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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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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陆冠英六岁的时候,陆乘风开始不安,他对师父敬若天人,既被赶出师门,自然再不敢将师门武功传授,但若是让唯一的儿子成了一个文弱书生,却更非他所愿。
一番思量,他让管家把儿子叫来,等陆冠英怯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突然又让把八岁的长女陆锦也叫来,等人来了,陆乘风说,“英儿,明日管家带你去临安府拜师学艺,若是枯木大师愿意收你为徒,你就要好好学习武艺,不要给咱们归云庄丢脸。”陆冠英乖乖的答应了,他又转向陆锦,迟疑了一下,说,“锦儿,你天生经脉不全,不但无法学习内功,而且体弱多病,宜兴附近的大夫都看过,没一个有办法的,只说是能慢慢调养。枯木大师是少林寺一脉,武功高强,寺内又有几位大师精于医术,说不定便有什么办法能治好你,你也跟英儿一起去吧。”
陆锦只点点头,眼皮也没抬。
陆乘风见女儿面色阴沉,爱答不理的样子没有半分小孩应有的天真可爱,不由又是一阵来气,也没心情嘱咐别的了,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等门关上,才对管家抱怨,“你瞧瞧这孩子,究竟像谁?长得粗眉大眼也就算了,还总是这么讨人厌。”
陆行空笑眯眯地给他倒杯茶,“小姐体弱,动得少自然就想得多,性子沉稳点也不是坏事。再说,我瞧小姐虽然年幼,却是个有主意的人。”
陆乘风很少听到有人夸奖女儿,不禁有了兴趣,“怎么说?”
陆行空面露尴尬之色,“这件事,其实说起来还是我的错,去年春天庄子里新招了几个丫鬟,我想着小姐是女孩,总得有个小丫鬟陪着玩,就选了一个年纪小的去伺候她,没想到这人年纪小却是个又坏又笨的,没多久就开始克扣小姐的月例,有时还欺负小姐年幼,说些过分的话。后来过了几个月,我去给小姐请安的时候,她就交给我几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丫鬟每月交给她的月例是多少,用的什么理由哄骗她,还有都说过些什么过分的话,什么时候说的。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孩子。”
陆乘风却说,“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睚眦必报,恐非……”他想说恐非善类,又想起来毕竟是自己女儿,便改口说,“恐怕不厚道。”
陆行空点头道,“是,但我看大小姐恐怕也是没办法,她连庄主和少爷都不想理会,哪里愿意对付一个丫鬟,恐怕也是被人欺负的过分了,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陆乘风不置可否,只问,“后来呢?”
陆行空回答,“后来我自然要把那丫鬟赶走,小姐却要那丫鬟当着所有下人的面把自己做过的事情说一遍再走,然后让我把那些纸誊抄数份,一份送到那丫鬟的家乡,找人对着她家门口念上一天,一份贴在厨房中三天警示下人,剩下的写上这丫鬟名字年龄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送给宜兴所有的牙婆。”
陆乘风此时也不禁惊叹,“她那时候才七岁!只是,这么一来,这家人不被她逼死了?”
陆行空笑道,“哪有那么严重,不过他们恐怕要被人戳几年脊梁骨了,我看他们也是罪有应得。而且,从那以后,庄里再没人敢欺负小姐了。”
陆乘风沉思半晌,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行空,你是觉得我对锦儿太冷淡了,既怕她被下人欺负,又怕她记我的仇,是不是?”他笑,“难道我还怕个小姑娘吗?”
陆行空摇摇头,“庄主,这不是怕不怕的事,我是担心小姐再长大些就再不肯跟您亲近了。小姐终究是您的亲生女儿,父女俩闹这么僵,有什么好处呢?而且庄主现在虽然不介意,以后小姐若不能承欢膝下,必定会有所遗憾。”
然而陆乘风虽然双腿俱残意气消沉,终究还是青年人,怎能明白老年人必有的怕寂寞的心情,他只说,“我也不知怎么的,见到她那种神色就亲近不起来。不过,我的女儿,也不能让下人看轻了。”然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叮嘱他此次临安之行的注意事项。
陆锦回到自己小院里,拿起扣在桌子上的书,继续看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个叫小竹的丫鬟过来,“小姐,该吃饭了。”
陆锦恍若未闻。
老实而怯懦的小竹是陆行空仔细挑选的,虽然长得不如上一个看着清秀顺眼,但最少品性没问题,再调过来之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过的。虽然已经服侍了她半年,小竹却仍然对这个风传十分厉害的小姐心存畏惧,既不敢打扰她看书也不敢不提醒她吃饭,只好细声说,“小姐,你看着书,我喂你好不好?”
陆锦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把书扣在桌上,“把饭端过来,我自己吃。”
陆锦吃着饭,不禁想起今天陆乘风所说的事情来。陆冠英本是栖霞派的弟子,学的是拳脚功夫,现在却要去什么寺里跟和尚学功夫,而且还是少林一脉的和尚,说不定以后就要用棍子铁杖之类的当武器,莫非她这只小蝴蝶终于开始扇动翅膀了?
她重生于此已经八年,自从前两年拐弯抹角打听到江湖上确实有叫江南七怪的,就肯定了自己必定是在射雕里,就不知道是书?是电视剧?而且是哪一版的呢?最重要的是,那本书她本身也是初中时看的,如果不是有各种版本的电视剧时不时的提醒着,她就算听到陆乘风陆冠英这两个名字都不会记起来的。可是就算如此,经过这么多年,情节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陆锦叹气,早知道就多萌一下武侠同人了,搞得她现在两眼一抹黑,就算明知九阴真经的易筋锻骨篇和少林寺的易筋经有可能对她有用,她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弄。学不了内功还无所谓,体弱多病也还可以接受,但以现在的医疗水平,她强烈的怀疑她会英年早逝啊。
陆锦想着天马行空的事情扒完了饭,又拿起一旁的书,整个人死在里面了。
所以说万事有因必有果,陆锦心理年龄巨成熟,不愿意装乖扮小孩,前些年又因为无来由的重生而对这个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acg没有萌没有爱的世界充满了怨念,自然看谁都不顺眼,没少给人脸色看,如非必要简直一句话也不愿意跟人说,但表达要求的事情都说的清清楚楚,也早就开始习字,却到现在还没叫过一声爹,这样古怪自然不讨人喜欢,陆乘风不喜欢她真是再有道理不过。
对陆乘风来说,他本人是风度翩翩斯文书生模样,他妻子未嫁前是宜兴数得着的美人,偏偏生个孩子一点也不好看。他学艺时两年才回家一趟,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就已经一岁多了,谁能理解他当初箭一般赶回家中是多么期盼能看到一个长得像妻子的玉雪可爱的小孩扑进他怀里,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个皮肤黑黄,头发稀疏而干枯,小脸瘦瘦的丑丫头用嫌恶似的眼神瞪他时,是怎样的心情?于是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发现这孩子新的不可爱的地方,一个月后过完年,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陆锦现在渐渐长开了,皮肤变白了些,头发变得浓密乌黑了,也不再瘦得像骨头架子似的了,导致陆乘风现在只能用粗眉大眼来挑她,但父女两个之间的恶性循环已经形成,恐怕再也不容易更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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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在去临安府的路上,陆行空陪着陆锦和陆冠英坐在船舱里,陆冠英第一次出门,兴奋地趴在窗口乱看,恨不得把身子挂在上面,害得陆行空紧张无比,直怕他摔出去。
陆锦一句“我换了被子睡不着”,就让人把自己房里所有被褥搬来垫在船里小床上,陆乘风本来要呵斥她,后来想到这个是女儿,不能当儿子一样磨砺,而且身体不好,怕路上舟车劳累真病了,只好把话咽在肚子里,但对这个女儿却更加不喜了。只在后来看陆锦带了许多书上路时,脸色才好看些。
陆锦却是个不管不顾完全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她带了许多杂文游记之类的,虽然比诗词有趣多了,但同时看得也快多了,等一天后在临安府下船,她已经看了两遍了,想想不知要在临安呆几天才走,真是痛苦万分。
到了云栖寺,枯木和另外一个和尚一起在方丈禅房里接待他们,看了陆乘风的信,对陆冠英说,“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
陆冠英看了陆行空一眼,见他点头,才上前。枯木抓住他手腕,又摸了摸他颈后,问,“你为什么想要学武?”
这个问题陆行空在来的路上早已嘱咐过,陆冠英毕恭毕敬地说,“为了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这答案枯木颇为满意,于是叫陆冠英跪下磕了几个头,等过几天,再让他给祖师上柱香,这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轮到陆锦,枯木给她把了把脉,面色沉重,又要旁边老和尚给她把脉,老和尚说,“若要习武,终身无望。但于身体并无大碍,她筋骨虚弱,大半是因为娇惯的过了,不常活动,吃饭也太过精细的缘故。”
陆锦把手缩回来,说,“我对习武也没什么兴趣,请问大师,我若是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会早死吗?”
老和尚见她这样平静谈论生死,毫无畏怯,不像是因为年纪幼小而懵懂不明,倒像是看破了的样子,吃了一惊,说,“何至于此,小施主,你过虑了。”
陆锦点点头,“这就好。身体虚弱些也没什么,反正我有家仆侍候,也有余钱买药,总不至于病死。”
枯木觉得此女娇气,半分不像是江湖儿女,不由皱眉道,“须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你今日家庭富贵却未必一生家庭富贵,若是起了变故,到时你怎么办?”
陆锦平静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到时大家一起死了而已。”
这话说得凉薄,陆行空和枯木都大为不喜,陆冠英不明所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有那老和尚拍掌笑道,“不错不错,最坏也不过一起死了而已。只是,你怎么宁愿如此,也不愿意自己强身健体?”
陆锦说,“活着无非是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束手束脚,这也不行那也不敢,连美食都不敢吃,就是活到九十,又有什么意思?而且我无法习武,如果只是走动跑跳当做锻炼,也太无聊了。”
但别人却不知,陆锦能想得这么洒脱,完全是因为她对这个世界并不喜欢也完全没有归属感的缘故,甚至心里还隐隐抱有一线死了就能回去二十一世纪的希望。
老和尚沉思片刻,说,“那我教你些武功,你可愿意?”
陆锦奇道,“你刚才不还说我不能习武?”
老和尚笑道,“你经脉不全,自然无法练习内力,筋骨虚弱,也就没有力道,只是给你练着玩的。”
陆锦想了想,说,“多谢你肯为我着想,就算是练着玩的武功也好,你要是不嫌我年纪小脾气坏,我拜你做师父怎么样?”
老和尚大笑,“不妨不妨,我的脾气也不好。”竟是同意了。
枯木听得大惊,连忙阻止,“师弟,你学的乃是正宗少林绝技,怎能传给女子?”
老和尚不以为意,“绝技我自然不会外传,我不过想教她些入门的罗汉拳韦陀掌之类的,还有些禅宗静坐养气的功夫罢了,有什么关系?”
陆锦插嘴,“没有刀法剑法吗?我不喜欢拳掌功夫。”
老和尚说,“我倒是会一路韦陀剑,也是少林寺的入门功夫,但练得不如手上的功夫好。”
陆锦大大方方地点头,“没关系,学个样子罢了。”
眼看这一老一少旁若无人自说自话地就把事情定下来,枯木也无可奈何,陆行空也无奈道,“小姐,你拜师的事情还没请示过庄主。”
陆锦瞪他一眼,“我得遇名师,他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需要什么请示?”说到这里她想起来还不知道自己师父叫什么,扭头问他,“请问师父法号?”
老和尚说,“老衲虬木。”
陆锦很是随意的拱手行了个礼,“拜见师父。”并不磕头。看得枯木直瞪眼,老和尚却笑呵呵。
她跟陆行空说,“管家若是做不得主,不妨回去问一问,我和弟弟先在云栖寺住下就是。反正来回路程不过几天罢了。”
陆行空迟疑了下,看向枯木,枯木板着一张干瘦的脸,十分不高兴,但也没有把师弟新收的徒弟赶出去的道理,只好说,“让两个孩子尽管住下就是。”
虽然寺庙不留女客,但陆锦才八岁,又是内门弟子,自然没有关系。
陆行空这才道,“是。”
陆行空前脚告辞虬木后脚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陆锦到他禅房说要先教个几招看看资质如何。
虬木拿戒刀削了一长一短两柄木剑,自己先使了二十七路韦陀剑,问她,“怎么样?”
陆锦说,“看不出哪好来。”
虬木叹口气,“是不好,我当年只专注在拳掌功夫上,学全了般若禅掌和龙爪擒拿手,便觉得天下英雄不外如是,因此对别的功夫从不上心,基本的剑法还学过些,刀法杖法才是真正一窍不通。”
陆锦奇道,“你说的般若禅掌是少林七十二绝技吧?怎么不是少林的和尚也可以学吗?”
虬木说,“我本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后来在云栖寺出家,因为仙霞派本是少林旁支,故而方丈叫我一声师弟。我虽未拜入仙霞派门下,你却需要当自己是仙霞弟子。”
陆锦这才知道原来枯木确实是仙霞派的,陆冠英的师门并没有改变。她对自己也加入仙霞派倒是并无意见,点头答应后开始练习剑法,第一遍只有前三路是正确的,越往后的越是乱七八糟,虬木一一纠正了,第二遍就对了十二路,纠正后再练,就全对了,只是有些腾跃下探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始终做不到而已。
虬木大喜过望,“好徒儿,你居然记得这么快。”
陆锦说,“忘得也快。我看书只要看过两遍的第二天都能默出来大半,第三天就只剩下小半,第四天就只记得大概内容,要默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她笑嘻嘻的,“如果明天师父发现我又全都忘光了,可不许打我。”
虬木一笑开始给她讲解每一路是怎样的应用,为什么横挡为什么直刺,有什么样的后招变化。虬木本身理解不深,只是照搬他师父当初的讲解而已,但陆锦并不是个懵懂老实的学生,不懂的地方有不同意见的地方都会爽爽快快的提出来,而虬木在拳掌功夫上确实造诣惊人,一理通而百理通,一番讲解下来,虽然磨磨蹭蹭只讲了四路,但他只觉得韦陀剑法从没有如此清晰地呈现在自己脑中。
晚饭前的时间二人开始说闲话,虬木早年行走江湖见识广博,出家后又精研佛法而并不拘泥于佛法,对于礼节看得极轻,从来不介意徒弟的没大没小,陆锦身体幼小但心理成熟,看的杂书又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多,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一旦侃起大山却是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
晚饭过后,虬木又教了陆锦静坐养气,其实就是保持心情平静按照一定频率和节奏呼吸而已,据说长期坚持可以强身健体。陆锦身为宅女再没有比静坐更擅长的事情了,打坐时脑海中天马行空漫游那远去的acg和耽美的世界,但心中却一派平静如同老僧。
对这个结果,双方都表示极度满意,连枯木知道了,也只得赞她有慧根。
当天晚上入睡,虽然是薄被硬床,但陆锦却忽然觉得重生八年来从未如此刻般平和安乐,毫无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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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十天后陆行空再次来到云栖寺,除了送给枯木一串古旧佛珠虬木几册孤本佛经作为拜师礼之外,还给姐弟两人每人一封信。
陆冠英识字不多,由陆行空念给他听,再解释一遍,大概就是些鼓励督促的话,说枯木大师武功高强人品不错名声更好,让陆冠英各方面都不要给他师父也不要给归云庄丢人,还有勤奋练武同时不能忘记习文,家里给他在临安也请了个先生,要他每十天去上一次课,绝对不准懈怠等等等,拉拉杂杂写了三四页纸。
陆锦抽出自己的信一看,非常精炼地用半张纸表达了三点:一,有人肯收她做徒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要珍惜;二,对待云栖寺的和尚要有礼貌,不能跟在家一样;三,过年的时候不回来也没关系。
当然这不是原话,陆锦看完了面无表情往旁边一扔,打算除了最后一句全当没看到。
陆行空接下来又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事,说她一个女孩子总会长大,不好一直住在寺里,就在后山给她赁了个小院子,请了一个干练的大娘来照顾她,她和陆冠英每月的月例头几年都交给她保管,两人需要什么笔墨纸砚衣服吃食之类的都用那个买,请在不亏待自己的基础上尽量节省。如果病了可以到指定的和陆家有交情的大夫处就医抓药,医术好,而且每年由归云庄结一次帐就可以。
啰哩啰嗦车轱辘话反复说,直到陆锦打算翻脸赶人的时候,陆行空才恰到好处的闭上嘴,待陆锦脸色平静下来,他又说,“庄主心中十分记挂小姐和少爷,二位有空的时候,不妨给家里写几封信,也算是尽孝。”
陆锦当没听到,转身走人。后边陆冠英乖乖的说,“我也很想爹,我会经常写信的。”
这十天陆锦已经学全了二十七路韦陀剑,对虬木要教她韦陀掌罗汉拳的好意坚决拒绝了,虬木也知道她这辈子在武功方面没有发展,并不强求,两人在一起时,聊天倒是比练习武功多得多。
但这并不是说陆锦练剑不努力。
正相反,她以与拜师时的随意截然相反的态度认真的练习剑法,虽说总是挥不上几下剑就要停下来想一想,练一遍下来往往要大半个时辰,并不劳累,但每日里总要超过三个时辰才肯罢休。
陆锦并非想要凭少林寺的入门剑法将来做个女侠什么的,她对这样奔波劳碌的事情全无兴趣。她只是,以一个同人女的本能,在韦陀剑中发现了萌点。虽然重生以来她的萌点不断降低,但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身为一个宅女一个同人女,最大的乐趣就是在生活中挖掘一切可以萌的事物,然后在平淡中寻找jq。她重生八年来,最大的乐趣不过是在古人的史书札记杂文中整理重现他们生活时的情形,然后在其中发掘不为人知的私密。
陆乘风只看到她乐于读史,哪里知道她看到的不是先贤的光辉,而是jq的影子。
陆锦本来没看过佛经,只在以前读过佛教小故事什么的。这里没有百度,却有个精通佛经的虬木,他给她详细解释了佛教中韦陀的意思。
韦陀乃是护法神,在释迦佛入涅时,邪魔抢走了佛骨,韦陀奋力追赶,夺回了佛骨。另外韦陀这个词本身是明智的意思。
虬木本意是要陆锦理解剑中深意,谁知她眼中一亮,当时就嘿嘿嘿笑了起来,笑得虬木满身恶寒也不明所以然。
陆锦一听这个故事,就想起来以前不知在哪本杂书里看到过的另一种说法。是说韦陀本是凡人,因与昙花花神互相爱慕而被玉帝棒打鸳鸯,四时常开的昙花被罚一年只能开放一瞬,而韦陀则被消去记忆送上灵山。后来韦陀每年都会下山一趟为佛陀采集花露煮茶,昙花则选择在这一瞬开放,但韦陀从来也没有想到这花居然是为自己而开放。故而昙花又名韦陀花。
于是一个凄美传奇绵延数千年的四角爱情故事在陆锦脑海中于焉展开。佛陀腹黑攻,韦陀正气受,昙花炮灰女配,玉帝却是苦恋昙花而不得愤而玉碎的另一种炮灰男配。
虬木教她这剑法精义在于正气凛然,不以强攻而以正大光明逼退敌人护持佛法。
陆锦虽然并不赞同,但也练得中规中矩丝毫不错,尽心尽力在体会原版的韦陀剑。
这就好比写同人,情节上自己发挥确实是王道,但如果人物走形那就不伦不类不如叫原创了。
这又好比资深同人女写同人,一边开着word写,一边开着原著和资料贴,写得再好也不算本事。能把原著所有情节大致对话倒背如流,连背景也深挖了一层又一层,写上一百万字也让人挑不出半点刺的才是真本事。
陆锦现在就是正在背原著。
陆锦虽然下定决心要在自己的韦陀剑中体现出来那个故事,佛陀把韦陀留在身边数千年,怎么一步步地设下种种陷阱把韦陀捕获,又是怎样的心黑手狠故意每年放韦陀下山一次刺激昙花也刺激自己,玉帝一年年看着昙花只开一瞬又是怎样摧心的折磨。
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热血沸腾想要打开word码字。当然,现在她既没有电脑也没有网线,更没有陪着她一起yy的同好们,连一个可以理解她的话不视之为妖异的人都没有。
陆锦只好在热血沸腾和八年来从未断绝的寂寞中一遍遍练剑,尽心的揣测着韦陀这样的人要怎样正大光明沉稳持重地使出来这一路剑法。
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学理科的缘故,陆锦对于理解和剖析这样的事情特别有天赋,二十七路韦陀剑,她每练一遍都有新的体会。
而她的身体也随着锻炼强健起来,半个月后下腰踢腿之类的动作已经都可以勉强办到,一个月后就可以把一套剑法不停顿地使下来,三个月后连贯剑法时已经不会累得气喘吁吁了。
又过三个月,云栖寺弟子同堂较技,陆冠英还处在三年的扎马挑水,打熬力气锻炼筋骨时期中,只是旁观。陆锦谁都知道她只是来打酱油的,自然一同旁观。
但是众弟子们比武过后,虬木却不让枯木将人散去,而是一指自己身后的陆锦,“我只有这么一个徒弟,虽然不成器,也要请各位师兄弟指点指点。”
别人没说话,在虬木跟前随便惯了的陆锦却先翻个白眼给他,“我可不会武功。”
枯木的脸一下子沉下去,虬木和陆锦却都是没看到似的,自说自话。
“你不会武功,我这半年教的你什么?”
“空有架子罢了,我力气又小,又学不成内功,就算有人不闪不避给我拿剑捅,我都捅不死。”
虬木大怒,“我教你佛门剑法本来就不是杀人的。”
陆锦撇撇嘴,心想不杀人剑开刃干嘛,拿个木棍子练不是很好。
虬木一指练武场,“别废话了,去。”
陆锦瞪了他一眼,还是拿起自己的小木剑站在了练武场中,场下少年的弟子们见她拿把木剑,不由一阵好笑。
陆锦站在武场中央一个个看过去,看到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收敛笑容,才挺身持剑而立,闭上眼睛,先让自己沉入每次练剑时用心揣摩的韦陀心境中,渐渐神气相合,她轻呼出一口气来,气息微吐之时,她猛地由静转动,木剑一挑,一路韦陀剑法已经舞了开来。
这套剑法是少林寺入门剑法,基础中的基础,尤重正大光明之意。一旦使出,初时中正平和,剑尖在空气中划过的痕迹都是一条条的直线,随着剑招推移,剑势渐渐凝涩,就像是在水中舞剑一般,最后七路,却转为坚决刚猛,每一剑都有莫大的威势。
一整套的韦陀剑正是隐隐与韦陀追回佛骨的故事相合。
练剑完毕,陆锦收势静立片刻,睁眼看向四周,众弟子面色如常,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出奇,坐在上首的枯木却满脸震惊之色,良久才说,“可惜了。”然后就叫众人散去。
陆锦一愣,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夸奖的话,但看虬木笑容满面,没有半分不满的样子,顿时明白这是说自己的剑法好,或者最少是天赋好,可惜先天所限,终究只能止于剑法好,只需要有人力气大些或者用上内力,就能轻易以力破巧。
陆锦一直知道自己这套剑法练得不错,但没想到不错到连看自己不顺眼的枯木也要为她可惜的地步,她心想,难道我未来的道路就是令狐冲那个倒霉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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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待跟着虬木回到他的禅房,陆锦就问他,“徒弟今天这剑,使得怎么样?”
虬木叹气说,“绣花是不错,砍柴就不怎样。”
陆锦对自己的缺点心知肚明,不过是想听老和尚夸自己几句罢了,谁知道他在外面时一副“我徒弟最好”的样子,两个人时就这么不给面子。当下不服气道,“我要是照着这样练上十年,难道还不能成一个高手?”
虬木说,“你会成为一个舞剑的高手,跟人打斗,则百死无生。”
他看陆锦还是不服气,便问她,“你现在可以连续把剑法使几遍?”
陆锦想了想,“若是从头到尾,最多两三遍,再多,我就累得不行了。”
虬木点头,“你用木剑尚且如此。一柄铁剑,少说也要五六斤,就算你长大了,力气比现在大,挥舞起来,又能支持多久?”
陆锦想起来自己前世身体健康,拿着十几块钱的装饰剑挥舞个两三分钟尚且累得手臂酸软,而自己剑法再好,用木剑也是杀不了人的,甚至打斗之时,对方都不用闪避,只要一手抓住她的剑,另一手挥拳打她,她就绝对躲不开。想明白了这一点,她登时熄了刚刚兴起的一点成为高手的想法。
虬木冷眼观之,见她明白了,叹口气接着说,“天下之大,什么高人没有,我师父一套般若禅掌使开,周身三尺内尽是罡风,等闲人近不得身。或有人使长兵器,到时候人家打得到你,你却刺不到人家,若是我还可凭借身法近身或以擒拿手夺兵器,你有这种身手吗?”
陆锦郁闷地摇头。
“也有同样用剑的人,内力深厚,灌之于剑上,就算普通宝剑也能削断别人兵器,你也没有内力。”虬木双目炯炯地看着她,“我不瞒你,锦儿,你在剑法上的天分是我生平仅见,就是我在少林里的那么多师兄弟中,也从没听过谁能用六个月把韦陀剑练成这样的。只是你自己清楚,就算你在这柄剑上下再大的功夫,最后也可能一无所获。即使如此,你可还愿意继续练剑?”
陆锦一笑,怎么没收获?练剑这件事情本身对身陷这诡异世界的她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让她找到了从前没日没夜码字时的感觉,就算写完没有任何回报,没有签约,甚至连回帖也只有小猫两三只。可是,同人也①38看書网也好,它们的出现本身就不是为了回报或者其他什么,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燃烧的爱呀。
她用一种这世上无人能理解的名为“萌”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木剑,轻声说,“当然要一直练下去。”她都把原著背下了,怎能不开始写同人?
从此以后,陆锦练剑时更是想得多做得少,常常望着自己的木剑半晌,才出一剑,有时缓慢有时歪斜,虬木武功虽高,于剑法上其实不甚了了,看得不太明白,但陆锦每天日落前把剑法连贯起来舞一遍的时候,却又能看出她是认真在练的。
只是她最近练剑渐渐变得专心,虬木跟她说十句话,她才回个三四句,虬木光看她呆站着无聊,干脆白天不来督促她,只在每天日落前来看一眼。
等到了冬天,陆冠英早开始准备回家过年,陆锦却毫无动静,虬木平时听她言谈从不提起陆乘风陆冠英也知道她与家人关系不好,并不问她,直到年关将近,陆冠英临走时来找她。
“我今年不回去,你自己跟管家走就是。”陆锦态度十分冷淡。
陆冠英又照着管家吩咐小声的问了她有没有要带回家的口信或者东西,见她不理自己,也只好委委屈屈地走了。
陆冠英和陆锦不一样,从小就长得白白胖胖,十分可爱,这半年多来更是变得懂事许多,虬木见他一张小脸皱成包子样,三步一回头地走了,也有些不忍。
“徒弟,你真不回家过年?”
陆锦干脆收剑跑到虬木旁边蹲着陪他聊天,“我家里看不见我,这个年还过得快活些。”
虬木有些吃惊,“你爹娘不喜欢你?”
“我娘……”陆锦有些艰难地把这个词含在嘴里,“还好,不过死得早。我爹不大待见我,不过也从没短过我吃穿。”
虬木点头,“这倒是看出来了。”他看陆锦从荷包里摸出精细的小点心吃,摇头道,“把你惯得。每天只有午饭在寺里,也不好好吃,天天带这些小东西来,身子怎么能好。”
陆锦哈哈一笑,“师父也馋了吧?我明天给你也带点。”她又凑到虬木耳边悄声说,“我把我弟弟的月例也扣下了,手里有钱得很,要不要孝敬师父点好酒好菜?”
虬木连忙大念“阿弥陀佛”,再也不提让她回家过年了。
陆锦笑了两声,想起陆乘风,同样是长辈,怎么差这么多呢?
可能还是她自己的心理缘故吧。
她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陆乘风才二十来岁,连同她那个倒霉的便宜娘,都是青春年少,让她怎么能把“爹娘”这两个字叫出口?再者她那时候满腹怨气,见人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般的痛恨着这个世界,哪有心情和人亲近呢?倒是最近几年,慢慢地接受了现实,脾气也平和了许多,才能和虬木这个老头做一对模范师徒吧。
陆锦这样想着,看这个出现得恰到好处的老和尚就更加顺眼了,当下站起身来,“师父,我这两天晚上不看书了,继续练剑,等下个月去仙霞岭年终大比,我也给你长长脸。”
虬木拊掌大笑,“好极好极,到时候我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去仙霞岭过年了。”
陆锦看他高兴,忽然兴致上来,提剑一招“宝杵降魔”照着虬木头顶直劈而下,虬木抬掌向她左肩拍来,按照后招应对变化,陆锦这时应该回剑后撤刺虬木的手腕,但她却忽然心中一动,剑尖绕了一个圈,直直的刺向虬木左眼,虬木用两根手指一夹,那小木剑就断成两截了。
陆锦这柄木剑还是第一天拜师时候虬木给削的,用了半年多,很有些感情,当下大怒,再也顾不得自己成熟稳重的形象,把半截剑往地上一扔,扑上去就要揪虬木的胡子,“耍赖耍赖!赔我的宝剑!”
“哎哎,别闹别闹。一会儿再给你做一个,比这个好看的!”虬木把陆锦从身上剥下来放在一边,正色道,“刚才那招不是我教你的吧?怎么想到刺我眼睛?”
“因为眼睛比较近啊。”
虬木沉默了,从刚才那一剑可以看出来,一方面,他这个徒弟的天分确实非常的好,比想象中更好。能理解,善记忆,又能临敌随机应变。但另一方面,这个孩子的心性……最少是不够善良。
当然,他第一天收徒弟的时候就知道陆锦不够善良,但那时候他不知道陆锦有这么好的天赋,而且居然肯在剑法上下这么大功夫,如果她再肯在基本功上用心,即使没有内功,将来也未必如何差了。
但一个九岁的小孩,与人对招第一判断就是去刺敌人眼睛!而且这个人还是教导她的师父。
虬木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瘦瘦小小的,身高才到自己腰,蹲下来陪他聊天的时候,整个人就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怜兮兮的,没礼貌,敢摔剑敢揪他的胡子,这样一个孩子啊。
陆锦正凶巴巴地瞪着虬木,“师父!给我削剑!我晚上还要练呢!”
虬木哈哈大笑,“行!这次你要什么样的?给你雕个花?别看我现在是个和尚,学武之前,我可是一直跟我爹学木匠活的。”
陆锦咬牙,“我这把剑是要年终大比时候用的,你雕上花,究竟丢我们俩谁的人啊!”口胡!
不过两个人最后谁也没去仙霞岭,几天后跟枯木报名参加的时候,枯木说,“从这里走到仙霞岭要二十天,你走吗?”
师徒俩汗,就陆锦的身子骨,大冬天走那么久会死吧。
又说,“年终雇不到长途马车。你要在师门长辈步行的时候乘驴马代步吗?”
师徒俩再汗,就算是陆锦这种人,也做不出来长辈步行她骑马的事情啊。
于是此事彻底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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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陆乘风坐在书房里,当看见进来的人只有陆行空和陆冠英的时候,脸色已经有点难看,等陆行空说,“小姐忙于功课,故而……”时,他一掌拍在书桌上,差点没有克制住力道,在儿子面前把桌子拍成两半,漏了武功。
见陆冠英都噤若寒蝉地站在跟前,他缓和了脸色,招手让儿子上前,细细打量一番,“长高了,变黑了。给我说说,你这半年多都学什么了?”
陆冠英老老实实地把叙述了一下由站桩扎马步和基本功组成的日常生活。
陆乘风又问,“你一天练功几个时辰?”
“师父让练三个时辰,我每日自己再练半个时辰。”
陆乘风点头,“不错,学武之事,唯勤而已,只是以后也不要放松了文课。”只是他言语中虽颇有赞赏之意,脸上却没有高兴地神色。又问了几句陆锦学武的情形,陆乘风才让陆冠英回去休息。
等陆冠英退下后,陆行空问,“庄主是担心少爷的武功?”
陆乘风说,“我听他刚才讲,每日扎马两个时辰,每每完成之后,全身筋骨酸痛疲累不堪,恐怕至今仍未掌握扎马的要点。”
陆行空说,“我虽不明武学,也曾听人说过扎马是要锤炼筋骨,吃得苦越大,日后的好处就越多才是。”
陆乘风摇头道,“这是庸人之见,扎马固然是为了锤炼筋骨,但更主要的却是要炼体养气,好为以后修炼内功打下基础,若是掌握了‘意在气先,气与意合’的道理,绝不会辛苦至此。”
陆行空迟疑半晌,说,“不如我去提醒一下少爷?”
陆乘风叹气道,“武学一道,艰难险阻,何其之多,你能提醒了他今日之难,难道能一辈子提醒他?”
陆行空说,“我自然没有这个本事,不如老爷……”
陆乘风呵斥道,“不用再说了!我被逐出师门,我已然无颜面见恩师,若是再将师门武功外传,岂不成了师门叛徒一般。”
书房内静默良久,陆乘风挥挥手,“这几日辛苦你了,也下去休息吧。”
陆行空行礼后退出,关上书房门时,听到陆乘风喃喃说,“有毅力的没悟性,有悟性的偏偏是个孽障……”
最后陆行空还是偷空把扎马步的要诀告诉陆冠英了,只是他本身不通武功,不过是把陆乘风的话照搬传达而已,陆冠英又年纪幼小,虽然每天扎马时都默念着“意在气先,气与意合”八个字,但直到一个多月后过完年快要回云栖寺时,才算是勉强掌握了。
等他回了云栖寺,枯木见他进步如此之大,却并不觉得奇怪,甚至也不许别的弟子询问其中关窍,只是一如既往教他。
自此以后,陆冠英每年从家里过年回来都会解决最近武学上的一个大难题,当然,这并不是陆乘风告诉他的,只是他看儿子每日勤奋不辍却进步甚小,心中忧虑,难免跟陆行空说说,发发牢骚,陆行空不会武功,自然没有泄露师门武功之虞。
至于陆行空告不告诉陆冠英,那他就实在管不了了。
又过三年,陆锦一次家也没回过,而陆冠英打根基已毕,开始学习拳掌腿法。他虽然不算特别聪明,但也不笨,加之勤勉有加,根基打得扎实无比,很快在同龄的几个弟子中脱颖而出。
又一次较技时打败了比他早入门一年的师兄后,枯木把陆冠英单独叫到跟前,“你去虬木师弟的禅房,同你姐姐对招,但有一点,需把她手中的木剑当做真剑看。”
十岁的陆冠英仍然对自己冷淡严肃并且掌握了财政大权的姐姐心存畏惧,但这多是心理上的,他从小听惯了陆锦经脉不全无法习武的话,对她花架子般的剑法并不放在心上。但听了师父的话,仍然是毕恭毕敬地请示了虬木后,向陆锦讨教。
陆锦并不喜欢和人过招,也从没和虬木以外的人过过招,但今日只是拿眼角扫了陆冠英一下,倒没提出什么异议。
因为陆冠英年纪小,所以总是他先出招。第一次两人对了十几招,陆冠英被陆锦剑尖点在胸口,当下认输。第二次,三招未过,他就被陆锦连续两剑点在左右膝盖上。第三次他发了急,一时忘了枯木说的需把木剑当真剑看,在快被木剑架在脖子上时一把抓住木剑,一拳出去,差点打在陆锦脸上。
陆冠英当时就吓傻了,躲也不敢躲,跑也不敢跑,更别提反击,被恼羞成怒的陆锦劈头盖脸地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地走了。
虬木问陆锦,“你今天怎么这么听师兄的话?让你陪练就陪练?”
已经十二岁,勉强有了点楚楚之资的陆锦一摊手,“人在屋檐下。”
虬木说,“就算你不听话,难道师兄还能赶你出去?”
陆锦沉吟,“虽然我觉得以枯木师伯修养赶我走这种事是做不出来的,不过毕竟是长辈,要给点面子啊。”
虬木暗笑一声,又问,“那怎么没见过你给陆庄主面子?”
陆锦说,“因为……”她噎了一下,因为什么呢?说起来她才是真正在归云庄的屋檐下,但十二年来,确实没给过陆乘风一点面子,敢这么做,无非是因为她确实是他女儿,他再不喜欢她,也得养她。
陆锦叹气,“我明白啦。老和尚说话拐弯抹角,你是嫌我欺负他们罢了。我今年回家过年去,守岁的时候,你就自己陪着木鱼聊天吧。”
虬木笑,心里也是暗暗奇怪,这孩子娇生惯养、言语刻薄、待人无礼、目无尊长,就有点天赋,还是残缺的。如果二十年前收到了这样的徒弟,他早就一巴掌上去教会他什么叫尊师重道,但现在,他却怎么看陆锦怎么喜欢,连那些缺点都化成了不拘俗理,不守常规而已。
难道真是老了?
那年冬天,陆锦与陆冠英一起被陆行空接回家,陆乘风提前几天就已接到人报信。他对这个女儿虽然不喜欢,但这几年一直没见,对她那样惹人厌的神态也记得少了些,反而想起她早慧聪明的一些好来。又想起过世的妻子的情分,也不由得有些想女儿了。
陆锦这次回来是存心和解的,在书房虽然不像陆冠英一样跪下磕头,也做了个万福,口称爹爹。
四年不见的女儿已经从幼童变成了少女,陆乘风几乎认不出来了,想起自己在女儿六岁上才被逐出师门常住家中,才两年,她又离家学艺。仔细算来,父女俩相处的时间,竟如此短暂。
再看她腰上挎的木剑,剑柄磨得光亮,显然日日苦练才能如此,想起女儿先天不足,未尝没有自己离家学艺,不在妻子身边照顾的原因,陆乘风不由又是心软了几分,便叫儿子女儿都起来了,叫陆锦上前,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这等慈爱姿态,莫说是他,就连虬木也没对陆锦做过。陆锦竟然直觉地偏头躲过,躲到一半暗叫不好,偷眼一看,果然陆乘风手僵在半空,怒气渐渐上脸,她干脆把头转回去,在陆乘风手上蹭蹭,然后才站直。
陆乘风一怔,随即把手收回来,苦笑道,“也罢,我们父女居然生分至此。”
陆行空陆冠英不敢答话,陆锦却一仰脖子,一脸“够给你面子了你还想怎样”的表情。
陆乘风看了他最厌恶的神态居然也没发怒,只是说,“英儿过来,我考考你的文课。锦儿,行空,先休息去吧。”
陆行空和陆锦走在归云庄中,陆行空十分欣慰地说,“小姐这次肯回来,庄主嘴上不说,心里必定十分高兴的。”
陆锦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才说,“我本以为他刚才就算不发怒,也要给我点冷言冷语。”
陆行空苦笑,“看来小姐一直以来都是明知故犯了。”
陆锦摇摇头,“我只是想说,他老了。”
陆行空一愣,“庄主正当鼎盛之年……”
陆锦指指自己胸口,“这里老了。”没能杀了黑风双煞,回归师门遥遥无期,结发的妻子去世,儿女远行,仔细想想,陆乘风确实是够苦的。
也罢,以后尽量好好相处就是了。
陆锦一背手,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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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第二天一大早,陆冠英照规矩过来给陆乘风问安。
陆锦自幼体弱多病,父女两人又相看相厌,竟是从来没人跟她提过晨昏定省这回事。
陆乘风随口问起陆锦,陆冠英答道,“姐姐应该已经在练剑了。”
陆乘风惊讶不已,陆锦八岁之前在家时候可是不到日上三竿不起床的主,他当初还以为以陆锦的懒惰任性,没两天就会被赶回家来。
后来枯木大师来信时约略提到陆锦天分惊人又勤奋,他虽然惊讶,但也觉得那恐怕是老友看在自己面子上的溢美之辞,今日猛然得知陆锦在虬木的教导下居然真的勤奋至此,他心中一时诧异一时欣慰,又隐隐有些失落,也不知是何滋味。
陆冠英见陆乘风似有不信,连忙说,“真的,云栖寺的规矩是每日清晨正午练气,其余时候练功,听说虬木师叔的要求更严些。我有好几次早上这个时候去找姐姐,她已经开始练剑了。”他说着说着不免垂头丧气,“明明看姐姐练剑都很不用心似的,偏偏我总是赢不过她……”
陆乘风不悦道,“你今日不过输给锦儿便如此丧气,像什么样子!须知锦儿不过比你大两岁,她的武功在江湖上想必也算不得什么,明日若再输给其他人又当如何?谁能武功天下无敌从无一败,难道输给别人便从此不练武了吗?”
心中却想:师父的武功便不是天下无敌也差不了多少。而武功与师父相当的那几人,又有谁能在诗画术数奇门八卦上与师父一论高下。只是我这个儿子,哪里能和师父比。
陆冠英见父亲发怒,连忙垂手肃立听训诫,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小小的沮丧。
陆乘风见他态度恭谨,也缓和了语气说,“我们虽不是什么官宦门第,也是诗书传家,你既然回来了,武功自然要勤练,但也不妨多多读些书,今后每日临一幅字给我看。”
陆冠英有些为难,但讷讷不成语,最后只是点头称是。
待陆冠英离去,陆乘风好奇心起,叫来陆行空推着自己去陆锦的院子,看看她是怎样练剑。
按说武林中忌讳偷看别人传功练功,但陆锦是他女儿,韦陀剑法也是人人都能耍上两剑的大路剑法,他心中坦荡自然就不忌讳这些。
陆乘风到了院子门口时却发现陆锦并没有在练剑,她侧背着身伏在院子里一张石桌上不知在写些什么,左手还拿着一块吃了一半的蛋黄酥,写几个字咬一口。
陆行空连忙按住陆乘风肩膀,“庄主,莫生气。”
他一出声,给陆锦磨墨的丫鬟小竹就发现了二人,连忙行礼见过二人。
陆锦也回头看见二人,便把吃了一半的酥放在一边碟子里,起身做个万福。她见陆乘风脸色铁青,还觉得莫名其妙,这大早晨的她又没惹他,怎么又是这种表情?
她却是这几年在云栖寺里自在惯了,丝毫没有意识到,此时与后世不同,读书写字都是极为神圣的事。莫说是一边吃东西一边写,就算写字之前不洗手都算很失礼了。何况就算在后世,规矩严的人家也不许吃着东西读书写字的。
而陆乘风虽然是武林中人,但家学渊源自负书画,对这种事反而看得比平常人重些。要不是刚才陆行空拦他一下,他当场便要发作。
陆行空连忙出来打圆场,“庄主听说小姐近几年日日晨起练功,因此过来看看。”
陆锦拍拍手上的点心渣,用小竹递来的湿手巾擦了手,说,“今日早晨的练气已经结束了,练剑要等吃过早饭。”
她不提吃饭还好,一提陆乘风更怒道,“谁教的你吃着东西写字?!”
陆锦好端端被训,当即阴着脸不悦道,“也没人教过我不能。”
陆乘风陆行空齐齐一愣。陆行空身份所限,自然不好对着她挑三拣四,而且过去也从没撞上过这情景,陆乘风却想到,他过去到底是对这女儿关心太少了,竟令她长成这般没教养的模样,实在对不起书香世家出身的亡妻。又想起女儿过去几年都生活在寺院里,虽然枯木虬木的人品武功都信得过,但规矩未免太松散了。
陆乘风叹口气,一脸的伤感,说,“拿你写的字给我看看。”
他这是真的关心女儿打算检查一下她的功课了。没想到陆锦立刻扭头把桌上的纸随便一团塞进袖子里说,“改天另写一张交给你好了,这张写的不好。”
陆锦也知道这借口蹩脚,陆乘风被她蓄意欺瞒,只怕立刻要发怒,但她今早上写的东西确实是不宜被任何人看见――小竹大字不识,在旁边看着倒是不妨。
果然陆乘风气得狠拍了几下轮椅的扶手,也不知道这轮椅是什么做的,被他激怒之下连击数下,看起来竟毫无损伤。
陆行空赶在他发作之前开口道,“小姐是不是快到时间练剑了?”又低头对陆乘风说,“庄主不是早想看小姐练剑了吗?”
陆锦心虚之下配合无比,连忙拿起放在石凳上的小木剑说,“对对,请爹爹一观。”
陆乘风一口怒气没发泄出来,噎得半死,正想开口训斥,陆锦又已经开始练剑,他只看了两眼,便不能转开目光,不片刻,就完全忘了刚才发生过的事。
陆行空看着陆乘风双手握住轮椅扶手,用力得指节突起指尖发白,心知一定是陆锦的剑法令他震惊。但陆行空却完全看不出来这既不快捷、也不精妙繁复的剑法有什么好,他从前见过陆乘风练剑,一套玉箫剑法施展开来,剑光闪烁翻腾如飞,如水银泻地一般,自然觉得只有那样才是上乘剑法。
但在他看来,陆锦一个小女孩,练剑已是殊为不易,何必要求太多。因此陆乘风盯着陆锦的剑法看时,他却只注意到,陆锦个子长高了,头发变黑了,脸色比从前红润多了,就连性格,似乎也开朗了不少。
等陆锦收剑静立,平下气息后,陆行空道,“小姐真是英姿飒爽。”他看着陆锦从小长大,是叔叔一般的人物,这话说出来,没有半点下人拍马的气息,倒像是长辈在称赞小辈。
陆锦得意的一笑,又看向陆乘风。
陆乘风沉默良久才沉着声音说,“力道不足。”说完示意陆行空推自己离开,倒是忘了追究那张字的事情。
陆锦见他只能挑出来这种没法改变的毛病,虽然被批评了,反而更加得意。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她才从袖子里掏出那张纸放在桌子上展平。
刚才墨迹未干就被她团起来,这纸上很多字都已经污损模糊了,陆锦看着自己的字迹,喟叹不已。不是她故意挑衅陆乘风的权威,实在是陆锦无法想象若是被陆乘风看到这篇孔子颜回同人,归云庄里会发生何等惨绝人寰的血案。
虽然才写了两百多个字,但这一被打断,她的爱也燃不下去了,干脆进行每次写完同人的最后步骤。
陆锦要小竹搬来炭盆,然后将那张纸撕成小块扔在炭盆里,看着这些在这个世界属于大逆不道见不得人的东西化为飞灰。
虽然这个世界有各种奇妙的武功,有大富大贵的家世,有可爱的和尚师父,有青山绿水文人骚客,可陆锦始终觉得,还是从前那个可以随便说话随便写东西,无论写什么都能找到同好的世界,更加可爱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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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陆乘风一路沉默着被陆行空推回书房,对着墙壁上自己的字画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叹道,“行空,若是当年没有陈玄风梅超风那些事,不知我如今该是何情景。”
陆行空虽知道陆乘风心中一向悲愤自苦,但却是头一次听他如此明白说出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说,“若是如此,庄主的琴艺书画一定没有如今好。”
陆乘风笑道,“不错,这也可算是使之桑榆收之东隅了。”只是他虽然说得潇洒,脸上却仍然悲苦。
陆行空见了,心中更是深恨那震断陆乘风脚筋的桃花岛主,但他深知陆乘风对此人敬若天人,言语上亦不敢有半点不恭。只好问,“庄主看小姐的剑法如何?”
陆乘风道,“锦儿天分确实过人,再过几年,说不定我也不是她对手。”
陆行空惊诧莫名,“庄主为何如此说?小姐不是经脉不全不能习武吗?”
陆乘风摇头道,“经脉不全,自然不能修习内力。没有内力,筋骨又不强,自然力气不足。我从前只道这样便是不成了,没想到锦儿练那剑法虽也只是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出新之处。但剑势却十分惊人。”他捻须微笑道,“若她将来剑法能够十倍于此时,就算没有内力,难道又会比别人差了?”
陆行空听不懂这些,但他能看到陆乘风脸上的欣慰之色。心想庄主虽然这些年寄情于书画,但心中果然更痴迷武学。陆锦两岁识字三岁诵诗时,庄主只看到她阴沉寡言,如今不过看她练了一次剑,便对她的天赋颇觉欣慰了。
陆行空却不知道,陆乘风不只惊于陆锦的剑法,更因此而想起了一个人:他的师兄曲灵风。
昔日桃花岛上六大弟子,武功最强的并不是最年长的陈玄风和梅超风,而是比陆乘风还要小好几岁的曲灵风,他虽然年纪幼小,却天资惊人。学武的时候从不要人教第三遍,没有讲解过的招式也能自己想出后招变化,七岁第一次与人试招就懂得灵活机变。琴棋诗书自不必说,天生全才这个词,桃花岛众人认为除了黄药师配得上,就是专指将来的曲灵风了。
明明桃花岛弟子都是人中俊杰,偏偏在曲灵风一个人的衬托下个个都似蠢牛木马一般。
陆乘风想起昔日他十岁上初入师门,第一件任务不是学武而是给四岁的小师兄喂饭,不由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心想若是他日能够再见曲师兄,定要叫他看看,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像师父的人。
只是不知道,那个十年前就已经武功高到令所有师兄弟都只能仰望的英武少年,如今又在何方。
陆乘风既然将陆锦与昔日桃花岛联系起来,立刻就对她怪异的个性无限包容起来,毕竟桃花岛上什么性情的人没有。但另一方面却开始关注陆锦的文课。
陆锦看古文找jq那是兴致勃勃,要她吟诗作画弹琴下棋,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勉强敷衍了几次后,不耐烦的陆锦直接抄了纳兰性德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给陆乘风,声称他若做不出更好的词,就别来教她。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之极,但在足以流传千古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衬托下,却散发着一种牛b哄哄的王霸之气,直震得陆乘风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倒是陆冠英①38看書网地脱离了诗书的地狱,连忙来恳求姐姐顺便拉他一把。
陆锦早不记得陆冠英原作中何时出场有何作为,但仍然记得他武功十分废柴。她这几年也一直奇怪,仙霞派传授的是正宗少林功夫,跟粗陋两个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和尚们大多更加沉醉佛学,武功不高不奇怪,但以陆冠英这几年表现出来的勤奋,怎么后来会成为废柴?
这时听了陆冠英诉苦才终于明白,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除了个别如同黄药师那样的变态,在一方面用的功夫多了,另一方面就难免要差点。就算是黄蓉那样的天才少女,也曾经抱怨如果她不是什么都想学,想必武功不是当时情景。
陆锦也是如此,她自从开始在练剑上下功夫,便除了按照虬木吩咐诵读佛经,甚少看别的闲书,同人什么的更是几个月才写一篇。虽然自觉本来就没多少的文采下降许多,但她在练剑上也得到了极大的乐趣,也就不抱怨了。
陆冠英天资普通,要想有所成就只能靠时间和汗水来堆,他自己有个姐姐对比着,也十分有这个自觉。之前在云栖寺,他每日练完功都累得恨不得倒地就睡,再要他提起心力来学习诗书简直是强人所难。只是回了家,陆乘风不止看得紧,还布置了一堆功课给他做,每日里背完书写完字,一天都过去大半了。
若是长此以往,陆冠英成为废柴的未来真是可以预期。
不过陆锦一直有些看不惯陆乘风在儿女面前摆架子,一副子过膝不抱的君子样,而陆冠英也总是恭恭敬敬,一副父亲就是天的样子。因此不但不管,还蓄意恐吓陆冠英道,“你本来就比我差得远,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我看你将来只有比我更差的份。若你将来被随便什么小毛贼打败了,记得千万别报归云庄的名字,咱们丢不起那个人。”
惊得单纯的小正太连退三步,满脸震惊犹疑,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正要开口,陆锦又厉声截断他的话,“想跟爹说什么自己去说,你好好一个男儿,难道自己没长嘴吗?”
眼见陆冠英小小的背影绝尘而去,满腔恶意得到发泄的陆锦不由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再练了一趟剑后,自觉颇为不错,心想该是时候用我的剑法写我的同人了。
当晚陆行空来找陆锦,“小姐去劝劝少爷吧,他跟庄主拧起来了,跪在东书房外不肯起来。”
陆锦长叹一声,还指望看到父子大战的,结果只是这种狗血场景而已。她反劝陆行空说,“他一个男孩子,整日里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若是一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将来怎么顶门立户?今日知道坚持己见,难道不是好事?”
陆行空苦笑道,“少爷年纪尚小……”
陆锦不以为然,“甘罗十二挂相印,十岁已经不算小了。这时候不懂得坚持己见的人,到二十岁也同样不会懂得。何况他迟早得选一个,现在选了也很好。”
陆行空在她的歪理下没有败退,却觉得陆锦最少有一点说得对,以陆冠英的天分,想要文武双全的结果,就是文不成武不就。不是现在就是将来,他迟早得选一条路。
父子俩拧了三天,陆冠英大冬天跪在院子里,病了一场,陆乘风第一次被乖宝宝陆冠英如此明确地顶撞,对他的承受能力比对陆锦的低多了,暴怒之下甚至失态地砸了一只紫砂茶壶。最后在陆行空坚持不懈的和稀泥之下,两人各退一步,陆冠英需要把自己的水准保持在知书达礼之上,而陆乘风则不会再强求他的琴棋诗书水墨丹青。
陆冠英对此已经十分满足,他也不想将来做个目不识丁的人,只是单纯想更多点时间学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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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唔,炮灰女配昙花,她之前与韦陀算是两情相悦,后来被棒打鸳鸯,自己也一年只能开一次花,那应该是遭逢巨变,突然之间一无所有,所以她应该……悲愤。”
陆锦把“悲愤”记在纸上,表情凝重地使了几招,果然颇有烈烈之风,愤愤之意。但她却有不满,又想道:“只能开一瞬间的花,偏偏每次都挑韦陀经过的时候开放,明知道对方已经忘了,这是自虐?不不不,这是在虐待明恋她的玉帝呀……所以这是狠……”
陆锦眼睛一眯,目放凶光,接下来果然招招凶狠,剑尖所指全都是致命要害。她仍不满意,仍喃喃道,“一年唯一的开花机会用来虐待仇人,对别人狠但对自己更狠,绝烈、不,刚烈……噗,肛裂!”
笑归笑,陆锦此后练剑又变作了全无守招,招招式式都有种“要么你死要么我亡”的气势。
越练陆锦越觉得韦陀剑真是举世无双的萌物,若是一招一式的拿出来,确实没什么出奇之处,但它的塑造性却接近无限。
这一招的起手式能够连到下一招的某个变化,但若要将这一变化当做虚招,又能一剑晃到另一招的收势去,彼此之间天衣无缝,似乎这些本来就是这样一招似的。
若是按照韦陀剑的正解,那通常是虚刺要害实攻肩肘腰肋膝等处,但要是存心下狠手,剑尖略歪几寸,从头到尾连贯下来,就成了全然相反的情景,奇妙的是,这样也仍然无一丝违和感。
陆锦却不知道,韦陀剑固然是至精至简,博大精深,可是这世上有几人能将入门的韦陀剑法,翻过来倒过去、拆开了揉碎了然后再一点一点拼起来这样的练?就算不是韦陀剑,而是其他的旁门剑法,若能够像陆锦一样彻底学通了学透了,也不会比她差半分。
陆锦对此事十分上心,每日里练练停停,随时记下自己的新想法,甚至还偷偷写了又烧了两篇昙花角度的独白,渐渐让昙花此女的形象和这套为了体现昙花的剑法成形。
正月前后是年节最集中的时候,除夕、新年、开基节、人日、上元节等等。但归云庄内花木扶疏,按照奇门八卦设置,虽然庄丁们走熟了也不碍事,但总不适合大肆张灯结彩、欢聚宴饮。
陆乘风也不爱热闹,只允许在归云庄门口、庄丁们住的小院里略微布置一下,不过赏钱给的大方,倒一样叫众人欢天喜地。
除夕夜时,给去世的陆夫人上过香后,众人围炉守岁,除了陆家三人,陆行空也坐在陆乘风下首。酒菜过后,陆乘风考了陆冠英几句诗文,虽不甚满意,但也可以看出他的用功,就没有多说什么。同陆行空聊了几句开春之后庄户的耕种问题,又说起了时人的诗词。
其乐融融之间,陆冠英只觉得大人的话题无聊,左顾右盼了片刻,发现陆锦左手托腮,右手拈着一直竹筷,小范围地比划着,一脸空茫茫好似发呆的样子。若是单看她表情,和她平时练剑时真是一模一样。陆冠英捅捅她胳膊,小声问,“姐姐,你在练剑?”
陆锦回神,茫然问,“什么?”
陆冠英指指她手里的筷子,“我看你刚才像是在练剑。”
陆锦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筷子就开始比划的,她刚才确实仍然在想昙花的剑法,大概不知不觉间入了迷吧,倒是越来越有从前无时无刻不在想情节的意思了。
陆乘风见陆锦罕见的唇角带笑,也问,“锦儿在笑什么?”
陆锦摇摇头,见陆乘风面露不悦,似乎觉得她有意欺瞒。陆锦想起前世,对于此时此地又是一阵厌恶,谁也不理,只是端起一杯屠苏酒盯着看,一副酒杯里有花似的专注样子。
陆行空眼看父女俩又要掐起来,心里苦笑一声,第无数次试图打圆场,“小姐对今年的年货可还满意?”
陆锦看了他片刻才点头道,“不错。”四季衣服各两套,绢纱绸缎十二匹,干果山珍一大车,笔墨纸砚两套,另有金银珠玉,胭脂水粉,无不极尽精致华美。她看的时候就觉得,挑的人必定是用了心的。想到这里,陆锦又说,“首饰很漂亮,我偶尔还戴着玩,胭脂水粉实在无用,以后不要买了。”
“那可不行。”陆行空似有意似无意说,“小姐如今越来越像夫人啦,可要多打扮才会更漂亮。”
陆乘风闻言叹息一声,想起去世的妻子便眼神一黯,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罢了。
本来除夕夜守岁时应与家仆等人一同饮酒唱歌、奏乐击鼓,甚至大户人家会请人来表演歌舞杂技助兴,直至通宵达旦。但陆乘风对那些没兴趣,陆锦在那个最热闹的世界上时都对这些没兴趣,现在自然更看不上。
将近子时时,夜色虽然浓重,却没给人深沉的感觉,后厅能够听见远处隐约的欢笑热闹声,陆乘风和陆行空却下起了棋,棋盘上黑白交错,厮杀惨烈,陆乘风一个黑子下去,提了十几个白子,陆行空拈着棋子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无奈地把白子丢到棋盘上,“庄主又赢了。”
陆乘风微笑道,“你现在可不如从前了。”、
陆行空摇头,“俗务太重。”他回头一看,不由得笑起来,陆锦手撑着下巴,半眯着眼,也不知是在打盹还是在发呆,陆冠英已经支撑不住,困得头一点一点的。陆乘风叫庄丁端了水来给他洗过脸,说,“今夜不能睡,你既然困了,不如和锦儿一起对练一场,给我们开开眼界。”其实是他只是想找借口看看儿子的武功罢了。
陆锦也在一边擦了把脸,闻言拿过一旁的木剑道,“也好。”她又有了新的想法,但这里一时找不到人过招,感觉上总是差点,既然陆冠英送上门来,那也总比没有好。
陆冠英张张嘴,想说我打不过姐姐。又想起父亲上次所说,不能未战先怯,便用力点头说,“是,我一定尽力。”
两人一交上手,陆乘风就发现了问题,他眉头一皱,正想说什么,突然及时想起自己在儿子面前是装作不会武功的,只好闭上嘴接着往下看。
但不到片刻,陆锦也发现不对,收剑后退两步示意暂停,问道,“你做什么缩手缩脚的?”
陆冠英道,“师父叫我把你的木剑当做真剑。”
“这就不是真剑,何必当做。再说这里又不是云栖寺,哪来那么多规矩。”陆锦挽个剑花说,她想找虬木那样的高手而不可得,就干脆用陆冠英这样的低手来代替了,如果他再畏首畏尾,那还有什么意义?
陆冠英眼睛一亮,见陆锦说得认真,不像是在耍他,立刻高兴道,“是。”
陆冠英虽然年纪幼小,但平时勤学苦练,又天生身高体健,这时便显示出威力来了,小小的拳头上也有几分虎虎生风之意。陆锦心想这才对,便也用起这两天在想的剑法。
陆冠英眼见得一剑向自己眼睛刺来,左手一挡,右脚仍然飞踢陆锦肋下,陆锦并不退后躲闪,反而团身上前,几乎撞进了陆冠英怀里,剑尖下压直指他咽喉,在陆冠英伸手去抓木剑时,她狠狠地将左手肘尖撞在陆冠英腹部巨阙穴上。
陆锦力气虽小,陆冠英发育中的小身板也不是很结实,更何况这一下不仅加上了陆锦全身冲过来的重量,还正正顶在穴道上,当场顶得陆冠英小脸煞白、捂着肚子连退几步,晃了两晃才站稳,总算是没坐倒在地上。
陆锦也没想到这一下效果这么好,她本来还准备了削他面门、刺他太阳穴的后招,却只是起了个手就用不上了。
陆行空等陆冠英示意认输后,才急忙奔到厅中查看,确定了陆冠英并无大碍,才眼带责备地问陆锦,“小姐可有受伤?”
陆锦听出他意思嫌自己下手狠,连个白眼也懒得翻,直接坐回座位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陆行空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得带陆冠英下去解衣查看伤处。
陆乘风与陆行空不同,虽然二人看来一般文弱,他却是货真价实的武林豪强。在陆乘风看来,流血流汗不流泪,刀剑加身而面不改色,这种态度才称得上是男儿本色。至于比武受伤,只要对方不是故意下黑手,那受着就是,谁让你技不如人呢。因此他半分也不觉得陆冠英受的那点小伤算回事儿,只是陆行空重视,他也不扫其面子就是。
陆乘风更在意的是,陆锦刚才那一撞,竟似是虚招,只是陆冠英没躲过,她才干脆化虚为实假戏真做,连后招也省了。只是无论虚招实招,陆锦刚才露出来的几招可和韦陀剑法没有半点联系。这时陆冠英不在,他便令众庄丁退下,说,“锦儿,来,我与你试试。”
陆锦知道陆乘风幼从名师,武功不弱,因此半点欺负残疾人的自觉都没有,听了这话,站起来上前几步,劈面就是一剑。陆乘风坐在椅子上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左摇右摆,不时一指点在陆锦剑尖上,就令她木剑歪斜,整招都被破去。但见陆锦木剑飞刺,不离陆乘风头脸要害,但始终挨不着他半点。
陆锦历来听人称赞自己天分,也为自己的剑法而自得,这时眼看二十多招过去,竟连陆乘风头发丝都挨不着,也不由得佩服他果然不愧为桃花岛门人,武功确实高强。
她却不知,陆乘风也在暗暗惊讶,他双腿残废但上身功夫从未放下,本来打算只是躲闪看清陆锦剑法路数,没想到竟被逼的需要不时出手点开她木剑,才能保全面子。更令陆乘风吃惊的,却是陆锦这套剑法,从头到尾无一守招,招招狠毒,剑尖所指,俱是致命要害,若是分刺肩头手腕胸腹,则都只是虚招罢了,最后的目的,一定仍是那些要命的地方。
陆乘风越打越心惊,正要喝问她这样一套毒辣的剑法从哪里学来时,陆锦却先收剑跳开,一边喘气一边说,“不打了……累死我了……”
这才二十几招,怎么累成这个样子?陆乘风第一次无比深切的体会到,陆锦的身体对她的武功影响多么巨大,他失望的摇头,“你的身体怎么还这么差,不是说好多了?”
陆锦却说,“现在已经……比以前、强多了……”她从案几上端起杯茶水灌了,停了片刻,这才觉得好些。“我从前哪有这么好的体力。”
陆乘风暗叹一声,问她时和颜悦色多了,“你这套剑法哪里学来的?虬木禅师可不会这样的旁门剑法。”
陆锦说,“怎么是旁门剑法,这就是师父教的。”她自觉这套剑法全从韦陀剑法里化出,从头看到尾,无一处不能在韦陀剑法里找到原形,说起来自然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陆乘风见她表情不似作伪,心想这个女儿虽然性情恶劣,但年纪尚小,又哪里有这么深沉的心机说谎,只怕说的是真话。虬木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高手,本来有妻有子,后来突然出家不履江湖,谁也不知为了什么。虽然人人皆知他早年以指掌功夫成名,但这些年潜思剑法也未可知,只是这剑法太毒辣了些――但这些毕竟都是别派秘辛,他却不方便探问了。
陆乘风心道陆锦性格本就乖戾,再学了这样狠毒的剑法,将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便说,“这套剑法虽然称得上精妙,但却太走极端,要知刚极易折的道理。你若要练习,还是韦陀剑光明宏大的路数更适合你。”
陆锦对光明宏大云云不当一回事,但“刚极易折”四个字却让她霎时间想到,昙花若真如此决绝,早早同玉帝玉石俱焚不是更痛快,这每年一次的开花,何尝不是对她自己的长久折磨,她苦苦忍耐,只怕终究还是为了见韦陀。
陆锦想到这里,觉得陆乘风说得有理,便恭恭敬敬执剑行礼称是,反而把陆乘风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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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婚事
除夕新年过后,就是正月初四的开基节。这开基节本是徽宗皇帝为了纪念太祖皇帝正月初四登位,建立了宋朝基业而设。这节日就好似后世的国庆节,若是国势强盛,这一天自然举国欢腾,百姓们庆祝起来也带劲。
可如今宋廷南渡几十年,徽宗皇帝自己也给金人掳走客死异乡,朝廷上下偏安一隅,不思北渡收复失地,整日里只知寻欢作乐,哪里还有平民百姓记得这开基节。倒有那平日里斯文儒雅的夫子,在这一天饮酒大哭,缅怀岳飞韩世忠等大将,痛骂昏君奸臣,感怀家国之悲。
陆乘风初四这天,中午同陆行空并宜兴城内他的朋友们喝得大醉,晚上又红着眼睛将陆锦陆冠英叫过去,给他们讲岳飞抗金的故事。陆冠英从前虽然知道这故事,但被陆乘风讲出来,却格外的惊心动魄,听得他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陆锦对故事本身兴趣缺缺,但陆乘风提到“多少宋人南渡,一辈子回不去家乡”的时候,却勾起了她的心事,也渐渐专心听着。
讲到岳飞被十二道金牌令箭召回的时候,陆冠英不由惊叫起来,“爹爹,岳元帅怎么能回去?他回去了谁去打金人?”
陆乘风叹道,“岳元帅虽然明知他这一去便要遇险,更不要提抗金大业,但为了全其忠义,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之后又讲到岳飞风波亭遇害,陆冠英满眼热泪道,“这秦桧和皇帝都是坏蛋,怎能这样害岳元帅!”
陆乘风趁机教育他一番抗击金人收复北地保家卫国的道理,说得陆冠英热血沸腾,练武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
陆锦在一旁却想到几十年后蒙古人南下,铁蹄踏遍亚欧大陆所向披靡;又想到崖山上十万宋人跳海殉国,九州大地被杀的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一时之间满心茫然,竟想得呆住了。
“锦儿,你怎么想?”
陆锦回过神看陆乘风,迷茫问,“想什么?”
陆冠英连忙小声提示她,“岳元帅的故事啊。”
陆锦垂头说,“朝廷暗弱,就算打了金人又怎样?北边草原上还有蒙古人,西边有党项人,西南有吐蕃人,我们自己不够强,就算赶跑了金人,也不过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罢了,只有我们自己成了虎狼……”说到这里,陆锦摇摇头,不再多说。
陆乘风沉默片刻,挥手让二人退下。
正月十五上元节时,陆行空使人赶制了十二盏琉璃彩灯给陆锦送来,挂在她院子里。见陆锦饶有兴味地仰头看灯壁上的彩绘山水人物,笑道,“这些都是我从庄主旧作中选出的佳品,使匠人仿绘的。”
陆锦点头道,“山水不错,人物就真是……”销魂,每一次看到古法画的人物,陆锦都只有销魂这个词可以评价。她又指着一盏灯上按剑的书生的背影说,“这个不露脸,倒还可以。”
陆行空苦笑着不接这个话题,“我要带少爷去苏州看灯会,还有百戏、鼓乐,小姐是否同去?”
陆锦摇头拒绝了,她最近仍在纠结着那套剑法,什么也顾不上。她是到这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杨过找到了小龙女就发挥不出黯然销魂掌的威力。原来没有那个心境,是真的使不出那样的招数的。
陆锦听了陆乘风建议,按她本来打算,这剑法应该看起来缠绵悱恻柔婉非常,然后在最出其不备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才是。但她不管怎么修改招数,这剑法使起来也像是纠缠多过缠绵,若是使得急了,看起来更会让人联想起骚扰,无论如何也和缠绵二字扯不上关系。
幸好十八十九日收灯后,这个年就算过完了,陆锦陆冠英也收拾了行李回到临安云栖寺。
正月前后是香火最盛的时候,二人一路上碰见了不少游客和上香的夫人小姐们。这些女人看二人锦衣年少,陆冠英又长的粉团般可爱,有不少都上前逗弄。陆冠英烦不胜烦又不能发火,想直接跑掉又不能扔下陆锦,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却是更加可爱了。
陆锦对他的求救目光视而不见,只在一边微笑不语装闺秀。
居然还有认出二人的说,“这不是宜兴归云庄的少爷?那旁边定是他姐姐。瞧这样子,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陆锦肚子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等见到了虬木当笑话讲给他听,不想到处也找不到虬木,还是负责打扫虬木厢房的小沙弥告诉她,虬木在她回家过年的第二天就出去访友了,说两月之内必回。
陆锦满心失望,等了十多天才等到虬木,她正要发难问他为何不告而走,虬木却从包袱里抽出一柄水一样清亮的长剑横在面前。
陆锦一怔,随即欢叫一声,上前夺过长剑捧在手里细看。这长剑颇为奇异,剑刃细而极薄,薄至几近透明且柔软非常,但只要用力一抖就会变得笔直,竟是传说中的软剑。剑脊上一面纹着一个“定”字,一边纹着一个“静”字,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摸起来光滑无比却又擦不掉。
最重要的是,这剑不知用什么稀罕材料制成,竟比她用的木剑还轻几分。
陆锦越看越爱,简直恨不得抱着剑狠狠亲几口,她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用上真剑,“这下看谁还敢笑话我用木头剑!”
虬木道,“我说了是给你的吗?”
陆锦笑道,“师父不给我还能给谁?师父自己又不用剑。”
虬木冷哼,“咦?你现在看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突然被人用了障眼法了。”
陆锦连忙把剑柄别腰里,扑上来摇晃虬木的胳膊,死不要脸地倒打一耙,“师父,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你居然不告诉我就自己偷偷走,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担心得要命!这几天都一早就过来找你,你看我都吓得瘦了。”
虬木生生给她气笑,“诶,你啊你啊,半点亏也不肯吃,我要不给你找把好剑,你以后可怎么办。天生一副皮包骨头像,还敢跟我说瘦了。”
陆锦笑道,“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又抽出剑来观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虬木见状,叹道,“也算你与此剑有缘吧。你看到剑上的字了吗?”
陆锦见他表情严肃,也收了笑容,点头洗耳恭听。
虬木伸出一根手指轻抚剑脊上的静字,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简单说,“这剑是我从故人处求来,你要珍惜。”
陆锦听了,恋恋不舍抚摸那剑半晌,一咬牙递回给虬木说,“师父,你何必为我求人,咱们不要这个就是。反正我没有内力,剑法难有大成,用木剑用宝剑有什么区别。”
虬木失笑,“傻孩子,我岂会为这个受人闲气。再说正因为你体弱而无内力,才更要用宝剑。这剑正适合女孩用,给你了也是正好。”
陆锦知道虬木不是婆婆妈妈人,这才高兴地把软剑拿回说,“我要传讯给管家,让他给我找江南最好的铁匠,做最好的剑鞘。”她想了想,在腰上比划一下说,“就把剑鞘做成腰带的样子,到时候若有人看我手无寸铁欺负我,我正好唰一下从腰带里拿出剑来砍死他。”
虬木见她说的高兴,摇头道,“这个随你,以后再说吧。让我看看你在家有没有好好练剑。”
陆锦自己修改的新剑法自然令虬木大为惊叹,可她的困扰虬木也无能为力。不过陆锦也没什么好急的,能练的练,不能的就先跳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只是不知是否陆锦错觉,她总觉得自这次回来后,虬木比从前精神差了些。问他,他也只说是老年人觉少,再问下去,他就会说这附近没有比他更好的大夫,绝对没问题云云。
陆锦心想虬木内力深湛身体健壮,再活个三四十年都不成问题,恐怕她死了他还没死呢,便也不再问。
三个月后,陆行空给陆锦送来了她要求的腰带式剑鞘。整个剑鞘用鲨鱼皮制成,外面裹了一层青色的绢布,看起来与寻常腰带无异。腰带正中镶着一块上好的白玉,这是一道机括,只要在上面轻轻一按,就能让软剑弹出半寸,可以更快地抽出。
陆锦试了又试,轻便灵活又隐蔽,自然满意非常。
只是这腰带固然精巧贵重,但也不值得让归云庄大管家亲自送来。陆锦收好腰带问,“劳你亲自送来,是路过,还是有事特地来寻我?”
陆行空的神态比他平时更加恭顺,“庄主令我送给临安柳氏一样东西。”
陆锦对家中事务全不关心,什么柳氏刘氏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他们与归云庄有何来往,只是陆行空态度怪异,平时若问他,他只会直接说路过,这次特地提起这个柳氏,却令她不得不在意,“什么东西?”
陆行空说,“小姐的定贴。”
陆锦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当时宋人婚嫁,男女双方要先换过草贴,再换定贴,之后这件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不久就是定聘,定聘后虽然不算正式结婚,但也有了法律效力,有点像现代的领了结婚证只差办酒席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张定贴若是送到了,陆锦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九成九了。
陆锦眨眨眼,“什么?不,不用重复了,我听明白了。”她原地转了两圈,伸手说,“定贴拿来。”
陆行空道,“小姐不该看这个。”
陆锦怒道,“陆乘风发疯你也跟着发疯?!你真觉得他定了婚事我就要嫁人吗?”
陆行空听了这忤逆般的话,张嘴就要喝斥,他平时虽谨守仆人本分,也不能容忍陆锦这样高呼她父亲的姓名,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仍然忍了下来,只做充耳不闻。
他当然不觉得陆锦会听话,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比陆锦的亲爹更加了解她,从陆锦七岁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不是个会被人摆布的温顺孩子,而且永远不要低估她在愤怒时的杀伤力。她似乎特别擅长小事变大事,当年那个胆敢欺负陆锦的丫鬟的下场依然历历在目。所以他才特地借机提起这件事,不管陆锦知道了打算干什么,现在闹出来,比将来花轿抬到归云庄门口了再闹出来,要好看多了。
陆锦见陆行空沉默不语,干脆自己伸手去他怀里掏,这豪迈的举动吓得陆行空再也不敢保持木雕泥塑的姿势,连连后退奉上定贴,这才逃过被非礼的命运。
陆锦劈手夺过定贴,翻开查看里面确实是陆乘风的押字,男方的名字则是一个无比陌生的“柳信”。她阴着脸问,“这人是谁?为何突然提起婚事?”
陆行空道,“柳氏是积善之家,柳公子也是出了名的洁身自爱心地仁厚。听说柳夫人正月去云栖寺上香时曾见到小姐,她后来向柳老爷称赞小姐‘幼而庄静,不妄言笑,风格潇洒,趣向高洁’。因此柳府才向归云庄提亲。”
陆锦从没想到过会有这种评语落到身上,不由得目瞪口呆,“她认错人了吧?”
陆行空低头,最初他和陆乘风都是这样怀疑的,再三向柳府确认,可柳府回复说就是在云栖寺习武的女孩子,那就只有陆锦了。陆乘风早就为这个桀骜古怪的女儿的婚事发愁,眼下居然有如此好人家前来提亲,一旦确定没认错人,他自然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至于陆锦的反应,却根本不在陆乘风考虑的范围内了。
陆行空劝阻不得,只好借机通知陆锦,她若是无计可施,那正好。她若是要搅出什么事来,那最好还是趁着亲事没定下来之前了。
正月里陆锦在云栖寺露面不多,想来想去,若是没认错人,那她能体现出“幼而庄静”的,就只有正月二十回云栖寺那一天了。那时四周人来人往尽是热闹,哪里能想到其中竟有这种祸事潜伏。
陆锦道,“定贴不劳管家送了,我自去看看,若满意自会将请人将定贴送上。”
陆行空见陆锦双手几乎要将定贴揉烂,怎肯信这种鬼话,“小姐三思。”
陆锦扭头就走,只做不闻。
陆行空也不能一路跟到陆锦闺房去,只好无奈地走了。他只希望那柳公子真如传言般好,令陆锦芳心大动,否则归云庄里只怕要永无宁日了。
“怎么突然要回家?”见陆锦拎着包袱来辞行,虬木惊讶地问,“剑鞘不是送来了吗?”
陆锦道,“再不回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要去找人算账。”她虽跟陆行空说要去柳家,却只是哄他快走而已。在陆锦看来,这就是她和陆乘风的事,解决了陆乘风则一切无碍。若只解决了柳家,难保陆乘风不会找个张家李家出来。
虬木问清了怎么回事,笑道,“我的小徒弟也长到能嫁人的年纪啦。”言下之意,竟是很赞成这件亲事。
陆锦瞪他,“你竟然不帮我?”
虬木轻拍她头一下,“别胡闹,能定下这桩婚事,是你运气。那柳家在临安也是有名的大富之家,逢冬日则开粥棚放冬衣,那柳信是柳府嫡长子,素有才名,长得也斯文,配得起你。你若不信,他家下次来寺里做法事我让你看一看就是。”
陆锦气急败坏道,“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才十三岁!在此之前从来没人问过我意见!”
虬木叹气道,“你若是一般江湖儿女,自然要找到武功高强情投意合的少年英雄才好。可你虽习武,却是个娇养的闺秀,见过最多的,除了这庙里的和尚,就是你家的庄丁仆从,却到哪里去找你的意中人?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若陆庄主给你挑了个浪荡子,那我豁出去犯戒,也要去归云庄同他理论一番。只是这次陆庄主给你挑的,确是个万中选一的佳婿,你便听他一回,又有什么不好?至于年纪,说你身体不好,调养几年再嫁就是。”
陆锦咬着嘴唇,固执地摇头,“不,我不要别人替我做主。”
虬木却道,“我知你平日性子最犟,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便是江湖上,也一样是这个规矩。”
陆锦沉默,是啊,不只是江湖上,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就是这个规矩。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潜意识中对抗陆乘风,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因为她很清楚,那个人能够以这个世界的礼俗为依托,理所当然地从根本上控制她的人生,且不会有人认为他有半分不对。
陆锦讨厌这种似乎全世界都挤压着她的窒息般的感觉。
“我去找我爹说清楚。若是说不清楚,”她眯了眼拍拍自己的新腰带,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能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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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拔剑
陆锦坐车怕颠走路嫌累,平日回家,都有陆行空派人带着小轿,将她接到河边,上了归云庄的船。今日她自己上路,才走出七八里,就觉得腿脚发酸。
陆锦只得附近找了个小酒家坐下,她不喜欢此处饮食粗陋,叫了壶茶水也只沾唇即罢。叫店伙计过来道,“请你去前面河口帮我定一艘船,我要去宜兴。再雇一顶轿子来,载我去河边。”
那伙计见她衣饰精美,倒不像没钱的主儿,只是年纪太过幼小,便劝她道,“小姑娘,你单身上路未免不安全,这附近到宜兴的船多,不如你等半天,同别人一起。”
陆锦见他好心,笑道,“我不耐烦与别人同船,麻烦你找这附近信得过的船家和轿夫,”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颗三钱重的银豆子放在桌子上,“这是谢谢你帮忙。”
这酒家平日里招待的多是些来往行脚商人,出手这么大方的却是罕见,伙计大喜过望,连忙将银珠子收在手中,一叠声道谢后转身离去。
陆锦又坐了半晌,只觉得口干舌燥,虽然茶水粗劣,也只好忍耐着喝了几杯,她想起虬木后来说的话,不得不承认十分在理。
虬木那时见她主意坚定,便道,“且不说你要不要人替你婚事做主,只说什么样的人娶了你能养得起你。你不妨低头看看自己穿的什么衣服,我瞧你身上虽是细棉布,但柔软光滑不下于绸缎,我从前见也没见过这样的布。你跟我说过,每季做两套新衣,加上绣工,每年单这一项花费恐怕就有数百两之巨。再说你最常吃的蟹黄糕,每蒸一屉都要十几只螃蟹,就是普通富贵人家也不是常吃的。你每日里不正经吃饭,专吃这个,你算算你吃掉了多少?”
陆锦当时被问得张口结舌,只得道,“……我没算过。”
陆锦知道自己生活水准不低,但从来没想过不低到什么程度,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吃的穿的有什么出奇。她的衣服不是绫罗绸缎,因为那些她觉得穿起来不舒服,但归云庄库房里每年仍然会被放入大量属于她的锦缎绢纱。那些纯棉布自然很细很柔软,可那是因为普通的那种在她前世只能做抹布。就这细软光滑令人惊叹的棉布,在陆锦看来也只是一般能穿而已。棉布颜色单调,只好用绣花增色,陆锦习惯了前世大片大片的电脑绣花,从没意识到这些如果用人工一针一针绣需要多久。
蟹黄糕自然是有点贵的,可没花椒没八角没辣椒没奶油没沙拉,饭菜大部分都是蒸的煮的烩的,想吃点正常的炒菜都那么难,更别提小甜点,她难得有点喜欢吃的东西,吃得多了点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陆锦被虬木一提,又想起她无论何时想吃想喝,丫鬟们端上来的都是热腾腾的。冬天再冷,她屋子里无烟清香的松炭也是源源不断。她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一天一换,永远干净整齐。陆锦从前习惯了微波炉热水瓶电暖气全自动洗衣机营造出来的便捷生活,对这些也只当成是平常。
陆锦也不傻,只是从前不上心罢了。她既被问住了,便立即一笔一笔算下来,发现自己一年下来,首饰脂粉除外――陆行空也有给她买但她不用――少说也要千多两银子,这笔钱恐怕足够百户普通人家一年生活所需了。
陆锦虽然被这数字震惊了,仍然说得十分硬气,“有得花就花,没得花就赚,赚不到就不花,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陆锦此时想起这话,倒不是认同虬木说的要嫁一个可以每年拿千余两给她吃用的人,而是决定自己该开始赚钱了。毕竟她这回可是做好了跟陆乘风翻脸的准备的,总不能出了归云庄就立刻加入丐帮,那也太丢人了。幸好她因为小时候发过飙,没人敢动半分她的私房银子,这些年下来,倒是攒了不少。虽说这些也是陆乘风给的,她要真有骨气,就该拒了婚事将这些银子留在归云庄里才好。但一边吃着他的一边跟他对着干这种事,陆锦也不是第一回了,当然不介意再不要脸一回。
正打定了主意,伙计领着两个粗布短打扮的汉子进来,一个脸色黝黑,一个满脸麻子。伙计说在河边也给她定了一艘小船,这两个轿夫认识那艄公,会给她直载到跟前。陆锦的原则是怎么省事怎么来,当下连轿钱带船钱一起同这两人商量好。
陆锦是个目不斜视从来不会察言观色的,却没发现,自从两人进来,这酒家里客人的谈笑声便低了许多,那伙计在他们商量的时候也站在没走开,见陆锦要走,身子动了动,差点拦在前头,口唇翕动欲言又止。
陆锦出去,果然见到一顶青布小轿停在街边,她掀开轿帘,满意地发现里面垫子帘子都干净得像是新的。轿子上帘子一放就自成一片天地,外面什么都看不见。陆锦满腹心事,不知不觉间就一路被抬到了河边。只是她下轿才发现,跟前一条小河潺潺,两岸绿柳成荫,放眼望去,不单没有船,连人家也不见半个。
陆锦这时候才知道上当了,她虽说天生是个少心没肺的,但毕竟一个女孩子,见到这种场景也不由得心中害怕。只是她无论心中怎样害怕,脸上一样镇定自若,左手汗津津地攥着衣角,右手却扣在腰带上纹丝不动。
“不知二位所为何来?”
那黑脸汉子嘿嘿笑道,“咱们看小娘子出手大方,想来讨几个赏钱。”
陆锦左手立刻将装着所有银钱的荷包解下来扔在地上,说道,“这些就当是我请二位喝酒。”她虽然学武,此时又身怀利器,解决事情的思路却仍然和前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时一样。
荷包里的金珠子银豆子滚了一地,那两个汉子立刻看直了眼,那麻脸汉子高声叫道,“大哥,还是这陆家小娘们给的多啊。”
黑脸汉子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瞧你这点出息!”他虽这么说,看着地上金银的眼神也是火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麻脸汉子缩了缩肩膀,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
黑脸汉子道,“要,怎么不要。只是,咱们不只要请陆家的小娘子在这里留一天,还要做了陆家的上门女婿,那以后才是要多少钱有多少钱呢。”他满脸贱笑地看着陆锦,一边伸出一只手向陆锦胸口抓去。
陆锦脸色一寒,只觉得胸中怒气上涌,心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砍死他”。
但就像陆锦从前看新闻总念叨“□犯恋童癖都该统统拉去枪毙”一样,她从前想着“砍死他”,只是想想。而如今,右手指尖玉石温润的触感却在提醒陆锦:她现在身怀利器,可起杀心矣。
右手一按腰带上的玉石,拔剑在手,陆锦想也不想就是平日里使得最熟的一招“大江东去”,反手向前上方划去。
只见一片剑光划过,那黑脸的汉子连一声惨叫也不及发出,就仰天倒了下去。一道深深的剑痕划过他两眼,几乎将他半个脑袋劈开,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麻脸汉子正自为黑脸汉子叫好,连发生什么事也没看清,就见到他平日里英明神武的大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而那个被他们以为是手到擒来的小娘子,却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明晃晃的长剑,正脸色森冷地向他走来。
陆锦也有点意外,不过只是因为她没想到虬木送给她的软剑居然锋利到这种地步。至于黑脸汉子横尸当场的惨状,平时连杀鸡剖鱼也没做过一次的陆锦,却奇异地并不觉得害怕。甚至她的心中平静无波,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好像她只是像平日般练剑,只是这一次不巧有人挡在她的剑前面而已。
陆锦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行若无事地踩着脑浆鲜血走向那吓傻的麻脸汉子,还没走两步,只听那麻脸汉子猛然发出一声任何男女高音都有所不及的凄厉惨叫,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转身向身后的河水跑去。
江南之地,水路纵横交错,大半人都是水性极好的。陆锦明白要是让他跳了下去,可就再也找不到了,一时心中大急,甩手就将手上软剑投了出去。
陆锦手上力气不大,但这软剑实在锋利无匹,否则刚才也不能切豆腐似的切开那黑脸汉子的头颅。现在陆锦和麻脸汉子之间一共也没几步,软剑落在麻脸汉子背上又滑到他腿上最后掉在地上,一路拉开一条既深且长的口子,滋滋地往外冒血。
麻脸汉子疼得一脸扭曲满地打滚,嘴里嚎叫得像杀猪一般。其实陆锦的功夫全在剑上,这时把剑投了出去,她就完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若是麻脸汉子这时站起来发难,一拳就能打倒陆锦。
只是此时在麻脸汉子看来,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却二话不说拔剑砍破他大哥脑袋的小姑娘,实在是比妖魔更可怕的人物。他怕得狠也疼得狠了,心中生不出半分反抗的欲望,竟让陆锦一步一个血脚印,从从容容把地上的软剑捡起来,抖直了指着他道,“谁让你们来绑我?为何要留我一天?”
麻脸汉子痛叫不止,哪有力气回话。
陆锦对他的嚎叫听得厌烦不已,又想自己若不是新得了这无双的利器,现在不知已经遭了什么罪,对麻脸汉子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不觉得可怜,反而怒气更盛,她大喝道,“你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根剁下来塞到你肚子里!”
陆锦从前恐怖片警匪片黑道片看了不知多少,些许恐吓的话那是张口就来,连说上一百句也不会有半点重样,要让她真的实践是不可能的。可惜那麻脸汉子不知道这一点,听到了这句话,浑身的颤抖更加剧烈,匍匐在地上挣扎着说,“是、是柳大少爷……他……让我们兄弟留您一天……”
陆锦愣了愣,才想起来这个柳大少爷指的可能是谁,她掏出定贴看看名字,问,“柳信?”
麻脸汉子连连点头。
陆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本来还以为是这两人是陆乘风的仇家,或者纯粹见财起意绑票的,谁知幕后主使的居然是这人。陆锦一心想着解决陆乘风,从没将柳家尤其是这个柳信当成心腹大患,没想到就是柳信,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闹了这么一出。
“他为什么要你们这么做?”
麻脸汉子连连摇头说不知道。
陆锦不置可否,又问许多问题,有关于这件事方方面面的,也有关于这两个人自己的事,有几个问题还问了好几遍。那麻脸汉子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地话都说不清楚,很多时候语无伦次,但却没有互相矛盾的地方。
他们两人本是临安里的泼皮,平日里做些欺压弱小敲诈钱财的事,这麻脸汉子和死掉的黑脸汉子也不是嫡亲的兄弟,只是两人平日里一起混的。半月前那柳信跟前的书僮找到二人,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要他们盯着云栖寺出入的十二三岁小姑娘,若有机会绑架她一整天,还会另外给他们三十两。
陆柳两家都是附近的大户,彼此有意结亲自然引人注目,这两个泼皮也算消息灵通的,他们一合计,就觉得这小姑娘必定是陆家的姑娘无疑。虽不知道柳信的打算,但有这么大一笔钱拿,两人什么也肯做了。至于黑脸汉子对陆锦起了歹心,却是因为她丢在地上的荷包,里面的金银太多,令他更生贪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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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柳家
麻脸汉子见陆锦听完了这些话也面无表情,只拿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打量着他,不知在打算些什么,他心中一颤,正想再说些求饶的话,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似乎是在叫这陆家小姑娘的名字。
陆锦也听到了声音,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转眼间那声音就更近了,清清楚楚是虬木的声音,在叫“锦儿”。陆锦微微一怔,脸上那种令麻脸汉子恐惧的森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委屈愤怒和害怕,一时之间竟像是一个普通的十二三岁小姑娘。
陆锦大叫一声,“师父,我在这里!”但眼睛仍然眨也不眨地盯紧了麻脸汉子,剑尖也不离他头脸要害周围。
片刻之后虬木赶到,他此时汗湿僧衣满脸灰尘,竟是一路用轻功跑过来的,中间又不断以内力加于声音呼喊,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有些力竭了。
虬木本来是心急如焚,害怕他这小徒弟会吃大亏,近了一看,虽然陆锦头脸鞋底略有些血污,但精神奕奕,倒是另外两个人,一个已死,一个浑身血淋淋,离死也不远了。
陆锦再镇定,也只是个没经历过多大风雨的宅女,她一想到若是前世自己十三岁的时候碰见这种事、一想到若是几个月前自己还用木剑时碰到这种事,愤怒和后怕就几乎要将她淹没。这时见到虬木,就好像终于见到了主心骨大靠山一般,再顾不得看着那麻脸汉子,扑进虬木怀里叫道,“师父。”
虬木虽然年纪老大又与陆锦有师徒名分,平日也颇为注意礼节,就怕给她名节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时候却顾不得了。虬木用宽大的袖子抹抹陆锦额头鬓角的血迹,“怎么样?你受伤了吗?”
陆锦道,“我没事,不是我的血,这两个人……”她回头看看地上,刚才还能平静面对的尸体的惨状现在却令她胃酸上涌,实在难以想象她刚才竟踩着那摊东西走过去了,陆锦连忙又把头扎进虬木怀里。
虬木以为她杀了人害怕,连忙安抚她,“别怕,这种人杀了就杀了,下次若有人要冒犯你,一样一剑杀了就是。”虬木想想这话说得不太对,又补充道,“不过别随便杀人。”
陆锦只是在他怀中点头,一句不肯说,生怕自己扭头就要吐出来。
虬木看看陆锦手上的软剑,也是心中后怕不已,陆锦还这么小,若是没给她寻来这柄好剑,她碰上了这种事可如何是好。这么一想,他倒觉得是自己那位故人在冥冥中保佑着陆锦。
陆锦缓了一缓,恶心的感觉渐渐退去,便抬头问虬木,“师父怎么知道我有事?”
虬木冷哼一声,“是一个酒店伙计,说有个小姑娘被泼皮骗走了,他听说云栖寺主持武功高强,便来求助。师兄不在,知客僧难以决断,便来回我。我本想行侠仗义也是我辈本分,帮便帮了,谁知一听他形容,分明是你,就问明方向赶来了。”他说着,怒瞪了陆锦一眼,“看你以后还敢乱跑!”
陆锦立刻委屈道,“多亏我出来这一趟,师父你可知,派这两人算计我的是谁?”她不等虬木回答就说,“就是你说的那个一家都很善良的柳信!”
虬木大吃一惊,“怎会如此?”他一眼扫到旁边的麻脸汉子,见他满脸惊怕,怒道,“好,我们拿此人去与他们对质,定要柳家给你一个交代!”
那麻脸汉子本来在虬木声音传来时就想跑,可他见了虬木一路跑来,尘土飞扬快逾奔马,①38看書网要瞪出来,简直无法想象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武功。就算他曾经看过几眼的枯木禅师,虽然在临安城内声名远播,恐怕也没有这个老和尚十分之一的功力。
他和他大哥之前虽然被柳信告诫说陆家姑娘在云栖寺习武,但他们总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算自打娘胎里开始学,又能有多大本事?何况他们两个也算跑江湖的,什么长拳罗汉拳的也都耍得几路,没想到对上这小姑娘,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这小姑娘的师父又来了,一副比小姑娘还凶恶十倍的样子,也不知会拿他如何做法。
麻脸汉子背上伤口一直血流不止,这时已是脸色苍白头晕目眩了,他摇摇晃晃地伏在地上哭道,“大师,这个真的不关我的事,一切都是柳家大公子的书僮叫我做的!那钱是我大哥收了,也是我大哥冒犯了姑娘,我没有半点对姑娘不敬的意思啊……”
虬木一听居然还有人“冒犯了”陆锦,本来三分的火气也变成了十分,大喝一声抬手就要将那麻脸汉子毙于掌下。陆锦连忙阻拦说,“师父等等,我拿此人有用!”
虬木便恨恨地变掌为指,在麻脸汉子背上戳了几下,给他止血省得他死了。问道,“你要他作甚?就算拿了这两人尸体,难道那姓柳就敢不给咱们交代?”
陆锦道,“我不要他们的交代,我自己给自己交代。”她从怀里抽出帕子将软剑擦干净道,“我要弄明白这柳信什么意思,他若想要我的命,那我就要他的命。他若没什么大的恶意,我就要他一只手。”
陆锦既没有要灭人全家也没有要牵连无辜,对于快意恩仇的江湖人来说,这处分算是很妥当了。虬木虽然出家多年修身养性,但这次也被激出了真火,当下点头同意。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后面的和尚们才赶上来,他们一起回了云栖寺。陆锦梳洗过后就已经是晚上了,她下午见了恶心的场景,这时吃不下东西,只是想到有事待办,才勉强吃了两块点心垫一垫。派身边的女仆给归云庄报信后,陆锦去找虬木说,“咱们走吧。”
虬木问,“怎么?不等陆庄主来?”
陆锦道,“等他做什么。”
虬木苦笑,“陆庄主也不知柳家是这样人,你何必如此。再说你也不能只凭那泼皮的一面之词。”
陆锦仰头赌气道,“那我自己去,你让我被人劫走好了。”
要是平时陆锦这样说话,就算虬木这么开明的师父也要说她两句了。但她今天受了惊吓,虬木心疼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说她半个字的不是,只好叹口气跟上。
那麻脸汉子早被虬木交代裹了伤关起来,虽然精神萎顿,好歹没有流血过多而死。陆锦将他从云栖寺带出来,又是一番威胁恐吓,种种匪夷所思的刑罚被她一一描述给那麻脸汉子听,他固然吓得面色如土,虬木在后面听的也是皱眉不已。
待麻脸汉子惶恐离去,虬木揪着陆锦问,“你哪里知道这许多恶毒法子?”
“书上看的,更恶毒的我还没说呢。”陆锦见虬木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他道,“我就是吓吓他,难道我还真动手吗?我哪有那种力气。”
不是没有那个心,而是没有那个力?虬木有点不安,但想想陆锦从小明白事理,当不至于做出令人难容的事来,便道,“以后不要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多读读佛经。”
陆锦心想她说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史书上看的,哪里乱七八糟?不过也不与虬木辩,乖乖点头称是。
虬木背着陆锦一路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临安城郊一个破败的小庙门外。陆锦跳下来打量一番,“城西二里外的破庙,门外三棵大槐树。看来这里就是那家伙说的,同柳家人约好每晚见面的地方了。”
走进破庙,虬木指着神像说,“我们躲在那后面。”
陆锦看看神像两边的蜘蛛网,看看身上新换的衣服,沉默地扎紧袖口裤脚,用汗巾包住头发,整个人抱头捂脸缩成一小团钻进神像后。虬木虽然身材魁梧僧袍宽大,但他动作十分灵敏,不知怎么地一扭一探,就在没有碰掉任何蜘蛛网的情况下钻进了神像和墙壁之间。
二人等了一会儿,陆锦瞄到一个十七八岁穿着青衣小帽的小厮样人物走进来,鬼鬼祟祟四处张望,她缩头回来,用口型问虬木,“是柳家的人吗?”
柳家的夫人逢年过节都要到云栖寺上香捐香油钱,柳信也陪着去过几次,虬木曾经见过他和他身边的下人。虬木探头看了两眼,对陆锦点点头。
陆锦心中冷哼一声,确定了不是那麻脸汉子信口胡呲,她更加疑惑这柳信究竟是抽什么风了。
又过了片刻,先走的那麻脸汉子才赶到,他一进门看见那小厮,就上前一把揪住他道,“小子,你们家可害惨我了!”
小厮挣了两下没挣开,怒道,“麻三,你想做什么?我可是柳家的人!”
麻脸汉子平日里做的就是欺软怕硬的营生,对这些大门大户都少有得罪,但目下他自己受伤吃了苦头不说,连性命也不知能不能从那狠辣的陆家姑娘手里保住。他知道此时陆锦和虬木就在左近听着他套话,他不敢流露出对那二人的不满,只好把火气发在这小厮身上。
麻脸汉子一把将小厮掼在地上,“呸,狗屁柳家,你们做得好孽,倒叫爷爷生受了。我大哥已经死啦,我也差点被砍死,不是你们是谁害的?!”
小厮听说事关人命,吓得顾不得喊疼,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叫道,“你可别瞎说,我只、我家公子只叫你绑人……不,叫你留那位小姐一天,怎么会牵扯上人命?”
麻三怎么敢说是因为他大哥临时起了另外的心思?只管死死咬住他是主谋这一点,“还不都是你的主意!那小姐武功高强得……一剑下去就……”他打了个哆嗦,满脸蛮横道,“你说现在怎么办吧?我大哥的安家费,我的医药费,你们柳家想怎么办?”
小厮急得团团转,“这么说,那位小姐,她跑啦?”
麻三按照陆锦事先吩咐好的说,“嘿,你当我们兄弟是吃干饭的?要是这样还能让她跑掉,我们早不混啦。”他止住小厮的话头,“我把人藏在了妥当的地方,要是没有我,保管你们找上三五年也找不到。”
小厮听到陆锦已被绑了,反倒安了心,心想公子吩咐的事情反正是做成了,至于怎么善后,公子一定有办法,就不需要他担心了。斜睨他道,“麻三,你想怎地?”
“怎地?”麻三冷哼一声,“老子就是想问问,这陆小姐,马上就要跟你们家公子定亲了,你们要老子兄弟绑她一天,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厮道,“得了,麻三,你问这些干什么。不就是想要银子吗?你说个数,我看看能不能做主,要是顺利,公子后面还有大生意要照顾你呢。”
“银子?”麻三怪叫道,“银子当然不能少!但我大哥被那陆小姐杀死了,我也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最少你得给我说清楚了,你们家玩这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小厮不肯说,可他和麻三扯了半天皮,也没办法从麻三嘴里套出来陆锦的下落,对于柳信的打算,他也只咬死了一句“公子的打算我怎么知道”。
麻三眼见得无功,生怕陆锦不满意将他宰了,言语间越来越急躁过分,不只柳信同柳家,连这小厮的祖上都已问候到了,气得那小厮几次捋袖子想动手,可看看麻三那魁梧的身材,也只能作罢,最后留下一句“你等着!”就气哼哼地走了。
陆锦在神像后听他们扯皮早不耐烦,小厮一走人,她立刻扯扯虬木袖子,“师父,咱们跟上他。”
虬木背了陆锦,风一般掠出破庙。麻三只见两人身影相叠一晃而过,快如鬼魅一般,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底细都被陆锦逼问清楚,这时虽然没人看着也不敢跑,只在心里发愁,也不知自己这番表现,能不能让那陆家小姐饶了他。
那小厮虽然一路疾行,虬木也只要走走停停就能缀住他。陆锦在虬木的背上飞檐走壁,停下时就伏在屋檐阴影中,虽然临安城中繁华如同白昼,也一直没有人发现他们。虬木突然停住半天不动,①38看書网要走出二人视线范围,陆锦忍不住催促,“师父?”
即使夜幕也难掩虬木脸上的铁青色,“前面咱们不方便过去,反正已确定是那柳信,等明天我替你杀了他就是。”
陆锦奇怪道,“师父,你一个出家人何必做这种事,他不过是个书生,如有必要,我自己来就是了。前面怎么不方便了?”陆锦双手撑在虬木肩上探头望去,前面整条街道一片灯火辉煌,各色人群川流不息,道路两边亭台楼阁极尽华美,却没见到什么摊子铺子。什么地方不卖东西却到了晚上还一样热闹?什么地方会是一个和尚一个小姑娘不方便过去的?
“前面是……瓦舍?”陆锦突然明白了,这地方确实不适合和尚,她小声道,“要不我下去打听打听?”
“胡闹!”虬木低喝。
陆锦不肯死心,“师父,杀了柳信倒是简单,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他父母的指使,他若不想同我结亲,早就可以拒绝。若想同我结亲,这种事也会坏了他们家的名声。这么莫名其妙,我当然要弄清楚。”陆锦恨声道,“若这里面有别的人作祟,我要他们一个个都跑不掉!”
虬木沉吟片刻说,“我知道你这次受委屈了,只是咱们行事何必只往鬼祟上走,你要知道原因,咱们直接提了那人并这小厮去质问柳府一家就是,还怕他们不说吗?”
陆锦摇头,“若他们硬是不肯说呢?师父你一定下不了手逼供的。再说这种事知道的人多了,传出去我多没面子呀。”
虬木笑了,“我才做了十几年和尚,你当我从前像现在一样心慈手软?”
陆锦没话说,干脆在虬木背上扭来扭去,“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跟上去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然我不死心不死心!”
虬木回手在陆锦头上轻拍一下,“小心给你掉下去!”
陆锦置若罔闻地继续扭来扭去,虬木终于无奈,“好好好,别动了!”他叹气,“我没出家时也没来过这种地方,现在反而要破戒……这张老脸全败在你身上了!”又警告陆锦说,“万万不能被人发现你来过这里,听到没有?”
陆锦乖巧地应声重新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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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解决
那小厮七拐八绕,最后进了一家叫“采韵阁”的瓦舍的后门,登上了一座花木掩映中的独立二层小楼,毫无疑问,那个柳信就在里面。
虬木和陆锦则先一步趴在那小楼的屋顶上,由虬木熟练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掀开瓦片造了两个洞,两人趴在上面向内窥探。
陆锦特地注意了一下所谓“洁身自爱心地仁厚素有才名长相斯文”的柳信,看上去只是还好,长得还不如陆乘风年轻时候有风度,人品更是差出去八条街,也不知道这一个两个的都为什么被骗得死死的。
陆锦见那柳信锦衣玉冠,一副痴迷表情听着一个女子弹琴,不屑地轻“切”了一声,以眼神表达对虬木的眼光的鄙视之情。虬木尴尬地趴在屋顶上,当她不存在。
柳信并不避讳那弹琴的女子,只让婢女们离开这小楼。听了小厮转述的麻三的话,他不屑道,“这两人可真够没用的,连一个小丫头都拿不下。不必在意,那麻三不过是想多讹些银钱罢了,很快就会顶不住的,到时候他自会来找你。倒是那陆家女子,舞刀弄枪寄居寺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大家闺秀。”
屋顶上一老一小同时磨牙。
小厮迟疑地问,“万一麻三去找陆家人,把小的说出去……”
柳信冷笑道,“他敢?归云庄有庄丁上千,陆乘风素来作风强硬,他要是去了只有一个死字。无凭无据的,就算他供出你我来,有谁会信?”
弹琴的女子停下音律问,“公子,若是不尽快救陆家小姐出来,她只怕会吃苦……”
柳信的声音立刻变得温柔,“别担心,麻三不敢对她怎么样。再说,她目下吃得苦头越多,就会对我越感激,你我日后才越好过。”
弹琴的女子低头道,“我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柳信握住她手安抚道,“没什么不妥,我们又没想对她怎么样,只是想拿捏她一个把柄,要她以后安分些罢了。”
那女子却愈发不安起来,“可这事……难道那麻三不会一气之下告诉陆小姐吗?若是陆小姐以后告诉柳夫人知道,我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柳信笑道,“她不过一个小丫头,学了两天拳脚,算得什么。知道了又怎么样,她杀了人是实情,说出去只怕第一个要被官府拿办的就是她,就算是陆乘风,恐怕她也不敢说。”
陆锦写过不知多少狗血剧情,对狗血这种东西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听到这里,虬木尚且有些困惑,她已经全明白了。陆锦低声对虬木说,“我已听明白了,此人该杀,同谋也全在里面了。”
虬木眉头一跳,“我看那柳信对你虽无善意,可也没有杀心,罪不至死。”
陆锦一笑,“既然师父这样说,我不杀他就是。”
虬木只是盯着她,陆锦推他,“师父去楼下等着吧,这种恶心事只会扰你清净。”
虬木最后说了一句“别伤害无辜。”就抱着陆锦跳到门廊尽头,然后自己身形闪动,隐于一座假山后。陆锦待虬木身影消失,拔出剑来,走到柳信所在的房间门口,一脚踹开大门,手中软剑连扫三下,最后停在柳信的眉心上,对三人笑道,“各位好,我是来讨债的,不过你们若是不够安静,我就只好改作杀人的了。”
那女子一声尖叫卡在嗓子里,柳信和那小厮的嘴才张开,三人的目光聚在那剑尖上,动弹不得。片刻之后,那女子才反应过来,颤抖着说,“我去关门……”
陆锦剑尖向前,刺得柳信眉心凝出一颗血珠来,才道,“去吧。”
女子才一动,还没起来,头上的朝天髻纷纷散落,断发坠在地上如同一团乌云,她头上唯一一只玉簪也在地上跌得粉碎。柳信和小厮一愣,直觉地也伸手摸自己的头顶,都摸下来一手的断发。
陆锦对他们的表情十分满意,她温柔地问那女子,“你不去关门?”
那女子吓得站也站不起来,还是那小厮提着胆子披散着头发关上门。陆锦掏出一直带着但早被她揉得皱皱巴巴的定贴放在柳信跟前,笑道,“我是陆锦,来找你讨债。”
两刻钟后,陆锦出来找到虬木,“都处理完了,我们走吧。”
虬木背上她,一路飞奔,出了临安城才问,“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处理的?”
陆锦郁闷道,“这事真是无聊到极点了。柳信和别人聚会时看上了那个女子,他父母自然不能容他娶回家来,纳妾倒不是问题,但他平日里装乖装惯了,也不肯自污名声。所以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给他未来的妻子弄一个人生污点,好拿捏住对方,既有大把的嫁妆,又有岳家相助,还能光明正大的晾着对方。多大点事,偏偏扯上我,真是倒霉。”
其实柳信还交代出来了“虽然是嫡长子但不是唯一嫡子身上不能有污点”、“婚前纳妾那些大户人家的女儿便不愿意嫁过来”、“有这个弱点妻子就气势不壮不能压倒妾室”等等动机,但陆锦不愿给虬木讲解这些内宅的腌臜事,她自己也懒得深想。
虬木皱眉问,“他不怕害了自家的名声?”
陆锦道,“所以说这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打算先让那两人关我一天,他再去假装救了我,既令我感激,又能将此事保密。以后他肯娶我这个声名有损的人,我都要感恩戴德,就算他不正眼看我也一样。”
虬木怒道,“他这岂不是要害你终身!”
陆锦点头道,“对呀,所以我把他……了。”
虬木没听清,“什么?”
陆锦干咳两声,“就是……让他变成太监了。”
虬木沉默半晌,问道,“另外两个人呢?”
陆锦道,“那小厮助纣为虐,我割了他两根手指。那女人毕竟为我说了两句好话,我只是把她头发眉毛都剃光而已。”
虬木淡淡道,“下次再遇到柳信这种人,你直接杀了,不必多加折辱。”
陆锦低低地“哦”一声。
虬木厉声问,“听明白没有?!”
陆锦吓了一跳,“怎么了?这么生气?”
虬木停住脚步放陆锦下来,把她拎到自己面前,正色道,“我知道你心地不坏,又重情义,可你不能总是这么随性。以今天的事而言,就算你把他们三个都杀了,也是应该,但你这样折辱别人,实在不够磊落。”
陆锦不悦道,“谁折辱他了?我让他自己选了,死还是这样,他求我别杀他!再说,难道他本来打的主意不是侮辱我?我要是、我要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算那绑我的人没有起坏心,我也只能嫁给他,那这一辈子才叫生不如死呢。他要让我生不如死,我就要让他也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这么严厉的用词,倒叫虬木的一些话说不出口了。他低声道,“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在习惯性的反驳之前,陆锦先看清了月光下虬木脸上刻骨的悲哀,她心中微动,抓住虬木的衣袖,“师父?”
虬木拍拍她头顶,两人一起缓步前行。过了半晌,虬木道,“我不是说你今天做错。只是你本性偏执暴烈,不善忍耐。书读得太多,事经得太少,心思又偏阴柔。你如今不过十三岁,已经会使用这种手段……这样不好。”
“这样有什么不好?”陆锦固执地说,“你不过担心我出手太狠,习惯成自然了收不住手而已。我不会变成坏人的。”她摇着虬木的袖子,“真的。”
虬木沉吟许久,终于说,“你自己定得住就好。”但他仍在出神地想些什么。二人又走了一段,虬木听得陆锦呼吸渐渐急促,才醒过神来,将她负在背上,叹道,“你学剑也有四五年了,身体还是这么差。”
陆锦有人背自然舒服,笑道,“我觉得比从前强多啦。”
虬木问她,“你愿不愿意吃点苦?”
陆锦不加思索答道,“当然不愿意。”她说完了才想到虬木问这个必有原因,连忙补充道,“不过也要分情况。”
虬木苦笑半晌,道,“我有个师侄,虽然年纪轻轻,已经做了少林寺达摩堂的首座,武功绝不在我之下。他精研少林剑法,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写信请他指点你的韦陀剑法,想必与你自己摸索大不相同。”
陆锦喜道,“那当然好。”她又有些迟疑,“可他是少林的弟子,怎么肯将少林绝学教给我?再说少林寺规矩肯定比云栖寺大,应该不能让我天天进出吧?”
“韦陀剑又不是韦陀伏魔剑,也算不得少林独有的绝学。我同他师父当年同门学艺,颇有情谊,想必他是肯的。至于进出,自然不能随你。你只要住在少室山上,十天半个月的,总能得他指点一回罢了。就是如此,也比我教你强。”
陆锦见虬木说着有些黯然,连忙抱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我觉得师父教得最好了,别人肯定没你这么好的弟子。”
虬木听她自夸,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的弟子,可比谁的弟子都强。”他又道,“不只是武功,还有你的身体。我又有一个师兄,法号心然,出身杏林世家,我的医术全得自他的传授,请他给你看看,说不定便有什么办法。”
陆锦对虬木师兄的医术也不抱太大希望,但去看看,能给虬木安安心也好。她笑道,“这都是好事,算什么吃苦?”
虬木摇头,“怎么不苦,别人指点你武艺,可不会像我一样,随你想练就练,想休息就休息,也不会让你走到哪里都带着丫鬟下仆。”他言语之间颇为懊悔,“我从前只道你出身富贵,练习剑法不过添个消遣罢了,将来总还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那剑法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但看你今日情形,唉,终不是个省心的。”
嫁人?相夫教子?虬木描述的未来让陆近不由得打个寒战,她虽不知道自己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但总不会是这一种的。
陆锦既惩处了首恶,对于麻三这种小喽啰就想不起来了。虬木却担心陆锦今日来回奔波,杀人伤人,费心劳力的怕是对身体不好,又想反正麻三也跑不掉,就先带着陆锦回了云栖寺。但饶是一路都是虬木背着陆锦跑,没敢让她劳累,陆锦半夜时仍然发起烧来。
归云庄派在此处的仆人已经被陆锦遣回去报信了,留守的是个同陆锦年纪差不多的小丫鬟,才来了没多久,没经过几次陆锦生病的情形,惊慌失措不知该干点什么好。幸好虬木不放心,住在客房中,给陆锦把脉开药方买药,指挥着小丫鬟给她喂药擦汗换衣加被子。
陆锦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只知道拉着虬木的手反反复复说“我要吃冰淇淋”,虬木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好像许多年前看孩子时一样,不断拍着她的背哄她。哄着哄着,陆锦突然又抓紧了虬木的手,低喝了一声“该杀!”声音虽低,却又一种凛然肃杀之气,虬木心中一惊,再去看陆锦时,她又开始嘟囔要吃些什么东西了。
这一夜陆锦让两人忙得团团转,到天亮时体温降下来她才睡得安稳了,虬木也终于从保姆这个职业中解脱,回云栖寺睡觉去了。
陆锦醒来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她刚睁开眼时,神智还有些不清醒,恍惚想起自己睡着时反反复复梦见杀了那黑脸汉子的情形。陆锦在梦里杀了那黑脸汉子一遍又一遍,始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这时候醒了,她再想,突然意识到:她完全不害怕。
陆锦怔怔地想,杀了人,虽然是该死的人,可我怎么不害怕呢?
陆锦前世也只是个普通人,因为说话不讨喜,又不肯迁就人,人际关系一直处理得很糟糕,大学毕业后就迫不及待地找了个不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本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原则过起了宅生活。忽忽悠悠好几年,突然就来到了这里,开始了全新的人生。
不管怎么想,陆锦也觉得她最少也该有点不安,可事实是,她拔剑时毫不犹豫,砍杀时也不迟疑,见了那黑脸汉子的尸体,也不过像从前见人杀鱼般有点恶心罢了。
也许是潜移默化的力量,也许她本性如此,只是从前没机会表现罢了。
反正在这个快意恩仇,可以为了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的世界,就算虬木这个和尚,也只嫌她残人肢体,杀人反倒是正常的手段。
这么一想,陆锦就放松下来,开始觉得浑身汗湿,粘腻得难受了。她叫人来给自己擦洗换衣服换被褥,一切都收拾干净后,又让人端上饭菜,丫鬟却回道,“管家来了,问小姐安。”
陆行空昨天上午才走,今日又回来,想是报信的人半路追上,他又折回了。
陆锦昨晚吃的就不多,今天又睡了一天,早已饥肠辘辘,挥手道,“花厅摆饭,我同管家一起吃。”
花厅中,陆行空心急如焚哪顾得上吃饭,他半路上听到那样惊人的消息,连忙赶回来,又见陆锦生病昏睡,还以为她受了伤。反复盘问过丫鬟得知虬木为她看诊过才算是稍稍安心。他上前探问,陆锦不及说话,先喝了一碗粥,才道,“我不过是有点累,又吹了风,睡两天就没事。”
对陆锦来说,发烧乃是家常便饭,哪年没个一两回,只要不落下后遗症,就不算什么事。
陆行空见她虽然脸色蜡黄,但眼中神采奕奕,确实不像重病或受惊的样子,这才放心。问起陆锦传讯所说绑人之事究竟。
陆锦叙述一番,在陆行空义愤填膺时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自己杀了一人、阉了柳信、伤了两人之事。惊得陆行空目瞪口呆,看着她的眼神像是从没见过她一般。
陆锦道,“管家觉得有何不妥?”
陆行空为难道,“小姐,先不说用此重手是否应该。归云庄有的是庄丁供小姐驱使,这种腌臜事你何必亲自动手,这也太……再说,这等大事,总该禀过庄主由他决定才是。”
陆锦眉毛一扬,“由他决定好把我嫁给那个太监?”
陆行空站起身肃然道,“小姐慎言。”
陆锦高声道,“我说错了?若不是陆乘风,我哪有这场祸端!”
正当此时,猛听得一声巨响,花厅一扇门板砸在地上,陆锦上前几步,正见门外陆乘风坐在庄丁抬起的小榻上,对她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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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偏心(有修改)
虬木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安置好陆锦后,返回自己禅房,一觉睡到晚饭时才醒来。他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正蹲在院墙根,专心致志地用树枝逗蚂蚁玩。
“锦儿,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陆锦听见他声音,扔了树枝跑过来,直接说,“师父,我想现在就去少林寺!”
虬木忍不住头疼,不过是昨天说了她一句不让人省心,现在立刻就变本加厉了。他问,“怎么回事?”
陆锦说,“陆、嗯,我爹,说把我赶出家门了。”
虬木大惊失色,“陆庄主为何作此决定?你做了什么?!”
陆锦抬头看天,“我不小心……划破了他手臂……”
虬木心中先是一喜,陆锦的剑法比他想象中还好,又是一寒,想起她竟敢对她父亲出手,简直不孝到了极点,大怒道,“逆徒!”
陆锦一听这话,满脸心虚即刻消失不见,反驳道,“是他先要打我的!”
虬木一听这话,大有“他打我我就打他”的意思,简直气得头昏眼花,抬手就给了陆锦一巴掌,怒道,“那陆女侠是不是也要惩戒老衲一番啊?!”陆女侠本来是虬木同陆锦打趣时的话,这时候虬木说来,却包含了无穷的怒气和寒意。
陆锦保持着那个侧着脸的姿势,一时愣住了。虬木见她满脸惊痛,震惊倒似比疼痛更多些,像是从没想到过会被他打。陆锦慢慢地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虬木,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怒且迷茫,眼中迅速汇聚起一汪水,却在她眼眶里转啊转的不肯流下来。
虬木本想说,“我教不了你,你走吧。”可见此情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长叹一声,转身回房。
虬木念了两遍经文,仍觉得心神不定,他一时想,“这孩子如此忤逆,难道将来真成了个奸恶之徒”。一时又想,“万万不会,这是个多可爱的孩子,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可是什么隐情也不能成为子刺父的理由。他在地上转了两圈,猛然想到,陆锦昨天才病得满口胡话,如今虽然好了,可暮春天气,凉风嗖嗖,她若是被打得一气之下离开了,流落街头,岂不是又要生病?
虬木推开窗子,却见到陆锦仍然站在原地,往常能坐着绝不站着好似没长骨头的孩子,这一次背脊挺得笔直,连抬头的角度也没有变动过半分,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只看这个姿势,就觉得她全身都散发着“我没错”的气场。
虬木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还有点欣慰:最少陆锦这次没有“师父打我我也打师父”,也没有“师父打我我就不要你”。
虬木找出消肿化瘀的伤药,出去把药膏盒子递给她,陆锦看也不看就把脸扭到一边,虬木便打开盒子伸手沾上一点,说,“再不擦药,明天半边脸都会肿起来。”
陆锦立刻把脸扭回来。
虬木一边给她擦药,一边叹道,“你这脾气,怎么越大越爆呢,小时候还没有这样执拗。”心中暗想,我的脾气,却被你给磨成了面团一样了。
陆锦扁扁嘴,随即抿紧,一言不发。
虬木擦好药,拉着她要走到禅房里,陆锦脚底生根似的一动不动。虬木只好说,“师父以后再也不打你啦。”陆锦这才跟着他走。
到了屋里,虬木倒了一杯热茶给陆锦,说,“就算陆庄主要打你,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无论如何,万没有对你父亲出手的道理,”他说着说着又渐渐来气,“我教你剑法也不是为了这个。”
陆锦低着头不吭声。
虬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怒气,又说,“明天我陪你去给陆庄主道歉,他若要打你骂你,你就受着,若要杀你,师父就带着你跑,好不好?”
陆锦说,“我不要。”
虬木一拍桌子,“那你想怎样?!”
陆锦说,“我爹说,要把我带回家看管起来,要找人教我规矩,一满十四岁随便找谁把我嫁出去。还有如果我再敢练剑,就要打断我的腿。”
虬木心想这可不行,但人家是陆锦的爹,要规定陆锦学什么东西嫁什么人,也是应有的权利。至于打断腿云云,别说他只是说说,就算他真的打断了,也只能算是陆家的家法。他点头道,“陆庄主说得对,是该教教你什么叫礼貌。”
陆锦立刻叫道,“师父!”
虬木瞪眼,“师什么父!接着说。”
陆锦只好又说,“我说不要,就要走。我爹很生气,就隔空打了我一掌,”她指指自己左肩膀,“我当时整个左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虬木大惊,“现在呢?”
陆锦摇头,“我吃了九花玉露丸,现在一点也不疼。”
虬木又给她把了脉,这才放心,陆乘风毕竟舍不得重伤他女儿,这一掌打得不重。他骂道,“打得你轻!”
陆锦不理他,接着道,“然后他又抬手要打我,我就拔剑了……嗯,我真没想到他躲不开……”明明过年试招的时候他还躲得很轻松的,难道他当时也太过震惊?
虬木想了想,问,“你究竟做了什么让陆庄主那么生气?”
陆锦望天,“我说……”她这时候也觉得那话确实说不出口了,只好辩解道,“那不是话赶话嘛,我一开始没想那么说……”
虬木见她不肯说,心知不是什么好话,叹道,“我瞧你也不是不懂事,怎么总是对陆庄主这么……”
陆锦低下头,心下呐喊,因为我讨厌他,我就是讨厌他!我稍微服软他就觉得我应该什么都听他的,他应该把我从头管到脚,还敢让我嫁给那么个人渣,可他明明不是我父亲!他明明不是!
陆锦这样想着,心中酸涩,眼眶又发热了。
正在此时,听得有知客僧来报,“有一位陆行空施主求见禅师。”
虬木连忙说快请。等陆行空进来,见陆锦与虬木暗夜独处一室,明知虬木的年纪做陆锦祖父也绰绰有余,仍然忍不住皱了下眉。
陆行空对陆锦仍然执下仆之礼,这让虬木松了口气,他可真怕陆乘风真的把陆锦逐出家门,那陆锦今后都没法抬起头做人了。
虬木与陆行空客套一番,陆行空说明来意,“庄主说明日一早即启程回归云庄,我擅自做主,想来问问小姐作何打算。”
虬木立刻替陆锦回答,“我这就领这逆徒交给陆庄主发落,请陆庄主执行家法。”
陆锦嘴唇动动,又忍住了。
陆行空诧异地看到这一幕,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还以为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小姐是杀星转世,为了来劝这一句,都做好带着窟窿回去的准备了。眼下正好多说两句,“庄主行动不大方便,已多年没有出过远门,昨日接我传讯后,星夜自水路赶到此处,结果,”结果他女儿根本不用他撑腰和安抚,也根本没考虑到自己有人可以撑腰,直接自己就把一切都解决了,而且劈头给他那么一句。
又问,“小姐伤势如何?”
陆锦眼神发飘,又是虬木回答,“没事了。”
陆行空点头,“那就好。”意味深长说,“庄主的伤势也无大碍了。”事实上,陆乘风只是划破点皮,陆锦对他出手时,毕竟心虚。虽然当时流了血,其实几天就能长好。
虬木立刻说,“老衲略通岐黄之术,不如去看看陆庄主。”说着拎起陆锦后领,“逆徒,你也来!”
陆行空头前打灯带路,听到陆锦小声说,“师父,你别为我求人。”时,心想什么叫胳膊肘向外拐,看这个就知道了。
到了陆乘风暂住的陆锦本来的小院时,陆行空请他们到偏厅稍候,自己去通报。虬木一指门外,说,“跪着去,陆庄主叫你再进来。”
陆锦满脸不情愿,最后说,“我跪着倒是没关系,不过师父,你可别替我答应下来回家和嫁人,我一回家,我爹一定把我关起来,这两条是万万不行的。”
虬木怒道,“少废话,跪着去。”
陆锦强调,“千万别答应,否则我自己偷偷跑掉。”然后在虬木发怒之前飞快跑到门外滴水檐下青石阶上跪着。
那天直到最后,陆乘风还是没有见陆锦,因为陆锦才跪了小半个时辰,就又发烧昏倒了。听到消息,把虬木心疼得什么似的,偏偏脸上半点不露,说,“令千金本性纯善聪慧,老衲却没教好她,实在没脸再说话,请陆庄主发落她罢。”
陆乘风心里郁闷,他虽然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女儿,但也只是想想,还真没打算让她就这么病死。要说教训教训抽她一顿这打算确实有,但现在看来,以她身体孱弱至此,抽一顿还真不一定能挺下来。正好有虬木这么个台阶,只好顺着下,说了一些“这不肖女顽劣不堪”之类听起来像自谦其实是大实话的贬低之语,最后请虬木严加管教,也没说怎么处置陆锦,就拍拍屁股回去睡觉了,想来虬木是不能眼看着陆锦病死的。
第二天回程船上,陆乘风对陆行空感叹,“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肖女出来,她母亲生前多么温柔娴静,她究竟像谁呢。”
这话不好接,陆行空沉默。
陆乘风又说,“虬木禅师也真是辛苦,年纪这样大,还要收拾这么个徒弟。”
陆行空心想那老和尚跟小姐处得好着呢,绝对没有你辛苦。他问,“庄主,小姐说曾在柳信面前自报姓名,若柳家前来责问,如何应对?”
陆乘风一挑眉问,“他们有证据吗?”
陆行空摇头,“除了那三人,无人见到小姐,定贴小姐当场烧掉了。想要劫持小姐的另一个泼皮,我也已派人处置了。”
陆乘风点头道,“任何人敢上归云庄啰嗦的,一律打出去,敢在市井中胡言的……”他心中一阵烦闷,说,“就随他们说去!”
陆行空暗道,柳家大公子被人因为这种理由阉了,这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是陆家是小门小户,他们自然疯狂报复,可归云庄哪里是软柿子,他们只怕自己遮掩还来不及,说会来归云庄责问,也是以防万一,什么市井流言,陆家不处理柳家也会上赶着处理。他恭敬道,“是。”
陆乘风沉默了半晌,问陆行空,“我记得上个月你说柳家抵押了两千亩地,换了现银去蜀地购置蜀锦,打算做这门生意?”
陆行空闻弦歌而知雅意,“是,听说做得很顺利,他们的货船最近几天就要过太湖。”
陆乘风淡淡道,“你替我传讯给太湖彭、董两位寨主,以后有柳家的船过,都不妨关照一点。”他低头看看自己双腿,轻声道,“若非……哪里用得着别人。”
陆行空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陆锦曾说陆乘风心中已苍老。他不由对陆锦生出些微怨恨:你既知他不容易,为何竟不肯驯服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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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马蜂窝
陆锦这一病,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个月才好,先是连烧三天,整个人枯萎得像是旱地里的一棵草。后来常常是早上神清气爽一到晚上就发烧,一次又一次,缠缠绵绵的病熬得陆锦脸颊凹陷,瘦得脱了形。但两个月后病情大好,这一次又似乎是将她未来许多年的病都提前发出来了,就算是陆锦自己,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强健了。
不再像从前那样怕冷怕热,不再像天气预报似的,每逢天气变化都要来点头疼脑热。夏夜沁人的凉风,只会令她浑身舒爽而不是鼻水长流,灿烂热烈的阳光,也只能晒得她汗流浃背而不是中暑呕吐。
虬木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陆锦武学上的期待只有更高,一待陆锦养回了些力气,就催促她不妨以练剑活动筋骨。陆锦躺了两个月,简直躺得心里都恨不得要生出褥疮来,对虬木的建议,一点也不觉得他虐待儿童,反而正中下怀,乖乖就去练剑,渐渐剑法凌厉更胜从前。
中秋节前,虬木收到来自少林的回信,他去信是请求两件事,一是请他师兄心然给陆锦看病,二是请他师侄天鸣指点陆锦剑法。回信却说,他师兄心然已在三年前圆寂了,至于天鸣,去了西域。但天鸣的师父,却随信附上荐书,让虬木的弟子持此去找天鸣就是。
虬木眼见得从前一同学艺的师兄弟先后谢世,心中感伤,把自己关在房中念了一下午的经文,晚饭前陆锦来告辞,他才出来,说道,“中秋将近,你不如回去看看陆庄主。”
陆锦诧异道,“干吗非叫我大过节的去给他添堵?”眼见虬木脸上怒气凝聚,她苦笑道,“师父,何必?我爹真的是见不到我比较舒心。”
“我看不像,陆庄主对你……”虬木沉吟道,“虽不像对你弟弟那样爱重,也绝不是你说的这样厌恶,上次你发信回家,陆庄主不是一日内就赶来了吗?归云庄距此二百余里,你当是容易的?”
陆锦咧咧嘴,可我不需要他来,他总是在别人不需要的时候出现。
当年陆乘风外出学艺,两年回家一次,家中一切都是他妻子打理。那女人极是温柔端庄,最大的爱好就是对陆锦亲亲抱抱,陆锦当年拧得很,理都不理她,没想到她死那么早,倒让陆锦偶尔想起有些可惜。她病重时,陆锦不满三岁,陆冠英才一周岁,陆行空给陆乘风发了三封急信,可直到他妻子去世他也没回来。之后偌大的归云庄中没有一个主事的人,要不是陆行空咬牙顶住,陆锦和陆冠英早被人生吞活剥了。这些事情陆锦并不在乎,陆行空却总担心她记仇,实在是无稽之极。
陆锦六岁时,陆乘风黯然回家,先是忙于驱逐黑风双煞,接着沉溺于琴书二事,直到陆锦八岁来到云栖寺,两年间父女二人见面次数屈指可数,整个归云庄都知道这个小姐不得庄主的心,连一个丫鬟也敢随意欺负她。今年回家过年时倒仿佛有过一段父慈女孝的美好时光,可惜陆乘风一心教导女儿琴棋书画,对她来说纯是负担,之后精心选择的婚事更是祸端。
陆锦心里默默地说,你讨厌我的时候我都没生气了,凭什么你想喜欢我的时候,就连师父都说我应该扮高兴?
“……陆庄主养你这么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你现在身子好些了,小时候多灾多病,若非生在如此大富之家,焉能长到这么大?”虬木絮絮叨叨念着,“陆庄主一世英雄,如今……心中必然苦闷,陆夫人去世的又早,正该你身为长女为父亲分忧解愁……”
陆锦默默打个哈欠,腹诽道,她长到这么大,费的是陆行空和陆夫人的心血,关陆乘风什么事了。他倒是肯为她花钱,可他也只管花钱罢了。就算是养条狗还要常常哄哄摸摸,养个孩子只要供吃穿就好?
自从她病好后,虬木三天两头就要给她来这么一场,就差拿着孝经给她念了。陆锦反抗过两回都被无情镇压,索性也皮实了,一听他说起这个话题,就一副“你说什么我听着,但我听完了就忘”的样子。气得虬木几次怒吼,但也一样被无视,如今他也练出来了,别管陆锦听不听,都自己该说什么说什么。
虬木终于说完,陆锦松了口气,他也端茶润润喉,然后才接着说正题,“我已收到师兄的回信,你去西域吧。”
这一竿子就把人从河南支到新疆去了?陆锦跳起来,“师父,咱们说好的是去嵩山少林寺,可不是去西域!我去那儿干吗?”
虬木慢条斯理道,“你天鸣师兄,哎,也算是你师兄吧。他去了西域少林,那里虽然远了点,正好没那么大规矩,而且苦慧师叔在那里,你正好也可以向他请教一番。”
西域少林?苦慧?陆锦对这两个词有点印象,但也不太关心,她怒道,“这可不是远了点吧?”她捋起袖子给虬木看她细瘦的小胳膊,“我这样的,师父觉得我不会死在半路上吗?”
虬木连忙给她把袖子放下来,“你一个女孩子,这像什么样子?!你这半年身体可比从前强多了,剑法也不弱,只要小心点,不会出事的。”见陆锦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虬木叹道,“你要是肯收敛自己性子,那有陆庄主庇护你,你也不怕谁。可你如此任性,要是再没有好本事傍身,以后可怎么办?”
陆锦见他满面忧色,只好点头道,“好,我去西域。”可说完了心里还是不高兴。她练剑本来就只是关注其中的萌点——或者说趣味性,至于更快更高更强,不能说没有半点兴趣,但绝没有兴趣大到可以让她奔向西域这种鬼地方。
嵩山也就算了,西域……陆锦畅想一路上的劳累、风沙、遥远、饮食不调、土匪强盗,深深觉得自己就算活着见到了那个天鸣,也会变成一具木乃伊。
“我要带上一个厨子、一个丫鬟、嗯,再来一个车夫,还有换洗的四季衣服,灰鼠皮的大衣。最好再带上十斤点心,最近天冷了也不怕放坏……”
“你把老衲也带上吧。”
陆锦看到虬木冷冷的神色,终于闭了嘴。
陆锦出发时,带了两套换洗衣服,三十两银子。一应私房银子全都被虬木勒令留在家中,因为“少年人耽于富贵,易于把持不定。”
陆锦对这种忆苦思甜实在没有兴趣,却也没法可想。要是几年前别人跟她说她会为了老和尚自己找罪受,她绝对不信。可是现在与老和尚感情日深,看着虬木须眉皆白,垂垂老矣,她竟觉得若能让老和尚放心,去西域吃两年沙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临到出发,之前铁石心肠的虬木反而显得依依不舍,抓着她再三嘱咐路上一切小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遇到武林同道先问好,不要一开口就得罪人,实在不行就亮他和陆乘风的名号,再不行少林寺这棵大树也是可以靠靠的。
眼看日头近午,陆锦终于说,“师父,再不出发我就要迟一天再走了。”
虬木这才放开她,但又迟疑道,“你若是……能见到苦慧师叔,便帮我带一句话,说,我当年言语冲撞师叔,实在不该。”
陆锦好奇地问,“师父,你和你师叔吵架了吗?”
虬木没好气地拨拉开她,“走吧。”
眼见陆锦所乘小船渐渐远去,虬木回到云栖寺,正见到枯木在他的禅房中等他。“师弟,陆师侄走了吗?”
虬木叹气道,“出发了。师兄,我心中明知不该,仍然常常为她担心。既想要她经受磨练,能让她长大些。又希望她一生安乐无忧,没有任何苦难。”
“我从前只道这孩子不像她弟弟那样秉性纯良,你将来总有为此烦心的时候,不想……”枯木低笑一声,“她昨日来找我,说你这半年身体大不如前,求我多多照顾你。这孩子入门五年,我没见过她这样乖顺的时候。”
虬木老怀大慰,笑道,“我这个弟子没有收错!”
“既然如此,师弟何不再等几年?”
“我这身皮囊等不得啦。”虬木低声说,“师兄,从前你度我出家,我心中十分感激,以为自己出了家,就能将平生恨事都放下,岂知那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想。半年多前我又想起那件事,竟至于日夜不得安睡。我生平两件恨事,先师之事,已是尘埃落定。只我自己那件事……”他摇头道,“我这些年总不敢去找我那大仇人,担心自己武功不济被他杀死,那这世上就再没人为我那可怜的……报仇。如今我才想明白,何必再让此事延续下去,九月初九我当去会他,不管他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他,总算是个了断。”
枯木沉默半晌,说,“陆师侄至情至性,若是知道了你的事,岂会坐视不理?到时候又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虬木笑道,“还请师兄转告锦儿,那人年纪比我小,却比她老多了,只要熬死了他,也就算为我报了仇。她是个惜福的孩子,不会轻举妄动。”
枯木终于无语,合十离开。
陆锦并不知道虬木的打算,她乘船行一日,即到太湖归云庄。
虬木早已去信和陆乘风讨论过陆锦的行程,陆乘风对与让她出门历练一下非常赞成,能得到达摩堂首座指点,学到正宗的少林武功,顺便看看病更是让他满意。虽然后来目的地临时变更,治病的福利也没有了,但鉴于虬木说陆锦自从这次病愈后,身体比从前好得多,他也就不介意了。
陆锦不知此事,她一直拿不准陆乘风自那件事以后的态度,生怕他没有改变主意,一进归云庄就给关起来包装好等着嫁人,至于扫地出门,她反而不在乎。只是虬木坚持,她不得不来拜别。
陆乘风见了她,不过淡淡地问几句,陆锦心中一松,这样多好,面子上过得去就得了,谁也别为难自己接纳对方。
陆行空给陆锦带了一瓶九花玉露丸,叮嘱她若是钱不够,立刻往回走,千万别死要面子。
陆锦一一接了,告辞出门,待小船离开码头,行至太湖中央,水波浩淼远山淡淡,陆锦这一去至少一两年,自江南至西域,天高地远自由自在,不知是何等的逍遥。
…………我是突然间三年过去了的分割线…………
十六岁的陆锦已经是个真正的少女,她有遗传自陆乘风的高挑身材和来自已故陆夫人的清秀眉眼,虽然称不上身材窈窕但也略有曲线,已经不是可以随便扑到师父背上要求背着走的小孩子了。
陆锦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她现在正坐在哈密力的车马行里,等着伙计给她挑一辆好车两匹健马。车马行里本来噪杂脏乱,但在陆锦一锭十两的银子拍出去后,掌柜的立刻神奇地腾出来了一个干净整齐的单间让她暂时等候,甚至还在椅子上铺了不知道哪儿找来的皮子。
陆锦虽然从不主动惹事生非,但也不是个别人惹到她头上了还能和声细语忍气吞声的,加上其时武功未成,在三年前来西域的路上,很是吃了些亏。
陆锦剑法精妙宝剑锋利,一个两个的普通武林好手,也就只有她刚出家门时能给她制造些麻烦,后来她在打斗过程中飞快地成长,类似于懒驴打滚之类的没有一个师傅会教,但每个武林人都会的绝招也渐渐无师自通,到得后来,甚至于断子绝孙脚这种武林不传之秘,她都能够面带娴静的笑容,用得自然而然没有一丝烟火气。等闲三五个人再不是她的对手。
可惜江湖从来不是个光看谁的剑比较锋利的地方,陆锦发现她好像捅了兔子窝一样,打完小的出来大的,打完大的出来老的,还不等老的打完,一大堆叔伯兄弟师兄师弟之类的人就会蜂拥而出,吓得陆锦只好落荒而逃。
大概人的本性都是比较贱的,陆锦从前锦衣玉食的养着,不舍得让自己受一点累吃半点苦,整天里不是伤风感冒就是肠胃不适,体弱多病尤胜数百年后的林黛玉。而这时逃亡路上雨淋日晒风餐露宿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毛病再也没有找过她。
而陆锦也是在此时才知道,人若是饿得狠了,一碗没盐没油腥的野菜汤也是很香的。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受不了的罪,前世的老爹果然没有骗她。而她从前连吃块豆腐都要用高汤炖过,吃蟹黄糕多过吃饭,这就像老和尚所说,完全是“惯得”。
不过陆锦却由此更加坚定了她享乐主义者的道路,人生得意须尽欢已经升格成为她的座右铭。
虽然陆锦一直貌似从容地生活着,但古代落后的医疗条件、惊悚的平均寿命和她自己孱弱的身体,让她一直隐隐地觉得自己恐怕不能像几百年后的老人一样安然活到晚年。现在江湖险恶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陆锦在一次反围剿后,第一次不是尽快离开现场省得对方的七大叔八大爷跟上来,而是镇定地一寸一寸地搜遍了对方每个人的衣服的每个角落。
结果她得到了二十几两现银,五十两一张的银票三张以及不知名药品若干。
一边想着“全家都混江湖的果然很有钱”一边想着“出来混功夫这么差还带这么多钱难道是怕她钱不够花吗”,陆锦大摇大摆地走到最近的县城找了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然后在有地痞流氓把她当做肥羊的时候,一手执剑劈碎一张桌子,一手拍过去银子,告诉他们散布一个十三四岁小姑娘杀了一个人被追赶逃入山林的流言。
第二天早上,陆锦在很久没有过的安然静谧中醒来,看着地上斑驳的窗影,下定决心走上了一条很有可能会被老和尚清理门户的不归路。
当然,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个能够把她清理门户的人,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姑娘,您要的车马都备好了。”伙计殷勤地告知,捧出一把散碎的银子,“我们把另外一位老爷预定的车马都给您调换过来了,这是剩下的。”
陆锦心不在焉地点点桌子,“放这儿吧,车夫呢?”
伙计颇为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放在桌上说,“这个……您要去的也太远了,没人愿意跑那么远的路。”他见陆锦眉头微皱,连忙说,“这是因为,我们这儿最近不大太平,大家都不太敢出远门。”
陆锦很赏脸地表示了关注,“怎么?”
伙计很是做作的看了周围一圈,发现这房间里当然只有他们二人,才神秘地说,“城里已经失踪了两个大姑娘啦,第一个是两天前,乌依古尔家的塔吉古丽小姐,第二个是昨天晚上失踪的,姓孙的汉人家的女儿。她们可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好多人陪着的,无声无息的就不见了,大家都说是有鬼呢。”
“哦。”陆锦应了一声,这分明就是少数民族版的采花贼嘛,不过这家伙胃口大了点,一般他的同行们都是潜入女子家中作案,完事走人,这家伙居然把大姑娘们都掳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贪得无厌。
陆锦虽然不是每次路见不平都会拔刀相助,但对于采花贼这种所有女性都想要让其灭绝的生物,她也从不手软就是了。
陆锦长得并不漂亮,可也算得上清秀干净,加上正当妙龄,也碰上过几次意图调戏的人。她的方针一贯是,言语不干净的打掉两个牙,敢伸爪子的,伸出哪只剁了哪只。
既然走过路过又怎能错过,为当地治安做点贡献,回去之后拿出来说也能多少消减些师父的怒气吧。陆锦打定主意,从桌上的碎银子中捻起一块抛给伙计,把剩下的都扫进荷包里,“车马给我留着,我过几天再走,城中最好的客栈是哪一家?”
伙计惊喜地接住银子,忙不迭地介绍了最贵的客栈,又主动帮忙打听了城中其他听说很漂亮的姑娘们都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家住何处,然后帮忙筛选了其中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目标的,是珠宝商阿合奇家的二女儿提拉汗。
什么半夜盯梢事先踩盘子或者代替人家小姐被掳走之类,又累又不讨好的事情,陆锦不屑为之,她直接挑了个人少的时候,站到人家门口对门子说,“去告诉你家主人,我来救他女儿。”
阿合奇自然也对城中近日的事情有所耳闻,而且对自己女儿的美貌十分有信心,正为此而担惊受怕,听到陆锦来意,真是雪中忽然被人送炭。仅有的一点怀疑,在陆锦表演了一剑将小虫劈成两半而不伤它所在的树叶之后,也化为乌有。
陆锦换了一套丫鬟的衣服,那装了软剑的淡青腰带系在腰上,衬着鲜艳的衣服不免有些不伦不类,幸好天色渐暗,也不怎么明显。
陆锦令下人仆从远远地散开,只她和提拉汗坐在卧房里,陆锦叫提拉汗只管去睡,可提拉汗却怎么睡得着,只是陆锦的话她也不敢反对,只好蒙着被子在床上装睡罢了。
陆锦拿了个小凳子坐着,头靠在床沿上,一副守夜的小丫鬟的样子,眼看月影推移,三更已过,门突然毫无声息地开了。
门外鱼贯而入六人,当先一人打亮了火折子,正要吹熄,突然眼前青光闪过,她忽而觉得右臂和右腿剧痛,手上的火折子立刻拿捏不住掉在地上熄灭,身后另外几人也痛叫□起来。
床上的提拉汗翻身坐起,紧张的问,“陆姑娘?”
之前拿着火折子的女子听得她的声音,立刻左手抓着匕首猱身扑上,想要捉个人质,猛然下颌被一股大力击中,仰天向后摔倒,一时之间头晕脑胀地站不起来。
陆锦趁着火光亮起的一刹那连刺十二剑,分别伤了六人的手脚,又一脚把最不安分的一个踢飞。她点亮灯火,见各自捂着伤处血染衣衫的居然是六个白衣女人,不禁一愣,她觉得这情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究竟,但只看地下丢着的大布袋就知道没有误伤。便先对提拉汗说,“你出去,别叫其他人进来,我要问问她们把之前的两个姑娘带到哪里去了。”
提拉汗见陆锦片刻之间连伤六人,吓得说不出话来,乖乖地点头离去了。
陆锦手执宝剑,端坐在床边,一副官老爷审案的样子,可开口却一副土匪腔,“各位不妨说给我听听,你们为什么到处劫掳漂亮女子,若是说得有道理,你们就爱去哪去哪,若是不说,或者说得不和我心意……”她冷笑了一声,留给六人无尽的想象空间。
六人中一个褐发碧眼的女子用生硬的畏兀儿话喝问道,“你好大胆,可知我们是昆仑白驼山的人,竟敢如此放肆!”
白驼山!
西毒欧阳锋的白驼山!!
陆锦好像被一道大雷哗啦啦劈中,当场整张脸都发黑了。原来如此,怪不得眼前这场景如此令人眼熟,这分明就是那个欧阳克出场必备的白衣姬妾呀。她在西域近两年,都只在西域少林附近天山脚下出没,虽然偶有听得白驼山名号,也不过遥遥感叹一声,从没见过白驼山的半个活人。时间长了,竟不由自主觉得昆仑白驼山简直是在另一个时空,从没想到会碰见他们。
md,捅到马蜂窝了。
一时之间,陆锦心中只剩下这句话。
那西域女子见陆锦脸色发苦,立时心喜,更加高声喝道,“你既然知道厉害,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去给我们少主请罪!兴许少主大人大量还会饶你不死!”
陆锦本来心里就不痛快,听这女人说得这么嚣张,心里怒道,我怕的是欧阳锋,那个生得淫|荡、死得窝囊的欧阳克算个屁!
又一想,那两个被劫走的女子恐怕也在欧阳克手里,她们刚刚失踪两天,说不定还没有受害,更加不可能像这几人一样助他为恶,实在无辜得很。这样的事情若是不知道、或者她手无缚鸡之力,那也就罢了,可现在既然她知道了,又自觉得武功不错,放下不管不免心中不安。
何况,她不去找欧阳克,难道欧阳克也不会来找她麻烦吗?若是真能一举杀了欧阳克,即刻远走高飞回江南,欧阳锋又怎能知道她是谁。那才叫真正的永绝后患。
陆锦心中打定主意,脸上却仍然一副愁苦样子问,“几位姐姐,这可怎么是好,我可不知道你们是白驼山的人。听说你们少主是个对女子宽宏大量的,说不定不会怪罪我。只是你们家老山主实在威名赫赫令我害怕,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一直说话的西域女子脸有得色,正要开口,突然之前被她踢倒在地上的女子用汉话说,“不会的,只要你放了我们就没事,老山主一直在昆仑山练功。”
陆锦心中大喜过望,那个西域女子却怒喝道,“贱|人!闭嘴!”
陆锦虽知不是说她,也怒道,“你才该闭嘴!”说着一剑撩过去就要斩杀了她。
只是剑刃都碰到了那女子的脖颈,陆锦突然又收住,心想,“若是师父在这,他会不会让我杀这几个人?她们虽然为虎作伥,但最早也只是受害者而已,何况她们又没有亲自加害于人,恐怕罪不至死。可她们身为欧阳克爪牙,不知残害了多少女子,杀了好像也不算冤枉她们。要不,毁了她们的容,令她们难容于白驼山?不不,师父最讨厌这种手段。”
她思来想去,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这些年来,陆锦心中记得曾经答应过虬木“不会变成坏人”,虽然临敌之时,举剑砍杀毫不留情,一旦平静下来,她却往往要来回想几遍,极少数几个依然会被她杀掉的,都是她认定了“就算师父在这里也说不出杀掉不对”的人。剩下的也或者砍一只手或者砍一只脚,总要他们以后再不能为难她才是。只是她本性使然,就算心中有所顾虑,也从没想过其实可以把那些人都安然放掉。
那给陆锦踢了一脚的女子虽然伤得最重,但她同时也是六人中功夫最好的,喊出那句话后,虽然被其余五人怒目而视,她也全都视而不见,伏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时陆锦把剑架在那西域女子的脖子上满脸为难,其余几人知道自己性命就在她一念之间,再也没人关注那女子,有的说“你杀了我们,少主不会放过你的”,有的说“我瞧你长得也不错,不如和我们一起服侍少主吧”。七嘴八舌,听得陆锦又好气又好笑。
正在此时,那伏在地上的女子突然猛地从地上窜起,一刀刺进身旁一个女子的小腹,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双手连挥,划过了两个女子的喉咙,这一下变起突然,等陆锦喊出来“住手”的时候,她已经扑倒了最后一个女子,将两把匕首都刺进了她的胸膛。
六个白衣女子,这时候还活着的只有陆锦剑下的西域女子,她刚才眼见陆锦的武功,都能镇静劝降,这时却被眼前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你怎么敢?!张萍你、你……”
那叫做张萍的女子本来武功也并不高出其他人很多,但她韧性极强,在众人都因受伤而委顿倒地,又将注意力放在陆锦身上的时候,暴起发难,一举连杀四人。但她如此剧烈活动,臂上腿上的伤口更是血出如涌。一时之间脸色青白满头冷汗,但脸上的表情却极为快意。
陆锦见西域女子吓得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也不再用剑指着她,反而饶有兴趣地问张萍,“喂,你这是干什么?”
张萍挣扎着跪在地上磕头道,“女侠,得你相助使我今日大仇得报,我心中感激不尽,只是可怜还有人同我一样受苦,求您救出她们,除去欧阳克此恶。”
陆锦刚才还打了一样的主意,这时候却笑道,“你别算计我,我没那么好的侠义心肠,更不是什么女侠。老实说来,怎么回事。”
张萍额头触地,低声说,“我本是跟着父兄一起来西域做生意的汉人,也是两年前才被这些恶女人掳来的,我爹和我两个哥哥听说这些是白驼山的人,便来讨人,可还没进庄子就被这些贼人驱使毒蛇咬死了。我本来自从被……之后,就打定主意一死了之,后来知道了我爹他们的事,我……我……”她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
陆锦皱眉道,“可是你也害了好多人呀。”
张萍哀哀哭道,“我自知罪无可恕,只是我若不从,被杀死了,谁又给我可怜的家人报仇……”
陆锦心想也是,便扬手扔给她一瓶金疮药,说道,“你自己把伤裹一裹,好好过日子去吧。反正西域民风奔放,也不是容不下你。”
张萍双手接过药瓶,却不立刻走,只是跪在地上仰望着陆锦。陆锦心知她等着自己允诺替她报仇,只是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再想想她刚才出手的果决,不知怎么的心里不舒服。喝道,“还不快走,非要我杀了你吗?”
张萍顿时泪落如雨,但却轻声而详细地告知了欧阳克和那两个新近被劫走的姑娘的所在,对陆锦皱眉的表情视若不见,又磕了几个头,便看也不看那西域女子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锦拿剩下这一个实在难办,眼见同她一起来的人死得就剩她一个,而她呆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尸体,表情惊惶又迷茫,也有点下不去手,就说,“你也去吧,以后再做坏事我一定杀了你。”
等那西域女子也离去,陆锦挑了个干净地方换上自己本来的衣裙,俨然又是一个纤纤弱女,只是衬着满地的死人,怎么看怎么诡异。陆锦心想这四条人命的黑锅又要她自己背了,虽然这种事情她自己也做得出来,但替别人背黑锅的感觉可真是憋屈。
扬声叫阿合奇一人进来,陆锦指着地上对他说,“这些是来掳你女儿的贼人,我已将她们杀了,只是跑了两个。我劝你换个地方住。”
阿合奇被一地死人吓得面无人色,又见地上的女子都年轻貌美衣着华丽,心中更是惶惶,隔着衣服也能看出来他全身的肥肉都在抖。但他现在哪敢跟陆锦啰嗦,只是唯唯称是,等两人出去,阿合奇又叫人捧来一盘五颜六色的宝石,陆锦看得两眼放光,奈何她对于打劫良民没什么兴趣,很遗憾地推辞了。
陆锦在阿合奇家挑了匹好马牵走,她马术极差,因此一路策马慢行穿街过巷,过了一阵,找到了张萍所说城外一座看似废弃的庄园。她翻身下马,眼前围墙足有一丈高,正要踹门,忽然发现门板随着夜风开开合合,地面上犹有血迹。陆锦细心查看,果然这血迹由她来的路上滴滴答答连续不断,一直蔓延到庄园内,门板上亦有一个模糊的血手印。此时正是半夜,陆锦一路走过来竟然没有发现这些血迹。
第一个浮现在陆锦脑海里的就是张萍那张满布泪水的脸。
陆锦推门而入,一路进去都没有看见半个人影,沿着血迹绕来绕去,直走到一幢灯火辉煌的大屋前。这屋子檐下挂着琉璃彩灯,门廊里摆放着四时花卉,打扫得干干净净,同周围阴森破败的气氛格格不入。
按照陆锦一贯的作风,这时候就该踹门了,她此时却心中一动,心想那张萍满脸哀切不像是装的,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绕着屋子走了半圈,在一个有人影闪动的窗户跟蹲下,侧耳倾听。果然隐约听到张萍的声音,“少主,五个姐姐都被那小丫头杀了,奴婢、奴婢无能,拼死才逃了出来,只是阿苏朵临死前说了少主的所在,还请少主多加防范……”
居然真是装的?!陆锦真是要为自己的霉运哀叹了,不光一出手就捅到欧阳家的马蜂窝,还遇上了这个年代十分罕见的天生影后,这可真是……
又听到一个十分悦耳的男声说,“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吧。”
这话的内容虽然温柔,听起来却透着一股傲慢劲。
这就是欧阳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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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仇
陆锦对欧阳克的印象一直是废柴一根,就算知道他名义上的叔叔事实上的亲爹是属于超人级别的,也不能改变陆锦对他的鄙视,最多她在西域两年,听人“白驼山少主武艺高强英明神武”之类提的多了,改用正眼鄙视他了而已。
陆锦正琢磨着怎么探查一下那两个姑娘被藏在哪里,突然听欧阳克高声说道,“窗外的姑娘,春夜气寒,不如入内一叙。”
陆锦大吃一惊,连忙轻巧地就地一滚贴着墙根站起来,可却没有预想中的暗器到来。
她自己毫无内力却敢夜探此地,自然不是毫无仗恃。苦慧老和尚说“一呼一吸,即是内功”,虽然现在各种内功法门纷乱复杂,但究其本质,内功仍然只是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陆锦若是能将过去数年中每晚坐禅时的呼吸节奏融入到她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中,天长日久,不必经脉,亦可使用内力。
陆锦虽然不知这个天长日久要多久,但这几年确实因为坚持这呼吸之法而受益匪浅,更兼此种呼吸方法轻柔缓浅,她若是蓄意隐藏,整个西域少林中也拉不出几个能够隔着墙发现她的人。
单只看这一点,便可知道这欧阳克内力之深厚,必在几个西域少林“天”字辈弟子之上,甚至不比天鸣差。
屋内欧阳克又道,“姑娘还不进来,莫非需要在下出去请吗?”
陆锦早收起了轻视之心,她一手按腰带,一手推窗,果然见屋内一个三十来岁的白袍公子,正摇着折扇含笑看她。陆锦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心想,长得这样好看却又一点都不娘娘腔的男人,就算在整容成风的后世,也是难得的极品,可这样的极品居然靠做淫贼来满足自己,也真是傻缺到一定程度了。
她一手撑着窗台跳进去,看也不看床上的张萍一眼,只问,“欧阳克?”
张萍在一边瑟瑟发抖小声尖叫道,“就是她,少主,就是她!”
欧阳克本来看她容貌就不太有兴趣,后来见她跳个窗户还要用手撑,更是对她的武功轻视不已,能杀了他五个姬妾恐怕也是偷袭的原因,怪不得张萍这样武功也能拖着伤势逃回来。他一改之前兴致盎然的样子,安抚地看了张萍一眼,懒懒地道,“小姑娘,你年纪不大,出手倒狠,这可不好,该叫你父母好好教教你才对。”
陆锦看他态度变化就知道自己被从头鄙视到脚,当下心中大乐,心想他更大意一些才好一击杀之。“我听说这里最近失踪了两个大姑娘,你把她们藏在哪?”
欧阳克一丝否认的意思都没有,只是习惯性的调笑道,“小姑娘,莫着急,等你再大一两岁,我也收你做个洒扫的婢女。”
婢女个鬼!
陆锦眯起眼睛笑道,“哦,那可不错。不过我看你家这么破,也不像很有钱,能养得起那么多婢女吗?”她说着向前几步,四处张望似在打量这屋子。
欧阳克却摇摇头,状似遗憾道,“可惜可惜,你杀了我的弟子,我须绕你不得。”
其实是嫌她不够漂亮吧,混蛋!陆锦又向他走近几步,微微侧头看着他,天真地问,“你的弟子那么多,给我杀几个有什么要紧?是不是我杀了她们,你这里的弟子就不够了?那倒是我对不起你呢。”
欧阳克手上折扇一合,向陆锦下巴伸来,口中笑道,“小姑娘,你嘴倒是够甜……”他一句话没说完,猛然眼角瞄到青光一闪,立刻反手用扇子去格开,左手伸指要点她肩井穴。没想到陆锦对于他的扇子恍若未见,一剑下去,精铁所铸的扇骨给她砍得断了一半,陆锦趁着欧阳克愕然,飞快抽剑回手又刺。
欧阳克没想到她手中软剑锋利至此,不敢托大,脚下步子交错,连连躲避。陆锦持剑猛攻,她的剑法精妙狠辣,一剑快似一剑,连绵不绝,才只片刻之间,欧阳克已给陆锦逼得连退了五六步,眼看就要退到墙根了。
欧阳克只是猝不及防,倒不是真的这么不顶用,他还有空看到张萍捂紧了嘴,一副吓得喘不过气的样子,不由觉得在姬妾面前颜面大伤,左手一拳击出,喝道,“去!”
拳头尚未伸到跟前,陆锦就觉得他拳风迫人,心口不由得一窒。幸好她也不是刚出家门那会儿了,当下炉火纯青地俯身一个懒驴打滚,反而钻到了欧阳克近前,就那么半蹲半伏地继续出剑,不过这下子,攻击的却全是欧阳克的下三路了。
欧阳克从未在女孩子身上见过这种打法,居然比起他惯常的“袭胸爪”还要下流,他心中不齿,出手也愈见狠毒。
只是越打却越觉得心惊,他早看出陆锦几乎没什么内力,出手不是特别快也不是特别强,欧阳克觉得自己只要打实了,一拳就能要了她的命。但偏偏二三十招拆下来,他由雪山神驼掌换到灵蛇拳,已是使出了全身解数,不仅没有沾到陆锦半片衣角,还让她找到机会长身而起,再次将攻势集中在他致命要害处。
这还不是因为陆锦身法灵活趋避自如,她几乎从不闪避,不管欧阳克怎样拳打脚踢,她的回应都是一剑刺去。欧阳克固然是一掌就能要了她的命,她又何尝不是一剑就能要了欧阳克的命?竟逼得欧阳克每一招攻到一半就不得不回手抵挡或者暂避锋芒。
欧阳克的拳法已经是难得的阴狠诡异,陆锦的剑法却更加杀气腾腾戾气逼人。虽然学了两年正宗的佛门剑法精义,但陆锦更注重怎样蓄力怎样发招,在天鸣手里中正平和的剑法,到了她手里,就算一招未改,也立时变得阴森森。
欧阳克的形势越发危急,眼看已渐渐不敌,谁知六七十招过后,陆锦的剑法虽愈加诡异莫测,却不复凌厉之势。他身上压力渐缓,只见陆锦脸色通红额头见汗,显然已是体力不支,但她自己却像是没感觉一样,仍然只顾着进击。欧阳克心中大喜,干脆转而全力防守,几乎十招里才还出去一招,打定了主意要拖死陆锦。
正在此时,房间里已被二人完全忽略的张萍终于挣扎着站起来,手持匕首扑了过来,高声叫道,“少主!奴婢来助你!”
陆锦早已是强弩之末,这时听到身后风声,更是气恼,干脆回身就是一剑,心想就算被欧阳克杀了也要先拉这个骗她的女人垫背。
张萍左手抓剑,可这软剑锋利实在超出她想象,左手五指齐根而断,张萍痛得几乎昏过去,踉跄着侧开几步,正好容得欧阳克挥拳上前。
陆锦眼看眼看欧阳克拳来,却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只好斜斜无力地刺出一剑,以作垂死挣扎。她本来都已算定自己必死了,却没料到欧阳克拳头都到了她眼前却突然定住,反而拧身一脚向后踹出,张萍被他踹得整个人飞出一丈远,撞到墙上,像块破抹布一样滑下来瘫在地上。
陆锦这时才看见欧阳克捂着腰肋之间,指缝中流出来的血都是发紫的。眼见欧阳克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显然中了毒,陆锦颇为忌惮他,怕遭他临死反噬,加上手脚无力,也不上前,只是张大了眼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如果欧阳克能够毒发身亡那就最好不过了。
欧阳克恨恨地瞪着张萍,嘶声道,“我待你不薄,为何如此对我?!”
张萍显然被那一脚踹成了重伤,她之前又受伤多处,按理早该支持不住,这时却精神焕发似的,看也不看欧阳克一眼,只是纵声大笑,笑了一阵,又高喊了两声“爹爹!哥哥!”,随即口鼻鲜血涌出,气绝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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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不能杀
陆锦的心情有点复杂。
张萍这几年来潜心隐忍,不知受了多少屈辱,可是一朝爆发,却又如此惊人。她武功并不高强,可是陆锦和欧阳克这样以自己武功自豪的人,却在今晚被她翻来覆去玩弄于指掌之间。最后一击得手,她连结果也不看,就这么干干脆脆地去死。
陆锦忍不住欣赏张萍的烈性和狠辣,但又觉得此人心计未免太深,尤其陆锦自己也是张萍复仇的一颗棋子,更是令她想起来就心里不快。
可是陆锦是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如果按照所谓“原著”的发展,没有人出现在此时此地,看不到机会的张萍会怎样呢?继续绝望而无尽地忍下去,直到“剧情”开始被正道人士所杀,还是等到了欧阳克的死,终于能够心平气和安然度过余生?或者她终于忍无可忍贸然出手,然后被欧阳克杀掉?
不只是张萍,如果没有陆锦,那另一个“陆锦”会在何方呢?幼年体弱夭折?还是安安静静当个闺秀然后嫁人生子渡过无味但安静的人生?
陆锦想着想着,突然挥手一剑斩下,欧阳克猛地仰头收手才避过了被连头带手一起两断的下场,但手中的玉瓶却因为抓不住而掉在地上,又被陆锦一脚踢开,里面白色的药丸滚了一地,欧阳克看着,简直是目呲欲裂。
陆锦也没有太多力气,她看欧阳克似乎还能撑一阵,也不敢贸然进逼。
西毒家学渊源,而张萍之前只是个普通女子,入了白驼山才开始学武学毒,想必欧阳克不会对她的毒束手无策。但只要陆锦让欧阳克没有时间吃药,他的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于内力逼毒,这种小说中常见的技能她至今没有机会一见,时常感到遗憾,如果欧阳克有展示的欲望,她倒不介意一观,然后趁他不能动砍了他脑袋就是。
欧阳克把眼睛从地上的药丸中拔起来,盯着陆锦,强压下怒气,保持着一种矜持的谨慎说,“姑娘,我同你无冤无仇,何必……”
陆锦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休息,嗤笑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了,我今天就打算在这儿等着你死了。你可以试试把你女弟子都招出来,有多少我砍多少,砍完了说不定正好看见你断气。”
欧阳克大怒,但他现在毒气发散全身,渐渐身体麻木眼前发黑,站也站不稳,只能踉跄着靠在墙上顺着滑坐在地上,几乎连眼也睁不开了。他自知自己的情况已经十分危急,性命之忧就在眼前。
张萍用的毒固然够烈,但并不算太高明,若是平时,他随随便便就能解了,可现在偏偏有这么一个煞星在虎视眈眈。
欧阳克心里恨不得将陆锦抽筋扒皮,却不敢回嘴,仍然撑着一口气温和地说,“家叔欧阳锋,不知姑娘……”
“我知道,西毒欧阳锋嘛。”陆锦再一次打断欧阳克的话,她心中本就鄙视此人,刚才又差点死于此人之手,现在能够眼看他在自己面前慢慢咽气,虽然不是自己的功劳,心中也是快意非常。
陆锦笑眯眯地问,“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他能从昆仑山飞来救你一命?等他知道你死了,我早就远走高飞了,难道他还能掐算出来我是谁在哪里?”
欧阳克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就无力地闭上眼垂下头,昏死了过去。
陆锦又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动静,胸口却仍然微微起伏,便站起来打算彻底结果了他。正在此时,却听得敲门声,一个女子说,“少主,已近黎明了,您还是休息吧,奴婢来照顾萍妹妹好吗?”
陆锦一怔,猛然想起,她可不是光来杀人的,关键是救那两个被掳走的女子。且也不知欧阳克这里还有多少女弟子,她现在体力不济,若是三两个杀也就杀了,要是人太多,一拥而上,那可大大不妙。
陆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沉吟间,门外女子又问,“少主?”等了片刻仍听不见声音,便轻声说,“既然少主已休息,奴婢告退。”
陆锦刚松了一口气,那女子的脚步声却又顿住,接着转回问,“少主,有贼子来袭吗?为何门口有血迹?”
陆锦心中一紧,四处扫视一圈,发现是张萍被她削断了手指,血流满地蔓延至门缝处,想必流出去被人发现了。幸好这女子似乎对欧阳克有无穷信心,就算眼下情况如此诡异,她也没想到过其实欧阳克已经是半个死人了。
杀,还是不杀?
陆锦回头看一眼张萍的尸体,咬牙想,杀!
她踮着脚紧贴着门边的墙壁站着,手中软剑举起。那女子又敲了一回门,“少主?”然后就推门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门内情况,陆锦就一剑挥下,鲜血飞溅直达屋顶,那女子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碰在张萍的尸身上才停下,深色的地板再一次被血洇透。
抓起床边的幔帐擦干净被溅在脸上的血,陆锦自觉体力已经恢复了些,那些武功低微的白衣女子,来多少也可以杀之。陆锦迈步跨过那女子的尸体,挨个房间找去,路上又碰上两个白衣女子,她也一剑杀了。最后才在一个上锁的大卧房内找到正在砸门的塔吉古丽和正彷徨呆坐的孙姓姑娘。
两个姑娘见到破门而入的陆锦剑上滴血,不约而同尖叫起来,陆锦气得把门板拍在墙上,一声巨响后,她喝道,“闭嘴!”
两个姑娘乖乖地闭嘴,不过看起来①38看書网出来了。
陆锦打量她们衣服还算整齐,也不是太精神萎靡的样子,心想这事也不能多问,反正受没受害都要带出去,便说,“出来,我送你们回家去。”
塔吉古丽一愣,还没说话,那个孙姓姑娘先惊喜地叫起来,“我见过你!你是在少林寺跟和尚学武的姑娘!”她简直喜极而泣,“姑娘,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正扭头要走的陆锦闻言大惊,回头盯着这二人,转瞬之间,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个人不能留。但随即她在心里给了自己两个耳光,打消了这个主意。
两人见她目露凶光,都吓得后退两步,孙姓姑娘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锦几乎能想象得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她杀了欧阳克,远走高飞;欧阳锋听说爱子之死,飞扑来到他最后出现的哈密力,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曾闹得沸沸扬扬的姑娘们失踪又还家的事,欧阳锋自然知道欧阳克是个什么东西,他一家一家找过去,很快就会得到结论,有人救了这三个姑娘,杀了欧阳克,而这个人,就是一个在少林学武的女子,然后欧阳锋就可以顺藤摸瓜从西域少林摸到少林,再摸到云栖寺,最后到达归云庄。
好极了,这下子陆锦自己是否远走高飞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被灭三族了。
陆锦想着,忍不住又瞪了孙姑娘一眼,这才转身道,“跟我走。”
两个大姑娘虽然看着陆锦比欧阳克那一帮更不像好人,但也没得选择,只能跟着走。
在快要走出这幢大屋的时候,陆锦突然停下,她一直把欧阳克当个死人般看待,一时竟忘了,她还没杀欧阳克!那家伙还活着――如果他还没有毒发身亡的话。
想到这一点,陆锦顾不得那两个姑娘,喊一声“你们自己回城,回去之后不许提起我!”就飞奔回去,留下两个彷徨不知所措的姑娘看着黑沉沉的夜幕,最后还是塔吉古丽一咬牙,拉起孙姑娘,“走!不管怎样,先离开再说!”
跑回去一看,陆锦立刻松了口气,欧阳克还在,既没有死,也没有恢复,仍然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
可是紧接着陆锦又犯了愁。欧阳克得活着,这毫无疑问,他若死了,欧阳锋迟早能找到陆锦身上来。可是她若是就这样把欧阳克带走,且不说欧阳锋不知道他活着,一样把帐算在陆锦头上,若是欧阳克给自己解了毒,那他们俩还不定谁挟持谁呢。
俯身将手指按在欧阳克颈侧,陆锦不由皱眉,他的脉搏跳动倒似比方才离开的时候更加有力稳定些,难道他会自己慢慢恢复?这可不行。
陆锦提着剑,在欧阳克身上比比划划,像是打量一块猪肉该怎么下刀。一时觉得,砍了他手脚,任他怎样也折腾不起来了,可转念一想,万一被欧阳锋抓到,死就算了,只怕死前还要因此多受折磨。看来也不能给他留下永久性的残疾。
砸断他骨头?挑断他手脚筋?
陆锦想出了千般恶毒的方法,都不能达到既要他虚弱半死乃至不是自己对手、又不能真死及留下残疾的要求,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出剑在欧阳克手臂上刺了个血洞,紫红色的血液涌泉一样流出,蔓延过地面,和张萍的血混在一起。陆锦抱着胳膊等着,觉得差不多流了有两三大碗,才给他扎起伤口,涂上金疮药。
失血过多加中毒,陆锦想,这样我总收拾得了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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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住手
眼看这屋子被两个半死人弄得像屠宰场般恐怖,陆锦也不能安心呆下去,但把欧阳克一人放这里她也不放心,生怕出现变故。只好先拖走门口挡路的白衣姬妾的无头尸体,再抓着欧阳克后领子在地上拖着他走,地板上像是所有恐怖片都会有的那样,随着她的动作,在欧阳克身下出现了一道血印。
就算陆锦体力最好的时候,这一百多斤的重量对她来说也很困难,更何况现在本已累得半死。
陆锦一边气喘吁吁地拖动着,一边咒骂欧阳克,时不时地还踹他两脚出气,但这种举动也只是让她更累而已。死猪一样的欧阳克没有任何反应。
陆锦在走廊上挨个门踹开,没发现一个有人的。算一算最开始的六个白衣女子加上张萍,死了五个放了一个,在这栋屋子里遇到的三个她都杀了,一共九个。出个门带着九个姬妾,这排场已经很惊人了。再加上她折腾这么久也没再跳出来的,想必欧阳克随身带的姬妾已经死光了吧。
好容易找了一间通风良好的干净房间,陆锦把欧阳克靠墙边堆着,又用剑将厚重华丽的幔帐裁开结成长绳,将欧阳克结结实实地捆了,又拖了把椅子坐了好半晌,才从院子里拎来小半桶井水,泼醒了他。
欧阳克醒来的时候,先是迷茫,等想起来了自己的处境,感受到了浑身的虚弱和疼痛,心中就只剩下愤恨和冰凉。
陆锦去提水的时候,顺便搜了三个白衣女子的尸体,收获颇丰,这时正把玩着其中一把精致锋利的小匕首,斜睨他道,“欧阳克,你可知我是何人?”
欧阳克自然不知。
陆锦满意地拍手道,“很好。本来像你这种人,有多少就该杀多少,不过我胆小怕事,惹不起你叔父,如今却是不敢杀你了。”
欧阳克虽不知她态度为何变化这么快,心中也陡然升起希望,尽量无视自己被捆得像只螃蟹的事实,说,“姑娘为我解毒,在下感激不尽。在下离去后,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不如我们便就此揭过如何?”
谁给你解毒?陆锦莫名其妙,那些药丸还好好地呆在那屠宰场般的房间里呢。她只是给他放了点血……啊呀,放血!①38看書网里被蛇咬了之后把毒血吸出来的?那她这放血岂不也有同样的效果。
陆锦反应过来,不由郁闷不已,也开始怀疑欧阳克是否真如同看起来般虚弱不堪,她得试他一试。
陆锦不在意似的挥挥手道,“解毒只是小事。只是你的人品可不怎么样,你的保证,我可不信。须留下个凭证。”她笑盈盈地看着欧阳克。
欧阳克在她满怀恶意的目光中全身发寒,心生极为不妙的预感,但也只能顺着往下问,“什么凭证?”
陆锦目光下移至他脐下三寸,“听说你叔叔没有娶妻,你也没有子嗣,那可太遗憾啦。等你回去后,替我给你叔叔陪个不是,让你们欧阳家绝后,真是不好意思。”陆锦说完,拔出匕首,一边走近欧阳克一边说,“你瞧,这下你要是出去乱说,人家就会问,‘欧阳少主,你说有个女人冒犯你,她对你做了什么呀?’然后你就得告诉人家‘我被她变成太监了。’才行。我想少主一定说不出这句话,那也就不会乱说了,对不对?”
欧阳克简直听得呆住了,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一个少女能对一个大男人下此毒手。
陆锦走近他,匕首挥过,他的金丝腰带应声而断。陆锦伸手去解欧阳克衣襟时还抬头向他笑道,“别担心,我从前也曾这样收拾过一个混蛋,一回生二回熟,一定不让你吃太多苦。”
欧阳克发现陆锦解他衣服的时候动作利落毫不羞涩,就算是青楼瓦肆中年长的花魁也没有脸皮这么厚的,更何况是个闺中少女,难道她现在就已不当他是个男人?!
被五花大绑的欧阳克奋力扭动挣扎,没能挣脱,倒是惹得陆锦不耐烦,照着他胃部狠踹了两脚,踹得他眼冒金星半天说不出话来,等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发现繁复的衣襟已经被一层层剥开,不由得失声叫道,“住手!住手!!”
陆锦一手拉着他裤带,抬头狞笑道,“从前那些被你糟蹋的闺秀们,是否也曾经大叫‘住手’?那时你是怎么做的?”
欧阳克忙说,“她们愿意留下的我都收为弟子了,锦衣玉食还教她们学武,不愿意的我也都放了。不信你可以去问我的弟子们!”他却不知道,这幢屋子里已经只有他们两个活人了。
“留下的是因为天下之大也没有她们容身的地方,你放回家的又岂能如同从前般无忧无虑!”陆锦想起张萍凄厉的笑声,越说越气,抬手就给了欧阳克一个耳光。
她现在虽然没有内力,但练武之人,力气也不是普通弱女子可比。一巴掌下去,欧阳克半边脸都肿了,被她指尖刮过的左眼更是淤血得睁不开。
欧阳克长到近三十岁,一向横行无忌,受伤也就罢了,受这种侮辱却是忍无可忍,当下大怒骂道,“贱|人!像你这种丑妇跪在地上求我我都不会看你一眼!就算你□十倍,天下也没有男人敢靠近你半步!”
欧阳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硬骨头,如果这时候跟前是洪七公,哪怕是丘处机,他都早已坚持不懈地服软求饶套交情了。但他活了半辈子,唯独在女人的事情上十分自信,陆锦虽然不入他的眼,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妙龄少女,他软也服了,交情也套了,居然仍然被一个女子所辱,他宁可立时被杀死了,也不能继续忍下去了。
陆锦阴着脸一言不发扬手就打,噼噼啪啪十几个耳光下来,她固然是掌心发麻,欧阳克更是整张脸肿得像猪头一样。他口角满是鲜血,兀自喝骂不休,“你不如打死我……我等着看我叔父怎么收拾你!连你亲朋故旧家人街坊……也统统要死得比我凄惨百倍千倍!”
陆锦冷笑道,“让你还有空说话,实在是我的错,我还是先割了你的舌头吧!”她将欧阳克按在地上,左膝顶着他的咽喉,左手掰开他下颚,右手举起匕首正要刺下,猛然心中一个激灵:不对,我本来只是想吓吓他!
看着欧阳克被她打得脸颊肿胀,不辨本来面目,陆锦一时之间几乎要沮丧了:她太冲动了。
虐俘这种事情,不管日内瓦公约还是虬木和尚,都是绝不允许的。嘴贱的人确实该打,但不是在对方毫无反抗能力的时候。陆锦几乎能够想象到虬木看着自己那失望的眼神。
突然发现几乎感觉不到欧阳克的挣扎,陆锦这才记起她的膝盖还顶着欧阳克喉咙,连忙起身退开。
欧阳克剧烈地咳嗽着,整个身体都在地上挣扎弹动着。
陆锦冷漠地坐在一边盘算了片刻,扭头一看,欧阳克已经只剩下躺在地上喘息的力气了,衣衫凌乱鬓发半湿,锁骨线条若隐若现,如果不看上面那只猪头的话,这分明就是被某某后的小受……陆锦很囧地把头扭回去。
西毒传人,身上想必是带着些好东西的。陆锦对此不敢轻忽,不辞辛劳将欧阳克发髻打散,鞋袜除掉,身上衣服也一件件剥下来,受制于布绳脱不下来的就用匕首割开了撕下来。欧阳克身上最后只剩了一条长裤,陆锦还特地又打了半桶水将他泼湿以确定没有任何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在这个过程中,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欧阳克仍然喃喃咒骂她,陆锦只听到他含含糊糊地,虽然知道不是好话,倒没有刚才那么生气,只克制着踹了两脚而已。
搜出来的瓶瓶罐罐荷包衣袋,全都是用途不明的药品,陆锦一个也不敢留不敢碰,都堆在远处墙角了事。
再次给欧阳克把脉,确定他是真正的半死了。陆锦扯下房间里另外半幅幔帐盖在欧阳克身上,自去床上睡觉了。折腾了整整一个晚上,她实在是累得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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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鱼
陆锦渐渐睡得熟了,幔帐下的欧阳克混沌的神智却变得清晰起来。他现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带伤,脸上肿胀麻木,被井水浇过的身体,已冷得僵硬,四肢被缚,刚才还疼得很,这时却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存在了。
但比疼痛更加鲜明的,是欧阳克心里的无力感,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无力。
欧阳克有滔天的权势富贵,有一个天神般受到所有人敬畏的叔父,他自己文采风流相貌英俊,若是不跟他叔父比,那么连武功也是十分高强的,向来横行西域未遇半点挫折。可是权势富贵被陆锦无视,叔父远在千里之外,文采相貌与此时无益,武功……他此刻余毒作祟,又哪里使得出半分武功。
不只是衣物,欧阳克以往为止自豪和骄傲的所有东西都已被陆锦剥去,他半身□着躺在幔帐下,在极度安静的深夜中,感到彻骨的孤单和无力,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面对着持刀的厨师一样。
像每一条鱼一样,他一边侧耳听着陆锦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就像是一条砧板上的鱼在细心观察着厨师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中看到决定自己命运的蛛丝马迹,一边发誓,若我今日不死,他日定叫此人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之大,似乎都浓缩成了他所处的这一个小角落,世间万物,似乎只有他和那个恶女的存在。
黎明过去,天色大亮,空气渐渐变得温暖,热量温暖了欧阳克的身体,却模糊了他的神志,欧阳克半昏半醒间,觉得皮肤火烫,血肉中却渐渐冰凉,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我必杀此人。
陆锦一觉醒来,已经过午,先到欧阳克跟前探看,见他皮肤发红气若游丝,便切了小半颗九花玉露丸给他。
去外面打水洗漱后,又觉得昨日杀人不免身上染血,衣服也就算了,反正没得换,发上血污却难以容忍,又找出欧阳克姬妾房间内的牙梳发带,洗了头发让太阳晒得半干了才回到房间。
这时再看欧阳克气息渐渐安稳,又不免觉得遗憾。
陆锦并不是什么机智警觉善于筹划的人,可能有时候也会巧妙地另辟蹊径,可那更多的是来自于她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思维方式而非心眼,那种传说中的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的神人永远与她无关,因此眼前这种局面让她前所未有的为难。
有心杀了欧阳克这人渣却怕师门家人被欧阳锋迁怒,可若是带着活着的欧阳克远逃,将欧阳锋的火力都吸引在自己身上,那和找死又有什么区别?
陆锦一边想着我可一点都不想死,一边抓狂于自己不得不带着欧阳克奔向欧阳锋这死神。眼见欧阳克气息平稳安睡,想到就是他四处乱抢女子害得自己落入这种境地,不由得上去就给他一个窝心脚。只是踹的时候固然爽了,在欧阳克痛苦地在地上辗转的时候又不得不再次切了小半颗九花玉露丸给他。
在厨房找了些东西吃了,又牵了欧阳克等人的骆驼来。这白驼山的骆驼果然名不虚传,个个驯服温良,眼神乖得跟草泥马似的,身上雪白白的没有半根杂色毛,怎么看怎么有气派,陆锦自己从阿合奇家牵的良马也被对比的没什么出奇了。
欧阳克昏得死猪一般,陆锦给他解开绳子,架上骆驼,直到这时候才仔细看了看他,脸上青肿交加不辨面色如何,颈上耳后一片通红,掌心滚烫。陆锦暗自心惊,九花玉露丸在她心里那是圣药一般的存在,她从前受伤吃了这药没有不好的,也不知张萍给欧阳克下了什么毒,竟然效果不大――她却也不想想,她自己吃药的时候恨不得一瓶子都倒下去,给欧阳克吃的时候却是一颗药也切成好几份,效果大了才见鬼。
陆锦又想张萍之死终究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她意图诛杀欧阳克,也是义举,倒不能叫她就这样暴尸于此。将灯油泼洒在张萍尸身所在房间,陆锦对着张萍的尸体合十鞠了一躬,本想再念几句经文,又觉得自己无聊,直接一把火点燃了事。
那些白骆驼倒是训练有素,见了火起也不惊不躁,陆锦自己骑了一匹,又将驮着欧阳克的那匹骆驼拴在后面,其他的卸了鞍辔驱散,向着哈密力城中走去。
到了城中最好的客栈,时间正好赶上吃晚饭。陆锦对店家谎称欧阳克是她叔叔,路上遇了劫匪所以才这么凄惨的样子。那掌柜眼看欧阳克衣不蔽体昏迷不醒,而陆锦却没有半点担心着急的样子,焉能不知其中有鬼。欧阳克披头散发满身落魄,而陆锦看起来却像是大富贵的样子,尤其出手足够大方,因此装作不知罢了。只是眼看欧阳克样子不好,生怕他死在店中,也免不了说一句,“这位爷看起来气色不佳,不如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吧。”
陆锦愕然回头仔细看了看欧阳克的猪头,“他这样你也能看出来气色如何?”
掌柜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只①38看書网笑了。”
陆锦打量欧阳克半晌,问,“真的十分不好吗?看起来像是快死了?”
掌柜吓了一跳,“小姐,这个这个……”
陆锦安抚他道,“没事,我说笑的,你帮我请个好大夫来。”她塞给掌柜一小锭银子,“要口风严密的。”
掌柜有心推辞又舍不下手上的银子,何况不光是手上这些,陆锦若是在此长住,还不知有多少呢。最终咬咬牙说,“小姐放心。”遂离去。
陆锦虽然久病却没有因此成为良医,甚至在常识上也是个不着调的,也看不出欧阳克到底如何。听了那被请来的老大夫一口一个“快死了”、“命不久矣”什么的,不由是大吃一惊。
大夫给欧阳克看诊开方,最后很是沉痛说,“今晚至关重要,必定要人看着才行。之后就算细心调养,也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下床,切勿让他累着。”
陆锦还生怕大夫直接给他治好了呢,听到这话果然心满意足,叫店伙计照方抓药煎好了喂给欧阳克喝,又给他洗澡换衣。陆锦免不了又是大大犒赏一番。
到了夜里,店伙计给多少钱也坚决要回家,一时半会又找不到其他人,陆锦只好自己照顾欧阳克,幸好她白天睡得多,这时倒不困。说是照顾,其实以陆锦水平不过给他擦擦汗,看着他不要断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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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小方
陆锦开始心系欧阳克生死,给他擦汗喂水倒似模似样,可照顾人实在是一件熬人的活儿,陆锦没多久就心中气闷不忿起来,将手巾扔在欧阳克脸上,自去楼下叫掌柜的给加了两床被褥,铺在地下。只是这时实在不困,便又重金请掌柜的出去买了纸笔蜡烛,就着这点光亮,写起了她永远写不完也永远留不下来的同人。
陆锦写着写着,想起欧阳锋这达摩克利斯之剑,心想这一次搞不好真的死在此人手上,这么多年来写了这么多东西却全都烧了,她死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这辈子岂不白活。
陆锦咬着嘴唇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几圈,便伏在桌子上开始运笔如飞,本来勉强还算端庄的小楷顿时朝着龙飞凤舞的简体字进化开去。不知不觉间,蜡烛烧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纸也用完了,陆锦挺背伸个懒腰,这才发现天已蒙蒙亮了。她又到床前探欧阳克脉搏,他不仅活着,连烧也退下来了。
要说一般人给陆锦这样折腾,有几条命也早送了,只是欧阳克正值壮年,身体底子太好,兼之内功精深,居然硬是挺了下来。
陆锦也只能暗叹一声算你命大,她虽时时顾及欧阳锋不敢伤害他,内心深处却总有种冲动要将此人一剑捅死,明知万万不可,仍然忍耐不住。因为这重重纠结矛盾才会一边救护着欧阳克,一边可着劲地折腾他。
现下欧阳克既然不死,陆锦也就顺水推舟一般接受这个事实。她扶着欧阳克后脑又给他喂下一杯凉水,搬开桌椅,在屋内练了一会儿剑,出去大堂吃过早饭,正好托伙计买的笔墨纸砚来了,便甩甩酸胀的右腕,接着伏案疾书起来。
到了中午肚子饿的时候,就去吃饭顺便叫小二给欧阳克煎药擦洗换衣等等。
到了下午,欧阳克居然醒了,陆锦被他惊动,第一个动作就是扔了笔去摸腰带,待看清欧阳克连用手撑着床板想要支起身子都颤颤巍巍的,才放心地嘲笑道,“欧阳公子大难不死,风采依旧啊。”
欧阳克的眼神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陆锦,陆锦在他阴狠怨毒的目光下泰然自若,上前打量欧阳克的狼狈样子,啧啧赞叹道,“令叔父见到你这副样子,不知会作何感想。”她见欧阳克不说话,便干脆地问,“你叔叔何时来找你?”
欧阳克冷笑道,“不日即来,你等死吧。”
陆锦抬手想给他一耳光,居然愣是没在他脸上找到没伤的地方,只好讪讪地放下,“是我欠考虑了,现在你说的话怎能信,还是等你快死了再问你吧。”话虽这么说,她拿不准欧阳克伤情如何,也不敢对他如何,只好回去继续伏案写字了。
欧阳克之前骤然遭难时倒想过“哪怕给她杀了也要……”云云,此时在鬼门关上转了一圈再回来,深思熟虑后,却再也做不到视死如归。他眼见陆锦写字时侧对自己,似是专心致志,心想这女人如此大意,倒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只是他现在想跑也没那个体力,得再过几天才行。他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晚饭前陆锦招呼中午那个小伙计来,见他端着满满一大碗羊肉汤和一摞馕,问,“这是干什么?”
“给里面那位客官的。”
陆锦眉毛一扬,“我可没叫过这些,别想让我付钱。”
伙计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看起来同陆锦差不多大,相貌憨厚淳朴,没有一般伙计那般好的口才,闻言一呆,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端的东西,支吾道,“那怎么办……”
陆锦见他满脸为难,只好笑道,“这次先这样吧,你拿去给他吃,只是……嗯,他现在服药,有许多禁忌,不能吃这么多。”她抓起最上面一块巴掌大的馕撕成两半,一半扔回去,道,“这么多就行了。也不能吃肉,”她指指羊肉汤,“端出去,我喝。”
陆锦走出门两步,又回头问,“喂,你叫什么?”她不知要在这儿住多久,总要拜托这伙计照顾欧阳克,不好一直“喂喂”的。
“小的姓方。”
陆锦点点头离开,剩下伙计一人在这里伺候欧阳克。
欧阳克仍然昏昏沉沉的,连伙计给他擦身的动静,一开始也没醒。后来一睁眼发现自己狼狈不堪,心中愤怒已极,抬手就要击杀这伙计。他虽然体弱无力,但奋力一击,也不是普通人能受的住的。但他转瞬之间想到这伙计恐怕是除了陆锦外唯一能接触到自己的人,便放松身体,轻声问,“小兄弟,这是哪里?”
伙计一直拿他当死人般伺候,猛然见到这人醒来,还吓了一跳。“这里是福升客栈,我是这里的伙计。”他听欧阳克声音嘶哑干涩,连忙端了盏茶来喂他喝下去。
欧阳克喝了两口,想起数日前自己还似王侯般,出入行走都有美妾艳婢侍奉,此时却要这等粗鄙之人相助,心中更是深恨陆锦。他态度越发和缓道,“多谢你,小兄弟。承蒙你照顾。”
伙计听了欧阳克的话,也只是点头笑了笑,说,“平时都是客官的侄女照看您。”
欧阳克听了陆锦自称他侄女,险些气得一口血吐出来,强笑道,“是啊,我侄女孝顺。”他说着,简直咬牙切齿了。
伙计察觉他态度有异,也沉默下来。他只是憨厚不是傻,再说这间客栈里,谁会看不出这房间的客人行迹可疑?
陆锦衣饰精洁出手豪爽,买给欧阳克穿的却是粗麻衣衫;欧阳克之前病得快死,陆锦也没有半点焦虑,还有空叫掌柜给她买笔墨来;这二人说是叔侄,可哪有叔叔同侄女住一个房间的?虽说伙计进进出出地也看到了陆锦的地铺,但仍然看得出来这男女二人绝非什么叔侄。
欧阳克平复心情,又说,“小兄弟,这几日得你照顾,我本该好好酬谢你,只是如今落魄,竟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你。”
那伙计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欧阳克两眼,他见过不少往来各色人等,眼力是有的。
欧阳克虽形容凄惨仍然能看得出五官俊美,身上粗陋布衣也遮不住他的气度不凡。何况他虽然醒来只说了这几句话,伙计也能听得出来,那语气里天生带着在一种居高临下。
如今这样的人对他曲意结交,恐怕是因为他那“侄女”吧。
伙计默默地给欧阳克擦拭,半天才说,“小的多谢客官的心意。”
欧阳克听他语意拒绝,也不着急,只是微微一笑。
后来每当陆锦离开吃饭时,欧阳克都同那小伙计淡淡地说几句,伙计要么笑笑,要么应和几句,只是欧阳克这样的一看就有非凡之处的人,对着一个伙计满脸诚挚的说话,就算明知道他必有所求,心中的戒备也不由得散了。
这一日陆锦因吃多了羊肉反胃,便提前回来片刻,正好看到欧阳克对伙计露出笑容,正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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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陆锦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也不避着欧阳克,问那伙计,“小方,你们在说什么?”
小方老实地回答,“这位客官问我最近城里发生什么新鲜事。”
陆锦一听就乐了,这哈密力最大的新鲜事就是这位欧阳少主干的啊,不知他听了有何感想?她饶有兴趣地问,“什么新鲜事,也说给我听听。”
“乌依古尔家的小姐前几天被一阵风卷着送回来了,听说是天神把她带走是告诉她要带家人一起搬到雪山下,敬奉天神。乌依古尔老爷这几天正在卖城西的园子,打算过几天搬去。”
陆锦点头,这姑娘或者她家里人,是个聪明的。一看欧阳克,阴着一张脸装死。忍笑又问,“我听说还有一个姓孙的汉人姑娘也失踪了,她也被风卷回来了?”
小方撇撇嘴道,“没有。”说完就收拾碗盘要走,陆锦连忙拦住他,“怎么回事?”
“他家女儿也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同人鬼混去了,走了一天两夜才回来,孙老爷说要把她赶出家门呢。”小方的语气里有藏也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亏他平时自以为读书人,门庭高贵呢。”
陆锦听了前面,先是惊呆接着暴怒,最后却又怅然地发现这事自己真没什么可做的。竟然没注意到小方态度有异,倒是欧阳克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若有所思。等小方出去,欧阳克忍不住讽刺道,“我觉得那位孙小姐可能更喜欢留在我身边,‘女侠’你觉得呢?”
陆锦上去给了他一脚,怒喝道,“闭嘴!都是你干的好事!”
欧阳克给她踹得胸口剧痛,侧身咳嗽得像是快要断了气,偏偏就这样也要断断续续地笑给陆锦听,“嘿,似这女子,不过给我劫走一次就连亲生父母也不把她当人了,就算嫁人生子,也不过换个地方当牛做马……嘿,蠢到这种地步……”
“难道你还算路见不平了?真是强词夺理,无耻之尤!”
陆锦和欧阳克上下对视,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明明白白的鄙夷,不同的是,欧阳克再鄙视也只能趴在床上装死,陆锦鄙视完了就抓住欧阳克头发将他头脸朝着床板狠撞了几下,甩开他拍拍手上断发,冷冷道,“若是那姑娘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怎么炮制你。”
欧阳克头皮额角鼻梁都是剧痛,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又是好半天才缓过来。
这天晚上陆锦又请了老大夫来给欧阳克看诊,老大夫用挑剔怀疑的眼神看完欧阳克看陆锦,先给欧阳克脸上的新伤擦了药,才说,“这位公子有血虚之症,若不仔细调养,单靠吃药是不行的。”
陆锦虚心请教,“如何调养?”
“黑豆、红枣、胡萝卜、菠菜、龙须菜、葡萄干、羊肝、羊奶,多吃些就好。”
陆锦心想明天就要跟厨房说,不要让这几样东西出现在他的食谱里。又笑道,“请教一下,若不调养会怎样?”
老大夫用极度怀疑的眼神打量陆锦,像是打量一个预定谋杀犯。陆锦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问,“若不调养会怎样?”大夫的眼神在陆锦和银子之间转来转去,一时无话。陆锦再次摸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会有性命之忧吗?”
老大夫收了银子,摇头道,“不会。他生死关已经熬过去了。”
陆锦恭送之,临出门前大夫只见青光一闪,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药箱盖子就被削掉一层,露着里头的木头。陆锦轻轻地拎起桌子上半层木盖子放在药箱上,温声道,“出去别乱说话。”
老大夫吓得险些当场尿崩,哆嗦着抱起药箱,点了半天头才离开。
陆锦得了准话,再无顾忌,第二天去吃饭前就告诉小方,她屋里的病人要吃药,怕与药性相冲,每日给他熬一碗稀米汤就足够了。
小方不解问,“这怎么撑得住?”
陆锦笑道,“没办法,大夫是这么说的。”又问,“小方,这两天托你打听的事如何了?那孙家小姐后来怎样了?”
小方看了她一眼,摇摇头。
“不知道算了,平时帮我注意点。”陆锦扯扯嘴角,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件事,明明那只是个陌生人,而她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小方点头,陆锦走了几步,和他错身而过又停下,回头问,“你身上怎么这么大药味?我说了不必再给我叔叔熬药了,”她停了停,欲盖弥彰地补充道,“我有自家秘制的药丸给他吃,药性冲突就不好了。”
小方连忙道,“不是那位客官的药,是我家里有病人。”
陆锦不再多问,吃饭去也。小方去厨房端了半碗稀米汤回来给欧阳克,欧阳克当场脸就绿了,陆锦虽然从不给他吃饱,可也从没少到这种地步,“她叫你只拿这个给我当早饭?”
小方当然知道“她”是谁,“那位小姐说,客官一天喝一碗米汤就够了。”
欧阳克也明白,陆锦的目的不在于令他忍饥挨饿,而是让他身体恢复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再也恢复不了。
他身上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余毒,再就是因失血过多而造成的极度虚弱。欧阳克现在虽然仍然病恹恹,但也没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只是以他目前站起来就头昏眼花的状态,以及陆锦最多离开一小会儿就回来的情况,说不定他还没挪到门口陆锦就回来了,若要跟她动手,那更是半分胜算也没有。至于陆锦打他造成的外伤,虽然看起来严重,其实都是硬伤,并不碍事。
欧阳克对着那半碗米汤才迟疑了片刻,陆锦就回来了,一看碗沿干干净净就知道他还一口没喝,立刻对小方说,“端走吧,我叔叔不喜欢这个。”
小方很实心眼地问,“那用不用做点别的?”
“不用,他不饿。”
欧阳克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不过他却不敢明目张胆反驳这种说法。陆锦似乎颇有顾虑,并不想同他公开翻脸,可顾虑之下已经如此对他,没顾虑的时候该是如何?欧阳克觉得他应该积极地保护这种顾虑――在能活下来的前提下。
陆锦出去吃中饭的时候,小方又端了半碗米汤来。欧阳克对他苦笑道,“小兄弟,你真的相信她说的话吗?”
小方沉默地放下米汤,开始擦桌子,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欧阳克微微松了口气,说,“你也看出我是身不由己,小兄弟,她要杀我。”
小方一惊,抬头问,“怎么会?”
欧阳克却不解释,眼见陆锦不知何时就会回来,只说,“帮帮我。”
小方眼见他鼻青脸肿额角犹有血迹,便点点头道,“怎么帮?”
欧阳克大喜过望,“我与你写一副药方,你晚上来取,去配药下在那恶女饭菜中就好。在下脱困之后必有重谢!”
小方看了他半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擦完桌子扶着欧阳克如厕之后,不顾欧阳克的殷殷劝诱,赶在陆锦回来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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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强
小方从陆锦房里出来,连空碗也没空放下就去找掌柜,拉了他到一边悄悄说,“我瞧着上房里那叔侄两个不是好人。”
掌柜见他神神秘秘,还以为是什么事,听了这话鄙视道,“我从他们住进来第一天就看出来了,你刚知道?”
小方左右看看,“不是,刚才那个男客官说,他那‘侄女’要杀他。”
掌柜打从欧阳克奄奄一息地住进来,就做好店里住死人的准备了,倒也不慌张,“然后?”
“然后那男客官说要我给他配副药,下给那小姐吃。”
掌柜想了想,“你问没问什么药?”
小方摇摇头,却又说,“八成是要药死她。”
半无政府状态的西域之地的客栈掌柜,和江南安乐乡的客栈掌柜,但就心理素质而言,会让人完全想不到他们做着同一种职业。这掌柜听了店里即将发生的凶杀案,只迟疑了片刻就有了决断,“随他们去,真死了人咱们给他们收尸就是。”顺便也可以收一下尸体上的财物。“可这件事不能你做,咱们可不是黑店。你全当没人跟你说过这些话,什么也不知道就是了。”
小方犹豫良久道,“可人命关天……”
“关不着你的天。”掌柜毫不在意地说,见小方仍然面露难色,便说,“这里是西域,不是你家乡,咱们汉人小心翼翼还来不及,你还要涉入什么命案?不管你向哪一个通风报信,另一个知道了,能有你的好?再说你也看出来那两个都不是好人,管他们干吗。”
“……可那小姐待人还算客气,又大方……”
掌柜不耐烦道,“还是想想自己吧,你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好好干活才是真的。”
小方也是知道好歹的,整个客栈人都眼看着陆锦手里洒出的银子眼红,有事没事就愿意去她跟前晃两圈看能不能顺便捞点外快。可掌柜偏偏把给陆锦打扫房间照顾病人的活安排给非亲非故的他,小方心中不是不感激的。
掌柜见他低头默认,拍拍他肩膀说,“行了,干活去吧。”转身到一半又回头问,“对了,你姐姐怎么样了,好点没?”
小方有些黯然,“大夫说,可能不行了。”
掌柜沉默良久,说,“除了上房那一间,别的活先放放,回家看着你姐姐吧。”
小方摇头,轻声说,“不用,人各有命。”
小方走后片刻,欧阳克就看见陆锦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回来,手里还拎着几个油纸包,传出阵阵香甜气。这副欠揍的样子刺得他只灌了半碗稀汤的肚子更饿了。
陆锦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搬开桌子练剑,动作慢吞吞的,几乎一招一个停顿,有时会停下写几个字,然后又接着练。整个过程中没有看欧阳克一眼,若眼神因动作需要而划过,看他也跟看那些桌子椅子没什么区别,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旁若无人”。
一切如同过去的几天一样。如果不出意外,她会这样一直练一个时辰,然后又开始不知写那些似乎永远也写不完的……信件?札记?或者什么的。
欧阳克本就觉得陆锦只是沾了剑法招式精妙的光,功力其实浅薄得很,早就对她师门无比好奇,一心想要看破她招数,好脱身之后灭她师门掘她祖坟。因此每日此时只要勉强撑得住,都要保持清醒看她练剑,好琢磨其中奥妙。
但几天下来,就算他对剑法没什么高深造诣,也早就看出来陆锦这几天练的不过是一套粗浅之极的剑法,翻来覆去就那十几招,后招变化也没什么出奇。欧阳克甚至觉得,若他现在能够行动如常,拿起剑来也不会使得像陆锦般差劲。
欧阳克将心比心,若是附近就有敌人光明正大地观看,他也不会拿出看家功夫来认真习练,因此认定了陆锦只是敷衍。他意图的看破招数寻找破绽云云,自然毫无头绪。
今日眼看陆锦又是如此一练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在她收剑后嗤笑道,“井底之蛙。”
陆锦微微侧头看着他,像是刚发现旁边还有个人似的,问他,“什么?”
“我说你是井底之蛙。”欧阳克有意激她显露真功夫,说话的时候指指点点,不屑得很,“你无非是怕我偷学你剑法,所以这么藏着掖着。嘿,你若真如此想,不练也就是了,偏偏拿这么套破烂来装样,还真以为你剑法精妙天下无双了么?”
“哦――”陆锦拖长了声音慢慢道,“我这套是破烂剑法?”她笑道,“我竟不知道西毒传人眼光高到这等地步,连正宗的少林韦陀剑法也看不上了呢。”
韦陀剑法?欧阳克也听说过这著名的入门级剑法。但他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西毒是何等家底,就算叔侄两个都对剑法兴趣了了,要弄两本好剑谱学学看看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欧阳克平日所见尽是些高深绝学,对于韦陀剑这种基础东西,居然没认出来。
但他仍然讥笑道,“若是由苦慧禅师使出的韦陀伏魔剑,我自然不敢小瞧,不过这韦陀剑,哼,也配在前面加少林二字吗?”
陆锦定定的瞧了他一阵,突然笑道,“你居然是认真的,真是……草包!”她摇头道,“不就是想看我剑法路数吗?直说就是。看着!”
她说着,剑尖一挑一引,直向着欧阳克而来。
欧阳克吃了一惊,凝目看去,只见剑尖寒光闪动,陆锦眉峰尽是杀机,一时之间只想到:“她要杀我了!”待要抬手格挡,又哪里来得及,手才抬到一半,眉心已经觉得一凉。
有那么一个片刻,欧阳克甚至认为他已经死了,但他很快发现陆锦的剑尖只在他眉心处一抹,就又高高挑起,流水般自然地向着另一个方向刺去。
欧阳克呆呆地看着陆锦继续把这一套剑法使下去,一招一式,依然不够快,也没有什么剑刃激荡的声音,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带了那么一股腾腾的煞气,看得欧阳克背上冷汗涔涔,不断想着,“她这一招若是刺向我,我能躲开吗?那一招我又该如何抵挡?”
直到陆锦收剑看他,欧阳克依然心神震荡不能自已。
陆锦轻拍两下手,唤他道,“欧阳克,我这剑法你要如何破?”
欧阳克看她半晌,终于再次发挥他在这世上可能仅次于陆锦的脸皮厚度,镇定自若道,“这也没什么,若我此时像平常一样,刚刚就要了你的命了。”
他说完,虽然没什么动作,其实肌肉已经暗暗绷紧,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这几天相处,陆锦对他虽然没到动辄打骂的地步,但其喜怒无常也令欧阳克吃尽苦头了。没想到陆锦瞪他两眼,居然笑了。
“欧阳克,你真是……像小强一样怎么都打不怕是不是?”
欧阳克不知道小强是谁,见陆锦擦汗喝水后又开始写字,不再理他,也松了一口气。虽然受了惊,但也不能算毫无收获,最少他知道了,这女子虽然练了几天少林剑法,却并非少林的弟子,少林绝没有这样杀气四溢霸道毒辣的剑法。而她今日所使和当初擒他所用的,也不是同样的剑法,前者更加变幻莫测,后者则相对诡谲阴狠。
武林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注重剑法,且最少有两套上等剑法的奇怪门派?
其实如果他直接问了,陆锦大概也会坦白回答他,前者名为玉帝,后者名为昙花,都是她自创的。但这种说法无论欧阳克信不信,都只会带给他更深的疑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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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窥视
虽然陆锦一直尽力忍耐着,但她终究只是个凡人,有基本的新陈代谢需求,也就是说,身为一个喜欢干净的女孩子,十来天不洗澡已经到她的极限了。
陆锦犹豫又犹豫,还是没敢让欧阳克长时间独处,她让小方提来热水架起屏风三面屏风,打算自己在里面擦一下。临进去前警告欧阳克,“别打什么鬼主意。”
欧阳克心里当然有鬼主意,他扫扫陆锦胸前,不屑道,“就算你花钱雇人,也没人想偷看你洗澡的。”
陆锦给他一个耳光,面无表情说,“我是叫你不要想着乱跑!”走进屏风后又提高声音说,“就算你跑了,我也会先抓了你再穿衣服的,不过那时候我就只好刺瞎你眼睛了,最好不要心存侥幸。”
欧阳克暗骂一声果然无耻,揉揉自己左脸,依然火辣辣的疼,倒是真的把那一点点逃跑的念头熄了。裸相追逐嬉戏这种事,平日里和他的女弟子们做起来,自然情趣无限,但若另一方是陆锦,则只会让人浑身发寒而已。
他听得一阵悉悉索索地脱衣声,然后是布巾投入水桶中的声音,接着是断断续续“哗啦哗啦”的水声。
所谓天生的色中饿鬼,所谓淫者见淫的那个淫者,指的就是欧阳克这种人。但他现在实在是怕了陆锦了,一见到她,甚至一想到她,唯一的感受就是疼,而且是浑身上下无处不疼。以至于现在听到如此暧昧的声响,居然生不出任何旖旎的心思,
欧阳克满脸谨慎正直地侧耳倾听,确定陆锦真的脱了衣服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立刻慢慢地静悄悄地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陆锦平日写字的桌子前,这一小段动作也让他疲累不已,扶着桌子竭力平复呼吸同时听着屏风内没什么特别的动静,欧阳克才放心地拿了纸笔飞快写了一副剧毒的药方,吹干了塞在衣袖里,打算等小方来送晚饭的时候交给他。
正如小方猜测的,这副七日散正是白驼山所秘传的剧毒之药,比起张萍所用的,毒性更甚。此药起效虽慢,但胜在材料普通制作简便无药可解,不只没有一般毒药恶臭酸苦的特征,反而有种淡淡的甘甜味,最适合下在饭菜中。
虽然小方并没有答应他,但欧阳克对此充满信心,毕竟只是没什么见识的客栈小伙计,只要对他许以重利,不愁他不为自己所用。可笑陆锦千防万防,搜走了他全身的药品武器,以为他已是废人般,却忘了不应该让他接触外人。
欧阳克收起纸洗净笔,小心翼翼将一切恢复原状,正要躺回床上,忽然看到旁边有一小摞陆锦写完还没收起来的纸张,他一时好奇看了两眼,便被开头几句话吸引住,不知不觉间看了一页又一页,等他把那一小摞看完,喟叹不已地放下,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坐在陆锦的椅子上,而屏风后的水声也已经停了。
欧阳克心中大急,连忙整理好纸张撑着椅子站起来,才走了两步,陆锦就擦着头发从屏风后转出来,见他站在房间正中,警惕地问,“你干什么呢?”
欧阳克想起刚刚看到的故事,再看见陆锦洗得白白的出来,头发上还滴着水,不知为何,竟然涌起一股十几年没有过的尴尬。心想怪不得这丫头小小年纪如此不知羞耻,原来整日里净在写这些东西,可真是看不出来。可是那些东西,虽然让欧阳克这样久经战役的老手也不由得脸红心跳,却也真是写得……别有奇趣。
贯作无耻之事的欧阳克,可不是卫道的老夫子,虽然陆锦写的某些东西,连他都看不下去,可也不得不承认,他看了陆锦的故事,才知道文章也可以这样写。所谓演义,竟然可以演义到如此地步——玄奘和尚和一个猴子,真是,啧啧……
只是有一点,她的笔力未免太差,繁冗啰嗦,毫不对仗,完全就是大白话,恐怕她并没有读过许多书。
欧阳克这样一想,再想想陆锦平日里惯于拿银子砸人,一副暴发户的姿态,可是吃穿住用又无比讲究,这却显然不是暴发户能懂得的。由此倒是认定了陆锦的另一个根底:她必定出身贫寒——说不定还是在青楼瓦肆之间。
陆锦却对欧阳克所想毫不知情,她皱着眉推了呆愣的欧阳克一把,“欧阳克,你又趁机干什么了?”
欧阳克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扶住床柱回头正要发作,突然发现陆锦目光移到桌子上,他心里一紧,陆锦已经走过去翻看自己写过字的纸,问他,“你偷看了?”
欧阳克心中警铃大作,是了是了,她一个女孩家写这种东西,必然不想让别人知道。若是给她知道自己看过了,恐怕等不到小方投毒,他就要横尸当场了。
陆锦脸色越来越阴沉,看着他一字一字问,“你、偷、看、了?”
欧阳克镇定自若,脸上带着微微一点恰到好处的诧异,“看什么?”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转向陆锦手中抓着的一小摞白纸,恍然地“哦”了一声,不屑道,“我还真想不出来,你写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被如此贬低,陆锦的神情却和缓多了,她狐疑地看了欧阳克一会儿,又问,“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欧阳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甩甩手说,“散步!”
陆锦勉强打消了疑虑,下定决心以后要更严密地看守欧阳克才行。又威胁了几句“我剑下从不留情你莫要自误”云云,才算是放过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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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惊变
陆锦将所有写好的文章按顺序装订好,用布包了,还特意在上面系了个极为烦琐的花结,就算知道正确解法不会拆着拆着反而系成死结,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解开又结成原样。她将这些藏在自己的铺盖里,左看右看没什么破绽,这才放心。
欧阳克此时正闭目躺在床上,不知在装死还是在睡觉。陆锦出门叫小方过来,自去吃晚饭。她前脚出门还没有几步,身后欧阳克就睁开眼,自己撑着坐起来,顺便整理一下睡乱的衣服头发。
小方端着半碗稀米汤进来后,欧阳克正襟危坐问他,“小兄弟,你考虑的如何?”
小方将碗递给欧阳克,欧阳克不接,又问,“你考虑的如何?”
小方只好低声说,“客官,这样不好。”
欧阳克压住火气,仍然和声道,“这没什么不好。小兄弟,你也看到,那丫头……她实在心地歹毒。我一身钱财都被她搜去,你瞧她这几日出手毫无节制,那便是因为这些钱财本是她从我身上得来,因此毫不珍惜啊。”欧阳克说的这几句却算得上实话,陆锦的确是因为银钱来得太容易,因此大把撒出去也半分不心疼,而她从前所带都已花的差不多,现在用的,都是从那几个被她杀死的白衣姬妾身上搜来的,还有一些她来不及拆散变卖的首饰,才是她花钱大手大脚的基础。
他见小方面露惊讶,连忙诱惑道,“只要你能把这药下在她的饭菜里,助我脱困,不仅那丫头身上的钱财全数归你,日后我还要重重地酬谢……”
“客官!”小方大声打断欧阳克的话,硬邦邦地说,“这件事我不会向那位小姐提起,你也不要再这么想了!”
欧阳克脸色铁青地看着小方默默地擦桌子扫地,临走的时候还顺手端走了他一口没喝过的米汤。简直要被这不知好歹的伙计气得发疯了,心想若非身处如此境地,平时这种人我便看一眼都嫌多余,今日他已如此折节下交,殷殷相问,居然仍被拒绝,而且还如此强硬。
这对欧阳克来说,倒比被陆锦擒住殴打更加称得上平生未遇的奇耻大辱。
毕竟陆锦剑法高深得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真正的武林中人,是他在平视之余稍稍低一下眼睛就可以看见的人。
而小方呢?他不过是一个客栈的伙计,做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别说武功高强,恐怕连武功是什么都没听说过,诗书礼仪更是无从说起,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欧阳克忍怒深吸一口气,不行,还是只能靠这伙计,若是换成这客栈的老板或者其他什么人,自然可能更识时务些,可惜他却见不到这些人,只有小方,他又负责照顾欧阳克,平时又能和陆锦搭得上话,是唯一的人选。
因此第二天早上小方再来时,见到的是欧阳克貌似毫无芥蒂的笑脸,和亲切的问候,“小兄弟,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还以为自己会遭遇言语冷暴力的小方愣了半晌,才窘迫地点点头,低头开始干活。
欧阳克见状一笑,不再提起昨天的事,只是一边喝米汤一边和小方聊天,不过是说些他从没关注过的闲话,比如“我听你口音不像北方人,家乡哪里?来哈密力多久了?在客栈干活辛苦吗,能得多少工钱?”之类的。
小方自下药事件后对他戒心深重,虽然每个问题都回答了,但一个字也不肯多说,显然很不给面子,欧阳克却恍如没发觉般继续笑得春光灿烂。如此一来,小方倒觉得人家好言好语,自己却冷面以对,实在太不厚道了。
临出门前,欧阳克刚喝过米汤的肚子饿得咕噜噜叫。要说饿肚子这事,第一天还不算什么,第二天就开始显示巨大的威力。欧阳克前一天虽饿,却没什么受不了的感觉。如今第二天刚开始,他人虽然还没饿得虚脱,却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某些生理反应――比如肚子叫了。
欧阳克哪里丢过这种脸,当下尴尬地恨不得拖起被子盖住头脸。小方听了也大为不忍,同情地看了他好几眼。
欧阳克几乎无地自容,心里恼羞成怒地发誓一定要将这目睹自己窘态的伙计收拾掉。表面上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故作坦然地笑道,“让你见笑了。”
小方连忙摆手说,“不不不。”他犹豫良久才说,“要不我再去给你盛一点米汤吧?”
这又有什么区别!欧阳克黯然道,“那只怕还不如现在这样呢。”他摁着腹部说,“也没什么,只是饿得很……”眼见小方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他便说,“我们不说这个,小兄弟,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你说父母身故,因此来西域寻找幼年失散的姐姐?找到了吗?”
小方听了这话僵硬地立在原地,耳边听得陆锦推门声,连忙端碗走了。
整个上午欧阳克都心不在焉,心思都在怎么拉拢小方上,看他早上那个反应,显然他那个姐姐可以稍微用一下。
中午见到小方,客套两句,便问,“我看你在此干活还算安心,想必已经找到你姐姐了吧?”
小方低低地“嗯”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愤怒。
欧阳克看得有趣,心想这伙计怯懦而木讷,他在这里住了近十天,每天和他见面三次,从没听这人说过任何人坏话,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个有个漂亮女儿的孙家?
他心中一动,试探着说,“想必她受了些苦,这也是难免的,毕竟这世上为富不仁的人极多,比如那孙家……”
小方猛地抬起头,大声说,“没错!”
就是这里!
欧阳克抑住心中狂喜,仍然不紧不慢地接续道,“又比如我那所谓‘侄女’。”
将陆锦和小方所痛恨的人相提并论,无疑增强了他对欧阳克的认同感,待欧阳克编造了一个关于“谋夺家产残害亲人囚禁叔父只为了逼供宝藏所在”的离奇故事并将主角定为陆锦后,小方终于忍不住说,“我、我下次来,给你带些馕吧。”
欧阳克心中失望,淡淡谢了一声。
小方看他表情不满,便说,“你虽然可怜,可也别整天想着药死人什么的,她毕竟是你亲侄女……”
欧阳克忍无可忍,佯装诧异道,“咦?是不是有她的脚步声?”
跟躺在床上可怜兮兮的欧阳克比起来,自然是全须全尾还能关得一个大男人不敢反抗的陆锦更加可怕一些,小方连忙收起东西一溜烟地跑了。
晚上时,小方鬼鬼祟祟带来一大包足有几十个馕,“你把这些藏在被子底下每顿少吃点,够吃好几天呢。”
一辈子没吃过隔夜粮的欧阳克,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方利索地把油纸包塞在他被子下。虽然心中默念“这还让不让人睡觉”和“这可让人怎么吃”,可这干的毕竟比稀米汤强多了。
小方还想办法趁着每天陆锦出去吃饭的点点功夫,偷渡了些肉干给他。
就这样,在陆锦不知道的时候,本来想以断绝食物供应来控制欧阳克的方案已经完全破产,不止如此,欧阳克的身体还在慢慢恢复中。而这些,陆锦却全不知情,她只看到每次回来欧阳克都有愤愤之色,神态越发虚弱。
又过几天,陆锦自擒住欧阳克已届半月,她心中日益焦躁,不知道欧阳锋是否已得到消息赶来此处,或者欧阳锋从头到尾不知此事,一切只是她自己吓自己。
欧阳克好似突然烈士附体,对陆锦一切关于此事的问题都要么保持沉默,要么驴唇不对马嘴,有时候陆锦发火了,踹他两脚给他两拳什么的,他虽然眼神怨毒,却又默默忍耐下来,看得陆锦直觉得心里发寒。
这一日她吃饭回来又碰见小方,陆锦之前因心中记挂欧阳锋的事,已经许久没找他打听过孙家之事的后续,这次看见他才想起来,一问之下,小方居然回答说,“听说要活埋。”
陆锦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当下揪住他一连声问,“怎么回事?前次不是说赶出家门而已吗?”
小方畏惧地向后缩了缩,等陆锦反应过来放开他,才说,“听说是因为孙家那小姐的事传得满城都知道了,又有乌依古尔老爷家的塔吉古丽小姐对照着。先头两人都失踪时,大家都说是一回事,后来知道塔吉古丽小姐是被天神请去,大家便都说孙家小姐与她一同失踪,是在往塔吉古丽小姐脸上抹黑。孙老爷脸上挂不住,所以……”
陆锦只觉得深深的无力感袭来,再一次在这世界上体会到窒息般的感觉。这究竟是什么见鬼的世界,同为受害人,也要有意无意间彼此倾辄至此,而其他人却对受害者没有半分的同情之心。
“……你知道具体的时间吗?”
小方摇摇头。
陆锦叹道,“劳驾你打听一下,我另有重谢。”
小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仍旧默默退下。
关上门,一转脸看到罪魁祸首似笑非笑满脸讽刺的看着她,陆锦一时间怒火涌上心头,先甩手给了欧阳克两个耳光,又送出去一个窝心脚,喝道,“你害得她好惨!”
欧阳克咳嗽着退向床内侧,轻声道,“可不是我。若不是你,她现在正锦衣玉食在我身边享福呢。”
陆锦听了这话更是怒火万丈,探身进去就要揪了欧阳克出来继续痛揍。欧阳克这十几天的隐忍麻痹了她,令她以为此人已如自己掌中之物般容易掌握,却忘了西毒的传人,哪怕是不成器的,又哪里是易于的?
她俯身前探,右手前伸左手在侧,而那锋利无匹的软剑,还依然别在她腰上。
这等机会若是放过,欧阳克就可以干脆去死了。他势如闪电般击出蓄力已久的一拳,正正打在陆锦胸口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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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当哭
欧阳克眼看得手,心中狂喜,拳锋一触及陆锦衣衫,身上内力自然激荡而出,即所谓心到劲到,乃是极高深的武学境界,他也是得了欧阳锋的指点,才能早早做到。
内力蓬勃涌向拳头,欧阳克却突然觉得浑身筋骨血脉剧痛,喉头一甜,低头就是一口热血喷出来。
陆锦尽力缩身后撤亦来不及,被欧阳克一拳打得向后飞出,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最少也是重伤了,以欧阳克平时功力,就算她就此升天也是正常。没想到过了半天也只是胸口疼痛难忍,并无更加剧烈的症状。再一看欧阳克这个打人的反而吐血,虽然不明所以,也知道欧阳克的伤势出了岔子――虽然他现在能有这种力道本身就是最大的岔子――若等他恢复,死的便是自己了。
顾不上唾弃自己的大意,陆锦强忍着痛楚站起,拔剑走向欧阳克,这时已经管不着欧阳峰会如何如何了,这时趁着欧阳克没缓过气,赶紧了解了他才是正经。
欧阳克眼看陆锦目露凶光执剑走来,来不及查看自己伤势,大声道,“你莫忘了我叔父……”
陆锦狞笑道,“对不住,现在顾不上了。”
欧阳克虽然被陆锦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换着花样地威胁过许多次,其中不乏抽筋扒皮挫骨扬灰之类。但他明显能看出来陆锦极为忌惮他叔叔,因此不止在他伤势最沉重的时候请大夫来看他,后来也只敢弄些恶心的小事来折磨他,就算气急了揍他,也没有一次是照着致命之处的。
再加上听惯了叔父的赫赫威名,欧阳克很容易就将自己置于,陆锦绝没有胆子真的杀死的位置,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可是这一次,看着陆锦的表情,欧阳克意识到她是来真的,她是真的想杀了他。
“等等、等等……”
陆锦举剑刺下,欧阳克一缩脖子,闭着眼睛大喊道,“我武功废了!”
陆锦剑尖刺痛了欧阳克的喉咙,却没有继续向前,定定的看着他。欧阳克连忙解释,“我身上还有张萍那贱|人所下余毒未清……”他一说话,喉头涌动,立刻被剑尖刺破流下细细一缕血线,他停了停,见陆锦眼神凶恶,手上作势还要向前递,连忙改口,“张萍、张萍。”陆锦果然持剑退开几分。
“张萍伤在我左腰,姑娘你为我放血疗毒时,却割破的是右手,因此虽然毒血流了出来,却没有清干净,反而行遍全身深入筋骨血脉难以去除。这些日子没有发作,却不是因为那大夫开的药,而是因为我身上内力压制。”欧阳克本来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说着说着却觉得说不定就是如此,不由深恨自己平日里专精毒药,以至于医术不精,自误于此。
陆锦想想也是有理,不过她自知在医术上更是两眼一抹黑,就算被骗也不知道。冷冷问,“那什么叫做武功废了?”
欧阳克手臂微抬,陆锦立刻眼神凶厉,他连忙指指自己唇角鲜血示意,见陆锦微微点头,才抬手抹去口角血迹,继续说,“我今日……冒犯姑娘,内力激发,聚于拳上,因此不能压制全身余毒,这毒片刻之间就会发作,因此才……”
陆锦侧头想了一会儿,问他,“你以后都是如此?”
欧阳克点头道,“想必如此。”因此你实在不必冒着被我叔父迁怒的危险杀我,真的。
陆锦却不这样想,“我之前也以为你无力作怪,结果却是今日这样,你说的话,我可再也不信。”她打量欧阳克四肢,说,“你既然不想死,反正武功也废了,不如就让我砍掉你一只右手,这样我也放心,你也能活,如何?”
如何个屁!
欧阳克大怒道,“你杀了我吧!”
陆锦又想了想,说,“这样,你下来,全力打那墙一拳我看看。”
欧阳克不知她何意,但能够活下去总是好的,他的伤势余毒虽然沉重,但到他叔父手里却未必无救,现在还远远不到求死的时候。
陆锦说了全力,欧阳克虽然明知自己全力则毒发,也不敢不尽力,一拳击出,墙上只是一个浅浅的印子,他却再次一口鲜血吐出。
陆锦瞧他不像作假,便说,“再来一次。”
欧阳克对她怒目而视,陆锦冷冷地看回去,“还不快点?”
欧阳克只好又是一拳,这次虽没有吐血,却只觉得浑身疼痛如同火烧,他痛叫一声,连忙坐在地上调息起来。
陆锦在一边看了半晌,终于决定再信他一次。
接下来要清算的,就是欧阳克为什么能恢复力气。欧阳克本就心中气恼小方不肯给陆锦下毒,以至今日之事,痛痛快快就把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只是说法上略有变动:两人聊得兴起,小方就主动给他偷带了干粮等物,至于他意图毒杀陆锦被拒之事,自然被略过不提。
可陆锦听了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立刻冲出去杀了那小方算账,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欧阳克心中失望也没办法,只好继续调息内力,平复余毒。
及至晚间小方来时,却惊讶地发现陆锦并没有出去大堂吃饭,而是一副等着他的样子。小方心里发虚,不敢主动上前搭话。
陆锦直接问他,“为什么给这人带吃的同我做对?”
小方一看欧阳克闭着眼睛摆出一个五心朝天的姿势坐着,胸前是干涸的片片血迹,心中害怕,明白是事情败露了。讷讷道,“我瞧他挺可怜的……”
陆锦又看了欧阳克一眼,心想别人同情你,你却反手将人家卖了,果真是无耻之极。她又说,“此人并非善类,素来心狠手辣,也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他若对你许诺什么,你也莫要相信。”
小方再呆也知道自己会被陆锦如此笃定地扯出来,必是欧阳克说了什么,他咬牙道,“再也不信了。”
陆锦这才满意点头,“既然如此,以后还是继续让他喝稀汤吧。”
刘家要生葬女儿的事闹得极大,不用小方怎么费力就打听的一清二楚,陆锦听了他的话,沉思许久问,“会有许多人看着吗?”
小方愣了愣,说,“恐怕会有不少看热闹的……”他的脑袋突然灵光了一回,惊道,“您要去帮那个孙家的女儿吗?”
陆锦一看他表情好像那孙家女儿该死似的,便不高兴,“当然。”
小方沉默半晌,说,“孙家没有好人,您不必为她如此费心机。”他这时候倒觉得陆锦比欧阳克要像好人多些了。
陆锦正要说“不管她家人怎样她本人无辜”,却发现小方攥紧双拳,脸上满是愤怒之色,腰间一条白麻布腰带,竟是孝服。
“……孙家是怎么样的人家?”
小方说,“为富不仁,草菅人命。”
陆锦眼睛在他腰带上转了一圈,又问,“你这是……”
小方以为她忌讳这个,退后几步说,“我姐姐去世了。”
陆锦轻声说,“节哀。”又问,“孙家?”
小方的眼眶红了,嘶声说,“我姐姐本来在他家当丫鬟,说是明年身契便到期,到时候我就和她一起回家乡去。可是那孙家小姐失踪时,正轮到我姐姐当值,那该死的孙同贵便迁怒到她身上,将她打了一顿扔出来,我、我给她找了大夫,可也……她昨天就……”
陆锦垂着眼睛,过了半晌才说,“这是那孙家老爷做错,须怪不到他女儿身上。”
小方这时全忘了平时的谨慎小心,恨恨地质问道,“若不是她出去同人鬼混,又怎么会有这种祸事降在我姐姐头上?!”
陆锦忍无可忍,拍桌子怒道,“她是被人劫走,什么叫做鬼混?!”
小方又退几步,惊怕地看着她,陆锦想起他刚刚失去亲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真想报仇,我去替你捉了那孙老爷来,让你一刀捅死便是。迁怒于人,不行。”
小方反而更怕,“杀、杀人?这怎么行……”
陆锦一愣,随即无奈的笑了,她也是抽风,和这人说什么呢?难道她要做什么还要经过小方同意不成?不过在客栈里宅了几天,从前的习性便抬头了,如此看来,这副善人嘴脸可真不适合如今的她。
陆锦抽剑削掉桌子一角,喝道,“少废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今日我说的话,你若敢多嘴半句,小心你的性命!”
待小方唯唯诺诺退去后,陆锦不由得笑起来,笑了一阵又突然有点想哭:这tm究竟是什么鬼世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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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当归
陆锦本想直接搅乱了孙家的“葬礼”,带了那孙家的小姐走。可后来一想,她又能去哪里呢?一个美丽的独身少女,就算在太平的江南也是纷乱的引子,在这混乱的西域,更是无法独存。
陆锦又想到自己,若是没有八岁时候的心血来潮,她不会武功,也许三年前那一次就真的被劫持,然后在礼教森严的江南,会发生什么?
陆锦打了个寒战,转头问欧阳克,“你说怎样才能令这孙小姐下半生不再受此事所害?”
欧阳克纯粹是个不记吃也不记打的,身上内息刚刚平复了,就又想调笑讥讽几句,可一抬头发现陆锦那眼神凉凉的、直直地刺着他,心里一激灵,立刻说,“依在下看,那孙家也算有权有势的,只要孙家老爷一力坚持保护他女儿,没多久这事就会淡下来,到时再将此女远嫁,事情也就完了。”
陆锦“嗯”了一声,要让别人改变主意,只有威胁利诱四个字而已,所谓以理服人,也不过是讲明利害罢了。要说利诱,陆锦那点身家,跟本地的豪富们比起来不值一晒,可威胁,她倒是挺熟练了。
打定了主意,陆锦就去大堂找小方要他打听一下孙家老爷的行踪,掌柜的陪笑道,“那小子没福分,已经不在这儿干活了,我给您另推荐一个怎么样?”
“他怎么了?”
“他要扶灵回乡。”掌柜说到这里,纵然以他心理素质之优异,也不由得感叹了声,“可怜的,还不如不出来这一趟,一直呆在宋国呢。”
掌柜是个利索人,当天就打听清楚报给她,那孙老爷似乎是为了躲羞,近来绝少出门。又顺便另外给她找了个小伙计专门伺候陆锦这间房,这伙计年纪也不大,却是个伶牙俐齿的,说起话来又快又脆,陆锦却懒得再问他名字,一直“伙计”、“喂”、“你”的叫。
陆锦打定主意,晚饭后又待了两个时辰,三更半夜的把欧阳克叫醒又用瓷枕敲晕,因为业务不熟练,还敲了好几次才成。
陆锦的轻功仍然浮云,幸好她这一次早有准备,爬墙的爪钩带了好几个,加上脚步轻盈耳聪目明,居然一路摸到内宅去也没有半个家丁发现。
可孙家内宅却并不像她本来想的那样安静,好几栋屋子都依然亮着灯火,窗纸上映着人影重重。陆锦挨个屋子看过去,终于在西边发现一个看起来就很像女子闺房的,她从窗户跳进去,一路摸到主屋,居然空无一人,可看摆设又是常用的。
踟蹰了一阵,便听见外面传来女子说话声音,陆锦连忙钻进床下,幸好这里的丫鬟勤劳,床下也没什么灰尘堆积。
先听得四个脚步轻盈的女子进来,点亮烛火,打水铺床,陆锦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铺床那个婢女裙下的鞋尖。等一切收拾好后,又有两人进来。先前四人出去后,其中一个说,“娘,我好怕。”听声音正是陆锦曾见过一面的孙小姐。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略低沉,是有些年纪的了,“别怕,你先休息一会儿,别睡沉,等四更了就出发。先去你大舅舅家避一避,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同你爹一定把你接回来。”
“娘。”孙小姐又叫了一声,坐在床上,她哽咽着说,“我还以为爹真的要……”
“别傻了,那是你爹。”孙夫人斥责了一句,又坐在旁边低声安慰起来,只是说着说着她也哭了,又变成了孙小姐安慰她,两个女人啰啰嗦嗦絮絮叨叨了足有两柱香时间,那孙夫人才一步一顿地走了。
陆锦窝在床下,虽然知道自己这一趟是多余了,可心中反而有些欣慰。念着孙夫人刚才那句“别傻了,那是你爹”,她想,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等此事完毕,还是尽快回家为好。
待一切都安静了,陆锦从床下钻出来,借着朦朦的月光看到床上的孙小姐,比半月前所见消瘦不少,睡梦中也是眉头紧锁,眼角犹有泪光。
陆锦心道,你的运气到底没有坏到家。
沿原路返回客栈,欧阳克仍然趴在床上昏迷不醒,连手指的姿势也没有变过。若不是怕打坏他,这个方法倒是方便得多,省得每日里提心吊胆怕他反噬,连觉也睡不踏实。
至于迷|药,西毒传人面前,她哪敢打这种主意?
三天后,伙计绘声绘色地给陆锦描述着,孙家人抬着一口棺材一路走到他们家西山坟地的场景。既然没有拿别的女子代替,陆锦也就放心了,给了他赏钱,等没人了问欧阳克,“害得别人骨肉分离,你有何感想?”
愚夫愚妇。欧阳克默默想,可陆锦脸色不善,他只好说,“在下心中十分惭愧。”
陆锦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日子转眼间过去,不知不觉间,陆锦已经在哈密力停留了二十多天,曾经在车马行定好的马车自然早就被别人雇走了,从哈密到昆仑白驼山,二十多天也差不多了,若是赶得急,这些日子已经可以一去又回来一半了。
如果欧阳锋真的能够得到消息赶来救欧阳克,那他也差不多快到了。
眼看日期将近,心中忐忑不安地陆锦日渐平静下来,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每日里吃饱喝足,练剑写文,过得倒像是比过去更加逍遥自在。听说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叫伙计给买回来,有时还买几套漂亮的畏兀儿衣服哄自己,务求在死前将从白驼山姬妾那里得到的珠宝银子花光。
反而是欧阳克,最近变得极是焦躁,白天或坐或躺眼神迷茫地发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有时直到天微微亮了才能安静下来。
陆锦被他搅得不得安宁,但因为最近心里决定若死就要拉此人垫背,若不死也要杀了他除害,倒有点不好意思再动不动就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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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佳人
欧阳克不止是焦虑,他已近乎绝望。
从落到陆锦手上的第一天起,他就在想着办法自救,可同时,他也在数着日子等着叔父来救他。向长辈求救虽然丢人,可也不及因为些许小事而死于黄毛丫头之手的万一。
只是欧阳克的日期计算方法与陆锦不大一样。
虽然陆锦曾告诉他已杀尽了他的姬妾,可欧阳克一直没说,在陆锦来到之前,他曾派一女弟子到哈密力城中采办食物。陆锦一路用白骆驼带他进城,何等招摇,那人怎会不知?就算没看见没听说,后来回到庄园中,也该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克猜着,陆锦也是顾虑到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才一直没有杀他。
可那女弟子一直没有消息。
欧阳克并不盼望着她一路杀进来干掉陆锦救走自己,对于自己那帮女弟子是何等的三脚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如果她去白驼山求救,那欧阳锋早就该出现在这里了。
白驼山的白骆驼,有着超乎一般人想象的神俊,在沙漠中奔走驰骋尤胜快马,从哈密力到白驼山,二十天一个来回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可一直没人出现。
欧阳克一开始心想大概其它白骆驼都给那丫头杀了,如此回白驼山的路程是要多花些时间的。后来他想,也许那女弟子太笨,路上碰见些事情耽搁了。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①38看書网一个月了,欧阳克终于不得不正视另一个可能:也许那贱|人根本就没有向任何人求救,也许那笨蛋已经因为什么事死在了路上,总之,在他和欧阳锋约定好回去的半年之期到达前,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处境。
半年,欧阳克默默地想,这丫头现在不杀他不代表永远不杀他,一旦确定了没人来救他,或许半年后他骨灰里都开花了。
自从欧阳克偷袭不成,陆锦就坚持与他同吃同寝,虽然不是一张桌子不是一张床,也算是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了。不过欧阳克是不得不,陆锦则偶尔也会到客栈大堂里透透气。
这一日她在大堂里一边吃饭一边扳着指头算日子,忽听得背后一桌畏兀儿商人言谈中不是夹杂蒙古这个词,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发现只是几个人互相吹牛罢了,正要回房,忽然有一人说,“我曾经胜过乞颜部的博尔忽,连他们的铁木真大汗也佩服我的勇猛!”
陆锦心中一动,叫掌柜送上一壶酒,端去那桌子上,笑道,“各位,我听你们提到铁木真大汗?那是什么人?”
陆锦这次回到房间比平日里稍晚些,她本以为又能抓到欧阳克一次逃跑行动,没想到欧阳克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听见她进来也连眼皮都不抬。
这家伙不会被关傻了吧?
陆锦说,“欧阳克,你要能帮我杀一个人,我就放了你如何?”
欧阳克猛地抬头,“杀谁?”
很好,没傻。
欧阳克停了停,见陆锦不像是开玩笑,又问,“你为什么不去自己杀……是了,你想让我用毒。”他勾起嘴角,讽刺道,“你居然敢让我碰那些东西吗?”
陆锦摇摇头,“用毒也好,什么都好,随便你,我只要那人死。”
欧阳克神色闪动,有些犹豫,如果陆锦说真的,那么这会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若她不遵守诺言,那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何况,能接触到毒药,他一身所学才能发挥,陆锦是不是真的打算守信,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至于能不能杀得了,欧阳克觉得他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他正想答应,陆锦又说,“不过我可言明在先,若你敢有不必要的行动,可别奢望我第三次手下留情。”
欧阳克见陆锦神色凛然,反而对她的话多信了几分,“一言为定。”他先答应了,才问,“要我杀谁?”
“一个蒙古人,”陆锦笑吟吟道,“叫做铁木真。”
是英雄创造了历史,还是历史成就了英雄,这似乎是个永远都没有答案的问题。
也许没有铁木真,也会有另一个成吉思汗,也许历史在这里是个必然,蒙古人的铁蹄终究要踏遍亚欧大陆,野蛮终将毁灭文明。可陆锦觉得她该试试,如果能够改变一二,如果真的能够改变一二……陆锦勉强抑下心中澎湃,心想,这才不算白活呢。
最重要的是,无论结果如何,陆锦可一点都不亏。
她刚才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受那些畏兀儿商人启发,已经有了一个十分阴险的计划:让欧阳克以勇士之名投靠铁木真,趁机杀之。无论成不成,她都会想办法让欧阳克死在蒙古人手中,蒙古人就会变成西毒发泄丧子之痛的靶子,双方不死不休。
到那时,陆锦微笑着想,我和他是否还活着,可就不重要了。
既然作此打算,那陆锦之前带着欧阳克在这里等欧阳锋,便未免显得有点傻了。现在,要重新甩开“欧阳锋”,时间十分紧迫。
陆锦通知了欧阳克,便一连声催促着客栈伙计准备好车马和她带来的两匹白骆驼,自己收拾着这些日子飞速增加的行李,忙得团团转。
欧阳克身无长物,无所事事,从窗户边躲到床上,仍然被嫌碍事。他说要帮忙,可陆锦哪敢把自己的东西让他碰,抬头瞪了他半晌,忽然想到,总要留给欧阳锋些线索才好。便又叫人找来一套雪白布衣,虽然因时间仓促,这衣服质料做工都十分粗糙,但远远看去,倒也有几分像是欧阳克从前的衣衫。
这衣服可比欧阳克目前穿着的麻布衣服强得多,他拿着衣服,看了陆锦一眼,希望对方能够识趣些,可惜陆锦再一次表现了什么叫不知廉耻,竟然放下手中东西看着他示意他换衣。
欧阳克恨得咬牙切齿,他并非害羞,而是深恨陆锦这种不把他当人的态度,但也只能忍了又忍,自己转身背对陆锦解衣。幸好陆锦倒没有再转到他面前盯着看,算是勉强给他留了些面子。
陆锦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单纯的盯紧欧阳克任何一个行动而已。
片刻后,欧阳克系好衣带,束起头发,再次转身。
陆锦稍微向后仰起头,似乎被什么正面击中一样,她第一次认识到欧阳克脸上的瘀伤退去后,竟与从前有如此大不同。
“卿本佳人。”陆锦喃喃说,耳后竟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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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鬼胎
欧阳克察觉陆锦异状,忽然心中一喜,想到了一个脱身的法子。
原来他从开始便瞧不上陆锦容貌,对她三两句调笑也只是习惯行为。被陆锦擒住后,遭到毒手殴打,又病的昏昏沉沉的,等他恢复了清醒,二人已经同居一室好几日了,而他本来惯常的风流姿态,竟然一直没有施展的余地。
直到此时欧阳克才想起,再怎么心狠手辣恬不知耻,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而已,正是春心萌动之时。此去蒙古有千里之远,两人一路同行同止,凭他手段,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小姑娘?
只要令陆锦对他死心塌地,莫说脱身,便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亦非难事。
而要令小姑娘们倾心,欧阳克的经验可十分丰富,他知道最重要一条是要令对方觉得他有人皆所不能及之处,他本来自负的武功现在已半废――想到这一点,欧阳克更是深恨陆锦――只好从其他方面……
欧阳克的龌龊主意还没打完,陆锦便已经恢复平日里的冷漠神色,问他,“你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欧阳克既有心显示自己本事,也是真的需要,便一口气报了几十个稀罕的药名,笑道,“这些纵然不说全有,总得备齐那么二三十味,才能发挥在下所长。”
这些药名陆锦几乎闻所未闻,只有少数几味稍稍有些印象。她一转眼即反驳道,“给我二斤砒霜我一样能药死人,光靠这些稀罕药材了,还要你干吗?”
欧阳克被她这样抢白,看来却并不恼怒,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别说二斤砒霜,就是二斤白面,你都塞到一个人腹中,撑也要撑死他了。可你要是能硬给人塞砒霜,倒不如一剑杀了他更省事些。须知这世上大多数毒药都颜色缤纷,气味浓重,你要随便从药铺中找些药给我,我也能配出只要吃下一点点就能置人于死的剧毒。可无论什么饭菜,只要加了半点那药,都会颜色灰黑恶臭无比,想要人吃下这样的东西,除非你要杀的人是傻子。”
陆锦见他提起自己专业倒是侃侃而谈自信无比,仔细想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不过在陆锦看来,铁木真现在不过是一个蒙古部落的酋长,他麾下的战士不算最多,他的声望不是最高。身边的护卫力量,也就是一些蒙古好汉,骑马打仗摔跤是一把好手,真论起五步之内杀人之计,陆锦自己就能够甩开他们好几条街。
何况让欧阳克轰轰烈烈地死在蒙古人手里,让欧阳锋在蒙古草原上发光发热才是陆锦的目的所在,铁木真若真是死得无声无息,那她才会遗憾不已。
“不行。”陆锦一口否决,“哪有那许多时间给你找药。”
欧阳克道,“降低要求,也不是做不到,可总有几味药必须要有,这哈密力城里可买不到,我一早已确认过了。”他试探道,“不如请姑娘赐还当初从在下身上搜去的几瓶药,其中或者也有能帮上忙的。”
“都烧掉了。”
那里面还有许多是他叔父赠给他的珍贵伤药解毒药!这是何等的暴殄天物!
欧阳克听了这话只觉得一阵热血上涌,气塞胸膺,忍了又忍,很艰难才能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那也没什么。”
可陆锦看他气得手都发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更是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看那几个药瓶有用整块白玉雕的,有水晶打磨成的,还以为是十分贵重的东西,心中常常愧疚不已呢。”
欧阳克恨得咬牙切齿,仍然笑道,“些许小事,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陆锦本来就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刺激欧阳克好玩罢了。她在心中计量一番,心想欧阳克必定没安好心眼,可他说的也有道理。西域塞外苦寒蛮荒之地,便有些药铺子,也不免缺东少西,还是要中原繁华之地,大夫多,人多,药铺才能多。而且她也找那几个畏兀儿商人打听过了,铁木真的部族叫做乞颜部,在草原的东部,与其一路穿行草原,不如先走到中原的大同府,再寻路北上草原为好。
将打算说给欧阳克听后,欧阳克只是点头,毫无意见,“全听姑娘安排。”
陆锦更加坚信欧阳克有阴谋,不过谁没有呢?
二人一同出门,掌柜竟然没认出欧阳克就是当初奄奄一息地猪头,还是小伙计曾见过欧阳克,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道,“二位客官,车马已套好了,干粮清水都已放在里面,您的两匹骆驼也牵到门口了。”
陆锦出门一看,两匹白骆驼都拴在车后,马是好马,车却不是什么好车,只是仓促之间也不好要求更多了,付了车马钱,又赏了伙计。跳上马车,指指车前木板马鞭,“欧阳公子,劳你驾车。”
欧阳克道,“在下自当效劳,只是要姑娘操心一下方向。”
陆锦点头道,“你放心,我识得路。”她三年前来此,一路上已将路程记得清清楚楚。
欧阳克马术精湛身手灵便,虽然第一次驾车,居然也没出什么大错,慢慢悠悠地出了城,他已适应了这份新职业,做起来似模似样的。
夜幕降临时,欧阳克将马车赶到路边的空地上,升起了篝火,又从马车中取了饲料喂过马匹。陆锦啃着腊肠并馕,眼看着欧阳克忙来忙去,心道他如此忍耐,所图必大,也不知究竟是什么目的。
临睡前自己爬回马车,却拿了毯子扔给欧阳克,说,“欧阳公子,男女授受不亲,只好请你和骆驼们挤一挤。”
欧阳克居然又点头道,“好。”
陆锦看了他一会儿,笑道,“欧阳公子,杀那铁木真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天大的事。我既然答应了事成之后放你走,便不会食言。我的耳目一向灵敏,若是你半夜起来跑了,我虽然心中万分不情愿,也只好把你抓回来,斩去四肢破开肚皮,让秃鹫来惩罚言而无信的人。还请欧阳公子体谅一二,千万别叫我为难才好。”
欧阳克听她轻声细语表情却无比认真,手痒得只想打在那张脸上,却只能同样温声道,“姑娘放心。”心道这附近都是茫茫沙漠戈壁,食物饮水全都在马车上,纵然白骆驼十天半月不必吃喝,他却是不行的。
如此一路行来,走了近十天才走到沙州,暂时休整了一下,又一路沿着瓜州、肃州、宣化、西凉、兴庆向东行去。
二人心思各异,一个将对方当做将死之人,一个将对方当做猎物,各自对对方百般忍耐,因此一路上,居然没有起什么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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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他会来救我的
西凉府附近有一段古长城,陆锦离开西凉的时候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巍峨,确实十分的巍峨,可同时,却又那么的落魄。
就像大宋,那么繁华,可谁能想到它已命不久长。
陆锦拍拍墙垛,“你看,多好的城墙,可既没有挡住金人西夏人,也挡不住……”蒙古人。
欧阳克见陆锦神色寂寥,探问道,“姑娘是宋人?”
陆锦说,“我是汉人。”
欧阳克笑道,“宋廷腐朽,民风浮华,为人所欺也是难免的。恃强凌弱,本是人之天性,不管宋人金人西夏人,也没什么区别。”
陆锦斜他一眼,意有所指,“连天性也不懂克制,与禽兽何异?”她甩袖转身而走。
欧阳克脸上的笑都要挂不住,却不敢不跟上,这一路上路过不少大城,陆锦相继给他配齐了身上的配件,所以这时才能摇着折扇给自己降温,不断默念“忍忍忍忍忍”。忍到两人都下了长城,他还是忍不住说,“像宋国那个朱老夫子一样,就很好?再说你,克制过自己什么?”
陆锦说,“我一直克制着没杀你。”
欧阳克无话可说,可心里一直憋着气。到晚上二人露宿吃饭的时候,他见陆锦一手吃饭,一手比比划划,立刻冷笑道,“姑娘,我知你出身草莽性情豪爽,可吃饭的时候手舞足蹈,真不像是你喜欢的宋人所为。”
陆锦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欧阳克突然觉得不尴不尬好生没趣,他明明是在讽刺陆锦,却好像成了被讽刺的那个人,只好低头继续吃自己的。
陆锦就又一边吃东西一边比划。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欧阳克早就发现陆锦有这个毛病,这也是他推断陆锦出身不高的论据之一。
出了西凉府,一路上都是沙漠,两人虽有驼马代步,亦不得轻省,十天后到兴庆的时候也都已各自疲惫不已肮脏不堪了。
兴庆里的汉人比西域还要多些,可大部分脸上都带了些谨慎和惶恐,走起路来都谦让无比,所以略有风尘之色却自然大方的二人格外的醒目。
陆锦恹恹地坐在车厢口,半倚在厢壁上,不住地催促欧阳克,“快点找家客栈,我累死了。”
欧阳克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真的那么累?有没有累到能让我给你一刀而你反应不过来的地步?
他想了想,还是把这个诱人的想法压下,太危险了,应该找更加可靠的机会。
“先忍忍,马上就到了。”欧阳克温柔地说着,跳下马车,问路边的老头,“这位老丈,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客栈?”
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身后,欧阳克正不明所以,突然旁边过来一个身着锦衣的瘦长汉子,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喂,你的骆驼,多少钱?”
欧阳克回头看看白驼山庄招牌的白骆驼,经历了十天沙尘肆虐,它们身上也是脏兮兮的,倒难得还有人能看出好来。欧阳克摇头,“你买不起。”
这话倒像是挑|逗着那汉子出高价一样了。
那人回头看了看,似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出手就是一锭金子抛给他,然后示意手下两个去马车后解骆驼。
大凡女孩都爱漂亮,陆锦虽然内在是个怪阿姨级别的,一样不能例外。这两只骆驼只要随便刷刷毛就能恢复得雪白漂亮,在这个年代,骑着或牵着这样一只骆驼上街,基本上是相当于后世在中级城市开宝马般的拉风,因此一向是陆锦心爱之物。
她这时也不说累了,跟着跳下马车质问欧阳克,“你故意的?”
欧阳克连忙说,“怎么会,我也十分爱重它们啊。”
陆锦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轻踢了他一脚,“去摆平,不然我让你去拉车。”
陆锦对欧阳克说话一向全无顾忌,两人相处数月,欧阳克倒也能明白什么叫摆平。他四处张望一下,发现那些人已经牵了骆驼想走,口中一声呼哨,两只骆驼即站定不动,任人怎么拉,就是不走。
锦衣汉子走过来,“阁下什么意思?”
“骆驼不卖。”欧阳克从腰间抽出折扇拍打两下沙土,打开摇着,不紧不慢的说。
锦衣汉子以为他要抬价,恼怒道,“小子,别不识抬举,我家小主人看上你的骆驼是你的福气。”
小主人,欧阳克也是被人叫“少主”叫了几十年的,可这个少主最近做的却是生火割草喂马赶车的贱役……欧阳克将那锭黄金抛在地上,又是一声唿哨,两只骆驼立刻灵巧地挣脱了别人牵持缰绳的手,向他走来。那两个从人没有见过这么聪明的骆驼,不由都是轻声惊呼。
只那锦衣汉子大怒道,“小子!你没听见我说话吗?!”说着手上就去拔刀。
正在此时,却听一个还略显稚嫩的声音道,“不得无礼。”
就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十二三岁少年,在十几个军士打扮的汉子簇拥下,缓步行来。到了跟前,有人在马下跪伏请少年下马,那少年却挥手令他退下,自己跳下马来。他身量尚幼,却极为灵活,这一下轻捷无比,倒像是学过武功的。
这少年虽做金人打扮,可面孔如玉,五官温润,与欧阳克从前所见粗鲁不堪的金人大不相同,更像是宋人。他先训斥那锦衣汉子道,“这位先生是有德之士,岂可如此失礼?”又对欧阳克说,“先生,下人无礼,请多见谅。先生乃风尘异人……”
欧阳克一眼看出这少年出身大富贵,这是来拿自己练习礼贤下士来了。难道他长得很像养骆驼的?还风尘异人……
抓住两头骆驼的缰绳,欧阳克拿眼角扫了少年两下,笑着摇了摇头,便转身要走。
少年见他神色间颇有几分嘲笑,又完全无视了自己的示好,不由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他从来习惯了只要自己示好便能得人感激和效忠,今日这情景别说遇见,想都没有想到过,心中除了愤怒,还有那么点不知所措。
那锦衣汉子喝了一声“大胆!”,便一拳向欧阳克后脑捣去。欧阳克虽失了内功,可眼光见识半分不少,刚一见此人身形步法,就知他武功粗浅不足为惧,这时听到耳后风声,只略微侧头便避了过去。那锦衣汉子还当他只是运气好,更迈步上前,攻势越发急进。
欧阳克连转回身面对他也不曾,只是轻松写意地一一避过,眨眼间十几招下来,那锦衣汉子的拳头连欧阳克一根头发也没挨着,甚至欧阳克的左手仍然牵着骆驼的缰绳。
“怎么还不走?”
陆锦不耐烦地走过来,对于场中形势毫不意外。欧阳克拐弯抹角地挑事试图混水摸鱼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惜陆锦原则十分坚定:不管水有多浑,她只管抓住欧阳克不放就是。
拿眼一扫,陆锦做出了和欧阳克同样的判断,这一行人加起来,也不能对她造成丝毫阻碍。倒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让她多看了好几眼,暗自感叹少数民族居然也有这么白嫩漂亮的小正太。
“就来。”
欧阳克为了自己心中的邪恶计划,一路上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观察陆锦揣摩她心思上头。陆锦虽然经常习惯性阴沉着脸,却不是个深沉内敛的人。欧阳克察颜观色,见陆锦即将不耐,这伙人又太上不得台面,就算被他惹火了也没什么用,便不再拖延。伸手在怀里摸了一把铜钱,回身看似随意地一撒,十几枚铜钱同时飞出,打在那锦衣汉子并那少年及一众仆从额头正中,没有一个歪了漏了。
拿铜钱掷人自然简单得很,连陆锦也会。若欧阳克内力如从前般精深,那也不算太稀奇。可他现在只凭着手腕手指的一点巧力,就让十几枚铜钱同时飞出不同的轨迹,那几人或有反应灵敏意图躲闪的,也恰好被打在额头正中,那前冲向他动手的锦衣汉子额头被打出一个红印,而其余几人却只是被铜钱在额头上碰了一下,几乎感觉不到疼。
这种手法简直精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连陆锦也不由为之侧目。
那锦衣汉子尤其震撼,他一向自负拳脚了得,没想到今日却被人戏耍如同幼儿,若刚才这人掷出的并不是铜钱而是飞镖,若是他再多用几分力气,那可……他想起身边小主人身份之尊贵,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后退将那少年护在身后,再不敢惹事生非了。
“得罪。”
欧阳克笑得一派温文,似乎他刚刚只是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而不是做出了死亡的威胁。他又转向陆锦,轻笑道,“娘子,为夫把骆驼带回来了,咱们走吧?”
陆锦微微眯起眼睛,每当听到欧阳克用这种语气叫她娘子,她就有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确实一路上以夫妻相称是陆锦提出来的,因为这世上并没有父女兄妹叔侄师徒朋友路人等关系的男女共住一间房的道理。而她毫不怀疑,若是给欧阳克一晚上独处,第二天再见到他那是想也不用想。
而欧阳克对这个提议,却只是一开始表现出了愤慨,后来倒好象比陆锦适应得更快,有没有必要都要叫个“娘子”,与人说话提到她也必称“内子”,配上他那淫贼的身份,若有所指的笑容,总令陆锦产生一种被调戏的错觉。
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又放松,陆锦心平气和地回应道,“走吧,夫君,你真乖。”
这种逗小狗一样的语气,让欧阳克满心的憋屈,眼看陆锦走在他前面,真想掏出一把刀子来像刚才那样扔出去,把她扎成筛子。可惜陆锦一路上看的太严,他身上找不出任何利器。而且刚才他可不是为了显摆才用那种漫天花雨的手法将铜钱打出,只是想试试自己没有内力的情况下,这暗器还能剩下多少威力。
结论是:对方连油皮也未蹭破。
忍吧忍吧。
欧阳克似乎很悠闲写意地牵着骆驼背着手跟在陆锦身后,心里的恶毒却几乎要沸腾。
那看似富贵的少年,本来一直怔怔地捂着自己的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连忙拨开挡在身前的锦衣汉子,鼓起勇气高声道,“请等等,二位,请等等!”见陆锦与欧阳克恍若未闻,只是向前走,又叫道,“在下暂住西坊宾悦馆,请二位闲时前往一叙,在下完颜康,必定扫榻以待。”
欧阳克还没什么,陆锦却像是被针刺了一样,几乎跳起来,站定了回头看他,将他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眼里几乎要放出光来,好半晌才怪异地笑了笑,扭头走了。
欧阳克的眼神在陆锦和完颜康之间转了转,问,“你认得这孩子?”
“认得,金国王爷的儿子嘛。”也就是论武功比不过郭靖一只手,论心计也玩不过黄蓉,人生最大且唯一的成就就是有个好儿子的杨康——偏偏这儿子是遗腹子,除了长相基本跟他没啥大联系。可是杨康长成这样,倒怪不得后来会有个穆姑娘对他死心塌地,别管他多废柴人生多颓废也不离不弃。
陆锦想到这里,抬头看了欧阳克一眼,要说长相,他可半点不差。杨康固然是唇红齿白,可以想见几年之后就会成为翩翩美少年。可欧阳克那种成年人的俊美和倜傥气度,似乎才是更容易讨女人喜欢的。
只是同为反派,出身世家的欧阳克混得可比杨康还要惨得多——他见个女人就出手,可是最后一个也没拿下。
陆锦想起这一点,就不由觉得欧阳克的人生实在又囧又可笑,实在令人同情,“我瞧你长得也不差,怎么连个肯跟着你的好姑娘都没有?”
欧阳克不知她心中所想,还以为这是讽刺,缰绳在他左手上勒出一道印子来,脸上却笑得比春风还温柔,“怎么没有,娘子不是对为夫无微不至吗?”
连欧阳克更衣解手也不放他独处,还有谁能比陆锦更无微不至?
陆锦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从眼神到嘴角都满是嘲弄,“原来夫君你这么喜欢我的陪伴啊,那我以后可得对你更加‘体贴’才行。”她说着想起一事,又笑了,那表情就像个恶劣的小孩,故意去戳朋友流血的伤口,“夫君你与我同行已近两月了吧?怎么不见你的女弟子引你叔父来见我?我这个丑媳妇,可等不及要见公婆了。”
欧阳克心中一惊,侧眼去看陆锦,见她只是满脸兴味,并无杀意,这才微微放心,不动声色道,“还不是因为娘子你不懂得怜香惜玉么?”
这时二人已经走回马车停放地,再找人打听了最好的客栈方向,陆锦跳上马车,欧阳克执鞭,马车走起来后,陆锦才低声笑道,“欧阳克,你真以为我把她们都杀光了?”
难道她知道有一人之前就不在了?欧阳克握紧马鞭,笑道,“没杀光?娘子你可不是会心慈手软的人。”
“我当然是。”
陆锦指的是那个已经被她忘记了名字的西域女子阿苏朵,因张萍杀了她所有同伴,这恶形恶状的女子反而激起了陆锦同情心,当场放了她。
陆锦慢悠悠地应道,“我为什么要杀她们呢?她们也不过是被你掳来的可怜人罢了。但有半点机会,就会争先恐后逃离,若有更多机会,大概就会像那位张萍张姑娘吧。”她嗤笑道,“你不会以为她们真的是喜欢你才留在你身边的吧?你也不会以为她们居然会有人想要你从我手上活着离开吧?”
陆锦只能看见欧阳克背脊紧绷,略略低头,好半晌才轻笑一声,“哦,那又怎么样呢?”
她探身出去,果然看见欧阳克脸色一片铁青,手背上青筋凸出,似乎随时都会忍不住揍人一样,“不要想着有人来救你了,这个世上,似你这种渣滓,根本没人想要你活下来。”
那一瞬间欧阳克眼中的仇恨和恶毒深刻得令陆锦几乎忍不住拔剑立刻杀了他,可没等她付诸行动,欧阳克已经重新平静下来,再次轻声说,“那又怎么样呢?”他扭头正对着陆锦,一字一字说,“我叔父会来救我的,你有胆子不妨杀了我。”
就算全世界都想要他死,叔父也会来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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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噩梦
对于欧阳克的宣言,陆锦的第一反应是大笑,第二反应是问他,“你多大了?”
欧阳克面无表情目视前方,只当陆锦的笑声不存在。所谓颜面,早在陆锦扒他衣服搜身、对他讥讽嘲笑报以拳脚、看着他更衣解手的时候,就已荡然无存了,此时也没有必要硬挺着,她现在固然笑得好,可不一定能一直笑得这么好。
陆锦在能够打击到欧阳克的时候一向不遗余力,这时更是乘胜追击,“欧阳公子,我瞧你也有三十岁了,难道你活了三十年就没有一个知交好友,除了欧阳锋,连求救都无门么?人都说‘三十而立’,你这样大年纪还只会跟在叔叔身后,可太没出息了吧?”
说话间前面街角逐渐显出一栋华美的阁楼,即是兴庆府中最好的客栈,宾悦馆。陆锦下了马车边向里走边低声说,“放心吧,你瞧现在我根本不怕欧阳锋来救你,不一样待你客客气气么。我平生所愿,唯有那个蒙古人死而已,待事成,欧阳公子想去哪里去哪里,我绝不阻拦。”
这样半真半假的一番话,欧阳克没给半点反应,眼见门口的店伴迎上来,他连叫陆锦“娘子”好欣赏她难看的脸色的兴致也没有。
陆锦信手在荷包里捏了一块碎银子,对店伴一连串说,“给我开一间上房,加两床被褥,有什么新鲜的上得快的饭菜先来几个,再烧上热水……”她正要伸手递出手中银子,猛然觉得不对,连忙伸手捏捏荷包,什么时候她的荷包变做了扁扁的?
于是本来双眼放光的店伴只好眼睁睁看着陆锦把银子又塞了回去。
这么一来,他的语气便未免不那么热情了,“二位有所不知,鄙店的上房早已被人包下,如今没有空房。地字号的房间您看可好?”见陆锦点头,又伸手道,“两钱银子,鄙店房钱一日一结,概不赊欠。”
陆锦只好把刚刚塞回荷包的银子又拿出来。
待吃了热腾腾的饭菜泡了个澡,陆锦又把荷包里的银子都倒在桌子上,不由大吃一惊,居然只剩下了几块散碎银子和两小锭金子。按说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两,可按照陆锦一贯的消费水平和大手大脚的习性,这二三十两是万万不够的。
正计算间,抬头看见屏风上搭的欧阳克换下的衣服,立时醒悟到,两个人花钱自然比一个人快。何况欧阳克一切衣饰都被她丢掉,身上玉佩折扇发冠腰带都要新买,她为了令其变得醒目还都捡了好的配给他,这银子便流水一般出去了。
陆锦从前孤身上路不觉得困窘,是因为她一边花一边“挣”,可现在有欧阳克这么个大男人杵在旁边,哪里来的小毛贼会主动凑上来让她“挣”。
陆锦惆怅了片刻,也无法可想,又困又累,眼看欧阳克已经自动钻进地上的铺盖里,闭着眼睛装死,她也打了个哈欠,上床睡觉去了。
过了一会儿,陆锦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绵长轻柔,欧阳克才再次睁开眼睛,可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屋顶罢了,正如陆锦所自称,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十分警醒,但有半点动静就会醒来。欧阳克现在没有任何同陆锦交锋的欲望,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戳对方痛处一向是陆锦和欧阳克喜欢做的事情,可陆锦并不知道,今天她戳得比任何一次都准,都更让欧阳克痛。
痛得即使是他这种人,也不由得在静谧中回忆过往。
欧阳克那个早逝的父亲,是个暴躁而无城府的人。他的喜怒那样直接,从不顾虑别人是否接受得了,也不会考虑他的儿子还是稚龄童子,严厉的教训和愤怒的责打几乎是欧阳克对其的所有记忆。可正因如此,当欧阳克成人后,回忆起那些偶尔出现的温情倒觉得尤为可贵。
他对他的父亲畏惧并尊敬着,在欧阳克十岁时,正当壮年的父亲却毫无先兆地走火入魔而亡。
欧阳克的母亲,是个端庄的美人,可对一个儿子来说,优雅和矜持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更加明确的感受是冷漠和距离。自父亲死后,他的母亲越发沉默而忧郁,只在偶尔略微展颜,可那也并不是因为欧阳克,而是因为他的叔父欧阳锋。
蛇奴畏怯,丫鬟懦弱,在欧阳克空荡荡的童年里,武功高强性格相对温和的欧阳锋是唯一的亮点,他教他武功时比他父亲耐心,照顾他时比他母亲细心,欧阳克有时候会产生他和叔父才是一家人,父母都只是外人的错觉。
这错觉一直延续到十五岁,欧阳克看到了直至今天也觉得恍然如梦的一幕。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格外严厉,为什么母亲看他的目光复杂难明,为什么叔父待他如此亲厚。
可欧阳克心中仍然困惑且恐惧着,他的生父究竟是谁,他的父亲为何正当壮年而死,欧阳锋……究竟是不是他的杀父仇人?
少年的欧阳克当时默默地离开,却又偷偷去问他的母亲。
那个年过三十依然美丽惊人的女人在他的质问下一言不发只是流泪,三天后就将自己吊死在了亡夫的墓前。那么美丽优雅的女人,死的时候眼睛暴突舌头长过下巴。
她一生都沉默着,不回答不解释不抗辩,留给欧阳克的只有无尽的寒冷和疑惑。
欧阳锋,他的叔父,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白驼山中唯一关心他的人。可在那之后,欧阳克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平静地面对这亦师亦父之人。
欧阳锋若温和,他会想:这究竟是因为我母亲而爱屋及乌,还是因为我父亲而心生愧疚?
欧阳锋若严厉,他会想:你是我什么人,以什么身份教训我?或者你是想要斩草除根呢?
可是纵然心中千般怀疑,欧阳克也无法仇恨欧阳锋,他甚至不敢以任何方式求证自己的疑问。
后来,欧阳克在某天深夜摸进了欧阳锋最漂亮的舞姬的房间内,柔软的躯体,炙人的肌肤,欧阳克自从母亲死后,第一次觉得心中平静与旧时无异。
欧阳锋得知此事,并未如他所想般勃然大怒,而是笑着说,克儿也长大了。又将那舞姬送给了他。
欧阳克也不知自己是愤怒还是松了口气,或者愤怒更多一些:原来这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那么是否你同我母亲做出的事,你也觉得没什么?
不久之后欧阳锋即远赴中原争夺九阴真经,欧阳克心中并无不舍,他的感觉更像是身上被搬开了一座大山,生活立刻自在起来。
练武功虽然有用,可终究没什么意思,就算练到如他叔父般又如何?倒不如各色佳人,最少可令他在想起母亲的夜晚安睡,亦不如诗词歌赋,可使人忘忧。
这些自然只是欧阳克少年时的想法,没有人能在声色犬马中永远单纯如少年。不知从何时起,欧阳克豢养姬妾不再是为了忘记母亲的死状,而是因为他想要。学习书画也不再因为心中忧悒难消,他只是纯粹的沉迷。
每日晨起练拳至于日落、心无旁骛的欧阳克,似乎永远消失于十五岁,同他的童年一起消失了。
在这个静夜之中,欧阳克再一次想起那些事,母亲哀切的表情,死时的狰狞,父亲的严厉和微末的温柔,叔父……
过去的十五年同最初的十五年,欧阳克分不清究竟哪个更像是梦境。
安静地,欧阳克睡着了。
恍惚中,欧阳克似乎看到父亲和叔父对坐饮酒,母亲低头坐在一边,唇角微微带笑。
这是他几岁时的情景。六岁?七岁?或者更小。
三十岁的欧阳克藏在那个幼小的身躯里,冷漠地想:母亲微笑时,想起的人是谁?叔父敬酒时,是否心中已怀杀机?父亲又是否真像他表现的那样一无所知?
“克儿?”母亲发现他,招手说,“过来。”
那个幼年的欧阳克面对母亲罕见的温柔,反而踌躇不敢向前。
父亲立刻皱眉喝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没听见你娘叫你吗?”
母亲侧头看了父亲一眼,不知是嗔是喜。
“大哥,你又这样,小心吓到嫂子。”年轻的叔父说着,走过来将他抱过去,“来,好克儿,咱们一起过去。”
对了。欧阳克想起来了,那一天是他父亲的生日,一家人饮酒赏乐,所有人都在笑,母亲一直将他带在身边握着他的手。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欧阳克右肩一痛,一激灵从地上跳起来,发现已是天色微暗,陆锦正站在他的铺盖旁边,他肩上还有陆锦半个鞋印。
长到三十岁,这世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是一个不知是亲是仇的叔父,武功未成竟至被这种小丫头折辱。他过去十五年,究竟在做什么呢?
欧阳克掸掸衣服,问,“怎么了?”
陆锦一愣,觉得今日的欧阳克似乎与平日不同,可究竟如何不同,她也说不出来。想起刚才欧阳克睡着时眉头紧蹙肩颈紧绷,她问,“你刚才怎么了?做梦了?”
欧阳克沉默片刻,轻声说,“是,做了噩梦。”
梦中那些欢声笑语,倒比任何凄惨恐怖都更像噩梦。
陆锦有些奇怪,她虽看不上欧阳克,可也觉得他不像是会被噩梦吓到的人。至于这些是她昨天说的话的后续反应,她可想也没想过。
“洗脸,我们去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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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再见完颜康
陆锦平日里都是四菜一汤,她素日练武,吃的不算少,欧阳克自然吃得更多,因此虽然丰盛却并不浪费。这一日却在跟店伴研究许久后,才谨慎地点了一盘火腿、一盆甜汤和一小碟酱萝卜。
这倒也算不上寒酸,只是与陆锦平日作风大不相符,再看她无视于店伴殷切眼神,一文的赏钱也没给,欧阳克就明白了,“你没钱了?”
陆锦没吭声,眼神在他的白玉发簪上扫过,反正还有一个嵌珍珠的发冠撑场面,这个倒是可以先当掉。
萝卜火腿都是现成菜,很快端上来。陆锦把酱萝卜推到欧阳克面前,自己夹起一片淡粉软嫩的火腿,“你吃那个,我吃这个。”
欧阳克微笑道,“也好。”
竟然是很平和毫无嘲讽的语气。
陆锦心想这人倒比之前沉得住气。
二人各自就菜啃馒头,过了没一会儿,欧阳克就发现陆锦眼神涣散,又有些走神。她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右手开始拿着筷子指指戳戳。欧阳克虽然生活放|浪,却是地道的名门,对这种行为从来看不顺眼得很,这时也是厌恶不已,只是这一次他看了片刻,猛然发现与之前不同,陆锦这一次手上反反复复只一个动作,分明是一招从未见过的精妙的剑法,“你这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陆锦手中筷子忽然向下一插,竟直入桌面近半寸,如同金石击朽木。
欧阳克不由得悚然而惊,她的武功又进步了?要知道,筷子本身是平头没有尖锋的,又要同时□去一双,这不是力气大就能做到,同时也要精纯的内力配合才行。
又想到,这样说来,她之前每日吃饭时手舞足蹈,亦是练剑了。如此、如此……
欧阳克暗叹一声,他到底栽得不算太冤枉。
陆锦却也同样对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吃惊不已。她只是不断地演练着突然灵光一闪觉得这一剑就应该这么使,于是就顺势一刺而已,没想到竟有这么好的效果。她用汤勺在桌上用力捅捅,木头的桌面像它看起来一样结实,并无异常。
陆锦托着下巴盯着桌子上的两根筷子想了半天,还是只能想到独孤九剑里的“破气式”,和夺命十三剑收不住的第十五剑与此有些许类似。陆锦心中不由得苦笑不已,内力这么逆天又不科学的东西存在也就算了,反正她对此体会不深,现在竟然连“剑势”“剑意”之类更加玄幻的东西都出现了吗?
这里果然是武侠的世界啊。
她抬头看了对面欧阳克一眼,而且还有这么大个配角在面前坐着呢。
二人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先生,您果然来了。”
完颜康快步向二人走来,惊喜地说,“先生能够屈尊前来,在下……”
“不是来找你的。”陆锦淡淡打断他。
她脑海中那模糊的印象描述的杨康虽然反派,但还不足以让人讨厌,更何况这少年如此可爱,若是平时,能够搭话顺便多看两眼,那她也是无所谓的。但这时身边跟着欧阳克,可是万万出不得差错。杨康本人是个废柴,可谁知道他们家里有没有收藏什么武林高手呢?
完颜康尴尬地发现二人对他的热情毫无回应,各自低头吃菜像是他不存在一样。只是这时两人都已洗漱更衣,又都休息过,一副神完气足的样子,尤其欧阳克白衣翩翩,与之前的风尘仆仆衣衫落魄大不相同,凭空便添了几分气派,使人不敢轻忽。
完颜康干笑几声,看见那桌子上插的筷子,他虽武功平平,可也知道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再想起欧阳克之前漫天花雨的铜钱,更是不敢妄动。心想就算此人武功再高,如此桀骜,看来又不缺钱,恐怕难为他所用,不如算了。只是听说武林人士个个不容人轻慢,就算离开,也不好得罪他们。
“在下既与二位再次相逢,那便是有缘,不如这一次就让在下做东吧。”完颜康说完吩咐身边侍卫告诉店家这桌算他的,又加了七八个好菜两壶醇酒,这才恭敬地告退。
待他走后,陆锦看着桌上新添的菜式,忽然笑起来,“有办法了。”
回房后将自己的打算一说,欧阳克没好气道,“就你写的那些东西……”
话还没说完,陆锦的脸就沉下来了,欧阳克说,“怎么,说不得么?”
“说得。”陆锦眯起了眼睛,“我只是不知你是何时看到的。”
欧阳克一脸的理直气壮,“忘了,可能你没收好我就顺便瞄了两眼吧。”
陆锦冷笑一声,“我写的东西,有能给人看的也有不想给人看的,你要是随随便便看到了不该看的,可别怪我心狠。”
欧阳克不屑道,“文辞粗鄙,不知所云。”
他这样说,陆锦反而放心,“行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欧阳克一看这块糊弄过去了,也不纠缠,“好,且不说这个。只说你写的文章就算是锦绣一般,那也绝没有靠着说书就能发财的事。听说书的都是什么人?市井粗鄙之人,哪怕你说出花来,他们难道能听懂吗?就算能听懂,他们家里掏空了又有几个钱?不够你十天花的。我看到不如你去做一回梁上君子,我瞧你也不像是什么拘泥之人,这样来钱不是快多了吗?”
陆锦怒道,“你才梁上君子,你什么人哪,没钱了不想着赚居然想这种法子。”说着也觉得没意思,她摆摆手,“别把我当你似的,这事我不干。我是要在这里说书,进得了这宾悦楼的,难道有穷人?”
欧阳克淡定地无视了某些内容,心想真没钱了且看你偷不偷。仍然一本正经地讨论,“这宾悦楼中确有家资丰厚的客人,可也万没有听一次书给你几十两的道理吧?”
陆锦摇头笑道,“别人没有这个道理,有人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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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诗
欧阳克很快明白,“那个金国的完颜康?”
“他既想巴结你,又不敢得罪你,我就算明着找他要钱他也会给,何况我给他送上这么不失面子的方法?”陆锦说完用某种很诡秘的眼神打量了欧阳克片刻,满意地笑道,“而且不是我说,是你说。”
欧阳克一怔,随即大怒,“荒唐!我是……”
“你是不干活就没饭吃的人。”陆锦说,“反正我的钱自己花是够了的,再不济将你身上的东西都卖了也就是了。”她斜眼瞥欧阳克,“你没忘记那些是我买的吧?”
我只记得我身上原来带的都是你扔的!
欧阳克咬牙道,“也罢,你说要讲什么,总该拿出来给我看看吧。”心里恶狠狠道,等你落在我手上,我让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不干活就没饭吃。
陆锦打开她放手稿的木匣子,翻捡两下,递给欧阳克一个不到二十页的线装本子,“咱们是捞一笔就走,这个是短篇粮食的,正好。”
欧阳克不知何为粮食,心中想起之前看过的那篇唐朝玄奘和尚同一只猴子的故事,若是要他大庭广众地去说这种书,他就算饿死了也不会放过陆锦的。
事实证明欧阳克完全是多虑了,陆锦对耽美的爱绝没有深沉到在宋代也要不遗余力将之推广发扬的地步,甚至她一写十几年,亦有些“这世界不让人写我就偏要写,不写了那还是我吗”的赌气意味。
至于文笔,虽然屡屡被欧阳克鄙视,但这与其说是她写的太差,不如说是古今审美差异的关系。一个人若是坚持不懈地写上十年,就算她本来文笔再差,这十年也够她进化的了,何况陆锦的文笔宽容点看甚至能算是不错的:最少她没有词不达意,读下来也顺畅得很。
而且陆锦也有古风作品,对她来说太文言装叉,对欧阳克来说仍嫌太白话,拿来说书,这么半文不白的,倒是刚刚好。
欧阳克一边鄙视着陆锦,一边去看那手稿,仍像上次一样,看了第一行,就不知不觉看下去。陆锦叙述故事的方式,和她经过网络文学千锤百炼的情节,在这时代虽然会被人指着说:怪异离奇不知所云,但却毫无疑问是一种对阅读者有致命吸引力的表达方式。
欧阳克看完了最后一页,轻吁了口气,可仍然觉得有些难受,这手稿中那两个曾经可以彼此性命相托的朋友,却不知不觉反目成仇,看起来是因为武功秘籍,可嫌隙在武功秘籍出现前就已存在。一个在最后关头心软放弃了毒害对方的想法,另一个却以为他仍然要毒害自己,挥刀将他杀了。那句和解的话,他始终也没说出来。可杀了朋友的人,虽然得到了武功秘籍,被称为天下第一,却一生也再没离开过他和朋友曾居住的小山村。
不止这故事的结尾让人压抑,欧阳克更由此想到了他的父亲和叔叔。这种想法陆锦自然不会知道,她只看欧阳克表情抑郁便满足无比,果然写东西还是要有人看、有人为之欢笑为之愁苦才快乐,自娱自乐固然是不错,分享和传播才更适合陆锦这种俗人。
只是每当这时,她就不免怀念起前世的网络而怨恨此世了,师父师父,要不是你收下我,我这辈子该活得多无聊。
陆锦暗暗叹气,她见欧阳克开始看第二遍,立刻又得意起来,“怎么样?写的不错?”
欧阳克立刻翻到第二页指着某处说,“这个字写错了。还有你断句就断句,为什么这句读还有这么多花样?”
被指出错字陆锦没辙,标点符号她可不会改,改完了她自己看着都别扭,“你自己没读过①38看書网上都是这样写的。”见欧阳克开始冥思苦想句读的出处,不由心中大乐,心想若不是为了入乡随俗这东西有朝一日被后世人发现,我还会横着由左向右写呢。
“还有这个。”欧阳克满脸鄙夷地拎着某一页的页角,“这也算诗吗?”
陆锦一看,脸颊涨得通红,一把抢过来,“怎么不算?打油诗也是诗啊!”又喃喃说,“你还没见过我写的好诗、唔,好词呢。”
这指的自然是她取自纳兰容若敷衍陆乘风的几阙词,以陆锦脸皮之厚,在原作者出生之前做文抄公原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可最近写的这些却与敷衍陆乘风不同,是承载了她的恶趣味和一点点别样期待的,便不肯再在里面夹带其他不属于自己却能使自己增色的东西了。
陆锦也不知是因为自己终归是现代白话文思维还是怎的,一想起要写诗词就头疼得脑筋都打结,怎么也写不出好东西,就这种被鄙视地打油诗,还憋了她三天呢。
她在这里受的熏陶可不算少,后世大环境那样,一样有人能写出优美动人的古诗发在网上呢,可见环境原因纯是借口,人才是那个关键。
“有本事你写!”陆锦把纸拍在桌子上。她也知道这种我写不出来有本事你写的态度很难看,但是看着欧阳克那张每一毫米都写满了“鄙视”的脸真是忍也忍不住啊。
写就写。
这对欧阳克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他虽然没有曹植七步成诗的本事,但仔细想想糊弄一下陆锦那是绰绰有余。
陆锦眼看要赚到一首可以用的诗,倒也不再介意自己气弱,在欧阳克对着桌子冥思苦想的时候,她也坐在一边修改文章,写来看的,和写来说的,总是有许多不同。陆锦虽然对其中门道也不甚了了,但试探着改一改也是应有之义。
点灯熬油的,陆锦还没写好,欧阳克先拍过来一张纸,笑吟吟地看着她。
陆锦用两根手指把纸夹起看了半天,憋出一句,“字写的不错。”又看了一会儿,再憋出来一句,“对仗也还工整。”
此外也可算是琅琅上口,虽然离流芳千古还有一光年的距离,但就算陆锦脸皮再厚十倍,也说不出一句“我写的比你好”。又不是要出诗词集,作为一个评书中的结尾,倒也不能要求更高了。
陆锦想到此处,呼了口气,“好吧,采纳了。”倒像是她给欧阳克面子似的。
可能够得到一首合适的诗,到底是高兴。十几年来第一次把作品搬到公共场合,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这时木桶上最短的一块板被人补上了,陆锦只忍了片刻,就忍不住笑起来,“欧阳克,谢谢你。”
欧阳克写诗也只是为了看陆锦那种,明明不甘不愿却不得不低头称臣的憋屈样而已,这时见她真心欢喜,向自己道谢竟极是真诚,反而心生不悦,觉得自己真是多事。
毕竟他有的是他人的真心赞美和崇敬……不,欧阳克低头苦笑,大概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多吧。
这样一想,陆锦的表情倒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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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可惜
将欧阳克写的诗替入,又修改了几处不太容易用语言表述的,陆锦开始教欧阳克说书。
陆锦自己也没什么经验,不过她这一代人,基本上从小到大没听过单田芳评书的没有几个,陆锦因为父亲――前世的父亲――喜欢评书,后来还特地从网上下了许多没听过的评书给父亲,陪着他一起听。而欧阳克,从小到大玩的都是阳春白雪,对说书这种市井娱乐敬而远之,别说仔细听,就是见,也不过是偶尔几次。
因此当陆锦对他做出种种诸如“声音大点!”“表情活泼点!”“瞪眼,这里要表现愤怒,要瞪眼!”“最后要拍一下扇子,啪的一下,然后你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之类,有辱斯文的要求时,欧阳克也只能郁闷地听着。
罢工?欧阳克倒是很想,但他毫不怀疑陆锦会说出“那我吃饭你看着好了”这样无耻的话,他更不怀疑陆锦是否真能做到,欧阳克虽然郁闷,倒也没有失去理智到自取其辱的地步。
“对,这时候你就把扇子‘唰’一下打开,然后再比划一招铁索横江……”
欧阳克可不知道铁索横江是韦陀剑法中哪一招,他又从未练过剑法,按照陆锦的解说比划了两次都被她这专家所唾弃,干脆垂手不理不应。陆锦这时正玩得高兴,哪里能放过他,一边骂他笨,一边上前一步随手抓起欧阳克右手,带着他做动作道,“这样用腕力,先缓后急……”
欧阳克不由愣住,在他看来,陆锦虽然无耻,但并不轻浮,就算垂涎他多日,也没有做出过任何亲昵举动,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倒让欧阳克这种风月老手也有些无措了:若是引得她意乱情迷顺势而下,事后会被杀了吧――欧阳克虽然觉得陆锦垂涎自己,但却很奇异地明白这一点――可若是不下手,这么好的机会倒是可惜了。
“别发呆,继续说情节……呃……”
陆锦猛然惊觉,什么时候起,她居然离他这么近?
陆锦不动声色地放开欧阳克的手,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继续说,“大概就是这样。你须记得,说书时做什么都只是为了说书服务,干什么都不能让嘴停下……”心里却偷偷抹去一把冷汗,她也未免太大意了,刚才离欧阳克那么近,若是因此再一次被他暗算,岂不是死得冤枉!一阵阵的后怕随着血液上涌,使她一时间脸上滚烫手指冰凉。
欧阳克见状暗叫一声可惜,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听着陆锦的絮絮叨叨,不知不觉间,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他觉得,他是一定能够脱困而出的。
那一夜两人研讨至三更,陆锦又监督着欧阳克将全篇背下,因为语言通俗,这点倒是不难。再让欧阳克给自己讲了两遍,觉得差强人意,明天不至于被人西红柿臭鸡蛋丢上头了,陆锦才宽宏大量地允许欧阳克睡觉,只是她自己,却翻来覆去直到天边微白才渐渐睡去。
第二天洗漱梳头,陆锦特别要求欧阳克必须围上那条金灿灿镶碧玉的腰带,一个贵公子说书,虽然看起来会很怪异,总比一个糟老头说书更得人瞩目,而且也少麻烦。
“这个,客官,我们宾悦楼这个……可没有说书这节目啊。”掌柜满脸的为难,要是一个落魄书生来提这种要求,早被他着人赶出去了。
说书倒是在市井中广受欢迎,可宾悦楼往来非富即贵,卖的就是格调,所谓娱乐,必须是请最当红的花魁娘子,来唱宋国那些最美丽的词赋才对。说书可也太……掌柜看一眼金光闪闪的欧阳克,努力把轻视藏起来,继续陪笑道,“按说客官有此要求,鄙店自该给您提供方便才是,可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没有说书的台子呀。”
要是说不成,欧阳克才求之不得,因此面对掌柜的推脱,他一言不发低头喝茶。陆锦在旁边接过话茬,笑道,“掌柜,你有所不知,我这夫君,可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人物,他说的书,岂与市井之物相同?”
欧阳克默默想,吹吧,你接着吹。
掌柜只说,“那是、那是,看得出来……”却一句允诺也不肯给。
陆锦心中不耐烦,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洁白晶莹的茶杯把玩,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说,“贵店这杯子倒不错,是定窑的吧?”
掌柜的腰杆立刻停止了,“夫人,您可真有眼光。正宗的定窑白瓷。”
“怪不得这样漂亮。”
陆锦说着放下手中杯子,那掌柜只见眼前一道青光闪过,听得一声悠长的脆响。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陆锦笑着将倒扣在茶壶周围的杯子,一个一个摘下一个杯底来,又端起中央那把茶壶,给欧阳克续上茶水,柔声道,“夫君,请喝茶。”待会说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
只见那些杯子底破损处切得整整齐齐,如同利刀下的豆腐般。
这可是正宗的定窑白瓷啊!掌柜脸皮一阵扭曲,也不知是心疼还是恐惧,总算他明白眼前这两人是惹不起的,虽然心中悲愤怒骂,脸上却总算是扯出了个笑容,“小的这就去安排。”
陆锦拦住他,从已经很扁的荷包中倒出一个一两的小金锭来,递给掌柜,“我夫君平生所爱唯有说书一事而已,因此我二人心中迫切,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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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父子
虽然那套官窑也不是光钱就能买到的,可这钱毕竟多少是个弥补,也说明这二人不是惹是生非的主。掌柜的收下金锭后,笑得好歹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既然掌柜允诺,这行动起来就快了,一个时辰之内,宾悦楼大堂的偏东角就被搭起了一个木台,掌柜嫌这木台简陋丢人,还让人用棉布将台面包起来。
而欧阳克也光棍得很,虽然是被迫说书,可真说起来了,倒也没什么脸色铁青青筋暴突目光阴森的症状,他只当坐在下面的都是土鸡瓦狗一般,只管自己说自己的,要不是身上衣服太不搭这场景,看起来倒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评书正式开讲时,客人们的反应倒没有掌柜所料那么悲观,虽然认真听的不多,可毕竟没人跳上去说,“小子,你打扰大爷吃饭了。”
当然,除了因为欧阳克说的不错,更多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好欺负的人。
完颜康既然表示过对欧阳克的关注,他的侍卫自然也会对其持续关注,欧阳克上台不到一刻钟,完颜康就带着他那是几个侍卫下楼来了,他以为欧阳克落魄的时候,欧阳克转身就成了贵公子,他以为欧阳克绝不缺钱的时候,这么一个气度雍然的人却坐在台子上说书。
完颜康实在不明白这是在搞什么鬼,不过但凡有一点可能能与这样的武林人士搭上线,他就不愿放弃,哪怕现在是他甚至不在金国。
欧阳克在上面说得口干舌燥,陆锦在下面坐着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各桌客人脸色。大部分人并没有专心听,可欧阳克声音宏亮,不是想不听就不进耳朵的。在欧阳克说书的半个时辰内,绝少有客人利索吃完利索走人的,大部分都是吃完了再叫一壶酒,一两个菜,慢慢悠悠地吃着,一副“我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当听到那未来的天下第一一刀斩了朋友时,厅堂里一片惊呼低叹声。
陆锦到此时,终于忍不住低头趴在桌子上闷笑起来,心中只觉得异常地满足。
一待欧阳克念完了他自己写的那首诗作为结尾,从台子上下来,杨康立刻命从人端上一盘黄金,看来总有四五十两之多,因他之前颇受冷遇,这次便不再自己前往,而是对那始终跟在身边的锦衣汉子说,“汤师父,劳烦你给那位先生送去,再请他晚上到花厅赴宴。”
锦衣汉子忙低声道,“小王爷,咱们可不是在大金,您又……这个,人手不足,您何必招惹此人?万一有什么闪失,小的可怎么向王爷交代。”
完颜康道,“不必多说,速去就是了,只要你礼貌周全,哪里会有什么闪失。”
汤姓汉子虽然满心不情愿,可面对欧阳克,脸上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地将黄金双手奉上了,又使劲恭维了一番,才提出了完颜康的邀请。可欧阳克和陆锦都不是会因为拿人钱财而觉得手短的,这几十两黄金,在一般人看来已是可供一辈子花用的数字,在二人看来,也不过如此而已。因此欧阳克从头到尾不说话,而陆锦收钱收的毫不手软,拒绝起来,也是格外痛快。
直到那人回去复命,欧阳克才说,“下次再碰上这样嫌钱多又肯送给你的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还不一次赚够?”
陆锦问,“你还真想搭上那孩子不成?”
欧阳克叹气,“我只是不想再上台一次了。”
陆锦暗笑两声,想想欧阳克说的也有道理,便又拉着他向杨康那桌走去。陆锦懒得同人客套,哪怕是美正太也一样,这时候就不得不让欧阳克张嘴了。
陆锦在两人寒暄时往旁边一扫,忽然发现宾悦楼对面一个茶摊上,一个背着长剑的中年道士,正鬼鬼祟祟看着这边,他的角度选得很好,能看到完颜康的背影而完颜康绝对看不到他。若非陆锦走近这边,也是同样看不到他的。
那道士察觉陆锦看他,也向这边看过来,陆锦与他对视一眼,觉得此人不是个善茬。那道士似乎没将陆锦放在心上,低头喝了两口茶,便起身离开了。
有恩怨?来寻仇?
陆锦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个,仇人跟踪踩盘子来了,可陆锦的潜意识却又告诉她不是这么回事,她甚至觉得这道士很眼熟。奇怪了,明明她这十几年见过最多的都是和尚。
正在疑惑着,突然有一个武士打扮的汉子进来,他一眼看到完颜康,便过来行礼道,“小少爷,老爷派小的请你回家。”
完颜康看也不看他一眼,只顾着满脸堆笑对欧阳克赞叹,“没想到先生竟然如此文武双全,在下从前可真是眼界浅,竟没想过世上有先生这样的人物。”
那武士既不隐忍也不气恼,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完颜康知道二人都还没吃饭,便叫店家换上一桌新菜,请二人坐下同吃。
还没吃几口,又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进来对完颜康拱手道,“小少爷,老爷命在下请小少爷回去。”
完颜康却不敢如前次一样无视这人,站起来拱手还礼道,“席先生言重,只是我新交了一位好朋友,正要与他好好亲近亲近,暂时便住在此处了。”
那席先生只是笑笑,便也离去了。
欧阳克放下筷子说,“完颜贤弟,接下来该是令尊亲自出马了吧。”
他虽然口称贤弟,不过是因为陆锦曾说完颜康是金国王爷之子,他年纪太小,不管怎样故作成熟,欧阳克同他说话总有些逗小孩似的意味。
完颜康尴尬道,“让欧阳兄见笑了……”他微微侧头向外看,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说,“今日小弟失礼了,改日必定整备宴席,宴请贤伉俪。”
待完颜康带着一群侍卫呼啦啦离去,陆锦扯了下欧阳克袖子说,“别吃了,走,看热闹去。”
欧阳克微觉奇怪,“你平日可不爱这种热闹。”
陆锦道,“谁说我不爱看,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绝对不能相信,我倒霉到何种地步……
在我将要写完的时候,我家网线欠费断了……
我犹豫了半个小时后,在半夜十一点,步行到了网吧,忍受烟雾、破键盘和担心被我爹发现后的怒火……
恩,我要回去面对现实了,如果我爹发现我不在,那我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远目……
b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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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完颜洪烈
陆锦和欧阳克都不是喜欢看热闹的人。如果走在路上,发现前面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大圈人,那陆锦属于目不斜视走过去那种,而欧阳克,属于叫他的姬妾仆人们去打听清楚,自己半点不参与的类型。
可是完颜康的热闹不是一般的热闹,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名为《射雕英雄传》的小说,那么完颜康在其中的地位可不是身边这个废柴欧阳克可比。如此天皇巨星,他若是平平常常的出现那也罢了,陆锦可以和之前一样淡定。可他摆出这样一幅神神秘秘的样子,谁能忍住不去探查一番?最少陆锦是忍不住的。
这好比前世的周某伦,听说他在体育馆开演唱会,一千块一张门票,陆锦绝不会去。可他若在学校礼堂开演唱会,就算陆锦平日从来不听此人的歌,也会提前两小时自备板凳去占据过道的。
完颜康一行人并未走远,他只走了百来步,停在宾悦馆斜对面的一家茶楼前,茶楼前拴着的一匹极为高大精神的黑马。完颜康轻抚马颈,那看来十分桀骜的黑马竟只轻轻踢了踢尘土,就乖乖低头让他抚摸。
茶楼中有个茶博士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这么大一群人,当下无比恭敬地陪笑说,“这位小公子,真不巧,咱们这里今天已被人包下了。”
完颜康道,“被什么人包下了?”
茶博士迟疑道,“这个小的不知,您这是……”
茶楼中又走出一人,正是之前曾去找完颜康的席姓中年文士,他对茶博士说,“没你的事了。”待茶博士满面疑色地进去,轻声道,“小王爷,咱们进去说。”
完颜康冷哼一声,但也压低了声音,“我父王在这里?”
席先生笑道,“正是。”
“父王怎么这样不小心……”完颜康跺脚道,“定是你出的馊主意,还故意将绝影拴在外面给我看,若我看不到,难道要父王一直在这里等着不成?这里可不是金国!”
席先生只笑而不语,那眼神分明在说“原来你也知道这里不是金国”。
完颜康瞪了他半晌,终于道,“罢了,我去见父王就是。”
陆锦不敢跟紧,这时候才只和欧阳克走到宾悦馆门口,自然也听不到他与席先生的对话。眼看他们进去,陆锦不由有点傻眼,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总不好再翻墙蹲窗,可要就这么直直地跟着进那茶楼,傻子也知道他们有问题。
欧阳克折扇轻摇唇角含笑,一副看好戏的闲适模样。陆锦东张西望,突然轻“咦”了一声,欧阳克顺着她眼神一望,也是眉头微皱。
这一片是繁华之地,完颜康进去的茶楼旁边尚有一个二层的酒楼,二者相距不足十步。那酒楼二层窗户四敞,正可看见一个背剑的道士正坐在靠近茶楼的窗边座位上。
“我刚才就见过他,他在偷看完颜康。”陆锦扭头问欧阳克,“若你内力在时,坐在他的位置,能听见隔壁茶楼说话吗?”
欧阳克仰头细看,最近天气渐热,那茶楼靠边的窗户上只蒙了一层细细的竹帘,若他完好时,运功于耳,听到茶楼内的声音倒也不难,可要是像这道士一样看起来轻轻松松的,可就未必能做到了。
武功像这样高强的人,欧阳克轻易就能数出十几个,可要说武功高强的道士,那除了全真七子他实在想不到别人了。
自十几年前西毒夺经不成,全真教与白驼山即成仇敌,虽不至于互相立誓杀上对方山门,但若要见面了和平相处,也是不太可能的。
陆锦见欧阳克面色难看,问道,“你知道这是谁?”
欧阳克冷哼一声,心想江湖传闻全真七子脾气顽固,并不是会投靠金国的人,瞧这道士的年纪武功,不是丘处机就是王处一,马钰要更老一点,可道士们养生有道,看起来年轻些也未可知。这三人是全真七子中武功最强的,哪个都不是善茬,无缘无故来到西夏,又跟踪这金国的小王爷,必有所图。
是了,刚才这小王爷的父亲使人来叫他,两回中间只隔了一会儿,想必就在左近,难道这道士是来刺杀这金国的王爷?这倒很有可能。
这道士若和那些金人冲突起来,殃及池鱼造成混乱,自己说不定便可以脱身。
想到此处,欧阳克摇头道,“我也猜不出。”陆锦的脸皮没有薄到会受激将法的地步,也没有笨到被人引诱去同那道士冲突也听不出,欧阳克想来想去,倒觉得什么也不说由得自己去猜更好。
陆锦果然道,“那就去问问。”
便让欧阳克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陆锦跟在欧阳克后面去酒楼,过了大厅刚踩上台阶,陆锦突然止步,低声惊呼道,“是了,我想到了,那是丘处机。”
陆锦自然也知道全真教大名,不过正如和尚不都是少林寺的,道士也并不都是全真教的,于人海茫茫中撞到那全真七子,该是多小的几率?因此陆锦一直没往这边想,这时路上走着在心里将完颜康的一辈子过一遍,陆锦就突然明白了,且她比欧阳克更明白丘处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原来丘处机收完颜康为徒,是在此时此地!
而她之前看着丘处机眼熟,也不过是因为看过太多版本的射雕神雕,其中背剑的道士们,无论长什么样子,那打扮总是差不多,这形象深深印入她脑海,以至于看到正主也觉得眼熟。
欧阳克还没来得及问她怎么知道,两人就到了酒楼二楼,只见那道士面前摆着一壶清茶,两碟素菜,俱是精致。可那道士心不在焉的,手里端着杯茶也没怎么喝。
听到二人脚步声直冲他来,丘处机才把目光转过来,一见陆锦,即站起来喝道,“二位今天是盯上我啦?”他这话却是对着欧阳克说的,毕竟二人就外表而言,欧阳克的杀伤力绝大于陆锦。
陆锦吃了一惊,脾气这么爆?她还没说话,丘处机又说,“不对,阁下呼吸浅而促,只怕身上伤得不轻,不是来同我为难的吧?”又对陆锦说,“小姑娘,你跟着我,是想干什么?”
陆锦道,“道长可是全真七子中的长春真人,丘处机丘道长?”
“贫道正是。”
陆锦摇头晃脑,“那我就觉得奇怪了,江湖上总传言全真七子人品很不错的,怎么最是大名鼎鼎的长春子,反而站在这里给金人看门?”
丘处机发现自己预定的徒弟变成了金国小王爷,本来就心里郁闷地不行。
遮遮掩掩犹犹豫豫地,一方面不太想收完颜康为徒,另一方面又不甘心就此认输,因此才暗暗地跟了这许久,想要先观察一下这孩子品性再说。
一路看下来,品性实在一般,可人却极是聪明,他的心里已经倾向于收徒了。只是收这样表面上的金国贵胄为徒,别人还没说什么,他自己想起来就不自在,更隐隐觉得对不起为了抗金事业奋斗终生的先师王重阳。直恨不得拿块布把这未来的徒弟罩起来,不要给人发现才好。
陆锦的话正踩在他痛脚上,丘处机当场气得满脸通红,“当啷”一声拔出背后长剑,怒道,“你胡言些什么?”
人的名树的影,丘处机此人一贯射雕神雕始终,在陆锦的印象里从来都是高手形象,比之欧阳克之流,实不可同日而语――只是她却不知道,欧阳克名声虽不好,可家学渊源,武功比之丘处机也只略输半分而已。
丘处机一拔剑,陆锦反射性地也拔剑向前撩去。
还没等欧阳克为这突飞猛进的情势高兴,陆锦就反应过来,丘处机一个人就够可怕了,旁边还有一个见缝插针随时等着给她暗箭的欧阳克,这可千万不能打起来。
就算丘处机本来没打算动手,这一下也不得不应着了。
这种时候说什么“住手、不要打、我没恶意”那就太蠢了,这种事怎么解释得清。若是自行收手更是祸福难料,因此陆锦一边见招拆招,一边高声叫道,“全真七子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以多欺少!”
如果说丘处机刚才只是恼羞成怒,这个时候就真的是目呲欲裂了,可还没等他下狠手,陆锦又低声快速地说,“快停手,否则我就说你非礼还要杀人灭口!”
丘处机真是气得须眉俱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小小弱弱的姑娘居然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可眼看着陆锦一边将软剑使得水泼不入,一边运气欲喊,周围酒客虽在二人开打时就已散尽,可这里高声尖叫,只怕大街上也听得清楚。
他终究不敢把全真教的名誉全都置之度外,只得一剑逼退陆锦几步,自己也向后略退,恨声道,“你是何人?!”
陆锦只略格挡一下便顺势后退,有欧阳克在,陆锦哪敢说出自己的根底。当下只是笑道,“全真七子果然高义,想必绝不是贪图富贵以大欺小以男欺女以多欺少的人。”
丘处机见她反复无常,更是怒道,“不用你来说嘴!小丫头,你究竟是何人?来找贫道又有何意图?!”他见陆锦小小年纪,功力虽浅,剑法却已如此高明,推断她必定有个更加高明的师父。若是她连带她的师门要找全真教麻烦,那可必定要逼问清楚。
我真的只是路过打酱油的。陆锦无奈地想。她本来只是想激一激丘处机,让他告诉自己偷听到的完颜父子谈话内容。没想到这道士脾气暴躁至此,自己又反应过度,以至一言不合两人便大打出手。她斜眼看欧阳克,想必最高兴的是他,若继续打下去,这家伙就真拿到机会跑了,这该怎么办?
在这酒楼上剑光四起之时,完颜康正跟在席先生身后上了茶楼的二楼。这里的桌椅板凳都被撤开,只留下中间一桌,完颜洪烈正面前虽摆满了各色精致茶点小菜,又有一壶香茶,他却碰也不碰,只是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两人脚步声,侧头笑道,“康儿,你来了。”又向那席先生道,“有劳。”
完颜洪烈其实长得颇有几分英俊,年纪也不老,才只三十余岁,日光透过竹帘斑驳映在他身上,侧头一笑,猛然间便会让人觉得容色动人。无论按照身份相貌,他都应该是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只是他少年时为包惜弱所救,从此眼里只瞧得见那一个人,明知完颜康并非自己骨肉,也不肯同他人生儿育女。更兼包惜弱心中愁苦,他也就终日难以开怀,以至眉间常有郁郁之色。
待席先生拱手退下后,完颜洪烈又说,“康儿,过来。”
完颜康原地站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上前,叫了一声“父王”,就不再说话。
完颜洪烈轻叹一声,令周围侍卫退下,才问,“这许多天,你的气可消了?”
完颜康反问道,“温迪罕思死了没有?”
完颜洪烈无奈道,“我们出使在外,你怎能一言不合就要一个都尉死。若他真对你不敬,待回到金国我再整治他就是。”
完颜康“哼”了一声,说,“他不死,我绝不回去!”
完颜洪烈怒道,“那你就呆在这里吧!”
完颜康一听这话,扭头就走。完颜洪烈愣了一愣,心道不好,孩子不带回去,可怎么跟妻子交代?只好又说,“回来。我瞧你平日也并非这么不懂事的,温迪罕思到底做了什么?”他想了想,又道,“还是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完颜康大声说,“他什么也没说!”他该怎么解释他曾听到此人与同僚谈论他母亲,污言秽语不绝于口,对母子两人的出身和血统做了多番猜测,并论断完颜洪烈的帽子颜色十分鲜艳?
完颜洪烈见他神色倔强愤怒,心中也隐隐猜到了几分,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康儿,跟我回去,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完颜康听他声音冰冷,虽然心中不情愿,可一时之间竟诺诺不敢相拒。
正在这时,一个侍卫奔上楼来,大声道,“王爷,隔壁有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我是来给完颜洪烈洗白的吗?不,他已经够白了,我是来黑他的啊哈哈哈哈
谢谢大家关心,俺那天平安地从网吧回来了,而我爹睡得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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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火爆
完颜洪烈挥了挥袖子,喝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侍卫连忙站好了又重复一遍,然后说,“请王爷暂避。”
完颜洪烈却不慌不忙问,“什么样的刺客?”
侍卫答道,“一个中年道士,一个年轻女子。”
完颜康见他这样不紧不慢,忙说,“父王,你快走吧,若是给那些人冲撞了……”
完颜洪烈安抚地按住完颜康肩膀,问道,“怎么,拦下他们交过手了?”
侍卫迟迟疑疑地说,“没、他们自己打起来了,还有一个青年男人在旁边看……”
完颜洪烈一怔,随即明白是这侍卫敏感过度,见有人冲突便慌着上来回报。他怒道,“那你就知道他们是刺客?我完颜洪烈,何时成了惊弓之鸟?!”
倒是完颜康听了忽然想起被他扔在宾悦馆的欧阳克和陆锦来,“父王,我倒认识一个武林中人,夫妻二人住在宾悦馆中,与形容相符。”略略叙述了经过,还强调了两句两人的古怪不可理喻,以及猜测那与人交手的是夫妻二人中的女子,旁观的是她丈夫。
完颜洪烈沉吟道,“我早听闻所谓武林中人可以飞檐走壁,不知这二人又是如何。康儿能识得奇人,也是好事,我们不妨去看看。”
那侍卫见完颜洪烈神态镇定自若,不以所谓“刺客”为意,心中也渐渐安定,又是羞愧又是佩服,正在此时,又听完颜洪烈厉声道,“等回去了,你自去领二十军棍!”
侍卫凛然俯首领命,完颜洪烈又说,“你身为侍卫,护卫本王安全是第一要务,刚才做的也是本分之事,该赏!”他说着,自腰上扯下一块玉佩来。
完颜康见那侍卫满脸羞愧还有感激,却没有半分愤恨勉强之色,心想父王用人果然非同凡响,此人虽未必与我们效死力,可忠心必定毫无问题。
完颜洪烈将玉佩递给完颜康,以目示意。完颜康过去递给那侍卫,侍卫双手接过了。
一行人下得楼去,看见大街上剑光闪烁间打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其中一个果然就是陆锦,而欧阳克,正靠在墙上半闭着眼睛调息,脸色泛着极不正常的潮红,却并非是在旁观了。
原来,丘处机不止脾气暴躁,身处西夏,戒心也极大,又对陆锦的反复无常留下深刻印象,坚决不肯相信她只是随便来看热闹的。陆锦这十几年也是被人被自己惯大的,何曾对人反反复复解释过这许多?虽然自己有错在先,可也受不了一直说也没人听啊。
二人说着说着就又要闹崩,千不该万不该,丘处机这时候隐晦地探问了一句她师门,意指其品行不端门风不严恐怕不是什么好人吧?
陆锦听他提起老和尚,终于被点爆了,唰的一剑招呼过去,这次却没有半点犹豫迟疑,而是出了全力了。问题是就她那个风格,只要出了全力,看起来都像是想要人命。丘处机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估她,没想到陆锦剑法凌厉还要胜过他的想象,尤其下手又这么狠,大喝一声“好贼子”,便也迎了上去。
陆锦是身形灵活软剑锋利无匹,而丘处机内功深厚剑法大开大合,两人固然是打得不可开交,连二楼的桌椅板凳也纷纷遭殃。
陆锦大声道,“下去打!别在这儿毁了人家东西!”
丘处机一看果然,便收剑说,“我在下面等着你。”说完从酒楼窗口一跃而下,稳如泰山的落在地上,端得是自信,也不怕陆锦趁机跑掉――他以为陆锦与他势均力敌,实在没必要跑掉,却不知陆锦只有三分钟威力,过一会儿就要撑不住。
可惜陆锦这时候打得火起又兴起,居然一时半刻的想不到逃跑之事,她一看欧阳克已经由窗边挪到楼梯口,过去冷冷道,“想跑?”
欧阳克折扇轻挥,微笑道,“不是要下楼吗?”
陆锦冷笑一声,“你须珍惜自己性命才好。”
欧阳克只是微笑不语,一副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样子,似乎真的只是要下楼看陆锦与丘处机打架而已。
陆锦也不再多说,只是狠狠瞪了他两眼,便让欧阳克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下去。
她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固然不如丘处机一跃而下来的威风帅气,更暴露出轻功极弱的缺点。可陆锦不会轻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前没有因为这块短板被人干掉,便是自有应对之策。虽然丘处机是她平生未遇的劲敌,兼且威名赫赫,她亦怡然不惧。
丘处机见她和欧阳克下来,喝一声“好胆色!”便和陆锦默契地同时挺剑向对方刺去。又拆了十几招,陆锦眼角瞄到欧阳克果然不安分,也不见他怎么走,明明正对着陆锦和欧阳克似乎看得很专心,可眼看着就离他们越来越远。
陆锦这一分心,手上招式立缓,被丘处机几招之间逼得险状迭出,她干脆就势伏身向后一个懒驴打滚,转眼之间追至欧阳克身前几步远,抬手就是一剑直刺他要害。
丘处机亦未料到她忽然之间便要行凶,待要阻止也来不及,欧阳克大惊失色,眼看闪不过,只要运起了家传的“瞬息千里”轻功,刹那之间便后撤近一丈,可虽然躲过了第一剑,却立时毒发乃至浑身剧痛难忍,眼看得陆锦第二剑刺来,那是再难躲开了。
丘处机本以为这两人是同伙,忽然之间陆锦弃他改追杀欧阳克,虽然大吃一惊,可也想都不想飞身上前阻止,总算接下了陆锦的第二剑,两人便在闭目调息的欧阳克身边,再次打起来。
他二人当街斗殴,各种精妙剑法层出不穷,周围百姓该跑的早就跑掉了,有那胆大的,远远地偷偷观望,只觉得这道士和少女打架,远比任何百戏杂技都要好看。
而完颜洪烈侍卫中有略通武功的,看了这二人剑法亦是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过去武功都是白练,竟不知世上还有这样的剑法。正因为这二人武功太高太吓人,完颜洪烈麾□经百战的侍卫才惊惶失措地上去禀告。
完颜洪烈父子下楼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作者有话要说:欧阳克的春天快来了,三章之内吧,不是发|春的春天,是温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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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拜师
又过了片刻,陆锦便感到肩臂渐渐沉重酸痛,还有熟悉的呼吸困难大脑缺氧。虽然现在还可以咬牙死撑,但有些招式已经开始变形,数次呼吸之间就已经迭遇险境。
这情景就如同上次与欧阳克交手时相仿,明明一开始是她占了上风,只因为无法速战速决,以至于最后差点死在他拳下。只是这次哪里再来一个张萍刺丘处机一刀?
陆锦也是光棍,眼看体力不支不能敌,干脆大叫一声,“我认输,不打了!”就向后一跳,回手将软剑插回腰带上。垂手而立,竟对刺来的长剑不闪不避。
多亏了丘处机功力深湛,才能于千钧一发之际将剑尖猛地停住,他简直被陆锦气得哇哇叫了,“你又搞什么鬼?!”
陆锦瞄一眼离她脖子足有半尺还多的剑尖,心想果然是有道之士,与她每次不把剑顶人脖子上不罢休的做派大不相同。
她笑道,“没什么,我打不过你,自然不打了。再打下去,我怕你把我杀了。我想着,我虽然骂了道长几句,不过也没有烧杀抢夺□掳掠,想必罪不至死。道长若是为此不小心杀了我,一定会耿耿于怀,与今后修行有碍。那才真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陆锦万分优雅闺秀状地蹲身做了个万福,柔声道,“丘道长,刚才晚辈言语无状,多有得罪处,还望恕罪。”
如果丘处机脑中有足够的现代词汇的话,他会明白,他现在这种心情叫做“怄得想吐血”。可不管心里多想吐血,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了“对不起”,一副“我已经道歉了你不会再怪我了吧?”的天真表情,丘处机还真没法下狠手。至于是否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倒反而不列入他考虑范围之内。
正在此时,陆锦看到了不远处观战的完颜康父子,她心中一喜,连忙走过去,丘处机眼看她直直地走过来,也怕不小心在她的小脖子上开一条口子,只好恨恨地收剑回鞘。
“完颜小公子,”陆锦无视侍卫们戒惧的眼神,将完颜父子二人团团围在中间的姿态,装作不知道他真实身份一样打招呼,“你还认得我吧?你刚才请我吃饭,还送了金子给我。”
完颜康本来只当她是欧阳克的附带品,这时眼看她的武功倒似比欧阳克还强些,连忙还礼道,“不敢,夫人,区区礼物,何足挂齿。”
陆锦得到肯定的答复,立刻得意地回头去看丘处机,那意思是,“你看,我真的认识他,我没骗你,我就是来打酱油的”。
丘处机对此倒已经无可无不可了。
他刚才与陆锦交手时想得很明白,这小姑娘看起来最多十六七岁,内力浅薄得几近与无,可已经能与他相对数十招完全不落下风。能把她教成这样的师父,怎么样也不会比东西南北那四位差,这样的人要真跟全真教为难,阴谋诡计什么的都是小道了。再说全真教本就有西毒这么个大仇人,再加上一个又能如何?无非是大家全力以赴,要么全真七子杀了他,要么他杀了全真七子罢了。
既然如此,他何必在这里揪着一个小姑娘不放。
虽然丘处机深厌陆锦的反复,又对他师门心怀警惕,可眼见她剑法精妙变化无方,也不禁起了惜才之心,只是这性子必须好好磨磨,否则这小姑娘以后必定长成一个奸诈狡猾之辈。他却不知。陆锦早已心智成熟,除了脸皮不是一般厚,玩心眼方面并未特别擅长。
还有就是,丘处机一指欧阳克,“此人与你有何恩怨,使你突下杀手?”
陆锦迟疑了片刻,按说欧阳克这种人丘处机这种一看就满脸正气的人是瞧不起的,讲给他听那也没什么。可按说黄药师还不该想把宝贝闺女嫁给淫贼呢。想起这一点,陆锦心中实在无法对这些人的价值观和逻辑抱有信心。
“他不是好人。”陆锦最后这样说,“正在干坏事的时候被我抓到了,可我也不想杀他,所以让他替我做一件事,然后从此改过。”
这说的也算是实话,因此陆锦看起来特别的真诚。丘处机想起刚才欧阳克趁机逃跑,而此时他虽已调息完毕,却仍然靠墙站着一动不敢动,听见陆锦的话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苦笑不已。看来这小姑娘说的倒像是实话。
陆锦一看他有松动的迹象,不待他想个清楚,就返身拉上欧阳克,说,“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又对完颜康说,“完颜小公子,今天多谢了,我改天一定去拜会你。”
说完拉着欧阳克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丘处机还想赶上说什么,可回头一看完颜父子,他心中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行礼道,“贫道丘处机,这位小公子与贫道有缘,贫道想要收他为徒,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丘处机虽然十几年前在嘉兴醉仙楼见过年轻时候的完颜洪烈,甚至还因为他的侍从误会了江南七怪勾结金人,以至最后酿下大祸。可他不知究竟,十几年来切切回忆的是枉死的焦木和尚,和自己的冲动鲁莽,对于当时那个年轻人,反而毫无印象,因此今日见到,竟然认他不出。
完颜康觉得天上突然掉下了一块大馅饼,而且还正正好砸在他嘴里。
完颜康之前使劲巴结欧阳克这样的武林中人,概因母亲身世不明,又是汉人,平日里大家当面不说,看他的眼光也极为怪异,更有背后的风言风语流传。金人好勇武,他觉得只要自己从武林高人手中学到了一招半式,将其他王府的小公子并他们的侍卫伴当都打得落花流水,那别人不管当面背后,便再也不敢瞧不起他。
今日一见,欧阳克的武功已经超乎他想象之外,陆锦的武功犹有胜之,而陆锦又对这老道俯首认输。最厉害的老道要收他做弟子,完颜康哪里会不愿意。
而完颜洪烈,在听陆锦叫他“丘道长”时还没想起什么来,可丘处机一转过身来,他就立刻认了出来,再听他自我介绍“丘处机”,更是觉得喉咙发干心里发苦,一瞬间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正是这凶道士,在牛家村射伤了他,才有了包惜弱的救命之恩。又是这道士,在醉仙楼大斗那七个怪人一个和尚,临走还随手打杀了几个金兵,端的是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
待听明白了他收徒的意图,完颜洪烈才醒过味来,是了,这道士十几年前就是为了寻找包惜弱才有那一场争斗,又称包惜弱为“朋友的遗孀”,显然与那人有旧。今日要收徒,也必定不是为了什么有缘,而是因为康儿生父的缘故。
完颜洪烈刚才想跑,这时更想了,他一点也不想有任何与包惜弱过去相关的人事物出现,提醒她过去的生活和那个死去的人。可是纵然没有人提醒,难道她心中,就很看重如今的生活吗?
完颜洪烈想到这一点,心中的苦涩倒仿佛比刚才更甚。
眼见完颜康仰着小脸看着他,神色甚是期盼,心想罢罢罢,这道士真是他命中躲也躲不过的煞星。便轻推完颜康一把,说,“犬子得长春真人青眼,是他的福分。”
完颜康得了父亲允许,立刻推开身前将他们团团围住的侍卫,抢到丘处机跟前,“咚咚咚”磕了九个响头,说“拜见师父”,算是全了拜师之礼。他这时学武心切,可一点也没想到自己是天潢贵胄,对方是江湖草莽的问题。就是丘处机本来收徒收得不情不愿的,这时候见他心意甚诚,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丘处机扶起了完颜康,说,“我知道你住在燕京,我今晚先传一段口诀给你,你须用心诵读勤奋练习,待你回了燕京,我再去找你。”
完颜康自领命不提。
陆锦抓着欧阳克离开,直拐过了两个街角,才放缓了脚步,欧阳克虽然调息已毕,可脸上仍然泛着病态的潮红,他瞥了陆锦一眼,想要出言嘲弄,可一想自己刚刚才又一次逃跑未遂,这时候还是安静点好,省得被这她想起来,又是一番折磨。
陆锦也默默无语。虽然落荒而逃她不是第一次,可这次与以往不同,是她主动挑的事。会打起来,丘处机的暴脾气只占了三成责任。
太冲动了。陆锦默默自我谴责,但转念一想丘处机曾出言暗暗涉及老和尚,便又觉得这口气确实忍不下。虽然眼下打他不过,可将来就难说了,丘处机越来越老,她却越来越大,总有一天,要让这道士承认她的师父人品武功无一不好,令他甘拜下风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得了“越放假越写不出来综合症”……
之前每天上九个小时班还能写一两千,这休息了两天,平均下来的时速反而只有二百……
另外上一段原文:
红梅村包家老公鸡老母鸡特多,原来包惜弱饲养鸡雏之后,决不肯宰杀一只,父母要吃,只有到市上另买,是以家里每只小鸡都是得享天年,寿终正寝。她嫁到杨家以后,杨铁心对这位如花似玉的妻子十分怜爱,事事顺着她的性子,杨家的后院子里自然也是小鸟小兽的天下了。后来杨家的小鸡小鸭也慢慢变成了大鸡大鸭,只是她嫁来未久,家中尚未出现老鸡老鸭,但大势所趋,日后自必如此。
我本来对完颜洪烈没啥感觉,仔细看了这段后忽然深深的恨上了他……另外又爱上了包惜弱
另外这一章能不能看出来我对丘处机那森森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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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古怪
刚才陆锦饭也没吃完就出来看热闹,结果反而被人当热闹看了。打得激烈,又疾走了一阵,陆锦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她抬头看看已经快到西城门,招呼欧阳克道,“走,咱们去城外吃好东西。”
欧阳克见她像是忘了刚才自己逃逸未遂的事情,也松了口气,配合地问,“什么好东西?”
“叫什么九什么饼……”陆锦边走边东张西望,“我昨天找伙计打听的,说是兴庆独一份的好东西,就在城西门外有个老头卖的。有九种口味,每种口味做九块,每块大小与铜钱相当。”她说着不由有些怀念,这听起来可真像是小饼干。
陆锦心不在焉,欧阳克有心配合,两人居然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出城后又走了二三里,也就到了。
二人见到眼前景象,均是一愣。
偌大一个园子,门前杂草丛生,墙头半塌,门前两只石狮子一只伏倒在地,一只头掉了半个,斑驳的朱漆大门也只剩下了一扇。
陆锦退后两步,仰头看牌匾上依稀辨得出就是伙计所说“花锡”两个字没错。
“进去瞧瞧。”陆锦推了一把欧阳克,自己跟在后头。
二人一前一后沿着尚未被野草淹没的小径走,各自警戒着。转过一道角门,欧阳克忽然轻声说,“瞧,是炊烟。”
陆锦一看,隐隐约约的,前面绿树屋角掩映中,果然便有一道袅袅升起的淡烟。她也不知放松还是遗憾地说,“原来不是鬼园子。”
欧阳克听了不由嗤笑一声。
两人继续前行,陆锦打量这园子虽然破败不堪,但观察杂草青苔下的山石形状奇秀,尘埃蛛网下亦可看出曾经的雕梁画栋,还没看到那卖饼干的人,就已经在脑补一个“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故事了,而且边脑补便决定下一个故事便要写落魄王孙。
绕过一道树丛,两人的眼前豁然开朗,这一大片地上既无杂草,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烂木头破石头,只是一栋大屋子屹立当中。
可这屋子虽大,却是标准的茅草房顶泥巴糊墙,木门上还有两三个小儿拳头大小的破洞,屋外一个草棚,棚中一口大灶,可这大灶并未生活,之前看到的炊烟来自屋后。
如果说这园子之前给人的感觉是落魄的豪强巨富,那现在这屋子就是标准的三代贫农样子。连茅屋前那口水井砌沿的白石,看起来都是好东西,偏偏搭在上面的是一只连箍桶的铁圈都锈得不成样子的破木桶。
两人面面相觑。欧阳克问,“这里做出来的饼你想吃?”
陆锦看看那口不知落了多厚一层土的大灶,她不想。不过她更不愿意在欧阳克面前丢人。
“你可以选择饿着不吃。”陆锦说完,上前叫门,“老人家,我听说你这里有一种小饼卖……”
“不卖。”
茅屋内突然传出的声音吓了陆锦一跳,她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声音,极端的低沉和嘶哑,像是暗夜中厉鬼极尽忍耐之后的嘶吼,生生激得胆子并不小的陆锦青天白日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身后传来欧阳克的低笑声,更令陆锦难堪,她恼怒地从荷包里挑出一锭足有五两的小金锭塞进木门的破洞里,叫道,“快出来,我要买你的饼!”
门内半晌无声息,忽然吱呀一声门扉打开了一条黑乎乎的细缝,陆锦正要上前,忽然“哎哟”一声捂住额头,低头一看,打在她头上又掉在地上的正是刚才她塞进去的金锭。
欧阳克在她身后暗叫可惜,这么大又沉重的暗器,要是让他来扔,拼着毒发也要打陆锦个半死,可惜陆锦对他戒心深重,从来不给他这个机会。
陆锦不光额头疼,这会儿简直气得手都抖了:我不欺负人就算好的了,这次半点过分事没做,居然就让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她抬腿一脚踹在两扇木门当中,两扇门板“呼”地一声一齐倒在地上,激起好大一片尘土来。
陆锦怒道,“老头,滚出来!”
可等看清了昏暗的屋内的情形,她却突然说不出话来。
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正在揉面。他身材极为高大,可背脊已经佝偻,瘦得像是一具骷髅上直接包了一层皮,脸上手上都是青筋突出皱纹叠着皱纹,看起来即使没有八十岁,也绝对超过七十岁了。
陆锦张了张嘴,想再说一句“滚出来”,可居然说不出。
那老人用浑浊的眼睛看过来,忽然一口浓痰吐出,嘶声说,“滚。”
幸亏陆锦这次早有防备,才躲过了,可看着身前地上的痰记,她只觉得怒火腾腾地上升。上前一步又停住,猛然转身向外走,可走着走着终于忍也忍不住地一脚踢飞了水井边的木桶。
除了这种毫无意义和用处的发泄,她竟想不出其他办法来出气。这老家伙年纪这样大,看起来又衰弱得很,若是骂他,他中风脑溢血了怎么办。若是打他,用不了三拳两脚他就要一命归西。
是以陆锦被这不讲道理的老头气得七窍生烟,可居然只能踢水桶。
欧阳克若有所思地看了那老人一眼,又看了连背影都冒着火气的陆锦一眼,走过去拾起陆锦落在地上的金锭,用扇子敲敲上面的土,微笑着赶上陆锦。
“此人如此无礼,怎么你不杀了他?”
陆锦斜了他一眼,怒道,“他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你看我会不会砍死他!”
欧阳克沉默了片刻,笑着说,“你可真是古怪。”为了不相干的人,与白驼山为敌,一言不合,就要与长春子丘处机大打出手,被一个老头如此羞辱,反而忍了下来。
他从前倒也见过不少道貌岸然的君子,可陆锦还不像他们,陆锦做事同样透着股狠劲和几分邪性,且他们没一个能不正常到陆锦这种地步。
又走了几步,陆锦突然说,“就这么办吧。”
欧阳克疑惑道,“怎么?”
陆锦阴笑道,“等回去了,我就雇人来,挑大粪把这园子里其他地方都浇满了,我看这老头怎么出门怎么卖他的饼!”
欧阳克半晌无语,她有病吧,她是真的有病吧?无论她要打要杀,那老头都不能反抗分毫。若要出气羞辱他,欧阳克相信陆锦有的是手段方法。可她偏偏挑了这么个费时费力又肮脏的法子,也不知究竟图的什么。
陆锦忽然又说,“不好,不好,这样不行。”她这是想到,她不能与其对骂怕老头突发急症死掉,可弄这些东西来,老头只怕会更激动。
欧阳克懒得再想,将手中的金锭抛给陆锦,摇着折扇当先走去。
陆锦没吃到美食反而受了一肚子气,要她就此离开她是不甘心的,总想能教训一下那老头,可一考虑到那老头的年纪,又觉得无论打骂最后都有可能酿成人命官司。一时之间,委实踌躇难决。
正在这时,树丛后面又转过两个人来。
其中一个男人三十多岁,脸色惨青,脸型极长,要说他是马脸,那还冤枉了马。可旁人见他,第一眼注意到的绝不是这张脸,而是额角上的三个大肉瘤。
另一个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身材高挑容貌娇美,一直低头盯着地面走路,眉头紧皱,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可她生得好,愁苦的样子反而更添几分秀气。
陆锦和欧阳克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在那男人脸上一掠而过,停留在那大姑娘脸上,接着又对视了一眼,各自鄙视地撇开脸。
大姑娘说,“侯叔叔,我只是自己出来买点吃的,你也不用特意陪我,太麻烦你了。”
那男人瞄她两眼,讪笑道,“没什么麻烦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身为狗血耽美写了无数的、理论上的恋爱高手,单这一句话,陆锦就从那微妙的语气里嗅到了丁点暗恋的味道,可这男人的长相,陆锦又看了他一眼,不到一秒就挪开视线,默默道,这难度也太大了。
两句话的功夫,那两人已经走得近了。那姑娘见二人杵在那儿不动,欧阳克一身金冠金带,连白衣上也绣了金色的花纹,看起来像是个富贵王孙,再加上他虽然做汉人打扮,轮廓却比一般汉人深,更容易被当做西夏贵戚。而陆锦虽然也是一身高级货,可在今日为了说书故意卖弄风|骚的欧阳克的衬托下,简直朴素到有些灰扑扑。
因此那姑娘略犹豫了一下就向着陆锦问,“小姑娘,你知道这里今日还卖饼吗?”
陆锦揉揉自己被砸的额头,看看那姑娘身后生肉瘤的汉子,忽然笑道,“怎么不卖,卖饼的在屋里,你自己去问吧。”
在那姑娘踏入茅屋的一瞬间,陆锦毫不意外地听到了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我昨天登陆不上来,我今天后台一直无显示……我不更了手头的章节就没有动力写下一章……tat
我想挑战日更三千……
ps:我是真的爱着那些不太受欢迎的角色啊……比如包惜弱、丘处机及全真七子、郭靖黄蓉、郭芙、柯镇恶及其他六怪、一灯大师、枯木焦木……等等……好吧,郭芙例外,有的时候我很想抽她,但更多的时候我真心爱她。
并且真的恨着某些角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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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修了
那姑娘似乎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语震慑了,手足无措地呆立当场,额生肉瘤的汉子当下三两步越过那姑娘冲进屋里,抓着那老头的领子将他拖出来,掼在地上,怒喝道,“老家伙,你敢再说一遍?!”
陆锦确实是故意引这姑娘去找那老人,以那老人的恶形恶状加上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丑陋男人,两者必会发生冲突。可她倒没想到这丑汉子行动如此迅速,话也不待多问,先把人拖出来再说。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分,可眼看那老人摔倒在地,陆锦仍不由得感到阵阵爽快。
那老人虽然身躯高大,却毫无力气,耷拉着眼皮,踉踉跄跄地被那汉子揪出来,一副麻木迟钝的样子,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看也不看那眼冒凶光盯着自己的丑怪汉子一眼,只冲着那姑娘,一瞬间整张脸狰狞得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又是一句恶狠狠地“滚!”
说完了就又跟脖子断了似的垂下头,半死不活的,似乎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才有些力气。
那丑汉子只气得抬脚就踹,那老人给他踹得像是口破面袋子似的在地上弹动两下,可他既不挣扎也不瑟缩,更没有捂住伤处,只是口中发出低低的呵呵怪笑,十分渗人。
陆锦眉头皱起,这老头实在惹人厌恶,可他既不反抗,那就是既没趣味也没危险了,便抬手招呼欧阳克,“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那丑汉子早看清他们一个是妙龄少女一个看似文弱公子,也不以为意,只是抬腿又要踹那老人,那姑娘过来拉住他道,“侯叔叔,这老头如此可恶,我们杀了他就是,何必这样欺负他,倒显得小气了。”
那丑汉子给她拉住袖子,顿时觉得整条胳膊都似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只想着,师兄教我照顾彭大哥的女儿,我怎能让人骂她,可就算师兄不教我照顾她,我也决不容人慢待她。点头回答道,“对,彭侄女说得对。”
那姑娘这才发现自己拉着那丑汉子的衣袖,脸上微红,连忙放开。
陆锦本已转身要走,听到这话不由大吃一惊,回身道,“二位,这老头纵有恶处,揍他一顿也就是了,何至于要他性命?”
那丑汉子本就心中愤怒,又不将陆锦二人放在眼中,抬头便骂道,“臭丫头,要走快走,别来管大爷的闲事!”
陆锦气得双眉竖起,一念之间就要拔剑,可眼神一转,看到欧阳克摇着扇子站在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怒喝道,“你这是在等着看戏?”
欧阳克微笑道,“小生怎敢稍掠娘子风采。”
小生个屁!
陆锦暗骂了一声,又想起自己刚才和丘处机大战一场,那运动量比起跑了五千米也不次了。虽然现在并不觉得手脚无力,可要再跟这丑汉子打起来,速战速决还好,时间稍一拖长,又是个体力不支的结果。便缓和了语气道,“二位,这老头做的饼倒也算兴庆一绝,他若就此死了未免有些可惜,不如让他多做些小饼给这位姑娘赔罪如何?”
那丑汉子还没答话,彭姓姑娘先道,“我、我才不要吃饼,侯叔叔,你杀了他好了。”她说话时眼睛只盯着地上,双颊粉红,细声细气的,好似不习惯同外人说话的大家闺秀一般,只是这说话的内容却与神态全不相称。
陆锦不由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姑娘看起来羞答答娇滴滴的居然比她还凶。怒的是,这一男一女浑然没将人命当回事,若是她就此走了,这老头不免转眼就要丧命。虽然她也厌恶这老头,可也不至于要他死去,否则刚才便自己动手了。
思及此处,她便对欧阳克说,“别人骂我,你怎么也不管管。”
欧阳克心知肚明这是陆锦要用他试探这二人武功。可陆锦虽然把话说得像是开玩笑,眼里的威胁可不是开玩笑。他与陆锦对视片刻,陆锦目光坚定,显然说真的。眼前这丑汉子形貌怪异,可身强臂健,脚步轻捷,呼吸绵长,显非庸手。他内力若在,自然不惧,可眼下实在胜负难料。
陆锦见他踌躇,眼睛微微眯起,轻声说,“你竟不管我吗?这可不好。”她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清楚。
欧阳克听她催逼得紧,无法可想,只好上前道,“这位兄台,小姑娘们斗嘴,咱们来过过招如何?”
陆锦在一边撇嘴,无论何时都不忘调笑两句,欧阳克也真是奇才。
丑汉子从背后拔出一柄三股钢叉来,打量欧阳克片刻,道,“我三头蛟侯通海不欺无名之辈,小子,报上你的名来。”
欧阳克道,“白驼山欧阳克。”他不敢对丘处机报上名字,对这等黑道人物,却巴不得自己名字传扬出去,使叔父也听见。
侯通海想了片刻,摇头道,“白驼山?没听说过。”
陆锦在旁边一笑,也学着他的样子说,“三头蛟?没听说过。”
她幼时听虬木和尚讲解武林掌故趣事,多为江南之事,涉及中原的,往往是三四十年前的旧事。后来西域学艺,也并未履足中原,因此对此地武林人物并不了解,对三头蛟侯通海这名字自然全无印象,不过若是提起他师兄黄河帮帮主鬼门龙王沙通天,这个与老和尚同时代的人物,她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了。
侯通海大怒,喝道,“好无礼的臭丫头!小子,亮你的兵器罢!”
欧阳克多么希望侯通海能直接冲过来把陆锦打个半死他再去补上最后一刀啊,可惜这时陆锦的目光使他如芒在背,只能无精打采地抱抱拳,“我不用兵刃。”
“那别说我欺负你!”侯通海也不多话,挺叉便向欧阳克刺来。
欧阳克一看那架势就知道不好,这个人的武功并非他现在内力尽失所能对付的。两人刚一对上,欧阳克就已落在了下风。
陆锦在旁边看得着急,她还想找机会暗算侯通海一把呢,可欧阳克如此不争气,哪能创造好机会?再一细看,她忽然皱眉,欧阳克动作束手束脚,根本没有发挥出灵蛇拳十分之一的怪异狠辣,以他武功,就算没了内力,也不该如此不堪,分明是出工不出力。
她跺脚高声叫道,“你再不好好揍这家伙,我可要生气了!”
这话听起来可真像是小女孩儿撒娇,可欧阳克听在耳中,却知道其中蕴含怎样冰冷意味。他气急道,“你明知道我不能出力,想害死我吗?”
陆锦这才恍悟,原来欧阳克为了怕用力过度牵动内力,竟连平日里的力气也不敢使出,不由唾弃道,“呸,废柴,练了三十年武功连收发自如都不会!”她没有内力,自然体会不出从心到劲到,到内外如一收发自如是怎么样的境界差距。
眼看欧阳克因为分心答话,又听到陆锦的言语而气急,手上缓了一缓,侯通海的钢叉登时刺破他衣袖衣摆数处。陆锦毕竟不能让欧阳克就此死去,只好拔剑上前想要夹击侯通海。
按说陆锦剑法还胜过侯通海几分,又是长于进击搏命的,若真拼尽全力不顾己身,二十招内便能以伤换命。可有欧阳克在侧,她又怎么肯这样做?
归根究底,她与侯通海只是略有争执,在今日之前素不相识,也无怨无恨,而欧阳克却是恨不得将陆锦千刀万剐,虽然之前被揍得狠了,不敢再动不动就施加暗算,但若有十拿九稳的机会,说他会放过,陆锦第一个不信,。
因此两人夹攻之下,并没有呈现速胜之势,陆锦对欧阳克提防之心更胜于对侯通海,只是奈何不能独胜,还要借助欧阳克之力。而欧阳克则此时更是敷衍了事只求自保而已。
陆锦眼看要进入持久战,不由暗暗心焦,眼珠子晃了晃,正好看见边上站着那个虽娇怯却心狠的彭姑娘,又打起了无耻的主意。
陆锦轻喝一声,顿时身周四面八方都是剑影,犹如狂风惊雷迅猛无比,剑剑都像虚招又剑剑都不像虚招。侯通海眼看着虚实难辩,以为必有诡计,遂收敛了攻势,一柄钢叉舞得密不透风护住了全身上下。
眼看得计,陆锦剑锋一偏,身随剑走,瞬间就脱离战圈。
那彭姓女子眼看她向自己奔来,哪有不明白她打什么主意的,虽然惊讶却不慌乱,从腰后抽出两支精铁铸的判官笔,不仅不退,反向陆锦方向攻去。她家学渊源,素来自负武艺精纯并非花拳绣腿的花架子,可惜今日才知也只不过不是花架子罢了。
那彭姑娘霎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耳听得叮叮两声微响,手中一对精铁所铸的判官笔已被削成四段。她不由愕然,忽觉得身侧有人想要跃开,却被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肩膀,一柄明晃晃软绵绵的宝剑已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陆锦在她耳边甜甜地笑,“好姐姐,刀剑无眼,你可别乱动,小心伤着你。”
侯通海紧大惊失色,再顾不得欧阳克,前冲几步又停下,发现陆锦全身都掩在彭姑娘身后,并无什么破绽,怒喝道,“臭丫头!你是个好汉的就来跟大爷打,挟持我侄女算什么?!”说完想起来对方也另有一人在,刚想如法炮制,一扭头却发现欧阳克不知何时已站在数丈外,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对比着这边的剑拔弩张,神态分外悠闲。
他这副样子不只侯通海看了气急,陆锦也不由得暗暗咬牙。
可侯通海绝非善茬,这一点刚才短短的交手过程已让陆锦明白了,眼下打发他才是要紧。陆锦轻笑一声,“侯大爷,您可别激动,要是吓着了这位姐姐,她把脸凑到我的剑上,那多可惜。”
侯通海固然气得目呲欲裂,可也果真不敢妄动。
陆锦看看他又看看欧阳克,忽然说,“我虽然不是好汉,可也不做挟持女子的事。”她放下软剑轻推了那彭姑娘一把,“还给你。”
另外三人同时因她出人意料的举动而愕然,彭姑娘给她一推,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侯通海虽也不知陆锦在搞什么鬼,可手脚比什么都快,一把拉过彭姑娘掩在身后,一手持着钢叉横在身前,戒备地盯着陆锦。
陆锦甩了甩手上软剑,“侯大爷,你要是想,咱们再来做过一场那也无妨,只是我和他、”她拿下巴指指欧阳克,“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须得看好这个姐姐才行。”
经过了这一抓一放,任侯通海这浑人头脑再简单也能明白,他同这两人再打起来,谁胜谁负还在其次,可陆锦要腾出手来抓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且侄女刚才武器已失,这时更无自保之力。
虽然心有不甘,可侯通海这时也只好拱拱手,撂下两句狠话,护着那彭姑娘扬长而去。倒是那彭姑娘,回头对两人看了又看,目光中倒是好奇比怨愤多得多。
眼见两人离去,陆锦也松了口气,她看看地上趴着的那老头,恨不得自己也上去踹两脚,虽然不至于真的这么干,可要是刚才拼死拼活就是为了救他一命,那也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欧阳克见陆锦脸色绯红微微气喘,虽然眼神乱扫像是找东西的样子,却并不动手翻找,忍不住又是心痒手痒,关切地问,“累不累?”
陆锦瞟他一眼,“不如你试试我累不累?”
这真是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提议,两人刚才都没出全力,欧阳克固然毫无内力,陆锦却也体力孱弱,拼着毒发,能不能有机会伤她?能不能?
欧阳克笑了,不敢,真的不敢。
陆锦内力浅薄而剑法高妙,单以招数和临机应变克敌制胜,按说应该比一般人更怕招数被看破。可她这些日子早晚勤练不休,从不避人,顶多就是瞪欧阳克几眼,瞪完了该怎么练怎么练。她的剑法有时大开大合,有时精妙繁复。
欧阳克细细观之,也见过其中夹杂着陆锦那日与他交手所用招数,大部分都似是而非,有的更上一层楼,有的却化神奇为腐朽。只是数月下来,欧阳克居然仍能不时从中发现从没见过的新招,不由得越看越是心惊,不知陆锦究竟是何来路。而陆锦的武功,在他心中也越发的高深莫测起来。
陆锦见他只是笑而不答,也懒得理会,自去问那老头,“喂,我救你一命,你该谢谢我,你家钱物都放在哪里?”
欧阳克在她身后微微叹气,这态度可太亲切了――与他二人初识之时真是天壤之别,那时候他若如此不怀好意地探问一句,陆锦反手就能给他一个大耳光。可是如果她真的不想杀他,那么这才是正确的态度,现在这样的宽宥……
当然了,欧阳克想,若我迟早要杀某个人,那我也不会计较她临死前态度是好是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我挺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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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引诱
第三十九章
那老头咳了两声,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理会刚刚救了他性命的二人,摇摇晃晃地向着那间破草屋走去。
陆锦想,这老头如此装13,不像是素质低下,更像是自暴自弃,看来倒有一段伤心往事。
可谁没有呢,虬木遭逢大变而中年出家。枯木心伤自己致使师弟惨死,终生难以释怀。陆乘风正当盛年却双腿残废,心灰意冷意气消沉十几年。就算她自己,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也是背井离乡失去了全世界呢。
可谁像这老头一样混蛋又怪异了?
这破草屋破院子真是“家徒四壁”的完美写照,陆锦寻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足以实施打击报复的财物,赶在老头前面进了那破草屋,看来看去一样空空荡荡,只有墙边的炉子案板十分显眼。
她看炉子案板都与外面不同,还算得干净,只好将里面几十块金黄的小饼扫进专门装零食的干净荷包里,又恶狠狠地瞪了那老头一眼,才离开这里。
欧阳克在旁边被这种小丑样的行径逗得笑不可抑,陆锦过去踹他一脚,“小子,你再笑我就要想起来你今天都干了点儿什么了。”
欧阳克差点被噎死,小子?不过他现在的境界实在已近唾面自干了,因此心里怒火万丈露到脸上也不过是个小火苗,自己拍拍腿上的鞋印子,也就顺便把那点小火苗拍下去了。
欧阳克恶意地问,“你上次不是说不打劫良民?”
陆锦随意地说,“这也要分心情的。”
欧阳克微笑,还以为你是什么正义道德之士呢,结果还不是我辈中人?
陆锦拿出一块小饼掰开,比铜钱略大的小饼外壳黄澄澄,内里层层叠叠十分绵厚,不是她想象中的烤饼干,只是烧饼的缩小版罢了。可因为做得精致,就显得十足诱人。她刚才拿走这袋饼,与其说是饿了要打劫,不如说是想恶心恶心那老头。可这时候被勾起了食欲,照样一口一个吃得十分香甜,当然了,她是不会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没吃多少饭的欧阳克的。
欧阳克讲究之处更胜陆锦,一看见院子里那个落满灰尘的大灶就饱了,对她如此做派更是鄙夷不已,哪会说给我也来点之类。
两人还没走出这破败庄园,迎面又走来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留着发辫的党项人,这人虽然身形壮硕面相粗犷,举止却十分谦卑,一看两人并排沿小路迎面而来,即主动侧身退到一边等两人走过。陆锦二人也未在意,可错身而过时这人却忽然“咦”了一声,又闪身拦在两人身前,拱手道,“二位,不知二位吃的是不是阿克苏老爷所做的‘九子饼’?”说的居然是汉语,还带有几分南方口音。
陆锦今天已经过得够热闹了,惹是生非的心也大为收敛,一看这健仆举止轻捷似有几分粗浅武功,又懂汉语,不似普通人。当下咽下口中最后一口,把荷包口一系,笑道,“唔,九子饼是什么?用酒糟还是鱼子做的饼?哪里有得卖?”
那党项人也只看了一眼,并不十分确定,又问,“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陆锦没有反问“关你什么事”而是顺手扯住旁边欧阳克的衣袖,“我夫妻二人行走江湖,历来喜见山水奇景,见这园子与众不同便进去看看,打算游玩一番,谁知这园子还真是表里如一。”
陆锦打算说谎的时候,看起来总是那么像真的。又把自己撇清,又暗示自己不好惹。
这党项人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果然躬身退开两步道,“京中百姓都知道,此处是我家领卢大人赠给曾帮助过他的阿克苏老爷的庄园,阿克苏老爷品行高洁,不喜喧闹,只在此卖饼为生,可我家领卢大人还是不放心,经常命我等过来照看。小人心忧阿克苏老爷,适才多有得罪,望二位海涵。”
陆锦虽然不通党项语,可也知道领卢是个带兵的大官,这党项人似乎只是下仆,却会说汉语,用词更有几分文雅,无一不暗示那老头的靠山难惹。她心里懊恼脸上却笑得灿烂,击掌道,“好,一个知恩图报,一个施恩不图报,这二位这才是真名士呢。”她万分遗憾地叹气,“若非急于领略他处的胜景风光,我夫妻二人可真要厚着脸皮求见你家这位大人呢。”
党项人谦虚了两句便让开路走进去,陆锦立刻拽住欧阳克疾步而走,“快走快走,又要背黑锅了。哼,那小二敢阴我!”
毫无疑问,一个高官和一个怪脾气落魄老头的故事应该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消息灵通的店小二不可能不知道这老头脾气有多坏或者他的靠山有多大,可他向陆锦推荐这饼的时候半句也没提过,这可真是居心不良了。
陆锦没得罪过店小二,可之前为了说书敛财的事,威逼利诱地倒把那掌柜吓得不轻,这无疑是为此而来的小报复。
欧阳克幸灾乐祸地笑道,“这么生气不如去杀了他?”
陆锦“呸”了一声,怒道,“再多说一句我就先砍了你!”
被迁怒的欧阳克脸色并无不渝,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微笑。
两人回了客栈,陆锦先揪过来一个小伙计,“叫你们掌柜的出来。”然后领着欧阳克回房间收拾东西,等二人拎了包出来,正好掌柜笑眯眯地迎上来问好。那笑容在憋着火的陆锦看来,真是充满了阴谋得逞的快乐。
陆锦也不多说,抬手就是一个力道十足的大耳光送上,打得那养尊处优的白胖掌柜晕乎乎地转了半圈还是一跤跌倒在地上,半边脸颊立刻肿的老高。
事实上,无论哪朝哪代哪个国家,能在首都里开最高档饭店酒店客栈的,就没有背后没站着人的。江湖中人固然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可也很少直接与官府所代表的主流社会作对——即使是异族的主流社会。
陆锦此举,无疑是捅了个大大的马蜂窝。
欧阳克却拿了陆锦发的银子,若无其事地对仍坐在地板上的掌柜说,“退房,结账。”好像对方仍站在柜台里对他笑脸相迎似的。
没人理他,几乎所有人都被陆锦的举动惊呆了。静默只持续了片刻,周围随即哄然一声,一片讨伐关门叫打手的声音,尤以仍坐在地上的掌柜的音量为最。陆锦一个白眼横过去,那掌柜就不由得一缩脖子没了声响。
“结个屁帐。”
虽然犹不解气,可陆锦还是默认了欧阳克将钱扔在旁边桌子上,才拉着他想要快步离开。虽然阻拦者众,可又怎能对两人造成丝毫阻碍,反而是陆锦挥剑将一张方桌劈成四片,狠狠地恐吓了众人一番。
二人套上骆驼马车直接出城一路狂奔,到了日暮时分,四野空旷毫无遮挡,连兴庆府的城墙都看不见了,也不见有任何追兵。
陆锦从马车篷子上爬下来,颇为诧异地说,“想不到那老头也有几分道义,恐怕是他说了实话才一直没人追我们。”
欧阳克却道,“或者那党项人只是在诈你,并没什么承他恩情的大官,或者就算有,那官也没这么闲,天天给个卖饼的当保镖。”
陆锦道,“就那老头那张破嘴,他要是没靠山早八辈子就被人打死了。卖饼怎么了,那老头就是块活招牌,谁想起来不说一声那大官知恩图报。”她想着想着就笑了,“说不定这时候那三头什么的丑八怪才是被人追杀的那一个呢。”
闲话休提,二人虽然只短短休息了一天就再次上路,身体仍旧十分疲劳,但有了冤大头小王爷完颜康的慷慨解囊,在金钱方面再次底气十足起来,二人心里——尤其是负责掏钱的陆锦——倒也快活得很。
他们出了东城门后,兜了个大圈子,仍旧转头向北,一路沿着黄河岸边走。要说此时改乘船是最方便快捷不过的了,但欧阳克长于西域,水性自然烂不可言,唯一的优势能憋气也因为内力暂废而不能用了,陆锦今生倒是地道的江南水乡人士,可她虽然乖戾,毕竟仍算是大家闺秀,又体弱得不行,哪里下过水呢?
这样两个人,沿着黄河走不过是为了不迷路,①38看書网船一艘艘顺河飞快而过,没一个开口说我们换船的。
欧阳克见状心想:她必定不会水,虽然我也不会,不过真到了紧急关头,只要我往河里一跳她就没办法了。要是能想办法把她扔到水里才是真的……嘿嘿。这丫头说话偏向江南口音,可有时也会说些北方俚语,听起来像是河南一带的,可既然不通水性,恐怕不是江南人。唔,河南附近有南人的使剑的门派,这范围可小多了,等这次脱困,一定要将她师门变成白驼山庄毒蛇的牧场才好。
陆锦却想:他果然不会游泳,这可好,他若再敢趁我腾不出手的时候逃跑,我一脚给他踹河里就一了百了……不,这可不行,武侠小说里,无论善恶主配,就没有一个是淹死的,不过下次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看把他摁在水里如何。
二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沿着黄河走真是个好主意。
沿着黄河走的另一大好处就是补给十分方便,虽然此时战乱仍频,可也拦不住商人们赚钱的热情,黄河自然又是运货跑船的首选。与之相称,适合停泊补给的沿岸也零散分布着一些小小的码头。二人一路走来,可比前些日子横穿戈壁的时候轻松不少。
这一日二人眼看再有三两天就要走到夏金交界处——即离目标大同府不远矣——前方有个繁华胜过一路所见的小镇子,河边停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码头边上开了一溜的茶棚酒肆,坐得满满的。可不管是叫卖吃食的、等着干活的苦力,还是或锦衣或布衣的行商门,个个不是愁眉苦脸惊惶失措就是喃喃咒骂,还有些鼻青脸肿或头破血流的躺在旁边,照料他们的人倒好像比伤员更愁苦似的。
陆锦上前拦住一个忙得团团转的茶博士问道,“可还有空位?怎么人都积在这里,再往东就是金国了吧?”
茶博士打量她两眼,瞧她虽然脑后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可衣着神态都像是个姑娘家,有点拿不准该叫什么,直到后面欧阳克栓好了骆驼和车跟上,才说,“夫人,您若是要过河,还得再走一两天,过了河,就是金国没错了。瞧您二位不像是跑商的,那就没关系,您只管过就是,只是要给黄河帮十三两银子而已。”
陆锦挑挑眉,十三两对她来说一点也不多,不过对普通人来讲可一点也不少,“这是为何?又为何行商之人就不行?”
茶博士提起来也颇有几分愁苦,“您这是黄河帮定的,每人五两银子,不分男女老幼,牲口和大车都是一两银子。至于跑商的,也不是就不行,不过以前黄河帮只抽货物的二成,如今却涨了一倍要抽四成,这些跑商的哪里肯,可要是多啰嗦几句,那就……”他转头以目示意躺在地上的伤员们,“所以只好在这儿等着,可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昨天已有不少等不得的交了四成货物过去了,唉,赔了也比命没了强。”
哦,雁过拔毛的古代黑社会版收费站嘛,当然也可以叫水贼,不过这一帮特别横而已。西夏人和金人都管不了的横茬……陆锦眉头一跳,猛然想起老和尚从前给她讲的中原武林人物,“那黄河帮帮主,莫非叫做沙通天?”
茶博士吓了一跳,连忙看看左右,“嘘”了一声才说,“夫人,别人都正憋着火呢,您可别在这儿提起这位龙王爷。”
那就是了,鬼门龙王沙通天,老和尚曾特意说过,此人武功高强手下有八百水贼雄霸黄河水路,且武器是一只又长又重的铁浆,端的是势大力沉,这类型可算是她的克星,对付起来可比同样用剑或者空手的对手艰难得多。因此嘱咐她不但要远离沙通天,连他的门人弟子也最好不要招惹。
陆锦“唔”一声,“谢你提醒,既然没有座位,那就给我们装满清水,有小菜的来几个,肉脯火腿你看着搭配,来十斤,再来二十斤干粮送到车上去。”她扭头问欧阳克,“你吃馒头还是饼?”
欧阳克微微叹气,这有什么区别吗?这些东西他真是吃得快吐了。陆锦倒是舍得花钱,可这一路上连能花钱的地方也不多。他也不是没到过比这一路上更荒凉的地方,可无论在哪里,他的姬妾弟子们都能弄到热腾腾的美食,干净的洗澡水,从前也没觉得怎么样,如今想起来,真是很奇怪她们都是哪里弄来的。
不吃拉倒。同样快吐了的陆锦默默扭头说,“来二十斤饼吧,再来两碗肉丝切面……有吧?”
茶博士面有难色,“这个……”
陆锦知道这里只是茶棚,除了茶水顶多提供点花生米什么的,她也懒得自己往前找了,递给茶博士一锭足有三两多的银子,“劳你给找点热的东西吃,再加上我要的那些东西送到车上来,剩下的不用找了。”
待茶博士欢天喜地接了银子去了,欧阳克观她颜色,问道,“你打算难道打算交钱给那黄河帮?这可真少见。”
陆锦说,“些许小钱而已,何必平白树敌。”
欧阳克心想你树敌还少了?全真教的丘处机还不一样是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看来这鬼门龙王沙通天果然有些门道,只是既然没听叔父提过,想必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不知道比他好时如何。
这处码头离过河之处水路只需一日,只是过河的码头是归在黄河帮的,自然个个店家都是大爷一般,去消费的过往行商们反而孙子一般,而且那价格更是非同寻常的黑,因此反而是这更远些的小码头更加繁华些。
水路顺流而下只需要一日,陆路却走了两日有余,到了码头上,陆锦交了钱,看着水匪将骆驼和车都赶到大船上,忽然听得前面一声咆哮,“老子说四成就是四成!再废话老子劈了你把货全留下!”
陆锦欧阳克不约而同看向旁边帮他们赶车的水匪。
这水匪是个二十多岁的壮悍青年,但言谈举止倒比旁边卖茶水的还和气些,笑道,“二位别担心,我们侯三爷只是脾气爆些,可不会真这么干,我们黄河帮最讲规矩了。”
最好真是如此。
要是走到河中央这些水匪翻脸,那他们两个旱鸭子可真是插翅难飞。陆锦想着这些,欧阳克却扯着她袖子走开几步,轻声问,“你听那声音,不耳熟吗?”
陆锦满眼茫然。
欧阳克看了一眼正指挥其他车马上船的水匪青年,低声说,“是侯通海。”
陆锦一愣,随即惊了,沙通天,侯通海,鬼门龙王,三头蛟,二人有关系真是从名字上就一目了然,为何她上次没有注意到?如今看来不止同是黄河帮的,说不定还是同门。虽然二人用的兵刃不一样,不过江湖上原本就很少有人像她一样,只会一种兵刃,离了它就什么也不会的。
正在此时,又听那侯通海一声怒吼,“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老子不客气了!”
要说他们就算跟着渡河也未必能碰上,就算碰上了,他们同侯通海那也不是什么大冲突。不过陆锦自问,若是两方易地而处,比如候通海曾经绑架了陆冠英而现在又落在了她手上,那她不叫侯通海扒下来身上一层皮是不会罢休的。更兼水匪们人多势众又个个视人命如草芥,若一句话说不拢,恐怕就要被扔进黄河里面做了水鬼。
想到此处,陆锦一拉欧阳克,“走。”欧阳克瞬间闪过将陆锦推出去给那侯通海发现的念头,不过他随即想起自己同样跟侯通海有冲突,更别说陆锦未必便死在此处,就算她死了,也不一定就顺手放过他。
二人车子也不要了,骆驼也不要了,趁着码头上忙乱的时候便悄悄匿走。
沿着黄河河岸向下游走了一段路,欧阳克估算着还不足十里,陆锦就坐在地上休息了。她看起来倒不是很累——在他面前,她当然不会等累得很了再休息。可十里的范围远不足以脱离黄河帮的范围,他们只要乘船顺流而下,片刻之间就能追及。
“还不如干脆冒险试试,反正你这样也跑不掉。”欧阳克站在一边,不无讽刺地说,“我都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样胆小了。”
胆小?陆锦安然地想,我一直很胆小。
虽然经常表现地很冲动,但陆锦并不是完全不考虑后果也不懂得忍耐的人,她曾经为了一个小丫鬟的欺辱默默忍耐近半年,在来到西域的路上也曾无数次落荒而逃。如今她每次抢劫之前都会确定对方实力不如自己或者落了单,面对一大群同仇敌忾的人逃跑当然是上上及唯一选择。
敢对丘处机拔剑是因为对方光明正大并不滥杀,随便对候通海出手则是因为事情近在眼前不得不管,而跟白驼山劫持欧阳克是因为无法忽略心中一瞬间的义愤——就如她幼时不会为了长命康健而锻炼身体一样,如今她也不打算为了活命违背自己真正的心意。偶尔的退让她完全不介意,但当全身心都只发出一种声音的时候,那么哪怕是死,她也会义无反顾地向前。
或者这就是她从前世到现在都人际关系无比失败,也没有什么朋友的原因:她一辈子活得舒心,永远也不愿意委屈了自己。而真正平等的人际关系,除了喜爱,还应该有容忍和畏惧——必须容忍别人与自己不同的地方,必须克制自己因为害怕会真正的触怒别人。
陆锦曾经嘲笑欧阳克活到三十岁也没有一个交心的肯来救他的朋友,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她活的年纪比欧阳克还大呢,一样在这世间一无所获。
不过亲人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前世的父母,今生的师父,都是陆锦确定无论怎样让他们愤怒,只要肯服软肯回头,就永远都会被原谅的人,而他们对于她亦然。
或者这也是她为何始终无法真正将陆乘风陆行空当做家人,陆锦从不怀疑,如果自己做出了所谓大逆不道的事,陆乘风会毫不手软的清理门户。而陆行空,他对她的恩情倒比陆乘风还重些,没有这个管家她和陆冠英都长不到这么大,不过对陆行空来说,她首先是且只是陆乘风的女儿,所以才能得到他的关爱和照顾,如果陆乘风下决心要杀她,陆行空恐怕屁都不会放一个。
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锦为自己心中曾有微末的感激和亲近而羞耻。
但是师父不一样,陆锦不知为何对这一点抱有极大的信心,她轻轻抚摸腰带上的白玉扣想道,就算有一天她变得卑鄙无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师父当然会生气会打她,甚至会砍掉她一只手或者脚——就像黄药师对待陆乘风那样的态度:我收回我曾给予你的所有东西,你同我再也没有关系。
可是即使如此,师父也绝不会杀她。
在这个血腥暴力的世界里,即使只能确定这一点,也让陆锦觉得安心。
陆锦猛然侧头,冷眼凝视着不知何时离她只有半步的欧阳克,欧阳克自若地笑笑,自然而然地侧退开半步,望着远方的滔滔河水,“你猜他们多久会发现我们不见了,又会如何猜测?是直接收下了我们的行李当作外财,还是铁了心要杀过来问个明白?”
陆锦想到这些问题就觉得头疼,“我怎么知道!”
他们若一直沿着河走,迟早会被追上——如果黄河帮真的要追杀他们的话。若不沿着河走,二人谁也不认识路,在身无食水的时候迷路在这种荒凉之地才真是死定了。
陆锦正想说我们走到黄河帮人手比较少的地方,抢一艘船渡河,只要上了岸,离了河边,那谁怕谁呢。忽然发现欧阳克侧头喝道,“出来!”
她心中一凛,按着腰带站起来,看见不远处的一丛芦苇晃了晃,慢慢站起来一个身材高挑曲线窈窕的姑娘——正是曾与侯通海在一起的那个姓彭的女子。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尴尬,半低着头说,“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我,我先来的……”说着说着,脸就红了。
陆锦沉默着琢磨:是该挟持了她过河还是……
“彭姑娘。”
欧阳克突然响起的声音生生让陆锦青天白日的打了个冷战。她一脸见鬼似的表情看向欧阳克,欧阳克却恍若未觉一般,继续微笑道,“前日与彭姑娘一别,在下心中十分想念,不想今日又在此相遇,这可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他的嘴角勾起,弧度完美却不会露出牙齿或让脸颊两边出现法令纹,眼睛比平时略眯起来一些,却衬得他眼珠子更加黝黑,说话的声音柔和得像是春风吹过大地,可这柔和并非纯然的柔和,而是低沉的、磁性的、甚至略微带点暗哑的柔和。
明明一眼看过去与平时的欧阳克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可陆锦却莫名的觉得一股恶寒沿着背脊窜起,她猛地想到一个很久远的形容:全身都散发着荷尔蒙。
彭姑娘随着他说话的声音,脑袋越垂越低,两只耳朵尖红得想要滴出血来。陆锦这才恍悟:欧阳克在引诱她!
虽然她很明白欧阳克打的是什么主意:让这姑娘送他们过河甚至拖延追兵一二之类的,以这姑娘害羞的程度和欧阳克的长相和他丰富的经验来看,成功的可能还真不小,但是……
欧阳克正要再接再厉,“不知姑娘可否见告芳名……”却被陆锦狠狠一脚踹在小腿上,疼得他咬牙切齿才定住身形没有向前一个趔趄,后面的话自然说不出了。
“好好说话!”陆锦压低了声音恶声恶气道,“你就不能不用这么恶心的法子?!”
恶心?欧阳克气得手指尖都在抖,只好紧紧地抓住扇子以防自己忍不住一拳打上陆锦那张丑怪可恶的脸,白白在这恶女手下断送了性命。他咬牙做出个“你请”的姿势:既然说我的法子恶心,那就让我看看你不恶心的法子吧,除了“你不怎么怎么样我就把你怎么怎么样”你还会用什么?
那彭姑娘一直深深地埋着头,没有看见二人的小动作,她细声细气地说,“我听到你们说话……”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似乎对于这点仍然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是不是,见到了侯叔叔,不敢坐黄河帮的船过河?”
陆锦欧阳克都是一愣,这姑娘虽然看起来一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样,人倒是一点也不傻。当然了,看她上次动辄就说杀人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被养傻了的姑娘,只是她这副羞答答的样子杀伤力太大,总让人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忘记了她是跟侯通海混在一起的,怎么可能是什么善类。
“没错。”陆锦抢在欧阳克之前开口。
彭姑娘沉默了片刻才说,“黄河帮最近有些……也不怪你这样想。不过沙伯伯和侯叔叔并非言而无信的人,他们做水匪的,讲的就是水上的事水上解决,陆上的事陆上解决。你们如果交了过河的银子,就一定能平安过河,就算是天大的恩怨,也只会在岸上解决。”
与其相信水匪的职业道德不如相信欧阳克会做和尚吧。陆锦心里冷嗤了一声,对此不屑一顾。
“我们看到的可不是这样。听说还有之前交了两成货物走到河中心又被抢走两成货物的行商呢。”陆锦信口开河道。
彭姑娘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哎,这样,是不太好。”她有点谴责又有点为自己的谴责不好意思似的,“盗亦有道,可是,沙伯伯也是没办法……”
谁关心这些啊。陆锦正打算拔剑把这彭姑娘拿下,突然听这姑娘说,“不如我送你们过河吧。”
有这么好的事儿?陆锦和欧阳克对视一眼,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欧阳克突然横起手掌比划了个切的姿势,陆锦一想,也对,这里就这姑娘一个人,她的武功对他们来讲微不足道,若她敢耍什么花招,船上也一样能制住她。
彭姑娘从河里的芦苇丛中划出来一只小船,看她动作也不十分熟练,不像是长在黄河里的水匪。
彭姑娘见陆锦在看她,羞涩地笑了笑,“我才学了划船没多久,划得不太好……不过我听侯叔叔讲最近几天都是风平水静的,不会出事。”
陆锦更加放心了,拉着欧阳克上了船,反正水里也不怕欧阳克跑,因为隔离病毒的心理她叫欧阳克坐在船尾,自己却坐在船艄看紧那彭姑娘,以防她脱出了掌握。
欧阳克被陆锦踹了一脚,也没心情再说什么——事实上这一路上负责与人交涉的都是陆锦,刚才若非性命攸关这姑娘又刚好是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类型,他也绝不会开口,可惜本来以为自己难得积极帮忙一把,到底还是自取其辱了。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面色平和下来,看着陆锦的眼神中闪着别人难以察觉的诡谲光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西夏的商业政治和水文情况,乃是我的臆想,由于断网和时间关系,没有仔细查过,如有了解这一段历史情况的,请指出,容我修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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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重生于归云庄的陆锦,有父亲一个:陆乘风;管家一个:陆行空;弟弟一个:陆冠英;师父一个:虬木;师伯一个:枯木。
小陆自幼体弱多病,与陆乘风相看两相厌。
虽然八岁开始跟随虬木习武但是无法学习内力,练剑本来只是练着玩,但在作者的指点下,她领悟了燃之魂即是剑之魂的道理,剑法大进,后来更是得到虬木赠与的神器:可疑的刻字软剑,从孱弱的闺中小姐一跃成为手持凶器的女杀神,从而暴露了她的另一面。
十三岁的时候父亲给她和龙套柳同学订了一门亲事。追求自由恋爱的陆锦立刻杀向归云庄,但半路上被龙套柳转移了注意力,最后以龙套柳等三人的受伤,而结束。
但世上的事总是狗血的,尤其是当作者想不出来新鲜套路的时候,陆乘风听到了陆锦对他的抱怨,勃然大怒,打之,陆锦一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先打我,勃然大怒,拔剑。
父女俩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矛盾以虬木和陆行空的努力和稀泥而得以暂时掩盖。
虬木前脚打发陆锦出门学艺,后脚就领了便当,死因疑为仇杀加自杀,凶手至今成谜……也许枯木知道点什么?
陆锦换地图至西域,继续学艺开金手指过程省略,注意她得到了隐藏boss苦慧的指点,这是作者在为今后继续开金手指而做的准备。
准备奔回家的陆锦路遇欧阳克劫持女子xxoo,难得大侠一回的陆锦杀向欧阳克,结果差点栽了,幸好欧阳克他家有个徒弟反水给了欧阳克带毒的一刀,于是欧阳克挂了……
被劫持的两个女子中有人认识陆锦,陆锦orz地发现她引火烧身了,为了能够在五个终极boss之一的欧阳锋发现她之后不祸及他人,陆锦不得抱着必死之心不充当人形引怪机扛起欧阳克奔向了遥远的未来……
反正也是死不如多拉几个垫背的吧……陆锦如是想,于是决定只有成吉思汗此种人物才勉强够格给自己陪葬,如果能顺便拉上几个蒙古人什么的,倒也不错,至于到时肯定比她先死的欧阳克……想必张敏姑娘已经在地下等他很久了。
二人在互掐中一路奔向蒙古,中间偶遇了丘处机收完颜康为徒,又发现卖饼的老头实在是欠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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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品到此为止啦,谢谢大家长~~~~~~~~~~~~~~~~~~~~~~期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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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过河
第四十章
船行片刻,三人都是默默,一片静谧中,只听得水声潺潺。小船微微摇晃着,不像是行走于常常波涛怒吼的黄河,倒让陆锦想起了风平波静时的太湖。她前世是地道的北方人,除了旅游就没见过江河湖水,可今生却已经连看了十三年的太湖,若是这一趟能活下来,恐怕还要一直看下去,人生际遇之奥妙难测,莫过于此。
天色渐暗,河水被夕阳映作一片金黄,陆锦伸手撩了两下水,被叮地一激灵,这才打起精神来,开始同那彭姑娘说闲话,试图打探出她为什么会帮他们。
可怜陆锦那少得可怜的特长中从来不包括同陌生人攀话聊天,从前世的最后一次相亲到现在,她已经许多年没受过对着人却找不到话题的罪了,曾经勉强锻炼出来的微薄技巧也早都留在前世了,舌头上的技能只剩下了讥讽嘲笑驳斥等等,这时候挖空了心思,也没表现出什么技巧性来。
倒是那彭姑娘,明明一眼看去就是个没怎么出过门的,脸皮又薄的要命,偏偏嘴巴挺严,表面上有问必答实诚得不行,实际上却滴水不漏,一点有用的也没说。
倒是欧阳克,当此月色长河之下,见一美人翩翩而立,靥飞红霞眼波如水,撑船的动作起伏之间,身材曼妙之处无不毕现,如此久违的美景当前,不由得心怀大慰,连一路上的愤懑怨毒都忘怀了几分。
说起来这彭姑娘在欧阳克见过的美人中也并非姿色绝顶,可她却正好属于欧阳克最喜欢的那一种:大家闺秀般的温婉如水,小家碧玉般的羞涩可人,江湖儿女的利落爽气,最妙的是,还有一点不太弱的武功。
十余年来,欧阳克所收姬妾百余人中,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可能够长久得他青眼相加的,气质上最少符合其中两点。
比如眼前这彭姑娘,又比如……张萍这个贱|人。
自数月前惊变以来,欧阳克忙于忍耐疼痛和屈辱,忙于暗自疗伤,忙于策划逃亡,忙于对陆锦明嘲暗讽,忙于愤恨着想象有朝一日要将陆锦怎样怎样,他太忙了,以至于很少想起害他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可但凡偶尔想起,那便是连食其肉寝其皮也难以形容的切齿痛恨。
他待那贱|人何等温厚,那贱|人却报以剧毒和刀兵!可欧阳克恨她的不止如此,更是她的欺骗。
张萍入白驼山庄才只两年,可武功已能与早入庄三四年的姬妾相抗,除了她自己自残般的努力,更是因为欧阳克格外耐心的教导和偶尔心血来潮的点拨。
张萍眉目清秀柔和,若论及美艳动人,差众西域姬妾远矣,可欧阳克确实是格外喜欢她的――当然,他曾经或现在或将来,喜欢所有年轻动人的女子――她只一个优点令人难忘:她看着欧阳克的目光,永远那么绵绵脉脉,专注得就像他是她的全世界。
这样的眼神,欧阳克少年时从未得到,他后来得到了许多许多,即使不像张萍的看起来那么虔诚,可依然像是在看一座高山,一尊天神。
欧阳克真的曾经以为那些都是真的。
可张萍毁了这一切,她告诉他,那些眼神的主人,甚至没有一个会为他向叔父报个信。
她已经死了,多可惜呀。欧阳克想,真应该将她扔进万蛇窟里养个几十年的。
“欧阳克。”陆锦的声音打断了欧阳克的遐想,“你在想什么?”
欧阳克猛然一惊,发现陆锦已经自船头站起,一手按着腰间伪作玉扣的剑柄,面上一片冰冷木然,又问了一遍,“你刚才在想什么?”
心知必定是自己刚刚忍不住将心思露在脸上给她发现,欧阳克此时笑得格外温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大同还是丰州?”
陆锦又看了他半晌才说,“不必你操心。”她回到船头坐下,想起欧阳克刚才狰狞扭曲的脸色和几乎刺痛她的杀气,再一次,再无数次地想,或许她还是该杀了他,然后自己去白驼山自首,这样带他上路,纵然再小心,也有疏于防范之时,到时妄自搭上自己性命也就罢了,连一个垫背的也拉不上,才是真正赔本。
欧阳克松一口气:又逃过一劫。他习惯性把玩手中折扇,忽然觉得掌心刺痛,伸手一看才发现,那牙骨折扇的扇柄居然断做十余片,这是……欧阳克一把合住手掌,不顾断片刺入皮肉,心中一时狂喜一时暴躁,好不容易才想起陆锦仍然坐在船头虎视眈眈,他勉强压抑了心绪,袍袖一甩遮住折扇,若无其事似的将手搭在船舷上,顺着船帮将折扇碎片抛入黄河中。
而陆锦,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几乎已变作船头背景的彭姑娘忽然问,“你们真是夫妻?”
陆锦愣了一下才答,“是。”
彭姑娘轻声笑,“哈,夫妻。”她只是少出远门缺乏江湖经验,既非瞎子也非傻子,不管是欧阳克一开始看着她的淫邪目光,还是后来的狰狞脸色,或者陆锦的磨刀霍霍,她都看得一清二楚,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夫妻。
“我叫彭仇余。”她忽然说,“我活到十八岁才知道,我娘起这个名字,是为了让我爹每次叫我都能明白她有多恨他。”彭仇余默默撑了两杆,又说,“我和我爹是从山东逃出来的,我娘联合了别人,抓了我爹几乎杀掉他。我救了我爹,跟着他逃跑,可他说要联合沙伯伯打回去,将我娘千刀万剐。”
“天下间居然多的是这样的夫妻。”
半昏半黄的落日下,彭仇余娇美的脸庞木然如同石雕,再不见之前半分温婉羞涩。
又过半晌,小船行至浅滩,彭仇余停船道,“你们上岸吧。”
陆锦刚要从船头跳下,欧阳克忽然说,“有人追来了。”她便头也不回,左手一探抓住彭仇余手腕,几乎同时右手持剑架上她的脖子,然后才回头远望,确实有点点灯火由上游而来,不知是否追兵驾到。
彭仇余猛然间受制,下意识地向后一仰,但陆锦的剑跟进得比她仰得还快,剑下立刻就是一道淡白的痕迹,然后慢慢渗出细细的血来。
彭仇余又惊又痛又气,“你、你好没道理……”她说到一半停下,咬着下唇瞪向陆锦,再也不愿有半点软弱示此二人。
欧阳克凑近两步,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雪白方巾来按在彭仇余的脖子上,温声道,“彭小姐莫怪我们不懂得怜香惜玉,眼下实是迫不得已,恐怕要劳烦彭小姐随我二人走一趟。”
彭仇余厌恶地推开他的方巾,“休想!”
欧阳克微微一笑,正要再行劝说,陆锦却忽然放下剑,“算了,你走吧。”
不只彭仇余捂着脖子愕然,欧阳克更是愤怒,“你又发什么疯?”喜怒无定独断专行不拆别人台不痛快说的就是眼前这个疯丫头,无论二人关系如何,好歹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她自己打算找死的时候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
陆锦皱眉道,“怎么,她不愿意,还能真杀了她不成?”
另两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多稀奇呀,怎么就不能杀了?
只不过已经被她两抓两放的彭仇余是想:这姑娘看着心狠手辣,难道竟是个下不去手空有妇人之仁的?
而欧阳克更是开口嘲讽,“你所杀之人岂在少数?这时候又……”
陆锦打断他,“别废话了,快跑吧。”
欧阳克一攥拳头,张口就要说不如我们分道扬镳各跑各的,掌心忽然的刺痛却提醒了他:他刚刚既然能够无意间捏碎牙骨折扇,那捏碎陆锦的小脖子想必也是轻而易举――只要有机会。
欧阳克想,机会机会,两个人慌慌张张被共同的敌人追赶,岂不是最容易使人放松警惕产生身边人是朋友的错觉的时刻?
这就是机会。
至于黄河帮与侯通海?这点他倒与陆锦所见相同:对方才是不死不休的大敌,候通海那只是小小的冲突而已。
“彭姑娘,多谢你渡我二人过河,告辞。”
欧阳克的言辞是一向的斯文有礼,可惜他就算在此时,看着彭仇余的眼神依然不正,专往人脸上胸前扫,彭仇余虽然心中厌恨,可她刚才那阵脾气过去,就又恢复了绵羊习性,这会儿只能捂着脖子默默地撇过脸。
见欧阳克这样干脆利落地放弃挟持人质计划,陆锦虽然没联想到他道德品质高尚方面去,倒也有几分佩服他的勇气见长――她之前一直以为欧阳克属于惜命胜于一切的人,否则为什么都落到这个境地了,还不肯同她拼命呢?
陆锦自己体力不济,自然也不肯让欧阳克独自逃命,她压着欧阳克的速度,两人跑得并不快。欧阳克心中另有所图,自然乖乖从命。
彭仇余站在船头,耳听得远方一声大喝,乃是侯通海用内力发出,又有数十上百点火光闪动,聒噪顺流而来。她侧头捂着伤口,看着前方二人的背影片刻,忽然自船头一跃而下,向前追赶而去。
陆锦听到涉水声,警惕的回身喝问道,“你又要如何?”
彭仇余已给那软剑架在脖子上两回了,两回都是毫无反抗之力,让人家抓小孩似的一抓一个准,一见陆锦有拔剑的意图,身体就先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她退完反应过来,心里又是羞愧又是恨,可也只能抿抿嘴,尽量平静地问,“侯叔叔带了许多人追来,你们认识这附近的路吗?”
陆锦与欧阳克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初涉北方,自然对此地一样的陌生。
彭仇余也看出来两人满眼茫然了,又说,“附近有个小山涧,芦苇茂密十分隐蔽,或者可以躲过侯叔叔。”
她说完,不等二人回答就越过陆锦身侧,转向东北方走去。
陆锦犹豫了片刻,也拉着欧阳克跟上。
“你为何又要帮我们?”
彭仇余答非所问,“我们前次在兴庆府不知为何被西夏官府追捕,不得已离开了兴庆,这件事情,你二人可知?”
陆锦想到那蛮横老头和豪门壮仆,暗笑一声“果然”,故意问,“怎么回事?”
彭仇余听了,也不说信不信,继续道,“那次是沙伯伯同我父亲到兴庆府中找一位故交商借人手与钱财,助我父亲重夺声势杀回山东去的。此事不成,沙伯伯十分生气,侯叔叔自然恨煞你们,这次既是他亲自追来,恐怕会要了你们的性命才肯罢休。”
陆锦摇头道,“这可真过分,又关我们什么事呢?”这诚然是真的,不过她也明白别人是不信的。再说,她若真的全然不知来龙去脉,这时候早就冷笑一声“谁怕他”然后有多快跑多快了,哪里还会这么兴高采烈幸灾乐祸地喊冤。
“可我、我倒有些感激你们坏了此事。”
彭仇余果然半点不信,他们当时身在兴庆府,因所图事大、又是在西夏朝廷中心,自然行事谨慎,除了那一次侯通海不忍她每日愁容不展,自告奋勇带她出门散心,他们未与任何人起冲突。突然被官兵逐出兴庆府,怎么可能同这二人没有关系呢?
可惜她想也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肯为了几十年前的小小恩惠,全力庇护一个乖张的糟老头。
“我两次要杀你,你却为这件事救我们?”陆锦摇头道,“我可不信。”
当然了,还因为二人武功不俗身怀利器貌似富贵。若只彭家父女二人,她也不惧强敌,可黄河帮已为她父亲做了许多,她却不能再让黄河帮平白树敌了。又或者侯叔叔是同她父亲或沙伯伯一同前来,那静悄悄地将这二人杀死在这里,又有谁知道。
既然两者皆不成,彭仇余也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只求这二人快点离开这地界了。
远方的喧闹声渐渐临近,彭仇余只顾埋头在前面带路,三人走得各怀鬼胎,终于到了一处小河湾边的乱石滩中,彭仇余领着他们左转右折,最后扒开了一片芦苇丛,露出底下突出水面的青色大石。石面离水三寸,平坦而潮湿,表面满是青苔,地方虽不大,也藏得下两个成年人。
“石头很滑,你们小心藏好,我去引开侯叔叔。”
欧阳克没想到这里居然真的能找到隐蔽的藏身处,幸好此地狭小,二人靠近之下,机会只会更多。
陆锦拦住纵身欲跳的欧阳克,回头问,“你……没关系?”
彭仇余微微一怔,摇头表示无妨。可一见到陆锦先将匕首出鞘抓在手里才跳上水中的大石,又厌恶地扭过头去。等两人别别扭扭地藏好,她将芦苇丛摆弄成密密实实又自然的姿态才快步离去。
石头上的地方确实不大,芦苇丛又矮,两人不得不半蹲半坐,陆锦几乎是贴在欧阳克身边,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可是他却不敢做非分之想,因为陆锦的匕首也紧紧地贴着他的肋下,刀刃的寒气几乎要刺破他的衣衫。而陆锦的表情,却是那么自然而然若无其事,好像她这动作纯出自本能一般。
欧阳克虽然失去了此时出手的机会,可他此时成竹在胸,倒也并不着急,反而低声笑道,“这位小姐一路帮助咱们,莫非对你夫君图谋不轨吗?”他一句话占了两个姑娘的便宜,而且一个可爱一个可恨,再一想不久就能反客为主,不由大是得意。
陆锦颇为诧异,“你这次倒不慌不忙,怎么不怕死了?”
欧阳克笑道,“就算真给这什么三头虫抓到了,凭我叔父的威名,难道有人敢将你我怎么样?”
陆锦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就算最危急时候,都没好意思报我师父姓名,”其实是她的危急时刻往往是做了不欲为人知的事时。即使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做错,可也并不愿给师父知道她已不是那个抱着他胳膊撒娇的小孩。“你怎么三十岁了还只有你叔父的名头可报?”
欧阳克脸色不由一沉,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本来可以说“我出身名门光明正大我叔父的名字有什么不能说?倒是你遮遮掩掩不知姓甚名谁恐怕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吧?”
这本来是极好的讽刺,可惜太过自欺欺人以致连他那样的脸皮厚度也说不出口。
欧阳克在心里扇了陆锦十八个耳光剁了她的手还不过瘾,结果刚抬了两根手指,陆锦就说,“别乱动,这不是闹着玩的地方,掉下去咱俩谁也活不了。”
欧阳克又沉默了片刻,才说,“既然如此,你我此时岂不正该同舟共济?何必咄咄逼人。”
陆锦一想,可不是,虽然她防范得紧,可欧阳克若真挑这会儿捣蛋,那可让她头疼死了。她倒很拉得下脸,“你说的是,算我多嘴。”
欧阳克见她服软认错,反觉索然无趣。
两人话不投机,都不再说话,四周只有风过芦叶的沙沙声。
陆锦下船时是趟着水走的,鞋袜裤角统统湿透,她这些年出门在外,虽然越发爱享受却远不如以前娇气,浑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可惜她自己的身体摆在那儿,虽说比小时候健康多了可到底不是女金刚。走着的时候还好,这时候一静下来就觉得双脚冰冷,再有小风一阵阵地吹,即使是盛夏也让人受不了。
陆锦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遮掩不及,好些飞沫溅在欧阳克衣襟上,恶心得他脸色铁青。即使以陆锦的脸皮也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连忙给他个笑脸,可是持着匕首的右手铁铸般纹丝不动,只是用左手艰难地在右边衣襟里摸手帕。
欧阳克不耐烦,一把从她衣襟里扯了手帕,胡乱擦了自己身上两下便丢到陆锦身上。
陆锦一时惊得愣住了,回过神来顾不得手帕,扬起左手就是一记响亮的大耳光送出去,咬牙低喝道,“欧、阳、克!你活得不耐烦了?!敢把手伸到我这里来?!”
欧阳克好久没挨过耳光,心理承受能力大大降低,半分好颜色也装不出来,脸色立刻狰狞起来。
幸好他从来都是个怜香惜玉的,从小到大,但凡身边略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姑娘,他都是好言好语的,更别说打骂,当然了,吃两块豆腐揩两把油那是常态。
这一路上他虽然嘴上油滑,还真是从没把陆锦当正常女人过,整日里想的不过是有朝一日翻了身怎么把她抽筋扒皮,求着他对陆锦下手他都觉得自己牺牲良多,刚才把手伸到陆锦怀里也真是没存什么龌龊心思。
可是这会儿就着月光看陆锦气得小脸通红眼睛雪亮,再不见平日里的阴阳怪气,本来五分的颜色一时倒有了七分。欧阳克不由得搓搓手指,回忆起刚才的手感来。
陆锦更是咬牙切齿,手上匕首更递进了两分,已是贴着欧阳克的皮肉,正要再警告他两句,忽然听到远远的有些呼喝声隐隐传来,心中一凛,连呼吸也压低了。
人声在远处徘徊了一阵子,渐渐向着河水下游远去。
陆锦心中放松,又连连打了几个喷嚏。两人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确认那拨水匪确实走得远了,正想离开,欧阳克突然一竖手指,“又有人过来了。”
陆锦连忙捂了口鼻,掩住未出口的喷嚏。侧耳倾听了片刻,才从夜风中听到隐隐绰绰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声音渐渐清晰,她还在努力分辨,欧阳克已经轻声说,“是彭姑娘。”
陆锦看他一眼,心想内功果然好用,苦慧所说的水到渠成不需经脉也能使用内功的境界,十年八年、二十年三十年,也不知道她死前能不能有这么一天。
欧阳克以为她不信,得意道,“似彭姑娘这样的美人,再过十年我也不会听错她的声音。”
陆锦心中的各种羡慕嫉妒恨立刻转化为鄙夷,不屑再理他。这时彭仇余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
“……侯叔叔已经向下游找去了,我们、我们怎么不同他一起?”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异常宏亮的老年男声沉声说,“仇余,你怎么到东岸来了?”
彭仇余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女儿见侯叔叔夜渡黄河,心中好奇,所以、所以跟来看看……”陆锦几乎可以想到彭仇余这时脸色发白绞着衣角的情形。
“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吗?怎可如此胡闹!”那宏亮男声厉喝道,“沙大哥肯收留你我二人,已经是冒了奇险,又要助我打回山东找那妖妇算账,天下间肯为朋友做到这等地步的,你以为世上能有几人?你还一次次地给他惹麻烦!”
“女儿只是想帮沙伯伯……”彭仇余被训斥过后,声音更是气虚,“爹爹既然不想我跟来,我回去就是。”
两人的声音已经很近,即使隔着极为茂密的芦苇丛,也能看见除了高挑的彭仇余外,还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想必就是她的父亲,能和沙通天称兄道弟,岂是善类?
陆锦不由得更是捂紧口鼻,可她没有内力可以强行调节呼吸,只能纯靠毅力忍耐,越是不想就越是觉得鼻腔发痒,眼看一个喷嚏就要出来。
她这用力往自己脸上一捂,喷嚏还没出来就先岔了气,才刚发出个咳嗽的音,就听到一声暴喝,“什么人?!”
欧阳克刚想伸手去推陆锦,却因位置不占优势,被陆锦先一步用肩膀撞歪。那石头能有多大,欧阳克好险没歪到水里,幸好他此时内力恢复大半,及时用手在石头上撑了一下,勉强算是潇洒地翻到了岸上,只恨扇子已经捏碎,不然此时还能更添几分风度。
跟彭仇余站在一起的,是个比她还矮上大半头的老头,虽然五短身材,却目光锐利,气势惊人。这自然是彭仇余的父亲,千手人屠彭连虎。
他被自己的妻子暗算,不仅丧失了经营几十年的基业,更是要女儿相救才勉强逃得性命。他虽然不是什么交游广阔的人,却也同周围的绿林好汉们素有往来,可这一路上,别人不是打算落井下石就是拿他当了肥肉想要套出他还有没有别的家底,那时候一路东躲西藏,就算遇了欺辱也不敢露出武功生怕引来追兵,饶是他素来老谋深算性狠且忍,在被沙通天找到的时候也快要豁出性命去与他婆娘同归于尽了。
因此,当与他有几十年交情的沙通天带人在半道上迎住他,又半句话不问,只是为他筹划如何报仇雪恨重建基业时,他已知道,这不是交情而是恩情,彭连虎纵然再无情义,也明白今后他是再不会拿自己的算计心思去对付沙通天了。
彭连虎现在无力回馈沙通天,可给沙通天捣乱的人撞到手边了他也自然要管。只是他生性谨慎,听女儿提及二人似乎出身不凡,便留心打量欧阳克,喝问道,“小辈,你是何人?”
欧阳克甩甩袖子抖抖衣摆,从从容容地拱手道,“在下白驼山庄欧阳克,不知尊驾又是何人?”
陆锦独自蹲在石头上一阵猛咳,总算是缓过这口气,眼看想要继续躲下去也不现实,便也纵身跳到岸上。陆锦既无内力又不会轻功,出场的姿势还不如他,顶多也就算比较敏捷而已。
白驼山庄威震西域却在中原名声不显,世人大多只知西毒欧阳锋而不知白驼山庄主是何人也。
彭连虎听了这陌生的名字,先看欧阳克出场勉强,又见陆锦功力浅薄,虽然二人锦衣华服也不放在眼里了,倒是欧阳克面目英俊风度过人,让他怀疑起女儿助二人逃脱的动机了。可待到陆锦站定,手里那把明晃晃的剑布条一样软垂下来,彭连虎就惊了,“上官峰是你什么人?”
陆锦一愣,直觉回道,“什么上官峰?”她话刚说完,便暗叫一声“坏了”,果然彭连虎已经狞笑一声,“好啊,不想今日却抓住了偷盗上官帮主墓室的小贼!”
上官帮主又是哪号人?陆锦那个冤哪,她被扣上杀人放火抢劫的黑锅都无所谓,反正她也干得出来,可盗墓这么恶心的活计,真是想也没想过,“胡说八道!我偷了那家伙什么?”
“嘿,你手上拿着的不就是赃物!”语音未落,彭连虎便已从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纵身向陆锦攻来。
陆锦这才明白过来,什么狗屁上官峰,恐怕是这矮子随便编出来杀人夺剑的。这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既知无法善了,便手上一抖,人随剑走,惊鸿游龙一般迎了上去。
彭连虎既然存了夺剑的心思,下手自然狠辣无比,双笔交错变幻,笔尖所点不是大穴就是要害,每一下都使出了十足的功力,每一招都是冲着陆锦的命去的。
这矮子的武功之高也大出陆锦意料,在她过去所见过的人中,只有丘处机的武功能比这老头略胜一筹,欧阳克比他尚且不如,可丘处机的剑法堂堂正正,欧阳克阴狠有余杀气不足,今日一战之险恶,竟是她前所未遇。
只是也只有这样的对手,这样的性命相搏,才最能发挥陆锦那千变万幻机变无双的剑法。
三年前一路北上,她在那短短数月中得到的阅历长进比后来三年间的名师教习中得到的都要多。她过去就在一场场恶战中如小强般成长,这次亦绝不怯场。
十几招一过,彭连虎便发觉,他开始时所占的优势正在逐渐被消减,眼前的少女似乎有一种惊人的应变能力,她的表情和剑法一开始还略带些随意和漫不经心,可是一旦发现对手难缠,她就在几招之内极为迅速地冷下来,冷而凌厉,像是冬日里悬崖下的巨型冰锥,长而巨大,一切的力量都集中于顶端的一点,每一击都带着要么刺死他要么粉身碎骨撞死他般的决心。
彭连虎大仇未报,绝不肯这时便与她同归于尽。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江湖彭连虎平时便颇以自己谋略自豪,聪明人总是少了些拼命的血气,眼见陆锦似乎不打算要命,而且越来越不要命,他手上的招式便不由得少了几分杀气。
这一者进一者退,本来武功略逊的陆锦居然与彭连虎打了个势均力敌。不过,最多也就是势均力敌了。若是陆锦能支持到二百招开外,倒是有可能击退彭连虎,可事实是她最多也只能支撑几十招而已。
这边战况激烈,彭仇余与欧阳克却在一边闲着。彭仇余是心中焦虑,却自知自己武功低微,能够旁观不给父亲惹麻烦已经足够。她并非胆小怕事之人,既然父亲执意对付这二人,她转瞬之间便已改变心意,暗暗站在阻拦欧阳克的方位,在她看来,欧阳克武功不如陆锦多矣,她只要阻拦片刻还是能做得到的。
而欧阳克只想着这矮子好扎手,他是该上去帮把手先杀了这矮子再从容地折磨死陆锦呢,还是该趁着这矮子收拾陆锦的时候逃跑回家。后者似乎比较理智,可好不容易恢复了内力却没能亲自整治陆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啊。
发现自己气力不济,陆锦咬牙暗恨,虽然心意动摇,可到底没脸做出恩将仇报第三次挟持彭仇余的事情。又过几十招,陆锦的剑法愈发莫测,可她的体力也到了极限,每出一剑都像是从自己的骨髓里榨出来的力量。忽然脚下一软便被彭连虎觑到破绽,一脚踢在她的剑柄尖端上,软剑脱手而出,陆锦手心被摩擦得一阵灼热,她一下子坐倒在地,心中已是绝望了,却没想彭连虎居然跃过她追着剑光而去,她迷茫回头,正好看见雪亮的一道剑光悄无声息如流星一样飞出去,映出彭仇余侧对着他们毫无所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最艰难的一段已经写过去了,老子下次再写大段武打戏老子就去死。
啊,更新神马的,虽然我此时此刻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更新在夏天把它完结掉的,不过谁知道惰性这种东西究竟能不能战胜呢
于是不如大家拭目以待或者先攒攒,过一个礼拜再来看,如果那时候我又更了两章,那好了,我一定已经把懒神从身体里赶出去了,如果没有……咳,我希望是有的。
多余的话不说了,反正说了估计也没人看了。
就算是为了我老娘,我也得把这篇文写完啊……她一天问我八遍你那篇文完结了没有我快要含糊其辞不下去了。
对了,下次更新――如果有的话――在下一章,本章终于完结了。
哦对了补充几句废话,我最近几个月把血红的书全~~~都重新看了一遍,你们可以想象那是个多大的工程,不提三观的话――事实上他的书没有三观可言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始终那么爱他的文笔哟。我爱死了他那种故事的架构、大场景的描写、对情节的绝对控制力,虽然总被人说他的情节很跳跃就像是喝醉了写出来一样,但我看到的始终是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和控制力。它的情节从来没有失控过,如果它看起来像是失控了,那一定是血红偷懒不想好好写了。印象最深最喜欢的就是《邪风曲》里厉风初入燕王府,那一段光走路去燕王府写了一万多字,用各种情节穿插,一点都不枯燥的介绍了燕王府的背景势力接下来的新人物和人物的立场什么的。各种合理各种张力啊!我当时看的时候完全拜倒了,起点小说里常见的换地图桥段居然被处理得这么好我真是……
咦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说这些话啊哈哈那么大家拜拜了希望能有人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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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问心无愧
彭连虎轻功再好也比不过疾射的长剑,暗器再强身上没带也是白搭,一时之间只能大叫一声“仇余!”――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这个奇怪的名字了。
剑光在彭仇余面前戛然而止,欧阳克站在她身侧,夹住剑刃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点点血迹溅在他袖口上地上,看起来十分严重的样子。
“好剑,好功夫。”欧阳克疼得恨不得呲牙咧嘴,可佳人当前,他顾及形象也只能勉强苦笑。见陆锦瞪大了眼睛十分吃惊的样子,想起来自己在她眼中应该仍是动用不得内力的,连忙亡羊补牢丢掉软剑,一手掩口猛咳了几声,就地盘坐假作调息。
彭连虎在欧阳克接住剑时也是一个急刹车,脚下一转就冲到彭仇余跟前,抬手给她一个大耳光,怒道,“你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彭仇余被打得踉跄半步,险些踩到坐地调息的欧阳克,她呆呆地看了欧阳克两眼,才低着头走到彭连虎身边,既不辩解也不哭泣,就那么沉默顺从地一站,反而让彭连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彭连虎哑然半晌,又打量了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手持匕首姿态警戒的陆锦一眼,沉声道,“小辈,刚才的事本就因你们而起,那也算不得你们救了我女儿一命,你们仍要跟我回去一趟解释清楚。黄河帮并非不讲理的地方,若你们并非心怀不轨之辈,老夫定保你们平安无事。”
陆锦想了想,很痛快地收起匕首,天真地笑,“好啊,我信你。”她说着走到欧阳克跟前,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故意使坏假作无力的欧阳克扶起,极为关心似的问道,“你还好?能走吗?”
欧阳克虚弱地睁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彭仇余一眼,低声道,“我一用内力,便会毒发,你说我好不好?”
陆锦说,“我说好。”脚尖一勾将地上软剑挑起,手上猛地用力一推,自己也纵身一跃,跟在欧阳克后面投入水中。
彭连虎冷眼看着,直到他们都没入水中,那漆黑的河水中也不见了欧阳克雪白的影子,才道,“走吧。你我二人水性不佳,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了,是追是放,回去交给沙大哥他们安排吧。”
一直默默捂着脸的彭仇余惊讶地转头看了父亲一眼,随即微笑起来,用猫一样的声音应了一声“是。”就跟在彭连虎后面走了。
二人的身影刚刚走远,陆锦就拖着欧阳克“哗”地一声从水里钻出来,夜里的河水看似深不见底,其实不然,他们在水里扒着那块大石的根部,后来又蹭着那石头爬上来,只要动作敏捷,不会水的人也能做到。
陆锦咳嗽了好半晌,抹了把脸转头问欧阳克,“那矮老头在放水?”
二人稀里哗啦地爬上岸,找了个避风的石坳里窝着,包在油纸里的火石也湿掉了,又没有人会钻木取火这种高难度技能,两人只好穿着湿衣服呆着。
陆锦蹲坐在地上缩成一团,又感慨了一遍,“那个矮子出手那么狠辣,我还当他必定是杀人不眨眼,想不到倒也真心疼他女儿,肯为她放我们一马。”
欧阳克从陆锦那里要了金疮药,也不管是已经受潮的,正在那儿歪歪扭扭的往手上撒着,闻言忽然道,“我瞧他对彭姑娘也不如何上心,恐怕他更感激的是,我没教他误杀了自己的女儿。”
陆锦侧头以示不解。
欧阳克不知想起了什么事,表情极为古怪,又是嘲讽又是愤然,冷笑道,“血亲毕竟不同,任凭她做错多少事,你心中有多恨她,她若真的死在你的手下,那才真是……哼哼。”
你杀了你的谁?
陆锦再厌恶欧阳克也不至于问他这种话,何况欧阳克刚刚还出乎意料地舍己救人了一把。她往欧阳克身边挪了挪,拿过药瓶说,“我来。”
欧阳克半点也不客气,两只手直直往她面前一伸。
他手上伤口本来就很深,又在水下泡了半天,这时候边缘的皮肉都有些泛白了,淡黄色的药粉撒得满手都是,混着新渗出的一点血迹,混成了一种极为恶心的颜色。
陆锦倒不在意,她端详半晌,利落地翻动了一下伤口,居然从里面拽出来一根细如发丝寸许长短的小水草,疼得欧阳克直吸冷气。
“得洗一下再上药。”陆锦弹指扔掉小水草,“不然你这手一化脓,那就废了。”
欧阳克明知这是他自己弄的,也难掩对陆锦的怒气,“难道我不知道?可用什么洗?这有烈酒?你会烧开水?”他恨恨地,“真多亏了你的好剑!”
陆锦居然没有生气,她沉默片刻,“既然知道那是好剑,你刚才……干嘛出手呢?”
欧阳克讽刺道,“似我这种人,若肯出手,自然是因为贪图那姑娘的美色!”
陆锦却摇头,“就算是为了美色,也是救人。我不如你,刚才若我站在那儿,手中有剑,或者帮她挡一下,手中无剑,怕只是看着。”
她这样坦诚,倒让欧阳克愣了一下,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会拼着双手受伤去救一个女子。可是那一瞬间,他只看到彭仇余容颜秀丽如画,眼波如惊涛,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天下间的美人,都应该到死也如空谷幽兰高崖之花般安静而美丽,怎能让她被利剑开颅血流满地?
便如他的母亲,任凭她活着的时候是多绝世的美人,死状之凄惨却连往日被她倾倒的人也不想再看她一眼。
“……也不一定非要净水。”欧阳克慢慢地、斟酌地说,“你若信我,便让我自己采些草药,帮我敷上。就算这双手仍然废了,那也只因我学艺不精,怪不得别人。”
陆锦自然不信他,她甚至也不在乎欧阳克那双凝聚了他几十年苦功的手是不是会废掉。更别提她现在浑身湿透,有个避风的石坳还好些,若是出去走夜路,必定会生病。这里可不是安全温暖的江南,到时候荒郊野外她手无缚鸡之力而旁边蹲着个豺狼,会有什么下场真不难想象。
可若让人因为救人被她的剑所伤以致残废,哪怕是欧阳克这种人,哪怕她并没打算让他活多久……
“我师父说得果然没错,行善事容易,做恶人也容易,可要一辈子问心无愧,却是天底下最难的事情了。”她苦笑着站起来,立刻狠狠地打了个寒战,“我们走吧,如果敢趁机捣鬼,我就杀了你。”
欧阳克注视她片刻,微微一笑。这要求居然被同意了,那么在离开黄河帮的地盘之前,也只好再让她多活些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懒病没药医……
我经常问心有愧
以及,剧情会不会很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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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逆转
欧阳克的运气不错,他们沿着河岸找了不久――也许一两个时辰――就找到了几种在陆锦看来与杂草野菜没有分别的草药,真难为他这么黑的夜里居然能看清!
欧阳克指挥着陆锦一会儿拔草一会儿摘叶子,弄了好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让陆锦尽量挑着相对清亮些的水冲洗伤口,不过黄河的水――哪怕是古代的黄河水,又能清亮到哪儿去?还不如他们刚才掉进去的那条小河呢。
最后欧阳克自己也干脆放弃了,直接将那一团东西放进嘴里嚼得稀烂吐在手心,双手互压按进伤口里,整个过程一直丝丝吸气,那药似乎刺激性很强。
陆锦坐在一边撑着额头看着,最后才问,“这样就行了?”
“聊胜于无吧,剩下的就得听天由命了。”欧阳克说,其实他已有九成把握伤口无碍,只是习惯性不肯说实话。
二人一时无话。
这一通折腾下来,陆锦的头发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可是被夏天的夜风一吹,仍然止不住地冷。但这次他们却没那么正好找到避风的地方,她只能尽量坐在欧阳克的下风处。
正好欧阳克伤口疼得睡不着,陆锦便交代他守夜,自己坐在地上团成一团,半梦半醒地打着盹,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欧阳克坐了一夜,到后面也困得似睡非睡了,这时候刚要站起来,陆锦就猛然按剑坐直,见他神情诧异,才恹恹地打个哈欠,“没人追来?”
欧阳克没好气道,“有人追来还能让你睡到天亮?”
陆锦站起来伸个懒腰,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点一头栽倒。她不经意似的抬手碰碰自己的额头,不热。可不热才糟糕,只说明她的手心已经热得发烫了。原地站定片刻,陆锦保持着一贯死鱼般若无其事地神色道,“走吧,我们得找到有人的地方。”
或者没人,有食物有水也可以。
从昨天傍晚到今晨,两人都是水米未进,还共同进行了名为逃亡的有氧运动,如今更是一个受伤一个生病。
如今他二人一路走来,空有身边河水荡荡,水中鱼虾若隐若现,却是双双腹中饥渴心似火烧。
恹恹无话的二人走了半天,欧阳克终于忍不住站定,“我们这样不行。”
陆锦这时已烧得脸色蜡黄隐隐发灰,垂眉撇嘴目光空洞,不过人饿过头了也是这个脸色这个表情,倒是比神采依然的欧阳克显得正常得多。
她虽然听到了欧阳克的声音,却像是和他隔了一个星球似的,那声音从脑子里流过去,她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只是恍恍惚惚地直觉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欧阳克果然自动说下去,“此处是两国交界,除了码头恐怕没有其他人烟,那些商船又都不肯靠岸理会我们,你我空有武功,难道渴死饿死在这里不成?”他顿了一下,见陆锦仍然面无表情地斜睨着他,又接着道,“何况这里还属于黄河帮的地盘,他们随时会追过来,那时我们都奄奄一息了,难道你还指望着那矮子再放我们一次不成?”
陆锦终于反应过来欧阳克一开始的意思,“你……”她勉强打起精神来,让自己的语速不是那么慢,“你要如何?”
欧阳克一指黄河,“舀水,抓鱼。”
迟缓地转头看一眼黄河,陆锦点头,“你去吧。”
欧阳克怒道,“我若是能做,何必与你说这么多!”他晃晃自己被干裂的黄绿色药泥覆盖的双手,示意他非不愿也,乃不能也。
陆锦又定定地看了那双手三秒钟,转身向前道,“那就接着走。”
欧阳克站在后面没动,陆锦也像是没发现这一点似的,一步一步地走着。
看着那个本比平常女子高挑挺拔的少女此时弯腰垂头佝偻着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欧阳克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至于平静,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又像是经过长久的忍耐终于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
的确,他现在双手带伤,为了爱护双手不留下后遗症,为了防范黄河帮,为了更加稳妥,现在都不是杀陆锦的好时候。
不过,就算杀了,又能如何?
难道他手上带点伤就不是纵横南西域的欧阳克?难道他只因武功不在巅峰状态就要害怕区区一个黄河帮?
笑话。
欧阳克也开始向前走,他的步伐轻飘飘,呼吸稳而缓,整个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随着两人的接近,欧阳克死死地盯着陆锦的背影,右手缓缓地伸展又合拢,深绿色的药泥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全身内力凝聚,已准备好出手了。
欧阳克抬手照准了陆锦的后心正要一掌击下,忽然耳朵动了动,停步抬头,在他停下的一瞬间,一道剑光划过他眼前。如果他刚才没有停下,现在已经被连头带手地砍下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欧阳克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仍然保持着举手欲击的姿势,凝聚起来的内力半是澎湃半是淤结,难受极了,可他既不敢就这样一掌打下去也没办法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而陆锦,只是半侧着身,单手提着剑,双眼无神,面目呆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好像刚才那妙到巅毫的一剑不是她使出来的一样。
欧阳克闭了闭眼,片刻后放下手掌,轻斥道“你闹什么?听,有铃铛的声音。”
陆锦缓缓地缓缓地把目光挪到他脸上,忽然浑身一软,仰面倒在了地上。
欧阳克被这种神展开惊呆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上去踢了陆锦两下,陆锦只是无力地晃动两下,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欧阳克又一脚踩在她脸颊上,踩得她半张脸都埋在稀稀拉拉地草地里,仍然没有半点反应。
现在他可以杀了她了,轻而易举。
可不知道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的欧阳克反而不太有兴趣这么快就杀掉她了。
铃声再一次响起时,欧阳克腰上别着那把令他恨之入骨的软剑,手臂下夹着昏迷得跟个死人似的、被他踩得满脸都是鞋印子的陆锦,几个月来,第一次毫无顾忌地运起瞬息千里,风一般地向前追去。
欧阳克心情好的时候,一直是个很有教养很讲道理的斯文人。
陆锦自己莫名晕倒,他又侥幸遇到路过的客商,搭车到了附近的渡口,此时的心情是几个月来最舒畅的,因此与客商告别时,他罕见地表示了真诚的谢意,一进到客店,他又扯下陆锦腰上的玉石扣丢给掌柜,“掌柜的,给备一间干净宽敞的上房。”
虽然经过一路风尘,白衣都变作灰衣,但欧阳克腰插长剑,顾盼之间神色高傲,仍让人小觑不得。而陆锦的卖相就差多了,灰头土脸蓬头垢面不说,连身上衣裙也皱巴巴脏兮兮,而且她也没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神采,自然让人小看。
因此当欧阳克说,“这是我家的逃奴,害我一路好找,等我抓她回去,定要好好收拾她。”的时候,也没半个人怀疑,自然更没人提议:这个姑娘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要找个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瞬息千里是欧阳家的家传轻功
嗯,虽然早就想写到这里,就是逆转啦,欧阳克扬眉吐气陆锦被殴打啦什么的,不过真的写到可过了好久啊,就这还是剧情精简版呢。
对了,从此本文进入天雷阶段,接下来的剧情我自己设想的时候都被雷到过,不过人家就是想这么写嘛,因此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看到有人表示愿意供我白吃白喝,表示很高兴,要养这么任性的我真是辛苦了,不过我不挑食哦
啊对了,每次写完就急着发因此没挑错别字……不知道有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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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张建设
陆锦是被欧阳克扔在地上的。
她的额头撞到椅子腿,整个人摔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巨响。
欧阳克只是随便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把她扔下,一看她蜷在角落里也是好大一堆,又伸脚把她往墙角踢了踢。
不过这对陆锦来说是好事。
她之前烧得人事不知,整个人如永坠黑甜乡中,这猛地一撞,倒把她的意识稍微拉出来点了。
现在的感受对她并不算陌生,身体里、或者更里一点,骨髓里,滚烫得像是有火在烧,可是身上的肌肉却一阵阵发麻发冷,全身都像是被绑了两层被子一样,喘不过气也动弹不得。
在来到这个世界的前十三年里,陆锦早就熟悉了这种感受并且淡然视之了。可是那时候生病只是生病,她要么挺过去要么直接过去,现在呢?现在在她身边的不是细心的丫鬟、周到的管家、慈祥的师父,而是恨不得扒她的皮喝她的血的欧阳克啊!
陆锦明明清晰地意识到她身处何等境地,却连一根指头都难以动弹,她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仍在黄河边的草地上,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的软剑不在她身边。三年来她昼夜将软剑带在身边,白天就插在腰带里,晚上就放在枕头下,那种硬而凉的触感几乎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可如今那种感觉也消失了。
她身患重病,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倚仗,而身边的欧阳克还不知会怎样收拾她。
即使早就决定与欧阳克同归于尽,即使一直因为没心没肺而无所畏惧,可是这一次,陆锦终于第一次在厌恨烦躁之外感受到发自内心的、因为未知而生的恐惧。可是即使是在睡梦中,她能够求救的人,也只有那一个而已。
简单的沐浴更衣过后,欧阳克披散着头发,身着干净的白色单衣单袜,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爽畅快,再看看还有个仇人就团在墙角等他发落,这几个月来的憋屈恐惧几乎要一扫而空。
陆锦发出微微的呻吟声,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什么,声音含糊,完全听不清。
欧阳克看看自己一身雪白,再看看陆锦满身肮脏灰腻,不由皱了皱眉,可到底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只好忍耐着蹲下来凑近陆锦,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师父?”
这丫头的师父?
当然了,每个武林高手都该有个更高明的师父。就好像他有作为西毒的叔父、丘处机有天下第一的王重阳一样,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就只略逊于他的陆锦,当然也该有个高明到与五绝相若的师父才对。
可是陆锦那种从骨子里瞧不起他瞧不起一切的桀骜和嚣张,让欧阳克很难想像她对着某个人恭敬谨慎的样子。
因此理智上明知她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必然有师门有父母,可是仍然常常下意识地认为她是天地间一个匹夫。
欧阳克忽然又想起陆锦晕倒前的最后一剑,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大概已经不太清醒,可是那一剑……
快当然是快的,可是它的不凡不在快上,欧阳克相信自己的灵蛇拳更快。会武功的人为什么比不会武功的人动作更敏捷力气更大?因为他们的四肢经脉中都有内力运转流淌。
同样内力浑厚,为何有的人一拳挥出去有千斤之力,有的人一拳就快如闪电?皆因所练内功不同,内力在经脉中运行的路线速度也有不同。
欧阳克走的是轻灵诡异一路,以他所知所感,所谓“意到劲到”便是说内力的修为与出拳的力度合二为一,刹那间的内力流转就是武林中人出手如电的秘诀。
而陆锦,她的内力浅薄这一点毫无疑问,欧阳克听她呼吸看她眼神都能明白这一点。
可她所学的剑法无疑是极为高明的,虽然出剑本身的速度不快,可是对时机的把握,动作间的衔接却是无懈可击。更重要的是,因为她的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更从未浪费任何力气,因此很容易造成她出剑极快的错觉。
她很快,但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快。
欧阳克见多识广,虽然从未见过一个真正的剑法大家,可是武学之道,本就一通百通,因此一直自以为知悉了陆锦剑法中的秘密,只要内力恢复便绝不怕她。
可是陆锦那最后一剑,却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快慢、不是轻重、不是时机。
而是某些凌驾于其上的东西。
那似乎是……境界。
这东西说起来玄之又玄,没有摸到那道门槛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剑法有境界,内功、拳法当然也有,所谓“技近乎道”,境界甚至与功力深厚与否、剑法熟练与否没有关系。
欧阳克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他能有这种眼界也只是因为他有个好叔父而已。
可是这个丫头,能有多大呢?十六?十七?最多十八。就算她从五岁开始练武,迄今也不足欧阳克练武年头的一半。但她那朦朦胧胧的最后一剑,却已经触及到了那个境界,算是摸到了门槛。单只这一点,便是他人努力终生亦不及的。
欧阳克真不想承认这个“他人”里包括了他自己。
陆锦的咳嗽声打断了欧阳克的思绪,他按住陆锦的颈动脉停了一会儿,又捏开她的下颌看了两眼。
她快死了。
如果就把她放在这里什么也不做的话,在两天或者三天后,这个恶毒的丫头、天纵的奇才便会成为一具尸体。
欧阳克按在陆锦颈动脉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或者他还能助她一臂之力。
陆锦的脸色由蜡黄变青紫,可她只是微微挣动,甚至没有伸手试图推开欧阳克的手。
欧阳克十分遗憾地放开她:太可惜了,怎么能让她在睡梦中就稀里糊涂地死去呢?他忍了那么久,难道只是为了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死吗?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呢?
欧阳克起身套上外衣,出去招呼店小二找个擅长伤寒和外伤的大夫来。他自己医术平平,当然给专业的大夫看看彼此参照下最好。
那大夫看了他的伤口,说没大碍,再给陆锦看,却说她身体孱弱不耐风寒,如今也不算病得很重,可因她身体弱,就这么死掉也是很有可能的事。给开的两个药方也只是极为普通的验方,大众、无功无过,欧阳克自觉自己开的方子还比他强些,不过给陆锦吊吊命也够了。
他想了想,又在药方后面添了几味药。这种商旅往来的渡口虽然没什么好大夫,但贸易繁荣,欧阳克买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无非一些曼陀罗苦艾草而已,交代伙计一声就给送货上门了。
那伙计熬了好大一碗药,欧阳克捏着陆锦的下巴给她硬灌下去,看她被呛得咳都咳不出来的难受样子,心里有种莫名的快意。
欧阳克打了别的主意,也不再刻意苛刻她,陆锦脏兮兮的样子实在让这个贵公子打骨子里看不惯。便让掌柜给找了个大娘帮陆锦把头脸洗洗,身上脏衣服扒了,裹上条薄被扔到床上,这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再过一会儿,陆锦果然不安地在床上翻腾起来,欧阳克大喜,过去一看便不由愣了一下,陆锦折腾得满头是汗、两个削瘦的肩膀都露在外面,乌油油的长发散在脸上、身上、枕头上,衬得她那张总是阴沉凌厉的小脸都显得柔弱不少。
再柔弱的美人欧阳克也见得多了,只是这对比在陆锦身上,那真是强烈得吓死人,就算看不上陆锦的姿色,欧阳克也不得不被惊在那儿三秒钟。
他很快回过神来,把陆锦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背,得到安抚的陆锦渐渐安静下来,欧阳克又轻轻叫,“醒醒、醒醒。”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内力。这是一种以声音震摄人心神的法门,在人沉睡时才能使用,得药物配合,则足以让人知无不言。
陆锦“嗯”了一声,迷迷蒙蒙地眼睛睁开又闭上,却又留了条缝,似醒非醒的。
欧阳克问,“你是谁?”
陆锦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欧阳克皱眉,又问,“来,乖乖的跟我说真话,你是谁?”
陆锦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差点从欧阳克怀里滚到地上。欧阳克连忙把她拖回来,心里明白这问题一定是踩到陆锦痛脚才引发她如此激烈反应,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人要怎么才会不知道自己是谁?比如他这样不知亲生父亲是谁?
欧阳克苦笑片刻,换了个方法问,“你是哪里人?”
陆锦含含糊糊地轻声回答,“沈阳。”
没听过,不过没关系,总有人听过,他会找到的。又问,“你父亲是谁?”
陆锦沉默了一会儿,“……张建设。”
那么她姓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奶奶……”又挣扎了好一会儿,加上一句,“弟弟。”
“你家住在哪里?”
“沈阳**街##花园。”
“你家怎么走?”
陆锦一言不发,泪水沿着眼角渗出来,一直流到鬓边。
欧阳克心想这是最重要的问题,连问了三遍,陆锦才小声回答,“回不去……找不到……”
这才真是没招了。欧阳克又拍了一会儿,问,“你师父是谁?”
陆锦难得的毫不犹豫,“虬木。”
虬木未出家时,倒在江湖上有偌大的名声,可他出了家,还知道是他的,也只有枯木和云栖寺左近的武林人士了。欧阳克又得到个陌生的名字,真是满心无奈,拍她两下,“真乖。你用的是什么剑法?”
“韦陀剑。”
欧阳克可不信,他的声音更低沉更轻柔,“好好想一想,你用的是什么剑法?多厉害呀,那么快、那么精妙,招数那么多,是什么剑法?”
陆锦仍然答,“韦陀剑。”
欧阳克有心再问详细些,已经觉得隐隐地头晕胸闷。这种邪门功夫,一般对内力和定力要求极高,欧阳克内力初初复原,定力也不卓越,这样盘问了一通已经再难继续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玉啊……它没啥伏笔,它就只是个要带上的玉扣同时兼职剑鞘扣嘛
北方要找个没有历史的城市真难呀……沈阳也挺有历史,不过它元朝才开始叫沈阳,所以这会儿欧阳克应该是没听过的
我想说啥来的?对了,我快要被我家的网络整死了,它每天白天可以正常上网晚上就上不去,问题我白天不在家呀!叫人来修,上得刷刷地流利,今天决定把路由器重新设置一遍,结果它就自动自觉的又好了……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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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这只是开始
陆锦醒来的时候,先是惊讶自己还活着,片刻后,又惊讶自己居然全须全尾地活着。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之前被欧阳克又踢又踹地现在不痛不痒毫发无伤,也不是说她对自己只穿着陌生的中衣躺在陌生的床上的境况毫无疑虑,更不是对自己没有受到过分虐待的事表示不满。
而是……怎么说呢?陆锦盘腿坐在床上,撑着脸颊想,连欧阳克这种人渣,居然也没有她想的那么恶毒。
要知道,能让陆锦在昏迷前心生莫大恐惧的,不只是不利的境地,更多的是她对自己遭遇的想象。凭借陆锦特殊的爱好,两世积累起来的丰富影音文字资料,抽筋扒皮灌水银、老虎凳辣椒水拔指甲、十大酷刑加人彘炮烙乃至于更加羞辱人格的卖到妓|院等等,那时候都已经在她脑海里排着队过了不止一遍了。
陆锦的确不太怕死,可是被一刀砍死和被人剁成包子馅才死可完全是两回事。
要不怎么说,还是自己最能吓唬自己呢。欧阳克还什么都没干呢,陆锦已经快被自己所知道的酷刑们吓坏了。
而欧阳克也确实没有陆锦想象中那么恶毒。并非他不想,而是他虽生于西域蛮荒之地,长于蛇虫毒物之间,却到底不如新世纪信息爆炸时代集古今中外人类冷酷之大全的宅女见多识广。
在陆锦醒过来之前,欧阳克一直在想他该拿陆锦怎么办。
死,她是一定要死的,而且必须是不得好死。
活剐?喂蛇?腰斩?火刑?
欧阳克看着陆锦惨白的脸,想象中的情景几乎让他快活地笑出来。可也只是几乎,他很快就觉得抽干陆锦全身的鲜血也不足以浇熄他心中的怒火。
在过去几个月,让欧阳克感到屈辱的,除了陆锦的毒打嘲讽,还有她那种时时刻刻冷漠鄙视的神态。有时她很明显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激怒他侮辱他,可有时她无意间的一个扫视,一样让他心似火烧,恨之欲狂。
欧阳克无数次幻想过把陆锦的脸狠狠地踩到泥土里,让她恐惧和哀求,再也不能露出那样令人憎恨的眼神来。可现在他的幻想也只实现了一半而已――他踩着的,只是昏迷的陆锦。
虽然这愿望八成能在陆锦临死的时候实现,可万一她是那种罕见的硬骨头――在民风剽悍的西域,这样的人虽然不多见可也不至于没有――到死也不改变那样的神态,那可就无味得紧了。
欧阳克曾想过用美色引诱陆锦以求脱身,可惜一直效果不彰,这时事态反转,他反而不屑于继续引诱以致羞辱她了。欧阳克本来不是这么有节操的人,可他现在所剩尊严寥寥无几,这仅剩的节操也便显得分外珍贵了。
直到吃完午饭回房欧阳克都没想好该怎么收拾陆锦,尤其看到她仅着中衣坐在床上,却毫不回避地与他对视,没有半点羞涩反应的无耻样子,他就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她了。
陆锦问,“你怎么不杀了我?”
欧阳克温良无比地笑,“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让你死呢?”
陆锦“啊”了一声,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让我死?”
欧阳克慢条斯理地坐在床边,挑起陆锦一缕头发捻动着,微笑着轻声道,“别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陆锦心想她现在还四肢俱全已经很惊喜了,便配合地点点头,“我期待着呢。”
这可不符合欧阳克的预期,他想了想,问,“你饿吗?”
难道要给饭吃?陆锦点头。
欧阳克满意了,“求求我啊。”
这也太老套了吧。陆锦以一颗生命不息吐槽不止的大心脏配合地柔声道,“欧阳公子,求求你。”然后被迎面而来的一记耳光扇倒,她一头撞在床栏上,疼得眼冒金星,半天喘不过来气。
欧阳克抓着她头发提起来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便冷笑一声将她丢回床上转身走了。
陆锦趴在床上,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她用床单擦了擦带血的唾沫,翻身躺回床上盖上被子,尽可能把自己照顾得周到。
真他妈|的,这才只是刚开始呢。
这是自作自受?不,陆锦从不这么认为,她一向觉得自己曾经做过的都是当时能做的最好的决定,百死也不回头。
现在这种匪夷所思的情景,她只觉得是继十六年前的那一次之后,命运终于打算再玩她一次。
来吧来吧,尽管来吧。屈辱她并不怕,还有什么屈辱能够比得上从一个女人的胯|下钻出,大小便完全不能自理,被人时时日日地光天化日之下分开双腿清理秽物,被一个胖女人用恶心的乳|头塞进嘴里且不用力吮吸就要挨饿被打被掐?
既然那半年多她能熬过来并且没有变成一个变态――大概吧――那么现在,无论命运打算怎么折腾她,她大概都能继续死皮赖脸地活下去吧。
不过,陆锦摸摸在她感觉中肿大了三圈而且从内到外无处不疼的头,肉体的极度疼痛是个需要适应的新课题,也许她忍得了,也许她这次真的忍不了。
可那也没关系,忍无可忍无需再忍。陆锦冲天花板笑了笑,老天,你这次得小心点玩我,玩过头了,我可就要退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能不能完全规避违禁词……
这章挺少,不过我忍不住写了就发出来。
话说我卡文一直卡得都不是当下的情节,现在这种虐完男主虐女主虐完女主虐男主我写得爽死了……问题是得时刻注意不能过头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导致jq产生不能
话说其实现在我也很困惑俩人到底该怎么产生j……不,爱情了。
虽然一直很烦洗白欧阳克,不过最近又看了一遍射雕,发现我这大概是另外一种走形吧……话说其实我写的好的都是原创人物吧……比如师父之类的,我爱死老和尚了。
我下下下下个文,一定要写个和尚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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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大白
虽然树立了与天斗与人斗与一切可知未可知的不想叫自己如意的事物斗争到底的远大目标和坚定信念,但这并不能改变陆锦身娇体弱不推就倒的残酷现实。
彻底进入病秧子模式的陆锦简直是无敌的:她被人扇一巴掌就晕,踹一脚就吐血,晕倒了敢给她泼冷水立刻就进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的状态,非得贵重的药喝着,精美的菜肴吃着,让人好好地照顾着伺候着,才能再次活转回到人间。
妄图在精神上对她进行打击更是痴心妄想:骂她她不理睬你,讽刺她她埋头睡觉,威胁要杀她全家她也淡定以对。欧阳克猜测着可能把她卖到青楼接客、脱光了挂城门才能有点效果,可他怜香惜玉了三十年,叫他把陆锦剁碎了做成馅饼他也毫不犹豫,这种事情欧阳克却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当然陆锦不知道他做不出来,在欧阳克拿这话恐吓她的时候,她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挂墙头我还能忍,卖青楼嘛,我要真混到了那种地步,何必还非得活着不可呢?就我这破身体,想好好活着挺难,想痛快点死还不容易吗?”
因为陆锦每日里昏昏沉沉,每日里清醒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时辰,欧阳克自己就曾经示敌以弱,这时候自然不相信陆锦真的孱弱到如此地步,要真是让她这样跑了,欧阳克觉得自己可能会气得吐血而亡。
可陆锦那时候能耐得住性子每日十二个时辰地守着他,他却只这样守了几天就觉得无聊地快要发疯。没有红袖添香,他自然没有兴致一个人傻兮兮地吟诗作画。没有女弟子求知若渴和仰慕崇拜的小眼神,他连练武都觉得索然无味——幸好这一次受了教训,他现在正处于十五年来练武热情最高涨的时期,即使无味,也坚持在陆锦昏睡期间练武不怠。
可是即使如此,大段空白的时间仍然让他难以忍受。陆锦清醒时,他可以想方设法打击陆锦作为乐趣,如果反被打击到,还可以揍陆锦一顿取乐,可惜这样的趣事却不能常做,现在陆锦康复的时间就在不断延长,眼看就要此病绵绵无绝期下去了。
又过几天,欧阳克发现陆锦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大夫也说她现在正处于万分危险时期,万万不可再挨揍了。
欧阳克把她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仍然得到这么个结果,怎能甘心?正好重病之人心神失守,这时要迷惑她问话比平时更加容易。
再次给她灌下会让人迷幻恍惚的药物,欧阳克以声音震慑她,可陆锦这时无比虚弱,他连叫了三声,陆锦也只是模模糊糊“嗯”了一声,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欧阳克只好俯身在她耳边问,“你出身何门何派?”
“……仙霞派。”陆锦说完,还多加了一句,“师父说,我要当自己是仙霞弟子。”
欧阳克大喜过望,要知道他第一次用这方法询问陆锦时,百般哄骗诱导,她的回答都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字,绝无任何多余内容。这时他只是简单发问,陆锦反而多说了一句话,证明她这时无法自制也无法抵抗他的问话,若说前次是知无不言,这次就是言无不尽了。
想到此处,欧阳克更是柔声道,“哦?这是为何?”
似“为什么”这等没有明确疑问和明确答案的问题,前次情境下,陆锦大概会闭口不语或者不知所云,这次却详细解释道,“师父……没有拜入仙霞门下……他叫方丈师兄,让我做仙霞弟子……”
“那,你师父是哪派弟子?”
“少林寺……俗家弟子……”
少林寺,仙霞派。仙霞派虽是少林寺的分支,根基却在闽浙一带的仙霞岭上,仙霞派武功不怎么样,门下弟子却精通佛法,四处蹿跶地十分积极,仙霞弟子在外挂单又做了掌寺方丈的更不在少数,但那都在江南一带。少林寺不用说,在河南嵩山。可他这几日细细回忆自己曾读过的地理志,推断陆锦所谓的“沈阳”应该是“沈水之阳”的意思,九成就是关外的沈州。
这三个地方在东南、中原、东北,可她怎么偏偏出现在哈密力呢?
欧阳问,“你去西域做什么?”
“师父让我去找天鸣师兄……苦慧师叔祖……学习剑法……”
天鸣这时候才三十余岁,已经接掌少林达摩堂数年之久,虽然少林寺因为地处金国境内,近年来阖寺低调处事,甚至一般不许弟子外出,但武林中人也没有一天敢忘记这个泰山北斗。似天鸣这样的少林寺未来大佬,虽然没有什么英雄事迹传出,但大名却已广为流传了。
故而欧阳克即使身处西域,一听也知天鸣是谁。而苦慧数十年前不知是何原因孤身远走西域,创下西域少林的基业,当年也是在西域威震四方的。欧阳克更曾被叔父告诫等闲不可去惹西域少林的人。
且不说天鸣一个少林达摩堂首座跑到西域少林去做什么,陆锦所说的她的剑法是韦陀剑,难道竟是真的?不,就算是达摩堂首座教授的剑法,也不应该怪异成这个样子。陆锦的剑法,有时候简直杀气大到邪性,少林的佛门剑法绝不是那样子。
欧阳克将这问题问了,陆锦老老实实道,“就是韦陀剑,练完就是那个样子。”
若不是知道陆锦不可能说谎,欧阳克真要怀疑陆锦是在装昏涮他了。只好又问,“你师父在哪里?”
“云栖寺……临安的云栖寺。”
“他出家了吗?”
“嗯,师伯给取的法号。”
原来这是法号,这丫头的师父,听起来辈分可十分不低,在少林,更高的辈分往往意味着更高的武功。只是,虬木……这名字确实从未听过,
“知道你师父俗家的姓名吗?”
“不知道……我问过,师父不告诉我。”
原来如此,欧阳克终于露出笑容,武林中人为了躲避仇人出家避世也是常有的,这丫头的师父不肯告知从前的名字,可见他绝不是无名之辈,不过,反正也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了,如果到时候被那老家伙跑掉,干脆就把云栖寺里的和尚都杀了凑数好了。
欧阳克冷笑几声,简直满意极了。今天他已差不多弄清楚了这丫头的根底,只有她叫什么到现在也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她的病没这么快好,就算好了也能让她再病了。他现在极累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便抚摸着陆锦的头发轻声道,“好了,睡吧,等你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锦立刻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一周一更嗯,有点慢哈,我得想办法加快频率嘛,现在是我一年来最心潮澎湃想要写文的时候了……不过前几天的时间都花在淘宝上了,大光棍,你们明白的。
不要每次更新光感叹嘛,给点关于剧情本身的意见呗?我上两章还尽量避免欧阳克同志问清楚现在就让他全清楚了这当然是因为我……改大纲了,时间拖太长就是会这样,想法一直在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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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接下来的几天,陆锦的情况一直未见好转,每每昏睡中气息越发微弱。欧阳克有心一掌毙了她又觉得亏,可是每个大夫都说她“恐怕不行了,熬不过去这一次就没有几天了”。这句话欧阳克都快听烦了,可是每一天,陆锦都那么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地熬过去,然后接着半死不活地被评论说“快要熬不过去了”。
欧阳克闲得无聊的时候,也坐在陆锦床边同她说说话。现在的陆锦面色枯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嘴唇干裂暗淡,连唯一的优点――青春少年的朝气也没有了,更是显得相貌平平。可欧阳克还是觉得,这个不会反驳不会鄙视、沉默温顺的陆锦要可爱的多了。
“你若就此死了……那也算是你的运气。”欧阳克捻动着陆锦干枯的发尾,有点嘲讽,“还口口声声打算和我同归于尽,你若真有这个心,怎么现在如此死皮赖脸地拖着就是不肯死呢?”
他发了一会儿呆,又轻声说,“同为女人,怎么你的脸皮这样厚,写那样的东西,还说被脱光衣服挂墙头也能忍?真是太不要脸了……可是有的女人,只是因为我问她一句话,她便活不下去……”
欧阳克拉扯了两下陆锦的脸颊,“你说说看,究竟是你毫不知耻,还是她懦弱可欺?”
心情低落的欧阳克很快决定娱乐一下自己――他早已在这段日子把能打听到的应该打听到的陆锦的底细都问清楚了,这个“提问回答”的游戏已经只剩下娱乐功能了。欧阳克运功于喉,问陆锦,“你喜欢自己还是讨厌自己?”
陆锦很快回答,“讨厌。”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解释的。
欧阳克莫名地油然而生一种优越感,心情自然愉快许多,他再接再励,“你身边人讨厌你的多还是喜欢你的多?”
这个问题对陆锦来说也不是难题,“都讨厌我……我爹、弟弟、方丈师伯、管家……只有……”她说着说着气力不济,声音越发低下去,欧阳克听不清后面的,忍不住俯□子问,“什么?”
陆锦忽然睁开眼睛直盯着欧阳克,双眼居然湛然有神,目光凛然如刀,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坚定,“欧阳克,你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说!!”
欧阳克脑子一懵,下意识喃喃道,“我不该逼死我娘……”他忽然大吼一声打断自己,紧接着一掌击在陆锦床头,木片横飞中借着反震之力跳起,待站在地下时嘴角已经挂了血沫,在刚才一瞬间,他的音功被破便已遭了反噬,后来又强行心神挣脱,若非陆锦没有任何功力可言,又在爆发过后再次萎顿,欧阳克便是死在刚才那一刻也绝不稀奇。
欧阳克吐出淤血,怒吼道,“你!你!!”他忽然想起陆锦什么底儿都交代清了就是没交代叫什么,真是想骂都无从骂起,再一看陆锦被他刚才的掌风波及,额头也被木屑划破留下血痕,已经闭目昏了过去,自有一种“任尔为所欲为,我自巍然不动”的无助中的淡定,更是气得发狂,正好掌柜的听到他刚才怒吼过来探问,立刻大加发作一番,这才算暂时平静下来。
陆锦虽然硬撑着一口气阴了欧阳克一把,其实除了出气外没有任何作用,欧阳克就是再来一次中毒加内伤,也比现在的她要强壮,而她干了这一票后,却直接又病危了一回――倒也没有更糟糕。
两日后陆锦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片漆黑,她伸手将窗户推开条缝,忍不住为涌入的寒气发抖,可又贪恋着那清新而凛冽的空气,不忍关闭。月亮已经西落,虽然如夜般黑暗,但此时确已是凌晨,再过半个时辰,或者片刻,就又是新的一个阳光灿烂的白天。
可依靠在窗棂上的陆锦心中只有深深的疲惫:她在少数清醒的时间里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且欧阳克大概不再将她放在眼里,言行中总是透露出对她越来越多的了解。陆锦心知有异,这才养精蓄锐数日设此圈套。
可是此刻明白了自己早已中招,她却心灰意冷再也没有斗志:她绑架欧阳克数月之久,与他斗智斗力,随时做好同归于尽的打算,又在病倒后严防死守嘴巴紧闭如蚌壳,所为何来?还不是为了不要牵连那些会让人觉得与她有关系的人?可现在一切皆成虚幻,她再怎样努力也是一事无成。
无论是云栖寺的和尚,还是归云庄众人,她纵不关心可也绝不憎恨,更曾在两地生活许久,无论心中感情如何,两地的人和事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
她自己捅了马蜂窝不得不死,那也罢了,面对金大侠钦定的世界顶级boss,她若没有郭靖般的光环护体,怎么也活不下来的。可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再有更多人因为这件事而陪她去死。
更何况还有师父。
两日前,在伪装的昏迷中听到欧阳克的提问,更切身感受到身不由己想要如实回答的冲动,陆锦并不以为自己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被欧阳克知道,无论是师父还是归云庄,只怕都已被欧阳克列为报复范围。
不知她有没有说过陆乘风曾是黄药师弟子,欧阳克也有可能对东邪这个与他叔父齐名的boss抱有一点敬畏之心,不会迁怒。
可是虬木这个老和尚,虽然出身少林,却已是几十年前的事,当年与他有情谊同门只怕都老死的差不多了。老和尚武功虽高,年纪却太大了,他纵然曾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此刻也已垂垂老矣,难道他能独身面对白驼山的群蛇、阴狠的欧阳克,保护得了云栖寺中比他还要老迈的枯木和一众只是粗通拳脚的武僧吗?
别开玩笑了!
陆锦蓦地豪情万丈起来,她来这世界的时候什么也没带来,死的时候也不打算带走任何东西,不管是别人的恩情还是愧疚,她都不想负担。如果事情重来一遍,明知会有如此后果,陆锦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忍住不将那认出自己的孙姓姑娘杀人灭口,可是,她一定会在最开始就杀了欧阳克,好教众人黄泉路上没有那么寂寞!
好罢。陆锦闭上了眼睛,按照多年来老和尚的教导和过去三年苦慧的指点,慢慢地清空脑子里的一切,让自己的呼吸变得更轻更缓却更柔韧。一呼一吸即是内功,如果苦慧没有骗她,那这种最基本的禅门吐纳法便是一门最基本的内功。
她也不指望自己一夜之间打通奇经八脉内功大成,只求有个机会亡羊补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过年好,另外我qq不知道是我密码忘了还是被盗了……一个木有开任何钻和会员的q到底有什么好盗的啊我靠!而且我还木有密保……这就是对一个不喜欢上q的人的惩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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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伤疤
第四十七章
欧阳克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陆锦裹着被子枕着胳膊趴在窗棂上,又干又乱的长发依着身形披散,背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是睡熟了。
果然,她又活过来了。
虽然这次大夫仍然说“快不行了”之类的话,但是欧阳克已经听都懒得听了,只让他开了药走人。
欧阳克也是粗通医术的人,知道这几个大夫都并非胡言乱语,可是他从没见过像陆锦这样顽强的人,简直像个恶鬼一样纠缠着这世上的一切,无论病得多重,前途何等险恶暗淡,也绝不肯就这样死去。
她顽强得让欧阳克觉得自己之前好医好药好汤好饭的供应她,怕她就这么死掉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他怀疑就算把这丫头这么扔到荒郊野地里,她也能奇迹般的、又顺理成章地活下来。
陆锦似乎是被欧阳克的到来惊动,她肩膀动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然后整个人慢慢地侧过半个身子来看欧阳克。动作迟缓如同耄耋老者,可是双眼亮如寒星,没有半分初醒的迷茫。
“欧阳克,你要如何处置我?”
“那要看你。”欧阳克轻松地说,“如果你没有什么办法说服我,我打算把你带回白驼山喂蛇。”
陆锦毫不意外,又问,“除了我呢?”
欧阳克很明白她的意思,“你是指云栖寺?你师父虬木?归云庄?还有令尊张建设?抽筋剥皮挫骨扬灰?我也不知道,看我到时候能想起多少种死法吧。”
陆锦听到“张建设”三字的时候猛地张大眼,再听到后面,更是忍不住“哈”了一声,“我爹张建设?!”
她脸上表情似悲愤似迷茫更似好笑,“这世上居然只有你这么个人渣知道我爹是谁!好啊!你若是知道怎么找到他,记得带上我,我随便你拿去喂蛇喂狗喂什么都行!”她说着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时之间难以成言。
欧阳克脸上的轻松也瞬间凝固,他默默地看着陆锦咳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整个人伏在膝盖上蜷成一团,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看了半晌,他迟疑着伸手按住陆锦的背,用一道真气助她镇压住咳嗽。一待陆锦呼吸稍平,他便立刻退开,又恢复了那种轻松又冷酷的神情。
“这么说,你师父虬木也随便我喂什么都行了?”
比着往人心口戳刀子吗?
陆锦抬起头看着欧阳克,眼神中居然还有那么点怜悯:在另一个世界,全国人民都知道你是个私生子,你妈和你叔叔的爱情――当然了这个世界称之为奸|情――是导演们永远喜爱的话题,你对黄蓉的求而不得,你跟杨康的基情,你卑微又可怜的死法,谁不知道呢?
“是啊,随便。”陆锦微笑道,她说不随便难道欧阳克就不会伤害老和尚吗?
欧阳克得寸进尺,“既然令尊姓张,归云庄的陆家又是你什么人呢?”
陆锦才不打算和人谈谈自己呢,她抱着“你不仁别怪我不义”的态度,反戈一击,“不如说说你打算叫欧阳锋叔父还是爹?再谈谈你娘是怎么死……”她话都没说完,就被欧阳克掐着脖子整个人按在墙上。
欧阳克长吸两口气,稍微放松了手劲,让陆锦有了呼吸的余地,“你怎么知道的?”
陆锦这次只是轻微咳嗽了两声,就能顺畅地说话了,“你眼睛都红了,欧阳克。”
欧阳克一字一字道,“你、怎、么、知、道?!”
“谁都知道,整个西域的人,除了你自己,有谁不知道你亲爹是谁?哦,大概还有你大伯不知道。至于你娘的死,那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打从听到欧阳克说起虬木陆锦就已经无所顾忌了,就算谨小慎微、委曲求全着,她也随时有可能让欧阳克失去耐心被杀死,在那之前杀死欧阳克的机会如此渺茫,倒不如试试气疯他,说不定机会更多。
而且,这样她心里也比较痛快。
“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大伯是怎么死的?这件事我只听别人猜测过,大家提出的猜想有好几个,可谁也不敢去找你爹求证,你如果也好奇,有机会可以问问欧阳锋嘛。还有你娘,听说她很早就去世了,这么说你那时候才十几岁呃……”
脖子上骤增的压力让陆锦不得不再次住口,但这次的压力并没有大到让她无法呼吸,更像是一种警告。陆锦虽然嘴上停了,但脸上那种了然的笑容真让欧阳克恨不得……
“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欧阳克面无表情双眼赤红地说,他放开了陆锦,“我叔父真的是我爹?”
陆锦揉揉脖子,倒是有点意外欧阳克这么快就承认了这一点,小说里他自己知不知道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既然欧阳克说他逼死自己母亲,想必其中另有内情,说不定他自己也早就怀疑了。
“他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
欧阳克一时呆住,陆锦正四处乱瞄哪里有利器可用,突然听到欧阳克又说,“他是不是又如何。我娘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我只是问她一句,又能对她怎样,她何必心虚去死?!”
陆锦呆住,一时间觉得自己方才简直卑劣得难以形容,过了半晌,才道,“她也许并不是心虚,而是愧疚吧。”
欧阳克转头看着她,眼中有着古怪的期盼似的情绪。
不知为何,陆锦觉得这件事简直诡异的让她有点不知所措:这算是关于女性心理的咨询吗?问题是对面这人才是女性心理专家吧,而且这么个人,她理他干什么啊!
“嗯,如果是我,不管喜不喜欢,对一个人做了错事就肯定要还的,还不起,那只能要么苟活要么去死了。我看令堂既然令人倾心,自有其过人之处,想必不是能容忍苟活的人,说不定她早已决定一死以报之了。”
欧阳克默默垂下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陆锦只好补充,“以常理推测,说不定她在等你长大,那就没有挂心的事了,也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当然,也许她确实是心虚。也许其实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己的丈夫,只是被欧阳锋所迫。也许她只是因为儿子知道了这件事而羞愧难以自抑。
死者已矣,几人间的情形还有欧阳锋记得,可是那个女人心里真正的想法,已经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人发现我上一章又把云栖寺写成了栖霞寺……真奇怪,我怎么老跟栖霞寺过不去,明明两个都是以前没听过的名字……
写到这个时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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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和平
两人间长久地沉默着,欧阳克默默地想着心事,陆锦继续坐在床上斜倚着墙闭目养神,直到她感到内急。
与陆锦看守欧阳克的寸步不离不同,欧阳克对陆锦的看守要宽松很多,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自信要多许多。
欧阳克在隔壁就能听到陆锦房里任何一点响动,别说穿衣洗漱下床走动,就连咳嗽两声都瞒不过他,何况他还时时过来查看,只在换洗就寝时离开。
陆锦昏昏沉沉病重时对此还没什么感想,仅有的清醒时刻也都把精力用来保持淡定了。现在两人互相打脸戳伤口,她尽心保护的秘密也暴露,便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前两天她病得人事不知的时候,欧阳克叫了这个客栈的掌柜娘子来伺候陆锦,这时候自然没有。
陆锦看他一眼,发现欧阳克仍然坐在桌边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陆锦只好自己撑着先将头发束了,虽然只是随便拿带子绑一下,可因为两臂高抬,也累得气喘吁吁。扶着床栏下了床才发现屋里没有马桶,欧阳克这样爱洁的公子哥,想必不能容忍与秽物同处一室,可他也有三急,又是如何处理的?
欧阳克听到她动静回神,还没发现她的意图,先对着陆锦身上的米白色中衣冷笑两声,先前陆锦看着他时,除了最初几天欧阳克惨遭陆锦撕衣,两人都很自觉地和衣而睡,可这时陆锦日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换洗,再穿外衣就太麻烦了。
陆锦整整衣领淡然以对,长衣长袖有什么好害羞,姐当初也是穿惯了吊带看厌了比基尼的人呢。
这样一想她的胆气就壮了,若无其事道,“我要更衣。”
欧阳克眉毛一挑,叫了伙计拿了马桶进来,一副你自便的样子。
屋里没遮没挡的连个屏风都找不到,这无疑是欧阳克的羞辱,也是对陆锦当初行径的报复。如今风水轮流转,陆锦也没脸提出抗议,只好自己累得半死将马桶踢到了床尾处,好歹和欧阳克的位置形成了个视线上的死角。也只能赌欧阳克不至于无耻到绕过来给她难看了。
至于声音气味……管它呢。
虽然给自己做了这么多心理建设,可陆锦还是不自觉地有点脸红,等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早已累得满头大汗,几乎是爬回了床上。
捂着鼻子的欧阳克暗骂了几声无耻,可也只能在脸皮厚度上再次败下阵来,等他叫了伙计收拾了残局,陆锦早已窝在被子里睡得熟了。
欧阳克只好在屋内空旷处练拳,晚饭后才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半夜陆锦饿醒,刚在床上坐起来,欧阳克就被惊醒了。因为之前陆锦病重时大部分时候只能拿参汤吊命,偶尔醒来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因此这屋里连个干粮都没有。欧阳克只好又满脸晦气地从自己房间里拿了点心给她吃。
如是两三天,陆锦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便提出要洗澡。欧阳克觉得陆锦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便兴致勃勃地叫人烧了热水买了干净衣物送来打算看看她怎样狼狈,会不会为这个而低头恳求。
事实上陆锦也确实没打算开放到这个地步,以她观点,看了欧阳克身体,那是占便宜,可要是被欧阳克看了,那就不光是吃亏而且恶心了。她既然提出要求,自然是胸有成竹了。
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面前,陆锦默念了三遍“这里是游泳池”,便泰然自若地穿着中衣跨入了浴桶。到了水里,她把上衣一脱一甩,宽大的衣服浮在水面上,除了一颗头露在水面上,其他地方都被盖得严严实实。
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泡在水桶里擦洗,欧阳克真是对她的无耻和创意叹为观止,“那待会儿你怎么出来?”
陆锦正在自我催眠屋里就自己一个人,自然不会理他。
欧阳克恶意道,“你再不说话,我就把衣服掀了。”
这个王八蛋!陆锦没好气道,“反正不会让你看到!”
事实上,就陆锦那个身材,欧阳克还真不稀罕看。按照一般的淫贼套路,抓了个青春年少又有深仇大恨的少女俘虏,正应该做些ooxx的事情,欧阳克虽然对于相貌低于自己姬妾平均值的陆锦没兴趣,可用这个吓唬她也是个好办法。可惜陆锦一直病得太重,他始终没抓到机会。
现在嘛,欧阳克看看五步外的浴桶,他是真心好奇陆锦打算怎么不让他看到。
在水里泡了没多久,陆锦就觉得有点头晕了。她在水里转了个方向,背对着欧阳克把水面上的中衣捞回穿上,再次默念三遍“这里是游泳池”,就这么直接站起身出水了。
出了浴桶后,陆锦转了半圈,始终保持着背对欧阳克,小碎步挪到床上用被子把湿淋淋的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这才回头看向欧阳克。
欧阳克看一座白团团的被子山上露出来一颗小脑袋,那小脸上有不安中强撑的平静,眉眼里又隐隐有一丝炫耀般的得意,再想想自己刚才看到的美景,不由得低笑道,“你腰可真细。”
我x!陆锦恼羞成怒地把被子往头顶一蒙,直接在被子里换了干净衣服钻出来,湿被子一翻,自去一边坐着梳理打结的头发,再不肯理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字数实在太少了点,但是都这个点了……人家上次写到四点多更新都木人表扬的说……
明天又要开始上班了,真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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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情衷
晚上陆锦自作主张地给自己叫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说是丰盛,在这边陲小镇其实也就是稍微精细一点的面饼、多了两块肉的醇香羊汤而已。要是再奢侈点,还有各种煎烤炸炖的山珍野味,但是也就这样了。地域如此,山珍野味美酒都能找到,河鲜细点时令水果就是做梦了,有再多的钱也没地方买去。
欧阳克看了吃的欢快的陆锦一眼,继续慢慢地喝着自己的那碗羊汤,他喝一勺汤,吃一块肉,每一勺汤都要品一品再咽下去,每一块肉也都是细嚼慢咽,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明显,可也看得出他是在忍耐。
他一点也不喜欢牛羊肉的腥臊味。虽然生在西域长在西域,血统也是显而易见的复杂,可欧阳家的人一直以汉人自居,生活习惯也多似汉人。这几个月来被迫与陆锦同行,实在是他人生中从来没有过的苦日子了。
不过,不专心吃饭也有不专心吃饭的好处。欧阳克吃到一半就突然停下,他警醒地侧耳听了片刻,又将门打开条缝,向楼下天井中望了两眼,回来说,“有人在打听我们的行踪。”
这时就连陆锦也听到楼下的呼喝声了,她不解问,“是谁?”
欧阳克道,“这附近除了黄河帮,还有谁敢如此嚣张?”
陆锦简直要绝倒,“不过一点小争执,又不是血海深仇,行李车马都赔给他们了,怎么还这么执着?”
欧阳克道,“你几次把剑架在人脖子上,原来只是小争执?”
陆锦无语片刻,又道,“也不对,我看那位彭姑娘是想平息此事的。”
欧阳克叹气,“那她又该怎么解释她被你割在脖子上的伤口呢?”
陆锦终于叹气认输,“我与人结仇的能力,大概也是一绝了。”她又恨道,“哎,那个三头丑八怪!”
骂完了就又捧起碗,把个羊汤喝得滋滋作响。
欧阳克挑眉,“你就没什么打算?”
陆锦道,“人生地不熟,我又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打算?之前是我绑了你,自然该我御敌,如今是你绑了我,如果你还想要有个活生生的我好好折磨,那就该你想法子御敌了。”
欧阳克笑了,“我的法子就是挑断你手脚筋扔给他们,你看如何?”
陆锦缓缓放下汤碗,正色道,“我会自尽的。”
欧阳克温柔地抚摸她脸颊,“放心,让人无力自尽的法子,我还是有几个的。”
陆锦浑身一僵,已经被欧阳克点了穴道,幸而还能说话,“你居然是认真的。”
欧阳克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
原来事情永远能够更糟糕。陆锦还以为前几天就已经足够凄惨,原来真正的困局在这儿等着她呢。欧阳克心地再恶毒,他也是个斯文人,而黄河帮,那是真正的粗人。二者说不上谁更坏,但短期来看,落在黄河帮手里一定比现在惨一千倍,何况欧阳克还要先废了她。
如果失去双手双脚,就算活下来又与行尸走肉何异?
陆锦认真地问,“欧阳克,你不会给我机会死,是不是?”
欧阳克笑道,“也不一定,若是你痛哭流涕地诚心恳求,说不定我便心一软杀了你。”他这句话却是认真的。
似欧阳克这种武林二代,出门在外怕的不是得罪大人物,而是得罪小人物。大人物们就算不认识他,提到他叔叔也总是要给个面子的。可是那些小人物不同,就算提起他叔叔,人家见识所限,都不一定知道是谁,真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憨人阴沟里翻了船,那之后他叔叔再怎么威武霸气地报仇也都为时晚矣。
黄河帮现在在欧阳克心中就是这种小人物的小麻烦。
正如陆锦所说,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拿着剑比划的也都是陆锦,欧阳克虽然也动了手可他也救了那彭姑娘一命啊,只要把陆锦扔出去,以欧阳克的武功,以他满身的贵气,谁愿意无缘无故与他结仇呢?
“……”陆锦道,“我师父出身少林,我父亲是桃花岛主弟子,他们未必便敢杀我。”
欧阳克微笑,“怎么会让你有机会说出来?”
刹那间,欧阳克几乎觉得陆锦要热泪盈眶了,不过她没有。那小姑娘闭上眼,面容沉静没有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说服他?在想自己会遭遇到什么事情?欧阳克最喜欢陆锦的一点就是,她的想象力非常丰富且心地十分恶毒,许多折磨人的法子欧阳克都没有想到,她就先想到了然后淡定地说“我不怕”,可是真不怕吗?真不怕何必说出来呢?
而现在,她又在想什么呢?她的脑海里一定翻滚着别人难以想象的悲惨遭遇,恶心的卑劣的而且漫长的。欧阳克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
天井中的呼喝声越来越大了,欧阳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陆锦忽然睁开了眼睛,欧阳克立刻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我喜欢你。”陆锦静静地说,她仍然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听不出来激动,可是那双水盈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你可以杀了我,可你不能把我交给他们。”
欧阳克的笑容僵硬了。
“你不信我,”陆锦笃定地说,“可我说的是真的。你的品行实在卑劣,可也不是每个人都爱道德夫子的。我开始不杀你,是怕你叔父,后来发现我挟制不住你,却仍不杀你,那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只是因为我从未与人这么接近过。”
“你知道我所有秘密,可是那些事归云庄里没有人知道,连你也不明白那都是为什么。我与家人不亲近,他们便也不亲近我。我从小到大,只得一个师父关心,可连他也不了解我,而且,那是不同的。我十三岁刺伤父亲离家到此学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下次出现他们是否还让我进归云庄的门。我在西域少林学剑三年,没有哪日与人说话超过十句,难道我还真能自得其乐?”
“我父亲曾给我定亲,可那不是个好人,我废了他。我从小到大所见外男除了仆役便是和尚,你……如果你不是这么、这么好看……我就算拼得一死,又怎能忍受与你同行同止寸步不离近半年?”
“或者说,难道你以为,在你之后,除了你,我还能喜欢上别人吗?”
欧阳克几乎是目瞪口呆,他脑子里一片乱哄哄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嘴角却止不住地自作主张上扬,只能强作平静道,“你宁愿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也不愿意好好求我两句?你求求我,说不定我真愿意给你个痛快呢?”
陆锦微微地笑了,尚带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带点宠溺的表情,只有眼中透着真切的悲哀,“傻瓜,我就算生不如死,又怎能向你恳求。”她顿了顿,又道,“我从前说你身边姬妾并无一人对你真心,也是骗你的。曾有一人拼死救你,可惜那时我不明白。”
“现在我明白了。”
楼下的喧闹声戛然而止,变作了死一般的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文笔和大纲一起死掉了,凑合看吧,后面很可能会越来越神展开,请大家自行衡量承受能力。
唉,好久不写,真是手生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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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生死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我们,那些喽啰回去叫援兵了。”欧阳克终于缓过来了,他重新露出笑容,俯身帮陆锦摆了个端正的坐着的姿势,“你要是只想跟我说这些,那我可不能叫你如愿。”
陆锦温顺地笑道,“我明白,你不会相信我,在我说出来之前,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是吗?”欧阳克饶有兴致地抬起陆锦下巴,使她能看到他,他总是要她看着他的,“在黄河帮能做主的人来之前,我们还有点时间,不如你跟我分享一下你的想法?”
“不,”陆锦说,“若有半分可能,我只愿你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欧阳克沉默了,无意识地搓着陆锦尖尖的硌人的小下巴,说出来或许有人不相信,心狠手辣的白驼山少主从没有亲手杀过女人,尤其是妙龄少女。
那些美妙的小女子们,她们所犯的绝大部分错误,欧阳克都能宽容地一笑置之。就算她们再让他生气,他也只是对旁人说,拖出去,我不要再看见她。或许这对别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对他来说区别挺大。
当然,陆锦从来不是个美妙的娇嫩的小女子,甚至有时会让人忘记了她是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可是在她宣布喜欢他的那一刻,她那永远木然的表情,忽然被那双盈盈的真诚注视着他的眼睛激活了,欧阳克第一次觉得,这个阴狠的、古怪的、神秘的、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和厌恶的人,在他身边,活过来了。
“那么,”欧阳克轻声问,“你想怎么样呢?”
杀了我?给我个自尽的机会?只要你活下来,怎样都好?
不。
陆锦张了张嘴,表情苦涩地说,“我只要你快点走,永远别向人打听我死时的样子。”
欧阳克一瞬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就恢复了淡然,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答案,或者让他震惊的并不是陆锦的话,而是他再也无法无视自己那一刹那间心中浮现的念头。
“简直是荒唐!”欧阳克咬牙切齿地,那念头如此可怕,以至于他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向陆锦脖颈上挥去。
要杀了她吗?也算是胜利了。陆锦带着微微的笑意闭上了眼睛,只待欧阳克刀光一闪间与这世界告别,然后她也许会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许会去到另外一个属于死者的世界,也许会陷入纯粹的虚无的死亡。无论如何,这个痛苦的、荒谬的、真实的、温暖的梦境结束了,只是没有回去见师父,十分对他不起……或者还对不起陆乘风和陆冠英吧,若没有她,他们也许会有一个真正的温柔可亲的女儿和姐姐。
可她忏悔完毕,又在自己畅想的死者世界里旅游了一圈,本该一瞬的生死之间被无限拉长,她仍然没有感受到任何剧痛和冰凉,睁开眼睛,这才发现房间中空无一人。
欧阳克竟已经无声无息地走了。
陆锦不禁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放过她?怎么可能?而且她的穴道也没被解开。要她落在黄河帮手中受尽折磨再死?可他并没有断她手脚筋,也没有让她口不能言求死不得。
难道竟是放她……顺其自然了?
这结果比她所能想到的要好得太多,以至于陆锦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惊喜的感觉,反而略带怅然地叹了口气。
才只片刻时间,房门又被推开,陆锦大惊失色:沙通天和侯通海不会来得这么快!难道那些水匪想趁机做点什么?
进来的人是欧阳克,再次出现在陆锦眼前的欧阳克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眼中有着莫名的讽刺和愤怒。
“你怎么又回来了?!”陆锦自然而然地继续大惊下去,“难道他们连你也要拦住吗?”
“闭嘴。”欧阳克简短地说。
他拽住陆锦的头发使她被迫仰着头看他,陆锦怕他改变主意,又怕自己露出破绽,只能哀伤而决绝地闭上眼。
欧阳克意味不明地冷笑两声,“女人!”随即出手如电,在陆锦身上连点几下,他的手势复杂优雅如同穿花蝴蝶,可陆锦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别说讲话,连眨眼也做不到了!
欧阳克将陆锦拦腰抱起,到得楼下客栈大堂中,陆锦靠在他肩头不能动弹,视线所及之处只看到三两个倒伏在地的黄河帮众,无不面色青灰,嘴唇乌黑,七窍流血。除此之外,整个大堂中空无一人。
发生了什么?谁干的?欧阳克吗?可他一共才下来多久?!
陆锦死死盯着那些尸体,直到欧阳克快步走出这家客栈,她再也看不到“它们”为止。
欧阳克把陆锦扔上马背的动作相当粗暴,不过比起被啪嗒一声甩上来的褡裢,那她货物一样横趴在马背上的待遇倒也算是不错了。
欧阳克用绳子将她在马背上绑紧,又从马厩中牵过另一匹马来,那匹马上有两个大水袋,一个鼓囊囊的包袱,圆滚滚的像是装了馒头之类的东西。
这是要逃亡了。陆锦苦中作乐的想,最少我还活着。又想,真稀奇,都这样了,欧阳克居然还叫我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真心想最少写够两千字再发的……可是我半个月前就写够1700字了却到现在也没捯饬出来剩下的三百字,所以还是先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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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愤怒
这些年出门在外,陆锦早就明白,御马飞驰只是看起来很美而已。烈风和灰尘此时不过等闲事耳,马蹄下溅起的沙石才是让她痛不欲生的元凶。细碎的沙砾借着风势打在脸上并非如同刀割,而是像把整张脸放进碾子里碾磨一样的痛苦,其中不时地夹杂着的稍微大一点的碎石子更是让她双眼紧闭生怕一不小心就瞎了。
幸好这度日如年的感觉没过多久,她身下那匹马的速度就渐渐慢下来,发现她的窘境的欧阳克将她提起来,给她重新摆了个坐在马上的姿势。陆锦松了口气,好了,这下最少摆脱那些危险的小石子了。
虽然只是一会儿,但陆锦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已经变得灰突突而且东一道血痕西一块淤青了,居然看起来比被欧阳克揍的时候还要凄惨三分。
欧阳克犹豫了片刻,从行李中取出水囊打湿手巾,塞在陆锦手里,“你若是想跑,那是绝无生路的。”
陆锦拼命用眼神表示自己比他还明白这个道理,且努力表现得更加含情脉脉一点,可惜脸上实在太疼,里外肉皮都被风吹得僵住了,要有所表现,难度比在客栈时大了不是一点点。
欧阳克在陆锦肩上后心前后腰等地方的要穴上推拿了片刻,陆锦才感觉身上的血液又慢慢流动了似的,感觉全都回来了。
她用湿手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的血污,痛得丝丝抽气,含糊地问,“我们去哪?”
欧阳克皱着眉看着,沉默片刻才道,“你想让我同你去蒙古杀的铁木真,是谁?”
陆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是蒙古乞颜部的可汗。”
欧阳克又问,“你同他有仇?”
“我从未去过蒙古,与他并无任何私仇。”陆锦知道欧阳克只会更加奇怪,可她该怎么解释金人快要完了,蒙古人即将崛起,与他们合作驱逐金人的南宋只是在引狼入室自取灭亡?
蒙古人憨厚热情好客,可他们也同时野蛮凶残举世无双。他们的战争不是征服而是毁灭,他们需要的只是把别人的土地变成放牧的草场,把所有别人变成死人或者奴隶。他们对不同部族的蒙古人是这样,对金人对宋人也是这样,后来对欧洲人还是这样。
再过几十年,不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西域还是中原,蒙古人所过之处,十室九空白骨遍地,汉人几乎灭族以至于千年之后无数人高呼“崖山之后无中华”。
可欧阳克不是什么热血当头的仁人志士,他甚至是个政治投机者,现在也不是个好时机,就算想向他灌输蒙古人的危险,可是有什么用呢?
这样想着,陆锦只问,“我们去哪?再不走黄河帮的人就追上来了。”
欧阳克沉默了片刻,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道,“去蒙古。不过直接北行人烟稀少太过显眼,而且我们也不认路。先去张家口,寻了向导再北上。”
陆锦呆了一呆,道,“你、你不回西域吗?”
欧阳克只是看着她。
猛然想起自己这时候是个恋爱中的少女,她连忙补充道,“你孤身一人,总是不安全……”
“会骑马吗?”欧阳克打断她。
陆锦点点头,又摇头,“不能太快。”想一想二人处境,又补充,“也可以试试快马,反正没摔过。”
欧阳克无奈地撇了下嘴,伸手,“过来。”
陆锦呆了一下,顺着那只伸到眼前的手向欧阳克望去,这男人一贯华贵从容,即使身为她阶下之囚时也总是尽力保持风度,也幸好他修眉俊目,粗布陋衫也穿得自有气度,被打得眼青嘴肿时也难掩五官之周正。这时白衣广袖,风扬衣摆,雍容中更有一种洒脱气派。
他这样的人……谁能想到竟有那样卑劣可耻的行径呢?这样的人却要带她逃走,难道竟真信了那些鬼话吗?
欧阳克微微皱眉,显得更加傲慢,“怎么?”
陆锦默默垂头,顺从地将手递上,被欧阳克拉着腾空而起又安然落坐在他身前,瞬息之间,她向自己说:
若果真假戏真做,那你不如去死吧。
一马负两人,一马负食水,虽然路上不时两马交换,可这两匹马并非千里良驹,到了傍晚就都跑不动了。
二人挑了个稍微避风的地方,欧阳克指使陆锦,“去捡两根柴火来。”
陆锦放眼一望,只在西边发现一丛低矮的灌木,虽然此时正当夏末,灌木都是生机勃勃饱含水分的,可地上也说不定能捡些枯枝败叶。她低头看看自己白白细细的手,除了练剑写字磨出了几块茧子,这双手十六年来过得可真是养尊处优,“没有工具吗?”
欧阳克讽刺的看她一①38看書网去。”
她手中无剑时就是个战斗力5的普通少女,手中有剑时立刻化身杀伤力max的怪兽。自落入欧阳克手中,莫说师父给她的软剑,连根稍长的簪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待遇,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陆锦叹气,认命地向西走去。
戈壁上风大,那从灌木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饱满,陆锦从地上捡了些散乱的枝叶,才细细一捆,绝不够烧一夜,她又将主意打到那些将落未落的枝桠上。
伸手去掰的第一枝就狠狠地刺了她一下,陆锦看着冒出血珠的手心,明明只是微小之极的伤口,既不太痛也没流多少血,可即使面临生死关头也能冷淡以待的陆锦却忽然沮丧起来。
不久之前她还能和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丘处机杀得难分高下,可现在连捡柴火都做不到。陆锦扔下柴火呆呆地站着,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欧阳克在远处看她站着不动,过来问,“你连这点小事也不会做吗?”
陆锦都懒得回头看他,举起自己的手示意。
欧阳克抓着看了看,好不容易才看到了一点已经干涸的血液,他简直要被气笑了,“怎么,因为受伤了所以不能干活?”
陆锦叹口气,“不是,我只是突然发现,原来我离了那把剑,不只是不能砍人而已。”
欧阳克讽刺道,“都半个多月了,你才想起来要玩‘剑在人在剑忘人亡’吗?”这句话欧阳克第一次从陆锦手记中看到时还颇为感佩其中气概,后来发现是个故事里五六个要提到这一句,便觉得这是个笑话了。
陆锦摇头,“就算是倚天剑,也不能跟我性命相比,不过我那把剑,确实不错,你就算不还给我,也不要弄丢。”
欧阳克凝视她片刻,微笑道,“没有弄丢,我不用剑,要它也没用,若是我把剑还给你,你怎么报答我?”
陆锦立刻答道,“我身无长物,性命如何也全由得你,你若将剑还给我,我也只有在心里感激你罢了。”
欧阳克忍不住捏了捏陆锦的脸颊,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呢?“可惜我早就把它卖了。我放在身边,岂不是有被你偷走的危险?”
陆锦大怒挥开他,“欧阳克!”
“怎么,才说到这儿就忍不住了?”欧阳克冷笑,“你不继续圆你的谎么,不装作仰慕我的样子,不怕我现在反悔杀了你吗?”
陆锦一凛,立刻反驳,“不是仰慕,是喜欢。欧阳克,你莫非以为我现在就不鄙夷你的人品吗?人如果能只喜欢自己钦佩的人,那得少掉多少烦恼。”
欧阳克默默不语,这个丫头平时也算是话少的了,偏偏此时巧舌如簧。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这贱|人是个骗子!就像所有会骗人的女人一样,何况她已经骗了他一次又一次,杀了她杀了她!!可又有一个声音说:说不定是真的呢,万一后悔了怎么办?你上次说错一句话就后悔了十五年,这次如果再错,该拿什么来后悔呢?
不。欧阳克在心里默默反驳,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相信,那也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他不想杀她。
这样一个……贱|人!他居然不想杀她!
半辈子都信奉人生得意须尽欢的欧阳克第一次对自己愤怒了,他给了陆锦一个耳光,把她扇倒在地,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唉,我也知道自己更新太废柴了,只能感谢还在看的同学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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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52章
陆锦从地上爬起来,木着脸发了片刻的呆,突然微笑起来。
欧阳克为什么不像他说的那样废了她?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逃跑?为什么明明认为她是骗人却不肯杀了她?甚至……为什么刚才打她?
当然,欧阳克不是第一次扇她耳光,甚至也不是第二三四五次,陆锦虽然没脸没皮,可也没习惯这件事到不以为意的地步。
不过她那颗说不上沧桑还是稚嫩,敏感还是迟钝的少女心,这次却直觉地在其中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她还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了,但是……
陆锦在自己被打得麻木的左半张脸上又狠狠地捏了几下,笑得天真得意又有点小恶毒,境况前所未有的糟糕,她却突然发现了其中的一线生机,如果有机会回家看看师父,谁愿意死在这片荒凉陌生的土地上呢?
陆锦将裙摆掀起一角缠在手掌上,空手又掰又拔了许多半干的枝叶,忍痛抱回欧阳克升起的火堆边一扔,赌气道,“你满意了吧?”
欧阳克漫不经心地热着干粮,看了一眼她未保护到的指尖上的点点血痕,嗤笑一声,“总算你不全是个废物。”
陆锦黯然道,“我没了剑本就是个普通人,不,应该说,就算武功天下第一,或者富甲天下、权倾朝野,难道就不是个普通人吗?普通人本就该做普通人的事,我纵然练剑练成了天下第一,难道就可以不必一日三餐吗?”
这可不像她说的话,这丫头虽然对待老弱妇孺都挺和气,可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和气,她骨子里有一种不自觉的“万般皆下品,唯我高一等”的傲气。这本来没什么,欧阳克不光认识很多这样的人,甚至他自己也同样是这种人,只是陆锦连欧阳克也归入下品中。
欧阳克惯来厌恶她这一点,可现在这些装模作样的丧气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更是别扭。
欧阳克见她被打的半张脸涨得红肿也似不以为意,只是垂着头走到一边抱着膝盖坐下。看起来前所未有的颓然消沉。现在的陆锦虽然没有明言恳求,可是她脸上的黯然沮丧却让人一目了然。
这是怎么了,她又在耍花招吗?之前无论如何痛揍也无法让她求饶,现在只是让她干了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又给了她一巴掌就让她这么绝望?
明明这个时候应该感受到胜利的喜悦,可欧阳克却突然烦躁起来,甚至讽刺道,“似你这种天生不安于室之人,既有机会学武,又怎么可能继续做普通人?教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活一日就似活了二十年一般的日子,难道你能忍受?”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陆锦说,“我本也是江南的大家闺秀,幼承庭训。《女戒》《内训》《列女传》,我哪个没读过,”反正就当看笑话了,“相夫教子,三从四德……”后面跟着的本来该“都是狗屁”,但她改成“我从前以为这样的日子于我如同火海深渊,现在想想,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活。”
“哈,相夫教子,就算你此时此刻愿意,难道未来二十年也都愿意?”欧阳克笑,“与其以后因为后悔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来,倒不如……”
“倒不如一开始就死了算了。”陆锦低声道。
欧阳克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上前抬起陆锦的下巴,“你总要死在我手上的,不必急于一时。”陆锦仰着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的大眼睛一瞬不错地凝望着他,欧阳克笑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带你去杀那个蒙古人,满足你最后的愿望,之后你是受万蛇噬咬而死,还是一刀来个痛快,就看你的表现和我的心情了,明白了吗?”
心中欢呼雀跃的陆锦困惑地、缓缓地点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都不更啥时候更啊,字数少凑活看吧,过年虽然事儿太多应该也能更两章。
到现在还愿意看的人,对这篇文那是真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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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告白
第53章
两人谁也不认路,又要去蒙古,又要躲避黄河帮,第二天一早出发,便干脆认准了要向东北。
若二人座下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那他们两三天就能杀到成吉思汗面前,就算跑错了方向,三天也能跑到贝加尔湖了。可惜这只是欧阳克在客栈随便抢的两匹劣马,若是全力奔跑倒也能跑个时速六十,可昨天不过是跑了一个多时辰,到晚上休息的时候那两匹马也险些累瘫在地,第二天更是一早就哼哼唧唧地罢工。
欧阳克恨恨地空甩了两下马鞭,“我生平还未见过如此劣马,罢了,此处已是金国境内,料想黄河帮不能大张旗鼓行事,我们小心些就是,慢一些无妨。”
陆锦坐在马上打了个哈欠,她身体尚未康复,仍是没什么力气,只要不用自己双脚走路,多慢也无所谓。
可欧阳克在客栈时急于要走,居然只打包了大饼肉干之类的,清水不过两袋而已,到了中午,两人都是口渴的冒烟,陆锦嗓子都哑了,“我要喝水。”
欧阳克自己先喝了昨日剩下的小半袋,掂量了剩下的一袋清水,“忍着,找到水源再喝。”
这里好歹也是黄河以东了,虽然金国不善经营,将此地落了个一片荒芜的戈壁般景象,但并不像西域一样是广阔无边的沙漠,对有经验的商队牧民来说,水源倒也并不那么难找,可两人没一个有经验啊。
陆锦无力争辩,干粮也只吃了几口就收起来,疲累的靠在自己腿上,以袖子遮住强烈的阳光。欧阳克见她这样奄奄一息,一路上话也没说过几句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打开水袋碰了碰她的手臂。
陆锦抬眼见了,倒也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知道欧阳克此人惯来怜香惜玉,恨她杀她是一回事,饿死她渴死她又是另一回事。陆锦只喝了一小口水,在口中含了半晌才咽下。
欧阳克道,“多喝几口无妨,说不准明日就能碰见金兵或者人家。”
陆锦缓了缓嗓子,觉得不那么干疼了,才道,“碰不见也无所谓,你内力深厚总没那么容易死的。”
欧阳克看她一眼,“那你呢?”陆锦其实现在还发着低热,只是现在温饱尚不足,顾不上她的病罢了。
陆锦想了想,慢慢道,“我只希望你吃完了两匹马后,再轮到我。”
欧阳克瞬间被这话里的含义恶心得全身都毛了,大怒道,“你放心吧!我就算饿死渴死也不至于到了这种地步!”
陆锦得了这句话总算放下了隐隐的担心,没办法,从前看过许多这方面的故事,导致她总不惮从最恶的一面揣摩人心。
二人闭目休息片刻,欧阳克忽然问,“若你我二人易地而处,你刚才说的事,你当如何?”
陆锦在心里撇了撇嘴,要她实话实说,那自然是做不出来,可她要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说了,怎能让欧阳克记住她留她性命?
“若你在我手中……”陆锦撑着头闭着眼漫不经心似的说,“即使不在此景此地,我也要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将你的骨头磨成粉,铺在我的床上,教你永生永世,再不得亲近任何女子,连看她们一眼也不行。教你永生永世,做鬼也只能在我近旁。”
欧阳克听了这样骇人听闻的话,火辣辣的阳光下也觉得一股寒意从骨缝中泛起,浑身汗毛根根竖起,“似你这样小小年纪,就天生如此恶心恶性之人,真是我生平仅见!”又想这丫头再怎样作恶,现在一样手无缚鸡之力,被他牢牢困住,只能听他命令行事,哪怕叫她伺候衣食她也只能听命,不免又得意起来,“可惜你现在在我手中。”
陆锦微微睁眼斜他一下,又自去闭目养神。
欧阳克又好奇问道,“我中毒的时候你怎么……”
陆锦微笑道,“那样你固然不能对别的女子笑,可我也再看不见你笑,又有什么好?”
欧阳克沉默了片刻,伸手抚摸她脸颊,上面还有昨日风砂留下的微小痕迹,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陆锦就忍不住一抖。
“你若肯废了武功,一直乖乖的,我倒也可以遂了你的心愿,让你跟我回白驼山庄,做我一房姬妾。”
陆锦大惊失色,强笑道,“罢了,你若要我看着你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总有一日忍耐不住,不是杀了你就是杀了自己,倒不如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欧阳克看一眼她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自嘲地嗤笑一声:让她嫁给他,倒比要杀了她更惊慌。
“该走了。”欧阳克毫不怜惜地用力将陆锦从地上提起来,看着她歪歪斜斜地爬上马背,才一跃而上,策马前行。
到了晚上休息时分,二人既未碰见活人,也没找到水源,幸好随着一路东行,植被渐渐茂密起来,想来他们两个大活人,总不至于饥渴而死的。
只是到了晚上,陆锦已经蜷在背风的石坳处睡得沉了,欧阳克却只盯着噼里啪啦的火光,翻来覆去地想陆锦白天那段骇人听闻的宣言。可是最骇人处也是最动人处,欧阳克过去三十年,听过的最热情大胆的告白也不及此万一,更是想也没有想过世上居然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以至于他当时头脑昏沉,竟然说出要留下陆锦性命收为姬妾的胡话来。
更可气的是,她竟然惊慌失措地拒绝了!
可是,能不假思索说出那样的话来,她那样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总有三分真情实意在吧,否则,就是编谁又能编出来?
陆锦沉睡的面容在火光映衬下明暗不定,微蹙的眉间透出一股抑郁来,若是等闲见了这样的姑娘,哪怕长相并不出色,他也要好好怜惜一番,只可恨……
欧阳克心中百般纠结曲折无人知晓,可两天后他也顾不上这些了。二人走得虽慢,三天也有五六百里了,也不知是运气好极了还是运气坏极了,他们这样不辨路途地一个劲瞎走,居然没有碰上金兵,可是也连樵夫猎户牧民等等也都没有碰上半个。
幸好这里已是植被茂密,虽然干粮耗尽没有水源,可欧阳克有一手铜板打飞鸟的好功夫,陆锦三年前也曾孤身逃亡,认得不少野菜,因此二人虽然受罪,倒也不致饿死,而那两匹什么野草都能吃的瘦马,倒比前两天还更精神些。
两人俱是一般的灰头土脸衣衫狼藉,谁要是这时候还能从他们身上看出高贵优雅英姿飒爽来,那绝对是谎言。连饭前洗手都只是个笑话的时候,人很难再有精力去仇恨和谋划什么。
因此欧阳克吃着烤鸟肉心平气和地对陆锦啧啧称奇,“你果然是个贱|人,但凡好吃好喝你就要病在床上奄奄一息,需要逃命的时候立刻精神百倍,如今我们只能吃野菜,你居然连旧病也一起好了,真是神奇神奇。”
陆锦将野菜和撕下来的鸟肉卷在一起吃掉,毫不在意道,“我三年前一个人从江南走到西域,是受惯了苦的。倒是欧阳公子面对这等连盐巴也没有、血都没放干净的烤肉,居然没有宁死不屈,我才意外呢。”
欧阳克道,“我少年时候也曾经孤身一人离家游历,那可是在西域,现在比起那时,算得了什么?”
陆锦吃了一惊,“失敬失敬,想不到你也有离得开那十几个千娇百媚的侍女的时候,倒是我小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尽力了……远目……
但是这个假期过得太充实了,除夕扫除,初一拜年,初二初三值班,初四初五家里请客,今天一觉睡到一点半……还能写完这一章我觉得挺佩服自己了顶锅盖下……
这个两章的问题嘛,嗯,算上年前一章正好两章哦(你够了!)
或者算上我新文第一章正好两章哦(滚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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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哭
两人斗了几句嘴,便不约而同各自住口默默啃肉,非理屈词穷,而是双双喉咙干痛,食物腥柴,吞咽已经很困难,便不忍更加折磨自己。
然后一直到吃完重新上路,两人都只是疲惫地坐在马上,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日落时分,也许是运气不好,一直没找到野兔之类的小动物,连一只飞得稍低的小鸟也没看见,倒有两只惊惶的野鼠路过二人脚边,但都没饿到那份上,也就目不斜视地把它们放过了。
结果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两人都没吃到正经东西,也没找到水,好不容易掳了两把野菜,也只能嚼嚼解个渴。
陆锦饿得胃都要烧起来,沙哑道,“咱们不会真要死在这里了吧?”
欧阳克“哼”了一声,他也饿得快要去学那两匹瘦马吃野草了,可惜有的东西马吃得,人吃不得,如果吃草也能活下来,蒙古草原上就没有饿死的牧民了。
“杀马吧。”
陆锦好像连反应也变慢了,她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说,“没马更走不出去。”
欧阳克皱着眉看她,“杀一匹。”
陆锦摇头,“这马带不起两个人。你带上我,咱们两个都活不长。”
欧阳克冷笑道,“那你说呢?”
“我看你不想亲手杀我,那就放了我吧,把我扔在这里。”陆锦说着从马背上爬下来,将缰绳递给欧阳克,“马杀了给你,你也能活,我也能……不用死在你面前。”
欧阳克看了她一会儿,没去接缰绳,反而抓住了陆锦的手腕,力气大得简直像是没饿过似的,“做梦!就算我们遇不到人,也总能遇到水!遇到大路!不管你是想走还是想死,都是做梦!”
陆锦觉得手腕都快被捏碎了,她皱眉道,“你到底……”
欧阳克厉喝道,“上马!”
连陆锦这么大心脏的人,都有一瞬间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
不过两个人的厄运终于结束,陆锦所担心的挑战人类伦理道德极限的生存难题并未出现,第二天一早,他们就看到了希望,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溜芝麻粒大小的黑点,呼啸的风中送来阵阵隐约的马铃声。
这是一个商队。
剩下的事就简单多了,二人拍马横下里截住商队,由欧阳克恩威并施,一边给钱一边显示武艺,直言二人要与他们同行。商队的人见欧阳克与陆锦二人形貌不俗,行事也不似常人,虽然当下如此落魄,也不敢欺侮,对于欧阳克要求的跟着一起走,更不敢说些什么。虽然有些商人觉得他二人形迹可疑,疑似盗匪的奸细,可也不敢吭声罢了。
商队中的通译是个身材颇矮的黑瘦中年,虽然高颧横面,相貌颇为不善,但却是个精通汉蒙金三国语言的人才。他大概受了首领委托,主动来向二人攀话。欧阳克向他仔细询问,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本来的方向,已经走出了金国的边境,远离本来的目的地张家口了,幸好他们本来也只是要在张家口雇个向导,如今跟着商队倒更方便。
这个商队是去跟蒙古最大的部落克烈部交易,而克烈部的首领就是铁木真的义父王罕。
商队大队人马行路自然慢得多,但好在欧阳克向商队买了食水,又无迷路之虞,便也只是跟着慢慢走,并不找陆锦生事。
陆锦大概是之前饿得伤了元气,虽然遇见商队之后欧阳克没有克扣她的饮食,可她也整天蔫蔫的,每日里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有时一整天都不开口说一句话,连欧阳克跟商队说她是逃奴也并不抗议。
欧阳克冷眼旁观了三天才忽然发了善心,向商队买了厚厚的斗篷,将陆锦裹了放在身前,环着她同乘一匹马。
陆锦在这温暖和安全中清醒了些,她隐约自欧阳克的言行中意识到了什么,又觉得难以置信,可要说只觉得恶心,那倒也不是。一来二去,反反复复,心中不知道有多纠结。
到了第十天夜里,熟睡中的陆锦忽然被惊醒,刚想起身就被一只手捂住嘴按回地上,“狼群”欧阳克的声音非常低,几乎是伏在她耳边说的。
陆锦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明白,这才悄悄地静静地探起身来张望,现在大概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营地的篝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漆黑的夜色中只看到北方远处三三两两的幽绿色,几乎美得像是宝石。
陆锦松了口气,没多少,这支商队虽然只是小商人们集合起来的,但敢于行走草原,自然不是毫无准备,何况还有他们呢。
这口气还没松完,一阵风拂过,长草纷纷矮下|身子,夜色中蓦地多了无数对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睛,周围顿时一片轻轻的抽气声。
陆锦看向欧阳克——其实今晚乌云蔽月,什么也看不见,她只是知道他在旁边,“我们怎么办?”
几乎没有一篇武侠小说的主角是被狼群干掉的,他们大漠中来草原上去,偶尔遇到沙尘暴和狼群,但总是能化险为夷,似乎除了武功更为高强的人之外,没有什么能是这些大侠们的敌手。可对于陆锦和欧阳克绝不是这样。
陆锦本来就不是个持续型选手,何况她正长久地处于虚弱状态。欧阳克虽然神完气足武艺高强,可他一身技艺都在手上,擅长的是拳法轻功暗器而不是兵刃,唯一一把趁手的精钢扇子,也早就被陆锦砍断了,如今拿在手里的不过是个装饰货。
指望欧阳克赤手屠狼已不可能,而这小商队全部人手加起来还没有狼的一半多,彼此又不统属,看到狼群只会纷纷掩口静默,连点有效的防御措施都没有,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夏天不该有这么大的狼群。”欧阳克喃喃道,可他也知道现在疑惑无济于事,那些绿色的小灯笼已经开始靠近了。
“马都栓在西北方二十步,一乱起来你立刻向那边跑。”欧阳克解开衣襟抽出个东西塞在陆锦手里,“拿着这个。”
陆锦不由一震,即使伸手不见五指,这个触感她也绝不会忘记,这是曾经日日夜夜陪了她三年之久的软剑!欧阳克果然没有丢掉它,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把这唯一保命的利器给她?!
“你……”
欧阳克忽然恶狠狠地嘶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掐死你!”
陆锦便果然没有再说了。
接下来的半个夜晚都是一片混乱。终于还是有人点起了火把,可是火光没有吓住狼群,反而让它们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
人的哭喊哀叫喝骂,马的嘶鸣,狼的嚎叫,咀嚼踩踏扑击撕咬,小小的一片营地变得混乱而充满绝望。
陆锦什么也没管,在火光亮起的一霎那就向着欧阳克说的拴马处跑去,上了马才发现欧阳克没有跟在身边,头脑一热便拨马向回,扑来的狼尽可杀了,挡路的人只能绕过去。才绕了三两下,那微弱的火光便再次熄灭了,那个翻腾的白色身影再次消失在夜色里。
陆锦咬着牙发狠向着印象中的方向冲,一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时有砍肉切骨的实在感,她不敢想砍中了什么,只是一边冲击一边喊着欧阳克的名字。
她似乎冲过头了,又似乎始终在原地踏步,但确实没有找到欧阳克。过了也许片刻也许很久,东边的天空开始透出微光,狼群来的北方传来轰鸣般的马蹄声,陆锦一怔,这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声音。
她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骑兵冲锋的时候站在前边只有化为肉泥一个结果,猛地打马想跑,没想到那马颤了一下,竟然跪倒在地。陆锦晕头转向地从马上滚下来,又晕头转向地被人抱起,风一般向前掠去,身后恰是冲锋而过的骑兵。
陆锦一手抓着剑,一手抓着抱着自己的人的衣服,忽然不可抑止地大哭起来,她哭得涕泪横流,简直痛快淋漓。那抱着她的人先是僵硬,接着讽刺“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几匹狼就把你吓到了?”,后又疑问“我让你跑你回来干什么,蠢得认不得方向吗?”,最后无奈“哭就哭,别拿我袖子擦鼻涕行吗?”
陆锦立刻放开他衣服,抬手给了他一耳光:这个人渣、这个王八蛋、□□犯!他居然真的喜欢她,生死关头把唯一的剑给她,让她上马让她跑,这个混蛋居然能做出这种事!这也罢了,可是她居然也失心疯了跑回狼群里找他,她编出来的那些情话,居然不全是假话!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终于喜欢上一个男人,从此这个世界不再与她无关,这个人也不再是她生命中的过客,她的心中是被狠狠地砍上一刀还是被种上一片花田,从此全由这个男人做主,可是这个人却是个恶棍!
陆锦能不哭吗?她简直恨不得把前十六年的眼泪一起流光了。
欧阳克被打得愣了一下,一看陆锦打完人都不耽误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氛,满腔的怒气居然就此烟消云散,他想了想,抬起陆锦那张满是鼻涕眼泪血和土的小脸,随便用袖子擦了擦,就恶狠狠地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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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情意
笑傲之华山它居然完结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完结了!
就是这样,连他都能完结我还有什么做不到!等我看完立马开始码字!如果下围棋也能不知不觉完结就好了……
顺便他完结了我好开森~~发个红包吧,虽然都要过完年了。我会在过去的评论里抽红包的!不过账户里没多少余额,一共发20个最低额度的红包啦~~
就酱~大家新年快乐mua~~~~~~~~~~~~~~~~~~~~~~~~~~~~~~~~~欧阳克不会蒙古话,这些蒙古骑兵不懂汉语,幸好两边都会几句金国话,互相连说带比划片刻,欧阳克便向陆锦道,“这些蒙古人似乎是邀请咱们去做客,那商队的人都死完了,咱们在草原上两眼一抹黑,你要杀的铁木真在哪都不知道,不如跟他们回去,好歹先找个会汉话的人再说。”
陆锦用手帕擦着脸上的血泪泥,闻言只是点头,“好。”
欧阳克难得见她眉目和顺表情柔婉,竟无半分讽刺傲慢,殊为难得,虽然顶着个大花脸,却只更显天真可爱。不由得心中一荡,又是情动,又是自得:她竟也能如别的女子一般待我。
须知欧阳克自从发现自己对陆锦竟有种种难舍之情,便心中愤懑不已,既是为了陆锦那样凶残待他,他却不舍稍离,更是为了他心知肚明陆锦的告白无论多么动人,其中权宜的成分都比真诚大。可是这个夜里,狼群之中,他终于肯面对自己心意,将唯一武器交给陆锦让她逃命去,危急之时他未及细想,如今才反应过来,他当时做出了多么惊人的选择。
而陆锦居然不肯独自逃命,刚才又愤怒地打他耳光,又是痛哭流涕,欧阳克却忽然明白了陆锦的想法,那大概是一种“他/她明明是这样一个卑鄙/恶毒之人,为什么我偏偏这样中意他/她?”的对自己的愤怒吧。是的,她讨厌他,鄙视他,可她也忍不住喜欢他,哪怕多么不情愿,可她连生死关头抛下他独自逃命都做不到,多么可恶多么真诚!
这样一想,反而比陆锦一味的倾心于他更令人安心与得意。欧阳克伸手帮她把颊边碎发别在耳后,轻声问,“好姑娘,现在你总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陆锦瞪他一眼,“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连我的底细都挖干净了。”
欧阳克道,“我是问你真正的名字,我该去向谁提亲?”
陆锦不禁失神片刻,真正的名字啊,那真是已经许久不曾想起了,虽然已经十多年没人叫过,却从未在心中退色。可是,在这个世界提起它又有什么意义呢?欧阳克虽然知道她心中只有一个叫“张建设”的父亲,可也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不如说,这件事她既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不想对任何人说。“……你不必胡思乱想,我叫陆锦,陆乘风就是我亲生父亲,我之前说的你且忘了吧。”她说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提什么亲?谁说要嫁给你?做你第七十二房小妾吗?”
欧阳克不由苦笑,“哪有那么多……”他见陆锦脸色阴沉如水,再不复刚才的温柔平和,立刻改口柔声道,“锦儿,那些庸脂俗粉怎能与你相比?若得你相伴左右,我定遣散所有姬妾,只你一人足矣。”
陆锦冷笑一声,“可我只你一人却不足啊?”
欧阳克一怔,立即道,“这世上如我一般英俊潇洒武艺高强情深似海的男子,有一个已是异数,焉得第二个?”
陆锦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再也板不起脸色,她看见商队幸存的十几人正在收拢剩下的财物,与蒙古人一起将死去的人马与狼尸就地掩埋。说来这十几人能活下来,也多亏了欧阳克和陆锦稍微阻挠了狼群才让他们有机会跑掉又回来,她暗叹一声,也不上前帮忙,自己找了个上风处背对这场景发呆去了。
欧阳克心知自己的黑历史太多,实难掩盖,什么时候说起来也理亏。虽然他也并不觉得能写出来小黄文的陆锦有多冰清玉洁,但人家没撞在他眼前啊,他却是掳掠民女被逮个正着,而且看陆锦言行,对这种行径可是深恶痛绝。至于陆锦说只他一人不足什么的,此时当然只是赌气罢了。不过,二三十年后这话会不会成真,还真难说。欧阳克此人没什么男贞女烈的观念,也比一般男人更明白女人也有欲|望这回事。他比陆锦大了十多岁,陆锦武艺高强人又狂妄,指望她出嫁从夫欧阳克想都不敢想。
几番思量权衡,欧阳克心想,罢了,真是前世孽缘,我连性命都能舍给她,难道因为她一句戏言瞻前顾后错失终身吗。
欧阳克上前道,“锦儿,我说真的,我们在蒙古杀了人我就同你一起回家去提亲好不好?”
陆锦低头想了片刻,虽然心里欢喜,可仍然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让我想一想。”
她居然不是故作矜持而是说真的。欧阳克又是惊奇又是生气,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更兼虽无肌肤之亲可也一路同行同止,她对二人是否成亲居然仍要想想!
因陆锦马术不精,二人随蒙古人回大帐时也是共骑,欧阳克将她抱在怀里好话说尽百般诱哄,逗得陆锦笑声连连,可也不肯松口。眼看风吹草低,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大片错落的蒙古包,欧阳克忽然福至心灵,低声道,“锦儿,你若肯许婚于我,我欧阳克发誓,必定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若有二心,叫我死于万蛇之口。”
陆锦吃了一惊,虽然欧阳克此人恐怕不是个守信君子,可他肯发下毒誓,单只此时此刻,那是再情真意切没有了,道,“我不是怕这个……唉,等会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随着蒙古人到了大帐,那里正好也有一队商人与蒙古人交易,由那队中商人翻译,二人终于问清,原来这里属于现在蒙古草原上势力最大的克烈部,而克烈部的首领正是铁木真的义父王罕。陆锦教欧阳克谎称他们有亲戚一对母子流落在草原上,听说在铁木真帐下,这次是特地去接他们回宋国的。
那询问他们的百夫长数年前曾跟着王罕迎接金国敕封使臣,还真曾听说过与王罕之孙都史打架的,除了铁木真的儿子托雷,还有一个汉人小孩,当下便无怀疑。蒙古人一想热情好客,铁木真此时又与王罕关系亲密,那百夫长不止安排他们好吃好喝,还让族人让了一顶蒙古包给他们住,二人这才算暂时在蒙古安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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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大家好久不见~
虽已入夏,草原上的夏夜仍是冷得刺骨,欧阳克与陆锦两个惯来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经过了这几个月磨练,居然也在蒙古人的帮助下自己支起了一顶蒙古包,两人对着蒙古包傻笑了一阵,心中舒爽居然可比欧阳克刚抢来十八个大姑娘、陆锦刚写完一个本子。
热情好客的蒙古人给他们送来了食物,喝下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口热奶茶,陆锦只觉得一股久违的热流从胃里升腾而上,长长长长地舒了口气,转头去看欧阳克,正好欧阳克也在看着她,唇边一抹微笑,温暖的火光在他的眼中跳跃,琉璃一样的棕色眼珠中映着小小的她,一时间,连草原上冷硬的风都似夹带了丝丝暖意。
欧阳克也不知想到什么,伸手按在陆锦头顶上,叹了口气,“别这么看我了,傻丫头。”他轻笑一声,“这么坏,又这么傻。”
气氛一秒被破坏,陆锦打掉欧阳克的手怒目而视,谁傻?她?
从来到这个武侠世界,遇到了师傅虬木,拿起了第一把木剑起,本来只是个普通聪明孩子的陆锦就仿佛学起了篮球的樱木花道、开上了赛车的藤原拓海,进入了一个上帝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全新领域,能够发挥出所有的才能,闪耀出远超于常人的、属于天才的光芒。
对陆锦来说,他可以侮辱她的人格,但怎么能说她傻?
欧阳克见她杏眼圆睁,脸上的嗔怒似真似假,这似乎是她一贯生气的表情,最开始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下一步就该上手揍他了,后来变成每次他扇她耳光,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怎么了?”欧阳克故意说,“你本来就挺傻啊。”
陆锦噎了一下,这是情人间的低语,还是故意的挑衅?“喂,再说翻脸啊。”
欧阳克想了想,这丫头这么心狠手辣,虽然现在两人互生情愫,但小小的翻脸一下好像也挺有必要。情人反目成仇的太多了,他俩不管谁看起来都不像是此生不渝的品种,又都挺有杀伤力,互相确定一下翻脸的方式和底线,不管是为了以后全身而退还是地久天长,似乎都挺有必要。
“你翻一下我看看?”欧阳克温柔地询问。
喝,这还能忍?
陆锦腰上软剑一弹,握住剑柄就冲着欧阳克去了。两人距离太近,欧阳克也没想到她翻脸翻得这么痛快,剑柄来势快如闪电,一下就撞在他琵琶骨上。
欧阳克痛得呀,一伸手擒住陆锦的肩膀把她摔开两丈远也不解恨,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指着陆锦,“你你你……”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真想象以前一样痛痛快快甩她两巴掌啊,亏他现在有点舍不得,可这臭丫头是真舍得下手啊!
陆锦摔得晕了一下才捂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咬牙道,“我还在生病呢!”
欧阳克一愣,是,陆锦还病着呢,当然,自从欧阳克翻身农奴把歌唱,陆锦的病就没彻底好过,不过她这一会儿刁钻一会儿狠辣的,让人很难想的起来这是个病人。
好吧,欧阳克揉了揉自己的锁骨,叹了口气,他一个三十岁大男人,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难道她第一天这么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吗?她明显是把冷酷无情无理取闹当成一贯风格的,也就是,本性使然。
这么可恶,这么可怜。
“过来,”欧阳克说,“我给你把脉。”
陆锦微微噘着嘴,眼里还带着刚才疼出来的一点泪花,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地过来了,瞪着他一言不发。
虽然这丫头姿色不足挂齿,但是这双眼睛,真是漂亮,杏核一样的形状,瞪起来圆圆的,千言万语都在里头了,根本都不必开口说话,别人看到她眼睛立刻明白她现在是喜是怒,傲慢的时候用眼神鄙视你,喜欢的时候又用眼神缠着你,按说这样清水一样的姑娘真该形容她天真可爱,可惜她不是可以随便逗逗的小猫小狗,一想起她的杀伤力,她暴躁的臭脾气,她那快如闪电的剑,就怎么也不能把可爱两个字安在她头上。
这姑娘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傻得可怜,看起来心黑手狠无所不为,其实遇弱就软遇强才爆,平时小心眼九曲十八弯的,经常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一到关键时刻就成了直肠子的傻大姐。
一正常人,谁像她这样呢?见义勇为的大侠们欧阳克不是没见过,但大侠们都会彼此搞好关系一呼百应,这样才能防止被欧阳克这样的黑恶势力打击报复啊。哪像陆锦,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别管黑的白的老的少的,但凡有半点她看不上的地方,便恨不得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里都要喷发出不屑来,欧阳克首当其中,几个月来饱受熏陶,就算现在想起来也很想打她。
想想他这么怜香惜玉的人都被逼成这样了,其他人该多恨她啊。
欧阳克微微一笑,且怜且爱地牵起这个不知是不是头脑受创的孩子,“走吧,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铺床,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陆锦眨眨眼,她疼出来的怒火,收拾他一顿的欲望,忽然如同烈日下的白雪一样,扑哧扑哧地融化掉了。她微妙地觉得自己被嘲讽了,可是、可是……可是明明黑灯瞎火,就指着这么点半明不暗的月光了,欧阳克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好看呢?
他以前有这么好看吗?好像有。不过一般他好看的时候她生存危机没心情看,她有心情看的时候他一般鼻青脸肿。
这这这……陆锦默默地捂住自己软软地快要化掉的小心脏,乖乖地跟着欧阳克走回蒙古包。两人默默地,你给我包扎手上的伤口,我给你把脉看病,居然也是一种奇异的和谐。
直到该睡觉的时候,陆锦才突然惊醒一般警告他,“喂,你以后再故意惹我就真的砍你。”
“是是是。”欧阳克满口答应,又道,“我们从前的事不再提,以后你也莫要拔剑对我可好?”
陆锦的第一反应是,我刚才拔剑了吗?好像拔剑了。但这是条件反射我就没过脑子啊。再仔细回忆发现自己用剑柄打人,立刻理直气壮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我又没有用剑刃。”
欧阳克默默白了她一眼,陆锦几乎要跳起来,“你差点把我摔骨折!”
“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欧阳克再次重复,“不再对我拔剑?”
陆锦想了想,“我尽量用剑柄吧。”
两人躺下半天,只听呼吸就知道彼此都没睡着,欧阳克忽然问,“你冷不冷?”
陆锦想了想,直接掀开被子,“冷,你过来。”
欧阳克呆了一呆,觉得自己被调戏了,但又十分情理之外意料之中,既然本来目的达成,他很快调整心态把两人被子合在一处,抱着陆锦躺好。
陆锦也配合地把爪子放在他腰上,享受了几秒后阴森森道,“先提醒你,我还没成年,动手剁手,动脚剁脚。”说完想起来软剑压在枕头底下,她现在只是个战斗力不足5的渣渣,有点心虚地又往欧阳克怀里蹭了蹭。
“……动口呢?”
“帮你当公公。”
真敢说啊。欧阳克叹了口气,据她自述明明也是个出身大家的闺秀,虽然从小被送到了庙里学武,可那也是在名门古刹里养尊处优的,她这些乡野俚语和各种胆大包天究竟是哪儿学来的?连她昏迷时问她都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你舍得?”
陆锦冷笑了一声。
欧阳克被她笑得瘆的慌,但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才算成年?”
陆锦也思考过自己要不要和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的问题,考虑到这里没有有效的避孕方法,医疗条件又差,她自己的身体也不给力,严格来说什么时候都不保险。可欧阳克这脸这身材,真等到他人老珠黄再下手就太可惜了,她对自己的定力也不太有信心,“二十吧……”
欧阳克默默呕了一下,这是存心当老姑娘了!二十?让她坚持超过两个月都算他欧阳克对不起纵横花丛的前半生和家里的莺莺燕燕!
“都依你。”欧阳克温柔地说,“锦儿,我以后都叫你锦儿行不行?”
陆锦把脸埋在他怀里点头。
欧阳克满意地继续,“锦儿,等杀了那个铁木真,我就传书给我叔父,去江南找你师父和陆庄主提亲,两位老人家喜欢什么?”
陆锦这才想起来,“不是说了不嫁给你吗?”
欧阳克只觉得这是小姑娘毫无道理的任性,顶多这个小姑娘任性起来特别认真特别顽固,等二人成就好事,难道她还会依然顽固?但现在还是要哄,“为什么,难道我出不起你家的聘礼?”
陆锦“切”了一声,“我要想成亲,我出聘礼都行,不过,你这个人,好吧,咱们两个,不太适合成亲吧?”
既然陆锦把她自己也捎带上,那就不是因为各种黑历史了,欧阳克虚心请教,“咱们两个难道不是天作之合?”
陆锦讽刺道,“一个坏一个狠,要不是其中一个是我自己,那是挺天作之合的。”
欧阳克想想陆锦昏迷时那么坚定的回答不喜欢自己,暗暗叹息,明明做不到却把自己的道德标准定这么高,这就是出身太好周围一堆正人君子的错了。他揉了揉陆锦的后脑勺,低声道,“咱们再坏,也不妨碍成亲啊,狼狈为奸不挺好吗?”
陆锦呵呵两声,欧阳克忙表态,“当然我是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有了你我怎么还会看别人一眼。”
陆锦沉默片刻,“我说了给你讲个故事的。”她抬头看欧阳克一眼,欧阳克忙做洗耳恭听状,便幽幽道,“这故事是我听来的,是说有个姑娘性情高傲武艺高强,她名叫裘千尺……”
欧阳克听到了裘千尺被公孙止打落悬崖不可置信地打断道,“锦儿,难道你怕自己落到裘千尺的境地?我在你心中竟与这公孙止相当?”而且,难得陆锦居然也会患得患失如同普通少女,简直可爱得不像是真的。
陆锦沉默片刻,弱弱道,“不是……万一以后我移情别恋,你武功好又会用毒,你……”
欧阳克再也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他忍了又忍,终于起身大怒道,“你现在就打算移情别恋?陆锦,你想什么呢?!”
陆锦也怒啊,本来在她思想里,恋爱了分个手,结婚了离个婚,劈腿出轨之类的,当然不对不应该,但也不犯法呀。结果投胎到这里,虽然没人规定武林中人就得个个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谁被甩了都会伤心的,普通人灌两瓶酒就该干嘛干嘛了,武林中人就一怒拔剑了!再倒霉碰上人品特别不好比如李莫愁那种,杀人全家!
欧阳克家大业大本人又厉害,人品渣得没边,怎么看也不像是忍气吞声跌倒了自己爬起来那款,要是俩人以后闹崩得罪了他,陆锦自己不怕,都要替归云庄和云栖寺害怕。
她努力辩解道,“我又不是说肯定会变心,现在也没这个打算,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这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儿……”
欧阳克忽然抓着陆锦胳膊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盯着她道,“不是什么大事?”
陆锦诚恳道,“真不是。我是这样,你也一样,就算咱们真成亲了也一样,你变心了趁早跟我说,咱们好聚好散就行。”心里都是泪啊,在没有生命危险的现代大家个个海誓山盟生生世世永不变,发起誓来放屁一样方便,在这里明明现在心里想的是天长地久死生契阔,为了安全起见也得先商量好分手事宜,弄得她人渣似的难堪,这才刚谈恋爱呢,还结婚?结屁。
欧阳克一把将陆锦按在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发热的眼圈。娘你看,这个世界上是真有这样的女人的,还是汉人,还是大家闺秀,还是名门弟子,婚后私通,多大点事,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要去死!
陆锦感觉他情绪不对,一时没敢动,好半晌才想到他母亲的死因,欧阳克只透露了只言片语,陆锦早已脑补了个八九不离十,刹那间心中酸涩,恨不得自己替他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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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早就想好了,首先我们要去乞颜部,铁木真是大汗,听说他非常喜欢勇士,不管是你还是我,都肯定有机会见到他。”陆锦坐在马背上,靠着背后的欧阳克,压低了声音,信心十足地说,“那个百夫长说了,他们和铁木真关系挺好的,肯定互相有交往,到时候我们跟着去就行了。”
欧阳克把生着病却精神焕发的陆锦用裘衣裹成一只桶,一手控马跟着蒙古人的队伍,一手拦在陆锦腰上,漫不经心道,“凭我二人手段,不管明枪暗箭,一个蛮族酋长而已,自然手到擒来,只是你为何要千里暗杀一个素未谋面亦无瓜葛的人?”
陆锦诚实道,“因为我想要他死。你别看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部落酋长,但此人是个不世出、不,应该说是,上下五千年只此一个的英雄。但是这个英雄不是汉人,他的族人、他的子孙后代,会让汉人……几乎亡族灭种。”
欧阳克打断她,“你这又是哪儿知道的?”
“反正我就是知道。”陆锦简单粗暴地回答。
欧阳克早知她身负一个秘密,且这秘密与她身世有关,但陆锦对此讳莫如深,连在精神最脆弱的时候都未交代清楚。他虽然不知道自己喜欢陆锦哪一点,但肯定不是出身。而汉人的未来之类的,欧阳克的英俊相貌就直接得益于他的复杂血统,虽然诗词书画一身风度都是学自宋国,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宋国和汉人对他来说跟西夏党项人、金国女真人没什么区别,要是有好处,叫他帮着金国、西夏杀宋人也是毫无压力。因此倒也并不介意,只是示意她继续。
陆锦无辜地眨眨眼,表示自己说完了。
欧阳克直接戳穿她,“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如此深明大义奋不顾身之人,你我二人当时纠缠不休,谁都是自身难保,你让我替你杀了这酋长就放我走,是什么打算?”
陆锦气道,“想也知道我不怀好意,你问这么清楚太伤感情了吧!”
欧阳克无奈地瞪她一眼,怕伤感情你别说这么清楚啊,说这么清楚不是更伤感情?
但陆锦就是这么一个实诚的孩子,见欧阳克瞪她,以为他非要知道始末呢,便也从从容容交代,“那时候我是觉得,反正我也死定了。我救那两个姑娘里有一个曾见过我,你叔叔到时候顺藤摸瓜能一直从西域少林摸到归云庄去,我肯定是无所遁形了。我不管是杀了你还是放了你,死是死定了。既然要死,那我总得最后干点什么啊,要不我活得多么多余啊,铁木真那么大个目标,我当然要杀他。你杀了他,我如愿以偿,你没成功,我们一起被蒙古人砍死,叫你叔叔找蒙古人报仇好了。”
欧阳克一下勒住马,“那我们现在为何还要去杀那铁木真?”
陆锦安抚地拍拍他,“因为我还是想要他死啊。我之前是没想起来,现在既然想起来了,我练剑这样辛苦,我师父送我的剑这样好,你的武艺这样高,毒术这样厉害,我来都来了,不杀了他,多亏啊。”
来都来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心态?
陆锦才不管他理解不理解,事实上就算她说一百遍铁木真——成吉思汗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地位,现在也不会有人能够理解吧。欧阳克不去?那没关系,陆锦立刻作势要跳马自己跟着蒙古人,反正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要干掉铁木真也不是没机会,只是需要小心小心再小心罢了。
被欧阳克一把捞住的陆锦笑眯眯地总结,“总之,虽然铁木真现在只是个小酋长,但我们是不能小看他的,毕竟我们现在的目标是他死我们活,不是以前的同归于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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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锦与欧阳克在蒙古克烈部(铁木真的部落)遇到了郭靖和江南七怪,他们两个假作要投效蒙古,受到热烈款待。
在寻找机会的过程中,欧阳克与江南七怪混熟,而陆锦和郭靖李萍比较熟悉。
一天征战归来,蒙古人对待俘虏的态度令陆锦作呕(详细的大家百度查一下不细说了,非常原始野蛮人)。在战后的庆功宴上,欧阳克下毒毒死了七八个人,带着陆锦跑路。
江南七怪看出这些人死于剧毒,出于江湖道义(蒙古人始终待他们非常有礼)追上来,被陆锦痛斥无视家国之危只知个人恩义。
但在当时的历史环境来看,大宋的死敌是金人,蒙古人是有可能合作一起驱除金人的未来盟友。
当然江南七怪连这个都想不到,他们生性固执,家国之危并未发生,而从江湖道义来讲克烈部的人是他们的朋友。
但是他们打不过欧阳克和陆锦联手。
最后陆锦说,随便你们,但我们两个中原人杀了这么多人,他们还会继续信任中原人吗?你们七个自可以为了江湖道义而死,但李萍郭靖妇孺何辜,难道你们要看着蒙古人用对待他们俘虏的方式对待李萍郭靖?
然后他们就走了,不久后江南七怪也转回去接上李萍母子南下归宋了。
陆锦了却心愿,欧阳克再次提出婚姻之事,但陆锦虽然喜欢他却不信任他的人品,其实她连自己人品也不信任。
欧阳克说其实你是个好人,但正因你是好人所以你对好人的道德水准要求太高,反而将自己划在了这个范围以外,其实真正想杀就杀无所顾忌的人,哪里会觉得自己是坏人呢?
比如他自己。
可是陆锦却觉得要么他瞎,要么两个人果然不是一路人。
一时意乱情迷便如早晨的露水一般不可信任,太阳出来了就该散去了。
二人大吵一架分道扬镳。
欧阳克回西域而陆锦回江南。
陆锦回程路过燕京,因缘巧合将包惜弱从王府里带了出来(我始终怜惜包惜弱,然而没想好此处如何发展)
回到江南,陆锦先去见师父,她像从前一样由后门直入虬木的禅房,然而住的却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和尚。
问他,我师父呢?
年轻和尚反而训斥她:香客不可擅入后山。
完全不认识她的样子。
其实她三年没回来由小孩子变成少女,长相变化颇大,别人认不出也很正常。但是陆锦这时候想起来她走前虬木身体已经不太好,心里就慌了。
在寺里横冲直撞找到了主持枯木。
枯木领她到了塔园,说师兄的舍利子就寄放在此处。
陆锦大怒,挥剑断塔。
枯木心惊于她的武功和丧心病狂,斥责她:你疯了吗?
陆锦复又大悲:你怎么能自己去死?你怎么敢不要我!
八岁习武、十三岁赴西域,五年的快乐生涯恍如迷梦。陆锦再次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
陆锦追问枯木:我师父是怎么死的?
枯木说:病死的。
陆锦说不可能,你不说就是你杀的。
枯木没办法,说他是自己求死。
陆锦问,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忽然间一心求死?
枯木答:不是这三年,师弟他早二十年前就已经一心求死了。
虬木本是铁掌帮前任帮主上官的亲生儿子,裘千仞是他的小师弟,而他还有个师兄。二十多年前,上官帮主临死前没有明确帮主之位传给谁,但竞争对手是虬木和他师兄,裘千仞太年轻,完全不在范围内。
正在争执时传来消息,虬木的妻子女儿被盗匪杀了。其时虬木与师兄还十分友爱,竞争也是公平竞争。
事发后,虬木顾不上争夺帮主之位,只想为妻子女儿报仇,他杀了许多盗匪,最后有人暗示盗匪是他师兄指使的。
虬木为仇恨所迷,杀上五指山杀了师兄、杀了铁掌帮中许多许多阻止他的人,那些都曾经是他的好兄弟。
然后发现并不是,他师兄根本就没机会认识那些盗匪。
他已经报完仇了。
可是他杀错人了。
他的朋友、兄弟、他父亲的基业,全都毁了。
虬木觉得自己只能去死了。
但他从小受的铁骨铮铮的教育和心里那一丝热气又让他不能干净利索地砍自己脖子,只好无尽的自我折磨。
枯木年轻时候曾经被他救过,有一天他捡到了虬木。
这时候的虬木,天寒地冻只穿着一层破破烂烂的单衣,缩在墙角下整日里昏昏沉沉一言不发,而且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东西,离死也就一口气了。
枯木说,不如你出家吧。
给他讲了三天的经。
忽然有一天虬木醒来看见了佛像,心有所悟,便在栖霞寺出家为僧了。
他其实早猜到真正的仇人是师弟裘千仞,那个暗示他指使人是师兄的人就是裘千仞,他是故意的。
但那时候的虬木实在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杀任何人了。
后来的陆锦让他想到他女儿。
当然他女儿比陆锦乖还好看,但他只接触过这两个小女孩,怎么看怎么像。
给陆锦的软剑,属于铁掌帮上官帮主的贴身之物,后来送给了虬木的女儿,再后来作为陪葬之物埋在女儿的衣冠冢(死无全尸)里。
虬木当初是开了女儿的衣冠冢把软剑挖出来给陆锦的,他觉得陆锦要是没有个能用的宝剑,那个脾气活不过十五。
但又觉得对不起女儿,心理负担很大。
后来想通了,把陆锦打发走后,自己去找裘千仞报仇了。
但这个时候的裘千仞已经不是昔日不能跟他竞争的小师弟了。
枯木给他收的尸。
TBC
明天结局下,还更在这章,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