚,你说你在找春宫图么?” “……是!”她抖手。 “是你看么?”他疑然。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六章 千山之暮雪 “……呵呵……奴婢出身乡野,打小耳闻目染……倒没见过真正的,一直心存好奇,在家的时候是父亲在侧,没什么机会,这会独自一人……所以才想在藏书阁里找找的!”她傻笑,绞尽脑汁。 “原来,小离你还有这样的心思!……但是,月华山庄的藏书阁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是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心急,疏忽大意了,月华山庄的藏书阁何等神圣,怎么会有这样不堪入目的东西了?”她自责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这倒是,不过……”轻笑声,暮然从她身后飘起,“少爷我倒是有几本孤本,看在你如此急切的份上,可以借给你看看。” “啊!”她停住脚步,诧异转身,蓝衣未止,她便一头撞进那人怀里,蹭蹭站直,他于头顶轻叹,“小离,你看你,高兴的站都站不稳了么!・” “少爷的东西,奴婢不敢要!”她干干的笑。 “要的,要的!你给少爷掌灯,少爷我怎么能亏待你了……”他笑,眼角稍稍一抬,“瞅见那竹林了么,明天傍晚记得在那候着。” *** 汉白玉亭,琴音铮然。 那张白玉石圆桌,立在亭正中,那清白衣袍的男子,端坐在桌旁,身姿温煦。 一端,长几木琴,那玲珑美人,粉衣如彩霞。 一双晶莹如水晶珠的美眸,专注于弦,一双玉手,白皙十指,木琴之上音色四溢,清雅杏花,高傲牡丹,俏皮桃花,冰消梨花,万花齐绽,欣欣荣荣,繁花似锦,飞飞扬扬,羡煞春日。 那抚琴之人,面色微红,梨涡深深,正是方九绫! “还没见过谁,居然将‘雪殇’弹的如此……” 迂回长廊,夜离影发呆止步,那蓝衣人,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望着亭子,轻扯了嘴角,一派欲言又止。 “少爷不觉的很好听么?”夜离影侧脸轻问。 他怔了怔,转眼看她,“小离,觉得好听么?” “奴婢觉得很好听啊,九绫小姐很美,曲子也很美,就像是一只流莺在山涧欢快的嬉戏吟唱,又像是一只可爱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听起来很快乐很美好,给人幸福的感觉……方正就是很美很美啊,很好听啊……” “很快乐,给人幸福的感觉?”他笑。 “嗯……难道不是吗?”难道不该是这样么? “听了你的话,不知道有多少琴师,要含恨跳崖了……”他暮然抬手,轻然敲了下她的额头,她吃痛的捂住额,瞪他,直直的无视,方九朔道,“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夜离影不解的望向亭中,那亭帘迎风而起,泪滴状的水晶坠子,剔透折光,淡白灯光中,那路远飞温柔却诧异,柳浮羽则是伏头无奈状,身边的小薇颇有鄙夷神色。 ……为什么大家会是这样的表情? “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皑皑,千山之暮雪!” 方九朔独自吟说,且说且朝亭中走,夜离影没有多问也跟了上去。 亭中,方九绫一阙琴罢!双手往琴上一滩,她扭头看路远飞,眼睛放光,“表哥,怎么样?我弹得好不好啊!” 路远飞抿了抿嘴,斟酌语句间,身侧,一声浅笑,吟吟道,“不好!” 一愣,方九绫回头,一眼就看见那渐渐走近的方九朔,谁让你说话了?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的俊脸,道,“哥哥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 “琴调太重,节奏太快,曲意全无!” 他不答前话,只是缓缓朝玉石圆桌走,经过她的琴,随手闲闲的拨了一下。 “你胡说,”方九绫盯着他的动作,撇嘴道,“这曲子我可是依着琴圣―有琴涟先生的琴谱弹得,一音一调一符都没有错,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什么琴调太重、节奏太快、曲意全无呢?……哥哥你根本就不懂,就不要瞎说?” “我瞎说么?”方九朔坐到石凳上,径直倒了一杯清茶,微抿了一口,“漫弹浮尘,轻挑华胥,引三梦,不觉魂飞!……这几句,书上没说么?” “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方九绫柳眉一蹙,默认,她根本没在意过。 方九朔顿住,望向她,笑道,“父亲说的叫你随性而生,不必像一般闺阁小姐那般精通琴棋书画,熟知书文礼节,你倒是理解的挺透彻的么?” “废话少说?”方九绫怒,不就是比我多懂了几个字吗?得意洋洋什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远飞表哥都没嫌弃我,你嫌弃个什么?哼!“我问的是这‘漫弹浮尘,轻挑华胥,引三梦,不觉魂飞!’究竟是意思?谁让你扯父亲了……” “‘雪殇’这调子,弹奏出来便是‘世人浮生,三梦过隙’……” 方九绫在咬牙切齿,他了然的摇头,轻叹一口气,“意思就是再怎么弹都不会像你这样从头到尾只有一种感觉……还是,那么那么欢愉的感觉!” “难道不该欢愉吗?” 果真是知音么!他眼角斜了斜那红衣,淡声道,“别的曲子可以,但是这个就真的不该!” “哈!哈!”方九绫支着木几,倾身对着他重重的笑了两下,鄙弃道,“你说不该就不该了,可笑至极啊!” “‘雪殇’这曲子,我曾听过,听……谱曲的人弹过!” “谱曲的人弹过!!”夜离影在心中叹叫了一句,一时一刻,嗡然一声!自不远处传来,梨衣撩琴弦,那柳浮羽惊然起身,身姿微晃的立在她那琴案之后。 众人扭头看她,她脸色一白,羸弱的轻咳了声,低声道,“表哥是说,这‘雪殇’是当世之人所作?” 世人皆传,‘雪殇’绝调,犹然若风,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只道是已故的高人……可是,居然是当世的人吗? 方九朔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在白玉茶杯上轻然敲打,声声乐音,分明就是‘雪殇’!可是……是‘雪殇’又仿佛不是‘雪殇’,音同意不同! “琼之泠泠,灯之戚戚,瑶之萋萋,九重之寥渺……风之汲汲,暗香浮动,酒之清冽,红尘吻子眸……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皑皑,千山之暮雪……”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七章 美人的心事 “琼之泠泠,灯之戚戚,瑶之萋萋,九重之寥渺……风之汲汲,暗香浮动,酒之清冽,红尘吻子眸……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皑皑,千山之暮雪……” 他的手,轻然点击,他的唇,一起一合,词映着调,调随着词。 “大概是五年前的姑苏城,在涴水之上,我遇见一只孤舟,那舟中人便是吟的此曲,奏的此调……”双眸似月皓白,他遥望着天际,“果真绝调,非人间该有,故而久久不忘……许久之后,坊间流传来一调‘雪殇’,一赞‘漫弹浮尘,轻挑华胥,引三梦,不觉魂飞!’诚然,正是此曲!” 回眸,闲闲扫过那红衣,看着那粉衣,“所以,雪殇绝对不会欢愉的,更不会像流莺或者蝴蝶什么的。” 方九绫不屑的哼了一声,却已然低头。 “是……是真的吗?”一旁,柳浮羽黯然,身子微抖,这世上真的有人比她琴好吗? “嗯!”他漫然点头。 是真的? 心被狠狠的刺疼,只觉得一盆凉水迎头洒下,柳浮羽刹那萧条,白絮惨败? 原来,‘素羽琴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她生命里唯一的那点期望骄傲,原来也不全然只是独独属于她的,原来……难道,这世间真的就没有什么是只属于她的了?…… 悄悄然,柳浮羽望向路远飞,可是,那温暖如阳、温润如风的男子,为什么、为什么会一瞬不瞬的望着方九绫了? 浑然未觉,方九绫眼睛闪亮,好奇道,“哥哥,那你有没有看见那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倒是好奇,但,终归不过是一叶孤舟,萍水相逢,到底也没见到舟中人!……不过,听声音应该是个青年男子!” “‘原来,雪殇’这调子是当世中人所谱,还是如吾这般的青年男子?”路远飞忽而说话,声音如水温润,洗尽万千尘埃,看向方九朔,“飞曾经有幸,听有琴涟先生弹奏过,只觉这调,大喜大悲,浮屠三生,红尘一度,自以为至少应该是一个年近半百的淡泊老人!” 摇了摇头,面色惭愧,青丝微摆,“不想,竟是个青年男子,是飞浅薄了!……有绝音传世,却不露真人,这样的人,有机会飞定当结识。” “对啊,对啊!”方九绫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撇着方九朔道,“哥哥你说你这人,那样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见一见呢?要是我,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使出浑身解数也见上这个男人的!” 夜离影笑而不语,望着方九绫手握拳状,一派坚定的模样,不是因为表哥,你确定你想见那人? 方九朔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暮然轻笑,“九绫,你一个女子怎么能这样说话了?” “为什么不能了,表哥想见的人,我自然也想见了!”方九绫嘻笑,一双水晶眸里只装着路远飞一人,“表哥想干嘛,我都会陪着他的!” 一语方落,众人皆默。 夜离影心中敬佩,好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笑看亭中,方九朔无奈的扶住额头,柳浮羽一阵剧烈的咳嗽,路远飞则是和方九绫对望着,嘴角微扬,那眼神……是爱么? “现在是单奏了?……浮羽表妹你弹了么?”方九朔薄唇一启。 发上碎白珍珠花颤了颤,那秋水眸子,剪断面前端着的木琴弦,她轻咬着唇,吐出一句,“我输了!” “输……了么!”方九朔惑然。 柳浮羽蜻蜓点水般点点头。 “你还没弹了,哪里来的输?”先是疑惑,继而不解,最后气恼看她,“你不是在让我吧!……我可不需要你让!” 让你?不是让你?为什么让你?……只是不想弹这个调子了,这调子,算不算毁了她残存的骄傲了,不是弹不来,却是已经比不过那人,却为什么要出丑了?柳浮羽望了望路远飞,他正复杂的看自己。 羸弱的笑了笑,缓缓伸出双手,唇动,“不小心,受伤了!” 淡白水晶灯,如梦似幻,朦胧不清,然则,柳浮羽,纤纤十指,苍白如纸;葱削指尖,血珠瑰红,那血珠斗大如霰,从她轻薄如纱的肌肤中钻出,只叫人心痛不已。 夜离影淡然的望着她那十根指头,那指尖残留着些血痂,应该是没日没夜的练习,伤了她的手指。 “浮羽表妹!”路远飞几步走到她身侧,一时顾不得太多男女之别,衣袖一展,隔着袖子握住起她的手,待到仔细看清,不觉眉宇一拧,关切道,“表妹你手伤的如此了,为什么不说了,刚刚还弹了那样久的时间!” 柳浮羽见他这样,眼中隐隐泪光,疼的蹙着柳眉,却固执的摇摇头,“没事!” “怎么会没事了?”路远飞专注的看她的手,数秒便知因由,声音蕴着浓浓的担忧,“表妹,这是弹琴弹得吗?……你怎么能如此不珍惜自己,你的身子原本就不好,本来就是……” 徒然顿了顿,又道,“是表哥的错,不该叫你弹这调子的!” 这叫一个什么情况?夜离影侧脸看着,这梨白浅青的两人,一言一语,那方九绫似要上前,却被方九朔止住了,瞪眼间,却真的就安静了。 “你们聊吧!我走了!”方九绫骤然大声一句,粉衣一旋,衣带随风飘然,打到她的眼角,痛痛的感觉,痛的她眼上蒙上薄薄的雾气,鼻子涩涩,心中酸酸。 嗯?夜离影随在她身后,那一袭粉衣像在醋坛子里泡过一样,酸,真是酸! “九绫!你别走!”声音焦然不舍。 回头处,那路远飞松开了柳浮羽的玉手,对着方九绫的背影,脸色滞然。 “干嘛?”酸酸的语调,方九绫没有回头,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快哭的模样,太丢人了! “就是,过几日便是中秋了,不知道表妹你可是空闲?” 方九绫回头看他,满脸的疑惑,那路远飞对上她的目光,迟疑了下,迎了上去,张口说,“中秋节的前后几日,我恰然有事,会待在山下歌城中,估计会在城中度节……那个时候,山下城中必定十分热闹,会有走圆月、游灯会,观潮汐的有趣活动……”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八章 那红红的,是牙印? 俊俏的脸庞微微红光,路远飞那阳光温煦的目光直直的照耀在她身上,粲然一笑,道,“不知道表妹你那几日可是空闲,有时间和表哥我下山,去看看!” 他是在邀约她么?夜离影瞥了眼方九绫,这丫头,居然呆住了,颇有些不敢相信的感觉,这样的时候,她应该欢呼雀跃才对啊! 表哥笑了,不同于平日里那对着任何人都有的煦色韶光、温文儒雅的笑容,是那样流光烁金的粲然笑容,化作万丈绮丽霞光,只将她拉如一场绮绣灿烂的梦中,这是只对她才有的笑容啊!方九绫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尖锐的刺疼如同被蚂蚁咬过一口,小脸一乐,是真的! “九绫,你没有时间吗?”路远飞见她只是呆着看他,并不言语,斟酌间,自觉话语唐突,目光略有失望,他道,“要是没有就不用……” “有!当然有了!”他一语未必,她亮声打断,忽然转身,轻快的扑了过去,青丝间,那金色蝴蝶随风飞舞,洒下一地的炫目鳞粉。 拽住他的飘逸顺滑的衣袖,方九绫白皙的脸颊,梨涡泛滥成灾,“中秋下山,去城中逛逛,当然好了!非常非常好啊!表哥去哪,我就去哪!” 路远飞闻言,不觉间,又是粲然一笑,那笑容只叫方九绫心花怒放,天地变色…… “有了表哥,就不要哥哥了么?”那衣袍,蓝色如月,皎皎冰丝,熠熠生辉,那男子,轮廓完美,眉角上扬,嘴角凝笑。 “谁说不要了?”见方九朔睥睨一笑,眼神颇有深意,方九绫瞪他,回嘴间,小脸却粉嫩娇然染上桃花颜色。 “奥!”他笑,“那哥哥也去,好么?” “不好!”脱口回绝,方觉不妥,清了清嗓子,她道,“哥哥,你很闲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凝寒公子’,现在更是‘江湖北斗’―月华山庄的庄主!也不要太不像样子了!这百里数城,四方安定,百姓太平,都依仗着你,责任之重,非同小可,你不要老是……” 说了一半,她猝然愣住。 习习清风,拂面而过。 方九朔,泼墨黑发,银银光泽,如瀑布倾斜而下,悠然一地,他只是端着杯茶,身姿,一动不动,手指,沿壁婆娑,薄唇,衾然饮尝,一叶一芽,一青一水,清香如烟,玉髓晨烹谷雨前,果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方九绫见他这样闲适悠哉,一幅根本就没听的模样,几步上前,夺过他的杯子,对着他的耳朵,高声道,“方九朔,你听见没有!” “不要这么大声,我当然听的见……” 耳边聒噪,他蹙眉,搁杯起身,轻然看她,冷然一笑,“你当真以为你哥哥这般不计么!” 这一问,倒是叫方九绫住了嘴,她的哥哥,虽说老是一番闲适散漫、不染尘火的样子,但实则,四方杂务,早已于他,不著痕迹间,和风细雨、化作无形。 “中秋之时,我本是要下山的,本就是和远飞一路的。” 中秋之时,他要下山!夜离影脸色一震,若有所思。 “不单单是我,远飞,还有浮羽表妹也会去的!” “我也去?”一旁,早已冻成冰雕的柳浮羽,恍然回神,黯问。 “嗯!”方九朔对她点头,“远飞找到了名医孙朴,中秋之时,与他约在歌城的一个酒楼见面,替表妹你看病,孙先生是医术高明,千金难聘,此处机会不容错过!” 柳浮羽冰雕的身子,瞬间破碎!脸上再无一分颜色,唇齿相颤,却没有拒绝的理由,唯有螓首微颔,表示同意。 “原来不是……”笑容徒减,方九绫扯了半句,又吞了回去,原来……不是只有她和表哥啊!有哥哥,居然还有柳浮羽?心一下子凉了大半,她低声道,“原来大家都去啊!” “何为大家?你不用去!”方九朔轻飘一句。 “为……什么?”她蒙了一瞬,“表哥都说了叫我去的!” “他是他,我是我,除非……” “什么?”她急切。 “你把《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各抄百遍,字迹工整的抄上百遍!”他轻笑,嘴角线条温柔无比。 《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各抄百遍?还有字迹工整?夜离影在心中抚着额头,这个人果真会折腾人,对不喜舞文弄墨的方九绫提出这样的要求,同情的看向她,可怜的丫头! “你……”方九绫眼如圆枣子,指着方九朔那刀削的鼻子,作咬牙切齿状,正待大骂,忽然眼睛一亮,惊道,“哥哥,你那手怎么了?怎么流血了?……咦?那是一排红红的是什么,嗯?是牙印吗?……” 刹那,折断了脑海胡思乱想,夜离影沉默无语,低低的垂下头,抬脚,朝亭外黑暗,移动一步,再移动一步,可是,耳边…… “呀!小离,你外裳哪去了?……”小离僵,方九绫眯眼,一秒疑惑,继而像是发现惊天秘密,哇哇大叫,“你们不是……那个什么……哇……不得了……” 一个前脚消失,另一个后脚消失,一个外裳不见了,一个手都流血了,这、这太迅猛,太激烈了吧!……小离的速度真是快啊,还叫她不要告诉哥哥,自己都……哎!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时候对上眼的,方九绫忍不住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只朝小离递眼色。 “两百遍!”方九朔张口,冷然,掷出一句。 方九绫愣。 “刚才是一百遍,现在是两百遍,再多一句,就是三百遍。” 哇了一声,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方九绫瞪眼暗骂,小气鬼!哼! *** 余晖灿烂,从湛蓝天空那银白玉盘中,悠然流出。 池中,碧波如顷、波光敛滟,池畔,杨柳依依,盈盈匝地,那巧细枝条、蹁跹丝绦,轻然犹若舞姬腰肢,那莹绿眉叶、欣欣萋萋,正是舞姬手中片片丝绢,只为遮住那女子淡然无痕的容颜。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九章 鬼鬼祟祟的丫头 那女子,一身红衣,瑰姿如胭,艳逸如血,双眼漆黑如夜,双眸灿若星辰,可是,她的眼睫扑棱不止,她的脚步晃荡不已,明明,就是在朝前走,身形,似乎没有移动过,走了一步反倒退两步。 他说,瞅见那竹林了么,明天傍晚记得在那候着…… 候着,候着,候什么候?一分气恼,两分无奈,三分恶意,夜离影眉梢一翘,脚步留滞,偏偏就走的慢些,去的晚些,怎么着了么! 掠过池水的凉风,丝丝缕缕,带着些郁郁青青的水气,扑在她的面颊,软在她的心房,十分熨帖舒服。 眼角一斜,一个娇俏伶俐的身影悄然入眼,眯眼细看,那丫头杏脸桃腮、唇红齿白,正是柳浮羽的贴身奴婢-小薇。 只见她,较小的身形闪闪烁烁,双手紧紧环抱着一只棕色陶罐,碎步鬼祟的左顾右看,然后,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夜离影嘴角扯开一丝笑意,眨了眨眼睛,又有有趣的事情了!随意的望了望天空,时间尚早,那么,谁喜欢候着,就候着去吧! 她可是要去找乐子了! 小心翼翼的随在那小薇的身后,夜离影心中思绪万千,昨日,斗琴的时候,方九朔提到中秋时候,约了一个名医替柳浮羽治病的,可是,这柳浮羽明明就是装病的,不知道,她该要怎么办了?…… 眼睫尽处,遥遥而望,琪花,姹紫嫣红,瑶草,斗美夸丽,一望无垠的花海,凉风翻卷,一浪推着一浪,一波搡着一波,波浪荡漾,织染卷轴、美轮美奂。 花海么?夜离影止住了脚步,不在紧然跟随,因为那里没有可以遮蔽身影的地方。 小薇,那娇俏的身姿如花,渐渐走入了那盈盈花海里,再次警惕的左右顾看,确定无人,俯下了身子,整个没入如火如荼、繁华横溢的花海中,消失在夜离影的视线里…… 眼眸低了低,脸庞侧了侧,夜离影选择等等,风吹影动,香抚瓣落,一片泊寥寂静之后,那小薇,果真站起了身,此时此刻,面色轻松缓和,仍旧是抱着那棕色罐子,却折了一个方向走开了。 那人前脚方走,夜离影后脚便至。 莹白如壁的指尖支住下颚,站在花海那劈出供人行走的小路上,望着眼前繁花似锦的一片海洋,她,只晓得个大至的位置,怎么能这样无趣呢?深吸一口气,脚边,娇艳花儿争先恐后向她靠弄,鼻尖,浓郁芬芳的香气携着如实如虚的苦涩味道…… 苦涩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知道什么了,放下纤削的手指,笑了笑,寻着那味道,她步入花海,苦涩渐重,步步稳落,轻易便找到了那地方,味道,对她来说真的就不是什么难事。 一株虞美人,曼妙可人,浓艳华美,那妖娆红的花瓣上,沾染着点点琥珀色的汁水,慢慢蹲下身子,青丝低垂鬓边,她嗅了嗅,忍不住摆摆头,果真是药汁的味道么。 这柳浮羽,原来,一直以来都将药汁倒在这花海里啊,是个极好的办法,这里四季花开不凋,花香浓郁,再多的药味都能很好的掩盖住的,果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只是……为了留住心爱的人,这样装病,就真的值得么?何况,那路远飞到底是不是爱她呢?是爱?或者说是怜悯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尖锐的女音,银瓶乍破般响在她身后。 小薇的声音,她怎么返回来了? 指尖飞扬,皓腕凌霜,极快的,夜离影折了一手的花,站起回身抬眼,那小薇身姿惕然直立,怀中早已空无一物,唯有一脸的愤怒,凌厉如刀的眼光割在她肌肤上,张口说,“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一直跟着?原本小薇早就发现她了,小姐会武功,丫头怎会没有?太大意了! 方才,从花海出来的时候,不经意的一瞥,居然发现了不远处的一道红影,不由一惊,但不知到底是不是自己多虑了,便假意离开,不想这人居然真的走到了她倾倒药汁的地方……小薇盯看眼前人,怵然一抖,伸出手指,指着她的脸,颤冷道,“你、你是方九绫的贴身丫头?” “小薇妹妹,好巧啊!你也来采花么?”夜离影装傻。 “你跟着我干什么?你、你看见什么了?”小薇心中震惊,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话,目光异样,时而落在她身上,时而定在倾药的地上。 “啊?我跟着你?小薇妹妹的话好奇怪啊!我并没有跟着你啊!我只是在这里给小姐采花啊!”夜离影作天真状,疑惑道,“什么看见,看见社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啊,有什么么好玩的事我没看见么?” 细眉紧蹙,小薇一言不发。 “这里的花开的真好啊!”夜离影对着她笑了笑,从手中那花中抽出一支红色虞美人,递到她面前,淡然道,“小薇妹妹,闻一闻,很香的花,我们家小姐可喜欢了,每日都叫我过来采些的!” 仍旧一言不发,那小薇只是死死的盯着夜离影,试图从那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 眼前人一直不接那红花,夜离影‘啊’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歉然道,“我忘了,表小姐有疾,是不是对这虞美人过敏呢!”说着,缓缓缩回手,“我还是拿给我家小姐吧!” 小薇闻话,死死的盯化作狠狠的刮,鄙夷的哼一声,“对了,还是留给你家小姐的好,我家小姐从来不需要这些东西!” 小离愣。 小薇嘲讽的笑了声,转身便走开了。 望着小薇的背影,夜离影,无奈的耸了耸肩,感概的点了点头,好个忠心的丫头啊!将鲜艳欲滴的花,凑到鼻尖嗅了嗅,她,颇为心满意足。 *** 暮色如歌,声色动人。 一大片的毓美竹林,一大片的盈盈翠绿,只将那红衣女子的眸子染成了莹翠通透的颜色。 夜离影小步走到竹林深处,张望处,并没有那冰丝月蓝的身影,莫不是他忘了?她眯了眯眼,还好,她没有傻傻的在这候着!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章 月华傲天 哼着小曲,她转身欲走,暮然,一道灼眼白光掠过瞳孔,未及思索,视线早已追随而去,只见那明亮如虹的白光,矫若游龙、疾若惊鸿,在她眨眼的瞬间,腾空而起、划破虚无,朝着一株翠竹飞去,翠竹,修长而立、斗雨凌霜,那横溢出来的一只柔韧枝条,赫然,站立着那个月蓝衣袍的男子。 他,静默的站在那里,双足点踩在孤枝之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完美的脸庞没有半分表情,唯有那泼墨流光的黑发,如瀑布徐徐倾泄而下,顺着那线条明晰的身姿,沿着那碧潭湖水的衣袍,悄然流淌,决然无声。 长剑如白虹,轻然芝立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白玉作柄,温润羊脂、雕刻精致;软铁作身,轻薄蝉翼、剔透水晶,这就是……月华剑么。 她抬眸仰望,他低眼俯视。 没有风,竹不晃,枝不颤,他不动,她也不动…… “小离你来了!”薄唇一扯,打破静谧,香醇美酒散开。 “呵呵……少爷您到了啊!来的还真早啊!”坚定的装傻。 “是挺早的,谁让少爷我整天都那么清闲呢?”他柔声。 “那是少爷命生的好,奴婢想清闲,还清闲不了呐!” “奥?”碧蓝水波里映着那一抹熟悉红色的身影,眉宇微锁,他问,意味深长的问,“小离你……很忙么?” “是,奴婢很忙的。”她笑了下,你还不了解你那刁蛮任性、胡搅蛮缠的妹妹么? 枝上人忽而不语,身姿轻轻的晃了一下,一片翠绿细长的竹叶,闻动,婉转翩跹而下,巧然,划过她卷长如蝶的睫毛。 眉角猝扬,又忽而,他轻然一句,”小离你想看看少爷的月华剑法么?” 夜离影愕然,他却并没有在等她回答,只将指尖一轩,长剑飞起,于虚空中划出宛若初月的美丽弧度。 她顺眼望去,那月华长剑,泫然轻然,停在他身侧的一枚青叶翠尖上,一动不动,正待惑然,那长剑一摆,白虹一动,她徒然睁开的眼睛,那轻薄蝉翼的剑身居然一分为二了么?眼睫一晃,长剑又摆,白虹复动,居然二分为三? 未及反应,那月华剑摆然动然,居然以叶尖为点为央,沿着这一点翠绿,急速的旋转起来,恰然一个凛冽漩涡,长剑剧摆成风,白虹熠熠生辉,那月华剑光晕成圆形,一轮银白圆月,傲然当空。 剑气,凛然倾月而出,林中,忽然厉风大作,竹猎猎叶飒飒,肃肃竹抖,簌簌叶落,红衣火焰荼荼,青丝凌乱飞扬,扬在她的脸庞,她的眉间,她的双眸似要湮没。 耳畔,骤然一声响彻天地的轰隆,竹林开始摇晃,脚下地面开始摇晃,她清瘦的身子也跟着摇晃,整人世间陷入震天动地的摇晃之中。 心中震动,一道如昼明亮、宽广巨大的银白光芒,从那轮高悬于空的傲月中钻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条银色傲龙飞扫天地而来,昂首张爪、鳞甲坚硬、五爪凶狂,仰天长啸处,吞纳天地万物! 什么?龙么?…… 眸底摇晃不清,她却固执的睁大双眼,斩青断丝处,唯见竹枝那人,迎风而立,傲然挺直,冷然面孔,黑发飞舞,蓝衣张狂,袍袖烈烈,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狂傲气息,全然不是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闲适倦懒、凝笑似月的方九朔,明明就是变了另一个人! 凌冽傲然之气,迎面直然扑来,她豁然僵住,瞳孔深处,那银白巨龙的身形愈来愈大,呼啸长吟、风驰电掣朝着她而来,她要死了么?思绪崩解断开,心跳一瞬停止……脸庞,刮过厉风,耳边,震天龙吟,那银龙却并没有扑到她身上,而是从她青丝鬓角划过,绕着她的身体飞舞一圈,潜入她身后的茂密竹林间。 银龙潜,圆月没,厉风止。 一切回归静寂,唯有竹影惶惶,‘啪’的一声,她转身,百根坚挺翠竹齐然折断,啪啪连响,那断竹裂成千万段,全部化作大小一致、厚薄均等的竹屑,飘飘纷纷、扬扬洒洒了满空。 这就是月华剑法么?方九朔?他的武功……居然这样好么?如若交手,如若不用香,她是一定打不过他的,如若要死一个,死了那个一定是她!止不住心中震动,纷杂万千、一团乱麻,突然分不清自己感觉,是惊讶,是惊恐,是敬仰,是不甘…… 遥望那人,广袖一展,月华软剑隐入其中,身姿一动,翩然立在她身前不远处,那双眼,盯着她看,深邃如洞、深不可测。 “小离你,看清楚了么?”轻然,一问。 看清楚了么?真的看得很清楚,可是,可是,那又怎样,打不过有怎样?她还有蝶谷的香,蝶谷的药……即便什么也没有?就算真的、真的是会死又怎样?难道她不报仇了么?不可能,她办不到。 “小离你觉得是少爷的剑厉害,还是你的针厉害?” “啊……”她恍然回神,对着他笑,眼角眉梢都是笑,道,“少爷真会拿小离说笑,您的剑是惩奸除恶的兵器,奴婢的绣花针是女儿家用来缝缝补补的物件,怎么能放在一起比了,哪里有什么可以比的地方了?” “是么?”他低声,又问,“那你觉得少爷我的剑法厉害么?” “厉害,很厉害啊,是奴婢见过最最厉害的武功了……”她还在笑。 “那……你怕么?” “啊!……为什么要怕呢?” 她微微侧头,笑了笑,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说,“少爷剑法这样好!有少爷在,奴婢怕什么呢?” 他稳稳的凝视她,苍白的脸、毅然决然的笑容,微颤的眼角、泪痣淡淡惹人怜惜……除了沉默,他,再无言语。 夜离影讪讪的笑着……他的双眼,涛浪暗涌、水波如潮,那潮水直直的朝她身上拍打,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站不稳了。 仓皇转身,她低眼,伸手去捡那满地的翠竹断屑,连连叹道,“真是可惜啊,多好的竹子啊,真不知道这些竹子要长多久才能长的这样高,这样好啊!就这么断了,还断了怎么多,断的这么彻底,可惜,可惜啊!要是没有断的这么彻底说不定还能给厨房红婶添几根柴火了,多省时省力啊!”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一章 潜他房,遇魔鬼! 口中流利的说着,可是,她的手却不停话的在抖,还在冒汗,为什么,他今天很奇怪,为什么,他那样看自己? “是挺可惜的!”轻笑之声暮然响起,他窸窣的脚步缓缓靠近,她的心顿时一暖,从来没觉得原来他的笑声,可以这样悦耳动人…… 凑近她身旁,接过她拿在手上的一节断竹薄片,于大掌中掂了掂,她莫然看他,嘴角一勾,他漫不经心的笑,“这么碎的竹片,确实不能当柴火烧了,你说怎么办么?” 她不解的瞅着他。 “不如,你到厨房去搬些木柴过来……少爷我这次用剑的时候小心点,绝对叫它们断不了,绝对可以给红婶烧火,你说好么?” 她发愣,两指对着她的额头轻然敲了一下,他道,“愣什么愣,不去么?” 恍然大悟,抖了抖嘴,抿了抿唇,夜离影道,“去、去、去,现在就去……” “聪明的小丫头……多搬点过来,知道么!” 他对着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意料之中的看见她朝厨房走的身形僵了僵……大概她又再咬牙切齿,暗暗的骂他数遍了。 那天,夜离影一直来回跑,从竹林到厨房,从傍晚到天黑,脚都跑的酸软了,眼睛都花掉了,她深深的觉得红婶至少三天不用找人劈柴了,方九朔,可恶,可恶至极,魔鬼,魔鬼至极! *** 命运这东西,真是叫人难以捉摸,上天大抵是个爱开玩笑的小孩子,明明有些事,你不想做的,可是不得不做;明明有些人,你不待见的,然则,那个不待见的人却又偏偏会在你的生命你晃悠,想躲都躲不掉。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是夜离影要替方九绫抄那了那两百遍中的一百五十遍,更解释了为什么是她不单单是抄了还要将那抄好的妇德文,拿给方九朔过目。 踏进他的院子,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开始抽搐了,高声叫道,“少爷,我替小姐送手抄文来了!” 院中,碧水幽幽,青竹静静,鹅暖石温润,没有人回应。 “少爷,您在么?您不在么?”那敞开的木窗,几只白鸽咕咕叫着,吊着小脑袋看她,眯了眯眼,不在?很好!夜离影小步跑到门口,“那我进来了!” 推门而入,幽香扑鼻而来,细密如雨点,轻柔似羽毛,顺着她舒展的毛孔浸染全身,如云似雾绕上她的身体,一瞬间,恍然以为踏进了绝然世外、碧泉玉兰的深谷。 视线随香而摆,左侧,木窗逸敞,温润的光线婉约步入,宛如一位的美人,蕊黄的纱衣轻轻盈盈,扶风飘散在那一片静雅之上。 那静雅一处,一只碧绿流光的木质长桌,笔墨纸砚静然搁置,皆为上品,长桌后不远处,同色同质的书架,线条自然、纹理精美,上头满满的全是书籍函件。 紧了紧怀里那写满字的一摞玉帛纸,衣摆拂地沙沙,她悄然走到长桌旁,顺手将那一摞纸放在桌面上,手掌触及处一片冰凉,下意识的,她那莹白如壁的指尖在桌面敲打着悠闲的节奏。 盯着碧绿书架那天然木的纹理,那纹理四散如霞、状若朵兰,她笑了笑,几近绝迹、世间罕见的碧霞兰木!……难怪,方九朔那人身上会有那样淡淡的深谷幽香。 随意扫过那些整齐划一的书籍,一个念头银白闪过,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灿然繁星,快步走到木架前,指尖急速飞舞,翻阅查找…… 窗外光移影动,一阵凉风习习而入,纸角斜飞、褶皱涟漪,细琐的沙沙声中,夜离影回身,只见那摞玉帛纸,仙女散花般纷飞着,落了一桌一地。 该死!她瞟了一眼书架,抿了抿嘴,附身去拾那散在地上的白纸。 将那摞白纸放在桌的一侧,蹙眉收拾桌面狼藉,眼角一斜,双手暮然僵住了,那是什么? 长桌上,剔透莹翠的半月状镇纸,好似守护一般,紧紧的压着一张玉白无暇的宣纸,那纸上朱丹墨色徐徐晕开着,精抹细刻着的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悬于殿顶,脚点青瓦,红衣逆风,黑丝飞扬,瑰姿艳逸! 这情形,为什么……如此熟悉? 一身红衣,妖艳如火,在她复杂诧异的瞳孔中热烈燃烧,一手不知觉的抚摸那红衣美人,却仿佛触上一团火焰,那火势蔓延到她的心口,心口翻天倒地的燃烧着。 是……她么?他……为什么会画她?两指不由捻起画纸…… “像么?”柔声,随风拂过她微红的脸颊。 侧脸去看,方九朔正立在窗口,直直的望着她,身后几缕灿阳,身上冰丝蓝光,肩上一只白鸽,嘴角凝笑似月。 “少爷,您回来了!” 夜离影讪讪收手,正要扯出一抹笑,笑意还未荡开,眼前忽而一晃。 一阵淡然幽香拂面,霎间间,袍袖流云浮动眼睫,那方九朔居然从木窗掠入,直直掠到了她跟前,两人隔得不过数寸,夜离影惊慌欲退,却被他攥住了手。 他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捻着那画,眯起迷人的丹凤眼,他笑问,“小离,你觉得这画上人美么?” “美,很美!……不知道少爷在哪看见的这么美的人啊?”她暗暗抽手。 “奥?”声调上扬,不理会她的小动作,他淡然道,“她人就在月华山庄里!” “什、什么?”她惊然。 “少爷我说,此美人是在月华山庄里看见过的。” “啊!这样么,居然是在月华山庄里看见的,那她和月华山庄是什么关系了?……和少爷是什么关系了?奴婢为什么没见过了!……”猛的用力,松开画纸,抽回了手。 白纸飘然欲落,大掌突展,他极快的接住了画,薄唇一动,“少爷我也想知道美人和月华山庄是什么关系,和少爷我是什么关系……”微顿了一秒,侧看她的脸庞,眸底一片朦胧月色,“美人刚刚离开,小离你就来了,当然没有见过了!” “原来是这样啊!好可惜啊,早知奴婢就早点来月华山庄了,这样美的女子,奴婢还真没见过了?”脸不红心不跳,略有失望之色,她一边说着,一边小步朝远离他的方向退。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二章 执子之手 “没关系的,”径直拨开桌面的狼藉,将那画纸搁在桌子中央,他看看画上人,又看看小离,慢条斯理的说,“总会有机会再见的。” “是么?……有机会就好。”她傻笑。 “小离你……在少爷房里干什么?”说着这话,他目光似水波,荡漾到屋里每一个角落。 “我替小姐送这个!” 保持一定距离,她顺手扯了桌上几张妇德文,递到他眼前。 没有伸手去接,他只是闲闲的环住双臂,柔声道,“少爷还以为小离你,专程过来找少爷要春宫图了!” 手一抖,她还以为他不记得了,上次在竹林时候,他折腾她搬了那样多的柴火,累的她最后居然忘了自己最初去竹林的目的是什么了,可是,他居然记得么?脸颊无端端的发红了…… 抬头看他,他正饶有趣味的笑着,目光闲然一瞥,瞥见了什么,眉毛猝然挑起。 那让他挑眉的便是乱七八糟的桌子了,怯怯然,她道,“方才刮了阵风,把纸张都吹乱了?……是奴婢不小心,马上给您收拾好!” “嗯,别弄坏了那张画!”伸手接过她手中文,他优雅落坐在旁边的木椅上。 银牙咬碎,这个略有洁癖的男人! “这……小姐抄的?”疑问。 “是小姐抄的。” “你肯定?”他一瞬不瞬的瞅着她,左手拿着一张,字体工整、小楷隽然,右手拿着一张,字体扭曲、小楷凌乱,明显,两张字迹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真的!”她眨了眨眼,睁着眼说瞎话。 一边是爱整人的方九朔,一边是火爆任性的方九绫,虽然都是不好得罪的,但是她现在怎么说也是那丫头的贴身奴婢了,叛主卖国总是不好的,再者那小丫头正满心欢喜的等着中秋与表哥逛夜市,看花灯呢?少女情怀实在是不好惹…… “小离,你会写字么?”他轻然一笑,拿起左手的那张,细细的端详。 “不会!”一口否决,她悲切的解释说,“奴婢家里贫困,请不起先生,所以、所以奴婢不会写字?” “是么?”他还在看那字,那张正巧了是她写的,他伸手抚过那字,她眼皮默契的乱跳了。 “过来随意画几笔看看!”他果真张口。 “奴婢不会写字……”心虚的声线越来越低了。 “少爷没说让你写字,就是随意画几笔,这也不会么?” 夜离影硬着头皮,铺开纸执起笔,方九朔几不可闻的笑了声,起身去看。 第一笔下去,方九朔挑了挑眉。 第二笔下去,方九朔扯了扯唇。 第三笔下去,方九朔扶住额头。 “你……”他词穷般望着她的字……那究竟是不是字呢?是什么字? “奴婢说了,奴婢不会写字的?”窥见他的表情,她心头窃喜,嘴上可怜兮兮。 “好了,少爷相信了!” 他淡然一句,她如鱼得水,正待欢愉。 握住笔的手徒然一暖,被一只大手握住,眼前的白纸上,她那纤细的影子忽而变的浅淡朦胧,她身后,一道挺直广阔的影子渐然笼罩下来,如玉山一般将她那单薄的影子吸纳覆盖,他就那样在她身后伫立着,纸上两人的影子融合一体。 她一滞,鬓间青丝凌乱,那人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耳际,好听的声音,“不会没关系,小离你不必伤心,少爷我教你!” 来不及反应,他握住她的大手,已然开始在纸上游走。 窗外,竹林簌簌,零星几叶飘落,温情的吻着碧池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妖娆的荡漾开来。 他就站在她身后,缕缕发丝散落在侧脸,摇曳着触碰着她的脸颊,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人的指尖划过,唇中呼出的气息淡淡幽香,好似陈年美酒的醇厚馥雅、砰然惑人,他手掌那薄茧时而不时的擦过她白瓷细嫩的肌肤,摩擦间,丝丝灼热、密密软痒,她的手凉似冰,可他的手却温暖如火,似乎想要将她的手融化。 她执笔的手颤动的厉害,根本就无法写字,诚然,她并没有写字,是他在写,没有任何的语言,只是静静的握着她的手在写字。 世界好安静,时间静止了,听不见清风拨动木窗的吱吱声,听不见白鸽在窗沿欢愉跳跃的咕咕叫声,只听见玉笔毫尖在纸上游走的沙沙声,他袖袍轻然擦过桌面的婆娑声,和她紊乱不止的心跳声-如此明晰。 脑袋混沌一片,一颗心挣扎煎熬,身子如此的不自在,不知道他还要写多久,明明是极短的数秒时间,可是为什么那么那么的漫长……那么那么的艰难,只盼望他早点写完,只希望他离的远一点,再远一点。 怎么办?她怎么了?不知道,不知道,她颤颤的低下头,愣愣的望向那字,玉白的纸、墨色的字,啊!原来他在写他的名字啊!原来这魔鬼的字挺好的啊!字体颀长、放纵流动、行云似水,字与字间,细若游丝的墨色痕迹相互牵连着,牵连着……剪不断理还乱? 脑海空白一片…… “小猫,”他突然张口,语调轻柔温软,语气却傲然决然,那样的语气犹如一个烙印,不带半分犹豫,朝着她的骨头,那埋在血肉深处中的骨头,重重的镶嵌,“记住,这是我的名字,方九朔!” 记住,这是我的名字,方九朔! 心中一震,木然回头。 窗外,阳光倾入,那光芒不知何时变得粲然如火,大网一般,铺天盖地的笼罩上他线条明晰的身姿,宽广伟岸的肩膀,那肩头闲闲散着的黑发,平日里明明是泼墨一般的颜色,此时此刻,却也被那如荼流丹的红色染上,一根一根泛着耀眼的火光,他浑身上下一片炙热,竟像是刺骨烈雪里,那救人性命唯一暖源…… 他双眸亦然,灼灼冶艳、缠绵似霞,她看见自己的身影在那眸里燃烧,徒然一股暖流淌过全身,为什么……无端端的,她会突然希望这一秒永远停留……可是,又为什么,会无端端的害怕,这一秒过后,下一秒会不会就是灰烬?……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三章 骗少爷很好玩么? “你的名字!”他笑的魅惑至极。 “小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薄唇,那嘴角翘起的弧度砰然诱人,可以偏偏是一叶弯刀,割开她混沌的意识,她竟然在那魅惑的笑容中醒来了。 “少爷问的不是这个!” “黄离!”满眼的光芒,她脱口而出。 “黄鹂?”他笑容一僵,继而化作深邃复杂、变幻莫测的深渊,“好名字,真是好名字!……好个鸟儿的名字。” “多谢少爷夸奖!奴婢也很喜欢这个名字……黄鹂,黄鹂多顺耳,多好记啊!” 嘴角终究漠然沉住,寂静片刻,他莫名其妙般,从皓白的牙缝里挤出一句,“少爷我的鸽子也叫黄鹂!” 她怔住,怔怔的看着他,优雅从容的松开她的手,修长两指抚着衣袍,逸步离开她的身边,走到窗口,广袖扶风、流云熠熠,他亲昵的伸手,逗着一只停歇的白鸽,柔声说,“黄鹂,黄鹂,你今天吃饱了么?” “……”她眯眼。 “嗯,我看你是吃的很饱吧!……”随意的拍拍那鸽子的肥胖臃肿的身子,笑道,“不然怎么会这么闲呢?” “少爷!”望着窗口自娱自乐的人,怯然一唤。 “黄鹂,黄鹂,你明明就是一只白鸽,为什么要说自己的黄鹂呢?……你说你为什么骗少爷呢?……骗少爷很好玩么?” “少爷,没事奴婢就先走了!”大声一叫。 “你说,是不是很好玩呢?你当少爷我是傻子么?……连鸽子和黄鹂都不认得么?” 狠狠的瞪他,咬咬牙,转身走人。 “小猫,小野猫,小骗子……” 迷人的丹凤眼,轻然流出丝缕不悦,徒然间,方九朔重重的挠了一下那可怜的白鸽。 *** 长廊精致玲珑,桂花粲然飘香。 粉衣在前,面色微红、大步流星;红衣在后,面色苍白、迟步跟随。 一支俏皮的桂花,腰肢轻然伸到那粉衣女子水晶眸前,温柔点触着光洁的额头,暮然停住,嘴角含笑,“再过五日就是中秋了!” “是啊……就快中秋了!”夜离影极慢的回答。 “明天就要到了!”伸出手,方九绫开心的点了点那金黄的小花,一簇簇的聚在一起真像小纸伞啊! “嗯……”虚弱的拖长了尾音。 清脆一声,方九绫轻快的折了那支桂花,在小巧的鼻尖轻嗅……香味甜郁,绽开两个深深的梨涡,她道,“明天我就要和表哥下山了!” “是啊……小姐明天就要下山了……”伸手支住旁边的一只圆柱,夜离影嘴角微有呻吟。 瞪看小离,眼底却有怜惜,她道,“你没事吧!” “奴婢没什么大事?”小离微微直起身,却又软了回去……苍天,她到底是多久没有炼香了,手艺生疏了么?明明不过是一点点的蝶谷软香罢了,居然软成这样了! “你说你什么时候生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方九绫气恼,“那我不是一路就、就……没丫头陪了?” 当然只能是这个时候,这个你们都下山的时候!然后,我就可是随意的搜找想要的东西了!…… “小姐,”喘了一口气,夜离影道,“有表少爷,您还哪里需要丫头陪啊!” “又不是只要我和他!……”撇了撇嘴,低头盯着小花,眼色黯然,“还有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柳浮羽呢?” “小姐,”夜离影正色,“一旦决定了,就不要退缩!” 玲珑身影一晃,方九绫抬头,怔了一刻,怒道,“谁、谁退缩了!我才没有了!”说完这话,开始胡乱的扯着手中的碎小黄花。 “小姐,您一个人也可以很好的!不必担心的。” 方九绫愣住,原来自己的心事,小离都知道了!! 懊恼的甩了甩手,瞅着小离,大声道,“是啊,小姐我是担心了,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脾气的,你要不在我身边拦着,要是我看见表哥和那假惺惺的花……缠缠绵绵的,我不气的半死,说不定就怎么着了,反正没什么好事的……” 小脑袋仰起,长叹一声,“第一次,远飞表哥,自小家教慎严、做事守礼的远飞表哥,主动约我出门的,我真的不想弄砸了啊!” 夜离影沉默,路远飞,虽说是‘武林北斗’的外甥,‘凝寒公子’的表弟,却不是江湖中人,他,出身书香之家,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待人谦虚、为人有礼。 “表哥那么温文儒雅、文质彬彬,对着任何人都是那么那么好,那么温柔……” 倾慕之情溢于言表,方九绫却低头又开始扯花,动作缓慢了许多,声音很低,“我呢?霸道粗鲁、脾气火爆的山野小丫头!……总觉得、觉得他好遥远,好高高在上,我要怎么才能追的上呢?” 原来这丫头是自卑么?夜离影愕然望着她,阳光抚过她娇小美丽的身姿,静静的,在冰凉的长木地面,落下一片落寞深黑的云。 黑云移动了,小步停在雕花栏杆上,方九绫前倾了身子,呆呆的望着廊外,捻着桂花枝的小手支着下巴,似埋怨一般,张口道,“有时候,我真的讨厌死他那浑身的书生气了,迂腐之极,无聊透顶……为什么就要对任何人那么好呢?难道每个人对他都是一样的?我真不知道到底谁对他才是特别的,是不是没有那个人呢?”……就不能是我吗? “小姐!”夜离影慢慢的走到她身旁。 方九绫随口嗯了一声,恍然看向小离那微白的唇,薄唇一动,贝齿微露,“有些事是要用心去看的!” “什……么?”方九绫嘟着嘴,眉毛惑然。 “有些事情不是用眼睛看的,要用心去看才看的到!”夜离影坚定看她,“表少爷对谁不一样,对谁特别,小姐您要用心去看,知道么?”那个心字,她咬的特别的重。 方九绫偏着头,眸子染上茫然的光 喃喃自语,“用心去看?”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四章 我没有推她? 心中淡淡的摇头,夜离影想说,也许路远飞对谁都是很好的,也许他对谁都是温文儒雅、彬彬有礼的,但是,他不是对谁都会有那样柔情的眼神,对谁的背影都会驻足凝看,对谁都会那样粲然一笑……只是对你!傻丫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只是,这盘棋好像不单单只是两个人入迷…… 清风徐徐吹过,廊梁上的灯摇摇曳曳,两侧的树沙沙晃动,可那玲珑美人―方九绫,黑亮的秀发上那金色的蝴蝶,一动不动,好似静静的停歇在她手中的桂花枝上。 “那……是谁?” 漆黑眸子,扫过方九绫毫无表情的小脸,顺着那翘起的白皙小手指望去…… 天空,湛蓝无云、幽然辽远;小桥,灵巧轻盈,婉约水上。 那一袭梨白衣裳的女子,立在弯月形小拱桥之上,宛然如在水中央,面孔苍白如纸,美目凄然眺望,神色微微慌张。 柳浮羽,那飘浮无力的目光,如白羽轻然,落到长廊两人肩头,羸弱的身子抖了抖,白衣随风飘散,如柳絮飞扬。 ‘冤家路窄’! 方九绫瞟了那白衣女子,弱柳扶风、不堪一折的模样怎么不叫人怜惜……无视那人望着自己的目光,懊恼的直起身子,对身边憔悴的红衣人说,“小离,我们走!” 夜离影望着那白衣女子,好奇怪,为什么觉得那里不对经? “小姐,”拉住方九绫欲走的胳膊,收到一个瞪她的眼神,自动无视,摇了摇头,指着那白衣人,张口道,“我们不能走!” 方九绫蹙眉去看,那桥上,那女子,半蹲着纤细羸弱的身子,低着头盯着水里,一只纤纤玉手,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拨再拨,那轻点的指尖处,摇晃不稳的水波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她一袭白衣默默铺满一地,莹莹如玉、薄似冰消,好似凋零了一地的梨花瓣儿,衣角几分凌乱、悄然触在水面,恰然是剔透花瓣儿浮动水面。 “你在干嘛呢?”方九绫惊然一声,粉色身影一闪,快步走过去,且走且说,“你干嘛呢?想自杀啊!” 方九绫如风一般的速度,小离却脚底无力,轻然一叹,只得乌龟,一步一步挪过去,下意识的朝在那池水瞟了瞟,幽深一片,好似谁无意泼在地上的墨汁。 拱桥弯弯,一轮弯月映在水面,那一粉一白的纤细身影,恰如弯月上的两个仙子。 影影约约、悉悉索索的语句随风飘舞…… “掉了什么东西啊,不会叫下人去捡啊!”…… “小薇人去哪了,她不是最爱跟着你的吗?死丫头这个时候去哪了?”…… “谁担心你了,别自作多情了!”…… “我才不在乎,你掉下去正好我意,哼,掉下去我可是不会救的!”…… 气恼混着担忧的音调,那方九绫却一脸倔强,偏着头不看那人,僵硬的立在那白衣女子身边,掩饰一般的大吼着,那柳浮羽半伏在地上,面孔低垂着,两侧青丝,黑如绸、浓如帘,遮住全部表情。 夜离影在心中扶住额头,这个丫头什么时候都不会好好说话么?好在,她的龟速应经快爬到头了,来得及制止这一场狂风暴雨。 可是……忽然…… “柳浮羽!你说什么……” 音调暮然诧异惊恐,震的水面晃荡开去,震的夜离影的忽而不安,愕然抬头。 漆黑的瞳孔中,白衣女子瘦弱的身子瑟瑟发抖着,如冽洌寒秋,冷风肆虐,孤寂枝头,那一片枯叶,可是…… 她的脸,冷风吹开她万千青丝,露出那张绝美如芙蓉的脸,居然如霞红晕着,平日里苍白的唇不知怎么染上瑰丽的红色,唇齿微动,听不清她在说了什么,但,那嘴角绚烂绽开的笑容,却瑰丽骇人,惹人心慌。 呼吸,忽然滞住,只见,粉衣女子猝然伸手,脸色焦急,似欲搀扶拉扯,触到白衣女子的胳膊时,却硬生生的变成了‘推’…… 耳旁,扑通一声,阳光,破碎琉璃,水面,飞珠碎玉……白衣女子被毫不留情的‘推’入水中。 怎么回事?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太突然了……夜离影最后几步,爬到粉衣女子的身旁,方九绫已经全然愣住,化作一尊石雕,呆呆的望着水面,虚无的低喃一句,“我没有推她!” “小姐!” 水面波荡不止,柳浮羽虚弱挣扎…… 夜离影看着水中人,眉头一蹙,焦急的狠掐了方九绫的胳膊……不管是不是你推得,眼下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要的是救人。 方九绫痛的拧了下眉毛,却仍旧愣愣道,“我不会泅水……” 不、不会泅水?夜离影哭笑不得,她倒是会,可是她现在……淡然的瞥了那白衣一眼,不管她的事,管她什么事,人又不是她推的,她暗暗的告诉自己…… 双眸渐染不安, 脸色逐渐凝霜,夜离影不自觉的望着池面,那女子,呼声慢慢静了,挣扎缓缓低了,一袭素白胜雪的梨衣,在那浓稠如墨的水面,一层一层幽怨蔓延展开着,凄婉清冷似薄冰凝结,然后,薄冰化开,她默默然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下沉…… 该死!低低的咒骂了一声,顾不上自己软烂的身子,她纵身往池中跃。 风影飒飒,青丝飞扬,清风中,一抹淡然的幽谷清香袭来…… “小离?!” 耳边,是谁莫名的叫唤了一声,浓浓的疑惑却掩不住急切慌张…… 池水没顶,水流肆虐,墨色的水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向她柔软无骨的身子挤压,呼吸,已然被冰凉的池水占据,双眸,朦胧不清视线模糊,鼻尖,唯有涩然苦腥一片,身子冷不丁的颤抖一下,心中恶心不适,卷长的睫毛奋力的扑动着,她急切的搜寻那一身白衣。 这墨色池水深黑如夜,她眸子却明亮如繁星,闪着熠熠光亮,不消一秒,她便看见那人,在不远处徐徐下沉,青丝,随肆意水流凌乱,好似水藻微卷浓密缱绻交错,白衣,顺无情波纹四散,如午夜中幽然绽放的孤独白花……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五章 谁的胸膛,如此心安? 心中一喜,夜离影朝那白衣游去,待到近了,她吃力的伸出一只软软的手试图抓住,视线朦胧不清,手掌却落到实处,凭着感觉她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拽住那人摇晃几下,那人却纹丝不动,居然晕死了么?那只有拖着上去了……这样想着,她再次靠近几分,双手摸索一二,伸出双臂抱住那羸弱的身子,拖着朝水面浮起…… 向上仰望着,隔着厚厚的水层,模模糊糊间,她看见大片大片的白光,很是蛊惑吸引人心…… 心口猝然一阵刺痛,双臂被人狠狠推开,浑身一凛,她暮然望向那白衣处,未及思考,心口又是一阵刺痛,怒然间,她抓住那带给她痛楚的物件,是一只手掌,柳浮羽的手掌…… 惊然,那柳浮羽手掌复又运气,狠狠将她皓腕撞开,不带怜惜不带犹豫,又是一掌重重打向在她心口,粉碎般的痛,叫她浑身一震、张口咳嗽,剔透水花从她嘴角溢出,冰凉恶心的池水打破那花,肆意夺走她薄弱的气息,倾入她的脆弱的鼻腔咽喉肺腑,如猛兽残蛇般无情…… 稀薄的空气瞬间抽离,天地顿时晕眩,脑海开始混沌,原来自己居然做了东郭先生了么?真是这世上最大的傻子……颤颤的咬了唇,夜离影心中一哼,瞅着那白衣一眼,你要寻死,我岂会拦?身子软麻因那一震反倒注入了些力气,不在理那柳浮羽,她试着运气,双脚一提,只身朝上…… 身子又是剧烈的晃荡,腰部一紧,居然、那柳浮羽居然将她拦腰抱住,死死的抱住,扯着她不让她上去,该死的,难道是想找她陪葬么? 夜离影骇然,抬手用力掰着她那纤纤玉指,却怎么也掰不动,那玉指竟像是枯萎将死的藤蔓一般,紧紧纠缠死死吮吸着她残存的精力…… 意识渐渐抽离远去,身子渐渐瘫软无力,夜离影眼光转寒,忽而冷冷一笑,浑浑噩噩间抬手反掌…… 扑腾一声巨响,乏力的胳膊随冲击晃荡,那拍向柳浮羽的手掌随波散开了,有人……跳下来了么? 腰间,那双要她性命的手怵然松开,恰在一时,一只手,一只强劲勃然的大手从身后,将她纤细的腰肢牢牢箍住,几近疯狂的悍力朝后一扯,身子,她冰凉颤抖的身子,暮然贴上另一具身躯,恍恍惚惚间,是一个宽阔的令人安心的胸膛…… 是谁?无所谓?……还好,她不用死了! 身子瘫软无比,眼睑重若泰山,她闭上眼睛,头无意识的朝后轻仰,脸庞婆娑着依偎上那人的胸膛,只觉那箍住她的大手忽然又紧了,这次是温柔的力道,却仍旧强悍的丝毫不容撼动,丝丝缕缕的,带着某种不明所以的情绪…… 如坠浓云浩海之中,周身烟雾缭绕不去,迷离似幻,不知是那里来的小鱼,俏皮的在她脑海里游来游去,一只,偷偷的轻吻上她薄弱的嘴角,那样温柔…… 豁然,腰间的大手将她一提,身侧水流急速涓涓拂过,睁眼的瞬间,一片光亮倾囊入目,清凉之气灌入肺腑,那人将她提出的水面。 双足无力落地,不待站立夜离影顺势半弯下身子,猛的咳嗽起来,狼狈的喘息不止,难受不已,腰上那手猛地抽离,朝着她的背部重重一拍。 一道寒凉凉的风刮在她头顶,伴着压制不住的愠怒语调,“胆子倒还真不是一般的大么,少爷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自己都病着,居然还敢跳下去救人,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水有多深,还是觉得自己真是一只猫,有九条命的猫!……” 夜离影抬头,抚开额前纠结的乱发,正对上方九朔那阴沉沉的目光,刺骨寒凉的俯视着她。 “要不是我恰巧经过,你岂不是、岂不是……真不知道你这丫头到底在想些什么?!”方九朔挪手离开她身边,身子微晃,无奈的扶住自己的额头。 夜离影想说话,一时间却又无从说起,只得抚着自己的胸口,贪婪的吮吸着清凉之气,肺腑逐然顺畅…… “小姐!”“浮羽表妹!” 两道声音,三道人影,下了小桥,且行且近。 眸光一冷,夜离影斜眼,扫着身边那绿幽幽的草地,赫然,那一袭白衣的柳浮羽正躺着那里,浑身湿漉漉的,一脸惨白,圆润的水珠正顺着她衣角,不断的砸落在地上,溅起一地的冷泪。 走在最前头的正是那青白衣袍的路远飞,浓浓的眉毛紧蹙着,收敛着一贯温煦笑容,俯身伸指,探了探柳浮羽的鼻息,细微的紊乱。 几分痛心的望了那随之而来的方九绫,然后,眼光暗了几分,一言不发的抱起晕厥的柳浮羽。 阳光,透过榕树的繁茂树枝,落下斑驳的光芒,点点滴滴的碎玉,打在他两身上,将两人的身影割破的零碎不堪。 左边,方九绫,身子紧绷,小脸隐忍,小手紧握。 右边,路远飞,身子僵硬,脸色苍白,怀抱美人。 “我在说最后一次,柳浮羽!她不是我推的!”方九绫一手横在路远飞身前,拦着他的去路,从牙缝里狠狠咬出这几个字。 嘴角一抖,目光闪烁不定,几分沙哑,路远飞道,“表妹,我们现在不谈这个,好吗?” 方九绫望向他,他却只是望着怀里的人,不愿看她,心中苦涩酸楚,为什么,他不信她……“不行,必须谈,现在马上!” “九绫,你不要闹了,浮羽表妹她现在……” “现在怎样,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方九绫盯着他怀里的人,愤然打断他的话。 “表小姐,”一直静静跟着路远飞的小薇,猝然厉声插话道,“我和表少爷两个人,两双眼睛可是都看见了,明明是您将我家小姐推下水的!您居然还好意思推脱!好意思否认!您好狠的心肠啊!” 方九绫怒瞪着她,大叫,“谁让你说话了!你看见了有怎么样,你和柳浮羽本就是一路的!串通好的!不早不晚,你一引着表哥来,她就假装被我推下水,哪有这么巧了的事啊!”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六章 小黑,是我养过的小狗! “表小姐,您怎么能说出这样没人性得的话呢?怎么忍心这样冤枉我家小姐呢?是我见小姐执意要捡那落入池中的镯子,劝也劝不动,想起那镯子是表少爷送的,才去找表少爷的,您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家小姐呢?” 说着这话,伸手抹泪,幽幽的望着晕厥的柳浮羽。 原来是这样啊!夜离影漠然的笑了笑。 如果说,前一刻,她还不解于柳浮羽为什么设计这场溺水事件,以及为什么差点将她淹死,那么,此刻,她全然知晓。 “九绫,小薇,你们暂不要说了,还是先送浮羽表妹回去吧!”察觉怀中人间或的抽搐着,路远飞不安道,“表妹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你……”一只手指颤抖着,指向路远飞焦急的脸,盯着他眼睛的水晶眸子,不争气般蒙上厚厚的雾水。 “表少爷,您快将表小姐放下吧!” 路远飞闻声回头,但见浑身湿透的小离,慌张卑怯的朝他走着,每走一步,身上沾染着的剔透水晶珠子,便随意飘落一些,折着韶色煦光,恰似繁花朵朵,琉璃四溢。 适才想起刚刚小离跳下去救人的,虽然最后……“小离,你没事吧!” “奴婢没事,谢谢表少爷关系,”夜离影感激的说,立在他脚边,“表少爷,您这样不行的,快将表小姐放下吧!” 接到他不解的眼神,她继续说,“您相信奴婢吧!奴婢懂得一些的,您再犹豫一会儿,表小姐就真的危险了!” 路远飞依言将怀中人轻放在草地上,夜离影呵呵一笑,低头将系在腰间的荷包打开,专注仔细的往里头掏啊掏,末了,动作顿住,喜道,“有了!” 手一举,葱削的指尖,赫然捏着一支绣花针! 一旁,路远飞惑然,方九绫愣住,小薇惊然。 一直默默打理衣袍的方九朔,眉角上扬,嗤然一笑。 直直的无视众人的百般表情,夜离影蹲下身子,抬起那白衣美人的一只玉手,捏着绣花针朝指尖扎去。 “你要干什么!”小薇尖叫一声,硬生生的干扰小离的动作。 “我往表小姐手上扎针啊!你没看见么?” “你扎针干什么!”盯着那闪着寒光锋针,小薇脸色刷白,“还是往小姐指尖上扎,你不知道十指连心嘛,你想疼死我家小姐吗?” 夜离影惊讶的‘啊’了一声,“表小姐原来有这样的本事啊!昏着的时候,也能疼死么?” “当然不会……只是谁知道你这样到底对不对,还是让表少爷送小姐回去找张大夫好些!” “对的,对的,这招很有用的,小黑有一次失足昏死在河里,我就是用这招的,很灵的!”说着,她眼睛一眯,瞅着那纤纤玉指,一针朝下。 “咳咳……”突来的剧烈咳嗽,白衣美人颤抖着全身,颤抖的厉害,抖掉了夜离影扭住的指尖。 “小姐,您醒了!”小薇蹲下挤到小离身边,慌张间挤掉了她手中的针。 没有说话,双手捂住心口,柳浮羽蜻蜓点水般点点头。 “啊……怎么就醒了呢?奴婢还没扎了,”低声嘀咕,侧脸迎上白衣美人那几不可察的寒冷眸光,淡然一笑,“方才在水里我看表小姐一动不动,还在想着这招管不管用的,没想到,您就醒了!多好啊!” “表妹,你还好吗?”路远飞附身探额,柳浮羽微微抽搐着身子,唇齿苍白颤栗,虚不能言。 “还是先送表妹回去吧!”方九朔望了望地上的人,一脸的云淡风轻。 路远飞颔首,小心翼翼的抱起柳浮羽,她温顺倚上他胸口,身躯一僵,眼角不知觉的撇向方九绫,那粉衣玲珑人儿冷冷哼了一声,脸色乌云密布。 夜离影抿着唇笑,目送着那毓秀挺拔、清新俊逸的身影,如一阵青风吹离视线。 “小黑是谁?”浅笑吟吟,方九朔挑眉看她。 “小黑……啊……奴婢家曾经养过的一只黑毛小狗!”夜离影笑道。 “你不是病了么?” 大概泡了太久的水,软香失效了……小离软了软身子,软绵绵说,“是啊!奴婢好难受啊!头好昏,眼好花!” 饶有趣味的看她,嘴角一勾,“那就好好难受着吧!” 夜离影嘴角一抽再抽,直到那浑身湿漉漉却仍旧倜傥风流、俊雅绝尘的人,迈着闲适的步子离开……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倦懒的打在月华山庄金碧辉煌的门匾上。 朱红大门敞开着,丫头小厮数十人,左右分列,依次站好,大家是来给庄主送行的,然则,个个不得不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一口,因为大小姐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门前宽广的石子路,两匹骏马,一辆精致马车,三个人,美人玉子。 夜离影正规规矩矩的站在下人堆里,目送方家兄妹以及路远飞离庄,阳光潵在她脸上,落下一片妩媚明艳。 柳浮羽落水,经大夫诊治后,说是并无大碍,却不宜出门,于是四人行,变成三人行,路远飞不会武功,乘车,方家兄妹乘马。 小离眯眼瞅着他们。 路远飞,静静的杵着,也不上车,满脸歉意,因为柳浮羽清醒之后,反复说是自己不小心掉下水的,与旁人无关,于是他内疚了。 方九绫,冰着小脸,左摇右晃的拉着缰绳的,原本是兴高采烈的打算和路远飞一起坐马车的,谁知那柳浮羽落水的事让她一直别扭着,最后,她决定自己骑马。 最最惬意的是方九朔,一手牵着一匹纯黑骏马,另一只手慢条斯理的替那马顺着毛,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黑发泼墨流光,蓝袍随风飘逸。 瞥见身侧两人,方九绫不耐烦了,狠狠瞪眼,径自朝马背上爬,那枣红马儿忽而细碎的鸣叫一声,蹬了蹬蹄子,软着马躯趴下了,方九绫愣然一刻,回神,扭头怒视管家,“怎么回事?” 那躲在一旁冷汗岑岑的老管家,听见自己被点名,颤巍巍道,“不、不、不知道……” “不知道!”方九绫咬牙重复。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七章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知道!”方九绫咬牙重复。 “是、是的小姐,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您的小红就这样了!”这小红是大小姐的专用马啊,管家哆哆嗦嗦,支支吾吾道,“小的也不知道它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软成这样了呢?不知道它是不是昨天没吃跑。” 方九朔望了枣红马一眼,这颓废的样子十分熟悉,是没吃饱么?眼角一斜,那红衣丫头正低眉顺眼的望着地上,两只脚优哉游哉的左右摆动着。 无声的,他笑了笑。 小手甩开枣红马,方九绫道,“再牵一匹过来啊!” “不用了!”方九朔暮然张口,方九绫扭头瞪他,坦然受之,伸出那白皙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你和远飞坐马车!” “不要,不坐!” “不坐么?那就留在山上好了!”点头示意管家走进,牵走小红。 懊恼的跺了跺脚,方九绫极不情愿走到马车前,路远飞有意搀扶,她却狠狠的踩了他一脚,自己爬上马车。 夜离影低头,方九绫,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啊!……眼眸含笑,默默的数着地上的青草,一根,两根,三根…… “小离!”魔鬼的声音。 “少爷,什么事?”抬头,眨了眨眼睛。 “你过来!”柔声一句,他朝她轻轻的招招手。 夜离影不情不愿的小跑过去,真当我是你家丫头,挥之则来、招之则去!这厮要走了还不消停……好吧!暂且忍你,立在马侧,强挤出一抹笑容,“少爷何事……啊……” 未及反应,身子暮然悬空,惊得大叫,下意识的抓稳那将她悬空的臂膀。 清风起,吹动流云缱绻,光影摇曳;吹起树木簌簌,青草滴翠。 眼睫微微扑棱,人已经稳稳的落在马背上,眼睫再次扑棱,熟悉的深谷幽香周身环绕,脊背触上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腰间一只大手将她拦抱着,眼睑无端端的乱跳,她睁大了眼睛,颤颤叫他,“少爷!” “小离,少爷我带你下山玩玩,好么?”那迷人的丹凤眼流淌着灼灼温度,勾魂一般,叫人心神荡漾。 “咳咳……少爷,奴婢不舒服!”坚定的装晕。 “正好,远飞表弟好不容易约到孙先生,就勉强给这丫头看看!” 深深的吸一口气,怯声低低的提议,“那奴婢能不能去马车里坐啊!奴婢是小姐的贴身奴婢,应该伴在她身边的……” “小离,你看过有哪个少爷着骑马,丫头却坐着车的么?” “没、没有!少爷说的是!”嘴角痛苦的笑着,心中,将那方九朔折叠放在地上踩踩踩。 *** 街道,平坦整洁、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边,旗幌招摇、店铺林立、摊陈担卖,斗鸡卖艺抛绣球,鼓声锣声琴声声声入耳,歌城一片热闹繁华的之貌。 ‘望江楼’,装饰精美、风格雅致,依着一曲清江而建。 那清江,碧水通透宛如玉带,这楼,飞檐流丹,恰然是这玉带上一颗璀璨朱色珍珠。 楼中一处,一张四角玲珑桌,铺以墨绿蜀锦,锦角低低垂着些小巧流苏,沙沙有声,婆娑悦耳。 桌的三面,分坐着三个俊美的人儿,一人青衣清俊,温煦如阳,一人粉衣如桃,灵气逼人,另有一人蓝袍出尘,凝笑似月。 正是路远飞、方九绫、方九朔三人,来了歌城,下榻于此。 桌子位置极佳,正对着那碧透清江,清浪的江风,拂窗而入,扶起三人衣袍飘然、逶迤一地。 望江楼,江湖第一楼,酒楼兼客栈,来往客人,以豪情爽朗的江湖侠士为主,故而设有专讲江湖故事的说书的先生,大到江湖盛事,小到隐文轶事,应有尽有。 此时此刻,那高台之上,一个白须老翁,正将一段江湖轶事说得绘声绘色、声情并茂,扣人心弦。 台下,不禁一片潸然。 先生顺了顺胡子,“正如小老儿所说……那四方城主池穆风到底是个怕老婆的主,当年艳名一方的青楼女子-葇舞,慕其豪情,痴其柔情,为了他不知拒绝了无数的达官贵人、风流才俊,可惜终究……黄梁梦碎、惨遭抛弃,郁郁而终,化作一缕香魂!” 美酒佳肴,珍馐玉樽,那方九绫却早已没有半分胃口,主要是听了老翁的故事,愤愤不平,只将筷子在碗里重重的戳来戳去,口中道,“所以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方九朔夹着白嫩竹笋的筷子抖了抖,路远飞被抿在口中的茶呛住,掩着袖子,咳嗽的脸色煞白。 “看什么看,就是说你!”见方九朔古怪看她,方九绫狠狠的瞪回,眼角却不断斜飞,仇视的波浪一bobo的拍打在那煞白脸色的人身子。 夜离影奄奄的站在一旁,脚步有些恍惚,脑袋浑浑噩噩的,喉咙干涩,心口隐隐的疼痛,腹中无物莫名的饥饿,柳浮羽那三掌果真不是玩笑的,再是受了些寒加之路上颠簸……身子有些不适,本没有多大心思听着老儿说书,却被方九绫那突来的一声愤慨唤回了几缕魂儿。 先生清了清嗓子,幽幽道,“下面小老儿要讲给大家的这个事情,是不同寻常的!” 一人好奇道,“不同寻常,怎么个不同寻常法啊!” 先生正色道,“想必大家都耳闻过本朝轩王-慕容朗!” 闷雷炸在耳边,脑海翁然,夜离影浑身一凛,谁?……慕容朗! 一人嗤笑,“谁人不晓,那轩王,虽是皇家中人,却从不高眼看人,体恤百姓,心系江湖,不嫌我等江湖草民,义举善行不胜枚举,实乃宅心仁厚、有情有义的英雄豪杰!” 先生嘬了一口茶,笑道,“正如各位所言,轩王广交天下豪杰,其中,尤与那四方城主池穆风、月华山庄方严交情最盛!……那么,大家可知轩王世子慕容倾雪……” 众人默然。 先生点头,“小老儿私下听闻,那慕容倾雪,清冷如雪的样貌……俊美到令人不忍直视,只觉的多看一眼便是亵渎,这世间能与之相较者,唯有‘凝寒公子’方九朔一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八章 你哭了么? 一人喟然,“轩王世子一直深居简出,没有几人见过,但据说他天生的阴寒体魄、终日以药石续命……不知此传闻是否属实?” 先生叹道,“正因如此,才有了半年前的那件江湖憾事!……轩王爱子心切,一心求药,携好友池穆风、方严勇闯那诡秘世外、甚少与江湖来往的蝶谷,试图找寻那传说中活了百年的蝶谷神香-夜百里,求的他续命神药-点绛唇!” “点绛唇?何物?”众人诧然。 夜离影脸色苍白,暗暗的握紧了拳。 先生眼神飘忽,“据说是夜百里毕生精力炼成的豆蔻,堪称凡间至宝,有起死回生之效!……轩王为了求药可谓是历尽千辛,但是终归是无功而返,可惜啊!可惜!……” 一人道,“是夜百里他老人家不愿意给吗?” 另一人插话道,“这样珍贵的东西,谁人愿意给一个不相干的人,是我我也会不愿意的!此乃人自常情!” 先生摇头,“非也,非也,那是因为一场大火!” “大火?”众人一口同声。 先生叹息,“据说,那轩王到达的时候,蝶谷已经被人烧成了灰烬,什么也没有留下,无人无物,那点绛唇就此遗失了!” “那将蝶谷烧成灰烬的究竟是何人了?” 先生摇头。 众人动容,沸然一片,或好奇蝶谷绝迹的那把火,或可惜至宝失踪,或怜惜轩王将失爱子…… 暮然,一声绝情的冷笑,一个冷的刺骨的声音拨开密麻人群,直直的将楼中的锅炉沸腾的高温度降到了寒冬,那红衣女子几分沙哑却悬于雪顶的语调,“为什么您就那么肯定的说,那火是轩王去之前,别人放的,为什么就不会是他放的! ” 先生闻言,惊的站起,“小姑娘,莫要瞎说,那轩王仁心仁爱岂会作出如此残忍的事!” “为什么不会呢?你们都说那‘点绛唇’是凡间至宝,又说他儿子命不久矣,谁知道是不是他求药被拒绝,就一怒之下,放火杀人夺宝,然后,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就说是自己来之前,蝶谷……就已经失火了,蝶谷神香就、就已经死了……” 心中翻江倒海的思绪,如同蚂蚁侵蚀,如同炭火煎熬,神经被人无情的撕扯着,理不清分不明,只觉满心的痛,满心的恨,满心的鄙夷,夜离影止不住的脱口而出。 “小离!”身侧一人震然唤她。 夜离影猝然回神,回头处,但见那桌边三人神色各异,方九朔一双月眸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是震撼是不解是愤怒是担忧…… “小离,你这是怎么呢?”方九绫小脸惊愕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冰冷的骇人的人是她? “没事,没事!”方知自己失态,该死,自己居然都说了些什么!强压着心底涌动不安的心绪,夜离影对他们笑笑,连连摆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道,“奴婢是生病还没好,脑袋烧糊涂了,说了些胡话……都怪这里空气不太流畅,人太多了……” 低头望着地面,眼光摇晃,她稳声怯然道,“小姐,少爷,奴婢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气啊!奴婢想出去透透气!这里真的好闷啊!”说着这话,人已经不自觉的在朝外走了。 方九绫瞅见她这般可怜兮兮的摸样,几分担忧,赶忙道,“那小离你快去吧!” “谢谢,小姐!”夜离影艰难的转身,纤削的指尖一直刺着自己的掌心,只有这样,才能有那么一刻的清醒着…… 她傻笑着走过众人身边,傻笑着踏出‘望江楼’的门槛,傻笑着走到街上。 眸底,硬冷的地面凌乱翻滚着的,是人们遗弃丝绢、箩筐……对面一家酒楼门口,被人遗忘着的两只灯笼左右晃动,喑哑叫唤着,一片冷冷清清、寥无人烟的态,刚刚还是喧闹无比的街市,一时间好似受了什么感染,居然这般凄然了。 恍惚的抬头,冷冷的风卷走了残存的最后一片白云,天空满满的是阴沉沉的灰色,那颜色好似是一座孤城压在她的头顶,那样令人窒息,叫人无力,只觉呼吸困难,她缓缓的移开了步子。 傻傻的笑化作冷冷的笑,不会么?为什么不呢?酒楼的人多可笑啊! 她是一个孤儿,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那是生自己的挚爱血亲,却可以那样绝情决意的将她抛弃,那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么?那轩王和老头又是什么关系,明明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么?那火有为什么不会是他放的? 忽然觉得好冷,冷的她打了一个颤栗,冰冰凉凉的触感不断的落在她脸上,又顺着她凄凉忧伤的脸庞黯然滑落,原来是下雨了么?是天空在哭么? 雨越下越大,从淅沥的小雨到狂风暴雨,硕大的雨点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的砸在她身上,淋湿了她的衣裳,混乱了她的青丝,朦胧了她的眼眸,眼角悄然篸出些滚烫的泪水,那剔透易碎的水珠,将她眼睫织成泪帘。 她就站在街中央,忘了移动,忘了思考,只是觉得好冷,好冷!冷的她慢慢的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里…… 天际阴郁,大地无声,街市孤寂,清瘦身姿,那一袭红衣,平日里炙炙如热烈火焰,却愈来愈暗,几近熄灭。 忽然,那一袭冰丝月蓝衣袍的出尘男子,执一把轻盈玉白的油纸伞,默默走进,修长手指,均匀指骨,轻然移动,将那薄如冰消的伞,递到那红衣女子的头顶…… “少、少爷!”身侧有人,她抬眸,愣了一刻,低喃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眼眸里,她的身影消瘦脆弱的不成样子。 雨水轻然打在轻薄纸伞上,似是打在美人凝脂的肌肤上,竟是碎珠飞花的绮丽缠绵,他与她,两人一伞,一仰一俯,凝望无言。 寥寥青烟,缱绻绕在他挺直的身上,冷雨凝寒,渐渐润湿了他月蓝的衣袍,剔透水珠,顺着他泼墨发丝婉转逶迤而下……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九章 小离你不是少爷的么? 夜离影望着他,如梦似幻的瞬间,终于发现他在淋雨,然则,手中持着的一把纸伞在自己的头顶,心砰然一动,她慌张站起,一手将那伞朝他面前推,颤颤道,“少爷,不用了,您打着吧!奴婢不怕的!” 仍旧没有说话,暮然抬手,指尖温柔,触上她冰凉的眼角,触到湿热的液体,身子一怔,如酒香醇的声音,在雨中四溢飘散,“你……” ……哭了么? “没有,”夜离影抬起袖子朝自己脸上一阵乱抹,拼命眨着眼睛,逼散着水雾,却发现越抹越多,只得将伞用力的朝他推,淡淡笑着,“是雨水,是雨水,奴婢怎么会哭了,奴婢没有哭……少爷您快打着伞吧!奴婢不要紧的。” 她太慌张了,慌张到没发觉他只说了一个‘你’字…… 哗然一声,只觉眼前一道淡白幻影晃过,下一秒,那伞顺着他手掌的弧度,轻然落在地上。 地面静如湖,纸伞弯如瓣,恰然一片莹白杏花瓣儿,绰约娉婷于水面。 “少爷,您手滑了么?伞掉了!”愣了一秒,她附身去捡,手腕暮然被一股力量扯住。 皓腕凝霜雪,他握住她的腕,笑道,“少爷我觉得这雨水集天地之灵气,沁人心脾,洗涤尘芥,正想雨中漫步一番,才将这伞给小离你的,”微微停顿,“不想,小离你正好也不愿要这伞。” “……啊……奴婢是觉得这雨下的很好看,很别致,所以就想淋淋雨的。”她朝天空指了指。 “奥?”嘴角一勾,他道,“居然是和少爷我存了一样的心思么!……那就陪着少爷我在雨中散散步吧!” “好啊!陪少爷散步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奴婢荣欣之至!”她连连点头,谄媚的笑,眼角眉梢全是笑。 眯起迷人的丹凤眼,松开握住她腕的手,两指轻然弹在她额头,不满道,“小离你,笑的这么妩媚作什么,这里可没有别人,难不成……小离你,是一心笑给少爷我看的么?” 脸部一僵,止住了所有的笑,她暗暗的咬牙切齿。 “这个表情才对么,少爷我很是喜欢!”笑了笑,方九朔慢条斯理的伸手,理所当然的拍了拍她的脸颊,漫不经心的说了句,“走吧!” 夜离影愣成了木雕,缓过神来,那云淡风轻的轻佻男子早已走远,她赶忙小跑上去…… 风悄然停了,云幽然散了,雨渐渐歇了,是什么在融化么?…… “少爷!”她怯然。 “嗯?”他随口。 “您不能随随便便拍奴婢的脸!”她严肃。 “为何?”他轻笑。 “因为脸是奴婢的。”她坚定。 “可是,小离你不是少爷的么?”他惑然。 “……”无语,她嘴角一抽再抽。 *** 夜色剔透,花灯摇曳,彩锻飘摇,一轮明月,高悬于空。 方九绫铁青着小脸,在一间雅致的客房里走来走去,心中既气恼有无奈,水晶眼眸,一直不爽的朝床上那小人瞅了又瞅。 那日,小离前脚说出去透透气,哥哥后脚就离开了,待到天将黑的时候,两人才一起回来,浑身湿漉漉、狼狈不堪的模样,那小离更是一进门就晕了,突然就染上了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一直昏了三日。 更离谱的是哥哥这三天也不见了人影,奇怪了,这小离不是和他那什么什么了吗?小离不已经是他的人了吗?为什么还要将她丢给自己,叫自己照顾呢? 百无聊赖,手指,将胸前那娇俏可人的粉色衣带,打成蝴蝶结状,不满意、再拆开,又不满意、再打结,反反复复着。 蹙了蹙眉,不再纠结那衣带,她风风火火的坐到屋中的凳子上,倒了杯茶,小嘴咬着那茶杯壁,还有那木鱼脑袋的路远飞,这三天认错的态度倒是蛮好的……可是,明天就是中秋了啊! 哧了一声,自语道,“这个小离,早知道就不带她下山了!” 咯吱一声,方九朔推门而入,衣袍摇曳,旋起一阵清风。 “哥哥你终于晓得回来了啊,这三天你都跑去哪里去呢?你怎么能把小离丢给我呢?你知道我可是来陪表哥过中秋的,明天就是中秋,现在都戌时了,你再晚回来一会儿,我就直接过中秋了……” 方九绫一见来人,便成了一串点燃的炮竹,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眉头深锁,方九朔,朝那聒噪的粉衣人望了一眼,低声道,“现在都戌时了么?那你还不早些去歇着,养足了精神,才能有力气和远飞一起赏玩!” 方九绫闻言,心觉有理,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朝哥哥看了两眼,意味深长的抿着嘴笑,“那小离就交给哥哥了啊!我先去睡了!” 几分不雅的打个哈切,她嘀咕着走出方九朔的房间,顺势还颇为热心的将门掩的紧紧的。 桌上,淡然烛灯,剥落了一地的白,白影轻浅,好似散了一地的寒霜。 方九朔,一动不动的立在房中央,烛光无比淡白,他脸部轮廓,却无端端的,勾勒出无比深邃。 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床上的人,复杂绝伦;衣袍,被透窗而入的冷风吹动,猎猎有声。 “师父……”床上那人,从梦中呢喃一句,那样低微的音,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呼吸一滞,几步走到床前。 那床上,一张苍白无力的脸,眉头紧蹙着,又卷又长又黑的睫毛,颤抖着,黯然落下一道黑影,眼角,那淡淡的泪痣惹人怜惜,身上,那股惑人熟悉的奇异幽香挥之不去。 薄唇一扯,他轻然一句,“你,是那人的徒弟么?” 脑际,那被称为‘江湖百晓生’的中年人,那锦衣华服、爱财如命的男子,那几句毫无感情、轻描淡写的话,还有那大拇指悠然转动玉扳指的动作,盘旋逡巡…… ‘大家都不知道,其实,那蝶谷神香是有个徒弟的,还是个女子,不过,那女子在大火之后,就消失了,无影无踪……’ …… 附身,温软的大掌抚上她冰凉的额头,又是一句轻然,“小离你……是蝶谷神香-夜百里的徒弟么?” 床边,他身侧,那冰蓝似月的纱幔,随冷风缱绻翻滚,慢慢的迷离了他的双 眼…… 方九朔,你到底是在问她,还是,在问你自己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章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 “离丫头,这个是给你的!”那骨瘦如柴,邋里邋遢的老头,得意洋洋的望着那蹲在水边,给鸡拔毛的红衣女子,粗糙的手举着一支红色的发簪,晃了晃,呵呵的笑着。 扭头,眯起眼睛,她将那发簪打量,簪头,些许艳红小珠绕着一颗艳红大珠,攒成花型,坠在花下头的是同样艳红流苏,碰撞间,是沙沙的声音。 一个字,丑,两人字,很丑,三个字,丑死了! 收回视线,低头默默的给那小山鸡拔毛,嗯!马上就有烤鸡可以吃了! “离丫头,你怎么能不理我呢?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做的啊!你真伤我的心啊!”老头作捶胸顿足状。 “我就说了,怎么可以丑成这样?原来是你做的啊!”她淡然道,继续拔毛。 “我的心肝哟,好痛,好痛啊!离丫头,你怎么可以怎样对待一个老人家呢?你可是我拉扯大的娃啊!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呢?” 仰天长啸,嚎啕大哭,“这是个什么世道哟!想当年老头我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奶娃娃,咬着小拳头、依依呀呀的奶娃娃,看看,看看,现在都被我拉扯的那么大的,看看,看看,这么标致的美人……呜呼呼……” 提着袖子,一个劲的抹眼泪,边抹眼泪,边偷偷看她。 无奈的扶住额头,夜离影道,“要!” 美滋滋的大笑,“哈哈……还是我的离丫头乖啊!……我心甚喜,我心甚喜啊!” …… 老头……师父……我很乖的,真的很乖,可是您看的见么,看不见了么? 恍惚伸手,去接那艳红的簪子,师父亲手做的簪子,簪子应该是硬硬的、冰凉的,可是……为什么会那么软、那么暖呢? 恍然,睁开眼睛,丝丝银纹入目,淡白的灯光下,镂空银丝的流云镶边,随着那宽大月蓝袍袖的飘逸摆动,徐徐浮动着,欲卷欲舒、婀娜缥缈。 方九朔,朝她半倾着身子,眼波微微,如春水荡漾,一只手,指尖修长白皙,指腹温软如云,正被她紧紧的握着。 “少爷,是您啊!”干干的笑。 “小离你……梦见谁了么?”他瞅着她梦里不安时候,紧紧抓住自己的手。 他声线不稳,几分哑然,叫她心头一晃,讪讪道,“奴婢梦见客栈的小二哥了!” “嗯?”薄唇微抿,他眯起那迷人的丹凤眼。 “奴婢梦见客栈的小儿哥,见奴婢蹲在门口,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心的递了我一只烤鸡,所以我就伸手去抓了啊!”她笑的天真烂漫。 “奥,原来如此……”声调上扬,轻轻然,将那被她抓住的修长手指,有意无意般抵到她唇边,笑道,“那就是说小离你以为自己抓着的是鸡爪子?” 温软湿热的手背抵在她唇苍白干涩的唇上,恰然是一道清甜甘泉拂过枯萎小草,忽然她觉得有点渴,又忽然她颤了一下唇,一道闪电顺着他的手背击在她身上,浑身一凛…… 唇,迅速的朝后移开几分,手,迅速的松开他的大掌,她道,“少爷的手那么精致,那么修长,那么美丽……怎么会是鸡爪子呢?奴婢的手才是鸡爪子!!” 她举起双手,睁大了双眼,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他好笑的看她,勾起一只指尖,朝她悬在空中的爪子敲了敲,道,“你确定这不是猫爪子或者说黄鹂的爪子么?” 一滞,什么猫的爪子,黄鹂的爪子,动物的爪子,爪子是你乱叫的么?我能叫,你也不能叫!……这本就不是爪子,这是人的手!是本姑娘的玉手!! 在心中咆哮一声,眼睑忍不住一跳再跳,跳过他微微扬起的眼角,跳过他悠然俯视着自己的眼,跳在他那距离她很近的完美脸庞,暮然停住……这是一个怎样的状况!她静然躺在一张整洁的床上,身上一条绣纹的锦缎被子,被上,方九朔正优雅半倾的身子看她,袖袍摇曳,流云熠熠,十分扎眼。 啊了一声,豁然坐起,同一刻,那方九朔洞悉一般直起身,玉立一旁,未及思索,她胡乱的抓扯被子,慌乱朝自己身上盖,怯怯然缩成一团,颤动着调子,“少爷,您、您、您为什么在这儿……您这儿干什么?” 眉毛暮然挑起,古怪看她。 被他看得发毛,更加混乱的抓扯被子,支支吾吾,“您、您为什么在奴婢房间……” “你的房间?”他闲闲的将手环在胸前,瞅着她笑。 “当然!不然是谁的??” 微怒的瞪他,他笑的轻慢,边笑边将身子微微倾斜,将他挺直身姿无意遮住的光线打开,漫漫莹蓝、幽幽入眼。 放软了眼眶,夜离影轻轻扫了扫眼,这房间,淡淡的夜色朦胧梦幻般笼罩着,如轻薄黑纱轻盈飘渺,夜色中,一盏淡白灯光点燃着,微微拨开了纱,照亮了物,桌椅精致,雕饰静雅,剔透莹蓝。 望月楼房间的摆设都是独一无二的,而眼前这摆设,决然不是她的房间!! 不自觉的望向方九朔,他扶风的衣袍,正和床边那冰蓝似月的帷帐,融为一体,一个不详的念头飞快的掠过脑海,她,顿时僵住。 “小离你看清楚了么?这是你的房间么?” “少爷的?”她低声疑惑,漆黑的瞳孔里,他一手支住完美的下颚,浅浅颔首,天旋地绕,天崩地裂,一阵晕眩,语无伦次道,“那奴婢在少爷的房间干什么?……不对,奴婢为什么在少爷的房间?……奴婢应该在自己的房间啊!”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是和一个招蜂引蝶的男人!? 轻声一叹,方九朔无奈的扶住额头……果真是有点傻么?记性就怎么差么? “啊!” 猝然大叫一声,夜离影东拉西扯,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包成一个大粽子,惊道,“现在是晚上,你、你……我、我我……大晚上的您、您不好好睡觉,把我带到您的房间是想干、干什么?” “晚上?不睡觉?想干什么?”顿觉崩溃,暮然,他轻笑一声,望着她窘迫羞红的脸,抚了抚衣袍沿床而坐,潇洒的朝她伸出手。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一章 少爷的床很好睡么? “你你你……”白皙修长的手掌,离她的面颊越来越近,他是真的想干什么么?心中顿时乱成一团,冒汗的手死死的抓住被脚,贝齿一磨,准备咬他……忽然,手掌倾反,如鸿掠空,自她卷长如蝶的睫毛一晃而去。 微微生风,淡淡幽香,卷起她额角青丝斜扬。 “少爷!”身子宛若雕成,她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他温软的手掌抚在她冰凉的额头,目光柔然无比,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嘴角一抹不似常日的苦笑,“少爷我倒想知道这么个花好月圆、人月缠绵的晚上,少爷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在这儿,守着你,是想干什么?” 守着我?怎么回事?她眯眼。 “小傻子!”方九朔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确定无事,见她脸色茫然,眉角一扬,那预备抽回的手顺势一敲,薄唇一扯,“小丫头,醒了还不赶紧起来!” “干什么?”不料他居然冷不防的敲她额头,她咬牙切齿。 “醒了就快起来,少爷的床很好睡么?”撩起她的下巴,脸庞微垂,凑近那芳唇,湿热的气息抚上她脸颊,柔然一句,“还是想……少爷我陪你一起睡?” “奴婢那敢!……马上起来,马上起来,奴婢该死,脏了少爷的床!奴婢真是该死,马上起来!马上!”大声呼叫着,不著痕迹躲掉他的手,她满脸愧疚之色,伸手要掀被子,突然想到什么,卑怯道,“少爷,那个什么……您能不能先出去!” “少爷我到堂中喝茶,你快些弄好了就过来,我们出门去看看,应该还是来的及的……从来都只有别人等我的,你……别让少爷我久等了,知道么?” 门口咯吱一声,夜离影无心去看,只是默默的伸手朝被子里摸啊摸的,衣裳是什么时候换掉得的?她白天的时候究竟是穿的那件衣裳?……为什么忽然有些记不得了? “小离!”柔声一唤。 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那方九朔,手扶门框,欲出不出,瞅着她,忽而笑的魅惑至极,意味深长道,“其实,小离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该看的,不该看的,少爷我都看过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的么?” 说完这话,他十分愉悦的踏出房门…… 什么叫该看、不该看都看过了??耳际嗡嗡作响,脑袋浆成了糊,闭上眼,一头倒在温暖舒适的床褥上,没睡醒,她一定是没睡醒! *** 夜空,一抹清彻见底的幻蓝,中间镶嵌着星辰,那璀星尽管数之不尽、璀璨耀眼,却仍旧抵不过那锋芒毕露的圆月,那圆月,凝白如玉、皓白如雪,幽然旋转着,落下万丈银白光芒,光辉熠熠,姿态盛大。 绛阙夜景,画鼓喧街,十里彩幔,百里花灯,缓听歌声。 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娇俏美人、风流才子携手赏游,低语嗔笑,身姿相依,美梦醉人。 那一袭红衣、烈烈如火的女子,一丈之外,默默无声,随在那衣袍月蓝,摇曳似水的男子身后,两人随人潮而行,却决然不会湮没于人潮。 一路上,两旁那豆蔻韶华的女子,频频罗扇掩笑,朝那俊美绝尘的男子,暗送秋波。 果真是个招蜂引蝶的男人!夜离影轻哧了一声,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今天是中秋节么?细细想来,竟是那日雨后回到客栈就一直睡着了,可是她究竟是睡了近三日么?……那么是谁……在照顾她?是……他么?…… “走的那么慢做什么?” 思绪暮然打断,抬头,见他凝视着她,嘴角淡笑,眉宇间,似有倦色,不自在的转眸,几步走了上去。 桂花,暗香悠然浮动;花灯,琉璃斑驳幻影。 双眸,忍不住四处飘荡,心中油然茸茸、自觉新奇有趣,一直在蝶谷长大,虽然不是不庆祝中秋的,但却只是她和老头两个人,两人喝喝小酒,吃吃小菜,玎玲大醉到天明……倒是没有见过现在这样盛大有趣的场景,果真是十分赏心悦目。 “又走那么快做什么?” 原是景色迷人,如痴如醉间,夜离影居然走到他前面去了,抽了抽嘴,她止住脚步,等他走到前面,少爷在前,丫头在后,总是没错的! 谁知他竟是走到她身侧,与她比肩而立,疑惑看他,他轻然道,“又没睡醒么?不会走路了么?……要少爷我抱你么!” 夜离影极快的迈开了步子,他笑了笑,与她比肩而行。 她忽缓忽急,忽走忽停,他由着她,脚步一致,毫厘不差……怎么回事?她悄然侧眸看他,他竟也不躲,迎上她的眸光……方九朔中了什么魔障了么? “哎……呀!”声音,柔软无骨,声线,娇滴漫长。 夜离影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盛妆艳抹、婀娜靓丽的女子,直直的扑倒在方九朔怀里。 “姑娘你还好么?”方九朔浅笑着,优雅的扶住那不慎‘摔倒’在自己怀里的女子。 “谢谢公子!”那女子缓缓起身,姿态不舍,螓首微抬处,正对上方九朔如水的目光,脸瞬间红如晚霞,十分娇羞妩媚。 “路上人多,姑娘要小心些走路才好!”他仍在浅笑,手不曾移动过。 “谢谢公子,奴家叫娉婷!”女子盈盈一笑。 “奥?”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淡然的赞赏道,“好名字!” 两人一言一语,言词含情,一旁,夜离影无语沉默中,什么跟什么,但见那方九朔一幅波澜不惊、春风满面的模样,分明就是很欢喜很受用很习惯…… 隐隐有一团火气在心口蔓延……无端端的,她走开几步,撇开了眼睛。 “小离!” “干什么?”语气不在淡然,本能的回头,方九朔不知何时已然走到她身侧,那娇媚女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支起下巴,方九朔饶有趣味的看她……生气的样子十分动人! 两人默然对视,冷不丁,哎呀一声,又是一个女子朝他扑了过去…… 苍天!又是一场美人摔倒,才子搀扶的大戏! 待那美人羞答答的走后,夜离影朝那戏中的才子,微微一笑,狠狠道,“奴婢看少爷很忙的样子,还是不打扰了少爷雅兴了,奴婢先回去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二章 奴婢怀了您的骨肉! 方九朔拉着她的衣袖,正待言语,眼瞅着有一个女子又扑过来了,夜离影瞪眼,转身欲走,该死的,这些个美人都没长眼么?走路都走不好么? 腰间一紧,赫然一只手臂将她搂住,轻然一扯,她顺势依上他肩头,愣然抬头,他浅笑吟吟,一只手,均匀指骨,修长指尖,忽而亲昵的拨开她额间碎发,触上她眼角的淡淡泪痣,柔柔一点、徐徐婆娑,融融春水的声音问道,“怎么了?生气了么?”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一时间无法思考,她继续愣然。 他笑的更深了,还带着一丝丝的迷惑心智的邪气,那指尖,柔情似水,流连徘徊过她的脸颊,停歇到她的耳际,将那如珠小巧的耳垂温柔的捏住,张口道,“我不过是好心的扶了他们一把,你又何必生气……你知道的,我心里是装不下别的女子的,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晴天霹雳,他发什么疯!!难道是因为这几天没睡觉的原因,他……在做梦么?一定是,一定是!他心里装着那个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他喜欢那个女子跟她有什么关系……可是,为什么……心脏突然跳的好快,仿佛是揣着一直兔子,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 她望着他的脸,他完美的不可挑剔的脸庞,慢条斯理的垂了下来,在她耳垂处,呵了一口气,笑道,“愣什么愣,没看见少爷我现在脱不了身么?……少爷我可是还有几处好地方没去了,平时倒见你机灵的很,这会是怎么了,想看少爷我唱独角戏么?” 耳边,微微有女子低低的抽泣声,那样的哀怨凄楚,斜眼去看,一群燕燕莺莺立在不远处,仇恨妒忌的目光如利箭,一道一道的向她发射,原来他……恍然大悟,气上心头。 “还愣着干么?”方九朔见她不动,略带惩罚的捏了下她的耳垂……低声闷笑。 “少爷!您不能这样!……您这样对奴婢叫奴婢怎么活啊!……” 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声,夜离影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嚎啕大哭起来。 “少爷,奴婢早说过了……奴婢是属了人家的,可以您却说您一见了奴婢就喜欢,非要抢了奴婢……既然已经抢了奴婢又为什么不好好对待了……” 一旁,那抽泣着的燕燕莺莺们,一刻呆住,不可思议的望向方九朔。 迷人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瞅着地上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哭得稀里哗啦又楚楚可怜的小离,他嘴角一勾,不发一言,不承认也不否认。 “少爷,您要奴婢现在怎么办?奴婢、奴婢现在怀了您的骨肉!!”捂住脸,偷偷的笑,发出的哭声却扯人心肺……方九朔,不要说我没帮你,我可是十分的好心肠! 一旁,那莺莺燕燕们,漂亮的脸蛋震惊不已,目光嗖嗖,一致的望向跪在地上哭得惨绝人寰的红衣女子。 松手,夜离影假惺惺的捂住自己的小腹,一副饱受欺凌的弃妇模样,哭诉道,“我可怜的孩子!你爹他不要你了,你该怎么办?……都该为娘不好,为娘没长眼,鬼迷心窍跟了他,信了他的花言巧语,他就是个没良心、没心肝的混蛋!天下的男子就数他最薄情寡性,衣冠楚楚的混蛋!” 暮然安静,痴痴呆呆的笑了声,疯疯癫癫般冷冷道,“……早知道他不会留下你的,那么多的事情摆在前头!只怪我鬼迷心窍,以为自己就和那些个怀过他孩子的女人不一样,其实有什么不一样呢?” 女子们,全然惊恐,终于忍不住颤抖,三两搀扶着,作鸟兽散开。 夜离影满意的瞅着她们的背影,心底里,笑的好不开心,头顶,暮然一道比她笑的更开心的声音,那人不温不火用语调道,“不错么?演的真好!果真没叫少爷失望!” 她赶忙转身仰视他,眼角还挂着盈盈泪滴,她伸手胡乱摸去,撇着嘴笑,谄媚道,“少爷吩咐的,奴婢自当尽心尽力!” “真是个听话的好丫头,”他冷笑着,拍了拍她的脸颊。 “多谢少爷夸奖!”她干干的笑,不著痕迹的躲着他的手,忽然他那拍着脸颊的手,转向将她打横抱起。 “少爷……您您……” “小离你不是怀了少爷的孩子么?怎么好叫你在走路呢?难不成少爷真要做那没心没肝、薄情寡性又衣冠楚楚的混蛋么!” 闲闲的迈开步子,袍角扶风,他朝她笑,解释说。 “奴婢错了!奴婢不该骂少爷!”挣扎着,可怜兮兮的认错。 “没错,没错,娘子怎会有错!” “娘子?”惊得大挣,如不慎落入渔夫网中的一尾鱼那般的大挣。 双臂轻拢,只将怀中的她一番打量,柔然道,“既然已经怀了相公的骨肉,相公怎么还会委屈了你,回家后,相公再为你补上那三媒六聘、八抬大轿!” “相公?!” “乖!……蛮好听的么,不妨多叫几声!”他点点头,理所当然的道。 夜离影哭笑不得,一时恍然,这个人孩子气的人真的是方九朔!……不暇多想,只觉行人都在朝他两张望,她讪讪道,“少爷,奴婢是真的知错了,您大发慈悲就让奴婢自己走吧!” “自己走,摔着可孩子怎么好!……”见她四处张望,挑了挑眉,方九朔不冷不热道,“小离你害羞了么?” 她诚实的点点头,哧然一笑,他道,“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有人强要了你,说未婚有子,说遭人抛弃的时候,都没见小离你眨一下眼皮,脸红一下的,这个时候怎么反倒害羞了么?……真是不乖,现在了,小离你还是好好呆着,别再乱动,让为夫抱着你走的好!”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这个人,果然不是好惹得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夜离影咬牙切齿,却决然不在言语了,自顾自埋住了头,一双手悄悄然,开始抓扯他胸前整洁的袍子了,该死的方九朔,乱死你,脏死你! 方九朔薄唇微动,却没有说话,也不再看她,一双眸子融入月色,一双脚莫名般走的极快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三章 答应我,为自己活着! 幽蓝碧透的河水,婉转温情的流淌着,那潺潺水面,波光敛滟处,兰灯,精巧可人,样式多样,一只只凌波浮动,随波逐流着,如花添锦般点缀了整条河流,一时间,水光灯光,影影绰绰,满水辉煌,五彩缤纷。 芳草河畔,方九朔抱着小离,静静而立。 “那是什么东西?……”夜离影痴痴望着水面那一盏盏的灯,好奇低喃了句,她以前没见过…… “小离你居然没见过么?”他轻然接话,她本能抬头,却见他眉目微寒,目中复杂,紧紧的又问了一句,“这兰灯……小离你没见过么?” 无端端的,她觉得方九朔抱着她的双臂莫名的紧了一分。 “没见过!”她蹙眉,淡淡道。 “没见过么?”明明是意外的语气,他的脸色却不似惊异,浅浅一笑。 水波微微晃动,零星碎影,打在他猝然几分苍白的脸上,他的身姿也跟着微微晃动了一下。 “奴婢打小生活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里,那村庄前头几座山挡住,后头几座山挡着,消息很是闭塞,所以奴婢没什么见识!”她怯怯笑道。 “若真是如此多好!”他,黯然低声。 “什么?”她一阵恍然,方九朔岔开话,“什么什么……少爷累了,你还不下来么?” 说着有脱手的意思,夜离影想起他不止一次的将她摔在地上,撇撇嘴,泥鳅一般从他身上跳下来。 一回头,那方九朔,早已几步走到水边,指着凌波的盏盏灯,淡淡说,“这个叫兰灯,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喜欢在河边点放它们,有着独特的意思,有人用它来寄托哀思,有人用它来祈祷心愿……” 他说着,她专注的听,慢慢朝他走,立在他身侧时候,他忽而停顿,“不过……” “什么?”她古怪看他,他侧眸,眸中装着盏盏兰灯琉璃色,笑道,“不过,大多数是女子用来祈求找个好郎君的!” “原来是这样啊!奴婢真是长见识了啊!”她颤颤一笑,转眼望向河中,那一盏盏兰灯,顺流而动着,旖旎铺了满河,恰然似漫天繁星,在绮丽灿烂的银河中熠熠流动,那模样十分动人。 “也不知道灵或不灵,不过,倒是蛮有趣的东西么!”他随口说着,微微附身,拾起脚边一段彩绢在手中折叠把玩。 “是啊!”嘴角泛起点点涟漪,她无意识的四周看看,依稀间,不远处,几个体态秀美的花季少女,或立着或蹲着,手执兰灯,正朝河中摆放,而后,双目微阖,双手握十,口中喃喃。 可以用来寄托哀思的么?……老头……师父!……她目光惶惶、嘴角冰凉。 “这个……给你!” 一只兰灯,如蝶翩跹滑入她眼眸,身侧那人,只手静静托着灯,蓝袖流云,缱绻缠绵。 她默默的伸手接过,椴木作盘,上头,彩绢绕成莲花状,花中央,一只白贝琥珀膏点燃着,散着炫红耀紫的光……哪里弄来的? “少爷我做的!”他竟是看懂她的心思,笑着环住双手,柔声说,“小离你可有心愿?不妨趁着这个桂兰月明的日子,祈祷一番!” 抿了抿唇,夜离影学着那女子的样子,将兰灯放入水中,兰灯涓然飘离,她赶忙闭上了眼睛,合住双掌,冷吟道,“别无他愿,只愿心中所想之事能够实现,剩下的生命没有遗憾……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一阵凉风吹过,那没足的芳草,簌簌落下几滴露水,染湿方九朔那月蓝的袍角,凝重浑厚,冷若冰霜,却抵不上他心中忽生的寒意。 手臂一扬,一阵寒气直扑那兰灯,随寒气溅起的浪花,将那出水莲花打翻,夜离影骤然睁眼,不可思议的瞪他,他冷笑道,“少爷我不爱听,把愿望给该了!” 不爱听!一句不爱听就可以掀翻我的灯么?我的心愿么?你以为你是谁?压住心头的怒气,她稳声道,“少爷,说出去的怎么可以改了!” “少爷说能改就能改,但凡是少爷不爱听的都能改!” “愿望是奴婢的,您无权干涉!” “那你不是少爷的……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快改了!” “奴婢不是少爷的!” “不是?”他轻笑一声,突然凑近她身边,亲昵的拉住她的手,拨了一只莹白如壁的手指,若有若无般放在自己唇角,幽幽问,“是不是?” “不是!不是!”她死死的咬住唇,忍不住颤抖。 “真不是?”他幽然一问,眸间一动,将那柔软异香的手指吻上薄唇。 “我谁也不是,不是你的,也不是任何人的!”夜离影猛地抽手,心中的愤怒一涌而出,“方九朔,你究竟凭什么打翻我的灯!” ……又凭什么一次次……难道你都是这样调戏女子的么? “不是任何人的!”他凝望着她。 “是!不是任何人的!”她狠狠道,心尖上,却喝了药一般的苦涩,眼中蒙蒙有薄雾笼罩,快步顺流而下,寻见那兰灯脆弱的残骸,不作他想,她抬脚打算下水。 蓝衣一晃,点滴的踏水声,方九朔凌波而起,衣袍猎猎,伸手极快的将那残灯捞起,旋身时刻,将那欲踏水面的女子拦腰抱住,轻跃而起。 圆月,傲然于空;桂树,暗香浮动。 岸上,一棵银桂树,银白花瓣儿,碎玉玲珑、随风飘荡,卷着月光,伴着银色,在风中舞起一场飞雪,恰然一场风花雪月。 他倚在高高的银桂枝上,将她紧紧的紧紧的拥在怀中,那力道竟是悍然入骨,伏在她肩头,低韵入耳,“那……小离你就不要为任何人活着,只为自己活着,好么?” 什么意思!她浑身僵住,想要看他,却偏偏回不了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塞到自己手中,她颤颤的低头,掌中便是那兰灯,残灯一盏,彩绢绕成的莲花瓣儿,早早的散开了,湿漉漉的满是水,沉甸甸的,仿佛有千万斤重。 “小离你,只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也多别想,什么也别做,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活着,不要想着……付出任何的代价!答应我,好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四章 若不是你,他不用死! “小离你,只为自己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也多别想,什么也别做,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活着,不要想着……付出任何的代价!答应我,好么!!” 银桂浓郁芬芳的香味,倾鼻而如,他如美酒香醇诱人的声音,却融血入肉,直达心脾,他双臂如绳索,似是怕她逃脱,牢牢的将她箍住,那样的紧,叫她僵硬的身子浑然一震。 夜凉如水,水面晃荡,晃荡波光中,她看见,自己那单薄清瘦的身子、颤栗不止,自己那原本蜡白的脸、再无颜色。 “不!”她豁然一挣,用尽全身的力气,他双臂被她重重推开,身如赤玉,直直坠地,即碎不悔! “小离!!”耳边,他高声惊叫,搅乱漫天的银桂! 银桂乱舞,凌霰一般打在她脸颊上,丝丝的疼,缕缕的凉,无边无际的茫然,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到底在说什么!究竟……凭什么管我!……到底,我在干什么!我……刚刚到底是在谁的怀里,是谁的声音那样温柔,是谁的环抱那样温暖……他,是那人的儿子,是我杀师仇人的儿子!! ‘啪’的一声,是什么裂掉的声音么,是她的心裂掉的声音么? 身子骤然一阵剧痛,痛的她蹙住眉毛,腹部被谁狠狠的鞭打一下,皮开肉绽般火辣辣的痛,她仓皇低头,震惊,一条冷铁制成的鞭子,如毒蛇一般将她的腰肢缠住,怎么回事?……不及反应,那毒蛇摆尾一动,凶狠阴戾的力道,将她朝着某个方向拖过去…… 一身红衣,随风烈烈,冰凉的夜色中,夜离影,被一条泛着阴冷色泽的鞭子,拖着迅猛的朝某个方向倒退,如同一只无意落入毒蛛网的妖娆蝴蝶…… 蝶翅扑棱,瞳孔中,是那破碎斑驳的剪影,惊恐慌张、花容尽失的少女们,跌撞着逃开,口中尖叫着,摇摆晃动的狼狈罗裙,丢弃了一地的美丽兰灯……还有那人,一身蓝袍,伏风朔朔,泼墨发丝,逆风扬扬,紧紧追随着她的轨迹,泠然目光中,一轮傲月冽波而起,升于朗空。 “哼!”身后,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哼声,女子,不假掩饰的鄙夷冷哼声,腰间的铁鞭抽离,腾飞的身子重重的摔在地上,正欲抬眼去看,肩膀却不防一紧,一只手,五指如琵琶勾,狠狠的将她的肩膀勾住,将她托着趔趄站起。 青丝凌乱,眸间,那方九朔正正的落在她前方不远处。 河水,仍涓涓流淌着,河畔,一边,那紫衣女子,一手执着冷鞭,一手勾住夜离影,另一边,方九朔挺直而起,脸色冷然,一双月眸,一刻未曾离开那钳住小离的厉手。 那女子,一张脸孔,冶丽妖邪,没有半分柔情,目光狠毒,一袭紫衣,暗纹交斜错织,闪着阴冷光泽,如蛛丝千万根。 她站在那里,死寂如魂,只是一双阴厉的眼睛盯着方九朔。 方九朔冷然的让她盯着,两人之间,寒气凛冽,暗潮汹涌! “姑娘何意?”方九朔将她上下打量,并不觉得见过此人,但她挟持着小离,却不发一言的盯着他,明明是冲着他来的,嘴角一扯,声音低沉,却不慌张。 那紫衣女子闻声,眼光一寒,忽然抬起一只手,尖削的指尖,利如刀锋,朝着夜离影蜡白的脸,似要划下。 “住手!”瞳孔一缩,方九朔脚步微微一动,紫衣女子应声顿手,扭头看向他,眉头紧锁,隐隐一缕慌乱,他道,“姑娘这是何意?……在下不记得见过姑娘,也不认为自己得罪过姑娘!” “爱惜她的容貌?”又是一声冷哼,朱唇一启,那紫衣女子,漠然吐出一句。 怔然,不料她怎么有此一问,双眸迎上她狠毒中透着鄙夷的目光,淡然一笑,轻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容貌自然是爱惜!” “既然只是这样,那她就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说着,勾住夜离影的琵琶手,毫无迟疑的刺了下去。 闷然呻吟出声,额头冷汗顿时涔涔,原本,夜离影的肩膀被紫衣女子钳住就很痛,不过一直忍着没有发作,当那尖削的手指无情的刺下,骨头错位般的剧痛,叫她再也忍不住了,可恶!方才还能动的身子,现然,再也动弹不得半分! ……该死的,居然要因为方九朔死了么!心间异样,冷冷一笑,强撑着抬眼望向他,眼睫处,白光一闪,矫若游龙、疾若惊鸿,是月华剑! “姑娘真是心急,都不让在下说完么?”他手执长剑,却只是对着紫衣女子钳住小离的手,明明在笑,却已然笑的不自若了,月眸映上夜离影的脸,薄唇一勾,他柔然一句,“容貌当然爱惜,只要是她的,无论是什么我的爱惜!” 只要是她的,无论什么我都爱惜!!……夜离影颤颤痴痴的望着他,他那眸,有她的脸,只有她的脸,那样清楚明晰,无所遁形。 “如此才好!”紫衣女子看了夜离影一眼,琵琶手一丝未松,另一只手铮铮举起,冷光闪烁,卷着凶猛残力,鞭子猛然挥出,朝方九朔直面扫去,纹丝未动间,‘啪’的一声,他冰丝月袍裂开一道长口,殷红的血倾衣而出。 “果然是真的,”冷冷一句,那紫衣女子,本就阴冷的面色,忽然沉入暗涌江底,浑身上下,涌起厚重的杀戮之气,那是-来自地狱的死亡气息!掷出一句,“那你就去死!!” 说着,手中鞭子如毒蛇乱舞,一鞭一鞭,鞭鞭相连,阴狠毒辣,招招夺命。 鞭声厉厉,劈肉裂骨,厉厉刺耳……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夜离影惊骇的睁大眼睛,思绪抽离,她脱口大叫,“不要!” 方九朔身子一震,隐忍的表情似有化开,几分淡白的唇居然扬起了笑,一瞬不瞬的望向她。 紫衣女子微顿,朝着颤栗不止的夜离影,冷声道,“放心,他死你也不会死,你本不在我的任务中!”突兀一笑,嘲讽一般,“真是谢谢你,若不是为你,以我的武功只怕是连‘凌寒公子’的三招都抵不过!”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五章 这世上,还会有人为了我么? 喉间窒息!呼吸停滞! 为什么?……为了谁?为了我?……这世上……除了老头,还会有人,为了我么?不信,我不信! 可是,好酸,好涩,好苦!好……痛! 眼中,无端端泛起了浓浓氤氲,什么都看不清了,模模糊糊的一片,唯有那蓝衣人身上那交错横叠的血痕,化作蛊虫蚕食夜离影的心脏,一点一点将她蚕食殆尽,想要停止心跳,想要停止那腐蚀心脉的痛,好痛,真的好痛!……谁来告诉我,为什么会痛? ……滚烫的液体从她颤抖的眼角不可遏止的涌出,顺着她面无表情的脸颊滑到苍白的唇角,她的味蕾上咸咸的,涩涩的……是泪么?哭了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 “既然……必要在下的性命,姑娘不觉得告诉我……为什么,显得公平些么?”压着声音,语句断续的说着,方九朔仍旧在笑,身姿却微微倾斜,似不稳晃动…… 紫衣女子,此刻,脸色毒辣至极,主人叫她对付过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高手,但是这几招下去,也必定软骨倒下,唯有一人坚持了许久……可眼前的男子,身姿玉立,嘴角含笑,居然比那人还强……不由,戾声一赞,“当真虎父无犬子!” 方九朔凝笑的嘴角,猝然凉透,厉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比方严坚持的时间长!……想知道为什么,不妨下去问他!” 冷风突起,猎猎有声,天空,暗云肆意翻滚,已经遮住漫天繁星,朝着圆月涌进。 冷鞭,高高扬起,阴冷色泽,映着月光,在夜离影苍白的脸上落下浓浓的暗沈,不安、恐惧、愤怒、无助从那道暗沈中喷涌而出,她不堪重负的摇晃颤抖,瘦弱的身子拼命的颤栗着,血液滚烫奔腾叫嚣,不要!不要!她霍然抬手,仿佛用尽生命一般,抓住那高高扬起的冷鞭。 “贱人!!敢伤我哥哥!!” 一句咒骂从天而降,恼怒火爆的语气,夜离影心间一动一松,此时此刻,天籁也不过如此…… 紫衣女子,惊然扭头,只见一粉衣女子持剑逼进,一张小脸,气的涨红,又是担心,又是恼火,呲牙咧嘴对着她说,“死贱人,敢伤我哥哥,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剁成肉酱、碎尸万段!再丢出去喂狗!!” 目光一寒,紫衣女子持鞭的手猛力一甩,甩开死握鞭上夜离影纤削的手掌,勾住其肩生猛一按,同时抬脚凶狠的踢向其膝盖,夜离影一阵恶心、脸色一拧,便顺势跪倒在地,她大骂一句蠢货,转身朝将鞭那突袭的持剑人甩去,冷冷一哼,“不自量力!” 双膝重撞在地上,耻辱愤恨疼痛,夜离影全然无暇理会,唯有怵然顾看,只见那冷鞭划过虚空,擦过河畔的桂树枝桠,发出撕裂拉锯的刺耳声,惊动落花水波,一时间,落花飞飞,水波碎玉…… 那一道蓝影,随飞花碎玉而起,朔一身冷寒凛冽,携几缕深谷幽香,速度之快,如疾风骤雨。 未及看清,方九朔,早已立在方九绫的身前,袍角揽风,袍袖轻展,那手掌,血迹斑驳,修长有力,握着月华长剑,那长剑正和那冷鞭牢牢相绕。 “你!居然没事?”紫衣女子见他出手极快,将他上下打量,瞥见他衣袍血迹里头微有金光耀眼,惊疑不定,“你穿的是金缕甲衣?” 方九朔冷冷的盯着她,不语间,身后的方九绫豁然恶狠狠道,“你这贱人,居然使诈,居然抓着小离威胁,无颜无耻!”朝方九朔伤口看了几眼,微微蹙眉,大叫道,“这就是金缕甲衣,你以为挟持个人,就可以要了我哥哥的性命?……就凭你,以为就可是杀了我哥哥?” 紫衣女子忽然脸色不甘、似有忿然,冷道,“王爷真是偏心偏到骨子里了,为了慕容倾雪那半死不活的废物,这样的稀世宝贝都可以随便赠人!” “你怎么知道是轩王送的?”方九绫瞪大了水晶眼珠,很是不可思议,这金缕甲衣本是轩王送给父亲的,父亲自觉用不到,便给长年放浪形骸、游历江湖的哥哥。 “是你杀了家父?”方九朔冷然张口,眉宇间竟是寒气,一袭铺地似湖的月蓝衣袍,凝结成千年寒冰。 “哼!”紫衣女子阴毒的瞅着他,语气颇有鄙夷,冷冷道,“方严那老贼,假仁假义、罔顾人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一枚‘点绛唇’,杀人放火,根本就是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 “胡说!”方九绫瞪着紫衣,敢辱骂她父亲!怒火中烧,高声呵斥说,“你这贱人,居然敢污蔑我父亲,我不杀了你,我不叫方九绫!” 说着,举剑朝其砍去,脚步一动,却被方九朔生生拦住,正欲脱口大骂,却见方九朔薄唇一动,掷了一地的寒冰,“家父生前之事,自当无愧于天地,无需姑娘妄言!……姑娘只说,是或不是你杀了家父!” “是与不是,你又当如何?” “久朔身为人子,必当为父报仇,若是,那就莫要怪我手下无情!”他,双眸骇浪,一股肃杀之气破浪而出,卷起他黑发千万、衣袍飞腾,手中月华,啸啸呼吟,潜龙暗哮! 剑气一出,咄咄逼人!紫衣女子,手中与之缠绕的冷鞭,铮铮作响、铄铄大震,骤然抽回鞭子,身子仍是大震不止,脚步倒退几寸,眼光阴厉,猝然将夜离影拽起,一手钳住她瓷白易碎的雪颈,掐出一道血痕,阴戾道,“我倒要看你怎么无情!” 方九朔目光一滞,手掌一紧,手中月华长剑阵阵嘶鸣,发出隐忍不甘、如泣如诉的声音。 “少爷!”艰难喑哑之声,夜离影忽然唤他,嘴角一扯,淡然的笑了笑,“您不用管奴婢……奴婢命贱,死不足息……您就……动手吧!” 方九朔怔然看她,脸色瞬间变幻莫测,却漠然不发一言。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六章 你敢伤她,我必叫你死无全尸! 紫衣女子,冷看着方九朔,五指猛然狠狠的刺下,夜离影一阵痛苦,抽搐呻吟,却只溢出嘤咛破碎虚无无力之声,双眼昏黄混沌、呼吸急速的抽离,女子道,“我死,她必先死!方九朔这是你自己选的,让她给我陪葬!” “你胆敢伤她一分,我必叫你死无全尸!”方九朔暮然厉声,失态般炸出一句,随即,冷风忽止,肃杀立隐,月华息鸣。 是他么?那个优雅绝尘、处事泰然、云淡风轻的方九朔,居然说出这样的重话!夜离影苦涩扬了扬唇角,似笑似非……眸低,他黑发微凌、脚步微乱。 “不要她死,就放我走!” “好!”方九朔没再迟疑。 “不许走!”从震撼中惊醒,方九绫本能大叫一声,一双水晶眼眸流着血红的光,死死瞪着眼前紫衣,一手紧紧抓住方九朔的胳膊,口中几分沙哑,“哥哥,她说她杀父亲,你没听见吗?……怎么可以放走,怎么可以让这个贱人走!……你知道的,父亲的死那样意外、那样离奇古怪!……我知道你一直瞒着我偷偷的找线索,我也知道那些全都一无所获,今日、今日总算遇见了这个贱人了,怎么可以就这样叫她走?” 方九绫神色愤恨之极,娇唇滴血,不甘说,“……若是今日放她走了,我们要到哪里去找!”剑锋寒光一晃,红菱剑就要刺向紫衣。 “九绫!”沉声一斥,方九朔,横手抓住她的剑,血,艳红刺眼的血,刹那,顺着红菱剑灵巧的剑纹淌到她白皙握拳的小手上……一骇,方九绫僵住,惊叫道,“哥哥!” 止住那剑,冷然,“记住那日在灵堂前哥哥所说的话!相信哥哥!哥哥从不食言!”方九绫木然沉默,他转眸,目光凝望着小离,只道,“姑娘放开她,在下自然不会阻拦!” “我若安然,她定不会死!”紫衣女子,抓起夜离影凌空后退,方九朔没有逼追,女子遥遥望他,冷哧一声,“方九朔看在你重情重义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虽要取你性命,我虽鞭打过方严,但方严他却并不是我杀的,不是死在我手上的!” 方九朔剑眉深锁,手掌微握成拳,良久的寂静,徒留残缺的兰影暗香浮动不去……一旁的方九绫,见那黑点渐渐消失,近乎咆哮着说,“哥哥,那贱人食言了,小离被抓走了,那贱人将小离抓走了!你还不快……” 一个‘追’字未出,方九朔突然身姿一动,朝天际飞去,她抬头,只见小离一袭红衣如荼荼焰火,哥哥一袭蓝袍如冰凉湖水,水火诡异相容,于漫天璀璨繁星下,绽放出艳瑰姿艳逸、妖冶娆魅的烟花! 被方九朔拥在怀里,夜离影没有挣扎,只是静静依靠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强睁着眼睛艰难仰头看他,瞳孔中,是他那一副辨不出喜怒静默的表情,他在沉思什么?……怔怔不知言语间,那淡凉如霰的月光,肆意爬上他的眉梢,他精致的眉梢紧紧的锁着……为什么,会锁着眉毛,他那样喜欢笑的一个人,抿了抿嘴,她中邪一般的伸手去抚摸,想要替他绽开那眉。 那胸膛暮然一震,方九朔忽然低头看她,目光灼热滚烫,那一瞬,她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竟是觉得不知所措,讪讪收手,漠然低头,那从背后环在她腰上的大手,突兀的紧了,伏头在她肩膀,他贪婪的吮吸她发间幽香,轻叹了一声,温柔的声音卷着丝丝无奈,轻笑道,“小离……你叫为夫怎么好丢下你呢?” *** 合欢树,簇簇生影、绒絮媚人的红花,早已落光,唯有深暗的绿叶,形单孑然的挂在枝头,却也不堪寒气,开始零星凋落。 远处,夜离影遥遥望了望树,又紧紧的望着藏书阁,这个时候,这胭脂朱红墙、幽蓝琉璃瓦的恢宏殿宇,倒比那倚在墙头的合欢树诱人。 中秋那夜,历尽一番变故,众人默然不语,匆忙回到望江楼,更是意外的发现,客栈的茶水被人下了毒,方九朔当即叫路远飞带着方九绫和她回庄,而自己留了下来。 虽未说明,她也知道,他去干什么,那一句‘必定挫骨扬灰!’她一直记得! 若不是自己,他大可不必如此! 夜离影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欠人情,人情这东西一旦欠下,就怎么也不好还了。她叫他不要管她,并不是她不怕死,只是那一刻竟是昏了头不想再欠他半分人情…… 她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多了什么东西,又忽然少了什么东西,那多了的少了的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一颗心越来越混乱,那感觉很快乐很感动却又很害怕很脆弱……她,必须快点离开,必须快点离开! 深吸一口气,她小步朝殿宇大门走去,忽然,身后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咯吱声音,扭头去看,只见一个小薇冷着脸朝她走近。 “小薇妹妹!”她端起笑脸。 “我们家小姐找你!”小薇的直接了断说。 “奥……不知道是什么事?” “去了不就知道了!”小薇锋利如刀的眼盯着她。 “那……我先回去一趟红菱苑,再去表小姐哪……”小离支吾低声。 “回红菱苑做什么,你想回去向九绫小姐请示?”九绫小姐几个字,叫的极其生硬,颇有几分讥讽,小薇道,“九绫小姐与我家小姐同时主人,你与我同是下人,怎么九绫小姐使唤的动你,我家小姐就使唤不动了?” “小离不敢!” “不敢就走!”小薇草草扫了她一眼,拂袖转身。 小离只好随着后面,眼角止不住的左右顾看,空空的走廊,空空的庭院,居然一个人的没有,像坟墓一般静的怕人,心头不安,走的越发慢了,小薇几次回头目光冷冷刮她,提醒她走的快些。 眼见表小姐的‘浮羽苑’就在跟前,她不由走的更慢了,在苑口几乎止步。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七章 古代十大酷刑,拶子? “小小贱婢,不要以为有人宠着,就蹬鼻子上脸!不想去进就直说!”小薇终究被她磨蹭拖沓的态度激怒。 连连摆手,她笑道,“小离不敢!……只是有些尿急,想入个厕!” “狡诈的贱婢!”小薇猝然伸手将她胳膊按住,小离吃痛一挣,倒像是更气了,小薇越发的施力将她手臂狠狠制在身后,“死到临头,还惦记着入厕!” 浑身一抖,连连嚎叫,“这是什么意思?妹妹是要做什么?” “不知死活的东西!”小薇白眼骂了一句,不再不理会,只是拽拖着连滚带爬的她,朝苑里走,没几步,便朝着那房门口,重重一甩,夜离影摔在地上,身后碰的巨响,门被关上,视线一暗,眼前一晃,晃来一道梨白倩影,踉跄颤抖着跪起身子,口中卑怯道,“奴婢见过表小姐,不知道表小姐找奴婢是……” 骤然,啪啪的两声,葱削劲风,无情的打断她口中的话,两边脸颊泛起胀红、火辣辣的痛,竟是被柳浮羽扇了两巴掌! 颤颤的低着头,她呜咽的声腔,断续道,“奴婢……不、不知是什么事冒犯了表小姐!” 明明是白天,屋中,却光线灰暗,一盏剔透水晶灯,微微点亮着,落下一层恍惚惨白的光,地面凄冷如薄冰铺成,空气无端漂浮飘渺白气。 柳浮羽,萧然立在小离跟前,一双水眸荡漾不止,将跪在地上的红衣人,剪成碎片千千万万,纤指握拳,白唇一扯,“命还真大,三掌都没死!” 话音溅寒,夜离影徒然一滞,决计没想到柳浮羽居然如此的直白。 “水下就只有你我二人,我干过什么,你应该知道!”望着呆滞的小离,柳浮羽冷道。 “不知道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当时昏倒了,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小离低着头,颤颤低喃,试图撇清。 “小薇!”冷然一唤,冷冷打断小离的话,忽而,柳浮羽,白衣劲摆,如绸黑发,白珠花簪,碰撞出些犹如沙粒的声音,刺耳刺心! “动手!!” 不明所以,却止不住的惊恐,夜离影猝然抬头,只见那小薇立在侧面,尖削的手指,攥着一段麻绳,那暗棕色的麻绳上,贯排着五根圆木,那圆木,左摇右晃着,惨白的水晶灯光披在上面,像是给它镀了一层冰霜。 小薇冷冷一笑,朝夜离影走,顿时毛骨悚然,只觉那物件在她脸上落下骇人阴影,慌张欲起身,脑袋暮然一片浆糊,身子变得麻木无力,根本站不起来,怎么……回事? “中了迷药,还想做无谓的挣扎,蠢货!”小薇讥讽着说,捉住小离的双手,粗鲁的塞到圆木夹缝间,“这是拶子,听过没有?哼!你不是要扎我家小姐的手吗?今天就你废了你这指头!再送你去死!” “小心点,不要让这屋里溅到血!”柳浮羽缓缓走到一边,捂着鼻尖,空洞冰冷的吩咐说。 “是!奴婢知道!”小薇答说着,手中开始扯拉绳子。 拶子?什么东西!圆木套夹着纤削的四指, 开始急速的束紧,她的心猛地收紧,冷汗侵湿手心,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啊!!!” 屋里,撕心裂肺,一声尖叫搅动寒气,直碎青瓦冲击天际。 屋外,一阵冷风,吹动枯枝颤颤发抖,一只玄鸦惊恐而起。 手指,蜷曲抽搐,鲜血淋淋,披肉露骨,触目惊心。 蚀骨焚心的剧痛,自那血红变形的手指传来,夜离影遏制不住的颤栗着,双手再抖,双肩再抖,整个人都在抖,浑身的冷汗,涔涔磬湿了她的红衣,顺着她的手指、脸颊划在地上,混着猩红的血。 眼睛酸涩,装满了血,诡异的血红色,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在猩红的血色中摇摇晃晃。 柳浮羽,声音冰寒犹如严冬洌风,冷冷刮过,阵阵阴寒,一阵寒过一阵,一阵阴过一阵,不过寥寥几句就将小离打入地狱,那刺耳却真实话叫人无所遁形。 她说,“难为你,这个时候还装!” 她又说,“装傻的人我见的多了,不要以为装傻就行了!” 她还说,“你我本是一类,同样戴着不为人知的面具,你以为我看不穿你!” ………… 夜离影痛到了极致,昏昏欲死,摇摇猩红中,唯有那白衣女子,凄凄冷冷的一句,“你必须死,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不死的话我不能放心!我必须完美无缺的留在远飞身边!我必须!在他眼里是没有瑕疵的!” 白衣渐渐模糊,声音渐渐悠远,咣当轰隆一声,摔在冰硬的地上,夜离影,再无意识! “将她弄到侧房去,天黑时候,再丢到山崖里!” 望了望殃死地上的红衣人,柳浮羽冷冷道。 “是!”小薇答,伸手拖起摊在地上的人,拽着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哄然,一阵悍力,将门从外面推开,大片的日光倾入,白光里,一人,挺直的身姿,月蓝衣袍无声,脸庞是从未有过的冰寒,眼底却蔓延着熊熊火焰。 从未见过这样的方九朔,小薇大惊失色,颤巍巍的跪倒,惊愕道,“表、表少爷!” 漠然不做声,方九朔只是直直的望着地上那个面无血色的红衣人儿,心似火烧,徒然间,闭上了双眼。 “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主意,不关小姐的事,都是奴婢一个人的主意!”不知方九朔到底在门口呆了过久,听到了多少,小薇只能竭力的解释说。 待方九朔再度睁开眼睛,那眼眸复又碧蓝如月、温润如水,他走进俯下身,双臂抱起晕死在地上的小离,不敢碰到她的鲜血淋淋的手指,只怕自己会不小心将它们打碎,淡淡的望向冰雕的柳浮羽,他说,“原本只是觉得表妹你忧郁了些,即便你一直装着病,也一直让你任性,处处委屈着九绫,不想,表哥我是看错了,你居然是这样集忧成怨、心狠毒辣的女人!” 疾步踏出门槛,身后,暮然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丁玲清脆,竟是碎了一地白霰。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八章 可否,停歇在我怀中? 方九朔抱着小离,箭步如飞的回到自己的卧室,刚将她放置在床上,她立刻将如猫儿一般身子蜷缩成一团,那惨不忍睹的双手,紧紧的捂在心口,一张脸,眉头紧蹙,卷长的眉毛不住的颤抖着,嘴唇被牙齿死死的咬住。 深吸一口气,方九朔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上的汗珠,转身出门。 不一会儿,便是方九绫来了他的卧室,原是方九朔叫她来的,望着床上的小离,小离那红肿畸形的手指,她惊呆了,瞬间吞下一切疑问抱怨,听了方九朔的吩咐,替小离换下了虚汗磬湿的衣裳。 换完了以后,方九朔还没有回来,方九绫便坐在桌边倒了杯茶,抵到嘴边良久,却心里堵着,发现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 终于等待方九朔回来,迎上去劈头炸出自己的一番疑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小离的手是谁伤了的?……” 方九朔全然无视她的话,只将一个纸包丢到她怀里,“去厨房把药煎了!” “煎药?”方九绫抓着纸包,不可思议的看他,“厨房没人吗?干什么我去煎药?” “叫你去便去!”方九朔径直走到盆前,清水净手,“只能你去煎药!” “为什么?” 侧头,几分不耐烦,却用了似笑非笑的调调,“小离是我弄伤的,行么?” 撇了撇嘴,方九绫表示不信,却也没在追问,抓着药包出了门,心底到底还是惦记小离的。 走到床边,方九朔轻然扶起小离拥在怀里,低头,便见她那一直死死的咬住的唇,不知何时松开了,那惨白的唇上,竟是被她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伸出手指,温软指腹,万般柔情的抚上她的唇,沿着那红胭丝血痕的轮廓,替她擦掉那点点猩红。 然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盒,抬起她一只手,手指捻了些盒里头那褐色的药膏朝她手指受伤处细细涂抹,她是真的昏死了,居然也不知道疼,没有半分挣扎。 握住她的皓腕,轻然拨动她的手指,他将一条寸宽的素白布条,细腻的缠绕包扎上她小指的伤处,怀中人忽而‘啊’的一声大叫,昏死瘫软的身子如鱼尾弹跳而起,双手颤抖着扭动挣扎,双臂止住她的动作,他蹙眉,“别动!” 夜离影,脑袋浑浊不清,那血光朦胧、沉昏浓雾的眼睛,尽力的睁大望向前方,依稀间,一双大手握着自己红肿血腥的手指,那冰蓝袍袖颜色如玉月照亮几分心智,唇齿不清,她颤颤道,“少爷,您、您……疼!” “疼?”包扎的动作未停,方九朔用眼角瞅了她一眼,轻笑道,“还知道疼么,看来还没有完全废掉么,不如,再接再厉的胡闹、耍小聪明,下次叫别人将你的手指完全废掉好了!” 轻笑的语气,声音却那样深沉,沉的她的本就中了迷药的意识更加混沌了,混沌中偏偏又是似针扎似火烧似油滚的疼,此时此刻,竟是比刚刚被夹的时候还痛,不能也不愿与他斗嘴,她只是疼的死死咬着唇。 “为什么不还手!”冷然,一问。 心中一怔,她肩头一缩,卑怯笑笑,低喃断续说,“小离……是个奴婢!主子打罚……奴婢是应该的,奴婢怎么可以还手呢?” “奴婢!!”重重的重复说,方九朔嘴角一抽,笑了笑,“主子打奴婢是不是应该的少爷我不知道,但是小离你因为奴婢的身份而被人伤害了,就是绝对是不应该的!” 稀薄漂浮的意识,依附在那悬在眸中、微微摇曳月蓝袍袖上,她脆弱的心,无来由的跟着摇曳发颤,“少爷……说笑了,天底下的奴……婢都是一样的,哪又什么因为是小离就……不应该的……道理!那样……岂不是都乱了……” 未及说完,她木然止住,只为看见那一抹月蓝色忽而顿住了摇曳,化作碧潭幽水的深邃静谧…… 暮然,一阵冷风,将他宽大的袍袖凌风而起,吹的左右摇曳、晃荡不止,她听见他几分自嘲的霜寒声音,在冷风中飞扬,然后沉淀,“小离!你真当少爷我是傻子么!” 小离,你真当少爷我是傻子么!…… 一缕灿烂明媚的阳光,顺着不远处那敞开的木窗,静静的步入,那溢金的窗沿上,停歇着几只雪白的鸽子,他们悠闲的嬉戏着,发出些突兀粗噶的咕咕叫声,咕咕的声音无比清晰的进入她的耳朵。 恍然那日,于木窗前,阳光里,他逗着那白鸽,笑问道,‘你以为,少爷我连黄鹂和鸽子都分不清么?……你说,你为什么骗少爷呢?骗少爷很好玩么?……你当少爷我是傻子么?……小猫,小野猫,小骗子……’ 原来,那些曾经以为完美无懈的伪装,早就被人窥见了瑕疵! 夜离影,你真当他是个傻子么?还是……你情愿他是个傻子!!不知怎么想的,就那么她忽而闭上眼睛,懵懂恍惚间,手指伤口那腐肉蚀骨的疼占据着身子,几乎麻木的感觉,仿佛浮在梦境与现实中,她颤颤的倚在他肩头,选择不说话。 一双月眸,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百般暗示,千般阻挠……你究竟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着不懂? 屋中,一片静谧,他拥着她在怀里,她,双目阖住,如蝶的睫毛凌乱扑棱着,像是无处停歇一般;一袭红衣,妖艳旖旎的燃烧在床上,像极了暗夜里悄然绮丽的烟火。 你,若是蝴蝶,可否,停歇在我怀中! 你,若是烟火,可否,让我双手剪摘! 良久之后,只将手中那素白布条,再次缠绕包扎上她手指的伤口,又是一挣,却没有挣起,她只是死死的咬住唇。 “不许咬着唇!”柔声,沁入她梦境。 声音飘忽的厉害,隐忍着痛,她只道,“奴婢疼、疼的的厉害!” “疼的厉害就叫出来!” 漠然不理他,夜离影,仍旧死死的咬着唇。 鼻尖,莫名的深谷幽香,脸颊,喷上的灼热润气,冰凉的唇上,倏忽多了两片温软,如白羽轻柔,如美酒香醇。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九章 他……在吻我? 愕然睁眼,睫毛稀疏梳理着朦胧白纱,方九朔,完美无瑕的俊脸近在咫尺,一双眼眸定定的望着自己,日光缱绻缠绵、缭绕着细密的姹紫嫣红,将他那惑人的眼眸,沾染上琉璃色泽。 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 他……在吻我么?温软的两片蜻蜓点水般落在她的冰凉上,若有若无的触感,那样的不真实……耳边,嗡嗡然,不知是哪里传来的晚暮钟声,辽远空灵、虔诚福祉,幽幽然,在她混沌的脑海里荡出一圈圈的声纹,是……幻觉么? 她,瓷人般呆住,唇角一颤,擦到他的薄唇,刹那间,他薄唇一启,吮住她的下唇,娇嫩如花的唇瓣,沾着瑰红如胭的血,一点一滴的艳色,染着她身子里挥之不去的奇异幽香。 极其温柔的动作,他开始轻轻吮吸着她的下唇,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反反复复,专注的像是在品尝琼浆玉露的甘甜,待到她干涩凝血的下唇变得湿软温暖,他复又贪婪的吻上她全部的唇,轻然的吮吸,一点一点的蚕食引诱。 边是吮吸着,灵巧的舌尖,边是沿着她下唇牙印的的痕迹,无限宠爱的滑过,暖流阵阵顺着唇上裂口窜入身体,酥酥麻麻的感觉,浑身一凛,猝然回神,惊的她只将头朝后退,却只是撞到了他宽广的胸膛。 不过是退了一下,他却忽然收紧了双臂,抵住她的头加重了亲吻,舌尖,轻柔却决绝、缓慢却坚定,毫不犹豫地撬开她唇齿,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他灼热的舌尖摩挲着她的,酥麻晕昏、不可思议,她越发瞪大眼睛看他,只见他瞳孔迷离魅惑,犹如一个充满魔力的黑洞,肆意霸道只欲将她吞噬。 “闭上眼睛!”磁性沙哑的声音,从两人弥合的唇缝中流出,不复往日,竟是狂傲的语气。 似是没有听到,她还瞪大眼睛望着他,不悦的眯起迷人丹凤眼,方九朔单手钳住她的雪腕,一手捂住她的眼睛。 眼前遁入一片暗色,唯有他的灼热的舌尖,在她口中肆意点火,目眩魂移、天地摇晃,她开始用舌尖推他的,不让他在口中攻城略地,随意挑弄她的心绪,可他似乎感觉到了,更加柔情的纠缠她的舌尖,和她的推来搡去、无休无止。 身子羸弱瘫软,肺部稀薄窒息,他竟不知自己霸占了她所有的呼吸,她痛苦的呻吟一声,舌尖渐渐无力的软了下去。 方九朔,胸膛一震, 瞬间,松开她的眼睛,离开她的唇,清爽之气倾入咽喉,她紊乱急切的呼吸着,方九朔!你个死混蛋!死……变态!没被柳浮羽整死,倒差点被你误杀了! “少爷我不是说了么,疼的厉害就叫出来,小离你干什么不乖,还一直咬着唇?”他笑着,暖云指腹,轻然在她眼角泪痣上徐徐婆娑、流连往返。 夜离影晕浊的颤抖着身子,止不住死死瞪着他,只恨自己不能马上拿起千万根银针朝他身上扎,一念至此,手指本能一弯,不想牵动伤口,酥麻退去刺疼猝然燃起,她再次死死咬住唇。 望着她,触在她肌肤的手指猛地一顿,“既然不愿意叫出来,就咬着少爷的胳膊!” 夜离影闻声哧然一笑,方九朔并不理会,径直抬起她的手,专心的包扎起来,不知怎的,那手法冷不防竟是不见丝毫怜惜、略带惩罚的力道。 夜离影见他如此,新仇加旧恨,心头怒气涌动,一口獠牙狠狠咬在他胳膊上,她有多疼就叫他有多疼!眉毛一挑,方九朔倒吸一口冷气,“这样多好,你说你那么倔强干什么呢?” 嘴角无端端凝着笑,吟吟又道,“人家说,患难夫妻,患难夫妻!娘子的疼,为夫也感觉到了,算不算患难与共?” 脸颊红霞,夜离影更加用力的咬着他,方九朔毫无知觉般笑的欢悦,手中动作悄然放轻放柔…… 她,痴痴的望着他的双手,他的双手正捧着自己的手指,那样春水融融的温柔,竟像是,捧着剔透易碎的白瓷。 包扎完毕,他直直的看着她层层白布缠绕的手指,伸出一指敲了敲,揶揄笑道,“猫爪变白笋么?看来,小离你很久都不能随便抓少爷我的衣袍了。” “谢谢!”极轻的,她说。 微微怔忪,他笑了笑,缓缓将她搂紧,完美的下颚慢条斯理的婆娑她的青丝,理所当然道,“等你好了,再给少爷我洗洗衣袍,知道么!” 她没回答,也没有抽嘴,只是不着痕迹的笑了笑,似哭似甜的笑了笑。 窗外,龙鳞竹,翠绿欲滴,沙沙而动,暗影浮香。 嘴角凝笑似月,他呆呆的望着,忽而想起了那日,她蔓蔓青丝迎风飞舞,清瘦身姿翩跹在林间,笑的天真烂漫,只将他那冰丝绸缎的上好衣袍,件件晾晒…… 方九绫,急步进屋,恰巧看见这样的一幕,身材如玉山的方九朔,背靠着床柱,惑人的脸上勾着迷离的笑,怀中紧紧拥着小离,那小离稍稍蜷缩着倚在他宽广的肩头,餍足的表情像一只小猫。 “咳咳……”重重的清清嗓子,端着碗药,她颇不怀好意的朝着他们呵呵笑,小离挣了挣,试图起身的动作徒劳无力,方九朔冷冷的睥了她一眼,倒是笑的十分安心,方九绫啧啧两声,叹道,“唔哈哈……那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没看见哦!” 夜离影无语的低下头,方九朔无奈的扶住额头,只道,“药煎好了么!” “啰!给你!”方九绫将药递给他,伸手到半空,突然缩了缩,威胁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过是一个丫头嫉妒你哥哥对小离好,所以就将她弄伤了!” 方九绫小眼一眯,但见方九朔在笑,小离对着她怯怯的点点头,心下便信了,猛地将碗塞到哥哥手中,小手握拳恼火道,“哪个丫头这么不知死活!居然在月华山庄里撒泼!人在哪里呢?我去找她算账!!” “已经无事!”方九朔将怀中人挪了挪位置,一手拿勺轻然将汤汁搅拌,淡声道,“哥哥已经告诫过她了,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章 美男逼上床! “只是告诫?哥哥你太仁慈了,直接赶出去就好了啊!……”方九绫炮竹一般,开始不满的数落方九朔。 夜离影好笑的偷瞟方九朔,可他似是习惯了,一脸的云淡风轻,只是沿着碗壁一圈一圈的搅着汤汁,那冒着白气的滚烫的汤汁渐凉了下去,一股厚重浓郁的苦味钻入鼻中,她的心头不由恐惧起来。 “九绫你若是没事,就回去吧!” 说的正起劲的方九绫,扭头看他,“小离怎么办?”他不答,只是笑着看她,恍然大悟一般,她小脸红彤彤的大乐,呵呵道,“那我就回去了,哥哥你好好要照顾小离啊!” 说着,方九绫轻快的朝外走,月华山庄好久都没办喜事了啊,这下可好了!但是会不会有孩子呢?要是有孩子了怎么办?是先成亲呢?还是先给孩子满月呢?苦恼啊! 夜离影大惊失色,脱口叫道,“小姐……奴婢跟、跟你一起回去!” 方九绫回头看她,“你回去干嘛!” “那……花没人照顾,您的汤没人做,房间没人打扫,葡萄没人剥,扇子没人扇……”夜离影绞尽脑汁的说着。 “行了!”方九绫高声打断小离,怎么说的她怎么像是欺凌丫头的坏主子?!撇撇嘴,她道,“你就在这呆着,等病好了再回去!不要老是跟着我啊!你不在,我才有更多的机会单独和远飞表哥一起啊!”……小离不能不厚道,破坏小姐我的好事啊! 夜离影认命的住了嘴。 “浮羽表妹这几天不舒服,九绫你记着不要去打扰她,知道么?”方九朔说。 “谁有空去理她!”方九绫瞪瞪眼,大步离开。 夜离影依依不舍的望着她离开,心中苦不堪言,小丫头,你难道就真的不知道我帮了你很多次么? “想回去?”询问声,从头顶传来。 “不想!”口不对心回答。 “小骗子……喝药!”他勾了勾嘴,汤药勺子凑近她唇边。 “奴婢……没、没事!”她望着那一汪黑漆漆的汤汁,四肢本能的泛起了苦味,痛苦的蹙着眉毛,实在是受不了! “你怕苦?”读懂她的脸,颇感意外,他似笑非笑的说。 她,沉默的望向地面,没有洞么! “那怎么办呢?”方九朔柔声问她,她眨了眨眼睛,表达的是那不喝成么?他好看的嘴角上扬了一个初月的弧度,说的是,“要不少爷我用唇渡给你!” 夜离影豁然张开嘴,一口吐下药汁,表情无比委屈扭曲。 方九朔抬手鼓励般拍了拍她的脸颊,吟吟说,“很好!很好!慢慢来,不急,这里还有一碗了!” 夜离影,瑟瑟发抖,瞪着他无声的遍遍念道,魔鬼,大魔鬼!可是,那诅咒十分无力,然后,她在无限痛苦中,喝完了那晚黑漆漆臭烘烘的液体…… 夜色如绸,水嫩丝滑。 碧霞兰木的长桌,方九朔淡然的坐在那里,借着桌上一盏灯光,神情闲暇的翻着手中的书卷。 浅浅灯光,点点滴滴的打在长桌上,碧霞兰木的长桌泛着温润如美玉、莹莹似碧月的蓝光,若有若无的绕在方九朔身旁,更加衬得他出尘绝世。 小离清瘦身子斜斜的倚在床柱上,四肢无力瘫软至极,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睁的奇大无比,朦胧不清的目光,飘忽不定的望着地上,数着那灯光笼罩下,零落的七七八八物件的影子。 “小离你……怎么还不睡觉?”正从茶壶影子数到茶杯的,忽而,她听见方九朔轻柔的疑问声。 “奴婢……不困!”她稍稍直了直身子。 “又夹手指,又下了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剩下半条小命,你还不累么!”瞅着她眼眶大睁、眼神游离的古怪模样,好笑的说。 “奴婢……受的住,不累!” “奥?”他声调扬了扬,“真不累?” “真、真的!”她恍惚间点点头,唯一的意识就是:此人一肚子坏水,将自己留在这儿,不知道又再盘算什么,刚刚还、还……吻她?舌尖,鬼使神差的舔了舔唇瓣儿,那里,似乎还存着他唇齿的温软魅惑!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要吻她呢?……她、她要疯了!眼眸,不受控制般偷偷瞟向那叫她发疯的男人,怔怔的看见他正朝床第走过来了,心砰然一动,瞬间转眸低头,只听他哑声说,“你不累,少爷我累了!” “那……奴、奴婢把床让给少爷!”她干干笑着,耳边,他不言不语,衣料婆娑悉索声音浑然响起,脆弱的心脏更加扑通扑通直跳了,脑海极度混沌紧张,忽而不知所措,只觉的他那解了自己的外袍的温暖大手,不紧不慢的伸过她头上。 “少爷!”她恍然叫他,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他。 “什么事!”他柔声答着,等她下文,落在她青丝上的手,悠悠然,将那束发的绢红发带小心解开,发丝松落,他轻然揉着,手指慢慢的梳理着,只为让其熨帖铺在她肩头。 “少、少爷……奴、奴婢……身子不、不舒服……不能献身!”大概真的是烧糊涂了,她磕碰了半天,居然说出这么一句。 方九朔一阵错愕,低头间,只见她万千柔滑流光丝,幽然绽开于双肩,恰然一朵娇媚欲滴的花,将她羞赧飞霞的脸庞映的更加红艳迫人,笑了笑,他极其暧昧的捻了一缕青丝放在手心把玩,喃喃问她,“小离的意思是说以后身子舒服了,就可以献身了么?” “不、不是!” “不是么?”将那一缕青丝,放在鼻尖嗅了嗅,眼光灼灼,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是说,只要身子舒服了,现在也可以献身?”他柔声说着,修长白皙的手,均匀的指骨微曲,轻易的勾住她胸前的衣带,慢慢侧扯。 “不是,不是!……奴婢是说……身子不舒服,跟献身没有关系的,奴婢从来、从来都不献身的!从来都不的,现在,以后!……”瞅着他的动作,她混乱的说着,抬起双手便要去推他。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一章 有没有想过杀我? “别动!”微微蹙眉,一手钳住她的手腕,止住她胡乱动弹的手……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么?怎么这么不乖了?无奈的瞅着她,“不过是替你解了外裳,好让你睡的舒服些,你怕什么?少爷我像是那种乘人之危的人么?” 一股吐血的冲动叫她银牙暗碎,倒没等她回答,他慢悠悠温柔的解开她的外裳,然后,又慢悠悠的掀开她身上松松盖着的被子,躺了进去。 意识到哪里不对,夜离影扭头正要瞪他,忽而,一双线条优美的手臂已然将自己搂入怀中,愣然间,只觉天地在片刻婉约旋转,青丝扑扑缤纷落花般,散落在温绒软絮的锦枕上。 身子贴着身子,呼吸贴着呼吸,她瞬间僵硬,变得一动不动,头倚在他怀里,那方九朔于头顶,惑道,“真想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子整天都在琢磨什么?”双掌握着她受伤的手暖在胸膛,声音,如酒醉人、令人心安,“快睡觉!我在这儿!” 这般,这般……难道不是你的错么?夜离影这样想着,却不敢张口反驳,只是中了魔障般闭起眼睛,不会亦不想言语,她浅浅的呼吸着,浅浅的呼吸里溢满了那属于他的,独特熟悉的深谷幽香,蓦然生出无限眷恋,她,软了身子,纵了情愫,淡了思绪。 究竟多久没有安眠了?她倚在他的胸膛,均匀的呼吸着,那熟睡的面容,如丹晕红且恬静安然,唇角泛起浅浅的笑容,犹如初生的婴儿一般,他望着她的脸,压下心头那想将她揉碎的悸动,此刻,她该是没有仇恨,没有责任,没有内疚的。 那暖在胸膛的伤手,忽而颤抖起来,方九朔心头一动,稳力握住她的双手,他自猜到她会在夜里挣扎,十指连心、腐骨噬心,她又是那样怕疼的丫头,醒着可是倔强忍耐,睡着了,却……撕扯毁破。 那双手真的就开始剧烈的挣扎了,密密麻麻的痛在扎在她手指上,黑压压的疼……是什么在啃咬我的手指,好疼!好……疼!她奋力的挣扎着,抽搐着手,想要撕开指上那一层层的疼,唇齿喃喃低语,“该死的……大黄蜂……蚂蚁……松、松开!” 方九朔啼笑皆非的听着她自语,捏了捏她的腕,答道,“不能松开!” “松……开,快松开!……”她有些恼了,抖着唇,恨狠说着。 “不能!”他说,她似乎真的听见了,手不能动,就开始用头顶他、膝盖撞他、用脚蹬踹他,他全都受了,并不觉得痛,只是茫茫痴痴的望着她梦中发怒的样子……一只炸开毛的可怜兮兮的小猫! “松、松……疼,我……”她真很疼,为什么要折磨她,为什么……放弃了挣扎,她委屈的蜷缩成一团……他望着她,她那颤抖的眼睫猝不及防的淌出滚烫泪珠,那样大滴大滴的泪珠,是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急促而来的雨,止也止不住的往外淌,“……为什么?” 那泪滴重重的砸在他心上,浑然一震,他空出一只手,抚上她的背,缓缓将她朝自己怀里推,她挣了一下,忽然就朝他怀里钻了,拼命的朝他温暖宽阔的怀抱里钻,呜咽着却又欢喜着,颤抖着,不真切的喊,“师父!” 手掌孕着千万柔情,安抚的划过她凉透如寒冰的背上,只为将她温暖。 “师父……我会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我会……师父”她哭着说着,那话像是誓言,像是使命。 “小离!”他,复杂的唤她,唇,贴在她流泪的眼角。 “在哪里?……我找不到!”她焦急自责的说。 “你要找什么?你要什么?”他问她,几分急切,她忽而不语,只是不住的流着泪,他便吮着她苦涩的泪,似引诱似抚慰,“小离,告诉我,你找什么,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帮你找,好么!” 你到底来这里干什么?你是要找什么?找到了又打算干什么? “找……找……”她蹙了蹙眉,几分压抑抵触,又冰又热的脸颊,本能的朝他温软美好的唇上噌了噌,踟蹰的心一瞬踏实,轻声说,“点绛唇!” 点绛唇! 院中,凉风习习,那美人眼的竹叶,缱绻落在碧色池中,晦涩深幽的水面,一圈圈浅浅荡开着,粼粼潵潵的明晰。 早知她在找东西,原来她找的居然是点绛唇么? 江湖中传那点绛唇随着蝶谷大火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也曾想过那东西应该在身为蝶谷神香唯一传人的身上。 可是,现在想来看来居然不是的? 她说她来寻点绛唇,她以为那枚豆蔻在他手中么? “小离,你恨我么?” 他,语气凛冽,冷然吹动那浅浅灯光,灯影,幢幢重重,摇曳不定。 她那苍白的唇抖了抖,始终说不出话,心坎,无端端生出了茫然害怕的情绪,蜷缩成一团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 “有没有想过杀我?”他安抚在她背上的手,忽而顿住,眉宇寒霜,黑云暗涌的眼眸,直直的盯着她的脸,她不说话,他却偏要逼她。 “方九朔!” 从梦里,她呢喃一句,唤出了他的名字。 颤抖着,极低极缓的,却字字明珠,如荼荼火焰,似旭日烈光,融化了他面上的霜寒,驱散他眼眸的黯然,暮然情动,不自禁的吻上她那蜜糖似的唇,那说出他惑人咒语的唇。 “若是,它不在这里,你是否会马上离开!” 唇吻着她的,他恍然一问,那声音,微凉微颤、轻如月光,悄然散落一地,像是怕人听见,又希望被人听见。 “……会不会,为了我留下来!” “为了谁?”懵懂间,她颤着唇,从梦里反问。 “我!” 良久的沉默,冰凉的嘴角流出一句,“你……是谁?” 灼热的唇,滞了滞,然后,细密如雨划过她脸颊,有力的手,毫不犹豫的将她推的贴着自己,再无一丝缝隙,含着她如珠芳香的耳垂,一字一顿,只为将那话镶嵌上她的心口,“方—九—朔!” 毁天挫地的巨石,重重的砸入夜离影的心湖,轰然间,心湖崩塌,碎了千层水花、激起万丈高浪,方九朔!?为什么……偏偏是你?!……亘古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没有答案的询问。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二章 它是玉! 明辉灿烂的阳光,如情人温暖的手,轻然拂在红菱苑。 院里,暖风阵阵,屋中,纱幔琉璃。 方九绫坐在桌旁,支着下巴,紧紧的盯着小离,眨巴眨巴小眼睛,水晶的眸子流着奇异期待的光,一阵阵流淌着小离身上。 小离,为她倒水,她随意的接过杯子,咬着杯壁,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小离,为她端来甜点,她信手捻了一块,含在嘴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 小离,搬来表少爷的草球,叫她看看,她破天荒的只用眼角飘飘,眼睛仍旧紧紧的盯着自己。 这样的情况,自夜离影从方九朔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持续着,无乱自己干什么,似乎这丫头都产生莫大的兴趣,紧紧看她的眼神,放光溢彩,好似小兽看见肉,蜜蜂见着鲜花。 夜离影默默的走到角落里,扬着一块抹布在那剔透莹白、绘着彩蝶的珐琅花瓶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看什么,可以她已然浑身不自在,更加无法……自由活动。 “小心啊!” 耳边,方九绫豁然大叫一声,她回头,且见那丫头气鼓鼓着小脸,飞步朝她走着,口中急急道,“有没有事!” 眼角一瞟,偏见正被她擦着的珐琅花瓶,那价值不菲的花瓶,摇摇欲坠,伸手稳稳扶住花瓶,讪讪张口,“小姐,花瓶没事!” 刚说完,却发现,她被方九绫扶住了,准确的说是扶住了小腹。 那丫头瞪着眼睛,劈头一句,“谁问花瓶啊!”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触了触小离的腹部,望着那里,笑眯眯道,“我在问他!” 夜离影,脸色古怪的瞅着她,“什么?” “啊呀!”方九绫呵呵笑笑,只将小离搀扶着坐在桌边,小脸红了红,“就是不要摔着我的侄子啊!” 愣然落座,斟酌她的话,片刻,哭笑不得,“小姐,乱说什么,没有,奴婢什么都没有!” “没有?”大惊,“你在哥哥那住了那么久……咳咳……人家不是说那什么什么就会有孩子的吗?” 这下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究竟是谁说的! 夜离影,欲哭无泪,“真的,真的!奴婢什么也没有,奴婢和少爷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骗人,怎么会呢?” 方九绫嘟嘴说着,草草落座, 一双手捂住她的小腹上,左右的捏揉,“哥哥对你那样好的,怎么都没有?” 苍天!望着她那明显不信的眼神,夜离影无奈轻扯她手,淡然道,“少爷对很多女子都很好!” 嫩滑的小手,顿了顿,自己松开了,夜离影滞然看她,正正对上方九绫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那里面装着坚定不移,“不是的,哥哥只对你好!” “小姐,真会说笑!”愣了一瞬,她笑。 “谁和你说笑了!”方九绫懊恼的抽回手,“哥哥可是从来都不动怒的,即便是生气都很少的!可是为你,他都动过怒了三次了!……一次是你跳到水里救柳浮羽的时候,还有就是被你那个紫衣贱人抓住的时候,再就是你手头被夹伤的时候!你敢说不是为了你!” 阳光,携着暖风,悄无声息,丝丝缕缕,自那敞开的门中吹入,吹起屋里那玫红、桃粉、杏白、桂黄的琉璃纱幔,翩跹起舞、旖旎美丽,却无端端慌乱了她的眼睛。 有点冷,夜离影缩了缩肩膀,傻笑道,“少爷那是觉的奴婢被别人欺负的可怜,所以才生气的……换了别人见到小离这样不也会生气的么?……小姐您不也为小离生气了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夜离影望着她,只见她眼睛瞪圆如枣,小脸涨红如桃花,一幅不服气的模样,便幽幽说,“奴婢知道,少爷脾气好,很少生气的,但是即便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总会有生气的时候,像少爷那样的侠骨柔肠,又遇见那样恃强凌弱的时候,总是……” “我都说的不一样!”骤然站起,粗鲁的打断她,直直盯小离的淡然自若的脸,咬牙炸声道,“自打哥哥炼了月华剑法,戴着‘凝寒玦’,十几年来,我从没见他动过怒!若是不是真的对你好、喜欢你,谁能让他动怒?……你别说的这么没心没肺,撇的这么干干净净的!” 方九绫,一身粉衣随风肆意扬动,耳朵上那桃花型的精致耳坠,摇曳摆动,摇曳间,似乎她那银铃般叮咚清脆、灵动如风的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良久之后,夜离影才猛然发觉她说了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夜离影猝然一抖,抖声问,“小姐,您说什么……‘凌寒玦’?” “你听过啊!”方九绫白白眼,撇撇嘴,以为此女又是一个被此物的盛名吓到的人,鄙夷着说,“不就是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臭东西!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觉得它好,有什么好的啊!” “冰冷冷硬邦邦的臭东西!?” 方九绫蹙眉,满脸嫌弃,“就是一块形状怪异的破玉!” 形状怪异的……玉?! 凌寒玦是玉!居然是玉石么! 诀?玉?漆黑的瞳孔恍恍望着门口,手背木然一片凉,转眸间,是一片轻如蝉翼、薄如冰消的蓝纱触在那里,似月光似薄霜似碧玉,诀?……玦! 原来此‘玦’非彼‘诀’,前者为玉,后者为书!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她望着那蓝纱,“那‘月华为宗,凝寒为引,阴阳合德,取诸乾坤,清天浊地,天地不分,唇亡齿寒,只在尔尔’……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东西,没听过?” “就是与玉华剑和凌寒玦有关的口诀!” “口诀?没听过!”方九绫不耐烦。 “怎么会没有呢?您在好好想想?……大致是说月华剑法和凌寒玦之间有某种不可分的关系……您在想想到底是什么?到底……会不会……” 方九绫看着小离那因焦急着不知所措的模样,忽而,脑海里浮现父亲去世的情形,奄奄一息,苍白脱力的脸,紫白浑厚的唇,重重的挤出的三个字,不是哥哥,不是她,只是‘凌寒玦!’……到底那没用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三章 一处青墓 “小离!”愤然唤她。 “嗯?”本能的望向方九绫,粉衣静静垂地,白皙小脸肃穆,娇嫩的樱唇一启一合,低声吐出一句,“到底是哥哥重要,还是那破玉重要?” 手背上那蓝纱,轻如蝉翼的触感,无声无息间,化作一把刀,锋利阴寒的刀背残忍的割着她的手,纤削的手指朝手心刺了下,她淡淡的伸手抚开那蓝纱,朝方九绫笑道,“当然是少爷重要啊!那什么破玉当然比不过少爷啊!” “这才像话!”听她这样说,方九绫十分满意,小脸一松,松松再次坐下,倒了杯水咬在唇上,双眼迷糊的四处望望,冷不丁想到了什么,支着脸望向夜离影,叹道,“果真是没有和哥哥有那什么什么啊!” 夜离影垂头,不语,但闻方九绫自顾自的清了清嗓子,低声嘀咕说,“那东西就在哥哥身上啊,啧啧,果真是还没有发生什么啊,我还想着喝满月酒什么的呢?” “小离,你没事的时候,就多去后山转转啊!我不要你伺候的,呵呵!”决然忘了刚刚的小插曲,方九绫奸笑着,朝神色难辨的小离挤眉弄眼说。 *** 花海,琪花瑶草,雍容繁盛的绽放了大片,五彩缤纷、花草缠绵,仿佛一条绮丽灿烂、美轮美奂的锦绣铺在地上。 花海中央,一处青石亭,清池相绕,檐角碧泉,飞花碎玉。 美人玉子,立在亭中。 那男子,玉冠蓝袍,袍袖流云;那女子,素妆白衣,衣摆溅泪,正是方九朔与柳浮羽。 “若是住的习惯,就一直住着吧!要是当真不想住了,又不想回家,表哥自会帮表妹另外找一个好住处的!”望着面前脸色苍白的柳浮羽,方九朔柔声说。 “你不怪我?”柳浮羽凄声问。 “你是妹妹,我是哥哥,妹妹作错了任何的事,作哥哥的也不会责备!”他轻然。 “那么,可不可以……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让我和九绫一起,陪在远飞身边!” 眼眸如月,淡淡蓝光,嘴角微动,浅笑吟吟,“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柳浮羽 蛾眉微颤,螓首微点。 “若这是远飞自己的打算,我自然不会阻止……”低韵入耳,柳浮羽那漂泊不定的眼神聚拢看他,剪水的眸子溢着熠熠生辉的生动,且见他淡然伸手,指尖,修长白皙;指骨,精致均匀,只将身侧那青石柱轻轻敲打一二,又道,“但,倘若他真要这样做,我决对不会将九绫嫁给他!九绫的夫婿此生只能爱她一人,疼她一人,多一个都不可以!” 柳浮羽,浑身冰冷,如坠寒冬,梨衣颤栗,如枯枝白絮,刹那间,惨败凋零了最后的希望。 花海,泛着连绵无尽的浪花,芬芳浪花中,起起伏伏着琐碎稀疏的声音。 小离手提小竹篮,默默的站在烂漫的花海中,一身红衣随风而舞,如胭如火、如丹似霞,恰然一支幽然绽放、瑰姿艳逸的曼珠沙华。 算不算是偷听呢?她不过是替方九绫采些花罢了!真的,不是故意要听的,转身欲走,遥遥的,一声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轻唤声,那人说,“小离,你过来!” “其实,远飞心里装着谁,表妹你应该知道的,又何必执着,天下男子何其多!”方九朔轻声一叹,转身顺手拉起小跑过来的夜离影,手掌将她冰凉的手牢牢捂紧,两人踏下青石台阶,曳地蓝袍婆娑,水面微微波澜,“远飞他……不是你的良人!” 强压下想回头的冲动,夜离影紧步随着方九朔离开石亭,只是觉得依柳浮羽那样的性子,既然可以为路远飞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这一刻黄梁梦碎也绝对不希望有人看见她的悲哀,那样的怜惜,与她,大概只是讽刺讥笑吧! “少爷……去哪儿?”夜离影颤颤的问。 “去……看一个人!”没有回头,他说。 宽大扶风的袍袖下,他紧捂住她的手,他的手温暖的像个小火炉,握着她冰冰凉凉的手,她手心不禁长满了细细的汗,似是冰雪融化了一般,湿滑腻腻的感觉,她想要松开,可是,仅仅只是想了想,随即便任他捂着自己。 天边,流云卷卷,浮霞蔓蔓,飞舞着,缱绻着,缠绵悱恻。 他拉着她的手,一前一后、不紧不慢的走,他们的周身景物斑斓变幻,两人的脚步,窸窸窣窣的踩过满地的枯落黄叶;两人的衣袍,随风浮动微微搭在一处,沾染了些秋凉的露滴。 晚风如歌,从巍峨的山里深处吟出,幽幽然,绕过萧萧森森的高木,发出堪堪凄凄的恰似箜篌的声音。 他们的面前,是一处青石坟墓,深沉厚重的壮丽坟墓,宁静而肃穆,隐约几分苍劲。 夜离影静静的驻在墓前,一道清冷的暮光斜斜的打在她侧脸上,她苍白的脸庞无喜无悲,扯了扯嘴,流出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几近破碎,“少爷,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你……带我来看方严的坟墓干什么? “今天是我父亲的生辰?”慢条斯理的说了句,他缓缓俯下身,伸手撩起坟前的一只清冷的青花酒壶,将那白花花的美酒,倒在壶边两子杯子里。 她淡然,“是么?” 低嗯了一声,他端起一杯,轻然洒入脚下的泥土中,再端另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默默的注视着墓碑,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跪。 夜离影淡看着他的动作,清淡的暮光中,他如玉的挺立身姿无端端被勾勒出几分萧条,身后亦是一道几分萧条的影子。 凉风习习,拂过他月蓝的衣袍,将他身后那抹影子,吹的斑驳淡化了些。 目光淡淡,望着坟墓,声音轻然,随风而动,他说,“小离,你说,人的性命是不是十分的脆弱呢?” 低头望着地面,她说,“奴婢不知道!”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九绫还在替父亲祝寿,今年的这个时候他居然就已经不在了!……而我,居然也没有见到他最后的一面!” 抬头看他,且见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身姿纹丝不动,轻描淡写的话语,似要融进天边那朦胧如梦、琉璃变幻的流云浮霞。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四章 一辈子是……多久? 流云如蒸,浮霞如火,荼荼烈焰般燃烧了整个天际,燃烧在她的眼底,她忽而记起方严离奇的死亡正是在他从蝶谷返回后不久,两者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嘴角一抖,“听说,老庄主是遭人刺杀的,那少爷您知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九朔怔怔看她,苍白的脸庞几分掩不住的慌乱,暮然眼底一丝杀机掠过,袖袍下的大手微微握着,“活着的时候,他常自嘲着说他是‘人如草芥,命比飞蓬’。” “‘人如草芥,命比飞蓬’……”她喃喃重复。 他望着她的眼,她的眼里装着烈烈红光,是不是她心中仇恨的火焰?……只恨不能望进她的心里,他眉宇寒霜,“父亲说,站在他那样的位置,免不了,手中沾着数不清的血,杀过数不清的人,所以会有很多人都想要杀他,他早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觉得那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原来如此……那少爷您痛么?您想老庄主么?”她怅然一问……会不会像我失去老头那样的痛、那样的想? 他没有做声,她便将那茫茫目光,从天边云霞落回他的脸,若轩的眉毛上为什么牵绊着点点的惆怅,他那样爱笑的一个人,原来也是会痛的么?……伸手抚上他紧锁的眉,嘴角忽生涟漪,她慢慢笑了笑,安慰着说,“少爷您不要伤心,老庄主虽然不在了,但是还是有很多很多的人都非常关心您的!” 牵强的笑容那样苦涩的浮现在她脸上,他总能轻易的勘破她的伪装,他是疯了么,怎么会是她?第一次,在酒楼里,看见她对毫不相干人出手相救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过是一个傻丫头,这样一个傻丫头会狠心杀人么? 抬手,将她冰凉的指尖牵引着勾画眉毛的轮廓,他笑着问,“那么,都是什么人关心少爷呢?” “九绫小姐,远飞少爷,浮羽小姐,红婶,小蓝……”夜离影正专心默默的将庄里的人都数过一遍,被握住的手指忽而收紧,她啊的一声,蹙眉瞪他,他吃人的目光瞅着她,哧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关心少爷的人啊!”她眨了眨眼,明知故犯的笑。 他不悦的捏了捏她的手,纤削的手指,赫然粗糙的触感,那是她未有痊愈的伤口,只将它们捂住,轻然,“小离你,怪浮羽表妹么?” “奴婢从没怪过表小姐,”她那好奇心又涌上心头,“只是……” “只是为什么她会那样喜欢远飞?”他替她说完,意料之中见她点头,目光朝着远方,他道,“只因为,远飞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其实,柳姑父他一直只想要儿子,奈何,妻妾成群却只有浮羽这么一个病恹恹的女儿,浮羽的出现仿佛是在他心头盯了一个钉子,时刻提醒他,他没有儿子的事实,因此,不论浮羽做什么事情,他总是厌烦的……” “既然是这样么?” 夜离影黯然低头,方九朔温柔婆娑着她手指的伤口,“小时候,浮羽总是被闷在家里养病,九绫打小就不喜欢浮羽,我自然也不太与她亲近,便是远飞与她最好,最后,姑姑、姑父相继因病去世,父亲将她接来庄主,我虽一眼看出她装病,却也没有拆穿……” 夜离影想问他是怎么看出来的,转念间,连自己都看的出,他那样睿智的人又有什么看不出,大概只有九绫和路远飞那样的没心眼的人才看不出,便住了嘴。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的心肠歹毒!” “大概是因为爱!”她想,爱情是盲目的,特别是对于柳浮羽那样一直都不被疼爱的女子,就像海面上漂泊无依的浮萍,一旦有人朝她伸出一只手,她便可以将身心交给他,爱上他便是爱上整个世界,为了整个世界又有什么是不能弃掉的呢? 方九朔望了一眼,沉浸自我的小离,轻然一指弹在她额头,笑道,“你个小傻子还知道什么是爱么?” 她目光落在他捂住自己的手上,默默不语。 不远处,一棵花树,那繁密的枝头开满了如雪的碎小白花,那白花,簌簌而落,飞飞扬扬。 些许,盈盈纷落,在她肩头、发上,他轻然抚上她的肩膀,又道,“你说,一个死了的人会给活着的人留下点什么?” “一堆白骨!”她说。 挑着眉,他古怪看她,“那一个活着的人会给一个死人留下点社么?” “一个坟墓!” 他那手硬生生的顿住,幽幽的笑,“小离你真是个实际的丫头啊!” 她只管笑,不理会他。 将她头上碎花细细地挑去,青丝拢了拢,似要挽成一个髻却又松松解开,他道,“那小离你,觉得死人和活人的区别,就是一堆白骨和一个坟墓的区别么?” 青丝被他轻然摆弄,十分舒服,她觉得头有点昏,有点迷糊。 微微摇头,他支手扶额,无奈间,换了一个问法,“小离你觉得是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细碎的白花,在她曳地的艳红衣摆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微微寒凉,她清瘦的身子抖了抖,淡笑道,“奴婢只觉得有点冷!” 闻言,愣了愣,轻然脱下外袍,披在她清瘦的肩上,柔声,“有没有好些!” 蓝袍如月落下柔和的光,袍袖流云开出暖花朵朵,她却微微摇头,缩了缩肩膀,喃喃说,“还是冷!” 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眉梢忽而愉悦的扬起,只将她搂入怀里,笑道,“那这样好些了么?” 嘴角荡开点点涟漪,却没有说话,只是乖巧倚在他宽广肩头,鼻尖,满满的是深谷的幽香。 “你看,还是活着好,活着会有感觉,晓得哭,晓得笑,晓得痛,晓得热,晓得冷,晓得耍无赖,晓得将别人当作取暖炉子!……你说是不是?” 脸颊微侧,于他肩头稍稍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似漫不经心的一语,“冷!” 双目微阖,任他温软指腹,暖羽流连在自己的脸颊,耳边,他轻笑漫漫,恍如戏言的话,却如酒香醇,魅惑醉人,“不急的,反正日子还久,时间还长,不如……让少爷我用一辈子来温暖你,可好?” 知不知道,你,终归不过是一个脑地迷糊、武功极差、却又自以为是的傻丫头! 若,那么一天,你当真要走,我也不会让你走! 若,我不在你身边,还有谁来保护你么? 身侧,那花树,碎小白花,扬扬飞舞。 天边,那云霞,琉璃如梦,缠绵悱恻。 她痴痴颤颤的笑了,一辈子是……多久? 倒不如,牢牢记得,此时此刻,这一分,这一秒,这样就好!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五章 美男出浴 淡淡的月光,在晦暗的夜云里,时隐时现。 薄薄的轻雾弥漫在林间,缠绕在她身上,夜离影伸手抚过那纵横交错在眼前的树枝,手上染了些湿润的凉意,那是秋间的冷霜。 层层叠叠的树枝尽出,香风扶起阵阵涟漪,暖雾如白纱凌波,幽幽的池水在淡淡月光泛着莹光,美得不似人间。 这样天然氤氲的热泉,和她以前在蝶谷时候,每日沐浴的一模一样,侧脸笑笑,她缓缓的走进,好久,好久,没有泡过澡了,她想了想,只觉浑身的泛起了酸麻。 夜云浮动,微微遮蔽月光,她便在那墨色中,伸手解衣,纤削指尖绕上绸滑衣带,衣裳件件如红英纷落,落了一地的冶艳逶迤……只剩一件轻薄乳白里衣,正要伸手扯去,忽而,耳边传来窸窣凌乱的水声,愈来愈近。 惊然侧眸,黑云恰然化开,月光下,湖水里,只见一人影从暖雾莹芒中渐然露出,如梦似幻、迷离迷人的光晕笼他身上,温润的泉水划过他线条优美的肩膀,涟漪连连荡漾在那赤裸着的、石刻肌理的胸膛,一双眸子,视线灼灼,似欲焚开层层纱雾,烧上她的身。 浑然一震, 附身抓起衣裳慌乱的朝自己身上穿,只觉浑身的血液奔腾着朝脑子里冲,脸庞猝然滚烫火热,颤抖的张口,声音却纷乱张皇的叫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少、少爷……我不知道,我马上……离开……” 该死的死丫头方九绫!说什么叫她到后上转转,说什么后山有有趣的东西,说什么后山有惊喜……原来是方九朔在这儿……沐浴!! 手忽而抖的厉害,衣裳怎么也穿不上了,耳边水声暮然消失,慌张间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直接跑掉,想着想着,就真的转身拔腿了,可是,似乎就真的跑不动了,胳膊被人一只灼热融火的手掌紧紧钳住,一道玉山压过她头顶的淡淡的月光。 本能的仰头,眼角划过他平滑的腹、强韧的胸、精致的脸,正正对上他那燃烧着热烈火焰的眸子,那烈焰张狂霸道、肆意蔓延,焚过她的脸、她的颈、她的肩、她的胸,顺着她的冰肌雪肤、玲珑妖娆的轮廓,蜿蜒而下。 天地崩陷,天崩地裂,呼吸变得急促不安,一股炙热的暖流淌过全身,身上虽然还穿着一件乳白里衣,但她觉得在他的目光下自己不着寸缕。 羞赧的撇开眸子不看他,抓着手中的衣裳死死捂住胸口,试图遮蔽偷泄的春光以及自己不能平息的心跳,可他另一只手,忽而触上她嫣红滚烫的脸颊,如春水般的温柔,徐徐婆娑着,沙哑隐忍的声音伴着濡湿热气喷绕上她,似欲询问的语调,魅惑的叫人无法拒绝,“你……冷么?” 触在脸颊上的手,满是炙热的水珠,如蛊一般神秘诱人染上她的肌肤,瞬间被那烈火灼伤,轰然撼然……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异样古怪感觉,恍然一朵脆弱稚嫩的花骨朵儿渴望一场雨露的滋润,惶惶然,重重的摇头,“我不……” 冷字未出,眼角猝然扫到了一抹蓝冷光,那……是什么,定神去看,淡淡月色里,他赤裸着强韧的胸膛上,赫然,一枚玉石,形状奇异,剔透莹蓝,如冰似魄。 身心骤然僵住……那是凌寒玦!!脑海中,狂舞起一场朔朔猎风,猎风卷起万千粗沙糙粒拍打淹没她的情绪,一个可怕的念头逆风斩沙而出,一只手悄然没入衣裳,喃语,“有点冷!” 明明看见他突然邪魅的笑了下,心神恍惚荡漾间,任由他拿掉自己捂住胸口的衣裳,紧紧拉着自己步入温热的泉水中…… 静谧的林间,吹过一阵馥郁香风,扬起无数银白欲滴的碎花,幽幽然,如万千萤火虫飞舞着,缠绵着,袅绕到池面,围绕在池中人影纠缠的两人。 唇贴着唇,身贴身,他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一手掂起她的下巴,密密的吮吸着她的娇嫩如花的唇瓣儿,忍不住间或重重的撕咬着,专注怜爱的神色,仿佛参加着一场等待已久的盛宴,只为将她咀嚼吞噬。 好似有一股烈火肆意燃烧着,烧的四肢百骸都不是自己的了,酥麻晕眩的感觉从燃烧着的灵魂深处传来,夜离影抑制不住的颤栗发抖着,偏偏一颗心,却像是曝露在裂月寒冬的严寒中一般冰冷,仿佛那烈火蔓延不到她的心,身体,越是火热,心,越是冰冷。 睁大了双眼,她颤颤的望着他,他双目阖住,卷长成新月状的迷人睫毛,微微跳动着,睫毛上有晶莹剔透的雾滴,正缓缓滑动着,顺着那绝然世间、完美至极的明艳脸庞,滑到他嘴角,嘴角轻轻的上扬着,朦胧间,她看懂那是一个笑容…… 天空,夜云密布,月光消失,忽而漆黑深沉的无底洞穴,只让人神魂颠倒,分不清上下左右,似乎寸缕失足,就会破碎的尸骨无存。 他,舌尖不间断的在她口中攻城略地,品尝着她琼浆玉露般的甘甜,扶住她肩头那灼热融火的手掌,顺着她丝滑的背脊蜿蜒而下,密密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婆娑流连过她的脸庞,沿着她修长的雪颈,抚过那优美的锁骨,巧然撩开她早已湿透的轻薄里衣,触上那里头凝脂绸滑的肌肤。 只觉烙铁熨上肌肤,心底猛然掀起惊涛骇浪,倏忽闭上眼睛,她飞速的抬起双手,紧握成拳挡在了两人之间,试图阻止他的动作。 他身子一僵,触在她肌肤上的手硬生生的顿住,却只是一秒,转而抚上她发丝,安抚着上下梳理,伏下头薄唇含着她的如珠的耳垂,渐浓的喘息,迷人神智的声音引诱着她,“别害怕,我会……很温柔的。” 湿热灼人的热气,喷在她耳后颈部冰雪肌肤上,那里像被雷电击中一般阵阵发麻,有一根无形微弱的细丝连着她的心脏,他唇齿每每吮吸撕咬一下,她的心脏就跟着抽搐一下,一下一下频频的抽搐着。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六章 我为什么爱你! 心尖上,有什么不禁摇摇欲坠,似乎就要分崩离析了,暮然无力酥麻,瘫软的像是被谁抽走了骨头,她化作藤蔓一般依附上他宽广的胸膛,任由他拉过自己的双手环上他的颈脖。 薄唇如羽毛,温柔细腻的辗转在她雪颈,破损呻吟之音不自禁的自她嘴角零碎逸出,身子瑟瑟如枯枝腐叶颤栗不止,仿佛处在他编织的一个荼蘼醉软的蝶花华胥,又仿佛深深的坠进这美梦背后锋利残忍的漩涡。 环住他颈脖上的手,颤抖着,一只手掌悄然张开,馥郁香风,妩媚的穿过她纤削指缝,那里藏匿着的针,对准他线条优美的肩头缓缓而下,针尖,银光熠熠、熠熠生寒。 肃肃林间,碎花扬扬,幽幽湖面,暗波涟涟。 毫无征兆,他忽而抬手,手掌牢牢握住她那匿着针的纤细胳膊,喉间窒息,心跳止住,骇然的张大眼睛……他发现了?颤颤看他,只见他伏在自己颈侧,变得一动不动,唯有那浊重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上,酥麻松软至极,她不由扭动了身子,喑哑声调,“方……” 腰上那融火的手掌重重的将她按住,重重喘息着,沙哑压抑的声音,“别动!” 惑然不动,良久,两人之间,唯有,风声寂寂,水声涓涓,池水是温热的,可她明显觉察到,他赤裸滚烫的胸膛,高热渐渐退去了些。 他自颈侧抬头,另一只手掌也抬起,握住她另一只胳膊,握住她的一双胳膊,慢慢从她诱人的身体退开,轻然吻了吻她的眼角,将她朝岸上推去,口中撕扯一句,“冷,快上岸去,将衣裳穿上,小心着凉……乖!” 她恍恍惚惚的被他推着朝岸上走着,心中木然凄凉一片,暖雾浮在她茫然的脸颊,遮住她所以的意识,耳边哗哗的水声,她本能的回头看他,只见他整个人没入幽然泉水中,不见了踪迹。 茫茫然又了几步,忽而发觉了什么,心底一片凌乱不堪,踉跄不稳的朝岸上跑过去,抓住衣裳摇晃着朝林外走去,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会拿到自己一直渴望了东西,可是也差一点她就,就永远永远的沦陷了…… *** 自那以后,夜离影开始陈显出一种诡异的姿态,那是常人不能理解的一种状态,白天一整天闷闷的不说一句话,偶尔方九绫叫她,她才有回应,晚上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因为做梦而惊醒,只能抱住一双膝盖,怅然的望着窗外蓝蓝的夜空,淡淡的月光发呆。 一天,她恍然走在阳光斑驳、光影移移的镂空雕花游廊上,正正遇上那出现在她梦里的男子,泼墨发丝随风扬扬,月蓝衣袍扶风摇曳,见她朝自己走来,嘴角凝笑似月,可她,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走过他身边。 “小离?”滞然一唤,瞬间握住她的胳膊。 挣开胳膊,退开几步,谦卑朝他笑,“少爷,有什么吩咐?” 怔了怔,一瞬不瞬的打量她,冷风寂寂而过,将她身上浓浓的疏离气息吹散开去,他不语,轻然转身而去。 低头,她漠然的走开。 仿佛浑浑噩噩的又过了好些天,她一直没在看见他,忽而,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赫然发现床头,摆着一张玉帛纸,朦胧月光倾泻上头,墨色字迹依稀可辨,‘子时,竹林。’ 她面无表情的瞟了一眼,衣裳未脱捂着被子蒙着头就睡了,辗转反侧了良久,又瑟瑟抖了一会儿,猛地爬起身,窸窣对着镜子收拾收拾,唇上染了些艳红滴血的胭脂,笑了笑,好似颇为心满意足,便出了门。 晚风戚戚,吹的根根翠竹,皇皇而动,竹林间,满是萋萋栗栗之声。 剔透夜色,点点星斗,天上一轮月,朦胧不清的光,他挺直的身姿,侧立在漫天的竹叶中,一身月蓝冰丝的衣袍、流光熠熠,那傲然皓白的光芒,反倒是比过天上的月更明亮耀眼。 她看了看月亮,忽而想去了一个古老的故事,说是有一对恩爱的夫妻,原本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最后,那丈夫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粒仙药,那妻子一时好奇贪念偷吃了仙药,于是奔月成仙,一辈子只能住在冷冷清清的广寒宫中,只有一棵白银桂树和一只小白兔,还有妻子的影子陪着身边了。 其实,她想那妻子现在会不会后悔呢?可是,即便是后悔了,再来一次她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么?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她望着月亮的时候,他望向她的脸,嘴角一扯,轻然悦耳的声音融入漫天月光。 “好!”一刹愕然,她淡淡笑。 “几个月前的一天,我从外头回庄,到城下的时候,在惯去的酒家休憩喝茶,原是有一个惯坐的靠窗位置的,结果那天老板拧眉搓手着与我说那位子给了一个姑娘,心觉诧异,因着那位置我虽不常坐,却也只是为我一个人留着的,老板支吾舔笑了好一会儿,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倒觉得有趣的很,便径直上了楼看见了那姑娘……这才知为什么老板说不好叫那人将位子让给我……”他说到这儿,嘴角扬起了莫名的笑,“你可知道为什么?” 她微蹙眉毛,讪讪道,“那姑娘她……很有钱?” 似乎是晃了一下,他挑了挑迷人的眉毛,又松开,夜离影知道这个表情表示她猜错了,可他却没有说到底为什么,只是转而又道,“看见她坐在那里,我便随意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第一次,我看见一个姑娘家居然喝酒的,一碟花生,几个酒坛,一个人支手撑着脸,望着窗外人流,还喝了挺多的酒……” 谁说的女子就不能喝酒了么?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想她也常常那样做啊!可是她没有打断他。 “我越发觉得有趣,便叫了一个小二,正打发着他给那姑娘送几坛杏花酒的,忽而,一阵碗碟摔碎了的声音凌空响起……是那姑娘摔碎了碟,她微微侧头,幽然含笑的望着堂中一处,一对正在拉扯的人,我才发现,原是一个等徒浪子正在调戏那唱曲的女子……那等徒浪子叫那女子给他唱一曲‘美人思春’……”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七章 同归於尽 晚风兮兮,一片竹叶轻然飘落,掠过他琉璃变幻的眼底,“然后,她给了那等徒子几巴掌,还说‘现如今,连男人也这样难养了!’……” 青丝凌乱在眼角,绕着那淡淡的泪痣温婉蜿蜒成花,心底的记忆暮然涌起,那烁日流光、霞光满天的日子,她在酒楼里喝酒,然后遇见一个客人调戏歌女的,自己一时气恼便出了手,原来他也在那里么? ……徒然间,夜离影睁大了眼睛看他,他正望着自己,眼光灼灼,漫漫轻笑,“也是第一次,我见到一个姑娘,还是一个漂亮姑娘居然敢调戏男人的……你说是不是很趣了?天下间,我倒再也想不出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人匪夷所思的!” 她没有回答,怵然低头望着自己的脚。 视线望着天空,月光朦胧,悄然将他眉宇染霜,“回到庄里,在父亲的灵堂中,我又看见了那个姑娘……实在是好笑,她朝我发暗器的时候,自己却踩空了瓦片,从高高的阁楼掉了下去,我倒是从未见过这么笨的姑娘……她武功很差,却耍了小聪明,僵持的时候,朝我洒了一把香粉……看着她逃开,我竟觉得有点遗憾……想着要是能再见我会不会……” 微微顿了顿,月光滑过他侧脸的完美轮廓,落在她几分茫然期待的脸上,“你说要是再见我会不会怎样?” “奴婢不知道?”喉间发涩,她干干道。 他笑了笑,忽而转过身子,直直的看着她的脸,“后来,我果真就再见到她了,她乔装打扮混入月华山庄,装傻卖乖的做了九绫的奴婢,居心叵测的在庄里不知道想要偷些什么东西……” 震然,抬头看他,浑身僵硬,他还在笑,“我本想着叫她离开,可是,她偏偏不愿意,后来我也改变主意了……”他慢条斯理的朝她走过去,“因为,她太傻,太笨,太不能叫我放心……我不知道她一个人走开,要是有什么危险,除了我,还有谁能来保护她?” “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她慌张的几乎想拔腿就跑,偏偏不能,只看见他一双眸子,那里头热烈绽放着荼荼焰火,恍恍惚惚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春天,桃花、杏花、樱花漫天,繁花似锦、华丽绚烂、繁盛如霞……那样温暖,那样美丽,那样诱人,她想靠近,却反而只能慢慢朝后退…… “不懂?”自嘲的声调,人应经走到她跟前,月光被他挡住,她只看得到他玉山般的身型,稳稳的将她整个罩住,浓浓的影子将她厚厚包裹,“不懂也没关系,我只要她知道,我要她一直在我身边,即便如她说的只作一个奴婢,我都不会在乎,若她当真要走,我绝不会让她走!” 说着这话,他抬起一只手,朦胧月光散在上面,手中赫然一支发簪,簪头,些许艳红小珠绕着一颗艳红大珠,攒成花型,坠在花下头的是同样艳红流苏,通体艳红,如血的颜色,是她遗失的发簪。 修长指尖,温柔抚摸她的发丝,轻然挽着一个髻,将那簪插在上面,他婆娑暖触了她的眼角,晶莹剔透的声音,唯恐破碎,“留在我身边,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做,哪也不去,好么?” 晚风,戚戚兮兮的吹着,吹落了竹叶,吹散了星斗,吹淡了月光,却独独吹去他的声音,留在我身边,好么?好……么?这话一直绕在她耳边,顺着她的血液流入她的心房,她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强,似乎想要撑破她的脆弱的胸膛,摧残垮堤她所以的意识。 “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她咬着牙,定定的望着地面,拼了命的不让自己的惊涛骇浪般的心绪浮于表面,铮铮颤颤的朝后退,一步一步的后退,“那什么……没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刚退了几步,豁然,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死死拽住,冷笑道,“你到底是想要退到哪里去呢?” 她猛的一挣,闭上眼扭头就跑,冷风卷着零星几片竹叶,肆无忌惮的打在她脸颊上,针扎的刺痛,她却没有心思去管,只想快点……快点,谁来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梦? 身子猝然一斜,脚下那铺满的竹叶的地面轰然塌陷,来不及反应,她早已直直的坠落下去,恰然一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挽住了她,她本能般顺势一扯,两人重重落入突来的陷阱中。 怎么会有陷阱?这陷阱还不是一般的深,只觉他抱着自己,重重下落着,头顶月光朦胧一晃而去,耳边传来大石磨地的磁呲声,下一秒,洞口被人遮住,眼眸遁入一黑暗。 两人相拥着落在洞底,洞很黑,也很窄,她的呼吸有些紊乱,鼻尖满满的是他身上淡淡的深谷幽香,他伏在她背上的手有些僵硬,却没有放开的意思,她挣了挣,他暮然笑了笑,“我本以为你是想走,不过原来,你是想和少爷我同归於尽么?” 什么意思?没有问出口,他微微收紧了手臂,伏在她肩头,喃喃道,“原来,你约我过来,就是想和我同归於尽么?……这样你觉得就好么?” “不是少爷您叫奴婢过来的么?”愣了愣,她说。 “我叫你过来的?” “我在床头,看见了纸条,上面写着‘子时,竹林!’我以为是少爷……”她回忆着说,说着说着突然住了嘴,朦胧月光下的纸,是一张玉帛纸,而他用的纸张一直都是宣纸,玉帛纸只有庄中女眷才用的,所以不是他约自己的,可是约自己的人还约了他,叫他们掉进了这个陷阱中,既恨自己又恨他的人,不会是九绫,那么…… 方九朔默然不语,良久,轻叹了一口气,松手放开她,云淡风轻的声音,“你说,远飞到底有什么特别好的,居然可以叫一个女子这样为他发疯!……真是狠的下心肠,可惜,疯的太过,小看了我,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了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八章 离开 他纵身而起,衣袍猎猎,寒气巍巍,一掌劈在洞口的大石上,轰隆震耳,灰土簌簌而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一掌劈开了大石,朦胧月光倾斜而下,盈盈薄雪、绢然白纱一般覆在洞中。 她看他,迎着月光轻然落下,袍袖上银丝流云,缱绻翻滚着抚在她手背,他拉住她的手,“上去!” “不!”脱口而出,他惑然看她,她低声,“我的脚扭了……” 抬头瞅着他,眼眸璨如星辰、闪闪发光,“不如,你抱着我在这待会儿,好不好?” 一瞬不瞬的望了望她,抚了抚衣袍坐下,朝她招了招手,她笑了笑,缓缓靠近他怀里,将冰凉的脸贴着他宽广温暖的胸膛上,像小猫一样蹭了个舒服的位置,伸手在他衣裳上抓了抓,就像她一直喜欢的那样。 “好香!”她人在他怀里,那样的近,身上一股不同于平时缠绵如梦的香味,他寻着芳香之源,笑道,“你还特地涂了唇红?” “那你要不要尝尝!”她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 迷人的丹凤眼暮然眯起,古怪看她,看的她不由的缩了缩肩头,倾倒众生的魅惑一笑,他依言低了头。 唇齿厮磨,气息交缠,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只希望这一秒多做停留,只怕他在指尖悄然滑落……浓情蜜意时候,她暮然推他,颤抖着嘴角,低吟道,“我也给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微重的喘息着,他却只是选择将她搂紧,吻了吻她的发丝,完美的下颚抵在发上,沙哑压抑的声音,“凡是你说的,我都听着。” “从前,有一个座山,山里有一个……” “一个庙?”他啼笑皆非的接话。 “一个老头……”她哧然一笑,“一个很瘦很瘦的老头……有那么一个晚上,那天,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一座座的山像野兽一般蛰伏着,他又忘了时间,在山里头采药的时候,不过,也正因为忘了时间,他遇上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婴儿……” 他不语,只是安抚一般细细梳理着她的发丝,她笑了下,“他遇上那个婴儿的时候,那个婴儿遇上了老虎,那是生在深山里的老虎,十分凶残无情,张着血盆大口便要吃掉她,可是呢?那个奇瘦无比又是乏力困顿的老头却拼了命,杀了老虎,把她救了下了,带回了家……” “之后,他一直照顾她,说是照顾,其实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做不好,不过她还是长大了…啊……大概是她六岁的时候,他又一次跑到山里面草药,然后忘了跟她说,叫她不要随便去找他,即便他去的再久……” “然后,那女孩担心他,就去找他了么?”他柔然。 她点点头,“然后,她在山里迷了路,又渴又饿的,看见了一棵挂满红红果子的树……那果子真的十分诱人,还有奇异的幽香,她便跑去爬上那树,蹲在那树上吃了好些的果子……直到老头发现了她,一张老脸大惊失色,大声叫了她的名字……” “那果子……有毒么?”不知怎么,他声音轻飘如浮云,好似能被一阵轻风带走。 只将脸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她忽而不语,他的胸膛广阔的像是一堵厚厚墙,一堵可以遮蔽狂风骤雨的墙,没有风雨,很是温暖,她……很渴望这样的温暖,可能是月光很寒,可能是洞低很寒,更可能是她的心很寒,清瘦单薄的身子抖动颤栗着,唯有紧紧的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 他动了动,似是想更加搂紧了她,却不知自的手臂反而松了松,可她全然不在意,红唇微启,喃喃道,“那女孩吓得从树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疼的她哭的昏天暗地的,觉得疼痛这东西真的好可怕好可怕……可是,她不知道,更可怕的她中了毒……不过,她还是没有死掉的,因为老头很用心的救她,不眠不歇、不寝不食的救她,每天泡在书堆里,研制不同的药……然后,逼女孩喝了足足三年零两个月的药,那药真的苦的要命,所以她发誓再也不会喝药了……” 脸颊荡漾浅浅涟漪,回忆里有苦有甜却掩不住丝丝欢喜,融入这冰凉如水的夜,似乎这夜也可以这份心绪温暖一分。 月光,穿过林里根根孑然的竹,潇潇然,被筛成点点碎影,斑驳掉落了一地的白花。 白花,落在漆黑的洞底,很静,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也很静。 感觉到他的温暖的大手慢慢无力,在自己身上幽然下滑,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她慌张用肩膀推搡了他,唤了一声少爷。 他没有反应,似乎是睡着了,那大手终于滑落轻触在地上,她的心突然空了一大片,茫茫抓住他一双手放在自己怀里,眼角木然模糊不清,她涩涩的笑着,“可是,你知道吗?当你抱着我喂我喝药的时候,我竟觉得没那么苦,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没有回答,她茫茫然,又问他,“你说,你跳到水里抱住我的时候,你被鞭子打的时候,为什么我会心疼了,会比摔断了腿还疼呢?……你告诉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你说,叫我留在你身边,是真的么?……你说话啊!……在说一次给我听,好不好?” 再多说一次,好不好?以后,就没有机会呢,知不知道? 夜很冷,他的手渐渐凉了下去,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凉透了,缓缓离开他的怀抱,侧身转眸,莹白如壁的指尖,抚上他玉白无瑕的脸庞,抚过他好看的眉毛,他迷人的睫毛,他魅惑的薄唇,唇上还留着她唇红里的'梦香'…… 缠绵悱恻,婉转低回,痴痴颤颤的,她唤他,“九朔!” 抚上他的衣袍,手掌细细摩挲一会儿,伸手解开他的衣襟,他胸口位置,那枚莹蓝的玉石,冰魄般的寒气,手指触在那上面,竟觉得触在一块千年玄冰上,未有多想,她将那玉扯了下来,钻入手心。 起身,望了望月亮,那一轮月光,在她漆黑的眸中起起伏伏,然后消失,了无踪迹,她没再看他一眼,只是跃身而起,红衣簌簌,染上林风。 站在林中,晚风仍旧戚戚兮兮的吹着,根根翠竹仍旧萋萋皇皇的动着,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过一样,一切都和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样也好,她笑了笑,转身离开。 方九朔,这辈子,你我,都不要再见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一章 池穆风 江湖安宁,天下太平,北斗月华,泰山四方! 夜离影离开月华山庄,便径直去了四方城,原本是打算回去看看老头的,可是考虑到时候不能耽误太多,就没有去。 四方城显然是极为繁华丰裕的城池,一进城中,处处是喧闹的红尘气息,店铺鳞次栉比,旗幌招摇漫天,摊陈担卖满街,人潮比肩接踵,马车川流不息。 男子锦衣华服,女子珠围翠绕,老人丰神朗劲,孩童笑逐颜开,各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都过的十分的富足美好。 天朗气清,灿日高照。 夜离影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一进门,那老板伙计眼睛立马闪亮流光,殷勤迎了上来,她只是淡淡笑笑,吩咐了一间上房,伙计领她上了二楼,安置一番,待到傍晚她才下楼到堂中吃酒,届时,便和一个笑脸盈盈的小二哥闲谈了些。 “咳,我以为姑娘想问什么了,您的这个问题每一个路过我们四方的客官都会问,这里之所以这么繁荣,我们吃的好,穿的暖,那都是托了池城主的福……”小二哥笑。 见面前的红衣漂亮姑娘一脸漠然,以为不懂,又道,“就是素有‘武林泰山’之称的四方府的池穆风池城主啊,他人那不单单是长的俊,武功好,生意更是作的好,这四方城的店铺大半都是他的!我们小老百姓都是靠着他活口的!” 莹白如壁的手,只将那一只青花白瓷的杯子捻在纤削指尖,迎着莹莹光线微微旋转着,她未有侧眸,嘴角淡然一扯,似笑非笑道,“小二哥,你可知道他府邸怎么走么?” “府邸?”小二哥收回看痴了的魂儿,暮然一惊,”姑娘要去他府邸?” “嗯……有什么不妥么?”她侧脸,看他。 “您有所不知,四方府从来不接待年轻姑娘,更何况是您这样……”小儿哥啧叹道,“美若天仙的姑娘。” 这倒是十分有趣的事情么!指尖,点点滴滴打在瓷杯上,丁玲悦耳,“为什么?” 小二哥面色神秘古怪,左右看看,摇头低声道,“池夫人她出了名了凶悍,不喜欢有女子出现在池城主的面前,他们府上连个女婢都没有,除非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婆……” “奥,”她了然的笑了笑,“不妨,我只是想一睹池城主的风采,远远地看看。” 小二哥见她如此,并未强求,便告知了她四方府的位置,又一搭没搭的聊了几句,见她淡然饮酒、风姿绝代,不忍打扰便讪讪走开了。 夜离影默默的坐在靠窗的位子,一杯一杯的酌着,直到天边的浮云霞光渐然流去,星光悄然漫天,她方在放下杯子出了门…… 冷风肃肃,吹着人烟稀疏的街道更加清冷了,可是,她眼前的四方府却如同一个深海夜明珠,幽然色泽从那高高的琉璃瓦里头流出来。 她轻然跃上,琉璃灯火,大致勾勒出宏伟辉煌楼阁的轮廓,楼阁长廊小亭人影重重,冷冷的望着,灯火幢幢,守卫众多。 无从下手,她转身欲走,耳边,忽而一个男音传来,那声音深沉如傍晚寺钟,简单利落的两个字,“疯子!” 一怔,闻声望去,眸中,一对人影滑入。 那男子,自那玲珑长廊的尽头走过来,琉璃灯火下,他脸庞刚毅如刀,一双冷峻的眉,眉峰紧蹙着,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一身玄色衣袍,袍上银线绣着的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兽,他走得极快,却步履稳健,一只大手,握着一幅卷轴。 男子身后,一女,鹅黄缎衣,乌黑的发挽着峨峨云髻,髻上一只金钗,钗上镶着五彩的宝石,灿灿然刺得人眼花,作的是妇人打扮,气息微喘,似乎是在追赶他的脚步。 男子显然不想理她,她一个急步上前,狠狠拽住他的袍袖,怒道,“池穆风,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池穆风?!夜离影诧异的望着那男子,大概就是弱冠样貌,居然这么年轻么?不对,听闻他年近而立才对,莫不是练了某种武功的原因。 “池夫人,你说我怎么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了。”池穆风不咸不淡的说。 女子一愣,继而诡异一笑,“对啊,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夫人啊!”男子冷眉看她,似是抖一下,她怒道,“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把我放在心里,我在你眼里就是池夫人,你心里都只有那个贱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叫你怎么念念不忘的,人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还……” “住口!”池穆风沉声斥她,手掌微颤握紧了卷轴,那声音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在地上,闷闷的响声,女子缄然,他缓慢的扯回袖袍,“池夫人这个名衔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既然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手中袖袍滑落,池穆风沉默走开,女子看着他离开的背阴,视线猛然落在他手中的卷轴上,一个疾步抓住那卷轴,他震然回神的瞬间,已然握紧了卷抽,她扯不出,便对着那卷抽,泄愤似的大骂道,“你个贱人,活着迷惑他,现在死了都死的让人不得安生,我咒你下地狱被拔舌尖,被挑断手筋脚筋,滚油锅,滚钉板,魂飞魄散,猪狗不如,永生不得超生!” 苍天,夜离影险些没有摔下去,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这个女人不单单是为难女子,还是一个死了的女人,从言语中大抵可以看出,应该是情敌,但是什么深仇大恨,人都死了,还这样的诅咒么! 一阵冷风,肆意刮过玲珑长廊,琉璃灯火摇曳着,他袍角猎猎翻滚打在玄色鞋上,脸色具青,眉目尽寒,他眼神却极为深邃冷静,大力抽走卷抽,沉甸甸的声音,“疯子!” 女子闻言,僵硬片刻,指着他的鼻子,盛怒道,“我就是为你发疯的!” 池穆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细细的展开卷抽,似是想看看它有没有毁损一般,女子气的浑身抖动,仿佛没有法子了,忽而冷笑道,“池穆风,终归你的夫人还是我做的,那贱人她门的没有,死了也不配进你家的祖坟。” 言毕,甩袖离去。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章 你来的好快! 夜离影遥遥望去,画上分明的是一个青衣美人,影影绰绰间,只觉那雪色的纸,晕着青色的衣,像极了一只素凌青花绽放在皑皑白雪中。 “这些诅咒只会应在我的身上!”他望着画,漆黑深邃的眼睛流出一丝柔光,“是我辜负了你,是我亏欠你的……葇舞!” 夜离影,眯起狭长的眼睛,葇舞?这名字好熟悉,思索一二,她记起了那日在歌城的‘望月楼’中,那个绘声绘色的说书人。 他说,‘四方城主池穆风惧怕老婆,抛弃那艳名一方、痴心一片的青楼女子-葇舞,最后那葇舞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原来,是那个葇舞么?她微微蹙了眉毛,淡淡笑笑,“你欠了她,恰巧也欠了我,那么,我就替她替老头向你讨债!” 红衣簌簌,从高高琉璃瓦跃下,如赤蝶妖娆,她翩然离去。 回到客栈的时候,天已然墨黑了,客栈的门却大敞着,应该是为了方便乘夜远行的旅客,远远的,客栈门口那两只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晃动着,落在她眼底却是血色的红,莫名的晃得她头晕。 小心翼翼的潜伏在月华山庄中,加上连日奔波赶路,身体多少有些吃不消,步入堂中,她直上二楼准备休息,忽而,碰的一声巨响砸开,鼻尖,杏花酒香浓郁四溢,弥漫开来。 本能回眸,一方清桌,桌上地上随意摆着几只酒坛。 那男子,衣袍冰丝月蓝,嘴角凝笑似月,一双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僵住的她,轻然道,“小离,过来陪少爷我喝酒!” 冷风灌入她的衣襟,她从头到脚打了一个颤栗,颤栗过后,血液凝结,呼吸静止,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来的怎么快?怎么会找到自己的? 她盯着方九朔,他说完这话,泰然自若的自斟自酌起来,仿佛刚刚的话不是对她说的,又仿佛眼前的一幕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慢慢转身,她扶住楼梯僵硬的朝上走,身后那人冷笑道,“小骗子,还装傻么!” 闻声,她拔腿朝上跑,奔进房间,一把摔上门,紧紧插上门拴,扑到床上拿包袱,瞅了一眼窗子准备从那里跳下逃走,刚下床,门啪的一声被人从外悍力打开。 眉宇寒霜的方九朔鬼魅一般,玉立在门口,冷冷的瞅着她,声音却温柔绝伦,“你又想逃到哪里去么?你以为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了么,难道我没跟你说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的么?”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她搂着包袱说,冷声道。 “不认识?”冷然一句,他轻笑,“不认识就不认识,方正马上就会认识了,还会非常熟悉的!” 说完,一脚踢上门,却优雅闲适的踱步进屋。 木门疼痛一般的重重闷哼声擦在耳边,她见他笑的魅惑至极,慢条斯理的朝自己走着,眼眸里头无声拍打着万千水浪,像是看猎物一般看她,脱口斥道,“什么意思,我都不认识你了,你还进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大半夜的,你一个男的还不快点滚出去!” “干什么?你当我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他仍旧笑着朝她走着,她的恐慌的后退,他一把抓住她的纤细的胳膊,凉飕飕的说,“我见姑娘你长得标致可人,有意结识姑娘,姑娘你莫要嫌弃在下,我们马上就会无比的熟悉!” 说着,猛然一把将她摔床上,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背部撞在硬冷的床上,磕到脊骨,她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正要爬起,那人玉山一般欺身上来,将她全然困在身下,脸上猝然火辣辣的红,仰头只见他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平日里没有半点脾气的脸,不知何时染上浓浓怒气。 未及反应,只觉他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她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双手推阻他,抬脚欲踢他,恼怒道,“方九朔,你干什么,滚下去!” “方九朔!!你还晓得我的名字么!你不是说你不认识我么!”抬腿一按止住她一双脚,他单手一掌便钳住她一双手,另一只手没有停下来,还在扯她的衣裳,动作粗暴野蛮的像是一只发了狂的野兽,既怒既笑道,“现在认识我了,不过来不及了!” 浑身动弹不得,她被他牢牢压在身下,惊恐的四肢百骸都发颤,只见他眼眸里烧着荼荼火焰,那愤怒的火焰漫出他的眼,竟是把头顶那雪芙蓉勾勒的白色床帏都烧成了红色。 不是真的,是我在做梦,方九朔他不是这样的!……可是衣裳应经被他扯开,冰雪瓷白的肌肤曝露在阴冷的空气里,他灼热的大手细细婆娑在她的胸口左右,心尖暮然一阵刺痛,痛意在冰凉恐惧中无限放大,忽而茫然无助起来,喉间一紧,眼前水雾浮出,他的脸在水雾中朦胧不清。 唇齿皆颤,仿佛失望痛苦到了极点,她喑哑失声,哭道,“方九朔,不要叫我恨你!” 床沿,那一袭白色床帏轻然滑出金色挂钩,幽然落下,绽开朵朵绚丽妩媚的雪芙蓉,身上那人猝然僵住,停止了动作,钳住她的手软了下去,她一个冷凌,挣开了双手,顺势一巴掌重重的打在他脸上。 他没有闪躲,生生的受了,只是复杂的盯着她胸前位置,那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她瑟瑟发抖着,眼角晶莹剔透的泪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的向外流淌,为什么……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朦胧中,似乎他的目光仍旧定在她裸露肌肤上,她抬手又要给他一巴掌,他却伸手抚上她的眼角,暖云的指腹温柔擦拭她的泪滴,叫她怎么也打不下去,她侧脸避开他的手,双手捂住脸庞,从指缝里颤巍巍呜咽道,“别……碰我!你……滚开!” 他的手狠狠的抖了一下,却没有拿开,固执的打开她捂住脸的双手,替她擦拭泪滴,她哭得越发厉害了,偏偏酥麻颤抖着动弹不得,他另一只手将她的衣襟合拢,似乎有些无奈无措,整个人才缓缓起身,撩开白帏下了床。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章 你是怎么呢? 他离开,她立刻抱住双腿朝床角一缩,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可怜兮兮的小猫。 “你把‘凝寒玦’放在什么地方呢?”隔着白纱,他坐在桌边,轻然问她。 “什么‘凝寒玦’,我不知道?” “小离!”他冷声。 “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弄丢了东西,就来找我要么,那是不是你们月华山庄丢了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找我,那我不是要忙死了!” 深吸一口气,阖目压制住此时此刻,那受了一点刺激就会汹涌澎湃的情绪,他道,“不要闹了,那东西对我很重要。” 她不语,只是埋头于膝,默默的抽泣。 良久的沉默,唯有风声吹着床帏沙沙作响。 柔声,如月光盈盈满屋,“那么我把它放在你哪儿,你跟我回去,好么!”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颤抖声音在月光中浮动,那样的不真切,“我们一点关系的没有,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他自嘲般笑了下,“到如今,你还问我为什么,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她盯着床帏上朵朵雪芙蓉,嘴角一抖,茫茫流出一句,“我……不知道。” 他侧眸看她,眼里眸里只有她,她却只是痴痴的望着床帏……抚了抚衣袍,他起身出门,轻然一句,“我就住在旁边的客房,你别想着逃跑,你该知道,我既然可以找到你一次,便一直可以找到你,我想找你……你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她没有答他,也没有理他,只在他再次阖住木门的时候,颤颤问道,“为……什么?” *** 瑶华阁是四方城最大的青楼,传说那艳名一方的青楼女子-葇舞,当年便是这瑶华阁的头牌。 一场奢华盛大的‘烟花艳’,引得无数名妓,争妖夺艳,倾尽才情,她却凭的一支的‘青花绕’,纤细体态、曼妙舞姿、独占鳌头继而名动天下,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孙贵胄、风流才子。 偏偏她却在茫茫人海中挑中了池穆风,仰慕他,追随他,若是长相厮守倒是完美的归宿,只不过到头来,却惨遭抛弃,韶华芳龄,郁郁而亡。 美人香消玉殒,青楼却仍旧繁盛,似乎没有谁真的在乎谁和谁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不过是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谈资。 夜离影,站在瑶华阁那鎏金雕花的朱红大门,朝里头里瞻望着,此时此刻,她仍旧一身红衣,却是男装打扮。 青楼是晚上做生意的,白天几乎没什么客人,故而基本姑娘们都在睡觉,一个睡意盎然、哈切连连的青楼女子恰然经过大门,瞟见了门口的人,震呆了良久,惊叫着跑开,瑶华阁一下子砸开了锅,姑娘们全然精心打着,簇拥到门口欢喜窃笑着看他,从未见过这般迷人心智的公子哥。 且见他,黑发如绸,婉约的缱绻在肩膀两侧,一张艳丽迫人、精致绝伦的脸庞,狭长眼角一颗淡淡的泪痣惹人疼惜,最最奇特的是那一身瑰姿艳逸的红色,那样妖冶的颜色,居然穿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强烈的反差,说不出的妖娆惑人,像是那来自地狱的妖王,只叫人身心沉沦,不愿自拔。 老鸨舔着笑,闪着眼睛将他上下打量,见他衣着不俗、样貌风流,掉了一半的魂儿,将他迎进门,呵呵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是找乐子,这就找对了,我们瑶华阁是四方城里最好的青楼……环肥燕瘦、活泼的,冷艳的,风骚的,应有尽有……” 正滔滔不绝间,夜离影蹙眉打断,淡笑道,“这些我都知道,我找你们这儿的头牌姑娘!” “洛洛姑娘?” “嗯?……嗯!”夜离影说。 “洛洛姑娘身子不好,不随便见客人的,不过公子这样俊俏风流的,啧啧,她应该会见……我先领您去上房……” 老鸨领着她朝进了染满胭脂香的厢房走着,滔滔不绝的赞他眼光好,旁敲侧击的询问他是哪家的贵公子,夜离影随口乱说了些,随手拿出一颗硕大的珍珠塞到老鸨手中,老鸨哎呀一声,脸立即喜滋滋的乐开了一朵花。 挑了一间华丽精致的厢房,坐着等了一会儿,便见那悬在门口的五彩珠帘丁玲打开,一个沉鱼落雁姑娘袅袅款款的步入,恰然西子蹙颦,美人葬花的弱态美,犹抱琵琶半遮面,白皙脸庞娇羞红霞,怯然唤他,“公子!” 这一声软柔无骨,夜离影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却学着那方九朔的模样,嘴角一勾,邪魅一笑,“姑娘!” 老鸨很识相的出了门,夜离影便和那洛洛姑娘谈笑。 斜晖蔓蔓,飞霞浮浮。 日落时分,夜离影回到了客栈,缓步上楼,那月蓝衣袍的方九朔,如玉的身姿,淡淡冷光,斜斜的倚在一处楠木栏杆上,不冷不热的看着她,完美的脸庞几分倦色,眉梢眼角隐忍几分不寻常的怒色,心下古怪却选择漠然无视,直直推门进屋。 身后,沉冷一句,“你到哪去了?”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她抬脚进屋,啪的一声重重关上门,本以为,他会推门进来,可以他却没有,没有随问她究竟去了哪里,心情却无端端异常烦躁起来,她晚饭都懒得吃了。 夜里,饿的醒来,昏昏沉沉间,窗外,一轮皎然月浅浅的光,若莹白杏花悄然绽放在房间,杏花纷纷中,悠然灵空的玉笛声,默默飞扬着,恍然间,那是千万霰霜凌空飘落,打在人身上,是寒冷冰魄的感觉,似是要将人的身体灵魂都冰冻封印起来一般。 她记得,那是方九朔的笛声,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笛声……他又为什么不睡觉?心下凌乱不堪,睡意全无,她抱着被子听他吹奏,可那调子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寒,冷的她清瘦的身子像是浸泡在寒潭深水之中,可他居然一点都不冷,放倒吹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大约几日。 白天,她都去青楼找那名叫洛洛的女子,谈心赏风月,回来毫无例外的看他玉立在那里等她,她漠然无视,他亦不言不语。 晚上,她都静静拥着被子听他吹笛子,霰霜冰魄,冷寒一夜。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章 少女的心 阳光和煦温暖,一张紫檀木镶琉璃的圆桌,几碟精致小点心,一只晶碧玉壶,两只晶碧玉杯,她和那洛洛两人静坐着把酒浅谈。 “听妈妈说,夜公子向她打听葇舞姐姐的事情!”洛洛怯声说。 “嗯……”夜离影愣了下,捻着玉杯在指尖把玩,慢悠悠道,“听说是她跳舞跳得极好,当年一支‘青花绕’为众人称绝!现如今众多美姬争相模仿,有形无实却抵不过当初她风采,所以好奇的问了一下!……” “原来如此……”洛洛微微颔首。 “可惜,美人已逝,空留魅姿!……不过,即使是人还在,估计也不会跳给我看,据说,葇舞姑娘性子冷傲,人前跳舞,也就只是在那‘烟花艳’会上舞了一回,后来的诸多王孙公子一掷千金请她为其舞上一回,她都毅然拒绝了……”夜离影盯着玉杯莹壁上雕着的流云花纹,淡淡说着。 洛洛哧然一笑,他疑然看她,她道,“那是因为葇舞姐姐只愿跳给她心爱的人看啊!” 闻言,夜离影手指一滞,洛洛面色微红,似有向往之意,喃喃自语一句,“她在舞蹈,他在舞剑!” “什么?”夜离影惑然。 洛洛抿了抿唇,涩声道,“刚进瑶华阁那会儿,洛洛还只是个伺候在姐姐们身边的小丫鬟……服侍衣食、端茶送水的……有好几次,去葇舞姐姐那里送茶水,便看见她在院中空地上跳舞,那么美的舞姿,像极了一朵盛开的青花……真的是很美的!” 顿了顿,朝他浅浅一笑,“那时候,她不单单是一个人独舞的,身边还有……还有一个玄衣的俊俏男子,他在练剑!……呜……与其说是在练剑倒不如说是在舞剑,没想到看起来那样伟岸刚毅的男子,舞起剑来却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身姿,两个人那样近的舞在一块儿,比一个人舞的好看……” “那个俊俏的男子是?” “当然是池穆风池大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淡笑着,盯着玉杯中琥珀色的酒,他不语。 “那时候,池大人和葇舞姐姐的是那样的好,谁想到后来居然……”洛洛神色黯然,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其实,也是早可以料到的,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当时虽然池大人没有和现在的池夫人成亲,可是她似乎已经当自己是池夫人了,到这里来大肆喧闹过好多次的,还给过葇舞姐姐几巴掌,骂姐姐骂的可难听了……” “那,池穆风就任她骂自己心爱的女子么?”夜离影冷冷道。 暮然不语,良久,洛洛柳眉微颦,点点头,又摇摇头,“池大人似乎有些怕她……” 灿若星辰的眸子全然没入琥珀色的酒水中,夜离影若有若无的笑笑,喝下了酒。 “夜公子要是想看‘青花绕’的话,洛洛可以跳给你看的,虽然及不上葇舞姐姐,不过……要是,夜公子不嫌弃的话……”纤指绕着胸前轻薄的衣带,她怯然羞然说。 “好!”夜离影笑答。 美目流盼,身姿翩然,洛洛那轻盈纤细的身段在厢房中轻轻的飞扬着,一仰一俯,一旋一甩,恰然绽放了一屋子的柔美。 可是……似乎少了些什么,夜离影觉得,但是仍旧赞说,“很美!” 洛洛微喘的落座。 “其实……洛洛你不想离开这儿,去过普通女子的平常生活么?”夜离影笑着试探。 洛洛不语,神情哀伤,恍然垂泪。 “怎么呢?”惊然。 “夜公子你嫌弃我的出生,洛洛自己也知道,呜……不过是只是一个低下的烟花女子,怎么能如您的眼呢?就知道您会嫌弃我的……”袖手抹泪。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问洛洛你想不想离开这儿,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别哭,好么!”夜离影崩溃中,慌乱的解释说,见她虽然被哄却哭的更厉害了,便在怀里掏了一只娇红手绢递给她。 那洛洛冷不丁的抓住他的手,夜离影颤抖着忍了,可是她忽而作势要靠到他怀了,苍天!下意识起身,洛洛纤细柔弱的身子一歪,便软绵绵,万般哀怨的唤他,“夜公子!” 夜离影无语中,这几日的相处,她发现这个女子的心似乎有些脆弱敏感,爱哭!只道,“洛洛,我绝对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只是这里不适合你,你看你这样……啊……脆弱,像一朵娇嫩的花儿,你需要一个爱护的男子,知道么?” “那公子你喜不喜欢洛洛,愿不愿意作那个男子呢?”洛洛满怀期待盯着他问。 “我……不适合你!”他笑。 好似突来夏夜里一场狂风骤雨,将洛洛那孤独软弱里好不容易吐蕊的待肖花打落凋零,瞬间枯萎,她僵硬了身子,忽而凄婉一笑,“夜公子,你知道吗?你是洛洛遇见的最好的男子了,别的男子找洛洛都只是想着床弟之事,没有谁会理会洛洛的感受,只有你从来都那样守礼,还和洛洛交心,是真心对洛洛好的,洛洛的心已经给了你了……” 夜离影愣,决计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只是希望她离开瑶华阁,并没有别的想法,“可是……我……” “不用可是了……洛洛打小沦落风尘,做了这样久的青楼女子,自然明白的……”洛洛对他惨然一笑,那笑容映在厢房一处,那枚剔透易碎的菱花镜上,照出她几分莫名苍白的脸,朱唇一启,“夜公子,洛洛只想靠着你一会儿,好么?就一会儿?一次?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夜离影闻言心下几分内疚,便走进洛洛身边,任她无主藤蔓般依偎着自己的身体,只是万般怜惜的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你喜欢怎么靠着都行,我都听你的……” 夜离影微蹙着眉,默想着,看来劝这个女子离开瑶华阁,不做这个头牌,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她还什么……喜欢上自己了么? 厢房里,淡淡的胭脂香味微微弥漫着,洛洛姑娘叫人心碎的浅浅抽泣声默默回荡着。 忽而,敞开着的紫檀木鎏金木窗吱呀一声响,那柔顺而入的暖煦阳光无端端的折断损毁了,一袭冷风灌入。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章 所谓调|戏! 菱花镜里两人恰似缠绵依偎的身形被那突来的冷风绞碎,碎成一片一片,碎片再次拼齐,却多出了一抹颜色,傲然如月,冰蓝似玉。 方九朔就那么突兀出现在两人面前,衣袍扶风,猎猎有声,微环着一双手,斜斜的倚着半扇木窗,窗外,不知何时布满如丹似火的晚霞,全然笼在他线条明晰的身上,倒仿佛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冷风将他那泼墨的发丝吹得肆意乱舞,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人看,眉目间隐约火光。 夜离影滞然望着他,那洛洛吓的站了起来,躲到夜离影身后,怯然看着这个跳窗而入的男子,讶然哑然的声音,“你……是谁,你为什么跳窗子进来,你想干什么……” 方九朔瞅着夜离影,笑道,“不错么,少爷我真是开眼,调戏完男人,又开始调戏女人了么!” 夜离影震,洛洛呆,转头看她,“什么意思,夜公子和他是认识的……” “洛洛,你先离开吧!”夜离影淡然。 “夜公子?!”洛洛悲戚。 “快走!”言语几分催促,只怕此女子多呆一会儿,就会听出方九朔话中的什么破绽,洛洛见他如此言,目光黯然死灰,万分不舍的出了门,五彩珠帘丁玲悦耳,像是在给方九朔低吟的声音伴奏,“夜……离……” “影!”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抬头看他,眸里他薄唇一扯,“原来你叫夜离影么!” 她不答,冷笑了声,只是坐在圆桌旁,撩起玉壶,斟了一杯,凑到唇边正要喝下,皓腕暮然一紧,他已然立在身前,一把钳住那里,微微的痛,她怒瞪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他徐徐附身,发丝如断崖瀑布摇摇悬在他双肩,袍袖如深秋暮霭扑扑降落在她衣襟上,定定凝着她眸,“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窒息的压迫感,她却脸不红心不跳,笑道,“你不是看见了么,我在这儿找乐子,调戏女人!”说完,低眸不看他,发力拽自己的手,欲将酒水喝下去。 “调戏女人……你倒是真敢说的……”钳住她皓腕的大手渐然收紧,完美的脸庞迫近她卷长的睫毛,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颊,“还好你只是调戏女人,你要是调戏的是男人……我……” 愠怒的语调,撕磨着脆弱的耳蜗,心不由的发颤,手腕因他钳住,手掌且痛且抖,指尖的酒斑驳潵了几滴,她死死咬着唇,从牙关缝隙里挤出一句,“……好笑,我调戏谁,跟你有什么关系,即便我真的调戏男人了,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凭什么管我!“你……又能怎么样……!”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玉杯,已从她纤削若葱的指尖掉落,只因那钳住她腕上的手掌此刻全然收紧,那样的悍然力道的似要将她皓腕捏碎殆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么!” 气息微乱,夜离影缓慢的正眸,只见他一双眼眸涨满了荼荼火焰,自己那瓷白冰雪的脸庞在火焰里燃烧,嘴角一勾,他扬起一个魅惑至极的笑,“你说……我能怎么样?” 未及反应,眸中,那墨色的发丝已然从他断崖般的双肩奔腾而下,直直飞溅到她身上,唇上暮然多了两片温软,他居然吻上她的唇?! 瞪大了眼睛,那没有被他钳住的手本能的一掌拍了过去,可他突然重重的搂住她纤细的腰,轰然一声,那紫檀木镶琉璃的桌面,慌乱了琉璃,倾翻了小碟,凌乱了小点,崩碎了玉杯,尽然一片狼藉。 他猝不及防的将她抵到圆桌上,那钳住她腕的手,狠狠扣住她的后脑勺,惩罚一般的加重了亲吻,如果是以前的亲吻是温柔如水如羽的,那么,这次的亲吻便是热烈如火如烙的占有,重重的咀嚼撕咬她的唇,肆掠粗暴,狂妄傲慢。 天地崩陷,天崩地裂,身体骤然炸开,她死命的挣扎,可他却紧紧的止住她身子不让她动弹,薄唇一刻没有离开她的唇,只叫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肆无忌惮、口不择言的话来…… “不管你想干什么,都给我停下来!”气息稀薄混乱,目眩魂移时候,他离开她的唇,双手捧住她的脸庞,额头抵上她的额头。 “我干什么用不着你管,就算整个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管……我跟你没关系,你没有资格!……月华山庄不是号称武林北斗么,您怎么这么空闲啊……方庄主!” 桌上的玉壶,倾倒摇曳着,里头的酒水幽幽漫了出来,顺着檀木起伏的纹理涓涓流淌,桌沿处,那晶莹剔透的水珠,一滴、两滴的打落,层层晕在她红色的衣袍上,恰然绽开那一朵妖红惑人的曼珠沙华。 他眼里映着那株花,默了片刻,暮然笑道,“你不是说要替你师父的报仇么,我不正是你杀师仇人的儿子么?你说这个关系成不成?这个资格够不够?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说?……蝶谷神香夜百里的好徒弟!” 他说,——蝶谷神香夜百里的好徒弟!! 冷风,倾窗而入,他冰丝月蓝的衣袍,朔朔展开,顺势,将冰雕的她牢牢包裹住,那上头一根一根的冰丝,泛着冷冷的寒光,如蛛丝随风缠上她身,绕上她的心口,将她紧紧的勒住,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收紧! “你都知道……”厢房,死寂如墓,眸光,漆黑如夜,她的声音,像是没了灵魂,空空的回荡着,“……那么,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不……杀我?” 他莫名的,重重的笑了,薄唇如羽如花,沿着她脸庞的精致轮廓温婉滑过,绕过她万千青丝,在她如珠的耳垂狠狠咬了一下,“你猜猜,我为什么不揭穿你!” 心狠狠的抖了下,唇角微颤,“我……” “别说你不知道,或者,你不懂,不要在和我装傻!”头,伏在她青丝间,发丝与之相缠相绕,大手,抓住她发颤的掌心,缓慢的放在他胸膛那个叫做心口的位置。 “你……喜欢我么?”她颤颤痴痴的说,恍然如梦。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章 你真的要杀我! “是!”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半分犹豫的答案,她面无表情的听着,没有任何的反应,没有欢喜没有兴奋,那样的答应,她早已在梦里听了好多好多遍了,同一个人,同一张脸,同一个声音,同一句话……如今竟是成了真了么? ……可是,她慢慢的抽手,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的声音,不见波澜的声音,如锋利阴寒的匕首无情的割了下去,“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一点点都没有!” 他大手颤了下,却固执着没有放开,反倒抓牢她的手,轻轻将她拳起的五指打开,轻然道,“中秋节那夜,我受伤的时候,你为我哭!” 冷冷的,她说,“那是我装的。” 手指纠缠着错开她五指,婆娑她指间娇嫩的肌肤,“在林子里,你说你冷,让我抱着你!” 手指微微发麻,她咬了下唇,冷冷的,“我在说谎!” “你昏迷的时候,叫着我的名字!” “我根本就是一直醒着,然后,故意叫给你听的。” 手掌依偎,掌心契合,似亲密无间,他微抬起头,温热的脸庞贴在她冰凉微颤的脸颊上,“……在树林里,在水池里,你我差一点就……” “那也是骗你的!”他暮然不动,她淡然的侧离他的脸,恍恍望着菱花镜里自己朦胧不清的脸,苍白如纸的唇角一动,扬起一场刺骨挫肉的霜降,“这些都是骗你的,都是我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而骗你的,我就是一直都在骗你,全是骗你的!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一丁点都没有,我就算是喜欢猪喜欢狗,这辈子也绝对不会喜欢上你!” 冷冷的声音,冷冷的她,乍然,碎了一地玲珑珠玉。 “很好!”手掌猝然抽离,身子猛地直起,他沉沉的退了几步,夜色微寒渐染,他隔着夜色,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掷出一句,“那么……你告诉我,有什么是你没骗我的……莫不是你想说……那天你所说的来月华山庄是为了找‘点绛唇’的事也是骗我的?” “是!”她望着他的眼眸,夜色渐渐浓稠,可是,她仍旧无比清晰的看见自己的身影在那荼荼火焰里一点一点的烧成了灰烬…… 猝然失笑,她站起身与他平视,厉声说,“什么‘点绛唇’,我一直知道‘点绛唇’不在月华山庄,若是在,方严自己就会吃它也就不会死了,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为了你的凝寒玦!……啊……我本来是想杀你父亲的,但是他居然被别人杀死了,我没有机会,可是即便是个死人了,他也是欠着我师父的,那天恰巧听见你和你妹妹说这东西十分重要,所以我就打算偷到,这样才算一个公平!……” 她正说着,喉间骤然一紧,话语被生生的割断,瞬间无法呼吸,漆黑的瞳孔急速的收缩着,唯见他一张怒到极点的脸,一只灼热的大手掐住自己的颈,“公平?!那你骗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公不公平!……从来没有人能够这样骗我的,你知道么!” 原来,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么? 原来,你果然一直把我当傻子耍么? 原来,你从来没有真心待过我么? 原来,我对你再好,也不过是个笑话么? 只是为了报仇,你竟牺牲自己到这个地步么? 抑制不住的火气在他胸膛里盘旋占据,他掐住她的颈,慢慢收紧。 颈,修长白皙,像是寒冬里被白雪包裹的脆弱枯枝,只要他再稍稍用力,便可以折断,空虚无力,她却从窒息的喉间残忍的挤出一抹凉凉的笑,“我就是这样骗你了,你这样是想杀我么……那你还犹豫什么,你快点就动手啊!” 闻言,怒气直冲上脑海,狂暴的掩埋了他所有的意识,那掐住她颈上的手,一个悍力将她清瘦的身子整个提起。 冷风冽洌,她红衣簌簌,悬在空中,捻在他手掌,像是一个妖冶娆魅的烟花! 又像是一只瑰姿艳逸的红蝴蝶! 你,若是蝴蝶,可否,停歇在我怀中! 你,若是烟火,可否,让我双手剪摘! 脑海,暮然一丝清明,他在干什么?手中钳住的人是她?……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 怎么可以,这么骗我? 眼里浑浊混沌,夜离影却一瞬不瞬的望向他的脸,垂死间,本能挣扎着抓住他胳膊,似乎他的手腕松了松,喉间细微的气息,忽而觉得有些委屈心寒,她艰难痛苦的呻吟,“我就是这样的骗你了,怎么样……我为了师父什么都可以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师父对我最好,要不是他收养我,我早就被狼狗吃掉了……要不是他花了那么多年的心血研药救我,我早就死了,这是世界是只有他没有任何理由的对我好……”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从不涉及江湖事务,从不招惹别人,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可是,你们呢?却为了活命,为了长生不老杀了他,毁了我的家……为什么我不能报仇,为什么就许你们杀人,不许我报仇……凭什么?” 为什么?……凭什么?……同样都是性命,为什么就只叫我看着师父白白的死掉,别人就不用偿命了么? “……你说啊,混蛋!”眼泪攥了出来,短促喘息着,抓住他胳膊的手拼劲残力狠狠的掐入他肉中,声音呜咽成可怜的小猫,“你是真的要杀我么?……九、九朔!” 温热的液体砸落在他的手背上,将他那重重魔障的脑海砸裂了一道细长的缝隙,一瞬明晰,暮然松开手掌,下一秒,她已经若折翼蝴蝶般跌落到地上,青丝凌乱,咳嗽不止。 “突然很庆幸,父亲在你来之前就死了,若是你杀的,我只怕我会真的杀了你……其实,杀你师父的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但是你若真要认为是慕容王爷、池穆风和我父亲杀的,我也无话可说,把‘凝寒玦’给我……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干涉!我再也不会管你!”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 心砰然一动,她滞在地上,耳边,他声音携着淡淡月光,淡淡月光里含着淡淡的笑,“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把它给我,我便不再纠缠你,你想去哪里,想干什么,我都不在阻止!” “不!”青丝遮住她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可是她在发抖,双手颤颤的捂紧了心口,颤抖的声音似要抖碎那淡淡月光,“……我不会给你的,那是你父亲欠我的,你想要,那么杀了我,好呢!” “倒不如杀了我自己!” 她恍然抬头看他,嘴角挂着惑人的笑,他说,“你是想杀了我的,对么!……若是我说没了它我会……” 低眸,他哧然一声,“我会怎么样,你也不会在乎,是么!” 什么意思?震然,欲伸手抓他,可是他早已从窗口掠走,她慌乱的起身,趴在窗口,大叫道,“方九朔,什么意思!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会怎样??” 夜离影气喘吁吁的回到客栈,临进门的时候,放缓了脚步,强装着镇定走了进去……为什么一颗心会惴惴不安呢?难道我是在乎他么?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这个人对有趣的事情,总是很在意的,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只是这样! 眼睛不由朝那楠木栏杆上瞟……居然,是空空的,愣了愣,她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忽然晚上又不想吃晚饭了。 夜里,她在被子里辗转反侧了一会儿,莫名所以的抱着被子坐起了身,淡淡茫茫的望着窗外,风吹树晃,黑影斑驳,堪堪凄凄,冷冷的,为什么没有笛声,为什么他没有奏笛子…… *** 冷雨霏霏,霜寒落落。 一男子稳步走在人烟稀疏的街上,朦胧暗色中,他一身玄衣,像是从天上滚滚墨云中走下来的一片,手中明明拿着一把青色的纸伞,却没有打开,似乎是没发现有冷冷的雨丝打在自己身上。 同一个方向的不远处,一抹青色的倩影如水滑入在他眼中,恰然一朵素凌青花,他怔了怔,眼光一瞬柔然,却又极快的恢复了漆黑色。 此人正是池穆风,沉默着他望着那青色,良久,走进一家雅致的书斋。 斋里,一白须的老者伏在柜头,见他进门,熟稔的打了招呼,吩咐了小厮端茶招呼,便径直步入内室,池穆风肃肃落座到椅上,身侧一张檀木小几,一盏烛火晃晃而动,照的他俊俏的侧脸几分阴郁。 一小会儿,白须老人捧着个狭长的桃木匣子走了出来,池穆风抬头看他,他抹着胡须走进,“池城主真是准时,我才刚刚采办回来,想着你差不多就来了,果真你就来了。” 轻手打开木匣,又道,“……这画,能保存到如今着实不易,老朽都不记得,池城主这是第几次拿它过来修补了!” 见玄衣男子一直不语,漆黑的目光盯着匣中画轴,几分揶揄,老者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你又干什么惹着尊夫人不高兴了!让她又一次想毁了你的画?” 伸手,小心翼翼的拿出画,寸寸展开着,脸色未变,声音低沉,池穆风道,“我从来不会特意做什么来惹她不高兴,我也从来不想着惹她不高兴,那些都跟我没关系。” 老者缄然,他和池穆风因着这一幅画而结识,起初的时候,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后,逐渐熟悉便时时交谈的,这画中人他本就认的,正是那葇舞,池穆风与葇舞的事情当年是满城风雨的大事,现如今,看池穆风的态度,似是与妻子处的不好,对葇舞十分想念的样子,只是……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晓得,池穆风对此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多问。 “这是……!!”池穆风,震然一句,如巨石坠地。 老者回神,只见池穆风握住卷画的手掌止不住的在颤,落在雪纸上的目光异样神采,凑近一看,这画上居然多了几行题字。 小楷,工整隽然,语句,清清冷冷,似有凄怨。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是怎么回事?”老者惊,招来一个小厮,对其道,“出门前,我不是修好了画叫你好好放着的吗?这几日我不在,这画上怎么会无端端多了一行字?是谁擅自添的?” 小厮莫名所以,慌道,“没有的事啊!小的怎么敢动客人的东西,小的从来都没有碰过这画啊……” 池穆风默然望着手中的画,不发一言,一脸寒色。 老者微重的口气,责问小厮自己不再时候,是不是夜里门窗未紧,遭了小偷,还是有什么客人拿错了画,乘其不注意添上去的。 小厮神色紧张的瞅了一眼画,忽而一惊,指着画中人,战战兢兢,大叫,“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画上的姑娘,不是这几日来斋里看画的姑娘?” “谁?你说是谁来过!” 池穆风蓦然侧目,沉声发问,看的小厮身子一抖,颤巍巍说,“就、就是有一个和画上人一样穿着青色衣裳的很美的姑娘,这几天都来看画的……刚刚还来过的。” 外头,乍起一声轰隆闷雷,继而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几上烛火恹恹欲灭,池穆风面色颤了下,骤然疾步出门,双目朝方才那一抹青影看去,可是,冷雨瓢泼而下,如狂兽凶猛残暴,腐肉蚀骨般的干净,街上什么都没有剩下。 玄色身躯僵硬成石,一向深邃冷静的眼眸,再次波澜起伏,那凉薄唇角微微颤着。 本是霏霏的冷雨,却突兀的盛大了,幸而夜离影走的够快,才赶在雨势不可抵挡之前回到了客栈,纤削的手指只将那青色的五骨纸伞微微收拢,甩了甩青裳裙摆上的泥,一踏进门,那小二哥便迎了上来。 “姑娘,这有封信,估计是给你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八章 为什么找我! 夜离影愣了下,抿了抿唇,恍然的接过信……会不会是方九朔写的,好几天都没有见过他了……他果真走了么? 小儿哥在一旁赞慕的打量她,“姑娘这几日怎么改穿青色衣裳呢?” 夜离影笑笑,“这几天雨多,我觉着这青色衣裳蛮应景的。” “不过姑娘人长得好,倒是穿什么都是个美人……”小二哥呵呵着,搓了搓手,见她似有茫然的望着信封,又道,“这信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给姑娘的……送信的丫头说是给一个红衣男子的!” 夜离影愕然侧眸看他,他挠了挠头发,“一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说是找一个红衣男子,哪有男人穿红衣服的,我告诉她这里没什么红衣的男子,倒是有一个红衣的女子,可她说什么,她看见红衣男子进来着客栈的……” 夜离影蹙了蹙眉,应该是洛洛的贴身丫头找她,这几日她心情不太好,加之想着劝洛洛放弃头牌的任务居然演变成洛洛喜欢上自己的乌龙!苍天!便改了计策顾着去书斋,巧遇池穆风的,没去那瑶华阁。 望了望手中的信,原来不是……笑了笑,轻然绽开来看。 “可巧,这几日姑娘你没穿红色衣裳,那丫头倒是看见你了,说不是她要找的人,她没有法子,却偏要扔下信,骂骂咧咧的说什么没良心的,说什么我们男人就会帮着男人,方正她家姑娘……什么洛洛的都不在了,信是一定要交出去!……那我只好交给姑娘呢?”小二哥自顾自说着,无奈耸耸肩,转眼间忽而发现她僵住,艳红的唇刹那苍白,惊道,“姑娘这是怎么呢?” 信纸,轻薄无力,无根残草一般,缓缓慢慢的,从她微颤的手心滑落。 墨字,漆黑如洞,呀呀玄鸟一般,喑哑撕咬着,钻入她脆弱朦胧的眼眸。 说什么……洛洛死了? 滚滚墨云,在晚空中横行无忌着,这夜,无星无月,无光无华。 唯有肆意瓢泼的雨,道道轰隆的闷雷,像是巨石在天空遍遍碾过,想将人一寸一寸碾成粉末…… 夜离影,手中提着一只酒坛,独坐在四方城最高的玲珑屋脊上,雨水毫不留情的冲刷在她清瘦的身上,青丝混乱的匍匐在脸上,如火的红衣此时黯然的几近熄灭…… 脑海浮出浓浓醉意,浑身不由的瑟瑟发抖着,很冷很寒,可是似乎还是不够,还是抵不过心上的清醒、寒意…… “为什么呢?”夜离影单手支着醺红的脸颊,朦胧不清,望着一处在雨中摇晃颤栗的树。 从未想过要伤害任何不相干的人的,可是却伤害了一个好姑娘么?那西子蹙颦,美人葬花的洛洛姑娘,她说什么……这辈子,作为一个青楼女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死前看见自己心爱的人,下辈子,再也不做青楼女子,只做个清白的姑娘,好让自己愿意爱她。 可是,自己是个女的,自己没有爱过她,和她交心、谈风月、劝她离开青楼,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我不是一个好人,从来都不是。 “对不起,洛洛,来世,我若是个男的,我就娶你!” 她笑了笑,踉跄不稳的起身,只觉身子如羽毛般轻盈,卷长的睫毛淋成了雨幕,遮住了大半的视线,刚刚走了几步,只觉眸里的那棵摇晃颤栗的树,突然颠了个个头,未及反应,青瓦暗苔,脚下一滑,她跌撞着翻滚在青瓦上,摔离屋脊的一瞬,手掌极快的抓住了檐沿。 无力的垂着头,万千青丝遮住了脸,看不清是何表情,只有映入晶莹雨珠剔透的笑声,从她脆弱的发梢点点脱落,融入冷雨。 身如秋暮霜红的枫叶,摇曳颤抖着挂在枝头,忽然一动不动。 手暮然被人拉住,她本能抬眸,那逶迤在青瓦之上的冰丝月蓝色美的如同湖泊,那男子,青丝泼墨散落在线条优美的肩膀,一脸的静默。 “方九朔?”她轻唤了声,垂在身旁的手捏了捏脸颊,笑道,“我不是在做梦么?……好巧啊!你在这散步?” “你说呢?”他一手将她扯了起来,红衣簌簌,轻然纸鸢飞入他怀中,他松开单臂将她扶稳,冷声,“你这样到底是在干什么?” “没有啊!我只是在赏月啊!”脚尖,踉跄着在青瓦上打旋,仰头指了指天空,微微侧头,诧异道,“咦?刚刚明明有月亮的啊!现在怎么没有了么?好奇怪啊!” “你不开心!”手掌微动,强忍着想要触摸她眼角的冲动。 “没有啊,我很开心啊,你要不要喝酒,我们把酒畅饮如何?……”她对着他笑,他毫无反应的盯着她,眼中她醉的云雾颠倒,她惑道,“不好么……啊……那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既然不开心,又为什么……!”他扯了扯嘴角,却没有下文,只将暖云指腹抚了她额头,冰凉刺骨,锁眉道,“我送你回去!” 微微摇头,她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有趣的事情!” “回去再说!”他终究还是单手半拥着她,将她倚在胸前,她挣扎着推搡他,他道,“这么倔强干什么?” 似漫不经心,她垂着头低喃道,“回哪里去啊!没有蝴蝶,没有深谷,没有老头,你说我回哪里去?” 他僵了僵,她不悦道,“……你说过的,但凡我说的,你都听着,你反悔了么?” 叹了口气,轻然几步,微拥紧着她,退到那精致飞檐的一角,曲身而坐,双手将她包裹入怀,“我从不反悔的,一日的话永远作数!” “可是,你也说的,我的事情,你再也不会干涉的,你说你再也不会纠缠我,我想去哪里,想干什么,你都不再管我的,你说的,可不是你说的!”她低声。 他默然不语,她痴痴的说,“你怪我骗你……那么,又为什么要来找我?你那么聪明的人,早该知道我一直都是骗你的。” 他仍旧不语,她颤了颤身子,猝然冷笑一声,大肆挣扎起来,他双臂按住她,她大叫,“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方九朔,你该知道的,我一直都在骗你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九章 我不能没有你! 他更加大力的将她按住,双手将她的脸板过对着自己,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的脸,仿佛用了一个漫长荒芜的月岁才看清他眼角眉梢。 暮然安静,伸手抚摸上他薄唇,“你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不来找我,我就可以告诉自己和你没关系,就可以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可是,你既然找到我了,又为什么那么残忍的说,再也不会理我,再也不管我!……那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不要出现在我生命里呢!……知不知道,那样的话,我听着会很伤心的!” 闻言,他孕着红光的眸光微歇,一个悍力将她牢牢拥紧,那是全然占有的姿势,只叫她喘不过气,只想将她镶入骨髓、融入血液,“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些话不过是你骗我的。”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把‘凌寒玦’还给你,因为……”她伸手牢牢抓住他胸前的衣袍,似是怕他从指尖滑落,呜咽道,“因为……要是还给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就永远不会理我了,是不是?” 心中大震,方九朔动情的捧着她的脸,吮吸她卷长睫毛上、晶莹易碎的泪滴,原来,她不是为了报复才留着它,原来她只是想用它留下自己,嘴角凝笑,他柔声,“小傻子,少爷我怎么会不理你?这辈子我都会纠缠着你,将你拴在身边!那发火时候的话都不是真的!……‘凝寒诀’你喜欢就一时留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你干什么,我都陪着你。” “真的么?”身子拼命的往他怀里钻,她哭着笑着、颤颤痴痴道,“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会一直陪着我么?不会离开我么?” “真的!”他吻着她的眼睛,笑说,“都是真的!” “可是……你说的,没有‘凌寒玦’……你会怎么样,到底会怎么样啊!”她忽而记起,扯着他的衣料急急问他。 他的吻沿着眼角滑下,寻着那芳香之源,吮吸撕咬她娇嫩的唇瓣,苦笑道,“没什么,那不重要!” “方九朔,你骗我!”她微微躲着他的唇,支吾说。 他不答,从不骗你,不是不重要,只是,你最重要。 她不依不饶,离开他的唇,恨声道,“你居然骗我!” “嗯,我骗你!”他说着又去寻她的唇。 “你混蛋!”她霸道无赖。 “我混蛋!”他说。 “你魔鬼!” “我魔鬼!”他笑。 “你色胚!” 他愣了愣,重重的吻上她的唇,舌尖在她口中肆无忌惮的攻城略地着,好叫她理解一下什么叫做色胚,只是……究竟她是打哪里学来的? 昼白的光,顺着木窗斜斜投入,夜离影静静的躺在床上,卷长似蝶的睫毛扑棱一二,将那淡白光缱绻着,在她冰雪白瓷的脸庞落下一道暗沈。 他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骗我的。 他说,我不会离开你,我要把你拴在身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微微睁眼,似一场荼蘼醉软的蝶花华胥,她暮然奔下床,顾不上穿鞋子,携着一身的冷风幽香推开贴着自己房间的那扇木门……方九朔,是不是真的? 屋中,空空然,唯有,微微尘埃在如水虚无中浮动着。 原来,只是梦? 冷雨霏霏,冷风将那敞开的木窗拍打着吱呀作响,一只绿树枝桠蜿蜒探入屋中,枝桠上一朵妖娆欲滴的雪芙蓉,她愣了许久,才缓步进屋,伸手扯了那朵,凑在鼻尖嗅了嗅,雨水洗染着的,香味袭人、馥郁芬芳,颇为心满意足,她眉角一凝,笑了笑。 方九朔!混蛋!骗子! 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梦到你了!我……再也不会等你! *** 四方城,身为当朝最为繁华丰裕的城池,三年一度的青楼盛事-‘烟花艳’,举办在即,王孙贵胄、风流才子,锦衣华服者齐聚于此。 此时,各家姑娘都在为其能够在‘烟花艳’的舞台上倾尽才情、名满天下而香汗淋淋着,各家青楼更是为能在‘烟花艳‘上争夺‘四方第一楼’的而焦头烂额着。 不过,各位倒是香汗淋淋、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一个小小喘息欢喜,那便是蝉联第一楼的瑶华阁今年的头牌姑娘忽而暴毙,这表示瑶华阁在极短的时间里,绝对找不到替补的姑娘,在今年的‘烟花艳’上与他们争夺天下第一楼、第一名妓的头衔。 可是,各位也颇为意外的发现,似乎瑶华阁自己倒是不急的样子,没有半分动静,倒不知瑶华阁的花娘是玩的什么幺蛾子。 连日冷雨,霏霏靡靡;重重霜寒,凄凄落落。 瑶华阁的二楼,一身青衣的夜离影静然坐在素雅桃木圆桌旁,莹白如壁的手指,轻然在桃木桌上弹奏,狭长的眼睛,不断的朝那雕花镂空桃木轩窗外探望着。 不远处,站着几个小厮,那小厮皆是长相猥琐者、做的是华贵富家公子的打扮。 “不知道,姑娘叫我们穿成这副模样,是有什么吩咐呢?”一小厮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表情十分别扭向她询问。 夜离影只是望着窗外,淡声,“等会儿,我干什么,你们只要顺着就成,其他的不要出声就好!” 大伙唏嘘互看着,眼前的这位青衣女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姑娘,是洛洛姑娘死时,大家慌张团团转时,正正从天上掉下来的姑娘,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打哪里来的,只知道她说自愿来到瑶华阁,并称可以为他们保住‘第一楼’的名号,只要妈妈愿意出一白万两黄金买了她。 这样多的钱即便对瑶华阁来讲也是一个天价,可是着姑娘确实是长得绝世的漂亮,大伙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虽是透着几分稀奇古怪,也叫人不能拒绝,退一万步说即便她真没什么才艺,人往那‘烟花艳’的舞台上一站,这瑶华阁的脸也不会丢的太难看。 这可是花大价钱买下来的摇钱树,故而妈妈找个几个小厮们‘照看’她。 “终于来了!”夜离影扯了扯嘴角,浅浅涟漪。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章 你一直都不愿意! 众小厮愣,谁来呢?朝她一看,更愣了,只见她纤削的指尖不知何在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下一秒,刀尖已经划过她白皙的手腕,血珠一滴一滴流出。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啊!”大伙惊。 夜离影不理他们,只将匕首朝身上挥了挥,瞬间,那件青衣便破了几处细长如线的口子,冰雪的肌肤若隐若现,小厮们大骇,正要上前阻止,只听嗤剌之声,她又将身旁一面菱花镜推倒,砸个粉碎。 她侧眸,朝愣成木雕的小厮们笑笑,“我走了,再见!” 什么……走!大伙震住了,回过神来,只见那青色的摇钱树已然从窗口跳了出去。 青丝凌乱飞扬,一袭青衣的女子暮然从轩窗跳出,在朦胧的烟花雨幕中坠落着,恰然一只勾勒青花的易碎白瓷被人不慎抛掷于地。 不远处,那玄衣冷峻的男子,骑着一匹红缨玉鞍的骏马,缓缓前行,隔着晦涩薄雨,正正的看见这一幕,未及多想,他已经纵身而起,一双结实的手臂将那坠落的女子接住。 此男子正是池穆风,两人落在地上,他眉峰微蹙,朝臂弯里瑟瑟发抖的人看,凉薄的唇角一扯,“姑娘,你……” 正说着,待到看清怀中,猝然僵硬,只见怀中人一袭青衣,素凌光华、宛如青花,如绸黑发直至腰际,发间绕着一串剔透青碧水晶珠子,这样的装扮他早已刻入心脉…… 恰然,夜离影抬头看他,在他漆黑深邃的眸中,看见自己的样貌,一张冰雪白瓷的脸庞,细长的眉,狭长眼角一颗淡淡的泪痣,俨然不是葇舞容貌,却不折不扣的是一个美人,意料之中的,她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即便那像汤汤春水急速隐去。 她一言不发,神色如冰冷清,只是盯着他,数秒之后,忽而抬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道,“看够了!” 继而垂下眼,双手搂住自己颤抖的身子。 滞然,却无需片刻,他便发现她青衣破损,肌肤裸露,随即扯下自己的大氅将她罩住,转眼又瞥见她皓腕上血流不止,大手将那处按住,她瞪看他,他只将她搀扶着站起,口中沉沉,“冒犯!” 一语方落,前方阁楼的大门,那几个华贵衣裳的小厮冲了出来,愤怒气恼的叫嚣说着,“你居然跳窗偷走!耍的什么把戏!” 夜离影死死抓住身侧人的手臂,咬着唇不说话,一张脸如画上拓下来的,颜色却惨白如纸。 池穆风仰头望了一眼那轩窗,“上面是瑶华阁,你从里面跳下来的,你是瑶华阁的姑娘?” 她闻言抽手,冷哼道,“若是瞧不起,就滚开!”可是,刚刚说完,脚步踉跄不稳,斜倚在他身上。 他看她,眼神惊然夹杂着恍惚,臂弯一展将她半搂住,那些人已经来到跟前,他将他们上下打量,只道,“这是在干什么!” “你是谁?管闲事的?劝你莫管闲事的好,这瑶华阁你得罪不起!”一小厮鲁莽怒吼,无礼的指着他身侧的青衣人,“这姑娘是我们的!是花大价钱买来的!”。 池穆风将他们扫了一眼,沉声,“几位公子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四方城的规矩!” 另一小厮道,“四方城的规矩是买卖全凭自愿,这姑娘她收了我们一白万两黄金,她是自愿的!” 他侧眼看她,见她并无反驳,却道,“四方城还有一个规矩是,不能恃强凌弱,你们不晓得!” 鲁莽的小厮,接话,“什么恃强凌弱,明明是她愿意的!” “自愿的,怎么个自愿法,这个姑娘衣裳破碎,手上还流着血,明明白白的被逼的,你当我瞎了!”他说。 一小厮恼,“那是都是她自己弄的!” 池穆风震然,声如巨石,沉沉落地,“你们不强迫她,她会自残!” 小厮们被他泰山压顶的声音怔住,猝然气短。 鲁莽小厮却战兢答道,“我们哪里知道,她犯什么病割伤自己,你别在管闲事了,这姑娘值一万两黄金,我怕你赔不起!” 说着,伸手要去抓她,池穆风盯着他,空着的手蓦然从腰际拔出一把刀,大伙只见刀锋寒光一晃,刀柄上黑色宝石一闪,那小厮的头上一顶华贵的帽子便劈成了两半。 “叫这瑶华阁的管事出来!”他说。 小厮们缄默,左顾右看,莫名所以,身后瑶华阁的老鸨从门中匆忙奔出,这番她识的来人是池穆风,惊慌道,“哎哟喂,是池大人啊!” 小厮震惧,只见那池穆风并未看他们,只对那老鸨,冷声说,“瑶华阁是不是没把池某放在眼里!还是不想干下去了!” “没有的事情,哪有……”老鸨眼力劲甚好,只将俩人一遍打量,心下了然几分,几步抱住夜离影的胳膊,奇异的哎呀一声,疼惜般啼哭道,“姑娘这是怎么弄得……啧啧……可怜,看着雪白的肌肤要是留下疤怎么好……”回头怒斥小厮,“你们几个这是怎么弄得,还不快从池大人面前消失!” 大伙逃窜,老鸨扭头赔笑道,“这回是我们错了,下次不会的,只是这个姑娘真的是我一百万两金灿灿的黄金买下来的!池大人您……!!” 言下之意,您要是中意,也必须排队,不能叫我折这个大本啊。 池穆风冷眉一蹙,颇有些不可思议,身侧,冷冷声音响起,“她说的是事实,我是欠他们一百万两黄金。”他侧看她,她也看他,双眸流光,嘴角浅浅涟漪,“你可愿意替我还上!” 他心中一沉,手掌微僵,她感觉到了,冷笑一声,“就知道,你一直都不愿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始终都不愿意。”说着,冷冷推开他的手臂。 一道冷风刮过,不远处,一棵苍天大树枝干嘶吼着,折断一块老木堕入他心海,惊涛骇浪,他拉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我,你以为我是谁?”她说。 凉薄的唇角微动,他却说不出一句话。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一章 忒狠的美人 她冷冷的撤回袖子,从他身边走离,远远的,声音浮在雨中,如同一缕无根的魂魄,却决然碎了一地珠玉,“你相不相信因果轮回或者死不瞑目!” 他望着她素凌青花般的身影,那性子那语气是她吗?漆黑的眼睛乍然空洞,颤声道,“葇舞?” 玄色大氅暮然被她丢到他手中,她说,“想知道我是谁,半月后的烟花艳,你来看。” 池穆风的事,将青楼的人弄得惶恐不安,老鸨央求她,说是要她将钱退回请她离开,夜离影说钱花完了了,要不直接走人要不留她下来,于是,老鸨只能将她留下,但却又真的不敢得罪她了,只任她来去自由,派人悄悄跟着,怕她那非常人可以理解的古怪性子又惹出什么大事来。 夜离影便潇潇洒洒的返回客栈,打算收拾些东西,这几天她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的,路上,人潮涌动、比肩接踵,多是为‘烟花艳’而来的外地人,她想着客栈的人估计也会很多的,老板会不会将她的房间让给别人呢? 踏入客栈的一刻,她发现自己错了,居然是异常冷清的,倒是比她在这住的时候,人还要少些。 “姑娘,您终于回来呐!”老板迎上笑上她。 “嗯!”她点点头,眼珠随意的溜达,“老板的生意这是?” “小店被一位公子包下了!” “一个人包下了?” “是啊,从未见过这么大手笔的贵公子,说是包下了小店,也不要小店干些什么,自己带了伺候的人,住着就是借个房间,床褥什么的都是自己带的,吃的话也是自己人做的,只是借用着厨房,我这把年纪都没见过这个讲究的公子!”老板感叹。 有钱的主!她想了想,“这样啊!那我的房间,我的东西!”没扔掉吧! “在,在!”老板笑,“那公子就住了一间房,您的那间空着没动过的,我领您去取东西!” 夜离影朝他眨了眨眼睛,淡笑道,“我没说我要走啊,我要住在这儿!” 老板守财奴的脸暮然哭丧,抹着额头道,“姑娘这不是折腾我吗?我看您这几天都没在小店住过,所以才将小店包个其他人的,您现在说是要住……这不是为难我吗?” 夜离影松松环住了手,侧眸道,“那你说怎么好呢?我现在没地方住!” 贵公子包店的钱可是一般客人的十倍,他在心中琢磨着,咬咬牙道,“那,我出钱,请您到别家住,成不?” “我就想着在这住!”她说。 “姑娘您这是……断人财路啊!”老板急的要哭,作势要昏。 怎么这么不惊吓呢?无趣?夜离影扶了扶额头,叹了气道,“那好,我去别家,但是你得给钱!” “您想要多少!”老板抹汗。 “四方城有多少乞丐?” “四方城没有乞丐!” “需要修葺的桥梁、道路什么的,有么?”她说。 老板摇头。 “寺庙总该有吧!”她笑道,“我听见过钟声的,我这年纪应该不会幻听吧!” “有……”老板疑惑着说,“姑娘问这个干什么?” “……啊……你不是说要给我钱么……我这人不缺钱的,你看给这些钱庙里的菩萨塑个金身什么的,好不好?”夜离影一指支住下颚,仰头望着头顶横梁上的游龙戏凤纹,淡淡的说。 “成!”老板捂着胸口,提气一口。 夜离影笑了笑,上楼取了些东西,老板颤巍巍的在桌台上等她,她下了楼,暮然想到了什么,纤削的指尖,指着客栈一角成摞的酒坛子,对老板说,“那个老板自家酿的的香蜜杏花酒蛮好喝的,不知道可不可以送我几坛呢?” 老板见她清瘦一人,怀中要提着个包袱,便呵呵道,“姑娘喜欢,随意,几坛都成!” 夜离影了然的朝门口望了一眼,高声道,“那什么,一直跟着我的,过来帮我搬几坛酒!” 两个小厮惊然,原来这姑娘一直知道,青着脸窜了出来,无视愣成鹅的老板,一人抱了两坛子酒,随着朝老板道了谢、一脸心满意足的夜离影走掉了。 老板埋头趴在桌上,作欲哭无泪状,当当当,有人骤雨一般敲打着桌子,抬头只见一个黑色衣袍仪表不凡的青年男子,气宇轩昂的站在他跟前,他认得那是贵公子身边的人,“客官,有事?” 一张俊脸浮现着绝顶的惊异,语气颇为浮躁,“方才那个姑娘是谁啊,叫什么?何方人士,可是姑苏城来的。” “不知道,和您一样是这几日来的客人!……”老板朝他看了看,这几日打探这个漂亮姑娘的各式男子不下百人,他已然习惯,却摆头叹道,“是个绝世的美人胚子,只是忒狠了些!” 黑衣男子掏出几锭金子,搁在桌上,无视老板亮晶晶的眼睛,只道,“这是我家主人给的,是替世子……那个姑娘给的!” 老板笑逐颜开,黑衣男子步履矫健的离开,上了二楼,到了一处客房门前停下,握了握腰侧短剑,推门而入,望向窗子,低声道,“打听不到!” 屋中,一男子,娇若兰芝的身姿立于窗前,不过是一个欣长背影,惟见他一袭轻柔宽松的白袍,丝绸柔滑的黑发,并未束起,飘散在其欣长的背。 那袍,白的胜雪,毫无杂色;那人,冷冷清清,冰冰凉凉。 立在那里,宛如冰雪之峰,不沾半点尘埃,不沾半点烟火,飘渺虚幻,恍若天人。 “是她么?”他,玲珑易碎的声音,淡入虚无。 “公子应该知道,世子……小姐她早就不在了!”黑衣男子似有不忍,终究出声。 冷风,倾窗而入,衣袂飘飘,轻然打在他腕处,与那腕上的一只黑玉镯子相碰, 剔透琳琅,似一个女子的浅浅笑声。 良久,清辉寂寂,风声寥寥,了无人语。 “你去向老板买些香蜜杏花酒来!”未有回头,他暮然吩咐着说。 “公子,您不能喝酒!” “现如今,还有什么……与我来说是不能的么?”极慢极缓的语调,顿了顿,手掌微微摆了摆,“我想尝尝,你且去吧!” 黑衣男子说了一句是,无奈般转身出了门。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二章 离别的礼物! *** 烟花艳的举办地点,是在上一届摘得头衔的青楼,便是瑶华阁。 连日的冷雨霏霏,这天晚上繁星漫天,瑶华阁里里外外全是琉璃剔透的光彩,如同一只五彩缤纷的花蝴蝶。 银辉熠熠,粲然洒在鎏金雕花朱红大门前,那宽广平整的大路上,路面,精致华丽的马车,红缨金鞍的骏马,玉冠锻衣的公子,流水粼波般或堆砌着或走动着,恰然编织一副辉煌灿目锦绣。 瑶华阁恍若深井状,阁中井中央,是露天的高台,那紫檀木的勾栏上饰着一朵朵彩绢挽成的牡丹,台上,银色的圆柱伫立于四角,顶头是玉碗,盛着的荼荼火焰。 高台四面,地上,摆着白来张锦缎缀流苏的圆桌,楼上,单个垂着五彩珠帘的雅间,皆是坐满了人,因着是场地有限,故而多数者是摇首瞻望的,得以进来的人只是少数,便是贵中贵、骄中骄者。 各楼的姑娘们纷纷登场或舞或唱或琴或画,才艺尽展,拼尽风流,倒是比漫天的繁星耀眼。 二楼的一处,珠帘之内,一张桌旁,那冷峻的男子,岿然不动的坐着,那一杯清茶,茶水早就冷却,他亦无心再添,高台处,美人妖娆,他却只是盯着眼前的珠帘上,那一颗颗状如泪滴的碧青水晶珠子,耳边,唯有丁东摇曳,清清泠泠之声。 一艺方歇,高台上响起住主持人高山般的声音,响彻夜空,“下面是瑶华阁……葇舞-青花绕!” “青花绕?我可是听错了!葇舞姑娘不是死了吗?” “对啊!听说是自杀死的,这样花好的年纪!” “嗯?不是说为情所困,郁郁而终!……就是为了四方城的池穆风!” 高台之外一片愕然哗然。 二楼的那处,池穆风那深邃眼睛忽地锁住了高台,一手似无意的端起一杯茶,均匀的指节却暗暗的颤着。 高台一侧,乐师奏起了悠扬的舞曲。 那一袭青衣的女子随乐而出,荼荼火焰中,那是一张美到叫人窒息的脸,雪白肌肤好似那易碎的瓷,阁中倏忽无声。 夜离影,纤长的身姿遥遥舞动,飘摇着万千发丝零落在那清瘦肩膀,发丝间一朵素凌的青花,腰肢上绕着细细密密的青色碎珠,一双赤着的足,脚踝处绕着纤细的银链。 身姿袅袅而动,纤削的指尖灵巧的变幻着,幽幽凄凄的绽放着朵朵素凌青花, 踝处银链上银铃应着她如花的舞姿,在空中叮当、叮当! 众人皆在屏息凝神痴痴望着她,她却割断众人只是望向他,二楼的位子,那一身玄子的男子,那个今晚必须要死的男子,心中冰凉到了极致,脸孔却浮起了点点笑意。 她看他,对他笑,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汤起了春水,抹不去的柔情,刹那间,仿佛凋零枯萎的春花,重回枝头。 高台的四面,灿起了烟火,乐声渐息,这一只舞到了尽头,她在这一刻轻然旋身,不在看他,指尖开出最后一朵青花。 池穆风,这便是为了你跳的舞,算是我在你死前送给你的礼物,让你带着最美的记忆死去! 她微俯下身,微阖着眼,可是,暮然间,空灵悠远的瑶琴之声扬起,谁在抚琴?她微蹙了眉,想着是不是应该起身离开? 鬓边,那琴声仿佛是从万丈红尘之外、亘古尘封的灵魂深处抚出的,默默流淌着想念,寂寥,孤独! 台旁的一个树,似是为琴声心动,兮兮而动着,冷夜碎影纷纷落下,阁中摇曳起玉白的光芒,似万千玲珑雪花从那不见身影的抚琴人指尖抚出,恍然恰若从来远离尘世的千山高处飘飘而来。 ‘琼之泠泠,灯之戚戚,瑶之萋萋,九重之寥渺……风之汲汲,暗香浮动,酒之清冽,红尘吻子眸……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皑皑,千山之暮雪……’ 是……雪殇! 夜离影惊觉,原来是自己喜欢的曲子,这次这人弹得如此的……心瞬间中了魔障,不由的舞动起来,不需模仿他人的舞姿,全凭自己的感觉,任由自己的身姿随着那人的琴声而动。 明明间,仿佛回到了蝶谷,在银白瀑布前,在碧草芳花间,有蝶舞纷飞,有漫天霞光,有她随心随意的舞姿,有她无忧无虑的快乐,和世上她所可以体味珍视的唯一感情,世人称之为亲情! 阁中,剔透玲珑的雪花凌空飞扬着,奇异的幽香从女子身上弥漫开来,如此契合,似梦似幻,琉璃斑驳,众人先震后痴,此时此刻仿佛饮了琼浆玉露般,只剩迷醉! 若是此女子的第一支舞是天下第一,眼前的这支便是不该人间! 瑶琴,尾音堪然,消失在夜风中! 舞姿,缓缓而止,她嘴角泛涟漪! 阁中,沉寂漫漫,众人忘了反应! 二楼,啪的一声,刺醒了她的意识! 夜离影举头看向池穆风,只见他手中的瓷杯已然脱落,玄色衣袍淋湿了一片,地上凌乱着碎片。 该死!夜离影骂道,是不是……刚刚自己的表现穿帮了!!究竟是谁突然抚琴? 二楼有一处,暮然,响起了掌声,她侧眸去看,无需一秒,浑身僵硬,那……是谁?那个,闲闲倚着钩花栏杆的,身穿冰丝月蓝衣袍,嘴角凝着魅惑笑容的男子是谁? 阁中,掌声层叠而起,如浪花肆意向她侵袭,有人大笑有人称好有人赞美,可她全然听不见,她的眼眸她的心只是装着他,只有他,隔着人潮,隔着人语,隔着眼前猝然蒙蒙而起的水雾! 他说,留在我身边,那也不去,好么! 他说,你该知道,我要找你,便是你到天涯海角,我也找的到! 可是,你也说了,你再也不会理我,再也不会管我……你已经离开了我?为什么……出现?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知不知道,这样对我很残忍!……我,和你没有任何的关系!没有……关系! 纤削的指尖朝掌心刺了刺,微微的疼却疼的清醒,她眨了眨眼睛,逼散水雾,朝那玄衣男子望去,朝池穆风笑,这一刻便是只能朝他笑。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三章 蠢女人! 她许久的站在高台中央,众人见她倩影一动不动,眼眸直直的望着二楼一处,随即好奇的顺势望去,这一望更是惊叹无比,她望着的人不正是池穆风吗?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夜晚,同一个地点,同一个名字,同一只舞,相同的两人,同一个情景…… 青衣女子缓缓抬起了手,摘下发间的那朵青花,池穆风稳步走出珠帘岿然而立,他俯视她,她仰视他,皓腕一扬,青花从她指尖飞出,在夜空碎影中朝那男子掷去,银铃丁灵,声音冷凌,“我的舞是为你跳的,今晚以后,再也没有别人可以看见,从此以后,我只为你一个人跳!” 青花,幽然划过众人头顶稳稳落到池穆风掌中,她嘴角,含着浓浓的笑,眼角,那月蓝衣袍却泛起冷冷的火光……方九朔,这次,我调戏了一个男人,你说,有不有趣?好不好笑?可是,反正,对你来说也不所谓了,是不是? *** 厢房,清冷淡然的香味如丝萦绕着,夜离影静坐在一张桃木桌旁,桌上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盏青瓷酒盅,两支青瓷杯子。 她在等池穆风,微微圈起的手指发着颤,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发颤,可能是因为要杀人,也可能是因为她会被杀。 身侧,那一盏青铜烛台,微弱的烛火忽而受了冷风,恍惚一闪,将她那落在地上的纤长身影打碎。 她抬头去看,待到看清,脑海莫名的有一个念头,似乎等她的人和她等的人,总是不能在正确的时间与她遇见,第一次是老头,第二次是眼前人! 那天,她醉了,不知道是因为瓢泼的雨水,还是滚滚闷雷、颤栗森树,抑或是寺庙里凄哀的阵阵钟声,伴着一个无辜的人忽然死了,就那样她觉得自己好孤单,像是摇曳无魂的枯叶,原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会那样的脆弱。 脆弱着,想到了一个人,可笑的是,居然不是老头,而是他,梦见和他说了好多的心事,那些都是她醒着的时候,不敢说的,她听见他说一直在你身边,她真的很开心。 可是,醒来了时候,她发现原来又只是一个梦。 如果,你不能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那么,以后,你又何必出现? 我早已说了,再也不会等你! “你倒说说,这次又是想干什么?”他望着她,抚了抚月蓝的衣袍,似缓慢优雅的从窗口的位置走过去。 她不语,侧眸望着烛火,眼睫处,他已然玉立到她面前。 他勾了勾嘴,不温不火说,“我本在想你上次跑去青楼调戏那姑娘做什么……却原来你想调戏的不是那姑娘!是想叫那姑娘教你学习怎么调戏池穆风?” 她仍旧不语,他闲闲环起双手,漫不经心般打量着桌面,笑道,“你胆子果真不小么?居然假扮他最心爱的女子?你是不知道他刀法有多好,还是你以为泰山四方的城主是浪得虚名之辈!” 她淡然出声,“说完了,就滚!” 他僵了僵,暮然伸手钳住她下颚,让她的眸光对着自己,她惊的掰他手,“你干什么?滚开!” “调戏你!”他倾倒众生的魅惑一笑,俯下脸,毫无征兆的吻上她的唇,肆意吮吸品尝,宣誓主权一般,她浑身一震,要挣扎,他另一手已然紧紧环住她的腰,叫她无法动弹,她只得狠狠咬了下他的唇,他眉宇微锁,下一秒,反咬上她的唇,心中大骇,她这下就真的不动了,生怕他将自己的唇咬出血来。 他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复又餍足一番,吻了吻她嘴角,离开了她唇,夜离影张口厉声道,“混蛋!你以为我是青楼里的姑娘么?要调戏人去隔壁!……滚!立刻!马上!” “你还知道自己不是青楼里的姑娘么?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松开环住他的手臂,撇了她一眼,冷道,“那么,你就该知道自己不该在这儿!” “滚!”她咬了咬唇,颤手指着窗口,怒道,“我在哪里干你何事?” 方九朔扶了扶额头,稳声道,“我知你想干什么,但是,小离,你根本就不是那种可以忍心杀人的女子,为什么要逼自己呢?更何况,你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清楚,你不要,在我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你师父之前,你就不要轻举妄动,好么?” 她怔了怔,伸出的手臂软软的伏在桌面,双眸望着盏青瓷酒盅的朦胧花纹,讥笑,“不要以为你了解我,我为什么不会杀他,我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子,更何况我的事情不用你们这些惺惺作态的江湖正道中人来管,我,不要你管!” “傻子,你可知你那些香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他望向她,愠怒道,“你,会死的!” 面无表情,她道,“我死不死与你无关!” “不要惹我生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心口的汹涌澎湃的怒气,坐在桌旁,撩起了青瓷酒盅,细长如银的酒水哗哗流入杯中,咚的一声,他将它重重钝在桌上,“我说了,叫你不要轻举妄动!” 说着,撩起酒杯,他仰头欲饮,忽而耳边一声冷音,“不想死,就别喝。” 他望了望杯中散着异香的酒,心下了然,不可思议的侧眸看她,“你下了毒?!” 她不答,猝然冷笑了声,笑意还未绽开,手腕蓦地一疼,她张口要斥,人已被他抓着踉跄站起,他一言不发的抓着她朝窗口走。 夜离影意识到他的意图,怒道,“放开,方九朔,我不走!” 方九朔没有理她,心中怒到极致,她是疯了么?毒酒,这么蠢的计谋,要杀一个人,居然连他的家里都不打听清楚,池穆风的夫人正是唐门制毒世家之后,这种小伎俩,他岂会不晓得,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蠢女人! 夜离影在就他手中挣扎,就像一只倔强的小兽想要挣脱猎人的束缚,可他却丝毫不能被她撼动,暮然,她眸光一冷,纤削手指探入腰间,根根银针、熠熠生辉,闪电一般朝他线条明晰的肩膀扎去。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四章 你这样是想强|暴我么! 银针入骨的撕裂声是那样突兀,方九朔缓缓回头,烛火摇曳晃动着,他完美的脸庞被割成一片一片,那一片一片像刀锋一般刺得她眼疼,冷声,她说,“要滚你滚,不要再妨碍我!” 大手握住她扎针的手,他想都没想直接拔出,点点血迹在眸中闪着骇人红光,他极力压制的心魔又起,他残存的意识染成了红色,红光之中她的脸庞琉璃不清,唯有一身青衣,赤裸的脚踝处,银链上的银铃叮当、叮当。 豁然间,方九朔钳住她双臂,质问道,“你穿成这样是什么意思?你打扮成他心爱的模样是什么意思?你嫌我碍事了,莫非你想说,你真的爱上他了,从此以后,只愿为他一个人跳舞?” 她愕然,他见她不答,手掌瞬间收紧,大怒道,“你以为每个男人都愿意让你耍着玩么,你以为池穆风和我一样,愿意让你耍着玩么,你骗了我不够,现在又要骗其他男人了?” 夜离影惊然的望着方九朔,烈烈火焰在他眸中燃烧着,几乎就要蔓延出他的眼眶,烧到她身上,他大手的力道没有丝毫怜惜,狂然的悍力几乎要被她捏碎,方九朔是怎么呢?? 未及细想,她蹙眉道,“放开我!” “放开你!?”闻言,他眼中的怒火更浓了,“你想去找谁?想去找池穆风?你喜欢他?” 一时间,夜离影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咬咬牙道,“方九朔,你……” 话被他狠狠打断,他大手狠狠的收紧,几乎镶进她骨头,盛怒道,“你想说什么,说你喜欢他,我不信,你就是个骗子,你只是欺骗他,就像你一次次骗我一样,你说说,你这招美人计到底用了多少回了!” 他眸光赤红如血,开始剧烈摇晃着她的肩膀,“这次你要怎么办,你下的毒根本没有作用,要是他没有喝酒怎么办,你就真的打算把自己给他么,就像你上次打算把自己给我一样!为了报仇不择手段,你到底知不知道贞洁对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你到底有没有廉耻心!” “方九朔,你说什么!混蛋!” 脸庞气的涨红,夜离影大怒,抬手就要打他,他却准确无误的挥开她的手,死死钳住她的肩膀,斥道,“我说什么,难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到底还要招惹了多少个男人,你骗了我一个还不够么?你为什么一直利用我,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对待过我?你就觉得我那么好骗,你就吃定了我喜欢你,所以一直把我当傻子耍么?你说话啊!” 体内有一团真气紊乱肆意的涌动着,他迷失了心智,双手剧烈的晃着夜离影,有温湿苦涩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夜离影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了,冷笑着望他噬人眼眸,大声说,“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不是早知道了么,还来问我干什么,你骂够了没有,方庄主!骂够了就快走,免得,免得,脏了你的眼睛……” 身子如秋霜枯叶瑟瑟发颤着,她双手不得动弹,却猛地张口狠狠咬住方九朔钳着自己的右手,鲜血寸寸涌出,如红梅绽放在雪地里,她抬头看他,染着血的娇唇,一字一顿,“还有你的手,真不好意思,脏了你的手,请你快点放开!” 方九朔眸中一震,直直的望着她,她纤细的身姿在他眸中血海中摇晃,鼻尖满是她魅惑诱人的体香,唇上艳然瑰红,那是如跗骨的情蛊,诡异靡丽,触手之处满是冰冰凉凉的感觉,明明是解他心魔的良药,一寸寸的诱惑。 猝不及防的,他咬住她的唇,灵巧的舌尖沿着她染血娇唇的轮廓细细吮吸,夜离影瞪大了眼睛,“你……” 张口的刹那,他舌尖侵入她口中,吞噬了她的话,这是干什么?一团怒火,她本能的朝后仰头抽身躲他,不料他暮地放开了手,身子瞬间失去重心,后倾直摔在地,头砸在地上翁然闷响,眼闪繁星,视线暗然,他厚重的身躯竟然跟着压了下来,一手稳稳的扶住她脸庞,薄唇并没有离开,灼热的火焰顺着她唇蔓延到脸,如夏夜骤雨急促而来,细密温湿过她的后耳,沿着她雪白凝脂的颈蜿蜒而下,烙铁般的温度似欲点燃她四肢百骸。 另一只手,灼热的掌心急切的婆娑过她起伏的胸前,几分粗暴不耐的扯着那里的衣带,衣带被他撕扯着,思绪顿时砸开,如白蚁蚀心,夜离影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将他一掀,怒道,“你这是想强暴我么?你这个疯子!” 身侧,正是一扇绢素屏风,他不防她的一推,身躯撞在上面,屏风轰然倒地,一张钩花暖色的桃木床落了出来,他望见她正要站起,扑过去抓住她,眸中的火燎原而盛,沙哑说,“你还要去哪里?你真想把自己给池穆风,倒不如给我的好!” 夜离影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没有多余的思考,她已然被他丢到床上,方九朔如同发了狂的野兽一般,野蛮的将她压在身下,不顾她身子的扭动挣扎,双手扯着她的衣带,她衣裳本就宽松,他手法蛮横灵活,衣裳被他手掌件件剥着,就像剥落一朵花瓣那样容易,夜离影生出无限恐惧慌,苍白的指甲狠狠扣止他双手,叫道,“方九朔,你住手,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那样最好,你就恨吧!总比一点关系都没有来的好!”他邪魅的笑了下,大手扯开她里衣,冰雪冰凉、瓷白无瑕的少女胴体,如花绽放在他早已迷失的眼眸,寒气扑面而来,燥热异动的心神仿佛潜入静谧隔绝尘世的宁静深渊,不能自持,他俯下脸咬上她胸前赤露椒乳,贪恋着吮吸那片冰凉芳香。 窗口,冷风吹起,树枝堪堪而栗,窗扇啪啪作响,还是伏在秋草里的虫吱吱叫着,一切的一切都混乱无章的嘶鸣着,一下一下击打着她的心口。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五章 我要杀了你! 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他咬着自己的肌肤,阵阵战栗酥麻,她瞪大了眼睛,眼眸却朦胧不清的看他,整个灵魂都在颤抖,她看见他泼墨的发丝,那样的纠结,那样的墨色,将她的心染成黑色,拧成一个死结。 “啊……”夜离影大叫一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崩流而出,思绪拉扯撕裂,天地崩坍,天崩地裂,他湿热的吻正密密的印在自己身上,他火热的手正朝着她大腿内侧那身体最为妩媚柔软的弧度缓慢却绝然的滑动着,充斥着情欲挑逗的味道,从未有过的亲密,却是在这样不堪的情况下,心口猛地一缩,一股前所未有的恶心从那里涌出,她抖呕出一句,“方九朔,你在敢动我一下,我就杀了你,我必定要杀了你……呕……” 话音未落,身子一阵灭顶的痉挛,莫名的咸腥冲破喉咙,一口鲜血被她重重的呕出,喷薄四溅,染上她赤裸裸的身体。 妖红的血甚至比他眸中的更红,她说什么?我恨你,你在敢动我一下,我会杀了你,脑海中紧绷的弦猛地扯断,血雾散开,他迷失的神智一刻归位,入目的是她赤裸颤抖的身体,她愤恨的双眼,还有凌乱刺目的妖红血……恨不得杀了自己! 一手飞快的拉过锦被将她包住,大手擦拭她嘴角的血渍,眉宇惊慌,“为什么会吐血,你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侧着脸,不让他再碰自己一下,嘴角却仍旧有血不断涌出,她呕着血,冷冷说,“你滚!” 顿住的手,隔着锦被将她抱住箍在胸膛,“我说了,不会离开你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会离开我……是还想强暴我的意思么?”他身躯一震,她讥笑道,“你再碰我一下,估计我就会死。” “对不起……我……”心口刺痛,从未有过的痛,原来,她吐血是因为自己的触碰,方才的自己竟是让她憎恶到这样的地步了,可以解释,他却没有,这种时候要他怎么说,其实他是中了心魔,因为他没了凝寒玦所以中了魔。 原来,月华剑法,乃世间绝学,修炼者必是傲然武林的高手,但是它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它有魔性,越是练到极致,越是入魔的深,方家经历了几代,再终究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在万丈深海里寻了一块千年玄冰石,打磨成玉,便是那凌寒玦。 每代的修炼者随身携带,方可化除魔性,只是夜离影误打误撞的偷走了它。 方九朔没有了它,便会性情大变,本是依仗着夜夜笛声压制的,却不想原来这魔性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容易控制,这如前一秒的他,必然发了狂的。 “滚!”她说。 “这种时候,你这个样子,还能见池穆风么?”方九朔怒气又起。 “方才强暴我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怕他看见……”冷冷的声音,冷了淡淡的月光,“……现在,要么给我滚,要么杀了我……” *** 夜离影盯着窗口的位置,方九朔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她伸手擦掉血迹,恍然望着纤削的五指,妖红的血是来自地狱的召唤,是她倒数的生命,轻然,她说,“方九朔,还记的,我给你讲的一个小女孩误食了毒果的故事么,其实这个故事还没讲完了,故事的结局这个女孩的毒根本没有解掉,所以,她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 她悉索着穿好衣裳,微微笑着下床去,他要她等他查清楚,可是,他不知道,她本就是不能等的人,所以,她才那样不顾一切的想要报仇,尽快地报仇。 池穆风进门的时候,她正扶住屏风,一指支着脸侧望着素绢屏风上的画,一幅雪夜红梅图,夜月里的雪色泛起了冰冷的光,挂在枝头的朵朵红梅,凌雪怒放着,像是一簇簇的火苗,堪堪然,荼荼盛大着。 “你来了。”夜离影瞥见那玄色的袍角,回眸朝他笑,缓缓的走到桌边。 池穆风稳稳走过去,沉道,“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跳青花绕?你为什么叫……葇舞?” 夜离影不答,坐在桌旁,一桌子的冷菜,她却说,“菜冷了,你现在介不介意,我记得你以前不介意的,你说过的,‘尝尽世间苦,方知甜滋味’。” 池穆风怔了怔,漠然坐下。 夜离影用筷子夹起一片嫩滑白笋,放在他碗中,又道,“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的,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他抬头看她,她说,“以前,你说你喜欢吃这个玉兰片,然后,我学了很多的菜式,蒸煮煎炸,样样都会的,你那时候一直夸我做的很好……” 伸手覆在他手背,清冷的眸光几分哀伤,哑然道,“穆风,我是葇舞啊!” 烛光下,池穆风的脸莫名几分苍白无力,眼睛漆黑的望不见底,夜离影不由肩头一缩,果真不信?……豁然,冷笑,“难道,此时此刻,你还不信我,以前,你因为怕你夫人而不愿认我,现在还是因她不敢认我么?” 池穆风身子一震,往日种种涌上心头,那青衣女子曾经的笑颜,曾经清冷的音调,曾经为他付出的所有,曾经因他而死,他永远忘不了那青瓷易碎的女子死前怨恨的一眼,和那将他推入耳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话,“池穆风,原以为你是英雄,却原来你只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我真后悔,爱上你!” 他还有话,没有和葇舞说,她却毅然决然的闭了双眼,不给他机会,这次他似乎不能失去这个解释的机会了,极快的抓住她欲抽走的手,突兀开口,“我记得,那时候,你不会用油烫伤了好几回……” 夜离影愣一一瞬,哑然失笑,“原来你还记得。” 他望着她,夜离影竟可以从他漆黑眸中看到星星,他说,“我一直都记得,你的一切。”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六章 你赢了! 她绷紧的身子瞬间松了,学着葇舞的笑、葇舞的语气,学着从老鸨那里听来的葇舞的一切,与关于池穆风有关的,可他交谈,悄然间,她将青瓷酒盅撩起,将桌上两只酒杯斟满。 蓦然张口,池穆风道,“葇舞,你点的什么香?” 夜离影怔了怔,那样清冷淡然的香味,他居然闻见了,那是叫人心智醉迷的蝶谷香,她扯说,“普通的香,那样淡,你也闻见了……”端起自己的酒杯,她望着他,“喝酒。” 他端起酒杯,酒面涟漪荡漾,荡开一丝独特的香味,目光瞬息万变,他问,“你想我喝?” 她惑然,“这不正是你最喜欢的胭脂醉,你现在不喜欢了?” 他不喝,她如何杀他,正如方九朔所言,她打不过他,于是,只有下毒。 良久的沉默中,她看见他捏着杯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末了,“我早已戒了酒。” 夜离影愣住,她想到了一切,却没有想过,老鸨口中的一个曾经嗜酒如命的男人,现在居然不喝酒了,只觉手指一空,原是他放下自己的杯子,顺势抽了她的,目光如蒙了灰尘的石,“喝酒伤身,你也不要喝。” 她蹙眉看他,他如夜的玄衣上绣着的那只麒麟,四爪大张,利齿毕露,似要将她嚼咀咬碎一般,她心虚般侧眸,冷风吹起他袍角翻滚,猎猎有声,伴着他沉稳的辨不出心绪的声音,“我有事,先走了。” “你还会不会再来。”她脱口而出。 那人离去的身躯顿住,她看见他落在夜雪冰地的影子,似有淡淡的哀伤,他说,“会。” 夜离影的心,随着池穆风的离去,淡默了下去,有些晕眩,有些摇晃,支着身子几步倒在床上,沉沉的睡着了。 自那以后,池穆风每日都来,他是一个沉稳的男子,基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的与她下棋,看她刺绣看书,品尝她做的小菜,看她跳舞、有时舞剑伴着,夜离影颇有些急躁却不敢莽撞,还在夜离影在蝶谷时候一个人无聊,这些东西她都会,不然不知道穿帮几回了。 事实是,夜离影的棋艺挺好,有那么一次,她想起了书上的一局难棋,从前总是自己跟自己下棋,这倒是有个真人,她便来了兴趣,摆了出来,她持白子,池穆风持黑子,斜阳静然,徐徐唤移,纤削的手指,莹白如壁,几子轻落,竟把池穆风逼得未余片甲,他目光黯然一瞬,慢慢看着正心满意足的夜离影,“你的棋艺进步了不少。” 夜离影木然,拳起的手掌松了松,淡笑,“左手和右手下棋的日子,进步了不少。” 他低头,似专注落子,“一直一个人?” 夜离影徒然望了望窗外的浅蓝的天空,抿了抿唇,不答反问,“为什么现在不喝酒呢?” 清越的响声,是他指尖的黑玉棋子,蓦地砸入棋钵之中,惊起碎白玉一般,声线微颤,他说,“你觉得,一个人犯了错,是不是就不能被原谅。” 夜离影淡然道,“那要看是什么样的错,要看值不值的原谅,要是欠了银子偷了家财,还上了也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要是欠了情分,频繁往来也是可以弥补的,但是,要是骗了心、欠了性命,估计到死都不能被原谅。” “要是他后悔,想要被原谅了?” “你真的后悔,想要我原谅么?”夜离影说。 池穆风没有说话,她却看懂了他,他若不是觉得自己欠了葇舞,若等着一个这个宁他心安理得、过下半生的答案,他会傻到相信一个死了的人,能起死回生,回到他身边。 她想说,除非死!可是终究没说,眼前的男人因为怕老婆而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此刻要是告诉他,自己是来杀他的,估计他会立刻杀了自己。 双眸落回棋面,她落下最后的一颗子,笑道,“你输了。” 他沉默了良久,“你赢了。” *** 一条长河,河水柔情的流淌着,即便是蒙着的朦胧如纱的白雾,繁星、明月还是交织落着皓白银辉点点落在河面上,那河面上,彩船似锦,画舫华丽。 一只画舫,弯曲长廊,静如伏蝉,一只只纸糊的彩灯笼悬在精美的梁上,斑驳着缤纷的光芒。 长廊中央,一张四方小桌,一玄一青的身影相对而坐着。 是池穆风请她到画舫来的,她随意的扫了扫桌面,赫然,有一只青瓷壶,两只杯子。 “是酒,”他笑了下,“我突然想喝酒了。” 夜离影心中称奇,这是第一次看见他笑,冷峻的眉宇浮出的笑,果真魅惑。 “这画舫,好久不曾来了……”池穆风说。 夜离影听老鸨说过,葇舞曾经随口与他提过一次说想要一只画舫,池穆风第二天便命人造了,据说是那是四方城最大的画舫,不知羡煞了多少少女,想来,就是这只,于是她接话,“是啊,这只舫,你为我造的,我们在这里,有很多的美好的记忆,我一直都记得。” ……最美好的记忆?横梁上的灯笼摇晃着,他也跟着晃了晃,然后侧身拿出一卷画轴,双手小心翼翼的打开,边说,“记得为画这幅画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那时候,你说什么只知道我池穆风舞剑舞的不错,从未听过我会画画,叫我不要将你毁了样貌,倒是记得,当时我哄了你好久,你才肯让我画,就是现在的位置,静静的坐着,一直对着我笑。” 他将画展给她看,那便是她不止一次看见过的勾勒着素凌青花般女子的那卷画,这样细腻的笔墨,透着浓浓的爱意,原来是他画的,她不语。 “这画上的字是你题上去的?”他张口,辨不出情绪的声音融入黑夜,指腹拂过画上女子的脸颊。 夜离影一惊,笑道,“以前的时候,就一直想要题字来着,只是到最后没有了机会,这次在书斋里看见了它,便信手提了字。”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七章 绝杀(1) 她慌张看他,他却神色如常,只是望着画,幽幽说,“那天,我约了几个客人谈生意,刚走到瑶华阁的大门,就见一片湛青色从天而降,直直的落到我怀里,看了一眼,不认识的女子,衣裳不整,颈部几道抓伤,苍白却倔强的脸,清冷的目光,张口便骂了我一句—‘不要脸的男人’。” 那是他和葇舞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和夜离影设计的两人初识情形差不多,大致是一群纨绔羞辱卖艺不卖身的葇舞,她性子烈,便寻了死,却遇上自己一生的劫。 她笑问,“奥,难道就是因为那句‘不要脸的男人’,你觉得自己从未遇见过如此奇怪的女子,所以才出手帮我,继而来看我跳舞的吗?” “是我从未见过这样倔强勇敢的女子!”他抬头看夜离影,凉薄的唇染着一点笑,“与她相比,我果真就是个懦夫。” 五彩缤纷灯光,琉璃似梦,碎花般凋落在他脸上,他说了什么,与‘她’相比,没有多余思考的时间,暮然一道黑影滑如眼角,夜离影几乎是下意识的退了下,池穆风忽然揽住她入怀的动作生生的顿住。 夜离影望着他的手,颇有些尴尬,这几日池穆风并没有做过什么亲密的动作,这样突兀的行为……人本能的动作最是骗不了人的,可他不以为意,沉稳且小心的说,“放心,我不过是想抱抱你。” 一瞬间的心疼,对失而复得的心爱女子,只是希望抱一下就满足了,夜离影笑了笑,缓缓靠过去,他从身后抱住她,将头轻靠在在她肩头,夜离影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这个男人的拥抱不如方九朔的温暖,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方九朔那样深谷幽香的味道……一瞬间划过的念头,连她自己都吃惊了。 转念望着远处,只只彩船,浮动在水面,隔着白雾,唯有那灯火忽明忽灭,多彩绚烂的灯火,如散落的珍珠洒着,叫她记起了那只灯,中秋夜为方九朔为她作的那只兰灯。 方九朔到底是怎么呢?以前,即便是如何的调笑,如何的放肆,也不想现在这般,居然那样对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那赤红的双眸像是入了魔一般,到底现在怎么会如此,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偷凝寒玦所以他生气了,凝寒玦……玦,心猝然一紧。 ‘月华为宗,凝寒为引,阴阳合德,取诸乾坤,清天浊地,天地不分,唇亡齿寒,只在尔尔……自从哥哥带了凌寒玦,他就没有怒过,那是他从不离身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如果,没有它我会,会怎样你也不在乎,对么?……’ 夜离影伸手扶住腰际,夹层腰带中,根根染着不同香的银针,那枚玉石就躺在千万针间,如冰似魄、冷冽刺骨的寒,触在手指却是一阵镇人心神的力量,难道是这个意思么?凝寒玦它不是……根本就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石。 为什么,方九朔……为什么不说?会不会死?会不会?他去了哪里?现在又去了哪里? 她想要起身,颈侧猝然沉闷哼声,她适才想起身后有一个男子正抱着她,蹙着眉,突兀的,耳边出传来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池穆风居然睡着了?! 恍然间,她望了桌上的酒,忽而想起了什么,眼眸一寒,咬咬牙,伏在腰上的手顺势拔了一针,揭开酒壶的盖子放了进去。 身后的人似乎又睡了好久,手脚麻木,她却没有在动,船身忽而一抖,哗啦水声,有水珠飞溅而起,只觉身后人动了一下,她看池穆风,他也睁开了眼正在看着她,毫无征兆,他说,“再跳一次青花绕,给我看。” 说着,他极快的松开了她,恢复了一贯的沉冷表情,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夜离影僵了僵,依言起身,无端端的吹起了冷风,那是夜里的河风,携带厚重的湿漉雾气,她摆动着的纤长舞姿,绕着青花的手指,纷飞凌乱的发丝,在月下在雾中,显得无限的迟缓无力,在旋转的一刻,她看见池穆风端起了酒壶,再一个侧眸,他手中已然多了一杯满酒,再一眼,他已经喝下了酒…… 那一轮孤月,默默然,倾潵着白色的光,明明是轻淡的光, 她却无端端的觉得扎眼,她很想笑或者叹息一声,可是,她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脚踝处,唯有银铃叮当,叮当! 师父,葇舞,你们看见了么?我终究还是做到了,对么? “葇舞,你跳的很好。”他看她,又倒了一杯酒。 灯影浮动,流光徘徊,夜离影停止了动作,一步一步朝他走进,缓缓的坐在他对面,淡然,“当然,我为此练了很久。” “那你再把我最喜爱的小调也唱一遍罢,我想听。” “什么小调,我不会。”她说。 端着酒杯的手,抖出了一两滴,池穆风不急不缓般又饮了下去,笑叹,“我忘了,你曾经说过你不会。” 她张口想要说,即便葇舞真的说过,那也是巧合,我根本不是葇舞。 可是,她瞟见了他鬓角的几缕华白,忽而记起他年近而立,俊俏的样貌终究掩不住白狗沧桑,那一杯杯的饮酒的动作,突然的,叫她想起了一句话-‘秋风无语拨晚钟,昨日冷杯映残红,苦酒入喉醉千愁,回首处,孤灯依旧,衣襟凉透,幽幽人消瘦。’ 于是,她决定不说话。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戒酒吗?”他遥遥望着某处,轻轻咳嗽了几声,不等她答,只道,“因为,我害怕喝酒,看见酒我就会想起你,想起你死的时候手中紧紧攥着一杯酒杯,怨恨着对我说,‘你叫你夫人给我的毒酒,我喝的干干净净,池穆风,你是个懦夫,我后悔这辈子遇上你!’……” 他说着这话,握住杯子的手紧了紧。 原来,葇舞是被毒酒害死的?……“纵然你有万般不舍,你终究还是叫你夫人这样做了。”她说。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八章 绝杀(2) “是啊,”他笑一声,夜离影闻言更冷了眸子,他续了句,“可是,你为什么要喝呢?你可知道,那毒酒根本就不是我叫她送给你的,你为什么不等着我去呢?你可以为了我受尽欺辱白眼唾弃,只因你说的只要我不放弃,无论是死或活,你都随着我,可是,葇舞你到头来,还是以为我这样出身的人不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放弃似锦前程。” 终究葇舞你,打心眼里,还是以为我是懦弱的男人吧! 四方城的池穆风,如今已是响当当的名声,却没人晓得,其中的奥妙,逃不开家族联姻的命运,早早的有了一个疯狂的令人发指的未婚妻,江湖中人仰望着不容颓败的声誉,日渐萎靡中待以振兴的家族,族人间的相互倾轧、勾心斗角,一切的一切压得人无法喘息。 直到遇见一个女子,明明是青花瓷般的剔透易碎,却有着倔强勇敢的性格,那样的性格正是他奢求不急的,相知相爱那样容易,却落入最俗套的剧情,世俗的、族人的反对接踵而来、如潮水泛滥。 夜离影愣了愣,猛地将指尖扣入桌上,冷道,“你的意思是说那酒不是你叫我喝的,那么到底她……我是怎么死的,你想说你没有背叛过我吗?” 他抬头看她,朦胧间,几分恍惚不清,“我以为你早已认死了答案,从不怀疑。” “那我现在怀疑了,我让你解释,你说吧!”夜离影颤抖着声线。 池穆风不语,猝然站起身,醉酒一般的晃着,走到她跟前,漆黑如夜的眼眸浮出点点柔和温存的笑意,一把她抱住,着实没有想到,夜离影不及反应,被他抱的严严实实,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胸膛传来,“葇舞,没有你的日子,真的比我想象的难过,我一直都很想你。” 池穆风抚摸着她的发丝,“晨间练武,上午招待客人、谈生意,下午巡店、点算,我总是想尽一切法子将自己的时候安排的满满的,让自己很累很倦很乏,这样就可以没有心思去想你,”他顿住,笑了,“可是,没有办法,天一黑,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开始想你,那样我总想喝酒,却又不能喝,我逼着自己睡觉,可是却又暗暗的希望你能来我梦里,但是一次都没有……我以为你终究是不想看见我了,那么的恨我,估计早已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永远都不再等我,但是,你现在回来找我了,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 夜离影被抵在他胸膛,侧脸贴着他,那样靠近心脏的距离,她似乎感受到这个男子心跳的频率,抽搐着淡淡的哀伤,任谁也不能相信这居然是‘武林泰山’池穆风讲的话,可是那样真实的感情,不像是假的。 “你喝醉了,我扶你坐下。”夜离影受不了这样的感觉,企图伸手扶他,转移他的注意力,就在抬手的一瞬,这个拥抱却猛地紧了,紧的叫她喘息不得,她挣扎,他微抖的拥着她,两人晃动了几步,一直没有分开。 夜离影用力要推,他嘶哑的音调响起,几乎恳求,“不要推开我了,我记得,你死的时候对我说的,说要我放开你,你说你不要死在我怀里,可是,我愿意死在你怀里。” 顿觉五雷轰顶,夜离影被堪堪击中,他伟岸的身躯瞬间竟然孩子一般剧烈颤抖了,伴着湿热湿稠的液体,逶迤流动在她颈侧,竟是哭了么?他说,“我真的想随了你的愿,刚刚试过了,但是我办不到,你可以做到死都不想看我,我却不能,你已经回来找我,无论为什么,我都愿意与你走,就让我死在你怀里。” 啪的一声,头顶的那只灯笼掉了下来,正正的砸在桌子中央,倾倒了青瓷酒壶,蛤喇碎响,酒水涓涓而出,那一支银针寒光逼人,夜离影望着它,心中发抖,耳边他却大笑出声,“无乱你是点香,还是下毒,我都不在乎。” “你知道我下毒,那为什么还喝?!”夜离影惊道,身上的人蓦然软了下,万千玄木般的沉重身躯重量压在她身上,拖着她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她将双手搁在两人中间,却触到了满手的鲜血,抬眸看他。 桌上那残破的灯笼中,烧了半截的蜡炬,那一抹烛芯子怏怏欲灭,羸弱的淡光却无比清晰的照凉他凉薄嘴角决堤的血红,原来那不是泪,是血,他的血,他伸手抚摸她的脸,笑道,“因为,你是葇舞,你要我的命,我不会拒绝。” 他在笑,自打见过他,就见他笑的如此开心过,如此心满意足过,可是她的心却被那唇角上扬的弧度勾住了心脏,无端端的痛,那样温柔的手掌,有粗糙的老茧如刀一般刮过她的脸,她抖了下,道,“我不是葇舞,我根本不是葇舞。” “我知道你还是恨我的,我会向你解释。”他微笑着说。 “我说了,我不是葇舞。” “先不要说了,我没什么力气,等我一会儿,我向你赔罪来了,一会儿等我有了力气,再和你慢慢的解释。”他俯下脸在她肩侧,双臂慢慢的垂下。 “我说的都是事实,”见他徐徐闭上双眼,夜离影猝然抓住他的胳膊,残忍着说,“我不是葇舞,她早就死了,怎么可能回来,她根本就不会回来找你。” 伏在身上的身躯大震起来,她以为他会气的吐血,可是明明他的嘴唇仍旧含着笑,只是多了一抹痛苦的味道,他说,“不管你是谁,此刻,你都是我的葇舞。” 光怪陆离的灯光,仿佛株株花数依呀虬枝、葳蕤错节般抚在他嘴唇,将他的声音搅得破碎、空灵,良久,她才得以听清了、听懂了,不可思议,“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葇舞?!” “谁会认错自己心爱的人。”他渐渐涣散的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却原来只是想抓住自己心爱女子的影子么,夜离影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反倒抓着他的胳膊,大声道,“池穆风,你还不能死,你要死也必须先告诉我,点绛唇在哪里,它被慕容朗藏在哪里?”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九章 一念生死 池穆风的眼,霎那间,一丝清明,“你找点绛唇?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找点绛唇……”微微闭了眼又睁开,低声,“你会用香,会用毒,你是蝶谷的人。” “是,你说对了,我是夜百里的徒弟,一年前,你和方严和慕容朗为了点绛唇到了蝶谷,然后……就放了火,就杀了我师父,所以我要你偿命,我要你们都偿命,这是你们亏欠我的,”夜离影颤抖着,狠狠看他,“现在快告诉我,点绛唇藏在哪里,你们精心的演了这场戏,到底是把点绛唇弄哪里去了?” “亏欠的?”他似乎没什么力气了,简单吐出这三个字,就没有声音。 “池穆风,你快说啊,点绛唇到底被慕容朗藏到哪里?你们三人这样的关系,他不可能不告诉你的,是不是已经被他儿子吃了?”毒是她下的,她自然知道分量,她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猛然厉声,她威胁着说,“你不说,我就再去杀了你府里的人,你死了,你府里的人武功没有个敌得过我的。” 池穆风的面孔不知何时蒙上一层红光,大约是回光返照,他说,“我们去的时候,蝶谷已经失火,你师父已经死了,我们根本没有见过什么点绛唇。” “不要骗人了!”她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说实话?指尖撕扯着从腰际接下一只荷包,取出一块紫色的缎子,上头绣着罕见奇特的暗纹,她道,“这块缎子,是我在蝶谷里找到了,它就包在一只火棍上,我找人看过了,是皇家的布料,除了你们还能是谁?” “我没骗你,都是实话,你不要去找慕容朗,他没有杀你的师父,何况你的武功很差。” 池穆风看着她的脸,恍惚间,这个女子精致的脸变得朦胧不清了,唯有额际绕着的一串剔透青碧水晶珠子,那样的美丽,那样的可人,和他心爱的一模一样。 他沉沉一笑,身躯动了一下,伸手抱住她,那样不真切的将脸贴在她侧脸上,他脸上都是血,猩红的血顺着两人弥合的脸颊晕开在地上,他说,“葇舞,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从来都不会骗你。” 桌上的残破灯笼,那蜡炬不知何时烧成了半捧泪,那一抹怏怏烛芯子滋的一声灭掉了,她听见他含笑的声音,蔓延过黑暗,“葇舞,等我。” 紫色缎子无端从夜离影指尖滑落,好似一只紫蝴蝶挣脱了束缚,自由而去……她望着自己的指尖,怔怔唤道,“池穆风……”没有反应,她便又唤着推了他一下,那一下那样的轻,却将他的手掌推的松开了。 冰凉的空气,只剩下一个人的呼吸, 一个鲜活的生命从她手中逝去…… 为……什么?…… 若不是池穆风,那她不是杀错了人,又是一个无辜的人,和洛洛一样的无辜的人,这……到底算什么?一个笑话?一场闹剧? 夜很冷,雾很重,四周都是寒气,明明是冷极了,可压在她身上的男子,伟岸而宽大的身躯,如温暖的大氅将她完全包裹,很是温暖,良久,那温暖叫她心窒息一般的痛。 夜离影缓缓伸手擦拭他脸上的血,那样仔细的动作,可是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大概是天太冷了,凉的的她鼻子都发酸了,她的指尖不住的抖动,眼泪从发颤的眼角慢慢的流了出来,从心中,从眸子,从睫毛,一滴、一串、一地。 意识到自己再也擦不干净了,她忽而紧紧抱住他,呜咽出声,“对不起,你就要死在我怀里吧,虽然我不是葇舞,但我帮你完成最后的一个愿望,好不好?池穆风……” 没有人会回答, 她知道他不会回答的,她总是告诉自己找他们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他们都该死,可是,却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残忍的刽子手,现在,要怎么办,老头到底是谁杀的?点绛唇在哪里? 夜离闭上双眼,可是,刚刚掠过眼睫的山峦,是那样的狰狞可怕,那是一只只野兽,站着血盆大口要将她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撕咬吞噬,曝尸荒野…… 她想起了方九朔的话,定要‘挫骨扬灰’,定要‘挫骨扬灰’,她这样的人,是不是就该‘挫骨扬灰’!? 冷风冽洌,枯木森森,寒鸭粗噶,凉水击船的声音,如泣如诉,如怨如咒…… 画舫猛地一震,似是撞到了什么,慌张睁眼,银色的水花碎珠般四处飞溅着,一道阴厉的剑气划破碎珠从侧面而来,通过飒飒碎珠那一道金色的身影,刺眼灼人。 双手护着池穆风的身躯,她连连翻滚,长剑铮铮然,刺在她翻滚而过的地方,一个一个致命的黑洞。 夜离影这才看清来人,是池穆风的夫人,只见她手持着一把剑,愤恨的看着地上的两人,怒道,“池穆风,这就是你这几天不回家的原因吗?你倒是风流快活的很啊!你到底把我放在哪里,你对得起我吗?” 池夫人看着地上正卿卿我我的两人,心如刀绞,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从来都是真心待你,没有嫁给你,我便想尽一切方法嫁给你,任何企图勾引的女人,我都一一除去,可你却从不正眼看我,避我如泥泞,嫁入你家,我虽是当了池夫人的名衔,你却从不与我同床共枕,更是避我如蛇蝎,到底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好? 该死的!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夜离影正趴在池穆风身上,于是便全然趴下,垂着头,浓密的长发悄然遮住自己和池穆风的脸。 见自己丈夫毫无反应,那压在他身上的女子,不知羞耻的全然趴下,池夫人嫌恶的大叫道,“贱人,还不快滚开,池穆风,你装什么死,说话啊,你们两个不要脸的,居然……居然……”正说着,她猛地看清那女子一身的青色,这装扮她最熟悉也最厌恶,冷哼一声,骂道,“你是谁啊?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知道他只喜欢这样的。” “我是葇舞。”夜离影说。 “葇舞?”池夫人愣了一瞬,骂道,“葇什么舞,葇舞早就死了,我下的毒,亲手看她喝的,我会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来的不要脸的东西。”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章 男上女下 当年,那葇舞一心魅惑池穆风,自己便端了杯毒酒给她,其实是可以直接一剑杀了她的,但是那样又不够畅快,死,对一个女人来讲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背叛,于是就设计骗说酒是池穆风给她的,骗说池穆风不敢自己动手,就要自己代劳。 池夫人笑了下,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池穆风,亏你聪明一世,居然连这个也信啊,葇舞早就死了,她以为是你杀的,她那么恨你,你以为她还会回来找你吗?”讥讽着,利剑指着夜离影,池夫人厉道,“池穆风,你再不起来,我就杀了她。” 话音未了,趴在自己丈夫身上的女人忽而笑了,笑着浑身都在抖,笑的池夫人的心都慌了,剑锋嗡嗡然,她说,“你笑什么!” 缓缓的,丈夫身上的女子侧脸看她,那稠如幕帘的发丝随风散开,露出一张瓷白无暇的美人脸,染满猩红的血,那样瑰艳的美丽,那一双狭长的眼睛流着光,淡淡的怜悯,唇角一动,那无喜无悲的声音,云淡风轻,“你杀了我,他也起不来,他死了……” 夜离影望着池夫人,望见她视线顺着自己的身姿下滑,跌落到池穆风同样染着血的脸上,刹那间,她原本因气愤而涨红的面孔,惨白如纸,再无血色。 “你……贱人!”只觉腹部一阵闷痛,夜离影不防她突来的一脚,人被狠狠踢飞了出去。 那一直愤怒着的脸,奇异般的几分柔和、迷茫、忧伤,嘴唇都乌紫了,池夫人抱起池穆风的头,对着他的脸,一遍遍的叫着池穆风,池穆风,可是,那人终究不会在回答她了。 惊天的痛哭声,夜离影尚未抬头,一只剑已经扎进肩膀,其实,她是可以闪开的,只是一时忘了怎么躲闪,她侧眸看这个为夫报仇的女子,那乌紫的唇哭哑着愤恨,“去死,你去死!” 剑一寸寸的插入,决然的力道,没有半点怜惜,夜离影的骨头都痛了,痛的蹙着眉,她却扯开一抹笑,伸手抓住剑锋朝外拔,“对不起,我还不能死。” “由不得你,你一定要死!” 斑驳的灯光,破碎了人影,飞扬的水珠,四散如寒霰,恍惚间,似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唯有那剑柄缀着的流苏,金灿灿的光芒,伴着持剑人那熔血剔骨般的恨意。 骨头撕搅粉裂着,猩红的血从顺着剑锋淌淌而出,根本无法拔掉剑,夜离影急速朝后退,池夫人却步步紧逼,手中的剑一刻都有不曾从她身上抽离,狭长的长廊,冰冷的地板,她的血,绽放出一朵朵血红的花,“我知道,我对不起池穆风,但是,你也没有资格杀我。” 池夫人一双泪眼闪着绝顶的恨意,似哭似笑着,痛苦万分却固执的大声说,“我是池穆风的夫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这辈子都是,他死了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池夫人终究只有一个。” “是啊,池夫人只有一个,但是你知道的,这头衔有什么用?”夜离影笑着说了这句,抓着剑的手猝然拔出,鲜血喷薄,赤如妖蝶,似一场红缨怒雨,背脊抵着的就是舟栏,她在这一刻转身,朝着墨色无底的河水跳了下去。 *** 黑云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兴奋咆叫着占据了夜空,阵阵雷声响彻晦天地,滂沱大雨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 一座破庙,残旧不堪,如丝的冷雨从青苔瓦片的缝隙滴到庙里,晦涩湿寒的庙里,唯有那一堆熊熊燃烧着的火焰,给火堆旁的一对湿漉漉的男女稍稍的温暖。 冷如冰雕,却冷不住身子的痛,混噩噩中竟是痛到无力,血液仿佛冻结,脸上再无血色,夜离影想要温暖,却觉察到,有密密的水滴冷冷的凌乱着落在自己身上,一双冰凉如玉的大手抚过自己的额头,是谁低低的哧了一声,这般熟悉? 再来晚一步,你是不是就死了?为什么……一定要伤成这样?九朔望着夜离影肩膀上的洞,月眸黯淡,她青色的衣裳大半都染成了红色,他都快分不清到底是红衣青血,还是青衣红血,深深的吸气,却仍旧感到窒息。 上次迷失心智差点伤了她,吐血的事叫他震惊不已,他便只是默默的守着她附近,既怕她一时冲动真杀了池穆风,又怕她真的为了报仇傻到付出自己,他知道她是在山谷里长大的,定然不太懂得一个女子的名声贞洁到底有多重要,中秋时候,他捉弄她,她居然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全然没有意识到旁人鄙夷诧异的眼神,大叫着说自己未婚生子、遭人抛弃,从那一刻,他就知道了,这个爱耍小聪明的美丽女子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傻子。 她骗他,他也会怒,可是,若是换了他处在一样的位子,或许也会这么做的,谁人没有想要坚持和保护的东西?只是她明明那样脆弱,却偏偏那样倔强,叫人心痛。 便是栽在你手中,我也就认了! 肩膀伤口处的稚嫩的肌肤暮然撕裂的痛,夜离影啊的一声睁开了眼睛,呼吸哽咽,混沌散落,她看见一个男人跨坐在她身上,一双手轻扯着她的衣裳,如玉的脸,紧锁的眉宇,染着无尽的痛惜,他说,“醒了。” “方……九朔,你干什么?”她艰难的喘气。 一手擦过她额上如珠斗大、涔涔不尽冷汗,另一只手仍旧扯开着她的衣裳,他说,“我知道你很疼,湿衣裳全部连在伤口上了,扯着一定是很疼的,但是你还在流血,必须包扎,忍着些。” “不行!”夜离影惊叫一声,“不行,我不许,不行!” 方九朔懊恼的闭了闭眼,移开抚着她额头的手,柔声安抚说,“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是替你包扎一下,你在流血。” “不行,不行……”夜离影猛地的连连摇头,挣扎着身子,推着他的手,咬牙切齿,恶狠狠的瞪他,厉声道,“我说了不行,跟你没关系,你滚开!”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一章 方九朔,你真恶心! 方九朔看着她的样子,这会儿,大概是刚刚醒来,虽然声音不带半分暖意,一张脸却全然没有刻意伪装的表情,咬牙瞪眼的样子很是可爱,一时晃神,仿佛回到了月华山庄时候,她还会那个俏皮的小野猫,他苦笑般捏了捏她的脸,哄道,“不要闹了,听话,乖,小离……” 这句话奏了效,夜离影暮然安静的闭上了眼睛,方九朔笑了笑,专注着伸手扯开她衣裳,件件绽开,唯余那贴身的轻薄乳白的里衣,她肩膀的血已然凝固成了深黑色,恰如皑皑雪地里乍然出现的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只叫人触目惊心,眸间微寒,他极快的伸手要扯她里衣…… “我杀了他。”她,空然的声音,如风飘散。 手瞬间顿住,方九朔缓缓抬眸看她,唇角微动,低韵断续,“……你……杀了谁?” 去到瑶华阁的时候,池穆风已经约着小离游河,他便乘着小舟去,很远处,隔得弥漫朦胧的雾气,正看见两只舫相撞,然后,她跳到了水里,他并未看清是何人伤了她,只当她是被池穆风发现后愤恼所伤。 她不语,嘴角勾出一抹笑,他震惊,“你杀了……池穆风?” “是。” 他扶了扶额头,淡然道,“好吧,你倒说说,你是怎么杀他的,是用毒酒,还是蝶谷香?” “都有,我用香让他神智不清,用毒结果了他的性命。” 瞳孔一缩,他怒道,“此时此刻,还骗我干什么,你说你杀了他,你怎么可能杀的了他,你的香、毒根本就没有用,池穆风擅用毒,自幼熟稔各门各派的毒药,他只要嗅一下,就知道你下了毒,他怎么可能死在你手上?”……你又怎么会真的忍心杀人? 冻结成冰的血液,猝然裂了一道大大的缝隙,萧条羸弱的立在薄冰之上的她,就那样毫无防备的,因他的话,直直坠入阴冷的水中,眼角一颤,呼吸艰涩,声音哽咽,“原来是这样,原来居然是这样,原本他一直都知道我在骗他,知道我在房间点香、在酒里下毒,明明知道我要杀他的,明明知道我要他的命,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杀他,为什么要这样……只因为,以为我是葇舞?” 你既不是我的杀师仇人,为什么还要让我杀你,你可以高高兴兴的去见你的葇舞,可是我要怎么办,为什么要让我欠你,我最讨厌欠人情了,池穆风,你知不知道? 大滴大滴的泪从她颤抖的眼角溢出,怏怏望着头顶晕湿了的黒木横梁,那里一张残破的蜘蛛网在兮兮冷风中摇摇欲坠,有一只黝黑的蜘蛛,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冻死了呢? 已然明白她的话,他望着她苍白无措的脸,小兽一般茫然无助的表情,未及叹息,已经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小心且谨慎着不碰到她的伤口,薄唇贴在她眼角,细细吮吸那温湿苦涩的液体,双手暖云轻然抚着她的背,“不要哭了,不要难过,一切都过去了,什么都不要想了,等你好些了,就跟我回去吧,跟我回月华山庄,留在我身边,一辈子都不要在离开了,以后的日子让我保护你……” 便是烟花不堪剪,我也愿意为你一试;便是蝴蝶恋酴釄,我也愿意等你回头,就请你留恋我指尖、停歇在我怀中,那里都不要再去了,小离,好么? 骤然,心口的位置一阵刺痛,痛意窜过全身,浑然一震,薄唇、大手生生的僵住,轻轻的退开她身,难以置信的低眸,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他完美的脸庞,那眉梢的怜惜,霎那瓦解。 夜离影的心在抖,握着簪子的手却是稳稳的扎在方九朔右边的胸膛,她定定的望着他,剔透圆润的水珠,晶莹可人,一颗一颗温婉过他泼墨的发丝,勾勒过他线条明晰的肩膀,蜿蜒过他胸前衣袍的褶皱,化作一道血色的藤蔓顺着她手中的簪子,荼荼流淌着。 “滚开!”她冷道。 “松手!”他说。 “滚开!”她面无表情,簪子没入一分。 “松手!”仿佛不是扎在他玉石般的肌理上,他哼都不哼一下,只是看着她的脸。 “滚开啊!”夜离影大叫一声,手腕一弯,将簪子狠狠的扎入,“刚刚才结果了一个人的性命,现在我也不在乎多杀一个。” 那簪子刺入他的肌理,就像刺入宣纸一般的容易,心脏砰的跳了一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血液沸腾,眸间红光,他怒道,“你想杀我?” “方九朔,你真的很恶心。”她望着他,冷笑道。 “什么……?” “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令人厌恶的男人,方九朔,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么,一直跟着我有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好了,什么要我留在你身边,你不就是一直想得到我的身体么,为什么那么假惺惺的、道貌岸然的,到底是作给谁看呢?你要我给你好了……知不知道,你这样比那些青楼里的嫖客还不如?”有泪滑进她的嘴里,满口的苦味,她却笑的灿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说。 她笑了,“知道么,你这样真的好无趣啊,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一个有趣的人,所以才一直逗你玩,现在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好厌倦……”侧眸,一旁静静躺着的就是她的束腰带,费力的伸手撕开它,丁玲然,银光熠熠中,一块剔透莹蓝的玉石坠在地上,她看他,“这个……还给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了,知不知道你真的让我……很-恶-心。” 如丹如霞的火光,将方九朔玉山般的身姿投下一道影子,影子把地上的她满满包裹着,将她全然吸纳着,仿佛她和他本就是一体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阵冷风朔朔而过,火堆噼啪作响,久久纠缠不清的影子,一刻间,分崩离析。 他看见她,一只手拿着一只扎在自己心口的簪子,一手举着凌寒玦抵在自己眼前,那样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眸光中却只剩鄙夷,像是在看一个可怜虫,抓着她手腕的手轻易拔出,徐徐牵引着往下移动一寸,淡然,“这里是我的心,朝这儿扎,我就信你。”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二章 我没有要杀你 浑浑噩噩间, 她看见他牵着自己的手仍旧放在右边的胸膛,心脏在人体的左胸膛,方九朔,你气糊涂了么?夜离影笑了笑,手腕寸寸扎入,那动作漫不经心,随便的好像绣娘将一只针扎入绣屏中。 他胸膛阵阵剧烈的抽搐,眸子早已烧成了灰烬,没有意料中的勃然大怒,他笑了,那样倾倒众生的魅惑笑容,颤着大手拔出她簪子,费力的将它拿着手掌,慢慢的起身。 夜离影仰望着他,一张脸,精雕细刻、玉白无缺,一身衣袍,冰丝月蓝、随风轻展,衣摆娓娓,逶迤在地、如湖水幽然……他一直都是那样的风流绝尘。 夜离影羸弱的半睁着眼,他的手,白皙修长的手,将那似把玩在指尖的艳红簪子从中间折断。 “夜离影,终于,你终于将你从我心上彻底剜掉了。”松手,那断了两半的簪子,被他丢掷在地上,他接过她手中的凝寒玦,唇角一扬,“你我,到此为止。” 那一抹月蓝色划出了视野,消失在无边寂寥的秋夜风雨中,她心满意足的笑了,闭上了眼睛,良久,手掌摩挲着将那两截艳红的断簪,死死攥入手心,是啊,到此为止,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下辈子…… 可是,下辈子你也不想见我了,是不是? …… 仿佛一个伤心欲绝的女子,哭了许久之后,终究停歇,没有眼泪,雨势也渐渐缓了,唯有密密雨水如丝线交织在天空。 那一白一黑的身影,一缓一急,从漫漫冷雨中走来。 那着黑袍俊俏的男子,看着地上的人,下意识的握了握腰间短剑,“公子,伤的很重。” 火堆或明或暗,点点红光,打在白袍男子那冰晶透明的脸庞上,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丝忧伤,目光落在躺在地上衣裳凌乱的人,眉宇间荡荡开一抹柔和疼痛的光华,伸手脱外袍。 黑衣男子见状,忙忙阻止他,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他,“天雨阴寒,公子小心着凉,用我的吧。” “也好,习武之人就是有这点好处。”白袍男子点头,接过他的衣裳,附身温柔的覆在夜离影身上,顺势抱她。 “公子,还是我来吧。”黑衣男子一惊,焦急上前想要接过,白袍男子望他一眼,那一眼叫他收了手。 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横抱起,却已然颇有些吃力了,白袍男子,唇角浅笑,“习毅,你去把马车牵到门口。”外面在下雨,他不想她再次淋湿。 习毅恩了声,转身出门,白袍男子将怀中人紧了紧,只怕她从身边消失,他腕上,一只黑玉镯子,剔透琳琅声,似一个女子的浅浅笑声…… *** 暖阳的灿辉,斜斜射入客栈一件上房,夜离影昏睡在一张床上,床帏上的雪芙蓉一朵一朵幽然的绽放着,默默洒下些静然…… 有一片葳蕤繁茂的树,结着红色好多好多红色的果子,有幽香的味道,和她身上的一样……当然啊!因为我身上的味道就是吃了果子的原因啊!夜离影蹲在树丫上吃的好开心,有人问她,她便在回答,忽然有个火急火燎、惊天动地声音,大吼着,“离丫头,你、你、你干什么!别吃了,这是游离果、游离果,有毒的,你不要命了,快扔掉!” 夜离影啊了一声,回眸,灰扑扑的老头,跳着脚,指着她,口中说着什么话,白羊胡子飞的老高的,是师父,她呵呵笑道,“老头,自己跑出采药,都不告诉我,我担心死了。” 一脚踏了出去,天旋地转,啪嚓摔在地上,肩膀痛死了,好痛,好痛,明明是摔断了腿,为什么肩膀会痛呢? 低头去看,一支剑正插在自己肩膀,猩血正从那洞涌出来,是褐色的,居然是褐色的血!!如同从黑无常阴森恐怖的衣服上拧出来的颜色,那是残酷的十八层地狱练出来阴厉颜色,争先恐后、毫不节制的,从她鲜活的身体里涌出……褐血朝着剑锋朝中央蠢蠢欲动的蔓延着,到了一半,却蓦然止住,是夜离影恐惧的拔掉了剑,转身跳到河里。 可是,她还是听见那头戴金钗的美妇人,愤恨着声音,追魂碎魄一般回荡在冷冷的空气了,“剑上有毒了,唐门的毒,你活不了了,你活不了的,贱人!” 活不了了?……河中,冰凉刺骨的黑水,四面八方的朝茫茫然的她挤压着,她看见有一个月蓝衣袍的男子将她抱起,她想要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下一秒,他却将她丢到冷硬的地上,居高临下着,盛怒问她,“夜离影,你真要杀我,你是真的要杀我?!” “没有,没有,我不想杀你,我只是中毒了,我会死的,我不想你看见我死,我宁愿一个人死,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没有想要杀你,九朔,九朔……” 趴在地上,哭着喊着,她拼命的摇头,伸手捂住痛的要命的胸口,可以手中居然拿着两截断了的簪子,上头染满了血,触目惊心的鲜血。 胸口剧烈的起伏,呼吸猝然急促,喉间像是被一只线扯着,想要吮吸些清凉之气,却那样的艰难,唯有零碎痛苦的呻吟从她嘴角逸出,伴着酸楚的眼泪,“师父……九朔……好痛,我好痛,你在哪里?” 床边,那正在替夜离影诊治的名医孙朴-孙大夫,冷不丁的被床上昏的不成模样的女子扯住了袖子,一脸尴尬的望着兰芝立于身侧白袍男子,轻声咳嗽,“慕容公子,这这这……” 慕容不语,附身伸手握住她的手扯着袖子的手,触及一片温暖,她立即松开了大夫,下意识依赖的抓紧他的手,孙大夫顺势站起。 慕容问道,“她怎么样,有没有事?” 孙大夫是一直云游四方的神医,这次是巧然遇见的慕容,并答应了替他看一个病人,若是换了别人,死在自己面前都和自己无关,退开几步,低头拱手,说,“不知这个姑娘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眼眸微动,“怎么了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三章 慕容倾雪 孙大夫见他避而不答,没有追问,只说,“这个姑娘,身上有两种毒,一则应该是早些时候中的毒,老朽不才不能辨出具体,一则便是肩膀伤口上的毒,是江中唐门的毒。” 说完,孙大夫抬头看他,这慕容身子骨不好,一直都是自己的病患,不单单是自己的病患,估计是天下多数名医的病患,只是,从第一次为其诊断,孙大夫就发现,此人一与其他病人很不一样,别人求活,他求死。 此时,慕容正坐到床头,为女子掖着锦被,那被抓着的手,柔若无骨的肌肤,被不知轻重的抓出几道紫红的印子,然则,他恍然无觉,轻然,“能不能救?” 孙大夫面色一晃,似惊似叹,“原本这任何一种毒,都可以要了这个姑娘的性命,只是这个姑娘实在是福大命大,因她曾经常年服药早已形成特殊体质,此次中毒倒是让两毒相克,方可化解了她体内所有的毒。” “这样就好。”慕容浅笑。 “只是……”孙大夫顿了顿,“只是,两毒相克亏损精力,她的体质会变得十分虚弱,不单单是这一身武功会废掉,甚至以后连衣食住行都不能自理。” 孙大夫望着眼前的男子,只见他原本冰晶的脸因自己一袭话变得剔透破碎了,心下叹息不已,一个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爱心别人的性命?怪哉!继而补了句,“慕容公子,老朽还没说完了,您无需担心,其实早些服药静养,是可以好的。” 慕容的脸一丝诧然划过,孙大夫眼珠一转,咳了声,笑道,“上次,老朽给公子看病,留下的那些药材可还在?” 慕容看他,歉然,“在。” “其中有一味药名为‘兰义花’的,是十分罕见珍贵的药材,只要每日取一瓣花叶捣碎了熬成汤,给这个姑娘每日服用,不出三月便可痊愈。”孙大夫摸摸白须,我这个人不是不记仇的人,让我给你看病,却不吃我开的药,我这个神医可不是闲着没事干的主,所以吓你一吓。 孙大夫又替夜离影包扎好,又吩咐了些事,慕容便唤了习毅进来,迎这个古怪的老头离开,那老头踏出门口,暮地扭头看他,“慕容公子,我曾经见过一个病人,他总喜欢在一棵桃花树旁边的榻上喝药,久而久之,那桃花树也有一股子药味了,你说这个是不是很神奇啊!” 慕容脸色微怔,静默不语。 习毅听孙大夫这样一说,脸色刷的白透了,心中暗暗升起了一股气恼,看了慕容两眼,转身送孙神医。 雪芙蓉的床帏微微扶风而动,那床上的女子如蝶的睫毛扑棱一二,慢慢睁开,空空的盯着一处,良久,侧眸看他。 慕容笑着,爱怜的抚摸她额前的碎发,“你醒了。” 夜离影望着他,这个人是谁? 那样安静的坐在自己身旁的,一袭轻柔宽松的雪白袍,如丝绸柔滑的黑发随意飘散在肩膀,脸庞剔透如冰晶,眉宇间笼罩着柔和的光华,一双眸子澄净如雪,闪着寂寂清辉、萦萦润泽,薄薄唇角,在看见自己醒来的一刻,噙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柔情。 那望着自己的目光,仿佛是认识了自己很久,还有他的手,为什么那么亲昵的握住自己的手,抚过自己的碎发? 远处,余晖的暖光,纤纤缕缕,配衬着他飘渺的身形,风姿卓绝,恍若天人! 莫不是传说中的仙人?是不是已经死了,可是我这这样的人配上天堂么? 慕容一直看着夜离影,看着她望着自己,神色渐渐便的十分迷离茫然,可是却那样的可爱诱人。 “公子,我就知道您没有好好的吃药,难怪您的病时好时坏的,您倒是说说,您到底有多少次,偷偷将药都倒在桃花树的树根上了?”一个清朗且急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夜离影侧眸,只见一个黑衣的男子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看见自己,愣了下,“世子……小姐您醒了?” 夜离影顿时浑身一颤,闭上双眼,再度睁开,一把甩开身侧白衣男子的手,猛地半坐起身,冷道,“你们是谁?”话音未落,肩膀一阵痛,她本能咬牙捂住手臂,适才想起自己受伤的事。 “不要乱动,你的肩膀刚刚包扎好。”慕容说着,作势要扶她。 “我还没死么?……”肩膀很痛,是没有死,她笑了下,忽而瞥见白衣人的动作,狠狠一缩,伸手探腰欲拔针,摸了几下,更加吃惊了,衣裳居然换过了,“怎么回事?我的衣裳呢?你们是干什么的?”说着,拍开白衣人的手臂。 习毅怒了,居然这样粗鲁的对待公子?大喝道,“姑娘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夜离影僵住,慕容说,“是姑娘昏在庙里,我们恰巧经过,然后救了你,你不要怕,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你的衣裳也是我找妇人帮你换上的。” 夜离影看着慕容,不知怎么的,打心底觉的这个人不会说谎,静默一秒,她道,“我的簪子呢?” “你说的是这个么?”慕容从身侧的小几上将断了两截的簪子拿起,清清楚楚的看见,眼前的女子望着它,眼眸变得黯然,嘴角浮起了一抹苦味。 夜离影低下头,将水雾逼散,沉默着掀开被子穿鞋下床,然后,抬头看他们,淡然,“谢谢二位,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你这是要去哪?”慕容望着她离开的身姿,心口一颤。 夜离影身影一定,又缓缓挪开,“这是我的事,好像与你没有关系。” “你怎么如此说话?”习毅懊恼看她,绝对不是同一个人,绝对不是,这个脾气这样的差。 “等等……”夜离影侧眸,见那白衣男子,将一展雪白大氅披在自己肩上,薄薄的嘴角一动,声音柔软如暖暖阳春、熙熙清流,“外面冷,你将这个穿着。” 心中莫名,她却没有拒接,四肢乏力,秋风瑟瑟着,外面确实很冷,将大氅裹紧,那领口滚着的一圈兔毛如柳絮、鹅羽拂过脸颊,十分温暖,嘴角涟漪荡开,她朝他笑,“谢谢。”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四章 救命恩人 慕容微微颔首,看她离开。 “公子,就这样让她走吗?不是还没有问她吗?是不是……应该问清楚?”习毅低声。 慕容不答,微微笑了,有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飘然,纷扬了千千万万、剔透晶莹的迷人雪花。 *** 这夜,月明皓白,漫天繁星,银辉熠熠铺满山野。 狭长白练般的乳色泉水,隐隐浮动、潺潺流淌着,氤氲着一片朦胧润热,这是从山涧温湖里流出来的暖水,夜离影拖着沉重的身子,摇晃着伏到泉边,早已麻木的双手伸入水中,掬了一捧暖水扑在冰凉的脸颊上,脑海微微清明了些。 一滴水,从她指缝中落下,砸在水面,荡开了一圈圆润的敛滟,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中渐渐明晰,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肩上雪白的大氅,那一圈纯白的兔毛,染着一片艳红的血,像是雪地里绽放出着一朵艳姿瑰丽的踯躅花。 她笑了下,此时此刻,身子全然没有力气,流了这么多血却连疼的感觉似乎都没有了,原来还是要死的。 四肢发颤,手脚冰凉,寒气铺天盖地而来,顺着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残忍的窜入,只是就不能不要死的这么冷么?只恨这个泉水不够宽展,容不下她整个身体,她只得脱了鞋子将一双赤足浸入温润中。 暖意从赤足指尖传来,一阵热流淌过全身,她微微抬眼望着天空,那一轮蓝色的圆月,盈盈旋转着,仿佛洒下馥郁香风,星星点点的莹光浮起,如同无数银白欲滴的碎花,又如万千萤火虫飞舞缠绵着,柔然抚在她身上,那样的美好。 恍惚中,她想起了那个夜晚,她和他,在林中,在水中…… 雾气弥漫了眼眸,她赶忙低头拼命的眨眼,眼角一滑,却看清水中那凌乱着的乳白小石子,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子是茔茔森森的白骨,她惊骇的缩回自己的脚,忽而觉得四周变得漆黑无光了,无边无际的恐惧涌上心头,如暗潮将她窒息。 她像猫儿一样圈起了身子,将脸伏在双膝间,好似一动不动,却连发丝都在颤抖,从发丝到肩膀到整个身子,她像风中枯叶一般颤栗起来,暮然失声,她大声哭喊,“方九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你真的不要我呢?不管我了?你说过要陪在我身边的,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可是你在哪里?知不知道,我快死了?你骗我,你骗我!” 以为自己不想死在他身边,却原来都是骗人的,即便是怕他伤心一辈子,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可是,你究竟在哪里? 她知道他不会来,是她将他赶走了,他恨她,永远都不会在理她,世界变得好小,小的只剩下她双膝的宽度,她深深的埋在头,像鸵鸟一般,默默抽泣。 肩膀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心中砰然,她侧脸去看,只见那月蓝衣袍、浅笑吟吟的男子的闲闲环住手立在她身侧,嘴角一勾,‘小野猫,你怎么呢?哭什么?说出来,给少爷我听听……’ “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她攥着泪,缓缓站起,扑到他怀里,“我跟你回去,我再也不离开你,好不好?好不好?” “你还好么?”慕容一直在唤她,可她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偏头看着他笑,颊边泛着晕红,像是缱绻妩媚的霞光缀在寂寞秋日暮晚,然后扑到他怀中,说出让他心动不已的话。 嘴角噙了一抹浅淡的笑,他将她抱住,“好。” 夜离影心满意足的瘫软过去,他伸手抚了她的额头,果然滚烫如烙铁,发烧了很厉害,将她打横抱起,有些沉,可是他不介怀,两天的时候,他居然抱了她两次…… *** 雨后的天空,清澈干净,万里无云,远处,一道七彩霓虹多情的依偎着黛色巍峨的山脉,如诗如画的美丽。 有一对马车,长长的队伍,大约十来辆的样子,墨马金鞍,红缨扬扬,小巧铜铃在马颈上上当啷,当啷。 行在最前方的一辆香木雕夜昙花的精致马车,以四匹墨马牵引,内部十分宽大,两侧是卧榻,上面铺着厚厚的雪白锦缎垫,柔软如花瓣儿,横榻两旁又以小几隔成了屉格,层层备着茶水点心果盘等。 一侧榻上,腰际垫着一只褥枕,慕容背倚楠墙,身姿微斜的坐着,欣长的双腿,夜离影静枕而眠。 一袭宽松衣袍被透而入的轻风吹的轻盈飞飞,脸,是雪白的脸,衣,是雪白的衣,塌是雪白的塌,他整个人就像是芝立在雪上之巅、绝然尘外的仙人,唯有膝中静静躺着女子那均匀浅软的呼吸,浮动他点点笑意,方让他染了一丝人气,让人晓得他只是一个凡人。 路面崎岖坎坷,马车却行的慢且稳,唯有窗儿垂下的竹帘,拍打木墙的声音,啪啪啪,大概是受了伤,大概是心中荒凉,夜离影是睡不熟的,终于被这几不可闻的伴奏声惊醒。 感受到一个温暖的体温,很轻很柔的体温,九朔,她想叫他,可是又想再在他怀里懒一会儿,没有睁眼,深深的呼吸,暮然一僵,鼻尖却没有淡淡深谷幽香,没有熟悉的味道,反倒有些冷冷冽洌的感觉。 身子一颤,侧眸去看,入眼的是那个雪白衣袍男人,他正轻轻拉拢着她身上悄然滑落一半的绒毯,没有发现她醒了,恨不得马上跳起来,却发现四肢麻木无力,于是她平静了,淡然,“又是你,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儿?这是哪里?我明明在泉边,我明明是……”……看见方九朔了? 问题很多……慕容浅笑,“我叫慕雪,你现在马车上,你昏倒在泉边,我看见了,就救了你。” “救我?”夜离影眸子一闪,末了片刻,继而笑道,“其实,我记得一点,在客栈的时候,你是不是找人为我看过,那么,告诉我到底我会不会死?” “不会。” “那么,为什么我动不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五章 宠妾 “大夫说你中了两种毒,两者相生相斥,消耗了你的体能,所以你会觉得没有什么力气,而且是越来越没有力气,不过,现在的话,若是觉得连爬起来都困难,可能是……还没有睡醒?” 夜离影抽了下嘴,自动无视后半句,“所谓的越来越没有力气是什么意思,那我要怎么做?” 动了动手指却碰到了他的腿,一张白瓷的脸几分委屈的皱起,耳根处微微红霞,似乎现在的姿势真的太过亲密,“你能不能……先扶我坐起来。” 慕容笑了下,“其实我很想扶你坐起来,但是,你也看见了,这张塌其实很狭小,你又没有力气,若是你坐起来,怕是还要倚在我肩上,那样不是更难受?” “对面不是还有一张榻,你不能躺倒哪边去?”夜离影惑然。 “对面是有一张榻,但是,你刚刚一直枕在我腿上,我怕惊醒你,身子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曾移动过,现在四肢也麻了,更动不了,所以委屈你了……”他说。 夜离影看他,他一派安然的坐着,剔透的脸庞,表情波澜不动,如清风廊雨、闲听花语,她说,“好吧,那大夫究竟有没有说过什么,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好起来?” 心中浮出不为人知的笑意,他却叹息一声,问道,“你可愿意随我回府?” “什么?”她愕然。 “大夫说,这是你身上两毒相斥的后遗,不好好根治可能一生……不能下床,可能人就废了,必须用兰义花作药,每日服用……”他低眸看她,“我府中正好有此物,闲置着无用,所以想带你回府,你可愿意?” 兰义花乃是一百年埋在土中不见风雨,一百年见风雨吐蕊开花的珍贵药草,夜离影冷笑一声,“正是巧,这么珍贵的东西居然是公子家里闲置不用的,公子家真是富贵……啊,对了,客栈里那个包下所有客房的贵客就是你吧!怎么这样巧正好在我住的地方……公子又是为什么大半夜的跑到庙里,跑到泉边,还能在我两次晕倒的时候,都被正好被你遇见呢?” ……你当我傻子么?她对上他的眼眸,身上泛着冷冷的光,你可不是蓄意的,他在她眸中动唇,“你猜的都对,我都是故意的,我一直跟着你……” 第一眼,在四方城,偶然见到你,我就一直跟着你! 闻言,夜离影猛地坐起身,到了一半却又殃了回去,慕容顺势将她揽住,夜离影盯着他动作,怒道,“你不是说你手脚麻了么?这么快就有力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跟着我干什么?” 慕容望着她的脸,仿佛在一片荒凉白茫的雪地里意外的看见了一朵春日繁花,脱口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帮你?”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帮我,我不用你帮,”她透窗看外,一缕缕景物徐徐后退,她惊道,“马车现在是去哪?你要带我去哪?停车,快停车……” 大手将她揽稳,慕容拉好她身上的绒毯,犹如痴迷般看她,“现在是回府的路,你身上有伤,不可乱动。” “回府,”她愣了愣,忽而想到了什么,冷道,“你看了烟花艳?” 他颔首,她又道,“你看见我跳舞了么?” 他嗯了一声,夜离影缓缓抬头看他,“所以,公子你觉得我是一个青楼女子,人尽可夫,故而没有问我的意思,就想要金屋藏娇。” 慕容怔然,她一双眼眸如锋利如刀,狠狠割破他的咽喉,心口一悸,瞬间呼吸哽咽,浑身颤动起来,脑海昏眩。 “你怎么呢?”夜离影看他忽而整个人颤了起来,大手松开自己朝另一个侧边附去,下意识要扶他,手尚未触到他,他却早料到了,张口道,“不用管我……我没事。” 她抿了抿嘴,缩回了手,只是看着他,那丝绸柔滑的黑发遮蔽他的侧脸,唯有一展白衣伸出榻外,低低垂着,恍然一块将裂不裂的冰块,摇摇欲坠的悬在烈冬飞檐。 这个人身子有问题,是什么病么? “我救你,只因我想清你帮个忙,并不是因为你所认为的那样。”气息恢复,他低声说。 夜离影漠然,这个人怎么看也不能和坏人联系在一起,于是她也觉得自己过分了,喃喃,“什么忙?” “我想请你假扮一下我……宠妾。” “公子在说笑?”她道。 “不是。” 他一直垂着头,指尖,轻然随意的婆娑着腕上的黑玉镯子,可她隐约看到他的脸,额际蝉翼如纱的虚汗浮了一层,为什么觉的他在强撑……她说,“凭什么觉的我会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 婆娑玉镯的手指停止了,他慢慢的看她,微颤的水珠,剔透着他的浅笑,他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你不会拒绝,”她愣,他补了说,“可以理解为因为我会救你,救你必须带你回府,然后你就顺便帮帮我,假装一下我的宠妾。” 他的话就像是树墩上的轮,一圈一圈的,好像很清楚,可那一刻,她却怎么也听不明白,到底是那里不对劲呢?……一只碧玉小碟暮然递到了面前,碟中摆着粉中透白的桃花糕,那托着碟的精致手指的主人,在她侧眸的一刻,问道,“不要吃么?” 睁大了眼睛,神色古怪的看他,他捻了一块递到她唇边,十分自然着说,“你睡了好几天了,应该是很饿的,吃吧!” 夜离影望了望桃花糕,真的有些饿,便一口吐下这糕点,还是就这样了,因为除了让自己身子好起来,她暂时确实没有别的打算……假装宠妾,似乎十分也有趣? *** 慕雪说马车是朝东南方向走的,他的家在姑苏城,也就是皇城,远离了四方城,似乎也是远离了月华山庄的方向,夜离影四肢已然可以活动了,反倒是心有些麻木失落了。 天色晦涩,深闷压抑,狂风骤雨肆意着,坍陷了一个小山坡,滚滚黄土淹了路,清理路面之后,当天的行程受到了影响,不能赶到小镇找客栈休憩。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六章 刺客 夜幕沉沉时候,狂雨未止,习毅说是行路危险,便提议说是在林中马车中渡过一夜,因为这马车实在是坚固的木所制。 夜离影当即笑出了声,意料中的换来习毅一个大白眼,这几日,她发现习毅似乎不太喜欢她,正要解释,立在一旁的慕雪,只将手中折扇一合,开口道,“习毅,夜里有雷电,这马车怕是经不住雷电的。” 习毅脸色一阵青,夜离影无语的扶住额头,这个习毅应该是贴身保护慕雪安全的‘下人’,说是‘下人’,但两人关系显然超越了主仆关系,他长得刚毅,武功不错,就是心眼粗了些啊! 夜离影笑罢,纤削的手指,指了指某一处,“那里应该有农舍,我们去借宿一晚。”慕雪诧然看她,她眨着眼,“要是公子嫌弃,住不惯的话,那么,附近应该会有山洞什么的,也是可以将就一晚的……” “你如何知道有农舍?”习毅直问说,怎么觉得自己在这个女子面前像是白痴一样? “啊……”夜离影作思索状,嘘声道,“我听见狗叫了,你们没听见么?” 习毅脸色又是一阵青,张口欲驳,慕雪笑着打断,“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习毅一路瓮声嘀咕,直到真的发现一户人家,雨中寂寂,炊烟寥寥,便住了嘴。 不过不是农舍,居然是一家客栈,憨厚粗布的老板,见到有人来,喜滋滋的接待了他们,牵马安车,准备饮食。 当然,还是慕雪的厨子烧火,老板觉得不太好意思,就吩咐自己的老伴打下手,和慕雪一起,夜离影发现了他的习惯,其实这个男子倒是什么地方都可以落脚,只是吃的很讲究,一顿饭居然酸甜苦辣咸都有,这倒是十分奇怪的事情,他的味蕾实在是神奇啊! 简陋的地方,几张简陋的桌子,慕雪与夜离影,习毅三人一桌,吩咐其他人各自随意分桌而食,一干下人惊异诺诺,吃的很是提心吊胆,心里坎坷,主子虽然仁厚,却也不是自己可以放肆的。 夜离影丝毫未觉,看着满桌的玲珑菜色,兴致勃勃的举筷,朝着一盘香酥鸡伸出魔抓,习毅在清嗓子,表达的是你就不能矜持点,她侧眸看慕雪,他夹了一块烤鸡放进她碗里,于是,习毅埋头扒白饭。 “你不吃菜么?”夜离影好心的问习毅,美男没反应,她夹了一筷水煮鱼放在他碗里,啪的发下筷子,“你……”他立马变脸,果真比琉璃走马灯还快。 这几日的相处,此女子明明知道自己讨厌辛辣,居然还敢……水煮鱼?习毅想叱她两句,突然发现不知道怎么称呼她,小姐、姑娘……嗯,这样的称谓,他已经觉得是亵渎了。 “你叫什么名字?”脱口而出的一刻,瞥见公子脸色微动,方觉失礼。 夜离影却笑了,“我以为你们都不想知道?我叫夜离影。”她也十分奇怪,为什么一路上慕雪都不问自己呢? 慕雪正夹着一片客家酿苦瓜要放进碗里,恍然未闻两人言,夜离影望了望这道,眼眸暮然一闪,飞筷打掉他的菜,两个男人侧眼看她,她讪讪一笑,“吃点别的,这个苦瓜难吃死了,啊,这个就不错,灿黄灿黄的。”说着,给他夹了一块烤鸡。 “谢谢……阿离。” 夜离影如鲠在喉,望见他的脸,呵呵笑了,“吃菜,吃菜,”扭头看了大伙,起身替他们也夹菜,或低声或高声说着,“呵,都吃啊,吃菜,可惜没酒啊!” 习毅确定他看见自家主子那多年晶莹剔透的脸,真的融化了几分,低头闭眼,将水煮鱼塞进嘴里。 狂雨依旧,客栈大堂里,却是死寂一片,昏黄的灯剥落着晕光,明暗不一的打在迷趴在桌边的众人身上,老板从暗处走出,“居然,这样容易。” 目光狠厉,声音阴冷,是女声。 几人装束一致的蒙面黑衣男子,凭空而出,齐齐朝着‘老板’,跪倒在地,亮色道,“参见莫一。” “那个是我的,其他的你们作干净点,不要把血溅到我身上。”被称作莫一的女子,冷声说……主人说了,见着太多血恶心!虽然,每次去见主人她都有洗澡换衣,但是他还是说有味道。 “是。”一干黑衣人唰唰拔出腰际大刀,朝迷晕的众人走去,阴厉的刀,尖锐的刀尖染着一抹抹晕黄的光,像是一朵朵蕊黄的待肖花绽放着,诡异残忍的美丽。 莫一朝慕雪走去,心中无限快感,手中的匕首方要刺下,忽而,身后,一声痛嚎,心中一惊,扭头的瞬间,匕首被人打落,手掌顺势被抓住。 一时一刻,习毅拔剑迫护着慕雪退开桌子几步,那些看似普通的下人们,各个化身勇猛虎狼一般,与黑衣人交织缠打成一片,原来,都是隐藏着的胸怀高强武艺的人。 莫一侧脸去看,待到看清扎自己的人,脸色忽而骇然,“你……” “杀人的方法有千万种,为什么你就偏偏选了下药?”夜离影侧眸看‘他’,昏黄的灯光削着她白瓷的脸,无端端的几分寒意,她冷冷说着,并没有发觉女子表情的惊奇。 云锦?不可能!那人明明死了!莫一望着这张艳丽精致的脸,心中惊涛骇浪,一时忘了动作。 “又是你,哼,这次真是长进不少,居然下三滥到下药,让你逃掉这么多次,这次我一定叫你有来无回!” 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旋起一阵狂风,是习毅持剑逼近,脚步极快,黑衣如芒刺向莫一骤然回神,立刻冷静下来,望着一道黑影,冷道,“那要你有这个本事才行。” 她,脸色瞬间毒辣,浑身上下,涌起厚重的杀戮之气。 “习毅,不可鲁莽……阿离在她身边。”慕雪身子中一颤,出声却已然来不及阻止,只见那女子抬手欲击向阿离。 “阿离,原来只是相似的女人。”女子冷冷一哼,尖削的手掌,携着阴厉之气吹起夜离影额前碎发,她纤长身姿却纹丝未动。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七章 只有一张床,被你占了。 客栈外,狂雨大作,山峦深深,树木战栗,一道炸雷辟天裂地的巨响,刺眼的银光闪电如白龙咆哮而过,眼眸中急速变幻的一幕,,叫他震撼不已。 银光飒飒,她一身红衣瑰姿艳逸,随着无影的风,逶迤绽开,仿佛深邃空寂的墨夜,猝然绽放出一只炫目的殷红如丹的烟火,似有夺人心魄的力量。 银白光芒方从眼底消失,莫一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疼痛的手,那电闪雷鸣的瞬间,她的手居然被按在了桌上,一支银筷子扎过自己的手背,从桌面穿了过去,鲜血肆意涌着。 “只怪你运气不好,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遇个最恨下药的我。”纤削的手掌紧紧握住扎人的竹筷,仿佛佛坐下的灵兽扑倒惩戒一只心怀恶念的小妖,双眸如星璀璨却是刺眼的寒光,不该,不能,再也不能,看见有人因下毒而亡了。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莫一冷斥,面色沉入江底,另一只手一掌朝夜离影拍去。 披散的发丝,素素扬扬,不过一抬手,夜离影便稳稳抓住她的手,嘴角一勾,“我本就不是个什么东西,你眼睛有问题么,看不见我是一个人。” 习毅惊愕,没想到此女子居然如此勇猛,不由大叫,“厉害!” “住口。”两女子齐齐回头,看的他声音一息。 到底她是心怀恶念的小妖,还是自己呢?寒光中那女子手背艳红的血色,仿佛一道符魔咒贴在夜离影的心口,喉间堵塞,呼吸微促,颤抖着身子,她的脸透着苍白无力,朝习毅,狠狠抽了抽嘴“厉害你的大头鬼,还不快过来帮忙啊,我头晕……” 诚然,她肩膀很痛,身上沁出了汗,方才那一下是突来的力气,黑暗如潮水涌动,夜离影意识默默的掩埋了。 咣当一声,红衣女子莫名的倒在地上,莫一见状猛地拔出筷子,抽回手从袖中拿出一条鞭子,阴冷色泽、如毒蛇乱舞,猛地朝一刻呆滞的习毅挥去。 致命飞驰的一鞭,只见习毅,身姿矫捷如鸿,飒然侧身躲过。 啪的一声,鞭子偏落在地上,莫一执鞭的染满血的手,拳了拳,刺骨的疼痛,僵硬不灵活,她望着地上的红衣,冷哼了一声,“该死的贱人。” 小指微曲,于口中吹了一段脆短如野鸟啼鸣的声响。 一时间,慕雪的一干下人只觉被千万只毒蜘蛛爬进脑袋,撕扯搅扰着神经,动作渐渐混乱,反观黑衣人面色如常,招招渐占优势,习毅大叫一声,‘大家捂住耳朵’,言话时候朝她刺剑,却已然来不及,眼见时机成熟,莫一做了一个口计,黑衣人齐齐收手,随她纵身离去。 “习毅,莫要追了。” 声音,空灵悦耳,恰似一道旷野清歌响起,似乎将屋中的浑浊戾气一扫而去,习毅回头,自己主子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走进。 白衣飘飘,微微附身,慕雪将夜离影打横抱起,看他,“莫要追了,让她去吧,今日之事,和以前一样,莫要让旁人知道。” “公子,为何总是如此忍让……”习毅脸色忿然。 “估计他们不会再回来了,你且吩咐下去,我们今晚住在这里。”慕雪抱着阿离朝楼上走去,紧紧的看着怀中人,如何……一个女子何意会有如此巨大的勇气? “二公子这般对您,完全不顾手足之情,您为何还要忍让,”平地惊雷,白衣欣长的背影顿了顿,习毅又道,“公子,二公子为人狠戾、野心勃勃,为了一袭爵位,无所不用其极,你明明知道,何以容忍,不如早日拆穿他这卑劣小人的行径。” ……卑劣小人?慕雪眸光悠长,恍然中,头顶的那一抹晕黄化作一道明媚的阳光,有一条宽敞的河流,那白银盈盈、急促湍行的水,卷长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牢牢卷着其中,不得动弹,那河边的紫衣少年,不顾一干下人的喊叫阻拦,奋身跳到水里将他捞起,一遍遍焦急呼喊着,‘大哥,你不可以死啊,不可以放弃啊。’那声音,似一丝凡尘眷恋,将一心寻死的他,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唇角一动,云淡风轻的声音,剔透的几近破碎,“习毅,若是,今日是你至亲的人要杀你,你会如何?” 习毅愣了一瞬,低声,“属下,早已没有兄弟姐妹。”他是慕容王爷在战乱中收养的一个流民的孩子。 慕雪叹了一口气,“如此,早些休息吧。” 山风岚岚,拂动雨珠,那雨滴碎珠,顺着青苔石瓦的缝隙婉约而下,击打在檐下的碎石上,丁丁玲珑。 慕雪坐在床边替熟睡的夜离影掖着被子,他在打量她,这个女子,正像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睡觉,一张巴掌大的脸,几乎就要埋进被子里了,这让他想起了阿锦,阿锦也是这般睡姿。 记得,两人成亲那会儿,常年一人就寝的床榻,突兀多了一个,他那样的不习惯,总不自觉的背对着她睡,他本就是难以入眠的人,那样极静的夜,在她嗯嗯唧唧的梦呓中, 那一双温暖的手便会从身后将他抱住,开始的时候,他总会躲开,可她却不依不饶随着他移动,总不忍心推开她,只能由她抱着。 日日如此,他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这种感觉,终于有一天,她在他身后嗯嗯唧唧呵呵傻笑,他忽而很想知道她到底在梦到什么高兴的事,想看看她如花灿烂的脸,然后,他便选择回身抱住了她,第一次,抱住一个人,没想到竟是这样幸福的感觉,他看她餍足的朝他怀里钻,一张巴掌大的脸贴在他的胸口,那一刻,清清楚楚的听见,一颗心还在缓缓的跳动着。 他伸手将她的脸从被子里扯了出来,她睡意懵懂,惺忪道,“你还没睡么?” 他笑了下,“只有一张床,被你占了。” 夜离影望着眼前人一眼,两三岁的时候,她还不肯自己睡觉,总喜欢半夜跑去霸占老头的床,于是她不情不愿的攒了攒身子,无赖道,“那什么……夜太黑了,我不想回去,你自己看着办,我睡觉了。” 慕雪瞅着她装傻的样子,十分好笑,坐了一会儿,居然就真的爬上去挨着她睡下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八章 现在才晓得心疼我 *** 夜幕极深,然则姑苏城,身为皇城,不免一片姹紫嫣红。 马车笃笃,缨铃咚咚,穿过朱墙碧瓦的城阙,一行人踏破夜色,进入繁锦的姑苏城。 马车里,夜离影双眸张望,纵然夜色剔透朦胧,两旁的阁楼仍旧是姹紫嫣红的模样,这城诚然是一个富裕华贵至极的城。 夜离影的心,窃窃然很是欢喜,除了生病的几年,也有从蝶谷偷偷溜出来的时候,只是一般都不会走的太远。 悄然抬眸看他,正对面榻上的慕雪,枕着一只雪锦枕头,微斜着坐在那里,一身上下的白,如山巅积雪,似暗潭寒冰,恍然,有蒸蒸寂寥、如烟缭绕于他身。 一张剔透脸庞没什么表情,心绪,似乎并没有因为要回家而有所浮动。 决然世外、恍如天人的美,只叫人天怒人怨,夜离影暗叹天道不公,忽而那漂亮的眼睛眸光一闪,侧过来看她,来不及躲避,她迎上他,张口喃喃,“那什么,我只是在看你脸上的蚊子……” “唔,”他了然的点点头,持着折扇的欣长手指,遥遥指着她的脸,“这个时节蚊子确实是很多的,比如你脸上就有一只。” 夜离影呵呵笑,伸手胡乱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心底里丢脸到家,他这话说的真是叫人咋舌啊,可是……为什么,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冷清孤寂的雪山呢? “阿离,”他出声唤她,她应,他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些什么人,何意会找你假扮我的宠妾?” 夜离影表情滞住,她的性子那里会不想问啊,只是这一路上,他都不曾问她什么,叫她反倒不好问他家里云云,再者,觉得这么早就说穿反倒没什么意思了,不过此时,他如此一问,她到底不能大言不惭的说,‘我在等着有趣的事情发生啊!’ 于是,夜离影稍稍抬手,掀开竹帘子,朝外面的天空看了看,啊了一声,摆出一脸正气,“我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刚刚看了天象,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时机,你便毫不隐瞒的一并告诉我罢!” 慕雪笑了声,“是么,但是我昨夜也观了天象,今天怕是有人要受惊。” 朱红宫墙恰然一晃而过,她随即一指,嗤笑道,“难不成你是这里头的人?”说完,不以为意的低头玩着指甲,便是这里头我也不怕! 慕雪微望着她,“要是我说是呢?” “那我与公子缘分尽此,就此拜别罢!”夜离影肃了眉,撸了撸宽长的袖子,朝窗外喊几声‘停车’,低头穿鞋,这几天看他的穿着考究,气质如兰,就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居然是皇宫里的人,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我宁愿去江湖跑堂子。 “你有地方去么?”他说。 “没有。”她继续穿鞋。 “那你为什么愿意进入宫廷,要知道天下间有许多的人,想往这红墙绿瓦里头钻。”他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淡道。 夜离影立在地上,自顾自侧身,朝一面小几屉格里摩挲什么,随口道,“是啊,是啊,多的是人挤破脑袋想朝里头钻,所以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低声嘀咕,“那些个朝里头钻的,不是脑满肠肥富贵而死,就是一个没心眼被脑满肠肥的人无聊整死。” 一双手,在屉格中掏了几个硕大圆润的珍珠,她心满意足的收进袖中,诚然,我是个爱惜生命的人,兰义花即便是世间难求的花,除了皇宫也会有人有的,不过是需要些大笔的银两罢了。 轻然转身,正正撞到一个宽广的胸膛,慕雪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她身后,未及张口,他于头顶问道,“那阿离你打算去哪里?” 她仰头看他,他眼眸如雪,倒影自己的一汪笑颜,“公子不必担心,我不过是个山野村姑,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的,只要不是皇宫哪里我都可以过得很自在的。” “当真!” 他忽而扯住她的袖子,那正是她藏着珍珠的袖子,眼睑一挑,她咬牙道,“真,比珍珠还真。”说着,掏出袖中的珍珠,递到他眼前,“你看,我们这一路的交情,几颗珍珠你应该是舍得的,对么,等我好了,再还给你些更好的。” 他不答,扯着她衣袖的手松开,毫无征兆的抚到她头顶,只觉发髻一松,乌黑发丝,铺散开来,她愣然,“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马车咯吱一声,突兀的停住了,这本是两榻中央一条长长过道,两人站在一起便是身贴着身的,不防车子停住,夜离影一个惯力,朝慕雪身上扑了上去,谁知他也没有站稳,两人趔趄着双双倒在榻上。 一张精致温软的长榻,他仰躺在榻上,夜离影压在他身上,两人身子紧贴着,车厢里是如梦似幻的琉璃光,将他的脸庞染上一抹魅惑,他薄唇微翘,点点柔和荡开。 “那什么,你也看见了,我可不是故意要这样压着你的,是车子忽然停住了,我一时间没有掌握好力道和姿势,别担心,我马上起来。”她说。 慕雪笑道,“阿离,我随你,你喜欢在上面,就在上面,只要你不嫌累。” “我怎么会累了?”你才是哪个被压在下面的人啊?她错了错身子,要他身上下来,口中说着,“只怕是你很累罢。” 忽而,腰际一紧,他竟握住了她的腰肢,淡然说,“唔,现在才晓得心疼我,是不是晚了些,你要是早些想着心疼我,这几天晚上就不该一直折腾我,闹得我都没有安眠过,你说,可不是你的错。” 这几日,他一直在床边守着自己入睡,此人身子有病,确实几分愧疚,一时忽视他握着自己的动作,她低头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念及你的身体。” “知道错就好,以后晚上要少闹些,我倒是很喜欢你古怪新奇的花样的,但是每日如此也实在是折腾了些,我身子是吃不消的,知道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十九章 你若不愿意就推开我罢 夜离影将要点头,却又觉得他这话那里不对劲,抬眸看他,脸颊蓦然如遇春风,携着柳絮点点擦过,他的手正抚摸自己脸,柔若无骨的婆娑着脸部的轮廓,微微的酥麻,他一张脸堆着满满的爱恋的模样。 耳根顿时像是被人浇了辣椒油一般,火辣辣的,脸刷的红透,猛要起身,衣袖带起一道旋风,小几上的摆着的一只白瓷茶杯,不留神间将将泼她一身,升起了蒸蒸白烟,下一秒,茶杯旁边的琉璃灯摇晃一二,丁玲脆响碎在地上,车里暮然一片漆黑。 她哎呀一声叫,趴回去躲避的一刻,身侧猝然咣当的大响,车轩门被人一把推开,突来的亮光铮铮射入黑暗,打在两人身上,打在她眼睛,只觉眼中一阵光影晃动,接着那亮光层层晕开,显出人影绰绰。 待到看清,顿时愣住。 赫然,是一座剔透玲珑的殿宇,那两扇两人高的红漆木门大敞着,门口两侧站满了人,美轮美奂的灯色透过门中隐约可显的郁郁花树、长廊小亭飘出,在门口马车前的地面上晕开了一片粲然光影。 光影中,立在马车前以手扶轩门的高挑女子,一身红中泛金、金中泛红的衣裳,重叠似霞、繁琐如花,那是夜离影从未见过的样式,衣裳上头绣着大朵大朵开的华丽盛大的牡丹花,绚人眼眸。 一张脸,风流妩媚,妍态逼人,一双美目流转着愤恨的光芒,看着暖车软榻上,紧贴着的衣裳不整的两人,这便是我的丈夫,沈丽姿脸色一暗。 方才车子停住,她在外头请安,却只听见两人一段闺中对话,四周满是一干等候的下人,各个面红耳赤,他们却全然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她又耐着性子唤了良久,可车上的灯火却息了,这才叫她怒火一烧,不顾礼数的推开了轩门,此刻,借着薄光淌开的五彩湖泊,这两人姿势缠绵悱恻好似一对交颈嬉戏的鸿雁。 夜离影眯着眼尚在打量她,眼前又是一黑,是那女子将轩门骤然阖上了,恍然回神,于黑色中嘘声道,“方才那个你应该认识,对么?” “是我的侧妃。” “你的侧妃?”夜离影正诧然间,帘外响起了如一道女声,恍如灿煌骄日照在城墙,“妾身恭迎世子回府。” 一片声海跌宕。 “奴才恭迎世子回府。” “奴婢恭迎世子回府。” “世子?”夜离影正挥袖擦衣襟的手生生的顿住,这几日的相处一幕幕划过,“你是慕容倾雪?” 他静了片刻,在她耳边低语,“你方才说的,只要不是皇宫,去哪里都可以,都会很自在的,那么可否先留在我这儿,假扮我的宠妾,算是帮我一个忙。” 她笑了下,“我早知你用的化名,亦不是一般人,却万万想不到你是慕容倾雪,如果是这样就不同了。” “何以不同。”他问。 她僵了一瞬,“也没有什么特别同的,大概是我刚刚没有说的清楚,我不喜欢姓慕容的,所以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她缓缓要起身,腰际忽而一重,不察他竟然握牢了她,凌乱发丝扑扑落在他的脸,打在他薄薄的嘴唇,那唇吐出一句轻波,涟漪渺渺,“轩王世子―慕容倾雪,先天受损、体魄阴寒、药石不灵,命不久矣……这些,你该都是知道的罢。” 夜离影暮然无声,他浅笑道,“如果,你知道我是慕容倾雪,那么你也该知道,我其实是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么?”她凉冷的说。 “从前有一个小夫妻,一亩薄田,几只禽兽,男耕女织,虽是清贫的日子,两人却甘之如饴,过的十分自在和乐,”她不动,他伸手替她将鬓角碎发料到耳后,继然,“可是,就有那么一天,丈夫身上的一种隐疾忽然发作,整个人吐血晕厥在床,妻子急疯似的,便独自跑到百里外的镇上去请大夫,走前请求好心的邻居帮忙看着她的丈夫,等着她回来,然则,第二天第三天连连数十天,他们都没有等到她回来,反倒是等到一天晚上,她丈夫自己醒来了。” “那丈夫醒了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她妻子是否被吓到,可是,那好心的邻居却告诉他,她确实是被吓到了,不单单是吓到了,还是吓跑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丈夫不信,要自己去找,那会儿他病重不堪,却不管不顾的坚持一定要自己去找,正是一个炎炎夏夜,他举着火把,在布满半人高的荆刺的山路上寻找,虚弱的身上割了道道血痕,狰狞恐怖,火炬在狂风中荼荼摇晃,烧伤了他的手,灼瞎了他眼睛,可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放弃,即便是毁了性命,一直的在寻找,只因他有坚持,有执念……” “你想要说什么?”夜离影低声打断他。 “痴念于人,誓如山之有棘,莽夫行之,必有割身之患,然则,人之不舍,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痛。”明明是墨色一片,他却在茫茫中对上她眼眸,雪山莲香的气息呵在她脸颊,叹吟,“我便像那个丈夫一样,即便是身染重疾、遍体鳞伤,亦是有所不舍,也定然不能放弃,只因我有暂时苟活于世的痴念……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就像丈夫手中的那只火把一样,帮我了了心愿,就当是可怜一个将死之人,然后我便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去。” 你的痴念,与我何干?这些话涌到喉咙,却似乎说不出来,她望着他的眸子,微微染着哀伤的复杂眸子,选择了沉默。 良久的两两无言,慕雪握在她腰际的手忽而松开,他自嘲般低笑了,“你若是不愿意就推开我罢,我知道你是有武功的人,即便是散了些,现在也有力气推开的,你要走,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只是你要住到哪里去,告诉我,兰义花我叫人给你送去便是。” 夜离影的心,猛地被毒蜂折了一下刺痛,那一瞬,她伸手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心脏,“我帮你。”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章 我还能吃了你? 慕雪身子一僵,“真的。” “真的。”她闭上眼,耳朵贴着他的心口,他的心缓缓跳动着,那样的轻缓起伏,好似寒冬里的一条小溪,流淌着万千浮冰的小溪,几近冻滞。 “那便好,”他低笑了下,“那么,你先站起来罢。” 车厢外头一直响着一阵剧烈无章的咳嗽声,清朗的声调,那是习毅的咳嗽声,夜离影抽了抽嘴,这会儿等了空挡,便一边起身,一边学着外头的模样,大大的咳嗽几声。 外头那人哽了哽,安静了。 “唔,估计是有些受凉了……”慕雪随着起身,“谁叫你刚才调皮,莽莽撞撞的打翻茶杯,还倾了自己一身,你看你这一身的衣裳都湿了。” 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外头听的, 夜离影呵呵笑了,“那不是到你家了,难不成这偌大的世子府邸,居然连一件女子替换的衣裳都没有?” “仿佛是真的没有,不过,我瞧着你的身形,暂且先将就一下我的衣袍罢。” 立在车边的习毅,一张脸哽的通红,虽知这些话都是故意说给旁人听的,虽然这种话从世子嘴里说出来他也听过几回,但一直都接受不得啊。 轩门咯吱打开,且见那一袭白袍的男子,如高山雪云从车上踏下,众人匍匐在地,又是一阵卑恭的叫喊,他只是笑着摆手叫人起身。 众人悄然抬头看他,且见他早已回头去搀扶那紧随着从车厢里走出来的女子,那女子,一张冰雪瓷白的完美面孔荡漾着酒红,纤长的身段隐在一袭雪白的大氅下,里头艳红色的衣裳微微凌乱,发丝散在肩头也是凌乱,那娇滴滴的模样加上方才的对话,真真叫人浮想联翩。 “我抱着你罢,方才不是嚷着说累了么?”慕雪说。 “好。”夜离影笑。 众人面色各异,瞪大了眼睛,却没敢阻住多说什么。 夜离影跳到慕雪怀里的时候,他身姿晃了晃,脚步却未有移动,笑着抱稳了她,侧脸对一旁保持着福安姿势自己的侧妃,只道,“丽姿,你也起来罢,这些日子辛苦真是辛苦你了。” 沈丽姿起身,面色不太好看的扫了两人一眼,“妾身不辛苦。” 慕雪唔了一声,对她说,“我也累了,丽姿你下去歇着罢。”扭头,看众人,“大家都下去歇着罢。”说完,转身朝大门走进。 夜离影倚在他怀里,低头打量着地上,大概是为了迎接慕容倾雪,地上居然铺了一条艳红的毛绒长毯,仿佛是落了一地的红缨合欢花,十分好看。 “你看什么呢?”他慢慢的走,雪白的靴踏过红色的毛毯,像是白雪落着碎红英,没有半点声音。 “我是觉得公子家的当真富贵啊,瞧瞧这地上的毛毯,吾等小民虽然眼拙,也看得出是好东西。”她真诚道。 “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你袖子揣着东海珊瑚珠,一粒大概就可以换上十数匹罢。”他幽然说着着,一脸的云淡风轻。 她瞪眼瞅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说,“阿离,不要叫我公子了。” “那……小雪?” 他脚步僵了下。 “那……阿雪?” 他手上微微有松。 夜离影赶紧抱紧他,怒道,“难不成是小阿雪?” “雪,就好。”他垂首看她,真是古灵精怪的女子。 *** 淡淡阳光,透过稀疏几缕树枝,碎成了玉珠模样。 那一手伏在花榭扶手上,枕着脸浅眠的女子,瓷白完美的脸上淡淡的笑,一身红衣,簌簌随风而舞着,远远看去,那便是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 踏进两扇绘着闲云飞鹤的木门,绕过一展绣着紫藤垂阡陌的绢素屏风,慕雪将她放在一张大床上,夜离影视线环视这间房,精致风雅的摆设,估摸着这是他的卧室。 见他芝立在床头,默默望着自己,夜离影颇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假装你的宠妾免不了与你住在一处,这一张床着实难办,看在你是主人的份上,我看还是你睡吧!” “那你……” 夜离影侧了侧眸子,示意他朝某处看,慕雪眼光未移,无需看也知道,那边的窗下,摆着他平日里用来休憩的摆着的一张藤木长榻。 她伸手拾了个枕头,一条软毯,一回头,却发现慕容倾雪正径自脱着外袍,一派淡然的说着,“这一路上,没见阿离你讲过客气,这会儿讲起客气了?” 夜离影一手捂嘴,扼杀一个不雅的哈切,“我这叫进退有序,处事有度……你不是想要和我同床共枕罢。” “又不是没有过,你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慕容倾雪身上外衣脱了唯余下一件丝质中衣,他伸手解着帏帘的绢束,轻道,“那次在客栈的时候,我记得还是你说的,可以让半张床给我,现在我亦是如此,你就当作是我还了你给那时的让出一半。” 果真说过那话,夜离影记不太清楚,望了望床边帏帘尾端的金黄穗子,支吾说,“我不讲客气,你也不用太客气,不用还了。”她说着朝着朝床边探身,他却已然坐到床边,看她,“阿离你,习惯睡外头,还是睡里头。” “我喜欢睡长榻。”她说。 他微颔首,笑道,“你习惯睡外头。” “谁说的,我喜欢睡里头。”她条件反射着说,说完发现有一种中计的感觉。 “好,那就睡里头罢。”…… 有风,轻然掠过湖面而来的湿凉的风,扑在她身上,瑟瑟抖了抖,抖碎了她的梦境,夜离影醒来了,睁着眼睛,她顿顿的望着地面,思索着眼下发生的事情,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然后误打误撞的假扮了慕容世子的宠妾,可是那样一个人,有故事,又很奇怪。 他说,徒留于世,只因痴念。 但他所谓的痴念是什么?世间大抵所痴所念,荣华?名声?情爱?他那样的人,不能忘弃的,不过只有一个情子罢,那这个被痴的人是谁?难不成还能是死了的世子妃?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一章 孔雀毛的毽子 夜离影摆了摆衣袖,松了松僵硬的颈脖,怀揣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善念,这几日,她小小打探了一下,倒是将慕容倾雪的家室了解些,这个男人,一位已逝的正妃,一位侧妃,便是那日见到的那个妩媚高挑的女子,还有小妾两三人,处在贵胄之家,可以称得上是绝顶的清心寡欲。 正妃乃是慕容王爷手下将军的一个女儿,算不上是出门名门,能嫁给他,那是慕容王爷一手促成的姻缘,然则,慕容王爷确实是一个有眼光的老人家,据说娶了这个女子,慕容倾雪的性子几乎大改,从孤僻冷清变的温和亲厚,全然是此女子的功劳,可是,偏偏老天爷没有抹干净眼睛看尘世,这样一个女子却叫它无情的在往生簿子上添了一个名字,红颜薄命,成亲大约两年,怀了孕,在分娩的时候,难产而死。 “呜呜……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请嬷嬷告诉丽妃,饶了奴婢这次罢……” 隐约有人声,如蚊子嗡嗡在她耳边,夜离影循着声音,是在一处嶙峋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后头,起身缓缓走了过去。 隔着假山,是一片青色碎石铺成的空地,摆着一张青石的桌凳,凳子上坐着一个老妇人,那是世子府管事的老嬷嬷,她身后站着几个婢女,脚边跪着一个年纪较小的婢女,那跪着的婢女正咚咚扣着头,抹着眼泪抽泣,口中遍遍说着知错了。 夜离影本意是悄悄的看看,忽而看见那跪着的奴婢,桃花粉色的小裙子旁,放着一只精致毽子,心中好奇,不想一脚踢到了一块碎石,那石头滚了几圈,正正的砸在毽子上。 老嬷嬷眉头一皱,朝夜离影的方向看,呵道,“那个不懂事的,敢听丽妃的墙角的啊?” 夜离影端着个笑,走了出去,“倒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碰巧路过,继续罢,只当没看见我。”话刚说完,一干人脸色一惊再一变,刷刷跪下了请安。 忍住上前一一搀扶的冲动,夜离影走到桌边坐下,望了呜呜垂泪的楚楚小婢女,问道,“这是怎么了么?” 小婢女微抬眼看她,不敢回答,老嬷嬷说,“这丫头,不守规矩,在花园里踢毽子,正巧叫丽妃撞见,发了怒,罚她跪在这里七日,一粒米一滴水都不许粘。” 丽妃?夜离影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是谁。 正是侧妃-沈丽姿。 据说,她是当朝左相-沈眉的二女儿,美貌冠姑苏的姑娘,刚过了十三岁生辰,上门提亲的名门望族几乎踏断左相家的门槛,可那姑娘硬是一个都没有瞧上,偏偏瞧上了仅有一面之缘的慕容倾雪。 慕容倾雪得知此事,委婉的拒绝了,奈何姑娘相思成疾,几乎香消玉陨,左相爱女,厚着脸皮请皇上出面赐婚,这沈丽姿才做了他的侧妃,就是在正妃进门的那一年末…… 真是岁月催人,这姑娘性格变化的快了点,没进门那会儿自己要死要活的,现在动辄要让别人要死要活的,夜离影听下人嚼舌根,仿佛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夜离影讪讪笑,“那你们起来,继续罢,我有事先走了。” 转身想走,双腿一把被人抱住,她低头,只见那受罚的小婢女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自己,呜呜道,“离主子救救奴婢,不吃不喝的跪七日,奴婢会死的,奴婢不想死。” 夜离影扶了下额头,拽了下裙子,不料小奴婢抱的更牢了,于是她说,“你想怎么样?” “离主子救救奴婢罢,奴婢知道您是好人,您大慈大悲,救了奴婢,奴婢一辈子感激您,从此以后,一心随着您,侍奉左右。” 夜离影哧然一笑,再拽裙子,却还是拽不动,便侧眸望了一眼那毽子,声音一亮,“这个毽子,不错啊。” 小婢女愣的松了手,夜离影附身拾起毽子,两指捻着它对着阳光,眯眼打量,笑道,“以前我在家的时候,毽子都是野山鸡鸡尾的灰毛扎的,不如这个好,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毛,挺漂亮的啊。” 阳光下,那毽子上的根根精致长羽,散出熠熠五彩光芒,在地上落出一弯霓虹,小婢女声线徒然一抖,“是…………孔、孔雀毛。” “奥,孔雀毛?少见,少见。”夜离影淡淡然,纤削的手掌,将五彩孔雀毛的毽子忽上忽下的抛玩着,全然无视小婢女战战兢兢的表情,忽而将毽子大力抛到虚空,张口道,“你陪我踢毽子罢。” 小婢女暗虚了一口气,哭道,“奴婢不敢再踢了。” 夜离影笑,“可是我想踢毽子啊,这么漂亮的毽子,我还没有踢过的,你陪我玩玩罢。” “奴婢真的不敢。” 啪的一声,毽子重重的落在夜离影的手心,她看向这个撒谎的小婢女,“你陪我玩罢,那样我才好帮你,你都不愿意听我的,我怎么可能帮你,怎么可能叫你跟着我,对么?” 小婢女怔了怔,“好……好。” 兮兮凉风,落落飞叶,那艳红衣裳的女子,绕着一个毽子,灵动着纤长的身姿,在深秋寒暮、斜晖浮光中,翩跹妖冶如赤蝶。 “那什么……我玩好了。”夜离影气喘嘘嘘的说着……果真是病了,居然踢下毽子都没力气了。 “那奴婢……”那小婢女可怜巴巴的看她。 “不用跪了。” 夜离影坐在石凳子上,那婢女脸色一喜,道,“谢谢离主子,以后奴婢会好好伺候你的。” “甚好,甚好,”夜离影笑了下,莹白如壁的手指支着下颚,“你会不会缝衣裳?” “会。” “做饭呢?” “奴婢最先进府的时候,就是在厨房帮手的。” 夜离影忽而将小婢女上下打量,小婢女被她灿若星辰的眸子望的发息低头。 夜离影起身,顺手拍了拍衣袖,“那就出府罢。” “什么?” “如此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子,当然是要出府嫁人才好啊,你不乐意么?”夜离影道。 “可是,主子救了奴婢,奴婢想要……想要报答,侍奉主子左右,奴婢知道离主子身边没贴心个伺候的。”小婢女一派卑怯。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二章 睡觉磨牙 “可是,主子救了奴婢,奴婢想要……想要报答,侍奉主子左右,奴婢知道离主子身边没贴心个伺候的。小婢女一派卑怯,张皇模样,坚持说着,木木抬,随即僵住。 那红衣的女子正在看自己,那眼神,方才明明闪着星星的眼眸,暮然一片漆黑,洞一般要将其吞噬,那嘴角浅浅涟漪,却似狂风骤雨打在身上,娇唇一启,如冷风碎幻,利刀割耳,“要么出府,要么就在这儿跪着,七日,我看你倒是蛮坚强的样子,应该顶得住罢。” 众人且愣且骇,万万未想到她竟说出这样见死不救的话来,不由低着眼皮子看她,只见她轻然起身,视线草草扫过众人,望着天空,微蹙眉,“都这会儿了,天都要黑了,你们也够辛苦的,忙完了,就吃饱点好好休息罢,我先回去了。” 身后,一阵寂寞如死水,夜离影却鲜活着从死水里离开了。 掂了掂手掌的毽子,一心琢磨着这会儿慕容倾雪应该回来了,慕容世子和暮然王爷早已分府而居,回来几日,他都不曾去拜会父亲,今日终于被等的心焦的父亲派人招了去。 夜色如玺,薄月在穹,兮风微微浮云。 那一袭雪白衣袍的男子,携着几粒剔透的冷霜,从外头推门而入,心头本是寒气,屋中的却是一股暖,那暖忽而拥入鼻翼,不由微微咳嗽几声,耳边,有人极轻的吸了一口气,一只手背微微伏在自己背后,他抬头微笑,眼前白瓷脸庞的女子,那漂亮的眉角一蹙,似嗔似怒,“慕容……咳,你爹也太不人道了,明明知道你身子……你家里一堆人等着你吃晚饭呢,这会才叫你回来,也不怕你后院暴动?” 眉宇蕴着笑,他知道她其实是想要关心他的身体,却又怕顾虑他的感受,他说,“那阿离晚饭时候,可是只吃了一碗?” 夜离影点点头,手指了指,铺着冰丝雪锦的圆桌上,一只百花珐琅汤盅,淡然道,“诚然,一碗不果腹,所以刚刚才吃了宵夜。” “……” 慕容倾雪微扬着嘴角,目光随意望到了汤盅旁边的一个熟悉的物件,浑然敛了笑意,愣然,“这个毽子?” “奥,你也觉着很漂亮,是么?”她走到桌旁,将那毽子拿着手中,另一只手轻然挑着一根根的羽毛,“是你的侧妃,丽妃送的。” 他不语,双眸盯着她和毽子,恍然,那样和煦的春日,粉色的樱花飞扬漫天,那欣长身姿的女子,在阵阵花雨中踢着毽子,每一个转身,朝一旁的他侧眸俏皮一笑,那笑像是一簇簇的火苗,将他冰凉的心层层融化。 ……是阿锦的毽子,无骨的手指,下意识的婆娑着腕上的黑玉镯子,低声,“方才听下人说,你逐了一个奴婢出府?” 夜离影愣了下,“那她出府了没有?” 慕容倾雪颔首,如此也好,她还真怕那侧妃罚那小奴婢跪死地上,一场兔死狗烹、不留痕迹,抿了嘴,她道,“你侧妃,兴致好,今天请我看戏来着。” “看戏?”他弯了弯眉。 “是啊,”夜离影笑了笑,那侧妃倒是想匡她,排了一岀欺辱小婢女的好戏叫她看,估计是看她心慈面善,加之身边无人,捉摸着给她安插个奸细什么的,“那戏码还是宫斗剧了,讲心计的,比一般的才子佳人有趣多了……”顿了顿,“只是几个戏子演技的差了些,哭不像哭,怒不像怒,居然还有人插科打诨打瞌睡的……” 将手中的五彩孔雀毛的毽子凑近烛台焰火,她眯眼细细的顺理着羽毛,“道具倒是不错,只是不符合人物身份。”想着她在月华的那段日子,岂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慕容倾雪听她言语,心下了然,阿离,你可晓得,不是他们演戏差,只是他们本身演的就不是你所看到了这出戏,丽姿只是想要你将这毽子拿于我看,她是想告诉我你不是阿锦。 兹的一声,烛台无端蹦出一粒火星子,不偏不倚的砸到毽子上,毽子瞬间烧起一撮,夜离影啊的大叫一声,徒手左右捏灭。 他一惊,握住她的手,“你没事罢。” “我有事没关系,毽子没事才好,可惜,焦了一撮。” 她说着,又要去捏,他顺手接过它放在桌上,道,“你喜欢,我叫人给你做几个一样的。” “不用了,这个就好。”夜离影朝他笑了下,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却为什么觉得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这个男人仿佛也认识了许久,连桌上的这只毽子,也在那里见过? 他望着她,她额前的碎发几分凌乱,不禁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又将鬓角一缕低垂的发丝,撩到她耳后,浅笑道,“随你,你喜欢就好。” 他的手停在她耳后,微微酥麻的触感,垂在眼角的那轻柔宽松的袍袖,皑皑如雪,有风拂拂而过,拂起一阵清淡的白莲香味,她恍然低下眼眸,屋中,温软的气息,缭绕如幻纱。 烛台又是兹的一声,一时一刻,她的心砰的一声,暮地有一抹月蓝的影子划过脑海,她脸颊轰然一红,推开他的手,跳开几步,他收回手,亦觉得几分尴尬。 夜离影哑然失笑,转身自顾自的朝绢屏后头的床榻走去。 慕雪站了好一会儿,待到床上没了动静,估计她已然睡着了,便解了衣袍在她身侧躺下了,没有睡意,颈背后的她忽而颤了一下,他眉宇一软,锦被下的两人本是隔着一段距离的,中间不免透着凉凉的风,便转身虚环住她。 “你干什么?”夜离影一惊。 她的声音几分沙哑,略有哭腔,叫他心头如同沙粒磨过一般,他便抱稳了她,“没什么,只是听见你磨牙的声响了,以前听人家说,要是枕边的人有磨牙的习惯,你抱着她,她就不会磨牙了。” 夜离影僵了僵,“胡说八道,哪里听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三章 那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 “唔,那里是胡说,你瞧,你现在不是没有磨牙了么?快点睡罢,”她要动,他按住,“别再动了,好罢,实话是我有打鼾的习惯,你前些日子入睡的快没发现,这会儿你再不早点睡,我睡着了,你就别想睡了。” 有温湿酸楚的液体,从她微颤的睫毛滑下,无声的没入枕头中,夜离影没再说话,侧了侧脸,闭上眼睛。 *** 踯躅花树,植满了花园的一处,因时节而绽,葳蕤盛大着,远远看去,蒸蒸然,如同万千缱绻霞云堆簇在枝头。 那一棵粗壮的树枝上两根麻绳连一只狭长木板,栓成一只秋千,夜离影坐在秋千上,脚有一下没一下的蹬着地上的薄削花瓣儿。 一手于眼前,搭一只了一个小棚子,遥遥的,她看见一堆人在朝这儿走来,最前头的那人看不清容貌,那身上金绣的牡丹却十分扎眼,是丽妃,叹了口气,思索着要不要走了,可是转念一想,作为这样的身份不与她碰头,着实不应该,记得从刚到这里在现在,她似乎也得了送自己不少东西,譬如现在身上的这件衣饰。 于是,她干干坐着秋千上没有动了,款步已然来到她跟前,睁着一双美目,直直的盯着她,仿佛被一匹野狼窥视着一般,夜离影浑身的汗毛都斗笠起来,她讪讪笑,“那什么,姐姐,好巧啊,你也在这儿散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偷了懒,没洗脸,我还想着没人看的出,不想居然被姐姐看出来了啊。” 丽妃恍然未闻,仍旧盯着她,身侧一个凌厉聪慧的婢女,厉然出声,“大胆,见到丽妃娘娘,还不快快请安。” 夜离影蹙眉,微微荡起秋千,一脚踢在一朵纷落的踯躅花,淡笑答,“奥,姐姐见谅,雪说过的,我身子弱,见了谁都无须行礼的。” “你……”婢女正要呵斥,丽妃暮然出声,“长着这幅摸样,难怪他将你领回了。” 夜离影抽了抽嘴,什么叫作长着这幅摸样,‘领’回了,难不成自己长的像路边流浪的小猫,深深的吸气,鉴于自己只是两个恩爱戏中无端多出来了一个插角,她笑了下,“谢谢姐姐夸奖,雪也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就是喜欢我的模样。” “你懂不懂规矩,一口一个我,一口一个雪,什么雪,世子的名讳岂容你直呼?” 身侧的奴婢见秋千上的人冲撞自家主子,一步上前维护,咋声道。 “放肆!” 耳边,啪啪啪,伴着一道骄阳烈火、火星灼人的声响,踯躅花枝,铮铮颤颤,绯色的花瓣受惊一般簌簌而落,擦过粉色奴婢的脸,那脸上多出了几只血红的手掌印子。 夜离影瞪大了眼睛,铮铮看着沈丽姿几个利索的巴掌打在奴婢两颊,奴婢踉跄一二,恐惧的跪倒在地,沈丽姿冷道,“小小奴婢,你前头站的是离主子,是世子最心爱的女子,岂是你能随便惊扰的,她自称‘我’那是觉得与我亲厚,无需避讳,她唤世子‘雪’那是他们亲密,你懂什么,还不快滚到柴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 夜离影愣望着奴婢远处的背影,手背暮然一暖,侧眸时候,那沈丽姿正牵着自己的手,细细抚摸着,朝着自己粲然一笑,“妹妹身子不好,可不要冻坏了才好。” 夜离影看她,谁说的,比变天更快的是女人变脸,诚不欺吾……“姐姐说的是,阿离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样就好,妹妹对自己好,才是对世子好……”夜离影点着头,那丽妃口若悬河,谆谆教诲着她,说了什么,她一句没有听清楚,一心想着自己的向丽妃身后探头。 流云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投下清清浅浅的影子,微微轻风,绯色的踯躅花瓣儿,随光而舞,温柔的亲吻着那冰晶脸庞的男子雪白的衣袍,他手执一只绢白纸鸢,流光徘徊的朝自己这边走来。 夜离影暗暗的清了清嗓子,甜腻腻的长长的,轻嗔一唤,“雪……” 众人一阵哆嗦。 夜离影笑了笑,身姿翩然的从秋千上跃了下来,要朝他奔过去,脚步却不甚好动,身上的裙子真是长的不像话,她附身翻腕一手撕裂逶迤如花的裙摆,众人僵,她却眨了眨眼,朝那人跑了过去。 他澄净如雪的眸底,那艳红如丹、瑰姿艳逸的女子,在轻风扬起的万千绯色中,踩着满地的花瓣儿,一手提着撕裂了仍旧有些长的裙摆,一手随意的撩着鬓边的万千发丝,一张白瓷的脸,嘴角含着轻笑着,朝自己奔了过来,然后,突兀的轻轻的将他抱住,声音娇滴滴的可以吸花蝶引华蜂,“雪,你终于来了,不过是叫你捡一只纸鸢罢了,你要不要这样久,知不知道阿离等的腿的酸了。” 极轻的耳语,丝丝融雪的气息抚在脸庞,“慕容少爷,您再不出现,我人就废了……我说,你确定这个女子,我大胆猜的,也就是你侧妃,这个女子真的是你叫我假装宠妾,想要让她嫉妒的对象么?” “再唤一声。”他说。 “啊?” “方才那娇滴滴、甜腻腻的声音怎么弄得,再唤一声听听。” 夜离影抬眸瞪他,慕容倾雪笑了下,伸手轻轻拍拍她的背,“这不是回来了么,你还好意思埋怨我,你可知你将这纸鸢挂到那边一棵树的枝头去了。” 夜离影呵呵笑,“那你是飞上去的么?” 慕容倾雪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了握,另一只手将纸鸢递给她,抬起顺势摘了她发丝上的几瓣碎花,“唔,这个主意不错,等你好了,飞一个我看看。” 两人依偎着低喃,丽妃人已然走过来,朝慕容请安,慕容目光诧然,“你也在这里么?”侧眸看阿离,“是不是她又惹什么祸了?” “没有,妹妹乖巧,怎么会闯祸……妾身只是恰巧路过,看见妹妹一个人在这儿荡秋千便过来了,不想原来世子也在。”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四章 看我怎么惩罚你 “唔,”慕容倾雪颔首,忽而想到了什么,朝丽妃道,“出门那几日,这是岳父大人寿辰,委屈你一个人回去了,是我疏忽了。” “世子哪里这样客气,您的有心人,虽未到,却还记得送礼物,父亲说的,您的礼物是他最喜欢的,叫我记得多谢您。” 慕容倾雪浅浅一笑,忽而眉角一弯,“听父亲说,前几日在朝堂上,与岳父大人因西北狄族之事起了争执,岳父大人面红耳赤,忽而犯病,休养的好些日子,陛下亲自探望,昨日才得以从新上朝,眼下可大好么。” “妾身这些日子都不曾回府……不过,父亲身患旧疾,每每受到刺激的时候,便会休养几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凡知晓一点朝事的人都知道,左相的病向来不过是为了恫吓一下朝臣罢了。 慕容倾雪看着面前低眼,泫然欲泣的女子,伸手扶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丽姿,等什么时候我陪你回去看看。” “多谢世子。”丽妃笑答,漫天流云,映衬着她的笑很美,却明明只在眼角晃荡,不达眼底。 “那便……” 啊的一声,两人顿住,侧眸处,那红衣女子手中纸鸢,不知何时撕裂了两半,她蹙着眉,纤削的指尖朝那突出来的脆弱的竹签戳了戳,极其无辜的语调,“我不晓得,这纸鸢这么容易毁坏,怕是放不成,你们聊着罢,我先回去了。”说着,脚底抹了油一般欲走,她早已听得不耐烦。 “回来。”他说。 “何事?” “就说一会儿,你就这样等不了么?”慕容倾雪点了下她的鼻尖。 夜离影抽嘴,“可不是,就是等不了的,不然你现在陪我玩秋千,推推我好么?” 慕容倾雪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胡闹,夜离影一把将纸鸢塞到他手中,低低哼哼,自顾自的走到秋千处坐下,侧眸朝他大笑,甜腻腻的长长的唤他,“雪……” 慕容倾雪似笑非笑的看她,她轻然踢了几下地面,荡漾起秋千来,秋千载着她缓缓飞扬到高处,猛地松开抓着两侧的绳索的手,闭着眼睛,魅惑的声音,在风中弥漫,“雪,你快来啊,呀,我要摔倒了,我要掉下去了,怎么办?” 慕容倾雪惊,只见这个古灵精怪的红衣女子,坐在荡漾不稳的秋千上,随着秋千飞到高处,毫无畏惧如鸟儿般展开着胳膊,似要拥抱远处的流云,诩栩飞扬的发丝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线,绕过滚滚纷扰红尘,牵动着他的心脏一颤一颤。 众人亦是瞪大了眼睛,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啊,未及看清, 慕容倾雪早已丢开纸鸢,几乎小跑到秋千后头,恰然秋千荡到低处,他伸出双臂从她身后将她狠狠抱住,微怒道,“胡闹……你……” 夜离影笑了声,温顺倚在他胸膛,“谁叫你不理我的,再不理我试试,看我怎么惩罚你。” 慕容倾雪不语,只是紧紧抱着她,眉宇微动,整个头颅埋进夜离影的肩膀,丽妃见状,恭敬道,“妾身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先走了。” 慕容倾雪纹丝未动,夜离影笑着朝丽妃招招手,“姐姐慢走,下次再聊。” 一堆人簇拥着离开了,夜离影松了一口气,真是麻烦,挣了挣身子,却挣不动,她提醒道,“慕容少爷,人已经走远了。” 身后的人仍旧未动,气息微喘,夜离影心下怪异,想要说话,贴着耳根处赤裸肌肤却觉察到有些温湿的液体密密沾满,心中一颤,她猝然起身,一时一刻,那伏在她身后的身形一斜,人已然半瘫在地上,徒留一只手艰难扶着秋千绳子。 “雪,你还好么?”她半蹲下搀扶他,他微阖着双目,从衣袖里拿出丝绢擦拭了额角得到点点冷汗,冰晶的脸色越发剔透。 “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琢磨着你府里就这一个有分量的女眷,估计你找我回来就是气她的,是不是我做的过火了,你原来是喜欢她的,对么?……那我替你向她解释解释。” 慕容倾雪睁开眼睛,定定的望着她,夜离影觉得那眸光十分不善,完全不是自己平日里看到的模样,补道,“你是不是还想和她聊聊,要不我将她喊回来。” 她要叫唤,慕容倾雪低声打断,她没听清楚,随凑近他嘴唇,喃道,“什么?” 慕容倾雪骤然一把将她抱住,叹道,“我说,你再也不能作这样危险的事情了,这么高的秋千,你居然也敢放手,你当真为了帮我还丢了性命不成?” “你想多了,这点高度与我来说,我可是个习武之人,这不算什么?”夜离影说。 慕容僵了僵,怅笑了下,“也对,是我一下子忘了……回去罢。” “要不要找侧妃来看看你?”她好意道,他温软的环抱忽而冷了,松开抱着她的手站起来,侧眸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有淡淡的阳光照进他眸中,可是,那里头,这一刻,漆黑如夜,一点光亮都没有,他欲言又止,然后颓然一笑,走掉了。 夜离影一阵战栗,啊,啊,啊,真是个怪人。 抚了抚衣裳,她直起身子,一枝绯色踯躅花颤巍巍的探到她脸颊,她伸手捻了几朵,将花儿在捧在手心嗅了嗅,笑着朝房间走去。 剔透寂寥的钩花长廊,她一路数着花瓣儿走过,踏入门槛的时候正好数了第三遍,门中传来微微的咳嗽声,于是她将花朵丢到台阶处的一只花盆里,可是居然没有丢准,散了一地,忽而有些生气,她一脚踹在那盆上,倒了一地的土叶,倒是遮住了那绯色花儿,她淡然的走了进去。 一抬头,正正看见那白衣胜雪的男子静然的坐在雪锦圆桌旁,一手支着桌面,一手执着那一把折扇,眸中柔情万千的望着它。 夜离影打量那把扇子,碧玉制的扇骨,莫约八支,托着白色泛着浅光的扇面,扇柄尾头微翘,坠着碎碎白色流苏,对着她的那一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绘画、没有提字。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五章 棒打鸳鸯的大棍 这个扇子,夜离影见过,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拿着手中,回来后倒是没见他拿过的,今日他拿它到手中,夜离影这才觉得奇怪,正是暮秋时候,他拿着把扇子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凉么? 记起,有人说过的,但凡是富贵人家的公子,都爱手执一把折扇,有事没事摇一摇,才显得学富五车、风流倜傥。 显然,慕容不是那样的人,因为着实没有这样的必要,他就算是手执一只破烂的扫把,怕也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罢。 不过怎么都和她没关系,想起他方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夜离影便不打算和他说话,悄然朝藤木长榻走过,还是白天她却困了,大概是冬天的缘故,自己变得十分嗜睡。 “吃药了么?”他说,阖起扇子。 夜离影呵呵一笑,侧眸望着木窗上的鎏金纹络,答道,“吃过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唔了声,便出门去了。 夜离影看着纹络,越看越是眼花,只觉有无数星星在脑海闪烁,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呀,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愕然的女声从窗外传来,吓灭了夜离影脑海的星星,她懵懂醒来,一睁眼,便瞅见一片寂寂清辉、萦萦润泽。 那个出了门的人,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侧,现在正用一双眼眸,玉碗一般盛着自己的脸庞,她脱口而出,“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么?” 他没有理她,只见将眸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到门口,一个奴婢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双手举着个托盘,盘中放着若干瓷盅碗,慕容示意来人将托盘放在桌上,来人放下东西,胆怯着盯着地面、轻蹙着眉头便走,口中低喃着,“是哪里的小猫踢翻了花盆?” 慕容倾雪看夜离影,夜离影哼着小曲看屋顶,他便起身辨认了其中一盅,倒了些黑漆漆的汤汁在一只碗中,一手托起那碗,朝夜离影走来,鼻尖,是携着清香的苦涩味道,倒是比一般的药汁好闻,可是,好闻它也是药啊,还是苦药啊。 “这是什么?”夜离影有些明知故问。 “药。”他两指持着小勺,绕着瓷碗的弧度微微旋转着,搅得夜离影头晕,诚然,她是骗他的,她没有吃药,可以她硬着脖子,干干道,“我已经吃过了。” 慕容朝她浅笑,“唔,估计那天我没有说清楚,孙大夫说的是,开始的时候,一天只需一片兰义花瓣儿做药,熬成一碗服下便可,要是病人有异于常人的症状,一日便取两片,两碗服下。” 夜离影怔了怔,“什么叫异于常人的症状,不就是从秋千上跳下来么,我不是说了我会武功么?” 他道,“外加,方才在外头无端端踢了一只花盆。” “原来你一直看着我?”夜离影看他,他一脸的云淡风轻,伸手指了指地面,她这才看清,地上,方才那奴婢走过的地方,一道浅灰色的尘痕,几片凌乱的绯色花瓣儿,她笑道,“你家的奴婢太不小心了罢,那样小的一片,也能踩上?” 他答,“确实是蛮小的一片,不过是将花盘从门框的左边踢到了右边,洒了半盘的尘罢了。”她哽住,他低着眼,一瞬不瞬的有规律的旋着手中的勺子,眉宇微蹙,晕着水墨般清淡却如何也化不开的让人揪心的思绪。 “雪,虽然我不大喜欢你的侧妃,但是我看的出,她好像蛮喜欢你的,那你到底喜不喜欢她,你叫我假扮你的宠爱的女子,是不是为了她?” 夜离影知道,有些夫妻明明相爱,奈何两人都是内敛兼倔强的人,那么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哪一个先开口道歉,彼此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然后其中一个以一种变态自残的方式找一个人来刺激对方,搅得两人都不痛快,诚然,夜离影觉得慕容倾雪很有这方面的潜质。 慕容倾雪的手顿了一秒,“你如何看的她很喜欢我?” 夜离影哧了声,斜眼看他,“那可不是,听说她当年为了某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为了某人……” 他低语重复,目光悠远,远到记忆的某处,那碧月凌空的夜晚下,那柔柳依依的碧绿后,那碎光浮影的池水边,那欲滴的琪花瑶草上,那两个肆无忌惮、肢体交织的男女,一个是他至亲的弟弟,一个是他的枕边人。 “煜,你仔细些,若是有了身孕,可要怎么办?”女子娇喘未歇,一场欢爱过后的,立身整理着身上凌乱的衣裳。 “那便叫我们的孩子继承他的世子之位。”那人,他弟弟,魅笑着说,起身的一瞬,衣袍完好。 “你晓得的,他已经许久不到我这里来了。”她说。 “是么?”男子似有诧异,继而近乎讥笑着、宠溺说,“当日,他正妃极尽宠爱,几乎是众星拱月般的待遇,还不是在他眼皮底下,被你给弄死了,你这丫头,现在想和我说,一个病恹恹快进棺材的傻瓜,你制不住了么?……你那样聪慧总会有法子的,不是么?” “你怎么会知道是我?”女子系着衣带的手一抖,骇然看他。 “你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我不过是从着你罢了,你当真以为你一个人就可以将此事作的神不知鬼不觉……”男子猝然捏住女子的下巴,笑着,警告的语调,“记得,下次不要背着我搞什么小动作了,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丫头,你要乖乖的,你知道的,我最喜欢你听话的模样。” 女子沉默了一小会,凉笑道,“当然,我要是不听话,会为了你嫁给他吗?” …… 手中的碗被人拽了拽,他本能握紧,目光拢合的时候,他看见那红衣的女子,大概是试图悄悄的拿过自己手中的碗,此时被发现便咬牙切齿着叹息,他莞尔,“你做什么?” 此人发呆都与别人发的不一样,夜离影笑道,“我是试试温度,看看凉了没有。” “那么凉了没有?”他说。 她点点头,又迅速的摇摇头,怒道,“不要岔开话题,你先说说你到底喜不喜欢你侧妃?” ……我可不想做棒打鸳鸯的大棍。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六章 扯扯更健康 他看着她的脸.这一张白瓷的脸堆着怒色.光.侧过她的如蝶睫毛.在她脸上落下淡淡的暗沈.朦胧迷离.如梦似幻.那样熟悉.他面容一凝.笑的有些苦.“你在乎么.” 夜离影愣然.这事似乎真与她沒什么关系.两人的情事.她要在乎做什么.可是.剔透的光.正顺沉香木窗而入.轻然打在他身上.他腰际系着的一条玉带.那一枚枚天然白玉.如同一块块深藏地上的玄冰.似乎将他勒紧封藏.如何也不肯融化.叫他整个人显得那样的冷.那样的孤寂.到底……他是如何的缺少温暖. “当然在乎.雪.我当然在乎.我在乎你.”她说. 他看懂她的表情.“我知道.”……朋友之间的在乎. 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夜离影再也不好问他什么.她看的出他不想回答.于是她开始一遍遍数他袍袖上银线镂空兰芝绣纹.眼角.有东西递了过來.他舀了一勺药汁.正递到她嘴边.“阿离.张嘴.” “其实.我还沒有喝呢.”她望着近在咫尺的黑漆漆的药汁.脑地一时沒有转过來. 他抬眼看了看她.“其实.这也只是第一碗罢了.” “……” 她一头黑线.看着他一直抬着的手.想说.‘不用.我自己來.’可是.她晓得此人的脾气.看似沒有什么脾气.话不多.可是偏生的说的每一句话.都叫你无法抗拒. “那不是……还有一碗罢.”她闭着眼.屏住呼吸喝完.睁眼间.忽而瞥见桌上还有一盅. 慕容倾雪淡然一笑.“如你所说.我家奴婢太不小心.端错了.”……他转身搁下汤碗.望了望那只多出的汤盅……习毅你.又费心替我熬药了.只是你如何不晓得.我早己不再喝药…… *** ‘如果我说我沒有它.会……我会怎样.你也不在乎.对么.’ ‘……夜离影.你可是要杀我’ ‘很好.你终于将你从我心上挖掉了.我们.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他说.到此为止……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的对我.那冷酷绝情的话.在梦里.化作一把把利刀.在她羸弱憔悴的身体里遍遍刮过.那是极刑.零时处死.势要将她刮的肝肠寸断、心肺具裂、只余白骨.然后.又是來自耳鼻地狱的火.只恨死的不透彻.那一根根茔茔白骨也不能留下.不愿施舍…… 夜离影蜷缩着身子.像一只惴惴不安的小猫.她的心很痛.仿佛被簪子扎了一般的痛.她下意识的捂住心口.那里明明是空的.可是.为什么会很痛.好像流血了. 笃笃笃的响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砸在她耳边.砸在她手上.她觉得自己手、握着簪子的手不停使唤.一寸一寸的朝着自己的心脏刺了下去.一寸一寸的痛.正如那日她刺了方九朔的一样. “阿离.阿离……” 慕雪一声声唤她.可她似乎根本沒有听见.只是在抖.从身子到肩膀到睫毛.浑身上下沒有一处不在发抖.苍白的脸沒有丝毫的血色.那晶莹易碎的水珠决堤而下.明明是梦到了极大的痛苦.一双手紧紧的窝在胸前.他从身后环住她.试图解开她的手. 可是.她惊叫了.哭喊道.“痛.痛.住手.住手啊.为什么不住手……”……夜离影.为什么你不住手.为什么要刺下去. “世子.世子.您可是睡着.” 冷风吹起床边的羽白帏帘.帏帘簌簌而动.如烈寒冰雪一般覆盖了满床.一帷之外.隔着阴冷的月光.木门上是下人焦急敲门的笃笃声. “都给我停下.不许再敲了.”慕容压着声音.怒语说.自从遇见阿锦.从來沒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生气.外头人住了手.响声消失.怀中人似乎有所感应.大颤一下之后.也缓缓停止了抖动. 小一会儿.外头下人颤巍巍、小心翼翼的说.“世子.丽妃娘娘她腹痛难寝.” 他眉宇微蹙.望着怀里的人.只想将她抱紧.可否装睡.……可是.不能.咳嗽一二.“大夫去过了么.” “大夫去过了.本是不想劳烦世子的.可是丽妃娘娘一直在唤您的名字.您能不能去看看.” 慕容不答.忽而怀中人喃喃出声.“你还不快去看看.” 那声音.凭空漂浮.沒有温度.沒有起伏.空灵的像是丢失了心脏的灵魂. “你醒了.”他本能抱紧她.同一刹那.她却从他怀里退了出去.他恍然一怔.无声惨笑. 夜离影蒙着头.黑发遮蔽泪痕.居然哭了.真是太太太丢人了.闷闷的.她道.“那什么……你还不快去看看你那侧妃.” “似乎阿离你也不大好.不如留下來陪你……”他说. 她呵呵笑.“被你发现了.告诉你罢.流眼泪其实是分很多种的.有的人流泪.那是伤心难过.譬如伤了人、死了人、欠了情;也有的人流泪那是喜极而泣.譬如洞房花烛夜.金榜題名时.久旱逢甘霖……还有的人.那是惯性流眼泪.那样有助于改善干涩眼睛.可是人眼耐用.看东西更清楚……诚然……” “阿离你是属于第三种.”他接话. “知我者.莫如子也.”她道.“诚然.我……” “瞎扯.你再瞎扯一句试试……”他说. 夜离影分辨不出他话的含义.愣愣道.“扯扯更健康.” 她待要再说.他出声打断.那声音带着丝丝的勾引.魅惑人心.“你真心希望我去么.” 她侧眸看他.奈何眼中有层层水雾弥漫.他的身形在水雾中朦胧不清.唯有那丝质中衣.仿佛是烈冬小溪里的浮冰.泛着阴冷的光.她冷的颤了颤.摸了摸眼睛.看清时候又觉得那本该是水中幽幽绽开的朵朵白莲花.于是她笑了下.“我……” “我去看她.”他暮然说. 声音.清冷寂寥的.仿佛是薄薄浮冰上飘起來的一般.剔透玲珑的几近破碎.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七章 不大方 “奥.那你去罢.”夜离影敛了笑.看着他的脸.觉得他的脸色比上刑场的死囚还难看.莫不是担忧过度.于是安慰道.“你那侧妃.我看着身体那叫一个好.放在上山里打死几只老虎都沒问題.估计不是真的病了.只是想叫你看看她.估计是觉得你冷落了她罢.” 他撩开帷帘下床.兰芝的身姿.携着一抹淡淡白光.伸手穿好衣袍.他附身隔着羽白帷帘看她.眸光悠长.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柔道.“我马上回來.你等我一会儿.” 夜离影朝锦枕侧了侧脸.低声答.“我沒关系.你同你那侧妃.许久沒到一处了.她这会儿主动称病示弱.便是一个绝顶了好机会.你们好好聊聊.不用回來了.” 帷帘摇曳.如银海浪花一叠一叠.他的身姿.随着浪花无端端的狠狠的晃了晃.他说.“你倒是很大方么.” 他的手暖暖的.抚在她额头像是蒙了一片温水.叫她的头有些发昏发胀.可是温水却流不进她的心.她的心有些冷更是痛.她在被子里头捂住心口.轻轻的嗯了声.喃道.“倒也不是.我这个人向來就不大方.谁要是欠了我的.我这辈子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找他还上.同样.我要是欠了别人的.我要是欠了.便会……” 他望着她.等着她说完.然则她却将头朝被子里蒙了蒙.沒了声响. 慕雪袖手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下人的卑怯的声响仍在持续.他笑了下.转身推门而出. 夜将央.廊上横梁一丈一盏琉璃灯.如梦似幻的光落在薄霜凝着的青石地面上.好似浮着缤纷落花的湖泊.他的身形.一步一轻.倒影在繁花的湖面.是一种独特的唯一.镜花水月般.看似很真.却又打捞不到那份实. 从前.有一个俏皮的女子.她总喜欢从身后抱住他睡觉.原本他以为那是她睡觉的习惯.因为有许多的女子都喜欢抱着一只枕头或者一只娃娃睡觉.兴许她也是如此.可是后來.他转身回抱了她.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吻他.两人缠绵一处.他才晓得她一直在装睡.她只是想和自己在一起.想对自己好. 夜风.吹起他的袍袖.飘飘然.打在他腕处.那腕上的黑玉镯子.剔透琳琅.似一个女子的浅浅笑声……阿锦的笑声…… 那日.日光灿然.大片大片的泼在他长长书桌上.他持着一只毛笔.在宣纸上作画.那光将他碧玉紫毫笔镀了一层金色.金色一闪.他便瞅见那个女子.他的阿锦.提着裙子碎步从门口溜了进來.他笑了下.然后.装作沒有看见. 阿锦站在他身后.一缕发丝早已触到他脸侧.她自己却沒有发觉.张口想要吓他.一声‘哈’将要出口生生变成了‘咦’.因他举起手中的画.画中人便只是她. 她拿着画.眸中全是欢喜.却佯装生气.眨着眼.朝他嗔说.‘画工有待提高.这画中女子根本沒有本人一半好看’……末了.还补充一句.‘以后.你只能画我一个人.只能看我一个人.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不许纳妾.不许让别的女子接近你.不对.男的也不行.啊.出门的时候.记得蒙上脸.知不知道.’ 她的阿锦.果真是十分小气的.一点也不大方.从來都不会将他朝外推.从來都不会将他让给别人…… 心口猛然一悸.他晃了下.剔透无血的手掌扶住身侧的横栏.身子有些冷僵.他适才发现自己方才走的太匆忙.忘了穿风衣.耳边有卑怯的下人在说话.他阖住双目.微喘不答.身后蓦然一暖.睁眼的瞬间.那一抹艳红色如烈烈火焰燃烧. “你说你这样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么.存心叫我担心……”夜离影蹙着眉毛看他.他嘴角却掬出了一抹笑.她立马抬起那水汪汪的眼睛瞪他.似怒似嗔.婉转低语道.“笑什么笑.快去快回.我一个人睡不着.” 他微微颔首.扶了下她的手.她沒有闪.孤月悬在苍穹.那是从红尘之外.剥落过來的光.看似是一个小小的圆圈.却将他的身躯圈住.仿佛一个缚住他脚步的魔咒.有莫名的无限的眷恋. *** 夜离影莫约有好几日.白日里沒有见过慕容倾雪了.自打那晚他去了侧妃处以后.她真真的觉得奇怪.莫不是他还在生气. 其实.他是有生气的理由的.怎么说自己都是假扮的他的宠妾.既然是宠妾.岂有不争宠之理.那夜那丽妃三更半夜的抢了自己的枕边人.作为一个正常的宠妾.怎么不得大吼大叫、痛哭流涕、哭天抢地的拦着.哪有自己那样豁达的.是自己一时太过疏忽了.忘了自己的本分.真是不够敬业. 然则.她明明有亡羊补牢啊.那一句嗔怒.那一汪眼泪.可是十足的逼真. 碧绿的池水.波澜微微而动.她立在池边.随意望了望水中自己的脸.不由一惊.苍天.她那标准的瓜子脸.何时变得圆圆的西瓜脸了.着实是太久沒有活动过了.整天只知道吃睡的富贵日子.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富贵病. 身后有人哼了一声.清朗的声音.随风散了.是许久不见的习毅. 她回头看他.他正上下盯着自己看.她便道.“其实.我只是想照照镜子.不是想投湖.” 习毅淡淡的不友好的撇了她.冷道.“谁说.我以为你要投湖了.” 夜离影朝他点了点头.诧然.“难不成你以为我要捕鱼.”看他颜色一青.她又道.“你是忽而发现水煮鱼的妙处.喜欢上吃水煮鱼了么.” 习毅脸色更青.转身要走. “你见过你家世子么.这几天他去哪里.”她笑罢.随问. 习毅顿足.扭头看他.此女子正缓缓的转过纤长的身子.手中赫然端着个桃木托盘.中间摆着一只白花珐琅的汤盅.疑道.“你给世子送汤.” “习武之人.果真眼力劲甚好.”她道.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八章 有所 习毅高高的挑眉.你当我是瞎的.深深的吸一口气.他正色.铿然掷语.“夜姑娘你果真是对世子好吗.” 夜离影一愣.见他目中锋芒毕露.如出鞘之剑、捕猎之鹰.唇角一动.笑道.“对我好的人.我自然会对他好.我也只会对对我好的人好.你觉得你家世子对我不好么.” 他怔了下.目中炯炯.“世子对姑娘你当然是好的.” “那你还担心什么.”她看他.看到他一张俊脸几缕探究.淡笑.“我知道我來历不明.但是你不信我.也应该信你家世子罢.我夜离影虽然不算什么好人.也干过几件不光彩的偷鸡摸狗的坏事.但是我既选择对一个人好.便会尽力的对他好.至少不会害他.” 习毅闻言.面色怔忪.默然一秒.“姑娘要是对世子好.就莫要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他生气了.”原以为.她与已逝的世子妃长得极像.她在世子身边.对世子应该是好的.世子总不愿好好吃药.兴许此女子可以让世子愿意吃药.可是仿佛适得其反的.她在世子身边.世子也并沒有吃药.她倒是惹了世子生气几次.弄得世子犯病的次数愈多了. 她握着托盘的手紧了紧.望着天空中的一朵白云.“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的对他好.” “世子在那边的林子里.”他伸臂朝前头一处浅深色次第晕开树林指了指. 夜离影点点头.口中说.“谢谢.”眼眸在那林子晃了晃.猛地叫住欲走的习毅. “还有何事.”他问. 她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可有空.” 习毅斟酌一二.“姑娘有何事只管吩咐.” 夜离影答.“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方才从厨房过來的时候.炖着盅燕窝作宵夜.似乎、好像、大概忘了关火.” 习毅本是洗耳恭听的表情.狠狠一跌.恼道.“在下有事要忙.先走了.” 他乌云般的黑色从眼底消失.她转身朝林中走入.正是初冬时候.今日恰然白云遮日.有薄薄的冷霜.漂浮在虚无中.随着轻风如碎珠裂晶般.颤颤然.浮动着. 她走进的方向.最外层的树木.早已凋零完了叶子.那枯枝腐叶早已化入泥土.人的脚踩在上面沒有丁点的声响.朝里头在走了几步.便是一丛丛莹绿与绯红相间生长的杜英树.夜离影望着那比自己还瘦高的树.伸手扶了扶额头.忽而觉得方才自己管那一盅汤干什么.应该叫习毅领着自己进來才对啊. 又走了几步.当真找不到.她正要折回去.耳旁.有音.是淙淙瑶琴之声.萦绕着瘦高枝桠.轻点着萋萋叶子.顺着叶子细腻的纹络温婉而下.如白纱似要伏在她清瘦的身上.却在触到的一刻.随忽來的风.消散. 这琴奏的十分的妙. 虽她不懂琴.仍旧听得出这琴技甚好.凝神顺声而近.一抹雪白不出所料的滑入她眸低.那满地交错的杜英枝中.那薄薄浮着的的冷霜中.那仙人一般的慕容倾雪.正静坐在一张流光的紫檀木琴台旁.剔透精致的十指抚着沉香木瑶琴上细长如女子发丝的琴弦.有风.他一袭轻柔宽松白袍随之飘飞.如绸柔滑的黑发央央散在肩头.如千山暮雪之巅.孤寂绽开的朵朵莲花. 瘦枝堪堪而动.零星的微光打在他侧着脸庞上.那晶莹剔透的脸庞微微抬着看着某处.眸中.润泽萦萦. 他沒有发现她.欣长的指尖琴音亦沒有停住.夜离影朝他踏了一步.蓦然琴弦铮铮大动.音符拔高了.霎那间.有戈壁黄沙似烈刀滚滚.万千士军骑甲马奔腾.恍如一场残酷无情的战争.操利戈兮被犀铠,车错毂兮短兵接.铁臂挽弓.鹰眼落矢.流火涂炭…… 夜离影怔了怔.不敢再动.只怕不经意的一动.便中了暗处的一支流箭…… 良久.慕雪指尖一按.琴音止住.他涣散着的.倒影着茫茫霜色的瞳孔.一刻聚拢.然后看见的身侧的夜离影.一滞.“你在这里.何时來的.” 那声音.如流水轻波.层层荡漾开她白日梦境.她看他.“刚來沒多久.就听你弹了一支曲子.” 他微微颔首.一片绯红的杜英叶子.无声略过他的眸底.伴着她轻飘飘的喃语.“雪.你还在生气么.” 他眉宇一晃.侧眸看她.“什么.” 她迎着他的眸光.淡然.“雪.答应你的事情我以前沒有做的很好.是我的不该……其实你找我假装宠妾.不是想要让她吃醋.而是你本身是想要躲开她.对么.” 嘴角噙了一抹苦涩的淡笑.他道.“终于看出來了么……算是罢.”夜离影蹙眉.他缓缓又道.“其实.我和她本就沒有什么夫妻缘分.现如今我确实是在躲着她.” “为什么躲着她.因为你不喜欢她么.……那她不是很……”……伤心.夜离影想. “只怕她不会介意罢.她也从來不曾喜欢过我.”他说. “从來不曾喜欢过你……那她当初为什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要嫁给你.”她惑然.透过薄霜分辨他的表情. “当初的事情.也只有当初的人看到.”那一片杜英叶子摇曳摆动着.落在泛光的七弦瑶琴上.如赤蝶蛰落.惊溅几滴易碎寒珠.他望着.精致的指尖拾起.轻轻地丢到一旁.“然则.人的眼睛可以看的世间万物.却独独看不见人心.人心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它自己的主人知道.也真是奇怪的东西.人的心和身可以是分开的.有时候嫁给一个人.也不代表你就一定爱他.” 离影知道他话中的意思.“那么.她那样费心的嫁给你.还装着在乎你的样子.是……必定是有所图.对么.” 他笑了下.无起无伏的声音.毫无波澜着说.“有所图又如何.她图的不过是一个女子的奢望罢了.”……只是奢望着通过我得到另一个男子的爱.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十九章 方便扶我一下 “与我而言.其实.有人想从我身上图点了什么.或许我该觉得高兴.至少证明我这样一个人.还是有存在的价值的……她图的不过是想要替我生个孩子罢了.只是我真的不可以与我不喜欢的女子生孩子……” 明明是这般叫人难过的事情.为什么他却如说的如此的云淡风轻…… 夜离影心中一窒.眼眸一低.四周很静.唯有风声.如从深穴漆黑甬洞的急促的风.刮着岩石峭壁而出.刮在人脆弱的脸上.又阴又冷.又湿然厚重.围着颈脖的红狐毛本应很温.这一刻却也无端端的冷了…… “所以.阿离你才有好好帮我啊.” 她恍然看他.他衣袂飘飘.流光纤纤.好听的声音.如廊雨击青瓷.“要好好地对待我.不能在像那晚一样.随随便便的将我推出去.” 她侧头朝他讪讪一笑.“那晚的事纯属失误……”顿了顿.“那你还生气么.” “我何时生气了.”他脸色那样的淡然.分明写着‘你想多了罢’.她嘴角一抽.“那样才好.生气着实不利于身体健康……方才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他不答.望了望她手中物.惑然.“你手上端是什么东西.” “这个.”她笑.“给你炖的驱寒保暖的参汤.” “你确定能吃么.”她瞪眼.他只将面前的瑶琴挪了挪.“端着不累么……过來放着罢.” 夜离影花树一般立着.岿然不动.他道.“怎么呢.” 夜离影猝然身子一颤.双脚一软.呵呵道.“其实.我很想过去.但是方才听你弹琴.脚麻了.所以才问你到底弹得什么曲子……你要是方便过來扶我一下罢.” 他怔了一瞬.眸中有一丝狡黠划过.抚了抚衣袍.起身朝她走过去.满地的落叶是如孔雀羽毛交织而成的绸缎.是那般的暖暖的.双足踩在上面.人心也变的暖暖的.他扶住她的手臂.然则她是真的麻了.整个人倒在他身上.他只能半抱着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夜离影鼓着脸.呲牙咧嘴的单手搓着腿.只恨不能马上跳起來了. 一阵风.吹动一丛丛的杜英树.那莹绿、绯红的叶子交错着扑扑而落.砰然绕着两人.顷刻漫天. 那以后的某天.夜离影忽而悟了慕容倾雪为什么那几日白日不见了踪影.更晓得了那支曲子表达了什么.人说行由欲定、音由心生.在那一段日子里.慕容王爷请命去抗击西北狄族.作为儿子.他应是要担心的. *** 气候变的十分阴寒.天空晦涩闷沉.大片大片的乌云整日的叠在上头.仿佛是罩着一个灰色的粗布麻袋. 又冷又无聊.夜离影便赖在房间里.想起自己似乎许久不曾配过香了.便想试一试.不然时间长了怕是自己也忘记了方法.虽是冬烈时候.外头不比蝶谷沒有盛放的花草用作练香的鲜活材料.她便找了下人寻了些风干的花草.磨成粉末.用琉璃碗盛着.摆在桌上.融合试量.一一尝试. 慕容倾雪毫无干涉.只是第一次见到那会儿.怔了怔.听了她大约的解释后.笑道.“你懂得真不少.” 夜离影答.“当然.这是我赖以生存的饭碗.”……本质上.她就是个贩香料的.忽而她想到了什么.眼中闪了璀璨的星辰.微微欣喜的看他.“要不要我替你作一只香包罢.” 他如寒雪冰绡的目光.触碰在她白瓷红霞的脸颊.然后冰凉……遇热……融化.化作一抹柔情.不禁轻然点了她的鼻尖.“当然好.” 夜离影满意的笑了笑.慕容望着桌上一只琥珀碗里红色的粉末.疑道.“这是红色的是…….” 夜离影瞅见他欣长指尖似乎要捻起一撮.赶忙抓住他手.只道.“此物色艳丽.味辛辣.触手刺痛.入眼流涕.” 慕容倾雪想了一会儿.眉宇一蹙.“你说的可是辣椒粉.” 夜离影慢条斯理的将那红色粉末同其他粉末放进面前的一只玉碗中.又用小玉舂子捣了捣.点点头.“诚然.辣椒粉是我配置各色香料必不可少的一味.” 他闻言.微微咳嗽一二.薄薄的唇一动.“阿离.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不需要什么香包.” 一道菜.一百个食客.可以作出一百个不一样的评价.虽然他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夜离影抱着这样的态度.不辞劳苦的作了好些香包.逢人就送.人手一个.永不落空. 几日后的一天.夜离影正坐在桌边捣鼓.便看见一个小婢女.碎步进门.气喘吁吁.“离……主子.奴婢……” 夜离影朝她眨了眨眼.“你是來找我要香包的.” 那人脸色一红.低声提醒道.“主子你忘了.今日是聆讯的日子.您……答应过的.” 夜离影愣了下.继而眼睑乱跳.慕容家的后院有一个优良传统.便是每隔七日便要听女主人对众女眷作训诫.夜离影仗着宠爱的原因.是一直都不用去的.不过每每这个时候.丽妃总是找人照例告知一声.她想估计是潜心作香包的时候.随口应了.本是不想和她打交道的.但是人以信为本.于是收拾一番.便随着小婢女去了. 遥遥然.看着一处精致华贵的小阁门口.玉石台阶上.那身披金色大氅的丽妃正谆谆教诲的说着.下头一干暗压压、花枝乱颤的女子在风中抖擞.她一时僵住.觉得自己应该是來晚了.便悄悄然躲在了人堆后面了. 冷风携着薄冰的寒气.肆无忌惮的打在人身上.她抱着一只暖手的镂空小银炉子.清瘦的身子却仍旧像枯叶一般瑟瑟发抖着.咬着牙.暗暗的跺脚.边裹紧红色大氅.呵出的气几乎是即刻冻结.四顾众人亦是如此.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大家都记住了吗.”丽妃终于娓娓说完.一干人怯怯然作受教状.她长袖一挥.众人便散了.凤眼逡巡而过.似有一惊.便朝着人群后头那艳红如焰的女子.唤了声离妹妹.夜离影端了个笑.侧眸看她.冻着轻颤着牙齿.几分苍白的唇道.“姐姐还有何事.”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章 水戏鸳鸯? 正说着话时.手被那疾步走下台阶的女子握住.丽妃一张妩媚的脸流露出担忧之色.歉然.“不想妹妹是真的來了.方才來的时候怎么不与我说一声.站了那么久.这样冷的天儿.” 不著痕迹的抽回自己的手.握了握小银炉子.夜离影朝她冷笑.“还好.也不算太冷.估计也只能冻死几只蟑螂.倒不至于冻死人.”……明明是想要整她.何必装着这么好心肠. 丽妃脸孔冰僵了一下.美目一黯.“妹妹说的是.是姐姐的疏忽……到我屋里暖一会儿罢.” 夜离影摇摇头.扯了扯身上的大氅.有白扑扑的霰子如碎花抖落在地上.恨不得将那白霰洒在丽妃脸上.她道.“不用了.我想回去洗个热水澡.” “热水澡.”丽妃颇为好心的将顺着她的动作帮她将大氅笼好.“妹妹要洗热水澡的话.更是用不着回去啊.倒不妨去庆云池好了.” “什么池.”夜离影眯眼…… …… 依着丽妃的指引.夜离影找到了庆云殿以及殿中的庆云池.原是一方人造的奢华的浴池.那流光白玉石砌成的浴池框起一汪碧水的规模竟是如湖泊一样大.池水是热腾腾的冒着白烟.扑在人的脸上温软暖和. 夜离影解了衣裳.懒洋洋的探入池中.温水掩过雪颈.那冰冷的肌肤如水融化.紧缩的毛孔均匀的敞开了.她舒服的叹息一声.随意的游了游.将脊背抵到最近处的白玉石砌壁上. 碧色池水上.涟漪荡漾着绯色的花瓣儿.殿中.绕着如纱梦幻的温湿雾气.满心都是馥郁迷离、朦胧欲滴的香气.宛如艳李桃争芳的梦境. 夜离影心情甚好.玩心打起.憋了一口气准备潜入水中. 池子里侧暖雾缭绕的一处.哗啦啦的水声. 夜离影侧眸去看.只见一欣长白影从水里钻了出來.那人无序咳嗽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欣长兰芝的背影微微朝她转过.那一头如绸发丝如海藻一般蜿蜒在白衣肩头.那剔透冰晶的脸庞因着氤氲池水透着漫红.在看见她的一刻.脸庞上的怔忪表情一览无遗. “你…….”慕容倾雪望这个突然出现在他浴池里的女子.镶嵌在白墙上的藕荷色琉璃窗子.洒下霓虹的光.借着光.他看见她脸色有些愣.视线不由顺着她完美脸庞而下.那曝露在外的略显消瘦的肩膀.肌肤堪称冰玉凝脂.此时泛着细腻的胭脂红光.有零星的几瓣儿绯红落花伏在那上头.仿佛从她肌肤中沁出的…… 碧色的池水静静荡漾着.层层粉浪.叠叠暖雾.夜离影愣了良久.直到看见他一双眸子蕴出寒雪初霁时候的万丈霞辉.方才醒了神.脸蹭蹭的火辣辣的红.说不得的尴尬.却见那人如常的淡然.不由强装镇定.这池水的白玉壁上都铺着雪色的毛毯.她伸手扯了身后的那条遮住自己曝露水上的肩膀. “咳咳.那什么.好巧啊.我还一直奇怪你每次在哪里洗的澡了.”她说.因她住的是他的房间.每次晚睡.他回來时候那模样显然是已经沐浴好了的.原來是在这儿啊.喃喃.“可怜我一直用一只木桶.” 他有些啼笑皆非.“难不成.你是嫌木桶太小了所以跑到这來沐浴.” 夜离影道.“木桶是太小了.不过这不是重点.”她看他.支吾道.“重点是.你能不能先上去.” 目光从殿口某处滑落在她脸上.他软软的倚着池壁.张口道.“原來你在害羞么.其实.你的身子的哪一处我沒有看过.……既然來了.唔.容我猜猜.你是不是故意來的.是想同我一道水戏鸳鸯.还是想服侍我沐浴.” 夜离影呆.面色潮红.脱口而出.“戏你个大头鬼.服侍你个愣头鹅.快上去.” 他笑了.“那便是我猜错了.阿离是想要……我來服侍你……好罢.本殿还沒有服侍过别人.阿离你要记得你是第一个.” 夜离影正要哧他.却见他朝自己摇了摇头.目光有意无意的滑过殿外.忽而想起是谁叫她过來的.心下了然几分.却有不知到底该如何.只能望着他.他欣长的身姿从水中立起.那一身白衣沾着些圆润剔透的水珠.那水珠凝在丝质顺滑中衣.仿佛晨间第一抹露珠凝在初醒的绝尘莲花上.十分悦目.他步伐缓慢却不迟疑的朝她走去.每一步都掀起池水摇曳流动.击起了魅惑的波荡. 夜离影手中的毛毯悄然将水下身子层层裹住.然则他目光落在赤裸的肩头时候.她还是羞得恨不得打个洞钻进去.心中暗暗庆幸.好在他这个人喜欢穿着衣裳洗澡啊.真是个好习惯啊. “想什么呢.”他问. “什么也沒想.”她看他.不知何时他已站在自己跟前.平日里她觉得这个不会武功的男子且病怏怏的男子是那样的清瘦.此时此刻.如此的近.那距离近的两人仿佛要贴到一处了.她才发现其实他很高.她要看他的眼睛.不得不仰望他.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那……我服侍你罢.”他说. “啊.”夜离影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但是她忘了后面是池壁.一下子撞在上面.她不由疼的蹙眉.眉角下他果真伸手过來了.该不是想假戏真做罢.苍天.她闭眼.蹦出一句.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莫名所以.不晓得为什么会说出來的话.“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手僵了下.笑道.“你喜欢的可不是就是我.” 夜离影猛地摇头.她想说.不是的.我真的有喜欢的人.我只喜欢他一个.可是.张了张唇.那话哑在喉间.忽而失去了涌出的勇气.她低下头.眸中有些酸楚.沒有再说话. 不是第一次.他看见她有这样落寞的反应.他侧过她肩头.伸手将池壁上放着的一只青铜美人觚将在手中.附在她耳边.柔声道.“傻瓜.放心好了.我不会怎么样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一章 你是在讽刺我么 她沒有抬头.却感觉他的手抽掉了她的簪子.长发缱绻散落的一刻.他的手抚在她发丝上.有凉凉的感觉.是掬了一捧水浇在她发上.然后是他的手开始在她发上温柔的有规律的揉着.有淡淡的清香倾入鼻尖.她知道那是猪苓粉的味道.原來他在帮自己洗头. 第一次洗头洗的如此的难受.夜离影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极快.鼻尖里全是香味.花香.猪苓香.还有他身上散发出了独特的体香.仿佛有万千看不见的羽毛在身上刷啊刷.十分的酥麻.身子快要融在水里.只望着外头的人快点滚. 试图转移注意.她低语.“其实.是你侧妃框我來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想要你宠幸她么.为什么还作这种事情.”……把我们扯到一处. “大概是看出我们之间并非……故而设了这个计想要试探你我……”他揉着她的发丝.那样仔细.那样小心翼翼. “那她是安插了人监视你我.” 他不答. “果真监视你.”夜离影蹙眉.“你侧妃也太嚣张了罢.您宠幸那个女子还要她管么.您的言行举止还有看她脸色不成.你是堂堂的世子.这是你的府邸.你才是这家的主人罢.怎么沒地位的像个外人一般……是了.我來这儿这段时间.也发现这儿人似乎比起你的话來讲.更听她的话.” “不过.我知道这中间大概有一半儿的原因是你的性子.原本就不管事……”她想了想. 身侧的人仍旧沒有做声.一双手在自己发丝上细细揉搓着.有乳白的泡沫簇成雪芙蓉.大朵、大朵的雪芙蓉从她眼睫滑落在水面上.仿佛雾海暖云绕在两人之间. “雪.你听见了么.”她唤他. 他无骨的指间本是缠绕着她缕缕发丝.看似那样缠绵贴近.然则.却在她身子微动的那一刻.如轻风如流沙轻易溜走、滑落.似乎是叫他怎么用力也抓不住一般. 他笑了下.握了握空空的手.轻然.“我本就从來不管府里的事情.从前未娶她的时候.便是下人帮着作这些事.娶了她.这些事情便慢慢的就移到她手上了.”顿了顿.“应该看得出.大小事务她都做的极好.我极少插手.所以他们比较听她的话.对了.她未嫁给我的时候.坊间对她这方面的才情似乎有一定的赞扬.说是承袭她的父亲.” 夜离影默了会儿.“我记得.上次你与她在花园时候的对话.说是她的父亲和慕容王爷在朝堂上有些争执……我也曾听闻.有说一向侯泽待人.甚少与人交恶的慕容王爷.似乎独独与左相沈眉关系不甚了了……好几次.斯文儒雅的左相都气从朝堂上直接拂袖而去.似乎……” “……这样的一对人居然做了亲家.”她笑了笑.一只手指在氤氲中打了一个圈.“……啊.难道.你和沈丽姿就是那传说中的披荆棘斩百兽、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无人可挡的千里姻缘一线牵.” “左相无子你知道罢.”他说. 她愣了愣.当朝左相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在朝为妃.一个嫁给了慕容倾雪.岂是何时还有儿子.她摇头.“不曾听说.” 慕雪轻轻收了她的手指.笑然.“那是很早的时候了.那是我也不过幼齿罢了.阿离你应该还未出生……” 脸庞转而平淡.“左相曾经有一个儿子的.他本是书香世家.那孩子也是当着文人的路子培养的.然则.那孩子长到十四岁那那年.西南越族异动.闹得皇城一片沸扬焦慌.那孩子受了影响.忽而觉得读书无用.心觉男子要报效朝廷需上战场杀悍敌.便要弃文从武.左相劝住不住.恰巧当时领命压制的正是父亲.左相与父亲在朝堂上有些交际.便请了父亲帮忙.将那孩子安置在父亲身边.不想那场战役.那孩子居然死在战场上了.左相深受打击.认为此事乃是父亲的错.自此便与父亲交恶.” “你是说沈丽姿曾经有个哥哥随着你父亲征战.死在了战场上.”她脱口道.他唔了声.她疑然.“那她嫁给你.你也还真敢娶.”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目光悠远.“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身后的白玉石池壁.滑动着些剔透圆润的水珠.微微凌乱了她映在上面的脸庞.那嘴角扯了一抹莫名的笑.她道.“左相怨你父亲害了他儿子却将女儿你.沈丽姿晓得她哥哥死在你父亲手里却巴巴的嫁给你.还要为你生孩子.而慕容世子你明明什么都晓得.却什么都不说……其实.你们这些贵族的事情真不是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可以懂了的.可以理解的.” “阿离你……”双手有些僵硬.他的声音像是碎了的玉帛.不可思议.“你是在讽刺我么.” 是.她想说.然则.那刻薄的字眼终究化作一句叹息.“雪.我只是不明白.不懂.为什么你们会这样.也许是这里的人心太过复杂.不适合我罢.” 慕容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她细长的眉毛下.那一对又卷又长的睫毛.像是两只被束缚住了翅膀的蝶.挣扎扑棱着.扇下道道阴霾.扇的他心口有些痛……这里不适合我.这里不适合我……这里不适合谁. 手中的黑玉镯子琳琅琳琅.似连绵人语…… 那日.她的阿锦.那个一向笑逐颜开的俏皮阿锦.气的浑身在抖.满眼却都是恐慌与怜惜.仰着脸抓住他的胳膊.呜咽不止.‘雪.这里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你.我们走罢.你跟我回西北去罢.我自小是在那里长大的.那里有蓝天.有白云.有草原.有成堆成堆的绵羊.我与你一起放羊.我为你生一堆的孩子.让孩子和小羊一起玩.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附眼看她.她失了力气一般摊在地上.那娇红似火的夕阳将她一身的衣裳都染成了火色.她一张脸也是红的.他知道她很生气.也很怕.可是.他要怎么办了.他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凉凉的背.伏在她脆弱柔软耳垂.‘阿锦.我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二章 ,别乱动!! 可是.她的阿锦.第一次挣脱了他的怀抱.发了那样大的火.明明是那样清瘦的模样.却有着掀翻桌子的力气.两人身侧的桌上咣当砸在地上.那摆着的一碗浓浓药汁.下人给他煎的药.那褐色的药汁弄污了冰丝雪锦的圆桌.更是弄污了她的裙子.可是她一点都沒发现.颤抖的手指指着药汁.咬着唇拼命的摇头.哭着喊着.‘谁要你保护我.你來保护我.谁來保护你.他们对你不好.他们都害你.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不走.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她提着裙子朝门外跑.极快的消失在火红的斜阳里.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阿锦.你知不知道.人活着有时候不能单单为了自己.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太任性……即便天下人都任性了.但是我却真的不可以…… “阿离.你要是不习惯.等你身子好了.就……就……走罢.” 她看他.他也看她.嘴角的笑容.是一贯的笑容.噙着的一抹入烟即化的笑容.清清淡淡.她嘴角一抖.“为什么.雪.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的笑.” 他怔了下.“原來这笑容也是有学问的.受教了.其实我看你的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什么时候想走就走罢.”看着她满是细腻泡沫的发.伸手掬了水.“洗好了.我要浇水.你快将眼睛闭上罢.小心伤了眼睛.” 又再转移话題.她抓住他的手.掌中水潵落.她隔着小小的水幕.仰头看他.“雪.我既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帮你到底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如此.但我始终相信你.见他不语.她道.“你不信我.” 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脸.那水幕落下.他从她眸中看见了自己.那样明晰.心砰然一动.他忽而抱住她.“你说的我岂会不信……” 伏在她肩头.笑容在他嘴角如夏日连连碧叶间.朵朵莲花盛放……‘慕容倾雪.你个混蛋.我恨你.我很死你了.你别想赶我走.我是你的妻.我死也不会走的.沒人保护你.我來保护你.我保护你呀……’ 她身子微颤.呵呵笑了.“有悟性.有天分啊.这样就更像了.”可是说着这话.她却尴尬的暗暗推他.试了几下推不动.她婉约的说.“抱了这一会儿.效果估计达到了.你说对罢.” 她想侧头看他.动了下身子.不小心擦到了他身体的一处.他身子一僵.脸色琉璃一变.墓地拍了她额头.不让她看他.哑然说了句.“别乱动.” 夜离影不明所以.沒看见他眸中弥漫着的燎燎火焰.只是低着头.有细腻的泡沫在眼前飞扬.“那你是觉得我应该装的更像一点了.比如现在要不要在进一步做做样子.要不我吃亏一下也可以啊.” “莫不是.你想……”他的咽喉变的干涩难安.她的身子在他手掌融化.带着灼人的温度.他手遭了滚烫.不禁顺着她脊背诱人弧度真要滑下…… 她低低一笑.“不如.等会儿.我再替你洗洗头发.” 他叹了一口气.低语.“我怎么会相信你的话呢.” “嗯…….” “别说话了.别再乱动……”要不然等一会儿估计就真的.哎…… 他嘴角的笑.那叫一个百年不得一遇的耐人寻味啊. 夜里有风.吹着木窗喑哑作响.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将慕雪惊醒.睁眼的瞬间.入目了满室的莹莹银辉.屋中透亮.亮的连一旁小几上.莲花乳足炉中焚着的寥寥青烟都看的清.更加看得清身侧.那个空空的位置. 去哪里了.仿佛是心口被人再次掏空了一般.他几乎是踉跄着下床.行到桌子旁边的时候.眼睛暮然一黑.不禁被重重的绊了下.将桌上铺着的冰丝雪锦撕扯着垂了一片.人亦是半跪在地上.眸中遁入一片漆黑.他意识到了什么.阖住双目.与黑暗中浅浅的苦味笑了笑. 过了一会儿.他再度睁开眼睛.缓缓起身.拉开房门.一阵寒气扑面而來.刺骨的风沁入他残缺不堪的身体.卷着碎碎的雪花.继而他看见地上落满了皑皑雪花.那白色.剔透美丽、玲珑可人.可是.他沒有兴趣看.只是想要找那个从他身边再次离开的女子. 不过走了一步.他便看见那个女子.她正立在殿前的一棵沒有叶子、枝桠间却落满白雪的杏树下.背对着他.冻得泛白的手指紧紧握着一支簪子.在堪堪的树干上刻着什么……看见她的一瞬.他的心口一暖.忽而目中的树.那堆彻的白雪应该是春日里.绽开的朵朵杏花.满地的也应该是洋洋洒洒的杏花瓣儿.他仿佛嗅到了冷香.有冷香吟袖. 他朝她走了过去.她明明有武功.却始终沒有发现自己.只是十分专注的刻着.那一下一下的动作.显得用尽了一生的力气.那簪子在雪中一晃.他方才看清.那是两人相遇时候.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断了半截的颜色奇特的红簪.两只半截并在一起.有艳红的液体从簪尾跌落.一滴滴晕在地上.似妖冶红梅……她在流血. “怎么回事.” 眉宇一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僵了一瞬.却沒有回头.反倒是极快的舞动手中的簪子.开始胡乱的划.想要划掉她刻得东西. “阿离.别划了.我已经看见了.”是的.他看见了.因为上头刻了不下百遍的重复的三个字.即便是她划的再快.也來不及划掉所有.他看见了. 可是.她仍旧再划.划得更快更狠了.那纤削若葱的白皙五指间有血沁出.他只得伸手抓住她刻字的手.她挣了一下.挣不开.就沒有再动了. 看见什么了.她浮着水雾的迷惘眼眸.缓缓聚拢.碎发随风散开.她终于看清了面前杏树干上字.重复的三个字.居然是一个人的名字.身子有些颤抖.真是沒有出息.那个人早就不理她了.早就不要她了.可她居然鬼使神差的一次次的梦见他.还将他的名字写了那样多遍……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三章 断了的就断了 “第一次你我遇见.你跳舞时候.那个为了鼓掌的蓝衣男子.就是此人么.”那声音.剔透小心的唯恐破碎什么. 夜离影徒然笑了下.“什么人.我不记得了.” “这个是你喜欢的人.”他说. 她缩回自己的手.转身.低语.“好困.好冷.我先进去睡了.”她低着眸.要离开.走过他身侧的时候.他却抓住她的手腕.轻然.“真的是阿离你喜欢的人罢.” 他看她.她正披散着头发.那浓密乌黑的发丝遮住她容颜.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天地之间唯有雪白.她的身后便是皎皎宣纸的白色.她人本就清瘦.那样的身姿.仿佛是从画上拓下來的人儿.未见得出尘美丽.只觉得苍白颓败. 果真是你喜欢的人么……他握了握她的手腕.“那次在四方城见到你.你受了伤.浑身是血.是为了你喜欢的人么.他叫什么……方九朔……” 一阵狂风肆掠而过.旋起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将她整个人卷入其中.她冻成了一个冰雕.更像是中了蛊.一动也不动了.忽而那一个名字.像是一个锥子.朝着她心口的位子狠狠的锥了下.她猛的甩开他的手.看着他冷笑.“我的事情.不要你管.你以为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啊……” 他冰雪的瞳孔中倒映着着她的脸.那苍白的脸庞含着不寻常的酡红.那眼睛漆黑一片却有暗水将涌不动着.眼角不停的颤抖着隐隐银光.却强自忍耐着不让它们显出來.那样倔强的表情叫他心脏一悸…… “慕容公子.我们本就沒什么关系.不过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罢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知道的多了也不好.你居然记得我别人砍成了重伤.那你就应该晓得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是不会那样的.所以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冷冷看他.看他猝然闭上了眼睛.她笑了下.只道.“沒什么事我先回去睡了.” 夜离影朝着房门口走着.四周死寂空洞.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凌乱的步伐踩在雪上的声音了.冷.真的很冷……你一定很生气了.对么.会和他一样的生气罢.我总是有这种要人生气的本事……身后.蓦然一声叫唤.她回头的刹那.那雪白的身影在眸中伟岸.身子一暖.便已然被圈入他怀中.那大手将她后脑勺箍住.便是尽全力的将她按在胸膛. 他说.“阿离.你哭罢.” 雪花速速落着.冷风呼呼刮着.树枝摇晃颤栗着.他总是那样的不真切.清淡哀伤的声音.几乎被掩进了周遭的纷杂中.她正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他沒有给她这个机会.大手抚着她头发.柔声说着.“阿离.你哭罢.好好哭一场罢.就像孩子那样好好的大哭一场.不要委屈自己.不要憋着.阿离.阿离……”……我的阿离……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要哭啊……”她说着.身子挣扎不止.声音越來越大.越來越亮……就像是一个孩子.一个犯了错的心虚的孩子那样.那声音.到底是说给他听得.还是自己听的呢…… 他沒有听到似的.只是一遍遍说着.你哭罢.阿离.好阿离.你哭罢.我在这儿陪着你…… 她倔强回他.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可是她的声音已经哑了声音.那大滴大滴的眼泪同她作对.从眼角跌落着.随着无情的冷风四处飞溅.如白瓷撕裂的碎片.割在人脸上.叫人只觉刺痛. 她呜咽着倚在他胸口.抖的唇对他说.“不要对我好……我不是好人.你会后悔的.都会后悔的……” “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后悔.阿离.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很好的女子.”他说. 杏花枝头的一只鸟儿.吱呀一声.斜飞而去.似是惊动了什么.她猛的大哭出声.发红的鼻尖.如小兽一般在他怀里颤抖.哭着喊着.“那他为什么不要我.” 慕容抚着她发丝的手僵住.满目疮痍. “我知道.他恨我.他恨死我了.你知道么.你看见了么.雪……”她抬起她的沾满鲜血的手.“我就是用这只手……用这只手将发簪扎到他胸膛的.我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就那样一寸一寸的将发簪扎进他的胸膛.我怎么可以怎么狠心了.是我将他赶走了……” 她痴痴的笑了.眼角眉梢全是笑.可是那本是春日炫花般诱人的笑却是比哭还难看.“可是.他说过的会在一直在我身边的.可是.我死的时候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他不知道那天很冷么.我很冷啊.我一直等着他回來.可是.他沒有回來.一直都沒有……他骗我的……” 天上遥遥勾着一轮满弧的月.是幽幽的蓝色.那漫天飞舞的皑皑白雪都泛着浅浅的蓝光.像无数碎了的蓝水晶屑飘闪着.她望着那月.有一朵蓝花落入她眼睛.她闭上眼睛.痴痴颤颤.“对了.我想起來了.他骗了我.我也骗了他.从认识他的那天开始.我就一直在骗他.我一直都在骗他……” 那一滴一滴的泪.划过她苍白的脸颊.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是温热的液体.可那温度却足以冰冻他的心.原先的次次哀伤竟是如此应由.她竟是那样的伤痕累累女子……他晓得那样的感受.阿离你还是爱着那个男子的罢.他道.“阿离.哭罢.一切都会好的.” “不会的.不会的……”夜离影摇头.忽而挣脱他.扬起了手将掌中的断簪掷在地上.两截并在一起的断簪.朝地面陨落.明明就要一并落地的.却在触地的一瞬.分崩离析.丁玲当啷着各自蹦远.在雪中砸出一个个小坑.她望地上的坑.“你看见了.这是他掰断的.他说了要和我一刀两断、到此为止.就像这个簪子一样.分了就分了.断了的就断了.怎么可能好.再也不会好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四章 不如我要你罢 她说着这话.泪又骤然涌出.弥漫了她最后点点的视线.仿佛这才意识自己哭了.她伸手胡乱的去擦.只想看的清楚一点.好捡起那簪子……为什么……还想要那簪子.对了.这是师父给的簪子…… 他看着她.可能是太冷了.她的行动显得迟缓僵硬.那艳红如火焰的气息.被风雪吹的几近熄灭.他叹息一声.绕过她身边. 她望着他.他微微两个附身.便将那断簪并着摊在欣长的手心.他朝她笑.“阿离.如何不会好.是谁说的.断了的就不能好了.你将这个簪子交给我.徐我一段时间.我必定会接好它.” “这是我师父自己做的簪子.旁人那里修的好.这艳红艳红的材料都不知道是什么……” “这便是我当你答应了.”他合住手掌.轻轻道.“我自有我的方法.我会给你完好如初的簪子的.” 是啊.只要有心总会好的.可是……有些事.有心会有用么. “阿离.你以后去找他罢.” 她侧眸诧然看着他.他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你去找他.是对是错.终归是要有个了结的.” “可是.已经了结了……”她喃喃. “是么.”他问.她竟是答不出.续然.“我所认识的阿离是个勇敢的女子.不应为了什么事情绊着.要了就要了的干干净净的.他说了了.你却沒了.又怎么算真的了了……”稍稍一顿.“更何况.我只怕他是在等着你罢.”……你这样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忍心伤害. 簇簇杏花葳蕤在她的头顶.斑驳着碎影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迷离着…… “阿离.倘若.他真的不要你.而我还活着.你有不嫌弃我话.不如我要你罢.” 他笑着看她.隔着漫天的玲珑雪花.不过一尺的距离.呵出的气有莲花的清香…… 那女子一张巴掌大的脸藏在锦被里.冬日的寒气.顺着羽白帏帘稀疏的丝线侵入.她侧了个身有些醒了.床很宽.沒有人.她知道慕容应该是起床了.他似乎是从不赖床的人.每次她醒來的时候.他都不在了. 微微从梦中眯眼.屋中有一团橘黄的光.那是从床头地上摆着的一个月金镶红宝石的的火盆发出來的.但还是不够温暖.她记得昨晚下雪了.将望向稍远的地方.有白色的人影晃动着……朦胧间.她又闭上了眼睛.有一只大手覆在自己的额头.如暖水淌过…… 良久.屋中唯有橘黄的光.顺着她均匀的呼吸.寥寥浮动着. 忽而.那人粗喘着、无序的咳嗽起來.抚在额头的手瞬间抽开了.明显压制的嗓音颤抖着、破碎着.仿佛嗓子被利器撕扯搅割着一般……她整个人猛地从床上蹦起來.不出所料看见慕容只手扶着床柱.低着头用白绢捂着嘴咳嗽. 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似乎想要走开.奈何身子痉挛的厉害.连半步也迈不动.只得由着她用他看不见的目光.他猜测大概是怜惜的目光罢.就像所有看过他发病模样的人一样.他不想让人看见.却不得不给她看尽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居然还想伸手过來扶自己.即便艰难.却不知是那里的力气.他推开了.说了句沒事. 气息终于缓过來了.他道.“我吵醒你了.你在睡会儿.外头下着雪.很冷.现在时辰很早.”他抬头看她.她的目光有些难辨.却竟然不是怜惜.那是愤怒.对了.是愤怒…… “慕容倾雪.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还是西天如來佛祖.还是观世音菩萨啊.撑什么撑的.扶一下会死么……”夜离影盯着他的脸.“你逞强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扶你是我的事情.你为什么推我.你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就好起來啊……” 忽而想起一件惊人的事情.她道.“为什么我从來沒有看见你吃药.”药这个东西.她一向最是厌倦.故而与之有关的事她都不在意.粗心.见他不语.她心间了然.哼哼道.“慕容公子你从來都不吃药.对么.” “正如你看到的.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又何必要浪费药材.”他浅浅一笑. “你就是个大白痴.”她暮然咬牙切齿骂他.“什么浪费药材的.要浪费早不知浪费多少回了.我听闻慕容王爷为你访遍天下名医.什么好药材沒给你找过.还为你去了一个叫蝶谷的地方……你这样算什么啊.你永远都不知道别人对你有多好……你就是在浪费别人的心意.” “真不想活了.就跳崖去.要么就割腕自杀.不要在我面前要死不活的样子……”眸中猝然涌出泪來.仿佛是昨晚沒流干净的.她恶狠狠朝他说.“要么就好好吃药.好好活下去.即便是万分之一……会有那个万分之一的.你都要好好活着.” 这个男子或许永远都不会理解她为什么哭.只有她自己知道.只因他这个样子叫她心疼.叫她想起那些日子.那些自己中毒的日子.那些日子她也曾经和他一样.然后被师父骂醒了…… 慕容一言不发的看她.末了.叹一口气.转身出门 .夜离影愣了愣.朝着他的背影大叫.“干什么去.” “去跳崖.”他一派淡然的说. “……” 夜离影正想着要不要扑上去咬他一口.可是.那人欣长的身姿如崩塌的雪山咣当一声倒在地上.未及多想.她已然扑了过去.房门被他敞开着.有碎碎的白雪打在他脸上.可他的脸色却比雪花更白.她伸手抚了他的额.面色便慌张了.混乱的唤了几声來人. 慕容摸了摸她的头.“唔.声音不要那么大.会吓到别人的.我本以为是你冻着了.想着要照顾你的.连驱寒的药都熬好了.却原來我才是那个要人照顾的人……看來我实在是不适合月半的时候出去赏雪……”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五章 这是捉奸,还是捉奸? 原來.他是昨晚冻着了. 他说着这话.便有几个下人闻声过來了.杂乱的脚步回荡在长长的走廊.夜离影骤然意识到一件她早该看清的事.即便是一般富贵人家的习惯.也该是有些贴近伺候的下人.偏偏慕容这人说他是喜静.故而.最能接受的旁人在他身边的距离便是十丈外的.现在她才明白那是更本是他鬼扯的瞎话…… 她冲出了门.站在长廊上截住來人.说沒什么大事.只是想知道姜汤煮好了沒有.好了便送來.又吩咐扯了几句其他.便打发他们回去.再次入门时.入眼的是室内地上铺着的那缨织暖絮的毯子.上头金银线钩着妍妍然琪花瑶草.满目的繁盛风光.可慕容阖住双目静静的躺在那里.雪白衣袍无声冰凉的铺展着一地.如寒海神穴的巨大冰块凋零了绚丽…… 他晕了.她咬咬牙.蹲下将他半搀着背住.他冰凉的身躯倚在自己的一瞬.她不由狠狠的打了寒颤.该死的.明明额头滚烫如火的……她将他丢在床上.他早已冻僵.她不得不艰难的替他脱衣.将他埋进厚实、温暖的锦被.这个过程中.有婢女來了两趟.一趟是送了热腾腾的水.一趟是加了一盆炭火. 夜离影就着热水拧了毛巾正要朝他额头上敷.一低头便发现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剔透的面色透着浅桃色的红.闪着犹如霞潵在冰上的光.那眸子含笑凝视着她.“阿离.麻烦你了.要你费心照顾我.唔.我这个人就是这么麻烦.生病真是不好的事情.我想我们认识以來我一直都在麻烦你.” 夜离影将毛巾敷在额头.打量他的神色.点头.“好说.凡事久了都可以习惯.被人麻烦和麻烦人都是可以习惯的.只是你这早起的习惯果真要改.” “为什么.”他惑然. 她想了想.淡然.“其实也不一定要改.只要你醒了也别起來.在床上待着.要起來也别层层穿的像个粽子.你不知道你这一身又多难脱……” 他笑了下.“你这脾气真的是一点都沒变.嫁给我这么久了还是不喜欢繁琐么.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不迁就沒心机.那好我以后就不起那么早好了……只是你是不是穿的少了些.怎么只穿中衣呢.又不好好照顾自己了……” ……我这不是急着照顾慕容大少爷么.她正要说.他暮然柔柔來了声.“你这样我真心疼.” 夜离影愣愣看他.他絮絮说着.“你怎么老是不好好照顾自己呢.又再偷偷的给孩子做绣衣裳、肚兜、鞋袜了吗.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估计穿到三岁都可以了.其实你肚子里的是男是女都还不晓得.你却做了那么多的男孩的衣裳.要是女孩怎么办.唔.我不是说我不喜欢男孩.与我來说男女都好.也罢.总是要绣的.这样第二个孩子的时候可就不用再绣了……” 夜离影继续愣.他顿了顿.“只是.其实.不要说为夫羞辱你.你的针线手艺其实有待提高的……要是白天绣的话估计针脚会利索些罢.现在是晚上.即便是点了灯也是暗的.伤眼睛.对了.你手中绣的什么东西.快放下睡觉罢……” 夜离影将手摆着他眼前晃了晃.他眸光未动.大手从锦被伸出牵住她的指尖.“怎么了.为什么将手摆在我眼前.又淘气了.瞧你穿的那样单薄.快到为夫怀里來……”说着.半撑起身边撩开身侧的被子.作势要拉她躺下. 夜离影悟了.这厮他说胡话了.她笑问.“我是谁.” “阿离啊.怎么了.”他答得十分顺畅.看她.“快进來罢.你不要为了照顾我自己又病了.其实我也就是有些冷.抱抱你暖暖就好了.” 夜离影哭笑不得.说他烧糊涂了他有认得自己.说他沒糊涂那话又不该是对自己说的话.她的手被他攥着.他的手劲挺大.似是怕她挣扎离开一样.她被他朝床上拉扯着.瞅着他这幅神智混沌的模样.她又不好与他争论.便好人做到底了. 他从身后将她圈在怀里.有温湿的气息喷在发丝.她只觉身子硬梆梆动都不敢动一下.他靠她贴近一分.她朝外摞一分.他又在贴近一分.她便又摞一下.如此反复.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居然凉凉的命令道.“我冷.你靠过來罢.” 想着他圈着自己.她浑身就不自在了.居然还靠过去.……不过这生病的人倒是蛮有趣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啊.神智不清.她觉察到他身体很冰.估计这会儿他也只当自己抱着个人肉火炉子.心下释然.便依言靠过去. “我送你的黑玉镯子呢.”他突兀的摸了摸她的手腕.却摸到了一片空白. 夜离影记起他从不离身带着那个镯子.随道.“不是在你手上戴着么.” 他沉默了.冰冷的心.本能朝她荼荼火焰般的温度靠近了…… 夜离影瞪着眼睛.硬是沒有睡着.似乎也真的沒有睡着的可能.身后的人鼻息将软.便有人叩门. 笃笃.叩门人不语.她坚定装傻. 笃笃笃.叩门人仍旧不语.她仍旧坚定的装傻. 笃笃笃笃.叩门人还是不语.可她却不能再装傻了.因为实在是太吵了.倒是沒有说话.那蹼蹡铿锵的兵器声也是极大.她蹑脚到门.隔着一条缝那金红硕大的牡丹便闪烁了她眼.认清是他侧妃.她极快的穿好了衣裳.轻然的展门侧身而出.顺势阻隔了内外视线. 天空本是下着雪.长长廊雕琢成了银白的色彩.像是一条狭长的熠熠银河.那一群面目可憎、黑衣着身的衙差三两零落的立在河上头.像是一群黑压压乌鸦扰乱了这幅美轮美奂的好景致.夜离影看着最前头的沈丽姿.冷笑.“姐姐.这是捉奸.还是捉奸.还是捉奸.” 沈丽姿从容的笑.“妹妹这是什么话.倒叫外人看笑话了.是有人找你.不过不是我.是这群差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六章 巧了两次的合 “奥.各位尊贵的差爷不知道喝茶了沒有啊.”她朝那一群黑鸦鸦道.谄媚般的眨眨眼. 众衙差左右顾看.一领头的.上前朝夜离影拱手.“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公务在身.不便喝茶.” “果真尽职尽责的很.不知道各位差爷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众人默.沈丽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那领头人从宽大的袖口中一只香包.递给她.“不知这个东西是不是您的.” “这是我闲來无事做了打发时间.世子府人手一个.怎么你也想要.”夜离影漫不经心的伸手要接过.那人却将手一缩.道.“若真是您的.那就只好得罪了.” “怎么个得罪法.”夜离影笑了声.那人便将來意说了明了.原是这香包是从世子府中一个猝死的小奴婢手中取下的.那奴婢患有逆气之症.死因便是死在这上头.但是诱因便是她的香包.逆气之症忌韦陀花粉.然则这里头却有大量此物.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但是若是巧合这东西合了两次.那就说不过去了.在这件事情是便是巧合了两次.那个猝死的小奴婢巧然不是别人.正是已经被夜离影赶出了府又悄然再次如府的小奴婢.如此.夜离影便是嫌不可避. 听罢.夜离影收回支着下颚的手指.笑道.“本朝皇帝提倡依法治国.讲究法制严明.便是偷鸡摸狗的.都要游街示众.更不用说是杀人放火这等大事了.也不怪几位差爷一大早的提着刀就赶來捉人了.真是大无畏勇气可嘉.” 沈丽姿悄然扯住她衣袖.附耳低声.“妹妹只管随他们去.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不会有事的.” 夜离影斜斜看她.有光侧过沈丽姿的身子.将她妩媚的身段勾勒的十分明晰.可那一张丽人的面孔却如何也看不清.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面有心生.无心无面.……笑道.“随.当然要随了.捉人这种勾当当真是越快越好的.” 众衙差人闻言交头接耳后作蠢蠢欲动状.方要上前捉人.且见那红衣女子纤削的手指轻飘飘的拢着自己的衣袖.像是拢着天边的一片云彩那样惬意随性.拢了半天拢好了.放下袖子随意的喊出的两个字.“來人.” 一群下人飞速的赶到了.那红衣女子细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完美的脸染着薄恼.指着众衙差的鼻子.冷冷道.“将这几个不知道是哪里冒出來的黑鸦鸦的东西捉了.丢出去.” 众衙差呆.众下人呆. “这里是世子府.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竟然可是随随便便进來这里的么?即便是真的得了谁的特许进來了.谁有许你们带着兵器了.本朝有律.‘近尊而持兵器者.实乃大不敬.’你们当了这样久的差.会不晓得么……是要下人将你们丢出去.还是自己走出去啊.”夜离影幽幽道. “我等知道此事关系甚大.故而是请了左相大人才过來的.带兵器实乃疏忽.但恕我等斗胆.烦请您随我们走一遭.”那领头恭敬的说. “我身子不适.不便与你走动.等你切切实实将我定罪处刑的时候.再來找我罢.”那领头诧异的瞪大黝黑的眼珠.她蹲在地上玩着花盆里的一朵冰霜包裹着的、却娇嫩美艳的花骨朵.笑着补充.“我家世子说了.我身子有病.谁的话都可以不听.” “请不要为难我们.”那人道. “我家世子说了.我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她重重道. 沈丽姿默默然嘴角扯了一抹嗤笑.慢走到她身侧.俯视着她.那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卑微的蝼蚁.口中却低语相劝说.“妹妹.不要为难他们了.你且随他们去一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不会死人的.也不会断手断脚.不过是不幸碰到了一个新來且好色的低贱的牢头欺辱一番又被迫喝了永不能孕的药.然后再被新來的不懂事的女犯无端端的划破了脸.这样罢了…… “我家世子说了.我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夜离影一字一顿.一语一铮.用力的扯了一下手中花骨朵.碎了那些冷霜砸了一地的冰消.她只说这一句.仿佛这是一句有魔力的咒语一般. 沈丽姿望着她那垂死挣扎的脸.世子.世子.她朝屋中望了望.似笑而非……只怕.此刻.他救不了你……美目转到领头人身上.那人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只铁链.“您这是无视法纪.恕我得罪了.” “便是有如何.” 一声冷冽的声音响起.身侧那两扇绘着闲云飞鹤的木门敞开了.那一身精致华贵白袍的男子缓步而出.那绕身的寂寂清辉、如皓皓明镜折射皑皑白雪的光芒.仿佛从亘古的深邃一直射破而來. 默然的众衙差几乎窒息.这便是慕容倾雪啊.诚然.沒有几个人有幸见过他.但是这人必定是了. 男子一张剔透晶莹的脸泛着淡青色瓷釉的光.一双眼睛冷若千年冰雪.闪着刺人肌骨的寒光.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如她所说.你们这是干什么的.居然这样沒有规矩、胆大妄为.今日.我便是护着她了.你们这是还有什么意见.” 众衙差这才反应过來.颤巍巍扑扑下跪向他请安.却如何说不出方才的一番话. 慕容倾雪不语.径直走到蹲在地上专心看着花骨朵的阿离.她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默不作声的蹲在那里.他附身伸手要牵她.她闪了闪.他便僵持着.良久她才牵住他的手.笑道.“慕容世子.你这府里真是不安全.什么人都敢进.拿着什么人的命令.就鸡犬飞升呢.你不如再晚点出來.看他们把我给抓了刮了岂不是更好.” “他们要是当真动了你.你以为他们还可以活着走出我轩世子府的大门么.”他冷冷的目光冷冷的看了丽妃.从未有过的恐惧叫被看的人脸色一瞬乍白.他漠然众人琉璃变幻的表情、各种请罪的声音.天地之间仿佛唯有他与阿离两人.他温柔的握了握她的手.“我们进去罢.”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七章 毒药 夜离影点点头.顺了顺衣裳.恰然看见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怯怯的立在人堆后头.她估摸着是送药的.便唤了过來接过.随着慕雪身后无视众人进入屋中…… 那两扇木门稳稳的阖上了.仿佛是割断了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牵连.一边的是花飞蝶舞、情人呢喃的酴釄.一边却是也落枝残.腊月寒冬的炼狱.他和那女子步入一个美好的世界.为何.她却只能在漫漫长夜、无边折磨中自我安慰. 那一身金红锦衣的女子.一袭黑发如牡丹花在风雪中孤单的绽放着……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即便是那日他正妃死的时候.她将他正妃害死的时候.她也沒有见他有过这样冷冽的眼神.说过这样无情的话.她与他夫妻数年.她对他从开始的厌恶到爱慕到哀怨到现在的愤恨.那种种感情早已无法言语.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天下女子都可以得到自己的爱.独独是她一念痴狂爱了从头到尾只会骗他利用她的男子.终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可以爱上另一个男子了.可那个男子心中却只装着另一个女子.那对她那屈指可数的好.不过是出于可怜罢了…… 于是.她被逼的只得选择恨.只想看所有人都不好.因为她过的不好.自然也见不得别人过的好…… 一门之隔.沈丽姿看不到的地方.火盆里的炭火摇晃着.连带着慕容倾雪方才还平稳的步子也摇晃了.夜离影赶忙上前空一手扶他.这才发现手中正端着托盘.不由轻哧了一声.“碍事的东西.” 本是无心的一句.慕雪的心却狠狠一颤.那扶着自己的手那温暖的温度似乎瞬间化作千万只毒蜘蛛咬着自己的骨骼.他双目一阖.猛地甩开了她. 夜离影不防他一推.不由啊的一声.手中的白花珐琅盅咣当砸在地上.琥珀色的药汁如夏日混着骤雨.倏忽污了一大片.将地毯上染成如同山崩泥浆的颜色.她心间本就有火.不由朝他怒道.“慕容大公子.您又作甚.白白糟蹋了好药.不想要我扶直说好了.” 慕容望了药汁一眼.眸光一暗.声音冷冷如风.“好药.好药……” 她静静的立在一旁看他.只见他微颤的身躯满是的寒气.神情有些恍惚.月金火盆上有一颗颗的红宝石闪着红光.打在他脸上.划过薄薄唇上病态的乌紫色.凸显出眉宇间笼着愠怒的淡青色……她道.“你生气了么.” 他不答.她笑着拍拍他肩膀.“你生什么气了.方才要被人拖去出刮的可是我啊.我都沒生气你生那门子的气.” “你还敢说.”他骤然睁眼看她.她被看的一窒. 他道.“你怎么不叫醒我了.要不是我听见了.你还真随他们回去.你就觉得我.觉得我……”他暮然软了声音.“对了.你方才说了.说我这个世子怎么出來的那么晚.看來我果真是那么沒用的……” 夜离影的心咯吱一下.“那是逗逗你侧妃的话.我不叫你是看你睡的挺好的么.我一个有武功的我怕谁.你侧妃她奈何的了我.” 他深深的叹息.弯弯的眉勾出成镰刀的模样.割伤了他身体某处、鲜血淋漓.夜离影见他不语.试探着手一寸寸伸着扶他.然后将他搀着朝床上走.口中说.“倒是你.记得要好好吃药.砸了便砸了.待会我再去端一碗罢.” 刚走了几步.他忽而停住脚步.夜离影侧眸看他.“怎么呢.” 是什么东西.如黑绸遮蔽了他的视线.大片大片的黑……他眸中无光.却笑了下.“沒什么.腿有些麻了……” 他看不见她的脸.却想到了她的眸子.那是如星辰璀璨的眼眸……原先将这个女子带回來的时候.未及细想.现在他却觉得是将她带进万劫不复的阿鼻地狱.自己居然不能保护她么. 难道一直都要我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么.有一次还要有第二次么. 不可以.我不许. 原來.有些事情始终是不能视而不见、不能一纵再纵的. “阿离.”茫茫的黑海.他的声音如孤舟漂过了海洋.寻找一处安歇…… “嗯.” “其实.那药摔了也罢.你也无须在端了……因为那药有毒.”他说. 夜离影诧异的看他.他的精致的侧脸仍旧是那样云淡风轻…… *** 数天的鹅毛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圆润成珍珠状的湖泊旁.那一身红狐裘衣的女子坐在一只瑰红小板凳上.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一只细长光洁碧色的竹竿.有银色如发丝的线垂在湖中.她在钓鱼. 习毅方从外头回來.正要去找慕容倾雪.一眼便看见了她.真是不可思议.上次见她在照镜子.这次在钓鱼. 要不要打招呼.在他思考的瞬间.那人已然侧脸看见了他.一脸欣喜的朝自己招手.他只得僵硬着走过去. “习毅.你跟着雪多久了.”待那人走到她身侧.她启齿. 他斟酌一会儿.“大概十余年.” 她看他.他道.“我本是孤儿.是慕容王爷收养了我.教我习武.然后将我随在世子左右侍候.” 她了然的点点头.“那你晓不晓的他一直沒有吃药.” 他末了片刻.眼睛里折射冰的白色.声音有些寒.“自从世子一次偶然间.无意晓得有人在他一直服用的药里下毒.想要叫他慢慢的置他于死地.便再也不愿好好吃药.即便是我煎的药.” “他不是世子么.怎会有人胆敢在他药里下毒.”鱼竿上的银线晃了晃.她提起來一看.熠熠阳光下.那是一个银质的钩子. 习毅望了眼她那的空空的鱼钩.镇定道.“那是世子还未出阁建府.同王爷住在一处.那人不过是厨房里的一个低微的厨娘.抓住的时已经咬舌自尽了.留下血书自认说是一个被王爷害死的犯人的妻子.怨恨报复慕容王爷.知道王爷宠爱世子.便在世子的药里下一种慢性的毒药.好叫王爷整日饱受切肤割肉、零时处死那般缓慢残忍的丧子之痛.”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八章 在那冰上卧上一卧? 顿了顿.哼了一声.恼怒道.“显然.那不过是替死鬼罢了.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做一件有可能不成功的事情.早晚也得死.倒不如直接一剂毒药致命的好.” 夜离影听他如此评价.便道.“听你的意思.那你知道是谁.” 还能是谁.天下间想害世子的人始终只有一个人.他握了握手中短剑.可是世子说的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不要说.他抬头看她.她正在研究那鱼钩.研究了半天.似乎沒发现什么.便又将它丢进了湖里.习毅表情立刻扭曲.他生硬道.“我不知道.” 撒谎显然是一门技术.而眼前的人沒学会.她垂眸望着湖面.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令人肝肠寸断又惨无人道的世间啊.想起自己前几日还骂慕容不珍惜性命來着.自己就是个蠢货啊. “其实.世子他也不是完全不肯吃药的.世子妃在世的时候.她亲手熬得药.世子都会喝的……” 手中的鱼竿微微晃动.这次怎么快就有鱼上钩了么.皇天不负苦心人.夜离影站起身.双手牢牢抓住鱼竿.眼角一斜.看他怒目视着自己.便呵呵道.“你接着说.我只是手忙.耳朵闲着.” 忍无可忍.习毅猛然朝她大吼.“你能不能专心点啊.你那鱼钩上什么饵都沒有.怎么钓鱼.”……你以为鱼都和你一样沒脑子. 似有一抹飞霞染上脸庞.她侧眸看他.喃喃道.“其实.我只是在测试风向.” 他哼哼道.“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替世子煎药.怎么说你的性命也是世子救回來的.你长得那么像……方正你煎的药世子有可能会喝的……只当是.就当是.我求你.” 有疾风拂过.四周的树木朔朔而动、白雪扑扑而落.眼前黑衣男子那伟岸的身躯却岿然如顽石.连衣角都不曾动一下.她盯着他的脸.确定他方才线条刚毅的嘴角吐出了一个‘求’字. 微微怔了.双眸望着湖面.她叹了一口气.“如你所说的.我这鱼是钓不上來了.可是我和雪约好了的.我请他吃烤鱼的啊.他现在正在林子里生火等着我呢.估计今天中午是吃不了烤鱼了.” 习毅一腔怒火微歇.只道.“原來是这样.你难道不知道叫厨房送些料理好的鱼给你么.” “这你就不懂了罢.那样就不新鲜啊.鱼之味美精华在于鲜活……”她眉开眼笑的说着.握着鱼竿的手猛地一颤.忽而想到了什么.眨眨眼看他. 习毅只觉浑身发毛.见她要说话便抢了白.急急道.“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割肉给你做鱼饵不成.”此话一出.他立即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又像是一个白痴了…… “这倒不是.我只是想说你能不能跳到湖里.在那冰上卧上一卧.我听说有个叫王祥的人.他母亲想吃鱼.他就那么卧了一卧.就有鱼从冰的裂缝处蹦出來了.不如.你试试看.说不定就有鱼了.你说好不好.”她与他商量. 这次.他沒理她.告辞都沒说.直接走了. 林中的一块空地.那一袭白袍的男子跪坐在一块光洁的青石上.面前是一张小几.那小几四四方方的.沿着边缘对着他左右手的位置.摆着几个剔透水晶装着五彩粉末的小罐子.中间是镂空的.用青铜丝线的交错织成的一张网镶着.网的下头正烧着一堆小小的炭火.他欣长的手指拿着一把纸扇子正试图将那火给扇的旺盛些.有零星的火光.钻过丝网的洞飘到空中.如盈盈舞动的萤火虫. 他的脸.映着火光.微红着.额上有细汗浮出.手一上一下扇的似乎很吃力.可是嘴角却噙上了一抹笑.一抹恰如孩童吃了糖果一般天真幸福的笑. 习毅看见自己主子那笑容.心中一热.瞬间觉得自己可以无视以及忍耐任何那女子做出的稀奇古怪的折腾人的话和行为. “世子.我帮您扇罢.”习毅健步走过去.对慕容说. 男子一愣.方从沉溺的美好世界中醒來.抬眸看他.眸中白雪初霁.摆摆手道.“唔.你來了.坐下罢.这点小事.我自己來罢.” 两人虽是主仆.多年的感情.慕容对他早已视为友人.无人时候常常是不拘小节的.然则.习毅仍是不太习惯直视他的.颔首后发现沒有凳子.他便随着慕容坐在斜侧.默默然不说话了. 火光如刀.将习毅的俊脸削出几分沧桑沉重. 习毅这个人有个性便是凡遇小事便会焦躁难安.大事时候却平的像水一般.暗藏壮涌.正如此刻.慕容沒有看他.却觉察到他身上不似平常的气息.便道.“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么.” 习毅的脸如深色海面.声音却是西北塞外的黄沙摩过一般.“有两件坏事.世子要先听那件.” 原來.慕容因着自己身子不好.却有时刻担心西北抗狄的父亲安危.便隔几日叫习毅去慕容王府打探一下……目光悠长.他道.“都是怎么样的事情.与朝廷皇上战事有关的简讲.与父亲有关的先讲详讲.与我有关的后讲.其他的你看着讲.” “这次对朝廷宣战的本是天上南侧狄族的一支.王爷大概在前一月便已将其制伏.降者收编、不降者绞杀.计划是十日前领着大队返回的.此间什么事情都沒有.但是.人马驻扎在西北翼山的狼牙口时.却出了出了件事.王爷他遇刺.” 有风.将不远处的一抹白雪卷起.卷成了一个漩涡.圈落在两人衣袍上.慕容空着的手抚落它.有薄薄的雪染在在指尖.薄薄的凉.他不语. “狄族被收编的人当中.有个蛮横不懂事的幼兵.他见着王爷的坐骑黑风长得俊.非要乘.战马本是不许别人触碰的.但是王爷见其年幼.沒有阻止.岂料……”习毅顿了一下.浓眉一蹙.沉声道.“那黑风居然将那幼兵旋倒在地.乱踢踩死……” 执着扇风的欣长手指停住了.他滞了良久.叹息一声.“可惜了一条性命……黑风这马.我记得我少时曾见过.虽然性子烈.但也不止如此.那么是有人动了手脚罢.”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十九章 你个白痴! “世子说的沒错.黑风是被人暗中喂了药.那要将叫它发狂.只要有人骑上它的背.它便会如此.而您也知道的黑风跟随王爷十余载.亲近的人不过一二个.想要对它下药.此人除了王爷.也只有……”习毅望向慕容.篝火上.有一串火星子急速窜出.划过世子墨色沉沉的眼眸.发出啪啪啪的响声.他知道世子已经知道答案了.但是他还是说了出來.“二公子.” 二公子.……阿煜. 那时候.他和阿煜不过是两个十來岁的少年;那时候.即便父亲不喜欢阿煜.他和阿煜却是感情十分好的兄弟;那时候.慕容王爷的二公子-慕容倾煜.天资聪慧、讨人喜爱.小小年纪便可以驾驭的了性子野烈的黑风.他仍旧记得那柔美的紫衣少年.在玄色骏马上爽朗飞驰的飒飒风姿…… 除了倾煜.只怕.真的沒人可以接近黑风了…… 真的是你么.即便你对我不再仁慈.可是你害的那人.却是我们的共同父亲.什么时候.你连父亲都不愿意原谅了. “这话是父亲说的么.父亲觉得是二公子么.”慕容浅浅的问. “是我自己猜的.王爷他什么也沒说.”习毅低着的头猛的抬起.“但是王爷他很生气.据说整整三日不曾进食.最后居然将黑风处死了.那是随了他那样多年的良驹.不知道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慕容倾雪苦笑了声.“父亲只怕已经晓得了.他虽一直不喜欢阿煜.这些年也不愿见阿煜.却始终想不到阿煜居然会杀他.”……只是.父亲杀死了黑风.是想警告阿煜.还是……倾雪猜不出. “世子.习毅晓得您一向容忍着二公子.念及兄弟之情.那样多次的暗刺投毒.或许.或许.还有我所不知道什么手段.你都从未伸张过……但是.走到这一步.二公子选择对王爷动手却未成.估计会转而对您万分不利.只怕今后是不能在这么平静下去了……”习毅道. 慕容倾雪轻然道.“其实.我的日子何时安静过呢.” 习毅见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由气愤.慕容却缓缓又道.“可是.以后.忽而我真的想要安静了.你说了.习毅.” 慕容倾雪.双目望着青铜丝线网.这网早已不知何时被篝火烧的红彤彤的了.怕是碰不得一下.只要一下.就会灼伤人的肌肤.就像他和阿煜的关系.早已不复当初.他一直告诉自己不碰就好.触碰一下.他便灼伤. 可是.此刻他却毅然伸出一只手指碰了它一下.磁呲白烟.他的手指浮出一个水泡.他觉察到了痛.却也不是很大的痛了. “慕容倾雪.你这是又是在干什么”有人猛地大叫一声.那语气有些嗔怒的味道.两人侧眸.逆着灿灿日光.那女子.一身瑰姿艳逸的红衣.随风簌簌扬扬.就像是一团熊熊火焰.或者一簇绚丽的烟火.只叫人满心的暖…… 慕容望着她.嘴角含笑.对了.已经抵不过为了某些人某些事心悸时候的疼痛了. 刹那间.真的和世子妃极像.不单单是容貌.更是那样的感觉.都是给人无限温暖的美好感觉.习毅悄然斜望.世子果真痴了.他道.“世子.您可否想过夜姑娘和世子妃会不会有什么关系.他们长得如此之像.您不防去问问云将军有沒有遗失在外的女儿.” 习毅口中的云将军便是云锦的父亲.慕容的真正意义上的岳父.也是慕雪心中唯一的岳父. “有关系又如何.沒有关系又如何.”慕雪缓缓说着.眼眸有些迷离.“难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是可以改变的么.” 两人说话间.夜离影已经缓步过來了.微微有风吹起她的裙摆.那艳红的裙摆逶迤了满地.仿佛缱绻霞光铺满.流光溢彩……眸光淡淡从两人身上滑过.然后从容伸手将小几收拾了位置.托盘稳稳放在上面.扶了衣裳坐在慕雪正对面.眯眼道.“來的早.不如來的巧.还好沒事.” 习毅心中道这个女子还是良心的.下一秒.女子又道.“还好这网沒事.沒被某人碰坏.还是可以烤肉.” 习毅哽住了.尚未言语.身侧的慕容早已一折扇拍在此女子头上.凉凉的声调.“阿离你又乱说话了.” 托盘里摆着的正是白瓷小碟盛着着料理过的鲜肉.牛肉.鱼肉.羊肉什么的……夜离影执起玉箸.慢条斯理的夹了几片鲜美的牛肉放在烧红的丝线网.拨了拨.沒有看慕雪.却笑了.“那可不是事实.连你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还指望别人珍惜么.” 薄薄的唇角本是噙着一抹笑容.那笑便僵了一瞬.精致的手指只将手中折扇合住.慕容不语.唯有那微翘扇柄坠着白色流苏.发出碎碎沙沙的声响…… 无端端的周围绕上了厚厚的冷气.习毅低眉轻咳了声.“世子.您的手伤了……要不要我找人过來看看罢.”……其实.还是找个机会走罢. 穿过白雪素裹着的高高林木的日光.凝如白玺.打在女子完美的脸上.照着她的一张脸恰如沒有瑕疵的白瓷.沒有一丝表情.慕雪笑了下.轻声道.“无妨.总是有些痛的.但你知道的我已经习惯了.” 啪的一声.白瓷碎了.夜离影猛地放下手中的玉箸.抓住他受伤的手指.狠狠咬牙道.“好罢.我珍惜.下次不要这样了.知不知道.”……你个白痴.说着.她俯下脸.娇唇对着他的手指呵气.有烟白的温湿气体呵出. 慕雪静静望着她.她浓浓的乌黑发丝.像是春日里新发的柳枝嫩芽.轻然勾勒过她的肩头.若有若无的抚在他手无骨的背上.轻盈如花瓣儿拂过.带着暖暖如光的温度.仿佛是在他心头播了一粒种子.只待悄然长成一棵大树…… 习毅见此情形.脸色温和.道.“世子与夜姑娘先聊着.我先走了.下次再说.”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章 把脚挪开,让我踩在地上! “等等.”见习毅起身.慕雪止住他.“方才你说的第二件是什么事.” 说着这话.慕雪正望着夜离影.此时.她正从衣袖掏了一只水晶瓶子.将那里头蕊黄的浆状东西倒在他打泡的手指上.凉凉的感觉.又有些花蜜的香味…… 习毅双目瞅着两人.一时未答.只见那女子倒了什么东西在世子手指上.然后她纤削的手指又就着那东西在世子的手指上细腻的揉着.她的手.十指纤纤.世子的手.欣长无骨.她很专心.沒有发现世子的手掌悄悄的向她贴近着.明明可以贴在一起的.可是他却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仿佛那一点距离是不能逾越的…… 手中短剑剑柄上的黑缎在随风摆了摆.轻然打在习毅的手背上.冰冷的触感.他扯了扯嘴.却吞下嘴边的话.只道.“也沒有什么大事.不是急事.” 慕雪抬头看了习毅.只见他眉间有些闪烁.便不勉强.挥挥手让他离开.习毅点头离开.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那女子从衣袖里抽了一块艳红的绢质帕子.照着世子手指的轮廓想要绕一绕. 世子薄唇一动.朝她笑道.“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 女子干干一笑.将手绢塞入衣袖.“大概是罢.” “你方才擦的可是蜂蜜.” 女子眸间璀然.猛地抓住世子手腕.“知己.知己.你怎么知道的.” “……味道很浓.” “是么.”女子看了看那少了分量的蕊黄浆.叹道.“本是拿來涂在烤肉上的.现下倒是有些别的用途了.不过.只剩下一点了.估计只够一个的份了.” “阿离.你喜欢甜的.全给你罢.我吃什么都好.”世子宠溺的说. “好啊.” 那一红一白的颜色.映在习毅的眼睛里.白的是世子.他是孤山之巅的雪.红的是夜姑娘.她是枯萎枝头突兀而出红梅.那样娇艳欲滴.生机勃勃的.有着魔力.有些吸引…… *** 灿然的日光潇洒的打在宽广平整的大道上.地面有些薄如蝉翼的冰.打在冰上.就像是打在无数小镜子上.地面处处折出晶灿灿的光.仿佛是散了一地的金锭子. 有风从街头卖豆花的憨厚小贩吹得结尾卖艺的彪型大叔.那一声吆喝如锣鼓阵阵.震耳欲聋.引着一群孩童拍着手.咯咯笑着跳开去…… 那一身红衣.纤长身姿的风流公子.蹑步窜行在比肩接踵的人流中.用一纸折扇遮着脸.时不是的撞到个把人.被撞的人恼了.她便忙忙低下扇子.露出闪着星辰的眼眸.朝那人眨眨眼.口中连连道歉.睫毛如蝶扑棱着似要飞到那人心中.被撞的人立马愣住.她便逃之夭夭了. 这样躲躲闪闪的走着莫约百步.她左右顾看了.确定安全.便放下扇子.淡淡的阳光下.她眼角露出一个淡淡的泪痣.白瓷的脸满是笑.似贪恋的望着这一派喧哗俗世.人的味道啊. 此人正是夜离影.她正了正衣襟大摇大摆的在路上走了.原本以为慕容倾雪是闲人一个.却原來他是有官职的.他那官职叫个司文郎中.大概就是编纂书籍的文官.这本是个固定履职的官.只是到了他这里.似乎有所改动.便是得了皇帝特许.偶尔去去局里.更是不用上朝什么的.但是即便是再不用上朝.有时候还是要去的.比如.今日.是慕容王爷凯旋归來的日子.与公与私.慕雪都上朝了.她也离巢了. 那一抹红色从路边的一个摊子跳到另一个摊子.一手拿着冰糖葫芦.一手拿着小碗糕.正吃的不亦乐乎. “让开……让开……”有人粗鲁的大声呵斥驱赶着.从身后挤了她一下.手中的小碗糕从竹签滑落.掉在地上.那粗声粗气的男人.一只大脚黑色的靴子.一脚毫不留情的踩在可怜的小碗糕上面.可怜的小碗糕.夜离影侧眸看那人.一个持着短枪的衙人.再看过去.不是一个是一群.他们在驱赶人群.在清路. “是皇上出游吗.”一人买珠花的年轻女子.面色娇羞.朝着对面小贩好奇道. “小姐是养在闺阁不知道吧.这可是轩王-慕容朗.慕容王爷征战归來.据说他这次在西北打了蛮狄子.打得那些人落花流水的.屁股尿流的.一个个找不到娘的.呵呵.慕容王爷正是我们的大英雄啊.“那小贩竖起大拇指.赞道. 夜离影在一旁听着.那对着衙人后背捻着银针的手指默默的收回了.脸色沒有任何表情了.若是以前她必定是要嗤笑的一声的.可是.此刻.她沒有了. 衙人的速度十分的迅猛.不一会儿.便将‘闲杂人等’挡在路边.中间劈开了一条闪亮亮的宏伟大道. “据说.慕容王爷也是很威武的男子啊.”还是那个女子.水灵灵的眼睛巴巴的望着路中央.连声音也十分娇羞了.她侧过夜离影身边.绞着手中的珠花.拥到迎接的人群中去了. 夜离影抽了抽嘴.美男的魅力.真真是无处不在.无关年纪啊.眯了眯眼.可是.和她无关.她哼哼着转身欲走.可是.居然走不掉了.什么时候.她处在激动亢奋的人群中间了. 苍天!我倒要看看是有多帅.她咬咬牙.顺着人群扒着挤了过去. “哎呦.你沒张眼啊.踩了我的脚了.”有人朝她咆哮. “左脚.还是右脚.”她沒看人.喃问. 那人蒙了下.看她一身锦缎.眼睛一亮.沒好气着.嗷嗷嚎叫着.“左脚啊.哎呀.疼死我了.今天真是倒霉.不知道会不会瘸啊……” “奥.那你把右脚挪开.让我踩在地上罢.免得我又踩了你的右脚.”夜离影淡然说着.无视那人欲皲裂的眼珠子.努力超前扒着扒离那人. 侧身的不远处.有一道漫不经心的轻笑了声传來.那笑吟吟的调子.似有三分玩味.四分鄙夷.剩下的五分全是熟悉.仿佛是一抹渴望已久的蓝色月光穿透尘世喧哗.直直的拢在她清瘦的身上.印上她心中深藏的挥之不去烙印.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一章 总角小儿 这不是真的……幻听么.她僵成木雕的身子艰难的侧头.人头攒动的人群.五彩缤纷的衣裳摇晃着.仿佛是猝然绣在锦缎上的花朵.有乳白色.有桃粉.有叶绿.那么的突兀.那么的多余.唯有那一抹月蓝色从层层叠叠的颜色中显了出來…… 那一身月蓝衣袍的男子.泼墨的发丝闲闲散在线条明晰的肩膀上.晕黄的阳光从他身侧斜射过來.将那宽大袖袍上的在风中缱绻翻滚银色流云照的熠熠生辉……刺的她眼疼.她的身子开始颤抖了.那不过是一个背影.是一座玉山般的背影.却已然压得她胸口痛的喘不过气了.她要叫他.张口的刹那却发不出声音了. 叫他啊.她告诉自己.可是叫了该说什么呢.说是个误会.可是.可是……人潮像茫茫无限的蓝色海洋一般茫茫涌动着.那男子背对着她朝着远离她的方向走着.仿佛水波即将推至永无她的彼岸……她只想自己变成了一只小舟.随着他.不行.不可以.她大叫一声.“方九朔.” 心中猛的一痛.她表情化作痛苦.一手捂住心口.只因那里又像是被簪子扎了一下.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每她想起他.心口就会疼.她总觉得那一下是扎在自己心口的……额上有虚汗沁出.眸中有水雾浮出.她拼了命的要看清那人.大概是人潮太汹涌了.大概是她的声音太小了.那人并沒有回头.连行走的身姿都沒有因她的呼喊.停顿片刻…… “方……方……九朔.”她叫他.挤着人群要朝他的方向跑过去.可是.他的脚步似乎极快.她一边扒着人一边跌跌撞撞的朝他走过去.脚下忽而一绊.她沒有料想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一下扑在地上.再抬头时候.那人的身影渐远了…… “吆喝.这位公子您可真不小心啊.居然摔倒了……”有人她耳边看笑话般的说着.恶意的收回自己绊人的脚. 是方才那个男人.但是.此刻.她沒有理他.只是盯着远处.那最后的一点蓝色消失在蒸蒸莫莫似雪芙蓉般的云端尽头.是了.不是方九朔.他不会不理她的…… 她沉默的爬起.逼散眸中水雾.朝作恶的人笑笑.“这位兄台.你是不是很想看啊.” “想到是想……”那人这才看清她的容貌.一个男人竟是比女人还俊.那人几分痴.有些不好意思了搓手. “想便行了.其实.我也很想看的.”她说着.骤然一脚踢在那人后背上.那人本生的的威猛.一下子压倒身后一片人. “李兄啊.你这般太不厚道了罢.不就是想目睹一下慕容王爷的风采么.怎地要压倒一片人.小弟我以你为耻.从此割袍断义.”夜离影声色俱厉的说完.众人同情的目光或作仇视.涮涮落在‘李兄’身上.她淡淡的绕过他们朝里面走了……方才因是追人掉了半截.这下她又要再扒了.一只手扒着十分碍事.她方才发现手中的有一只冰糖葫芦.便随手一抛.口中嚷着让开让开.势要挤最前头. “呜呜……是谁.乱丢东西.”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不满的嚷嚷说. 夜离影仰头望天. “咦.冰糖葫芦.唔.难道是灶君爷爷知道我饿了.所以丢给我的.呜呜……” 夜离影愕然.循声望去.隔着熙攘扭捏的高大人群.只见有一个碧荷色的小小的一团身形.那人潮如波浪微微荡漾着.他较小的身体在其间左右摆动着.像是一片盛夏里迎着凉风开的极好的碧绿脆生荷叶.隐约中那脑袋上总着两个角.是个小娃娃. 那小娃娃张嘴说话了.呜咽的调调.“可是.灶君爷爷是眼睛不好吗.不能丢的准点吗.丢在地上都脏了.怎么吃啊.” 她朝那小娃娃的位置挪了挪.站在它侧后方.这才看清这小娃娃穿的一身碧荷色锦衣.不过那衣裳的样式十分古怪.不似一般小儿穿的.估摸着是应该是手工怍的衣裳.只是那作这个手工的人手艺着实不太好. 她只看得它那一个巴掌大的侧脸.便是那一张巴掌大侧脸长得白白嫩嫩的.现下是冬季.有些些冻得透红.白嫩粉红.像是荷塘里的刚掘出的一截莲藕.甚是找人喜欢啊. 小娃娃正低着小脑袋.巴巴的望地上的冰糖葫芦.那嘴角撇了又撇.撇的她深深得到觉得自己罪恶了. 袖中扇子.啪啪打开了遮住脸.夜离影一步一寸默默移到小娃娃身边.又从怀里掏了一个油纸打包的驴打滚递了过去.那娃娃咦了一声.胖胖的小手便落在她欣长的手上.却不是接过她的视为宵夜的东西.而是在她在掌心捏了捏.又将她手指掰了掰.似乎是在研究什么一般. 夜离影被它挠的麻麻的……恨不得马上跳起來.可是想着是自己不对在前.便生生地受了.再说指不定她跳起來的时候.便从那里蹦出一个大人.就要为了他家孩子把她给灭了.她想了想.方方才被三个人踩了.二个人撞了.方才眼花认错了一个人.又被另一个人绊倒.现下遇见个古怪小娃娃.似有些流年不利的征兆…… 一念至此.天王老子的风采也是不能再睹了.只将手中的油纸包朝那娃娃手中用力一塞.她道.“这个给你.是好吃的东西……比冰糖葫芦好吃些.” 转身离开.她撑着额摇头.莫不是慕容王爷的八字和她不合.身后.传來娃娃哇哇的惊呼声.“灶君不是爷爷是哥哥.” “……”夜离影想说.其实我是女的. 夜离影拐过了几个小巷子.然后窜到了另一条街.那边大道的喧扰丝毫沒有这条街生活.酒家里的唱曲的二胡仍旧呼啦啦.路边的小贩仍旧笑盈盈的作着生意. 有一个小摊子.那白胡子老头用小勺舀着糖浆.正在面前的石板上画糖人.他笑咪咪的.四周围了许多的小娃娃.夜离影朝那边瞅了瞅.嗯.那小糖人画的十分精巧啊.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二章 你们都不要我了,对不对? 她缓步走了过去.发现自己堆在小娃娃中间有些高.便入乡随俗的蹲下了.眸光扫过那竹竿上插着的一支支的剔透可人的糖人.有蝴蝶.有凤凰.有小鸟……她抬头看老头.只道.“老板.可不可以给我做一条龙啊.” 老头正勾着一只小马的马蹄子.呵呵道.“什么都成.” “奥”她道.“那可不可以把胡须给拔了.” 老头浓眉一蹙.“可以啊.” “那可不可以在把龙角给卸了.” “应该可以罢……”老头用眼角看她.只见面前的倜傥的公子.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线里有火.那花瓣似的嘴角恶狠狠的抽着. “那可不可以再将四只爪子给拔了.”她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老头放下手中的活.支吾道.“公子.您是不是.您要怍的是蛇吧.” 夜离影想了想.淡然.“我只是想作一条潇洒不起的龙.”她看了看蓝天.又道.“其实一个缺了角的月亮也是可以的.只要不要做出一个被狗啃过的烙饼就成了.”……那样放在地上踩踩踩的时候就沒感觉了…… . 老头尚在发愣.她作深思状.身后有个小娃娃搡了搡她.她朝一边挪了挪.那娃娃颇为心满意足的蹲到她身侧.仰着小脑袋.忽而指着老头石板上的小马.嚷嚷道.“唔……老爷爷.这个不是白龙马吗?可是.可是.白龙马不是白色的吗.为什么这个是灰灰的.是不是白龙马掉到泥浆里去了啊.为什么.为什么.” 老头答.“这个是糖人.糖人都是这个颜色的.” “啊.白龙马有名字叫糖人的吗.我只知道胖嘟嘟的猪八戒叫……”他嘟了嘟嘴.“悟净.” 一旁.夜离影拿了一只小蝴蝶.幽幽道.“是‘无能’罢.”这一出小戏文.她曾经读过好几遍.不由插嘴了.“这个叫做糖人.这个马应该不是白龙马.好罢.你可以当它是白龙马.但是白龙马可以是糖人.但是糖人不一定是白龙马.它也可以是唐僧.可以是沙和尚.甚至如來佛祖.而且糖人都是这个颜色的.” 老头有些傻眼.胸口一抹闹腾的气.着实沒有听懂什么.可是那小娃娃似乎听懂了.点了点小脑袋.喔了声.“那么.糖人可不可以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夜离影抿了一口小蝴蝶.甜味在口中散开.她的心也有些甜了.呵呵笑道.“可以啊.” “那么可不可以不穿鞋啊.”小娃娃道. 夜离影将小蝴蝶的一只翅膀放在唇边.继续呵呵道.“当然可是啊.” 小娃娃兴奋的欢呼一声.站了起來.大声道.“老爷爷.我要一个糖人.要一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唔.还要一个沒穿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孙.” 吱吱吱.小蝴蝶的翅膀正被夜离影咬进了嘴里.闻言她不由侧眸看那娃娃.想拍拍它肩膀说‘娃娃.不错啊.这般思绪灵性.将來必成大器.’可是.扭头的瞬间.居然发现是方才的那个藕嫩的小娃娃.此时那娃娃也被她老鼠一般不雅咬东西的声音惊动了.瞪大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她.看她的十分心虚. 忙忙站起.嘘声朝老板道.“老板.龙什么时候作的出來.我过一会儿过來拿.成不.” 夜离影看老头.老头的喉咙哽了哽.还沒说话.她就觉的自己的袍子被一个小小的力道扒拉着.那娃娃正在她脚边蹦跶.眼睛居然水汪汪了.巴巴的看着她.小嘴巴撇动着.似乎要喊叫.她赶忙伸出袖子遮着对着那小娃娃的脸.道.“不是我.” “娘亲……”那娃娃抱住她的腿.呜呜大叫.“娘亲.娘亲……” 夜离影愣住.这是谁家的娃娃.怎么在大街上乱认娘亲呢.她还沒成亲呢.她拨着自己的腿.呵呵道.“娃娃.你人错了.我是不是你娘.你娘应该在你家里好好等你吃饭了.” 那娃娃根本就沒有听到她的话.不依不饶的尖叫着.“呜呜……娘亲.你是阿尤的娘亲.黑叔叔帮阿尤把娘亲挂在墙上.阿尤每天都看一遍的.你就是阿尤的娘亲啊.娘亲.娘亲.阿尤好想你啊……” 这算是哪门子的事情.夜离影道.“娃娃.我真不是你娘亲.” 娃娃由自抽着鼻子.呜呜道.“娘亲.你怎么去了怎么久啊.黑叔叔说你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远的黑叔叔都到不了的地方.呜呜……娘亲.你为什么丢下阿尤一个人.去了那么久啊……阿尤每天晚上一个人睡很怕的.呜呜……” 这借口应该是说这娃娃的母亲死了罢.……夜离影拔着腿的手僵住.那娃娃顺势蹭蹭着.一双小手企图扒她的袖子.可是个子有限只能在袖沿下晃荡.它哭着嚷嚷.“娘亲.为什么不看阿尤啊.为什么不看阿尤……呜呜……是不是不要阿尤.是不是不要阿尤了……” 那饱含哀怨的哭腔.震天动地.叫夜离影心都软趴下了.可是终归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稳了稳心神.她放低了衣袖.双手一摊.叹道.“娃娃.你看.其实我是个男的.” 说着.她抬眼看它.却正正对上那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那里面攥着晶莹圆润的泪珠.仿佛是晨间的白雾水从碧薄的荷叶中央朝着边缘颤巍巍的滑动着.然后.叮咚一声落入池水中. 那娃娃的仰面望着她.“娘亲.你是不是和阿爹一样不要阿尤啊.阿爹不要阿尤.阿爹从來都不喜欢阿尤.阿爹从來都不给阿尤讲故事.也不來看阿尤.娘亲是不是也要阿尤吗.你们都不要阿尤对不对.娘亲……” 你们都不要我了.对不对. 眸子灿若星辰.熠熠银辉.却抵不过那晚的黑暗.那晚.沒有星星.沒有月亮.一座座的山像凶猛的野兽一般蛰伏着.她还是一个婴儿.被自己的家人草草的包裹着襁褓.丢在了无人迹的山谷里.那时她身边还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三章 无色可劫 “娘亲.娘亲……阿尤.好想你.你不要不理阿尤……娘亲……”那娃娃并手并脚八爪鱼一般扒着她的双腿.像是小草依附着大树一般.那力道虽小.却揉碎了夜离影的心. “咳咳……”买糖人的老头摸了摸胡子.一支沒穿鞋的齐天大圣孙悟空的糖人递给娃娃眼前.惋道.“孩子.这个糖吃了.这个他是个男的.他不是你娘亲.” 娃娃不理人.一只小手却接过了齐天大圣孙悟空.巴掌脸埋在夜离影双腿间.闷闷呜呜道.“你们都骗我.黑叔叔说阿爹会來看我.但是他一直都沒有來过.阿爹说娘亲你死了.可是.娘亲你活的好好的.黑叔叔说娘亲你喜欢我.可是你要我.你不爱我……” 老爷爷哭笑不得.可是.这是个男的啊.他看着这一大一小.忽而那红衣的公子缓缓蹲下了.笑了笑. 轻轻摸了摸娃娃的头.“阿尤.虽然说小姑娘家家的哭了也沒人笑话.但是这样总归是不好的啊.娘亲沒说不要你啊.阿爹也喜欢你啊.” 娃娃抬头看她.“真的.真的.娘亲喜欢阿尤.” “当然是真的.娘亲最喜欢阿尤了.”夜离影斩钉截铁朝它说.只见娃娃在她眼皮子黑了黑的瞬间.收起了眼泪.她抖了抖……这是怎么做到的.眼皮子再黑一黑.那娃娃正卖力的要将两人的衣角拧在一起.她道.“你这是要作甚呢.” 阿尤扁扁嘴.愤愤道.“阿尤要拴着娘亲啊.阿尤怕娘亲丢下阿尤啊.黑叔叔常常这样把阿尤拴在身边的.阿尤一次都沒有跑掉过呢.” 要跑也要先把你送回家啊.方才时候.她便发现它周身沒有大人.这个娃娃估摸着是走掉了……夜离影拍拍他的头.诱导道.“阿尤.你是想娘亲牵着你的手呢.还是想娘亲不拴着你的衣角呢.” 阿尤认真的想了想.飞快的拉住她的手.“阿尤要牵着手.牵着手.” “很好.”她点点头.阿尤看看她.将那齐天大圣孙悟空凑到嘴边啃啃了. 这动作将她想起了她的龙.她看向朝老头.老头正悠悠的看着她.悠悠的吐出一句.“你们两人是不是來捣乱的啊.” 夜离影呵呵笑着付钱.一旁阿尤由自嚷嚷道.我还要一个沒有耳朵的猪八戒.一个沒有胡子的沙和尚……她一把堵住它的嘴.强拉硬拽着离开了…… 夜离影一个人在路上走的时候.有人看他.那是因为觉得他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现如今这一路上有人看她.是在怀疑她是不是个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确定看不见卖糖人的老头了.夜离影松开了它的嘴.“阿尤啊.记得不要乱说话啊.知不知……”一个道字尚未出口.它立马从她身上跳开.朝着某个方向跑去了. 她扶了下额头.追了上去.只见阿尤的小身子在一堆人中间挤啊挤的.她便凑了过去.是众人围了一个圈.那圈里的地上.一张崭崭白的纸.上头黑墨大字赫然写着‘卖身葬父’.那一个素禞着身的姑娘跪着抽泣着.身旁摆着一个草席子.席子下头躺着一具尸体. 夜离影盯着那尸体看了看.不经意间发现那尸体胸腔起伏了.这个是传说中的诈尸么……她当然知道不是.看了看阿尤.只见那姑娘也盯着尸体奥妙的看着.这似乎不是一个孩子该看的东西啊. 她悄悄走到阿尤身旁.悄悄道.“阿尤.你是随娘亲走了.还是不随他们呆在这儿呢.” “娘亲.我看见那个地上的人动了啊.” 数寒光直直射向他们.那目光里有写着‘沒有怜悯之心’.有写着‘少管闲事’夜离影赔笑道.“那什么……这孩子它眼睛有些问題……” 阿尤眼睛眨巴眨巴.忽而欢呼一声.跑到那尸体旁边.伸手朝着尸体曝露在外的脚底板了饶起來.夜离影瞪大了眼睛.只见阿尤挠啊挠的.那尸体猛地抽搐了.掀开草席子蹦了起來. 这孩子真是叫人不省心.那蹦了起來的男子.怒气冲冲的看着阿尤.咧咧骂骂.拳头都要挥过去了.果真.今天不是出门的好日子.夜离影再次抓住阿尤跑了. 身后有些骚动.阿尤一声声尖叫着娘亲.夜离影一手扯着他.一边口中还喃喃道.“娃娃.你是真的不可以再乱说话.知不知道.” 下意识的侧头.不由惊呆了.有风呼呼的吹着.阿尤的碧色锦衣迎风展开着.鼓鼓的袖子打在自己手背上.手背有些痒.可是手心却忽而收紧了.那一个个不知从哪里冒出來的虽是素服打扮却脸色阴暗、脚步如飞的人.像是深山野路边的粘人草死死的贴着阿尤的小袖子. 这些人的武功都很高.夜离影看出來了.可是她身子还沒大好.提不上什么劲.只对着他们叫.“喂.你们这些人居然欺负一个小娃娃.良心被狗吃了.” 离得最近的那人.愣了愣.冷哼道.“拿了别人是钱.就特替别人好好办事.多出一个小娃娃倒也无所谓.方正钱给的足.” 原來、原來是冲着自己來的.夜离影无语中.只道.“哪个要杀我.我一沒钱.二嘛……有色似乎诸位也不在乎罢.” 那人皮笑肉不笑.手掌一反.空中有兵器刺破冷的风嗖嗖响声.深黑色的小飞刀朝他们飞了过來.夜离影睁大了眼睛.要命了……“你们这些人偷袭啊.不厚道.” “哇哇哇……娘亲.叔叔.你们在玩什么.”阿尤兴奋的大叫.一边看着娘亲.一边看看身后的人. 夜离影呵呵道.“阿尤啊.你会不会泅水啊……”不待身后的娃娃回答.她又道.“算了……” 两人身侧是勾着龙凤的玉石柱子.下头是一条涓涓流淌的银色白水河.夜离影拉着阿尤跳进水里.水面哗哗荡开.他们两人一红一绿像是绿荷红莲.幽幽旋转了一会儿.便沉入河中. 岸上的人左右顾看着.交换了眼神.一人道.“回去告诉娘娘.说人丢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四章 这娃娃可不可爱? 另一处.夕阳的余晖懒懒的.那两朵硕大的荷叶红莲从水中钻出.夜离影甩了甩黑发上的水珠.阿离在耳边呜呜.她一手松开捏着阿尤鼻子的手.阿尤包着眼泪瞪她.“娘亲.娘亲……”夜离影忽而觉得眼泪这玩意果真是致命的武器. “阿尤.其实.方才那些人都是在和娘亲还有你玩躲猫猫.知道么.”她说.提着阿尤上岸了.这是一处荒野.百步之内.只有些萋萋的南狄草生长着.有风将那狭长的叶子处的沙沙而动. 阿尤浑身湿透了.其实她自己也湿透了.两个人都湿漉漉的.脚踩在地上加之风打着.两人浑身都在发颤.这么一折腾.天都快黑了.夜离影看她.“阿尤.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 阿尤低着头.掰小手指头.“阿尤沒有家.” 夜离影眯眼看他.良久.拍拍它的小脸蛋.“娃娃.淘气是不好的.怎么说自己沒有家呢.家里的人会很担心的.” 阿尤将脸一撇.“阿爹将我丢给爷爷.爷爷去打坏人了.府里只有阿尤一个人.阿尤出來找阿爹.又不敢找阿爹.阿爹看了阿尤又要将阿尤送回爷爷那里.阿尤不回家……” 岸边有一棵树.上面挂着玲珑的冰霰.扑扑碎碎落在阿尤的白嫩的脸蛋上.仿佛蒙了一脸的碎玉.很是可怜.在一阵混乱之后.夜离影了然他的话.大致是他母亲早死了.父亲又不喜欢他.将他丢给了爷爷抚养…… “就是这样子的……”阿尤连连打着喷嚏.望着夜离影的眼睛.呜道.“娘亲.你是不是也不要阿尤啊……” 夜离影沒说话.只是用袖子替他摸摸鼻子.又摸摸他衣裳.“阿尤你冷不冷.”此时.两人的衣裳都湿了.回去世子府的路夜离影又不晓得.即便是晓得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便起身拾了些柴.堆了个火堆. 等着夜离影把火堆堆起來的时候.阿尤早已睡着了.她便将他抱住怀中.四周逐渐冷冷的.火光将阿尤的小脸照的红彤彤的.那一双小手紧紧的抓住夜离影衣袍.夜离影摸着他额头.就像是小时候师父抚摸着自己的额头一般……“总会.总会有人爱的啊.阿尤.” 朦朦胧胧间.夜离影睡着了.鼻尖.无端端的有深谷的幽香.冰凉的额头有温暖的云朵蒙着.那样轻柔.那样温馨.耳边似乎也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小离.小离.小离…… 她在心里喊着.百转千回.九朔.九朔.我想你.真的想你. 天边.一轮圆月.蒙蒙着幽蓝色的光铺满在白雪的地面上.地面泛着蓝蓝的光.像是无数蓝水晶珠子铺在地上. 窸窣的踏雪声颤颤传來.夜离影猛地睁眼.无数火把像是红缨雨烧红了整个夜空.四周通亮.将蓝色铮铮的压了下去.但那一袭白衣的男子.迎着红光缓缓走了过來.冰晶的脸庞那一双眸子.红光映进去晚霞万千.他望着两人惊异滑过. 夜离影笑道.“慕雪.你真是厉害.这都让你找的到啊.”见他一直望着怀中的娃娃.她道.“这个娃娃.是我路上捡的.可不可爱.” “阿爹.” 夜离影低头.只见阿尤摸着蓬松眼睛的手停住了.朝着慕雪大叫一声. 夜离影望着慕雪.“被介意.这娃娃……唉.阿尤……”还沒讲完.阿尤早已跳到慕雪身边.拉着他衣摆声声叫嚷着阿爹. 这孩子.乱认了娘亲.又乱认爹呢.夜离影起身拉阿尤.慕雪突兀张口.淡淡的唤了声.“阿尤.” 夜离影站在一边.僵住了.只见慕雪俯下身子.微颤的一只手抓住阿尤一双小手.“你怎会在这里.” 阿尤嘟着嘴不敢回答. “世子.是属下保护不利.小世孙他三天前离家出走了……”一直立在慕雪身侧的习毅.忽而跪下了.低头说着……其实.上次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就是打算说的.只是当时小世孙出走仅有一日.小世孙很顽皮时常出走.出走了就像是吃饭一般容易.那么多次了.每次到最后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又回去的.这次却是有点长了……他正打算告诉世子.恰巧碰上夜姑娘不见了.便一时未及说出口. “阿爹.阿爹.不要怪黑叔叔.是阿尤自己走掉的.不管黑叔叔的事情……”娃娃道. 河畔的风轻轻吹起慕雪的白衣.白衣飘飘.映着月亮.泛起了浅浅的冷光.他直立着不语.良久.手掌微微有动.却轻轻的抚开阿尤的手.张口的声音是入风即化的淡漠.“知道了.下次都不要在这样了.” 阿尤吸着鼻子.想拽又不敢拽慕雪的衣袍.只是巴巴的唤着阿爹. 夜离影望着慕雪冷漠的脸色.极轻的问.“阿尤.是你儿子啊.” “是.” “亲生的.你生的.”她道. 慕雪道.“我老婆生的.” 夜离影愣住了.“为什么我从來沒听你说过.怎么这慕容世子府里的人也沒说过.为什么你有儿子却不跟你住在一起啊.” 那摆在慕雪身侧的手.朝上的弧度.微微颤了颤.他看她.声音却稳稳的.“阿离你并沒有问过我啊.我是有一个儿子.他一出生.父亲就将他接去同住了.他自出生都和我父亲住在一起.” 慕雪看了眼阿尤.缓缓道.“习毅.送阿尤回王府罢……” 阿尤闻声.扒着夜离影的裙子.嚷道.“不要.不要.阿尤要娘亲.阿尤要娘亲……娘亲.你说过不会离开阿尤的.” 慕雪神色一震.一句‘这个不是你的娘亲’生生的卡在咽喉.只是侧眸望着阿离的反应.那女子默默的立在那里看着自己.时时灿若星辰的一双眸子.如今暗沉沉的.繁星不在.倒是透着一股凄凉.那娇嫩如花瓣儿的唇角挤了笑.道.“你救我是不是因为我长的像你世子妃啊.” “是.”他说.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五章 在男人面前洗澡 有风从浮了碎冰的河面吹來.湿冷湿冷的.扑打在慕雪的脸上.似刀子锋利.他看见那红衣女子千万黑丝凌乱飞舞着.落在细长的眉梢.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抚.那雪白手腕正对着她的嘴角.她的嘴角一抽一抽的.他知道.那是她不高兴时候.惯有的小动作. 她拢了良久的发丝.缓缓的蹲下了.拍拍阿尤的脸颊.她笑了.“娃娃.娘亲怎么会骗你呢.娘亲是不会离开你的.”她看向慕雪.眨了眨眼.“你阿爹也不会啊.我们这就回去世子府好了.” 慕雪迎上她沒有杂质的的眸光.微微咳嗽了声.一个字.“好.” 子时已过.夜色墨黑.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慕容世子府却是一派灯火恢宏.像是一只浴火的凤凰.远远的.便可以看见两排人.静默着、整整齐齐的立在两扇红漆木门两侧. “我还真不知道.我一个小小的妾侍还有这等殊荣.他们都是來迎接我的.”夜离影问慕雪. 慕雪正抱着睡着了的阿尤.阿尤睡得不好.动了动小身子.他便抚了抚.未及说话.丽妃娘娘摇曳着金红的妩媚的裙摆走到他跟前.朝他说.“王爷來了.” *** 隔着一展绣着紫藤垂阡陌的绢素屏风.床边地上摆着一只大大的橡木浴桶.夜离影在里头舒服的泡澡.慕容王爷來了.因为他一回到府上便发现自己孙子失踪了.然后.就找到这里來了.此刻慕雪正在见他父亲了.阿尤被下人抱去安置睡觉了. 今天是很累的一天啊.夜离影伸了个懒腰.数着绢素屏风上紫藤花.一朵.两朵.三朵…… 现在是冬天.她并沒有洗花瓣儿澡.可是却有浅淡的花儿香气弥漫开來.那味道钻进她早已舒展开來的毛孔.她鼻子向來很灵.却猜不出是什么花儿. 朝那处一看.玉白朦胧的月光笼着那一朵那乳白色的花儿.那向上弯成的美丽花瓣儿.一瓣一瓣.薄如冰消、嫩如丝绸.幽幽的绽放着.是一朵雪莲花. 夜离影啊的大叫一声.一时一刻.门咯吱一声被打开了. “怎么了?”慕雪欣长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落在她脸上.那声音含着担忧. “沒事.沒事……”夜离影朝他道.“你怎么进來了.不是在和你父亲说话.” “方才说完了.父亲回府了.”他淡淡的说.屋中绕着蝉翼纱幔般的水雾.她纤长的影子侧过流光的影子.落在他眼眸想.她的冰雪的肌肤.透着粉色.像是春日枝头的粉嫩桃花.暖暖的诱人. 夜离影见他不动.便道.“慕容世子.沒事你先出去罢.”她可不习惯老是在男人面前洗澡啊. “对不起.”他说. “沒事.沒事……是我先大呼小叫的.你不用道歉的.我就是看见那有一株雪莲花有些兴奋.你是不是以为我踩着老鼠了啊.”夜离影望着他.他立在那里身姿.仍旧纹丝未动. “我说的是方才的事情.你问我救你是不是因为你长得想我的正妃.我说了是.” 夜离影愣了下.笑了.“那有什么可道歉的呢.” 慕雪滞住了.对了.他为什么朝她道歉.是因为他害怕她知道自己救她只是因为她张的像自己的妃子.她作了别人的替身.他怕她会生气.可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她不生气.就应该不会离开的.他不想她离开…… “你该道歉的人应该是阿尤罢.”夜离影说.“其实.你把阿尤一个人丢在你父亲那里那么久.他很难过的.” “我知道.”他说. “你知道.” 夜离影吃了惊.“那么为什么你还把他丢在你父亲那里.” 他不答.默了一会儿.问她.“阿离.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我为什么要找你假扮我的宠妾么.” 她侧眸看他.他雪白的袍袖上.脚上蹬着的靴子上.都用银线绣着镂空的兰芝花纹.桌上的烛火忽而亮了起來.照亮那根根银线.化作万千绳索缚着他的手脚.耀眼的她眼疼.她说.“你说的.是因为你有一个痴念.”……你还说了.我帮你了了心愿.你便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去.此时此刻.夜离影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他居然是一个将死之人. “我一直沒有告诉你那是什么.”他笑了下.学着她那的可爱模样.道.“今天天时地利人和的.不然就让我告诉你罢.只是……你想不想知道.”……想不想知道一切呢.若是不想.他.其实他宁愿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是因为阿尤.”他说的.他有所不舍.不能放弃.可是.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图的不是爱情.沒有什么名利财富.只能是亲情了. 他立在房间的中央.若不是地上铺着缨织暖絮的毯子.踩上去柔软如云.若不是四边笼着白雾.所有的陈设琉璃不清.他一定还以为自己还在空旷的大堂中.立在冰硬的汉白玉地面上.听着自己父亲那压制着痛楚和愤怒的苍老的声音.回荡着耳边.“倾雪.这才是你将阿尤一直放在我身边的原因吧.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你正妃为了生他难产而死.所以你不愿意见他.我便由着你.可是……其实你根本是想要保护他.你知道他在我身边会比在你身边安全……” 父亲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他想要端起手边的一杯热茶.可是忘了自己的身躯一直气的在颤抖.那滚烫的茶倾在他手背.在他手背冒起了白烟.然后.他忽然一手轩掉了那杯子.震怒的声音压过那杯子落地粉碎的磁呲声.“你好啊你.这么多年了.你居然一直都不告诉我.你帮他做什么.他就是个逆子……要不是他要杀我.要不是我发现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啊.”…… 乎是站的久了.慕雪有些累了.便倚在冰丝雪锦的圆桌的桌沿上.那桌沿冰硬着抵着他的脊背.像是一个锥子.戳中他最深的心事.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六章 公主 “雪.是阿尤吗.”夜离影低头.颤道.“若是真的是他.为什么你要让他这样小就离开你.一个人.会很难过的……”从小沒有亲人的痛苦.沒有人会比她这个自小无父无母的人更懂得了…… “雪莲花.你喜欢吗.”他突兀笑了声. 夜离影愣住了.一秒.微怒.“慕容倾雪.不要岔开我的话.” 她的话音未落.他的声音融进她的语调.他说.“我的母亲是戎族的公主.” 戎族.夜离影是晓得的.那是个曾经和狄族一般响亮的名字. 在本朝的西北方向.有两个鞭长莫及的割据势力.一方是狄族.一方是戎族.两者居着天山南北两侧.位于天山以北的戎族一直是民风淳朴、倦战的民族.位于南侧的狄族却十分不满中原占据肥美之地的统治.是恋战的民族. 据说.当年狄族试图灭掉戎族.一统天山.戎族请求中原出兵才得以全族保留了下來.是以更加安分守己.相对于常年咄咄逼人、近年张牙舞爪的狄族.实在是叫人记不住. 不过.慕容倾雪的母亲居然是戎族的公主.这实在是叫人意想不到啊. “这个花是母亲家乡的花.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当年母亲还是戎族的大公主.天山最美丽的女子.她爱上出兵帮她保住族人的中原來的勇士.中原的第一将军-慕容朗.她很勇敢会当着全族人的面.对着勇士唱歌.她大胆的唱着.‘天山的山脊是的牦牛的犄角.天山的积雪是白羊的羊毛.不要看那犄角硬邦邦.不要看那羊毛厚沉沉.就以为我们这里沒有好姑娘.天山的姑娘是最美的姑娘.有长长的辫子.大大的眼睛.烈烈的性格.会对心上人唱歌.如果你中意了我.我会马上嫁给你.带著我乖巧的奴婢.带著我丰富的嫁妆.坐著那精美的马车來.随你走……” 夜离影咯吱一声笑了.沒想到雪一样冷漠的慕容倾雪.她的母亲竟是这样火辣辣的女子.他也笑了下.接着说.“父亲就像被她的性子打动了.真的就娶回了家……就像是母亲词里说的那般.带着嫁妆.坐着马车.还带着她贴身的奴婢……”顿了顿.“可惜.那奴婢并不乖巧……” 夜离影惑然看他.他薄薄的嘴角扬着一抹细微的苦笑.“母亲同那贴身的奴婢一直都是极好的关系.做了父亲的正妃.她一直想着什么时候找一个平行端正的男子.将那贴身嫁出去.可是谁知道那本应乖巧的奴婢.却在母亲怀着我的时候.搀扶了我参宴醉酒归來的父亲一把.然后……成了父亲的女人.” 所以说酒是害人的东西.夜离影自顾自道.沒有接话.他似乎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事后.父亲收了那小婢作妾.母亲仍旧待她很好.她对母亲也很好.一切似乎都沒有改变过……” 夜离影听明白了.他说了‘似乎’.也就是说这是个注定的悲剧.可他也似乎沒有说下去的兴致了.忽而莫莫看她.“我出生的时候就和注定别人不一样.你可知道.” 夜离影摇头.她怎么会知道呢.木桶里的水有些凉了.扑在她肌肤上像是玉帛触着.那是一种透信的凉.她不由从心底打了个寒颤.远远的.听见他微微咳嗽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微微移动了.朝着她的方向.“喂.你干什么啊.” 慕雪僵了一瞬.人还是朝她走了.那欣长的影子从头到脚将她盖住.她下意识将自己曝露的肌肤.缩到颈部以下.乱说.“我还在洗澡了.君子有云.‘非礼勿言.非礼勿视’.你不晓得啊.哎.我说慕容世子.你耳朵聋了.你还走.你在走一步我就叫了啊.” 慕雪笑了.慢悠悠的说“那你便叫罢.倒是看看有沒有人理你.唔.说不定那守百步以外的下人们.会退了一万步去.唔.说不定还替咱们将门窗都掩的实实的呐.” 他说着这话.透过很近的距离.看见她脸红如秋霜红叶.瑰艳欲滴.不过.他最后还是转了一个方向.缓缓然.他走近些触摸一下那雪莲的花瓣儿的.他感受着娇嫩的鲜活的触感.无悲无喜的轻声.“别人出身是为了喜悦.我的出生却只是悲伤.别人出生是为了生.我出生却只是为了死.我的母亲为了生我而死.而我的父亲一直都在苦苦煎熬中不得不看着我死.” 夜离影正缩着脖子的动作停住了.他只手扶了下花心.那本该是妖冶瑰丽的紫色花心.如今却暗了色泽.那凌乱洒在他指尖的暗色花粉.是凝固了的鲜血的颜色.他微微碾碎了那粉末.叹道.“人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就像这花儿一样.长在天山里头.万丈高崖的石缝.寒雪狂风都不曾畏惧过.都可以那样的美丽动人.可是却偏偏经不起软香的诱惑.偏偏会死在了美好之中.” 夜离影觉得自己蒙掉了.他道.“大概我还是应该庆幸的罢.一个还在娘亲肚子里就一直被人下药毒害着.想要除掉的孩子.不被认为应该來到世界上.却偏偏來了.我时常想着.我这样的人为什么还一直活的好好的呢.……小时候.我好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对待.” 他笑了下.看夜离影.“我说的人就是我母亲的奴婢.那时候还是孩子的我.比较孤僻.她便是除了我父亲以外.我最亲近.也最喜欢的大人了……她也为父亲生了一个儿子.便是我的弟弟.我唯一的弟弟.慕容倾煜.我的父亲这一生除了我的母亲和她都沒有和别的女人生过孩子的…… 那时候.我和弟弟都在她的照顾下.我在她身边度过了我最快乐的时候.那时候我身体不好.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抽搐到大半夜.可是我每次从懵懂醒來的时候.她都握着我的手满脸焦急的坐在一边.白天的时候.无论天气再好.在暖和.我总要穿的厚厚的小棉袄.大夫说我见不得一点的风.要我无论哪里都要戴着面纱.我本是男儿自然不愿意的吗.会大吵大闹.她便想出了主意.在亭台水榭之处.但凡是能透着风的地方.都悬上了纱幔.虽然不是直接接触.但是这样我也可以见着阳光和风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七章 其实,我想看你出浴。 “……她对我好.总会抚摸我的脸对我笑.她笑的很美丽.手指却总是冰凉凉的.那时我总是睡不醒的.浑浑噩噩间.所以总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很长很长的梦.因为只有梦里的东西看起來很美.触摸着却很远……” “雪.你的手指流血了.”……你沒有感觉吗.她很轻的说了句.满满的痛惜. 细细婆娑过花瓣儿的手指.恰然微微刺痛.他低头去看.那指尖早已钻出了大滴大滴的血珠.原來那花瓣儿的边缘有稀疏小锯齿.像是冰雕的刀子割伤了他的手指.可是他的感觉却來得这样慢了.他轻轻的从怀里掏出手绢覆在伤口.夜离影直直的盯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他张口了.“大概她就像是这花儿一样罢.有着最美丽的外表却同样有着最刻骨的伤人……” “小离.有沒有一个人让你又爱又恨的.” 她闻言一凛.方九朔完美的脸一晃而过.那漂亮的丹凤眼.那若轩的眉宇.那倾倒众生的魅惑笑容.叫她难忘……什么是又爱又恨么.他对我应该就是么.可是……应该只有恨罢. “我永远都记那天.那将我这美梦打碎的一天.那哭天抢地的啼哭声.那睁眼时候的一方摇摇欲坠的锦绣凤凰暖帐.她就瘫坐在屋中的地上.手中捏着一条长长的白绫.父亲面前满目怒色立在一旁.倾煜泪流满面的跪在父亲脚边.遍遍哀求着说.‘不要.煜儿不要母亲死.为什么.为什么.您要杀母亲.为什么’……父亲一把推开他.走到我身边.将我头下枕着的枕头抽起撕裂.里头的棉絮像是雪花一样落了满地.更有大片大片的早已枯黄的叶子从那雪花中散出來.父亲踩着满地的纷杂.怒颤朝着她厉声道.‘你和衽仁.你们同样都是天山來的女子.流着一个民族的的血.你居然做的出來这样的事情……’……我记得当时我的耳边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真切.也有些听不懂.但是后來我懂了.原來是她找來的厨娘一直都在对我下毒.然后.我的父亲也终于知道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 手中的绢忽而被他握紧.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我这一生从來沒有恨过谁.可是我却恨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怎么可以让你又爱又恨的……” 夜离影望着他.他低着头.垂着一只手.另一只支着放着瓷白花盛的紫檀木长桌.弓着身子微微喘息着.隔着一段距离.那面容有些看不清楚.可是他的身子颤抖着十分厉害.只恨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洗澡.她慌声道.“雪.你有沒有事……” 他不答她话.颤抖着虚弱声音.续道.“我一度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乎任何人了.可是后來我遇见了阿锦.就是云锦.阿尤的母亲.我的正妃.她和母亲一样.也是从西北來的女子.那样的明媚如春花.热烈如火焰的女子.我……”说到此处.他剧烈的咳嗽几声.那咳嗽打断他的话. “雪.不要说了.”夜离影看他的样子十分不好. “其实我并不喜欢身边多了一个女子.可是那时父亲的决定.我便沒有拒绝.现在想一想.开始的时候.我对她那样不好.脾气有怪.从來都不理她.可是她居然还是对我那样的好……” “不要说了.雪.”她有些气恼了. “可她不在乎.还是……咳咳……还是对我很好……她为我生下來阿尤……阿尤……” “慕容倾雪.我沒兴趣.不想听了.你不要说了.”她大声朝他叫. 他不理她.手绢捂着嘴咳嗽着.却还在说话.“我一直觉得是不是上天有意捉弄我.一切就像是一个轮回一样……阿尤那孩子和我真的很像……” 夜离影快疯了.咣当一声.她一把旋倒屏风.怒看着闻声侧眸的他.高声.“慕容倾雪.你个白痴.混蛋.咳成这样还说什么说啊.你再说一句试试.你在说一句.我就……”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威胁的话.她道.“我就从桶里站起來.” 他们本就隔得极近.此时此刻.她几乎是曝露在他眼皮子低下.那样的诱惑叫他不得不转过头去不看.自然是不能在说前话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这样一个纯真傻气的姑娘. 他说.“其实.你站起來.我会很喜欢的.” 夜离影愣一下.“慕容倾雪.你……”猛的掬了一捧水.直扑扑朝慕雪身上浇.从來沒觉得他这样厚脸皮过.可是他居然闪躲过去了.这叫她十分生气.她又掬了几次水朝他身上上潵.水珠洋洋洒洒.在她眼前织成水帘.她真不明白方才他还咳嗽了.怎地忽然如此手脚灵活了…… 手腕一紧.忽而她的手被人抓住了.她一滞.水帘渐然化开.然后她看见他只手抓着自己的双腕.脸微微剔透晕红.那胸膛起伏着.气息微喘着.有些急促.有一滴水珠凝在她如蝶的睫毛上.她本能的眨了眨眼睛.说.“你干……干干什么.” 那一滴水珠落在他拉着她的手背.明明冰凉的温度却滚烫他的肌肤.他有些迷茫的望着她的脸.“其实.我……” 他空的手摇晃着伸了过去.她缩了一下.可是他还是触到她脸颊了.“生阿尤的时候.阿锦她很痛苦.那时候我一直在她身边.我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的……我告诉她.我不要那个孩子.我只要她活着.好好的活着.我要陪她去草原.去牧马放羊.去数星星.可她却一直摇头.哭着喊着说不可以.一定、一定要为我生下那个孩子.她说那是她和我的孩子.可是……你知道吗.当她终于生下那个孩子的时候.我却一眼都不想看见那个孩子.再一次.我觉得又有那么一个人让我又爱又恨.就是阿尤.一个小小的婴孩.那样无害的模样却那样的狠心肠的夺走了我的一切……”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八章 亲吻 “你说什么.你是说你恨阿尤.你恨阿尤.”夜离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头忽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人声.有琉璃迷离的灯光晃动着.光芒中有人影像鬼魅一般.也有刀影一闪一闪的.她蹙了眉.“外头怎么了.那些人在干什么的.” 慕雪望着她的脸.手指顺着她脸颊的轮廓爱惜的流连着.还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腕止住她微微的挣扎.淡然.“是父亲他拨了些侍卫与我.加强世子府的防御.沒什么大事.放心好了.他们不会朝这边來的……” “你不是说你父亲走了吗.” “他还有些事情沒做.所以还沒有走.这会儿差不多了.估计马上就会走.” “什么事情沒做.”夜离影问他.他不答.只是看着她.那嘴角噙着笑意.有些残忍的味道. “阿尤呢.”她问. 他还是不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根本就沒有心思听她的话.仿佛她说的话一点都不重要.那眉毛弯弯.弯成了钩子的形状猝然勾住她的心口.她的心猛地一抽.不可思议的狠狠瞅着他.怒道.“慕容倾雪.你是不是把阿尤给你父亲了.你是不是叫你父亲把阿尤带走了.阿尤不是说了他想和你在一起吗.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说你知道阿尤难过的.” “别说话.”他说.云淡风轻的语调.精致的指尖像是蜻蜓在她弹指可破的肌肤点点划过.他觉得自己指腹都变得湿热了.微微的酥麻. “为什么不说话啊.慕容倾雪你说你都知道.可是你知道什么啊.你一直都是这样.你说你知道.对.你知道你身体不好.可是你从來的不喝药.你说你知道有人给你下毒.可是你却不管不顾的.你说你知道阿尤……可是……” “你很吵.”他微蹙眉.打断她. 那点触在她脸颊上的手指移到她的下颚.微微一抬.她便被迫仰视着他.琉璃的灯火打在他脸上.他的眸中有她从未见过的灼热味道.那灼热叫她心口一窒.这样的举动不像是他怍的出來的.忽而觉得眼前的男人十分陌生. 她暗暗的抽手.可是他的手抓她很紧.她甩不开.却又不能戳破这样的暧昧不清.只得转着眸子不看他.颤说.“放开.慕容倾雪.你是混蛋.我不要和你在一块.” “其实.阿离你知道么.”他出了声.她本能看他.他的剔透水晶的脸庞正渐渐在她双眸放大.他缓缓的朝她俯下脸來.他如绸的发丝落在绮丽在水面.她忽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身子不由朝后一退.可是他的手不知是何时在扶在她肩膀.她动不了.脑海砸开了.他呼出的气息带着兰香拂过她的唇.那暖暖的声音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做很久了.” 他朝她笑了下.沒有多余的思考.那唇边贴在了她的唇上. 她的唇柔软甜美.似花瓣儿.似蜜糖.和想象的一般.忽然很想一口吞入腹中.可是.只能也只可以这样轻轻的触着. 唇上像是春风中的柳叶贴着.夜离影瞬间瞪大了眼睛.待到反应过來.再也不能顾及其他了.挣脱双手大力的推他.他居然被她远远的推开了.嘴角却挂着一抹莫名的笑容.夜离影不知道他笑什么.可是他刚刚在干什么.不能多想.她朝他.咬着唇怒道.“慕容倾雪.你送走了阿尤.你为什么送走阿尤.” “娘亲.” 她正说着.话音未落.外头一声奶声奶气的呼喊.是阿尤的声音. “呜呜……娘亲.你在哪里.” 阿尤的声音在哭.是有人逼她离开罢.她狠狠瞪了慕雪一样.又骂了句白痴.朝着外头大声的遍遍应道我在这里.阿尤哭泣的声音也化成了急切的喜悦.有蹦跶的声音朝这边儿过來了.越來越近.耳边一声叹息.她回眸.一件白狐裘朝她劈头盖下.一时一刻.咣当一声.门打开了. 她顿时觉得自己是一只猪.蒙着白狐裘.从缝隙里.她看见慕雪走出了门口.极快的阖住了门.将屋里的风光和外头隔开了.然后.在外头和那些人细语着.她立即扒开白狐裘.便看见一个小小的脑袋.阿尤正趴在浴桶水汪汪的眼睛打量她.“娘亲.你在干什么呢.” “啊……”她呵呵笑了声.伸手拍拍阿尤的小脸.又指了指屋中一个叽里旮旯儿.“阿尤.你看那边.对.就是那边有个很好的东西.你快过去找找啊.” 阿尤欢快的跑开了.她立即裹着狐裘飞奔到床上穿好里衣.一转身便看见阿尤正站在她身后了.巴巴道.“娘亲.什么东西啊.我沒看见.” 夜离影道.“那是因为你还太小了.眼睛太小了.张大了.眼睛大了就看的了啊.”阿尤撇嘴.她抓住他的小胳膊道.“你爷爷是不是要带你走.放心.娘亲不会叫他带你走的.” “爷爷來了吗.……他來带阿尤走吗.” “你沒看见.” “沒有啊.阿尤一直在小黑屋里睡觉.刚刚醒了发现娘亲不在.阿爹不在.小毛也不在.就过來找你们了.” “小毛是谁啊.” “呃……阿尤养的小猫咪啊……娘亲.娘亲.你在干什么呢.” 夜离影正一手支住下颚在思考.阿尤扯扯她的裙摆.她道.“你是说你阿爹沒有送你走.” “是啊.”阿尤一边打着哈切.一边朝大床努努嘴.“娘亲.阿尤困了.阿尤要睡觉.”夜离影这才发现他身上只是穿着件单衣.來沒來得及点点头.他叭叭着蹬着小鞋子就爬到床上去了. “娘亲.给我讲故事啊.”夜离影替他盖好被子.他睁着大大的眼珠扯着被脚说. “你不是说困了.” “一边听一边睡啊.”他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不要.阿尤一岁的时候都听过了.”阿尤不满了. “你一岁的时候.就会听故事呢.”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十九章 偷吻 “方正就是听过了.呜呜……” “好罢.”夜离影又讲了好几个故事.只说了几个字阿尤就知道下面的情节了.原來这娃娃听的故事真是不少啊.“从前有两只老虎.他们跑得很快……” “一只沒有眼睛.一只沒有耳朵……”阿尤接口道.气鼓鼓的看她.一把掀过被子蒙在自己头上.闷闷道.“娘亲.你根本就不会讲故事.这些阿尤都听过了啊.还沒有黑叔叔讲得好.哼……哼” 夜离影斗大如牛.自己居然沒有习毅讲的故事好.那个毛躁的俊朗少年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讲故事的. “西边有一个很大的湖.湖里有一只蚌.那蚌练成了精……”那轻缓的声音从她身后传來.还沒有回头.暖暖如云的绽开的锦被从肩头落下.她侧眸看见那一抹雪白衣角.扯过被子裹紧了自己.沒说话. 阿尤望见阿爹來了.怯怯的嚷着要阿爹讲故事.慕雪便接着给他讲故事了…… “习毅给阿尤讲的故事都是你教的罢.其实你还是很喜欢阿尤的罢.” 故事讲完了.慕雪正将熟睡的阿尤朝床里头挪着.看她.“你还和混蛋.唔.白痴说话么.” “我不知道.是你自己说.你恨阿尤的.你要送阿尤走.”她低头喃喃. “阿尤出生的时候.我是恨他的.可是.他是阿锦用生命留下來的.我的骨肉.我怎么会一直恨他.我只是因为……”他笑了下.“因为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可以照顾得了他.所以才将他送给父亲照顾的.” “那么现在呢.”她看他. 他缓缓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卸下了.铺在外侧.掀开一角.说着.“现在有你了.你会把他照顾的很好.不是吗.……來.快躺进去.睡觉罢.小心受了寒……” 夜离影扫了一眼床铺.“你就让阿尤一个人睡在里头.” “不然.”他疑然看她. 果真不是当爹的料子.夜离影从床内侧钻进阿尤的那床被子.“当然是抱着他睡.你自己一个人睡外面的那床.” 夜离影将阿尤拥进怀里.发现慕雪也默默的宽了衣躺了进來.她想了想.轻轻将阿尤推到他怀里.“你介意.不然你抱好了.” “其实.我本就是想着我抱着他的.”他说. “……” **** 雨水打湿的泥泞小路.夜离影不知道自己滑到了几下.天色漆黑如墨.她浑浑噩噩的行走着.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她很想看见光明.然后.前头的天空忽而亮了.那是被赤红妖冶的霞光染成了血色.惨淡如挽歌. 鼻尖蓦然漂浮了幽香.有一株一株的植物从她艳红的衣摆处飞快的生长起來.她挪动了下.居然是一株株妖异浓艳的曼珠沙华.她抬头.周身居然已经长满了曼珠沙华.有风从远处吹來.仿佛血浪一层叠着一层.是蝶谷 夜离影终于意识到这里是哪里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在这儿.未及思索.身子忽然又热了起來.举目而望.原是那遥遥不及的尽头早已烧成了火海.那触目惊心的火焰正在朝她过來.呼吸急促了.她想拔腿跑.可是脚步被无数曼珠沙华的藤蔓绊住了…… 额头.还有个灼热的温度.像是天空繁星化成火星子.直直的朝她坠下.夜离影猛地抬手去拍.啪的一声巨响.她惊醒了. 是梦……她叹了声.眼睫处是慕雪一张离得几近的脸.那剔透的脸颊上赫然有她留下的五指印.她微眯着眼朦胧看他.“雪.是你么.”诚然.她还沒有大醒. 慕雪微微直起身子.脸庞划过一抹不自在的浅桃色. 木窗有淡淡辉光缓缓的射入.夜离影此刻看清了.现在是白天了.慕雪如往常一样早就起床了.而她也如往常一样窝在暖暖的锦被里. “阿爹.阿爹.哇哇……” 怀中有圆滚滚的小东西动了动.阿离这才想起怀里的抱着个娃娃.显然那睡意朦胧的小脸也是刚醒的.此番娃娃正捂着眼睛.一双水汪汪的眼珠子却从指缝间溜达着看看他爹.小嘴蒙着被子闷闷道.“羞羞.阿爹刚刚……” 慕雪重重的咳嗽了声.只道.“唔.早饭刚做了好.是皮蛋瘦肉粥……”望了一眼阿尤.“还有桂花糖.枣泥糕.” 阿尤呼啦松开眼睛.滚了滚小喉咙.要说的话都扼杀在摇篮中.嚷嚷.“我要吃.我要吃.” “先穿好衣裳罢.”慕雪一附一仰间.双手多了一套浅藕色的小锦衣.夜离影望着他手中的衣裳.由自感叹着这手工果真……不好.现在的成衣店都是怎么呢. 阿尤盯着那衣裳又哇了声.忽而跳起.小手极快的扯过衣裳又钻进被子里了. 夜离影莫名其妙的看着阿尤在被子里钻啊钻的.十分不自在.朝慕雪道.“那什么.我替他穿衣裳.你先出去好了.”侧眸看着床边帏帘尾端的金黄穗子.淡然.“啊.早饭么.不知道可不可以顺便.方便的话.要一碗豆花.” 额头暮然一暖.顺着那兰芝银线的袖袍.他精致的手指正握着羽白的手绢.细细擦拭着自己额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都是梦魇的虚汗.他眉间笼着淡淡的怜惜.眸光微荡似要勘破她的伪装.“还想要什么都说了罢.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不要.都藏在心里. 夜离影弱弱的笑了下.“也沒什么.既然你如此的大方.就……再來几根油果子罢.” 慕容的手微微握紧了.这个女子就像是一只小猫.有时候.精力充沛.淘气俏皮.炸了毛还会咬人.有时候.却只是懒散的躲在某个小小的属于她自己的角落里.叫你怎么也不能将她揪不出來. 床头地上.那月金火盆散着橘黄的光.发出些细细的兹兹声.门恰然也砰砰响了. “有什么事.”他微蹙了眉.语气有些冷.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章 我太任性了 “世子.是我.”外头人答.那声音是骄阳照在城墙.是丽妃. 他不答.丽妃又道.“妾身自知唐突了.不过小世孙來的匆忙.估摸着是沒有带什么衣裳的.我命人买了些尚好的.” 夜离影仰视着慕雪.他的嘴角扬起了一抹苦笑.朝她吩咐道.“你不要动.”伸手放下床帏的卷带.绕过屏风.便起身去开门了. 隔着屏风.她看见那丽妃领着几个小奴婢进來了.那小奴婢手中皆是端着各式精致小靴子.绸缎衣物.玉冠金钗.璎珞颈圈……有钱的主.大手笔.她想着. “有劳了.”慕雪兰坐在桌旁.轻声道. “这是我分内的事情……”丽妃说着. 这一來一往真是客套的无趣.这样做夫妻真是无聊至极.只是这沈丽姿到底是为什么愿意嫁给他.明明两人不同床.明明她不爱他.一直都给他下药.想要害他性命.却为什么却可以这样笑.可是.夜离影的心都在颤了.因为慕容也是那样笑的.他明明也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两人却都可以如此的笑. 慕容倾雪.轩王-慕容朗的公子.她本來要杀的人的儿子.她不过是与他萍水相逢.她不了解他.他是谁.她一直都不知道.却一直相信他.究竟一切是如何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似乎有些事情沒有做.她忽而记得一些本该由她作的事情了. “娘亲.你看.你看……”阿尤不知何时将衣裳凑到她眼前.那衣领子上绣着一只歪歪斜斜的……小白羊. 夜离影瞪大了眼睛.“这个是.” “小白羊啊.是娘亲您亲手绣的啊.这件衣裳是娘亲您绣的啊.阿尤的衣裳都是娘亲你绣的啊.您给阿尤绣的每件衣裳上都有小白羊啊.”阿尤嘟着嘴看她.“娘亲你不记得了么.” 夜离影了然.望了眼手艺着实不太好的衣裳.那位果真是草原來的女子.她眨眨眼.坚定道.“记得啊.……哎.阿尤.你干什么呢.” 她发现他居然在被子下头默默的将小手套进衣管里.边套着边说.“阿尤只穿娘亲做的衣裳.阿尤还不要被人送的衣裳.哼哼.尤其是坏人送的衣裳.” 夜离影疑惑了.“你说的是外头那个……你的半个娘亲.” “她才不是阿尤的娘亲.她是坏人.”他努力的扯着小袖子.气鼓鼓着. “为什么.阿尤不是自小和爷爷住着.怎么见过她.”阿离來了兴趣. 阿尤放弃的袖子.绕绕头.天人交战一会儿.捂着嘴说.“阿爹叫我不要告诉别人.可是.娘亲不是别人.娘亲是娘亲.”阿尤满意的点点头.“她杀了大毛.杀了大毛.” “大毛是……你的小猫.” “大毛是小狗.阿尤生辰的时候.她來看阿尤.阿尤说病了病了.她说病了要吃药.阿尤说沒有药.她说她有药.吃了病就会好.然后我给大毛吃了药.可是.大毛死了……呜呜……她是坏人.阿爹却不让我告诉别人.阿爹也坏.”他咬着小牙齿睛.狠狠道. 夜离嘴角的笑意猝然冷却.一股子寒气通体而过.外头.那女子关切道.“倒不知妹妹是如何和小世孙遇见的.现在她如何了.奥.听下人说的.妹妹的落了水.可是受了风寒.” 慕雪正欲张口.隔着一扇屏风.那女子暮然出声.那声音掀起了一道肃风.他仿佛看见屏风上的紫藤花应声簌簌而落.惊开了一室的死寂.她说.“我很好.阿尤也很好.还会一直好下去.无需你费心.姐姐你希望我们不好么.” 丽妃端着青瓷茶杯的手微微晃动了.笑道.“原是妹妹醒着了.是姐姐打扰了.姐姐当然希望你们沒事.” 夜离影轻笑了声.那样的笑.显得突兀无礼.“那便是了.姐姐一向善解人意.这会儿妹妹还真很累.无端端被姐姐打扰了.你还有沒有什么事情.沒有就走罢.” 丽妃滞住了.一屋子的人都滞住了.屋中的气息都滞住了.唯有那桌上的一株雪莲散着幽香.和慕雪手腕上的黑玉镯子.剔透琳琅. 众奴婢都惊异着.此女子居然如此不懂礼数.岂有小妾驱赶侧妃的道理.相顾唏嘘.忽而那女子又出声了.软了语调.笑的娇滴滴.又甜又腻.“雪.你过來啊.人家衣裳都沒穿好了.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居然大清早的也不让人睡好觉.” 众奴婢想入非非、脸色红透.眼角看向世子.发现他面色未动.丽妃亦是.还笑了.“那妹妹你好生休息.姐姐先走了.” 众人随着丽妃朝世子施了礼.世子微颔首示意. “姐姐将东西也都带走.阿尤他自是有人照顾.什么都不缺.这些东西恐怕只是用不着了……”女子又道. 慕雪适才微蹙眉.朝丽妃.歉然.“阿离.她太任性了.但是如她所说.其实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丽姿你费心了.还是撤了罢.” 幢幢的人影退出了房间.那欣长的身姿步到床边.撩开那一抹纱幔.夜离影正侧眸看他.“你觉得我太任性了.” “沒有.多一分多.少一分少.这样刚刚好.”他说. 两人对视一笑. “终于穿好了.”阿尤从被子里头钻了出來.欢呼雀跃道. 慕雪朝阿尤看了一眼.两指头扯了扯小袖子.“穿反了.”又朝夜离影.“你帮他穿罢.” 慕雪转身出门.阿尤撇着小嘴唤着娘亲.夜离影朝他摸摸他脑袋.“其实.这样挺好看的.是你阿爹不懂得欣赏.” 她还是替阿尤和自己穿好了衣裳.对着镜中想替阿尤数梳两个总角.却发现自己不会.只好作罢.恰好慕雪端了早饭过來.看看她摆弄着阿尤脑袋的苦恼模样.随手便接过了香木梳子.便替阿尤梳理. 夜离影一直在旁边看他.他的动作十分娴熟.她叹道.“慕容公子好手艺.连这个都会.是过世的世子妃教的罢.”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一章 我确实是饿了 慕雪正握着头绳细细的朝阿尤头上绕.闻言停住了.阳光折过菱花镜.落在他眼里.有一点刺眼.微微低眸.他道.“阿锦她不会这些.她连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打理.时常都是我替她梳髻.” 夜离影惊道.“那她沒遇见你之前一直都是披头散发么.” 慕雪的心怦了下.身侧女子的脸明晰的映在镜子上.瓷白细眉娇唇.乌发散在肩头.那样的美丽.恍如隔世.正如那日.大婚的清晨.阿锦嘟着嘴坐在镜子前头.数着梳子的小齿.无辜的.喃喃的.朝他说.“夫君.这个是什么.中原的东西.我不会用啊.你过來帮我梳个髻.” 他不晓得阿锦是如何知道自己会梳髻的.他更沒有看见阿锦当时抿着嘴的偷笑……此刻.他却笑了.转身拉住夜离影的胳膊.只道.“阿离.來我替你梳头罢.” 沒让她拒绝.他已经按着她坐下了.他的手握着梳子从她发丝顶端细细化滑下.她的发丝像是飞泻的瀑布.映着窗外的阳光.一根根闪着金色的光芒.潺潺然.生机勃勃. 夜离影静静的坐着.他的手那样轻柔.宁她有些晕眩.晕眩中.想起了那个文.不禁有些发颤.面前的妆奁上鎏着粉金的扶桑花.仿佛连那花儿都在颤.她不由的连呼吸都轻了.闭上眼.只愿什么都不想的好. “好了.”他浅浅的声音.化开她耳边涟漪.她睁开眼睛.望着镜中的自己.那女子脸庞飞着红霞.竟是可以滴出水來.不过.却也抵不过那一只血红的发簪.扫过眉角的艳红流苏.蜿蜒如妖娆花钿. “发簪” 她猛地伸手去拔.慕雪止住她的手.“别动.是你的发簪.我修好了.” 她僵住自己的手.双眸星辰.点点光打在簪子.那一处断裂.本以为再也无法愈合的断裂.正绕着玉白的一圈.完整的黏在了一处.完整的……“居然真的好了.居然是真的.” “是用玉帛镶嵌的.估计在也不能摔了.” “当然.再也不会了.” 慕雪望着她.那一脸无法掩饰的欣喜若狂.是为了簪子.还是为了那人呢.笑的有些苦.“是我多虑了.你应该也不会让它摔了罢.” 她微微点点头.低眸处.看见妆奁上摆着一只红漆木盒子.估摸着是他方才拿來的放簪子的盒子.那里头还有一个东西.那是她在熟悉不过的东西.是那把扇子.他时不时拿着手边的扇子.她一直都好奇.便指着那扇子.道.“这个.” “扇子.”他看懂她的表情.问她.“你想看.” 她点头.其实她更想知道他为什么冬天的时候.还拿着一支扇子.“还好.我只是想知道.上头画着什么.其实我晓得你是一个博学的人.” 那精致的指尖.缓缓的将那浅色的扇面绽开了來.伴着他恍惚的声音.“估计你要失望了.” 她盯着那扇面.好似等的一个美人出浴一般.这样的时刻.她已然已经期待了许久.可是.居然是大片的空白.伴着红色的飞溅状的东西.星星点点.她说.“这个是红梅.” “是血.” 她正接过扇子.忽而啪的一声.扇子落在地上.拾起.“你用血作画.” 慕雪敲了她的头.笑了.“不是.是阿锦的血.” “有一次.我在书房里练字.阿锦她偷袭我.却不小心刮伤了手.滴在了上头……”他忽而想起那时候.云锦正怀着阿尤.却见了红.“却原來一切都是定数……有些事.都是注定好的.离开的终究要离开.只是我发现的太晚了……” “什么.”她问. “沒什么.”他摇了摇头.嘴角噙了一抹伤.却在将要对上她的眸子的片刻.入风而化.笑.“你瞧.阿尤自己一个人都吃了好久了.你再不动筷子.就沒有你的份了.” 手中的扇子.空白的扇面.那样的白色.像是不染尘埃的雪白.有猩红的液体.呈飞溅状潵在上头.像是雪地里开出的红梅.早已干涩了痕迹.却触目惊心.她微微阖住递给他.这个就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东西罢. 他接过.小心翼翼的放入盒中.她想到了方才自己的发簪也是从那盒子里拿出來的……她无视那一点.朝他说.“我确实是饿了.你应该也饿了罢.对了.仿佛我沒有看见过你同我一块吃东西……果真.还是阿尤亲啊.” “唉.阿尤.你慢点啊.”那边阿尤早已是横扫千军过.夜离影眨了眨眼.跑了过去.但是.她沒有看见.她身后.慕雪的大手.那指尖不舍的握了下.终究留不住她发丝轻轻的滑过…… 吃了早饭.慕雪便去了文书局.且是自此以后.每日都去了文书局.白日不会在家中呆着了.夜离影却也沒有闲着.除了照顾阿尤.她开始琢磨着亲自给慕雪熬药.定要逼着他吃药的.只是沒有药材. 这日.天色本是昏暗.到了中午.更是一只麻袋套着天空般.叫人浑身上下都是晕眩的.正是昏睡的好时候.她便哄着阿尤进入梦乡.偷偷的潜出府中. 虽说练香与养药不同.但也讲究对药理的研究.只怪夜离影在蝶谷养花练香时.不够专心.要是承袭了师父一半的本事.慕雪的病情她或许是有法子的.不过现在只能凭着记忆开的几副养身的药. 埋怨着自己的无能.手指绕着麻色小绳晃荡着两三只小药包.她从药铺里走了出來. “大爷.给点吃的吧.给的吃的吧.行行好.” 有人乞讨的声音传來.从邻着药铺的小巷. 一个脏兮兮的老乞丐在乞讨.那枯木一般的五指朝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伸了过去.遍遍道.“大爷.施舍点.好几天沒吃饭了……” 男子怀抱着一只缎布包裹.那里头是些沉甸甸的东西.碰撞间.发出零零当当的响声.他神色匆匆的.不耐的摆摆手.嫌恶道.“臭要饭的.滚远一点.沒见大爷我忙着嘛.大爷我还有事.”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二章 天价 老乞丐见他要走.忽而慌张起來.无意的抓了男子的衣摆.那处立马一个脏脏的掌印.男子怒了.立即一脚踢了在那骨瘦如柴的身上.骂道.“该死的要饭的敢脏了大爷的衣裳.”便骂着.空出一只手擦着自己的衣裳.见擦不干净.骂骂咧咧的又是一脚. 那一脚正要落下.忽而一道红色的冷风从眼前刮过.他人就被旋了个踉跄.手中的把包袱.那动西散在了地上.金灿灿的黄金. “哪來的畜生.敢偷袭你大爷.……哎呦.我的黄金.”他张口便骂.转神便看见满地的黄金.不急看來人.也顾不得疼.蹲着心疼的要去捡. “我叫你捡了吗.”男子的背后.传來一个年轻女子的魅惑笑声.他回头去看.只见一女子站在那里.裹着大红的狐裘.如火的妖娆.荼荼而烈.脸蛋绝美.身段有致.冰肌雪肤. 美人.他觉得嘴角有涂抹流出.他吸了吸.搓了搓手.色迷迷的笑了.“这位小妹妹.是打哪來的啊.真是巧了.大……哥哥怎么就沒见过呢.是不是遇上困难了.哥哥可以帮你啊.”他忘了.方才是谁打了他了. 夜离影笑了.“畜生眼里当然只有畜生.如今这世道.难道畜生老一点的.就可以看得见人了.”那老乞丐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她侧身去搀扶. “不知好歹.”男子听出女子羞辱他.碎了一口.调戏不成.就要去捡那金子.这可是他东凑西劫來的. “原來畜生听不懂人话啊.我不是说了不能捡的嘛.”男子要回头骂.只听那女子轻柔又道.“老先生.金子都是你的了.” “这是大爷的金子.小娘们你找抽了.”男子急的蹦了起來.回头就要打她.夜离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身侧的墙上正是摆着一排排粗壮的竹棍子.她伸手一推.棍子全部倒在男子身上. 一脚踩了一根.重重的横在他脖子处.男子疼的大叫.她不理睬.转眸要吩咐老乞丐捡那金子.倒不想.老乞丐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估摸着是怕惹事. 男子不知.由自嚎叫道.“姑奶奶.放开我.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我问高利贷借的金子.您这是要我命.我这是要给别人的定钱.沒了它.我的命就沒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点绛唇’在那的.” 夜离影正琢磨着怎么整治一下他.闻声一滞.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沒了金子.我的命就沒了.” “后面那句.” 男子顿悟.“敢情姑娘也是找点绛唇啊.”说着要回头.夜离影却脚上加重了力道.他呲牙咧嘴.她说.“什么点绛唇.你说清楚一点.” 狐裘裹着她严严实实的.四处也沒有风.她却觉得冷的浑身在颤抖.点绛唇.他说的点绛唇.她沒有听错.消失已久的点绛唇就这样突兀的出现了. 男子说了.原是有人传出消息.说是手中有凡间之宝‘点绛唇’.定于尚日节时候.在云顶楼展出.具体时间不定.明码命价.价高者得.童叟无欺. 男子见女子未动.试图起身.嘴巴却被那竹棍啪的打了一下.女子冷冷冽洌道.“你也是买点绛唇的.就这点银子.居然……”师父的心血.岂不是无价.竟是让人这样作践. “姑奶奶误会了.这些钱只够买一张客栈的门票.要买点绛唇是得大价钱的.” 又是啪的一下.打在他嘴上.“什么是尚日节.” “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又是啪的一声.男子老实说出.是本朝皇后的忌日.皇帝爱后心切.故而定了节日纪念之.续道.“就是三天后.三天后.” “云顶楼在哪里.”她说着又要打他的嘴.男子赶忙捂住嘴.欲哭无泪.“姑娘就不能一次问完吗?”男子说了大概的位置.作痛苦状.无端端被人打了好多下.身后有沒了声响.他怯道.“姑娘我可以走了吗.” “滚.”她说. 巷子里.有一个个水坑.像是一面面镶嵌在地上的菱花镜.照着她的脸苍白无力.唇角沒了血色.她踉跄的走出巷子.此人必定是自己的杀师仇人.过了多久了.她本以为这辈子再无头绪…… 往事一幕幕划过.她为了报仇骗了谁.杀了谁.伤了谁.到后來以为自己忘记了.可是.她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了几步.被往來的人撞了好几下.她完全沒有反应.只道有人朝她喊了声.你见鬼了.还是丢魂了.她才一个颤栗.想起了什么.是了.三日后.云顶楼. “娘亲……” 有人唤她.她滞了下.幻听. “娘亲.”她叹口气.回头去看.只见那小小的一团碧荷色 一片盛夏里迎着风开盛的碧绿脆生荷叶朝自己奔了过來.意识到沒有其他人.她拍拍他的脸.“阿尤.你一个人溜出來的.” “是啊.” “你不是在睡觉.” “方才醒了.发现娘亲不见了.阿爹也不在.沒人陪阿尤玩.阿尤就出來了.”他说. 夜离影无奈的扶住额头.阿尤扯了扯她裙摆.指着旁边的一个卖包子的小摊子.那竹笼里一只白白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分外诱人.嚷嚷.“娘亲.阿尤要那个.包子.包子.” 夜离影抓住他的胳膊.惊道.“阿尤.这是市井的粗劣食物.你可是小世孙.你也吃.” 阿尤发出嗤嗤声.“阿爹说了.挑食的孩子以后会成为大胖子.” 夜离影笑了.领着他走到小摊旁边.阿尤蹦跶着数着包子了.包子摊旁是一个摆着琳琅物件的小摊.夜离影定眼一看.是一只只的扇子盒.皆做工上好.雕刻精细. 她缓缓走了过去.老板见着半会儿來了个客人.且笑且叹道.“姑娘.买扇子盒.看看吧.这都是上好的扇子盒.本是店铺买着的.老夫等着钱用.便将店子倒给了别人.这些也是反季倒卖的.价格低廉.”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三章 再见 夜离影看他.是个青衣的斯文老人.点了点头.这摊子虽小.盒子倒是很多.她不太懂.老板已然介绍起來了.每一只.都细细敲了敲.这个是黑檀木高凸雕双龙扇子盒云云.这个是乌木金丝楠扇子盒云云.这个是红木盒子…… 夜离影听他说着.手已经朝着一只盒子伸了过去.那盒子自是与别的不同.清素雅静泛着浅浅银紫光.老板眼睛一亮.“紫光檀木盒.姑娘好眼光.”说着又要云云. 旁边摊子的小贩.忽而大喊了一声.毛毛躁躁道.“老头.你又再祸害人了啊.天天讲.你不累.”说着.突然來了客人.那人便停止了这厢对话.朝客人笑呵呵道.“公子.小姐.买点什么.瞧瞧.我这都是上好的货色.簪子.耳坠.梳子.应有尽有.” 夜离影沒有理会那人.可她发现这个老者一讲起來就滔滔不绝.便抢了白.脱口道.“这个.送给男人的.好不好.”……她想着送给慕雪的.他应该会喜欢罢. 老者一愣.打量了她.“啧啧.送给姑娘的心上人.” “啊.” “姑娘不必羞涩.老夫阅人无数.这盒子定是送给姑娘心上人的.姑娘这般美貌有细心的女子.谁要是成了你的心上人.那是他的福气.三生的好福气啊.” 夜离影无语了.哭笑不得.正要说话.那边的小贩又张口了.“公子啊.你看看这个墨绿珠花多好啊.多衬你的心上人啊.瞅瞅那边的那人女子.一个大姑娘都不害臊的给男人买东西了.您这是害羞.” 夜离影有吐血的冲动.这小贩岂不是碎嘴的八哥转世. “这位哥哥不要胡说了.九朔哥哥他.我们不是……”一个娇羞的女子的声音.像是露珠滴在碧绿的叶子上的声音.颤巍巍的.越來越低的.滴在地上.荡开水面的涟漪.听着是幸福的涟漪. 九朔.哥哥.夜离影的心怦的一跳. “也好.这个确实很衬你.小依.”那男子出声了.那声音像是蓝色的月光.淡淡的.如梦似幻的投入夜离影的呼吸. 凉凉的风.从远处吹來.一处小贩担子上系着的丝巾.被吹了散开.漫天飞舞着.五彩缤纷的丝巾.红如牡丹.粉如嫩桃.黄如凌霄.白如雪芙蓉.幽幽然.浮在整个天空.她便在着像是春天繁华盛开的美景中侧眸. 那男子如玉的身姿.衬着那青貂裘衣十分悦目.那泼墨的发丝披在线头优美的肩头.却是触在她心头.像是无法拔除的刺.刺着很痛却更是想念.那嘴角是一贯的似月凝笑. 有人可以在一天里.以为自己幻觉两次.是……方九朔. 他的身侧.是一个绿衣的女子.他正笑着拢了拢那女子的发丝.将那墨绿珠花轻轻的插入那发髻.那珠花很美.那女子更美.可是.那个挽头插簪的动作.她记得.在那月夜树花的时刻.他也对自己做过的.如今却换了别人女子. 老者望着她苍白的脸.疑惑道.“姑娘你怎么呢.” 她仍旧一瞬不瞬的望着两人.老者又道.“姑娘.你不要这么用力.快将我的盒子给抓坏了.” 她扯出一抹笑.故意很大声.说.“这个盒子.我买了.” “这个珠花真的很衬你.这个耳坠子也不错.不然都买了.你说好么.小依.”方九朔完美的脸.沒有丝毫的变化.只是笑吟吟的对身旁的女子提议道. ……她的心猛地抽搐了.她很想冲过去.朝他道.我是夜离影啊.方九朔.你不认识我了么.可是.她却只能呆呆的.什么也不敢作.她有什么资格么. “娘亲.娘亲……”阿尤在唤她.夜离影大惊失色.猛地回神.阿尤正喜滋滋的仰头看她.一口口甜甜的唤她.一只小手挥舞着团团白包.一只手咬着包子.朝她道.“娘亲.你也吃啊.这个莲蓉的包子可好吃了.” 她飞速将那个包子塞到阿尤嘴中.“阿尤.好吃就多吃点.不要讲话.”……不可以再乱叫了. “呜呜……娘亲.慢点.慢点.阿尤嘴巴很小.阿尤吞不下了.”娃娃气呼呼的. “阿尤.知道么.多吃点.多吃点才可以长得高.长得俊.才有更多的姑娘喜欢啊.”夜离影说. “九朔哥哥.你瞧那个姑娘.不.是夫人.对她的孩子多好啊.”那绿衣女子说了句. “是么.我倒是从未见过像她这般如此狠心肠的人.明明那孩子不想吃.你看不出來么.……我们走罢.小依.”方九朔淡淡道.付了钱.顺手扯了下小依的衣袖. 小依有些不解了.眼前这个男子.月华山庄的庄主.她的救命恩人.自从那夜他将她从灭门的噩梦中救出來.她就一直和他呆在一直足足几个月.他总是笑的洒脱.对任何人都很好的.对她也很好.就像是妹妹一样照顾着.她也将他当做哥哥的.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善的语气评价过一个人的.也从未见过他像此刻一般的眉宇微锁. 夜离影的手僵住了.那随风的丝巾.万千无根的美丽.像是一只只失了线的纸鸢.遥遥飘远.她的灵魂似乎也随着飘远了.她的视线无端端的随着它们了.可不可以.将她带走……她可不可以不留在这里. 淡淡的水雾浮起眼眸.暮然.她闭上眼睛……黑暗像是潮水肆掠的向她挤压着.叫她窒息.又像是一个不见天日的洞.叫她一直一直往下坠落…… “啊.……小心.”有人恐惧叫了. 夜离影一直翁嗡作响的耳旁.夹杂了一抹长剑的铮铮声.然后.那声音在脑海里越來越近.她猛地睁开眼睛.有一只阴厉的长剑.刺破无数丝巾.在那花瓣雨的缤纷中.断出阵阵刺耳的裂帛.朝着她无情的袭來…… “贱人.纳命來.”尖厉声音.响彻暗空.伴着腐肉蚀骨的恨意.那妇人头上的金钗.镶着五彩的宝石.灿灿然叫人眼花.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四章 仇敌 是池穆风的夫人.夜离影惊.怎么会遇见.意识到阿尤在身边.她猝然推开他.然则.剑飞的太快.她已经阻止不來了.直直望着长剑冲到胸口……剑锋的银光划过眼睫.她嘴角动了下.心中浮现了一个人的名字.方九朔……你会不会救我. 鬓角凌乱的发丝.被面前人的长剑斩断了一缕.那一缕散落在空中.她整个身子也在同时飞了起來.有人将她拦腰抱住了.那是一方结识的胸膛.有鼓动着的黑色衣角.她沒有去看是谁.心已然凉了.因为她看见那个月蓝衣袍的男子.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纹丝未动. 指剑的手挑开眼前这个女人那不留余地的一招.习毅一手拦着夜离影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放开她.低声道.“夜姑娘.得罪了.”然后.那个女人的剑有刺了过來.习毅哧了一声.持剑忆对. “你这贱人.居然沒死.居然沒死.池穆风都死了.你为什么沒死.为什么……”池夫人愤红的双眼.满是不甘心.为什么他死了.你却活着好好的.你凭什么. “这位夫人.你冷静些.这里是天子脚下.”习毅说.正挡开她的一剑. “什么天子脚下.我就要她死……”她脸上露出发疯的表情. 越发招招致命.街上的小贩抱头鼠窜着.只见两人的剑交锋着.发出电闪雷鸣之声. 夜离影愣成了木雕.直到阿尤扯着她的袖子唤着娘亲.她方反应过來.只将阿尤藏在身后.转眼就看见处处留手的习毅.骤然划开一剑.剑气凌出.池夫人竟是生生的被他击倒在地.然后习毅的剑随了过去.她大叫道.“住手.” 同一时候.有人也焦急了叫了.“住手” 两个男人持剑的朝着他们疾步过來.前头的那人伸手要挑开习毅的剑.习毅眼疾手快的移开.那人道.“小心些.不要伤害她.”说着要搀扶起了池夫人.关切道.“蓉儿.有沒有伤着.” 那女子踉跄站起.眼中溢满了泪水.狠狠望着夜离影.叫道.“父亲.哥哥.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贱人杀死穆风的.你们要替穆风报仇.要杀了她.我要她死” 此二人正是池夫人的父亲与兄长.那搀扶住她的男子.一身白衣.眉宇俊秀.有几分文气.是她的哥哥.他微微蹙了下眉.朝她.欲言又止.“蓉儿.你又……” 池夫人摇着头.抓住白衣人的胳膊.“相信我.这次是真的.是真的.我不会认错的.化成灰我都记得.她怎么沒死.杀了她啊.” 此时.她的父亲走了过來.身着褐衣.沉着的脸几分倦色.他与白衣男子都望像夜离影.那目光是一把一把的利刀.将其零时处死.那声音那样的真实.控诉着她曾经的无情残忍.她的指尖深深刺入了掌心. “想必是误会了.这位是我们慕容世子的五夫人.并不是什么诸位口中的杀人凶手.”习毅平静着说. “慕容世子.就是慕容倾雪.轩王的大公子.”其父道. “正是.这位是慕容世子最宠爱的五夫人.本是心地纯良之人.加之平日从不轻易出门.怎么可能杀人.更不可能是各位口中的杀人犯.”习毅又道. “娘亲.娘亲.什么是杀人犯啊.”阿尤好奇说. 夜离影笑了下.纤削的指尖又深了一分.有艳红血液从她指缝溢出.却化成了腥哭的泪滴.无声的流淌…… 白衣人叹了一口气.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他的妹妹.为了爱.从一个天真率性的女子变得疯疯癫癫的妇人.仍旧记得那日.她背着已死的池穆风.浑身鲜血的探到在自己门口.却在恐慌睁眼的一瞬.央求自己救他……明知不能.便用药护着他的遗体.日夜寸步不离的守候着.搞得神志不清.人鬼难分.得知点绛唇有起死回生的作用.竟是瞒了众人单身前來.还好他与父亲随找着她了…… 一路的奔波疲乏.这儿估计是犯糊涂了.他朝习毅拱了拱手.“那么就我们冒昧了.”说着要扶着一旁痛哭不已的妹妹离开.那池夫人却不住发抖了.她大叫道.“我不会认错的.就是她.” 那是一双赤红的双瞳.像是深秋里艳美到极致的枫叶.这双瞳的主人.正拼劲力气掐住夜离影的颈部.根本沒有看清动作.池夫人便已经秃鹰一般扑到自己了她跟前.每掉一滴泪.手本重了一分.口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被生生的掐着.夜离影几乎不能呼吸.为什么会有一种无端的快感.那白衣男子猝然冲了过來.试图掰开池夫人的手.口中道.“蓉儿.住手.被伤了这位夫人.”池夫人恍然而觉.白衣人只得大力将她扯开. 地面凉凉的.有寒冷的冰铺着.身子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夜离影的手碰撞磁啦在冰上.那手掌的血在地上勾勒了一道长长瑰丽.如华丽的匕首隔断美人的手掌……为什么.他从头到尾沒有看我……耳边是习毅为她辩解的声音.手很痛.凉意入骨.沁入肺腑.凉的她失去爬起的力气.有些滑稽.她忽而凉了心.固执的笑了.朝着那疯疯癫癫的女人.她要说话.要承认.可是.转眸的刹那.却僵住了. 那妇人正在不住的发抖.像是风中颤抖的失去生气的枯叶.又像是被人抛弃了的孤儿.她竟然扯着那白衣人的袖子.颤抖的手.一寸一寸的.抚摸着她哥哥的脸.哭喊着.“穆风.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那样缱绻温柔的目光.伴着那男子尴尬无奈的表情.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池夫人她疯了.她逼疯了一个人么. “夜姑娘.此地不宜久留.”习毅不知何时步到她身边说着.夜离影看着他镇定的脸色.心底明白了.他一定早就知道了.知道是她杀了人.他那样聪明的人.曾经问她会不会伤害他的主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五章 残忍的是谁? “你走罢.我不离开.”夜离影冷冷说. “这位夫人.果真是你杀了池穆风.”一直沒有说过话的褐衣人來到她身侧.俯视着她.他是唐门的霸主.多年的江湖经验叫他比小辈看的通透些. 夜离影对着这人的眼睛.凛冽的眼睛.只叫人无所遁形.她笑了.晃晃的站起身.嘴角微微一扬……是她杀了人.她会自己面对的. “阿离.你由乱跑了.” 从未有过的柔情似水.廊雨滴石.闲庭花雨.那人手腕上熟悉的镯子声.剔透琳琅.穿透诡异的气氛.从她身后飘起.然后.那一双大手.柔若无骨的手指牢牢握住她手.那人就立在了她身侧. 慕雪就那样带着爱恋.凝视着着她.嘴角一抹笑意.她沒有说话.他张口道.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看你又淘气了.”看见了手指上她的血.他蹙了眉头.“你流血了.怎么回事.” 夜离影只是摇头.阿尤早就缩到了阿爹身后.习毅凑过來告知他一切. 慕雪震惊了.朝着褐衣人.颔首示意.疑然.“你说这个.我的正妃……是杀人凶手吗.可是.她那时候.一直在我身边.” “正妃.”唐门两人愣住了.一个普通的小妾和正妃是有很大差别的.白衣人道.“这个是慕容世子的正妃.” “正是.五月初五.我要娶她作正妃.欢迎各位到时來访.”慕雪看着夜离影.可是.她却看着某一个方向了.他顺着看去.那是一男一女.那蓝色衣袍的男子.长得风流倜傥.气质如月. 那男子笑了.牵住身侧女子的手.柔然道.“小依.热闹看够了沒.看够了我们走吧.” 那女子奥了声.“好的.九朔哥哥.” 两人消失在白云的尽头.夜离影暮然失了力气.倒在慕雪身上.慕雪道.“阿离.你还好么.” “很好.很好.”她说着.人忽然腾空了起來.居然是慕雪将她打横抱住.她惊呼一声.“你干什么.” “唔.我是觉得你玩了一天.应该也累了.我抱着你走.不好么.”他说.“我的正妃.” 唐门的人朝他们张望着.她明白他的意思.沒在说话.只有阿尤在一旁扯着嗓子叫着等徒浪子.沒羞羞.可是.她再也笑不出來了. 回府的路上.慕雪什么也沒问.回去以后.慕雪一直在咳嗽.夜离影说要替他熬药.他笑着答应了.也许只是给她一个偷偷哭泣的几乎. 夜幕降临.他坐在房间的圆桌旁.依着烛灯橘黄温暖的光.把玩着一只紫光檀木扇盒.他的眼中装满了融融春水.他白袍上的银线流光异彩.若是菱花镜可以照出人的心思.那么一定知道他的心是甜的. 阿离走进來了.不单单是端着药还端着些食物. 夜离影望向他.瞅见他手中的东西.笑道.“觉得如何.” “喜欢.你给的我都喜欢.”他说. “你怎么知道是给你的.” 她斜眼看阿尤.阿尤正趴在妆奁.将小体格里的簪子将头上插着玩.看着娘亲瞪他.便拔下头上的东西.奔到她脚下拼命的摇头.慕雪道.“这个除了我还有人.会大冬天的拿着扇子假扮着风流公子.” 夜离影呛得咳嗽几声.端着东西放下了.阿尤被美食吸引了过去. “谢谢你帮我.”她说.“可是不必那么大的牺牲.说说什么娶我.大家会当真的.”方才她在厨房.下人叫她的称谓都变了. “你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我只是帮我自己.”他看她.嘴角含着浓浓的笑.那是从心底流出的笑意.可是融化任何的寒冬.他说.“你知道的.其实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 “雪.先别说了.我们先吃饭罢.”她低声打断他. 慕雪看她.“好.” 夜离影从沒有如此近的看过一个男人吃东西.他一只手持着那瓷勺沿着白底青釉的碗沿.细细的搅拌着.待那白烟寥寥散去.他便将那粥送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着.那姿态很文雅.那神情很淡然.较之他.夜离影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土匪.只是.倒不知他这一顿饭要吃几个时辰.不过.越长越好.忘了更好. “你想吃.” 他的手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唇边.她望了望.摇头.“我只是奇怪你怎么可以吃的那样淡然.难道你沒发现这粥有股怪味.” 他滞了下.“什么怪味.” 她指了指阿尤.阿尤巴巴嘴.左手的中指戳着右手的中指.支吾.“刚刚不小心把桂花糖掉到粥了……唔.然后.有不小心将辣椒油倒进去了.最后.呃……把酱醋倒进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 夜离影看向慕雪.“你儿子做得别具风味的粥.不错罢.那什么.到底是什么味.”其实.她方才就已经看见阿尤的动作了.所以她沒有尝. 她鬓角发簪的流苏摇晃着艳红的光芒.要是胭脂化成的水.淌在冰丝流光的桌面上.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轻轻在桌上敲打了个节奏.笑了.“其实.什么味道也沒有.” 夜离影露出一个不信的表情.他低头.又舀了一勺.放进自己的嘴里.舌尖触着松软的米粒.是暮秋原野农家丰收的味道.或许.是吮吸着春雨的饱满的味道.但是为他來讲.只有一种味道.像是嚼着一块蜡.幽幽的.他说.“其实.我一直都沒有味觉.” 夜离影愣住.他又道.“这是天生的毛病.我从來都沒有味觉.所以什么东西对我都是一样的.我早就习惯了.也沒什么不好的.你看.沒有味觉.我便可以将它想象成任何的味道.酸甜苦辣咸.都很好.” 他在笑.笑着那样随意.那粥正一勺一勺的送进嘴里.忽然.很揪心.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持勺的手.他停住了抬头看她.两人本是面对面.隔着圆桌子坐着的.她拉住他的手朝着自己唇齿的方向.自己则微微倾身.什么也沒说.只是一口咬住那勺子.喃喃说.“味道很好.”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六章 正妃 发丝蔓蔓遮住她巴掌大的脸.可是.那眼角含着的莹白泪光.一点点的.透过黑发.像是碎了的珍珠.那么无暇、珍贵.很美.也是为了自己.“那么.可不可以同我吃上一辈子.” 夜离影滞住了.他的大手忽然就朝她伸过來了.缓缓的却坚定的握住她一只手.他的脸庞染上了好似拂晓映雪的光芒.他便在那晓色的微光中微低了头.那唇吻上了她的手心.她的手是凉的.他的唇在此刻却出乎意料的热了.那样的热度徐徐移动着.他的唇爱抚着滑过她的手心.她在颤栗中感到刺痛了.对了.那是她白日里受伤的地方.她忘了涂药. “疼么.”他问. “有些.不是.是不疼.”夜离影仰起头.坚定道.“一点小伤罢了.江湖中人乃个不是身上白道疤的.还有毁容的呐.我已经是很好的了.我的脸可是沒什么问題的.一点小伤的沒有的.” 她说着暗暗的抽回手.居然抽不开.她便笑了.“这个.其实.真的不疼的.雪你还不知道罢.其实我这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装可怜.尤其是喜欢对着心软的人装可怜.装可怜的好处很多.比如.轮你做饭的时候.装可怜那活就落到别人头上了.再比如.你发现了一件自己十分喜欢的物件.装可怜.兴许那主人一高兴.东西就是你的了.我晓得慕雪你一直都是心软的人.所以才装可怜的.不过你似乎发现了.对罢.” “嗯.我早就发现了.”慕雪低吟说.吻却沒有丝毫的离开. “居然揭穿了.就沒什么意思了.不如.雪.你家里应该有什么擦伤药什么的罢.不如.你帮我拿一下.” 他只是轻然的捂了声. “ 你快帮我拿啊.涂好了药.等一下我们就陪阿尤堆雪人.你说.好不好.雪.”她发现他岿然不动. “你接着说.”他说. 夜离影终于叹了一口气.“雪.你放开我.好么.” 她这下是真的词穷了.平日里他总是那样有默契的.两人一起不免有些亲昵动作.这种时候.他总是由着她打着哈哈从他手中、怀中逃脱.可是今日.他那两片温软的热度似乎是要攻克她心中的城墙.始终不动. 她说了这句.那白皙的手便像是丝滑的素帛要从他手中被人抽走.是明着抽走.可他的手却牢牢的抓住逃脱的指尖.他抬起头來看她“阿离.你知道么.我今天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夜离影亮了眼睛.“什么事.” “在别人眼里.我一直是个冷淡人.总是不太说话的.在王孙贵胄眼底.我不喜礼节繁琐、交流往來.终日闭门不出.不参加他们的茶会诗会.对下人來说.任何事情.多数时候.我都是沒有任何态度的.他们说什么.我便是什么.他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大概是一直因为我病着养成的性子罢.对任何东西都是冷冷清清的.似乎这世上的事情沒有多少是我在乎的.” “人在乎的东西.本來就是少之又少的.大都只会在乎.那种见不到心焦.见到了欢喜.梦中疼惜的东西罢.若是不在乎.只是因为念想的不深.渴望还不够.”她喃喃道. “如你所说.我不在乎他们.只是因为我渴望的不够.因为渴望的不够.我会连只字片语都无意去说.但是.我今天却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要娶你作正妃.你说这样的渴望.算不算深.算不算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看他.他暮然笑了.“阿离.你可知道.我有多感激今天突然出现的那几人.不然.我恐怕永远都沒有勇气.作这样一件了不得的事.今日.我所说的.沒有一字一句不是我的心意.我是真的愿你作我的正妃.你答不答应.” 她以为他是转而言他.却不想原來饶了一圈还是绕回了最初的地方.答不答应. 屋中浮着些朦胧的青烟.像是纱幔轻然蒙着.雪莲花的香味幽幽的飘散着.像是一根根看不见的线交织着一个美丽梦幻.木窗被风吹的吱吱作响.不知是何时停着一只小鸟.那似乎是一只麻雀.蹲在那里.啾啾的叫着.她不知怎么的会想起那样一幕.在月华山庄里.在灿灿阳光里.那样一个蓝色衣袍的俊美男子.修长的手指逗着雪白的鸽子.口中戏谑着声声说着.‘小骗子.小野猫.你把少爷我当傻子耍么.’ 她微微笑了.这似乎从來都不是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題.那娇嫩的唇瓣动了.有些残忍的字眼.“对不起.雪.” 敞着的木窗.正对着院落里的一棵树.那枝头残存的一片叶子飘摇着.不愿却不得不离开了.落在了皑皑冰寒的雪地里.明明是极轻的坠落.却叫人听见了啪的一声.重重的声音是砸在他心上的.天下间.还有比这三个字更伤人的吗. 慕雪收回望着树的黯然目光.抬手抚摸了她的发丝.轻然.“不要那么快拒绝.你可以在好好的想一想的.”……不要那么快拒绝.好么. 夜离影苦笑着摇头了.不用想了.这辈子.她都给了一个人了.即便那个不爱她.她也不会变了. 两人忽然都沒有说话了.屋里静的竟是可以听到阿尤咀嚼食物的声音.阿尤望着娘亲阿爹的古怪模样.也默默的放低了声音. 慕雪最终收回了手.哑然失笑.“脑袋都快要摇掉了.唔.先喂我吃药.这样可好.” 夜离影似乎沒反应过來.他又道.“就是用手.拿着勺子.将黑色的汤汁喂到我嘴里.你不会.不然.我教你.” 夜离影哧然一笑.端过药喂他.口中道.“伺候俊俏男子吃药.不知道多少女子羡慕我.真是件美事啊.” 阿尤扯着裙子说他也要.两人相视一笑.夜离影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慕雪道.“对了.你可知道三日后的尚日节.就是那个皇帝妃子的纪念日.”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七章 紫衣 慕雪低了低眉.静了片刻.“阿离你说的可是三日后云顶楼有人出卖点绛唇的事情.” 她持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正正看他.颤着声音.“你也知道……知道点绛唇.”她以为他是贵族的公子.从不过问江湖事. “我怎么会不知道了.”他笑了.“一年前的发生了一件事.便是和点绛唇和我有关的.” 夜离影道.“你说的是你父亲去蝶谷求医的事.” “算是罢.其实.我晓得你应该听过的.最后起了一场大火.我一直觉得那场火和我有莫名的关系.不然哪里有那么的巧.会在那日起火.若不是为了嫁祸与我父亲.便是不想我好起來.只怕是……” 会是他么.慕雪蹙了眉头.忽而停顿了.他的弟弟.那个一直想要他死掉的人……手上忽然一阵滚烫.他侧眸去看.阿离手中的碗倾翻了.那浓浓的汤汁整个洒在他手上. 可她居然么有发现.只是一手抓住他的胳膊.白皙的手指泛着血红的光.“是什么.是什么.你说啊.”是了.怎么会跟他沒有关系.即便不是他父亲.那放火的也是冲着他的. 他望着她.她浑身长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恍然间.那艳红的衣裳像是熊熊的火焰燃烧着.她这是.“只怕是有人想要对付我.是我的仇敌罢.” “你的仇敌.慕容倾雪.你有什么仇敌.有沒有喜欢穿紫衣的仇敌.”她问. 慕雪滞住了.紫衣.紫衣.最喜欢穿紫衣的人.那个那柔美的少年.穿着紫衣骑着玄色的骏马.飞驰着飒飒风姿……可是.他说.“沒有.” “慕容倾雪.你在好好想想啊.在想想.” 他望着她的脸.掩饰不住的焦急.迷茫.困惑.他扯了嘴角.“阿离.你知道么.每次你生气时候.或者.和我见外时候.都会叫我的全名.” “什么.”她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个.对上他明晰的眼眸.她支支吾吾.“我、我……”她从來不晓得.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小性格.可是.他居然比她更了解她了. “娘亲.你恨阿爹么.”阿尤忽然恐惧着.尖叫说. 夜离影浑身一凛.“沒有.怎么会.” “那就是.娘亲你是恨阿爹的袖子呢.”阿尤指着慕容倾雪的袖子说. 夜离影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抓住他的袖子.不知何时居然断裂了.被她扯裂了.那雪白的袖子口.有褐色的药汁蜿蜒着涓涓流淌着.那雪白的手背泛着虐红的光.她终于发现自己将药汁倒在他手上.大叫一声.“雪.你手沒事罢.” 连阿尤都看的出來么.慕雪笑了.“不妨事.三日后的云顶楼.我和父亲都会去的.” “是啊.这样的机会.你父亲为了你不会放弃的.”她喃喃.“可不可以带着我.我也去.” 他伸手缓慢的掏着白绢.良久.抬头看她.“那日恰巧是阿尤的生辰.我却不在.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陪着他.对么.阿尤.” 说着.他看阿尤.阿尤正捧着他的手哈着气.见父亲看自己.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撇了撇嘴.“呃……” “这就是了.”夜离影尚未领会阿尤的意思.那阿爹已然全明白了.忽而讶然道.“阿尤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阿尤的兴致马上被吊起來了.“我在给给阿爹吹吹啊.如來佛祖给孙悟空吹吹.孙悟空被妖精打着伤都沒有了啊.”他说着.又卖力的吹了起來.边吹边笑. “那是仙气.唬人的.你是凡人.”夜离影瞪着眼睛说. 阿尤葡萄眼珠转了转.做出了然的神色.“我这是娃娃气.唔.唬阿爹的.” 在慕雪的叹息声中.夜离影无奈的扶住了额头.这娃娃觉得长大了绝对是个装傻的好料子. *** 三日后.尚阳日. 夜离影一如既往的乔装从慕容府中流了出去.这样的一个日子.不去是不可能的.究竟是多久了.这便是唯一的线索. 漫天白雪.如棉絮洋洋洒洒着.有些遮挡了人的视线.那路面结着厚厚的冰.也有些滑.可是.她却可以走的很快.几乎是飞着离开了世子府.朝着云顶楼. 是一座宏伟瑰丽的楼.红色的墙.碧青的瓦石.那六角的飞檐.是栩栩如生的麒麟兽. 隔着很远.那处已然是人满为患了.她眯了眼.奔了过去.一只短剑.堪堪然.横在眼角.那短剑的剑稍.挂着黑色的缎子.随风扬扬.她笑了.“好巧.你也是过來散步的.” “世子吩咐我.在这等着您.”习毅黝黑的眼睛看她.“等到了.就送您回府.” 果真是知道她的性子.夜离影咬咬牙.“我又说要进去吗.……我是要起哪里.”她遥遥指着一处.那里有一幢楼.那楼精致华美.花灯招展.飘香四溢.五彩的丝巾摇晃着.有纤细可人抛着媚眼.笑语盈盈.花楼. 沒有去看习毅的脸色.她径直走了进去. 有个肥嘟嘟的男子笑眯眯的迎了她.她给了一个硕大的东海珊瑚珠.要了一间厢房.离云顶楼最近的一间. 推门进去.那黑衣人居然抱着剑正正站在那里.她还沒说话.他又道.“世子说了.您估计会到这家來的.” 夜离影瞪他.“你不去保护雪么.他又不会武功.会有危险的.你跟着我干什么.” “世子说.要我保护你.” “我会武功.”她又道. 他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您……打不过我.” 夜离影望着他淡然的俊脸.恨不得将他皮肉下肚.她笑了声.“你还沒见过我的武功.对么.” 他将左手的剑换到右手.低语.“夜姑娘的意思是想同我过招.” “怕我啊.” 他缓缓抬头看她.像是在看一只怪物.良久.“我不打女人.尤其是不自量力的女人.” “你……”夜离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罢.我打不过你.”她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突兀着说.“你家那位凶不凶啊.”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八章 小倌 “我会武功.”她又道. 他将右手的剑换到左手.“您……打不过我.” 夜离影望着他淡然的俊脸.恨不得将他皮肉下肚.她笑了声.“你还沒见过我的武功.对么.” 他将左手的剑换到右手.低语.“夜姑娘的意思是想同我过招.” “怕我啊.” 他缓缓抬头看她.像是在看一只怪物.良久.“我不打女人.尤其是不自量力的女人.” “你……”夜离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罢.我打不过你.”她眨了眨眼睛.忽而笑了.突兀着说.“你家那位凶不凶啊.” 他古怪看她.她正专心的抚着肩头的絮絮雪花.那雪花簌簌落在绣着春景盛百花的锦绣毛绒低毯上.便是给它增添了别样的美丽.他却觉得心有些斗的紧.那位.“你不是想给我找几个姑娘罢.” 她睁大了眼睛看他.“怎地你喜欢的是姑娘.可是这里是小倌儿.真是的.你跟着我进來.居然不知道这里只有男人啊.不要不好意思.我见你……” 她眼眸打量他.低声.“一直仰慕雪.承认吧.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习毅的脸色一阵青换着白.恼了.“你这女子.修要胡说.” 她又道.“恼羞成怒.不至于罢.雪那样的人.喜欢是应当的.不过.这会儿沒法子.我给你找个有柔美的小倌.老爹.老爹……” 此女子究竟是那个地缝里钻出來的.他想着.却不知她高声吆喝着朝外走了.隔着墙.他听见了有轻功略地的声响.糟糕. 夜离影拔腿就跑.到处都是人.那走道尽出便是一堆彩衣的小倌嬉围着一圈.扳着兰花指.格格笑着.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口中叫着.让开让开.心里嘀咕着.小倌果真和姑娘不同.大白天的还这么招摇. 那当红的小倌手中正端着一盘子桂花糕.要喂了方才发现的.嘴甜的娃娃吃.闻声回头.见一个红衣的男子.本是白瓷完美的脸颊.却火急火燎着旋着风过來了.就要撞到自己身上了.不由惊叫一声. 一声惊叫起.又是一声惊叫.前面那声是见了粗鲁的人.后面那声是被人踩了脚.那娃娃丝毫不觉得踩着他的脚.跳着叫着.“娘亲.娘亲.” 夜离影呆滞了.苍天.这被人围在中间的.水嫩嫩.圆圆脸.尖叫着的不正是阿尤. 她终于慢下來了.阿尤张着两只小胳膊要抱她.她从后头一把揪住他领子.像替小猫一样.将他提了起來.拍拍他的脸.“阿尤.你又跟着我溜出來了.你怎么到这儿來了.你可知道这是……你……” 阿尤两只小手臂互交着.呜呜叫.“娘亲出门玩.娘亲不带着阿尤.哼.每次都不带着阿尤.还好阿尤聪明.找到了……呀.呀.娘亲.不要提着阿尤啦.娘亲.” 娃娃啊.你要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我的罪过可大了.她扶着额头.扯着他朝方才厢房走. 身后.湖水一般的死寂.爆出沉沉一声.“翠翠.我一定是听错了.一个娃娃叫一个男人娘亲.” 那叫翠翠的啼啼哭了.娇媚道.“沒了.死相那.是上天怜惜我们.谁说的男人就沒有孩子的.浩哥.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夜离影的眼睑开始跳动了.只得走的更快了. 厢房.习毅终于平静下來的脸偏着看窗外.夜离影纤削的手指轻轻在紫檀木方桌上來回敲打着.阿尤低着脑袋自顾自吃着小碟里的桃花糕. 窗外.那一抹灿灿晖光.斜斜的弥漫着.浇在飞舞着的白雪上.渗透着.像是泼在洁白的玉帛纸上的落在薄薄的红英.微微的红光. 点绛唇的出卖者.最终是约定着戌时.现下人声鼎沸着.有无数人头攒动着.刀剑碰碰然的声音.估摸着都是冲着点绛唇去的.她再也坐不住了. 手暗暗地探入宽大的袖摆.那里藏着她练好的香.催眠的. “娘亲.娘亲……”阿尤忽而扯着她的袖子叫她.努着嘴看着她. “怎么.阿尤.” 他鼓囊了一句.她沒听见.有些急.高声道.“男子就要有男子的样子.扭扭咧咧的作甚.” “今天是阿尤的生辰.” 夜离影愣住了.只见那娃娃眼眶都红了.眼中包着泪珠.“今天是阿尤的生辰.可是.娘亲不管.阿爹也不管.都不管我.” 她更愣了.她当慕容倾雪那样讲好是吃定了她心软.好将她留在府中.免得惹是生非.却不想是真的 “呜呜……别家过生辰都有红鸡蛋.都有长寿面.阿尤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阿爹好坏.答应了人家要陪人家过生辰的.阿爹骗人.骗人.” 他气的要跑.一直望着窗外的习毅猛地回过了头.拉着阿尤.“小世孙.千万不要乱跑.会出事的.世子他有事要做.马上就回來的.定是可以陪你过生辰的.” 窗外的天空.那一抹薄薄的红英色.不知何时化成了浓浓的胭脂色.那样浓烈的颜色像是血的颜色.根本不该是晚霞照着白雪的颜色. 外头响起了轰然闷雷的巨大响声.夹杂着人语的慌乱.车轮马匹的滚动嘶叫.重物坠地咣咣之声.根本不该是镇定喧嚣之相. 夜离影看着习毅的脸色.想起他方才的话.忽而意识到什么.冲到窗前.心中不由震惊了.居然…… 那红色的烈烈火焰.像是毒蛇的殷红的信子.从云顶楼那一道道狭长的门窗吐了出來.有滚滚青烟盘绕在云顶楼上方的天空.勒着那六角麒麟的脖子.那边陷入了火海.居然起火了. “这怎么回事.”夜离影冷冽的目光望向习毅.她料定他知道. 习毅望着她涨红的脸.只是平静着说.“夜姑娘不要着急.王爷和世子不会有事.任何无辜的人都不会有事.应该快结束了.” “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不要瞒着我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十九章 爵位(1) 她看着那火焰.那红色又成了一条条赤龙.呼啸着狰狞着钻入她的心中.在她心上肆意搅动着.那龙鳞片就是一把一把的刀割开她的记忆.在心口火燎燎的痛中.她看见了那日的自己.笑意妍妍的.满心期待着.哼着小曲踏在蝶谷的碧绿浅草上.手中还提着孝敬师父的蜜酿杏花美酒.尚不知.那等着自己的不可能是一个活生生的古怪老头.只会是……一具焦黑的.不.是几段焦黑的碎骨头.历历在目.疮痍淋漓.她颤抖了.双手掐如木窗.“到底是怎么回事.雪呢.慕容倾雪呢.” 是了.慕容倾雪.慕容倾雪.那是个不会武功的男人.是个身体很差的男人.是个心里很寒、孤单落寞的男人.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明明受了伤却强装无所谓的男人.是个……曾经说了要等她一辈子的男人.她深吸一口气.一跃而下. “夜姑娘.”习毅在身后猛地大叫她一声. 夜离影一惊.忽而想起自己是个消失殆尽了武功的人.可以來不及了.她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重重的下落着.漫天的血雪.漫天的红光.她一身红衣.簌簌而动.仿佛是那释术的魅惑火妖从天而降.又是一块玲珑赤玉、一碰击碎…… 她暗骂了声该死的.身子有些发抖.脚下的地面什么也沒有.这样的位置摔下去就是这辈子就残废了.心里默默念叨着.眼角一斜.竟是一辆铺着稻草的四轮板车.奇异的从远处冒了出來.在她落地的一瞬.接住了她. 咣当一声.她重重的摔在了板车上.那金黄的稻草被她打了散落了一地.落在白雪上.像是金色的阳光点落打在地面.她摔了有点痛.握着心口咳了下.耳边铮铮传來女子尖叫的声音. “啊……爹、娘……哥哥……”那女子极其恐惧着声调.哭泣的叫喊着. 她循声而望.远远的就看见那一对男女.那绿衣的美人捂着嘴巴.含着泪的眼睛.恐惧的盯着夜离影的方向.苍白的脸比纷落白雪还有白.较小的身躯瑟瑟发抖着.仿佛受了重大的刺激.身子瘫软着倚着身侧那月蓝衣袍男子.像是不堪冷夜寒霜的梧桐叶.渴望依附着大树.喃喃重复着爹、娘、哥哥. 方九朔侧脸看着女子.轻然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唤着她的名字.小依.叫了好一会儿.女子回神.扑到方九朔怀中埋着头.惊叫着说.“九朔哥哥.九朔哥哥.我好怕.我好怕.” 夜离影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方九朔锁了下眉.下一秒.将女子打横抱入怀中.温柔的说.“小依.别怕.我会保护你.” 刹那间.是谁的心抽搐了.她成了冰雕.通体寒凉.恍恍然.凝视着方九朔抱着那女子离开. “阿离.” 有人缓缓的叫她.那声音.像是一股暖流.融化了厚厚的冰.落在她耳朵.她抬头去看.慕容倾雪就站在路中央.脸色泛白沒有丁点血色.身上的白衣却晕着大片猩红的血.剔透的白色.殷红的血色.充斥了她的眼眸.击打了她的心…… 这一刻好似期盼了良久.好似是慕容倾雪一直等着的.忽然來了.他却沒有反应过來.只是这个女子真的就在自己自己的怀里了.那么近.那么温热的体温.是了.是幻觉吗.他伸手抚着她的发丝.像想象中的那样.她沒有说话.只是颤抖着.像是恐惧的情绪.良久.她终于平静了些.轻声说.“慕容倾雪.我还以为你会死掉.” 他闭着眼睛.贪婪的顺着她的脊背.阿离.你可晓得.有你.真的只有你.让我舍不得死.他笑了下.“傻瓜.我沒事.真的沒事……”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你哪里受伤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么呢.”她稍稍平和了.声音却止不住的发抖.纤削的手指仔细翻看着他的衣袍.是血.真的是血.她几乎嗅到了满腔的腥味.杀戮的味道.别离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他说. “什么.” “阿离.这血不是我的血.是……左相的血.” 左相.沈眉.夜离影望着他身上的血迹.猝然蹙起了眉毛.仰头看他.“左相的血.为什么是左相的血.为什么会在你身上.他死了么.” 夜离影说着.侧眸而望.瞳孔骤然紧缩.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的是什么.那失了生机的脸又是什么样的痛苦不甘茫然的表情.挣得大大的眼睛.写着是死不瞑目么. 冰寒的雪纷纷扬扬着.刺骨的冷风呼呼的吹着.任凭雪花拍打.风声撕裂.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得见地上躺着的尸体.数不尽的尸体.那被白雪掩埋的四肢.倒像是刮了干净的莹莹白骨. 她脑海轰的炸开.终于明白方才那绿衣女子尖叫的缘由了.猛地推开慕容倾雪.他趔趄退了几步.咳嗽起來.有人作势要前扶他.他摆手拒绝.只是望着那红衣女子.而红衣女子就在那极短的时间.看见了他的身后.沉默着却俨然对他唯命是从的士兵.那沉黑色如潮水肆意暗涌着的黑甲着身的士兵.端着一方方严峻的面孔.手中的长戟大刀寒光森森.尖锐的尖上染着殷红的血.是杀了人.地上的人的血…… 然后红衣女子身子一震.冷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杀了左相.还是.还是……”……还是你杀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慕容倾雪.她忽然觉得他好陌生.冷静的陌生. “我沒有杀左相.他是自杀的.” 慕容倾雪的白衣在风中鼓动着.发出沉重的啪啪声.和着他尘封的心事.左相沈眉是先帝最喜爱的臣子.先帝薨.将帝位传给了唯一的嫡系子.亦是当今皇帝.他的叔叔.他父亲最小的弟弟.继位时候.年仅四岁.故而先帝托孤于左相.让他辅佐幼帝.然则这些年.左相在朝中结党营私.在军中安插猛将.势力逐日壮大.皇帝早已弱冠.左相却老是以先王之托.迟迟不愿还权于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若不是自己的父亲-轩王.威名远播、震慑一方.只怕江山早已改姓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这件事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一个半死的人.真的不能去管.不管是左相残忍的手段排除异己、暗杀大臣.还是为了对付父亲.将心爱的女儿嫁给他……只是.有些事始终是逃避不了的…… “左相沈眉意图谋反.皇上早就有意除之.故而合谋了父亲设计引他到这里.将其一党一网而尽.他不堪败落自杀而亡.这血是他的血.”慕容倾雪压下了咳嗽.虚无的望了望地上的人.轻声.“地上的这些人是有的是左相的人.有的是皇上的人.” 竟是如此.夜离影决计沒有想到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忽而记起了什么.她道.“可是.左相不是你的岳父么.丽妃的父亲么.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是啊.怎么可以.我也沒想过我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我真的这样做了.”慕容倾雪暮然笑了.那是含了生姜的苦涩笑容.他恍惚的望着她.隔着漫天飞舞的、映着胭脂色的像花瓣儿一样的雪花.她就和他梦里的女子合二为一. 那女子站在一棵花树下.朝他笑着.有金色的阳光从熠熠枝头穿过.染着英红的落花.纷纷落在她轻盈的衣裙上.那裙摆本是粉色的.是娇嫩樱花的颜色.却在他眨眼的刹那.换了色.换了火焰一样的红色.那究竟是什么呢.阿锦……阿离. 他忽而走到她跟前抱紧了她.在她不及反应的瞬间.将头埋在她乌黑发间.喃喃道.“阿离.以后都沒事了.再也沒有谁可以伤害你了.” 他如是说着.那呼吸是急促不稳灼热溶火的.那双手是箍紧捏碎的力道.他高大的身子在颤抖震动着.有一股情绪在无声传达着.透过传到她身上.她困难的喘了一口气.“什么意思.谁要伤害我……丽妃.” “阿离.有些事我本是打算带进棺材里的.是情愿你一辈子都不晓得.但是事情往往不是人想的那样.变幻莫测.至少不是我想的那样.现在看來是不可能的了.”他紧紧的搂着她.水波般的轻柔声音涟漪在她耳边.“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救你.我说了是因为你长得像我阿锦.但是你知道么.即便不是遇上了你.我也是在寻在其他女子的.那时候我一直都在找那样一个可以帮我的女子.为了和我演一场戏.帮我保住慕容世子之位.在我死之后只会留给阿尤.而不是沈相的孙子……” 顿了顿.他再次苦笑.“或者说.是我弟弟的儿子.” 怀中人明显抖了下.他缓缓又说.“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纵容丽妃.纵容伤害我的人.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在乎.看着很宽容慷慨呢. “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十章 爵位(2) ”其实.天下间最自私的恐怕就是我了.我有一个儿子.那是云锦拼了性命.为我留下的儿子.我已经欠了云锦.我沒有在她活着的时候待她好.我只能将世人认为最好的留给阿尤.我只愿他继承我的爵位.任何人都不能同他争.即便是.即便那争的人是我的弟弟.” 慕容倾雪仍旧记得那日.那个他像母亲一样看待的女人.手中捏着一条长长的白绫.像疯子一样仰面大笑着.那是含着眼泪的恐怖狰狞的笑.然后.赤红的双目盯着他的父亲.一手却支着他的脸.口中吼着.‘他凭什么.就因为他是正妻的儿子.我儿子是妾生的.所以我儿子就不能当世子了么.他哪一点比煜儿强.哪一点都沒有……他不死.我儿子怎么当世子.怎么当世子.’ 那一刻.天地都在旋转.他的胸腔像是被千斤的重铁压着.喘不过气.彼时年幼的他还不明白世子之位意味着什么东西.只知道他敬爱的姨娘.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要杀他. 然后他又像是缺了水的鱼.开始剧烈的抽搐了.泛着雪白涣散的瞳孔.最后一眼.他看见姨娘的手牢牢捏着她亲生儿子的双肩.拼命的摇晃着.哭着笑着吩咐说.‘煜儿.我的儿子.你知道吗.天下间所有人都看不起你.所有人都觉得你地位低贱.娘亲却爱着你对你好.娘亲不这样觉得.你要记得沒有什么是天生该有的.沒有什么是天生配有的.慕容倾雪该有的.你也配有.你一定要当世子.知不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当世子.知不知道.啊.你不当世子娘亲会恨你一辈子的.娘亲死都不能安心的.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是了.慕容倾雪最后终于知道.姨娘的愿望实现了.他的弟弟.曾经像月亮绕着太阳一样.绕着他的弟弟.永远的离开了他的身边.变成了另一个人.一心只想要他死的陌生人.尽管他一直不愿意相信. “我原本只想着好好护着阿尤.方正我也活不久了.其他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关心.不会插手.别人怎么待我都无所谓.只要我死了这位子可以是阿尤的.其他的自然有人.比如我的父亲会做的.我什么都不能给阿尤留下.我只能给他留下这个了……” 他吮吸着她身上的香气.恍然记起了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身上有浓浓的奇异的香味.但是随着她身体的好转.她身上的那股味道渐渐沒有了.现在几乎是淡的寻不见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以后.也许可以只是他的. 他嗅着.笑了.“可是.我却遇见了一个人.我的心其实早就死了.可是却因为这个人活过來了.以前我不在乎的那些事情.那些伤害.像死灰一样堆在我周围的东西.全都变得叫我介怀了.我不想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我想她留在我身边.好好的开心的活着.甚至.我想同她一辈子.我想着.为了她.这个傻姑娘.我总要再自私一回.即便是我满手是血、罪孽深重也是值得的……” 夜离影已然说不出话了.隐隐间已经明白了他的话……慕容倾雪.你为什么要将自己贬低到这样的位置.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究竟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说这样让人心痛的话呢. ……又为什么……她张了张嘴.“我不值得.” “阿离.只有你是值得的.”他直起身.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极轻的吻了下.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他浅笑.“傻丫头.看你惊得……等我这样久了.累了么.不如我们进去罢.” 他牵着夜离影朝要朝花楼里走.却怎么也扯不动她了.她就像冰雕一样僵在原地.那手轻轻的松了他.“雪.对不起.我还有事.你先进去.阿尤在里面等你.” 她抬脚欲走.人却被他攥住了.他说.“我晓得了.你是不是饿了.那我们进去找阿尤一起回府.” 她朝他笑了.白瓷的脸上因寒气泛着浅浅的晕红.轻轻的摇了摇头.“雪.阿尤过生辰.我估计等不了好好陪他了.你要好好陪他.我是真的有事.”她说着.胳膊缓慢的却坚定的从他手中抽出.转身离开. “阿离.”他忽而叫她.她本能回头.原本繁华喧嚷的街市早就成了死寂的空城.唯有白雪还在纷纷然生动的飘落着.像是扬了漫天的冰消杏花.很是美丽.可是.他们的眸里却只是装着彼此的身影.他朝她走了半寸.抓住她衣袖.清晰的说.“‘点绛唇’不在云顶楼.那里从來都沒有‘点绛唇’.这是我为了引左相动兵想出的计谋.沒有人不知道我父亲有多看重‘点绛唇’.这是我父亲唯一的弱点.同样是左相致命的弱点.所以.沒有什么‘点绛唇’.阿离你也不必去找了.” 那隐在心中的一句.也不要试图离开我身边.好么. 是白雪凌乱了视线么.夜离影猛地低了头.良久.复又抬起.甩开了他的手.“慕容公子.我们还是进去说罢.” 慕雪望着她的背影.手掌握了握.朝身后那些提着尖刀.整齐划一的威武士兵.道.“这在守着罢.” 他随着阿离身后.她走的很慢.是他从未见过的慢.双眸一直望着地面.仿佛那里是布满荆棘的丛林.不得不叫她小心翼翼.那地面本是桃木怍的.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一个人内心挣扎的声音.到了一处厢房.那门口悬着玲珑五彩水晶珠帘.她丝毫未觉步入.他伸手替她撩开.她恍恍回头.看着他.突兀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她沒有动.他也沒有动.只是互相望着.但他手中的贴着肌肤的冰凉珠子.冷的刺骨.他微微的松了手.一串串的珠子交错着砸出丁东声.他便在丁东声中张口.“几个月前.我远游到了四方城.恰巧那里要举行难得一见的‘烟花艳’.便稍作了停留要看看的.包了一个城中的一家客栈小住.有那么一天.我身子不大好就在屋中休息.无意识的透着窗子朝外面的大街上看.那时候街市被塞得满满的.十分热闹.有车有人.那人是些杂技人.有踩着高跷唱曲的.有舞着狮子、龙样吆喝的.还有举着彩色纸伞跳舞的.我正看着不远处一柄打着旋的蓝色纸伞.一个红衣女子忽而就飞到纸伞上.她仰着脸笑了下.对举伞的人说了什么.居然就用脚尖在纸伞上跳舞……” 慕雪望着她.笑说.“她就那样轻盈的舞动着.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蝴蝶.尽兴的跳着.然后.全街的行人几乎都被她吸引过去了.都在给她鼓掌呐喊.她全然沒有羞赧.就那样迎着众人的赞赏目光.在伞上跳着.直到最后.停在了客栈的楼下.她方才从容的跳下了伞.走了进來……” 之后的事情夜离影都晓得.她进了客栈取东西.有贵公子包了场.她就摆了脸色狠狠的捉弄了老板.最后抱着酒坛子心满意足的离开.然后是在‘烟花艳’上跳了青花绕.在画舫上杀了池穆风.在破庙里伤了方九朔……最后.被眼前的人救了.她也曾经问过他.他也说了是一直都跟着她的…… 夜离影忽然觉得恍然大悟了.“所以.你知道我很多事.” 他朝她点头.“前前后后.林林总总的许多事聚在一起.我大概可以知道了许多.阿离你其实是蝶谷神香的弟子罢.” 夜离影笑了.身侧的五彩水晶珠子映着她的笑容.那像是一阵弹指可破的雾气.她淡淡说.“你居然早知道.对了.我就夜百里的徒弟.我一心想要替师父报仇.我想要杀方严.但他死了.然后我就去杀池穆风.我是真的杀了他.我想着杀了他我就去杀你的父亲……” “我知道你不会.”他说. 她又笑了下.“是不会了.池穆风死的那一刻告诉了我.师父不是你们杀的.我……信他.那时候.我又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所以.放弃了找你父亲.不想报仇.连点绛唇都不想找了.你相信么.那东西它真的不在我身上……” 身侧的水晶珠子.丁东杂响.刺得她耳痛.琉璃颜色.更是晃得她眼痛.“可是.我现在好了.所以‘点绛唇’我是一定要找的.害了师父的人我也是不会饶过的.唯一的线索就是那锻紫色衣料……”她暮然伸手抓了摇晃的水晶珠子.定定的看他.一字一顿.“慕容倾雪.我也是有眼睛的.真的就跟你们沒有丁点的关系么.” 慕雪的脸色霎那间就玺白了.胸口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有些困难.“我……” “阿爹.娘亲……”有娃娃欢呼雀跃的声音.夜离影去看的时候.阿尤已经蹦跶着她的脚步抱住她一双腿.然后.她听见自己喃喃不真切的声音.“阿尤……”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十一章 爵位(3) “世子.夜小姐.”原本对两人对话作默默作无视状的习毅出了声. 夜离影置若未闻.慕雪低声嗯了下.视线却始终未曾离开身侧女子.习毅望着两人.夜姑娘此时依然安全了.他的任务完成了.此刻心里又念着慕容王爷的安危.焦急无比.就道.“我出去看看.”不等回答.便离开了. 这次的计谋是一招险棋.大大的险招.王爷的兵马要分作两股.一股是潜在云顶楼绞杀左相和二公子.另一股是击破一个暗势力.那是二公子多年來暗地培养冷面杀手的组织.饕餮.帮助左相虐杀朝中大臣.以及锲而不舍的暗杀世子.个个都有要命的本事.习毅担心王爷.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娘亲.你好厉害啊.居然从窗子飞下去了耶.居然从窗子飞下去了.哇哇……”阿尤乱翻着她的衣裳.“娘亲长了翅膀呢.” 夜离影蹙着眉.沒说话. “阿离.我们进去说好么.”慕雪轻声问她. 夜离影沒再看他.牵着阿尤进來厢房.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窗子仍旧是敞着的.残风卷着雪花落飘了进來.不知何时已经将窗前的地面的毛毯落了薄薄的一层.也像是在她心上覆盖了一层.冰冷刺入骨髓. 手暮然有了一丝暖意.她侧眸望去.是悄然坐在她身侧的慕雪将手覆在她扣在桌面的冰凉手背上.细细的婆娑间.似要春日暖泉点触的温柔.他的手原本是常年冰凉的手.居然就是那样温暖了.虽是微薄.却始终是真的.她要如何忘记是这个姓慕容的救了她. “娘亲.你看.你看……”阿尤眨着眼睛.高举起一把彩绳在她眼前晃. “这是.” 阿尤被她无知的表情打败.不满的撇着嘴.哼哼哼. “阿尤.给我罢.” 慕雪轻声说着.伸手拿过那些绳子.彩线如弦.他欣长的十指灵巧的拧编结扣着.夜离影盯着他的双手默不作声.这双手曾经替她烤过肉.也替她梳过头.还曾经喂过药.这个男人很细腻.会的很多.的确很多.因为他手掌中已经躺着一只彩线编织的手链了. “好了.”他说.然后看她.自然而出.“替阿尤系上.” 夜离影很听话的将彩链系在阿尤的白藕手腕上.不禁问道.“你居然会编这个.这是什么.” “哎呀.娘亲真是笨.真是笨.我以为我是最笨的.呜呜.笨死了.笨死了.”阿尤懊恼重复的说.“这是阿尤的本命绳.本命绳啦.” “这是习俗.每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作母亲都会编手绳戴在孩子的手腕.这样这个孩子才可以茁壮成长.只是云锦离开的匆忙.而我一直……”阿尤气鼓鼓着脸.慕雪安慰着摸他的头.眸光有些歉意.浅笑着说.“我不晓得.阿尤居然知道.还留着绳子给你.我知你不会做.这东西作着复杂.你替他戴上也是一样罢.总不能叫他等着明年生辰.” 夜离影的手顿住了.佛说.人生六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恨会.爱别离……有生辰.有死亡.她忍不住颤抖了.是了.她是忘不了他的好.但是.她更不能忘得是师父的仇.“雪.你一直当我是什么.” 他愣了下.“我以为我刚刚说的很清楚了.” “是么”冷冷的声调.她抬头看他. “是.”他忽而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握着生命里重要的东西.不能丢失.“若是我说的不够清楚.我在说一次.我想娶你.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她侧眸看他.嘴角一抹讽刺.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那么.请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是不是你弟弟.慕容倾煜杀了我师父.” 慕雪的眸光在那一刻.是望着她身后的.正对着不远的方向.是云顶楼.那阁楼的熊熊烈火早就被人灭掉了.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人间本就该是一派祥和的.什么也沒有发生过.可那是天空却不知何时居然是如丹如血的红霞了.像是人间沒有烧尽的火焰蔓延到了天上.又像是眼前女子红衣烧了起來. 他有些分不清了.只晓得夜离影整个身影就在火焰里烈烈燃烧着.她的脸沒有任何表情.无喜无悲.似乎也沒有期盼.可是.他晓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他伸手将一缕她跌落鬓角的发丝撩到她耳后.“阿离.为什么你要这么聪明.要是你笨一点多好啊.真叫人心疼.对不起.是我叫你受了这样多的痛苦.其实我不能确定.大概也是我真的不愿去想.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对我的试探.无意间的冷淡敌意.那些要只是一个梦就好了.可是.即便是在梦里.我也想着你会不会像书上说的‘爱屋及乌.憎瑕弃玉’.想了想你也许是不会的.要是那样你早就不会理我的.在梦里辗转安慰了自己.最后倒是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既然只是梦境.哪怕是噩梦.也总会有破碎的一天……只怕你想的是真的.真的是他.我的弟弟.” 他的话轻的像是一缕风.在屋中绕着一圈.似要消散却只能沉淀在她耳朵.这个答案.她猜到了多少.是因为他们第一次遇见杀手时候.她晕在他怀里听见习毅的那句.‘二公子.他为了一个爵位.什么都做的出來.’还是从他听见自己提起紫色缎子那一刻流出的从未有过的慌张开始.还是从她打听到他居然有一个弟弟.一个从未听他提起过的弟弟.那是个人贯穿紫衣的公子哥. “雪.谢谢你肯告诉我.”她说着.缓缓起身. “阿离.你……要走么.” “对不起.我估计要食言了.我说过要帮你的.不过.像你说的那样.左相已死.那么你就不用担心旁的什么了.你和阿尤会好好的.我应该也帮不了你什么了.我……我是一定要弄明白这事情的.”她转身要离开. “你知道他在哪么.” “总会打听到的.” “不用打听了.”慕雪猛地扯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他.他眸间黯然.“方才我与你讲的事情.在云顶楼中.除了左相.我们还要捉的便是我弟弟.但是……” 她望着他的脸.他眉宇微蹙.有淡淡的忧愁笼着.那薄薄的唇.一张一合说着但是.她听着、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可是.他望着她方向的脸猛地惊愕了.那眼眸里有一道银色的光影划过.耳边传來了速速鞭声.來不及回头.他的手极快的将她扯入怀中.眼前景物一阵旋转.她和他的位置倒了过來.那极短的时候.那灵巧如蛇的冷鞭带着阴厉的风重重的打在紧抱着他的男子身上…… 啪的一声响.艳红的鲜血从他脊背白衣中绽出.夜离影瞪大了双眼.看着手握长鞭的女子.脸色毒辣.满目凶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那女子尖削的手.手背还有她曾经扎过的洞.在她与女子对望的时候.第二鞭就要落下. 身侧就是方桌.方桌上铺着雪锦的桌布.夜离影一手抽去.在噼啪伶仃的跌碎声中.四方的桌布在她指尖旋动.然后牢牢绕上了女子的冷鞭.女子盯着她费力的扯着. 夜离影浮出一分欢喜.暗松了一口气.可是.那鞭子暮地松软如冬眠的蛇.那带着讥讽的女子如一只紫色的毒蜘蛛扑到某个地方.在阿尤一声惊呼的阿爹声中.那手已经无情的扼住了他嫩藕般的颈脖…… “阿尤.”慕雪失控般大叫.却激起一阵苍白的气喘. “你究竟要干什么.”夜离影搀着慕雪.朝女子说. 女子挟持着阿尤站在临窗的位置.有雪花静静的瞟过她细长微抖的眉角.瞟过冰冷空洞的眼睛.她唇微翘着.冷冷说.“沒想干什么.就想慕容倾雪死.”是的.她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慕容倾雪死.这是她现在唯一的愿望. 夜离影盯着女子.这个女子要杀方九朔.要杀慕容倾雪.可是她却只剩莫名所以.什么都不知.慕容倾雪苍白的声音响起了.“莫一.阿煜叫你叫莫一.对么.” 被称作莫一的女子目光暗了下.“与你无关.” “其实.你知道的.这个是什么意思.” 莫一的心颤了下.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不是一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主人给她的代号.饕餮里的人都有自已的代号.以莫为姓.以数字为名.从一到白到千到万.她只是万万千千中的一个.只是比别人厉害些狠心些.所以占了‘一’字罢了.沒有什么特别的.可是.她却一直痴望她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即便是方才她仍旧是如此痴望着……她的手狠狠的钳在那孩提脆弱的脖子上.“现在给你两条路.要么你自尽.要么我掐死你儿子.” “你这又是何苦呢.我死或者阿尤死.或者我和阿尤都死了.都不可能叫阿煜作世子.他永远都不可能作世子的.你到了此刻都不明白么.”慕容倾雪说.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十二章 我不会手软的 “为什么不可能.”莫一冷冷看他.身形无端端晃了下.“为什么王爷就那样偏心与你.我一直随在主子的身边.从未见王爷正眼看过主子.王爷的眼里从來都只装着你一个人.当我们主子是死的么.现在还为了你搅了主子多年的心血.毁了麒麟坛.还要亲手杀了主子.明明那也是王爷的儿子.” 慕雪捂着心口.笑着摇头.“你真的不明白么.你以为我父亲这些年就什么也不知道么.他对于自己儿子的作为就什么也不了解么.……”看清莫一脸色微变.他又道.“父亲他只是不说罢了.他也一直在等着阿煜回头.可是.是阿煜自己将自己逼到这条路上的.搅了饕餮的是皇上.要杀阿煜的也是皇上.只是到了这一刻.父亲只愿自己动手.也不愿阿煜死在别人手上……方才在云顶楼里.那情形你也看见了.阿煜他虽然逃掉了.兴许不出现.永远都不会有事的.只是世子之位.他永远都不可能的.所以你何苦还有这样做了.” “那又如何.这一直都是主子的愿望.即便他走了也是要回來的.主子的个性是一定要回來的.你无需与我废话.我在说一遍.你死.还是你儿子死.”在她手力加深的时候.阿尤痛苦的呜咽着.红着的眼睛淌着叫人窒息的泪.撕扯人心. 慕容倾雪望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冶丽妖邪的脸.倔强执着的脸.这个时刻是沒有半分柔情的.但是方才却是那样的柔情缱绻.那男子明明是利用了她.在危机的一刻.为了自己的性命.将她推出去挡了父亲那一剑.她却死死的抓着剑身.带着满足的目光掩护那男子离开……慕雪叹说.“你很爱阿煜么.” 莫一就像是遭了雷击.过了良久才镇定下來.“在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掐死你儿子.” “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了留给我一件重要的东西.选择了死.她是那样一个开朗的女子.她死的时候笑着说.‘她爱我’.我一直记得……”他淡淡走进回忆.又淡淡的走出回忆.“你和她做了一样的选择.若这不叫爱.我倒不知道什么是爱了……你真的很爱阿煜罢.” 两人对话的时候.夜离影一直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试图将阿尤救下來.那样仔细的看她.骤然发现一个事实.莫一的胸口.红色的液体正无声的浸透着.因着她穿着紫色衣裳故而方才沒有注意.再來看时.那衣饰的银线都染成了红黑色.像是枯萎了红花的颜色.正待诧异.女子突然地下了头.再抬起时.惨白的嘴角扯了下.猝不及防的沁出几根血丝…… 夜离影暗自前了几步.女子警惕的呵斥住了.钳住阿尤的脖子的手却颤抖了.她的目光有些恍惚了.眼底居然浮着薄薄的泪迹.朝着慕雪幽幽问.“那你说.他有沒有爱过我.” “我.”慕雪单说了一个字.女子又焦急的抢了他的话.“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有么.倾煜他有沒有一点点爱过我呢.” 慕雪沉默了一会儿.“这个答案.你自己真的不知道么.” 莫一闻声猛地吐了一大口血.一直强撑着的身子晃荡了更加厉害了.慕容倾煜.这四个字一直镶在她的心口.那么多年.她一直爱他.可是她晓得慕容倾煜从來都不爱她.他把任何人都当做棋子对待.“你知道吗.就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村子里发了洪水.村里的人沒了法子.就要用童男童女祭河神.我很不幸被选中了.然后被人丢到了河里.那个时候.沒有一个人怜悯我.村民们敲锣打鼓欢庆着.父母孩子太多了也不在乎我一个.当我丢进水里的时候.当那些水草像蛇一样绕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有多怕.你知道吗.你们了解吗.对了.你们不了解……” 夜离影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些.完全沒有方才冷厉的神色.虽然语调仍然是冷的.倒像是换了一个模样的人…… “可是.我福大命大.沒有死.我上了岸.孤零零的走在街上.我告诉自己要好好的、重新的活.可是.我就是蠢.居然后被人骗了.当那个男人将我拖到后巷企图强暴我的时候.我沒有一丝的犹豫.拿起手边的石头狠狠的砸在他头上.一下一下的我只想要他死.我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的脸.满脸血的肮脏恶心的脸.他是死了我却被赶來的人群抓住了.他们骂我朝我吐口水扔烂菜、臭鸡蛋.还要送我去见官要我死.可是我有什么错.我到底有什么错呢.……但是.我还是逃过了.是慕容倾煜.是他救了我.他当时说了一句话.也许只是无心的一句.却足够我回报他一辈子了.他说.‘是个可怜人’……” 莫一忽然扬起了笑.这是她杀手生涯里.唯一的一次从心眼里笑出來.“……他是第一个觉得我可怜的人.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怜我的人.虽然.最后我晓得他救我.只不过是因为觉得我心肠狠.心中只有恨.小小年纪居然杀了一个大人.而他救我的时候.我正咬着一个朝我扔石头的老妇人的胳膊.” 夜离影看她说着.突然真的就觉得她很可怜了.曾经听人说过.可恨之人必要可怜之处.原來都是真的…… 有风吹起莫一的衣摆.她紫色的衣裳如同秋日牧野上大片大片的紫色薰衣草.寂寥却凄美的绽放着.她仍旧笑着.竟是孩子一样纯真.“可是.其实我心中不单单是只要恨的.至少我知道我是爱他的.即使他骗我.利用我.要我性命.我还是爱他.因为沒有人比他更值得我去爱了.你们全都不配.我这一生都沒有出过什么岔子.即便是要死了.我也不要会出什么岔子.” 当她说出这句.夜离影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那紫衣的女子如同嬉戏在烂漫薰衣草上的紫色蝴蝶.向往着窗外的.或许是她心中的亮度.挣扎扑棱着.奋不顾身飞了出去.手中抓着阿尤.电闪雷鸣的瞬间.夜离影急速的朝她扑了过去.口中大叫一声阿尤. 紫衣人重重的跌碎在地上.跌出了大滩的血.那样的瑰丽惨烈、触目惊心.夜离影前倾着半个身子在窗沿上.闭着眼叹息了却不太多的难过.终于还是抓住阿尤的小胳膊.死死的抓住了……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最后会被慕雪拥入怀中.可能是在她胆战心惊的抱着阿尤的时候.慕雪同样胆战心惊的抱住了他两.他抚着她的发丝.轻声说.“阿离.我帮你找.” “你如何帮我.那个是你的亲弟弟.” “阿煜帮过左相.杀了很多的人.现在他孤身一人.在外面一样会死.正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他若是真的只有死.我也想要看着他.最后一面的他……况且.他一直都想要杀我和阿尤.所以.我帮着你.你会更容易找到他.我是必定要找他的.”他说. 夜离影道.“你真的帮我.”他不答.下颚轻轻蹭着她的发丝.她最后说.“我不会手软的.” *** 剔透的苍穹.罕见的一轮圆月.皎皎的光映着地面、树梢的白雪.如同是白银碎着.忽而.那一抹矫捷的人影.拂过一地的白银.掠入木窗.悄然飘起一地的白花.似有暗香盈袖…… 屋中.一丈的羽色帏帘.迎着兮风如清水波浪拂动着.床上只有一个人.一个女子.那女子微蹙着细眉.似乎睡得不好.那人影玉立在床头.良久不动.火盆里的星点光芒.照出他一张俊脸.嘴角微抿着.若有所思. 冷风吹着屋里.女子颤抖了一下.他看见她只着中衣的肩膀滑出了锦被.他眸间微动.那女子颤的越來越厉害.他终究上前.抚开帏帘.俯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指尖. 他的手刚放在锦被上.正要拉扯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他侧眸看她的脸.眸底.月光白皎皎.火光红熠熠.那一道寒凉的匕锋划过她眼角的泪痣.映出他微眯的丹凤眼…… 他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她弓身刺人的动作被截住了.可是她完全沒有意识到.只是呆呆望着这个夜闯慕容世子府的男人.他也在看她.高挑着眉毛.那仍旧玉白无缺、明艳动人的面孔.沒有半分表情.两人隔得很近.呼出的湿热气息几乎交杂在一起.她的鼻翼里满是他身上那熟悉的深谷幽香. 两人在这一刻居然都沒有动.似乎是受了什么蛊惑一般.直到那床帏轻然拂过两人接触在一起的手.他才猛地放开她的手腕.恰然.夜离影干干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方九朔.” 他惊了下.嘴角微微一勾.玩味的看她.笑道.“你居然认识我.那你说.杀你灭口好么.” 夜离影愣愣看他.“什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十三章 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方九朔慢条斯理的站好.看着一脸错愕的她.漫不经心的笑了.“夫人不必害怕.在下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杀人实在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方某今晚來此打扰也绝不是要伤害任何人.只是想拜会一下慕容世子.却不知他居然不在……” “你叫我什么.”她打断他. 他挑了下眉.“是在下失礼.是世子妃才对.”随意的抚了抚衣袍.又道.“所以今晚的事情.还请世子妃切莫告诉慕容世子.一则在下不会再來了打扰.再则毕竟孤男寡女的对您的名声不好.在下这就离开……” 他说着.朝女子微微颔首.女子僵住了.不远处正搁着一盏琉璃白花瓶.琉璃的光斑驳在她白瓷的脸.仿佛一块羊脂白玉被几片枯叶蒙着.竟是叫人生出几分心疼惋惜.她整个人似乎是仿佛坠入了一个梦魇中.他无心理会.径直离开. 咣当一声响.匕首从她手中跌落地上.她从梦魇中醒了.猝然抓住他的衣袖.喃喃说.“方九朔.你真的要装着不认识我么.我知道我……但是.你先不要走.你听我说.其实我.在四方城的时候.在那个庙里.我不是真的要杀你……” 她生平头一次想要解释什么.却有些有些语无伦次了.怎么解释.从那里开始解释.她惶惶述说着.他却暮然出声打断了她.微笑着说.“慕容世子妃.我想您认错人了.我并沒装着不认识您.什么四方城.什么破庙. 您究竟在说什么.” 夜离影望着他的侧脸.他的脸在暗夜里看不清.就像她看不清他的心一样.这一颗藏在他胸膛里的心是不是恨透了她呢.可是.为什么可以这样对着她笑.这样云淡风轻的说什么不认识她.她的心浮出一句话.‘从此萧郎是路人’ 不要这样.万千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说.“方九朔.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但是请你不要这样.你若是真的生气.就骂我.杀了我也可以.但是不要假装不认识我.好么.” “慕容世子妃说笑了.你我不曾相识.何來相欠一说.恕我愚昧.不懂你再说什么.不过.能不能请你放开手.一个嫁作人妇的女子实在不适合和与陌生男子拉拉扯扯的.”他平静的说着. 夜离影闭着眼睛.苦笑着说.“我沒嫁给他.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一点关系都沒有.” 方九朔的声音忽而就凉了.凉凉说.“一男一女同床而眠.这样还叫沒有关系.我倒不知什么是有关系.” 夜离影摇头.支吾.“真的沒有.我们只是睡在一张床上.但是什么也沒有……”她到底不能说出慕容的家事.低声.“你记得么.在四方城里.我被池夫人刺伤的很重.几乎是沒了性命.你离开破庙之后.是他救了我.我只是想要报恩.所以帮他.” 方九朔滞了下.继而冷笑道.“慕容世子妃这个以身相许的故事很是感人.既是报恩.权当一心一意.现如今还是松手的好.还有人在等着我.我不想叫她就等了.”说着.他毫不迟疑的抽袖子. 夜离影打了个寒颤.那绿衣女子含羞带笑挽着他手的模样.他替她拢住青丝簪上珠花的模样.那女子哭泣着钻进他怀里的模样.他担忧的抱紧那女子的模样.千千万万寒鸦喑哑嘶叫着钻入了脑海.她在等他.在等他.在等他…… 夜离影突兀的死死扯住他的袖子.声音暮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方九朔.不要叫我世子妃好么.我不是什么世子妃.也不是他的什么夫人.事实是我和他沒有什么关系.那日他说要娶我作妃子.只是单纯的想要帮我.” “住口.”方九朔突然沉声一句.她惊的抬头看他.只觉一股彻骨的寒流从脚到头.那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嫌恶.他沒有给她任何细想的时间.便无情的甩开她的手.“夜离影.时至今日.你为什么还可以如此的戏耍男人.” 她还沒有说话.他也沒有再让她说话的意思.明明刚刚推开了两人的距离.这一刻却忽而欺身上前.她本能的缩了下.他一手大力的箍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狠狠的钳住她的下颚.脸对着脸.迫着她对准他的眼睛.“你当真是上了瘾了.慕容倾雪居然真的任着你骗.你为什么总要骗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真的很好玩么.这些话.在我离开以后.你是不是也要说给他听.这样无辜的告诉他你和任何人沒有关系.只想着和他有关系.你为什么总要这样.” “我承认我骗了你.骗了池穆风.可是.我沒有想要骗慕容倾雪.除了我的身份.我对他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我也不会想要和他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现在沒有骗任何人.”她仰头看着他. “你当然不想和他有什么特别关系了.因为你一心觉得他父亲也有份杀了你师父.你接近他不过是为了报仇.就像你当初接近我一样.你也曾对我说过的‘从來都不想和我有任何的关系’‘死也轮不上我管’.对了.最后还想我死……”他居高临下的、愤怒着说.“你当真是什么都舍得.居然为了报仇.委身于他.说什么一句什么都沒有欺骗过他.对他说的什么都是真的.果真是……我是要恭喜他在你心里与众不同.还是说一句你有本事了.夜离影.我真是小瞧了你.你真是……” 他忽然顿住.那钳住下颚的手滑到她雪颈.冷冷说.“你知道我有多想掐死你么.” 她看着他.那如月的眼眸.怒火烈烈燃烧着.那扼住咽喉力道.渐渐收紧.几乎是要捏碎她肌肤下深藏的骨骼.她听见自己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可是.她咬着唇沒有吭声.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脸庞、眼睛、眉梢、嘴角……隔着薄薄浮起的水雾.只愿跨过千山万水.这辈子再也不能移开.再也看不够了…… 屋中忽而就静如坟墓.唯有冷风吹着桌椅布尾端的精致流苏发出沙沙的声音.给他手中的动作作着伴着.交织成一只哀怨残忍、苟延残喘的晦涩阕歌…… 方九朔觉得自己的心中一直有一只弓.绷得紧紧的.只有手下人的脖子断了.他的心弦才可以断.一刀两断.干干净净…… 夜离影浮出痛苦的脸色.喉间窒息.微张的嘴角.如垂死挣扎的小兽般发出呜呜呻吟之声.方九朔的手忽而就松了力道.俯下脸贴上她的嘴唇.舌尖掰开她的齿关.不由自主的往她嘴里渡气…… 此时此刻.他才晓得自己着了她的魔.她就是他身上掉下來的一块骨头.她痛他也痛.她窒息他也窒息.他终究断不了那弦……钳住她的大手变成了摩挲.一遍遍疼惜的温柔的拂过她的颈.拂过被自己摧残的伤口.他知道她喘过了气.便咬上了她的唇.狠狠的吮吸撕咬.舌头在她口中点火.蚕食她的甜美.攻城略地、强取豪夺.只恨不能她剥了吞下肚去. 夜离影在半生半死间.颠簸着也吻他.当他的唇触到她的一霎那.她的心便张成了一个藤蔓.他就是那大树.她想要死死的缠绕着他.到了这一刻她才晓得自己是真的爱他.到底有多少次的亲吻.她和他.从前她总是抵抗的.其实.沒有人晓得她那卑微的抵抗下.其实藏着一颗想要回应的心.她渴望他的亲吻.这一秒却沒有什么值得隐藏的.她想让他知道.她是真的爱他的. 感觉他婆娑颈部的手掌渐渐灼热.扶住肩膀的手也慢慢环抱上了她的腰.她的双手也环上他的脖子.依靠着來着灵魂深处原始的热情.想要和他靠的更近.想要将自己化成一滩水.融入他的血液…… 她纤削的手移到他胸前.拂过那恼人衣裳的层层叠叠.灵巧的滑进他的胸膛.触上那**的肌肤.那触手的滚烫.叫她的心砰然大动.鼓动不止……可是.她却像是敢于冒险的孩子.沒有畏惧犹豫…… 有冰凉如玉的东西贴上了火热的身体.在他胸前肆意游走着.他意识到那时什么.不可思议.她怎么会.身躯猛地一震.只觉那一分冰凉冻住了咆哮叫嚣的血液.不假思索的扯出她的手.怒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我……”她在干什么.她也不晓得啊.只是.只是…… “谁教你这些的.”他看着她.满目沉浸迷离.青丝凌乱.脸色晕红.嘴唇留着娇喘.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在她茫然如堕云海之际.他深深的吸气.重重推开她.双眸牢牢的盯着她.似乎又是在盯着她身下的床.她所处的房间.她的身份.方九朔觉得自己被她推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狱.还有谁可以教她这些男女之事.又是谁可以这样将他的心肠随意的刮了一次又一次.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那漆黑的夜色.浮动的暗云.遮住了窗外的明月. “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那冷冷的音调.冷凝了寒月.“你可真是不知羞耻.”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一章 求佛 *** 明明是离冬入春时分.鹅毛般的白雪一直沒有停过.整个姑苏城陷在一片雪白中.恍如一座雪城.因着尚阳日时的时局突变.加之慕容倾雪随之而來的一场伤寒.夜离影忙着照顾他.又要照顾阿尤.一直都不曾出府. 慕容倾雪的病时好时坏.尤其受天气的影响.阴天时候体质尤为羸弱.清瘦的叫人心疼.她便熬药给他服用.他现在已经喝药了.但是有一个毛病.只喝她煎的药. 是以.现在慕容世子府里.最常见的情形便是白衣的男子斜倚在铺着白狐毛的藤木长榻上.欣长的手指将狄草编织成蚱蜢、蝴蝶的形状.那榻边那碧荷色的小人儿.一边啃着桃花糕.一边玩着精致的草编.小人儿身侧的女子.神色难辨的望着窗外发呆. 不知羞耻.不知羞耻.只是想着这话.夜离影就觉得不能呼吸.其实她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有那样惊人的举动.可是.更不晓得为什么方九朔会那样的生气.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要对他好罢了. “娘亲.娘亲.”在阿尤不知道是第几遍的叫唤声中.她啊了声. 阿尤眨巴眨巴眼睛.扯了她的袖子.呵呵道.“阿爹说明日带我们去灵隐寺啊.” 夜离影愣了下.看慕容倾雪.他朝她笑.欣长的指尖.指了指窗外.她顺着望去.四方的窗户.隔着一幕景色.皑皑白雪中.那一树桃花.仿佛蒸蒸晚霞.浮在碧色的天空.有清风缓缓的吹过.那细枝随风而动.带着满枝的花儿一起摆动.成了翩跹的红菱…… “原來是雪停了.”她听见自己喃喃说. “阿离你这些日子照顾我.也是闷的难受罢.天气正好.不如出去走走的.散散心.” 她望着某一处.忽而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女子……你真的可以饶过.”那日.回府时候.她曾想过一万中.他对待丽妃的方式.但是他那天却对那女子什么也沒作.之后的几日也什么都沒作.仿佛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什么也沒有发生过. 她说的有点沒头沒脑.可是.他了然了.目光悠远.“她不过是做了一个女儿.一个痴心女子觉得应做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责备的.若是我只怕也会一样.” “那至少也要赶她走罢.”她有些气恼. 阿尤将手中的一只蚱蜢递给慕容.嚷嚷着他沒有扎牢.慕容接过.慢慢的折着.“她提出若离开.我不会阻拦.只是.恐怕她现在沒有什么地方可去在.这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夜离影觉得她懂了.这里至少有慕容倾雪的庇护.出去了就什么保护都沒有了.左相又是那样多仇家的人. 阿尤在一旁嘀咕着说.去灵隐寺.说有金灿灿的如來佛祖呐.要拜佛. “你信佛.”她好笑的着看他. 他看她的眼眸.眸中闪着星辰.笑答.“以前不信.现在倒是真的希望有神听着我的愿望.拜一拜也是好的.” 夜离影从沒有去过灵隐寺.竟是建在巍峨山巅上的寺庙.那青石的台阶估计有上千个.一眼望去.只望见尽头白茫茫的天.仿佛那台阶是从白云里伸出來的…… 只觉爬的人腿都要断掉.阿尤的精神倒是十分的好.一蹦一蹦前行在两人的十步以外.她心有担忧.偷偷的看了眼身侧的慕容倾雪.见他虽然微喘着.脸上却寻不出作罢的意思.只得咬着牙爬了. 只是一座普通的寺庙罢了.不单的是普通.简直可以说是破旧.还是泥塑的佛像.一张磨损了的长案.上头摆着一只青铜的香炉.插着几支烧到了头的惨落香…… 阿尤似乎也不满意.嘟了嘟嘴.跑开了.夜离影想着方才的千丈台阶.抽着嘴跪在了案前的黄旧的蒲团上.不能白來. 夜离影闭着眼.默念了一会儿.睁眼正对上慕容倾雪的双眸.一片柔和的望着她.“许了什么愿.” “一生富贵.两世荣华.三生安康.四畜兴旺.五谷丰登.六六大顺.七……”她很是随意的说着.瞅着他嘴角宠溺的笑意越來越浓.倒是不好意思了.生生住了嘴. “是希望我好起來.希望阿尤快快乐乐.”他说. “慕容公子你当什么世子呢.不如去算命罢.”她瞪他.“不晓得说出來就不灵了么.” 她气鼓鼓着腮帮子.语调嗔怒.倾雪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但是我的愿望.我却是要说出來的.”夜离影眯了眼.他又道.“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个是不需要神佛决定的.只需要你來决定.” 夜离影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讪讪.呵呵笑着.噌的起身.“我去看看阿尤.不知道他又跑到哪里去了.” 慕容看着她逃出门去.自嘲的笑了.眼前暮然一黑.遁入了无尽的夜.他本能的想要叫她.却在出口的时候放弃了.放任自己在这样静默的叫人窒息的黑中.静静的等待.耳边的.寺庙的某处悬挂着一盏风铃.铜质的小巧铃铛随着风.敲打出清远空灵的声音…… 灵隐寺的后头是峭崖.万丈云雾撩着一方凸出悬崖的断石.夜离影从庙里出來之后.便坐在了上头.叹着气.心下乱作一团…… 山上生长着长青的松树.高大的树木在风中颤颤然.发出寂寥的箜篌之声.有凌乱的发丝拍打着眼角.她忽而觉得有些冷.不由自主的扯了扯衣裳.随意扯扯之后.她摸到了什么.眼眸一寒.急速的抬手将手中的东西朝一旁的高木掷去. 参差不齐的丁灵声.一排银针无力的散落在地上.此刻.她是真真正正的相信.她真的是身子全好了.因为武功丁点都沒有了. “呵.”有人笑了声.那样的笑很媚.在寂寥的风中却显得有些阴森…… “谁.”夜离影站直了身子.只见一人影从高木后头慢慢的走了出來.是一个身姿纤长的人.华贵的衣袍用银线滚着衣袖和衣襟.胸前明明绣着一只凶残的饕餮.那一张脸却妖美绝伦.那桃花眼溢着笑容.叫人有被羽毛抚了面颊的酥麻的错觉.可是夜离影丝毫任何酥麻之感.她只是死死的盯着此人衣袍.深紫色的绣着罕见奇特的暗纹.和她深藏的那片一模一样.她脱口而出.“你是慕容倾煜.” 那人看着她笑.沒有丝毫的掩饰.淡然道.“是啊.蝶谷神香-夜百里的好徒弟.我现如今的皇嫂.” 夜离影滞了瞬.强迫自己冷静.问他.“你既然知道.那么你该知道我一直在找你罢.”她从怀里掏出那片紫色衣料.抛到他脚边.冷冷说.“是你杀了我的师父.” 他瞥了眼地上的紫衣.漫不经心的问.“点绛唇是不是在你手里.” “我问你是不是杀了我师父.”夜离影冷冷又道. 慕容倾煜不答.缓慢的附身.两指拾起紫色衣料.对着阳光眯眼看着.啧啧道.“都弄脏了.”然后将它合住掌心.再打开手的时候.手中只余下一堆紫色的粉末.他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沒用的东西本就沒有留下來的价值.” 夜离影望着他的动作.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怕么.我师父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我凭什么告诉你呢.嗯.”他笑了.拖长的尾音叫夜离影恶心.笑罢了.却又说.“我只能说火是我放的.因为我找不着‘点绛唇’.不免有点生气.老是杀人玩有无趣.就放了把火.” 夜离影抖了下.“那你能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会有你的东西留在那里.” “谁规定的.有我的东西.就是我杀了人.我只能告诉你你师父被杀的时候.我在那里.但是.我沒有出手.因为那杀人的和被杀的确实和我沒有关系.” “那么.到底是谁杀的.你现在找我是想如何.” “我想要什么.我已经说了.点绛唇.”他看向她.“你师父身上并沒有那东西.蝶谷里的每间茅屋我都叫人都搜过了也沒有.而你是他唯一的徒弟.所以那东西应该在你手里对吧.”他说着.对那粉末吹了口气.粉末便消散在清冷的空中…… 夜离影望着他.他侧脸的轮廓和慕容倾雪有七分相似.这就是割裂不断的情亲.她从小就是个沒有父母的孤儿.也不知道有沒有兄弟姐妹的.离开月华山庄有时候也想起方九绫.那个女子像是她妹妹一样.她道.“你想得到点绛唇是为了牵制慕容倾雪么.你就那么不想他好么.我听说的.是你的父亲故意放走你的.你既然走了.现在出现在我面前也不是偶然罢.你应该知道你哥哥的人就在山上.你冒着这样大的危险就是为了‘点绛唇’么.你想毁了它么.慕容倾雪.他是你的哥哥.不是么.”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二章 该死的女人! 他的眼睛想看猎物一样看她.笑容沒有因为她的话而减退半分.只道.“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就在夜离影眨眼的刹那.他猛地移到她跟前.一手钳住她的脖子.危险的气息喷在她脸颊.“沒有人告诉你.身为女人要乖乖听男人的话吗.” “你该知道.你杀了我也逃不掉的.不如.我们讲个条件.你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师父.我让你哥哥放你走.并且保证再也不找寻你的下落.”夜离影不知道慕容倾雪会不会答应.但是她知道自己只能这样讲. “女子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作聪明了.你以为你配跟我讲条件吗.”他忽然俯下脸.朝她修长凝脂的颈嗅了下.呵了一口气.“不错.很香.这味道.” “你……”夜离影涨红了脸.发觉他的手放肆的在颈上抚摸着.大叫道.“放手.你敢无礼.我是你皇嫂.” “完璧之身的皇嫂.”他凑到她耳边轻佻的笑说.看着她僵硬了.又朝她耳朵呵了一口气.“不错.‘环佩响轻风.杨柳纤细 腰.肤润玉肌丰.风流之美人’……我很喜欢你.不如踢了慕容倾雪.跟着我好了.我肯定比那个废人对你好.至少在某些方面我一定会比他好.” “慕容倾煜.你无耻.”夜离影从未听过这样的话.面红耳赤.抬手就要打他的脸.忽而他笑了下.嘴唇贴上她脖子.温柔的吐出了两个字.“阿尤.”意料之中的看她愣住了.他吻着她的颈.“看树上.” 夜离影颤抖着抬头.这是一棵很高的树.那横出断崖的枝上.系着丝质似手绢的东西.另一头系着阿尤的一双勒出青紫痕迹的藕白小手.阿尤就被这样吊着.他是闭着眼睛的.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怎么了.“你对他干什么呢.你是疯子么.那是你侄子.” “这个称呼好.还沒有人叫过我疯子.你叫的很好听啊.”他吻着她的颈侧.喃喃说着.夜离影望着阿尤.恰然.有疾风呼啸而过.那树枝狠狠的上下打颤.阿尤的小身子也打着旋.只要人心惊肉跳的.可是.她的颈侧猛地被他咬住了.她顿时浑身颤栗.要躲开.却迎來牙齿咬破肌肤的疼痛.她便是一掌劈了过去.却被他单手扭住了双手背在身后.顺势从她身后用力.将她整个人搂紧了.几乎是贴着他的身子. “你干什么.松开.慕容倾煜.”他咬着她的颈.只到牙齿尝到了血腥.他看着那像是艳红的梅花从她雪白的颈部钻出.笑着说.“不知死活的女人.你可知道犯了我大忌.什么哥哥、侄子的我不爱听.知道么.” 夜离影滞了一瞬.随意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只道.“那么.你到底想干什么.”说着这话.她不住的颤抖了.因为慕容倾煜居然在吮吸她颈上的血.她从未如此的恐惧过在.这个人真的就是疯子. “‘点绛唇’.” 强撑着淡然的脸色.她道.“好.给你.” “在那儿.” “在我身上.你松开.我拿给你.”夜离影骗他.其实点绛唇.她根本就沒有.她也不知道究竟在哪里. 慕容倾煜沒有松手.只是望了眼她的脸.空着的手轻薄的挑开她身上的红狐裘.夜离影惊得大叫.“你干什么.”他沒有回答.只是俯下头.用牙齿撕咬她胸前的衣带.轻轻的朝外拉.那衣带的结在他口中解开.他又用牙齿掀她的衣裳.脑袋轰然一声.她道.“慕容倾煜.你再要如此.我定要杀了你.叫你不得好死.” 他反倒呵笑了声.忽然想起了自己玩过的一个游戏.将养着鲫鱼的瓷缸打碎.那那些鱼儿在干涸的地面因缺水而无助垂死挣扎着.跟怀中人此刻的模样很像.一样的叫他心动.他说.“别动.乖点.我在找东西.” 惊涛骇浪拍打着、淹沒脆弱的心脏.那恐惧的脸色浮出表面.她颤抖着.大声道.“沒有.我身上沒有点绛唇.我根本沒有点绛唇.” “嗯.你说什么.” “师父从來沒有把‘点绛唇’给我.我也一直再找‘点绛唇’.或许天下间根本就沒有什么‘点绛唇’.根本是我师父开了一个玩笑.”她像脱了水的鱼儿.胸前紊乱的起伏着.艰难的喘息着.她看他停住了.锁着眉毛深思着.她试图从他怀里挣脱.被他发觉了轻而易举的止住了.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沒有‘点绛唇’.你还不松开.” “我也觉得你说的很对.若是你沒有.天下间就真的沒有了.慕容倾雪必死无疑.那么……”他说着俯下脸用牙齿掀她的衣裳.直到露出一寸诱人的肌肤.他用舌尖舔了下.轻嗯着.流出沉迷之色.缓缓道.“你的味道很好啊.慕容倾雪居然沒有动过.那么我必定是留给我的.虽然你对我说了谎.我也一向讨厌说谎的人.但是我今天心情不错.” 有千万只丑陋的虫豸爬在他舔过的她曝露的肌肤.恶心自急速收缩的心房传來.顺着奔腾的血液充斥四骸.夜离影用尽自己的力气推他.推开了一步的距离.踉跄未及站稳.手臂忽然就被人抓住了.那一股猛烈的力量将她推倒在高木的树干上.随即是衣帛撕裂的声音.男人的黑发像刀刃割上她胸前曝露的肌肤.她左肩吃痛.被他狠咬着.猩红的血像火凤凰燃烧在她白瓷无暇的肌肤.魅惑妖娆. 耻辱.羞愧.恐惧.恶心.委屈.无力反抗.脑海遁入一片空白.无边无际的茫茫空白.却有一道刺耳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穿过.那是一支利箭.蹭的一声.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穿透她的跳动的心脏.夜离影猝然闭上了眼睛.双手牢牢抱住他.慕容倾煜诧异着抬头看她.她居然笑了.笑的诡异之极.她不给他思考的余地.就那样抱着他如亡命刺鸟朝断崖飞去. 可是.她怎么就忘了自己沒有武功了.她快.他更快.他像甩指尖的烂泥一般.又将她甩在树干上.脊背冲撞着粗糙的树干.她重重的哼了声.腹部又是一阵痛楚.她涔涔虚汗混着鲜活的血朝那处涌去.不知是什么利器扎进了她的身体. 慕容倾煜一手握着插进她腹部的月牙铲.一手掐住她的脖子.扼住她的呼吸.“该死的女人.” 数缕发丝凌乱滑落.带着她眼底的笑意在风中摇摆.她.宁愿死.眼眸已然失去了焦点.却无端端的看见了一个蓝色的身影.她多么想要扬着嘴角嘲笑下自己.可是.真的用了尽残力.却违心的逸出个人的名字.“九、九朔……” 厉风忽而大作.肃肃木猎.飒飒雪落.在响彻天地的轰隆声中.一道宽广巨大的银白光芒.如银龙呼啸着朝着她的眼眸飞扫天地而來.身前的男子在刹那间抽离.在扬散了漫天的碎小木屑中.银龙转了方向朝着紫衣人追去. 慕容倾煜被这股突來的强傲悍力推出了数丈.银龙化去.他手中的月牙铲被一柄银白长剑生生的折成了数段.胸膛被撞的吐出了血.脚步在地面踩出了两个深深的坑.稳稳的站住了身躯.望向利剑飞來的方向. 在慕容倾煜松手的瞬间.夜离影双膝一弯.那痛到无力的身子顺着树干瘫软在一片白雪之上.她摇晃着眸子望着那人.那站在一棵高木横枝的顶尖.冷然面孔.黑发飞舞.蓝衣张狂的方九朔. “來了帮手.”慕容倾煜看着树尖上的人.发现他并未看夜离影一眼.随即长眉微蹙.良久.笑了.“方严的儿子.这是找我报仇.” “不单单是我父亲的.还有百晓生一家的性命.”长剑落入方九朔手中.他握着.淡淡的说. “你找了江湖百晓生.”慕容倾煜从袖口中掏出一只手绢细细的擦着嘴角的血迹.忽然看了瘫软在树旁的夜离影.脸庞流出痛惜的神情.走过去蹲下.凑着她耳边道.“你刚刚是不是叫了他的名字啊.” 夜离影惶惶的看着方九朔.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耳边慕容倾煜又道.“我知道你曾经混入方九朔府中.意图不轨.你们两个应该是结了怨的.呵.刚刚你叫他的名字真要我诧异啊.居然不是慕容倾雪的名字.” “是你杀的方九朔的父亲.”夜离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问这个. “是啊.”慕容倾煜用手绢轻轻擦着她额上的汗.笑着说.“知道么.他刚才那一招.明明可以一举灭了我们两个.却只是为了护着你.收了不少的力道.我还以为是來帮你的.” 夜离影低下眼眸.冷风吹着她发间的簪子.沙沙作响.似要情人的万千言语却一时无言以对. “你很伤心.”慕容倾煜温声问着.又去擦她颈间、肩膀上的血.暮然朝她俯下脸.一边笑着、慢条斯理着说.“知道么.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伤心了.女人一哭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如.我讲个秘密哄你笑.”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三章 你欠我的! “住手.”“住口.”猝然.有声音叫道.两个重叠的声音. 夜离影早就陷入了恍惚.慕容倾煜斜了桃花眼看那从白雪尽头走过來的白衣男子.男子苍白着脸.羸弱的身躯在风中颤抖.声音也在颤抖.“阿煜.停下.求你不要伤害她.” 慕容倾煜嘴角勾了一抹笑.仍旧缓缓的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夜离影被他咬了的、**的肩膀上.唇齿一动.“到底你想不想听了.这个秘密和你的师父的死有关.” 夜离影猛地惊醒.侧开他的下巴.撑着站了起來.慕容倾煜要扶她.她颤着说了声放开.他居然真的就不动了.夜离影抓着胸前的衣裳.混乱扯着遮掩自己的身体.摇晃着走开.只迈了一步.却木然僵住了.变得一动不动.仿佛一只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的孤舟. “阿离……”慕容倾雪叫了她.趔趄的朝她走了过去.一时一刻.树上的人飞身而下.持着长剑朝慕容倾煜刺了过去.慕容倾雪的白狐裘衣披在她身上的一瞬.她猛地扑了回去.站到慕容倾煜跟前.双手抓住方九朔的长剑. 风吹着他泼墨的发落了一肩.他淡淡的说.“松手.” “不能.他还不能死.你不能杀他.”夜离影望着他的脸. “松手.”淡淡的.他有重复了一遍. “不可以.” “松手.” “不可以.方九朔.你该知道的.我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夜离影固执的大声.握着剑的手猛地发力.殷洪的液体.如深海里的红珊瑚.从白暖石岩中生出來. 方九朔的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子.斜阳的余晖.浅浅如纱.披在她**的左肩.那里的肌肤有男人的牙印.颇为淫溺靡丽.可是.他沒有心思在乎.他只是透过那里.看见了一个浅粉色的愈合伤口.他知道那是什么.他道.“夜离影.你应该说‘滚开’.” 一片雪花飘落在她**的左肩.哪里來的雪花.夜离影本能的侧眸看了天空.那里明明挂着一轮日头.可是.为什么会有无数的雪花染着蕊黄的光无声的飘摇着.又为什么那剔透无害的菱角刺破她的肌肤.生生的痛呢. .松手. .滚开. .松手. .滚开. .松手. .滚开.滚开.滚开. 这一段对话.是她命里的劫.是她与他打不开的死结.他不能原谅她伤了他.可是.他就以为她能原谅她自己么. “方九朔.”她望着他的眼睛.时时璀璨星辰的眸子.黯然了些.却似乎还是想要落到他湖水般静默的眼底.“你该知道这个答案.对我有多重要.像你说的.为了师父.我可是偷鸡摸狗.装傻充愣.随意杀人.甚至.可是出卖我自己身体.这些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若是从來一遍.我也还是要这样选择的.你恨我也好.嫌弃我也好.厌恶我也好.这些我……”她浅浅笑了下.“我统统不在乎.或许你说的对.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个不懂得礼义廉耻的女人.你与他有杀父之仇.你杀他我不会拦你.毕竟我也不喜欢他.可是.能不能让我先知道答案.” 雪花素素.染着烂漫的金色.从他新月轮廓的睫毛倦懒的划过.他唇角似乎颤了下.却颤出了一抹冷寒.“凭什么.”夜离影愣住了.他冷冽的语调击碎了剔透的雪花.“夜离影.为什么你认为你说了不可以.我就要松手.为什么对你重要的事情.我就定要在乎.为什么你那样确定我就会让你先知道答案.你说.这是凭什么.你以为你的话为我而言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 “不是这样的.”夜离影盯着他喃喃说. “什么不是这样的.往事已过.算是我年少无知.一直纠缠着你.你也给个我一刀.我们算是两清了.再也沒有谁欠谁.慕容世子妃.我当你是陌生人.现在就请你也当我是个陌生人.所以请你让开.否则我不在乎在你身上还上一剑.”他云淡风轻的说着.那修长手掌慢慢的扭动了下.眼睁睁瞅着更多的殷红液体从她纤削的十指渗出.顺着那薄如蝉翼长剑潺潺流动.仿佛一条细长的情思红线.早就不该存在的情思.一端牵着她.另一端想要牵住他.晕过剑柄羊脂玉的流云花纹时候.终究断掉了. 慕容倾雪凝视着她.那长剑无情的划伤她双手.几乎抵着她的胸口.簌簌的红衣她仿佛水晶灯上延着一缕残火的灯芯.只要那男子再袖手轻轻的挑一下.她便会灭掉.灭的干干净净的.这人就是方九朔.那个叫她放在心尖尖.镶在梦里.深深的刻进树里的男人. 突兀的.那么一双手.无力无骨的手.不管不顾的.朝着那锋利的剑锋.牢牢的握住长剑.停在夜离影小手的前端.那兰芝欣长的背将她遮住了.那空灵悠远的声音散在雪中.“方庄主.是我求你.如何.” 方九朔淡漠看他.慕容倾雪道.“方庄主.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我并非想用世子的名号.或者家父与月华山庄的交际向你威胁、乞讨什么.这些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只是想用一个哥哥的身份求你.你要杀的这个男子.对我來讲很重要.他是我的弟弟.是我在乎的人.尽管他犯了错.但他始终还是我的弟弟.我请求你不要杀他.” “雪.你……”夜离影望着他的双手.慕容倾雪朝她惨然一笑.“对不起.阿离.我骗了你.在云顶楼里.刺偏那一剑的是我父亲.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他走的是我.就像你对你师父的感情.我同他也有感情.血浓于水.我不单单是下不了手.偏偏的是……” 慕容倾雪望向她身后.脸色镇定.嘴角勾着笑的紫衣男子.说.“还想要再救你一次.阿煜.你真的如此恨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愿杀你.你为什么还要作这些.伤了我在乎的人.这样逼我.” 一直冷眼旁观的慕容倾煜.笑着的慕容倾煜听了他的话笑的更叫浓了.突然朝他眨了眨桃花眼.说.“哥哥.我吹埙给你听.” 除了他自己.三人齐齐愣住. 夜离影的腹部阵阵的痛.心下却不知慕容倾煜这是何意.忍不住回头.只见慕容倾煜径直从袖中拿出.吹了起來.那声调仿佛沉睡了一宿的朝露.苏醒着蜿蜒过轻盈花瓣儿的纹理.慢悠悠的随着那轻盈花瓣尖滴入人的心房.她仿佛嗅到了花香.这感觉很熟悉.像是.像是什么.她暮然看向慕容倾雪.只见慕容倾雪的眉间笼着一抹复杂.像是哀伤.又似悔恨.果真是了.那是雪莲的感觉.是天山的感觉. “阿煜.那时候.你最喜欢趴着书房的窗.看我写字.新学了埙就跑在吹与我听.看我烦了先生.还会在先生脸上画乌龟捉弄他.还有你放风筝给我看.顶着被父亲打罚的风险带我去捉鱼.还有很多很多.阿煜.这埙.就是那只.这曲子.是那时你吹的.你还记得.”慕容倾雪说. “对呵.”慕容倾煜停住手中的埙.“当然记得.我的哥哥.你做的一切.我应当知道的.不应当知道的.我都记得.” 慕容倾雪的身子剧烈的震动.他本是站的很直.肩上落了些雪.那样剧烈震动.雪抖落了一地.他倾斜了身躯.抓着剑的左手突然就放开了.痛苦的捂着胸口.仿佛受了重击.慕容倾煜讥笑道.“啧啧.你果真是要死了啊.其实.你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你说什么.”夜离影朝这口出狂言的人厉声喝道.话未闭.那人重重的打断她.不悦调笑道.“女人.最好乖一点.我讲完了这段就给你讲.” 夜离影住了嘴.慕容倾雪道.“阿煜.你、你知道了……” “不要叫我阿煜.慕容倾雪.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叫这样叫我吗.”慕容倾煜伸手将埙放进自己的袖子.却在一半时候骤然将它捏的粉碎了.他道.“当然知道.明明白白的知道.是你装着生重病、动不了.叫慕容朗怀疑了你常用的药.叫他发现了是我的生母曾经在你药里下毒.叫他发现了我生母曾经的那些错事.叫他杀了我的生母.” 夜离影震惊了.居然是这样.她不可思议的望着慕容倾雪.发现他并无反驳.“是.是那样的.因我害了她.因我的贪念.因我自己沒有母亲.我想要她可以一直照顾我.所以我装了生了重病.我想着病了父亲就会将我留在她身旁最近的地方.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我不知道原來她一直在伤害我.我也不知道我儿时的贪心会伤害她和你.” 多年后的今天.慕容倾雪后悔装了重病么.不会.不然早死的那个就会是他.只是他仍旧忍不住悔恨.只因自己儿时妄想.活生生的挖了一个事实.那血淋淋的不忍回顾的事实.杀了一个自己曾经在乎的人.伤了另一个在乎的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四章 断崖之下 “慕容倾雪.我母亲死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话.”紫衣男子眼底忽然阴狠.“你欠我的.”他笑着.看着他称之为哥哥的男子.曾几何时.他也爱着这个哥哥.随着父亲狩猎.父亲猎杀了一只老鹿留下小的.他便想逮着给生病的哥哥作伴.只是用纱网捕了它.就换來父亲的一顿骂.说他残忍血腥.他也曾削了好些的竹剑刀弓.给哥哥玩耍.却尽被父亲缴了去.说他不学无术.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时因为哥哥生病.所以父亲自自然关系些.到了母亲死了那一刻.他才明白那唯一的也是根本的原因.嫡子. “慕容世子.你叙旧可是叙好了.叙好了就请让开些.”一时间沒有人说话.方九朔看着这对兄弟.哑然出声.这话讲得很明白.他不会让步的. 慕容倾雪望着这个月蓝衣袍的男子.颓然失笑了.“那么用我性命交换.如何.”看着方九朔长眉一挑.他道.“正如阿煜说的.是我欠他的.他真的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为什么我可以那样纵然他.除了他是我弟弟.还有什么.还有的就是我欠他的.所有的一切.方正我也是要死的人.现在想想不过是提前罢了.” 慕容倾雪的语气在此刻.露出了王者的凛冽之气.他对视着方九朔.一字一顿.“只是.慕容世孙请方庄主帮我送给我父亲.慕容王.还有阿离.她是我最爱的女子.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世子妃.请你记着这一点.他们两个不能有什么闪失.” 这话有托付更有威胁.这个白衣的男子有些隔绝尘世的脱俗之感.仿佛天上的仙人.他的话本就该是碌碌凡尘众人应该匍匐、顶礼膜拜.方九朔对视着他.他说他爱夜离影. “慕容倾雪.你还真是伟大啊.可是.我难道沒说.这幕戏是我编排的吗.”两人各怀心事的男人看慕容倾煜.他那精致的指尖把玩着一只埙的陶土碎片.他眉角弯弯时候的形状.和慕容倾雪很相.像是两弯月试图勾住什么.他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格外的嚣张跋扈.“游戏不是这么玩的.慕容倾雪.你以为我这次找你.是为了让你救我吗.两者择一.这种.你不适合.你只适合一种.那就是一败涂地.”指尖一松.那碎片如暗镖飞出.他身影亦动. 夜离影沒有看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只见那吊着阿尤的绢布断裂开去.那碧色一团仿佛一只熟睡着从鸟窝里不慎跌出來的一只雏鸟.落入断崖.而自己的腰际被一个力量提起.然后.一阵天地旋转.她被人丢进了断崖. *** 风急速在耳边划过.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身后唤了阿尤和她名字.这就是所谓的一败涂地.真是个狠心的聪明人.这样.雪的确是什么都失去了.她看着不远处阿尤小小的一团.忽然生出一种心情.只恨沒有被与他绑在一起.有一个人可以与她死在一块.那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她忽然想笑.眼眸刚浮出点滴笑意.腰际就被人搂住了.她抬头看见了方九朔那深锁着眉.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再度睁开时发现他是真的存在.她道.“你失足落入悬崖.” 方九朔似乎是瞪了她一眼.复又望向身侧的岩壁.发现一道经风而裂的细小的缝隙.广袖轻展.那长剑便狠狠的插入.割划发出撕心的刺鸣声.夜离影心中一暖.忍不住颇为‘厚颜无耻’的笑出了声. 笑声未在风中化开.方九朔冷冷的看她.抽出了抱着她的那只手.夜离影受了惊吓.忙忙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再要仔细看时.原是方九朔用搂着她的胳膊抽掉了自己腰间的衣带.准确的缠住了阿尤的小身子.然后将那离巢的雏鸟抛回了地面…… “我们怎么办.”夜离影笑着叹了口气.勾着他的脖子.问他. 方九朔沒有理她.夜离影望着脚下的缱绻茫茫云海.又问.“方九朔.你知不知道.我们一直在下坠.” 他仍旧不语.她自顾自道.“难道我们只能掉下去.” “好罢.和你在一起.死也是好的.”她终于妥协说. “住口.” 这本是万丈的高崖.崖壁上布着些滑腻的青苔.仿佛竹叶青的皮.沒有什么着力的地方.若是平日里.仿佛两人真的就只有死了.可是.方九朔却看见了一处横出岩壁的枯枝.他拔出了月华剑.提气飞去一脚踩在枯枝上.借着这一股力.两人是真的飞在了空中.方九朔一手稳稳的抱住了她的腰.薄怒道.“夜离影.你欠我一条命.所以你这条命是我的.我有说现在要你死么.” 夜离影仰头看他.天地间蒙着皑皑的白.飞雪如花.他一袭月蓝色迎风而舞.成了白雪中唯一的颜色.似乎也是她生命唯一的颜色.她知道他果然是舍不得她的.即便是恨.那也是一种不舍.”好.我知道的.” 她轻轻说着.将头倚在他宽广温暖的肩膀.方九朔蹙了下眉.却沒有阻止她. 两人在空中飞着.夜离影虽然失去了武功.但毕竟不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双眸一直望着崖底.只见缭绕白雾稀疏散去.竟是一片蒸蒸绯红显出.那样红.艳如朱丹.红若流霞.整个山谷都是.仿佛一片绯色的海洋.有风兮兮吹过.那海洋动了.扬起了无数红色从她身侧飞过.夜离影卡看清那东西.不由笑着大声说.“方九朔.这是桃花.这个地方居然长满了桃花.”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两人已经穿过簇簇的桃花林.双足落地.方九朔便像是被火星子烫了一般.迅速的放开她的腰.夜离影却丝毫未觉.只是回头看他.“方九朔.美不美啊.” 方九朔沒有回话.只是不冷不热的看着她.夜离影瞥了下嘴.林中桃花的花瓣儿.簌簌飘落着.仿佛万千绯蝶欢快的飞舞着.有一片俏皮的落在他的黑发上.她不禁伸手去抚.他终于抓住了她的手.“夜离影.你倒是挺自在.” “那你想我怎么样.”她问. 方九朔愣住.夜离影道.“方九朔.其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想我怎样.对么.” 夜离影忽然就收敛了笑容.“方才掉下來的时候.我就当我死了.现在我活着.可是.我已经当我死了.以前的那个死了.难道.你就不能当以前的我已经死了么.” “除非你真的死了.”方九朔蓦然厉声.“夜离影.你真的不了解我.一点都沒有.我方九朔此生唯一不能原谅的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 手心的桃花瓣儿.无端端的落在地上.夜离影不可思议的看他.他是盛怒着的.就像那日她刺了他时候.是了.有些事.她到底不知道.譬如.她不知道.方九朔之所以早时游历在外.不单单是因为他天性不喜约束.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留在那里.只要留在家里.他便会想起他的母亲.他早当自己沒有母亲了.自从那个女人受不了聚少离多的日子.因为寂寞.红杏出墙.抛弃了他和妹妹. 可是.这些.他不会和任何人说.他从不让任何人知道.他挑了下眉毛.“就此别过.慕容世子妃好自为之.” 桃花如雨.扑在夜离影苍白的脸上.生生的疼.透心的凉.方九朔消失在绯红中.她呆呆的望着地面.兮风吹卷着些残破落花.擦掉了他离去的痕迹.有什么跌出了眼眶.温湿的.又是什么在一直从腹中钻出.她脚下一软.顿时坠入黑色的无底洞. “小离……”不知多久.久到那绯色的花瓣儿落了她一身.几乎将晕倒在地的她掩埋的时候.那样熟悉的一声叫唤响在她的耳边.她恍惚抬头.那一袭蓝衣的男子站在她前方.簌簌飞花中.柔情的望着她的脸.“你真的想我原谅你么.” 夜离影沒再说话.方九朔走了几步.将自己的青狐裘披在她身上.将她像粽子一样包了牢牢的.打横抱起她.低声说.“你冷么.我在那边发现了一个茅草屋.是打猎的人留下的.我生了火.我带你去.你受伤了.” “好.”夜离影点点头. 那真的是一间猎人的茅屋.因那墙壁上还挂着弓箭.角落里摆着绳索、镰刀、铁夹子之类.全都是扑兽的东西.有一张床也是用杂色山虎的皮毛铺成的.估计是卖不了好价钱的兽皮了. 屋中生了一堆火.仿佛一个喝醉了的武林高手.豪情万丈的挥着剑.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更是轰轰烈烈的红光.他轻轻的将夜离影放在床上.抚了抚她鬓角的乱发.露出她的脸.却发现她在发呆.不由敲了下她的额头.“又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做梦.你一定不知道.我老是梦到这一幕.但是.是梦可不可以不要醒呢.”夜离影喃喃. “傻子.”他抓着她的手凑近自己的脸.“当然是真的.不然.你摸摸看.” 夜离影被他牵着的手颤抖着.触在他的脸上.温的.软的.像是触在一块暖云之上.她笑了.却还是有一丝的不确定.顺着他的动作.抚着他完美的脸颊轮廓.若轩的眉宇.呵气如兰的薄唇.凝笑似月的嘴角.“九朔.是真的.” 他被她打败.扶着额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忽然弓起身抱住他.“九朔.你……” “什么也不要说了.这样就好.”他抚着她的脊背.截断了她的话. 是了.这样就好.她静静的抱住他.五指攥着他的衣袍.想要攥着更多的温暖.却攥到了一手的水.她惊了.“你这是怎么了.”她退离他的怀抱.发现他浑身都湿透了.发丝也有些凌乱.袍角还沾着桃花瓣儿和尘土…… 方九朔笑了.“桃花林里有个湖.我担心你饿了.就下去捉了些鱼.嗯.还是一个温水的湖.所以顺便洗了澡.不小心弄湿了.”他说着.毫无征兆的动手解她的衣袍.夜离影的脸顿时晕了红.下意识的抓着他的双手.却不想他的手烫的像烙铁一样.她被烫到.啊了声.立刻放开.尴尬的盯着他.方九朔表情十分自然.嗯了声.“怎么呢.” “我、我……”她低着头.想找个洞钻钻. 方九朔慢条斯理着要继续.夜离影喃喃说.“九朔、我、我……我……” “小离.你怕我.” 方九朔沒有停手.笑着说. “不怕.当然不怕.只是……”夜离影闭着眼睛.视死如归的大声道.“只是……男女授受不亲.” -- 作者有话说 --> ------------ 第五章 方九朔,我恨你! “嗯.好像是的.但是.你受伤了.我不帮你包扎.要怎么办.你说……”他说的有理有据.夜离影却觉得自己成了一只煮透了的河虾.记得慕容倾雪也曾有几次不小心在她洗澡的时候闯入房间.她也是尴尬的.却不想此刻.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我……觉的我身上很粘糊.其实我也伤的不重.其实.嗯.我、我、我想先去洗个澡.”她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小鸟窜过了.一团鸟窝. “好.是我送你去.还是……” “我自己去.”夜离影毅然决然的说.扯了扯身上的衣裳.侧过他的身子.跳下了床.低头要出门.却不知道门是关着的.碰的一声.她竟生生的撞在门上.“该死.”她低咒了声.苍天.这下更丢人了. “出了门.一直朝西走.”方九朔那见怪不怪的忍笑声沁入她的耳朵.夜离影刷红了脸.狂奔着跑了出去. 桃花深处.那氤氲着热气的湖泊静静的镶嵌在落满桃花的地面.柔情的水面.涟漪荡漾着的亦是绯色的桃花瓣儿.山谷外明明是寒冬一片的.这里居然开了这样多的桃花儿.全然是一个绯色霏迷的世界.大概是这温水湖的缘由罢.她看着湖.圆润的.很美丽.宛如一颗绯色的玛瑙珍珠. 她小心翼翼的解开衣袍.每一层都触到腰际的伤口.其实.那处很痛.只是方才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便一直强忍着的.低头掬了一抹水.清洗腹部的伤口.奇怪的是.居然沒有那么痛了.反倒是很舒服. 她嗅了手中的残水.笑了.因祸得福么.怕是沒有人知道这里居然有一个千年难得一遇的药湖.因着花草石沙.早有了药疗的作用.沒有丝毫的犹豫.她脱光了衣裳.顺着湖边光滑巨大的白石沁入水中.水里软软的都是奇异的水草.她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像猫儿一样餍足的倚着石头睡去了. 良久之后.夜离影被哗啦啦的水声惊醒.睁眼间.竟已是朦胧的暮色了.她不由讪讪着要出水.低头时候却诧然的瞪大了眼眸.只见水底一只只通体幽光的东西在游曳着.像是无数的星辰在水底浮动.是什么东西.又是哗啦一声.一只星星跳出了水面.朝她身上扑.她下意识的去接.竟是一条鼓着腮帮子的圆鼓鼓、胖嘟嘟的会发光的小鱼.那鱼看了看她.嗷嗷着从她掌中蹦走了.然则.已经有一颗颗的星星.在她眼前此起彼伏的跳跃着了. 她大声的笑了.吸了一口气钻入水中.她看见了一颗闪的最漂亮的星星.她笑着朝那处游了过去.方九朔那家伙.一定沒有见过这鱼.她心想着.那鱼感觉有人追着.游得的越來越远了.突然就不见了.她蹙了眉.却发现了一对闪的更亮的鱼.她徒手去捉.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声咆哮.古怪的咆哮.她吃了一惊.周身的水流猝然肆意张狂的搅动起來.那声音渐渐大了.是一阵如夏夜骤來之闷雷的声响.那是什么.她本能的回头.隔着点点幽光的水色.有一个呈条状的粗大赤红的东西.正操控着水势左右摇摆着.咆哮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幽幽的看着她.她怵然抖栗.那东西是如巨蟒的水中野兽么.它正在缓慢的朝她逼近. 就像有三行葎的地方.必定会有灵蛇一样.有药泉的地方.怎么会沒有灵兽.夜离影强撑着冷静.回身朝岸边游去.这等守护圣物的灵兽.若是不得罪也是不会轻易攻击人的.明明腿脚颤抖麻木的厉害.她却极快的游到了湖畔.两手触在白石上.她便要起身.忽然腰却被社么一圈一圈的缠住了.滑腻柔韧却坚硬无比.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再也抑制不住的尖叫出声.“救我.九朔.九……” 最后的那个朔字被水呛在了口中.她被那东西拉下來水.湖水铺天盖地的朝她挤压.她的身子颤抖着.心肝脾肺肾都缩在了一起.恶心和恐惧都到了极致.前一刻还是温热令人沉醉的泉水.此刻却成了致命的熔浆.那东西咆哮着.勒着她的腰间越來越紧.会不会吃人. 她不敢看那东西.本能的挣扎起來.一心想要逃离.伸手扳、撕、扯那腰际的东西.触手的一片.似鳞却滑腻.根本什么也抓不住.撼不动.她无助了.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在蛰伏着野兽的瑟瑟荒野里.还是个被人遗弃婴儿.凭着人惧怕的天性.小手拼命的想要抓住绕着自己的襁褓布取暖.却不知那布是多么的滑腻.根本什么都抓不住.脑海陷入一片混沌迷惘.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混沌入鼻尖.那不是人的血.她察觉腰际的东西渐渐脱力.这才回头.竟是那东西的血.她这才看清那东西赤红的身体滞缓着.一直绕着一团血雾.不知是那个部位在流血.只是她太过慌张.沒有看清…… .这个是守护兽.是谁惊动了它.伤了它就是激怒它.却又不杀它.白白留下危险. .这里只有两个人.你说还有谁呢. ……你身上怎么湿了.……我在桃花林的温水里洗了个澡…… ……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我.……除非你死.…… 夜离影的心成了一个土塑的城墙.那是经历了风吹日晒早已千疮百孔老城墙.在这一秒.再也毫无眷恋的坍圮了.她的世界塌陷了.天崩地裂的痛.方九朔.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残忍.我恨你.恨死你了. 隔着水波.遥遥望着那一轮明月.再也不是她命里的归宿了么.她忽然失了力气.放弃了挣扎.却在一时一刻.一道银白光芒刺眼而过…… 是那月蓝的身影太快.还是水波太摇晃.还是她的眼眸再也无法睁开.她只知道她被一只不住颤抖着的手臂紧紧的搂住.在那令人惊骇的搏斗中.兽的嘶叫声渐渐歇了.可她却不开心.一点都不.只觉得心断了.飘远了…… “夜离影.你睁开眼睛看我!”那落满绯色桃花的水面.那男子低眸看着怀中闭目的女子.月蓝的衣袍湿漉漉的贴着她赤裸纤长的身上.却像是无数的藤蔓从那女子冰肌雪肤的身体里长出來的…… 夜离影颤着唇.却沒有回答.眼角.大滴大滴的泪不争气的溢出.砸在他身上.混入他心口的水……方九朔望着她绝望的脸.压制已久的心绪猛地破裂.狠狠的抱住她.那是想要将她镶嵌如骨髓的力道.低头吻上她的眼角.吮吸她的眼泪.“不要怕.沒有事.沒有事了.” 夜离影忽然就挣开了他的怀抱.“方九朔.是你么.你恨我.真的这样恨我.你要杀我.要我死.对么.” 他不防她如此.她竟是生生的退出了很远.还不满意.似乎想要越远好.她颤抖着身子.流着泪看他.边摇头边后退.拼命地想要劝服自己这不真的.脚下踩到了水草.她斜斜的要跌倒.他竟是走到她身边.钳住她的雪白的手腕.“我们先上去.” “方九朔.你要杀我对么.你就这么折磨我么.你明明晓得这里有野兽.你还引我到这來洗澡.你居然真的要杀我.”他钳住她雪腕的手紧了又紧却讲不出一个字來.夜离影艰难的看着他冰冷的侧脸.喑哑着嗓子说.“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有多害怕.我沒有武功的.一丁点都沒有.我差点死掉.你既然这样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你杀了我啊.” 方九朔猝然看她.“你说你沒有武功.”他说着.手已经下意识的按住她的脉.脸色骤变如秋暮霜降.“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 夜离影踉跄着脚步.乱动的身子击打着千万水珠子砸他脸上.“告诉你.对了.我本來是想告诉你的.我想结束了这里的一切.就去找你.我想跟你说.我那时候之所以说那样的话、刺伤你.是因为我中了唐门的毒.我以为我会死.我不想看见你难过的样子.我还想对你笑.笑着问你.‘方九朔.我什么都不要.我不报仇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失掉了所有的武功.你会不会嫌弃我.你答应的一辈子.还算不算数.你还愿不愿意保护我一辈子呢.……” 方九朔的瞳孔急缩了.夜离影笑着看他.“可是.我不知道.你早就不在乎了.或许在你折断簪子.对我说到此为止.转身就走的时候就不在乎了.可是我像傻子一样等着你.盼望着去找你……我到底是不是傻子呢.凭什么以为一个被我伤了一次又一次的男人会等我……” 意识到他钳住自己的手越來越重.重的疼了.她拼命的扭着手腕.似乎恍然回了神.冷冷朝他道.“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凭什么告诉你这些.方九朔.你要我死.你恨我.我也恨你.恨死你了.你混蛋至极.松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六章 高之潮之(1) 她像是一只发了狂的小兽.呜咽着.哭着喊着.用脚踢他.用手打他.方九朔却牢牢的牵着她的手.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眸中暗涌荡漾……他沒有动作.却根本不让她走.一点都不松手.夜离影疯了.喊着无数遍的放手之后.猛地张口咬他修长的手.咬到皮开肉绽.咬到鲜血淋漓.咬到她的唇几乎碰到了他的指骨.咯着齿痛……她望着望着那血肉.控制不住心疼了.微抬眼看他.流着泪说.“方九朔.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方九朔眸中的暗涌刹那间就崩裂出來.他赤红了双眼.忽然用双手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朝后推.哗哗水声.那水中幽光如星辰陨落了银河.银白的水溅起了无数琉璃般飞花碎玉.无数的绯色花瓣儿被扬起又跌落在两人的发丝、脸颊……她脊背撞上了什么.那是湖岸边的巨大白石.可是.却不疼.因为他的双手横在她背后.挡住了那一招猛击…… 他亦是发怒了.咬牙切齿着.“是、是、是.夜离影.你说对了.我是恨你.我恨透了你的伪装.恨透了你不珍惜自己.恨你三心二意.恨你随随便便的偷了我重要的东西却躲得远远地.我恨你为什么毫不留恋的推开我.你到底有什么资格私自决定我要怎么怍.丛然你有千万的理由离开我.你却怎么知道那天我沒有回去找你.可是.我回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却又一次悄无声息的走开了.第一次.我可以凭着凝寒玦找到你.第二次呢.你根本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可你倒好.欢欢喜喜的嫁给了别人.幸福的叫人眼红……” 方九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夜离影的脸.幽幽道.“夜离影.你说.你究竟有什么好的.我是中了你的香罢.我就想你死.然后.我就能好好的活着.” 原來是这样.原來他回去找过.原來他一直在找她.从來沒有忘记她.可是为什么找到了又要这样对她.只因为她嫁给了别人.只因为他觉得自己背叛了他.可是这算什么背叛.他们之间从來都沒有什么.可他为此而恨她.像他说的那样.他是真的要杀她.沒有爱就只好恨了.“我是沒什么好的.一点都沒有.你说的对.方九朔.你说.要是我们从沒见过那该多好啊.你说那是什么样子.或许现在我就.我就不会……” 夜离影忽然静下來了.微微斜着脸看他.嘴角扯了下.方九朔直直的看着她.有剔透晶莹的水珠从她鬓角的发丝跌在.她的唇上.那唇绽开一抹凄然.是他从未见过的凄然笑容.那笑容里沁出了两个字.“心痛!” 她在笑.哭着笑.那样狼狈的笑容.那样狼狈的哭泣.方九朔的双手明明握着的是她.可他却有一个幻觉.觉得手中握着的是一只白瓷.那是他藏在心底怕别人窥视掠夺的最心爱的白瓷.这一刻.却被他生生的打碎了.碎的一点一点的.那样锋利.那样割手.会不会再也拼不好了.他的双手剧烈的颤了下.仿佛是松开了.下一秒却更加紧的抱住她.沒让她反应就俯下脸吻上她的唇. 他吮吸着她的唇.触碰着她的温软.索取着她的气息.察觉她反抗.在推他.在咬他.可是他沒有办法放开.他心里有一把火.是怒.是恨.是爱.反复的熊熊燃烧着.痛不欲生.他要她知道.可她根本就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早就不能和她分开.她生他生.她死他死.那是两人都看不清、读不懂、讲不明.逃不开的纠缠.互相煎熬着的心脏.早就被人偷偷的用线连着一起.结上了永远解不开的死结.越拧越紧.越紧越死. 咸腥在嘴里蔓延.那鲜红的液体顺着两人弥合的齿缝流了出來.夜离影几乎不能呼吸.却为什么会有哭的力气呢.她从來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多的眼泪.她从來不知道自己会这样脆弱.这样死了会不会好呢.他终于松开了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一巴掌重重的甩在他脸上.他沒有躲开.她不知怎么更加生气了.又连连甩了他几巴掌.“你凭什么亲我.凭什么亲我.混蛋.混蛋.你要杀我还这样对我.你想羞辱我么.” 他的双手从肩膀上移了过來.朝着她的脖子.她想他是要掐死她了.他早就想要这样做了.她闭上了眼睛.可是.那手却沒有掐她的脖子.只是从左右两边固定了她的头.他微微前倾.额头抵在她的额头.在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香味中.他的暖云的指腹拂过两侧鬓际在落她的一双眼角.慢慢的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她本能的睁开眼睛.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如月眼眸满满的都是温柔.她觉得自己会死在那样的温柔里.颤颤说.“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刚刚问我.可不可以.当你已经死了.我说了不能.因为那样的方式不是我情愿的.但是刚刚我引你來这儿.我是真的就当你死了.当你是我亲手杀的.这样.以前你我之间的一切纷乱恼人的纠葛都无所谓的.即便你是真的一直都骗我.真心想要我死.也是无所谓的……”他离她很近.唇几乎触在她的唇角.那温湿的气抚在她脸颊.轻轻的像是羽毛.“对不起.小离.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沒有武功.我只是想着你若是受点惊.我心里多少也好受些的.因为我也真的很生气的.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看着心爱的女子做了别人的妻.我真的会很生气.” “受点惊.我的的确确是受了惊.”夜离影道. “对不起.真的.你离开茅屋沒多久.我就后悔了.想着你会受惊.我竟觉得更难受了.可是我看你沒回來.这边又沒有什么异动.想着你大概是真的在洗澡.沒遇上那东西罢.因着那东西.此前我给了它好几剑的.它早就是奄奄一息的.根本是伤不了人的.不管是有沒有武功的人都是伤不了的……对不起.小傻子.对不起……别哭……”他说着.双手转而扶住她的肩膀.吻她的眼角.吮吸她的泪珠.“别哭.别哭.小离.不要哭了……” 她搁在两人中间的双手颤抖着.抵在他胸膛.哑声道.“可是.你明明要杀我的.你掐我的脖子.你说我、说我……”不知廉耻这几个字.她卡在喉咙了.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只是气糊涂了.因为你……我晓得你不是那样的女子.但是小离你……你知道么.你太执着、太坚强、太任性.明明害怕.明明无助.明明有些事你不愿意去作.但却……看着你是聪明的.其实你才是那个最傻的女子.我怎么会是真的想要你死.我只是……”他叹了口气.忽然抬头看她.捉住她的一双手放在自己脖子上.正色道.“不要生气.不然.掐死我泄气.好么.” 夜离影痴痴看他.卷长睫毛上那眼泪绣成了水晶帘子.慢慢的被他撩了开.她看见他的脸.很清晰.很近的脸.散着天际皓月的光亮.那月跋山涉水的.照亮了世间每一个角落.照亮了她打算放在角落里.任它蒙满灰尘的心.她的心一颤.恨透了自己的不坚定……咬了咬唇.伸出双手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他却笑着.只是看着她笑.她怒了.道.“方九朔.你笑什么笑.不许笑.听见沒有.你还笑.不许笑了……” 方九朔仍旧笑着.她恼着.一只手要去捂他的嘴.可是.却在最后转了方向.去抚摸他的脸颊.那是深深的五指印子.是她印上去的.落满桃花瓣儿的水面是绯色的.他的脸颊却比那绯红色更红.像是红宝石的颜色.与她是无限的诱惑.她冷冷道.“活该.” “是、我活该……”方九朔笑着.握住她的手指.再次附身将她搂住了.薄唇贴着她的如珠耳垂.仿佛半梦半醒的声音绕着她耳蜗.“小离.我很想你.还好我是真的找到了你……” “嗯.”她点了点头.埋首在他的胸膛. 风穿过桃花林.带着早春的诗意.扬着无数的绯色.荡起一圈圈缠绵的水波涟漪.静静的.紧紧的.绕在两人周身.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诗.是骗人的么.要是相爱.怎么会不想要时时刻刻的看着对方呢.……夜离影笑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唤他.“方九朔……” “九朔.”他纠正. “九、久朔……其实我和慕容公子.就是慕容倾雪.我跟他……” 她要说.可他忽然就箍紧了她.那样的用力叫她喘息不得.他低低的声音响在耳侧.“沒关系的.你只是你.和慕容世子的什么我都不在意的.我只在意你现在在我身边.小离.答应我.什么都不要再做.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 作者有话说 --> ------------ 第七章 高之潮之(2) “不是.不是这样的……”夜离影哭笑不得.明明他勉强含笑的声音掩不住沙哑失落.可是却还想着安慰她么. “小离.莫要想了.忘了罢.我真的不在意……”夜里的风越來越凉了.他的手指却越來越烫了.那是他紊乱的心脉.奔腾的血液.叫嚣的灵魂.他不禁一遍遍想着她朦胧月光下洁白无瑕、凝脂润玉的赤裸身体.像是一条会唱着魅惑人心曲调的赤裸的美人鱼.他直起身子扶了下额头.只道.“你可好些了.我们快回去罢.” 他转身就走.手却被她抓住了.她喃唤了九朔.在他受了蛊惑回头的一瞬间.她不假思索勾住他的脖子.仰头亲在他唇上.“方九朔.我只喜欢你.” 是的.她爱他.她要他知道.她只爱他一个人.这辈子.她只愿意亲他一个人.她羞红了脸.离开他的唇.看他的反应.可他的身子仿佛僵住了.目光沉的不能在沉了.她以为他又生气了.想要松手.可他却抓住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傻女人即将溜走的手.僵硬着是.“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的.” 夜离影疑惑的微眯了眼看他.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又红了.那赤红的眸子牢牢的盯着她.仿佛一团大火从他眼眸中蔓延出來.烧上了她的身体.烧掉了她身上的水.她有点渴了.像猫儿一样.丁香的舌尖舔了下自己的唇…… “该死的.你究竟在干什么.”他咬牙切齿的说了句.再也无法抑制自己.转身抱住她将她抵在白石头上.疯狂的亲她.那亲吻急切如雨.狂的像风.落在她的脸颊.她的雪颈.她的肩膀……想着她曾经对‘他’笑.想着她曾经在‘他’的怀里.想着自己离开她身边的日子.‘他’一直对她呵护有加.他就觉得怒气荼生.他骗了她.这些事他怎么可以当做沒发生呢.只是这些统统都及不过她.他不怪她.只恨自己沒有在她身边好好守着她…… 她肩头的牙印.他早就看着刺眼了.沒有怜惜的.他咬了上去.咬的她生生的疼.身子缩了下.他抬头看她.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身上.“我这又是在干什么……” 说了这句.他忽然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袍.当那一件件烦人的衣被完全扔到湖畔的地上后.他又变得温柔了.修长的双手.习惯弹奏笛子的十指.在她赤裸欣长的身上抹挑弄着.嘴唇贴着她发烫的肌肤.顺着肩头一路往下.一寸寸的移动着.小口小口的.品尝她的美丽.像是蚕食.像是引诱.缓慢却坚定着.她是一条美人鱼.他便要作那茫茫无垠的海水.只想容纳她.禁锢她.占有她.洗涮她.叫她的每一处洁白都印上他的影子.每一片鳞翅都刻上他的印记.从此以后.她的每一分美好只为他一个人绽放. 是泉水太温热.还是他的手指和嘴唇太过滚烫.夜离影的身子融化将软在他怀里.酥麻了四骸.燃烧了意识.脑海一片混沌不清.仿佛坠入了一片茫茫大海.他便是救生唯一的船.她等着他搭救.手手脚脚都不自觉的朝他身上绕.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啊.像是溺水的难受.又像是缺了水的空虚.只是要等到满足…… 他身体起了变化的某个部分.抵在她大腿内侧.朝那最甜美的柔软逡巡着.似乎得了一瞬的清明.她想起了偷看过的书.忽然害怕起來了.零零碎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九朔.九朔……” 仿佛心有灵犀.他真的知道她是害怕的.可是他沒有办法停下了.他只好吻她的唇.“是我.我在这里.我一直陪着你.小离.不要怕.不要怕……” 在这儿的这个男人.是方九朔.一直以來只是方九朔.夜离影的心是照着她自己灵魂的一面镜子.她知道自己.她比谁都明白她是愿意的.他是旷野里的篝火.她便是朝着他纷飞的草芥、松枝.麦芒…… 有什么穿刺入体.身体仿佛被劈开一般的痛.她绕着他腰际的双腿僵住了.嘴唇轻微的呻吟了下.便不由自主的狠狠咬住他的肩膀.十指亦是深深的刺入他的肌肤. 方九朔的惊愕无以复加.从未如此的痛恨过自己.恨自己的鲁莽.却又忍不住满心的愉悦.他吮吸着她的耳垂.万般疼惜着、小心翼翼着.一遍又一遍.“小离.忍一忍.忍一忍.过去就好……” 察觉她身体放松了.他渐渐开始动作起來.知道她还是会痛.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只想要深深的埋进她的身体.更深的.最深的.深到扎根她的身体.她的心.叫她再也无法将他丢开…… 沧月皎皎.繁星灿灿.夜风习习.桃花绯绯.天地为证.无论是她.抑或是他.都只愿.此生此世.來生來世.只有彼此. *** 简陋的茅屋子.作成天顶根根松枝草.在清雨中瑟瑟发抖着.作着墙的琥珀松木在晨风中咯吱作响.初春的雨和风.有些凉.可是.或许是屋中燃着的一堆火.或许是身下的山虎皮很舒适.更可能是身侧的人.让她心甘情愿交付了此生最珍贵东西的人给了她无可替代的温暖.方正夜离影的心暖暖的. 她不禁悄悄的看他.他的脸.他眉毛.他的眼睛.他的嘴唇.从今天起都是她的了.他还沒有睡醒.双目是阖住的.唯有那长长的睫毛微微跳动着.睫毛.对了.自己就是被他这一对比美人还迷人的月牙似的睫毛给迷惑了.她不禁伸手去触碰.想了想.却又不忍心打扰他的好眠.便讪讪的收了手.却不想他横在她的腰际胳膊忽而用力.将她扯着贴在他**着的玉石肌理的胸膛.夜离影惊呼一声.他沒有睁开眼睛.只是笑着问.“一大早的.干什么坏事呢.” “我.我……”夜离影身上是沒有穿衣服的.他身上更是沒有衣服的.昨晚的一切都是那样自然的发生了.最后.她就在半生半死.半梦半醒间迷失了意识.这一刻却是完全清醒的.突然就这样赤裸裸和他贴在一起.她的心只剩凸凸的跳了.方九朔的唇贴着她的发丝.流出发丝的声音十分倦懒.“怎么不多睡会儿了.” 他说着这话.修长的十指在她光洁的脊背上轻轻婆娑着.引得她阵阵的颤栗.他的唇也移到她的耳垂.含着那玲珑小珠.“痛醒的么.”夜离影愣了下.是的.她是疼醒的.她腹部的伤口沒有包扎过.虽然药泉浸过.血也止住了.但是还是很疼的.她这个人沒有别的短处.就是怕疼.他停住了手.将她朝怀里有紧了紧.“对不起.小离.是我不好.是我不够温柔.” 夜离影这才反应过來.他指的是什么.他的气息伏在耳旁、雪颈.她的耳后不由火辣辣的热.可她也不甘示弱.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占尽了便宜.便朝着他的肩头狠狠的咬了一口.他哧了下.“小猫变小狗了.嗯.居然咬起为夫來了.娘子真是不乖啊.” 她倒是咬的更重了.他又道.“为夫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摊上这样的娘子了……” “方九朔.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方九朔有势无恐的拍了拍她鼓鼓的两颊.不顾她的恼羞成怒.遍遍道.“娘子.娘子.娘子……” 此人真的是方九朔么.为什么她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呢. “九朔.其实、其实……”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的. 方九朔拨了拨她咬着的唇.指腹温柔的抚了抚.“你想说和慕容倾雪的事.” 她点了点头.“你想听么.” 他能说不想么.他看着她委屈的小脸.微微颔首. 夜离影朝他怀里挪了挪.揪着他一缕低垂的发丝绕在手指上编着小辫子.一边徐徐说着她和慕容倾雪之间的事情.这其间.方九朔一言不发.直到她讲完.他才缓缓道.“慕容倾雪.他喜欢你.” “怎么会呢.”夜离影道.“他只是觉得我长得像他的世子妃罢了.他喜欢的只是他的世子妃.他是太过痴情.所以不能相信他的世子妃真的死了.所以才将对世子妃的感情放在我身上的……” 方九朔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盯得夜离影觉得自己是真的犯了什么罪一般.她中了魔障般的心虚了.低头望着手中他的发丝.专心致志的编着小辫子.干干道.“其实.慕容倾雪.他对他妻子一往情深.真是个痴情的男子啊.虽然体弱多病的.却这般痴情.真是世间罕有.痴情的叫人心疼.这世间倒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痴情男子……” “编错了.”他冷不丁说. 她啊了一声.看着手中他的发丝.硬生生的那前端是三股的辫子末端变成了四股…… “这是今年姑苏城里最流行的女子发饰.”她嘴硬的说. -- 作者有话说 --> ------------ 第八章 眉来眼去 “世间罕有.痴情的叫人心疼.”方九朔不接前语.只是挑着眉毛.幽幽的重复她的话. 那语调.酸酸的.却仿佛是发酵了的琼浆玉露.灌溉了她的心.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她眨着眼睛.道.“其实.慕容倾雪这个人.人若兰芝.面若白雪.举止优雅.处事低调.待人宽厚……啊……方九朔.我早就该告诉你了.只是一直沒机会说.你不要随随便便的敲我的额头.” 夜离影捂着额头.愤恨瞪他.方九朔的脸色早已不太好.冷冷道.“你再说一次.我敲得就不是你的额头……”话音未落.却轻轻的.一丝不确定的问.“你真觉得……他真有这么好.” “你吃醋.” “……”他不答. “真的吃醋.” “……”他还是不答. “方九朔.方庄主.你说话啊.真的吃醋了……”夜离影丢还他的小辫子.很沒形象的嗤嗤笑了. 这个得志的小女子正无视某人笑的欢畅.忽然那被她无视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身将她压在身下.方九朔眯起丹凤眼瞅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嘴角勾着笑.再次幽幽道.“似乎还有不少力气么.” 夜离影最后的一抹笑哽住咽喉.“沒.沒有……”他漂亮的丹凤眼又眯了下.俯下脸要亲她.霸道道.“我说有就有.” 夜离影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亲.“方九朔.我还沒问你.你就來问我了.你和那个青衣上的姑娘.那个什么小依的.怎么回事.” 方九朔微抬眼.她赶忙道.“你不要说你不认识那姑娘.我看见你牵她的手.还抱她.你不要想着骗我.当我是傻子……” 方九朔挑衅一般的瞅着她不说话.夜离影哼哼道.“我是吃醋了.怎么样.” 方九朔莫名的软了语气.“她是罗鸣前辈的女儿.罗青依.罗前辈就是俗称的‘江湖百晓生’.他有不为人知晓的古怪法子.可以知道这个江湖上任何的秘事.他也愿意替人解答.只要找他的人.给得起他要的东西.便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不管是什么答案.他都给的出……” 夜离影默默的望着他.他吻了吻她的眼角.又道.“罗鸣前辈为人古怪.孤癖颇多.索要的东西千奇百怪.什么都可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路边分文不值的石头.生的死的.有用的沒用的.甚至是人的身体……据说.有个美丽的舞姬.寻找失散的亲人不得.听了别人的话.求到了他门前.他帮那舞姬找到了亲人却要了人家的一双腿……是以.江湖上很多人想要找他问一些事.却都因为害怕付不清代价而望之却步.” “那是什么意思.”她疑惑着.突兀的不安起來.不由抓住他的双臂.方九朔却笑了下.“小离.你可知道.当日在月华山庄我是怎么知晓你身份的.” 夜离影瞪大了眼睛.显然想出了答案.方九朔望着她的脸.记得许多事.记得了最初见她.那红衣飒飒、言语另类的惊叹;记得了她易容成小婢女.装模作样在他面前卖乖的有趣;还有她为了独自留在庄里给自己下了软药.明明身子无力却还跳下水救人的决然.当他悄悄跟着她身后.看见平日里满脸堆笑的她.居然一个人孤零零的.蜷着发抖的身子.抱着双膝蹲在大雨中哭泣.这一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他的心便失了神的问说.‘这个浑身发抖的女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她是极冷的么.’然后.他发现他还生出了一个想法.要用这一生将她温暖. 便是这些林林总总成了他斩不断的牵绊.方九朔性子极傲.从不求人.彼时.他却为了一个误打误撞闯入他生命的女子.伤透了脑筋.头一回求了人.问了一个问題…… “我问了潜在我府中红衣女子的身份.他给了我提示.也向我要了东西.只是那东西我很容易便找到了.这次我寻着父亲的死.有求于他的……却沒想到他要我……”他说了一半.却停住了. “要你什么.”夜离影急了.急的掐他的胳膊.他吃了痛.才道.“青依.她说她第一眼见到我.就喜欢上我.罗前辈爱女心切.这次他要我以婚为谢.娶他的女儿.” 夜离影脑海一翁.猝然睁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他.他嘴角微扬着.居然笑着说.“小依说.对我一见倾心.若是我不愿娶她.她便终身不嫁……她是一个好姑娘.我一直带着她.时间处的久了.难免不是两情相悦.卿卿我我.眉來……眼去.” 夜离影在经历了短暂的空白之后.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推着他便要下床.他却早就发觉了搂着她.不让她动.夜离影挣扎着.大声道.“混蛋.松手.放开我.你去找你那两情相悦的好姑娘.” 方九朔死死的压着她.闷笑着说.“还说自己不是傻子.……小傻子.” 夜离影算是明白了.推搡他.“方九朔.你骗我.你个大骗子.” “一半一半.”他面不改色的承认.忽然正了脸色.“小离.与我而言.沒有多少事是我做不到的.即使是父亲的死.我不会去问他的.更不会去求他.因着这始终是身为人子应该自己解决的事情.沒有什么应该利用的捷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分开之后.我寻着线索去了益州.不想竟是碰见了罗家被仇敌灭门.我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杀了罗家所有的人.只有罗鸣前辈和罗青依两个活着.当时罗前辈身受重伤.他……”方九朔蹙了眉.想起了那个中年男子弥留之际的话.那些话.是他这一生最后悔听到的话.若是时间在來一次.他便不会选择再听一次的.他淡淡说.“罗前辈请我照顾她的女儿.就是小依.我答应了他……但是小依.我只当她是我的妹妹……嗯.几天前的尚日节.你我遇见那次.我抱她便是因为她看见满地的死人.有些受刺激.” ……妹妹.夜离影盯着他的脸.头一回觉得这个称呼如此的刺耳的.她笑了.清了清嗓子.甜腻腻的.酥麻麻的.拉长了声调.“九朔哥哥……” 方九朔显然被她这个一声‘哥哥’惊住了.回神过來.只见她脸色绯红.嗔怒的模样十分诱人.不由动情.大手在她凝脂的脊背上一溜.婆娑她的腰肢.俯首寻着她的嘴來亲.口中道.“小离.告诉我.有沒有这样喊过别人.” 夜离影抱着他.刚要张嘴说话.却被他窥视已久的舌头乘虚而入.吞沒了她的言语.他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口中点火.她立即觉得灵魂被丢到火堆里去了.明明是又晕又热的.却又想要更多.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满心的羞愧懊恼.却不晓得是方九朔引的她的.他早就存了坏心思.不想再同她多讲一句了…… 夜离影的双手像是两条光滑的小鱼.自由抚着他滚烫的胸膛.他的胸膛肌理.如同玉石一般美好.可她却在那顺滑而坚韧的肌肤上触到了一处粗糙.一时一刻.方九朔的身子僵住了.她的手就停在他右胸膛的位置.她喘息着睁眼.方九朔染着情欲却微有一丝痛苦的眼睛望着她.那样的痛苦像是一把刀刺了她的心口.无需一秒.她便晓得那是什么.手指颤抖了.身上的温度猝然凉了下去.蜷缩了指尖要撤离那处. 方九朔却抓住了她的手指.她涨满歉疚的脸低了不愿看他.他也不强迫.只是吮吸她的手指.一根根的吮吸她.缓缓的.慢慢的.仔细的.像是一个家境平困的小孩.得了一块垂涎已久的糖果.那是要偷偷的怀着庆幸的心來品尝的东西.他吮着她的手指.直到她的手指湿润.火热.直到她哭着.将战栗的身子埋进他的胸膛.学着他吮吸他胸前的被她用簪子刺伤留下的疤痕.她沒有说话.只是疼惜的吻着那处.可是.他知道她在心里遍遍说着‘对不起’.他也早在那之前在心里说了更多遍的.‘小离.我早已不怪你了.’ “小离.不要再找慕容倾煜了.不要再和慕容家扯上任何的关系.以前不开心的事情.关于你师父的死.或者是其他不相干的人的.都忘了罢……” 他的手抚摸着她眼角的泪痣.他的身体就在她的体内.一寸寸的推进、或者远离.她不受控制的呻吟着.嘴角逸出破碎不堪的却动人心扉的吟唱.随着他的频率在他肩膀抓绕着.留下缠绵欢爱的痕迹.好似听见他的话了.有些沒有听到他的话.她低迷的浅浅嗯了下. 方九朔暮然停在她的身体里.任凭身子绷紧到痛的折磨.任凭她留在情海的中央.困惑不已的看他.他道.“小离.我要带你回月华山庄.我要娶你作我的妻子.答应我.什么都不要找了.我不想你和他们有任何的关系.我会对你好的.帮着你忘记一切.你可愿意.” -- 作者有话说 --> ------------ 第九章 骗我的人不能是你! 夜离影沒有答话.茅屋外的风雨不知何时盛大起來.拼命的拍打着那张小木门.似要破门而入.那小木门在风雨中艰难的发出痛苦的啼哭.他见她的思绪飘离了.惩罚一般猝不及防的插入她的深处.她重重的呻吟出声.他撕扯着沙哑的声音道.“答应我.答应我.” 一滴滚烫的汗.从他紧缩着的若轩的眉间滴落.落在她的胸口.落在她的心上.滚烫了她的心.她沒了力气.却执拗的仰头吻他眉间的汗滴.“方九朔.以后.我只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无论你我之间发生了任何事.你都不会离开我.都会一直留在我身边么.” “是.” 他和她水**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在是自己的了.只是捧在他手中的细碎的白沙.正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每每当她以为自己就要从他指间逃的时候.他却又抓牢了她.将她抛上云霄.洒入雾海…… 她的温软仿佛水润的水藻.紧紧的包裹着他.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绽放着极致的美丽.像是九重天上的瑶花.他觉得自己像是饮了过多的杏花酒.深深的沉醉.他不愿抽身.早就不能抽身.他从不晓得她会令他癫狂.也只有她可以宁他发狂了.她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那一双眸子.里头盛着璀然扎眼的星辰.他暮然吻上她的眼眸.逼得她闭上了眼睛.消失了星星.她朝他摇头.她无力的推搡他.他懂得那是什么意思.他知道她累了.也醉了.醉的一塌糊涂的…… 他搂紧了她的身子.压着她的身子.将头放在她的颈部.肌肤的每一处都紧贴着她.不愿再留下一丝缝隙.她累的睡着了.他吻在她的耳后.低低道.“小离.对不起.我从不晓得会是如此.你的师父.你的师父他……是我欠了你的.你若是晓得了.你定然是此生都不会再见我的……” 夜离影模模糊糊侧了侧身子.在这个温暖的怀抱寻了个更加舒适的位置.沉沉的睡去了.喃喃的唤了好几回九朔. *** 冷雨击打着庙前的暗色台阶.拾阶而上的青石空地上.九层浮屠象牙宝塔.六角的琉璃小铃.在冷风中摇晃着.灵空的声响.丁玲.丁玲…… 那紫衣的男子唇边抵着一只琥珀薄埙.朝立在断崖边的女子笑.‘知道么.我最看不得的就是女人伤心了.女人一哭我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如.我讲个秘密哄你笑.’ 那女子警惕的退了一步.脚边的碎石跌入了深谷.沒有任何的回音.她冷冷的却急切的问.“什么秘密.” “你确定你想知道.”男子桃花眼微扬. “是.”女子说. 未及看清.那男子移到女子跟前.将那阴寒的月牙铲刺入她的腹部.然后.将她推入万丈断崖.那嗤笑的声音混着琉璃铃声在风雨中旋转.“这个秘密就是你最敬爱的师父其实是你最心爱的男人所杀.夜离影你不要骗你自己了.你其实一直知道方九朔他是个魔鬼.他杀了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啪的一声巨响.那本该在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忽然滚到了床下.蜷着身子捂着腹部发抖.方九朔正端着个瓷碗.从屋外步入.正看见这一幕.手腕一反.瓷碗稳稳飞落四方竹木小桌上的一刻.他人已走过抱她.触到她身子的一刻.她猛地醒了.抓住他的双臂.“是真的.” 方九朔一滞.“什么.” 夜离影沒有讲话.只是抓着他的胳膊.他就那样看着她.她正低着头.发丝有些凌乱的低垂着.脸色苍白如纸.有些茫然.他道.“小离.你作了什么梦么.若是你梦见我说娶要你.要用八抬大轿迎你.想同你生上五六个孩子什么的.那便是真的.” 夜离影啊了声.方九朔抚了下她额头.有些滚烫.他蹙了下眉毛.“你嫌少.那七个八个可好.” 什么啊.夜离影道.“你以为我是你们月华山庄里养的母猪.” “不是我家的母猪.倒是快成了庄里的女主人.”他轻轻的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來.脸颊贴着她的额头.低喃道.“你感染了风寒.腹部的伤口有些溃烂……都是我不好.那晚在水里我不该那样不顾你的身体.还有第二日……你腹部的伤.我已经包扎好了的.你这几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顿了顿.“对不起.害你受这样的痛楚.” 他从不晓得他可以粗心至此.不知是气昏了头还是乐过了头.居然沒发现她腹部的伤口.若不是她睡着时候.一直捂着腹无意识的喊了声痛.他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发现…… 夜离影的脑袋一片混沌不清.根本沒有听见他的话.只是恍惚的抬头看他.微微黛色中她却看见他眉宇黯然.她笑着伸手轻轻展着他紧锁着的眉.他这样的男人真的不该锁着眉.兴许这世上真的有心有灵犀.她居然想着他会不会自责呢.不禁说.“九朔.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么.我喜欢看你笑的.你不要蹙着眉毛好不好.你是在担心我.我很开心的.真的.师父离开以后.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最想念的人.也只有你对我最好了.有你在身边.我就很好的.即便是为你生了病.我也是开心的……” 方九朔弯着腰正欲放她在床上的身姿.玉山般的岿然了.抱着她的双手紧了又紧.她居然这样委屈自己.瞒着他.只为了想他安心.想他开心.可是他却……良久.他将她放到床榻.她一直专心之至的抚着他的眉.想着:为什么忽然怎么也抚不平那抹担忧. 她的手暮然被他捉住了.攥在掌中.她原本老是冰凉的小手.此刻温软的像是他头的心头肉……可他却担心这样的温软到底会有多久……他望着她.“小离.若是你发现有一个人.为了某个缘由.骗了你.对你撒了谎.你会怎么做.你会不会不原谅……” “会有这样的人么.为什么要骗我呢……我不信.”他端坐在她的床头.她软在他的胸口.闷闷道. “若是有呢.” “那就算了.我不在乎的.”只觉腹部有阵阵的痛.倚在他身上的熟悉幽谷香味却减轻了痛楚.他就是她心中的良药.她听见他那轻之又轻、含着一丝喜悦的‘当真’响在她发丝.她嗯了声.柔笑道.“当然是真的.只是那个人不能是你.一定不能是你.倘若真有那样一天.你真的为了什么要骗我的.不管是为了什么.我都不能原谅.所以记得一定不要骗我……” 这样说着.她却有些后怕了.又道.“若是你当真已经骗了我什么.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你记得一定不要让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不然我会生气的……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呢.很晚了罢.” 她发现他沒有回答.她又问了一遍.他道.“午时刚过.” 夜离影点了下头.“居然沒有睡的多久.我以为……” 他叹了声.“我们在这谷底待了三天了.这是第三天的午时.” “……”夜离影愣了愣.干干笑.“我睡了这样久.可是真是奇怪啊.三天了.我居然都不饿的.你饿不饿.” 她仰头看他的脸.这才发现他居然一直低眸望着自己.细风携着一瓣绯色的桃花儿从木窗拂过.蹁跹着卷过他静默如潭底的眼眸.她落在他眼眸里的笑脸.被那绯色桃花打碎了.他的眼睛终于荡起了层层涟漪.末了.眯了起來.“你当然不会饿了.有我在你怎么会饿着.你以为你这三天都沒有吃东西.” 她想说当然沒有.可是.她望着他嘴角凝笑的月.却说.“难不成我在梦里吃了东西.我还能不知道.” 方九朔并未回答.眸光落在了桌子上.夜离影顺势而望.定定的看.那是一碗冒着白气的东西.她嗅了下.脸色微变.一个不字将将绕在舌尖.却见方九朔早就慢条斯理的起身端了那东西又慢条斯理的朝自己步了过來.她无奈的伸手去接.“我早该知道你也是认识药草的.不然.早些时候.你在外头闯荡江湖还不的被人算计死……”藏的心里的一句.还算计了我. 方九朔却沒有将碗递到她手中.只是坐在她面前.空着的手扯了扯她松散倦懒的中衣.又将杂厚的虎皮覆上.笑着说.“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吃东西.” 夜离影低头望着他的动作.望着他那修长白皙、还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指.忽然想到了什么.脸颊顿时晕红.方九朔轻笑了下.手指徐徐抬起她的下颚.她看见他明艳逼人的脸在她眸中放大.他道.“这时候害羞是不是晚了些……”她天然的魅冶被他锁在眼底.他却又道.“不过.小离你这个摸样实在是叫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章 双生双克 她似懂非懂着他的语句.全身的感官都在那唇上那两片温软之处.他灵巧的舌尖不费吹灰的打开她的齿关.有苦涩的液汁自他的嘴唇渡入她的口中.她是真的晓得她这三天是怎么不会饿的. 夜离影是越來越觉得自己沒有看走眼了.当初见他时候.觉得他长得十分的招蜂引蝶.事实如此.她就是被他招了的那只苦命的蝴蝶……她明明已经羞红了脸.他却霸占着她的嘴唇.仿佛那药的味道很美味.一定要反反复复的渡给她喝. 屋外已是黛色.屋中燃烧着的火堆却散发着无比柔美的光.轻轻笼在两人身上.两人的影子叠着一起.密密的.沒有一丝缝隙.仿佛是告诉谁这两人本來就该是一体的.只是兜兜转转了许久方才找到彼此…… “果真是甜的……”方九朔吮吸了她的唇.吻了吻她的唇角.如是说. “嗯……”喉咙.舌尖.嘴唇.夜离影无意识舔了下.为什么……真的会是甜的.她正思索着这个恼人的问題.悄悄的看他.一道急冷的袖风侵面.她只看见他袍袖的银白流云缱绻而过.伴着他低沉的声音.“别动.” ‘嘶嘶’的声响发生在她的身侧的墙壁.发髻散开.她乌黑发丝如同花儿一样绽放了满肩时刻.她本能的侧眸.沙沙然.有细微的土尘从斑驳的墙壁上掉落着.那一条青色的蛇.被她艳红的簪子钉住了身子.钉在那处.她呆滞着.方九朔已经伸手将那簪子拔出.将青蛇掷出了窗外.“这里究竟是何处.如何会有这样多的蛇.” 夜离影吓得不轻.忘了言语.浑身发抖.方九朔将她搂入怀中.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小离.你吓到了罢.” 夜离影苍白的沒有情绪的脸.变得惊恐了.猛地推开他的手臂.方九朔一震.去扯她的胳膊.要将她搂住.脸色十分悔恨.苦恼道.“相信我.小离.这次真的不是我.我沒吓你.真的.” 夜离影摇头不说话.只是推搡着他的手.掀开虎皮被子.露出自己.然后伸手执拗的将自己的裤管卷了起來.方九朔不知道她是何用意.只是由着她.只道她的凝雪的膝盖处赫然突着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她才颤颤看他.似嗔似怒.剩下全是害怕.“看见了么……这个是蛇咬的.是我小时候在蝶谷里.我罢蛇当成蚯蚓來玩.然后不小心被蛇咬的.我当时以为会很痛的.后來我师父为我吸了毒.所以……我.我虽害怕药.可更害怕的东西是蛇了.不对.应该说还有任何的长长的和蛇很相似的东西.任何的东西.我害怕……九朔.所以……” 方九朔的心口一疼.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是自己竟是碰了她最惧怕的东西.他忽然不敢抱她了.夜离影看着他的脸.他略显疲倦的俊脸.她说了要看一辈子的.无论前面有什么.她想那渴望温柔抚摸的乳白鹅暖石.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就像投入一片不知深浅的蓝色湖泊.她缩进他的怀里.“九朔.我信你.我知道不是你.是我太担心.太害怕罢了……” 她说的不单单是刚刚的一幕.还有她的梦.那样一场青色的虚惊惊醒了她的梦.当然她不会信那些的.可是她却无端端的害怕这里.这个叫她噩梦的地方.“只怕这里气息得天独厚.琼草瑶华.奇禽俊兽.会有很多危险的东西……像是蛇之类的……” 说着说着.她又想着那晚那东西绕着腰际滑腻恶心的触感.还有方才那一条不知从那里冒出來的青蛇.差点要了她的命.她的身子抽搐了.腹部恰然传來一阵暗疼.她咬着唇.不想让他知道.只说.“九朔.这山谷你可找到了出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方九朔沒有说话.她本能的看他.他盯着她的脸.大手几乎是立即伸进了她的中衣覆在她的腹部.那动作之快将她无力阻止.待她反应过來.只是抓住了他的胳膊.“别……我不疼.” 方九朔只恨不能一掌打在倔强的她身上.却只是轻之又轻的抚着那层层包裹着她伤口的白纱.微怒道.“别骗我.你最不擅长的就是骗人了.我知道你怕疼.怕喝药.现在加一条怕蛇.还有什么是你怕的.” 他的手掌有腾腾的热气传入她的腹部.像是暖炉的温度.他给她输了真气.她放松了自己的唇齿.他问.“好些了么.” 她不答他话.点点头.翁翁道.“一般的山谷.出口.大概是顺着风向就可以找到的.” “辨别风向需要时机.这里湖泊、沼池、草树繁多.加之这几日气候缘由.风向难辨……还有.你身上有伤.这里虽然毒物多.但是你是晓得的.双生双克.珍贵的药物也是多的.对你的伤有好处.我也不想你这时候乱动会痛……”方九朔拢了她的沾着晶莹汗滴的发丝撩到耳后.双手捧着她的脸.叫她望着他的眼眸.他道.“小离.你可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睛.她当然记得.她想说.他却张口道.“我不想你见那人.不想你在和那人有任何的碰触.其实我就是这样霸道且自私的男人.出了这里.我只怕有人会寻遍了你的踪迹.你不再是现在的你.而会是别的身份.我知道你也有所不舍.但是我只想你在这里养几日.不用怕.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什么野兽我都不会让它靠近的.等你好些了.我们便回月华山庄.回去成亲.你和我.知道么.” 夜离影的心是一颗琉璃石.五光十色.她看的懂的、看不懂的.方九朔都比她看的更懂.是的.姑苏城里.她有放不下的.一个在她生命黯然时候对她伸出手的男子.和一个叫她娘亲的、她很喜欢的小娃娃.可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这一辈子最不能割舍的.就像是自己的血肉、割下來就生生的痛……慕容倾雪是皇族的世子.方九朔却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庄主.她若是回去慕容世子府.以后.要以什么身份和方九朔在一起了.就此离开.虽然也有遗憾.可是慕容倾雪和阿尤会当她死了.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 “小离……”方九朔声声唤了她的名字.她微微涣散的瞳孔回到他身上.他的手掌正摊在自己的面前.掌心摆着她那支簪子.通体的血红色.小珠绕着大珠攒成的红色花朵.坠在花下的红色细长流苏.微有一处.就是折断的那处.稀薄的玉白色镶嵌着.仿佛蔓蔓妖艳红曼珠魅惑海洋中.开出了一朵雪白的郁郁兰花.他盯着它看.眼眸闪着复杂的光. 她伸手去拿那簪子.“被你折断了的.可是.我请人把它弄好了的.若是.你不想看见它.我、我会收好的……”她将那簪子拿了起來.紧紧的攥在手中. “它很重要么.” “是我十五岁生辰时候.师父他老人家送我的礼物.这是他自己做的.你一定不晓得我师父是怎么样的一个老人家.十分懒惰的一个人.可以因为不想做饭.天天吃野果子.我一直想着他捡我回去.估计有一半是看着我是个女娃.将來可以给他做饭了.他啊.连连数月不洗澡更是常事……可是.谁晓得如此懒骨头的师父.却亲手做了这个.当真比不上行家的.但我很喜欢的.这是师父为我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她顿了顿.朝他笑.“当然.对于我这个捡來的孩子.所为的生辰就是师父捡到我的日子.” “傻子.”方九朔又搂紧了她几分.温柔的梳理着她的发丝.醉人的声音.如酒香醇.“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以后你的每一个生辰.我都会陪你过.” 夜离影软在他的怀里.空着的手指细细的绞着他宽大的袖袍.笑着沒有说话.他梳好了她的发.拢成了模样.一手就轻轻掰了她的手掌.将那簪子斜斜插好.低吟道.“其实.我一直沒对你说.我喜欢你戴着它的样子.你戴着它很美……” 美的像是旷野里幽然绽放的曼珠沙华.而他.一直认为他就是她等着的采撷人. “只要你喜欢就好了.其实这个簪子它……意义非凡.是你师父的对你的一番心意.我想你师父必定和你一样的.一样的心.你当他是这世上最敬爱的人.你师父他也当你是这世上他最疼爱的人了.你师父他对你这个傻子真的是很好……”方九朔指尖婆娑着她簪头作了花蕊的红色珠子.那圆润的珠子在他眼中倒影了一道瑰丽的光.那光彩像是暗潮里被水草淹沒了、不为人识得的血红珊瑚宝石一般.他笑着拍拍她的头.“所以小离你.记得不要辜负你师父.夜前辈他老人家的心思.他一定是希望你这个傻徒弟可以好好的活着.无忧无虑.并且……”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一章 焚身之苦 他说了并且就停住了.幽幽的望着她.她也就幽幽的望着他.渐渐的瞪大了眼睛.直到这种深情的两两相望叫她的眼睛都酸了.方九朔扑哧笑出声.摇摇头道.“并且他一定希望你遇见一位睿智的好夫婿.至少不能比我这个管了十來个城的脑袋瓜子差……” 他说完了了这话.等着她的反驳.却发现她默默的小声的叫他的名字.他低头时候.才发现这个小傻子居然睡着了. 窗外的蒸蒸云霞的桃花林.绯色波浪从远处缓缓推近.含着清新水汽的味道随风沁入他的鼻.是丝丝的甜.可他的咽喉、他的口却残留着药汁芥草微微的苦涩味道.这一刻.他是中了魔障.倒不知心中该是苦还是甜…… 他的双臂紧紧的圈她在怀中.苦涩的嘴唇印在她冰雪白的额头.只想留下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痕迹…… 良久之后.他的心猝然燥热起來.有一股紊乱的气在身体里灼烧.他僵硬着将她放平在床上.掖好了被子.再抬头的时候.眸子已经染成了血色.他起身走了出去.极快的走到桃花深处.那碧色的泉水漫过他血色的眸光.带着诱惑的魔力.他像是掉了魂魄一般一步一步走进水中.等到夜半风静.他湿漉漉的上了岸.飞身倚在最近的一棵桃花树上.拿出自己的玉笛.抵在唇边.纷纷桃花雨中.那冰寒的阕歌寥寥荡开…… 夜离影冷的醒來时候.身侧是空荡荡的.屋中的气息也是空荡荡的.她唤了几声方九朔.沒有人应答.屋中的火堆熄掉了.冷风呼呼的吹着.朦胧的暗夜中.她蹙了眉头.唯一的光源是那一张四方小桌上.摆着的一只葫芦瓢.闪着幽幽的光芒.她撑着起身去看.原是里头装着几只泉池里的胖嘟嘟发光可爱小鱼.她笑了下.端着那葫芦瓢将它摆在床头.指头戳了戳那小鱼.“你是去找吃的了.还是去找出口了.狐狸.方九朔.不告诉你是怕你伤了自尊.我躺着这就可以辨了风向找到出口.你信么.” 她不雅的打了个哈切.全身的骨头都是酸痛的.又爬到床上沉沉的睡去了. 到底他离开了多久.自己又沉睡了多久.一天.两天……夜离影腹部绞痛着有些饥饿难耐.葫芦瓢里养着鱼的水.那本该是满满齐了颈口的水.现如今居然也只剩了一半.还有屋外的桃花瓣儿卷残了满满的一地.铺了一片绮丽的绯色地毯……一切的一切提醒着她.沒有人來.已经很久了…… 夜离影的发丝在冷风中肆意凌乱.她的苍白的手本能的抓住身下的虎毛.融融软软的毛.明明是温软的.可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了.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压住了.那是比石头更沉的重量.压得她喘息困难.却有一个声音來自石头狠狠压着的隐晦深处.试图砸碎石头.朝着她说什么.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真的不想知道…… 方九朔……你离开我了.可是.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猛地掀开虎皮被子.那冷冽的动作惊起了满地的绯色桃花飞出來窗外. *** 夜色如墨.盏盏琉璃灯.斑驳虚无光.照着那朱红大门口.长廊亭台各处.寂静如坟.唯有那进进出出的一辆辆水车.是慕容王爷替慕容世子找來的运载天池泉水的水车.撕扯着巨大的车轱辘一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车子行过院子凹凸不平的石子路时.狠狠的颠簸了.拉的有些吃力.拉车的男人费力的前进着.心里惦记着昏暗灯下作着针线活的等着自己的老婆.不由散了心思.车子倾斜着散落了什么.他沒有回头.只当是水痕.却不知那是一个藏身车桶中的红衣女子. 夜离影抬眼望了那人远去.拨了滴水的发丝在耳后.踩着细长的水痕刚刚走了几步.身后传來惊喜的娃娃音.她即刻僵住了.回头处.只见那碧色的一团朝自己奔了过來.她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却本能的蹲下抱住了來人. “娘亲.阿尤好想你.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娘亲你是不要我了.呜呜……真的不要了么.”阿尤扯着嗓子.一手摸着水汪汪的眼睛.一手扯着她湿漉漉的袍角.怕她再次跑掉. 断崖的一幕幕从她脑海中划过.她沒有讲话.只将他上下打量.确定了沒事.轻笑道.“阿尤你这么晚了还沒睡么.” “阿尤在等娘亲啊.阿尤每天都在等娘亲啊.娘亲.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你真的不要阿尤和阿爹了么.……”阿尤包着眼泪问她. “什么.”夜离影喃喃道. 阿尤扯着她袍角的小手乱抓着.“阿爹说的.娘亲您走了.您已经找到最重要的东西了.所以再也不会回來了.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会比阿尤和阿爹更重要的东西么.娘亲你因为这个东西离开我们么.坏东西.呜呜……娘亲.阿爹骗我的是不是.是不是.娘亲……” 夜离影愣了.仿佛心裂了一道口子.琉璃的灯光照了进去.却照不清她的心意…… “黑叔叔……”阿尤嚷嚷了一句.遥遥的.那一袭黑衣的冷峻男子手执一柄短剑走了过來.他沒有言语.只是不冷不热的看着她.眼中有些倦意.几许血丝. 冷风吹着他的脸颊.刮出铮铮声.四周无端端有些寒意.夜离影心觉有异.正要开口.习毅冷哼道.“你为何还出现在此处.” “我……”什么意思.夜离影抿着嘴不知如何作答.眼眸微动.忽然.眼睫处.一道剑光驰过.心跳慢了一瞬.鬓角发丝悄然飘落.那锋利的短剑剑锋已然搁在她的颈部.夜离影望了一眼.淡淡道.“你这是何意.” 阿尤哇哇大叫起來.蹦到习毅的身边.“黑叔叔.不准你伤我娘亲.坏人.你是坏人.” 习毅丝毫沒有受到阿尤的影响.只是望着夜离影道.“既是走了.就要走的干脆.你这又何必回來.我习某一生从未见过你这般的女子.三心二意.朝秦暮楚的.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世子只当你死了.眼下你又出现.又不知生了多少的事端.倒不如一剑杀了你.这下你就真的死了.” 夜离影蹙了眉.“你是否有所误会.以为那日在灵隐寺是我不顾慕容倾雪的性命自己跑掉的.” “若是这样.你此刻早就做了我剑下的魂了.”习毅道. “那是慕容倾雪.他.他……” 夜离影脸色微白了.习毅猛然截断她的乱麻的思绪.高声道.“世子他自然无事.不用你担心.” 说着这句.他隐在袍袖下的手微微的拳住.世子.世子.他不得不想起了断崖边的那一幕.郁闷昏暗的灰色天空.漫天冷乱白色雪花.那憔悴的欣长白色身影强撑着单膝跪在地上.他的世子.一袭白狐裘紧紧裹着那弱小昏睡的小世孙在怀中.剔透的几乎融进雪花的脸庞.那薄薄的嘴角居然是血红的.噙着莫名笑的嘴唇.不稳的咳嗽着.伴着殷红的血.凌乱的散落着.若秋日暮寒山林.翩翩惊起的赤蝶.飞舞在世子的周身.那白色雪地斑驳着点点红色.像是时时刻刻可能扬起大火的红炭.只将此人永永远远的困在焚身之苦中…… “那日前往灵隐寺之时.世子就有所感觉.觉得大概会遇见二公子的.只道是有些事终究是需要亲自了断的.由不得旁人.便叫我作着最坏的打算.静观其变.等着他的信号.不到事情万般无奈切勿出现……”习毅冷冷瞅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谁晓得.世子居然迟迟沒有给我信号.且是我性子有些鲁莽.私自赶到了过去.正看见你被二公子丢了下去.月华山庄的方庄主随着你跳了下去……世子他……若不是小世孙被救上來.世子只怕.只怕……” 若不是世子丢不下世孙.只怕也跳下去了.习毅此刻仍旧记得世子仓皇吐血的模样.还记得世子抱着小世孙望着白雾缭绕的崖底.手指无力低垂的模样.还记他在自己制伏了二公子时.只是莫名笑着.对二公子说.“阿煜.有人说.天下间.沒有人会比你的亲人更了解你.我以前不信的.现在却信了.你确实是最了解我的.可是.为何.为何偏要叫我恨你呢.” 习毅听到那话.止不住的惊诧.在他随着世子的无数岁月里.他从未听世子对谁讲过一个恨字.能说出这个恨字.他知道这分量该有多重.世子的心必定是极痛的……这些他都不想让这个女子知道.她是心软的.却正是她的心软伤害了世子.若是不爱就不要给以奢望的机会. 他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便是一了百了的. “我早知他该是沒事的……”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二章 他以为你死了! 夜离影笑了下.此前在谷底.她就暗暗担心慕容倾雪和阿尤的安危.方九朔不想她再见他们.她也是答应了.她愿意不让方九朔为难的.但是她原是有她的小算盘.她本打算先打听消息的.若是他们果真出了事.她便一定要瞒着方九朔來见.若是无事.她就可以沒有遗憾的离开……可是.有时候.事情总不会朝着你想象的方向进展…… 凄然的兮风.來自莹绿纠缠着绯红的细长杜英深处.吹过那潇潇的树林.是寂寥天际的瑶琴之声.淙淙然.声声绕过轻然旋转斑驳碎影的琉璃灯.点点打在冷露寒霜的卑微草芥.寂静的湖面浮起了一层朦胧的凉意.无端端罩在人身上.叫习毅心中的浮躁愤怒渐渐安了下去.化作一声叹息. 夜离影道.“是慕容在弹琴.”说着.下意识的动了一步. 习毅的剑瞬间就退开她颈部.搁在她肩头.眉目有些发软.他道.“夜姑娘若是好心來打听世子情况的.我已经明白的告诉你了.世子他并无大碍.世孙也是安好的.世子府一切都好.左相和二公子都已经收到了应由的惩戒.今后无人会伤害世子了.世子他以为你死了.在下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你还有那么一分待世子好的心肠.也请你离去罢.” 夜离影纤削的指尖深深的刺进手掌.“我知道的.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雪和阿尤沒有事了.世子府是如此的平静……习毅.不用你赶我.其实我本沒打算回來.不单单是他当我死了.我自己也当我死了的.这的确是最好的结果.我会离开的.只是我想你告诉我慕容倾煜.他是死是活.” 习毅思索片刻.道.“活着.就在世子府.但是这些都与你无关.”其实他倒是希望那人死的.但是世子却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弟的……忽然.他手臂刺痛.低头只见阿尤瞪大着眼睛.死死地咬着他持剑的胳膊.他顺势收回了短剑.阿尤却仍旧不松开.像小狗挂在他的手臂.他忽然就哭笑不得.“小世孙.请松手.我不会真的伤她的.” “你是坏人.你敢伤我娘亲.我要告诉阿爹.叫阿爹罚你抄三字经.抄一白遍.不.一万遍.再把你丢到猪圈.喂小猪……”阿尤威胁着挥舞小拳头.人却躲到了夜离影身后. 夜离影任着阿尤在她身后.扯她的手.她朝习毅道.“好.我知晓了.我可以不见慕容倾雪.但是我要见这个人.” “为什么.”阿尤猝然从她身后窜出.手还紧紧的扯着她.“娘亲.您不想见阿爹么.怎么可以.阿爹他很思念你的.和阿尤一样每天都想你.他知道您会回來.说您不愿意从大门进來.又沒有了武功.就找人运水.好让娘亲有机会藏在水里的.娘亲怎么可以不见他.娘亲.娘亲……” “小世孙不要胡说.”习毅脸色一铁.居然忘了他向來看重的尊卑.伸手拉了阿尤.阻止他讲话.再看夜离影时.此女子已然僵住.他知道已经失言了. 阿尤扭着小身子.几分委屈的说着.“我沒有胡说.胡说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的.阿爹明明说了.娘亲一定要回來的.就算娘亲舍得他.也绝对舍不得阿尤.也会來看阿尤的……” “小世孙.您忘了答应过你阿爹什么了吗.”习毅朝阿尤挤眉弄眼的.阿尤忽然就哇哇大哭起來.“不要.不要.我就要告诉娘亲.阿爹明明就是想念娘亲的.为什么要骗娘亲说阿爹以为她死了……骗人.骗人……” “慕容倾雪到底什么意思.活着便是活着.死了便是死了.”夜离影猛然回神.蹲下身子伸手抱住阿尤.阿尤哭的很凶.大滴大滴的泪水奔腾而落.她掏出手绢替他擦拭着.手却一直再抖.那泪水便直直的砸在她的手背.沉重的.滚烫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烫的她的心都痛了.她忍着窒息和痛.朝习毅冷冷道.“即是不想见我.直说就好.何必骗我.我是可以马上走的.只要你带我见了慕容倾煜.我立刻离开.” 习毅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她无比混乱.却强装了镇定的哄着阿尤.直到阿尤止了嚎啕大哭.间或的抽泣起來.她将手绢塞到了阿尤手中.站起身子.侧身对着他.淡淡的月光勾勒出她的身姿.纤长的像是一株冷漠的树.“好了.你带我去找他.我只问一个问題.如此.便离开.” 习毅望着这个女子.决然的表情.沒有一丝留恋的语气……这个女子根本不是救人的良药.早就成了世子心头的毒刺.不拔.痛.拔了.更痛.一直痛着.直到痛到死了.可是却只有世子一个人在痛.而世子却是心甘情愿的.为什么……他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帮着世子救你.你就是如此的舍得他吗.你就沒有丁点的留念吗.你以为世子为什么要骗你.世子派人找过你们.知道你们沒事.他更知道夜姑娘你喜欢的人是方九朔.才对人说你死了.假装你死了.好让你可以毫无牵绊的跟方九朔离开.可是……” 他冷冷的瞪着她.“我答应了世子不会说的.可是.你似乎也不在乎.即便知道了.哪有什么差别.要离开还是要离开的.” 夜离影望着他.他手中.那镶嵌着黑色宝石的短剑剑柄.那黑色缎子在月风中飞扬.她含笑的声音也在风中飞扬.“我现在.只想见慕容倾煜.其他的我都不想知道.” “你……”习毅恼了.抬手就朝她身上划.兹兹撕扯声.那剑却最终划落在了地面.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这一下似乎用完了他的脾气.他暮然低了头.低声说.“那就永远都不要见世子了.再也不要.反正你见了也只会伤他.而世子他……如此也好.我带你去找慕容倾煜.见了你就离开……” 夜离影点点头.正安抚着阿尤回屋睡觉.忽然.夜空中浮起空灵的铃铛声.像是水面的流纹.由微渐著.由低到高.恍惚间.仿佛月下柳絮.碎碎然.飞扬了漫天的曼妙…… 铃铛的声音.是从杜英林的方向传來的.夜离影一惊.看向习毅正要张口.习毅却早就默然的看着她.似乎笑了.“大概是天意.世子和你的天意.我赌你不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人.” 说着.一手提了夜离影运气飞向了林中.是了.他不相信她果真有如此的残忍.若是她看着世子现在的模样.还能转身而走么.世子.习毅只希望他衷心守护的人.活的快乐. 莫莫红绿杜英.碎碎朦月铃铛.她來不及反应.人就站在一棵树上.身侧的习毅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却沒有帮她的意思.她努力站稳了脚.心却无端的乱了.眼眸不自觉的朝着习毅目光的方向看去.呼吸瞬间停止. 林中的空地.那仙人一般静坐着抚琴的.一身轻柔宽松白袍.如千山之巅.暮雪泽泽.孤寂绽开着清绝莲花的男子.不是慕容倾雪还能是谁呢.可是.他对面的.玉山般萧然而立的.眉宇间温婉着一汪湖水.蓝袍修长的男子.又是谁呢.他身侧的.就在他执着月华长剑的手的那一侧.那个紫衣桃花眼的男子.不是慕容倾煜么. 她望着方九朔的侧脸.月色如纱.蒙住了他脸.他面上的表情.叫她猜不透.她多么想要飞下去.撕开他的那层薄纱……方九朔.你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 就在她问出这话的一瞬间.方九朔居然感觉到了莫名的心慌.他微微抬了头.像是想要寻找什么.可是.唯有淡淡月光倾斜了他的脸庞.怎么会了.做贼心虚了么.她明明是在等我. 面前的白衣男子淡然的抚着琴.精致的指尖飞舞着.绝世的琴声落弦而出.仿佛是从万丈红尘之外、亘古尘封的灵魂深处抚出的.默默流淌着想念.寂寥.孤独…… 这调居然是‘雪殇’.方九朔扬了笑.居然见到了真人.原來居然是他.兴许早该猜到的. “琼之泠泠.灯之戚戚.瑶之萋萋.九重之寥渺……风之汲汲.暗香浮动.酒之清冽.红尘吻子眸……山之巍巍.水之寂寂.冰之皑皑.千山之暮雪……” 身侧的慕容倾煜忽然像是來了兴致.随着琴声唱了起來.似乎忘了.他本该是个被囚困之人.慕容倾雪茫茫的目光望了过來.落在慕容倾煜身上.似有一丝的惊喜.却更多的是愁……然而.却沒有说一句话. 方九朔的将手探入腰际.捻出了自己的玉笛.抵在唇边.勾了凝月的笑.也奏了起來…… 天地间.一时间.月影斑驳.碎叶扶苏.七弦瑶琴.流光飞舞.莹碧横笛.如羽欲滴.唱阙之人.轻佻而魅……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三章 你和他,永远都不可能一起! “阿煜.我从不晓得你居然会唱这支.”铮铮然.一阕停罢.慕容倾煜浅笑着说. “我也不知道.你居然又弹起这个了.这个歌不是为云锦世子妃怍的么.云锦世子妃死了.我本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在弹这个的.沒想到.这个女子死了.你……”慕容倾煜笑了.慢慢的走过去.随意的拨了下琴弦.“我以为你喜欢她只是因为她长得像云锦世子妃罢了.啧啧.难道不是.你竟也是如此的心痛么.你对得起云锦么.” 夜离影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忽然就升起了一丝的期待.她是不是希望慕容倾雪可是说一声.是的.我是为这个女子心痛的…… 月光剔透了慕容倾雪的脸.他的弟弟明明望着他.他却略显空洞的望着某一处.“阿煜.其实我一直想要问你.云锦是你叫丽姿毒死的么.” 慕容倾煜怔了下.“我原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可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怎么多.那么你也就是知道我和沈丽姿之间的关系了.” 慕容倾雪沒有否认.“从她进门的一刻我便知道.她是为了你嫁给我的.” 慕容倾煜拨了弦的手顿了顿.继而弹了一道凄婉的调子.叹道.“我是想过要毒死那女子的.却晚了一步.是沈丽姿.你的侧妃.她爱上你.自主主张的毒死你最宠爱的世子妃.与我无关.算起來也是你的错.是你的泛滥柔情害死了你最爱的女子……” 夜离影看见慕容倾雪的身子颤了下.她以为他会难过的慌乱咳嗽.可他却沒有.只是轻轻着将手放在琴弦上.触了下又移开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不是你.而是丽姿她自己的主意.云锦.始终是我欠的.早就还不清了……只是.我那时候是待丽姿好.却不是因为喜欢她的美貌.甚至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想和她同床共枕……待她好.只是因为她已经很可怜了.为了一个男子牺牲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想因为我的漠不关心.让她变得更可怜.沒有价值.她爱的男子怕是永远都不会关心她.你说她爱上我.我却觉得那只是因为我和云锦太过幸福.有人幸福.有人伤痛.她的伤痛让她迷失、发疯.她已经很不幸了.而这种伤痛你却从來不会理会.” “慕容倾雪.你何以要对我提她呢.她是你的侧妃.与我何干.”慕容倾煜手指加快.凄婉的调子随之变幻了.杂乱无章.叫人心烦. “是么.”慕容倾雪低语.“我以为她是你的爱人.至少是曾经爱过的女人.” 慕容倾煜的眸子射出了阴寒的光.猛地张开双手按住了瑶琴的弦.止住了那凄婉杂乱的调子.冷冷道.“那是她自愿的.我从來沒有承认喜欢她.我从來都不喜欢任何人.倒是你.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吗.还与我在这里胡扯……你不怕我杀你吗.” “即便你不出现在这儿.你仍旧被困.有一天我也会让你走的.丽姿她一直在等你.你走的那天也可以带她一起走.只是.今天我知道你不会走.” “慕容倾雪.你在说笑吗.” “你知道我沒有.你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你想要我救你……”毫无征兆的.慕容倾雪抬手抓住了紫衣人袖口的衣料.慕容倾煜说了一个‘你’字.本能要隔开与他的距离.忽然却滞住了.因为那只放在袖口的手居然慢慢的极其古怪的婆娑寻找着.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胳膊.慕容倾煜眯起了眼.似笑而非着说.“慕容倾雪.你瞎了.” 那里來的风吹乱了她的耳朵.她似乎沒有听清他的话.可是慕容倾煜却又伸出手指在缓缓起身的慕容倾雪眼前晃了晃.笑说.“真的瞎了.” 夜离影的心空了.怎么会看不见了.这就是你不想见我的原因么.怎么会这样.她心疼的望着慕容倾雪的侧脸.他居然笑了.“是啊.看不见了.”凭着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同样诧然的方九朔身上.“方庄主.我这条破损了的命.你还要不要.” 夜离影怔怔的看着方九朔.他走近了几步.月光染满着他身上的流云绣纹.那些简单却魅惑的图案泛着浅色的光.他整个人就像是从熠熠银月光中走出來的.洒脱.风流.他的薄唇还是那样温柔……这是第一次.她看见他那样的无奈.“慕容世子.我说过的.我只要他的性命.你的.你该知道的.即便是你杀了我的父亲.我真的或许不会轻易的下手.我怕小离会难过.” “会难过的.却只是朋友的难过……”方九朔脸色微动.闻言看他.这个和他一样爱着小离的男子.眉宇笼了水墨画般清淡的哀愁.他道.“我时常想.到底你哪里会叫她恋恋不忘的.我想着我对她好.她总会看见我的.忘了你.不管多久.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可是.当我看见你根本就是凭着本能.就跳下去山崖的时候.我才真的知道为什么.我及不上你.” 方九朔眸子闪着光.淡淡道.“在我沒能守着她的时候.是你在她身边.这样的情意.我想小离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我也同样.”顿了顿.他笑了.笑的傲然.“可是.对此.我只能说抱歉.无论如何.她以后的生命只能有我.绝对不会有别人的丁点影子.我会娶她做妻子.一生一世保护她.对她好.你大可以放心的.” 夜离影望着方九朔.他衣袍上那一根根的银线绕啊绕的.绕成了一个圈.紧紧的将她圈在其中.离不开.逃不掉了.这个就是她心爱的男人啊. 慕容倾煜哧了声.“真是感人.只怕她永远都不想和你在一起.” 不会.我一生一世都只愿意和他在一起.她在心里为方九朔反驳.可是.方九朔的脸色为什么忽然痛苦到了极点.为什么一言不发. “方庄主说不出话了.找了江湖百晓生.知道了一切.你还认为自己可以和夜百里的徒弟一生一世么.你想要杀我.是为你父亲报仇.还是别的什么.只有你自己知道……” 方九朔的脸色越來越痛苦.身子无端端的晃了下.抬手揉着自己额头.似乎是受了什么打击.却沒有反驳.夜离影望着他.夜半的寒气悄悄的沁入她的肌肤.她有些瑟瑟发抖了.像是一只随时会被人丢弃的小兽一般.居然在害怕了…… 整个世界忽然都倒退了.只剩下眼前的男人.他倒影在落叶地面的影子何以忽然苍白了月光…… “你不敢说.要不要我替你说.” 方九朔暮然盛怒了.失态的斥道.“住口.” 慕容倾煜很开心.有人痛苦.他就开心.他拉着慕容倾雪的手.道.“慕容倾雪.我们真的是这世上最相互了解的人了.你猜的对.我來找你.只因我还不想死在谁手中.我骗他说我想在死前见你一面.所以我出现在这儿.但我知道.我见了你.你一定不会叫我死.” “而我.也知道你放不下那个女人.我告诉你.其实你真的很傻.那人女人也傻.你们才是我所见过的完美的一对.你想要将心爱女子拱手相让的这个男人.但他永远都不可能和夜百里的徒弟在一起.因为……” 话说了一半.慕容倾煜空着的手居然微微的抬起來.赫然.是一把锋利的匕首.而他就那么云淡风轻的将那匕首对准了慕容倾雪的胸膛.比划着……像是在思量如何将一只困在牢笼中金丝鸟开膛破肚.“因为他的父亲杀了他心爱女子的师父.你可知道.” 慕容倾煜的匕首.阴冷的锋映成了一只流箭.狠狠的刺穿了夜离影的心.她的心口开始痛.可是.那流箭又映在了慕容倾雪的胸膛.隔着白衣下肌肤的微微几寸的心.就是一个人的性命…… 几乎在同一时候.方九朔持剑出招.一道白光烈烈而过.慕容倾煜扯着他哥哥闪到了一边.方九朔不可思议的望着慕容倾煜.“他要救你.你却要杀他.” “此言差矣.杀他的不是我.是你.” “胡说.” 慕容倾煜轻蔑的笑了.笑着笑着却蹙了眉头.原來是手腕被方九朔击中.殷红的血流了出來.他呵了声.道.“你要杀我.是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你永远都不想要第三个人知道.现在我告诉了慕容倾雪.你难道不杀他灭口.我不过是帮你一把.” “你……”方九朔微微低了头.月光穿过他浓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霾.他冷冷道.“我是疯了.才会信你只是想要和他道别.” 话音未落.林中狂风不止.杜英长叶飒飒而起.他广袖大展.长袍舞动.手中的剑在银白月光中化作咆哮的龙朝那一白一紫的人扫了过去.太快.太突然.叫人看不知道他是要救人还是要杀人.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四章 他欠的,我来还。 “方九朔.你停手.不许杀他.” 方九朔的胸膛烧了一团火.烧的他眼睛的赤成了红.而那从天而降的红衣女子却比他的眼眸更红.月光浸湿了她的红衣.仿佛可以滴出了瑰丽的血來.可她摇摇欲坠的脸庞却是白的像冰.可以冷却一切.四面的风呼呼的刮着.他手中的银龙狂哮着.朝着的那个方向.正是她坠落的方向.她就挡在那一紫一白的身前.他恢复了清明.将手中的剑朝着银龙挥断过去.若是他错杀了她.那他就真的万劫不复. 四周长满了狂风.银白的剑光.夜离影下意识的袖手挡住了满目的白光.耳边响起了啪啪响声. 原是习毅就势砍了无数的杜英树枝丢挡过去.被方九朔的剑尽数碎断.夜离影睁大了眼睛.人已经被不知何时走进的方九朔抱着移动了数步.侧目间.一旁习毅的剑毫不留情的砍向了方才乘势扯着慕容倾雪躲开方九朔招式的慕容倾煜.慕容倾煜倒是沒有料到.被迫松开慕容倾雪.避了这一剑.却不得不与习毅缠斗起來.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为什么不在桃花林等我.你若有事.我该如何.”方九朔紧紧抱着她问. 夜离影低了头.急急的喘息起來.双手不由捂住了腹部.方才的剑气过于剧烈.震开了她的伤口.方九朔有所察觉.锁了眉.“伤口裂了.我带你走.” 他牵她的手.要带她离开.可她却不动.像是从这满地的落叶经络中生出了一根藤.方九朔轻声唤她小离.她抬了头.眼眸却望了向软在一处的慕容倾雪.她纤削的手在他手中颤抖着变得凉如冰.方九朔的血几乎在刹那间被她剥落了热度.他明白了她的心思.心中一震.猛地双手抱住夜离影的头.叫她对着自己的眼睛.重重的喊了声‘夜离影.’ 她几乎听见了方九朔胸膛震动的声音.他熟悉的气息就抚在发丝.本该是温柔的.可这一刻.她却感觉不到了.她恍恍看他.嘴唇微动.“慕容倾雪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方九朔看着她的眼眸瞬间缩小.“我沒想过杀他.” “可是你这样做了.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夜离影挣扎着要推开他的怀抱.大叫道.“方九朔.是你父亲杀了我师父.” “夜离影.”她不住的打他.十指染满了鲜血.方九朔捉住她的手.狠狠抱牢了她.“不要动气.我带你走.离开这里.你流了很多的血.” “方九朔.你还当我是傻子.我哪都不去.我就是死了也哪都不去.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她望着慕容倾煜的方向.“他说的不是真的.” “我不会说的.”方九朔箍紧了她.她的身体冷的像是冰块.他却固执的想要温暖她.他手掌的力道从未有过的大.几乎要将她镶入自己的血肉.可是.他却听见自己血肉断裂的声音…… 她掌心里藏着的银针狠狠的扎在他的身体.她颤着声音.冷冽道.“方九朔.你不想说.就滚开.你不想说.自然会有人想说.你.滚开.” “不要逼我.我不会说的.”他吃了痛却不愿意放开.她却硬要离开.方九朔一直知道.他的小离.是长了毒刺的藤蔓.他是她的大树.爱则爱.恨则恨.她爱他.便可以为他开满妖冶的红花.她恨他.便可以用那满身的刺. 无情的刺伤他…… “逼你.谁逼你.又是谁在逼我……方九朔.我早该知道了.” 她手中的针尽数崩落.眼泪如决堤的水.从眼眶了跌出.她了解他.所以她恨他.这个世界上沒有人比她更了解方九朔了.他的动作.他的眼神.他不肯说.因为他知道他说的话的后果.是真的.都是真的. 夜离影.你是傻子.这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浑身难受.他抱着她很紧.她更加难受.他像是火.她是十分渴望那温暖的.她是孤儿.沒人疼.沒人爱.小时候.她胆小.一个人的夜晚.暴雨打雷.她很害怕.那时候师父待她好.会将年幼的她抱在怀里睡觉.可是.她长成了大姑娘.师父就再也有抱过她.可是.她也知道就算师父真的抱她.也不会像方九朔这样抱她.根本就不一样.后來.她遇见了方九朔.这个男人和师父一样很温暖.除了师父以外.再也沒有谁给她温暖了.她贪念这份温暖.她将自己给了他.完完全全的.可是她忘了她自己是一块冰.根本就不可能和火在一起.她想要靠近.想要抓牢.却原來只能烫伤了手.烫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然后.在痛苦和绝望中死掉.了无踪迹…… 夜离影忽然大叫了一声.那样撕心裂肺的叫声.将方九朔的心震碎了.她猛地推开了他.连连的后退.冷风刮在她脆弱的脸颊.他几乎能听到她脸颊上泪珠破碎的声音…… “方九朔.你骗我.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你早知道我是夜百里的徒弟.你早知道我找你父亲报仇.却戏耍我不拆穿我.千方百计的要将我留在你庄中.我逃开了.你就一直跟着我.什么凌寒玦是不能缺少的.什么你爱上我了.全是骗人的.你不过是怕我晓得是你父亲杀了我师父.你怕你父亲的恶行被公诸于众.怕武林北斗的名声.月华的名声.你自己的名声被我毁了.所以你才想要止住我……” 方九朔怔住了.脸色刷白.“夜离影.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我从沒像此刻一样清醒过.你一直在骗我.全是在骗我.你是一庄之主.一方俊侠.你有你的名声.有你信奉的教养.那些全都拖累着你.约束着你.所以你能像一般的强盗.贼人一样用诡计害我.所以你不敢杀我.你却又不想让我让我发现这个事情.所以你才一直跟着我.一直骗我.” “夜离影.你就是这样想我的么”方九朔眼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她的纤长的身影那大火中燃烧.他想要将她烧成灰烬.然后.他就一口将这灰烬吞了.叫她再也不能胡说八道.他咬牙道.“我要杀人.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么.” “不需要么.你要杀慕容倾煜.你怕我从他口中知道这个秘密.你不是一样说.你想为你父亲报仇.你不是一样做出一副孝子模样.” “慕容倾煜确实是杀了我父亲.这是事实.不然.我断不会为了任何理由滥杀无辜……”方九朔暮然低声.伸手扶住额头.“我承认.我也有私心.我急着想要他死.因为我不想你知道.是.你说的对.我的父亲他杀了夜前辈.他为了点绛唇.背叛了慕容王爷和池穆风.我也是才知道的……” 方九朔本想将这些秘密保留到死.却不可能了.是了.他自以为自己的父亲一生正直.却原來是个贪恋‘俗物’的小人.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他的父亲为了‘点绛唇’.表面上装着仁义为了挚友之子赴汤蹈火.暗地里却赶在前了头.谁晓得.他自以为可以得到的‘点绛唇’.并沒有找到.所以他只能杀了人.可笑的是.沒有得到的东西反而惹了慕容倾煜的觊觎.用以更为卑劣的手段.招來了无妄之灾. 或许.这些事.他永远都不该知道.若是他沒有爱上她.他会叫她轻易的偷了他的东西一走了之.叫他不得不追着她么.若是他不曾在雨夜的破庙被她刺伤.他会在那样巧合的时间赶上罗家的灭门.并且遇见性情古怪的罗鸣么.又或者他不在乎她.他会交付了重要的东西.从罗鸣前辈口中知道一切么. 她说他骗她.他沒有想要骗她.他知道的是那样的迟.可是.难道要他放弃她么.他不是沒有试过.只是不可能.再见时的冷淡.强装的厌恶.甚至恶语相向、想要她恨他.然后.即便是真的知道了.她或者他.都不会太过于不忍心.可是.终究是不可能的.他不能放开.怎么都不能.所以.他宁愿不做那君子.只要她永远都不知道.可是.她还是知道了…… “我是骗了你.可是.你该知道这是为什么的.这是最后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也只有你.除了你.以后.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人做这样的事情.” 方九朔看着夜离影.他心爱的女子正摇晃着单薄的身子.一幅恍恍惚惚、如坠梦中的模样.他想起他离开的时候.她还病着.她身上有伤.而她的衣裳居然是湿的.他上前抱住她.将自己外袍脱给她.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哭的狼狈.他吻她的发丝.“小离.我知道你难过.我也知道你不能轻易的原谅我.但是过去的就过去了.你师父将最宝贵的东西给你.他也是希望你快乐的.我父亲欠了你.可是他死了.父债子偿.不如.你罚我赔上一生如何.我将自己赔给你.不对.一生不够.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我只要你.陪着你身边.听你的.对你好.还你以后的笑容.”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五章 你要的,我永远给不了。 他紧紧的抱着她.如论如何也不会再放开.即使她咬他.用针扎他.用簪子刺他.他都接受.只是不能放开她.再也不能.他怀中的人忽然笑了下.他环着她腰际的手震动了.无端端的绕上了一缕缕冰凉细长.那是她的头发.像是海上的浮萍缠绵绕在他十指.他知道她解开了自己的发.从那上头取了一个东西.他却不在乎了.只是抱着她.温柔的抚上着她的头发.可是.她居然又笑了下.轻轻的说.“沒有了.” 方九朔的身躯莫名的僵硬了.她说什么.沒有了.……他受了蛊惑的放开了手.缓缓的退开她几步.他外袍落在了地上.被风吹乱在她的脚边.惨白的月光打在她的脸旁.她的脸是埋在冰雪里的汝窑白瓷.无暇魅惑.泛着淡淡的白光.可是.为何会他眨眼的一瞬间.裂出了一道口子.那艳红的液体.是不是盛在白瓷里的丹凤胭脂水.若不是.为何可以那样肆无忌惮的从她脸颊上.那细长的伤口中流出.明明妖艳逼人.却怎么也不是红梅争春的绽放.只是她划破了的脸…… 他艰难的侧眸.看见了她的手.她手中握着的是那支艳红的发簪.簪尖上那圆润的红珠子.像是红烛未流尽的残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面…… “方九朔.你说.我到底是哪里好.脾气差.又冷血.又水性杨花的.怎么会招你喜欢呢.你说你喜欢我.我就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我已经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你这样骗我.是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从他震痛的双眸中看着了自己的脸.左脸颊的位置一道细长的血红伤口.从眼角泪痣一直蔓延到下颚.丑陋叫人无法直视.疼痛着在冷风中撕裂、溃烂……她朝后退着.边退边哭.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却还是忍不住哭了.哭着说.“还有这个.除了这张脸.我真的再也想不到了.可是方九朔.你看见了.就连这个我也沒有了.我再也沒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什么都沒有了.” 林中的风撕扯着.摇曳的树影狰狞成一只只残暴的野兽.扑在他的身上.张着血盆大口肆意的撕咬.腐蚀他的心脏.纵使他武功再好.却再也无力逃开…… 她怎么敢. 怎么可以这样. 这样伤害自己. 方九朔几乎是花尽了一生的力气.才迈出了步子.走到她跟前.他平静的从袍袖里衣里扯了一块柔软的里衣白布.覆在她受伤的脸颊.“药.” “我沒有药.” “沒关系的.小离.不要怕.我带你去看大夫.”他说. “沒用的.沒有用的.沒了.已经沒了.再也沒有了.方九朔.我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了.求你了.滚罢.就当我们从來沒认识过.你欠我的.我不要了.我再也不能给你任何东西了.你滚.”夜离影的身子激烈的摇晃着.手中的簪子在空中挥舞着混乱的弧度. 方九朔的大手截断了她簪子的弧度.狠狠的.颤抖的.他看着她的脸.“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么.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我么.我要什么.我想要你什么.夜离影.你就是这样的么.你就一定要践踏你自己.还有我的么.你以为你到底伤的是谁.是你.还是我……我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不要说是划了一道口子.就算是划了满脸的口子.我都不会在乎.可是.我发现你似乎从來都不懂.” “我是不懂.一点都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我身上沒有你想要的东西了.什么都沒有了.我也不想从你那得到什么……所以.你不要说了.一个字都不要了……” 夜离影开始摇头.不知道是头痛.还是腹部痛.还是心痛.还是脸痛.还是……浑身都痛了.她用手敲自己的头.“你滚罢.永远的离开我的世界.滚.滚.滚.我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了.” “夜离影.”方九朔咆哮了.修长的指尖在月光里铮铮作响. “不要叫我的名字.永远都不要.因为你不配.”夜离影残忍的说.她不要听见他的声音.不要听他叫她的名字.曾经是那样的美好.此刻却是无限的嘲笑讽刺.她捂住了耳朵.可是满手的血是那样的刺眼.似乎她的脑袋都装满的血.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的那么难受.为什么又是这样的可怜呢. 耳边暮然传來剧烈的咳嗽声.紊乱虚弱的咳嗽声.像是针扎的咳嗽声.是了.她怎么会忘了有人比她更加可怜.这次她是如此轻易的松开了方九朔的牵制.她走向了慕容倾雪.她几乎是跑了过去.蹲在他身侧.她要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可是.似乎慕容倾雪也将她当做了救命的稻草.在她伸手的时候.他早就抓牢了她的手. 他望着她的脸.可是.他忘了他看不见.只好伸出手痛苦的摸她的脸.夜离影沒有动.他也沒有真的摸.悬了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他的嘴唇颤抖着泛着病态的乌紫色.“阿离.你真是傻瓜.你这是……为什么呢.” “求你.不要说话.慕容倾雪.我求你.我头痛.我不知道……求你.不要讲话.我什么都不想听了……”夜离影被他抓着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她说的混乱.慕容倾雪却什么都懂了.她是那样可怜和无助.心慌意乱、心灰意冷.他轻声道.“好.我知道的.” 夜离影沒再说话.慕容倾雪仍旧在咳嗽.说话都显得吃力.他低低的发出一些声音.夜离影静静的听见了.他再叫‘阿煜’.她道.“我也知道了.” 杜英林如坟墓的寂静.那颤抖的两人早不知去向.夜离影低语道.“怎么会.” 慕容倾雪断断续续道.“阿煜的武功不是最好.一直沒有人杀的了他.只是因为他身边的人是顶好的.所以……我知道习毅想要杀了阿煜.习毅他一直不愿意我受伤……我知道的.” 慕容倾雪的话将将说完.只见一个漆黑的人影从高处落下.紧随着又是一个人影随着跃下.前一人正是重伤的慕容倾煜.后又一人便是习毅.慕容倾煜漂亮的指尖正拿着一片细长的杜英叶子.他正将叶子放在唇边.想要吹起扰乱人心的调子.一个尖锐的音律刚出.习毅的剑就对准了他的脖子.“莫要在耍什么心机.此处便是你的藏身之所.” “不可以.”夜离影高声道. 习毅朝世子望了一眼.道.“便是世子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认了.” 慕容倾煜嗤笑了下.眼光望向了与慕容倾雪孑然相反的方向. 夜离影默默低下了头.心中竟也对此人升起了恨意.若是他沒有说出今日的话……此人死了何尝不好.她恶毒的想着.身侧的慕容倾雪猛地大叫一声.愤怒的音调.“不能.习毅.你敢不听我的.” 夜离影惊了.看了慕容倾雪.他的脸庞染着冷冷的淡青色.他额头发出了虚汗.大滴的汗珠却掩不住那凸起的青筋.他真的生气了.唇齿皆颤.忽然就吐了一口血.殷红的血.如红缨怒雨喷薄而出. “世子.”习毅极快的点了慕容倾煜的穴道.走到了白衣尽染血红的慕容倾雪身侧.毫无征兆的跪在了地上. 有一双纤削的手.握着手绢.极力克制着颤抖擦拭着他身上的血.慕容倾雪抓住那手.“我沒事.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只要你和阿煜……” 夜离影擦着血的动作顿住了.猛地站起身子.慕容倾雪竟是要斜到在地.习毅忙忙搀扶.她在习毅诧异着愤怒的目光中走向了方九朔.冷风早就将方九朔的脸摧残的再无颜色.她停在了他身前的不远处.将手中的手绢丢在他脸上.“方九朔.慕容倾煜.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杀.除非.我先死.” 方九朔看着那一片红色的丝绢.他早知道了.她所有的东西都是红色的.衣裳.头饰.挂饰.手绢……但是其实她的心比谁的都冷.也许.正是因为害怕冷.才喜欢这样温暖的红色…… “小美人.你对我真好啊.可是.你的脸.人家都说女人是这世上最狠心的东西.啧啧.此话不假.你怎么就这样忍心了.可爱可怜……”慕容倾煜感叹了句. 她沒有接话.嘴角却笑了.笑的方九朔几乎要掐住她的脖子了.他强装着冷寂.道.“小离.你该晓得.这个人是那人的弟弟.但.更是我的仇人.” 夜离影冷冷道.“你该知道.我也是你的仇人.” “你就非要这样对我么.”他看她的脸.那血红的伤口化作利刀割着他的心.他的心脏被一刀一刀零时处死.他的身子摇晃了下.深深的吸气.“好.我可以不杀他.只要你不伤害你自己.现在跟我走.不要说什么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了.我从來都只想……我只想看着你身子好了.然后.你想走或留.想杀我.随你.”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六章 你死,与我何干! 夜离影的狠话哽在了喉咙.慕容倾煜幽幽的声音忽然传來.“呵……得到美人本就是可爱的.得到美人身上的‘点绛唇’.那就是更可爱的了.小美人.你真的以为你身上沒有他想要的东西了么.比如.‘点绛唇’真的沒有么.……” “慕容公子.真要逼我在这个时候杀你.”方九朔冷冷的声音在风中摇摆.夜离影的表情滞住了.他向前走了一步.她居然极快的退了一步.他怔住了.那红色丝绢.艳像是一小团火.随着冷风翻卷挣扎着.落在了两人之间的空地的.明明是小小的一段距离.不过几步.可是.他却发现怎么也跨不过去.他愿意.她却不愿…… “夜离影.你当真信他的鬼话.”方九朔沉闷的声音.砸在她身上.什么‘点绛唇’.他若是想要早就是他的了. 紫色的长袍在风中飞舞着.泛着幽幽的光泽.慕容倾煜望着方九朔.笑道.“不要动怒.方庄主.你确定你能控制你自己的情绪么.只拥有一半的凝寒玦.沒有‘点绛唇’的帮忙.你真的不会乱杀人.啧啧.发怒太多了.小心走火入魔.死……不得其所.” 夜离影愕然的看着方九朔.方九朔也在看她.他的那双月眸里晕着火红的光.对了.她记起來了.再次的相见.她就觉得他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他变得冷血.喜怒无常了.原來是有原因的……是这样么.居然是这样么.她颤颤道.“方九朔.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是你瞒着我的.你能不能一次告诉我……” 方九朔喊了声小离.夜离影猝然打断他.“滚啊.” 她从來沒有这样憎恨过一个人.方九朔.你再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明明给了我最憎恶的眼神却还要救我的性命.你明明不止一次的想掐死我怕却又莫名其妙的吻我.你用我最怕的东西吓我怕却又装模作样的哄我.我已经给了你最重要的东西了.可是.原來你不稀罕么.原來.你要的不是这个.你怎么可以不留下只言片语.将我留在谷底.转身就走呢.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她又落了泪.她的眼泪何以如此的容易了.她真的不想哭给他看.她哽咽着.冷笑着朝他说.“不要再妄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了.方九朔.你给我滚.‘点绛唇’么.我沒有.但是.我即便是有.我给的人也永远不会是你.我只会给慕容倾雪.只有他是值得我这样做.只有慕容倾雪是值得的.你不配.永远都不配.” 喑哑一声.一只玄鸦突兀的从高处直击而下.扑棱了翅膀朝方九朔飞了过去.方九朔居然沒有闪身.任凭玄鸦在他线条优美的肩膀上冲撞撕咬着.方九朔抬了头.“我知你生气.说了气话……” “我沒有说气话.我说的是心尖尖上的话.方九朔.我后悔了.真的好后悔.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上你.为什么.我早早遇上的人不是慕容倾雪呢.那样我就永永远远不会给你什么了……” 方九朔猝然伸出双手.玄鸦惊恐的飞离了.他抓住她的消瘦不稳的双肩.“你在说一次.” 她看着他的眉毛.嘴角泛起了浅浅的涟漪.“我说.我爱的人是慕容倾雪.我要嫁的人是慕容倾雪.我找到了‘点绛唇’.也只会给他.” 方九朔的双手渐渐的收紧了.语气却软了下去.带着卑微的奢望.奢望着她的剩菜残羹.“要是我说.我真的会死.你……” “与我何干.”她说. “与你何干……与你何干……” 方九朔笑了.墨色的浮云遮住了皓皓明月.他的脸色再也看不清楚了.夜离影的心在他的笑声中颤抖着.越颤抖却越倔强了.她掰开他的手.走到慕容倾雪的身旁.握住慕容倾雪的手.“慕容倾雪.你说过你要娶我的作正妃的.你说的是真的对么.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我说的对么.什么时候來着……” 慕容倾雪沒有回答.嘴角含了一抹苦笑.习毅冷冷道.“夜姑娘你根本就不喜欢世子.何必要说这样的话.利用……” “五月初五.”慕容倾雪淡淡说.习毅一脸的不情愿.夜离影道.“不可以啊.太久了.不如.这个月……” “今日是二月初十.”习毅不冷不热道. “好.那就五月初五.五月初五好不好.慕容倾雪……”夜离影急急道. “好.我会娶你的.我会待你好的.阿离.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慕容倾雪握住她的手.他是真的想要娶她.自欺欺人罢.可是.还有能怎么办呢. “好啊.慕容倾雪.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谁都不行.你想保护谁.我都会帮你的.” 那红烛的泪滴.温婉过她染血的脸颊.滑落在慕容倾雪的手背.晕开一朵朵妩媚欲滴却脆弱不堪霜露的花.他费力的举起袖子.婆娑着擦她的脸.“小离.我不要你保护谁.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会保护你的.一生一世.” 夜离影.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不会放弃你的.除非.是你先放弃我. *** 夜离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來的.在推前一点.她根本不记得她如何会在这里儿.头顶有勾着昙花的雪白帷帐.侧眸的绢质屏风.上头是低垂阡陌的紫藤萝.轻然风过.簌簌落花…… 还有端坐在床头的白衣男子.精致的手指专注的绕着南狄草.编织着一只蝴蝶.床头摆着无数的同样精致的蚂蚱、蝴蝶.打着瞌睡的是一个半大的奶娃娃. 她记得她似乎是睡了很久.还做了很长的梦.到底是什么梦.她不大记得了.她只知道她明明热的难受.却死死的抱着被子不肯放手.瑟瑟发抖的蜷着自己.似乎是冷的要命了.她也记得有人守着她.那人用手试她额上的温度.用勺子喂药和粥给她喝.替她拉出捂住被中的脸让她呼吸.夜晚还抱着她睡觉.可是.她却有些不愿意了.总是会挣扎着缩到了床角.那人也不逼她. 她听见有大夫來把她的脉.叹道.她早该醒了.只是自己不愿意. 然后.有人轻轻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她听见那人的声音.虚无的像是一片无根的云.“阿离.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呢.……其实.我已经等了很久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阿尤是第一个发现她睁开眼睛的.夜离影微眯了眼示意他不要出声.可是这娃娃与她心灵不相通.大声的嚷嚷起來.她无语了的笑了.那只精致的小蝴蝶跌在了地上.慕容倾雪慢慢的抓住了她.她抢在前头说.“对不起.你等很久罢.” “沒有.你醒了就好.”他早就看不见的双目流出了满足的光.随意的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她却不晓得他到底是将这个动作做了多上回.才可以准确的抚上她的额头. “那个……‘雪殇’是你做的.”夜离影道. 他微颔首.“……云锦在塞外长大.对中原的东西总是十分新奇的.尤其是对琴.总是逼着我弹.所以就有了这个……她很喜欢.” 夜离影望着他淡之又淡的脸色.心想着.问世间多少老琴师.为此调而亡.不由再次笑出了声.慕容疑然的唔了声.她道.“沒事.只是我也很喜欢.” *** 一棵呈纸伞形的不高的树.顶端的稀疏绿色圆形叶子间.长了些还沒熟透的尚可食用的果子.夜离影静站在树旁.双手环在胸前.望着那脆弱树丫上的碧色小团.那小脸憋红了.白胖的小手努力的勾着一些稍高的果子.她喊了声.“我说.阿尤.你左边的那个.就是树丫垂在你手边的那些.不是好摘一些.” 阿尤气鼓鼓的小脸朝左侧一转.嗡嗡说.“我是想量一量胳膊有沒有张长.”说着.却伸手到左侧.呼啦啦的摘起了果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么.”夜离影望着那一张喜悦的小脸. “啊.不是梨子吗.”阿尤好奇道. 夜离影扶了下额头.缓缓道.“我觉得.应该是从塞外移植过來的叫做‘雪上陀罗’的稀罕果子.我还觉得.应该是你爷爷种着给你爹养病的.少儿……不宜.”……她觉得.她肯定是在老头的藏书上见过的. 阿尤怀里的果子全部掉在了地上.忙忙的过來拉她的手.夜离影道.“作甚.” “我们离家出走罢.”阿尤万丈豪情的挥舞着小拳头.却笑脸盎然的呵呵.“不然.阿爹又要责备你不要要照顾我了.快点.娘亲.” 当夜离影被阿尤硬拖着到了世子府的一处墙根.当阿尤麻利的掀开那厚厚的青草.当那掩藏的十分好的半圆形的.俗称狗洞的东西露出來的时候.夜离影承认了一个事实.阿尤不但十分习惯于离家出走的.还十分擅长离家出走.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七章 钱财乃身内之物 当夜离影被阿尤硬拖着到了世子府的一处墙根.当阿尤麻利的掀开那厚厚的青草.当那掩藏的十分好的半圆形的.俗称狗洞的东西露出來的时候.夜离影承认了一个事实.阿尤不但十分习惯于离家出走的.还十分擅长离家出走. 阳光灿烂.春风拂面.花香沉醉.夜离影带着阿尤在街上闲逛.从女子的丝绦朱钗.到热腾腾的猪肉包子.再到了甜腻腻的冰糖葫芦.最后收获了两只精巧的面具.一只狰狞的夜叉.一只花脸的孙悟空. 直到阿尤嚷嚷着饿了.两人才进了一处装饰华丽贵气的馆子.刚进门.阿尤便一阵旋风扑到了最近的一张桌子.那张桌旁却已经坐着一个素色衣袍的男人. 不省心的娃啊.夜离影跑过去.歉然道.“打扰了.抱歉……”抬头的瞬间.却见此人手中端着的一只瓷碗正倾斜着.那散着谷香的纯酒正朝阿尤嘴里流淌. “怎么能给阿尤喝酒呢.”夜离影一把拉过阿尤.怒目看着此人.适才看清是一个长相清俊的中年男人.但看样貌.年轻时候必然是引了无数美人折腰的.那细长的眉角下居然长了一颗淡淡的泪痣.和她的一模一样.这宁她突生亲切之感.此人看见她也显得十分吃惊. 夜离影笑了下.“我脸上的疤.阁下可看的清楚.要不要我在走的进些.” 男人不答.只是仔细的盯着她看.却不单单是脸.他无礼.可是.她却居然沒有生气.良久.男人的目光才又停在他脸上.几分惋惜.“姑娘的脸.什么时候弄得.还痛不痛.” 夜离影愣了下.笑了.“多谢关心.早就不痛了.皮相乃身外之物.怎么会痛呢.” 男人蹙眉.也笑.“那依姑娘只见.什么是身内之物呢.” 夜离影又愣.“……钱财.” “呃……好喝……”阿尤忽然插话. “……”男人摸了摸阿尤的头.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夜离影觉得一阵茫然.转身正要找空位子.忽然男人道.“这张桌子.我一个人坐.这些菜和酒我一个人吃.也吃不下.姑娘和阿尤可以坐下.” “阿尤.” 夜离影扭头看他.他脸色自然.说.“不是嘛.我听见小姑娘你这样叫他.” 阿尤自以为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叫了声好耶.就要跑过去.夜离影拉住他.“谢谢阁下好意.我……”视线扫了一圈.发现沒有位子.“呵呵.我就却之不恭了.” 夜离影高声道.“小二哥.”边叫边将手中的战利品一股脑的放在桌上. 肩搭白巾的小伙计热情的招呼过來.夜离影望着阿尤.发现他居然和中年男人坐到了一张板凳上.两人正乐呵呵的在笑.这个人不是个人贩子.夜离影清了清嗓子.“阿尤.你吃什么.” 阿尤小脸红扑扑的仿佛是醉了酒的样子.呆呆的望了望旁边的中年男人.“外公.外公.您想吃什么.” “阿尤.不要乱叫.”……就算要叫.不该是爷爷么. 中年男子不以为意.“外公有酒就成.这一桌子都是外公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你喜欢吃的.阿尤你想要吃什么.” “这一桌子都是阿尤喜欢的啊……唔.还差……”阿尤想了想.“红烧鲫鱼.” 伙计面对着阿尤.赔笑道.“对不起.小客官.眼下点不了红烧鲫鱼这道菜了.” 中年男人道.“清蒸鲫鱼.” 伙计扭身面对着中年男人.继续赔笑.“对不住.小的沒讲清楚.是鲫鱼沒有了.客官点点别的.鲜活的鲢鱼.做成的‘龙凤呈祥’.” “这样啊.”阿尤望了望屋顶.“那水煮鲫鱼.” 伙计瞪眼.中年男人摆摆手.“若是还不行.那鲫鱼丸子如何.” 夜离影诧异的瞪着中年男人.一手捂住阿尤的嘴.在阿尤呜呜声.伙计的冷眼和中年男子极为欢乐的表情中.干干笑着接过馆子自治的方便点菜的小册子.随意的点了几样和鱼沾边的食物.男人再添了几道.打发走了伙计. 这顿饭吃的极为怪异.阿尤居然殷勤的给中年男人斟酒.中年男人边喝着酒便阿尤挑鱼刺.两人仿佛忘年之交.夜离影以眼色暗示了几次自己的不满.被阿尤报之以白眼.倒是中年男人发现她只顾扒饭的举动过于古怪.“你怎么不夹菜.”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肉.金黄酥脆的‘叫花鸡’.这是方才他添的菜色.“这个你喜欢吗.” 夜离影怔了怔.正吃着鱼的阿尤.抢声道.“是娘亲喜欢的.” 中年男人的脸色一动.又夹了几块鸡肉给她.“喜欢就多吃点.这个真是你的儿子.” “谢谢.”夜离影接过鸡块.嚼了.看了看阿尤.“是我儿子.” “这样……有趣的儿子.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夜离影未答.阿尤挥舞了筷子.“娘亲叫夜离影.” “那我可以叫姑娘……离儿么.”阿尤抬了头.乐呵呵道.“当然可以啊.外公我还要吃鱼.” 中年男子似乎颇为满意.点点头.给阿尤拨了白嫩的鱼肉.朝她道.“姑娘很是福气.想必你相公待你是很好的吧.” 正说着这话.中年男人发现自己的衣角让人拽了拽.顺着夜离影和阿尤的视线.他看见了一个老乞丐.一个很脏的妇人老乞丐.她对着中年男人怯生生着沙哑的嗓子.“老爷.老爷.赏点钱罢.我好几天沒吃饭了.” 夜离影打量了她.弯腰驼背.衣衫褴褛的.脚上的草鞋还破了洞.攥着泥土的指甲露了出來.是很脏的.脏的像是一块黑炭.特别是拽着中年男人衣袍的黑凤爪.留下了醒目的黑色印子.水墨印子.中年男人显然也发现了.盯着那处沒有反应.蹙着眉.一脸的复杂. 夜离影草草的扫过男人.朝老妇人道.“这位老奶奶.” 老乞丐望向了她的脸.流出了一丝恐惧.夜离影扶住额头.心想早知我该戴面具了啊.笑嘻嘻招呼她别怕.从怀里掏了掏.赫然.一只钱袋.老乞丐眼睛一亮.蹒跚的走到她身边.她拿了些钱.塞进老人手中.“这些.给你……还有这些.这些……” 她开始将方才战利品中可以吃划拨出來.给老人.老人长满皱纹的脸挤出笑.连连称谢.中年男人默默然喝着酒.望着他们.动了动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人收了东西.因为害怕店家驱赶.就离开了.夜离影听见中年男人笑了声.她扭头道.“阁下.笑什么.” “沒事……”中年男人朝她道.“只是.听你说着这么多的话.口音该是川中.梧林郡的.不过也无所谓的.姑苏城的口音和那里很像.也是很快就可是熟悉的.” 夜离影嚼了鸡肉.闷闷道.“阁下说的对.我的确不是这里的人.我和阿尤的口音也决然不一样.” “如何.”中年男人停住了手中的酒. “这个孩子是我拐來的.当然和我说话的口音不一样了.”夜离影答非所问道. 夜离影瞅着中年男人的笑意止住了.啪啪阿尤的小脸.又道.“您看着这个娃娃如何.模样俊俏.灵气逼人.我正在找脱手的人家了.您瞧着喜不喜欢.” 中年男人愣了.半响.“离儿你骗我作什么.” 夜离影咽下鸡块.抹抹嘴.放下碗.拉起阿尤的手.大叫一声.“伙计结账.” “你……这是怎么呢.”中年男人道. 伙计走了过來.朝桌上的东西瞅了瞅.喜滋滋对夜离影说.“这位姑娘.一共五两银.” 阿尤在一旁仰着脸.嚷嚷道沒吃饱.不走.夜离影淡淡的扫过中年男人.只是抽着嘴仔细的挑了几盘.放到自己面前.道.“这些.我结.其余的与我无关.” 伙计一阵尴尬.阿尤哇哇大叫起來指责她占人家便宜.夜离影单手抄起那个俏花脸的孙悟空蒙住阿尤的脸.“阿尤.你连娘亲都骗起來了么.娘亲我骗人的时候.不知你还在哪里呢……”她朝中年男人斜了一眼.“你们分明是认识的.对不对.” 中年男人自知被看穿沒作言语.夜离影有些生气了.是真的生气了.难道她看起來真的很好骗么.是谁都可以骗到的么.明明这一桌子菜都是阿尤喜欢的.明明这两人是很亲密熟悉的.她伸手掏银子.掏啊掏的.钱袋子怎么沒有了.她僵住了. 她眉目间神色.叫伙计几乎看见她脑门上的闪亮亮的‘吃白食’三个大字了.他哼哼然.鄙夷着试探说.“姑娘.莫非是忘了带钱.”见夜离影沒做声.他终于肯定是沒有银子了.笑脸忽然冷了.冷冷道.“白吃白喝.也不瞅瞅地方.在我们低头撒野.胆子不小啊.” 夜离影笑了.正要回嘴. 阿尤费了大劲终于将面具扒下來.指着伙计的鼻子.“娘亲才沒白吃白喝叻.你才是白吃白喝叻……”他说着.很自觉地.气鼓鼓的去扯中年男人的腰际的钱袋.扯不动.他急急道.“外公给钱啊.给钱啊.” --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八章 父女 “外公给钱啊.给钱啊.” “哼.这么丑的女人能有这么俊的爹么.” “怎么说话的你.” “怎么说话的你.” 伙计此话一出.两道寒沉沉的声音压过.他浑身一凛.却壮着胆子大叫道.“我说的有错吗.瞧她那张脸.怎么会有俊俏的爹了.呵.儿子这样大.居然真有男人要了她.真是奇怪了.这吓人的模样出门的时候就应该带着头巾.” 他声音很大.店里的客人都望向他们.脸上.有嘲笑.有鄙夷.有嫌弃. 夜离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力的拍了桌子.“道歉.” 啪的一声.是木料断裂的声音.她侧眸.叮当然.酒水、菜肴散了一地.桌子从中央直直的断了两半.她抬起自己拍着桌子了手掌.疑惑着望向中年男人.他的手掌正悬在空中.一脸的愠怒. 伙计傻了一秒.颤巍巍道.“你们.会武功了不起啊.欺负人是吧.你们这样是想砸场子的哈.掌柜的……”说着要开溜. 中年男人却抓住出言不逊的伙计胳膊.手中赫然多一把小飞刀.他扬了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伙计哎呀一声.刀子削过其脸.扎在了地面的一个白面馒头上.他还沒发话.伙计跪倒了地上.朝夜离影磕头.“小的不识好歹.对不住姑娘.姑娘美若天仙.天仙下凡间……” 夜离影愣了愣.几步拾起飞刀丢到中年男人手中.脱口而出.“豪气.多谢.”又朝伙计摆摆手.笑道.“本姑娘今天心情甚好.且不与小鬼计较.” 她说完.朝木讷的众人点点头.拉着一直拍手叫好的阿尤的手一溜烟的跑了出去.到了一条隐蔽的小巷子.停住了.阿尤朝她道.“娘亲.您为什么要跑啊.外公还在里头呢.” 夜离影捂着额头道.“这会是闯了大祸了.不跑快点.你阿爹就要成了人家的笑柄了.丑陋蛮横的世子妃携混世魔王的小世孙砸了饭馆的场子” “咦……老奶奶.” “什么老奶奶啊.”她说着.发觉身侧居然蹲着一个人.那人明明穿着方才老乞丐的衣裳.却长了一张少女的脸.面前的地面上散放着几只钱袋子.其中就有她的.夜离影恍然大悟.“你……小偷.” 佯装老乞丐的少女哇了声.像离了弦的箭.飞了出去.那分明不是夜离影可以追的上.夜离影望着‘老人’的背影.咬牙切齿.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 浮云彷徨.花叶苍凉. 那一袭红衣的少女独坐在一棵桃花树下饮酒.朦胧的月光.打在她的眼眸.有些迷离不清.她脚步放着一张夜叉的面具.纤削的手指拿起它.轻轻的蒙着自己脸上.她想要吓唬人了.但是吓唬谁呢. 谁又能被她吓唬到呢.她笑了.唯一的一个.该是老头了.那还是她第一次出谷时候的事情.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具.趁着老头熟睡.戴着去吓他.结果武功明明还好的他被吓的哭天叫地的.最后.发现是夜离影.直嚷着说自己收徒不慎. 可是.现在都不可能了……还有谁呢. “是……见到她了么.” 有人在说话.夜离影寻着望去.她正是在树的背面的.这个角度.隔着蒸蒸云霞的桃花树.对面个人立着两个人.浅粉色桃花儿飞扬着.落在两人的身上.白衣胜雪.素衣柔和.是慕容倾雪和……小馆子里遇见的中年男人. “是啊.但是她不认识我.是我來的太晚了.”素衣男人道.心觉不妥.又道.“这话叫倾雪见笑了.她怎么可能认识我呢.她从來沒有见过我.” 簌簌桃花从慕容倾雪眼前落下.可他却看不见.只是嗅着花香.淡淡道.“倾雪不敢.只是倾雪觉得她应该可以感觉的到的.毕竟你们是亲生的父女.” 素衣男人有些动容.笑.“是真的啊.我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了她是我的女儿.她和云锦长得一模一样.真的是孪生姊妹.连一些细小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还有脾气.都是善良单纯.有些傻气.哎.她给了一个小偷很多的钱……” “那岳父大人打算如何.是真的见一面就走么.真的不打算相认么.” 素衣男人静了一会儿.有风卷着花瓣儿吹过夜离影的脸颊.微痛.微凉…… “你也知道.边关事务繁重.缺了我可不行.我还是要急着回去的.何况我只想看看她过的好不好.现在看到了.有你.有阿尤.她很好.我很放心……毕竟我对她來讲不是父亲.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从來沒有尽到过作父亲的责任.我……” 慕容倾雪不语.是了.他不确定阿离是否会介怀.毕竟这个结不好解开.何况她现在…… “……谢谢你告诉我找到了她.我只想看看她.我这个父亲啊.欠她的真的很多.早就还不了了.我也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你帮我好好照顾她.”素衣男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头.“倾雪.好好照顾她,还有你自己.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了.” “岳父大人放心.这次.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慕容倾雪的目光闪着宛如白宝石的坚毅光芒.朝岳父微微颔首.许下承诺. 桃花纷乱.素衣男人微微握住了白衣男子的肩头.似乎是将一个重担子交给了他…… 慕容倾雪道.“岳父是几时走.这些日子要住在客栈吗.” “嗯.还是不见了的好.再见了又怕走不了……”素衣男人望着慕容倾雪.月光白华下.白衣人的眉目飘渺.恍如仙人.辽远不清.“只是……倾雪.你是真的喜欢离儿.沒有将她当成别人.对吧.” 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白衣男子的脸.忽然间剔透了.欣长的身子在夜风里剥落成萧条的影子.手腕上的黑玉镯子暮然发出了声响.似一个女子浅浅的笑.玲珑琳琅…… 终究.中年男人沒有等到白衣人的回答.他等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摇晃着纤长的身姿从桃花树后走了出來.漫天桃花儿绕在她周身.她红色的衣袍在风中飞舞.拍打出紊乱的节奏.乌黑的发丝凌乱不堪的打着脸颊.那卷长的睫毛如蝶扑棱飞去.留下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他.那花瓣的娇唇颤抖着.似笑非笑.“你再说一次.” 慕容倾雪怔了.微微移动了脚步.衣袂飘飘.飘然惊动了落花.“阿离.你在这里.” “你再说一次.你是谁.……谁的父亲.” 中年男人望着她.她手中死死捏着一个狰狞的夜叉面具.捏的变了形状.更加狰狞. “我叫云詹.一个将军.随在慕容王爷身边的.常年生活在边疆.十七年前.我妻子在边疆给我生了一对孪生儿.两个女儿.可是其中的一个女儿生下來以后.面黄肌瘦.整日郁郁昏睡.几乎不吃东西.只吐酸水.边疆的大夫说是气候不适应.我不得随意离职.便吩咐妻子带她会中原.却不知道……他们在半路上遇见了土匪.妻子被杀.女儿不知去向.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这个女儿死了.沒想她活着……就是你.你叫云帛.” 夜离影瞪大了眼睛.云詹又说.“我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叫文若.你还有一个姐姐叫云锦.但是她已经死了.她有一个儿子叫慕容尤.就是阿尤.” “你……骗人……”夜离影喃喃说.目光茫然. “我沒有骗你.帛儿.”他朝她伸出了手. 夜离影下意识的后退了.长廊上的琉璃灯火晃晃而动.月光下筛着的白色树影碎碎浮动.漫天的浅粉花儿洋洋洒洒.还有醇厚的杏花酒香.整个世界都在漂浮着.漂浮成一张巨大的梦幻.云詹慈祥的脸.多么陌生却熟悉啊.可是.那是什么呢. 父亲……父亲是什么.不就是别人家孩子口中甜甜的一声叫唤么.不就是别人家孩子可以骑在他肩头的那个背影么.不就是别人过生辰时候.给钱买新衣裳的人么.这个别人家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什么是父亲. 她心中盛着的只是那个夜晚.沒有星光.沒有月光.只有一只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以及老虎幽亮如灵火的眼睛…… “不要叫我.真的.不要这样叫我.什么帛儿.我不信你.我沒有父亲.沒有的……我只有师父.他叫夜百里.他对我很好.他救了我的命……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是……”夜离影茫茫摇头.手中的面具丢在了地上.她混乱的踩了几下. “阿离.阿离.”慕容倾雪焦急的唤她的名字.却找不到方向. 夜离影走了几步.拉住慕容倾雪的衣袖.笑着说.“慕容倾雪.我本來还想戴个好玩的面具.给你看的.但是我忘了你已经看不见了……大概你早就看不见了.对么.不然你怎么会给我找个什么父亲呢.呵.我说过我需要的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为什么呢.……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作者有话说 --> ------------ 第十九章 很急,很乱 她说着.放开了手.转身就走.落花和风留在身后.还有那在风中撕扯着的慕容倾雪的咳嗽声和呼唤声.她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 那一扇绘着闲云飞鹤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慕容倾雪摩挲着走了进來.屋里很静.沒有丁点的声响.他缓缓的走到床边.暗夜里.他细琐的除了衣袍躺进了锦被.轻轻的抱住那个猫儿一样蜷着的女子. 沒有惯有的挣扎.她的呼吸也很均匀.可是.她的身体却出卖了她.她在微微的发颤.他紧紧的抱住了她.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暖暖的温度.像是融化的春水从他指尖传來.她睁开了眼睛.声音沙哑.“雪.什么是父亲.” “父亲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丈夫以外最爱你的男人.” “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慕容倾雪答.她嗯了下.他道.“父亲就是割不断.舍不下.忘不了.离不开.即便从來沒有拥有过.享受过.他也是存在的.不管多远多近.或多或少.你承不承认.想不想要.都不可磨灭的你存在这个世界的印记.和你血液里流淌的可能.” 夜离影沉默不语.良久.久到慕容倾雪以为她睡着了.他摸了摸她的眼睛.“不要怪他.他不爱你就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回來只为了偷偷的看你一眼.他不爱你就不会在乎你是否过得好.更不会害怕打扰你现在的平静.” 温湿的液体终于流出了眼眶.沾湿了他的手指.夜离影颤颤道.“我沒怪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的时候.听着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就不怪他了.也许.就算他什么都不说.就算他真的抛弃了我.我看见他.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我就真的不能怪他了.真奇怪啊.难道这就是血缘至亲么……” “难怪我第一眼见到阿尤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我连见到你的时候.都得熟悉.原來是有原因的.只是我一时间.我……” “我知道……”他擦她的眼泪.“我都知道.慢慢來.沒有人逼你的.” 夜离影猛然旋转了身体.那温软中含着杏花酒香的呼吸若有若无的喷在慕容倾雪的脸庞.他一滞.几分不自然很快的落下.摩挲她的脸.又擦她的眼泪.“阿离.你怎么呢.” “对不起.” 慕容倾雪嘴角噙了一抹笑.“什么对不起.” 夜离影伸出手.手指温柔的顺着他脸部的轮廓勾勒着.他的薄唇.他的面颊.他的鼻梁.他的眉毛.最后是他的眼睛.曾经是澄净如雪的.里头闪着寂寂清辉、萦萦润泽的眼睛.此刻空洞洞的.黑漆漆的.他会不会难过呢.当然会.什么都看不见了.那是怎么的感觉了……她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來伤害一个爱她的男人呢. “对不起.”她又说. 慕容倾雪听懂了.轻轻的握着她颤抖的手指.“沒关系的.我知道你只是有些难过罢了……其实.阿离你知道么.这世界该看的东西我都已经看过的.我很知足.并沒有什么怨恨的……只是有点点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父亲老去.阿尤长大.还有从今以后再也看不见你的脸.” 夜离影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睛.那里头.白如宣纸.黑如墨汁.笔染黑墨.挥毫白纸.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是一个女子的脸.歉疚的.疼爱的.是她.只是她.全是她.她的心霎那间就痛了.到底是醉了酒.还是醉了心.她着了魔似的凑近他.吻上他的唇. 慕容倾雪愣了下.僵着的手抱着她的身子.却克制着拨开一段距离.声音早就失了平静.“你想好了么.你愿意么.真的么.可以么.” 回应他的是更深的亲吻.甜美的触感在他唇上吮吸.探进他的嘴.浓浓的爱意.如水将他淹沒.他似乎从茫茫无际的黑暗中看见了一缕光.真的是一缕光.将他拉出着无望的痛苦的阿鼻地狱.他忽然狠狠的.不要命的抱着她的身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他想抱住这一缕光.他要抱住这一缕光.他渴望了很久的光芒…… 他吻她.深深的吻她.她的脸颊.她的雪颈.她的肩膀.略显粗暴的动作扯她的中衣.隔着中衣抚上她的椒乳.她零碎的呻吟.带着哭腔的呜咽.她在他怀中颤抖.在他指尖颤抖.在他身下颤抖.他安抚她.并不想伤害她.他并不是初尝爱欲的少年了.可是……他深深的鄙视自己.渴望的手探向她的腰.伸手扯那处的束腰带子.乳白的丝质衣带在他手指温顺的滑动.他似乎是看见了一朵妖冶的花儿在他指尖绽放…… 很凌乱.很慌张.很急躁.忽然.有一只双手.冰凉的十指.带着绝望的乞求.牢牢的抓住他的手.颤抖着.依依不舍的不愿放开.不肯让他继续.慕容倾雪慢慢的从她手中抽出手指.被她再次抓住了.他用从未有过的执拗抽出了自己的手.摸她的脸.却摸到了满脸的泪.那根本不是泪.而是她湿透了的.试图摆脱丢掉的.碎了的心…… “阿离.你快乐么.”他问. 她沒有回答.大滴大滴的泪珠砸在他的手上.他又问.“阿离.你快乐么.” 她还是沒有回答. “阿离.我只想让你快乐.我会让你快乐的……忘了他.”他从未如此的卑微过.却也从未如此的坚决过.他握住她的双手.拿开她的不舍.她不愿舍.他帮她舍. 他打开她的衣裳.他看不见什么.却嗅到了一阵芳香.芳香四溢的春天……他低头吻她的如雪的肌肤.吻上她的心口.听见她的心跳…… 他想就这样听着她的心跳……安详的死去…… 猛然间.身下的人大力的推他.可是.她忘了这种时候男女力气的差距.她推不动.就剧烈的哭了.哭出了声音.到底是谁比谁痛苦.又谁在绞碎着谁的心呢. “对不起.对不起……”断断续续的.她痛苦的哭泣着.流着泪.摇着头.在冰凉的泪水中荒凉、心伤.“不可以.做不到.我还是做不到.对不起……” 阿离.你可知道.男女之间.最容不得的就是这三个字了.要么恨.要么爱.要么忘记.千万不要说.对不起.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早就中了你的毒了.除了死.我还有别的法子么.有么.那么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呢? 欲望抬头.停止备受折磨.继续却会冷了她的心.或许真的继续.她会很快忘记那人的.可是……他轻轻的艰难的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她.无声的叹息着笑了……他该不该给自己塑一尊佛像供着呢.如此时刻竟还能及时的清心寡欲…… 夜离影像一只困在牢笼中的小兽.被人好心的释放了.她飞快的系好自己的衣带.心中涨满了愧疚.第一次.他给了她一个背影.他是真的很难过罢.夜离影.你到底在干什么呢.现在.你受了伤.还要伤人么. 冷冷的夜风.闪着淡淡哀伤的光.倾过木窗.在屋中萦绕如梦.薄如蝉翼的雪白床帏.轻轻抚过床沿.在晦涩的静默中发出簌簌响声…… 两人背对背默默地躺着.第一次.如此的近时.如此的远……混混沌沌的.她以为他睡着了.可他忽然就侧过身.和平时一样轻轻的抱住她了.她的心化了.这个怀抱.温暖.安宁.不是你想要的么.你到底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阿离.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等的这样的久.不是我不愿意等.只是.我怕我等不了……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我就快要死掉了.容我自私上一回.能否请你.在我死掉之前.爱上我.” “雪.我会爱你.我会爱上你的……”她握住他的双手. 他苦涩的笑了.偏偏为什么要多了一个字呢.会……爱我.他将手腕上的黑玉镯子脱了下來.套到了她的手腕.“你的承诺.我记着了.可是.我怕你会忘记……这是我母亲留下來的镯子.只给最心爱的人.我要用这个手镯永永远远的困住你.” *** “这场送别.别的有点久了吧……”云詹牵着一匹黝黑的马.望着來时的狭窄道路.那路旁.青山逶迤.绿草如因.点缀着些许的小黄花朵.在风中摇摆着.微微点头.可人可爱.而路中却了无烟火.无人无马. 长亭处.两人交谈而立.那一汪寂静的碧水池边.一块凌琳大石用丹红书写着‘十里亭’三个大字. “倾雪.我知你的心思.要來她早该來了.她只是不肯原谅我.”云詹笑着说.这一笑倒不是是苦是甜.他本是豁达的人.此时却有那么点心酸了.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岳父大人.再给她点时间罢.”慕容倾雪无奈说.抚过碧水池的风.寒凉阵阵.他的脸色早就苍白了.微微有些咳嗽.却仍旧像陪着云詹.倒是希望等到想等的人.不过怕是不能了. ------------ 第二十章 我这辈子都不会见他! 云詹自然知道这是安慰的话.摇了摇头.看着慕容倾雪羸弱的身子.心中惋惜.“你可知慕容王爷近日在干了什么么.” 慕容倾雪滞了下.“自从我出生.父亲就沒有停止过替我寻找名医治病.即便是战事国事在忙.也是如此.倾煜的事情刚了.他当然……”最后的几个字隐在风中. 云詹叹了声.“那你可知我为什么回來.” 慕容倾雪愣了愣.他抬头望了天边.羽白的流云.浮浮而动.倒影在他空洞的眼眸.他道.“岳父大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倾雪.你虽远离皇家.但是你始终是皇家中人.有些事情别人不懂.你却不可能不懂.” 静了片刻.他低低道.“我自然知道.父亲他为人谦和、厚重.在外战功显赫.在朝堂知人善任.在民间礼贤下士.在江湖义薄云天.从朝堂到民间到江湖皆交友广阔……” 雪白的长袍在风中飘动.明明说的都是天下敬仰的好事.慕容倾雪的眉宇间却拢了浓浓的忧愁.“可是.自古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皆是有纲.功高等同于吓主.知人善任就是安插党羽.礼贤下士更是拉拢民心.结交江湖中人等于勾结三教九流意图扰乱朝纲……这些都是君王所不允许的……” 暮然.他呼吸一紧.“莫非岳父是想说.皇上他……” “你父亲.他请求皇上下旨寻找天下名医.以年迈体衰自愿交出兵符.从此再也无能统领将兵.从此再也无力参与政事.从此再也无法会见宾客.从此再也不会迈出姑苏城一步……为由.” 仿佛一道闷雷惊天而过.慕容倾雪脸色一凛.剧烈的咳嗽起來.云詹伸手搀扶他.他本想推辞.却因身体震动.不得不抓牢了那只手臂.他想问怎么如此.却早就说不了话了.耳边传來云詹遗憾的声音.“这是皇上给的暗示.君为臣纲.君为臣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答应王爷不惜一切代价找寻人來医你.不单单是我国.边邦他朝.重样渡海……我这次回來也想是劝说慕容王爷的.但是始终是迟了.” 慕容倾雪握住云詹的手.指骨泛白.居然如此.他到底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当的.居然将父亲置于这样的境地.自古君王心难测.父亲一生戎马.却为了他甘心放弃驰骋战场.一生磊落.却为了他甘于无礼的削权.钟爱交友、无拘无束.却为他永久的失去这样的自由.可是.其实这些亦不是沒有征兆的…… 慕容推开了云詹的手.白绢捂着自己的嘴.歉然说着.“其实父亲他很早就知道阿离她是夜百里的徒弟了.他曾要求我.叫我将阿离带给他看.我知道.他是想从阿离身上找到‘点绛唇’的下落.可是我……那时候.阿离不知道我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怕父亲说破.阿离会选择离开.所以我、我为了自己.我自私的为了自己……沒想到……是我绝了父亲最后的希望.所以他才走到这一步的.” “帛儿她是夜百里的徒弟这件事.王爷他从來沒有对第三个人提过.连我都沒有……”顿了顿.云詹释然道.“我本是想多了解帛儿的一些事情.便私底下问了习毅那小子.他告诉我的.” 慕容怔住了.岳父是父亲的左右手.他便一直以为是父亲说的.原來不是……这份良苦用心他岂会不懂了.他不愿相告.便是害怕这个一直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不忍心看他受病魔折磨.凭着亲生父亲的身份给他心爱的女子带了困扰.而父亲呢.绝对是和他有一样心思的. “倾雪.自从云锦死了.你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笑过了吗.直到你遇上云帛.短短的几天.连我都能感觉到你的快乐……”云詹望着慕容倾雪的脸.似乎寻到了王爷的少年痕迹.他道.“王爷他了解自己的儿子.他早知道你离不开云帛了.他也知道现在只有云帛才是你活下去的缘由.若是强迫云帛.很可能叫帛儿误会你接近她只是为了‘点绛唇’.他不敢冒这个险.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所以舍弃了别的.王爷他希望你活着.也希望你快乐……所以.你可明白.” 慕容倾雪良久不语.有血从那雪白的绢层层浸染.晕开一朵朵妖艳的红色花朵…… 云詹望着归去的路.自嘲着说.“兴许.这些我是不该告诉你的.我也真是个口舌不严密的长辈啊……不过.说到底.也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体用些心.这样也是对我的女儿好些……” “倾雪……知道了.”慕容倾雪浅淡的声音.轻的像风. 云詹爬上了马背.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可真的是粗心人啊.眉梢含笑.他道.“奥.差点忘了说正事.二公子在你府上的事情.王爷是知道的.他意思是.会好好守着你们.你且自己小心、不要让他伤了你……我呢.自己有两句话是要告诉你.习毅那小子对我说了.帛儿她似乎……曾经喜欢一个男人.月华山庄的庄主.凝寒公子.方九朔.倒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晚辈了.只是他的父亲方严杀了帛儿的师父.所以两人不能在一起.但……二公子的话真的可信吗.” 那黝黑的马此时嗷嗷的叫几声.黝黑的眼珠只转悠.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云詹蹙了眉.扯了马缰绳.斥了句‘不老实.就把你刷白了.看你家娘子还认不认得你.’马儿似乎真的懂人语.即刻乖了下了. 他抚摸了马颈.道.“二公子这个人狡黠无比、阴狠毒辣.他的一派之言真的可信吗.若真是方严杀的夜百里.二公子找他寻不见‘点绛唇’.大可不杀人.想來方严竟然敢背弃誓言.做出这样卑劣的事情.即便与二公子从此勾结也不是不可.且方严这样武林大人物也不是那样容易杀的.无穷的后患二公子岂会不知.沒有更大的收益.只怕倾煜根本不会作着划不來的买卖……” 哒哒的马蹄声.卷着马匹的嘶吼.在青山绿草间回旋.有人來了. “……啊.方九朔.嗯.对了.他若真的是从江湖百晓生那里得到了消息.那就真的不可靠了.江湖百晓生何以被灭门……”云詹抿了下嘴.望了慕容倾雪一眼.白衣人目光微黯然.他续道.“罗鸣这人脾气古怪、正邪不分.本就与左相有莫大的关联.暗自给了左相许多消息、害了许多人.兔死狗烹……旁人不知.倾雪你.应该从王爷哪里知道了吧.饕餮中有人认了罪供.这个门本就是二公子灭的.他当真是有这样的好心.留下一两个活口.贻人口实……只怕这里面大有文章.” 白色的流云.缱绻翻滚在天边.狭长的路.宛若一条青底碎花的流光丝绦.从白云间落下.远远的.那一黑一红的俊马.渐行渐近.正是踏着丝绦而來.那红枣马上的女子.红衣翩跹.赤蝶飞舞. 云詹拍了拍躁动的黝黑马.‘不错啊.小伙子.我说怎么今天不老实了.原是看见美人就忘了你家娘子呢.小心我告诉你家娘子.阉了你.” “是阿离么.”慕容倾雪听见了声音. “习毅那小子单骑.帛儿抱着阿尤……”云詹答了.忽然扯起了马缰.马儿跃起了.长蹄一声.他高声郎笑.“还是來了.我心足矣.倾雪.好好照顾她.我要走了.” 慕容倾雪意识到云詹策了马.要离开.他道.“何不见一面.您不是在等么.” “不了.见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不见了.距离产生美感.”云詹回首望了一眼.那妖冶魅惑的一抹红色.耀眼似炫花.烈烈如火焰.印在了脑海.不舍的挥去.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马蹄踏细沙.碧水池荡起了圈圈涟漪.三人近.一人远.四人送.一个离.仿佛正是这浅浅涟漪.荡开的层层粼圈.明明是一汪碧水的相偎相依.此刻却遽然不在相见了. “哇哇.外公去了哪里.怎么走了呢.明明说了等阿尤的啊.黑叔叔骗人.不是说好了.一定会等阿尤的吗.一定会等娘亲的吗.”枣红马行至慕容倾雪身侧.停住了.阿尤侧从夜离影怀里探出头.气鼓鼓的说. “离开了.回了塞外.”慕容倾雪道. 阿尤大声嚷嚷着.习毅赶了过來.因是保护他们所以行在了后面.心中暗叹.沒有见到云詹这位忘年之交的最后一面.原是暗中以美食收买了小世孙.叫他以睡过了头却一定要见外公最后一眼为由.拉着夜离影到这里的.沒想到云詹自己却不愿等了. 习毅看着夜离影的脸色.却见她一派的云淡风轻.默默的跳下了马.又去抱小世孙.显然也觉得无所谓、毫无遗憾.他有些气恼.却压着心情.告诉自己此人是云大哥的女儿.更是世子心爱的女子.他下了马.急急道.“世子.云……”’‘大哥’两个字临着出口又换成了将军.“有沒有留下什么话.” ------------ 第二十一章 夫妻对拜vs惊梦 “有沒有留下什么话.” 慕容倾雪摸着阿尤的脑袋.喃喃道.“他说.她过的好.他很满足.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倒不如这就不见了.” “此话何解.怎么会不知道说什么好呢.……”习毅作冥思苦想状.似要所悟.冷哼道.“早知如此.我便自己來送了.”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去见他.”夜离影暮然冷冷说.牵着马的颤抖的手指松了.一个人走开了.夕阳的斜晖.她纤长的影子.淡淡的落寞. 在乎么.何必在乎.他不敢见.她有何尝不是.不愧是父女.一样的喜欢逃避.夜离影立在长亭中.双眸望着那一汪碧水.偶有青鱼跳出水面.染了熠熠银辉.若青花印白瓷.一瞬.又钻了回去. 眼角的余光.慕容倾雪走了过來.夜离影低语.似笑非笑.“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阿离.你还有我.” 她侧眸.他朝她伸出了手.水面绮丽涟漪.她映在水面的嘴角.扬起了浅笑.那欣长白衣人伸出的手.恰似拾起了她的笑.她也伸出了手.牵住了他的手.“我知道这样说有些不妥.可是……可不可以.成亲的时候.沒有太多的人.” 他笑了下.“好.” *** 狭长的走廊.勾凤雕龙的横木悬着的红彤灯笼.疏长的青树.挂满了轻薄的丹红布条.流光的地面.小米、花生、花瓣、糖块散了满院…… 庭院中央的空地.散于主位及两侧的汉白玉石长桌子.金樽美酒.玉盘佳肴.瓷白小盆植着一树树珊瑚红碎花.散着郁郁芬芳.长袖添香. 那一对人儿.从长长的红毯尽头走來.低垂于地的红花.挽在红绸丝带的中间.仿佛一条红线情丝.两端牵着两人.那女子喜袍的裙摆.蔓蔓逶迤.一朵朵金丝镂空的重瓣曼珠沙华.在红毯中幽幽绽放…… 夜离影侧眸看慕容倾雪.隔着珠玉的面帘.剔透的琉璃水晶灯下.他的脸庞染着淡淡的桃花色.早已看不见的双眸.映着漫天的绚烂烟花.流光溢彩.那嘴角的弧度.噙着笑意. “阿离.害怕么.”他问. 夜离影愣了下.望了望红毯尽出.正前方位置那华贵锦袍于身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的双目正直直的看着他们.有光落在那里头.朦胧不清. “慕容王爷.他知道我是谁么.”夜离影道. “他……只知道你是他的媳妇.他儿子爱的人.” 慕容倾雪一语方落.立在一旁的司仪清亮的声音回荡开來: “新人到.” 仿佛雪藏着什么的一道墙忽然被这喜气洋洋的声音推到了.夜离影的脚步暮然顿住了.慕容倾雪仍就朝前走着几步.才发现红绸带那段的人停住了.慕容倾雪回头唤她.“阿离.怎么呢.” “我.我……掉了东西.”她沒有动.微微颤抖了身子.颤抖着说. “掉了什么.” “我不知道.好像是.好像是……就是重要的东西.” “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是.就是……”就是胸口的位置空空的.那流淌着鲜血的肌肤深处.好像是掉了什么.缺了什么.空空的.什么感觉都沒有.还像连疼痛都不会了…… 那一双精致的双手越过红花.顺着红绸带慢慢放在她的双手.紧紧的抓住她的双手.疑然的声音.“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她抓住他的双手放在心口.抬头看他.“雪.听见了么.你听的见么.就是这里.这里.好像少了什么.空空的.你说是不是少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慕容倾雪刹那间散在风中的含笑眼眉.再一次凝聚了.他‘望’着她的脸.掌心轻轻按住她的心口.“阿离.这里.以后有我.这个位置.以后有我.什么也不会少的.” “可是.明明少了什么.” “什么也沒少.这里什么也沒少.只是一直等一个人将它填满.阿离.你信我.我会把它填满的.你信我.好么.” “好……好.我信你.我信你.”夜离影茫茫点头. “呵.真是……好酒……” 那媚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來.夜离影侧眸而望.那一方汉白玉石长桌后的紫衣男子.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两只指尖倒挂着一只金樽酒杯.那殷红的葡萄酒汁.一滴一滴滴在白玉上.他滴水的声音又道.“小美人.你可想好了.这次可是真的要嫁给他.” 夜离影呆呆的望着那殷红的液体.静静的.那些在白玉上蜿蜒朦胧的形状.她嘴角扯了笑.“不必费心.我当然是要嫁给他.” 紫衣人哧然一笑.沒在看这一双人儿.修长手指婆娑了酒杯耳环.敲出叮叮当当响声.哼起來小曲.“原來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惊梦’.莫名的恨意绕上心头.是了.夜离影有些恨他.尽管他是慕容倾雪的弟弟.尽管她曾经说了会保护他.可是.她的身子无端晃了晃.冷冷道.“慕容倾煜.我并非在做梦.反倒是你的梦沒醒么.” “啧啧.莫生气.无事……看戏.”慕容倾煜慢条斯理道. “你……” 慕容倾雪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阿煜他沒有恶意的.” 夜离影看慕容倾雪.气消了尽.笑了.“希望如此.” “一拜天地.” 挽着红花的丝绸带.两人默默然.两端行礼. “二拜高堂.” 弯腰屈膝间.那略显威严的锦袍王爷.连着鬓角华发的眉.舒展开來.张开了笑容. “夫妻对拜.” 夜离影恍惚的转着身.望见了慕容倾雪.他正缓缓的半弯倾下身子.脸上的表情虔诚、喜悦.满足…… 只是……轻风浮动着葡萄酒香.耳边.那男人莹莹然.缭绕不去的‘惊梦’曲调停住了.那笑声的比花还魅.“好戏.这不是才开始吗.” 一怔.她本能的倾斜眼角.冰凉的长廊上.剔透的琉璃水晶灯.晃晃摇曳.斑驳的霓虹光.静静的打在那高挑身姿上.那女子红袍嫁衣于身.那一张脸.风流妩媚.妍态逼人.恍如灿煌骄日照在城墙.是……沈丽姿. 那身旁站着一个白锦衣袍的小男孩.一双白净的小手捧着红木托盘.摆着一支金色酒壶、几只酒杯.他清秀稚气的脸闪着怯怯的光. 一双美目望着红毯中的行礼的两人.沈丽姿古怪的笑声扬在风中.“差一点.我真是來的是时候啊.” “入座.”慕容王爷看了迟來的人.眉宇未动.不容置疑的语气叫人汗颜. 那不是新娘却一身耀眼红袍的沈丽姿.恍若未闻.只是踏上了红毯.学着方才的一对新人的步子.慢慢的朝两人走近.身后.那白衣小男孩亦步亦趋. 夜离影一瞬不瞬的望着沈丽姿.眼底.是她喜袍上骄傲的金灿灿凤凰.展翅欲飞……她走到了两人面前.“这样快就成亲了.” “丽姿.你……”慕容倾雪喃喃说了一半. “放心.我只是想要敬你们一杯酒.”沈丽姿笑了.侧身望了小男孩一眼.男孩怯怯上前.双手将托盘举到她面前.持壶斟酒.她端了一杯.递给夜离影.夜离影淡淡道.“你想干什么.” “沒什么啊.只是想请新人喝酒.怎么.怕我下毒.”沈丽姿道. 夜离影望了望她身上的喜袍.诚然道.“是.我怕你下毒.” 沈丽姿仰头将那酒一饮而尽在.吃吃笑了.又端了一杯.这次递给慕容倾雪.“世子.恭贺你成婚大喜.” 慕容倾雪伸手欲接.被夜离影接过饮下.沈丽姿赞道.“真是郎情妾意啊……” 转身再端了一杯.“可是.这一杯他一定要喝.” 夜离影疑惑了.这是怎么的道理.这个女子既然不喜欢慕容倾雪了.又为何要如此.“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问的好啊.我只是想.是想……”她低头望了眼那个孩子.忽然蹲下了.伸手摸了摸那个男孩的头发.笑道.“阿衡.过去叫叫人啊.” 那男孩轻轻将托盘放在地上.几分羞涩.恐惧的走到慕容倾雪身侧.扯了扯那喜袍.缓缓的低低的吐出几个字. 簇簇烟花在空中盛放.压低了小男孩的声音.夜离影沒有听清.问道.“什么.” 小男孩这次抬眼看慕容倾雪.明亮的声音.“阿爹.我是慕容衡.是您的儿子.” 慕容倾雪的身躯一颤.“你说什么.” “我是您的儿子啊.慕容衡啊.爹.我好想你啊.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认我.也不來看我.”男孩委屈的说. ------------ 第二十二章 现在才说,还有什么用? 习毅随着方九朔的步子.走了进來.看着新娘满脸的怔忪.胸中更是增添了几分恼怒.此女子一句‘不喜欢热闹’.便使得今晚的世子府冷清无人.侍卫减少.连王爷在此的安全都很难得到保证.可是.偏偏方九朔就來去自由.真不知道此女子是不是故意的. 握着短剑.习毅朝王爷拱手.等着他的指示.慕容王爷却是知道什么的.默默不做声.挥了下手.示意习毅不要乱來…… “你是真的要嫁给他么.”方九朔的双眸倒影着夜离影茫然的面孔.说出的话含着杏花酒的香味.“小离.你是真的要和他一起.一辈子.” 夜离影怔怔的看着他.漫天烟花下.方九朔脸色几分憔悴.眉宇深深锁着.长袍上银线泛着凉凉光芒.仿佛他很冷.真的很冷.可是.明明冷的人该是她啊.他说什么.嫁给谁.谁要……嫁给谁.一辈子. 她恍恍的颤了下睫毛.满眼的红彤彤、喜气洋洋.她的身上如何会穿着喜服.忽然她浑身一颤.是了.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她要嫁给慕容倾雪. “小离.”方九朔一瞬不瞬的望着彷徨恍惚的她.薄唇微动.“但凡你说的.我都听.我会保护你.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无论你要什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只要你快乐.我都会陪着你.” 星光.微微斜斜着.勾出殿宇青瓦檐角的点滴轮廓…… 哪里來的轰隆闷雷.又是哪里來的肆意瓢泼的雨水.更是哪里來的一对人儿.那玲珑六檐角处.蓝衣男子紧紧搂着红衣女子在怀中.任凭雨水毫不留情冲刷在他的身上.而他只是垂着头.一心一意的拨着怀中醉酒女子的碎发.诉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小离.我会保护你的.我会陪着你的.一直陪着你.无论你要什么.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我要将你一辈子捆在身边……’ 墨云滚滚的四方城.狂风暴雨中颤栗的树.狰狞颠倒的光滑屋檐.以及满怀愧疚和思念的醉酒的自己……原來.真的是他.那夜的男子.那夜的一切.不是梦.是真实……方九朔.原來.你早早的就对我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 一股血气涌上.将她空空的地方装满了.可是.夜离影的双手却无端端的捂住那溢满之处.心口是装满了.可是为什么会是满满的痛.比空空的还痛呢.…… 方九朔.你现在告诉我还有什么用. 方九朔.若这便是你的挽回.那么那时候.你为什么不能守着我的床头.等着我醒來. 方九朔.若是你在我醒着的时候.轻轻的捧着我的脸.轻轻的吻我的唇.笑着对我说.“小离.跟我走吧.” 那么.我们会怎样呢. 其实.我会不顾一切的跟你走的.你信么. 其实.那时的你.真的会比我的师父重要.你信么. 在我孤单无助的时候.在我彷徨失措的时候.在我罪孽深重的时候.我渴望的不多.只是一个肩膀.一个微笑.一个不离不弃的承诺.你明明有.可是.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说了. 现在的你.真的就是我杀师仇人的儿子了.那个被你父亲害死的人.是养我育我的师父.而我身侧的男人.是在你与我一刀两断、在你舍我而去.救我性命.拥我入怀.替我擦掉泪痕的男人.你要我怎么选. 我还可以怎么选. “阿离……”慕容倾雪唤她.那一双欣长无骨的双手.摩挲着将她捂住心口的双手握住.沒有施加任何的力道.却明明冰凉颤抖的厉害.暗暗的道出他心中的不安.他就是这样.永永远远的等着她.永永远远的不会强迫她.是不是.她现在离开.他也会毫无怨言.慕容倾雪.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 夜离影沒有说话.微微抽出了自己的双手.慕容倾雪的心一片寒冬.却沒有阻止.可他却不知道她并非将手伸给了方九朔.只是面无表情的拨下了自己的水晶面帘.割断了她与方九朔的视线. 方九朔望着夜离影的动作.那圆润剔透的珠子遮蔽了她的容颜.也着隔绝了他的奢望.她真的恨他到了极致.任何一句的言语都成了多余.一袭冷风过.沉沉白霜降.荒野凝寒.萋萋苍凉…… 他笑了.这就是你的选择么.小离.我要如何告诉你.你早就成了我心口的那道疤痕.生在我的身体.长在我的肌肤.看不见.却除不去.余下的一生一世.沒有你.我一个人.要如何面对…… 方九朔微侧了身子.望了那男孩端着的红木托盘里的金色酒杯.端了一杯.嘴角凝笑似月.挑着眉毛.朝两人道.“慕容世子.慕容世子妃.月华山庄方九朔.祝福你们.愿你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一语罢.一饮而尽. 慕容倾雪闻言几分愣住.只觉胳膊忽然被人抓住了.那手的主人浑身颤抖着.噬肉跗骨的痛楚从她握着自己的手指传递着.却倔强的不肯流给那人看.他苦涩的笑了.“谢谢.既然來了.不妨留下來喝一杯水酒.” “恐怕我一生都不会喝酒了.”方九朔低低说了句.缓缓的朝慕容王爷的方向行礼.转身.离开. 习毅蹙了浓眉.悄然随着他离开. 那修长的月蓝背影.渐渐消失在瞳孔深处.夜离影仰着头.决绝的笑了.就这样罢.方九朔.我和你.早就成了红尘隔绝的两端.任凭两人在用力的牵绊、撕扯、纠缠.却注定跨不过中间隔着的浩浩仇海…… 可是.谁來告诉她.为什么.她的心是千疮百孔、鲜血淋淋呢. 院中在这一秒.只剩下.窒息的安静.风声凄凉着.是那样不应景. 沈丽姿俯下身朝白衣男孩的耳朵轻轻说了什么.那男孩立即将托盘放在地上.面有羞涩的走到慕容倾雪身侧.扯了扯那喜袍.缓缓的低低的吐出几个字. 簇簇烟花在空中盛放.压低了小男孩的声音.夜离影沒有听清.轻问道.“什么.” 小男孩这次抬眼看慕容倾雪.明亮的声音.“阿爹.我是慕容衡.是您的儿子.” 慕容倾雪的身躯一颤.“你说什么.” “我是您的儿子啊.慕容衡啊.爹.我好想你啊.这些年你为什么不认我.也不來看我.”男孩委屈的说. 一簇烟花猝然炸开在空中.开了一朵雍容盛大的牡丹.彩色的光明朗了漆黑的夜空.更是照亮了夜离影的脸庞.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向慕容倾雪.只见慕容倾雪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表情.却任由那男孩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 耳边有嗤笑声.她艰难的侧眸.只见沈丽姿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世子妃.这杯酒.是我为我和世子的孩子贺世子新婚的.你说是眼花不是只能由他喝下.” 那持着金酒杯的纤纤手指.指尖的蔻丹刺的人.是真的眼花了.夜离影伸手扶住额头.不可思议的反驳.“这不是真的.不可能的事情.” 沈丽姿婉转着眉.轻笑了起來.仰着头打量那金杯上的戏凤花纹.沒有说话.却是倾尽了姿态.仿佛坐在王位上的女皇.芸芸众生.竟在掌心之中. 夜离影浑然发抖了.纤削的五指握着的红绸带.明明是红的妖艳颜色.触着肌肤却是无比的寒凉.她松手将它落在了地上.望着慕容倾雪.只见他嘴角勾了莫名的笑.弯弯的唇.勾住了她的心.痛了.她闪躲着微微退了一步.正正的踩在了那朵红花上.她颤颤道.“慕容倾雪.你骗了我.连你也骗我么.我现在只信你了.但是你也骗我么.” 慕容倾雪.你不是说不爱她么.为什么你们会有孩子呢.即便是有了.为什么从來沒有听你讲过呢.……我即将会是你的妻. 慕容倾雪适才发现阿离的惊慌.要推开那孩子.却不敢真的推.蹙了眉叫说话.却暮然呼吸一促.剧烈的咳嗽起來.身子渐渐无力却朝夜离影伸出了手.夜离影根本不想看他.不肯扶他的手.“若是这样.我不会嫁给你的.” “阿离.我根本……不是他的父亲.我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阿尤.”慕容倾雪在她转身时刻.抓住了她的手.夜离影回眸看他.他捂着胸口压制着巨大的痛苦.她怎会晓得他抓着她的这个动作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呢.她终究不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慕容倾雪低低道.“丽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早告诉了你.若你要走便可以走.自已走或者和倾煜走.我都不会拦着的.可是……我和你明明沒有孩子.” “有的.谁说沒有呢.”沈丽姿毫无征兆的凄凄笑了.伸手抚着自己平坦的腹部.“曾经在我的肚子里.有个孩子的.只是最后沒有了.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慕容倾雪滞住了.“你怀过孩子.” ------------ 第二十三章 记忆里的紫蝴蝶 沈丽姿沒有回答.转身唤了那孩子一声.那孩子此刻才从慕容倾雪的身边离开.他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沈丽姿身边.纤指指着那孩子身样.比划了一下高度.她道.“若是沒有死.应该会比他高那么一点吧……也会更加好看的.” 她目光如丝绕了院中.似乎落在了慕容倾雪身上.又落在慕容倾煜身上.“无论是你们谁的.应该……都会很漂亮吧.”最后.落在了男孩子的脸上.她抚摸了男孩的脸颊.“去.给慕容王爷和慕容……二公子倒酒.” 她手中的酒给了慕容倾雪.男孩则端着托盘.金壶就金杯.绕着院子依次给席上唯一的两位客人端了酒.然后跑了回來.给了夜离影一杯.沈丽姿接过酒壶夸了句乖.然后自己端了一杯.笑道.“这杯酒大家一起喝吧.算是可怜我这个死了孩子和父亲的女人……”她朝了慕容王爷的方向.“也是可怜王爷您沒有机会出世的孙儿……” 慕容王爷眉目早就成川.正欲发作.听她如是说了.微微动容.端了酒水喝下.慕容倾煜亦是如此. 夜离影虽然苦涩的早已喝不下了.却仍旧喝尽杯底.侧眸的慕容倾雪微微抿了一口.泛白的手指攥着酒杯.“丽姿.什么时候.你怀了孩子的.为什么你从來不曾告诉我.” “世子.若是我告诉你.你会留下它吗.”沈丽姿幽幽说.他僵住了.她看着.笑了.“我知道.若是真的有了.你会的.因为你和我不一样.和我们不一样.即便那个孩子有可能根本不是你的.即便那孩子会同云锦世子妃的孩子争世子的爵位.你也真的不会忍心不要它的.但是.你又不愿意除了云锦孩子以为的人承了世子的爵位……” “所以啊.你应该也一直暗自庆幸我沒有怀上孩子吧.这也是世子妃死后.你找了无数的女子.最后找了这个女人.装着亲密无间.不愿给我一份温存.不肯给我机会的缘由.” 慕容倾雪沒有否认.她道.“可是.你知道吗.你这样有多残忍吗.……你知道你们这样.对我有多残忍吗.”她看着他.又看了看慕容倾煜.唇上染着笑.兰花指的手戳了下自己的心口.似乎那处又痛了.“……你知道我这几天都在想什么吗.” “我在想我这一生到底算什么呢.倾雪……”她终于叫出了这个在心里叫过好多回儿的名字了.柔情似水的嗓音.她朝慕容倾雪.笑的朦胧.“你可知道.其实.我也是爱过你的.因为你的好……我想你一定知道我嫁给你.是为了别人的.心里也是装着别人的.那时候啊.我一心只想的就是怎么才能不著痕迹的弄死你呢.这样就能哄我爱的人开心了.那时候我一想着要和你同床共枕的.就恶心.看着你和云锦在一起恩恩爱爱的.就更加的恶心.” “我父亲.左相大人.他自从死了儿子.眼中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什么女儿.在他心中恐怕连狗都不如……”沈丽姿想着一条狗尚且可以摇头摆尾的自由行走.不高心了还能咬人乱吠.而自己和姐姐呢.只能被困一件黑屋子里.守着那四方窗棂的小小天空.是啊.也就是在那一方窗棂前.她遇见了那个比女孩还漂亮的紫衣少年.他挑着眉毛.朝她笑.陪她说话.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在她记忆里.沒有哪一天比那一天更叫人难忘了.水色湛蓝的天空下.少年斜斜的坐在窗棂上.侧着脸同她讲话.烂漫的阳光勾勒了他的脸庞.那眼睛在妩媚的光芒中绽开着一朵朵的迷人的桃花.那紫衣如同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她多么想变成他朵朵桃花的花心.只只紫蝶的翅膀啊…… 认识慕容倾煜的那天.真的是她自打被关起來以后.这世上她最稀罕的一天了.他那日同她讲的话.也是自那以后比任何人的都软、都好、都多、都动听了……她也是受了他的蛊惑了.时隔多年.她终究知道那样的妩媚.那样的亲近.只是为了利用她.要她为他甘心情愿的嫁给他哥哥. “那时候.我和我姐姐.也就是皇上曾经最爱妃的妃子.婉妃……”她笑了.这样的一个称谓.现在看來.也成了讽刺了.谁不晓得那只是皇家的一场的交易.皇上为了笼络父亲.父亲为了监视皇上.最后.父亲获了罪.姐姐不是一样被赐了死吗. “为了讨父亲的欢心.为了叫父亲记起还有我们这样的女儿.我们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出色.美貌过人.聪慧伶俐.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小小年纪就成了名动天下的美人.最后.我们终于如愿以偿了.父亲终于想到了我们.虽说只是利用.也算是想到了啊.姐姐呢.就嫁给了皇上.而我.就嫁给了慕容世子.” “说完了吗.”慕容王爷深沉严厉的声音响起. 众人朝他看去.敞大的袍袖一甩.瓷白小盆的珊瑚红花.碎碎而落.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俯视沈丽姿.“今日.是倾雪大喜之日.我才容你一再放肆.再说下去.就耽误了吉时.本王不想叫人带你下去.你自己退下.” 沈丽姿摇了摇头.朝慕容王爷福了福身.“媳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沒机会了.请王爷见谅.” “放肆.” “父亲.让她说完.”慕容倾雪在王爷发怒时.望了王爷的方向.张口请求了.沒有听到回应.他知道父亲是答应了.又朝夜离影道.“对不起.阿离.今日是你我的婚礼.现在大概已经不能再完美了.” 夜离影扶着他的胳膊.一手扣着他的双手.他大手掌心满满的都是虚汗.她知道他从昨晚就一直沒有歇息过.站了这样久.是很费力的.现在的慕容倾雪仿佛真的就和他的名字一样了.是白雪.含着春天明媚的笑容.却明明受不了那样的热烈.每每看着他的脸.剔透着.她真的会担心.她的下一个眨眼.他就成了一颗水珠.从那盎然翠绿的枝头滴落.她却毫无知觉.或者成了一丝轻风.从那勃勃生机的湖面拂过.再也寻不见踪迹…… 她深深的叹息.握紧了他的手.“沒关心.只要与你一起就好.” 沈丽姿望着两人缠绵交扣的十指.心中的悲怆愤恨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出.她猛地砸掉了手中的金杯.一脚又踢倒了金壶.晶莹的酒花.四溅开來.融入红红的毯子.化开了一片胭脂泪.她的身子开始摇晃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的幸福.为什么天下的人都可以那么幸福.而我.却只有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被人欺骗.被人利用.” 嫁入慕容世子府.无数个夜晚.沈丽姿醒來.发现自己一个人孤单的睡着一张偌大华美的床上.发现屋中空空的.只有影子与她相依相伴.她就不禁想着这个问題…… 电闪雷鸣时刻.无数的雨滴砸在芭蕉叶上.啪啪作响.她不由自主的跟着那啪啪声.数着自己落寞的心跳.想着那粉衣挽着白衣依偎而行的温馨.想着一人抚琴一人捣乱的俏皮.想着自己的寂寥.数着自己的孤单.然后.她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泪流满面.原來.少年的情意不能永久.含着杂质的爱情不能永久.暮然回首.那紫衣少年的轮廓渐渐模糊.她寻求的桃花、蝴蝶慢慢消失在了记忆深处…… 她多么希望挽着白衣人手的是自己.多么希望那并肩而行的笑颜是自己.多么希望那样真心的温存是自己.而这样是永远不可能的.因为她无比清晰的知道.他对着自己的时候.那样目光里的情绪.仅仅只只是可怜.任她仔仔细细的看了千万遍.仍旧只是可怜…… 是啊.她对他沒有真心.又怎么能要求他的真心呢.可欺.可笑.就在她亲手给他下毒的时候.她告诉自己爱上了他.就在她同那紫衣人夜夜肢体缠绵的时候.她居然说自己爱上了他.呵…… 沈丽姿仰面大笑着.凤冠上的珠玉流苏在风中摇晃扎眼.“好不容易.我终于可以不孤单了.我有了孩子.你们谁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心.是真的真的高兴.因为……我终于不再只是一个人了……”她忽然痛苦了脸色.似哭似笑.几乎癫狂.“可是.我又害怕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谁.我居然不知道我到底想要为谁生孩子.我问我自己.要是这个孩子是慕容倾雪的.怎么办.……等这个孩子长大了.我要怎么告诉他.是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因我而死……但是.我又想.这个孩子是慕容倾煜的又该怎么办呢.我怎么能够这样做呢.我到底有多下贱肮脏呢.嫁给了哥哥.却怀着弟弟的孩子.而那个我深爱的男人其实一直一直只是利用我.……这样想着我就无比痛恨自己怀了孩子.我一点都不想要他了……” “所以你就打掉了孩子!”慕容王爷突兀的说.音调中隐含着悲伤.毕竟曾经那是他的孙儿.无论是谁的孩子.他都不忍…… 沈丽姿沒有看高高在上的王爷.也沒有回话.近乎本能的朝着某处看了一眼.那一眼的瞳孔只有那人.可那人却是脸庞笑然、紫衣翩然.这宁她一步一步的朝慕容倾雪走近了…… 不知是可怜亦或是别的.这一刻.夜离影什么也沒有做.反倒觉得自己多余了.沈丽姿扶着慕容倾雪的肩头.缓缓的俯下头.朝着他耳蜗.忽然的.暧昧的.吹了一口气.慕容倾雪脸色泛红了.正要退开.她却低低的笑了.“慕容倾雪.你知不知道.其实.这个孩子是在云锦之前怀上的.我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我当真生了下來.又是个男孩.只怕这世子的爵位.一定他的.” 慕容倾雪默默无声了.当然如此.本朝嫡长子继承的律法同左相的双重压力都不会叫他将位子给别人……若说是悲伤、更多的是同情.“既然如此.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打掉他.若是他活着……”他缓缓侧过脸.并不知道那张脸近的几乎印上了沈丽姿的红唇.她却在瞬间莫名的闪开了.他颤抖着声线.“若是他生下來.若是我愿意他当这世子.你是不是就不会杀了云锦.” 沈丽姿紧紧的捏住了自己的拳头.就着这样的.慕容倾雪的心永永远远的只有云锦.父亲的心永远远的只有霸业和仇恨.慕容倾煜的心永永远远的只想着这个爵位.沒有一个人想过她.沒有一个人在乎她.她很想哭.可是她早就哭不出來了.她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她只能笑.大声的笑.她真想告诉慕容倾雪.她宁愿是那样的.她宁愿是自己舍弃了那个孩子.而不是那个孩子舍弃了她.那孩子一定是知道她不想要他.所以自己离开了.抛弃了她.为了给她孤单居然选择不看红尘人世间…… ------------ 第二十四章 我求你,不要死! 可是.她不会那样说的.即便痛苦不堪和备受折磨.她仍旧是人前骄傲的凤凰.她讥讽的勾起了笑.唇上的胭脂.艳的滴血.“慕容倾雪.这是不可能的.我得不到的东西.即便是毁了.也永远都不会让别人得到.……从你对我好的那一刻.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你就该猜到我早晚会杀了她.我再告诉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云锦死了以后.一直想要生你的孩子.根本不是的慕容倾煜主意.是我自己.我啊.生了你的孩子就会立即毒死你.然后.你就永永远远的不是任何人的了.” 遥遥高处.传來慕容王爷一声威严的厉呵.“大胆.” 沈丽姿讽刺的笑了.葱绿的树木在她身后摇曳着.那枝头上的一缕红色红布条旋成了绮丽的红圈.幽幽的落在她头顶的凤冠上.在她鬓角晃动着.艳红的徒然生怒.她伸手将那扯下.尖声叫道.“什么叫大胆.” “这就是大胆.” 沈丽姿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个巴掌带着极大的力量.叫她的身子踉跄着倒在地上.头上的凤冠丁玲落下.珠玉散了一地.回头处.夜离影正冷冷的看着她.红衣飞扬. “这是我的婚礼.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婚礼.你要捣乱.怪不得我.”夜离影走到她脚步.冷冷说. “婚礼.……到底是婚礼.还是葬礼.” 夜离影暮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正正的看着沈丽姿.那人摸了摸嘴角的血迹.低着头讥笑着.乌黑浓稠的发丝凌乱散在她的肩头.垂着.一直垂到了地面.发根湿漉漉的落在酒水中.宛如无根浮萍飘在水面…… “你在酒里下毒了.”夜离影大叫一声.俯下身去羞那一汪浅水. “酒里沒毒……”沈丽姿朝她笑了.翘起了纤细的指尖.妖红的蔻丹如红宝石耀眼.“我早知你识毒的.毒在这里.我的指甲上.方才一杯一杯端给你们的时候.我才涂在了杯子上……” “你……”夜离影怒.正要斥她.身子无端端的软了.恰然高处传來一声巨响.原是慕容王爷站起了身.却只有短短一秒.伟岸的身躯也瘫软了.不得不扶住玉石把手坐回去.那炯炯双目望着沈丽姿.脸色铁青. “不要那样生气.这可是好不容易弄到了毒药.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沈丽姿缓缓的站起身.望了望天空的绚烂烟火.蹙眉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叫做‘别红尘’.这毒先是叫人全身无力.然后叫人昏睡.最后在昏睡中死去.多好的东西啊……呵.慕容王爷千万不要妄动真气.这种毒在有武功的人身上发作的尤其快.我可沒有解药.与其想着摆脱.倒不如再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毕竟是最后一眼……对了.还有一点.毒性发作太快.会渐渐说不成话的.” 视线从眼神锐利却不得言语的慕容王爷身上转开.沈丽姿望向慕容倾煜.伸手拾起了残破了的凤冠.戴在发丝上.她本是站在一对新人旁边.这一刻.她朝他近了几步.纤足轻轻的踩在一片干净的红毯上.像是踩着瑞瑞红色云.她轻轻的伸出双臂.嘴角含着美丽的笑.蹁跹腰肢旋转了一个圈.问道.“我这一身嫁衣好看么.” 夜离影握着慕容倾雪的手望着紫衣人的方向.只见那人好看的脸庞浮出了愤怒神色.她有些发怔.慕容倾煜的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恼.“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给我也下了毒.” 也.夜离影心中震惊. 沈丽姿似乎沒有听见他的话.左手扶了右手的袖子.那袖口的镶边是一圈大小一致的粉色流光玛瑙石.她用指尖仔细的拨过那一粒粒.又问.“这石头你还记得么.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我将它们绣在了我的嫁衣上.怎么样.美吗.” “姿儿.你这是在怨恨我吗.若是.这是你跟我玩的一个游戏.那么真的是一点都不好玩.我很不喜欢.现在也不是时候……”慕容倾煜笑了.他引诱她.叫她演戏.叫她下毒.她真的照做了.可是.居然也给他下了毒.这是他从未想到的.这世间的人心都是会变的.他居然会以为她还是那个对他痴心一片、唯命是从的傻女人.却原來她早就不是了.心中充斥了对他的恨意.这真是一个不小的失误…… “你忘了我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吗.你忘了今夜我们是要干什么了吗.你一向最听我的话了.这次的失误.这个玩笑.过了今夜.我不会记得.我知道你还是你.那个是我最听话的姑娘.停止这个玩笑.好吗.” “你这是在求我吗.”沈丽姿道. 慕容倾煜嘴角笑意不减.“姿儿.我真的是有些生气了.” “慕容倾煜.你这是在求我吗.”她又说. “解药.” “你这算是在求我吗.”她咄咄逼人. “沈丽姿.”慕容倾煜冷冷道. “那好.”她勉强的笑了下.嘴唇泛起了惨白.“那么.你爱过我吗.” 慕容倾煜想都沒想.脱口道.“姿儿.你一直是我最珍视的女人.我从來只待你一个人好.我身边一直只有你一个女人.你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我从來都知道……”我从來都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你可以说上一万遍爱我.却从來不肯容忍你口中说了万遍的爱人.触碰你的骄傲……你爱谁.是我.还是你自己. 沈丽姿的身子摇晃起來.仿佛烈酒喝醉了一般.摇晃着.恍恍惚惚的望着天空.黑漆漆的天空.烟花早就停了.烂漫幻想早就沒了.只剩下漫长的黑暗.那里还有光明呢.从她遇见他.她就已经沒有了光明.温湿的液体.两行滑落.满脸泪痕.她却疯狂的大笑起來.朝众人道.“看见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就是你们舍不得杀的儿子、弟弟.这毒.我想你们此刻已经知道是谁叫我下的了.” 夜离影沉默了.身侧的慕容倾雪淡笑了.远处的慕容王爷侧是闭上了眼睛.过往种种皆是枉然.此时此刻.此处两人.到底是剩下伤痕累累.还是无可奈何. 那一道剑锋.带着决绝的力道.毫无征兆的从沈丽姿的手心刺出.朝着慕容倾雪的心口.那真正的新娘想到未想.直接挡在了新郎的身前.匕首上幽蓝宝石的光芒.交绕着持匕人艳红滴血的嫁衣的光芒.闪出了绝世的瑰丽.生生的刺破她的眼底.直至她的心脏…… 狂风大作.院中的红绸丝带随着风.纷纷扬扬了漫天.最后的一只烟花.银白玉润的光芒.仿佛一朵洁白昙花盛开了最后的容颜.美丽、短暂、永恒…… 可是.心口.为什么不痛呢.可是.身体.为什么不痛呢. 夜离影试图看清.却早就看不清了.眼泪几乎不是从意识里流出的.而是从灵魂里流出了.从她感受到那一抹熟悉气息开始.从她嗅到他身上深谷幽香开始.她的眼泪就不再是她的了.连她自己都不是她的了.她就是他眼角的一滴泪珠.一直苦苦挣扎着.要离开他.要他放过自己.她以为他真的放过了.可是.他却在她跌落粉碎的时候.用温暖的双手毅然决然的接住了她.宁愿自己粉身碎骨. 习毅也出现了.他本因担心方九朔会心有不甘、折回捣乱.就一直‘送客’.谁知方九朔行至一半却发现自己身体有异.两人便一起折了回來.却不料……他一把抓住沈丽姿的手.几分粗鲁的将她连人带刀丢到了很远的地方.望着满脸泪痕的夜离影颤扶着心口受了致命一刀的方九朔.怔怔无言. 方九朔的身躯.是一座碧玉山.这一个瞬间.却轰然崩塌下.血.从他胸膛的衣料.层层叠叠的晕出.是一朵小小的花.鲜红.鲜红的.仿佛是从他残存的生命里开出的最后的留恋……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那一双眸子就闭上了. 整个世界.忽然停滞了.夜离影什么也听不见了.听不见习毅的恼怒的骂声.听不见慕容倾雪苍白焦急的呼唤声.听不见沈丽姿得意的笑声.她只听见那一朵小小的红花.盛开在这个她什么都失去了的夜晚的声音…… 她还有心跳啊. 为什么.我还有心跳呢. 凭什么.我还有心跳呢. 方九朔.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明明走了.明明被我抛弃了.为什么还要回來呢.为什么还要救我呢.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可是.你能不能不要闭上眼睛. 我求你. 我求求你. 方九朔.好不好.我好怕.我怕一个人.沒有你的一个人.我要怎么办呢.你说过会陪着我的.你不能不守承诺.你已经骗你我一回了.这次你还要骗我吗. 我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不管你是谁.不管我是谁.我什么也不要了.什么也不管了.我只要你. 方九朔.我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 第二十五章 你可知道? *** 这里是地狱么.若不是地狱.为什么会是冰冷冷的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呢.为什么沒有你呢. 这里是天堂么.若不是.为什么我会看见光呢.明亮的眼光明明散落在我的额头.我的眼眸.可是.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在我的眼眸里?为什么.你沒有从明亮的光晕里朝我走來呢. 可不可以.请你笑着对我说.“小离.我來带你走.” “方九朔.求你.我求你不要死.”喉间干涩.她却固执的呼唤着.眼泪衾湿了锦枕.里头的棉絮为之酸软…… “小离.小离.小离.小离……” 有人在呼喊她的名字.有人将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茫茫无垠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绝望.叫她哽咽.叫她窒息.她猛地大叫一声.若落水的鱼儿弓起了身.狠狠的握住那一双手.“九朔.求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我什么也不要了.我只要你活着.我只要和你在一起.九朔.求你.” 她沒有看清.她根本來不及看清.可是.就算看清了又怎样.光晕化去.那染着淡淡哀伤的白衣男子根本不是方九朔.那一声声的呼喊.根本不是什么小离.而是阿离……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夜离影哭着.摇晃着白衣人的手. 慕容倾雪那羸弱的身子被她摇晃着险些摔倒了.那如雪剔透的手背被她掐出了猩红的指甲印子.看着怕人.是真的怕人.这个女子真的是中了**的吗.那立在床头诊病的大夫.望着床上好不容易清醒.却显然精力旺盛的过于凶猛的夜离影.心中暗道:这个人绝对是沒有问題了. 夜离影看清了面前的人.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她正躺在慕容倾雪的床上.身上仍旧穿着喜袍.显然沒有过的多久.自己居然沒有死吗.她只记得那时候.她抱着方九朔的身体.她流了眼泪.她浑身都痛.然后.她沒有力气.她累了.沒有意识.是……晕倒了么.无所谓了.她沒有死.那么.方九朔呢.他应该也沒有死的. “阿离.你感觉怎么样.”慕容倾雪脸色苍白. “告诉我.方九朔.在哪里.他在哪里.”夜离影挤出一抹笑.眼角的泪滴却闪着银光. 慕容倾雪沒有回答.转了眸.朝大夫道.“她怎么样了.” 大夫道.“世子妃体内**的分量比其他人重的.所以苏醒的晚些.此时已无大碍.多加休息就好.” 慕容倾雪点点头.吩咐了一个婢女带大夫出了门. “倾雪.我们只是中了**么.那么就是说.酒里的东西不是毒.只是**罢了.对么.” “不全是.”慕容倾雪缓缓坐在她的床头.此时她松开了他的手.他下意识的想要抚摸她的额头.那手指伸出了一半.却僵硬的退回了.“倾煜的和她自己的那杯是有毒的.其他人的只是**.” 夜离影恍恍道.“也就是说她并沒有想要杀你和王爷.对么?她只是骗人的.对么.她做的一切都只是骗人的.对么.” 慕容倾雪沉默了.昨晚的那场婚礼.本是他这残生的最美丽的一场.到头來.是一场.却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他虽然看不见.可那些对白.那些句子.或悲.或愤.或凄凉.或怨恨.或真实.一字一音.他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听见.他的阿离.抱着方九朔的身体.哭的心碎.哭的肝肠寸断…… 他听见.混乱中.父亲昏倒了.知晓了这次阴谋的习毅.以为对他有收养之恩的恩人也死了.冲动成了狮子.愤怒的朝慕容倾煜刺了一剑.可是.那一剑居然刺在了沈丽姿身上.她用那不堪一击的身子替倾煜挡了那一剑.无怨无悔的挡了那致命的一剑.就像天下间.所有的爱人一样.为了自己心爱的人.飞蛾扑火. 他听见.他的弟弟.慕容倾煜.第一次出现那样的声音.压抑着什么的沙哑声音.透着无限的仓皇无助.仿佛一个迷失在林间找不到家的孩童……那声音.好笑一般的问那死在怀里的女子.‘为什么.’ 那女子.含着笑的满足的、天真的声音.仿佛一颗蒲公英种子.寥寥飘散在了风中.只愿期待下一次的重生.一定要重生在一个向着阳光的山坡.因为那里才有温暖、才有温馨、才有烂漫、才有真心…… ‘倾煜哥哥.这件嫁衣.你到底喜不喜欢呢.……我可是特地穿给你看的.知不知道.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要嫁给你了.我这一辈子.只想要作你的新娘.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作别人的新娘呢.……我真的很难过……可是.我不后悔的.只要是你.我就不后悔.我等你.这一次.我一定要等到你.我一定要嫁给你.倾煜哥哥……’ 我等你…… 是了.她等他.她用最绝望的方式.等到了他.和他一起去了另一个地方. 可是.我却活了.我该要怎么办. 熠熠阳光照入慕容倾雪的双眸.却再也不肯落下一点点的光芒了.他忽然稳稳的抓住了阿离的一只手.“阿离.方九朔.他死了.” 那只手的主人僵住了.那眼角的泪急速的滑落了.融成了泠泠的水光.水光印出她的脸庞.再无生气…… “我不信.是假的.那药是假的.她要杀人也是假的.她的匕首也是假的.那血也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慕容倾雪.我会相信的.他在哪里.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慕容倾雪暮然冷声道.“他真的死了.” 脸上露出了悲哀.他道.“你……忘了他罢.即便他活着又如何.你已经同我成了亲.你已经是我的世子妃了.你已经不喜欢他了.你和他是仇人.你说过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你答应我.你会爱上我的.你忘了他.和我一起.我会照顾你的.” 夜离影的胸口又被人狠狠的剜了一刀.那人不是别人.却是她自己.她说的.全是她说的.她为什么要那么自私残忍呢. 她拼了命的摇头.哭着喊着.“对不起.倾雪.对不起.我忘不了他了.这辈子都忘不了了.我是爱他的.我只是一直苦苦的强迫我.我对我自己说我不爱他.可是.我怎么会不爱他呢.即便他是我的仇人又如何.我到底为什么要在乎这些.我为什么要说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呢.现在.我唯一不能原谅的只有我自己.是我.全是我.是我杀了他……” 冰凉的眼泪凝噎在她不再美丽的脸颊.似乎再也无法流淌了.只能从她的心脉.逆流成伤.她掰开他的手.“对不起.慕容倾雪.我根本不会爱你.一点也不会.我此生只会爱他一人.不论是生是死.” 光线.悠悠打在他的脸上.很静.打在他的身上.很静.他忽然笑了.静静的笑了.“夜离影.从此以后.你不在是我的世子妃.我会休了你.你我再无瓜葛.” 夜离影似乎沒有听清.闪着泪的眼眸望着他的脸.他是真的在笑.“你知道的.我爱上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像云锦.而你始终不是云锦.你的脸毁了.就更加不像云锦了.我不爱你.从未爱过.我只是将你当做她的替身罢了.现在.我累了.真的累了.所以.我会休了你.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倾雪……”夜离影喃喃的唤他. “不要这样叫我.以后.若是还有以后.见了面.还是叫我慕容公子罢.”他站起了身.要朝外走. “等等……” “夜姑娘.还有何事.”他停住了脚步.淡淡的问. “该走的是我……”夜离影掀开了锦被.颤颤的起身朝门外走.方九朔.你在哪里.每一次.都是你來找我.这次.换我找你.好不好. 她走过他的身侧.阳光印出两人的影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明明是那样近的相遇.却原來永远沒有相容的机会……她拔下了头上的发簪.纤削的手指抚摸了簪头.攥成化形的簪头.血色小珠绕着一颗大珠子.她摘下了那颗大珠.唤他.“慕容公子.” “何……”在他张嘴的一瞬间.她暮然踮起了脚.吻上他的薄唇.将那珠子喂进了他的嘴中.晕眩着.那珠子融化在他的喉间.他道.“这是……” “‘点绛唇’.”夜离影将那残了的簪子紧紧的攥在手中.浅浅笑了.“我也是才想到的.这东西居然一直在我手中.真是好笑.其实.我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世上.我师父最疼爱的就是我了.除了我他还留给谁.只怪我太笨了.沒能早早领会到师父的苦心.” “为什么给我.”慕容倾雪问她.脸旁渐渐泛起了奇异的红光.仿佛霞光晕在上面.“为什么.……我不是说了.方九朔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留给他.据说.它可以‘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么.”夜离影笑了.“我想他不会在乎的.”只要.我和他在一起.只要.我陪着他.我信他.我知道他不会在乎的.而你.慕容倾雪.此生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早就无以为报.只能以此偿还. “你师父不是方九朔的父亲杀的,……”慕容倾雪忽然吐出这句.清风中.他衣袂飘飘.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慕容倾煜居然在死前说出了这些.他因记恨哥哥.寻药不得便杀了夜百里.却又知道若是在那样的时间死了此人.被怀疑的必定是自己.便杀了最中正易骗的方严.嫁祸与人.将整件事情变得复杂.却不想.之后发生的事情越來越超出他的想法.尤其是.夜百里的弟子居然和方严的儿子和自己的哥哥扯上关系. 也是为了折磨慕容倾雪.慕容倾煜设了陷阱.派人杀了‘江湖百晓生’全家.独独留下其独生女儿的性命作为要挟.要他将方严杀了夜百里的‘事实’告知正欲寻求真相的方九朔.这样便将夜离影推到了慕容倾雪的身旁……慕容倾煜比谁都懂得人心.那时的他早已看出.夜离影心中只有方九朔一人.这样做了.夜离影决计会为了逃避.躲到慕容倾雪的怀中.而慕容倾雪.得到的只是一个不爱自己的女子.那样只会比得不到她更加叫人痛不欲生…… 却不想.罗鸣那个古怪脾气的中年男子.居然也将慕容倾煜杀了方九朔父亲的事情一并告知了出去.他似乎根本就毫不在乎自己女儿的死活.一心只是不肯破坏自己‘索要东西.告知秘密’的老规矩.也不管方九朔是否会拒绝.向其索要了半枚‘凝寒玦’.而方九朔不知为了什么也真的答应了一个将死之人的要求. “其实.是……” “是谁.都无所谓.我现在.只想快点见到他.”夜离影打断了慕容倾雪.只将腕上的黑玉镯子取了下來.轻轻的放在了屋中桌上.朝他说.“慕容倾雪.谢谢你.有缘再见.” 慕容倾雪沒有再说话了.他的眼睛似乎又望见了光芒.屋外是蒸蒸然绯色桃花儿.飞扬了漫天的花瓣儿.那是一场绯色的花瓣雨.美丽的.芳香的.侵占了整个天地.也试图占据他的视线.可是.他的嘴角终究泛起了苦涩的笑容.万千芳华皆隐去.他的眸中始终只有她一人.心中只有那一抹火红的身影. 伸手拾起那黑玉的镯子.一滴泪滴落在了上头.心肠怅然.他问.“你可知道.” ------------ 第三十六章 方久朔,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