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第一章 秋末来客 1936年10月13日,阴雨。 地处北国的平远,在傍晚时分就染上了沉沉的夜幕。地平线的那一头有几座欧式小楼,蛋壳似的圆顶带着几分异域风情。 橙黄的白炽灯透过小楼的玻璃窗,带着几声女人做作的娇笑声和悠扬的萨克斯风声飘荡开来。 小楼门前。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虚搭在熟铜把手上。 紧接着一只橙褐色的欧式布洛克皮鞋踏上了门前的石阶。 皮鞋带着明显的镂空拼接设计,看似格调奢华却有些不太适合这个已近深秋的时节。 衣着体面的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进了喧闹的酒馆。 大厅里十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分坐几桌,吆五喝六之间满是嘻嘻哈哈的哄笑声。 先前进门那年轻人径直走向了其中一张空桌子,拿着菜单点了一份鸡尾酒就这样静静的喝了十来分钟,随后起身走到吧台前。 他在吧台上摆出三个大洋,要了一杯蓝山咖啡,吧台前的老酒保略带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在这洋人的酒馆里面,很少会有人用大洋买东西,更不用说在酒馆里用三块大洋买一杯咖啡了。 老酒保摇了摇手中的鸡尾酒,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喝酒的洋人,有意无意的说道。 “你是隔壁老李的儿子?” “老赵?” 简单一句招呼,让年轻人眼里顿时难掩激动。 老赵随手拿起一瓶威士忌,目光仍旧是看向大堂和门口,全然没有理会年轻人话语之中的激动,漠然道。 “活动取消了,你回去吧。” “取消了?” 似乎是听到了年轻人略微提高的音量,老赵回过头来看了年轻人一眼。 这还算是第一次正眼瞧他。 这个年轻人有着一张俊秀的面庞,一路舟车劳顿让他的脸色略微有些憔悴却也正好勾勒出了脸颊上的颧骨线条,显得他的目光格外的有神。 老赵看得出这是一位坚定而青涩的战士。 或许是因为大堂里都是一些以往见过的熟面孔,又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些特殊,老赵一改往日的沉稳,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说道。 “松江的支部已经被渗透了,所有的同志都已经失联,所有的行动也必须取消。”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问道,“那零号怎么办?” 零号是松江支部的一直以来的行动重点,围绕他的反侦察和保护沟通工作一直在进行,但少有进展。 这一次组织花费了极大的精力,甚至从东洋将这位年轻人抽调回来,就是为了去松江和零号搭上线。 老赵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留学东洋,家里以前是陕北的商帮又会外语,还是学的临床外科,是个难得的人才。 只可惜他还是太年轻,而且毕竟不是专门做这一行的人。 老赵习惯性的拿着抹布,看向年轻人道。 “你的真名叫什么?” “……陈旭。” 老赵闻言不由得咧嘴一笑。 陈旭皱眉,“你笑什么?” 老赵不想表现得太过敷衍,更何况他对这个年轻的同志还是抱有一定的期待,便少见的耐心解释道。 “没什么,你走吧。松江的行动部署已经准备了小半年,现在那边的网络已经被全部渗透,没有接头人,没有接洽物料,没有资料储备。无论去多少人都是白搭。” 陈旭又问道,“那零号怎么办?” 再一次听到这个代号,老赵略微沉默了片刻,他自然知道零号的重要性,只不过现在的松江已经是一片森罗炼狱,无数的牛鬼蛇神潜伏其中,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牺牲不可避免,可是也不该是这样一个形式。 只是零号该怎么办? 24小时之后,他就会前往松江。如果他落到日本人手里,恐怕整个北方形势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老赵的沉默,陈旭看在眼里,他来时其实已经接到了通知,只不过还是想要再确认一遍。 原本他已经已经找不到接头人,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老赵。 两人都沉默着,不远处的洋人还在热热闹闹的喝着酒,窗外偶尔会传来一些买烟的小孩走街串巷的吆喝声。 陈旭拿起桌上老赵刚调好的鸡尾酒一饮而尽,转身便要离开小酒馆。 老赵见状,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你真要去?” “总有人得做点什么。” “……” 简单的一句话让老赵一时默然。 是啊,总有人得做点什么。 天晴下雨,晾麦晒谷,总是有人必须要去做点什么,种子才能生根发芽,落下的笔触可能连成画写成书, 而今之华夏历千秋万世未有之功绩,已然走出了最重要的一步。 那些埋藏在脊背之中的钉刺和锁链即将挣脱,虽然痛苦却万万不能停下。 整个华夏已经到了破壳而出的蜕变之时,却也到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 从九一八之后,整个北方都已经接近全部沦陷。松江附近的工业厂房昼夜不停的冒着黑烟,一批批弹药被派发到了东北全境! 烟台的港口,每隔几个月就会出现一艘军舰! 五年时间过去,日本人非但没有收敛,反倒在不断的积蓄着力量,全面的战争已经近在咫尺,必须有人敲响警钟也必须有人让人们联合起来! 推开雕花精美的厚实木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陈旭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鼻息间甜美的酒味和耳边的唱片机音乐声明明就在耳边却恍如隔世。 他深吸了一口气,竖起了风衣的衣领,双手插在兜里,快步离开了这座气派的小洋楼。 等待他的前路笼罩在一片阴沉的夜幕之中,微朦的路灯光影将他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却也更显落寞。 “没有接头人,没有接洽物料,没有明细资料,去多少人都是白搭。” 老赵的话还在耳边,冷风冻得他不由得摸了摸鼻尖,“还有24小时……” 24小时之内,必须接触以前联络站的同志,虽然他们极有可能已经叛变,但是他们身上掌握着当地的联络人和必要的信息。 除此之外一定要找到零号并且保护他安全离开松江! ------------ 第二章 歃血为盟 1935年,为了强化占领区,日本人在1932年的伪“满洲国”基础之上,强化了所谓的东北五省自治。 从九一八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五年。 松江城的大街小巷全都挂着旭日旗,街头巷尾的灰墙上也都写上了日式的标语,偶尔上街的男女老少也都是身着和服。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松江城,只怕还以为是去到了东京都。 火车锅炉上方的滚滚白烟伴随着火车的鸣笛声远远飘荡过来。 透出半开的火车车窗,陈旭的表情谈不上坚毅,有的仅仅是些许的陌生和疏离。 正当他还在发呆的时候,一只手敲了敲桌面。 陈旭下意识的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对桌正在收拾行礼的老大娘。 就在他有些疑惑的时候,身边的过道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目视前方。” “老赵?” 这声音如此熟悉,即便是不回头,陈旭还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老赵明明劝他别来,没想到老赵自己竟然踏上了来松江的火车。 对于陈旭话语之间的难掩的激动,老赵显得格外的淡漠。 火车上拥挤的人群,乌泱泱的堵在了狭窄的过道上,老赵理了理头上的黑色毡帽,看着前方的车门,用手挡住了自己的面部,低声道。 “如果你还有一丝作为革.命同志的信仰和觉悟,那么现在就应该抛弃一切幻象投入战斗中去。松江联络点已经被渗透,但是他们掌握着行动所需要的一切资料。如果你真的想要救零号,我给你指一条路。” 作为千里迢迢外调而来的新人,陈旭并不缺少心理素养,只不过这一次的任务实在是让他无从下手。 从回到国内找到老赵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里就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组织被渗透,没有联络人和必要的资料,陈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松江要做些什么。 眼下老赵的一番话,无疑是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 陈旭点了点头,茫然的目光总算是恢复了几分神采。 车上的人多事多,偶尔有一些东北口音的大爷大娘大声嚷嚷着什么。 车上没有宪兵队,所以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东北们难得的可以这样大声吼两嗓子。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老赵趁着下车的功夫,继续指点一句。 “在松江我们还有两个联络人,一个是保安厅的秦守邦,一个是本地矿主的女儿杨婉君。这两个人可能已经被渗透,不过他们手上掌握着联络员最近发来的一份电报信息。我要你去找杨婉君,尽可能找到那份电报,查明零号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接头暗号。至于秦守邦这边,由我去联络。” 飞快的交代了接下来的计划,老赵随着下车的人走了两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重复一遍道。 “记住,在松江的所有人都可能早已经被渗透。” 陈旭心下暗暗一惊,忍不住道,“老赵你的意思是?” 老赵整理毡帽的动作微微一缓,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如果保安厅这边出事,那就是秦守邦已经被渗透,如果你出事……,总之,这两个人是我们下一步行动的关键。如果找不到电报,那我们来这一趟也算是到头了。” 听到这里,陈旭才明白老赵这个计划完全就是趟雷计划! 面对已经被渗透的松江,日本人又早就在这里盘踞了好几年,即便是老赵这个经营联络站好几年的老站长也毫无对策。 当初之所以劝退陈旭,正是因为老赵知道这一次的计划十死无生! “行。”沉默了一会儿,陈旭简单的应了一句。 这话一出,反倒是让老赵咧嘴一笑,顺手又敲了敲对坐的椅子背,顺着人群缓缓走远。 看着那个不太熟悉的背影走远,陈旭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虽然有这个觉悟,但是眼下的情况实在是有些棘手。 没等陈旭调整好情绪,突然听着车厢前面一阵杂乱的躁动。 几个穿着灰蓝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宪兵直接从前面的窗户外爬了上来! 随即前后的车厢门外快步跑上来几个保安队的宪兵! “让开!” 领头的宪兵刚吼一声,身后便是一人朝着火车顶“嘭”的一声鸣枪示警! 本来还有些躁动的人群瞬间就呆若木鸡,在松江这么多年,这些百姓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 果不其然,人群刚安静一会儿,那几个从窗户里爬进来的宪兵直接将混在人群之中的老赵一枪托敲倒,随即几个人牢牢将他按倒在地! 紧接着先前鸣枪的那人也走了进来。 “哟~这不是李伯清吗?你还真敢来松江啊?” “秦守邦!” 被按在地上的老赵大声喊了一声,引得秦守邦眉头一皱。 长期和老赵这样的地下分子打交道,他很清楚老赵这样的人绝对不会平白无故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就在秦守邦本能的疑心暗起之时,被按在地上的老赵朝着他隔空吐了一口唾沫,紧接着就是几句十八辈祖宗的问候。 听着这几句话,秦守邦才冷笑一声,环顾了车厢一眼,挥了挥手枪,示意手下带着老赵离开。 或许是因为急着审问这个自投罗网的地下分子,秦守邦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边的座椅上还坐着一个样貌俊秀的年轻人。 此刻那个年轻人藏在桌下的双手正忍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出离的愤怒。 这些宪兵一个个翻桌跳窗的样子,对付起自己人简直比日本人还要积极! 只不过老赵被当场逮捕,无疑又给陈旭一记当头棒喝。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例行侦查任务,而是一次十死无生的绝命行动。 “杨婉君……” 心下默念一遍这个名字,陈旭强忍着心中的情绪,冷着脸拿起随身的行李箱,随着人群离开火车。 先前太过紧张以至于他一时都没顾得上回头看秦守邦一眼,不过秦守邦的出现无疑是给陈旭敲响了警钟。 既然保安队的秦守邦已经被渗透,拔出萝卜带出泥,松江的情况可能比老赵预计得要严重不知道多少倍。 另外一个接头的联络人杨婉君也十有八九早就已经被控制,即便是她侥幸隐藏了身份,只怕也瞒不了多久! “无论杨婉君是不是已经暴露,都必须得到她手中的情报,否则接下来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想到这里,陈旭提着行李箱,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 第三章 巧合与误会 对向的双行道上,一辆黑色的新式来宾汽车发出“嘀嘀”的鸣笛声,堵在前面的黄包车夫没有回头,直接拉着车往路两边躲了躲。 作为东五省的桥头堡,松江算是日占区里最为繁华的城市之一,如果不是龙兴吉辽,说不定满洲国首府的名头都可能落在松江头上。 拥挤的双向车道上,黄包车和小汽车抢道,混杂着一些行人,自然是谁也快不了。 路旁,一个黄包车夫回头看了一眼,正好透过汽车车窗看到了里面的人。 那是一个烫着棕褐色卷发,打扮时髦,皮肤白皙的年轻女人。 一见着这女人,黄包车夫连忙笑着,打了声招呼道。 “杨小姐,您早啊。” “早。” 那汽车里的坐着的女人客气的回了一句,脸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话语之间和这些街头巷尾的小老百姓却都十分熟络。 如果换做是别人,这黄包车夫或许还不敢这么随便的搭话,不过这个车上的姑娘,他认识。 松江城北边的松山有一处大矿场,自几十年前就是本地大户杨家所有。 几十年来松江历经饥荒民变,杨家作为松江的老牌世家,在松江稳定民生,对这些本地人也多有帮扶。 闲话说了没两句,汽车一溜烟就到了一处宅院门前。 车门打开,杨家姑娘走进了院儿里,几个下人一路伺候着,一直到小姐走进了里屋才各自散去。 房间里没有亮灯,昏暗的房间里却隐隐传来一股淡淡的煤油味。 刚一脚踏进里屋的女人暗暗皱了皱眉,跨出的高跟鞋缓缓的正要往回收,却听着暗处有人冷冷的说了一句。 “别动。” “……” “你是杨婉君?” “你是谁?” 借着窗户外的光亮,杨婉君隐约能看到那人正坐在屋里的椅子上。 影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只是隐约能见着他穿着一条西式的西裤,脚上穿着一双褐色的布洛克皮鞋。 “电报给我。” 见杨婉君似乎在打量自己,暗处的陈旭直截了当的说了一句,同时扬了扬手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杨婉君只是隐约看到他保持着一个举枪的手势,本想上前,想了想还是站在原地,又重复一句。 “你是什么人?” “杨小姐,我没那么多耐心。” 陈旭抽空瞥了一眼半开的窗户,压低了嗓音道。 “给我电报。” “什么电报?”杨婉君淡淡的反问一句。 这话一出,陈旭就知道她打算拖延时间,眼看着窗外没人,他一个健步上前,一把将杨婉君按倒,顺势拿着衣袖捂着杨婉君的嘴。 杨婉君这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枪,先前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装腔作势而已。 陈旭可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反手握拳虚抵着她的腰间软肉。 这个举动看似有些旖旎,实际上那里正好是腰肾要害处,强击之下甚至比直接打后脑勺还要致命! “别考验我的耐心!”一手捂着杨婉君的嘴,陈旭一边调整呼吸。 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个短距离的冲刺。 实际上从先前坐在椅子上的方位、光影遮挡的角度、举枪的姿势,他都经过了周密的计算。 他来到松江刚过两个小时,现在正好是午后一点半。 原本他的计划没有这么快实施,但是杨家作为松江的老牌大家族和一般的平头老百姓走得太近。 这家人的一些言行习惯,陈旭随便问了一个街边茶摊的老大爷就问了出来。 在知道了杨婉君有每天午睡的习惯后,陈旭就从后院的矮墙翻了进来,提前潜入了这间厢房。 杨婉君是留洋回来的留学生,带着一些新式做派,不喜欢丫鬟伺候,平日里也基本上不允许别人进她的房间。 这算是给陈旭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 两人趴在地上一直没个动静,陈旭见杨婉君没什么反应,生怕是先前的动作太大将她弄晕了过去,下意识的歪着脑袋想要看看她的情况。 没想到这稍微一松懈,杨婉君借势一滚,猝不及防间陈旭的手一松,反倒是被杨婉君挣脱了双手! 危机时刻,陈旭猛地一扯身边的挂帘,照着杨婉君的头上就是一笼。 趁着她看不清之际,顺势起身就是一肘子把她打晕过去。 形势骤然恶化,陈旭猛地提了一口气,直接快步走到窗边,将先前调整过角度的窗户关上。随后快速的翻找起房间里的东西。 在他的计划中,如果能从杨婉君口中诈出电报密文,无疑是最好的情况。 除此之外,一旦协商不成,杨婉君无论生死,最后都必须由他自己找出电报信息。 很快,陈旭的搜查就陷入了僵局。 简单的搜查之后,房间里并没有电报的线索,不过这个结果也并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任何一个情报人员都不可能把电报密文留在这种地方。 因为一开始老赵并没有打算接纳他这个外调兵,再加上时间太过有限,陈旭根本就不知道松江的情况,唯一得到的线索还是老赵在下火车前说过的两个人名。 其中之一是已经投诚的秦守邦,其二就是这个杨家的小姐杨婉君。 关于零号来松江的电报密文,究竟是电报源码,还是已经破译了密文,陈旭一概不知。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杨婉君,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捂在她脸上的帘布掀开。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确是有一种这个年代一般人少有的灵气,作为杨家的大小姐,肤白貌美不说,眉目之间天然的有一种机灵劲儿。 陈旭简单的查看了一眼她的伤势,饶是知道自己所行之事已是绝路,还是本能的多看了她两眼。 “这是?” 没想到就是这多看的两眼,他却看到了掉在她身边的一张小小的帖子。 “松山矿业酒会。” 估计是先前杨婉君进门的时候,手上正好拿着的邀请函。 邀请函上用中文和日文分别写了两行小字,标记了日期和酒会的地点。 酒会开始时间正好就是今天下午四点,杨家公馆,主办者正好就是她们杨家自己人。 看得出这位杨家大小姐的确是贯行独立自主的新女性风范,连自家办酒会都要自家发请帖才赏脸过去。 陈旭拿着这张邀请函,目光落在了杨婉君娇俏的脸上,心下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 第四章 田中信三 临近秋末,北方常有的白桦树一叶叶枯黄,好像是一张张泛黄的牛皮纸堆叠在城里乡间的道路两旁。 街角的墙上挂着一盏锡瓷碗罩着的破旧路灯,现在还没到亮灯的时候,几个小摊贩已经推着板车出来了。 相较于街邻街坊的平淡日常,不远处杨家老宅前热闹得像是一个小卖场。 田间地头的大小长工自打昨天夜里就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人来人去之间,杨家的那深宅大院也难得的多了几分热闹。 杨家在松江发家,靠的就是城北边的松山矿场,一连好几代人都是靠山吃山。 自此就有规矩传下来,每年会有一场酬谢酒会,雇农帮工、矿上的工头都会被邀请到杨家吃一顿酒席。 后来日本人来了,人家不乐意来杨家,于是这样的酒席改作酒会,往城里使馆区的洋人地界上专门摆一餐。 这就是杨家每年例行的松山矿场酒会的由来。 松山酒会虽然是专门为日本人摆的,但是杨家上下老小还是要回头去照顾本乡人情绪。 于是杨家人首先都得去新式酒会上坐一会儿,见了日本人,这才能回去看自家的帮工,这也算是新的规矩。 即便是留洋回来,被杨家老爷视为掌上明珠的杨婉君也不能例外。 杨家院子前,仍旧是一辆钢琴烤漆的黑色小汽车开出了巷子口。车上坐着的杨婉君面色如常,妆容如旧。 先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陈旭蹲坐在墙角的茶摊前看着小汽车开远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作为老赵暴露出来的地下联络人,杨婉君如果还没有背叛,对于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大肆张扬,毕竟她的身份也是见不得光的。 与之相反,一旦她已经被渗透,发生了这种事情,第一时间肯定是找来宪兵队的秦守邦商量对策。 看着杨婉君不声不响坐在车上离去,陈旭心中勉强算是有了一些底气,直接收拾好行李,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便追了上去。 在黄包车,陈旭打开了随身提着的行李箱。 行李箱不算大,软皮料子的四个角都用熟铜包裹起来,整体样式质感也都是一般款式。 和传言之中执行秘密的地下分子不同,陈旭的行李箱里既没有高端的枪械,也没有各式各样的身份伪装证件和奇奇怪怪的道具。 几身换洗的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就已经占用了大部分的空间,箱子的角落里则是放着男士的刮胡刀、鞋油、发油、梳子、毛巾等旅行必备的物件。 不单单是行李箱里找不出什么枪械刀具,就连陈旭自己都不擅长使用那些东西。 他在东洋留学专修医药外科,从来没有系统的训练过谍战技巧,不单单是他,包括老赵等一大批老的联络员,大部分都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 时局变化如此之快,作为乱世之中一小撮秉持着热诚信念的人,他们凭着信念聚在了一起,谁也说不清明天会如何。 “先生,杨家公馆到了。” 杂乱的思绪一晃而过,黄包车夫已经拉着他到了杨家公馆。 杨家公馆是一座仿照着使馆街修建起来的欧式小白楼,一眼看去高门阔户相当显眼。 时候还没到,门口已经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 松山矿业的酒会是历年的传统,杨家作为老派的生意人,从来是财引八方客,所以参加酒会的人,大到各地家族,小到矿上的工人都有。 唯独近些年来,酒会分办了两拨。在杨家老宅的宅院里办的酒会一般都是些矿上的工人和一般的街坊邻居。 在杨家公馆里的酒会,则大部分是一些社会名流。 陈旭顺着拥挤的人群往杨家公馆里走,满心以为自己手中的邀请函会露馅,没想到门口门童压根没有认真的查看,直接就放他走了进去。 事实上,按照杨家的习惯,历来的松山矿业酒会都会邀请很多人,但凡在松江城能穿得上一身西服皮鞋的人几乎都是这次酒会的客人。 他的这一番担心,反倒是显得没什么必要。 杨家的公馆分为上下两层,仿照了欧式洋馆的样式,第二层有单独的房间,第一层则是宴会的主厅。 松江城并不算大,参加这次酒会的人大都很熟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伴随着新式的唱片机优美的曲调便互相攀谈起来。 陈旭绕过了人群,随手从一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杯冒着气泡的金色香槟酒,目光飞快的扫过全场。 现在时间还早,杨婉君并没有露面,陈旭只能压下心里的情绪,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香槟。 他这边还没等回过味来,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絮絮叨叨的嘈杂声。大厅里的人听见这动静,几个机灵的已经快步迎了上去。 “田中大佐,欢迎欢迎!” “田中先生,近来可好啊?” …… 大门口径直走进来几个穿着西装的日本人,走在前面是两个身形壮硕的卫兵。 在卫兵之后的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模样看起来并不猥琐,甚至还可以称得上俊朗。 只是年纪看起来有些大了,大概三四十来岁,留着精心修理的胡须,脸型消瘦,看起来十分的干练。 “田中信三。” 人群之外的陈旭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作为1932年就来到松江的田中,毫无疑问是陆战本部的高材生。 事实上,陈旭手中仅有的一些资料之中,少有的能和现在的状况对应的就是这个田中信三。 松江地处南北要冲,属于南下的前哨,田中信三能在松江待这么多年,无论是统筹管理能力还是忠诚度都算得上毋庸置疑的。 在陈旭得到的资料之中记载,田中信三是东洋早一批留洋的工读生之一,曾经参与过和北方大国之间的战争。 在那一场一面倒的残酷战争中,田中信三所属联队几尽全军覆没,他却少见的没有选择退役,而是继续在陆战本部任职。 最后随着伪满洲的建立,来到了松江,主要工作是稳固后方,探明和进行资源储备,算是半个文职。 ------------ 第五章 青年才俊 唱片机的音乐声伴随着大厅里敞亮的灯光,男男女女都穿着新潮的洋装,让整个杨家公馆显得贵气奢华。 人群之外,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潮簇拥的田中信三,心里没有什么情绪。 相较于北平和沪上的学者和青年,陈旭对田中信三没有太过强烈的痛恨。 他留洋多年早就见过西学的强盛,也明白眼下之时局困顿,百姓饥苦愚钝。 无论是思想,还是各种物质基础的条件都相当缺乏。 事实上五省沦陷已经这么多年,无论地方乡绅还是一些军阀头头都不敢冒头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简单的恨,并不能解决问题。 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真正要解开眼下时局之困,还是需要真正有能力的人来引导大局。 喝了一口香槟,收了收心绪,陈旭转过头看了一眼二楼下来的扶梯。 正好,扶梯上穿着一袭西式小洋裙的杨婉君走了下来。 人们的关注点都落在了门口田中信三身上,反倒是有些抢了杨婉君这个少东家的风头。 不过她似乎也不介意,提着裙摆,一步步径直走了下来。 刷了桐油的木梯伴随着她那高跟鞋的踢嗒声,总算让场中的一些人听到了动静。 这里毕竟是杨家公馆,门口刚走进来的田中信三对着杨婉君鼓掌示意,余下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回头喝彩道。 “杨小姐!” “杨小姐今天可真漂亮!” 人群之中的田中信三也径直走向了杨婉君,左右看了看,问道。 “杨小姐,你的父亲还没来吗?” “说是阪田先生叫他过去对一下矿上的账目,田中先生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田中明显有些错愕,不过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杨婉君显然也知道说错了话,低头告辞一句,转头就走上大厅中简单讲了两句,作为酒会的开场。 大厅里的众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杨家的家主怎么没现身,不过现在杨婉君既然把酒会开场白都说了,众人也就当做无事发生。 杨家老宅院那头的酒席是实实在在的大碗菜,全都是招待雇工的。 这边的杨家公馆的酒会相对就少了很多花样,基本上只是喝点儿酒,跳一跳舞,基本没有吃饭的环节。 唱片机换了一个曲调,十来个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将大厅里的小桌都摆好,香槟红酒加上一些西洋的点心,甚至都不需要怎么炒热气氛,众人就已经自顾自的聊起来了。 人群之中,杨婉君和几个认识长辈打了个招呼,找了个空座正打算坐下歇一会儿。 没想到一个年轻男子突然走了过来,说起来长得也算不错,不过现在杨婉君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便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不曾想这人还挺不识趣,直接就弯腰对着她伸出手,看起来好像是要邀请她跳舞。 杨婉君柳眉一皱,刚想说点什么,没想到那人看似一脸和韵的微笑,说出的话却让她遍体生寒。 “把电报给我。” “你?!” 时间紧迫,陈旭没时间细想直接走到杨婉君身边,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杨婉君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她心里正是心烦意乱之际,先前潜入她的屋子还将她打晕的人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就是一抹决绝之色。 陈旭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动作,直接伸手虚按着她掏枪的右手。 “杨小姐,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叫陈旭,老赵让我来的。” 陈旭咧嘴一笑,笑起来有一种很阳光开朗的感觉。 这样的笑容在杨婉君眼里却让她的心里又是一阵寒意窜过。 “老赵?!” 她怎么也没想到陈旭竟然会直接说出这个名字,要知道身边不远处就有好几个人! 陈旭暗暗瞥了一眼四周,注意到人群之中的田中信三正在走来,他也无暇多想,手上直接用力攥紧杨婉君的胳膊以示威胁道。 “我再说一遍,把电报给我。” 虽然听到老赵这个名字的时候,杨婉君明显有些慌乱,但是心思一闪,她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警告你,这是我们杨家公馆,你别以为装模作样的说几句胡话就能吓唬我!” “是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来人往之间,陈旭已经算是极其冒险。 眼看着不远处的田中信三走了过来,陈旭直接拿起旁边桌上的小点心叉,照着杨婉君的腰上又是一摆。 同样是腰上的软肉,同样是脏器要害。 或许这种镀银的点心叉正面刺不穿杨婉君的胸膛,但是对眼下这个要害绝对是有一些威胁的。 “杨小姐知道内脏大出血的死亡概率有多大吗?” “你敢!” 陈旭直接逼着杨婉君站了起来,两人刚一起身,正好就迎面撞上了田中信三。 双方刚打一个照面,田中信三立刻就注意到了有些陌生的陈旭。 “杨小姐,这位是?” 简答的一句问话,直接让陈旭和杨婉君都僵住了。 尽管只是分秒之间,但是由于先前根本没有串过词,所以陈旭也不敢开口,更害怕杨婉君会不会真的像秦守邦一样早就已经背叛。 紧张之下,陈旭下意识的用点心叉在杨婉君的身上戳了一下,锋利的尖头刺得杨婉君眉头一皱,顿时也惊醒过来,讪笑道。 “他是我的同学,以前我们留学认识的。” “留学认识的?这么说,你也是京都大学的学生?” 田中信三这话一出,杨婉君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她只是见陈旭的打扮像是留学归来的新式青年,却完全不知道这是他为了进酒会的伪装,还是说真有这样一套西式洋装。 “不是,我是早稻田的工读生。” 就在杨婉君心里暗自打鼓的时候,一旁的陈旭突然用流利的日语说了一句。 听着这带着明显关东地方口音的熟练日语,田中信三明显是眼前一亮。 异国他乡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外国人能说出如此流利的日语。 “原来是早稻田的留学生吗?那可是很老的学校了。” “的确,早稻田从1881年建校,算起来如今已经快五六十年了,不过如果从1900年开设留学基金算起,实际上也算不上很长的时间。早稻田的文学部,对我们提供了很便利的条件,我们许多工读生都在早稻田攻读文学方面的学科。” 陈旭的日语应答如流,话语之间看似炫耀,实际上隐隐向田中信三传达着一个早稻田学子的身份信息。 一时之间,饶是一旁的杨婉君一时都不免多看他两眼,眼底多是诧异之色。 ------------ 第六章 寻获电报 松江不比北平,到底是东北边的小城,很少见到陈旭这样的留学生,更别说日语还这么地道。 田中信三一边和陈旭交谈,一边点头赞许,看得出对陈旭很是赞赏。 三人一直聊了好一会儿,直到田中信三手下的副官走过来,小声的和他耳语了几句。 田中信三闻言,面不改色的回过头来,继续和两人笑着告辞道。 “今天我有些事情要处理,要不这样吧?三日之后,陈旭君和杨小姐一起到我家吃个饭如何?” 陈旭心里有事,一时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一旁的杨婉君就已经伸出手和田中信三握了握手道。 “这是我们的荣幸,田中先生。” “那就这样说定了。” 简单的一句话说完,田中信三便率众离去,言谈之间还算是随和。 这也和目前的时局有关,松江乃至于东北的几个省市都已经被占领了四五年。 在占领区,有相当一部分人还天真的认为这样的局面会持续下去,甚至于极有可能以后就会成为日本的领土。 包括杨家在内的一些地方家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唯独陈旭这样真正设身处地留学东洋的人才知道日本人从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始准备大陆西进计划。 如今东北被咬了一个口子,闻到了血腥味的日本人更是不会轻易罢手。 他早就已经做好了放弃和平的觉悟,不过杨家公馆里的人似乎仍旧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之中。 田中信三前脚刚走,陈旭顺势就将杨婉君推回了座位上。 两人亲昵的动作引得周围的好事者频频侧目,杨婉君柳眉一皱却又不好动作,只能带着几分不悦道。 “你不想活了?这么大的动静,你生怕别人看不见?我很爱惜自己的命,你不用这么紧张。” “电报。” 陈旭全然像是没听见一般,冰冷的重复了一句。 杨婉君一双明眸微微颤了颤,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嘴硬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要是想这么抱着我,你就继续抱着吧,总有你撒手的时候。” 她的模样并不差,尤其是嘴上抹着一抹艳丽的口红,即便是陈旭不想注意都难。 换做是一般的行动,或许陈旭不介意和她多聊几句,只是这次的行动实在是由不得他分心。 银质的小叉随着他发白的指节微微一动,剧烈的刺痛让杨婉君不自觉的小声叫了一声。 “你来真的?!” “电报。” 简单干净的重复,一如陈旭面无表情的面孔。 杨婉君这下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打算和自己对什么暗号,一开始就是打算拿她的命来换电报的! 洋装的小碎边上已经见了血迹,杨婉君的额头冷汗直冒,脸色已经有些发青,陈旭却还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在这么下去,这叉子真的刺破了杨婉君的内脏,到时候内脏大出血可就救不回来了。 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杨婉君,眼神没有一丝动摇,终于杨婉君松口了。 “十字街东门小院,3栋402。”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陈旭直接将杨婉君推到了座位上,径直转身就混入了人群之中快步离开了会馆。 他的这个举动十分冒险,毕竟有老赵的遭遇在先,一旦杨婉君已经背叛了组织,可能他根本走不出会馆,先前只要刚一转身就会被杨婉君叫人抓住。 正确的行动应该是在问出了信息之后,再逼问杨婉君确定一遍信息,随后直接将杨婉君除掉,免除后患。 幸运的是他赌对了。 走出了杨家会馆,陈旭直接拦下了一辆黄包车,马不停蹄的赶往了十字街东门小院。 十字街东门小院和松江城大多数的老宅院一样,原来都属于矿工们的家属院,因为日本人来之后开始了大扩产,城里的矿工全都直接住在了矿上,这些老院子也都废弃了下来。 陈旭下了黄包车,简单的查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再注意到门口有一个老头看门之后,选择不浪费时间直接走到了巷子里翻墙进了院子。 再一番简单的查找之后,他直接撬开了402号房门,直接闯了进去。 老旧的木板门一打开,伴随着“吱呀”的门轴响声,一股扬尘随着风就卷了起来。 房间里满是灰尘,一眼看去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三条腿的凳子。 陈旭眉头一皱,急忙走进了里屋。 里屋的情况和外面的客厅类似,同样是灰尘满屋,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屋子里面似乎还保留着一部分没来得及搬走的东西。 地上放着一大堆的连环画,墙角还有一个大书柜,书柜里面杂七杂八的放着一些画报和各式各样的废纸张。 屋子里的本来应该有一个书桌,不过已经被搬走了,只留下了满地的废纸和一层厚厚的灰尘。 除此之外,房间的窗户被木板封住了大半,让整个屋子显得格外的昏暗。 “被骗了?!” 陈旭的脑海里下意识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只不过很快他又在脑海中重新搭建起了需要的信息。 如果这个房间信息只是杨婉君随口撒的谎,那么这个临时起意的房间号码大概是不存在的,而现在他找到了这里,证明这个地方至少和杨婉君有一定的关系。 再者,他已经冒险表明过自己的身份,如果杨婉君已经叛变,离开杨家会馆的时候他应该大概率就会被抓住。 现在对于陈旭而言,相信杨婉君的可能性还是要大一些。 剩下的问题就是电报密文到底在什么地方? 从房间里的痕迹来看,这个地方至少一两个月之内是没有人来过,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极有可能没有暴露! 电报密文如果真的在这个房间,杨婉君不会将这种需要经常查看的文件放在极其隐蔽的地方,反倒是最有可能在最显眼的位置! “柜子?!” 陈旭心下一动,快步走到柜子前。 首先电报是最新的信息,所以纸张应该也相当比较新。 同时为了联络站的信息归类,所以这一类的电报应该不止一两张,至少有一叠。 再其次,电报信息记录的纸张需要笔墨书写,同时方便销毁,它的材质不会是一般的报纸和装订杂志而是正儿八经的信签纸。 “找到了!!!” ------------ 第七章 再次相逢 书架上的书稿和废纸很多,但是符合条件的却不多。 陈旭冷静的将书柜里容易渗墨的纸张区分出来,很快就分出了十多叠,大概四五十斤废纸。 这些废纸的量已经算是相当夸张的数量了。 早几年北平有学者运动,那时候才开始有各种报刊创刊,印刷纸才进一步的普及。 事实上往上倒推个十来年,很多线装书都是用粗糙的草纸制作,无论是钢笔字还是毛笔都不太好在上面做记号。 现在这里有这么多精细纸,已经算是侧面佐证了杨婉君的情报应该没有问题。 只不过接下来要从这么多的纸张之中找到那份记录的情报,就得费一些功夫了。 首先还是按照新旧顺序稍加分辨,虽然可能会有误差,不过这是眼下最明显的分别。然后是书写的笔记和风格。 杨婉君是海外的留学生,在这之前,陈旭曾经在她的房间里梳妆台上看到过墨水瓶,看样子她应该惯用现在流行的钢笔。 有了这两个重点,陈旭立马开始疯狂的翻找起来。 索性这里的大部分纸张都是一些很明显的报刊废纸,几乎没有书写过的痕迹。 花了大概十来分钟做了分类,陈旭快步的拿起一叠已经写过字的信签纸,快步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虽然杨婉君在他离开杨家公馆的时候并没有声张,但是难保她现在反应过来了,不会派人过来。 陈旭将信签纸全都塞进了大衣的内衬口袋里,低着头快步走下了楼底,仍旧是按照从后院的矮墙翻了出去。 东门大院附近破败不堪,几乎没有什么商店或者酒馆,寻常的百姓也很少,算是比较纯粹的老城区,无形之中为陈旭提供了相当大的便利。 陈旭翻墙出来之后没去别的地方,照着隔壁院子又翻了进去,找到了一个斜对着东门大院的房间,将找到的信签纸全都铺在了地上。 接下来才是让人头疼的时候。 杨婉君接受过组织的培训,很明显知道如何将电报信息保存在日常的书信之中。 这种伪装方式相当质朴,就是简单的跳字法。 在一段看似正常的文字里面,可能间隔某几个词就有一个是电报之中的摘录的信息。 这样一来,所有的电报信息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即便是被搜查出来也只能算作是正常的日记随笔而已。 破解这样的跳字法,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读。 一般的日记无论是多么平淡,至少语句通顺,上下有关联,但是嵌入了电报字符的日记涉及到遣词造句的内容极容易出现生硬直白的语句。 只不过现在陈旭并没有这么多时间,一页一页的将这整整一叠信签纸全都通读一遍。 所以他打算采用另外的办法。 拆字法。 在来松江之前,组织就已经提前告知了陈旭关于联络电报的密码本。 这种密码本通常是一个地区通用的,松江市的电报密码本自然也适用于杨婉君接受到的电报信息。 在密码本中有一个对应零号和松江的特殊字句,那就是“马车”和“河流”。 对应这两个词的语境,如果杨婉君使用嵌字法,那么这两个词必然是同时出现,而且零号出现在松江的信息必然是相隔不远的。 想到这里,陈旭快速的翻看信签纸,飞快的寻找着这两个关键词,同时暗暗注意着东门大院的动静。 他还是对杨婉君不太放心,担心那个女人会不会突然带人过来。 信签纸飞快的翻阅着,还没等陈旭找到那一页电报,突然听见了几声喇叭声。 “有人?!” 陈旭慌忙起身,警觉的躲在了窗户后面,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楼下的街道。 入眼处是一辆熟悉的黑色来宾车。 听到喇叭声的人不止有楚焕,东门大院前的那个看门老头也被这声音惊动了,晃晃悠悠的走了过去和车上的说了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一边扶着腰,一边朝着院子走去,不是先前在杨家公馆被陈旭刺伤的杨婉君还有谁? 陈旭躲在窗户后面,警觉的查看着街道上的可疑人物和车辆。 这附近本来就是矿工们的家属院,地方偏僻,里里外外一眼就能看得清。 出于谨慎,陈旭还是仔细观察了好久。眼看着杨婉君都已经从对面的402号房间出来,快要下楼了,他才急忙跑下楼去,打算赶在杨婉君上车之前翻过围墙找到她。 三号楼前,杨婉君转身将房门带上,转身看了四周,脸色略微的有些阴沉。 房间里的杂乱很显然是那个人已经来过,并且还带走了来不及销毁的电报信息抄本。 想到这里,杨婉君的脸色更是阴沉了几分,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她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围墙边上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机灵的翻过了矮墙。 见到这一幕,杨婉君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顺手将早就准备好的袖珍左轮手枪摸了出来。 另外一边,陈旭呯呯嘭嘭的跑上楼,想要截住杨婉君。 这才刚走上三楼的楼梯口,突然一柄左轮手枪就正面顶在了他的头上。 杨婉君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枪,那张素白娇俏的脸蛋儿上满是傲气。 面对顶在脑袋上的手枪,陈旭顿了顿,随后坚定的抬起头逼问道。 “……你已经看过电报了?快告诉我时间地点和联络暗号!” “哟呵~你还挺横的。你知不知道我现在一枪就能崩了你?” “你不会。” “笑话~” 杨婉君冷笑一声,刚要作势威胁陈旭一句,突然感觉眼前一花,甚至都没看清陈旭的动作就被他直接将手枪一把抢了过去。 陈旭面无表情的弹开左轮枪的弹舱,无视了杨婉君诧异的目光,冷冷的说道。 “你的手不像是常开枪的手,我果然没有猜错。” 瞬间攻守易势,杨婉君心虚的在台阶上退后了半阶,没想到陈旭直接将弹舱一转,直接合上了弹舱照着她的脑门上就把枪一指。 “杨小姐,你别挑战我的耐心,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 第八章 处理伤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间就已经到了晚上五点多。 杨家公馆那边的酒会差不多快收场了,杨家老宅这边的酒席连凉菜都没开始上。 按照松江人的说法,吃酒席一般都是吃早不吃晚的,不过杨家因为日本人改了规矩也不好说什么。 矿上的帮工轮班的轮班,换岗的换岗,不单连杨家的宅院里面摆了十来桌,连外面的巷子都摆了二十多桌。 人来人往之间,这里的酒席到底是比杨家公馆里的酒会来得热闹。 杨家管事的管家站在宅子门前,左右张罗着指挥帮忙的长工,正好转过头一眼就瞧见了巷子口开进来的黑色来宾车。 老管家也是机灵,急忙小跑过去。 黑色来宾车缓缓停下来,后座的车窗摇下来,显出了杨婉君那张娇俏的小脸儿。 虽然是在自己家的老管家面前,这位杨小姐的脸上还是带着几分大家小姐的娇气。 “小姐,您回来了?要不我给你准备半盏燕窝醒醒酒气?” “忙你的去吧,老样子,吩咐下面的人别来打扰我休息。” “明白。” 老管家很了解这位留过洋的大小姐的习惯,早几年她回来的时候就不喜欢别人伺候,而且最讨厌别人进她的房间,就连她爸都被她劈头盖脸的骂过几回。 说来有点儿那什么,不过谁让她是杨家的大小姐,主家都不急,他们这些作为下人的又能说些什么。 不过也是因为闹过那么几回,这几年这些下人都学乖了,平日里也不太往杨婉君的厢房里走动。 简单的一句吩咐过后,杨婉君伸手示意司机开车绕去杨家宅子的后门。这一抬手的功夫,站在车门边的老管家一晃眼好像瞧着一个年轻小伙坐在杨婉君旁边。 这个发现让这老管家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头,心里闪过一些不太能说得出口的想法,不过还是那句话,主人家的事,他们这些外人管不到那一块儿去。 黑色的来宾车绕过了拥挤了正门巷子,拐进了杨家的后门小巷。 车门一打开,杨婉君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刚一迈步,差点就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陈旭在下午的酒会上实在是太狠了,那一水果叉子差点儿让杨婉君直接瘫在酒会的椅子上。 汽车后座上,陈旭见着杨婉君扶着腰差点摔倒,下意识的还想扶她一把。 不曾想杨婉君直接拍开了他的手,瞥了一眼他另外一只手拿着的左轮手枪,冷笑道。 “现在跟我装好心?早干嘛去了?” 见他没有吭声,杨婉君也没有继续逗他,直接领着他走进了宅子。 杨家的老宅子差不多和北平的四合院是一个样式,虽然最近几年松江很流行欧式的小洋楼、小公馆。不过杨家的老宅好歹是祖宅,这个地基是轻易动不得的,所以也就保留着原本的样式。 这样一来,整个院子相对就比较绕,从后门进去还得绕过一圈防土匪的小塔楼,然后才是里面的厢房。 一路东柺西绕下来,陈旭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先前受过伤的杨婉君却眼看着脸色越发苍白,身上的那件晚宴礼服也开始渗血了。 有火车上老赵的遭遇在先,陈旭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时刻关注着她会不会留下什么信息,自然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衣服上开始渗血了。 “别动,你腰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了。” “……” 杨婉君一听这话,没好气的回头,刚想嘲讽几句,没想到刚一回头就直接一个踉跄差点摔进了陈旭怀里。 陈旭本来不想这么多事,但是看她现在这个状况,不赶快处理伤口,只怕血还止不住。 想到这里,他只能暂时先把电报的事情放在一边,直接一个公主抱将杨婉君抱起来就跑。 幸好前不久他已经翻墙来过这里一回,对于这里里外外的走廊相当的熟悉。 擅长理工科的人一般都比较冷静,也很少会有路痴的情况,陈旭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基本上去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迷路。 一路狂奔,陈旭抱着杨婉君连跑带跳,显得格外的积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担心这个半路上遇见的大小姐。 实际上也只有陈旭自己明白,他现在在急什么。 到了地方,他一脚将房门踹开,顺势将杨婉君放在了房间里的饭桌上,不等杨婉君反应过来,直接把桌上的碗筷稀里哗啦的朝地上一推就算是清出了个地方。 饶是杨婉君这会儿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晕乎乎的,下意识的还是看傻了眼。 “你把我搁这儿干嘛啊?那里屋不是有'床'吗?” 陈旭也没心情解释,直接把她一把按在了桌上,紧接着就要扯她的晚礼服。 他这突然火急火燎这么一阵折腾,杨婉君生怕他把自己这一身晚礼服给扯烂了,饶是有些头疼还是拍开了他的手,皱眉道。 “别瞎折腾了,这件衣服可是正儿八经的欧洲货。” 话是这么一说,她还是解开了侧身,稍微掀起一些衣角。 她的这番动作如此自然,瞧着她白生生的侧腰,反倒是让陈旭不自觉的愣了一下。 “动手啊,愣着干什么?你不是学外科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学外科的?” 陈旭闻言稍微缓过神来,顺口反问一句。 “老赵告诉我的,他老早就说会有一个留洋回来的同志来松江,没想到你现在才过来。” 听到老赵的名字,陈旭眼神略微黯淡了一下,随即很快又掩饰了过去,低头查看了一下杨婉君腰上的伤口。 因为是用水果叉直接扎了一下,伤口并不算大,大概只有一个小拇指长的口子,只是当时他实在是太紧张,下手有点狠。 现在看起来伤口的深度应该有三分之一厘米左右,幸好这位杨家大小姐平常的伙食不错,脸上看起来没多胖,腰上却养了一身膘。 “问题不大,我帮你简单处理一下,有空去医院贴张纱布。” 简单的查看了一番,陈旭左右看了看房间里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打算先帮她把伤口边缘的血擦干净。 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麻烦,干脆直接用手在她腰上抹了抹。 他这一只大手在她的腰上抹得那叫一个自然,让杨婉君一时还真是一脸错愕,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 第九章 松江码头 或许是因为这一段疗伤的经历,让杨婉君和陈旭之间的关系拉进了不少。 话语之间,杨婉君有点像是陈旭刚来松江的样子,带着几分天真和热血。 老赵最后才在火车上告诉陈旭,松江还有两个同志分别是杨婉君和秦守邦。 在具体的工作布置上,实际上杨婉君和秦守邦是两条单线,彼此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和老赵联系。 而且在具体的分工上,无论是杨婉君还是秦守邦,基本上都不是专门负责松江地区的联络事物,只是一个紧急联络时的地下成员。 幸运的是杨婉君负责的正好是情报接受工作,杨家在松江矿场有一个日本人搭建的无线电台,虽然是日本人自己的电台,偶尔也被杨家在矿场上使用。 杨婉君正好就凭借着这个机会,通过调频和速记的方式将关键信息保存了下来。 做谍报工作,最重要的是就是信息传递,所以很多电报副本、信件副本都会专门的保存,而不是一个人看过之后就烧掉这么简单了事的。 正是因为要保证所有的信息都有,所以这项工作才会这么的危险和艰难。 杨婉君的房间里,陈旭折腾了半天,颇有点跛脚的江湖行医意味,什么东西都不用,直接把血擦干净了就算了事。 然而事实是很多事情就是敷衍不得,杨婉君刚颤颤巍巍的要起身,腰上又是血长流。 这伤口说来不严重,但是杨家现在正好有个酒会,里里外外都需要杨婉君去走动,如果轻易不见人,势必会引起别人的议论。 她这样的情况,不能躺着休息,一旦走动又不可避免的牵动伤口血流不止。 再熬几个小时下去,那就不是贫血头晕,而是正儿八经的失血过多,会死的。 陈旭折腾了半天,最后还是得找来白酒和纱布,正儿八经的帮杨婉君把伤口处理一下。 灯光下,陈旭认真的用酒精擦净了杨婉君的伤口,杨婉君则是帮他看着窗外的动静,偶尔会回头看他一眼。 或许是因为难得遇见一位同志,杨婉君看着窗外,随口和他搭话道。 “陈旭,你不是早稻田的留学生吗?怎么会想到背井离乡做这个的,随便找个工作不好吗?” “工作?留在日本?” “看你这话说的,北平、广上、这些地方都有西医院,像你这种留学生,找个工作容易得很。” “杨小姐觉得当今之时局,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找个工作就这么生活吗?” “那不然?”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淡下来,北国的秋末,夜晚比白天会来得长一些,到了隆冬腊月更是没什么好天光。 陈旭拿起纱布,照着杨婉君的伤口比划了一下,稍微裁剪了一下,冷冷的说道。 “如今之时局,于有良知的人而言是一种煎熬。我也不例外。” 杨婉君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旭刚想将纱布直接给她贴上,转念一想还是打算翻找出一些针线,稍微给伤口缝补两针。 “如今之东洋西学,有坚船利炮,现在的西方,国富民强。这些都让我看到了差距,看到了新的可能。人们应该有一个新的活法,农民的儿子不能一辈子都是农民,他们应该有更多的选择,做医生,做学者,因为人生来就应该是平等的。” 这番话,陈旭说起来平淡质朴,不张扬也不激动,配合着他平稳的几笔针线,让杨婉君还没来及喊疼就已经在伤口落下了两针。 因为伤口比较小,陈旭也没有落太多针,实际上如果不是杨婉君还需要到处走动,他甚至连这两针都不会下。 毕竟以后处理会有些麻烦。 简单的包上纱布之后,陈旭这才想起来,转过头看了一眼杨婉君道。 “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个?” “我?……我乐意,不行吗?”似乎是因为说不出和陈旭一样大义凛然的话,杨婉君憋了半天直接回怼了一句。 “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天真,做这些事情是要死人的。如今我们和日本人的矛盾还没有摆上台面来,一旦以后出了事,你我这样的地下组织成员只怕查出来一个就会牵连一家。” 这话倒也不是陈旭吓唬她,而算是有感而发。 谍报工作对于大部分参与其中的人而言,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刺激。 像杨婉君这样的专线联络员,可能一直以来都只是收发资料而已,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杨家也算是有家有业,毁了实在是可惜,陈旭看在眼里,所以才会劝一句。 杨婉君没想到他年纪没多大,说起话来倒是老气横秋,一副老成在在的样子,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短暂的休整之后,陈旭擦了擦手,收敛起情绪说道。 “好了,暂时帮你处理了一下,今晚歇一晚应该就能结疤了。” 杨婉君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腰间的伤口,“我腰上不会留疤吧?” “留下也没什么,又不是拿来见人的。” “你这叫什么话?” “别瞎扯了,把电报信息给我。” 窗外的夜色渐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旭什么心情继续耽误下去,直接掏出了那一叠信签纸。 杨婉君看了看他的脸色也看得出他很着急,只能撇了撇嘴,扶着腰起来,在房间的灯光下帮他找出了那张电报信息抄本。 对于杨婉君而言,她平时只是电报的接收员,一个月可能会接收几十成百份电报,平时根本不会自己解码电报信息,更多的是作为一个消息传递的中转人。 陈旭看着她笨拙的样子,暗暗皱了皱眉头,干脆一起帮着处理起来。 结合他心中记下的密码本信息,两人花费了十来分钟,总算是将九月末接收到的最后一条电报破译完成。 “零号件,15日,凌晨三时,松江码头,张兴全。” 电报的信息相当的简短,甚至刻意的模糊了零号的描述,外人看来或许以为零号只是电报的序号。 但是在陈旭眼中,这已经是相当清楚的信息了。 得到消息之后,陈旭直接拿起先前放在一旁的大衣,临走之间提醒一句道。 “杨小姐,从现在开始,你正式被开除出组织,你所在的联络点彻底废除,赶紧把所有的电报抄本都销毁。” “那你呢?”看着陈旭飞奔出去,杨婉君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只可惜却没能等到回答。 ------------ 第十章 mp18冲 松江早些年并不以煤铁等矿产出名,更多的是搞内河航运和跑商帮。 到了最近几年,北面的矿山逐渐开发起来,再加上火车的开设,松江码头这一片也随之衰落,码头的渡船也从货运变成了三天一趟的客运。 晚上七点左右,松江码头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三三两两的渔民在码头的路灯下收拾渔网。 天渐渐开始变冷了,江面冻住了就不太好捕鱼了,这些渔民也就抓紧时间赶着这秋末的这一趟。 黑暗中,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快步走过码头的路灯,人影一晃又快步的踏入黑暗中。 陈旭的精神高度紧张,甚至连停下来坐一会儿都不敢。 虽然费了一些功夫才从杨婉君那里得到正确的电报信息,但是眼下无疑是最危险的一刻。 他无法预料秦守邦从老赵嘴里翘出来了什么,更不知道秦守邦在原本的松江联络站中从事哪部分工作。 如果秦守邦已经提前获悉了15号零号会出现在松江码头,凭借着他在宪兵队的势力,很容易在码头上形成布控联防! 单靠着陈旭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微小了。 焦躁的走了两步,陈旭心里一时还没什么头绪,突然不远处的棚屋后面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对他招了招手。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就想走,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走了过去。 那个老汉穿着一身满是油垢的衣服,黝黑的肤色和满是皱纹的沧桑面孔,让人不免泛起些同情心,只是老练的话术暴露了他并不是一个多么祥和慈善的人。 “嘿,小子,是不是想买货?” “你这儿有什么?”陈旭将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低着头,不想和这老头有目光的对视。 他毕竟是初来乍到,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的生疏。 不过那个老头何其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个不经事的雏儿,笑着露出了一嘴的大黄牙道。 “还问有什么?有你们这些少爷喜欢的东西。” 说话间,那老头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崭新的黄色油纸包,稍微打开一个角,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烟土。 看起来这个老头把行色匆匆的陈旭当做是犯了瘾的公子哥,这才赶过来推销起了这种玩意儿。 烟土从大清那会儿就已经流传四方,上到皇亲贵族,下到商人富户,几乎都碰过这些玩意儿,直到现在也没绝。 只不过在松江,想要搞到烟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日本人占领松江之后把这里当做他们的领土,无论是文化教育还是商业管理都相当的上心。 再加上领头管事的田中信三本人很讨厌烟土,所以现如今在松江买烟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陈旭真是一个有钱的公子哥,这会儿估计还挺开心的,偏偏他不是。 带着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这个老头,陈旭直接转身就要走。 那老头倒也颇为守规矩,没说是趁着抹黑劫他一回,只是咒骂一句也就算了。 “哼~小王八羔子,耍什么眼色儿!小心路上被人给点了!” 本来已经走了两步的陈旭听到这话,脚步一缓,心里面闪过一个念头,急忙转过头追上了那个老头道。 “我不要这东西,枪你能搞吗?” “枪?” 老头刚开始被他追上来,还以为他要抢烟土,顿时被吓了一跳。这下反应过来,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有啊,三八大盖二十个银元,驳壳枪八个银元。” “还有什么?” “你小子还挺挑,美国货你要吗?” “什么样式的?” 东五省往前面推个几年,在张大/帅的带领下,单论武器这一块,可谓是一方独霸的存在。 不单有自己的兵工厂,各种地下流通的枪支弹药也都是南方根本见不着的高级货。 在这个时间段,东五省才是对接西洋的桥头堡。 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老头平时就是在码头做倒爷,最多只是卖些烟土,不过看在银元的份儿上,他倒也没有拒绝陈旭。 在松江搞这些东西,实际上并不算是多么稀奇的事。 早几年,日本人没来的时候,杨家的矿上就经常有其他地方流窜过来的土匪,在杨家的带动下,松江地下的枪械无比泛滥。 杨家自己就有自己的保安团,人数和火力基本等同于现在的宪兵队。 陈旭跟着邋遢老头一路东拐西绕,昏暗的巷弄让他的心里十分的紧张,只不过要完成这一趟行动,他必须要搞到几把防身的枪械,否则连搏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强忍着紧张,他一路跟着邋遢老头来到了一个破旧的板房棚屋里面。 房门一打开,棚屋里面坐着四五个汉子正在围着一口铁锅吃面,见着老头领着陈旭进来,几个人稍微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起身。 “老三,这小子想看看你的东西。” “他是哪儿来的?” “这我还没问。” 邋遢老头回头看了看陈旭,问道。 “小子,你哪家的?” 这话说得顺口,但是陈旭如果说不出个名头来,只怕今晚走不出这个棚屋。 陈旭来不及思考,直接报出了杨家的名头。 “杨家的人?” 正在吃面的汉子上下打量了陈旭一眼,略微有些怀疑的目光在陈旭一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大衣上徘徊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在松江能穿着这么一身招摇过市的,的确只有杨家的人。 汉子示意旁边的几个人让开,随即掀开刚才坐着的木板,显出了十来把长短各异的枪。 “杨家不是自己有保安团吗?怎么会让你来买这些玩意儿?” 陈旭没有吭声,而是探过身去看了看木板下的枪。 一眼看去,他自己能认出来的就有30式、春田1903、勒贝尔,甚至还有很多一战时期的各类欧战古董存货,比如毛瑟71/84之类的东西。 说是一大堆破烂,里面也混着MP18冲锋枪这样前几年出的德械装备。 陈旭一眼就看中了mp18和一把看起来还算新的毛瑟手枪。 “这两把多少钱?” “还挺有眼光的,一眼就看中了咱这最好的两把枪。” 那吃面的汉子笑了笑,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五十个大洋,折扣价。” ------------ 第十一章 人早没了 这汉子开出的价钱,其实已经算是有一点敲竹杠的意味了。 这几年别的地方不说,松江是一点闹事的苗头都没了,再加上日本人开设了兵工厂,松江并不缺枪。 即便是mp18 算是比较先进的德械装备也完全不值这个价。 正当这汉子得意洋洋的打算宰一笔的时候,陈旭却语出惊人道。 “我给你一百大洋。” “多少?!” “一百现大洋。” 这话一出,不单是这个汉子,屋里的几个人激动得看向陈旭,要不是陈旭还没亮出大洋,只怕这几个人都能在这棚屋里面把他给劫了。 陈旭对于这些下九流的混混没什么好感,更不在乎他们的反应,漠然道。 “别急着高兴,拿多少钱就办多少事。我最近要做一笔买卖,要几个人镇场合。” “明白!哥们儿几个随便小少爷挑着用!” “人不用多,看你们的意思。这二十个大洋算是定钱,地方就在这松江码头,到了时候请几位到地方坐会儿。” 屋里的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先前掀木板的那汉子接过陈旭递过去的一堆银元,照着掂量了两下,喜笑颜开道。 “行!痛快人做痛快事!小少爷您什么时候来,我们几兄弟随时候着!” “那把驳壳枪给我。” 汉子痛快的挥手让另外一人直接递给陈旭一把毛瑟手枪,顺带着还拍了一粉笔盒子弹。 陈旭拿了东西并没有多待,直接转身就走。 领路的老头跟出去,看着陈旭走远了之后才回到棚屋里,和几个汉子算计道。 “我说,那小子有点儿面生,说话也客客气气的,不像是杨家的人啊?” “人是假的,大洋是真的就行!” 领头的汉子吹响银元,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 那老头却还是不甘心又阴阳怪气几句,说到最后那领头的汉子急了,拍桌道。 “咱就混这儿的,还怕他黑吃黑?就咱们哥几个带着几条枪过去,就是矿场东边那几窝子都不敢在我们面前横!实在不行就跟着去一趟,交钱的时候把他给崩了,一了百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先前领路的老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关于陈旭的猜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而在码头上,陈旭对于这一切变故还全然不知。 他并不在乎会不会被那几个混混收拾,毕竟几天之后他说不定都已经活不成了。 本来他打算自己买几把枪防身,看到那几个混道上的汉子之后又突发奇想,干脆直接雇几个人算了。 那几个混混,陈旭打算到时候放在码头外边,到时候把路口的路灯给敲了,黑灯瞎火的让他们守着路口,见到车灯就打,应该可以挡一段时间。 这个计划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松江,陈旭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 站在码头边上稍微等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河面上远远的亮起了一盏渔灯。 随着晚归的渔船靠岸,一圈圈涟漪一直扩散到了码头边上的青条石上。 陈旭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头。 他之前就已经提前打听过松江码头,张兴全的情况。 这个张兴全是附近的一个渔民,早年是杨家矿上的矿工,后来出了事被砸断了一条腿就干起了捕鱼的生意。 松江的情况特殊,关于杨婉君是他猜对了一回却也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猜对。 所以这个张兴全虽然是最后接触零号的接头人,陈旭还是不敢轻易露面,打算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 没想到他就打算先看两眼真人,这会儿等了半天都没见到。 眼看着最后一批渔民都快收工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走上前拦住一个路过的渔民道。 “张兴全还在河里吗?” “兴全儿?兴全早没了,你找他干什么?” “什么叫没了?” “半个多月前掉江里了,人都埋了好久了,你不知道?” 老渔民的一番话犹如一声响雷直接在陈旭的脑袋里炸开了锅,陈旭心中一凛,猛地四处张望了一眼! 索性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 老渔民见他神经兮兮也没多问,自己拖着渔网就上了岸。 对于这个在渔民之中早就过时的消息,此刻却让陈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被动之中。 半个多月前,张兴全就死了? 那15号带着零号来松江的人会是谁?! 最后一封电报信息传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九月末,他回国之后找到老赵的时候,老赵还在租界的酒馆做酒保。 这就说明,松江联络站暴露的时间就是九月末到十月初的这段时间。 结合老赵最后被秦守邦抓住的时候,秦守邦说过的话,陈旭隐约可以推断出老赵在这之前实际上经常来往松江。 张兴全遇害的时间,正好就和松江联络站暴露的时间吻合,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秦守邦早就截获了电报信息,提前就抓捕了张兴全?! 陈旭想到这里,顿时一股寒意窜上心头,根本不敢在码头上多待,直接转头就走。 幸运的是码头上并没有秦守邦的人,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没到,或许是因为相关的部署早就在半个月前随着张兴全遇害已经收过一网了。 夜幕之中,陈旭的心跳声“嘭嘭嘭”的好像是在打鼓一样,脑海里不断的闪过老赵在火车上被捕的画面。 极度紧张之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只要零号没有出现,一切就还有转机!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心里窜起了无数的疑问,陈旭只感觉脑袋就好像是要炸开一样。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也不该是放弃的时候,他转身照着空气踹了一脚,情急之下直接拿着码头上买来的驳壳枪,照着远处就是“嘭嘭嘭”的连开七八枪! 火药的味道和驳壳枪的后座力,压下了他心中的慌乱,甚至于看着手中的驳壳枪的时候,他脑海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张兴全没了,线索就断了,但是他还有一个机会。 那就是去找到张兴全的上线! ------------ 第十二章 不入虎穴 杨家老宅的酒席上,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着酒席。 杨家的老家主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大部分来吃酒席的人都是松江本地人,倒也没那么在乎这些琐碎的礼节。 头一轮的凉菜上完,蒸的大碗菜也上了四大碗,瞧着这整只的乌骨鸡,白水鸭,满满当当的一大瓷碗更是让大伙儿都觉得很满意。 正赶上这会儿功夫,一辆宪兵队的车开进了巷子里,十来个灰蓝制服的宪兵排成两列,一左一右背着枪小跑着跑了过来。 管事的老管家一看这阵仗,急忙先招呼着手下各自按次上菜,先不要惊了吃酒席的客人,这才跑过去问了问消息。 “哟~秦队长?我说您今儿个怎么没来吃酒,原来是还在忙着公干呢。您这是?” 小汽车里坐着的秦守邦冷着脸打开门下了车,对老管家的搭话完全没有理睬,直接挥手就要带着手下的人往杨家宅子里闯。 到了这会儿,杨家的老管家算是有些急了,拦在了秦守邦面前,先前的笑脸也收敛了几分。 “秦队长,您这是怎么个意思?” 秦守邦本来不想搭理,但是手下几个眼尖的已经注意到门口摆碗筷的几个年轻小伙匆匆跑回杨府报了信。 这要是弄不好,一会儿杨家的保安团就该提着枪冲出来。 秦守邦虽是松江的宪兵队长,不过这枪杆子可没见得比杨家的硬实。 他一贯欺软怕硬的这招没见效,只得阴沉着脸道。 “你们家小姐打电话说是丢了东西,请我们宪兵队上门,你也要拦着?” “好说,如果是我们小姐打了电话,那烦请诸位等等,我去问问便知。” 秦守邦刚来松江没几年,一贯是铁面无私,杨家的老管家也是知道的。 要不然一开始见着这阵仗,今天这事情轻易就完不了。 进门的仆人还没走进院里,远远的就看到了杨婉君和一个没见过的年轻小伙走了出来。 两人都是一身时髦的西洋装扮,脚上穿着高档的皮鞋,瞧着还有些般配。 进门的仆人刚想问一句,杨婉君似乎是知道了他要问什么,摆了摆手道。 “人是我叫来的,没来及和你们说,你去叫王伯忙自己的吧。” 门外的老管家王伯清楚了情况,这才带着手下散了场。 正巧杨婉君走了出来,远远的见了秦守邦,双方打了一个照面,杨婉君直接说道。 “秦队长,就是一件小事,您怎么还来了?” “大事小事都是看人的,杨小姐的事情在秦某人这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话语之间,秦守邦一改先前的冷漠,对杨婉君大献殷勤。 两人先是说了两句,秦守邦这才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一直站在杨婉君身边,好奇道。 “这位是?” “陈旭,我留学时认识的同学,路过松江就来看看我。” “是吗?杨小姐的同学?” 秦守邦话语之间虽然和气,陈旭却很明显的能感觉到一股子的酸菜坛子味儿,看起来这个秦守邦是把他当成了情敌。 事实上,这还是陈旭第一次正面见到秦守邦。 当初在火车上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看见他的正脸,所以也没有什么印象。 秦守邦看起来并不年轻,大概有三十好几,高高瘦瘦的身形,梳着大油头,样子看起来不算丑甚至还有一点英俊帅气的意味。 只不过似乎是年纪到这儿了,眉眼之间还是不免透露出几分老态和疲惫。 “喂,人家秦队长和你说话呢?你发什么愣啊?” “哦,秦队长,你好。我是陈旭,久仰大名。” 听着这不走心的恭维,秦守邦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伸出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和陈旭简单的握了握手算是打了个照面。 秦守邦的这一次殷勤多多少少有些算是献错了时候,他大张旗鼓的带了一队人过来,本来还想让杨婉君看看自己多威风。 不曾想杨婉君竟然还带了一个同学出来。 小汽车的后排自然是不方便坐三个人,最后他还能自己坐在前座上去像是个开车的管事,反倒是杨婉君和陈旭坐在后排颇有些主人家的意味。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尴尬,秦守邦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杨婉君和陈旭自然也没什么话讲,汽车里一时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车窗外早已经是沉沉的夜幕拥着一盏盏路灯,将整座松江城拥抱于黑暗之中。 城中的茶馆和小洋楼还算是热闹,虽然夜色已深却还是亮着灯。 本来宪兵队已经算是下班了,再加上杨婉君只是被偷了东西,这种小事情自然是轮不到秦守邦着急。 偏偏秦守邦格外的积极,非要自己来做笔录,反倒是让杨婉君有些不适应。 一行人到了宪兵队,秦守邦带去杨家的宪兵们跟着跑了两条街,心里正暗暗骂娘,好不容易回到了宪兵队里各自散去准备下班了。 至于秦守邦则是领着杨婉君去了办公室,反倒是陈旭自己落在了后面。 “陈旭,你真的不跟我进去坐坐?” “算了,我还没来过你们这宪兵队,我四处逛逛吧。” 杨婉君装模作样的劝了一句,陈旭自然是借口拒绝。 秦守邦迫不及待的和杨婉君套近乎,这会儿也没顾得上多想,反倒是让陈旭抓住了一个机会。 站在走廊里,陈旭看了一眼前面房间外的门牌标,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 松江码头的失利让他意识到张兴全可能已经遇害,整个计划也极有可能已经暴露。 以秦守邦和日本人为首的情报组织,极有可能会安排一个假的张兴全,拿着联络暗号前去寻找零号。 这样一来,零号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命悬一线! 陈旭手上根本就无牌可打,只能冒险来到宪兵队,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完整的资料,确定张兴全的情况,同时也要查明张兴全会在什么地方接应零号来松江! 走廊上,五六个房间一连望不到头。 “档案室、内务科、关系处……” 种种杂乱的名目,完全陌生的地点,他该怎么在这短时间内找出那一线生机? ------------ 第十三章 焉得虎子 整个宪兵队的小楼有上下两层,下层有宪兵的装备间、弹药室、拘留室等地方,第二层主要是一些文职办公的地方像是档案室、资料室都在第二楼。 陈旭站在走廊,前后看了一眼每个房间上的门牌标并没有轻易的推门试探。 现在日本人控制下的东五省还算是太平,反倒是南方两党还打得厉害。 明面上作为日占区的秦守邦只是做着简单的维护治安的工作,但是陈旭知道和日本人勾结的秦守邦根本就没放弃过情报工作。 因为他亲眼看见老赵被秦守邦带着人抓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旭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是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一个一身黑长褂,带着黑帽的神秘人已经暗暗注意他很久,只要他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重点关注! 幸运的是,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还是意识到了什么,陈旭就站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一直到秦守邦的办公室里杨婉君讲述完案情走了出来。 秦守邦和杨婉君刚一打开门就发现陈旭愣生生的站在走廊里,秦守邦眼里不免闪过一丝异色,反倒是杨婉君不以为意的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陈旭,你不是说要下去逛逛吗?怎么还站在这里?” “……楼梯口有点黑,我突然有点害怕。” 他犹豫了一下,说出这么个蹩脚的借口,惹得杨婉君一笑,顺口给个台阶下。 “你啊,还是这么爱装怪,一个大男人怕什么黑啊。不过,秦队长,你们这宪兵队的楼确实是有点旧了,我看下次我们和田中大佐商量商量,给咱们宪兵队换个亮堂的地方。” 说话间,杨婉君三言两语就将略显尴尬的气氛带了过去。 三个人走向楼梯口,先前躲在拐角的神秘黑人也提前一步离开,一切看起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秦守邦本来执意要送杨婉君回家,不过几人刚走出大门,门外杨家老管家就把车开过来。 这杨家的老管家是个硬骨头,先前和秦守邦拗上了,两人自然是有些不对付。 见着这老管家在场,秦守邦脸上挂不住,只能放弃了送杨婉君回家的想法。 陈旭和杨婉君坐上了小汽车,两人一路回到了杨家。 杨家这边还在吃第二轮,看这架势这酒席一点没有要散场的意思。按照杨家以往的惯例,这样的酒席一轮摆三十多桌,基本上把附近的巷子都摆满了,来回还得摆三轮,一共至少得有一百多桌,差不多近千人都会来吃一顿杨家的酒席。 到了后半夜,杨家还会搭上戏台,免费的让愿意留下的帮工们看戏,这杨家的酒宴可算是比过年还热闹。 因为不算是什么大事,在杨婉君简单的说辞之下,杨家的老管家也没有多问,自己又回到前院指挥起酒席的事情来。 二人回到屋里,杨婉君将电灯打开,随口问道。 “查出来什么了吗?” “什么叫查出来了什么?” “哟~陈大少爷,你不会把我当傻子吧?你自己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让我报了个假案还可以把秦队长叫了过来。这么兴师动众的,敢情就是为了玩是吧?” “是。” 陈旭丝毫不给面子的说了一句,直接把杨婉君剩下的话给噎了回去,气得那姑娘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是撬不开他的嘴。 看着杨婉君房间里的白炽灯,陈旭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一次的确是和杨婉君说的一样,兴师动众的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却什么事情都没办成。 对此,陈旭自然是心里明白。 不过,不动手有不动手的理由,更何况他一开始就知道黑灯瞎火的,根本不可能在宪兵队找到自己需要的资料。 眼下的宪兵队名义上还是松江的保卫队,主要工作是维持松江的治安。 涉及情报这一块的工作,陈旭知道秦守邦正在做,但具体有哪些人在做情报工作还不清楚。 现在的松江勉强维系着虚悬一线的太平,从这次宪兵队之行来看,秦守邦手下并没有类似于南方保密局那样的专门情报系统,唯一可能触及到情报这一块的应该还是日本人提供和管理。 秦守邦在其中应该只是充当打手的作用。 陈旭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思考着眼下的局面。 松江码头的接头人张兴全死后,他所面对的情况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他不得不将眼下松江的所有情况一条一条梳理清楚。 如果仍旧像之前那样,只是抓住关于零号的情报线一直往上追查,极有可能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被暗处的敌人盯上! 虽然时间很紧急,陈旭却一点都不敢慌,越是慌就越会乱。 时间滴答滴答的在他心里淌过,陈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过恰好也是这样深沉的思考,展现出了他超凡的谍报天赋。 要知道这件事换作是任何一个新人过来,只怕现在要不是无头的苍蝇到处撞,要不就是已经激进到引起了秦守邦的注意。 难言的沉默之间却是杨婉君开口说了一句道。 “你今晚也要住这儿吗?我要不要让下人给你准备个房间?” “……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犹豫了一下,陈旭还是断然拒绝了杨婉君的好意。 杨婉君闻言,不免戏谑一笑道。 “瞧着你这苦大仇深的样子,敢情晚上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她的话语率性直爽,自然是让人听得心头敞亮,即便是陈旭此刻心事重重,听着她说话还是不免看了她一眼,心中的思绪淡了几分。 “你让人给我带份饭过来吧。” 杨婉君闻言笑了笑,径直走出了房间,留下陈旭一个人看着杨婉君的房间一时无言。 百无聊赖之下,他随意的站起来,翻看起了这位杨家大小姐的东西。 梳妆台上的小物件,书柜里的书册…… 突然他从一本书里翻出了一张小小的樱花书签。 书签上用日语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正是田中信三! ------------ 第十四章 相好跑了 看着书签上的名字,陈旭第一时间虽然有些诧异,转念一想,杨婉君作为杨家的大小姐和田中信三有些交集也不奇怪。 只不过书签上的日期注脚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1927年?” 这个书签上的日期注脚差不多已经是快十年之前的事情了,换算过来,杨婉君和这田中信三十年前就认识了? 想到这里,陈旭不动声色的将书整理好,放回原位。心里虽然已经是思绪万千,脸上却丝毫不显。 松江的情况十分特殊,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需要人手。 杨婉君和田中信三的事情还值得商榷,眼下还不到直接撕破脸皮的时候。 正巧他放下书坐回原位不久,杨婉君就提着一个竹篮进了屋里。 “赶巧正开席,饭菜都还是热的,快来试试我们松江这出了名的参汤。” 说话间,杨婉君将竹篮放在了桌上,一层层的往外端着一些汤菜和碗筷。 陈旭坐在椅子上没见着起身,也完全不像是要过去帮忙的意思。 杨婉君见了,玩笑道。 “还坐着干什么?这么大个人了,难不成你还害羞不成?过来拿着筷子吃啊。” “杨小姐待人一向是这么热情的吗?” “怎么就热情了,我一直都这样。” 她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口搪塞过去,只不过陈旭却有意想要探探她的口风,面无表情的继续问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客气?” “客气?” “当初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对我是不是太过信任了?” 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杨婉君即便是再怎么不上心也总归是听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了。 她手上的动作一缓,随手将竹篮盖好,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话语之间语气冷淡了一些。 “怎么着?我给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还觉得这不是那不是的?” “职业习惯而已,我和你不同。我是要出去做事,不是联络员,遇到的情况更多也更复杂。” 陈旭漠然一句,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但是杨婉君的脸色却缓和了几分,或许是因为一种同志共事的认同,她又继续打开竹篮,张罗起碗筷来。 陈旭见她不说话,继续追问道。 “刚才出去的时候,有什么情况吗?” “没什么。” “那继续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信任?” “这不是老赵叫你来的吗?他之前跟我说过那么一句,我怎么就该不信任你了?” 杨婉君见他这依依不饶的样子,气得把碗往桌子上一顿,差不多把这细瓷小碗都给拍成两半来。 她看起来虽然有些江南水乡小家碧玉的娇气模样,不过这脾气还真是实打实的东北娘们。 饶是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任务,这话没说两句就好像是要掏出枪和陈旭干一架似的。 陈旭一时没法分辨她究竟是小姐脾气还是性格使然,更何况眼下也不是和她争执的时候,只能老老实实的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筷子。 说是闹了一场,不过杨婉君还是相当的给他面子,不单是准备好了碗筷,这会儿上桌吃饭了也没有再提先前的事。 松江地处东北以南,在饮食上偏向于北平,另一方面又融合了东北的野味和山参这样的补品,所以相对的以汤锅炖菜这一类的做法比较流行。 杨婉君说是从酒席上端了两盘菜,实际上看这几大碗参汤,又是鸡又是鸭的,估摸着也不是摆在外面给手下的帮工吃的。 十有八九还是厨房给她这个大小姐开的小灶。 饭菜吃了两口,见着气氛似乎是缓和了些,陈旭看了一眼杨婉君。 “这一次来松江带的钱不多,杨小姐这儿能不能……” “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杨婉君直接一句话就给他怼了回去,看起来先前这么平心静气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 “当初我加入你们的时候,可没说要交钱交粮的。” “不是交钱,我是问你借一点儿。” “借?凭什么借?我和你很熟啊?” 杨婉君一口咬断了一根山参,瞧着这牙口也是个牙尖嘴利的主,陈旭见说不过她,自然也就没好意思继续提及这件事。 反正松江码头的那几个混混,他也没打算真的给他们钱。 只不过那二十多个大洋交出去,现在陈旭自己出门叫个黄包车都困难,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麻烦。 杨婉君一边喝着鸡汤,一边悄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放下碗筷道。 “我吃饱了,你自己慢慢吃。” 陈旭点了点头,算是支会了一声。 杨婉君起身之后也没出去,就自顾自的起身走到客厅里的太师椅上坐着。 那对太师椅,一左一右都是黄花梨木的好料子,中间摆着的茶案雕花也相当的精致。 这些家具看起来都是上了年月的物件,不太像杨婉君这个留洋回来的大家小姐的喜好,应该是早就放在这厢房里面的东西。 陈旭没有再提借钱的事,不过也闲不住,吃了两口饭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了一句道。 “你和秦队长很熟吗?他看起来对你还挺热心的。” “他那不叫和我熟,是我爸熟。这不是我家那位死了吗?他也想过来凑点关系。” “你家那位?” 听到这话,陈旭不自觉的眉头一挑,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 在他看来,杨婉君这面容姣好的样子也就二十来岁出头,没想到竟然已经结过婚了。 杨婉君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十分大度的说道。 “老早之前我有一个相好,我们两家说好了都快结婚了,结果他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跑去留洋了。” “……是吗?” “后来我想啊,留洋有什么好的?我也哭着嚷着要去瞧瞧,后来我也就跟着过去了,还待了四五年。” 杨婉君说起这些旧事,脸上似乎是盖着一层灰色薄纱,看起来也不像是先前那般开朗了。 陈旭本来还想拐弯抹角的探一探她关于田中信三的口风,这会儿将她心情不太好,这些话也就撂下了。 ------------ 第十五章 玩场大的 和杨婉君吃了这顿饭,兜兜转转也花了快半个多小时。 看着杨婉君收拾碗筷离开,陈旭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就已经到了夜里八点多接近九点。 四个小时之后就是10月15号,零号随时可能会出现在松江码头,同时也有极高的可能提前被秦守邦截杀! 先前让杨婉君故意打电话去了宪兵队,陈旭其实已经知道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自己需要的情报。 且不说他不是专业的谍报人员,就算真正的谍报人员估计也很难在十几分钟之内,在一栋完全陌生的两层小楼之中找到自己所需的资料。 所以陈旭从一开始就就没打算去搜查资料,而是打算去探一探虚实。 这一查,果然是查出了问题。 宪兵队的人员有调动。 刚开始陈旭还以为那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宪兵是秦守邦带过来充门面的,但是去了宪兵队之后,他发现了那些随队的宪兵,虽然到了宪兵队的小楼就各自散去,却还是荷枪实弹的没有丝毫松懈。 这说明秦守邦带队出马不仅仅是为了充门面,实际上也极有可能是今晚还有特殊的行动,而这个行动极有可能和零号有关!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迫在眉睫,偏偏陈旭现在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头绪。 “看来只能先拼一把了!” 想到这里,陈旭从墙角的行李箱里拿出那把在松江码头买的驳壳枪,一颗一颗上好子弹。 那十几号人肯定不是秦守邦的全部人马,如果零号真的会在松江码头出现,到时候至少会有几十号人过去。 以松江码头那几个混混的脾气,即便是他把那几个混混骗过去,到时候发现不对也会立马散伙。 更何况,陈旭现在还不确定秦守邦手下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如果他们不是盯着零号的事情,那他去叫码头的那几个混混出马,以后可就打不出这张援兵的牌了。 面对着波谲云诡的各种可能,陈旭手上装弹的速度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还有四个小时就是15号零点,他甚至都不知道零号出现的具体时间,只知道他会在10月15号出现。 犹豫间,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碎响。 陈旭闻声看去,杨婉君正靠在门框边,一脸惊愕的看着他,一个碎瓷碗摔在了门槛上,散落的茶叶洒落满地看起来像是屋檐上发霉的苔藓。 “吓着你了?”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陈旭不动声色的将驳壳枪收了起来,顺手将行李箱关上,放回了角落里。 或许是因为他随和的言语,杨婉君缓了缓情绪,找了把扫帚,低头收拾起地上的茶叶渣。 “你这枪哪儿来的?之前怎么没见你拿枪?” “买来的。” “买的?” 杨婉君手上的动作一缓,回过神来差点被碎瓷片割一道口子。 “你还知道松江卖这些东西的地方?看不出来,你对松江还挺熟的。” “算不上熟,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黑的白的,什么地方都有,更何况在这个年头买把枪也不奇怪。” 陈旭随口解释一句,一回头将杨婉君还在门口收拾碎瓷片,刚想过去收拾一下却吓得杨婉君急忙起身便躲。 见这大小姐这么胆小,陈旭也自知理亏,正好时候也不早了,干脆直接告辞。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你现在要走?” 杨婉君回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天黑得本来就早,更何况已经八九点钟了,外面更是黑漆漆的一片。 也就是杨家的地段好,正好在市区,换做是老城区那一片,现在外面不说黄包车连路灯都没有一盏。 杨婉君想了想,还是劝道。 “要不你今晚住我家,我叫下人给你安排个房间。” “不必了。” 陈旭婉言谢绝,一来是因为今晚他还有别的打算,二来杨婉君对初来乍到的他帮扶良多,如今再麻烦她也实在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杨婉君搓了搓手,像是个东北老大娘的,一时还怪不好意思的。 她本来还想劝两句,不过陈旭铁了心要走,她也不好拦着,只能客气的聊了两句便送他从后门离开。 临走之间,陈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了一句道。 “你知道不知道日本人的弹药库在什么地方?” “弹药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就随口问一句。” 看着杨婉君一脸惊讶的样子,陈旭没有继续多说,权且一句话就带了过去。 看着陈旭转身就要离开,杨婉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我不知道他们的弹药库在什么地方?不过日本人的营地在城北边,靠近城北矿场的位置。你现在要过去?” “看情况。”陈旭随口说了一句,话语之间并没有给一个肯定的回复。 杨婉君只当他是不信任自己,一时也没好继续往下问,只是提醒一句道。 “城北矿场离这里差不多八十多里地,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这么晚了,可没有车带着你过去。” “行,我知道了。” 陈旭点了点头,差不多了解了一个大概的情况,对于他而言已经算是有一定的进展了。 杨婉君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瞧着那眼神不知道是把他当做是一个孤胆英雄,还是别的什么。 差不多聊了两句之后,陈旭直接从杨家老宅的后门走了出去,杨婉君的提醒的确是相当的及时。 来回一百多里路,没有汽车代步,光凭他这突发奇想肯定是去不成的。 不过陈旭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弹药库,他也从来不是什么孤胆英雄。 八十多里外的敌人营地,对于陈旭而言,不是一件棘手的麻烦事,反倒是一件好事。 夜色中,陈旭快步走过小巷,绕过巷子口的时候,隐隐还能听见杨家老宅前面的巷子里传来一几声曲折婉转的戏腔。 陈旭对北方的大戏不太了解,但是如今这个年头,差不多也就是戏班遍地讨生活的年月,他之前来松江的时候也听过一些。 这一出,唱的似乎是盗御马,讲的是绿林好汉窦尔敦,盗了皇帝老儿的御马的故事。 ------------ 正文卷 ------------ 第十六章 炸弹药库 夜里的寒气渐起,昏沉的夜幕之中,偶尔能见到些许昏黄光亮。 北国的秋末,隐约已经开始泛寒。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人独自走在大街上,脚上的皮鞋发出细碎的脚步声,一直传了老远。 松江城的热闹,是杨家的热闹,也是日本人的热闹,却不是松江百姓的热闹。 昏沉的夜幕之中,陈旭警觉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确定没有人跟着之后,折返走进了一条小巷。 他白天的时候只去过了三个地方,一个是杨家公馆,再者是松江码头,最后是秦守邦的宪兵队。 这三个地方顺着松江的主干道,以杨家的起点,几乎是把东南西北都给走了个遍。 陈旭很有些理工科思维,尤其是记这样的地形,很喜欢记锚点。 从杨家出发,一直往东走就是租界闹市区,杨家公馆就在那里,其次是往南边走,一直往南边就是松江码头也就是老城区。 最后,靠近北边,也就是城北就是秦守邦的宪兵队所在的小楼。 根据杨婉君的描述,再往北边就是城北矿场,那里也是日本人驻守的地方。 虽然手上没有拿到松江的城区地图,陈旭还是在心里默默的规划了一遍松江的各个地方分区。 一个城市再如何变化,它变化的速度始终不会太快。 松江整体上没什么城市规划,大部分地方都是人来了再修房子,所以能够很明显的看出各个区域的活动聚集范围。 以杨家为中心的街巷基本上就代表着松江本地人的圈子,往前推一段时间,松江本地人是靠着江,因此老城区也在更南边,现在算是稍微往北挪了一点。 再往北就是被占领的矿场,再往东就是早些年划出来的租界区,虽然名义上日本人是松江的老大,实际上这些租界区的洋人也拥有相当大的能量。 只不过现如今这些洋人的影响力不断的降低,西洋那边已经打过好几次战了,这些洋人的老家都保不住了,对于这一头自然是顾不太上了。 陈旭尽量选择阴暗的小巷走,一路上避开行人,一路往东,脚步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甚至是接连翻过了好几道矮墙,一路朝着东边小跑过去。 到了这个时间点,大街上虽然还有黄包车,但是基本上都是专门跑夜班的车夫。这些人对于秦守邦而言肯定都是熟面孔,到时候出了事,把这些车夫拉去宪兵队,一问一个准儿。 所以陈旭也不敢坐黄包车,只能一路小跑着过去。 索性在东洋留学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很注重体能训练,一来是因为西式教育有体育这样的学科,再者还是因为他在东洋的境遇也不太好,为了省钱经常不坐电车,一般都是跑去学校。 经年累月下来,他的体能已经算是相当不俗,跑个几里路实在是不在话下。 一路小跑,没过多久,他远远的就听到了不同于寻常百姓巷子里的喧闹声。 不远处,已经能够看到各色的霓虹灯招牌,隐约甚至能够闻到红酒的香气和浓郁的香水味。 于此相隔一条小巷的距离,对面就像是东方小巴黎,浮华的笙箫让人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陈旭一个纵身翻过矮墙,墙角几个小混混正聚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被陈旭的出现给吓了一跳。 “哥们儿,你谁啊?” 陈旭转身就走,不想理睬这些人。 不曾想这几个混混竟然还直接一拥而上,领头的小混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 “行啊,敢情还是个小少爷?混红玫瑰的?给洋人灌了多少酒,怎么一头钻进我们兄弟这条巷了?” “滚。” “哟呵~你还挺横!” 领头的小混混正想招呼手下,陈旭直接退后半步,拉开身位,拿出驳壳枪照着那小混混的脑袋上就是一比划! “有枪!” “走!” “快走!” 不等那个小混混开口,他的手下一见着陈旭不好惹,忙不迭的掉头就跑,只剩下领头的小混混颤颤巍巍的看着陈旭,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借着隔墙黯淡的灯光,陈旭这才发现这个小混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实际上年纪并不大,看起来充其量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陈旭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先前翻过来的墙根,那里还摆着一些吃剩下的水果拼盘。 或许是因为陈旭的目光太过明显,又或者是因为这个孩子还有些气性,被陈旭看见自己捡东西来吃,心里觉得委屈竟然直接吼了陈旭一句。 “你看什么看?!” 陈旭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个孩子,心里没什么怜悯。毕竟他现在的情况也没法同情别人,更何况如今四方困苦,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除了杨家这样的老牌家族之外,一般人能有个糊口的营生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南方还在打战,以至于现在的东五省都算是条件优越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眼看着这个孩子咬牙切齿的样子,陈旭又看了一眼隔墙的租界区,冷不防的说了一句。 “我是地下党,今晚我会带人炸了日本人的弹药库。” 这话没头没脑的,一时把那孩子给唬住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陈旭突然照着隔壁的租界区“砰砰”就是两枪! 一时之间,只听着隔壁“呜呼啊呀”的一顿叫喊声。 那个破衣烂衫的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着陈旭开了枪之后拔腿就跑,三两下就翻过了矮墙,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这个破衣烂衫的孩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巷子口已经被几个黑衣服的保卫给堵住,几只手电筒强光照在他的脸上,紧接着一个保卫冲上前来,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枪托,直接把他给拍在了地上。 “抓住这小混混!简直要翻天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界,敢在这里放炮仗!” 几个保卫三拳两脚招呼过来,那孩子被打得满头是血,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喊道。 “地下党来了!地下党要炸弹药库!” ------------ 第十七章 波澜渐起 “怎么回事?!” “这小子说是有地下党要炸弹药库。” “地下党?” 宪兵队的大楼前,秦守邦一脸吃了黄连似的苦涩表情。 先前的动静闹到了租界区,差不多就和去城北矿场找日本人闹事一样,这松江城还没太平几年,怎么又来这出? 秦守邦气得一把从枪套里掏出枪,照着桌子上就是一拍。 正在办公桌前汇报的宪兵,吓得侧身就躲,生怕这枪走火了,在他身上留个窟窿。 “你躲个屁!这可是柯尔特1911,正儿八经的美械!你以为是那种驳壳土枪?” 秦守邦对着手下一顿呵斥,拿起桌上的手枪刚想收起来,瞥了一眼手中的手枪又稍微犹豫了一下。 “你去通知二队,抽调十五个人去矿场上找田中大佐汇报一下这件事情。” “秦队长,这不就是一个小屁孩张嘴就来的胡话吗?再说他都被打成那样了,什么话扯不出来啊?” “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废话!” 见这宪兵还敢争辩,秦守邦作势就要拿着那把手枪照着他比划,吓得那个宪兵急忙退了出去。 租界区其实没有什么动荡,毕竟是隔了一条街放的空枪,不说死个人就连打伤个人都很难。 只不过这件事的影响不单单是租界区那一片,更重要的是日本人那边,他没法交代。 早几年,日本人刚来东五省的时候,到处都是这些闹事的人,甚至连南边的中统都派人过来闹过几次,最后只剩下了地下党的人连着闹到了现在。 按理来说,其他人差不多都歇着了,偏偏这些地下党没兵没马的,反倒是闹得最厉害,一个个好像真能把日本人给赶出东五省似的。 秦守邦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起自己最喜欢的手枪,掂量了几下。 “好好的狗窝不待,非要出来叫唤,老子非要让你看看你能翻起什么浪来!” 时近夜半,保安厅小楼外一阵嘈杂声后,十来个穿着灰蓝制服的宪兵背着步枪就爬上了卡车,浩浩荡荡的朝着城北而去。 小楼外的巷子里,一个年轻人探出头看了一眼,随后又很快的缩了回去。 “二十个都不到吗?” 虽然早就知道这次传出去的消息和动静都不大,即便是犯了忌讳,闯了西洋的租界区,但是宪兵队的人也不是傻子。 这件事稍微一想就很容易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既然要去找日本人的麻烦,为什么会跑到租界区放空枪? 更不用说,陈旭留下的那个孩子传话之前没有和他对过口风,那小孩只要说出陈旭是一个人出现,秦守邦应该很容易想到这件事有可能只是个幌子。 不过眼下的状况来看,其实一会儿去松江码头的压力已经减轻了不少了。 宪兵队毕竟是日本人授意下稳定松江城治安的小队人马,无论是火力还是人数都受到了日本人的钳制,这个时候能分出十几个人去城北,其实已经包含一点秦守邦刻意谄媚的心思在里面了。 陈旭躲在巷子里,一直等到宪兵队小楼里几乎没有动静之后,才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现在已经分化了一部分宪兵队的人手,在宪兵队这边应该是没有文章可以做了。 陈旭打算先去松江码头,当时转念一想又不太合适。 松江码头的张兴全已经死了,现在知道和零号接头地点的人要么不存在,要么就是秦守邦。 单纯依靠宪兵队的人手想要封锁江面肯定有难度,所以他们大概率还是在零号登船前和靠岸后进行抓捕。 “还是只能在宪兵队外守着吗?” 心头一念闪过,陈旭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现在的他只有一个人,凡事都只能看自己,很多事情也就有了局限。比如现在的状况,最为理想的情况,肯定是松江码头有一个人盯场,宪兵队这边再有一个人跟着,这样才算是稍微有一些保障。 现在陈旭只能跟着秦守邦的步子走,一步慢,步步都慢,永远都会处于被动。 巷子里,陈旭不敢露面,只能背靠着矮墙,双手放在大衣兜里,一手拿着驳壳枪,一手拿着子弹。 他之前没怎么开过枪,也没想到过现在会有开枪的一刻。在东洋的时候,他主要是学外科的,也算是见过刀见过血,唯独真的要动手开枪打人的时候,他还是会有些恐惧。 “……如果老赵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闪而过,陈旭的手也下意识的攥紧了口袋里的几十发子弹。 “对啊,干脆去查一下老赵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本来这次松江码头的事情,他就没有底,原定的张兴全死后,线索就全断了,眼下的局面完全就陷入了被动。 他手上唯一能用的人就是杨家大小姐杨婉君,不过那姑娘也只是一个热心的情报员,充其量只是收发一下电报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陈旭不打算将她牵扯进来。 现在的人手十分紧张,他一个人想要同时处理这么多事情,实在是太过棘手了。 翻来覆去的想了想,陈旭最终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巷子的斜对面,宪兵队的小楼里面还是灯火通明,陈旭暗暗看了一眼每个房间的灯光,同时简单的在心里测算了一下楼层的间隔。 二楼的小楼,在格局上,上下两层的房间布局应该大致相当,以此对照就可以看出哪些房间是后来更改过结构的,甚至可以从中看出用来审问的暗室。 可惜的是,陈旭看了一圈看下去,宪兵队的小楼基本上都是上下对应,每一个窗户的位置都没有改动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上下两层同时设置了暗室,那么最大的可能还是秦守邦没有改造过这栋宪兵队小楼。 这也算是勉强符合现在状况的一种可能。 毕竟东五省沦陷也是前几年的事情,秦守邦现在虽然搞情报,但具体的审问手段肯定没有那么过火。即便真的抓住了老赵,十有八九还是交给日本人的可能性大些。 “难道现在要去日本人的营地吗?” ------------ 第十八章 阪田玉川 巷子里,陈旭心中的思绪飞快闪过,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且不说他现在只有一把驳壳枪,单枪匹马的去城北矿场找日本人肯定是送死,就算他有这个能力,现在也不是惊动日本人的时候。 这次来松江的首要任务是联系零号,并且保护他安全离开,除此之外的事情都在陈旭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是一个谍报人员最基本的素质! 陈旭缓缓的长出了一口气,用深呼吸的方式缓解自己的情绪,就在此时,巷子口外突然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是车灯?!” 陈旭顿时警觉起来,急忙快步跟到了巷子口,往外面看了一眼。 现在已经快到夜里十一点了,黄包车都已经收车了,能在松江大街上开小汽车的人除了杨家这样的大户,只有洋人和宪兵队两种可能。 果不其然,陈旭往外一看,正好见到一辆黑色小轿车拐进了宪兵队的大楼。 从车上下来的人不是杨婉君,而是一个看起来皮肤黝黑,身形壮硕的男子。 那个男人虽然穿着便装,但与他随行的随从脚下穿着的黑色日式军靴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日本人?” 陈旭心头这念头刚一闪过,宪兵队小楼前,秦守邦就匆匆忙忙的带队小跑出来,一路点头哈腰的领着那个日本人走进了宪兵队小楼。 虽然隔得很远,一时看不清那人的样貌,陈旭还是根据秦守邦的态度,推断出了那个日本人的身份。 阪田玉川,和田中信三一样,同属控制松江的日本人之一。 不同于田中在松江以及东北耕耘了近十年的经历,阪田更像是一个空降派,最近半年时间里才被委派到松江,现在名义上属于田中的副手,实际上却拥有超过田中的趋势。 陈旭这次作为一个新人能被抽调来松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个阪田玉川。 看着阪田玉川被秦守邦迎接进了宪兵队小楼,陈旭低头瞄了一眼手上的手表。 十一点十五。 这个时间点,比他估计要晚很多,原本他以为现在最多也就是夜里十点半左右,没想到已经快到凌晨了。 看起来在租界区耽误的时间还是太多了。 陈旭暗暗皱了皱眉头,随即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宪兵队小楼。 现在这个时间点,阪田玉川的出现无疑是太过凑巧了。 一般而言,从城北的矿场赶过来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时间,陈旭在租界闹事的时间仅仅是二十来分钟前,这就说明阪田应该是早就有计划要过来宪兵队一趟。 想到这个可能,陈旭心中一动,隐隐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先前那些荷枪实弹的宪兵,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为了去松江码头准备的? 难不成今晚不是零号出现的时间? 似乎是为了佐证陈旭心中所想一般,随着阪田进入宪兵队的小楼,差不多二十来个宪兵全副武装的走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整个院子。 看着这些宪兵的架势,陈旭这下算是彻底确定了今晚不是他们的行动时间。 寂静的夜幕之下,灯火通明的宪兵队小楼显得格外的惹眼。 陈旭收回了目光,小心翼翼的后退到了巷子里,靠着墙壁静静的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从他抵达松江到现在,应该不超过十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对于松江的形势只能靠着盲人摸象似的摸索和猜测。 这一次宪兵队没有行动,算是他运气好。 说实话,如果今晚秦守邦带着宪兵队的人包围了松江码头,那他真的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零号被抓获,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现在手上能用的资源还是太少了,至少跑腿盯梢的人还差一个。” 想到这里,陈旭咬了咬牙,转过头又看了一眼宪兵队的小楼,确定秦守邦和阪田玉川没有出现之后,转头就钻进了巷子里朝着杨家老宅跑去。 杨家的老宅和秦守邦的宪兵队隔得不远,差不多也就是三条街的距离。 陈旭一路小跑翻墙,仅仅花了十分钟不到就回到了杨家宅子前。 门口的巷子里还摆着戏台,街坊邻居都围着在看戏,只不过那明晃晃的矿灯挂在戏台上面,看起来直晃人眼睛。 陈旭低着头,直接从大门走了进去。 门口几个杨家的佣人刚要拦下他,里面有一个眼尖的佣人认出了他就是先前和杨婉君一起出门的年轻帅小伙,这才让他顺利回到了杨家。 东拐西绕的走进了后院,陈旭一路急匆匆的走到杨婉君的厢房前,甚至连敲门的功夫都省了,直接照着那两扇雕花的木门就是猛地一推。 也不知道杨婉君是不是真的这么心大,晚上都不锁门,只听着“嘭”的一声,木门往里推直接撞在了墙上,吓得里面隔间的杨婉君迷迷糊糊的就爬了起来,扯着嗓子喊道。 “谁?!” 陈旭本来满心焦急的想要找个人替自己盯梢,这会儿被杨婉君这么吼了一嗓子,浑身气势顿时就弱了下来,走进屋里,解释道。 “杨小姐,是我。” “陈旭?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杨婉君看样子也是刚睡着没多久,揉了揉眼睛,含糊的问了一句。 陈旭没有拐弯抹角的绕圈子,直接说道。 “出了点状况,能不能麻烦杨小姐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看他煞有其事的样子,杨婉君稍微打起了一些精神。 “帮我去宪兵队盯着秦守邦,如果他去松江码头就提前通知我一句。” “宪兵队?松江码头?” 杨婉君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与其说是迷糊,倒不如说是感觉有些棘手了。 现在大晚上的她还要带一个人去宪兵队,出了事情肯定会引起秦守邦的怀疑。 陈旭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他现在任务为先,暂时没法想那么长远的事情。 杨婉君皱着眉头打量着陈旭,心下也在暗暗衡量着风险。 房间里寂静无声,陈旭也没有出言劝解,剩下的事情都得看杨婉君自己的意愿,他是强求不来的。 沉默了半晌,杨婉君叹了一口气道,“行吧,我帮你去试试。” ------------ 第十九章 悄无声息 看着杨婉君起身,陈旭随手拿着桌上的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儿喝了一口,回头问道。 “你打算带谁过去?” “带我家的管事,别看他快六十了,人机灵,办事也信得过。” 杨婉君一边说,一边简单的收拾起来,她穿着一身白面丝绸的衣衫,直接套了几件内衬小袄就行了。 虽然陈旭就站在客厅里,她也没避嫌,顺手拿起衣服就收拾了起来。 陈旭见她穿衣打扮的动作如此娴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道。 “你怎么不穿洋装?” “穿洋装干什么又不是要参加什么活动。” 杨婉君随口说了一句,低头一颗颗的将短褂上盘扣系好。 陈旭又喝了一口茶,见她还在系盘扣。 “你不是留过洋吗?不觉得洋装比这些衣服方便?” “也没什么放不方便的,穿习惯了都差不多。” 杨婉君颇有些莽气的说了一句,这会儿算是收拾好了,直接从隔壁走了过来,正好见着他提着茶壶正在喝水,下意识的便挑了挑眉头,想要说点什么又没有说出口。 陈旭只当她是嫌弃了,自觉的放下茶壶,尽可能快速详细的介绍了一下情况。 之前他之所以没和杨婉君说明情况,一来是因为老赵的事情在先,他不放心杨婉君。 再者还是见杨婉君单纯,不愿意将她拖入这危险的境地。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一个人实在是分身乏术,继续一个人行动下去,两头跑肯定是来不及,只能将杨婉君拉下水。 听着陈旭挑肥拣瘦的介绍了一下情况,杨婉君隐约明白了个大概,下意识的反问道。 “零号是谁?”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你就千里迢迢跑来松江送死?” “他长什么样,是什么身份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知道国家需要他,抗日需要他就可以了。” 杨婉君听到陈旭说起抗日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是想要辩解些什么。 在她这样的松江本地人眼里,日本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坏,至于什么疆域难舍,寸土不让的豪情壮志也和她这种生活富态的大小姐沾不上边。 陈旭自然也看出了她眼里的情绪,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彼此的身份境遇各有不同,观念很容易有区别。 但是陈旭相信,待到日后真的陷入了全面战争,国之将亡,民不聊生,人民陷入危机的时刻,所有人都会觉醒,会义无反顾的站起来。 陈旭要做的仅仅是在他们醒过来之前,稍微拉他们一把而已。 “你别盯着我看了,你那双眼睛里就好像是有两团火,瞧着让人害怕。”杨婉君见他这样子,也知道劝他不住,干脆打了个呵欠,径直走出屋子去叫管家过来。 陈旭见她要走,提醒一句道。“你去宪兵队最好找个合适的理由,不要这么不明不白的过去,到时候出了事很麻烦。” “麻烦什么,秦守邦还能把我杀了不成。给他一百个胆,他也没这个心气儿。”杨婉君难得的嘚瑟一句,话语之间满是富家小姐的傲气和不屑。 陈旭虽是皱了皱眉头,不过在这里也不能拖延太久,接下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临走之间,他将厢房里一切关于自己的东西都装进行李箱里带走。 这一次去了松江码头,如果真的出了事,无论他能不能活着,十有八九也不会回来了。 回头再看了一眼杨家的院子,陈旭提着行李箱,戴上了黑色的礼帽,低着头走进了漆黑的巷弄之中。 首先是在码头布置场地。 松江码头的布局十分简单,码头的货场就摆在江滩上,一条路直接通到头。 提前将大路两边的路灯打碎,整条路的能见度瞬间就降下去了一大截。 剩下的就是码头里的几个混混全都要张罗起来。 夜幕笼罩着江滩码头,临近秋末冬初的时节,寒气随之夜里风吹上来,寂静无声的码头上只剩下了几盏晃晃悠悠的油灯发出莹莹的光亮。 那几个混混不是做白道买卖的,临近夜半正好都还在,见陈旭突然拎着个藤条编织的行李箱走进来,彼此对视一眼都连连点头,心里盘算着到时候来一出黑吃黑。 陈旭没时间去想一会儿怎么应付这几个混混,扭头就走出了那几间棚屋,转头就走到了江滩码头。 码头上的破旧渔船上三三两两挂着的油灯算是这一片唯一的光亮。 这些煤油灯都是附近的渔民凑钱买的煤油。 有一种说法是,以前江上的渔民出去捕鱼,结果掉河里了,好不容易游回来,结果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结果人就没了。 后来在码头上,渔民就会一直挂着煤油灯,不管亮不亮堂,总归是个念想。 松江码头的规矩是夜里不跑船,茫茫黑的夜幕笼罩在远方,掩去了那条宽阔的长河,只有时不时传来的窸窣水声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陈旭坐在江滩左岸,稍微侧着身子就可以看清楚码头上的一切。 这个位置可以在保证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第一时间发现江面上的动静。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杨婉君的消息,等待零号的出现。 或许是因为现在已经接近凌晨,陈旭亢奋已久的神经也不自觉松懈了几分,他打了个呵欠,看着不远处的码头,回忆着遇见老赵之后的种种。 这次他第一次执行谍报任务,不同于之前在东洋发传单,如今舍身处地的参与谍报任务更是让他感慨良多。 他轻易见到过老赵被敌人逮捕,也遇见了杨婉君这样的有意思的大小姐,更是在一座陌生的城市看到了如今之时局的缩影。 这是困顿的巨人,这是一个困顿的时代。 一面是租界区的灯红酒绿,一面是隔巷小孩聚在一起吃洋人丢掉的食物,庆幸而满足的样子让陈旭感觉心惊又无奈。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川山河,每一寸疆域都有姓名! ------------ 第二十章 曲终人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旭回忆着这段时间的种种,一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一边在心里估算着时间。 如果零号真的会出现,那么最好的时间节点有两个。 一个是黎明时分,大概凌晨3点左右,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是码头上做道上生意的混混都已经收摊了。 再者就是早晨六七点钟,渔民在码头上收拾渔网,准备出去捕鱼的时候,那算是一天中松江码头最热闹的时候。 陈旭敲了敲手表表盘,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手下的这几帮人都不是正儿八经搞谍报的,且不说其他的,就江滩上那几个混混能不能陪他熬过今晚都难说。 不过那几个混混毕竟是离得很近,实在不行,他去叫他们起来也不是难事。 现在棘手的问题还是在杨婉君那边,她大半夜的赶过去还要在宪兵队待这么久,很容易引起秦守邦的怀疑,如果到时候出了事,他可能没办法处理。 想着这些可能发生的状况,陈旭叹了一口气,暂时摒去心头的念想。毕竟现在以他的情况什么都做不了,杞人忧天还不如干脆不想那些事情。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眼下他的确是什么也干不了,索性只能打开行李箱,整理一下弹药。 行李箱里还放着一个粉笔盒的子弹,大概也得有快一百发了。 他正打算把这些子弹拿出来,看怎么揣兜里才方便,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行李箱的那一叠信签纸。 这些信签纸都是当初从东门大院里找出来,上面应该算是有杨婉君最近接收到的所有情报。 陈旭看着这些信签纸,本能的皱了皱眉头,借着码头那边照过来的微光,低头查看起来。 江滩上寂静无声,偶尔会有一两声极其轻微的响声,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陈旭坐在行李箱上,一页一页的查看着信签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或许是因为少有现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他得以全身心的投入研究这些电报抄本的细节当中,每一个字符,每一个明文,每一处涂抹修改的笔迹…… 终于,他看完了所有的信签纸,伸出拇指在其中一个字上搓了搓,脸上虽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已经是波涛汹涌,起伏难定。 他猛地站起身来,刚想做点什么却感觉脊背一疼,差点疼得他在地上打滚。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肌肉损伤很容易抽筋。 这没头没脑的抽筋,让陈旭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从来到松江开始他就一直像是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撞,不断的尝试着一个人去解决问题,最后却陷入更加茫然的境地。 而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怎样一个境地。 老赵。 杨婉君。 秦守邦。 田中。 那一张巨大的罗网原来早就已经张开,而他身处其中却毫不自知! 陈旭随手将那叠信签纸扔在了行李箱旁边,顺势就靠在了江滩上。 背后柔软的河沙让他长舒了一口气,明明是如此静谧安详的时刻,他的脸上却冰冷的可怕。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旭日初升,点缀着万丈云海犹如火烧一样,好像大半个天幕都燃烧起来了一样。 这一刻,陈旭脑子里闪过的画面不是松江的点点滴滴,而是留学东洋的过往。 大陆西进的标语。 举国一掷的狂热。 那乌泱泱的人潮和激昂的民众就如同无数红了眼的疯狗,那是已经几近癫狂的民族,见到谁都会想要上去咬上一口。 如果不是身处其中的人,很难想象那种癫狂的浪潮,也终将明白那是一场注定会发生的全面战争。 黎明的光亮一闪即消,陈旭躺在江滩上,无声的念诵着自己的誓言。 “我想成为那先驱者,那鸣钟落锤之人,用我的血警示世人,给人们以激励,让普罗大众挣脱身上的锁链站起来。” 这话既像是一句宣言,又像是一句简单的自我鼓励,陈旭随即站了起来,从满地的信签纸中拎起行李箱走进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等了一晚上的零号并没有出现,陈旭的离开也没有再掀起一星半点的波澜。 宪兵队的小楼前,秦守邦和几个宪兵毕恭毕敬的送走了畅谈了一夜的阪田。 秦守邦回头看了看昨晚半道赶过来的杨婉君,笑着玩笑一句道。 “杨小姐,阪田先生都已经走了,您还得在这儿盯着我?” “那可不,秦队长和阪田少佐搭上了线,我们杨家可不得盯着点儿。” “那好说,里面请,正好我一直想请杨小姐喝个早茶。今儿正好得空。” 说话间,秦守邦伸手示意杨婉君回到小楼里。 杨婉君在这里待了大半宿,本来就是呵欠连天,根本就不想和秦守邦纠缠,只不过眼下看样子也由不得她了。 她随手打了个呵欠,扯了扯短袄稍微捂了捂寒气,正要和秦守邦走进宪兵队的小楼,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了一句声。 “杨同学!” “杨同学?” 杨婉君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回头一看,正巧是陈旭拎着一个行李箱,正气喘吁吁的冲着她招手。 见着他出现,杨婉君也顾不上秦守邦这头,赶紧走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上气不接下气的?” “零号不会来松江了。” “不来了?他怎么就不来松江了?” “回去说。” 陈旭摆了摆手,杨婉君看他这话都说不清楚,正好自己也困了,干脆回头和秦守邦说了两句,直接带着他坐车回到了杨家宅子。 不得不说,杨婉君这出门就是车接车送的,的确是比陈旭这样两只脚上蹿下跳要来得轻松。 陈旭坐在车后座上,喘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正巧一低头就看到了杨婉君的脚踝上纹着一朵暗紫色的花。 他缓过一口气来,直接靠在了车后座上。 “你脚上怎么有朵花?” “花?什么花?” 杨婉君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故作打趣道。 “好小子,你倒是偷摸摸的看起姐姐的脚来了。” “是樱花吗?” “……” “那花的样式和榆叶梅很像,但是樱花大多数是五片花瓣。” 陈旭看着车顶棚并没有和杨婉君对视。 杨婉君说是大大咧咧,心思却很细致,随手扯了扯裤腿想要掩一下,但是出来得急只是换了身短褂,一时还罩不住脚踝。 “这是我家先生给纹的,当年在东洋留学兴这个。” “是吗?” 陈旭简单的反问了一句,话语之间不置可否也没继续追问个所以然。 只不过这次他突然折返回来,想必是事出有因。 ------------ 第二十一章 电报疑云 松江码头的事情折腾了一晚上,没想到现在就这样草草结束。 即便是陈旭不说,杨婉君自己心里也泛起了迷糊。 将老管家婆撇开之后,杨婉君带着陈旭回到了后院的屋子里,一推开房门就开门见山的问了一句。 “你怀疑我?” “电报信息有问题。” 陈旭一开口就是一个王炸,杨婉君愣了一下,随即略微有些激动的说道。 “怎么可能?那些电报,我都是按照规矩收集整理好的!” “我没有说是你的问题,你没必要这么激动。” 这话一出,杨婉君的脸色就不由得一沉,要不是陈旭就堵在门口,说不定她早就跑出去了。 沉闷的房间,让人倍感压抑。 杨婉君沉默了一会儿,自顾自的走到了桌边,直接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想杀了我?” “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陈旭很坦诚,如果他要动手,先前在车里他就已经动手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不动手,不代表有继续相信杨婉君的理由。 这一点,杨婉君自己也知道。 电报信息出了问题,杨婉君作为第一抄送人显然是难辞其咎,如果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陈旭很难再信任他。 沉默了一会儿,杨婉君摊手道。 “电报密文给我。” “扔河里了。” “你有病啊?” 杨婉君一听这话,顿时就火了。 “你说电报有问题,现在你又把密文全扔了,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陈旭并没有回答,而是将行李箱放下,不慌不忙的摘下了帽子。 “电报信息出了问题,但是松江我也不能白来,我先在你这儿住几天,先探探风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悲苦楚,完全就是一副面无表情呆板模样。倒也说不上有多得罪人,只不过让杨婉君心里不太好受就是了。 见着陈旭收拾东西要往屋里走,杨婉君这下算是反应过来,急忙起身挡在了他面前。 “我允许你住我家了吗,你现在就往里走?你愿意待,我还不乐意你在我眼前晃呢。” “电报不是你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不过具体的情况我一定会查明白。” 陈旭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可是这番话自然不可能打消杨婉君心中的疑虑。 她在松江作为电报信息的第一接收人,现在电报出了问题,说是不是她的责任,这话谁信? 想到这里,杨婉君堵在陈旭面前就是要讨个说法。 换做是平常,她这副娇蛮的样子,或许会让陈旭给个面子,只不过今天不太一样。 陈旭直接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放,直接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一个人闷着不做声。 等了一会儿,杨婉君见他还是没开口的意思,试着又问了一句。 “电报哪儿出问题了?你不说明白,我就不让你待在我家,也不会配合你在松江的任何行动。” “一直没见过你的父亲,他一般不在家吗?”陈旭将话题扯到了杨家老爷子身上。 “他一直在城北管理矿场的事务,很少回来。你倒是说电报信息出了什么问题了啊?” 听着杨婉君的一再催促,陈旭拿起茶壶,顺势对着壶嘴儿就要喝。 杨婉君见他这邋遢样子,忍不住皱眉道。 “你怎么跟个田间地头下劳力的长工一样,拿个茶碗喝水不行吗?” 陈旭拿着茶壶的动作稍稍一缓,随后还是拿着茶壶直接灌了一口。 “电报信息的明码排列有问题,我查看了一下,可能是电报机的型号不对,所以日期也不准确。” “电报机的型号错了?” “对,不同电报机对应不同的编码。等以后你带我去你家矿场看看,我才能确定日本人装在矿场的电报机型号有没有问题。” “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说法?” “你多在东北吃两年人参补补脑子就知道了。” “啥意思?” 杨婉君下意识的还没反应过来,稍微过了一下脑子才反应过来,顺势拿起一张毯子就往他身上砸了过去。 “你才要补脑子!” 陈旭轻巧的接过那张毯子,为了让她放心,刻意解释了几句。 “早几年的电报机用的摩斯电码,只有滴答也就是长短两种字段组合,近几年有一种新型号的,松江是日占区估计是老赵没来及提醒你们更换,所以出了一点小问题。” “那之前你怎么没有发现?” “我太急了。” 陈旭将桌上倒扣着的瓷碗翻过来摆正,正儿八经的倒了一碗隔夜茶。过了半夜,这茶都已经过了时候,茶汤差不多都已经分层了,上面请下面浊,味道也馊凉馊凉的。 杨婉君对电报机没这么多研究,现在陈旭愿意跟她解释就是代表这件事过去了。 她当下也没多想,直接走到了他面前,拎起茶壶摇了摇。 “这都隔夜茶了,我叫下人给你重新沏一壶。” “不急,我想听你聊聊你的事。” “聊我干什么啊?我都是二十好几,快三十岁的人。” “脸上看不出来。你保养得好,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 “嘿,你这人怪会说话的。要么就气死个人,要么还挺腻味的。” 杨婉君听他打岔,忍不住笑着和他打趣两句。 陈旭笑着低下头,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抬起头的时候拿起茶碗喝了一口隔夜茶,继续攀谈一句道。 “脚脖子上纹这么一朵花,疼不疼?” “有什么疼不疼的,不都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吗?” “杨小姐是几几年的?” “我?我的年纪可就大咯,宣统二年的。那年正好爆发鼠疫,说是从满洲里传过来的,东五省都遭了殃,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是10年的那场鼠疫?” “你听说过?” “留学的时候,听教授提过一句。蒙外的鼠疫算是我们学医的一个课题。” 听着陈旭说起这些,杨婉君笑嘻嘻的看着他。 “看不出来,我这弟弟还挺有学问的。” “还好。” 陈旭漠然一句,话语之间一直低着头看着杨婉君脚踝上纹的那朵樱花。 杨婉君似乎也知道他一直在看,有些别扭的将左脚藏在了右脚后面。 ------------ 第二十二章 城北矿场 因为陈旭没头没脑的突然跑了回来,松江码头的事算是暂且撂下。 对于陈旭而言,飞快旋转的指针像是在这一刻掐下了表,瞬间连时间都变得慢了下来。 明明前半夜还火急火燎的,现在却已经能够悠然的吃着东北酱菜,好像是已经功成身退了一般。 杨婉君虽然觉得奇怪,不过这会儿也没心思在意他的变化。昨晚大半夜的被他叫醒去了宪兵队小楼,几乎是一整宿没睡,对于这个大小姐而言实在是有些熬不住了。 她也没在意陈旭就在客厅里吃饭,自己扒拉了两下短衫,就着那身光亮的雪白绸衣就回到了里屋。 陈旭慢条斯理的吃着稀饭酱菜,看着窗外的庭院,脸上没有什么情绪。 庭院外,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路过的下人端着些桌椅板凳。 昨晚的酒席摆完了之后,一切热闹都散了场合,所有的事情都回归到了本来的模样。 吃了一顿酒的帮工和矿上的工人们感恩戴德,好像是得到了莫大的礼遇一般,甚至连杨家的下人都喜笑颜开,一派和气。 陈旭漠然的看着庭院外的人来人往,心里的不知道又有什么打算。 一直到桌上的一大瓷碗稀饭都吃完了,他才起身掀开隔壁的门帘走了进去。 里屋没有什么隔间,杨婉君盖着牡丹大花被睡得正甜,陈旭直接走了过去,推了她两下。 “带我去城北矿场,我们去看电报机。” “……” “起来,带我去矿场。” “你有毛病啊?” 杨婉君本来不想搭理他,偏偏他一直说一直说,吵得她根本就睡不着。 陈旭完全不在意她的起床气,漠然道。 “如果你不想去就给我派辆车,我自己过去。” “你这人真的是有点好笑,凭什么你就这么理直气壮的要求我干这办那,我又不是你娘!” 杨婉君迷迷糊糊的实在是气不过,顺口就骂了一句。 陈旭也没和她扯,只是漠然的守在她身边。 杨婉君骂了一句,扭头一卷铺盖,侧过身不想理他,偏偏他就站在她身边怎么也不肯走。 她闭着眼睛刚想打个盹儿,刚眯了不过几分钟就睁开了眼睛,只能气冲冲的起了身,一边披着短褂小袄,一边抱怨。 “我真是招谁惹谁了,摊上了你这么个东西。” “城北矿场离日本人的营地近吗?” “你烦不烦啊?自己到了地方自个儿看去。” “你和田中熟不熟?” 听着这话,杨婉君穿衣服的动作微微一缓,抬起头看了陈旭一眼。 “你问这个干什么?” “到了日本人的地盘,我怕和他们起冲突。” “起什么冲突?难道你要过去闹事?” “只是担心。如果是不熟的人去矿场,日本人应该不会太待见。” “那没事,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矿场,我经常去矿上也没见着他们说什么。” 杨婉君大大咧咧说了一句。 她本来就贴身有一套绸衣,也不需要什么刻意的打扮,直接套上短褂小袄就算是收拾好了。 这一套打扮到了冬天,再在外面套一件貂皮长袄,基本上都不用怎么置备新衣裳。 陈旭看着她活泼乱跳的样子,漠然的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无言。 杨婉君回头正巧见着他的目光,便笑了笑,“走啊,你看着我干什么?” “觉得你好看。”陈旭漠然一句。 杨婉君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娇嗔道,“我先前还觉着你就是一闷头乱撞的熊瞎子,没想到敢情还是花了心的斑雀豹,这心里的花样儿还不少。” 她本来就是贵气的大小姐,面容姣好,生来底子也娇俏,这言语之间换作是一般人,只怕还免不了陪个笑脸跟着玩笑几句。 偏偏陈旭就像是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那一脸漠然的样子,让杨婉君不自觉地收敛了些许笑意,当先走出里屋道。 “走吧,我带你去矿上。” 杨家在松山的矿场在东五省都算是叫得出名头的大矿,主要是煤矿伴生了一些铁矿。 早年主要是开采铁矿为主,后来因为火车之类的蒸汽能源需要,主产的煤矿备受重视。 日本人从辽东胶州一带海运过来不少先进的矿机设备,将松山矿场的产能一下子提了上去,以至于这小小的松江城几乎所有合适的劳动力都去了城北。 城南的老城区也因此废弃。 陈旭和杨婉君坐着车去往城北的时候,一路上无论是路况还是沿途的建筑,大部分都比松江城区要好得多。 只是开矿的煤灰一直影响了几十里地,沿途都是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总归是不那么让人舒心。 司机一路沿着大道开,过了一个多小时左右,远远的便能够看见成片的小楼和屋舍。 其中大部分都是矿工的宿舍,小部分是日本人的营地,最中间的则是松江几代人赖以生存的基石。 松江矿场。 车还没开到矿场,刚到矿场外面几里地就是一个日本人的路哨。 在这之后,几乎每隔一里地就有一个日本人的岗亭,可谓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整座矿场保护的相当好。 如果不是跟着杨婉君一起来这个矿场,只怕单凭陈旭自己,就算是有十条命都不一定能闯过这重重关卡。 直到这个时候,陈旭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来之前老赵会笑他天真。 的确以松江的这些防备力量,仅凭一个谍报人员想要闹出什么水花来,实在是有些难度。 心念之间,陈旭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杨婉君。 杨婉君正好也转过头来和他对视了一眼。 她似乎是没想到陈旭会回头,稍微愣了一下之后又马上反应过来,笑着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这一路上的这些岗哨都是认得你们杨家的车吗?我看他们几乎没怎么查证件。” “查什么证件啊,我每次来之前都是和他们打过招呼的,要不然我才不乐意过来。” “如果没有提前打招呼会怎么样?” “你说能怎么样?” 杨婉君这话刚说完,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警告他一句道。 “你可别一个人跑到这矿场来,这些日本人可不认人的。” ------------ 第二十三章 真电报机 陈旭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正巧车已经通过了最后一轮岗哨,兜兜转转绕上了矿场前的高台,几座小楼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这些小楼的造型不如城里欧式小楼的花样多,简单两层平板楼,因为在矿区附近,墙面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修建了多久。 陈旭打量着四周的建筑布局和路况,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田中信三。 昨晚在杨家公馆匆匆一别之后,这个看起来高高瘦瘦,面容相当俊朗的田中大佐如今竟然早就在路口等候多时。 车刚好停下来,杨婉君带着陈旭走了过去,双方打了一个照面,田中没和杨婉君说点什么,反倒是对着陈旭伸手道。 “陈旭桑,欢迎欢迎。” 陈旭简单的和他握了握手,心下诧异于田中的热情,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田中先生的举动,实在是让我受宠若惊。” “哪里哪里,有道是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一等一的幸事。” 田中话语之间还在感念陈旭是早稻田留学生的身份,两人聊得热闹,反倒是把杨婉君给撂在了一边。 因为矿场几乎是24小时不停工,所以机器的轰鸣声昼夜不息,“哄哄”“嗡嗡”的响声,多多少少有些让人心烦。 田中信三颇为体谅两人,直接领着两人先去营地坐一会儿。 日本人的营地就在矿场的工地外,经过了几年时间的经营规划,现在已经不是绿色帐篷,全都是大大小小的小楼。 “前面就是我办公的地方。” 说话间,田中领着陈旭二人走进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楼之中,如果不是专门有人引导,只怕谁也不会想到他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 小楼进门是一间小厅,基本没有什么布置,顺着左手的方向是一间警卫室,右边就是上楼的楼梯。 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警卫室后面还有一个暗室,应该是作为装备器械库使用。 陈旭一边留心着小楼中的布置,一边在心里回想来时的路,尽可能的在心里勾画出矿区的地形图。 很快,田中就带着二人来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陈旭桑,这边请。” 房间里的布置相较于楼下明显要考究一些,欧式的实木办公桌,绿玻璃灯罩的台灯,鎏金的轮盘电话机,正中的位置挂着一幅东五省的地形图,地图上面是日本相当具有代表意义的旭日旗。 “这个地方是我临时的办公地点,条件简陋,陈旭桑请不要见怪。” “田中先生说笑了,如果这地方都算简陋的话,那岂不是让杨小姐为难了?” 陈旭见田中和杨婉君一路上都没说话,顺口将她拉进了话局。 没想到杨婉君尴尬的笑了笑,一改往日的活泛,在田中面前显得颇为拘谨。 田中也并没有在意她的情绪,对着陈旭和善的微笑着,随口问道。 “陈旭桑这次来松江打算待多久?” “应该两三天左右,主要是和杨小姐是许久不见的同学,再加上松江正好是我返乡路上的一站。” “是吗?陈旭桑的家乡在哪里?” “浙北。” 田中闻言,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陈旭一眼,脸上的笑意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浙北和松江南辕北辙,相差了何至是千百公里?这也能算是顺路的话,那他真是无话可说了。 一旁的杨婉君见状,只当是陈旭说漏了嘴,上前拆解道。 “田中先生,我和陈旭打算去见见我父亲,就不在这里久待了。” 这话说完,不等田中信三如何反应,杨婉君直接拉着陈旭就往外走。 两人一直走出了田中的办公室,陈旭才悠悠的说道。 “杨小姐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你才反常,你脑子抽了?田中来松江四五年了,你跟他瞎扯什么顺路不顺路的,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他是傻子吗?” “你也知道他是傻子?” “滚~” 杨婉君没好气的吐出一句,回头看了看田中的办公室,见他没有跟来,这才带着陈旭去了矿上。 看得出她对于自家的矿场相当的熟悉,一路上轻车熟路般的领着陈旭来到了矿场外的一栋小楼。 这会儿正好是上午十点多,昨晚下了矿井的矿工们刚收拾完,勉强有了个人样子,正巧出门见到的陈旭和杨婉君二人。 “大小姐!” “大小姐,您来了。” “大小姐,早上好。” 杨婉君简单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和这些矿工搭话,直接带着陈旭走进了小楼里。 松江的小楼大部分都是两层,主要是因为混凝土和钢材稀缺,修不起什么高楼。 小楼下面都是矿工们的设备间,第二层就是办公的地方。 相较于田中那边的奢华,这里的软硬件都显得低调了许多,杨婉君领着陈旭到了一间房间前,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的回复,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杨婉君疑惑道,“奇怪,人又去哪儿了?” 陈旭对于杨婉君的父亲其实不怎么在意,现在不见也好,算是节约了一点时间。 “算了,这样也省事,你直接带我去看电报机就行。” 既然他都这么说,杨婉君自然是只能先顾着这一头,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还是一步三回头,大概也有点奇怪自己的父亲去哪儿了。 矿场上的电报机正好就在杨婉君父亲办公室的隔壁,地方不大,以前是杂物间。 早几年,矿上没通电话和城里又有些距离,那时候正好还时局比较乱,杨家就搞了两台电报机,方便随时可以联络。 最近几年,因为电话线牵城里去了,这台电报机也就废弃了。 陈旭不知道当初组织为什么要和杨婉君搭上线,不过十有八九和这台电报机有关。 现如今的电话虽然可以直接说话,但是需要牵电话线,一旦战区轰炸或者是偏远地区就会完全失联。 再者,轮盘电话通过电话站台中转,很容易追查双方信息,对于谍报工作而言,是大忌讳。 杨婉君将电报机从柜子里搬了出来,随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免不得还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哎哟~这矿上就是灰尘多,几天没用就全是灰。” ------------ 第二十四章 揪出尾巴 杨家的这台电报机的构造很简单,一个电报发射台,一个输发电报的电键,仅此而已,算得上老古董了。 现在新式的摩尔斯电报机,除了电报发射台,还有电键、印码机括和纸条盘等配置,基本可以实现明文传输。 而不是像杨家这台电报机的电键,只能一下下的敲字符长短。 这电报机上全是灰,杨婉君有些嫌弃的退到了一边。 “东西给你翻出来了,你要怎么查就怎么查吧。” 陈旭稍微把电报机摆得周正一些,打量了一下这台老古董。 “电池还能用吗?” “应该可以吧。” 杨婉君说了一句,随即便好奇的看着他的动作。 这台电报机应该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壳子硬实,手摇发电,主体的电报台一个背篓就能装得下,至于打电报的电键台也就是巴掌大小,整体相当的小巧。 “你去门外看着点儿人。” “看着人干什么?又不是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 “让你去,你就去。怎么这么多废话?” 陈旭眉头一皱,难得的吼了一句,杨婉君见他动怒,只能没好气的轻哼一声,摇着步子走了出去。 说是在门口看着人却时不时的回头看他一眼,瞧着那招摇的样子,让人一时真没什么脾气。 陈旭知道没法撇开她,只能先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手摇发电机想要发电,实际上颇为耗费气力,还好这台电报机的电池还剩下一些电量。 虽然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谍报训练,但是对于一名从事谍报任务的人而言,操作电报机几乎可以说是必备的技能。 电报机一打开,陈旭飞快的扫了一眼电台山对应的各个标志和数值,随后直接拿起键台,滴滴答答的敲打起来。 杨婉君正巧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瞧,一见着他的动作,顿时就惊了。 “你快住手!你疯了?!现在怎么能乱发电报!” 陈旭默不作声,手上滴答滴答的敲出最后几个字符,杨婉君恰好走过来,直接抢过字码条。 说是一个娇气的大小姐,这会儿真的急起来,这做起事来还颇有些雷厉风行的味道。 陈旭任由她抢走字码条,一脸漠然的说道。 “放心,只是测试一下这个电报台能不能用而已。” “你有病啊?都没接到通知,怎么可以乱发电报?!” “这台电报机在你手里,从来都只是接受电报,没有发生过电报?” “我不知道!我现在快被你害死了!” 杨婉君看起来颇为紧张,一直拿着字码条看,偏偏眼下急得连条码都拿反了。 陈旭先前查看过这台电报机的频段旋钮,发现上面积了一层灰,不出意料的话,频段应该是没有变过。 现在他用明码在这个频段发出电报,十有八九会有人接受到,只不过除了组织里的联络人,更有可能是秦守邦和日本人接收到这个信号。 这件事不单单是他一个人的事,搞不好杨婉君自己也会受到牵连,所以她现在着急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杨婉君一边查看着手中的电报条码,一边抽空瞥了一眼陈旭的反应,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是何等的疯狂! 电报台没法用了,陈旭就坐在电报台前发呆,过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便问了一句道。 “一般都是谁通知你接收电报的?” “我要你管?” 杨婉君直接回怼了一句,看这样子估计是问不出什么了。 陈旭其实也清楚,她一直和老赵是单线联系,通知她接收电报的人应该就是老赵。 电报的事情出了这么大个乌龙,杨婉君紧张兮兮的不让他继续碰电报机,陈旭自然没法在电报上做文章,索性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接站了起来。 “差不多十一二点了,我们先回去吃个午饭吧。” 杨婉君见他要走,急忙把电报机放回柜子里,回头就追了出来,一边尤且咒骂一句。 “你还有脸吃午饭?我跟你说,陈旭,这事儿没完!” 陈旭没搭理她,只是自顾自的朝着楼梯口走去。 两人一起走下楼,本来打算就此离开矿场,没想到门口站着一个日本宪兵,见着杨婉君下来,直接对着二人伸手邀请道。 “杨小姐,田中大佐请二位去吃一顿便饭。” “田中?” 陈旭和杨婉君对视一眼都不太乐意去找田中信三,只不过他都叫人堵门口了,要是不过去看一眼,好像也说不过去。 杨婉君犹豫了一下,招呼着陈旭一起跟着那个日本宪兵离开了小楼。 眼看着快要到宪兵营地了,陈旭突然抖起了机灵。 “司机怎么办?” “什么?” “送我们过来的司机,他中午也是要吃饭的。” 杨婉君一脸古怪的看着陈旭,“司机吃不吃饭关你什么事?你非得在这个时候抖机灵?田中先生邀请你去吃顿饭,你都摆出这副德行。” “杨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抖机灵,你真要这么气我,那这顿饭我可真不乐意去了。” “爱去不去,说得好像谁稀罕似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那我先回去了。” “喂!你玩真的?!” 杨婉君怎么也没想到陈旭这没头没脑的,竟然说了两句真的扭头就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和那个日本宪兵站在原地一时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陈旭这边走了两步,见杨婉君没有追过来,直接拐到了一座矮墙之后,从大衣的袖子上摘下了一颗袖扣作为防身武器,随后转过头斜斜的看了一眼矮墙之后的小楼。 这个地方,他也是临时发现的。 虽然有些临时起意的意思,不过与其和那个田中装模作样的吃午饭,倒不如探查一下这营地的虚实来得实在。 不远处,那是一座不太起眼的两层小楼,和这一片日本人营地的小楼没什么差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那就是这座小楼前的路面有很明显的车轱辘的痕迹。 这说明这栋小楼里面出入的人,大部分都是有车辆代步,甚至是只用车辆代步。 ------------ 第二十五章 突然暴露! 再加上小楼上本该开窗的位置都经过调整,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地方应该是日本人的一个禁区。 最重要的还有一点。 临近中午十二点,其他营地三三两两都有日本宪兵出来活动,或是闹出些动静,只有这栋小楼前没有任何动静。 地处腹地又如此诡异,必然有问题! 简单的用袖扣的别针挑开一线窗缝,陈旭往小楼一层悄悄的看了一眼。 明晃晃的过道上空无一人,左右两边几扇焊了铁条的房门,暗里也佐证了陈旭先前所想。 他小心翼翼的移动别针,顺势将老旧的窗栓挑开,直接大着胆子跳了进去。 先前在墙外,他就注意到大门口有两个卫兵,但是小楼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看着过道里也没人,他干脆直接翻了进去。 安静的过道里,随着他脚下的皮鞋落地,踏出两声轻响,让他的神经高度紧张起来。 索性暗处并没有卫兵巡逻。 陈旭稍微定了定心神,急忙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房间,查看了一眼里面的状况。 他最初的想法只是半路上看到这么一个明显有问题的地方,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原本他估计这座小楼应该是个军火库之类的储存弹药的地方,没想到这一眼看去,这些隔间里都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空气中稍微散发出一些尿味,让他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是牢房?!” 本来只打算探一探虚实的陈旭,下意识的沿着过道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了两步,同时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来路。 这种临时起意的冒险行动,换做是任何一个谍报人员看来都是大忌,但是现在他顾不得这么多。 冥冥之中,他心中似有一种冲动,似乎是感觉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说来也奇怪,这里明明是日本人的拘留室,但是过道上并没有什么卫兵看守,陈旭瞧瞧的走过过道的房间,一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甚至连牢房里的人都没见到一个。 “看起来,这些人都被转移了。” 一层的单间足足有八间,也就是说最起码这里关押着八个人。 现在这些空荡荡的房间里,被子和地面都打理得很干净,看起来原来在这里的人应该已经转移有一段时间了。 “算了,暂时还是先回去。” 试探着又走了几步,陈旭终于还是恢复了理智,这地方到底是日本人的地盘,一旦被抓住,到时候连个借口都编不出来。 只不过就在他打算撤退的时候,突然听见几声咳嗽声。 那咳嗽声似乎是从前面拐角的地下室传出来的,沙哑中带着些许的沉闷。 “有人?” 他下意识的贴着过道的墙壁,小心翼翼的放慢脚步,一直走到了拐角。 不出意料,向上的楼梯拐角的下面,还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小门,此刻一个日本宪兵正抱着一把春田步枪坐在一根长条凳上。 毕竟这里是松江本部营地,矿场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岗哨。 再者现在又不是打战的年月,这个宪兵显得相当的放松,直接把枪斜斜的抱在怀里,真要出事了连枪头都调不过来。 陈旭贴着墙壁,下意识的压低了呼吸,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日本宪兵,他并没有什么杀心。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楼梯间下面的小房间里又传来了两声咳嗽声,守门的宪兵听不得这吵闹,起身走到了房门前,骂了几句日语。 “小日本叽里呱啦的,说他娘的什么鸟语。” 房间里传出一声略带疲惫的声音,这声音让本来已经心生退意的陈旭猛的一惊,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冲了出去,一脚将那个背对着他的宪兵踹在铁门上,发出“嘭”的一声! 随后几乎是瞬间拿着别针,照着那宪兵的脖子上划拉了一下! 尖锐的别针犹如剃刀一样直接挑开了宪兵的颈动脉,鲜血瞬间狂喷。 这样还不够,陈旭捂着他的脑袋,照着铁条门上就是咣咣几下! “是你?!” “老赵!” 解决了宪兵,陈旭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牢房里的老赵看出了他的激动,只不过现在并不是叙旧的时候。 “钥匙不在他身上,在巡视的小队长身上!” 陈旭也迅速镇定下来,低头看了一眼铁门外的铁锁,沉稳说道。 “没事,这锁我会开。” 这栋小楼并不是专门的牢房,而是由矿工的宿舍临时加焊了一层铁门,铁门外的门锁也是普通的倒“u”形铁锁。 这种铁锁先天有受力缺陷,几乎是专门为撬锁设计。 陈旭左右看了看,直接把死去宪兵手上的春田步枪捡起来,退去弹夹防止走火,直接拿着枪管就开始撬锁。 钢制的枪管卡在门锁上发出咔嚓一声,直接被撬开了缝,幸好门锁也顺利被撬开。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门锁被撬开,老赵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短短一天不到,秦守邦就对老赵上了酷刑,他的一条腿被敲断,嘴里的牙也被敲得七七八八,看起来让人有些不忍直视却又平生愤慨。 陈旭实在是想不到那个秦守邦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下手竟然这么狠辣,心下愤怒之余,直接扶着老赵从过道上撤了出去。 刚走出牢房,老赵就反应过来,急道。 “零号情报是假的!” “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离开这里再说。” 陈旭简单的说了一句,搀扶着老赵走过过道,只不过回头的时候看着老赵的断腿拖出的血迹,还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以老赵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 老赵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沉声道。 “算了,别白费力气了。陈旭,零号的情报就是一个圈套,他们故意用零号吸引我们的同志来松江,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叛徒!你必须离开这里,将这里的情况传出去!” “老赵?!” “发电报!明文电报!” 说到这里的情况,老赵似乎是突然一个回光返照一般,整个人变得极度的清醒,本来含糊不清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一字一句都刻在了陈旭的心头。 陈旭咬着牙,眼里包着泪,沉默着听着老赵的每一句话。 “找到他!其余的事情让他安排!” “老赵,你怎么办?” “我没有背叛组织,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信仰!去吧,孩子!” 明明窗台就在眼前,陈旭却不敢将老赵带过去。 理智告诉他即便是发现了老赵,在这营地之中,他也根本不可能单枪匹马的救老赵出去。 可是作为他的引路人,陈旭实在是无法容忍自己抛弃这个老战友! “走!”似乎是看出了陈旭的挣扎,老赵直接抽出手,踉踉跄跄的推了他一把。 陈旭刚想回头说点什么,楼梯口却走下来两个宪兵! “你是什么人!” “站住!” 两个宪兵用日语喊了一句,突然遇到这样的状况,那两个宪兵也乱了分寸,一个人冲了过来,另外一个人却站在原地,着急忙慌的拉枪栓。 陈旭下意识的打算回头拼一把,老赵却拽住了他的手,被拔了牙的嘴里几乎是喷出血来。 “走啊!” 陈旭被溅了一脸血,似乎是一下子被吼醒了。 “把消息传出去!”老赵最后提醒一句,直接回头一瘸一拐的冲着那个冲来的宪兵,张开双臂想要阻挡。 没想到却听着“砰”的一声! 不远处那个拉枪栓的宪兵,正好调整好了步枪,见着老赵回头,下意识的抬手就是一枪! 这一枪响,瞬间惊动了门外看守的宪兵,甚至是附近的日本宪兵都乌泱泱的聚集过来。 浑身是血的老赵在陈旭勉强缓缓的倒下。 这莫大的震撼,让陈旭一时竟然无从反应,直接被一个冲过来的宪兵一枪托砸在胸膛上,反手又是一枪托砸在了脑后,当场晕了过去! …… “咣当”一声,铁门缓缓打开。 明晃晃的矿灯带着超高流明的亮度,晃得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陈旭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只是隐约听到几声日语。 下一刻,一盆凉水浇了过来,明明该是彻骨的寒意,这一刻却给了他莫大的解脱。 “陈旭桑,英雄有为啊!” 脑门上的热气一下去,陈旭总算是隐约看清了眼前的人影。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草绿色戎装的田中信三。 他坐在一张深褐色的椅子上,正对着陈旭的绞架,看起来刚来不久。 陈旭低垂着脑袋,感觉嘴里一阵腥咸,顺口轻吐了一口血沫子,没有吭声。 “陈旭桑,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田中见他不说话,嘴角微微一扬,微笑着劝了一句。 凉水冲洗下的身躯没有伤痕,看起来已经算是受到了优待,陈旭低声咳嗽了两声还是什么也不说。 偏偏田中似乎也不急,晕臭的审问室里的空气显得格外沉闷,田中时不时的用白手套捂着鼻子,看起来有些不适应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陈旭看得出他似乎是等人。 果然,没过多久,铁门“咣当”一声打开,一双黑色的靴子踏了进来。 ------------ 第二十六章 同窗情谊 田中见着来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假笑道。 “久等了,阪田君!” “……” 门外的那人赫然就是昨晚去找过秦守邦的阪田玉川! 黝黑壮硕的身形配合着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并不算讨喜,但是他看着陈旭的时候,眼里竟然不自觉的闪过了一丝担忧。 “陈君?!” 田中信三对阪田现在的表情相当满意,他微笑着起身介绍道。 “这位是昨晚刚抓到的地下分子,他和松江的地下党似乎是有些关系。” “地下分子?” 阪田回头看了田中一眼,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本来就黝黑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郁之色。 田中微笑着招了招手,两个日本宪兵直接抬着一个小型变频机进来,对着墙上的电箱外接出来了两根电线,看样子是打算用电击了。 即便是经过变频器转换了电压,这种直接转换的效果也相当粗糙,稍有不慎就会直接把人给电死,更有甚者,活着甚至比死了还难受。 不同于什么鞭打、铁烙,使用电击带来的疼痛感从里到外,直入脑髓,简直堪比最惨烈的拷问手段。 看着两个日本宪兵熟练的操作机器,阪田皱着眉头,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制止道。 “你们都出去。” 两个日本宪兵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看田中的脸色。 这刹那的犹豫让阪田顿时大怒,用日语厉声喝道,“滚出去!” 一见他动怒,这两个日本宪兵急忙低头道歉,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看着阪田嚣张跋扈的样子,田中脸上笑意如旧,眼底却闪过一丝冷色,冷笑道。 “那这个地下分子就交给你了,阪田君。” 这话说完,田中信三也直接走了出去,只留下阪田玉川站在审问室里,看着不远处的陈旭默然无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旭头发上的水珠被头上亮得晃眼的大矿灯慢慢温干,空气里血腥味随着温度上升重新弥漫开来。 待在这样的房间里,实在算不上是好受。 阪田玉川沉默了一会儿,拿起一旁小板凳上的记录本查看了一下。 记录本上很清楚的记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陈旭被发现闯入囚禁老赵的小楼,并且打死了一个日本宪兵,可以说是证据确凿,完全没有申辩的机会。 只不过,现在是1936年。 全面战争悬于一线,敌我双方的谍报活动在这一时间段达到了巅峰,对于老赵这样的地下分子,阪田玉川已经抓获过不知道多少个。 老赵作为分区联络站站长,他们现在的谍报任务大部分以刺探情报和接应组织成员两种。 这些地下分子远比南方的中/统穷酸,基本上都是一些没经过系统谍报训练的普通人,可是他们的嘴也超乎想象的严实。 阪田曾经策反过不少中/统的专业谍报人员,却几乎没法策反这些看起来略显稚气的地下分子。 沉默着翻看着记录册,阪田玉川在审问室里一言不发,就在这时,迷迷糊糊的陈旭突然用日本,含糊的说了一句。 “那是阪田君吗?真是抱歉了,让你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模样。” “……” 正在翻看记录册阪田,手上的动作微微一缓,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绞架上看不清人样子的陈旭。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嘴边也是一片鲜红,完全看不出昔日那副俊朗帅气的模样。 阪田沉默着看着他,一晃眼似乎是回到了高中时代。 作为阪田家的孩子,他的境遇却并没有因为阪田二字而有丝毫的改变,因为天生肥胖的身形,他读书时经常受到了同学的嘲笑和诋毁。 而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里,总有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陈君,看起来不管在什么地方,你都是这么倒霉。”沉默了半晌,阪田将手中的记录册放下,慢慢的走到了陈旭面前,勉强看清了他的模样。 记忆中,这个渡海而来的异乡人尽管长相不错,成绩也极其优异,受到的不公待遇却一点不比他少。 阪田曾经看到自己的同学往陈旭带的铝制饭盒里面吐口水,也会在他下楼梯的从后面踹他一脚,看着他滚下楼梯之后,一起哄笑着喊“支/那’ 尽管那段时间,对于阪田而言已经算是相当的煎熬,但是每每看到一个更加可怜的陈旭,总是让他感觉人生还有希望。 或许正是因为有相似的经历,高中时的他和陈旭走得相当近。 只不过现在,两人的距离又显得那样的遥远。 头顶,明晃晃的矿灯照得陈旭一阵晕眩,沾了血的衬衫黏在身上,更是让他难受至极。他只能勉强问一句。 “老赵还活着吗?” “老赵?你是说那个老人吗?他已经死了。子弹正好穿过了他的左肺。” “是吗?那一定伴随着支气管出血吧?” 明明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没想到陈旭竟然还会在意这些。 阪田玉川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不由得感叹一句道,“不愧是你啊,陈君。你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没法揣度的事情来。” 这样的话也的确像是陈旭会说出来的话,回想起当年一起读书的日子,阪田不由得苦笑摇头。 印象中那个随时随地都在背着病理病因的陈旭,实在是让他惊叹不已的存在。 “何等毅力和博学啊,陈君。” 似乎是听到了阪田的感叹,陈旭勉强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顿时又沉默了。 他的沉默也提醒了阪田,阪田的脸色顿时阴冷起来,沉声道。 “陈君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呢?你如果留在第三医院……” “阪田君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话还没说完就被陈旭打断,阪田却无从辩驳。 陈旭缓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是中.国人。” 他说话的语气并非满怀壮志豪情,但是这极尽虚弱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却让阪田心头一震。 恍惚之间,阪田又回想起当年的时光。 那时候,被推下楼梯的陈旭满脸是血,甚至于一条胳膊都被折了过去,听到同学骂他“支/那”之后还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回头冲着那几个学生大吼一声。 有一段时间,阪田一直记不起陈旭当初究竟是喊了什么,只记得他满脸是血的站在楼梯口,左手胳膊扭曲成一个让人看了就心颤的角度,脸上却异乎寻常的坚毅。 他一直以为那是一句骂人的话,如今总算是明白了。 审问室里,阪田低头看了一眼记录册,默不作声。 他很想劝陈旭一句,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明白陈旭绝无回头的可能。 随着矿灯的炙烤,审讯室里难闻的味道逐渐发酵,陈旭身上的伤口被炙烤得生疼,下意识的发出了几声喘息。 阪田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看着陈旭道。 “陈君会离开这里吗?” “……” “离开松江吧,去哪儿都好。” 阪田继续劝了一句,陈旭勉强睁开双眼和他沉默的对视着。 就在阪田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的时候,陈旭却小声的说道。 “你要放我走?” 听到他的答复,阪田的脸色严肃了许多,沉声道。 “虽然陈君和我有过多年的情谊,但是请你明白,这一次我帮你,是因为你还没有做出什么实质上危害帝国的事情。假以时日,如果发生了战争,你再来松江,我会第一个将你绑在这绞架上。” “那我真的要感谢你了。” 陈旭戏谑一笑,说起来有那么一丝嘲弄的意味,只不过阪田却没有回应,而是低头又查看了一下记录册。 现在对于这件事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现在还没有全面开战。尽管日本占领了东五省,但是如今的各方势力还无暇顾及东北,正面的冲突还没有爆发。 所以这段时间里的谍报工作,基本不涉及刺杀和其他的实质行动,无论是南方的中/统还是地下党都只是停留在无关痛痒的情报收集阶段。 阪田确认过记录本上的信息之后,转身走到门口叫来了两个宪兵,示意他们将陈旭放下来。 那两个宪兵虽然愣了一下,但是在阪田玉川面前还是不敢迟疑,直接走进审问室将陈旭给放了下来。 随后一左一右搀扶着他走出了审问室。 看着陈旭离开,阪田玉川拿着记录本,漠然的走出小楼。刚走到门口,他就看到田中正在站在门外的院子里抽烟。 一见着阪田出来,田中便放下烟,微笑道。 “阪田君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审问出来了什么?” “田中,你在调查我?” “调查?我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中信三说是不明白却得意的咧嘴一笑,看起来早就知道了陈旭和阪田的关系。 松江作为南下的桥头堡,以后一定是帝国南下的前哨,在这里能够做出很大的成绩。 如果不是阪田半年前突然被派过来,他在松江必定会大有作为。 对于田中而言,眼下的阪田的确是远比一个小小的陈旭更加棘手的存在。 他的心思,阪田又何尝不明白,当下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 “田中君,你笑得太早了。” “是吗?” 田中信三闻言更是冷笑不止。 ------------ 第二十七章 海陆之争 因为有阪田玉川出面,陈旭得以被放出了审问室。 虽然如此,他毕竟是杀了日本人,于情于理,阪田都不能直接放他走。 索性当时并没有人看见是陈旭动了手,所以这件事还可以往死去的老赵身上推。 这件事,与其说是阪田对当年同窗情谊的看重,倒不如说是阪田和田中一直以来的矛盾深沉,两人只是借着陈旭这件事作为明里暗里的较量手段而已。 日本营地里。 陈旭木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理完身上的血迹之后,虽然很明显的能看到身上大面积的青紫色淤青,不过那些日本宪兵毕竟来不及动刀子,所以他的伤并不重。 只是老赵的牺牲,实在是让陈旭说不出的难受。 回想起老赵说过的话,陈旭缓缓攥紧双拳,强行振作起精神。 现在他还不能坐以待毙,老赵不能白白牺牲,必须要把消息传达给老赵的上线。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房门外的日本宪兵,看得出阪田虽然把他捞了出来,之后的事情还很难说。 对于自己这个老同学,陈旭并不是毫无感情。 他十三岁留学东洋,可以说是自小就背井离乡,境遇自然是不太好,如果非要说是朋友的话,阪田玉川和他同病相怜,可以说是少数能聊两句的人。 当初之所以让他来松江,也是因为有阪田玉川这一层关系。 说到底,在全面战争开始之前的谍报行动都是以人情关系在明面上的情报活动,远没有到提刀上门,针锋相对的地步。 见门口有人守着,陈旭走到窗边,简单的查看了一下窗外的情况。 看得出这里巡逻的宪兵远比其他地方来得频繁,或许是因为老赵被陈旭救出来的事情给了这些日本人警醒,让他们意识到即便是在自己的营地也不安全。 所以现在四周的巡逻队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增加。 最重要的是,房间的窗户也是加了拇指粗细的铁护栏,就算是用钢锯都要锯差不多半小时,才能锯出一个小口子。 见逃生无望,陈旭只能回到房间里,一边暗暗思考接下来的行动,一边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或许是因为作为外科医生的经验,陈旭一冷静下来就容易不自觉地回忆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同时不断的去推导更正下一步的计划。 事实上,无论是临时起意去探查那座关押老赵的小楼,还是在松江码头设局,在现在看来都有点过于冒进,也过于想当然。 这其中但凡是出了一丁点意外,只怕他早就没命折腾了。 就这样,陈旭不断的总结反思自己的行动得失。 另外一边,阪田和田中的争锋也在明里暗里的开始了。 作为空降过来仅仅半年不到的新秀,阪田玉川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身形体貌都和田中信三差距悬殊。 田中信三看起来三十来岁,正好是一个男人最该有成绩的时候,留着修剪得体的胡须,样貌俊朗,言谈和善,待人处事都没得挑。 反观阪田玉川,虽然年纪只有二十来岁,但是一个大肚腩,皮肤黝黑,塌鼻子,宽额头,脸上还有些坑坑洼洼的,不得不说,单从气质这一块他就和田中没法比。 只不过说起来两人差距如此悬殊,阪田却有一个田中拍马难及的优势。 他是海战本部的少佐。 名义上虽然比田中的大佐差了一截,但是海战本部和陆战本部的待遇,自黑船事件以后就已是天壤之别。 陆战本部的学员,无论是家境还是待遇都比海战本部的学员差了一大截。 海战本部的学员为了学习先进的西方海战技能,几乎都有留洋背景,近几年更是门阀家族专门的升迁渠道,一日三餐都是吃西餐,穿的是洋服,物资充裕到可以说是一个人当差,全家不饿。 反观陆战本部的学员,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一天只吃两餐,再加上学员几乎都是没什么家境的平头小老百姓,可以说全是人堆出来的战斗力。 从底子上来说,陆战本部的人和海战本部的人,在本部的高层眼中就不是一个等级。 果不其然,田中发出去的电报仅仅过了半小时不到就等来了回复。 奢华的欧式装潢办公室里,田中信三的嘴角抽了抽,苦笑着看着手中的电报,随即将电报揉成一团,照着地上狠狠一扔,双手猛地拍在桌子上,狂吼不止。 另外一边,正在矿场上巡视的阪田也收到了下属递过来的电报抄本,他简单的看了一眼之后便将电报递还给了下属。 那下属诚惶诚恐的接过电报,仔细的看了两遍,恭敬的问道。 “阪田少佐,那我们这就是放人?” “不急,让他恶心田中两天。松江是可以做出成绩的地方,也是我作为阪田家次子的重要起步点,他不过区区一个下等陆.s军马鹿,凭什么敢和我争?” “阪田少佐所言极是!” 下属见阪田动怒,连连点头夸赞。 由陈旭引起的小小争端,虽然明面上看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下分子刺探情报被俘,充其量就是死了一个日本宪兵。 但是从深远的影响来看,对于这件事明显带着偏袒的处理方式也让田中信三明白了自己在松江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切,终究是一文不值。 因为有田中和阪田明里暗里的争执,陈旭最终仅仅只是被关了两天就被放了出来。 在这两天时间里,陈旭一直在观察窗户正对着的几栋小楼的情况。 虽然那几栋小楼都是营房,平日里只有些日本宪兵进进出出,但是从他们出动的频率和巡逻卫队的交替时间中,陈旭还是发现了一些规律。 如果下次再潜入这个营地,他心里应该是有点谱了。 一路由日本宪兵送到了松江城区,再次回到熟悉的街道,陈旭循着熟悉的方位,还是朝着杨家的老宅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陈旭就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黑色来宾车。 紧接着一身贵气小洋装的杨婉君施施然的下了车,一脸傲气的昂起下巴朝着自己大门口走。 陈旭冷不防的走了过去,门口的几个随从虽然发现了他,但是也都还有些印象,即便是注意到了他的脚步很快,下意识的还是没想着拦他。 没想到陈旭气冲冲的走过去,正好一把拉着杨婉君的手,反手就把她“嘭”的一声按在了车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的几个随从顿时变了脸色,几个手快的直接掏出枪就对准了陈旭! 陈旭眼角余光瞥见了那几人的反应,看着杨婉君冷笑道。 “有意思,看来你知道我会回来报仇,还给他们都配了枪?” 杨婉君先是一愣,随即突然反应过来,诧异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你问我?”陈旭冷笑着卖了个关子。 杨婉君茫然的看了他两眼,心下一动,反手拎着自己的小皮包照着他的身上就拍打了两下,扯着嗓子就喊道。 “都给我开枪!打死这狗畜生!” 这话一出,反倒是陈旭心里一惊,急忙松手后退半步,还特意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杨婉君见他反应这么利索,忍不住嘲讽一句道。 “瞧着还挺横的,你继续横啊?!” “……” “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就敢跟老娘装?” 她说起话来颇有些跋扈的意思,只不过见了陈旭脸上的淤青,隐隐还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语气也软和了下来。 “几天不见,这是掉坑里了摔得人不人狗不狗的?” “进去说。” 在杨家的大门口说这些事情,难免有些人多眼杂的意味,杨婉君冷哼一声却也不好直接赶他走,只能先和他一起走进了宅子。 走了没两步,她就屏退了几个随从,冷冷的问道。 “你刚才是在试探我?” “我被田中抓了。” “什么?!” 这话一出,杨婉君顿时一惊,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惊吓道。 “那你还敢来找我?你这是想我死是不是?!” “放心,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gui敲门,这件事既然和你无关,那我来找你,你也没必要怕。” “什么叫没什么问题,你到底干了什么?” 陈旭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一句道,“那天我走后,你做什么了?” “我?我就和田中吃了个饭就走了啊。”杨婉君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她的话,陈旭一时没法佐证对错,只能凭感觉进行推断,更何况现在他并不在意杨婉君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你到底干什么了?怎么会被田中发现呢?”杨婉君见他不说话,加快了脚步跟上他,追问道。 “我去探查他们营地的时候,被巡逻的哨兵发现了。” “就这样?” “那不然?如果我真的闹出什么动静,你以为我就只是被关两天而已?” “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我为什么要通知你,你杨婉君又不是多大一个人物。” 杨婉君闻言,柳眉一挑,很想端起个架子来,偏偏仔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可反驳的地方。 沉默了一会儿,她接着问道。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去一趟剧院。” “剧院?” ------------ 第二十八章 松江剧院 松江的剧院实际上有些年头了,这在国内的其他地方算是一件比较稀罕的事情。 早些年,戏子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一般都是一个戏班走到哪儿演到哪儿,即便是唱出了名头,一般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住下。 后来随着昆曲、京剧等的发扬,地方戏班逐渐聚成合力,有了所谓的梨园曲乐之说。 这些都还只是前些年的事情,松江的剧院和戏曲唱腔搭不上调,本质上属于追时髦的西洋歌剧院,早些时候是专门给租界里的洋人唱歌跳舞的地方。 近些年也会有一些唱戏的班子,不过大部分都是极少数的本地人会去看,在洋人那边不怎么兴这个。 杨家老宅院里,杨婉君让人查了一下松江剧院里明天的场次,一溜儿的老昆曲,这东西在松江基本上都没人听。 杨婉君柳眉微皱,又仔细的查看了一下曲目表,招来一个下人问道。 “这就是明天剧院演出的曲目表?” “对,刚去前门外抄来的,人家告示上午才贴出来。” “哪家班子的?” “听说是从南方来的一个老戏班,本来就到奉天府,听说是咱松江有个阔户给包了场,让他们顺道过来唱一场。” “阔户?哪个阔户?” “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那下人搓了搓灰白的衣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杨婉君见状也没有多为难他,仅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松江城早几年的确是有几个大家族,不过日本人来之后,走走的,亡的亡,除了杨家之后基本上没什么大户了。 如果非要说有人有这么大能量,能够请个戏班去唱戏,杨婉君一时还真是想不到那人会是谁。 略加思量之后,她将剧院的曲目表细心的折成三叠,然后细心的撕得看不清上面的字句为止。 做完了这些,她才慢慢悠悠的晃回了后院。 一跨过后院的拱门,杨婉君就看见陈旭只穿着一条黑裤,站在后院里冲凉。 说是秋末时节,水都有些发寒了,他倒好像是穷骨头发了烧似的,拎着锡桶就往自己身上冲。 杨婉君默不作声的看了一会儿,见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故意轻咳两声道。 “怎么着?这一天天的没完了是吧?” “你回来了。” 陈旭放下锡桶,随口应了一句,顺手捋了捋头发,瞧着一身腱子肉还有点儿壮实的意味。 杨婉君刚想玩笑两句,却注意到了他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 “你身上怎么了?” “肌肉损伤。用凉水冲一下,可以化淤消痛,这个季节的凉水和冰水差不多了。” “那你可得好好冲一下,我怕你这一身青皮跑外边去,说是咱杨家亏待你。” 杨婉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自顾自的就往厢房里走。 陈旭回头提起锡桶,正打算再打一桶水,杨婉君又折返回来,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先前说你明天要干什么来着?” “去一趟城里的剧院。” “去干什么?” “你在审问我?” 陈旭摆明了是要卖关子,她却老实的嗯了一声,尤且点了点头,瞧着还挺有些老实巴交的意思。 只不过陈旭没那么好心,直接转过身去,当做没有看见她。 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干脆走过去一把抢过陈旭手中的锡桶,摆出一副不告诉她就没完的样子。 “你吃我的,住我的,现在还想瞒着我?” “你要提桶是吧?那行,你去给我打桶水过来。” “打桶水就打桶水。” 虽然是被他使唤了一句,不过杨婉君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好奇,竟然真的拎着桶走了出去。 看着她晃晃悠悠远去的背影,陈旭的脸上漠然如旧,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过了不多时,杨婉君便拎着小半桶水回来了,说是小半桶水,瞧着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还以为是扛了好几百斤大米。 她好不容易把那小半桶水拎到了陈旭面前,火急火燎的就松开了手,还在陈旭面前连连展示道。 “你看,你快看我的手!都快被勒破皮了!” “你还好意思给我看?” 陈旭看了她一眼,冷冷的说道。 “不知五谷,不知油盐。” “哟呵~你还挺硬气的?敢情我是吃了你家的,还是用了你家的?我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就是做不得粗活了怎么着?” 杨婉君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想要助长自己的气势。 只不过这话语之间她隐隐感觉到陈旭的鼻息,说了没两句,她就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下意识的又退了回去。 这小小的插曲过去,她也没好意思再追问陈旭去剧院要做什么。 对于陈旭而言,短暂的在杨家休整之后,明天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做。 利用凉水简单的冷敷了一下身上的淤青伤痕,陈旭甚至还抽空打了一套八段锦。 八段锦也叫做养生功,和太极拳差不多,算是传统的养生技法。 说起来有些奇幻,这八段锦还是当初他在东洋留学的时候医学教授教他的。 临床医学领域有很多的伤病都讲究术后调养,这种调养在医学领域有专门的分类,比如五禽戏、八段锦之类改良而成的各种恢复运动。 简单的一套拳慢慢悠悠的打完,身上的淤青并没有减少多少,倒是有些发热了。 陈旭随手按了按身上的淤青,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淤青一时半会儿很难消,对于他而言是一个相当的隐患。 在运动的时候留下这种淤青一直不散,说不定会造成内淤血。 想到这里,陈旭先是一愣,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 老赵已经牺牲,再加上零号会在15号去松江码头的电报已经确定是假的,这一次松江之行可以说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在明白了这一切之后,他竟然会清闲到为这点淤青而浪费一上午时间。 正巧这个时候,几个佣人提着食盒和竹篮走到了庭院外面。 那几个人也没进来,远远的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陈旭看了他们一眼,擦了擦手,正打算走过去,不曾想杨婉君像是掐准了饭点儿似的,那几个佣人刚把饭菜送过来,她立马就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见陈旭似乎要去拿饭,她急忙走了出来,一溜小跑去接。 “今天是不是吃炖菜啊?好香~好香~” 陈旭见她这么积极,脚步稍微慢了些,漠然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转身走进了屋里。 不多时,杨婉君就提着一个竹篮走了进来,见陈旭在桌边坐着,她讪讪的笑了笑。 “怎么你还等着我呢?” “没等你,把菜摆上。” “诶~” 她低声下气的应了一句,刚摆了两盘菜就回过神来,柳眉一皱,抬起头就要撒气。 不曾想陈旭却一脸漠然的盯着她,那面无表情的阴沉模样,平白的还让杨婉君吓了一跳。 “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觉得你好看。” 杨婉君闻言撇了撇嘴,故作嫌弃的白了他一眼,话语之外将饭菜摆好之后,她从竹篮里拿起碗筷递给陈旭,顺口问了一句。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陈旭的一句反问让她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嘀咕道,“那什么电报不是假的吗?你在松江还有别的任务吗?” 这话听起来也在理,陈旭接过碗筷,拿起筷子挑了挑桌上的炖菜,漠然道。 “看完戏再走。” “什么戏啊?” “昆曲。” “你还喜欢昆曲呢?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化人。” 杨婉君谄媚的笑了笑,瞧着跟个不经事的小女人似的。 陈旭没有理会她的打岔,直接撇下了这话茬儿,吃了两口炖菜。 东北的炖菜差不多都能发展成一个菜系了,什么东西都能炖,味道也还不错。 除去了东北漫长的冬季这样的原因之外,这里的不少野味不适合做煎炒烹调也是原因之一。 陈旭简单的用筷子挑开炖菜里上的蘑菇,今天吃的炖菜不太正宗,是蘑菇炖肉片。 杨婉君见他慢条斯理的样子,自顾自的刨了一大口饭,嘟囔道。 “吃啊,你看个什么劲儿?” 不得不说,这姑娘真是白瞎了她这副娇气的模样,明明是个小鼻子小脸的精细脸蛋儿,一说话不是爹就是娘的,平生一股娇憨之气。 陈旭拿着筷子在大盆碗沿上敲了敲,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杨婉君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稍微停了下筷子,问道。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陈旭拿起一旁的清酒,直接就着那小瓦罐灌了一口,沉声道。 “你怕死吗?” “废话,我当然怕死了!”杨婉君把瓷碗一放,有些激动道。 这也好在她已经把先前包在嘴里的饭给吃了,要不然这满桌都得是她喷的饭。 陈旭端着饭碗,漫不经心的扒拉了两下,漠然道。 “那以后就别做这一行了。” “怎么了?你真被田中给收拾了?我看你也没什么伤啊?” 听着她还在开玩笑,陈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冰冷的眼神一下子就镇住了正嬉皮笑脸的杨婉君。 她讪讪的笑了笑也没好意思再和陈旭开玩笑,只能尴尬的捧起碗,默默的吃起饭来。 ------------ 第二十九章 昆曲唱腔 经过了一天的休整,隔天一大早,陈旭就起身走到了院子里。 他刚打开门,对角屋子里,杨婉君就慌忙火急的追了出来,瞧着那合衣带帽的样子,估计是老早就等着了。 陈旭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言语些什么。 没想到杨婉君还热情的凑上来,嘘寒问暖道。 “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陈旭冷冷的说了一句,“不怎么样。” 见他转身要走,杨婉君跟了过去,追问道,“那我给你换个屋?” 陈旭的脚步不停,漠然道,“我看你屋里就挺好的。” 这话一出,杨婉君还扭捏起来了,“……我屋里哪行啊,不太方便。” 陈旭没心思看她开玩笑,自顾自的走出了院子,朝着宅子外走去。 杨婉君见状,急忙问道,“你等等,我帮你叫车。” “不必了,我坐黄包车过去。”陈旭随口回了一句,赶巧大门口一辆黄包车刚到,他直接上车就走。 杨婉君匆匆忙忙的追过来,眼瞧着他坐上车就走了,气得没办法。 陈旭坐在黄包车上,暗暗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随即转过头来,吩咐车夫道。 “松江剧院,跑勤快点儿。” “好勒~” 车夫头也不回的回了一句,脚程也加快了一些。 一般看戏都分时候,有中午也有晚上,但是大早上听戏的不多,毕竟听戏属耍把式,算是不务正业的那种,基本上没人大早上的听戏。 唯独这次在松江剧场包场的剧目不一样,毕竟是有大户包场,从早到晚都会唱。 陈旭早起的时候,大概是早上七点左右,在东北十月中旬已经算是入冬了,一般时候十月、十一月都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下雪了。 早上七点,大街小巷都是茫茫的冷雾,氤氲的雾气将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了一片苍茫之中,没有了街坊邻里的喧闹攀谈,整个城市犹如一只悄无声息的匍匐着的巨兽一般旷古孤远。 陈旭坐在黄包车上,穿行于这雾气之中,脸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悲,任由心底的情绪一点点发酵。 雾气延绵不知过了多久,拉着的车夫突然吆喝了一句。 “马上就要到了。” “嗯。” 陈旭淡淡的应了一句,随手拿出两个铜板,正准备下车。 不远处的雾气尽头,一座欧式的剧院出现在了视野之中,随之出现的还有一辆黑色的来宾小汽车。 一个看起来身形娇小的女人站在汽车旁,双手在身前拎着一个小皮包,戴着一顶欧式的黑色宽檐大礼帽,身上则是一件黑色的欧式洋装。 宽大的礼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唯独藏不住那张艳红小巧的嘴。 这样的一幕,不说陈旭,便是拉车的车夫一时也不免暗暗失神。 索性陈旭的反应不慢,随手叫住了拉车的车夫,一个翻身就从车上下来,径直就走向了那个女人。 “你追过来是什么意思?你监视我?” 杨婉君闷头闷脑的还没吭声,陈旭直接伸手把她的帽子一按,顿时就破坏了她身上那神秘的氛围。 “你按我帽子干什么啊!” 她咋咋呼呼的吼了一句,急忙把帽子摘下来,没想到陈旭早就跑没影了。她慌慌忙忙的四处看了看,最后认准了剧院入口跑了过去。 没想到刚一跑到剧院门口,两个穿着黑大衣的人就伸手拦住了她。 “你们干什么?”杨婉君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这两个人闷着不说话,她自然是要问个明白的。 或许是见她这么坚持,那两人之中的一个人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这里不能进去。” “你们是日本人?”杨婉君心下一动,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而在剧院之内,兜兜转转的绕了一圈之后,陈旭走进了剧院会场。 远远的便听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锣鼓声,原本作为舞池的剧院会场上放着两把椅子和一个茶案,对面的舞台上空空荡荡的,人还没上场。 陈旭左右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会场左右各有十来个日本宪兵,只不过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制服,看起来没有配枪,所以也不太起眼。 “陈旭君,你来了。” 不等陈旭多观察一会儿,一侧的小门里又黑又壮的阪田玉川走了出来,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常服,话语之间对陈旭颇为友善。 陈旭见了他,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点了点头道。 “阪田君,好久不见。” “这边坐。” 这次的剧院相见,看起来是阪田玉川为他设置了一个雅座。 全场就两把椅子,阪田自己坐了一把,剩下的正好就是陈旭的位置。 陈旭稍微客气了一下,随后才坐在了阪田左手边。 阪田对陈旭的动作看得分明,随手端起茶案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说道。 “陈旭君是在怕我吗?” “今日不同往日,我怕你是应该的。” 陈旭并没有掩饰的意思,这话语之间显然是对城北营地的事情颇为介怀。 阪田笑了笑,放下茶杯,不以为然的说道。 “但是我觉得陈旭君并不是在怕我,你不是一个胆小的人。” “是吗?” 陈旭话语之间不置可否。 阪田揭开茶杯盖,稍微抹了抹茶沫,看着里面飘着的茶叶,略带几分回忆的神色。 “还记得我们在明德义塾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那个时候我就觉得陈旭君,你一定是能成大事的人。” “明德的事情,我倒是忘得差不多了。” “难道不应该是记忆最深的经历吗?对于陈旭君这样一个异乡人来说。” 两人闲聊间,舞台后场的演员已经准备妥当。 舞台上摆着一张小桌,小桌上挂着一张红梅桌布,这就是算是舞台布景了。 两个演员人未上场,已经开了腔,随即两人走在台前,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昆曲也叫做昆山腔,唱的是吴侬软语,也就是地道的江南曲调。不同于奉天附近流行的京剧那般大刀阔马,究竟的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调子。 这样的曲调,在北方一贯是吃不开,在这松江更是没人能听得懂。 不过看起来阪田似乎是乐在其中,时不时的瞧着茶碗跟着哼两句。他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样貌也不算是俊美,但是这唱腔的确是颇有研究。 陈旭听他唱了两句,随手端起茶案上的热茶也喝了一口,夸赞道。 “看不出来,你竟然还会昆曲?” “只会这么一小段,年后可能会去南方,所以死记硬背了一点。我的脑子也很笨,和陈旭君完全没法比。当年你连课本都没有,仅仅凭着藤原先生的讲义就能考到学科前三,这种事情可是我万万不敢想象的。” “你要去南方?” 虽然阪田玉川话语之间多有回忆往昔之意,但是陈旭却敏锐的抓住了其中的细枝末节。 在来之前,他就已经知道阪田玉川隶属于海战本部少佐,按照正常的部署安排,现在应该在威海附近的舰列上待着才对。 阪田玉川将手中的茶杯放回了一旁的小桌上,随意的拍了拍手,略带遗憾的说道。 “果然,不愧是陈旭君你啊。” 陈旭听着他的语气不对,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幸好四周的日本人并没有围过来。 阪田玉川对于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但也没有解释,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陈旭君可能不知道我对你有多么的崇拜。当年在明德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发现你有一种其他支那人没有的神采。” “……”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来此一世都只会是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过一生。但是陈旭君不会是那样的人,你就像是火一样,哪怕是在飞快的消亡也明亮得如此耀眼。” 阪田玉川转过头看着陈旭,微笑道。 “能够为了自己的祖国而战,那种感觉一定让陈旭君很自傲和骄傲吧?” 陈旭皱了皱眉头,一时无言以对。 他不想和阪田闲聊这些空洞的理想和抱负,无论是眼下的时局还是老赵的牺牲都让陈旭寝食难安。 他要做的只有战斗,只有行动,而不是仰望天空发出这样不知所谓的感慨。 或许对调一下身份,陈旭也能和阪田一样感慨过往的同窗年华,诉说几句理想追求,但是现在他没这么悠哉的条件。 似乎是注意到陈旭的表情有些僵硬,阪田笑了笑,端起茶杯,随口说道。 “陈旭君不必这么紧张,你我现在没有动手的理由。” 陈旭沉着脸,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来松江是为了什么?” “我?”阪田随意的笑了笑,“松江是个好地方,矿藏丰富,人也和气,是个容易做出成绩的地方。” “阪田君,我知道你刚从西洋回来,转头又调来了松江,至今不过小半年时间。作为昔日的老同学,我提醒你一句,现在的世道没这么好混的。” 陈旭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么一句,阪田玉川放下茶杯,刚想回头和他说两句,这一回头却发现陈旭身边的舞台侧门正好有一支枪伸了出来! 下一秒,只听着“嘭”的一声! ------------ 第三十章 戏院杀机 枪声想起的一刹那,阪田直接抱在陈旭往地上就是一滚,堪堪躲过了那杀手的一枪! 四周的日本宪兵听到这动静,急忙朝着剧场侧门围了过去。 陈旭在地上眼角余光一闪四周的动静,心下突然一凛,拉着阪田也往侧门那边跑。 “那边有杀手!”阪田玉川的解释,他全然不听,只是拉着他跑。 两人踉踉跄跄的混在人群之中,还没等走到舞台侧门前,突然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冲锋枪声音! 这样的重火力,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剧院之中完全是碾压级的存在。 四周的宪兵最多也就是配了一把驳壳枪,连一把步枪都没带,顿时就被扫倒一大片! 陈旭和阪田混在人堆里,勉强低着头朝前冲,刚一跑进侧门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倒在了血泊中。 “是他?!” 陈旭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是当初他在松江码头上见过的混混! 只不过现在形式紧急,他没来及多看一眼,直接和剩下的几个日本宪兵朝着剧院侧门往外逃去。 跑了几步,阪田似乎是回过神来,提醒一句道。 “后院有宪兵!我们去后院!” 陈旭一脸深沉,不辨可否,只是带着阪田一路狂奔。 枪声在身后此起彼伏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杀手,四五个日本宪兵紧随着陈旭和阪田在剧院的后场不断的穿行。 终于陈旭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好位置,直接拉着阪田就往舞台下面的小门跑去。 这个小门后面是西式剧院特有升降台,为的就是搬运舞台上的布景、道具,后来也用来将演员从台下慢慢的升到舞台中间去。 剧院里的这个升降台还没修,现在仅仅只是一个杂物间。 阪田见他把自己往这里带,急道。 “不行!这里面没有退路!” “我们早就没退路了!” 陈旭直接吼了一声,回头用眼神示意余下的几个日本宪兵,他们显然也很明白眼下的状况,拿着驳壳枪四处警戒着。 陈旭就势带着阪田躲进了剧院舞台下的暗室,余下几个日本宪兵也渐次躲了进去。 黑暗的小屋子里躲进了六七个人,空气沉闷得让人有些恶心,只不过舞台外的此起彼伏的枪声还是挡住了众人想要离开的念头。 借着外面的光线,小屋子里的人都在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唯独陈旭的目光一直在几个宪兵的脸上打量着。 从刺杀一开始,他就知道这一次的行动不简单。如果是地下分子想要刺杀阪田,他们不太可能会和松江码头的混混有联系,十有八九是几个革/命同志自己动手。 所以说这次的刺杀行动不可能是地下党,倒更像是国.民党特务的手笔。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刺杀如此明目张胆,不可能仅仅只是几个死士这么简单,对方一定会设置双保险。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阪田随行的宪兵之中也有策反的杀手! 陈旭对眼下的情况看得很明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以阪田的身份,他一旦遇袭,于情于理田中信三都不可能坐视不管,再者东五省毕竟是日本人的地盘,几个杀手再嚣张也撑不了多久。 光线黯淡的小屋子里,阪田刚想说点什么,陈旭突然拔出驳壳枪,对准了其中一个宪兵。 那个宪兵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吓得直接用日语颤声问道。 “你干什么?” 下一秒,陈旭调转枪头,直接一枪将阪田身边的一个宪兵打死! 这变故突发,顿时让小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剩下的几个日本宪兵直接拔枪对准了陈旭! “住手!”阪田见状,急忙小声喝止了众人,避免了形式恶化下去。 外面的枪声经过先前的一轮声响,现在已经淡了下去,如果此时再开枪就是暴露自己的位置! 小屋里的几个宪兵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枪。 而在陈旭这边,他却不紧不慢的伸手在先前他打死的那个宪兵伸手摸索着什么,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他就摸出了一把柯尔特m1911。 看着这把明显高于一般宪兵配置的配枪,几个日本宪兵对视一眼,顿时就没了气焰。 陈旭自顾自的掂量了一下相当先进的手枪,甚至旁若无人的仔细琢磨起来,相较于他现在手里拿着的驳壳枪,这把柯尔特真的可以用极为先进来形容。 一体式的工业钢材,加宽准星,加长击锤,不同于驳壳枪的突出枪管,这把柯尔特的套筒和枪管始终是在一起的,看起来就格外的厚重匀称。 “真漂亮。”打量了大半天,陈旭突然幽幽的说出这么一句,惹得本来还神经紧绷的阪田不由得咧嘴一笑。 外面的枪声已经停下来有一阵子了,只不过谁都没有提出要出去看看。 刺杀不同于一般的袭击,更何况背后的人想要刺杀的是阪田这个松江数一数二的人物,其后牵扯的势力一定非同小可,不可能只有一波的袭击。 或许是因为一直看着自己手下的几人神情紧张的样子不太好受,阪田回过头来看了陈旭一眼,好奇道。 “陈旭君,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陈旭捣鼓了半天,总算是大概明白了这把柯尔特的用法,随手调转枪口对准了阪田。 “你害怕吗?” 阪田摆了摆手,急忙避开了枪口,讪讪的笑了笑,转过话题道。 “现在该怎么办?” “再等等,等人多一点再说。” 陈旭的冷静从容无疑是让阪田刮目相看,他左右看了看,在地上找了个木箱子,顺手立起来,示意陈旭一起坐下,感慨道。 “陈旭君似乎总是很冷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慌张。” 阪田三言不离两语都是对陈旭的夸赞和奉承,陈旭听了两句也算了,这会儿听他一直说,感觉多多少少有些硌应,随口聊起其他的事情道。 “刚才你的反应挺快的,如果不是你,可能我早就没命了。” “那不会,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那倒也是。” 对于这一点,陈旭倒是没怎么争辩,毕竟他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哪能让别人摆出这种阵仗来招待。 这杀手不是拿着冲锋枪就是拿着柯尔特,显然从武器上就比一般的宪兵卫队高出一截。 再加上那个码头上的混混应该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死士,看得出幕后主使之人对于这件事下了颇大的决心。 陈旭没有和阪田细聊幕后主使者是谁,他现在也不想牵扯到这么复杂的事情上去。 小屋里,众人的沉默逐渐发酵,不知过了多久,零零星星的又传来几声枪响,随即舞台外的灯光全都被打开。 明晃晃的灯光从缝隙中照了进来,几个宪兵好奇的看了看外面的动静,陈旭却对光柱中飞舞的尘埃多有留心。 “是田中大佐来了!” 几个宪兵压着腔调,难掩兴奋的说道。 阪田眉头一皱,刚想说点什么,陈旭就提醒一句道。 “别急着现身,看他带了多少人过来再说?” 观察的宪兵闻言,简单数了数道,“只有七八个随从。” “那就别出去,他的人手还不及我们多。” 陈旭淡淡的回了一句,与其说是这个原因,实际上更多的还是另外一种怀疑。 如今全面战争还没有爆发,松江这个地方又不是什么征伐重地,能有动机刺杀阪田的人真的不多,田中信三算是其中一个。 阪田略带深意的看了陈旭一眼,显然心下也认可了他的想法,伸手制止了手下要出去的想法,几个人又在小屋里等了一会儿。 走进剧院的田中简单的打量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剧院,或许和参与刺杀的杀手一样也没想到阪田竟然在有机会逃走的情况下,选择了留在剧院之中。 田中走后不久,随行的宪兵也三三两两的被带了回去。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剧院里的出现了几个收拾场地的老百姓。 坂田和陈旭这才走了出来,几个人对视一眼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慨。 等到他们走出去剧院后门的时候,剧院外面已经是夜幕沉沉,旁边的租界区笙箫渐起,多了几分浮华人间的味道。 陈旭指了指隔壁的租界,漠然道。 “你去隔壁躲一躲,明天再回去。” “我也正有此意,那陈旭君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我回去歇着了。” 正当陈旭打算转身潇洒离去的时候,阪田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陈旭君还是住在杨家院里?” 陈旭回头看了阪田一眼,坦然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阪田客气的点了点头,微笑道,“陈旭君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松江?” “不会待太久,大概几天后就会走。” “离开之后,我可得好好招待陈旭君一回。” “可以。” 陈旭淡然一句,话语之外对于阪田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好感。虽然当年也算是有过同窗之谊,但是如今的时局之下,他很难对阪田有什么好脸色。 阪田似乎也知道他的性格就是这样,并没有多打扰,简单告辞一句,转身带着人走进了租界区。 ------------ 第三十一章 梨花香园 看着阪田玉川带着日本宪兵离开之后,陈旭从剧场前面的大街拐进了附近的小巷,七转八绕的绕回到了剧院之中。 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的剧院之中,并没有想象中的严谨搜查,甚至还能看到几个壮着胆子回来的戏曲班成员在收拾掉落的东西。 日本人在松江最看重的不是这里的百姓,而是城北的矿场,明面上所有的城区事务都是交由宪兵队的秦守邦负责。 这一次的剧场刺杀案,看起来秦守邦的反应似乎有点慢了,都已经过去了快小半个钟头了,还没带着宪兵过来封场排查。 陈旭打量着四周的状况,见四下无人,随即快步走到了先前藏身的舞台下面的小杂物间。 简单的打开了小门之后,他猫着腰进去,转身将门关上,随手拿出了一个防风打火机点着火之后,杂物间的门板后面赫然出现了几个黑笔小字。 其实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发现这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字,但是后来和阪田一行人躲在这小屋里面实在是有些无聊,他才偶然发现了门后面的字句。 字句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行看似随手比划的随笔小记。 “柳暗花明又成荫。” 单看这句话,就好像是某个半文不白的穷酸秀才凭着“无心插柳柳成荫”还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组合而成的句子。 第一眼看起来好像是有点道理,细看之下又觉得狗屁不通,让人一笑置之,根本不会细细琢磨。 但是在陈旭而言,对这句话的出现却极为震撼。 因为这句话是老赵告诉他的接头暗号,对应的是老赵的上线! 当初在城北矿场,陈旭借着电报机还有一些电,发出的电报正是这句明文暗号的上一句! 为了传递出松江的情报,避免更多同志的牺牲,也是为了告慰牺牲的老赵,陈旭才冒险发送了电报,希望联系上老赵的上线。 原本他对这件事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老赵的上线竟然真的已经潜入了松江! 想到这里,陈旭将防风打火机凑到了门后,仔细的观察起来了那一行小字。 防风打火机是煤油和棉花芯的,外面套了一层铁皮壳,差不多可以当个煤油灯使唤。 这种打火机一般人家还不一定有,也是陈旭在杨婉君家里顺手捞来的。 剧院里的声音渐渐开始嘈杂起来,应该是秦守邦派人过来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陈旭皱了皱眉头,拿着打火机在那几个字上烧了烧,很明显的能够看到那几个字燃了一下。 他随后用手指抹了抹字句的余烬,凑近了鼻尖闻了闻。 “果然是油彩。” 虽然这些笔迹看起来和一般的毛笔字没什么区别,但是细看之下,陈旭还是发现了其中隐约有些颗粒感。 细想之下,他很快就想到了唱戏用的黑色油彩。 油彩化妆用的底料是铅粉、胭脂、松烟、墨和甘油混合而成,火烧之后会有一点淡淡的香气,而且混杂了甘油容易燃烧。 这一点,一般的墨水是不会表现出这个特性的。 门后的笔迹保存的相当完好,甚至没有一点灰尘,笔迹看起来相当的新,应该就是这一两天内写下的。 再加上使用的是化妆油彩,也算是一个明显的提示。 陈旭心下稍定,拿着打火机将门后的字句全都烧黑,转头溜出了这个舞台地下的杂物间。 既然找到了目标,剩下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剧院发生袭击之后,台上唱戏的戏班群组里面也有人受了伤,没有受伤的人都被带到了宪兵队盘问。 宪兵队那一头,以陈旭的身份现在过去会很奇怪,所以他也只能先顾着这边。 松江城说起来没多大,实际上各种设施也还算是齐全,医院也算是阔气,前后左右一共有四栋小楼围着一片面积不小的草坪。 正门的小楼仿照着欧式设计,大门口是一扇对开的铁栏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私家庭院一般。 剧场发生的意外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松江城的百姓,陈旭原以为进入医院的时候会遭到盘问,没想到直接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去,根本就没人盘查。 走进医院里,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让陈旭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东洋留学的日子。 或许是处于学习临床外科的本能,陈旭几乎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对应科室的住院部。 相较于内科,临床外科的住院部相对人会比较少,因为都是明显动刀子的伤病,不会有病人慢条斯理的占用床位。 陈旭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查看,很快就注意到了一行行踪有些特别的人。 虽然他们都已经换了便服,但是他们脸上妆后的眉痕和明显泛红的脸颊,还是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陈旭就这么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口盯着别人看,很快就引起了病房里几人的注意。 “请问,你找谁?” “没什么,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 他这随口敷衍得实在是差了点水平,病房里的几个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人的反应都被陈旭看在眼里,他简单的瞥了一眼,心里已经有数,直接转身就走出了病房。 过了不多一会儿,病房里面走出了一个拎着水壶的人。 陈旭跟着那人一路走到了水房,那人似乎也不意外,回头看了陈旭一眼。 昆曲唱腔有所谓江湖十二角色,又有所谓二十个家门。 最简单的生旦净末丑中的旦行,可以细分为老旦、正旦、作旦、四旦、五旦、六旦,有时还会加上一个贴旦,共为七个家门。 角色的复杂多变,加上跑江湖的特性,注定了男腔女调,一般人也少有熬得住这戏班生活的。 偏偏眼前的这个人,看起来好像是个女人。 陈旭一时还不太敢确定,毕竟他脸上的妆容没有卸尽,脸上还带着点脂粉。 不过她一开口,陈旭差不多就有数了。 “这位先生一路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与其说是我跟着你,倒不如说是你引着我到这儿来的,不是吗?” 双方互相打了个哑谜,那戏班的唱角掩面轻笑了一下,说是故作姿态,眼角余光却也在打量着陈旭。 相较于陈旭对她的陌生,她倒是早就对他眼熟得很了。 毕竟先前那诺大的剧场里面,就陈旭和阪田玉川坐在台上,摆着桌椅茶碗,一副悠哉的老爷做派。 见陈旭不说话,她也没卖关子,放下衣袖,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几分。 “我叫徐雪娇。” “陈旭。” 对于徐雪娇的坦诚,陈旭并不意外,这一次到松江的任务,之所以挑中他就是因为他的各项条件都极其符合要求。 就连杨婉君这个没什么用的电报员都知道他的消息,更别说老赵的上线了。 徐雪娇已经算是久经风雨的精锐谍报人员,陈旭也算是见过了血,自然也成长了许多。 少了矫情的寒暄,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就在走廊上聊了起来。 “老赵牺牲了,他让我告诉你,关于零号会出现在松江的情报有误,让你们撤出松江。” “关于这件事,我们也已经得到了消息了。松江的情况的确远比我们想象得要复杂。” 徐雪娇沉声说了一句,随后抬起头看了看陈旭,问道。 “零号毕竟是东北人,松江作为前哨阵地,这里的情报网络不能平白失去。我们打算重建一个联络站,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我打算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和零号无关的事情,我不会参与。” 徐雪娇皱着眉头,看着面无表情的陈旭,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到底,重建联络站这件事还只是计划层面的东西,更何况陈旭也不是她的下属,她没有这个权限让陈旭留下。 虽然从执行层面来看,无论是陈旭自身的谍报素质,还是和阪田过硬的个人关系,他都是帮助重建联络站的最佳选择。 但是他不愿意,徐雪娇也没法说他一句不是。 走廊三三两两的不时有人路过,他们给陈旭二人提供了相对完美的伪装。 徐雪娇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风景,随口问了一句。 “是有其他的任务吗?” 陈旭坦诚道,“不是。” 他在国内的联络人并不在松江,这一次来松江的上线就是已经牺牲的老赵,现在的他已经算是半个自由人。 他既可以现在回南方赴职,也可以先到处逛一逛,放松一下心情。 徐雪娇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道。 “我们刚从奉天过来,这一路上已经算是硝烟四起了。国.民党的迫害日益加剧,我们的形势相当的不乐观。” “……” “根据南方的情报来看,日本的舰队明年初就会调去长江口,全面战争一触即发,整个民族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刻,你的能力很突出,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能不能最后再拼一回?” 陈旭抿了抿嘴,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在徐雪娇期盼的目光下,还是说出了那句。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和零号无关的事情,我不会参与。” ------------ 第三十二章 离开松江 虽然很遗憾,不过还是那句话,陈旭不愿意,徐雪娇也没法逼着他来做这些事情。 谍报工作说来神秘,实际上和搬砖补墙的活计也差不了多少,真要说起来,人情世故的层面还要多一些。 比如陈旭有阪田玉川这一层关系,即便是捅了娄子,还是可以被放出来,这让他在松江做事会方便很多。 不过陈旭想要退出,徐雪娇也能理解,如今的时局动荡,作为地下党,他们不仅仅要为民族存亡做抗争,还需要在外部势力的重重压迫下寻求一线生机。 外部力量的绞杀和镇压不算,组织内部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 有人希望联合,有人选择避战,有人希望玉石俱焚来个敞亮的收场。 这一缕革/命的火种穿行在黑暗的长河之中,谁也不知道前路究竟会如何。 老赵的消息已经传达到了,陈旭漠然转身,打算离开这里。 临走的时候,赵雪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醒一句道。 “零号的事情,我听说他们南边也派了人过来,也是为了和零号攀上关系。你如果要盯着零号这条线,要小心他们的人。” “你们也是,注意安全。”想了想,陈旭还是关心一句。 为国为民者,皆为同志,说一句祝愿的话也算是应该的。 或许是见他的态度软和,徐雪娇想了想,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 “以后别用明文发电报了,这是我们在松江新建的联络站打算使用的频道。” 那张皱皱巴巴的小纸条上写着几个数字,看起来毫不起眼,陈旭却犹豫着没敢立刻接。 这份礼物,可以说是价值千金。 陈旭明摆着拒绝参与松江联络站的重建工作,徐雪娇却慷慨的将这联络站的频道给了他,毫无疑问这胸怀之宽广海量,着实显得他有些不堪。 这个频道一旦泄露出去,重建之后的松江联络站必定又会遭至一场浩劫,不知道多少同志会因此牺牲。 徐雪娇看出了陈旭的犹豫,故作不以为的样子,劝道,“拿着吧,你要找零号,很多地方都需要人手和资源。再者说,如果真让你遇上了,你也可以及时联系我们。” “谢谢。”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还是郑重的接过了那张纸条,点了点头,沉声道。 “保重。” 徐雪娇笑了笑,没有应声。 短暂的接触到此为止,陈旭快步走到楼梯拐角,记下了纸条上的频道,随后直接用煤油打火机将纸条烧掉。 这东西留在他手上的每一分钟都沉甸甸的,让他实在是不敢存着。 处理完和老赵上线的交接工作,陈旭眼下算是清闲了不少。 离开了医院之后,他一个人默默的穿过松江的大街小巷,走回了杨家的老宅。 经过前几天办酒席的热闹,如今的杨家老宅又恢复了往日的高冷格调。 青瓦白墙,翘角飞檐,大门口就像是一座门楼牌坊,只是那屋檐就有两三层。 陈旭远远的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想的,干脆就坐在了对角的巷子里,就这么看了一会儿。 明明都已经算是到地方了,他却不进去,只是这么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太阳都攀到了墙头,陈旭还是坐在巷子里一声不响。 正好快到中午的时候,杨家的宅子里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动静。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缓缓地穿过巷子,停在了杨家的大门口。随后一个穿着黑色洋装的女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看门的佣人刚一打开大门,那女子便走上台阶正要进去,突然听到自己的随从喊道。 “站住!”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陈旭正拍了拍裤子,面无表情的冲着她走来。 见新来的跟班不认人,杨婉君随手挥退他,转而换了一副笑脸道。 “陈少爷,曲儿听完了?” “先别说我,你干什么去了?” “我?” 杨婉君愣了一下,随即古怪的看了陈旭一眼,柳眉一挑,故作气急道。 “我就奇怪了,你没事老像是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我是几个意思?我去了什么地方非得跟你汇报一遍还是怎么着?” 见她发火,陈旭也没有继续和她拗,只是不声不响的走进了院子里。 杨婉君和他擦身而过,见他脸色深沉的样子,故作姿态的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头也不回的往院子里走,这才提着裙摆,悄悄跟了过去。 等回到了厢房里,杨婉君见他正收拾行李箱,这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要走?” “事情做完了,自然要走。” “这就算完了?” “完了。” 陈旭简单的答应一句,顺手将行李箱上的皮扣系上,抬起头看了杨婉君一眼,随后又将视线挪开。 杨婉君冷不防的被他看了一眼,敏锐的察觉到了他似乎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回头看了看门外的庭院,见四下无人这才凑到了他身边,小声询问道。 “怎么了?” 杨婉君像是只温婉的小鹿似的屈膝凑到了他面前,一张娇俏的脸蛋儿着实让人挪不开眼。 换做是一般人只怕还真扛不住,独独陈旭仍旧是漠然道。 “别离我这么近。” “那你倒是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与你无关。”陈旭守口如瓶,不曾透露半点风声,转过话题道,“你去帮我买一张去奉天的火车票,我明天就走。” “你要去奉天?你去奉天做什么?”杨婉君顺着他的话茬儿问道。 这话语之间,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个不停,陈旭眉头微皱,与其说是不耐烦,倒不如说是想到了一些别的事情,顿时就拉下了脸色,冷冷的说道。 “我说过,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不说就说,装模作样的干什么?” 杨婉君没好气的轻哼一声,一步三摇的走出了院子,只停下陈旭在房间里默然无语。 明明说是已经打算离开松江,但是老赵牺牲时的模样和秦守邦嚣张跋扈的样子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 陈旭咬了咬后槽牙,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那把在剧院捡来的柯尔特手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枪放回了大衣口袋里。 做谍报不是搞暗杀,一份隐秘情报的作用,远比除掉一个走狗汉奸来的重要,甚至于必要的时候,他还需要和秦守邦称兄道弟以维持这样的情报线。 正如他在医院时见到徐雪娇时说过的话,他的任务就是找到零号并且保护他免受日本人的抓捕和暗杀,其余的事情都不在他的任务范围内。 微微摇了摇头,陈旭摒除心下的杂念又拿出口袋里的柯尔特手枪,随手拆解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小以来的习惯,他对这些拼接组装的小玩意儿都有相当大的好奇心和天赋。 柯尔特手枪的构造和老式的驳壳枪差不多,只不过造型稍有不同。 柯尔特的枪套是直接罩住了枪管,整体更加厚重,采用单行弹匣设计,装弹量极小,只有7发,如果加上已经上膛的一发,可以达到八发。 相较于驳壳枪动辄十几发的弹夹设计,可以说是差异悬殊,不过11.43毫米枪弹在威力上,也是一般9毫米的驳壳枪无法匹敌的。 简单的研究了一下,陈旭咔嚓咔嚓的几下将这把柯尔特手枪全都拆成了零部件,甚至于连子弹都一发一发的摆好了位置。 充满金属感的厚重枪管还有淡淡的机油味,看起来这是一把很新的枪。 在剧院里的那几个杀手无论从枪械配置还是动手的决心来看,能在背后促成他们动手的人,能量绝对不会小。 单凭松江目前的状况来看,除了田中信三之外,陈旭想不出会有别人能这么大张旗鼓的在几十个宪兵的看守之下派出五六个杀手,直接动刀动枪的。 尤其是这次连松江码头的枪械贩子都被叫过去了,即便是最后出了事,估计也无从查起。 心念之间,陈旭随手又将手枪组装起来,随手拉了一下保险。 他正巧把枪对着门口的时候,杨婉君就兴冲冲的跑了回来。 这姑娘见到别人的时候从来不笑,但是在陈旭面前倒是一直笑嘻嘻的。 虽说没什么别的意思,给人的感觉总归是无害纯良的模样。 这会儿见着陈旭拿着手枪指着她,她先是一愣,随后歪着脑袋躲开了,走进屋里,说道。 “我已经让管家去给你买车票去了,顺便给你联系了一个在奉天的亲戚,你到了奉天要是没地方可去,可以找他挪个地方。” “你们家的亲戚还挺多的。” “也没那么多,这不是赶上前几年东北很乱吗?除了我们这一脉,基本上其他的亲戚都往奉天搬去了。” “你们为什么不走?” “这不是有个矿场在这儿吗?搬走了,我们吃什么?” 杨婉君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陈旭却随手将手枪扔在了桌上,漠然道。 “那你们和日本人谈的条件是什么?” “什么条件?” “留在这里的条件。” 这话一出,杨婉君明显是有些答应不上来,毕竟她们杨家现在活得这么滋润,全都是在日本人手下讨生活,实在算不得什么体面的事情。 ------------ 第三十三章 车站疑云 乱世年生,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上别的,都是为了讨生活。 赶上前百十来年,在山陕两地有所谓的晋商,做的也是红顶买卖,辽东大战的时候都还在往关外贩马,属实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杨家的情况和那叱咤风云的晋商红顶是没法比,但是也不是做什么体面的买卖。 陈旭随手拿着柯尔特手枪,拆了又装,装了又拆。 杨婉君没什么事情可做,索性就坐在了他旁边的太师椅上,看着门外的庭院发呆。 陈旭拆卸着手枪,随口问道。 “杨小姐,你觉得如今的时局如何?” “你跟我聊时局?” “随口聊两句,杨小姐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嘻嘻哈哈的,其实还算是长着个好脑子。” “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损我呢?” 杨婉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转过头却发现陈旭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面孔,一时也不好意思继续和他闹,只能稍微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东洋也好,西洋也罢,不是一直很厉害吗?坚船利炮,总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好像连人都比我们要聪明一些。” “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没了啊。我就觉得他们是要优秀一些,实事求是嘛。” 细说起来,杨婉君这番话要是搁在前些年那群学者运动的时候,估计她会被一群热血青年追着骂。 不过陈旭同为留学东洋的留学生,对她倒是没那么愤青。 留学东洋也好,西洋也罢,从来不是一件好差事。正所谓背井离乡,无依无靠,出去远游都是吃苦卖命的活计。 走得远,见到的东西也就多,眼界自然也就开阔了,想法也会多一些。 简单的将柯尔特手枪的弹夹装满之后,陈旭随手一拉,将手枪上膛,双手握着稍作瞄准。 杨婉君瞧着他这动作,生怕他开枪,急忙起身制止道。 “别在我院儿里弄这些,别说这屋里的瓶瓶罐罐,要是伤着人怎么办?” “你还会怕伤人?” 陈旭冷笑一声。 “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到时候死的有何止是千千万万人?你现在担心你这小院子里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道到时候真的打起战来,有没有闲工夫担心这些。” 杨婉君努了努嘴,刚想反驳一句。不过瞧着他那愤青模样,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气他。 陈旭也知道这位大小姐如今在松江过得这么滋润,靠的就是在日本人嘴边讨些剩饭,哪会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一路人,不说一路话,他也没心思浪费这些口舌。 今晚过后,他就离开松江,继续寻找和零号接触的机会,这里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陈旭把手枪卸去弹夹,放在了一旁的茶案上,随口提及一句道。 “日本人在松江利用零号设局,陆陆续续会吸引来不少的人。” 杨婉君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陈旭搓了搓手,一手的油污让他感觉稍微有那么些难受。 “南方的国.民党应该s也会派人过来,到时候可能会和你接触,你记得机灵点儿。” “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哪天傻过一样。” “你在我眼里就一直没有机灵过。” 陈旭冷冷的说了一句,这话落在杨婉君耳朵里,让那姑娘尴尬的笑了笑,一时没好意思和他对视。 随口聊了两句,陈旭也没心思继续和杨婉君闲聊下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杨婉君感觉他似乎是在有意避免和自己有过多的交流。 一番话说了没几句,两人都觉得没什么可聊的。 默然无语间,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庭院外的风景,颇有些古早未闻的年代感。 隔天清晨,差不多又是雾气还没散尽的时候,陈旭就赶早拿着行李箱出了门。 杨家的那位老管家为他送行,一路送他到了火车站前。 陈旭和老管家客气了几句,临到了这要走了才问明白老管家的名字。 他叫王顺,昔日曾经是杨家掌账的主柜,年纪不小了,脑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光。 陈旭客气一句和王顺挥手告别,转身走进了松江火车站。 北方的几条火车线路中,东五省其实算是其中最为发达的。 一时因为矿场丰富,相关的工业基础也牢固。再者还是因为日本以这里作为桥头堡,这些基础设施的修建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松江的火车站,地处城北和城北的矿场比邻,算是从本来运煤的专线上分流出来了几趟车,在顺手建了一个客运车站。 即便如此,松江火车站的硬件设施还是远比一般南方同等规模的城市要好上不少。 火车站的候车室里一眼望不到头,并排放着好几十张长条椅,差不多能坐下近千号人。 对角候车室的顶梁上,挂着一个一米见方的大钟,隔着老远都能看清楚现在的时间,每隔半个小时还会“叮叮当当”的报时,一眼看去颇为震撼。 陈旭拎着行李箱走进火车站的候车室里,抬起头看了一下远处的时钟又低头对了对自己的手表,这才坐在长条椅上等待着十点半的火车。 因为来的太早,等车的时候反倒是有些无所事事的意思。 他左右看了看,没想到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窗户外一辆装满宪兵的卡车停了下来。 随即那二十来个宪兵便接二连三的跳下车来,一个个荷枪实弹,看起来煞有气势。 陈旭见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有些心虚的拎起行李箱起身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其实他现在的身份不算敏感,作为被外调到松江的新人,他的经历相当干净,干净到没有什么可以追查的记录。 不同于老赵这样的联络站长,从陈旭嘴里可以撬出来的东西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才对。 但是现在二十多个宪兵荷枪实弹,已经从外面走进来了。他再怎么不相信,现在也不得不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的退路。 相较于诺大的松江火车站,火车站的厕所显得就不那么高端大气了,陈旭走进厕所里看到的是一排蹲坑,几乎没有什么隔间让他掏出枪来准备。 更何况这里还有不少老少爷们儿。 稍微思索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冒险回到候车大厅。 候车大厅里的环境比较复杂,闲杂人员比较多,单凭那二十几个宪兵不一定能镇得住场面。 想到这里,陈旭装作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候车大厅,很快就发现车站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又来了一辆车?” 车站外陆陆续续的走进来近一百来人,秦守邦赫然就在这群宪兵之中。 虽然陈旭就在候车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但是看起来他们的目标并不在候车大厅之中。 由火车站的站务员指引,这些宪兵被安排到了一列排队的乘客之后。 似乎是担心那些百姓受到惊吓,秦守邦接过下属递过来一个喇叭,对着候车大厅里的百姓喊话道。 “各位乡亲父老,今天是我们宪兵队前往奉天府公干的日子,大家有序乘车,不必惊慌!” 说是不必惊慌,有好些个正在排队的百姓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三三两两的退了出来。 陈旭随便拦下一个年轻人,搭话道。 “借一步聊聊。” 那年轻人打量了陈旭一眼,虽然觉得他穿得不错,但也没有心大到真的听陈旭忽悠的地步。 陈旭见他要走,干脆掏出自己的车票,连带着还摆出了两块大洋。 “我正好急着要去奉天,你要是怕事的话,咱俩儿换换,你去坐十点半那趟?” 那个年轻人见陈旭手里真的是一张去奉天的票,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 陈旭继续劝道,“补你两块大洋,你也省心,我也不耽误事。愿不愿意给个痛快话,要不然我去找别人换了。” 排队上这趟车的人有不少,其中也有不少人担心出事,三三两两的走开了。 马上就要到发车时间了,陈旭也没心思和这个年轻人开玩笑。 那个年轻人犹豫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掏出了自己的车票和他换了票。 赶巧这个时候,火车到站,开始检票。 排队的人乌泱泱的开始乱了起来,陈旭借着这个机会,混进了人群之中,拼命的往前挤。 秦守邦带着的宪兵队显然不想打草惊蛇,刻意放了一些百姓上车之后才混在人群之中往车上赶。 陈旭抢在宪兵的前面上了车,在车厢里疯狂的穿行,同时观察着窗外晚来一步的宪兵的动向。 当他看到这些宪兵全都往六号车厢赶的时候,他也一路连推带嚷在车厢里一路狂奔! 这么大的阵仗,事情绝对不小! 隐隐之间,他甚至感觉这件事或许与那个未曾出现的零号有关! 一个消息的出现不可能空穴来风,即便是零号出现的时间地点有误差,也一定是有其他关于零号的线索。 一路连追带赶,陈旭总算是了抢在宪兵的前面赶到了六号车厢! 看着车厢里嘈杂的人群,他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行李箱,拿出驳壳枪,照着车顶就是“嘭嘭”两枪! ------------ 第三十四章 再次被抓 六号车厢里面,随着陈旭的鸣枪示警,车厢里的人群顿时惊作一团,躲的躲,藏的藏。 陈旭从一开始就在环顾整个车厢,在这慌乱的人群之中很快就锁定了的两个目标人物。 他本想直接走过去和他们攀谈,但是现在自己亮了枪,一旦轻举妄动,保不齐直接被对方抢先一枪击毙。 就这样稍微犹豫了不到片刻,站台上的宪兵马上就要追了过来,他来不及思考,只能大声喊道,“跑!” 这话一出,车厢里的两拨人马明显都慌了,其中一方的两个人直接从车窗翻了出去。 另外一拨人中,坐在外面的人刚要起身,坐在里面的一个戴着黑色圆墨镜的男人却按下了他的动作。 车厢两头几个宪兵已经上了火车,第一时间并没有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看向这个方向。 注意到宪兵的这个动作,陈旭心中一动,转过头看向了车厢里那两个坐着不动的男人。 陈旭手里还拿着枪,直接快步穿过了车厢,走到了二人面前。 猝不及防之间,他直接就拿着枪走到了二人面前,这两人一时也有些慌了。 坐在外面的人刚想掏枪,陈旭却抢先一步直接拿出枪对准他。 “枪在你们手里,你们跑不掉,把枪给我。” “……” 坐在外面的男人还在犹豫,戴着圆墨镜和黑色礼帽的男子却操着一口东北口音道。 “把枪给他。”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陈旭直接过去掏兜,沉声道。 “不要慌,这些宪兵不认识你们。” 他的动作很快,语气却很沉稳,无形之中给了两人莫大的信心。 正巧几个宪兵顺着人群找了过来,陈旭见状直接拿着两把枪,翻窗就跑! “站住!” “别跑!” 刚下车的宪兵急忙大喊两声,围在六号车厢周围的宪兵立刻将枪对准了刚跳窗下来的陈旭。 陈旭也不挣扎,老老实实的举起双手,刚想说两句,几个宪兵冲过来对着他就是两枪托将他拍倒在地。 四周的宪兵乌泱泱的包围过来,六号车厢上的注意力无形之中被分散了一些。 陈旭捂着肚子,低头瞧瞧看了一眼车厢里的动静,一直看着那两个人随着人群顺利的通过检查,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其实从最开始的几个宪兵上车之后四处张望的动作,陈旭就已经看出他们应该只是获得了一个大概的消息,应该不清楚具体要抓谁。 不等他多想,人群之外传来了几声嘈杂声。 “让开!” “退后!退后!” 几个宪兵在前面开道,秦守邦穿着一身灰黑色的制服大步走了进来,一眼就认出了被打趴在地上的陈旭。 “哟~陈少爷,您这是闹的哪出啊?” 见陈旭不做声,他又将目光转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 那两个人戴着礼帽,穿着风衣,里面穿着西装马甲,看起来也算是有模有样。 秦守邦阴沉着脸,挥了挥手道。 “把帽子取下来,瞧瞧长了个什么德性。” “是!” 几个宪兵直接上前,还没摘帽,直接抡起巴掌就是啪啪两巴掌,随后才取下帽子,显出了两张稍显稚气的面孔。 这样年纪的样貌,落在秦守邦眼里却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些。 他冷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六号车厢,沉声道。 “叫他们别急着放人,这俩儿对不上号!” 几个宪兵闻言立马跑过去传话,只是先前车上的闹得厉害,封车门的几个宪兵根本挡不住,只能一边检查一边放他们下来,六号车厢上已经没留下几个人了。 秦守邦环顾四周,气得脸色发青,气急之下大喊道。 “查!给老子一个个的查!” …… 杨家宅子里。 老管家王顺撩着长褂,两只脚好似抡圆了似的,小跑着往后院跑去。 远远的,隐约见着两个人影。 他刚想喊两句却又很快反应过来,急忙缓下脚步,暗暗平复了一下呼吸,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后院里。 院子里正有一对儿男女在散步。 男的戴着一个金丝边眼镜,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看起来身形干练,模样也俊朗。 那女子穿着一件旗袍,披着一件毛茸茸貂皮披肩,梳着一个南方很时兴的波浪卷,言语带笑,看起来极是贵气温婉。 “这么说,宋少爷也算是半个北方人了?” “可以这么说。” 男子客气一句,话语之外似乎是注意到了走廊里老管家正走过来,他随口问道。 “我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杨婉君笑了笑,说是不以为意,不过看着王顺还喘着粗气,估计也是一桩急事,便上前一步问道。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里慌张的?” “人给关宪兵队里了。” “人?谁啊?” “陈相公。” 他这话一出,不远处的那个宋少爷没什么反应,反倒是杨婉君急忙打眼色,轻斥一句道。 “什么这相公,那相公的,乡下人就是没见识,话都说不清楚。” “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不认识那什么人,这件事就撂下吧。” 杨婉君知道秦守邦行事暴戾,但是为人极为势利。有她杨家这一层关系在,陈旭落在他手里只要不犯什么大事,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吩咐完这些,刚想回头和那个宋少爷继续聊几句,那宋少爷却很是知趣,直接客气一句道。 “既然杨小姐有事,那我就过两天再来拜访。” “要不再坐一会儿?你看你也刚来没多久。” “不必了,过两天再来叨扰。” 那宋少爷连连摆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待,自己就朝着前门走去。 杨婉君拉都拉不住,眼看着人走远了,刚才还一副笑脸,转头就气得把身上的貂皮披肩摔在地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跟着那姓陈的沾着点边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 老管家见她动怒,一时也不敢多语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将貂皮披肩捡起来,稍微拍了拍灰尘,安静的站在一旁候着。 平日里见着这大小姐喜笑颜开的样子,老管家还真以为她对陈旭有些好感,现在瞧着好感没多少,火气倒是真的不小。 杨婉君发了一通脾气,在自己这老管家面前,她似乎颇为收敛,伸出手示意他把那貂皮披肩递给过去,冷着脸问道。 “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给抓回来了?” “听说是正巧赶上秦队长在车站办案,他在火车上突然跳车,身上还带着枪,就给抓回来了。” 杨婉君约摸听清楚了个大概,气极反笑道。 “这姓陈的脑子是不是有病啊?人家检查人家的,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不行吗,非要跳车,非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话虽是气上心头说出来的气话,她到底是不能看着陈旭就这么被逮进去。 想了想,她还是慢慢的披上了貂皮披肩,挥了挥手道。 “去准备车,再去账房里取三百大洋一并带上,跟我去宪兵队领人。” “是,小姐。” 老管家点了点头,转头又快步走向了前院。 他一走,杨婉君就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在她和陈旭这几天的相处看来,陈旭看似冷漠,心思却极为细致。虽然这些天闹出了不少动静,但是十之八九都是他自己到处瞎撞,惹出来的事端。 单纯的应付宪兵队巡查,他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才对。 正思索间,老管家已经将东西都准备妥当,三百个现大洋,一摞五十个,差不多就有七八两重。 整整齐齐的六摞大洋,码放整齐,还特意放在了一个红纸包里面,可谓是准备得相当不错了。 唯独杨婉君瞧着这小礼包,心里都在滴血。 就为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天天的就是没个清净。 老管家王顺将大洋递了过来,低声道,“小姐,您过过数?” “这还要过什么数?”杨婉君冷着脸说了一句,率先朝着前门走去。 “车准备好了吗?” “就在前门口候着呢。” 坐上车,一路兜兜转转绕到宪兵队门口。 杨婉君和老管家王顺刚一下车就见着宪兵队的小楼前,停着好几辆黑色的小汽车。 杨婉君认出了其中两辆是日本人的车,但是剩下的两辆车却是挂着奉天的车牌。 她留心看了一眼,带着老管家王顺走了进去。 还没见着秦守邦,迎面却见着陈旭走了出来。 在他的身边,正巧就是肥硕的阪田玉川。 见着杨婉君走进来,陈旭第一时间虽然看见了却没叫人,尤且故意侧着脸装作和阪田玉川说话。 这可把杨婉君气得够呛,她一把拿起管家手里的纸包,照着陈旭就大步走了过去,照着他脸上作势就要把这三百块现大洋拍他脸上。 不曾想这快一斤重的现大洋还真有点分量,她这小胳膊还没抡圆,反倒是自己倒吸了一口气凉气,“哎哟”一声,差点被手给弄折了。 她的动静这么大,陈旭再怎么装作看不见,这下也不能无视了,只能回头打一声招呼道。 “杨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宪兵队玩玩,不行吗?” “那你请自便。” 陈旭客套一句,直接伸手示意阪田道。 “阪田君,这边请。” ------------ 第三十五章 偶遇线索 陈旭和阪田玉川二人没有理会杨婉君,直接朝着宪兵队小楼外面走去。 两人以前就算是同学,聊起天来也比较随意,阪田笑着玩笑一句道。 “杨小姐挺有意思的。” “都是装的,没什么意思。” “哦?” 阪田玉川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陈旭,好奇道。 “这话怎么说?” “不聊她。阪田君一大早就在宪兵队待着,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旭话锋一转,看似随口问了一句,这话却让阪田有些接不上来。 事实上,杨婉君接到消息之后赶过来,已经算是很快了。 一般情况下,阪田从城北过来没有这么快。 之所以阪田会提前把陈旭捞出来,正是因为一大早阪田和田中这两位管事的人都在宪兵队坐镇。 能让他们二人同时出面,自然不会是小事情。 阪田跟着陈旭一直走到了宪兵队的院子里,院子里有一块草坪,正好有椅子可以坐下歇歇脚。 陈旭伸手相请,客气一句,“这边请。” 阪田也没有客气,直接坐在了椅子上,“一直没机会问陈旭君如今在做什么?” “我?做些小生意。”陈旭随口敷衍一句。 只不过这样的敷衍太过明显,被阪田直接就拆穿了。 “可是我听说田中说,你好像不只是做小生意这么简单。陈旭君,地下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参加的组织,如今别说在这松江,在全世界都是人人喊打的存在。” “那不正说明它有其正确性吗?” 阪田笑了笑,连连摆手道,“陈旭君,我可不会和你争辩这些学术思想的问题,你的口才,我可比不过。” 玩笑间,阪田话锋一转,看着远处矮墙上的日文标语,说道。 “今天早上,秦守邦在火车上就是抓了两个地下分子。他们和你差不多也是刚加入地下党,不过他们的情况可要惨得多了。虽然我们日本人现在和地下党没有明面的冲突,但是你们自己国家的人好像对你们更是恨之入骨。” 陈旭算是听出来了,阪田现在说的这番话就是在对他旁敲侧击。 从事谍报工作的人就好像老鼠一样,没见光之前还可以人模狗样的。但是一旦见了光就只能是碍眼的老鼠,即便是没有碰别人盘子里的东西,让人见了还是觉得恶心。 在这一点上,陈旭算是其中的典型。 他是地下党的事情被田中抓了个现形,虽然有阪田几次做保捞人,但是在阪田立场上估计也有点不太舒服,所以才会摆出秦守邦来威胁他。 陈旭也识趣,直接把话挑明了。 “我本来今天就打算离开松江,因为早上正好碰到秦守邦给耽误了。” “那样最好,陈旭君,你永远是我的挚友,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阪田用他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陈旭的肩膀,话语之间看起来好像极是诚恳的样子。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陈旭正打算起身告辞,转念一想,顺口问了一句道。 “前几天剧院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剧院的事情?” “松江剧院,那几个袭击你的枪手,你这么快就忘了?” “你看我这记性,松江剧院。” 听到这里,阪田才一拍自己的额头,略显夸张的说道。 “松江剧院的事情。那几个枪头就是一些不知所谓的小工头而已,在矿场上工作不愉快,所以闹到我头上。” 陈旭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疑惑道,“矿场上的工头?” “城北的矿场毕竟是很大一片地盘,有些工人不满也是正常情况,谁让我是一个又丑又胖的日本人呢。” 阪田十分自然的说出这么一句,一时之间反倒是让陈旭没好意思接话。 他话语之间虽是随意的自嘲,不过这话他自己说可以,陈旭要是接着他的话茬儿继续聊下去,可就是说不过去了。 虽然明知道剧院的事情并不像阪田玉川说得这么简单,不过他现在的心思并不在这里,所以也并没有追问其他的,紧接着又和阪田客气两句,这才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借着送阪田玉川回宪兵队小楼的功夫,看了一眼杨婉君在不在。 结果不出所料,她的车还停在外面,人却不见了。 陈旭早知她长袖善舞,在松江里里外外都混的很开。 说是老赵的下线,实际上却和秦守邦走得很近,甚至和田中、阪田这样的日本人也关系匪浅。 所以他一直对杨婉君没什么好脸色,与其说是忌惮,倒不如说是刻意的敬而远之。 和阪田告辞之后,陈旭没有走远,直接就走到了杨婉君的汽车旁边等着。 因为身份已经暴露的关系,所以在宪兵队里,他可以说是处处碰壁,今早的事情他几乎没找到任何有关线索。 唯一的线索还是先前阪田顺口提到的地下分子。 想着在火车上那两个被他吓得跳窗的年轻人,陈旭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心下难免有些不忍,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日子刚来松江的自己。 平心而论如果当初老赵没有跟过来,一旦遇到秦守邦这样老练的狠角色,陈旭只怕也会慌不择路的跳窗,然后被逮个正着。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新人。 心念之间,陈旭定了定心绪,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由不得他去怜悯别人的死活。 虽然阪田玉川的场面话是说秦守邦在抓捕地下分子,陈旭心里却敞亮得很。 如今的地下党在各方势力眼中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根本蹦跶不了几天了,断然不可能耗费如此的心力去阻截一趟火车的运行。 更何况,阪田和田中两人同时坐镇宪兵队,这样分量也不是一般的地下分子负担得起的。 “果然是零号吗?” 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陈旭靠着杨婉君家的黑色小汽车的引擎盖上,回想起了早上在火车上的情形。 东北的九十月份,黑色的毛呢大衣在一般百姓而言算是稀罕的打扮,但是坐得起火车的有钱人家一般都穿得起那一身,而且还都挺喜欢穿。 那两个跳下窗的年轻人,之所以穿着西装马甲,外面穿着大衣,想必也是为了躲过一般的盘查。 毕竟一般盘查的宪兵都知道穿着那一身的,大小是个有钱人,不比一般的平头百姓,连问话的时候都会客气一些。 只可惜他们这次遭了殃。 除了那两个小年轻之后,另外一拨人也是穿着黑色的大衣,戴着礼帽,身形样貌看起来也不是一般的百姓。 陈旭在拿着他们手上的枪的时候,曾经留意过坐在外面那人手上虎口握力的地方,不同于一般的平头老百姓,他的手上有很明显的老茧。 不出意料的话,那两个人都是当兵的。 “可惜。” 陈旭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当时为了引开车厢里盘查宪兵的注意,根本来不及细看那两人的样貌。 那两个人极有可能和零号有关系。 机会就在眼前却没有抓住,还害得两位年轻的同志落入虎口,陈旭心下愤懑难平,气得下意识的一挥拳正好砸在了引擎盖上,发出“嘭”的一声。 “姓陈的,你有病啊!” 这一声巨响把陈旭吓了一跳,同时也把正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杨婉君给气得不行。 她远远瞧着,是觉得那车眼熟,走近了一看是陈旭坐在那引擎盖上。 明明她都走出来了却故意砸她的车,顿时把她气得够呛。 陈旭听到她的声音,顺势站了起来,见她气冲冲的走过来,一脸淡然的拉着她的手,说道。 “进车里说。” “我跟你说个屁!” 杨婉君心疼巴啦的看着引擎盖上砸出来的小坑,气得连装都不想装了。 偏偏陈旭现在也没心思和她斗嘴,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把柯尔特手枪,冷冷的说道。 “杨小姐,我叫你上车。” “那秦守邦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知道你是地下党,还能把枪还给你?” “你再嚷一句试试?” 说是仅仅小半天不见,话语之间这位昔日温婉可人的杨小姐对他的态度,却和之前完全是天壤之别。 眼看着陈旭手里拿着枪,杨婉君只能冷哼一声,摆明了一副不愉快的样子跟着他上了车。 上车之后,不消陈旭逼问,杨婉君自己就说出了从宪兵队里套出来的消息。 “秦守邦抓了两个地下党,说是奉天来的,只是路过松江。具体的情况还在审问。” “不是这些。” “啥意思?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杨婉君一听这话就火了,前面开车的老管家见状,赶忙按了按喇叭,生怕自家小姐做出什么事情惹急了陈旭,逼得他转头给她一枪。 陈旭将杨婉君的无理取闹看在眼里,略微想了想,突然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话说得突然,杨婉君下意识的愣了一下,随即又缩了回去不再吭声,连气焰都比先前小了些。 或许是作为医学生的天赋,陈旭待人处事都会冷静一些,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异。 ------------ 第三十六章 我叫宋睿 虽说被看穿了心思,杨婉君也没有心大到真的就和他坦白,而是俏脸一寒,转过头去没和他说话。 陈旭也不奇怪,毕竟她在松江混迹这么多年,杨家上下对她毕恭毕敬,三教九流的圈子都能说得上话,她的心气儿必然不会小。 他奇怪的是仅仅是小半天不见,她为什么会对他摆脸色? 车一路朝着杨家宅子开,杨婉君心性大变,全然没了往日的嬉笑模样,颇有些大小姐派头的闭目养神起来。 明面上要不是还算同志,只怕看她这脸色,早就想把陈旭赶下车了。 过了不多时,车停在了杨家门前,让陈旭略微有些意外的是大门前有一个面相陌生的中年男人正在候着。 尽管只在杨家住了几天,陈旭却可以笃定这个人他没见过。 坐在前面的老管家很是有些眼力劲,轻咳了一声,提醒道。 “小姐,宋少爷来了。” 本来还闭目凝神,故意摆着脸色的杨婉君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连忙起身,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意道。 “人在哪儿?” 这一番变脸当真是让陈旭看得目瞪口呆,对这位大小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车刚一停下来,杨婉君就下了车,径直走到了那个男人身前,脸上带着和韵的微笑道。 “宋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早上说的事情没聊完,正好路过,没想到还赶上杨小姐出门回来。” 那宋少爷客气的说了一句,话语之间也注意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陈旭。 “这位是?” “他叫陈旭,是个地下党,我这不刚从宪兵队把他捞出来。” 陈旭还没来得及插上话,杨婉君竟然直接和这个宋少爷抖出了他的身份! 他的心下一惊,脸上却丝毫不显,暗自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宋少爷。 这个宋少爷很有些书生气,戴着一个金丝边眼镜,鼻梁高挺,眉清目秀,看起来颇为和气。 不等陈旭多看两眼,那宋少爷便微笑着伸出手。 “你好,我叫宋睿,国.民党奉天三处特派员。” “……陈旭。” 宋睿似乎是看出了陈旭的诧异,微笑道。 “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刚回国,再者说这里是东北。有道是,令不出山海关,南方的命令传不到东北来。” “是吗?” 陈旭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话虽如此还是和宋睿握了握手。 本来宋睿只是在杨婉君面前客套一下,没想到陈旭竟然真的伸手过来。 握手间,宋睿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异色,只不过脸上丝毫不显。 杨婉君见两人打过招呼了,颇有些主人家的派头道。 “别在外面站着了,走吧,进去聊。” “好。”宋睿十分自然的应了一句,陈旭有些不太明白状况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为陈旭的出现,宋睿的关注点自然就从杨婉君,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刻意放慢脚步,拉开了和杨婉君的距离,转而和陈旭并肩走了两步,搭话道。 “十五岁留学日本,先后在明德私塾高等学校,早稻田大学进修。陈兄的履历实在不凡。” “看起来你对我很了解。”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有时候最了解你的人,或许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对手。” 宋睿话语之间虽是平淡,陈旭隐约却感觉他那金丝边眼镜之后的目光似乎都锐利了几分。 看起来这位国.民党的特派员的确是很有些锐气锋芒。 陈旭毕竟刚回国,很多事情还不了解。比如这个宋睿并不是奉天土生土长的北方人,而是从南方调过来的。 如果他知道宋睿的底细,只怕现在他没理由这么淡定下去。 宋睿看起来斯文和气,实际上是正儿八经的黄埔学员,毕业于1929年,还在学生时期就参与过1927年针对地下党/员的围剿。 更是凭借其斯文随和的形象,渗透地方联络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当街连续枪杀革/命志士多达七人,以此获得了国.民党的特邀,一毕业就成为了国.民党的情报人员。 在这十余年间,以其冷血的手段和斯文的外表,在国.民党内部也名噪一时,更有传闻此次调来奉天是为了接替奉天府国.民党办事处处长之职! 可想而知,其人的能量必然是小看不得。 陈旭还不知道身边这个样貌和善,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的男人有如此“风光”的履历,言语之间还若无其事的和他聊着在日本留学的经历。 杨婉君走在前面,听着他的夸夸其谈,一时都有些耐不住性子,赶忙回头打断二人道。 “宋少爷,你到前厅坐一会儿,我把他打发走了再说。” 宋睿颇为绅士的微笑道,“杨小姐请自便。” 趁着这个机会,杨婉君拉着陈旭就往后院,刚走过拐角就劈头盖脸的呵斥一句道。 “姓陈的,你是不是真的没长脑子?和他还聊得这么开心,哪天被他弄死了都不知道!” “这位宋先生很出名吗?” “当然出名,死在他手上的人都快过小一百了,还全都是中.国人!” “……” 陈旭早就觉得这个宋睿不简单却没想到他的手竟然这么黑,下意识的屏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杨婉君没注意他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道。 “这个姓宋的是出了名的心黑,为了升/官连自己人都搞,在国.民党混了快十年了,一直没机会出头,也就是最近日本人躁起来了,他才被重新提了起来。” “升/官?” “南边的那些人你还不知道?争名夺利,狠起来都是狗咬狗。” “看不出来你还挺愤青的。” 杨婉君这话还没说完,陈旭冷不防的说了这么一句,一时之间闹得她还有些措手不及。 陈旭也是没有眼力劲,继续补了一句道,“我一直以为你投靠日本人,只是单纯的市侩,没想到还算是有点良知。” “哼!”杨婉君闻言冷哼一声,“你还是想想自己怎么该怎么办吧?你现在是判官笔下写了判词,能活一日算一日了。” “你是说宋睿要抓我?”陈旭微微皱了皱眉头,总算明白了些许的话外音。 “我可没这么说,是那个姓宋的自己在你面前念的,条条框框都这么清楚,不是盯上你了是怎么?” 杨婉君随口说了一句,话语之间两人已经到了厢房,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廊,见没人跟来,这才看着陈旭道。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听你说得头头是道,既然你看得这么明白,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陈旭突然将这难题丢到了她面前,杨婉君愣了一下,甩了他一记白眼道。 “我凭什么要管你的死活,反正现在那个姓宋的找上门了,我们杨家容不下你,你自己想个法子过吧。” “你这是要赶我走?” “那不然?我还要留着你过年?” 这姑娘说翻脸就翻脸,完全没有任何余地可讲。 陈旭其实也知道自己手里没有和她谈判的筹码,毕竟现在和她仅仅是革/命同志的关系,非要说也就是平级关系,真要调动她也得老赵来找她。 “行,那杨婉君同志,我们就此别过。值此乱世之秋,望你万事珍重。” 沉默了半晌,陈旭突然干脆利落的来了这么一句,杨婉君一时还不免多看他两眼。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转身就走。 杨婉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里略微闪过一丝犹豫却也很快的掩去了。 拎着行李箱走出杨家的后院,陈旭一路上并没有如杨婉君所想的那样担惊受怕,现在的他根本不在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国.民党特务,更多的心思还是在早前出事的火车上面。 记忆中寥寥无几的琐碎画面,实在是难以拼接成一条完整的线索。 被关押在宪兵队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推算过火车的可能路径。 那趟车是九点多的车,具体的站点和他原定的那趟十点半的火车一样。 满洲里—辽原—哈市—松江—山海关—奉天。 主要的站点虽然不多,但是基本都是大站点,根本不存在沿途寻找线索的可能。 再加上这几个大站点,基本上是横跨整个东五省,如果当初在六号车厢上的两个人之中真的有一个人是零号,那么他既可以从满洲里来,也可以从哈市来。 在那种大城市里,想要找一个人,堪比是大海捞针。 表面的线索几乎是荡然无存,现在摆在陈旭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直接去找一切的源头——秦守邦! “是时候和他过过招了。” 作为松江的门面人物,秦守邦为日本人尽心尽力做事,这多年来已经获得了相当高的信任度。 以秦守邦为突破口无疑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 只不过一旦陈旭把手伸到他面前,那就是完完全全的撕破了勉强维持的无害面孔,彻底坐实了他是地下分子探取情报的事实。 到时候,即便是阪田玉川再如何力保,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心念之间,陈旭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恍惚间老赵的身影,徐雪娇的身影……都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那些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面孔,就像是一颗颗炙热的星火,让他的心火热了起来。 ------------ 第三十七章 一份礼物 自古以来的消遣,实际上都只有那么几种,有道是吃喝漂赌抽,什么时候都时兴。 对于一些来钱容易,又想要寻找刺激的人来说,赌无疑是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松江以前有一个专供三教九流讨生活的街巷,白天破败褴褛,到了晚上却张灯结彩,热闹非常。 这条街就叫做元宝街。 街的尽头,以前是一座青瓦白墙的瓦房庙,后来经过修缮改成了个大院,名字还是叫做瓦房庙。 说是供奉神佛的地方,实际上一旁的小门走进去,掀开灰布帘子,一片乌烟瘴气的,全都是些大烟枪和烂赌鬼。 按理来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早就被取缔了,偏偏这瓦房庙就是活得好好的,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一个人。 秦守邦。 天刚灰蒙蒙的没见黑,一行三人就掀开灰布帘子走了进来,看门的光头汉子顺手虚按着腰间的手枪,一见着来人,这才赶忙起身帮忙把帘子给拉着,点头哈腰道。 “哟~秦爷您来了,里面坐。” “今天是不是来早了,怎么这都没见着什么人?” 秦守邦随手摘下宽檐帽,朝里面看了一眼,十分自然的伸出帽子。 看门的光头汉子知道规矩,直接将早就准备好一摞大洋递了过去。 瓦房庙有瓦房庙的规矩,再者秦守邦也是赌客,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来收钱。 这几十块大洋只算作开门的彩头,相当于每月的例钱,一个月才交一回。 秦守邦拿着这几十块大洋,一路随手掂量着,带着两个小跟班,朝着屋里走去。 瓦房庙的名字土气,从外面看起来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屋里面却另有乾坤。 从罩着灰布帘子的小门走进来,穿过一条不长的过道,走进里面的大厅,顿时就是一片乌烟瘴气,空气中都充满了大烟的沉闷烟气。 雾蒙蒙的大厅里,隐约可以看见三张长条桌,角落里还放着几张躺椅,旁边备着几张板凳大小的小案台专门放着油灯来烤烟。 一群破衣烂衫的人或是抽着大烟,或是聚在长桌前歇斯底里的呐喊助威,生作了一场浮华众生相。 城东的洋人租界还会讲究个气氛和格调,这瓦房庙里就完全是烂得捡不起来了。 秦守邦颇为享受这样的氛围,毕竟他也算是从这瓦房庙里走出去的,如果不是日本人来了松江,他怕是永远出不了头。 他得意的环顾四周,身后的两个小跟班似乎是助长了他的威风。回到了这里,看着这些歇斯底里的平头老百姓,秦守邦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那宫里的皇帝一样威风八面。 只可惜他这样的威风并没能享受多久,他一桌的看过去,走到大厅中间的那桌却发现没人看他。 一桌的赌棍全都围在一起,屏气凝神,面色凝重,随着骰子落地,众人才三三两两的发出几声唏嘘仿佛是恢复了生气一般。 “在玩什么?”秦守邦见这些人玩得这么入神,随口问了一句。 那个被问话的年轻人头也不回,惹得秦守邦挥了挥手,随行的两个小跟班直接上前把那个年轻人拉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两巴掌。 “秦爷问你话,你装大爷?!” “秦爷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那年轻人被两巴掌打醒了,看清了眼前的人是秦守邦,直接就要跪地磕头。 秦守邦可没兴趣看这种烂赌棍扮惨,正好他让开了一个位置,秦守邦直接就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随口道。 “摇个大小都这么起劲?” 桌上就倒扣着一个瓷碗,瓷碗里面应该装着三颗骰子,很明显是最简单的赌大小。 秦守邦左右看了看,这才注意到颓丧的人群之中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似乎没注意到他,直接催道。 “愣着干什么,赶紧开。”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反应过来,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瓷碗。 见众人无视自己,秦守邦心下暗怒,赶巧瓷碗翻开。 “三四五,十二点!小!” 众人见状,顿时嘘声一片,桌上摆着的几块大洋全都被推了年轻人面前。 秦守邦这才注意到那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面前已经摆了不少大洋,差不多堆成了一座小山,一眼看去起码有个四五十块钱。 秦守邦心思一转,随手将才收来的几十块大洋丢在桌面上,朗声道。 “陈少爷,今儿个手气不错啊?” 他刻意提高的声量无疑是在强调自己的身份,碍于他是宪兵队的头头,众人都不敢吭声,连桌上的骰子都没人敢捡回碗里去。 偏偏陈旭撑着桌子,稍微一伸手直接将那瓷碗和骰子都捡了过去,看也不看秦守邦一眼道。 “都到这瓦房庙里了,还装什么大爷?敢情都已经在地上瘫着了,您还能过来踩一脚?” 陈旭的这番话,话里话外都在暗讽秦守邦无处耍威风,非要到这里来装模作样。 能混瓦房庙的,基本上都只剩下烂命一条。 看门的光头大汉或许还算是混道上的,对秦守邦还得礼让三分,但是这些赌客可就没这么多规矩了。 哪管你是张守邦还是王守邦,耽误了他们的事,就狗屁不是。 陈旭这话说完,也不知道是谁暗里起手,直接就推了秦守邦一把。 秦守邦被推得一个踉跄,气得就要开骂,没想到四面八方的赌客都围了上来,一时之间反倒是吓得他不敢嚣张。 这里的状况还真是让陈旭给说对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秦守邦在松江城里是宪兵队长,但是在这瓦房庙里可就指不定是谁了。 保不齐他再嚣张下去,惹急了几个输红了眼的赌棍,上来就给他来一下。 想到这里,秦守邦心下暗恨却也不敢嚣张,转念一想,直接拍出几块大洋,冷笑道。 “好!姓陈的,我们今天就好好玩玩!” “三块大洋,压小。”陈旭也没有和他置气,直接拍出三块大洋。 秦守邦见状,直接丢出五块大洋,冷笑道,“压大!” 周围的散家见着两人赌气,一时也围了过来,众人的目光簇拥让先前还吃瘪的秦守邦顿觉无比的豪气,连扔大洋的动作都潇洒了不少。 更让秦守邦的喜不自盛的是,陈旭看起来嚣张,实际上却是个实打实的送财童子。虽然不说一直送钱,总归是十把输个五六把! 而且陈旭单单是运气不好也就算了,他还上头,赢钱的那几回都是一两块钱慢慢压,赢得越多压得越大,到了后面更是七八块,十来块大洋往桌上丢。 输一局就要赢四五回才够本。 短短一个小时不到,他面前那堆银元就被挥霍一空,反倒是先前还脸红脖子粗的秦守邦赚了个盆满钵满,顿觉人生得意,极是潇洒。 “秦爷厉害啊!” “秦爷今晚可发财了!” “小钱,小钱,几十块大洋算什么大财。” 面对众人的恭维,秦守邦说是客套,倒不如说是炫耀,眼瞅着周围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也不吝啬,直接排出三块大洋道。 “请兄弟喝茶!” 周围的人见状又是连连拱手客套两句,说是先前剑拔弩张好像是要挽袖子打架,这会儿真的赢钱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好像都看得顺眼了。 众人说话间,输得一穷二白的陈旭,默不作声的就要离开。 秦守邦眼尖,正好看到了他的身影,自然不愿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陈少爷,您这么快就要走?咱再来一轮?” “不玩了,肚子饿,出去吃碗白水面。” “白水面哪能配得上您的身份,走,我请你吃顿好的!” 话到嘴边就是一溜儿,秦守邦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会说到请客吃饭上来,毕竟现在已经是入夜了,一时还真不太好找开门的饭店。 偏偏陈旭似乎是就等着他这一句,直接转身就朝着他走了过来。 “行,既然秦爷盛情相请,我就不推辞了。” 秦守邦虽然感觉隐隐有些不太对劲,但是手上沉甸甸的大洋攥着,再加上这些大洋都是自己在众人面前赢来的,极大的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心里畅快得很,一时也无暇多想。 “小孙,去把车开过来,今儿我们去前门那家羊肉馆!” 他身边的一个小跟班麻溜的快步走了出去,秦守邦则和陈旭慢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一路上秦守邦不时炫耀着自己的心得和战术,俨然一副行家里手的派头。 陈旭在他身边,只是摆着一张不愉快的冷脸,极少说话。 这要是平日里,或许秦守邦免不得会嘲讽两句,偏偏现在他摆出这一张臭脸,秦守邦心里反倒是暗暗得意。 闲聊未久,一行人上了车到了前门的羊肉馆。 如今已经是十月末,松江的天气还算好的,再往北一点,零零星星的都已经开始下雪了。 秦守邦坐在车上,得意的哼着小曲,掂着两块大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口感叹一句道。 “小孙,你觉不觉得今年的这雪有点晚啊。” “也没两天了,到了年尾总会下的。” 开车的小孙抽空回了一句,陈旭看着车窗外的夜空,嘀咕一句。 “总会来的。” ------------ 第三十八章 前门羊肉 松江城以前就一条街,好比那津门小站的劝业场,南北向。 往南边到松江边上的叫做前门,往北边到城北的不叫后门,叫北门。 后来日本人来了把北门给推了,修了一条大路,直接通往矿场,也就只剩下南边的前门。 秦守邦说得豪气,实际上前门羊肉馆已经算是在老城区的边上,门面不算大,消费也高不到哪儿去,唯一能称道的就是羊肉确实地道。 一行人下了车,远远的便见一个挑灯的门面,门口就放着煤炉,炖着的高汤香味一直往街口飘。 秦守邦和他的两个小跟班顿时食指大动,招呼着就走进了羊肉馆里。 因为天气还不算冷,所以这羊肉小馆的生意不算好,不大门面里只有两三个抠抠馊馊的老头在喝羊杂汤。 先前开车的小孙很自觉的先走进去吩咐老板道。 “今天还有新鲜点儿的羊吗?” “这位小爷,咱们后厨正好还有一只小羊羔,招待四位管够了。” “那还等什么?赶紧把汤锅给摆上。” 店门口本来就煲着汤,这羊馆的老板把铜锅一架上,照例先是上了些猪皮冻,油炸花生之类的凉菜。 见有人张罗,秦守邦优哉游哉的坐在了桌边,顺手吃了一颗花生。 这边他的小跟班已经把酒给倒上了,递到了他面前。 秦守邦兜里的银元沉甸甸的,见陈旭一脸不爽利的样子,笑了笑,总归还算客套,指了指他道。 “给我倒什么酒?今天这顿涮羊肉可是陈少爷请的,先给人家陈少爷满上。” “那是,那是。” 小孙会意,连连点头,给陈旭也倒了一杯酒。 陈旭也不含糊,直接一口闷了,惹得秦守邦连连称赞。 没过多久,新鲜出炉的羊肉也端上来了,瞧着那肉片艳红艳红的,还没下锅就好似闻到了膻味一般。 秦守邦也不客气,直接夹了一筷子生羊肉就着白酒就是两口。 随行的小孙解释一句道,“我们秦队长就是好这一口,羊肉就是得新鲜。” 陈旭默不作声的涮着羊肉,也不吭声,反倒是秦守邦自己跟着两个小跟班喝了格外热闹。 酒过三巡,秦守邦酒劲儿上头,抹了一把脸,感叹道。 “要不怎么说有钱就是玩呢,陈少爷,瞧瞧你这事儿干的。别人跟了地下党,一天天的,提心吊胆的跟个耗子似的,往南边去一点儿连家带口都不安生。你这地下党没别的,嘿,就是玩儿!” 陈旭知道秦守邦是在暗讽阪田玉川出面捞他的事情,自顾自的喝了小半口酒,没有作声。 没想到这个秦守邦得意忘形道。 “今早上在火车站抓的那两孩子,我刚想放了,你猜怎么着,人国.民党的特派员来了,直接照着其中一人“咔咔”就是两刀,直接砍得血肉模糊的在另外一人面前晾着,就跟那门口挂着的那羊羔子一样。” 秦守邦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哇,那阵仗把另外那小孩吓得,连他家祖坟在哪儿都说出来了。” 他的几个小跟班随着他的话,看了一眼门口的羊羔,随后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羊肉,显然也想起了之前审问的场面,脸色都有些青了。 秦守邦说来冷酷,自己却也忍不住又闷了一口酒,感叹道。 “还真别说,非常之人能成非常之事。你说那姓宋的心狠手辣吧,人还真就是有本事。”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旭吃了两颗花生,幽幽的说道,“砍两刀就能把一个人劈成两半,那他的手劲也挺大的。” 这话一出,秦守邦先是一愣,随即拍手大笑起来。 “陈少爷,要不怎么说您是个人物。别人不敢沾边的地下党,你加入了。正儿八经的好日子不过,你非得来搞情报。您啊,还真是个能人!” “玩玩嘛,说不定以后我去了南边又参加国.民党了呢。” 他说得随意,秦守邦酒劲儿上头也来不及细想,只当做他真是不知世故的纨绔少爷,玩笑几句略作奉承。 虽然明面上说,宪兵队和地下分子算是猫和老鼠的关系,但也拗不过陈旭这个归国留学的陈少爷头上还有阪田玉川这个正儿八经的日本人保着。 有道是,打狗还要看主人,即便是陈旭在松江如何挑事,他秦守邦也不敢对他如何。 或许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再加上先前赢钱赢得痛快,秦守邦稍微漏了点风声道。 “说起地下党,前几天我们在城里的剧院又掏出来一窝。” 陈旭手上的酒杯微微一颤,故作随意的问道,“松江剧院?” “就是前几天阪田少佐从奉天请来的昆曲戏班,说是想刺杀阪田少佐,最后全部押回去,稍微吓唬两下就全说了。” 看得出这几年随着南边逐渐稳定下来,国内的风向也在往北边吹。 秦守邦最开始给日本人做打手的时候,也就是带人去收拾一些逃窜的流匪,多多少少还算是正经行当。 近些年来,明面上的动静小了,松江城里却暗流涌动,地下分子和国民.党来回渗透,秦守邦要做的脏活也多了起来。 这些脏活如果不是天生心理扭曲的人,怕是没几个人能一直干好几年。 与其说他是在吹牛,倒不如说是一种沉闷的宣泄。 只不过这番话在陈旭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当初联系上徐雪娇的时候,他不敢和她有多的交流,甚至婉拒了她一起重建松江联络站的想法,就是怕给她惹上事。 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变成这样的结果。 平心而论,阪田当初在剧院遇到枪手,是有可能抓几个戏班的人审问,但也不可能直接审问一下就全部暴露才对。 陈旭空口嚼了两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压根就没涮羊肉,回过神来就夹起一块羊肉道。 “戏班的人是秦队长审的?” “是。” “秦队长难道也一刀砍了个两半,把人给挂那儿了?” “我哪有这么狠。” 秦守邦迷迷糊糊的摇了摇头,看样子是酒劲儿上来了。 陈旭看了他一眼,追问道。 “那你是怎么问出他们是地下分子的?” “怎么问的?早就知道了还要怎么问?” “早就知道了?!” 陈旭的语气略微有些失控,索性这会儿秦守邦已经有些迷糊了。 明明说是吃涮羊肉,实际上秦守邦一直在喝酒,看样子今天宋睿的出现,的确是给他这个外行上了一课。 国民.党的手段是出了名的狠,宋睿在国民.党待了快十年都还只是个特派员,可想而知这人是有多变态,连自己人都对他没法忍受。 也就是现在的时局逼着国民.党把这条疯狗赶到了松江来,换做是个好年景,宋睿这样的人早就被枪毙无数次了。 桌上的羊肉都没怎么动过,陈旭也不急,慢条斯理的吃着,时不时的还和已经迷糊了的秦守邦劝几杯酒。 “说起来,秦队长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松江吗?” 秦守邦举起酒杯,闷头喝了一口又往杯子里吐出半口,含糊道。 “不就是那什么零号的任务吗?” “这你也知道?” “开玩笑,我秦守邦可是松江的老大,在松江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秦守邦满身酒气的自夸一句,陈旭却暗暗皱了皱眉头。 没做谍报这一行之前,他一直以为搞情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真的来松江一趟,几乎是到处碰壁之后陈旭才明白自己有多蠢。 搞谍报需要全面的情报网络、丰富的物资作为基础,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单凭着主观判断,十有八九都是错误的决策。 前几天,陈旭的运气还算好,没有和秦守邦发生正面冲突。 否则真要是稀里糊涂的去炸了日本人的弹药库,或者在宪兵队闹出几条人命,保不齐松江码头的虚实还没查明白就先被秦守邦给打死了。 稍微想了想,陈旭抬起头瞥了一眼满身酒气的秦守邦,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松江这么大的地盘,单凭秦队长手下的百十来号人只怕没这么好办事吧?” “就我手下的那群小杂毛能有什么本事,全都是日本人跟我说的。那些日本人别看一个个躲在城北,实际上松江发生的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你那什么零号的任务,实际上他们也在盯着。” “是吗?”陈旭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秦守邦打了一个酒嗝,这会儿似乎是有些饿了,拿着筷子夹起一颗花生,说道。 “那什么零号的事儿,说起来神神秘秘的,实际上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秦队长连这个也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日本人要开战了,现在不就是差个主持大局的人吗?不过我看日本人干脆直接统一全国算了,反正人家也能管事,说不定以后我们会过得更好也不一定。” “说不定?” 陈旭看着沸腾的铜锅,冷着脸道。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北之争尚且有水土不服,更何况是异邦他乡的外人?五胡乱华,视汉人为牛羊猪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你说这样是过得好?生为华夏儿女,值此乱世之秋也亏你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一番讥讽说是嚣张,不过再一看秦守邦早就已经醉了。 ------------ 第三十九章 夜探秦宅 秦守邦虽然醉了,不过跟着他的跟班小孙还是清醒的。 不在其位不谋其职,虽然他听到了陈旭对秦守邦的冷嘲热讽,不过他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 现在桌上就他们两个稍微有点意识,见着这段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陈旭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热汤,说道。 “怎么样,吃好了吗?吃好就收场,麻烦兄弟送我一程。” “好说。” 虽然陈旭现在是松江出了名的地下党,但是秦守邦都管不着他,更何况这几个小弟了。 话语之间,两人一个扶着一个人上了车,这一路朝着城区开去。 一路上,夜里的寒风从车窗外吹进来,稍微散了散酒气,让陈旭昏沉的脑袋清醒了几分。 “秦队长醉成这样子,还是先把他送回去吧。” “行。” 开车的小孙话很少,看起来是不打算和他有什么瓜葛,毕竟地下分子这个身份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敏感。 两党之争在南方闹得很厉害,现在场面上是国.民.党占了优,对地下分子多有打压。 有道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的形势这么清楚,小孙自然不会和他有太多的交际。 陈旭这边从秦守邦在酒桌上的谈话中知道了戏班的人被抓的事情,心里自然是忧心忡忡,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撬动这件事情。 零号的事情是摆在他面前的第一要务,徐雪娇虽然名义上是老赵的上线,也算是陈旭的领导,但是这一趟他真的没法去救。 心念之间,陈旭仔细的回忆着秦守邦说过的每一句话里的细节,开始铺排起松江目前的形势。 排除今天才出现的宋睿不提,松江原生的势力实际上就只有日本人和秦守邦的宪兵队这一条线。 按照秦守邦当初抓捕老赵时的说法,其实老赵经常往来松江和秦守邦也算是有过些交情,只不过随着松江联络站被摧毁,他也被抓获。 其中有一些细节是陈旭还想不太明白的。 比如,秦守邦说他的情报都是日本人给的,他率领的宪兵队只是作为台面上的打手,那么日本人的情报又是哪儿来的? 想要完整的获取一个地区的情报,不是单枪匹马就能完成的,就拿松江原本的联络站来说。 在松江的联络员就有不下三四十人,这些人并不都是深入宪兵队、日本人营地这样的机密情报员,大部分都是分布在各大行业里的普通群众。 这些人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手段,收集着松江日常的经济贸易,日本宪兵的物资消耗等数据。 在有重大行动的时候,这些人会协助提供车辆、住所、必要的信息、和出入门禁之类的小物品,帮助我方的同志更好的完成任务。 换而言之,一个谍报网络需要的不是一两个神行百变的高手,而是一大群平凡的人从事着极其平凡的岗位,用无数个微小的机遇促成一个伟大的可能。 如果秦守邦没有说谎的话,日本人在松江城区一定还有另外一部分人手,专门在从事情报收集和整理工作,并且这个情报部分还不小。 想到这里,陈旭有些伤脑筋的捏了捏鼻梁骨,他隐隐感觉上一次布局拔除松江联络站的幕后黑手就和这个日本人的情报部门有关,而且极有可能早已经渗透进了我方阵营。 回想起那份有关于零号会出现在松江码头的电报,一切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老赵作为地区联络站的老站长,在情报工作上相当的有经验,明面上和秦守邦搭上线之后,背地里还和杨婉君有关系。 杨家作为一条暗线,杨婉君在其中做一个资料收集汇总的工作,虽然也会接触到电报信息,但是不会接触松江联络站的其他组员。 从这一点来看,老赵对于杨婉君其实也不是特别的信任。 只不过这样一来,排除掉只接收电报信息的杨婉君和已经牺牲了的老赵,唯一可能伪造电报信息的就只有老赵的上线这一种可能。 前几天和徐雪娇在医院碰面的时候,陈旭其实很想问她,老赵的直接联络人是谁,但是后来一想以他的身份询问这样敏感的信息,只怕徐雪娇也不一定会告诉他。 伪造电报的线索就此断了,剩下关于零号的情报只有在火车上匆匆一瞥的两个神秘人。 这一条线,只能从主导火车站抓捕的秦守邦身上挖掘。 随着思绪的梳理,陈旭稍微提振了一下精神,顺手搓了搓脸。酒喝多了以后,感觉指尖和脸皮都有些麻木了。 一路兜兜转转,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城区。 秦守邦不是正儿八经的宪兵,靠着给日本人当狗才混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老宅不老宅的,直接是在靠近洋人的租界区旁边买了一栋小洋楼。 洋楼的样式和杨家公馆差不多,只不过没有那么气派,差不多是一个小公寓的样式。 开车的小孙把车停在路旁,麻利的开了门,正巧陈旭把秦守邦给扶下来,他连连摆手道。 “我来就行了。” “秦队长已经睡着了,你现在一个人怕是扶不起他,到时候磕着碰着了,保不齐还得找你的麻烦。” 陈旭的一番话说动了小孙,两人一起扶着秦守邦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小楼前。 看得出小孙给秦守邦做跟班不是一两天了,相当清楚他家的状况。 或许是因为一起吃了顿饭,有道是酒桌之上兄弟情深,勉强也算是认识了,毫不避讳的从门口的花盆下面拿出了一把开门的钥匙。 陈旭看在眼里,故作不解的问道。 “秦队长家的钥匙就放在门口,这不会进贼?” “在松江有什么贼敢偷我们宪兵队的东西,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秦队长家里总归会有什么文件之类的东西,这些让外人看到了,岂不是……” “哪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文件,不至于,快进去吧。” 小孙一只手扶着秦守邦,另外一只手还拿着钥匙,和陈旭聊了几句就扛不住了,急忙催着他往前走。 陈旭心下虽然有些奇怪,还是扶着秦守邦走到了门口,随着小孙打开门,一起进了屋。 秦守邦在松江做了这么些年的宪兵队长,里里外外的捞了不少,住的地方自然也不寒颤,一进门就是一尊鎏金的笑弥勒。 客厅里是一派金赤橙黄的欧式装潢,金色的流苏窗帘,波斯纹的地毯,意大利进口的家具……林林总总,可以说是极尽奢华。 再加上靠近租界区的原因,这里的电力相当充裕,甚至还有一台白玉镶金的轮盘电话。 看着陈旭难掩错愕的模样,一旁的小孙把秦守邦放在沙发上,稍微喘了口气道。 “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就你手边的那玛瑙笔架,八百现大洋买的,当年宫里用的。” “条件的确不错。” 陈旭点了点头,算是回过神来,四下打量了一下,说道。 “这地方还真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们这秦队长还真是有点儿家底,好些个新奇的玩意儿,我都没见过。我转一圈没事吧?” “没事,你随便转,正好我也喘口气。” 秦守邦现在醉成了一滩烂泥,百十好几斤重的人,小孙连扶带背着走了一路,眼看是满头大汗。即便是陈旭不说,他也得坐下缓缓。 陈旭装模作样的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其实暗自一直在寻找书房的位置。 等到确定小孙没有注意他之后,他小心翼翼的走上了楼梯,四处查看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随着深褐色的木门缓缓打开,陈旭确定里面没人之后,飞快的溜了进去,反手将房门小心翼翼的关上。 时间紧迫,他也不知道从何下手,第一时间先看看房间里的废纸篓和桌面的文件。 和小孙说的差不多,秦守邦这个宪兵队长的确是没有那种日理万机的工作强度,书桌上干干净净的什么文件都没有,连摆在桌上的钢笔都落了一层灰。 就在陈旭暗暗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方向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这间书房的其他位置都有明显的灰尘痕迹,唯独书桌对面的小沙发上看起来没什么灰尘。 “有人曾经来过这里和秦守邦聊过些什么。” 想到这里,陈旭大概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 松江不同于其他地方,日本人就是宪兵队的最大领导,再加上本来就隔着不远,所以很多命令并不是通过文件下达或者传输电报,而是直接通过派人传话或者打电话的方式传达。 “看来只能找机会蹲守看看了。” 意识到可能找不到有关于零号的线索,陈旭不敢拖延,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开了书房。 正巧他前脚刚走出书房,后脚小孙就“砰砰砰”的走上了楼。 “陈少爷,看好了吗?” 陈旭故意打开房门,当着小孙的面走进了书房,“早就没看了,我这不是想找个厕所吗?你们秦队长这小洋楼也太宽敞了。” 小孙见状,急忙提醒道,“那是秦队长的书房,洗手间在你右手边最里面那一间。” ------------ 第四十章 租界相遇 虽说没什么重要的文件,但是看小孙的神态就知道他是想起了陈旭还是地下党。碍于这个身份,不敢让他在秦守邦的家里多走动。 陈旭反正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装腔作势的关上门之后还特意去了一趟洗手间,随后才跟着小孙一起下了楼。 只不过既然小孙都一直跟着他了,这秦守邦的小洋楼,陈旭自然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干脆直接就一起离开了这里。 回到车上还是要装模作样的让小孙开车送他到杨家老宅,只不过临近路口的时候,陈旭就提前下了车。 毕竟现在杨婉君和国.民.党的宋睿走得很近,以他的身份,现在不太适合出现在杨家。 国.民.党那帮人一天天的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不说,对搞情报这一块确实是没的说。 陈旭不知道国.民.党这边在松江的联络站具体的人员名单及分布,无形之中算是又多一个对手,幸运的是现在那些人还没有和他翻脸。 地下分子这顶帽子,不是谁都戴得起的,更何况陈旭是明牌听章的地下分子。 如果这里不是日占区再加上有阪田玉川这么一层关系,现在宪兵队的牢房里也不缺他一个。 稍微辨认了一下方向,陈旭轻车熟路的循着租界区的方向往回走。既然发现了秦守邦的书房有外人的痕迹,那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直守在秦守邦的小洋楼外盯着。 在松江牺牲的同志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因为这些小事再有任何人牺牲。 一路无话。 辗转回到秦守邦的小洋楼之前,陈旭四处看了看,打算选个便于监视的地方。 今天秦守邦醉成这样,十有八九不会有什么情况。 他平日里看起来威风八面,实际上只是日本人手下养着的狗罢了。 如果真的有事情要处理,断然不敢喝得这么多。 因为秦守邦的小洋楼旁边就是租界区,所以即便是到了晚上九点多,那一片还是亮着灯,隐隐还能听到唱片机的交响乐声。 陈旭下意识的张望了两眼,循着声音打算过去看看动静。 没想到这没走两步,竟然见到两个熟人。 一座欧式的小楼前,西装革履的宋睿和穿着晚礼服的杨婉君携手走了出来,看得出两人似乎是喝了些酒,谈笑间脸上难掩酒气。 陈旭侧着身稍微避让了一下,转身躲到了一旁的矮墙拐角。 也不知道杨婉君是不是真的那么高兴,谈笑间捂着嘴笑了两声,那银铃般的笑声传到陈旭耳边,让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心下免不得骂了她两句。 索性那宋睿颇有些绅士风度,一路上只是偶尔说两句话并没有过多和杨婉君攀谈。两人走到路旁,由杨家的管家扶着杨婉君上了车。 偏偏明明该走了,杨婉君却还是依依不舍的拉着宋睿的手,不说躲在矮墙后面的陈旭,就连宋睿脸上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了。 后来还是杨家的老管家把杨婉君劝了回去。 这小闹剧结束之后,宋睿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面无表情的擦了擦先前被杨婉君牵过的手,随手手帕丢在地上,转身就走回了那座小洋楼里。 一直到宋睿回到小楼之后又过了五六分钟,陈旭才悄悄的从矮墙后走了出来,慢慢走到那座小洋楼前想要看看那是什么地方。 租界区的这一片他不太熟悉,毕竟他现在连松江城区都没跑熟。 原本他以为租界区全是一些洋人消遣的酒吧、茶座之类的地方,没想到这座小楼竟然还没什么名字,看起来和秦守邦的小洋楼差不多,应该是座居民楼。 “难道宋睿住在这里吗?” 心中一念闪过,陈旭下意识的上前两步,突然发现地上正好是宋睿丢下的手帕。 他捡起来那张手帕看了一眼,在这张手帕的左上角写着一个手写体的英文“施佳乐”,看起来应该是这块手帕的商标。 就在他打算继续研究这张手帕的时候,没想到不远处的小洋楼大门却“咔嚓”一声打开,门里的光一下子照出来,正好把他照了正着。 陈旭下意识的用手挡住光线,耳边传来了宋睿的声音,“陈少爷?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知道逃不掉,陈旭干脆也不装了,直接说道。 “我刚和宪兵队的秦守邦吃了一顿酒,本来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玩的,没想到竟然还能遇见宋先生。” “既然如此,陈少爷要不进来坐会儿?” “行。” 事已至此,他也没处去,干脆就进去看看。 和他想的差不多,这座小洋楼就是单纯的小公寓,不是喝酒的酒馆,就是一个住人的地方。 房间的装潢是很典型的欧式家居,使用了很多长毛毯还有烧炭火的壁炉,整体布置相当的温馨,很难想象这里会是宋睿的家。 宋睿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自顾自的坐在了沙发上,顺手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一口水,解释道。 “租界区里中/国人混不开,这个房子原来是两个德国人的,现在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 “宋先生能住进这里面也算是手眼通天了。” “什么手眼通天,即便真是手眼通天,那也是我们校长有这面子。西洋的几个国家里面,德国算是和我们往来比较多的,已经帮助我们组建了十几个德械师,就算是日本人也得掂量掂量我们的实力。” “宋先生说这话,不会是想要我夸你们吧?” 陈旭冷不防的来了这么一句,把宋睿还呛了一口气。 不过他很快恢复过来,随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沙发,示意陈旭坐过去,随和道。 “陈少爷留学东洋又是学医的,大江南北什么事情不好做,为什么偏偏要加入地下党,过这种人人喊打的生活?” “我觉得他们讲得挺好的,平等,共和……” “我们也共和啊?” 似乎是觉得他的口风不太紧,宋睿继续劝说道。 “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反正你也刚回国,以前作为地下分子做过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可以帮你抹清。” “听起来条件还挺好的。” 陈旭看了一眼宋睿干净的双手,突然问了一句道。 “可是我不太喜欢宋先生这双手。” “我的手怎么了?” “太有力了,一刀把人都能劈成两半。” 宋睿听到这里,稍微算是听出了些由头,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问道。 “陈少爷这话从何说起?” “我早上不是在火车站被抓去宪兵队了吗?今晚正好和宪兵队的秦队长喝了个谢罪酒,他告诉我。宋先生看着挺斯文,一审问起地下党来都是直接提着刀上去乱砍的,难不成以前是屠子出身?” 面对他的调侃,宋睿并没有急于辩驳,反倒是盯着陈旭看了一会儿,随后才幽幽的说道。 “刚才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 “什么?” “你眼里没有恐惧。” “恐惧?” “陈少爷,看来你很有潜质,以后绝对可以和我并肩作战,一起为党/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听着宋睿略显病态的话语,陈旭脸上的神色如常,甚至还抽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我想宋先生是误会了,我对于宋先生的恐吓手法没有任何赞同,之所以说不会害怕,仅仅是因为我是一名外科医生而已。” “这么说,我倒是差点忘了,你还是个医生。” 宋睿点了点头,话语之间略显激动道。 “医生好啊,尤其是会开刀的医生。我有一段时间也想当个医生。” 陈旭听他说到这儿,隐隐就感觉他说起话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躁动。 出于职业的敏感性,陈旭四处看了看,果然在茶几下面找到了几瓶精神类药物。 他也不管宋睿如何做想,直接把这几瓶药摆上了桌面,冷冷的催促道。 “别硬挺了,不想说错话就先把药吃了。” 宋睿其实从送杨婉君出门的时候就已经有点精神不正常了,如果不是陈旭出现在门外,或许他也不至于耽误了吃药的时间。 现在见陈旭既然撞破了这件事,他索性直接服下了几枚药片就靠在沙发上闭目凝神起来。 陈旭则是抽空看了一眼桌上的几瓶药,虽然不是神经科的大夫,他还是隐约推断了出了宋睿现在的状况。 应激障碍伴随着神经衰弱,还有多种伴生的精神类问题。 看起来一直当刽子手的买卖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许多当医生的人,做手术做多了都会产生情感障碍,更何况是宋睿这种隐秘谍报人员。 等了一会儿,精神镇定的药物发挥了效果,宋睿亢奋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冷了下来。 他歪着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陈旭,漠然道。 “陈旭,你是个人物。” “谢谢。宋先生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听说你这次是为了零号来的,我想问一下零号的事情。” 这话一出,宋睿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语气却异常平稳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点好奇,毕竟我一开始来松江,他们就说是有个零号要过来,没想到人却没来。” 陈旭淡定的回答一句,话语之间没有丝毫破绽。 ------------ 第四十一章 暗里交锋 从事谍报工作这么多年,宋睿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他伸手取下金丝边眼镜,脸色略显老态和疲惫,顺势捏了捏鼻梁骨,漠然拒绝道。 “零号的事情,陈少爷还是不要问为好。” 陈旭自然也清楚,自己扮演的这个留学归来的纨绔少爷连秦守邦都不一定骗得过,更何况是宋睿这种老狐狸。 不过眼下和宋睿接触,的确是一件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相较于秦守邦和日本人的情报,宋睿这边的情报或许质量还会好一些。 想到这里,陈旭随意的将脚放在了面前的矮茶几上,稍微伸了个懒腰,装出一副懒散的样子道。 “听说宋先生是黄埔的学生?” “只是学员,算不上什么好差事。” “不都是学员吗?” “不一样,黄埔之中有各科目学员也有专门的士官培训,像我这种人没那种福分。” 宋睿说话间也靠在沙发上,看来这天下万事无一乐,众生皆以苦事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 陈旭仰头看着装潢不错的天花板,幽幽的说道。 “那宋先生的心气儿倒是不小,做这种脏活还能一做就是十几年。” “没办法,仇家太多。” 宋睿简单的略过了这个话题,看样子并不算详聊其中的琐碎。 虽然听出了他话语之间的倦怠,陈旭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似的,自顾自的又问了一句道。 “宋先生是这几天刚到的松江?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两三天以前吧。” 宋睿含糊的说了一句,话语之间已经疲惫难掩。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现在困意上头,连话都说不太明白了。 事实上,陈旭并没有耍什么花招,他只是利用现成的道具。 茶几上的精神镇定类药物。 几乎所以精神镇定类药物都会有一些犯困的后遗症,其效力虽然远远比不上所谓的吐真剂,却往往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起来宋睿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服用过这些精神类药物,所以他对于服用这些药物之后的后遗症几乎完全没有防备。 他就靠在沙发上有一茬没一茬的和陈旭聊着天,聊天的内容天南地北,什么都有。 陈旭尽量避开容易激起他怀疑的话语,同时暗暗整理出他这几天的大概行踪。 按照宋睿自己的说法,他应该是两三天以前启程来的松江,这个时间节点让陈旭很容易联想到徐雪娇的昆曲戏班。 如果不是注意到宋睿的语气有变化,或许陈旭还会顺口问一句,是不是他把徐雪娇等人的消息出卖给了秦守邦,导致了徐雪娇等几位准备重建松江联络站的同志被抓。 戏班的事情暂时放在一边,陈旭竭力的想要知道零号的线索,只不过这样的信息太过刻意,一时半会儿也套不出来。 唯一能够从宋睿的支言片语之中了解的情况就是零号的出现,已经引起了南方的注意,年后将会有更多的情报人员密急的赶赴东五省,力求和零号取得联系。 虽然不是什么有用的情报,陈旭隐约也明白了眼下时间紧迫,更重要的是零号的确是曾经在松江出现过。 回想起秦守邦带着人在火车站设伏的场面,陈旭隐隐觉得或许日本人这边已经得到了什么情报,而且那个情报源相当的准确,几乎是实时的掌握了零号的信息! “到底是谁在为日本人提供情报?” 想到这里,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几番闲聊之间,宋睿服下的精神镇定类药物的药效渐渐淡去,他随手戴上金丝边眼镜,目光也犀利了许多。 “我还没注意,没想到现在都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突然点明了时间,陈旭自然也有所意会,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时候也不早了,和宋先生聊天的确是投机,没聊几句就过了这么久了。” 宋睿不置可否的敷衍一句,话语之外,陈旭起身要走,临走的时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奇的回头道。 “宋先生说可以引荐我加入你们,有什么说法吗?” “你想加入国.民.党?” 他本来还没什么精神,如今一听陈旭这话,似乎又提起了些许的兴趣道。 “那要看陈少爷打算做些什么了,如果是普通的文职,可能我还帮不了你。如果是加入情报机构,在我手下做事,我可以给你开一个特例。” “特例?什么特例?” “党国做事都讲究务实,有多大的力气端多大的碗,如果你能表明你的忠心和价值,作为地下分子的罪过可以既往不咎,我们还会给你提供极其优渥的条件。” 宋睿像是画了张大饼,再是话锋一转,肃然道。 “松江是日本人的地盘,现在校长的主要精力都在对付地下分子,暂时不愿意和日本人交恶。所以在这里,我需要一个背景干净的下属帮我找日本人做件事。陈旭,你有阪田玉川这层关系,很符合这个条件。” 换做是以前,陈旭肯定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但是现在他算是学精了。 “宋先生,你这个饼是不是画得太圆了?我加入地下党,多多少少还算是有点思想熏陶,你们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吗?” “陈少爷的意思是?” 陈旭搓了搓食指,颇为老练的微笑道。 “给点实惠的东西。” 金丝边眼镜之后,宋睿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冷冷的说道。 “陈少爷觉得什么才够实惠?” 陈旭丝毫不慌,他并没有直接索要情报,而是猥/琐一笑,说道。 “刚才在外面见宋先生和杨家那大小姐走得很近,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你想要把杨婉君弄到手?”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宋先生,我这是倾慕之情溢于言表,烦请你帮个忙,让我有个实质的进展。” 不得不说,成年人之间的话题永远只有两个,利益和欲望。 这种最纯粹的表述,容不得任何怀疑,也没有人会质疑。 杨婉君的模样娇俏又是松江本地的富户,留过洋,脑子也灵光,说话也讨人喜欢。 这样的姑娘,的确是很难不被人追求。 陈旭脸上笑意不散,心下却澄澈如明镜,他很清楚这个契机得来不易。 他现在和宋睿就好像是垂钓的老叟一样,彼此互相试探,明面上都抛出了鱼饵却谁都不敢轻易勾起涟漪。 陈旭看出来宋睿对他必有所求,而现在他也希望能从宋睿口中得到零号的情报。 只不过现在的他是披着羊皮的狼,不能显露出丝毫与地下分子切实相关的任务导向,只能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纨绔少爷模样才能暂时撇清各方对他的怀疑。 杨婉君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挡箭牌,如果能发挥作用的话,或许会有奇效。 就在陈旭以为宋睿会和他玩笑两句的时候,宋睿却冷不防的说道。 “陈少爷,你这就是在给我出难题了,杨家的大小姐可不是你我能使绊子的人,我劝你最好换个省事儿的姑娘,免得为了这事儿把小命丢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劝陈少爷一句。” 陈旭闻言暗暗皱了皱眉头,心中只道杨家在松江的势力或许还有一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要不然宋睿也不会这么忌惮。 或许是见陈旭不声不响的,宋睿自己还有求于他,索性宽慰一句道。 “陈少爷,有道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杨家的大小姐不好收拾,我们也可以换个条件不是。” “什么条件?” 陈旭下意识的反问一句。 这话一出,宋睿心中就冷笑一声,脸上仍旧是丝毫不显,淡然道。 “唱曲儿的姑娘你要不要?” 陈旭听到这话,心里就好像是过电一般,只不过却不敢在宋睿面前表露分毫,一抬头反倒是一副略显诧异的模样道。 “唱曲儿的还有好看姑娘?我见过的可都是京剧大武生,抡起关刀南来北往的猛汉子。” 宋睿眼睛之下的目光闪过一丝戏谑,随即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借着推眼镜的动作稍微收敛了一下表情,说道。 “陈少爷真的不知道?那我提醒你一句,她应该还算是你的战友才对。前些日子在松江剧院被抓的昆曲戏班的班主名角。她叫徐雪娇。” “徐雪娇?” 陈旭先是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转念一想又好像是反应过来。 “哦,这我好像是见过。” “是吗?”宋睿脸上的冷笑更显。 不曾想这饵咸钩直,陈旭根本不上套,话锋一转,说道,“当天我和阪田玉川一起在剧院看戏,听他们报了个曲目角色,没想到那姑娘也是个地下党?听宋先生这意思,那徐雪娇长得还不错?” “还可以。” 没能看到陈旭露馅,显然是让宋睿颇为失落。 陈旭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随意的拍了拍衣袖。 “宋先生,看来这买卖是做不成了。阪田是日本人不假,但是我和他可是实打实的同窗情谊。你拿个指不定现在什么模样的姑娘给我就算是开出条件了?那我还不如去巷子里找个窑姐算了。” 说话间,他转身作势要走,宋睿见状,喊道。 “陈少爷请留步。” ------------ 第四十二章 新的任务 陈旭的脚步一缓,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玩笑一句道。 “宋先生不会是打算抓我吧?” “那怎么可能。” 宋睿随口打了个哈哈,算是敷衍了过去,说是不可能,实际上以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对于这种地下分子其实从来都是不讲条件的。 只可惜这里是松江,是日本人占领已久的东五省。 “陈少爷要是帮我这个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杨家大小姐的秘密。” “一个秘密就要换我这身体力行的一番辛劳,宋先生这算盘也打得太精了。” 陈旭随口一句,话里话外不乏懒散之意。 宋睿却似乎相信这个消息值这个人情,十分笃定的说道,“这个消息虽然不能让陈少爷抱得美人归,但也绝对够分量。” “够分量?”陈旭下意识的反问一句,偏偏这句话就算是露了心机,宋睿见他上钩也不装了,直接说道。 “陈少爷帮我这个忙,我不但告诉你这个关于杨婉君的秘密,还可以做你的引荐人,日后无论南北直隶之地你都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圈,陈旭到底还是有些沉不住气,“宋先生到底要我做什么?” 宋睿自信一笑,拍了拍身边的沙发道,“过来坐,我们慢慢聊。” 陈旭缓步走到了他身边,端起了玻璃水杯,静待下文。 墙上的挂钟指针转动了一圈又一圈,等到陈旭回过神来,一抬头竟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宋睿轻咳了两声,喝了一点水,稍微润了润喉咙,说道。 “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前因后果,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现在就等陈少爷的答复了。” “你为什么要帮田中?” “很简单,不是我要帮他,是党国有和他合作的必要。你一定以为我这次来松江是为了抓捕地下分子或者是因为什么零号来的吧?我告诉你,这你可想错了,我这次来是专程为了和日本人谈合作的。只要田中信三这个节点打通了,我们会和整个东五省的日本人形成一个同盟,到时候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精力剿灭地下党并且治理好我们的国家!” 宋睿的语气激昂,带着几分志在必得的意思,只不过陈旭听来却忍不住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日本人会给你们这个机会吗?” “为什么不会?东五省我们可以给他,甚至可以直接割让,在国际上给予他们认可!只要争取到几年时间就可以了,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我们要的就是稳固力量,以图后续。地下党也就是秋后的蚂蚱,根本就跳不了几下了,也亏陈少爷刚加入地下党不久,否则只怕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可就难办咯。” 听着宋睿对地下党的冷嘲热讽,陈旭的脸上淡漠如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个唱独角戏也没什么意思,宋睿放下玻璃水杯道。 “时候也不早了,这件事我给陈少爷一天的考虑时间,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答复。相信以陈少爷的眼界,是明是暗还是分得清的。” 陈旭点了点头,临走的还不忘讹宋睿一笔。 说是要了点定钱,结果宋睿说起来是什么奉天府几处的什么人,身上竟然连一百现大洋都没有,实在是磕碜得让陈旭都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别的不说,国.民党这帮子人捞钱还是有一套的,没想到这个宋睿连这个基本手艺都没学会,难怪空有业绩却一直混不上去。 拿着从宋睿那儿讹诈的七十多个大洋,陈旭也算是有了基础的伙食费。 白天的时候在瓦房庙,他虽然看似出手阔绰,实际上那几十块现大洋已经是他全部的身家,连枪带子弹都卖了,甚至是身上的零票子都凑了一块儿。 如果秦守邦不上钩,那他真的要气得吐血。 早几年还是伪满的时候,银元也就是大洋刚出来时最值钱,一百块大洋差不多够一家三口一年的吃穿用度。 一直到近些年,银元即便是贬值也还是算大钱。 陈旭故意输给秦守邦的五六十块大洋,如果按照标准工资来算,差不多够一个普通宪兵一两年的工资了,也难怪秦守邦会如此高兴,以至于喝得烂醉如泥。 离开了宋睿的小洋楼,附近都是租界区,他作为中;国人还不能随便走动,只能先离开这里,回到隔壁的松江城区再做打算。 时间已近后半夜,几乎没有什么旅店会开门到这个时候,陈旭自知没地方可去,索性就随便躲在一个墙角,开始慢慢的消化宋睿所说的话。 按照宋睿的说法,在松江管事的日本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早几年就来松江的田中信三,第二个就是半年前空降过来的阪田玉川。 这两个人分别属于海军和陆军两个系统,彼此的关系实际上并不是共同管理,而是很直接的竞争关系。 对于海陆之争,实际上陈旭当年留学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日本在近些年一直以战养战,奉行穷兵黩武的策略。 也是他们运气好,接连赢了好几场大战,不过也正是因为打了胜战,掠过了不少资源,国内的盘子也越来越大。 单单海军本部就拥有超规模的大型组合舰队,单单是舰队日常的燃料消耗就足以拖垮一个中型城市,更别说战时的损耗。 他们还有一个陆军本部养着近百万步兵,需要的补给和资源消耗也是海量。 为了维系各自派系的消耗,在各个日占区之间,海陆双方明里暗里都会进行一些交锋,为的就是占领一些资源要点,到时候可以在各自派系之中做出倾斜。 比如松江前几年是田中信三管事的时候,城北煤矿的煤炭等资源,十成有八成都是直接给陆军本部的相关派系人员扩充战备和维持日常消耗。 余下的两成作为账面费用,勉强算作海陆公账,这样一来海军本部获得的资源自然也就少了。 类似的资源之争,不仅仅是在松江,在东五省,甚至是其他的日占区都有类似的情况。有的甚至撕破脸皮,在外听召不听宣,发生战争的时候还故意给对手使绊子。 如今这样的乱世时局,宋睿作为国.民.党的特派员,自然需要分析局势,明辨山头。 他现在选的人就是老一派的陆军本部大佐,田中信三,与之对应的阪田玉川就成为了需要贬损的对象。 如果能把阪田玉川搞下去,日本人这边肯定会给一些实惠,田中信三也就算是交下了。 坦白来说,这种派系间的明争暗斗,陈旭不太想参与,但是眼下他又不得不参与。 零号的事情已经陷入了一个泥沼,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就必须要深入松江这乱局之中,而且必须渗透进边边角角,直到获取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夜已深沉,夜幕笼罩之下的松江寂静无声,天空中也无星无月。 在这片浓重的黑暗之下,陈旭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弱小而无力。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他站起来仰面朝天,默然无语。 虽然宋睿选择了帮助田中信三,但是眼下田中信三的位置其实坐得不太稳。无论是日本本部还是在东五省,在发展海陆之间的资源倾斜问题上,相关的高层都明显的偏向于海军本部这一边。 这也是为什么田中信三在松江这些年做出了不少成绩,上面却还是派来一个阪田玉川的原因。 想要完全的扭转这种局面就必须把阪田搞掉。 宋睿的意思就是让陈旭以同学的身份接近阪田,持续的为他乃至田中提供情报,直到阪田在松江混不下去为之。 这个任务的难度之大,持续周期之长,几乎是等于把陈旭钉死在了松江。当然宋睿的条件也很直接,完成这件事之后他会作为引荐人,直接带陈旭加入现在前途一片光明的党国。 小巷子里,陈旭捏了捏鼻梁骨,感觉有些头疼。 诚然,答应宋睿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他一直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渗透进日本人内部的机会。 只不过阪田玉川救过他不止一次,虽然他对日本人占领国土有着强烈的愤慨,但对于阪田玉川这个人他还是觉得可以一交,至少不至于背后给他一刀。 心中几番挣扎之后,陈旭还是决定先走一步算一步。现在的他还没有选择的资本,松江的情况如何,他还不清楚,这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契机,至于阪田那边只能到时候再周旋了。 想通了这件事的关节所在,他心下稍微释然了一些,左右看了看这小巷子连张旧报纸都没有,肯定是不会在这里窝一宿的。 “先找个地方歇一宿。” 他走出小巷子,刚打算找个什么地方凑合着过一宿,没想到远远的却看到两道车灯。 “都这么晚了,谁会开车来这种地方?” 陈旭下意识的退后到了小巷子里,同时暗暗观察对方的踪迹。 ------------ 第四十三章 奉天三处 汽车的车灯晃了晃,转眼一辆黑色小汽车就开过了巷子口。 这附近的街道不断宽敞,所以那车开得也不算快,陈旭等那车开过之后看了一眼,心下暗暗一惊。 那车前不久刚见过,而且就是在宋睿门口。 “杨家的车?” 看着这辆本该在前半夜就带着杨婉君回到杨家的车,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 开车的人压着速度,一路上的速度并不快。 陈旭跟着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那车上的人也许正在四处查看有没有尾巴跟着,所以才会压慢速度。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他果断躲进了巷子里,靠着在巷子里来回翻墙,避开了和汽车上的正面相遇的可能。 因为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三点钟,所以小汽车的车灯一直很晃眼,即便是偶尔陈旭走岔了路也可以很快找到方向。 一路追踪下来,就在陈旭有些扛不住的时候,小汽车却停在了一栋两层高的老房子前。 陈旭四处看了看方向,认出了这里应该是租界附近的居民区,心下正奇怪杨婉君为什么会来这里的时候,汽车上下来了两个灰衣短褂的汉子。 “不是她?” 一路追着这车就是好奇杨婉君三更半夜的出来溜什么,没想到车上竟然不是她。 “难道是认错了车牌?” 就在陈旭心下疑惑的时候,那两个先前下车的汉子已经走进了那栋老房子。房子里没有亮灯,陈旭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又不敢轻易过去查看,只能攀在围墙边上隔着一条大街看着。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那两个汉子又空着手走了出来,坐上了车,慢慢悠悠的开着车走了。 陈旭本想继续看看他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但是先前追着这车一路小跑还要翻墙,已经精疲力尽,更何况在发现不是杨婉君之后他就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了。 临到他打算不折腾,回头找个地方先躺一会儿的时候,他突然鬼使神差的打算去那栋旧房子看一眼。 他小心翼翼的越过围墙,一路左右看了看大街上的状况,轻手轻脚的走到了那栋旧房子前面。 这种旧房子在松江很多,主要是以前的有钱人或者是洋人修的小洋楼,后来因为日本人占领了东五省,有的人逃去了南方也就留下了许多这样卖相还算不错的老房子。 陈旭悄悄的走到了老房子前,隐约可以看见房子外墙上刷的油漆都已经起皮了,附近的草坪也是杂草丛生很久没人打理过的样子。 在确认附近没什么人之后,他走到了那栋老房子前面,刚想掏出兜里的煤油打火机,转念一想还是侧耳先听了一下里面有没有什么声响。 随后尝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结果不出意料,虽然这个房子看起来有些破败,大门的锁还是换了新的。 眼看着进不去,陈旭围着这房子四处绕了一圈,就心里暗暗在打算放弃的时候,突然发现花园旁边的墙后面有一个排水管。 虽然这个排水管看起来有点老旧,不过拽了两下也还算结实。 陈旭将大衣先扔在一边,挽起袖子直接从排水管爬到了二楼的窗户边。 幸好这个窗户没有加装防护栏,他稍微费了些功夫还是跨进了二楼的房间。 一走进这个房间,顿时就感觉一阵扑鼻而来的机油味道。 他下意识的捂着口鼻,借着窗外的光亮,隐隐发现这房间里竟然堆着一大堆被绿色帆布盖起来的东西。 “这是?!” 果不其然,等他掀开那厚实的帆布一角,里面全都是一箱箱整齐堆叠的木箱! 看着这木箱的样式,陈旭其实就已经明白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了。 他凑近了木箱前仔细查看了一眼,木箱上面有专门印上去的文字。 “华西商会赠,步枪二十支,一九二九年九月十三日。” “这是以前东北军的武器?” 陈旭面色凝重的看着这房间里堆叠齐整的近二十多个木箱。 粗略一估算,单单这间屋子里就有四百多条枪,足够武装一个小连队! 早在很多年前,东五省乃至于胶州湾一直就是列强租界的范畴,为了提供一个前哨营地的作用,东五省的工业水平实际上一点不比南方差,甚至最初的张帅在世的时候,东北军堪称是全国最强的战力。 其境内的各种煤铁工业资源不说,甚至还拥有相当成熟的军/工制造体系,只可惜当年日本人占领东五省的时候,东北军一枪不开直接弃守,以至于这些物资白白的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 看起来这件房子里的枪械应该都是当年杨家私藏下来的一部分,虽然看起来数量夸张,比起东.北军落在日本人手里的那些,这点儿根本就不值一提。 虽然偶然撞破了杨家的一个小秘密,不过陈旭对这件事并不算上心,毕竟他现在也没心思对付杨家。 经过这一番折腾,差不多已经快凌晨四点半了,休息肯定是休息不上的。 原路返回之后,陈旭没有矫情,直接回头就去租界区打算去找宋睿。既然要在阪田玉川身边当卧底,肯定还是得有一套说辞。 再者,他现在地下分子的身份在松江已经是人见人惧,基本上没人愿意和他打交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最好还是让宋睿提前搞一个名头方便以后的行动。 …… “辛苦,辛苦。” “宋特派员这是什么话,你太客气了。” 一身蓝黑色制服的秦守邦微笑着和宋睿握了握手。 如今南方的局势基本已经稳定了,宋睿的身份自然不比需要处处避讳的地下党,来一趟松江还有人设宴接风洗尘。 松江的经济基础很单一就是依靠着城北的矿场,不过这并不代表松江没什么消遣的地方,实际上真要是想花钱,哪儿都能消得掉。 松江大酒楼以前是属于孙家的物业,后来日本人来之前,孙家的人逃到了南方,这间大酒楼自然也就成了杨家的物业。 昔日鼎盛的时候,松江大酒楼是专门做御膳的,号称是奉天过来的御厨,身份自然小看不得。 即便是到了如今,这也是红漆琉璃瓦,大红灯笼贴着金字,三层楼的小阁楼,梁柱纹龙上彩,就是一个豪华。 虽然明面上这里是日占区,现在是日本人说了算,但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宋睿过来是代表着如今的民.国,自然不能轻易怠慢。 宪兵队的秦守邦、杨家的杨婉君,再加上几个叫得出名字的豪绅,差不多算是勉强凑齐了一桌人专门设宴来招待宋睿。 秦守邦和宋睿站在酒楼门口,话还没说两句,就见着杨婉君穿着一身喜气的大红旗袍下了车。 她刚一下车就连连笑道。 “哎哟~实在是对不住,差点儿就耽误了时候。都在门口干什么啊,进去聊,外边怪冷的。” 看她一番精心打扮,门口的秦守邦也不想唐突佳人,转身便打算和她一起进去。 不曾想宋睿却站在门口,不愿进去。 “有个朋友还没到,我在门口等等他。” “宋先生的朋友?难不成也是你们党国的干员?” “算是吧。” 听他这么一说,杨婉君和秦守邦都来了兴趣,原本他们以为这一次就只有宋睿一个人来了松江,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搭档。 杨婉君见状,干脆一起站在门口,微笑道。 “宋先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门口站着。现在也没到时候,大家就一起在这里聊两句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聊两句也好,正好也算是迎接干员嘛。”秦守邦借坡下驴,表现得十分客气。 宋睿也不作声,只是微笑着站在酒楼门前。 杨婉君见他笑而不语,试探着问道。 “不知道这次和宋先生一起来松江的是哪位干员?” “杨小姐不用好奇了,他来了。” “来了?” 杨婉君顺着宋睿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个年轻人小跑着跑了过来,瞧着那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实在是有些不太体面。 “陈旭?!” “杨小姐,没想到还能赶巧碰到你。” 陈旭满头大汗的和她打了个招呼,一旁的宋睿适时打断二人的谈话道。 “好了,人到齐了,我们进去吧。” 杨婉君见宋睿打马虎眼,直接拉着陈旭的胳膊,急道,“等等,他就是宋先生所说的党国干员?!” 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宋睿和陈旭对视一眼,不急不缓的解释道。 “对了,差点忘了介绍。陈旭是我们党国培养的高级人才,一直以地下党的身份从事情报收集工作,实际上他的真实身份也是我奉天三处的联络员。以前或许大家有过一些误会,今后的工作中希望大家都冰释前嫌,精诚合作。” 听着宋睿的解释,杨婉君和秦守邦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任谁也没想到陈旭竟然还是一个反间谍。 虽然杨婉君不敢相信,但是宋睿做出了个官方证明,实在是由不得她质疑。 ------------ 第四十四章 去个地方 “各位贵宾,八宝熊掌,请品尝!” “宋干员,试试这八宝熊掌。这可是满汉全席里的御膳,关于这道菜还有一个典故。” “是吗?” 宋睿扶了扶金丝边眼镜,略带好奇的应和一句。 秦守邦不愧是酒桌上的老猫子,活络起气氛来,算是个中老手。一道菜里就能说出好些个学问,让人丝毫不觉苦闷和尴尬。 这场专门为宋睿接风洗尘的酒席,虽然都是些陌生面孔,喝起酒来却也还算熟络。 陈旭昨晚一宿没睡,前半夜在瓦房庙给秦守邦设局,后半夜和宋睿周旋,最后临到凌晨三四点了还在大路上遇到了杨家的车,一路找到了杨家存放的武器弹药。 不得不说,这一晚上的经历真是精彩极了。 他一晚上没有休息,还连着吃了两顿酒,早上赶早还去找了宋睿编排串词,一来一去之间坐在这热闹的酒桌上却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一直眯着眼睛打瞌睡。 迷迷糊糊之间,陈旭只感觉小腿肚子上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蹭来蹭去的,他心中只道是跑进来一只猫啊狗啊之类的小东西,不曾想低头一看却见着是杨婉君装模作样的伸着脚在勾他。 陈旭皱了皱眉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那姑娘像模像样的咳嗽了一声,微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直接起身就走了出去。 她本来还以为陈旭会跟过来,不曾想陈旭像是没明白怎么个意思似的,直接坐在椅子上干脆仰头打起了瞌睡。 杨婉君还想问他和宋睿到底在做什么,只不过这酒楼里面人多眼杂,她只能暗暗咬了咬牙,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酒桌上,陈旭毫不掩饰的打起了瞌睡,几个松江本地的豪绅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毕竟这儿可不是南方,而是实实在在的日占区,管事做主的人是那日本人。他们几个老头过来陪着吃顿饭也算是给这南边的政.府面子,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干员竟然这么没有礼貌。 陈旭的行为,宋睿自然是看在眼里,只不过他非但是不以为意,甚至还觉得这就是一个纨绔少爷应该做的事情,心下更加笃定了陈旭不是一个坚定的革/命者。 说到底,在宋睿乃至于秦守邦这样大多数人眼中,能够出去留学的人都是不差钱的主,平日里不愁吃不愁喝就喜欢干点出格的事情,正巧这几年思想潮流影响,脑子一热就加入了地下党。 不过这些年轻人大部分都没有意识到搞革/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真要是见了血,一个个都得吓得尿裤子。 所以即便是最开始松江联络站的成员名单泄露之后,陈旭基本上算是坐实了地下分子的名头,也没有人把他当回事。 毕竟他这样的富家少爷想要搞谍报,说出来都会被人当成笑话。 几杯酒下肚,酒桌上的人酒劲儿上头,一个个开始称兄道弟,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陈旭迷迷糊糊的没睡几分钟又被这吆五喝六的声音吵醒了,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直接就起身打算去楼下喘口气。 不曾想他刚走到楼梯口,突然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他背心冷汗一激,一瞬间就清醒了七八分。随即就是猛地一转身,没想到这个踢他一脚的人竟然是杨婉君。 “总算被我逮到了吧?瞧瞧,你还挺会装模作样的。” “杨小姐?” “哟呵~你还真当你是奉天的干员啊?” 杨婉君阴阳怪气的嘲讽一句,只可惜还没等她继续往下说,陈旭便冷冷的说道。 “我的确是加入过地下党,不过那只是党国交给我的潜伏任务。杨小姐,你可是实打实的地下分子,我劝你在我面前客气点儿,否则以后但凡你离开松江一步,我第一个把你抓起来。” 杨婉君先是一愣,随即故作镇定的冷笑一声,“你骗谁啊?装模作样~” 这话语之间她虽然还是嘴硬,不过那张小脸儿青得都快发紫了,估计也是被吓破了胆。 本来还想追问陈旭和宋睿是不是有什么算计,这会儿也没心思问了,哆哆嗦嗦的就躲进了包间里。 陈旭吓唬她两句,也没心思和她继续闹,转头就下了楼,在附近找了个剃头匠,打算洗把脸提提神。 这种剃头匠其实菜市场门口有很多,直接摆张条凳就能理发修面。不过现在陈旭是想找个能洗头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就比较讲究了,至少得有个门面。 幸好这里是松江大酒楼,多多少少也算是个豪华地段,陈旭东走西逛的没走多久还真找到了一个剪头发的地方。 “师傅,这儿能洗头吗?” 他刚走到门口问一句,没等来回复却发现店里面坐着四五个穿着西式西装的人。 陈旭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腰间都佩着枪,下意识的就想回头。 就在这个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黝黑肥硕的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战战兢兢的老师傅。 “阪田君?!” “陈旭君,这么巧。” 其实刚才看着这屋里的这几个便装的卫兵,其实陈旭就隐隐觉得会遇到阪田玉川,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阪田君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这话问得可有些奇怪了,难不成陈旭君觉得我们日本人就应该一直窝在城北矿场吗?松江是我们的领土,东五省都是我们的领土,我们可不是你们支.那人雇来的保镖。” 阪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如常,好像是在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只是这些话落在陈旭耳朵里却多多少少有些刺耳。 不等他发作,阪田随意的坐在了椅子上,问了一句,“陈旭君也是来剪头发的吗?” 这话提醒了陈旭,陈旭稍微定了定心绪,抹了一把已经好几天没洗的头发。 “不是,好些天没洗过头了,打算找个地方洗个头。” 阪田玉川闻言咧嘴一笑,拍了怕身边的座椅道。 “过来坐下聊会儿。” 陈旭倒也没有矫情,直接走过去坐下,随口问道一句。 “阪田君怎么会有空来城里的,矿场的生产情况如何?” “区区一个小矿场而已,我们日本军.人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来东五省的。” 虽然阪田玉川话语之间十分张狂,不过陈旭其实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说话语气。即便说起来两人算是同学兼好友,但实际上在阪田玉川心中陈旭到底还是属于低人一等的支.那人。 阪田家昔日是幕府将军的从属,有所谓的名门家族的傲气,再者这些年来日本人行事作风越发的膨胀,要是能看得起陈旭,那才叫奇了怪了。 索性陈旭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的语气,自顾自的让剪头发的老师傅打了个肥皂水,打算先刮刮胡子。 阪田玉川已经剪好了头发,正好打算要走,临走的时候见陈旭还优哉游哉的刮着胡子,突然心血来潮招呼他一句道。 “陈旭君,你来跟我去个地方。” “去个地方?”陈旭示意剪头发的老师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阪田玉川只是笑了笑也不解释,陈旭心下有些疑惑,不过他正好打算找阪田攀上关系,现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虽然没有洗头也没来及修个面,陈旭还是给那老师傅两个大洋,转头跟着阪田走了出去。 到了店门外面,阪田玉川并没有开车,反倒是让下属招手叫来了一辆黄包车。 陈旭不免好奇道。 “阪田君,你这样招摇过市,会不会太冒险了?” 松江剧院的刺杀事件在先,陈旭没想到阪田竟然会如此心大。 阪田玉川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 “别说这些了,陈旭君,我带你看些有意思的东西。” 既然他都无所谓,陈旭自然也不好多劝,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黄包车,随行的那几个黑衣宪兵就一路随行,一时还颇有些排场。 一路上时不时的会有本地的百姓回头张望,这样万人瞩目的感觉显然是让阪田感觉格外的良好,甚至在黄包车上还哼起了日本的小调。 陈旭坐在后面的黄包车上,对于这一切早就算是有所预料。 以前留学东洋的时候,明德私塾算是日本的顶级高中,其中也多是一些门阀纨绔,除了欺负一下陈旭这样民.国留学生,对阪田玉川这样长相丑陋的自己人也会有霸凌的现象。 再加上日本自甲.午胜利之后就一直是穷兵黩武,大部分的物资都优先供给了部队。 以至于百姓生活的物资极为匮乏,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十分压抑,阪田在自己家里也时常被父母打骂。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至今,阪田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偏执和癫狂,还有一种后天形成的东/亚圈子里面的鄙视文化。 对于这种人,即便名义上是同窗好友,陈旭还是习惯性的避而远之。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组织选择了他,他还真不太想再见到阪田。 ------------ 第四十五章 陈旭君啊 黄包车一路在城区兜兜转转,陈旭还以为阪田玉川会带他去什么地方。 没想到阪田兜兜转转绕了大半圈,突然一扭头朝着租界的方向奔去,就在陈旭以为他要去租界的时候,阪田却命人拐进了一个小巷子,紧接着穿过了巷子来到了一栋老旧的洋房前。 “这里是?” 陈旭见到这房子的时候,心里就是一惊。 阪田却自顾自的下了车,招手道。 “陈旭君,下车吧。我带你看个好东西。” 陈旭装作不解的问了一句,“这里是什么地方?” 阪田笑了笑也不解释,只是命人打开了洋房的大门,老旧房门发出“吱呀”一声门轴轻响,一蓬扬尘伴随着一阵刺鼻的机油味道扑鼻而来。 陈旭站在阪田身边,脸上虽是丝毫不显,心下却已经确定了这就是昨晚他来过的武器库房! 果不其然,在阪田的授意下,随行的日本便装宪兵直接把客厅里一堆堆武器上的帆布掀开,轻重机枪、迫击炮、冲锋枪、手榴弹……花样繁多的武器何止是能装备一个小连队,简直可以装备一个团! 阪田走进了客厅里面,一脸戏谑的踢了踢一把样式崭新的重机枪,冷笑道。 “陈旭君,你知道这些武器是从哪儿来的吗?” “不知道。” “这可是你们支.那人自己的武器装备,号称支.那最强的东北军的物资!” 听着这明显的嘲笑,陈旭冷着脸没有作声,反倒是阪田玉川还颇为得意,像是查看自己的战利品一般寻思着客厅里的武器装备。 这里的装备都是一些轻型装备,最大的装备也就是几挺重机枪还有迫击炮,饶是如此这崭新的外观还有可怕的数量还是让人暗暗心惊。 绕了一圈之后,阪田示意自己的手下去楼上查看一下,自己则是随意的坐在了一个装着弹药的木箱上,看着陈旭玩笑一句道。 “陈旭君,同为支.那人,你的感觉如何?你还觉得这是你们的骄傲吗?” “……”陈旭冷着脸没有吭声。 见他不吭声了,一贯是被他逼得还不了口的阪田咧嘴笑道。 “看来对付陈旭君这样既博学又有口才的人,还是要用事实说话,要用实力说话!”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但是看着阪田这盛气凌人的样子,陈旭的脸色到底是有些难看。 或许是顾及到他的情绪,阪田也没有继续践踏他那可怜巴巴的自尊心,随手拍了拍身边的弹药箱,转过话题道。 “陈旭君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担心遇到暗杀吗?这就是答案。” 陈旭回过神来,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这就是赔礼,作为误会消除的赔礼。” 阪田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眼底却不由得闪过一丝冷意。 陈旭闻言,想到这是杨家的武器库,心下疑惑又起道。 “赔礼?谁的赔礼,难道阪田兄已经找到了刺杀你的幕后黑手?” “不错,已经找到了。” “是谁?” “还能有谁,陆军本部的田中大佐。” 阪田玉川神态自然,仿佛是在说着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只不过那天在松江剧院里听昆曲的时候,一行人可是实打实的被吓得面如土色,现在怎么又如此从容? 他似乎是看出了陈旭的疑惑,淡然解释道。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陈旭君,你要明白一件事。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标明了价格,你之所以得不到,那只是代表你没有付出足够的代价。” “……这几箱弹药就能买你一条命?” 陈旭对阪田这番话感觉难以理解。 阪田却咧嘴一笑道,“陈旭君,你还是太过天真了。” 他这笑意之间似乎是藏着什么,可惜陈旭不是局中人,不知其中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松江剧院的暗杀,无疑是让阪田从田中手中要来了不少东西,这栋旧洋房里的武器弹药或许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正当他暗自疑惑的时候,阪田玉川抓起一把德制7.92毫米的子弹,顺手掂量了两下,说道。 “陈旭君有没有考虑过留在松江?” “留在松江?” 陈旭一听这话,不免有些奇怪的反问道。 “阪田君前几天不是还劝我走吗?怎么现在又要我留在松江了?” “很简单,我需要陈旭君帮我做件事。” “帮你做件事?” 其实从阪田邀请他来这里,陈旭就隐隐猜到阪田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当年在东洋读书的时候,阪田玉川就是这种性格,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搭理他,只有需要他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的过来,说一堆有的没的,然后让他去做事。 当时他们读书的明德私塾有一帮很喜欢欺负阪田的门阀纨绔,这些人最开始只是欺负阪田,后来阪田就把陈旭骗过去,两个人经常和那帮纨绔少爷打架。 正是有这番经历,陈旭第一反应不是问做什么,而是带着疑问的语气暗暗试探能不能拒绝这件事。 阪田似乎也知道陈旭的性格,咧嘴玩笑道。 “陈旭君你又害怕了?支.那的男人怎么都这么胆小?” 陈旭随口应了一句道,“那也是因为每次都被阪田君叫过去当挡箭牌,被你坑怕了。” 阪田哈哈笑了两声,收敛了些许笑意道。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陈旭君,我可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知道这间房子是谁的吗?是杨家的物业。田中管理松江的这几年一直和本地的杨家合作,有很多事务都分由他们管理,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杨家帮我盯着。” “这个我恐怕不太行,我……” 话还没说完,陈旭刚一抬头,突然一把子弹砸在他脸上,要不是陈旭反应过来,只怕这些子弹能把他的眼睛给刺瞎。 “什么啊?陈旭君!拿出一点支.那人的勇气来啊!当初你不是什么很威风的说过我是中.国人这样的话吗?怎么现在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啊!” 话还没说两句,阪田突然变脸,一边用嘲弄的语气不断的嘲笑着他,一边抓起木箱里的子弹劈头盖脸的就往陈旭的脸上砸过去。 陈旭一手挡着脸,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没想到刚后退几步突然就被跟着阪田的宪兵从后面一脚踢了回去! 猝不及防间,陈旭一头就跪倒在了半天面前。 阪田随手抓起两把子弹往陈旭的脑袋上砸了过去,当场就把陈旭的脑袋砸出了血。 眼看着陈旭满脸是血的抬起头,阪田似乎也知道不能把他逼急了,随意的拍了怕手,说道。 “别总是做出这种会让人瞧不起的事情啊,陈旭君。” 说话间,他伸手招呼看门的宪兵将房门关上,从木箱上站了起来,随口说道。 “支.那人什么的,就是喜欢说很威风的大话,实际上真的打起来却只能跪在地上,哭着说出我们失败了,我们赔款给你们这样的丧气话,所以你们支.那人才是笑话啊。” “……” “明明告诉过你了,这件事就是需要陈旭君的帮助,你却不愿意帮忙。这难道就是我们的同学情谊吗?当年在明德我可是帮助过你不少呢,前几天因为你也惹出了不少麻烦,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这样的性格真的会让人很困扰的。” “……” 头上的血一滴滴顺着额头落在地上,陈旭低着头,想要说点什么又忍了回去。 阪田念叨了大半天,到了最后似乎是终于想起了什么,随意的踢了踢陈旭的的脸,问道。 “我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听清楚没有啊,陈旭君?你给我打起点精神来啊,所以说你们支.那人……” “我明白了。” 沉默了半晌,陈旭总算是说出这么一句。 见他点头,阪田玉川一改先前的尖酸刻薄,满脸笑意的将陈旭扶了起来,还贴心的用手擦了擦陈旭脸上的血,微笑道。 “果然,我就知道这件事拜托陈旭君的话,一定是没问题的。” “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正如我先前所说的,杨家是田中在松江的得力助手,你帮我去杨家查出他们到底帮田中藏着多少物资,具体又帮田中做了那些事情,一有突发情况就要及时向我汇报。” “我大概要做多久?” “做多久?” 阪田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笑了笑,顺手拍了拍陈旭被砸得头皮血流的脑袋。 “陈旭君,这可不像是你这样的聪明人能问出来的话啊?你当然是要帮我扳倒田中之后才能离开啊,我们现在可是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就像我们以前在明德的时候一样,难道不是吗?” 随着阪田的拍的这几下,陈旭的脑袋上伤口又再次流出了血。 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让阪田一时不由得的撇了撇嘴,略带厌恶的甩了甩手上的血,吩咐道。 “你们几个过来,带陈旭君去包扎一下。” “是。”门口两个便装宪兵走了过来,将陈旭带了出去。 阪田随手在木箱上擦了擦手,脸上的厌恶更显几分,“支.那人的血果然看几次都觉得恶心。” ------------ 第四十六章 再回杨家 这边松江大酒楼门前,宋睿和秦守邦等几人拱手作揖,随口攀谈两句之后,好奇的问道。 “陈旭去哪儿了?” “他好像先前出去之后一直没回来,会不会找了个地方休息去了。我看他好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那倒也是。” 都是这么大个人了,宋睿想了想也就没有再多问。 正巧杨婉君收拾了一下走了出来,几个人又在一起寒暄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去。 杨婉君坐上了自家的车,说是吃了一顿酒,实际上这顿饭吃得不算开心。一路上时不时的皱眉扶额,对宋睿唱得这一出,一时有些拎不清。 倒是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本该离开的陈旭,这次应该是被重新拉回了松江。 心念之间,杨婉君正好想到陈旭,没见到开车的老管家却突然提醒一句道。 “大小姐,门口那人好像是陈少爷。” “陈少爷?哪个陈少爷?”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到了杨家宅子门口,杨婉君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歪着脑袋正好往前面看了一眼。 杨家宅子门前的台阶上,还真有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看起来打扮挺洋气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坐着。 杨婉君还只当是陈旭先前喝了酒,这会儿是来自己家发酒疯的,当即就气势汹汹的打开车门走了过去。 不曾想这才刚走到台阶下面,她就吓得退后了半步,惊道。 “怎么了这是?你被人打了?” 陈旭的脑袋上、脸上都是血,乍一眼看去还真是带着几分狰狞的意味。 开车的老管家这时也走了过来,试探着上前看了看陈旭的情况,这才发现他竟然早就晕了过去。只是一直靠着身边的石狮子,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坐在台阶上等人。 “大小姐,陈少爷好像昏过去了。” 杨婉君有些不忍的转过脸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招呼道。 “叫几个人来把他先弄进去再说。” “好咧。” 老管家显然应付这种情况就比较得心应手了,这几年战乱不休,他在杨家这么多年组织过保安团,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是见多了。 他很快就进门招呼了两个人过来将陈旭抬了进去,又用铜盆打来了热水,稍微给陈旭打理了一下,脑袋上的伤口也上了药,这才到客厅找到杨婉君回禀道。 “大小姐,人醒了。您要不去看看?” “我去看他做什么?他脑袋上真被人砸了一个窟窿?” “没那么严重,只是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稍微划了一道口子,看起来有些吓人,稍微包扎一下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那不就得了,又不是临终遗言非得我去听着。” 杨婉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老管家见状拱手行了一个礼,作势转身要走,她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招了招手道。 “慢着。我还是去看一趟吧。” 老管家这才将她带着走到了一旁的房间。 事情和老管家说得差不多,一张热毛巾把脸上的血迹一擦,陈旭的脸上血迹擦干净之后除了稍微苍白了那么一点,看起来比先前好多了。 杨婉君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伸手示意几个帮忙的人出去,自己则是走到了陈旭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上包着的纱布。 她本来是想看看陈旭到底受了什么伤,没想到她这边刚伸手,还没等碰到陈旭脑袋上的伤口就听到他幽幽的说道。 “别折腾了,我还死不了。” “哟呵~这么说你还挺能的,我的陈干员。” 杨婉君阴阳怪气的嘲讽一句之后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问道。 “陈干员不陪着你们那宋干员体察松江的民情,跑到我杨家门口蹲着是要干什么?” “我怀疑你窝藏地下分子和地下党有联系,从现在开始我就入住你们家,负责监视你们杨家的日常行动。” “你玩真的?” 听陈旭说得有板有眼的样子,杨婉君弯下腰想要看一眼陈旭的表情,这一眼看去却发现陈旭的眼神像是独狼一样凶狠,顿时把她吓了一跳,捂着那小胸脯,后怕连连道。 “那干什么啊就凶狠恶煞的瞪着我?” “把你们家的账房叫过来,我要和他对账。” “真的假的?” “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陈旭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只是这话语之外,杨婉君却一改先前嬉笑随和的模样,面色也阴沉了下来。 “不可能,你查我们杨家的账就是查日本人的账。不管你是红是白,在松江这个地方是日本人说了算的。你真要逼我,到时候翻脸的时候可收不了场合。” 这一番交涉至此隐隐有了些许剑拔弩张的意味,陈旭答应了阪田要找出田中这几年在松江搜刮的物资,眼下既然不能强硬的解决这件事也就只能再想其他办法了。 想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逼问道。 “那账目的事情先不聊,我怀疑你参与地下党活动,涉嫌与一个代号为零号行动的任务有关……” “赶紧打住吧,瞧着你个大头鱼似的怂包样儿,还零号任务?可别把姑奶奶给笑死。你要待这儿是吧?那你就自个儿待着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婉君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亦或是真的害怕他追问起这件事,冷笑着嘲讽一句之后直接转身就走,根本没给他任何试探的机会。 这短暂的交锋至此,陈旭也不算是完全一无所获,至少算是有了一个合理的理由重新回到杨家。 短短一天之内连续发生了这么多事,陈旭扶着椅子把手,勉强站了起来却感觉脑后一阵晕眩。 看样子是先前失血过多,暂时不适合走动。 想了想,他还是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顺手拿起茶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稍微润了润嗓子。 眼下的局势变化越快,对于他而言就越是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他坐在椅子上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结合宋睿这个外派过来的党国干员的信息,隐约可以确定一切的导火索应该就是松江剧院的刺杀案。 宋睿虽然说那次刺杀是徐雪娇等一帮地下党做的,实际上陈旭个人还是倾向于是田中信三的手笔。 而阪田正是那次在松江剧院的死里逃生,正式和田中撕破脸皮! 虽然他在火车站抓捕事件之后,去宪兵队把陈旭捞出来的时候,可疑在松江剧院的暗杀事件上打了个哈哈,实际上估计那个时候就已经和田中摊牌了。 甚至于今天在松江大酒楼附近的偶遇,也有可能是阪田的有意为之。即便是陈旭不去找剪头发的剃头匠,十有八九吃完饭之后阪田还是会找上门来。 因为阪田已经查到了杨婉君帮助田中信三储备了大量战略物资,必然是需要一个信得过人盯着杨家! 想到这里,陈旭稍微摸了一下头上包着的纱布,脸上虽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情绪,眼里却冰冷的可怕。 这一场日本人之间的海陆派系之争,逐渐搅动着松江各方势力的行动,毫无疑问陷得越深就越是危险,但是现在的陈旭也只能义无反顾的往这泥潭里面跳下去了。 现在陈旭的身份既是宋睿安排在阪田身边的卧底,又是阪田逼到杨家来的打手,这样多重的身份对于他而言,勉强也算是因祸得福。 就在此刻起,一个隐约的计划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成形,只待以后一步步的完善。 在这场乱局之中,有一个稍微有些置身事外,还没有完全被波及的人。 那就是宪兵队的秦守邦。 日本人有自己的人手也不缺几十上百号拿枪的人,再加上秦守邦毕竟是中/国人,无论是阪田还是田中都不会信任他。 这样一来秦守邦的位置就稍显尴尬,甚至可能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阪田和田中之间的矛盾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 对于陈旭而言,眼下的秦守邦恰好就是一个活棋。 零号的事情,暂时都被各方搁置了,唯一还能行动的应该还是这个秦守邦! 想到这里,陈旭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一连想了这么多事情,现在他感觉脑袋都快炸了。 不过总算是有了下一步行动的方向重点,也算是没耽误这些功夫。 感觉脑袋上的伤口应该已经止住血了,陈旭面无表情的将包着伤口的纱布一圈圈的解开,随后若无其事的起身走出了客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阪田和田中的争斗还不知道会引起多大的风浪,趁着现在松江城中的局面还算是稳定,他必须开始行动了。 第一步,还是得去找秦守邦。 他前脚走出客厅,后脚杨婉君就悄悄摸摸的摸了回去,这姑娘往客厅旁边的小屋子里看了一眼,满心以为陈旭还在里面,没想到一转眼他就不见了踪影。 “糟了!他不会真的去查账了吧?” 杨婉君心下暗暗一惊,慌忙火急的转头就去找老管家商量对策,而另外一边,陈旭已经招手招来了一辆黄包车,朝着城中的宪兵队而去。 几天前火车站的抓捕行动,应该有个后续了。 ------------ 第四十七章 残酷癫狂 黄包车一路到了宪兵队门口,相较于当初第一次来到这小楼时的提心吊胆,偷偷摸摸。 现在的陈旭显得从容了不少,借着瓦房庙和秦守邦赌了一把,现在他已经可以和秦守邦称兄道弟了。 再者说,现在有了宋睿做保,他的身份已经从见不得人的地下党,变成了奉天三处的特派员,行事会方便很多。 本来他来宪兵队只是想找秦守邦,没想到黄包车刚到宪兵队大门口,竟然还遇见了一个熟人。 “哟~陈少爷,没想到还能在这儿遇到你,先前酒桌上什么熊掌山珍都没来一口就走了,是去忙什么了?” “好几天都没洗头,实在是有点难受就去找了个剃头匠收拾了一下。” 说话间,陈旭随手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了黄包车司机。 在宪兵队的大门口,穿着一身精致西式洋装的宋睿看起来也刚来不久。 宋睿听了他的解释,看了一眼他的头发,玩笑一句道。 “这怎么弄得跟个乱鸡窝似的,这师傅可不太行啊,店在哪儿,下次我可得避着点儿。” “就在吃饭的酒楼右手边,走个几分钟就到了。那条街上好像就那老头开了家带门面的理发店。” 宋睿听他说得这么详细,笑了笑也不置可否,和他一起并肩朝着宪兵队小楼走去。 “陈少爷,这次来宪兵队是打算做点什么?” “昨晚和秦队长在瓦房庙玩了两把骰子,输了点儿钱,这不是刚升了干员吗?回来找他要点零花钱,这缺钱少粮的滋味,宋先生也知道不太好过。” 宋睿闻言讪讪的笑了笑,一时也不好多说。 反倒是陈旭随手理了理头发,反问道。 “一直都在聊我的事,宋先生刚吃完接风洗尘的酒就这么着急忙慌的来宪兵队公干?” “没办法。” 宋睿故作叹气的样子,搓了搓食指和拇指,玩笑道。 “为党国做事还是必须要有点儿成绩的,这里还关着几个地下分子,怎么说也要榨出点儿东西才行。” 听他说起地下分子,陈旭隐隐猜到应该是在松江剧院里被抓获的徐雪娇一行。 事实上关于戏班的事情,陈旭一直有一个疑惑,如果仅仅是因为阪田被暗杀一事就审问当时唱戏的戏班没理由会上大刑。 这里面一定有人泄露了情报,或许从一开始,徐雪娇就已经暴露! 宋睿走了两步,一回头见着陈旭思绪深沉的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随即故意邀请道。 “陈少爷,你以前也是地下党,要不要去看看我们逮到的这几个?” “算了吧。” “这怎么能算了?这种好戏可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再遇到。这次逮着的戏班里还有个小花旦,多少算是个名角儿,陈少爷真的就不想去看看?” 面对宋睿一而再再而三的邀请,陈旭脸上丝毫不显,暗里却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为了避免暴露,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宋先生既然再三邀请,实属盛情难却,我就跟着去学习学习吧。只不过这个名角儿,我想……” “放心!我懂!” 宋睿猥.琐一笑,看样子对于这种事情已经算是见怪不怪。 前几年的时候,红白两党之争还没有这么严重,后来随着南方的大局渐渐稳定下来,对于红白两党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 为了全方面的铲除地下党,南方的现行政/府在各地都有号召铲除地下党的行动并且许诺大批的物资和财物,大部分的地方门阀为了得到这些支持也参与了围剿地下党的行动中去。 现在的松江也处于这样的情况,前几年矛盾还没激化的时候,作为地区联络站的站长老赵甚至和秦守邦都能坐在一起喝酒。 只可惜如今时局突变,秦守邦这样的汉奸也成为了残害地下党的帮凶。 宋睿作为奉天过来的特派员,对于处置地下党这件事上,肯定是有着绝对的权威。日本人不发话,秦守邦也不会跳出来和宋睿对着干。 陈旭和宋睿径直走进宪兵队的小楼里面,一路上秦守邦也没有现身,陈旭好奇的问道。 “不是审问地下党吗?秦队长怎么不来?” “他说刚吃完饭,喝了点儿酒,身体不太舒服,让我们自己看着处理。” 宋睿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了一句,这话语之外,陈旭想起来秦守邦曾经说过的醉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宪兵队这边派了个小兵头,一路带着两人走向了宪兵队的审问室。 这间审问室原来是没有的,后来因为需要审问地下党,所以特意改了一间房间,专门用作审问室,所以环境并不阴暗,甚至还可以称得上敞亮。 陈旭一路上留心着四周的房间,只可惜这里都是铁皮栅栏,根本看不清里面关着什么人,没有钥匙也很难靠着外力破开这里的牢房。 走了不多时,宋睿似乎是来过这里,友善的提醒一句道。 “到地方了,他们这儿的地方有点小,东西也不是很齐全,所以一次只能审问一个地下分子。陈少爷想要看的那个小花旦正巧还没轮到她,等这个人审完了,我再带你去见她。” “行。” 陈旭漠然的应了一句,话语之间分不清什么情绪。 宋睿咧嘴一笑,随着审问室越走越近,他隐隐有些迫不及待起来。 领头的宪兵似乎也见过宋睿的动静,走到门口直接开了门也不进去,简单提醒两句就走。 相较于其他的牢房,这间审问室正好是潮湿的东南角,刻意改高的窗户将阳光极大的削弱,一走进审问室,各种难闻的味道混杂着血腥味扑鼻而来,让陈旭不自觉的伸手捂住口鼻。 宋睿来到这里,反倒像是获得了重生一般,看似斯文的金丝边眼镜之下一双眸子兴奋得发亮。 审问室的架子上吊着一个看起来五十有六的老头,他的身上伤痕累累,全都是极为狰狞的刀伤,虽然听到了有人进来却一直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陈旭一见着这场面,下意识的就皱了皱眉头,问道。 “这也是地下分子?怎么弄成这样?不是要审问出情报吗?” “这个不是,只是戏班里敲锣的。” 宋睿很是贴心的解释一句,只是这话一出,反倒是让陈旭遍体生寒。 似乎是因为心里的情绪太盛,根本就藏不住,宋睿一眼就发现他的眼神变了,随手挽起袖子,自顾自的走到了一旁的刑具架子前,说道。 “陈少爷看着我的眼神有点可怕,该不会想杀了我吧?” “这个人不是地下党,你为什么把他抓进来?” “陈少爷,你是在审问我啊?” 宋睿拿起一把铁钳,笑容古怪的回头问陈旭一句。 “难不成陈少爷非得逼着我审问地下党?那我可就有点为难了,毕竟这屋里现在可没地方找地下党,不过你好像就是一个。” 听到他这话说完,陈旭强忍着心中的情绪,不想和这个疯子起争执,直接转身就想要离开。 不曾想宋睿却提醒一句道。 “陈少爷,审问还没开始,你就要走?” “这根本就不是审问!” “这就是审问,是我们标准的流程。陈少爷,你现在也是我们党国的干员,以后也得学这套流程。现在要是走了,以后可怎么办?” 宋睿的嘴角微微一扬,看似在微笑却让陈旭感觉不寒而栗。 或许是觉得拿着铁钳不太趁手,宋睿转身又挑了一把两公分长的剃骨刀,慢慢悠悠的走到了那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老者面前。 “陈少爷知道以前的刑罚有多少种吗?” “……” “自春秋战国以来有所谓墨、劓、宫、髌、大辟五刑,其后有笞、杖、徒、流、死五刑为定式,如此种种不下近八百种刑罚。” 宋睿说到这里,转过头略显病态的笑了笑,看着陈旭问道。 “陈少爷知道刑罚的意义是什么吗?” “不知道。” “是服从。人是有奴性的,凡属外族入主中原对付汉人都用重刑,蒙元时曾经把凌/迟作为标准刑罚就是为了对付不服管教的人,往上几十年还是宣统的时候都还有这样的刑罚。所以现在陈少爷觉得我残忍,实际上对付这种顽固不化的地下分子,我已经是很开明了。” 面对宋睿这个疯子,陈旭没心思和他争辩,如果有条件的话,他现在就会一枪崩了他。 只可惜现在还远远没到对付宋睿的时候。 架子上的老人早已经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宋睿啰嗦了大半天,刚动了两刀,那老人就彻底了没了气息。 偏偏宋睿还是不依不饶的继续劈砍,俨然已经疯魔。 陈旭将他的疯狂举动看在眼里,脸上的神情越发的麻木。 过了好一会儿,宋睿才因为体力不支停下了刀,一脸畅快的对着陈旭感叹道。 “呼~爽!!!” 陈旭活动了一下脖子,随手将门后挂着一块灰抹布扔了过去,冷冷的说道。 “擦把脸,接着来。” 这话一出,宋睿看了陈旭一眼,古怪的笑了笑。 ------------ 第四十八章 负重前行 接过来那块已经脏得变成灰色的毛巾,宋睿毫不介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说道。 “陈少爷,你果然很有潜质。我宋某人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你是一个大才!” “谢谢。” 陈旭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看着这犹如屠宰场一般的审问室,冷冷的说道。 “下一个要不要换个地方?” 宋睿带着几分强硬的说道,“不用,就在这里。” 陈旭对此不置可否,这样的场面换作一般人来或许真的有些扛不住,但是对他而言只能算是见怪不怪了。 宋睿简单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简单的缓了几口气之后,亢奋的精神似乎也镇定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陈旭道。 “对了,陈少爷是不是还盼着那小花旦呢?我这就让人把她带过来。” “等等。” 陈旭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强装镇定道。 “宋先生,你要是把她这么收拾一顿,到了我手里也没法用。你看你这还说是给我的礼物?” 本来他还以为这么一番说辞可以暂时保住徐雪娇,没想到宋睿心思一转,突然指着陈旭,颇为认可的说道。 “这么说也在理,那我们这次就一人审一个!” 这话说完,宋睿便慌忙火急的走出了审问室,找宪兵队提人去了。 陈旭留在一片狼藉的审问室里,默不作声的站了一会儿,随后转身走到了架子前将已经失去的老者放了下来,抚上了他的双眼。 风云乱世,命如草芥,看着这惨遭无妄之灾的老人,陈旭心里没来由的想到了自己。 也不知道最终自己能不能完成任务,死的时候又是谁来送自己一程。 心中的思绪未尽,宋睿已经叫来两个宪兵将徐雪娇和另外一个年轻人押了过来。 两个宪兵没见过这场面,本来还想把人送进来,没想到刚到门口被这屋子里的味道一冲,再一看屋子里的动静,顿时就是一阵反胃,根本来不及客套直接就走了。 宋睿对这两个宪兵的反应见怪不怪,笑着和陈旭玩笑一句道。 “看看这些人的样子,根本就上不来台面。” 他的话陈旭根本就没听进去,眼前只剩下了被带进来的徐雪娇。 明明前几天还是雄心壮志的同志,转眼成为了阶下囚,看着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色,让人万分痛心。 她本该是那舞台上曲调平仄,各有声色的花旦名角,也应该拥有不错的前程。 不等他多感叹,宋睿就在一旁说了一句。 “陈少爷,怎么这就看呆了?好戏这还没到开场的时候,可别愣着了。” 听到宋睿的话,陈旭顿时也反应过来,眼下宋睿还在阴恻恻的盯着他,这既是一次审问的观摩也是一场含刀带剑的试探。 宋睿虽然病态癫狂,却是实实在在的做了近十年的特务,对于谍报行动已经算是老手。眼下陈旭自知不能有丝毫的大意,只能装作不经意的打算先把徐雪娇拉过来。 不曾想他刚要伸手,宋睿却将那个年轻人推了过来,笑道。 “陈少爷,这姑娘可算是奖励,完成任务的奖励,你别急着上手啊。” 陈旭面无表情的将那年轻人拉过去,冷冷的问道。 “宋先生,你打算问什么?” “随便问,这次就看陈少爷的发挥了。” 宋睿颇为大气的说了一句,只是这番话之后却透露着无比的残忍。 陈旭早就知道他所谓的审问大概率是折磨这些地下党人取乐,却没想到他真的只是纯粹的以折磨为乐。 看着眼前这个二十来岁出头,正在瑟瑟发抖的年轻人,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这个年轻人和徐雪娇一样似乎是知道陈旭是外调过来的地下党人,极度惊恐之下,颤颤巍巍的求饶道。 “不要,陈同志,不要。” 宋睿在门口隐隐听到了这声音,见陈旭不动手,故意阴阳怪气的喊了一声。 “陈少爷?” 陈旭闻言咬了咬后槽牙,还是一把将这年轻人挂在了架子上,两边的铸铁锁扣一合上,本来就已经吓得半死的年轻人顿时就吓得涕泗横流道。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你叫什么名字?” 陈旭冷着脸,漠然询问一句。 那年轻人瑟瑟发抖的说道。 “张永利,张兴全是我的父亲。他是前松江联络站的成员。” 听到“张兴全”这三个字,陈旭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假电报上提供的联络人。 在假电报中本来他应该在松江码头接送零号,但是一个月前已经牺牲了。虽然电报是假的,但是从大体的情报内容上看,这个张兴全应该是相当坚定的同志,否则也不会担负这样重大的担子。 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张永利,陈旭的心里说不上鄙夷和痛恨,反倒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同情。 透露革/命同志的情报固然可耻,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几个不经世事的年轻人能扛得住。地下党能在万般艰难的条件下负重前行,一次又一次的艰难重建犹如野火吹又生,不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新鲜血液的加入吗? 即便是有人不堪重负,更多的人还是会选择咬牙坚持,正是这些同志的坚持才有了革/命事业的不断蜕变和成长。 门口有宋睿盯着,陈旭也不敢太刻意,只能拿起一根短棍,漠然道。 “不用害怕,你把事情说清楚,我会给好好送你上路。” 听到“上路”两个字,张永利眼里的泪更是包不住,索性陈旭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上刑,只是装模作样的逼问着。 “你们在松江有几个人?” “八个。” “城里还有吗?” “没了,全都在剧团里面。” “来松江是为了什么?” “我们想重建松江的联络站……” 张永利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门口的宋睿冷不防的走进来,拎起先前放在架子上的剔骨刀,照着张永利的胳膊上就是一刀! 顿时血一飙,张永利痛苦的叫了几声。在这叫声中,宋睿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阴恻恻的看着陈旭道。 “审问就该有个审问的样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唱什么双簧?” 面对宋睿的逼问,陈旭面不改色,漠然道。 “他愿意说,我就愿意听,他什么时候不说了,我再动手,这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你陈少爷有本事!” 这番话,宋睿自然是没什么可辩驳的地方,只是他的躁郁症又犯了,见了血就忍不住手抖,此刻也顾不上测试陈旭,直接说道。 “这个张永利我来审,你去找那小花旦吧。” “那就辛苦了。” 陈旭冷冷的说了一句,走到门口正要带走徐雪娇的时候,宋睿却冷笑着说道。 “陈少爷,我可没让你把人带走。” “这审讯室里连个软和的地方都没有,我能在这儿把事办了?” 宋睿冷笑一声道,“行,我说到做到,既然是我带你来的,这个小花旦我就交你手上了,我也信得过陈少爷,不过六点之前,你可记得把这个地下分子给我交回来。” “可以。” 陈旭背对着宋睿回了一句,目光和徐雪娇对视的时候,两人的脸色都难免有些沉重。 徐雪娇不愧是老赵的上线,来到这个审问室到现在一直一声不吭,虽然看起来面容憔悴却一直很硬气。 只是宋睿定下的这个时限无疑是判了她的死刑,到时候她回到这个审问室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折磨。 陈旭知道这审问室不宜久留,收敛起情绪,故意拖着徐雪娇就要走出去。 没想到到了这个关头,宋睿还不肯放过他。 “等等!” “又怎么了?”陈旭略微有些不耐烦的回头问了一句,手上也不忘往徐雪娇身上揩一下油。 宋睿见他一副等不及的样子,眼神也没有刚才那般犀利,只不过接下来他的话却让陈旭都心里一紧。 “你来两刀。” “什么?” “陈少爷,你可别装糊涂啊。今儿这出戏,我搭台这么久,连这小花旦都破例让你带出去了一下午,你还给我揣着呢?” 他的确是相当聪明的老江湖,审问室里的这出戏演到现在陈旭手上都没沾血,先前拿起根短棍都没有往张永利身上打两下。 这样的行为,在宋睿眼中肯定是过不了这道坎儿的。 这是一张带血的投名状,陈旭必须要做出些表示。 “行。”沉默了一会儿,陈旭直接走了过去,一把抢过宋睿手中的剔骨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宋睿不自觉的后退半步,显然是担心他会忍不住动手。 陈旭故意对他不屑的冷笑了一下,随即掂量了一下剔骨刀,转身走到了那一排刀具前,选择了一把一指来长的小刀。 这种刀一般是用来剥指甲的,刃口还算锋利。 陈旭故作冷酷的挥了挥小刀,冷冷的说道,“我还是习惯这种小刀子,有做手术的感觉。” 这话说完,他就直接走到了已经濒临崩溃的张永利面前。 他本想直接一刀结束张永利的痛苦,但是宋睿一直盯着,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着先前已经被宋睿砍伤的伤口划了两刀。 ------------ 第四十九章 一曲单刀会 剧烈的痛苦之下,张永利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冷汗更是唰唰的往下掉。 明明是在这审问室里面,陈旭却好像是在做手术一般,硬生生的沿着张永利的胳膊一直切开了一条大口子。 最后再往快要拉到脖子的时候,一旁的宋睿总算是放下了戒心,微笑道。 “陈少爷,你可别把他给弄死了。恭喜你,你已经得到了我的认可。” “谢谢。” 陈旭面无表情的将小刀一收,尤且看了一眼张永利痛苦的表情,随即转身离去。 这次,宋睿并没有拦他。 将徐雪娇一直带出了宪兵队的小楼,陈旭随手招了一辆黄包车。 那黄包车的车夫见他满手是血,一时还不太敢让他上车,陈旭也没解释些什么,直接拉着徐雪娇就坐了上去,招呼一句道。 “松江码头,腿脚利索点儿。” “这……” “赶紧,钱少不了你的。” 陈旭现在心情不太好也没心思和他多费口舌,直接扔了两块大洋过去。 一路上徐雪娇都没有说话,只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他,看来这几天对于她而言的确是难以言语的折磨。 松江联络站的重建失利,加上上一批牺牲的同志,在这小小的松江已经牺牲太多人了。 一路到了松江码头,陈旭就近找了个江滩,走过去自己先洗去了身上的血迹。 以前他每次心情郁闷的时候都会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稍微看一下风景。 这个方法对他而言,可以说是百试百灵。 顺手又捧起一捧江水,陈旭搓了搓有些发红的双眼,淡淡的说道。 “你如果想走,在这里可以坐渡船离开松江。至于宪兵队那边,我可以想办法周旋。” 沉默良久的徐雪娇听到陈旭这番话,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幽幽的说道。 “不必了,从我们暴露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结束了。” 对于徐雪娇的情绪,陈旭无从安慰,毕竟他和徐雪娇算不上同一个任务体系下的战友,目标和任务都完全不一样。 想了想,陈旭还是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水滴,冷静的问道。 “既然你不打算走也算是帮了我的忙,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我的?” “如果是三天前,我或许会交代你一些东西,但是现在我不想也不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因为我和宋睿在一起?” “并不全是。陈旭,你的行事很冷静有分寸,这次和国民党的人走在一起,我相信一定有你自己的原因。” “我想把零号任务做完。” 面对这个其实只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徐雪娇,陈旭话语之间却没有任何隐瞒。 零号任务对于松江,甚至是整个东五省的地下联络站都不陌生。事实上不止陈旭,在三年多以前革/命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日本人完全占领东五省之后和零号接触的任务就一直在开展。 最为直接的原因在于零号对于联合抗战起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只是可惜的是,东五省沦陷之后,零号的行踪就一直非常的隐秘。风云变幻的时局之下南方的国/民党和东五省的日本人实际上也一直对零号保持着高强度的关注。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旭外调到松江,实际上并不算是委以重任,仅仅只能算是千千万万革/命同志的又一次艰辛的探索和尝试而已。 徐雪娇沉默了一下,看着陈旭道。 “零号任务不是一件单凭着坚定的意志就可以完成的任务,整个东五省这么多的同志花了近三年时间也没有完成,你真的要为了零号走下去吗?” “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我看到了这么多的牺牲也让坚定了要继续完成这个任务的决心。无论是为了老赵,还是为你们,亦或是为了我自己,我都想要找到零号。” 陈旭坐在江滩上,风吹动他的头发,露出了脑袋上开裂的伤口,一条红毛绳似的血迹又从他的脑门儿上淌了下来。 徐雪娇见状,下意识的伸手为了擦了擦却没有问他怎么受的伤。 “我只是觉得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暂时回避这些状况,优先去完成其他的任务。” “我的第一联络人是南方的老猫,在松江的直接上线是老赵。现在老赵已经牺牲了,我在松江就只有这个任务。” 听得出他话语之间有些执拗,徐雪娇没有再劝他,而是转过头看着辽阔的松江江面,一时默然无语。 其实被宪兵队抓住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被陈旭带出来看一眼这松江。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这松江边的河风,徐雪娇闭上双眼,轻声感叹道。 “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松江的河风和长江的河风,闻起来是不一样的。” “你是南方人?” “盱眙。” 这个地名让陈旭稍微愣了一下,他十四五六就留洋日本,对于这些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略微有那么些陌生。 徐雪娇似乎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轻声叹息道。 “我在牢里的时候,看到几个同志在墙上划着刻痕,希望有朝一日能被他们的家人看到也算是留了一封遗书。” “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的家人吗?” “我自小就在戏班长大,拉骨掐嗓都是一路受罪过来的,哪来的什么家人。” “难怪,你看起来有一种淡漠生死,超然豁达的感觉。” “你倒是挺会说话的,不愧是留过洋的人。” 在这样的江滩上可以看到大半个天际,天边的日头一点点的西落,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让本来还算是平静的徐雪娇莫名的开始有些紧张起来。 不知怎么的,她眼里的泪水就是包不住,随手擦了擦却连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陈旭坐在她身边,明明能感觉到她的害怕和无助却不敢回头。 终于,徐雪娇强忍着情绪,小跑到了江边,直接就走进了江里。 陈旭见状,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想要过去看看情况。索性,徐雪娇仅仅只是在江水之中泡了一下,随即就站了起来。 她一回头见着陈旭也在看她便缓步走回到了江滩上,故作随意的理了理长发,说道。 “我知道我要是死了,你很难在那个特务面前交差,你放心,我要死也不会耽误你。” “说什么耽误不耽误的。”虽然说是满不在乎,实际上陈旭自己也清楚,从他下意识的站起来那一刻,他就已经在担心在宋睿那边交不了差了。 徐雪娇何等的聪明,自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却并没有拆穿,而是话锋一转,看着不远处渐起的晚霞,说道。 “打小我就不喜欢唱戏,偏偏还就是这么唱了快二十年了。陈旭,你想不想听我唱一段儿?” “想。”陈旭抿了抿嘴,沉重的点了点头。 徐雪娇微微一笑,稍微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 “你想听什么?” “就来一曲游园惊梦。” “不行,今天我不想唱这个,我给你唱一曲单刀会如何?” “好,今日是你徐大家巾帼不让须眉,该威风一场。来日,我做那关云长也好去赴那单刀会。” 难得听到陈旭这么文绉绉的来一句,徐雪娇笑中带泪的掩了掩面,在江滩上稍摆下台布,亮起了嗓来。 在她的身后,日落长河,犹如星火西坠,点燃了半壁苍穹,姹紫嫣红的云彩犹如火烧一般。明明是秋末冬初的时节却如夏至一般耀眼。 …… 夜幕渐起,杨家老宅前亮起了灯笼,虽然杨家早就通了电,不过这门前的灯笼还是习惯加油碟,点烛火的。 老管家招呼完手下的几个打扫的嬢嬢,一回头却见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杨婉君竟然还端着一个小碗到了前院,当即就小跑着迎了过去,恭敬道。 “大小姐,您今儿个怎么来前院了?” 杨婉君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前门,随口问道。 “人回来了吗?” “人?您是说陈少爷?” “嗯。”杨婉君装模作样的又刨了一口饭,瞧着这一身锦衣短褂的娇俏模样,还真有几分少奶奶的派头。 老管家心下暗笑,恭敬的拱手道。 “回大小姐的话,陈少爷还没回来,要不你去后门看看?” “后门我锁了,他进不来。我就在前门等他。” “这……”这话一出,老管家心下暗暗哭笑不得,只得恭敬道,“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我叫人给你帮把椅子过来吧。” “不用了,再等十分钟,人要是还不回来就把前门也锁了。” 老管家脸上的笑意稍稍一僵,还真是拿自家这大小姐没辙了。 杨婉君似乎还真就是打定了主意一般,端着饭碗又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了两眼,刚打算叫人关门,突然见着门外一个人落寞的身影走了进来。 她顺手把碗筷往老管家的手里一塞,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顺手就推了刚进门的陈旭一把。 “你还真敢来啊?姓陈的,我可告诉你,你今儿个别想进我杨家的门!” 她本来只是想开开玩笑,没想到陈旭脸色阴沉的抬起头,冷不防的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来! 一时之间,只听着“啪”的一声脆响,杨婉君顿时就愣住了。 ------------ 第五十章 全都炸了 “啪”的一声,又是一声脆响。 这一次倒不是陈旭又扇了杨婉君一巴掌,而是老管家惊掉了刚拿着的饭碗。 陈旭闻声看了老管家一眼,冷着脸就往院子里走。 杨婉君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捂着被扇了巴掌的脸颊,眼里的泪水汪汪的,自然是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姓陈的!你给我站住!” 陈旭虽然听到了她的喊声却完全没有停下的打算,他没心思和这个大小姐开玩笑,现在他的心情相当的糟糕。 将徐雪娇送回宪兵队之后,宋睿最后的嘴脸实在是让他感觉反胃至极,戏班里的八名同志全数牺牲并且第一次参与了所谓审问,对于陈旭而言,今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沉重。 沉重到现在他看到杨婉君这叽叽喳喳的样子,就不由得感觉心里一阵烦躁。 杨婉君连着喊了几声,见他还是不停下,也不知是被扇了一巴掌,心气儿上来了还是怎么,竟然脱口而出道。 “你不是一直要找零号吗?我让你去找!” 听到这句话,陈旭的脚步一缓,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反应。 他刚一停下还没等转身,杨婉君小跑着过去,照着他飞起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陈旭被踹得一个踉跄,险些腰椎都被这杨家大小姐给踹脱位了,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学得这一手,阴恻恻的就在后面踢这么一脚。 说是腰椎一疼,陈旭却强忍着转身,面无表情的问道。 “你知道零号的线索?” “知道啊,但是我不说,你跪下来求我啊。” 杨婉君一脸挑衅的说着,话语之外,那张娇俏的小脸儿上五个手指印却越发的清晰的。 杨家的老管家本来想跟过来看一下情况,一听这话语之间奇奇怪怪的代号,再一看杨婉君脸上那五个手指印,心知这两人已经闹出了真火。 眼下他也不敢待在这里,免得被殃及池鱼,悄悄的就离开了前院。 陈旭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老管家离开了前院,这才看着杨婉君有些发青的脸颊,漠然道。 “杨婉君同志,如果我先前的举动冒犯了你,那我现在郑重的向你道歉。” “你跪下。” “希望你以大局为重。” “我让你跪下!” 杨婉君现在看着陈旭这张冷脸,心里就一肚子火。 自从认识以来,他就一直是这副面无表情的淡漠神情,明明自己给吃给喝,他却像是一头喂不熟的狼,从来没有给过自己一天好脸色。 想到这里,她一咬牙,眼里包着泪水,今天还真就是要逼着陈旭低这个头。 陈旭对这种纨绔的公子小姐本来就不怎么感冒,实际上从来到松江的第一天起,看到杨家摆酒席请帮工吃饭的时候,他心里就觉得莫名的恶心。 明明是吃着人血的馒头,靠着压榨这些工人的劳力,自己什么也不用干就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还要这些工人对杨家感恩戴德。 何等的笑话。 杨婉君现在越是骄纵,在陈旭眼中就越是生厌。 就在两人僵持之际,突然只听着“嘭”的一声炸响! 巨大的声浪犹如平地起惊雷,在这夜幕未深之际,一瞬间震动了大半个松江城! 陈旭的腰椎先前就被杨婉君猛踢了一脚,现在脚下一颤,他一时一个踉跄,腰椎又是一扭,一下子撑不住直接就倒了下去。 杨婉君还等着他下跪道歉,没想到他突然就扑了过来。 陈旭本来就是人高马大,体能又好,这小一百三四十斤一下子倒下来,杨婉君当场就被按倒在了地上,一时之间连骂都不敢骂了,只是眼里的泪一直流。 陈旭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稍微算是缓了一口气,一低头就看见杨婉君眼泪哗啦的样子,下意识的皱眉道。 “你装什么?” “我装你大爷!姓陈的,你是要气死姑奶我!” 杨婉君冷不防的被按在地上,后脑勺磕得生疼,这会儿本来还打算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没想到陈旭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张嘴就没什么好话。 陈旭面无表情的起了身,饶是杨婉君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走到大门口往外面看了一眼。 这么大的声响,肯定是城里出什么事了。 果然,即便周围都是围墙,他还是隐约闻到了空气中有一种淡淡的硝烟味。 不等其他人从屋子里走出来,陈旭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他人刚走没多久,杨婉君就泪眼婆娑的捂着后脑勺走了出来,眼看着没了他的影子,正巧老管家赶过来问道。 “大小姐,您没事吧?” “我有事,事可大了!”杨婉君带着哭腔的吼了一句,吩咐道,“给我带人把那姓陈的抓回来!” “是。” 老管家恭敬的回了一句,刚打算转身就走,不曾想杨婉君却改变了主意,直接挥手道。 “开车带我去,我要亲自抓他回来!” “好,我这就去安排。” 两人这说话间,先前走出去的陈旭已经顺势翻过了巷子口的一面矮墙,远远的一看,东面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好像真的是什么地方爆炸了。 “那是租界的方向?” 看着那个方向,陈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直接纵身跳下了围墙,一路小跑穿行在大街小巷之中,飞快的朝着租界区而去。 这爆炸的动静不算小,再加上现在时间还早,家家户户都才刚刚亮灯。现在听到这声响,自然是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 陈旭一路翻墙跃巷,刚开始还算是顺利,后来人一多,这些偏门的路就没法走了,只能转头沿着大街跑。 他跑了两步,正觉得有些跑不动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嘟嘟”的喇叭声。 他回头一看,正好见着一辆黑色的来宾车就在自己身边。 车窗摇下来,杨婉君看着他刚一冷笑还没等说两句气话,陈旭突然伸手进车里,直接打开了车门就坐了上去,冷冷的说道。 “快点,租界旁边有个小洋楼爆炸了。” “我管你炸不炸?姓陈的,我今天和你没完!” 杨婉君还在气头上,那老管家总算是有点脑子,提醒一句道,“小姐这条街过去,好像是我们的地方。” 他说得隐晦,不过杨婉君是杨家现在管事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稍微过了一下脑子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急道。 “你说是储藏库爆炸了?” 老管家也不敢吭声,只是一脚油门,猛地一转方向盘,朝着租界区旁边那座存放着武器弹药的小洋楼开去。 因为有这件事的打岔,杨婉君也没功夫和陈旭吵架,一心只想着尽快看看那里的武器弹药。 而在陈旭这边,他此刻倒算是悠闲了不少,先前太着急,一路上都是穷追猛跑,根本来不及喘气。 现在坐上了顺风车,自然算是要轻松一些。 他满头大汗的在一旁直喘气,杨婉君本来还没注意到他,偏偏他身上的汗味儿一起就满车乱窜。 杨婉君坐着坐着,突然闻到了一股酸臭味,不自觉的柳眉一皱,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旭,一脸嫌弃道。 “嘿~这还真是那什么人心黑了连身上都是臭的,姑奶奶好吃好喝给你供着跟个大爷似的,你回头还甩我一巴掌是吧?姓陈的,今天这件事,我杨婉君记心里了!” 陈旭没有和她这种大小姐争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沉默着没有作声。只是这几天走街串巷的的确也没歇着,身上的这一套衣服也该找个机会换洗一下。 想了想,他还是招呼了老管家一句道。 “王伯,回去之后给我准备一身换洗的衣服,我3尺3的腰。” “知道了,陈少爷。” 老管家习惯性的应了一句,两人这番话落在杨婉君眼里,顿时就又要气炸了。 她刚转身想要骂陈旭两句,这刚一转身,陈旭举起手作势就要给她一巴掌,这一下反倒是把杨婉君吓得缩了回去。 老管家借着后视镜看着这一幕,暗暗挑了挑眉头,心道,“这小伙子还真有手段,连自家大小姐这种刁蛮脾气都能驯得服服帖帖的。” 车开过拐角,老管家顺势一打方向盘,车就停在了路口。 车刚一停下,陈旭就打开车门,直接走了出去,抬头一看,果然是前不见刚来过的那栋破旧小洋楼爆炸了。 这老旧的小洋楼本来就是用木材作的屋梁基础,再加上里面堆着那么多的枪支弹药,一炸就完全炸开了锅,眼下甚至连附近的两栋旧洋房也遭了殃。 “怎么会这样?!”杨婉君紧跟着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熊熊烈火,一时吓得没了分寸。 这批武器弹药名义上是杨家的东西,实际上却是日本人让杨家代为保管而已。 现在这里爆炸了,杨婉君可就没法交差了。 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街边的一片火海,零星的还能看到里面像是炮仗一样炸开的子弹火星。 这栋破旧的小洋楼存放这些武器弹药不是一两天了,为什么今天突然就炸了? 隐隐之间,他似乎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 第五十一章 阪田暴怒 “陈少爷?” “秦队长?” 陈旭一行站在远处没看多久,就听见一个人招呼了一句。 陈旭闻声看去,竟然穿着法兰绒睡袍的秦守邦也在远处的人群中观望。 这里的爆炸点是在租界区旁边,算是松江的富人区,一般百姓要不是在早就荒废的城南,要不就是住在杨家老宅附近的老城。 所以现在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爆炸,周围也就七八个好事者过来而已。 秦守邦径直走了过来,这才发现陈旭旁边还站着杨婉君,他拍了拍衣服,故作微笑道。 “杨小姐,没想到你也来了。” “这里的动静太大,我们正好在附近,所以就过来看看。” “你的脸怎么了?” 那爆炸的火光照得四周都亮堂堂的,秦守邦一直盯着杨婉君的脸,正好看到一个还有点泛红的巴掌印。 杨婉君一听这话,怒意再次涌上心头,恨恨的看了一眼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的陈旭。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反倒是让秦守邦有些错愕。 陈旭知道这位大小姐要是撂在这儿不管不顾,自己过一会儿都能炸开锅,便随口转过话题道。 “秦队长,这里的是什么情况?怎么炸得这么响?” “依我看,应该是什么武器弹药炸了。我离这里比较近,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好多响,说不定是什么人在这里存放的弹药走了火。” 秦守邦煞有其事的分析了一番,看起来对于杨家在这里存放武器弹药的事情并不知情。 “这儿也没什么看的了,让它自己烧一晚上就没事了。各位要是有空,要不去我家坐会儿? 杨婉君还没吭声,陈旭便自作主张的婉拒道。 “现在都这么晚了,我们就不打扰秦队长休息了。” 秦守邦见他推辞也没有继续邀请,随便再聊了两句就转身走远。 他离开之后,陈旭看了一眼四周三三两两的百姓,自顾自的招呼着老管家道。 “王伯,我们回去。” “这……” 老管家稍微犹豫了一下。这地方别的人可能不清楚底细,但他作为杨家的管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杨家代日本人保管的武器弹药? 现在这批武器弹药出了问题,他杨家可是要担责的! 老管家犹豫着看向杨婉君,希望她能给个主意。 杨婉君不声不响的看着那烧得已经连框架都没剩下的旧洋楼,过了一会儿,直接转身走向了汽车。 看她的动作,老管家也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跟着上了车,仍旧是照着原路回去。 到了杨家老宅之后,杨婉君难得的和陈旭客气一句道。 “陈先生,今晚还是去厢房吧。王伯,你安排两个人给陈少爷使唤。” “是。” 一路上杨婉君都没怎么说话,如今脸上虽然还带着一个浅浅的巴掌印,话语之间却平白的多了几分主事人的威严和镇定。 陈旭知道杨家这次怕是遭了殃,自然很知趣的去了后院厢房。 老管家派人置备了一套黑色的长衫,还附赠了一顶如今很流行的绅士礼帽。 这山雨欲来风满楼,陈旭自然也算是隐隐有所预料,久违的洗漱一番之后便歇了下来,明天应该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他。 …… 隔天,旧洋楼的武器弹药爆炸的事情就传到了日本人耳朵里。 田中信三出乎意料的平静,反倒是阪田玉川一大早就去了宪兵队大楼,叫来了秦守邦。 宪兵队的办公室里,肥硕的阪田坐在队长办公室里,嚣张的数落着秦守邦,陈旭的出现,稍微让他有些意外。 “陈旭君,你来这里干什么?” “杨家大小姐有事情要处理,所以我代替她过来旁听。” 陈旭漠然一句,表情不卑不亢。 阪田听他这么一说,挥手让秦守邦出去。 秦守邦一大早就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自己心里也苦闷,这会儿如蒙大赦一般悄悄给了陈旭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自己走了出去。 他转身刚一带上房门,隐约听见一声玻璃碎响,让他不由得挑了挑眉头,急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房间里阪田直接拿起桌上的装饰花瓶,照着陈旭的身上砸了过来。这还不算,还高声呵斥道。 “我让你监视杨家的人!你到底在干什么?!” “……” 花瓶没有砸在陈旭的脑袋上,仅仅是砸在了他的身上,却也犹如一记重拳,砸得陈旭的脸色发青。 面对着暴怒的阪田,陈旭脸色漠然如旧,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杨婉君和我在一起,应该不是她做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 阪田气急之下,顺手又拿起桌上的笔筒照着他身上砸了过去。 笔筒里的笔在地上跳动着,渐渐归于平静,房间里陈旭默然无声。 看着陈旭面无表情的样子,阪田气急反笑,直接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照着陈旭的脸上拍了几下,假笑道。 “陈旭君啊,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让人失望呢?明明应该是那种让人很放心的人,却偏偏每次都要出这样那样的状况。你这样让别人以后怎么相信你?” 就这样嘲笑了两句,阪田见陈旭还是一言不发,冷笑一声还真想给陈旭两巴掌,不过他转念一想,还是帮着陈旭拍了拍长衫的灰尘,和善的说道。 “支.那人什么的,不是一直都很听话吗?我相信陈旭君也是其中的典范,一定有在尽心尽力的帮助我们帝国做事。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 “陈旭君,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阪田看似平静的又重复了一遍,陈旭心知他的暴戾无常,虽然不想搭理,还是只能漠然开口道。 “没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怎么会没什么看法呢?每次学科都能得到优等评价的陈旭君,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话语之间,阪田阴阳怪气的看着陈旭,期待着能从他眼里看出一些什么情绪,只可惜陈旭脸色漠然,眼里完全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阪田玉川闻言,大声呵斥一句,门外的人顿时就消停了下来。 因为有外人的打岔,阪田总算是收起了嘲弄陈旭的心思,一改先前的暴戾无常,转而十分谦卑的低头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笔和碎瓷片。 “上次松江剧院的几个枪手和田中有关。田中事后向我道歉,赔礼就是杨家在松江城里代为保管的近三万条枪还有各种东北军留下的武器弹药。换而言之,现在杨家保管的这批武器弹药都是我的,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 “立刻回去找杨家的人要个说法。我不管过程如何,我只需要结果!像昨晚那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发生。陈旭君,你听明白了吗?” “……” “陈旭君?” 阪田的语气平和,只是这事情陈旭却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似乎是意识到了陈旭的犹豫,阪田拿着一块碎瓷片站了起来,照着陈旭的脸上作势比划了一下,冷笑道。 “陈旭君,你我是这么多年的同学。你可千万别让我为难。” “我尽量。” 事已至此,陈旭无从拒绝,只能应了一句。 得到了他肯定的答复,阪田笑了笑,肥硕的手将那块碎瓷片攥在手心里,血顺着他的手就淌了下来。 “陈旭君,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你帮我做事,我们就是朋友……” 陈旭对他的威胁并不感冒,直接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 这样明摆着不给阪田好脸色看,自然是阪田心下暗恨,只不过现在陈旭也顾不上他恨不恨。 一路从宪兵队出来,陈旭刚走出宪兵队的大门就看到了等在铁门外的杨婉君。 明明是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她看起来还像挺得意,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小袄,唯恐别人注意不到她。 一见到陈旭阴沉着脸出来,杨婉君本来想招手叫他过来,转念一想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去。 陈旭虽然一言不发的上了车,对杨婉君却没有劈头盖脸的一通骂。 杨婉君坐在他旁边,心虚的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阪田少佐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陈旭说话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平和,甚至比以前冷冰冰的语调还要软和那么一点,一时之间甚至让杨婉君心里都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那阪田少佐有什么吩咐吗?” “没什么吩咐。” 连着这么两句,杨婉君总算是听出个什么味儿来了,她下意识的凑到了陈旭面前,好奇的问道。 “你没事吧?” 陈旭面无表情将她推开,漠然道。 “与其关心我,还是省点心,关心你们自己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中是不是让你们把松江城的武器弹药都交由阪田?现在那小洋楼的弹药炸了,你们最好期待不会有人再把其他的弹药库给炸了。” “这件事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人去炸的,怎么就怪罪起我们杨家了?!” “别在我面前嚷嚷,有本事你去找阪田闹去。” 陈旭随手将喋喋不休的杨婉君推开,一句话就让她没了折腾的脾气。 ------------ 第五十二章 转移弹药 车一路朝着杨家老宅开去,到了半道上,开车的老管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 “要不,我们把那些武器弹药都运到城北去?” 当年日本人占领了松江之后,不时有小股抗日力量前来捣乱。 日本人一方面要守卫矿场,一边还需要保护东北军留下的大批武器弹药,兵力实在是太过分散。 后来田中信三提出将东北军的武器弹药交由杨家保管,自己则率领日本宪兵驻守城北矿场,等到后续松江的情况稳定了下来,这批武器弹药最后再也没有运回去。 现在既然有人闹事,还不如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日本人处理。 老管家的这番话无疑算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不过杨婉君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看着她拿不定主意,陈旭干脆拍板道。 “行,那就这么干。” “行什么行啊?我们家的事,凭什么你来拍板?” 杨婉君先前一句话都不说,这会儿反倒是突然跳了出来。 陈旭心里因为被阪田羞.辱,憋着一肚子火,冷冷的呵斥道。 “我没法管?那你这杨大小姐就别出了事就求爹告娘的来找我哭诉!你这么有本事,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我要你管!” 杨婉君实在是说不过他,干脆直接耍起泼来。 老管家眼看着两人这架势,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打一架,干脆就把车停在了路边,劝解道。 “大小姐,陈少爷说得也在理,这件事有什么问题,我们敞开了说清楚再一起想想办法,事情总是得解决的。” “你竟然帮着他说话?!”老管家的这番话一出,杨婉君又气又恼,气得直接就要打开车门下车。 偏偏陈旭一把拽住她,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杨婉君气急之下,反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落在陈旭的脸上就是一声脆响。 这一下算是彻底炸开了锅,老管家心知情况不对,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陈旭挨了一巴掌,脸色一沉,抓着杨婉君的双手就是一别,用的力气之大差点把这娇气大小姐的小胳膊给弄断了。 饶是胳膊没有断,杨婉君也疼得叫苦不迭,眼看着眼里的泪光忽闪忽闪的,却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老管家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急忙劝道。 “陈少爷,你可别把大小姐给伤着了。” “放心,我有分寸。” 说是有分寸,陈旭这话语之间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是暗暗用力,差点真把杨婉君的手腕给掰断了。 杨婉君气得没法子,干脆一头扑进陈旭的怀里,直接张口就咬。 两人顿时又打作一团。 只不过这闹剧归闹剧,时间却不等人。 昨晚的小洋楼爆炸,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现在都绝对不能再发生!即便是再炸了,这些武器弹药也必须在日本人自己的地盘炸。 老管家所说的方法是不错,只是想要执行起来就相当的有难度了。 “王伯,保安队现在有多少人?” “我们的保安队原来是为了在矿上防土匪的,这几年因为矿上有日本人看着,所以我们保安队的规模也在减,现在满打满算只剩下五十多个人。” 老管家这话一出,陈旭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他一直以为杨家在松江这么多年来,尤其是前几年各地都有军/阀闹事,杨家这样的大家族至少纠结起几百人的队伍不算是难事。 甚至于在陈旭看来,以松江的人口规模,杨家就算是有个千把人的保安团都不稀罕。 没想到杨家非但连一百人都没有,现在还直接打了个对折。 杨婉君见他脸色深沉的样子,一脸戏谑的嘲讽道。 “五十多个人就想运几万条枪?陈大少爷,你这么能耐,这一趟你去运!” 陈旭也不吭声,只是手上稍微一用力,手上掐着杨婉君的胳膊,顿时让这大小姐又是小脸儿一白,疼得瑟瑟发抖。 见杨婉君稍微消停了一点,陈旭看着老管家,皱眉问道。 “王伯,你们杨家就五十几个能拿枪的人?” 老管家有些为难的说道,“以前是还有一些人手,不过松江是日本人管事,他们很早之前就盯着我们杨家的保安团,所以保安团的成员是一减再减。再加上城北的矿场近些年一直扩产,城里的劳动力基本都去挖矿去了也没几个人留在城里。” “那你最多能找到多少人?” “最多也就翻一番。” “一百人?” 陈旭脸上的愁容难消,现在的情况对于他而言,实在说不上乐观。 东北军留下的武器弹药远远超过了他所预想的规模,几万条枪用卡车来运都需要好几十趟,更关键的是这批武器已经交给了阪田。 以田中信三和阪田的关系,只怕田中不见得会乐意让自己手下的日本兵过来帮忙,甚至于即便是田中愿意派人过来,陈旭也不见得敢用。 这次小洋楼发生的弹药爆炸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表明上知道这些弹药存放位置的人也就是杨家、田中还有阪田,所以说田中信三下了黑手的可能性相当大。 想到这里,陈旭暗暗提了一口气,顿时感觉一阵头大。 老管家见他这思绪深沉的样子,干脆开解一句道。 “要不我看就算了吧?或许这次是弹药老化也不一定,我们这边加强一下巡逻,定期派人去查看各个弹药的存放点。” “巡逻查看有什么用?你们总共就五十多个人,即便是一人看一个地方都不一定够用。再者说,巡逻排查,完全治标不治本。” 陈旭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老管家的提议。老管家又何尝不知道继续坐以待毙不是上策,但是仓促之间要转移这些武器弹药反而是更加冒险的事情。 到时候,一旦这批武器弹药集中在一起,说不定躲在暗处的那伙人偷偷丢一颗手榴弹,几万条枪直接就全炸没了。 沉默了半晌,陈旭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主意,只能招呼老管家。 “先回去再想办法。” “行。” 老管家点了点头。 杨婉君顺势就打算起身,不曾想陈旭还不松手。 她柳眉一皱,咬着牙说道。 “你还不放手?” “放手?”陈旭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一眼,漠然道,“老实待着吧你。” 这番话气得这位大小姐火冒三丈,只可惜还不等她闹,陈旭手上稍微一用力又疼她叫苦连天起来。 一行三人回到了杨家老宅,由老管家拿来了地图在上面标记出了每一个武器弹药的存放点。 当初日本人找到这一批武器弹药的时候,统一是存放现在的松江租界区,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大部分的武器弹药都是存放在租界区附近的废弃小洋楼里面。 还有少部分则是存放在城南边,已经接近废弃的老城区。 “租界区的武器大概有多少?” “这里有将近两万条枪,还有一些迫击炮,小山炮之类的重型装备,如果要运输的话,应该还得再占用一部分运力。再者弹药方面,手榴弹和一些炮弹最好也小批量运输,要是在城里运这些东西,炸了可不得了。” 话语之间,老管家在地图上指了指路线,看得出思路相当的清晰。 陈旭习惯性的用食指敲了敲桌面,他看得出老管家对于运输规划和人力调度方面很有经验,这方面应该不用他担心。 现在他最应该处理的还是一些潜在的危险。 如果这次小洋楼的武器弹药爆炸是有人蓄意为之,那极有可能他们会在杨家运输武器去城北矿场的空档再次出手。 仅仅依靠杨家保安团的五十多个人肯定是不可能盯住这些人,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转移武器之前提前将他们找出来! “城里现在能调动的卡车不多,我们只能去矿场调一些过来,只不过矿场正常运转也需要一些卡车来维持,所以我估计能抽调的卡车可能不太多。” 老管家指着地图上的城北矿场说着一句,过了一会儿没等到陈旭的答复,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陈旭。 “陈少爷?” “王伯,组织和运输武器的人员物料,以及线路规划就交给你来处理。我先处理别的事情。” 陈旭回过神来,一句话就把这些事全都扔给了老管家。 老管家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偏偏还不好说什么。 正巧这个时候,杨婉君走进了客厅,手上还端着一碗参汤。 “怎么样?想出办法了吗?” “你来得正好,你和王伯赶紧制定出一个运输武器弹药的计划出来。” “啥就该我来制定什么计划了?” 杨婉君憨头憨脑的嘀咕一句,顺口喝了一口参汤,这一口下去了才想起了,顺手递到了陈旭面前,讪笑道。 “陈少爷今早替我去宪兵队受罪了,来喝一口参汤解解气。” 陈旭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就走出了客厅。 这一番动作落在杨婉君眼里,一时让这姑娘还不由得挑了挑眉头,小声的嘀咕道。 “不喝就不喝嘛,给我摆什么脸色。” ------------ 第五十三章 东北纵联 从杨家走出来,陈旭的心里也没什么头绪。 小洋楼的武器弹药爆炸,如果从现有的条件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田中信三急红了眼,直接把这些武器都炸了,想要让阪田吃亏。 毕竟田中当初敢在松江剧院安排人刺杀阪田,就已经证明他是铁了心不让阪田好过。 即便是后来阪田追究起来,让他吐出了东北军的几万条枪,这些枪也未必是他心甘情愿的交到阪田手上的。 可惜即便是明知道田中信三的嫌疑非常大,陈旭还是不能直接去找他。 说白了,田中和阪田这两个日本人打起架来,在这松江城里谁都拦不住。 站在杨家门前思索了片刻,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谍报的专家,手上各种情报都有,现在找他绝对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陈旭一路去了租界区。 虽然只去过一次,大概的位置他还是记得。 走到熟悉的小洋楼前,陈旭上前敲了敲门,门后一时没有回应。 他还以为这屋子里面的人不在,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房门却缓缓打开了。 “陈少爷,你怎么来了?” 房门之后是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宋睿,他看起来斯文和气,全然没有在宪兵队审问室的癫狂。 陈旭看他的状态不错,直接上前一步,说道。 “进去说。” 宋睿看样子是知道他这次来的目的并没有阻拦。两人走到客厅里,陈旭自顾自的坐在沙发上,开门见山的说道。 “宋干员,有件事我想找你打听一下。” 宋睿笑了笑,悠然的拿起水壶泡了两杯茶,“怎么突然这么严肃了?” 见他神色悠然,陈旭心下微微一动,问道,“宋干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少爷这是在和我打哑谜吗?你都不说是什么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事情。” “昨晚就在这租界附近有栋老式的小洋楼爆炸了,里面是日本人分批存放的武器弹药。这件事宋干员有没有什么头绪?” “陈少爷觉得我有没有头绪?” 宋睿将一杯热茶端到了陈旭面前,十分悠然的拿起了一小袋砂糖包,施施然的将白砂糖倒进了茶杯里,慢条斯理的用汤勺搅了搅。 陈旭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关键情报,直截了当的问道。 “宋先生,开个条件吧。” “开个条件?” “不错,你开个条件帮我度过这一劫,我陈旭能做到的事情,我都替你做。” 宋睿闻言,嘴角微微一扬,端起茶杯并没有喝,只是看了看里面浮沉难定的茶叶,悠然道。 “陈少爷,你这话可说错了。” “说错了?” “这批武器的确是日本人的,但不是田中信三的,而是阪田玉川所有。我当年找你监视阪田,可是说得很清楚的,田中信三在松江一家独大才最符合党国的利益。现在阪田的武器弹药出了篓子,你要我耗费人力物力去帮你?” “这件事不是这么算的。阪田没了这批武器,对他的地位没有丝毫的影响,反倒是会因为他的愤怒迁怒到了杨家。到时候阪田光明正大的敲打杨家,说不定会让杨家放弃田中,转投阪田门下!” 这番话细说起来,还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宋睿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一时没给个答复。 就在陈旭有些坐不住的时候,宋睿突然幽幽的说道。 “原来陈少爷还是在惦记杨家的那个大小姐吗?果真是江山美人,英雄所爱。陈少爷,你可真是个英雄。” 虽然听出了宋睿言语之间不乏戏谑和嘲弄之意,陈旭在这一刻却只能默认。 宋睿见他不吭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话锋一转道。 “陈少爷行事如此潇洒,但是有一点我很奇怪,就是昨天我特许让陈少爷带走的那个戏班小花旦怎么就没见你动手?” 一语话落,本就安静的客厅里更是寂静无声。 陈旭脑子里犹如过电一般,瞬间整个人都麻木了! 千算万算,他万万没想到宋睿竟然会检查徐雪娇的身体状况。 其实他早就该想到了,作为奉天三处的干员,从事了谍报工作近十年的时间,宋睿最擅长的就是从生理到心理的全方位摧残,对于这些别人碍于观察的细节,反倒是他拿手的突破口! “陈少爷,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沉默未久,宋睿冷漠的催促一句。 这件事如果没有一个好的解释,那陈旭就会被重新归类于地下党,等待他的将会宋睿的刑罚! 陈旭的心跳就好像响鼓一般不停的狂跳,脸上却丝毫不显。 他需要一个理由,需要一个解释,可是这一时半会儿之间,他的脑子里面完全是一片空白。 他很清楚宋睿看中他的原因,一是和阪田玉川是同学关系。 再者,这是他第一次从事地下分子的活动,他本身又是一个富家少爷,思想觉悟可能没那么深。 这诸多条件中,恰恰是觉悟不深这个先决条件,最为被宋睿看重! 可以说,一旦陈旭被他判定是地下分子,其他的一切可能都会被推翻! 以宋睿这么多年的谍报经验,绝对想法设法都会将陈旭抓起来,拷问出他的真实目的和联系上线! 正是因为有宋睿这样癫狂、偏执的敌特存在,使得每一个地下党人都人人自危。 安静的客厅里面,猫鼠游戏再次被摆上台面,陈旭沉默良久,就在宋睿快要变脸的时候,陈旭突然说了一句。 “谁说我没有动手?” “陈少爷,你要是狡辩可就没意思了。我专门找了一个产婆去检查过那个小花旦,她的的确确还是完.璧。” “宋干员,你这话可就说岔了。我陈旭这么多年玩女.人就一个习惯,偏偏就不喜欢正儿八经的做事,我还就喜欢姑娘们的那双小嫩.脚。” 宋睿闻言,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眸微微一眯,暗暗闪过一丝思衬之色。只不过他也不是就这样轻易就能被陈旭给带岔的。 “陈少爷,你唬我?” “你还别不信,你回去瞅瞅那小花旦的脚,她若是裹足,你回头把我一枪给毙了。若不是,你得给我赔个不是。” 裹足在很多地方对女子而言是一种老传统了,上到大家闺秀,下到田间地头的农家姑娘都有裹足的传统。 正是因为裹足由来已久,在如今这个年月想要找到一个不裹足的姑娘,其实都相当稀奇。 陈旭如果没见过徐雪娇的脚,应该不知道她有没有裹过足。 见宋睿露出些许沉思之状,陈旭接着解释道。 “宋干员的心思这么细,应该记得我送那个戏班的小花旦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都还是湿的。我这人找姑娘没别的,就是讲究,模样长得好看,手脚腰身也得俏,玩的也和一般人不同。” “行了,你不必多说了。” 听他说了两句,越发没有个正经,宋睿冷冷的打断一句道。 “我对陈少爷不放心,陈少爷应该也对宋某人没什么好心。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试探你,权且搁置这些恩怨,一起完成松江的事务。” “这样最好。” 陈旭不置可否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是语气平和,实际上拿着茶杯的手细看之下还在微微的发抖。 勉强躲过一劫之后,他不敢多待,直截了当的问道。 “关于昨晚那栋弹药爆炸,宋先生有没有什么线索?” 或许是因为经过了先前的考验,宋睿这次倒是没有卖关子,直接说道。 “从我这边的情报来看,应该是东北纵联干的。” “东北纵联?” “不错,东北纵联。他们是当年东北军留下的小股流窜力量,在东五省流传作案,专门找日本人的麻烦。名义上应该是属于原东北军张;帅的部下,这几年来吸收了不少地下分子已经开始有赤化的迹象。所以也是我们奉天三处追踪的目标之一。” 听到又是革/命同志加入的组织,陈旭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只不过现在也没法关心这些,继续追问道。 “依宋干员看来,松江城里大概有多少东北纵联的人,能不能找到他们?” “我要是能找到他们,现在就全把他们挂在绞刑架上了,还在这里和你费口舌?” 宋睿毫不掩饰的嘲讽了一句陈旭的天真,话锋一转,提及一句道。 “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的位置,不过根据其他联络站的情报来看,这次他们潜入松江的成员并不多,人数应该在十个人以下,主要的任务目的不详,领队应该是东北军以前的一个地方团长。” 这一番信息,说起来没什么用处,实际上已经比陈旭预想的好太多了。 不得不说,搞情报的还是需要有组织。 明明昨天晚上才发生的事情,宋睿今天就能知道是谁干的,而且还能查出来大概的规模和领队成员。 这些事情要是换陈旭自己去查,还不知道会查到猴年马月去了。 心念之间,陈旭端起茶杯思考了一会儿,一时难有个决断。 ------------ 第五十四章 管家王顺 东北纵联本质上还是为了抗日救国,陈旭没有理由去对付这样的组织。 但任由他们毁掉杨家看管的武器弹药,最后惹急了阪田玉川,最先遭殃的肯定还是他自己还有杨家,再者这件事对于东北纵联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虽然毁掉日本人的几万条枪算是不小的成功,却也会因此引来日本人的强力镇压,不知道会有多少同志因此牺牲。 东五省沦陷之后,无论是地下党还是南方的政.府都不敢和日本人挑明了对着干。东北纵联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头,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陈旭感觉这次潜入松江的东北纵联同志一定有什么问题。 “最好还是想个办法联系上他们。” 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陈旭暂时打定了主意。他一抬头就看到宋睿正在盯着他,金丝的眼镜之后毫不掩饰森冷的杀意,犹如一条毒蛇一般残忍而暴虐。 面对宋睿毫不掩饰的目光,陈旭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需要东北纵联的情报,越详细越好。” “有意思。”宋睿笑了笑,似乎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直接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个黄纸封的档案袋。 “所有的资料都在这里。” 陈旭刚想伸手去接,宋瑞却往后一缩,嘴角微微一扬,说是微笑倒不如说是冷笑更为贴近。 “这情报可不是无偿的。陈少爷,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找到东北纵联之后,我需要你随时汇报任务进度,就这么简单。” “好。” 陈旭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把文件袋给抢了过去。宋睿见他手这么快,脸上的笑意不改,幽幽的说道。 “陈少爷,有句丑话我可得先说在前头。” “不必了,你这些话对我没用。” 他话没说完,陈旭便直接打断,话语之外,陈旭将文件袋里面的资料全都倒了出来,看样子并不打算拿走。 文件袋里的资料,说起来厚厚的一叠,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一些东北纵联以前的活动轨迹和抗日事件,最近来松江的情报只有几张别的情报站传过来的电报而已。 陈旭一边查看这些电报,一边问道。 “宋干员,对于东北纵联你怎么看?” “什么叫怎么看?” “如果我找到了那些人,你们是打算直接全部围剿还是说留一部分?” “留一部分?我为什么要留这些叛乱分子?” “因为这些都是业绩。一窝兔子抓一回也是抓,抓两回也是抓,为什么一定要斩草除根?” 陈旭毫不掩饰的说了一句,目光在一张黑白相片上稍作停留,相片上是一个长着两撇的胡须的老者,虽然年代久远,看起来仍旧是精神抖擞,相片的右下角写着几个小字。 陈旭细看一眼,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这个人是昔日东北军的头头,张大.帅。 传言他为人刚强,嫉恶如仇,在他掌管东五省的几年里面,日本人始终没能有机会踏足东五省半步。只可惜后来他突然病故,留下东北军群龙无首,最终各自为战,让日本人钻了空子。 见陈旭拿着那张照片看的这么认真,宋睿也凑了过来,随口说道。 “我当你是在看什么,不就是一老头吗?” “好歹是一方枭雄,看一眼总归是个稀罕。” 听陈旭这么一说,宋睿也来了兴趣,从陈旭手中拿起了那张旧相片,玩笑道。 “陈少爷,依你的看法,你觉得这老头算是什么层次?” “我经常读三国,我觉得昔日的袁都统入主皇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应该可以算是董卓这一等。再有这位张大.帅,兵精将足,雄踞北方沃土,应该算是袁绍袁术这样四世三公的王候。” “有意思。” 宋睿随手扇了扇相片,看了陈旭一眼道。 “看你小子还算有脑子,我给你点个地方。” “宋干员,请说。” “东北纵联的这些人有一个习惯就是拉帮结队,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找原东北军的老战.友。你如果想要找到他们的线索,最好去找一找本地遗留的东北军旧部。” “松江也有东北军?” “不只是松江,整个东五省一抓一大片,就看陈少爷怎么去找了。” 宋睿咧嘴一笑,金丝边眼镜之下透出些许狡猾的意味。陈旭感觉宋睿应该已经查出了些什么,只不过他拐弯抹角的就是没有明说。 “原东北军的人?”陈旭一边思索,一边翻看着桌上的情报,很快就意识到了宋睿所说的人是谁。 他猛的抬起头来,险些把宋睿都给吓一跳。见着他一副惊讶难掩的模样,宋睿故作高深的笑了笑,说道。 “陈少爷,记得随时汇报你的任务近况。我可不希望再有先前的不愉快发生。” “你给我几个人。” “什么?” “给我几个帮手,最好是会使枪的。我一个人做不了这件事。” 宋睿闻言,心思一转,松江的情报人员并不多,每一个都另有用处。但是安插在陈旭身边一来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再者也可以帮助他完成任务,这的确是双赢的选择。 “好,我可以给你五个人。他们都是我党国的精锐,一定能帮助陈少爷找到这次弹药爆炸事件的幕后黑手。” 陈旭冷着脸没有吭声,既然宋睿同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安排。陈旭自己则是告辞出门,他现在心里还有一件大事。 一路坐着黄包车往回赶,回到杨家的时候,客厅里面杨婉君还在和自家的老管家在桌上研究转移武器弹药的路线和规划。 听到陈旭进门的脚步声,杨婉君看了一眼,又是戏精上身,连忙又是捶背又是弯腰的扮起惨来。 老管家看在眼里,心下暗笑。 只不过不等这小闹剧演完,走进门的陈旭直接从兜里掏出一把手枪,照着老管家就是一指,冷喝一声道。 “杨婉君!过来!” 杨婉君愣了一下,一时之间还不明白陈旭这是闹哪出,没想到陈旭直接大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身后,顺势用大拇指拨开手枪的保险,冷冷的说道。 “王顺,原东北军815团副团.长!负责奉天以东的盘龙江防务!从军二十三年来!屡获战功!” 陈旭暗暗伸手拉住杨婉君,免得她突然跳出来,冷冷的质问道。 “王伯,你的履历还真是有点光鲜得不像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王伯以前当过兵又怎么了?”不出他的预料,杨婉君果然还是探头探脑的要出来拦着。 “东北军遗留下来的一个名叫东北纵联的抗日组织,他们有几个人潜入了松江,策划了昨晚的弹药爆炸。” 这话一出,杨婉君顿时就没了脾气,只能含糊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宋睿告诉我的。你难道要质疑奉天三处的情报能力?” 听陈旭这一说,杨婉君顿时就没了辩驳的力气。 正在桌子前的老管家听两人聊了这么几句,也算是隐约明白了前因后果,十分干脆的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大小姐,陈少爷,这件事的确和我无关。” “那你告诉我东北纵联的人在什么地方?” “这个我不能说。” “还挺有骨气的。”陈旭阴阳怪气的嘲讽一句,作势就要给他一枪,得亏杨婉君在一旁拉着,这才没有出事。 虽然陈旭和杨婉君这会儿有点像唱双簧的意味,不过事情确确实实摆在眼前。 租界外的旧洋楼弹药爆炸,如今已经关乎杨家的生死存亡,阪田怪罪下来,到时候杨家不死也得掉层皮。 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棘手。 杨婉君拉着陈旭的手就想争他手上的枪,只不过陈旭好像是铁了心不松手,逼得杨婉君反手就是一巴掌照着他脸上就是一下。 这一巴掌下去,杨婉君没等陈旭发火,直接俏脸一沉,冷冷的说道。 “他是我们杨家的人,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处理。” 这话说完,杨婉君直接回头就领着老管家走进了客厅旁的侧室,话语之外,平生几分当家人的坚毅气魄。 陈旭本来也就是打个掩护,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让杨婉君来开这个口,要不然也不会当着她的面朝着王顺举枪。 虽然计划是这样,不过这会儿陈旭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一时还真是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自从上次甩了杨婉君一巴掌之后,这位大小姐还真是有意无意就找准机会给他一巴掌。 这些许思绪淡去之后,陈旭随手将手上的驳壳枪收起来,坐在客厅里看着前院的风景。 东北纵联的事情该如何处理,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千辛万苦找到了日本人保存的武器弹药,肯定会拼了命也要全部炸掉。 想要让他们停手,必须要找到足够的筹码。 偏偏眼下陈旭还真没办法和他们谈条件,而且稍有不慎还可能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既然要救下那些武器弹药又要保住这些陌生的同志,实在是有些两难的意味。 ------------ 第五十五章 打个商量 房间里,老管家王顺和杨婉君的谈话没有持续多久,杨婉君便走了出来。 “王伯松口了。在我告诉你,他们的位置之前,你必须要给我个准信儿。” “你要我说什么?” “找到那些人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杨婉君走到陈旭身边,想要听他的答复。陈旭心里也是一团乱麻,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有办法劝他们放弃吗?” “我也拿不准。” 陈旭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根本没有把握。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犹豫了,东北纵联的那些人炸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第二次。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才能避免事态继续严重下去。 “他们在什么地方?我去和他们谈谈。” “你和他们能谈什么?拿枪去谈?” 杨婉君本来都打算说了,一听他要去和东北纵联的人谈谈,顿时又紧张起来。 “算了,这件事我跟你一起处理。” 陈旭本来不想带上她,不过这件事既然是她杨家的老管家牵扯出来的是非,的确是由她出面比较好。 两人没怎么休息,杨婉君直接招呼下人准备好了车便直接朝着城南开去。 城南是已经半废弃的老城区,街道上都是一片破败的景象,不过一些老宅院和职工楼还有不少。 陈旭本以为杨婉君最多也就是知道一个大概的地方,没想到她直接命令把车开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去过的东门大院。 看样子,早就已经知道东北纵联的那些人在什么地方,甚至于就是她将这些人安置在这里的! 杨婉君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疑惑,解释道。 “你别这么盯着我,这件事我并不知情都是王伯自己安排的。再者说,他也只是接济自己的老战友,没想到他们会盯上我们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弹药。” 说话间,杨婉君正准备下车,陈旭却一把拉住了她,谨慎道。 “等等。” “怎么了?” 陈旭也不解释,只是让她就这么坐着。 两人坐在车里都不说话,杨婉君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让陈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就在杨婉君都有些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突然听见车窗外有人在敲玻璃。 陈旭顺手将玻璃摇下来,车外是两个戴着黑色礼帽,穿着一身黑色长衫的年轻人。 “陈少爷,我们是宋先生派来的。” “就你们两个?” “还有三个人,他们晚点过来。” “你们一路过来也辛苦了,杨小姐让你的人带这两位小哥去吃个饭。” “我的人?” 杨婉君一时还有摸不清状况,陈旭便自作主张的让司机将那两个年轻人带走了。 那两个年轻人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陈旭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也无从推辞。 等到他们都离开之后,车上就只剩下了陈旭和杨婉君两个人。 杨婉君这才问道。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啊?” “宋睿派过来的探子,名义上是我的帮手,实际上是他的眼线。这两个人应该是一直盯着你们家的动静,所以我们出门之后,他们能一路上跟着我们。” 陈旭的话平淡无波,落在杨婉君耳朵里却让这位大小姐颇为震撼,她怎么也没想到宋睿竟然会派人一直盯她。 “抓紧时间,既然已经剔了两颗钉子,我们就尽快把事情办好。” 现在说这些琐碎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陈旭直接拉着杨婉君下了车,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找到东北纵联的那些人。 两人一起走进了东门大院的职工楼,一眼看去四周都是筒子楼,破败衰颓之间又让人不免有些眼花缭乱的感觉。 就在陈旭和杨婉君抬头仰望的时候,暗处的某个房间里也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王伯给他们安排的是2栋602号房间,但是这里有很多空房间,他们可能不会老老实实的待在602。” “我明白了,你先给他们发个信号吧。” “什么信号?” “平时你们都是怎么联络的?直接走进去就行了?” “我哪儿知道,又不是我找他们来的。” 杨婉君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这话一出,陈旭顿时就傻了眼。 东北纵联的这帮人都是些玩枪的狠人,现在他们两个生面孔走到这院子里来,要是稍有不慎,说不定直接就被一记冷枪给结果了。 就在陈旭心里暗暗在打退堂鼓的时候,正对面的职工楼上却有人喊了一声。 陈旭闻声看去,在三楼的楼梯口处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虽然隔着很远的聚集,陈旭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是他?!” 陈旭对这个人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前几天在去奉天的火车上,他就是和这个人打过一个照面,而且还拿走了他手中的枪! 走出来的那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不多时就来到了陈旭和杨婉君面前。 “你好,陈小兄弟。” “你知道我的名字?” 面对陈旭的疑问,那人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话,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杨婉君身上。 不等陈旭开口介绍,杨婉君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换个地方说话,这里有尾巴。” “行。” 那人似乎相当信任杨家的人,简单答应一句,直接用食指吹了一个口哨。虽然没看到这院子里有什么人走动,但是暗处的那些人应该都各自分散开了。 处理完这一切,这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直接摘下头上的黑色礼帽,显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右边脸上还带着一道略显狰狞的刀疤。 他看起来大概四十来岁应该接近五十岁了,算是接近暮年,但是精神状态还不错。 “陈兄弟,我叫赵大年,原东北军第14连,副连.长。” “幸会。” 虽然赵大年说话的时候极是客气,但是陈旭这次来不是和他叙旧的,保不齐说得不如意,直接动刀动枪都有可能。 不过既然能做主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陈旭看了一下表,“现在时候也不早了,干脆一起吃个饭如何?” “都听你们的安排。”赵大年客气了一句。 杨婉君见状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一行三人回到大门口坐上车并没有往城里开,而是继续往南边的松江码头而去。 杨婉君是本地人,对这一片老城区很熟悉,不多时就带着两人到了一个小饭馆。 这小饭馆看起来不如松江大酒楼那般气派,不过这小地方的确是里里外外都通透,有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第一时间看见,算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 陈旭和赵大年直接走进小饭馆里,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杨婉君停好车过来,陈旭本来还以为她会坐在一旁的空位上,不曾想这大小姐还挺黏人,直接就坐在了他身边,顺手招呼做菜的老厨子道。 “来个炖杂鱼!鲤拐子要四五斤的!” “好嘞!” 里屋的老厨子应了一句,赶忙忙活起来。这间小饭馆的门面不大,除了一个老厨子之外也没有什么跑堂的人。 杨婉君对这地方似乎很熟悉,颇为自来熟的帮陈旭和赵大年都倒上了一碗白水。 陈旭见她忙前忙后的就是不说正事,干脆直截了当的说道。 “赵连.长是没来松江多久?” “前几天刚到,正好就是和陈小兄弟打过照面的那趟火车。那天我们四个人刚好就坐火车回奉天。转头正要走的时候遇到了宪兵队,只能暂时在松江躲一阵子。” “原来是这样。” 见着店里的老厨子一瘸一拐的提着两瓶二锅头走过来,陈旭将话题先按下,杨婉君见状上前接过那两瓶酒,回头还给老厨子叮嘱两句让他不要打扰。 虽然菜还没做好,不过这酒到位了就有得聊。 陈旭颇为豪气的将拿起一瓶二锅头,直接打开了就对嘴闷了一口。 赵大年见状,顿时觉得他顺眼了不少,自己也拎着剩下的那瓶二锅头来了一口。 辛辣的白酒一入喉,赵大年不自觉的咧了咧嘴,话也直接说开了。 “陈小兄弟这次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见一回。前几天在火车站救了我一回,算是一件大恩情,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昨晚松江东边的洋人租界旁边有栋旧洋楼炸了,赵连.长听到动静了吗?” “不只是听到动静了,那动静就是我们闹出来。那房子里面有几百条枪还有好几箱手榴弹、榴弹炮,被我和我手下的弟兄一人一颗手榴弹,加上两桶汽油直接全给烧了。” 赵大年出乎意料的坦诚,让陈旭拿着的酒瓶的手微微一僵。 这件事,他最害怕的就是赵大年知情。一旦他知情就意味着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 既然里里外外都想清楚了,根本就轮不到陈旭来和他讲道理。 只不过这件事已经到了没法收场的地步,他只能硬着头皮又闷了一口二锅头,带着几分酒气的说道。 “赵连.长,兄弟我当初在火车上帮过你们一回。这次我也斗胆和你们商量个事。” ------------ 第五十六章 愚公移山 “别去炸弹药库?” 果不其然,陈旭这话一出,赵大年顿时就有些失控了。 “那些可都是日本人储备的武器,以后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中.国人死在这些枪下!” “赵连.长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陈旭稍微理了理思路,正打算说两句,不巧这个时候上菜了。 一顿颇有些老东北风味的炖菜上了桌,热气腾腾,只是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杨婉君可不管陈旭和赵大年聊得怎么样,直接拿起筷子就夹起鲤鱼肚子上的那一溜软肉,入口之间稍微还回味了那么一下。 “果然还是老味道。” “是吗?我也来尝尝。” 鲤鱼算是东北最常吃的鱼,炖鲤鱼除去了豆腐之外,有的还会加点粉条。这家小饭馆的确是不枉杨婉君一路带着过来,味道的确是正宗。 赵长年只是吃了一口就竖起了大拇指,连称正宗。 他们两人聊得这么厉害,陈旭一时还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跟着先动起筷子,先吃个三分饱再说。 这件事需要一个权衡,无论是东北纵联还是宋睿的奉天三处,包括日本人、杨家,还有陈旭自己都需要有一个回旋的余地。 三人一起吃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勉强也算是酒足饭饱,该说正事了。 赵大年和杨婉君先前聊得热火朝天,倒也没忘记正事,放下筷子稍微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继续先前的话题道。 “刚才聊到哪儿了?” “我希望赵连.长能够手下留情,松江的这批武器弹药是杨小姐代为保管,她就是责任人,出了事她杨家要遭殃,此为其一。” 陈旭闻言也放下了筷子,略作正色道。 “再者,赵连.长因为宪兵队的搜查暂时在松江落脚,这批武器弹药肯定也是偶然找到的。换而言之,赵连.长想要继续摧毁这些散落的武器弹药就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探查,你们的人在这段时间里暴露的风险是很高的。” “关于这一点,赵兄弟就不必担心了,我们自己的线人已经知道了其他武器弹药的存放点。” “线人?你们东北纵联的人?” 陈旭下意识的问了一句,赵大年笑了笑却没有细说。 这话明显已经超过了能继续聊下去的范畴,陈旭自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干脆就略过了这所谓的线人的事,直接问道。 “好,那我们换个说法。我给赵连.长算笔账,就算你有线人告诉你所有的武器弹药的位置,包括你们东北纵联可以外调给你们一批帮手,但是毁掉了这批武器所获得的价值和你们必须冒的风险比起来真的值得吗?” 赵大年喝了一口二锅头,带着几分酒气说道,“只要能抗日就没什么值不值得的事。” “赵连.长这你可就说错了,日本人来势汹汹而且经过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和规划,这一战一旦开打就是关乎中.华儿女的生死存亡之战,我们必须联合每一分力量,抓住一切的可能和日本人分出个你死我活!” 陈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继续说道。 “我们和日本人之间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一场决定两个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战争。赵连.长我知道你们东北纵联一直在日占区开展各种工作,但是小规模的破坏是扰乱不了敌人的根基的,反而会招来更大的危机。我的建议是我们在现阶段必须要韬光养晦,先成长起来!” “赵兄弟,说来说去,你的意思还是要我们几兄弟走?” “离开松江是一定的,放弃炸毁武器弹药也是一定的,但是你们不会白来一趟松江!” “怎么说?” 赵大年先前还不以为意,这话聊到这里,他才算是稍微打起了些精神。 甚至于一旁的杨婉君都好奇的看了陈旭一眼,心下有些好奇他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很简单,杨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弹药,我可以专门给你留下五百条枪。这样一来,你们可以得到真真切切的好处,而且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牺牲自己人来做一件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 “这话赵兄弟可就说岔了。什么叫没有意义?我们炸的这些武器弹药以后可是日本人打咱们中.国人的!” “以后?多久以后?三个月?一年?还是三年?” 陈旭敲了敲桌子,故意冷笑讥讽道。 “日本人占着东五省都快五六年了,保不齐他们就是要凑个十年再往南边去,甚至于他们也许根本就不会发动全面战争。那这批武器弹药过了十年,炸与不炸有什么区别?反倒是这五六年时间里,东北纵联的同志会有多少人因为缺少武器而牺牲?这一点,赵连.长想过吗?” 赵大年被陈旭说得一时无言以对,这些东北军刨下来的散兵游勇这几年的确是过得相当艰难。 三一年的九.一八事件之后,日本人占领了东五省却没有继续南下,而是着重建立自己的前哨基地,大力开采东北的油气煤铁等资源,同时开设工厂发展工业。 这些措施虽然是为了全面战争做铺垫,表面上看却直接的促进了东五省的经济发展,形成了比较良好的社会秩序。 在这种情况下,空有一腔热血的东北纵联实际上和现在地下党的境遇都差不多,一路上都是各方势力重重打压,组织内部也有很多分歧。 这几年的时间里,东北纵联被各方围剿,本身就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 陈旭的话糙礼不糙,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大饼是很大,但是对于已经瘦弱到差点咽气的东北纵联来说,这个大饼要吃下去只怕会付出相当惨烈的代价。 赵大年很清楚陈旭这番话明里暗里都是为了留住这些武器弹药,免受日本人的追责。 如果能毁掉这些武器弹药,绝对是给松江的日本人一记无比沉重的打击,但是这样的打击要多久才能奏效呢? 三年?还是五年? 想着自己的兄弟一把驳壳枪都擦了又擦,赵大年犹豫了。 陈旭见状,趁热打铁道。 “赵连.长,为了弥补你们的损失,这次杨家除了五百条枪之外还会给你们一万大洋作为补偿!一万大洋也够东北纵联的兄弟改善改善伙食了。” “姓陈的,你脑子有坑吧?什么一万现大洋,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了?!” 杨婉君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听了个大概,本来还以为这就是陈旭和赵大年谈条件,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把杨家扯进去,而且还是大出血。 这几年杨家最大的矿场都被日本人抢走了,里里外外这大家子要养活,杨婉君别的都可以商量,谁动她家的钱那就是要她的命! 陈旭看着杨婉君跳上跳下的样子,直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顺手就把她的双手扭到背后,顺便还拿起桌上的抹布就往她嘴里堵。 杨婉君气得直跳脚,可惜毕竟是一个姑娘家怎么拗得陈旭这么个大男.人。 两人在这边闹得桌子上的碗筷直抖,差点桌子都掀翻了。赵大年被两人闹得没法细想,一时又不好拒绝,只能略略思考了一阵子,沉声道。 “钱我们可以少要,但枪我们要留五千条,子弹要留十万发。” 杨婉君一听这话,顿时喜上心头,甚至连闹都不想闹了。 偏偏陈旭这个时候却跳出来,冷冷的拒绝道。 “我给你们的条件已经算是优待了。赵连.长不会以为现在你们还是风光无限的东北军吧?说句不应该的,今天我要是带着宪兵队过来,就你们手下的几个人全都得死在这儿。” “陈兄弟这是在威胁我?” “我这是在帮你们。” 赵大年行事粗莽,身上有一种征战沙场的蛮横匪气,尤其是脸上还有一道无比狰狞的刀疤,更是让杨婉君平白的有些担心陈旭会不会真把他给惹急了。 就在这饭桌上的气氛越发紧张之际,赵大年却语气软了一些,沉声道。 “陈兄弟、杨小姐,我知道你们现在觉得日本人占领东五省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有家有业,吃好喝好,甚至一些小老百姓也觉得日本人还算客气。但是这四万万平方的土地不是他日本人的!等到你们都称为亡国奴的时候就会知道这些外族不会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 “我赵大年加入东北军,唯独不做,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干过打家劫舍,敲诈勒索的勾当。这次不是我要欺负杨大小姐,如今这批枪,我说要五千就是要五千!” “一千条枪,三万发子弹,我让她再给你们五千现大洋。赵连.长,我虽然没去过你们的营地,大概也猜得出你们现在是什么状况,与其拿着这些吃不得穿不得的喷火棍,还不如给弟兄们一个人多吃二两肉来得实在。” 陈旭的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一丝不屑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对东北纵联的这些汉子很敬佩,但现在的情况下,一切都得从实际出发。 丢了枪,对于杨家来说是大罪过,他不可能妥协。 ------------ 第五十七章 制定计划 回到十字街的东门大院,时间还不算晚,大概也就下午两三点钟的样子。 杨婉君坐在车里,毫无半点形象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差把脚架在前排座椅上打个饱嗝了。 职工楼下,陈旭和赵大年说了两句什么,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上了车。 “为免夜长梦多,你去把王顺叫回来,赶紧准备武器弹药的转移。” “我去叫他回来?” “不是你去,难道应该我去?” 陈旭皱了皱眉头对杨婉君的厌恶就摆在脸上,杨婉君一见他这表情,一时也怒了,气急道。 “我就奇了怪了,杨家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你还吩咐我做事?” “杨小姐,你别挑战我的耐心。” “我还挑战你的耐心了?我花了钱还得出力,忙前忙后的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敢情就你姓陈的累着了?” 听着她话语之间还在挂念着那一万多现大洋的事情,陈旭眉头皱得越发深沉,恨不得给这个小财迷一点教训。 不过事有不凑巧,他还没动手,先前离开的司机就坐着黄包车赶了回来。 “大小姐,陈少爷。”他先是小跑着跑到了车旁边,对着陈旭和杨婉君打了声招呼,随后十分自觉的上了车,一脚油门先把车发动起来,解释道。 “洋人租界宋爷过来把那两个小兄弟给领走了,我们现在回去?” 陈旭看着车窗外的东门大院,随口招呼一句道,“吃饭了吗?去前面那面馆吃个小面再走不迟。” 司机连忙摆手拒绝,“不碍事,不敢耽误少爷和小姐的正事。” “我们能有什么正事,你先去吃饭。现在不着急,把车拐进旁边的巷子里去,别停在大道上碍眼。” “好嘞。” 陈旭话语之间一副当家做主的少爷派头,杨婉君在旁边愣是没插上话,杨家的这个司机也十分听话,一脚油门把车拐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便下了车。 杨婉君的心思不差,歪着脑袋看了看东门大院灰扑扑的职工楼,好奇道。 “你担心赵大年耍诈?” “不是担心他耍诈,只是担心其他人有意见。” “其他人?你的意思是?” “赵大年为人直爽,说话做事都十分率直,这样人不像是管事的人。” “这是你猜的?” 杨婉君好奇的看了看陈旭的表情,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陈旭看着车窗外,脸色淡漠如旧,冷冷的说道。 “之前我在火车站见过他们,当时有两个人,一个人东北口音很重,另外一个人虎口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老茧。这个赵大年的脾性和轮廓都不像是当天做主的那个人。” 这番话算是他自己的一点小决断,不曾想杨婉君听了之后直接就凑到了他面前,一脸稀罕的看着他。 陈旭本来不想搭理她,偏偏她只是看又不说话,陈旭实在是觉得碍眼,顺手就推了她一把,皱眉道。 “你最好有个人样子,谄媚失度像什么样子?” “呦呵~我就看你陈少爷两眼,我就谄媚了?” 杨婉君一听这话,顿时就乐了,气极反笑道。 “陈少爷,你真以为你是个阔少爷了?我还得对你谄媚?真是够好笑的。” “你知道就好。” 陈旭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语之外仍旧带着几分轻蔑之意。 杨婉君心下暗恨,咬牙切齿的就是不好找茬儿。 两人的话语之外,东门大院那一片灰扑扑的职工楼下果然是走出来两个人。 先前赵大年说是已经让东北纵联的其他人都已经撤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胆子大的还留在这片职工楼里面没走。 赵大年走出大门,左右看了看状况,随后招了招手,示意身后的那人跟过去。 看得出他相当的谨慎,或者说对身后那人相当的照顾。 杨婉君凑到了车窗边,小心翼翼的往外看了一眼,好奇道。 “你怎么知道赵大年会带着那人出来的?” “事情谈好了,人自然就走了。” 陈旭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目光一直注视着赵大年身后那个人。 那个人看起来大概有个一米七左右,身形相较于赵大年这样的东北大汉要显得矮小不少,穿着一身毛呢大衣,戴着帽子,刻意低着头所以也看不清楚样貌。 只不过从他的身形步态来看,应该不是一个老者,至少算是一个青壮年。 就在陈旭暗暗打量着赵大年身后那人的时候,杨婉君却突然“哎哟”一声一下子就凑到了他怀里,顿时就打断了他的观察。 “哎哟~看得我脖子都快断了,你要不和我换个座,让我也瞧瞧?” “要点儿脸行吗?” 看着杨婉君在自己怀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陈旭眉头微皱,一时还真是没什么话可讲。 她这一打岔的功夫,赵大年和那人走到街上等了没多一会儿,一辆车就开了过来将二人接走了。 按理来说这种小汽车在松江没几辆,陈旭要是能看到车牌或者是其他的标志物,十有八九可以追踪到那辆车的位置。 偏偏杨婉君非要在他怀里装怪,等到陈旭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时候,正好见着赵大年和那个神秘人直接坐车走了。 眼看着和赵大年继续接触的机会溜走了,陈旭的脸上丝毫不显,看着杨婉君的目光却难免有些不善。 “你怕我查到那个人的身份?” “啥?” “杨大小姐,我劝你别把人当傻子。” “你可不就是个大傻子吗?” 杨婉君捂着嘴,莞尔一笑,说起来还带着几分娇气,只可惜她卖弄得不是时候。 陈旭心下一阵火大,只不过明面上很多事情还需要靠这位杨家大小姐来处理,一时不好发作。当下只能抛下一句狠话道。 “杨小姐,你尽管耍这些小聪明,哪天真吃了亏,我怕你哭都来不及。” “哎哟~我真的好怕哟。” 杨婉君故作娇滴滴的说了一句,只是那眼底的戏谑之意却毫不掩饰,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 陈旭气得直接打开车门就走了出去,留下杨婉君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连连。 明面上陈旭要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转移武器弹药的规划和统筹则是交给杨家自己来负责,现在只需要等着实施而已。 但是陈旭心里还是不免担忧,旧洋楼的武器弹药被炸毁是东北纵联的手笔,但是这仅仅是开始。 一旦杨家开始转移武器,躲在暗处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跑出来。 这其中陈旭最不担心的,反倒是明面上和阪田斗得最厉害的田中信三,因为他们即便是再怎么争权夺利也都是日本人,共同利益决定了他们不会对这批武器下重手。 反倒是一些和这件事无关的人,可能会冷不防的来这么一下,哪怕不是为了对付日本人,单纯的只是为了搅局,他们也会乐意冒这个风险。 最有可能会这么做的人,自然是一直在监视着杨家和日本人的国.民党特派员宋睿。他名义上是来和日本人搞好关系的,实际上底子里还是不希望日本人做大。 再加上现在的确是一个浑水摸鱼的好时,他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的作壁上观。 只不过对付宋睿,不能像东北纵联一样只靠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去说,而是要用切实的行动将他绑在同一辆战车之上。 想到这里,陈旭找到了正坐在面馆吃面的司机。 那司机刚点了一碗面,正好中午没吃饭,心里还挺感谢陈旭通情达理。 没想到这面刚上桌,陈旭就过来叫他走,让他一时还不太好发作。 叫来了司机,陈旭回到车里,直接让他开车去城北矿场。 杨婉君还以为他会打道回府,一听要去城北矿场,急忙摆手道。 “去什么城北矿场?先送我回家。” 陈旭闻言,漫不经心的说道,“别管她,先去城北矿场。” 杨婉君可听不得这话,急道,“我杨家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司机一时还里外不是人,只得折中调解道。 “正好也是顺路,我们可以先回府上再去城北矿场。” “开车。” 陈旭直接说了一句,杨婉君算是听出味儿来了,看着他冷笑一声道。 “陈少爷,敢情你真把自己当少爷了?车是我家的车,人是我家的人,凭什么你来吩咐他?” 见她挑事,陈旭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漠然的吩咐一句道。 “你回去也好,和王顺把人员物资都调配好,武器转运的事情尽快给办了,以免夜长梦多。”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杨婉君微微昂首,一副素面朝天,傲气满满的骄横模样,一边喋喋不休的追问着。 陈旭这次连话都不想和她说,直接伸手就捏住了她的脸颊,像是掐着个酸菜包子似的,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杨婉君张牙舞爪的还想和他闹,陈旭干脆把她往自己怀里捂。 两人在车后座上闹得欢实,惹得开车的司机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头,心下对陈旭更加高看几分。只道他过不了多久,怕是要成自家的姑爷。 ------------ 第五十八章 同一条船 车一路开,在杨家大门口停下,让杨婉君下了车。 陈旭特意嘱咐了杨婉君两句,只是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 陈旭则需要继续赶去城北矿场,他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去找田中和阪田这两个管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杨婉君回到家之后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一路上日本人的岗哨并没有盘查,直接让陈旭顺利进入了城北矿场。 他刚一下车,远远的就看到田中信三带着一个宪兵走了过来。 当初老赵牺牲的时候,他是被田中信三给抓住的,两人之间自然是有一些矛盾。 只不过现在他不想因为以前的事情,耽误接下来的计划。 “田中先生,好久不见。” 陈旭主动打招呼在田中看来算是一件奇事,就在刚才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想陈旭是不是和杨婉君一起过来的,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敢自己只身一人来城北。 看着自信沉稳的陈旭,田中不由得咧嘴一笑,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微笑道。 “陈先生,好久不见。” “闲话就不多说了,有件事情我希望田中先生能帮个忙。” “帮忙?” 田中信山很敏锐的觉察到了陈旭话外的意思,“陈先生说的事情不会是城里的弹药爆炸吧?” 知道在聪明人面前说假话没有意义,陈旭直截了当的说道,“不错,你让杨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弹药经过这么多年已经不再安全,我希望你能协助他们把武器都运到城北来。” 他的语气虽然诚恳,不过田中信三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听着他啰嗦,当下嘴角微微一扬,轻笑道。 “陈先生,要不先喝口茶再聊?” 陈旭看这架势就知道还不知道会聊到什么时候去了,不过田中信三既然愿意讲条件,那就意味着还有得谈。 他只能点头,跟着田中去了他那间装潢奢华的办公室。 矿场附近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唯独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里好像是换了一番天地。 “随便坐。” 田中随口招呼一句,顺手将帽子摘了下来,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陈先生先前说想要我帮什么忙?” “我希望田中先生可以派出宪兵帮忙护送武器弹药,将之安全的运送回这里。” 田中象征性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水,悠然的翘起二郎腿道。 “然后呢?” 陈旭还不知道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干脆直接抛出条件道。 “这批武器的数量极其庞大,如果能够细心保管,以后对于你们必有大用。做这件事情不仅是你阪田少佐的大功劳,对于大日本帝国也是一件大好事。” 看着陈旭卖力的比划着,田中意味莫名的笑了笑,将手中的瓷杯慢慢的放在了桌子上,伸手制止道。 “陈先生,别说了。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我马上被要调回本部了,松江的事务现在正在交接中,这些事情不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什么?!”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陈旭万分措手不及,如果田中直接回去还好,现在他还要和阪田玉川交接的话,这件事可就有些麻烦了。 似乎是看出了陈旭心中所想,田中笑了笑,宽慰一句道。 “我要外调的事情,暂时还没有对外宣布,所以现在在松江,我还是暂时可以说得上话的。” 陈旭这下总算是回过神来,沉声道,“……我能帮得上田中大佐什么?” 田中看着陈旭,明知故问道,“陈旭君,何出此言?”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陈旭也不知道该夸他的演技好还是该说什么。 田中信三之所以提前告诉他已经收到了要被外调的风声,就是摆明了松江的一切事务都和他无关,现在是阪田玉川管事。 这两人的恩怨已久,田中现在被调走,就算是把整个城北矿场炸了,陈旭都不觉得稀奇。 这间办公室说是装潢豪奢还都是些欧式格调,鎏金粉彩之间,陈旭却觉得分外的不自在,索性也不绕什么圈子,坦然道。 “田中大佐既然愿意和我聊这些事,想必这件事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就直说吧。” “爽快!” 田中信三一拍手,看着陈旭微笑道。 “不愧是阪田看中的人,陈旭君,你果然很聪明。” 陈旭其实一早就知道田中信三是有事相求,否则也不会刻意到矿场门口来见他。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有什么事情,会是田中也办不成,非得要他去办的。 田中信三也没绕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听宋先生说,你现在是在帮国民.政.府做事。” 陈旭先是下意识的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宋睿,这才点了点头。 田中信三见状大喜过望,甚至做到了陈旭的身边,说道。 “既然陈旭君在帮宋睿做事,想必你也应该清楚我和阪田之间的关系了。” 陈旭点了点头,“知道一些,我也有意想要帮田中君在松江站稳脚跟。” “陈旭君,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我想要拜托你做的事情很简单。” 见他如此上道,田中信三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 “帮我去把那批武器炸掉吧。” “田中大佐是在说笑吗?” 陈旭顿时傻眼了,他设想过田中会有无数的理由和要求,但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让自己把那批武器给毁掉。 明明现在陈旭就是来求他帮忙保住那批武器了,转头又要他把那些武器毁掉,那陈旭为什么还要来求他帮忙? 再者说,为什么这件事情田中信三一定要拜托他去做? 虽然田中没有明说,陈旭还是隐隐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果不其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田中信三干脆把话说开了。 “陈旭君以前是地下党又和阪田是好友,如果你带头把松江城的那批武器炸掉,即便是海军本部的那些老头再怎么嚼舌根也保不住阪田。” 陈旭沉默了一会儿,漠然道,“那田中大佐给我开出来的条件又是什么?我要是真的炸了那批武器,我绝对是死亡葬身之地,难道田中大佐能给我开出比我的命还重要的条件吗?” 田中信三拍了拍陈旭的肩膀,似乎是早就想到了他会这么说,自信道。 “我开出的条件,陈旭君一定会答应的。” “是吗?说来听听。” “其一,这件事你并非没有生还的可能,即便是最后真的把你查出来了,你也是被关在我们的营地里,我可以保证你的衣食无忧,完全不会有任何痛苦。” 陈旭闻言冷笑一声,不予置评。这话完完全全就是画大饼了,且不说炸掉那批武器之后陈旭会如何,单说这被关在日本人的营地里还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很可疑了。 到时候,事情反正都已经出了,谁招待谁还真不好说。 田中也知道这个条件没什么说服力,直接坦诚道。 “陈旭君,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你必须帮我做这件事。” “必须?田中大佐,你这话就有点太过绝对了,就算你现在当场把我枪毙了,我最多也就是一死而已,难不成还能有别的损失?” “别的损失未必会有,但是依我看来,陈旭君不是那种天生颓废的人,你的眼里有光,心里有火。我看得出来,你是要做大事的人。”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听着田中给了个甜枣又打一棒槌,陈旭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田中也知道陈旭不好忽悠,索性直接说道。 “我来帮你算一笔账,如果我不点头,陈旭君觉得那批武器能不能保得住?如果那批武器没了,杨家肯定要遭殃,其次你也会遭罪……” “我为什么会遭罪?” “先别急着打断我。陈旭君,你是个聪明人而且又和阪田走得很近。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格。他可从来没把你们这些支.那人放在和他平等的位置。到时候那批武器出了事,你觉得他会不会迁怒于你?” 听到这里,陈旭第一次沉默了。其他的事情他都可以辩解,但是阪田的性格缺陷,他实在是无从逃避。 田中信三不愧是老江湖,一语中的,完全掐中了陈旭的死穴,甚至于他隐隐还猜到了陈旭另有目的。 “陈旭君在松江没什么亲戚朋友,完全没必要待在这里。听说你曾经打算离开松江,在火车站上被宪兵队抓回来以后又不走了,这是为什么呢?” “……” 田中嘴角微微一扬,看似和气的端起桌上的水壶为陈旭倒了一杯水。 “国民.政.府的宋睿给我说过一个理由,他说你看上了杨家的大小姐。我觉得这个理由是不成立的,因为如果你真的只是看上了一个姑娘,当初又为什么要坐火车离开?所以我认为你一定有别的理由。” 听着田中信三在耳边阴阳怪气这么久,陈旭干脆直接摊牌道,“我的目的是找到零号。你给我提供线索,我可以帮你对付阪田。” “陈旭君!!!” 田中信三闻言,几尽疯狂的手舞足蹈着大笑起来。 “你真是太棒了!!!” ------------ 第五十九章 你们结婚 陈旭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到手舞足蹈的田中消停了一点,才漫不经心的将桌上的水杯端起来喝了一口。 这件事他虽然答应了下来,但也无疑是雪夜上了梁山,完全没有退路可走了。 “陈旭君,祝我们合作愉快。” 田中信三稍微平静了一点,转身从办公桌下面的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份档案袋还有一小瓶清酒。 “这是我的家乡的清酒,我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来品尝一下浅川县的十四代大吟酿。” 陈旭拿起档案袋直接绕开了绳结,对田中端过来的清酒却连正眼都不瞧一眼。 换做是平日里,他在田中面前这样摆脸色,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索性现在田中心情不错并没有和他计较。 自己拿出酒具,自斟自饮道。 “果然还是家乡的清酒来得好喝。” “只有这些?” 陈旭看了一眼档案袋的文件,仅仅只有寥寥几张。他虽然不知道田中到底掌握了多少关于零号的情报,但以他坐镇松江这么多年的经历推测,至少在情报搜集上的资料不可能会这么少才对。 田中端着小酒杯,稍微闻了闻清酒的香气,闭目悠然道。 “陈旭君,你这是在说什么蠢话。我们这是交易,交易你懂不懂?交易就是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事情都没办,你就想要全部的资料?” 陈旭闻言,眉头一皱,直接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拍,“田中大佐,你在诓我?我前脚把武器一炸,后脚你绝对第一个冲出来把我抓了,你现在还给我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档案袋拍在桌子上,震得田中摆出来的清酒微微一颤,险些直接倒了一桌子。 田中本来还神色悠然,见陈旭逼到这个份儿上,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缕杀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只不过放下酒杯的时候,他又变成了一脸和善微笑的表情。 “陈旭君,看你这话说的……” “我没和你开玩笑!要不你现在就把我杀了,直接一了百了!要不就马上给我资料,我回去就帮你去炸了那批武器弹药。” 陈旭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强硬,以至于田中心下想好的种种托词一时还真没法说出口。 但是关于零号的情报,田中信三现在自然是不可能交出来的。说白了,陈旭担心田中出了事抓他,田中何尝又不担心他拿了资料就跑了? 两人之间脆弱的信任关系眼看就要彻底粉碎,僵持之下,田中突然话锋一转,看着陈旭道。 “既然你觉得这些资料不够,那我再给你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 陈旭本以为田中会说出一个为日本人办事的资深谍报人员的名字,没想到田中却笑着比划了一个嘴型道。 “杨婉君。” 陈旭一听这话,顿时就冷笑一声道。 “田中大佐,你在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一个女.人就心甘情愿的去死?” “别人或许不会,但是杨婉君值得你去做。” “田中大佐,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 田中伸出手指,摆了摆手道,“陈旭君,我想你误会了。杨婉君可是这场交易的压轴底牌,有她在,你就可以绝对的安心。” 陈旭隐隐算是听出了他话语之间似乎是另有深意,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 田中并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 “杨家大小姐可是你的保命符啊,陈旭君。你想想在松江这个地方,如果说你出了事,我保不住你,阪田保不住你,还有谁能保得住你?” “据我所知,杨家没这么大的能量。” “这你可就小看他们了。杨家可是本地的大地.主,他们明面上只是这城北矿场的矿主,实际上和松江的千行百业都有交集。” 田中笑着摇了摇头,以一副老沉在在的长辈口吻说道。 “你信不信,我今天带着我这个连队近一千多人进城里去,我也打不下他杨家的大宅院。” “不可能,杨家的保安团才不过五十多个人,怎么可能挡得住你们?” “杨家的保安团现在只有五十人,但是以前有多少人,陈旭君你知道吗?” 见陈旭皱眉不语,田中伸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陈旭下意识的皱眉道,“八百?” “错!是八千!” 田中一拍手,看着陈旭惊讶的样子似乎觉得很有趣一般,解释道。 “以前中原人来东五省,在你们中.国人口中有一个说法叫做闯关东。东北的土匪山贼也是多不胜数,你觉得杨家没有点本事就可以在松江吃这矿场几十年?” 陈旭还是不解,“即便是为了打土匪也不可能有八千人的兵力。” “当然不全是打土匪.杨家大小姐身边有个管家名叫王顺,那人是原东.北军的团.长。当年东.北军成立的时候,杨家的老家主也就是杨婉君的父亲曾经在松江本地召集了三千多人北上奉天,加入了东北军,还参加过奉系战役。” 田中信三对于杨家的一切如数家珍,几乎是可以算是掰着手指头一个个的引经据典的程度。 “后来东北军溃散,杨婉君的父亲回到松江,手上已经有了八千多人。这些人他一个都舍不得丢,全都放在了外面那片矿场里面。当年还特意为他们在城南修了好几栋楼,什么十字街的东门大院,城南门的槐树胡同,就是专门给这八千多人安家。” 他说到这个地步,其实陈旭心中已经是无比震撼了。 东.北军在巅峰的时候,成编的步兵就有25个旅!骑兵有6个旅!炮兵有10个团!加起来保守估计有五六十万兵力! 再加上一些散兵游勇,几乎可以算是百万大军! 东五省沦陷的时候,东北军几乎没有抵抗,所以也最大程度的保留了完整的力量。 只是陈旭还是很难想象,区区一个松江的地.主门阀竟然可以在乱世之中拥兵近万! 杨婉君这个杨家大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伶俐不知多少。 田中信三看着陈旭脸上难掩的惊讶表情就知道他已经被说动,相较于其他的什么底牌、保险,无疑这个筹码才是真正的江山定。 田中一直盯着他看,陈旭回过神来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的便皱了皱眉头,问道。 “田中大佐,即便是你告诉了我这个消息也不能保证杨婉君能保我。这样说起来,实际上还是没什么用。” “没用?我当然有办法让她有用。” 田中咧嘴一笑,心里果然是早有算计。 “陈旭君知道为什么杨家每年都会举办矿场流水席吗?” “为了笼络人心?” “聪明!在矿场的这几千人虽然以前就是下劳力的穷人,但是一直把他们放在城北,关系就会生疏,所以每年杨家会办这样的流水席请他们小队长以上的人一起喝酒。这样一来也算是彼此有了走动。” 陈旭下意识的问道,“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杨家手下的东北军已经处于半散养的状态,唯一的联系就是这样的流水席,除非是我们和杨家动了枪,否则这些人还是老老实实的矿工。” 田中脸上的笑意越显,解释道。 “我会为你和杨家大小姐摆一场酒席。” “酒席?什么酒席?” “陈旭君觉得你和她能摆什么酒席?” 这话说到这儿,田中信三拍了拍陈旭的肩膀,说是笑脸洋洋,只是那眉眼扭曲的样子实在是让陈旭莫名的恶心。 但是事实也正如田中信三所说。 分批放在松江城里的那几万条枪绝对是扳.倒阪田玉川的胜负手,这是田中必须要和陈旭达成的交易。 为了让陈旭这个阪田亲手救下的地下党把那些武器弹药毁掉,田中已经几近疯狂,否则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方式让陈旭安心。 看着田中志得意满的样子,陈旭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稍微缓了缓情绪,沉声道。 “具体你打算怎么做?” “杨婉君那边,我会和她用假结婚的名义进行交涉。” 田中说了一句又坏笑的亲自替陈旭倒了一杯水,说道。 “当然,如果订婚晚宴上,杨小姐醉酒之后和陈旭君发生点儿什么,我想陈旭君应该会更加安心吧。这场晚宴的目的是为了向外界表明一个信号,那就是陈旭君是杨家的人,这样一来即便是以后你担心我们动手,杨家矿场上的那些人也会阻止我们。这就是你要的完美保险!” 不得不说,田中信三的这个计划的确是完美无缺,几乎是完全打消了陈旭的后顾之忧。 甚至于陈旭现在就想抱着两个手榴弹去把那些武器弹药全炸了,然后回来找到他要零号的资料。 只是这件事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 陈旭端着水杯,脑海里不断的思索着有什么遗漏的细节,不过现在他面前就摆着装着零号情报的档案袋,实在是让他很难静下心来仔细思考。 沉默半晌,陈旭放下了水杯,起身伸出手道,“好,我答应你。” “合作愉快,陈旭君。”田中信三咧嘴一笑,笑得张扬得有些过了火。 ------------ 第六十章 同期举行 从田中信三的办公室走出来,陈旭特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田中给他的档案袋里面的内容。 不出意料,档案袋里面的资料早就已经经过了删减,一些地方和情报的细节全都被抹去,唯一能够佐证的大概就是上面带着日本伪满洲国的徽章。 这些情报的确是日本东五省本部发过来,除了零号之外,应该没有人值得日本人用这么高规格的情报密文。 陈旭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顺手将这些可谓是来之不易的资料直接用打火机烧掉。 虽然这些资料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落在别人手里,只怕还留下些口角。 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自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坐着杨家的车,一路回到杨家老宅。 前前后后,一天的奔波到了此时,不知不觉天都已经暗了下来。接近十一月的东北,夜晚来得总是特别的快。 夜幕深沉连带着夜里的风似乎都有些冻手。 陈旭打开车门,径直走进了杨家前院,绕过了门口的影壁,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客厅里和王顺研究地图的杨婉君。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有外人的缘故,她又恢复了干练的女强人模样,把头发挽了起来,一手拿着一只铅笔写写画画,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娇俏脸庞上满是认真的样子。 若不是因为个子太矮,只能半跪在凳子上才能在桌上的地图写写画画,说不定还真有几分女强人的派头。 杨婉君一时还没注意到他回来,反倒是老管家王顺正好在椅子上上歇着,一抬头就招呼了一句道。 “陈少爷,你回来啦。” “嗯。” 既然被他看见了,陈旭也不好继续站在院子里,干脆就直接走进了客厅里,随手摘下帽子,问道。 “人员物资和路线规划都准备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你以为是出门买个菜啊。” 见是他回来,杨婉君转了转铅笔,顺势坐在了凳子上,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可怜模样。 她本以为陈旭会过来帮忙参谋参谋,没想到陈旭一声不吭的就走到了老管家面前,招呼他一句道。 “王伯,你去厨房看一下今晚吃点什么。” “好嘞。” 老管家很懂行,听出了陈旭这话外音。他一走,陈旭回头看了看杨婉君,招手道。 “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有什么事你就说呗,这么神神秘秘的做什么?” 杨婉君一边看着城里的地图,习惯性的想要咬一下铅笔头又很快反应过来,小声的呸了两下。 陈旭见她的脸色如常,自然就猜到了田中信三还没有和她说那件事。 田中信三虽然满嘴跑火车,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实际上这件事还真不是他随便说说就算数的。 他之所以会把这个计划说得如此详细,实际上也有催促陈旭动手的意思。 两人是千年的老狐狸聊的什么聊斋,都是算计。 陈旭本来就没打算在松江多待,他的目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完全零号任务而已。 如果能直接从田中信三手中得到关于零号的情报,就算他跳出来被人打死,他也心满意足。 而对于田中信三而言,他和阪田在松江明争暗斗大半年时间,对于这个空降过来,名义上是观察学习的海军少佐,他已经忍无可忍。 前几天,总部近乎毫不掩饰的偏袒更是让田中彻底绝望,他不允许自己数年的艰辛成果被别人窃取,甚至不惜和阪田直接动刀子。 现在计划已经摆在面前,始终得有个人去推动它。 陈旭站在杨婉君身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得有个五六分钟,一直把杨婉君都给看毛了,一甩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柳眉一皱带着几分薄怒道。 “像根木头似的杵在这儿干什么?你要帮忙就好好看地图!” “杨小姐,我和你商量个事。” “商量什么事?” 杨婉君略微有些茫然的看了陈旭一眼,顺手将耳边的乱发撩到了耳后。 陈旭张了张嘴,本来想直说,只是这话到嘴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犹豫,这又不是革.命婚姻甚至连包办婚姻都算不上。 稍微想了想,他还是觉得既然田中信三说得这么痛快,不如让他来解释。 “田中大佐,让你给他打个电话过去。” “真的?!” 杨婉君有些诧异的反问一句,转念一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起身就朝着里屋跑去。 陈旭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在了桌上的地图上。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松江城的详细地图,这份地图细说起来还是大.清图绘改制而成的。 虽说是用的前朝的图卷,不过这份地图似乎是经过了日本人的测绘和修正,在一些地方加上了海拔高度和一些军事上的坐标。 陈旭对于这种地图上面的标识不太了解,只能简单的看个大概。 “竟然有这么多?” 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点,陈旭不免心下暗暗咂舌。 当年东北军留下的武器弹药大部分都被藏在已经废弃的居民楼里面,说起来没多少,但是按照一栋房子五六百条枪来算,三四万条枪至少也有六十多栋房子。 即便是抽调城北矿场的卡车过来运送,一次抽调十辆车,至少也要来六七趟,这还没算一些小山炮、迫击炮之类的重型武器。 这种浩浩荡荡的阵仗持续个一天一夜,只怕大半个松江城的百姓都会被惊动,更不用说暗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了。 想到这里,陈旭突然想起来这次的武器转移任务还有两个人没有拉进来。 秦守邦还有宋睿。 秦守邦虽然是日本人的狗,但是这个人见钱眼开,完全就是个地痞混混的德性,被人耍了都不知道。 人蠢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拿枪的。 再者就是宋睿,他虽然和陈旭眼下是同一战线,目的都是保住田中信三在松江的位置。但是他毕竟是国.民党的人,明面上搞一套,背地里搞一套,说不清好坏。 对于这两个人的处理办法,陈旭还是打算按照对付日本人的思路,全都把他们绑在一条船上。到时候谁要使坏就大家一起死,大家都痛快。 至于游说他们二人的事情就交给田中信三去处理,他今天跑了一整天,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了。 想着一会儿还得给田中信三打个电话,陈旭心里就一阵硌应。 院子里的夜幕深沉,一眼看去,大厅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不知怎的,今晚显得格外的惹眼。 陈旭仰起头看着那大红灯笼正有些出神,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撞到了桌子腿。 那人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是动静不小,陈旭却没有立刻回头。 这么大个客厅都能一头撞在桌子腿上的奇葩,除了杨婉君还有谁。 田中信三马上就会被调走了,前几天他甚至不惜派出杀手都要弄死阪田玉川,此刻已经几近疯狂,相信应该会理解陈旭给他暗示。 既然田中信三已经和杨婉君聊过了,那他现在就没必要费这些口舌了。 他故意不回头,没想到杨婉君还大着胆子叫了他一句。 “陈旭。” “……” 事已至此,他没法再装下去,一回头就见着杨婉君眼眶红红的站在桌边,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要解释一句什么,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沉声道。 “你答应了?” 这次反倒是杨婉君不说话了。 他也不想看着这位杨家大小姐哭哭戚戚的样子,索性走到桌边,敲了敲桌上的地图道。 “松江城区的武器弹药太分散了,我建议在转移之前,最好找个机会先集中存放在一个地方。以免惊扰到松江城里的百姓,这种事情太引人注目反而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陈旭,你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杨婉君只当做没听见他的话似的,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一下子就让陈旭紧张了起来。 说是假装结个婚给外人看的,但是这种事情无论怎么说都是坏名声的事情,想必杨婉君现在心里也很纠结。 陈旭不知道田中信三是怎么说服杨婉君的,不过现在他不太想和杨婉君聊这个话题,干脆直接简单一句略过道。 “我跟你的事情,我建议是武器转移的当天办,也就是同时举行。最好还是办得盛.大一些,一方面可以吸引城中的百姓过来,为转移的车队提供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另外一方面,这件事肯定还是越多人知道,效果越好。” “效果?” 杨婉君柳眉一挑,说是眼眶红红的,瞧着这会儿好像智商也还在线。 她看着没有多紧张,这话语之间反倒是陈旭不自觉的扯了扯长衫的系扣,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似的,故作正派道。 “选个时候吧,这件事越早定下越好。你们先把运送武器弹药的人员和物资调配齐,尽量加快速度以免夜长梦多。” “你就这么着急?” 杨婉君走到了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俏模样。陈旭却隐约察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 第六十一章 明天就办 说是没什么情绪,不过陈旭现在和杨婉君待在一起,莫名的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 正巧这会儿老管家招呼着下人将饭菜都端了过来,说是简单的炒个小白菜,现在看来这老管家还挺会来事的。 看着这一大桌的美味佳肴,陈旭稍稍犹豫了一下,倒也不想表现得太过刻意,索性直接拿起碗筷上了桌。 “王伯,卡车你们准备调多少辆过来?” “除了城北矿场之外,能大规模调运的卡车还是比较少。陈少爷的意见是?” “卡车一趟跑完要六十辆,我觉得至少要准备一半以上,也就是至少三十辆车,尽量缩小来回跑的次数,免得路上出什么问题。” “我明白了。” 老管家点了点头,说是和陈旭在闲聊,不过他一直在旁边垂手而立,没打算过来和二人一起吃饭。 陈旭心下对这种老式做派暗觉不适应,杨婉君却一个劲儿的往他碗里夹着一些黑不溜秋的补药、人参之类的东西。 陈旭一低头看着大半碗的补药,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看了杨婉君一眼。 这话还没说出口,杨婉君倒是十分理直气壮的说道。 “你不是着急上火的吗?多吃点儿,免得过两天不来劲。” “……” 听她这话语之间的意思好像还挺嘚瑟的,陈旭心中的愧意渐消,一时还不免多看她两眼。 “杨小姐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她说是先前眼眶红红的,这会儿消了不少,看起来和平日里已经差不多了。 “是啊,我的气色很好。”得了他一句夸赞,杨婉君微微仰起下巴,多少带着几分得意的意思。 陈旭刚开始还觉得出奇,这下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不是想不开了而是刻意在赌气。 虽然不知道田中信三用了什么条件逼得她低头,不过看样子这姑娘暂时还是不要搭理得好。 陈旭随手夹起碗里一块黑乎乎的草药根,顺口嚼了两下,略略有些发苦。 “王伯,这是什么东西?” “羊藿叶。” “什么东西?” “天平山的羊藿叶,往西北边运过来。您就放心吃吧,补药而已。” 王顺说得恳切,但是这话也不是这么个说话。他这话忽悠别人还行,对陈旭这个学医的人却不是这么回事。 这哪是什么羊藿叶,明明就叫做银羊霍。再者说这玩意儿哪是给陈旭这个年纪的小青年吃的,都是给上了年纪的腰膝酸软,不得劲的中年人吃的。 难怪陈旭吃了两口是觉得不太对劲,索性放下碗筷,皱眉问道。 “这是你让人加的?” 王顺以前是个当兵的,哪能做出这种事情,当下心虚的瞄了一眼杨婉君却又改口道。 “是我见厨房有这东西,寻思着是味补药就给一起煲在山参鹿茸汤里了。” 陈旭这个时候也算是品出味儿来了,转过头一把抓住杨婉君的手腕道。 “你早就知道我和田中的计划?” “什么计划?” 见她还装傻,陈旭一拍桌,指着碗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补药道。 “那这是什么意思?杨大小姐你给我解释一下。” “这关我什么事啊又不是我做的饭菜。” 杨婉君当然不肯承认,这话语之间连声音都大了起来,显然是咬定了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只不过今晚的这些菜全都是个顶个的大补煲汤,没有三两个小时根本就下不来锅。 如果不是田中提前和她通过气,杨婉君为什么会突然让厨房煲这些药膳汤? 她越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恶心陈旭,陈旭就越是觉得她心里有事。 眼看着两人在饭桌上就要吵起来,站在一旁的老管家王顺前几天刚见过这一对儿冤家互相扇巴掌,可不敢让他们在这里闹起来,急忙出言劝道。 “陈少爷,要不还是先把这些饭菜吃完再说吧。” 听他一开口,陈旭也意识到旁边还有外人,索性如嚼草根一般把这些所谓的大补药都吃了一遍,幽幽的说道。 “打小就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今天这些东西既然做出来,我就都吃了。杨小姐,你以后尽可以多做一些,反正你家大业大,经得起这么开销。” “哼~”杨婉君如何听不出他的暗讽,只作轻哼一声了事。 不过事已至此,既然她摆出这副态度,陈旭也就不再顾及她的情绪,吩咐老管家王顺道。 “转移武器弹药的事情,宜早不宜迟。这样,我拍个板,王伯你今晚就去调车和找人,我们明天就把武器和弹药运到城北去。” “今晚就找人?” 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色,王顺一时还真是不太敢答应下这差事来。 且不说现在都快入冬了,寻常百姓都休息得早,就算是没有休息的,那也不兴大晚上的去敲别人家门,又不是赶着办丧事。 偏偏陈旭冷着脸,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让王顺也不好说其他的。 偏偏就在王顺心里暗自琢磨着这大晚上该去找那些人的时候,陈旭吃了两口野山参,冷不防的说出一句。 “还有一件事也安排上。明天我和你家小姐的订婚宴也准备准备,饭菜准备少一点也没关系,人要请得多一点,方便给转运的车队提供掩护。” “什么?!”王顺这下是彻底兜不住了,“陈少爷,你说和谁的订婚宴?” 杨婉君在旁边说是默不作声的吃着饭,这会儿突然听到他冷不丁的说出这么一句,一时也是吓得差点把碗摔在了地上。 “啥订婚宴?!” 陈旭一看两人这反应又看了看自己碗底的羊藿叶,皱眉问道。 “这件事田中没和你们说过?” “田中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杨婉君一脸茫然的看着陈旭,让他一时也拿不定她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出来的。 这件事按理来说应该全部由田中信三安排,偏偏这件事又极其的不靠谱,陈旭自己也不确定田中有没有这个能力逼着杨婉君和他仓促结婚。 老管家王顺愣在一旁,难免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继续问清楚事情的原委,还是立马去办他所交代的事情。 索性还是陈旭做事比较有魄力,事情既然都已经说到这里了,开弓就已没有了回头箭,索性直接吩咐一句道。 “王伯,去做你的事。” 他的话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味道,让王顺下意识的应了一句,赶忙走了出去。 另外一边,留在客厅里的陈旭和杨婉君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争执得不可开交。 最该哭爹喊娘,摔碗砸瓢的杨婉君说是问了一句,转头却又闷头端着碗喝起汤来。 陈旭放下筷子,自顾自的给自己盛了一碗青菜汤,漠然道。 “有时间我真的是不懂你在想什么。” “……”杨婉君闻言悄悄看了他一眼。 陈旭拿着小勺喝了一口青菜汤,稍微去了去嘴里的补药味,漠然道。 “田中说他有零号的情报,我答应出面帮他炸掉城里的这些武器弹药。” 杨婉君还是没有说话,好像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 对于这一点,陈旭倒也不算意外。他早就看出来杨婉君和田中走得很近,否则田中信三也不可能会提出让他和杨婉君假结婚这一套说辞。 只不过陈旭不太明白的是杨婉君好歹是杨家的大小姐,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田中手里,要对他这么言听计从。 杨婉君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小心翼翼的放下瓷碗道。 “我吃饱了。” “坐着聊会儿。” 见她要走,陈旭随口招呼一句。这话语之间倒是越发有一家之主的派头了。 杨婉君暗暗有些心虚的坐回了原位,还是一声不吭,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 反倒是陈旭自顾自的又大口大口的吃了好些菜,随后才抹了抹嘴,说道。 “阪田当初捞我出来就已经留下了话柄,这次我炸了那批武器弹药,田中不动手,阪田也会弄死我。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是我会尽量找田中要来零号的情报。如果我牺牲了,你把情报转交给下一个来松江的同志。” “……你就真的这么在意零号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田中手上可能压根就没有零号的情报?” “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不都是一种可能吗?谁能说是绝对的。” 陈旭拿起筷子又夹起一块酸菜,吃了两口被酸得直咧嘴。 或许是看到他少见的有这么多的情绪表露,杨婉君特意起身为他斟了一杯茶。 陈旭也没有计较,直接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口,坦然道。 “我其实从没有想过零号任务能不能成功。但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有些路总要有人去走。值此民族危亡之际,我能做的就是一步步去探索那些已知和未知的可能,哪怕我明天就牺牲了,至少还有后来者会踏着我踏过的脚印,寻找出一条解救国家的道路。” 他的话语平淡,听来也不抑扬顿挫,杨婉君却一时难有言语。过了好半天才幽幽的说了一句。 “你还挺有情怀的。” “不是情怀。” 陈旭咧嘴一笑,掀开茶杯盖,看着茶杯里的茶叶道。 “是信仰。” ------------ 第六十二章 婚宴前夕 这些话,细说起来还是有些矫情。 杨婉君没心思和他继续聊这些事情,自顾自的坐回了桌边,准备把最后一点线路规划做完。 陈旭见她竟然还有心坐到自己面前来,忍不住调侃一句道。 “看不出你的心还挺大的。” 杨婉君也不吭声,只是低头在地图上标记着些什么,让陈旭不免有些难堪。 运输武器弹药的路线其实没什么讲究,这么多条路,其实最后都殊途同归,还是会汇合到城北的那条主干道上去。 规划的线路,大部分都是为了避开城中百姓的干扰。 一夜无话,说是没什么动静,但是在老管家王顺的张罗下,整个杨府上下全都被发动起来,分作了两拨人马。 一拨人以保安团为主,大部分都是拿枪的汉子主要负责武器弹药的运输事宜。时间刚过后半夜,这些人就各自分散到了城区库房检查武器弹药的存放,还有规划线路的实际勘察。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直接去了城北矿场,提前给了一通电话叫醒了田中信三,让他协助调运了矿场的司机和卡车。 另外一波人则是负责明天的订婚宴,说来没有运输武器弹药这么重大,实际上动静却一点儿也不小。 陈旭说风就是雨,突然拍板明天就摆酒席而且还要把动静闹大。且不说其他的,单单就是摆酒席的食材就相当的恼火。 杨家府上储备的食材最多也就够三五天的,而且大部分都是一些名贵的山参、燕窝之类的好东西,平日里都是伺候杨婉君吃的,自然不可能拿出来摆酒席。 算上留给大厨的时间,王顺连夜派出府中的下人出去买菜,甚至直接跑到田间地头去收菜。 杨家上下这么多人全部出动,一时之间闹得大半个松江城风风火火,饶是已经夜半三更都不得安宁。 几个消息灵通的人,比如宪兵队的秦守邦,还有国.民党的宋睿之流也是刚打算休息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也傻了眼。 虽然各方势力都知道杨家要转移这一批武器弹药,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的动作会这么快! 城南的松江码头上。 时值夜半,漆黑一片的江岸上远远的见着一点飘摇的渔船灯火。 渔船靠岸之后,两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上岸就看到阴影处正站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虽然他脸上的刀疤狰狞可怖,不过这两个人似乎并不觉得害怕,其中一人甚至还快步走到了那人面前,欣喜道。 “大年,见到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周团.长!”赵大年站直了身板,行了一个军.礼。言语之外,还是带着几分拘谨。 东北纵联这些年来,吸纳了不少以前东北军的旧部,名义上都是同志,实际上认识的人之间还是会客气一句。 这个坐着渔船过来的人名叫周兴平,看起来四十岁出头,行走之间的步态可以看出也是一个老兵派头。 两人寒暄了两句,周兴平便让开了一个身位,显出了身后的那人来。 那人披着一件在大雪天才会穿的大袄子,一时看不清他的身形样貌。 赵大年见到这人,先是一愣,再是激动的上前一步,忍不住惊讶道。 “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那人简单的回了一句道,“来松江探探路。” 听着口音是纯正的东北口音,如果陈旭此时就在这里,说不定直接就能听出这人就是前不久在前往奉天的六号车厢上遇见过的那两个黑衣人之一。 赵大年一听这话,很快就反应过来,急道,“您的意思是?” “五年了,老东家想回来看看东北的雪。” 周兴平和赵大年闻言,顿时眼泛泪光,下意识的攥紧了双手,心中的情绪一时难说。 披着大袄,不辨身形的人似乎是猜到了周兴平和赵大年心中所想,不咸不淡的泼了一盆冷水道。 “如今这时局已是大不同,二位还是别那么好高骛远,先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吧。” “先生教训得是。”周兴平点头应声。 赵大年顿时也想起来先前收到的消息,皱眉道。 “松江那批武器弹药的事情,我已经和周团.长聊过了,杨家现在不是杨家的大小姐当家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先生之前也见过,就是上次火车站上帮过我一回的那个年轻人。” “陈旭?” “对,就是他。那小子年纪不大,说话还挺硬气。他答应给我们一千条枪、三万发子弹还有一万五千块现大洋作为补偿,只要我们不去动杨家看管的那批武器。” 这些琐碎的事情实际上没必要说得这么详细,赵大年之所以要这么掰着手指头算清楚,还是当年在东北军的习惯。 披着大袄的神秘人漠然打断道,“这些事情你不用给我汇报,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就行了。” 这话一出,赵大年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不少。 神秘人话语之间的淡漠,说不上决绝却也让赵大年颇为神伤,当年叱咤一时的东北军如今真的是已经散了。 组织起东北纵联这么多年,赵大年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绝望过。 沉默了一会儿,赵大年还是打起精神来,说道。 “刚接到消息,杨家打算明天就把那批武器弹药给运到城北去。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周兴平不忍看着自己的老友神伤,直接搂着他的肩膀,玩笑道。 “当然得去了,走南闯北的这么多年,还不就是为了热闹热闹。要不然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我早回家种地去了。” 由他圆了个场,三人言语之间慢慢离开了松江码头。 而在另外一边,宪兵队的秦守邦和国.民党的宋睿也召集了各自的人手,各方势力各怀心思都在盯着这一场不期而至的意外惊喜。 …… 杨家的潜在实力在这一晚上的调动中,彻彻底底的震惊了陈旭。 虽然昨天晚上在客厅看到杨家的佣人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就隐约已经算是领教了,但是后半夜去休息之后,一回头再起身一看还真是把他彻彻底底的惊讶了个彻底。 杨家的老宅上上下下全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之余,后院的巷子里关了十几二十条猪等着杀来做席。 其他的什么芹菜、白菜、葱姜蒜更是一箩筐一一箩筐的往后厨搬。 “你起来了?”正当陈旭看着这一派热闹的景象,暗暗感觉有些瞠目结舌的时候,对面的杨婉君正好也走了出来。 这位大小姐昨天晚上也是把路线规划好了,一直到后半夜才休息,这会儿说是没什么,脸色到底还是有些差。 陈旭下意识的关心一句道,“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熬了半宿吗?”杨婉君话语之间倒是颇为洒脱。 见她没事,陈旭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忙碌的佣人,问道。 “事情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差不多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已经连夜请了几个大厨过来,酒席应该是可以按时上,现在主要是召集城中的百姓需要花费一点功夫。另外运输的卡车已经到位了,田中的意思是武器弹药可以炸了,卡车要留着,不能影响他以后在矿场的生产经营。” “亏他还计较这些。” 陈旭苦笑着嘲讽一句,说是嘲讽,实际上他心里也苦。田中信三已经在考虑矿场以后的经营了,他却还不知道今天过后还有没有命在。 杨婉君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见着他还一直站着,随口招呼一句道。 “今天上午都应该没什么事,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 “我现在可没心思歇着。车队什么时候走?” “现在太碍眼了,起码得等到六七点之后,我们这次也是办的晚宴。” “那他们现在是在装车?” 杨婉君也不太清楚现在的进度,含糊一句道,“应该差不多。” “走,跟我去街上看看去。”陈旭一想到今天之后的事情,顿时就无比精神,直接拉着杨婉君就往前门走。 人家杨婉君都在打呵欠了,她可是正儿八经的熬神费力的折腾了大半宿,本来还打算趁着上午没什么事再回去眯一会儿。 现在只能跟着他坐着车去巡街。 说是巡街,其实也不太恰当。两人只是坐在车上一路巡视各个武器存放点的情况。 为了节省时间,运输的卡车到位以后就已经开始装车了,只是在周围围了一个布帘算是稍微遮挡一下。 陈旭和杨婉君坐着车,一路看到大部分的运输卡车都已经装好了车,还有少部分还在往车上搬运步枪。 第一趟大部分都是步枪,一车六百条枪,三十车就能运一万八千条,勉强还算是跟得上进度。 “还不错。” 陈旭下车去看了一圈,打开车门正想上车,没想到杨婉君却在车后座上就呼呼的睡着了。 看着这姑娘那张精致的小脸儿,陈旭稍微犹豫了一下,轻轻的关上了门,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小洋楼,心下的滋味一时难说。 正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哟~陈少爷,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 ------------ 第六十三章 高朋满座 陈旭闻声看去,正好见到西装革履,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斯文和气模样的宋睿。 “宋先生?”陈旭心下暗暗有些惊讶,左右看了看,略带诧异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这一片已经属于松江城南的老城区了,按理说和宋睿住的洋人租界隔着十万八千里。 看着陈旭故作诧异的表情,宋睿也没卖关子,坦然道。 “这里有我们情报站的一个观察点,我正巧过来看看。” “那也的确挺巧的。”陈旭阴阳怪气的暗讽一番,话锋一转,问了一句道,“田中大佐和你聊过了吗?” “聊什么?” “没什么,就说这批武器弹药的事情。” 宋睿闻言,略微有些疑惑的看了陈旭一眼,也不知道是装出来的还是田中信三真的忘了支会他一声。 按理来说,宋睿也算是国.民党的小头目,田中信三应该不至于狂妄到连通知都不通知一句的地步。 换做是前几天,或许陈旭还会稍微有那么一些紧张,但是眼下他已经和田中摊牌,更是打算毁掉这一批武器弹药,自然也就不担心宋睿会使什么幺蛾子。 充其量就是这些武器弹药炸在他手里而已,来来回回都是炸,谁炸的其实也差不多。 宋睿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个银色的香烟盒,随手抽出一根,对着陈旭扬了扬。 陈旭是学医的,对抽烟本来算是十分抗拒,只不过今天他倒是不介意点一根。 顺手接过宋睿递过来的香烟,陈旭稍微打量了一眼。 这只烟不像是那种宋睿自己切碎了烟叶,自己卷的便宜货,也不是什么大前门、红梅一类的老国货,仔细一瞧上面隐约印着万宝路的英文缩写。 这也算是高级的外国货了。 这年头有很多人都会自己卷烟,甚至于剧院门口卖着烟的小贩有些都是自己卷的烟。但是以宋睿这样的身份肯定不会自己卷烟抽。 “给。”宋睿见陈旭拿着烟看了好半天,还只当他是没火,顺手又递过去一个打火机。 陈旭接过打火机看了一眼,这打火机的格调也高级,上面印着一个骷髅头,还有德文的标识,算是正儿八经的德国货。 “这个打火机倒是不错,宋先生以前在党国的德械师干过?” “没有。” 宋睿抽了一口烟,用手敲了敲脑门,略微思索了一阵子,说道。 “就是去年吧,在德械师里抓过一个连.长。一个不大的小伙子,从他身上搜来的。” “那你运气还挺不错的。” 陈旭这话一出,宋睿手上的烟微微一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又略过了这个话茬儿。 可是陈旭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异,追问一句道。 “宋先生是觉得我说错话了?” “不是。”宋睿似乎并不怎么想继续提及这件事,随口一句话略过之后,转过话题道。 “我听说陈少爷已经和杨小姐订婚了,而且今天就办酒席。” “听说?田中大佐告诉你的?” “不是,秦队长告诉我的。” 宋睿提到了一句秦守邦,随后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 “秦队长今晚也会参加婚宴。” “这不是正好吗?人多也热闹。” 听陈旭这么说,宋睿笑了笑,将只抽了一口的卷烟扔在地上,顺势碾了两脚,看了一眼手上的西马表。 “时候也不早了,陈少爷,我们就晚上见面再聊。” “行,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 说是一个性情怪戾的对手,和宋睿正常聊两句的时候,陈旭却感觉比其他人说话的时候要自在一点。 大抵都是做这一行的,有那么一些英雄惜英雄的意味。 他一直看着宋睿消失在路口拐角,这才随手将手上没怎么抽的卷烟扔掉,回头打算上车离开。 只不过临到伸手拉着车门把手的时候,他却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破旧公寓楼。 在那里,杨家的佣人正一箱一箱的搬运着步枪。 陈旭四处查看了一眼,突然目光一凝看着远方,心中犹如过电一般直让他背脊一阵发凉! …… 下午六点。 杨家老宅院里里外外都是人山人海,送礼的宾客一波接着一波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单单是拿着毛笔记账的老先生都有三位还是轮着换班,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巷子外面的街巷更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几条巷子都已经封了道,直接在路上摆满了桌椅板凳,一眼看去到处都是张灯结彩,气氛还没给落下。 即便是这样临时起意,匆匆忙忙的就通知四邻要帮一场订婚宴,却几乎是让全城的百姓都应邀到场,杨家在松江的声威可见一斑。 换做是一般的小门小户,不提前几天通知,说不准连一桌人都凑不齐。 得益于杨家上上下下这些佣人、长工的经验老到,再加上父老乡亲都算是熟识,即便是没有杨婉君出面,这酒席还是顺顺利利的开了场。 杨家的后院里。 杨婉君睡眼朦胧的走出庭院,顺手抓了抓头发,正好见到一个端着盘子的小丫鬟,她便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小姐,您怎么还没梳妆打扮啊?现在都快到时辰了。” 小丫鬟见到杨婉君这副模样一时也吓了一跳,急忙把碟子往地上一放,着急忙慌的说道。 “我这就去叫阮姨娘过来,她怎么也不盯着点时候。” 她抱怨两句,直接就一溜儿小跑着跑了出去,留下杨婉君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倒也没说些什么,只是茫然的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她厢房对面的那间客房上。 “他也还没起吗?” 昨天赶着规划运输车队的路线和人员调动,杨婉君好久没这么熬更守夜过了,一整天都是迷迷糊糊的打了不知道几次盹儿。 现在稍微恢复些精神,没想到陈旭反倒是去躺着了。 她本想直接去叫他起来,想了想还是自己先打扮一下,反正现在天还没黑,应该也没到时候。 就这么想着,杨婉君也没有走过去细看,实际上如果她现在走过去看一眼,说不定会发现陈旭根本就没在那屋子里。 晌午的时候,陈旭和宋睿在城南见过一面聊了两句,杨婉君当时在车后座上打盹儿,后来陈旭直接吩咐司机将杨婉君送回了杨家,自己则是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东门大院。 不出意料的是,当他赶往城南十字街东门大院的时候,整个东门大院的职工楼外面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宪兵队的宪兵! 门外的运送宪兵的卡车前,秦守邦穿得人模狗样的正在抽烟。 陈旭见状,二话不说直接快步走了过去,本想气势汹汹的质问一句,临到了秦守邦面前,终究还是压住了心里的火,勉强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一声招呼道。 “这不是秦队长吗?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你。” “哟,陈少爷,幸会。” 秦守邦叼着烟,乍一听到陈旭的声音,一时还有些惊讶,回头又换作了一副笑脸。 陈旭若无其事的走上前去,“秦队长在这小破楼前面干什么?” “逮几个小毛贼,陈少爷又怎么来城南这一片了?” “上次不是得你请客吃了一顿涮羊肉吗?我又在前门打听到一家东北的老馆子,炖菜做得特别正宗。” “是吗?那我可得去瞧瞧。” 秦守邦一听陈旭这话,随手把嘴边的烟头一丢,随手招来几个手下吩咐了两句。 趁着这个空档,陈旭不动声色的将地上的烟头稍微踢了一下,算是翻了个面,正好就在烟头上看到了万宝路的缩写。 这种烟都是洋人租界里洋人自己抽的高级货,一般平头百姓怎么可能会买得到这种烟,更何况陈旭去过秦守邦家里。 秦守邦家连个烟灰缸都没有,平时是不怎么抽烟的。 “果然是宋睿!”陈旭心下一凛,脸上却丝毫不显。 这边秦守邦交代完剩下的事情,直接把外套搭在肩头,随手摘下帽子扇了扇风,说道。 “走吧,陈少爷,咱俩儿再去来两口。” “好。” 陈旭简单的应了一句,带着秦守邦去了前不久和杨婉君、赵大年吃饭的破旧饭馆,仍旧是点了一大盆炖鱼。 刚一坐下,吃了两口凉菜,秦守邦就开始大吐苦水道。 “他姥姥的,刚才差点没把我吓死!” “哦?秦队长不是抓几个小毛贼吗?那种小场面,对秦队长来说,不还是手到擒来的事?” “去他娘的什么小毛贼!刚才在外面,我没好跟你说。我们这次可是在逮东北纵联的人!” 秦守邦干闷了一口白酒,满口酒气的说道。 “东北纵联知道是帮什么人吗?全是以前东北军退下来的,在东五省和日本人的正规部队都打了好几年游击!” 陈旭听着秦守邦的吹嘘,脸上仍旧是不显山露水,临到秦守邦说完了,这才给他又倒了一杯酒,故作随意的问了一句道。 “这么一说还真不得了,秦队长这次逮到几个东北纵联的人?” ------------ 第六十四章 终于翻脸 听到陈旭这么问,秦守邦出乎意料的沉稳,甚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正当陈旭以为自己什么地方漏了马脚的时候,秦守邦却咧嘴一笑,打起了哑谜。 “陈少爷,这话可不兴问。东北纵联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小毛贼,真让他们听到了风声,说不定直接抄刀子上我家去了。” “这里又没什么外人,难不成秦队长还不相信我吗?” 秦守邦闻言笑了笑,只是不做声,看起来有那么一些故弄玄虚的味道,只是陈旭很清楚的知道秦守邦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根本就不信任他。 两人说是一起吃过一顿酒,但充其量也就是一顿酒而已。 松江城里里外外这么多人,摆在台面上的是人情世故,摆在下面的是利益往来,他区区一个外地人跑过来称兄道弟,何其笑话。 见着秦守邦不愿意聊先前抓捕的事情,陈旭很识趣的略过了这个话茬儿,转过话题道。 “今晚来喝酒吗?” “喝酒?喝什么酒?” 秦守邦这话一出,陈旭先是一愣,随即看了他一眼。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说宋睿是故意打马虎眼,那么秦守邦就完全没必要来这么一出了。 难道田中信三没有通知这两人? 陈旭脸上丝毫不显,心中已经是思绪万千。按照田中和他的约定,在他和杨婉君假装结婚之后可以获得杨家的保护,至少可以再活几天。 但眼下田中根本没有支会秦守邦和宋睿一声,如果秦守邦和宋睿干扰武器弹药的运送车队怎么办? 更有甚至,如果宪兵队或者是宋睿手下的特务直接对他该怎么办? 事到如今,陈旭才终于醒悟过来。 田中信三根本就没想过交出零号的情报,对于他而言,陈旭炸掉武器弹药的那一刻就注定活不成了! 毕竟以后如果上面盘问下来,留下陈旭这么一个活口,绝对是一个大隐患! 陈旭的心跳犹如擂鼓一般,咚咚咚的跳个不停,就在他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秦守邦突然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照着桌上就是一拍! 随后自顾自的拿起酒杯闷头喝了一口,漠然道。 “陈少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正菜都还没上就要走?” 这声响一出,门外唰唰的就走进来了三个宪兵! 来的路上,陈旭还在想为什么一直跟在秦守邦身边忙前忙后的跟班小孙没来,甚至连其他的人都不带上一个。 原来这些人一直都跟在后面,先前应该是已经在外面搜查了一圈,查清了没有其他人这才围过来在门外守着。 既然已经是刀兵相见,亮明了真招,秦守邦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他吧唧了两下嘴,顺手又吃了两颗花生,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少爷,人家宋先生说了,今天你若是来了这东北纵联的窝点,咱们这件事就没法翻篇儿了。我昨晚上还以为人宋先生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就是火眼金睛,料事如神。” 陈旭看着这阵仗已经知道无路可逃,索性笑了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随后抿了一口道。 “秦队长,你就因为东北纵联的事情就要弄死我?” “瞧陈少爷您这话说的,在东五省,这东北纵联就是陕北的地下党都是提刀拿枪的主儿,可不是什么情报站的小干员天天就敲个电报就完事的。” 听秦守邦这话语之间的意思,陈旭隐隐已经猜到了这件事估计是悬了,索性把话说开了。 “谁让你杀我的?” “我都说了,和东北纵联有关系的人都得死。” “你没这么大的胆量。” 陈旭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酒,漠然道。 “是不是田中让你干的?” 或许是因为他突然把田中信三拎了出来,秦守邦的眼神一飘,陈旭心下就已经明白了。 这次的武器弹药运输,事关田中信三的前程,上次在松江剧院安排人暗杀阪田之后,田中就已经算是彻底和阪田翻了脸。 接下来的这些事情,他肯定是做事就要做绝,绝对不可能留下任何话柄! 陈旭虽然知道自己帮田中炸掉了武器弹药库绝对没有活路,却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着急,甚至没等到他动手就已经叫秦守邦开始准备了。 门口气势汹汹的堵着三个宪兵,店里正在做饭的小老板也被惊动了,端着一盆炖鱼走出来,差点没吓得直接把菜给扬了。 炖菜一上桌,秦守邦夹起鲤鱼肚子上那点没刺的软肉,稍微那么吃了一口,略显惊讶道。 “哟~这还真是正宗的东北炖鱼味儿。” 陈旭收回目光,漠然道,“酸菜有点多。” “陈少爷,你这就不懂行了,东北大头鱼炖的就是这个酸菜,鱼还是其次的。” “听说东北的鱼倒是不错。” “那是当然,东五省别的没有,就是这黑土地养人,种什么成什么,山珍海味到处有。” 秦守邦聊了两句也不知道是酒劲儿上头,还是觉得大局已定,话语之间随和了不少。 只不过对于陈旭而言,先前已经见过秦守邦翻脸在桌子上拍枪,现在这副假性情的样子反倒是让他心生寒意。 秦守邦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边吃着鱼一边喝着酒,大呼过瘾之余,随口开解道。 “陈少爷,这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至少现在我们还能坐在一桌喝个酒不是?” 既然都已经翻脸了,陈旭自然不会继续装下去,冷笑道。 “在我眼里,你就是黑的。秦守邦,这次算你下手快,否则你得死在我手上。” “……” 他的话霸气外露,杀心尽显,秦守邦刚伸出筷子想要夹起一块豆腐,手上力气一大,直接将豆腐夹作了两块。 只不过老江湖毕竟是老江湖,秦守邦抬起头的时候,阴沉的脸色瞬间变了一副表情,玩笑着放下筷子,端起酒杯,假意恭喜道。 “陈少爷,少年俊杰,大有可为。” “别说这些废话了。秦守邦,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老赵是不是你交给日本人的?” “老赵?” 秦守邦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稍微过了一下脑子,总算是没有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物。 “你是说李伯清?那老头以前还是我的老师来着。我不是松江本地人,当年是在平远县念的小学堂,李伯清是那小学堂的教书先生。” “他是你的老师,你竟然也要抓他?!” “你脑子坏了?他就是我爹我也得把他绑到日本人那里去,现在是谁的天下?我一直就觉得你们这些地下分子就是脑子有问题,完全看不清形势。” 秦守邦说得急性的地步,顺手将花生壳往桌子上一丢,溅起的花生壳落在鱼汤里,略微有那么些倒胃口。 陈旭从他在桌上拍枪的这一刻开始,其实就没打算安安心心的把这顿饭吃完。 不曾想秦守邦讥讽一句还不算,顺手就一只脚踩在了板凳上,四仰八叉的坐着,极是嚣张的又抓起两颗花生,戏谑道。 “我秦守邦别的本事没有,混到如今这个宪兵队长,靠的就是眼力劲儿。人行于世,靠的就是会认人。” “狗是挺会认人的。” “好,陈少爷,您可真是率性。我也不怕告诉你,在松江这地头上的地下分子都是过了我的手,从李伯清开始,有一个算一个,凡是你叫得出名字的都过了我的手。你以后下去了见到了那些人,大可报我的名字。” 秦守邦极是嚣张的把几颗花生往天上一扔,仰头张嘴便接。说是好玩,实际上压根就没把陈旭放在眼里。 这个老于世故的老兵头,从见到陈旭的第一眼开始就早就把他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眼神情绪全都逃不过他的心思。 毫不客气的说,宋睿当初还相信过陈旭一段时间,反倒是秦守邦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绝对是铁了心的地下分子! “陈旭,你知道我为什么现在坐在这儿和你闲聊吗?” “你们在等晚上的运输车队开动,即便你们要杀我,也得让我出现在运输车队前面。” “这只是原因之一。” 说话间,秦守邦将脚从条凳上放下来,顺势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驳壳枪。 “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我一早就知道你是地下分子。铁打的,跑不掉的那种。知道我怎么看出来的吗?” “……” “你的眼神,你们的眼神都是那种带着清高的蔑视,就好像是看着一群猪圈里的猪一样。” 说着说着,秦守邦突然变了脸色,拿起驳壳枪照着陈旭的脑门上就是一顶,夸张的狂笑道。 “你们清高什么啊清高?你们以为你们真的了不起啊?全中.国这么多人就你们地下党有脑子?一副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样子,最后还不是落在我手上哭爹喊娘的!” “你从我眼里看出蔑视,那是因为你自己也看不起你自己。你知道日本人没把你当个人,所以觉得所有人都把你当狗。你知道别人不会信任你,所以你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秦守邦,你活着真的很可怜。” 秦守邦情急之下挥拳便打,“可怜?!我tm让你可怜!” 陈旭却提前一步掀起桌上的鱼汤碗,照着他身上就浇了过去! ------------ 第六十五章 订婚酒席 “大小姐,您看您带哪个簪子?” 杨家的大院里,杨婉君坐在梳妆台前,几个丫鬟正在帮着她化妆打扮。 说是一场假的订婚典礼,不过这人前人后的,始终不是小事。 外面的酒席都快摆了百八十桌了,连着附近的三五街巷都满满当当的全是人,这会儿她要是蓬头垢面的走出去,不是让人笑话。 杨婉君闻声看了看丫鬟手里拿着的两个簪子,一个是中式的凤羽金簪,一个是西洋款式的水钻天鹅。 她稍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那个中式的凤羽簪子,随口问道。 “姓陈的那小子还没起来吗?” “您说姑爷啊?先前巧儿去敲了门,人好像不在,应该是去前院帮忙去了。” “他怎么可能去帮忙,保不齐又跑哪去了。” “那我们这……” “我们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不管他的。” 杨婉君十分大气的说了这么一句,左右的丫鬟互相看了一眼,一时还真是摸不准自己这小姐的心思。 本来这个从天而降的陈姑爷就已经算挺稀罕了,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就订婚办酒席,杨家上上下下不免说两句闲话。 如今见着杨婉君这样的态度,几个丫鬟心里又是更有一番小心思。 杨婉君自然是知道这些下人私底下议论纷纷,不过眼下她没有心思计较这么多。镜子里的那个人唇红齿白,一身喜气的喜服,让她微微有些恍惚。 过了不多一会儿,一个丫鬟小声的提醒一句道。 “大小姐,差不多到时候了。我们这是订婚酒,凤冠霞帔什么的就不戴了。” 杨婉君似乎是从回忆之中回过神来,漠然一句道。“那就这样吧,先让他们开席。” 丫鬟应了一声,转头就赶忙走出了屋子。 松江的酒席一般都是先上凉菜再起鸡鸭鱼肉之类的大菜。来宾先是吃一些凉菜,等到大菜要上来的时候,主人家才会出去介绍两句算是走个过场。 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放起了鞭炮,杨婉君和剩下的几个丫鬟待在房间里,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这些丫鬟平日里都不怎么伺候杨婉君,自然和她也不是特别熟,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还是杨婉君最后说了一句,“差不多到时候了,你们去看看那姓陈的到底在不在院儿里。” “我们这就去找。”几个丫鬟赶忙应了一声。 这话说出去,多多少少还不免让人笑话,明明是订婚酒,女方在,男方却跑没影儿了。 唯独杨婉君还坐得住,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淡漠悠远,表情漠然中带着几分清冷,甚至有些冷冽让人难以亲近。 窗外的天色向晚,沉沉的夜幕无声无息的笼罩着大地,不过因为有街坊邻里的嘈杂声所以也不会那么冷清。 而在城南的松江码头。 陈旭此刻正捂着胳膊上的枪伤,脸上的冷汗如雨,嘴唇苍白如纸。 在小饭馆的翻脸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是将秦守邦激怒了,他带着几个手下拔枪便打,很轻松的将陈旭的左手击伤。 关键时刻反倒是一直不声不响的饭馆老板,不知道从哪儿找出了一把猎枪照着秦守邦的一个手下迎头就是一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秦守邦和他的手下连忙躲避也为陈旭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事已至此,陈旭总算是明白了田中的心思。 田中根本就没想过让他亲自动手,仅仅只是需要他露面而已,甚至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着,至于关于零号的情报也是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想要给他。 陈旭强行压下呼吸的节奏,一边拼了命的掐住手臂,避免因为枪伤失血过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状况相当的不理想,但是秦守邦和他的宪兵队一直在附近追捕,他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 回想起秦守邦得意而狂妄的表情,陈旭一咬牙,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猫着腰,顺着江滩朝着松江边上走去。 依照他的经验,这附近应该会有那东西的。 果不其然,走了没多久,陈旭就看到了江滩边上找到了一根鱼线。 现如今市面上已经有进口过来的尼龙鱼线,但是松江上这些渔民大部分还是使用丝线、麻线之类的老材料。 这种丝线、麻线韧性不够,往往钓不起来什么大鱼,真正要起大鱼还是得用渔网。 不过也正是因为渔网的捕捞太过单一,经常会有渔民设置一些小的钓台,通常不用鱼竿,只要鱼线鱼钩和饵料就把鱼线钉在江滩上,讲究一个钓法随缘。 陈旭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正好将那小钓台拆了,将鱼钩用随身带着的煤油打火机象征性的烧一下,随手直接就着鱼钩和鱼线缝合了自己手臂上的枪伤。 虽然知道子弹还没取出来,但是眼下这情况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先把伤口缝合止血,否则他只怕是熬不到下午。 宪兵队的人一路从城南搜索到了松江码头,陈旭一边咬着牙用鱼钩缝合伤口,一边寻找出路。 终于夜色渐渐的黯淡下来,这为逃亡的陈旭提供了极好的伪装。 陈旭咬着牙,一路踉踉跄跄的绕回到了城南区,刚走到大街上就看到一辆运输武器弹药的卡车,他知道自己单凭着这一双脚走不了多久,索性直接翻上了卡车车斗,跟着车一路远去。 另外一边,东门大院门口。 秦守邦苦寻陈旭无果,气得照着身边的一个套着黑布头套的人身上就踹了两脚。 再一看去,身边这些套着黑布头套的人还不少,至少有五六个人,全都被跪在地上排成了一排。 “到底怎么回事?!” 不等秦守邦多发泄一下怒火,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十字街路口,随即西装革履的宋睿快步走了过来。 “那小子找过来了,后来发生了一点意外,让他给跑了。”秦守邦阴沉着脸说了一句。 宋睿闻言,皱眉道,“你疯了吗?他要是跑了,武器的事情怎么办?” 秦守邦故作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那些事情不着急,我们自己炸掉就行,反正到时候把人带过去就行。” 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只怕还真有人就信了,偏偏宋睿也是个老江湖,当即便反问道。 “我知道把人带过去就行,问题是人在哪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要是不把他弄出来,你我都得遭殃!” 秦守邦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两人虽然都是为田中信三卖命,但是田中的意思是最好等陈旭把那批武器当众炸掉,这样最有说服力也是最完美的方式。 实在不行,下策就是把陈旭打死之后丢到被炸毁的武器旁边,说是陈旭炸掉了那批武器被宪兵队击毙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有可能被阪田玉川说是有人故意陷害他,所以用他的老同学陈旭制作了这一场针对帝国的阴谋。 所以在田中的计划之中,陈旭最好不要提前杀,必须是在他炸掉那批武器之后被当众击毙。 秦守邦和宋睿这边本来也没想要提前找陈旭的麻烦,只是查到了东北纵联的线索,所以提前来到东门大院动了手。 谁能想到陈旭竟然追了过来,甚至还逼得有些得意忘形的秦守邦翻了脸。 现在陈旭跑了,事情就麻烦了。要是他真的连夜离开的松江,那田中的怒火可是秦守邦和宋睿完全扛不住的。 秦守邦看了一眼身边几个戴着黑色头套的东北纵联分子,气急之下又是照着他们一顿踹。 宋睿见了心烦,皱眉道,“别踢死了,这些人我还有用。” “你有用个屁!要不是你非要我过来逮这几个小喽啰,至于把正事耽误了吗?” 陈旭和杨婉君上次见赵大年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摆脱宋睿手下的追踪,作为党国专门培养出来的谍报精锐,陈旭和杨婉君在宋睿手下能过得了几招? 只不过宋睿没想到的是陈旭竟然如此警觉,仅仅是前脚看到他出现在城南,后脚就意识到了东门大院这个据点已经暴露,这才追查到了秦守邦这边。 宋睿心下虽然懊悔,不过眼下没别的办法,只能期待陈旭头铁,千万别离开松江。 “我先去杨家露一面,这件事要是兜不了底,你我之间的合作还是最好不要让日本人知道。至于那个陈旭,实在是找不到就说他潜逃了。” “暂时只能这样了。”秦守邦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曾想到竟然会落得这步田地。 宋睿临走之前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回头提醒道,“如果再见到他,当场击毙,不要让他有开口的机会。” “明白。” 秦守邦冷静的点了点头,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另外一边,翻上卡车逃进城里的陈旭,沿途正好看到了一家西洋诊所,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不断的渗血,他直接纵身从卡车上跳了下来。 也亏这城里的路不算宽敞,运输武器的卡车速度不快,陈旭摔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勉强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朝着那诊所走去。 只是不曾想他刚推开诊所大门,一把枪就抵在了他的脑门上。 ------------ 第六十六章 匹夫之怒 “是你?!” 诊所里,映入眼帘的面孔竟然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赵大年! 赵大年瞥了一眼陈旭的脸色还是手臂上的伤口,本来不想让陈旭进去,但是陈旭不由分说就往里闯,反手就关上了诊所大门,自顾自的朝着柜台走去。 这个诊所的店家已经被赵大年控制,所以柜台里也没人。 陈旭强撑着走到柜台边,翻出了酒精、纱布、镊子等手术用具,闷头就开始自己给自己动手术。 东北纵联的据点刚被宪兵队围剿,赵大年本来还疑心是不是陈旭出卖了他们,可是现在看着陈旭不管不顾的样子,甚至连对着他的手枪都丝毫没有顾忌。 赵大年举枪愣了一会儿还是讪讪的将枪收了回去,转头透过门缝,警觉的查看着诊所外的动静,沉声道。 “我们的据点被宪兵队的人给围了,姓陈的,你最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在松江来了有几天了,一直相安无事,偏偏和陈旭见过一面之后,隔天宪兵队就来了。 要不是看着陈旭手上中了枪,只怕刚才进门赵大年就得把他先打一顿。 陈旭冷着脸没有吭声,额头的冷汗密密麻麻的顺着眉毛往下流,将手放在玻璃柜台上,拿着手术刀直接切开了已经被火药炸开了烂肉。 “姓陈的!我在问你话!”赵大年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没听见陈旭吭声,直接反手拔出枪作势就要再给他身上留个窟窿! 东北纵联被抓了好几个人,赵大年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火。 眼看着赵大年就动手的时候,帘幕之后的病床上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大年,把枪放下。” “徐参谋?” 帘子后面说话那人直接走了出来,陈旭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低头继续处理着自己的伤口。 那个徐参谋的腿上也负了伤,不过比起陈旭来说要好了不少,他的伤是用春田步枪也就是三八大盖打的。先前围剿他们的宪兵队配发的就是这种步枪。 日本人的这种步枪射程很长,子弹很有劲儿,经常是一颗子弹直接贯穿过去,有时候近距离还可能一枪打中两个人。 子弹直接就擦边穿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窟窿,甚至连血都没流多少,刚才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就完事了。 看着陈旭用力过度,几尽发白的手指关节,徐参谋又看了看他的脸色,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陈旭的技术的确是相当的扎实,虽然因为先前在江滩上一路狂奔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的他已经意识有些模糊,手上的手术刀却相当的平稳。 伤口附近被火药灼烧的烂肉一点点的被切除之后,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徐参谋,随即又憋了一口气,低头拿起镊子开始处理伤口里面残留的子弹。 先前在江滩上做了一些应急处理,用鱼钩缝合伤口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把子弹的位置给带偏了,这样一来无疑是加大了处理的难度。 陈旭咬着牙,连连深呼吸,麻醉药作为战时物资在这种街边的小诊所里自然是没有的,一切都只能自己抗下来。 就在他给自己动刀的时候,正在看门的赵大年看了看门外的动静,说道。 “徐参谋,事情有点不太对劲,街上都没什么人,这地方不能待了,我们从后门跑!” 陈旭听到这话,虽然不想松劲儿却还是咬着牙提醒一句道,“你们想死就出去。” “你说什么你?!”赵大年不解其意还以为他只是在咒骂。 还是那徐参谋稍微有点脑子,伸手制止了赵大年过激的举动,“大年,就在这里先看看动静。” 有了徐参谋开口,诊所里的气氛勉强算是缓和了一些。 一团团带着血的酒精棉被扔到了一边,陈旭大口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诊所里面显得格外的清晰,以至于本来对他还抱有怀疑的赵大年都不由得,心下暗暗佩服这个看起来一副富家少爷打扮的年轻人。 在如今这个年月,动刀做手术本来就是一件无比煎熬的事情,尤其是在麻醉药都被统一收缴到大医院的情况下,更是没几个人扛得住这样的折磨。 但是陈旭却硬生生的扛了下来,甚至还是自己给自己动刀。 古有关云长刮骨疗伤,如今的陈旭怕也不弱于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随着子弹落在柜面上发出一声轻响,陈旭如释重负的瘫靠在柜台上,几乎是只剩下了半口气吊着。 不过现在已经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步,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 他有些别扭的用一只手想要打开装着酒精棉的铝盒,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替他将酒精棉取了出来甚至还帮他擦了擦手臂上的血迹。 陈旭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叫徐参谋的人。 他的年纪看起来不算大,最多比陈旭大个几岁,一张很方正英气的面庞,眉眼之中透着几分干练从容之气。 “谢谢。”沉默半晌,陈旭说了一句,扭头又把一旁的钩针和麻线取了出来,看样子是打算自己缝合伤口。 徐参谋见状,问了一句,“你学医的?” “学过一点。”陈旭倒也不谦虚。 “这可是个好本事。” “你们拿枪的才叫本事,学医的算什么本事。” 听着陈旭话语之间的自嘲,徐参谋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赵大年便凑了过来,质问道。 “姓陈的,宪兵队是不是你带过来的?!” “是。”陈旭直接就把这事给担了下来,惹得徐参谋和赵大年面面相觑。 赵大年之所以这么问,其实就是想要问个说法,心里是不相信陈旭会出卖他们的。 没想到现在陈旭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让赵大年多多少少有些没反应过来。 陈旭熟练的用挑起伤口的表皮,几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疼痛,只是嘴唇还是难免微微颤抖着,说道。 “松江城里有国.民党的特务,上次见你的时候,我被跟踪了。” “国.民党的特务?”赵大年皱了皱眉头,看了徐参谋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东北纵联是由东北军遗留在东五省的残兵旧部组成,人数并不大,但是本质上还是东北军为主体。 这些年来,国.民党的特务潜入东五省帮助日本人镇压东北纵联这样的抗日组织已经不是秘密。 虽然东北军现在的主力还在北平一带,主要负责对抗陕北的地下党,名义上属于国.民党的部属,但是国.民党特务对于东.五省残留的东北军余部却抱以强烈的杀意。 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些人都是跳得很厉害的抗日分子,破坏了国.民党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 这些事情,赵大年和徐参谋其实也清楚,只不过这些事情属于时局大势,他们也无力去揣度,只能走好一步算一步。 沉默间,徐参谋见陈旭差不多快要把伤口缝好了,问道。 “听说你是地下党,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想到搞这个?” 陈旭抽空反问一句道,“徐参谋又为什么加入东北军?” “时局变换,群雄逐鹿,大丈夫想要成就功名而已。” 徐参谋说得文绉绉的,不过事实也是如此。当初军阀林立,各立山头,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混出个动静来。 陈旭没有作声,只是自顾自的缝合着伤口,徐参谋见他不说话,继续问道。 “有没有考虑过加入我们东北军?别看现在东五省凋零,我们在关内还有好几十万兵力。” 陈旭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打得过日本人吗?” 徐参谋被他问得一愣,没等再说一句。陈旭抬起头来,笑着嘲讽一句道,“说错了,我应该问敢打日本人吗?” 东北军不抵抗丢了东五省,一直是他们的忌讳。赵大年一听陈旭故意嘲讽,当即便红了眼,“妈了个巴子的!你什么意思!” 其实东五省的沦陷对于东北军的大部分人来说,远比外界的嘲讽来得痛苦千百倍,因为这些人大部分都在东五省安家,爹娘都在那里却只能躲在关内苟延残喘,无疑是巨大的折磨。 当年东北军的主力在北平帮助国.民党镇压北方的军阀,没想到日本人直接就打了过来,东北军从昔日的第一军团沦为了世人嘲笑的笑柄。 在这一点上,赵大年也好,徐参谋也罢,其实心里都憋着火。 嘲讽了一句似乎不够一般,陈旭继续蹿火道。 “家没了,人也没了,就你还活着给日本人当狗,这样有意思吗?有这功夫拿着枪对着我,还不如出去和他们拼了。” 赵大年乍一听这话还真有些上头,不过他和徐参谋都不是那种不经事的愣头青,自然听得出来陈旭是在反讽。 徐参谋看了陈旭一眼,皱眉问道。 “徐兄弟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这句话应该问你们。”陈旭将伤口包上纱布,面无表情的劝道,“既然你们的人已经被抓住了,不想把事情闹大就老老实实的离开松江。这地方不是你们三五个人能来的地方。” ------------ 第六十七章 抬手一枪 赵大年只当做是被他小看了,脾气刚一上来却被一旁的徐参谋伸手拦了回去。 徐参谋看到出陈旭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之所以这么一说一定是事出有因。 他顺手给陈旭递过去一卷纱布。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陈旭不想多提这件事,随口敷衍道,“意外。” 徐参谋顺口来了一句,“自己打的?” 陈旭闻言抬起头看了这徐参谋一眼,徐参谋笑了笑,看起来倒是挺随和。只可惜现在陈旭没心思和他开玩笑。 秦守邦和宋睿正在追杀他,田中信三也已经起了杀心,阪田玉川又去了奉天的日本本部,即便是他能回来,只怕对他也是横眉冷眼的。 他已经在松江待不下去了。 徐参谋看着他绑扎伤口的样式,像是发现了什么,问道。 “你一会儿还要出去?” “……” “你手臂上绑扎的绑带太紧了,不利于伤口愈合,但可以极大程度的避免剧烈活动造成的伤口撕裂出血。” 陈旭闻言,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看不出来,徐参谋的心思还挺细的。” 话语之间,自顾自的将桌上的酒精棉、镊子等一系列东西都收拾规整,说是在逃命,这些处理流程倒规范得像是有强迫症似的。 徐参谋对陈旭颇有些好感,见他费劲的将手术刀绑在纱布里藏着,干脆直接从腰间拔出了自己配枪,递给了他。 “拿着,好办事。” 陈旭咧嘴笑了笑,顺手接过他递过来的手枪,不出意料,这个徐参谋看起来的确是身居高.位,配枪都是正儿八经的柯尔特m1911。 陈旭也就上次在松江剧院和阪田遇到杀手的时候,看他们用过这种枪。 “你就不问我打算干什么?” 他有些蹩脚的用受伤的左手试着给枪上膛,但是手臂受了伤,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徐参谋见状帮他咔嚓两下就上了膛,随口说道。 “我相信你无论做什么都是在做正确的事情。因为你理性而且有分寸。” “过奖了。如果我现在问一句,你一个东北军的参谋,他一个东北军的副连.长就这么五六个人来松江是要干什么,你们也不会告诉我吧。” “恕我不能多言。” 陈旭释怀的笑了笑,淡淡的说道,“谢谢。” 徐参谋也不奇怪,眼看着陈旭收拾好之后,直接颤颤巍巍的走出了柜台,他下意识的让开了身位,临到陈旭开门要走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旭,你要去干什么?” 陈旭摆了摆手并没有说话,仅仅只是头也不回的提醒一句。 “你们赶紧走吧。” 从诊所里走出来,外面的天色早就已经黯淡了下来,昏沉的夜幕掩去了白日的喧嚣和吵闹,诺大的城市都好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寂静无声。 陈旭扯了扯大衣的衣领,将手上的手枪藏进大衣袖子里,低着头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赵大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埋伏之后,看着徐参谋道。 “我们也赶紧走吧。” 徐参谋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才说道,“你说那小子拿着枪要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还不是去拼命。”赵大年的语气听不出悲喜,只是他的眼里却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向往。 当年在东北军没能冲锋陷阵,如今却看着一个形单形只的年轻人踉跄而行,颇有些侠客行的意味。 虽然赵大年不知道陈旭会不会在路上就被人打成筛子,至少在赵大年的心里,陈旭提着枪走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比他好太多了。 大丈夫能有一日江湖气,便是值得。 徐参谋伸手从上衣口袋里面翻出一包皱皱巴巴的老红梅,他虽然年纪不大,抽的烟却还有些年头了。 他把烟叼在嘴边,刚想要点个火,煤油打火机亮起那一缕小火苗的时候,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随口感叹道。 “这些人还真是绝了。” “绝不了,陕北的山沟沟不是还有不少吗?” 徐参谋闻言,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赵大年,玩笑道,“我说你这赵大彪还挺来事。” 赵大年笑了笑,两人也趁着夜色走出了诊所。 相较于大半个城市的冷清,杨家的老宅院附近热闹得像是翻了天。 端菜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将杨家的门槛石都踩得格外滑溜,里里外外送礼的人暂时收了收,上菜的人又有些来不及了。 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氛围之中,随着大红的灯笼渐次亮起,夜幕之后的最后一点寒意也被驱散。 “嘿!都注意啦!新娘子来咯!” 正院前面的巷子里,随着老管家的王顺的中气十足的一声喝彩,正在吃饭的街坊邻里全都放下了碗筷,翘首以盼,等着瞧瞧这杨家大小姐的娇容。 不多时,杨家大门口先是走出来几个红衣裳的小丫鬟,随后就见着一袭红装,穿金戴银的杨婉君走了出来。 她本就是大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脚下不沾三里地,大半辈子都没做过什么粗活,瞧着自然是肤白貌美,贵气雍容。 再加上她的底子的确是不错,黛眉似颦若蹙,唇红又见齿白,玉石尖儿似的小琼鼻添就几分灵动,更不用那双魅汪汪的眸子生就是让人见了心喜。 矿上帮工坐着的那几桌汉子一瞧着自己这少东家生得如此娇俏,已经高声鼓掌喝彩起来,连带着街坊邻里也是一片欢呼。 只不过众人这欢呼喝彩声里,等来了一袭红装多喜人的杨婉君,却没见着那个神秘的新郎官儿。 有好事者,起身翘首以盼了好一阵子都没见着正主,反倒是杨婉君落落大方的站在了杨家的大门前,盈盈浅笑间好似如常。 而在这热闹的人群之外,穿着浅蓝色宪兵制服的秦守邦随手摘下帽子,稍微扇了扇风,正站在街角和宋睿看着杨婉君出场。 “这姑娘还真是涂脂抹粉给扮出来的,瞧着这杨家丫头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儿,瞧着倍儿水灵。” “秦兄慎言,这些话可别乱说。” 宋睿随手拿着烟盒,说是提醒秦守邦一句,自己还直勾勾的看着。 秦守邦左右看了看,几条街都坐满了吃酒席的百姓,他一大早就带着人赶去东门大院抓东北纵联的人,回头中午那会儿和陈旭吃个鱼,话没说两句就翻了脸。 眼瞧着现在都已经入夜了,一整天都没好好吃个饭,干脆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说了一句道。 “宋兄,我的兄弟都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附近盯着,你想怎么安排自己看着办,老弟我这是一整天都没捞着点儿油了,得去整两块焖肉垫垫肚子。” “秦兄……” 宋睿见他要走,刚想劝一句,不曾想这秦守邦也是老油子,办事溜边儿,偷懒耍滑是真的有一套。 宋睿嘴里还叼着烟,说话都不太方便,眼看着秦守邦大步走了出去,他连拉住秦守邦都来不及。 眼看着秦守邦是走了,宋睿没好气的冷哼一声,心中对这些地方狗腿子更是鄙夷,只不过现在他没法调动宪兵队只能躲在巷子里先看看状况。 虽然不太确定陈旭的动向,但是以宋睿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像陈旭这样看似纯良无害的小年轻,真的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拿出那个西洋造的打火机,打着之后的火苗一窜,伴随着几颗火星一闪即消,恍得他下意识的眯了一下眼睛。 这一刹那间,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缓缓抬起头来,嘴里叼着烟也被惊得掉在了地上。 陈旭就从他的面前悠然走过来,穿着那件带着些血污的大衣,看起来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不免有些苍白。 只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气势还是让宋睿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本能的跟着陈旭的背影看了过去,正好见着秦守邦站走在前面。 再然后,宋睿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陈旭抬起右手,大衣长袖稍微一退,手上举起一把手枪! 杨家老宅的大门口,一袭喜气红装的杨婉君正准备微笑着说两句场面话,一抬头就看到了巷子口的秦守邦和陈旭。 秦守邦只当是杨婉君在看她,举起手挥了挥还没等开口,突然间,只听着“砰!砰砰!!!” 一连好几声枪响! 秦守邦身上应声就冒出好几个血窟窿!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膛,嘴里的血就像是止不住一样往外冒,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杀了自己的人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陈旭竟然直接拿着枪从背后将秦守邦当众射杀! 杨婉君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开着,周围吃饭的百姓也乱成一团,在附近看守的宪兵一听见这动静,其中一个手快的直接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击中了陈旭的肩膀! 宋睿这个时候才猛然醒悟,直接狂吼着跑了出来,呵斥着四周潜藏的宪兵和特务。 “住手!全tm给我住手!别开枪!!!” 只是当他回头看着陈旭倒下的那一瞬间,宋睿心里已经明白,秦守邦的死还是次要的,运输武器弹药的车队炸不成了,他将要承受田中信三无尽的怒火。 ------------ 第六十八章 险中求胜 宪兵队队长秦守邦当街被人枪杀,正值杨家大小姐的订婚典礼,这件事一下子就在松江城里炸开了锅。 当晚四散逃亡的百姓很快就被稳定下来,毕竟杨家在场的人手不少,再加上秦守邦和宋睿早就在暗处埋伏了不少间谍和宪兵。 这些人一起封住了巷子口,百姓们逃不出去,再一看杨家大门前行凶的人已经倒下了,各处埋伏的宪兵已经冲了出来,四周的百姓这才平静下来。 只不过表面的风波暂时平息下来,随之而来的风波却隐隐有这愈演愈烈之势。 宋睿当晚就亲自赶去了城北矿场,在日本人的营地亲自见了田中信三,向他汇报了秦守邦的死讯。 果不其然,当宋睿赶到田中信三的办公室时,田中已经在喝着洋酒,等着捷报传来。 一听秦守邦死了,直接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质问道。 “什么?!” 宋睿早就猜到了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陈旭当众枪杀了秦守邦,事发突然,我的人没来及阻止。” 田中闻言,更是大怒。 “我早就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实在不行,你们把人带过去不行?!” “当时人太多,我们直接把陈旭击毙的话,再说他去炸了那批武器弹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说不过去?说不过去!”田中信三暴怒之下,直接起身走了出来,照着宋睿迎面就是一记猛踹! “支.那猪!废物!” 宋睿猝不及防被当场踹得差点一口气踹不上来,金丝边眼镜刚好落在田中脚边,随即又被暴怒的田中狂踩几脚。 宋睿看着田中这癫狂的样子,心下也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直接和田中拼了!只不过他毕竟是党国的谍报精锐,能忍常人所不忍,更何况要是田中倒了,那就证明他的失职,党国过去几年在松江大部分的投入也都将荡然无存。 这还不要说单独孝敬给田中信三的财物。 奉天三处在松江的情报站就是依托田中信三建立而成,一旦选错了边,起码会被阪田打掉一大半的情报力量。 狂怒的田中信三自然也是成大事的人,虽然刚听到这个消息狂怒难平,但是连着好几脚把地上的金丝边眼镜都踩成了玻璃渣,他也算是稍微出了一些气,阴沉着脸对着宋睿伸出了手。 看着田中伸过来的手,宋睿心下暗恨却也只能伸出手,拉着他借力爬了起来。 两人都是不是愣头青,知道现在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田中阴沉着脸,拍了拍宋睿身前的脚印,冷冷的说道。 “宋先生,这次的事,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宋睿也没法说其他的,只能低头道歉。 田中见状,伸手制止了他,话锋一转,问道。 “现在陈旭在什么地方?” “当时现场太过混乱,有一个宪兵失手将他打伤了。” “这么说,他现在没法用了?” “也不是没办法,我们还是可以先把那批武器炸掉,再把陈旭丢在附近。就说是他是铁了心的地下分子,杀了秦守邦之后又将那批武器弹药给炸了。” “那宋先生为什么不这么做?” 听着田中问到这个份儿上了,宋睿却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当初田中商议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炸掉那批武器是扳倒阪田玉川最好的机会,务必要做到完美无缺没有任何漏洞。 之所以会开出让杨婉君嫁给陈旭这样的条件,其实就是为了消除陈旭的戒心,让他自己真的去把那批武器炸掉,这样一来才不会留人口舌。 如果真的把陈旭先弄死了再丢过去,到时候阪田玉川不认账或者查出来什么问题,反倒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陈旭已经公开露面枪杀了秦守邦,并且是身负重伤,他再去炸掉那批武器弹药且不说可不可行,就说这个目标选择就很有问题。 如果陈旭真的是作为地下分子策划的这次袭击,武器弹药肯定是比秦守邦这个复仇对象要来得重要得多,要动手也应该先去炸武器弹药。 宋睿都能看穿这里面的逻辑漏洞,阪田玉川自然也会用这个理由进行辩解,到时候一递交情况到本部去,最后等来的仲裁肯定也是无疾而终。 办公室里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田中信三似乎也平静了下来,走回到了办公桌前,直接拎着那瓶洋酒对嘴就闷了一口,看样子已经没有悠然品尝的心情了。 “杨家的情况如何?” 宋睿客气的回了一句,“没什么问题,现在应该在帮忙处理陈旭的伤势。” 田中提着酒瓶又喝了一口酒,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沉声道。“你让你的人去把车队里的炸弹拆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 “明白。” 事已至此,这个机会已经错过了,再继续死磕在这件事上反而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对于这一点,无论是田中还是宋睿都相当的清楚。 就在宋睿打断转身离开的时候,田中信三突然叫住了他。 “明天阪田就从本部回来了,据说他带回来了一个特高课分管情报工作的同事,宋先生,你行不行?” 宋睿冷笑一声不作回答,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 另外一边,杨家的后院里略微显得有那么冷清。 明明是杨家大小姐的订婚典礼却有人当众杀人,虽然影响没有扩大,大部分来吃酒席的街巷邻里都没受到多大的影响,但是这订婚礼肯定是搞不成了。 随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房门,老管家王顺一路在旁边领着他们离开。 而在房间里,一只白净的小手将帘幕拉开,杨婉君脸上的妆都还没卸,刚想凑过去看个大概。 不曾想,刚做完手术的陈旭突然睁开双眼,猛地用手照着杨婉君的脖子就是一勒! 这要是他没受伤的时候,保不齐杨婉君真的会被勒晕过去。 现在他身上有伤,即便是猛的发力也没什么效果,单单只是让杨婉君一头就扑到了他怀里。 这好几十斤重的姑娘一头撞过来,反倒是差点把他给撞晕过去。 杨婉君冷不防的被勒了这么一下,又惊又怒的骂道,“姓陈的,你有病啊!” 陈旭缓过一口气来,问了一句。 “……秦守邦死了吗?” “废话,挨了五六枪,早就打成筛子了。” 听到杨婉君这么一说,陈旭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松江之行,他的第一要务是和零号取得联系,第二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帮那些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如今秦守邦死在他手上,他总算是了去一个心愿,至少算是没白来一趟。 他先前在外面受的伤,好巧不巧又是在左手手臂上,擦边打过去没有伤到什么筋骨。 折腾到了现在,他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片刻的放松,他闭着眼睛刚想休息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道。 “你还不走?” 杨婉君就在他的怀里,一双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问了一句道。 “这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什么办法?” “你下午那会儿去哪儿了?是不是和秦守邦在一起?” 听着这姑娘话语之间透出一股子的机灵劲儿,陈旭没心思和她细说,闭上双眼不想搭理她。 偏偏杨婉君也不是个省事儿的主,直接就顺势爬到了他身上,顺手还把帘子给带了起来。 陈旭觉得眼前一暗,是觉得有那么点不对劲儿,皱眉道。 “杨婉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收拾你?” 杨婉君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倒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追问道。 “我问你话呢,这是不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 “你还挺能耐啊,这种死局都能让你给破开了。” 她这话说是感叹,只是落在陈旭耳朵里隐约有些不对劲。 他下意识的皱着眉头却不敢睁开双眼,只感觉杨婉君似乎是变作了一只巨大的狐狸精正妖异的冲着他笑着。 田中这次联合了宋睿和秦守邦,摆明了就是要他死,甚至于从一开始东北纵联去炸了那座存放武器弹药的旧洋楼也许都是田中有意为之。 而想要策动东北纵联的人,或者说至少给他们一个情报暗示,至少要经过杨家这一关。 毕竟是杨家的老管家王顺安排了赵大年等一众东北纵联的前战.友,住进了十字街东门大院,其他人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 换而言之,如果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陈旭或者说为了扳倒阪田去的,那么东北纵联的那些人就是一个引子。 想通了这些细节,陈旭只感觉手脚冰凉,说是鼻息之间都是杨婉君身上的脂粉味,他却在此刻感觉遍体生寒。 杨婉君跟长了个七窍玲珑心似的,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也和田中一起在算计你?” “……东北纵联的人你怎么解释?巧合?意外?” 杨婉君昂起下巴,带着几分刁蛮的语气道,“本来就是巧合。” “那批武器放在城里好几年都没出事,现在突然巧合的被赵大年带人给炸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爱信不信。” ------------ 第六十九章 鸠占鹊巢 她的语气虽是刁蛮,却又生得貌美,换做是一般男子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几分面子。 唯独陈旭面色阴沉如旧,只是漠然道。 “杨婉君,你最好别让我逮到。如果有一天你落在我手里,我绝对会为所有在松江牺牲的同志报仇。” “哼!爱报仇你就报去吧!” 听他说得这么决绝,杨婉君心气儿一上来,俏脸一寒,作势便要起身离开。 偏偏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装模作样的撑着陈旭的胸膛又一踉跄,正好侧身坐在了陈旭受伤的左手上。 包扎着伤口的纱布当即就渗了血,陈旭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痛晕过去。 稍微使了这么个小花招,杨婉君倒也没有直接把他弄死的心思,自顾自的便要起身离开。 陈旭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一句。 “田中劝你和我假结婚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 杨婉君闻言也不吭声,十分利落的穿着鞋子就走了出去。 她当然知道陈旭这么问并不是因为对她有好感,而是在怀疑她在这件事中是不是扮演着其他的角色。 作为松江本地的大户人家,杨婉君手上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退下来的东北军,至少也拥有和田中信三扳手腕的资格,不可能事事都百依百顺。 这种订婚典礼对于她这样的大家小姐而言,影响不可谓不大,这样一来陈旭就越发的好奇她为什么会同意这样一个要求了。 只可惜杨婉君的心思转得快,装作没听见直接就走了,留下陈旭无从解答其中的疑问。 一夜过去。 秦守邦遇刺案在坊间传扬开来,毕竟事情是发生在杨家的订婚典礼上,这么多平头百姓都亲眼目的,影响自然不会小。 至于杨家的佣人们,大部分都知道这次枪杀秦守邦的人,正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陈旭,所以里里外外对他的关注也少不了。 早上,天刚刚亮了没多一会儿,几个佣人就推开了房门,把毛巾和装着热水的铜盆送了进来,打算伺候着陈旭洗漱。 陈旭昨天拼死逃过一劫,一大早又被这些佣人吵醒,下意识的还有点儿不耐烦。 不过别人都已经在屋里等着了,他到底是不太好随便发脾气,只能打着呵欠爬起来,随口说道。 “以后别一大早的过来,你们觉得麻烦,我也觉得麻烦。” “陈少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再者说这次也不是我们要过来的,是大小姐的规矩。” “什么规矩?” “新姑爷的规矩。” 听着那丫鬟这么一句,陈旭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好笑,敢情昨天闹了那么一出,自己还能混一个新姑爷的名头。 不过他现在也的确是左手受了伤,而且还是连续挨了两枪,几乎等于已经废了一只手。现在有几个丫鬟来照看着,其实也还算是方便。 正当陈旭一瘸一拐的走过去,打算先洗把脸的时候,房门一开,杨婉君从门外走了进来,挥退几个小丫鬟道。 “你们先出去,这里我来处理。” “是,小姐。” 几个小丫鬟机灵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陈旭打量了杨婉君一眼,见她妆容齐整,一身贵气雍容的锦衣小褂,看起来还真是有些地主富家婆的味道,不免玩笑一句道。 “杨小姐起的还挺早的,这天刚蒙蒙亮就收拾起了这一身。” “规矩就是规矩,管他天亮不亮的。” 杨婉君说着这么一句,直接走过来扶着陈旭就往那铜盆边走去,瞧着那头上的金玉钗头一晃一晃的。 饶是陈旭对她的言行举止还心存疑虑,心里也不由得一暖。 不曾想还没等他做点儿什么,杨婉君突然幽幽的来了这么一句,“你不会是想要亲我吧?” “……你想多了。”陈旭眉头一挑,随口打了个哈哈。 听他这么一说,杨婉君莞尔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意味。 陈旭看得分明,这才明白这是她给打的保险,就是因为害怕他动手,所以才玩笑一句。 他心下暗道杨婉君好重的心机,不过等到杨婉君帮着他用毛巾擦了擦脸,他心里的忌惮又不免淡去了几分。 说到底,像杨婉君这样的姑娘主动示好,怕也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就是这么洗了个脸的功夫,杨婉君拧了一把毛巾,刚一转身正好就撞在了陈旭怀里。 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愣神。 “让让。”还是杨婉君的反应过一些,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情绪,甚至连言语都冷冽了几分。 她摆明了态度,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陈旭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心下略微有些尴尬,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尴尬的避让开来。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丫鬟的声音道。 “陈少爷,外面有人找你。” 陈旭这会儿正尴尬,闻言如释重负一般,转身就打开走了出去。 “谁找我?” “前面院子里有个宪兵队的人。” “宪兵队的人?” 陈旭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心下疑心暗起,他昨晚刚杀了秦守邦,现在为什么会有一个宪兵队的人过来找他。 报仇?刺杀? 心中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念头,不过他还是跟着那丫鬟走了出去。 果然走到了前院的客厅里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蓝色宪兵制服的人,细看之下还算是个熟面孔。 昔日秦守邦身边的小跟班,小孙。 陈旭走进客厅里,小孙还没有注意,反倒是领路的丫鬟客气一句道。 “孙队长,陈少爷来了。” 这话一出,本来还正襟危坐的小孙猛的站了起来,照着陈旭就行了一个军.礼,犹如背诵一般朗声道。 “松江宪兵队前三小队长孙令树前来报告!奉上命,特命陈旭接任松江市保安厅宪兵队之主管之职!” 话毕,孙令树脚下的皮靴一靠,立正站直,颇有些规矩。 只不过这番话落下陈旭耳朵里却犹如惊雷一般,直震得他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明明是他杀了秦守邦,为什么隔天就让他接替宪兵队的职务?! 光天化日之下,击毙了一个人,非但没有任何审问,转头还获得了高升,这样的做法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孙令树见他不吭声,自顾自的上前来拉着他往外走,一路恭恭敬敬的说道。 “陈队长,咱们先回队里述个职,领一套衣服,这件事就算是齐活了。今后有什么吩咐的,尽管交代小弟,以后咱们宪兵队就看陈队长的了。” 孙令树的阿谀奉承落在陈旭耳朵里,他却没有丝毫的反应。 两人走出杨家大门,转头坐上车去了宪兵队。 在车上,其实陈旭就隐隐已经想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一走进了宪兵队的小楼里,一推开以前秦守邦办公室的大门,陈旭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一个黝黑肥硕的背影。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阪田玉川回过头来,换作一副笑脸,极是亲切的走上前去,拍了拍陈旭的肩膀,宽慰道。 “陈旭君,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 “何来的辛苦?” “你不必瞒我了,田中的那点小心机实在是可笑至极。他以为炸掉了那批武器就能把锅甩到我身上,就能搞死我?简直就是个笑话!” 阪田玉川聊起松江的事情,完全了然于心,虽然是离开了两天,但也有自己的眼线时刻在关注这里的状况。 “那批武器弹药根本就不在账面上,真要是出了事,反倒是他田中甩不开干系!” 听他这话的意思,陈旭索性直接坐在了沙发上,稍显蹩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漠然道。 “说吧,你还想要我干什么?” “陈旭君,你这话就见外了。” 阪田玉川知道陈旭现在是在发脾气,毕竟当初和他翻脸的时候,阪田可是没怎么留脸面。 如果不是去了一趟满洲的本部,查到了这批武器没有报备入账,只怕现在阪田还不至于这么悠哉。 秦守邦和宋睿投靠田中的事情,阪田早就有所察觉并且猜出了这批武器弹药绝对保不住,这才借故去了满洲本部,希望可以有个不在场证明,以后还能有一套说辞。 没想到他去了满洲本部,一查松江的各项物资报表却根本没有发现这批武器的记录。 这也就意味着这批武器弹药是田中私吞的物资! 无论是这批物资是不是转增给了阪田,单凭田中私吞战略物资这一条就已经足以让他滚出松江! 只不过话虽如此,在日本人的观念里,出卖朋友和检.举上级都是不能明面上摆出来的东西。 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做过的,否则谁会接纳一个喜欢举.报同事,出卖朋友的下属? 所以明明知道这批武器弹药会是扳倒田中信三的最好理由,阪田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绝好的机会溜走。 不过阪田的心气儿显然不止于此,他自然是有办法对付田中的。 思绪纷扰之间,他拍了拍陈旭的肩膀,微笑道。 “陈旭君,从今天起就由你来掌管松江的宪兵队。今后我们就一起并肩作战吧!” ------------ 第七十章 特高九科 阪田玉川的打算其实很简单。 在处理杨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弹药之时,他已经意识到了松江的局势不仅仅是他和田中之间的争斗,还有松江城里这么多的地方势力。 别的不说,宪兵队算是一个,再者还有国.民党的特务头子宋睿,还有本地的地主杨家。 这几方势力全都鼎力支持田中信三的话,即便是阪田想要将他挤下去也要费很大一番力气。 回到伪满洲的本部之后,阪田玉川见到了自己在海军本部的上级,也询问了阪田家的其他亲戚,最终得到的指示就是要学会“以华治华!” 用支.那人来管理支.那人! 这个指点无疑是让阪田玉川感觉到莫大的鼓舞,正好一回来就得到了陈旭枪杀秦守邦的消息,继而一发电报发给满洲的本部,今早就赶着把他提到了掌管宪兵队的位置! 看着阪田玉川意气风发的样子,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阪田君,你真的以为我可以帮你很多?” “帮我?我从来没期待你能帮我。” 阪田玉川话语之间还是毫不掩饰对陈旭的蔑视,随即拍了拍手,门外应声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日本姑娘。 她的模样和杨婉君差不多,说得好听一点儿叫做体态玲珑,多显婀娜,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只有一米五六。 看着这个凄凄切切的小姑娘穿着木屐,迈着小碎步走进来,陈旭随意的看了一眼便回过头自顾自的喝了一口茶,皱眉道。 “阪田君,我现在可没时间看你做恶趣味的事。” “恶趣味?” 阪田玉川似乎是听到极其好笑的事情似的,咧嘴一笑,指着那个看似柔弱的小姑娘说道。 “美惠子小姐,这是陈旭君。” “你好,我叫山口美惠子。” 美惠子微微欠身鞠了一躬,陈旭倒也没好意思和她这样一个姑娘家计较,起身伸出手道。 “陈旭。” 他伸手的意思是想和这个美惠子握个手,没想到这边还没见着美惠子起身,他手上却是一疼,再一细看竟然已经多出了一道鲜红的血线! 见陈旭面露骇然之色,美惠子这才起身退后半步,亮出了手中反握着的一柄短刀。 “陈旭君,所以我说你们支.那人总是这么的狂妄无礼。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天下的英雄啊,美惠子小姐是我们特高九科的人才,以前就是我们帝国武道世家之一的浅川千剑流的传人!” “是吗?” 陈旭闻言,脸上的情绪一敛,默不作声的又坐了回去。 他本来就是个学医的,对付这种专业人才本来就不擅长,现在自然也不会头铁的非要和这个美惠子拼个高下。 这世上的人多了,往往就会出一些奇人,有的人飞檐走壁,有的人百步穿杨,但凡十年如一日的刻苦钻研,总是会有一些奇招。 关于这一点,陈旭没什么辩驳的理由。 见他这么快就低头,阪田玉川似乎多多少少有些意气难平的意思,他还等着陈旭和美惠子过过招,没想到陈旭竟然会这么怂。 期待已久的日中对决没有出现,阪田一甩手,干脆说了两句场面话就走了出去。 陈旭左手受了伤,现在正好又是右手被划了一道,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随手拿着毛巾擦了擦血,一回头注意到美惠子没跟着阪田离开,便随口说了一句。 “美惠子小姐,阪田君已经走了,你还不跟着他?” “……你的左手?” “中了两枪,差不多快废了吧。” 陈旭一副坦荡的样子,顺手还挽起衣袖,显出了被纱布包着的伤口。 美惠子从刚才就觉得奇怪,只不过他一直用衣袖笼着左手的伤口,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只用一只手。 现在见陈旭是受了伤,便迈着小碎步走到了陈旭面前,顺势就坐在了他的身边,轻声道。 “对不起。” “嗯?” “我不知道你受了伤。欺负受伤的人,是不合规矩的。” “是吗?” 陈旭虽然不太想理睬这个日本的姑娘,不过现在右手确实是被划了一道,血一直流也不是办法。 正好左手不太方便用力,也就让美惠子帮着先包扎一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早先被杨婉君伺候着洗了一把脸,现在看着美惠子这贴心细致的模样,陈旭心里竟然还不免微微有些荡漾。 只可惜还没等他多看两眼,美惠子突然头也不抬的警告一句道。 “我会杀了你哦。” “什么?” “再盯着我看的话。” “……” 听她这一说,陈旭顿时就没了精神,故意撇了撇嘴,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这地方从今以后就是他的地盘,现在也算是提前熟悉一下环境了。 他本来只是随便看看,算是打发一下时间,没想到这一抬头看了半晌却发现了天花板上有一处浅浅的缝隙。 “是天花板的夹层?!” 那处夹层平日里应该隐藏得相当好,一般人也不会抬起头盯着天花板直愣愣的看个几分钟。 陈旭很快就联想到了秦守邦的书房,转念一想就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秦守邦既然是管理松江的宪兵队长,这么多情报不可能全凭临场的电话通报!他一定还留存着情报副本或者文件信息!” 作为宪兵队长,秦守邦需要经常在宪兵队坐镇。在这宪兵队小楼里待着的时间,甚至比在自己的家还要久! 更何况在宪兵队天然的就有宪兵队看守,明面上又是一个处理琐碎事务的地方,没有人会想到他竟然把机密情报藏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突然发现了这个秘密,陈旭的心跳都加快了些。 只可惜还没等他想出个理由将美惠子赶出去,这个日本的姑娘突然反手就亮出那把不长的短刀照着他的脖子上就是一架! “你找死!” “试试。”冷不防的被架了一把刀,陈旭却一改先前的慌乱,漠然的和她对视了一眼。 美惠子显然是没想到陈旭竟然还敢嘴硬,俏脸一寒还真就是照着他的脖子作势就要一划! 陈旭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的血顺着她的手臂就流了下来。 美惠子见状,冷笑着嘲讽道,“你不是不怕死吗?” “我没说过我不怕死。”陈旭倒也无赖,这话语之间,美惠子也反应过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索性挽手将短刀一收,佯装冷酷的转过头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陈旭也没想着给她面子,直接顺手往桌子上抹了抹血迹,漠然道。 “美惠子小姐,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出去了。” 美惠子见他还真敢赶人,气得冷哼一声,直接起身便走。 陈旭装模作样的跟着把她送了出去,刚把门一关,想要去看看天花板的夹层上是不是真的有秦守邦留下的情报。但是一松手就看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血迹斑斑,只怕走一路就会滴一地的血。 他也只好暂时搁置这个计划,心下暗道那美惠子下手好重,走到了秦守邦的办公桌前,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一些纱布和伤药,自己包扎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番举动其实并没有逃过美惠子的监视。 阪田说是念及旧情,破格将他提拔为宪兵队的队长,实际上对他并不放心。尤其是昨晚他已经和田中对峙过一轮,隐隐已经知道了陈旭的目的。 如果不是阪田现在手中无人可用,田中又在松江经营了好几年,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尽在田中的掌控之中,只怕他真不一定会把陈旭领回来。 就在办公室的隔壁,美惠子透过墙壁上预留的小洞一直在观察着陈旭的动作。 如果他先前真的去翻找天花板上的夹层,只怕下一秒就会被美惠子破门而入,直接把夹层里面的东西都抢回去。 陈旭因为一只手受了伤,略微有些费劲的把右手包扎好,过了这么一阵子,心气儿一散,只感觉两只手都快要废了。 转头一看窗外,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他拿起桌上的轮盘电话,直接给宪兵队当职的宪兵打了一个电话。 看起来阪田的办事效率还可以,陈旭一打电话,那接电话的人就知道他已经成了宪兵队的队长,连忙点头哈腰的答应着。 过了不多一会儿,陈旭就见着他走进了办公室,再一看难怪他会这么恭敬,原来在楼下当职的就是孙令树这个以前秦守邦的小跟班。 他做事也机灵,一进门就恭恭敬敬的问道。 “陈队长,您找我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马上要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 “行。”孙令树点了点头,转头一想,提醒一句道,“陈队长,我们这受勋仪式还办吗?就是您的就职典礼。” “不办了,这种事情办它做什么,这不是往我脸上贴金,是在打我的脸。” 陈旭对于这事儿看得倒是很明白,他昨天刚枪杀了秦守邦,转头还这么风光大办就职典礼,只怕还不得让宪兵队的这些手下寒了心。 ------------ 第七十一章 新的交锋 松江就是天大地大,日本人最大。 秦守邦被枪杀的事情可以说是人尽皆知,隔天就可以把陈旭提上去当宪兵队长。 虽然陈旭说了不要太过声张,这件事还是慢慢的就传开了。 索性陈旭也没心思管那些坊间的闲言碎语,隔天就去了城北矿场,名义上仍旧是属于老友叙旧。 只不过到了地方,他才发现屋里不只有阪田玉川一个人。 宋睿、田中信三、甚至是杨婉君也被叫了过去。 陈旭前一晚正好在宪兵队处理伤口,外加查看一些文件,本来他的想法是趁着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去看一眼天花板夹层上的文件。 没想到后半夜的时候,把灯一关,突然注意到墙上竟然还透着光。他直接走到了隔壁把正在监视他的山口美惠子逮了个正着。 虽然被抓个现行,但这个所谓的日本特高课的精英却没有一丝惧意,甚至还旁若无人的走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坐着。 陈旭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是铁了心要监视自己,左右是没什么办法,只能装模作样的查看了一些宪兵队的文件,装了一晚上的好好先生。 房间里。 阪田玉川见他和美惠子一前一后走进来,微笑着招呼道。 “陈旭君、美惠子小姐,随便坐。” 房间里的几人对于陈旭的出现不算意外,毕竟当初阪田和陈旭是老同学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唯独这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姑娘免不了让人多看两眼。 “这样,我简单介绍两句。” 阪田玉川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先是指了指陈旭,介绍道。 “这位是陈旭君。松江城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宪兵队去处理,正好宪兵队有个缺,所以我和田中大佐商量了一下,让陈旭君接替了宪兵队队长之职。” 这话一出,宋睿和杨婉君对了一下眼色,显然都颇为意外,反倒是田中信三低头喝了一口茶并没有表达反对。 他的计谋接连失败,在阪田面前已经算是一败涂地了,即便是现在秦守邦还活着,只怕他也不会提出质疑。 宋睿和杨婉君见状,自然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阪田将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接着介绍道。 “这位是山口美惠子小姐,特高课的干员,也是帝国武道世家之一的浅川千剑流的传人,可千万不要小看她。” 其实不用听阪田最后的玩笑,田中等人看美惠子的眼神已经变了。 倒不是因为那什么浅川千剑流的传人,仅仅是因为“特高课”三个字! 特高课和梅机关都是用以应对远东战局和内陆局势专门设立的情报机构,全称为特别高等警.察课! 特高课除了帮助日本驻外国的使领馆工作人员搞情报工作,也会配合其他间谍情报机构进行谍报活动! 山口美惠子的出现,代表着日本本部对于松江的重视程度再一次的提升。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特高课的美惠子小姐是由阪田玉川请回来的,也就说明在高层的眼中,阪田拥有比拟使领馆代表一般的重要性! 本就已经连下两城的田中信三更是面如死灰,就连宋睿这个铁了心的保田派,此刻也不免有些动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婉君却站了起来,她十分从容的走到了山口美惠子面前,微笑伸手道。 “美惠子小姐,我叫杨婉君,以后请多指教。” “杨小姐,你好。” 美惠子虽然有些诧异杨婉君的主动,却还是伸出手和她握了握手。 稍微握了握手,杨婉君就站在了陈旭身边,微笑着看着阪田玉川道。 “阪田少佐千里迢迢回了一趟奉天府又着急忙慌的通知我们过来,不知何有吩咐?” 阪田玉川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杨婉君和陈旭所站的位置,自顾自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将这话茬儿转到了美惠子身上。 “美惠子小姐,这件事是你们特高课的事情,就由你来说明吧。” 山口美惠子点了点头,脚下的小木屐踩在木地板上啪嗒啪嗒响,陈旭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还没等说两句,突然感觉杨婉君牵住了他的手,甚至还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陈旭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不曾想这姑娘还挺装模作样的。 两人这点小动静自然瞒不过房间里的众人,宋睿作为局外人倒是没什么所谓,阪田和田中的眼神却都有了些许的变化。 阪田之所以捞陈旭起来,甚至把他放在宪兵队队长的位置,就是想要增加话语权,提升在松江的实际掌控力。 之所以选择陈旭,很大程度还是因为阪田无人可用。他空降过来才不过小半年时间,再加上一直和田中明争暗斗,对于松江本地的一些状况实在是无暇他顾。 现在把陈旭捞起来,本想委以重任,但是看他和杨婉君走得这么近,心下不免暗生芥蒂。 这小小的插曲不算,山口美惠子已经走到了地图展板前。 这块展板应该是阪田昨天刚加上了,地图上绘制着东五省全境的地图,顶上还写着“满洲图志”这样的名头。 “诸位,请看这里。”说话之前,美惠子先是敲了敲展板上的地图,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松江地处南北要冲,水陆交通都极为发达……” 不知道是不是特高课的习惯就是这样,美惠子先是花了几分钟分析了一下松江的位置情况,一句话都没提她要做什么。 “我们特高课根据有限的情报,追查到一个特殊人物有极小的可能乘坐北平到奉天的专线前往奉天府。” 一直到陈旭都想找条板凳坐下了,她才指了指地图上的一条火车干线道。 “这件事的信息并不准确,但是也有一定概率发生,我们必须要去盯着。所以我需要你们提供一些必要的帮助。” 这话说完,美惠子几乎是直接看着陈旭,等着他的答复。 这些事情,以前都是他们的狗腿子秦守邦去做的,基本上不需要特别的指示,秦守邦自己就可以办好。但是前天晚上,秦守邦被陈旭几枪打死了,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陈旭听美惠子这话的意思,隐隐就察觉到这件事或许和零号有关,不假思索的便答应了下来。 阪田玉川见他答应得这么快,提醒美惠子一句。 “陈旭君刚出任宪兵队的队长没几天,美惠子小姐你一路多照看着他。” 美惠子自然明白他这画外音,点了点头,看着陈旭的目光更加锐利几分。 这件事暂时撂下,剩下的事情自然就该是算账的时候了。 杨家代为保管的那批武器弹药已经运到城北矿场,林林总总几万条枪、几十万发子弹,这么多的物资竟然都没有报到作战本部去。田中信三可谓是上厕所碰巧踩了黄泥,不是死也得死了。 索性阪田玉川今天既然和他约在这里见面,显然是没有下狠手的意思。 看着屋里的几人,陈旭本来还想留下来听两句,不曾想山口美惠子又啪嗒啪嗒的踏着木屐走了过来,说道。 “陈旭君,请吧。” “这就要走?不是说几天后吗?” “情报并不准确,我希望你能理解。” 陈旭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人,再看了看山口美惠子,不解道,“什么意思?” 美惠子闻言,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我希望陈队长带队监视来往的火车。” “监视来往的火车?你的意思我这几天都得住在火车站了?” “可以这么说。” 听着她这话里的意思,陈旭无奈的撇了撇嘴,虽然惦记着宪兵队天花板上的夹层,但是这个山口美惠子非要一刻不停的盯着他,他也实在是抽不开身。 而且看田中和阪田的意思,他们也压根没有让他留下来的意思。 陈旭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现在暂时混不进他们的圈子,转头就下了楼。 一路上,山口美惠子的木屐啪嗒啪嗒的响个没完,陈旭本来就心里窝火,还没等走下楼梯就抱怨一句道。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这木板鞋穿着你还挺嘚瑟是不是?” “……”山口美惠子先是一愣,随即反手一抖衣袖就要掏刀子。 陈旭难得和她费这些事,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就走下了楼梯。 美惠子还以为他怕了,拎着匕首就在后面追,“你站住!” “我脑子有坑,我要给你站住。”陈旭没好气的冷哼一声,非但没有停下,反倒是跑得更快了。 来的时候正好是坐着宪兵队的车过来,开车的人是以前秦守邦的小跟班孙令树,陈旭刚走出小楼就冲他招手道。 “赶紧开车!” 孙令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下意识的一拧钥匙,顺手还把副驾驶的门给推开了。 陈旭一个鱼跃而入,赶巧山口美惠子拎着刀追出来,脚下的木屐踩在门口的泥坑里溅得她一身泥,气得她冲着那远去的小汽车连连咒骂。 陈旭安安稳稳的坐上了车,吩咐孙令树道。 “回一趟宪兵队,我拿点东西。” “后面那个日本小姐没事吧?” “不用管她,先回宪兵队。” 见他语气强硬,孙令树也只得照办。 ------------ 第七十二章 关键线人 阪田玉川和山口美惠子几乎是毫不掩饰的监视他,陈旭心知再不找个机查明秦守邦办公室天花板上的夹层,只怕迟则生变。 秦守邦在松江这么多年,里里外外接触了不少人,必然知道很多秘密,说不定还有关于田中的把柄也不一定。 想着这些可能,车刚一到宪兵队小楼,他就直接快步走到了秦守邦的办公室,慌忙火急的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只不过当他走进办公室里还没等搬条凳子爬上天花板,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落满了灰尘,头顶的天花板的夹层也明显有过移动的痕迹。 “有人进来过?!” 陈旭快步走到窗台边检查了一下窗户的锁扣,并没有发现被破坏的痕迹。先前进来的时候,办公室的房门也是上了锁的,锁孔也是完好的。 “怎么会这样?” 心里虽然乱成了一团,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他直接搬了一把凳子放在了茶几上,勉强爬上去,将那块活动的天花板掀开,看到了黑漆漆的吊顶。 因为没有手电筒之类的东西,陈旭只好把随身的煤油打火机拿出来,打着了火直接凑到了天花板里面去。 有了打火机的光亮,陈旭已经可以百分之一百确定有人曾经进入这间办公室,并且拿走了秦守邦藏在天花板里面的文件。 天花板上放厚厚的灰尘还残留着一道道拖拽的痕迹,看起来秦守邦留在这里的文件还不少。 就在陈旭心下暗暗叹气,觉得是白来一趟的时候,没想到打火机的光亮下,远远的竟然好像是还有一张页角。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秦守邦藏文件的时候没注意,一叠推一叠,反倒是把那份档案直接给推到最里面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陈旭还是咬着牙拼命一跃,用手肘撑着天花板,冒险将那份尘封已久的档案拿了出来。 他手上本来就有伤,现在做出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可避免的撕裂的胳膊上的伤口。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太多,直接扯开封条就翻看起了这份被秦守邦藏起来的档案。 档案上的印花还落着奉天三处的徽记,看起来秦守邦和宋睿也是老熟人了。 这份档案刚好是田中来松江没多久的时候,宋睿派人专门调查了有关田中的情报。 档案中清楚的记载了田中的履历、行为喜好还有家庭关系等等一系列信息,看起来十分杂乱却几乎是情报档案必备的流程。 这种简陋的人事变动情报,一般都是多而不精,只求一个大概的印象,更多的情况还是需要后续的接触才能更正修改。 不过这种档案也并不是完全是无用信息,最后的末尾一般会加上评价和重点接触方向。 果不其然,当陈旭翻到最后一页,一眼就看到了宋睿熟悉的笔迹。 宋睿在对田中信三这个地方长官的评价上,很清楚的记述着“样貌俊朗,身形高瘦,外表看似平和,实则行事暴虐,浅于心计。有一位夫人,可作为重点接触对象。” 陈旭看到这里,心下暗暗嘀咕一句,“夫人?”随即将档案翻回到了第一页,果然是在田中信三的家庭关系那一栏里看到了一个名字,“已婚无子,妻子:小川夕雅。籍贯:鹿儿岛长岛町。” “奇怪?田中的妻子明明是鹿儿岛的人,怎么作为重点的接触对象?难道要去日本接触?” 看着这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还没等细想突然又听到了那熟悉的木屐啪嗒声。 他也不知道那个美惠子是怎么追回来的,转头就慌忙把取下来的那一块天花板夹板给重新拼了回去。 这边他刚把夹板拼好,还没来得及跳下去把凳子归位,突然听着房门“嘭”的一声被一脚喘开!吓得他一个踉跄直接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幸好是摔在沙发上,否则只怕又要重伤。 山口美惠子气冲冲的追进来,简单的查看了一眼房间里的状况,最后目光落在了陈旭身上。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坐着歇会儿也不行?” 这番话自然是骗不过美惠子,她将地上的板凳扶起来,很自然的就看到了上面的灰尘痕迹,随后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明明说是一米五六的个子,她把板凳往茶几上一放,踩着茶几,纵身一跃,反手拿着藏在袖子里的短刀照着天花板就是一阵捅。 夹层的隔板掉下来一地却全是灰尘,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旭坐在沙发上正好也没有逃过,灰头土脸的站了起来,顺手将田中的档案塞进了沙发坐垫下面,佯装气急道。 “翻箱倒柜的没事情干,你要翻,我就让你自己在这儿翻!” 他这话说完,直接转身就走,美惠子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房间又看了看头顶上的天花板夹层,转头就追着陈旭跑了过去。 “你到底在夹层里面藏了什么?!” “美惠子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 美惠子一路追着他,说了没几句就要动手。陈旭也没心思和她多费口舌,在宪兵队大厅正好见到了秦守邦昔日的跟班孙令树。 名义上,陈旭现在是宪兵队的队长,实际上现在宪兵队的一些调度都是孙令树在负责。 陈旭叫他抽调了几个人坐着卡车先去火车站等着,自己则是坐着小车跟过去。 美惠子阴沉着脸在后面跟着,这会儿倒是不怎么闹了,或许是见着宪兵队里面人多,又或许是刚才吃了瘪不敢再让陈旭溜了。 索性陈旭这次倒是没耍她,直接招呼了一辆车,甚至还让美惠子先上了车。 上了车之后,美惠子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也没吭声,想来是不想让这些话被旁人听到。陈旭自然也乐得清静,挽起袖子把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先解开稍微透透气。 先前找天花板夹层上的文件的时候,从板凳上摔了下来,正好把这旧伤给扯开了。 美惠子见他蹩脚的包扎着手臂,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把手。 陈旭见状没说什么客气的场面话,直接就瘫靠在座椅上,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和山口美惠子现在算是互相合作的关系,既然是相互合作,这点儿小忙自然不必计较。 之前从天花板夹层里找到的情报档案,他藏在了沙发底下,还是需要找个时间去销毁这东西。 回想起了天花板上的夹层,陈旭心里又多出了一个疑问。 “到底是什么人来办公室里取走了秦守邦藏在天花板夹层里面的文件档案?” 秦守邦的死,绝对是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事情。 甚至于陈旭自己也完全是临时起意,当时实在是被秦守邦和宋睿逼到了绝路,最后只想拼死杀个汉奸走狗而已。 当时的情况下,无论他是不是活着,只要他出现就被会抓住,然后就会由秦守邦或者宋睿的人炸掉那批转运的武器,顺带将他也当场击毙。 这样一来,他就成为了炸毁武器弹药的主谋,这是怎么也洗不干净的事情。 没想到最后他当众枪杀了秦守邦,反倒成为了破局的关键,当晚阴差阳错摆出来的上百桌订婚酒席,无数的街坊邻里正好就成了他最完美的证明。 正是因为这件事太过凑巧,留给这个潜入秦守邦办公室里转移情报资料的人的时间,肯定是相当有限的。 阪田玉川隔天一大早就来了宪兵队,在这之后陈旭就被叫去了宪兵队,他就发现了天花板上有移动过的痕迹,其后的一晚上时间里陈旭都在这间办公室里。 今天又赶去了城北日本人的营地开会,所以真正留给那个人转移文件的时间,其实只有事发当晚和今天早上的一小段时间而已。 “究竟是谁把这些资料转移走了?他怎么会这么清楚秦守邦存放资料的位置?” 时间如此仓促,再加上对方如此准确的知道秦守邦的秘密,一定是一个和秦守邦走得很近的人。在这一点上,宋睿的嫌疑应该是最大的。 但是细细想来,除了宋睿,其实还有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嫌疑。比如最先到场的阪田玉川,甚至是田信三,宪兵队中或许还藏着秦守邦的副手也不一定。 相较于这些嫌疑人,陈旭最想知道的还是天花板夹层里面都藏着些什么,虽然只找到一份田中的档案,但是从这一点上看来,秦守邦对这些年往来的情报资料都有细心的整理和归类。 如果提前找到那些资料,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陈旭回过神来瞥了一眼窗外,现在才刚出宪兵队没多远,他又转过头看了一眼美惠子。 没想到这位日本特高课的能人还挺细心的,一卷纱布都能前前后后的缠上好半天。 陈旭对这位山口美惠子没什么心思,稍微看了一眼便闭上了双眼,打算闭目凝神起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接下来去火车站要做些什么。 ------------ 第七十三章 意外发现 “美惠子小姐,你要我们宪兵队配合你找人,自然也得告诉我们目标的特征吧。” 刚一下车,陈旭就看到了几个宪兵已经在火车站外面等着了,好歹自己现在也是宪兵队的队长,有些架子还是要揣起来的。 山口美惠子听着陈旭这么一说,似乎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是简单的解释了一下。 “我们要找的目标是一个名为东北纵联的组织,具体的情况还不明确,主要以搜查枪械和通行证为准。一旦有意外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行。” 陈旭懒散的应了一句,看着一旁的孙令树道。 “听明白了吧?叫兄弟们干活。” 孙令树也算是半个老兵油子了,在宪兵队干得最多的就是这种狗腿子的事情,已经算是有一套流程了。 他领命带着门口的几个宪兵走进火车站里开始张罗着巡查车辆,陈旭自然不会去掺和这些事情。 一来是因为既然当了宪兵队长就得有个纨绔的样子,真要是干什么都冲在最前面,反倒是会惹得这些宪兵不太适应。 再者,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东北纵联,上前赵大年的事情已经算是他间接的害了他们,这次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情绪让他们再次暴露。 说到东北纵联,陈旭便想起了在东门大院被抓的那几个东北纵联的同志还有松江剧院被抓的徐雪娇一行。 昨天他刚被阪田提拔上去,他就有意无意的询问过孙令树这些同志的消息。 从孙令树的口中得知,徐雪娇等人已经被转移到了日本人的营地,至于东北纵联的那些人则是由宋睿的奉天三处谍报人员秘密押送离开,根本没有经宪兵队的手。 如此一来,落在陈旭手中的宪兵队,其实也就成了一个空壳子。 陈旭心下虽是叹了一口气,不过也算是眼不见心安。 现在的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不知道哪天会被弄死,暂时还没办法想那么多。 “陈先生,你不打算跟着他们去巡查吗?”美惠子见陈旭心安理得的坐在火车站大门口的长椅上,下意识的皱眉催促一句。 陈旭没好气的笑了笑,说道,“美惠子小姐,看起来你不太了解我们宪兵队的工作流程。我好歹也是宪兵队的队长,现在这种日常的小任务,你还要我去巡查?” “你难道不能去巡查?”山口美惠子皱眉追问一句,瞧着还有那么几分较真的意思。 陈旭眼看着她这正义感爆棚的样子,实在是没招了,只能不耐烦的起身走进了火车站里面,好巧不巧正好看到孙令树和先前进来的几个宪兵聚在一起抽烟聊天。 一见着陈旭进来,几个人先是一愣,随后齐齐踏步敬礼道。 “队长好!” 陈旭有气无力的让他们放下手,故作懒散道,“不用这么见外,我和这位美惠子小姐来逛一圈。” 其实陈旭一早就知道孙令树和这几个宪兵会偷懒,刻意没有跟着一起就是想要降低一点东北纵联同志被发现的几率。 眼下既然被撞见了,孙令树和那几个宪兵自然也不好继续偷懒,提着步枪三两个为一组开始盘查候车厅的乘客。 陈旭则是和美惠子走到了火车站的闸口,亮出了宪兵队的证件,直接走上了站台。 他没有穿宪兵队的制服,不过美惠子穿着一身和服,脚踩着木屐啪嗒啪嗒的跟着,是个松江本地人都知道他来头不小,要不然怎么会有一个日本姑娘跟着。 火车月台上,前一趟车正好已经走了,站台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陈旭懒懒散散的随便找了个的地方坐下,反倒是美惠子还颇为勤恳的左右看了看,站在月台上翘首以盼还没来的火车。 最后实在是久等不至又回头找起陈旭的麻烦来。 “为什么还没有火车来?” “你去问站长啊,你来问我?” 陈旭一句话就把她给堵了回去,说是冷言冷语,不过这山口美惠子抿了抿嘴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站在他身边一起等着。 陈旭坐在地上本来就不多高,转过头就能看到她穿着的木屐还有和服。 其实从见到这个山口美惠子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奇怪。 和服在日本的传统里面算是比较精贵的衣服,几乎算是女子出嫁时穿着的凤冠霞帔一样都是在比较正式的场合才会穿的。 江户时代流行穿和服的原因其实是物资匮乏,一般女子只能把和服当做便装穿,后来又有一种比较类似的衣服叫做浴.衣,样式差不多,但是用料就没那么厚实。 陈旭早年在东洋留学,自然分得清美惠子身上穿着的是和服而不是浴.衣。 再加上她还穿着木屐,啪嗒啪嗒的到处走,在如今这个时节实在是有些突兀。 要说这是所谓特高课的传统,陈旭还真不太敢信。 心念之间,陈旭皱了皱眉头,干脆直接问了一句道。 “美惠子,你真的是特高课的干员?” “……” “我怎么看着你不像啊?” 这话即便是阪田和田中都不一定敢质疑,毕竟在特高课在日本的地位特殊又隶属于情报部门,几乎等同于明朝的锦衣卫,稍微搞两次大搜查,前途基本上就毁了。 反倒是陈旭作为一个局外人,本来对帮着日本人做事就不那么感冒,说话也没有那么多考量。 果然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山口美惠子直接一抖长袖,亮出了半截短刀,冷着脸看着他道。 “你敢怀疑我的身份?” “如果没认错的话,美惠子小姐手里拿着的应该是胁差吧,一般武士刀应该起码有个三四尺,你这玩意儿好像是用来切腹的。” “你?!” “松江现在都十一月出头了,你还穿这个木板鞋啪嗒啪嗒的到处走,敢情好像也不是特别冻脚。” 陈旭似笑非笑的说了这么一通,直说得山口美惠子哑口无言,这些话换做是阪田或是田中或许还不会说得这么决绝,不过凭他们的心性绝对能看出这个山口美惠子有问题。 其实陈旭从当初阪田玉川介绍山口美惠子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不太对劲了。哪有人介绍特高课的干员,专门强调她是什么浅川千剑流的传人的,这又不是选保镖。 日本的武士、剑道在幕府后期基本上都已经绝了,再强的剑道高手也不过是一枪的事,哪有人还玩这些。 有一些人会特意的强调剑道的传承,不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剑道造诣,而是为了攀关系。 幕府后期有很多武士倒戈,这些人之间稍微还会认一个同门师兄弟的关系。 所以阪田特意介绍这个浅川千剑流的目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火车站里,苦等不至的火车终于轰隆轰隆开了过来,月台上的接站员赶紧上去给水箱加水、去车头添煤。 这段时间,按理来说就是陈旭和美惠子盘查的时候,偏偏美惠子却一动不动。 陈旭知道这个小二代被他拆穿了,正在暗暗怄气,干脆自顾自的站起来,朝着火车走去。 不曾想美惠子见他起身,冷着脸又跟了过来。 瞧着她面若寒霜的样子,陈旭一时玩心大盛,一边走向火车,一边玩笑道。 “美惠子小姐,我劝你还是回去找阪田少佐买身衣服穿穿,你这招摇过市的样子,保不齐真的遇到了地下分子给你一枪都是小事。” “陈先生,你觉不觉得你很烦?” “我烦,我还觉得你们日本人恶心呢。” “你?!” 听他这么口无遮拦,美惠子袖子里的短刀滑落到手心,刚想威胁他,不曾想陈旭却一脚爬上了火车,压根就没搭理她。 火车从奉天开过来,不知道来的路上下了雨,连火车的台阶上都有些水迹。 陈旭一边和美惠子开着玩笑,一边朝着车厢走去,本来还以为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巡查,没想到一钻进车厢里,顿时就傻了眼。 车厢最前面就坐着一个右手绑着绑带的男人,正好就是熟面孔。 东北纵联的赵大年! 看起来他离开松江之后去了一趟奉天而且又出了事,手上受了伤。 陈旭此刻手上也绑着纱布,两人对视一眼,陈旭再一抬头一看,好家伙,大半个车厢里的人都正襟危坐,凝神静气的看着他! 这哪是一两个探查情报的谍报人员,分明就是东北纵联的大行动! 陈旭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转身,正好一头就撞在了美惠子身上,她手里还拿着那把短刀,突然被陈旭撞了一下,差点顺手一刀捅过去。 “你干什么?!” “尿急。” 陈旭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这么一句,美惠子皱了皱眉头侧身还想往里面走,陈旭却侧身一挡,正好把她给挡住。 两人在过道里左来右去闹了几次,美惠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凝,冷喝一声道。 “滚开!” “你才给我滚开,我要上厕所!” 赵大年手下的东北军混在一般人眼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身上的气质完全就不一样,陈旭怎么可能让美惠子过去? ------------ 第七十四章 妙计解围 山口美惠子越看越奇怪,心里一急直接亮出短刀作势就要给陈旭一刀。 此时火车的鸣笛声已经响起,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火车上的乘务员见两人还堵在门口,下意识的走了过去,问道。 “你们俩儿堵在车门口在干嘛呢?” “死ね(去死啊)!” 山口美惠子情急之下,反手就要给那个乘务员一刀,她虽然对陈旭下不去手,但是这种平头老百姓她却不可能留情面。 几乎是她转身挥刀的一瞬间,陈旭直接拦腰将她抱住,朝着车门就冲了下去。 美惠子没想到他竟然玩真的,错愕之间,直接被他带下了火车,两人顺着月台滚了好几圈,直摔得七荤八素,站都站不起来。 看着火车轰隆轰隆的开远,陈旭踉踉跄跄的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美惠子一眼就要往月台前面走去。 美惠子见他还敢走,咬着牙追了过去,直接拿着刀挡在他面前,恶狠狠的说道。 “陈旭!我会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阪田少佐!” “你这么喜欢告,干脆回日本把这里的事情告诉你爹妈吧。” 陈旭戏谑一笑,摆出一副不想理睬她的样子,这姑娘气急了拿着那柄短刀说是气势汹汹的追着他比划,但是却终究不敢动手。 说白了,她这个特高课的身份都存疑,在松江的大事小事都得仰仗阪田。如今陈旭算是阪田手上的少数能用的棋子,美惠子不可能因为这种没有实证的事情就把陈旭给杀了。 反倒是陈旭见着她一路拿着那把短刀比划来比划去的,实在是心烦,反手一巴掌就把她那刀给打飞了出去,正好掉下了月台。 美惠子先是一惊,随即就是气上心头,张牙舞爪的要和陈旭打一架。 陈旭别的本事没多少,收拾一个一米五六的小矮子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姑娘。 美惠子说是什么剑道传人,这会儿攥紧拳头打了两记粉球拳,甚至还没有蹦跳两下就被陈旭抓住手腕,脚下一别直接摔在地上磕得个咯嘣响。 “千剑流传人?”陈旭冷笑一声,毫不掩饰的嘲讽一句道,“有时间还是多跑两圈400米吧,瞧着你这巴掌大的个子也不知道跳什么跳。” “陈旭!!!” 美惠子急得大吼一声,眼瞅着都快急哭了。 陈旭没搭理她,自顾自的走到了月台前面,正好遇到孙令树带着两个宪兵进来,便吩咐一句道。 “那个日本女.人摔地上了,你们给她找个地方贴张膏药。” “怎么就摔地上了?”孙令树还不知道陈旭和美惠子都打起来了,一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索性这些善后的事情,他也有经验,直接就带着人小跑了过去。 至于陈旭则是踉踉跄跄的走进了火车站的候车厅里,虽然知道赵大年已经带着人安全的离开,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继续装下去的,否则刚和山口美惠子翻脸转头就撂挑子不干了,不免有些畏罪心虚的意思。 正巧车站门口还有两个宪兵正躲着偷懒,陈旭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又把他们吓了一跳。 心道这个新队长要不要逼得这么狠。 索性陈旭也没有催着他们干活,而是问他们要了一根烟,随口和他们聊了两句。这样一来可以避开山口美惠子那个疯女.人,二来也算是和这些宪兵交流一下感情。 以后很多事情还需要这些人帮忙,混两句眼熟倒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谈话间,这两个宪兵无意间聊到前天晚上守夜的事情,陈旭心中一动,佯装随意的问道。 “前天晚上是你们值班守夜?” 两个宪兵对视一眼,点头道,“对啊,陈队长有什么吩咐?” “别这么拘谨,我就随口问问。前天你们几个人值班?” “就我和斌子。” “没别人了?” “没别人了,都去杨家喝酒了,还有二十几个兄弟出任务了。” “任务?” 陈旭问到这儿,那两个宪兵愣了一下,犹豫着没敢多说。其实陈旭也反应了过来,前天的任务除了去东门大院抓东北纵联的人,就是逮他去的。 说起来还有那么几分讽刺的意味,明明前天还是罪犯,今天就成了他们的头儿。 三人之间的气氛略微有些沉默,索性陈旭的心思活泛,很快就略过这话茬儿,直接问道。 “前天晚上你们俩儿值班,知不知道都有哪些人来了宪兵队?” 那天正好是杨家的订婚宴,三教九流几乎是人人都收到了请帖,连街边捡破烂的孩子都能去吃一顿,宪兵队里自然也没什么差事。 所以这两个宪兵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便开口说道。 “当天晚上也没什么人,就是后半夜的时候,杨家的管家来过一次。” “杨家的管家?你说王顺?” “对,他是来报案的。” 两个宪兵说到这儿,顿时又说不出去了,不用多说,陈旭也猜到应该是说秦守邦被他打死的事情。 陈旭本来悬着的心落了下去,说是遗憾,莫名的又有一丝庆幸的感觉。他实在是不希望杨婉君和秦守邦天花板夹层上存着的情报档案有关系。 就在他默不作声的时候,另外一个宪兵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敲脑门,恍然大悟道。 “对了,后半夜还有一个人来过。” “谁?” “洋人租界的宋先生。” “果然是宋睿吗?” 陈旭心下暗暗嘀咕一句,那个宪兵继续说道。“宋先生没说他过来要做什么,直接就上了楼,我们也不好跟着。后来他又急匆匆的下了楼,具体做了什么,我们也不太清楚。” “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东西?”宪兵微微一愣,疑惑道,“没见着什么东西啊,都是空手的。” “空手?”陈旭心下一惊,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把烟一丢,再碾了两脚,吩咐道,“车在哪儿?开车送我回去一趟。” “就在火车站门口。”两个宪兵指了指门外。 陈旭一瘸一拐的走过来,正打算回宪兵队。原本他还没想到这个细节,秦守邦这些年留下的情报资料放在天花板上都堆了一大堆,怎么可能是一个人能明目张胆就拿走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秦守邦被他枪杀之后,那个人潜入了秦守邦的办公室转移了那些资料,实际上那些东西还在宪兵队小楼里面,不知道放在了垃圾桶还是废报纸堆里面!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陈旭火急火燎的就想回宪兵队,没想到走到的火车站门口,正好就装上了孙令树和山口美惠子。 美惠子刚刚才和他打了一架,此刻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气得直接用日语对着他一顿骂。 陈旭站在车站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看着孙令树,皱眉问道。 “你们这是干什么?” “去城里找诊所,美惠子小姐的膝盖磕破了,还挺严重的。” 说话间,孙令树小心翼翼的看了陈旭一眼,应该是知道美惠子身上的伤是他打的。 陈旭一听勉强算是顺路,索性直接招呼道,“那就一起,正好顺路。” “陈队长也要进城?” “手上的伤口崩线了。”陈旭亮了亮手上的枪伤。 就这样三人又重新坐上了车,只不过这一次因为陈旭和美惠子在月台上打了一架,美惠子自然不会给陈旭什么脸色。 偏偏陈旭也嚣张,自顾自的解开长衫的系扣,将左手的枪伤露出来,招呼道。 “帮我把纱布重新缠好。” 这话一出,孙令树还在开着车都不免透过后视镜看他一眼,更别说先前还和他打过一架的美惠子了。 “你说什么?!” “我让你帮我把纱布重新缠好,山口美惠子小姐。” 他说得云淡风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美惠子气极反笑,咬牙切齿的说道,“好,陈旭桑,我这就帮你换纱布。” 孙令树听着美惠子这语气,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心里为陈旭暗暗捏了一把汗。 果不其然,美惠子说是帮陈换纱布,但是一伸手照着陈旭的枪伤上就是一阵掐,眼看着伤口都裂开了,血都渗出来了,还不够又扯着纱布一阵拉。 一来二去,陈旭的脸都有些白了,美惠子看着他胳膊上血一直流,总算是稍微出了些气,故作冷哼一声道。 “我恨不得把你的手给废了!” “尽管拿去,反正这只手没有十天半月也恢复不了,对我而言反倒是碍事。” 或许是因为他这番话太过决绝,连美惠子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的抿了抿嘴,低头一看他的伤口血迹斑斑的,是觉得有些过分了便又把纱布给缠了回去。 这一番表现落在开车的孙令树眼里,眼瞧着陈旭把这个日本女.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心下暗觉佩服。 反倒是陈旭这边一张脸煞白,额头的冷汗更是一层一层的,要不是还咬着牙挺着,只怕先前美惠子扯着纱布的时候,他就已经捶胸顿足的开骂了。 只不过有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要想镇住美惠子这种虚张声势的二世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比她更狠! ------------ 第七十五章 先告一状 松江城的诊所并不少,光是老城区就有好几家跌打药馆,唯独西医比较少。 城里的大医院算是少数能动大手术的地方也是当初洋人修建的福利医院。 美惠子其实也就是跌打损伤,犯不着去大医院,只不过陈旭的枪伤比较麻烦,前几天都是硬撑过去,现在看来还是要正儿八经的处理一下。 在孙令树的建议下,两人去了松江医院,靠着孙令树的关系定下了一间贵宾病房,正好两个铺位。 陈旭的枪伤需要重新缝针还要上药,稍微花了些时间,等到回病房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个熟人。 黝黑肥硕的阪田站在病房门口,陈旭站在外面下意识的还有些忐忑。 索性阪田玉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加斥责,只是侧身让他走了进去,随口问道。 “陈旭君的枪伤好些了吗?” “重新处理了一下,还要再看看情况。” 陈旭随口敷衍一句,目光在房间里的美惠子脸上飞快的扫过,看样子这姑娘还是没忍不住跟阪田告了状,这会儿眼眶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一场了。 因为美惠子的关系,阪田并没有和陈旭多客套,直接转入正题道。 “陈旭君,美惠子小姐跟我说,你在车站上阻挠她排查乘客并且极有可能故意放走了目标人物。” “这话可从何说起?当时火车上人多事多,我想下车去方便一下,美惠子小姐可能没听清楚所以没有避让,我们只是在车门口稍微耽搁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而已。” “你说谎!”美惠子一听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谎,直接就气炸了。 阪田见双方各持一词并没有深究考证的意思,说到底美惠子也没看见车上有东北纵联的人,一切都是基于猜测而已。 甚至于即便是陈旭刻意放跑了地下分子,现在阪田也不会斥责他,因为阪田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他去处理。 “陈旭君,你出来一下。” 陈旭刚坐在病床上,阪田便冲他招了招手。 两人走出病房,这一层楼都是贵宾单间,走廊上空无一人,阪田和他走了两边,开口说道。 “陈旭君,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陈旭没有应声,阪田也知道他的性格,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道。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公平。你帮我,我帮你。只要我在松江站稳脚跟,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陈旭。” 这句话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至少当做场面话听一听还是有那么几分魄力。 “田中说了你不少坏话,不过我不在乎,这一点你尽可放心。有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看中了你的能力就不会怀疑你。” 阪田玉川吹了几句彩虹屁,见陈旭还是不说话,索性直截了当的说道。 “城北的那批武器弹药,我和田中商量了一下。一是数量太多,二是弹药和我们制式的口径不匹配,再者这批武器弹药没有入库,我们现在上报会比较麻烦,直接销毁又有些可惜。最后杨小姐提出了一个办法,她让我们把这批武器给卖掉。” “卖掉?” “不错,卖掉。”阪田咧嘴一笑,搓了搓食指道,“钱才是现在最紧要的东西啊,陈旭君。” 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疑惑道。 “你们打算怎么卖掉?” 这批武器说多不多,说少那也绝对不少。 将近三万条枪,别说是一般的地方家族,就是盘踞一方山头的土匪恶霸都不一定能有这实力吞下这批武器。 阪田就等着他问这句话,笑道,“那就得看陈旭君的意思了。” “看我的意思?什么叫看我的意思?”陈旭的心咯噔一下,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走廊中间,正好可以看到楼下的草坪,还有不远处的医院大门和松江城的街景。 相较于如今大部分的内陆城市,松江的城市风貌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看得出阪田相当的认可这座城市,伫立远望了一会儿才悠悠的说道。 “陈旭君和东北纵联的人有接触,在东五省,他们是有实力也有这个需求吞下这批武器的。” “东北纵联?!” 阪田的狐狸尾巴露出来,陈旭的反应自然也不慢,急道。 “不可能!他们根本就不会和你们合作,再者说,要是到时候打起来怎么办?” “陈旭君,这一点上,你就不如以前的秦队长了。他很少会问为什么、怎么样,一般都会回答是、可以。” “我不是秦守邦。” “我知道你不是秦守邦,但是现在我希望你是。” 阪田玉川冷笑着看了一眼陈旭,眼里的杀意浅显无比。正如他之前所说的,能够帮他的人是朋友,不能为他所用的人可算不上朋友。 陈旭咬着牙,脸色极是阴沉却还是没有勇气说一个“不”字。 阪田玉川似乎也没想等他答应下来,只是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们都节约时间,我也不想逼你去找东北纵联的人。你回去找美惠子,她手上有线人,你去把这件事办了。” “……办好了,你能给我什么?” “陈旭君,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之间难道还要说这个吗?” 阪田看着陈旭笑了笑,只不过很快就笑不下去了,陈旭的眼神无比坚决,容不得半点质疑。 阪田见他吃不得亏,稍微想了想,说道。 “你想要什么?” “第一,我要那个美惠子听我的安排,你们也要全程保护我的安全。第二,我曾经和田中聊过,他知道我真正想要什么,我想你也应该清楚。” 阪田闻言,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旭,笑意莫名道,“陈旭君,你真的很大胆。你知道你和我聊这件事的后果吗?你这是在和我翻脸。” “我不在乎。”陈旭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让阪田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即连声道。 “好!好!好!既然你已经铁了心要这么玩,我就答应你。等你卖这批武器卖出去,我就把关于零号的所有情报都给你。” 得到阪田的一句答复,陈旭直接扭头就朝着病房着,全然没有在意阪田玉川越发阴沉的脸色。 他现在要零号的情报,摆明了就是和阪田划清界限,即便是暂时的合作,以后也必然走不到一块去。 既然都已经明摆着翻脸了,阪田玉川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心下指不定还在算计些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陈旭其实根本就不在乎,他很清楚的知道阪田说是一直在帮他,实际上也只是在利用他而已。 如果不是阪田现在没什么认识可用的人,只怕早就把他枪毙了。 陈旭大步走回了病床。 病房里,美惠子还在往膝盖上抹红药水,一见着他走进来,急忙躲进了被子里,皱眉道。 “你进来干什么?!” “我就是特意进来偷看你的,你长得太好看了,不看你两眼,我连中午饭都吃不下去。”陈旭阴阳怪气的玩笑了一句,直接把她拉起来往外走。 美惠子也才刚来松江没几天,偏偏正好遇到陈旭心情不好,非得故意折腾她。 她在奉天府遇到的人都是客客气气,低眉顺眼的,独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松江遇到了陈旭这么个硬茬儿。 她打又不能打,其实打也打不过,只能吚呜哎呀的一阵叫唤着被陈旭直接拖了出去。 两人在楼梯间里闹了两下,她眼看着陈旭胳膊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总算是稍微安分了一点,皱眉道。 “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和阪田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特高课的情报人员对不对?甚至连那什么浅川剑道传人也是假的对不对?” 陈旭一开口便说得美惠子哑口无言,愣在原地,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索性陈旭也没期待能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堵着她在楼梯拐角也不说话,暂时算是喘口气。 他的左手胳膊上刚刚缝了线,已经耗费了一些体力,本来是打算先在病房里躺一会儿的,没想到阪田玉川像是个瘟神一样如影随形。 这一次明面上说要倒卖武器弹药,实际上谁知道这些日本人在打什么算盘,说不定就是要设套剿灭东北纵联去邀功请赏。 陈旭再一次成为了日本人的走狗帮凶,心里百般煎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给美惠子看。 美惠子被他堵在墙角,心虚的转过头去,不敢和陈旭对视,耳边却又能听见他略微压着的呼吸声。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两人这样堵在墙角,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暧.昧。 美惠子的耳根微微发烫,就在快要忍不住推开陈旭的时候,陈旭却自己松了手,转身一个人走下了楼梯。 美惠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本来陈旭还打算直接坐宪兵队的车回去,没想到孙令树就是不给他省心,竟然趁着他做手术的时候直接把车开走了。 他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正好美惠子追出来便一起坐上车朝着宪兵队而去。 ------------ 第七十六章 找接头人 因为时间仓促,所以陈旭也没有什么可挑的,直接和美惠子同乘了一辆黄包车。 黄包车本来就不算宽敞,虽然美惠子刻意的避开,两人还是不免有些接触。 美惠子一路上歪着脑袋看着路旁的街景,反倒是陈旭脸色漠然的目视前方,全然没有丝毫的尴尬。 一路回到宪兵队,陈旭先是找到孙令树让他带几个人打扫一下二楼,目的自然是为了找出天花板夹层里的情报资料。 自己则是在宪兵队外面找了家馒头铺子,点了一碗大碴子粥加一小碟酸菜。 美惠子一路跟着他上蹿下跳,这会儿坐在铺子里看着陈旭呼啦呼啦的喝了几口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试探着问道。 “你在吃什么?” “你说我在吃什么?酸菜,不认识?” 陈旭在阪田那里吃了瘪,眼下对这个日本姑娘自然是没什么好感,偏偏美惠子好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耐烦似的,试探着问道。 “这个多少钱一碗?” “招牌上不是写着的吗?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见陈旭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美惠子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 “你给我也点一碗。” “你不会自己去说?” 美惠子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店门口那膀大腰圆的卖粥师傅,一时还真是有些磕巴。 陈旭说是不耐烦,总归也没饿着她,直接把那碟酸菜推到了她面前让她自己吃着玩儿。 三五口喝完了玉米粥,陈旭看了看表。 说是没做什么事情,但这来来去去的也耽误了不少功夫,转眼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北国的十一二月,基本上,天都是雾蒙蒙的,很少有那种瓦蓝的晴天白云,让人很容易忘记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旭自知已经把田中和阪田都得罪了个遍,只要他们稍有空闲,回头就会收拾他,所以此刻也相当的有紧迫感,随手把宪兵队的帽子往头上一扣,扔了两个铜板在桌上就要起身离开。 美惠子吃了好半天酸菜,这会儿见他要走,急急忙忙的又跟了过去。一身的脾气都好像是在火车站的月台上被打散了一样。 陈旭一边整理着左手胳膊上的纱布,一边问道,“接头人在什么地方?” “什么接头人?”美惠子下意识的应了一句。 陈旭脚步一缓,冷着脸回头看了她一眼,“你玩我是吧?阪田让我找你,你跟我说不知道?那卖武器的事情你去和阪田说。” 听陈旭这么说了一句,美惠子总算是反应了过来,赶忙解释道。 “这件事你要问杨家的人,杨家才是这次的接头人。” “杨家的人?” 陈旭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到了杨家的老管家王顺,看起来那个老头和东北纵联的确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有了方向,剩下的事情,自然也就好说了。 陈旭回到宪兵队,先跟着孙令树一行搜查了一下宪兵队二楼的杂物,不出意外并没有什么意外收获。 对于这个状况,他已经算是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那个来秦守邦办公室里偷走情报资料的人,一定是相当的熟悉宪兵队的环境,而且对陈旭的动向也了若指掌,这才能见缝插针的抓住空隙转移了情报资料。 如果陈旭早上没有去火车站,或许还有那么一丝机会找到那批情报资料,现在看来一切都已经晚了。 宪兵队这边的事情暂时解决之后,陈旭扭头就打算去杨家,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跟了他老半天的美惠子却打起了退堂鼓道。 “要不你先自己去吧,我肚子饿得疼,我先去吃个早饭。” “吃早饭?” 陈旭眉头一皱,脸色古怪的看了美惠子一眼,暗暗觉得她似乎是藏着什么秘密。 不过她要做什么,现在也轮不到陈旭挑三拣四,她不跟着反倒是方便了他做事。 所以当下他也没多问,直接回宪兵队招呼孙令树一句,先让孙令树开车送他去了杨家。 一路辗转,回到杨家的时候,不巧老管家王伯还不在。 索性杨婉君还在家里,倒也不算是扑了一场空。 这位杨家大小姐如今是越发的自在,陈旭大步走进院门,一眼就看到她坐在一张躺椅上,穿着一身漂亮的锦衣小褂像是个姨太太似的手里还拿着一根名贵的长烟杆。 认识这么久,陈旭还从来没见过她抽烟,不过瞧着她一手虚托着那长烟杆,嘴里烟气袅袅的样子倒颇有些老烟枪的意思。 陈旭本来在前院找不到王顺,下意识的就想要找杨婉君问两句,这会儿看着她在躺椅上发呆却并没有出言打扰而是远远的看着她。 灰暗老旧的旧式庭院里,院子里的青石落寞,天色向晚平添几分寂寥,然而就是在这样灰黑枯槁的氛围里杨婉君就像是一朵怒放的玫瑰一样,赤红若火,让人挪不开目光。 “陈少爷,您来了。”陈旭本想站在院门口多看一会儿,没想到正好被一个路过的小丫鬟撞见。 小丫鬟的这一声招呼,惊醒了院里的杨婉君,她先是漠然回头看了陈旭一眼,随后又转作一副盈盈浅笑的模样,腻味道。 “哟~我的好郎君回来了?还不快过来坐。” 陈旭正好也有事找她便径直走了过去,杨婉君见他穿着那一身蓝灰色的宪兵制服,瞧着还有那么些意思,玩笑一句道。 “都说什么汉奸走狗,敢情陈少爷穿着这身皮也还是没俊气多少。我看啊,应该是这身衣衫本来就不太好好看。” “你这一身倒是挺好看的。” 难得听到陈旭夸一句,杨婉君先是一愣,随即讪讪的笑了笑,一时竟然有些不太适应。 陈旭倒是十分自然的拿过她手中的长烟杆,随意的打量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你抽的是什么?” 杨婉君没有正面回答,反倒是自顾自的拿起躺椅旁边小茶几上的小瓷杯喝了一口茶,懒散道。 “陈少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天到晚都见不着人,但凡见着了,总有些有的没的。说说吧,又有什么事情了?” 见她避而不谈,陈旭倒也没有揪着这烟杆的事情追问,只是皱眉道。 “我找王顺有事,他去干什么了?” “人家王伯好歹也是五六十岁的老爷子了,你这一口一句王顺长王顺短的,敢情真的不怕说多了折寿啊?”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会害怕折寿吗?” 杨婉君闻言看了陈旭一眼,见他正义凛然的样子,不由得避开了目光,稍微吐了吐舌头润了润口,说道。 “出去找他的老战友了,你在这儿等会儿吧。” 看得出她已经抽了好一阵子烟了,估计是一直没喝水,有那么些口干。 陈旭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越发感觉手中的长烟杆上传来的烟香味有些恶心,反手直接把这烟杆往地上一扔,冷着脸踩了好几脚。 这烟杆的头柄都是雕了玉、镶了金,包出了油光的老物件儿,也不知道杨婉君多宝贝。 突然被陈旭这么两脚踩断了,杨婉君先是一愣,随即柳眉倒竖,挽起袖子就要动手。 或许是前几次都扇巴掌,这次也是顺了手,她上前一步照着陈旭脸上就要一巴掌招呼过去。 不曾想陈旭也没那么老实,根本没有老实挨打的打算,眼疾手快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冷冷的看着她的双眼道。 “以后再让我看见,我见一次踩一次。这话我撂在这儿,你尽可试试。” 杨婉君被他这冷酷的语气,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竟然忘记了挣扎。 大烟的事情,陈旭上次就在松江码头上撞见过,其实也很清楚这些有钱的少爷小姐没地方消遣,肯定或多或少都会接触这些东西。 烟土有一股子甜香味,看似无害,实际上有百害而无一利,最明显的就是折损精气神,侵蚀体魄。 杨婉君这会儿说是言辞恳切,实际上那双狐狸眼雾蒙蒙的,也不知道脑子还在不在转。 陈旭本想让她自己一个人清醒一下,转念一想,还是试探着问出了那个潜藏在心里已久的问题。 “杨婉君,你和田中是什么关系?” 突然被他这么问了一句,杨婉君迷糊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笑着反问道。 “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在你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张九年前的旧明信片,上面写着田中的名字。” “呦呵~你还挺会翻的。” 杨婉君嬉笑的打趣一句,说是言语随性,陈旭却看得出她现在脑子里估计是一团浆糊。 按理来说,现在应该是最好的审问时机。松江发生的大事小事几乎都和杨家有关,杨婉君手上的情报资料不比秦守邦少多少。 如果能从她嘴里撬出点什么,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无疑会很有帮助。 只是看着杨婉君这迷迷糊糊的样子,陈旭却有些犹豫,他隐隐担心自己要是问出了那个答案,或许会打破目前的平静 沉默了半晌,陈旭还是坚定了信念,问道。 “你是不是知道关于零号的线索?” ------------ 第七十七章 要来真的 这话一出,陈旭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连目光都凝重了几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杨婉君有事情瞒着他,只不过这些事情到底是什么,他还不太清楚。 甚至于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陈旭就已经猜到了她可能早就暴露了,只不过因为她是杨家的大小姐,在松江本地的家族之中有一定话语权所以才没被逮捕,更有甚者她和秦守邦一样也许早就被渗透了。 沉默间,陈旭一直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婉君,心里既有期待也有些许的担忧,害怕最后不得以和她翻脸。 只不过就在他忧心切切之时,杨婉君却一改之前浑浑噩噩的模样,咧嘴一笑,顺手还弹了他一个脑瓜崩。 “傻子,你不会真以为我能被你给忽悠了吧?别说这两口就是再喝两坛子酒,你也别想从我嘴里打听到一点儿风声。” 看着杨婉君得意洋洋的样子,陈旭稍微错开脚,看了一眼先前踩断的长烟杆。这才注意到那烟斗里的烟土满满当当的,看样子杨婉君刚才根本没抽几口。 虽说如此,不过看杨婉君先前的样子应该也有事瞒着他,陈旭皱着眉头看着她还是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杨婉君笑了两下,见他还盯着自己,干脆打趣道。 “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难不成是稀罕我了?” “杨婉君,我会一直盯着你,所有的账都一笔一笔的记在我心里。我希望你别是那个人。” 陈旭说得委婉,杨婉君却有些笑不下去了,她一转先前喜笑颜开的样子,俏面寒霜的迎着他的目光似乎极是不服气一般。 两人像是斗鸡一样看了没两分钟,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还不等陈旭回头便听到门口传来了老管家王顺的声音道。 “大小姐,安排好了。哟~陈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您请说。” 王顺看了一眼杨婉君的脸色,恭敬的应了一句。 既然是阪田玉川交代的事情,陈旭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必要,直截了当的说道。 “前几天运到日本人营地里的那批武器弹药,阪田说是你们商量好了要卖给东北纵联,有这事吗?” “……是有这么个说法。”王顺又看了一眼杨婉君,语气略微有些忐忑起来。 陈旭也没管是不是杨婉君的主意,面无表情的继续说道。 “阪田让我盯着这件事情,你们要是不乐意,尽可以让阪田换一个人,省得我也麻烦。” 早上在城北矿场开会的时候,王顺又不在,自然是没什么发言权,只能求助的看着杨婉君。 杨婉君知道这件事还是要和陈旭说明一下,弯腰将先前被陈旭踩断成几截的长烟杆捡了起来,吩咐王顺道。 “王伯,去前门找吴玉匠,给我包补一层玉包金。” 王顺恭敬的接过这杆长烟杆,转头就走。 陈旭看得出来这是杨婉君害怕王顺说漏了嘴,不过眼下这些事情他非要问清楚不可,虽然没有拦着王顺却也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杨婉君也知道他的牛脾气,自顾自的又躺回了躺椅上,优哉游哉的摇了两下,总算开口说了一句。 “这件事是我特意提出来,让你来办的。” “什么意思?”陈旭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按理来说这完全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我若是不把你拎出来,你可活不到现在了,我的陈少爷。” 杨婉君随手敲了敲身边的褐色茶案,示意陈旭过去给她添茶,悠然道。 “陈少爷,你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当众枪杀了秦守邦,此为其一。长着一对牛眼睛却不懂得审时度势,此为其二,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不该提及零号。” 陈旭听到话尾,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我的陈少爷,你还当这是学者运动巡街游行呢?你一口一句零号行动、情报资料,敢情这是您自个儿在演学生话剧是不是?田中大佐早就想把你杀了,阪田玉川人家也是日本人,他能留得了你?更别说宋睿是奉天三处的干员,抓的就是你这种地下党。” 杨婉君虽然没看到陈旭的反应却也将他心思猜得清清楚楚,冷笑讥讽道。 “一天天的,嘚瑟个不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赤胆忠心。你就说说这松江城里,你还有谁没得罪?日本人没交下,国.民党也不待见,你说你搞什么谍报任务,干脆去北平游行发传单算了。保不齐还能找两个学生妹玩玩。” 杨婉君一番话说得老气横秋,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味,看得出她坐镇杨家,张罗着一百好几十号人的衣食,的确也不是看起来那么娇气。 单单是她看事情的角度和想法,就比陈旭来得深刻得多。 只不过凡是都有些所以然,她骂得虽是爽快,却不知道陈旭所处的环境其实也由不得他装模作样混时间。 说白了,对于他这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宋睿都不可能把他当自己人。 搞谍报和做生意一样都是人情世故,没有好些年的经营,怎么可能进得了人家的圈子?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合作的可能又何必装模作样的演戏,干脆直接真刀真枪的亮招式,看谁能笑到最后。 陈旭不说话,杨婉君只当是自己的一番话说动了他,继续说道。 “你想活着就必须有价值,我现在是帮你证明你的价值。那批武器说白了现在是田中和阪田的私产,你要是能帮他们钱洗出来也算是一件功劳。” “钱?”陈旭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道,“杨婉君,你真当我是傻子?你们这是奔着钱去的吗?” “哪怕不是为了钱,这件事你也必须去做。要不然,你就去找田中领枪子儿。你真要这么恨气,现在就可以去找日本人,我马上安排人送你去城北,你敢去吗?!” 杨婉君毫不掩饰的说着,一张娇俏的小脸儿如寒霜覆面,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陈旭自始至终都像是一颗桌球一样,在桌面上被人敲来打去,忙忙碌碌不知方向。 反倒是杨婉君身居于那高桌之上,俨然一副指点江山的女王派头。 陈旭冷着脸闷了一会儿,朝着杨婉君走了过去。 杨婉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幽幽的说道。 “你别白费力气了,我不想说的事情,你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 陈旭闻言,脚步微微一定,站在杨婉君的躺椅后没有作声。 杨婉君优哉游哉摇了摇躺椅,似乎是为了炫耀一般还刻意把鞋踹开,直接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缩成一团就打算打一会儿瞌睡。 躺椅的椅背挡住了她的脸,陈旭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只能看见她那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丫子,此刻的她敞亮得像是个不谙世事又毫无心机的顽童。 …… 晚间,杨家客厅。 差不多到了吃完饭的时候,客厅的大圆桌上摆了十好几道菜,整个的乌骨鸡,酸萝卜炖的整鸭,清蒸的白鲳鱼,还有最不可少的参汤。 陈旭和杨婉君对坐左右,隔着这大圆桌几乎不怎么说话。 杨婉君似乎是全然忘记了早先训斥他的事情,这会儿自顾自的拿着小瓷碗盛了几汤参汤先润了润口,然后各种大鱼大肉也不耽搁,瞧着胃口还不错。 吃了没多一会儿,老管家王顺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长条锦盒,远远的还没走近便说道。 “大小姐,东西倒是没怎么差,吴玉匠花了几个钟头就弄好了。” “是吗?贴的花儿呢?给我瞧瞧。” “吴玉匠的手艺那还是没得说的,人老爷子一听您要纹一尾凤凰,特意还给您补了条金龙,正所谓龙凤呈祥,祥瑞喜气。” 说话间,王顺把锦盒一打开,亮出了那支长烟杆。 原本这烟杆是用的红酸木作的杆,质地细腻衬手。拿着久了,这红木上包了浆就好像玉一样相当的漂亮。 只可惜先前被陈旭两脚踩烂,裁掉了坏的烟杆又套上了玉料,变得红不红白不白的。 不过那吴玉匠也算是个能工巧匠,硬是用金箔贴了一层又用软金给镶了一面,再加上一些珍珠玛瑙做的吊坠装饰。 这烟杆也算得上金玉珠光,贵气不凡。 杨婉君吃了两口酸萝卜,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烟杆。 老管家王顺本来还以为她会喜欢,没想到杨婉君看了两眼便挥了挥手,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拿走拿走,越看越难看,谁让那老头给雕这些花样的?” “……那,我这是给您放回库房去?” “不必了,给这个姓陈的,回头再给他二两西洋烟土,你要看着他抽完为止。” 杨婉君不知怎的,突然玩性大发,竟然用这件事逗起陈旭来。只不过陈旭可不吃她这套,冷冷的说道。 “尽管来试试。” 老管家王顺一看这二位这架势就知道客厅里待不得,赶紧溜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杨婉君就夹起碗里的酸萝卜朝着陈旭身上扔,尤且嘲讽道。 “我杨家的大鱼大肉脏了你陈少爷这高尚的心怀,我请你吃酸萝卜,酸萝卜穷人也吃,你怕是最喜欢这个了。” 说着说着,她还真把碗里的酸萝卜往陈旭身上泼过去。 陈旭的确是一直没动筷子,也的确是看不惯她这个娇奢蛮横的脾气,正好借着这一茬儿,直接拍桌子起身就朝着她走了过去。 杨婉君见状,立马意识到不对,只不过还没等她起身就被陈旭给拎了起来,好好的收拾了一顿。 ------------ 第七十八章 心有不甘 隔天晌午,东门大院。 “陈少爷,需要我跟着进去吗?” “不必了,你在门口盯着就行了。” 陈旭简单的吩咐了一句,直接从大门走了进去。 东门大院这一片已经来过很多次,就这几栋老旧的职工楼,多来几趟也就都混熟了。 唯一让陈旭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明明上次就是在这里被抓了几个同志,东北纵联的人竟然还会选择待在这个地方。 按照王顺给的位置,陈旭走进了3号楼,顺着楼梯不紧不慢的爬上去,一直到了指定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门没锁。”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陈旭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果然推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徐参谋?” “陈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竟然是你?” 这一趟买卖并不敞亮,从某种程度上说和日本人做买卖也算是汉奸走狗。陈旭来之前没想过会遇到熟人,更没想到会遇到徐参谋。 毕竟当初见到许参谋的时候,看着面相也算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正派人物,没想到他竟然会来和日本人谈合作。 陈旭心下虽是诧异,但是这买卖该做的还是得做,当下也没找地方坐下,就这么站着,直截了当的说道。 “徐参谋,我们开门见山的聊吧,那三万条枪,你们打算出多少钱?” “陈兄弟觉得应该多少钱?” “市场价基本上一条枪都要十好几个大洋,这批枪虽然存了五六年,但也能用。取个折中的价钱,十个大洋一条枪怎么样?” “陈兄弟,你这折中得怕是有点狠了。” 徐参谋拍了怕裤子站了起来,陈旭这才发现他就坐在地上,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阵了。 “我来松江的时候,正好遇到大年。他说你在松江火车站帮了他一回。”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来谈这买卖的人,陈旭打心底里就没把他当做一个好人,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看。徐参谋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思,解释道。 “这次我们来做这笔买卖,我开价一个大洋。” “一个大洋?现在市面上十几个大洋一条枪,你就一个大洋?” “不是一条枪,是全部。” 徐参谋咧嘴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曲指一弹直接弹到了陈旭面前,被他顺手接住。 “至于这块大洋,算是上次你帮大年的辛苦费。” “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旭皱着眉头反问一句,其实话语之间已经算是隐隐明白徐参谋另有打算。 他三番五次的解救东北纵联的同志,徐参谋显然对他颇为信任,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们打算和田中打一仗!” “不可能!”陈旭几乎是脱口而出,“松江的日本人没几个,但是东五省都是他们的地盘,难道你想把整个东北纵联都拖下水?” “拖下水又如何?” 徐参谋无所谓的笑了笑,“老子好几年没打过战了,再不打一场,只怕骨头都锈烂了。” 他说得快意,但是在陈旭听来却无疑是一个以卵击石的计划,甚至都不需要去认真的推演。 陈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看着兀自笑得十分快意的徐参谋问了一句道。 “是谁通知你来松江的?” “陈兄弟觉得是谁通知我来松江的?”徐参谋笑了笑,看起来已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打算来一场痛快的决战。 东北纵联这么几年来都是小偷小摸的打游击,士气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徐参谋自然也将兄弟们的情绪看在眼里。 相较于他的豁达和从容,陈旭却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头疼。 这件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圈套,如果不是杨婉君说谎,就是阪田和田中那两个日本人在耍诈! 根本就没有人在意这批武器弹药,他们就是想要打战,就是想要吃掉对手! 无论是日本人也好,东北纵联的人也罢,其实都知道这是一场开战的邀约! “用不着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们的血就是为了脚下的大地而流。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这场战当年就该打了。” 徐参谋见陈旭思虑深沉的样子,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回去找田中定个日子,我们玩场漂亮的。” “你们真的要打?” “非打不可。” 许参谋坚定的说着一句,以至于陈旭竟然找不到什么质疑的理由。 虽然不清楚东北纵联真正的领头人是谁,但是看徐参谋这样子,应该是早就定下了伏击松江日本人的计划。 但是为什么会是松江? 陈旭心下百思不得其解,徐参谋却自顾自的走了出去,径直就下楼离开了。 等到陈旭回过神来,着急忙慌的追上去,哪里还能见到他人在哪儿? 他慌忙追出去,正好在东门大院门口看到了等在车旁边的老管家王顺。 “王伯,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走出来?” “没有啊,怎么了?” “……没事。” 东门大院附近都是职工楼,院墙低矮,基本上等于不设防,徐参谋想要走,可以有很多办法离开。 只不过他的离开却给陈旭留下了无数的疑问。 王顺是留在外面做策应的,也不知道陈旭具体聊得如何,随口问道。 “事情谈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先送我回去,我找你们家小姐聊两句。” 听陈旭这么说,王顺也没有多问,直接开车带着他回到了杨家府上。 杨婉君最近很喜欢在庭院里晒太阳,躺椅和茶座是标配,以前还会带上一杆长烟杆,不过昨天被陈旭两脚给踩了,如今算是忌了口。 她懒洋洋的在躺椅上翻了个身,没想到这一转过头正好见着陈旭走了进来。 远远的瞧着他那身蓝灰的宪兵制服,还差点给认错了,等到他从院子门口走进来的时候,杨婉君才缓缓穿上鞋,一边叫嚣道。 “姓陈的!你还敢回来!你看老娘不弄死你!”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这位大小姐被好一顿收拾,她本来就金贵,怎么可能是陈旭这么个汉子的对手,自然是吃了不少的亏。 这会儿说是要讨要回来,不曾想刚走到陈旭面前就被他冷眼瞪了回去。 “你早就知道东北纵联的计划对不对?” “什么?” “王顺是你杨家的老管家,你手上还有东北军退下来的人,你和徐参谋的关系应该也不差。” “我告诉你!你这话可别乱说!” 杨婉君也不知道他从那儿来的这些消息,顿时就有些慌了。 陈旭看她这样子,心下隐约确定了七八分,直接左右看了看院子里的动静。虽然后院平日里是不让佣人们进来的,但是院门口就是前院的过道,保不齐会有些丫鬟无意路过。 为防隔墙有耳,陈旭直接拉着杨婉君走进了她的房间,顺手将房门一关尤且还把门栓给挂上了。 杨婉君见他气势汹汹的样子,害怕的捂着领口,紧张兮兮的说道。 “姓陈的,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这是我们杨家的地盘。” “别废话。” 陈旭没好气的打断了她的表演,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为什么要提出把那批武器卖给东北纵联的人?” “我有这个渠道,我乐意卖就卖,你管我这些干什么?人家日本人都不急,你还急了,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别说,你穿上这身狗皮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敢情明天是不是得到街上逮几个黄花闺女给你那阪田太君送去?” 杨婉君阴阳怪气的玩笑了几句,这话语之间陈旭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倒是乐得前俯后仰的。 说是乐得开怀,她笑了一阵子终究还是平静下来。 没想到陈旭却在这个时候,冷冷的说道,“继续笑,杨大小姐这么喜欢笑,今天我一定让你笑个够。” “你叫我笑,我就要笑啊?”被他呛声一句,杨婉君把嘴一撇,故意摆起脸色来。 陈旭知道她装模作样的就是不想说徐参谋的事情,只不过陈旭现在可没心思看她演戏。 东北纵联的人一旦和日本人在松江打起仗来,必定会引起满洲本部的日本人强烈反弹,到时候整个东五省的各方情报势力都会遭遇一轮极危险的扫荡。 除去了可能会牺牲的革.命同志,更让陈旭担心的还是他一直挂在心上的零号任务。如果因为松江的战斗打草惊蛇,惊动了零号,到时候只怕就真的再也没法联系到他了。 杨婉君素面朝天,俏脸含霜带雪的还在故意摆姿态,没想到陈旭冷着脸看了她半天,突然一把将她按倒,褪去鞋袜就拿起茶案上放着的鸡毛掸子照着她的脚底一阵扫。 说起来有那么一丝玩闹的意味,实际上痒刑是从间谍口中撬开情报来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现在的欧洲还有很多谍报机构会使用这样略微有些搞笑的刑罚。 只不过他们的条件好,一般是在间谍脚底涂蜂蜜或者盐,然后再牵来一只羊,让羊去舔食间谍脚底的蜂蜜。 这种逼问手段的好处在于不见血,不会让别人看出伤。同时又极其难受堪比拔牙断指,一般人没几个能扛得住的。 体质稍微敏感一点的人,甚至可能因为发痒大笑导致的缺氧休克,直接被笑死。 杨婉君平日里哪会被这么收拾,陈旭甚至都没有正儿八经的牵头羊过来,只是用鸡毛掸子就挠得她面红耳.赤,连连求饶道。 “我说!我说!你别挠了!” ------------ 第七十九章 两头撺火 关于松江的情况,其实陈旭并不熟悉。 毕竟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的前因后果也不太明白。 杨婉君被他一顿抓挠,终究还是全部招了。 事情其实也很简单,松江的这批武器弹药并不是普通,甚至可以说是极其稀罕。即便是以当年东北军的体量,要生产几万条枪,几十万发子弹也是相当恐怖的数字。 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不算,最重要的是制作武器的机床等硬件。 东北军在1931年之前可以说是拥有全国最先进的军工业体系,饶是如此也没法满足近百万大军的消耗和不断加剧的军.阀混战。 因此,到了军.阀混战的后期,基本上所有武器制造工厂都是卯足了马力在生产,生产之后的主要武器弹药就存放在奉天府,还有奉天以南的无人山区。 除此之外,很少有人知道松江也是其中一个武器转运点。 明面上松江并不是一个适合存放武器弹药的地方。 这里的兵力部署不够,地方商业又太过繁荣,人多事杂极其容易被间谍渗透,开战之后很容易被日本人把所有的弹药库存一锅端了。 不过松江有一个无法忽视的优点,那就是它地处南北要冲,几乎是东五省南下中原的必经之路。 东北军后期参与军.阀混战,少.帅带着东北军常年鏖战关内,武器制造的工厂又在奉天府,所以常年有武器临时存储在松江作为临时中转站。 陈旭原本以为东北军当年强盛之时,几乎在每个城市都存了几万条枪,现在听杨婉君说起来还知道这批武器并不是什么市面上出门就有的大白菜,而是要去山里刨的野山参。 这批当年截流在松江的几万条枪和近三十多发子弹,对于东北纵联而言拥有着无法忽视的战略价值。 只是听着杨婉君把这话说到这儿,陈旭下意识的还是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你打算帮着日本人把东北纵联的人都害死?” 这批武器在杨家的管理下近几年都没有出什么岔子,现在突然被赵大年和徐参谋一行知道了这批武器弹药的消息,无论怎么想都像是杨婉君有意为之。 杨婉君对此并不否认,仅仅是一脸寡淡的说道。 “你说是就是吧,反正这件事也碍不着我杨家。” 她要是据以力争,非要咬着牙撇清自己的嫌疑,保不齐把陈旭气急了,说不定还真会对她做点什么。 偏偏她现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让陈旭一时还没法说些什么。 事实上,陈旭也很清楚。 东北纵联有徐参谋这样的主事人,每一个战略决策的制定和规划必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不可能仅仅是一个杨婉君就能煽风点火加以策动的。 再者田中信三也好,阪田玉川也罢,他们代表的是日本人在松江的利益,未必会选择为了几万条枪就和东北纵联的人拼个鸡飞蛋打。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些枪只是由头。 其实日本人也好,东北纵联的人也罢,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想要让对方出点血。这一战算是双方都早就决定好了的。 陈旭想到这里,似乎是杨婉君身上的过错也就没那么大了。 虽然将杨婉君身上的事情撇得很干净,但是陈旭其实很清楚,杨婉君身上藏着很多秘密,她游走于松江各个势力之间更多的时候是敌非友,完全就是一个潜在隐患。 只不过陈旭却没办法对她下死手,一来是因为在松江的这些日子全赖杨家的接济,衣食住行不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算是有了些交情。 还有一件事,陈旭心下不愿承受,但是他对杨婉君的确是颇有眼缘。毕竟单就杨婉君这张桃花小脸儿,放在沪市那也算得上夜巴黎的台柱子。 这边陈旭的思绪深沉,一旁的杨婉君倒是自顾自的穿上鞋,稍微理了理头发,随口说道。 “你还站在这儿?” “你有事?” 陈旭回过神来,随口问了一句,杨婉君一听他这话,冷笑一声道。 “我倒是没事,我担心你有事。平日里你不是最积极吗?现在你的那些同志们可都是命悬一线了,你不想想办法去搞点情报?” “……暂时不急。” 陈旭这么一说,反倒是让杨婉君心下略微感觉有些诧异。 在她眼里,陈旭就是一个不知所谓的热血青年,一天到晚上蹿下跳的就没停下来过,没想到现在真的要打战了,他反倒是怂了。 “姓陈的,你是不是怕这次事关重大被田中抓住了,你那老同学阪田玉川不去捞你了?” 她这么阴阳怪气的玩笑一句,陈旭漠然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吭声。 杨婉君被他看得心虚,讪讪的笑了笑,扭头就打算走出去避避风头。虽然陈旭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她就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只可惜她刚准备开溜,陈旭就叫住了她。 “婉君,你等等。” “婉君?” 杨婉君眉头一挑,有些古怪的回头看了陈旭一眼。陈旭也没个后续,只是默不作声的低头似乎是想着什么又好像是在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杨婉君探头探脑的走了过去,忍不住玩笑道。 “好弟弟,你怎么一副害羞巴拉的样子。来抬起头让姐姐好好瞅瞅。” 陈旭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并没有杨婉君想象中的羞怯,反倒是多了几分浅显的冷漠。 杨婉君见状,心里咯噔一下。 果不其然,陈旭抬起手照着杨婉君的额头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样子,虽是一言不发还是让杨婉君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这极其简单的警告,远不如以往的苦口婆心却更加深刻。 在这一瞬间,杨婉君几乎可以百分之一百肯定,如果陈旭查出了她勾结日本人残害地下分子,那她绝对会死在陈旭手里。 只不过这位杨家大小姐也是老油子了,别的不说,脸皮是真的厚。饶是陈旭已经再三提醒,她还是轻哼一声,一副没什么所谓的样子,一步三摇的走出了房间。 这番警告说来没头没尾,实际上在陈旭而言却可谓是蓄谋已久。 他不想被当做傻子,实际上也并不蠢,只是欠缺一些实际的谍报经验。 当初回国前挑选候选人的时候,他的各项测试几乎是无懈可击。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反应能力都没得说。 如今的时局之下,谍报人才对于敌我双方都相当的欠缺,一方面是物资贫乏,根本就组织不起什么专门的谍报培训组织,另外一方面还是革命形势所迫,组织内部能提供的支援实在是很少。 虽然没接受过什么专业的指导,唯一称得上引路人的老赵也仅仅是一天不到就被捕牺牲,但是对于松江的形势,陈旭看得很清楚。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骁勇机智的谍报精英,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游离在各方势力手下的棋子。 当初在杨家公馆见到杨婉君的时候,他就感觉杨婉君交代得太过顺畅,而且对他的到来似乎是早有预料。 现在看起来,杨婉君或许一开始就从老赵口中得知了他的信息,并且一开始就策划了以他为主的一系列针对阪田的行动。 自从日本人占领松江开始,松江就成为了阪田和田中角逐的角斗场。 这一场势力的角逐,陈旭作为一个新人冒冒失失的闯入其中却还能蹦蹦跳跳到现在,当年和阪田的交情占据了相当大的分量。 当初醒悟过来的陈旭就打算直接撤走松江,没想到最后反倒是越陷越深,从松江剧院到小洋楼藏着的武器弹药,最后是如今的东北纵联伏击战……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场明牌听章的阳谋。 而一切的导火索又全部指向了杨家这个温婉贵气的大小姐。 虽然还不确定的是杨婉君在这一盘大棋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零号出现在松江的电报又是谁发出的,但是真的走到现在,陈旭却再一次的想要退缩了。 他不想最后揭开血淋淋的现实,却又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对杨婉君无声的警告是他最后的宣言,如果最后注定了他要扮演愚者,那他一定会让所有牌桌上的人都惊掉下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陈旭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走了出去房间。 在他离开厢房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对角的窗户后面,杨婉君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张秀美温婉的俏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有的只是一笼寒纱般的清冷淡漠。 在她的身后,老管家王顺的声音传来。 “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知道了,等他的消息吧。” 杨婉君漠然一句,话语之间听不出什么情绪。 王顺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远去的陈旭,不免好奇道。 “这姓陈的小子真的能成事吗?” “你放心,他的心气儿未必小,耽误不了你们杀鬼子。” 杨婉君轻飘飘的一句似乎是站定了东北纵联这一边,话语之外却又不知道陈旭会做出何种选择。 东北纵联突然冒头之后的缘由也有些扑朔迷离起来。 ------------ 第八十章 匹夫一怒 城北矿场的日本人营地在松江这个地界上,也就杨婉君和宋睿这样的人可以自由来去。 即便陈旭现在穿着一身蓝灰色的宪兵制服,还是去不得那地方,再加上东北纵联和日本人的事情已经剑拔弩张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他能去周旋的了。 陈旭离开杨家实际上没什么地方可去,最后还是只能去宪兵队坐一会儿。 松江说起来不大,宪兵队的事情却不少,街坊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少。陈旭一个人回到宪兵队的小楼,大厅里来来去去的有不少小老百姓。 他简单的看了一眼,本想直接去二楼的办公室,没想到眼角余光竟然瞥见了一个宪兵拎着一个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的小孩走了进来。 “等等。” 见着那宪兵要把那小孩拎到牢房里去,陈旭随口制止一句。 那宪兵虽是和他没说过几句话却也认得陈旭是日本人任命的新队长,连忙点头哈腰道。 “陈队长,您有事吗?” “他是怎么回事?” “这小子闯进洋人的租界,偷了一位洋太太的手链,幸好当场给逮住了,要不然那闹起来可不得了。” “人带我办公室来。” 听着陈旭轻飘飘的一句,那小宪兵虽是心下有些诧异,不过陈旭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是不敢顶嘴,只能跟着陈旭将那小孩拎上了二楼。 人到了办公室,小宪兵恭敬的带上门离开,陈旭自顾自的摘下宽檐帽,随手扯了扯领口的领扣道。 “随便坐。” “……” “不记得我了?我可还记得你。” 那小孩愣了一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状况。陈旭却十分自然的走到了茶案前倒了一杯茶,说道。 “一个多月前,东门外的租界区旁边的那条小巷子。” “是你?!你是那个地下党!” 小孩这才反应过来,话语之间难掩诧异和激动。当时的巷子里本来就不太敞亮,一时也没看清楚样子,只不过陈旭这副悠然寡淡的做派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 听到“地下党”三个字,陈旭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又沉默着将那鎏金的青花瓷茶杯递了过去,随口玩笑一句道。【¥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胆子大了不少,平时都是吃洋人的剩菜剩饭,现在怎么敢上桌伸手了?” 虽然陈旭的样子并不严厉,但是在这宪兵队里面,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孩还是有些心虚。 一个多月前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浪迹天涯的韧劲。如今那心气儿都散了个干净。说是在租界区旁边讨生活,看起来那剩菜剩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陈旭这些天来一直在杨家跟着杨婉君吃着山珍海味,出门就是车接车送,甚至都快要忘了如今这天底下还有那么多饿肚子的同胞,忘记了这山河万里在列强的蹂躏之下几近支离破碎。 说是没什么情绪,陈旭的眼神却难免有些黯然。 正在这个时候,那小孩抹了一把鼻子,含糊道。 “你真的是地下党吗?” “……”陈旭沉默着没有吭声。 那小孩或许之前被抓住的时候被打了一顿,脸上血呼啦差的,看起来极是虚弱和狼狈,但是他的眼神里面却带着无比强烈的希冀与渴望。这样的目光让陈旭无法直视。 这是来自于同胞的哀求和希冀。 乱世百年,华夏大地因列强纷争而千疮百孔,四万万同胞绝望的挣扎,奋力的呼喊,也有无数热忱志士在以血泪铺就了一条崎岖救亡之路。 同行于这条救亡之路上的陈旭却在此刻有了犹豫。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陈旭知道他离开杨家并不是为了重新振作,而是对杨婉君的妥协。 饶是亲眼看到了老赵、徐雪娇等同志牺牲,他还是在下意识的淡忘了这些矛盾,淡化了日本人对他轻蔑的眼神和言语。 甚至于直到刚才他都还在迟疑。 因为他不想和杨婉君站在对立面,不想揭开那血淋淋的事实。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杨婉君自来熟的性格和讨喜的样貌的确是让他有些动心。再者,杨家的锦衣玉食也的确是让人忘乎所以。 如果现在他点头,靠着阪田玉川的关系,应该有八成的把握可以成为秦守邦的替身,成为日本人手下的一条好狗。 说是名头不太敞亮,但是只要跪下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杨婉君,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一切似乎都可以粉饰得无比美好,只是眼前的这个狼狈少年却让陈旭一下子就醒了。 陈旭永远忘不了在东洋留学时被日本人奚落和嘲讽,也忘不了当年背井离乡时父母对他期许的目光。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尊严! 华夏千年屹立于万族之林,雄踞东方而不倒,才使得子孙万代能挺直了腰板,昂首挺胸的过活。一个失去了气节的民族就等同于放在案板上任人鱼肉,最终只会走向屈.辱的灭亡。 今天他若是跪下了,子孙万世就永远站不起来了。 “……对,我是地下党。” 沉默了半晌,陈旭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着一句,顺手将身上的宪兵制服扔到了沙发上,只留下了一件白色衬衫。 那个在租界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少年闻言,咧嘴直笑。 陈旭径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离开了宪兵队。 这小小的插曲之后,陈旭转头去了租界区。 东北纵联和日本人的仗一定会打,陈旭没法掺和,但是有一些事情还是能做的。 租界区的小洋楼。 宋睿打开门,顺手戴上金丝边眼镜,见着陈旭站在门外,下意识的愣了一下,随即又换作了一副笑脸道。 “哟,什么风把咱们的陈大队长给吹来了?” “别废话了。日本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宋睿和秦守邦带着特务和宪兵追杀他,也就刚过去没几天。 两人之间既然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陈旭自然不会和他客套。 宋睿见他说话这么直接,就知道他打心底没有打算老老实实的做这个宪兵队长,索性也不摆笑脸了,只是打开门,自顾自的转身走进了屋里。 “陈先生,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你这可是几次三番的浪费阪田少佐对你的一腔热忱。” “这些话以后跪着跟阪田说吧,现在这里没日本人,你不用跟我表忠心。” “低声下气?” 宋睿闻言,脚步一缓,头也不回的说道。 “陈先生,看起来你现在心里的火气有点大。” “如果你觉得我碍眼,大可以除掉我。” “陈先生这话可就生分了,宋某人有何德何能,敢对您这个阪田少佐跟前的大红人下黑手?” 陈旭也没心思摆脸色,径直说道,“简单,你给我一份日本人的战略部署图。” “战略部署图?”宋睿装作不解的反问一句。 “日本人要围剿东北纵联的人,你把日本人的运输补给线路和人员物资的调配情报给我。这份情报要是落在我的手上,你就有充足的理由除掉我。” “陈旭啊陈旭,你还真是个人才。别人搞情报要不就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唯独你敢正大光明的过来和我要。” 说到此处,宋睿话锋一转,冷笑道。 “你好大的脸面!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理由让我给你这份情报?就凭你是个光杆子的地下分子?!” 陈旭并不慌张,仍旧是冷漠道,“我有你必须除掉我的理由。” “必须除掉你?”宋睿冷笑道,“陈队长,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人物了?你现在就是一个狗屁不是的地下分子!我给你三分脸面,那也是看着日本人给的!什么玩意儿这是!” “是吗?”陈旭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就只是一个没什么资本的愣头青,但是这件事他做定了。 宋睿冷笑不已,懒散的坐在沙发上正打算继续嘲讽陈旭几句,没想到一抬头却见着陈旭把枪套里的驳壳枪拿了出来,直接拉栓上膛,对着他就是一指! “这件事,够分量吗?宋干员。” “……你要干什么?!” 宋睿万万没想到陈旭竟然对他动枪,本能的有些心虚。 陈旭举着枪,一副淡漠不惊的神情,冷冷的说道,“我能弄死秦守邦就可以弄死你宋睿。宋干员,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一个光杆的地下分子,但是我手里但凡有把刀有把枪,我就可以弄死你!现在你要不就杀了我,要不就等着哪天我在你背后,一枪把你杀了。” “你敢!” “你可以试试。”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陈旭现在的肆无忌惮正中宋睿的要害! 陈旭是一无是处的光棍,但是宋睿可是正儿八经的奉天三处干员,十几年的老特务,他的前途远大怎么可能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死在这里? 宋睿看着陈旭冷漠的表情,心下又生一缕寒意,同时那金丝边眼镜之后的眼神也凌厉了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算是动杀心了。 “小子,这可是你逼我的。” ------------ 第八十一章 明目张胆 陈旭这么嚣张,宋睿自然是忍不了。只不过诚如他先前所说,陈旭现在是阪田玉川跟前的大红人,想要动他还需要看阪田的脸色。 真要说起来,田中信三也好,宋睿自己也罢,其实老早就知道陈旭是个热血上头,根本劝不回来的地下党。 换做是一般的地下分子,不用田中开口,宋睿直接就大刑伺候了。 偏偏眼下陈旭就是一个刺头,他在阪田手下正用着,动了他就等于和阪田翻脸。 松江二王的格局未定,宋睿作为一个外来者,自然不敢第一个跳出来挨刀。 只是陈旭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威胁他。 换做是以前,宋睿或许可以一笑了之,但是亲眼看着陈旭在杨家门口枪杀了秦守邦,他现在还真的不敢赌。 毕竟秦守邦在松江当了这么多年的宪兵队长,前脚被陈旭枪杀了,后脚就能让阪田玉川推他坐上宪兵队的位置。 宋睿不敢细想自己要是哪天被陈旭这个热血青年杀了会是什么后果,如果真的连个水泡都溅不起来,那可真是没地方喊冤屈。 “情报给我。”陈旭看着宋睿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竟然还要逼问一句。 宋睿在奉天三处作威作福这么多年,现在被陈旭骑在了头上,眼看着脸上的假笑都要兜不住了。只不过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想要再试探一次。 “陈旭,你真的想清楚你在干什么了吗?你可别以为阪田玉川真把你当亲儿子了。” “这个亲儿子还是你去当吧,看宋干员这面相就像是当儿子的好材料。” “你?!” 宋睿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气急之下直接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份档案。当时在日本人营地开会的时候,除了田中、阪田和杨婉君之外,他宋睿也在场,自然知道大体的计划。 作为奉天三处的干员,宋睿在松江的谍报网络自然是小看不得,档案袋里不仅仅有日本人的详细人员配置和武器弹药信息,甚至连松江附近数百公里内的援兵支援路线都探查了个一清二楚。 陈旭拿着这份人员配置情报飞快的翻看了一眼,皱眉道。 “一千六百人?” “你以为?” 宋睿见他脸上难掩的诧异,冷笑道,“田中信三可是实打实的大佐,主管一个师团.级的大佐坐镇松江连三五千人都调不过来那还算是什么大佐?” 陈旭其实老早就计算过城北营地的日军防守兵力,只不过那一片营地有多半地方是矿工的职工楼,所以他也不确定田中麾下到底有多少编制。 现在看着宋睿提供的情报,陈旭心下暗暗为东北纵联的人捏了一把汗。 一千六百人说起来也就是三个团左右的兵力,而且还是整编的全建制的日本人步兵! 弹药齐全,武器精良,比起东北纵联的那些同志手里拿着的驳壳枪不知道强了多少。非要让陈旭估计一下的话,这一千六百多人估计可以轻松咬下小五千人的正规队伍。 就东北纵联现在的情况来看,充其量也就是凑齐两个整编步兵.团,至于武器装备的差距,那更是完全没法想。 眼下看来,这一仗还真是一场硬仗。 看着请报上描述的武器配置,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迫击炮、小山炮、重型装甲车、燃烧弹……” 在这些令人胆寒的武器弹药信息之中,陈旭的脑子飞快的运转,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细节。或者说是情报上宋睿特意标红的细节。 “这个大直沽是什么地方?” 宋睿故作玄虚的笑了笑,陈旭皱着眉头知道问他也没用索性继续将情报档案直接装起来,转身就要走。 宋睿见状,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提醒他一句道。 “陈旭,你真要是把这份档案交给了东北纵联的人,你一定会后悔的。” 陈旭脚步一顿,故意冷笑一声,不予置评,直接快步走出了小洋楼。 离开了宋睿的住处,他随手在路上拦下一辆黄包车,坐在车上粗略的看了一眼档案袋里的情报。 第一次去城北营地的时候,陈旭就大概推测了一下营地里的建筑格局和大概的人员分布,现在看来这一千六百人的编制其实并不算夸张,甚至可能还有疏漏。 一千六百人,按照八个人一个单间也就两百个单间,差不多七八栋小楼就能全部住下。 按照城北矿场的职工楼密度来看,少数也有十几栋砖瓦小楼,安置三五千人都是小意思。 现在陈旭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大直沽”,按照请报上的资料显示,日本人的武器弹药库十有八九就是在这个大直沽。 但是他来松江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如今听起来,不免觉得心下有些诧异。 黄包车一路送他回到了杨家,一进门,陈旭就看到了前院正在指挥长工帮桌子的老管家王顺。 “陈少爷,您回来了。赶巧大小姐刚逛街回来,我去帮你叫她一声?” “不必了。这些资料你先看一下。” 陈旭现在没心思和杨婉君腻味,直接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扔。 王顺虽是有些诧异却还是拆开了线头封绳,拿出了里面的资料看了看。这才刚看几行字,他就不由得惊道。 “陈少爷,这是?” “日本人的武器调度和人员配置情报。” “您从哪儿弄来的?” “宋睿给的。” 王顺闻言更是诧异非常,惊讶道,“宋睿?宋干员?他怎么会把这些资料给你?” 话语之间,王顺并没有质疑这些资料的收集过程,显然对于奉天三处的情报能力还是相当信任的。 陈旭并没有解释得太细,只是随口敷衍一句便转过话题道。 “王伯知不知道大直沽在什么地方?” “大直沽?” 王顺闻言略微一愣,下意识的说道,“大直沽可得往津门小站方向去了,那边都算是北平地界了。陈少爷问那地方干什么?” “津门小站?大直沽不是在松江?” “松江哪有什么大直沽,陈少爷,您这话可就闹笑话了。” 话语之间,王顺不免玩笑一句,只是陈旭却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宋睿给的情报上面推演出了几个日本人可能的武器调度点,其中就有大直沽。 原本按照陈旭的设想,随便找个松江本地人应该就可以找到大直沽的具体位置,这样一来就可以在日本人动手之前先去探一探虚实,说不定可以在开战前就直接端掉日本人的武器库。 没想到王顺这个土生土长的松江人竟然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大直沽在什么地方,陈旭一时陷入了迷茫。 王顺自顾自的翻看着资料,很快也翻看到了整理分析的那一页。 奉天三处不愧是党国麾下数一数二的谍报机构,单从这一页情报分析就能看得出谍报人员的专业水准。 根据获取的武器规模和大致运输路线推导,在资料的末尾,奉天三处的情报人员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推理参考。 最后的注脚,正好就标记着大直沽三个字。 看得出宋睿经手这份情报之后也对这个地点存疑,否则不会刻意用钢笔再划两道下划线作为重点标识。 王顺草草将剩下的人员配置资料看完,抬起头看着陈旭道。 “陈少爷现在的打算是什么?” “先找到大直沽去探一探虚实,田中手下有多少人算多少人,这些是动不了,唯一的突破点还是只能抓后勤部给。” “不错。” 王顺点了点头,认可了陈旭现在的想法。只不过这个大直沽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也没有什么印象,只能试探着说出一个可能道。 “陈少爷觉得这个大直沽会不会是什么暗语?” “这个可能性很小。这份情报是最后呈交给宋睿作为资料阅览的,通篇都是明文标注,不可能在这个小地方换成暗号。” “但是我们松江没什么大直沽啊,我一个老松江人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如果是津门小站的大直沽,这些武器弹药也放得太远了。” 陈旭默不作声没有答复,静静的思索着所有的可能。 王顺见他不说话,低声道,“陈少爷,要不去找我们家小姐问两句?” “问你们家小姐干什么?你都不知道的事情,她就能知道?” “看您这话说的,我就是一替人办事的奴才,大小姐知道的事情,我还真不一定知道。” 王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什么,陈旭自然也听得出他这话里有话,虽然现在不太想和杨婉君见面却还是只能皱着眉头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王顺见状,跟在他身后提醒两句道。 “陈少爷,我知道您的性子急,但是这件事非同小可,您可千万别在大小姐面前发脾气,若是惹急了她没了下文,这件事可就悬了。” 陈旭回头看了王顺一眼,面无表情的没有说话,只是眼里的眼神却不那么友善。 他看得出王顺话里话外都在撮合着他和杨婉君,偏偏因为她配合着田中信三用武器弹药引东北纵联的人来松江的事情,现在他对杨婉君可没什么好脸色。 ------------ 第八十二章 种豆得瓜 “大直沽?” 杨家后院里,杨婉君诧异的反问一句,“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就问你知不知道这个地方。”陈旭站在门口,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 她先是诧异,转瞬又瞥了陈旭一眼,显然是知道些什么却偏偏话锋一转,昂起下巴装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道。 “我知道了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和你有关系吗?” 见她装模作样,陈旭冷着脸转身就走,一步都没多待。 杨婉君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瞧着还挺硬气。 陈旭走出后院没多远,转头就碰到了老管家王顺,他着急忙慌的走了过来,急道。 “陈少爷,问清楚是什么地方了吗?” 陈旭冷冷的说道,“她没说。” “没说?怎么就没说了呢。”王顺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陈旭身后,本以为能够看到杨婉君跟过来却并没有见到人。 他也不太清楚两个人的事情,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陈少爷,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整份情报看下来,目前的突破点无疑就在大直沽,但是现在连地方都找不到就谈不上什么突破不突破的了。 面对王顺的追问,陈旭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问道。 “按王伯的意思,这份情报现在要不要交给徐参谋?” “交给徐参谋?” 王顺显然是对他这个主意略微有些诧异,想了想还是说道,“现在这份情报无法确定是否可靠,再加上主体的信息并不明确,现在交给徐参谋他们也没什么大用处。” 王顺的看法和陈旭心中所想实际上相差不多,这份情报上的消息相当的零散,除去了人员配置这个细分项之外,主要的情报重点很明显是侧重在了武器弹药的调度上。 如果现在就把这份情报交给徐参谋,说不定会将他们提前牵扯到松江的事务中来。 除此之外,对于陈旭而言,这份情报一旦交给东北纵联也就意味着宋睿可能会出手逮他一个现形。 现在宋睿可是咬牙切齿的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在事情没有决定性的走向之前,陈旭还不想就这么轻易的被宋睿逮住。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简单的吩咐一句道。 “王伯,送我去宪兵队。” “陈少爷,这都已经快入夜了,您还要办差?” “有点事情要处理。” “那您吃了晚饭再走?” “不用。” 陈旭话语之间说得简单,实际上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见到杨婉君。 松江的形势波橘云诡,一时难有定数,他不想现在和杨婉君有什么纠葛,所以才要刻意回避。 王顺虽然不知道陈旭此刻心里的想法,不过也算是瞧出动静来了,只是这两个人的事情,他还真不好掺合其中。 不过这两个人隔三差五的就冷战,王顺算是早就习惯了,当下也没有多想直接派人把陈旭送去了宪兵队。 宪兵队在松江基本上什么都管,坑蒙拐骗,劫掠盗行,无论大事小事都会经手。 正是因为如此,宪兵队有当值夜班的差事,陈旭回到宪兵队正好遇到了几个孙令树在和几个宪兵商量夜班的事情。 几个人见着陈旭进来,下意识的起身行了礼。 陈旭瞥了他们一眼也不说话,直接就往楼上走,几个宪兵被这冷眼一瞥,心下自然都不太好受,陈旭一走,几个人就开始在背后偷偷的议论起来。 反倒是孙令树不愧是以前在秦守邦身前当过跟班,十分敏锐的觉察到了陈旭应该是有什么心事,撂下了这几个宪兵直接就跟了上去。 陈旭来到二楼的办公室,刚走进去,没等坐在沙发上歇口气,孙令树就跟了过来,面带笑意的问道。 “陈队长,你有心事?” “令树,你来得正好,去楼下给我弄条被子上来。” “被子?您今晚要在这里过夜?” “嗯。” 陈旭简单的应了一句,脸色还是不太好,孙令树看他这样子估计也说不上几句话,转头就要走。 没想到陈旭转念一想,顺口问了一句道。 “令树,你是松江本地人?” “不是。我是大沽口的。” “大沽口?” “松江上面一点,一个小地方,陈队长估计没听说过。” 孙令树挠了挠头,讪讪的笑了笑。 陈旭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皱着眉头,继续问道。 “大沽口?孙令树,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大直沽?” “大直沽?” 在陈旭期待的目光之下,孙令树没能点头,反倒是茫然的摇了摇头道。 “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地方。” 正当陈旭心意黯然之时,孙令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我们那一片是松江上游,有好几个沽。赶明儿,我可以帮陈队长问问我的同乡。” “有好几个沽?” 陈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当时听到大直沽这个地名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想到了津门,因为津门古称“直沽”,有七十二沽而闻名。 所谓的“沽”就是渡口的意思。 同样的地名,因为津门地处海河下游,渡口很多,名气也更加响亮。 但是西边有个王家庄,东边也可以有一个王家庄,津门有个大直沽,松江说不定也有个大直沽! 而且既然都是渡口,那这个松江附近的大直沽应该也是在松江上下游! 想到这里,陈旭也没心思坐在办公室里虚耗光阴,直接起身就匆匆往外走。 孙令树见状,下意识的问道。 “陈队长,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被子还需要给您准备吗?” “不用了。” 陈旭匆匆答复一句,急匆匆的走下楼去,顺便还问孙令树要来了车钥匙。 松江城里开得起小车的人家毕竟是少数,宪兵队这一辆还是杨家前几年捐的。 陈旭拿着车钥匙,开着车匆匆前往松江码头,正好赶上了码头的渔民收工靠岸。 他找了几个本地的渔民问了两句,稍微有个方向之后,转身就打算开车顺着松江上游去找那所谓的大直沽。 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码头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队长?” “是你?” 陈旭刚拉开车门,回头一看,不远处走过来一个半大的姑娘。 虽然她换了一身常见的灰黑袍衫,脚上也换了一双本地姑娘常见的绣花小鞋,不过那张白净的俏脸还是有些超凡出尘的意味。 “美惠子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是我来问陈队长才对。” 她这么说了一句,摆明是事出有因,如果追究下去,说不定真能问出些什么。 不过陈旭现在也没心思管她在松江码头准备些什么,自顾自的便要上车离开。不曾想美惠子说是冷面无情,这会儿却又追了过来,打开车门就往里面挤。 陈旭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下去,自己找个黄包车回去。” “我就要你送我回去。” 他看出了美惠子出现在松江码头是另有目的,美惠子又何尝不是看出了他另有算计。 美惠子一开始就是阪田放在陈旭身边的间谍,现在稍微闻到了那么一点儿味道,直接就见缝插针的黏了过来。 陈旭其实心里也在暗自头疼,现在他要去找日本人的武器库,怎么可能让美惠子一路跟着过去?只是现在他又不能直接翻脸赶走美惠子。 真要是把这姑娘逼急了,到时候惹来阪田玉川,这件事说不定就办不成了。 心念之间,陈旭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美惠子反倒是没心没肺的往他身边挤了又挤,似乎是有意想要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似的。 陈旭心里暗暗着急,一直不开车。 美惠子见状,阴阳怪气的说道,“陈队长怎么愣住了?你不会是事情没办完吧?要不现在我陪你去把事情办完了再走?” “不必了,我先送你回去。” 听着陈旭妥协,美惠子冷笑一声道,“回去?陈队长,你可别装糊涂了,我先前可是都看到了。你现在还要跟我装?” “看到了?看到什么了?”陈旭冷着脸,反问一句。 美惠子虽然是注意到陈旭在码头上问渔民,但是具体是什么还真没听清。她刚想说出以后再把那几个渔民抓起来盘问一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看了陈旭一眼。 果然!下一秒,陈旭一把将她按住,抽出座椅旁边的铜手铐,直接反手就把她的双手给拷住了! 他突然的变脸,显然是让美惠子猝不及防,心下就更是确信他来码头问的事情不简单。 陈旭见美惠子尤且还一副思绪深沉的样子,冷冷的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死了。” “你不敢杀我!” “巧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杀了你。” 陈旭咧嘴一笑,眼神却异常冰冷。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很容易做出过激的举动,为了避免牵连那几个无辜的渔民,美惠子落在他手上就绝对不可能再放出去。 美惠子显然是低估了他对这些平头老百姓的爱护,也不知道陈旭早就和宋睿翻脸,否则只怕她还真不敢就这么毫无防备的上车。 沉默间,两人对视一眼,美惠子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转过头看向窗外。 陈旭却暗暗已经打算动手了。 ------------ 第八十三章 不费工夫 正当陈旭打算冷酷到底的时候,车窗外却突然走过了两个皮肤黝黑的老渔民。 陈旭开着的车是杨婉君捐给宪兵队的老款车,不说引擎马力数据,就这个车玻璃里里外外的,就跟没装似的,看得清清楚楚。 两个老渔民正巧走过来,晃眼一看陈旭穿着一身宪兵制服把美惠子给按在座位上,顿时脸上就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索性美惠子被吓傻了,一时也没想着呼救,要不然这两个老渔民说不定就直接开始砸窗户了。只是这样一来,陈旭到底是不好发作,眼里的杀气也淡去了几分。 他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只不过现在松江的形式容不得他半点疏忽。 两个老渔民离开之后,陈旭不动声色的将手中的驳壳枪放了回去。 美惠子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动作,变了脸色道。 “你真想杀我?!” “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你?” 陈旭颇为理直气壮的反问一句,这话语之间好像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似的。 美惠子被他呛得话都说不上来,沉默间,反倒是陈旭将铜手铐的钥匙随手扔在了驾驶台上,冷漠的说道。 “谁叫你来松江码头的?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 “美惠子小姐,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这里毕竟是进出码头的路口,一辆小汽车停在这里,多多少少有些惹眼。 陈旭一脚油门把车往江滩开,脸上的神情仍旧是冷漠居多。 美惠子知道他现在是铁了心要翻脸,心下万般忐忑之余,目光在自己的铜手铐和方向盘后面的铜钥匙之间不断的打量着。 手铐脚镣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有,甚至于一直沿袭到了今天。 虽然如今的手铐,远不如那种门板似的木枷锁看起来有威慑力,但是单凭着美惠子这点儿气力想要挣开这手铐也实在是有些难度。 美惠子眼瞧着陈旭把她带到了江滩,暗暗憋足了劲儿想要挣开这手铐,偏偏手铐勒着手脖子都快要见血了就是挣不开,只能心里暗暗着急。 陈旭这边倒是一副悠然的模样。 远处的那片江滩是曾经他和徐雪娇来过的地方,时间也不过只隔了一个多月,江滩上的傍晚晴空却好像是变了一副模样。 时近秋末,天上看不到姹紫嫣红的火烧云,只剩下连片阴郁的灰色。松江上的渔船少了,人气儿也少了,平添了几分寂寥。 陈旭看着远处的江滩不发一言,美惠子心里暗暗着急,眼看着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咬牙切齿道。 “姓陈的,你如果聪明的话就立刻放了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的!” “美惠子小姐,你是在威胁我?” “我就是威胁你又怎么样?” 眼瞧着这姑娘就要狗急跳墙,陈旭收回目光,轻飘飘的看了美惠子一眼,顺手将车门打开,自顾自的走了下去。 美惠子见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伸手就去拿手铐钥匙,不曾想那手铐上的链条太短,她哆哆嗦嗦的伸手试探了两下愣是解不开手铐,只能急匆匆的下了车。 陈旭似乎是早就知道这种手铐没办法自己解开,优哉游哉的漫步江滩,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美惠子现在哪管这么多,一路追着他,急道。 “姓陈的,你快把这手铐给我解开!” 陈旭只当做没听见一般,刻意晾她在一旁,继续在江滩上走着。 美惠子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追着他走了两步,说是被他威胁,但是这会儿又好像是一对散步的恋人似的。唯独美惠子手上戴着铜手铐看起来有那么一些出戏。 两人在江滩上走了两步,说是没什么情绪,实际上无论是美惠子还是陈旭都知道,现在已经走到了极其危险的一步。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选择都会遭至完全不同的后果。 陈旭走了两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美惠子见状,一时也没辙,只能跟着坐在了他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你不会杀了我吧?” 陈旭避而不答,转过话题道,“美惠子小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江边啊。”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句,一时还没怎么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大概是一个月以前,我们有七八个同志跟着昆剧团来松江打算重建情报站,结果他们来的当天就全部被抓住。” “……” “那个昆剧团有一个当家小花旦叫做徐雪娇,她被抓之后,我想办法把她捞了出来。我和她在这松江边上聊了一下午,当天晚上她就被押送到了田中信三的营地。” 听完这些,美惠子隐约算是听出了个大概,本来还想求饶两句,现在就更是不敢开口了。 陈旭想起徐雪娇,顿时也少了许多情绪,直截了当的说道。 “说说吧,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美惠子下意识的还想要辩解,只不过这话刚说出口见陈旭一脸深沉的样子,终究是有些心虚,只能随口敷衍一句道。 “我没来过松江,闲着没事就到处逛逛。” “是吗?美惠子小姐都逛了什么地方?” “就在这码头上随便看了两眼,还能有什么好逛的。” 她这么说了一句,一转过头就看到陈旭冷冰冰的盯着她,吓得她不自觉的往后一躲。 搞谍报的人虽然不一定都是冷血无情,至少基础的心理素质得过关,现在这山口美惠子的样子别说是老江湖宋睿,就连杨婉君都比不上。 陈旭早就知道这个山口美惠子不是什么日本特高科的谍报人员,此刻见着她这心虚怯怯的样子,心下疑惑之余,好奇的追问道。 “你是坂田带回来的人,坂田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心性却异常缜密,不可能看不出你的底细。山口美惠子,坂田带你到松江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美惠子连码头上的事情都不乐意说,现在更是不会谈及和坂田有关的事情。 陈旭看她这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换做是刚见面的时候,说不定他还会吓唬她两句,不过现在陈旭看着这片熟悉的江滩,一时没了那心情。 事实上,谍报人员的必修课就包括一些盘问套话和拷问技巧,山羊舔.脚心这种逼问手段也是当初谍报培训的时候学的。 只不过这种见刀见血的手段,大多数时候都意味着翻脸,一般只能用一次,必须一次性把所有的情报都逼问出来,不会有后续再盘问的机会。 美惠子身上虽然藏着不少秘密,但是相对于眼下的局势而言,为了那一丁点不确定的信息就竭泽而渔并不是陈旭的作风。 他现在手上总共就几条线,除去了杨婉君那儿可以偶尔问出一些情报之外,在松江其他地方,他既没有线人,手上也没有探路盯梢的马仔,活生生的就是一个光杆子司.令。 美惠子被他抓住了把柄,说不定过些时候可以派得上用场。 天色眼看着就昏沉下来,陈旭顺势躺在了一丛枯草上,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美惠子还以为他会使什么手段,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就这么歇着了。 她也不知道陈旭现在是怎么个意思,只能戴着铜手铐坐在他身边,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坐着。 转眼,天空就彻底的暗了下来,入夜之后的风都带着些许的寒气。 江滩上寂静无声,只剩下不远处偶尔会传来几声飞鸟的鸣啼声,稍微算是有那么些许的生气。 美惠子戴着铜手铐坐了半天,这会儿已经是睡意上头,不自觉的开始打起了瞌睡。 没想到陈旭突然起身,拍了她一把,冷冷的说道。 “跟我走。” “走?去哪儿?” 美惠子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说是不太明白状况,还是下意识的跟着陈旭往前走了两步。 陈旭自然不是带着她闲逛的,而是要做正事的。 两人回到车上,陈旭直接开着车顺着江滩往松江上游走,一路上有路走路,没有路就顺着江滩往上开,不知不觉就开了几十公里。 美惠子见他漫无目的,到处瞎逛,刚想说点什么,突然见着前面闪过一道车灯。 “小心!前面有人!” 其实不用她提醒,陈旭早就看到了旁边的小路上有一道车灯。 那车灯只有一个,看起来应该是小三轮之类的车。 陈旭看也不看,直接猛打方向盘,照着那小三轮就开了过去。 明晃晃的车灯一照,对面小三轮上的几个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陈旭却早就将几个人的样子看在眼里。 大红的膏药旗,正好就两个人坐在小三轮里面,陈旭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油门竟然直接就撞了过去! 这入夜时分,那两个巡逻的日本兵见到陈旭的车开过来,下意识的停下车打算盘问他的身份,没想到陈旭竟然不管不顾,一脚油门就轰了上去! 只听着“嘭”的一声,小三轮被撞得歪倒在路边,开车的日本兵当场就没了气,另外一个日本兵刚从小三轮里面爬出来,陈旭就大步走到他面前,一脚踢了过去。 ------------ 第八十四章 松江直沽 “你干什么?!” 这样的举动显然是让美惠子诧异不已,她刚打算走过去劝一句,陈旭直接提起那个日本兵的衣领,用日语冷冷的问道。 “你们是谁的人?在江滩上干什么?” 那个日本兵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偏偏陈旭也是个急性子,问了两句不算直接抬手就要扇巴掌。 还是美惠子在一旁见着不太对劲,急忙上前将他推开却也终究不太想惹事,照着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那个日本兵。 那个日本兵听着两人都说着熟练的日语,再加上翻车之后已经有些糊涂了,下意识的嘀咕道。 “我们是田中大佐麾下第六七三步兵团的人,奉命巡视江防,你们是什么人?” “巡视江防,这里离松江几十公里地,你们巡视哪儿的江防。” 陈旭直接打断了一句,作势便要上前逼问,没想到那个日本兵受伤过重,直接就晕了过去。 美惠子稍微打量了一下他的伤势,随即回过头来,皱眉质问道。 “陈旭,你疯了?!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的日本人。” “你?!” “美惠子小姐,你不必装得这么义愤填膺的样子,你我换个立场,保不齐你现在还会补一刀才对。” 陈旭的话语之间虽是调侃,不过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在松江这片土地上牺牲了太多的革.命志士和无辜的国人,无论是田中信三还是坂田玉川都是人种论的支持者,天然的看不起所谓的支.那人。 再者说,在这里遇到日本兵的巡查也就意味着陈旭接近了江岸的营地,无论是出于保密的角度还是出于继续追查下去的角度,他都不可能留下这两个活口。 在山口美惠子复杂的目光之下,陈旭不紧不慢的将三轮车推到了路旁的芦苇丛中,顺手还将两个日本兵的尸体给拖了过去,将路上的痕迹也全部抹去。 简单的处理完这一切,陈旭面无表情的上了车,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愧色。 山口美惠子见他如此冷血,行事如此决绝,一路上话都少了许多,不过这样一来也算是给陈旭省事了。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九点钟,出了松江城,附近几乎都没什么大的城镇,一路上自然是没有什么路灯路牌的指引。 陈旭摸黑开着车,一路沿着江滩向前走,走到最后几乎都没什么路了,美惠子说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上颠得七荤八素的最后直接靠在了陈旭的身上,瞧着一副小脸儿惨白的可怜模样。 就在她实在是有些扛不住,打算开口说两句的时候,陈旭却突然放慢了速度尤且将车灯都关掉了。 漆黑一片的江滩之上,随着发动机的熄火,陷入了一片寂静。 美惠子勉强打起了些精神,看了看左右道。 “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闭嘴。” 陈旭小声的打断一句,话语之间目光一直谨慎的注意着远处的松江。 虽然看起来黑暗的夜空之下什么响动和光亮都没有,但是江水不会骗人。 江水到了这里,明显的变得舒缓了,这也就是意味着河道的拐角应该是有一处水湾。先前遇到两个日本兵巡视,很明显绕过这个水湾就会遇见不少日本人。 心念之间,陈旭一把将手刹拉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美惠子,冷冷的叮嘱一句道。 “别下车,等我回来,否则后果自负。” 这话说完,不等美惠子作何反应,陈旭直接下车便要离开,只不过走了两步,他终究是不放心那个日本姑娘,转头又回去在她的嘴上帮了一条毛巾,顺手还把她的铜手铐给锁在了车座位上。 做完了这一切,陈旭才开始猫着腰,顺着江滩一路前进。 果不其然,他顺着江滩走了差不多有一里多地,绕过了江滩拐角,果然是零零星星的看到了不少灯光。 夜色之中,那水湾之中似乎是有不少人正在工作,水湾和缓处能够很明显的看到一处木板搭建起来的简易码头。 陈旭手上没有望远镜,一江之隔,再加上是晚上,一时看不清码头上的人在做些什么。不过凭借着他现在所知道的情报来看,这里应该就是松江上游的大直沽! 也就是田中信三的武器库! 心下激动之余,陈旭不动声色的记下了周围的地形和特殊地标,虽然已经找到了地方,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再次确认。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不能打草惊蛇。 陈旭心下暗暗屏住一口气,悄悄的退进了江滩上的杂草丛中,转眼就消失不见。 幸运的是日本人在附近的巡防力量并不强,除了先前的三轮车二人组之外,几乎没见到别的人。 陈旭一路轻手轻脚的退回到了小汽车旁边,二话不说直接上车就走,前前后后也就花了十分钟不到的功夫。 汽车引擎嗡嗡的空转了两声,带着陈旭和美惠子转头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离开了江滩不久,陈旭直接加大了马力,一路开回到了松江城区,照着杨家老宅就开了回去。 一路奔波,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后半夜。 陈旭的小汽车一路上嗡嗡直响,闹得巷里巷外的人都不得清净,正好也惊动了在院子门口正要摘下红灯笼的几个小丫鬟。 几个小丫鬟听着这汽车的声音,还以为是谁来了,没想到那汽车一路横冲直撞过来,车门一打开却从里面走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人。 刚开始这几个小丫鬟还不认人,过了半晌,其中一个小丫鬟似乎是想起来了,急忙上前招呼一句道。 “陈姑爷。” 她是那天订婚宴上帮着杨婉君梳妆打扮的丫鬟,平日里也跟着杨婉君见过好几次陈旭,自然算是混了个眼熟。 余下的几个丫鬟见状也机灵的上前来,喊一句道,“陈姑爷,您晚上好。” 陈旭随手拍了拍裤腿上的河沙,问道,“王顺在什么地方?” “王管家应该在后厨。”其中一个丫鬟说了这么一句,陈旭闻言直接就大步走进了院子,只留下几个丫鬟一时还多多少少有些不知所以。 几句松散的闲聊之外,几个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宅子外面停着的新车,几个丫鬟下意识的还想过去看看这陈姑爷的新车,没见到刚一走到车窗边就看到副驾驶上绑着一个姑娘。 一时之间,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真是愣在了原地,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 而在另外一边,陈旭慌慌忙忙的走到了后院,正好见到王顺和几个伙计抬着一筐白菜走过来,他直接上前就拦住了几个人,直截了当的说道。 “王伯,借一步说话。” “这……” 王顺虽然觉得有些不太顺手,不过见着陈旭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当下也没怎么犹豫,直接把那筐白菜撂在了原地,跟着陈旭走到了拐角。 “我找到日本人的武器库了。”陈旭一开口便是一记重磅消息。 王顺略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反问道,“松江真的有个大直沽?” “有,大直沽也就是大渡口。就是松江上游的一个浅水湾渡口,我已经去探查过一遍了,你再找几个机灵的伙计去确定一下位置和情况。” “行!” 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王顺擦了擦手,当下也没有耽搁,直接转身便打算去安排。 陈旭见状,跟着他走了两步。 王顺见他跟过来,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他,疑惑道。 “陈少爷,您这是?” “跟着你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那地方可是日本人的武器库,保不齐会出什么乱子,陈少爷还是在宅子里等消息吧。” 王顺试着安慰一句,只不过陈旭冷着脸也不吭声,看样子是不容拒绝。 王顺一时也没辙,只能在府中挑了几个机灵的伙计,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出大门,正巧见着大门外听着的小车。 这车是宪兵队的车,王顺自然也算是熟悉,下意识的走过去看了一眼,本来还打算招呼着人上去,不曾想走到车窗前往里面一瞧却傻了眼,急道。 “陈少爷,您赶紧过来!” “怎么了?” “这儿怎么有一姑娘?您瞧她好像晕过去了。” 陈旭听到这话,这才想起来自己车上还绑着一个山口美惠子,不过这个美惠子现在被陈旭判了死刑是不可能放回去的,自然也就无所谓什么看不看医生的事情。 陈旭打开车门,简单的解开她嘴边的毛巾,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王顺在旁边,看着这毛巾还是车上放着擦汗的汗巾,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心中暗道陈旭办事还真是不怎么拘泥小节。 陈旭这边却已经把美惠子抱了出来,抱歉一句道。 “王伯,我说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你们先去看看情况。” “陈少爷,您这是?” “没气了。”陈旭倒也直接,简单直接的说了这么一句。说话的时候,脸上面无表情,却惊得王顺好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陈旭也没和他解释,直接抱着美惠子就往宅子里大步走去,这个日本姑娘可是他的一道免死金牌,现在还丢不得。 ------------ 第八十五章 继续计划 说是急救,实际上流程远没有那么复杂。 美惠子现在只是因为被毛巾堵住了口鼻,呼吸不到空气,稍微有些窒息而已。 陈旭将她放在地上,做了几个辅助的心肺复苏按压,顺势还做了几个辅助的人工呼吸。 缺氧造成的后果可大可小,有的即便是救回来了也会因为脑干缺氧造成终身残疾,或者是其他的脑部损伤。 所以陈旭虽然对美惠子没什么感情,现在还是一心一意的希望把这姑娘给救回来。 偏偏他刚做完两组急救流程,刚一抬头就看到杨婉君施施然的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先前王顺招呼几个伙计的时候,有人给她通风报信,所以现在她赶忙跑过来看看风声,不曾想刚走到前院就看到陈旭抱着一个姑娘啃。 虽说两人之间清清白白,说不上什么特别的关系,但是眼瞅着陈旭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却又低头抱着美惠子,顿时就让杨婉君火冒三丈,气急之下直接快步走过去,照着他的脑袋上就拍了一下。 “陈少爷!您这事儿可办得不厚道了,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您就抱着个姑娘丢人现眼来了?” “滚。” 陈旭抽空说了一句,现在美惠子还没救回来,他自然是没心思和杨婉君装模作样。 他这话一出,杨婉君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眼瞧着就是怒上心头。 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美惠子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总算是给救了回来。 她这一咳嗽,瞬间将杨婉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陈旭抱着的这姑娘竟然是山口美惠子,顿时就没了取笑的心思,甚至还凑过去看了一眼,皱眉道。 “她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毛病,这不是救回来了吗?” “我是问你,她怎么会在落在你手里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现在这副样子?什么样子?杨小姐,我可没有动她分毫,你瞧着她身上有什么外伤吗?” “我懒得和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口美惠子是日本人的缘故,杨婉君对她格外的上心,甚至还着急忙慌的找来几个小丫鬟把美惠子先搀扶到后院厢房里歇着。 至于其他的事情,现在她也没心思和陈旭争辩。 陈旭眼看着她张罗好了一切,自顾自的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动,等到杨婉君处理好了一切,这才随手紧了紧身上的丝绸小袄走到陈旭面前,轻飘飘的说道。 “怎么着?陈少爷,您今晚不走了?赶巧外面还有亮,您正好赶着出门不是?” 陈旭自然听得出她话语之间的冷嘲热讽,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情绪。 这姑娘在北国的确是相当的显眼,北国多是窈.窕美人,身形高挑,多是些性格强势的霸道女子,唯独杨婉君算是一个例外。 她的个子不高又生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小圆脸,若不是话语之间尖酸刻薄了些,倒也颇为和陈旭的口味。 现在看着杨婉君罩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纱衣,陈旭脸上虽是不显,眼里的目光终究是追着她去的。 杨婉君被他看了两眼,这会儿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懂声色的又扯了扯小袄,颇为娇气的轻哼一声,转身便要往院里走去。 没想到这个时候,陈旭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道。 “站住。” “怎么着?我们的陈同志又有什么指示了?” 不得不说,这姑娘这副牙尖嘴利的样子还真是有些讨打,陈旭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被她干扰,冷冷的说道。 “你过来坐着,别到处走动。” “我有病才跟着在这大半夜的坐院儿里面吹冷风,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我叫你过来。” 陈旭不咸不淡的又说了一句,话语之间虽是没什么严词令喝,却始终是带着几分不容忤逆的语气。 杨婉君虽然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猫疯,这会儿到底是不太敢和他翻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坐在了他身边。 陈旭并没有藏着掖着,直接说道。 “我找宋睿要来了日本人的兵力部署和后勤补给的情报,转交给王顺让他带人去找地方了。” “是吗?” 杨婉君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不会安分一样。 陈旭也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换做是以前他或许还会追问杨婉君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没了这些心思。 王顺那边应该过几个钟头就会回来报信,如果那地方真的是所谓的大直沽也就是田中信三早年布置下的武器弹药库,那这一战应该会有些盼头。 只不过这样一来,陈旭应该是活不到双方动手的时候了。 宋睿和他那奉天三处的谍报人员一直盯着他,一旦炸掉大直沽的武器弹药库,宋睿一定会把他泄露情报的事情捅出来。 到时候,即便是坂田玉川再如何偏袒他,最后也只能让他以死谢罪。 想到这里,陈旭心下略微的还是有些遗憾,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零号而来,甚至为了零号,放弃了挽救昆曲团的那八名同志,没想到现在却因为东北纵联的事情停下了脚步。 这样的举动,很明显是背离了他所受过的谍报培训。 沉默了半晌,陈旭转过头见着杨婉君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随口说了一句道。 “叫人送点东西来喝吧。” 杨婉君没好气的抱怨一句,“喝个屁。” “我想喝咖啡,你这儿有吗?” 杨婉君本想顺口挖苦他一句,隐约却好像是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道。 “你怎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没有顺着杨婉君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是转过话题,聊起了自己在东洋的过去。 “大概八年前,我带着我家的一个小工留学东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陕北已经乱了,单单以为我的父母只是送我留洋学习,不曾想却是避祸去的。那时我还小,家里的钱都邮寄给了一个日本的远房表亲。没两年就没了后续,那个远方表亲提议我念了早稻田,转眼也算是混过了七八年光景。” 杨婉君身上只是穿着一件薄衫,本来都已经睡了一觉,赶巧起来想要看看王顺他们干什么去了,没想到被他喊到这院子里吹了快大半个小时凉风,还得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说是心里有百般的不情愿,杨婉君到底还是知道些人情世故,随口敷衍一句道。 “然后呢?” “然后我就来了松江。” “哦。” 杨婉君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对这个毫无起伏跌宕的故事实在是没什么兴趣。 反倒是陈旭说了这么两句,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似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也没什么继续说话的心思。 杨婉君虽然隐约感觉他的情绪不太对,不过她现在被冻得直哆嗦也没心思顾及陈旭是什么心情了。 她咬着牙挨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挨过去,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没好气的说道。 “我去给你煮咖啡。” “你不会煮,我跟你一起去。” 杨婉君一听他这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一时之间还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什么会不会煮的,你担心我毒死你啊?” 只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杨婉君到底是没好意思拒绝,只能由着他跟着一起走到了后院。 咖啡这种东西算是西洋玩意儿,换做是别的人家还真不一定有,唯独杨家在松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这些小东西自然还是有的。 杨婉君自己的房间里就有一个小铁罐,里面正好装着一些散粉。 说是散粉,这些咖啡粉实际上还是需要过滤一遍才能喝,要不然就会糊在舌头上。 杨婉君领着陈旭回到了房间,自己扭头就缩进了被窝里,说是十一月末的天气,但是东五省的十一二月也就十几度,一件单衣自然是扛不住的。 陈旭拿着铁罐和小火炉,眼看着自己一板一眼的折腾起来。 杨婉君瞧着他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忍不住嘲讽一句道。 “姓陈的,你做事但凡有煮这咖啡的三分心思,现在也不至于像是个无头苍蝇似的被人到处使唤。” “杨小姐,你是在得意吗?” 陈旭没有抬头,只是自顾自的看着铁罐里的咖啡粉。听他这么一说,杨婉君像是意识到说漏了嘴,赶忙撇了撇嘴没有吭声了。 她虽是没有说话,不过这里里外外的事情,其实都与她沾着边,陈旭自然也心里清楚。 只不过现在他没心思和她玩什么间谍游戏,仍旧是自顾自的煮着咖啡。 杨婉君本以为他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还真就是有板有眼的折腾了快小半个钟头,一直等到她都有些睡眼朦胧了,陈旭突然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推攘了她一下,说道。 “来,喝咖啡。” “你有病啊?”杨婉君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突然被他叫醒过来,起床气都差点犯了。 正巧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几声敲门声,老管家王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姑爷?大小姐?你们已经休息了吗?” ------------ 第八十六章 统统炸掉 听到王顺的声音,陈旭顿时来了精神,转身打开房门就要请王顺进来。 杨婉君还在被窝里,眼瞧着王顺要进来,急忙柳眉一皱,带着几分不悦道。 “别进来!要说什么出去说!” 王顺对她这个主人家还是带着几分敬意的,连门槛都没迈进来,直接站在门外和陈旭说了一句道。 “已经打听清楚了,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大直沽。” 陈旭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 王顺想了想,感谢一句道,“我还要联系那边的人再看看情况,这次就多谢陈少爷帮我们跑一趟。” “小事一桩,以后有事需要帮忙也可以来找我。” “对了,刚才在前院,我们看到一个姑娘嚷嚷着要走,她说她是日本人,陈少爷是不是认识?” 听到王顺这一说,陈旭顿时就想到了先前晕过去的美惠子,急忙走出去,问道。 “人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安排两个伙计把她赶回厢房里去了,就在前院看着。” 陈旭本来还有些着急,一听这话,心下稍微放松了些,说道。 “那就让你的人先看着她,这件事我明天再来处理。” 王顺闻言,不自觉的瞥了一眼身后的房间,露出一个都懂的表情,甚至还拍了拍陈旭的肩膀,看起来一副计划通的样子。 大直沽的事情暂时还没到动手的时候,陈旭算是又挨过了一天。 宋睿那边如果是铁了心想要弄死他,十有八九都是等到大直沽的武器库被炸掉之后才会把他的事情抖出来。 所以现在对于陈旭而言,应该算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期。 打发走了王顺,陈旭的情绪又变得低落起来,他低着头回到了杨婉君的房间,坐在了桌前。说是没什么情绪,实际上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牵挂。 如果按照他往日的脾气,陈旭现在应该去找美惠子逼问她和坂田玉川有什么阴谋,但是因为有诈取宋睿情报的事情在先,陈旭现在已经算是半个脑袋都挂在了死刑架上,心里自然是没有了那么多的筹谋。 杨婉君捧着瓷杯喝了一口茶,眼瞧着他耷拉着脑袋,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打趣一句道。 “我的陈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敢情是王伯把你相好的给拐走了?” 陈旭没有理会她的玩笑,而是转身自顾自的拿起了装着咖啡的铁罐子,说道。 “这种铁罐子装着的咖啡,我在日本也经常喝。” “放你娘的狗屁,你这狗东西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欧洲货。哪是什么日本的咖啡?” 杨婉君对于日本还挺敏感的,或许是因为上次陈旭逮住了她有一张和田中信三的明信片的缘故。 虽然不知道她是狡辩还是虚张声势,陈旭现在却已然没了和她争辩的心思。 从宋睿手上诈取来的情报事关全局,如果情报上面的分析无误的话,大直沽的武器弹药库一炸,田中信三麾下的三个团持有的弹药最多也就能够坚持十四天的日常消耗,几乎就等于是决定了胜局。 等待着东北纵联的将会是一场大胜,对于陈旭而言却是一场惨败。 零号任务终究还是没有完成。 沉默间,陈旭转过头拿起两颗咖啡豆直接放进嘴里嚼了嚼,杨婉君见状忍不住嘲笑一句道。 “你怎么跟个野人似的,咖啡豆是不能这么直接吃的。” “这句话,以前我曾经也听人说起过。”陈旭下意识的应了一句,话锋一转,抬起头看了杨婉君一眼,问道,“当初零号出现在松江的电报是不是你发的?” “啥?”杨婉君喝着咖啡,抽空应了一句,话语之间憨态尽显,让人不忍苛责。 陈旭没有理会她的小淘气,目光冰冷如旧,说道,“你是松江联络站的情报接收员,也只有你家有电台,所有情报都会经你的手。” “那又如何?”杨婉君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即便是到了现在还是要嘴硬一句。 “你继续装,我见过老赵的上线,虽然那时候我还没来及追问电报的事情,但是从她的言语来看,她并不知道这封电报的详细信息。” “……” “换而言之,零号会在十月十五日出现在松江的电报,从一开始就不是经她的手传达下来的。” 陈旭说到这里,目光犹如鹰隼一般锐利,直入人心。 杨婉君一时无从应声,只能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下意识的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眼看着房间里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她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明悟,抬起头看着陈旭吼道。 “你在诓我?!什么老赵的上线?什么不知道电报的详细信息?那封电报就是他们发过来的,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封电报的详细信息?!” “你犹豫了七秒钟。” 陈旭亮亮手上的石英表,冷冷的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杨婉君尖叫一声,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刻意想要闹出一些动静来,连带着她手里的咖啡杯都给扔到了地上。 陈旭几乎是直接站了起来,走过去正要追问两句,不曾想这姑娘直接就跳了起来,作势就要往门外跑去。 只可惜陈旭终究是快她一步,一把将她按了回去,单单只用了一只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冷的逼问道。 “情报是你伪造的,松江联络站的人也都是你害死的!” “我放你娘的屁,姓陈的,你就是有病!” “你还要嘴硬?” 由那封关于零号的情报开始,松江联络站被连根拔除,老赵也因此牺牲,这件事一直是陈旭心里的一个结。 当初在松江码头,他看出了情报上的明文有问题,其实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杨婉君这个第一经手人,甚至不惜暴露她的位置,直接用她家在城北矿场的电台发送了明文电报。 只可惜接下来在松江剧院又发生了针对坂田玉川的刺杀事件,徐雪娇等几个打算重建联络站的同志隔天就被全数逮捕。 即便是陈旭见缝插针的捞出了徐雪娇,在那种氛围之下,他也没法冷静下来和徐雪娇一起分析电报的真伪和由来。 事实上,徐雪娇的确没有说明那份电报是不是经她的手传达下来的,但是杨婉君的犹豫和忐忑也被陈旭看在眼里。 他知道杨婉君心里一定藏着事情,眼看着大直沽的武器弹药库炸毁在即,他也即将被问罪。眼下自然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杨婉君知道陈旭是个二愣子,听风就是雨,根本不敢让他听到什么风声。虽说是被他掐着脖子,眼看着是要死要活的却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偏偏陈旭是个医生,别的本事没多少就是会看人的病症。 杨婉君虽然翻着白眼,吐着舌头,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陈旭手上就是不见松手。 两人闹着闹着,杨婉君干脆也不挣扎了,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道。 “算了,就是我干的行了吧?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反正你是一心为国,忠心不二的大英雄。铲奸除恶,抗击外敌,这世上的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行了吧?” “你不必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说话。事实就是事实,假的始终是假的。” “我说了就是我出卖了老赵,就是我把松江联络站的名单交给了田中信三,一切都是我做的,你杀了我啊?” 说是没追问几句,杨婉君突然就来了这么一出,陈旭冷冷的看着她却还是下不了手。 作为一个外科医生,陈旭其实不忌讳动刀见血,单从心理负担上来说,医生和刽子手其实算是差不多的。 只是现在杨婉君这番说辞,反倒是让陈旭犹豫了。 毕竟现在杨婉君的这番坦白更像是在发脾气,而不是在正儿八经坦诚自己的罪行。 陈旭虽然很想找出那个叛徒,却也不想就这样儿戏的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还是缓缓的松开了掐着杨婉君脖子的手。杨婉君感觉到他的动作,嘴角微微一扬,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是挑衅的看了他一眼,戏谑道。 “有贼心没贼胆的东西。我看你以后还是装狗熊算了,在松江这地界上还轮不到你来扮英雄。” 陈旭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起身,而是看着杨婉君,沉声道。 “我会一直盯着你,你千万别让我抓住证据。” “哼~” 杨婉君嘚瑟的轻哼一声,全然没有将他的告诫放在心里。 两人这闹剧之外,杨家的宅子外面,深沉的夜色之中,老管家王顺警觉的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帽檐快步走出了小巷子。 几乎是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两个高高瘦瘦的人就跟着他追了过去。 这一拨人离开之后不久,杨家的宅子里又走出来几个伙计,分别散作三个方向,迅速的走进了夜色之中的巷弄里面不见了踪影。 杨家上下看似平和安宁,实际上已经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边缘。 ------------ 第八十七章 横生枝节 隔天,天还没亮就听着院子里传来些许的嘈杂声。 杨婉君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刚打算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一转头见着陈旭竟然合衣躺在棉被上面,吓得她一哆嗦差点没一脚把他踹下去。 “你有病啊?” “……” 她扯着嗓子吼了一句,陈旭也随之醒了过来,只不过相对于杨婉君的紧张不安,他看起来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被杨婉君叫醒之后,他直接起身走到门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回头说道。 “没什么事,外面在搬些桌椅板凳。” “外面没事,你可有事了!陈少爷,我说你怎么最近经常发神经,敢情是想着玩这出是不是?” 杨婉君警觉的看着陈旭,眼瞧着那俏脸含霜带雪的样子,怕是一时也善了不得。 昨天晚上,杨婉君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明明也没做些什么,感觉就是脑袋昏昏沉沉,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现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陈旭在她身边,要不是陈旭身上的衣服还算齐整也没钻进窝里去,只怕杨婉君早就炸毛了。 陈旭听她这么一说,正好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铁罐咖啡说道。 “这咖啡应该是放太久了,没什么提神的效果。” “姓陈的,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他虽然是解释,但是在杨婉君听来却多过掩饰。 陈旭见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一时也消停不了,干脆便没有再说话。说是惭愧倒也不至于,只是现在他的确是不太想说话。 杨婉君悄悄看了看自己的状况,回头还时不时的瞪他一眼,瞧着那警觉的样子只怕比防贼还要上心。 两人之间这一出小闹剧演了好一阵子,一直到了外面的天都快大亮了,门外才响起来一个声音道。 “陈少爷?大小姐?您起了吗?” 门外的王顺问完,小声的敲了敲门,正打算转身在院儿里候着,没想到刚敲完门,陈旭就直接将门打开,淡漠道。 “王伯,事情有回信了?” 杨婉君的房间正好是套间,开门对着的是客厅,往里走才是里屋,所以王顺也没有注意到杨婉君在不在便小声说道。 “事情已经有消息了,徐参谋的意思是尽快处理。” “尽快处理?谁去处理?” 大直沽作为田中信三早年布置下的武器库,守备的兵力肯定不会少,单凭着陈旭和王顺手里的几个伙计想要捣毁那武器库,无异于是痴人说梦,弄得不好,甚至会引起田中信三的警觉。 王顺显然也和徐参谋说明过目前的情况,他看了看四周,最后小声的在陈旭耳边,低声说道。 “徐参谋的意义是提前行动,他们会派出主力部队直接从松江上游过来,先打大直沽再去城北矿场,端掉田中的老巢!” “提前行动?!” 陈旭心下一惊,心中隐隐警兆骤显,感觉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王顺却好像是沉浸在大部队即将抵达松江的狂热之中,啰啰嗦嗦的聊起了他和徐参谋见面的过程。 正巧这个时候,陈旭一转过头见着杨婉君翻身起来,他皱着眉头将王顺领了出去。 “我们出去说。” 杨婉君见他这副样子,恨得牙痒痒,“到哪儿说去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非要出去说?” “大小姐,您起来了?”王顺见自己的主子来了,连忙躬身道。 “哼~”杨婉君轻哼一声,没好气的瞪了陈旭,故意逼着王顺开口道,“你们在聊什么?” 面对杨婉君的追问,王顺看了看陈旭的脸色又看了看杨婉君,终究是觉得自己这主子重要些,坦诚道,“陈少爷找到了一份情报,情报上推演出田中信三在城外有一处武器中转站。我和东北纵联的徐参谋商量过了,我们最近几天就打算去把那武器库给端了。” “武器库?” 杨婉君撇了撇嘴,看样子对这件事还不太了解,随手紧了紧身上的单衣道。 “进来说。” 王顺闻言,低头跟了进去。 临到了杨婉君走过陈旭身边的时候,这位大小姐还不忘挖苦陈旭一句道。 “瞧着你这损色,你真以为这儿是你能做得了主的地方?” 陈旭默不作声的看了杨婉君一眼,眼瞧着这位大小姐翘着尾巴就要领着王顺进客厅了,突然冷不防的伸手就拉住她,顺势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虽然看这样子好像是开玩笑,不过陈旭一把掐着她的脖子,一副面无表情的森冷面孔,怎么也不像是好好说话的样子。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王顺也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杨婉君咬牙切齿的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啊。” 陈旭却故作亲昵的拍了拍她的脸颊,假笑道,“王伯,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婉君有点事情要处理。” “这……”王顺看了看杨婉君又看了看陈旭,一时还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偏偏陈旭暗暗掐住了杨婉君的脖子,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再加上前前后后陈旭在杨家也算是有些日子了,王顺理所当然的以为是小两口闹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恭敬道。 “那这件事情,我们就中午再聊。大小姐,我这就先出去了。” 杨婉君张牙舞爪的还想闹两句,陈旭却直接一脚将房门给关上,顺势将她一把推开,冷冷的说道。 “杨大小姐,你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讲一遍。” “我凭什么要再讲一遍。” 杨婉君甩了甩头发,说是不屑一顾,暗里却往屋里躲了躲。 陈旭其实并不是因为杨婉君的一句嘲讽生气,而是因为杨婉君这话里话外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分明就是表明了杨家事务都是由她做出决断,由她来做主。 这也就意味着东北纵联这一次的大规模出动,杨婉君在其中占据着相当大的话语权。 陈旭看着杨婉君左躲右躲,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忍不住皱眉道。 “杨婉君,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东北纵联这次的行动是不是你在从中作梗?你知不知道东北纵联即便是在松江赢了,之后等待着他们的会是一连串的大扫荡,到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会牺牲多少人!” “然后呢?” 杨婉君将耳边的乱发理顺了,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他们卖命的,姓陈的,就算是我伪造了电报骗你来了松江,现在你会后悔吗?” “……” “你当然不会后悔。没了那电报,你现在就是一条臭虫,但是有了那份电报,你就是有着无上荣光的地下分子,身负着崇高的使命,哪怕是牺牲了以后也会有一个好名头。东北纵联的那些东北军也是一样的,他们早就该死了,只是31年的时候没打成这一战而已。” 杨婉君的话,话糙理不糙。 对于陈旭或者徐参谋这样的人而言,的确是理想要高于现实。 毕竟如今这时局风云变幻,人命如草芥。 现实生活已经是大不如意,远不如舍弃一切去追寻理想,说不准最后还能青史留名。 只不过这番话显然是有些话不对版,陈旭看着杨婉君,冷冷的说道。 “杨大小姐,你是不是耳背?我问的是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是让你去分析东北纵联的人为什么会同意打这一仗。” “唉哟,我说姓陈的,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我就不说了,你又怎么样?你还来咬我一口啊?” 杨婉君平日里在杨家也算是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现在陈旭这么不给面子,她自然不会服软。 偏偏陈旭也没打算和她说什么好话,两人或许是前世八字不合,以至于今生相遇还能落得如此水火不容的下场。 正当陈旭打算逼着杨婉君认错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陈旭只当做是老管家王顺想明白了,回头来救他这主子来了,自然是不愿意去开门。反倒是杨婉君还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门外的动静,下意识的走了出来,皱眉招呼道。 “谁啊?” “装模作样!” 她刚一走过陈旭身边,陈旭顺手就将她拦腰抱住。杨婉君可没心思和他胡闹,皱眉解释道。 “你松开!我现在没心思跟你胡闹,我这后院一般人是不常来的,外面敲门的人不是王顺,说不定是出什么事了。” “现在天塌下来都救不了你。” 陈旭只当她还在狡辩,作势就要做些什么。杨婉君说是挣扎了两下却也到底是耳根子软,闹了两句就没了后话。 两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情缘难断终究不过是一眼的缘分,虽然有些话没有明说,不过杨婉君对陈旭也的确是有些眼缘。 眼瞧着屋里的气氛就要不对劲起来,却听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突然便是一声枪响! 只听着“嘭”的一声! 那子弹正好和陈旭擦肩而过,一枪打在桌上的花瓶上,那花瓶应声就炸开了! 陈旭和杨婉君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做点什么,门外几人快步走了进来,一把枪直接就抵在了陈旭的脑门上! ------------ 第八十八章 事情败露 “田中大佐!使不得!” 门外闯进来的人正是田中信三、坂田玉川还有宋睿三人。 先前就是田中一枪差点把陈旭给崩了,索性还有宋睿在一旁拉着,要不然只怕第二枪已经出手了。 突然出现的田中三人,让杨婉君略微有些错愕,下意识的就要走过去搭话,没想到陈旭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松手,单单只是冷冷的看着田中三人,漠然道。 “真是稀客,没想到一大早竟然能同时见到三位贵客。” “你松手。”杨婉君柳眉一皱,下意识的还想挣扎,只不过陈旭就是不松手。 门口的坂田玉川见着两人这动静,暗暗一笑,退后半步道。 “田中君,你先说吧。” 宋睿见状也拉着田中信三的手,暗暗在他耳边小声的耳语几句。 也不知道宋睿是说了什么,田中信三明明暴怒在即,却还是放下枪,冷着脸说道。 “杨小姐,陈先生,你们杨府的管家王顺现已经查明是东北纵联的奸细,他盗取了宋先生的情报密文,前往我们的武器储存地点,证据确凿!现在我怀疑你们杨家还有东北纵联的奸细,需要你们配合我们进行调查。” “什么?!” 杨婉君一听这话,当即被吓得六神无主。还是陈旭有些脑子,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在田中身旁的宋睿,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 换作别的事情,或许陈旭还说不上话,但是宋睿手中的情报可是他亲手弄来的,怎么可能栽赃到老管家王顺身上。 再者,当初他已经和宋睿摊牌了,宋睿应该会以情报泄露为由,想方设法的除掉他才对,现在怎么又调转枪头对准了一个不太相关的王顺? 心念之间,陈旭隐隐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只不过现在田中三人登门拜访,显然不可能轻易了结。 陈旭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坂田玉川道。 “坂田君,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听着陈旭把话题往他身上扯,坂田玉川笑了笑,说是笑容和韵,实际上还是冷笑居多。 “别误会,我只是听说美惠子小姐被某些人扣押在了你们杨府,接到了消息过来接她离开而已。” 他这话已经算是摆明了立场,显然是不打算搭救杨婉君和陈旭了。 陈旭虽然早就知道三人来势汹汹,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把算盘打到老管家王顺身上。 沉默间,陈旭一时还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田中信三却挥了挥手,示意宋睿道。 “宋先生,你还等什么?赶紧把人都带走!” 宋睿见状,直接上前,不由分说便推着陈旭往屋外走。 陈旭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严峻,虽然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他上了车。 临到走出后院的时候,陈旭回头看了一眼后院走廊道。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杨婉君?” “我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宋睿照着陈旭的脸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走进前院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个穿着制服的特务等着了。 陈旭本想看清楚那几个特务的样貌,不曾想其中两个人直接走过来,拿着一个黑布口袋就套在了他的脑袋上。 漆黑一片间,他被人带着一路坐上了一辆车,兜兜转转之间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就在陈旭心生忐忑之际,突然头上的黑色头套被人取了下来。 陈旭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似乎是在一处废弃的小洋楼里面。 这种小洋楼在松江租界旁边不知道有多少,现在门窗紧闭,他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位置。 两个特务就守在他身边,宋睿却不见了踪迹。 陈旭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宋睿在什么地方?我要见宋睿。” 两个特务也不吭声,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显然这些奉天三处的谍报人员都是个中精锐,远比陈旭这种半路出家的二愣子来得专业。 陈旭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不是办法,但是现在手脚都被捆住,根本就没法离开。再者这两个特务也不是摆设,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幸运的是宋睿带着他来这里,显然也不是让他在这儿吹西北风的,过了没多久,宋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陈先生,你瞧瞧你这事儿给办的,体面吗?” “……为什么要抓王顺?” “为什么抓王顺?”宋睿笑了笑,看着他玩笑一句道,“不抓那个老家伙,难不成陈先生想要我把你供出去?那肯定是不能够啊,你可是我特批的干员,正儿八经的党国精锐。” “省省吧。”看着宋睿阴阳怪气的样子,陈旭直接回怼一句,摆明了是不想给面子。 两人之间势同水火,关于这一点,陈旭相当的有自知之明,即便是现在宋睿不杀他,那也绝对不会是因为宋睿发了善心。 宋睿显然也知道陈旭的脾气,玩笑两句之后,直接拍了拍巴掌,示意看守着陈旭的两个特务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随口道。 “我就最后再帮你一回,赶紧收拾东西跑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旭一惊,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宋睿反倒是对他的反应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只是冷笑着没有吭声。 虽然不太明白的状况,但是宋睿既然给他松了绑,陈旭自然不可能继续在这里待着。他一步三回头,踉踉跄跄的跑出了小洋楼,不出意外,这里果然是松江的租界区。 只不过现在事发突然,仓促之间,陈旭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王顺被抓,杨婉君现在的情况还不明了,宪兵队不能去……” 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当下的情况,陈旭踉踉跄跄的跑到了隔壁的大街上,伸手招了一辆黄包车,扭头就朝着南城边而去。 形式骤然恶化,他第一时间的想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东北纵联的徐参谋! 黄包车一路朝着城南赶去,陈旭也不知道有没有特务在跟着他,更不知道东门大院是不是已经被田中信三带着人给围剿了。 就在陈旭心下忐忑之间,黄包车终于还是抵达了东门大院。他几乎是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冲进了东门大院。 东门大院门口看门的老大爷见状,刚想拦着他,一时竟然都追他不上。 进入了东门大院,陈旭直接奔向了之前徐参谋待过的房间,没想到一路急匆匆的跑上楼之后,打开房门却看到一片狼藉。 “人不见了?!” 看到这房间里的状况,陈旭心头如遭重击,虽然早就想到过这样的可能,但是他还是低估了奉天三处的实力。 在一群专业的间谍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太过明显了。 就在陈旭心下暗暗懊恼之时,旁边房间的房门却缓缓打开,从中探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陈小兄弟?” “徐参谋?!你没事?” 陈旭先是一惊,随即左右看了看,急道。 “王顺暴露了,情况有变,此地不宜久留!” 徐参谋闻言也是一惊,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偶然,而是昨晚和王顺商量之后暂时就在这里歇脚,本来今天王顺还会来找他。 没想到仅仅过去了一上午的功夫,王顺就暴露了。 局势变化得如此突然,徐参谋惊讶之余还是赶紧戴上黑色的礼帽,两人先快步走下楼梯,一边走一边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奉天三处的特务,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的行动。” “奉天三处?” 徐参谋微微皱了皱眉头,显然对于奉天三处并不陌生,都是在东五省行走的人物,自然是和各方势力都有交集。 只不过让徐参谋没想到的是奉天三处明面上还算是党国的情报机构,现在竟然明目张胆的帮助日本人迫害他们。 正当徐参谋皱眉难展之际,跟在他身后的陈旭突然猛地拉了他一把,急道。 “小心!” 几乎是陈旭拉着徐参谋躲进楼梯口的下一秒,不远处就传来几声枪响! 砰砰砰的枪声直接将楼梯口的墙壁打出好几个枪眼,浮土飞溅之间,陈旭和徐参谋赶忙低头逃回了职工楼里。 “不好!我被人跟踪了!”陈旭几乎没怎么多想就意识到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宋睿果然是没安好心,他从一开始就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其实陈旭也想到过宋睿会派人盯着他,但是徐参谋在东门大院这件事很容易被查出来。 虽然很冒险,陈旭还是想来这里提醒徐参谋一句。 徐参谋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不陌生,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驳壳枪递给陈旭,沉着冷静道。 “刚才有几声枪响?” “八声!” “好小子,耳朵还挺灵的。” 陈旭的冷静超乎了徐参谋的预料,他还以为陈旭见到这种情况直接就得尿裤子,没想到陈旭竟然还能如此镇定。 八声枪响还没有过双数,很显然包围他们的人并不多。 徐参谋老成于世,见过不少大场面,对于这种阵仗自然是觉得看不上眼,简单的和陈旭对视一眼,顺手给他打了个手势道。 “你给我打掩护,在阳台缝里朝着下面开枪。” “徐参谋,你这是?” 徐参谋笑了笑也没多解释,直接拿出随身的另外一把枪,一拉枪套,直接就翻身跃下楼梯! ------------ 第八十九章 逃出重围 “左边两个!” 陈旭见状也不敢耽搁,冒险探出脑袋往楼下看了一眼,一晃眼看到两个特务正好躲在正门口。 只是他这样一提醒,楼下的那两个特务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直接举起枪照着阳台上就是两枪! 枪声响起,阳台上碎石乱飞,陈旭赶忙低下头,同时也没忘了徐参谋的嘱托,拿着枪朝着楼下胡乱的开了两枪。 这种距离之下,单凭着陈旭的枪法自然是没什么准头,不过对于楼下的特务而言,只要听到枪声响起,他们就会下意识的躲着。 靠着这勉强争取过来的时间,徐参谋从楼梯口冲了出来,直接躲到了院子里的花台旁边。 陈旭抽空看了一眼,正好见到徐参谋的身影,咬了咬牙连着又盲打了两枪,算是给徐参谋作为掩护。 几声枪响之后,楼下的特务果然是躲着不敢露面,陈旭趁着这个空档又飞快的扫视了一眼场中的环境。 先前在楼梯口一共有八声枪响,虽然明面上来看开枪的人应该不多,但也应该不止场面上的两个人。 果不其然,陈旭探出头,左右看了两眼,正好赶在徐参谋打算冒险冲出去的时候,提醒道。 “右边一个!正大门还有一个!” 四个特务! 刚想冲出去的徐参谋急忙退到了花台后面,几乎是习惯性的扒开弹夹,简单的瞄了一眼压满的弹夹。 奉天三处不愧是媲美于日本特高科的专业谍报机构,这埋伏在外面的四个特务呈犄角之势,完美的占据了左右两边和正前方的制高点。 如果不是陈旭在二楼阳台上看着,只怕徐参谋刚才冲出去的时候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只是即便是现在发现了这几个人,眼下的局面对于陈旭和徐参谋而言也说不上多好,奉天三处的增援很快就会加派过来,如果不能尽快突围,接下来的局势肯定会越发的难以处理。 徐参谋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自然也知道眼下的状况拖延不得,直接掐指在嘴里吹了一个口哨。 陈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也意会到徐参谋肯定是有所动作,急忙起身注意着他的动作,随时准备为他提供掩护。 果然,就在徐参谋吹响口哨之后几秒钟不到,他直接猫着腰从花台后面钻了出来,第一目标还是躲在楼下门厅柱子后面的两个特务! 陈旭瞥了一眼他的方向,直接抬手照着门口空放了两枪,随即调转枪头,照着右边的那特务又是一枪! 依靠着二楼制高点的优势,他虽然没能做到有效杀伤,却也堪堪将正门口和右边的特务限制住了。 另外一边,徐参谋听到楼上的枪声响起,脚步加快,直接小跑着冲到了门厅,照着躲闪不及的特务当头就是一枪! 另外一个特务刚想还手,陈旭在二楼上就是一枪! 只听着“砰”的一声,子弹在柱子上弹开,迫使那人侧身躲避,正是因为有他的掩护,徐参谋抽身上前,近距离的一枪怼在他的胸膛上! 连续解决了两个特务,徐参谋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朝着门口那人冲了过去。 躲在二楼阳台上的陈旭本来还想开两枪支援,没想到一扣扳机竟然没了子弹! 连着“咔”“咔”两声,不单是陈旭自己有些错愕,躲在楼下的特务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朗声喊道。 “楼上那个没子弹了!” “过来围这个!” 门口那个特务显然是知道轻重缓急,一眼就看出来徐参谋的身手和枪法远比陈旭来得厉害。 眼看着两人即将朝着徐参谋包夹过去,陈旭情急之下,干脆直接把那把没子弹的驳壳枪扔了出去! 正跑向门口的那人不知有诈,一见陈旭丢了个什么东西下来,急忙纵身一跃躲进了一旁的花台后面。 也就是他迟疑的这会儿功夫,徐参谋直接冲到了正门口,抬手两枪直接将门口的那名特务当场击毙,调转回头照着躲在花台后面的特务又是两枪! 一时之间,只听着“砰砰砰”的连声枪响,徐参谋明面上算是个文职,这出手之间的动静却一点都不小。 他的枪法之果决老练,完全超乎了奉天三处的这几个特务的预想。几乎是两枪一个,迎面就击毙了这四个特务! 解决了这些尾巴,徐参谋没忘了陈旭,回头冲他招了招手道。 “赶紧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陈旭闻言,下意识的还有些犹豫。一来是因为杨家的情况还不太清楚,再者东北纵联的这些人名义上是抗日联盟,实际上和他这种地下党还是有些区别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下也由不得他多想,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陈旭果断的跑下楼梯跟着徐参谋从东门大院一侧的矮墙翻了出去。 两人一路冲到了街上,来不及找什么黄包车,顺着附近的旧巷子就是一路跑,一直到四周几乎都没什么动静了,徐参谋才带着陈旭拐进了一个废弃的小院子里。 “先歇会儿,等天黑了,我们再出去。” 陈旭的体能还不错,勉强还能跟上徐参谋的步调,只不过这一路跑过来也的确是浪费了不少力气,勉强缓了两口气,抱歉一句道。 “这次是我害了你们。” “没什么害不害的,都是抗日的同志,牺牲也是难免的。” 话语之间,徐参谋倒是显得格外的豁达。他来往松江这么多回,想必和田中信三等人交手过不止一两次,虎口偷生这么多回,自然也就看淡了。 两人藏身的院子是属于老城区的废弃小院,四下无人,只剩下陈旭和徐参谋略显低沉的呼吸声。 陈旭缓过一口气来,心思也逐渐活泛起来,他看了一眼附近的废弃小楼,沉声道。 “徐参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小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我一起离开松江?” “日本人去了杨家抓人,杨家的状况现在肯定不太好,我想去看看情况。” 话语之间,陈旭还是有些担心杨婉君和老管家王顺的状况,田中信三在松江这么多年都没和杨家交恶,现在直接翻脸想必是雷霆震怒,动静不会小。 只是现在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了。 徐参谋闻言,不动神色的看了他一眼,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陈小兄弟,这次怕是不好回去了。” “不好回去了?”陈旭隐隐听出了徐参谋是话里有话。 徐参谋见这话都说到这儿了,索性也没有在隐瞒,干脆直接了当的说道,“这次针对松江的行动,我们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已经到了决定成败的紧要关头。我们不希望横生枝节,再有什么意外发生。” “你怀疑我?!”陈旭听到这儿,总算是回过味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徐参谋并没有否认,而是直截了当的说道,“我们在松江的联系人,除了杨家之外就只有你一个外人。现在杨家出了事,即便是我不想怀疑你,现在你所作所为也存在疑点,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险为之。” 看得出徐参谋的确是能成大事的人,言语之间虽是进退有度,实际上却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这件事的确是徐参谋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平心而论,换做是陈旭站在徐参谋的位置上,某天突然被一个外人通知他,松江的联络站被特务捣毁了,肯定下意识的会怀疑这个报信之人的动机。 说到底,在松江这个地方,他陈旭还算不上什么角色,四方人物没一个眼熟的,得不到徐参谋的信任也正常。 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之后,陈旭干脆就瘫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开始打起了瞌睡。 他的这番作态无疑是表明他已经放弃了抵抗,徐参谋当下也没有再没有他说话,而是自顾自的整理武器弹药,同时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时间转眼就过去,等到天色将要黯淡下来的时候,徐参谋早早的就带着陈旭走出了巷子,一路翻墙过巷的跑到了松江边上。 在这江边上,徐参谋早就备好了一艘小渔船,两人上船之后趁着夜色,一路顺着松江往下游漂去。 等到差不多离开松江的地界,徐参谋的脸色才稍微舒缓一些,看着陈旭随口攀谈一句道。 “听说你曾经在东洋留过学,算是个高材生了。” “有东西吃吗?” 陈旭现在没心思和徐参谋聊这些,直接一句话就撇开了这个话题。 徐参谋见状笑了笑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不过这渔船上一穷二白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酒好菜的备着。 或许是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徐参谋看着松江边上的江滩,随口聊起一句道。 “陈小兄弟,松江的局势瞬息万变,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你问我?” “随口聊一句,看看你有什么意见。” 或许是因为徐参谋的语气随和,又或许是因为坐在船上实在是没什么事情做,陈旭顿了顿,还是说道。 “没什么说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即便是被抓了个现形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徐参谋笑了笑,说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 第九十章 箭在弦上 现在的情况的确如陈旭所说,已经到了势不可违的阶段。 大直沽的武器弹药库已经查明,虽然老管家王顺和杨家大部分的人手都已经被控制住,但是只要大直沽的武器弹药库还在,这些牺牲就都有价值。 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越不能迟疑,必须争分夺秒的抢在日本人的前面。 徐参谋将手枪拿出来,随手上了膛,递给了陈旭道。 “拿着,一会儿用得上。” “一会儿用得上?” 陈旭闻言,心里略微有些惊讶。 徐参谋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左右注视着江滩上的动静。陈旭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看风景,这时才注意到徐参谋脸上的神情并不像是看风景那样悠然。 果然,没过多久,江滩上似乎是出现在一道闪烁的手电筒光亮。 那光亮一闪而过,不仔细看一时还不会注意。 见到这光亮,徐参谋急忙吩咐陈旭道。 “左满舵,靠过去。” 陈旭愣了一下,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我不会开船。” 徐参谋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脸色,一听他这话,不免还被逗笑了,回头对着他玩笑一句道。 “船有什么不会开的,推着舵把往右边推就行了。” 说是玩笑一句,徐参谋笑了笑之后,很快就恢复戒备的神色,看起来他对于江滩上的人也并不放心。 陈旭见他的脸色不对劲,一时也顾不上说些什么,直接把渔船船尾的舵把推了过去,水流顺着舵把的方向冲击着,带着整条小渔船缓缓的靠岸。 徐参谋给了陈旭一个眼神,让他拿好枪,同时伏低了身子,时刻戒备着四周的动静。 幸运的是奉天三处的特务似乎没有追查到这个份儿上来,随着渔船靠岸,江滩上几个年轻人小跑着跑了出来。 “徐参谋,你回来了!” “徐参谋!” 这些人的年纪都不算小,看样子都是东北军以前留守东北的残部,陈旭没见着什么熟面孔就站在徐参谋身边没有说话。 现在的形势很紧急,徐参谋也没心思废话,直接招呼几人道。 “叫王斌和洪诚过来,你们先去收拾装备,今晚有紧急行动!” “是!” “是!” 几个人没有多问,直接点头应声,显得颇为纪律。 陈旭本以为这江滩就是东北纵联的营地,没想到一眼看去也就是这几个人而已。 或许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徐参谋在一旁解释道,“东五省毕竟是日本人的地盘,明面上我们还是不方便露面的。” “那今晚你们能集结多少人?” “集结多少人?”徐参谋似笑非笑的看了陈旭一眼,玩笑道,“你觉得我们能集结多少人?” “我不知道。”陈旭摇了摇头,话到嘴边还是补充一句道。 “情报上说田中信三手上有差不多两千人的正规军。大直沽虽然只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地方,但是作为囤积武器弹药的库房,田中信三必定会在那里派以重兵把守。” “你觉得他们有多少人?”徐参谋站在江滩上,随口问了一句。 虽然只当做是在闲聊,陈旭还是认真的分析了一番。 “至少应该有两三百人,想要维持三个整编团的消耗,至少需要不间断的供应几万发子弹,作为辅助的运输工兵就至少需要四五十人。按照二比一的人员配置,加上随行护卫队和留守人员,两百人应该是最保守的兵力水平。” 徐参谋随手扯了一根江滩上的狗尾巴草,随手折了折,漠然道。 “和我估计的差不多,不过他们昨晚勘察过那片地方,实际上的人手应该在六百人左右。” “六百?!” “他们把一个迫机炮班组放在了大直沽的背山面,据说现在还在建设炮兵阵地,看样子是打算把那几门小山炮也拖过去。” 昨晚王顺带着东北纵联的人轻易勘察过地形和大直沽的人员配置,得出的结论肯定是比陈旭纸上谈兵来得细致得多。 小山炮的射程差不多也就七八里地,按照正常的部署,显然不可能配置在大直沽那种地方,一般都是直接布置在发生冲突的战场腹地。 看样子,田中信三已经在知道了大直沽作为武器库被泄露的消息,紧急强化了大直沽的防御力量。 “看起来,日本人想要在大直沽和我们打正面战。”随手折着那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徐参谋冷着脸说了一句。 “大直沽是个山沟沟,三面环山的水湾,易守难攻,对我们相当的不利。” 陈旭去过大直沽,大概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的确就像是徐参谋说的,四周都是高坡,中间是一出水湾,明面上看可以从高坡上发起冲锋,实际上周围的三个制高点应该都被日本人牢牢的占据着。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冒险冲山头反而容易被敌人反包围,只是如果真的从水湾正面打进去又必然会遭遇三面的伏击。 这一战真的是难啃的硬骨头。 “有没有办法派几个精锐的小队潜入进去,直接把日本人的弹药炸掉了事。” “你是说敢死队?” 徐参谋嘲讽的笑了笑,一副你还年轻的表情,过了一会儿见陈旭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解释道。 “在大规模成编制的防线面前,敢死队这种小规模的突击部队连外围防线都不可能打进去。这一战要打就必须正面打,直接从正面扯开一个缺口,想这些小伎俩是没用的。” 徐参谋到底是打过仗的人,这些见解和战略层面上的东西比陈旭强了何止是一点半点。 陈旭自知在这一方面没什么说话的余地,干脆转过话题道。 “打完大直沽之后,估计多久能打进城里去?” “城里?你还想得挺远的,先看看那地方能不能打下来再说吧。” 话语之间,徐参谋有意撇开了这个话茬儿,看起来并不想多聊这件事。陈旭也知道松江不同于大直沽,松江好歹也是一座城,如果东北纵联敢打松江城,那就是逼着日本人来收拾他们。 无论是战略意义还是成功的概率都不高,甚至于在陈旭看来,徐参谋可能压根就没想过直接打进松江城。 看着徐参谋这一副神情寡淡的样子,陈旭皱了皱眉头,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 “徐参谋,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找田中信三的麻烦?” “找他的麻烦?”徐参谋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似的。 陈旭看他这表情,心下更是诧异,奇怪道,“不是为了找田中信三的麻烦,那你们为什么要去打大直沽?” “陈小兄弟,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打大直沽?” 徐参谋果然是人精,直接把这话茬儿给丢了回来,陈旭愣了一下,自然是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也就没有回答。 徐参谋似乎是知道他答不上来,转过话题道。 “五年前,日本人说是我们炸了铁路,转头炮轰东北大营,留守的东北军稀里糊涂的就没了大半,十几天之后他们就占领了奉天府,来年二月份就打下了东五省。你觉得这些小日本有没有本事?” “有,无论是战斗素养还是装备补给都比我们强上不少。” “那你觉得我们能打得过他们吗?” 徐参谋回头看着陈旭,想要从他口中听到一个答案。作为一个留学东洋的留学生,从陈旭嘴里说出来的评价,应该算是相当比较客观的。 陈旭犹豫了一下,虽然觉得大战在即,说这话可能会比较伤士气,他还是说道。 “我们的武器装备还有战士素质和他们比起来,都存在一定的差距。” “我问你,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打得过日本人?能还是不能?给个痛快话!” “……不太行。” 听着陈旭的这一句话,徐参谋突然咧嘴一笑,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陈旭,你是个聪明人却不是一个好军.人。” 其实徐参谋早就知道陈旭会说这样的话,甚至于如今这泱泱天下间,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洋人的船坚炮利。 日本人就更是厉害,扯了大清一只脚,海军舰队如今是威名赫赫,在世界上都排得上名号。 即便是东五省沦陷至今已经有五六年了,绝大部分的国人还是秉持着理性的态度,认为日本人是惹不起的。 东五省,早就不叫东五省了,如今叫做满洲国,是人家日本人大东亚的示范圈子! “我们需要一场胜利。” 沉默半晌,徐参谋用皮靴碾了碾刚才扔掉的狗尾巴草,沉声说道。 “五年了,世人都快忘了,东五省是谁的地界。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还能打,还会打。这件事很急,不能再拖下去。” “……” “就为了这个大直沽,我们从津门小站外找来五千人!他们都已经在松江下属的八个乡镇等了小半个月,这一战我们必须拿下!” 说话间,几个戎装肃面的中年人从一侧的江滩上大步走来,还没等走到跟前,几个人便已经拱手招呼道。 “徐参谋!四一二团已经集结完毕!” “三七一团也已经集结完毕!” “炮兵阵地已经部署完毕,凌晨两点准时先起第一响!” ------------ 第九十一章 不得不发 说是戎装威严,但是看着这些人的做派,陈旭还是下意识的不太喜欢。 东北军的确是很强,但也多是枭雄人物,新派老派这么多人,未必都能协调得开。 只是陈旭还不明白徐参谋先前这番话里的深意,他所提及的津门小站可不是东五省的地盘,而是正儿八经的东北军驻守的阵地! 徐参谋要打的这一战,不是为了东北纵联,而是为了打给东北军看得! 行军布阵是门大学问,陈旭自然是插不上手,只是跟着徐参谋从旁观摩,基本上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余地。 这些从津门小站抽调过来的东北军,大部分都是参加过中原直隶之战的精锐,本身的素质并不差。之所以能够让徐参谋抽调这么多的人,其一是因为松江是南下的要冲,离津门也好,北平也罢都不算太远。 再者还是因为东北军的这点家底得来不易,如果一时小气,抽调个千八百人,直接和日本人在这里全部碰没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反倒是一次性拿出几千人,形成集团优势,一路火力碾压过去,能够将伤亡降到最低。 另外一方面也看得出徐参谋这次能主导差不多四五个团的调度,背后还是有人出了大力气支持的。 随着徐参谋和几个相熟的人一边讨论,一边命令士兵开拔,很快就纠集了差不多七八百人的队伍。 至于其他的人,分散在各个村镇也都是接到了提前部署的信号,早就已经出发了。 陈旭看到这儿,隐隐像是明白了什么,皱眉道。 “徐参谋,这件事你们早就计划好了?” “差不多大半年之前就开始有了这次的计划。” “大半年之前?!” 陈旭看着这阵仗就觉得不太对劲,单以松江的谍报网络来说,即便是秦守邦带着的宪兵队就完全可以查出这种大规模的人员调动。 果不其然,这些人竟然从大半年前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分批潜伏在了松江附近的乡镇上! 这的确是如徐参谋所说的一场大战,而且是一场迟来已久的大胜仗! 这次的计划筹谋已久,各方面的部署也准备的相当到位,作为接应徐参谋的这七八百人,分别乘坐十九辆卡车顺着江滩一路北上。 从这些卡车上,陈旭还能看到一些煤炭的碎屑,不用多说,这一定是老管家王顺的手笔。说不定大部分用于运输兵力的卡车都是杨家矿区里的运煤车。 这次如果不是他临时从宋睿手上诈出了那份情报,或者徐参谋带着的这批人应该直接奔着城北矿场而去也不一定。 心念之间,陈旭随着徐参谋几人坐在卡车里面,透过后视镜看着车斗里面站着满满当当的士兵,心里却莫名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隐隐之间,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太起来具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几十公里的距离,对于这种运煤卡车而言,也就是大半个小时的距离。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一二点,接近凌晨时分的北国冬夜,夜风微寒,虽然只是十一月末却意外的有些冻手。 因为大直沽这个弹药库是陈旭临时查到的,所以整个部队集结的地点也做出了调整。 不得不说,东北军不愧是目前最为精锐的部队,尤其是这一批从津门小站调过来的精锐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虽然是临时确定的集结地点,乌泱泱的好几千人静悄悄的潜伏在大直沽外面的江滩上,饶是陈旭他们这半个编制团,差不多几百号人都已经快到跟前了,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踪迹。 “徐参谋,人员已经全部集结完毕,是否按照预定时间发起进攻?” 附近埋伏的人中有走出两个戎装威严的中年人,看起来和徐参谋也是认识很久了,简单的交谈几句就聊到了正题上。 徐参谋回头踹了踹先前坐过来的运煤卡车,黑皮靴在卡车轮胎上踹出几声沉闷的响声。 周围的几个头头知道这是徐参谋在犹豫。 原定的计划时间是凌晨两点发起总攻,部队会在十二点之前集结完毕,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一切都很顺利,跟着原计划走应该是没问题的。 只是这里毕竟是松江城外,是日本人的地盘,每多待一分钟就会多冒一分钟的风险,更何况这个大直沽的弹药库还是临时确定的目标地点,其中的变数无疑是更多了。 按照的原定的计划,现在待在徐参谋身边的人应该是老管家王顺,他们几个都是东北军的旧部说起话来也不会这么生分。 偏偏今天出了岔子,留下一个不太熟悉的陈旭跟着这些老东北军的人来到了这里。 那几个戎装的东北军头头明面上虽然没说什么,但是明里暗里都有些无视陈旭的意思,陈旭自然也知道得很清楚。 沉默了一会儿,徐参谋突然转过头看着陈旭道。 “陈小兄弟,这地方是你找到的。现在你怎么看?” “我?” 陈旭一时没想到徐参谋竟然会反过来问他该怎么办,下意识的愣在了原地,一时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个人中,一个稍显年轻的年轻人见状,稍微替他开解一句道。 “我觉得按照原计划进行就可以了,炮兵阵地已经布置好了,现在仓促之间改变火力支援的时间,不太合规矩。” 徐参谋没有应声,仍旧是看着陈旭,期待着他的回答。这一番举动并不是他看不起自己的这帮老友,而是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找一个局外人说两句说不定能够发现一些计划的漏洞。 陈旭犹豫了一下,还是看向众人道。 “周围的情况查明白了吗?” 一个戎装的中年男子闻言,忍不住戏谑一笑道,“你当我们东北军都是傻帽啊?附近三十里地都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中,目前为止,松江城里也没有动静。” 派出工兵,的确是作战之前的基础侦查手段,陈旭这话说出来难免有些贻笑大方。这几个东北军的老干.部,虽然对陈旭也说不上看不起,但是他现在说这话就有点儿太小儿科了。 徐参谋见陈旭有些窘迫,也知道这件事让一个外行人多嘴显得有些可笑,干脆拍板道。 “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外围的侦查保持强度,命令传到下面去。准时准点,发起冲锋,保证按照前期部署完成任务。” “是!”几个戎装的中年人齐声应喝,各自散去,将命令传达了下去。 事情到目前为止,基本上还是维持着原计划在进行。 徐参谋也不嫌一身灰,直接靠在了运煤的卡车边上,随手从口袋里翻出一个镶着金边的烟盒,示意陈旭道。 “试试?” 陈旭顺手接过烟,自顾自的往口袋里掏了掏,没想到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煤油打火机,今天竟然没带在身上。 徐参谋也不嫌弃,亲自帮他点了烟,转头看着江滩上隐约可见的人影,感叹道。 “好些年没搞这种夜袭了,还记得29年的时候搞过一回,那次还是在小安岭剿匪。天寒地冻,枪栓都拉不开,走之前说是涂油抹蜡还是没辙。” “徐参谋看起来年纪没多大,没想到经历还挺丰富的。” “这话你以前说过了。” “是吗?我这人忘性大。” 陈旭随口说了一句,拿着烟,远远的看了一眼漆黑如无物的松江。 他是南方人,对于大江大河有一种天生的亲切感,虽然现在已经快到后半夜,江面上基本上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就这江上吹过来的风就已经足够让他感怀了。 看了一阵子茫茫的江面,陈旭随口问了一句道。 “这么好些人,怎么没想着往江上过来?反正这江上也黑漆漆的,坐个大渡轮一次就能运好些人。” “你也知道得要渡船才行,我们手上的这些卡车都是这大半年时间杨家矿产上报废来的,上哪儿去搞大渡轮?” 徐参谋聊到这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了指松江城的方向道。 “松江码头上倒是有一班渡轮,不过那玩意儿太显眼了,我们搞过来也没用。” 陈旭点了点头,这话算是就撂这儿了。相较于他自己这半桶水的谍报工夫,徐参谋和这些东北军的老干.部都是正儿八经的久经沙场之辈。 无论是论资历还是论经验都比陈旭来得专业,这次的行动前前后后筹划了大半年,肯定是方方面面都有考虑到的。 唯一有一丁点变化的,大概就是最后目标选择上从直接攻打城北的日本人营地,变成了现在这个大直沽水湾。 这一点上,从徐参谋手下的人马大部分都是坐着运煤车过来就可见一斑,这些运煤车进攻城北矿场应该是相当好的代步工具和掩护手段。 闲暇之间,陈旭一晃眼看着徐参谋还没放回口袋里的烟盒,突然想到了宋睿也有一个类似的银烟盒。 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了一句道。 “徐参谋,你这烟盒是哪儿买的?” “上哪儿买这东西去?这是纪念品,黄埔毕业的纪念品。” 徐参谋说着,将烟盒上的青天白日徽章亮了亮,看起来还颇为有些自豪的意思。 ------------ 第九十二章 无力崩溃 黄埔这地方出人才,并不是因为这地方有多好,而是因为国内没有这种开创性的院校。 现在稍微冒出一个就能吸纳很多的人才,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是怀着热血抱负而去,也的的确确是形成了早期的军事理论学习基础。 当初的一句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此门,可以说是振聋发聩,激起了不少青年的热血豪情。 只可惜这几年,南边的那些人的确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也就在对付地下党这件事上尽心尽力了。 日本人占了东五省这么多年,屁都不见放一个。 似乎是见陈旭对这烟盒感兴趣,徐参谋倒也不吝啬,直接把这个烟盒递了过去,随口说道。 “没见过吧?给你仔细瞧瞧。” “……”陈旭说是好奇却并没有接这个烟盒。 徐参谋还只当做是他在生闷气,觉得这是上面的徽章太过扎眼,当下笑了笑也没解释些什么。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陈旭并不是因为这小小的烟盒而生气,恰恰是想到了一个人。 宋睿。 想到宋睿的时候,似乎是有一道灵光划过脑海,陈旭隐隐之间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这灵光一闪即逝,根本没给他继续思索的机会。 另外一边,徐参谋抽了一根烟的功夫之后也开始处理起其他事务来。 这种大规模的集团作战所涉及的人员调度和物质运输都是相当棘手的事情。 徐参谋虽然已经算是一员老将,但是这些琐碎的事情还是需要认真的排查一番,免得关键时刻掉链子。 凝重的夜色伴随着夜半的寒意,在江滩蔓延开来,黑暗之中没有篝火,只有三三两两的油灯、火把算是照个亮。 附近探查情况的前哨已经铺出去几十里地,在江滩上集结的东北军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光亮,以免被大直沽水湾里的日军发现踪迹。 就在这样风声鹤唳的气氛之中,陈旭却有些痛苦的捂着脑袋缩到了卡车旁边,心里的不安越发的强烈。 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清晰,明明心里在担心着什么,可是越是拼命的想要回想,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 “不对劲,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杨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宋睿的情报、田中信三、坂田玉川……” 或许是因为在松江的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已经见过了太多人牺牲,所以他本能的有些神经质。 就在这样近乎自责似的审问之下,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着江滩上的寒风渐起,东北军的人开始拉起枪栓,活动手脚。 没过多久,伴随着几声如同雷鸣炸响般的炮声从山那边传来,漆黑的夜空之下突然绽放起了一团团赤红的焰火! 虽然仅仅只有半个基数的火力掩护,但是这久违的炮火声中,所有人的斗志都昂扬了起来。 伴随着徐参谋等各个领头人的高声呐喊,前哨阵地的东北军开始了第一轮冲锋! 大直沽水湾的左侧高地的制高点已经被炮火清洗了一轮,接下来的步兵冲锋拔掉几个高位据点就算是站稳了脚跟! 战况远比大多数人预想的还要快速! “徐参谋!大直沽左侧高地已经拿下了!” 发起冲锋之后还没过十分钟就有传令兵回报战况。 徐参谋下意识的反问一句道,“怎么会打得这么快?” 传令兵喜气洋洋的解释道。 “左边那片山坡没什么浮土,全是石头!根本打不下什么地堡堑壕,一轮炮就全部炸平了,压根就没几个日本兵!” “现在王斌连.长的先头部队打到什么位置了?” “已经打进水湾了,但是日本人在水湾里面挖了地堡,看样子弹药库应该是埋进山里了。” “果然还是要打攻坚战吗?” 徐参谋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虽然早就推演过大直沽的情况,但是侦察兵传回来的消息始终只是一个大致的情况,远不如潜伏其中的谍报人员获得的信息那般详细透彻。 再加上,这个大直沽毕竟是这几天临时改变的目标,地形这一块还是没有吃透。 “还是有些过于冒进了,不过如果真能端掉这里的弹药库,损失严重一些也还能接受。” 想到这里,徐参谋直接下令道。 “叫洪诚的人赶紧跟上!要一鼓作气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 “是!” 传令兵敬了个礼,转头就兴冲冲的跑了开去,看得出能够和日本人过过招,对于东北军的这些人而言实在是难得的幸事。 前方的枪炮声不断传来,徐参谋不断听到传令兵传来的好消息,不知不觉也有些飘了,左右看了看,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陈旭不知道去哪儿了。 徐参谋当即挥手招来一个卫兵,吩咐道,“跟我在一起的那小伙去哪儿了,你给我去找找。” 卫兵点头称是,刚要去找陈旭,没想到陈旭自己晃晃悠悠的从卡车下面爬了起来,像是没了脊梁骨一样走到了徐参谋面前。 眼下前线战事犹如摧枯拉朽一般节节胜利,徐参谋的心情也不错,见他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忍不住玩笑一句道。 “陈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掉江里去了?” “……” 陈旭闻言,面色惨白的抬起头来看了徐参谋一眼,突然崩溃大喊起来。 “输了!全输了!” “你在嚷嚷什么?”徐参谋眉头一皱,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那份情报是假的!大直沽也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大直沽!从来就没有什么大直沽!”陈旭近乎发疯一样歇斯底里起来,对于作战台前的卫兵和徐参谋而言多多少少有些不可理喻的意思。 只不过徐参谋终究是有脑子的人,他敏锐的抓住了陈旭话里的重点,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冷着脸质问道。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情报是假的?!” “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大直沽,松江也从来没有什么大直沽!我早就该想到了,为什么这么多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不知道有个什么大直沽,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这好几千东北军都陷进其中,肩负着这几千人的性命,对于陈旭这个小年轻而言一下子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反倒是徐参谋还相当的冷静,他冷着脸看了一下表,用近乎冰冷的语调吩咐卫兵道。 “把这个人拖一边去,叫传令兵过来,我要联系四周的侦察兵。另外派人去前线,通知大部队后撤。” “许参谋,现在前方地堡已经到最后一道防线了,日本人的弹药库都已经炸了两个了,现在还要撤?” 卫兵下意识的反问一句,这本来只是顺口一句,没想到一贯和蔼俊气的徐参谋冷不防的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那卫兵的脸上! 卫兵的嘴角都被扇得几近吐血,却还是直接原地敬了一个礼,一声不吭的快步传话去了。 在战场上多嘴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只可惜徐参谋以后怕是教不了他更多了。 几乎是在这个卫兵前脚刚走没两分钟,漆黑不见五指的松江江面上突然亮起了一道明晃晃的船头灯! 巨大的光亮一瞬间打过来,江滩上只剩下几百人的卫队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紧接着那江面上的渡轮之上突然响起了一轮机枪连射声响! 刹那间,船头的两架油压重机枪吐出连绵火舌弹雨,短短十几秒钟时间就扫倒一大片江滩上的卫兵! 松江边上的江滩一望无际,根本不存在什么掩体可言! 依靠着渡船上的重机枪火力点,徐参谋在江滩上的临时指挥所,瞬间就被枪林弹雨覆盖! “哒哒哒!!!!” 重机枪的枪声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将江滩上的砂石打散开来,甚至硬生生的打出一层沙雾。 随着渡船靠着河岸边,渡船上有人用日语喊了一句冲锋,随即一百来个日本兵直接跳下渡船,淌着浅滩就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沉寂已久的大直沽水湾上空突然响起了连绵的炮弹轰鸣声! 在松江经营多年的田中信三在此刻展现出了令人胆寒的战略物质储备! 近乎无穷无尽的炮弹,宣泄在狭窄的水湾之中,硬生生的将冲入前线的近四千余名东北军淹没在了那片水湾之中! 照明弹、燃烧弹、重炮……无穷无尽,将大半个夜空都撕扯开来,一时之间竟犹如白昼! 渡船之上,田中信三拔剑远望,站在那船头灯前,犹如荣光万丈的君王! 这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大胜! 只可惜不属于筹谋多日的东北军,而是田中信三这个日本人。 “大佐阁下,我们在江滩那头抓到了这个人!” 说话间,犹如落水狗一般垂头丧气的陈旭被两个日本兵一路拖到了渡船前。 带头冲向江滩的小队长正好是在城北营地当差,所以认出了陈旭。 “呦西~陈旭桑!你滴地下党!” 田中信三一见到陈旭,咧嘴大笑间,直接跳下了渡船,举起武士刀,残酷的冷笑着照着陈旭的脑袋上劈头盖脸的就是一刀斩了下去! ------------ 第九十三章 不复少年 “卖报!卖报!最新消息!皇军大胜利!田中大佐率领皇军大败东北纵联叛乱分子!剿灭万余叛军!” 松江街头,一个半大的小孩拿着一沓报纸,兴高采烈的沿街叫喊着。 与此同时,久未出现在松江城区的田中信三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自己手下的卫队,沿街巡视。 松江早年是东北军的主要兵源地,杨家老爷子就招呼了几千人参加东北军,这里的百姓自然不会对这件事有多待见。 只不过沿街沿路,城里的乡绅还是张罗着一些不知世故的百姓沿街候着,等着田中信三的大部队来了以后就开始欢呼喝彩起来。 这样的流程,五六年前也搞过一回,对于这些城里的乡绅富户而言倒也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了。 早上的巡街一直走到了老城区。 田中信三骑着高头大马,正好走到了杨家的老宅子前。他坐在马上也没有下马,直接挥了挥武士刀,随行的日本兵中就有两人拖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来。 那男人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模样,但是身上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两个日本兵走到杨家大门前,直接把人往门前一扔,其中一个上前一步,一脚把虚掩着的大门踹了开来,用带着地方口音的日语从着院子里喊了几句,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杨家的那些丫鬟伙计全都被这阵仗吓傻了,一个都没敢出来冒头。 反倒是见着一个锦衣玲珑的姑娘从正门对着的客厅里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她那一身装扮穿金戴银,瞧着格外的喜庆,脸上也粉面上彩瞧着分外的标致,不是杨家那大小姐杨婉君还能是谁? 她款款而来,走出了杨家大门,看也不看地上那人一眼,直接走到了田中信三面前。 田中信三坐在马上,探出手捏着她的脸颊,意味莫名的笑了笑,挥起武士刀直接招呼一众日本兵道。 “走!” 一众日本兵齐声应喝,壮观的人群扭头就走出了巷子,随行的乡绅见状也忙不迭的跟了出去。 人群散了之后,杨婉君随手抹了抹脸颊,转过头漠然的看着大门前已经生死不知的陈旭,随手招呼道。 “扔外边去。” 院子里几个佣人闻言,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说是将他扔外边去,实际上还是寻了个诊所,稍微算是给了个活命的机会。 诊所的医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眼瞧着几个杨家的佣人带着人过来,自然是点头应允,急忙把人给抬到手术台上稍作打量。 “头上、脸部有刀伤,全身大面积淤青。” 简单的打量了一眼,诊所的医生一边自顾自的念着些什么,一边检查着陈旭的伤势,从这医生的言语来看,他的能耐应该不小。 毕竟这种汇报伤情的习惯,一般都是大医院的主治医生才会有的习惯。 幸运的是,检查了一圈下来,最后的结果还算不错。比较严重的伤势就是头上和脸上的刀伤,其余的伤口大部分都是跌打损伤,问题不大。 诊所的医生拿来酒精棉,先将陈旭脸上和脑袋上的血痂擦去,头上的头发也得剃掉一部分。 说起来流程繁琐,实际上也没有费多少功夫,因为伤口不太深,甚至都没有缝针。 医生简单的处理完毕,看着陈旭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嘴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安排一旁的护士道。 “给他挂点盐水。” 护士点了点头,转身从药品柜里面拿出一袋盐水,利索的处理起来。 而在另外一边。 容光焕发的田中信三在松江大酒楼吃完了午饭,一群日本兵在酒楼里唱起了日本歌,呜呼哇咦的曲调里,其他的食客根本就不敢多待,一见着这阵仗转头就走了。 酒店老板却不敢发脾气,还得老老实实的站在田中信三旁边候着陪着笑脸。 “田中大佐,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田中信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饭菜不吭声。 虽然说是应付日本人,但是这酒店的老板还是格外的用心,看家的山珍海味基本上能做出来的都摆上来了。 毕竟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那松江大酒楼怕是早几年就开不下去了。 田中信三看着面前蒸得像是一碟梅菜扣肉似的熊掌,突然转过头看着店家问道。 “这是什么菜?” “回大佐的话,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八宝蒸熊掌,用的是野山参还有那鹿茸……” 酒店老板絮絮叨叨的念了两句,田中信三冷不防的站了起来,一把拿起座位旁边的武士刀拔出长刀,照着店老板就是一刀斩去! 包厢饭桌上几个下属都还在吃饭,突然看着田中信三发疯,尤其是那店老板的血飙得满桌子都是,顿时就没了胃口。 说是热热闹闹的庆功宴,此刻一群人甚至都不敢说话了。 门口两个日本兵显然很了解田中信三的做派,二话不说直接进来把店老板的尸体给拖了出去,随即又拿着抹布开始收拾地板和窗户。 一行人就在这古怪的气氛之中沉默着,虽说日本人占领东五省,靠得是所谓的血脉优越论,上面的人也在有意识的培养下面的日本兵的血性。 但是像田中信三这样提着刀就砍的,即便是一起共事的这几个日本兵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就在包厢里的气氛越发冷清之际,包厢门外突然走进来三个人。 领头的人正是黝黑壮硕的坂田玉川,他的身旁跟着一个不算高的山口美惠子,两人身后跟着一个随行的卫兵。 三人一走进包厢里,坂田玉川稍作打量就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冷笑着讥讽道。 “田中桑,你该不会是已经收到了本部的电报,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本部的电报?” 包厢里一个和田中信三走得很近的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其实不用坂田回答,这几个人已经大概知道了所谓本部电报的内容。 虽然田中信三有模有样的在松江城里散播舆论,把这次全歼东北纵联的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但是在奉天本部的那些高层可听不见这些地方小报的消息,这份功劳的大头最终还是落在了坂田玉川这个海军本部的嫡长子身上。 田中对于这些事情似乎早就有所预料,当下并没有理会坂田玉川的挑衅,而是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清酒杯,直接喝了一口清酒。 坂田玉川见状,冷笑一声也没有多做解释。 双方虽然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边缘,但是这次的成功,终归是一起合作的成果,坂田玉川自然不会太过嚣张。 他直接走到了桌前,一个田中麾下的小队长见状,急忙起身让了个位置。 坂田也不讲究,直接坐在了座椅上,看着这满桌的饭菜,随口说道。 “这次的作战计划相当成功,本部方面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你我都清楚,为了完成这次的围剿行动,我们耗费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从收益上来说这次的作战计划实际上是亏了不少。” “你放心,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处理。” “这样最好。” 坂田玉川笑了笑,说是和田中信三水火不相容,但是这话语之间聊起正事,他看起来反倒是没有那么多个人情绪。 现在毕竟是田中的庆功宴,坂田玉川也没好意思继续说正事,说了两句也就算了,回头还招呼着一旁的山口美惠子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美惠子小姐对于这次作战行动可谓是功不可没啊,没有她在松江码头监督火炮弹药的运输和储藏,我们这次奇袭也不会这么成功。” 说是什么监督弹药的运输,田中信三却一眼看出了坂田话里有话,眉头一皱道。 “坂田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美惠子小姐在这次作战行动之中有突出贡献,没有她的帮助协调,我们的炮兵阵地说不定就提前暴露了。” “哼!” 田中信三冷笑一声,话语之外,显然是对山口美惠子这所谓的功劳没什么好脸色。毕竟这种小差事,他一般都是直接交给手下的小队长去监督完成的,现在还被坂田摆在台面上邀功,自然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坂田玉川却觉得这件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似的,继续为美惠子邀功道。 “美惠子小姐做了大功一件,田中桑,你觉得是不是应该给她些奖赏?” “你想奖励她什么?” “很简单,我希望她能继续参与接下来的行动,直接进入杨家。” “不可能!” 田中信三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一拍桌子,冷着脸说道。 “坂田,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坂田玉川笑了笑,拍了拍美惠子的胳膊,似乎是感慨又好像有些遗憾似的说道。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美惠子小姐可是精通情报收集的谍报人才,如果有她进入杨家这个节点,我们在松江的很多行动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这件事没得谈。” 田中信三冷着脸,直接抛下一句,语气远比坂田预料的坚决。 ------------ 第九十四章 山河故里 松江,老城区,诊所。 “陈先生,你感觉怎么样?” 诊所的医生用小手电筒照了照陈旭的瞳孔,说是没什么异常反应,不过陈旭来这里好些天了一直不声不响的,以至于医生都怀疑他是不是有脑部损伤。 诊所里的消毒水味道,白色的帘布和被单都让陈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种熟悉并不能让他忘记自己犯下的错。 “帮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是陈旭未曾设想过的罪责。 虽然到松江之后,他就有一种被人掌控的感觉,但是真的因为他使得这么多人牺牲,他才明白谍报工作的份量有多么的沉重。 大直沽的战斗中,田中信三仅仅率领四五百人就将东北纵联的几千人打败。依靠着强大的火力覆盖和先人一步的情报网络,日本人早就对东北纵联的进攻计划一清二楚。 即便是徐参谋等人筹划了大半年的时间,但是这些东北军的兄弟其实从踏入松江的那一刻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日本人的监视之中。 这是完全的降维打击,徐参谋和大部分东北军的将领还是习惯了老一套的战略打法,对于情报工作的唯一依仗就是以前的老战友。 他们太信任王顺,同时也太信任了陈旭了。 躺在病床上的这几天,陈旭一直不吃不喝,靠着吊盐水勉强撑着,心里不住的懊恼之余还有对松江局势深深的畏惧。 松江这趟水,实在是太深了。 虽然没有近距离的观察过大直沽水湾的状况,但陈旭隐隐已经想到了那里的布置为什么会吸引老管家王顺的注意。 原因无他,因为那里真的有大批的武器弹药,日本人完完全全就是在那里布置了一个真正的弹药库! 那批武器弹药的源头,陈旭其实也想明白了,正是前不久被宋睿和宪兵队运走的那批弹药! 那批本该是杨家代为保管的武器弹药! 这是一场方方面面都异常缜密细致的局,从杨家保管的武器弹药开始,到宋睿假意泄露的情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连环套! 可以确定的是设局的人,从一开始就瞄准了东北纵联潜入松江的几千人,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杨家管理的这批武器弹药做文章。 陈旭不知道自己是无意牵扯其中,还是老早就被人盯上了,极度的自责之下,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之中。 东北纵联的战士支离破碎的躯体,伴随着松江上飞扬的砂石四处飞溅,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飞远了。 很多事情都是眼不见心不慌,真正设身处地经历过,自然会感受到那种莫大的震撼。 就在陈旭木然的回忆着江滩上牺牲的徐参谋等人之时,诊所外突然走进来几个人,领头的人穿着一身灰蓝色宪兵制服,正是秦守邦以前的小跟班孙令树。 孙令树似乎一早就知道了他在这诊所里面,直接掀开门帘走了进来,随手将几个卷宗档案袋扔到了他的身上,玩笑道。 “陈队长,您这回可真是玩大了。” “……” “哟~脸上怎么也来了一道?这可算是破了相了。” 孙令树说起话来多是调侃的语气,只是目光落在陈旭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上,他还是下意识的收起了几分玩笑的口吻。 陈旭脸上的那道伤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了下巴,要不是避开了眼睛,只怕这一刀直接能把眼珠子都给挑出来,可想而知这一刀是何等的凶险。 不过也正是因为下刀的人,手相当的稳。所以这一刀几乎是笔直的划拉下来,看起来伤口狰狞之余却避开了脸上大部分的要害。 孙令树来之前显然是没想到陈旭竟然落得这般下场,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玩笑的话也不想提了,只是沉声道。 “杨家小姐替日本人给你求了情,但是你还是得去宪兵队里当差。这是人家田中大佐的意思,你要是不去宪兵队当差,人家就觉得你是记恨他,这件事就完不了。” 陈旭并没有吭声,他现在也没心情去考虑田中大佐会不会继续找他的茬儿。 即便是田中不找他的麻烦,现在也应该有很多人想让他死。 他现在成了名正言顺的走狗,害死了徐参谋,害死了东北纵联、东北军那么多的人。现在田中让他重新回宪兵队待着,不是给他面子,恰恰是对他的羞辱。 陈旭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满腔热血未曾一偿抱负,现在却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走狗汉奸,想必田中信三应该很得意。 孙令树看陈旭这样子就知道劝不动他,说白了现在就陈旭这张恐怖的刀疤脸,搁在什么地方都觉得突兀,更何况是请他回宪兵队坐着? 虽然算是违背了日本人的命令,孙令树还是打算硬着头皮受着,转头就打算离开这间小诊所。 没想到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陈旭却沙哑着嗓子说道。 “把我的制服留下。” “陈旭,你?” 孙令树闻言,心下暗暗吃惊,一时竟有些犹豫。不过陈旭显然是没打算和他继续聊下去,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直接从孙令树手中接过那件宪兵队的外套,直接就套在了病号服外面。 “这样行了吧?” “……赶明儿还是去宪兵队露个脸,至于这些东西,我可以帮着看看。” 到底都是中.国人,尤其是陈旭年纪也不大,孙令树现在看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心中难免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只是陈旭却没打算吃他这一套,直接拿起被单上的几本卷宗,颤颤巍巍的就走了出去。 孙令树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 虽然不知道陈旭究竟做了什么,但是作为宪兵队实质上的二把手,他可是很清楚陈旭并不是传闻中帮助日本人的走狗,毕竟这个年轻人在两三个月前还是一副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模样,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向日本人低头的。 这间诊所本来就是在老城区,正好就在杨家宅子附近,差不多也就是隔了两条巷子不到的距离。 陈旭披着宪兵队的外套,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杨家的老宅前,一抬起头把门口两个刚出门的丫鬟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 只不过他也不见解释,径直就走进了前院。 院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他这副模样有的人还想上前阻挡,但是见他披着一件宪兵队的外套也不敢轻易上前。 就这样,陈旭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有见到什么佣人,反倒是见着一个姑娘背对着他,正在仰头看着墙上的水墨骏马图。 似乎是听到了陈旭进来的脚步声,那姑娘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一见着陈旭脸上狰狞的刀疤,一时也被吓了一跳,只不过她终归是比一般的佣人来得有见识些,稍微定了定精神便皱眉道。 “陈旭?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 陈旭沙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就灌了一口,转头照着地上就吐了一地茶沫子。 长时间没有进食,现在的他还不太适应这种浓茶的味道。 站在客厅里的山口美惠子面色复杂的看着他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陈旭死了还好些,至少是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陈旭现在非但回来了,脸上还带着一道大伤疤,怎么看都有些硌应人。 美惠子今天来杨家自然是来找杨婉君的,没想到杨婉君没见着,反倒是遇到了陈旭。她自然也看出了陈旭的状态不太对劲,默不作声的就打算离开这里。 没想到陈旭却突然把茶壶往地上一砸,沙哑着嗓子问道。 “当天你在松江码头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田中的炮兵阵地在松江城郊,沿路没什么宽敞的直路,为了隐藏踪迹,只能走水路转运弹药。那些弹药一定会经过松江码头。” 见他现在重伤在身还能这么有理有据的分析着,山口美惠子索性把话说开了。 “我就是在松江码头监督弹药的运输,那样怎么样?我还可以告诉你,当天的炮兵阵地就在那个水湾背山面,就是经由坂田玉川少佐坐镇指挥的,你又能如何?” “……” “打不起还输不起,你们支.那人……” 美惠子顺口说了一句气话,只是这话还没说完,突然见着陈旭阴沉着目光,冷冷的看着她。 这客厅里没什么外人,美惠子手上又没什么趁手的武器,饶是陈旭现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她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心虚。 正所谓穿草鞋的怕穿皮鞋的,穿皮鞋的怕光脚的,现在真要把陈旭逼急了,美惠子还真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眼看着客厅里的气氛越发的紧张之际,突然客厅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杨婉君从前门走了进来,正巧走进了前院里看见了客厅里面的状况。 美惠子见状如蒙大赦,快步走到杨婉君面前刚打算说些什么,杨婉君却伸出手示意身后的小跟班道。 “来人,送客。” 美惠子一时还没来及开口,杨婉君便直接走进了前厅,看样子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 第九十五章 放松一下 “你来得倒巧了,刚买了两条鲤鱼,你试试口味?” 杨婉君似乎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性子,原本陈旭还以为这是一种大家小姐的娇生惯养的娇气,如今经历了这几番风波之后才发现这姑娘比他想象得要刚强内敛。 陈旭颤颤巍巍的依靠着桌子站着,顺手摸了摸脸上的刀疤,问道。 “王顺在什么地方?” “死了。” “什么?” “南门外面挂着好几天了,你回来的时候没见着?” 杨婉君随口一句,顺手将手上的黑纱手套摘下来丢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穿着一身很时髦的欧式洋装,头上戴着黑色女式礼帽,脚上穿着高跟鞋,看样子不像是去买菜的扮相。 换做是以前,陈旭或许会警觉的追问两句,但是现在陈旭却站着没有吭声。 杨婉君刚开始客气了两句,聊起老管家王顺之后似乎便没什么继续聊下去的兴趣,沉默着将一身的行头都扔到了一边。 到了最后,甚至连鞋也不穿了,直接光脚在客厅里来来去去的走了两圈,自顾自的走到了客厅供桌前拿起桌上的供果就咬了一口。 杨家老宅院的装潢实际上颇为老旧,这前厅说是宽敞,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之后还在墙角摆了供桌,换做是以前,逢年过节还得供奉上祖宗牌位。 只不过现在是杨婉君当家做主,这些牌位看着磕碜也就全都撤了,只留下了供桌偶尔会点些香烛,摆两盘苹果算是走个过场。 吃了两口苹果,杨婉君似乎觉得不怎么是滋味,随手把那沾着口红印的苹果放在供桌上,转头看着陈旭道。 “你还想在这儿待吗?实在是没这个心情,我赶明儿叫人把你送出去。” “……你要我去什么地方?” “哪儿都行啊,奉天府也成,北平也成,实在不行再往南边走也行。” 杨婉君说得随意,按理来说,陈旭的确是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毕竟现在松江的这局势下,杨婉君能做出这些让步,背后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心血和筹谋。 东北纵联的事这次是彻底栽了,松江这个无底洞不是陈旭这种愣头青能闯得明白的,知难而退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 杨婉君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旭的侧脸,一来是因为避开他脸上的刀疤,免得看着硌应,二来还是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如果是换作刚来松江的陈旭,现在肯定是打死也不愿意走的。 输人不输面儿,年轻人活着就是为了一口气。 偏偏现在陈旭心里的这口气,算是给打散了。人终究还是需要面对现实的,这世上如果什么事情都能心想事成,那对那些付出过血泪的前行者而言,胜利就显得太过单薄了。 “我想去北平。” 沉默了半晌,陈旭还是嘀咕着说了这么一句。 杨婉君撇了撇嘴,随口说道,“北平倒也还算可以,离东五省也不远又不是日本人的地盘。” 这话虽然说是这么说,其实杨婉君也明白陈旭有点心气儿未尽的意思。北平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国土前哨,日本人入关第一个打的就会是北平城! 如果说松江的形势还算是平和,那位于南北争锋关键的节点北平城现在可以说是风雨飘摇,南来北往不知道多少谍报精锐潜伏其中,各大势力的角逐也在明里暗里的较着劲儿。 北平是个很大的舞台,唯一的缺点就是这地方现在被东北军可看着的。 松江边上的一战,东北军被田中信三关着闷罐,打死了几千人。 这笔账要是真的追究起来,陈旭这张脸还不知道要被划几刀。现在他提出要去北平城,其实多多少少是有点儿找死的意味。 杨婉君对此心知肚明却并没有劝两句的意思,不知道是因为她现在心里也藏着心事,还是因为早就知道陈旭的倔脾气。 两人之间的话聊到这里,杨婉君随手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昨天晚上也没怎么休息好。 陈旭站在桌子边上,她似乎是不想过去打扰,左右是没地方坐着,干脆双手一撑直接就坐在这供桌上。 她起身的动静太大,晃得供桌上的香烛案台都差点翻倒在地,瞧着动静是不小,可是陈旭却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或许是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杨婉君坐在供桌案台上,自顾自的晃悠了一下脚,脚上艳丽的红指甲油不知怎么的好像也磨掉了不少。 这难言的沉默过去了不知多久,门外一个小丫鬟敲了敲大门,恭敬的说道。 “大小姐,您带回来的两条鲤鱼都给做好了,您是在这客厅里吃还是送到屋里去?” “就在这里吃吧。” 终于等到吃饭时间了,杨婉君的语气明显是轻松了不少。 没过多一会儿,几个丫鬟就端着饭菜上了桌。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是少了老管家王顺的身影,连吃饭都显得没以前那般自在了。 陈旭的脸上有刀疤,索性没有划破嘴巴,吃饭自然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只是那扭曲的疤痕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倒胃口。 杨婉君看似不介意,吃饭的时候倒是一直没见着抬头。 或许是没想着陈旭会来,所以今天吃的鲤鱼汤里放了辣椒,对于陈旭这样大病初愈的病人来说,这种辣味的菜式就显得有些硌应了。 陈旭低头吃了两口鱼,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用筷子试着挑了挑鱼嘴。 果然还是没有眼花,这厨房里的伙计估计是想着给杨婉君吃个新鲜,做菜的时候毛毛躁躁的,这鲤鱼嘴里的鱼钩都没撇去。 看着这明晃晃的鱼钩,陈旭的脸上丝毫不显,转头又用筷子把这鱼钩埋在了碗里。 松江的渔夫捕鱼一般都是用网兜,很少用鱼钩,即便是用鱼钩钓鱼,大部分也没那么豪气,一尾鱼就直接剪断了鱼线连鱼钩都不要了。 再者说,松江市面上的鱼钩,大部分是小作坊做出的黑铁钩,这种明晃晃的鱼钩是外国货,一般渔夫怎么可能用得起。 看着这鱼钩,陈旭就已经明白了先前杨婉君应该和某个人去钓鱼去了,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瞧着也不算是一事无成,至少还有两条鱼可以吃。 陈旭脸上丝毫不显,甚至连眼神都一如先前般的淡漠。 大是大非最容易让人成长,又或许是经历了这么多,总算是让陈旭意识到了这世上很多事情本来就应该藏在心里,所以他少见的没有多问,只是低头吃着鱼。 虽说是不太适合吃这种辛辣的东西,陈旭还是尽量吃了一些,勉强算是恢复了一些体力。 田中信三当初在江滩上抓到他的时候,没有下重手。 陈旭脸上看上去是留下了一道狰狞的刀疤,实际上并没有伤及什么要害,这些天不吃不喝才是现在陈旭虚弱的主要原因。 吃了些饭菜,陈旭的脸色都好了不少,反倒是一贯胡吃海喝的杨婉君今天似乎是没什么胃口,只是简单的吃了两筷子鱼肚子上的那点白脂。 见他似乎要起身活动,杨婉君放下筷子,随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漠然道。 “难得回来一趟,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我下午还有点事情要处理,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可以找账房的李管事。” 简单的交代一句之后,杨婉君并没有领着陈旭去找那所谓的李管事认个脸熟,而是扭头就捡起先前丢在地上的高跟鞋,说是出门办点事情,该有的打扮还是一点不见少。 陈旭坐在大圆桌的对面,脸上的伤疤犹如一条扭曲的黑红蜈蚣,让人不忍直视。他就这么默默的看着杨婉君收拾好了走出门去,这才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一路上,说是没什么动静,实际上却有两个灰衣仆从在身后跟着。显然杨婉君或者说是日本人对他并不放心。 陈旭将身后的两个跟班看在眼里,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选择强行出头,而是老老实实的回到了自己常住的客房。 客房里的一切都相当的规整,桌椅板凳的位置也没怎么变过,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人搜查过的迹象。 其实搜不搜查都没什么意思,他来松江的时候只带着一个藤条行李箱,里面根本没什么秘密文件。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日本人和奉天三处的谍报侦查手段之下,田中信三可能比陈旭更了解他自己。 陈旭踉踉跄跄的走到房间里一角的衣柜前,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枪。 这把手枪还是当初徐参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送给他的,不是什么匣子枪,而是一把正儿八经的半自动式的柯尔特手枪。 “上帝创造了人类,而柯尔特让人类平等。” 陈旭以前在松江剧院捡到过一把差不多的,只可惜后来为了和秦守邦搭上话,把那把枪卖掉换钱了。 回忆起来到松江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笑感觉。 明明知道不太可能真的套取什么情报,每次又总是会突发奇想一些有的没的。然后再一次又一次的逞强中撞得头破血流。 想着自己过去几个月的所作所为,陈旭自嘲似的笑了笑,掂量着手中的柯尔特,不发一言。 ------------ 第九十六章 南下北平 王顺的死,从某种程度上彻底的标志着松江的沦陷。 日本人和宋睿的奉天三处,几乎是彻底的掌握着松江的大事小事,在如此严密的情报网络之下,连往日偶尔会路过松江的地下分子和东北纵联的人都默契的选择绕道而行。 这一战,算是打出了日本人的威风,也打响了田中信三的名头。 坂田玉川虽然对田中信三刊文发报大肆宣扬自己事迹的举动不屑一顾,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举动的确是让田中在松江百姓口中留下了赫赫威名。 现在松江下到百姓,上到乡绅,人人都知道有一个日本的田中大佐打了大胜仗,反倒是坂田玉川这个半年多前空降过来的少佐在松江百姓眼中越发的没有存在感了。 坂田玉川的办公室里。 看似五大三粗的坂田玉川拿着一副放大镜,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泛黄的水墨画。 房门外传来了几声敲门声,他用日语喊了一句。 “进来。” “坂田少佐。” 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杨家吃了闭门羹的山口美惠子。 “她把我赶出来了。” 坂田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那就找机会再去一趟,恶心恶心她也是好事。” 这话说完,美惠子没有应声却也不见离开,坂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你还有事吗?” “最近关于田中信三的传言多了起来,许多士兵聊到他都是兴高采烈的样子。” “你是说士气吗?” 坂田玉川低下头,继续研究着那副泛黄的水墨画,悠然道。 “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松江的风声吹不到奉天本部去,田中想要搞舆论战,未免有些太想当然了。” “但是这样的风头如果持续下去,以后接管松江的事务应该会比较麻烦吧?” “麻烦?你以为是过家家吗?我们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服从命令是第一准则!” 坂田玉川照着桌上的水墨画猛地一拍,这番话与其说是教训美惠子,倒不如说是他的一句自己安慰自己的话。 说白了,现在松江在田中手里越发的稳固,坂田玉川其实心里也在暗暗着急。 或许是注意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坂田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被拍出裂纹的水墨画,直接把这价值连城的古画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面,漠然道。 “最后这次行动结束之后,我就有理由让田中下台。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配合他,先把这次的行动的收尾部分完成。” “明白。” 美惠子还算是知道分寸,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而与此同时,松江租界区的法式餐厅门前。 一位穿着华服的女子缓步走下了车,抬起头看了一眼挂在门外的咖啡色招牌,还有那认不出名字的法语招牌。 东五省的洋人餐厅其实有不少,只不过大部分都在租界区。当年在奉天府有一个八国酒店,算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如今在松江的这个法式餐厅显然是不如八国酒店那般气派,规矩也没有当年那般严格,毕竟现在东五省不是大清的地界,名义上已经算是日本人的地盘。 日本人虽然对这些洋人也算客气,却远没到大清那会儿见面就磕头的地步。 “杨小姐,您总算来了,怎么换个衣服都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杨婉君刚走到门口,宋睿就出来迎接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宋睿和杨婉君有些相似,都是老于世故的人精。 两个人站在门外寒暄了几句,刚走进餐厅里,杨婉君却柳眉一皱,突然变了脸色。 餐厅里已经清了场,田中信三换下了戎装,梳着一个大油头,西装革履的端着酒杯站在窗边,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 杨婉君见田中竟然也在场,顿感诧异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宋睿一听杨婉君这话的意思,顿时就结巴起来。他现在倒也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个掮客,怎么着也还是要说两句场面话。 “田中大佐这次打了大胜仗,连着几天都有不少乡绅邀请他做客,所以他才选了个法式餐厅避一避风头。没想到这事情竟然有这么巧,偏偏我们还就走到一块了。” 说话间,宋睿笑着打了个哈哈,只不过这番话怎么说怎么蹩脚,杨婉君怎么可能会信? 只不过现在人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杨婉君即便是再怎么不给面子,现在也没理由直接转身就走。再者说,宋睿的奉天三处最近又收集了不少情报,杨婉君也是为了这件事专程过来的,现在目的还没达到,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 就这样,杨婉君穿着一袭洋装款款走到了田中信三面前,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次的安排不太如意还是怎么,她这次竟然连笑都不乐意笑了,直接就冷着脸坐在了座位上。 田中信三对此似乎也不以为意,只是对宋睿使了眼色,宋睿便老老实实的退到了一旁。 烛光晚餐,灯火摇曳间,酒香氤氲,倒是颇有些格调。 田中信三并不丑,坂田玉川那五大三粗的身形自然不用比,和宋睿比起来都算是瘦了一圈,再加上个子很高,看起来高高瘦瘦,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气魄。 看得出,田中很会包装自己,尤其是在形象的管理上花费了不少工夫。 发型、胡须、袖扣、领带、上衣……每一处都看得出经过细心的打理,透露出一种英伦绅士的做派。 和田中比起来,杨婉君也不差。这位杨家大小姐的底子相当好,本身就长得娇俏。 她的出身也好,平日里养尊处优,手脚都白净细嫩,生得一副让人瞧着心疼的模样,自然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两人坐在这法式餐厅里面,伴随着法国老绅士的钢琴独奏,气氛算是相当的到位了。 与此同时,在老城区的杨家老宅门前。 此刻正有一位失意者落拓的走出来,他竖起了大衣的衣领,可是还是偶尔能见到他脸上骇人的刀疤。 夜色渐浓,十一月末的傍晚街头看不到什么路人,陈旭提着行李箱还是当初来松江时的那一身打扮,只不过身形样貌都和以前大不相同。 他不再意气风发,不再满腔热血,有的只是头破血流之后的无助和怯弱。 原本杨婉君的意思是明天派人送他离开松江,没想到他自己倒是提前了行程。 夜色中,他伸手拦下了一辆晚归的黄包车,稍微加了两块大洋让车夫跑了一趟火车站,赶着最后一趟列车离开了松江。 他前脚刚走,后脚在租界区的法式餐厅里面宋睿就接到了消息。 宋睿着急忙慌的走进餐厅里,故意避开了餐桌上两人的目光,沉声道。 “田中大佐,出事了。那小子跑了!” “跑了?什么时候的事?” 田中信三甚至都没问宋睿说的是谁,看样子和他早有默契。 宋睿稍微定了定思绪,沉声道。 “就在刚才,应该是六点多不到,听说已经去火车站了。要不要我现在带人去把他拦下来?” 餐桌前,听到两人谈话的杨婉君不咸不淡的插了一句,“不必了,他是去北平了。” “北平?你确定?”宋睿闻言,下意识的反问一句。 “你不信我?”杨婉君抬起头看了宋睿一眼,说是没什么情绪,但是这话问起来,宋睿却不敢吭声。 这种情况下闹内讧显然不是田中信三期待的事情,他微笑着拿起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递给宋睿道。 “宋先生是党国的精锐,这些年来没有你的帮扶,松江的事务是不会有这么顺利的。宋先生,劳苦功高,我敬你一杯。” “田中大佐,言重,言重。” 见田中信三都敬酒了,宋睿自然是不敢摆架子,急忙端起酒杯和田中碰了一下。 不过事情刚说了一半,显然不会就这么撂下。 宋睿喝了一口酒,回头看了看杨婉君,好奇道。 “杨小姐为何如此肯定那小子一定会去北平?” “宋先生,你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他是什么人吗?” 宋睿闻言微微一愣,一时还真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倒是田中信三接话道。 “宋先生你钻牛角尖了,那种满腔热血的愣头青,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肯定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听田中这么一说,宋睿总算是反应过来,拿起酒杯尴尬的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恭维道。 “原来如此,田中大佐果然是慧眼识人!和杨小姐心有灵犀!这一点,我宋某人万万不能及。” 听着宋睿这一串彩虹屁,田中信三得意一笑,看起来颇为受用,反倒是杨婉君看也不看他一眼,看样子是没什么好脸色。 三人的算计如何,此刻远在松江火车站的陈旭还不明白。 他只是在窗口买好了车票,转头就如杨婉君猜得那般,买了一趟到北平的火车。 夜风料峭,多添几分寒意,陈旭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步步走向了远处的那列黑色蒸汽火车。 这是会是一场羞愧之后的逃亡,还是晚来的救赎? 或许只有天知道。 ------------ 第九十七章 津门小站 “赵老爷,您早好啊。” “早好,早好。” 巷子口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打了一声招呼,正打算站在屋檐下聊两句,一晃眼突然见着一个面目可憎的人影快步走过,吓得这两个老大爷倒吸一口凉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等到那人走后,两个老大爷才缓过一口气来,不由得议论道。 “这都是什么人啊?脸上怎么那么长一道疤?” “不会是山上寨子里的人吧?” 这些纷纷扰扰的闲言碎语,陈旭并没有理会,仍旧是走街串巷来到了自己预定好的一处旅店。 这家旅店叫做友谊旅店,一般情况下没什么住客,原因无他,因为这友谊旅店的位置有些特殊。 友谊旅店往北边走二百来米就是东北军津门小站的屯兵驻点。 这里是正儿八经的战备区,31年的时候九一八之后没多久,日本人还想在接着挑事,当时东北军就守在北平,领头的高层直接派兵到了津门小站平息了事端。只可惜后来东五省的事情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但是驻守在这里的东北军可不少,而且都是正儿八经的精锐。 陈旭挑选的友谊旅店,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一般探亲访友的东北军亲友住的地方。因为这地方距离营地太近,所以一般没什么外客。 陈旭拎着行李箱,走到前台订好了房间,虽然没在前台待多久却还是把前台的掌柜吓得不轻。 做完了这一切,陈旭领着行李箱上了楼,在403号房间简单的整理了一下行李,转头打开窗户,远远的能够看见东北军的操练营地。 他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已经算是东北军的驻点范围,田中信三即便是想要把他捞回去也得掂量一下动静。 再者还是因为徐参谋之死,他难辞其咎,这回来北平其实是带着几分赎罪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这个想法来自于几经周折却了无音讯的零号,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能在这里找到突破口。 当然还有更大的可能是陈旭因为带去了假情报,而被东北纵联的人直接处死。 对于陈旭而言,现在无论是哪种情况,其实他都可以接受。 因为暂时没有明确的接近目标人物,所以陈旭就站在窗边稍微看了一眼东北军的营地上操练的士兵。 虽然这些年东北军饱受骂名,但是不得不说,这些人至少还算是戎装齐整,每天都还会出来操练一番,精气神方面还是没得说。 当今天下,除去了老蒋直系的中.央军之外,东北军算是数一数二的战斗力,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人员素质上都可谓是名镇一方。 只是还是那句话,地方武装始终是有局限性,就现在的军阀混战的局势下,想要齐心抗日的难度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陈旭简单的看了两眼,本来打算暂时先放松一下心情,没想到这才把东西放下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嘭嘭的敲门声。 他听到这声音,顿时就警觉起来,下意识的拿出当初徐参谋送给他的那把柯尔特手枪,小心翼翼的躲在了墙角,沉声道。 “谁?” 门外的人回应道,“陈先生,我们是杨小姐派过来接应你的人。” “杨小姐?”再次听到这个称呼,陈旭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脸上的神色非但没有轻松多少,反倒是平添几分凝重之意。 只不过门外的人看起来似乎挺坚决,没听到回应愣是没有离开。 陈旭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收起枪,走到了房门前,将房门打开。 门外是两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见到陈旭出现,两人显然是有些惊讶,不过他这脸上的刀疤无疑是正好的佐证。 现在他们甚至都不需要验证身份,直接就说道。 “陈先生,杨小姐让我们先把你送到一处安全地点。” “不用了,这里挺安全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你们可以离开了。” 门外的两人没想到刚来就吃了一记闭门羹,下意识的愣了一下,索性他们的反应也不慢,继续解释道。 “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杨小姐另外有事情安排。” “什么事情?” 陈旭比想象中的冷漠,这让门口的两个年轻人多多少少有些窘迫,实际上如果他们但凡表现得更加强势一些,陈旭决定会当场翻脸。 但是他们现在这副不经事的样子落在他眼里,到底还是让陈旭有种感同身受的感觉。 杨婉君对于一些细节的琢磨,的确是比绝大部分都要用心,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她故意安排的,陈旭现在的确是很吃这一套。 稍微犹豫了一下,陈旭到底是不想为难这两个年轻人,再者他也大概明白了杨婉君的意思。 她在为他铺路。 无论杨婉君是不是受到了日本人的授意,对于陈旭而言,现在杨婉君给他铺路,至少算是给了一条门路。否则单以他现在的身份,想要接近东北军内部能够说得上话的人,只怕望眼欲穿也盼不来一个谁。 “前面带路。”沉默了半晌,陈旭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门口的两个年轻人多多少少有些惊喜。 惊喜之余,两人带着陈旭就下了楼。 在友谊旅店之外,一辆小汽车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陈旭跟着这两个人上了车,本以为他们会去什么地方,没想到这两个人开着车,掉头就进了身后的东北军营地。 陈旭见状,心里暗暗一惊,越发觉得杨婉君的能量不小。这东北军的营地,她竟然也有办法进来。 其实仔细想想,零号出现在松江的电报也好,徐参谋等一众东北纵联的同志前赴后继的出现在松江也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佐证了松江的地理价值,还有杨家在东北军之中的份量。 东北军说到底还是地方武装,里面的大小头头鱼龙混杂,一些东五省的乡绅地头基本上都是靠他们才起的家。 杨家在松江这么多年来不倒,肯定是有东北军的一份功劳。 陈旭心下的思绪未尽,小汽车直接开进了营地里,按照规矩停在一处专门供停车的地方。随后这两个年轻人领着陈旭来到了一个营房前。 “陈先生,杨小姐希望你见的人就在里面。”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陈旭自然不会退缩,直接掀开门帘就走了进去。 营房里空荡荡的,只是摆了一张简陋的桌椅还有一个演练沙盘,一个戎装的中年人站在沙盘前没有抬起头,他的身边也没有什么护卫。 陈旭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帐布帘,多多少少有些诧异这营帐之中竟然这么空旷。他作为一个外来者,竟然就这么就走进来了。 说是心里有些诧异,陈旭还是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那人开口。 这次会面既然是杨婉君安排的,想必这个人一定有什么话说。 果不其然,那戎装的中年人站在沙盘前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招了招,示意陈旭走过去。 陈旭稍微迟疑了一下,径直走了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沙盘的方向。 “这是?” 那中年人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松江有几道弯?” “松江?”陈旭下意识的愣了一下,随后摇头道,“我不知道。” “八道。”那中年人比划了一下,照着沙盘上的松江流域指了指,分别指出了那八道湾。 松江的八道湾并不是什么隐秘,算是当地人都知道的小常识。这八道湾分别对应着缓急不同的水湾,越是上游这水湾就越急,到了松江城前面的那道水湾基本上已经没什么激流了。 也正是因为那道水湾的缓冲,到了松江城外的水面都非常的平缓,很适合跑船运,松江城也是因此才兴盛起来的。 “这道湾,你知道叫什么吗?”那中年人指了指松江城前面的那道水湾,问道。 陈旭的脑海里几乎是下意识的闪过“大直沽”三个字,只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可笑。大直沽现在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笑话。 “这地方叫娘子湾,早先是叫做梁子湾。梁子的意思就是房梁柱子,它的左右都是高坡,正好把松江堵在水湾里面,像是个扁担。” 那中年人并没有追问陈旭心里在想什么,而是用指挥棒指了指沙盘上的位置,解释道。 “这种地形在军事上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左右都是制高点,下方是个天然的口袋阵。但是松江外面的这个娘子湾不一样,娘子湾左右两边的山都是厚基岩,没办法短时内营造好战略工事,所以对于临场决策者而言,要想不被人像赶猴子一样堵在山上杀,只能选择往口袋里面钻。” “……” 随着中年人的讲述,陈旭似乎是回想起了当初徐参谋打大直沽时的场景,那炮火轰鸣的夜空伴随着江滩上的尸骸,让陈旭的脸色都变得苍白了起来。 “我叫陆锡文,你也可以叫我杨锡文。我是婉君的表舅亲戚,自小就被抱养出去,所以很少和杨家有来往。” 说话间,陆锡文收起指挥棒,似乎是想到临时想到了什么,看了陈旭一眼,微笑道。 “对了,这算是个小秘密,陈兄弟可别到处乱说。” ------------ 第九十八章 谍报关系 这世上什么东西最珍贵? 答案是人才。 人才的价值如何体现? 答案是人脉。 人脉可以有很多形式,一起上过学,一起蹲过坑,一起下过河……最终都会体现在价值上面。 昔日一老妪以一饭获韩信千金, 也有孟尝君豢养三千门客,颗粒无收。 陈旭老早就对杨婉君有过一番自以为深刻的认识,但是他还真是没想到杨家的人脉竟然可攀到这样的位置。 陆锡文亦或是杨锡文,现在主管津门小站戎卫营,手上带着三千多人,明面上的份量不算大。但是他现在可是驻守津门,地处腹地要冲,其背后的考量,远不是一般同阶将领所能比拟的。 陆锡文简单的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招呼陈旭一句道。 “走,先去吃个饭。” 他长着一副刚正不阿的方正脸孔,眉眼英伟,看起来颇有些忠勇气魄,只是看了两眼就让人感觉莫名的信服。 陈旭不知道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只能跟着他往营帐外走去。 这里是津门小站的屯兵点,但兵力并不算多,说到底现在东北军已经算是改旗易帜归于党国麾下,目前的主要作战方向还是以围剿陕北的地下党为主。 至于北边日本人的潜在威胁,暂时还处于冷处理阶段。 因为整体的战略重心不在北边,所以在资源的倾斜方面,津门小站这处屯兵点看起来就有些寒酸了。 先前陆锡文的指挥所就是当年津门事件时,为了应付日本人二次偷袭搭建起的营帐,时间转眼过去了五六年,一切都风平浪静,难免会让人有所懈怠。 陈旭本以为陆锡文会带他去吃食堂,没想到陆锡文直接带他坐上车,转头就去了一家津门老店。 同古里羊汤馆。 “陈家兄弟,羊汤喝过吗?”说话间,陆锡文自顾自的走上了楼梯包间,多有些江湖豪气。 陈旭跟在后面,说是没什么反应,但是一路上周围的食客见了他都避让三分,算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大直沽的那场惨败。 终于,两人走进包厢的时候,陈旭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娘子湾的事情,陆营.长知道吗?” “你说徐立勋阵亡的事情?我知道,怎么了?” “……那一仗死了这么多人,陆营.长就不怪我?” “怪你干什么?他徐立勋自己犯的蠢,难不成还能把过错扔到了你头上。” 陆锡文出乎意料的坦诚,话语之间完全没把陈旭当外人,自顾自的伸手示意陈旭坐下。 陈旭坐上了桌,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一些凉菜拼盘,中间的铜锅也已经煮沸了。看着这一番准备,陈旭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道。 “这是?” “早就准备好了,昨晚上松江那边就打了电话,说你要过来。我顺道就在这里订了一桌。” 陆锡文随口解释一句,帮陈旭把碗筷递了过去,一派江湖草莽做派,给人一种亲和感。 他和徐参谋不一样,徐参谋明显是带着一些文人风骨,说话做事都有些规矩却也莫名的让人感觉有些疏远。 或许是注意到陈旭不怎么说话,陆锡文又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现在东北军的情况和当初娘子湾的事情。 东北军早年是借着日本人起家的,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闻。毕竟早年还算是清末乱世,各地大家族都力求图新图变,学习西洋科技是一种潮流。 东五省正好和半岛接壤,那时日本人也有意渗透,所以提供的条件比其他西洋国家要好一些。在这种背景下,东五省的工业水平不断拔高,同时在东北军的内部也被日本谍报人员渗透。 经过了几年时间的发展,东北军内部的导向问题越发严重,当时的领头人还是张老帅,他明确的摆明架势,和日本人没得谈。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日本人意识到了东北军羽翼渐丰,选择暗杀了老帅,直接占领了东五省。 老帅一死,东北军内部的分化越发严重。 陆锡文对徐参谋直呼其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徐参谋是个旗帜鲜明的抗日派,而陆锡文是个中立派。 两人的理念问题在如今的东北军内部算是一个缩影,正如当初徐参谋痛声疾呼,“东北军需要一场胜利,民族需要一场胜利”的时候一样,一部分的东北军的高层实际上对日本人的态度算是敬畏有加,出于各种考量,不想和日本人打仗。 在大直沽也就是娘子湾的那一战中,徐参谋调过来的所谓五千多人,实际上只有三千人左右,当时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为了鼓舞士气,再者还是对陈旭有些不放心,有意想要吓唬他。 如果他真的是间谍,到时候开战之前传递一个假情报也可以扰乱田中信三的部署。 那三千多人之中,有八九百人是各地的东北纵联同志,其余两千人是徐参谋在东北军的人,他是直接伪造了调令,让那一个半整编团的东北军跋涉了一百多公里赶往了松江作战。 本质上,徐参谋所做的事情已经属于坏了规矩,即便是在松江的娘子湾打了一场大胜仗,回头也会被军法处置。 徐参谋的满腔热血最终没能掀起什么浪花,正如现在被陆锡文在饭桌上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一般,仅仅是作为一个笑谈罢了。 陈旭闻言,脸色明显有些黯淡,说到底,他和徐参谋一样都算是理想主义者。徐参谋死了,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他自然也有些心寒。 陆锡文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亲自给他盛了一碗羊汤,劝慰道。 “年轻人心胸不要那么狭隘,等你多活几年,见到的事情多了,你就会明白什么大风大浪都还在后头。这点小事算个什么事啊。” 陈旭听着他这话语之间的意思,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说是接过了那碗羊汤却还是没有放弃追问。 “陆营.长对我这样一个小年轻如此客气,想必也是事出有因。” “哪有这么多的有的没的,我只不过是受了我那远方表侄女一句情,稍微帮个小忙而已。” “是吗?” 虽然陆锡文这番话听来的确是没什么漏洞,但是在陈旭看来,无论是杨婉君也好还是这陆锡文也罢,都已经算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油子,全是些无利不起早之辈,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他这么客套?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陈旭心里下意识的闪过这念头的时候,陆锡文话锋一转,放下装着羊汤的瓷碗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陈小兄弟说是没什么事情麻烦你,其实也还真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说无妨。” “徐立勋带出去的那些兵,现在全折在了松江。一千好几人不说,那些武器装备也不谈,现在日本人那边就很难交代。目前来看,有两件比较麻烦的事情,其一是我们内部的审查,其二是要和日本人说明情况,避免事态扩大化。” 一听到还要和日本人说明情况,换做是以前的陈旭,只怕已经是咬牙切齿,早就拍桌子翻脸了。但是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现在的他也已经算是有了些阅历,早已经没有当初那般冲动了。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他这话一出,陆锡文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玩笑道。 “我那表侄女来之前跟我说陈兄弟是留洋归国的热血青年,做事会稍显鲁莽,没想到如今看来,她看人倒也不是那么准。” 陈旭并没有理会他的玩笑,沉默着吃了两口凉菜,静候着陆锡文的下文。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世上的事都有因果缘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也不会有非亲非故的关心。 搞谍报也好,从商经业,甚至是打仗都是要讲究关系,讲究人情世故的。 没有松江的那些人,没有杨婉君的推动,陈旭只凭着一腔热血估计现在还在津门小站外面看热闹,又怎么可能和这东北军的陆营.长坐在这羊汤馆子里吃吃喝喝? 陆锡文虽是对陈旭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不过他显然对陈旭这样没有背景的小年轻并不上心,简单的解释一句道。 “上面对于徐立勋的调查还没下来,但是我会主动把你交出去。你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一踩一捧而已。” “一踩一捧?” “对,就是一踩一捧。内部调查徐立勋的时候,你学机灵点儿,把事情全部往他身上推。接下来还会去松江见日本人,到时候你记得说几句好话,把那些日本人捧高兴了,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饶是陈旭不想表现得太过愤青,可是听着陆锡文有板有眼的教他做这些事,还是让他忍不住冷笑一声。 或许是早就知道陈旭会有这样的反应,陆锡文用筷子夹起一颗炸花生,看也不看陈旭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小兄弟,现在可不是显摆情怀的时候。这件事可不是丢了个锅碗瓢盆,而是一个天大的窟窿,一千多人就这么没了。稍微弄不好,你赶明儿就得被拖出去乱枪打死。我现在这是在帮谁,你不会不清楚吧?” ------------ 第九十九章 势比人强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图穷匕见,杀机必显。 陈旭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陆锡文这么个戎卫营的头头,给他摆酒下菜肯定是另有所求。只是他还是没想到,陆锡文的目的竟然是想让他给已经牺牲的徐参谋泼脏水。 徐参谋的死,或者说是娘子湾的战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旭的过度理想化,自以为可以靠言语威胁到宋睿。 却没想到宋睿作为奉天三处的老特务,怎么可能被他这么愣头青唬住。 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情报,直接将徐参谋和一群热血志士引入了一条死胡同。对于这件事,陈旭自认为是罪无可赦,没想到现在转头就要把这脏水往徐参谋身上泼。 看着铜锅里面犹如油膏一般的翻滚的羊汤,陈旭一时默然无语并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陆锡文似乎也不奇怪,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陈旭是个局外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青年,现在让他做这件事会有点小脾气也正常。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无声的沉默随着羊汤的沸腾渐渐被打破。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就着热气吃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利索,陆锡文端起瓷碗,咧嘴一笑。 有了陆锡文的帮扶,陈旭自然不必在外面住那什么友谊旅馆了,改天就搬到了北平城的大酒店里去住着了。 陆锡文所谓的内部审查,实际上并没有提上日程,大部分的原因在于部分抗日派的人希望把事情压下去。 但是陈旭的出现,无疑是让陆锡文这样名义上的中立派看到了希望,于是娘子湾的事情又被摆上了桌面,大有逼着抗日派的几个头头跪地磕头的架势。 陈旭无形之中成为了双方角逐的筹码,说起来现在还有些助纣为虐,背弃信仰的意思。 消息传到松江的杨家大院里,杨婉君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那根被重新接起来的长烟杆。 听到陈旭点头,愿意帮陆锡文的消息传来,杨婉君本能的皱了皱眉头,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她看人一向很准,对于陈旭这种一穷二白的热血青年更是如此,现在陈旭当天就服了软,显然是让她有些意外。 心下诧异之余,她又不由得轻蔑的冷笑一声,看着那玉包金的长烟杆一时无言。 另外一边,住进了北平城的大酒楼里的陈旭现在算是彻底发达了。 北平城的大酒楼有不少,就东大街就有三家,最出名的南市胡同边上更是专门有接待外国人的高级酒楼。 陆锡文的能量不小,再加上陈旭主动提出要改善一下生活条件,陆锡文也算是下了血本。 现在陈旭住着的这间酒楼叫做翠风里,算是个百年老店,如今换上了西式装潢。 酒楼的房间里,清一色国外进口家具,至于什么被套枕头也是西洋那一套,里面全是上好的鹅绒垫着。 房间里专门有轮盘电话,小牛皮的沙发,茶几上摆着的不是茶壶,而是咖啡壶,喝的就是一个气氛。 如果加两个大洋,还可以搬一台唱片机放在房间里,随时都能听听西洋的钢琴曲。 最重要的是房间面积还不小,进门是个小客厅,往里走是里屋,旁边还有专门的洗手间,算是一个单人套间了。 陈旭将自己随身的风衣挂在进门的挂架上,径直走进了洗手间。 巨大的半身镜边上镌刻着鎏金的花纹,看起来平添几分贵气,只是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那样的恐怖而可怕。 尽管伤疤已经结了痂,但是这条刀疤毕竟是在脸上,怎么也消不掉。 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刀疤,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近乎习惯性的拿着出了柯尔特手枪,重复着拆卸手枪套件的动作。 客厅里的挂钟报时很快就打破了洗手间里阴郁的气氛。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陈旭打开水龙头,稍微洗了一下手,走进客厅将茶几上的一个纸包打开。 纸包里面是堆叠整齐的几摞银元,一摞二十枚,总共有一百枚。这些都是陆锡文给他的零钱,方便日常花销。 原本陆锡文只打算给他二十块大洋意思一下,没想到他以为好糊弄的小青年竟然转头就向他要了一千现大洋,直让陆锡文都傻了眼。 不过最后总算是好说歹说,给了一百块现大洋意思了一下。 陈旭将这些现大洋分成几摞,直接放在口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北平城最热闹的地方。 北平是以前的天子帝都,这里的百姓沾了些皇家贵气,言谈举止之间颇为讲究格调,偶尔会有一些标新立异之举。 换而言之,别人去的地方,他们不一定乐意去,别人喜欢做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去做。所以在北平城,南边有南边的玩法,北边有北边的乐子,各个城区都有喜欢聚在一起的人。 不像松江那样,新城老城总归是有一个地方最为发达,全城的百姓都喜欢去那地方看热闹。北平城好玩的地方可不止一处。 陈旭从津门过来,为了方便接受过两天的审查,所以陆锡文把他安置在城南边,距离真正的市中心肯定还是有点距离的。 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地方,类似于松江老城的瓦房庙是专门给下九流混日子的人消遣的地方。 入夜之后,寒风渐起。 北平城到底是比一般地方要热闹,路上的橙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说是没多亮堂,总归是能看清个路。 陈旭顺着大街走到了小巷,最后低头钻进了一处早就已经查明了小胡同里。 在他走进去不久,巷子里就跟进来两个穿着长衫的人,这两人獐头鼠目的看了两眼,其中一个人就留在了巷子口,另外一个人跟着陈旭就走进了胡同里。 这条胡同,本地人叫做三七巷,说的是进了这胡同,十块钱去了七块,只能留下三块钱,必定是会花去一大截的。 至于里面的行当也就无非是一些下九流的买卖,说起来也是乌烟瘴气的没法细说。 陈旭一进那胡同里,胡同口两个汉子便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玩笑道。 “哟~疤脸儿,你怎么又来了?” “老规矩。” 陈旭并没有回怼一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摞油纸包着的银元就扔了过去。看门的汉子接过那油纸条包,顺手掂量了几下,说是做买卖的却还是免不得多嘴一句道。 “疤脸儿你到底是干嘛的啊?这一天天的钱多得没法花销是不是?赶明儿带着哥几个发发财?” 对于那汉子的玩笑,陈旭恍若未闻,直接走进了胡同里。 跟在后面的那人见他一直走进了胡同,这才退了出来和外面留守的人小声的说了几句。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陆锡文耳边,他正习惯性的坐在津门小站的营帐里看沙盘,一听陈旭一天到晚都在三七巷混,冷笑之余,免不得嘲讽一句道。 “还说什么热血青年,抗日救亡,敢情这些地下党也不是铁打的。让人去通知罗干事,过两天就叫人过来吧,那小子应该没问题了。” 旁边的人应和了一声,点头离去。 陆锡文对于这件事其实也不怎么上心,如果陈旭不是松江那边派过来的人,只怕陆锡文早就叫几个手下逮他进禁闭室里胖揍一顿了,哪还用现在这么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年头,忠肝义胆的好汉难找,磕头讨饭的贱皮子却不少。一百多快现大洋壮丁都可以买十来个了,稍微再倒腾两下,做个拦路劫道的土匪溜子岂不也是自在? 陆锡文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沙盘上。今天他摆的沙盘不是松江的娘子湾,而是一片崎岖的高原山地。 这地方换作一般人估计还认不得是什么地方,也就陈旭这样的东洋留学回来的人,稍微学过那么些地理地势能猜出个大概来。 这地方是陕北,陕北的高原。 陆锡文面无表情的查看着沙盘上的一圈圈沟壑,几面红色的小旗就林立山头,看起来有些松散林落。 在这些红色的小旗外面,有一大片蓝色的小旗已经拉开了包围线,不断的朝着那几面红色小旗的据点而去。 这就是现在陕北地下党面临的危机。 这些年来从南边追到北边,为了彻底的剿灭地下党,各方人马都被调动起来,而如今这个剿灭地下党的急先锋就是东北军。 虽然在东北军的内部有徐参谋这样的抗日志士,但是其他人或是潜在的亲和派,或是唯命是从的中立派,绝大部分都在以陕北的事务为先。 陆锡文现在驻守的戎卫营,虽然在津门小站算是一个前哨要冲,但是他的心还是跟着大部分人走的。 陕北的情况,现在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方很艰苦,各方面的补给也跟不上,最关键的还是人心思变。 东北军说到底是东五省出来的兵,现在转眼五六年过去,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没回过老家,亲戚朋友都在东五省,爹娘孝道不谈还有儿女亲家,现在这件事一直没个盼头,难免有些情绪。 东五省的事情再谈不下来,说不定好些人都要跑去投靠日本人了。 就因为这件事,传言南边管事的人已经过来催了很多趟,调令下了一遍又一遍,各方的压力都很大。 陆锡文好歹也算是混迹朝堂的,对于这各方大势自然是格外的关注。 ------------ 第一百章 推卸罪责 津门小站,戎卫营。 审问室里。 “姓名?” “陈旭。” “年龄?” “二十一。” “先简单介绍一下事情经过。” 封闭的审问室里,陈旭坐在木椅上,头顶挂着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得他的头发发白,连眉毛都快看不见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脸上的刀疤现在也没那么显眼,总算还能让人抬起头看两眼。 在他的对面坐着两个穿着草绿色戎装的男子,其中一个负责旁听记录,另外一个则是拿着钢笔和笔记本,按照笔记本上面的问题进行问话。 大直沽也就是娘子湾的事情,终究是发生在东五省,明面上现在是东五省流窜的东北纵联犯下的事情,所以东北军内部也尽量在低调处理。 事实上,这些年来东北军和在东五省一直活跃的东北纵联之间的关系相当的密切,日本人曾经多次指责东北军为东北纵联的人提供了武器和人员培训。 只不过东五省总归是日本人抢过来的,所以他们也不敢太嚣张,仅仅算是打几次嘴仗而已。 审问室外面的走廊里,陆锡文难得的离开了营地,走到审问室外面看了一眼,随即稍微避开一些距离,招呼了一个卫兵,问道。 “里面的情况如何?” “都还挺正常的,没吵没闹。” 陆锡文担心的事情现在还没发生,算是一个好迹象。现在他最担心的就是陈旭脑子抽风,非要在这个时候跳起来大呼什么民族大义,到时候传了出去只怕让人笑话。 事实上,坐在审问室里的陈旭出乎意料的配合,面对审问人员的问话,他几乎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徐参谋身上。 听完了简要的事情经过,负责问话的审问人员看了一眼陈旭,问道。 “这么说,在徐立勋的原定计划中他是打算直接攻打松江北部矿场?” “是。” 陈旭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负责问话的审问人员,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 “那你拿到的情报又是怎么回事?突发奇想?临时起意?” “事先我并不知道徐参谋策划了这一次针对松江日本人的伏击,所以我只是从一个地下党的角度截获了一份情报。” “怎么截获的情报?具体过程描述一下。” “我去了奉天三处驻松江的情报人员宋睿家中,用手枪威胁他交出了情报。” “当面用手枪威胁?” “是的。” “然后那个宋某就给了?” “是的。” 听到这里,不说那个负责问话的审问人员,就连那个负责记录的旁听员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都是干的什么蠢事情,搞情报能这么当面拿枪逼着要的? 审问的两个人对视一眼,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陈旭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愣头青,纯纯的爱国青年。 最关键的是这份直接要过来的情报,最后竟然成为了徐立勋临时改变作战目标的重要参考,这两个负责审问的人真是不知道该骂徐立勋太蠢,还是太天真。 实际上,在陈旭这个亲历者而言,他很清楚这次看似有些滑稽的事件背后的种种纠葛。 徐参谋为了一己私利和个人情怀,调动了东北军的一个半整编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背负着很大的压力。从他以往的行动来看,他一直是坚定的站在东北纵联这一边,从事着抗日救亡的行动。 大直沽也就是娘子湾的那场战役,陈旭看得出来徐参谋强装镇定之下的紧张,在那种情况下,他的个人判断肯定会被影响。而影响他的人不止是陈旭,还有其他的人。 在王顺通知徐参谋的那一晚,东北纵联的人还有徐参谋带去的东北军将领之中一定还有别的内线,他们的作用就是煽风点火,夸大田中信三在松江城北矿场的防守力量,同时强调大直沽作为武器库对松江战局的重要性。 在这多方的作用下,徐参谋最终临时改变了战略目标,选择攻打那个虚构出来的大直沽,正好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陈旭每每想到这里都会遍体生寒,深感日本特务和奉天三处这样的老牌谍报机构对于东北军的渗透。 他们通过各方面的情报和人员配合,甚至可以左右一场战役的胜负,犹如一个始终不曾露面的持棋对弈之人,从一开始就已经窥探到了全局动向,左右着数千人乃至于数万人、数百万人的生死存亡。 伴随着一声钢笔合盖的咔嚓声,负责审问的审问人员简单的在笔记本上写了两句话,回头对着另外一个人,顺口玩笑一句道。 “徐立勋这孙子就是太装了,大战没打过几场,纸上谈兵的功夫一点儿不差。” “就是,脑子太倔,没法处。” 两人玩笑间,算是结束了这次简单的审问,至于最终的处罚方案还需要上面的人开会讨论决定,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出戏的确是按照陆锡文期望的方向演了下去。 再接下来,陆锡文就可以在营部以上的会议上,公开谴责几个平时跳得最厉害的抗日派,这样一来至少三五年内北平应该会太平一点。 这些年就因为这些人挑事,东五省又出了什么东北纵联,眼瞅着隔三差五就闹出一大堆事情。 陆锡文心下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等到送走那两个负责审问的男子之后,这才回到了审问室,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咧嘴笑道。 “陈老弟,这次你可算没有白费陆某人对你的一番招待啊。过几天,我们开完会,你得再回一趟松江给日本人道个歉,这件事就算处理了。” “陆营.长今年多大了?” “我?我快五十了,我算是跟着老帅最早的一批人,十六岁就跟着闯奉天了。真要说起来,我和婉君他爹还一起扛过枪呢。” “是吗?” 陈旭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陆锡文有些疑惑,好奇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徐参谋,他好像才三十来岁。” “……” 这话一出,陆锡文顿时就没了笑脸,闷头坐了几分钟,转头就走了出去,甚至连说好的庆功酒都没叫他去吃。 陈旭对于陆锡文心里的打算并不清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和坚持,而且人总是善变的,一个人年纪越大,阅历越丰富,看问题的视角和考量就会越多。 像陈旭这样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可能看到几个邋里邋遢,食不饱腹的少年就会哀叹和担忧他们以后的生活和如今的时局环境。 但是在陆锡文而言,他也许会十分心安理得的扔下几个铜板,心里暗自感叹自己的善良。 陈旭一直坐在审问室里发着呆,过了好一阵子才被门口的卫兵赶了出去。应付完这些审问的人,眼下他对陆锡文已经算是没用了,至于所谓的像日本人道歉,搞不好把陈旭丢回松江,转头就能被田中信三给砍了。 对于陆锡文的来说,陈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罢了。 离开了审问室的陈旭没有去别的地方,转头就去了三七巷,他很清楚自己在北平待不长,帮完陆锡文之后如果真的要回松江,可能他就蹦不了几天了。 从被田中一刀砍在脸上的时候,陈旭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他们的价值在不断的减弱,从最初田中信三对他的自来熟,满脸微笑和气的和他聊天说地,到之后的冷面以对,最后的彻底翻脸险些直接在江滩上将他一刀砍死。 田中越发的显露出本性,也就意味着他们的目的已经完成。 陈旭隐隐已经猜出了这些人的重头戏就是要打疼东北纵联,还有敲掉很活跃的抗日分子徐参谋,作为对其他人的一个警告。 只不过现在还有一个环节没有连上,那就是陈旭自身最大的作用和优势。 他和坂田玉川是老同学,也算得上旧友。 陈旭基本上已经猜到了这次回到松江完成所谓的道歉之后会面临什么,他很想最后拼一把,但是这件事需要看运气。 三七巷里,随着陈旭的出现,巷子口看门的两个汉子又响起了熟悉的调侃语调道。 “哟~疤脸儿,今儿个来得挺早啊。” “……” 陈旭没有吭声,只是径直往里走。说是已经熟门熟路了,但是门口的两个汉子见他不按规矩来,径直就走了过去将他拦了下来。 “兄弟,你这不赶趟啊,怎么把规矩忘了?” “今天没带钱。” “呦呵,哥们儿,你是第一天来这儿啊?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起来了?” 陈旭这话一出,那两个汉子顿时就变了脸,他们吃的就是这口饭,管的就是一些平日里阔绰,最后落魄了还要挑事的人。 别说陈旭现在脸上一道刀疤看起来就很硌应人,就是他现在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秀才亦或是七老八十的白发老翁,这两个汉子也能一顿老拳招呼过去。 陈旭其实也是知道规矩的,但是陆锡文实在是太过穷酸,根本就没给他多少钱。 一百现大洋在三七巷这种地方也就是三两天的开销,现在他身上铜板有一把,但是银元可是掏不出来了。 双方站在巷子门口正在僵持间,突然听着一个人喊了一句道。 “大白天的嚷嚷什么,我请了,让他进去吧。” ------------ 第一百零一章 同路旧人 说话的那人样貌不算出奇,不是特别帅气俊朗也不是那种丑陋阴郁的面相,看起来也就是一般模样。 只是他的身板笔直,看起来应该是个久经戎武之人。 那看门的两个汉子见到这人也不慌乱,事实上这条北平城南的三七巷因为靠近津门小站的屯兵点,所以来这里消遣的人,大部分都是东北军的人。 换而言之,三七巷既然是专门做这些军爷的生意,自然是有所依仗,平常挑事的二流子,这两个看门的汉子压根就不怕。 那说话的人显然也不想挑事,只是简单的制止一句,仍旧是按照规矩把钱给了。 进入三七巷,需要给茶水钱也就是门票费,一次一个大洋,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么高的门槛,里面玩的花样和规格都比一般下九流的小赌档强了不知道多少,来这里玩的人也放心。 陈旭回头看了一眼帮他解围的人,那人作势转身便要走,但是陈旭抓住了这个机会追了上去,追问道。 “你认识我?” “怎么这么问?” “一块大洋不是小数目,再者我来这三七巷,一般人怕是没这个闲心思接济我。” 听着陈旭煞有其事的说着这么一句,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脸上有些恐怖的刀疤似乎并不畏惧,随口笑道。 “顾卫青,巡防营副营.长。” “陈旭。” 顾卫青并没有急于解释自己的目的,而是随口和陈旭闲聊起来。 “对这地方感觉怎么样?” “还行。” “还行?”听到陈旭这么说了一句,顾卫青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解释些什么,转过话题道。 “脸上的刀疤是武士刀划的?” “你怎么知道?” “日本人的武士刀刃口薄,一刀下去,口子没多大就是刀口很深。” 说话间,顾卫青挽起衣袖显出了一道隐约的刀口,那刀疤已经愈合了很久却还是隐约能够想见当初狰狞的样子。 这一刀几乎是直接从手腕划拉到了手肘,要是一刀没拉住,估计整条胳膊都得废了。 陈旭看着顾卫青手臂上的旧伤疤,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皱眉问道。 “你认识徐参谋?” 顾卫青笑了笑,看了陈旭一眼,“你小子的反应还挺快。” “我在北平没什么熟人,现在手头唯一的事情就是徐参谋那件事。”陈旭倒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心思,直接说了一句。 他说得坦诚,顾卫青索性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开了。 “徐立勋是我们巡防营的参谋,听说他在松江出了事?” “死了。” “我知道,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看到顾卫青手上的刀疤,陈旭就知道这个顾卫青不是三七巷的常客,这次来找他,十有八九是因为内部审查的事情。 按理来说,现在陈旭已经算是陆锡文这边的人了,应该和顾卫青聊不到一块去,但是现在顾卫青的出现其实算是帮了他一个忙。 陈旭看了一眼三七巷里灯红酒绿的各种招牌,随手指了指一间小的酒楼,问道。 “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 “那是家菜馆,专门做东北炖菜的。往那楼上是个大澡堂子,你一定很奇怪三七巷里为什么会有这种正儿八经的生意吧?” 陈旭话说到这里,顾卫青却没有点头,反倒是很有深意的看了陈旭一眼。 顾卫青虽然不常来三七巷,但是他作为巡防营的副营.长怎么也算是混迹朝堂之上的角色,自然知道一些坊间谈资。 东北军昔日鼎盛一时,老帅经营得当,人情世故,方方面面都打理得很好也算是有了家业。因此少.帅年轻时留学归来,过得基本上都是好日子,有钱少爷玩的东西,他也没落下。 索性虎父镇四方,老帅留下的摊子根基厚实,基本上算是顺利的传到了他儿子手里。 唯独可惜的是少.帅有一个富家少爷的毛病,正因为如此,后来到了北平之后,有一个专供他消遣的烟馆。这个烟馆就是三七巷的前身,也算是东北军现在有样学样的地方。 陈旭指着的那栋小楼,就是昔日的烟馆。 顾卫青的脑子也不蠢,很快就意识到陈旭意有所指,皱眉道。 “你来错地方了,如今陕北战事紧急,这里可没有你要等的人。再者说,那位爷是什么人物,哪能是你这么蹲着就能见着的?” “本来也没多大的机会,但是这不是等到了顾.营长吗?” “你什么意思?” “找个地方坐下聊。” 或许是因为都带着日本人给的刀疤,两个人算是难得的有那么些意气相投的意思。 顾卫青痛失一位老友,今天本来是来挑事的,但是见到了陈旭脸上这道刀疤,他又改变了主意。 陈旭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往北平过来,一路上除去了杨婉君安排下见到的陆锡文之外,基本上没什么人搭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顾卫青出现的时候,陈旭并没有怀疑他的来意。 一来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二来是因为他即将离开北平,很快就会回到松江,如果这一趟错过顾卫青,那他很可能会悄无声息的死在松江,死在敌人设计的迷局之中。 直到现在,陈旭的心里还是对零号任务留着那么一丝念想。 两个人在三七巷找了个吃饭地方,边吃边聊。 三七巷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这里除了什么赌坊之类的地方,正儿八经的饭馆其实也不少而且大部分的菜都比较正宗。 九.一八之后,东北军就像是一群街上的游魂没了根,对于这种乡土味的饭馆更是格外的钟爱。虽然家乡已经回不去了,但是这大炖菜怎么也得安排上。 因为要谈事情,所以陈旭和顾卫青特意找了个比较稀缺的包间。 房间外面,一群聊着牌九和小翠红,房间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重。 对于徐参谋的老友,陈旭并没有隐瞒事情的经过,很坦诚的从他的角度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最后也简单的说了一些自己的猜测。 陈旭用筷子戳了戳瓷碗里的鱼汤,冷冷的说道。 “你们内部有一部分人和日本人有勾结,他们想要把把徐参谋当做典型给打压下去,但是抗日救亡的苗头不会散反而会越来越厉害。” “你说起话来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顾卫青拿起筷子,借口调侃他一句,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其实顾卫青自己也清楚,徐参谋去松江打这一战十有八九会输,兵家大忌就是水土不服,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 虽然松江和北平相隔不过一百多公里,但是那里毕竟是日本人的地盘,几千人过去还想不被别人发现,这可能吗? 只不过顾卫青没想到的是徐参谋这一战会输得这么惨,竟然活生生的被人关进闷罐里打掉了几千人。 陈旭毕竟才二十出头被顾卫青玩笑一句,想到自己现在这遭遇,自然也不好继续抒发什么情怀,老老实实的低头吃了两口菜。 顾卫青虽是调侃了他一句,心思却还是在徐参谋身上,他随手用筷子在盆里搅了搅,终究是没什么胃口,感叹一句道。 “老徐这几年来一直在暗地里支持东北纵联的行动,大大小小打过不少游击战,一直都顺顺利利的,没想到这次一跟头栽下去就没起来。” “……” “娘子湾那个地方,不是松江本地人根本就不知道,明明就是个闷口袋,他怎么就往里面钻进去了呢?决定动手之前,是谁负责勘察阵地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 听到顾卫青聊到这里,陈旭答应了一句,只不过转念一想,突然心下暗暗一惊。 的确,娘子湾的地形对于外地人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徐参谋即便是临时改变了目标,提前也会派人进行侦查才对。 按理来说,只要发现了山坡全是石头,徐参谋就应该意识到那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作为包围点,最后所有兵力都会惯性往里面推。 “……负责侦查地形的人也被日本人渗透了。” 顾卫青后知后觉的说了一句,随即放下筷子,这顿饭吃到现在肯定是吃不下去了。 徐参谋的死,明摆着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其中牵扯了太多为日本人办事的走狗,即便是顾卫青想要为老友报仇,现在也是满头虱子根本无从下手。 沉默了一会儿,顾卫青看了看陈旭,转过话题,问道。 “你说你去松江是因为那里有人发了一封零号会出现的电报,零号是谁?” “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和他搭上线,对于整个抗战形式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除去了一些专门负责这件事的专业情报人员之外,各地方的联络站都可以参与这个特殊的任务,我当初就是被松江情报站专门提出申请,特意外调过来的。” 陈旭说着说着,想到了在松江牺牲的那些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 “如果不是因为松江情报站提出了申请,以我这样的新人身份是不可能参与一个陌生地方的谍报任务的。” ------------ 第一百零二章 他是零号 他现在脸上还带刀疤,若是一般人见了怕是不忍细看,偏偏顾卫青看着他反倒是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天真得很。 顾卫青拿起桌上的白酒杯,倒了差不多三分之一杯白酒,闷头一口就喝了个干净,就着辣口的酒气玩笑道。 “我见我们情报科的那些人,一个个的拿着文件袋,斯斯文文的,怎么到你这儿就隔三差五掉脑袋?你们这地下党也太遭罪了吧?” “顾营.长会骑车吗?” “你说两轮的脚踏车?” “西洋有专门的脚踏车比赛,比赛最后的胜利者往往不会是一开始跑在前面的人。我的老师专门和我聊过这件事情,在西洋有一种说法叫做破风手,意思是跑在别人前面的人。这些人往往会第一个面对风浪,跟在他后面的人则会很轻松。” 顾卫青听到这里,顺手又拿起酒瓶,玩笑道。 “看你一张刀疤脸,小孩儿说不定都能见了你吓哭过去,你还挺有学问的。” “这个就算是我破过的风吧。”陈旭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并没有多么强烈的情绪,相较于对田中信三的恨,他心中更多的是希望,“如果能因为我一个人做出的小小努力,让整个民族都能有所改变,能够挣脱肩上的枷锁,那这刀疤又算得了什么?” 顾卫青闻言,有些莽气的打断道,“行了,行了,越说越矫情。我看你们这些人就是书读多了,肚子里墨水装多了把脑子也给堵了。” 换做是别的时候,陈旭或许还会停下,但是今天不一样。 他必须抓住机会,必须说动顾卫青帮忙,这是他来北平乃至于来到松江之后唯一能靠着自己的能力做成的事。 陈旭照着自己脸上已经结了痂的刀疤摸到了一个小疙瘩,随即慢慢的揭开。 这刀疤本来就不是三五天能愈合如初的,陈旭揭开了那刀疤的痂,立刻就鲜血直流! 顾卫青刚开始还没注意,眼看着陈旭脸上的血随着他的胳膊一直滴在桌上了才反应过来,急道。 “你这是干什么?” “顾营长,请帮学生一个忙。” “……”顾卫青脸色微变却还是没有点头答应。 陈旭继续揭着伤疤,看起来让人极是不忍直视,他却面色不改道,“而今之势已是危如累卵,抗日救亡迫在眉睫,难道顾营长想要看着东五省的悲剧重演吗?” “你先停下。”顾卫青终归是不忍陈旭这样明志,伸手拉住了他。 陈旭见他心软,继续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让我见他。” “谁?” “零号。” 话音落下,顾卫青却犹豫了,他甚至连伸出的手都不自觉的收了回去。 其实从先前的言语之中,顾卫青就已经猜出了陈旭口中所说的零号究竟是谁。 如今这天下间,能够说得上左右时局的人不是南方的新立政.府,还得论各地的山头。 而其中真正能说得上话的,除去了继承了老帅家业的那个人之外又能有谁? 如今四方初定,说是乱象渐止,实际上当初改旗易帜也是少.帅点头,他若不点头,这战还得打好几年不说,最后的胜败也难说。 少.帅的确是很有能量,不仅仅能够影响当下时局,对于如今困守陕北的地下党而言更是一根救命稻草。 顾卫青对陈旭的身份没有任何怀疑,他的身上有一种青年人的热血和朝气,这是地下分子最明显的特征,这也是继承了老一辈青年.运动的传承所在。 只不过陈旭现在越是旗帜鲜明,对于顾卫青而言就越是被动,现在哪怕不是东北军都知道南边的政.府正在催命般的督促着东北军打进陕北去。 现在陈旭作为一个地下分子出现,如果还是顾卫青牵线搭桥让他找到了少.帅,哪怕真的是为了抗日救亡就目前的局势而言,只怕也得先一步被打成地下党。 到时候顾卫青现在这个巡防营的副营.长能不能当不说,只怕连身家性命都堪忧。 陈旭自然也知道想要空口白牙的说动顾卫青很难,但是从一开始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去松江的。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在任何时代都是极其突兀的存在,人们会嘲笑他们,会讥讽他们,但是正是因为理想主义者的存在才使得整个社会得以进步和蜕变。 这是陈旭所信守的信条,也是如十数年前创办各种文摘和创刊新青年的学者们所追求的信念。 揭开伤疤之后滴落的血,顺着桌子正好滴落在顾卫青的裤腿上,那微末的温度让他不自觉的分心去看一眼,明明很想忽视但是这一抹红色又是那样的显眼。 思索良久,顾卫青缓缓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白酒瓶子,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挽起衣袖,沉声道。 “知道这刀疤怎么来的吗?” “……” “当年命令下来,日本人挑衅,我们不能还手。我和徐立勋带着兄弟们一路撤过来,路上遇到了一个日本兵,他娘的叽里呱啦的抽刀就砍,我伸手就是一接,结果没接住,划拉一下差点被我半只手给剁了。” 顾卫青边说边对着自己的胳膊上的刀疤比划着,说是调侃的语气,脸上却没有笑容。当年的东五省沦陷,东北军没有放一枪一炮,本身就是一件窝囊事。 除去了明面上的窝囊,更重要的是留在东五省的亲朋旧友,相当于直接被他们抛弃了。 天子守国门,戎武戍边都是为了这家国天下,结果现在兵还在当,要守的家却没了,这是何等的笑话? 顾卫青一口酒气上来,顺势打了个酒嗝,沉声道。 “你说的这件事,我不一定办得成。” 见他松口,陈旭难得的笑了笑,“我本来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但凡有一线可能,我也要去做。” 顾卫青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没头没脑的咧嘴一笑,过了半晌,笑过了才阴沉着脸道。 “知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小子很烦吗?你小子跟立勋一模一样,都是书读多了,人给读傻了。但凡不是这样,他现在也不会……” 话没说完,顾卫青突然抹了一把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是红了眼眶。 平心而论,若非挚友,只怕也没有谁会在这个关口上来找陈旭。徐参谋带着一个半整编团被日本人给围了,这件事无论放在什么时候,牵连的人罪过都不在小。 甚至于陈旭现在还属于是证人,但凡陈旭有二心,真的和陆锡文一起合谋算计他,在证词里面加一个顾卫青的名字。 只怕顾卫青这个巡防营的副营.长,明天就会抓起来内部审问。 但是他一路追查到了三七巷,还是想要问清楚老友阵亡的原因,深情重义已经算是不言而喻。 简单的吃了个饭,不知不觉的就花了一个多钟头。 顾卫青把桌上的碎骨头稍微收拾了一下,说是喝了不少酒,连脸上都带着几分潮气,手却还是很稳当。 “你打算怎么办?” “暂时还没想好下一步的计划,能遇见顾营.长,对于我而言,已经算是一个意外之外的惊喜。” 听着陈旭无比坦诚的话,顾卫青却不自觉的挑了挑眉头,这件事可不是出门喝顿酒那么轻松写意的事情,这要是搞不好那可是会丢了身家性命的。 索性顾卫青也是个光棍,早年虽是在奉天城里安了家,但是日本人炮击北营的时候连着老娘带媳妇都炸没了,他其实也颇有些血性。 现在的形式对于主张抗日的那少部分人而言,肯定是相当的不利。徐参谋的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说,最后只会让中立派更加势大。 顾卫青想了想,还是在桌上画了画,说出了一个他知道的消息。 “我这儿倒是有个小道消息,那位当家的虽然现在是在长安,但是有消息说他最近会回来一趟。” “回来?回北平?” “这个具体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北平也许是津门,甚至传言中他还要去一趟奉天府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虽然顾卫青话是这么说,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零号不可能回东五省了,日本人当年敢直接炮轰老帅,现在让特高科暗杀零号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相对而言,零号回北平的消息会可靠一些,传言他有一个相好的就在北平,只不过那姑娘的名字地址现在已经成为了绝密情报,面对日本人无处不在的暗杀,这种情报肯定不会流传出来。 陈旭在三七巷的这几天其实隐约也听到过类似的小道消息,只不过要找到那个女子的信息,实在是太难了。 他试探着和顾卫青聊了两句,顾卫青略微思索了一番,皱眉道。 “这件事你问我肯定没什么用,我虽然当兵早,但是和张家并没有什么交集。当年老帅拉家起伙的时候有几个得力干将,现在也算得上老臣了,你要是能找到他们,说不定能问出一些消息来。” “这种关系可就太远了,我如果能找到那种人物又何必偷偷摸摸的找机会见他,还不如直接让人安排着见一面算了?” 陈旭说完,有些郁闷的喝了一口酒,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欠缺了些考量。 ------------ 第一百零三章 找郑老六 零号任务之所以被列为特别任务的原因,就在于组织上已经知道这个任务的可执行性微乎其微,只不过又不愿意放弃这一线可能。 毕竟眼下的时局境遇无须赘述,如果能策动零号,对于民族大义和抗日时局的影响都是不可估量的。 饭店的隔间里面一时陷入了沉默,顾卫青摇了摇酒瓶子,似是感慨又好像是安慰陈旭一句似的,开口说道。 “反正这几年这北平也算是安生,我就当瞧瞧热闹,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聊。” “没有以后了。” “什么?” “日本人的目的就是打压东北军的抗日势头,为他们在东五省继续挖掘矿产,进行工业生产蓄力。徐参谋一死,陆锡文把这件事往上面报上去,东北军至少两年内不会再有大规模反击战的提案,这件事已经是日本人赢了。” 顾卫青闻言,有些奇怪的看了陈旭一眼道。 “那和你这小年轻有什么关系?” 对于接下来的安排,陈旭并没有隐瞒,而是直接坦白道。 “过几天我会被陆锡文赶回松江,到时候应该就是我的死期。松江的日本人头子叫做田中信三,他是不会放过我的。” “你完全可以现在就跑啊?” “我不能跑,我还有任务要完成。” 一听他这话,顾卫青忍不住嘲讽一句道,“真是个驴脾气,一点儿本事没有,闹得倒是挺凶的。” 陈旭闻言也不恼怒,只是随手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张白毛巾将桌子上的血滴都擦干净。 看着这桌子上的血,顾卫青脸上的笑意稍微淡去了一些,他知道陈旭要留下来一定有他的原因。 就在顾卫青沉默无语的时候,陈旭突然抬起头问了他一句道。 “巡防营是负责什么的?” “巡防营就是巡防营还能做什么?”顾卫青对于自己现在这个差事看起来不太满意,调侃一句道,“看家护院,抓鸡偷狗,什么事情都要干。” “管烟土吗?” “烟土?” 顾卫青眉头一挑,隐隐算是明白了陈旭的意思。 零号和大部分的二世主一样,吃喝玩乐该享受的一个没落下,说是有些混蛋,实际上在战略层面上,他并非像一般二世主那样愚笨无知,甚至颇有些远见卓识。 早几年还是军阀乱战时期,南北双方纠集了各方山头殊死决战,零号带领的东北军却一直稳居关外,两边都不搭理,只是暗里依靠着东五省的兵工厂给双方都卖了武器弹药,算是赚得盆满钵满。 其后大局已定,南边民.国的政.府已经有了胜利的苗头,零号直接让东北军改旗易帜,挂上了青天白日的旗帜,促成了全国的统一,暗地里又接收了南边送过来的五百多万大洋和一大批物质援助,可以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捞得了不少好处。 最重要的是当时他手上的几十万东北军也不是纸老虎,如果他真有那野心,趁着南方兵力虚耗之际,再掀起一场乱战也未必不可。 说不定到时候,这天下就不姓蒋而姓张了。 但是零号还是选择了促进大势一统,没有让黎民百姓再遭刀兵之祸,单单从这件事的处理来看就可以看出零号眼界高远,而且对于民族大势和百姓存亡还是有一定感情的。 陈旭对于零号的远见卓识没什么特别的感想,他只是觉得这件事有必须完成的意义,那就值得去尝试。 现在顾卫青掌管的巡防营算是一个负责日常安防的工作,兼顾着惩戒一些鸡鸣狗盗之徒的责任,真要说起来和宪兵队或者警.察署差不多。 正因如此,巡防营的武器装备可能比正规的部队要差一些,但是日常接触的一些市井人员就会多一些。 陈旭顺手拿着毛巾擦了擦手,脸色漠然道。 “这几天在三七巷,我已经查过了。零号喜欢的烟土是老早以前在东五省流传出来的土烟。这种土烟现在市面上比较少见,如果能顺着这种土烟一直查下去,应该可以确定几个可能的地点。” “你小子还挺能的,我就说你小子一天到晚往这三七巷跑,原来是为了查这些事。” “没办法,上层的圈子我混不进去,只能在这种地方做些文章。” 听着他这么说,顾卫青颇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赞赏一句道。 “小子,你好好干。有你这样细致的心思和韧劲,以后说不定能闯出大名堂。” “哪来什么以后,这是我的第一次任务也会是我的最后一次任务。” 陈旭的语气实在是有些消极,顾卫青知道不好劝他,索性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这件事总归是有了一个盼头。 巡防营在这方面的确是有一些经验,主要是经常接触这些三教九流的人,要是不然也不会在三七巷找到陈旭。 顾卫青平日里没怎么管事,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东北汉子,加入东北军就是为了打仗的,现在巡防营里面肯定是没什么干劲。如果不是因为徐参谋出了事,陈旭脸上一条大刀疤正好又一天到晚在三七巷晃悠,只怕他也不会找上门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了他这条线,陈旭总算是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三七巷是个下九流混迹的地方,里面的烟馆现在主要是推销一种水烟,看起来和茶水一样黄悠悠的,算是经过提炼的品种。 陈旭想要找到的那种老早以前的烟土,其实在松江还比较流行,之前在松江码头上就有个老头给他推销过。 大致的样式是一块黑黢黢的黑泥巴,直接用做烟土的那种花骨朵压榨出的汁水晾干而成,没怎么处理过,行话里面叫做烟砖。 顾卫青带着陈旭直接在三七巷里面找到了一个熟人,他算是专门负责这一块的。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郑老六,你想问的事情,找他会比较清楚。” 郑老六是巡防营下面的一个小队长,职位虽然不高,但是亲自下到了一线,接触的人自然也比较多。 他看起来没有陈旭想象中的那种混迹下九流的尖酸刻薄模样,只不过脑门儿上还是盖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狗皮膏药,看上去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顾卫青带着陈旭过去找郑老六的时候,郑老六正好带着两个小跟班从外面进来,一见着顾卫青下意识的还敬了个礼,回头看了看陈旭,问道。 “这位是?” “他叫陈旭,是我一远房亲戚。” 顾卫青简单的介绍一句,随口就和郑老六聊了几句家常,看得出他和这个郑老六还比较熟悉。聊了几句之后,他直接给陈旭一个眼色,自己便离开了。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陈旭自己的事情,顾卫青帮不了他太多而且也不方便帮他太多。 郑老六不愧是在下面做事的人,性格比较随和,说话也比较随意,饶是陈旭脸上一道大刀疤看起来略微有些硌应,他也没有太过刻意的盯着他看。 “陈兄弟,吃饭了吗?” “刚和顾营.长在前面的那家东北菜馆吃过了。” “那家的炖鱼还不错,挺正宗的。” 郑老六随口说着一句,回头招呼两个小跟班先去吃饭,自己则是带着陈旭转头找了个茶座。 说是茶座,其实有些过分高雅,在三七巷里的茶座其实都不怎么素,几个穿着红红绿绿的姨娘总是在面前绕来绕去的,看着也硌应。 索性陈旭脸上顶着这么骇人的刀疤,一般姑娘也没几个愿意走过去攀谈的,反倒是最后落了个清净。 郑老六特意饿着肚子来和陈旭聊天,自然是急事快办,直入主题道。 “听说陈兄弟有事情要问我?” “对于烟土,你知道多少?” “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朋友有一批烟砖丢了,现在估计是在北平和津门两地散出去了。郑队长知道有什么地方喜欢收烟砖吗?” “烟砖都是好几年前流行的东西,现在市面上哪有人会收这玩意儿?” 郑老六想也不想直接就一句话打消了陈旭的念头。事实上,陈旭隐隐也想到过会是这种结局,只不过还是不死心的追问一句道。 “郑队长主要在津门巡防营当差,会不会对北平的情况不太了解?说不定在北平,有这样的……” “小子,你看不起谁呢?别的不说,十里八乡,你去问问我郑老六是干什么的。你真以为我是这巡防营的小队长?老子以前就是做这一行的!” 陈旭终究还是有些年轻了,更没想到顾卫青直接给他找了这么一个人物。 陈旭只有二十出头,说话做事也比较像是读书人的那一套,说话客客气气的,自然也就少了几分霸道的气场。 现在郑老六随便一句话就骂得他不好应声,索性郑老六总归是卖顾卫青几分面子,并没有在意陈旭的有眼不识泰山,随口喝了一口茶,语气软和了一些道。 “大批量的烟砖肯定是没人收的,现在的烟馆大部分都是日本人那边进货过来的,人家专门有工厂提炼这些东西。不过一些富家少爷小姐抽不过现在的这种水烟,一般也会零零散散的买一些烟砖自己备着。” “那郑队长知道这些烟砖的获取渠道吗?” 陈旭的话刚说完,郑老六便阴沉着脸说道,“……别叫我郑队长。” ------------ 第一百零四章 南门巷子 东五省是个出人才的地方,但是乱世纷争更是出人才。 郑老六本来算是个绿林好汉,干的就是下九流的买卖,后来加入了东北军,原本打算扬名立万,混个小闯王当当,结果后来日本人打过来跟着少.帅改旗易帜,说是要去打陕北的地下党。 对于这件事,很多人都不乐意,因为东五省才是他们的根,才是他们想要为之战斗和守护的地方。 郑老六本就是个草莽出身自然更是意气上头,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原本还算是个小头目,现在被赶到了巡防营做了个小队长。 这个名头对他而言就是个耻辱,别管是不是认识的人,最好都别在他面前提这个名头。 陈旭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连着说了两句,让郑老六心里格外的不爽。只不过话又说回来,陈旭毕竟是顾卫青带过来的人,郑老六到底是不便发作。 东北军现在的主力都在围剿陕北的地下党,实际上留在北平和津门的戎卫营也好,巡防营也罢,大部分都已经算是边缘人物。 其中以巡防营为甚,顾卫青、徐参谋、郑老六……这些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平日里冒头最厉害的抗日救亡派。 或许也正是因为意气相投,再加上昔日一起扛过枪,所以郑老六对顾卫青也格外的敬重,饶是陈旭这个冒失的后生几次挑到了他心里的刺,他还是强忍着抹了一把额头,转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 “别他娘的什么狗屁队长了,你就叫我郑老六。这件事甭管你是不是真的丢了烟砖,我就明摆着告诉你,北平城也好,津门也罢,基本就只有三个地方还有人在倒腾这种玩意儿。” “哪三个地方?” 郑老六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道。 “南门巷子,那儿的窑姐喜欢这玩意儿,价钱便宜,分量又足。再者,往大前门那儿有几个富家户出了名的玩的开,平日里也讲究,他们爱倒腾这些东西。最后北平城附近的几个大庄园,以前是人家大清皇孙们的地界,现在也有不少老头会去那儿感受一下皇家贵气。” “离这儿最近的是哪个地方?” “南门巷子啊,我们这不就是在北平城的南边吗?” 郑老六笑了笑,随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说是玩笑一句,不过笑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丝猥.琐的意思。 想来这南门巷子,他也常去。 陈旭现在这副尊容,要是去了南门巷子,肯定得加钱,说不定还没人愿意搭理。陈旭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更何况他现在并不是为了找乐子去的。 “六爷,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南门巷子?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自己一个过去,只怕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小子还挺不要脸的。” 郑老六玩笑一句,说是笑骂一通,实际上也只是玩笑话而已。如果真的按照江湖规矩,陈旭现在肯定算是蹬鼻子上脸了,毕竟当初顾卫青介绍过来的时候只是说他会过来问两句,可不是全程都要让郑老六招待着。 不过陈旭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郑老六对于巡防营小队长身份的硌应,这一口一句六爷,的确是让郑老六颇为受用。再加上顾卫青的关系还有陈旭现在年纪轻轻,很难不让自视为江湖好汉的郑老六帮一把。 “行吧,等我吃个饭和我那两个兄弟交代一句就带你去南门瞧瞧。” “那我就在这里等六爷回来。” 陈旭很老实的说了一句,这件事就算是开了头。至于能不能顺着烟砖这一条线找到零号的踪迹,其实也是碰运气的事情,他并没有抱以多大的希望。 熟人见面,一拨人算是一拨,一路归一路,坐在一个桌子上也尴尬。陈旭没有跟着郑老六去吃饭,坐在茶馆里其实多多少少有些无聊。 闲得实在是无聊了,他便转过头看了一眼其他茶座上喝茶的客人在做什么。三七巷离津门小站很近,来往大多数都是些兵爷,言谈举止之间也很容易分辨。 其中最容易分辨的就是裤腿,东北军早年是学日本人那一套,包括战术打法和武器装备的体系,所以很明显的会看到他们会裤腿会有布条绑腿的习惯。 这种绑腿可以缓解肌肉酸疼,蚊虫咬伤,必要的时候绑腿布条还可以用来当应急绷带或者捆扎的绳子,用处颇多。 东北军也有样学样,使用这样绑腿手段,正因为如此,所以一般东北军的人裤腿都和一般人不太一样。 陈旭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些人的裤腿,突然发现了两个的裤腿格外的齐整,他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那两人一眼,正好和那两人对视一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陈旭的目光,那两人急忙错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茶。只不过这样的举动,反倒是更加刻意。 陈旭的心思不慢,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两个人可能是跟踪自己的特务,说不定就是田中信三或者杨婉君派过来的人。 虽然这边的事情已经按照陆锡文的要求全部照做了,但是陆锡文对他看不上眼,不代表松江的那些人会放过他。 见还有两个人看着自己,陈旭忍不住冷笑一声,直接把随身的手枪拿了出来。 那两个跟踪陈旭的特务见状,下意识的以为他要动手,吓得直接踹开板凳起身就往外跑,一时之间反倒是让茶馆里的其他人有些错愕。 众人茫然诧异的目光间,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两个人狼狈的背影,刚打算伸手把枪收回去,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两个汉子却走了过来直接堵在了他面前。 “……误会。” 这地方是三七巷,最不缺的就是狠人,陈旭现在人生地不熟,自然是不敢嚣张。 只不过他想要息事宁人,那两个汉子却不答应。 三七巷和别的地方不大一样,巷子门口就有两个汉子收门票钱顺带着还能兑换筹码,换而言之,这地方实际上是有一个大蛇头在控制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路神仙,不过显然不是陈旭现在想要见到的。只可惜这世上的事情,很多的都不一定能够如愿,他不想见,但是现在在人家的茶馆里面亮出了枪,已经算触了眉头。 其中一个汉子直接上前,二话不说就将他手上的枪给卸了,转头就一把将他拖了出来,随即招呼着另外一个汉子就要把他架出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动静太大,还是因为之前陈旭曾经把脸上的刀疤扯开过,陈旭刚被推倒在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 来这茶馆喝茶的人就是图个清淡,本身就不乐意看到这场面,几个姨娘一见着这场面更是吓得尖叫着跑开了。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惊动了暗处茶馆的管事。 那人站在二楼的雕花围栏后面看了一眼楼下的动静,目光扫过陈旭脸上的刀疤一时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有道是打人不打脸,若是没什么深仇大恨,谁会照着脸上来这么一刀,直接给破了相了? 瞧着陈旭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脸上虽是一脸血,瞧着脸型也周正,原来的样貌应该是不差的,现在弄成这副模样必然是有些故事可以说道说道。 或许是因为在茶馆里面太清闲了,这管事的人伸出手招了招,身后一个灰色长衫老者上前一步听了两句,点头称是,急忙下了楼。 这老者刚一下楼,赶巧两个汉子拖着陈旭就要往外走,一路洒着血滴,瞧着还真是让人不忍细看。 两个汉子正要出门,那老者快步上前,招呼一句道。 “慢着点儿,别往外拖了,把人带上楼去。” 那两个汉子闻言,回头一看,似乎是认得这灰色长衫老者,瓮声瓮气的嘀咕两句就拖着陈旭上了楼。 这边那老者本来也想跟着上去,一回头见着陈旭先前坐着的位置上还放着一把手枪。 那手枪不是一般的驳壳枪,而是明显不太一样的柯尔特手枪,老者见着这枪,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 在这三七巷混迹久了,一些规矩习惯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种手枪一般当兵的怕是用不起,刚才被拖上去的那年轻人怕不是也是个人物。 老者心下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当下也不敢怠慢,走过去将那手枪拿着也跟着上了楼。 这个茶楼的面积不断大,底下的一层大厅能摆六七桌,左右两边有挡板隔开的小隔间,算起来大概也就摆得下十张桌子。 旁边的木楼梯一直向上便是二楼,二楼只占了楼下的一半面积就更是摆不下几张桌子,平日里都是不接待外人的。 陈旭被两个汉子拖上了二楼,脸上开裂的刀疤带出点血,糊得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隐约听到一个人说了一句。 “给他打理一下。” 随即,便有人拿着水和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他本来就没受什么伤,只是眼睛有些看不太清,现在勉强算是看清楚了,一见着面前的人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 第一百零五章 茶楼主人 眼前的人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如今很流行的旗袍,手上戴着一颗钻石戒指,耳朵上戴着流苏似的吊坠耳环,脖子之上戴着一条珍珠项链,瞧着没别的,就是贵气。 陈旭皱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看起来很年轻,模样又长得可以,这样的姑娘不大可能是这个茶楼的管事人。 “你叫什么名字?” “陈旭。” 陈旭简单的答了一句,旁边的老者连忙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楼上的面积并不大,总共就一张黄花梨木的桌子,两把太师椅左右对放着,那女子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其余人都恭敬的站着。 她简单的看了陈旭一眼,目光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脸上的伤疤,好奇道。 “脸上的刀疤是怎么弄的?” “误会。” “误会?怎么个误会?” 陈旭下意识的伸手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是说先前在楼下是个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楼下的事?”那女子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问你脸上的疤怎么来的,你跟我说楼下的事?” 一听她这话,饶是这女子脸上好像还带着笑,陈旭心里却陡然一颤。这种语气,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两个汉子还站在陈旭旁边,搞不好回头又会把他拖下去,稍微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坦白道。 “日本人砍的。” “日本人?” 那女子闻言,顺口问了一句,只是眼里的好奇已经淡去了不少。这件事如果是什么江湖恩怨或许就有意思多了,最好能是燕子李三那种侠盗传说就再好不过。 偏偏现在陈旭脸上的刀疤是被日本人砍的,那这件事就没什么可聊的了。 陈旭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自然也看得出她对于日本人的事情有所避讳,索性他自己也不愿意逢人便提起这刀疤的事情,干脆也就略过不提了。 那女子一时难免有些兴致阑珊,随口打发他一句道。 “以后在我这茶楼里面最好守规矩一点,否则别管你是什么人物,到时候过来赔礼道歉的时候都是丢了体面。” 陈旭从她的话语之间听出了些由头,便问道,“你是?” 听他这么一问,那女子不由得一笑,反倒是一旁的灰衫老者开口说道。 “年轻人,我们家小姐的身份,你最好别细问,反正现在就这北平城里边,我们家的小姐说话那是算数的。” 这一主一仆都在装高调,陈旭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索性既然话都已经聊到这儿了,自然也不可能再翻脸动手。 陈旭心下稍微放心了一些,一会儿还要和去南门巷子,他不想因为和这位茶楼主人发生什么摩擦,影响之后的计划。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聊了几句,双方都觉得差不多了,那女子也没有多追究直接打发着陈旭下了楼。 临走的时候,那位长衫老者把先前捡来的手枪暗里交还给了陈旭,说是惹不起的人物,这手下做事的人倒是很懂得些人情世故。 陈旭接过手枪和那老者点头称谢,话语之间也颇为诚恳。 或许是因为陈旭脸上刀疤太过惹眼,又或许是因为这刀疤是日本人给砍的,勾起了老者的恻隐之心。灰色长衫老者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邀请道。 “陈先生,以后我们这茶楼,您可以常来。” “谢谢。” 陈旭再道一句谢,正好两人这边刚下楼,门口郑老六就走了进来。 郑老六见陈旭和那老者并肩走来,下意识的愣了一下,当面虽是没说,等到那老者离开之后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出什么事了?” 对于这种琐碎的事情,陈旭倒也没怎么隐瞒,简单的把事情稍微说了一遍,顺便问了一句。 “这茶楼是谁开的?说话还挺横的。” “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三七巷的事情还有六爷不知道的?” 陈旭玩笑一句,说是诧异,其实对这些事情也没有那么上心。 三七巷也好,松江的元宝巷也罢,类似这种下九流混迹的地方,总归是有几个地头蛇,一茬儿除去了还有一茬儿,谁也说不清楚个名目。 反倒是郑老六听着陈旭这句玩笑,似乎是被挑衅了似的。 这位也是个一根筋,虽然现在只是个巡防营的小队长却还是一副江湖草莽的做派,称兄道弟不算,讲究的就是一个名头。 他皱着眉头跟着陈旭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茶楼,嘀咕道。 “你还别说,等我哪天还真得找这家盘盘道。这间茶楼,我还真不太熟,谁他娘的口气能这么大?” …… 南门巷子说是离三七巷不太远,其实细说起来还真是有一百多里地,毕竟一个在津门边上,一个已经算是北平的地界。 北平如今除去了皇城边上的那一片,基本都算是新城。 所谓南门巷子这个地方,原来是一座荒城,战乱年生,一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背井离乡最后就留在了这北平边上,一些姑娘又没有多大劳力也就只能做这一行。 久而久之,南门巷子的名头也就传开了。说是窑姐多,实际上和三七巷一样也是鱼龙混杂,做什么买卖的都有。 如果是当初刚回国的陈旭来了这儿,说不定第二天就被人丢河沟里面去了。 来这种地方和搞谍报一样,需要的是人脉,需要的是路子,不是头铁耍横就能把事办成的,这里有的是不要命的主。 陈旭跟着郑老六一路兜兜转转,绕过了街巷来到了一处土墙小院里面。院子里面几个人有老有少穿着灰不溜秋的旧褂子,见着两人进门,其中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歪着脑袋问道。 “哟,这不是老六吗?你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郑老六是巡防营的人,算是半个警.察,只不过主要管的是东北军的事情。南门巷子这一片在北平和津门中间,以后有不少逃.兵会跑这里来,所以郑老六在这里还算是个熟面孔。 虽说如此,郑老六总归是官,这些人是贼,见了面自然不会太和气。 郑老六这次是帮陈旭的忙,没想着过来挑事,直接就虚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威胁,随口问道。 “哥们儿聊两句就走,不耽误你们的事。” “好说。”见他都这么说了,那看起来有些毛躁的年轻人也相当的给面子,“有什么事儿,说吧。” “最近烟砖好卖吗?” “烟砖?”那年轻人有些奇怪的反问一句道,“你怎么查起烟砖来了?这玩意儿可不值钱。” 早年北平城外面,洋人专门搞了一片地种那种花骨朵,再加上种那东西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技术,所以烟砖其实不算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只不过在之前有洋人的封锁,一般百姓弄不到原材料,后来赶上青年们的运动,烟土这种东西更是摆不上明面上来,这才把烟砖变得稀缺起来。 如今在南门巷子里,一些老窑姐自己也会制作一些烟砖。 陈旭在一旁见郑老六被问住了,上前一步,开口问道。 “我是六爷的朋友,这位兄弟,我想问一句现在世面上的烟砖最好的是哪种?” “呵~哥们儿,你这脸可真是够吓人的。” 陈旭突然上前把那年轻人也吓了一跳,不过或许是因为他说话很客气,再者有郑老六陪同,那年轻人也没有为难他,直接说道。 “最好的?那当然是玫瑰膏了,听说人张少.帅都喜欢。” “玫瑰膏是什么样的?”陈旭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这难掩的激动,让郑老六差点以为他要干点什么。 “玫瑰膏那肯定就是像是玫瑰一样红的呗,听说是花瓣纹的一圈圈的,全是一线红,不过在世面上可见不着了这种玫瑰膏。” “为什么?” “人家是什么身份,他玩的能和一般人一样吗?人家那是人工磨出来的,就跟卷烟一样,料子和手艺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看得出这个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对于这一行的闲人轶事倒是多有研究。 这番话或许是有些市井传言的因素在里面,不过对于陈旭而言,到底是可有可无了。 毕竟这种玫瑰膏如果真的是人工制作,那市面上几乎就不存在能够追查的线索,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查下去了。 就在陈旭心下有些黯然之际,同在一个院子里的一个秃头中年人似乎是听到了年轻人的吹嘘,忍不住拆台道。 “啥啊就吹得这么厉害,我前天还见着人家巧红摆着一盘红烟膏,哪有什么稀奇的?” “二叔,你不知道就别瞎起哄了,啥红烟膏不红烟膏的,这是玫瑰膏和那种东西不一样。那是加的脂粉,人家这是正儿八经的玫瑰粉。” “玫瑰粉?” 陈旭很快就抓住了其中的细节,下意识的皱眉追问道。 “玫瑰膏就是用玫瑰粉做的?” 那年轻人闻言一愣,随即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随口那么一猜,这玫瑰膏有没有还另说。不过现在市面上买的最好的烟砖应该就是北边避暑山庄那一片,有一帮人专门给以前那些老爷们倒腾这些物件。他们的手艺可能会地道一点。” ------------ 第一百零六章 玫瑰花粉 从南门巷子的院子里走出来,郑老六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反倒是陈旭脸上多了一丝思索之意。 身份不同的人究竟的东西也不同,哪怕是一模一样的早晚饭,有的就是得用象牙筷,鎏金的瓷碗,吃着才算是身份。 玫瑰膏的传言如果是市斤街坊传出来的小道消息,或许陈旭还不会这么在意,但是眼下既然是这行内人提及的,多多少少也算是有些可信度了。 最重要的一点还在于,玫瑰花在如今这年月算是一种稀罕的东西,现在这乱世年生,最下层的百姓最多也就求个温饱,怎么有心思去栽花种草? 只不过学习西洋文化的浪潮,类似于玫瑰、钻戒、高跟鞋、洋装之类的东西也开始逐渐在一些年轻的少爷小姐中间流传开来。 一般现在许多的剧院门口就时常会有一些卖花的小女孩,那些花大都不是正儿八经的玫瑰花,好一点的就是月季花,差一点的直接用类似的红花代替,反正也是赶个时髦。 郑老六站在院子外边,瞧了一眼南门巷子里的街坊,这会儿还是大白天,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他看了两眼,随口问道。 “怎么说,下一家去哪儿?”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这才哪到哪儿啊,时候不是还早吗?” 郑老六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转念一想又看着陈旭猥.琐一笑道。 “我说你小子装模作样的,敢情是觉得这地方不错是吧?” 陈旭闻言也没有解释,毕竟不同的圈子有不同的念想,和郑老六这样的聊什么理想境界,民族大义没什么意义,只是顺口问了一句道。 “六爷知道最近的花鸟市场在哪儿吗?” “花鸟市场?咱这南门巷子边上就有一个啊。” 说话间,郑老六指了指隔壁的方向,隐隐算是猜出来陈旭要去做什么了,索性直接撂挑子道。 “既然你要去逛花鸟市场,那我干脆就在这儿等你。” “行。” 陈旭点了点头,花鸟市场不比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他一个人也可以去看一眼也没什么问题,自然也就不用麻烦郑老六跟着了。 说到底,这也是顾卫青的人情,陈旭也不好意思把郑老六真的当做仆人使唤。 郑老六的确是个本地通,他说南门巷子旁边有个花鸟市场,没想到还真就是隔了两条街不到就有一个类似的地方。 之所以说是类似的地方,主要是因为这地方和一般的花鸟市场不一样,这里没什么名贵的花草,主要是卖一些以前北平耍家喜欢的一些鹦鹉八哥之类的鸟雀。 陈旭简单的在市场里面转了一圈,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卖花苗的摊位。 这家摊位卖的花草有不少,大都是一个瓦盆一朵花,直接摆个样子,显然不是走量批发的那种。卖花的人看起来有个三四十岁,皮肤黝黑,戴着顶草帽。 陈旭走过去,搭话道。 “你这有玫瑰花卖吗?” “这位爷您可真来对地方了,我这儿……” 这话刚说一半,他一抬头就看到陈旭脸上一道疤,吓得连一句客套话都说不利索。 陈旭对于他的反应并不介意,自顾自的蹲下来打量了一下一盆红花。 事实上,玫瑰花在国内有很悠久的种植历史,大概在明末清初就已经形成了规模化种植,只不过那个时候玫瑰花的用途单一,主要是辅助的香料和染料,送花这种事情还算不得时髦。 最近这几年又因为时局动荡,类似的大规模花卉种植园基本上已经绝迹了。 这盆花是摊主专门展示的样品,颜色明丽,花瓣厚实,香气扑鼻,的确是相当的不错,看得出他的种植手艺也不错。 借着陈旭打量的功夫,那摊主总算是冷静下来,有道是开门都是客,做生意的人什么没见过? 这摊主虽然有些诧异陈旭脸上的刀疤,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还是熟练的介绍起了自己卖的花。 陈旭听了两句,径直打断道,“玫瑰花有吗?” “这位爷,您这话可就岔了,玫瑰花那是年末开春才有的东西,我这会儿怎么给您来得出来。就拿这玫瑰来说,我们这几大产地。比如南边的滇缅,往西北去还有洛阳,人家那儿也种牡丹。再往东北去,奉天府那一片也有专门的耐寒的冷香玫瑰。说起来那种玫瑰倒是开三季的。” “你这儿有冷香玫瑰吗?” “我这没有。” 摊主被陈旭一打岔,很实在的说了一句,“我经手的都是正儿八经的本地品种,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怎么见过那实物。” “知道北平城里有谁家卖冷香玫瑰的吗?”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 摊主说是不知道,不过瞧着那脸色一摆,多多少少带着几分市侩的意思。陈旭很快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得有问题,哪有做买卖的问人家没有的东西的? 这世上怕也没几个生意人会热心到主动给别人介绍生意的。 只不过这话都已经问到这儿了,自然不可能又给吞回去,陈旭低头打量了一眼摊位上的红花,装作不以为意的问道。 “本地的玫瑰和冷香玫瑰区别大吗?” “那其实也没啥大区别,就几点,看这花叶还有这颜色……” 说话间,那摊主大概也是爱花草之人,聊了两句就忘了生意,开始介绍起来这冷香玫瑰和本地玫瑰的区别。 陈旭将这些特征一一记在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在这个花鸟市场再逛一逛。 人都是有感情的,正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远走他乡遇到故知尚且要招待一顿酒,更何况是如今东五省这状况。 其实打心底里,陈旭对零号用的是不是玫瑰膏没有什么信心,说到底松江是一座小城,和北平比起来自然是要小不少。更何况当初是有明确的电报信息作为参考,要见到一个人还是比较简单的。 现在要在这诺大的北平城里面,靠着一点点小道消息拼凑出线索,找到一个人,这难度只怕比登天还难。 更何况无论是日本人也好,类似于奉天三处这样的谍报机构也罢,肯定是很早之前就渗透进了东北军内部,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零号的动向。 他们都没法左右零号的决策,更何况是陈旭现在这样冒冒失失的去找他了。 只不过纵然现实条件无比苛刻,陈旭还是想要去试一试,理想主义者之所以称之为理想主义,就是因为他们愿意抓住那一线的希望并且愿意为之前赴后继的不断尝试。 正是因为每一步微小的努力,推进着整个时代缓慢前行。 从卖花的摊主那里回来,陈旭回到了南门巷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郑老六回来。 相较于三七巷的条件,显然南门巷子这种地方更符合郑老六的品味,他有些得意的吹着口哨,见着陈旭老早就站在路口等他了,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小跑着走了过去,问了一句道。 “怎么样?瞧得如何?” “还可以。我们回去吧。” “行,时候也差不多了。” 郑老六很是规矩的没有多问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陈旭压根不是来找什么烟砖的,但是陈旭既然是顾卫青介绍来的,郑老六自然是没有过问的理由。 有了郑老六带路,除去了去一些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个保障之外,一路上的出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郑老六开着巡防营的车,一路把陈旭从南门巷子送回了三七巷,原本按照郑老六的意思是直接把他送回到住处,也就是北平城里去。 在北平城里,有之前陆锡文给陈旭安排的旅店,说起来也就能享受那么几天时间了,但总归是个住处。 偏偏陈旭执意要回三七巷,郑老六也没辙,只能带着他回到了这里。 三七巷云龙混杂,到了晚上更是时有借着酒劲儿耍酒疯的人,即便是三七巷有人管着,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 三七巷里面什么都有,甚至连靶场都有,早几年这靶场还代为存管进来的人随身带着的枪械,这几年战事没这么多,那靶场也就没什么人气了。 陈旭走进靶场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抱着一盆玉米茬子粥正吸溜着,他走过去把几块铜板一丢,十分自来熟的说道。 “老样子。” 就这几个铜板在别处那怕是吃个饭都得少个菜,偏偏在这靶场里面也算是难得的活计了。东北军最不缺的就是武器弹药,来这里的人个个都是带枪的,平日里都练吐了,怎么可能再来这靶场浪费钱? 唯独陈旭算是一个例外,他每次来都会挑一把柯尔特手枪还有五百发子弹作为练习,一般断断续续的得练到了大半夜。 其实真要是把账算清楚了,五百发子弹就绝对不是一两块银元能打发得了,偏偏人都有些好事心,那管事的老头第一次见陈旭年纪轻轻,说话斯斯文文的,脸上却带着一道刀疤,心下就来了兴趣,有意想要看看这小子能做出什么动静来。 果不其然,在这之后,陈旭经常过来练枪。 从最开始的一枪一抖到现在总算是能打在标靶上面了,不得不说,的确是进步不小。 ------------ 第一百零七章 靶场偶遇 开枪打靶,其实考验的不是眼力,而是感觉。因为在实战中几乎不存在安静瞄准的机会。 再者打靶场的靶子隔开了几十米基本上就什么都看不清了,别说是打中几环,能够打在枪靶子上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真正练习枪法,不是为了看得准,而是要形成一种自然的条件反射,抬手到出枪几乎是不依赖视野的瞄准,绝大部分依靠的是感觉。 除此之外,一些抬手的动作也会在长期的练习之中形成习惯,强化一些肌肉记忆。 靶场离三七巷繁华的闹市有一段距离,因为这里以前是正儿八经的靶场,所以最开始建设的时候,周围就没什么店面。 随着手枪的连续射击,七八发子弹很快就一泄而空,陈旭几乎是条件发射似的打开弹夹,一气呵成的将新的弹夹撞上去,再次抬手定点开了几枪。 因为只有两个弹夹,所以每次打完十六发子弹之后就要重新装填子弹,借着这个空闲,陈旭可以短暂的休息一下。 学医时,曾经听说过一句玩笑话,这世上最好的兴奋剂不是士的宁,而是钱。而现在支撑着陈旭双手酸疼还要持续不停练习的原因也很简单。 复仇。 陈旭接受谍报培训的时候,其实稍微接触过一些枪械知识,只不过具体使用起来还是有一些差距,不过他的天分很高又能吃苦,至少现在拿着枪二十米左右的人还是能够打中的。 子弹的装填很快就完成了,陈旭熟练的把弹夹装好,起身,摆好架势,连续开枪。 “砰砰砰”的枪声回荡在旷野的靶场上,正巧这个时候,靶场入口处走过来三个人。 领头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子,身后是两个壮硕的汉子,看起来应该是跟班护卫一类的角色。如果陈旭见到这三个人,或许会觉得有些眼熟。 毕竟在三七巷的茶楼里面就差点被他们收拾一顿。 “里面还有人?” 那女子走到台前问了一句,里面的小老头一见着这女子急忙起身,恭敬道。 “我这就去把人赶走。” “不用了,让他玩会儿吧,我们也不是那么霸道的人。” “赵小姐,那人可不是玩半个小时就能走的主,保不齐他还得到了后半夜才会走。” “后半夜?他也不怕把手给弹废了。” 那赵小姐随口说着一句,似乎是觉得有些好奇,径直就往靶场里面走去,靶场看门的老头见状也跟了过去。 一行人走进靶场里面,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人抬手举枪,连着开了几枪,随后又利索的换下弹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来这靶场的人,大部分都不是为了练枪的,而是为了玩枪的,一般都是挑好的选,但是这个人似乎只练习手枪。 赵小姐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觉得眼熟,走近一看竟然还真是早些时候在她茶楼里拿枪的年轻人。 她对那张刀疤脸实在是没什么好观感,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转身便打算离开,没想到陈旭正好打完子弹正在装弹夹,抬起头就看到这一行人。 双方都是前不久刚打过交道,自然不可能说是一转眼就忘了,陈旭还以为这是那茶楼主人追过来挑事,反正在靶场里面也逃不掉,干脆就直接走过去,皱眉问道。 “你们有事吗?” “没事。” 那赵小姐本想避一避,没想到陈旭还主动过来说话。她的目光落在陈旭青筋微显的右手上,下意识的皱眉道。 “就不知道消停会儿?现在可是做买卖的时候,连着好几天了,一天到晚噼里啪啦的不嫌烦人?” 自打三七巷的名气传出去以后,这座原先的老靶场就算是废弃了,平日里还不觉得,现在陈旭每天晚上都过来呯呯嘭嘭的一顿吵闹,自然是很影响其他人的生意。 陈旭一听是因为这件事,他自然也不好辩驳些什么,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地盘,他也不能太过分。 那赵小姐见他低头,似乎自己心里也挺过意不去的,干脆皱眉道。 “南边小站不是戎卫营吗?你去那玩儿不行吗?” “你是说陆锡文的戎卫营?” “哟,敢情你也有点面儿,竟然还知道戎卫营营.长的名字。” 听着赵小姐这话,陈旭不由得戏谑一笑,下意识的嘲讽一句道。 “陆锡文之流也算得上人物吗?” 这话一出,那两个随从壮汉,以及看门的老头都不由得暗自变了脸色。 现在北平城附近,最有实力的人不是别人,还真就是他陆锡文。别看戎卫营在小站只有两三千人,但是陆锡文可是主管北平防务的头头,拥有临时抽调各方协同的权力。 虽然明面上只是一个戎卫营的营.长,实际上他的能耐可不小,算得上是颇受重用。 赵小姐并没有理会陈旭这一时愤青的言语,而是打算转身就走,看得出她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些避讳。 陈旭对这位赵小姐没什么概念,顺手一拉保险,转头就打算继续练习,不曾想那赵小姐一听着扳机声顿时就火了,回头呵斥一声道。 “你这人是听不进人话是吧?” 她身后的两个汉子见状,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只是陈旭现在有枪在手上,单单只是略微一抬手就吓得那两个汉子不由得后退了半步,说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他手上的枪。 这里毕竟不是三七巷的茶楼,陈旭现在手上的枪又已经上了膛,这两个汉子虽是平日里威风八面,眼下也不得不低头。 见着两个汉子畏首畏尾的样子,陈旭咧嘴冷笑一声,配合着脸上刀疤有一种莫名的癫狂之感。 赵小姐还真担心他是个疯子,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心中只道下次一定不能再招惹这样的人。 幸运的是陈旭并没有直接开枪,他也并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疯子,他只是把枪举起来,吓得那两个汉子又后退了半步,冷冷的说道。 “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你……”其中一个汉子一听这话,下意识的想要呵斥一句壮壮胆子。 不曾想下一秒,陈旭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直接打在他的脚边,子弹溅起的灰尘和碎石,惊得那汉子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这两个汉子说是虎背熊腰,五大三粗,这会儿真的到了这一步终究是有些心虚了。 他们并不是没见过狠人,只是像陈旭这样的样貌再加上果决的行事作风,的确是很考验他们的胆量。 眼看着情况不对劲,两个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掉头就跑了出去,不知道是去叫救兵了还是直接就跑了。 两个保镖的离开,显然是那赵小姐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作威作福,今天竟然栽在了这么一个样貌丑陋的小年轻手上。 陈旭先前是开枪果决,但是这会儿似乎又没了那么重的杀机,单单只是虚举着手枪,随口说道。 “听他们说你叫赵小姐,你的名字是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那赵小姐话语之间多少还有些傲气。 陈旭闻言,戏谑一笑道,“和我的确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没别的事情,我就走了。”那赵小姐见他的语气似乎是软了一些,直接转身便要离开。 只不过陈旭现在都已经亮了枪,怎么可能让她轻轻松松的就走出去。这事闹得不好,她一会儿就带着人回来把陈旭乱枪打死了。 “站住,过来,我们坐下聊会儿。” “行。” 看得出这位赵小姐的胆量的确是不小,见走不掉,干干脆脆的走到了靶场旁边的条凳上坐着,顺势还翘了个二郎腿,素面朝天,颇为傲气的说道。 “你想聊什么?” 陈旭见靶场那老头还站在原地,招呼他道,“找地方坐会儿吧,我和她聊两句,没什么大事。” 这话要是刚才没放枪的时候说出来,估计那老头还会信,现在他怎么可能放心的坐着。 陈旭招呼了他一句便转过头来看着那赵小姐道。 “赵小姐,怕我吗?” “我为什么要拍你?脸上带着道刀疤我就应该怕你?拿着把枪我就该拍你?北平城里横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陈旭闻言咧嘴一笑,突然看着她,笑道,“那你为什么这么避讳日本人?” “……” “北平城里的人横,还是日本人横一点?赵小姐平日里带着这些手下横行霸道,自以为威风八面、指点江山,你真这么有本事,你怎么不把东五省给打回来?” 陈旭这番话算是戳中了赵小姐的脊梁骨,也是戳中了东北军的脊梁骨。 这话一出,别说赵小姐,便连在一旁的那老头也不敢抬头直视陈旭脸上的刀疤了。 “东北菜、小茶楼、大澡堂子……敢情东五省丢了,现在来北平城里搭了窝,还觉得很自在对吧?” 陈旭越说越是心里无名火起,他早就想和陆锡文翻脸,现在这番话正好就骂在了赵小姐头上。 他别的本事不算突出,唯独这言语功底和宣讲论白的功夫还是不差的。 一番话说得赵小姐哑口无言,愧不敢应声,自然也让陈旭落得了个自在。 ------------ 第一百零八章 赵二小姐 尽管他说得慷慨激昂,东五省还是东五省,满洲还是那个满洲。 王朝更迭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职,陈旭在这里指点江山没什么意义。 赵小姐听了两句便抬起头来,看着陈旭道。 “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话,我想你应该是找错人了。” 她这话一出,陈旭自然也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着一个姑娘发脾气,索性自己也觉得有些丢脸,便是收起架势,语气有些低沉的说道。 “不好意思,我有些情绪化了。” 他突然的道歉,落在那赵小姐耳中反倒是让赵小姐高看他一眼,只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清冷的说了一句。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就是一个女子,别和我谈什么家国大事。” 陈旭闻言一时也没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下去,那赵小姐见他神色有些颓唐,直接起身随口说了一句道。 “我会让人和陆锡文说一句让你可以去小站的靶场练着玩儿,以后别来我这三七巷闹事了。” 事已至此,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这赵小姐没有追究他的过错已经算是胸怀广大了。 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临到她起身要走的时候,陈旭突然开口说道。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请赵小姐给我点钱。” 这话一出,赵小姐一时不由得乐了,随口挖苦他两句道,“我说你慷慨激昂说得这么激动,敢情最后还是得跪着讨钱啊?” 说是挖苦,其实赵小姐也看出了陈旭的心气儿不止于此,不至于骗她这几块大洋,索性直接翻出荷包,从里面拿出了几块大洋。 现在时髦点的姑娘都用皮包了,偏偏这位赵小姐还用一个碎花布做成的小荷包,瞧着还有几分小家子气。 她从荷包里面倒出七八块大洋来,本想直接给陈旭递过去,不过看着这几块大洋似乎又觉得自己有些太小家子气了。索性把这几块大洋又装回了荷包里,稍微掂量了一下,直接递给了陈旭道。 “拿着吧,穷酸成这样了还一天天喊着抗日救亡呢?我看哪天你们饿死了,日本人都不一定会打过来。” 陈旭听着她的嘲讽,刚想辩解一句,接过那荷包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反问一句道。 “这是玫瑰花的香气?” “你还知道玫瑰花是什么味道?”赵小姐奚落一句,或许是想要扮些高调,得意的说了一句道,“闻得出来这是什么玫瑰的香气吗?” 陈旭刚从南门巷子旁边的花鸟市场回来,本能的说了一句,“冷香玫瑰?” 这话一出,赵小姐脸上的轻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她本来是想要看陈旭的笑话的,现在见陈旭竟然还真是个行家,顿时就没了脾气。 只不过她是没了脾气,陈旭却是有些脑袋里灵光一闪而过的感觉,他敏锐的感觉到这次偶然的相遇或许是一次机会。 事实上,冷香玫瑰作为奉天府特有的品种,不但能耐寒至零下二三十度,更是突破了传统玫瑰只能在春天开花一季的限制,春夏秋三季都能开花,可以说是有效的延长了赏花期。 赵小姐这荷包上带着的冷香玫瑰的味道,再加上她言语之间的傲气,或许真的是个不小的人物也不一定。 陈旭想到这里,目光也变得热切了起来。只是那赵小姐却没有他这么多心眼,眼见着陈旭是个行家一时还被噎着了。 趁着赵小姐错愕的功夫,陈旭心下心思斗转,拼命的思考着各种说法和借口。 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个赵小姐或许是东北军里面的高层人物,从她的身上,或许能够找到一线接近零号的机会! 但是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脑子里就如同一通乱麻,压根什么话都想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小姐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赵小姐一走,那靶场的小老头也赶紧追了出去,没过多久这靶场之中就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等靶场的老头回来之后,陈旭这才回过神来,落寞的坐在长凳上,随手拿了条毛巾搭在了脖子上。 或许是因为之前几天陈旭过来的时候都和和气气的,这靶场的老头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这会儿见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走过去开解一句道。 “小子,你也别摆谱了,今天你可是在那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要不是人家赵小姐脾气好,你今儿个怕是出不了这个门。” 陈旭闻言,抬起头看了看靶场老头,问道,“这个赵小姐是什么人?” 老头显摆道,“这可说不得。你只需要知道人家有个姐姐,本事大得很。” “姐姐?她不是赵家的大小姐?”陈旭顺口问了一句,心下难免更加好奇起来。 靶场老头虽然也是闲不住嘴碎的性格,但是对这赵二小姐的事情却讳莫如深并不愿多谈。 其实他不说,陈旭隐约也能够猜得出来。 如今这世道毕竟不是女子当家,那赵二小姐能够在三七巷呼风唤雨,甚至连戎卫营的陆锡文都不放在眼里,显然是有更大的靠山。 在这个年月,一个姑娘家找靠山的方式,无非两种,一种就是靠家境,第二种就是靠脸吃饭。虽然当人家的姨太太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若是得到地方军阀的一时欢心,可远比在田间地头愁天愁地来得体面自在。 从这个赵二小姐的言谈举止和这个看靶场的老头话语之间推断,陈旭不难想象这个赵二小姐是怎么得到的这富贵。 只不过陈旭毕竟是初来乍到,对于东北军的内部人员情况并不了解,更何况是查这种谁是谁的姨太的小道消息。 陈旭心知继续待在这靶场里面也没什么意思,这靶场老头今天算是逃过一劫,如果不是陈旭闹了这么一出,单单就他容留陈旭在靶场呯呯嘭嘭的扰乱三七巷的生意,这老头就已经算是犯了大错。 无论是为了这靶场老头,还是因为赵二小姐的警告,陈旭以后没都没在这个靶场里待着了。 犹豫了一下,陈旭扯下脖子上搭着的毛巾,随口问道。 “老爷子,今后我可能就来不了这儿了。给半盒子弹,留我个念想。” “你小子还真是要饭要出脾气了?刚才人赵二小姐可是给了你不少,现在你还敢来找我这穷酸老头要东西?” 靶场老头一听他这话,顿时也被逗乐了。 虽然陈旭现在是丑了一点,但是言谈举止还是斯斯文文的,也不会让人讨厌。靶场老头说是玩笑一句,倒也没有真的抠搜到和他要两块大洋的地步。 他看着这靶场,算是半个管军需的老兵头,其实能耐并不小。这次如果不是赵二小姐出面,只怕一般人来了还真不一定镇得住这小老头。 他自然也不差陈旭这一两块大洋,转头就给陈旭备了五六百发子弹。 柯尔特手枪的子弹和一般的驳壳枪不一样,能得到这些子弹,对于陈旭而言算是可以练习一段时间了。 靶场的事情处理完之后,陈旭收拾了一下直接离开了靶场。 说是走得利索,实际上走出了靶场之后才发现天都已经黑了,到处都黑灯瞎火的,唯独不远处的三七巷还隐隐传出些喧闹声。 陈旭原计划是在靶场里面凑合一晚的,现在只能去三七巷里找个住处。 索性靶场离三七巷并不远,他一路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倒也没费多少时间,就在他一路上还在想着去哪儿住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巷子对面有人喊道。 “嘿!” 陈旭听到了声音,看过去正好见到了白天和他一起去南门巷子的郑老六。 郑老六是巡防营的小队长,现在看起来是他当班的时间,换上了一身灰黑色的巡防营制服,瞧着和松江的宪兵队差不多。 “六爷,您这是在当差?” “是啊,出来溜溜。” 郑老六随口说了一句,身边还有几个巡防营的小兵在墙角或站着,或是蹲着,正躲着抽烟,看样子已经巡查过一轮了。 见到是熟人,郑老六拿出了一包大前门,招呼陈旭道。 “你这是干嘛呢?” “刚去靶场玩了一会儿枪,现在被赶出来了。” “靶场?那个前门靶场?” “嗯。” 陈旭点了点头,接过郑老六递过来的大前门简单的打量了一眼。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抽烟的人,不过对这些小东西还挺喜欢研究的。 郑老六的这包大前门应该是正儿八经的工厂货,不是自己卷的。 见陈旭盯着那包大前门,郑老六也没在意,自顾自的抽了一口烟,顺口问了一句道。 “怎么被赶出来了?是不是那靶场老头赶你出来的?那老头的脾气古怪得很……” 郑老六刚想抱怨两句,陈旭就打断了他的话,“不是,是早前茶楼的那个女的过来了,听说她是什么赵二小姐,六爷听说过有这号人物吗?” “赵二小姐?”郑老六有些茫然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蹲在墙角的大头兵突然插了一句道。 “赵二小姐俺没听说过,不过我听说少.帅身边有一位赵小姐。” ------------ 第一百零九章 君子之约 这世上流传得最广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之言,而是街坊邻里传出来的八卦消息。 陈旭对于打听赵二小姐的消息,一开始根本就没报着多大的希望,没想到现在竟然从郑老六还有他这几个巡防营的兄弟们口中打听到了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赵小姐?什么赵小姐?” 陈旭好奇的问了一句,包括郑老六在内的人也跟着看向了那个说话的那人。 毕竟这个所谓的赵小姐,跟着少.帅沾了边,那可就是有谈头多了。 那人似乎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炫耀,一时还不免得意起来,傲着就是不肯说,其他几个人怎么可能让他装模作样,直接就抓住他捉弄了一顿。 玩笑间,那人也说出了自己听到这番闲言碎语的由来。 现在的巡防营就是一个坑,各式各样的人都往里面装,有以前混道上的郑老六,也有徐参谋、顾卫青之类的抗日救亡派,总之是以前东北军各个队伍的人都有。 这个人正好以前就是负责重要人物的安防工作,换句话说就是看家护院的侍卫或者是保镖。只不过他不是跟着有名有姓的人物混,而是保护一些大人物的家眷,其中就包括一些隐姓埋名的姨太。 赵小姐的名字,在东北军内部知道的人并不多,甚至于在一些人员表单里面也没有记录,因为她的身份不是决策参谋也不是地方长官,仅仅只是一个秘书。 张少.帅的秘书。 少.帅少时留洋,后来回来的时候老帅已经打下了诺大的家业,基本上属于正儿八经的富二代,再加上这乱世年生和时代风气在这儿,英雄肯定是多有美人青睐。 坊间传言,这位赵小姐也是留过洋,知书达理,深得少.帅的喜欢,两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郑老六和陈旭听了个大概,没有跟着几个小兵油子一起没心没肺的说着什么段子,反倒是感觉手脚有些发凉。 郑老六是感觉自己差点闯了大祸而后悔不已,陈旭却是手脚冒汗,心下难言的激动。 如果这位赵二小姐真的是零号身边那位赵小姐的妹妹,那这次陈旭可能真的是种豆得瓜,运气真的来了。 趁着几个人还在那儿开玩笑,陈旭直接扔掉烟头,转身就往早先那茶楼走去。 郑老六见状,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儿了,急道。 “小子,你不要命啦!” 他只知白天的时候,陈旭好像是和那位赵二小姐闹过矛盾,现在再去攀关系,保不齐被人当做是蹬鼻子上脸直接给收拾了。 陈旭头也不回,甚至都没有回头啰嗦一句,直接就去了那茶楼。 他的记性好,再加上三七巷总共就那么一条街,几十个店面,他兜兜转转找到了白天的那间茶楼直接进门就往二楼走去。 赶巧一直在赵二小姐身边作保镖的壮汉因为先前被他吓跑了,正在被呵斥,所以也没顾得上看场子。 陈旭走得又快,直接就走上了二楼,等到楼下的汉子发现了连拦都来不及拦。 陈旭“咚咚咚”的跑上楼,赵二小姐正好放下茶碗已经打算收拾东西回去休息了,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着陈旭跑上来。 要是一般人只是见过几次面,或许还没什么影响,偏偏就现在陈旭这张脸,真的是让人想要忘了都难。 赵二小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正好楼下的两个汉子追了上来正要把陈旭逮下去,陈旭急忙摆手道。 “你们别动!我就和二小姐说两句话!” 那两个汉子先前挨了训斥,互相对视一眼,自然是没打算好好说话,眼看着就要朝陈旭动手,赵二小姐却挥退二人道。 “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汉子见赵二小姐都发话了,一时也不好摆脸色,只能老老实实的退了下去。 解决了这么一场小冲突,赵二小姐看了陈旭一眼,刻意略过了他的脸,漠然道。 “说说吧,你想干什么?” “赵二小姐,我想先问你一件事,你的姐姐是不是……” 这话还没说完,赵二小姐就冷笑一声,直接打断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赏你几块大洋那是可怜你,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寸进尺的来跟我讲条件。” 赵小姐在少.帅身边本来就不算是很见得光,赵二小姐现在分管的三七巷,虽然油水不少却也不算体面,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产业。 即便如此,她想要收拾陈旭,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陈旭现在但凡是说错一个字让这位赵二小姐不高兴了,明天就会被人发现死在三七巷外面的山沟里面。 在赵二小姐冰冷的目光之中,陈旭又像是在靶场一样闷住了。 说到底哪怕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着完成零号任务,实际上他从来就没想过能真正的见到零号。自然也就从来没想过见到了零号之后该用什么样的话术或者是方法,劝说他改变心意,带领东北军抗击日寇。 赵二小姐冷着脸看了他一阵子,见他闷着不说话,一时也是没了脾气,索性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没想到她刚走到陈旭身边,突然感觉陈旭的身形一矮,随即便是“咚”的一声闷响。 二楼的木地板上一声闷响,陈旭已经双膝跪地,直接跪倒在了赵二小姐面前! 这是赵二小姐从来没想到过的场面,她直接就呆愣当场,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柳眉一皱带着几分不悦,说道。 “你这是干什么?” “赵二小姐,我可能过不了几天就会回松江,在这之后就会死在那里。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脸上的刀疤是日本人砍的,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一名地下党.员。” 听到陈旭说自己是地下分子,赵二小姐的眉头又是一皱,她虽然不太了解时局却也知道现在有两种人最好不要搭理。 其一是日本人,因为现在上面的普遍看法是暂时淡化日本人的事情,以后是敌是友还很难说,所以不适合接触。 其二就是地下党,这些人都是以前游街发传单出来的热血青年,做事太过激进,现在已经算是日落西山,山穷水尽了,所以现在几乎没人会搭理他们。 陈旭现在算是两头都占了,他脸上的刀疤是日本人砍的,本身又是一个空有理想抱负的地下党,实在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陈旭并不知道赵二小姐现在的想法,仅仅只是诚恳的恳求道。 “我希望二小姐能给我搭个线,我希望能够见少.帅一面。” 赵二小姐听他说到这里,直接就笑出了声,忍不住冷笑戏谑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人家凭什么见你?简直不知所谓。” 这番话其实陈旭先前也自己问过自己,他本身作为松江联络站申请外调过去的谍报人员,无论是层级还自身的价值都不算高,按理来说是接触不到零号人物这种层级的人。 但是陈旭现在却真的有机会见到零号人物,他又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赵二小姐? 见着陈旭又说不出话来了,赵二小姐冷笑着便要下楼,没想到这个时候,陈旭突然开口道。 “二小姐,你真的觉得如今这世道应该如此吗?” “……” 赵二小姐闻言没有吭声,只是脚步却停了下来,过了半晌,她幽幽的问了一句道。 “你手上又没有一兵一卒,只是一个空谈理想抱负的无用青年,就算是让你见了又能怎么样?” “至少我敢想。” 陈旭先前都磕磕绊绊的,唯独这句话说得十分的理直气壮。 在这一片土地上浑浑噩噩的过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真正能站起来,为整个民族的悲惨境遇而发声的又有几个? 论势力,论手段,论筹谋,无论是戎卫营的陆锡文,还是赵二小姐自己,几乎都算得上这北平城里的一方人物。 然而就是这样的大人物却对日本人在东五省的所作所为讳莫如深,反过来对陈旭这样敢于发声呐喊的人投以轻蔑的目光。 这是何等的可笑。 或许是因为陈旭的慷慨正气,赵二小姐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来反驳他的说辞,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的侧脸不发一言。 也许是因为避开了他正脸的刀疤,如今看着陈旭的侧脸,赵二小姐隐约还能想见一个风华正茂的俊朗青年的模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几年在北平城里,赵二小姐也看见过不少青年学者慷慨陈词,甚至有一段时间也深受其鼓舞。 赵二小姐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冷冷的丢下一句。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见到他,看你的本事。” “多谢。” 听闻此言,陈旭如释重负,几乎是直接跪地磕头,他跪的不是赵二小姐,而是感激这天地时运,竟然能让他有这一线机遇。 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过往的一切全都值了! 赵二小姐看着陈旭激动难言的样子,又皱了皱眉头,面无表情的走下了楼去。 ------------ 第一百一十章 还不好说 得到了赵二小姐的一句承诺,对于陈旭目前的状况而言,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陆锡文那边的事情其实已经拖延不了几天了,到时候松江的事情追问起来,陈旭根本就没有讲条件的余地。 现在他享受的一切便利,那只是因为各方大佬都对他看不上眼而已,否则无论是日本特务还是奉天三处的人,甚至是看似无关的陆锡文都可以直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因为急着想要把这件事谈下来,但是赵二小姐又走了,陈旭只能在茶楼里面坐着等她。 这茶楼里时不时会有一些窑姐过来招摇,只不过陈旭现在这副德行,她们也不乐意搭理。闲暇之余,陈旭就闷声坐在座位上,到了后半夜就直接打起了瞌睡。 三七巷做的是下九流的生意,自然也就是日夜颠倒,白天没什么热闹看,晚上就各种动静都出来了。 陈旭迷迷糊糊的也没有休息好,等到后半夜,基本上茶楼里面的人该歇着的也歇着了,只剩下零散的三两个人还坐在茶楼里。 夜里的寒风一起,陈旭打了个寒颤直接被冻醒了,睁眼一看就注意到对面坐着的那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人。 那两个人的样子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换做是人多的时候,丢进人群里面自然是看不太清楚。但是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这茶楼里面就这么几个人,陈旭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正好就是之前跟踪他的人。 反正现在已经算是走到最后一步了,陈旭直接走过来,把枪拿出来照着桌子上一拍。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那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吓得没了反应。 陈旭也没工夫装模作样,直接拉开凳子,和两人坐在了一桌,拿起桌上的茶壶就喝了一口,稍微算是醒了醒瞌睡,随口说道。 “二位不用紧张,陈某人和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还犯不着动枪。” 他虽是这么说了一句,不过那两个人丝毫没有放下戒心的意思,对视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陈旭暗暗瞥了一眼两人的虎口位置,明显看得出他们的手上没有泛白的老茧,看样子并不是经常和枪打交道的人。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不过在陈旭自己的了解来说,奉天三处的特务应该有专门的枪械训练,这样就可以将他们排除在外了。 “你们是陆锡文派过来的?” “……” 陈旭这么问了一句,两人也不见开口,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 陈旭也不觉得奇怪,都是出来做谍报的,肯定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身份。 其实他对于这两个人的身份也并不在乎,反正现在还会盯着他的人,无外乎戎卫营的陆锡文、松江的奉天三处还有日本人的特务部门这三方势力。 这三方的人马,潜在威胁最大的无疑是松江那边派过来的人,他们是铁了心想要他死,这一点陈旭心里很清楚。 但是眼下还有一个威胁很大的人,那就是陆锡文。 陆锡文的戎卫营镇守津门小站,几乎算得上是目前北平和津门一片实质上的头头,其他的事情说不好,但是赵二小姐的身份想必是逃不出他的消息圈子。 如果现在被陆锡文的人发现他在和赵二小姐接触,哪怕是现在没什么问题,等到陆锡文回过神来也未必会给他好脸色看。 陈旭拿起桌上的茶壶又喝了一口隔夜茶,算是勉强漱了漱口,看了两人一眼之后直接就拿着枪往外走。 桌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人立马就想起身追出去却被另外一个人用眼神制止了。 就这样陈旭一个人离开了茶楼,在外面正好算是逛一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正如他自己所说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他犯不着一见面就动刀动枪的,虽然看穿了那两人在跟着自己,但是陈旭也不可能直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除之而后快。 现在打个招呼,稍微算是吓唬了他们一下,陈旭现在的目标还是等着赵二小姐回来,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巷子口,一眼就注意到巷子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车旁边站着两个人都是熟人。 其中一个是茶楼的主人赵二小姐,另外一个则是如今屯兵这津门小站的戎卫营陆锡文。 陈旭的出现,在这大街上显得格外的显眼。巷子口正在聊天的陆锡文见他从茶楼里出来,直接笑着和他招了招手。 看着陆锡文对他招手,陈旭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就感觉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陆锡文把他叫了过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赵二小姐搭话道。 “我就说现在的年轻人心气儿高,赵二小姐你说是不是?” “……”赵二小姐面色清冷的没有搭话,看起来先前的聊天并不算愉快。 陆锡文倒也并没有介意,单单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旭说道。 “年轻人就应该做年轻人该做的事情,好好的读书,读完书找份差事做,你说你这一天天上蹿下跳,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这不是找抽吗?” 话语落下,不等陈旭反应过来,甚至赵二小姐都还没回头,陆锡文玩笑间冷不防的甩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招呼在了陈旭的脸上!紧接着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这一巴掌的力道之大,直接把陈旭脸上的刀疤都给打裂开来,本来就没怎么愈合的伤疤再次开裂,一滴鲜血顺着他的鼻梁就滴落了下去。 陆锡文见着他流血,有些厌恶的将手上的白色手套取下来,扔在了地上,直接转身就走。 看得出陈旭找赵二小姐的事情对于陆锡文这样的中立派,甚至是倾日派而言,根本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如果不是因为陈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再加上目前为止还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怕刚才陆锡文就不是甩他一巴掌,而是直接叫人把他拖下去乱枪打死。 陆锡文走后没多久,在一旁的赵二小姐面无表情的看了陈旭一眼,脸上没什么关心或是同情,有的只是淡漠。 说到底,赵二小姐虽然有一个好姐姐,她和陆锡文这样的老将还是没法比的,更何况她没有理由为了一个素昧相识的陈旭就和陆锡文闹翻。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陆锡文当着赵二小姐扇了这一巴掌,除去了惩罚陈旭之外也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东北军的内部事务,既不是陈旭这样的热血青年,也不是赵二小姐这样的闲杂人等所能干预和议论的。 陆锡文到底是老江湖,稍微发现了点苗头就过来一脚踩灭了。 赵二小姐面无表情的看了陈旭一眼之后,转身便打算坐回车里,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陈旭却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依靠着的车门道。 “赵二小姐……” “你别说了。” “你真的愿意看着这样的人嚣张跋扈下去吗?” 陈旭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反倒是越显狰狞。 赵二小姐看着他这幅样子,下意识的柳眉微皱,说是不忍又带着几分厌恶。 这件事在陆锡文没有干预之前,赵二小姐倒是不介意帮这个忙,但是现在陆锡文明摆着已经在警告她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区区的无名小卒得罪陆锡文。 “开车。” 开车的司机闻言直接一脚油门,作势便要发动汽车离开。 陈旭本来就被陆锡文用军靴一脚踹中了腹部,剧痛之下几乎是站都站不起来,车一发动,他顺着车门就滑了下去,惊得司机下意识的猛踩油门,生怕他滚进车轮下面出什么事故。 坐在车上的赵二小姐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 陈旭现在这番死缠烂打,说实话已经让人有些厌恶了。 只不过很多时候,死缠烂打说起来不太体面,却的确是一种办法。 几乎是陈旭下意识的就要放弃的时候,赵二小姐冷冷的丢下一句话来。 “他八号会过来,看你运气。” 简单一句话,仅仅只有一个时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陈旭下意识的抬起头还想要追问一句,只不过这次赵二小姐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遭受重击的陈旭瘫在巷子口,还没等缓过一口气来,暗处就走出来几个穿着黑色长衫,戴着黑色毡帽的陌生人直接架着他就往角落里拖。 陈旭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也架不住这四五个人一起动手,眼看着就要出事,先前在茶楼里面的那两个灰衣人却追了出来,直接制止几人道。 “住手!” 那几个黑衣人回头看了他们一样,其中一个人走上前去和两人说了几句,具体说了什么也不太清楚,只是却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个黑衣人回头直接招呼着剩下的人放过了陈旭,转头就走出了巷子。 陈旭这时才反应过来,眼看着那两个灰衣人要走,大声喊道。 “谁叫你们来的?!” “……” 那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就拐进了箱子里,徒留给陈旭无尽的困惑。 只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的确是救了陈旭一命,先前那几个黑衣人摆明了是冲着要他的命去的。 如果没有那两人的阻拦,只怕他现在身上已经多了几个血窟窿。 陈旭靠着巷子里的灰砖墙,稍微缓了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七巷,心里已经知道这地方他已经待不下去了。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到战场 “咣哧咣哧”的车轴响动之下,黑色的蒸汽火车停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面前。北平是座大城,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下好几百人全都拥挤着朝着站台上的火车而去。 拥挤的人群之中,穿着大衣的陈旭并不显眼,只有偶尔同行的百姓瞥他一眼才会不经意的被他脸上的刀疤吓到。 他的不辞而别对于陆锡文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事实上陈旭后来去找赵二小姐,已经算是很挑衅陆锡文的底线了。 作为一个朝堂上的老油子,陆锡文信奉的就是权谋之术,日本人的事情先放在一边,自己能爬多高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在这一点上,他倒是和攘外必先安内的校长有着某种程度上的默契。 津门小站的戎卫营里,陆锡文拿起轮盘电话拨动了几下轮盘,随着接线员的转接,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子淡漠不惊的声音。 陆锡文并没有绕什么圈子,直截了当的说道。 “那个姓陈的小子跑了。”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复,过了一会儿才简单的“嗯”了一声。 这极是不以为意的语气让陆锡文有些暗自不爽的皱了皱眉头,反手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而在电话的另外一头,戴着一副银框眼镜的杨婉君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桌上的文件,转头听到电话里的盲音,她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单单只是顺手将电话挂断,转头拿起桌上的钢笔在手中的文件上勾画出了几个关键词。 陈旭的逃跑在杨婉君看来并不算奇怪,毕竟陈旭也不是个傻子,对陆锡文这种老派军阀,他那种积极过头的性格很容易引起陆锡文的反感。 再加上陆锡文本来就是一副草莽做派,一旦惹到了他,即便是不弄死陈旭也少不了敲断他一条腿。在这种情况下,两人一旦翻脸,陈旭绝对不可能和陆锡文和和气气的道别,肯定是自己先溜为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陈旭现在去了什么地方,不过这样的问题在杨婉君而言也不太难猜测。 大直沽那么严重的战败之后,陈旭都能鼓起勇气只身前往北平,如今只是和陆锡文闹翻,他自然不会逃到别处去,十有八九还是会回到松江来。 杨婉君简单的查看了一下文件,起身稍微伸了个懒腰,想了想还是走出了院子。 百十来公里的路程,对于火车而言,其实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而已。 陈旭赶早坐了一趟早班车,回到松江的时候,差不多才到中午。 混在人群之中,他低着头,拎着来时的滕条行李箱就好像是当初第一次来松江一样,只不过现在却和当初的心境大有不同。 他的脸色阴沉,目光冰冷,仿佛回到这里就见到了田中信三那张丑恶的嘴脸,还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只不过就在他面色阴沉,心中思虑深沉在之际,突然听见远处站台上传来了一声呼喊。 “陈旭!” “……” “这儿!” 那声音清澈澄明,伶俐得像是铜铃儿脆响,只是听着就让人感觉心里极其舒畅。 陈旭远远的看了一眼,那站台显眼处正好站着一个穿着锦衣袍服,穿着喜气的姑娘,她肩膀上正好披着一条白色的貂毛小袄,瞧着还有那么几分贵气。 不是杨婉君还能有谁? 对于杨婉君的出现,陈旭其实并不意外,毕竟到了松江这地界上,很多事情都绕不开她。只是让陈旭略微有些疑惑的是杨婉君脸上那一抹笑意瞧着如此真切,仿佛只是短短的几天不到就淡去了当初的阴霾一般。 陈旭默不作声的站在原地,杨婉君却早就瞧见了他那显眼的穿着还有脸上的刀疤,直接就小跑着迎了过来,看着他笑道。 “你怎么回来了?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 “有意思吗?” “啊?” “我问你装模作样的有意思吗?” 杨婉君本来还想伸手帮着陈旭拎着行李箱,一听他这么会来事儿,顿时小脸儿就阴沉了下来。说是欢天喜气的模样,这会儿瞧着还挺会变脸的。 陈旭并没有在意她的情绪,而是自顾自的拎着行李箱就往站台外走去。 要是按杨婉君以前的脾气,估计现在早就仰起下巴,傲气凌人的走远了,偏偏这次她却没有走远,反倒是又黏了上来,笑道。 “北平城好玩吗?” “……” 她这几次三番的腆着脸凑过来,陈旭虽是没有听到什么风声,眼下却几乎已经可以断定她是心里藏着什么事情。 换做是以前,他或许会追问一二,但是现在他并没有这个心情。 杨婉君似乎是觉得他冷着脸有些不近人情,讪笑了一会儿也自觉有些太谄媚,干脆就俏脸一沉,直接变脸道。 “姓陈的!你给我站住!” 她这么一说,陈旭总算是听话了,脚步一停,头也不回的问道。 “杨小姐,你有事吗?” 听着他淡漠的言语,杨婉君咬了咬牙,说是难忍却还是开口说道。 “你跟我去一趟松江大酒楼。” “现在?” “就现在。” 杨婉君见他听不见去人话,干脆直接把话给说明白了。 陈旭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即将抵达的候车厅,身后的站台上,火车又呜呜的开远了。 伴随着火车上苍白雾气的升腾,大半个站台都被笼罩在了一片白雾之中,陈旭沉默着没有吭声,过了半晌,他才悠悠的问道。 “今天是几号?” “四号。” 虽然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婉君还是习惯性的回答了一句。 陈旭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漠然应声道。 “好,我跟你去松江大酒楼。” 杨婉君也不知道他现在心里是什么打算,不过只要他愿意谈,这件事就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两人走出了火车站,站门口就停着杨婉君那台黑色的来宾车,时隔多日再见到这辆车,陈旭的脸上说是没什么表情,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情绪波动。 开车的人已经不是老管家王顺,而是换了一副新面孔,陌生得让陈旭不想和他打交道。 杨婉君倒是心性不俗,好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变化一样,自顾自的吩咐着司机朝着松江大酒楼开去。 那熟络的样子就好像是老管家王顺在开车时一样,陈旭心下有些情绪,不过这会儿也没法多说些什么,只是拎着行李箱就坐进了后排座位上。 杨婉君见他还拎着行李箱,笑着玩笑一句道。 “你把箱子放在后面去啊,你现在放在这儿,让我怎么坐得下?” “坐不下就坐前面去。” 杨婉君一听他这话,顿时就不乐意了,这才隔着几天不见,陈旭就给她摆脸色。她好歹也是杨家的大小姐,现在还真就是不乐意伺候了,直接就拉开前面的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去。 松江酒楼,陈旭以前来过,当时还是宋睿有意想要向他示好,特意安排了一个奉天三处的干员名头给他,只可惜那个有名无实的干员名头也没什么用处,最后还是和宋睿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这松江酒楼的确是松江的老字号,招牌菜基本上都是北方的大菜,早几年更是山珍海味什么稀奇玩意儿都能见着。 陈旭和杨婉君到酒楼的时候,酒楼下面一排日本兵各自警戒,看起来里面是有大人物。 其实不用这些日本兵警戒,陈旭也知道这次杨婉君叫他过来绝对不是接风洗尘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是田中信三的手笔。 只是他既然会回来,自然就不是怕事的主。 面色冷峻之间,陈旭拎着行李箱走在前头,正好被一个日本兵拦了下来,用日语命令他放下行李箱,打算搜他的身。 陈旭冷着脸没有作声,手上的行李箱却一直没放下。 那日本兵说了几次见他不松手,直接举起步枪作势就要给他一刺刀,直到这时杨婉君才出言制止道。 “都退下,他是田中大佐的贵客。” 或许是因为杨婉君在松江还算是有些脸面,几个日本兵犹豫了一下还是散开了包围。 一场小摩擦轻松的化解,杨婉君笑着顺手想要接过陈旭手上的行李箱,却听着陈旭冷冷的说道。 “你怕我会杀了田中?” “……你多心了,我怎么可能怀疑你?” 杨婉君讪讪一笑,下意识的缩回了手,只是这一番言语自然不可能让陈旭放下戒心,说到底先前日本人拦下陈旭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没有出现解围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陈旭其实一早就知道杨婉君在帮日本人,只不过现在闹这么一出,还是多多少少让他有些寒心。 两人说话间走进了酒店大堂,从外面都是日本兵警戒,其实陈旭就已经猜到了里面不会有多少寻常百姓,只是没想到这田中信三竟然会真的做得这么绝。 诺大的一座酒楼里面空无一人,里里外外倒是站着不少日本兵,这动静闹成这样,陈旭心下疑惑之余,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道。 “田中信三最近被人刺杀过?” ------------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个任务 刺杀对于日本人而言,其实算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早几年东北纵联就闹过很多次。 毕竟这地方是东五省,无论从民族大义还是个体矛盾来说,日本人都算是外来者。索性后来日本人搞了个满洲国,进行了伪民宣导,在这乱世年生的确是起到了不少作用。 杨婉君这样的富家大小姐就算是其中的典型,毕竟东五省还是那个东五省,他们杨家还是那个衣食无忧的杨家,自然没必要砸了饭碗闹事。 这几年,松江民风算是相当的和睦,有杨家和一帮乡绅富户帮忙管理城中百姓,田中信三也很少在城中公然露面,两者算是相安无事。 只不过从现在这松江酒楼里里外外的布置来看,田中信三现在的处境好像也不是那么安生。 或许是看出了陈旭的幸灾乐祸,杨婉君上前一步,说道。 “你想多了,田中大佐如今在松江城声名鹊起,百姓爱戴,根本就没人找事。这些日本兵只不过是一般的随行人员而已。” 她的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归是让陈旭感觉有那么些硌应。 两人一路上了楼,在二楼的一个包间里面见到了田中信三,还有宋睿。 桌上已经上齐了凉菜,田中信三穿着那身草绿色的日本军服,将武士刀放在了身边的矮凳上,宋睿则是站在他身边俨然一副大摆鸿门宴的架势。 陈旭简单的看了二人一眼,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 反倒是田中信三看到他有些大喜过望的意思,咧嘴笑道。 “陈旭君!好久不见!” 陈旭也不答话,直接把行李箱放在了桌子下面,坐在凳子上,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凉菜。 见他这么不给面子,田中信三的嘴角抽了抽,连这假笑都快要装不下去了,抬起头看了一眼杨婉君的脸色却还是只能装作和善,招呼道。 “陈旭君,慢点吃,还没到正菜上桌的时候。” 陈旭没有吭声,只不过筷子也不见停,摆明了一副无视田中的架势。 田中信三自从上次和陈旭翻脸之后就没打算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眼看着陈旭竟然还敢在他面前耍横,当即便是要伸手拿起一旁的武士刀给他脸上再来一刀! 没想到就在他要动手的时候,站在陈旭身后的杨婉君却走到了陈旭身边,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上了一杯清茶。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是这一番动作到底还是让陈旭稍微缓了一口气。 他随手拿着筷子夹起两块猪皮冻吃了下去,总算是放下筷子,拿起杨婉君刚才斟好的茶,直接就往嘴里灌了一口。 说是清茶雅致,瞧着这动静倒好像是喝二锅头似的。 杨婉君心知这件事让田中开口绝对是办不成的,她便站在陈旭身边,简单的解释了一句道。 “田中大佐有一件事想要麻烦你。” 她这话一出,陈旭当即就咧嘴一笑,说是笑得灿烂,但是配着他脸上的刀疤却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杨婉君似乎也不以为意,十分自然的拿起了他先前吃饭的碗筷,挑着桌上的一些凉菜为了他夹了一些,随后放在了他面前,仍旧是劝解道。 “办成了这件事,你就可以离开松江还能获得一笔丰厚的报酬。” 陈旭看着杨婉君递过来的碗筷,忍不住戏谑道,“丰厚的报酬?能有多丰厚?” 听到这话,田中和宋睿对视一眼,由宋睿拿出了一个小皮箱。 箱子打开,里面都不是什么大洋,就是四根三指来宽的金条,初次之外还有护照、机票。 看着这箱子里的东西,陈旭脸上张狂的笑意稍微收敛了一些。 田中给宋睿使了一个眼色,宋睿直接把皮箱推到了陈旭面前。 “这四根金条虽然不一定能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至少也可以给个温饱。最重要的是这本护照和船票可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上面有民.国政.府的钢印,到什么地方都是通用的。” “就这些?” 听宋睿介绍完,陈旭突然反问一句。 宋睿明显是愣了一下,其实他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没想过靠着这些东西可以收买陈旭,所以现在这些金条和护照都是摆个样子而已。 没想到陈旭现在看起来好像还真挺感兴趣。 一旁的田中信三还以为陈旭真的想要钱,朗声笑道。 “只要陈旭君帮了我这个小忙,金条我有的是!” “有的是?五百斤有吗?” “……” 田中信三被他这话噎得一愣,脸上还尴尬的挂着笑,话却接不上了。 陈旭现在是张口就来,五百斤金条最少也值几十万现大洋,差不多等于田中现在麾下几个整编团好几年的花销。 这么多的钱,即便是田中信三也拿不出来。 看着田中信三窘迫的样子,陈旭脸上的冷笑更显,一旁的杨婉君见田中和宋睿被他呛白并没有跟着一起游说陈旭,反倒是转身走出去招呼了店家上菜。 松江酒楼的这些菜式,其实上一次已经吃过一轮了,只是有一道主菜蒸熊掌没有上。 田中已经给陈旭开出了条件,眼见着没什么结果之后,现在只能借着这上菜的功夫再旁敲侧击一番。 只不过两个人话没说两句,陈旭就好奇的指了指桌上的菜,问道。 “这儿不是有个蒸熊掌吗?今天怎么没摆上来?” 宋睿闻言,下意识的看了田中信三一眼,陈旭也顺着宋睿的目光看了过去。田中虽然有些意外,却还是放下筷子,抬起头,漠然道。 “我不是很喜欢那道菜。” 陈旭戏谑一笑,习惯性的讥讽一句道,“看不出来,就你还挺清高的。” 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他的嘲讽,田中冷着脸,看了一眼杨婉君,说道。 “这道菜让我觉得恶心,如果陈旭君真的那么喜欢,那我只能认为是恶心的人喜欢吃恶心的食物了。” 陈旭本来满心以为田中对他有事相求,轻易不会变脸,没想到他现在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一时之间,同在桌上的几个人顿时就不说话了,宋睿本来就是跟着田中信三帮腔,这时显然也没想到田中会突然翻脸,低头吃了一口菜装作没听见似的打算先看看动静。 反倒是陈旭放下筷子,双手放进了大衣的兜里,直接瘫靠在座椅上,歪着头看着田中,一副拽的不行的样子。 田中本来就已经打算和陈旭翻脸了,现在自然是看他不自在,直接冷笑一声就要挥手叫外门的卫兵进来。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在一旁吃饭的杨婉君却十分自然的拿起了陈旭的碗筷,帮着他夹了几个鱼丸,随口介绍道。 “这是冬干湖里的头鱼打出来的鱼圆子,没什么刺,吃起来也滑口,你试试?” 她一开口,无形之中让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只是陈旭还是没见着端起碗筷,仍旧是双手放在兜里,靠着椅子背,一副小混混的派头。 或许是注意到陈旭的情绪,杨婉君自顾自的给自己也盛了一颗鱼丸子,吃了半颗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冷不防的说道。 “田中大佐的意思是让你帮忙除掉坂田玉川。坂田的身份,你也知道,我们动手都不合适,再者我们也不可能轻易接近他。你是坂田的老同学,由你来动手,成功率会高一些。” 杨婉君说得坦白,这话语之间甚至都没有半点掩饰的意思,不说陈旭是何反应,便是突然动怒的田中信三和宋睿都不由得暗暗看了她一眼。 只有陈旭仍旧是面色不改,显然对于这件事早就有所预料。 其实早在之前北平的时候,陈旭就已经猜到了这次回到松江有两个结果,其一就是下火车之后直接被田中抓起来严刑拷打而死,第二种就是田中另有目的,让他回松江另有任务委派。 而这个另外的任务,十有八九就是和坂田玉川有关。 唯独陈旭没想到的是,杨婉君竟然会以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说漏了嘴,杨婉君稍微收敛了一些情绪,转头就满脸堆笑的看着同桌的众人玩笑道。 “怎么了?都这么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吗?” 她突然这么说,反倒是让田中信三和宋睿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有这个计划的执行人陈旭冷着脸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的看向杨婉君,冷笑道。 “杨小姐,你好大的口气,你凭什么就笃定了我一定会帮你们?就凭这四根金条和一本护照?” “为什么不?” 面对陈旭的质疑,杨婉君看着陈旭,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 “坂田玉川是日本人,你不是一直秉持着民族大义,想要扛起抗日救亡的大旗吗?刺杀坂田,于你是青史留名,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百利而无一害?” 陈旭冷笑一声,环顾田中信三和宋睿的表情,看似马上就要摔筷子走人,却意外的没见着起身。 对于他的反应,杨婉君似乎早就有所预料一般,仍旧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吃着鱼圆,全然没有半点担心他会拒绝这件差事的样子。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两头堵气 刺杀坂田玉川的事情,因为杨婉君的一句快言快语直接就被摆在了明面上来。 桌上的宋睿、田中甚至是杨婉君都是早已经通过气的人,现在摆明了是逼着陈旭点头去办这件事。 现在陈旭如果不答应,只怕今天连这个接风洗尘的松江酒楼都走不出去。 陈旭默不作声的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各怀心思的三个人,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三人之中,田中信三无疑是直接利益相关者,眼下最迫切的希望陈旭去把坂田玉川给杀了,从在酒楼周围严密防守的日本兵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和坂田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如果说当初在松江剧院的那次暗杀仅仅是一次试探的话,那么在大直沽打了个大胜仗之后,田中和坂田的友好关系也算是到头了。 大直沽的胜利最起码可以为日本人争取整整两年的发展时间,这件事的功劳之大,田中和坂田就算是直接挽起袖子打一架,陈旭都不会奇怪,更不用说还有松江城的归属问题。 正是因为两人之间的矛盾尖锐,所以现在陈旭的表态才越发的重要。毕竟还有什么理由,比一个爱国的地下分子刺杀了一个日本少佐更有说服力? 陈旭沉默着,田中和宋睿自然也没心思吃饭,象征性的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等待着他的答复,反倒是杨婉君一如既往的胃口好,这会儿也没见着停下筷子。 宋睿见桌上都没人说话,干笑了两声,看了看田中信三,又转过头看了看陈旭,试探道。 “要不这样吧,反正今天也是你回松江的第一天,这件事我们就过几天再来聊吧。” 陈旭闻言,抬起头看了宋睿一眼并没有说一个可否。 最后还是杨婉君放下碗筷,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定个时间吧,这件事即便是现在拍桌子定板也需要一定时间准备,到时候我们把计划拿出来,可以保证你后路无忧。” “后路无忧?杨小姐,你说话一向都这样绝对吗?” 陈旭冷笑着玩笑一句,这几次三番的挑刺,不说别人,就是田中信三都有些忍不了。 索性陈旭还算是知道一些分寸,这件事虽然说由他来做最合适,但也并不意味着一定非他不可,到时候真的把田中信三逼急了,他临时改变计划,陷入被动的人反倒是陈旭自己。 稍微想了想,陈旭抬起头看了田中一眼,笃定的说出一个时间点,“九号。” “九号?”他突然报出这么一个日期,田中意外之余甚至都来不及高兴的庆祝一番,反倒是杨婉君依旧是一副沉稳的模样,漠然道。 “行,那就这个月九号。这几天你还是住我家吧,我来看着你,大家都是省心。” 陈旭闻言略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今天的饭局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杨婉君在控制着局面,她所展现出的睿智沉稳,实在是让陈旭想要忽视都难。 和杨婉君比起来,哪怕是田中信三和宋睿都显得有那么一些手足无措。能在松江这种环境下支撑着杨家这么多年,这位杨家大小姐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虽然心下赞叹有余,陈旭脸上却丝毫不显。 在杨婉君近乎先入为主的圈定了他一定会帮忙之后又强行确定了一个时间节点,这件事几乎已经算是拍板了。 接下来的饭局,陈旭自然是不会参与了。 陈旭将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拎着先前放在桌子下面的行李箱,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起身就走。 田中和宋睿虽然看了他一眼却都默契的没有阻拦,毕竟他已经点头了也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挑刺。 等到陈旭离开之后,田中信三才拿起一旁的酒杯,自顾自的倒了一杯清酒,沉声道。 “你们觉得这件事交给他去做,可行性有多少?” 宋睿闻言,冷笑一声,恭维道,“只要他陈旭敢出面,我们就能把坂田玉川给弄死。这件事的可行性,大佐认为有多少?” 他说得不错,田中信三心下稍安,转头看了一眼杨婉君,不曾想杨婉君直接放下了碗筷竟然一声不响的就起身走了。 …… 另外一边,先前下楼的陈旭走到大街上,左右看了看,本想拦一辆黄包车,没想到松江酒楼附近愣是连一辆黄包车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酒楼外的日本兵给赶走了。 一路上看不到什么代步车,陈旭提着行李箱一路走,走到街角的时候,突然迎面走过来两个黑衣人。 陈旭晃眼一看,一眼就看出了那两个人的脚步几乎是一致的,这种潜移默化式的步距很明显不是一般人。 陈旭心下警兆暗起,从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放在兜里的右手还是没有拿出来,只不过口袋里已经隐约见到一把手枪的样式。 “你们停下。” 就在陈旭打算对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人动手之际,突然听到一旁传来了一个声音制住了那两个人,他转过头一看又是一个熟人。 “是你?” “陈先生,好久不见。” 出现在街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坂田玉川身边的山口美惠子。说起来只是相隔几天不见,但是现在看到她又好像是很久没见到过真人了似的。 美惠子换上了那一身很眼熟的和服,个子也矮矮的,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日本女.人。 两人只是打了个一个照面,客套的场面话都来不及说几句,美惠子就直入正题道。 “陈先生,坂田少佐希望和你聊两句。” “坂田?他想和我聊什么?” 陈旭虽然故作不解的反问了一句,不解归不解,该见的人还是得去见。 美惠子手上没有拿刀,陈旭身后可是还站着两个日本人,再者说,陈旭现在还没有和坂田玉川翻脸的理由。 就这样,陈旭佯装不解的跟着美惠子走进了街角,本来陈旭还以为坂田玉川应该是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没想到一走进街角的巷子里,迎面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 美惠子十分自然的走过去将车门打开,陈旭刚一探头就看到了车上坐着的坂田玉川。 说是老同学,但是此刻坂田玉川可没什么好脸色给陈旭。 因为大直沽的事情,陈旭自然也不会给坂田什么好脸色,两人冷面相视仅仅只是一刹那,彼此又默契的换了一副面孔。 坂田玉川和善的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微笑道。 “陈旭君,好久不见了。” 陈旭虽然不至于对坂田笑,至少也换了一副平和的面容,简单的应和了一声,“坂田君,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寒暄的话就以后再说吧,陈旭君,看样子你还是没长教训啊。”坂田玉川话锋一转,直入主题道。 陈旭略略一愣神,装作不解其意的问道,“我不太明白坂田君这话的意思。” 坂田玉川似乎早就料到了陈旭会是这副反应,直接拍了拍巴掌,示意美惠子上车,看起来他打算带陈旭去个地方。 一行三人坐上车刚开出街角,陈旭就从后视镜里面看到了松江酒楼里面走出来的杨婉君。 他的动作自然是逃不出坂田玉川的目光,坂田玉川回头看了一眼,见着杨婉君走出来,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冷笑道。 “陈旭君,你不会喜欢那个杨家大小姐吧?” “……”陈旭闻言没有作声,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只是这样的动作,落在坂田玉川眼中无疑算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坂田玉川脸上的冷笑更显,张了张嘴,本想说点什么劝陈旭一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没说出口。 汽车一路疾驰并没有回坂田玉川在城北的驻地,而是直接拐进了租界区,随即停在了一家欧式的咖啡馆前面。 陈旭瞥了一眼咖啡馆的招牌,跟着坂田玉川下了车,心中只道这坂田玉川还挺讲究。 没想到坂田玉川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边走边解释一句道。 “现在松江城里有很多人都是田中的眼线,也就这租界区里面稍微安全一点。” 听着坂田玉川这么说,陈旭几乎是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看起来坂田和田中之间的明争暗斗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实际上当初在松江剧院的那次暗杀,陈旭隐隐就已经能看出端倪,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坂田玉川竟然会忍这么久都没有还击。 就在陈旭心中思绪万千之际,坂田玉川将陈旭领到了咖啡馆里面坐下。 咖啡馆里面早就已经空无一人,看样子早就已经清了场。 坂田玉川打发美惠子去准备咖啡,一回头却语出惊人道。 “陈旭君,你帮我杀掉田中吧。” 这话说得如此突然,饶是陈旭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木讷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坂田玉川似乎知道陈旭一时可能接受不了,继续循循善诱道。 “我知道田中信三拜托了那个杨家大小姐接近你,不过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和那杨家小姐是没有可能的。” “……为什么?” “这还要我解释?” “我不是说杨婉君,而是问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杀了田中信三?” 错愕半晌,陈旭总算是回过神来,这一开口便已经极是认真的模样。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香饽饽 平心而论,陈旭自认为在田中眼中也许算得上一个帮手,但是在坂田玉川手里,实际上没什么价值。 松江城中的日本人之中,明面上田中信三掌管着城北矿场还有数千日本兵,坂田玉川则是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但是他却一直可以游离于众人之间,其背后的能量未必会小。 这次坂田玉川突然提出要陈旭来帮忙,自然是让陈旭有些意外是,按理来说他手上能用的人应该不少,至少轮不到陈旭出手帮忙。 或许是看出了陈旭的疑惑,坂田玉川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知道田中找你是做什么,是为了杀我对吧?” “……” “陈旭君,你答应了吗?” 听着坂田问起来,陈旭没有吭声,既没有承认也不算是否认。这件事说白了怎么说都不对,如果陈旭承认接受了刺杀他的任务,那坂田肯定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与之相反,如果陈旭否认这件事,凭借坂田拥有的情报信息也可以很快就查出来他是在说谎。 他的不言语,坂田只当做是默认了,事实上坂田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因为早就了解到了田中的阴谋,他咧嘴一笑,正好美惠子把咖啡端了过来,他拿着咖啡喝了一口,悠然道。 “其实也没什么隐瞒的,我以为陈旭君的性格不会藏着这些事,没想到陈旭君竟然也会怕我。” “他们给我约定了个时间,具体的情况到时候再和你聊。”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陈旭索性也把话给说开了。 坂田闻言,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有些疑惑的看向陈旭道。 “具体什么时候?” “这个月九号,他们打算让我动手,具体的计划由他们制定。” “陈旭君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今天是五号,我打算暂时避一避风头,如果你不想出什么意外,可以协助我先逃往北平。” 陈旭说得坦荡,这话语之间也极是直率,坂田玉川显然是没想到田中竟然会这么急着动手,看着陈旭的目光明显带着几分思量的意思。 平心而论,如果陈旭知道坐在自己对面的坂田过几天就要杀了他,陈旭绝对坐不住,怎么着也要先下手为强。 对于坂田玉川而言,他此刻的心理其实也差不多。 只不过陈旭显然很清楚他的心思,面无表情的说道。 “少了我一个,还会有下一个,这件事的根源在于田中信三而不在于我,即便是除掉我也没什么意义。” 听陈旭这么一说,坂田玉川嘿嘿干笑两声,心下也恍然大悟。 的确就如陈旭所说的这样,哪怕除掉了陈旭,田中信三还会派出下一个杀手。 与其面对一个不知底细的杀手,倒不如装作不知道,将陈旭继续养着。 陈旭见坂田被他说动,继续旁敲侧击道,“坂田君,如果不想出什么意外,不如帮我个小忙,让我逃出松江?” “逃出松江?”坂田玉川显然是有脑子的,他一听陈旭这话,直接就反问道,“既然你原本就打算走,为什么今天又要回来?” 陈旭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我这次去北平,主要是给田中做说客的。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本护照和出国的船票,还有一些启动资金。” “就这些?” 坂田玉川显然是很熟悉自己这老友的性格,下意识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无论是出国的护照还是船票,甚至是钱对于陈旭而言都不值一提,仅仅靠着这些东西就想要让陈旭低头,这件事未免也太可疑了。 陈旭自然也知道这里面有逻辑漏洞,只不过他并没有急于去解释而是不声不响的喝着咖啡。 原因很简单,他现在并不急,该急的人应该是坂田玉川才对。 从松江酒楼外的日本兵规模来看,田中信三大概率已经掌握了城北矿场营地,现在的形势对于坂田玉川已经极为不利,他没有挑三拣四的理由。 事实上正如陈旭所想的这样,坂田玉川略微有些焦躁的用勺子搅了一下咖啡杯,想了想还是抬起头看着陈旭道。 “成交,我可以协助你离开松江,但是在这之前,你需要随时向我汇报田中信三的计划进度。” “可以。” 陈旭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这件事到此算是稍微告一段落。 只不过这件事完了,还有另外的事情等着陈旭来处理,坂田抬起头看着陈旭,冷冷的说道。 “另外的一件事,陈旭君决定帮我了吗?” “什么?”陈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帮我除掉田中。” 先前这话只是一句带过,陈旭甚至都没有细想,现在坂田重新提起这件事,陈旭这才意识到他这是要玩真的。 “为什么是我?”犹豫再三,陈旭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反问一句。 “因为陈旭君很受田中他们的信任不是吗?无论是杨家的大小姐也好,那个奉天三处的宋干员也好,都对陈旭君很信任对吧?” 坂田玉川一副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这些话却让陈旭莫名的有些恶心。 看坂田这样子,陈旭就知道这件事没什么选择的余地,干脆直截了当的问道。 “你开出的条件是什么?” “条件?没想到陈旭君竟然会和我讲条件?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友啊。” 坂田装模作样的玩笑一句,实际上却也早就准备好了一个能够说动陈旭的理由,他稍微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沉声道。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你听了不会后悔的秘密。” “坂田君,你在开玩笑吗?” 陈旭一听他这话,下意识的拍桌子便要走。 坂田知道他把自己当做是要空口套白狼,不过在这件事上,他相当的有信心。 “这个秘密是关于杨家大小姐杨婉君的,难道陈旭君对她也不感兴趣吗?” 听到“杨婉君”三个字,陈旭的脸上微变,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躁动了。 坂田玉川似乎是吃准了陈旭的软肋,得意的笑了笑,只不过他对于接下来的事情还是需要一番计划,索性直接抛下一句。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过两天我会派人联系你的。行动的时间,暂定为九号。” 陈旭心事重重的看着坂田玉川起身离去,美惠子还在吧台操纵着咖啡机,眼看着坂田玉川走了,下意识的还想追上去看一眼。 没想到陈旭却走了过去,正好挡住了吧台,惹得美惠子柳眉一皱,气急道。 “你让开!” 陈旭也没吭声,只是在吧台里面翻找着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瓶洋酒,自顾自的转身离开。 美惠子这才急匆匆的追了出去,没想到坂田玉川这次来去匆匆,竟然没来及带着她。 眼看着那车开远了,美惠子气得一把扯下身上的围裙,走到了陈旭面前,气急道。 “都是你!” “知道坂田刚才跟我说了什么吗?” 陈旭没有和她互呛,反倒是话锋一转,突然聊起了坂田玉川。 美惠子闻言微微愣了一下,看起来并不知道坂田玉川和陈旭的谈话内容。实际上,陈旭从一开始进入这咖啡厅的时候就看出来坂田对美惠子并不信任,有意将她支开。 陈旭本来只是想要从美惠子口中套出一些话,这会儿眼瞧着这姑娘一脸茫然的样子,心下突然闪过一个玩笑的念头。 “坂田玉川想要我去杀了田中信三。” “什么?” “美惠子小姐,你应该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坂田给我开出的条件。” “他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 陈旭咧嘴一笑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美惠子。 美惠子见状,心里拔凉拔凉的,一时竟然忘了去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陈旭对她其实没什么兴趣,玩笑一句之余,心思还是放在了松江的局势上面,随口就招呼着美惠子坐下,问了她两句最近的状况。 美惠子显然是沉浸在了坂田玉川将她出卖的震惊之中,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问一答,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最近的情况。 陈旭去北平的这几天时间里,正好是田中和坂田在大直沽作战之后分享胜利喜悦的时候,可惜的是这种喜悦并没能延续多久。 田中信三很快就和坂田玉川划清了界限,双方的矛盾日益严重,最终田中信三策划了一次对坂田玉川的汽车爆炸,索性坂田提前获悉了情报,勉强逃过一劫。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坂田玉川意识到了双方的矛盾已经无可调解,只有拼个鱼死网破这一条路可以走。 陈旭简单的听了个大概,心下算是有了一些准备。 说实话,这些事情,其实陈旭心里大概也有预料,毕竟松江的形势一直是一山不容二虎,坂田和田中撕破脸皮打起来并不算奇怪。 这番话问完,陈旭直接起身就要走,没想到美惠子竟然跟着他就走。 惹得陈旭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跟着我干什么?” 美惠子有些局促的搅了搅手指,小声说道,“你不是向坂田少佐要了我吗?”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尘旧怨 美惠子这话说得扭捏,换做是以前,陈旭或许还免不了几许浮想,但是现在他已经被田中毁了容,脸上赫然是一道狰狞无比的刀疤。 就他现在这张脸,晚上走夜路都不知道会吓到多少人,美惠子凭什么在他面前装扭捏? 陈旭现在相当的有自知之明,只是冷眼瞥了一眼美惠子的动作,随即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走出了咖啡馆。 离开了咖啡馆,其实他也没什么地方可去,晚上肯定还是要住在杨家的宅子里,毕竟现在他已经是田中信三的杀手,如果平白无故消失几天,以田中的性格肯定会有所怀疑。 只不过现在他并不想回杨家老宅,并不是有什么行动上的考量,仅仅只是主观上的不太乐意而已。 稍微想了想,陈旭走出了租界区,在临近的街上拦下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带着他去了松江码头。 美惠子一路上说是扭捏的跟着,实际上陈旭也看出来了,估计坂田今天过来之前就已经吩咐过让美惠子跟着他看看情况。 说到底,无论是田中也好、坂田也罢,对于陈旭都不会太放心,更何况这件事还关系到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陈旭和美惠子坐着黄包车来到了松江码头,美惠子还只当他是要逼问自己当初大直沽的事情,眼底下意识的闪过一丝犹豫,不曾想陈旭二话没说,直接提着行李箱就往附近的无人的江滩上走。 美惠子跟了过去,看着他打开了那个滕条行李箱。 行李箱里面不是什么衣物用品,有的仅仅是十几盒粉笔盒大小的子弹。 陈旭就这样当着美惠子的面,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枪,熟练的装上子弹之后“砰砰砰”就是一阵枪响。 美惠子刚开始还有些诧异,眼看着陈旭像是个机器人一样,打完了一轮又装子弹打下一轮,她在旁边也有些看得厌了,有些懒散的打了个呵欠,干脆就在江滩上坐下休息一会儿。 过了没多久,陈旭总算是甩了甩手,将有些发烫的柯尔特手枪放在一旁,算是暂时休息一下。 美惠子见缝插针的问道。 “你的行李箱里面怎么带着这么多子弹?” “练枪用的。” “你练枪干什么?”美惠子明知故问似的问了一句,满心以为陈旭会说漏什么风声,没想到陈旭十分坦然的说道。 “放松心情。”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陈旭练枪的主要原因。 坂田和田中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身边的安保力量肯定不会弱,陈旭想要拿把手枪当面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干掉都不太可能。 美惠子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虽然问了一句却也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你怎么会想到练枪来放松心情的?” “我喜欢火药味。” 这话一出,美惠子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世上怪事多了,喜欢火药味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两人聊了没两句,陈旭拿起地上的手枪又开始熟练的装填子弹,伴随着一枪一枪的枪声响起,日落西山,不知不觉天色就暗淡了下来。 美惠子坐在江滩上略微有些打瞌睡,只不过陈旭“砰砰砰”的一顿枪响实在是闹得她有些心烦。 正当两人都有些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江滩上照过来两道灯光。 美惠子回头看去,正巧见着江滩上开来了一辆小汽车,明晃晃的车灯下,她下意识的伸手挡住了眼前,模模糊糊的见着一个人下了车,朝着这边缓步走了过来。 等到那人走近之后,美惠子才注意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穿金戴银的杨婉君。 杨婉君施施然的走了过来,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一副不以为意的寡淡面孔,看着陈旭的背影说道。 “走吧,回去吃晚饭了。” 陈旭对于杨婉君的出现并不奇怪,毕竟松江码头和火车站这样的节点,肯定都是有人盯着的。甚至于他现在还有些奇怪,为什么杨婉君现在才来。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事情该做的还是得做,杨婉君现在站在了田中信三那一边,明面上是专门看管着他的人,现在陈旭自然不会和她翻脸。 反倒是美惠子见到杨婉君一副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没法说出口的样子,让陈旭不由得多看她两眼,隐隐之间,这位日本特高科的美惠子小姐似乎是和杨婉君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或许是注意到了陈旭的眼色,杨婉君轻咳一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她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你见过坂田了?” 坂田一直坐在车上,直到后来进了租界区才下的车,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坂田玉川的动向并没有被田中信三手下的人侦察到。 陈旭对此没有解释,只是面无表情的收拾着行李箱,直接起身就朝着车子走去,只留下杨婉君和美惠子留在原地,对视无言。 这两个姑娘此刻算是各为其主,彼此各有思量。沉默了一会儿,杨婉君主动退后半步,转身离去。 美惠子犹豫了一下,想要跟过去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太应该,只能站在江滩上不发一言。 杨婉君坐上了车,招呼着司机往回开,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站在江滩上的美惠子,随即又看了看陈旭,轻声劝解道。 “那个日本姑娘到底是坂田玉川带过来的人,你最好不要和她有太多的接触。” 听她这么一说,陈旭沉着脸没有作声,杨婉君似乎是知道他的脾气,瘫坐在后排座椅上没有说话。 杨家的这辆小汽车算是欧洲进口过来的高级车,后排座位比一般的小车要软和不少,只是杨婉君横躺竖靠着似乎总是觉得不安稳,最后还是靠在了陈旭的肩膀上稍微算是安分了一些。 车开回到了城区,偶尔能见到街边店面的光亮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时间还早,车上偶尔会看到一些拉着黄包车的车夫时不时的拿着毛巾抹着头上的汗水。 杨婉君的俏脸上带着几分羞怯,看起来颇有些小女儿家的温婉,只可惜这样的举动没能让陈旭感同身受,反倒是平白的冷嘲热讽一句道。 “杨婉君,你现在要脸吗?” 杨婉君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便不由得怒道。 “姓陈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杨小姐装模作样的也很累,干脆把话说开了,大家都轻松。” 这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杨婉君自然是不好腆着脸继续靠在陈旭的肩膀上,只不过她坐了一会儿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还是抿了抿嘴说道。 “其实你不用担心你脸上的疤,我认识一个西洋医生,他最擅长处理这种外伤了。” “是吗?” 陈旭自嘲似的一笑,他自己都是学医的,自然知道脸上的刀疤能治好,但是脸上的疤好,心里的伤疤又该如何? 杨婉君这话语之间说是一副温婉可人儿的模样,但是她越是这样贴心关切,陈旭就越是感觉心寒。 现在对于田中而言,陈旭是坂田玉川的老同学,天然的就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可以尝试着让他去刺杀坂田。 对于坂田而言,虽然知道陈旭现在是田中派过来的杀手,但是坂田显然很相信自己手中的筹码,足以策反陈旭给田中以致命一击。 这场较量一天没定下来,这件事就还有一天的不确定性,杨婉君显然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苦心孤诣的想要让陈旭把心静下来。 只可惜,现在的陈旭已经不是当初第一次来松江的热血青年,杨婉君越是装作一副爱慕痴心的样子,陈旭就感觉和她的距离越发的疏远。 陈旭的态度,杨婉君自然也有所察觉,或许是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索性把脸色一沉,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和他说过话。 车窗外的街景一幕一幕后退,陈旭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目光却变得淡漠了几分。 回到杨家的宅子之后,杨婉君一路上还是没怎么开口,跟着她走进宅子的陈旭却注意到了杨家老宅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宅子里随处可见一个个穿着西服的护卫,从门厅到走廊,基本上算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这些护卫看起来有些面生,不知道是不是杨婉君特意为了提防坂田玉川的刺杀准备的。 陈旭本想问一句,不过杨婉君看样子也没心思解释这宅子里的变化,他也只好默不作声的跟着杨婉君一路走到了后院。 以往这后院都是没人进来的,但是现在这院子里也是一群护卫。 陈旭将这一切的变化看在眼里,转头就拎着行李箱走进了自己以前一直住着的厢房,杨婉君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面无表情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前脚刚走进去,后脚一个丫鬟就拎着几个食盒走了进来,极是恭敬的说道。 “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温着呢。” “送到对面去吧。” 杨婉君轻飘飘的说了一句,话语之间听不出什么情绪。 ------------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计划之一 隔天天还没亮,陈旭就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打开了房门。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现在对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在松江的每一天他都必须要打起一百分的精神来应对。 十一二月的天气,早上起来还能见到一些寒雾聚在院子里,陈旭简单的看了一眼,没想到一晃眼竟然看到杨婉君就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的绸毯也不知道昨晚是不是一直就这样守在他门口。 陈旭虽然不想和她说什么废话,但是看着她这苦心孤诣的样子,还是忍不住走过来,戏谑道。 “杨大小姐,你可真是够忠心的。” 杨婉君正靠在椅子上打瞌睡,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下子跳起来,反倒是慢慢悠悠的睁开了双眸。 饶是陈旭对她几番嘲讽,眼下看着她这施施然的温婉模样还是不由得心一颤,脸上的冷笑也淡去了几分。 杨婉君睁开双眼幽幽的看了他一会儿才稍微坐起来,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往旁边的茶案上拿一杯热茶,不过似乎是早些时间丫鬟忘了准备,她伸手探了探,什么都没摸到。 早晨的寒气随着远处的旭日东升被驱散开来,杨婉君却缩进了那大红绸毯里面。 陈旭见她还有回笼觉,转身便打算先去前院看看状况,不曾想这个时候杨婉君却幽幽的说了一句道。 “刺杀坂田的计划已经有了,你去找宋睿,他会和你说的。” “为什么要去找宋睿,而不是找你?” 杨婉君早就料到陈旭会这么问却没有理睬,直接转身就躲进了绸毯里。换做是以前,或许陈旭还会和她闹一会儿,现在他却没有了这个心情。 原本陈旭今天就没什么事情要做,现在既然杨婉君要他去找宋睿,正好就去看看宋睿有什么说辞。 杨家大门外,早就准备好了车,甚至连车门都已经打开了就等着他上去。 “陈先生,这边请。” “……” 陈旭看了一眼车门旁边站着的司机,那是一张以前没见过的生面孔,看起来杨家的这些下人全都换了一个遍。 “你是奉天三处的人?” “什么?” 那司机愣了一下,看样子不像是装的。陈旭也没有多解释,只是面无表情的上了车,或许是因为陈旭先前的话,那司机从后视镜里面看了一眼坐在后排座上的陈旭,笑着解释一句道。 “陈先生,您是当官的人吧?” 陈旭没有回答,那司机却自顾自的又说了几句。 “老早就听说现在已经算是民.国了,我还一直想找个差事,陈先生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吩咐一句。我和您同姓,你叫我陈三就行了。” “陈三?” 听着陈三的这一通啰嗦,坐在后座上的陈旭不由得冷笑一声道。 “我可没告诉你奉天三处是南边的特务机构。” 陈三闻言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头老老实实的开起了车。只不过现在他是被陈旭抓了个现形,怎么可能让他轻易就躲过去。 “杨家现在都是你们奉天三处的人?” “……” “你没必要对我隐瞒,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就应该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宋睿都经常请我喝酒,你有什么可隐瞒的?” 这话仔细研究起来,其实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既然陈旭吹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不知道奉天三处在杨家的具体部署。 只不过这会儿陈三被他拆穿,本能的有些心虚,再加上陈旭是田中手下正在用着的人,所以宋睿并没有通知奉天三处的特务要提防陈旭。 说到底,陈旭作为一个边缘人物,本身就不在松江活跃。再加上奉天三处的等级严密,一般特务根本就接触不到陈旭这个层次的信息,所以陈三只知道接下来要把陈旭带去宋睿家中却不知道他们具体要商量些什么。 现在听到陈旭这么问一句,理所当然的认为陈旭既然都去宋睿家里了,应该算是奉天三处的半个熟人,再加上杨家的安防布置并不是多么机密的事情,所以陈三也就没有隐瞒。 “陈先生,瞧你这话说的,倒也不是我想要隐瞒,我们在杨家实际上也没安排多少人,大概也就五六个吧。” “就五六个?” “这已经很多了,我们在松江也就二十来人,哪有多人手去杨家待着。这也就是人家田中大佐提了一句,否则我们都不乐意去。” “是田中叫你们去的?” “是啊。” 陈三随口说了一句,这话聊到这里,他隐隐算是听出来了陈旭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出于职业的敏感性,他急忙面色一肃,看起来是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陈旭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知道这件事估计是问不出什么头绪了,索性就没有再问。 不过就刚才陈三说漏嘴的话推测,自从老管家王顺被日本人抓了个现形,杨婉君也遭受了不小的压力。 现在的杨家宅院应该是被田中信三全面接管了。 不等陈旭多想,陈三把方向盘往左边一打直接开出了大街,拐进了租界区,没多时就到了宋睿租住的小洋楼前。 车刚停下来,陈三就按了三下喇叭,看样子应该是提前约定好的暗号。 果不其然,这三声喇叭声刚一响过没多一会儿,宋睿就走了出来。 直到这时,陈三才示意陈旭可以下车。 宋睿满脸带笑的走出来,微笑道,“陈兄弟,早上好啊。” “有意思吗?”陈旭冷着脸反问一句,这话语之间就没打算给宋睿什么好脸色看。 宋睿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不过对于陈旭的反应也算是早有预料,还是笑了笑将他领进了屋里去。 这次的事情算是由田中牵头,宋睿只是协助办理,自然也就轻松不少,一进屋直接就翘起二郎腿,伸手示意道。 “随便坐。” 陈旭并没有在宋睿面前装高调的意思,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静待他的下文。 宋睿倒也没有闲着,转手从茶几抽屉里翻出一把驳壳枪,介绍道。 “听别人说,陈兄无论是在这松江还是抽空去的一趟北平都在练枪,来试试这枪顺不顺手。” 陈旭直接将桌上的驳壳枪拿起来,简单的拆卸之后,稍微算是熟悉了一下结构,对着宋睿比划了一下。 宋睿倒也丝毫不见心虚,虽然仔细说起来,当初他也被陈旭这么吓唬过,但那只是为了把假情报合情合理的交出去,实际上他还真不怎么怕陈旭开枪。 一来,陈旭现在没有开枪杀他的理由,再者,这把驳壳枪里也没有子弹。 甚至于在陈旭研究这把驳壳枪的时候,宋睿还抽空介绍了一下。 “这把毛瑟枪是从津门洋行传过来的,正儿八经的外国进口货,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就这?” 他刚一说完,陈旭照着枪套拉了一下,直接就卡了膛,让宋睿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陈旭随手把这把驳壳枪扔回到了茶几上,顺势靠在了沙发上,冷冷的说道。 “我们开门见山吧,坂田玉川为人很谨慎,他不会给我开枪的机会。宋干员,你给我准备的这些东西,坦白来说都是废物。” 听着他阴阳怪气的指桑骂槐,宋睿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梁,转头就略过了这一茬儿,转身翻找出一份松江的地形图。 在这份地形图上有几个比较明显的小红点,宋睿指了指其中一个红色圆点,解释道。 “松江码头、城北矿场、火车站,这三个地点,如果交给你选择,你会在什么地方动手?” “哪个都不选。” “为什么?”宋睿皱了皱眉头,好奇的问了一句。 陈旭这次倒是没带入什么个人情绪,设身处地的解释道。 “松江码头常年不见什么外人,坂田的卫兵可以轻松的形成好几层包围网。城北矿产算是日本人的老巢也不合适,至于火车站这种地方人多眼杂,很容易出现不可控的意外情况。” 虽然有一些理由过于牵强,但是大部分理由也还算是说得过去。 宋睿简单的点了点头,算是附和一般说道。 “不错,这些地方都不太合适,最主要的都是一些公开的场合。我们这次的行动最好是一些茶餐厅或者剧院之类的地方。” 陈旭听他说到这儿,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宋干员,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根本就没准备好计划?” “准备好计划?”宋睿有些古怪的看了陈旭一眼,“今天不就是一起来聊两句吗?难不成陈兄弟以为这件事是我能做得了主的?” 陈旭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隐隐感觉到有些奇怪。 现在来找宋睿是杨婉君安排的,按理来说现在的杨婉君应该不至于放他出来挑事才对,眼下即将到刺杀坂田的关键时候,杨婉君竟然会任由他和不太对付的宋睿见面,仅仅是商量这样一个不着调的计划。 其实不用宋睿解释,陈旭也知道即便自己在这儿再装模作样的出主意,他和宋睿还是没法决定任何事。 最后要怎么办还是得田中信三拍桌子定板。 只是这样一来,杨婉君一大清早的催着他过来的举动就有些奇怪了。 ------------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一出惨案 陈旭心下虽然有些疑惑,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宋睿家中,该说的话该做的事情,怎么着也得继续做下去。 “依宋干员的经验来看,暗杀一个特定人物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陈兄弟觉得呢?” “刀枪棍棒,剧毒,意外都有可能。” “看得出你还挺有经验的。” 宋睿随口玩笑一句,说是夸奖,实际上眼底的戏谑却藏不住。陈旭所说的这些办法都是谍报训练的时候最为简单直接的手段,不能算是暗杀的真正精髓。 暗杀的真正精髓不在于手段,而在于结果。 一群人端着冲锋枪,围着一辆车疯狂扫射可以叫做暗杀。 苦心孤诣的用微量毒素一点点蚕食目标人物也叫做暗杀。 宋睿在奉天三处这么多年了,多多少少有些好为人师的性格,现在聊到这儿,忍不住开口道。 “陈旭,你觉得暗杀坂田最重要的是什么?” “快,必须要快。”陈旭简单的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刺杀坂田的行动过程,“必须一击必杀而且要在守卫反应过来之前就动手。” “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用什么方法?” “下毒。” 陈旭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这个答案,“我听说日本间谍会在衣领里藏着一种特殊的药丸,服用下那种药丸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毙命,催吐洗胃都救不回来。” “你说的是氰化物毒剂吧?我们奉天三处也有,只不过是执行特殊任务才会携带,一般的谍报任务不会用到这种东西。这次对付坂田,如果你需要这东西,我可以和田中大佐商量一下,帮你搞一点。” 宋睿先前的目光还多是戏谑,没想到陈旭这言语之间竟然还是懂行的。 氰化物毒剂是日本特高科这几年才开始使用的特殊剧毒,这种剧毒的效用之大,只需要吃掉0.1克就能毒死一个成.年男子,甚至于许多女间谍会在自己的指甲盖里带上一些,关键时刻沾在酒杯里也同样是效果显著。 氰化物毒剂之所以毒性如此之强,是因为人体本身输送氧气的过程中需要一种细胞色素氧化酶。 铁元素在这种酶里很关键,负责搬运氧。 氰化物的毒性强、起效快,是因为它们极易溶解,溶解过程中会释放出氰离子。氰离子缠住了氧化酶中的铁,铁元素就无法运氧,随即整个身体都会在极短的时间内缺氧。 中枢神经首先罢工,呼吸和心跳随之停止。 这是一种从细胞层面开始的脑死亡,一般的药物根本救不过来。而且氰化物毒剂算得上现在谍报界的前沿科技,一般人还真不一定接触得到这个层次。 宋睿说是赞赏,落在陈旭耳朵里,他却不是很受用。 现在两人算是在闲聊,具体要怎么安排是田中信三说了才算。现在陈旭算是揭了底牌,宋睿的牌面却没有落下,陈旭自然算是吃个小亏。 “宋干员,你的计划是什么?我看你先前的样子似乎早有打算。” “他们都说陈小兄弟天真,我就不这么觉得。我能看出来,你小子的眼里有一股劲儿,你是干谍报的好材料,以后会有远大前程。” “吹捧的话就不用说了,我的前程如何,宋干员难道会不知道?” 陈旭这话算是藏着锤头带着钉,暗里少不了一番讥讽,事实上也正如他所说,这一趟除掉坂田,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九死无生。 远大前程?哪里来的远大前程? 宋睿怕他钻牛角尖,笑着打了个哈哈,转过话题道。 “陈旭,你知道搞谍报的人最重要的什么吗?” “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旭下意识的愣了一下,一时还真是有些说不上来。 搞谍报最直接的就是人脉关系,认识什么人就会接触到那一部分圈子的情报,在商从商,在军从军,这些算是一个情报人员的入门基础。 但要说人脉关系就一定是绝对重要的,实际上又不一定,因为人脉关系的背后有两个决定性的因素,一是背景势力,二是个人价值。 陈旭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几个月前刚来松江,在这里无依无靠,可以说是张口连个名字都叫不出来,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之后他参与松江各方势力的角逐。 原因就在于他有坂田玉川这一层关系,其次他自己也不算太傻,虽然一直被田中信三牵着鼻子走,但是在田中而言,陈旭能顺着他的计划走已经算是很有个人价值了。 或许是见陈旭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宋睿嘴角微微一扬,狡黠的笑了笑,说道。 “答案很简单,最重要的是感情。” “感情?” “不错,就是感情。” “知道我们奉天三处最厉害的特务是谁吗?” 陈旭刚想问是谁,转念一想又漠然道,“我问了,你也不一定会说。” 宋睿笑了笑,似乎是很满意陈旭的机敏反应,“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会暴露她,但是我可以告诉她是一个女.人。” 这话听到这里,陈旭隐隐已经猜到宋睿为什么会说这番话了。 田中信三在松江有他宋睿的奉天三处鼎力相助,然而真正在大直沽作战行动之中牵线搭桥的人并不是宋睿,而是杨婉君的杨家。 听着宋睿这添油加醋似的一番暗示,陈旭的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波动,事实上他对于这件事并不意外。 杨婉君现在能安安稳稳的躺在杨家大院里晒太阳已经很能说明情况了,她一定是泄露了一些情报才换来了田中信三的信任,只不过那是她的处世手段,陈旭并不想对她多有苛责。 宋睿一脸戏谑的看着陈旭,本以为他会气得回头就找杨婉君理论,不曾想陈旭听到他这话,完全就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宋睿显然是对他这样的反应有些失望,继续添油加醋的暗示道。 “陈旭,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计划没什么可行性。坂田玉川不是你心里以为的那种人,美人计这种东西对他用处不大。” “是吗?” 宋睿意味莫名的笑了笑,刚想继续调侃他两句,突然门口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陈旭听着这敲门声还没什么反应,宋睿却直接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是一个戴着黑色宽檐帽的特务,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再加上陈旭坐在客厅里隔得太远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就站在门口和宋睿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只剩下宋睿站在门口一时还没顾得上陈旭。 过了一会儿,宋睿才皱着眉头转身招呼陈旭一句道。 “走吧,我们看看热闹去。” “我也要去?” “看热闹也不去?” 宋睿见他还想溜趟,顺口玩笑一句,看起来心情相当的不错。 陈旭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暗暗觉得有些奇怪,心下暗道是什么热闹让宋睿都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要知道宋睿可是实打实的笑面虎,他笑得这么灿烂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陈旭随着宋睿还有三个特务分坐了两辆小汽车,一行人转头就去了松江码头。 租界区距离松江码头可谓是南辕北辙,中间还必须要绕过松江城区,一路上越是靠近松江码头,路上的百姓就越多,到了松江码头上更是人山人海。 几十上百人围成了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在看着什么热闹。 陈旭一见着这动静就不对,急忙下了车,跟着奉天三处的三个特务直接推开人群走了进去。 人群之中,十几个穿着蓝灰色制服的宪兵正在拉着线,维持秩序。 宋睿和奉天三处的几个特务走过去,亮明了身份,正好宪兵之中走出来一个熟人。 “宋干员,陈队长。” “孙令树?” 当初陈旭受了伤,孙令树还来看过他,这小伙子在宪兵队里勉强还算是有个人样子。 宋睿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奉天三处干员,自然没心思和孙令树这样的地方宪兵寒暄,直截了当的问道。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名女性遇害。” 孙令树简单的一句话,直接让陈旭的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进宪兵之中,掀开了地上的白布。 白布下面的尸首在一般人看来直让人作呕,明显切割分离的残肢断面被江水泡得发白,虽然没了什么血色却让人更加反胃。 只是在陈旭眼中,这样的残肢断臂的冲击力,显然还算不上档次,简直就和医学院里的标本一样平平无奇。 简单的看了一眼之后,陈旭的心下就略微镇定了下来。 “身高不匹配。” 这具女尸的腿长明显是偏短的,陈旭虽然没有恶趣味到度量杨婉君的腿有多长,但是基本的日常观察之中还是漏不了这些细节。 不等陈旭放下白布,宋睿就凑了过来,近乎病态的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赞叹道。 “真漂亮。” 陈旭闻言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宋睿的心理有些变态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堂而皇之的这样说出来。 眼看着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陈旭皱着眉头,招手叫来了孙令树,吩咐道。 “想个办法,要不就把人赶走。要不就把这东西先运回去。” “不行,得留在这里。” 说话的人不是孙令树,恰好是两眼放光的宋睿。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木雕面具 虽然宋睿两眼放光,十分的坚持,但是因为这次案子算是松江城这么多年以来少有的大案,吸引了不少好事的百姓。 宪兵队的人手本来就不多,想要维持住现场的秩序已经很难了。 孙令树犹豫了一下,还是劝了一句道。 “不行,这附近的百姓太多了,这东西不能摆在这里。” “百姓太多?那就把他们赶走啊!” 宋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了一句,陈旭看他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势头,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提醒他注意影响。 宋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自己干嚼了两枚药片之后,额头上的青筋总算是少了一些,只不过他也不能在这附近待下去了。 陈旭在这个时候算是难得的发挥了一些宪兵队队长的作用,随口命令孙令树先将宋睿送出去,转头又招手叫来了一个小宪兵,皱眉问道。 “就只有这一部分吗?” “河滩下游还有半截,也是腿。” “带我去看看。” 听着宪兵的描述,陈旭下意识皱了皱眉头,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东五省的民风悍勇,四处山头都有绿林劫道的土匪,以前也没少出现过马匪作乱残害乡里的说法,但是土匪做事也没这么绝过。 从先前的腿部切口断面来看,切口相当的齐切,已经不是单纯的暴怒伤人所能解释的了。很显然这个凶手是有目的的想要将被害者肢解,并且手法相当的老练。 “是外地流窜过来的惯犯吗?” 心念之间,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暗觉有些头疼。 过几天就是对坂田玉川动手的日子,他最希望这几天平静度过,没想到现在会突然冒出一个流窜的杀手。 想着自己现在都自身难保,哪来的心思顾及这些琐碎的事情,陈旭想了想,没打算仔细追查,只是打算去走个过场。 宪兵带着他走到了河滩边上,那里还有一处用白布遮起来的断腿。 陈旭走过去,本想简单的看一眼,没想到一掀开那白布,顿时就是心里一震! 那断腿的切口如何暂且不说,脚踝上却分明纹着一朵樱花图案! “杨婉君?!” 虽然先前早就估计过这遇害人不会是她,但现在看着这古怪的樱花图案还是让陈旭有些傻眼。 犹豫间,他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了一眼这条断腿的长短,大概可以确定这和先前那一部分同属于一人。 身高也明显是对应不上的。 只是这人脚踝上的樱花纹身又是怎么回事? 心念之间,陈旭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那樱花纹身,并没有掉颜色的迹象,看起来也相当的老旧,应该不是临时纹上去的。 纹身这种东西,在国内也不算稀奇,古代就有专门刺青师傅,只不过那时候是作为一种刑罚存在,就现在而言也没有几个人会主动的纹身。 更不用说特意纹一朵日本才有的樱花。 陈旭又看了一眼断腿的切面,放下白布,转过头问了身后的宪兵一句。 “还有吗?” “没了,这江滩上就发现这两截,其他的可能都冲河里了。” “行,接下来的事,你让孙令树安排。” 简单地说这一句,陈旭直接起身就走,留下那小宪兵一时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走出人群之后,陈旭正好见着宋睿站在人群外散心。作为奉天三处的老牌特务,也许是经常见到那些残酷的场面,宋睿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衰弱,对于这种凶案现场有很强的应激反应。 陈旭虽然知道他的情况,但是走过去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金丝边眼镜之下,宋睿的两眼血丝微显,犹如一只红了眼睛的野兽。 陈旭看他这副样子,生怕他在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丢了身份,索性直接劝了一句道。 “具体的情况等到下午再说吧,现在江滩上也没什么东西了。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还是别在这些百姓面前丢人现眼了。” 宋睿闻言咧嘴一笑,刚想反驳一句,陈旭又幽幽的说了一句道。 “你现在可是奉天三处的干员,党国的体面都在你身上挂着,你可别弄丢了。” 宋睿虽然秉性狡猾残暴却也毕竟是黄埔出来的,心里还带着那么点荣誉感,还算是听了他一句劝,转头就命人开了车。 陈旭正好要回松江城,正好算是搭了个便车。 宋睿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些,随手打开车窗,玩笑一句道。 “陈旭,你刚才为什么要叫我走?” “正好要去找杨婉君,这不是搭个顺风车吗?” 陈旭随口一句,话语之间并没有解释为什么,只不过宋睿知道刚才要是陈旭劝他一句,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江滩上发疯了。 两人平日里没多少交集,彼此又站在对立面,陈旭还能在这些小细节上如此的关心他。宋睿虽然不想承认,不过陈旭的确是给他留下了不错的观感。 或许是有感于过不了几天陈旭就没命活了,宋睿靠在座椅上,不忘了提醒一句道。 “你说你要去找杨婉君?你知不知道杨婉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再坏能坏到那儿去?比你还恶心?” 听着陈旭这话,宋睿咧嘴一笑,本来还想说两句,这下看来也不需要多嘴了。 陈旭说到底还是带着几分热血青年的率性,说话做事都有点太过于想当然,宋睿想要提点他一句,一时都够呛。 车一路开到了城区,陈旭直接下了车,转头就走到了杨家宅子前。 人还没走进院子,远远的便看到杨婉君正插着腰,站在屋门口指挥着两个丫鬟换灯笼。 杨家门前的灯笼是纸糊的的大红灯笼,里面编着竹条,中间放着一个油碟,即便是没有刮风下雨也坚持不了几天,所以自然是需要时常更换的。 陈旭站在巷子口还没走过去,正在指挥着小丫鬟的杨婉君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心有灵犀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见到陈旭。 要是以前她估计早就嬉嬉笑笑的走过来了,偏偏这次她站在那宅子门前并没有走过来。 陈旭远远的看了她一眼,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了过去。 站在木梯上的小丫鬟刚挂着灯笼,回头问了一句道。 “小姐,您瞧着这灯笼摆得周正吗?” “挺好的。你下来吧。” 杨婉君随口说了一句,转头看着陈旭道。 “你怎么回来了?事情谈好了吗?” “我和宋睿能谈得出个什么结果?” “那倒也是。” 杨婉君幽幽的说了一句,这话语之间全然没有半分自觉。今天这事要不是她催着陈旭去找宋睿,现在陈旭说不定就不用白跑这么一趟了。 说是没什么情绪,陈旭随着杨婉君走进院子里还是免不了抢先开口问了一句。 “江滩上发生了人命案子,有一个姑娘被人给杀了。” “听起来还挺严重的。” “那姑娘被大卸八块,现在找到的双脚被齐根断了,她的脚踝上还有一朵和你脚上一样的樱花纹身。” “陈先生是在怀疑我?” 陈旭话语之间简单直接,杨婉君自然是听出了他话语之间的质问之意,只不过她倒是比想象中的嘴硬。 “证据拿出来吧。我杀了谁,怎么杀的,谁又见着了。人证物证摆出来,我就认罪。” 她要是不这么强硬,陈旭或许还会多看她两眼,但是她现在的言语之间极是硬气,以至于陈旭一时之间竟然平添了几分不好的念头。 宋睿的旁敲侧击还在耳边回响,现在陈旭真的有些怀疑杨婉君在松江这扑朔迷离的局势之中所扮演的角色了。 就在陈旭心思深沉之际,杨婉君自顾自的走到了客厅里面,顺手从供桌上取下一个小木盒。 那木盒看起来是檀香木做的,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阵檀香,颜色也红褐红褐的十分漂亮。 “给你制备了一个小东西,你看合不合适。” “什么东西?” 陈旭下意识的接过那木盒,顺手就拨开了小锁扣,木盒里面放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一张黑色的面具。 陈旭看到这面具时,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反倒是杨婉君还对他颇有些思量,简单的说了一句。 “你现在一天到晚到处跑,脸上的疤又没掉,走出去怕是吓着个谁,这面具送给你,戴上了至少算是遮个丑。” “……” 陈旭闻言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毕竟真要是说起来,他到底是有些羞.耻心,其实对脸上的伤疤也有些介意。 只不过相较于脸上的伤疤,现在他心里的伤疤更是难以愈合。 他随手拿起那面具看了两眼便丢回了木盒里,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必了,见不得人就见不得人,我不怕恶心别人。” “你不怕,别人可未必喜欢。你还是戴上吧。” 他说是不乐意,没想到杨婉君竟然还颇为积极,亲自过来将这面具又拿了出来,递给了他。 这年头制作面具的手艺还算不错,只不过一般制面具都是用纸糊的纸模,一层一层的打湿了定个型,最后再涂上一些油彩。 杨婉君送给他的这面具就显得高级了不少,通体漆黑之外,面具的质感明显是木雕的,比那种纸糊的要好上不少。 ------------ 第一百一十九章 命案告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面具应该算是艺术品之流了。 陈旭简单的打量了一眼这个面具,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个面具戴上了。 戴上之后,明显感觉四周的视野会被压制一些,除此之外还有最明显的一点就是面具里有一股奇怪的香味,或许是在檀香木盒里面放久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闷头。 陈旭简单的戴了一下便想要摘下面具,不曾想杨婉君竟然还伸手阻止了他,尤且轻声道。 “你还是戴着吧,我怕见着你现在这张脸上的刀疤。” 这话说起来已经有几分伤人,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想要摘下面具又忍了下来,转念沉声道。 “好,我戴着这面具,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脚上的樱花纹身是怎么回事。” “可以。” 杨婉君出乎意料的爽快,顺势就挽起了裙角。 她穿着的是老式的绸衫,里三层外三层的撩起来,终于是亮出了脚上的樱花纹身。 陈旭当初只是坐在车上匆忙的瞥了一眼并没有细看,现在看来这樱花的确是纹得栩栩如生,颇为讲究。 不等杨婉君介绍一句,陈旭就直接伸手上前,顺手摸了摸她的脚踝。 说是有些冒昧,实际上陈旭是在看杨婉君的纹身和那具无名女尸身上的纹身是不是一样的。 纹身的手法有很多种,但是落针的方式还是有迹可循。 对于陈旭而言,亲自上手算是一种习惯,外科医生最重要的就是手,自然手上的感觉也不会弱多少。 先前在江滩上,陈旭已经检查过那具无名女尸脚上的纹身,幸运的是那女子估计死亡时间并不长,再加上这个季节的松江水比较寒,无形中延长了尸体的保存时间。 那名被害女子脚上的纹身几乎没什么损伤,脚也没有肿胀,所以纹身的纹理也清晰可见,正好就和杨婉君脚上的这个对应上了。 “不错,纹身的样式还有边边角角都是一样的。” 陈旭心下默念了一句,抬起头看了杨婉君一眼,等待着她的解释。 杨婉君似乎是知道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东西,稍微把脚往后收了收,解释道。 “这是以前我留洋的时候,逛一处日本庙会纹的,这在日本算是很寻常的东西。”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面具之下,陈旭冷笑一声。 这话骗骗没去过日本的人还差不多,陈旭十五六岁就留学东洋,在日本读完了高中又念医科,整整六七年时间还能不了解这些东西? 樱花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纹身的罪名可就大了。 日本受大唐盛世的影响很大,昔日就有遣唐使千里迢迢过来学习,所以连带着对刺青有着相当深刻的成见。 在日本的观念里,身上有刺青绝对不是一件体面的事情,一般都是犯了事的人或者混道上的才会纹身,更不用说在一般的庙会上几个姑娘家争着纹一朵樱花了。 只可惜陈旭心里对这件事算是门儿清却拿杨婉君没什么办法,她只是说自己会讲脚上樱花纹身的来历,可没说过一定会讲真话。 这三两句话说完,她麻溜的一收脚,小脸儿一沉,冷冷清清的说道。 “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 陈旭见她如此心机又是冷笑一声,顺手就要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来,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杨婉君却回头推了他一下,娇嗔道。 “戴着,不许摘下来,一天到晚怪吓人。” 她本就长得好看,这些日子以来,陈旭也受到她不少优待,难免产生些好感,索性也就把这面具给戴上了。 只不过在杨婉君这里吃了瘪,事情该办的还是得办。 江滩上出现的无名残肢的事情很快就传扬开来,成为了街坊邻里之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命案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次案件的凶手太过残暴,下手实在是有些残忍,甚至于直到现在连被害人的身份都没有查出来。 从发现命案现场开始,仅仅只过去了几个小时,这件事就闹得满城风雨。 陈旭从被害者脚上的樱花纹身猜测这件事或许能成杨婉君身上找到什么突破口,所以吃过了午饭之后就一直在杨家待着。 没想到刚过下午三点多钟,孙令树就带着两个宪兵急匆匆的上了门。 他们三人刚一走进院子里,正巧就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脸上带着一副有些古怪的黑色面具,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还真有些愣神。 反倒是陈旭颇为理所当然的摘下面具,显出了一张刀疤脸,问道。 “你们怎么了?” 几个人先是被面具吓了一跳,一回头又被陈旭这张脸给吓了一跳。孙令树和陈旭比较熟,随口玩笑一句。 “陈队长,我看你以后还真得找个面具戴着,要不然这脸上的刀疤不知道会吓哭多少小孩子。” 这话孙令树换做以前自然不会说,但是现在是陈旭自己找了个面具戴着,他才调侃一句。话语之外,其实也算是颇有些分寸。 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外,孙令树直入主题道。 “江滩上的命案有眉目了,有些事情需要陈队长去处理。” “发现新的证据了?” “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 “这么快?” 陈旭闻言一时还不免有些惊讶,江滩上的尸体上午才被人意外看到,现在才三四点就抓到凶手了? 心念之间,陈旭多多少少不免有些疑惑,正好现在没什么事,现在算是凑巧了。 “走,我跟你们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招呼一句,直接带着孙令树等人出了门,本以为会见到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盗,没想到刚一到宪兵队就见到宋睿带着两个小跟班走了过来,顺手递给了他一把枪。 “赶紧办完上楼,有正事等着你。” 陈旭正有些疑惑,孙令树却让人拖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囚犯出来,转头就押上了宪兵队小楼外的卡车。 “这是干什么?”陈旭这才算是看出了点苗头。这压根就不是审问犯人,而是要直接处决。 孙令树见他站在原地没个动静,走过去小声的耳语道。 “在路上没来及说,这次的案子影响太多,城里的百姓人人自危,田中大佐的意思是让我们先把这案子压下来。” “刚才拖出去的人是谁?” “一个死刑犯。” 孙令树简单的解释了一句,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估计就是半路上找的流民。 陈旭心下暗暗皱了皱眉头,这件事现在落在他头上,他自然是不太好受。 孙令树见他犹犹豫豫的,干脆顺手将他手中的手枪接过来,伸出手道。 “您还真是准备的齐全,把面具给我吧。” “什么意思?” “知道陈队长心善,但是这差事要是做不好,我们宪兵队的这几十个兄弟可不得安生。今儿个这出大戏,怎么着也得演个全套不是?” 陈旭皱眉不语之间,孙令树从他手上接过了那黑色面具,转头就带着几个小弟走了出去。 在松江码头上,现在聚集了不少百姓,宪兵队还联络了一些记者,说是作秀总归也是能安抚民心。 有了孙令树帮忙,陈旭总归是不用做这种脏了手的事情,想了想还是转头就去了宪兵队二楼。 宪兵队长的办公室里,宋睿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动静,见着陈旭开门走进来,他忍不住戏谑一笑道。 “我就猜到你不会去。” 陈旭并没有理睬他的玩笑,直截了当的说道,“说吧,什么事情。” 宋睿显然也没心思开什么玩笑,稍微正了正脸色道,“江滩上死的那个女.人,你知道是谁吗?” 陈旭皱眉反问道,“我怎么会知道?” 宋睿显然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咧嘴一笑之间,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感叹一般说道。 “所以说啊,年轻人就是好,他们可以肆意张扬自己的无知而不被别人笑话。” 不得不说,这话是这么多天一来,陈旭从宋睿口中听到的唯一一句稍微有点儿意思的话。 只不过宋睿的下一句话就让陈旭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山口美惠子。” “什么?” “在江滩上发现的死者是坂田玉川身边的特高科情报人员,山口美惠子。” “你怎么知道的?” 这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陈旭第一时间没有选择去相信而是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 宋睿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事实上当初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有些意外,只不过…… “我们在江滩下游发现了剩下的残肢,还发现了她的头颅。怎么样?先去看看吗?” 这件事果然是动静不小,其实来之前,陈旭就已经暗暗有些奇怪宪兵队怎么反应这么快,现在看来,和这件事的严重性相比,宪兵队的反应已经算是敷衍了。 山口美惠子头上的标签可不少,“日本特高科情报人员”“坂田玉川身边的左右手”“浅川剑道传人”…… 其中分量最重的因果就是她和坂田玉川的关系。 再过三四天就是约定好了要动手的日子,现在山口美惠子却被人给杀了,坂田玉川肯定会更加警觉,到时候陈旭要是失了手,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 第一百二十章 意外事件 从山口美惠子被坂田玉川带到松江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多月时间,这也就注定了她不会结交什么外人,真要发生了命案十有八九也是熟人做案。 这件事的影响会很大,宋睿应该是和田中信三先通了一下气,所以才会让孙令树先随便拎出来个替罪羊当众枪毙了,想要暂时把这件事压下来。 只要等九号陈旭动了手,这件事就算是重新被翻出来也掀不起多大的浪花。 陈旭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宋睿的打算,忍不住冷笑道。 “宋干员,你这算盘还真是打得响亮。” “我这不也是为了陈兄弟方便行动吗?” 宋睿也是老江湖了,一句玩笑间就将陈旭绑在了同一架马车上。不过这件事也的确如宋睿所说,要是翻出来,对陈旭也是件麻烦事。 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这件事虽然可以暂时敷衍过去,但是山口美惠子人已经没了,这是怎么也瞒不过坂田玉川的。 更何况,在他心里还有一个更大的疑惑,谁会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杀了山口美惠子? 心中的疑惑一时无从解答,他看了一眼宋睿,宋睿正好也看着他。 两人从某些方面来说,算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意思。宋睿当年从黄埔出来也是一腔热血,憋着劲儿做了不少大事,只是他的性格刚强在奉天三处一直得不到什么晋升,几乎相当于陈旭加入了国.民.党之后的翻版。 由此可见,在任何一个地方,太过理想主义,用力过猛,都是出不了头的。 人生就是一场漫长的煎熬,在什么地方都一样,当然尤其是混迹这朝堂之上。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动静,要是你能找到些什么线索,大家也都安心。”宋睿干脆利落的提醒一句,话语之间免不了多说了两句。 陈旭也正好有这想法,两人算是一拍即合,扭头就走到了宪兵队的负一楼。 宪兵队在松江大事小事都要管,所以宪兵队的小楼里面其实也颇为齐全,基本上有的没的,什么房间都有。 档案室、物证库房、审讯室等等都有,唯独没有停尸间。 陈旭跟着宋睿来到了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房间,房间里面就两张并拢的大长桌,上面用白布盖着。 宋睿一进屋,整个人的精神就为之一震,径直走过去将桌上的白布一掀,显出了桌上的山口美惠子的尸体。 “来,看看这杰作。” 陈旭对美惠子的尸体没什么反应,倒是不由得多看了宋睿两眼。在他看来,宋睿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原先他以为宋睿是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现在才发现宋睿这完全就是个体的应激障碍。 潜意识里面,宋睿应该是不喜欢这种血肉狰狞的场面的,但是表观的想法又迫使他必须做这些事情,几番扭曲之下就形成了他现在的精神应激障碍症状。 “宋干员,你先去外面抽支烟等我吧。” “为什么?” “你在我旁边会影响我。” 陈旭一本正经的说着这么一句,一时还真是让宋睿无从反驳。他略微有些诧异的看了陈旭一眼,犹豫道。 “你不用我介绍一下情况?” “我担心你会破坏物证。” 这话一出,宋睿免不得咧嘴一笑,顺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看起来还挺得意。陈旭将他脸上的神色看在眼里,默不作声的转过头走向了美惠子的尸体。 陈旭虽然不是法医,总归还是外科医生出身,看着眼前美惠子的尸体,他脸上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其实从先前江滩上找到那两部分断腿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凶手似乎是刻意的想要达成某种效果,现在看来这种效果不是别的,正是五马分尸。 山口美惠子的手脚和头部都被整齐的切割开来,断口切面相当的整齐,看得出是有意为之。为了最大限度的保持完整性,伤口上甚至都没有其他的刀口。 陈旭简单的看了一眼,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胳膊处的断口,刚想伸手过去又不免有些犹豫。 以前在医院做手术,好歹也是戴着手套,现在就这么伸手过去还真是有些硌应。 稍微犹豫了一下,陈旭还是伸手去感受了一下伤口断面,不出意外,伤口的断面十分的齐整。 稍微打量了一眼,陈旭心下微微一动。 “这是……手术刀的刀口?” 一般的刀具和手术刀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手术刀的刀口很锋利,锋利到一刀划破伤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会有所察觉。 之所以陈旭会下意识的联想到手术刀,原因就在于这伤口断面实在是太过齐整,就像是有人刻意的将外皮切割开来,再用斩骨刀狠狠的将颈骨斩断一样。 如果这个人不是天生神力,那他动手时的心态就很值得琢磨了。 事实上,人是一种本能的抗拒同类相残的物种,这与后天的教化有关。像是宋睿这样的人,更是可能因为见多了这种血腥的场面,直接产生应激障碍。 杀害山口美惠子的凶手很有可能是一个惯犯,而且心性之冷酷让人咋舌。 陈旭并没有对美惠子的尸体多加打量,一来是因为这场面的确是让人恶心,再者还是因为他现在的时间很紧张,没时间慢慢悠悠的打量。 一旁的墙壁上挂着宪兵队请来的法医做出的报告表,陈旭取下来看了一眼。 站在门口的宋睿见他在看报告表,随手将手中的烟扔掉,转头就走了过来。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是一个惯犯,手法很老道。命案现场有没有其他的发现?” “怎么可能会有其他的发现,人都是丢江里面的。” 宋睿随口这么一句,陈旭闻言却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人是丢进江里面的?” “是啊,难不成你以为江滩上是第一现场?” 宋睿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本以为会看到陈旭窘迫的表情,不曾想陈旭却急急忙忙的走到长桌前,伸手摸了一下美惠子的胳膊。 “不对,这份法医的鉴定报告有问题。” “有问题?什么问题?” “死亡时间不对,如果死亡时间超过24小时,美惠子的尸体早就泡白了,但是你看她现在的肤色明显是刚下水不久就被人捞了起来。” 说话间,陈旭还刻意掐了一下美惠子的胳膊,很明显是带着弹性的。 宋睿看着那白布之下的胳膊,近乎本能的扶了扶眼镜框,心下显然是有些抵触。 “那又怎么样?难道你觉得宪兵队请过来的法医是在做假证?他又不认识山口美惠子,为什么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伪证?” 陈旭被他呛声一句,一时有些回答不上话来。只是山口美惠子的死亡时间明显是诊断错了,这其中显然是问题的。 或许是不想他钻牛角尖,宋睿拿出香烟盒,随口说道。 “现在不是让你来查案的,这件事已经发生了,山口美惠子已经死了,你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被坂田玉川盘问的准备。坂田玉川在松江没什么亲信,山口美惠子算是一个,你勉强算是半个。” “宋干员这话就是高看我了。” 陈旭冷着脸说了一句,随手将桌上的白布盖上,走到墙角的记录表上再次翻看起来。 宋睿见他这么尽心尽职,忍不住玩笑一句道。 “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装糊涂,尤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旭闻言手上的动作一缓,随即又翻看了下一页,冷着脸问道。 “宋干员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什么,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这世上的很多事情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能解决的又太少,所以才会徒增烦恼。你要是真的有心,倒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怎么应付坂田。” 宋睿的话对陈旭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陈旭还是面无表情的翻看着法医的记录表。 见他这么坚持,宋睿提醒一句道。 “要看热闹就赶紧看吧,今天晚上我会让人把山口美惠子的尸体运走。这人留在宪兵队也是个麻烦,至少在你动手之前,我会保证她不出现在坂田玉川面前。” “那我还要多谢你了,宋干员。” 听着陈旭阴阳怪气的话,宋睿笑了笑也不坚持,转头就走出了房间。他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继续待在这房间里说不好会情绪失控。 宋睿离开之后不久,陈旭就把法医的诊断记录表随手丢到了一边,虽然不是专业的法医,但是在陈旭这个门外汉看起来宪兵队这次请来的法医明显是有大问题。 无论是死亡时间的判断还是死亡原因的诊断都完全是在胡扯,最重要的是这个法医并没有记录下美惠子在被肢解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美惠子的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口鼻等五官也没有明显的异常,应该不是受到强外伤致死。 这样一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药物麻醉或者中毒身亡。 相对而言,陈旭更倾向于药物麻醉,毕竟中毒身亡还是会留下比较明显的外部特征的。 “是熟人作案吗?” 心中一念闪过,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坂田问责 虽然推断是麻醉,但是这也仅仅是陈旭心里的一个猜测。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其实很难说。 就陈旭自己的了解来看,现在的麻醉技术在安全范围内是不可能通过气体呼吸的方式达到瞬间昏迷的,当然如果不考虑麻醉后遗症,的确是有一些办法可以做到。 所以现在美惠子的情况还很难下定论。 如果凶手不认识美惠子,纯粹是随机犯案,单纯从医药麻醉这一条线索来看,大概率是可以延着松江医院去追查。 但如果凶手认识美惠子,那就是蓄意犯案,那就应该从美惠子在松江的熟人开始查起。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是现阶段陈旭一个人能够完成的,心念之间,陈旭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法医记录表上的签名。 “罗宏昌。”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陈旭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走到长桌边的时候不自觉的看了看盖在美惠子身上的白布,不由得想到了昔日和她见面时的场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百事皆善。 作为一个医生本身就是见惯了生老病死,陈旭心里虽是没什么别的情绪却也难免带着几分怅然若失之感。 他和山口美惠子没有太多的交集,细说起来也就是当初在火车站和她一起查过东北纵联的人,其后就基本上没怎么共事了。 只不过说是没怎么接触,终究还是见过几面,陈旭对美惠子的观感还算不错,自认为至少没到要和她翻脸的地步,没想到现在这姑娘却横死在此。 想到这里,陈旭又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身正想离开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又翻出美惠子的手研究了一下。 一般而言,如果是经过了搏斗,指甲的缝隙里面可能会残留凶手的衣服纤维亦或是凶手的血迹。 只可惜陈旭现在这脑子一热,仔细的看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美惠子的手型小巧,五指生得又胖又短,说是有多丑倒也不至于,勉强算得上可爱。她本就是五短身材,有这样一双手倒也并不奇怪。 陈旭在她的手指甲里面没找到什么痕迹,反倒是意外的发现她的虎口和手上都没什么老茧的痕迹。 其实这个细节当初在火车站和她一起追查东北纵联的时候,陈旭就已经发现了,现在正好又看到了,心下免不得暗暗生出了几分疑惑。 山口美惠子说是一个剑道高手又是日本特高科的情报人员,但是这双手看起来就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陈旭现在突然想到这一茬儿,自然也意识到了他一直忽略的问题——“如果山口美惠子不是日本特高科的情报人员,那坂田玉川千里迢迢的从奉天府带山口美惠子过来干什么?” 这么一想,陈旭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左右是没地方坐着,陈旭干脆就坐在了桌子上。 说起来略微有些瘆人,不过对于他而言,这只能算是小场面。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际,房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宋睿就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挥手招呼道。 “赶紧出来!坂田玉川来了!” “坂田来了,他在什么地方?” “已经到二楼的办公室了。” 看着宋睿着急忙慌的样子,陈旭起身走到了他面前,随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面无表情的安慰一句道。 “宋干员,你慌什么?就算是坂田发现人没了,那人也不是你杀的,你用不着怕。” “……” 宋睿闻言下意识的看了陈旭一眼,只可惜陈旭没有理会他的眼神,转头就走出了房间,穿过了阴暗的走廊,径直走上了楼梯。 坂田玉川的出现其实并不算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坂田手下其实也有不少情报人员,他在松江的眼线并不比田中信三少。 果不其然,陈旭一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就看到坂田玉川坐在沙发上,后脑勺上的头皮折成了几叠,更显得他的肥硕不堪。 坂田似乎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问道。 “人找到了吗?” “坂田君要找的人是我吗?” 陈旭径直走了进去,随意的坐在了坂田玉川对面。 原本在陈旭看来,山口美惠子仅仅是坂田玉川手中的一员小将,甚至和他一样仅仅是用得顺手的马前卒而已,即便是没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坂田玉川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坂田玉川低着头,原本黝黑的面庞上冷汗直流,脸上尽是惶恐不安。一见到陈旭,他就好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急忙就起身想要对他耳语些什么。 只不过不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宋睿却走到了门口,他伸手在已经打开的房门上敲了敲,客气一句道。 “坂田少佐,现在方便我进来吗?” 坂田玉川并没有如往日一般决绝,反倒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重新坐回到了沙发上。 宋睿将坂田没有吭声,本想在门口等一会儿,坂田这时却招呼他走了进去。 “宋先生,你进来,我有事要问你。” “坂田少佐请说。” 虽然算是各为其主,但是坂田玉川毕竟是日本人,正所谓城头变幻大王旗,说不准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不是。 不到最后一刻,宋睿不至于就嚣张到和坂田挑明了对着干。 坂田玉川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明显情绪有些不对,他摆了摆手,示意宋睿不要靠得那么近,沉声道。 “宋先生,我听说今天上午宪兵队在松江码头找到一具无名女尸,那尸体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法确定,最主要的头部没有找到。除此之外,宪兵的人已经询问过周围的百姓,目前还没有失踪的信息报告。” 这番话算是纯粹的打官腔,宋睿自然是相当的熟练。 坂田玉川何尝听不出来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脸色看着看着就阴沉了下来。 不等宋睿再有个什么说辞,坂田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嘭”的一声闷响惊得陈旭和宋睿都不由得看向了他。 或许是自己也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坂田玉川慢慢的收回了手,压下心中的怒气火,沉声道。 “宋先生,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松江也好,东五省也罢都是我们日本人的地方!” 宋睿闻言咧嘴一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怼一句道,“现在是你们的,以后那可不一定。” “好!你有种!” 这话要是当着田中信三的面,宋睿肯定不会这么嚣张,但是此刻他敢对坂田这么说,已经算是表明了立场。 坂田玉川见他这么不给面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回头又看了陈旭一眼,原本应该是想要说些什么,现在却又气得直接起身就走。 陈旭本想跟上去听听他有什么说法,宋睿却暗暗拦住他,等到坂田走出去之后,宋睿才小声的说道。 “刚在楼下接到的消息,田中把坂田安插在他身边两个情报人员抓出来了,现在田中正在深挖坂田在他身边的卧底,我看松江的局势已经明朗了。” “那美惠子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人都没了还能怎么办?” 宋睿咧嘴一笑,暗笑陈旭的天真。 陈旭现在可没心思和宋睿一起幸灾乐祸,田中和坂田斗到最后,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活不了。 现在他最关心的不是最后松江由谁做主,而是要弄明白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谁杀了山口美惠子? 坂田玉川又为什么会如此惶恐? 陈旭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只可惜却没有人向他解答。 宋睿倒是满心欢喜,他作为奉天三处的干员,这次在松江的任务算是大功告成,以后在松江的行动应该都可以畅通无阻了。 “陈兄,要不我们去喝一杯吧?” “不必了,我现在没心情。” “你果然还是这么扫兴。” 宋睿笑了笑,倒也不以为意。 两人简单的寒暄一句,窗外的天色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一眼看去还真是差不多到收摊的时候了。本来两人在宪兵队就没当差,现在美惠子的事情也算是事不关己,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宋睿现在心情大好,等着田中信三上了位之后回到奉天三处领受表彰,自己先下了楼。 反倒是陈旭坐在这原本属于秦守邦的办公室里,一时有些恍惚。 在如今这年月,尤且是搞情报的,好像哪天死了都不奇怪。 不等他多感怀一会儿,孙令树就咚咚咚的穿着皮靴上了楼,他一进门就看到陈旭在沙发上坐着,一时还不免玩笑一句道。 “我当是谁,这不是我们陈队长吗?” 说话间,他随手把夹在胳膊下的木雕面具扔了过来,玩笑道。 “陈队长英明神武,断案如神,勇擒恶徒。这个明儿可就上报了。” “上不上报已经无所谓了。” 陈旭接过木雕面具,简单的打量了一眼,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顺手一搓,木雕上掉出一些黑色的粉末。 孙令树见他打量着面具,顺口提及一句,“对了,我还没问呢,你这面具哪儿买的,都快朽烂了,戴着就感觉鼻子闷得慌。” 陈旭闻言一时不置可否,刚想起身离开,转念一想却又多嘴一句道。 “宪兵队里的法医是专门雇的吗?” ------------ 第一百二十二章 法医消失 “法医?” 孙令树愣了一下,随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 “那不是我们宪兵队里专门雇的,是临时找来的一个老头。不过他也算是本地有名的仵作,从大清开始就做这一行了。” “原来是个老人吗?” 陈旭点了点头,刚想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转念一想又不太对劲。虽然中医和西医的确是存在一些差异,但是这个罗宏昌都已经是这么多年的熟手了,怎么可能连死亡时间的鉴定都会出错? 更不用说他还忽略了至关重要的致死原因的推断,要知道这个前期的药物毒杀还是窒息而死可是后期侦破的导向因素之一。 陈旭本想略过这一茬儿,但是越想越不对劲,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道。 “罗宏昌的联系方式,你这里有没有?” “这我还真没有,我不是负责这一块的。你想找他?” “帮我问问。” 陈旭稍微犹豫了一下,话语之间并没有说个所以然来,现在他只是有些奇怪还算不上怀疑。 孙令树倒也的确是个称职的小跑腿,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至少不会耽误事,很快就找到了负责这一块的人,简单利落的就吩咐了下去。 做完了这些,他回头招呼陈旭一句。 “陈队长,晚上还回去吗?要不找个地方吃点儿?” “可以。” 陈旭随口应了一句,正好可以借着这段时间等罗宏昌过来。 宪兵队小楼里面以前是有一个食堂,只不过后来开不下去了,宪兵队的人大部分也都只能去附近下馆子。 明面上说是作威作福,实际上也不会顿顿都吃白食,无形之中算是给宪兵们增加了不少负担。 陈旭和孙令树找了个小饭馆,特意选了个包间坐下。 瞧着孙令树一个个铜板往外掏的辛酸样子,陈旭不免玩笑一句道。 “宪兵队都这么穷酸吗?” 孙令树倒也不掩饰那些有的没的,顺口抱怨一句道,“那可不,我们宪兵队现在可都是杨家给养着的,又不是吃公饷,一个月能有几个钱?” “杨家养着宪兵队?”陈旭闻言略微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们是日本人在花钱供着。” “人家皇军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花钱供着我们?” 孙令树说得敞亮,话语之间难免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日本人以人种论作为基石,想要占领道德制高点,对中.国人一贯以支.那人的称呼,自然不可能花钱养着宪兵队。 宪兵队乃至于东五省的大部分伪军,实际上都是地方乡绅自己出钱出力组建起来。说来有些可恶,但是事实上大部分时候,类似于东北纵联这样的组织就是在和这些乡绅打仗。 几句闲聊之外,孙令树随手一抹鼻子,转头一看竟然是鼻血。 陈旭见状,正想给他找块帕子,没想到孙令树倒也随性,自己往裤子上一抹,回头还对着陈旭玩笑一句道。 “我说陈队,你那个面具可有点邪性。我这人天干物燥,哪年哪月都不流鼻血的,就戴上你这面具去了一趟松江码头,回头就流鼻血。” 陈旭笑了笑,倒也不以为意。 没想到孙令树似乎还挺坚持,从那张面具的样式,一直扯到了质地材料。 陈旭瞧着他说得煞有其事,一时还真是忍不住翻找出来那张面具打量了一番。 他虽然不相信孙令树的说法,但是学医多年他却有另外一种猜测。 “这些粉末……有点奇怪。” 最开始的时候,陈旭只以为面具上的黑色粉末是颜料之类的东西,但经过孙令树这么一说,他才感觉这面具上掉下来的黑色粉末有些古怪。 只不过想要鉴定这些黑色粉末的成分,至少还得去松江医院跑一趟,甚至可能还要去更专业的一些机构,这么查下去就相当的麻烦了。 心念之间,陈旭其实还是不太相信这东西会产生什么影响,说白了,这个面具是杨婉君给的,他不太相信杨婉君会害他。 一来是因为坂田玉川还没除掉,二来则是因为他现在这处境,想要收拾他也就是一颗枪子的事情,犯不着这么处心积虑的还往面具里面涂毒。 不过在这面具上涂毒,的确是一种可行的手段,因为面具制约了呼吸空间,适当的涂抹一些慢性毒药是可以无声无息的致人死亡的。 陈旭虽然不太想怀疑杨婉君,但是现在仔细一回想,杨婉君特意给他一副面具,无论是动机还是时机都很值得怀疑。 正当他暗暗思索的时候,一旁的孙令树凑了过来,玩笑道。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什么?” “邪性啊,这面具是不是挺古怪的?” “你有这闲工夫担心这个,还不如帮我问问那法医来了没有。” 被孙令树一打岔,陈旭转头就催了他一句,顺带着也略过了这个话茬儿。 孙令树随口敷衍一句,说是吃完饭回去再看看情况。 等到两人在餐馆里简单的吃了个饭,回到宪兵队小楼的时候,正巧先前去找人的宪兵回来。 孙令树直接问道。 “罗老爷子在家吗?” “不在,人好像是去外地了。” “去外地了?不是今天中午才过来一趟吗?怎么下午就去外地了?” 这事情说起来可就有些玄乎了,孙令树一改先前的散漫模样,回头看了看陈旭,话里话外都带着几分诧异。 看得出这个罗宏昌是他们的老主顾了,好几年都在用着,按理来说不至于刚出了案子,扭头就跑了才对。 陈旭在旁边问了一句,“罗宏昌的家在什么地方?” “望北路八小店,二街巷子第三户。” 传话的宪兵说了一句,陈旭和孙令树对视一眼,虽然时候不早了,但是现在事情正好赶上趟了也没理由不去。 宪兵队本来就有车,算是给两人提供了方便,孙令树和陈旭一起马不停蹄的赶往望北路。 八小店这个说法是从北平城传过来的,就好像东五省的其他城市偶尔也会有北平路一样,东胡同八小店算是北平市井百姓很熟悉的一个地方。 罗宏昌住在望北路八小店,实际上在一般人眼中已经可以猜到这位老先生以前是北平人士。唯独陈旭对这些东西比较陌生,一时之间还没什么反应。 陈旭和孙令树赶到了地方,正好见着一个小门小户的四合院,看起来和北平城的老城院落没什么两样。 院子里不单单是住着罗宏昌一户人家,再加上现在罗宏昌名义上是出远门,所以先前传话的宪兵也没有进屋。 陈旭和孙令树走进院子之后对视一眼,二话没说就朝着罗宏昌家里走过去。 旁边同住一个院子的街坊还想过问两句,陈旭一回头,脸上一道大刀疤把那人吓得退回了屋里,再也没敢出来作声。 这边孙令树在宪兵队里面混迹这么多年了,和罗宏昌还算是比较熟悉,竟然还能在院子里的花盆下面找到一把开门的钥匙。 在他的帮助下,两人成功的走进了罗宏昌的家。 这位老先生虽然是做法医的,家里却意外的敞亮,一点儿都不阴沉。进门是一间不大的客厅,左边是一件小卧室。 家具物什都摆放得十分整齐,看起来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 孙令树走进房间里看了两眼,顺手看了看桌上的饭碗茶杯一类的东西。或许是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这老先生只能简单的收拾一下碗筷,还是留下了一碟炒白菜。 到底是在宪兵队当差这么多年,大事小事也见过不少,孙令树和陈旭对视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看来的确是出事了。现在怎么办?” 孙令树只是一个宪兵队的小人物,陈旭看他好像要继续追查下去,想了想还是没推着他往火坑里面跳。 这件事牵扯到了山口美惠子之死,背后说不定有田中信三从中作梗,孙令树这样的小角色根本就不够看。 “算了,这件事暂时就查到这里,今晚看起来是没什么头绪了。” “这就散了?” “要不然?你还真追着罗宏昌去他的老家?” 陈旭随口玩笑一句,拍了拍孙令树的肩膀,话语之间并没有将山口美惠子的事情说出来。毕竟现在山口美惠子的事情还是个禁忌,暂时不宜太多人知晓。 明面上这件事算是暂时按了下来,但是陈旭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见少。 孙令树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样子对这件事相当的上心。 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陈旭犹豫着要不要警告他一句,转念一想还是决定不要多话为好。 有些事情,纯粹就是好奇心作祟,不提还好,一提就容易想岔了。 这件事情不简单,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妙。 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情,陈旭和孙令树一起上了车。 孙令树习惯性的打了个方向,将车从巷子里倒了出来,随口问道。 “陈队长,现在你去哪儿?还是去杨家?” “……你把我丢松江医院吧。” “医院?” 孙令树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想要问些什么却又没开口。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奇怪的药 松江地处东北,大部分的作息时间都比较短,除去了宪兵队需要有人值班之外,也就松江医院是昼夜不关门的。 孙令树把陈旭送到松江医院的时候,时间还挺早,差不多也就晚上八九点钟,正好算是上晚班的医生上班的时间。 陈旭本想自己进去,转念一想还是让孙令树找了个关系,找到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主任医生。 孙令树在宪兵队干了这么多年,松江上上下下,各个圈子里面的人都认识不少,显然是比陈旭要强上不少。 “这位是张明意医生,这位是我们宪兵队的陈旭陈队长。” “哟,陈队长年轻有为啊。” 走廊里,孙令树和陈旭走到了一间办公室前,就在门口和张明意见了一面,简单的打了个招呼。 张明意看起来四十来岁,中年扮相,虽不算是慈眉善目,总归还算是一副良医的派头。最为重要的一点在于,他见到陈旭脸上的刀疤并没有诧异,反倒是一脸平和的模样,不得不说心性和见识都颇为出色。 或许是有感于此,陈旭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孙令树和张明意简单的打了个几句官腔,显然也知道陈旭是要查些什么,十分自觉的和二人打了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孙令树一走,张明意就招呼着陈旭走进了办公室里坐下。松江城区的百姓不算多,再加上松江医院专门为以后可能发生的战事做了扩建。 在这里的医生护士是一般地区的几倍,所以张明意这样一位主任医生也相当的清闲。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习惯性的拿出处方单,低头“唰唰唰”的写了一张方子,随口说道。 “陈队长,你这样的情况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看起来伤疤很大,实际上那只是表面凝固的血痂而已。我给你开一些医药,主要是一些消炎药避免伤口发炎,适当的处理之后也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疤痕。” “张医生是外科大夫?” “我不是,我是心内科的医生。” “是吗?我以前也上过医科,算是半个外科医生。” 听陈旭这么一说,张明意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他看得出陈旭很年轻,再加上宪兵队都是给日本人打下手,一般没别的本事就会些溜须拍马的功夫,没想到陈旭竟然还说自己会些外科技术。 张明意本来不想这么说,不过话到嘴边正好顺口就问了一句道。 “那你是学什么的?” “骨科,确切的说是关节科。” “关节科可不好学,现在基本都是用中医打底,西医一般都是敲骨头上夹板,全都是费力气的活。” “是有些累。” 这话语之间,陈旭显得十分的恭敬有礼,张明意最开始见到陈旭脸上的刀疤,暗自其实还不免有些诧异,不过松江最近这么乱,这位陈队长受伤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松江医院算是田中信三重点维护的地方之一,所以宪兵队平日里虽然在松江是横行霸道,但是在医院里可吃不开。 张明意本来想要敷衍两句就赶陈旭走,但是这两句聊下来倒也觉得这个年轻人的态度不错,尤其是说话的时候,比起一般宪兵队里的二流子是要好上不少。 犹豫了一下,张明意放下笔,抬起头来看了陈旭一眼,好奇道。 “陈队长既然也是学医科的,这次又不是来看脸上的疤的,来我们这里是为了什么?” “敢问我们医院里面有检测仪器吗?” “什么检测仪器?” “检测药物的检测仪器。” “那玩意儿可难找,别说松江,就连奉天府都不一定有。” 张明意随口说着一句,一时还不免有些奇怪。 “陈队长想要检测什么药?” “这上面的药。” 既然是到了医院,陈旭自然也就没有藏着掖着,直接将杨婉君特意让他戴着的木雕面具拿了出来。 张明意瞧着这面具还不错,陈旭却提前拿了一张纸垫在了上面,说是没什么动静,但是稍微把这面具一拍,顿时就抖落下一些黑色的粉尘下来。 “就是这个。” 张明意看着这些黑乎乎的粉末,下意识的挑眉道,“这是木屑吧?” “不是,应该药粉。”陈旭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见他这么肯定,张明意稍微想了想,还是坦白道。 “完整的中药我还能认几味,这种西药粉剂可就难为我了。” “我也知道现在很难认出这是什么东西,我想借医院里的实验室简单的试验一下这些药粉的功效。” 这年头的医院实际上兼顾着科研所的功能,日本人占领东五省之后,基本上大型医院都开辟了专门的实验科室。 这一点上,松江医院的设施还是挺完备的。 只不过正是因为这些实验室都是日本人协助开立,所以不同于一般的医院科室,一般的医生是不允许使用的。 张明意医生虽然是主任却还是没有这个权限,想要进入实验室的话,还是需要田中信三或者是坂田玉川这样级别的人特批才行。 听着张明意解释了一通,陈旭暗暗皱了皱眉头。现在他可没工夫去找田中或者坂田要批文。 “现在实验室是日本人在看着?” “对,有两个日本过来的医学生在看着。” “医学生?他们管事吗?” “不管事,以前是田中大佐留了几个日本兵在医院,后来觉得影响不好就撤了。我们想要进去看看,一般也言语不通和他们说不上话。” 听张明意这么一说,陈旭心下已经有了主意。 张明意不会日语,可是他会。 既然现在这里的实验室就只有两个日本学生,他索性直接打算去和他们聊一聊,稍微借用一下实验室。 陈旭当即了问明了实验室的位置,张明意是这里的主任医生,自然知道分寸,暂时先在办公室里等着看情况,无形之中也算是老于世故。 毕竟这件事到时候真的追问起来,可是实打实会得罪日本人的事情,张明意可不想惹事。 松江医院的实验室规格并不高,原因在于松江的位置太靠近南边的北平,一般大型的科研实验都不会在松江做。 陈旭本来以为这次暂时借用实验室应该会是相当简单的一件小事,没想到刚走到实验室,没等说明来意就被里面的三个日本人迎头痛骂。 “你是什么人?!这里不允许支.那人进来!” “支.那人给我滚出去!” 好久没和其他的日本人打交道,陈旭突然被骂得有些找不着北,一时竟然愣在了原地,有些找不着北。 那三个日本的研究员显然是把陈旭当做误入这里的老百姓,直接闹闹嚷嚷的就要过来把陈旭赶走。 陈旭到了这个时候,总算是反应过来,面无表情的看着三人,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下意识的就想要收拾他们。 只不过生气归生气,人行于世,终归会有很多是非。陈旭不是宋睿也不是杨婉君,手上没有奉天三处的特务帮忙善后,也没有松江的本地乡绅帮忙说话,最重要的是这样做没有意义。 陈旭并不是一个性格冲动的人,一个性格冲动的人也不会学习医科,毕竟学医前六年后四年,一辈子总共也没多少日子可以那般消磨。 正如他一开始来松江的目的就是完成零号任务一样,现在他只想要检验面具上的药粉是什么。 沉默了半晌,他直接用流利的日语说道。 “我是田中大佐派过来的,现在想请三位帮忙检验一下这个面具上的药物成分。” 那三个日本人显然是没想到陈旭竟然还会说日语,下意识的就有些愣神,只不过其中一个日本人还是觉得陈旭很面生,下意识的质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田中大佐派来的?我要去打电话佐证!” 他说着刚想走出实验室,陈旭反手就把这几天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枪拿了出来,正好抵在了他的头上! “滚回去,检查这个面具。” 陈旭面无表情的重复一句,脸上狰狞的刀疤让他平添几分杀意。 那个日本人见自己被一个中.国人拿着枪指着,下意识的就要发火,还好实验室里面的其他两个日本人及时把他拉了回去。 松江医院的研究实验室本身就不太受重视,再加上这几年东五省还算太平,除去了一些机密的实验室会配置日本兵看守之外,其他的地方实验室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陈旭拿着枪逼着这三个日本研究员的时候,这三个日本人愣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老老实实的拿着棉签开始擦拭面具上的药物粉末。 陈旭在这个时候还不忘了警告他们一句。 “我劝你们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心机,你们应该听得出来我的日语很流利。即便是你们暂时不信任我,最好也别搞破坏,否则弄巧成拙之后,田中大佐追究起来,你们都承担不了这责任。” 他这番话算是一番软威胁,话语之间还是站在田中信三的角度在警告这三个日本人,毕竟如果现在摊牌还不知道这三个人会不会故意敷衍他。 既然现在没有被拆穿,还不如就这样装下去。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巫毒面具 药物成分鉴定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索性松江医院的研究室里的器材还算是齐全。 陈旭反手将实验室的大门关上,尤且还上了锁,顺便将枪藏了起来以示自己没有威胁。 这件事说到底只是顺手的小事而已,没必要搞得这么严重。 或许是因为他会日语的关系,那三个日本研究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的开始了药物成分鉴定。 陈旭则是简单的看了他们一眼之后,转过头就在实验室里随便逛了一圈。 松江医院的实验室规模不算大,陈旭简单的看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做实验的器具,反倒是看到实验台上的记录表有很大一叠。 正当他想要去看一眼那些记录表上的文字记录的时候,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隔壁的一个研究员摔碎了一个玻璃器皿,正好把手给割伤了。 陈旭过去看了一眼,让他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自己去帮忙打了个下手。 验证药物成分的实验相当的繁琐,首先是小白鼠实验,再者就是成分反应实验,一般来说验证周期都需要长达三天到七天。 只不过这次陈旭逼着这三个研究员赶着做实验,进度才算是稍微加快了一些。 实验的时候,陈旭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小白鼠,好奇的问道。 “你们这里的小白鼠哪来的?”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专门的实验用小白鼠在如今这个年头相当的少见,毕竟如今这年头,人都不一定能吃得饱,更何况是这些小老鼠了。 即便是做实验的小动物,一般也没多少,更何况松江没有什么专门的科研院校,自然各方面的条件都会比较稀缺。 没想到这小小的医院附属的实验室里面竟然还有小白鼠的存在。 陈旭好奇的问了一句,只不过那三个日本的研究人员对此都讳莫如深装作没有听见一般。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然没有得到回答,陈旭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反倒是转头就继续开始研究起来。 药物成分的鉴定说起来复杂,实际上通过具体的症状表现可以简单的估算药物的具体反应,其中比较明显的就是心血管方面的反应。 时间刚过后半夜,一个日本的研究员就注意到了其中一只小白狐眼眶泛红,状态明显有些不太对劲。 陈旭紧接着也凑了过来,简单的处理之后,那个日本研究员显然是发现了什么,一边检查一边报告道。 “这是一种慢性药物,具体药性表现为心血管异常扩张,视网膜出血……” 陈旭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这是不是毒药?” 那个日本研究员稍微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可以这么说,这种药物的成分大概率是一种蛇毒。这一点,你可以看小白鼠的眼角部分,这种眼角膜出血的症状算是比较普遍的蛇毒反应。” 说话间,那个日本研究员还想把那只小白鼠展示一番,陈旭可没有他那么病态,皱眉追问道。 “这是什么蛇毒?药性有多强?” “具体的种类,我暂时还没法分辨,不过表现为溶血性的蛇毒一般都是三角头的蝰蛇,对一般人的致死量通常在几克。” 陈旭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如遭重击。 那个日本研究员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自顾自的解释道。 “将蛇毒通过特殊的办法晾晒提纯的办法,在东五省算是比较稀有的手段,不过我听说有一些特殊的少数族群,比如锡伯族就拥有特殊的巫医手段,他们就会提炼这种东西而且似乎也有类似的巫毒面具的手段。传言之中,巫毒面具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死刑惩罚,戴上这种面具的人会被活埋入土,随着缺氧而急促的呼吸,最终伴随着蛇毒结晶吸入鼻腔,最终中毒而亡。” 这些话其实算是比较考验水平了,在一般寻常百姓眼中,东五省并不算是一个蛊医盛行的地方,毕竟真要说到巫蛊一类的文化,大部分人下意识都会想到南部的滇云之地。 这个日本研究员倒也不愧有一颗科研之心,对于东五省的人文地理研究得相当的透彻。 陈旭这边心下震撼之余,总算是缓过神来,下意识的追问一句。 “松江有制作这种巫毒面具的锡伯族吗?” 这话他本来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心里没报着什么希望,没想到那个日本研究员却十分顺口的说道。 “有啊。” “那人在什么地方?!” 陈旭心里又是一惊,急忙问道。 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得太过激动,那个日本研究员也意识到了他可能会做的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那人是一个支.那人,以前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帮我完成了不少研究报表的修订。” 陈旭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冷冷的说道,“你放心,这事如果和他没关系,那他就没事。” 那名日本研究员显然还是不太满意,犹豫着没有开口。 陈旭见他不说话,刚想拿出枪来威胁他,转念一想又装模作样的往桌子上猛的一拍手,佯装暴怒道。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知道这个面具是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吗?这是有人送给田中大佐的礼物!你自己想想这面具戴上了会是什么后果!” 不得不说,陈旭的日语的确是相当的标准,这番骂人的话气势十足,直说得那个日本研究员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另外一个正在检查药物粉末的研究员犹豫着说道。 “那人是一个已经退休的医生,听说现在主要在帮宪兵队做法医。” “宪兵队的法医?!” 陈旭一听这话,心里猛得一颤,脸色也随之一变。 山口美惠子的死竟然真的和杨婉君有关?! 陈旭想到这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回头去找杨婉君问个明白,只不过他刚想拿起面具离开,心下又是一个念头闪过。 虽然知道杨婉君给他的这个面具是所谓的巫毒面具,但是他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够证明杨婉君和山口美惠子被杀的事情有关。 哪怕他现在急匆匆的回去质问杨婉君真相,杨婉君咬死了不承认,他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 在他身边的那个日本研究员或许是注意到他的脸色有异,只当是他以前戴过这巫毒面具便安慰一句道。 “巫毒面具的使用,是配合活埋之类的祭典一起使用的。一般而言,只要不长时间佩戴,只会少剂量的中毒,最多也就是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不会产生什么致命后果。” 陈旭下意识的皱眉反问一句,“不会致命?” “人始终是有求生本能的,真要是感觉无法呼吸或者是呼吸异常,肯定还是会把这面具摘下来的。” 那个日本研究员随口一句安慰,不仅没让陈旭恍然大悟,反倒是让他有些疑惑起来。 如果杨婉君真的是有意要害他,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反倒是弄出这样稀奇古怪的巫毒面具?这种巫毒面具的使用条件极为苛刻,必须要一直严丝合缝的戴着才能完全的溶解吸收面具上覆着的蛇毒,在日常的使用中几乎是不可能达到这种条件的。 换而言之,杨婉君或许并不想他死,但是她刻意的送陈旭这巫毒面具又是为了什么? 陈旭心里疑惑不解,只不过眼下又缺乏实质性的证据,现在就去找杨婉君,凭着那姑娘的心气儿只怕也未必会老实坦白。 转眼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陈旭看着实验室里的几个日本研究员,一时还不免有些善心大发的意思。 说到底,他以前也是学医的,对于这种做实验、写报告的事情实在是不厌其烦。现在见这三个日本研究员这么配合,就想着放他们一马。 燃文 只不过临到他打算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本实验记录册上的扉页。 扉页上有一个奇怪的代号。 “0821” 右下角盖着一个红色的小方印章。 “绝密” 要是没有这个“绝密”的标注,陈旭或许还没有这么好奇,但是看着这实验记录本上的印章,他一时还来了兴趣,伸手就想要翻看那实验的内容。 没想到周围的三个日本研究员说是一直在忙于检测面具上的药物,却一直在盯着他的动作。 现在看到陈旭伸手要翻看实验报告,其中一个人当即就呵斥道。 “住手!” 陈旭下意识的犹豫了一下,正当那三个日本研究员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陈旭直接伸手就把那报告翻开了一页。 报告里面夹着一些实验照片,陈旭一翻正好就看到了那些照片。 只是简单看了一眼还没等他有所反应,那三个日本研究员突然一改先前的平和友善,直接拿起顺手的玻璃器皿照着陈旭就要砸过来! 关键时刻,陈旭没有躲闪,反倒是一把掏出手枪,迎头照着直接身边的日本研究员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闷响!响彻了寂静的医院大楼,还在值班的医生和护士下意识的看向了枪声响起的方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紧接着又是“砰砰砰”的几声枪响,顿时吓得医院里一顿大呼小叫。 ------------ 正文卷 ------------ 第一百二十五章 重新溯源 伴随着大楼里惊慌失措的人群胡乱跑动,实验室里的陈旭随手拿起一个燃烧的酒精灯,照着实验台上的实验记录本就是一砸。 炸裂的酒精灯犹如一个小型的燃烧弹,蓝色的火焰一瞬间就将整个桌台上的实验记录本都给点燃了。 燃烧的实验记录本之中,偶尔能看到一两张燃烧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个中.国人的半身或者局部的照片记录,那些溃烂的伤口和水泡让人恶心反胃,换作是一般人或许还不知道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但是陈旭这样一个留洋回来的专业人员怎么可能不知道上面的实验数据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人体生化实验! 生化实验对于国内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概念,对于陈旭而言却印象相当的深刻。早在三十年前的欧洲就已经有了化学毒气上战场的先例,这种毒气成为了现代战争的备用武器之一,维持,一部分有实力的国家也开始了生化毒气的研究,日本当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任何药物的实验都面临一个临床观察的问题。 正如陈旭先前疑惑的问题一样,在如今这个年月,挑选专门的实验小白鼠喂养的成本如此之高,甚至于在东五省还可能找不到相关的实验对象,这些日本研究人员都来东五省实验什么? 隔着起火的研究室,陈旭隔空又是一枪,仿佛是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一般。 “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些日本人血债血偿!” 起火的实验室里面伴随着滚滚浓烟,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陈旭不敢在这地方多待,直接竖起了大衣衣领拿着那块木雕面具离开了实验室。 几乎是在陈旭下楼梯之后半分钟不到,一队日本人便衣就冲了上来,只可惜等待他们的会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 乱世年生,总少不了流民四散,这些人命贵贱如狗就算是死了也没人追问。陈旭是学医的,向来对这种生死看得很淡,但是看着自己的同胞被日本人拉去做生化实验还是感觉格外的愤怒。 现在还没有全面开战,这些日本人就开始偷偷摸摸的拿人做生化实验,如果以后真的打起来了,他们占领了更多的地方,岂不是有更多的无辜百姓受难? 陈旭心中怒火难平,恨不得现在就去城北矿场和坂田玉川问个明白,只不过仅存的一点理智又在不断的提醒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过几天,零号就会出现在津门,到时候必须想办法和他见面。 零号任务一旦得以完成,无疑是更大层面的胜利。现在的一时孤勇成不了什么气候。 或许是留学多年的习惯,又或许是知道松江的情况很特殊,直到现在陈旭都不知道奉天三处到底有多少特务潜伏在松江,也不知道田中信三在松江城的主要情报点在什么地方。 这片在夜幕之中沉沉睡去的北国小城,不知道藏着多少择人而噬的凶兽。 陈旭紧了紧大衣衣领,在大街上无意识的走了两步,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现在心里有怒,不想去找杨婉君也不想回宪兵队,但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几番犹豫之下,他循着先前和孙令树来时的方向朝着望北路而去。 罗宏昌是宪兵队请来,给山口美惠子做出最后法医鉴定的人,同时又极有可能是做出这个木雕巫毒面具的人,无论从哪条线索来看,他都是现在的关键人物。 如果是没去松江医院的日本人实验室之前,陈旭或许不会这么苦心孤诣的想要找到罗宏昌,毕竟山口美惠子的份量显然是不如坂田玉川亦或是零号那么重,再加上时间太过紧张,如果不想节外生枝的话,最好是不要去搭理这个罗宏昌。 但现在他很想转移一下注意力。 望北路八小店是在主城区,离杨家老宅不远,属于是一个比较热闹的街区。即便是现在已经是凌晨三四点,偶尔还是能够看到巷子里有一两家灯光。 陈旭一路来到了罗宏昌的家,院子里的其他几户人家早就已经休息了,陈旭偷偷的翻墙进去,把花盆下面的钥匙翻出来,直接开了锁走进去。 虽然已经来过一遍,但是陈旭还是本能的感觉他应该是遗漏了一些东西。 罗宏昌是山口美惠子遇害的关键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作为最后的案件法医留下了一篇完全自相矛盾的鉴定报告,更在于他的离奇消失。 再加上罗宏昌还和巫毒面具有关,他身上的谜团就更多了。 陈旭走进屋里,反手锁上门,随手拿出煤油打火机稍微打了个亮。 这种铁皮壳子的打火机相当于一盏小型的煤油灯,放在桌子上可以烧很久。 陈旭在打火机的光线下,坐在客厅的板凳上打量着整个房间的布局,同时仔细回想着当初杨婉君给自己面具的细节。 这件事的线索是罗宏昌,但是根还是在杨婉君。 杨婉君如果真的策划了对山口美惠子的暗杀,那么在凶案发生之前一定有一些情绪上的变化。 幸运的是整件事才过去两三天,陈旭还记得当时杨婉君给他面具时的情形,除了略显造作的谄媚之外似乎就没什么具体的情绪流露。 甚至于杨婉君都没有强制陈旭一定要戴着这东西,仅仅是随口玩笑了一句,让他不要摘下面具,仅此而已。 平心而论,从这番话里面,陈旭很难判断杨婉君是不是对他起了杀心又是不是知道这就是东五省的巫医特制的巫毒面具。 毕竟杨婉君如果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其实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办法对付他。凭她作为杨家大小姐的身份,就算是直接在杨家宅子里把他杀了都没人敢说一句别的。 “蛇毒吗?” 心念之间,陈旭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雕面具,随后尝试着戴在了头上。 这木雕面具的确是相当的严丝合缝,一戴上这面具,迎面就能闻到一阵奇异的檀香味。这其中除去了那所谓的蛇毒之外,其实还淬炼了一些慢性挥发的毒药,应该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损害体能。 如果杨婉君并不想他马上就死,那么特意给他这个巫毒面具直接后果,很有可能就是陈旭慢性中毒死亡。 只不过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陈旭实在是想不明白,如果只是要除掉他,完全没必要搞出这么明堂来。 或许是因为发呆的时间太长,桌上的煤油打火机随着过热发烫,发出“噼啪”的一声脆响。 陈旭急忙起身把打火机拿起来,刚一伸手就被烫得一下子缩了回去,转头这打火机就掉在地上,幸好摔下去的时候正好把火给打灭了,要不然里面的煤油倒出来只怕把这地方也给烧了。 到时候,把罗宏昌的医书给烧了,这个锡伯族的老巫医怕是得和他拼命。 这个念头在陈旭的心头一闪而过,转瞬就让陈旭心头一震。 “不对,书在什么地方?!” 这里的房间的确是相当的齐整,桌椅板凳,碗筷瓢盆,墙上还挂着针灸的穴位图,一派老医生的派头,但是这些东西都太过刻意了。 《诸界第一因》 罗宏昌如果真的是做出巫毒面具的老巫医,他的房间里应该会有一些巫医蛊毒之类的东西才对,哪怕不是什么诡秘离奇的玩意儿,至少也应该会有毒蛇泡酒或者什么牛头羊头之类的东西。 “难道这个罗宏昌还有别的住处?” 陈旭心中一念闪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罗宏昌表面上是宪兵队外聘的老法医,实际上却是锡伯族的老巫医,或许是担心太过惹眼,所以在明面上报备的住址并不准确。 平日里罗宏昌虽然就在这望北路八小店生活,实际上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宅子,专门供他存放一些蛇毒兽类的小玩意儿。 之所以在这个房间里没有发现什么收拾整理的痕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衣服被褥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罗宏昌也许根本就不在乎。 想到这里,陈旭下意识的挽起衣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手表。 借着模糊的光亮,手表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半,距离罗宏昌消失已经过去了近十个小时。 松江火车站是没什么晚班车的,如果罗宏昌中午才去宪兵队做鉴定,下午就收到消息离开,那么现在他应该还在松江才对! 一想到这里,陈旭的心情陡然激动起来。 只不过他不知道是,在他精神抖擞的开始推理罗宏昌可能会藏身何处之时,城南的松江码头上一个白发老头正颤颤巍巍的走出船坞。 在他的面前,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黑帽的男人正等着他。 老头对于这人的出现或许是有些意外,他茫然的抬起头看向那人,没想到迎着他的却是一把黑洞洞的手枪。 下一秒,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声响起。 老头颓然的瘫坐在地上,额头上一个拇指大小的窟窿显得格外的狰狞。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要个答案 望北路八小店,罗宏昌的宅子。 稍微激动了这么一会儿,陈旭很快就意识到现在自己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是罗宏昌的藏身处一时半会儿之间单凭着他只怕是找不到的,还是得等到明天再去找宪兵队的人问个清楚。 陈旭知道现在必须争分夺秒,但是很多事并不是一个人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现在正好也凌晨四点多了,他也是折腾了大半宿,正好借着这个空档打了个盹儿。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一个钟头还是两个钟头,突然听着“嘭”的一声,罗宏昌家的房门被人撞开,巨大的撞门声混杂着人群的嘈杂声一下子就把陈旭惊醒了。 他茫然的抬起头,正好见着几个人走了出来,领头的人正是宪兵队的孙令树。 都是老熟人,见面也就少了些客套,孙令树瞥了一眼被陈旭随手扔在桌子上的钥匙,稍微皱了皱眉头,冷冷的说道。 “罗宏昌死了。” “什么?!” 陈旭又是一惊,本来还有些迷糊的精神一下子就清醒了八九分。 孙令树左右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随口问道。 “陈队长昨天晚上什么时候过来的?你是一直在这屋子里吗?” “昨晚凌晨三点多过来的。” 陈旭简单的说了一句,话语之外其实多多少少算是没什么脾气,虽然被孙令树带人撞了门,但是现在他在罗宏昌家里就是理亏,更不用说昨晚松江医院日本人的研究室还被烧了。 这件事如果查到他的头上来,保不齐田中信三会做出些什么。 孙令树在宪兵队干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之外,该有的刑侦本事其实一个都不少,仅仅只是一个照面就确定了陈旭应该不是杀掉罗宏昌的凶手,更加确定了罗宏昌昨晚没有回过这里。 他随手将手下的几个宪兵赶了出去,自顾自的坐在了板凳上,简单的和陈旭聊了起来。 “今天早上,罗宏昌被人发现死在了码头的一艘渔船上。” “渔船?这种东西不该是各家都仔细看管的东西吗?” 码头上的渔民都是靠着渔船过活,渔船上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即便是有些渔民在岸上生活,自己的渔船还是会用心看护。 罗宏昌如果是躲在渔船里面,按理来说应该会引起躁动才对。 “那艘渔船的船主正好几个月前死了,算是无主之物。罗宏昌碰巧就躲在里面也没有人注意。” “船主死了?那船主叫什么?” “好像叫张什么的。” “张?张兴全?!”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怎么?陈队长认识这人?” 面对孙令树的疑问,陈旭并没有解释而是面色阴沉一下子就阴沉了起来。 张兴全这个名字,别人或许会有些陌生,但是对于陈旭而言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渔民却是刻在他脑子里的记忆。 早在几个月前,张兴全就和松江联络站的十几名同志一起暴露,最终牺牲。 码头上这么多艘船,罗宏昌偏偏选中了张兴全的渔船,这是巧合吗?还是说是一种刻意的暗示? 陈旭的脸色阴沉不已,一时甚至都没心思和孙令树闲聊直接就吩咐他道。 “令树,开车送我去杨家。我有点急事。” “现在恐怕不太行。” “什么意思?”陈旭闻言,抬起头看向了孙令树。 孙令树倒也不心虚,只是随手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面是一封明文电报。 陈旭接过那电报一看,顿时就没了脾气。 这封电报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让孙令树逮捕陈旭。昨天在松江医院研究室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引起了田中信三的注意。 田中信三是管理松江的头头,显然知道那个研究室里都在研究些什么,要不是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实验样本,全都是些实验数据的处理,只怕现在单就破坏日本帝国重要研究的罪名就可以把陈旭当场击毙。 陈旭显然也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虽然一直不想节外生枝,但是这一次他真的没法忍。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把电报还给了孙令树,沉声问道。 “田中现在还在城北?” “对。” 孙令树随手从兜里拿出一根烟打算点燃,毕竟电报上只是让他逮捕陈旭,还远远不到翻脸的地步,他觉得陈旭这样的性格应该会老老实实的跟他走才对。 只是可惜,他猜错了。 几乎是在孙令树低头点烟的一瞬间,陈旭一个起身,按着孙令树的脑袋就往桌上猛的一撞! 只听着“嘭”的一声,那力气之大,直接就让孙令树晕了过去。 陈旭不知道这个命令有没有传达给其他的宪兵,急忙起身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几个宪兵,转头小心翼翼的将房门虚掩起来,转头就从卧室的窗户翻了出去。 因为一开始孙令树不知道陈旭在罗宏昌家里,见面之后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并没有让手下的兄弟封锁警戒。 陈旭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逃到了大街上,随便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就朝着杨家宅子而去。 现在他的时间非常宝贵,因为在松江医院烧掉了日本人的研究室,田中信三现在已经是铁了心要弄死他,这次被抓住的话,很有可能就没法在八号之前赶往北平。 虽然知道现在最好的选择是立刻前往火车站,但是在离开之前,陈旭还是想要去要一个答案。 一个已经等待了很久的答案。 望北路八小店离杨家并不算远,中间也就是隔着几个街区。 黄包车夫刚把车停在杨家老宅外面的巷子口,陈旭刚打算下车就看到杨家宅子面前停着一辆小汽车,从车轮上的黑泥来看,这辆车应该不是城里的车。 想到这里,陈旭不动声色的退回到了车棚里,让车夫直接把黄包车拉远,随后再次下车不动声色的跑了回来,暗暗躲在巷子口观望着杨家大门口的动静。 “十一点半。”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现在正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看起来那车上的人应该是暂时不会离开了。 其实看到这辆车的时候,陈旭约莫就有一个想法,他知道那辆车可能是城北矿场开过来的,车上应该就是田中信三。 无论是松江医院研究室的事,还是山口美惠子之死,这些事情都算是最近几天突然冒出来的大事。田中信三如此依仗杨家,想必一定会找个机会和杨婉君聊两句。 再者杨家老宅里面现在都是日本人和奉天三处的情报人员,别的人应该不可能被杨婉君在杨家宅子里接见。 陈旭不动声色的站在巷子口,一边注意着杨家院子门口的动静,一边暗暗估摸着时间。现在的事态发展已经走向了逐渐失控的地步,他必须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再不济最少也得在八号之前去一趟北平试试运气。 今天已经六号了,加上路上的时间和准备的时间,最迟今天下午就必须出发。至于杨家的这件事,他虽然着急,但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就得到那个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旭站在原地等了十来分钟的功夫,心下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就打算离开这里,先去松江火车站做些准备。 松江医院的日本人研究室虽然没有做人体的实验,但是终究是在做生化毒气的研究,其背后的份量只怕轻不了,田中信三如果是铁了心要收拾陈旭,早晚会封锁火车站。 为了以防万一,现在陈旭必须尽快离开松江。 就在他犹豫着打算提前离开的时候,杨家的大门前,杨婉君领着几个人走了出来。 陈旭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果然在其中看到了为首的田中信三,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一直保持着微笑。 只是杨婉君就不怎么给他面子了,一张俏脸阴沉似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冷意。 田中信三带着随从和杨婉君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转身上了车,转头就坐着车开了过来。 陈旭堵在巷子里面左右是没地方去,只能低着头装作若无其事的路人模样走了过去,索性的是田中信三的车一路开过巷子,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杨家的宅子门前,杨婉君刚转身还没等进门,身边的两个丫鬟就注意到了朝着这边走过来的陈旭。 说是有些意外,不过陈旭现在这张刀疤脸在杨家上下都算是记忆深刻了。所以这两个丫鬟也没想着上前阻拦,单单只是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陈少爷,您来了。” 杨婉君还在暗暗想着些什么,听到两个丫鬟这么喊了一句,下意识的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好见着陈旭走过来。 她的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笑意,单单只是看着他也没做声。 陈旭直接走过去,皱眉问道。 “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杨婉君话语之间竟比往日决绝,言语之间没了半点情绪,看来是已经和田中信三达成了什么交易。 松江的形势已经算是定下来了,再过几天陈旭就会去刺杀坂田玉川,到时候他就会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死人,杨婉君显然是不打算再和他装模作样。 陈旭自然知道她现在摆脸色是什么意思,只不过他还是想要问出自己心中一直隐藏着的那些疑问。 “山口美惠子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你现在回来找我就想问这个?” “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既然你要杀她,为什么又要宪兵队的法医罗宏昌做假证,今早却又除掉他?” “问题这么多,还有要问的吗?” 杨婉君一副懒散的样子,话语之间说是让陈旭继续问,可是那冷淡的眼神却完全不像是会老老实实回答的样子。 陈旭也猜到她不可能会老实坦白,只能暗暗咬了咬牙再次问出了自己心底一直纠结的那个问题。 “我党松江联络站的情报是不是你泄露的?是不是你害死了张兴全,是不是你叫老赵联系我回国的?” 看着陈旭脸上狰狞的刀疤,杨婉君的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异常平静的反问一句。 “我都不和你谈证据,你就说说你怀疑我的理由。” “因为我是陈旭。” 陈旭的话让杨婉君戏谑一笑,可是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杨婉君笑不出来了。 “我是坂田玉川的老同学。” 如果单轮“陈旭”这个名字,那么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和这松江几十万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当他和坂田玉川走在一起的时候,“陈旭”就有了价值。 这几个月以来,陈旭其实也有在扪心自问,老赵叫自己来松江的原因是什么?松江联络站当初外调他过来的理由是什么? 事实上,一切的原因早已经摆在了桌面上。 杨婉君面色淡漠的看了陈旭一眼,从他的脸上,杨婉君没有看到什么懊恼和狂怒,有的只是不舍和挣扎。 毫无疑问,哪怕杨婉君没有承认,现在这个答案也摆在了眼前,即便是没有证据,陈旭也已经确定了这个答案。 这一刻,杨婉君很想挥手叫来宅子里的护卫直接把陈旭当场击毙,因为这才是最为保险的一种办法,但是她却没有这么做,单单只是看着陈旭,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 “我很高兴,你还能满心赤诚。” 陈旭咬了咬牙,直接转身离去。 杨婉君说是感慨却没有辩驳,这无声的默许,无疑是承认了她在松江这乱局之中的所作所为。陈旭其实一直都知道杨婉君帮了田中信三不少,可是真的等到真相揭晓的这一刻,他到底还是忍不住感觉心头一阵绞痛。 那个娇蛮的杨家大小姐终究是化作了水中月镜中花,浮华之后,她就犹如一朵带刺的玫瑰,身上靓丽的红,侵染着无数鲜血。 从陈旭转身离开的这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算是画上了句点。 几乎是在两人简单的几句话聊完之后,杨家院子里突然冲出来几个穿着便装的日本情报人员,领头的一个平头小子一手拿着驳壳枪正打算走出来追人,却见着杨婉君站在门前,头也不回的冷喝一声。 “滚回去!”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回北平 山口美惠子的死更像是一场盛大表演前的序幕,陈旭本该一直在松江见证这表演的结束,但是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去松江火车站,而是选择了不常走远途的松江码头。 松江码头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客运渡口,这里几乎没什么跑远途的客船。虽然有一些短途的渡轮会隔三差五的往返来去,但是大都是过河的渡船,一般不会往上下游跑。 换做是以前,陈旭或许还真没什么办法,但是早上罗宏昌的事给了他一些启发,他正好打算去一趟松江码头。 松江码头上的渔民大部分都是靠船吃船,渔船就是他们的房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现在陈旭才想起来到张兴全的渔船里看一眼。张兴全是当初第一份假情报上的接头人,这个人是最后接送零号的关键人物,想必在原松江联络站里也是相当值的信任并且经验老道的老同志。 如果他在出事前就意识到了什么,说不定会在自己吃住的渔船里面留下些什么线索。 想到这里,陈旭直接就拦了辆黄包车朝着松江码头赶去,到了地方并不需要怎么费心思寻找,码头上那一排渔船大都已经出船,唯独三三两两的几艘渔船还停在岸边。 打渔是个艰苦的营生,俗话里面说一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后只能混得个一事无成的境遇。所以一般打渔基本上都是赶着趟的,一年之中到了时候基本上都是白天晚上赶着下网,过了时候就没这机会了。 松江的宪兵队本来就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队伍,再加上人手不够,自然也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把人给留码头上耗着。 渔船虽然算是名义上的案发现场,但也仅仅是贴了个封条了事。 陈旭到了码头四处张望了一眼,很快就走到了张兴全的那艘渔船,径直就走了过去把岸边的船锚挖出来,直接推着渔船就下了水。 翻身上船之后,陈旭简单的看了一眼渔船里面的布置,这还是第一次到这种渔船里面来。 渔船里面的空间不算小,中间放着一团被褥,旁边还有一个煤炉子,除去了锅碗瓢盆之外甚至还有菜刀和一些油盐调料。 只不过船头的帆板上残留的一大片血迹,还是让陈旭少了几分新奇的喜悦。 陈旭先让渔船顺着江流往下飘,回头又翻找了一下渔船里面的东西,希望能够从中找到一些张兴全牺牲前留下的线索。 只是可惜,张兴全自己估计都不知道那份情报是假情报,猝不及防间就被抓住了,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中了埋伏。 陈旭随便翻找了一下便意识到不可能找到什么线索,干脆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一路推着船舵沿着河岸朝着下游飘去。 这一片河道相当而言比较平缓,没有什么暗流,水下也没有暗礁,大型的渡轮以前都能跑,他这种小型的渔船更是不在话下。 一路开出松江码头十来里水路,陈旭便放松下来,看着茫茫无际的江面,他习惯性的拿出了随身的手枪摆弄起来。 现在北平那边,津门小站的戎卫营是陆锡文在管事,他和杨婉君乃至于田中信三估计都有联系,这次过去之后肯定是需要避讳的。 再者还有怎么见到零号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不说如今的紧张时局,就说一般情况下零号身边的安保人员也不在少数,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见到他只怕不亚于昔日拦着皇帝告御状。 陈旭简单的在心里推演了一遍可能发生的状况,暗暗觉得有些不太乐观。上次去北平,虽然遇见了不少诸如戎卫营的陆锡文、巡防营的顾卫青、赵二小姐这样的核心人物,但是说到底现在以他的身份还是摆不上台面。 别人帮他算是情面,不帮他也合情合理。 再者上次接触赵二小姐的时候,陆锡文已经和他翻了脸,同时在北平也有相当一部分日本情报人员,现在看来至少明面上的路是堵死了。 松江上的河风带着几许阴冷的寒意,让陈旭本就失落的心情越加低沉了一些。这件事实在是有些棘手,陈旭敲了敲脑袋,回头就打算拿起渔船里的水瓢舀一瓢水喝。 不过当他拿起水瓢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了挂着水瓢的钉子好像是被解开了。 一般渔船上的这些容易丢的物件,大部分都是钻了孔,上面套着绳子挂着船上的,免得江上起浪的时候这些锅碗瓢盆到处跑。 “绳子去哪儿了?” 水瓢上的细麻绳一般是没什么人会动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见了?陈旭心下生疑,下意识翻箱倒柜的到处翻找。 说起来是一头雾水,但是在他的翻找之下还真把这麻绳给找到了。 张兴全的这渔船并不大,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放在船里,一些渔网渔具之类的东西都是挂在船边上的。 在这一片杂乱的线头之中,一根细麻绳其实相当的明显。 陈旭看着这细麻绳,暗暗皱了皱眉头,伸手拽着麻绳往上慢慢的拉。果不其然,这细麻绳上竟然挂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褐色玻璃药瓶! 借着光,陈旭拿着玻璃药瓶晃了晃,里面的东西不是药丸也不是什么情报纸条,而是一颗牙齿。 出于好奇,陈旭皱着眉头打开了药瓶,将那枚牙齿倒了出来,还没等翻看研究一番,一眼就看到了这枚牙齿竟然有一个中空的凹槽。 “这是?!” 陈旭心下一凛,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再次摇晃那个小药瓶,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药丸! 如果说先前,他还不太明白这药瓶的来历,那现在他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山口美惠子嘴里的假牙,也就是谍报培训之中所谓的被逮捕之后为了避免情报泄露所使用的剧毒氰化物。 这种剧毒主要是以胶囊的形式存在,不同于一般的软壳胶囊,这种胶囊的外壳是不溶于水的塑料制品。 换而言之,即便是一直放在嘴里也没事,只有被逮捕的时候,用舌头推开假牙再咬破胶囊才会让里面的剧毒氰化物生效。 看起来,罗宏昌在为山口美惠子做完尸检之后,发现了她嘴里的自杀胶囊,想要留下来研究一下。 但是他如果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仅仅是出于好奇留下了这枚自杀胶囊,又为什么会特意把这胶囊放在药瓶里面挂在船边? 看他的举动,应该是知道这种胶囊是几秒钟就可以奏效的剧毒,甚至都不敢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生怕哪天胶囊破了把他给毒死。 “这会不会是别人给他的东西?” 一念闪过,陈旭突然想到了杨婉君给他的巫毒面具,那个面具应该也是出自罗宏昌之手,只不过那面具上是慢性毒药,只有长时间佩戴那副面具才会产生效果。 一边是几秒钟就会见效的剧毒氰化物,另一边是戴上几天才可能中毒病发的巫毒面具,这其中一定有着某些隐情。 想到这里,陈旭虽然很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但是现在已经离松江好几十里地。再次见到杨婉君的时候,不知道到时候彼此又是什么立场。 …… 与此同时,在松江老城,杨家老宅里。 大门外,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下来,宋睿领着一个小跟班匆匆走了出来,低着头就大步走进了杨家宅子。 进门之后,抬头就是杨家的客厅。 客厅里,杨婉君坐在桌子边正悠闲的吃着午饭,桌上照例是大鱼大肉,上好的参汤就有好几碗,一眼看去就瓷碗里的老山参都不知道是几百年的珍惜物件了。 《控卫在此》 这也就是杨婉君顿顿吃得自在,换做是别家,怕是连那富可敌国的红顶大户都经不起这么折腾。 宋睿带着跟班快步走了进来,见着杨婉君还在吃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一挥手,身后的跟班就站在了门外。 他则是快步走进了客厅里,还没落座就沉声问道。 “陈旭跑了?” 杨婉君也不急于解释,拿着小瓷碗又倒了一碗参汤,悠悠的喝了半碗才抬头看了一眼供桌上摆着的西洋钟表,随口说道。 “宋干员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人刚走半小时不到,你就赶我家门口来了。” “他走了,坂田玉川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宋睿心里压着火,这才说了两句话就有些忍不住情绪。 杨婉君却好像还是不着急,一脸悠然的抬起头看了宋睿一眼,似乎是第一天见面似的还玩笑一句道。 “我今儿个才发现宋干员长得挺俊的,高高瘦瘦的,脸也周正,最重要的是鼻子大,人家都说鼻子大的男的有劳力,宋干员现在膝下可有儿女?” 宋睿一听她这玩笑,差点拍桌子便要开骂,但是转念一想又沉下气来,皱眉道。 “是不是出了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他说得恳切,言语之间和杨婉君似乎交情匪浅。 杨婉君瞧着他这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戏谑一笑,用银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百年人参,玩笑道。 “想办法?你们奉天三处的人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能想出什么办法?” “真的出了事?” “田中的调令下来了。” “调令?” 宋睿一听这话,心头就是一颤。 “什么调令?田中不是在大直沽打了一场胜仗吗?” “谁说打了胜仗就不能调走了?这调令一个月前就已经过了会,早就已经是定下来了,坂田玉川的确是有本事。” 杨婉君的语气随意,话语之间好像对这件事并不怎么关心。 宋睿本来是来追问陈旭的事情,现在突然听说田中要被调走,顿时脸色都变了。 大直沽的那一战打完之后,他满心以为田中信三在松江应该是坐稳了,没想到坂田玉川的背景竟然这么稳! “可恶!”宋睿小声的咒骂一句,忍不住一拳捶在了桌子上,震得满桌的盆盆碗碗都随之一震,顿时震得满桌都是汤汤水水。 杨婉君穿着一身漂亮的锦衣长褂,身上穿金戴银,跟个地主婆似的,尤其是这几个月伙食开得好,一双脂白的巧手愣是肥了一圈。 偏偏她又喜欢涂些红指甲,眼瞧着那十指一晃,还真是有些惹眼。 这会儿见着满桌都是汤水,她一脸嫌弃的挪开椅子,瞧着没什么动静却还是让宋睿回过神来,皱眉道歉道。 “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 “没事儿,这才哪到哪啊。宋干员就是把这桌子菜都给掀了,我回头也就是招呼伙房再做一顿饭的事。” “说起来,杨小姐最近的伙食倒是不怎么清淡了。” 宋睿看了一桌子的大鱼大肉,随口提及两句。 他是奉天三处的干员,专门负责的就是东五省这一块的情报任务,早几年虽然主要阵地是在奉天府,但和松江这一片地头的富商大户的关系其实还不错。 当初来杨家的时候,他就和杨婉君相谈甚欢,其中就有这个原因。 两人相识已久,宋睿自然是对杨婉君这餐桌上的变化看得分明。 几年前,她刚回松江的时候,吃饭都是在自己的小屋里面开个小灶,基本上都是每天让丫鬟把饭菜做好了送进去。 吃的饭菜也都是一般菜式,远不如现在这么铺张浪费。 杨婉君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随口说道。 “现在还不抓紧时间吃点好的,以后可就吃不着咯。” “……杨小姐这话就谦虚了,现在松江这局势还不好说。即便是田中的调令下来了,我们也还有最后的底牌没出。” “底牌?你说陈旭?” 杨婉君说到这个名字又是戏谑一笑,宋睿自然也很清楚现在陈旭是跑了,更何况即便是真的把陈旭找回来,让他暗杀坂田对于眼下的大局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调令是日本人在奉天府本部发过来的文件,这属于大势。哪怕现在坂田玉川死了也轮不到田中信三管事。 宋睿的脸色有些阴沉,一时甚至都无暇关心陈旭的状况。 ------------ 第一百二十八章 赤子之心 北平城南,三七巷。 一辆黑色的小汽车缓缓停下来,人还没下车,五六个穿着中山装的随从便从一旁的茶楼里面鱼贯而出。 领头的是一个灰衫老者,他弯腰打开车门,恭敬的说道。 “赵二小姐,您来了。” “布置好了吗?” “回二小姐的话,桌椅板凳,碗筷碟盆全都置备了新的,之前有预定的熟客也全都劝掉了。” “我没问你这些。” 车后座上,赵二小姐俏脸微寒,散发出几分生人莫近的疏远高冷,话语之间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让车旁的老者额前冷汗微起,暗暗有些惶恐。 或许是注意到了赵二小姐的脸色,那老者左右看了看,试探道。 “我们这茶楼里面备不下多少人,要不是把巷子给清了吧?” “那你还不如叫顾卫青把他的巡防营给调过来。” “这……” 老者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时不好应声,赵二小姐似乎也知道他的难处便也就没有多说些什么。 现在的情况特殊,一方面动静尽量要小,同时又必须保证足够的安全,这对于任何一个管事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今晚之前把事情办好。”见老者说不上话来,赵二小姐径直丢下一句,挥了挥手示意司机直接开车离开,独独留下那管事的老者一时还真是没什么话可讲。 就在这老者暗暗觉得有些焦头烂额之际,一抬头忽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年轻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显眼,虽然带了一顶黑色的绅士帽,脸上的刀疤却还是藏不住。 稀稀落落的人来人往间,他就坐在对面的糖水铺子里看着茶楼的方向。 管事的老者本来就心里憋着火,现在又发现了他这么个闹事精,直接就带着两个随从走了过去,佯装客气的问道。 “陈先生,好久不见。” 陈旭抬起头来看了这管事的老者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从松江到了北平城,说起来也就是百十公里的距离,但是他硬生生的在河里漂了一宿。 现在说是在糖水铺里喝完糖水,稍微醒醒瞌睡,没想到一大早就撞见这管事的老者。 那灰衫老者心里暗自生疑,陈旭其实也挺无奈的。 眼看着那老者身边的随从拥过来,陈旭心知这件事要是闹大了,怕是会引来上次暗杀他的那些特务便放下瓷碗,直接告罪一句道。 “老爷子消消气,陈某也不想惹是生非,我这就走。” “慢着。” 他要走,灰衫老者却不让。 “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陈旭一听这话,微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先前那小车开走的方向。 “刚才那车上的人是谁?” 他这话一出,管事的灰衫老者直接给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两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上前一步,照着陈旭的肚子上就是一拳,随后按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双手别在身后直接推着就往茶楼的方向走去。 糖水铺和街上的人见着这动静,少不了多看几眼,那管事的老者十分警觉的四处看了一眼,随后才跟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回到了茶楼里面。 相较于几天前的热闹喧哗,今天这茶楼里面却是少见的冷清。 虽说是开了门就要做生意,但是茶楼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客人。陈旭被那两个年轻人押着带进了茶楼里面,刚想挣扎一下,一抬头却见着十好几个扮相差不多的汉子围了过来。 虽然这些人长得都平平无奇,但是他们身上那种悍勇的煞气却藏不住。 这些很明显都是百战沙场的老兵。 陈旭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然是看得清的,见着周围这群人的架势,顿时就放弃了反抗的企图。 正在这时,管事的老者走了进来,他随手一挥,一个汉子走到陈旭身边简单的搜了一下身,直接将陈旭身上的手枪和装着剧毒氰化物胶囊的药瓶搜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管事的老者拿起黄褐色的玻璃药瓶在陈旭面前亮了亮。 “伤药,治我脸上刀疤的伤药。” 这种情势下,陈旭自然不敢说这东西是特务自杀用的氰化物胶囊。 只是那管事的老者也不是什么好相予的人物,直接就打开药瓶,作势将药瓶递到了陈旭面前。 “吃下去。” “……” “你不敢?” 听着老者的反问,陈旭更是紧张。现在吃了氰化物胶囊肯定是必死无疑,但是让这个老者发现他随身带着这种胶囊,肯定也会被怀疑,到时候还是难逃一死! 就在这危急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高跟鞋碎响。 茶楼大厅里面本来就很安静,众人闻声看去却见着一个穿着靓丽旗袍的女子缓步走来。 管事的老者见着这来人,一时也顾不上陈旭,急忙迎了上去。 “二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去而复返的赵二小姐并没有应声,而是柳眉一皱看着大厅里的陈旭问了一句。 管事的老者急忙解释道,“刚从对面的糖水铺押过来的,他好像是盯着这事儿来的。” 当初就是赵二小姐一时不忍,告诉了陈旭零号可能出现的时间,自然也知道现在陈旭过来的原因,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他保了下来。 “……别浪费时间了,轻重缓急都看不明白吗?找个地方把他先撂下,先把正事办完了再说其他的。” “明白。” 管事老者点了点头,回头便吩咐手下一句。几个汉子走出来,押着陈旭就出了茶楼,转头就走到了三七巷后面一处破旧小楼。 三七巷以前是一片荒地,最开始周围只有一处远郊靶场,后来经常出来的拉练的兵油子无处消遣才有了第一家饭馆、茶楼……逐渐就形成了如今的三七巷。 早几年东北军都在津门和北平的时候,三七巷的规模要大上不少,现在主力都去了陕北围剿地下党,三七巷自然也就废弃了一部分。 关押陈旭的这座破旧小楼以前应该是个窑楼,看起来倒是古色古香颇有些考量,大体还是按照四合院的样式是一个回字形的围楼。 进门之后是一个空坝子,正对着大门有左右两个木梯子可以去二楼,一般没钱的汉子也就是在一楼的空坝里摆几张桌子听听戏,顺带也能吃个饭喝个酒。 真正有钱的一般是去二楼的雅间,享受一些保留节目。 稍微仅仅过去几年不到,但是这小楼如今已经破败不堪,雕花的窗格子都被拆了下来,连门板都被卸掉了。 赵二小姐的意思是把陈旭给关起来,随行的汉子自然不会把陈旭关在什么客房雅间,而是直接押着他到了小楼一角,下了一层楼梯到了负一楼。 窑楼看起来跟戏园子一样都挺有格调的,其实暗里龌龊的角落并不少,为了驯服一些不听话的窑姐,几乎每一处窑楼都有这样的暗室。 尤其是这座窑楼的地下室更是夸张。 暗室的规格几乎是对照着牢房建造,四周都是当初打地基的条石擂起来的,别说用汤勺挖洞就是拿锤子砸都不知道要砸多久。 进门的门窗都是加固了拇指粗细的窗梁棍,窗户极小,差不多只有脸那么大,也就是所谓的开天窗。 押送陈旭进来的人似乎也知道这种屋子不可能逃出去,把陈旭丢进去,反手上了门锁,直接就坐在门外面开始聊起天来。 陈旭闻着屋子里的霉臭味,说是错愕紧张,心里又难免有些激动。 他从松江过来的时候还有些忐忑,一直在担心零号会不会出现,现在看赵二小姐家的管事都在谨慎准备,看样子,零号真的会在这几天过来。 虽然没能走到赵二小姐搭上话,但能这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信息,无疑是在计划中迈出了重要的一步。 只是现在摆在陈旭面前的难题一点都没有减少,最关键的还是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从松江一路坐船过来,花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已经是七号的早晨,距离零号出现仅仅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 最关键的是这地方,单凭他现在的手段根本逃不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旭逐渐开始焦躁起来,他一路风风雨雨走到现在,终于有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怎么可能就因为这样可笑的误会就错过? 就在陈旭备受煎熬之际,突然门外传来了几声咣当咣当的门锁碰撞声,不等陈旭多想,铁门便被打开,一个年轻人提着一个篮子,随意的打开门便要走进来。 虽然这里的环境不太好,但是看起来赵二小姐安排的伙食还不错,菜篮子里面除了一碗白米饭之外还有两三碟炒菜。 那个年轻人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推开厚实的铁门,为了避免汤洒出来,他有意识的护着菜篮子,刚想抬头招呼陈旭一句。 没想到就在下一秒,眼前一个人影飞扑过来! 猝不及防间,那年轻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的想要抡起菜篮子往陈旭身上砸,但是菜篮子终究不比拳头来得实在,竹编的篮子砸在陈旭的背上瞬间碗碟四落! 陈旭挨了一下,一点事没有,还侧身猛地一撞,直接将那个年轻人撞在墙上,后脑勺撞得“咚”的一声! “虎子?” 门外另外一个年轻人正在摆碗筷,突然听到房间里传来的声响,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同时也立刻警觉起来。 这一次零号回北平,赵二小姐基本上都是用的自己手下熟门熟路的人手,这两个年轻人其实早就认识陈旭。 毕竟陈旭的刀疤脸实在是相当的有辨识度,正是因为知根知底,两人也知道他是一个抗日救亡的热血青年,所以对于看守他的事情并没有太过上心。 但是眼下这动静闹起来,那剩下的年轻人直接反手把驳壳枪一掏,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看起来是打算动真格的了。 这些人都是老手,心理素质不说,基本上都是百步穿杨,手脚利索的高手。 陈旭站在牢房里面,心跳急速加快,脑海中飞快的计算着可能出手的角度。 牢房外面的过道里,那个年轻人双手握着手枪,一步一步慢慢逼近牢房,只要陈旭敢露头,绝对迎头就是一枪! 极度紧张之下,牢房门口突然传出咣当一声,门外的年轻人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同时手中的手枪始终对着牢房的位置。 终于他看清楚了牢房里的动静,只是眼前的这一幕却让他不敢轻易出手。 牢房里,陈旭从先前打晕的那人身上搜出了他随身的配枪,转头就把他拖起来,直接挡在了自己面前! “你逃不掉的。”见陈旭竟然敢挟持人质,过道里的年轻人冷冷的说着一句。 “我不想伤害你们,我只想出去。”陈旭躲在墙角,嗓音有些颤抖。 他现在很紧张,很害怕被赵二小姐的手下击毙,可是又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门外的那个年轻人显然也处于差不多的境遇,他也没想到陈旭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竟然会突然下狠手。 看着自己的同伴满头是血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心里也开始焦躁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旭心知这样对峙下去只会越发的危险,情急之下突然灵光一散,沉声道。 “你刚才叫他虎子对吧?你们两认识?” “放下枪!”门外的年轻人显然是知道陈旭想要打感情牌,直接冷酷拒绝。 陈旭一手要托着一个一百多斤的人,一边还要注意门外的枪击,额头上的冷汗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他很清楚不能继续对峙下去,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服对方。其实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借着挟持人质的机会,给对面的那个年轻人几枪。 《剑来》 但是陈旭又下不去手,一来那是赵二小姐的手下,杀了他就是和赵二小姐结下了梁子,再者这个年轻人只是赵二小姐手下的打手,没有理由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一梭子子弹打过去。 陈旭心下煎熬,门外的那人同样是心下焦躁不安。他之前摆碗筷的时候叫了一句虎子,自然是和这个晕倒的打手很熟,两人是同乡而且是过命的交情,现在看着虎子满头是血,昏迷不醒的样子自然很着急。 紧张的对峙又持续了几分钟,陈旭一直拽着身前的虎子,实在是坚持不住,手上稍微一松劲儿,虎子顺势就要瘫在了地上。 虽然陈旭急忙把虎子给拽了起来,但是他现在的状况也让过道里的那人揪心不已。 终于。 只听着“砰”的一声枪响!陈旭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拿着驳壳枪,一时还没明白怎么个情况。 门外那人却颤颤巍巍的捂着胳膊走了出来,冷冷的说道。 “赶紧给我滚!不要耽误我救我兄弟。” 陈旭这才明白先前那枪是那年轻人自己给了自己一枪。 陈旭谨慎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是伤了右手之后,这才警觉的放下挡在面前的虎子,随手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洋丢在地上。 “我就这点钱,拿去凑个汤药费。” 那年轻人显然是知道陈旭没有杀心,直接踉踉跄跄的走进牢房,自顾自的检查起了自己兄弟的情况。 陈旭见状生怕他后悔,自然也不敢久留,直接快步跑了出去。 离开了破旧的窑楼,陈旭左右看了看方向。 他刚逃出来,自然不可能再去触碰赵二小姐的霉头。 从松江过来之后,陈旭就赶早守在赵二小姐茶楼外,本来就是想要先确定时间对不对。既然现在已经确定了零号回来的时间,接下来的事情就按照早先预定的计划行事。 在松江的这几天,陈旭已经想好了这场大戏最后的谢幕,如果真的能和零号见面应该说的话,做的事情全都想过无数次。 其中要见到零号,必然离不开一个人的帮助。 那个人就是巡防营的顾卫青。 顾卫青虽然已经算是东北军里面的边缘人物,但是在这北平地界上还算是有一些能量,到时候可以为陈旭提供一些方便。 更重要的是顾卫青是徐参谋的好友,也算是一个懂得民族大义的热血男儿,相对而言算是比较知根知底。 陈旭已经打定了主意,但是眼下四顾两茫茫,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顾卫青。 津门小站的屯兵营是陆锡文的地盘,具体的巡防营在什么地方,其实陈旭也没去过。 索性,在巡防营里面,他还认识一个熟人。 …… 刚一入夜,三七巷外的路灯渐次亮起。 进出巷子的人也多了起来,新人之中,一行三人显得尤为突兀。 领头的那个汉子,生得粗莽模样,十分自来熟的和周围的店家打着招呼,俨然一副混混头子的派头。 “今天的生意怎么样啊?” “托六爷的福,还算不错。” 郑老六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相当的享受这样熟络的气氛,只不过当他的目光掠过那店里的客人的时候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那饭馆里面坐着的人满满当当,唯独一个面带狰狞刀疤的年轻人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毕竟那脸上的刀疤这么显眼,想必也是个不好相与的狠人。 郑老六皱了皱眉头,前脚已经迈出去了,转念一想还是收了回来,转头走进了饭馆里面。 这家饭馆还是传统的东北菜馆,最正宗的自然是各种炖菜,偏偏那人面前摆着一份地三鲜小炒加上一碗白米饭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寒酸。 “陈小兄弟?好久没见到你了,这几天都去哪儿逍遥了?” “六爷。”陈旭简单的和他打了个招呼,顺手从筷筒里面抽出一双筷子。 郑老六本来打算没打算下馆子,不过好不容易见到陈旭一趟,他自然也没揣着架子,随口玩笑道。 “哥们儿来下馆子就吃个小炒?怎么着也得整个猪肉炖粉条吧?” “六爷知道顾营长在什么地方吗?” 郑老六闻言一愣,随即咧嘴笑道,“你不就是顾卫青带过来的吗?你还不知道他在哪儿?” “烦请六爷带个路,有点事情要和他商量。” 这话说得干脆,隐隐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强硬,郑老六隐隐察觉到了他话里话外的强硬,知道他这次是有正事要办也就没有多问。 一行人简单的吃个饭,郑老六提前结束了巡街的任务,带着陈旭去了巡防营。 说是一个营,实际上因为东北军的主力部队都调去了陕北,留在这里的巡防营基本上就是一群残兵败将。 好在当初留下来的营房还在,勉强算是有那么个样子。 陈旭跟着郑老六绕过演练的操场,到了营地的一座小楼里面,找到了顾卫青的办公室。 顾卫青名义上算是巡防营的副营长,起码的办公室还是有的,只不过这里的规矩没那么严苛,顾卫青一般都不在这里办公。 郑老六将陈旭带过来,只是想要碰碰运气,实在不行扭头还得把他带去顾卫青家里看一眼。 没想到两人的运气还不错,正好遇上了顾卫青在办公室里面。 说是办公,实际上他也没什么事,只是泡了一杯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 郑老六敲了敲开着的门,恭敬的说道。 “顾营长。” “郑老六?你怎么来了?” 顾卫青好奇的问了一句,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跟在郑老六身后的陈旭。 他先是一愣,随即隐隐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郑老六带着陈旭进了屋,本来还想介绍一句,没想到顾卫青却摆了摆手道。 “老六,今天不是你当班吗?” 郑老六一听这话,老于世故的他自然也知道顾卫青的意思,装模作样的挠了挠头,恍然大悟道,“瞧我还把这事儿给忘了,那我这就是去巡街了。” 顾卫青没跟他客套,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一直到郑老六出了门,顾卫青才看着陈旭说道。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陈旭笑了笑,顺手翻了翻顾卫青桌上的文件,随口说道。 “这次回来还得麻烦顾营长帮衬一二。” 顾卫青神色一凛,急道,“你是不是打听到了少.帅的情报?” 陈旭刚想点头称是,眼角余光一瞥桌上的文件,话到嘴边却是话锋一转,“……暂时还没消息。”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双生双觉(9000字大章,三合一) “大意了。” 坐在沙发上,陈旭和顾卫青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心下暗暗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顾卫青正在看报纸并没有注意到陈旭的情绪,毕竟两人算是有一段时间不见了,他也不知道陈旭当时是出了事,匆忙逃回了松江。 在他的办公桌上除了文件之外还有几封信,其中有一封信上的题头,写的是“弟,卫青亲启。令兄,锡文敬。” 虽然这可能是一种习惯性的客套,但陆锡文和顾卫青往来的这封信还是给陈旭提了个醒。 陆锡文的巡防营和顾卫青戎卫营同属于北平津门范围的留守力量,两人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会有些疏远却不至于是水火不容,甚至于在很多事情上彼此都可能有过交流。 陈旭现在要去见零号,这件事非同小可,甚至连顾卫青也不是百分之百可以信任。 想到这里,陈旭简单的说了两句,话锋一转,转过话题道。 “上次我和郑老六一起去了南门巷子找到了一些烟膏的线索,我特意去了外地一趟希望能够找到供应北平烟膏的源头,但事情也不太顺利。” “你这样漫无目的的到处找人就好比是大海捞针,肯定是没什么结果的。” 顾卫青随口说了一句,看样子对陈旭现在的所作所为也不太看好,显得没那么积极了。 陈旭暗暗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好奇道。 “顾营长平日里都是在这办公室里读书看报吗?倒也挺悠哉的。” 顾卫青闻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是想要说什么,又觉得陈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年轻索性也就没有解释。 陈旭隐隐感觉在他离开津门小站的这几天,顾卫青或许是收到了什么调命之类的东西,当下借着起身倒茶的功夫,暗暗瞥了一眼门外的动静。 说是在倒茶,实际上是在担心会不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将他逮住。 他的这点小心机落在顾卫青眼里,惹得他戏谑一笑,随手翻了一页报纸道。 “年轻人,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在这北平城里面你可算不上个什么角色。” 听到他的话,陈旭心下暗暗一动,顺口答了一句,“小心一点总是好事。” 当初找赵二小姐的时候,他曾经被几个人拖进巷子里差点脑袋上就开了瓢,索性后来又被两个陌生人救下。 随后他就急急忙忙的逃回了松江,由此可见当初盯着他的势力至少有两波,而且彼此还都认识。 现在听着顾卫青这语气,他应该不是当初动手的任何一方。 “果然还是顾卫青吗?” 心里一念闪过,陈旭脸上倒是丝毫不显,端着茶杯就慢慢坐回了沙发上。现在还有空余时间,他暂时可以在这里歇一会儿,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想要试探一下顾卫青。 如果顾卫青值得信任,有他这个巡防营的副营长帮忙,肯定是比他自己单打独斗来得好太多。 陈旭起身又坐回来,顾卫青自然也看出来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索性直接开口问道。 “说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知道顾营长是个爽快人,我想在北平城找找线索,以后有很多事情可能需要麻烦顾营长,所以这次提前过来拜拜山门。” “小事一桩,只要不说什么过分的事情,你随时来找我,或者找老六都可以帮你解决。” 顾卫青率性的说了一句,这豪爽的派头让人莫名的好感倍增。 陈旭说是保持着谨慎,心下其实也不免暗觉受用,甚至于险些把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都和盘托出,只不过这话到嘴边,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随口玩笑道。 “说起来,顾营长现在好像还是挂着个副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转个正。” 聊起这件事,顾卫青似乎是亢奋了不少,直接放下报纸,在沙发上坐了起来,指了指办公室的门。 “副营长?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巡防营营长了,当这个副营长受了三年多的窝囊气,现在总算是混出头了。” “那我还真没太注意。” 陈旭佯装抱歉的拍了拍手,装模作样的起身看了看办公室外面的头衔,这才注意到这个办公室的门派上写着的是巡防营营长的名头。 顾卫青现在这么悠哉,看来应该是升了营长,心头正舒坦。 虽然这对顾卫青而言算是一件好事,但是陈旭心下却暗自生疑,毕竟顾卫青的升迁如此的突然,要知道两人相遇的时候正好赶上徐参谋在大直沽牺牲,他当时也是一副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心态。 为什么短短几天时间就从坐了三年多的冷板凳上起来了? 陈旭心下思绪一转,回到了房间里端起茶杯,随口问道。 “前几天老六带着我去追查烟膏的时候,我们还一起聊过顾营长,他还说顾营长为人仗义、豪爽,跟着你混一定会出头,现在看来顾营长的确是有能力。” “年纪轻轻的学什么拍马屁。” 顾卫青说笑一句,说是对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不待见,看表情却又相当的受用。 陈旭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清茶,有意无意的说道。 “对了,上次和郑老六去追查烟膏的时候,我让他问问顾营长知不知道有一种特殊的烟膏,刚才我还忘了问他。现在正好遇到的正主,顾营长,你听说过这种烟膏吗?” “你说玫瑰烟膏?那东西确实是有点稀奇,我没有听说过。” “是吗?” 陈旭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顾卫青心中一动,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拿着报纸抖了抖想要掩饰心里的情绪。 只不过从他说出“玫瑰烟膏”四个字的时候,陈旭已经知道他现在为什么能坐在这办公室里悠然的喝茶看报了。 其实早就应该想到了,当初顾卫青带着他去找郑老六,必然是因为郑老六是他的心腹。 既然是心腹,郑老六肯定是把一路上陈旭的所作所为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卫青,除去了追查烟膏的过程之外,最关键的还有三七巷茶楼主人就是零号身边赵小姐的妹妹,赵二小姐! 陈旭追着赵二小姐的车,苦苦求着赵二小姐给个信儿的时候,那帮特务之所以来得这么快就是因为顾卫青出卖了他!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顾营长看报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陈旭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直接放下茶杯,起身便走。 “慢着。” 就在这时,顾卫青突然说了一句。 陈旭心头一凛,浑身汗毛倒竖,没想到沉默了几秒钟后,顾卫青却轻飘飘的说道。 “这么晚了,要是没地方住,可以让老六给你安排个住处。” “多谢,顾营长。” 陈旭头也不回的客气一句,刚走出办公室就快步冲下了楼梯,生怕顾卫青后悔。 顾卫青坐在沙发上又翻了翻报纸,突然平白无故的冷笑一声,小声的低估一句道,“什么玩意儿。”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此刻万般看不上的年轻人会在日后掀起多大的波澜。 …… 离开了顾卫青的办公室,陈旭扭头就逃到了荒郊野外,既不敢去三七巷也不敢去找郑老六。 他还是太低估这世道的险恶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徐参谋一心抗日却间接害死了东北纵联三四千人,顾卫青性格豪爽却也有自己的算计。 想要达成目的,必须犹如走钢丝一般精准而专注,找到每一个可以利用的契机。 天色转眼就已经暗淡了下来,北方的秋冬季肯定是不比南方那种嗡嗡热,过了晚上九点十点连风都有些刺骨了。 索性现在还没有到下雪的时候,要不然这种荒山野岭真的就没地方待。 陈旭站在荒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灯盏如星般的三七巷,隐隐甚至能够听到那里传来的嘈杂吵闹声。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就是这荒山上待一宿,等到明天天亮了再去三七巷打听一下情况,只不过这样一来极有可能和零号错过。 陈旭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回到三七巷之后,第一时间去找赵二小姐聊两句,至少表达自己一腔抗日救亡的赤诚之心,没想到赵二小姐根本就不待见他,话都没让他说两句,直接让人把他给逮住关了起来。 其次的备选方案就是找巡防营的顾卫青帮忙,顾卫青的巡防营管的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正因如此巡防营可以接触到许多下九流的人,这些人口中的情报虽然零碎却往往更加细致和特别。 只可惜这个顾卫青也不是同路人。 现在首选计划和备用计划全都失败,摆在陈旭面前的只剩下了一趟烂摊子。 “难道现在就要放弃吗?” 一念在心头闪过,陈旭一时还真是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一路跌跌撞撞的走在现在,曾几何时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别说是现在零号已经近在咫尺,就连当初被田中信三一刀砍在脸上,差点被一刀剁了都没想过放弃,怎么可能现在就退缩了? 想到这里,陈旭拍了拍自己冻得发青的脸颊,慢慢的呵出一口气,尽可能的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与此同时,三七巷的茶楼门口,赵二小姐的车缓缓停了下来。 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保镖快速上前,打开车门掩护着赵二小姐走了进去,街上偶尔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作,不过大多只是好奇的看一眼。 唯独茶楼对角的餐馆里面,几个穿着黑色长衫,戴着绅士帽的人一直在注意着茶楼这边的状况。 茶楼之中,赵二小姐随着几个保镖的掩护走进了茶楼,她刚跨过门槛还没等走进大厅就指着旁边一个人,挥手道。 “这个换掉。” 被点中的那个保镖急忙低头后退,不敢稍有怨言,其实刚才他只是步调稍微错了半拍而已。 赵二小姐平日里主要是做买卖,手上养着的人之中没什么打手,今天却一连换了好几个,眼看着这些人都快被赶光了。 客厅里的管事老者借着上前为了赵二小姐拿外套的功夫,轻声问道。 “二小姐,您已经忙前忙后的折腾一整天了,要不坐下喝口茶,歇一会儿吧?” “……” 赵二小姐没有应声,只是简单的看了老者一眼,缓步走到了客厅里面。 管事的老头见状,急忙挥手招呼一旁倒茶的伙计,同时挥手示意几个保镖各自散开,自己则是跟着赵二小姐上了楼。 这座茶楼本来就不大,里里外外就是这么些个人,赵二小姐倒也不怎么上心。 走到了没什么外人的二楼,她懒散的靠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紫砂壶搓了搓,到了这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 “今天怎么没什么客人?” “回二小姐的话,不是明天有贵客要来吗?所以今儿个就没做买卖了。” 管事老者的这番话一出,赵二小姐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冷声道。 “我不是说过要低调行事吗?大白天的开着门不做生意,你让外面的人怎么看?” “回二小姐的话,熟客都是一一通知到了位的,全都已经提前打点好了。” “我不是说这来这儿喝茶的人!” 赵二小姐一时气急,顺手将自己颇为喜欢的紫砂茶壶往桌上一拍,要不是这茶壶也算是个物件,只怕还真得一巴掌拍碎了。 这一天天的,手下的人还真是个顶个的不让她省心。 无论是找过来的打手,还是这茶楼的布置,没有一样是让她满意的。 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情,赵二小姐真是气得差点把面前的桌子都给掀了。 两人正说着话,沏茶的伙计拎着长壶上了楼。 这种长嘴的铜茶壶是从西南传过来的,主要是有个花式,以前是天桥边儿上的杂耍手艺,后来赵二小姐见着不错就专门搞了一个这样的茶楼。 茶艺表演和特制花茶是赵二小姐这茶楼的一绝。 或许是见到了外人,管事的老者和赵二小姐并没有多聊接下来的安排,只是看着沏茶的伙计拿着长壶表演着茶艺。 长嘴的铜茶壶带着茶水犹如银龙起跃,飞起长河之上,看起来颇为花哨。 对于自家这手艺,赵二小姐自然早就有些厌了,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没了兴趣,反倒是瞧着这沏茶的小伙,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便皱眉问道。 “那人找到了吗?” “二小姐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疤脸儿啊。” 听着赵二小姐说起疤脸,管事的老者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恭敬的拱手说道。 “回二小姐的话,正在找。” “一个穷读书的都能把你们逗得团团转,真不知道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 这话语之外,赵二小姐心里还真是有些火气。 陈旭几次三番的在她面前跳上跳下的,换做是别人,只怕早就收拾他了。 这次把他关起来,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没想到这个穷学生还真是给脸不要脸,竟然开枪伤人之后跑了。 这三七巷算是赵二小姐的物业,以前收拾一些地痞就从来没含糊过,说白了赵二小姐也不是个省事的主儿,现在陈旭在她心里的印象可真是有点越界了。 一番茶艺表演结束,赵二小姐端起清茶喝了两口,心里始终是觉得不太顺畅便起身下了楼,随口招呼道。 “我先回城里了,你可得把这茶楼给我看好了。” “小的明白。” 管事老者很是恭敬的说了一句,一路送着赵二小姐下了楼。一直到亲手给赵二小姐关上车门,目送车子开远了,这才挺直了腰板,目光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茶楼对面的餐馆。 小车上。 开车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 “二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 赵二小姐扶着额头,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这些事情都堆在一块儿了,偏偏手下又不太省心,实在是让她感觉有些头疼。 车子一路开出了三七巷,转头朝着北平城南而去。 三七巷说是在北平城南边,实际上当初是以城南的演练靶场起的头,所以相当的偏远。除了津门小站附近的东北军会去三七巷消遣之外,基本上北平城里的百姓都不会来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 一路上沿着城南的土路朝前开,路上连最简陋的路灯都没有。 赵二小姐算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气氛,扶着额头,偶尔会看一看窗外的夜色。 沉默间,司机突然猛踩一脚刹车,赵二小姐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在前面的座椅上,她慌慌忙忙的抬起头正想看一眼是什么情况,突然听着“砰”的一声枪响! 随即,便听见皮鞋在土路上踩得咔嚓作响,车门边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一个人站在车门旁边,冷冷的指挥着司机。 “下车!” 先前那一声枪响已经把司机吓破了胆,司机举起双手,颤颤巍巍的回头看了赵二小姐一眼,求助似的看着她。 只不过赵二小姐这会儿也躲在车后座里面,根本不敢抬头。 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司机最后还是被外面人拽了出去。 随着引擎声再次响起,赵二小姐暗暗咬了咬牙,试着拉了拉门把手,可惜车门已经锁死,根本就打不开。 或许是意识到了这件事轻易不能善了,赵二小姐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人,同时暗暗将手摸进了自己的小皮包里面。 在皮包里,她还有一把用来防身的女式袖珍手枪。 正在开车的人看了一眼后视镜,注意到了赵二小姐的动作,开口提醒一句。 “赵二小姐,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是你?” 那人一开口,赵二小姐顿时就反应过来,柳眉一皱,起身看了一眼。 这才注意到,开车的人果然是陈旭! 或许是因为陈旭在前面开车,赵二小姐看不到陈旭脸上狰狞的刀疤,只能看到他还算俊朗的侧脸,以至于现在对他的厌恶也淡去了几分。 “你放我下车,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赵二小姐,你是在说笑吗?” 陈旭一边开着车,一边咧嘴笑道。在拦车之前,他已经预想过各种各样的可能,比如刚走出来就被赵二小姐的司机和保镖乱枪打死,又或者是被车撞死。 唯独没有想过这件事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先前的那个司机看起来很年轻,稍微吓唬一下就慌了神,轻轻松松的让陈旭得到了这个和赵二小姐一对一交流的机会。 赵二小姐显然也意识到了陈旭另有所求,当即就沉下脸来,皱眉问了一句。 “陈旭,我给过你机会。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收场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悬崖勒马,及时回头。” “回头?” 陈旭又是一笑,只不过这话语之外,他并没有和赵二小姐继续这些没有意义的口舌之争,转过话题,严肃的说道。 “赵二小姐,你身边有特务。” “什么?” “可能是日本人的特务,也可能是南边的情报人员,总之你现在的一举一动早就被他们掌握了。” 赵二小姐显然也不是一般人,心性城府都颇为深沉,震惊之余很快就镇定下来,沉声质问道。 “你有什么证据?” “暂时没有,不过我想你应该有证据。” “你是在说笑吗?”赵二小姐气极反笑。 陈旭打了一下方向盘,将车开出了土路,看起来并没有好心到把赵二小姐送回北平城的地步。 先前虽然是在半道上撂下了那个司机,但他还是没有下狠手斩草除根,如果那个司机回去通知其他人,那现在的局面就有些失控了。 稍微看了一眼周围的路,陈旭冷着脸说道。 “我之前去过你的茶楼,本来打算直接去找你,但是在茶楼对面的餐馆里面发现了几张熟面孔。” “什么熟面孔?” “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被几个特务抓紧了巷子里,差点被几刀捅死。我这个人的记性还算可以,刚才就在茶楼对面的餐馆里认出了其中的几个人。当然,如果那几个人是赵二小姐派来杀我的,那这件事就当我没说过。” 听着陈旭的这番话,赵二小姐柳眉微微一皱,显然是暗有思量。 这件事无凭无据,只听陈旭空口白牙这么乱说一气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赵二小姐此刻的表情无疑是让陈旭心下稍微一定。 赵二小姐并不是蠢人,她好歹也是混北平城这个圈子里的,里里外外认识不少人,自然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日本间谍的事情。 因为早年东北是靠着日本起家的,东北军内部有相当一部人是向着日本人的,这一部分人算是明牌的内奸。 还有一部分人是日本人花了重金发展出的下线,这一部分人的级别都相当高,有些甚至可能已经进入了决策层。 除此以外,一些像是日本特高科之类的情报组织专门训练出来的情报人员也在北平城中盘踞着。 正因如此,赵二小姐这个不算多么起眼的人物身边还是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各方情报人员,她这些年来也揭穿过不少特务分子。 车一路被陈旭开出了土路,直接开到了荒郊野外。 陈旭随手将车门锁打开,随口说道。 “走吧,下车透透气。” 赵二小姐刚伸手要拉车把手,转念一想又赌气似的说道,“我不下去。” “也行,那我们就坐在车里聊。”陈旭对于这些小事倒是不怎么在意。 赵二小姐知道今天这事,一时半会儿之间怕是善了不得,只好问了一句。 “你想聊什么?” “赵二小姐应该知道我想要问什么。”陈旭咧嘴一笑,现在车上就他们两个人,他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张少.帅什么时候会过来?回来之后,具体会去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会告诉我。” “哼~”都到了这个关头,没想到陈旭竟然还耍帅,赵二小姐轻蔑的冷哼一声,摆明了是不打算继续聊下去。 她想要一个理由,陈旭现在却就是缺了这样一个理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单枪匹马单打独斗的状态。或许真要说起来,从松江联络站被日本人摧毁,老赵牺牲以后,他就没有了帮手。 甚至于现在连个证明他身份的人都没有。 又或者即便有人证明了他是一名地下党,对于赵二小姐而言也没什么意义。 “理由……” 陈旭随手拍了拍方向盘,车头灯的灯光倒映在大窗玻璃上,隐隐照出了他的脸部轮廓还有脸上狰狞的刀疤。 虽然不太想说什么潸然泪下的故事,陈旭还是想要把心底里的秘密说出来,至少在他能说话的时候还是让它见见光。 “看赵二小姐的打扮和双手,应该算是富贵人家吧。” “什么富贵人家?只不过是马马虎虎而已,再者说,你不也是人模狗样的吗?” 说话间,赵二小姐看了一眼陈旭身上脏兮兮的大衣,也不知道他怎么弄成这样的。 陈旭正好抖了抖身上的大衣,顺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西装,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和眷恋,随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起头看着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说道。 “我不是。” “不是什么?” “我不是一个有钱人,我出生的那几年赶巧遇上了大清变天,你们在北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们南边湘西那边正好在闹太.平军,死了不知道多少人。” “……” “我出生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只是跟着一路逃难到了陕北。在那里我被一个商人买下来当他们家的长工,从六岁一直干到了十四岁,那段日子很苦,幸好他们家有一个少爷经常接济我,剩菜剩饭什么的隔三差五给我些,总算是能混个糊口。” 赵二小姐听到这里,隐隐像是想到了什么,皱眉问道。 “那个少爷叫什么?” 陈旭咧嘴一笑,眼里却泛起了泪光,“他是陈家的少爷,单名一个旭日高升的“旭”字,算命的都说我家少爷以后是要当官的人,自然是要步步高升。” 赵二小姐闻言眉头皱得更加深沉,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声。 偏偏陈旭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一般,开启讲述起了在陕北生活的经历,后来的事情和他履历或者说陈旭的履历一模一样。 这位陕北的少爷没等到科举,大清就没了,只能赶个时髦去留洋。没曾想留洋到一半,家道中落,日子也就苦了起来。 虽然这一主一仆还是在勉力支撑,但是远在他乡,别说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就是两个汉子都不一定能活得明白,更何况是他们了。 说到最后,陈旭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打起了精神。 “后来本该是少爷命的陈旭病死他乡,我这个无名无姓,没爹没妈的奴才却苟活至今。我之所以回来,就是因为我这一生是为了我家少爷而活,我希望支持他所谓的公理!见证他所想要看到的大公之世!” “……” 这个故事对于赵二小姐而言,自然算不上感同身受。 赵家能培养出赵小姐这样一个精通外语,留洋海外的大小姐,现在可以作为少.帅的秘书一跃枝头,赵家肯定算是富庶。 赵二小姐和这诺大的民.国文坛群星一样,本质上都是富户起家,远不是什么寒门学士。 别说是吃着观音土辗转千里只求一条活路,便是吃完饭都不见得会洗一下碗筷的人,自然是感觉十分的疏远。 不过赵二小姐算是听出来了,他和他家这个少爷应该算是很要好,甚至可以说是过命的交情,在他家少爷的言行熏陶之下,他想要帮他这位少爷成就一番名声。 只不过现在对于赵二小姐而言,最想问的还是一句话。 “你说你不是陈旭,那你是谁?” “我本来就无名无姓,赵二小姐若是觉得麻烦还是叫我陈旭好了。” 赵二小姐闻言努了努嘴,说是不以为意却也多多少少有些感怀,只不过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格。 “随便你叫什么。我就明摆着告诉你了,上次是我一时心软以为你是个北平城里的学生,这次我不会再心软了,你休想从我口中打听到任何的信息。” “这么说张少.帅明天真的会回来?” 这话说到这儿,赵二小姐素面微寒,显然是不打算理睬他了。 陈旭也不急,现在赵二小姐在他手上,至少今晚上他可以耗过去。 只是他不着急,赵二小姐却有些急了。 对于她而言,明天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不说,这件事本身就关系到她们赵家的安危。如果明天出了什么状况,偏偏她又不在现场,不只是她就是零号身边的赵小姐也会遭殃,甚至是整个赵家上下都逃难问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终于忍不住伸手暗暗往皮包里摸去。 既然这件事没得谈,那就别谈了! “赵二小姐,你的手……” 话音未落,赵二小姐面色一肃,直接抬手就要开枪! 关键时刻,陈旭一把按下座椅旁边的档把,直接把前排座椅放了下去! 这种老式的座椅根本就没什么缓降纽带,直接“嘭”的一下就放了下去,正好打在了赵二小姐身上! 座椅靠背加上陈旭的重量,一百好几十斤,当场就把赵二小姐压得两眼泪汪汪的,疼得差点都起应激反应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旭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直接掐住了她的双手,将座椅靠背推开,直接抢先一步把她皮包里的女式手枪翻了出来,反手就装进了自己兜里。 直到这时,他才缓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说道。 “赵二小姐,我无心害你,你可千万别陷我于不义。” 赵二小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脸色都有些发青,想要说点什么,一张嘴却是黏着口水都拉成了线,哗啦一下就哭了出来。 陈旭这才注意到先前放下座椅靠背的时候,正好拍在她的手腕上,连手都给这位二小姐拍骨折了。 这位赵二小姐平日里就是养尊处优惯了,小伤小病都没怎么见过,现在一来就是手腕骨折,这让她怎么受得了? 陈旭把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她的情况还挺严重,手腕关节几乎是反转了过去,即便是能救回来以后也会影响发力。 要是稍微没注意,说不定这只手就得废了。 索性的是现在手虽然折了,但是手腕并没有肿胀郁气。 陈旭也没想到竟然会搞成这样,虽然还想追问零号的情报,现在看来也只能暂时先把这位二小姐的手给治好,否则拖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想了想,陈旭叹了一口气,看来一眼还疼得不行的赵二小姐,皱眉解释一句。 “你放心,我是骨科大夫。你别看你的手现在挺严重的,实际上只是小伤而已,我帮你做一下应急处理,回头你去医院休养几天就没事了。” 陈旭这摆明了睁眼说瞎话,气得赵二小姐直接破口大骂道。 “你放屁!” ------------ 第一百三十章 死里逃生 只不过骂归骂,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现在这荒郊野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赵二小姐手上的伤如果不及时处理,只怕弄不好得截肢。 陈旭虽然说得轻巧,不过看着赵二小姐这几乎是翻折了四十度的手腕关节,还是不免暗暗皱了皱眉头。 赵二小姐显然也是心性不俗,虽说气得破口大骂两句,但是现在自己这手都快没知觉了,她自然也暗暗有些着急,只得催促道。 “你不是会医吗?赶紧动手啊!” 陈旭闻言,下意识的回了一句道。 “现在不是我想医就能医的,你得给我时间看看情况,否则搞不好你这只手还真会折在我的手里。” 这话一出,赵二小姐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只不过事已至此,她左右是没什么办法只能歪着头看着窗外,说是不看手上的伤,实际上还在眼巴巴的望着能有人追过来解救她。 陈旭现在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不过却没有玩笑的心思,因为她现在的手伤真的有些棘手。 赵二小姐家的这台汽车和杨婉君家的那台很像,都是国外进口的好东西。用橡木和小牛皮做了内饰,整体的观感比一般的车强了不少,只可惜这车里的灯还是太少。 外面的天色早就已经暗淡了下来,陈旭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皱着眉头伸手虚按着她的手臂,从手肘关节慢慢的往下捏,一直到手腕之前就停了下来。 为了避免误诊,他特意的检查了两三遍。 赵二小姐虽然手疼,但是陈旭这毛手毛脚的在他手上摸了两三遍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惹得她柳眉一皱,顿时又要发火。 这位二小姐的年纪和陈旭相仿,真要说起来,甚至比陈旭还要小上那么一两岁。平日里虽然管理着三七巷的大事小事,却也只是一个收钱算账看摊位的活计,真正出了事还是手下的管事老头和她姐姐的名头镇着。 所以这位二小姐要说真的有多大本事,那其实也没多少。 说是平日里一副素面朝天的冰冷俏佳人模样,遇到这种事情还是没了主意,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在陈旭身上找茬儿。 陈旭皱着眉头,说是不愿意搭理却又担心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能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先前椅子背砸下来的时候可能不只砸到了你的手腕,我必须先查一遍你的整只手臂有没有骨折的迹象。” 一听陈旭说起他放倒的座椅靠背,赵二小姐的脸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冷声道。 “姓陈的,我告诉你,我和你这件事没完!” “……” 陈旭没有吭声,仍旧是仔细的摸着她的手臂,现在没有其他的检查手段,只能看着一点一点的慢慢摸索。 古话有云,伤筋动骨一百天,对于骨科而言,很多伤病往往都不是一百天能够了事的。 只不过陈旭想要尽心尽力的帮这位赵家二小姐治好手臂,她却没给陈旭省心,见着陈旭不说话,她又自顾自的辩解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无事生非!狼子野心!刚才我只是想要吓唬你,你凭什么就要下这样的狠手?” “吓唬我?” 陈旭听到这里,抽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刚才我如果没有打落你的枪,后果如何还不好说。” 他要是真的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说出这番话,赵二小姐估计还会和他对骂两句,偏偏他现在面无表情的看她,显得莫名的沉稳笃定就好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 当时那种情况,她怎么可能是想着吓唬人的,即便是没有起杀心,肯定也会给陈旭一枪。 如果不是陈旭反应快,现在瘫坐在车里的人就是他了。 或许是因为被看穿了心思,赵二小姐身上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淡去了几分,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陈旭。 陈旭倒也没在意,仍旧是一遍又一遍的为她摸骨,尽可能的其他的暗伤。 幸运的是,这位赵家二小姐的运气不错,除去了手腕关节的伤之外,基本上其他的地方都没有明显的关节损伤。 临到最后检查手腕关节损伤的时候,陈旭又一寸一寸的按着她的手腕骨,问道。 “痛不痛?痛的话就说出来。” “你有病啊?” “……”陈旭无奈的回头白了她一眼,解释道,“我现在这样检查最多能感觉到你的关节错位和大的伤口,如果是细碎的骨裂可能就查不出来。你如果有什么感觉就及时告诉我,免得留下后遗症。” “哼~” 这位赵二小姐也不知道在三七巷都过的什么日子,话里话外,懂的事情还不少。或许是因为陈旭本来就是正儿八经的医学院出来的,所以言语之间自然也多了些白大褂的派头。 赵二小姐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避开了正脸上的刀疤,难得的让人愿意多看两眼。 “你有这样的手艺,大可以好好过日子,何必一天到晚到处惹事生非。” 陈旭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自顾自的说道。 “你这手腕关节不能继续这么扭着,我还是得帮你顺过来,要不然这血管一直在这里郁着,很快就会肿个大包,没几天就得流脓,到时候就能把这手腕附近的组织都切了。” 说话间,没等赵家二小姐给个答复,甚至都没等她有个心理准备,直接就掐着她手臂,捏着她的手掌,顺手就是“咔嚓”一掰! 赵二小姐只听着骨头错响,手上好像是郁气一样,闷闷的疼,再一看手腕已经差不多被陈旭给掰回来了。 她下意识的想要活动一下手腕却没什么知觉,便皱着眉头问道。 “为什么我的手上还是没力?” “你的手腕已经扭伤了,具体有没有什么后遗症还需要后续的观察,我现在只是帮你正骨而已,算是补救手段不是已经把你治好了。” 虽然只是简单的“咔嚓”一下,但是看着陈旭满头大汗的样子,这一下估计也不轻松。 他是在日本留的学,但是这正骨的手艺却是国内传过去的。正骨不算是系统的医术,仅仅算是一门跌打手艺,使用的范围也相当的有局限。 相较于一般的医生动辄就开好几个疗程的药,来来去去的折腾好几趟,会正骨的跌打师傅一般也就是“咔嚓”一下的事,看起来比较简单,自然也收不到什么高价。 再加上一般跌打损伤也不一定是正骨的事儿,所以这门手艺现在已经日渐式微,即便是现在传下来的,一般都是卖跌打药酒为主,真正会这门手艺的老师傅已经不多了。 虽然不想承认,不过在日本留学,的确是让陈旭学到了不少本该在国内学到的东西,尤其是现在几乎没地方学的正骨手艺。 赵二小姐的手虽然还是没有知觉,但这手总归是顺眼了一些,看起来没有先前那么吓人了,自然心情也放松了一些,顺口问了一句道。 “你就打算一直把我关在这车里?” “你告诉我零号明天确切出现的时间地点,我自然就会放了你。这件事不单单是挽救民族危亡的大事也是他的夙愿。” 听着陈旭聊起他那少爷,赵二小姐挑了挑眉头却始终是不太乐意听这样的故事,话锋一转,看着车窗外的夜幕,说了一句。 “你觉得你一个人真得把我给绑了?我不怕告诉你,现在外面指不定有多少人在漫山遍野的找我。我劝你最好放聪明一点,现在快把我给放了。” “找你?你怎么就确定那些人过来就一定是来找你的?” 陈旭拿起赵二小姐的包,简单的翻找了一下,从里面找出了张丝巾,正好打了个结让她把手给吊起来。 现在条件有限,暂时还打不了石膏夹板,只能这么将就着了。 或许是注意到他的动作,赵二小姐柳眉一皱,终究是带着几分好奇,皱眉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旭一边帮她固定手臂,一边随口答应道,“我在北平两眼一抹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机密情报。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什么?” “赵二小姐的身份不是秘密,你的身边应该有多方势力的情报人员。” “不可能!” 赵二小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了这么一句。现在待在她身边的人都是认识了很多年的老人,如果这些人都是叛变的情报人员,那她真的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陈旭对于她的反应不以为意,随手将丝巾打了个十字结,慢慢的引导她把手臂给放在那十字结上托着。 “这世上没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二小姐觉得搞情报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穿皮衣带墨镜,最好再蹬一个三轮摩托?” 赵二小姐听到他的调侃,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只不过真要让她去想象这么一个人是特务、是间谍,好像又没什么具体的印象。 陈旭好不容易做好了一个简易的固定绑带,这一趟简单的应急手术算是到此为止,他随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顺势搓了搓手,活动一下手指关节,面无表情的说道。 “情报人员也分很多种,有的是特种情报员,有的是情报分析员,有的情报战略制定员,最多的就是普通的一般情报员。一般情报员可以被简单渗透,采用单线联系,甚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搞谍报,但是从他手中得到的情报信息却可以再整合拼凑之后,形成具有针对性的有效情报。” 话语之间,陈旭见赵二小姐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简单干脆的说道。 “换句话说,你身边被渗透的情报人员不一定是什么忠心不二的老部下,可能就是每天推着豆汁儿煎饼从你家门口匆匆路过的老大爷,也可能是巷子口磕着瓜子的老大娘。” “哪有这么玄乎……” 赵二小姐听他这么一顿忽悠,还是咬着牙嘴硬。 陈旭也不解释,转过头打量了一下两人坐着的这车,随口说道。 “要不这样吧,赵二小姐,我和你打个赌。如果我赢了,你必须告诉我零号出现的确切时间和地点。” “赌什么?” “赌这辆车。” “车?车有什么好赌的?” 赵二小姐一时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个情况,陈旭却已经推开车门,拉着她下了车。 临走的时候,陈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意的打量了她一眼,问了一句。 “东西都带齐了吗?可别把什么忘车上了。” “没什么了。” 赵二小姐也是干脆,扬了扬手中的小皮包,说是一只手还被丝巾给托着,言谈举止之间隐隐恢复了往日的气性。 陈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皮包,算是稍微认了个轮廓。 南方的沪城被叫做东方小巴黎,那里的姨太太们就喜欢拎着这样的小皮包,都是清一色的外国进口,意大利定制的东西很是显身份。 稍微抠搜一点的,像杨婉君那种还会带一个老气的绣花小荷包,专门装些铜板零钱什么的。 赵二小姐看起来就要大气一些,统统都用这样的皮包代替了,拿在手里也十分的有面子。 小汽车就停在这荒郊野岭,对于陈旭而言并不算是最理想的方案,如果想要验证他心里的想法,至少也要把车开到土路上去。 于是他又把赵二小姐叫到了车上去,一路摸黑回到了去北平城的土路,直接把车停在了半道上,转头又把赵二小姐给叫下了车,稍微走了几步躲在了路旁的一片旱地里面。 赵二小姐看他把车留在路上,差不多也猜到了他要做什么,只不过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死心,尤且倔了一句道。 “姓陈的,你别以为随随便便就能骗我,我自己手下有多少人,我可全都清楚。” “……” 陈旭并没有和她多费口舌,只是躲在田坎后面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手表,没有说话。 从先前拦路劫车距离现在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实际上也就四十分钟不到,看起来还是这位赵二小姐太能折腾了。 不过这样一来,正好应该能赶上第一轮追兵。 赵二小姐躲在一旁,见他不吭声还以为他是心虚了,刚想再说两句,陈旭却突然警醒,急忙伸手将她的嘴给捂住,同时用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他靠在田埂上,正好可以一眼看到路尽头,自然也就一眼看到了路口照过来的车灯。 几乎是在赵二小姐安静下来没多一会儿,两人头顶上就闪过了两道车灯,看起来从三七巷过来的人已经发现了被陈旭丢在路边的车。 赵二小姐说是和他打了这个赌,心下却还是带着几分别的想法,眼看着陈旭小心翼翼的看着土路上的来人,她一个冷不防的起身差点就漏了馅! 所幸陈旭也不是善茬,早就防着她这一手。 她刚一起身,陈旭就直接捂着她的嘴,顺势将她给按住,一点没给她通风报信的机会。 正当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之中各怀情绪的时候,突然不远处来了“砰砰砰”的连声枪响! 赵二小姐和陈旭具是一惊! 这些人竟然直接开枪了?!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陈旭的预料,甚至连赵二小姐也没想到那些人追过来不是为了救她,而是要灭口! 赵二小姐下意识的探出头去,远远的便看到了一辆车停在路中间。 车上的人并没有下车,但是他们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更显得心狠手辣,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搭话的意思。 陈旭皱着眉头,还想要确定车上具体是什么人,但是车上的人一直没有下车,所以他也看不太清楚。 连着一梭子子弹打了过去,车上的人透过七零八碎的车窗已经注意到了赵二小姐和陈旭并没有在那辆车上。 随即那车上的人终于打开了车门,一个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走了下来,匆匆检查了一下路旁那辆已经千疮百孔的汽车,回头对着车里面的人摇了摇头。 发现人已经跑了,车上的人反应也不慢,三四个人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就沿着附近的山路分别追去。 直到这时,赵二小姐才缓过一口气来,有些慌乱的看着陈旭的侧脸,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认识这些人。” “别说话。” 陈旭直接打断了她的话,皱着眉头看向了路中间的那辆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些玩大了,这些动手的打手显然经验十分老道,下手也相当的狠辣。 如果被这些人逮住,十有八九就是一个死字。 现在继续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这些人一回头,他和赵二小姐被发现也是死路一条。 情急之下,陈旭从兜里拿出了先前赵二小姐掉在车里的女式手枪。 这把手枪不是那种方块似的驳壳枪,而是一把相当漂亮的银色小左轮。 陈旭简单的弹出弹舱,里面的子弹都是压满的,随即他将左轮弹舱一转,稍微熟悉了一下感觉,看着赵二小姐叮嘱一句道。 “在这儿等我!” 赵二小姐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陈旭直接就猫着腰摸了出去。 他们躲的地方正好就是路旁边的一块旱地,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就会被发现,但就是这灯下黑让对方第一时间没有发现他和赵二小姐的踪迹! 陈旭小心翼翼的靠近路中间的那辆车,心跳也随之不断加快,他一边深呼吸,一边控制着自己的步调,整个人犹如一张绷紧的长弓下一秒就可以一跃而起,直接冲过去! 因为之前赵二小姐的那辆车已经被打成了筛子,虽然看起来还能开,但是具体的油箱乃至于车上的零件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损坏。 再加上跟过来的这帮人始终是个威胁,所以陈旭想要抢走对方的车,直接逃离这里。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就在陈旭小心翼翼的打算靠近那辆车的时候,突然车上传来了一声咳嗽声,随即那车上的人随口朝着窗外吐了一口唾沫。 “车上还有人?!” 陈旭的神经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他完全没想到已经下去了四五个打手的情况下,这车上还会有人留守。 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时间犹豫了,极度紧张之下,他反而是爆发出了学医时的天赋! 在远处的赵二小姐看来,陈旭先前还是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样子,走到了车后不过几步路的时候竟然直接就昂首挺胸的站了起来,大步朝着那辆车走去! 赵二小姐还担心陈旭会不会暴露,没想到陈旭异常冷静的走到车旁边,车后座上的人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第一时间没想着拔枪便打,竟然是想要下车质问。 “小崽子!你谁啊?” 陈旭冷着脸直接走到了车旁,面无表情的举起赵二小姐的那把女式手枪,冷静的照着车上的就是“砰砰”两枪! 枪响之后,陈旭转头就朝着赵二小姐跑了过来,不由分说便连抱带背的将她带到了车上,甚至都来不及处理车上尸体,直接一脚油门就开着车跑远了。 几分钟以后,先前搜寻踪迹的打手才循着枪声跑了回来,只可惜他们自己的车都被陈旭开走了。 一路速度飙到了快四十码,陈旭的脸上虽然丝毫不显,坐在副驾驶上的赵二小姐却看出了他的紧张,忍不住轻笑着玩笑一句道。 “怎么着?吓坏了?这是你第一次开枪?” “不是。” 陈旭不想和她继续聊着话题,话锋一转,吩咐道。 “回头看看后面的那个人认不认识,不认识的话就把他丢出去。” 听陈旭这么一说,赵二小姐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车后座的那个打手。 那个打手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应该三十多岁,应该是混.道上的,只不过赵二小姐并不认识。 陈旭对于赵二小姐的反应早有预料,这些人看样子应该只是找来的杀手,甚至连他的脸都记不住就出来做这一趟买卖。 不过也幸亏是一帮生面孔,如果真的是管事的老头带着人追过来,说不定在后视镜看到陈旭的那一刹那直接就从后挡风玻璃给陈旭两枪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狠的。” 赵二小姐虽然不认识车后座上有些面生的打手,但是一看他脑袋上和心口上的两个枪眼儿,一时还不免高看陈旭两眼。 平心而论,现在这年头的枪手动手的时候都是不看人的,直接抡起枪就是一顿乱射,一个弹夹打完了就跑,具体能不能打死人其实他们自己心里都没数。 唯独陈旭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两枪都击中对方要害,其心性之沉稳冷静,实在是让赵二小姐不由得有些惊讶。 这些话对于陈旭而言,算不上夸奖,反倒是有些嘲讽的意味。他也不想做事做得这么绝,不过一路走过来,总是会学得机灵一点。 因为已经被追兵发现了行踪,所以这一次陈旭没怎么压速度,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一路朝着北平城狂奔而去。 到了城南边快要进城的时候,陈旭提前下车把车后座上的那人尸体拽下了车,正打算直接把他扔在路边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又搜了一遍身这才放心了回到了车里。 “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东西。” “什么?” 赵二小姐看着陈旭递过来的东西,下意识的伸手接了过去。 那个中年人身上自然不可能随身带着和幕后策划者来往的信件,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临时请过来的杀手,为了确定赵二小姐的长相,肯定还是需要一张相片作为佐证。 赵二小姐翻找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一张自己读书时的照片还有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她出行的车牌号还有在北平城和三七巷的两处宅子的地址。 看着这些东西,赵二小姐心里只感觉脊背发凉,偏偏陈旭在这个还给加了一捶。 “我早就说过你身边有特务,你偏不信。如果今天不是和我在一起,你早就被人乱枪打死了。” “不可能!我平日里没招惹过谁?谁会杀我?” “这世上的事可说不准,你觉得你没做什么事,也许不经意间就是碍着别人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陈旭说着风凉话,直接将车停在了路旁。现在虽然已经到了北平城边上了,但是晚上这城里有巡查,他现在直接开过去肯定不是个办法。 再者赵二小姐在北平城中肯定还有养了不少打手,现在不把事情提前说明白,只怕进了城又要翻脸。 赵二小姐的脑子转得不慢,从陈旭闲言碎语的调侃之间很快就注意到了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那几个追过来的杀手来得这么快,很显然是接到了消息,而报信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逃走的司机。 那个司机在她手下也有五六年了,没想到竟然也背叛了她。这样一想,身边的人也不是全都信得过。 就在赵二小姐心下思虑深沉之际,陈旭却拍了拍方向盘,提醒一句道。 “二小姐,赶紧拿个主意,说不定后面的尾巴正在往这边赶,要是不想被打成筛子就赶紧拿个主意。” “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这不是等着你拿主意吗?” 陈旭咧嘴一笑,说是故意玩笑一句,实际上是暗自撇清自己的嫌疑。 刚发生了这种事情,赵二小姐正是疑神疑诡的时候,这个时候他说出任何带有倾向的话都会被猜疑,倒不如让她自己拿主意。 赵二小姐沉默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北平城,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纸条和相片都攥紧成一团,脸色阴沉的说道。 “我家现在应该已经被人盯着了,先进城,我们换辆车再想办法。” 这话语之间,赵二小姐已经找回了几分昔日管事的派头,只不过这主意在陈旭而言显然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现在这年头,其实城里跑的小汽车都差不多一个样,虽然车牌的确是会被认出来,但是这东西其实也不怎么顶用,真要跑进大街小巷里其实也是大海捞针。 不过赵二小姐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陈旭自然得老实听着。 北平城的城防也属于东北军的范畴,只不过这里管事的人不是顾卫青也不是陆锡文,而是北平城本地的一个地头,姓罗。 因为时局所限,对于很多城市的管理都没办法太过深入,像是北平城以前也是东北军自己麾下的人管事,但是具体到一些本地的大家族或者混混闹事,人家根本就不认。 事情摆不平,自然也就成了空架子,后来索性还是从城里找一些地头帮忙管理,这也是如今这年头通行的办法。 赵二小姐在城门口亮出了通行证,城门口的大头兵也没难为陈旭,虽然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给放了行。 两人坐着车进了城,这诺大的北平城,里三环外三环的,陈旭就完全分不清了,只能听着赵二小姐的指挥一路往前开。 最后车停在了一处巷子口,赵二小姐直接让陈旭下车,两人就这么趁着夜色溜进了胡同里。 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街上偶尔会有一盏路灯照亮,一些胡同里就乌漆嘛黑完全不认路了。 偏偏赵二小姐现在想起来后怕了,一路上怕生怕死的,生怕被人跟踪,非要陈旭带着她往那些黑胡同里钻。 黑灯瞎火的,陈旭一路走一路摔跟头,身后追着的杀手没见着,自己倒是先摔掉了半条命。 最后实在是走累了便带着赵二小姐随便找了个一家人前的门槛坐下,算是稍微歇歇脚。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者你手上的伤还是得尽快处理一下。” 赵二小姐闻言一愣,一路上太过紧张,她都差点忘了这么一茬。 她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心下暗暗皱起了眉头。 想要治这手腕脱臼,其实不算是什么难事,北平城里的医院还不少,协和医院更是洋人大夫主刀,算是相当的洋气。 只不过现在有人在追杀她,她本能的不想去太显眼的地方。 稍微犹豫了一下,赵二小姐看了一眼陈旭,问道。 “想治好我的这手都需要些什么东西?” “纱布、绷带、酒精……都是一些处理跌打伤的东西。我已经给你看过了,没有内出血,问题不算严重。” 陈旭随口说了一些能帮助处理跌打损伤的医用品,这话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了看她,皱眉道。 “你不想去医院?” “不想。” 赵二小姐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了这么一句。陈旭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 “你现在的伤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处理一下比较好,骨头损伤不比身上多了个疤,骨头坏了可是看不见流血的。” 这话说起来也算是诚挚了,可惜赵二小姐不听劝,借着这黑漆漆的胡同,她略微思索了一阵就催着陈旭起身。 “走,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应该是绝对安全的。” “绝对安全?” 陈旭挑了挑眉头,本想反驳一句,转念一想还是没有在这个时候拆台。 他本来对赵二小姐这所谓的绝对安全的地方没什么概念,但是一路走出了胡同,甚至是叫了一趟摸黑跑夜路的黄包车才到了皇城根脚下。 一见着那地方,陈旭总算是知道赵二小姐为什么说那是绝对安全的地方了。 “这是?” “军.区大院。” 赵二小姐冷着脸领着陈旭走到了那座古朴的四合院前,递出了自己的通行证。 这地方的确是某种意义上绝对安全的地方,因为这里算是东北军直属的地盘,即便是有特务知道了赵二小姐进了里面也不敢在这里面动枪。 在外面动枪,那是暗杀,在这里动枪,那可就是挑衅了。 门口值班的一个戎装汉子简单的查看了一眼赵二小姐的通行证,当他看到赵二小姐的名称和职务一栏的时候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且赵二小姐在东北军里面可没有担任任何职务,换而言之,现在她是拿着平民的通行证要闯军.区大院,这乐子可就大了。 陈旭在旁边瞧着这值班汉子的脸色,隐隐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暗暗拉了拉赵二小姐的衣袖想要她说点什么。 不曾想赵二小姐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冷着脸,颇为傲气的说道。 “你放心,他们不是一般人,知道我的身份。”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值班的那汉子点了点头,甚至还打了一句招呼道。 “赵二小姐,难得见你来一趟。” “……” 赵二小姐冷着脸也不吭声,这俏脸微寒的样子让陈心里直打鼓,生怕她惹急了这值班的汉子。不过那汉子似乎是知道她的脾气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直接就放了行。 陈旭去过一趟津门小站的营地,倒是没来过这北平城的东北军驻点,一眼看去整体的环境偏向于清幽雅致并没有想象中的奢华格调。 院子里的林木极多,道路规划也相当的完整。 陈旭看了两眼,隐隐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好奇的问了一句道。 “这地方应该不是新修的地方吧,我看这里的砖瓦都比较老旧了。” “这里以前是辅仁学校的分校,总共有两栋教学楼,一栋宿舍楼,前几年是专门开会的地方。” “那现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不干什么。” 赵二小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看样子是不打算让陈旭多问。 两人一起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了一座小洋房,看起来应该是图书馆一类的地方。 陈旭还以为这是在走错了,没想到赵二小姐直接走到了那座小洋房前,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门口,从一旁的窗台缝隙里翻找出一把钥匙,直接就打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里面没有多少图书也没有任何一点所谓的辅仁学校的影子,进门的客厅,抬头跃式装潢,分明就是一处装修精致的小别墅。 陈旭跟着赵二小姐走进这屋子,简单的看了一眼屋里的陈设,一时看不出来原来的主人是谁。 “这是你的房子?” “不是。” 赵二小姐说起话来一如既往的冷漠,看样子这一路东躲西藏真是有点心力交瘁的意思。 陈旭还有零号的事情要麻烦她,自然是要把她给伺候好了,虽说一路上他也有些手忙脚乱,到了这里还得给她倒杯热茶,安慰一句。 “现在暂时算是安全了,我再看看你的手腕。” 或许是因为他一路上如此尽心竭力,赵二小姐看了他一眼,说是想要给些好脸色,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看着他脸上的刀疤又不免皱眉挖苦一句道。 “不看正脸还好,看着你这正脸,我就犯恶心。” “二小姐应该恶心的不是我的脸,而是给我这道疤的日本人。” 陈旭轻飘飘的这么说了一句,赵二小姐顿时就没了脾气,只不过等到陈旭要上前帮她看伤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往后一躲。 看样子现在安全了,她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陈旭早就猜到了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低头拍了拍手,直接起身把房门给上了锁。 赵二小姐见他的动作,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陈旭却回头就把先前那把女式手枪从兜里拿出来,直接指着她,漠然道。 “那么,现在就游戏继续吧。” 先前赵二小姐自己翻脸的时候还没想到这个后果,现在见着陈旭翻脸,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处于弱势的那一方,顿时脸色就变了却还是故作强硬的叫嚣道。 “你不敢在这里开枪!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二小姐,你说得很对,我的确不打算开枪。” 陈旭随手把那枪扔在了地上,直接朝着她走了过去。 “因为我现在完全可以不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赵二小姐的右手受了伤,左手又不得力,怎么可能在陈旭的手上挣扎? 陈旭走过去,甚至都没和她打一架,直接抓着她双手就让她动弹不得。 见自己毫无胜算,赵二小姐总算是认输了。 “你松手,我不和你闹了!” “时间地点。” 陈旭继续逼问一句,这话音刚落,他突然看向了一旁的茶几。 茶几上摆着一把手枪还有一个黄褐色的小药瓶。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得偿所愿 看着茶几上放着的东西,陈旭眉头一皱,一时也顾不得赵二小姐,下意识的起身走过去查看了一下那枚氰化物胶囊。 一旦服下这种氰化物胶囊,即便是在北平城里估计也没几个医院能救得回来。 见陈旭郑重其事的查看着那枚胶囊,赵二小姐也反应了过来,好奇的问道。 “那是什么药?” “毒药。” “毒药?什么毒药?” “一种特务用的速效毒药,行动的时候藏在嘴里可以防止被抓捕之后情报泄露。” 这种胶囊实在是太过危险,陈旭不想赵二小姐因为好奇而误食这东西,所以还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清楚。 只不过这样一来,赵二小姐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闷着没多一会儿,她就皱眉问道。 “这药你拿来准备干什么?” “不是我的,来之前杀了一个特务,从他嘴里掰下来的,还有一颗假牙套被我给丢了。” 听着他的形容,赵二小姐有些犯恶心的撇了撇嘴,心里的猜疑虽然淡去了一些,但看着他熟练的把氰化物胶囊装进药瓶,转头又把桌上的柯尔特手枪别在腰间,一时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劝你最好把这些东西老老实实的放下,否则出了事,我可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看。” “谢谢提醒,可惜我从来没期待过二小姐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陈旭戏谑一笑,脸上狰狞的刀疤像是一条恶心的蜈蚣微微扭曲着,单就现在这张脸而言,的确不可能有什么好眼缘。 赵二小姐隐隐意识到自己是招狼入室,可是现在又没办法呼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来之前,其实陈旭就还想这栋小洋房周围没有保镖站岗,大概是因为这一片地方已经属于东北军自己的本部,相当会比较安全。 这样一来,无形之中算是给陈旭提供了便利,毕竟但凡周围有几个人巡逻,陈旭只怕还得把赵二小姐先给绑结实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转眼就快到了后半夜。 陈旭身上带着的东西,赵二小姐都随便的丢在了桌上,现在陈旭简单的收拾了一下,顺带着还把自己制作的急救药盒给翻了出来。 说是急救药盒,实际上也就是一个铝壳的饭盒,里面装着一些纱布、酒精棉、手术刀之类的应急物品。 上一次的中枪经历让陈旭意识到了战场急救的重要性,所以回去之后就准备了这么一个小饭盒专门备了一些东西。 一般的饭盒比较大,就是装在大衣口袋也不怎么装得下,这个饭盒是专门买的一个小号的,正好放在大衣的内衬里面,走路的时候会有些硌应,不过总归是能应急。 打开铝盒,看着小盒子里满满当当的一堆医疗用品,陈旭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的赵二小姐,想了想还是拿出一些纱布和绑带,说道。 “手伸过来,我给你做个应急处理。” 有了这些专业的医疗用品,陈旭的手法自然也就更加熟练了一些,赵二小姐看着他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有意思吗?” “什么?” “做这些事的话。” 陈旭抽空看了她一眼,闷着没有作声,关于零号任务,他已经不想多做解释。虽然这件事看起来的确很蠢,如果不是他头上还有一个地下党的名头,整件事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热血上头的青年学生的闹剧。 即便是最后见到了零号又能如何? 诸葛亮舌辩群儒,背后还有蜀汉撑腰,至少算是战略合作,他现在空口白牙的就要零号用全副身家抗日,想想都觉得有些可笑。 赵二小姐平日里就靠着三七巷的抽水做买卖,本质上算是个生意人,对于眼前的事情看得也比较现实。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想收拾你,你绝对活不到现在。” “知道。” “既然知道,你还不听劝?” 虽然现在赵二小姐算被陈旭给绑了,但是她话语之间反倒是异常的强硬。事实上,她的确是有这个强硬的资本。 如果不是看着陈旭一直是单枪匹马的上蹿下跳,她心里有些好奇,有心想要瞧瞧最后陈旭能闹出个什么动静来,只怕他第一次闯茶楼就已经没命了。 陈旭心里其实也很清楚,所以现在他尽心尽力的帮着赵二小姐医治手上的伤,与其说是逼着她说出明天零号出现在的具体时间地点,倒不如说是在求着她开口。 他不说话也不解释,赵二小姐等了一会儿,实在是有些困乏了,转头就靠着沙发打起了盹儿。 一直睡了十来分钟,她稍微算是缓了缓精神,这会儿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眼瞧着自己的右手都快被绷带绑成个布拳头了。 她含糊的打了个呵欠,习惯性的把高跟鞋往茶几上一搭。 陈旭见状,还以为这是让他搭把手,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没想到赵二小姐却把脚一缩,很是警觉的瞥了他一眼。 陈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画蛇添足似的解释一句道。 “别误会,我只是想帮忙。” “你要是真的想帮我的忙,你就应该自个儿滚出去。” 赵二小姐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话语之外自己似乎也觉得脚上的高跟鞋不太舒服,左脚踹右脚的把脚上的高跟鞋给踹了开来。 陈旭看一眼掉在地上的高跟鞋,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杨婉君,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道。 “这鞋子很贵吧?” “倒也没多贵,不过国内买不着,没人会做。” 赵二小姐颇为娇气的说了一句。这话其实也不全对,一些胡同口的补鞋匠其实也会修高跟鞋,只不过以她的身份可能的确不会去找那些补鞋匠就是了。 两人这随意的言语之间,彼此之间的气氛似乎是缓和了不少,虽然上半夜还在逃难,这会儿却好像是仅仅是看了一场电影一般。 陈旭说是逼问着她明天零号出现的时间地点,实际上对于他而言,这个答案其实算是可有可无。因为刚才收拾氰化物胶囊的时候,他突然想到既然零号会回北平,那零号肯定会带着作为秘书的赵小姐。 赵小姐既然要回来,必定会来找自己的妹妹叙叙旧,这也是为什么赵二小姐会打扫茶楼的原因。 三七巷的茶楼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赵二小姐这个身上。 从赵二小姐带着他进这大院的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被允许见到零号了。 想通了这些关节,陈旭心里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散了,颓然的靠在沙发边上,只感觉浑身酸疼,说不出的无力。 赵二小姐说是眯着眼睛,这会儿却偷偷的看了他一眼,或许是他的侧脸的确是有些好看,赵二小姐看了两眼,忍不住玩笑道。 “瞧着你这张脸倒是挺俊的,家里就没认个老婆?” 陈旭听到她这句调侃,脑子里下意识的闪过了杨婉君温婉可人的笑脸,随即又不自觉的想起了田中信三阴森的目光。 稍微缓了一口气,他勉强坐了起来,随手拿出手枪,习惯性的开始拆卸子弹。 赵二小姐见着他的动作,自然是有些不喜,柳眉一皱说道。 “你这是要干什么?” “没什么,一个小习惯而已。赵二小姐知道东五省的日本人之中有几个大佐吗?” “大佐?几百个总是有的吧。” 日军人在军中采取的是九等制,即将、佐、尉三大级,三大级中又各分大、中、少。其中大佐对应的最起码是上.校级。同时又按照海陆空分别建成陆上自卫队、海上自卫队、航空自卫队,同阶职位之中,陆军是鄙视链中的最低的一档。 虽然在松江的时候,陈旭和田中信三、坂田玉川经常见面,好像田中的大佐身份没什么份量,实际上作为统率好几个整编团、管理一座地级市的田中信三而言。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来看,都远不是一般身份的人可以轻易接近的大人物。 即便是宋睿这个奉天三处的老特务头子都对田中言听计从,也就陈旭这种二八不分的愣头青会好几次不给田中好脸色看。 听着赵二小姐的话,陈旭随手将手枪拉起来,对着正前方做出一个瞄准的姿势,冷冷的说道。 “不超过一百个。” “什么?” “我说日本人驻扎在东五省的大佐不会超过一百个。” “是吗?这个我倒是不怎么清楚。” 赵二小姐随意的打了个哈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不太愿意掺和这些家国大事。 陈旭自然也听出了她的情绪,所以并没有继续往下讲,单单只是小声的哼唱起了一段小曲儿。 他唱得嘤嘤嗡嗡的又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赵二小姐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伸出脚照着他的肩膀就轻踹了一脚。 陈旭手上拿着枪,差点被踹得下意识的扣动扳机,这会儿回过神来,急忙把保险拴拉上,额头冷汗直冒。 “我原以为赵二小姐应该是更加规矩的一个人。” “规矩?你再哼两句,我拎着花瓶砸你脑袋,你信不信?” 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会儿赵二小姐说起话来倒也是匪气十足,陈旭也是拿她没辙,索性就把手枪收了起来,起身稍微活动一下。 从松江一路坐船漂过来,算上现在他已经是两天两宿没正儿八经的合过眼,但是现在还没到松劲儿的时候。 想着想着,陈旭转过头看了赵二小姐一眼,说实话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关起来,然后自己稍微休息一会儿恢复一下精神。 但他也很清楚,现在赵二小姐能留着他,完全是因为他救了她一命。 先前那帮杀手十有八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和赵二小姐的司机有勾结,如果不是陈旭拦路抢车,赵二小姐今晚说不定就交代了。 稍微犹豫了一下,陈旭还是起身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干脆,甚至都没有发现先前还在闭着眼睛的赵二小姐,在他转身离开之后就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盯着他的背影。 这小洋房说是什么欧式装潢相当的漂亮,实际上走到厨房里就漏了馅,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土灶饶是贴了瓷砖,看起来还是有些土气。 赵二小姐应该是不常来这地方,所以厨房里也没有什么新鲜蔬菜,索性这个快要入冬的时候,北方人都喜欢做一些腌白菜。 陈旭忙前忙后的一整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自然也不讲究,打开泡菜坛子就挑出两撇白菜叶子嚼了嚼,入口的盐巴味儿直呛得他胃里酸水倒涌,差点没呛得吐出来。 正当他被这齁咸的白菜呛得快要吐了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赵二小姐的声音。 “你这是在干什么?” 陈旭一听她的声音,“哇”的一口就把腌白菜给吐了出来,随手摸了摸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 “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吃两撇白菜补充一点盐分。” 赵二小姐被他这煞有其事的样子逗得一乐,忍不住莞尔一笑道。 “早说啊,这儿还有好几坛子腌白菜够你吃一个冬的。” 说是玩笑,不过这会儿经陈旭这么一说,她倒也有些饿了。 陈旭本来还以为现在半夜三更了,只能忍一晚上算了,没想到这位赵二小姐走到了客厅里,拿起一旁柜子上的电话直接拨通了个号码,简单的定了几个小菜。 在整个过程中,陈旭就一直站在她身边,时刻注意着她的言语,等到她定完餐之后又不免好奇道。 “都这么晚了,还有人做饭吗?” “这里好歹也是家属大院,你也太小看这里的后勤了。” 赵二小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信步走到沙发边上又把拖着的高跟鞋给踹开,看着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这话语之外的意思却让陈旭顿时就警醒起来。 既然现在都有厨师在准备伙食,对应的警卫巡逻肯定不会少,虽然来得时候看起来好像是没什么人,但是赵二小姐要是想要透风报信,办法肯定是不会少。 想到这里,陈旭的目光不免变得锐利了几分。 赵二小姐似乎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满不在乎的说道。 “姓陈的,你今天要是敢跟我动手,你信不信我让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说这话自然是有这底气,陈旭想了想还是没和她翻脸,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转头又走进了客厅里将身上那件满是灰尘的大衣解开,显出了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 赵二小姐瞧着他的动作,还以为他是打算打个盹儿,没想到陈旭紧接着又亮出了一身腱子肉,惹得她柳眉一挑还以为陈旭是要做点什么。 就在她这忐忑之际,陈旭从先前装着纱布的铝制饭盒里拿出一小瓶药酒照着自己肩膀上擦了擦。 赵二小姐这才注意到陈旭看起来年纪轻轻,身上的新伤旧伤,横七竖八的还真不少,也不知道那些伤痕都是怎么来的。 出了伤痕之外,看似文质彬彬的模样,说话都轻言细语的,没想到他这身板倒是极为匀称,每一处肌肉线条都极为明显,看起来极富有爆发力。 说是不怎么在意,她看了两眼之后还是忍不住玩笑一句道。 “瞧着你这白面书生的样子,敢情还挺有劳力的。” “……” “那药酒是哪儿来的?你自己配的?” “一个朋友给的,她家在松江有些年头了,家里是做矿产生意的,跌打损伤的陈年药酒有不少。” 赵二小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陈旭却不自觉的想到了杨婉君,一时有些兴致阑珊。 药酒这种东西其实是带着几分玄学的意味,好不好用和药材没关系,全都是看自己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旭此刻就感觉这药酒格外的有用,肩膀上的酸疼感觉减轻了不少。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到了后半夜,大院里面的厨子送来了几个小炒菜,陈旭简单的吃了一些算是补充了一下体力,转头还是坐在椅子上盯着赵二小姐。 赵二小姐也知道他不放心,索性没有回房间里去休息,就在沙发上打起了盹儿。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几个小时,窗外的天色也亮了起来。 小洋房外面是一棵大槐树,树冠郁郁葱葱的挡住了大半个天空,只能看到一小半朝霞在地平线那头蔓延开来,随着阳光而来的还有一阵暖洋洋的感觉。 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落进来,正好照着陈旭的脚上,他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一抬头竟然发现赵二小姐已经醒了。 她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突然发现他睁开双眼也没有太过慌张,而是面无表情的伸出手,漠然说道。 “枪还有药,交给我。” “什么?” “你不是想要见他吗?我可以给你五分钟,但是你身上不能带枪。” 陈旭听到这话,一时欣喜若狂,直接就把身上的东西都掏了出来,除去了手枪和那枚氰化物胶囊之外,连自己做的那个急救盒也全都放在了桌上,却没有注意到赵二小姐此刻的眼神冰冷无波。 “好了,这就是我身上全部的东西了,连钥匙都在桌上。” 把随身物品都交了出来,陈旭下意识的起身走到了赵二小姐跟前,问道。 “零号在什么地方?你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和他见面?” “动手。” 他刚一走过去,赵二小姐直接轻飘飘的挥了挥手,沙发后面顿时就窜出两个汉子! 陈旭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转身便跑,只是那两个汉子显然不是俗手,再加上起步就比他快了一线,没让他跑两步就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紧接着就把他的双手别到身后给拖了起来。 赵二小姐直到这个时候才施施然的站了起来,伸出手亮了亮手上那枚翡翠戒指,稍微一扭那翡翠戒面就见着一些白色的粉末洒落出来。 “西洋的特效药,二十分钟起效,附带肌肉松弛效果,一直没机会用,没想到还能有机会用上。” 看着一脸狼狈的陈旭,赵二小姐也不装了,随手把那戒指摘下来放在桌上,顺势拍了拍手,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旭,我觉得你还是不适合做这一行。你是不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你觉得我凭什么要冒险帮你?” “……” 陈旭哑口无言,其实心里早就想到过赵二小姐可能不会帮他,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带下去吧。”赵二小姐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犹如宣告了陈旭的死刑一般。 两个汉子直接拖着陈旭就走出了客厅,这次显然是没那么容易让他逃走了。 刚一出门,陈旭就是一个踉跄,走起路来脚下都没了力气,整个人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整张脸也面如土色。 绑着他出来的两个汉子本来就是打过战的老手,一见着他这怂样,不免对视一眼暗暗嗤笑不已。 大院里本来就有禁闭室,虽然和三七巷那种窑楼比起来环境会好一些,但是既然是大院里的地方,外面的防守量级就远比三七巷的那处窑楼来得夸张了。 两个汉子将陈旭拖到了禁闭室,直接将他扔里面就没有再看。 赵二小姐说是翻了脸,实际上对他还算是优待。这里的禁闭室和三七巷窑楼完全是两个世界,非但是门窗敞亮,屋子里的桌椅板凳都相当的齐全,青绿色的被褥也都叠放整齐,整体的环境更像是一间小旅馆的单间。 看起来,能在这地方待着的人最起码也得是个连.长。 明明刚才还好像是丢了魂儿的陈旭被扔进禁闭室之后,顿时就来了精神,整个人的脸色一变,小心翼翼的把脚下的皮鞋拿起来,看了一眼鞋底的白色粉末。 这些特效药都是先前陈旭走过赵二小姐身前的时候,故意在地上踩了几脚沾上的,虽然不是很多却也可以有一定的用处。 他警觉的看了一眼禁闭室外的状况,等到没有人之后,小心翼翼的将鞋底的药粉搓下来,随后将这些收集在一张白纸上的药粉卷起来。 陈旭本来的打算是想办法等到中午发饭的时候,故技重施,再把这些药粉混进汤菜里面,借口汤菜馊了让看守喝两口。 但是在这个禁闭室里面,他却找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一根掉在桌子边的卷烟。 在医学上,大部分的西药实际上都有挥发性,虽然有一定的异变可能,但是催化之后的效果会更加突出。换而言之,其实部分的感冒药也可以用烟熏的方式发挥药效,并且起效的时间还会更快。 燃文 陈旭捡起那根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的卷烟,直接将收集的药粉倒进了里面,转头就走到禁闭室的栏杆边,叫来了外面的看守。 外面值班的看守是两个人,左右各有一个,出了事也可以随时照应,单从这一点上就比一般的小混混强了不知道多少。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走过来的看守也没怎么在意陈旭这么个怂货,直接靠在栏杆边上问道。 “干什么?” “大哥,先抽根烟。” 陈旭讪笑着把刚卷好的烟递了过去,这个年头很多这种手卷烟也不稀奇,再加上先前就是这两个看守把他给带过来的,一路上都是把他拖着走的,心里自然也有些看不起。 门外的汉子随手接过烟,倒也没客气,直接就拿出火柴,熟练的抽了起来,看样子也是个老烟枪。 陈旭见他态度算是缓和了一些,便问道。 “两位大哥都是赵二小姐叫过去的,她有没有说我是怎么得罪她了?” “那我们哪知道啊。” 那汉子随口一句却是给陈旭吃了颗定心丸。他和赵二小姐并没有直接的矛盾,甚至于他还救过赵二小姐一回,那姑娘没有必要下死手整他。 陈旭身上背着地下党的名头,再者就是要面见零号,这两件事无论说出哪一个都不是轻易善了的,所以赵二小姐没说明理由实际上也算是合情合理。 有了这个前提,陈旭话语之间也自然了不少,和门外的那汉子聊天说地之间时间也一分一秒过去。 两人聊得投机,反倒是让另外一个看守暗暗有些鄙夷,觉得是自己这同伴偷了懒,只不过他也不好凑过去要烟抽。 他心里正生着闷气,突然听到禁闭室的门“咔嚓”一声,他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摸枪,同时大喊一声。 “你干什么?!” 只是就在他想拿枪射击的时候,另外一个看守却一直靠在禁闭室门口,挡住了枪位,让他不敢开枪。 与此同时,禁闭室里的陈旭也迟迟不见行动! 禁闭室外的走廊中,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就在这时,靠着门的看守无声无息的就瘫倒了下去! 另外一个看守本能的想要上前去救,禁闭室里却冷不防的冲出一道黑影! 早已蓄势待发的陈旭犹如一只猎豹,几乎是一瞬间就冲了出来,迎面就是一脚飞踹! 根本没给那个看守出枪的机会! 重击之下,那名看守闷哼一声还保留着意识,只可惜陈旭上前又是一记膝撞,直接把他给打晕了过去。 解决了两个看守,陈旭走到过道拐角,一眼就看到了门口还有两个看守。 情况顿时就棘手起来,他可以暂时放倒两个看守,但是总不能一路连杀带打的放倒这好几十个卫兵。 稍微看了两眼,陈旭飞快的思考着对策,这次他过来不是为了挑事的,肯定是不可能直接放冷枪解决这些卫兵。 心里正想着动枪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瘫在过道上的两个看守,突然回想起了进来时的一个小细节。 他们两个人带着陈旭进门的时候,亮了一下证件。 这两个汉子如果真的是禁闭室的专职看守,不可能亲自去抓捕陈旭,转头又亲自作为看守。再者说,赵二小姐在东北军中应该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显摆的角色,她不可能轻易调动很多人。 想通了这其中的细节,陈旭直接把过道里的两个看守拖进了禁闭室,有条不紊的开始和其中一个人换衣服。 他身上这一套西式的洋装虽然很有纪念价值,但是眼下也没时间让他留念了。 简单快速的换好了看守的黑色中.山装,陈旭搓了搓脸整理了一下情绪,同时备了一把枪应急,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 时间刚过早上九点多,一辆车停在了东北军在北平城的家属院门口,副驾驶座位上下来了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明明没有下雨,他却撑起了一把黑伞正好将车后座上下来的人挡住。 车上下来的人并没有多加停留直接就走进了大院里,前前后后不过一分钟不到。 这个家属院在北平城里并不算显眼,毕竟北平城里别的地方不多,就是这些大院小院的特别多,侯爷王府一间房一栋楼,大大小小的全都是个人物。 车上下来的人走进了大院里,转头就循着一栋小洋楼走去。 人还没走到房子前面,一个身形高挑,穿金戴银的女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姐姐。” 人还走过去,赵二小姐已经远远的打了一声招呼。 被保镖左右护着的女子并没有露脸,只是那黑伞边下的小半张脸似乎是笑了笑。 两人并没有在屋外寒暄,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就进了屋。 久别重逢的两姐妹并没有注意到在这小洋房斜对面的一丛夜来香里面,正有一双眼睛在悄无声息的看着她们。 看着小洋房的房门关上,躲在花卉丛中的陈旭没什么表情,心里也没觉得失落。 现在还没到失落的时候,对于他而言,赵小姐的现身已经是莫大的鼓舞,只可惜零号还没有现身。 他不知道零号是取消了行程,还是暂时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还是需要再耐心的等一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躲在夜来香丛里的陈旭倒也不觉得难熬,北方的蚊虫在这个季节差不多已经没影了,如果是在南方或许会比较难熬。 夜来香也是南方的花卉,说起来也是八九月的花期,只可惜现在暂时是见不到了。 丛里的枝干隐隐还残留着一些香气,让陈旭不自觉的想到了在日本留洋的时光。 那时候刚到日本没有两年,他的少爷就染上了肺病,或许是因为少年天性多少是一尘不染的白纸一张。 他那时对他那个苦命的少爷颇为照顾,只可惜终究是没能把救回来,唯一还记得便是那位少爷颇有些寒门儒士的风骨,说着些之乎者也的文章。 想到往事,陈旭不自觉的咧嘴一笑,顺势就缩在了地上,忍不住回想起了少年时的经历。 如果这次能够见到零号,接下来就要回松江了。 想着会回到松江,陈旭脸上的笑意不自觉的就收敛了几分。回到松江意味着什么,他自然非常清楚。 杨婉君、田中信三、坂田玉川、宋睿……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认识的这些人却好像比他前半生还要精彩。 即便是脸上留下了一道刀疤,已经是田中信三的手下败将,被日本人耍得团团转的陈旭还是会由衷的赞叹对方的算计之高明。 甚至于直到如今,他都没能完全的查明白在松江经营谍报网络的幕后黑手,不过这一切很快就不重要了。 陈旭习惯性的想要拿枪,只不过现在躲在夜来香丛里面一时没法伸展手脚。 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起有了这个习惯,不过拿着枪的时候,他总是会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像是莫名的有了胆气。 就在这思绪万千之际,突然十来个卫兵整齐划一的小跑过来,各自分散站定,将对面的那座小洋房牢牢看守住。 “来了!” 陈旭心头如同惊雷炸响,甚至于下意识的就想起身冲出去。 只不过对面那十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盯着,他到底是不敢轻易冒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小汽车开了过来,车上利落的走下来四个穿着中.山装的保镖,各自开始在周边巡查。 “不好!” 一看这四个保镖的架势,陈旭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逮出来,没想到这些安保措施如此严密,就连在东北军自己的家属院都没有掉以轻心。 陈旭不敢犹豫,直接慢慢的爬了出去,幸好他藏身的这处夜来香木丛离得比较远,起码有个三四百米的距离,第一时间没有被对方发现。 虽然轻易的躲过一劫,但是陈旭却不敢走远。 “不能躲,一旦躲开,再想潜入进去就难了!” 眼看着小洋楼前面的安保逐渐加强,陈旭把心一横,在这个时候没想着掉头躲远一点,反倒是小跑着绕过了正面的几个人,快步绕到了小洋楼背面! 不出所料,这里也早就布置好了卫兵,只不过相对于前面的放手,房子后面的卫兵显得要少一些,只有五个人左右。 “不能等了!” 不等多想,陈旭咬着牙,直接捡起一块石头照着一个卫兵作势就要冲过去,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小洋楼前面却恰如其时的传来了一阵车辆喇叭声! 小洋楼后面的卫兵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声音的方向,陈旭就在这五个卫兵的眼皮子底下,直接走到了墙角,借着排水管道一把就攀了上去! 留洋时的体能训练再一次发挥了作用,陈旭手脚并用,几乎是十几秒不到就攀到了二楼的窗户边上,翻身一跃成功钻了进去! 暂时取得了成功,他却来不及庆幸,因为是临时布置的安保措施,所以很快没有人看守的二楼也会有卫兵上来。 陈旭不敢在这里多待,眼下只能一口气冲到底!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打开房门,晃眼一看下面的客厅似乎是有一行人进来了,他直接从二楼的栏杆上翻身一跃,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就跳到了大厅中间! 本来还行色匆匆的保镖和卫兵顿时齐刷刷的举枪便要动手! 没想到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却有一个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 “慢着。”在一众保镖的看护之下,一个穿着大衣,个子不算高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留着如今很时兴的小胡子,样貌很是俊朗,大衣之下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备显干练,双眼有神。好几年的戎马生涯没能让他沉稳内敛,反倒是更显苍劲锋芒。 看到这个男人出现,陈旭直接举起双手,朗声说道。 “少.帅,我想和你谈谈!” 他突然冲出来,转头又举起双手投降,无疑是让众人有些错愕。 走出来那个男人一开始只是担心他的手下胡乱开枪,可能伤到客厅里坐着的赵家姐妹,现在看着陈旭煞有其事的样子,他挥了挥手,一个随行的保镖走上前来,直接将陈旭身上的枪缴了,转头却一脚踹在陈旭的膝窝上,按着他的脖颈,直接一把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保镖见状,随即一拥而上,眼看着就要把陈旭给押出去,就在这个时候,陈旭突然声嘶力竭的喊道。 “救救中.国!救救四万万同胞!” 这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振聋发聩,以至于几个正在动手的保镖都闻声一愣,只不过他们终究是训练有素,心理素质不可小看,还是把陈旭往外拖去。 只不过这几个保镖能忍,几个随行的尉.官的脸色却有些变了。 在回北平之前,长安那边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大型的青年运动,喊的就是抗日救亡的口号。这件事在东北军里面闹得人心惶惶,细说起来,这件事由头怕是要追溯到31年丢了东五省那会儿的事了。 本想暂时躲个清净的一行人,没想到悄悄回趟北平城都能被人在耳边喊两嗓子,几个随行的尉.官没说话,那个走在前面的男人却摆了摆手,示意保镖将陈旭放下。 “你是北平的学生?” “不是。”陈旭的手脚被压得酸疼,只能勉强回答一句。 赵二小姐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他是留洋回来的地下党。” “地下党?”这个名头让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那种焦头烂额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不是不知道最近的几场青年运动的背后有地下党的影子,只是有一定他还是想不明白,或者是不想明白。 为什么这么多的工人、学生,愿意为了地下党上街游行? 他抬起手,下意识的想要手下把陈旭给带下去,只不过这手刚动了动,他突然看到了陈旭的脸。 好看的脸见多了,长得帅的、样貌潇洒的也不少,但是像陈旭这样脸上带着刀疤的倒也实在是有些稀奇。 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带来的震撼远比那地下党的名头要深刻一些。 留着小胡 子的男人看向了陈旭,好奇道。 “脸上的刀疤怎么弄的?” 经他一提醒,陈旭突然来了精神,挣扎着便站了起来,沉声道。 “我想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让我和你赌一场。” “赌?”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稍微有了那么一丝兴趣,他随意的坐在了沙发上,顺手把大衣搭在了茶几上。 “你想赌什么?” “抗日救亡!” 这话一出,那男人不由得咧嘴一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说道。 “年轻人,你还真是张口就来了。你知道就你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背后会流多少血吗?这些事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 “我不在乎你们的决策,我只是想要表达这个心愿,因为这是我的少爷,我的挚友临终时的未偿的夙愿!” “……老一辈的夙愿吗?” 端着茶杯的男人小声嘀咕一句,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端茶的动作微微一缓,随后又很快回过来神来,淡淡的问道。 “那你想和我怎么赌?” “很简单!敢问东北军在东五省杀了多少日本人?最高衔级的是什么职务?” 这话聊起来就有些打脸了,当年东五省是有他的手令,面对日本人的挑衅不能开枪还击的。 对于这件旧事,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并没有多提,反倒是隐隐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看着陈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便问道。 “你想要刺杀日本军.官?奉天府的?” “不是,松江的!” “松江?” 这又是一个伤心地,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不自觉的想起了多日以前的电报,那电文的最后有一个工整的小字题头“徐立勋”。 想着旧事,他对眼前的陈旭越发的好奇起来,追问道。 “你有多少人?打算怎么动手?” “就我一人,但是事成之后,我一定会让你知道,日本人不是打不死的,国人也绝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不堪!” “是吗?”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听着陈旭的豪言壮语,禁不住咧嘴一笑,一时未置可否。 只不过这番话终究是堂堂正正的说了出来,周围随行的保镖尉.官全都静静的看着陈旭那不算壮硕的身形,很难想象这个看似年纪轻轻的年轻人竟然会有如此豪情! ------------ 第一百三十二章 重装待发 小洋楼前,随着最后一队卫兵快步撤去,赵二小姐转身走进了房间里,一进屋就看到陈旭木讷的站在原地。 “现在你满意了?我几次三番的救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 陈旭没有说话,虽然已经和零号有了接触,但是那一番壮志豪情没能感染零号,反倒是让他没坐几分钟就走了。 没想到零号任务会以这样的方式迎来终结。 看着陈旭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赵二小姐没好气的讥讽一句道。 “幸亏人家大度,真要是追究起来,早就把你乱枪打死了。” 赵二小姐的话似乎是点醒了陈旭,陈旭稍微打起一些精神来,虽然零号最后也不置可否,但是这条路他还得继续走下去。 他走到门口的鞋柜旁边,先前那几个卫兵走的时候把他的随身物品都放在了鞋柜上。 除去了一把已经用习惯了的柯尔特手枪、氰化物胶囊之外,还有应急的自制医疗盒、打火机、几块大洋。 陈旭简单的看了一眼这些零碎的物品,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藏在戒指的药还有吗?” 赵二小姐听他这话语之间的意思,下意识的挑了挑眉头。人始终是共情的动物,更何况日本人站着东五省,本来就让赵二小姐这些老东北人心有怨言。 先前陈旭的一番话或许没能让少.帅心有触动,她赵二小姐可是很欣赏陈旭这一番作为的。 稍微想了想,赵二小姐终究是嘴角微微一扬,将自己手上戴着的另外一枚翡翠戒指摘了下来,放在了沙发扶手边。 陈旭干脆利落的把东西都收拾好,回头就走过去把那枚翡翠戒指也装进了兜里。 赵二小姐看着他这番利落的动作,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要去暗杀日本人?” “……”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且不说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不杀得了日本人不说,即便是最后成功了,你又要怎么逃出来?” 陈旭随手理了理袖口,面无表情的问道,“赵二小姐,你平生最怕什么人?” “我?我谁也不怕。”赵二小姐咧嘴一笑,看起来颇为洒脱。 只是就在下一秒,陈旭突然把腰间的手枪一拔,直接对着赵二小姐的额头就是一指! 虽然知道他不会开枪,赵二小姐的眼神还是难免飘忽了一下。 陈旭似乎早就知道她的反应一般,随手又将枪收了起来,漠然道。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我是个小人物,我知道我挥手之间不可能伏尸百万也定不下这大势格局,但是我可以在这咫尺之间,十步之内,像个莽夫一样搏命至死。” 稍微整理了一下行装,陈旭抬起头看了一眼赵二小姐,难得的微笑道。 “他日我若是成功了,二小姐还请替我传个信儿。” 话音落下,他转身就走,赵二小姐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起身喊道。 “喂!” 只可惜陈旭的脚程太快,转眼就走远了。 …… 离开了东北军的家属大院,陈旭转头就混进了北平城的市井闹市之中。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直接回松江,第二个是在北平城再待几天。 松江的局势自从山口美惠子被人暗杀之后就已经变了味儿,这其中具体是出了什么状况,陈旭也不清楚。 如果现在仓促赶过去,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但留在北平城,他手上又没有情报来源,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是没什么意义。 虽然理智告诉他,现在松江的情况有些复杂,最好过几天再回去,但他还是选择了去了火车站。 松江的进出通道,完全被田中信三掌控着,直接做火车回去,无疑是打出了一张明牌。 这既是一步险棋,同时也是一道保命的护身符。 如果山口美惠子真的是田中手下的特务杀的,那十有八九对付坂田玉川的事情,他是不打算假借陈旭的手,打算直接和坂田玉川撕破脸皮,这也就意味着陈旭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这样一来,陈旭到了松江火车站,一下火车就会被田中抓过去,一番严刑拷打之后直接枪毙。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山口美惠子并不是田中派人杀掉的,这样一来,原有的计划就没有改变,他就还有利用的价值,没有除掉坂田玉川之前,田中就不会对他动手。 两种可能,两种结果,全都是由山口美惠子而起,最终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坐在火车上的陈旭转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遥想第一次来松江的时候,甚至紧张得不敢转头看着窗外,现在却释然了。 一路无话,伴随着火车“哄哄哄”的声响,几个小时转眼就过去。 看着熟悉的站台,陈旭习惯性的站起身来,刚打算整理一下坐皱的衣服边角,几个宪兵就直接堵了上来! 看着这熟悉的架势,陈旭咧嘴一笑,从容不迫的走向了那几个检查的宪兵。 不出意料,那几个宪兵就是奔着他来的,那几个人一见他走过来,顿时就推开人群直接走到了他面前,几把驳壳枪全都对准了他,其中一个领头的宪兵喊道。 “陈队长,请跟我走一趟!” 说话间,其中一个宪兵习惯性的上前来就要缴陈旭的枪,没想到陈旭突然冷不防的吼了一声。 “你干什么?!” 那个宪兵被吼得一愣,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半步,周围举着枪的宪兵也犹豫不定起来。 陈旭将这几个宪兵的反应看在眼里,微微仰起头,冷笑道。 “是田中信三让你们来的吧?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领头的那个宪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站台上。” 陈旭一看他们这怂样子就知道田中没有下死命令,心里稍微有了点儿底,转头就直接走向了车门阔。 几个宪兵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眼,急急忙忙的就追了上去。 说是让这几个宪兵来抓陈旭,下了火车之后反倒是好像是陈旭带着这几个宪兵风风火火的往外赶似的。 火车站台上人来人往,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根本就看不清田中信三在什么位置。 陈旭只能回头叫那几个宪兵领着他去找人,说来有些滑稽,但是走到田中信三面前的时候,陈旭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里的冷漠。 “陈先生,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田中信三笑着招呼一句,话语之间不显山不露水,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陈旭知道现在还没到翻脸的时候,稍微解释了一句。 “去了一趟北平城,见了几个朋友,不会耽误你的事。” “朋友?津门巡防营的顾卫青也是你的朋友?” “……” 田中信三示威似的说了这一句,陈旭冷着脸没有应声,田中手下的情报人员既然可以追查到他和顾卫青接触过,肯定也能查到赵二小姐的事情,说不定连零号回过一趟北平城都知道。 只不过即便是田中知道了这些情报,对于他而言,现在的重心还是放在松江内部的事务上,并不会在意陈旭去北平城走这一趟到底干了什么。 果不其然,虽然陈旭冷着脸不说话,明摆着是有些打他的脸,田中信三还是笑了笑就带了过去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结。 一行人走出了火车站,田中信三颇为坦荡的让陈旭和他一起坐了一辆车,身边只带了一个日本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得出相当的信任陈旭。 陈旭对于田中这番假客套没什么好脸色,仍旧是冷着脸不发一言。 坐着车刚离开火车站不久,田中信三就直接聊起了正事。 “明天就是你我约定好的日子,陈先生没问题吧?” “这句话不应该问我,而是该问你自己。” 田中信三笑了笑,不过并没有在车上就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的意思,仍旧是简单的和陈旭谈了谈心。 话语之间,他对于山口美惠子的死好像并不知情,一直没听他谈起过。 车一直从火车站开到了城中区,转头又朝着租界开去,看着这路线,陈旭隐隐猜到了田中是要带他去找宋睿。 果然十来分钟之后,车就停在了宋睿的洋房外面。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奉天三处特务正在门外站岗,显然是早就知道了田中会过来,提前做好了安保工作。 陈旭将这些人的样貌都看在眼里,虽然不一定能百分之百记住,总归可以记下一些有特点的面孔,关键时刻认出这些特务说不定能救他一命。 “田中大佐!陈兄!宋某久侯了。” 刚走到门口,宋睿就听到门外的动静走了出来,说是勾心斗角这么些日子,陈旭不声不响的跑出去几天,回头感觉田中和宋睿都热情了不少。 三人走进宋睿的家中,因为正好是快要到晚上了,房间里的长条餐桌上摆着一些饭菜。 “在这洋人的租界里面还真不太好找中餐,今天我们就来试试这洋人的西餐。”宋睿自顾自的介绍一句,专门替田中信三拉开了座椅,方便他坐下。 陈旭倒是没他那般殷勤,总共三把椅子,随便找个位置就坐下准备吃饭。 桌上摆着一些餐前的凉菜,正菜还没上来。 宋睿对于这一餐看起来相当的用心,亲自开了一瓶香槟,为田中和陈旭各倒了半杯开胃酒。 桌上的凉菜是一人一盘水果沙拉、杂锦冷盘,除此之外就是两片烤面包。 陈旭对这些东西都没什么胃口,拿着酒杯喝了一口开胃酒,静静的等着田中开场。 不曾想这田中信三和宋睿好像也不着急,磨磨蹭蹭的等到正菜的牛排都端上来了,田中拿起刀叉吃了一口,这才聊到正题上。 “宋干员,明天的安排,你说一下吧。” 宋睿闻言,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看了陈旭一眼说道。 “明天的事情事关重大,我觉得陈兄一个人未必能成事,所以这次将由我带着奉天三处的人作为主力,陈兄就负责从旁策应便可。” “什么意思?”陈旭放下酒杯,冷着脸问了一句。 他不在乎什么主力、策应,唯一的问题在于宋睿插手其中的意义是什么? 等到事成之后,立刻将他清理掉?还说从一开始,田中就不信任他? 田中和宋睿显然也猜到了陈旭会有这样的顾虑,只不过这两个人一如既往的结成了小团体,根本就没有想要给他解释一言半句的意思。 面对陈旭质问的目光,两人竟然齐刷刷的装聋作哑。 陈旭冷笑一声,直接一拍桌子起身便要走,田中还没说话,宋睿倒是不紧不慢的拿起了餐叉看着盘子里的牛排,说道。 “明早十一点,松江码头。” “哼!” 陈旭毫不掩饰的冷哼一声,话语之间也不置可否,直接负气而去。 田中信三转过头看了一眼陈旭的背影,宋睿见状以为田中是在担心陈旭会不会按时到场,便劝了一句道。 “田中大佐不必担心,陈旭既然回了松江,那他明天就一定会按时出现在码头。” “事成之后,把他处理干净。” “明白。”宋睿点了点头。 另外一边,陈旭饭也没吃,转头就走出了租界区。说是没有去处,他现在倒是很想去那个地方。 他走在路上招手拦下一辆黄包车。 “杨家宅子。” “好咧!” 拉黄包车的师傅高声应和一句,杨家在松江的名头就是这么响亮,甚至都不需要说出确定的位置。 租界区离开杨家的宅子不算远,但也不算近,一路上饶是那拉黄包车的师傅跑得很卖力还是花了小半个小时才到。 到杨家院子前的时候,天都已经完全黑了,杨家大院前门庭如旧,古旧的门脸还带着前朝的模样,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意思。 门前的两个守卫见着陈旭径直走过来,直接上前将他拦下来。 “这是杨家私宅,闲杂人等不能进入。” 还没等陈旭开口,前院里一个小丫鬟就见到了陈旭,三两步就走了出来,招呼道。 “陈少爷,您怎么来了?” 有了这个小丫鬟的指引,陈旭总算是进了门。 或许是因为先前见他被守卫拦了下来,这小丫鬟特意解释了一句。 “陈少爷,咱们这院儿里可是换了好几波人,以后但凡出入还是最好和小姐支会一声。” “你们家小姐在什么地方?” “在厅里吃饭呢。” 两人说到这儿,其实不用小丫鬟多说,陈旭已经看到在客厅里狼吞虎咽的身影。 说来也就是两三天没见,现在瞧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陈旭心里竟然久违的泛起了涟漪。 小丫鬟见人已经带到了,颇为懂事的默默退去,陈旭径直跨过门槛,朗声问道。 “今晚吃的什么?” 杨婉君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很快又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小肋排,顺手还擦了擦手,招呼道。 “你怎么回来了?” “伙食开得还挺好的。” 陈旭没有应声,而是简单的打量了一眼杨婉君面前这一大桌子菜。 刚才在宋睿家里面看了一顿清汤寡水的凉拌菜,这会儿瞧着这大斗碗装着的大鱼大肉的确是顺眼了不少。 以前陈旭对杨婉君的锦衣玉食还颇为不忿,现在真到了自己也死到临头了,此刻还真是想要试试这口味。 杨婉君看他默不作声的坐下来,拿起碗筷就开始吃,一时也忍不住笑了笑,自顾自的又伸手拿起一块排骨就开始啃。 这位大小姐生得一副娇俏模样,如今甩开膀子啃骨头,瞧着还真是有那么几分气势。尤其是一双手油渍渍的,偏又涂着个红指甲,一眼看去那十指指尖都好像是红宝石似的莹莹发亮。 一番大快朵颐之后,陈旭只是吃了个六分饱就放下了筷子,拿起汤勺给自己盛了碗汤,顺便问了一句。 “今天你怎么没来?” “什么?” 杨婉君啃着骨头,抽空答应一句。 陈旭知道她是明知故问,直接把事情挑明了,“今天宋睿和田中拉着我一起商量坂田玉川的事情,你为什么没去?” “我是什么身份?我怎么能去得那种地方。” 她说得无辜,只不过在陈旭眼中这位大小姐可从来都不干净,但今天他不是来翻旧账的。 杨婉君见他吃了两口便不吃了,颇为热心的招呼一句道。 “怎么就不吃了?再吃两个长带子,这玩意儿补人。” 长带子其实就是扇贝,还有一种叫圆带子就是圆形的扇贝,如果细说起来长带子应该类似于生蚝一类的东西,在南方沿海不算稀奇,但是内陆地区就比较贵了。 松江虽然有一条河却也不算是靠海,但是靠近津门和北平,所以海产的价格倒也不算贵。 经杨婉君这么一说,陈旭才注意到桌上还摆着一盘蒜蓉粉丝蒸生蚝。 以往这位大小姐的桌上都是摆着些人参鹿茸之类的干补山货,没想到现在花样还真是越发多了。 陈旭拿起筷子作势就要夹一个试试口味,没想到杨婉君直接把盘子推了推,颇为莽气的说道。 “端起来吃啊,我又不吃这玩意儿。” “……” 陈旭瞧着她这满嘴油光的娇憨模样,脸上说是没什么情绪,心下却难免起了些许涟漪。 或许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有异,杨婉君用手背擦了擦嘴,低下头不敢看他。 此时英雄美人,一如月下花前两相宜。 虽然对于杨婉君还心存芥蒂,但是陈旭自己扪心自问,对于这个脂白肥腻的大家小姐还是有过动心的时候。 尤其是明天去码头见到坂田玉川还有宋睿带着奉天三处的特务跟着,他十有八九是活不过明天。 明知道人之将死,陈旭瞧着对桌的杨婉君不由得暗暗咽了一口口水。 杨婉君虽然没有见他的反应,倒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闷着没有应声。 她越是这样羞着,陈旭的心就越是砰砰跳,当下故作镇定的说道。 “有水吗?我洗个手。” 杨婉君闻言便起身叫丫鬟端来了两个铜盆配着毛巾,她自己也简单的洗了把脸。等到她转身的时候,这才注意到陈旭一洗脸竟然还把脸上的刀疤给搓掉了半截。 他脸上的刀疤算是结疤很久了,里面的皮肤已经重新长好了,只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印。 杨婉君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你脸上的疤好了?我来帮你把外面这层血痂给剥了吧。”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他脸上的刀疤,陈旭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往昔牺牲的同志一一浮现在脑海中,本来还打算和杨婉君一诉衷肠的陈旭顿时就没了那心情,不声不响的放下毛巾,看着铜盆中自己脸上的刀疤,冷着脸问道。 “你知道这一趟我是有去无回?” 杨婉君一看他这样子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抿了抿嘴,一时不好回答,只是她又是摆生蚝又是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陈旭顺手拿着毛巾擦了擦手,坐到了饭桌前。 “过来聊两句吧。” “你想问什么?”杨婉君知道这一趟躲不过去,自顾自的在铜盆里搓了搓手上的油污。 “山口美惠子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在火车站的时候,其实陈旭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田中信三言谈举止之间尽显从容,完全没有丝毫芥蒂。 如果山口美惠子真的是田中信三下令暗杀的,那他至少会注意提防坂田玉川的报复,不可能只带几个宪兵就去火车站拿人。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杀掉山口美惠子的另有其人,甚至于田中信三和坂田玉川都知道是谁动的手。 正是因为知道坂田玉川已经查出了真凶,所以田中信三才会毫无顾忌的在火车站露面,甚至只带着几个随从就招摇过市。 要知道前不久,田中在松江酒楼叫陈旭过去吃个午饭都派出了一个连队在周围戒备,今天在火车站随行的人手明显太少了。 虽然陈旭在松江单枪匹马,没有任何的情报来源,但仅仅凭借着这些小细节,他就推测出了杀掉山口美惠子的元凶另有其人。只要他有心去追查这件事,一定能找出决定性的证据。 只不过现在他还是想要听听杨婉君的说辞。 其实山口美惠子的事情,陈旭已经就追问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杨婉君倔着嘴儿,撒泼打诨的装糊涂糊弄过去了。 现在又被问及这件事,她意识到这件事轻易敷衍不过去,回过头看了一眼陈旭,俏脸一冷,故作冷漠道。 “是我让人杀的又怎么样?你会因为一个日本人杀我?” “你为什么要杀她?” “你管我为什么要杀她,我就问你是不是要因为一个日本女.人就和我翻脸!” 《仙木奇缘》 话没说两句,杨婉君突然发了脾气。 不得不说,好些日子没见着这位大小姐发脾气,她突然厉声质问一句,陈旭下意识的竟然说不上话。 的确,山口美惠子只是一个日本女子,而且刚来松江没几天,和陈旭见面的次数就更是屈指可数。 这样一个完全可以说是陌生人的日本女子死了,其实和陈旭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陈旭,因为他很清楚杨婉君如果真的杀了山口美惠子,其后一定是隐藏着别的什么事情。 那些隐藏的秘密也许就和松江联络站有关,也许还和假电报一事有关…… 以前陈旭不想查,是因为他觉得还有时间,还有余地,对杨婉君也心存最后一丝期待,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耗尽了。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将手枪从腰间拔了出来,照着杨婉君就是一指,目光冰冷而笃定。 “我再问你一句,为什么要杀山口美惠子?”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面对目光冰冷,杀意森冷的陈旭,杨婉君一如既往的想要耍泼敷衍过去。 她仰起下巴,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迎着陈旭的枪口就走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陈旭不声不响的就扣动了扳机,只听着“砰砰”两声枪响! 守在客厅外的卫兵一起冲了进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拔枪对准了陈旭,下一秒就是一阵乱枪便要响起! “都给我滚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杨婉君突然吼了一声。 陈旭的两枪虽然开得利落却终究没有对准杨婉君,只是和她擦肩而过,并不是因为陈旭手下留情,而是他想要一个真相。 老赵的牺牲、松江联络站的几十名同志还有徐参谋带领的几千个东北纵联的志士……他们都牺牲在了松江,牺牲在了一个藏在影子里的人手里。 陈旭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他现在就想要给所有牺牲在松江的同志讨回一个公道! 杨婉君看着陈旭冰冷的眼神,已经意识到从陈旭开枪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死了,今晚如果她不给出一个解释,可能没法活着走出这个客厅。 沉默了一会儿,她伸出舌头润了润嘴,自顾自的转身走到了铜盆前,拿起已经快要变冷的毛巾又擦了擦手。 “陈旭,如果我这个时候问你,你喜欢过我吗?你会不会觉得我还是在算计你?” “……” 陈旭没有回答,只不过举着的手枪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这就是他的答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法用儿女私情轻易糊弄过去了。 杨婉君在铜盆里洗着手,铜盆金黄像是一整块黄金熔铸而成,水波荡漾之间,她觉得自己手上胭脂红的指甲红艳得像是往外渗着血。 “山口美惠子是来找我的,她来松江不是为了田中,是专门奔着我来的。” “……” “我以前去日本留学的时候,在一个女子学校认识了她,后来我们一起在一个剑术道场一起学习剑术彼此的关系还算不错。” 杨婉君一边说着,一边好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讲述起了她和山口美惠子以前认识的一些经历。 陈旭冷着脸在旁边听着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因为她说的话完全没有重点,这番话要是讲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讲到她除掉山口美惠子的真正动机。 “我没时间和你在这儿缅怀过去,你到底为什么要除掉山口美惠子又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杀掉她?” 事实上,如果山口美惠子只是一般的枪击身亡或许陈旭还不会有那么大的疑心病,但是山口美惠子被活生生的大卸八块,明显是带着强烈的情感偏向,这其中的缘由才是他真正奇怪的。 陈旭之所以现在没有开枪,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山口美惠子被害时的惨状完全不像是一个思虑深沉、计划周密的人所能做出的决断。 如果杨婉君真的是策划了零号的假电报事件的幕后主使者,那她对待山口美惠子的癫狂行径根本不可能支撑她去策划大直沽的陷阱。 或许是因为陈旭突然开口,杨婉君眼里的情绪微微一晃,转瞬就淡去了几分。 她就像是一颗贝壳,没有人的时候会稍微打开壳吐露一些心事,但是一旦被惊扰就会紧闭心门。 陈旭一时的心急非但没有问出杨婉君杀害山口美惠子的真正动机,反倒是让这位名门大小姐俏脸一寒,冷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眼神对视的一瞬间,陈旭就意识到了今天这次逼问又无疾而终了。 他没法说服自己下狠手,自然不可能真的对杨婉君动刑,更何况这杨家宅子里的守卫也不是摆设,真要是把杨婉君逼急了,她像赵二小姐一样让人把他拖走关起来,他还是没辙。 这件事虽然没了下文,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一次出现了裂痕,虽说杨婉君殷殷切切的给他准备了上好的生蚝,但是今晚这好彩头,他注定是没有这福分享受了。 因为和杨婉君闹翻了脸,陈旭就坐在客厅里将就了一宿,等到隔天六七点的时候,他还心血来潮的出门跑了一圈,算是活动了一下筋骨。 到了快九点多的时候,他就拦了一辆黄包车,提前往松江码头赶去。 虽然不知道宋睿为什么会如此肯定的要他十一点去松江码头,但是这一趟他已经期待很久了。 一路无话,到了松江码头的时候,早起的渔船都已经靠岸把渔获都已经买干净了,还没到中午就已经散了场,码头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陈旭心下警觉,正想着暂时躲起来看看动静,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大道上却开过两辆卡车。 卡车上窸窸窣窣的下来几十号人,领头的宋睿正叼着烟,见到陈旭站在码头上便咧嘴一笑,稍微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一脸和气的招呼道。 “陈兄,你果然还是来了。” “我不该来?” “该,应该,没有你这出大戏可就搭不起来台了。” 宋睿玩笑一句,话语之间颇为轻松写意,陈旭见他如此从容,下意识的皱眉问道。 “你就这么肯定坂田玉川会来赴约?” 宋睿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陈旭左右是感觉不太对劲,环顾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几十号人。 “你就带了这点儿人?” 或许是听着陈旭啰嗦个没完,宋睿随手把烟往地上一扔,顺势踩了一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陈兄,你太紧张了。放轻松,我们又不是来和坂田打仗的。” 从宋睿的言语之间,陈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渗透进田中的情报圈子里,所以也无从猜测坂田究竟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松江这座城并不大,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么几个地标性建筑,医院、剧场、酒楼……最多的还是这个码头。 在这个码头上,陈旭遇见过很多人,他们的面孔一一在脑海中浮想,使得此刻分外的有史诗感。 一行人在码头上愣生生的等到了十一点,四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旭看了看宋睿,宋睿脸上虽然丝毫不显却还是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手表,故作随意的说道。 “再等十五分钟。” 不提陈旭,坂田玉川和宋睿都算是有身份的体面人,说话做事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则的。现在预定好了时间,坂田玉川却没有出现,这显然是出了什么状况。 宋睿说是让众人再等十五分钟,但只过了五分钟他就开始有些不安了。作为奉天三处的老特务,他拥有秃鹫一般的警觉性,感觉情况不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收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睿的偏执反应就越是明显。 陈旭百无聊赖的站在宋睿身边,一回头就注意到宋睿满头冷汗,额前青筋微显,顿时就意识到他可能是精神又出问题了。 “带药了吗?” “……” 经他一提醒,宋睿很快就反应过来,拿出随身带着的小药瓶,直接颤抖着倒出几片药片,往嘴里直接干嚼起来。 他的神经应激反应是长期从事这种高强度的谍报工作积压下来的老病根,犯病的时候自己完全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问题。 幸好陈旭算是半个医生,每次见他的状态不对都会提醒他一句。 只不过现在宋睿既然出了状况,这件事继续拖下去肯定就有些麻烦了,陈旭左右看了看,建议道。 “我们就站在这码头上太明显了,如果真的是走漏了消息,一个都跑不了。我看我们还是退到船坞里去。” 松江码头的船坞不是造船厂,就是一片渔民自己划出来停靠渔船的地方,相对这没有遮挡的码头,那片船坞至少有连片的渔船,真要是出了事,一些闻声跑出来的渔民也可以提供一些掩护。 宋睿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转头让那几十号人暂时先撤到船坞里去。 或许是因为陈旭提醒他吃药,同时又献了这一计,宋睿的口风稍微送了一些,话也多了起来。 “坂田玉川这狗东西还真挺狡猾的。” “这些不是你的人?” 陈旭没有顺着他的话一起闲聊,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那几十号人身上。 虽然这些人大部分都穿着黑色长衫,戴着礼帽,看起来和大部分胡同口的老少爷们没什么两样,但陈旭还是看得出来其中有些人腰背挺直,步调规整,不像是奉天三处的特务。 “有几个是田中大佐那边调过来的日本人,听说枪法不错,身手也可以。我手下的这些人都是盯梢报信的,真正动起手来肯定是比不上他们那种专业人才。” 听着宋睿夸日本人,陈旭不自觉的戏谑一笑,同时暗暗留意那几个日本兵。宋睿说的话糙理不糙,真要动起手来,对他威胁最大的就是那几个上过战场的日本兵。 一行人退到了船坞里面,沿途偶尔惊动了一些在渔船上待着的渔民,不过都用枪让他们老实待着了。 来来去去的一通折腾下来,几十号人挪了个地方,但是码头上还是没有坂田玉川的踪迹。 现在陈旭不急,反倒是宋睿越发的焦躁了。 “他娘的,怎么还不来?!” “要不再等等?” 陈旭自己也看了一眼手表,手表上指针已经到了十一点四十,离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分钟。 按照坂田玉川的习惯,迟到四十分钟,大概率是出了什么变故。 宋睿显然是不相信自己被放了鸽子,有些气急败坏的拿出手枪,眼看着竟然要让自己这几十号人分开去找坂田玉川。 陈旭本来就担心这几十号人不够用,要是真的现在把人遣散了,到时候坂田过来动了枪,肯定是顶不住,只能再三劝说宋睿再等一等。 言语之外,陈旭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道。 “宋干员,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坂田玉川一定会来?说不定他察觉到不对,已经跑了也说不定。” “跑了?他能往哪跑?不来找我,他早就死在松江城里了还想跑?” “死在松江城里?为什么?” 宋睿不经意的一句话,一下子就挑起了陈旭的好奇心。 或许是因为干等了四十多分钟,宋睿的病又快发作了,心情急躁之下,直接就吐露了实情。 “坂田玉川早就被杨婉君下了追杀令,现在松江城里不知道多少人在盯着他,你以为他能逃到哪儿去?” “追杀令?” 这个颇带江湖气的名头,实在是让陈旭很难和杨婉君联系在一起,然而不等他多问,只听着“砰”的一声枪响,暗处不知道是谁突然开了一枪! 船坞里躲着的几十号人,顿时从渔船里探出来,宋睿的反应不慢,指着西边的山坡喊道。 “西边!” 四五个� ��手下的特务闻声就一拉枪栓,直接朝着西边的山坡跑去。 陈旭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暗暗不免心生叹服。这种经过专业谍报训练的特务果然是不能小看,这要是换做是一般的江湖混混,只怕宋睿喊一声,全都一窝蜂的冲出去连老巢都顾不上了。 暗处开枪的人显然也有些意外,紧接着又是几声枪响,直接将刚才冲过去的几个特务挡在了坡脚。 虽然听着枪声稀稀落落的,但那几个特务也不是铜皮铁骨,山坡上连块大点的石头都没有,几个人全都缩在了坡脚只能开几枪空枪对射,根本不敢冒头。 陈旭听着这稀稀落落的枪声,自告奋勇道。 “我去看看情况?” “暂时别出去,情况有点不对劲,如果坂田玉川真的和我们翻脸不可能只是这点动静。” 宋睿拉住了他,虽然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江边的码头附近全都是平滩,就他们手上的几十条枪实在是太劣势了,甚至于现在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稀稀落落的枪声持续了没多久,山坡上的枪声就没了后续,躲在坡脚的几个特务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冒险探出头来,朝着山坡上就开始冲! 余下几人还在等着后续,没想到那个特务直接毫无阻碍的冲上山头,迎头就是“砰砰”两枪!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确定,这山坡上的人已经没了子弹。 解决了山头的两个人,宋睿这才带着陈旭走了出来,一群人聚在坡顶,简单的查看了一眼那两个放冷枪的人的尸体。 fo 那两个人衣衫褴褛,穿着草鞋,面黄肌瘦,看起来应该是躲在码头的流民,见到他们几十号人带着枪过来以为是来抓捕他们的,所以才躲在了山坡上。 “呸!” 白受了一场惊吓,宋睿照着其中一个人身上就吐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骂道。 “真他x的晦气。” 只有站在他身边的陈旭隐隐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这码头周围这么宽敞,如果真的害怕追捕,大可以在被发现之前一跑了之,为什么要回头开枪? 而且这两个人的扮相,不自觉的让他想起了当初在这码头棚屋里面见到的那几个卖枪的混混。那几个混混后来全都跑去松江剧院刺杀坂田玉川,最后全死了,没想到今天还能在码头上见到差不多打扮的人。 这一番感叹在心头一闪而过,陈旭突然感觉心下一凛,完全是下意识的喊道。 “跑!!!” 宋睿茫然的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多问,下一秒就听着噼里啪啦犹如爆豆一般的枪声响起! ------------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夜梁山 “干他x的!” 乱枪之下,几个特务当场被打成了筛子,宋睿怒吼一声,情急之下直接一挥手,喊道。 “冲出去!” 一行几十号人好歹也是几十条枪,顿时噼里啪啦的朝着山下开始还击。 陈旭拿着枪放了两枪,眼前时不时的有子弹炸起的浮土,一晃眼竟然看见了山下的坂田玉川! 果然!当初在松江剧院的那次刺杀就是坂田贼喊抓贼!码头上的这批混混应该都是他的手下! 宋睿在枪声响起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被坂田玉川给阴了,只不过现在不是他发火的时候,坂田玉川用两个人直接把他们引出了船坞,现在全都聚在了小山坡上。 要是短时间内冲不出去,早晚会被下面的人耗死! “冲啊!” 宋睿一边开枪一边大喊,可惜他手下的特务冲了两次还是挡不住山下的枪林弹雨,山上没有掩护,一跑下去就被打成了筛子! 眼看着情况越是危急,陈旭咬了咬牙,一脸严肃的转过头看着宋睿喊道。 “一起冲下去!” “什么?!” 宋睿顿时就傻了眼,他虽然在后面喊得积极,但是现在这子弹乱飞,让他去打头阵这不是开玩笑吗? 陈旭也知道他心里那点儿小心思,但是都这个时候还躲在后面放空枪只能被坂田慢慢耗死! “冲啊!” 陈旭几乎是扯着宋睿的衣领吼了一句,随即朝山下开了一枪,大声吼道。 “不想死的都tm跟我冲出去!” 说话间,他一马当先直接弯着腰,朝着山下就是一通猛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山下的枪声竟然也随着他冲下去的时候变得稀稀落落的。 陈旭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坂田的暗示,坂田留着他还有用,坂田不想他死! “走!” 乱枪之下,宋睿和山坡上的特务见陈旭冲了出去,紧跟着也追了出来! 只要陈旭不死,只要他在打头阵,这些人就有了主心骨! 山坡上,几十条枪聚成合力,一时之间竟然真的打穿了山下的包围圈! 坂田玉川组织起来的人本来就不多,虽然有百十来号人,但是要分成四面围剿,单一方向的兵力根本就顶不住陈旭这几十条枪的猛攻! 噼里啪啦的枪声之中,山下的几十号人被密集的枪声打得根本不敢冒头! 山上山下都没有掩体,拼得就是不要命! 陈旭就是拽着宋睿往前冲,最开始还是猫着腰往下冲,到了最后干脆直接站起来直接跑! 山下的几十号慢慢溃败,可是其他方向的敌人很快就支援了过来,一些跑得慢的特务在半山腰上被截住,陈旭则是带着宋睿仓皇逃窜! “找车!” “不行!不能去码头!” 宋睿扭头就想开车跑,陈旭却一把拉住他。宋睿也反应过来,坂田玉川搞了这么一出大场面,肯定不会给他们机会逃出去。 陈旭现在可没时间给宋睿发呆,一路拉着他就沿着江滩往下跑。 “田中在什么地方!” “大佐?” 宋睿下意识的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陈旭现在会问出这么一句。 陈旭没时间和他装模作样,冷着脸瞪了他一眼,脚下却还在一刻不停的朝前跑。 和坂田玉川谈判这件事,无论是用了什么理由,田中都必定会出面! 即便不是现场出现,田中肯定也在附近注意着码头上的动向,陈旭太了解田中的性格了。 他这个人心眼很小同时又极度自大,总以为任何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和坂田玉川明争暗斗这么久,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会缺席这样的胜利时刻。 身后的枪声时不时的响起,双方都是轻装上阵也都是老手,开了几枪之后就没了后续,剩下的就是看人跑得快了。 宋睿这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现在单凭着他和陈旭的脚程不可能逃得过一百多号人的追杀,码头附近本来就没什么人,更不可能路上抢辆车逃出去。 如果找不到田中,那他们两个今天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宋睿咬了咬牙,左右看了看,沉声道。 “沿着江跑!大佐在渡船上!” “渡船?!” 陈旭眉头一皱,知道继续问下去也没有意义,田中信三不可能告诉宋睿他的渡船具体在什么地方。 这些日本人本质上从来没有把他们当做是自己人。 一连跑了快八九百米,陈旭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因为缺氧微微发麻。 宋睿在奉天三处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早就已经脱离了一线,一直都是坐办公室的角色,现在突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身体机能完全就跟不上,感觉眼睛都快看不清了。 “不行!我快不行了!” “……” 陈旭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能够看到身后追过来的追兵,现在这种距离一旦停下就是找死!可是宋睿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坚持不下去了。 危急时刻,陈旭看了一眼一旁的松江,面色一沉。 “会游泳吗?” 宋睿喘着大气,眼看着就要瘫下去了,脑子却还是转得很快,“不行,我们现在下水很容易抽筋……” “抽个x!” 情急之下,陈旭直接骂了一句,拽着宋睿就往江里走。 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下水,然后沿着河水往下漂! 驳壳枪泡了水,火药一碰水根本就开不了火,再者会水的毕竟是少数,坂田玉川的手下即便是追过来也会被刷下去一大批! 说干就干,陈旭几乎是半拖着宋睿往河中间走去。 虽说是要逃命,陈旭也不敢直接往河中间游,这大江大河的,再会水的人也不敢直接去河中间,再者说离岸七八米差不多就已经够数了。 冰凉的河水一激,陈旭当场就差点真如宋睿这乌鸦嘴说的一般抽了筋,幸运的是松江只是一条支流,不是直接从大兴岭那边的雪山上融雪流下来的水,要不然光是那雪水就已经让陈旭扛不住了。 先前慌不择路之下选择的下河向也是救了急,现在坂田玉川的手下都在后面追,他只需要跳进河里顺着河水往下漂就可以了。 临到下水之前,陈旭特意抽空将自己自制的应急医疗盒打开,把手枪放了进去,关键时刻这玩意儿可是能救命了。 做完这一切,陈旭直接带着宋睿就躺进了水里,一路沿着河水往下漂。 最开始的时候因为河水流速比较慢,差点被坂田玉川的手下给追上来,但是先前好歹是跑了快一里多地,坂田玉川的手下在岸上又追了几百米,终究是扛不住慢慢的就落在了后面。 没有了身后的追兵,陈旭泡在水里,总算是稍微喘了一口气。 逃过一劫的宋睿也慢慢平复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陈旭,突然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陈旭默不作声的没有搭理这个神经病,没想到宋睿却夸了他一句。 “陈旭,你真tm的是个人才!有胆识!有魄力!” “过奖了。” “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你要是退出地下党,过来跟我干,我保你衣食无忧!现在校长正在组建专门的情报机构,你这样的人才会得到重用的。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叫你一声领导。” 陈旭躺在水里,看着瓦蓝色的天空,没有在意宋睿的吹嘘,随口嘲讽道。 “跟着你干什么?跟着你给日本人当狗?” 宋睿一听这话,知道没法再劝,索性也就不再多言。 不过两人总归是眼看着快要逃出重围,宋睿歪着头看了一眼河岸,问了一句。 “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我们赶紧上岸,要不然手脚都泡僵了反倒麻烦。” 经他这么一催促,陈旭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顿时就脊背发凉。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朝着岸上游去,宋睿见状也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慌慌张张的上了岸,宋睿见陈旭踉踉跄跄的连跑带走的向岸上走,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皱眉问道。 “你慌什么?” 刚才下水的时候都没见陈旭这么慌张,宋睿一时还真是有些搞不懂。 陈旭走了两步,随手把装着枪的铝制饭盒打开,将手枪拿出来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头也不回的说道。 “坂田有车。” “车?!” 宋睿听到这话一时也惊了,他先前还奇怪陈旭怎么会急急忙忙的上岸,原来是想到这一出。 在码头上还停着几辆车,如果坂田没有全部摧毁,那他现在开着车沿着河岸追过来,肯定是比他们在河里漂着来得快。 更重要的是如果坂田有车,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即便是上了岸也逃不掉! 宋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他刚想和陈旭商量一下对策,一抬头突然发现迎面竟然黑洞洞的枪口! 陈旭面无表情的举起枪对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悲。 这一刻,陈旭等待了很久,这是专属于他的复仇时刻。 宋睿也好、秦守邦也罢,他们只是田中手下的小喽啰,但是他们作的孽也不少,手上沾的血同样罄竹难书! 宋睿看着陈旭的眼神这才从先前的枪战之中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拿出自己那把泡了水的手枪,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从头到尾,哪怕是在逃命的时候,你都想亲手杀了我?” 陈旭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宋睿。 在这一刻,一切的审问和惩罚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想要看看这个党国奉天三处的老特务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说些什么。 只不过宋睿似乎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局,缓缓仰起头,张开双臂,坦然道。 “杀了我,我也算是为党国尽忠了,宋某人这一生无愧党国,无愧百姓……” “放你x的屁!” 看着宋睿临死之前还要自我催眠的装高尚,陈旭直接一枪就打在了他的右肩上,只听着“砰”的一声枪响,宋睿一个踉跄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在地上,脸也痛苦的扭曲起来。 陈旭冷笑着拿着枪走了过去。 “就你干的这些卵事也叫为了百姓?为了民族?当初松江剧院昆剧团的人是不是你抓的?!” “昆剧团?” 虽然受了枪声,但是宋睿还是咬了咬牙,假装释然的松开捂着右肩的手,故作豁达的说道。 “年轻人果然还是太年轻。” 陈旭看他一副不思悔改的样子,冷着脸就想一枪把他给崩了,然而宋睿的下一句却让他心里一凉。 “我顺水推舟逮了十几个地下党,你就恨我至今。那杨婉君在松江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坑杀了不知道多少地下党,你还能嬉皮笑脸的天天到杨家去住着,敢情你陈旭就真是那赤胆忠心的大英雄大豪杰?!” “……” “我呸!什么tm的地下党,陈旭啊陈旭,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你也有七情六欲,别把自己装得那么高尚。” 宋睿的肩膀上的枪声没有止血,陈旭那一枪下去没打中骨头却也直接打穿了他肩膀上的大动脉,眼看着话还没说两句,宋睿的脸色就因为失血过多,开始有些发白了。 陈旭没有理会他的讥讽,冷着脸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举起枪,冷漠道。 “一直以来帮田中信三出谋划策的杨婉君?” “出谋划策?” 宋睿饶是脸色苍白,还是戏谑一笑,满眼讥讽的看着陈旭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尤其是注意到陈旭脸上的刀疤,他笑得更是得意。 陈旭本来还想追问杨婉君的事情,没想到仅仅是几分钟不到宋睿的脸色就已经由白转青,连带着唇色也开始发白。 他这才注意到宋睿肩膀下面的血水已经流了一大摊,仅仅只是主观的判断出血量就已经超过了六千毫升。 从医生的角度来说,人体的血液含量在五万到六万毫升左右,一次性出血量超过20%就会有生命危险。尤其是四肢大动脉被割破,出血量更是惊人,现在的大部分医院都没办法处理这种动脉大出血的状况,所以说宋睿在这荒郊野外是必死无疑了。 看着宋睿慢慢的闭上眼睛,陈旭面无表情的举起枪想要补一枪,转念一想又慢慢的放下了枪。 细细说来,松江的情况他的确不了解,宋睿和秦守邦一样给日本人当走狗残害了不知道多少无辜的人,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不过人死了也就死了,现在让他这样慢性死亡也是必死无疑,没必要浪费子弹再给他补一枪。 只不过宋睿最后所说的话,还是让陈旭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杨婉君,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一念闪过,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喇叭声,陈旭心下一凛,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休克的宋睿,转头快步朝着附近的树林跑去。 没过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就沿着江边开了过来,最后这辆车慢慢的停在了宋睿身边。 车门打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从车上走了下来,正是消失多日的坂田玉川。 看着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宋睿,坂田玉川歪着脑袋稍微打量了他一眼,很快注意到了他肩膀上的枪伤。 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的伤口。 从这道枪伤的角度和范围来看,应该是近距离的枪击,这样一来,开枪的人其实也就不需要怎么去猜了。 “看来我抓到你了,陈旭君。” 坂田玉川咧嘴一笑,挥手示意身边的手下朝着对面的林子中追去,自己则是留在了宋睿身边。 看着还吊着一口气的宋睿,坂田玉川冷笑一声,像是感叹又是嘲讽一般说道。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优柔寡断啊,陈旭君。既然要动手就务必是不留活口!” 话音未落,他顺手拔出自己的配枪,照着宋睿的胸膛就是两枪! 宋睿如同应激反应一般,突然猛地睁开双眼,随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坂田玉川的裤脚。 坂田玉川又是一声冷笑,直接一脚将宋睿的手踢开,顺势一脚踩在他的手上,碾了两脚,冷笑道。 “宋干员,这一局我赢定了!” 宋睿双目圆睁,死死的盯着坂田玉川似乎是想要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嘴胸膛里面的血就顺着气管往上涌,根本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松江耕耘了多年的老特务就此陨命。 身后突然响起的枪声让林中狂奔的陈旭瞬间警觉起来,因为先前已经跑了一里多路,正好转头又在水里漂了一段时间。 冷热一激,现在他的手脚都有些发麻,继续跑下去说不定连扣动扳机的力气都没了。 “不能再浪费体力了。” 陈旭果断的做出决定,拿起手枪,卸下弹夹,简单的看了一眼弹夹里面剩下的子弹。 “两颗……” 虽然知道留下的子弹不会多,但是他还真没想到竟然只剩了两颗。 先前从码头冲出来,他开枪并不多但也开了好几枪,现在身上没有备用弹夹也没有多余的子弹,只剩下两颗子弹实在是捉襟见肘。 “陈旭君!我知道你在里面!出来吧!我是坂田!我不会伤害你的!” 就在陈旭在心里暗暗盘算这最后的两颗子弹要怎么分配的时候,林子外面远远的传来了坂田玉川的大嗓门。 陈旭听到坂田的喊话,下意识的将弹夹重新装上,警觉的躲在了一颗小树干后面,摆出了持枪动作。 同时在心里,他也在暗暗的衡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最开始的计划是来码头之后杀掉坂田,同时想办法除掉宋睿,如果有可能的话转头还要给田中送一份大礼。但是坂田突然玩这么一出,完全打断了他的计划,现在宋睿死了,坂田自然而然的就是下一个目标。 但是现在他手枪里面只有两发子弹,即便是打死了坂田,他也绝对逃不过坂田手下的乱枪扫射。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饥寒交迫的时候会觉得只要有一点儿稀饭就好了,但是真的给了他一碗稀饭,他又会想要吃干饭,接着又想吃肉,还想要吃好的。 “贪得无厌吗?” 想到这里,陈旭自嘲似的笑了笑,最开始的他只想要亲手杀掉坂田,但是现在他却突然觉得杀了宋睿和坂田好像还不够本。 现在举手投降,有一半的概率会被打成筛子,一半的概率会被坂田唆使着去杀掉田中信三。 活下去的机会,一半对一半。 小树林里陷入了无声的沉寂,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日本兵对视一眼,犹豫着没有冒险露头。 他们现在连陈旭的位置都不知道,说不定陈旭就在十米开外,到时候一露头就被一枪给崩了,那才冤枉。 小树林外面,坂田玉川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毫无动静的小树林,眼神中闪过一丝浅显的杀意。 坂田对陈旭其实一直是以看待劣等人的目光来看待的,所以现在陈旭不声不响的躲在树林里,对于他而言仍然是一种挑衅。 “少佐……”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观望了一会儿,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坂田玉川伸手制止了他,目光看向了小树林里面。 随着那模糊的人影出现,坂田玉川的嘴角也慢慢扬起。 “陈旭君,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小树林里面,陈旭举起双手,缓缓走了出来。 坂田玉川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开什么恶趣味的玩笑,而是直接大步走了过去,径直拍了拍陈旭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日本兵见坂田的动作,便也收起了架势。 “陈旭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坂田还是见面就夸了他一句。 陈旭瞥了一眼四周的日本兵,虽然这些人已经把枪收了起来,但都没有直接放回枪套,稍有异动就会把枪射击。 看出了他们还有戒心,陈旭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对坂田玉川动手,便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 “客套的话就省省吧,坂田,你是不是想要我帮你杀了田中?” 陈旭的直接和自信让坂田玉川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陈旭现在这副傲气凌人的样子。 “田中?” 坂田玉川像是忘了还有这个老对头似的,自顾自的还念叨了一句。这话说完,他本来还想装模作样几句,只不过现在的局势对他而言的确是有些棘手。 其实在松江也好,东五省也罢,日本人驻守过来的兵力都不多。 一方面是因为东五省地大物博,有差不多四千万的人口,根本就不是日本人这百十来万陆军能够管得住的。 再者还是因为国际形势在变化,欧洲的局势动荡已经有愈演愈烈的态势,日本本土在衡量各地区的局势,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举派兵到东北五省。 最后还是一个原因,那就是东五省当年虽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但是那几十万东北军却犹如夜半的游魂一般找不到归处,全都徘徊在关内。 日本本部这边也有一部分战略参谋觉得不能过分刺激华夏的民族情绪。 正是因为这多方面的因素存在,所以明面上东五省是日本的新满洲,实际上真正管事的还是各个地方的大家族。 这些大家族有钱有粮,历来是墙头草两边倒,谁扛大旗跟谁跑。 坂田玉川来松江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挤掉田中,最大的阻碍不是田中信三在日本本部的关系圈子,而是在松江本地的地头势力! 想着这些日子的明争暗斗,坂田玉川一反常态的没有在陈旭面前装模作样,而是一口承认了下来。 “不错,陈旭君,你说对了。我的确是需要你帮我这个忙。” “你想怎么办?” 到了这个地步,陈旭也没心思阴阳怪气的占一些口舌之利,直接就问了一句。 坂田玉川心里越发的惊讶于陈旭的坦然和从容,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陈旭君,你真的愿意帮我除掉田中?要知道这件事搞不好可是会没命的。” “坂田,你什么时候也像个娘们儿似的婆婆妈妈起来了?” 听到陈旭的讥讽,坂田玉川的嘴角抽了抽,随即冷笑一声。 “好!既然你愿意帮我,我坂田玉川也不会因为你是支.那人就亏待你!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替我除掉田中,我就可以饶你不死!” 陈旭听到这话,忍不住戏谑一笑。 坂田却好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笑道。 “陈旭君,你别以为这个赏赐小了,要知道你这些日子在松江帮着田中可是给我惹出了不少麻烦。如果不是因为田中的事情,刚才在码头上你已经死了。” 看着坂田玉川一副“你欠我的”表情,陈旭脸上的戏谑之意更显。 坂田玉川看着陈旭的表情,心里直窝火,可是现在又不便发作,只能拂袖转身,冷着脸说道。 “我的人已经找到了田中的位置,他现在在上游的一艘渡船上面,已经和我的人交过火,不过他没带多少人所以一直逃去了上游不敢靠岸。我会让人开车带你追上去,到时候在江边准备一艘小船,让你借机会登上田中的大渡船。” “他在江上,我怎么登上渡船?” 陈旭听着坂田这个计划,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坂田玉川倒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现在我们交涉的情况,田中还不知道。如果田中还愿意信任你,他一定会给你机会登上渡船。” “如果田中不信任我,又会怎样?” 坂田玉川听着他这么天真的问题,笑得更加肆意,回头对着陈旭的额头做出一个手枪的手势,咧嘴笑道。 “那就是你死。” 看着坂田这让人作呕的笑脸,陈旭的脸色也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 现在的情况,稍微有那么一些复杂。陈旭本来应该是被田中派过去除掉坂田的,现在却又被坂田叫过去干掉田中。 且不说这件事的可行性大不大,陈旭看着坂田身边的这四五个人,眼神难免锐利了一些。 虽然早就从宋睿等人的口中听出了坂田玉川混得不太好,但是现在看着他身边这孤零零的四五个打手,看起来还真是有些落魄。更重要的是,如果坂田只有这点儿帮手,陈旭很想试试运气。 他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却正好被坂田玉川看见,坂田玉川的目光也随之变得锐利起来。 坂田的脸色一沉,他身边的日本兵见他的脸色不对,隐隐也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暗暗将手搭在了枪上。 平心而论,现在的坂田已经是败犬一只,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人生地不熟,手上可用的人手太少又太过笃信日本本部的权威。 现在把田中信三逼急了,真的要收拾他了,直接就追得他满地乱窜。 松江城北的几个整编团,他坂田玉川调不动,城里的私兵也没一个能用得上的。 从城北的正规军到城里的宪兵队,甚至是地方家族的保安团,他全都没有交下,现在就这么百十来个亲信怎么和田中硬碰硬? 陈旭看出了坂田的不堪,相较于现在冒险去和田中对着干,他更倾向于痛打落水狗。 毕竟现在场面上谁强谁弱,他还是看的清。现在坂田身边就四个人,田中在船上少说也得有几十号人。 横竖都是死,真要拼命的话,陈旭肯定是在这里和坂田拼一把,运气好的话还有一口气,说不定还能去把田中也杀了! 坂田玉川显然也知道他的心思,冷着脸,满眼戒备的看着他。 就在双方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之际,坂田玉川突然伸手制止了他身边的手下,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旭道。 “对了,我倒是忘了一件事。这件事,我想陈旭君应该兴趣知道。” “什么事?” 已经见过了零号,陈旭最大的心愿已了,所以现在说是好奇,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 坂田玉川似乎对自己掌握的情报极有自信,甚至在他面前悠然的来回走了两步才慢慢悠悠的说道。 “陈旭君,我很了解你。你现在是不是在衡量杀我和杀田中之间的先后顺序?” “不错,而且我已经决定和你动手试试运气。” 面对陈旭的坦诚,坂田玉川说是不以为意,但是眼神明显是阴沉了几分,他冷笑着看着陈旭,说道。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必须先杀田中的理由!” “是吗?” 陈旭也随之冷笑,他自认为田中和坂田都是十恶不赦的日本人,反正都要杀,除掉坂田之后再去找田中无疑是现在的最佳方案。 只可惜,等到坂田玉川开口说起那件事的时候,陈旭心中的一切计划都被瞬间打散。 “你知不知道杨家大小姐杨婉君是日本人?” “!!!” “她的真名叫做伊藤美雪,在松江为帝国经营前哨情报站,光是在她手上制定成册的地下党成员名单就超过一千三百人!其中更有近三千余人因为有串通地下党的嫌疑被她亲手抓获!” 简单的两句话,直接让陈旭的脸色大变。 其实陈旭早就知道杨婉君为了生存,可能帮助田中信三残害了不少革.命志士,但是他真的无法想象她竟然害了这么多人! 那个看似娇憨随和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心机? 陈旭的心如遭重击,脸色也是一片煞白。 曾经他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帮她去解释,替她去圆谎。虽然陈旭不想承认,但是在这青春年华,谁又能对一个性情温婉娇气,模样又如此出众的女子不动心? 甚至于即便是知道这一趟九死一生,陈旭信誓旦旦的要为在松江牺牲同志报仇雪恨,却还是在昨晚放过了杨婉君。 坂田玉川在一旁歪着头看着陈旭满脸震撼的样子,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或许是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有趣,坂田玉川继续往火上添了一把火道。 “对了,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杨婉君其实和田中是夫妻,他们在日本的一个剑道道场认识,隔年就结了婚,可惜现在还没有子女。要不然,我想陈旭君应该很期待看到杨婉君的女儿是不是和她母亲一样可爱吧?” “够了!” 陈旭听到此处,实在是难忍情绪,气得直接拔枪对着坂田玉川的额头! 他冷不防的突然拔枪,坂田和他的手下都被吓得不轻,下一秒直接咔嚓咔嚓几声,周围的四个打手也朝着他举起了枪! 明显现在的局面有些失控,坂田玉川回过神来却突然笑了笑,挥手示意手下把枪放下,直接迎着暴怒的陈旭上前半步,戏谑道。 “来啊,陈旭君。冲冠一怒为红颜,本就是豪情侠士,杨婉君小姐很期待你为田中杀了我。来,动手吧。” 不得不说,坂田玉川看起来五大三粗,脑满肠肥,对于人心的度量却远比一般人来得细致。 他越是讥讽,陈旭就越是觉得愤怒和不甘。 对于坂田和田中这两个人而言,陈旭本来就无所谓先后。如果在这里和坂田翻脸,也就意味着他放过了田中信三。 手枪弹夹还有两发子弹,坂田玉川却还有四个手下,一旦开枪,他绝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树林。 沉默半晌,陈旭最终还是慢慢的放下了枪。 他不是一个完人,对杨婉君有爱,自然此刻就换作了失望和恨。即便是知道坂田玉川在故意做局,在坂田和田中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和田中同归于尽。 看着他放下枪,坂田玉川戏谑一笑,说是得意,倒不如说是轻蔑。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倒是没有火上浇油的嘲讽陈旭两句,而是故作关切道。 “陈旭君,其实你我之间没必要这么争锋相对。你难道忘了我们以前读书的时候……” “读书的时候?” 陈旭冷笑一声,瞥了坂田玉川一眼。 “像你这种人种论的垃圾就应该被丢进焚化炉里烧死。” 坂田玉川闻言脸色一变,故作和善的微笑也不自觉的嘴角抽了抽,说是不想在这个和陈旭翻脸,但是这个时候坂田玉川还真想一枪把陈旭当场打死。 坂田玉川也知道自己再和陈旭待在一起,说不定真的会忍不住杀了这个恶心的支.那人,干脆直接就带着人转身朝着江滩上的汽车而去。 陈旭则是冷着脸站在小树林前,说是咒骂了坂田玉川一句,但是他心里此刻真正在意的还是杨婉君。 一次次的自我开解,一次次的自我掩饰,他给过杨婉君太多机会却没想到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杨婉君的出发点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在这动乱时局之中苟全性命,而是有计划有预谋的针对地下党人的屠杀。 不单单是老赵或是几个地下党人的牺牲,杨婉君在松江构建的这个日本人的前哨情报站已经可以说是威胁到家国大局的重大威胁! 这一次,陈旭再也没法为杨婉君开脱,可是他又该怎么样面对那张温婉秀美的容颜? 爱恨家国,大义情仇,一时难分。 “过来!” 思绪未尽,已经上了车的坂田玉川挥手招呼一句。 他手下只有百十来号人,现在一直在拖着田中信三不让他坐的渡船靠岸,但是田中信三现在也在拼命的往上游赶,一旦出了松江到了临市就可能会遇到值守的日本兵。 到时候凭借田中信三在松江附近经营多年的影响力,完全可以借调一些日本兵轻易击退坂田玉川的这百十来个亲信卫兵。 即便是没有遇到其他的日本兵,坂田玉川也不想把所有的筹码都押注在陈旭身上,如果田中信三别的渠道知道了宋睿已经被杀,陈旭已经见过了他,那十有八九陈旭还没等登船就会被田中杀掉。 坂田现在带着这百十来号人,无论是有生力量还是武器弹药的储备都经不起和田中正面硬碰硬。 实在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坂田玉川还得靠着这百十来号人杀出重围,逃出松江,所以现在他手下的人也好,子弹也好,一颗都不能浪费了! 陈旭从小树林前面慢慢悠悠的走过去,现在坂田玉川虽然很怕自己的手下和田中信三打起来,陈旭倒是一点都不急。 甚至于如果有可能的话,陈旭还想找个时间吃个饭,坐下稍微歇一会儿。 来的时候,坂田玉川带满了人手,连着他在内一辆车直接装了五个人,现在还要带上陈旭肯定是有些挤了。 如果是一般人或许可以将就一下,但是面对陈旭,坂田玉川却并不愿将就。 一来还是因为他从心底抵触陈旭这个支.那人,二来还是出于安全考虑。 人一多,他的手下就不方便掏枪,如果陈旭早有杀心,趁着车上的空间狭小突然动手杀掉所有人抢走汽车,他还是有机会再去寻找� �中复仇。 虽然坂田玉川潜意识里并不认为陈旭这么个书呆子能以一敌五,把他和其他四个手下全都杀了,但也不得不防着他这一手。 所以陈旭走到江边的时候,正好看到坂田玉川的一个手下站在车旁边,特意空出了一个位置让他坐进去。 陈旭虽然一时不知道坂田玉川的顾虑,却也不免对坂田玉川丢下自己的手下嗤之以鼻。 在车后座上,坂田和陈旭并没有坐在一起,而是由坂田的一个手下隔在了两人中间,这样一来,陈旭即便是想要动手也会被第一时间阻止。 对于这一切,陈旭全都予以无视,径直就坐在了车后座上,随着坂田一行朝着码头赶去。 到了码头,陈旭从车窗外看到坂田玉川的手下把码头上的渔民全都赶到了一起,全部就地枪毙。 听着窗外零零散散的枪声,坂田玉川画蛇添足的解释道。 “这些渔民会留意我们的去向,即便是我们不杀,落在田中手里也少不了一番严刑拷打。” “……” 陈旭冷着脸,不置一词,心下对于日本人的恨意更加深沉。 因为他是以留洋医学生的身份回国,到了松江之后又跟着杨婉君一直接触的都是上流圈子,再加上在松江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很少见到日本人是怎么对待国人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去想象日本人的所作所为。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坂田玉川在日本的时候就已经是劣迹斑斑,经常仗着自己日本人的身份欺压国人留学生。早年还是学生年代就将好几个留学生打成重伤,其心性之恶毒,让当时的陈旭倍感错愕。 因为看到坂田玉川的手下在码头上枪杀渔民,陈旭自然也就没有了和他闲聊的心思,一路上车里都静悄悄的。 过了码头,沿着江边的滩涂一路朝着松江上游开,过了十几分钟,远远的就看到了一艘巨大的渡轮。 在松江这些日子,陈旭一直没见过本该停在松江码头的渡轮,后来才知道这渡轮被田中信三收为己用,大直沽之战以后甚至把那艘渡轮都改造成了豪华楼船。 现在远远的看着那艘渡轮,陈旭没有在意那上面多出来的青瓦屋顶和一串串装饰的灯笼,只是隐隐回想起了大直沽那一夜,那艘自夜幕之中开出来的大船还有船头甲板上喷吐的火舌。 “没想到田中竟然还没逃走?” 坂田玉川见到那渡轮也很诧异,转念一想却又不免勃然大怒道。 “可恶!田中!你太狂妄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残酷觉醒 坂田本以为田中会想办法逃走,没想到田中根本就没把他这百十来号人当回事,就把渡轮停在江面上,等着他的出现。 虽说现在渡轮离岸边并不远,甚至近到可以勉强游过去的地步,但是坂田玉川手下的这些人尝试了两次之后就不敢下水了。 一旦下水,就他们手上拿着的驳壳枪,根本就不顶用,只能被渡轮上田中的手下一个个近距离的打死。 再者说,坂田玉川这些所谓的亲信,实际上有一部分人是用大洋收买的混混,类似于码头上那两个亡命之徒,只有四五十个真正的心腹精锐是一直跟着他的好手。 这些混混比谁都精明,心腹精锐坂田玉川又舍不得用,所以现在就僵持了下来。 “船呢?” 陈旭打开车门下了车,简单的看了一眼四周的状况。 岸上,坂田玉川的手下各自分散,偶尔会尝试着开一枪试试准头。 江面上,田中的渡轮颇为嚣张就停在那里,上面也有人时不时的开一枪听个响,不过就目前的距离,枪法准头不说,就那几十米射程的驳壳枪压根就打不死人。 看样子,还是要冒险上船才能打破这僵局。 时间拖得越久,城里的反应就越大,这要是田中信三敢这么嚣张的底气所在。现在的天时地利都不在坂田这边,破局之机不能再延误了。 见陈旭下车,坂田玉川也赶紧跟了过去。 他的手下先前已经尝试着几次偷袭,不过效果都不太理想,从码头船坞拖过来的渔船总共四条,现在只剩下了两条。 陈旭走过去看了一眼,渔船的顶棚就是滕条和茅草竹叶堆起来的,真的开过去立马就得被打成筛子。 “没铁皮顶的?” “应该没有,一般渔船就这种条件。” 一旁的一个汉子解释一句,惹得陈旭不自觉的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坂田玉川收买了一些亡命之徒,没想到这汉子还真的不是日本人。 换做是平日里,陈旭或许会暗骂一句走狗,不过现在他也心思讲究了。 正好在这个时候,坂田玉川走了过来,假笑道。 “怎么样?陈旭君,现在就动手?” “不急。” 陈旭没有仓促答应,毕竟现在和田中隔着半条河,即便是扯着嗓子喊话也不知道田中听不听清。 即便是田中听清楚了,他从坂田玉川的这些手下里面坐着渔船过去也太过显眼。 “那你的意思是?” “再等等,等到快要天黑了,我隔远一点,从江面上划船过去。” “那好,我派人护送你过去!” 坂田玉川佯装豪气的说了一句,惹得陈旭不由得冷笑一声,他又不是没长脚还需要别人护送? 坂田说得好听,实际上还是怕他现在跑进城里躲起来,到时候这一张可以反杀的明牌也就没用了。 陈旭其实隐约也猜到了明明已经翻了脸,为什么坂田玉川还会答应宋睿和田中在松江码头进行谈判。坂田估计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和宋睿来者不善,只是手握着杨婉君的秘密,自我感觉完全有信心可以在最后关头策反他。 事实也正如他所设想的一般,陈旭最后还是选择了除掉田中。 想到这里,坂田玉川不免得意。 陈旭没时间理会坂田的自鸣得意,随意的伸出手,示意旁边的汉子把枪交出来。 那汉子看了看坂田,坂田微微一点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拿着的驳壳枪递给了陈旭。 说实话,陈旭不太习惯用这种驳壳枪,虽然装弹量大,但是子弹的威力还有准头都很抱歉。 这一次是去找田中拼命的,陈旭自然不想因为这种小问题出纰漏。 “这枪不行,有好点儿的吗?” “这……” 那汉子没想到陈旭没掂量几下就把枪还给了他,话语之间好像还挺看不起他这爱枪。 还是坂田玉川比较懂陈旭的心思,笑着替他解释一句。 “宝剑赠英雄,好马配好鞍,陈旭君,我的这把枪你拿去用!” 陈旭本来也想拒绝,因为日本也没啥好枪,他们陆军使用通常是南部式昭和十四年半自动手枪。 这种手枪由名古屋的武器工厂制作,用的是日本人自己制造的南部式八毫米子弹。 虽然指向射击精度极高,可以说是指哪儿就打哪儿。子弹的杀伤力也很大,基本和达姆弹相当,没有防护的人被打中,通常非死即残。 但是南部式的八毫米子弹穿透力很弱,用几床棉被就能挡住。 另外,这把枪有一个最严重的的问题,那就是开了第一枪,很容易出现第二发子弹上膛不到位的情况,小则射击停顿,重则直接卡枪。 说白了,陈旭宁愿用汉阳造这种国内仿制的国产枪都不愿意用日本人的南部式。 没想到的是坂田玉川用的竟然不是他们日本人通用的南部式,而是他惯用的美式柯尔特手枪。 “敢情你们日本人自己也不用自己造的枪?” 说话间,陈旭接过坂田玉川递过来的手枪,熟练的退出弹夹,检查了一下构件,顺势还玩了几个小花式。 坂田玉川本来听到他的嘲讽,心里暗暗还有些窝火,此刻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一时又不免诧异道。 “陈旭君看起来对这枪械还挺熟悉的。” “算不上熟,只是平时喜欢瞎琢磨而已。” 这话倒是不假,陈旭接触枪械也就是这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只不过他本身对这些小东西就比较喜欢,加上手也灵活,眼力劲也还行,算得上是有一点天分。 拿了一把新枪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东西了,陈旭反手这把枪收好,转身就打算坐着渔船先下水。 临到快要行动的时候,坂田玉川像是想到了什么,装模作样的走到陈旭身边劝慰道。 “陈旭君,这件事要是成了,我一定给你一份大礼!” “大礼?” 陈旭弯着腰解开岸边的锚绳,戏谑道。 “对我而言,你死了才是大礼。” “……” 坂田玉川的嘴角明显抽了抽,本来还想再给陈旭打打气,现在自然也不愿触这霉头,很自觉的离开了。 他一走,陈旭算是清净了不少,看着远处江面上的渡轮,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悲。 不远处,日落西山,秋末冬初的时节看不到什么连天的晚霞,有的只是昏沉的夜幕和白天交接。 渐渐暗淡下来的天幕,将这长河笼罩,陈旭翻身上船,顺着江水漂了出去。 他的小渔船和田中的那种大渡轮不同,他这渔船在河里停不住,所以刚一下水就顺着河水漂了下去,转头还得划桨把渔船划过去。 对于这一次的暗杀行动,坂田玉川显然相当的自信,为了避免接近渡轮之后田中起疑心,坂田玉川甚至都没有派人在旁边监视陈旭的行动。 现在这小渔船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稍微机灵点,选择直接划着跑,说不定真有机会逃回松江城再图后续。 不过正如坂田玉川对陈旭的了解,他很清楚陈旭有脑子,做事很细致,但同时也很重感情并且极度讨厌背叛。 对于杨婉君的恨,足以支撑他完成这次任务。 坂田玉川看着那艘渐渐漂远的渔船,嘴角慢慢扬起,眼神里闪过一丝浅显的杀意。 他挥手示意身边的亲信过去,简单的吩咐一句。 “清点一下人手和武器。” “少佐,我们这是要突围吗?” 松江城周围都有田中布下的岗哨,这几天来,坂田一伙都在寻找突围的时机,现在有陈旭的牵制无疑是最好的行动机会。 “突围?” 坂田玉川冷笑一声,突然冷不防的回头就是一巴掌扇在那个日本人脸上! 这巴掌的势大力沉,完全不留余力,一巴掌招呼下来,他的日本人亲信嘴角直接就见了血不算,踉踉跄跄的摇晃了两步竟然一头就晕倒在了地上。 附近的几个人见状,一时都不敢吭声。 “你们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坂田家的次子!如果在这里被这个小小的田中击败,那我宁愿切腹自尽!” 随着坂田大吼一声,周围的日本人也齐齐鞠躬,不敢稍有怨言。 这件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如坂田玉川所言,如果办不成就成了家族的笑话。毕竟他是正儿八经的领受了日本本部的文件过来接替田中信三,负责管理松江市的人。 他既有正规的文件,同时松江也不是什么混乱的战区,享受了家族的关照,只是空降过来当个官都做不到的话,那他的能力的确会遭到质疑。 只不过谁又能想到田中信三竟然如此有脾气,虽然坂田玉川是个外人,可是好歹也有奉天府本部的电文,田中竟然在有明文命令的情况想做掉坂田。 这件事,说出去只怕都没几个人敢信。 其实坂田玉川自己也知道,主导这件事的人并不是田中,而是另有其人。 从头到尾,田中信三都保持着对坂田的客套,左等右等一直到陈旭出现,他才稍微有了那么一丝杀心。 而这丝杀心都源自于希望能够借着陈旭的手除掉坂田,田中自己是一点都不敢直接和坂田翻脸的。 “歹毒的女人……” 想着山口美惠子的惨烈死状,坂田玉川既是咬牙切齿,同时又不免脊背发凉。如果要说在松江他真正怕过谁,也只有杨家的那个女人了。 看似不显山不露水,明明一副娇气温婉模样,真正动起手却心狠手辣,心黑得连坂田玉川都自愧不如。 一想到那张脸,坂田就觉得冷汗直流。 周围的手下全都被召集起来,坂田看了一眼渐渐消失地平线那头的小渔船,眼神之中既有决绝的杀意也带着那么一丝的期待。 如果陈旭真能帮他除掉田中,那这一局就是他坂田的舍命绝杀! 渔船上。 陈旭悠然的看着江岸的夕阳,脸上没什么表情,现在需要拉开距离,撇开和坂田一行的关系,所以他暂时不用急着回头。 船头破浪的水声不那么刺耳和吵闹,入夜的凉风也尽显轻柔,虽然再过不久就要见血,他却相当的享受这最后的安静。 一道激流打在船头,哗啦的水声让陈旭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表情也严肃了一下,习惯性的将随身物品清点了一遍。 首先是枪,其次是氰化物胶囊还有从赵二小姐那里要来的强效迷.药,这三样东西就是他主要的武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比如打火机、纱布、绷带、消毒酒精棉等等,可能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细说起来的话,真正能用的估计就是枪和氰化物胶囊了。 手枪,他现在有两把,一把是自己用得顺手的老枪,一把是坂田刚才给的。 虽然觉得坂田玉川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坑他,陈旭还是谨慎的把坂田那把枪里的子弹一颗颗退出来,转头装在了自己那把枪上。 说是顺手也好,说是讨个好彩头也罢,这个时候陈旭还是需要一些运气。 至于多出来的两颗子弹,他想了想,把其中一颗藏在鞋帮子里面,弯腰就能摸到。另外一颗就直接卡在枪膛里面,方便快速射出子弹。 做完了这些准备,接下来的氰化物胶囊就比较为难了。 这玩意儿是特务藏在嘴里用来自杀的,但是这一趟本来就九死无生,压根就不需要为自己准备。 如果非要说用来下毒的话,其实也很勉强。 想了想,陈旭一时还没有想出怎么用到这东西,索性就把装着胶囊的药瓶放在胸口的内衬口袋里面。为了方便取用,连药瓶的木头塞子都提前拔掉了。 整理好了这一切,陈旭抬起头一看,差不多都快漂到松江码头了,这才赶忙回头划着船桨朝着上游的渡轮而去。 说是转眼就要入夜了,天边却还残留着一丁点落日余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是一个大晴天的缘故。 陈旭本来想趁着夜色偷偷靠近,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天黑了,渡轮上的日本兵估计会更加警戒,说不定他刚一靠近还没等说话就被一梭子打死了。 这样一来,这将明将暗的时候,反倒是最好的时候。 陈旭一路划着船,慢慢的靠近江中的那艘渡轮,隔着老远就随时准备着表明身份,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到他都快到渡轮附近了,渡轮上也没人出现。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旭担心渡轮上的日本兵突然冒出来,冷不防的给他来两枪,想了想还是把枪装进铝盒里面,不等靠近就直接下了水,最后这段距离打算直接游过去。 江面下的暗流涌动,江面上又有急流,索性田中的那艘大渡轮在前面,无形之中抚平了水流给他提供了些许方便。 天色昏沉,陈旭悄无声息的从水中靠近了渡轮船身,沿着渡轮下的锚索就爬了上去。 在这个时候,如果渡轮上的日本兵发现他,那估计真的就是一梭子的事了,所以陈旭也不敢拖沓。 虽然刚下了谁,手脚冰凉还是在求生欲下,如同一只水猴子一般飞快的沿着锚索就爬上了渡轮。 他本来以为渡轮上一直没有动静,是田中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有意在甲板上摆出鸿门宴。 没想到等到他爬上甲板之后,他这才发现渡轮上压根就没人。 “难道田中已经坐小船跑了?” 一想到这儿,陈旭赶紧往船里走去,只不过走了两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长衫,现在走一路就留下一路水迹和脚印。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随手把长衫扔到了角落,只留一条黑裤,轻装而行。 陈旭本来还走得风风火火的,担心田中跑了,没想到刚一走过甲板,迎头就看到一个背着步枪的日本兵! 那个日本兵见到陈旭也是一愣,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狭路相逢,同样的场景就如同当初在日本兵的营地救老赵的那一天,只不过这一次,陈旭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几乎是如同一只猎豹一般,一个箭步上前,迎头就是双手抱住那个日本兵的脑袋,屈膝就是一记膝撞! 那个日本兵下意识的还想取下背着的步枪,被陈旭一记膝撞直接疼得差点当场晕过去。 还没等他开口,陈旭看装墙上本来是挂救生圈的铁钩,按着这个日本兵的脑袋就往那铁钩上猛的一推!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这一刻他俨然已经成长了一个冷血而敏锐的间谍! 解决完了这个偶遇的日本兵,陈旭抓紧时间不断的深呼吸,大量的吸入氧气,压低自己急促的心跳,争取最短时间恢复状态。 与此同时,他伸手把那个日本兵的步枪上刺刀卸了下来。当初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一时没准备趁手的刀具。 做完这一切,陈旭又歇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沿着过道朝着里面走去。 渡轮上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路上的防守并不严密。 或许是田中信三觉得坂田的手下在岸上一时也过不来,又或者是真的是船上出了什么状况。 陈旭一路拿着刀,走了几十步,正好就走到了发动机室旁边。硕大的发动机保持着极低转速的嗡嗡声,黑漆漆的机油和以往积累下的黑烟把整个舱室都熏得发黑。 渡轮和大型的航船战舰不一样,因为渡轮一般在江河流域形势,船舱吃水一般比较浅,所以在第一层就可以看到发动机,而真正控制航向的船长室实际上是在第二层。 发动机室关着门,里面也没有人,陈旭简单看了一眼便继续朝前走去,在发动机的嗡嗡声下,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本能的保持着持刀姿势朝前走。 一直又走了一段距离,他才警觉的停下了脚步。 拐角处,十几个日本兵正在围坐在一起吃着饭,瞧着这架势,敢情船上没人都聚在这儿吃晚饭了。 陈旭躲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一时真的是哭笑不得。虽然有些感慨这些日本兵的胆子大,不过转念一想就坂田玉川在岸上的那些残兵败将能打过来才稀奇,倒也不奇怪田中的手下会这么悠哉的吃晚饭了。 再加上坂田当初准备的渔船只有四艘,其中两艘都报废了,他又开走了一艘,剩下的一艘如果在他离开之后又组织一次佯攻估计也得报废。 这样一来,田中的这些手下更有心安理得的理由。 心念之间,陈旭看着这一群优哉游哉的日本兵,暗暗却犯起了难。 现在这群日本兵如此散漫,全然没有防备,绝对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但凡多给陈旭两个人,他现在都已经开枪了。 问题是他现在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那个问题,他的手枪里只有七八颗子弹,一旦打起来他还是扛不住对面的十几条枪。 即便是他现在退回去把先前杀掉的那个日本兵的步枪捡过来,还是很难说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里,陈旭歪着头,看了一眼那些日本兵不远处的楼梯。 毫无疑问,第一层没有田中的踪迹,田中肯定就在第二层。想要杀了田中,他就必须从那个楼梯上去。 “不能硬拼,那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陈旭躲在暗处,一时正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了远处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小黑点的渔船。 那是他先前划过来的渔船,现在已经随着水流漂远了。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轻手轻脚的退后了几步,随即快步朝着先前半路杀掉的那个日本兵走去。 路上,他还特意把走廊一侧挂着的水桶取了下来。 一走到先前杀掉的日本兵身边,陈旭先把水桶扔进河里打了一桶水,随后拉着绳子把水桶提上来准备着。 然后二话不说,直接把那个日本兵连人带枪直接从船上丢了下去,飞快的拿着水桶冲掉了地上的血迹。 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响起,在渡轮后面吃饭的日本兵再怎么悠哉,这会儿也全都拿着枪,火急火燎的冲了出来。 只不过那十几个日本兵并没有看到什么敌人的踪迹,一晃眼却看到江面上飘着一个日本兵的身影。 “三井君!三井君落水了!” “快找竹竿!” “找救生圈!” 十几个日本兵顿时手忙脚乱起来,趁着他们慌乱之际,陈旭悄悄的躲在后面,悄无声息的绕过了这些日本兵朝着渡轮后面的二层楼梯而去。 一路快步而行,陈旭本来以为不会出什么意外,没想到走到半路又和一个日本兵撞了个照面! 这个日本兵或许是没来得及放碗,听到了前面的日本兵大喊大叫这才过来看看情况,现在却正好和陈旭打了个照面。 四面相对,紧接着就是寒光一闪! 陈旭手中的刺刀一直备着,防的就是这种状况,对视一眼之后直接一把将那个日本兵推到船舷边上,拿着刺刀照着他的脖子上就是一抹! 紧接着又是“噗通”一声落水声。 陈旭没时间顾及其他的日本兵会是什么反应,直接快步跑上楼梯。 让他意外的是,这楼梯上面竟然还有一个上了锁的铁栅栏! 这艘船本来就是客运渡轮,楼梯口上焊接的铁栅栏用来防止小孩乱跑到了二层,只是现在却成了陈旭的催命符。 被刚才的落水声吸引过来的日本兵很快就过追过来,情况万分危急,陈旭却表现得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伸手试着推了一下铁栅栏,但是这个栅栏明显是经过改装的,不是一般渡轮上那种简单的铁丝网,这个栅栏每一根单独的钢筋都有拇指来粗,想要用蛮力推开基本不可能。 不过锁着栅栏的锁却让陈旭看了一丝希望。 这种锁还是市面上很常见的“u”型铁锁,自然的就有一个受力点。 时间越发的紧张,陈旭左右看了看,突然注意到先前那些日本兵吃饭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灶台。 这些灶台也是渡轮上本来就有的,烧的是煤炭,自然也有火钳。 只不过这船上的火钳不是正儿八经的火钳而是一根钢筋撬棍! 看到那钢筋撬棍,陈旭顿时就来了精神,一个翻身就跳下楼梯,拿着撬棍就想回去把楼梯口的铁栅栏撬开。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船舷过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排头的日本兵刚一冲出来就看到了陈旭。但是这个日本兵的经验显然是更加老道,陈旭眼中凶光一闪,他立马就拿起步枪横着一挡! 陈旭抡起撬棍照着这日本兵的步枪上一砸,巨力之下直接砸得步枪上木壳子瞬间炸开,显出了其中的铸铁枪管! 与此同时,赶过来的日本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们刚想举枪射击却碍于船舷过道的地形限制,再加上还有一个日本兵挡在陈旭面前,这些人也不敢开枪。 陈旭一晃眼自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日本兵,他本来想再抡一撬棍把眼前这个日本兵的脑袋给敲了,转念一想直接上前一步,拿着撬棍照着日本兵举起来的枪管又是一撬棍抡了过去! 他手上的撬棍是实心钢筋,好说也有七八斤重,几棍子下去直震得对面的日本兵双手发麻,手中的步枪下意识的就脱手而出。 见他失去了武器,陈旭赶集丢掉撬棍,顺手掏出手枪,照着过道那几个迟迟不敢开枪的日本兵“砰砰”就两枪! 枪声过后,两个日本兵当场就瘫了下去,剩下的日本兵下意识的往后躲,直接躲进了陈旭的射击死角。 总算是逼退了这一波进攻,陈旭却没时间喘口气,他几乎是面无表情的照着先前被当做挡箭牌的日本兵抬头就是一枪,随即捡起撬棍,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楼梯口上打算把铁栅栏上的铁锁撬开。 然而他刚把撬棍穿过锁孔,旁边的过道里又传来了日本兵的皮靴声! 陈旭根本来不及思索,直接松开撬棍,侧身贴着墙,同时举起了手枪。 过道里一个日本兵突然冲进了船尾,可是还没等看清楚眼前的状况,“砰”的一声又是一枪毙命! 他身后的日本兵终于警觉,大呼小叫道。 “那个支.那人在楼梯上!” 陈旭听着日本兵们惊慌呼喊,虽然连续击毙了四个,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倒平添几分阴郁之色。 “四颗子弹四个日本兵,除去了早就上膛的一颗子弹,弹夹里还有四颗子弹,加起来还有五颗子弹。” 虽然狭窄的地形对守株待兔的陈旭而言是极其巨大的优势,但是过道再怎么窄,枪法再怎么准,还是只能一颗子弹杀一个日本兵。 这样耗下去,陈旭根本毫无胜算。 想到这里,他转头就开始继续撬锁,可是因为栅栏上铁锁正好和栅栏上的铁棍重合了,他必须要调整角度才能撬开这铁索,否则就是直接撬在了铁栅栏上面。 偏偏那些日本兵显然是没打算给他足够的时间调整角度。 或许是担心陈旭威胁到田中信三的安危,本该躲起来的日本兵竟然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 伴随着他们呜哇呐喊,剩下的七八个人直接一窝蜂的冲了过来! 事发突然,陈旭只有一把手枪根本不可能挡得住这七八个人一窝蜂的往前冲! 关键时刻,陈旭反手抽出刚穿进铁索的撬棍,直接把这撬棍往过道上一插,正好就是横在船舷和楼梯夹缝里面! 排头冲过来的日本兵看到横在面前的撬棍,刚想停下来却被后面的日本兵一推就露了头,迎头直接就被绊倒在地上! 紧接着第二个日本兵也摔在了地上! 看着前面的人摔倒,后面的日本兵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大声喊道,“撤退!” 摔倒在地上的两个日本兵挣扎着还想摸枪,陈旭躲在楼梯上一人就是一枪,轻松将之击毙! 只不过这样一来又消耗了两发子弹,最重要的是虽然防住了对方一窝蜂冲进来的企图,但是撬棍也就只能卡在楼梯上了。 一旦他取下撬棍去撬锁,剩下几个日本兵再来一次冲锋,他可能就挡不住了。 “还有三发子弹……” 心下默念一句,陈旭将目光落到了刚才击毙的两个日本兵身边的步枪上。 那两把步枪的确是很解急,但是并不能救命。 陈旭从一开始练枪的目的就是为了暗杀田中或者坂田,所以练的枪都是比较灵活的手枪。 日本兵用的这种长步枪,他根本就没用过,且不说打得准不准,怎么开枪他都不知道。 “等一下!那是什么?!” 就在陈旭没了主意之际,他突然一晃眼看到了地上的一个日本老兵腰间的弹药带上别着两个手榴弹! 这突然的发现让陈旭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只不过那两颗手榴弹并不是摆在外面的而是别在日本兵的弹药带上的,一秒钟之内肯定是扯不下来的。 更重要的是过道里的日本兵估计也意识到了他一个人不可能携带大量的弹药,所以也会盯着自己同伴身上的弹药带。 到时候别说是一秒钟,估计陈旭一伸手就会被藏着的日本兵把手给打掉! 仅仅是犹豫了几秒钟,陈旭便深呼了一口气,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他贴着墙壁悄悄的走了下去,缓缓的将先前拦路的撬棍一点点抽了出来。 躲在过道后面的日本兵举起枪,照着慢慢移动的撬棍开了一枪。 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日本兵的准头虽然没能直接打中撬棍,但是这一声枪响也让陈旭心里一跳,索性直接猛地一抽撬棍,干脆就不墨迹了! 抽出撬棍之后,趁着过道后面的日本兵还在犹豫,陈旭直接用撬棍推着不远处日本兵的尸体往楼梯这边挪动。 在这一刻,他真是万分庆幸自己手中的是一根实心的钢筋撬棍,而不是一根竹竿或者滕条之类的东西。 要是细竹竿,估计还真不一定能把一百多斤的尸体给推过来。 过道里后面的日本兵刚开始没意识到陈旭在做什么,过一会儿,他们突然注意到了日本兵尸体在移动,顿时就反应过来,大喊道。 “他没子弹了!” “冲啊!” 这喊杀声一起,陈旭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撬棍一扔,直接扑过去,猛地将那日本兵的手榴弹从他的弹药带上扯下来! 当初来松江之前,他就经过了简短的谍报培训,除了松江主要人物和地方势力关系之外,还因为可能和日本兵动手,特意学习了日本兵的标准武器弹药用法。 虽然因为正面对抗并不是当时的工作重点,所以陈旭也没怎么认真学,当时步枪这种东西不太会,手榴弹这种傻瓜式武器就算是无师自通了。 日本兵配置的手榴弹类型其实不少,其中最多的是一种91式手榴弹,现在也有小规模配置的改良版97式,大体的形状很像北方的香瓜,因此也被戏称为“香瓜雷。” 这种手榴弹不同于一般的木柄土手雷,差不多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圆坨子,上面还是套着一个小铁栓子。 与之对应的,国内目前使用的木柄手雷除了造型差异之外,木柄手榴弹留出来的牵引线很长,为了方便运输和避免误触还在手榴弹的牵引线外面盖了一个小铁壳子。 日本人的春瓜雷因为铁栓子很小,所以就没了加盖铁壳。 留下来的一个小问题就是真的打起战来的时候,慌忙火急之下可能来不及扯掉那铁栓,所以一般日本兵都会在铁栓上套上一小节麻绳,方便在打战的时候可以不低头看也能扯掉手榴弹上的铁栓。 就是这个小小的差异,无疑是在这危急时刻救了陈旭一命! 陈旭猛地一拽那日本兵的手雷,竟然还tm的扯不下来! 过道里,剩下的几个日本兵已经冲了过来,关键时刻,陈旭直接照着那两颗手雷上的麻绳就是一扯,随即猛的跳下楼梯,直接躲在了灶台后面! 没有盖子的春瓜雷随着陈旭扯掉小铁栓,冒出了一阵微小的白烟,只是从过道里冲出来的日本人压根就没有注意。 排头日本兵激动的发了两声空枪,一行人刚冲出船舷过道,晃眼一看楼梯上没人,船尾也没人,不等他们多想,下一刻就是“嘭”的一声! 声响未尽,紧接着又是“嘭”的一声! 连续两声手榴弹炸响,炸裂的弹片加上近距离的震荡波直接就把那四五个日本兵当场放倒! 陈旭躲在铁铸的灶台后面,第一时间躲过了手榴弹的正面冲击,可是那巨大的声响还是让躲在夹角的他两耳嗡鸣,饶是勉强站了起来一时却连走路都走不稳。 就在他摇摇晃晃的还有不清醒之际,突然听着“砰”的一声枪响! 过道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日本兵! 索性的是这一枪隔得太远,再加上那个日本兵也被手榴弹的声音震得发蒙,一枪下去竟然打在了灶台上的锡锅上! 锅里装着的热水瞬间将灶里燃烧着的煤炭浇灭,释放出了大量的白色水汽。 迷迷糊糊的之间,陈旭一听这枪声就知道是拼命的时候了。 他下意识的想要伸手摸枪,但是超乎想象的理性却提醒他,现在他的双耳嗡鸣,基础的平衡感都失去了,开枪的准头肯定很差。 与此同时,对面的日本兵看着冒起来的大雾,举起枪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陈旭突然从水雾之中冲了出来,犹如一只嗜血的野兽一般迎面就是一脚将他手中的步枪给踢得脱手而出! 虽然没了武器,但是这个日本兵却比陈旭预料得要强悍许多,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和陈旭扭打在了一起。 陈旭腰间虽然别着枪,但是这扭打之间根本就抽不出手来拔枪,更重要的是先前那两声手榴弹的爆炸声似乎是把他给炸懵了,以至于他现在一个照面竟然反被那个日本兵给按着打! 区区一个支.那人竟然在这船上杀了他们一个小队十几号人,这个日本兵的小队长出离的愤怒了,双手握紧成拳,照着陈旭的脸上就是一顿猛揍! 陈旭有意横手挡在脸上,同时侧脸避开了鼻梁骨这样的要害位置,但是却始终处于弱势根本就没法反击! 一连十多拳下来,日本兵的小队长下意识的缓了一口气,陈旭抓住机会,直接抡起右拳照着他的脸上就是一拳! 巨力之下,陈旭一拳将那个新力已尽旧力未生的日本兵小队长直接打在地上,脑袋砸在地上,撞得“咚”的一声! 一拳奏效,陈旭咬着牙还想再补一拳,可是他自己挡了这么多拳,自己的手臂也是青紫一片,撑死就能打这一拳。 要不是这个日本兵小队长一时上头没有留力,让他抓住了 空档,只怕他早就被打死了。 饶是如此,那个被撞得眼角出血的日本兵小队长的状况,其实也就是和他差不多而已。 陈旭靠在船舷边上大口的喘着气,那个日本兵小队长也挣扎着,摇晃着脑袋爬了起来。 被陈旭一拳重伤,他凶狠的大喊一声,眼角的血好像带着他的双眼都变得通红,犹如一只觉醒的猛兽! 陈旭却还是瘫坐在船舷边上,似乎是放弃了抵抗一般就这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终于,那个日本兵小队长恢复过来,握紧双拳,照着陈旭的脑袋作势就要一拳抡过去! 突然只听着“砰”的一声! 日本兵小队长一脸错愕的看着自己的胸膛,随即又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旭。 明明是打不过他的陈旭此刻颤颤巍巍的举着一把手枪,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场残酷的厮杀就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束,以至于都没人来为最后的胜利者喝彩。 陈旭瘫靠在船舷边上,咳嗽了几声,嘴里却满是让人不太舒服的血腥味。他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但是配合着精壮的身板竟然难得有那么一丝男人的悍勇血性。 稍微缓了一口气,陈旭便挣扎着爬了起来,现在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他还不能倒下。 船舱里一片狼藉,他从横七竖八的日本兵尸体之中捡起了那根钢筋撬棍,刚想直接爬上楼梯撬开铁栅栏,转头一想还是走到了灶台旁边的铁皮水缸前,直接一头就呛了进去,胡乱的洗了一把脸。 接下来是一场硬仗,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虽然田中信三这么久都没从楼上下来,陈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他已经都走到这里了,自然就没有了后退的理由。 冰凉的松江水一激,本来还有些浑浑噩噩的陈旭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顺手抹了一把脸竟然还把脸上的刀疤结成的痂都给抹掉了。 看着水缸里面还算俊朗的面容,几乎都看不到那道曾经狰狞的刀疤。 只不过脸上的刀疤可以愈合,心中的刀疤却不可能消失。 随手又抹了一把脸,陈旭拖着撬棍朝着楼梯口走去。 没有了日本兵的干扰,陈旭拿着撬棍咣当咣当的一阵倒腾,终于将铁栅栏上的铁锁给撬开了。 随着“嘭”的一声,铁栅栏拍在二层的地板上,陈旭慢慢悠悠的爬出了楼梯,一抬头却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笔墨朱砂 渡轮的第二层已经被装饰一新,四周的栏杆上挂着彩灯和灯笼,地上也铺上了日本道场练习时的木地板。 陈旭先前在第一层和十几个日本兵打了十几分钟,一直没有人下来,他本来以为田中信三即便是没有逃走,留在二层的人应该也不多。 没想到现在爬上楼梯一看,这诺大的二层甲板上差不多有二三十号人全都穿着日本剑道服,跪坐在地上,列坐左右像是在欢迎他一样。 田中信三就站在众人之前,傲然而立。 见着这样的阵仗,理智告诉陈旭,现在还有逃跑的机会,但是他还是慢慢的走出了楼梯口,伤痕累累的站在了这些日本人面前。 傍晚的风少了几分温度,陈旭穿着一条黑裤,上身是匀称的腱子肉,背后是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太阳,浅淡的晚霞余晖洒落在他的肩头,颇有几分悲歌朗气。 田中信三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旭,不乏赞赏的说了一句。 “陈旭君,果真是好身手。” 陈旭没有回答,随口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 单枪匹马干掉日本人的一个小分队,说起来好像也就是十几个人,但是真的动起手来才知道其中的险象环生。 田中信三对陈旭其实一直看不上眼,但今天他算是高看陈旭一眼。 四周的日本兵穿着剑道服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田中信三就这么正对着陈旭站着,毫无疑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只不过第一时间,陈旭没敢开枪。 他不知道是不是有日本兵拿着枪躲在暗处,同时也不确定自己最后的一颗子弹真的可以把十几米外的田中信三打死。 十几米的距离说起来好像没多远,但是要在几秒之内拿出手枪,瞄都不瞄直接凭着手感盲射,陈旭还没有那个自信。 如果再近一些,距离拉近到了五六米,他也许会有机会。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多考虑一会儿,田中信三直接给了身边的日本兵一个眼神,两个跪坐的日本兵就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陈旭身边轻而易举的将他身上的枪和一堆杂物全都翻了出来。 搜他身的日本兵没有认出剧毒的氰化物胶囊,特意把手枪拿了回去,递给了田中信三。 田中信三拿起手枪,简单的看了一眼,随即“咔嚓”一下上了膛,先是朝着天空“砰”的一声发了一记空枪,随后对着陈旭就是一枪! 只听着“咔”的一声,手枪里面已经没有了子弹! 陈旭脑门上冷汗一激,说是不以为意,实际上也被田中信三的动作给吓了一跳。 “陈旭君,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放一发空枪吗?” “……” “因为我欣赏你,所以我愿意给你一颗子弹的机会。” 田中信三咧嘴一笑,随手把已经没有子弹的枪丢在了地上。说是语气随和散漫,但刚才要是陈旭手枪里还有一颗子弹,只怕那颗子弹就已经打在他身上了。 陈旭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帮子,在那里还藏着一颗子弹。 风声渐起,江面上泛起一些浪花,田中信三的确是个人物,或者说相当的自大。他现在明知道陈旭来者不善,却还是给了陈旭一个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也是靠着运气来的。 对于田中而言,这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如果陈旭经过了那么激烈的战斗,在硬生生的干掉了一个日本兵小分队的情况下,还在随身的手枪里留着子弹,这子弹会是留给谁的就无须多问了。 现在这手枪里面没有多余的子弹,对于田中而言,至少可以证明陈旭对他的杀心没有这么重,这件事就还有得谈。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陈旭其实还留着一颗子弹,只是现在估计是用不上了。 陈旭晃眼一瞥,目光在那把被田中随手丢掉的手枪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就收回了目光。现在那把手枪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退弹夹,装子弹,上弹夹,还得再上膛。 做完这一切,他估计早就被周围的这些日本兵打成筛子了。 田中信三回头看了一眼岸边偶尔闪过的亮光,不自觉的嗤笑一声,随口玩笑道。 “那些老鼠还在岸上看着呢,真是可笑至极。” 陈旭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也跟着看向了岸边。 坂田玉川那百十来号人看样子暂时是过不来了。且不说入夜以后的河水有多冷,水里的暗流有多急。就算他们能登上渡轮,田中把楼梯口的那个铁栅栏一关,别说百八十个人就是再多一倍也不一定冲得上来。 眼看着援兵无望,陈旭抿了抿嘴,平白的觉得有些口渴,便随口说道。 “有水吗?” 正在观望岸上动静的田中闻言一愣,随即有些好笑的回头看了陈旭一眼,招手道。 “有意思,给他倒杯酒。” 一个跪坐的日本兵站了起来,从旁边的一个小木柜里拿出一个托盘、一瓶清酒和几个小杯子,看样子是打算倒酒。 田中在这渡轮上相当的潇洒,不仅仅是重新把这渡轮装修了一下,还特意搞了几个品酒柜。 平日里还可以在这里做点烧烤,吃点儿西餐什么的。 看着那个日本兵拿着那清酒稀奇得不行的样子,就那么巴掌大瓶清酒,拇指大个酒杯,愣是倒了快半分钟。 陈旭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就走过去,抢过他手中的清酒,直接灌了两口就喝完了。 清酒的度数不高,他喝下去之后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现在没心思看田中装模作样,索性就直接摊牌了。 “田中,别装模作样了,想动手就动手吧。” “陈旭君,你看你这话说的。” 田中信三看似一脸微笑,语气随和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狂妄。 “你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这样的地下党,我一天不杀十个都得杀八个。对付你,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这话无比嚣张,陈旭冷着脸却没法辩驳,他并不是听不出田中话里的意思。 田中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简简单单的杀掉他实在是太容易了,有价值的人就应该被榨干每一点价值。 “你还想让我帮你杀坂田玉川?” “杀坂田玉川?你有这个本事吗?” 田中随意的活动了一下手脚,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真的以为我就一直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你替我除掉坂田玉川?那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只是我棋盘上的一颗马前卒,我让你一步一步往前走,不是因为你有多重要,只是我想看你什么时候死而已。” 田中信三的话让陈旭脸上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看不惯田中的狂妄,但是事实上,他的确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虽然在这之前,一直是他串联起了大大小小的事情,但是没有他,大直沽该打的战还是会打,松江剧院的刺杀该来的还是会来。 与其说是田中信三需要他,倒不如说是坂田玉川急需他这根救命稻草。 对于田中这个松江的土皇帝而言,他的能量之大,陈旭对他而言仅仅是在那华丽胜利之后的锦上添花,而不是救急救命的雪中送炭。 田中信三一回头,正好见着陈旭面色铁青的样子,他戏谑一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挥手示意地上跪坐的日本兵起身腾出来了一块地方。 “来,陈旭君。你刚才在楼下单枪匹马的杀了我十几个手下。有种!我喜欢!现在换我和你来过过招。” 说话间,田中信三抖了抖肩,信步走到了场中。 陈旭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先前他做的准备活动都是为了和自己打一架。 虽然不想像个猴子一样在这里表演,但是事到如今,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田中信三随手活动着手腕关节,看着陈旭一步步走过来,一脸轻松的笑道。 “怎么样,陈旭君,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生活了五六年,你也应该听说过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柔道和剑道吧?” “没听过。” 陈旭冷着脸,在田中面前站定,话语之间完全没有给田中信三半分面子的意思。 田中见他这么横,脸上的笑意自然有些挂不住,直接摆好架势,稍微走了两步直接冷不防的冲了过来! 一直以来,陈旭对田中的印象都停留在他的样貌上,对他的身手和能力实际上没什么概念,但是今天他算是有数了。 田中信三一个起步冲过来,甚至还稍微顿了顿,等着他双臂横挡在前,这才甩腿就是一记鞭腿踢出! 巨大的力道传导到陈旭的双手上,几乎是直接把他踢飞出去三米远! “嘭”一声,陈旭砸在木地板上,好半天都没有站起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中信三显然是相当的满意,他甚至都没有追过去再来两下,直接就站在原地,随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脸轻松的笑道。 “陈旭君,你可别小看我啊。你口口声声看不起的日本人,可是全东.亚身体素质最优秀的人种。” “呸!” 饶是被一脚飞踢踹得爬不起来,陈旭还是扭头就吐了一口吐沫。 这样的无能狂怒,无疑是让田中信三更加得意。 他一脸轻松整理着衣袖,给足了陈旭休息的机会,四周的日本兵也跟着得意起来。 陈旭刚才在楼下已经是豁出命去干掉了十几个日本兵,早已经耗尽了体力,现在又被田中有意的一脚飞踢打在胸膛上,要不是双手挡了一下,现在早就已经胸骨断裂死在这船上了,又何谈爬起来继续打? 田中信三看似面带微笑,话语随和,实际上出手就是狠招,恨不得一脚把陈旭给踢死,这一点陈旭又如何不知道? 所以虽然田中信三摆出一副嚣张的样子,故意挑衅激他爬起来继续打,陈旭却还是躺在地上不起来。 他现在太需要恢复体力了,如果再挨几脚,田中信三能不能杀掉不说,他自己都可能被活活打死。 周围的日本兵正等着看这场对决,没想到陈旭挨了一脚竟然就不起来了,顿时让他们大感扫兴。 几个胆子大的日本兵开始用日语咒骂和挑衅起来。 “废物支.那人站起来啊!” “垃圾!起来啊!” “真是够可笑的。” 随着这样议论纷纷的日本兵越来越多,田中信三也随之冷笑起来。 躺在地上的陈旭虽然觉得这些叽里呱啦的日语说得心里窝火,却还是没爬起来,仍旧在暗暗的大口呼吸着。 只是人的体力毕竟是有上限的,先前在楼下以极高的强度打了这么久,他现在真的没什么力气了。 更严重的是他现在一躺下,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伴随着急速加快的心跳还有更多的血液在不断涌动上来。 他现在就好像是跑了五公里的长跑,突然体力不支倒下去了一样,要是再不站起来活动一下,只怕光是这升高的血压都能把他给弄死。 就在陈旭暗暗有些扛不住的时候,两个日本兵却突然走了过来,直接把他给架了起来,随即一个日本兵拿着听诊器走过来看看了他的情况,回头对着田中说道。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血压有点高。” “这样吗?我还以为这家伙是装的,赶紧让他恢复过来,我要和他比剑道。” “是!” 耳朵里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只有心跳声越发的强烈。 陈旭迷迷糊糊的看着眼前的医疗兵拿着针筒往他手上打了什么药剂,却没有力气阻止。 医疗兵打的针倒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是速效的降压药。 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用在一般的日本兵身上,而是专供田中信三使用的高级药物。 事实上,这个医疗兵就是田中信三的私人医生、他药箱里面的药可都是国外进口的高级货,别说服务一般百姓的诊所,就是松江的大医院里面都不一定有这些特效药。 速效的降压药一打,陈旭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本来眼前还有点发黑,现在也恢复了过来。 只不过降下了血压显然还不够,那私人医生看了陈旭一眼,一边用听诊器密切的关注着他的心跳,同时将目光落在了随身药箱之中的一管红色药剂。 这东西看起来有些玄乎,来头也的确是不小,这些东西是属于专供特种作战使用的类兴奋剂药物,同时可以用作强心剂,产量极其稀少。 使用之后的效果和陈旭先前的状态差不多,通过扩张血管,刺激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兴奋起来。 据说这东西是在国外专门给奥运会的运动员用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副作用很大,所以一般都需要严格的控制剂量。 现在为了不扫田中信三的兴,这个日本医生显然是不打算控制什么剂量,只等着陈旭的状态稍微平复一点,转头就是一针兴奋剂打了下去。 饶是陈旭的体能不错,在这降压药和兴奋剂的来回折腾之下,也是顿时感觉后脑一胀,眼角膜都开始出现血丝。 不过这种兴奋剂的药力也的确是不能小看,陈旭先前还感觉手脚麻木,现在却可以踉踉跄跄的爬起来了。 周围帮忙扶着的两个日本兵慢慢松开了手,刚才给他打针的医生也慢慢的向后退。 不等这个医生再看一眼他的状况,陈旭踉踉跄跄的上前一步,一把就提起了地上的医疗箱。 “你干什么?!”那个医生顿时一惊。 陈旭身边的两个日本兵还以为他要干什么,急忙上前要抢走他的医疗险,没想到陈旭只是拿出挑着里面的绷带和石膏板随便捡了一堆,反手就把那医疗箱给丢在了地上。 那稀里哗啦的声响,把田中信三的私人医生给心疼得不行,还不知道摔碎了多少支针剂。 反观陈旭则是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先前的空地中间,一边打着绷带,一边看着田中,有些虚弱的喊道。 “我的刀呢?” 田中信三站在一旁的刀架前,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一回头看着陈旭晃晃悠悠的样子,露出了一丝看似灿烂,实则残忍的笑意。 他缓缓的从一旁的刀架上抽出了一把武士刀,随后隔空对着陈旭的脸做出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这是挑衅也是一种自负。 大直沽一战是他田中信三在松江这么多年来,打得名头最响亮的一战,不仅仅是全歼了徐参谋带领的数千人,更是一次典型的以弱胜强的战役,因此还受到了日本本部的电文表彰! 现在,田中想要在陈旭的身上重新找回那一天的荣耀感。 他对着旁边的一个日本兵使了个眼色,正跪坐着的日本兵点了点头,恭敬的起了身,从一旁的刀架上取出了放在第二格的武士刀,但是刚一拿起来,他又稍微犹豫了一下,弯腰把第三格的武士刀拿了起来。 为了好看,武士刀的刀架一般由两种顺序,一种是从长到短,一种是从短到长,对应的顺序有的就像是一艘船型,有的就是一座山形。 田中信三的这个刀架就是一个船型,第一格架子最长,第三格架子最短。 看着这个日本兵特意选了一把短刀交给陈旭,田中信三虽然看在眼里,刚才也是一副自大狂妄的样子,这会儿却并没有厉声呵斥让他把武士刀给换成正常长短。 说是什么武士道精神,实际上真的动起刀枪来,那可是会见血的事情。田中信三看似狂妄自负,本质上却还是谨小慎微甚至是有些小肚鸡肠的人。 如果不是知道陈旭的身体状况,先前他甚至都不会打头阵,怎么也得让自己手下的这几十号人先把陈旭围着打一顿再说。 对于田中信三这暗里耍诈的小聪明,陈旭虽然看在眼里,不过这地方也不是他能说理的地方。 他随手把那把短一些的武士刀抽出来,将刀鞘扔在一边,简单的打量了一眼寒光凛冽的刀身。 虽然刀短了一截,索性田中信三还算是要点脸,没有给他换把木刀。 看着刀上漂亮的刃口,陈旭虽然对日本人没什么好感,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从国内继承了很好的锻刀技术,尤其是这武士刀。 重开刃的方式,是大部分刀具的开刃方式,但是武士刀用的是特殊的滚边技巧,这种开刃方式已拥有超过一千年以上的历史。 一般刀刃都有锐利的菱角,但是滚边开出来的刀刃是弧形的,没有菱角。因此在砍劈时能以最少的力道造成最大的伤害,缺点是不容易研磨,一般刃口砍钝了,刀也废了。 再加上铸造武士刀的百锻钢,强度高,质地脆,所以不能正面横挡,否则很容易被斩断。 陈旭心下回忆着武士刀的特性,一边试着挽出不同的角度,让自己的手腕关节适应武士刀的重量。 虽然看起来只是在欣赏武士刀,实际上除了准备运动之外,他已经在暗暗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打了。 先前被一脚踢飞的记忆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现在他被抢救回来才有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对于陈旭而言,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剑道比试,是他最后搏命的机会! 刀身泛着寒光,倒映着陈旭深沉的眼眸,大直沽的那一刀现在到了百倍奉还的时候了! “这一次,我要你死!” 心中的思绪未尽,不远处的田中信三随意的挥了挥刀,笑着走了过来,招呼一句道。 “陈旭君,准备好了吗?” 陈旭闻言,脸色阴沉的看了他一眼。田中信三自然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杀意,只不过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突然冲过来,而是颇为讲究的挥手示意一个日本兵出来做裁判。 “我们日本剑道和高贵的武士精神是融为一体的。” 随着裁判站在场边,田中信三挽手握紧武士刀,稍微压低了一点身位,沉声道。 “作为在浅川道场修行过的我,对付你这样的初学者,我可以让你三招。” 田中无意之间的一句吹嘘,落在陈旭的耳朵里面却让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浅川道场?山口美惠子所谓的浅川千剑流其实就是在暗示她曾经在那个地方待过吗? 联想到之前在坂田玉川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关于杨婉君的闲言碎语充斥着陈旭的脑海。 他看着田中信三突然直接双手把武士刀一举,很是滑稽的呜哇大叫着冲了过去! 田中信三本来还打算正儿八经的和他过两招,现在看着他这滑稽的动作和夸张的表情,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轻蔑。 陈旭说是阵仗颇为夸张的冲了过去,但是田中就站在原地,保持着单刀虚握的架势。 几乎是在陈旭高举着武士刀快要一刀劈砍下去的时候,伴随着寒光一闪! 田中出刀了! “咣当”一声,陈旭手中的武士刀掉在了地上,胳膊上后知后觉的浮现起了一道血色的刀口。 “第一招。” 田中信三得意一笑,颇为高调的将武士刀挽了一个刀花,干脆利落的收回到了刀鞘里面。 这样一边倒的比试,无疑是在周围跪坐着的日本兵备受鼓舞,纷纷大声呼喊着田中信三的名字。 田中自然也很享受这备受推崇的滋味,完全当陈旭不存在似的,旁若无人的朝着左右的日本兵挥手致谢起来。 如果说柔道是田中的特长,那么剑道就是他的绝技! 他对于自己的剑道的造诣,一向是颇为自得。一般学了三五年剑道所谓高手,在他手上都过不了几招,更何况陈旭现在这架势一看就是纯粹的新手。 “大佐!小心!” 就在田中信三得意洋洋的时候,一个眼尖的日本兵突然大喊了一声,田中微微侧脸一瞥将正在捡刀的陈旭看在眼里。 只不过陈旭刚才被一脚飞踢重伤,伤势严重到需要医生去抢救的地步。 现在又挨了一刀,已经是伤痕累累,即便是想要捡起武士刀偷袭,那动作在田中眼里也慢得有些可笑。 田中一手虚搭在刀柄上,本来都打算拔刀砍出去了,转念一想又起了些恃强凌弱的心思,忍不住想要炫耀起来。 “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所继承的浅川剑道最强绝技!” 周围的日本兵本来看见陈旭踉踉跄跄去捡刀,全都站了起来,现在听着田中信三还有心思报招式名称,知道田中是乐在其中,索性又跪坐下去,跟着喝彩呼喊起来。 陈旭的右手手臂上的刀口略微有些狰狞,这样的伤势要是正常情况下,根本就不能再发力了。 如果崩开了伤口,血止不住那可是大问题。 但是现在他却踉踉跄跄的将地上的武士刀举起来,双手合握之间,看了一眼田中信三直接又要举刀砍过去。 田中信三本来不想多说什么,但是看着他这蹩脚的动作,实在是忍不住笑着提醒一句道。 “陈旭君,武士刀不是你这么挥的。你举得这么高,挥刀的时候动作太大了,根本就砍不到人。” “是吗?” 陈旭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像是耍孩子气似的,还是举着武士刀照着田中脑袋上砍了过去! 田中信三见他还敢在自己面前摆脸色,心下冷哼一声,脸上却还装作一副高深的模样,右手虚握着的刀柄微微一错,突然猛地拔刀而出! “浅川!拔刀流!” 一声大喝之间,伴随着“叮”的一声金属脆响,翻转断裂的半截断刀倒映在田中得意的眼眸之中。 本来质地就很脆的武士刀,竟然真的被田中信三一刀斩断! 刚猛的斩击非但是把陈旭手中的武士刀一斩两断,甚至连手中握着的刀柄都被震得脱手而出! 周围的日本兵算是开了眼,欢呼声中,田中信三习惯性的耍帅收刀,然而就在下一刻! 翻转的半截断刀还没落地,本来还气息奄奄的陈旭突然暴起出手,直接空手接住了半空翻转的刀片! 田中信三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惊得肝胆俱裂! 他的右手还握着刀柄,多年练习拔刀斩的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拔刀出鞘,而不是直接把武士刀连着刀鞘一起横过来先挡住这一刀!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陈旭空手攥紧半截刀片,紧咬着牙关让他腮帮子上青筋暴起! 随即“哧”的一下犹如破风轻吟! 田中信三踉踉跄跄的后退了几步,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喉咙里传来的呼呼透气声让他感觉到无比的绝望。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仿若是在为陈旭欢呼着喝彩。 周围跪坐着的日本兵惊慌失措的竞相爬起来,有的去扶着田中信三,更多人则是气势汹汹的朝着陈旭冲了过来。 嘈杂的日语叫骂声中,陈旭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紧握着半截刀兵的左手不知道是沾染了田中的血还是他自己被划伤之后的血,此刻染成了一片鲜红。 周围的日本兵大呼小叫着冲过来,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就在陈旭准备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命运之时,突然从船头传来了一声日语轻喝。 “住手!” 本来还群情汹涌的日本兵听到这声音,就好像是田中信三在呼喊喝令一般,全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慢慢的列作左右两排,甚至连地上正在痛苦挣扎的田中信三都没人搭理了。 陈旭有些疑惑的看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明明感觉浑身上下都快散架了一样却还是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 船头的过道上,一个人缓步走了出来。 她穿着日式的木屐,身上是一件鹅黄色点缀着小花和服,说是一派日本女.人的打扮,头上却带着什么珠钗、凤尾钗之类的装点。 阔袖之外露出来的手腕上也戴着常带着的那一对青翡翠镯子,倒是衬着那双肥白的双手更是白生生的让人想要咬上一口。 其实陈旭很想再见她一面,但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见到她。 四下静默间,陈旭用还算干净的右手把已经快被血沾在左手上的半截刀片取下来,随手丢在了地上。 伴随着这半截刀片落在地上“叮”的一声,四周的日本兵三三两两的对他投来了憎恨的目光。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婉君却高傲的挥了挥衣袖,示意这些日本兵全都退下。 虽然田中信三在地上还没咽气,但是杨婉君的权威显然是高出了他不少,周围几十个穿着剑道服的日本兵即便是再怎么愤怒,此刻也遵循着她的命令,陆陆续续的去了第一层。 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杨婉君才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道场边上摆放着的几个小木柜前,开始翻找着什么。 陈旭并没有看她,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还算是有一些知觉的右手,有些虚弱的说道。 “过来,让我杀了你。” 杨婉君闻言回头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随性俏皮,但是在这满地血污的惨烈道场之上却显得有那么几分无法言喻的冷酷。 陈旭所剩的力气已然不多,左右手都受了伤,伤口上的血还没止住,一滴滴的滴在木地板上让他暗暗有些绝望。 面对近在咫尺的杨婉君,他自然有杀她的理由,可是心里更多的却是遗憾。 如果临死之前,她没有出现,或许陈旭还会有理由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坂田玉川所说的都是假话。但是现在她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比之田中信三更加的自负张狂。 杨婉君在那些小木柜里翻找了没多一会儿,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似的,咣当咣当的把一个抽屉取了出来。 那抽屉里面“叮叮灵灵”的全都是些深褐色的玻璃瓶子,看起来又像是香薰用的油。 看样子这个抽屉的东西,杨婉君很熟悉,她随手在里面选了几个玻璃瓶子,然后拿着一根棉签沾了一点闻了闻,似乎是觉得还算合适,然后也不准备什么盘子碟子之类的东西,就着那几个玻璃瓶照着地上就是一顿砸。 玻璃碎裂的一地的同时,各种花香也扑鼻而来,甚至连陈旭满鼻子的血腥味竟然也隐隐能够闻到那浓烈的玫瑰香味。 做完了这一切,杨婉君似乎觉得还不够一般,回头又从那木柜子里抱出了一卷凉席,直接就铺在沾了血污的木地板上。 陈旭看了半晌,总算是知道她在做什么了,只不过现在他没时间看着她打扫卫生。 虽然不想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添堵,但是他还是想要知道故事的答案。 “当初那封零号任务的假电报是不是你伪造的?” “是我。”杨婉君极是轻快的应了一句,“你也是我特意挑的,老赵给我候选人名单的时候,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后来也是我千方百计的说服老赵把你叫回国的。” “为什么?” 杨婉君抱着竹席,回头看了陈旭一眼,稍微顿了顿,随即狡黠的笑了笑。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的背景关系那一栏里面有一个明德私塾,同学还是坂田玉川啊。难不成我让你过来是因为你长得帅?” 陈旭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倒也不是被她这古灵精怪的样子给气着了,而是先前田中信三飞踢过来的那一脚,伤了他的左肺。 “松江联络站的同志也是因为你泄露了名单?” “是啊,我早就说了,都是我干的。留在城里的武器是我故意让东北纵联的人发现的,不是他们发现了武器,他们也不会去联系徐立勋,不联系徐立勋,娘子湾的那一战也打不起来。” 说是古怪精灵,颇有几分俏皮可爱的劲头,但是杨婉君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根针,直往陈旭的心里扎。 等到她叽叽喳喳的把这些事情都说完了,陈旭才缓过一口气来,抬起头看向她。 “那山口美惠子呢?她又做错了什么,你要那么残忍的杀了她?” “残忍?” 本来还一脸轻松的杨婉君回头看了陈旭一眼,有些不太理解的反问道。 “陈旭,你知道什么叫残忍吗?残忍是我的父亲被人关在矿洞里活生生的被饿死!你知不知道我找到那个矿洞的时候,看着铁门后面那些带血的抓痕是有多绝望!美惠子该死!坂田更该死!他们都是疯子!” 说到最后,杨婉君突然开始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起来,那癫狂疯魔的样子反倒更像是一个走向末路的疯子。 陈旭看着她大喊大叫着,低头瞥了一眼刚才扔掉的半截刀片,很想捡起来送这个绝望的女.人一程。但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是有些扛不住,即便是现在弯腰去捡这刀片,他也不见得有力气走到杨婉君面前给她最后的解脱。 就在他还在暗暗琢磨怎么把地上的断刀捡起来的时候,疯疯癫癫的杨婉君突然又平复了精神,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不问我和田中的事了?你不是好几个月前就一直在追着我问这件事吗?你还问我为什么会有他送的明信片,你都忘了?” 陈旭抬起头看了这位昔日的大小姐一眼,面无表情的没有说话。 杨婉君却突然莞尔一笑,有些神经的理了理耳边的乱发,笑着自言自语道。 “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伊藤美雪。” 陈旭难得的回应一句,杨婉君却摇了摇食指,撇嘴道。 “不是哦,我是中.国人,我叫杨婉君,我爸爸是杨国邦……” “那可真是白瞎了令尊这“国邦”的名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那兴奋剂或者是强心针的后劲上来了,亦或是提前开始了回光返照,陈旭竟然稍微有余力能多说两句话了。 只不过他的这番挖苦没有打断杨婉君的碎碎念,在她的言语之间,她把自己表述为一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偶遇了一个上阵杀敌而英勇负伤的士兵。 那个负伤的士兵正是当年在兴安岭之外和北境以北的大国打仗的田中信三。他所在连队一路溃败,他自己仓皇逃窜,一路辗转异国,寻找回日本的契机,最终在松江得到了杨国邦老爷子的帮助。 尚属青春年华的杨婉君和田中看对了眼,田中痊愈之后,借着杨国邦给他安排的回日本的机会把杨婉君也给拐走了。 从此以后,杨婉君变成了伊藤美雪,加入了日本特高科,成为了大日本帝国提前战略情报预备人员,在19.31年之前就回到了国内。 依靠着日本的资金支持还有杨家在松江本地的人脉关系,杨婉君一跃成为了杨家的当家人,抹去了年轻时的糊涂账,成为了松江城中风头无两的杨小姐。 并且在其后的几年时间里,因为松江的特殊战略位置,松江成为了共国双方都极力渗透的沃土。 � ��婉君这根早就扎下的针,因为杨家的关系,成为了共国双方争先争取的对象,她也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一个两面派。 这些年来,她既是地下党的情报员,同时也是奉天三处的特务,更是日本特高科的间谍,多种身份下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诉说的最后,杨婉君突然抬起头来看着陈旭,脸上不知何时已有一道泪痕。 她缓缓的褪去和服,转身背对着陈旭,显出了背上的一副鲤鱼戏珠纹身。 “陈旭,你不是喜欢看我脚踝上的樱花纹身吗?这尾没纹完的鲤鱼,该我考考你的身手了。” 陈旭也就是二十来岁出头的年纪,对于杨婉君姣好的样貌和身段儿,他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喜欢。 但是看着杨婉君背上花花绿绿的鲤鱼纹身,他却第一次感觉眼前的身段儿让他有些恶心。 偏偏杨婉君却好像是恍若未觉似的,随手指了指一旁的小木柜说道。 “第三个柜子,第一格,有两只画笔,你将就用吧。” “谢了,杨小姐,我是个粗人,我怕是画不来这么精巧的东西。” 杨婉君稍稍侧脸看了一眼,随口说道。 “你不是陕北的富家少爷吗?” “你见过哪个富家少爷在秋天穿夏装皮鞋的?我那一身西服大衣都快洗掉色了。” 听着他的调侃,杨婉君不由得微微一笑。 或许是同是戴着面具过活的人,她回过头,看着远处的夜空,随口问道。 “你不是陕北的大少爷,那你是谁?叫什么?” “这个问题我可回答不了,我连爹妈都不知道是谁,名字就更不清楚了。” 杨婉君闻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问道。 “那为什么要加入地下党?那些人里面可混不出什么个名堂,即便是你不要钱不要名,现在去南边谋个差事也要比那日落西山的地下党好太多了。” “杨小姐现在是打算和我来辩一辩这天下时局和兴民之道吗?” 听着陈旭这么说,杨婉君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说道。 “那倒不是,我就是奇怪你拼死拼活的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陈旭冷笑一声,本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又不想继续站着这么老远说空话,索性颤颤巍巍的朝着杨婉君走了过去。 “春秋战国,商周尧舜,悠悠五千年,无数先贤留下瑰丽什史诗,这是悠久的文化传承,值不值守护?列强侵扰今之四境九州近百余年,四万万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们困顿一方不知其法,你我这样走出了国门,看见了世界之大的人,该不该为他们走出一条新路?!我拼死拼活为什么?地下党人日落西山?你们又做了什么?奉天三处又做了?尸位素餐!享受着大把的资源却不谋其事!你看不到那些穷困饥苦的百姓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吗!” 一番豪情壮志,畅意抒怀。 陈旭边说边咳嗽,这番话如此真心实意却没能让杨婉君有丝毫的动容,这姑娘甚至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戏谑道。 “我的陈少爷,您可悠着点儿,还有四万万同胞等你去解救呢。” ------------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赤色惊雷 陈旭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她的身后,正好稍微靠在了一旁的木柜边上。 些许瓶瓶罐罐的声响之间,在那做工精巧的小木柜抽屉里面,除去了一些粉墨油彩、狼毫画笔,还有一把样式精巧的眉笔刀。 呼吸有些低沉的陈旭强打起精神,颤抖着伸出手略过了抽屉里的画笔,将那把小巧锋利的眉笔刀攥在了手里。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晃眼一看又在旁边的小木柜上看到了日本兵先前从他身上搜出来的随身物品。 其中那个褐色的小药瓶里面,隐约能看到一颗不大的胶囊。 陈旭犹豫了一下,将那药品的软木塞打开,把胶囊倒了出来。 “好了吗?”身后传来杨婉君的声音,让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就着桌上先前日本兵倒的半杯清酒,直接用眉笔刀把剧毒的氰化物胶囊挑破,将里面的氰化物全都滴进了酒杯里。 “陈旭?” “来了。” 杨婉君刚要回头,他急忙把眉笔刀往混杂着氰化物的酒杯里涮了涮,情急之下一回头,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杨婉君的腰际。 他手上还带着血,搭在杨婉君的腰际上有些温热。 杨婉君本来还想回头,此刻表情却柔和了一些。 “好看吗?” “什么?” “那两尾鲤鱼。”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杨婉君看着已经暗无边际的夜空,回忆道。 “这是地上那个男人给我纹的,他说鲤鱼能求子,在日本还有一种鲤鱼旗,可以让人心想事成。” 陈旭将浸过氰化物的眉笔刀慢慢的靠近杨婉君的脖子,面色阴沉的说道。 “我对你和田中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兴趣,如果你真这么喜欢和别人说这些事,我觉得你可以去找老赵说一说。” 杨婉君并没有回头,甚至都没什么动静,虽然陈旭的刀已经靠近了她的脖颈。 那浅薄的杀意溢于言表,杨婉君知道对于陈旭而言,她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人,是日本特高科的间谍,是危害整个国家的隐患。 陈旭有十万个理由必须杀了她,但是在这个时候,杨婉君还是想问一句。 “陈旭,如果十年前,我爹救回来的那个人是你,现在我们会不会在陕北一起想着怎么带领民族走向复兴?” 陈旭手中的眉笔刀微微一顿。 其实陈旭知道杨婉君让他接近,是有心赴死。 这个俏皮机灵的姑娘拥有常人莫及的心性和筹谋,她如果想要陈旭死,陈旭活不到现在。 “坂田玉川死了吗?”沉默间,杨婉君幽幽的问了一句。 “……没有。”陈旭犹豫了一下还是坦白说道。 “是他让你来的?” 虽然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不过以杨婉君的七巧心怎么可能猜不出这么事情的原委。 “坂田玉川是个十足的蠢材,如果仅仅是蠢,那就算了,偏偏他还喜欢自以为是。他刚来松江的时候拉拢过我,后来知道我和田中的事之后就把我父亲给绑走了,想要以此来威胁我。” 想着自己那枯瘦而死的父亲,杨婉君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你要杀我可以,但是你必须替我杀了坂田玉川!” 这个差事可难为陈旭了,陈旭现在的状态别说是回到岸上找坂田,就是撑着和她多说两句话都费劲。 或许是觉得有些抱歉,陈旭将眉笔刀稍微收了收,一时没有说话。现在他自然是不可能放过杨婉君,但他也不想最后坂田玉川坐收渔翁之利。 松江上的风凉悠悠的,吹在杨婉君的身上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眼底没有什么羞怯,有的只是一汪深沉的淡漠。 “陈旭,你喜欢我吗?” “……” 陈旭沉默了一下,只不过手里的眉笔刀还是没有放下。 “这不妨碍我要杀你的决心。” 听着他默许,杨婉君微微一笑,像是找回了往日的骄傲似的,突然挺起胸膛,轻灵向前跑了开去。 她冷不防的突然就跑开了,陈旭踉踉跄跄的怎么可能追得上她,一时不免有些茫然。 杨婉君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直接就跑了,反倒是在船上轻跃起舞,灯火微朦之间,她笑着摆了几个花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船舷边上。 “婉君!!!” 不知怎么的,陈旭在这一刻突然忍不住大喊一声。 站在船舷上的杨婉君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眼温婉带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多幸运,我没有身死异乡还能回到这故乡的山水之间。” 陈旭双眼含泪,心中百般滋味在心头,一时无法言说。 杨婉君看着他这样子,一时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轻笑道。 “我的陈少爷,瞧着你这苦瓜似的脸哟,真是愁得人心肝儿疼。” 陈旭还想和她再说几句话,杨婉君却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了江里,没给他半句多言语的机会。 漆黑的夜幕融进了松江里,像是一方砚台起了墨,黑的白的,掉进去都没了影儿。 直到这时,陈旭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的走到船舷边想要看看杨婉君最后的身影。 “婉君……婉君……” 心中苦痛,不及言说,突然听着下面的船舱之中暴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声! 陈旭猛的反应过来,“坂田来了!” 在岸上看了这么大半天动静,坂田玉川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了! 坂田的出现又给了陈旭一针强心剂!他必须除掉坂田,不能让他这么痛快的接手松江的一切! 陈旭左右看了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先前被田中扔掉的那把手枪! “好!” 看到手枪还在,陈旭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好。 他踉踉跄跄的走过去,捡起了手枪,随后咬着牙弯腰将鞋帮子里藏着的最后一发子弹摸出来,装了弹夹里面。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等了。 不出意料,田中手下的这几十个人全都还穿着剑道服,即便是备着枪也不可能是坂田玉川手下百十来号人的对手。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交火声之后,几个穿着便装的日本人爬出了楼梯口,警觉的看了看四周的动静,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陈旭身上。 “坂田少佐!他还活着!” “杀了……不,等我上来。” 楼下的坂田刚说了半句,转念一想又爬上了楼梯。 看着这满地的血污,还有木地板上田中信三的尸体,坂田玉川一时激动,不由得大步走向陈旭,哈哈大笑道。 “陈旭君!你真的做到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就在坂田兴奋大喊着走向他之际,陈旭突然冷不防的聚起手枪! 没想到就在他要扣动扳机之际,他的食指却有些无力! 这刹那的迟疑让楼梯口的几个日本兵顿时就反应过来,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是一轮齐射! “砰!砰砰!!” 乱枪声中,陈旭当场身中四枪!那一发没能打出的子弹,在这最后时刻虽然勉强扣动了扳机却没能瞄准坂田玉川的要害。 一声枪响之后,坂田玉川人都吓傻了,眼看着陈旭举着枪回头跑也不是,冲过去抢枪也不是。幸运的是陈旭开了一枪没有击中他之后,又连着开了几枪,伴随着一阵微弱的“咔咔”声,坂田玉川顿时就反应过来了。 他没有子弹了! 几乎就在下一秒,坂田玉川直接飞也是狂奔过去,迎头照着陈旭身中数枪的身体,飞起就是一脚直接踢倒在地上! 随即照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的狂笑道。 “来啊!杀了我啊!区区一个劣等支.那人!你以为你是谁!” 今晚陈旭曾经几次三番的爬起来继续战斗,但是这一次,他站不起来了。 胸膛上的窟窿不断的往外淌血,被子弹穿透的肺叶大量出血,以至于连气管里都是血,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老式的风箱,但是眼里还带着几分不屈的战意和不甘。 坂田玉川险些被他一枪毙命,此刻更是撕下了伪善的面孔,照着已经重伤濒死的陈旭身上一阵发泄似的乱踹! 终于连续十几脚之后,坂田玉川气喘吁吁的一手扶着一旁的木柜,眼角余光一瞥桌上放着的清酒杯和一壶清酒。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拿起那清酒杯,在满地的花香之中甚至都没有闻到那杯清酒中明显的杏仁味! 那是剧毒氰化物的标志性味道。 “陈旭君,你怎么总是这么废物?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我坂田……” 一杯清酒下肚,坂田玉川下意识的还想叫嚣几句,突然感觉喉咙一阵干哑,转眼就变得呼吸困难起来。 他几乎是本能的按着自己的脖子,可是嘴里还是开始吐出白沫! 身中数枪的陈旭眼看着就要断气,但是看到坂田玉川这滑稽的死状,弥留之际,他的嘴角却慢慢的扬起。 “少佐!” “坂田少佐!” 不远处先前开枪的五个日本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跑了过来,还想试着抢救坂田玉川,但是剧毒氰化物的药效之快完全是细胞层次的反应,根本就是他们现在能处理的。 夜幕深沉,渡轮上的决战却已经慢慢的传扬开去。 管理着松江的田中信三、坂田玉川,乃至于一直盘踞在松江暗处,操纵着无法想象的地下情报网络的杨婉君全部身死。 这个消息很快就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松江,宪兵队中。 值班室里,一只钢笔简单的写出一行娟秀的字句,随即值班室的年轻宪兵拿起信签纸,快步走上了二层的电报室。 他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电报机有节奏的敲击声。 他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谨慎的推开一丝门缝,朝里面看去。 电报室里,一个穿着宪兵制服的背影正在发送着电报,年轻的宪兵对这个人似乎很熟悉,暗暗松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老赵,关于松江最新情况的电报已经发出去了吗?” 相同的代号,不同的人物。 那人的侧脸如此年轻,随着他敲击着最后一个字符,他默然起身却赫然是秦守邦当初的小跟班孙令树! “陈旭牺牲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电报室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安,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大街上已经陆陆续续的又集结起了新一波的人流。 他们是早起号召抗日救亡的学生和青年们。 附近的一座小楼之中,伴随着吵闹声,一个人随手理了理衣领,目光自窗户里看向嘈杂的大街。 他的身后一个穿着草绿色军.装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次了,民心浮动,我辈之事也难安呐。” “……” 站在窗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的沉默着。 中年人想了想又站了起来,“陕北的战事紧急,校长忧心之甚,不日将会亲自来北方督战。汉卿啊,你看这件事我们该怎么处理?” 虽然中年人这么问了,但是这件事其实昨晚一直通宵达旦的讨论还是没个主意,现在一时半刻之间也很难决断。 就在这时,突然听着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站在窗边的人晃眼一看,眼角余光瞥见了地平线上的旭日初升,朝霞连片,姹紫嫣红,十分的漂亮。 见那人不说话,坐在房间里的中年人直接将门外的人喊了进来。 “进来吧。” 门外的人小心的推开门,礼貌的和中年人点了点头,随即拿起一份电文走到了窗边那人身边。 “松江的电文。” “松江?” “你上次回去不是出了那件事吗?你让二妹有消息就通知你,她刚把电报发我这儿了。” 赵小姐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耳发,说是一如既往的知性沉稳,但是这一大清早就发过来的电文,还是没给她多少富裕的时间打扮梳理。 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收回了目光,看了一眼浅棕色的牛皮纸信封,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拆开了电文。 信签纸上是赵小姐破译摘抄的娟秀钢笔字。 男人简单的看了一眼,随后就抬起头来看向赵小姐,两人相对无言。 电报上的内容很简单。 “日本驻松江第三旅团田中信三大佐,第712团坂田玉川少佐,昨日暴毙身亡。” 恍惚之间,男人似乎又想起了那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年轻人振聋发聩的呼喊。 “救救中.国!救救四万万同胞!” “我和你赌!我要向你证明日本人不是打不死的!东北军杀不了的日本人,我去杀!” 日出时候的光景总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男人拿着电文还没怎么细看,稍一发神,身后便已是暖洋洋的,再一回头已经是一个朗朗大晴天。 大街上人潮攒动,一张张年轻而又陌生的面庞呼喊着口号,让他的眼底难得的闪过一丝触动。 “汉卿?”房间里的中年人见他好半天都不说话,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男人看着赵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吩咐道,“你先去吧。” 赵小姐点了点头,转身走出去,顺手带上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两个人,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握紧手中的电文抬起头看向那个中年人,久违的微笑道。 “先不说陕北的事,杨将军对日本人怎么看?” ………… 1.936年12月12日,西.安。 张学.良与杨虎.城联合发动了西.安事变,力促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建立! 次年,觉察到危机的日本人悍然发动七七事变,由盘踞数年的东北南下,掀起了全面侵略的序幕! 八年之后,华夏民族浴血而生,取得了抗日战争的全面胜利! ……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勋永垂不朽。 --致敬所有在抗日战争中牺牲的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