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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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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民国三年,初夏,上海,盛氏大宅。
初夏的树木已是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暖风吹过,几朵将谢不谢的春花轻轻飘下几片花瓣。
“阿姐,他们走了,我们可以出来了吗?”
盛氏大宅的后花园的假山背后,先是伸出了一颗小脑袋,张望了一阵,随后两个小人儿跳了出来,其中一个四岁的男孩儿拍拍胸口,大大松了口气,身后七岁的女孩一拍他的脑袋,道:“没出息,看你被吓的!”
男孩一脸佩服,“阿姐,我不怕,这下三哥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叫他老是欺负我,哼!”
“阿弟,被欺负了就要还报回去,没有谁是天生该吃苦受罪的,就算你是姨娘生的,那也不是你的错!”女孩稚嫩的脸上闪过一抹不属于稚龄的成熟与狡谲,拉起弟弟,准备回家了。嘿嘿,至于事件引发后的混乱,管他呢,谁会想到是他们两个小屁孩做的?
此时的盛氏家族,正陷入一场大地震当中。
大房嫡子,被称为盛氏三公子的盛茂恺,居然和自己父亲的小妾私通,并且在后花园被参加家宴的客人们当场目睹一场野合之战。当时主持宴会的盛家大爷气得脑中风发作,被送进医院了。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查出是谁做的吗?我不相信三儿会那么白目,居然在家宴上……”大房太太从医院回来,气得砸了一地的碎茶碗。大管家白叔低下头,迟疑道:“应该是茶点有问题,但是三公子和大家一起喝茶吃点心,别人都没事,只有他……,我查了厨房和餐具,都没有发现问题,那些送点心的丫头也没有可能做这种事,三公子身边一直都是他的几个同学,这……”
“那你的意思,是三公子身边的人要害他了?难道我们还能审问当天的这些客人和贵宾?”盛氏猛地一拍桌子,气得几乎脑充血。白叔的话表明这只能是一场无头案了,他都查不出来的事情,别人更无计可施,如果不是家贼那只能是外盗了。
“给我,把那个贱人立刻发卖了,卖到最腌臜的窑子里去!”盛氏眼露凶光,三儿算是被陷害了,那个小妾也绝不是无辜的,反正老爷是绝对不会再想看到她了。
“是,太太!”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经此一事更加名声大噪的戏剧名伶,最后的结局就是这样了。
事件的背后,那个始作俑者,回到了她住的破烂小楼。
到处是霉得发白的朽木,窗户玻璃都剥落了,庭院里一畦主人自己开出来的菜地,原来的花草一丝不见,这里是整个盛家最破落的地方,足可见其主人不受重视的地位。
女孩走上嘎嘎作响的楼梯,拍拍弟弟的头,让他乖乖坐在窗前对着字帖临大字,自己一头扑在小楼里唯一的小床上,舒舒服服睡大觉。男孩偷偷瞄了她一眼,赶紧回头继续练字,一点也不敢偷懒。
真是的,这个身体怎么这么弱啊,不过活动了一下下而已,已经是累得很想睡觉了。女孩心头抱怨着,不行,以后一定要加强锻炼,否则不久以后到来的乱世怎么过啊?
女孩是盛氏的三房庶女盛眉庄,男孩是她的弟弟盛茂冉,但是正在练字的男孩不会想到,自己的姐姐,自从那天落水后已经不是原来的姐姐了,现在的身体里是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三十岁的商界白骨精洛依依。
洛依依的父母在她十岁时飞机失事去世,外婆带着她在农村生活,然后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依靠父母的保险赔款和自己在商界的努力拼杀倒也混得风生水起,三十岁准备从乡下把外婆接过来一起住时,却惊闻外婆去世的消息,她在去外婆家的高速公路上遇车祸身亡,醒来时已经成为民国时期盛家的一个七岁的小姑娘。
盛氏是上海的名门望族。盛家嫡系的当家是上海滩最大的资本家盛宣怀,这个时候,上海金融界是盛家一家的天下,据说后来的民国巨擎宋氏家族掌门人宋子文曾经也不过是盛家公子的一个小秘书。不过盛眉庄所在的盛家只不过是盛氏的一个旁支,依附着嫡系在上海城里也算有一点地位。
虽然不是正宗嫡系,但是大宅院里的龌龊事却一点也不少。盛眉庄所在的盛家一共三房,上有一个老太太老祖宗依然在世,但素来只看重大房,大房把持着经济大权一向作威作福,二房三房都要仰其鼻息过日子。本来僧多粥少,盛家又妻妾成群,子嗣众多,盛眉庄盛茂冉是三房庶子女,自从姨娘早死之后,嫡母对他们不闻不问,把他们丢在小楼里自生自灭。
盛眉庄和弟弟有一顿吃没一顿的长大,没有庇护的他们成为大房二房子女们欺负的对象,甚至三房有时候也会跟着踩上一脚。眉庄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大房的子女推入池塘淹死的,而真正活过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盛眉庄了。
前世作为商场白骨精的洛依依可不是被人欺负了就算了的,在她身体刚刚恢复后,立刻就策划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顿时整个盛家都鸡飞狗跳起来。而四岁的小弟立马成了姐姐的跟屁虫,对她的手段和本事不但不起疑心,反而佩服得五体投地。
“唉呀,姐姐,肚子真饿了!”盛眉庄睡了一会,就从睡梦中被饿醒了,她睁开眼睛,立刻就看到弟弟一双大大的眼睛巴巴地在面前看着她,就差舌头没伸出来活像一只乞食的小狗狗。
眉庄一把揪住弟弟的双颊,肉嘟嘟的脸儿被扯开像个弥勒佛,“就知道吃,整一个吃货!不欺负你这个小胖猪还欺负谁!”
“姐姐,”阿弟呵呵笑着投入她的怀里,头拱起来乱蹭着十足是个小猪,眉庄扑哧笑了出来,忽然一丝惆怅缠上心头,这是她的弟弟啊,她在这个空间唯一的亲人!
前世的洛依依是有很多亲人的,那些亲戚小孩也不少,可是在她的父母过世后,为了争夺赔偿金和遗产,一个个所谓亲戚都成了从她身上撕肉的狼,各种手段尽出,幸好她的外婆赶来,带她躲在了乡下,才离开了那些纷争,顺顺利利地长大成人,从此那些亲戚在她心里都成了陌路人。
刚穿过来时,她原本因为前世的记忆,对自己这个身体的家人都毫无感觉,甚至因为落水更加厌弃,但在她发烧苏醒过来后,发现在自己的身边唯一一直紧紧守护着的就是弟弟。
才四岁的孩子,看到姐姐不省人事,立刻跑到嫡母的门前,跪着,求着,连平时欺负他最狠的人打他也不走,直到全家都被惊动起来,嫡母只好花一笔钱为她请来大夫治病。洛依依原本彷徨茫然的心,在得知这一切时忽然被温暖和感动填满了,她几乎是立刻接受了这个弟弟,同时下定决心:不管有多难,在以后的乱世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这个唯一的弟弟,姐弟俩从此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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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姐弟俩打闹成一团。
过了一会,眉庄牵了弟弟的手,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客厅里的小桌上并没有食盒。眉庄看看天色,这个时辰是不能再指望嫡母那里还会有饭食送过来了。不过,她原本也没有指望,否则,那畦菜田是干什么的。
虽然放任自流,公中每个月会发给每个子女一定的例钱,这笔钱没人能够克扣,反正钱也不多,不过就是一些零花罢了。
自从眉庄落水苏醒后,她拿着这些钱去买了一些粮食和种子。前世她在农村用过土灶,干过农活,现在重新把小楼里荒废多年的厨房给收拾起来不过小事一桩。
生好火,抹了点猪油,眉庄把前几天留下的一点油渣和萝卜炒了炒,一股浓郁的菜香立刻弥漫开来。
小弟蹭地从菜田里跑过来,望着大锅直流口水,等到姐姐盛了饭,迫不及待地就开吃。他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从落水后就会煮饭炒菜了,而且居然还做得这么好吃,不过从此后他们不需要去别人那里吃饭看脸色了,虽然姐姐说银子有一天会用光,要早点开始“赚钱大计,努力创业”,但是“创业”是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吗?
“喂,喂,你们这就吃上了啊,怎么都不等我?还好我来了!”
一个十岁的男孩利落地从围墙上跳了下来,他脸色黝黑,身上衣衫破破烂烂地,一双浓黑的眉毛高高扬起,带着些满不在乎和无赖的神情。
“阿潘,不许你抢!”小弟立刻双手抱住了饭碗,眼睛谨慎地盯着来人,他讨厌他,自从姐姐做饭后,每次都要来抢食,害他吃不饱,比那些大房二房的人更讨厌。
“小气鬼,吾勿要睬侬!”阿潘作出不跟小鬼计较的表情,慢慢地走过来,乘小弟稍稍放松精神,猛地饿虎扑食,小弟护住一个护不住另一个,急得哇哇大叫。
“嘘,都这么大声,想要别人不知道我们在吃饭啊!”就这四面漏风的墙壁,附近的三房迟早会听到动静。
眉庄一瞪眼,阿潘立刻停手,讪讪地一笑。
真是很诡异,在眉庄面前,他明明就比她大了几岁,却老是被她的气场压着,教训的架势十足像大姐对小弟,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阿潘皱眉想不通。以前的眉庄只是个受气包,他根本懒得搭理她的。
阿潘是盛家洗衣房的一个女佣的儿子,因为没钱读书,只能成天厮混在里弄,被别人叫“小阿飞”,就是小流氓的意思。眉庄重生前,拖着鼻涕的盛小弟还跟着他玩。
重生后,眉庄借助阿潘迅速熟悉了盛家的环境。仗着自己年纪小,不被人注意,甚至里弄里一般人不知道的一些黑市也厮混过了,而今天耍弄三公子的东西就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阿姐,大耳荣要我给他跑点腿,”阿潘跟着盛小弟叫眉庄“阿姐”,没办法,他原本跟着老妈叫“小姐”的,现在人家不爱听,根本不理他。
“一个月有一块大洋呢,就是给那些弄堂里的小娘们送点货。”阿潘比划一下银元的样子,有些得意,这个活计还是他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说明大耳荣看重他。
“侬脑子瓦特了?”眉庄大怒。那个大耳荣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青帮的一个小混混,惯会唆使人做些下三滥的事情,因为小孩子很难让人想到提防,黑帮就特地豢养一些小孩做事来躲过巡捕房的耳目。她上次和阿潘一起见过他,所谓送货就是给那些弄堂里的暗娼私妓提供鸦片吸食。那些污浊的臭水沟,幽暗窄小的阁楼,乌烟瘴气的房间,白花花的皮肉……令人想起来就作呕,可是这就是上海滩的最底层,这是近代都市的浮世绘!
“侬想一辈子当个小阿飞呀,你去好了!别想你姆妈再认你这个儿子!”眉庄真的愤怒了,一把拽起阿潘,“你过来!不就是没钱读书吗?从今天起,你和小弟一起来写字读书!”
阿潘呆了一下,被拽着走了几步,看着眉庄眼里的怒意和关切,忽然眼睛就红了,一抹湿意涌出眼眶。
晚饭后,留下阿弟练字,眉庄招呼阿潘一起出去买些纸笔。
天已经黑了,各处亮起了灯火,上海滩的夜生活却还未到开始的时候。霓虹灯下的城市浮动着一种隐隐的躁动,就像夜色中野兽的巨眼里那种蛰伏着的炽热的兴奋,这是独属于都市的味道和魅力!
眉庄前生是北方人,只是公司出差时去过苏州,开始的时候上海话一点也不会讲,幸好这个身体本身有记忆,磕磕绊绊地学着很快,只是那明朗爽快的性格终是和原身截然不同,不过小弟毕竟还小,而阿潘其实和原身不熟,又是仆人的儿子,虽然觉着怪异,但不敢多说什么。
眉庄把头发剪得很短,穿着和阿潘一样的破烂衣服,看上去就是个小男孩,并不起眼。靠着这身装扮,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和阿潘混在一起,把个上海滩都给混熟了,现在几个大步倒把阿潘甩在后面跟着,自己先来到邮局。
邮局已经打烊了,眉庄来到门口侧立的一排木柜前,看着上面一格格的小柜子,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其中一个柜门,伸手进去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封信。她撕开信封,里面赫然是一张汇款单!
“阿姐,这……这是哪来的?”阿潘张口结舌地问。他现在觉得有钱人家的小孩真的神奇,平时没人搭理他们,但居然有人给他们寄钱!
“工作了,老板给我寄来的!”
眉庄满不在乎地回答,借着街灯的光线看看单子上的数额,虽不满意但还凑合,心想暂时就不炒这个社的鱿鱼了,拍拍阿潘的肩膀,说道:“这就是读书的好处,就是不出门也能赚到钱!不过你要是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以后别想让我教你这个本事!”
阿潘瞪着大眼,看着眉庄小小的个子,绝对相信自己听到的是天方夜谭。不过他滑头地不去和眉庄辩驳,只认定是有人暗中照管眉庄姐弟。
两人心照不宣,一时盯着那张单子不再开口说话,却不知彼此都把对方想岔了。
眉庄重生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赚钱,她前生从未受过穷,重生后差点把肚皮都饿穿了,还搭着小弟一张哇哇喊饥的嘴巴。她想来想去,无数个赚钱的方法中目前只有这一个较为稳妥,适合这个身体的。
她和一些翻译社联系,为他们翻译各种资料。在翻译的水平得到认可后,大量的稿子蜂拥而来,于是她到邮局租了一个收件箱,这样不容易被盛家的人发现又通信自由。
前生的洛依依精通英语法语和日语,这样一个同时精晓多种外语的人才在民国并不多,翻译社对她趋之若鹜,不仅按件计酬还答应给她一定薪水,死活要留住她。不过她不喜欢一天到晚埋头书案,若不是年纪小,她就应聘到洋行里去,金融才是赚钱最多也是她喜欢的――不过,这时的洋行有招聘女职员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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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这个邮局距离日本人的居住区比较近,眉庄和阿潘往回走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几个佩着倭刀的日本浪人迎面而来。
阿潘咒骂一声,愤愤地道:“又是这些道馆的鬼子!这些人比大耳荣还凶狠,没事天天打人,警察还不敢管!”
这附近有个松涛道馆,日本浪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日本人在上海一向强横,那些浪人更是凶蛮,巡捕房把他们当祖宗,根本不敢招惹。大耳荣是这一片的地头蛇,平时见了他们就软了骨头,为此,阿潘很是看低了他。
这些浪人走路摇摇摆摆,嘴里乱七八糟地唱着小调,一看就是喝醉了酒的,眉庄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往路边贴近一些准备避开。
忽然,一个中国男子从日本人的背后匆匆跑来,他脚步踉跄,步法有些不稳,却还是拼命向前跑。就在和浪人擦肩而过时,他的身子一歪,整个人向旁边倒去,一直撞出几步远倒在地上。
那名被撞的浪人只是身子歪了歪,他正在酒兴头上,又见撞他的是个中国人,顿时勃然大怒,几步上前一脚踢去,这一脚又凶又狠,竟把男子踢得从地上飞起来!
中国男子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八嘎!”那浪人并不解恨,走上去对那男子拳打脚踢。
其他浪人见找到了乐子,纷纷大声笑着,鼓掌叫好,口里不断叫着“支那”,“猪猡”的字眼,其中两个浪人捋起袖子也要加入殴打那男子。
眉庄前世对日本人没有偏激的观念,她经常和日本商人打交道,所见都是彬彬有礼的一面,也交了一些日本朋友,她的地道口语还是他们教的。虽然知道南京大屠杀,但是很少看影视剧的她对那段历史只有教科书上的一段模糊印象。
这一世,眉庄却是亲眼目睹了日本人在中国的残暴和霸道横行,眼前的一切令人目眦尽裂,若是无人相救,那男子势必被这群浪人活活打死!
她脱去破烂的外衣,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衫和长裤。衣长过腰,用一条黑带扎紧,是她重生以来自制的练功服。
阿潘惊异地张开嘴,还没等他问出“你要干什么”,就见眉庄冲到那些日本人面前用日语大喝一声:
“住手,你们这些混蛋!”
浪人们蓦地一愣,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眉庄骂了一声“八嘎!”跳起来狠狠劈了挑事的浪人两个耳光!
“混蛋!”那浪人恼羞成怒,伸手向她抓去,眉庄右手肘部沉劲格挡,膝部伸直侧上横踢,正好踹中他的腰部,把他踹得向一侧歪倒踉跄,紧接着眉庄前驱步,屈抬腿,转腰踢击,一个漂亮的前回踢,踢得他仰面倒下,然后一个手刀劈中太阳穴,那浪人来不及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这两下闪电快捷,无比干净利落,正是日本空手道的正宗功夫!虽然出其不意,力道也不够,但拳脚间两人高下立分,那些浪人瞬间酒醒,看着眉庄犹如见到鬼魅一般!
“混蛋,你们不知道这是在武馆附近吗,居然敢大声喧哗,打扰师长们静修!师尊让我好好教训你们这些不知教化的畜生!”
日本浪人脸上顿时露出羞愧的神情,他们也是喝醉了,没有想到招惹了师尊不高兴,一个个低下头再不敢看眼前的小孩,虽然心里有些疑惑道馆什么时候教出一个系黑带的小弟子,但却绝不敢想象这个小孩是个中国人。
“畜生,武士道是这样运用的吗?不敢用在正大光明的挑战,只会欺负这些不会技能的普通人!师尊是这样教导的吗?你们这是在侮辱武士道,侮辱大和民族,我们松涛道馆容不下你们这样的败类!”
眉庄站在浪人面前,左一个“混蛋”,右一个“畜生”的教训,每个人都重重给了两个耳光,气势夺人。
这些浪人原本有些疑惑的,也给两个耳光打得头脑发昏,心里一点疑惑都没了。日本人崇尚强者,等级制度分明,因为眉庄说了是代替师尊来教训的,竟是一点也不敢反抗,甚至没有一点质疑。眉庄越是凶狠,这些人越是毕恭毕敬,等到耳光打完了,他们的身子竟都软了下来,再三鞠躬请求眉庄为他们求情,千万不要把他们逐出道馆。
“你,去把车子叫来,把他送去医治!”眉庄指着挑事的那个浪人山下一郎,吩咐他扶起中国男子,“你以后要把力气用在练习技能上面,如果再被我发现你的武道用在不该用的地方,道馆绝对不会再有你的位置!”
山下被眉庄一喝,连声称是,赶紧找了一辆黄包车,给了车夫几块大洋,让他送人去医院。
黄包车夫莫名其妙,正在想日本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山下瞪了他一眼,吓得忙不迭地起身送人了。临走,那名中国男子抬起头看向眉庄,眼神里闪过一道莫名的意味。
“好了,你们都散了,以后不要提起这件事,否则你们想让其他弟子知道你们这么不争气,以致师尊气得要把你们逐出道馆吗?也不要提起我,否则师尊知道你们连我也打不过会更加生气,认为你们都是没用的废物!”
日本浪人出了一头冷汗,鞠躬送走眉庄,当他们抬起头,眉庄已经人影都不见了。
“真是神奇啊,师尊居然教出这么小的黑带弟子,才多少岁啊!”
“我们松涛道馆就是厉害,跟着师尊,我们以后更有前途了!”
“是啊,是啊,我绝不要被逐出道馆,我要努力振兴武士道,向小师弟学习――咦,小师弟叫什么名字,没有问啊?”
“你敢问吗?犯了错的人还敢多嘴?”
……
回程的路上,阿潘身子不由得瑟瑟发抖,“你会日语?你还会日本武功?你,你是不是日本人?”他想起眉庄那凶狠的样子,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
“当然不是,我是中国人!”眉庄瞪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没脑子!我不是教训了那些浪人吗?那个人也是我送去就医的,日本人会这样干吗?”
阿潘镇定下来,“那你怎么会…….”
眉庄微微一笑:“当然是有人教我的,不过我也可以教你,只要你愿意学!”
阿潘想起有人暗中给她和盛小弟送钱的事,不由有些信了,有钱人的事情还真是不懂,不过武功嘛,“我愿意,我愿意学!你一定要教我!”
“别的我不敢说,但是你跟着我一定比跟着大耳荣强得多!”
“我才不要跟大耳荣,大耳荣在日本人面前就像一只狗!”阿潘呸呸连声。
眉庄展颜一笑,看不出来,她这个跟班还很有骨气的,嗯,孺子可教也,那就收了他吧,呵呵。
阿潘眼中,眉庄顿时变得和蔼可亲,不再那么令人胆寒了。他滑头地赶紧作揖施礼,“阿姐,你一定要教我功夫,阿潘也要像你一样厉害,再不受人欺负!”
是啊,一定要强大起来,才能不受外人的欺负!
目睹日本人的横蛮,眉庄想起了日后的那场劫难,心中充满了沉重:她可以救一个人,几个人,但是全民族呢,全中国呢?
自己是重生的,但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大呢?她能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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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回到家里,眉庄立刻全身发软,差点瘫倒。
今天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过她的体能,特别是那场搏命相斗更是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一旦松懈下来就支持不住了。
这个身体真是太差了。
眉庄想起自己的空手道功夫,心中一阵黯然。
没想到会在异世用上它,前生她那么辛苦地学习空手道不是强身健体,却是为了她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亲戚。
外婆带她躲到乡下后,不久就被亲戚们找了来。
那些人把外婆打倒在地,拽着她的手,拼命要她签下委托转让文件。
她看着在地上□的外婆,哭着喊着,那些人狰狞的面目让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后来邻居安爷爷赶来,几下把那些亲戚打倒,又驱赶了他们雇佣来的打手,一时间安爷爷的英雄形象在她心中无比光辉,也坚定了从小学习武功的志向。
小小的山村卧虎藏龙,外婆选择这个地方藏躲不是毫无目的的。村里隐居着两位宗师,有他们在,那些亲戚再也不敢来。
眉庄向安爷爷学正宗中国功夫,向另一位大师林爷爷学空手道。他们称赞她悟性高,根骨好,毫不吝啬地把绝技传给她。
十年后眉庄终于能够独自离开乡村,然后又花了十年,她终于学会在商海冲浪,一点一滴地把父母的产业从亲戚们手中夺回来。
然而当她成功后却听到外婆去世的消息。
一瞬间她心如死灰,忽然明白:什么产业都不重要,复仇也不重要,只有自己真正的亲人在身边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回乡的路上,眉庄心绪极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车子被做了手脚,在车毁人亡的一刻,她忽然想到要致自己于死命的凶手竟是自己生命中另一个和外婆同样重要的人!
那一刻,她的心彻底碎裂,再也不想回到原来的空间!
醒来时,她得偿所愿,来到民国。
想到前世最伤心的地方,眉庄无声地泪流满面,身心俱疲中终于沉沉睡去。就在她睡去的那一刻,一道紫光从她的眉心处迸出,一朵莲花印记缓缓绽开。
睡梦中,眉庄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奇异的地方。
好一片山清水秀的福地。远处白雾缭绕,笼罩着重叠的山峦,近处一条瀑布如白练凌空而下,山下两口清潭,一口热气沸腾,竟是温泉,潭上浮着朵朵红莲;一口冰凉彻骨,舀出成冰,潭上浮着朵朵白莲。莲花花色晶莹似玉,无根而生。
潭边两间房屋,不知是什么石头做成的,如翡似翠,滑腻光泽。房屋前是五块彩色田地,莲花形,长满了五光十色的奇花异草,一股异香迎面扑来。
眉庄走进小屋,这两间屋子一间充满热气,正中矗立着一座大丹炉,两旁是满满的架子,架子上堆满了瓶子和书简;一间正中放着一张玉床,触手如冰,床头摆着梳妆台,竟似女子闺房,两旁堆满了层层的箱子,几乎顶着天花板。
“咦,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仙境啊!”
眉庄望望四周,不见人影,担心自己误闯了什么圣地,急忙从小屋中退出,大声喊道:“请问这里是哪位神仙,在家吗?有人来拜访了!”
连喊了几次,仙境里无人回应,于是眉庄只当自己做梦,便放下心肆意游荡。
就在此时,耳旁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眉庄打了一个寒颤,感觉身后凉风吹过。她立刻回转头,看到两潭的交界处,一个闪着微光的身影慢慢显现出来。
这个身影根本没有实体,随着微光的闪动在空中若隐若现,虽然眉庄胆子够大,但还是不由得想到前世的鬼魂现身传说,全身寒毛倒竖,大声喝道:“你是谁?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的,我洛依依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根本不怕你!”
耳旁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一个声音缓缓地道:“你难道认不出来我是谁吗?我就是你啊,现在的你啊――盛眉庄!”
那身影中的闪光急促起来,光点凝聚成更加清晰的人像。人像迅速变幻着,从黄毛女童到二八少女,再到成熟少妇,最后是头发斑白的老妇……演尽了一个女子一生的容貌身形的变化。
洛依依脸色煞白,她认出这女子正是她现在身体的原主――盛眉庄。
“你是来要回身体的吗?”洛依依努力镇定,苦笑道。
“不,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灵魂碎片而已,”盛眉庄淡淡道:“我已经死了,如果不是这个空间,也许最后的这一点执念也已经消散天地间了。”
她扬手一挥,一道光点射入洛依依的眉心。
依依感觉头脑里豁然开朗,眼睛惊异地大大睁开。
重生前的那场车祸,洛依依的车子被撞飞出去,身体撕裂,就在奄奄一息时,她的灵魂仿佛穿越一条黑暗的隧道,直往白光璀璨的另一头而去。
洛依依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应该就是死时所看到的一切,忽然隧道扭曲,空间仿佛受到外力变形,在那一刹那,一道莲花状的光球穿透隧道飞来,洛依依用自己最后的意识扑了上去,光球融入了她的灵魂,同时往隧道变形的方向坠落,随后她完全失去意识。
醒来时,她变成了民国的女子盛眉庄。
原来这光球是一位叫碧泓的上古女神精心练就的一个法宝,里面几乎囊括了所有的天才地宝,并且还能吸收灵气自成天地。但不知什么原因,法宝流落于凡尘,一直在天地中游荡,直到车祸那日,流星雨纷纷,巨大的能量正好撞上了法宝,空间发生扭曲,法宝融入了洛依依的灵魂,成为一道烙印,生生世世永生不灭。
由于时光隧道的变形,洛依依的灵魂闯入了盛眉庄的人生轨迹,盛眉庄的魂魄也因此烟消云散,只有一点碎片被吸纳进法宝空间。
“你怨恨我吗?”洛依依有些抱歉,因为她的缘故,盛眉庄灵魂消散,所有人生轨迹被完全抹煞,没有一点痕迹留下。
“你来了,我就解脱了,”盛眉庄一声叹息,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悲哀和无奈仿佛传入洛依依的心中,令她一阵颤栗。
“原来的我是自杀而死的,盛眉庄的人生轨迹注定了只是一个悲剧,那样的人生没有人想要经历,”她微笑道:“但现在时光逆转,所有的一切已经不同了,属于盛眉庄的人生有了崭新的开始,而我,也不再被禁锢在原来的轨迹里了。”
仿佛心愿已了,她的笑容逐渐明快,一身的怨气消散,但是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我要谢谢你――”盛眉庄感觉到自己能量的消逝,用尽最后的一点努力,道:“我要给你一个礼物,这个礼物就是――我这一生所有的记忆!希望它能让你警醒应该提防的人,爱护应该珍惜的人……人生中再也不要重来我这样的悲剧……”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身影消融而尽,化为一个光点。
洛依依惊讶地跑了过去,光点落在她的手上,瞬间不见,与此同时,洛依依的大脑中忽然增加了一点什么,一阵剧痛,整个人顿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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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清晨,洛依依在悦耳的鸟鸣声中醒来。
她坐起身,全身舒展地伸了伸懒腰,就跳下床准备给小弟做早饭。昨晚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她仿佛看电影似的,影像逼真,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阿潘,你又来了,”小弟没好气地嘟囔着,他正在扎马步,一抬头就看到墙头又多了个人。
“小鬼,在学功夫啊,现在阿姐也要教我功夫了!”
“不行,不行,你学了功夫以后更要欺负我,我要告诉阿姐,才不要收你做徒弟!”小弟连连摇头,转身就要往里屋进。
“欸,算我怕了你了,我保证,以后学了功夫再也不欺负你了。”阿潘眼睛一转,他的话里藏了机锋,想这个小呆瓜也听不出来,嘿嘿,以后同门师兄弟切磋应该不叫“欺负”吧。
“那……”盛小弟心想这个保证还不错,不过,“听说谁先学功夫谁就是大的,你要叫我师兄,不叫我就不让你学!”
阿潘苦了脸,“没有这回事!你懂不懂啊,学功夫的人当然是最厉害的最大,你听谁说的?以后千万别跟人说,不然肯定被人笑话的。”
盛小弟被他欺负很多次,很怀疑他是在骗他,“我才不相信你,我要问姐姐!还有,你学姐姐的功夫当然要帮姐姐做事,这院里的菜地就归你管了!”
阿潘差点仰天长啸,小呆瓜这段时间变聪明了很多啊,他原来的手段都用不上了。
“哈哈!”洛依依在里屋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发出清脆的笑声。
重生以来,在她的特意培训下,盛小弟懦弱的性格也改变了,以前他是阿潘的跟班,眼巴巴地被人欺负,现在却硬起腰杆和原来的老大对仗了。
阿潘不愧是阿潘,审时度势,一咬牙:现在形势比人强,自己靠山比不过人家硬,
管菜地就管菜地,反正这里的吃食也有自己的一份!
想到阿姐做的饭菜,顿时又觉得开心无比,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蹭饭了,还是自己聪明啊,于是高兴地拿起锄头到菜地里干活去了。
眉庄精心地安排了阿潘和小弟练武和读书,自己也抓紧时间恢复体能和技巧,只是这个身体暂时还太弱,不能太过强求。
一个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乘着空档她还翻译了一些稿子。
这些资料知识驳杂,没有前世的电子辞书,只能一点点地查图书馆的纸本资料,让她颇觉吃力。
这也是现在的翻译社水平不高的原因,不过还好目前国内民众对外国的了解不多,将就些也能过得去。
眉庄不禁想起了前世幼年时不知看过多少遍的中文版的外国名著,那几乎每本都是大翻译家的作品,而且很多都是能够流传许多年的经典,都是名家呕心沥血的结晶,比起后来电脑软件辅助的速成翻译不知强上多少倍。
眉庄了解到,现在这时候的翻译家都是精益求精的作风,一部作品要许多年才出来,所以目前书店里的翻译名著还不多。
这是一个机会啊!只是凭记忆把那些作品默写出来而已,比起现在什么稿子都要接,那是轻松多了,而且可以争取版权和著作权,经济效益更高!
眉庄想到前世每一本都引起轰动的名著,不由高兴得眉飞色舞,只要翻译一本她不是可以坐收很多钱了吗?
她越想越得意,不由手舞足蹈,“呵呵”大笑。阿潘和小弟在旁边看到她的样子,同时打了一个寒颤:阿姐笑得好恐怖啊,难道又要算计谁了?
下午,眉庄正在整理稿件,准备寄出去。忽然小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阿姐,大娘派人来吩咐我们过去,”他停了停,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她说,咱们的阿爹来了……”
眉庄不由一怔,在她的头脑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道:“没有,这个阿爹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在我那一世他早就在异国不明不白的死了。”
谁的声音?眉庄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但接下来声音没有再出现。
阿潘跟在小弟后面进来,道:“我已经打听过了,盛三爷刚从医院出来,他是前几天从美国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被打了一顿。”
站在正房的大门口,盛小弟有些畏怯地缩进了阿姐的怀里。
三房夫人梁氏走出来看到他们破烂的衣服,鄙弃地哼了一声,吩咐佣人,“给我拿几件小姐少爷的旧衣服出来给他们穿,这样大喜的日子没得给招来晦气!”
“是,太太!”
管家的张妈是个势利眼,忙跟着主子的话腔道:“太太真仁慈,这些漂亮衣裳啊不是要捐给讨饭的么,现在给他们啊还真不值得呢!”
眉庄低下头,初次见面,她忍,如果那个阿爹也是这种德行,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当他们换好衣服出来,正好遇到来探望的大房二房的子女。
“哟,猴子也穿上戏服了呀!”大房的四子茂辉嗤笑一声。
“还像模像样的嘛,等会出来给我们耍个戏法玩!”二房的二子茂业也笑。
“还不大像,我记得猴子是红屁股的,一会好好看看啊!”二房的长子茂德一向鬼点子比较多,耍人的手段极损。
“你们……你们又欺负人!”盛小弟红了眼睛,他本来很怕他们的,但是有阿姐在,他大着胆子控诉。
“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闹!”三房的长女清芬实在看不下去了,道:“我爹刚回来,你们就要欺负他的子女给他看了啊!要是告诉大伯,小心打断你们的腿!”
茂辉最畏惧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于是众人俱都消停下来。
清芬看看眉庄姐弟,有些犹豫。
她早就知道他们了,今天看到他们穿戴的实在不像样,原来家里还真是从没管过的,也不知是怎么生活下来的。她顿时就有些同情,只是一时比较生疏也不知能说什么。
厢房里,盛氏兄弟正在说话。
“一去国外六年,怎么连个信也不传回来?姆妈都担心得不得了,也让我们这些兄弟为你操心,你这样做是为人子的作为吗?”
“大哥二哥,我知道错了,请你们原谅!这些年我不在家里,都是你们替我尽孝,做弟弟的我铭记在心!”
“你啊,到底是在做什么大事?难道一点也不肯跟我们说吗?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和六年前皇帝在的时候到底不一样了。”
“大哥,我实话跟你说,我是为孙先生办事的!”
大老爷的声音有些兴奋,转而又低沉:“孙先生,孙中山!不过现在袁世凯……”
“嘘——”二老爷示意静声。
三房太太叩门:“老爷,孩子们都来了,让他们来见见吧!”
三房太太依次为丈夫介绍几个侄儿,然后是自己的子女。三老爷颇有沧海桑田的感觉,想到自己九死一生,终于又见到了自己的亲人和孩子,忍不住眼中有湿意。
“这是菊娘的孩子,大的叫眉庄,你知道的,小的——”梁氏的声音迟疑道:“叫盛茂冉!”
三老爷之前已经听梁氏简单地介绍了家里的情况,菊娘是他的小妾,四年前跟人私奔了,还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孩。盛家本来要把孩子送走,谁知半夜里一封信送到大老爷的床头,上面写着:“小心照顾孩子,否则,三爷死!”
三爷早就和家里断了音讯,谁也不知他在哪里,在干什么,盛家人担心歹人对三爷不利,只得忍气吞声把孩子留下了,为了盛家的名誉,还给孩子取名盛茂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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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盛小弟见三爷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畏怯,想起阿姐说过嘴巴要甜,于是轻声叫道:“阿爹…….”
三老爷不由苦笑,看着眼前小小的孩子,心软了下来。毕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小孩身上,况且,他对那个叫菊娘的小妾并不在意,现在都民国了,婚姻自由才是潮流啊。
盛小弟看阿爹笑了,立刻望向阿姐,有些得意的眼神:看,我照你的话做的,阿爹喜欢我!
三老爷原本没有注意眉庄,这时顺着小弟的眼神看过去,忽然神情大变,道:“你…….是……”
他激动得起身,却牵动身上的伤,“啊” 了一声跌回到床上,但眼睛仍紧紧地盯着眉庄。
“你……叫什么名字?”
“眉庄,盛眉庄!”
斩钉截铁的口气引得周围注目,眉庄毫无畏怯地直视过去。梁氏心头诧异,这孩子哪来的胆气?以前看到她的时候老是畏畏缩缩的,连头也不敢抬。
三老爷盛世宁看着眉庄的短发,心道:太像了,除了这身衣服,眉眼神情都和那天救他的空手道小子一般无二。
只是那天街灯昏暗,本来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个孩子穿衣行事又明显是个男孩,盛世宁并不敢确信。
眉庄见到盛世宁的神情变化,心知有异,但没有想到把三老爷和那天被浪人殴打的男子联系起来。那也太巧了吧!
盛世宁见她莫名其妙,心里更加不能确定,但神情却变得很是温和,充满关切,道:“你娘不在了,阿爹又一直在国外,这些年从来没有好好关照过你,让你受苦了,是阿爹对不起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盛家的正经大小姐,要有谁敢欺负你,阿爹绝对不饶他!”
“老爷!”梁氏惊呼,这下一正名,她的女儿清芬竟成了二小姐,老爷不是糊涂了吧?
“三弟!”大老爷和二老爷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些年来,菊娘和她的孩子是盛家最大的耻辱,眉庄虽是盛家的女儿但从来都被忽视掉,没想到盛世宁一来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盛眉庄心思机敏,她看得出,盛世宁只是对小弟笑了笑,连那声“阿爹”都没有应承,对自己却是异样激动。
其中一定有内情!他虽是给自己正名了,但是他的话里可是一句都没提到小弟啊!
“眉庄,你不会讨厌阿爹了吧?有什么委屈,以后阿爹一定好好补偿你。来,先叫一声阿爹,小弟都比你机灵呢!”
看着盛世宁忽然变换的委屈讨好的表情,眉庄暗咒一声“老狐狸”,以她三十岁的心理年龄,这一声“阿爹”憋得比便秘还难,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盛世宁却露出极其喜悦的表情。
梁氏死命的绞着手里的绢帕,紧紧抿着嘴,眼睛发红地瞪着眉庄,虽然没有说话,但眉庄心里清楚,这下她和梁氏算是彻底敌对了,没有自己亲娘护持的他们,以后要靠着盛世宁才能在盛府中立足了!
当天晚上,盛府中几乎没有多少人安睡。
厢房中,三位老爷齐聚一起。
盛世宁已经向两位兄长交代了几年来在国外的所作所为。清政府下台,他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但是其中的腥风血雨还是让兄长们惊惧咋舌。
“我这几年一直为孙先生在海外筹款奔波,保皇派恨我入骨。原以为清政府下台,我的心愿已了,没想到袁世凯包藏祸心……孙先生正在日本建立中华革命党,我也是其中一员。这次被派来上海召集同盟共同反对袁世凯…...”
盛世宁眼神阴郁,召集会议的消息泄露,几个同志被杀,他被刺了一刀拼命逃出,路上却遇到日本浪人,若不是那空手道小子出手,他就活不到今天了。
为了掩藏行迹,他没有到医院,而是中途下车,那黄包车夫得了几块大洋,喜从天降。然后他打电话给盛家嫡系掌门人盛宣怀,让他派人给他治伤,抹去行迹。以盛宣怀的能力,袁世凯和日本人都不会查到他。
“大哥二哥,我知道你们托庇于嫡系,唯其命是从,但是清政府下台,袁世凯想要恢复帝制是违逆民心,四面八方都起来反对他,将来他的帝制必不能长久。只是局势动荡,任何人都不能明哲保身。盛宣怀态度暧昧,你们却是要认清局势,千万不要屈从于袁党!”
大爷和二爷心知这是三弟的肺腑之言,想到现在复杂的局势,十分棘手。但是家里有三弟这样的倒袁派,迟早会被卷入到漩涡中去,他们应该早做安排才行,一时各自思量,彻夜难眠。
大老爷回到住处,大太太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三弟居然反对袁世凯!这不是拿一家人的性命往火里扔吗?你可一定要拦住他啊,现在袁世凯到处在抓人,你不能让他胡来啊!”大太太知道盛世宁要倒袁,一听就急了。
“妇人之见!三弟是孙先生面前的红人,我们怎么能把他推开,将来说不定盛家是他最风光!”
“什么风光?盛家到今天是靠了盛宣怀,他可是支持袁世凯的!”
大老爷摇头道:“上次武昌起义爆发,盛公已经做错了一次,居然请袁世凯出山,已经成了新党的仇敌!这次不能再靠他了,不然盛公完了,我们也要被卷进泥潭里去!”
“不行,将来是将来!袁世凯正在势头上,眼看就要当皇帝了,我们千万不能得罪他!”大太太着急道:“三弟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还带了一身的伤,那就是一身的祸患啊!”
“胡说!”大老爷很不高兴自己妻子把弟弟当做祸患。
“就算他以后风光了,到时候盛家当家作主的还是你吗?还不如他回来之前,你就是这府里唯一的掌权人!”大太太脑子里想的从来不是政治或者革命,更关心的是自己一家的将来。
“你二弟是个木头性子,又是妾生的,听你的从没有二话!但是三弟是这样吗?以后他得了势,你以为这盛家还像以前一样吗?”
“你胡说什么?三弟才刚回来……”大老爷有些支吾。
“我想说的是,分――家!”
大太太陡然提高声音,扔出一颗炸雷,“分了家,三弟的祸水就流不到我们这里了。他正好回来,老太太已经快不行了,分家是早晚的事情!”
……
大老爷目瞪口呆。
此时,破楼中,也是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眉庄的娘不是死了,而是私奔了!”洛依依听了阿潘的话,惊异出声。
“是,我刚刚偷听了三太太和张妈的话,他们是这么说的,张妈还一直说阿姐和小弟的坏话呢!”阿潘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眉庄紧紧联系在一起,在查探这些盛家隐私时更是用心。
“还有……”阿潘支吾道:“他们说,小弟不是三爷的孩子,是你娘从外面抱养的野种!”
洛依依没有想到自己和小弟的身世竟有这样的隐情,一时觉得头疼。
这样可以解释盛家的人为什么这么鄙弃他们,还有三爷对小弟的奇怪态度,但是,三爷为什么又要抬举她这样一个小妾生的女儿?
虽然一定有目的,但是他话语里的关心和爱护却又是那么真诚,是骗不了人的。
眉庄担心地看着睡得流口水的小弟,兵来将挡,随机应对吧。她一定要好好护持住小弟,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他都是她在这世唯一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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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当天晚上,洛依依好不容易睡着,睡梦中,她又来到那个美丽的仙境。
在冰潭边,她信手摘了一颗莲子,莲子入口即化,芳香满口,一股清凉直入腹中。但没过一会,肚子里阵阵绞痛,痛得她立刻从梦境中醒来。
洛依依一个晚上都在上厕所,直到天亮时肚子才消停下来。
晨曦中她看到自己的双手是黑色的,惊吓时更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分泌出一层厚厚的污垢,一时恶心得要死,赶紧烧水洗澡。
“不行,必须用冰泉和火潭的水才能沐浴。”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说道。
冰泉和火潭?洛依依头脑里掠过仙境的画面,下一刻,眼前物境转变,她又置身于仙境之中。
现在我没有做梦啊?洛依依死劲掐了一下自己,好痛,竟然不是在梦中啊,原来她真的在仙境里!
这是哪里?我还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吗?
她想到破楼里的画面,眼前空间变了,她回来了!
洛依依连连试了几次,只要心念一动,随时随地,她都可以来到仙境中,自由出入。
原来上次做的梦都是真的,在她车祸那天,她的魂魄和上古神灵炼就的莲花宝器融为一体,并被它带到民国。
这是莲花宝器里的空间,一个随身的空间,能够吸收灵气自成天地,但只有洛依依这样有灵魂牵绊的活物才能自由出入。
前世,洛依依从来没看过网络小说随身空间文,她只知道这是逆天的存在,和她重生在民国一样,都是中了大奖!不,即使是中大奖也不如她的空间这么稀罕!
按照空间的指示,她把空间里两口潭的水混合沐浴,正好温度适中。
身上的污垢碰见潭水就好像硬壳一样豁然化开,露出来的肌肤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粉红,婴儿一般柔嫩光泽,触手一片滑腻。
洛依依虽然是女强人,但也是极爱美的女强人,惊喜中立即坐在小屋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
镜子不是凡品,不知是什么材质,触摸上去如水一般荡漾涟漪,但照得洛依依的脸纤毫毕现,比后世的玻璃镜效果更好。
洛依依很久没有仔细照过镜子了,现在终于真正看清了盛眉庄的相貌。原本营养不良枯黄黯淡的脸如今白里透红,经过一段时间的补养已经有些丰润的颊肉了,一双眼梢微翘的大眼光芒流转,乌黑亮泽的瞳仁里似五彩闪烁,凝眸间勾魂摄魄。
洛依依不得不承认盛眉庄的胚子极好,才七岁已现出美人的样子,加上她刚刚洗髓伐骨,内在的纯净透澈光彩毕露,无法掩饰。
还好现在是七岁,但以后到了乱世时期,这样的容貌就是招祸的根源。
洛依依有些发愁的想,她要保护小弟,还要避免空间的秘密不被发现,必须要给自己找到强大保障才行,这在乱世中是太重要了。
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巾帼不让须眉,但是要懂得藏拙,不能锋芒太露,前世给她的教训已经非常深刻了。
接下来洛依依分别检视了空间中所有的东西。
这个空间中的两个清潭,热的是专门炼丹用的火源,冷的是药泉,饮之可以健身长生美颜。潭中的红莲结出的莲子只要一颗就可以启动丹炉炼药,白莲的莲子可以淬炼精魂体魄,普通人一颗就可以洗髓伐骨,达到修练成仙的基本体质。
莲花花圃是种植园,花瓣形状的土地是药田,其中的五色土长满了上古以来珍稀的药草,有空间的灵气滋养,每株药草自生自灭,都是万年以上的仙品。药田之间的缝隙填满了黑土,这是神话传说中的息壤,看似面积狭小却可以无限拓展,可以种植各种作物和果树。
白雾后面的山峦是空间的灵脉,产生的灵气是整个空间的灵力来源。
两座小屋,一座是炼丹房,架子上都是女神收集的各色种子、玉石、药材等天灵地宝,书简有些是凡间的医术和天文地理等,估计是女神感兴趣随手收进来的,更多的是炼丹、修炼、占卜、甚至符咒和法术;另一座是起居室,那张床是上古寒玉所制,修仙的人躺在上面可以淬炼体质,精进修为,箱子里放着女神收集的各种珍宝。
洛依依打开箱子,发现里面都是凡间无比精美的嫁衣,首饰和各种摆设玩物,整个一套古代版的嫁妆。
洛依依看着箱子,有些啼笑皆非,还以为是什么珍宝呢。但忽然间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仿佛可以感受到女神的寂寞和孤独。
天宫虽好,总不如凡间大众的热闹,即使有了无穷尽的生命,那一个能够陪伴自己永生的伴侣却是难得。
难道女神是因为不堪万年的寂寞,才宁愿消逝?
洛依依发现两间小屋都有无穷无尽的空间,看着小小的两间,却可以无限延展。
她可以把外界的东西收进来,无论多少多大都能收容。
一时间,她盘算起了购买家俱的念头,想着现在有着什么款式的沙发和床,她要选择最舒服的一种,否则睡那寒玉床,早晚把她冻死。
当她走出起居室,看到清潭,忽然想起在上次的梦中,盛眉庄的魂魄出现的情景。
不由想到:盛眉庄已经把她的一生记忆都给我了,我倒要看看她曾经是什么样的经历?
洛依依闭上眼睛,思绪沉入脑海,果然,她的记忆中已经多了一段盛眉庄的人生经历。那一幕幕生活片段犹如电影一样在她面前闪现,她清晰感受到盛眉庄的悲喜酸甜,犹如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原来盛眉庄的人生就是一个民国炮灰女的悲剧史,她的好姐妹是冰清玉洁的淑女闺秀,抗日时期奔赴革命根据地的有志青年,抗日后妇女组织的精英干部;同是名门闺秀的她却是日伪时代最红的交际花,还嫁给了一个汉奸特务头子,直到□时自杀而死。
年幼的时候因为是庶女受尽欺辱,少女时被自己的生母利用失身,从高门大户的千金堕落到外表光鲜内里脏污的交际花,这样的遭遇已经十分可悲,盛眉庄曾经不甘地一再挣扎过的,在逢迎日伪头目的背后,她设法收集情报,提供给抗日志士,但是这些功绩却被人故意抹煞,造成了最大的冤假错案,她的儿子被夺走,她的爱人成了别人的丈夫,她最忠诚的朋友因为她而被构陷致死……
“我要给你一个礼物,这个礼物就是――我这一生所有的记忆!希望它能让你警醒应该提防的人,爱护应该珍惜的人……人生中再也不要重来我这样的悲剧……”
眉庄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萦绕不绝,这样一个悲剧是谁造成的?是谁在陷害她?
眉庄也许早有答案,但她最后牵挂的不是仇恨,而是对洛依依真诚的警醒:看透人心,认清真正对你爱护的人,把握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伤害不到你。
洛依依感受着盛眉庄的忧伤和遗憾,不觉中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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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洛依依有了空间,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弟,给他吃了一颗白莲子。
盛小弟不出所料,立刻勤快地跑厕所。
“阿姐,这是什么东西,我都吃坏肚子了。”盛小弟第十一次从厕所跑出来,难受的捂着肚子。
“拉肚子是因为你的肚子里有了虫子,我这是仙药,专门去掉你肚子里的坏虫!”洛依依忙着看稿子,眼角都没抬一下。盛小弟只好继续跑厕所。
真的有虫子吗?他左看右看,不小心看到身上的一层乌黑,顿时发出惨绝人寰的哭声:“姐姐,我变妖怪了,呜——”
欺骗小孩的事情以后是不能再做了,洛依依差点顶不住盛小弟的魔音穿脑,后悔得只想把白莲子从小弟的肚子里取出来。
“不哭了啊,给你烧了洗澡水,只要洗洗就变回原样了。”
“姐姐,你别走……”盛小弟被吓到了,眼泪一个劲的流,抽抽嗒嗒地说:“阿弟变丑了,阿姐不要丢了我,阿弟会很乖的,阿弟不会吃人,呜……”
洛依依一阵心酸,在她来到前,阿弟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小小的年纪竟会有这么深的忧惧和不安。
她收起了戏谑之心,抱着阿弟道:“姐姐在这呢,不管阿弟变成什么样子,姐姐都不会走开的,只要阿弟喜欢姐姐,姐姐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盛小弟用力抱紧眉庄,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这世上只有阿姐才会不嫌弃他,不会抛弃他,只有阿姐……
洛依依后悔逗弄阿弟了,回想盛眉庄的记忆,原来她来到民国后所见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大宅门里的腌臜事实在太多了,要把一个人不知不觉的折磨废了,那是很容易的事。
盛眉庄年纪越大,承受得越多,对盛家的怨恨一天天的积累,终于以后变成一座火山,将自己和盛家都一起毁灭……这是她所有悲剧的最初根源。
洛依依好不容易把盛小弟从身上扒下来,终于洗干净了的盛茂冉重新露出开心的笑容。
白胖胖的小身子,藕节似的小手臂,乌溜溜的大眼睛…...洛依依怎么看都觉得自家的小弟太萌人,忍不住流着口水连连亲了几口,逗得盛小弟嘻嘻直笑,两个人一起笑闹着。
“阿姐!”阿潘站在门口,神情痴痴地看着姐弟俩,他不想打扰他们的,眼前温馨的一幕让他心生无限羡慕。
“你们要搬家了!”阿潘赶紧道:“三爷说这里的房子简陋,让你们一起搬到大宅那里,和二小姐住!”
洛依依拒绝到大宅里住,不过她接受盛世宁的好意,让他派人把破楼修葺一下。
“找些泥水匠,木匠来,我要修这里,那里,还有这里……”洛依依掰着手指算,底下一堆本来要给他们搬家的仆佣们一个个青了脸。
看这架势是要把楼房都给拆了啊,估计是为了以前的事情出气来着,一点也不给人脸面,三太太要知道了还得了?一个庶女而已,本来想抬举她,竟然狮子大开口,太不识相了。
张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张脸就变得不阴不阳,要笑不笑的,“大小姐,你可不知道,大动土木可不是简单的事啊,要挑好日子拜土地爷的,惊动神灵可是罪过不是?”
“阿爹都回来了,这时候不就是好日子了?难道还要挑阿爹不在的日子修房子么?阿爹在这里会惊动土地爷么?”洛依依调高了声音,让众人都听得见,表情看似无辜,几个问话却硬生生把张妈的气堵在胸口出不来。
这要她怎么答?难道说三爷回来不是好时候么?
“大小姐,”张妈的声音有点尖,“三爷刚回来,身体有些不太好,这时候在家里动土木可是忌讳,坏风水的,你为人子女的……”
她正要扯出一堆盛眉庄不孝顺的话来教训,洛依依猛地打断了她:“我爹从美国回来了,美国这地方可是地上都铺了金的,人人都说他是发了大财了,大家都喜乐着呢,怎么就你说我爹身体不好这样的丧气话,你是咒他来着,是不是?”
“你这样推来推去的,连修个破房子都不肯,原来我爹没在国外发财啊,还是我爹发了财都在你这佣人手里管着呢!”
张妈的声音顿时哑在了嗓子里,瞪着洛依依的眼神仿佛淬了毒液的蛇眼。
洛依依每一句话都诛心,但每一句话都不能辩白。
三爷国外多年突然回来,众说纷纭,盛家千方百计不让人疑心到日本新党那里去,捏造了美国经历,还说三爷淘金发财,连他的伤势都遮掩着,她怎么能在众人面前否认一句?
这个野丫头,什么时候竟有这样锋利的话芒,一不留神就让她打雀被雀啄了眼。
曾几何时,这个叫眉庄的丫头不过是她踩在脚下的泥,如今竟摆出了主子的架势,反过来要把她踩在脚底下?
“这件事是要回禀太太的,“张妈忍气吞声,“我们做下人的不好做主不是?这房子就先不搬了吧!”一群仆人跟着她偃旗息鼓从破楼中退出去。
不好做主你还指手画脚的!洛依依举起手指,无赖对无赖,完胜,耶!
张妈把洛依依的要求回复给三太太。三太太好一阵生气:这个盛眉庄真不识抬举,当她愿意把女儿的闺房让给庶女住啊,不是老爷发话谁给啊,谁知人家还嫌弃!修房子可要一大笔钱,三爷又不是真的发财——就是发财了也不给修!
三太太到老爷面前加油添醋地告状:看看你的好女儿吧,不是我做正房的虐待庶女,实在是这个庶女上不了台面!
盛世宁听着眉庄和张妈的争执,听到最后竟笑了起来,不管三太太有多生气,道:“就按照眉庄要求的办吧,开销多少从我的帐上扣除,不够的话去跟老太太要!”
还要跟老太太要钱!三太太彻底傻眼,丈夫是失心疯了吧!
修房子的泥水匠木匠很快来了。
洛依依一点也不客气,所有的门窗都换了新木料,地砖换了青石板,桌椅板凳全部要了新的,还添置了书架和沙发,屋顶砖瓦不仅修补还把烂梁都撤换了,菜园子也修整一新。若不是她嫌弃油漆味道太大,非把那些栏杆木壁刨新了上漆不可。
她这里的账单每天都让三太太捶胸顿足,但奇怪的是三爷没有二话全部应承,等到三太太甩手告到老太太面前,整个盛家都被惊动,大房二房怎么都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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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盛老太太的房间里,两株盆栽的桔子茂盛枝展,圆圆的红彤彤的桔果满天星似的缀满了枝叶,给暗沉的房间带来不少的喜庆。因为怕冲了药味,老太太心爱的兰花已经撤了,很长时间来,房间里就只摆了这两盆桔栽。
三太太来得早了,坐在老太太床头说着话。近来三爷的回归好像给老人打了一剂强心针,许久颓废的脸上多了不少的精神气儿,现在居然能够坐起来说笑了,对着三太太也慈和了不少。
清芬穿着精致绣花的小粉红褂子,露出雪白的小胳膊,细致地给桔子浇水,佣人过来请她歇歇,她笑道:“我要亲手来!这树可不是凡物呢,它们天天陪着奶奶的,要好好的对待它。”
“怎么说的好像成精了似的,那你奶奶可不更加是妖精了?”老太太打趣着,三太太忙道:“老祖宗福气大,可不是那树也沾着仙灵气吗?”
老太太笑着,眯着眼瞅着清芬,点头道:“是个好孩子,现在是民国了,他们这一辈以后的造化可大着呢!”
洛依依和盛小弟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派温馨的画面。他们被三太太召唤来,说老太太要见他们。
虽然生疏,洛依依和盛小弟还是一丝不苟的给老太太行礼。
前世盛眉庄根本没资格见到老太太,印象里,老太太不到秋天就去世了,只是现在看老人的精神,还是不错的。
她感觉到两道锐利的视线在身上打量着,不一会老太太慈和的声音道:“嗯,你们的礼数行得还不错!”
旁边三太太一看到她们身上还是之前她给的旧衣服,脸色就难看起来。那些衣服尺寸不合宜,一些地方大的大了,小的小了,比不穿还别扭。
她怎么就给忘了这事?只是还没想到办法,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就传进来:“三弟妹,你们到得可真早啊!”
原来是大房二房太太来了,二太太给老太太请了安,眼睛一瞄就盯在了洛依依两人的身上,“这不是我们盛家的大小姐吗?怎么穿的衣服连佣人都不如啊?”
“听说大小姐修房子,把公中的钱都给支走了,养得这么尊贵,怎么连衣服都穿不上啊?”
大太太也笑:“小孩子能花几个钱呢?修房子钱再多也是三房的东西,三弟妹要是另外拿不出钱来买衣服,大房就帮着出了,这样公中也能省出一笔不是?”
三太太瞪着洛依依,都是这小东西惹的祸!
一时连吃人的心都有了,但还必须打点精神应付妯娌,笑道:“哪能再让公中出钱呢?三爷六年没回来,我们娘几个也花不了什么钱,现在开销自然是尽够的了!”
她拿着帕子,泪湿了眼眶,道:“三爷九死一生的,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这孤儿寡母的总算有了靠山,欢天喜地的哄着他都来不及,什么事都依着他的性子,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得当的地方,嫂嫂们看在我们这几年担惊受怕的份上,多给他几分薄面啊!”
她和大太太二太太做了多年的妯娌,怎么应付早就驾轻就熟的,几句话连消带打,示弱示苦,把三爷跟老太太要钱修房子的帐给揭过,反正三爷只是胡闹,她们这些做大的还能跟小叔计较?他刚刚回来,她们怎么可能就和他计算开销,传到外面去,盛家的脸面也不要了!
大太太二太太脸上极是不好看,想要再说什么,老太太哼了一声,道:“到我面前来尽提钱!我还没死呢,就想算账了是吧?”
“老太太!”两人大惊失色,赶紧安抚老人。
老太太支起身子,把房中的人一个个看过去,心情无比复杂。
盛家的几代女人都在这里,大太太是个精明厉害的,把老大支使得团团转,二太太是她的打手和枪头,什么事都学着她。三太太有点钝,不过是个肯听丈夫话的,大事上不会犯错。
老太太知道她们心里想的什么。前段日子她身体不好的时候,老大已经有分家的意思了,但她一直等着三儿,现在三儿终于回来了。
她是支持老三的。前几天他过来和她说了一些话,就是分析目前的局势。
现在袁世凯要当皇帝了,但她瞧着不稳当。清政府老多年的统治,说下台就下台了,上海本是洋人的天下,思想早解放了,没人想要个皇帝还顶在头上。
盛宣怀真是想不开啊,都已经错过一次了,还是想要支持袁世凯。他是洋务派的,是李鸿章的干将,可是她们盛家不是啊!为什么要跟着嫡系错到底呢?
老三修房子是个探路石,想要她表明态度,明确是支持他的,好把家里分散的心思收起来,可是这些不成器的东西,眼睛盯的只是这些钱!
她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定在洛依依姐弟身上,招招手,“你们过来。”
洛依依正看着民国版的宅斗大戏,她感觉有些异样的地方,原来自己现在是三房一边的,和二房大房对立啊,好像自己修房子成了别人的把柄了,真是复杂!
正看着,清芬勾了勾她的手,轻声说:“对不起,姆妈不是故意的,她给你做的衣服还没好呢!等会你到我房里去,我的衣服随便你挑!”
“不用!”她看着清芬,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道:“有新衣服穿,那我等着新――的就好了!”
清芬抿住嘴,不说话了,有些受伤的感觉,她是一片好意的,不想被误会,可是这个姐姐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洛依依不搭理她,以前盛眉庄和弟弟受欺负的时候,她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她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
听到召唤,她向老太太走过去,坐在床头。三太太不得不让出位子,一时眼睛里像冒出了火:以前老太太只疼她的清芬的。
“几岁了?”老太太拉住了洛依依的手,摸到小手上一片伤痕和硬茧,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内疚。
宅门里没娘的孩子,又是那么不堪的出身,可以想见这孩子过的什么日子,恐怕连最低等的下人都不如!
老三几年没有音讯,小妾又私奔了,她迁怒到剩下的孩子身上,从来不待见他们,任由着下人和其他孩子欺负,可是眉庄毕竟是盛家的骨血,她是真的错待了她。
“委屈你了,孩子,”老太太闭上眼,道:“以前的事,你就怨我吧,别怪其他的人,现在你阿爹回来了,没有人会再给你委屈了!”
洛依依看着老太太皱纹沟壑的脸,感觉到话语里的真心和愧疚,一时心软下来。盛眉庄的记忆里,老太太久病缠身,不久就去世了,和她在盛家受到的苦难并没有关系。
洛依依无法拒绝一个老人的真情,何况,看着老太太,她想起了自己的外婆,她的外婆,也有一双这么慈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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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老太太,”为了这么一双眼睛,为了老人的善意,洛依依决定做点什么。也许,心怀愧疚的老太太长寿一点,对盛眉庄会是一件好事。
“以后眉庄有时间,多来陪陪老太太,好不好?”
老人有些吃惊,看着孩子真诚的双眼,这是一个以善报怨的实心人啊,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盛小弟等了半天了,没有人搭理他,他有些受伤的拉拉姐姐的手,让她看看他。洛依依对着他安抚地一笑,他马上安心了,脸上重新展开笑容。
老太太转头看着他,眼里转过复杂的神情,许久伸出手在小弟的头上摸了摸。盛小弟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然后送上大大的笑脸,响亮地叫道:“奶奶!”
房间里忽然有片刻的静谧。
洛依依知道小弟的身世不受人待见,有些紧张,但见老太太点头,道:“嗯,你也是盛家的人!”
二太太低声嗤笑道:“老太太缺的是孙女,可不缺孙子!”暗讽盛眉庄两人的身份不堪,如今也被抬上桌面。
大太太瞪了她一眼,真不识时务,老太太都发话了,还不依不饶的。她想:老太太认了也好,这个孩子总是三房的一个污点,任他们怎样能耐,这个污点是再也抹不掉了。
洛依依松口气,她怕小弟被人中伤。不管老太太以前对他们怎样,凭她此刻的宽容和开明,就足以让她感激。
“前几天,本家那里送了帖子来,请我们去赴家宴,我已经应下来,你们回去好好准备吧。”老太太道。
“这……怎么我不知道啊?”大太太大惊失色。这段时间不是一直由她管事的吗?
老太太不理她,接着道:“老三家的把几个孩子都带上,本家嫂子听说老三回来也是很高兴的,特地要见见面。”
大太太听着,脸色愈是暗沉。
洛依依知道“本家”就是盛家嫡系,“本家嫂子”是当家人庄夫人,上海滩有名的人物。
看着房间里的暗潮汹涌,老太太叹了口气,要是她还能多活几年就好了,这些不成器的!
回到小楼,阿潘在屋里等着,交给洛依依一篇大字。看来他是个有天份的,几天时间,汉字认了不少,洛依依准备让他去读学堂。上海这时候的学校还是不错的,读了书的人在将来有不少是精英,后世还有人翻出民国的小学课本大肆地称赞呢。
“阿姐,大耳荣最近在帮日本人找一个男孩!”阿潘眼里有些紧张。
“让他找!他找的是个男孩子,和我们有什么相干!”洛依依不在意的道。那些自大的日本人不会相信自己是败在一个女孩的手里,就算他们查到盛家也找不出人来。
阿潘一怔,顿时紧张尽去,笑开了颜道:“是!”
洛依依蹲在菜地里,侍弄着菜苗。
菜地青葱一片,和别的菜园一般无二,但是仔细看去,小小的一片竟然长着不同时令的蔬菜,菜叶特别的翠绿,没有一点虫斑,如果有人知道这些菜是几天内长起来的,更是会大吃一惊了。
这些菜已经吃了几茬了。洛依依把冰泉的水用井水冲兑浇灌菜地,那是生命之泉,很快就能使植物催生长成,比她以前辛辛苦苦的垦殖轻松多了,而且滋味鲜美无比,小弟只吃了一次就再也不愿意尝试外面的菜肴了。
洛依依准备过几天就让阿潘去买一些果树,这个时候的上海当地的水果种类少,前世她爱吃的草莓樱桃都少见,都要花大钱从外地运来。
想到草莓,洛依依不由口水直流,有了空间真好啊!
“阿姐,太太叫我们去大宅吃饭,我们去吗?”盛小弟从外面跑了进来,他紧张地看着姐姐,小脸上满是期待。
“当然――不去!”洛依依话一出口,盛小弟就松了口气,看见姐姐笑话他的眼神弱弱地开口:“姐姐的菜好吃……”
“可是阿姐做菜很辛苦的――”洛依依拖长声音,盛小弟眼睛一亮,“那我帮姐姐拔萝卜!”
不等姐姐答应,他就迈着小腿跑进菜地里,看到一棵熟悉的菜,拉住菜叶使劲往上拔。
“拔呀拔呀拔萝卜,拔到一颗大萝卜,一二三,用力拔,一二三,用力拔――,我们一起来拔萝卜――”
洛依依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儿歌,眼前白嫩嫩的盛小弟抱着一团圆滚滚的白萝卜拼命的往上拔还真是很有喜感啊!
萝卜很大,盛小弟拔不出来,在姐姐面前丢脸了,赶紧叫来阿潘一起拔。两个人抱着萝卜用力拉,洛依依在旁边给他们叫号子,一二三,一二三,菜地里嘻嘻哈哈,热闹得像过了节似的。
门外,盛世宁站着看了许久,不由被气氛感染,想起一丝童趣,脸上露出怀念的笑容,他不忍打扰这一刻,转身离去。
走在路上,他忽然想到:据说他们很久不吃大宅送来的菜了,几个孩子哪来的钱做饭?
三太太梁氏等着丈夫回来开饭,见到他身后没有跟着那两个小孩,松了口气,道:“你不信我的话,大小姐的主意大得很,嫌弃我们的饭菜不好,自己吃独食呢,我根本管不来她!”
盛世宁没有说话,两个小孩,最大的不到八岁,自己种菜,自己做饭,看着都让人心酸,自己的太太还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怎么连个小孩都不如?原先娶妻的时候梁氏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姑娘,娘家也是书香门第,哥哥是有名的才子,怎么现在一点温柔敦厚的影子都没有了?
他想到自己不在家的几年,心里又是愧疚,几个兄弟妯娌都是不省事的,也难为妻子了,还是自己造的孽啊!
他道:“别跟他们较劲!那几个孩子都不容易,我看着是有大造化的,千万别慢待了!”
他认真地道:“我知道你也辛苦,你的好处我都记在心里,只要你能听我的,把话听进心里,我们以后的日子都会过好的!“
梁氏脸红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丈夫回来,她看着那两个小孩就生气。不过气归气,她不会对几个孩子使什么坏招,否则那几年眉庄早就死了。
“嗯,听你的。”她道。
三爷对眉庄异样的重视,她再傻也不会当面再说他们的坏话。她想让丈夫看重自己的孩子,应该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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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庄夫人派来接人的轿车停在盛宅的门口,引来很多路人的围观。
在上海,汽车已经不是稀罕物了,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不多的,也就是盛宣怀一类的大资本家大官僚才配得起,平时盛家是要沾嫡系的光才偶尔坐这么一回车。
“三弟妹,大小姐真是漂亮啊,可惜我们大房没有女儿,只有三房一枝独秀,难怪老太太心疼呢!”
“大太太要是喜欢,大爷的小妾那么多,生个女儿出来还不简单!”
“我倒是想啊,可是贱人贱命,那些女人就是没这个福气呀!”大太太捂着嘴笑,现在是她占了上风,句句都戳着梁氏的弱处。
梁氏上车后心情很不好,她很想忽略掉盛眉庄的存在,不理会大太太的话,可是盛眉庄和自己女儿在一起,就坐在她身边。
她是不想让这个庶女去的,可是老太太非要让她带上,还要她准备好庶女出门穿的衣服。老太太的话让几房太太心里又泛起了嘀咕。一个庶女而已,也能宠成这样?
宠就宠吧!一个庶女难道还能翻到天上去?梁氏原本想要不在乎,可是在今天看到盛眉庄穿上了定做的新衣后,她的心里就好像火山一样爆发开来!
明明是质料和款式差上许多的衣服,盛眉庄那张明艳的小脸仿佛让衣裙上都绽开了花朵,无比生动起来,她那双流转生辉的眼睛仿佛随时都能说话,清澈明媚得要看进人的心里去!
之前因为衣服别扭,盛眉庄的头发又短得像个男孩,几乎没有人会多瞧她的脸。而现在打扮以后,穿上漂亮的裙褂,头发也用发箍和纱巾遮掩住,盛眉庄不会再被误认是男孩,而且该死的还是个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女孩!
清芬原本也是个美人胚子,小脸上已经显出几分清丽,她还是盛家独一无二的小姐千金,从小娇养栽培的气质风仪也是不居人后,可是,当她站在盛眉庄的身边,顿时成了颜色发枯的小花一朵,生生的成了配衬!
梁氏的气很不顺,大太太的眼睛尖得很,早就看到她脸色有异。她心思一转,立刻就猜到了原因,抿着嘴暗暗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三房的这几个庶子女是他们一辈子抹不掉的污点,永远有她看不完的戏!
洛依依却没有注意众人的眼神,小弟留在盛家,阿潘说他娘从乡下探亲回来正好可以照顾他。他娘以前就是小弟的保姆,几年来虽然盛家不管,但靠着阿潘一家明里暗里的照看,小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车子到了盛公馆,被人亲自接进去。
洛依依看到久已闻名的盛公馆,忍不住抬头仰望,这就是历史啊,传说中的传说!
只要提到民国时期的上海,其中就有盛公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盛公,上海滩最大的资本家,几乎是后世人眼中的传奇。洛依依八卦野史知道得不多,只是对商界前辈们那些创业发家史饶有兴趣,主动了解过一些,然而此时看到真实的盛公馆才能真正领略到盛家嫡系的豪门显贵。
此时的盛公馆名声赫赫,贵客如云,单看门房的制度,门禁森严可见一斑。偌大的花园洋房中,风景秀丽,楼宇华美,更兼仆从如云,光是佣人就有上百个。盛公有七房妻妾,八子八女,每个子女都有奶妈或嬷嬷,每一房都有自己的管事、跟班、账房,每个太太、少奶奶又都有自己的一班随从……连素来习惯了盛公馆豪奢的大太太众人,每一次来到这里还是要惊叹一番,心里把那住在这里的主子们羡慕到天上去。
虽然经过了辛亥革命,盛公馆经受过一番洗掠,但看眼前的富贵只能更加憧憬昔日的盛景。
众人来到大厅,仆妇们早已奉上茶水,一个个屏气静声,规矩严谨,看得人心中咋舌。
“我早就盼着和亲戚们聚聚,如今可算等着了!”人未到,先闻声,只见一个穿着清末正装大褂的贵妇带着一干随从徐徐而来,庄夫人年已近五十,但脸上不见一丝皱纹,平滑得犹如三十少妇,一双灵活锐利的大眼显示着精明强干的性格。
大太太等人忙笑,一个个软了声音和庄夫人搭话,神色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恭谦。庄夫人依次与众人见礼,依足了清末官宦人家的规矩。
洛依依看着眼前众人互相往来寒暄,正襟危坐得久了,颇有一些不耐烦,瞧瞧客厅金碧辉煌的洋派摆设,眼前却是清朝官宦的服饰,感觉时光错乱,眼睛都看得有些抽筋了,正在魂飞千里,忽然听到庄夫人道:“这小姑娘是……”
她正要起身回答,旁边一个仆人正在摆设茶点餐具,忽然手一歪,手肘从桌上扫过,茶点热水顿时稀里哗啦倒在了她身上,正好她要起身,热茶只洒在了她裙摆上。
那仆人脸色煞白,连忙跪地道:“夫人,这茶水……”不是她不小心,而是刚才手肘被人用力一撞,只是周围都是庄夫人邀请的贵客,她的话哪里敢说出口。
“唉呀,小孩子就是贪吃莽撞,你看这毛手毛脚的,眼睛都盯在点心上也不小心一点!”
三太太笑着斥骂,招了一个仆佣赶紧为洛依依的衣服擦拭。她适时出口,大厅里的气氛立刻轻松,原来只是小孩子不小心啊,这是常有的事嘛!
“不过是个妾生的孩子,就是上不了台面,让夫人见笑了!”大太太在旁边笑道。
庄夫人再讲究礼数也不会把一个衣服脏污狼狈的孩子叫到面前来看,又听是个妾生的孩子,只是一笑,没有再过问那孩子是谁。接下来,她对穿着矜贵又大方的清芬大感兴趣,作为在场不多的女孩,清芬出尽风头,她的庄重大方和灵巧颇让庄夫人赞赏。
三太太叫了一个仆妇,道:“你带着小姐到后面换衣服去,她贪吃调皮,没事就不要让她出来了!”说着手中塞了银角打赏。
洛依依心道:你也够狠的啊,在人家家里还要把小妾生的孩子关起来,就不让她出风头!
那仆人失手其实是梁氏的手脚,洛依依看得分明,只是不屑拆穿,她承着老太太的情面,断不会在庄夫人面前拆盛家人自己的台阶。只是梁氏的心思已经有些危险,为了不让自己抢她女儿的风头,连这样低下的手段也使出来。
不过她早就想离开这里,梁氏的做法正合心意,于是装傻充愣,一声不吭地由着人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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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洛依依从更衣室的小窗子里爬了出去,那个仆妇得了梁氏的打赏,把门关起来,没听到里面有声音,正合心意,自顾自走了。
窗外是一个大草坪,不远处有一个凉亭。周围围着一些人。
洛依依走到凉亭那儿,近处就听到一阵嚎啕大哭,竟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在那里捶胸顿足。
洛依依挤到人群中去,问道:“怎么回事啊?”
围着老人的人群头也不抬,听到人问就道:“还有什么事?这位秋先生找了好几回老爷,硬是要劝说他放弃支持袁大总统,老爷就丢给他一副时局图,让他看明白了再来,可是这先生一看时局图就又哭又喊的也不走,已经好几天了!老爷只好让我们守着他,怕他出什么事!”
洛依依的身子小,一下子就蹿进里面,只见那秋先生面前摆着一幅画,画的是中国的地图,图上画了各国列强割据瓜分中国的局势,用各国国旗标明了占据范围,
图上又有一群狼,盘踞在北方,领头的是只威风凛凛的老狼,底下的狼个个身彪体壮,图画底下一角是一只狮子,被群狼威逼着,连角落都无法出去。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时局图中,群狼显然指的就是袁世凯政府,狮子是指孙中山,秋先生把几颗标注着狼头的棋子摆来摆去,想要分化狼群的力量和狮子结合在一起,帮助狮子摆脱窘境,可是无论哪只势力和狮子组合,都无法和群狼势均力敌。
这图是盛宣怀给的,显然这样的局面也是他的看法,在他的眼中,孙中山恐怕还不如那只狮子,没有自己的势力就像没爪牙的老虎,看着气势浩大,却一点威慑也没有。
秋先生大喊着:“中国危矣!孙先生危矣!”痛哭流涕,竟是极为悲伤。
洛依依看着有些乐了,这不就是民国的愤青吗?
但是想到将来的乱世,自己也正在这历史洪流当中无法逃避,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做点什么。
她拿起棋子,指着秋先生摆的棋子道:“老爷爷,您怎么这么傻啊,狮子能和狼在一起吗?”
旁边的人见是个小孩,忙要推开她,“去,去,小孩懂什么,别添乱了!”
声音惊动了秋先生,他止住哭声,疑惑地看着棋子,忽然想到:对啊,很简单的道理,狮子和狼从来不是一伙的,袁世凯和他的手下们要的根本不是孙先生的三民主义那一套,孙先生怎么能够指望和他们有真正的合作?
洛依依状似天真,拿掉了领头的那只老狼,道:“我爹说,狼王老了,就要选出新的头狼,想要变成狼王的狼就要去撕咬其他的狼!”
时局图上的局势一变,没有了头狼,所有的狼互相攀咬,自顾不暇,洛依依在图上又画了一只幼狮,两只狮子一起对付群狼,各个击破,很快竟然有胜利之势!
秋先生大叫一声,看着时局图全身颤抖,万没想到,他以为千难万难的局面竟然就这样化解了,“难道,所有的关键就在于狮子要有自己的势力?狼和狮子原来永远不能在一起的!”
“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我要告诉盛公,我要告诉盛公!”他手舞足蹈地跑出去,忽然中途又跑回来,猛地抓住一个仆从,道:“刚才是谁和我说话?”
“是……”那仆从呆呆地道:“大概是老爷亲戚的女儿……”他回头去看洛依依,然而这时间那里还有她的影子。
洛依依乘着秋先生离开赶紧走人,她可不想让人看出什么异常,话说这时候的迷信还是很严重的,她可不要第一次充当神棍的角色就被人当妖怪给捉了。
现在天色还早,她在花园里乱逛,别人看见她只是个小孩也不去管她。
夏天的太阳很大,洛依依不一会就感到口干舌燥,又不愿往主屋的方向走,于是向着远处有水声的地方行去。
那是一座建在池塘上的亭台,一架拱形的木桥连接着岸边和亭子,真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洛依依一见大喜,她不愁吃的,空间里有的是。想到在亭子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风景的情景,心里就美滋滋的。
大跨步三步做两步地跑过小桥,往亭栏上的坐凳里一躺,洛依依就拿出了空间里的一串葡萄,又用一只碧玉碗装了一大碗草莓,一颗颗摘了蒂把,一口口地往嘴里咬,咬一口吸一口,那个香甜呀,那个满口流汁呀……
忽然身后吸簌一下――好大一声的流口水声……
洛依依僵硬了一下,转过脖子往后看,――一双墨黑墨黑的眼睛就在她面前,直直地和她的眼睛对上。
洛依依吓得猛然跳起来,手里的葡萄散了一地。一双手却直接伸过来,一下抢了她的碧玉碗,迫不及待地拿起草莓往嘴里放。
洛依依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陌生少年,因为天热,只穿着白色衬衫,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湿的,有两撮微微翘起来,浓黑浓黑的像乌鸦的两翼。袖子捋起来露出小麦色健康的肌肤,修长的腿上穿着铮亮的军靴。
“你……你抢了我的草莓……”洛依依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像蚊子叫,他全力进攻那碗草莓,脑子里全是刚才女孩吃东西那惬意的表情,想起来就是那么的美味,那么的馋人……
“你,还我的,草莓!”洛依依怒了,没见过这么恶霸的,就算自己是大姐也不能原谅!她后退两步,猛地一个旋风腿踢了过去!
“啊!”少年猝不及防,被扫倒在地,他趴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你会武功?”
他的嘴大张着,墨黑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而不知所措,好像早就忘了自己刚才抢了人家的草莓。
“有武功又怎么了?”洛依依凑到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大声道:“别装了,你――抢了――我的――草莓――”
“草莓很好吃,”少年低下头,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小尼姑,你别伤心了,哥哥一定会还你的草莓的!”
小尼姑?哥哥?这个十足的小混蛋,居然要占她洛依依的便宜!
她不怒反笑,一个长拳就向他胸前打去。她是气糊涂了,少年正是要激她出手,两个人顿时你来我往,打在一起。
洛依依身材娇小,力道不足,打起来很是吃亏,那少年武功很是了得,看来也是经过名家传授的,不过火候不够,力道控制不了,好几次拳风扫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
洛依依心中更是生气,有意将他往水边引,等到了小桥上,她露了一个破绽,待他扑过来,一闪身,飞起一脚踢在他身上,将他踢得直往水中栽去!哗啦,溅起好大的水花!
洛依依连忙捡起自己的碧玉碗,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咚咚咚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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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洛依依没有跑出多远,她数着自己的脚步,数到第三十下,也没听见少年的呼救声。
怎么回事?如果是个旱鸭子早就叫人了,如果会水,这个时候也应该在水里扑腾着上岸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不会是一到水里就晕了吧?洛依依犹豫了。她听说过有些晕水的一落进水里就往下沉,根本怕得连救命都不能叫。自己不会害死一条人命吧?
她连忙往回走,只见池塘里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悠悠地往下沉,水面冒出一串串的泡泡。
她一下就急了,没有多想,跳进水里,把那少年用力往岸上拉。
那少年躺在草地上,只有心脏的微微跳动,鼻子的呼吸几乎没有。
洛依依小脸煞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可不想穿越来这儿居然为了一碗草莓就杀了人啊!
再也顾不了许多,俯下身子,深吸一口气就贴着少年的嘴唇送过去。刚送了一口气,就听到嘴边带笑的声音道:“小尼姑――,你可到我手里了!”
洛依依脑袋里嗡的一响,身子已被少年紧紧地抱住,怎么都挣扎不开。
“你吻我?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少年点点头,脸颊亲昵的贴在她的脸旁,“好像我也有点喜欢你,我也吻你好不好?”
他根本不等洛依依回话,嘴唇已经贴了上去。洛依依气得全身发抖,这下栽到阴沟里去了,这家伙根本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她从开始就被骗!
少年暖暖的口气轻轻吹起女孩脸上的绒毛,女孩痒痒的,拼命地往回缩,少年的唇如影随形,柔柔地吻在她的唇边,然后用心地汲取,仿佛尝到了世上最美的滋味。
“果然很甜,很美味!”少年一脸陶醉的表情,唇边呢喃。
他自从看到女孩吃着草莓一脸享受的表情就在想到底有多美味,女孩幸福的神情好像天下最诱惑人心的罂粟花,吸引他不顾一切去尝试。
少年修长的身形抱着短发的小女孩,头紧靠着头,两个人的眉目如画,犹如夏日明朗的阳光下最温馨美丽的情景,而真实的内情是,女孩的心都要气炸了,自从来到民国,她从没有吃这么大的亏!
“去死吧你!”洛依依小小的身形发出了最大的吼声,堪称民国第一强悍女声,直接的一脚把那少年踢下了岸,然后头也不回,尽最大速度飞跑而去,她是被羞的!
三太太直到回去的时候才想起了庶女,而且已经是用过家宴以后了。她有些歉疚让她吃些点心,别饿坏了肚子。
洛依依躲在空间里烘干了衣裳才出来见人,她无心去管梁氏什么想法,满脑子都是在想,不要让她再看见那小子,否则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尊重女性,什么是纯真良善,不许再扮腹黑欺骗少女……
不过直到回家,她再没有见过那少年,只是听说盛老爷有一个朋友的儿子也在盛公馆做客,因为不小心落水而被送回了家。
在回家的车上,洛依依这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一样。梁氏一脸的兴奋,不断地在大太太面前炫耀女儿有多么受庄夫人另眼相待,连盛公也被惊动了,特地夸奖清芬聪明有大智慧……清芬带着一点羞涩静静地听着母亲的炫耀,大太太二太太脸上像吃了黄连,笑得勉强。
这一趟出来,三房赚足了风头,他们多少个儿子也比不了人家一个女儿,真是令人生气!而且,据说原本一直支持袁世凯的盛公第一次口气松动,对于盛世宁很是青睐看重,这是目前对大房最沉重的打击!
洛依依这才知道盛公居然特地见了清芬,还给她礼物和夸奖。她皱眉想:盛公见清芬做什么,是因为三爷回来了?那又为什么不见他的其他子女?
下车后,她正要走,忽然手肘被拉住了,清芬的声音可怜兮兮地道:“姐姐,你等一等我……你生气了吗?家宴你没有能够参加……我给你留了盛公馆最好吃的点心,是特地跟庄夫人要来的……”
洛依依心想,你倒是不遗余力地给庄夫人造成我很贪吃的形象。
她本来不想这么恶毒地猜测清芬的心思,但是她的母亲做得太过分了,居然就把人关在试衣间里,这要是换了原本的盛眉庄,还不知留下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都是那个佣人的错,为什么要怪罪姐姐呢?我后来到处找你,可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姐姐你真的生气了吗?所以躲起来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姆妈不是有意怪罪你的,她已经想要补偿你,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去盛公馆的……”
洛依依听得昏昏欲睡,很想大喊一声,不要再在我耳边念经了!她不管盛清芬说了什么,一概的都点头。
盛清芬一脸喜悦,道:“我就知道姐姐是很好的人,下次去盛公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其实见到盛爷爷,我是很怕很怕的,他问我什么狮子和狼的问题,我一点都不懂,可是姆妈让我一直点头,盛爷爷的话不管什么都说好,然后盛爷爷就笑了笑说只是误打误撞而已,毕竟是个小丫头。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还是听不懂,以后要是他还问我怎么办?”
她带着一脸的企盼和眼睛里一丝的心虚害怕直直地看着洛依依。
“姐姐,你很聪明,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要是你帮我,姆妈一定会对你好的,以后你和我一样会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姐姐,你要帮帮我――”
洛依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她原本奇怪清芬为什么突然受到盛家嫡系的青睐,听到“狮子和狼”那句话才想起秋先生的事情。原来清芬被误认为是她啊,不过听清芬的话,盛宣怀其实并没有相信一个七岁的女孩会看时局图,顶多是在瞎扯,不过误打误撞引发他们对时局的另一番思考罢了。
这就好,她才不会傻得自己去供认话是她说的,就让他们都以为那个女孩是清芬吧!
想到这里,她轻轻一勾嘴角,在清芬耳边道:“我的好妹妹,盛公馆我就不去了,以后都是你一个人的舞台……否则,你要我去的话就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盛清芬脸色煞白,道:“原来他们说的……原来你真的知道……”她忽然感觉眼前的盛眉庄很强!好像什么都被看透!自己在她面前就像个小丑一样自取其辱……哇地一声,她嚎啕大哭,连头也不回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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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盛园里的夏蝉的声音一天比一天弱,终于有一天销声匿迹了。小楼旁边新载的果树被厚厚地用草绳裹了一层,以抵御秋霜的寒冷。
盛三爷现在很忙,他受聘于盛公,为他打理财务方面的事务,大量的资金通过他的手,源源不断地供应给已经成立的中华革命党,也就是日后的国民党。
袁世凯称帝的呼声越来越紧,盛世宁却并不在乎,他开始在筹划一件事情,一件比袁世凯倒台更加重要的事情!
盛宣怀在秋先生的劝说下,秘密去查了袁世凯的健康报告,这是极其机密的事情,但若是有心,一丝蛛丝马迹就可以泄露所有的秘密!
终于一份资料传到了盛宣怀的桌上,他一阵震惊后,所有的想法开始松动!
“盛公原本是希望中国有强有力的政权维系才支持袁世凯,他不希望国内因为政见分歧而产生内战割据,但是一旦袁世凯健康崩溃,这一天迟早都要到来!那么不如早点打算,让新的势力更快成型,完成中国的民主革命!”
盛世宁在交到中华革命党内的报告中写下了这一段,他并不知道,其实从他活着回到盛家的那一天起,他的命运已经不同了,在不知不觉中,一只蝴蝶的效应,让历史慢慢脱离了原来的轨迹……
洛依依从盛公馆回来后,飞跑向小楼,重生后她从没有离开小弟这么久,刚离开她就担心小弟吃不好饭,练武不认真……话说两世的年龄加起来,她已经接近中年妇女级别的,难怪对个小孩这么牵肠挂肚的。
刚推开院子的小门,庭院里一个正在晾晒衣服的妇女应声转过头,惊喜地叫道:“小姐!”
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刹那间大量的记忆涌现在她面前,洛依依被前身盛眉庄的感情驱使着,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是阿潘的妈妈――英嫂,她曾经是小弟的保姆,后来盛家人对小弟态度更加恶劣就把她辞退了,但她担心小弟,舍不得离开,就在盛家的洗衣房做了一个洗衣娘,就近照顾他。
盛眉庄前身和弟弟相依为命,也多亏英嫂,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才能支撑下来,直到离开盛家的那一天。在盛眉庄的记忆里,她就是他们的母亲……
然而盛眉庄被仇恨遮蔽,迫不及待地要报复盛家,她投靠了后来出现的生母,把英嫂撇下。盛家败落,英嫂也离开回了家乡,她的儿子进了青帮,在一次械斗中被杀,英嫂孤寂度日,所在的村子在日寇侵袭时被屠灭,她身死其中……盛眉庄很久以后悔恨不迭,想要找到英嫂,只是那时已经晚了…….
洛依依的身体僵直着,被英嫂紧紧拥抱住,直到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依恋这个怀抱,这是属于盛眉庄的记忆留给这个身体最强烈的情感烙印,可见曾经的盛眉庄对这个英嫂的感情多么深刻。
“唉呀,小姐变漂亮了,真是好看!”英嫂发现自己抱着盛眉庄,赶紧松手。她只是一个下人,封建时代的尊卑观念已经深入骨髓。
“姐姐,吃糖!”小弟依偎过来,把一块麦芽糖递给她。英嫂不好意思地道:“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就只有这些……”
洛依依把一块糖放进嘴里,前世,她和外婆刚到乡下,外婆也给她吃过这个,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口气,生怕城里来的孩子不习惯,受委屈……这熟悉的味道,是亲人的味道,这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一片心意…….洛依依从回忆中醒神,扬起头,含泪笑道:“英嫂,我很想你……”
英嫂回乡是要把丈夫的骨灰送回老家的,她的丈夫是个烂赌鬼,常年厮混在外,回家就打人,要钱,阿潘对这个父亲从来就没有感情。这次因为欠了赌帐,她的丈夫被打断了腿,剥光了衣服,死在了寒冬的街上。在上海滩,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每天都有无数人堕落,颓废,陷入地狱的深渊,也有人冒险走运,发了大财,成为人上人,当年的青帮老大黄金荣和杜月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英嫂回来后,发现小楼里改变了很多,楼房不再破旧,小弟胖了,阿潘居然跟着小姐学认字!
阿潘偷偷地告诉她,外面有人给小姐他们寄钱,还教武功,她这才有些释然:原本菊娘跟人私奔的事情在下人当中是有传闻的,能够让菊娘舍了盛家这么富贵的人家去私奔的,当然不是一般人。但是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会武功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
洛依依原本担心英嫂对她的一些异常会有怀疑,但没想到一切都有阿潘做合理的解释,而英嫂既把他们都当做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疼爱,又像对主子一样全心崇敬,竟然什么都能接受,于是洛依依的快乐米虫梦想在英嫂到来后顺利实现了!
菜地里的事情,英嫂怕他们累着早就接手了,洗衣做饭更是不让他们插手――两个小孩,捣什么乱啊!
于是洛依依只要偶尔去菜地浇些冰潭水,教教阿潘和小弟的武功和认字,其他时间睡觉,吃饭,游空间!
空间里的那些书简最让她感兴趣的是符咒和法术。这原本就是古代人类运用自然力量抵抗天灾和猛兽的技能,只是后来逐渐失传,后世保存在典籍里的咒术功法空具其形而没有诀窍。要是她能学会法术和符咒,在乱世里就更多了一些保障。
只是要练法术必须先练功修真。空间里自然也有许多功法,不乏那些能够毁天灭地的,洛依依选择适合女子体质的,只要能保障运用法术和符咒就够了,不求威力巨大和长生。
她想的很简单,人生百年足够,如果没有真心相伴的爱侣和家人,即使长生又如何?
她只想做“人”,不想成“仙”。
这个空间本来就是女子留下的,适合女子休生养息,功法练起来又快又顺利,洛依依很快就突破了第一层,成为了真正的修真人,不久就可以学习符咒和法术。
她还学习了医药,在乱世里,她虽然随身带有起死回生的空间灵药,但是不能面临其他人的受伤无动于衷,一旦频繁运用灵药,迟早引起怀疑,所以学些医术和药物知识可以防患于未然。于是她用书简配出了许多药丸,都是强身健体,止血救命的,能够让人查出草药的成分而不引起怀疑。
药的另一面即是毒,毒和药不分家,洛依依想起小时候追着看的金庸武侠片,对里面出神入化的用毒技巧叹为观止,于是下大力气整治各种毒术,什么玉蜂针,五毒弩……这些毒药花的力气小,效用大,而且是仙家配方,里面的成分根本查不出来,真是防身保命,杀人放火,咳咳,最佳必备啊!
就在洛依依过着快乐的空间修炼生活的时候,盛家正在经历一场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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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盛家女眷从盛公馆回来后,各房的情形在一段时日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首先是老太太,洛依依乘着看望她的机会在她的茶里加入了冰潭水,经过一段时间,老太太体质增强,身体越来越康健,胃口也好,皱纹减少许多,看着竟是病好了,能够下地走路了!
老太太身体一好,立刻拿过了家里的掌家大权!
大太太私心太重,而且大老爷是个怕老婆的,之前已经差不多把盛家的一半家底给搬光了!
老太太想为小儿子留一点钱,二儿子反正是跟着老大的,那就随他吧。
大太太气得立刻回了娘家,大老爷没有麻利地跟着去劝,反而为自己又娶了一房小妾,反正现在有娘做主嘛,不怕老婆了!
二太太急了,催着丈夫去和三爷凑近乎,二爷不耐烦道:“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叫我听大哥的吗?”
“现在家里风向变了,老太太偏着小儿子呢!况且,我们以前跟着大爷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到是三弟妹是个性子较软的,说不定手里能大方点。”
二爷摇头,道:“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能吐出来?你也别太天真了,不管是谁当家,反正没有我们那一份,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二太太急道:“你就是这样的泥土性子,教也教不会!我怎么会跟着你啊,人家都是吃香喝辣的,只有我跟了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庶子,在富贵人家里看人的白眼过日子,呜――”
二爷被闹的头疼,大吼道:“我是庶子怎么了?你早知道早干嘛了,自己要嫁过来还嫌弃,都嫌弃十几年了,不想过了就滚!”
二太太坐地大哭。
听到大太太回娘家,二房闹起来,梁氏头一次感到家里气氛松快了许多,说话都带着笑,丈夫回来了多好,家里终于有个顶梁柱的,谁也不敢欺负!
“老爷,庄太太派人过来又送了芬儿一些礼物,看来是真的喜欢我们芬儿!还说家里有个很好的女夫子,给七小姐教过书的,要是我们愿意就派过来教我们芬儿。”梁氏喜滋滋地对丈夫道,感到家里形势一切大好,终于有了受尊重的感觉!
“女夫子?”盛世宁想起清芬和眉庄的年龄差不多,皱眉说道:“庄夫人派人专门来教清芬?你问问那夫子愿不愿意,除了清芬,家里还有几个小孩要启蒙,眉庄还没学认字吧?”
又是眉庄!梁氏的笑容凝住,道:“这是庄夫人的一片心意,她看重芬儿……”
盛世宁放下在看的文件,喝了一口茶,道:“清芬有你这个母亲教学,眉庄什么都没有,她们的读书进度不一样,这些你都要跟夫子说清楚了,她要是愿意就让她来!”
梁氏一听丈夫竟是已经决定了,心里有些生气,那夫子是庄夫人专门给清芬的!是她女儿的脸面!但是转念一想,低头柔声道:“是我想的不周到,竟然忘了眉庄的事了,她也是到了读书的年纪了,我赶紧去安排!”
盛世宁见梁氏答应,脸色缓和下来,道:“清芬是争气的,是你这个母亲做的好,不过家里孩子多,我事情忙,有什么疏漏的你多操点心!”
梁氏笑道:“老爷放心,家里不用你记挂的!”
盛世宁继续看文件,梁氏不敢打扰他,转身到了女儿房里,顿时两行眼泪流下来。盛清芬吓了一跳,道:“姆妈,你怎么哭了?”
梁氏顾不得在女儿面前,只把心里的抑郁发泄出来,哭道:“你不知道,你父亲要把庄夫人给你的女夫子也给眉庄啊!那是你争来的,凭什么呀?就是另外请个先生也不给她!”
“一个庶女而已,也值得老太太和三爷天天记挂在心里?那我和女儿儿子呢?在他们的心里算什么?老爷不在的这几年,我们母子几个辛苦度日,相依为命,可是老爷回来后首先想的就是给这个眉庄正名,把我和你们的脸面全不放在眼里!”
梁氏搂着女儿哭,清芬的脸色变幻不定,默默地听着,等到母亲发泄完了,笑道:“姆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个人读书多孤单啊,眉庄姐姐陪着我不好吗?”
梁氏楞了,“你喜欢眉庄陪你?”
清芬拍了拍母亲肩膀,道:“我们家里只有姐姐和我两个女孩呢,其他房都没有,羡慕还来不及的,我和姐姐两个要一起努力才行!而且姆妈对姐姐好了,老太太和阿爹看了只有更高兴的,会夸姆妈温良贤淑的。”
她轻声道:“姆妈,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姐姐……”
梁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道:“你这嘴皮子,倒有些像你大舅舅,能把人心都说活了!姆妈不在乎什么温良贤淑的名声,只在乎你和你哥几个!”
她想了想,“好吧,就让眉庄陪你!”
清芬笑着,只是表情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盛公馆的那件事情之后,她回来哭了很久,却没让母亲知道。
本来是天之娇女,忽然有一天她的脸被打了,打她脸的却是自己!
因为贪念和虚荣,她冒领了别人的功绩,因此也进了别人的陷阱自取其辱。
想到一辈子因为这件事在眉庄面前抬不起头来,她心里好一阵子煎熬!而且眉庄从不理她,那高傲的模样仿佛她才是天之娇女!
总有一天!她想:总有一天,她要看看盛眉庄真正的凭仗在哪里,是不是永远都能那么高傲的样子!
盛世宁听梁氏提起眉庄,心里有好久不能宁静。有一些疑问搁在心里很久了,他曾经派人查过眉庄的行踪,始终都没有什么发现。但是他坚信一定有人在暗中和她联系,否则怎么解释她的武功和日语?
会是菊娘派人教导女儿吗?当年是谁和菊娘私奔呢?只是当年连盛家人都没发现菊娘的□,可见这事情掩藏得多么隐秘!
但是不管怎样,眉庄是他的女儿,是她救了他!她的优秀只会让他感到高兴,调查她也是为了保护她,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想到许久忙碌没见到眉庄了,他起身往小楼走去。
整修一新的阁楼里透出温馨的灯光,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英嫂,她愕然道:“三老爷……”
他招招手,道:“别惊扰了他们,我只是来看看!”
那边阿潘早已飞跑了去告诉眉庄,英嫂阻拦不及,骂道:“小兔崽子!”
忽然想到是在老爷面前,不好意思地低头。
盛世宁忙道:“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恭谨。”
英嫂见他温和,想到眉庄他们终于有靠山了,忽然悲从中来,有些哽咽道:“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又一时想到不能在主子面前说其他主子的坏话,赶紧闭上嘴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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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盛世宁知道她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知道这个佣人一直照顾着眉庄,对她不敢慢待,叫人停了她洗衣房的工作,专心在小楼里做事,每个月另加了薪水,当然这个事情是没有通过梁氏做的。
梁氏的子女每个都有个丫头或小厮伺候,还有老妈子,眉庄这里什么都没有,上次要给她买个丫头却被她推掉了,如今只有英嫂在身边。
“你辛苦了,我要谢谢你!”
英嫂惶恐忙道:“老爷,不敢当!我是个下人!”
她忍不住道:“老爷有福气,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珍惜。
盛世宁点头,“是啊,以后不会扔下他们不管了!”
英嫂终于放心,展颜笑开。
这边盛世宁和英嫂说话,那边阿潘和盛眉庄比划着:“没有看错,确实是他,现在灯光下看着更像了!”
洛依依终于知道盛世宁为什么对她青眼有加了,原来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啊!若不是自己出手,盛世宁早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也难怪在前身盛眉庄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爹的出现。
又多了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洛依依犯愁,这个盛世宁可不是英嫂或阿潘,绝不是好应付的,她该怎么办?
盛世宁走上楼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宁静,眉庄正在写字,盛小弟已经呼呼睡着了。
灯光温和的光影下,眉庄的脸如白玉一般光润柔美,浓浓的睫毛在眼下扇出弧形的阴影,如蝴蝶的翅膀。
盛世宁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从未想过眉庄会是如此美丽,像她的母亲吗?他已经记不起那女人的长相了。
如果初见的眉庄是这个样子,他绝对不会认出她就是空手道小子。
而前不久清芬在盛公馆“误打误撞”解开了秋先生的难题,让他直觉是眉庄所做的事,但他知道她不会承认的,就像她从日本浪人手中救了他,却根本不曾声张过。
很奇怪,他只见了这个女儿寥寥几次,没有说过什么话,却感觉自己已经了解她,因为,他是这个世上了解她秘密最多的人。
“你这个姿势不对,写起来会很吃力的。”盛世宁走到眉庄身后,看了一会儿说道。
洛依依猛然泄了气,她支持不住了,本来就不会写大字,她都是用钢笔的好不好,现在只是做给盛世宁看的。
“来,我教你。”盛世宁的话已经换成日语,他知道她听得懂。
洛依依来不及拒绝,盛世宁握住她的手,从她身后俯下身,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的姿势。洛依依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她的父亲有一副如大提琴般低沉好听的嗓音,不知不觉就让人沉醉其中。
洛依依的手很生硬,盛世宁却是无比的耐性又无比的细心,一步一步的将她的姿势纠正过来。当洛依依发现自己被握的手都酸疼的时候,那么握住她的那只手应该更疼了。
“阿爹,”洛依依原来打算不理睬他的,这个时候彻底破功了。
“嗯,”盛世宁微笑着应她,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全天下最温厚最宠溺女儿的父亲。
洛依依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样的眼神打动,因为在前世,她的父亲对她就是这样宠爱的眼神。
“你相信我吗?”她问,问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
盛世宁看着她,没有犹豫,微笑点头,“相信!”
“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她紧紧追问。
盛世宁笑,“为什么不支持?”每一次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的生命早已和她相连。
除开日本浪人的那一次,她对秋先生的提示,促使盛宣怀改变了观念,进而对他这个孙先生的信使委以重任,她的每一次出手最后都让他受益。
洛依依眼眶湿润,也许她在民国真的有了一个很好的父亲,这是上天的赐予。“那好,我保证,将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还有你支持的一切!”
盛世宁眼睛突然睁大,这个孩子完全了解他在做什么,她真的只有七岁,不,八岁了吗?
盛世宁走后,洛依依不住地叹气,一时不慎一时不慎啊,就这么缴械投降了,还头脑发热地下保证,她洛依依可是商场白骨精啊,怎么来了民国就一天比一天心软呢?
阿潘奇怪地道:“阿姐,你干什么叹气?三爷骂你了吗?”
洛依依还是叹气,“唉,人情债难还啊,以后我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为什么,老天让我来这里就是来还债的吗?”有这么多人对她很好,她要回报的要越来越多啊!
阿潘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素来滑头,在大姐头心情最不爽的时候,只有一个秘诀:溜!
“喂,你干嘛跑那么快,我还有事要让你做呢!”洛依依跺脚,这个小狐狸!
几天后,洛依依要启蒙读书了。
当她知道不是进学堂而是请了女夫子时,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丰富得让那位女夫子以为她是相当高兴地欢迎她的到来。
“不用这么激动,我不会让你马上学四书五经的,听说你还不会认字,那我们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吧,放心,只是让你背诵而已,不用马上就默写……”
老天,这是教过七小姐的女夫子吗?这不是女巫吧?居然上来就是背诵,默写……
洛依依无力的垂下头,女夫子用相当慈爱的眼光看着她。
“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都听说过了,虽然是小妾的孩子,平时没有受过教导,但是要相信老师,我有着十五年的丰富经验,每个从我手里经过的孩子个个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们的《女则》《女诫》可以倒背如流,行为规范就是放在宫廷里也是一丝不错的……”
女夫子越说越高兴,相比已经由母亲教授过的清芬,盛眉庄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啊,可以任由她挥洒,她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又一个成功教育的典范了。
老天,这还是女夫子吗?这不是唐僧吧?还是一个专门教《女则》的唐僧!
洛依依的压力很大啊,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装小孩,尤其是装成没有启蒙的小孩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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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在经过几天女夫子的荼毒后,洛依依向三太太表示:自己很不成器,行为顽劣,不堪教导,自行退出课堂。
三太太表面上很是斥责了一番,恨铁不成钢,接下来便去向三爷汇报。心下高兴,现在不是我不给这个眉庄机会读书,是她自己不争气,一个连书都没有读过的人,以后别想再和我的女儿争风头,就靠着那张祸水脸也不会长久!
盛世宁知道后直接把女儿叫到面前来询问。
洛依依也不跟他耍花枪,直接道,她不需要启蒙,她感兴趣的是他现在的工作。盛世宁现在盛公馆的财务部,是盛家嫡系所有业务和生意往来的核心部门。
洛依依早就想要了解盛宣怀的经营运作方式,现在正是机会。
盛世宁拍着自己的额头无奈地笑,要怎么向盛公解释自己带着孩子去工作?不舍得女儿?
盛眉庄真的很会给自己找难题啊,恐怕自己要成为民国第一宠溺孩子的父亲!
盛世宁刚开始把洛依依带进盛公馆的财务部的时候,所有职员都很惊奇,不过久之就习惯了。
这样一个如花般可心的小女孩,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乖巧地写着大字,过往的人群都喜欢这样美丽温馨的小风景。
盛先生经常指导女儿的书法,宠溺的眼神和贴心的小茶点让职员们感到他不仅是一个严谨的上司,更是一个爱女儿的好父亲,这样的人更让人觉得可亲可敬。
洛依依喜欢她的地方充满舒适,她在桌面摆上鲜花,办公室的窗帘换上柔和的颜色,冷冽的地板铺上毛茸茸温暖的地毯,方便她随时光着小脚到处跑。
职员们惊讶地看着这些变化,发现有洛依依在的角落成为最吸引他们又最让人想要接近的地方。
在初冬的冷风里,光是看着这样的角落,心里就有暖洋洋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盛世宁的部门工作得更加和谐默契,原本紧张压抑的气氛多了几分温馨和轻松。
洛依依前世有自己的小公司,但是从没有深入体会到盛宣怀家族如此庞大的经营。
现在的财务部被叫做账房,公馆里有好几个账房,专门设有总账房。现在的职员叫账房先生,都是很有资历的。
盛世宁被称作孙先生的“钱袋子”,专门在海外筹钱,在经营上也是很有才干的,盛宣怀欣赏这个子侄辈的亲戚,又要向孙先生靠拢,因此把他委以重任,不仅让他涉入账房,有些投资和决策可以让他加入。
当洛依依了解到盛公馆现在的主要收入是各种实业,不由问道:“为什么不投资地产呢?”
刚刚经过辛亥革命,上海滩还百业待兴,如今的袁世凯政府又是风雨飘摇,孙中山随时都会讨伐他,上海不知什么时候会被波及。盛世宁摇头道:“盛公辛亥以来曾在日本避难十月之久,上海家业洗劫甚巨,如今是不会想置产了。”
“上海是洋人的天下,内战即使打起来,这里的损失也不会很大,将来还会有更多的富人逃躲到上海,上海地产必将是最暴利的生意!”
洛依依想起民国最著名的一个犹太商人哈同,在上海的房地产上发了巨财,其资产总额可以与美国摩根财阀并肩看齐,这样的暴利,连石油巨头都叹为观止!
哈同死后,他上亿的财产就被英国以遗产税的名义强行征收了十分之一,然后他的中国遗孀还要分给他的那些外国人养子,接下来又是日寇强夺硬霸……中国地产赚的中国人的血汗钱,大部分都供养那些外国米虫去了。
盛世宁的脸色变了,看着洛依依的眼光充满异样。
洛依依道:“你不知道哈同吗?盛公一定知道的,哈同现在也是上海滩的名人,让他查一查哈同目前有什么投资!”
“拿上海地图给我看!”
她记得哈同在民国时期投资的几个著名地产,她要抢先把那些地产拿到手,最好哈同的爱俪园永远建不成,免得便宜了那些外国养子!
“眉庄,你是上天派下来给我的天使吗?”盛世宁低声呢喃,眼神里充满惊叹。
盛公馆的账房里灯光彻夜未息,盛宣怀和庄夫人都全神贯注地聆听盛世宁的分析和策划,脸上闪过兴奋的神情。
从建立租界后,上海的地产其实一直在增值中,盛宣怀很早之前也购置了一批房产,但是辛亥之后有些心灰意冷,如今盛世宁让他们看到将来的暴利,不由都悚然动容。
乘着内战未起,大量囤积地产,将来战乱之中,上海却是避风港,可以想象地产的升值会有多么可观!
哈同倚仗的是他洋人的身份,可以轻松以最低价拿到最有价值的地产,但是盛宣怀也有倚仗,现在加上盛世宁背后的中华革命党,只要有利益,谁管什么洋人?英国政府的手再长,还能垄断中国房地产的买卖?何况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打起来了,那些洋人自顾不暇!
盛公重新感到斗志昂扬,和犹太商人哈同对上,让他有了可以振作的目标,以前他都是做实业为主,而地产业可以获得暴利,让他看到了另一番可为之处,他毕竟是一个商人,看到利益自然不会放过!
“静轩,”盛公称呼盛世宁的字,“以后你大有可为,我这个老头子是比不上了!帮我带带恩颐,让他跟着你学习吧,有你的提携,我以后也就放心了!”
盛世宁在盛公面前日益受到器重,盛家人全都与有荣焉,可是盛眉庄整天跟着他去工作是怎么回事?
三太太无法阻止盛世宁,她在他面前哭道:“现在到处都有人在笑话我不懂得做主母,连一个庶女也管教不了,知道的说你对孩子太过宠溺,不知道的就说我这个主母太过软弱,让一个庶女在公馆里充当我们盛家的门面!”
盛世宁怒道:“孩子怎么带着是我们家里自己的事情,不用管外面怎么说!你顾及自己的脸面重要还是孩子的教育重要?”
“眉庄这个孩子,女夫子教不了,你也教不了,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教?我教我的孩子,谁能说什么!”
他第一次在梁氏面前疾言厉色。梁氏吓了一跳,许久的怨怼涌上心头,再也不加掩饰了,大声道:“难道就因为清芬乖巧听话,你就不教她了吗?你能把她当做眉庄一样带在身边吗?如果你对清芬也一视同仁,那么我宁愿被人家看做最无能的主母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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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夫妻俩骤然间怒目相对,跟在梁氏身后的清芬已经被吓呆了。
她大哭道:“阿爹,姆妈,你们不要吵!我不要去盛公馆,我真的不去,你们不要吵了,呜――”
盛世宁醒过神,颓然叹了口气,他知道家里不会平静,只是梁氏的反应居然这么激烈!
他真的给了眉庄很多吗?可是那都是她自己争取来的,梁氏永远不会懂。
“我对清芬和眉庄是一样看待的,她们都是我的女儿,你别想得太多了。”盛世宁不想再和妻子发生口角,只有离开。梁氏这个心结看来是很难打开的,只有以后再设法。
梁氏抱着女儿嘤嘤地哭起来,眼看着丈夫的身影从自己身边走开。
清芬的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
盛世宁夫妇闹得僵局的事情,洛依依一无所觉,依然每天跟着盛世宁的车子去盛公馆。
现在已经冬天,经常在房间里坐着不久就会冷,洛依依只待一会就会跑出去,盛世宁也由着她,宠溺女儿的名声更加甚嚣尘上,连庄夫人都开始关心这个庶女眉庄,派人每天送来吃食和玩物。
洛依依去的地方是盛公馆的梅园,这里有盛公精心栽种下的梅树,寒冷的天气里却结满了花苞,空气中溢满了芳香,其中一株红梅,已经开得满树满枝头的梅花,花朵热热闹闹地簇拥在一起,鲜艳得像一大朵红云,在万物凋败的景色里尤为突出醒目。盛公馆的人啧啧赞叹,说道梅花已经好几年没这么开过了,经过那一场洗劫,盛公几乎没有心思再照看这些梅树。
红梅花开自然是洛依依用潭水催化的,她只是为了办公室的鲜花可以更换而已,此时她站在梅花树下,仰起头看着满枝的花朵,傻傻的张开嘴巴,目瞪口呆――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小个子,现在小手小脚的她要怎么才能采到花?
“扑哧!”一声轻笑。
洛依依立刻转过头,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少年,腰上别着一把长剑,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他佩的不是倭刀?乍一看她还以为是从小时候看的日本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双眼睛黑漆漆的,肌肤如冰雪般纯净,脸孔如羊脂玉般莹润,秀美得不像男孩。
看着小女孩忘神地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看,宫奇骏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有趣。他从开始就看到这个小女孩,穿着周边镶着白毛的小红袄,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瞳晶亮晶亮,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真是一个漂亮的中国娃娃,他想。
宫奇骏从来就不喜欢自己的秀美相貌,但是他对这个小女孩用了“漂亮”两字,第一次觉得原来容貌也是能够欣赏,让人产生喜爱的。
不知不觉的,他的声音温和道:“想让我帮忙吗?”
洛依依赶紧点头,多么温柔的少年啊,完全就是漫画人物的典型!真是怀念啊!十岁以前她也很迷漫画的,家变后才不看了,她公司里的小助理上班时间偷偷上网看漫画,她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宫奇骏正要动手去折梅花,洛依依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把她抱起来,她要自己亲手来。
宫奇骏僵硬地双手拢住眼前的这个小身子,顿时感到怀里柔柔软软的一团,好像没有骨头一样,他忍不住更紧地拢住她,感到手里在出汗,他实在害怕自己练过空手道的劲道把这么柔弱的小东西给伤到了。
“这里,这里……”,洛依依指点着,双手抓住枝条使劲折,两只小短腿肆无忌惮地在少年的怀里蹦,“你看那里,那里…….”
还有更好看的几枝,她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忽然她心思一动,恶作剧的敲打树干,满树的红梅花瓣纷纷扬扬,少年无法躲避,落了一头一脸,还有几片遮住了眼睛。
“咯咯,”洛依依俯下头来,凑近了他的额头,轻轻给他吹去,少年的眼睫毛动了动,怕痒地甩了甩头,忽然看见女孩嫣红娇嫩的脸庞近在咫尺,一双眼眸流光潋滟,闪着趣味的笑意。
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很怕将眼前的雪娃娃给吹化......浓郁的芳香中,少年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女孩快乐的笑颜......
很快的,洛依依手里捧了一大束红梅花,欢畅的清脆笑声传遍了整个梅林,身下的少年额头上全是汗,但是被女孩欢乐的笑声感染着,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
把女孩放下地,少年忽然有些不舍,很久很久,他似乎没有如今天这样单纯地笑过,和这女孩在一起,好像什么都忘了。
“给你!你帮了我的,也分给你一支!”洛依依把一支梅花塞进少年的怀里。嗯,要是有照相机就好了,少年雪白美丽的脸庞倚着灿烂如红宝石般的梅花,映着黑色的和服更加的耀眼夺目!
“你好像又看呆了!”宫奇骏忍不住笑,顺势把女孩又抱入怀里,“很重吧,我送你回去。”
洛依依直到他把自己送到父亲的办公室才回过神,这个不是漫画里的人物,可惜,他是日本人……
盛家在不平静的气氛里迎来了几位不平常的客人。
宫成康,日本驻华大使馆的干事,盛宣怀的朋友,盛世宁原来不过在盛公馆见过他一面,现在他亲自上门来拜访了。
宫成康还带着他的夫人雅子和儿子宫奇骏,一家人的汉语都极为流利,美丽婉约的雅子夫人仪态大方,与她相貌相似的宫奇骏恭谨俊秀,让盛家的几房太太各个看得惊叹不已。
盛世宁心中讶异,宫氏是日本的贵族,和前首相伊藤博文的伊藤家族地位不遑多让,自己什么时候引起日本人的关注?难道是最近上海地产的计划?
虽然在日本留学并旅居多年,但是刚刚从日本回来的盛世宁清楚了解这是一个多么贪婪的民族,对于中国的野心是骨子里就已经刻下的,对于日本人,他从来不敢放下戒心。
“原来雅子夫人是刚刚从日本来的,那么在中国住得习惯吗?”大太太好奇道。盛家很少接待外国人,不像盛公馆里,各种新鲜事物很多。
“不用担心,上海的气候比日本温暖,我非常喜欢这里!”雅子夫人柔声细语道,引起太太们一阵会心的笑声。
“今天来拜访过才知道,原来我们两家住得很近,奇骏他就在附近的松涛道馆学艺。”
“好啊,那我们两家以后可以多多往来。”
“是啊,是啊!”众太太同声道。
宫奇骏静静地坐在一边,忽然问道:“请问眉庄小姐不在吗?”
笑声忽然顿住,大太太二太太的目光看向梁氏,她微微窘道:“这……大概是身体不太舒服…..”
她正想问些话,宫奇骏已经站了起来,道:“请允许我去问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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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宫先生的来意是……”盛世宁关上书房门,用日语开门见山地道。
“请相信我的诚意!盛公对先生赞赏有加,我从他那里多次听过您的名字,仰慕已久,早就想来拜访了!”宫成康鞠躬道。
果然是因为盛宣怀!
盛家嫡系的公司与日本人有深厚的联系,从日本回来后,盛宣怀和日本朋友的关系更加密切。盛世宁在盛公馆地位的隆升引起了不同的人的反应。因为彼此的生意往来,那些日本人很快关注到给盛公馆带来投资变化的盛世宁。
“盛公赞誉先生是不逊色于他的商业奇才,这个评价相当高!我们相信盛公的眼光,将来若是先生能够与我们合作,您的前途一定更加不可限量!”
原来是做说客来的。
盛世宁苦笑,整个盛公馆和日本人的关系匪浅,他也不可能撇开他们,但是日本人是支持袁世凯的,和他们太近一定会察觉到他的计划!
“能够得到宫先生的赏识让我非常荣幸,但恐怕我能力浅薄,无法匹配你们给我的赞誉。”他婉言推却。
“如果先生妄自菲薄的话,那么能够劝说盛公改变初衷的人又怎么是等闲之辈?要是错过先生这样的人才,我们才真的是有眼无珠了!”宫成康胸有成竹地微笑。
盛世宁的身子一僵,道:“劝说盛公的人是秋先生,我女儿是误打误撞,难道你们日本人消息还不灵通?”
宫成康笑道:“正因为有您这样的大智慧,您的女儿才有那点睛之笔……”
他再次鞠躬,“盛先生,我是真的很有诚意的,请相信我,我是真的深深敬佩您的才华!”
宫奇骏从客厅里出来的时候,清芬跟在他身后。
“我是眉庄的妹妹清芬,奇骏哥哥!”
宫奇骏点头,刚刚彼此介绍过的。不过,清芬和眉庄长得一点都不像。
“我也要去看望我姐姐,我们一起去吧,奇骏哥哥?”
他正要找个佣人带路。
清芬偷偷地看他,这样俊美的少年真像画里走出来,虽然她的年纪小,但也情不自禁地被美丽的事物吸引住。
“奇骏哥哥,你是怎么和我姐姐认识的?她从来没说过啊!”清芬熟稔的口气若不经意道。
宫奇骏停住脚步,转头向她看了一眼,那眼神犹如刀锋一般,锐利如割!
清芬不由得一阵战栗,噤若寒蝉!
洛依依正在睡觉,她白天都要去盛公馆,只有晚上有时间回来进空间,练功以后就天亮了,小小的年纪正是渴睡的时候。
宫奇骏在她床边坐下,好奇地看着四周。
旁边盛小弟也在好奇地看他,他是他们小楼里第一个客人,刚刚阿潘说他是日本人,很凶的,还吓唬说他会打人,不过看着不像啊,这个人笑眯眯的。
这个房间正是洛依依的风格,到处铺了舒适的地毯,放着抱枕,靠背,随处可坐可躺,而她自己全身都裹在暖暖的被子里,只露出个头,睡得人事不知,乌黑的头发已经长得盖住了她的眼睛,细细的几缕落在她的小鼻子上,被吹得微微地颤动,宫奇骏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动手拿开它。
不知不觉中,他伸出了手,手指在她的小鼻子上滑过,落在她的脸上,手上滑润软软的触感使他怔住,心里痒痒的竟是想好好捏下去,不由失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像个小孩了?
洛依依睡梦中感觉到被骚扰,伸出小手在眼前挥了几下,然后双手握住小耳朵,把头往被窝里藏起来,缩得被子鼓起个包,整个人都不见了。这……这睡相……旁边的盛小弟丢人地捂住脸,阿姐,你的丑态都被人看见了!
宫奇骏忽然想起她在盛公馆里正襟危坐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哈哈!
洛依依觉得很吵,盛小弟又在和阿潘闹什么了?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
宫奇骏见她醒了忙凑近上前,忽听小弟惊呼:“你别过去!”猛然衣襟被抓住,腰上一股力量翻转,整个人顿时向前扑。
宫奇骏练过空手道,立马沉腰下坠,正要把腰上的力量卸去,却发现对方力道不强,动手的是洛依依,这一下若是不成反而会让她手筋扭伤,赶紧变换姿势,下一秒,他已被仰面摔在床下。
洛依依咦了一声,她以为是盛小弟,想和他开玩笑的,他们姐弟俩经常这样玩的,竟然是宫奇骏!她力道不够,若不是宫奇骏反应快,换一个心狠的人自己还真的会受伤。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彻底醒了,坐在被子里不起来,外面很冷啊。
“你会武功?”宫奇骏感到震惊,他的中国娃娃,原来不是那么柔弱的。
“嗯,我很厉害吧!”洛依依刚才和他交手过,就知道他是空手道的高手,于是装傻充愣,双手比划着,恶狠狠道:“要是有人欺负我,我就用刚刚的防身术把他打趴下!”
“扑哧!”宫奇骏忍俊不俊,刚刚明明是他让她的好不好,看她小人偏装大人的滑稽模样,说不出的可爱灵动。
“刚才我没有欺负你,你也把我打趴下了,”他忍着笑,竖起拇指,“厉害!很厉害!”
洛依依满头黑线,目瞪口呆,这是被笑话了吧――这就是装小孩装得不合格的凄惨下场……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今天不带剑了?”他现在穿的是白色和服,样子更加斯文温和。
“今天是来你家做客的。”宫奇骏看着她畏冷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拿起她的小袄给她披起来,顺势把她连人带被一起搂住。
洛依依摸着鼻子,她也有些害羞的,不过反正她现在还小,美少年的怀抱很温暖。转头对上盛小弟看呆了的眼睛,他的眼神在说:“阿姐,你今天很虚弱啊!”
不等她瞪他,他很快地做了个鬼脸,赶紧跑了。
宫奇骏看着她和弟弟的互动,觉得有趣,道:“原来你还有个弟弟,你们姐弟俩感情真好。”他想起大宅客厅里穿着华贵的一群人,还有她花枝招展的妹妹,忽然觉得有些异样的味道。
宫奇骏拿出准备的礼物,一个日本木雕彩漆娃娃,憨态可掬,他以前看过日本女孩子都喜欢抱着的。
“不喜欢吗?”这次来做客,是他特地要来的,就为了见她。来做客自然要带礼物,当时父亲见他选这个娃娃,好奇的问了半天,然后笑着说盛先生的女儿很好,可以来往。
父亲的为人,一向以利益为主,不过这次他没有违逆他。
“很好啊,是你自己选的?”她不喜欢硬邦邦的东西,但是不会拒绝人家的好意。
少年的耳朵微微发红,头也有点低,虽然表情维持着,但是眼里的羞涩根本藏不住,原来他是初次送给女孩礼物啊!
洛依依觉得心情大好,忍不住道:“我也送你一件礼物,是我动手做的。”
宫奇骏惊奇地看着她拿起一张纸,三下五下地就叠成一只小鸟。白玉的小手上下翻飞着,像小小的蝴蝶。
“这是我送你的,看,这叫纸鹤,是表达祝福的心意的。如果你想念一个人,希望他在远方过得幸福,那么每天做一只纸鹤,做足一千只,也许你的愿望就实现了。”前世她为她的父母折了无数纸鹤,为天国里的他们祈祷幸福。
宫奇骏看着她真诚的笑脸,小心地接过纸鹤,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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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送走日本人后,盛家的几位太太还正在兴奋地谈论着。房间里,盛世宁表情肃穆地和母亲说话。
“姆妈,日本人已经盯上我了,现在他们还只是拉拢我,将来若是不为所用那就是他们的威胁!”
盛老太太道:“盛公和日本人的关系很好,看在他的面子上,他们不会动你吧?”
盛世宁苦笑道:“我若只是单纯给盛公做事,日本人还会高兴,盛公的汉冶萍公司早已是他们的囊中物,我帮盛公自然也有他们的利益所在,但是他们是支持袁世凯的!我正在为孙先生购买军火,准备军饷,这事迟早被发现,到时候盛公也保不住我了!”
盛公虽然改变想法,但是他和袁世凯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还有日本人牵扯,能够做的很少,到时候撇清自己都来不及。
盛老太太面色苍白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么一条难走的路呢?像盛公一样左右逢源不好吗?”
盛世宁不由眼眶湿润道:“姆妈,我和盛公商量过,有他在,会保住盛家的,只是你要早做准备!”
盛世宁从老太太房里出来后,三太太上来和他说日本人和庶女眉庄来往的事情。盛世宁心里有事,根本没听几句,转身就走,把梁氏气得顿脚。
当天晚上,老太太担心儿子,旧病复发,家里人连忙请来大夫,盛世宁又悔又急,跪在老太太床前,家里乱成一团。
“唉呀,老太太怎么病了,刚刚还好好的!是不是你气得妈病发了,老三?”
大太太姗姗来迟,见到眼前情景,眼珠一转道。
大太太最近一段时间都被老太太压制着,心里早已不满,此时看到老太太病急,重新转动起心思。
盛世宁低头自责,没有说话。
大太太立刻抓住机会,呼天抢地道:“可怜的老太太,你的命真苦啊,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了,却是个白眼狼啊,眼睁睁地就要把你给气死啊――”
大老爷正看着母亲,道:“姆妈暂时还没有危险,只是以后……”忽然被老婆狠掐了一下,忙道:“老三,你也太不像话了,妈的年纪大了,你有什么话不好好说,非要把她给气着,你……你这是大不孝啊!”
二太太看出风向不对,连忙躲到一边,二爷本来要上前,被她拉了一把,也走开。
梁氏见丈夫不说话,大太太的话却紧紧相逼,急道:“怎么说话的?老太太的病还是三爷回来才好的,现在不过是一时晕厥了,这是老年人常有的事情,怎么是三爷的错了?”
“你也知道老太太病好了,现在哪来的病?就是老三给气得!你问问他,是不是这回事?”大太太指着盛世宁怒道。
梁氏见丈夫明显一脸悔意,心知大太太是吃定了这事了,忙道:“我们老爷尽孝道,又请大夫又在这里服侍,哪像某些人,拖拖拉拉的半天还不来,一定是心里还念着老太太夺了财权的事情!”
“你!……”大太太被当场揭底恼羞成怒,道:“梁氏!你也不用给老三遮着掩着,底下这么多服侍的人,个个都是有脑子的,不是老三不孝道,惹了老太太生气,这病也不会发作!”
“好啊,你找个人给我说说看,这里有谁看见三爷惹老太太生气了?”梁氏冷笑一声,从老太太病发她就在这里,什么情况一清二楚,她倒要看看大太太这个后到的有什么招数!
“你……”大太太哑口,她是看盛世宁脸色愧疚才大胆猜测,真实凭据是一个也没有,“对了,刚刚大夫说老太太的病是忧思过甚,一时急火攻心!现在家里有什么大事能让老太太这样,还不就是老三做的那些事情!日本人走了以后老三还跟老太太说了话,所有人都看见的!……”
洛依依在门外听了一会了,这时那些大老爷二老爷的儿子们也在一旁,听到大人们争吵,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一个个先后散去。清芬最害怕有人吵架,拉住她的手瑟瑟发抖。
“你先回去吧。”她道。这时候的清芬像朵不禁风雨摧残的小花,极是可怜。
清芬犹豫一下,她哥哥茂林道,“走吧,大人的事情参和什么!”拽着她的手离开了。
现在是盛家三房最凶险的时候!
洛依依叹口气,决定为老太太再度延命,这个时候的盛家若是没了老太太,能够给大太太一口吞了!她栽给盛世宁不孝道的罪名,正好把家分了,财产尽得。盛世宁一看就是不擅长家斗的,三太太是独木难支。
在盛眉庄的记忆里,这时候的盛家没有盛世宁的存在,早就让大太太给分了家,三太太是请了娘家人来,这才虎口夺食。现在盛世宁活着,梁氏是没有借口叫来娘家人的。
“大夫来了!”洛依依走进房间。
房中众人转头,“哪来的大夫?大夫不是来过了吗?”
“刚才大夫说他有一丸药忘了给老太太服下,现在交给我送来。”洛依依道:“大夫说只要吃下药就没事了,还有,天气冷了,老太太房里炭气太热,也是病发的原因。”
“你是哪里胡诌来的话,这个大夫在我们家里看病多年了,哪有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大太太脸色狰狞,她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把柄,“你是三房的,自然为他们说假话!”
“大太太是不想让奶奶吃药了?这药也是假的?”洛依依装作天真道:“大夫说吃下药就好了,您不想让奶奶病好吗?”
大太太自然知道那个大夫有多少本事,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这药灵不灵,若是老太太吃了还醒不过来,那就是你三房的事!”
梁氏听了心下大怒,又恨眉庄多事,转念一想,若是吃了药不好,正好把事情怪罪到她身上,赶她出去。于是抿着嘴不说话。
洛依依已经在那大夫身上下了一个迷心咒,正好遮掩自己这丸药的事。当下取了水,把药给老人服下。
这时,盛世宁已从伤心中醒过来,听到这番吵闹,对大哥大嫂心寒一片,此时看着小小的眉庄,脸色无比冷静地大胆站了出来,心中感慨。
不一会老太太醒来,悠悠恍若隔世。大太太无话可说,狼狈离去。
盛世宁把老太太扶起来说话,道:“姆妈,您这一下真的凶险,儿子知错了,不会再让母亲担心!”
“唉,你是做大事的人,别让我给你拖累了。”盛老太太摇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这个道理我懂的。”
盛世宁心中愧疚,哽咽不能言。
盛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说道:“别担心,我没什么事了......奇怪啊,这一醒过来好像病根去了,身子倒轻松了?”
“是眉庄找来的药救了您的急,她是您的好孙女啊!”盛世宁对那丸药心知肚明。
“嗯,眉庄这孩子好,我知道,我很喜欢她!”老太太笑,老三的话一听就是哄她的,一个庶女能有什么本事找来好药?儿子最喜欢眉庄这个女儿,看在他的份上,不管她的亲娘有多么不堪,她都会爱屋及乌,不过眉庄确实识礼懂事,也实在讨人喜欢。
旁边,梁氏听着两人说话,不由得黑了脸。自己辛苦维持局面,到头来让一个庶女抢了功劳!
没有人看见,她的眼睛里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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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奇怪,那大夫说这药确实是他给的,只是再要就没有了。”大太太恨道:“都怪他,功亏一篑啊!”
“你这狠心的女人,还真咒我娘死啊!”大老爷怒道。
“谁咒她了,她是被你弟弟气的!看他那心虚样,你不也心里清楚?”
大老爷后悔:“今天真是把三弟得罪了,现在连日本人都来结交他,他是越来越风光了。”
“风光?你真是榆木脑袋!要是真的是好事,老太太能急成那样?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大太太冷笑,“我们要早点撇清,免得牵累,我就不信,这个家就分不成!
大老爷想了想,道:“有几分道理,如果今天真的分了家,要是以后他得了势呢?他是孙先生身边的红人,新党里的骨干,总有起势的那一天,以后他心里怨恨不帮我们怎么办?”
“你没看他今天惭愧的样子,一定是真有其事!这个时候即使不分给他家产也没话可说,而且这事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是厚道了,以后敢不帮我们,哼,他敢!”
“太太英明!”大老爷连忙拍老婆马屁。
“不过,今天我看这事还是邪门!那个眉庄,长成那样子就像是妖精变的,最近老三都给她迷昏头了!刚才她站在我面前,那眼神,那胆气……哪像才八岁的孩子?三弟妹多厉害的人啊,居然没在她手上讨到一分好去!邪门!”
大老爷笑:“难道还真出了妖精了?不过是个孩子,还能跟你抢财产?你啊,真是疑神疑鬼的!”
大太太心中不甘,虽然回房歇下了,但辗转反侧,终夜未眠。她想到今天可是和三房撕破脸了,可不能就这样输了。老太太明显偏着老三,现在身体好了,只怕要算以前的帐了,须得想个法子先教他们乱一乱,不由得想了一夜。
盛老太太病好后,家中一切平静下来,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几天后,一个流言在宅子里上上下下传开,说是三房的小妾私奔以后,原来是去徐州上山投了匪类,在道上称王称霸的,让过往的百姓恨之入骨。
盛家的那些下人听到流言,见到眉庄无不充满畏惧,尽力躲开,他们以前多少有欺负过眉庄的,现在巴不得她远远离开。
土匪的名声在上海实在臭的很,它和青帮这样的黑帮是不同的,专门劫持商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乡民百姓也蒙受其害,上海的商贾很多吃过土匪的苦头,都把土匪当做心头大患。此时的世道已经乱了,流寇四起,江苏那里闹得最凶的就是徐州那边的土匪。
盛家如果沾了土匪的名声,那么再香的饽饽也要变成臭狗屎了。
大太太听了流言后,立马到老太太那里哭闹,说在家里没法活了,有这样的臭名声,以后盛家的子孙都要倒霉了!现在要不把眉庄赶走,尽快撇清,要不就给她大房分家!
“胡闹!”老太太想老大媳妇真是不省心的主啊,还没消停又闹上了,这是死赖活赖着一定要分家啊,还拿一个孩子来作践!
“谁传的流言,给我仔细查了!”老太太敲着桌子,刚沏好的一杯茶摔在地上。
大太太眼尖,瞧见那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暗暗撇嘴,看来老太太还真疼这个孙女!
“就算是空穴来风,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啊!谁叫老三的小妾私奔了,还留了那样一封信,人家还不给胡想瞎想啊!咱们堵不住人家的嘴,还是把眉庄给赶走吧!”
老太太气得哆嗦,“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拿盛家的名声来算计是不是?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啊!”
大太太佯装大哭,呼天抢地的,“老太太,我不活了!做了几十年的媳妇就是换来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啊,我这样为盛家的子孙着想,不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拖累了,好心都变成驴肝肺啊,我不活了,这盛家的媳妇我不做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起来,走到门外,“来人啊,把我的座椅搬到外面去!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对着街坊邻居说清楚了!我们盛家从古到今绝对没有一个是做了土匪的,清清白白,要是有一个子孙是和土匪通了气的,那我老太太一头撞在墙上撞死!”
大太太眼见老太太动真格的了,这才慌张了,她这只是试试老人口气,还没到真要闹出家门,尽人皆知的地步,连忙收了哭声来劝,道:“好了,眉庄也是好运,有您这样的祖母护着,相信流言一定会很快消失的,媳妇也是一时情急,请老太太原谅啊!”
老太太这下完全笃定大媳妇和流言脱不了干系,真是心寒啊!
她们这里刚刚结束,就听门房来报:“老太太,外面有两个人,说是大小姐的亲娘派来的,让他们捎了信,说要把孩子接回去了!”
“什么!”老太太的拐杖落在地上,转头死死地盯着大媳妇:“这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大太太傻眼了,这不是她安排的,连连摆手,“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真不知道啊!”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难道这就是李鬼遇到了李逵?“
盛世宁听到消息立刻从盛公馆赶了回来,他是真没想到菊娘会派人过来。要把孩子接回去?是眉庄还是茂冉?还是两个都接走?
等他回到家,老太太连忙把他叫到房间里说话,他一看,里面还有个梁氏,两眼泪汪汪的。
“怎么回事?”他心头慌了,难道眉庄要走?不行,她是他的女儿!
“三儿,我看来的那些人不是善类,我怕……那些人是土匪……”老太太叹了口气。
梁氏哇地大哭,“老爷,我知道你喜欢眉庄,可要是…….你可不能不顾着清芬和她的几个哥哥啊……这世代盛家子孙的清白名声……”
盛世宁脑子里嗡地一声,土匪?怎么可能?
“我们是徐州黑风山老于家的人,你们家小妾在我们那里现在是吃香喝辣的呀,要不怎么会想起接孩子去享福呢?这三十块大洋是给你们养孩子的报酬,我们老于家也不是不讲理的地方!”站在盛家大院里,两个穿着山民衣服的人,一个刀疤脸,一个黄板牙,操着一口的徐州口音,大模大样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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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亮亮的银元摆在桌上,盛家的佣人挤在院子里,看着那两个面貌凶狠的人窃窃私语。
盛世宁看着呈上来的书信,内容是对盛家表示感谢,送上三十银元作为酬答,想要接走盛茂冉,至于眉庄,若是想要看望生母就跟着来的人走,若是盛家想留下她也可以。书信条理分明,口气和婉,安排周到,上面的字体和菊娘以前留下的笔迹有很大相似,一时之间盛世宁也被迷惑了。
大太太一边看书信,一边害怕,谁会无缘无故的送来三十块大洋,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这事一定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真的确有其事啊!不行,这是土匪,平时躲都来不及怎么能够沾上呢?
“老三,”大太太跌跌撞撞地冲向盛世宁,一边抹泪一边哭道:“不得了,这个私奔的小妾真是把我们家给害惨了,你赶紧把她的孩子给送走吧,我们盛家留不得她!”
“是啊,嫂子求求你了,这是祸水啊,我们可是也有孩子的,你不能为了这一个害了所有人啊!”二太太也慌了神。
盛世宁猛然醒悟,不对,虽然书信里说的客气,但是关键是送信人的身份,这么大模大样的以土匪的架势上门,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这种情况下眉庄即使是不走也得走啊!
眉庄的空手道,他一直怀疑是有人暗中教的,除了她亲娘派来的人,还会有谁和她联系?凭着眉庄的气质教养,这个人无论如何不会是土匪!
盛世宁果断下决定,挥手叫来下人,道:“来人啊,既然这两个人是徐州山上下来的土匪,我们绝对不能把孩子交给他们!先把这两个人绑了,通知巡捕房,把他们送过去!”
“谁敢!”刀疤脸和黄板牙痞痞地笑了,“这么久以来,只有我们绑人,从没有别人绑我们的!盛老三,你的胆量够大啊,就忘了四年前的那封信了?我们敢给你戴绿帽子,敢给你们床头送信,接下来就敢给你们换了人头!”
“啊!——”大太太二太太哪里听过这么□裸的恐吓,只吓得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来人!绑了他们!”盛世宁冷着脸下令。
“绑我们?盛老三,你凭什么绑我们?我们是来送信接人的,目前可是什么都没做,还送了你们三十大洋!你凭着那一条法律要送我们去巡捕房?到时候原样进去还是原样出来,你们盛家可千万别后悔!”刀疤脸有恃无恐道。
两个人张牙舞爪地大叫着,盛家的下人一个都没敢动手。
盛世宁紧绷着脸,皱紧眉,只觉十分棘手,不错,土匪进了城还叫土匪么?如果不是在局子里挂了号,犯了罪名在榜上的人,巡捕房的人怎么可能抓几个普通喽啰?到时候只要这些人狡赖说是普通山民,抓了也是白抓,到时候出来胡说就更麻烦了!
他想要吓唬他们,最好现在就招认身份,但这两个人根本油盐不进!
“三儿,”盛老太太努力镇定,此时不得不决断啊,“我们盛家抓人可以,可要是他们进了巡捕房又出来,我们根本没有办法,不仅结了仇怨,眉庄也还是不能留下啊!”
“不要!”梁氏叫道:“老爷,即使送他们进巡捕房,祸根可还在盛家呢,以后要是再来一批怎么办?”
“他们根本不是土匪!”盛世宁气道,但是他该如何证明呢?
“不错,他们根本不是土匪!”清脆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
盛世宁惊喜转头,说话的正是盛眉庄!
洛依依走进院子,拍手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被他们骗了,他们连普通山民都不是,只是两个拍花子!”
院子里众人哗然。两个送信人神情一呆,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见是个小姑娘,顿时肆无忌惮,笑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就是菊娘的孩子,到时我们接了你去享福啊!”
洛依依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人,她真佩服这两个人敢到盛家来行骗的勇气,如果不是她有盛眉庄的记忆,恐怕也难辨真伪!这背后一定有盛家的内应,居然能够对菊娘的旧事了若指掌,设下如此精妙的局!
洛依依笑道:“你们的生意不错啊,下这么大的手笔,果然有手段!我和弟弟两个孩子,转手之间,这笔卖身银可不止这三十块大洋,这笔买卖划的来啊!”
刀疤脸一呆,假笑道:“我们不是拍花子,是你娘派来的!小姑娘可是嫌弃你娘土匪的名声不好听?这里有你娘的亲笔信,你可以留在盛家的!”
“说你们是拍花子,我就是证据!”
洛依依笑着道:“我娘好端端地在浙江呆着,什么时候跑到江苏徐州去了?”
盛家人一阵惊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盛眉庄的口里得到菊娘的消息,原来他们果然有联系!
刀疤脸心下大虚,只是多年来的经验脸上不露声色,笑道:“小姑娘,菊娘就在黑风山,是我们当家的最心爱的小妾呢,哪里还有另一个菊娘?”
“你知道我娘是傍了大靠山的人——”,四年前恐吓的那封信让所有人认为菊娘是有了大靠山才私奔的,洛依依脸上露出不属于孩子的笑容,笑得很不怀好意,慢悠悠地说道:“你要是知道我娘到底傍了什么靠山,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大的胆子来这里行骗了,甚至——连你们背后的人都要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刀疤脸和黄板牙心中一沉,原来这小孩什么都知道了!原本他们依恃的就是菊娘失踪多年,无人能够出来作证,他们自然可以无中生有,狐假虎威。
洛依依仰起头,一步一步走近刀疤脸,仿佛一点也不怕他们土匪的身份,原本心中怀疑的盛家佣人见她如此笃定,一时倒信了几分。
刀疤脸两人被她的话语所慑,心中不安,竟是微微后退,猛然间人群中有人问道:“眉庄,那你娘到底傍了什么靠山?”
紧张的气氛好像被打破,刀疤脸忽然松了口气,这个孩子,无形中的气势竟比真正的土匪还要强大,压迫得他的心脏都要跳出来!
“想知道么?那就问问——”,洛依依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浙江——都督府!”
哗——,盛家人全部沸腾了!
浙江都督府!那得多大的权势啊!
“怎么可能——”,刀疤脸失声惊叫,然而就在他们方寸大乱的时候,洛依依身边的阿潘忽然出手,几下拳脚,猝不及防之下,两个人竟被打得跪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刚刚的气势汹汹全都没了踪影!
“明明就是拐骗小孩的拍花子,还要硬充什么土匪,居然连盛家的一个小孩都打不过!”洛依依大声嘲笑,连他们最后的一层皮也剥下来。
她乘热打铁,拍拍手道:“送到巡捕房里去,说是抓到两个拐子,罪大恶极,立刻打上五十棍子收监!”
“不要!”刀疤脸和黄板牙的信心没了,最后心防被完全打破,立刻跪地磕头,原形毕露。
五十大棍!只要盛家人用上一点手段,就能叫他们永远起不来了!
“骗子!”盛家人此时完全明白这两个人根本不是土匪,一个个气愤之极。
盛老太太道:“拿我的帖子去,要巡捕房的人狠狠处置他们!居然敢到盛家来行骗!”差点就让盛家声名扫地了!
刀疤脸哀叫:“不是我们要来的,是听到流言,有人支使了来的!”
大老爷听到这里,看了自己老婆一眼,有些心虚,“家丑不可外扬,先在家里关着审审吧!”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好吧!”
她还要问问眉庄关于都督府的事情呢,谁知眉庄笑道:“我是诈他们的,根本就没有我娘的消息!”
“你们打电话去问吧,都督府里没有菊娘这个人!”
“你……你……”盛老太太和盛世宁目瞪口呆,这种事也能乱说的吗?
“不然呢?既然他们是捏造的为什么不许我也捏造一个?”洛依依调皮地道:“效果很好不是吗?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吧,阿爹?”
她是知道菊娘现在在哪里的,盛眉庄的记忆里,这个时候的菊娘还在杭州的一个花楼里接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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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刀疤脸和黄板牙被盛家打了一顿送到巡捕房里去,这两个人正是巡捕房记了名的人贩子,看来以后大牢里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刀疤脸没能说出很多背后指使的人的线索,只知道是有中间人联系到他们的,给了钱和信,全盘设计了这个局。原本他们设想这件事是万无一失的,不管怎样都能全身而退,那个庶女眉庄一定也能到手,回头把两个孩子卖了,钱都归自己,另外还有一笔奖赏。谁知最不可能的破绽就在眉庄这里,这个孩子居然笃定自己的亲娘不是土匪,反过来设了套子给他们钻!
“这个背后人的目的就是赶走眉庄吗?我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盛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道。
“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盛世宁的心沉下来,对盛家的事这么了解,应该是盛家内部的人!
盛老太太也想到了,叹口气,家宅不宁啊。
这时大管家白叔来报:“三爷,您的大舅老爷来了!”
盛世宁一愣,梁氏的大哥?他来做什么?他正要动身去见客,却看到白叔欲语又止,“到底怎么了?你实话说吧!”
白叔斟酌着言语说道:“大舅老爷只是来找三太太的,不想惊动三爷。”
盛世宁看着白叔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却没有直视自己,心知白叔不肯说的事情定有隐情。他一个大管家,不是门房,巴巴的到自己面前禀报太太见娘家大哥的事,一定是另有缘故,正要再问,盛老太太咽了一口茶,咳了一声道:“三儿,你出外多年,三媳妇也不容易,这些年多亏了你大舅子一直开导,精神上才支持下来……其他的小事你就不用管了吧!”
盛世宁听得糊涂,小事?什么小事不用管?看着管家和母亲的神情,心中更加疑惑,跟母亲告辞了,立刻回房。
盛老太太送到门口,叹了口气,有些话她是不好对儿子说的,那毕竟是他们自己房里的事情。
盛世宁从母亲房里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梁氏大哥穿的青色棉袍的一角在盛宅大门处一闪就不见了,那棉袍他是不会看错的,是梁氏几年前亲手缝制的,已经变薄脱线,下摆还沾了些灰。
他本来要追上去,转念一想,还是回头往房里去。
他进门的时候,梁氏急忙的收拾东西,他眼尖,一下看到床上散落着一些当票字样的票据和首饰银钱。
“怎么了,咱家过不下去,把东西都当了?”盛世宁疑惑,虽然自己大哥不是善于经营生意的料,但是家底子还在的,从没听母亲说过穷到要媳妇当东西的地步。
梁氏遮掩不住,嗫嚅道:“这不是……大哥家里人多嘛,平时收入也少,没有积蓄,如今想要在市政府里找一个职位,需要大把的银钱……”
盛世宁不动声色道:“那么他在学馆教书的差事不做了?”
梁氏见提起大哥的差事,有些愤愤道:“现在民国的学校时兴请留洋的先生,我大哥没有出洋的经历竟然就过时了!你知道的,上海滩里处处都是势利眼,我大哥又没个好背景,想去高等的学府根本去不了,一般的学馆薪水低得很,只是屈才!”
盛世宁和这个大舅子其实来往不多,他是清末有名的少年才子,在上海的官宦人家里颇受尊崇。
盛世宁刚娶妻时,听闻这个大舅子学富五车,心中也是仰慕的,谁知见到真人,不由失望,那满腹的经纶若是加上精滑世故,趋吉避凶,硬生生地就将人品档次降了一大级。不但如此,这个大舅子听说他是革命党人,立刻巴不得避开他千里之外,后悔和盛家连了亲,还常常让梁氏劝他一些正经仕途之道,明里暗里都是让他不要误入歧途。只是梁家实在生计艰难,不得不靠着盛家周济,这才没有做得太过分。
如今这个大舅子倒要在民国的政府里买官做官了!
盛世宁想起老太太的难言之隐,顿时明白,这些年他不在家里,梁氏大哥借着来看望妹子,肯定也是经常来告穷的,梁氏又是个亲娘家和大哥的,少不得拿盛家的钱贴补娘家。难怪梁氏一直抱怨大房太太压在自己头上,处处为难,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缘故。
他想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国外这些年,他落到风餐露宿,饥不择食的地步,也从没有写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就是怕家里受到牵累。梁氏从来都不支持他的志向与事业,即使他回来后,也很少给他交代家里的经济收入,就怕他拿着钱投入到事业里去,可是她大哥要用钱去贿赂钻营,她却舍得把首饰银钱都拿出来给他!
现在上海的政府都是朝不保夕,孙中山随时都会讨伐袁世凯,梁氏大哥在这种时候嫌弃薪水太低了,想要在市政府里买到职位,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盛世宁往那些当票上看了一眼,看得分明,其中一件首饰还是他新婚时给她买的,梁氏还真是舍得!
梁氏此时觉出有些不对,赶紧把当票收起来。盛世宁深深吸口气,忍了,拿出一纸存折,交给梁氏,道:“这些是我在盛公馆的薪水,你去把首饰都赎回来,以后你大哥找职位的事,你多劝他一点,现在时局不定,还不是时候,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梁氏看到存折,脸色一喜,但听到丈夫最后一句话,觉得颇有些瞧不起她娘家大哥的意思,面色不虞道:“我相信大哥,他说现在袁世凯当皇帝了,正是要大用人才的时候,现在投过去正好!”自幼大哥的书就读得好,又心思灵活,能说会道,若是在清政府,这个时候早当上举人了,梁氏对自己大哥是崇拜到骨子里去的。
居然想要在袁世凯的班子里钻营!梁氏大哥是真的不知道世情还是忽悠自己的妹妹?
盛世宁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冒,想要问一句,你究竟是相信你丈夫还是大哥!万一哪一天你的丈夫和大哥在不同的阵营里对上呢?
但是面对梁氏愤愤然的表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是梁氏真的懂他,他何必这样忍耐?
叹息一声,只道:“这些事情你根本就不懂,不要跟着你大哥参和进去!
梁氏撇了撇嘴,低头看存折,那支当了的簪子她也是很舍不得,不如今天就赎回来?不过大哥还差那么多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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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盛宅里,菊娘的流言再也没人敢传了,但是充满了许多猜测,人们看着眉庄的目光有些异样。
洛依依不管他们的眼光,这样被陷害的经历在她前世历练为白骨精的过程中不少见,她都已经麻木了,但是触及前世的回忆却真正令她不好受。
依照洛依依商界白骨精的本性,本来可以借着这件事把盛家闹得鸡犬不宁也要查出背后毒手,可是投鼠忌器,不管查出是谁,都会给盛世宁造成伤害。
她别的可以不在乎,但所有对她付出过信任和关怀的人,她不得不在乎。
在商界打拼了十年,洛依依也算小有成就了,却是身心俱疲。那些黑心亲戚的虎视眈眈,同行之间的尔虞我诈,未婚夫的背叛与谋杀……外婆的死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折她生活的快乐与希望。
来到民国后,背负上了盛小弟这个负累,她才逐渐振作起来,然后重新寻找亲情的温暖和可贵,所以她对于英嫂和盛世宁,这些凡是对她释出善意的人,真心关怀她的人,她全都回报以最大的热情,然而大多数时候,她宁愿把自己大半的自我意识都掩藏起来,在陌生的时代,陌生的环境里,就像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随波逐流,没有方向和归属,不知道也不愿意主动去做些什么。
在她的内心,那些伤口一直鲜明的存在,也许时间会渐渐将它模糊,那时她也许真的就能解脱了……
在土匪事件平息的这一段时间,洛依依写的名著译本终于完成了,于是抱着一个大信封去邮局。
这种事原本是阿潘帮她做的,可是最近他一直不见人影,于是只好自己一个人来了。只是面对邮局高高的柜台,洛依依再次心里咒骂阿潘缺席一千遍,不得不极力蹦着自己的小短腿。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一只手接过她的信封,“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为什么不让大人跟着?”
又是宫奇骏,好像自己狼狈的样子总是被他看见!洛依依没有好心情搭理他,办了邮递转身就要跑。
跑了几步被拉住,宫奇骏拎着她的小领子,惊奇的道:“你居然想躲我?”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最近盛公馆她也不来了,见到他,她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要跑?
洛依依当着宫奇骏的面,不能施展太多武技,恨得咬牙,摇晃着头,努力从他手里挣脱着,大叫:“放我下来,这样太不尊重女生了,你知不知道!”
宫奇骏连忙撒手,太听话的结果是,他放手太快,洛依依差点跌倒。
看着自己衣领子歪歪斜斜的狼狈样子,洛依依彻底黑了脸。
宫奇骏见大事不妙,连忙道歉,可是抖动的双肩,一看就是还在忍笑中。洛依依看看周围,眼睛一转,道:“你要是真心道歉的话——罚你吃五块臭豆腐!”
街角一处,臭豆腐的气味正四处飘散着,宫奇骏以前每次走过的时候都是加快步子,他从来不能理解中国人为什么要吃这么不洁净的东西。
看他露出为难的表情,洛依依心情大好,笑道:“你不喜欢吃?不要勉强啊,那我去吃了!”哈哈,到时候她满身的臭豆腐的味道,他还不退避三舍呀!自己身上那么多秘密,才不想被一个日本人跟着。
当她来到豆腐摊子时,却看到宫奇骏也跟了过来,虽然强自忍受着,但他终于拿起了竹签,学着洛依依的样子沾了蘸料,往嘴里送。
宫奇骏本来很是犹豫的,眼前的臭豆腐对他仿佛是毒药,可是洛依依那么喜欢,他却不想因为这个就和她有所隔阂起来,所有她喜欢的东西,他都想要去了解。
看着一个美少年,尤其是一个日本人吃起了臭豆腐,路过的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指指点点。洛依依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不再戏谑,问道:“好吃吗?”
宫奇骏脸上露出一丝惊奇,道:“中国的食品总是这么神奇!”看着难看,闻着也臭,吃起来却是这么香。
洛依依终于笑了起来,前世她也用这一招对待过自己的日本朋友的,反应都是差不多。
宫奇骏看着她开心的笑容,心里也觉得舒畅,“你终于不生我的气了!”今天难得看到中国娃娃,他一点也不想放她走,“小眉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那里的梅花很好看,一点也不比盛公馆里的差!”
洛依依瞪着他,原来这个温纯少年也学会了拐人啊。
温纯少年眼里的诚意很动人,瞳仁里的光彩像星星一样闪亮。洛依依想了想,点头,“好啊!”
宫奇骏非常高兴,立刻打电话叫来一部汽车,两人乘车往郊外而去。
一路上,宫奇骏不停的为她介绍风景地名,洛依依在民国还是第一次去到这么远的地方,惬意地看着窗外,清脆的笑声洒满了一车。
前座的司机不停的转头看着后视镜,他从来没见过少主这么和颜悦色地对待一个女孩子,上海和日本的名媛很多,可是少主对她们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的。
车子在一个名为竹溪的地方停下,这里有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小庙,是私人的家庙。
宫奇骏领着洛依依从山间小道上慢慢往上走。微风轻轻吹过林间,细碎的松叶窸窣窸窣地往下落。周围一片静谧,只听到脚踩在碎石松土上的声音,静得仿佛连身心都跟着沉淀了下来。
宫奇骏一直拉着女孩的手,感觉她的脚步越来越慢,不由低头去看她。女孩闭上眼睛,仿佛沉浸在一个梦里,稚嫩的眉宇间沉淀着不属于孩童的沉静与清冷,所有思绪飘飞隔离。
当她睁开眼睛,清瞳中不染一丝尘埃,世间万物仿佛都不在她眼中。
“眉庄!”宫奇骏心中一动,忍不住去唤她,有一刻他觉得眉庄离自己很远,可是她明明离自己很近很近。
洛依依只是感染了山间静谧的氛围,她前世作为女强人职场拼杀,重生后又为生计忙碌,真是从没有如此心静的时刻。刚刚灵犀一动,她仿佛顿悟了很多,然而仔细想去却又什么都琢磨不着。
“你累了,我给你吹首曲子听一听!”宫奇骏从怀里拿出一只竹管。竹管是日本有名的乐器尺八,宫奇骏吹的是琴古流的曲子,尺八的声音似断似续,仿佛流淌着一种玄妙和难以描摹的禅意,在静谧的空间里悠然不绝。
“我喜欢!”洛依依闭着眼睛回味,头依在宫奇骏的怀里一种熏然欲醉的感觉。
山间清冷,温度比外间更低,宫奇骏脱下外衣,把她全身裹住,一鼓作气爬上山腰。
山腰处豁然开朗,白色的花云拂依着红色的院墙,灿烂的红梅倒映着明镜一样的水面,一点点的落红洒满溪边圆润的卵石,远处,是绿色的竹影,衬着晴朗的天空。洛依依一见就喜欢上这个地方。
“我母亲参禅信佛,这里她经常来,这里充满了安静和谐,也是我喜欢来的地方。”宫奇骏的父母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信念,母亲教导他宽和仁慈,而宫氏的家训,充满掠夺和贪婪。自己身为宫氏的继承人,永远摆脱不了两种信念的矛盾和挣扎。
听到洛依依的欢呼声,宫奇骏的嘴角不禁翘起,真好,眉庄也喜欢这个地方,以后自己可以经常带着她来。
洛依依的心仿佛从悠长的静世界里舒展出来,看着灿烂的红梅重新体验到生命的欣欣盎然,仿佛重新经历一次重生的感觉,心中顿时彻悟,一直纠缠自己的前世的遗憾和伤痛忽然淡去。
既然重生了,那么就不要再纠葛于过去的遗憾了,这一世她要任性而为,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自己的所有,珍惜一切值得去爱的人……这一世,她要不悔今生!
“眉庄,这里是净慈大师亲手栽种的花树,富有画面的布局……”
洛依依没有听宫奇骏滔滔不绝的介绍,她的心雀跃起来,为自己的顿悟而喜悦,犹如丢下了巨大的负荷,整个人都明朗轻松起来。
她掬起红梅的落红,抛撒在浅水的冰面上,逗弄那些争相踊跃的鱼影。
然后,砸开小溪上的薄冰,在宫奇骏瞠目结舌的表情面前,追逐溪水深处一条条到处乱窜的小鱼,水声和女孩欢乐的叫声好像把庙宇从沉寂多年的清冷中惊醒过来,热闹的动静连枝上的红梅花瓣也片片惊飞而起。
宫奇骏怔愣了很久,好像反应不过来,但接着平静的表情崩溃了,嘴里爆出一阵大笑,笑得几乎不可抑制。
啊,他的中国娃娃,从来都不是什么安静女孩,他怎么会想把她当成母亲那样淑静的名媛呢?她本应该就是这样随性自如的样子,她的自在,总是给自己带来意外的快乐和心灵真正的忘我。
洛依依十分遗憾,因为是在庙宇周围,她不可能杀生,所以不能进行捕鱼和烧烤。多好的风景啊,她还是个捕鱼高手呢,要是和几个朋友一起聊天,一起欣赏美景,一起吃鱼……她想到前世在水边烤鱼的情景,真是无比怀念。
宫奇骏见她玩累了,拉着她一起在庙里的蒲团上坐下来,一个小沙弥端来两杯清茶。
宫奇骏从衣服里拿出一只用木头雕的小人,小脸上的眉眼栩栩如生,竟和眉庄有些相似。这是他自己亲手雕的,因为眉庄为他折了纸鹤,说了那么动人的故事,所以他也想送他自己做的东西。
正要给她,却发现自己的膝盖上一沉,不知什么时候,眉庄已经睡熟了,红润的小脸依偎在他怀里,白玉般的小手攀着他的衣襟,宁静恬美的睡颜让人无法相信刚刚她就是那个顽皮的孩子。
宫奇骏笑了起来,把木头人轻轻放进眉庄的怀里,将她抱到庙里的睡塌上,然后自己也感觉一阵睡意浓浓,依着女孩的肩膀一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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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宫奇骏用轿车送洛依依回了家,盛家的仆人们看见插着日本国旗的车辆,一下子炸了锅一般沸腾起来,洛依依睡眼朦胧的下了车,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梁氏要吃人的眼神。
她不以为意,心中冷笑,一个主母,成天的和庶女计较,这心也太小了!有那闲功夫多操心自己子女吧,免得又出了大老爷那样的纨绔子弟!
梁氏见她没有给自己施礼,头也不回的就走,心中更是火冒三丈,当着宫奇骏的面却又不好发火,只得忍了。
宫奇骏却不耐烦和她说话,表情冷肃的坐回车里,车子扬尘而去。
梁氏狠狠撕扯手帕,好不容易把火气压下去,心想:眉庄这个小狐媚子,和她娘一样都惯会讨好人的,眼看着越来越受宠,还有外人给她撑腰,这个祸患可不能再留,否则以后自己都要看她的脸色了!还有清芬――盛家的唯一嫡出小姐,怎么能给一个庶女压了一头?如今是讲究自由婚姻了,那些小妾什么的更加得势起来,难道清芬以后要和自己一样都活在小妾庶女的阴影里?
洛依依不管梁氏的纠结,照样过自己的日子,不久,她从邮局里取回了汇款单。那些译著已经产生了轰动,随着作品逐渐卖得热火,她的收入也节节攀升。她不屑于梁氏的冷眼,计划着随时搬出盛家,自己逍遥过日子。
回到小楼时,英嫂慌慌张张地跑来道:“小姐,阿潘不见了!最近他和青帮的那个大耳荣有一些争斗,茂冉少爷说,早上就是大耳荣把他带走了!”
洛依依莫名其妙,阿潘许久没有混黑帮了,怎么还会和青帮的人搅和在一起?
她找到盛小弟询问,这才知道就在她去盛公馆的这段时间里,阿潘仗着练了几下拳脚,竟然召集了一些小弟,和大耳荣对着干了起来。他专门去挑大耳荣地盘上的赌坊,见一个赌徒就打一个,打得他们再也不敢进赌坊的门,大耳荣气急败坏,今早特地在盛宅的门口堵住了他,把他带走了。
英嫂听到阿潘竟然去挑衅赌坊,顿时悲从中来,哭道:“阿潘的爹就是在赌坊里被打伤冻死的,我以为这是他自己作的孽,没想到阿潘会恨上了赌坊……这些年阿潘一直不提他的阿爹,原来心里却是很苦的……”
洛依依默然,阿潘的爹虽然不争气,但是最开始他也是满怀幻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青年,只是民国社会的黑暗,穷人很难找到出路,而万恶的赌坊又常常适时勾引,把一个个大好青年引上了歧路。
她一声不响,扭头向门外冲去。英嫂在后面惊道:“小姐,你去哪里?快回来!”
洛依依初到民国时,跟着阿潘走街串巷,也见过大耳荣,因此很快找到了他所在的青帮的一个堂口。
果然,在堂口大门前,一些年纪不大的少年被绑缚着,几个地痞正狠狠地抽打他们,一边打一边骂着:“胆子不小啊,竟敢跟荣爷对着干,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被打的少年有的咬牙硬挺着,时不时回骂几句,招来一轮更狠的毒打,有的怯怯地哭着,吓得神情发呆……只是这些人中间没有发现阿潘的影子。
洛依依看着这些神气活现的地痞打手,冷冷一笑,从他们身边走过,扬手一撒,一股浅色无味的粉末迎风散开,很快的,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变得发痴,抽打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一分钟之后纷纷晕倒在地上。
“你们快走吧!以后不要再跟着阿潘胡来了!”洛依依割开一个少年身上的绳索,示意他去帮助其他的少年。
“你是谁?”那少年见地痞打手莫名其妙倒地,心里充满疑惑,忽然看见一个小女孩过来帮他,以为只是同情他们的路人,却听到女孩口气熟稔地称呼他们老大,话语中充满了训斥的意味。
“咦,怎么回事?”门内的人很快发现不对劲,出来看个究竟。洛依依对那少年笑了一下,转身冲了进去。
“唉呀,你不要去!”少年失声惊叫,心想这一定是老大的妹子,那花儿一般的女孩进了这种地方哪里能够出来,自己赶紧找人来救吧,于是加快了手里给兄弟们解开绳索的动作。
“大耳荣!――”洛依依进了堂口大声直呼。那些手下见是一个小女孩,都不以为意,纷纷调笑着,转头对大耳荣道:“荣爷,没事,只是个女孩子!咱们最近很风光啊,连这么小的女孩都投奔来了,您的妓寮生意一定红火兴旺,哈哈!”
“红你个头!”大耳荣正在陪着一个客人,见手下口头上肆无忌惮,立刻就给了个嘴巴,“混账,这种玩笑也是乱开的?”
见那客人皱起眉头,忙道:“袁老板,我这些手下都是一些粗人,只是开开玩笑的,您别见怪!”
阿潘被绑在大堂中的柱子上,面朝大门,看见洛依依孤身一人,心中又惊又悔,虽然知道她的本事,但是堂口里人多势众,正要开口让她离开,就听见那些地痞打手口里不干不净的调笑,不由大怒,叫道:“大耳荣,你不过就是个小瘪三,除了在背地里的那些勾当,什么本事也没有!有种把小爷放下来,抽你个嘴巴开花,看你们敢不敢乱叫!”
大耳荣怒极反笑,回头对那袁老板道:“您看到没有?这小孩这么顽劣,之前就无故把您打伤,现在还放肆骂人,您要是放过他 ,那就太便宜他了,恐怕我们堂口也吞不下这口气!”他刚要吩咐手下教训阿潘,就看见洛依依飞身而上,冲着刚刚调笑的几个打手,“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他们满脸鲜血!
一时满堂俱惊,在场所有人无法置信,半天反应不过来!
袁老板看着洛依依七八岁的小身板,那些地痞居然也能把“妓寮”的话说出口,心中也是恼怒,但此时却是惊骇莫名,失声叫道:“你怎么打人啊!”
洛依依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和大耳荣在一起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货,她没兴趣理睬,站在大堂当中,朗声问道:“阿潘,大耳荣背地里到底有什么勾当?”
阿潘精神一振,知道洛依依有办法从这里出去,心里顿时定了下来,大声道:“我查到了,这一带的赌坊背后――都是日本人的买卖!”
他心中悲愤莫名,不光赌坊,还有大耳荣最赚钱的妓寮,背后竟然都是日本人在榨取钱财!他的阿爹,当年就死在赌坊外,那些巡捕房的人却根本不敢查探,想必就是因为赌坊的背景深厚,而这个背景――竟是日本人!一时间,他真是对日本人恨入骨髓!
“大耳荣的库房里全都是鸦片!这些鸦片,不光是青帮里面分销给他的,还有日本人供给他的,他脚踏着两条船,但其实背地里就是一条日本人的狗,他最效忠的主子是日本人!”
“好啊,干得不错!”洛依依鼓掌,笑道:“幸亏你以前没有跟了他,否则现在岂不是恶心死了!”
“喂,小姑娘!”大耳荣被阿潘嘲骂揭底,心中早已恼恨万分,恨不得立刻将他剥皮剔骨,但眼看洛依依在堂上众人面前轻松谈笑,旁若无人,一时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道:“看来你和阿潘都是一伙的,今天你打了我的手下,再也不能善了,只能留在我们这里,要是晚上哭爹喊娘的害怕,就不要怪我们太心狠了!”
右手用力一挥,喝道:“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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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大耳荣的话音还未落地,只觉得耳边风声飒然,“啪”地一声响亮,脸颊顿时割肉般剧痛起来,嘴里一股血腥味蔓延,竟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
这一下,洛依依毫不客气,用上了空间里修炼来的功力,大耳荣整个脸被打得扭曲到了一边,半天无法回转,脸颊肿起老高,半边牙齿都松动了!
堂上的那些打手眼看老大被打,却根本没有看清洛依依的身手,不及上前,一个个惊骇莫名。
“啊!――”大耳荣快要发疯了,长大以来从没有这么耻辱过,忍着脸颊的痛,拼命道:“你们傻站着干什么!快……”
他说不下去,嘴角的血溢出,口舌含糊,这时真是吃了洛依依的心都有了,再也不矜持身份,恨恨地向她扑了过去!
大耳荣年富力强,本就是青帮中得势的人物,身手了得,但是他遇到的是洛依依!
当他迅猛扑起时,洛依依旋身一踢,正踢在他的下巴处,将他踢得连连后退几步,满口牙齿飚飞而出,紧接着空中白光一闪,“叮”的一声,大耳荣偌大的身形顿时僵在半空中,一只劲弩从他手腕上穿透而过,将他的右手硬生生地钉在了身后的堂柱上!
“唉呀!”“啊!”接连几声惨叫,却是那些打手接到大耳荣的命令也对洛依依动了手,但是纷纷中了暗器,一个个躺在地上痛得打滚,剩下的人仿佛看见鬼魅一般,恨不得转身就跑,只是两腿哆嗦,一时迈不起步子。
大耳荣咬牙,一把将手上的弩箭拔出,想要再动手,却觉得半身都已经麻了,仆倒在地上,身不由己,只得惊骇怒叫道:“好歹毒的姑娘,你这……暗器上还涂了毒!”
“对付心黑的人自然就用最毒的药!”洛依依悠然道:“别动,把你的枪收起来,你中的毒只有我可以解,要是中间出了什么闪失,你的命也别想要了!”
大耳荣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纯美的小脸,犹如看见地狱里的魔神,不寒而栗。他是久混黑道的人,眼前的女孩,手段狠决果断,平生未见,而那鬼魅的身手也不是人间能够拥有的!
“小姑娘……”袁老板惊怔了半天,此时才找回了自己的神智,问道:“你到底……是哪位宗师的高徒?”那迅捷的身手令人目眩神驰,他也算阅历较多,却看不出是哪一门派。
洛依依嗤笑道:“你要是也做了日本人的走狗就不要和我说话!”
“我当然不是!”袁老板愤愤然,道:“我是被你的小兄弟打伤了才到这里来,之前大耳荣听我的话才没有对你兄弟动手!”
洛依依用目光询问阿潘,他点点头,“对,在赌坊外面我打了他,谁叫他也是个赌棍!”
洛依依见这袁老板衣着不错,又被大耳荣奉为上宾,他能够影响大耳荣不伤害阿潘,想必是个有相当背景的人物,只是想到那些被殴打的少年,对眼前的人毫无好感,不过是个伪善之人罢了!
“阿潘的确不该胡乱打人,这和大耳荣他们的霸道胡为也没什么区别,”说着,洛依依瞪视着阿潘,在她的目光下,阿潘背上出了淋淋冷汗,不由吞了口口水下去,感觉就是被大耳荣殴打威胁,也没有如此心颤畏惧。回去后,还要面对英嫂的泪水攻势,恐怕今天极是不好过的。
“不过,阿潘是一番好心,他只是想要阻止那些赌徒不要再走上他爹爹的老路。大耳荣的赌坊就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只会诱哄人走上歧路!”洛依依想起大耳荣私自提供的鸦片,逼良为娼的妓寮,心中愤怒,嗤笑道:“你呢?大好身躯,无所用处,只会厮混在赌坊里,挥霍父母的钱财,白白送给日本人,是非不明,见识短浅,居然还沾沾自喜于自己的宽宏大度,携恩图报――你连一个小孩都比不上!”
袁老板被劈头盖脸一番痛骂,目瞪口呆,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自己,他……他可是袁……
“如今大耳荣是日本人的走狗的事情揭穿,你还想在他的赌坊里厮混吗?如果是的话,你这也相当于和大耳荣,和日本人合作了!”
洛依依指着堂中狼狈不堪的打手,道:“看看大耳荣和他的手下都是些什么人,你居然和这种数典忘祖,只会对日本人奴颜媚骨的人在一起!若你真当自己是个有骨气的中国人,就不要再做这种只会令异族快,亲者痛的事情!有那么多的银子,捐去给中国的实业,壮大民生,也比丢在日本人的赌坊里强!”
袁先生气得跳脚,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但是听到最后一句时,却是如当头一棒蓦然若醒。
他是与父亲政见不和,从家里私跑出来的,在上海只是散散心而已,如此一两月,已经把带出来的几万两银子挥霍一空,可是心里却依然空空的,没有着落。
和父亲生气是为什么呢?自己处在高高在上却毫无实权的尴尬地位,又能做些什么?难道除了一个纨绔子弟,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自己这一番热血,大好青春,真的都要埋葬在这鸦片馆和赌坊里么?
他是看着眼前的洛依依小小的个子,义正辞严,气势慑人的样子,竟是一阵气馁,想到一个小女孩都如此明理知事,自己却是一再沉迷于鸦片和赌博之中,不思振作,于是自惭形秽,低头沉思。
阿潘已经收拾了一番,告诉洛依依:“我已经派人去联系了青帮的总堂,把大耳荣的事情都说了,估计青帮一会就会派人来收拾他了!” 其实青帮里现在也是乱的很,对大耳荣的事一直装聋作哑的,但如今不同了,正值帮里大佬权力交接更换,对他这种两头主子的人是再也忍不得了。
“青帮的总堂?”阿潘什么时候和青帮的上层认识了?
“帮里大字辈的和通字辈的争得厉害,有个大佬想要收我的,我还没答应。”
因为有空间的药物洗髓伐骨,以阿潘的年纪,他的身手算是相当不错的,又有前阵子的闹腾,自然会引起青帮大佬的注意。
“不许去,你答应我和你娘的,不会混黑帮!”洛依依决不允许前身记忆里阿潘的命运重蹈覆辙。
阿潘郑重点头,看到大耳荣这样的青帮弟子,他也不想加入。
依依对青帮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是阿潘在青帮里的日子不浅,知道的不少,他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这个把握的。青帮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大耳荣既然投靠了日本人,脚踏两条船,青帮里自然不会容下他,到时候就看日本人是不是愿意保住他了。于是把大耳荣的解药交给他,让他做主处置。
这时袁老板站起身来,仿佛有所彻悟一般,脸上有几分决绝,道:“大耳荣的事情我会交代人处理的,这样的败类一定不能放过,你们放心!”
洛依依惊讶地回头,心想这个袁老板看来还真不是普通人,正想说话,门口那个解绳索的少年跑过来道:“老大,千万别轻易放了大耳荣!阿坤的妹妹也被他们抓了进来,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了!”
他满脸惶急,阿潘立刻想到大耳荣的妓寮,顿时眼睛冒火,一把抓起麻木了身子的大耳荣,逼问道:“你们抓来的女孩呢?送去哪里了?”
大耳荣心知大势已去,只好如实供出,道:“送去了日本人的松涛道馆!”
那女孩可是才十岁啊!阿潘狠狠打了他一拳。
“你……畜生!”
上海 虹口松涛道馆
低矮的日式庭院中,静谧得只听到流水从竹筒接成的水槽间流淌的声音,一片片落叶在空中轻旋着,无声落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宫奇骏一身黑色剑道服,举起竹剑,屏声静气地与对手对峙。在他的对面,七八个穿和服的道馆弟子同样握着竹剑,以圆形的阵势,分别从各个方向包围了他。
宫奇骏纹丝不动,低头看着足下,仿佛全然不顾对方的跃跃欲试,空气中却仿若有一种张力,稳压泰山一般扣住道馆弟子的心跳。
一阵静默,道馆弟子悍然发动,口中大叫着,杀气腾腾地直冲上来。
宫奇骏猛然动作,一剑刺出,气势如虹,空气中凛然的风声划过,几个道馆弟子刚刚作势要挡,眼前一花,剑气已到面前,稀里哗啦地一阵,所有竹剑纷纷落地!
“精彩!”庭院一角传来鼓掌声,道馆弟子转身鞠躬施礼,齐声道:“师尊!”
宫奇骏宁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老师!”
庭院一角走出一个穿白色和服的中年人,络腮胡,一双细眼似开还阖,目光闪动间却精光如炬。
“待定而动,以静制动――你已经得到了剑术的部分精髓,作为大日本武道的新一代传承人,你已经是其中的佼佼者了。”
“老师盛赞,”宫奇骏脸色平静,道:“若是山下一郎的见闻是真的,老师您其实还有一个黑带的八岁小弟子,那么弟子我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
“哈哈,原来你也会开玩笑!”西川佐木大笑道:“那些混账东西言辞凿凿的,这么久了却连个人都找不到,真是丢脸!”
正说笑着,忽听外面一阵吵嚷,一名弟子禀报道:“师尊,少主,袁先生前来拜访,说是……来要人的!”
西川和宫奇骏对视一眼,袁先生……在上海,能够直闯日本道馆的袁先生,只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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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
西川来到大厅里,一眼就看到当中对峙状态的两批人马,站在道馆弟子对面的竟是两个小孩,大的最多十一二岁,小的竟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女孩,不由诧异得“咦”了一声。
“袁先生,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西川开口,不由得又看了两个小孩一眼,他以为是袁先生的子侄,但是那两个孩子对袁先生不屑一顾的傲然神情一点都不像和袁先生有关系的样子。
“西川大师,我们只是来找个人罢了,你的弟子如临大敌似的,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笑死人了!”袁先生打了个哈哈,一副和西川熟稔的模样。
西川跟他确实打过交道,对他随意无羁的个性却是不敢恭维,这个人可是能够把父母家国都抛在脑后,不屑一顾的人物啊。
于是冷静道:“不知道鄙馆会有什么让袁先生看得上的人物,只要袁先生开口,这个忙总要帮的!”
“别介,我们是互相帮忙,找到这个人对你们道馆的声誉是大大的有好处!我相信西川先生只是被手下蒙蔽了,应该干不出掳掠幼女的伎俩!”
“袁先生!”西川不由大怒,就知道这个人口无遮拦,一点都不靠谱,“我们道馆什么时候掳掠幼女,请您不要出口伤人!”
“平白无故的,我也不想到大师这里串门啊,这里是道馆,可不是鸦片馆,”袁先生痞痞地道:“可是人证物证都证明了,这个小兄弟的妹妹就在道馆里面!”
“师尊!”道馆弟子佐藤森有些急了,道:“我们凭什么要信支那人的话!反正道馆是没有这个人的,不要上了支那人的当!”
“住嘴!这里没有你插话的地方!”西川呵斥弟子,转头看着袁先生,道:“既然有指控,道馆一定会追查清楚,请你们先回去吧!道馆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人,但是如果是污蔑,也要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错,既然是光明正大的作风,那么何不一切都摊开来说!”洛依依向前走了几步,从阿潘的身后亮出了身形容貌。
“小眉庄!”一声惊呼,宫奇骏从后堂走出来。
在场所有道馆弟子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齐称:“少主!”
宫奇骏紧紧地盯着洛依依,他感觉今天的小女孩气势大变,不再是盛家的稚龄闺秀,却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剑,浑身都充满了飒然的寒意!
洛依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宫奇骏,更没想到他是道馆弟子口中的“少主”,看来大耳荣所有的后台都有宫奇骏的家族的影子!原来那些污秽肮脏的生意,那些祸害中国人的赌坊和鸦片馆也都离开不了宫家的操纵!
她闭了闭眼,觉得心中隐隐的一丝失落和隐痛,这温纯剔透的少年啊,若是一直都在污泥里,还会保持那纯粹的光彩和净澈吗?
即使可以,泥泞珠光,又能维持多久的闪亮?只怕他的家族也容不了如此叛逆的存在!
“贵馆不相信我们中国人,我们同样不能相信你们,所以你们任何私下调查的结果我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现在我们摆出证据,你们同样要找出证明你们没有私藏幼女的证据,这才是公平!”洛依依以律师的口吻,仰头直视西川,侃侃而谈。
“你是谁?”西川感觉震惊,这女孩谈吐绝对不似八岁,从容的气势连他也为之夺目。
“我是被掳幼女的亲人,这个资格应该有吧。”洛依依吩咐把大耳荣带上来,让他指认把女孩送给了谁,大耳荣被她的毒药慑住,不得不依从,立刻,道馆弟子大岛被认了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西川不得不正视起来,厉声喝问道:“大岛,你真的在道馆里藏匿了女子?”
大岛在师尊面前不敢欺瞒,忙道:“没有,他把人送给我,我就安置在外面租来的一间屋子里,现在……还没有,还没有碰过……”
“不成器的东西!”西川狠狠踢了大岛一脚,把他踢得撞在墙上,当即吐血。浪人武士在日本一般是由贵族豢养的,也算是特权阶级,私下收个礼,玩个女人不算什么,但是居然亵玩幼女,还被中国人抓住把柄,告上门来,真是白痴到家了!
宫奇骏脸色黑沉,道:“革去大岛松涛道馆弟子的名份,立即逐出!”
道馆弟子惊呼:“少主!”这个处罚太重了,宫家掌握着日本大部分的武馆,若是宫家不要的人,以后在日本武道是没有人看得起的。
“松涛道馆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在这里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宫奇骏神情冰冷,道:“立刻把那名幼女放出来,给她道歉!”
接着他冷冷看了一眼大耳荣,目光如剑,大耳荣被他眼中的冰寒刺得全身冷战。
许久,他的唇间轻轻逸出一句,“把他废了!”立即两名弟子过来把大耳荣拖了下去。
大耳荣无法置信地大叫:“不要!我给你们做了这么多事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要!――”凄厉的喊声消失在走廊里。
西川面色微变,道:“你的父亲……”,他想提醒宫奇骏,处置大耳荣是宫家的家族事务,不要擅自作决定。
宫奇骏知道家族的生意,知道家族需要大耳荣这样的人,但是以他的本性,绝对容不下这样的渣滓,平时不见到就罢了,犯在他手里,即使父亲责备,他依然会处置掉。
摇摇头,对所有弟子厉声道:“以此为戒!”
所有道馆弟子悚然应声道:“嗨以!”鞠躬,静然退回一旁。
袁先生满意地道:“道馆这一次办得好,不愧是日本的名门正派!”
西门冷笑一声,以他的地位,还被中国人欺上门来,这笔账他记下了!转身离开。
洛依依见所有事情落幕,正要跟着袁先生回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小眉庄!”
宫奇骏脸色平静,心中却焦躁不安。
眉庄看见了日本道馆弟子荒淫败坏的一面,而他却是所有道馆弟子的少主,那么她是害怕嫌弃他了吗?为什么她始终没有理睬他?
看着她要走,他连忙出声叫住她。眉庄站住了,但是没有回过身,也没有看他一眼。
不要这样!――宫奇骏感到一种惊惶烦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快要把他逼疯。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冷肃残酷的一面,不想让她了解自己家族在中国犯下的罪恶,他希望永远给她展现的是自己温柔善良的一面,可是那是他的家庭,那是他与生俱来承担的负累,虽然痛苦矛盾却依然要去面对的!
他真的不希望这一切被她所看到,可是这就是命运,谁也掌控不了!
“眉庄――”他伸出手,希望像以前一样拉着她……不要不理我,请你…….
眼前的女孩,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善良还未泯灭的唯一凭依。
洛依依叹了口气,她珍视所有的朋友,虽然宫奇骏是日本人,但他以他的温柔珍惜带给她难以忘怀的感觉,她真的不愿失去这样的朋友,可是她更不想以后要面对必然的对抗和友情的毁灭,不如就此放手――
“我不想再看到这一些……很丑,很丑的东西,”洛依依缓缓开口,直视对方的双眼,道:“宫奇骏,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和你一样,对中国人抱有尊重和友爱的态度,他们更像狼,急切的,要在中国人贫弱的身上再撕上一块肉!”
“不!不是这样的!”宫奇骏看着眼前充满犀利锋芒的女孩,想要靠近,却又陌生得不知如何更近一步,然而这样的眉庄却如精光四射的剑芒,无法直视却夺目摄魄!
他的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感觉,迫切的想要更接近,却更害怕失去。
“奇骏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洛依依咬了咬牙,眼眶里热辣的感觉使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但是――我们不会再来往了,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再见!”
这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吧,让彼此的记忆都停留在最美好最纯真的时刻,如果以后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刻,她希望自己是能狠下心的那一个。
宫奇骏的手停在半空,无力的垂了下去,看着洛依依眼角一滴泪珠悄然滑落,心中有什么东西拉扯着,痛彻心扉。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依依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眉庄――”
......
洛依依和阿潘回到盛家,刚进大门,就听一声怒喝:“把他们都给绑了!”
几个家仆拿着早有准备的绳子就要上前。
洛依依没料到盛家居然等着摆设这么大的阵仗,退开几步,道:“为什么绑我?”
梁氏高高坐在堂前,身边都是三房的下人,而其他几房的几个仆从在门口探头探脑。梁氏不怕被人看见,今天她是抓住机会,一定要把眉庄给处置了!
“你还有脸回来!清白的女孩家身边竟是混黑帮的小阿飞,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勾当,把盛家清贵的门风置于何地?你一个人要把盛家全给拖累了啊!”
她狠狠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声音在肃静的大堂里尤其响亮,“我们盛家清清白白,不想出了你这样的小贱种,又是勾结土匪又是混黑帮,整个盛家都给你弄得乌烟瘴气!今天我就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把你逐出盛家!”
洛依依冷笑道:“太太的耳目都是聋子瞎子的摆设吗?请问你从哪里看到我们和黑帮有勾结,又做了哪些败坏门风的事情,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随便乱说!”既然梁氏骂出“小贱种”,她也不会客气。
“你!”梁氏被洛依依肆无忌惮的说话给气得双眼赤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小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小阿飞,最近还纠结了一批小混混,专在市井里闹事!你和这样的人厮混,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依依笑道:“请问太太,阿潘在盛家很多年了吧,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他?不过就是小孩胡闹罢了,谁没有这样泼皮的时候,难道这就和黑帮联系起来了吗?若他真是黑帮的人,爹爹怎么会允许他留在我身边,太太又怎么这么多年视若不见?难道太太你也和黑帮有勾结,把一个黑帮的人放在我身边?”
“你…….你胡说!”梁氏见她几句话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叫道:“好一张利嘴滑舌!我今日一定要把你收拾了,免得祸害了盛家!”又叫下人赶紧把眉庄给绑起来。
洛依依喝道:“谁敢动我!等我爹爹来了,把你们敢动手的一个个大棍子揍死!”那些下人听到恐吓,没有一个人敢动,谁都知道老爷宠爱庶女,动了眉庄,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梁氏怒道:“你想让老爷给撑腰,告诉你,老爷今天不会回来的!”
洛依依赖皮笑道:“他今天不回来,明天也要回来,明天不回来,后天也要回来,太太,反正我是一定能够等到爹爹回来的一天的!”
梁氏支使不动那些仆人,又说不过洛依依,只气得七窍生烟,正在僵持中,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来道:“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梁氏连忙问道。
“盛三爷下午被巡捕房的人带走问话,说他私自购买军火,勾结中华革命党的人!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有人告发。盛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放出来,只怕过几天袁大总统政府的人要全面调查这件事。三爷现在还没有回家,盛公打算立刻把他送出国!”
“啊――”梁氏知道丈夫交代这几天都有事回不来,却没想到是出了大事,她早就担心丈夫革命激进的做法会酿成大祸,如今长久的担忧成了现实,眼前一个发黑,就昏了过去。
三房顿时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宫奇骏的部分暂时结束了,还有另一个帅哥的身份,要到以后再出现了,嘿嘿,你们猜猜会是谁吧,
明后天是周末,暂时和你们说再见了,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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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洛依依没想到盛家的变故来得这样快,呼喇喇像大厦倾倒,瞬间只留了一片白地。
因为盛世宁活着,洛依依以为这一世应该安稳生活一直到长大,但是没想到盛世宁是个革命分子,他的影响使得盛家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盛家所有人的命运包括她都变得岌岌可危。随着盛世宁出逃美国,自己在盛家的地位立刻产生变化。
三太太梁氏现在没有时间顾及到庶女,盛世宁出逃后,大房为了免受波及,已经跟老太太吵着要分家了,虽然盛老太太极力护着,但大太太的气势越来越嚣张!
“有我在,这个家不能分!”盛老太太用拐杖在地上用力敲着,她已经多大年纪了,还能活几年,难道生前还要看着家里分崩离析吗?
“三儿已经走了,盛公会护着我们一家!毕竟是同族的亲戚,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家倒了?”
“老太太,就算没事,我们可是要受影响的呀!现在街坊邻居谁还敢跟我们来往啊,不乘机落井下石就好了,与其这样成天担惊受怕的,还是分了家算了!”大太太说道。
“对啊,对啊!还是分家吧!”三房落魄了,二房的人现在又跟着大房的方向,拼命在一边附和。
梁氏在一旁沉思半晌,好像下了决心似的,猛然抬头道:“老太太,既然大家都要分家,那就分吧!”
老太太吃惊道:“可是…….”
梁氏知道她是担心三房吃亏,笑道:“天天这样吵着,老太太的身体吃不消的,不就是分家嘛,分了家我们还是孝敬老太太的!”
老太太无奈,不由得老泪纵横,子孙不孝啊!
盛家人开始清理财产,准备分家事宜。大太太和大老爷踌躇满志,以为盛世宁走了,凭着梁氏占不到什么好处,已经把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视为己有。虽然老太太在,但她还能拧得过自己的儿子?
就在准备分家的那一天,所有人都坐在房间里清算财产的时候,梁氏带着一个人进来,道:“这是我的娘家大哥梁子龙,大家都是曾经打过交道的!”
盛家的人对于这个大舅子自然不陌生,梁氏在娘家和这个哥哥最亲,盛世宁出国不知所踪的那几年,梁氏也多亏他扶持,才没有被大房生吞活剥了去,此时一见到他,大太太立刻感到不妙。
“现在是我们盛家分家的时候,你娘家哥哥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有重要事情!”梁子龙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模样,他是清末有名的少年才子,在上海的官宦人家里颇受尊崇,大老爷从前在口才上说不过他,对他有些畏惧。
“盛家嫂子,你们现在分家是不关我的事,但是我来要回盛世宁欠我们家的款项,在盛家分家前,这笔钱必须算清了!”
“笑话!你们家不过是个书香门第,其实穷得一清二白!这在上海滩谁不知道?这些年一直靠着我们盛家供着,什么时候倒打一耙说我们欠你们的钱了?”大太太冷笑一声,说话犀利,一点也不给情面。
梁子龙毫无尴尬,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好像大太太说的不是自己。“这是盛世宁签的字据,还有一些文件副本,你们可以看看!”
盛老太太心中惊诧,拿过字据和文件,一看之下顿时狠狠地抽了口冷气,这字据果真是盛世宁签的欠条,字迹一模一样,但她心里知道这决不是盛世宁会做的事!而那些文件,是盛世宁购买军火的一些账目,如果文件泄露出去,不说盛世宁的罪名成立,整个盛家都会遭到袁世凯政府的清算!这是□裸的威胁啊!
大老爷也凑过来看着文件,此时震惊得胡须颤抖,脸色惨变,半天说不出话来。
房间里一时鸦雀无声。
许久,盛老太太看着三太太道:“这是你的意思,是吗?”
梁氏狠了狠心,道:“不错,现在三爷走了,我在盛家也没什么留恋的,这么多年来,我在盛家独立支撑着,这是我应得的!”
“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多点钱傍身在上海滩怎么活下去?”
大太太抢着道:“三弟只是去避难,弟妹你这话说的,好像他不再回来了似的!”
梁氏泪水奔肆而出,道:“这么多年,他只是顾着自己的大业,什么时候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眼里?即使在身边,又能指望他能为我们付出多少?”别怪我,我只是个母亲,我必须为孩子打算,谁知道丈夫这一去是什么时候回来?是死还是活?
盛老太太一时间仿佛老了很多岁,看着曾经最心爱的媳妇,什么话也说不出。
“好,这是世宁欠你的,也是我们欠你的!就依了你吧!”
“老太太!”大太太很不甘心。但是在梁氏两败俱伤的威胁下她还真不敢不付那笔钱。
有梁氏大哥在,盛老太太还另外给了梁氏三分之一的盛家的财产,所有一切在争争吵吵过后尘埃落定。
几天后,梁氏就收拾东西离开盛家大宅,她在娘家旁边买了一个院子,只是离盛家有点远,不可能常来常往了。她把盛眉庄撇下了,说丈夫的这个庶女和黑帮有勾结,又有土匪女儿的名声,她根本不敢招惹!
大太太怎么肯答应,留下来不是让他们给养着?但是梁氏走得极爽利,硬是不把眉庄等人带上,大太太难道能够把眉庄给她捆着带走?只有自己生闷气罢了。
盛老太太叹了口气,也不去强求。
洛依依在知道梁氏大哥来过的事后就猜到了结局,原来盛世宁走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前身盛眉庄同样被梁氏给抛下,梁氏走得干干净净,无迹可寻,而盛眉庄在盛家大宅里过着被大房视作累赘和垃圾的日子,还因为分家产时受了梁氏和她哥哥的气,成为了大房泄愤的工具,受尽屈辱。盛眉庄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偏激,从而走上了一条歧路。
“奶奶,”决不能和大房住在同一屋檐下,虽然祖母尚在,但毕竟不同了,上次送丸药的事情,自己已经和大太太结了仇了。
洛依依想着怎样说服老太太让自己搬出去。现在上海外来的人多,单门独户的不少,谁也管不了谁,自己也有英嫂和阿潘跟着,只要老太太允许,就能独立出去。
盛老太太对着空空的院子有些萧索,回头看着孙女,道:“三房不要你们了,你们在这里也是受气,我答应三儿要好好护住你们,你们到我盛家的乡下老宅子里去住吧,每个月我会派人寄一笔钱给你。”
这个安排不错,清净又自在,不用看别人脸色,老太太心肠真好!洛依依眉开眼笑,道:“奶奶,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您一定要养好身体,长命百岁,等着看到我阿爹回来!”
“你这张小嘴,还真会说!”盛老太太的满腔愁绪被她的一番话驱散干净,不由笑了,是啊,等着三儿回来的一天!
洛依依带着盛小弟,阿潘和英嫂,坐着马车来到乡下老宅。在居住了半年之后,就接到从上海来的老太太的信件,其中说道,盛世宁离开上海前曾经嘱咐过,如果盛家分家,而眉庄没有被梁氏接纳的话就先去老宅居住,等到他在美国安定下来就派人来接他们出国!
半个月后,洛依依拜望过盛老太太,就带着盛小弟,阿潘和英嫂坐上了去美国的轮船,从此开始了自己在异国的一段人生,而盛世宁因为洛依依的到来,他的美国生活也变得充满惊奇和新鲜,理想和事业从此起步。
这一世,终是不同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出了一章,晚上还有一或二章,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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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卷 二.1
八年后,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
碧波之上,帆影点点,雪白的海滩上到处长满高大的棕榈树,在风中婀娜舞动,不远处,平整如毯的草地上,是一座座掩映在绿树花海之间的洋房别墅,其中一栋是棕榈滩著名的“夏园”,偌大的庄园里,洁白的外墙,橘红色的尖顶,在碧蓝的天空映衬下分外夺目。
夏园门口,两名穿着制服的黑人门卫,笑出洁白的牙齿,蹲在镂花铁门前悠闲地逗着一只狼狗,大门里,一条大道蔓延至绵软如绒的绿草坪,一位皮肤乌黑发亮的黑人嬷嬷正带领着几个黄皮肤的华裔女仆在草地上布置派对的餐桌和彩灯,在她麻利的安排下,会场很快一切妥当。黑人嬷嬷一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会场,一边口里叨念着:“希望这样的派对不要太多了!我的小眉庄,她又要念书又要弹钢琴,这样的小身子怎么受得了啊?明天是礼拜天,幸好我的小主人一家都不是基督徒,这样她总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吧?”
别墅的阳台上,英嫂笑着抱着被子晾晒,她已经是夏园的管家,琐碎的事情大多都是黑人嬷嬷爱伦和女仆在做着,但有时她忍不住就抢过仆人手里的活计,惹得爱伦像叨念眉庄一样叨念着她。
别墅的深处,一个碧波荡漾的泳池里,眉庄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大大的水花,旁边正在树荫下看书的盛茂冉忍不住大叫:“姐,你又捉弄我,我的衣服全被你溅湿了!”
眉庄做了个鬼脸,“小气鬼,反正你喜欢穿军服,我让雅克叔叔把衣服借给你穿不就行了?”雅克叔叔是住在隔壁的邻居,西点军校毕业生,盛小弟非常崇拜他。
盛茂冉的脸气得通红,他知道眉庄又在提起他的奇耻大辱:有一次他偷穿雅克叔叔的军服,结果不到十二岁的小个子,被那件军服从头罩到脚,只露出半个头!
“我一定会很快长高的!”盛小弟咬牙切齿,向眉庄用力挥手表决心。
眉庄哈哈大笑,又甩了他一头一脸的水,然后头一低,不等小弟反应,一个深潜,从泳池一头游到另一头,身后爱伦大妈中气十足地喊:“眉庄小姐――你做的好事!”
被逮到了!
不小心让爱伦看到自己欺负弟弟,眉庄连忙从泳池爬上来逃逸爱伦的魔音大法,盛小弟咯咯笑得开心,追在眉庄身后做个鬼脸,哼,咱年纪小,有的是人给咱报仇!
别墅的书房里,盛世宁正在和几个黄皮肤的人商议事情,他们是美国的华侨领袖,这次是特地来和盛世宁商议向美国国会建议取消排华法案的。盛世宁极力支持他们的行动,虽然眉庄主张可以资助但不要主动插手美国华侨界的事务,但以他目前的资本实力和影响已经隐隐然为侨界之首,所以很多大事,这几位华侨领袖自动会与他协商。
送走了客人,盛世宁走出①38看書网梯上女仆们上上下下地忙碌着,他刚想发问,他的秘书乔治,一个金发碧眼的白种美国人,立刻微笑着向他解释:“刚刚服装公司送来了几套小姐定制的衣服,都是为今晚派对设计的,小姐正在试穿。”
盛世宁点点头,走到眉庄卧室的门前,敲了敲门。
眉庄在里面应道:“请进!”
盛世宁走进房间时,眉庄正在试穿一件淡蓝色的礼服,布料的颜色像棕榈滩最温柔的浪花,莹润的珍珠镶成百合花的图纹缀满了裙摆,礼服在胸线下大胆的收腰,淡红色点缀着大朵花瓣的腰带装饰在臀线处……
盛世宁在这一刻忽然惊觉女儿长大了,那小女人般的妩媚与青春,在这款曲线动人的小礼服的衬托下一览无遗……
八年了啊,一晃八年过去,他和眉庄在异国赤手空拳创造出一片天地,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虽然忙碌,然而这是自己前半辈子从未预料过的无比快乐的八年,是即使做梦,也从未敢幻想的如此幸福满足的八年……不,他不满足,如有可能,希望永远能和眉庄他们一起过下去!
眉庄觉得礼服有些地方要改,她低头和旁边的女助理一阵嘀咕,服装师刷刷地在本子上画起图,加了几笔,又改了几笔,直到两人都满意这才停下来。
今晚的派对,是钢琴会,也是服装秀,每一次眉庄出现在美国上流社会所穿的礼服,青春活泼又大方美丽,非常符合那些年青小姐们的口味,即使中年贵妇们也忍不住喜欢衣服的图纹和配饰,因此每次眉庄的新衣服都会掀起社交界女人们的时尚风潮。而在服装秀的背后,又是眉庄暗中投资的几家服装公司的推动和设计,将一件件新式理念的各种服装,迅速推向市场,引领世界潮流。
一战以后,美国民众的服装理念产生极大变化,服装的发展表现出明显的功能化和轻便化趋势。社交界也受到影响,不再是欧洲制服式的大蓬蓬裙,曲线柔美和轻薄精致的丝绸晚礼服越来越受欢迎。前世眉庄不是服装设计师,只是一个挑剔十足的爱美的女老板,不过她的那些后世的大胆理念在当前日新月异的美国实在迎合了那些青年的胃口,当然她也知道适可而止,所以她将大量的市场调查和设计交给公司员工去做,自己只是适时提出看法,引领他们做出自己的风格。
这几年,美国的成衣业和服装设计业开始蓬勃发展。从巴黎来美国避难的设计师和模特儿以及法国、英国提供的纺织品,带动了美国成衣业和纺织业的兴盛
而眉庄抓住了这些机会,投资美国纺织业和成衣业,只是这些公司都是在盛世宁的名下,只有公司内部高层才知道真正的管理者。
“都准备好了吗?”盛世宁笑问。他从西装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只盒子,道:“爹爹庆祝你在哈佛大学医学院顺利晋级!”
眉庄夸张地摊开手,比划一只大气球,扑地吹了一口气,爆了。“阿爹,你不知道那些专业名词有多难背,我的脑细胞牺牲了千千万万个,无论你用什么样的礼物都补偿不了我这颗备受煎熬的心灵!”
“那么,看来我是打动不了你了,这份礼物……”盛世宁被她俏皮的动作逗笑了,作势收起盒子。
“让我看一眼……”眉庄十分不舍得到手的东西又飞了,连忙抢了过去,戏演过头了,呵呵。
盒子打开,一片绚烂的红光闪烁,锦盒中衬着一朵红玉雕成的红莲,莲花瓣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微微绽开的花蕾中心包含着颗颗璀璨的钻石,红莲两端由细细的金链连缀,是一条精美的颈链。
“谢谢!”眉庄终于知道盛世宁最近常跑唐人街的原因了,只有中国的玉匠才能雕琢出这么精美的玉莲。“真漂亮!”这一份心意,她会深深铭记……
“我来给你带上。”看着眉庄,盛世宁此时真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暗想:眉庄的十六岁生日是在两个月后吧,到时候好好给她庆祝一下。忽然想到留在上海的几个子女,不由叹了口气。
两年前他好不容易潜回国去见母亲和家人,盛老太太见到他安然无恙,极其高兴,然而和梁氏却是不欢而散。
梁氏的大哥用从盛家分得的财产为自己铺了仕途,现在的官职越来越高,梁氏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跟着这个大哥,拒绝了他要儿女到美国读书的要求,理由是不舍得儿女离开自己身边,到国外吃苦。在她的印象里,他不过是当初那个刚从日本一穷二白的回国,还满身伤口的革命积极分子――在美国发财?那不过是编的吧!
盛世宁在美国用的是化名,这是他当初刚到美国时用的名字,叫盛从真。随着他在美国侨界的影响越来越大,盛从真这个名字已经流传入国内,但是谁也没有把这个一直支持孙中山的美国华侨富豪盛从真和当年的盛家三爷联系起来。
盛世宁下意识里没有把自己在美国的身份告诉梁氏,他目前还要帮助孙中山进行北伐,国内的军阀一旦知道盛从真的真实背景,只怕对于他的家人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当年盛家分产时梁氏与她大哥伪造他的文件的事情让他寒心,那是一种背叛,是彻底的将他抛弃!就算梁氏是为几个儿女打算,那也不是足够充分的理由!
“老爷!”英嫂的喊声远远传来,似乎带着一种发颤的声音,盛世宁走出房间,看到英嫂跑过来,满脸喜悦,手舞足蹈,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老爷,从通用动力公司传来的消息,他们同意用部分股权换取我们公司的铁矿!”
“太好了!”通用动力公司是美国最大的军火商之一,一战以后公司业务大为紧缩,为了缓解窘境,已经出售了部分非核心公司,盛世宁不仅给它大力提供资金援助,而且交换给军火商最重要的钢铁资源,如此优渥的条件终于让它对他敞开了大门,同时也相当于美国政界对他敞开了大门!
“以后美国的军火可以源源不断供应给国内,这意味着美国对中国政策的变化!”盛世宁八年来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这一步,当真喜极而泣,他要拥抱眉庄,今天的一切都是眉庄支持他的理想一步步实现的!
当暮色笼罩了棕榈滩,夏园灿烂的灯火已经亮起,到处是衣香鬓影,笙歌热舞。能够参加派对的都是盛家平时的好友和周边邻居,还有受邀的一些美国上流社会的贵宾,当眉庄和茂冉走在人群中,到处都迎来热情的拥抱和赞扬。
人们齐聚于夏园草坪,开始聆听美国音乐界目前最明亮的少女新星弹奏钢琴。当音符缓缓释出少女跳跃的手间,所有宾客立刻安静下来,一曲李斯特的爱之梦在夜空中飘荡,逐渐将听众拉入声音的幻想中。
“真是美妙的声音,即使钢琴大王李斯特也不过如此吧!”
“不,听到这样的琴声让我想起神话里的牧神,传说中他有能够让世界万物都被打动的魔音!”
“是啊,魔音!今晚我会为她的琴声疯狂!”
眉庄在钢琴声上加注了魔音咒,所有听到钢琴声的宾客都会被声音的美妙打动,即使她弹错了音符也无人注意。只有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弹琴的人才能看出她那错漏百出的指法。没办法,她前世只是在十岁前才学习了三年的钢琴,来到美国后,她想通过音乐与上流社会交流来往,进而快速的打入美国的上层,现在看来效果很好,只是为了不穿帮,她还是必须经常勤练钢琴才行,否则这样使用魔音咒也是很耗功力的。
当琴音终于在静谧中散去,宾客们依然久久不舍离去。现任洛克菲勒掌权人小洛克菲勒的夫人来到眉庄的面前,深情拥抱她,道:“孩子,你的琴声是这世上最梦幻的声音,它直接进入我的内心,给我留下最美妙的记忆!可惜,你一直不肯灌制唱片,如果能够让更多的人听到多好!”
眉庄深深一礼,回答:“尊敬的夫人,您的善心也不逊色于我的琴声,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将在美国的贫民窟里演奏钢琴,让无法来到棕榈滩的可怜的人们也能够欣赏到钢琴曲的美妙!”
洛克菲勒夫人露出真心的笑容,“孩子,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以家族的名义赞助这次的演出!”
眉庄无法拒绝地点头,她是真的很喜欢和这位善良的夫人交往,洛克菲勒家族是美国最大的慈善家,而且是对中国最大善意的家族,后世的北京协和医科大学就是他们出资建立的,中国医学委员会也是由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支持成立,在后世这些善事惠及了很多人。
当她正和洛克菲勒夫人议定演出行程时,盛世宁急冲冲赶来道:“眉庄,上海的紧急电报!你奶奶她……病重在床,药石罔效!”
盛眉庄呆住了,盛老太太她……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眉庄美国生活的读者不要着急,以后会开番外来写,肯定是很精彩的,不过为了加快情节,所以直接跳到了她少女时期,否则总是一个小豆丁,大家也不愿意看的,对吧?
请多多收藏此文章,多多打分写评,希望与你们更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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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卷 二.2
“呜――”一声汽笛的长长响鸣,一艘来自美国的远洋客轮在上海港口缓缓靠岸,不一会,在船员的指引下,船上的乘客陆陆续续地从舱口出来,走下舷梯登岸。
此时,在头等舱的舱口,出现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窈窕身影,衣色若雪,莹白的娟袖上隐约镂着花藤的纹痕,举手转身间摇曳流光潋影,仿佛皎皎月色落在世俗之中。
就在她现身的刹那,周围的人群似乎片刻的凝滞,无数目光不舍凝望。
“眉庄小姐!”来自花旗银行的职员杰瑞不由张大了嘴痴望着,来之前,他的上司对他说只要见到一位天使,那么就是眉庄小姐了,他想象过无数次天使是怎样的,可是直到这位少女出现,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天使,那样似乎不存在于世上的美丽与纯洁,情不自禁的让人由衷倾慕和想往。
“别傻站着,你是不是来接我们的?”陪着盛眉庄和盛茂冉一起来到上海的汤姆是盛世宁名下的保安公司派来的,一个高大的蓝眼白种人,他用英语呵斥着。
杰瑞立即回神,点头道:“是,我是花旗银行的职员杰瑞,车子停在不远处,请跟我来!”
一行人刚刚走出几步,一群码头的挑夫一拥而上,大叫道:“让我来吧,让我来吧!”一个个争着抢着去帮他们拿行李,汤姆猝不及防被人群挤开,那些挑夫向他身后的盛茂冉盛眉庄而去。
“该死的,这些野蛮……”他猛然想起老板和小姐也是中国人,把骂人的话生生咽回肚子。
只见杰瑞已经毫不留情地对那些挑夫们拳打脚踢,斥骂着:“滚!给我滚远一点!你们这些肮脏的黄皮猴子……”
他早已习惯了对上海滩的贱民们随意打骂,而那些挑夫被打痛了只是麻木的闪开,依依不舍地看着到手的活计又溜走。
盛眉庄来不及阻止杰瑞对挑夫施暴,接下来她被杰瑞满不在乎的态度和挑夫们麻木的表情震撼住,久久发不出声。
“姐姐?”盛茂冉关心地道。
“阿弟,你看见他们了吗?那是和我们一样的中国人!”在美国恣意了许多年,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已经回到了上海滩,重新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中国被列强欺辱,国家贫弱,如此被人轻蔑的感受。
“我知道了,他们很穷,他们很弱,连被打了也不能还手!”盛茂冉道。
“是,我们不能像他们一样,要强大起来,被欺负了一定要还报回去!”可是积弱难返,她知道以后的中国还要经过二十多年的血与泪,用上千万中国同胞的性命去换回新生的日子!
“眉庄小姐?”杰瑞跑到天使面前献媚,汤姆狠狠地把他推开,“你的车子怎么这么远?真不会办事!”
轿车穿过上海滩的中心路段,眉庄和茂冉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一时沉默了。
因为军阀割据的战乱,上海滩也有一些流民进入,他们衣衫褴褛,携家带口,不时被店铺伙计殴打赶开,瑟缩着躲到街角阴暗处。车窗前不时有报童的奔走叫卖声,那些和茂冉差不多大小的孩子,赤着双脚,拼命地追逐着一辆辆有钱人的车辆,在车后捡拾扔下来的报钱,虽然嗓子嘶哑着,依然叫卖不迭。一些浓妆艳抹的旗袍女子,站在巷口街头,和一些男客肆意嬉笑着,不时撩起衣摆,露出雪白的大腿。
这是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滩,和风光明媚的棕榈滩相比,它亮丽的霓虹灯下藏着丑陋至极的烂污和阴暗!
杰瑞让司机按着喇叭,驱赶那些不时涌到街道上的人流,车速加快了一些,他回头向眉庄道:“没办法,最近孙中山进行北伐了,来上海的流民更多了!这些肮脏的黄皮猴子都快挤到租界了!”
眉庄皱眉,汤姆看看小主人的脸色,喝道:“花旗的马勒爵士怎么会派了你这么个饶舌的?这些肮脏一类的字眼不要污了小姐的耳朵!”
杰瑞找了个没趣,连忙住嘴,车子向万国大酒店驶去。
万国大酒店的侍应生见到两位洋人,立刻迎了上来,忽然见到被护在中间的中国
少女和小孩,不由怔住。杰瑞毕竟是能干的,把一切手续办妥,送眉庄进入房间,恋恋不舍正要离开,眉庄叫住了他,道:“谢谢爵士的安排,你做得不错!明天我会去拜访马勒爵士,一定当面夸奖你!”
杰瑞脸色大喜,正要开口,眉庄道:“请你离开前帮我做点事情,应该是很容易做到的,对吗?”
眉庄要他去找一件普通合身的白色旗袍,还有在盛家附近的普通宾馆另外租个房间。她在美国从不穿旗袍,启程又匆忙,来不及置办,但是这里必须入乡随俗。杰瑞虽然不解,但还是很乐意为她效劳。
汤姆神色凝重道:“小姐,那些小宾馆的服务和安全都不好,您一定要去住吗?”
眉庄摇头,她不知道会在盛家待上多久,不过在梁氏的面前大张旗鼓地穿着精致的衣服,带着洋人的跟班保镖,坐着美国洋行的轿车……不用想也知道梁氏的脸色。盛世宁和梁氏之间的事情她很清楚,但是目前梁氏仍是她的嫡母,她在上海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招惹梁氏这个麻烦。
当眉庄和茂冉来到盛家时,就看到盛宅的门上挂上了白布和白灯笼。眉庄心中一恸,茂冉想起那个慈祥的老人,也不禁落下泪来。
两人先是去通报盛宅的门房,说是盛家三爷在海外的子女前来吊唁。那门房见眉庄两人穿得普通,嗤笑一声道:“我们三爷在海外倒是谁都知道啊,前儿还有个寡妇在门口哭天抹泪的,说是三爷在国外的风流帐呢,硬是要老太太给一笔钱才走,如今老太太可不在了,没得人那么善心了,要是冒充的可得不了一个钱!呵呵!”
茂冉一听门房说得不堪,立刻有气,攥紧了小拳头道:“你说谁是冒充的?”
眉庄戴了有帷幕的帽子遮住脸,从黄包车里出来,连忙拉住茂冉,道:“你家大太太呢?要是耽误了我们吊丧,我看你这个门房不要做了!”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门房方才站起身来往里走,嘴里嘟囔着,“不做就不做,谁稀罕在这里啊!”
眉庄看着不对劲,八年不见,盛宅的门庭冷落了不少,原本她以为是办丧事的缘故,但门子这么怠慢无礼,绝对不是几年前她所看到的模样。
许久,终于有人传信让他们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最后一更终于完成了,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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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卷 二.3
眉庄早已料到会受到这样的冷遇。
大堂上搭着灵堂,老太太的遗像高高地放在台上,盛宅的主要亲眷都在一旁守灵。
但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迎出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走近。像看着陌生人,甚至态度还要冷淡得多。
大房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长辈,没有长辈去迎候小辈的道理。而梁氏,投来的目光比冰锥还要冰冷刺骨。
“三爷呢?我的丈夫呢?他怎么没来?”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得有些像老鸹一样刺耳难听。
眉庄没想到一见面她就这样问出来,这不该是询问小辈的口气吧,倒像是在逼问抢了自己丈夫的小三。
“阿爹实在来不了,他有太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让我们代他来尽孝心。”盛世宁是很歉疚的,但是和通用动力公司签约的事情实在关系太大了,他不能不去做。
“连自己亲娘的丧礼都来不了,三爷真是有孝心啊!他的事业真比得过天大,比得过自己的亲娘大!”梁氏尖声道。
眉庄惊讶,梁氏原来没有这么偏激,但是两年前她和盛世宁闹了一场,两人的关系完全僵化了,这么多年的积怨却全都在此时爆发出来。
眉庄抬头看向大房,却见大太太精神恹恹的,靠在一个柜子上,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这里本来以她为大,她作为地主,怎么也要说些场面话的,居然根本就不开声,精神不知飘移到哪里去了,这还是原先那个精明干练的大太太吗?
大老爷身边紧紧贴着一个女人,好奇地看着这边,眼看戏份差不多了,这才用手捅了捅大老爷,大老爷连忙笑道:“三弟是做大事业的,不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算了吧,他远在海外呢,难道我们还能去国外跟他讲究什么孝道?”
梁氏八年来过的就是个寡妇的日子,心里有怨气他当然理解,据说三弟两年前和她闹崩了,这就彻底成了弃妇了,该!谁叫她当年抢财产抢得那么凶!
眉庄见有人给台阶,连忙拉着茂冉就要给老太太磕头跪拜。
梁氏一见,尖声道:“不许拜!你们根本就不是盛家的人!”竟让人上前去把眉庄扯起来。
二老爷和二太太原本站在一边不管事的,眼看梁氏要大闹一场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会意地同时转过头:这是三房自己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处置吧!
眉庄虽然心里有着代替盛世宁尽孝的念头,一直是愧疚的态度,但是这愧疚是对着老太太的,不是对着梁氏,当梁氏的做法越来越过分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生气了,于是说道:“眉庄磕头首先是要代阿爹给奶奶磕头尽孝的,难道在太太眼里,阿爹都不算盛家的子孙吗?”
她看不起梁氏这样的女人,总是自作悲情的,以为全天下都欠了她的,真要是那么痴情不悔,当初盛世宁派人来接庶女去美国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起跟了去?还不是不敢冒险吃苦,只想在上海滩安逸自在过日子?盛世宁在美国吃苦创业白手起家的时候,她宁愿拿钱给大哥买前程,也从没有一分投给自己的丈夫,如今一手拿着盛家分给盛世宁的全部财产,一边还自以为是被盛世宁的事业心给冷落了的,把怨气都发泄在陪着丈夫在海外辛苦打拼的庶女的头上,真是不知所谓!
梁氏一噎,道:“谁都可以磕头,就是你们两个不许!不过是私奔的小妾不知哪里生出来的野种,没有资格给老太太吊丧拜祭!”
好嘛,连大宅私密都扯出来了,眉庄看着这个明显糊涂了脑袋的女人,怒极反笑,这是不当自己是盛太太了吧?有这样给丈夫打脸的吗?
“太太没忘了自己还姓着阿爹的姓吧,若是不想当盛三太太了,那就尽管和我这个庶女置气吧,阿爹所有的家财都在你的手里呢,也不知道你到底要气我什么?”
一句话直直的戳向了梁氏的心窝,指出了她的无礼取闹,梁氏气得嘴唇皮子发抖,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眉庄拉着茂冉,郑重地给盛老太太磕头拜祭,当她撩起面纱,拿下帽子,忽然听得堂上明显的抽气声,闻声而去,却是一旁的大老爷,堂上不多的男主之一。
大老爷没想到自己的侄女长得如此出色,一时看得呆了,直到众人看过来才自觉失态,连忙假装咳嗽着遮掩。
眉庄暗自皱眉,几年不见,大房的行止越来越不堪了,在灵堂上也这么放肆!
她刚拜完,只听门房传道:“老爷,太太,盛公馆的庄太太来拜祭了!”
盛宣怀在三年前去世,却比历史上晚了几年,而庄太太又是个能干的,因此盛公馆的名气财势依然是上海滩顶尖的,丝毫没有因为盛宣怀的去世受到影响,而且其中还有盛世宁当年的功劳,从中为他们缓和了与新党的关系,无论上海滩势力如何更迭,盛公馆始终屹立不倒。
庄太太还是喜欢清末的那种裙褂,身上挂着大串的佛珠,头发在脑后束成圆髻。眉庄一看她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于是避到堂后,刚刚站定,就看到堂后是一个大大的房间,大房的子媳都在这里。一个身上穿着孝服的男子向她挤眉弄眼地挨过来,说道:“这位妹妹,是哪里的?小生实在看着眼生啊!”
眉庄失笑,这穿着丧服调戏女人的形象实在……不料,这一笑更让那男子魂都飞了,不顾一切地来拉她的手,道:“妹妹,我看着你第一眼就投缘,咱们……”
大老爷的几个小妾在他身后重重咳了一声,道:“三公子,这是您的亲三叔的女儿!”
原来这个男子是当年自己设计过的大房的三子,看着他的眉眼里和自己父亲的几个年轻小妾不清不楚的,看来当初还真没白冤了他。只是大房的现在,真的这么不堪了吗?
三公子才不会忌惮什么伦理纲常,反正现在大太太都没有精力管他们了,只是看着身边这几个女人的神色,知道现在一时三刻是接近不了眉庄的,只得作罢。
这时外面庄夫人的声音大了起来,道:“老太太的大丧怎么办得这么冷清?一个个的都以为盛家没人了呢!”
庄夫人刚到盛宅,锐利的眼睛只看了几眼就挑出丧礼上一大堆的毛病,越看越是皱眉,难怪老太太过世了的消息一天后才通知盛公馆,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尽是些乱七八糟,没有秩序的。
大老爷耷拉着头,连话语都不敢回,他身边的小妾更是缩了起来希望庄夫人看不到。大太太神情恍惚地笑了起来,道:“没钱了,盛家没钱了!”
庄夫人看着她的脸色,心上一惊,难道传闻中盛家太太抽上了大烟的事情是真的了?
这些年,盛公馆因为盛世宁的关系还是对盛家多有关照的,只是盛家大房是扶不起的阿斗,只靠着老太太一力支撑着,久之也没有来往的心劲了。如今大太太连大烟也抽上了,这盛家眼看是要败落了啊!一时间,庄夫人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只是盛老太太的丧事是一定要好好办的!别人不知道盛世宁,盛公馆可是清楚的,他现在远在国外不能回,若是回来了,盛家就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更新了一章,实在太累了,明天想歇歇,后天继续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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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卷 二.4
庄夫人不得已亲自做主,吩咐灵堂好好布置,把大老爷的小妾赶走。盛家的规矩一向严谨,小妾只能出入偏房,大堂和正室都不是他们能够靠近的地方,如今老太太的灵堂上让个小妾来受礼,这算个什么事啊!
正乱纷纷的一团,门房来报:“三房的大舅老爷来给老太太拜祭了!”
大老爷一听,脸上动容道:“赶紧接进来!”
二老爷和二太太也着急忙慌地跟在他后面去迎候。如今梁氏的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啊,现任督军府秘书长,督军管理一省军务,秘书长是他的心腹亲信才能担任的。
只听远远一阵吵杂人声,好像许多人一起涌进来,庄太太不禁皱了眉头。
只见盛清芬和她的两个哥哥左右伴着舅舅走进盛宅,一行人在盛家的仆佣簇拥下声势极大,直到快到灵堂前了,才赶紧屏声静气。
梁子龙脸色严肃,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一丝不乱,端端正正地走到灵堂前,先给老太太鞠躬默哀,行完了礼,转身见到大老爷迎上来,露出一个笑容,正要说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庄太太等人,立刻收敛了笑,道:“老太太哀荣,在下来得迟了,真是失礼!”
“不迟,不迟!”二老爷哪敢让他自称失礼啊,忙道:“您公事繁忙还亲自前来吊唁,盛家上下都是莫大感激啊!”
“哼!”庄太太看不得二老爷如此谄媚的样子,大老爷还在呢,也容得一个妾生的二房在他前头说话!
大老爷忙把二老爷推在后面,说道:“老太太去世,拙荆又身体不适,府中乱作一团,因此报丧得晚了,是我们的过错。”他在庄太太面前,终不敢过分掉了架子,否则只比二老爷更加谄媚。
清芬几个过来穿上孝服,赶着给奶奶磕头,庄太太原本不认得他们,见他们作为老太太的亲孙女孙子,姗姗来迟,心里极是不满,道:“原来你们是三房的子女,你们母亲都先来一步了,怎么你们还在后面拖拖拉拉的,要是你们父亲在这里,还容得你们这么懈怠不敬!”
清芬是见过庄太太的,心中对她余威犹惮,一听她指斥立刻红了眼眶,她的两个哥哥见这贵妇人颇为威严,一时不好说话,也低了头。
梁子龙忙道:“是在下考虑不周,先前消息不确定,只是听说老太太病重,没想到这么快就去了,这才赶着让孩子过来。”
他虽然抱歉,但说辞明显是临时编的,庄太太不是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立刻道:“祖母病重,应该早就在身边伺候才是,怎么一个个临时才得到消息?之前都去哪里了?”
一番话说得清芬和两个哥哥都变了脸色,纷纷低了头不敢吭声。梁氏忙道:“是我让孩子们在家里等着消息的,没想到老太太去得太快了。”
庄太太冷笑一声,“原来倒是老太太去世得太快了,让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尽到孝道!”
梁氏颇为忌惮庄太太,被她刺着,也不敢多话,只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大哥。
梁子龙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不敢让庄太太把不孝道的名声钉在几个外甥身上,赶紧带着清芬几个孩子又向老太太灵位磕头。庄太太本来还要计较,但是看梁子龙低头了,也不好逼得太过,长叹一声,心中对于现在的盛家痛心疾首。
梁子龙这才过来和庄夫人见礼,他先前来盛家都是颇受礼遇的,一时差点忘形了,只是被庄夫人气场压着,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是官,庄太太只不过是平民,但是盛公馆背后的势力不是他能碰的,所以此时只能认了下风。
庄太太眼见盛家大房太不堪,盛老太太的丧礼不能撒手不管,她要给盛世宁一个交代啊,想到盛世宁,她忙道:“你们三爷来电报说义孝不能两全,让眉庄两个孩子回来给老太太磕头送葬,他们现在人呢?”
眉庄在后堂听到庄太太提到自己,忙道:“已经来了!”
她已经在后面听了好久,暗呼庄太太果然老辣,连梁子龙这个官场油子也不是对手。
梁子龙听到庄太太提起盛世宁,不由眼神一闪,他之前的仕途是用盛家的财产铺垫的,还有他伪造文书的事。盛世宁回来了,这笔账就不好算了,就算盛世宁十分大度,这件事也是他心上一个包袱。
庄太太见到眉庄和茂冉都玉雪可爱,心中更添了几分喜欢,她还记得当年眉庄跟着盛世宁去公馆的事情,笑道:“果然是出息了,真是精灵的孩子,盛老三就是会教孩子,要是当年让我的老四也跟着他出国,说不定就不是现在这么气人的样子了。”
眉庄想起庄太太的儿子可是民国时期有名的纨绔,不由一笑,她来到上海后还有很多要借助盛公馆的地方,心中对她也有亲近之意。
梁氏却是最听不得盛世宁的事情,眼看庄夫人这么赞赏在盛世宁身边长大的庶女,却对清芬他们连正眼也不看,一股熊熊怒火重新在胸口燃起,狠狠盯着眉庄。眉庄只觉得一种冰寒彻骨的冷意在背后蔓延,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庄太太对大老爷交待道:“从现在起,你们盛老太太的葬礼有我们公馆的人主持着,一切花销都由我们来出,好歹是亲戚,大家都互相帮衬,什么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把老太太的葬礼办好要紧!不过之前那样荒唐的漏子可不能再出了!”
大老爷连连应是,偷眼看梁子龙,现在已经沦为庄太太的配角了。
梁子龙正想回去,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了,刚要开口,只听门房报:“督军府――六姨太太到!”
梁子龙一惊,六姨太太?她怎么会来?
盛家的下人这时也奇怪了,盛家和督军府很熟吗?除了大舅爷,居然还认识一个六姨太太,这可是关系更近了啊!
眉庄却是一怔,她还以为和这姨太太的见面还在以后呢,原来她是这么迫不及待。她低下头,让面纱把脸重新遮住。也是,有这么好的一个争宠的工具,姨太太是不能不用上的。
当众所瞩目的六姨太太终于走进盛宅,来到盛老太太的灵堂前,梁氏脸色一变,指着大门口道:“原来是你这个贱人!来人,给我把她打出去!”
众人大惊,梁子龙失声道:“大妹,这是徐督军的六姨太太!”他想阻止妹妹口出粗言。
“什么六姨太太,她就是我家那个私奔了的小妾!”
梁氏的眼里像冒了火!
作者有话要说:督军府什么的历史上有不少原型,民国的督军有很多个,但是千万不要考据,考据了我会很心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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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卷 二.5
面对六姨太太,大老爷二老爷也是认得的,只是人人都露出苦笑,谁能想到,原本一直视为家丑的主角忽然就这么出现在面前了,曾经一直咒骂的人,如今却是远比自己高高在上要仰视的,他们情愿自己认不出来。
梁子龙不住转动心思,原来六姨太太从未透露过自己曾经是盛家小妾的身份,恐怕那些和她争风吃醋的其他姨太太也都是不知道这一层的,她倒是瞒得好啊,这些年和盛家近在咫尺也没有来看过,只是这个时候突然把事情揭开了,恐怕是另有原因的。
在众人猜测计算的时候,六姨太太已经给老太太拜祭完了,虽然梁氏一直叫嚣着,但是谁也没敢听她的去做,梁氏也不能自己动手,只得干瞪着菊娘,眼光化作利刺要把她射穿。
她是真的恨她,当年菊娘私奔的事情让她被人指责是不会做主母,不会管家,让三爷面上抹了黑,而她生的女儿更是她天生的克星,只要一在面前就让她不舒服。而最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菊娘竟然回来了,还是这么风光的搭上了权贵回来了,而她为了三爷的几个子女一直在寂寞苦熬着,这算什么?难道女人坚贞也是罪了吗?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庄太太,”菊娘拜祭过后给庄太太施礼打招呼。庄太太虽然看不起她这样的姨太太,但是见她礼数到了,也不能太失礼。
“不怕您见笑,毕竟我是在盛家待过的,当年我在盛家的两个儿女一向都蒙老太太关心照顾,老太太对我不薄,如今来拜祭一场也算了了当年的那些情分。”菊娘自说自话,却是交代了来拜祭老太太的缘由,话锋一转,“以前听说我的几个子女都跟着父亲出国去了,我心里牵挂却是见不着,如今听说他们也回来拜祭,不知现在可否见上一见?”
“哈,你想得倒美!孩子是我们盛家的孩子,你一个私奔在外的小妾有什么资格再来看她!”梁氏冷笑道。
“只是看上一眼,难道不能全了我这做生母的一片心么?”菊娘的眼泪说来就来,装得楚楚可怜,对付梁氏这样的主母是早就驾轻就熟的。
梁氏恨得咬牙,多年前她和盛世宁的夫妻感情甚是相契,不想半路杀出个菊娘。盛世宁好心救了要跳水自杀的女子,谁知那女子说身子已被他碰过了,只能以身相许。盛世宁见她父母双亡,又有歹人垂涎逼得跳水自保,实在可怜,终于动心收了她。菊娘一来没几月就怀了孕,竟然与她差不多时候生下女儿,还比清芬大了几天,生生抢走了大小姐的名分!
“弟妹,这……”大老爷看着菊娘哭泣,有些不忍,美人啊,真是美人,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是跟二十岁一样葱嫩,难怪督军不嫌弃她是别人家的小妾。――他却不知道,菊娘被督军看上的时候可是在杭州花楼里做花魁呢!
“早就扔弃了孩子自己去私奔的人,现在想起是个生母了?也亏你能有脸说出口!”梁氏绝不会让菊娘如了意,在她眼里,菊娘的身份就算变了,也只能被踩在她脚下,只要她来看孩子,就是被她拿捏的时候!
“三太太,我知道你一直怨我夺了三爷的心,从来不给我好脸,如今我早就离开盛家了,你还对我不依不饶的!幸好眉庄两个是被老太太照看的,否则我走后也不放心把他们留在盛家,只是老太太走了,以后他们还能有谁照顾啊,我是真不放心啊!”菊娘说着真是动了情,哀哀地拿出手帕哭道,只是她的话锋可一点也不弱,丝毫不给梁氏情面,三言两语就把她说成一个刻薄小妾和庶女的悍妇。
“你这个……狐狸精!该天谴的!”梁氏被菊娘几句话撩拨得差点心肺爆开,什么叫三爷被夺了心?这是把自己当成一个胜利者耀武扬威来了,而她十足就是个得不到丈夫心的怨妇和可怜虫,只会折磨庶女出出气!
一句话把她所有的疮疤都揭开来,这恶毒狡猾的女人,当年她就借着被她虐待的名义私奔,把她置于所有人指责的枪口下,现在又拿这样的说辞讨同情!如果真的在菊娘身上讨了便宜也没什么,可她真是……好恨啊!
“反正眉庄是盛家的人,由不得你说看就看,我是她的嫡母,你就死心吧!我不会让你这种肮脏的女人碰到我们盛家的孩子!”梁氏几乎赌咒发誓,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菊娘。
“大妹!”梁子龙觉得不妥,菊娘是督军的姨太太,盛家人还唯恐巴不上她,怎么会拒绝她看孩子,妹妹别把话说得太满,到时候给菊娘倒打一耙,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弟妹,”大太太忽然开口了,她的眼神还有些飘忽,只是脸上却有着奇怪的微笑,道:“三房的事情你一个人怎么做主?既然三弟不在那就不算真的公平。不如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那是孩子的生母,要不要见谁都不能插这个手!”
梁氏有一种感觉,大太太现在是在幸灾乐祸的,她巴不得盛家三房越乱越好,或者说就是要和她唱对台戏的!
果然大太太一说话,二老爷二太太连忙附和,说菊娘毕竟是眉庄的生母,就算菊娘有过错,可也不能硬拦着人家母女俩不让见面吧。
“不行,老太太刚去世,你们就连祖宗礼法都不顾了吗?她一个私奔出门的小妾,哪有资格见自己的孩子?那可是盛家的孩子,没的把盛家的名声都给污了!”
“你不是说眉庄是小妾不知哪里生出的野种吗?现在又承认是盛家人?”大太太添油加醋,无恐不乱。
菊娘听到,哭泣的声音顷刻大了许多,对梁子龙和大老爷道:“你们可要为我可怜的女儿做主啊,三太太她……”
梁子龙脸色铁青。
灵堂上如此热闹,但堂后的眉庄哭笑不得,大太太这是把她推到前面来了,她却不想去见这个女人啊。
若她是前身的盛眉庄,自然早就飞奔出去,可她不是啊。
她不是纯真少女,真心期待母爱的垂怜,而且早知道这个女人的德行,菊娘这是蓄积多年就等着她回来的,自己为什么要赶着把自己送出去啊?
盛茂冉眨巴着眼睛,道:“姐姐,她真的是你的生母吗?”
这些年,盛茂冉也知晓人事了,虽然盛世宁对他很好,但他还是从阿潘一次无意中漏的口风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不是眉庄的亲弟弟,不过反而从那以后姐弟俩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他明白了感恩,更明白了亲情的可贵。
眉庄看着小弟,暗自叹口气,“是,不过,她把我们早就抛弃了,不是个好母亲。”
堂上争争吵吵的,人人都以为菊娘是真心想见孩子的,连梁氏也以为抓住了菊娘的软肋,但是这里只有她知道菊娘不是为了她来的,可是为什么她知道呢,这个只有自己剧透的感觉其实很憋闷的,明不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家斗是无所不在的,菊娘和梁氏都是自私的人,才有这样的局面,不过家斗部分不会太多的,目前只有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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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卷 二.6
灵堂上菊娘只是哀哀恸哭,把一个渴望见到女儿的母亲演得生动逼真,饶是梁氏暴跳如雷,却是越来越落在下风,到最后连庄夫人都有些不忍。
大老爷亲自去劝梁氏,只是见上一见也没什么,孩子是盛家的,总不会跑了的,否则一味拦着,人家还以为盛家刻薄无情呢!
梁氏满腹的委屈,越发觉得自己着了道,看着自己的大哥,可是梁子龙也不理她,谁叫她刚才没听他的话呢。
大老爷吩咐下人道:“请大小姐出来见见生母吧!”
两边各让一步,菊娘只是见见女儿,并不是要将她带走,而盛家有眉庄拿捏在手,以后督军府的六姨太太就是盛家坚实的靠山。
那佣人正要进后堂,庄夫人突然道:“慢!你们争吵了这么久,就没有听听孩子们的意见吗?”
二老爷笑道:“虽然三弟不在,三弟媳不好做主,不过宗法也是人情,六姨太毕竟是孩子的亲娘,我们盛家宽宏大度,对孩子有情有义的,让他们娘俩见上一面又何妨?”
庄夫人眼角也不看他一眼,道:“刚刚眉庄传话给我,说祖母的灵堂前不能与六姨太太见面!”
她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她说:自己的亲娘毕竟对盛家有愧,然而不知歉疚,在老太太的灵堂前又与嫡母争执放肆!她十分惶恐羞愧,希望争执停止,否则亵渎了祖母在天之灵,她没脸去给父亲交代,所以现在谁也不见!”
啊,大老爷二老爷张大了嘴,一个个都羞愧不已,眉庄这话说的,干脆利落的就像个耳光打上来,连自己生母的脸也给打了,虽然对生母有些无情,但她的话谁也批驳不得,他们自觉连个孩子都不如。
庄夫人在这里,菊娘一时也无计可施。
眉庄的耳光打得响亮,菊娘一下子由被人同情的变成了盛家的罪人,被扣在盛家的祖宗牌位下遭人鄙视,再也抬不起头,之前暗中筹谋的一些小伎俩就像被一下子晾在了大太阳底下如雪消融,没有一分能够施展。
“盛世宁的女儿,到底不能小看啊!”庄夫人赞道。
菊娘脸有愧色,在灵堂前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否则晚一步,占了上风的梁氏就要咄咄逼人了。
“我派一些人来陪着你守灵,有什么需要的就赶紧告诉盛公馆。”庄夫人对眉庄说道。
她见眉庄在盛家势单力薄,梁氏对她连面子上都不愿意敷衍,恶声恶气的,可以想见她现在留在盛家有多难熬。
“好!”眉庄没有拒绝,也不管梁氏听到这话的脸色,看到梁氏和菊娘都撕破了脸皮,她也没必要做作和假面。
“我在上海不会停留太久,丧事办完就要回去的。阿爹给我安排了华安药业公司的汤姆先生做监护人,在上海,我的全部事务都由他来负责。”眉庄把汤姆的名片和万国酒店的房间号都给了庄夫人,因为梁氏有扔弃庶女的前例,所以盛世宁只能另外找监护人,庄夫人本来是最合适的,但是眉庄不想让盛家借由庄夫人掌握她的行程,指手划脚。
庄夫人知道现在盛家没有人会关心这个庶女,如今也只能这样安排了,叹了口气,盛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盛老太太的葬礼终于在一片平和中进行,风光显耀,一片赞赏,盛家很得颜面。
等到丧事的所有程序和仪式都完成了,眉庄赶紧收拾东西,茂冉不解,道:“姐,你怎么像是被人撵着尾巴似的?”
当然要赶紧走,难道还让菊娘给找上门?你这个小傻瓜!
眉庄也不说破,打电话叫来汤姆,让他赶紧开车来接他们去万国大酒店。
盛家的下人还在疑惑门口停的车子是哪位贵人的?居然是美国领事馆的牌照!就见盛家默不吭声毫不起眼的大小姐,被一个洋人接进了车里,那洋人还替她拿着行李,就像仆人对着主顾一样卑恭尊敬的迎接上车,关上车门,然后给她开车走了。
“不得了,盛家的大小姐傍上领事馆的洋鬼子了!”一阵八卦像风一样随风传荡出去。
“汤姆,你这车是哪里借的?”
坐上车,眉庄看到窗外盛家的佣人那么夸张的表情,觉得不太对劲。
“这车不错吧!”汤姆洋洋得意,“我找了美国领事馆一个做保安的兄弟,他听说是小姐要用车,连忙把车库里闲置不用的领事馆专车借出来了,你看,有多威风!连政府官员都给我让道!”
是啊,是真威风!眉庄哭笑不得,可以想到现在自己的八卦已经满天飞了。虽然盛家知道自己有个洋人做监护人,但是挡不住别人旺盛的好奇心啊!
“这车先用着吧,明天我就去见美国领事威利,我要跟他商谈在华建设药厂的事情,由他给我出头,那些军阀不会不给我便利。”
想起药厂的事情,眉庄有些踌躇,在中国办一件事情很难,真的比美国要难得多。
在美国只要法律允可,那些公务员会尽可能给你各种便利办厂赚钱,而在中国,你首先要受到军阀政府的各种盘剥,然后是地痞流氓的敲诈勒索。她从来没有遇过如此复杂的情形,虽然在前世她也是个公司老板,但是前世的现代社会和民国怎么相同啊?
威利・斯克兰是一个五十多岁,风趣幽默的老头,和眉庄相谈甚欢。他告诉眉庄,美国会全力保护自己国民在外国的投资,而且他和洛克菲勒家族交情很深,不久前小洛克菲勒已经特地给他发了电报,他绝对会对这件事负责到底。
“不过,小眉庄,你要知道你手里的药有多么重要,上海不止是美国一家的天下,英国,法国,德国,还有日本……现在谁都知道鼎鼎大名的特效药,洛克菲勒家族在美国就已经够头疼的了,每天都要应对那些要求公开药物生产技术的各国记者和使节……而在上海,你这样一个单薄的小姑娘,能够挡住那些觊觎者的黑手吗?”威利忧心忡忡道。
“洛克菲勒和盛氏公司已经在英法德等国家都申请了专利,和美国政府达成一致意见,同意公开技术,不过和各国都有利益交换,这件事已经在世界上平息了,以后上海方面遇到的麻烦会小一些。”
眉庄微笑,虽然这样说,但她也清楚,美国交给各国的药物生产技术,是以怎样的代价,除去那些国家机密的利益互换,每一支药剂都要缴纳专利费。因此目前各国生产的特效药都价格不菲。
历史上,发现这种药物的德国科学家在科学刊物上发表了文章,因此使这种药物广为人知,并引发了更多人研究和开发,药物的名字就是――磺胺,消炎作用仅次于抗生素。
而这一世,由于她的作用,使磺胺药物提早横空出世,而大财阀的介入使特效药的生产变成专利。
但是盛世宁不得不这么做,特效药的出现可以带来巨大的利益,盛氏公司的发展需要大量资金,而势单力薄的盛氏公司还不足以独吞这块大饼,大财阀的加入是必然的。而特效药的生产使盛氏公司与美国利益结合得更加紧密。
“美国方面并不是要对中国公布药物技术,而是在中国建厂生产,利用这里低廉的人力资源,可以降低药物价格。”还能免去专利费。这是盛世宁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使中国人可以尽量低价又广泛地使用到特效药。
在现在军阀割据的状态下,上海经常政权更迭,谁也不知过几年打过来的军阀是哪个,没有美国药厂的名义根本谈不上稳定生产和销售的顺畅,如果贸然把技术交给某个中国医药公司,只怕不仅技术泄露,还会被莫名吞并和强夺了。
威利明白,笑道:“我希望中国人可以用上特效药,你是个心地仁慈的好姑娘,上帝会保佑你的,另外有机会替我向你的老师问好!”
眉庄的老师就是现任哈佛大学医学院的副院长劳伦斯教授。
三年前,眉庄用中医药治好了洛克菲勒小儿子的肺炎,洛克菲勒发现她在医药上的天赋,推荐她破格进入哈佛读书,并做了劳伦斯的学生和助手。
劳伦斯本来对中医药的消炎作用很感兴趣,却被眉庄用法术暗示研究化学染料的抗菌性,于是由洛克菲勒和盛氏出资,找来研究人员组成实验室和研究小组,终于在两年后发明了磺胺特效药。
劳伦斯获得了当年的诺贝尔奖,名声大噪,他的研究成果共同属于出资组成实验室的洛克菲勒和盛氏公司。
只是劳伦斯闲暇的时候一定会回想,我是怎么发现化学染料的抗菌作用的?好像这一切都是眉庄小天使到来之后发生的奇迹吧。
眉庄知道磺胺是因为后世家庭药箱里经常备有这种药片。它比抗生素价钱低廉,使用方便。她学武十年,身边也经常备有一些药物。不过真正了解磺胺是在认识了男朋友以后,他的家里就是经营药厂的,经常会把一些药物的历史当做趣闻来讲,还带她去参观药品生产。为了他,前世她还恶补了很多医药知识。
想起那个男朋友,眉庄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意,算了,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不用再计较谁对谁伤害更多,虽然,是他亲手把自己送来这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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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卷 二.7
“碰!”随着照相机的清清一响,汤姆・亚历山大西装革履,笔挺端正的坐姿就此定格。
“好了,明天这张照片就发给上海各大报刊新闻社了,汤姆,要是不满意的话,再来一张?说不定明天上海滩谁都认识你了!”盛眉庄一边摆弄着照相机,一边笑嘻嘻地道。
“哦,上帝,饶了我吧,我今天已经折腾一上午了,能不能就这样放过我?”汤姆一张苦瓜脸,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沮丧的盛小弟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
“明天你就要以华安医药公司的负责人的名义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还有,后天晚上的上海商会的酒会,还有大后天……”盛眉庄掰着手指一个个盘算,汤姆一边看着一边头皮发麻,看眉庄的眼神像看到恶魔:当初来当保镖的时候可没想到还要暂时充任医药公司的负责人啊,这么多的社交场合……他能不能什么都不说,只是做个木头桩子亮相?
“这些全靠你了!汤姆,在美国派来正式的负责人和技术员之前,你就是我们华安公司最大的boss,用你这张洋人的纯正血统的脸孔作为公司最好的招牌!相信我,干好了这件事,你下个季度就可以在夏威夷悠闲度假了!”眉庄拍了拍汤姆的肩膀,让他努力干活。
“哦,小姐,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汤姆一听到如此优厚的待遇,所有怨气立刻消散,夏威夷啊,美女,沙滩,热带风情,所有美国男人的美梦啊!相比起来,应对中国商人的酒会算什么,反正中国人看外国人跟外国人看中国人差不多,时间一久谁还认识谁啊!
“喂,汤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夏威夷?为什么一提起夏威夷你就那么高兴?”
盛小弟很奇怪,头一回看到在老姐地狱般的重压下还如此兴高采烈的,夏威夷?那是有什么魔力的地方?
“哦,夏威夷当然是我们男人的天堂……”汤姆难得遇到自己能够畅所欲言的事情,挤眉弄眼地正要给盛小弟描绘一番,忽然后背上犹如电触般一个激灵,顿时全身发麻,差点就要跳起来!转过头,就看见眉庄对自己柳眉倒竖,高高翘起一个尖尖玉指。
上帝!你安排给我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老板啊!汤姆在心里诅咒那个听不见他祈祷的秀逗天神,脸上连忙绽开笑容,道:“我……我只是喜欢度假的感觉,夏威夷,哦哈,那是一个度假的好地方……”
只是这样吗?盛小弟看看姐姐的脸色,识趣地立刻把问话咽进肚子里,他决定,晚上再和汤姆好好聊聊,一定要弄清楚――什么是男人的天堂?
男人啊,他也是一个男人了吧……
上海,公共租界,南京路口,大庆里。
盛眉庄看了看眼前这座古韵十足的老宅,这里是未来的蒋委员长亲口称呼的“革命导师”,孙中山推崇的“革命圣人”――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的张静江张老的住宅。
辛亥革命后,张老一直就住在上海,也就在这里,张老和蒋中正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结拜金兰,多次提携支持他,还是他加入中华革命党的监誓人。
眉庄把盛世宁的拜帖递给门房,不一会就听到张老迎出大门,激动而喜悦的大叫声:“盛老弟来了吗?盛老弟!――”
听到张老如此热情毫不做作的称呼,眉庄扑哧一声笑了,张老是盛世宁的前辈,只是两人的志趣相投,都是为孙中山的革命大业在海外筹款奔波,因此甚为投契,互相以兄弟称呼,不过盛世宁逃亡美国后曾经一度中断联系,一直到近几年盛氏公司的服装公司发展起来,从中国江南收购大量的丝绸做成衣,重又找到了张老的家族企业,由张老牵线搭桥进行贸易往来。彼此联系更加紧密。
去年,张老还在发给盛世宁的电报里,洋洋得意地说起自己给蒋中正做媒娶了陈洁如的事情。
对于张老的事情,她听盛世宁说得都能背熟了。
“只怕要让张老失望了,晚辈是盛世宁的长女盛眉庄,家父有要事办理,至今仍在美国未曾回来。”眉庄笑着给张老见礼。
“你是盛老弟的女儿?不错,不错!盛老弟这样一个精细雅致人,生出的女儿也是分外标致!不过你叫我什么张老啊,真是见外了,叫我伯父!”张老笑得合不拢嘴,这些日子,只是听到孙中山被陈炯明背叛这些令人丧气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个故友的消息,正好冲淡了一些失意。
张老叫出家眷来与眉庄见面,客厅里热情浓浓,留声机在旁边放着轻歌曼舞的曲子,一派喜乐。
远隔重洋,虽然有贸易往来,但是凭着电报的只言片语,实在不足以了解盛世宁现在的境况。坐下后,张老问起盛世宁的事情,得知他现在已经和洛克菲勒财团联手开发了特效药,顿时激动得大叫道:“好啊,盛老弟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比起我现在还是一事无成,他可是走到我前面去了!这可是留名百世的大好事!”
一事无成?你可是提携了未来民国最大的一个boss!
眉庄暗暗腹诽,道:“只是由于军阀混战,眼下要把特效药引进中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不容易中国人投资开发的奇药,却用不到中国人自己身上,这是家父最为抱憾的一件事情!”
“嗯,难道是美国专利引进难办?”张老问道。他知道现在鼎鼎大名的特效药,原本肺炎猩红热等一系列绝症,一夕间都能治愈,这特效药简直就是奇迹!上海的黑市价格已经达到一支药剂七百大洋,还有价无市!如果能够引进特效药的生产技术,这是对灾难深重,深陷割据内战的中国人的一个福音。
“引进专利需要巨额专利费,目前恐怕中国没有一家公司能够承担,”眉庄道:“家父已经说动洛克菲勒家族在中国办厂,不仅免去专利费,还能降低劳工和运输的消耗。”
张静江是一个极其精于投机的人,立刻明白,激动不已,药品的生产有着落,那么接着就是药品的销售了,对于特效药的销售份额,中国的商界肯定会展开激烈的竞争!
他搓着手,兴奋得在大厅里走了几圈才平静下来,他的家眷已经很久没看过他如此高兴的表情了,不由偷偷笑弯了眼。
“说吧,盛老弟特地让你来见我,希望我做什么事情?”
“这样的好事,家父当然希望和伯父携手来做!请伯父邀集善心人士,在上海成立上海慈善会,将药厂每月生产的药品一半捐给慈善会,由慈善会负责分配给全国医院和监督药品的使用,另一半分出200支药剂交给政府当局,剩下的再进入市场销售。”眉庄把药厂未来的计划全盘托出。
“好啊,这些安排真是精妙!”特效药的巨大利润会引得军阀政府垂涎,即使是美国企业的招牌也很难挡住,如果面临政府药品管制,把所有药品收于囊中分配,那么药厂的药品一半捐献,社会各层必定支持,管制就无法进行,而200支药剂折合市场最低价都有两万大洋,而且还是每月供给,任何政府都不会卡住这笔财源,只会期待药厂的长久稳定经营,即使将来政权更迭,药厂也会存续!
张老赞叹不已,心想盛世宁是越来越精道,上海慈善会一成立,这样的大善举一定会在全国传扬开来,这是无论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不过,家父此举绝对不是扬名,所以请伯父不要泄露家父在此事当中的作为。”盛世宁一贯谨慎,这次能够在中国办厂都是借了洛克菲勒家族的力量,他要是借此在中国大张旗鼓算得什么?
张老深深地看着眉庄道:“明白了,盛老弟真是个厚道人!你告诉他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好好做到,这是为了所有中国人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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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卷 二.8
民国十一年,十一月,上海戈登路,大华饭店。
初冬的冷风已经吹落了戈登路上的梧桐树叶,褪去绿色的上海滩已经只剩下水泥建筑的冰冷灰暗,但是在大华饭店的大厅里,此时却是人头攒动,热情高涨,会场凝聚的热气把所有人的心都熨烫得温暖。
这是一个好日子,有美国洛克菲勒财团背景的华安药业公司就要在中国建厂了,万众亟盼的特效药终于能够在中国投产,免去了长途运输的拖沓和供应不足,不知能够救治多少人的性命啊!而当华安公司的负责人当众宣布药厂一半产品都捐给中国慈善机构,整个大厅顿时沸腾!
人群中不少记者忍不住欢呼雀跃,还有一些人大叫着“洛克菲勒”,立刻就准备去美国领事馆致以感谢信,据说事后洛克菲勒财团收到的电报感谢信函雪片一般堆满了所有办公桌,连年事已高的洛克菲勒也忍不住笑容满面,说承载不了如此澎湃谢意。
只是在万众欢腾时却有那么一些小小的不和谐声音,几名日本记者当场质问洛克菲勒财团为什么厚此薄彼,特效药专利迟迟不给大日本帝国引进,如今有数千上万计大日本国民和伤兵急需药品挽救生命,但却只能从英德法美的黑市高价购买。
汤姆·亚历山大故作同情地感叹几句,然后道,“尊敬的记者先生,这个问题只能问你们政府了,据说你们连日本妓女的过夜费都拿来购买武器和俄国交战了,怎么还有钱购买我们的专利?”
他无奈地一耸肩,摊开双手,道:“我是实在没有收到你们的专利引进申请啊,否则我是一定会在温柔孱弱的日本女人们嘤嘤泪泣下答应你们的申请的。”
会场顿时一片哄笑。日本记者气得脸色红涨,“抗议,这是对我们大日本帝国□裸的蔑视和侮辱,负责人先生,你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汤姆是从盛氏公司旗下的精武馆出身的,教头之一的阿潘对他们刻薄的训练和调教之外还给他们灌输了不少对日本人的仇视和偏见,在美国他们就曾多次和日本空手道馆对上,每次还是盛世宁和眉庄给他们收拾摊子。
不过他对只会叫嚣的日本道馆的人还真不怕,每次那些日本浪人被欺负狠了也只敢找唐人街的中国人出气,对于洋人面孔是忍气吞声的。
“抗议?抗议什么?你们有资格对我说抗议吗?”汤姆狠狠地瞪着日本记者,敢对他威胁,活腻歪了!
“我们美国有句谚语,上帝打你的脸是你的荣幸——因为这脸是你自己送上去的!现在美国是日本的上帝,无数美国的企业供应着日本的急需物资,你还在这里叫嚣着我们对你们不公平,那么你的叫嚣是对美国最大的侮辱和诽谤!”
“负责人先生,”日本记者中一个身材高大一些,留着八字胡的人道:“在下松野彦,我们无意挑起日美之间的争执,请相信我的诚意,我只是想问清楚,据确切的消息,从一开始,洛克菲勒公司就没有在日本注册专利,美国政府的确无意把特效药的专利交给日本,这是为什么?”
“去问你们的天皇吧,问问他为什么朝拜的是神社而不是基督,”汤姆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注册专利和购买专利连傻子都知道不是同一件事情,他们还振振有词地以此为据,日本人的脑子果然和我们是有区别的,我在这里为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感到惋惜!”
在场众人因为汤姆的幽默再次发出笑声,松野彦的脸色铁青,汤姆的目中无人彻底激怒了他,但是他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衣角,几个人从会场中灰溜溜地离开。
“松野君,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眼下他们还没有开始生产,连技术员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弄到特效药的配方和生产技术?”一个日本人道,原来他们都是被派来执行秘密任务的日本间谍,这项秘密任务就是获取特效药。
“这个大鼻子洋人很不好着手,看来对我们大日本有很深的偏见,”松野彦觉得很棘手,看来短时间内是无法完成任务的。
“我们先礼后兵,虽然美国人不好惹,但是这是在中国,在上海我们才不怕他!水野君,我们按照计划行动吧,给他们造成压力,逼迫他们跟我们合作!”松野彦咬咬牙道,他在上海强横惯了,第一次被扫了面子,连同自己的国家一起被羞辱得体无完肤,这口气他实在忍不下,其他人也是同感,“好,我们一起行动!”随后各人匆匆散去。
新闻发布会后,汤姆兴冲冲地赶到万国饭店和眉庄报告发布会的情况。
“真是太成功了!会场的所有人好像个个眼里冒火,热情得就好像我是他们的天神,是他们的救赎!上帝,我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景仰过啊,会不会太亵渎基督了?”
汤姆在盛小弟面前双手画十字祷告,状若虔诚,盛小弟看着他耍宝,连翻几个白眼,不过他今天的确劳苦功高,他还要给他削苹果表示犒劳。
眉庄看着现场书记员做的谈话记录,不由扬起眉,道:“你和日本人争执起来了?”
“嗯,这些日本猪,态度非常嚣张,好像上海就是他们一家似的,满脸的蛮横霸道,看着就生气!”汤姆一边吃着盛小弟削的苹果一边口里含糊不清地说。
眉庄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就知道阿潘手下人的这些德性,不能指望他们太多的,还叫“日本猪”,可见双方闹得有多么僵持!
这里是上海不是美国,日本人的势力很大。在美国她可以放心阿潘单挑日本道馆,可是这里却要防备太多势力勾结,还要担心自己人从背后捅刀子。
“姐,你为什么不让日本人引进特效药专利?”盛小弟问道,他疑惑很久了,盛世宁也曾问过,眉庄说这个国家的法制还不够健全,不足以信任,洛克菲勒财团采信了她的说法。
英德法国乐得高价出售药品给日本,坚决支持,于是日本政府一直为了引进特效药专利不断蹦跶,但是却不知道真正的大神是在中国这里啊!
不过盛小弟想不通,日本对美国的专利权应该不敢冒犯吧。
中国人研制的药难道要便宜那些侵略自己家园的士兵?让他们痊愈后更有力量来欺辱自己?明知道日后要发生的一系列惨剧,她从心理上接受不了,“他们在中国吸够了血,就让他们从黑市上买药吧,挤出一点用在中国人自己身上!”
“可是没有专利权的约束,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盗取别人的技术!”只要日本研制出同样的药物,它就不用交任何专利费。
“好啊,小弟,现在终于会思考了,”眉庄高兴地拍拍他的脑袋,狡谲地一笑,笑得眼睛弯弯的,“放心吧,就怕他们不来偷,偷了就让他们蚀把米!我眉庄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吃进肚里去的。”
这时汤姆接了一个电话,神情变得严肃,道:“小姐,领事馆的电话,说那里被日本侨民包围了,他们抗议美国政府不公开特效药的生产技术,说特效药这样对人类具有重大贡献的发明应该是人类的共同财富,坚决要求洛克菲勒公司无偿提供药物专利。”
“威利·斯克兰领事已经出动保安和警卫在周围布防,防止日本暴民冲进领事馆,据说现场一度十分紧张,日本人始终不肯散去。巡捕房已经出动,但是束手无策,只能做做劝导的工作。”
巡捕房的人不好出手有两个原因:一个是怕神仙打架,殃及凡尘,在第三方的土地上处理两个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是极少例子,难以处理;另一个原因就是日本人的手已经伸到巡捕房了!
眉庄想了想,突然叫道:“不好,快去华安的办事处!”
作者有话要说:小眉庄开个药厂很难,作者写文也很难,亲们,打个分,支持一下吧,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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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卷 二.9
上海,公共租界,虹口。
华安药业公司的药厂因为人员和设备尚不齐全,还没有展开建设,目前处于封闭当中,只是在虹口设了一个办事处,暂时处理一些事务。
此时,办事处的大门紧闭,几个临时雇员缩在门里瑟瑟发抖,门外是十几名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他们大声叫嚣着,扯下了华安的招牌,扬言要洗刷上午新闻发布会上华安公司对大日本帝国的侮辱。
华安的雇员已经通知巡捕房的人了,但是眼看巡捕迟迟不到,那些浪人越来越嚣张了。
眉庄姐弟和汤姆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些日本浪人砸开了办事处的大门,就要冲进去。
盛茂冉当场义愤填膺,冲上前对着浪人一顿拳脚,汤姆也早就手痒,一见小主人都动手了,连忙跟着在身后,一边小心护着茂冉,一边大展身手。
两个人如出柙猛虎,所到之处日本浪人纷纷倒下。
盛茂冉的拳脚是眉庄亲传的,这么多年经过眉庄偷偷给他洗髓伐经,传授功法,虽然年纪尚小,他的功夫已经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精武馆从唐人街找来的特邀教练了,又有汤姆给他护驾,打起来真是毫无顾忌。
人群中只见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上下翻腾,身姿矫健如行云流水,动作快捷如流星一闪,那些日本浪人连他的身影都没有看清就已经挨了拳脚重重倒在地上了。
“好啊!”围观的百姓当中爆出了一阵阵叫好声,这一带日本侨民一年比一年多,挤占了中国居民的地盘,发生很多矛盾。周围百姓早就受够了日本人的气,现在看到日本浪人吃亏,个个兴高采烈。
“狠狠揍这些小鬼子!手劲大一点!”
“来!我也来一下!这些畜生,不教训一下不懂得人事!”
“以前都是鬼子横行霸道,如今总算栽在中国人手里了,大家伙,一起上啊!”
被盛茂冉的英勇和锐气感染,群情激愤,一时间一场日本浪人的挑衅变成了中国人对日本人的群殴。
松野彦一直在人群背后操纵,他的目的只不过是破坏干扰药厂工作,吓唬一下办事处人员,施加压力,并不是真的要伤害那些人。
他原本计算着办事处没什么人,是个好捏的柿子,此时却不由得傻眼,眼看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轻松就把道馆武士打趴在地,连相救都来不及,只得暗咒一声,赶紧带着剩余的浪人跑掉了。
“来,把这些浪人绑起来,交到巡捕房去,拿了领事馆的帖子,就说这些人打了美国人,并且洗劫工厂,没有美国领事的允许,不许放出大牢。”眉庄吩咐道。
汤姆心领神会,他是唯恐不乱的性子,道:“现在威利领事就有借口说日本人闹事,可以大胆驱散那些侨民了,这件事情不发展到国际纠纷不算完!”居然有要专利权要到人家公司里打人和抢劫的,还被抓住了行凶罪犯,这下该头疼的是日本政府了。
这时人群中亮光一闪,盛茂冉眼尖看到是一个拿着相机的报社记者。
真是一事不平一事又起,眉庄急道:“快去,别让他把我们的相片传出去!”
盛茂冉赶紧去追,但是这里他地形不熟,转眼间那个记者就不见了。
“姐,没追到。”
眉庄摇摇头,“算了吧!”她努力低调了这么久,看来老天还是不让她好过啊。
见她的情绪忽然低落,盛茂冉莫名其妙,道:“这个记者这么重要吗?我们连日本人都不怕,还怕什么人?”有什么报道尽管来就是了,有什么担心的?
傻瓜,如果来的是你的亲人,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眉庄再次深恨:剧透啊,剧透,如果前身不给她记忆就好了,当个未卜先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真是憋闷啊!
美国领事威利・斯克兰当天向美国政府紧急发出了电报,抗议公共租界的日本侨民蛮横无礼,强索药品专利,还冲入美国企业打伤美国侨民,洗劫公司财产,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要求日本政府给予说法。
美国外交部立即向日本政府发出照会,要求对此事件进行合理解释,并对美国企业进行道歉和补偿。
日本政府焦头烂额,只得暂时放弃对特效药的求索,责令日本领事馆负责对美国公司进行道歉和赔偿,此事暂告一段落。
与此同时,盛茂冉在虹口群战日本浪人的照片被申报记者大幅登出,群情沸腾,人人称赞他的武艺高强,胆气冲天,为中国人大争了一口气,亲切称他为“白衣小将”,于是询问他的身份的电话纷纷打来,响彻了报社,人们急迫想要知道这少年是谁。
在这样的情形下,一张盛茂冉和姐姐眉庄以及汤姆一起出行的照片被登上了报纸,报上称,白衣小将和那姑娘是一对姐弟,他们和华安公司负责人汤姆是很好的朋友,至于白衣小将的身份还请有心人看到照片后辨认,提供线索。
“狗仔队真是无孔不入啊,”眉庄感叹人类的八卦精神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旺盛,拜报社所赐,自己在上海的行踪是完全泄露了,不久前,庄夫人还给她打来电话,说原来她的弟弟武艺如此了得,真是想不到啊!如今在上海滩已经成为新出炉的明星了,连她这个知道消息的也跃跃欲试,想要一吐为快,八卦一下啊!
庄夫人笑得很畅快,这是她第一次开小辈的玩笑,实在是因为她很喜欢这对姐弟,明知道他们其实是很低调的作风,忍不住就拿来说笑。
“小弟,你赶紧走吧,回美国去!”眉庄催促盛茂冉准备行李,“都是你惹出来的祸,我要给你收拾,你先走!”
“为什么?我到底做什么了我?”怎么像是被人撵着走似的,盛小弟觉得很不对劲,倔强着头,一动不动,“我就不走,我就跟着你!”
眉庄“啪”地动手打开了他的行李箱,道:“当初跟着我来上海的时候你怎么答应我的?你要是不走,我让汤姆把你绑着走!”
盛小弟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泪珠在眼睛里打转,忍着没有落下来。“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一直和姐姐形影不离的,他的世界里只有眉庄的影子,他不想离开她半步,要他独自回到美国那是绝对不行!
“小弟长大了,就不听姐姐的话了吗?”眉庄苦口婆心地劝,留下来就要面对前身所经历的命运,虽然那是小弟的家人,但是她不想让他受到来自自己家庭的伤害,那是他的父母,她这个外人有时是无能为力的!
“不要,我不要和姐姐分开,”盛茂冉眼泪汪汪的,什么白衣小将的英勇,什么胆气冲天,统统收起不见,只剩下一个委屈至极的小毛孩,“姐,你打我骂我都行,我就是不要一个人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他紧紧抓住眉庄的胳膊,好像害怕她随时会把自己丢弃,“姐,以后我要做什么都事先和你说行不行?我不会再做让你收拾烂摊子的事了,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和眉庄不是亲姐弟,连血缘的羁绊都没有了,唯一牵系的只有这份浓浓的姐弟情,可是他真的很怕,害怕所有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温暖都没有了…….
看着小弟这个样子,眉庄心里很不忍,她想起小时候小弟对她的依赖,一直以来他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被亲人丢弃,也许,在襁褓里,他就有这样的意识和恐惧了。只是他这样她就更加害怕他会受到伤害,因为那些都是他的亲人啊!
“只要你先走了,我过几天也会回去的。”先哄着他吧。
“不要,你不走我也不走!”他怎么能扔下姐姐一个人?在中国,盛家的人都嫌弃他们。
盛茂冉别的办法没有,只有黏住眉庄死缠软磨,越加把眼睛哭得红红的,哽咽得连声音都哑了。
眉庄长长叹了口气,她很心疼,但是什么也不能说,算了,先订好船票,再好好劝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盛小弟出了风头,很快就有人来认亲了,猜猜是谁来了?(*^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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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卷 二.10
事情发展得比眉庄想象的要快。
当天下午,眉庄刚刚派人去买船票,万国饭店的服务员就前来禀告说,有一位贵妇等在柜台前说要和她见面。
“她说是您的母亲,督军府的六姨太太。”
服务员有些诚惶诚恐,这位小姐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了,只看到她和美国洋人往来,他们背后还偷偷议论呢,没想到居然是督军府的人!
“让她来吧!”眉庄知道是再也逃避不了啦,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可是……”服务员腹诽,哪有母亲上门来见女儿的,这个女儿架子太大了吧。
“她会来的!”六姨太太不会想在大庭广众下进行认亲戏码的。
六姨太太没有想过要找到女儿是这么艰难。
盛老太太葬礼后,她派人在盛宅门口守着,却只看到一辆美国领事馆的轿车扬长而去,没有人说清眉庄的去向。眉庄的洋人监护人虽然出面过,但是没有留下联系地址,盛家又没人关心她,因此也无法知道她的去向。
她去领事馆询问自然一无所获,除了领事,没有人知道眉庄是谁。她更不敢去问庄夫人,对方的气场压过她,她一见面就发怵,浑身不自在。
眉庄特意给盛家留下来的讯息里,那个小宾馆的房间自然人去楼空,所以菊娘一时还以为眉庄已经回美国了,还设法查询去美国的船客名单。
不料就在昨天,被她收买的盛家下人来告诉她说,在报纸上看见那对姐弟了,原来他们根本没有回美国!
到了现在,菊娘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找得这么艰难,原来这个女儿根本就不想见她啊!
等见到眉庄,她一时惊呆了,看着那貌似自己却如璞玉里雕琢出的精美又青春的眉眼,心里波潮起伏,却想不起要说什么。
眉庄也不说话,只是用陌生人一般的疏离目光迎接她的打量,直到菊娘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一直在找你们,幸好你们还不曾回美国,否则下一次要见到你们不知是什么时候。”
她哀哀地用手帕掩住了脸,低泣,“或许下次没等到你们回来,我这个苦命的,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眉庄淡淡地道:“您来得及时,或许过个一天,小弟就要离开这里了。”她说的是小弟,不是自己。
菊娘一惊,迅速抬起泪泣的脸,仔细看着眉庄的神色,道:“孩子,你不会是听三太太那里胡说了什么吧?为娘的一直想着你们的,当初离开也是逼不得已,完全都是那正房容不得我,我想着你是盛家的骨肉,也幸好你们都是在老太太那里养着,虎毒不食子,否则哪个做娘的忍心离开自己的孩子?……”
眉庄懒得与她纠缠这些陈年旧事,把身子移开,露出后面的盛茂冉,“姨娘难道不想见见小弟么?”
菊娘虽然想继续表哀情,但她就是为了盛茂冉而来,忍不住就停下说话,看向了盛茂冉,仔细打量。
在那一刻,眉庄的心有些微悲恸,一个声音道:“看吧,连自己亲生的母亲都不在乎你,原来你真的是很可悲啊!”
这是前身的盛眉庄内心的悲伤,这是她留下的一丝情感记忆。
眉庄闭上眼,把眼里的一丝泪水掩去,道:“姨娘可看清楚了?”
菊娘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听眉庄问得古怪,心想:难道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应该不可能吧,盛茂冉的身世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
于是说道:“这么多年的隔阂,你心里要是怨我,我也是不怪的,但是不要不给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机会,我是想要补偿你们,真心想对你们好的……你们跟我回去吧,以后一定是千金小姐和少爷一样的对待,再也不会让你们受一分苦的!”
若是真正的母亲,难道会把孩子独自留在那个连自己也呆不下去的虎狼之地么?
这个道理盛茂冉也是懂的,何况菊娘根本就不是他的母亲,他早知道自己和盛世宁还有菊娘都没有关系,只是她从外面带进盛家的孩子。见姐姐被这个所谓的亲娘逼得为难,不由道:“姐姐不会跟着你走的,我们要回美国,回到阿爹的身边去!”
菊娘一听大急,若是真走了,那么自己所有的盘算就都落空了,她立刻泪如雨下,哭声更加哀戚,而在她的身后,一个侍从转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眉庄啊,你是不是嫌弃你的亲娘啊?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我只想补偿一下,可是你们连我的面也不见,叫我这想女儿的心,好疼啊……眉庄,你们别走好不好,跟我回去吧…….”
她的身子如杨柳扶风,不住颤抖着引人分外可怜,幸好这是在室内,否则眉庄一定会被路人唾骂成千古不孝之女的极品。
她抚了抚头,唉,真是头疼啊。
“姨娘,今日见一面已是幸运,跟着您回去的话就别再提了,眉庄可以跟了祖母,跟了阿爹,却不能跟了姨娘,须知盛家三房还有嫡母在呢!”
这一句话说出来正正敲在菊娘的弱处,她一个已经出府的姨娘早已放弃了对儿女的权利,没有嫡母的允许,见上一面已是不该,更何况是私自带走?
但是人情大于伦理,眉庄对梁氏不见得有多么恭敬,只是对她没有感情,根本不愿跟她走,就算她是督军府的六姨太太,权势滔天,可若女儿不愿意,拿出嫡母做幌子,她是一点也奈何不了,舆情世论都是站在眉庄一边的,督军府强来的话可要被人骂的。
“女儿,你就这么狠心!――”菊娘多年花楼卖笑,还能进入督军府站稳脚跟,自然是一个狠角色,如今却屡次在自己女儿的手里落于下风,自也知道对方不是个任人随意摆布的,收起了原本打好的如意算盘,“罢了,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也不能勉强,谁叫我亏欠了你,可是你弟弟却不能走!”
菊娘的声音稍稍停了一停,看着盛小弟生气瞪着她的眼,缓缓道:“他不是盛家的人,如今他亲生的父亲在这里,必须要让他认主归宗!”
这是彻底摊牌了!
要来的终于来了!眉庄暗暗叹息一声,闭口不语,长长的刘海垂下遮住双眼,谁也看不清她这时的神色。
盛茂冉眼神错愕,脸色涨得通红,道:“你胡说!这是你的诡计,我不要和姐姐分开!我阿爹在美国,我们都要回去的!”他才不在乎什么亲生父亲,在他的认知里只有盛世宁和眉庄是他的亲人!
“少爷,”菊娘给他行了一个大礼,道:“当年我把您从外面抱回来,也是真心想要把你当做亲生的儿女看待的,也曾好好的养育过你,只是您的身份太贵重,注定了不是我这样的贱命承担得起的,但好歹也有过一场母子情分,我万万没有说谎陷害你的心思!”
少爷?眼看菊娘的态度一下变得如此恭敬,盛茂冉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她。
菊娘微笑道:“这是一件大好事,没有谁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难道您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更何况您的父亲一直都在寻找你,十几年来一直念着你,待到相见了,他对你的爱护一定不会少于你现在的阿爹的!”
“少爷若是不相信,我这里有人证物证,您只要等会配合一下,让人做个验证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一个侍从道:“来了,来了!姨太太,您请来的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时间,大家是否喜欢看呢?无狗血不成书啊!(*^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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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卷 二.11
被侍从搀扶上来的人是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妇人,她盯着盛茂冉半天,点头道:“像,很像!和老爷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只有这眼睛,和仙逝的大夫人有几分相似……”
菊娘介绍说,这老妇人就是当年大夫人的奶娘,是亲手给茂冉接生过的,除了大夫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的身世。
奶娘泪湿盈眶,看着茂冉无比激动,伸手去抱住他。盛茂冉此时从一连串震惊里回过神,见到她却像是见到洪水猛兽似的,连忙挥开她的手,转身拉住眉庄,急道:“姐姐,我不要认什么父亲!你带我走吧!”
眉庄笑了,小弟还是没有长大啊,这是他要面对的,不是能够逃避的。
“如果你的亲生父亲是真的很想你,对你很好,你还忍心不去认他吗?”以后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不要!”盛茂冉倔强地道,他只知道,一旦身份确定,他立刻就要和眉庄分开了,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里,而他最重要的亲人,盛世宁和眉庄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名正言顺地和他在一起。
不!谁也别想让他和姐姐分开!
“唉呀,我的少爷啊,你父亲还在等着呢,你可不能走啊!”菊娘慌了神,连忙来拉茂冉,这验证还没完呢,少了任何一步都不行,哪怕验证完后他们要走也随他,只要有了确凿的证据和理由,督军府一定能把他们找回来!
为了这一天,她可等了多少年啊!
她知道茂冉不会听她的,转头看到眉庄,念头一转,哀哀求道:“女儿,你就体谅体谅你亲娘的一片苦心吧,难道想要和你聚在一起有这么难吗?现在你弟弟又找到亲生父母了,你忍心看着他们不相认?如果都留下来一起过日子多好啊,我真的不想再和自己的亲骨肉分开啊……”
她表情急切,语气哀戚,眼看着就要跪到地上来求恳。眉庄只得一把拉了她,说道:“姨娘,别这样!”
她转头对盛茂冉道:“如果真是你的亲生父母,你还是认了吧!我会在上海待一段时间,这期间他们若是待你不好,我们随时可以回美国!”
她可没说这段时间会有多久,美国有很多计划要她去完成,她不会一直在上海陪着盛小弟的。
他应该长大了,她要像放鹰一样把雏鸟放飞出去,让他们面对自己的命运,虽然很不舍,也努力挣扎过的,可是事实就是,她还是不能永远陪着他一辈子!
盛小弟听到眉庄会留下来的话,情绪稍稍平和了一些。
那奶娘过来请他掀开衣服,查验他肋下的一块胎记,等到看见确实有这个胎记,菊娘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她转过头,却发现自己如释重负的神情都落在了眉庄的眼里,一时心内大窘,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心虚,心想:这丫头真是精灵鬼一个,眼睛贼亮,什么心思都好像逃不过掌握似的,看来要拿住这两个孩子真是不容易!
不由得又在心里策划一番。
那奶娘老泪纵横道:“以后我死了终于可以放心去见大夫人了,督军府的二少爷总算找到了,老爷这么多年的寻找算是圆满了!”
盛茂冉只有在洗澡时才能看到这块胎记,此时再无怀疑,只是心里一时无法相信,难道徐督军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菊娘在确定了盛茂冉就是督军的二儿子,已故大夫人的亲生子之后,连忙命人备车,送少爷和小姐进府。
在车上,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盛茂冉的身世说了一遍,连着菊娘少不得也陪着哭了一回。盛茂冉的生母是徐督军的原配,虽然现在督军又娶了一个大夫人,但是奶娘仍然在府里备受尊重,平时菊娘也要让她三分的,若不是她言辞凿凿地说盛茂冉就是夫人的儿子,奶娘这么大的年纪了,决不会亲自过来见他。
当年辛亥革命爆发后,徐督军因为入关镇压革命有功,被升为总兵,全家也随之迁入关中,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被任命为淞沪驻防军师长,驻防江苏。徐家紧跟着也迁到江苏,但是途中一场大雨,生育不足半年的大夫人受寒生病,行程耽搁下来,家眷的车队在徐州地带停滞,竟然遇到了土匪,那些家仆被土匪冲散,大夫人滚下了悬崖,被救上来以后奄奄一息,不久就去世了,不足一岁的婴儿被一个女佣抱走,与徐家众人失散了,后来在徐督军驻地不远的一个小镇上发现了她,看来是要过来投奔的,却是已经死了,身边的婴儿莫名失踪。
徐督军幼时家贫,父母早亡,二十三岁投军,三十岁才被袁世凯看重录用,一直在军队里厮混,身边只有一些不正经的女人,发迹以后才娶妻,子嗣上有些艰难,三十几岁了才得了一个庶子,之后几年生下了盛茂冉,而现在娶的继室并无所出,盛茂冉是他唯一的嫡子,又因其生母是结发原配,感情甚笃,因此对盛茂冉尤其看重。虽然过了十多年,寻找的希望微乎其微,却一直都投下重金派人打探。
奶娘说完以后,菊娘也就把自己遇到盛茂冉的经过讲述出来。
当年,菊娘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却发现他们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见小孩可怜便买下了他,带在身边抚养,盛家人因此流言满天,但是她都不管不顾,直到后来私奔才撇下了他,后来她被情郎抛弃,流落花楼,成为花魁,遇到了徐督军,讨得他的欢心进了徐府,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盛茂冉身上没有什么信物,唯一能够证明身份的就是胎记,因此她筹谋了很久,也只有等到茂冉从国外回来才能够得到证实。
菊娘一边说一边极力表现自己的善心和对盛茂冉的爱护,把一个救下孤儿的故事说得无比煽情,但饶是她说得再娓娓动听,天花乱坠,眉庄却只是冷冷注视着前方,脸上平静无波,全然没有被她打动的迹象,敏锐的眼光偶尔看她几眼,好像审视一般,看得菊娘心中一阵忐忑。
只有奶娘,她是第一次听到菊娘说起当年收养茂冉的事,听得一惊一乍的,然后又哭了一回,感慨盛茂冉总算因为菊娘的善心没有沦落丧命,还在盛家富贵健康地长大了。
而茂冉,则是真心感激菊娘,虽然她后来抛弃了他,但若不是当初她把自己抱养回来,自己就遇不到眉庄和盛世宁了。
所有事情叙述完后,车中一片肃静,只有奶娘的一阵阵的哀泣声,她是伤心大夫人的去世,没能见到自己的儿子平安长大。菊娘少不得去劝她,陪着感叹几句,盛茂冉也是不忍心,他对这个白发苍苍却对自己一脸关爱的老妇人产生好感,态度也不若刚才生硬了。
鬼使神差地,菊娘偷偷看了眉庄几眼,越发觉得女孩一脸的平静仿佛是看穿了什么,心里一阵胆颤肉跳的,老天,这个孩子该不会真是知道什么吧!
看着菊娘心虚的样子,眉庄心里一阵好笑,她以为她编的那个故事真的能够哄骗所有人吗?是的,她是心里一清二楚――所谓从人贩子手里救小孩的故事,那不是真的,全都是菊娘编出来的!
大街上的人贩子有那么多吗?菊娘一个深宅里的小妇人,随随便便出个门就能遇到?当年徐督军的赏金那么重,真要是捡到了这个孩子,人贩子自己就跑去要赏金了,还能轮得到她?
最重要的是,她菊娘是一个因为善心就会甘冒风险收养孩子的人吗?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妾,丈夫出国在外,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仅仅为着善心就要冒着被盛家厌弃的危险吗?她可是为了私奔把自己亲生的骨肉都给丢了,对于抱养来的孩子又能有几分真心?
只是她不说出实情自然有其隐瞒的理由,那么她是为谁隐瞒呢?为了什么要隐瞒呢?事情的真相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记忆中,眉庄的前身并没有发现菊娘的讲述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是她却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感到了一些蹊跷。
那是至关重要的真实内情,也许所有的一切,都从那个时候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狗血情节,不满意不要拍我,反正是小说,狗血一下更健康,下一节眉庄就进了督军府了,心虚遁走,明天就回家休息了,下个星期三我再出来,不要太想我啊――(*^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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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卷 二.12
督军徐长林在上海的住宅其实不是督军官邸,但因为他的家眷都在这里,因此也被称作“督军府”,徐长林的家眷多年驻留在这里,已经把原来的一栋花园洋房扩建成重重的宅院楼宇。此时徐府中门大开,洒扫净地,仆役尽出迎候,便衣骑马巡视,乌压压的一片人群,列队摒声……偌大的排场只为了督军的唯一嫡子,流落在外十三年的二少爷终于被寻找回来了!
眉庄看着记忆中不曾出现的隆重场面,满意的弯起了嘴角。
记忆里,前身在盛家受尽折磨,差点被大伯送给权贵做玩宠,好不容易逃离那地方,又被菊娘用母女情忽悠,于是乞求菊娘让她能够跟随弟弟一起进督军府,自然是寄人篱下,身份卑微,而盛小弟也是懵懵懂懂地被带进来验明身份,近乎见不得人似的,直到确定真身后督军府才摆酒庆贺,但显然不如现在这样风光,而只有这样的隆重才能彰显盛茂冉的身份,真正确立他在这个家庭的地位。
什么庶子,什么长女长子,那些小妾生的子女再矜贵,也是不能从大门里进出的,更何况是这样大张旗鼓的全府迎接了,话说这是民国初年,封建礼教的那一套还是很严谨的,何况是在督军府里!
记忆中,前身的眉庄将要被送走的凌厉哭声恍若响彻耳边,身上似乎能够感受到夜逃街头那彻骨的寒冷,心头仿佛浮起在督军府里被鄙视轻蔑时的凄凉和彷徨.......
不!噩梦不会再出现了,今世,她是有着别样灵魂的盛眉庄,誓将活出另一段精彩人生和不同的自我!
人群中,骑着高头大马的徐督军已经从军队驻地赶回来,身边是一些已经得了消息,望风而来的门客和幕僚,秘书长梁子龙也在其中。他满面笑容地对徐长林道:“给督军贺喜了,原来报上盛传的白衣小将竟然是督军的亲生子,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徐长林努力严肃着脸孔,但还是止不住笑容从翘起的嘴角泻出,“这小子太会闯祸了,连日本浪人都敢惹,也不知道天高地厚,回来了我要好好训训他!”
旁边的幕僚都是对督军的心事了如指掌的,连忙恭维道:“恭喜,恭喜,少爷这是艺高人胆大,放眼整个上海滩,还没有一个如少爷这般身手了得,真是英雄出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
“对啊,督军好福气!”
“恭喜督军,二少爷少年英雄!”
徐长林再也绷不住笑容满面,连连谦辞,盼望的目光几乎把远处街道望穿。
当车子终于来到,盛茂冉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簇拥的人群惊讶地眨眨眼睛,却没有动,大胆地抬头和马上的督军对视。
徐督军盯视他良久,忽然长声一笑,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几步跨到他面前,一个熊抱,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大声道:“我的儿子!”
泪水在一刻间悄悄落下,热热地滴在盛茂冉的颈窝里。
盛茂冉第一次被父亲紧紧抱着,汹涌而来的热情几乎在顷刻间就把他的心烘暖,不由得动容,脸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在这真情流露的一刻,他忽然就接受了这个隔阂了十几年的陌生父亲。
人群大声欢呼起来,如雷一般的浪潮涌动,人们纷纷赞叹:“原来真的是白衣小将啊!”
“白衣小将就是督军的亲生子!”
“督军的儿子真是优秀啊!”
“虎父无犬子!”
……
徐督军嘴角噙着笑意,握住盛茂冉的肩膀,两人并肩走入大门,所有宾客也随之在后。
“怎么穿得这么素净?”进府后,徐长林想起要问盛茂冉的近况。
“是抚养少爷的那户人家里老太太去世了,少爷给他名义上的祖母带孝。”下人连忙回答。
“嗯,应该的。”徐督军此时对盛家充满感激,这个儿子教的真不错啊,一来就给他带来这么大好的声誉。
“是盛家……”徐督军沉思,忽然想起为什么这个盛家这么耳熟,多年前,他督办了一件案子,有人告盛家的三爷谋逆,给孙党购买军火。当时袁世凯正在台上,而他是其亲信,又是刚刚来到沪上,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辖区里,必须严惩大办,连盛公馆出面求情都没有用,只能连夜把人送出国了,盛家差点被抄家,狠狠出了一回血才算完。
想到这里,徐督军有些尴尬,六姨太太据说还是盛家私奔的小妾,看来自己对盛家亏欠了很多啊,只能以后慢慢补偿了。
忽然盛茂冉用力挣开徐永祥的手,向着旁边奔去,“姐!”
徐督军不由转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少女刚刚从侧门进来的小轿下来,她穿着素色条纹的旗袍,上身罩着一件滚边玉色湖绉短袄,极是普通的打扮,然而当她抬起头来,所有人仿佛觉得眼前一亮,那皎洁莹透的肌肤,如明月映雪,眉宇青黛如弯峦远山,凝眸流转间潋滟摄魄,只是顾盼一回,所有人都失了声音,呆呆地望着没有了任何动作。
徐督军怔了一会,看见盛茂冉和那少女十分亲热,这才想起这是菊娘提起过的盛三爷的长女盛眉庄,盛茂冉这几年来就是和他姐姐一起生活在美国,两人的感情比一般的姐弟都亲近得多。
眉庄拉着小弟一同向督军见礼,她行礼端庄大方,不卑不亢,嘴角微噙笑意,一见令人亲近。
这一世,她不用再向督军乞求寄人篱下,不用哀哀恳请,乞人怜惜,而是携恩而来,以美国归侨的独立身份,让徐督军不得不回报以同等地位的尊重。
茂冉在她的身边,立刻收起了肆意和任性,也跟着恭敬地向督军施礼,开口叫道:“父亲!”这是他第一次出口称呼徐长林。
徐督军心中熨暖,见到眉庄如此通透知礼,心里又多了几分好感,忽然对远在美国的盛三爷产生好奇,在他手下教出的孩子,个个钟灵毓秀,仿佛得尽了天地间的灵气,那他本人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一时间心中极是喜欢高兴。徐督军吩咐下去,“以后盛眉庄就是我督军府的上宾贵客,所有待遇都以最优等的供应,可以随时来看望她弟弟!”
“啊!”下人们失声惊呼,看着眉庄的眼光立刻不同了,一个姨太太从府外带回来的女儿和督军府的上宾相比,那是草芥和贵胄之别啊!
所有人心知肚明,眉庄在府里的地位是和盛茂冉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于是一个个的重新开始评估盛茂冉在督军心中的地位。
“老爷!”菊娘又惊又喜,徐督军比她设想的更加看重眉庄姐弟啊,这意味着她在府里的地位也是不同往日了,有着眉庄姐弟的撑腰,在这府里还有谁能压住她?
她正要拉着眉庄上前道谢,一名贵妇带着大批侍从走上前来,“老爷!内眷们在宅里已经等候多时了,都盼望着早点见到我们督军府的二公子――”
菊娘不知觉的手一抖,松开了眉庄的衣袖。
眉庄转头看着来人,眼前的贵妇体态纤侬合度,肌肤细腻白皙,面容姣好,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翘起,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然而笑容绽开时如春光乍明,温熙灿烂,见而忘俗,好一个风流人物啊。
菊娘面色平静道:“大小姐,这是督军府的二姨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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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卷 二.13
眉庄如何不知道这是督军府的二姨太太,只是菊娘的这一句“大小姐”,直接的把她给架在了火上炙烤。
只见二姨太太的瞳孔微不可见地一阵紧缩,望向菊娘的目光带着一丝凌寒,但瞬间冷雪消融,又换上了阳春暖意,拉住眉庄的手,和熙笑道:“真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啊,这世间哪里找到这么一个美人儿,生生的把我们府里的几个丫头都给比得没有一丝颜色了!”
她恍然道:“想必这就是六姨太日念夜想的女儿吧,瞧这眉眼,不愧是花魁的女儿,当年六姨太太在花楼颠倒众生,如今她女儿更加是青出于蓝,倾国倾城的了……”
二姨太太的话提醒了徐督军想起菊娘不堪的经历,脸上不由得就多了几分不自然。
菊娘冷笑一声,道:“二姨太太是戏文看多了吧,什么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颠倒众生……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也是一个督军府的太太在孩子面前随口说的?要是日后传出督军府没有好家教的名声,那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源头!”
二姨太太轻轻打嘴,连忙赔罪,道:“妹妹莫怪,瞧我这张嘴,想要说个好话都笨嘴笨舌的,不过这戏文大家都听得,只有六姨太太原来是听不得的……戏文倒没什么,比起那些真正从腌臜地里爬出来的东西,在府里头生了根了,骨子里都烂的,臭的,依然神气活现地在面前显摆的——那要好得多了!”
“你……”菊娘被左一句右一句的都借着她的出身嘲讽,脸色煞白,气得全身发抖,却不似在梁氏面前那般强悍回应,只用水淋淋的大眼委屈地看着徐长林。
徐督军甚是腻烦女人们的吵闹,不料今天大喜的日子居然还是不依不饶地在这么多外人的面前闹了一回,脸色甚是不好看,骂道:“都是没规矩的!你们的大太太呢?这么久也没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在这里丢人现眼!”
二姨太太恭敬回道:“大太太说她昨天吹了风,病着了,怕病气传了给人,那可就折了今天的喜气,对大小姐和二少爷都不好,索性就在屋子里待着,到病好了自然就出来见人。”
徐督军见这么大的场面里没有正房太太来主持,很是没有面子,恼怒道:“我哪是娶了太太,倒是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供着,平日里小心磕着损着,临了到头来一点用都不济!”
他指着二姨太太道:“五天后的认子仪式一定要大办了,办得再隆重也不为过。这件事上六姨太太得了大功,仪式就由你和她一起操办,一定办得风风光光的!”
菊娘大喜,连忙应诺。二姨太太却是一下脸色变了,刚刚和菊娘争锋相对的精气神顿时消失了大半。
徐督军甩了一下鞭子,让人把马牵着,也没有兴趣领着嫡子去见那些妾侍,带着盛茂冉转头去见那些幕僚了。
眉庄由菊娘带着走向内宅,回头时看了二姨太太一眼,依然是一脸失魂落魄的,眉间的艳色和神采飞扬都不见了。
她暗叹了一声,大宅门里的女人,不论是风光的或是黯淡的,斗得死去活来也都不过是依附着男人不由自主的命运。
菊娘一直看着她的神色,她被二姨太太当众揭了老底,心中实在恼怒,生怕女儿看不起她,忙道:“你同情她,那就错了,这督军府里二姨太太可是头一号顶顶厉害的人,大太太根本不管事,府里就她生了儿子,最是跋扈霸道,戏文里唱的贵妃娘娘得宠也不过如此罢了。你们来之前,我可是一直在她那里晨昏定省,陪着小心的伺候!我菊娘在外头见识了多少人物,也不得不在她手里被压制着过日子!”
菊娘好不容易出了心头之气,说得声色俱厉,手里捏着手绢捏得青筋直露。
眉庄瞥了她一眼,见她如此愤怒,可以想见她在这里的日子很不好过,毕竟是自己这个身体的亲娘,不能一点不顾,说道:“你在这府里没有子女,何必跟那些女人吵闹搅和,什么事情都留一面,别太过分......你要是愿意,我就接了你走,你也不必靠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菊娘讶异道:“女人不靠男人还能靠谁?女儿你也是要嫁人的,难道出嫁的时候我还能跟着你去?”
眉庄扬眉傲然道:“现在都民国了,女人的自由更多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能够赚钱,到时候要养自己亲娘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吗?”
菊娘握住眉庄的手,惊道:“你可别信了外头那些新女性新自由的鬼话,那可是行不通的,我可见识的多了——那些进过新学堂,学了新道理的所谓新女性,哪个不是为了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见着稍有一点权势的男人就像老猫闻到了咸鱼一样追着不放,更有的连做妾做小都不顾了,骨子里的龌龊,连我这个摆明了阵仗的人都自愧不如!.....我既有着督军府依靠,还需要去拖累我女儿吗?有我在这里,以后给你找个好夫婿,你的嫁妆也能出得丰厚风光,这才不枉了我们母女一场!”
菊娘苦口婆心,说到动情之处,眼睛里流露出母爱的慈光。
眉庄一时张目结舌,自己这个现代人竟被民国的妇女给教育了,看来自己的感化大计是行不通的,菊娘的小妾思维根本无法改变。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己有些事情是想当然了。她几年来一直在国外,小时候的环境又窄小,毕竟对现在的中国社会了解不多,始终隔了一层,又一向以自己是穿越人高高在上的视点去看待周围,难免到时候蒙蔽双眼而不自知!想着,身上竟不觉得出了一身冷汗!
眉庄姐弟得到督军的承认和看重,身份地位自然不同,菊娘借着给嫡少爷安顿住处的名义,到二姨太太面前,亲手从她手里接过了督军库房的钥匙,挑选家具和摆设。
茂冉的住处选在了面对花园的一栋小楼,叫水湄楼的,据说是府里风景最好的一处,冬可看梅花,夏可观菱荷,秋天则是金桂吐芳,扑鼻而来的甜馨可以把人熏醉了。
眉庄见这小楼是单独的一处,正好和那些太太们的院子都隔开了,觉得自在一些,便没有拒绝。记忆里,前身是和弟弟分开来住的,她身份不高,没有单独的院落,只能依附菊娘住在一起,经常撞见来菊娘房里安歇的徐督军,自然有许多不便,而祸患的根源也从这里埋下。
想到前身的遭遇,眉庄深吸了一口气,这一世,换了她洛依依,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水湄楼处于督军府的最高处,当初建起小楼的人别出心裁地为它设计了西洋式的落地窗和半圆形大阳台,当眉庄掀开厚厚的窗帘,开窗走到那个阳台上去,倚在白色的栏杆上,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觉一阵惬意和舒适。
这里明亮宽敞,想必茂冉也会喜欢这里的,他一向讨厌中式楼阁的逼仄和阴暗。
“眉庄,都安排好了,这是专门服侍你的丫头,叫小环,已经调教好了,还有做重活粗活的两个老妈子,若是人手不够我再给你物色,茂冉那边也是这样,服侍的人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最是听话放心的……”菊娘经过一番走动后,脸上出了一些汗,却是满脸的喜气洋洋,走路好像乘了风似的,十分轻快。
丫头?眉庄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脑门上顿时满是黑线。她看着菊娘身后的女孩,认了出来——竟然是她啊,没想到自己身份变了,连带着丫头也换了主人。这个女孩,原本该是督军府二小姐身边的人。
“我不会在督军府里居住,给我丫环做什么?”
“几天后就是认子仪式,这是你弟弟最重要的日子,你总要在他身边帮他吧,先住个几天,等他适应了再走。以后也会有经常过来的时候,多个丫头服侍也没什么!”菊娘理直气壮,人是她抢来的,说什么也是不会退回去的。
“小姐,你不要赶我走!”女孩立刻跪下来,哀哀恳求。她是特意被买来培训了伺候人的,若是被主人嫌弃不要,她真是不知道能够去哪里。
眉庄看了菊娘一眼,没有说话,菊娘就有些心虚,道:“反正人都要来了,就留在水湄楼里做事,若是笨拙不够机灵,那就换一个!”
小环跪着求道:“小姐,我真的是什么都能做的,您别不要我……”
眉庄终于点头,她只是客人,主家怎么安排就是了,但是菊娘这么做是真的为她着想吗?
看菊娘的架势,好像自己要在督军府常住似的,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放下弟弟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二更,算是报答大家长假等待的礼物,o(n_n)o~,迟到的祝福,祝大家日日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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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卷 二.14
“你就是眉庄――”
房间的门被“啪”地推开,门板被推得抵在墙上,发出更大的声响。站在门口的人,穿着一袭火红的洋装,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上,像一团火烈烈燃烧,冬日苍白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身上,仿佛也浸染了些许颜色,变得生动热情起来。
眉庄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二姨太太的女儿徐翰莉,前身的记忆里,徐翰莉虽然泼辣,有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娘,却是个直爽大方的性子,只要不招惹她,她决不会欺负人,比她哥哥好太多了,而在前身流落成交际花后,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刻意疏离和鄙视的人,所以前身对她还是感激的。
“翰莉,你来了啊!”眉庄起身迎接,她的年纪其实和徐翰莉差不多,因此直呼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徐翰莉被热情迎接弄得一下子懵了,她可是挑衅来的呀,而眼前的人应该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吧!
眉庄笑了,笑容里有着计算的意味,“你都知道我了,我当然不能不知道你,之前有人跟我说你是个刁蛮任性,只会挥霍无度,什么也不懂的白痴小姐,叫我不用担心,说你自然会惹祸的,到时候督军不会喜欢你……可是我初来乍到的,什么也不了解,当然不会把那人的话放在心里。”
“什么!?是谁大胆敢这么说?”徐翰莉立刻怒火冲天的追问,所有注意力都被眉庄的话引开。
“我不知道,我刚来,对这里的人都不认识,那人相貌也平常,扔到人堆里就不见了,我想应该是有人见不得我们相处得好吧!”眉庄拉着徐翰莉的手道:“放心,那些人一定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只是个客人,不久就要回去的,只是我弟弟还小,需要你们多多体谅,那些污蔑的话谁也不要听!督军是最喜欢看到家庭和睦的,茂冉很单纯,将来你们应该会相处很好的!”
徐翰莉的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心里有种怪异的感觉,可是也不好拒绝眉庄的热情,她之前也是听人说了眉庄姐弟许多坏话才来的,要是说自己相信了这些坏话,岂不是成了白痴小姐?
“这府里的妇人多了,少不了人多嘴杂的,什么话都有!”徐翰莉恨恨道,”不要相信那些话!”心里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娘亲查一查谁在嚼她的舌根子!说不定就是那些挑唆她的人!
“对了,有些事情我就摊开了跟你说吧,省得别人说你坏话,”徐翰莉刚刚被人蛊惑,才冲过来挑衅,这时也有些明白过来,道:“你们虽然刚来,可是却一下子占了府里最好的楼房,这可是我求了爹爹多少次没有求来的,连我哥哥都不行!还有丫头小环,我娘说她机灵,早就看好了要给我的,六姨太太却硬是挑了她给你,还说你是嫡少爷的姐姐,又是督军承认的贵客,自然待遇什么都是最优先的!还有…….”
眉庄不用听下去,就知道菊娘为了发泄怨气,挑战二姨太太的权威,然而却把矛头都转向了茂冉,这对他很不利!想了想道:“茂冉只有不到十四岁,可是在襁褓里就没有得到双亲照拂!这楼房,是督军对我弟弟的一片心意,是对他多年来没有享受到父母之爱的一种补偿,这个请体谅吧!不过,小环既然早就和你有主仆之约,那你就领回去吧,六姨太的话不要放在心上。小环是个很能干的人,我只是客人,实在用不着一个丫头服侍,她留在我这里是浪费了。”
徐翰莉见眉庄不卑不亢,有理有节,这才有些改观,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刚来的时候有些失礼了。”
她是个爽快的人,见眉庄不计较也很快把这件事抛开,于是兴致勃勃地问起美国的一些事情。她早就想出国了,现在上海大户人家都时兴把子女送出国受洋教育,只是她娘只有她一个女儿,很是舍不得她。
晚上徐翰莉回去时,二姨太太问起她和眉庄的相处过程,徐翰莉很是开心地称赞起眉庄,她是真心敬服眉庄的博识多闻。
二姨太太冷笑一声道:“六姨太太的女儿会那么好心,我看她才是真的城府很深!”
徐翰莉生气道:“六姨太太的女儿怎么了?眉庄根本就没在她身边养过好不好!人家是从外国回来的,才不会像深宅里的妇人一样小鸡肚肠!”
“你……你连你娘也骂进去了,这么多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和他们斗过来的吗?没有我护着,你和你哥哥早就被她们给生吞活剥了!”二姨太太冯氏大怒。六姨太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仗着对盛茂冉的恩情,怎么会在督军府里得势起来?她的女儿又算个什么,即使加上了美国背景,也不过是盛家正房太太都扔弃的庶女!
“好了,好了,算我不对!”徐翰莉很是腻烦深宅里的事情,不过她见到的都是她娘的飞扬跋扈,从来没看她吃过亏的,自己的母亲功力深厚呢!
“我看眉庄姐姐不是个坏人,反正目前和她在一起我是受益匪浅,到时候她一走,就留下茂冉了,他只是个小弟弟,而且爹爹也希望看到我们和睦相处的,对不对?”徐翰莉最后的一句话说出,冯氏没有反驳。她一向遵从徐长林的意愿。
徐翰莉走后,冯氏的脸阴沉了下来。
翰莉去挑衅眉庄不是她的授意,看来菊娘一得势,其他人也跟着蠢蠢欲动了,这个徐府,眼看不再是她的天下了。
只是从这件事看来,要从菊娘女儿那里入手毁掉菊娘的路子是行不通的,这个眉庄不是个简单的人,希望她不是真的把翰莉给蛊惑住了,否则以后绝对是个麻烦。
不是她狠心,也不是她不依不饶,而是菊娘与她,根本是必须不死不休的两个仇敌!
黄昏,督军府后花园,围墙根下。
两名十七八岁的少年躲在灌木丛边上,一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水湄楼,一边小声说话,另有一名穿着军官服装的二十岁男子,颀长的身形隐在树木的阴影里,他吊儿郎当地倚着围墙,支起长腿,手里拿着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枪。
两个少年商议了许久,始终拿不出主意,回头看到那军官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只气得牙痒,嚷嚷道:“霍家华,你也不帮我们想想办法,到底怎样才能把那妖婆子的女儿赶出水湄楼?”
“吓唬一个小姑娘,还要我出马?徐瀚江,你也太没出息了吧!”霍家华嗤笑一声,其中一名个子矮小的少年立刻红了脸,懦懦地道:“这不是没干过吗?实在是太气不过了……”
“你是听了哪个碎嘴婆子挑唆的?人家是上宾贵客,要是真干了,看你爹不打断你的腿!”霍家华停下擦拭手枪,伸手拍了一下少年的脑袋。
少年龇牙咧嘴地痛了一阵,倔起脾气道:“上宾贵客?就是待遇太好了,一定会舍不得走!挨打就挨打,能够把她们母女都赶走就好了,反正我根本不想去军营,就让我爹那个白衣小将的儿子去讨他的欢心吧!我才不稀罕!”说着,却红了眼眶。
霍家华看他嘴硬,也不揭破,徐瀚江,是徐督军的庶长子,有如此强悍的爹娘,却是个文弱的身体,不适合军旅生活,也不好好读书,只喜欢到处厮混玩闹,让徐长林常常遗憾自己后继无人。
“嘻嘻,我看这个鬼脸面具就够了,一准把人吓得屁滚尿流!”另一个少年连忙插话,他是跟在徐瀚江身边的小厮徐锦,在军中挂了一个副官的头衔,平时经常练武,身强体壮。
“别怪我没提醒你,人家是从外国回来的,难道会怕这个?”霍家华斜睨一眼,当头泼了他一头冷水。
“就这样干了!”徐瀚江气哄哄地道,反正没有更好的主意了。
“我听说――六姨太太的女儿和她一样,是个难得的美人儿,”霍家华拖长了声音,道:“我打赌,你肯定到时候就会心软。”六姨太太是个泪水人儿,谁知道她女儿会不会这一招,到时候徐瀚江下不去手又露出马脚,最后会闹得连他也无法收场。
“怜香惜玉的是你好不好!”徐瀚江没好气地回应,“谁不知道你风流霍少的名声,连我爹都叫我离你远一点!”
霍家华哼一声,“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不耐烦玩这些小孩子把戏,转身要走,徐瀚江慌了,忙拉住他:“霍大哥,你曾经说过的――你会一直护着我,帮着我的……是不是?”
霍家华听他提起小时候说的话,不由有些心软,想起徐督军多了个出色的儿子,恨不得捧到天上去,而他却是一直讨不了好的,两相对比下,确实有些可怜,于是点点头,道:“我给你护着,不会让人告状!”
徐瀚江大喜,要的就是他这句话,这个兄长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比他还得宠,什么事情只要他打了包票,就没有做不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出现了几个男孩,猜猜男主在里面吗?
最近休长假,我一直在家里,好不容易出来上网,传了几章,不过明天估计上不了网了,请大家不要等,过了周末,我们星期一再见吧!祝周末愉快!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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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卷 二.15
天色有些暗了,浓重的暮云逐渐将夕阳掩去,水湄楼的灯亮了,橘色的灯光笼罩着大阳台,朦朦的暮色里如半圆的光晕光芒四射。
徐瀚江恨恨地咬咬牙,这里应该是他和翰莉一起住的,清净又可以躲开母亲的唠叨,多好!凭什么那姐弟一来就给他们了,难道自己就不是父亲的儿子了?老妖婆一来就物色丫头给她女儿,显然是要长住的了,偏不让她们得意!
徐锦搬过来一架梯子,正要往上爬,徐瀚江低声道:“我先!”他要亲眼见着那小姑娘被惊吓后狼狈的样子。
徐瀚江有些笨拙,在梯子上晃晃悠悠的,他倒是硬气,动作一点也没慢下来,只是窸窣窸窣的声音有点大,一只林间的归鸟被他惊了起来,扑棱棱地直冲上天。
徐锦捂住嘴哼哧哼哧地笑,觉得这个恶作剧挺开心的,难得少爷有这么小孩子气的时候。
阳台的玻璃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婀娜的身影走了出来,恰恰就走到少年们隐藏的栏杆旁边。
徐瀚江看到那一角年轻女孩穿的旗袍,双脚蹬着梯子,猛地伸长身子,从阳台下面窜了出来,脸上戴着花里胡哨的鬼面具,嘴里呜哇大叫,双手又尖又长的假指甲向前方掐去!
只听得一声女孩的惊呼:“有鬼啊——”,蹬蹬蹬几下脚步,转身就跑回房间。
徐瀚江哈哈大笑,攀上阳台栏杆,就要爬进去,却听见徐锦大叫一声:“少爷小心!”
他的提醒还是迟了,兜头一大桶冷水泼了下来,浇得徐瀚江全身透湿,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梯子被人踢了一脚,脱开歪斜向一侧,整个人顿时悬空挂在栏杆上!
徐瀚江手忙脚乱的想要固定自己,可惜他的运动神经欠缺,一惊之下,双手自动松开了栏杆,再要抓取却来不及了,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身体往下落。
徐锦就在他的身后,身子挂在空中,随着梯子歪倒摔在地上,眼看自己主子要摔下来只急得张口要叫,这时灌木丛中飞出一条人影,一个燕子翻身,颀长的身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从空中一掠而过,接住了徐瀚江一起落地。
眉庄从阳台上探出身形,看着那人的身手啧啧称奇,督军府中果然人才济济,竟然有这么厉害的高手,可惜那人始终在阴影里,五官一点也看不清!
她却不知道,自己居高临下,最后一缕夕阳的余光射在阳台上,将她的脸染出淡淡的金辉,纤毫毕现,脸上不但没有一丝被惊吓的惧怕,反而充满了笑谑的神情,明净清澈的黑眸被溢扬的笑意充点得闪闪发亮,灿若星辰,一看就知道是刚刚耍弄得逞的样子。
徐瀚江的脸立刻黑了,说不出的羞辱沮丧恼得他狠狠咬着嘴唇。
这时阳台后面传出盛茂冉的声音:“姐,刚才这里好大的动静,又是泼水又是喊叫的,你在做什么呢?”
眉庄朗朗笑道:“看见了两只大马猴爬栏杆呢,真是稀奇!”
马……马猴?徐锦连忙拉了主子就走,生怕性子急躁的少爷当场发作,无法收拾,现在可是他们理亏啊!
徐瀚江心中燃起熊熊怒火,居然叫他马猴!这下没完了!这个丫头片子狡猾得很,和她那个娘亲一模一样,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而在他的身旁,霍家华抬头看着阳台,眼瞳里闪过一丝捉摸的意味,熠熠地闪着光。
眉庄回了房间,就看到小弟疑惑的看着自己,她笑起来,道:“ 你刚刚搬来这里,有不少新鲜有趣的事情你还没见识呢,下回也开开眼界!”
徐瀚江仿佛是眉庄天生的敌人,两人还没见面就想着法的捉弄她,不把她弄哭了不算完,见了面就一个劲的挑衅她,污蔑她。记忆里,前身最厌恶的就是他了,而这一世,这小子果然上门来了!
她才不会对这样的人客气半分,须知越是让他得逞越是让他觉得有趣,无所顾忌只有使他吃够了苦头,才会彻底收敛。
“看戏吗?”盛小弟心想,只有戏园里才有马猴杂耍吧。
“是啊,很快就上演了,比最精彩的马戏还要好看呢!”眉庄的眼里漾出了恶作剧的笑意,这向来是她惩治人的先兆表情。
盛小弟打了个寒颤,在心里为那个倒霉的家伙祈祷。
第二天徐府里平静无波,所有人为即将到来的认亲仪式忙碌着。盛小弟跑来告诉眉庄,兴致盎然地道:“听说仪式上原本要请的戏班子给撤了,换成了欧洲来的马戏团,这可比听那些咿呀咿呀的戏曲子有趣得多了!”
眉庄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神,哑然失笑,小弟在外国待得久了,马戏并不稀罕,他高兴的是可以逃离咿呀咿呀声的荼毒,问:“是你提出来的?”
“二姨太的儿子请了个变戏法的人进来,给姨娘看见了,”盛小弟不习惯称呼父亲的庶子为哥哥,道:“姨娘说戏班子都听腻了,时下的魔术杂技好看又新鲜,梁秘书长就说现在欧洲最有名的马戏团正好来华,轰动全上海,豪门大户千金都请不来的,姨娘说就要这个,让人赶紧去请了。”
眉庄不由皱了皱眉,菊娘真是什么最招摇就什么最中意,一点也不怕得罪人。她以为这是花楼,名声越响客人越多吗?自己不是怕惹事,而是菊娘这样的做法根本没有顾及子女,就这样把他们推上风口浪尖……
督军府出马,效率很快,马戏团当天下午就过来布置场景,设施,叮叮当当的犹如工地一般,原来的戏台子不用拆,倒省了一些事,幸好水湄楼确实是风水宝地,离戏台子尚远,不会被吵到。
然而次日清晨,水湄楼的所有人都被一种奇怪的声音从梦中打扰醒来。盛小弟恍然以为自己到了军营,趴到窗口一看,不由呆住了,眼前是一队队军装笔挺的士兵,正在楼下站队形!
水湄楼下的草坪被踩的乱七八糟,那些士兵亮出明晃晃的刺刀互相练习对刺,锵郎锵郎的武器对碰声不绝于耳,一道道刺刀的闪亮在水湄楼的各个窗口晃动着……
眼看水湄楼的窗口纷纷打开,为首的军官忽然狡黠一笑,士兵突然散开把住了水湄楼的各个通道入口,不许外人进入,同时,中间围成了一个大圈,竖起了几个木桩。
盛小弟定睛去看,看得清楚分明,木桩上绑了几个垂头站立的人,几个士兵拿着雪白刺目的大刀走到那些人的面前,摆好劈砍的姿势。
盛小弟忙瞪大了眼睛,一颗心就要跳出胸腔子,不会的,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的……
只见为首军官指着那几个被绑的生气的大叫了几句,而那些人纷纷哀哀求饶,脸上恐惧的表情被水湄楼的众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历历在目。然而那军官像是做了决定,命令士兵,倒数一二三,数到一时,士兵的大刀照着那些人的头颅用力劈了下来!
雪亮的刀光闪过,沉闷的几声物体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那些人颈项处血光迸发,身体立刻倒伏,人头飞落在地上,连同头颅后的木桩也被砍下半截,红淋淋的液体泼溅了一地!
“啊——”水湄楼的众人哪里看过杀人的血腥场面,齐都惊叫起来,其中间杂着女声的惊呼和倒地声!
盛小弟听到隔壁房间的声音,此时也是慌了,立刻开门跑出,来到眉庄的房间,大叫:“姐——”
作者有话要说:要是吓到了,赶紧钻被窝吧,不要泼我,说夸张,说不可思议的就算了,情节就是这样了,只图个乐!(*^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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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卷 二.16
草坪上的军官正是徐锦,他听到惊叫声,就知道大功告成了,呼哨一声,躲在一边的徐瀚江走了出来。
徐瀚江清楚听见女声是从眉庄的房间传出来的,一个女孩的身影在窗口倒了下来,不由得意地想:吓不死你也去了半条命!有谁在早晨看见杀人不会被惊吓的?何况是个女孩子,肯定吓得魂都没了!哼,让你泼我,还踹我下楼!
他拍了拍徐锦的肩膀,笑道:“这次你的点子不错,这一剂猛药下的,我看那刁女要躺下好几天,最好她弟弟的认亲礼她也去不了了,哈哈!”
徐锦自得的笑起来,却被霍家华狠狠拍了一下头,“你小子蔫坏的,尽挑唆是非!”徐锦疼得脸煞白却不敢叫,心里愤愤地想:大哥你不坏,你只是喜欢看戏!
但有霍家华在,徐锦却是一点不用担心被责罚,而且除了水湄楼的人,别院的人都被挡住了,到时候眉庄姐弟说破天去,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这时,水湄楼的大门开了,一个老仆人牵着小狗蹒跚地走了出来,他一直往前,小狗在他前头轻快地跑着,似乎都没看到眼前尚未收拾的血泊。
霍家华觉得不对,派人拦住他,那条小狗却一下子跳进血泊,欢快地舔起地上的血渍,然后又跑去啃咬地上“死尸”的断颈,那颈部都是满溢的糖浆做的血渍,一咬之下,那些“死尸”都装不下去了,纷纷坐起来,从胸腔里伸出真的头,原来他们都是徐瀚江请来变戏法的,这个魔术就叫“大变人头”,算是中国戏法里一种传统的项目。
徐瀚江不以为意,反正吓唬的重头戏已经演完了,马上就要撤了,却听那老仆人道:“大少爷,我是送信来的,盛小姐写了字条给你。”
“什么小姐?不许这么叫她,那个妖女!”徐瀚江一把抢过老仆手里的纸条,纸条很长,犹如横幅一般,一行大字赫然眼前:“徐氏魔术,不同凡响,谢谢好戏,尽饱眼福!”
徐瀚江的脸顿时黑了,原先得逞的喜悦全没了,感觉自己只是个小丑,演了场极为拙劣的戏,所有的伎俩被揭穿,而对方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当做看猴耍一般,赤果果地难堪起来。
他把纸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此时水湄楼里却传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吼声,“徐瀚江,你做的好事――”一个火红的影子从楼里冲了出来。
徐瀚江抬头一见,惊吓道:“妹妹,你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已经封路了,避免误吓到自己人的。
徐翰莉是因为马戏团的施工,怕吵,才来央求眉庄住在水湄楼的,没想到大哥给她这么大的“惊喜”,当场就昏了过去,等到眉庄把她弄醒,说明不是真的杀人,只是个戏法的时候,她还将信将疑的,谁知那条狗就把戏法赤果果的揭穿了。
“大哥你都不干正事,尽会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要告诉二娘去!”徐翰莉哭着就往冯氏的院子里跑。
徐瀚江的脸彻底的黑了,犹如锅底一般,徐锦连忙把自己缩到地里,希望他能不看见。
第三天的早晨注定是不平静的,水湄楼安宁不到一天,仆人来报,大夫人病愈了,想要见见盛小姐和茂冉少爷。
眉庄前身的记忆里,对这位大夫人印象十分模糊,应该是没见过几次面的,恐怕对菊娘母女,这位大夫人并不待见。于是只好去问菊娘关于大夫人的事。
菊娘的脸上正有些不好看,这些天她辛辛苦苦的,到头来宴席上风光出头的只有大夫人,但是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撑不了场面,大夫人病愈,最高兴的还是督军。听到眉庄问起大夫人,便冷笑一声道:“你别小瞧了这位成天待在佛堂里的太太,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连督军都要让他三分的人物!”
原来大夫人姓霍,出身于江苏大族,是早期从海外留学回来的,为人做派都与闺阁中的女子不同,而且性格刚烈,说一不二。早年嫁过人,据说丈夫早死了,孀居在家。
徐督军一见就喜欢上了,那时他的原配去世刚满一年,他就登门求娶。
大夫人的家里贪慕徐长林手里的兵权,逼着要将她嫁给他。大夫人被催逼不过,就写了约法三章,字字句句都是扣着女则里的话,说什么既然不许她守寡,三从四德,三贞九烈她从此是一概不认了,若要娶她就答应约法三章,否则,若要她被娘家兄长逼着嫁人,不如立刻勒死了她!
徐长林哈哈一笑,当天晚上就纵马去霍家把大夫人抢了来,立刻就拜堂,说道,既然你不愿遵守封建的礼俗,那么这些结婚的繁文缛节就都免了!竟是答应了这些约法三章。大夫人强争不过,也只得认了,之后补上礼仪,正式做了徐家太太。
婚后几年,一直无所出。
徐长林年纪大了,再如何放诞不羁,对子嗣也看得极重,于是要大夫给夫人看病。谁知大夫人把药方甩到他脑门上,说道凭什么生不出儿子来就是女人的错,反正女则的规矩她是一概不认的,要看病就从你看起,回头就请了一个西洋大夫来,用枪指着督军,强迫他做检查。
徐长林差点把那大夫一枪崩了,闹得好大一场。
至此之后,徐长林是再也没在大夫人面前提子嗣两字。
眉庄听得大乐,心想这就是个巾帼式的人物啊,谁知菊娘话锋一转,道:“男人都是贪新鲜的人,再是喜欢也不能十年八年的宠着,你道督军是真的疼她到骨子里吗?大夫人如此硬气,还不是因为她的兄弟如今都得势了,借着民国的光,一个个都是开国的功勋,在江苏浙江做着大官!”
所以大夫人不用管家事,也照样是督军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人物,她又是说一不二的硬气性子,连二姨太也不敢轻易招惹她,虽然在佛堂,但全家都由得她发号施令。
督军府的餐厅,仿造西洋的模式,在正中摆了一张大大的长形餐桌。天花板上锃亮的银制灯具垂下长长的水晶吊饰。大大的红丝绒窗幕拉开,玻璃窗明净透亮。眉庄恍惚还以为到了美国的住宅。
督军府的大小妾都赶来给大夫人问安,霍氏最烦这一套,没说几句话就把人打发了,只把有孩子的几个妾留下吃早点。
坐在首位,一袭银色暗纹缎面长袄,胸前挂着红色珊瑚珠串的霍氏面容姣好,风韵不凡,年近四十依然肤色嫩白,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只有微翘的长长眼梢和眼下的几丝刻纹使得表情带上了几分厉色。
她对盛茂冉夸了几句,见到眉庄时微微愣了愣,道:“你和你娘倒是长得很像!”话音里带出了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轻蔑和讥刺,眼梢一挑,道:“听说最近水湄楼那里又是闹鬼又是变戏法的,闹腾得很,是不是这样?”
大厅里立刻静谧下来,二姨太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菊娘不敢插话,只是在后面紧张的用力捏了捏眉庄的手。
眉庄一眼看见二姨太的目光带着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说话时就斟酌了几分,道:“听说水湄楼尚未住过人的,姐妹兄弟想得周全,闹腾一些也多些人气。托督军和太太的福,这两天我们在那里都住得很好。”
她一句话不提徐瀚江做过了什么事情,大夫人的眼神就有了松弛,笑道:“这样就好,你们一来就和瀚江他们相处融洽,这是督军和我最高兴的事情!”
顿了顿,说道:“你是茂冉的义姐,督军很看重你兄弟,也把你当府里的贵客,希望你能多住些日子陪着你弟弟,你要好好的,别丢了自己兄弟的脸面!徐府里有一些家规家法,若是你母亲没教过你,回头让二姨太太给你说一说。”
这位真够直接的,初次见面就什么都挑明了,只差直说:不就是靠着兄弟进来的么?我们对你母女都看不惯,自己小心一点,想长住在督军府里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眉庄微微一笑,道:“夫人的好意,眉庄心领了,只是家父在海外,还需要眉庄回去照顾,恐怕不久就要和茂冉分别了.....他虽然懂事,却是刚刚进府,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夫人和督军多多教导!”说着,站起来给霍氏行了一个大礼。
她在霍氏的气场中神态自若,侃侃而谈,进退有据,自有一番风华流露,那些姨太太们尽皆动容,霍氏眼里立时有了赞赏之意,点头微笑,起身还礼,道:“看来是个颇为懂事的孩子,你父亲教育得极好!放心,茂冉是督军好不容易找回的孩子,我们绝对会好好待他的!”
菊娘在大太太面前半丝气焰都不敢有,此时方诺诺道:“眉庄确实很懂事,是美国大学的高材生……”
霍氏轻轻掀起茶杯盖子,斜挑眼皮,觑了菊娘一眼,淡淡道:“哦,幸亏不是跟着你,否则连家规都学不会的!”
摆了摆手,道:“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她直接给菊娘没脸,她却大气也不敢出,一丝反驳的勇气都没有,望了眉庄一眼,眼里有些不甘。
一早她本来想要闹上一场,把徐瀚江装神弄鬼的事情捅出来,对子女严苛的督军免不了要给徐瀚江一顿好打,带累得二姨太也没脸做人,这样盛茂冉的地位就更加凸显出来了,又是打击二姨太的最好把柄。
但是霍氏的所言所行明显这是包庇徐瀚江了,菊娘是最晓得看人眼色的,知道事不可为,就再也不敢在众人面前闹腾起来。
徐瀚江避过责难,本来心中得意,然而见霍氏对眉庄赞许有加,心里就有些郁闷,回头盯着眉庄,却见她从进来到现在,一眼也没向他看过来,自觉没趣,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盘里的东西,什么滋味都没有。
餐厅里只是响起细微的咀嚼声,这里的一个个妾侍包括菊娘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大夫人面前如大家闺秀一般小口小口的吞咽。身后是成队列的仆从,拿着漱口盘子和毛巾,随时恭候着。
眉庄看着这架势,很有些想笑,所谓的不让须眉的女巾帼,原来过的是这种阔太太的颐指气使的富贵生活啊!
忽然一个慵懒的声音打破了餐厅的静谧,“早啊,母亲!今儿好歹赶上了吃早饭的餐点了!”
来的是个青年男子,二十岁上下,一米八以上的身高,略微有些紧身的黑色衬衫包裹着颀长有力的身躯,领口微敞,袖子松松的挽着,一件白色的西装拿在手上,正是刚刚进来时脱下的。
霍氏欢喜的站了起来,吩咐下人给他挂了衣服,走过来给他拢着衣领,笑道:“家华,不是成天穿军装的吗?今儿怎么穿了西服?难得看到你这猴儿被箍紧了的样子!”
霍家华的眼睛长得像霍氏,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挑着就向徐瀚江瞟了一眼,徐瀚江一吓,想起那身军装可不是给徐锦借去了么?立刻回望的眼里就带了求恳。
霍家华回头笑道:“母亲,您不是早说那军装看厌了么?孩儿为了彩衣娱亲,再是拘束也是要换了西装来给母亲看看的。”一句话说得霍氏眉开眼笑,眼角所有的冷厉都化作了慈母的疼爱,恨不得把眼前的儿子看个够!
作者有话要说:大夫人那段经历要说是狗血天雷的随便吧!不过如果有哪些细节问题的话我们可以讨论,我很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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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卷 二.17
眉庄看着徐瀚江与霍家华眼神交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有恃无恐了,有了二姨太太还不够,最大的靠山是大夫人啊。只是她很奇怪,为什么霍家华口口声声叫霍氏为“母亲”?
菊娘低声道:“这是督军认的干儿子,据说是夫人娘家的侄儿。”
她的眼里有些不屑,霍氏嫁给徐督军前是结过婚的,并且有个儿子,但是她的前夫是辛亥革命前起义的志士,被逮捕死在了刑场上。那时清政府的力量还很强大,前夫的家里怕被牵累,就把他们母子都赶出了族里,不予承认,连家谱上的名字都给销了。霍氏性格刚烈,带着儿子回到娘家,发誓再也不回前夫族里,后来那家族在民国后沾了烈士的光重新得势,千方百计要接回烈士遗孤和遗孀,结果霍氏改嫁,连儿子也改了霍姓。
霍家逼着霍氏嫁人,起初是瞒着督军有这么一个儿子的,只说是霍氏的侄儿。没想到这个孩子和督军十分投缘,而且前夫的家族如今也是民国的新兴家族,权势极大,一直愧疚想要接回孩子,对霍氏母子十分看重。
督军借着霍氏母子联系了两大家族的势力,对他助力极大,因此索性就认了这孩子为义子,让他光明正大的登堂入室,和霍氏母子相称。
菊娘叹了口气,真是千人千命,霍氏的运道就是这么好,托生在富贵家族里,连丈夫都可以一嫁再嫁,嫁得如此富贵风光。
她却不觉得自己也是一嫁再嫁的,如今也是如此富贵风光。
餐厅里因为霍家华的到来而喧闹起来,徐府的女眷们对俊朗又会说话的霍家华都很喜欢,连二姨太也满脸是笑的看着他。徐翰莉和另一个妹妹徐雅丽见到他也很是欢喜,眼睛止不住盼望的向他看去,一个个称呼:“家华哥哥!”早餐早就忘了吃了。
霍氏拍了拍他,道:“每次来都这么闹腾,不许这么失礼,今天来了新客了!”
霍家华早已看到座中多了一个梳着两个小垂髻,穿着素色小袄的少女,一直低着头,好像置身世外,于是笑道:“听说来了新妹妹,是茂冉的义姐,还未见过呢,可是这位……”
他本来要说“小美人”,话未出口,只见眉庄抬头看了他一眼,于是所有的话语都滞留在了嘴边。
那少女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他的脸上转了一转,似语未语,似笑未笑,容貌秀丽已极,真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眉宇间清明大方,自有一股清雅之气。
霍家华心头好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顿时有片刻的失神,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他也算久历花丛的人,轻易不会叫人看出自己的失态,立刻转移了目光,道:“茂冉兄弟已是见过的,身手不错,据说连日本人也在他手下吃了亏,瀚江,你们两个倒是很像,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徐瀚江光听人挑拨盛茂冉姐弟的坏话,这些倒真不知道,立刻就起了兴趣,说道:“真的?他居然连日本人都敢打?”眼里不由带了几分敬服。
说实在的,他对那些一天到晚都在租界里耀武扬威的日本人讨厌透了,但谁都知道,各地军阀的背后都有日本人的影子,包括自己的父亲,也不得不对日本人虚以委蛇。
霍家华笑道:“不错,哪天我找出白衣小将的报道给你们读一读。”
徐府的姨太太们都是不喜读报的,一个个听了霍家华的话兴致盎然起来,桌上的气氛更是热切。
盛茂冉不习惯夸赞,脸上透出红晕,被姨太太们看见,又是好一顿逗弄,逼得他实在吃不消了,只好向霍家华求助。
他之前被徐督军带去军营,和霍家华是见过面的,只是不曾相熟,现在彻底熟悉起来,连带对着徐瀚江,感觉意气相投,只是因为有些芥蒂他变戏法吓人,虽然心里还有隔阂,但是表情逐渐舒展开来。
眉庄见霍家华几句话就把徐家兄弟的关系给和缓了,之前一切都成了烟云,暗暗佩服他的手段,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打扰这一团和气。
谁知霍家华话锋一转,望定了她,笑道:“听说盛小姐是从美国来的,美国人都是爱吃牛排的,不知你对这里的饮食是否还习惯?”
眉庄看着他那双桃花眼一勾一勾的,不知何故心里就有了警觉,道:“我不喜欢吃牛排。”
“哦,还好还好!”霍家华有些夸张的松了口气,他的表情立即引起徐翰莉的疑窦,娇嗔道:“家华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啊,快说吧,不要吊人胃口――”
霍家华笑道:“只是想起一个笑话而已,不能说的,怕盛小姐听了不高兴――”
徐翰莉忙道:“说个笑话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就说吧――”,她转头对眉庄道:“眉庄姐姐,你说是不是?”
眉庄见所有的注意力都到了自己身上,心里有些恼,感觉霍家华说的决不是好话,便道:“好的笑话让人如沐春风,不好的只是让人心里添堵……这位大哥,您说的时候可要掂量一下了……”眼光狠狠瞪着霍家华,威胁着:若要说出什么不好的,定要他的好看!
她的话软中带硬,一点便宜都占不着。周围女眷们第一次看见丝毫不给霍家华面子,针锋相对的女孩,一个个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霍家华忍不住“噗”地笑出来,眉庄的话仿佛搔到了他的痒处,整个精神状态都为之一振!
他不是没见过火辣性子的女孩,然而见到眉庄那双怒视的眼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整个视野里都只剩下眉庄眼里迷眩的光彩,索性不管不顾起来,目光紧紧绞住眉庄的视线,道:“只是个笑话,眉庄妹妹一定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徐翰莉有些不耐烦了,“大哥,你什么时候说话磨磨唧唧的?”
她转头对眉庄道:“家华哥哥平时说的笑话都很好听的,要是今天的失了水准,我们待会一定罚他!”
二姨太忙道:“翰莉,真没规矩,这是你家华哥哥,太没大没小了!”回头看大夫人脸色平静,这才放心。
霍家华慢条斯理道:“话说美国的一个传教士到了中国来……”
大厅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连霍氏都嘴角噙了一丝笑意的听,逐渐被他引人入胜,舌灿莲花的口才给吸引住了。
“……话说中国的饭菜很好,可是他就是怀念他们美国的牛排,到处要找牛排吃,可惜,中国的牛都是用来耕田的,哪里舍得给他杀了,于是只要他去的地方,所有的农民都把家里的牛给藏了起来。那个传教士想牛排想得疯了,就威胁说要把村里的牛都杀光,这样终于找到了一个农民肯把他的牛杀了,于是吃了好几天的牛排。传教士心满意足,觉得中国的牛是被用来耕田的,果然更有咬劲,更加美味,就来到那个农民的家里,想要犒劳一下,让他再弄一头牛来。谁知那个农民见到他慌慌张张的……”
霍家华说到这里,略停了停,徐瀚江忙催促道:“快说啊!”他正听得入迷呢!
霍家华目光一扫,发现眉庄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心中一笑,越发起了捉弄的念头,继续道:“那传教士看到他身后藏的一头牛,很是欢喜,说:‘密斯特徐,你真是知道我的心意,这么快就弄到了一头牛!’那个农民慌张中把‘密斯特徐’听成了‘牛屎’,害怕得忙说:‘今天没有牛屎了,我再也不敢用牛屎熏的猪肉来冒充牛排了!’”
哈哈!满座哄堂大笑,徐瀚江的笑声尤其响亮,大声道:“原来美国人吃的牛排都是牛屎味的啊!哈哈!好笑!”
盛茂冉虽然也不喜欢吃牛排,但是听徐瀚江的笑声十分刺耳,站起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那个农民这么骗人很不对!”
“那谁叫洋人这么横行霸道!”徐瀚江反驳,“美国传教士就是活该!”
盛茂冉有些急了,想说自己跟着阿爹和姐姐都入了美国籍了,可是这些人都不知道的,于是说不出话来。
霍氏轻轻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皱眉道:“你这猴儿,吃饭的时候说这样的话,想让我们吃不下饭么?”
霍家华连忙站起来告罪,“母亲,是我的错,只是因为盛小姐是美国来的,一时想起就说了……盛小姐,茂冉兄弟,虽然你们从美国来的,不过你们不吃牛排的,也不是美国人――只是搅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了,得罪得罪!”
他口里说着得罪,然而背着霍氏,目光转向眉庄时,眼里笑意灿烂,看着尤其可恶!
那些姨太太听到“美国”两个字,都会意地又笑起来,如今菊娘常常炫耀自己女儿是美国背景的,背地里很是张扬得意,还说女儿想接她去美国,只是舍不得督军而已,如今总算有个笑料来调侃一番!
眉庄咬了咬牙,这个人,真是太会装样了!
她的脸上保持着平静,任他们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的,然后道:“这位大哥的笑话其实挺有意思的,农民弄虚作假确实不对!可是如果不是美国传教士要吃中国人的牛,那个农民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是他为什么就不敢大声的拒绝说没有牛肉,只有猪肉呢――”
她顿了顿,继续道:“那是因为中国的能力太弱了,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中国只有强大了,才能不让他的国民委屈以求全!”
她的话一出口,好像一记重锤打在所有人的心上,徐瀚江的笑声立即停了,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与深思。其他的笑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徐翰莉呐呐地道:“是啊,中国人这么贫弱,什么时候才真正站起来,对列强说出一声‘不’?”她一直读着女中,对时事很关心的。
徐瀚江道:“就是,即使是我们家有这么多军队,还要对着洋人点头作揖的!连东洋鬼子都要供着!”
霍家华看着眉庄,微笑了起来,眼中的光彩越发明亮。
霍氏不由也抬头看着眉庄,心中对这个菊娘的女儿有了些改观,脸上露出了真正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这个星期的最后一更了,过几天,等忙得好一些再更吧!谢谢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请你们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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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卷 二.18
早餐会最后变成了时事讨论会,姨太太们意兴索然起来,不久就散了。
盛茂冉回去练功打拳,眉庄到水湄楼的厨房,拿出空间的食材做了些早点。徐家餐厅的肃静气氛让她食不下咽,估计小弟也不会吃多少。
经过这些年,她的空间里的各种作物和水果种类相当丰富,但是只有她自己下厨才会拿出来食用,在美国,盛世宁和英嫂觉得眉庄做的东西特别美味,只以为是她的烹饪水平特别高,常常夸赞不已。
她做了一些酸奶紫薯芝麻丸子做零食,苹果派,南瓜粥,枣泥包子是主食,木瓜汁作饮料,算算小弟练武差不多结束了,就把早点都摆出来,放在大阳台的桌子上。
这时脚边毛茸茸的有什么东西蹭着,眉庄低头一看,原来是门房的小狗闻到空间水果的香味,窜上楼来,一直停留着不去。那小狗一身黄毛,耳朵尖尖的,有点像小狼狗,脸型带着几分凶狠,蹲在她面前却像个小可怜一样“呜呜”的低鸣,一双黑葡萄一样湿润润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小尾巴不停的摇来晃去。
眉庄展颜一笑,蹲□子,拿了一个紫薯芝麻丸子捏在手里,来喂小狗。
她却没有马上把食物给它,恶作剧似的只把手举高一点,小狗立刻跟着后腿一蹬,像人一样立起来,动作迅速而漂亮。眉庄迅速的把手缩回来,在它头上点了两点,那小狗继续着立起来的姿势,随着食物的移动,一蹦一蹦的前进后退,眉庄“呵”地一声笑起来,又接着将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小狗跟着手势绕了个大圈,脖子扭啊扭的,喉咙里呜咽呜咽地哼了起来,那双晶亮的眼睛注满了渴望,又像是带着点委屈,无声的说着:坏蛋。
“呵呵”,“哈哈”,身后传来笑声。
眉庄连忙转过头,却看见小弟和霍家华当先走上楼来,后面还跟着徐瀚江兄妹。
徐瀚江是被妹妹拉着来的,他本来还有些尴尬,可是刚刚在楼下见到盛茂冉,两个人的性子都不是爱计较的,而且都是年少,志趣相投,加上霍家华和徐翰莉在旁边调节气氛,很快话就说开了,再也没有隔阂芥蒂,于是一起上楼来。
“眉庄姐姐,你都把小狗给欺负得哭了!”徐翰莉咋咋呼呼的说道。
眉庄低下头,正好和小狗面面相觑,于是对着它乌溜溜的眼睛问道:“咦,我有那么坏吗?”
小狗呜咽一声,乘她不备,一口叼起她手中的丸子,蹦出老远,像躲着坏人一样躲得远远的吃起来。
“哈哈!”徐翰莉和徐瀚江更是乐得大笑了起来。
“什么好东西?招惹得这么馋?”霍家华早一步坐在了桌前,不等主人开口,就拿起一个苹果派大口大口吃起来。
他看着眉庄逗弄小狗,那调皮的笑意和晶亮的眼神一直印到心里去,好像自己就是那只被逗的小狗,忍不住喉咙口吞咽起来,心里那股馋意不可遏止的蔓延开来……
“喂!”眉庄根本来不及阻止,眨眼的功夫,那苹果派就被他三口两口的解决了,伸手就又拿了一个,那速度,那吃相,那霸道……小弟根本来不及吃呢,她辛辛苦苦做的早餐……
“好吃!”霍家华眉开眼笑,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嘴角眼底都是幸福享受得要陶醉的感觉。
口里的馅饼入口即化,绵软不腻,他喜欢美食,更喜欢美食旁边傍着的美人,“你家的厨娘也是美国请来的吗?口味真是地道!”
你家的厨娘才是美国来的,你全家都是美国来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提醒眉庄想起早上被他取笑的美国牛排,她是白痴才看不出来他是故意逗弄她!顿时心里就是一股怒火冒出。
不用再说什么,徐瀚江和徐翰莉自动自觉的伸手去拿筷子。他们的动作自然不及霍家华快,只听徐瀚江大叫:“霍大哥,你给我留一点!”徐翰莉娇嗔:“家华哥哥,你都抢光了,我吃什么呀?”
霍家华根本不搭理他们,嘴里一个劲的塞东西。看到他这样,徐氏兄妹干脆也不讲客气了,桌上筷子调羹四处飞舞,到后来几个人干脆什么都不用了,直接用手去抢!
眉庄看着目瞪口呆,可怜兮兮站在一旁的盛小弟,狠狠咬了咬牙,只好认命的下厨,给小弟再开个小灶,至于那几个人,吃死他们去!
吃饱喝足,说起话来舌头也就软了。徐瀚江大方的道歉,邀请眉庄姐弟一起坐车兜风作为补偿。
一行人走到门口,徐翰莉震惊地指着眼前,道:“我们就坐这……这个……?”
徐瀚江得意的打了个响指,车里的司机立刻站起来挥了挥手,按响了喇叭,正是徐锦。
徐翰莉欢呼一声,叫道:“我要开车!”提着裙子跑到驾驶座前,硬是要把徐锦挤开。徐锦不敢惹怒这位千金小姐,可也不敢把驾驶给她做,一时愁眉苦脸的,很是为难。
这边,徐瀚江也没有得意多久,霍家华狠狠拍了他一下脑袋,道:“好小子,这车充军了!”
“别啊,大哥!”徐瀚江立刻苦起脸来,他这车才刚刚到手呢,是徐督军的心头肉啊。
霍家华板着脸道:“最新款别克敞篷车e-44,连满洲的溥仪皇帝都满世界的想订一辆,徐老爷子私藏的宝贝,你敢开出来,就不怕树大招风了去!”
“不过……”他一脸正经道:“要是你找到走私商再多送几辆过来,等到满大街都是这种车了,我就把车发还给你。”
“切!”徐瀚江是偷着开了车出来的,这车是有人贿赂了海关私下弄来讨好督军的,整个上海滩还没有谁敢买呢。
“那就充军了,今天不许你开车!”霍家华作势往驾驶室走去,徐瀚江傻眼了,忙叫:“大哥――”
盛小弟在旁边看着他们争执的有趣,呵呵的笑起来。他也是个车迷,不过在美国,想开什么车都有,不用像个孩子一样争来争去的。
“噢,开车了!”徐翰莉终于把徐锦挤下去了,发动车辆,车子抖了一抖,猛地向前一冲,把正在争执的霍家华和徐瀚江吓了一跳。幸好眉庄和茂冉是早就退在后面,不肯上这辆徐大小姐开的车。
“徐翰莉――”两个男人同时吼了起来。
开着拉风的敞篷车果然十足的招人眼睛,不过这是冬天啊冬天。
眉庄躲在大衣的底下,才不想吃得一鼻子一嘴的灰尘――果然是军阀子弟,骨子里就透着嚣张霸道!看他们得意的,放到二十二世纪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张狂模样啊,这可是招人恨的,啊,啊――
车外的行人纷纷退避,拿着警棍的巡捕,连忙低头放行,站岗巡逻的士兵,全都麻利的敬礼……这个嚣张!督军出行不过如此罢了!果然是兜风兜风,兜了一车的眼风!
正惬意行驶着,忽然车子戛然一声停了下来,徐锦报告:“长官,前面遇到游行了!”这个“长官”是称呼霍家华的,徐锦在军中担任了副官的军职,因此必须以下属的身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又是周末了,周末愉快啊!看文的时候,记得戳戳我的作者栏吧。。。。。真是寂寞,寂寞如雪啊!(*^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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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卷 二.19
“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
嘹亮的口号声越来越近,巨大的标语横幅横贯半个上空。长长的学生游行队伍堵塞了整个街道。
眉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激愤昂扬的学生,这就是历史中不断推进着革命进程的热血青年!他们当中有许多在将来加入了抗日的队伍,在战场上抛洒热血!
学生们高涨的热情和至纯的信念感染着周围的人群,不断有人加入进去,也有人漠然无视,麻木不仁。
徐锦偷偷地看了霍家华一眼,说道:“长官,要不要把车直接开过去?”他们可是军阀啊,这些人嚷嚷着要打倒他们,那还有什么客气的?
霍家华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懒懒的道:“你小子,想挑事吗?”
徐锦嘟囔道:“是他们挑事,成天嚷着打倒军阀,市政府也不管管!督军又不好插手……”
“你懂什么?这是民意!”文弱书生,只能喊喊口号而已,又不是强权在手,没有必要忌惮。
可是即使有强权在手,书生意气,又能怎样做呢?
霍家华盯着游行队伍,不禁片刻的沉思……若不是徐长林的义子,也许他也在这些学生当中――他的生父,当初就是个热血沸腾的学子,刚刚留洋归来就参加了起义。
但是霍氏虽然督促他的学问,同时也不吝请人教习他西学,却从小鼓励他学武,到底还是希望他强权在握,这样才不会像他父亲一样轻易叫人宰割。
但是跟着徐长林这些年,他深知强权没有长久的道理,军阀的政府早晚要被雨打风吹了去,未来的中国将是什么样子,他应该如何把握将来?
徐瀚江兄妹直接给了徐锦一个白眼,让他把车让开。
敞篷车退到小巷子里,等待游行队伍经过。
徐翰莉看着热血沸腾的人群,喃喃道:“我也想参加啊,中西女中太没劲了,根本不准罢课!”她就读的中西女中是所教会中学,平时管制很严,要是参加游行或罢课的话会被开除的。
“白痴!”徐瀚江嗤笑道:“你是军阀的女儿,是他们第一个要打倒的对象!”
徐翰莉脸色变了变,回头依然用无比羡慕的眼神看着游行队伍。
“咦,这里到了日本侨民居住的地界了吧?”霍家华忽然开口询问。
他问得突兀,徐锦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响,前方学生的队伍里发出了一阵惊叫,紧接着是日语的叱喝声和肉体的敲打声。游行队伍四下散开,学生们惊慌奔逃。
“这里的巡捕领头的是日本人!”徐锦的脸色变了,“他们是最蛮横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刚刚是朝天放枪,但是日本人的棍子和拳脚是很毒的!”虽然中方不承认,但是这些年日本侨民越来越多,已经把虹口一带的集中居住地变成实际意义上的日租界,日本人以保护侨民为名,在公共租界的巡捕房成立日捕股,派了日本巡捕过来管理治安事务。
他们在小巷子里,听到日本巡捕追赶和殴打学生,惨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巷子外面俨然成了地狱一般的世界,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霍大哥,不能让学生们吃亏啊!”盛小弟忍不住开口道。
“我们出去,揍他个小日本鬼子!”徐瀚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霍家华一言不发,挥手示意徐翰莉和眉庄两个女孩下车,然后对徐锦道:“开车!”
车子顿时犹如射出的利箭,直冲出小巷,向前方驶去。
眉庄跟在车后面跑出小巷,只见敞篷车打了个转,直接冲向正在街头肆虐的日本巡捕,日本人被突然冲出的汽车乱了阵脚,被迫丢下学生,向后闪开。徐瀚江和盛茂冉居高临下,在车上偷偷地袭击巡捕的头部,那些人粹不及防就吃了一拳,被打得东倒西歪。
敞篷车几个来回,学生们得了喘息的机会,立刻逃出日本人的追捕,远远遁走。
“八嘎!”日本巡捕头目脸色铁青,一声令下,乌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敞篷车上的人。
若不是看着敞篷车极其炫耀,车上的决不是一般人,也许早就开枪了。
霍家华止住冲动的徐瀚江,慢条斯理地下了车。
“原来是山口君!”霍家华一口流利的日语,从西装袋里拿出一个证件,道:“督军府的,我们的家眷被冲散了,所以开车四处找他们。”
“我不叫山口!”那位巡捕头目板着脸道:“我是田中一郎!”
霍家华拍拍头,恍然大悟,道:“哦,记错了,我记得和日捕股官员一起喝过酒的,你们的佐藤长官和督军很有交情,是好朋友啊!”
田中一郎见他提起长官,脸上顿时有所缓和,看过证件后,确认对方是督军的亲信将官,一时也不敢得罪。
“我们在保护侨民,你开车冲过来妨碍我们执行公务!”根据敞篷车横冲直撞的行径,田中一郎很难相信不是故意的,虽然是督军府的人,就这样放走了很不甘心。
“田中君,他们打人了,不能就这样放走!”刚刚被打的巡捕摸着脑袋告状。
“误会,误会!我们决不会妨碍你们的公务,只是督军的家眷本来是要拜访日本藤田领事夫人的,结果被这突如其来的□给冲散了,我现在都找不到她们,要不然你们帮我找找?不然我告诉你们佐藤长官,我想他会很乐意帮我们这个忙的!”
霍家华惫懒地笑笑,继续用流利的日语说话,笑容里带着几分恶意的味道。被他的眼神一盯,那几个告状的人莫名觉得寒毛直竖,眼见他和田中态度亲近,一时不敢再开口。
原来有督军的家眷,田中一郎忽然觉得很头疼,若是霍家华反咬一口说日本人误伤了督军家眷,那就说不清楚了,他脸色变幻,看着被打的几个手下,却不肯轻易让步。
“八嘎!你们是怎么搞的?教训学生居然连行人也打伤!这是我们督军府的下人,你们的眼睛都是瞎的吗?”
霍家华过去搀扶起街边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着普通的蓝布衣服,被撞倒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看见有人上前,害怕得蜷缩成一团发抖。
“田中君,我想应该就此事找你们的佐藤长官好好说道说道,另外藤田领事的住宅附近居然如此不安全,连来访的客人都被打伤,应该是你们日捕股极大的失职!”霍家华的语气变得十分严厉,盯着田中的眼神如霜似冰。
田中打了一个寒颤,他一个日捕股的小头目,到了佐藤长官面前只是一只小蝼蚁,更不用说是面对藤田领事的怒火,再也不敢推托,连忙扯出一个笑容,“误会,误会,大家都是误会!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督军府的家眷,我立刻就派人帮您寻找!”
田中随即抛下了那些游行的学生,所有手下派出去帮助寻找督军家眷。霍家华当着他的面,大摇大摆地接回了眉庄和徐翰莉。
田中看见两位小姐都是出门游玩的装束,只得信了霍家华的话,连连抱歉,道:“我们只是执行公务,如果有冲撞到几位小姐的,请多多原谅!下次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哪有你们日本人这样的,住在别人的家里还要对主人挥动拳头,世上有这样不讲道理的客人吗!”徐瀚江不懂日语,见日本人服软的样子,只是凭着心中的愤慨气呼呼地道。
霍家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道:“既然都是误会,那就算了,我们还要拜访藤田领事,请你帮我们开路吧!”
“其实我和你们佐藤长官是朋友,对日捕股也是很熟悉的,大家都不是外人,田中君是一个很尽职的人,在你们长官面前我会说你的好话的!”
田中一哈腰,连声应是。
霍家华一副和佐藤长官熟稔的样子,又用日语和他聊了几句,只说得他眉开眼笑,被一番软硬兼施收得服服帖帖,笑容满面地送行。
霍家华送了那个中年妇女几个银元,她没想到被日本人冲撞了还有银钱补偿,苦涩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看她千恩万谢地走了。众人在车上一时沉默。
“那些学生就这样白白挨打了吗?”徐瀚江不甘心,后悔没在刚才冲过去的时候多揍那些日本人几拳。
“少爷,您没看报纸的吗?在他们的地界上都是他们说了算的,以前英租界打死几个罢工的中国工人,顶多报纸上抗议几句,中国人死了白死!”徐锦道:“以后这样的事情别做了,督军会很为难的!”
徐瀚江经常逃学乱逛,在徐督军眼中是个成不了气候的浪荡子,经常责打他。他喜欢看戏,听评①38看書网看报纸,他的很多想法是受了说书的影响,对时局的看法模模糊糊的,一时沉寂下来。
车子刚刚驶出不远,徐锦惊叫一声:“盛小姐?”他所称呼的决不是眉庄,只见一个小巷子的入口处,两个女孩子瑟缩在一起。
“清芬,快上来!”徐翰莉高兴的大叫,清芬是她的舅舅梁子龙带入督军府的,经常和她玩在一起。
清芬和另一个女孩子瑟瑟发抖,面无人色,显然被日本巡捕的凶狠给吓到了,幸好并没有受伤。她们是在队伍的末尾处,混乱一开始,就找了地方躲起来,一直到现在都不敢出去。
霍家华让徐锦另外叫一辆车来,叫盛小弟和徐瀚江坐过去,然后把两个女孩接上来,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充任司机。
他穿着一身白西装,给女孩子们打开车门又关上车门,一派西洋爵士风范,姿态翩然潇洒,蜜色的健康肌肤光洁润滑,五官如勾如画,浓墨般的头发不带一丝时下纨绔喜欢涂抹的头油,然而唇薄而鲜红,眼梢微微勾起,笑意间不自觉带出一丝风流态度。
清芬即使是早已看惯了他的做派,但在经历劫难后被绅士对待,不由得晕红了双颊,眼睛微微湿润起来,点头表示感谢,拉着同伴上车。她的女伴看着霍家华发呆,上车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只是忍不住又去看他一眼。
徐锦本来是要对清芬献殷勤的,不甘心被霍家华赶走,离开前关心问道:“盛小姐,您怎么也上街游行了,多危险啊!平民学校经常学生罢课的,不如去中西女中吧……”
他的说辞惹得清芬的同伴如兔子般跳起来,道:“我们学校怎么了,我们是爱国!我们要唤醒民众……”
徐锦目瞪口呆。
清芬勉强一笑,她真不想再回想游行的事情了。现在学校里都是激进学生的潮流,参加游行的才是进步青年,她们也不能思想落后啊。
“徐大哥是好意,不过……我们学校其实没有罢课,我们自己想做一些事情,现在中国的局面太难了……”
“是啊,是啊!”她的女伴张薇薇连连点头,今天其实是她拉了清芬出来的,没想到这么危险,还好清芬一点也不介意。
霍家华笑道:“盛小姐对中国局面真是了解,不过今天这样真是太危险了,以后不要让关心你的人担忧。”
清芬感动得眼睛微微红了,点头柔顺道:“谢谢霍大哥的关心。”她起身施礼称谢,举止娴雅又仪态大方,她梳着齐眉的整齐短发,一身淡青色的学生上装衬着黑色的长裙,质朴又清新,如一朵风中微颤的百合,绽放楚楚可人的姿态。
霍家华眼睛微微眯起来,并不掩饰表情上对清芬的欣赏,悦然地打了个响指,“好吧,为了给两位小姐压惊,我请你们去吃红房子的法国大餐!”
张薇薇惊喜的尖叫一声,红房子的法国大餐啊,只有权贵才吃得起的,平时订个位子都千难万难。她家虽然也有钱,但也没有机会去过,她知道清芬的那些家事,她舅舅可是督军府的秘书长,认识的决不是一般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特别丰厚吧,夸奖我吧,朋友们都冒个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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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卷 二.20
“姐姐!”上车后,趁着张薇薇和徐翰莉套近乎,清芬开口称呼眉庄。她们自从盛老太太的葬礼后还是首次见面。
清芬对于眉庄的感觉很复杂,母亲和眉庄的关系在葬礼上闹得犹如仇人一般,谁都知道嫡母对庶女不待见。
眉庄姐弟离开后,菊娘到她家找人找了好几次没找到,都以为他们已经回美国了,却没想到盛小弟居然是徐督军的亲生子,两个人以无比风光的姿态又进入盛家人的视野,而这次是高高在上必须仰望的。
母亲当时听说了这个消息,气得一再说“老天不公平”,发呆了一整夜,却又无可奈何。
她只是一个被丈夫舍弃的主母,空有名分,而人家也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眉庄姐弟母女团聚,父子相认,从头到尾都没有盛家三房嫡母什么事情!
人跟人是不能比较的,尤其一个人的际遇,千折百转,谁也不知明天会如何,所以永远也不能把人看死。
清芬清楚记得当年的眉庄只是低如尘埃的蝼蚁,盛家的人谁都可以踩她一脚,包括盛茂冉,也只是个小乞儿都不如的受气包。然而在父亲回来后,眉庄有了给她撑腰的人,地位一飞冲天,堂而皇之地被父亲带着出入盛公馆,甚至连她这个嫡出千金也必须靠母亲才能为自己挣得一点父爱。
那是一段她最为沮丧失落的日子,至今刻骨铭心。
父亲出逃后,自己跟着母亲过活,以为安全无虞,可是原本应该落魄穷困的眉庄他们回来了,连督军府都不屑一顾的姿态,只有傻子才看不出来他们在美国的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母亲自己蒙蔽双眼,以为离开她的父亲一定会过得不如意,只有这样心理才会好受一些。然而现在连中西女中都进不了的盛家千金可比得过出洋归来的庶女名头?
如今自己一家都要仰仗舅舅的脸面,然而舅舅毕竟不是自己父亲,可以予取予求。她连说出自己是督军秘书长的亲眷都心虚,而眉庄姐弟即将是上海的新贵,自己和他们更加天差地远。
清芬从内心叹了一口气,感觉沉重而疲惫。
母亲和父亲僵持着有什么好处啊,所有好处只是让眉庄姐弟占了,本来父亲就偏宠着庶姐,如今对他们这些子女更加陌生!可是她和哥哥才是盛世宁的嫡子嫡女,得到父亲栽培的应该是他们!
她不是不想出国,可是母亲却舍不得放她走,儿女是母亲唯一的凭依,连他们都走了,母亲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家境既已不如人意,所以她努力读书,自立自强。身在低谷而不能自救,只等着别人的施舍依靠,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够了。
经历了盛家的繁华,再看看现在的盛家,人生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小小年纪的清芬已经成熟而坚强,面对一身恣意,风光无限的庶女姐姐,她已然坦然面对!不羡她繁华满身,不羡她才高绝貌,她是盛世宁唯一的嫡女,自有其矜持与傲然!自信凭自己能够取得所有想要的,终有一天能够让父亲真心真意承认她的优秀与不可代替!
眉庄在盛老太太的葬礼上,已经和梁氏撕破了脸,因此和清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现在面对清芬的主动招呼,于是微微一笑,点头,并不多说话。
清芬并不介意,开口问道:“父亲最近还好吗?”
这是一个眉庄无法拒绝的问题,她想了想道:“你知道的,最近事情很忙,不过阿爹有英嫂照顾,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很想你们,可是却不能过来这边。”
清芬无限想念父亲,所有的话说出口只凝成一句,“可惜,原来一直照顾他的老仆已经不在了,听说美国冬天很冷的,不知他的关节炎会不会犯……”
不会,棕榈滩的冬天根本就不冷——眉庄笑了笑,清芬像是要和她长谈的样子,不会只谈父亲的事吧?其实盛世宁和梁氏的子女都有信件往来的,他们不是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蒙蔽双眼的只有梁氏而已。
“恭喜你们母女团聚,也恭喜小弟找到了亲生父亲!”清芬诚恳祝贺。
她是真心的,撇去梁氏的别扭,这件事对盛家其实是件好事。在盛家如此势微的时候,督军的示好宛如一剂强心针,使盛家在上海滩重新抖擞起来。
眉庄点了点头,仍是不搭话。
“督军府的邀请已经收到了,只是认亲仪式那天,我母亲恐怕不会出席……督军府那里应该另有安排吧……”清芬道。
盛家抚养了盛茂冉,认子仪式上,梁氏代表盛世宁是一定要出席的,不去就是不承认盛家把孩子交给督军,只是她性子拗,即使和徐督军对上,也不想看到庶子女如此风光。
“听说梁秘书长已经安排盛大老爷出席了,我想什么事情都有梁秘书长布置妥当的。”这些事情眉庄根本不管,只是菊娘会在她面前得意述说,所以知道一些。
清芬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看着眉庄的态度不像是怨怪的样子,于是心里放松一些。梁子龙一再嘱咐过不要得罪眉庄姐弟,在如今的督军府,他们的分量已经超过了二姨太太。
一时冷场,清芬再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不再是七岁时的孩子,对庶姐的冷淡会放在心上,如今她也有自己的性格,梁氏一再训诫的嫡女的矜贵骄傲深铭于心。
眉庄转过头,去看车旁掠过的建筑,手里无意识地扯着裙袄上的配饰,那是几条白色的穗子,穗子上九片温润透明的白色玉片缀成四瓣花朵,花蕊镶着蓝色的宝石。那穗子佩着素色的裙袄,一点也不显眼,只是行走间隐隐流光闪动。
民国的服孝已经简化了形式,现在早过了“七七”,因为出行见客,所以眉庄穿上隆重一点的衣服,加了配饰。
清芬也扯去了孝章,衣着不再限于素色,只是看到那条穗子,心里就咯噔一下,虽然尽量不去在意,心里仍然隐隐难受起来。她不是眼皮子浅的暴发户的出身,那玉片的色泽连她在母亲的妆盒里都没见过如此好看的,人家却只是作为裙子上的配饰,随意玩弄着——毕竟是进了督军府,气派不一样啊。
她心中苦笑,原来人家不怨怪,是根本就不在意,一点也没放在眼底啊!嫡母和异母妹妹什么的,在她眼里都是云淡风轻。
“咦,你们在聊什么?这位是谁啊?”张薇薇注意眉庄许久了,只是眉庄不会主动搭理人。虽然她穿着很素淡,但是绝美的容貌和不自觉间流露的自信气场使张薇薇不敢小看。
徐翰莉和她熟了,在一旁介绍。
张薇薇知道眉庄的母亲是清芬的二娘,也就是个小妾,脸上就出现不自然的神色,心中嘀咕道:还以为谁有这么贵气的气质,原来不过是个得宠小妾的女儿,难怪清芬从来不提有一个姐姐。
再也没有看眉庄一眼,扭头就只顾和徐翰莉清芬说话了。
红房子的二楼,拱形落地窗明亮气派,温暖颜色的木艺沙发舒适贴心,橘黄色的繁复枝盏的水晶吊灯灯光温馨而富有情调,所有的人都是低声交谈,连服务生的脚步都是轻悄悄的,气氛优雅而安静,引人垂涎的美食香味氤氲于其间。
红房子是上海最有“法兰西血统”的餐厅,法国原盅炆子鸡、羊肉卷饼、百合蒜泥焗鲜蛤蜊,都是只此一家的招牌菜。霍家华除了招牌菜,还贴心地为在座的女孩子点了不少甜点,引得徐翰莉双眼冒出无数粉红心,若不是店内的气氛太安静,她一定会大呼小叫的表示感谢。
红房子的菜很快就上来了,一时席间只听到刀叉碰到碗碟的声音。
一行人的西餐礼仪都是很好的,只有徐瀚江咯嘣咯嘣的敲着餐盘,他本来就不喜欢西餐,讨厌西式餐具的繁琐,吃不了几口就嚷着换筷子来。
徐翰莉被哥哥惫懒无赖的样子气到了,没好气地道:“收起你这德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的地痞流氓呢!现在都是流行吃西餐的,就你这不肯跟随时尚的样子,以后人家都不肯跟你来往了!”
徐瀚江白了妹妹一眼,“就你时尚,天天穿洋装,吃西餐,整的跟洋婆子似的,我还真不稀罕!”
徐翰莉被哥哥气得七窍生烟,挥手就打,“你说谁是洋婆子!”
徐瀚江嬉笑起来,叫道:“淑女,淑女!妹妹,注意你的风度啊!”
徐翰莉一时气结,收回手,再也不理睬他。
他们兄妹是闹惯了的,霍家华拍了徐瀚江的头,让他乖乖吃饭,接下来他果然收敛很多。
红房子里重新恢复安静,本来要上前劝阻的几个服务员也都退下。
张薇薇也用不惯餐具,却不像徐瀚江那样厚脸皮,心中紧张,一时不小心把刀落在盘子上,磕碰出较大的声响。
她有些尴尬道:“听说中西女中的西方礼仪是严格过关的,果然翰莉的用餐姿势标准又好看!”
她转头问眉庄道:“那么清芬的姐姐也是在中西女中学习的吗?”
眉庄的前世就请过专人训练西方礼仪,更不用说在美国几年,每天都是和一些上流社会的朋友在一起,她的用餐姿势不仅一丝不差,还美丽优雅如贵族,在餐厅里尤为令人瞩目,早就引起了张薇薇的好奇心。
清芬一滞,停止了用餐。霍家华看了眉庄一眼,微微笑道:“眉庄小姐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她是哈佛大学的医学院高材生。”这个讯息是从盛小弟那里套出来的,倒是印证了菊娘背地里对女儿天花乱坠的吹嘘。
菊娘对于女儿的美国背景极为骄傲,都说国外富足,有金子可以捡,即使眉庄没有对她说什么内容,她也天马行空的捏出了许多事情,什么在美国读名牌学府,在纽约住别墅,还有很多富贵公子追求……什么得意就说什么,她却不知道,这些话倒把眉庄渲染成一个和她一样性格的女子。
她是个靠烟视媚行上位的女子,也没有读过书,不懂什么大户人家规矩的,在盛家三太太手里没吃过亏,因为盛世宁不会计较这些,只有在二姨太太手下拘束了不少,学了些教训,如今得了势就起兴,早把以前那些忘了,又是个不会为女儿着想的,一个劲把自己和女儿的身价往高里吹,却已经变样走形。
中国人总是自我矛盾的,一边羡慕出洋归来的女子洋派新潮,一边又嫌弃她们不懂规矩礼仪,免不了把菊娘的话夸大了去想,传到霍家华这里,对菊娘更加没什么好感,只觉得她的女儿不会比她好多少。
“哈佛大学!”张薇薇惊呼一声,引起周边一些客人注意。
“清芬的姐姐在美国读书吗?怎么清芬你没有去呢?你的学业这么优秀,一定也能上哈佛的!”张薇薇直觉这里有腻味,瞪圆了眼睛质问一般看着眉庄。
她深深为自己的好朋友抱不平:看吧,一个小妾的女儿,居然连美国大学都上了,正室的嫡女却连中西女中都没去。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清芬有些尴尬,赶紧安抚同伴道:“我父亲在美国,姐姐要照顾父亲才跟着去的,我则是留下来陪着母亲,一家人不得不分开的。我们一家的感情都很好。”大家族里的闺秀,不会在外人的面前,暴露自己家里的私隐。
“原来这样啊!”张薇薇道:“果然出洋回来的更加气派,一点都看不出是小妾的女儿!”
她口口声声把话题引到眉庄的庶女身份上,口气里都是不屑。
眉庄听得针对自己,眉眼一抬,看着清芬,冷笑道:“这是你的朋友吧,怎么连句好话都不知道如何说?”
她的凌厉眼风同时扫到了张薇薇,她只觉有冰凌从脸上划过,神情一滞,张口结舌的一时竟不敢开口。
清芬却是习惯眉庄的作风,镇定自若,扑哧一笑,道:“薇薇,你以为是看话本小说呢,凡是小妾都是不好的一流?那你可是大大错了,我们一家和睦,我和姐姐是再亲近不过的姐妹!不过你也别懊恼,我姐姐最是好心大方,不会计较你的言语之失。”
她站起来,向眉庄行了一个礼,“虽然姐姐不会责怪,但是也是我的过错,没有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让我的朋友产生误会,我给姐姐赔个罪!”
她话音刚落,霍家华轻轻拍手笑道:“好啊,兄友弟恭,这话放在你们姐妹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你们盛家的规矩真是不错的!”
他回头打趣徐翰莉:“看人家姐妹多亲近,什么时候你见到你哥哥不再大喊大叫的,和你哥哥也这么兄友弟恭一回?”
“跟他恭恭敬敬的,还不如叫我去死!”徐翰莉想到自己哥哥吊儿郎当的成天不做正事,连父亲都头疼的很,一皱眉,直接说道。
被霍家华和徐翰莉这么一打岔,一场风波转眼过去。张薇薇再不敢揪着眉庄不放,否则清芬岂不是又要为她赔罪?而清芬的仪态大方,懂事识礼,给霍家华和徐翰莉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处理口角时,清芬不仅为菊娘说好话,还站出来给庶女姐姐赔罪,为朋友开脱,有理有节,又机智懂分寸,这样蕙质兰心的女子,实在难得。
霍家华是知道盛家内情的,梁氏和菊娘闹得厉害,眉庄和清芬并不亲近的,但是眉庄姐弟现在是在风头上,清芬不免受到冷落,然而她光明大度,不卑不亢,以她这个年纪实在令人激赏。
他和盛家是早就熟悉的,清芬几年前初次来督军府时,大家就都很喜欢她,从此来往也多,彼此感情不薄,只是盛家一年不如一年的窘境也看在眼里,而相比之下,菊娘母女却借着盛茂冉如此得意风光,心里不由为她感到心疼。
心里有这样的念头,他对着清芬不由多了几分怜惜和温柔亲近,眼里充满对徐翰莉一样的宠溺。
清芬感受到他的体贴,心中更是感动,悄悄把头低下去,不敢看他的眼,然而小手紧紧攥在一起,用眼角的余光捕捉他的每一个神情和姿态。
餐桌上,霍家华和徐翰莉都是和清芬熟识的,张薇薇也是她的同学,彼此有更多的话题可以讲,一时间,彼此交谈甚欢。
眉庄根本不参加他们的谈话,只是和弟弟说笑低语,徐瀚江虽不待见菊娘,但是茂冉是他的弟弟,见盛小弟和姐姐亲近,也不由蹭了过来说话,无形中长长的餐桌上就分成了两派。
霍家华很快就意识到了,转头看了一眼,眼睛微眯,对上眉庄的目光,两人的视线略有交集,眉庄恍若未见地扭头,再也不看他一眼,完全没有把他置之眼底。
霍家华感觉到对方的冷淡,心中哂然一笑,一个小妾的女儿,出乎意料的高傲!只是因为留洋归来的身份?还是本性如此?这次出行本来是怡情怡心的,就是想要拉近眉庄姐弟和徐氏兄妹的关系,只是多了清芬和她的同学后,事情有些变味了。他想要进一步试探眉庄,却不料引来更多的反感!
眉庄知道自己的庶女身份是融不进中国一些圈子的。
她在美国的恣意洒脱,在中国却只能成为离经叛道的代名词;她在美国再风光,来到中国也要因为出身低上一头,何况有一个私奔又另嫁人为妾的娘,而且这个娘居然还做过花楼的花魁!她知道别人加注在她身上的别样眼光,因此来到中国后尽量低调,可是她不说一句话,是非同样找上她。
张薇薇就罢了,可是霍家华呢?他明着是打圆场,可是对于别人的挑衅,他至始至终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有的只是对清芬的维护和赞赏。
什么时候霍家华成为道学先生了?这样大喇喇地评价盛家的规矩?兄友弟恭?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不会听不出来其中的讽刺,只怕他的道学和规矩是对她设定的,对徐氏兄妹和清芬却绝对不是!
算了,只不过是一些和自己没有多大关系的人,不用放在心上。对于一些偏见和冷眼,这一切都是来到中国后必须面对的,她从来不会逃避和退缩!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这里,忽然有种伤心的感觉,如果是自己最心爱的,然而费劲千辛万苦也无法得到,会是如何的绝望痛苦,但是这种结果却是自己当初无意识所造成的。。。。。
写到这里霍少爷的形象是彻底一落千丈了,不用你们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唉,是作者大大要把你写坏的,霍少,你别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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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卷 二.21
霍家华并不知道只是经过这一餐,眉庄对他的印象就此停留在最低的一层。他对她最初的偏见和恶性的捉弄,使他很难再得到她的好感。
眉庄前世面对那些暗害她的极品亲戚,后来又遇到未婚夫的背叛陷害,心防极重,看似开朗,但一旦对人有了戒备和防范,那么再也不会对人展开心扉。而他先对眉庄有了偏见,那么她再也不会把他当做可靠和相知的朋友来对待。
之后的一系列冲突和争执,都从这里开始……
正吃着大餐,眉庄突然听到旁边有日语的交谈,同时感受到几道目光打量着她。她练了空间功法,感觉极其敏锐,不动声色地微微转头,用眼角注意那个发出声音的角落。那是两个西装革履的日本男人,他们一边说话,一边鬼鬼祟祟地向眉庄张望着。
眉庄指间一弹,一只纸鹤悄无声地从桌下飞出,化作一缕轻烟消失在那个角落,同时两个鬼祟男子的声音被放大了音效进入她的耳朵,这是专门用来听音的符咒,能够听清的效果以距离来衡量,距离越远,耗损的功力越多,不过现在只是在餐厅里,以她目前的功力足够了。
只听年长的一个男子道:“你确认这个女孩就是报纸上和汤姆先生一起出现的女子吗?”
年轻的貌似他的手下,说道:“没有错,她和那个白衣小子是姐弟,和汤姆先生都是同船由美国来到中国的,万国酒店的服务生说他们过从频繁,关系很好。”
“可是这并不能说明她对于汤姆非常重要……”
“可是她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找到的汤姆固定的朋友!汤姆很滑头,在中国都是泛泛之交,只有这个眉庄,每周都会见面一两次!”
年轻手下继续道:“吉野大人,虽然我们计划在汤姆身边安排女伴,可是他今天喜欢俄国妞,明天就变成法国妹,前不久又换了个日本女人,而现在,又喜欢红房子的女招待…….我们的金钱和时间都消磨在他和女人的调情里,而且这样滥情的人怎么可能把机密的事情交给毫不固定的女伴?所以我建议大人还是从他的朋友入手!”
吉野沉吟片刻道:“汤姆先生今天会来这里吗?”
“最近几天,他和这里的女招待有约会,天天都过来。”
他们说话的时候,楼下已经传来汤姆花花公子一般的腔调,“嗨,宝贝,我又来了,这次又是什么美食等着我来尝试?”
楼下的侍应生一阵低笑,显然都习惯了汤姆的作风,大堂经理“嘘”了一声,正经八百地道:“汤姆先生,请不要打搅其他客人的用餐!”
“哦,别担心,我会静静地等待我的夏丽……她是在楼上吧?”
汤姆大摇大摆地上了楼,一走进来就瞪大眼睛像看见煞神一样骇了一跳,他……他看见了他的女老板……
眉庄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只有两人才知道的手势,有暗哨盯着……
汤姆立马恢复了常态,向她走过来打招呼,热情地给眉庄一个大大的拥抱,眉庄低语道:“日本人……”
霍家华早已知道眉庄姐弟和汤姆交好,连忙起身迎接汤姆,彼此介绍。徐翰莉等人也好奇地打量着汤姆,原来是眉庄熟识的美国朋友啊。
“汤姆先生就是现在最出名的华安药厂的负责人吧,现在整个上海滩都谈论着华安的善举!”霍家华与汤姆握手,饶有兴趣地说道。
“噢,霍先生的讯息很快就会过时了,我即将卸任了,新的负责人几天后就会到达上海,药厂的设备也会一同抵达,到时候华安就可以展开建设了!”汤姆坐在眉庄旁边,大声把这个讯息传播到餐厅的每个角落。
两个日本人脸色铁青:可恶,汤姆要走了,所有的布置都白费了!
“咦,为什么卸任呢?难道上海滩没有什么能够留住您的脚步吗?”霍家华笑道。
汤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也很遗憾,但这是我的老板的安排,她真是无所不能的,连我在红房子喝个小酒她都一清二楚!”他说的是中文,没有人知道话里的“她”是个女子。
眉庄在桌底下狠狠踢了他一脚,汤姆一声也不敢吭,只是笑容有些扭曲。
霍家华哈哈大笑,汤姆在楼下的话他听到了,原来是汤姆的风流史耽误了差事,“即使卸任也可以留在中国,在上海滩,您已经是家喻户晓,非常受欢迎了!”
的确受欢迎,每天都有艳遇大餐等着他享受,都是日本人送过来的。
汤姆摸摸鼻子,好像这比夏威夷的海滩还要更加诱人,不过他不敢消受。“我还会留在上海一段时间,等待药厂的事情都进入正轨,不过等我回国的时候,眉庄小姐也会和我一起走。”
徐翰莉等人惊讶道:“眉庄姐姐和你一起走,为什么?”
汤姆面对几位小姐,露出极为绅士的笑容,“眉庄小姐是美国人,她未成年,还要待在父亲身边,在中国不能停留太久。我是她在上海的监护人,她的父亲嘱咐过要带她一起回去的。”
他把讯息清楚传达给了一旁的日本人,拥有美国国籍的眉庄,并不是日本人可以轻易动手的,而且她还是督军府的人,有了两层保障,眉庄就安全许多。
只是日本人处心积虑要得到特效药的配方,即使美国方面严格保密,也很难保证日本人不会知道特效药的发明有眉庄的一份成绩。
不过等到技术员的到来,日本人的目标自然转移,无论如何,即使配方不要,眉庄的安全都是第一位的。
汤姆和众人说了几句话就去约会他的夏丽了,只是背后一直汗津津的……当着老板的面约会,即使是做戏,滋味也不是一般的难受啊!
霍家华和几个女孩吃完法国大餐后,先送走了清芬和张薇薇,然后送眉庄和徐翰莉回府。徐翰莉提着红房子的糕点盒,十分的开心。清芬和张薇薇自然也有一份,只有眉庄不要,这些糕点的味道比不上她空间的吃食。
虽然是人人一份的,清芬把点心盒抱在怀里,心里甜甜的,游行时遇到的惊吓已经在她心中平淡,满心都被霍家华的关怀和贴心所充填,然而下次见到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只希望这个日子不要太远。
霍家华一回到徐府就立刻来到徐长林的办公处。远远的见到他,门口警卫向他立正行礼。
霍家华来到门前,只听梁秘书长的声音传来:“日本人已经知道茂冉少爷是您的亲生儿子,可是茂冉少爷破坏了他们对华安药厂的布置,日本人很生气……”
警卫正要通报,霍家华连忙示意他静声,徐长林的声音气呼呼道:“那又怎样,日本人自己不会做事,还要怪一个没有成年的毛头小子?”
“不是,日本人担心,一个仇日的儿子会影响到您对中日之间的友好关系,因此也就降低了对您的信任和支持!”梁子龙道。
“哼,去他x的担心!我和日本人的关系都是建立在交易上,没有利益,什么都不用谈,不用拿我的儿子做借口!一定是日本人又提出什么条件了,你给我老实报告!”徐长林怒道。
“是!日本人的条件是,希望督军您能够帮助他们得到华安的药品配方和技术,
作为交换,他们会帮助您继续掌握上海和江浙的地盘,避免其他军阀的插手!”
“他x的,一点也不安好心,这是日本人和美国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下水?”
“日本人说,眉庄小姐和茂冉少爷都是美国药厂负责人汤姆先生的朋友,交情很好,可以让他们设法从汤姆身上获得药品的机密!”
“设法?设什么法!连日本人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让两个孩子去做?如果他们不肯呢?绑架还是威胁?”徐长林真的是大为光火,“这是我的亲生儿子,流落十几年,好不容易回到我面前!我不会拿他来做任何交易!”
他气得在房中不断拍桌子,“我辛苦打拼几十年,用血肉搏命换来的这个位置,如今还要受日本人的窝囊气!当初不过是大丈夫安身立命,保家卫国,图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卫国就不用说了,整个国家现在是四分五裂,谁也不听谁的!保家……如果连一个儿子都保护不了,那我这个督军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梁子龙诺诺称是,用犹豫的口气道:“只是日本人若是转而支持别的军阀,那我们就……督军,最近的时局很紧张,直系一直盯着上海这块肥肉,还有江苏督军那边……”
徐长林冷静了许久,才稍稍平息心中之气,他想了想,恨恨道:“日本人不要想拿这件事来进行威胁!告诉他们,就算是将来打回原形,不做这个督军了,我也不会拿自己的儿子来做交易!”
霍家华敲门,徐长林道:“进来!”
霍家华看了梁子龙一眼,道:“刚刚我都听到了,这件事已经有了变化――汤姆要卸职回美国了!”
他把汤姆的话告诉督军,心想:汤姆是个精滑的,明知他是督军府的人,故意说这些话,应该是料到了日本人的反应,想要保护眉庄姐弟吧。
梁子龙微笑道:“那督军就不必担心了,眉庄小姐和茂冉少爷都是美国人,日本人轻易动不了手。”
徐长林嘘出一口气,道:“以后给茂冉安排几个护卫,xx的,日本人已经想到动手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自幼长在行伍里,说话爽直,一生气就粗口不断,好在周围的人都习惯了。
梁子龙从霍家华身边经过的时候,霍家华不由盯着他看了一眼,梁子龙一直就是书生般平和儒雅的神情,没有什么波动,他的风度就是直系头子也是盛赞的,说徐长林这个莽汉身边有一个出色的幕僚辅佐。
但是霍家华是深深知道梁子龙如何上位的,他这样的为人,一直又在中间充当日本人和督军的传声筒……墙头草其实很容易做的,只是看哪家的筹码更多,而督军,绝不是筹码多的那一个……
“家华!”徐长林在梁子龙走后,真正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满脸疲惫。
“直系已经准备对上海动手行抢了,江苏督军齐燮元也不安分,我怕哪一天就被赶出上海,到时真的只能回老家了……我想要联系张作霖和孙中山,共同反对直系军阀!”
徐长林道:“到时候联系张作霖和孙中山的事情,由你带着瀚江一起做吧,和奉系军阀还有孙中山打好关系,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我照顾不到的,你们还有另外投奔的地方……”
霍家华黯然,他知道时局的危急,别人看着督军府花团锦簇的,其实群狼环伺,徐长林从来没有一天安稳的日子。
“虽然张作霖势大,但我看民心所向还是在孙先生那边,不如我们舍了地盘,迎接孙先生入沪吧!”
徐长林摇头道:“家华,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向精准,我老头子不如你……可是人到老了,有些东西就越固执,这个地盘我守了这么久了,轻易是不会让的,要败就败在战场上!要我学那些三国里的士绅,来个刘璋迎刘备……呵呵,大义什么的我不懂,但是孙中山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目前还不是那些虎视眈眈的直系军阀的对手!把地盘送给他,还不是直接把肉送到直系的嘴里!”
霍家华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徐长林疲惫的神情,欲言又止。
徐长林继续道:“但是张作霖和孙中山,两边都是要拉拢的!结成联盟后,我们就还能支持一段时间……做完这些事,你也不必回军队了,直接到军校里深造!你的族兄都是保定军校出身,在军界名声不小,你有行军布阵的谋略天赋,不比你的族兄差,去军校历练一番后,肯定将来前途光明,不用再跟着我这个日暮穷途的老头子……”
霍家华看着这个憔悴的老人,他是真心为自己打算的,他笑了笑道:“直系奉系,谁都是风口浪尖上的,也不比我们好多少,最后都等着被吞并或是吞了别人,不到最后关头,督军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徐督军对霍家华不薄,从十岁起就带在身边教导,他没有父亲,徐长林就是他的父亲。他绝不会在徐长林困难的时候离开他,所以去军校读书的事虽然是他的愿望,但是一直没有成行。
虽然徐瀚江是个浪荡子,但督军还是为他打算,霍家华也开始悉心筹划联系奉系和孙中山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很忙,没有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很抱歉!不过我有努力码字,所以又贡献一大章,知道大家都不喜欢霍少,所以就贴心的调离了,呵呵!所有意见都满足,多好,夸奖我吧!(*^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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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卷 二.22
督军府认子仪式的当天,霍家华和徐瀚江参加过仪式后就坐了火车前往奉天去拜见张作霖。
与此同时,督军府邀请来的的欧洲马戏团演出轰动全上海,热闹纷繁,粉饰太平,一连演了三天,上海富人权贵以能够获得督军府邀请为荣,大肆谈论认子仪式的张扬与煊赫,一时间,盛茂冉改名为徐茂冉,大名传遍上海。
仪式上,徐长林开宗庙,拜祖宗牌位,请家谱,亲自在家谱上写上了徐茂冉的名字,徐茂冉磕头跪拜,正式认祖归宗,于是礼成,大放鞭炮。随之大宴宾客,流水席面,马戏团演出庆贺,无比隆重。
其实徐长林父母早亡,宗庙家谱也远不在此异乡,但是其中的重视态度实在令人感动。徐茂冉之前从未感受过如此隆重的场面,只觉空气中氤氲着圣严的气氛,态度不由自主地沉重起来,跪拜起来后,看着徐家众人的神情再也不同了。
他心中深深触动,对眉庄道:“姐姐,父亲是真的对我好,办过仪式后我觉得自己在徐家好像有了根源似的,难道这就是血缘关系吗?”
眉庄无言,她之前不是很想让茂冉回来,但是父子亲情依然不容小觑,小弟轻易就死心塌地认了徐长林做了父亲。
想到茂冉以后的命运,她还是不能放心一个人走,必须等到他度过那个生死关卡才行。
见她不出声,盛小弟慌了,抱住眉庄的手臂,赶紧道:“姐姐,我这么说不是要疏远你和阿爹的意思,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和父亲的感觉不一样的,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印象里就只有这个姐姐,两人相依为命,若不是姐姐给他遮风挡雨,省下吃食给他,估计他也活不到今天,而且自己的成长里花费了姐姐不知多少心血,任何一个人在他心里都替代不了姐姐的位置。
眉庄扑哧一笑,道:“傻瓜,雏鸟总有一天要飞上蓝天,虎崽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窝里,你只有独自远行了才是真的长大,难道你要一直在我身边不长大吗?”
“不会,我会让自己尽快长大的,而且要足够的强大!以后就是我保护你,姐姐一直在我身边不离开就好了!”盛小弟认真地道。
眉庄摸摸弟弟的头,淡笑不语。
仪式上,盛家人也来了。出席的是盛家大太太和大老爷。茂冉向他们磕头,谢过了盛家的养育之恩,虽然他离开盛家去美国时年纪还小,但是对于在盛家受过的欺负并没有忘记,他最想谢的是自己的姐姐,可惜场面上根本没有菊娘和眉庄的位置。
眉庄看着盛氏夫妇,他们代表盛三爷,因此颇受尊重,到处有人恭维,以为他们以后攀上了督军府这样的亲眷,然而眉庄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前身记忆里的片段。
同样是认子仪式,大老爷诚惶诚恐和冷汗涔涔的样子与现在的得意风光仿佛是鲜明对比。
那一世前身饱受大房虐待,然而无人给与护持,就像小草一样随意被践踏,最后,仅仅十三岁的年纪差点被大房送到一个嗜好虐玩幼童的权贵手里做交易。英嫂得知消息,帮着前身带着弟弟逃出来,但是两人没有钱,无处可去,只有跟着阿潘到处乱躲,在街头做了小叫花。幸好不久后菊娘就来认亲,这才把他们给接入督军府中,但是此后小叫花的绰号一直在茂冉身上再也脱不掉了,无端的被人看低了一头。
这一世已是不同了,他们早早离开盛家,和大房没有什么大的恩怨,而徐茂冉在美国受到很好的教养,在进入徐府的同时也给督军带来了极大的声誉,没有人敢看低他!
那噩梦一般的经历不会再有了,颠沛流离的乞讨生活也不会重来,前身记忆里惨淡的童年被彻底翻转,终于如轻烟般消去,没有留下一丝影子。
霍氏出席了仪式,她穿着紫红的缎面绣纹长衫棉袄,以示喜庆,头发梳成圆髻,插着一支莹润欲滴的的紫玉镶钻长簪,古雅又大方。菊娘和其他姨娘随伺一旁,不敢懈怠,二姨太太生了儿子,却是有座位的,陪伴在霍氏身边有说有笑的,一些官员家眷也都过来和霍氏说话。
用完宴席后,众人移坐到园子里看马戏,眉庄和徐府家眷都坐在看台上的隔间里。
大老爷被督军府奉为座上宾,很有一些得意。大太太却有些意兴阑珊的,连连打哈欠,连看马戏也没有兴致,早早的出来,她走的是花园小径,有些偏僻。正好眉庄不耐马戏团的喧哗,也想避到清净地,远远地走在后面。
大太太身旁幽灵般闪出一个人,把一包东西交给她,却是一支烟枪。大太太迫不及待地烧了烟泡吸食起来,那人左右张望,避免有人过来看见。眉庄看得分明,这个人正是盛家的管家白叔。
大太太吸食完了鸦片,却是不过瘾,拉住了白叔的手,不顾一切地去搜他的身上,嘴里嚷嚷着:“该死的奴才,是不是都给你藏起来了,就这么一点,你让我怎么活啊!”
“真没了,那个人不给了!”白叔扯回自己的衣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若不是为了督军府的体面,连这一点烟也不给你!盛家早就没有钱了,连古董都卖得干干净净的,盛老爷只顾着自己几个小妾,没人管你这个老太婆!”
“怎么没有烟?”大太太突然发怒起来,“那个人答应了的,只要我不说出去,他就会一直给我大烟抽!是你偷了我的烟,是你!”她发狂地撕打白叔,他吃不住劲,嚷了一句,“死婆子,疯了,疯了!”把大太太一推,连忙遁走。
大太太倒在地上,没有得到满足的烟瘾爆发出来,一时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满地上打滚。
眉庄走到大太太的身边,在她的身上按了几个穴位,顿时止住了她的动作,然后将她扶到隐蔽处,仔细切脉诊视。
大太太吸毒已深,脏器都已败坏,已经有神经错乱的迹象,过不了多久就会身体崩溃而死。
想到大太太和白叔的对话,看来盛家的事情另有蹊跷,大太太现在还不能死。眉庄想了想,从空间里取出一些冰潭水,给大太太服下。冰潭水是生命之水,可以净化她体内的毒素,修复她的内脏,戒绝毒瘾,延缓她的死期,使她暂时精神振作。
大太太若是死了,就没有人帮助她弄清前身经历的一些事情了。
这一世,眉庄依然抵抗不过命运的安排,来到了督军府,小弟也认了亲生父亲,虽然一切比较前身的记忆有所不同,但眉庄不认为前身的人生悲剧会那么快过去。
在前身的记忆里,因为仇恨盛家人的狠心无情,因此求了督军下手报复,盛家于是很快垮掉,所有子弟只有各奔东西,前身因此背了个被盛家人唾弃的名声,清芬的哥哥加入□,在解放以后对她这个日伪特务的妻子进行清算,她曾经申述冤枉,求他多留一点情面,仔细调查后再来处置。他冷笑道:当年你对盛家怎么没有半分情面?现在求我,恐怕盛家的祖宗也不会答应!
这一世,她根本没有插手盛家的事,而盛家却依然败落,看来前身是白白背了一个骂名。而导致盛家败亡的,似乎另有其人。
自己和梁氏水火不容,弟弟又处在督军府里这样的位置,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很容易造成盛家人对她的误解。自己必须把陷害盛家的人揪出来,否则让人暗中作祟就不好了。
大太太服下冰潭水后,眉庄割破她的手指,毒汁随着血液涌出,乌黑腥臭,随着毒素逐渐排出,大太太的眼神慢慢恢复一丝清明,渐渐睁大眼睛想要把眼前的人看清。
但是没有等到大太太神智清醒,眉庄还来不及问出一些事情,就听到远处传来人声,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和大太太在一起,于是悄悄走开。
眉庄刚回到家眷区的隔间里,就见徐长林身边的副官徐博过来给大太太霍氏回禀,道:“青帮的杜老板送来贺仪,恭贺督军大人亲子认祖归宗!”
交到霍氏手上的是一份长长的礼单,用小楷所写,依足了古礼的样式,霍氏看得摇摇头,道:“礼太重了!督军怎么说?”
“大人说,杜老板不是外人,他的礼尽可收下!”
“那就收下了,礼单交给账房记录一份。”
徐长林为了养军队,在上海不光对外国烟商和中国买办抽取重税,还派人直接到印度采办烟土,运到上海、浙江等地销售。杜月笙的三鑫公司送了徐长林一些干股,鸦片生意得了徐长林的支持和保护,已经做得风生水起,通过法租界,还远销到国外,成为西西里黑手党毒品的供货源头,这个生意可做大了,这点贺仪还真不算什么,可是霍氏只要想起军阀和地痞勾结在一起卖鸦片的情景,就觉得脑筋直抽。她是看不惯这些的,但是卖鸦片的钱极大部分都是军资,徐长林的财源很大部分都靠了它,只有眼不见为净。
“是!”徐博行了个军礼,转身带来几个仆人,手里都捧着高高的一叠盒子。
“报告夫人,杜老板的大夫人另外还送来了一份礼品,指明是送给眉庄小姐的,请她接收。”
这一下满座皆惊,几位夫人都回头看眉庄。
眉庄有些惊讶,不会是弄错人了吧!杜月笙的大夫人?她什么时候认识的,她自己怎么不知道啊?
霍氏皱眉道:“平白无故送这么多礼做什么?你女儿认识杜夫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果然和她母亲一样,还没站稳脚跟,就已经在为自己捞好处了。
她直接问菊娘,对眉庄却没有看一眼,语气有些严厉,六姨太一怵,腿就软了半截,她不怕二姨太太,却怕大夫人,人家可是她名正言顺的主子,手里拿过枪,敢对着督军干仗的人!
她诚惶诚恐,道:“这……这些天我安排宴席发放帖子,确实见了些外客,不过没有私下结交那些夫人太太,更没有收纳礼物,这位杜夫人,根本就没见过……”
她支吾半天,却没有一个字是为女儿说话的,霍氏的眼里,立刻就有了不屑。
二姨太太用手帕掩着面,遮着眼里讥讽的笑意,说道:“小孩子嘛,刚来咱府里什么规矩都不清楚,六姨太是个不识字的,拿什么来教美国名牌学府的高材生?夫人就饶了她们这次,只要下次不再犯就行了!”
其他姨太太忙跟着她附和,却是越说话越添油。
霍氏眉头皱得紧紧,盯着菊娘的眼神更是厌恶。
原来督军府里的规矩很严,因为督军掌握着上海滩的地盘,而上海是中国富人最多的地方,势力又复杂,霍氏生怕府里借着督军的名头敛财,受贿,仗势欺人等等,一律不准家眷私下结交权贵富室,所收的礼物也都公开记录的。
平时霍氏全权委托二姨太太管理家务,因为二姨太太是督军府唯一男嗣的母亲,也多纵容一些,但其他姨太太那是管得死死的,一步不许逾越!菊娘就有多次私下收礼,被二姨太太抓住管教,吃够了苦头,还差点给赶出府里去。
眉庄等着徐府的人一个个说完了话,听得明白了,心中也有了计较。她带着疑惑问道:“徐副官,难道杜夫人送礼的时候,没有交代什么吗?”
徐博见现场气氛有些僵局,忙道:“杜夫人有一封信函要交给眉庄小姐。”
眉庄接过信函,当众拆读,松了口气,差点被这个杜夫人给害死了!
她翻看礼品,放在最上面的赫然是一套精致的旗袍,拿出来给霍氏看,说道:“这位杜夫人是我在裁缝店里见过的,我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的侄女儿看中了我定做的旗袍,一定要我相让,当时有一些争执,但我没有给她。估计是后来杜老板知道了我是督军府的人,特意叫他夫人来送礼道歉的!这旗袍也是他付了钱叫人送过来了。”
眉庄看了菊娘一眼,她眼光闪烁,左瞧右瞧,就是不敢回头看她,显见是心虚。
这家裁缝店是上海的老字号,订做旗袍的名气很大。当时是菊娘陪着她去的,那件衣服已经做好但需要一些修改,却被别的女客看中了。她没理会那个杜夫人,也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菊娘却在后头迟了一会才上车,估计就是那时和杜夫人说了什么。
杜月笙人精一个,知晓对方的来历,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所以大摞大摞的礼物送过来。
霍氏依然板着脸孔,道:“既然是一件小事,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还送什么礼啊?小孩子家家的,别人这么客气都是看在督军府的面子上,那就更要好好收敛,别让人说我们府里仗势欺人!回去就把礼品退了!”
眉庄扑哧一笑,这是她的事情,她的旗袍,想要怎么解决应该她来决定吧!但是霍氏有一点没说错,杜月笙这么客气都是看在督军府的面子上,凭一个路人,他会为了一件小事送礼物来道歉么?
这样的礼物和道歉她是不屑要的,当即回信给杜夫人,并礼物一同退还。霍氏见她做事干脆,脸上稍稍松弛了一些。
菊娘看着那些礼物眼红心痒,肉疼不止,然而当着霍氏的面一声也不敢吭,只得哑忍。
徐副官正要走的时候,眉庄道:“慢着,请你仔细交代了杜家,我把那件旗袍送给杜夫人的侄女,彼此结个善缘,不用再为此事计较了!”
她没有把别人的道歉送礼看做是理所应当的,而是回应对方的善意更让了一步,这样一来只怕杜月笙那边更要诚惶诚恐的感谢回应了。
二姨太冷笑一声,菊娘生了个好女儿,遇事镇定大方,一点不乱阵脚,只可惜这个做母亲的又自私又贪婪,即使有些心机手段也是从不为女儿打算的,时时刻刻都在给女儿拖后腿。
霍氏点头道:“这样做甚好,让外头的人都知道我们督军府的宽宏和大度――你的损失都由府里来出吧!”她以为眉庄是为了督军府打算才让出了旗袍,吩咐账房的人,重新给眉庄订做衣服。
眉庄微笑,坚决拒绝道:“督军府是督军府,我是我,什么关系都没有!眉庄虽然只是一归侨,在盛家不受主母待见,至今飘零在外,但是从来就没有依附督军府的意思,请夫人以后不要再误会!督军府虽好,权高富贵,但那只是茂冉弟弟的家,眉庄心里非常清楚,绝对不会借此攀附上权贵!”
她初到徐府,很多事情不清楚,因此先留对方几分薄面。但是这几天在徐府并没有闲着,她放任菊娘招摇着,就是想等着一些针对菊娘和茂冉的人纷纷跳出来,如今要查的一些事也心中有数了,便决定和督军府彻底撇清。
因此今天她直截了当地说个清楚,以免日后再被扯进一些事里面,至于徐府的人如何看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她的话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不仅直接回绝了霍氏,更是一巴掌打在所有自以为是,妄加猜度的人的脸上!那些被他们斤斤计较,看做最宝贵和最在意的东西,却被她一个弱女子视若敝履,不屑一顾!那些以为她贪图徐府权势,借着弟弟巴结上督军的人从此要洗干净了眼睛!那些以为她生母糊涂,孤身可欺的人最好从此收了那些龌龊心思!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看向眉庄,生生不敢迎视她目光中的骄傲与尊严,只是所有目光最后都移向了霍氏。
霍氏被她当面回绝,然后又听到眉庄一番撇清的话,不由有些难堪,这个小姑娘竟然是一点也不把督军府放在眼里的!
“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起这么见外的话?督军真心实意的要回报你们盛家对茂冉的养恩――何况你父亲流亡海外,至今不得回返家门,盛家三房的主母又不接纳你,整个上海滩只有这里能够给你庇护,难道你就不曾打算把徐家当做依靠吗?”一个庶女而已,还是被嫡母赶出门外的,回到中国只能飘零在外,虽然是读了美国名牌大学的,但这个不算是什么凭依吧,除非在美国再也不回来了。
眉庄淡笑道:“盛家虽然不是豪门大户,但是一向家世清白。家父铮铮傲骨,为了家国大业,功名利禄,荣辱祸福全都抛在后头!我一直跟随父亲,自然要效仿他的为人和精神,虽然是一弱女子,但是风骨二字还是懂的!不瞒夫人,我和嫡母确实不睦,也许世人会因此看轻于我!但是人生来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活着,我自有傲骨与坚持,不会为别人的偏见就抬不起头来,低人一等!偌大的上海滩,我光明无愧,不需凭依,来去自如!”
铿锵的语言犹如宣言一般,久久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督军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少女,如此坦彻,如此激情地当众大胆辩白!
座中一片肃静。所有人不由耸然动容,这位少女,真是那个自私自利的六姨太的女儿吗?
她的话,字字句句仿佛都敲在人们的心上,每个人不自禁地掂量起风骨二字,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霍氏本身就是性情刚烈的人,眉庄的铿锵坦言却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最是欣赏有傲气的女子,不由几分赞赏,几分惭愧,脸上慢慢露出笑容,道:“好孩子,你竟然是有这样的骨气,看来是我眼拙,竟然一直都误会了你!真是惭愧!”
眉庄深深行了一礼,道:“夫人您是长辈,刚才眉庄直言不逊,冒犯到您了!”
霍氏看着面前这个清丽优雅的少女,再看看菊娘,不由摇头,这两母女其实是一点也不相同,她以前怎么总是会把她们混为一谈呢?也许其中还有人撺掇吧!
她叹口气,伸手拉着眉庄,说道:“是我错了!为着你生母以前的一些事看轻了你……放心,六姨太是六姨太,你是你!以后徐府上下都会把你当做最贵重的客人来尊敬,决不会允许今日这样的眼光和猜度!日后,无论六姨太又做错什么,她的事情再也和你无关!”
菊娘瞬间脸色煞白,眉庄这是彻底撇清了自己,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能借着女儿的名头做一些事情了,恐怕盛茂冉也不会如她想象一般轻易被她拿捏在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一声叹息,一路写来,感觉眉庄在民国尚且不容易,那么在封建时代一个庶女的处境更是沉重,那些拿古代庶女yy的,实在还是开了不少金手指,其实都是童话罢了,至少历史上,好像没有几个庶子女出身的名人。。。。。朱元璋的马皇后出身平民,人家也还是正房出身的,连朱棣当了皇帝后,也不认了自己的庶母,祭拜时差点连她的牌位都没有了,后世还要费尽千辛万苦考证他的生母来历。清朝皇室算是马虎了,所谓的九龙夺嫡,其实都不是正统,看着热闹,注定是悲剧,雍正能当皇帝,还是因为他是被皇后抱养过的,被皇后家族承认的,在康熙心中勉强算正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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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卷 二.23
徐府家眷的隔间里暂时平静了一会,忽然外面人声鼎沸起来,一个佣人跑过来道:“大夫人,盛家太太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发狂了,像得了癔症似的,说家里有恶奴欺主,她要跟着庄夫人回盛公馆去住,再也不回家里了,盛大爷生气了,就打了她一巴掌,如今更加没法收拾了!”
霍氏看看眉庄,心想也难怪她不回去盛家,看来那里真没有几个人靠谱的,皱眉道:“去看看吧!”如今因了茂冉,督军府多少要给盛家几分面子的。
几位姨太太也跟在她身后一起来到贵宾席,只见盛氏夫妇正在拉扯着,一旁庄夫人冷眼瞧着,只气得实在无语。
因为参加宴席,庄夫人身边只带了女儿,跟着两个仆妇,结果遇见这等丑态,两个仆妇拉了这个,止不住另一个,白白地给人添了笑料来看。
霍氏立刻吩咐让人把盛氏夫妇请去内室,谁知盛氏一见霍氏来了,更加激动地挣脱拦住她的女佣,弄得披头散发的,眼珠子激动得突出来,颧骨上一片赤红,煞是吓人,几步奔了过来,大声哭道:“夫人,救救我吧,有人要害了盛家,要谋杀了我,我无处可去了…….”
众人哗然,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谋杀,看盛氏的样子真的是疯了。
庄夫人摇头叹息,对霍氏歉然道:“盛太太是吸了鸦片,脑子糊涂了,请不要怪罪她的无礼怪状。”想不到盛家老太太精明一世,去世以后的盛家却是这个样子,随之又想到自己家里的几个纨绔,心中感叹不已。
霍氏点头道:“快点请了大夫来,扶她下去看看!”
谁知盛太太此时最是清醒不过的。她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什么都不想争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慢慢混日子,活一天算一天了,谁知刚刚醒来时感觉有人给自己喂食,放血,之后神清气爽不同往常,不再是一睁开眼睛就想着吸毒的浑沌心态了。她连忙找了大夫诊断,结果被告知身体已经大大好转,好好休养就可以恢复往常,一时喜从天降。
但是没有高兴多久,她就想起了当初诱引她吸上鸦片的那些人,顿时全身冷汗涔涔。
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为了掩盖事情真相,他们已经下手要让她死啊!
她不想死,不能死!死了盛家就要倒了!大老爷那种人,为了自己的好处,是连子女都能卖的啊!她还想顾全自己几个不中用的儿子呢。
但是盛家现在都在白叔手里把持着,那是个势利眼,早就投靠了新主子,帮着他监督着盛家的一举一动,恐怕她一有些异常就被他知道,到时就死得更加快了!
盛太太心惊胆战不敢回家,又没有办法立刻揭破了那人的阴谋诡计,虽然也认识一些人,但是谁都比不过那人现在的势力,一时间病急乱投医,抓住来赴宴的庄夫人求恳,希望她能给自己庇护,可是盛大爷却不由分说,只以为她是鸦片吸太多了发疯,当众就给她没脸。
盛太太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这是生死攸关啊,扑到了霍氏的面前,紧紧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喊道:“督军夫人,咱们两家现在是连在一起的了,督军刚刚还说要为茂冉少爷报恩呢,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回到家里是真的没法活了,连家奴都被人给收买了,正等着我呢!”
霍氏被抱住腿,又是尴尬又是恼怒,道:“你先起来!盛太太,你们一家是茂冉的恩人,我们府里都是敬重的,请不要行此大礼!”
几位徐府的姨太太都窃笑起来,都以为盛氏是精神错乱了,没人相信她的话。
“大伯!”盛大爷见此情景,越发难堪,一个巴掌又要劈下来,眉庄及时赶过来大声阻止。
她把几个要拉扯盛氏的仆妇遣走,上前扶起盛太太,道:“大伯母,您先别急,我相信您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过请放心,盛家有事,我和茂冉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盛太太终于遇到一个肯听她话的人,连忙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眉庄的衣衫颜色,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衣着中,只有她的衣服是最素淡的,顿时一个激灵,怔怔地望着她。
眉庄见她平静了,扶着她坐下来,接着道:“大伯母,咱们都是血肉至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信不过别人,但是一定要相信我的父亲,我和茂冉都希望盛家能够好好的,父亲虽然远在国外,但是他的心一直都牵记着这里!”
盛氏心中百感交集,盛家如今能够作为支柱的也就是盛世宁了,眉庄姐弟都是他教养出来的,和梁氏自是不同。她和梁氏不睦,但是和眉庄姐弟没有恩怨,如今他们已是督军府的新贵,既然都开口帮她了,自是不会失言,不禁流泪道:“好,老三很好,我相信他!”
眉庄这才吩咐人把盛氏带下去,好好安置一番,待会再去看她。
这时人群中一道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牢牢地盯住了眉庄,她敏锐地转头,只见人群中站着梁子龙,他的目光晦暗莫名,但是当她转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溢满了温熙笑意,变化只在瞬间不易觉察中。
“去年上海的股票大涨的时候,我家那个管家叫白叔的就来游说老爷,说现在是个投机赚钱的好时候,幸好我家老太太早就留下遗训,坚决不准子孙买卖股票,做投机的事情,虽然心动,但总算把持住了。后来股市大跌,多少人家倾家荡产,跳楼的跳楼,寻短见的寻短见…….”
内室中,盛太太在霍氏和庄夫人面前娓娓道来,眉庄坐在她身边安抚她。
她说的是民国第一次金融危机,由于证劵交易形势大好,交易所发展太快,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引发一系列金融风暴,上海银行相继破产,企业纷纷倒闭,直接导致今后十几年中国人谈股色变。
眉庄的前世就是学金融的,对那段历史清楚一些。此事发生前,她曾经让盛世宁对上海金融界发出过警告,也给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发了电报,阻止他们卷入进去。但是上海交易所发展太快,就像脱缰的野马,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无力拢住笼头。
张静江和蒋中正也被卷在大潮里脱不了身,还好张静江精熟投机之道,总算没有被高涨的股票行情彻底昏了头,后来听了盛世宁的劝告及时收手。那个时候,蒋介石化名蒋志清,也在上海玩股票证券,他没有听张老的话,结果大亏特亏,后来是黄金荣给他摆平了。蒋介石因此拜在黄金荣门下做了他的门生。
盛太太继续道:“不久后,一个山西来的老板上门拜访,想在上海开个钱庄,可惜没有门路,希望能够借着盛公馆的关系,如果老爷能帮他在其中牵个线,自然有大大的好处。其实只要有大钱,开个钱庄还不容易?老爷找了朋友费力帮他办了,没有让庄夫人知晓——其实他是根本不想盛公馆插手,事成后,那老板送给了老爷两万块钱,还有一成的钱庄股份,说老爷以后就是钱庄的股东了。”
庄夫人点头,两万块大洋,是谁都不会让人插手进来分沾,也难怪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盛家大房都不好意思找盛公馆出面。
“这么多钱砸下来,是个石头人也会动心的,又有白叔一直鼓动,老爷认定了这个山西老板财大气粗,跟着钱庄一定会赚钱,就把家里的田产铺子折现了出来,又买下了钱庄一成的份子,只等着年底分红。”
“那时股票一直涨,上海的有钱人都跟疯了一样,到处借贷去买股票,这个钱庄一开起来就有人上门来贷款。那时股市实在好,钱借得多,收回来也快,大家都在赚钱,山西老板没过多久就给老爷送了一笔钱,说是大赚了。然后过一阵日子,又跟老爷说,钱借得太多,一下周转不过来,你是股东,当然也要出钱支持的,不过这钱算是借给钱庄的,加三倍的利息,年底还你。老爷完全被他给忽悠住了,就把家里所有财产都拿出来,想着能发大财。”
“没过多久,股票大跌,贷款的人都破产跳楼,眼看帐都收不回来,客户们都来挤兑。老爷这才急了,找上门去,谁知钱庄一早就关门大吉,那个山西老板卷钱跑了!”
“上当的不止老爷一个人,还有好些个想发财的地主老财,他们也得了钱庄股份,做了股东,但是从头到尾,钱庄就是个空壳子,骗了老爷他们来入彀,什么贷款筹钱,都是假的!”
“本来以为就是个骗子设局罢了,谁知那些地主调查下去,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至始至终,都有人给这个钱庄遮掩,所有破绽都有人弥补,能够把一干精明世故的老财骗倒的绝对不会是一般的人,但是事情做得再密也是有迹可循的,原来这个山西老板的根子,其实还是在上海!”
“一开始,大家很不甘心,想要把事情捅出来,但是当时上海金融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要跳楼要自杀的老板,我们这个案子哪里有人理睬,反而立刻就招来了警告。那几个地主老财没钱就没了势力,叫一帮混混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人管。若不是他们顾忌我是盛公馆的亲眷,一早也就收拾了。但是到现在我才知道,不是不收拾我,而是串通了那个管家白叔,一早等着我死呢!”
她后来吸鸦片神智错乱,白叔这才肆无忌惮起来,因此给她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做局骗钱的到底是谁?”霍氏听到去年的金融危机,也不由得耸然动容,危机的祸害之深,连她这个一贯只在深宅内的妇人都心中恻然。
“青帮大佬黄金荣的一个手下,叫信八爷的,原来是宁波帮的,专做地下钱庄的生意,倒是懂一些商家的道道,后来带着兄弟投靠过来的,连杜月笙都要敬之三分。”
霍氏听了,不由沉吟许久,上海势力错综复杂,青帮和洋人的关系很好,其势力牢牢把持租界,连督军都不好插手。
庄夫人也掂量了一下,盛公馆如今没有权势,只靠着以往的一些关系维持,要和青帮得力的干将对上,那是万万不行的,虽有心而无力,只看督军府怎么处置了。
“这件事情很蹊跷,盛家不算大富,而且和盛公馆有关系,再不济,三太太的娘家哥哥是督军府的秘书长,居然会被人算计上了,青帮的人没有脑子吗?”
眉庄在旁边适时提点一句。
她的话一出口,霍氏猛然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有着震惊,所有人只是关注被骗掉的钱和骗子,却忽略掉了骗子的最初动机。
——若不单单为了钱,那就是盛家得罪什么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督军府的糟心事从这一章就结束了,眉庄开始扬眉吐气了,我想大家都愿意看到吧,o(n_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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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卷 二.24
庄夫人听了盛氏的话,立刻派人去通知巡捕房,把盛家一干仆佣都控制起来审问,但是却给那个白叔逃了,想来盛氏闹得太大,给他早早听到了风声。只是他那些亲信都给送到了巡捕房,立了案子调查鸦片来源和背后指使。
盛氏初时不敢回家,霍氏派了两个人保护她,这才令她安心。
梁子龙随后不久来拜访盛氏,先向她作揖告个饶,说道:“真是抱歉,太太曾经向我妹妹求助过的,只是那时我外出事忙,大妹一直都没有机会和我说这件事,没想到后来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都是我做事不够尽心,连自家的亲戚都没有照顾到,实在惭愧,惭愧!”
盛太太和梁氏不睦,那次好不容易拉下面子去找梁氏求她哥哥帮忙追回钱款,谁知落了个冷淡结果,心里对梁子龙有怨气,粗声道:“这件事背后是有大背景的人支使,想来梁秘书长也是无能为力的,我们迫于生计,只好泼出了胆子去鸡蛋碰石头,梁秘书和我们不同,自然不用劳心费力的!这个我们理解,您的抱歉实在不敢当!”
梁子龙碰了钉子,一点不恼,只笑道:“大太太不再信任梁某,也是应该,不过梁家和盛家有亲,盛家有事,梁家责无旁贷。这次无论什么原因,总是梁家未能伸出援手,欠了盛家一次,希望日后尽力弥补,请大太太相信梁某的诚意。”
梁子龙一再表达歉意,不管盛氏如何冷面,他的态度总是恭敬谦卑。
盛氏经过生死之关,已不若昔时犀利,人情世故更加明晰,明白不能计较太过,梁子龙和梁氏不同,是个目前握有权柄的,既已释出善意,盛家还不能不接着,便道:“梁秘书长不必介意了,亲戚就是亲戚,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断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就怨恨一辈子,以前我对三弟处处为难,如今人家倒是第一个帮我,倒是真叫我惭愧!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以前也有一些对不起弟妹的地方,难道还要互相计较来去?如今我真是死过一次了,所有的事都看开了,也请梁秘书长不要放在心上,道歉弥补什么的真的都不必了。”
盛氏的话说得和和气气的,但是在梁子龙听来,话锋里的机关却是暗指因了盛世宁的面子才不予计较。
梁子龙目光深邃,若有所思,盛世宁,一个远遁海外的骄公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从第一次被迫向盛家伸手告贷开始,他不得不面对这个自己一度不屑的公子哥,一种难堪和自发的较劲就在心里根深蒂固。
盛世宁这个空有热血的理想青年,总是肆无忌惮地去追求一些危险虚幻的东西,然而他是富家出身的少爷,总有令人嫉妒的人脉和机运,像盛公馆和日本人,都曾极力招揽过他……
但是他却从不知道珍惜,轻易得到又轻易把一切都抛下,包括前程仕途――而这些是他梁子龙挣扎多少年才能得到的!
一个不知世故的大少爷,如今他的庶子女居然爬到他的头上来了――
梁子龙微笑着承诺会督促巡捕房尽快调查案子,把钱款追回来。
这才是盛氏最想听的话,彼此谈话的气氛马上融洽起来。
等到盛氏送客人出门时,梁子龙回头淡笑道:“请太太好好休养,希望早日恢复健康!不过看您的状态比几天前见到好了不少,真是恍若两人,不知是服用了什么奇药?”
“这个……”盛氏犹豫了一下,她想起在花园中有人给自己服药的事情,虽然她确定那个女孩是眉庄,但是眉庄并没有当面跟她承认过,信口说道:“最近美国不是有特效药吗?我请人帮我弄了些,非常管用的,要不怎么叫特效药呢?”
“美国?”梁子龙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特效药是消炎的,再有奇效也不能治疗毒瘾,盛氏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敷衍他!不过他心内有些揣度,自从盛世宁的子女回来后,很多事情变化都不在他的把握之内……
督军府的认子仪式过了很久,余热不衰,人人都知道眉庄姐弟是督军府里的新贵,因此邀请赴宴的帖子每天都如雪般飞来,茂冉只好躲到督军的部队军营里,那是他喜欢的生活,平时眉庄也时常教导他要多跟父亲相处,如今正好有更多时间得到徐长林的训导。
徐长林对这个儿子欢喜入骨,虽然嘴上从不表示,但是从府里供给姐弟越来越丰厚的享用就可见一斑了。
茂冉对姐姐道:“父亲对我很好,现在一边督导我训练和读书,一边教我兵法权谋,只要我有所领略,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他常说自己出身贫寒,没有读过多少书,如今没什么见识,对事业上妨碍不小,只不过是随波逐流,勉强保命,所以要我多多用功,弥补一点缺憾……他是个好父亲,和阿爹一样的对我……”
眉庄见他父子和睦,也十分高兴,幸好当初到底还是把他带来了上海,让他父子相认,也算没有什么遗憾了。
茂冉的地位越高,菊娘越是高兴,走路都是带风的,如今接待贵眷女宾也能列席在旁,一些管家的权利也分到了自己的手上。
她正要更近一步,和二姨太分庭抗礼,想着在督军耳朵里多吹吹风,却有一天被告知:她女儿说她身体欠佳,跟霍氏求了情,以后像管家和接待这些劳心劳力的事都不用她再管了!
库房里,二姨太身边的得力跟班德顺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笑道:“六姨太,您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里歇着呢?是不是还缺个煎药的人手啊?可是这里是库房,都是死物,恐怕您要的煎药的人这里找不到呀!”
菊娘气得脸色发青,她好不容易请回了眉庄姐弟,以为是自己的靠山,谁知竟是来塌台的!
东西也不领了,直接冲到水湄楼,却见眉庄正在悠闲地看书,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立刻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阵怒骂。
她在花楼里多年,什么丑陋污秽的都浸染过,如今眉庄触及了她心尖上的东西,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一些污言秽语也喷洒出来,再也不装出母慈女孝的样子。
“老娘花楼子里也混过一回了,什么手段都有,凭你小娘皮也敢插手老娘的事!从老娘肚子里滚出来的东西,什么清高的货色,要做个白眼狼趁早滚蛋……”
她骂得快意,眉庄也不由脸色变了,扬手一掷,菊娘只觉得喉咙里突然堵了东西,
咳嗽了几声,却再也说不出话!
眉庄冷笑一声,把一些单子扔到她面前。菊娘接过一看,顿时冷汗涔涔。原来这些竟然是她最近接手家务时,顺便揩下的油水,一笔一笔,全都清清楚楚,毫无遗漏!
“我听说你之前为了这些事情好几次被二姨太给罚了,她对你也算宽容的了,若是大夫人,她眼里是容不下一粒沙子的!”
菊娘咳了一下,发现又可以出声了,恨恨道:“她算什么好心,猫捉耗子罢了!事情都是她查出来的,本来就是为了要把我赶出府里,若不是我捉着她的把柄,早就不在这里了!”
“什么把柄?”眉庄捉住关键问道。
菊娘抿了抿嘴,忽然上前一步,扑到女儿面前,哭道:“女儿,娘在这里没儿没女,没有靠山,好不容易盼着你们来啊,可是你这么做,真是寒了为娘的心!娘就这么一点念想,多积累一些钱,哪怕以后督军不要我了,还能有些钱财傍身!你是不知道,我到今天这一步花了多少气力……”
她初时费尽气力才进到督军府,还以为将来过的是富贵人的日子,谁知府里被霍氏和二姨太把持得极严,跟个清水衙门似的。督军得的钱再多,那钱也都是投在军队里的,家里过的只是一般日子。她既逞不得威风,也谋取不得财物,自己的性子又不是循规蹈矩的,被拘束得苦不堪言,比在花楼里的日子还不如!
现在乱世,连督军自己都怕哪一天被别人给吞了,将来还不知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各自打算?而且二姨太有把柄在她手里,恨不得生吃了她的心都有,这个府里她根本就待不住!
这年头,什么都靠不住,只有财帛是最坚实的。她是个不安份的,早点做好准备以防哪天真的出府走人!
“以后这些事再也不可做了,你把帐都补回去。”菊娘一番哭诉,眉庄顾忌她的身份到底是生母,自己不可能出面揭穿,这些单据留在手里没有用,索□给了她。
菊娘把那些单子拿在手里,顿时有了底气,心想不能再被女儿挟持住了,反正自己身子根本没病,难道还不能重新接过了管家的职权?口气就强硬起来,说道:“我辛辛苦苦给徐家找回了亲生儿子,难道连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些也是我该得的,二姨太只是生了个儿子,这府里的家当就有一大半都攥在她手里,我凭什么比她差了?就是告诉了督军,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眉庄似笑非笑,看着菊娘变脸之快,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书,道:“的确没有怎样,这些只是小钱,所有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有你自己觉得瞒天过海,自得其乐!不过,你再想想,除了这些,别的就没有做过吗?”
菊娘一愣,看着眉庄笃定的表情,慢慢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支吾道:“我……我还能做什么?”
进了这高门大院,洗尽铅华,她连昔日满堂宾客的热闹都没有,只能默默守着一个小偏院,亦步亦趋地跟在正室的后头,所有的风光都是别人的,连一口粗茶淡饭都是别人赏下的。
她也想摆出高人一等的派头,想要挥霍满室金银,想要别人眼里的一点艳羡,想要吐气扬眉地不再低贱示人……好不容易可以挟着一点恩德显摆一下,自然做什么事情都是变本加厉起来……
“就是做了又怎样!”就算眉庄知道了,还能真的告发她?她的眼神慢慢凌厉起来,心里的一点不甘仿佛被眉庄勾引了出来,无限扩大,声嘶力竭道:“老娘就是想要痛快一下,不想憋屈的做人,那又怎么了!”
眉庄觉得头疼,这个菊娘,身上的恶习性一大堆,花销跟流水一样,而且又有人故意设套,引诱她花洒银子,难怪到处伸手填她的窟窿。
她不是一般平民家的妾侍,手里只要有了一点权柄,就可以闯出天大的祸,所以有人故意放纵她,只等着最致命的一击。
这么恶毒的心思,菊娘不会没有一点觉悟,却想凭着那么一点功绩得过且过。
她的周围都是人盯着,时刻都在等着她犯错,好把眉庄姐弟一起拉下水,她却只顾了自己,只图一时的畅快安乐!
“前些时候,你是不是还收了青帮的贿赂,答应把每个月华安药厂的200支特效药全部给他们包销?”
现在药厂刚刚才开始投产,市场供应不足,所以华安药厂单独供给督军的这些药剂就成了众人争抢的目标。
青帮几个大佬的算盘打得极妙,凭他们的黑帮身份,上海慈善会里张静江那些银行家等社会名流不屑与之为伍,因此无法得到席位,所以他们拿到这些药剂不是为了卖钱,就是要借机做个慈善,抬高自己的地位和声誉――救命的药,比修桥铺路还要得人情!
菊娘不提防这件事也给女儿知道了,脸面有些维持不下来,说道:“反正是找个人包销药品,给谁不是给?”
“哼!这批药品是军队物资,也是你能动的?别人是给你做套呢!一旦被人发现,安上擅动军资的罪名,督军到时候也不得不把你给毙了!”
菊娘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她还真不知道这些药品是军队物资,明明那些人告诉她是要找人包销药品的!
但她相当清楚,只要牵涉到军队上的事情,督军那是铁面无情的,一律军纪处置!
上次徐瀚江和霍家华私自调动军队捉了青帮的黄金荣,逼得他后来吐出三鑫公司的股份给督军,分薄了一些鸦片生意的利润出来,本来是一件大好事,谁知督军绑了儿子,辕门教子,差点把他杀了,说他擅自调动部队,乱了军纪!
黄金荣赶紧和杜月笙上门求情,这才把徐瀚江救下来。
如今轮到一个小妾犯了军纪,谁会给她求情?
“呵,这么大的事情,青帮的人不找夫人和二姨太,光找上你,想也知道是有人给你设套了,你还巴巴的上钩!”
“女儿,你救救我,既然你知道这件事,那就一定有补救的办法,对不对?”菊娘刚才的硬气一下子没了,抱住眉庄的膝头哀哀求恳。
眉庄看着哭花了妆容,丑陋不堪的菊娘,心头一阵痛楚无力,这个人为什么是她肉身的母亲?
记忆里,菊娘也是犯了大错,为了不被督军责罚,她竟然设计女儿失身给徐长林,在他酒醉时把他扶到了女儿房间里!
徐督军以为自己酒醉走错了屋子,事后十分后悔,害怕面对盛小弟的质问和指责,于是对菊娘再三宽容和放纵,埋下了日后的祸根,而眉庄自暴自弃,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那是前身痛彻心扉的记忆,那是前世的眉庄一生痛苦的根源!
她一生都被这件事的阴影笼罩,从此再也不能面对心爱的人,再也没有了正常的人生!
她失去了幸福的权利,她的一生都在为此纠结和自卑!以致最后轻易地走上交际花的道路!
菊娘是一个母亲啊――天下有这样狠心的母亲吗?
若不是她有着前身的记忆,防患于未然,菊娘一定会毫不犹豫再次把她给卖了!
“你还有没有犯下其他的事情?”眉庄冷声道。按照前身的记忆,菊娘做的绝不仅是这一件事。
菊娘被眉庄慑住,恍然觉得眼前的女儿比霍氏的气场还强,生生的让她矮下半截身子。
她不得不说实话,“前些日子,我一高兴,跟人去了跑马厅,借了地下钱庄的钱,都输得精光了,那些钱……”
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利滚利……
作者有话要说:前世的眉庄真的很可怜的,一生就这么被毁了,以后还被生母拿来做摇钱树,连反抗都不知道反抗.....乱世里面,要活下来真的很难......她的悲剧,估计也是很多民国女子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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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卷 二有更新
菊娘所做的事情非常严重。眉庄虽然有所防范,但不可能对督军府里的事情插手过问,等到查到的时候已是晚了一步。
这个月督军的200支药剂已经被菊娘擅自给了青帮,钱款都拿到手里了,药品是绝对追不回的,若是派人去青帮讨要,惊动了徐府,那更加麻烦。。
看来事情是很难挽回了,相当棘手。督军若是知道军队里救命的药物被转卖掉,恐怕真会一枪毙了菊娘!这比徐瀚江捉了黄金荣的事情还要严重!
亏得事情还没有爆发。菊娘一无所知的招摇,却不知已经有人给她挖了大大的坑,随时就要掩埋没顶。
这件事是记忆中没有过的,因为磺胺在这个时候还未曾出现。但是由于眉庄改变了这个时代的些许枝节,因此再也无法准确预测将来的同时 ,也将迎来命运更大更剧烈的反扑!
对于无法预测的变化,眉庄并不畏惧,这一世,她只要顺从自己心意地做人处世,不愿再有任何的遗憾。
在处理菊娘的事情的时候,眉庄尤其厌憎那些背后设计的人。
菊娘本身劣迹斑斑,还需要花费这么多的气力来设计她犯错?恐怕通过菊娘要挟拿住他们姐弟才是真的。
茂冉欠着她的恩情,眉庄是她的女儿,他们姐弟和她的关系是无法扯断的,绝对不可能真正将她置之不理。那些背后的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将菊娘作为一个很好的引子来达到打击他们的目的。
犹如平地起风波,无声无息中,一片风光灿烂里,对方却设了一个无比恶毒的阴谋来陷害他们。
若他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恐怕菊娘这一次就糊里糊涂地粉身碎骨,而他们姐弟也无法摆脱干系,被带累抹黑。
而倘若督军一怒之下真的杀了菊娘,那么和姐弟之间隔了一条人命,必定产生隔阂,再也回复不到当初!
既然对方已经出手,煞费苦心地布置一切,那么她也就不再低调,只有雷霆万钧,才会让背后的人有所忌惮!
接下来的几天,督军府依然喧闹,但平静中却酝酿着什么。
眉庄已然离开徐府,菊娘表面上还是开心玩乐。
那些背后的人完全没有觉察到菊娘这边的变化,管仓库的是自己的心腹,药品出库是绝对回不来的,账面上的功夫也都做好了,还有什么问题?
几天后,他们把握十足地报告了霍氏,指控菊娘利用管家之便倒卖军队药品,贪污受贿,请夫人出面查问。
但等到一同来到仓库时,那些人原本暗自得意的神情突然变得呆若木鸡,这才发现:药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仓库,账面上不见一点痕迹――菊娘这边用的手段更加利落,完全抹平了不给他们一点把柄!
菊娘很是委屈地诉冤,说有人看她风光,故意挤兑她,害她。
那些人震惊得什么都说不出口,甚至表情都是空白得来不及反应,面对菊娘的指控很有一种自打耳光的感觉,一时慌乱失措,无法圆场,很是下不来台。
霍氏起了疑心,当众进行斥责。这其中,便以二姨太为首!
二姨太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如今被斥责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在菊娘面前,感觉十分难堪。
霍氏察觉了她的用心,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私下又告诫了一番,许多事情的权限也都收回。
徐府中风向顿转,气温煞冷,好几天都无法多云转晴。
这一回合,连二姨太都栽了跟斗,只有菊娘,真正在徐府有了底气。
但菊娘反而收敛了起来,她见霍氏查账,冷汗涔涔,感觉真是走了一趟鬼门关,不得不接受眉庄的提议,向霍氏提出在佛堂里闭修一年,吃斋念佛。
她还有赌债在身上,随时都是催命符,若不听眉庄的话,只怕自己到时候还要应付讨债的。
菊娘临走的时候,拉住眉庄不放手,看着女儿的眼里充满了幽怨。
眉庄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比起被督军一枪毙命的结果要好得多罢!你的赌债……”
这句话真是百试百灵,菊娘吓得赶紧换了笑脸,对女儿求道:“佛堂里很清苦,你要经常来看我啊!”
眉庄苦笑点头,眼前这张生母的脸变换得真是比川剧的变脸还要快。
药品的事情,表面上不见一点硝烟,眉庄虽然没有出面,但是无形中,却已经和督军府中的牛鬼蛇神斗了一回。
药品的事情,看在一些知情人的眼里,那是十分惊骇的:明明已经给了青帮的东西还能要回来!如果不是,那么多出的药品又是怎么来的?――急缺的美国药厂的药品,居然有人想要就能要到手,连督军都不能随心所欲地办到!
当时就有人悄悄地重新打探菊娘的女儿和华安药厂前任负责人汤姆的关系,居然有好几批人马!
偌大的督军府不可能滴水不漏,这些人里面除了二姨太的人,还有督军府的一些敌对关系,甚至还有日本人的细作!
眉庄无所谓这些人查探她和华安的关系,反正汤姆已经卸任,如今暂时负责药厂的保安工作,再查也没有什么用处。
只是她越发感觉到茂冉在徐府处境极不安全,这里的形势太复杂,而茂冉一无所知!
虽然二姨太构陷菊娘,但真正的目的恐怕还是在茂冉身上。
她决定不再让茂冉回返徐府,只跟随在督军身边。
但是徐府中还有一个人是茂冉一直关心的,那就是他生母留下的奶娘。奶娘无儿无女,把所有精力都投放在他生母身上,现在又主动请求了在水湄楼照顾他,虽然年纪大了,许多事情做不动,但她就是想多看看茂冉,多关心他。
她的真心意打动了茂冉,短短时间中,和她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在徐府,奶娘是孤立的人,除了督军父子关照,恐怕无人会施与她更多关心。
冬天过去,上海回暖很快,杨柳枝上渐渐绽出新绿,桃花一树一树地开了,处处粉蒸霞蔚。徐府里的水湄楼果然景色宜人,周围的姹紫嫣红烘托着白色的楼宇如人间仙境一般,吸引府内的那些女眷一波一波地过来游赏。
眉庄已经离开了水湄楼,回到了万国饭店住宿,茂冉还在军营中,如今再进徐府是为了探望菊娘。
佛堂在花园的深幽处,来去都经过那花团锦簇中的水湄楼。
刚走几步,忽然裙摆一紧,一只毛茸茸的脑袋凑了上来。眉庄低头一看,是门卫的那只小狗,顿时笑了起来,摸摸它的头。
小狗蹭着她的腿脚,轻快地摇着尾巴,卖乖讨好,不时抬头用它湿润润的乌黑眼睛瞅着眉庄,嘴里呜咽几声。
眉庄拿出空间的水果喂给它,只见它几口就把一只苹果连皮带核都咬到肚子里去,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眉庄见它吃得畅快,忽然又起了逗弄的念头,扬手把另一只果子扔了出去,那果子被扔到远处荷塘的对岸,在草地上滚了几滚,一下就看不见了。
小狗刚刚尝到滋味,急得直接往荷塘中扑了过去,几个泅水,一身湿漉漉的到了岸边,到处找那果子。
眉庄格格地笑起来,忽听一声呼哨,小狗顿时欢快地叼起苹果,往出声处跑去。
荷塘边的草地上,一名原本躺着的二十三四岁的男子坐起了身,他穿着白色衬衫,衣摆扎在裤腰里,领口大大地敞开,袖子都挽了起来,口里叼着一枚草叶,手里拿着画笔,怀里抱着画板。
小狗向他直跑过去,偎在他的脚边吃起了苹果。年轻男子亲昵地教训几句,拿出手帕为它揩拭身上的水渍,小狗爱娇地呜咽几声,眯起眼睛享受着他的抚摸,尾巴摇得更加欢快了。
男子呵呵笑了起来,一抹乌黑的发缕垂落在额头上,他的笑容若初霁后的新阳,明朗而温暖,又带着仿佛沁入心脾的清新。
眉庄定定地看着他,心头若翻江倒海一般乱腾起来,想要移动脚步,却不知为什么一点也迈不动步子,只是呆呆地站着,静静地看着。
那男子仿佛注意到有人在看他,转头凝望过来,只见如锦似霞的一片桃花树下,站着一个穿着淡青衫子的少女,粉色丝带束着两条发辫垂在胸前。
那少女站在花树中间,青衣流翠,乌发泄墨,肌肤明濯耀雪,容色若新月清晕,烟霞轻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亮的眼睛凝望过来,背后的满园芳菲顿时尽失颜色。
男子喉头一梗,什么言语都说不出来,只觉被那目光一凝视,仿佛直沉凝入心里去,在心头深深烙下了影印,再也抹灭不掉。
两人默默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小狗低声呜咽起来,所有的魔咒顷刻被打破。
眉庄转身往花树中走去,头也不回,步子快捷,一会就消失在树丛中。
两人之间隔着荷塘,那男子眼看着眉庄离去,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开口叫住她,又觉得自己冒昧唐突,赶紧拍了拍头,把脑子里浑沌的状态彻底摇醒。
他失笑地想,自己竟然也会有看着女孩失神的时候,若是让那帮损友知道,还不知要奚落多久。
眉庄走出很远,心中依然翻腾不已,一滴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地上。
她不能不动容,前身的记忆深深影响着她,仿佛另一个灵魂正在内心默默地哭泣。
那名年轻男子是她前身的丈夫,前身一生唯一挚爱的人――督军府二姨太冯氏的侄子冯悦风!
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们曾经是相濡以沫的一对夫妻与爱人!
“姐姐!”
眉庄匆匆眨去眼中的泪水,清芬站在她面前望着她,她梳着齐眉的刘海,扎着两条小辫,浅色半袖短衫罩在玄色绸裙上,五官精致有若雕琢,脸上笑靥嫣然,依然是一身质朴的学生装,然而俏丽的身姿即使简单的衣着也遮掩不住。她身边站着徐府另一个小姐徐雅丽,微微矜持地笑。
清芬和她打了个招呼,两人反正没有什么话说,匆匆一见就分开了。
眉庄伫足,只听清芬欢快的声音叫道:“冯大哥,你的画真好,给我们也指点一下画技吧!”
两人飞奔过荷塘中的小桥,冯悦风站在荷塘的另一头,挥挥手笑得愉快。
随后,清芬清脆的声音伴着男子悦然的笑语,不断的响起。
眉庄收拾纷乱的心情,淡淡一笑,这一世,她不再是原来的盛眉庄。
她的灵魂,是洛依依。
“黄金荣老爷子义薄云天,这种做局骗钱的事情怎么是他老人家手底下干的?去年还是信八爷处置了一批借着青帮名义在外面干坏事的小混混,追回了一些款子,大家都夸赞信八爷仗义出手,好歹维持了上海滩局面的清明。”
盛家的案子最后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巡捕房审问了那些家仆,一无所获,所有事情都连系在白叔的身上,只是他逃得无影无踪,终于无从入手。
盛氏把一些账本和证据交给了巡捕房,想要指证信八爷,把钱款追回来,却被告知信八爷是个仗义的人,口碑极好,这个案子去年就已经结了,追回了一些钱,还是看在督军府的面子上,巡捕房把这笔钱拿出来给了盛家。
可是若不是有信八爷这样的人在后面支使,那些小混混哪来那么大的胆子?钱款都是从那些混混手里抠出来的,山西老板连个影子都没有,真正的大头根本没有吐出来!
盛氏心有不甘,但是她也知道那个信八爷不是随意能碰的人物,何况事情过了这么久,什么痕迹都给抹掉了,要是咬定了信八爷,就是明着要督军府和青帮硬干了,人家也不是正宗的亲戚,再给面子也是有底限的,因此只能到此为止了。
但是她能忍,不代表眉庄能够忍。
这样的结果让她很不满意,幸好她也没有指望过巡捕房。
她认为信八爷构陷盛家绝对不是仅仅为了钱,在前身的记忆里有些事情发生得十分蹊跷,其中一定有人作祟!
虽然当年前身的确想教训一下盛家大房,但也只是教训罢了,而且只限于大房。然而有人把仇恨扩大了,三房也落魄到背井离乡,梁氏的儿女仇恨军阀,最后离开上海,投奔广州。
解放后梁氏的儿子对她进行清算,所用的借口就是――她弄垮了盛家!
如今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作祟的这个小人她一定要挖出来!
要做一些事情就必须要有人手。
眉庄原本并没有打算在上海待上很久,但是现在计划改变了,因为茂冉认亲,她必须陪着他在上海过上一段时间。无聊的时候,有些事情也可以做做的。
八年前,他们去美国之前,阿潘带着他的那些小兄弟在盛家乡下宅子里和他们同住。这些人被眉庄和阿潘培养了一段时间,成为留在中国的一支力量。
八年后,这些人都已成材,有的进了青帮,成为骨干;有的进入商界,成为精英;有的从军…….期间,阿潘一直给他们提供各种支持,前几年还从美国回来了一趟进行组织。
眉庄想要早点在大陆建立一个情报网链,这样大陆的消息才不会闭塞,而阿潘现在美国的陆军部服役。
眉庄前世,洛依依身怀武功,因此也结交了一些身怀绝技的各色朋友,其中包括特种兵。其实她的未婚夫就是曾经在特种兵部队里历练过的,改从商为从军,为的是能够拉拢军部的人,给家族企业多一些庇护,只是最后却把学到的手段用在谋杀她的用途上。
眉庄把特种兵训练用在精武馆的一些弟子身上,建立起保安公司,阿潘非常感兴趣,于是致力于这一行业,当起了保安公司的训练教头。
也许他有这种天赋,在这方面比她走得更远。美国军部吸纳了他,在他的建议和指导下,建立起了特种兵部队,这个目前领先于任何一个国家的部队成为美国的军事机密,在一些人质解救和特殊事件中获得了极大成功,阿潘因此也得到了极大的权利,但是他最大的心愿是回到中国建立自己的力量。
重新见到阿潘的那些兄弟,这些人都兴奋地叫眉庄“老大”,这是以前的称呼,至今眉庄对他们的影响依然深刻,由不得他们对她深深敬畏,衷心臣服。
眉庄早就和他们厮混熟的,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自己倒成了芊芊弱质的“小妹妹”,还好气势上不弱,否则大姐大的架势一点都摆不出来。
其实她忘了,八岁那会她也是个小妹妹,摆出大姐大的架势更加可笑。
“阿坤,”眉庄道:“你负责打探信八爷的行程安排,选一个合适的机会,最好是趁他外出玩乐的时候,这样即使时间耽搁很久也不会立刻有人来寻找。”
阿坤眉眼细长,眼珠子转得灵活,一看就透着机灵劲儿,他是青帮的人,如今也有自己的地盘和小弟,想要知道信八爷的行程安排非常容易,立刻应了声,“是”!
他虽然已经有了几分威势,但在眉庄面前一点也不敢摆出来。
其他人兴奋莫名,纷纷要求参加行动――绑架啊,绑架,绑的还是一个黑帮大佬,听起来就刺激!他们练了这么久的身手,还经过了阿潘老大的训练强化,终于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眉庄挑了几个人,由阿坤领头,他是黑帮出身,绑架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的,而且加上了特殊训练和弟兄们的合作,管教青帮的人一点踪迹都寻不到。
分不到任务的人一片哀嚎,好像失了心头肉一样,眉庄也不由笑了,“滚起来!以后由我接手你们的训练,一个个都不许偷懒!”
一番布置后,分派到任务的人各自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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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卷 二有更新
这一天是信八爷最倒霉的日子,他相信一定是出门前自己忘了拜一拜关公爷,所以平时用在别人身上的绑架威胁居然在这天落在了自己身上!
只是出门去约会新月戏班里那个刚到手的小花旦而已,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司机被人换了,刚刚察觉动手,身上的枪械不觉间就到了别人的手里,才挣扎几下,来不及弄出动静,全身已被制,嘴里被重重塞进东西,再也无法出声。
他是个老江湖了,见无法匹敌就只能歇手,安安静静地伺机脱身,可是越是观察越是心冷,这些挟持他的人显然非常老道,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他的心里一阵寒颤,这两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骄横全都不见了,脑子里不断猜测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一个黑帮的大头目被绑架了,居然连一点反抗力都没有,真是太可笑了,即使能够活着回去,这件事也会成为他终身的笑柄,在帮里再也抬不起头来。
信八爷被带到一个屋子里,当他看见坐在房间当中,众人环绕的居然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表情里立刻带出了几分轻视和倨傲。
“八爷,幸会!”眉庄开口,声音不高,脸上甚至还有微微的笑意,拱拱手施个礼,面对一个黑帮大佬,她一开始还是按照江湖的规矩,多少有些礼数。
“我不喜欢兜圈子,今天请了八爷来,是想说说盛家那件事情——证据确凿,无可狡赖,是你背后做的,对吧?”
信八爷原本以为是以前江湖上的仇家找上门来,心中惴惴不安,一听此事顿时哑然失笑,道:“不错,弄了几个小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姑娘不高兴了,就算我得罪了,回头立刻奉还,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你看,把我一个大老爷们绑来,不是一个姑娘该做的事吧……”
他言语中不自禁带上了几分轻薄,却没有发现周围的人看他的眼光已经是将他当做了一个死人,即使是青帮的阿坤,曾经将他当做帮里的前辈来敬重的,此时见他承认了做下的案子又言语大胆,脸上顿时就多了些恼怒!
“让人倾家荡产还是小事?我若是让你也尝尝这个滋味,不知八爷以后是否还笑得出来!”眉庄冷笑一声,“八爷的名声真好,有信义两字在外,没有人不奉承你八爷的,但若只是披着一层羊皮做着毁人不倦的勾当,这样的行为真是连畜生一类都不如!”
信八爷成名以来从未有人如此骂到当面,虽然此时沦为阶下囚,也不禁有几分恼怒,但终究忌惮身边绑架自己的人的身手,只是喝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想让我倾家荡产,只怕黄金荣老哥都未必做到!看在你这些手下还有几分本事的份上,我八爷愿意给你几分薄面,今天无礼的事情就不计较了,盛家的东西回头送还,如此不打不相识,以后江湖上互相避让几步!”
他自以为对于一个小姑娘已经非常厚道礼遇。
谁知眉庄回应的是一阵忍俊不住的笑,摇摇头,露出狡谲和嘲笑的神情,道:“八爷,您可以还我盛家所有的钱,但是那件案子里面不止一家被骗了吧?若是让您把所有吞下去的都吐出来,八爷您这十几二十年所收敛的要还到什么时候才还得清?”
“你!”信八爷听这口气是决不善罢甘休的,不由怒从心起,自忖一个黑帮大佬要是莫名失踪恐怕整个江湖都要给掀起来!他还真不相信一个女孩子敢真的做什么事出来!
“小姑娘,给你面子你不要,难道你想和整个青帮为敌?除非今日你让我死在当场,否则只要我能够回去,所有的屈辱必定奉还,得罪我的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哈哈!”屋里其他的人顿时是一阵大笑,青帮?他们中间还有青帮的人呢!人都绑来了那就是砧板上的肉,问他几句话还是抬举他了,否则二话不说就处置,还能在这里放话耍狠?
信八爷被笑得发傻,发现屋中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充满不屑,以前他行走江湖,面对的人不是羡慕他的财势,就是慑于他的威吓,从没有如此刻这么不被人当一回事的!
如果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那么他还有什么资本可以让人放他回去?如此一想,顿时背上冷汗冒出!
“阿坤?你也在这里?”屋中昏暗,好不容易才辨认出其中一个人。
信八爷认出是帮里的小辈,顿时就是火冒三丈,“你他x的搞什么名堂,快点放我出去!”
这个小辈虽然最近很得势,但不过是杜月笙一个门生的弟子,和自己不知差了多少辈,什么时候自己居然沦落到被一个小辈折辱的地步?
“八爷,您这事做得真不地道!去年多少人倾家荡产跳楼的,您还火上浇油!若是黄老爷子知道,也是不能容忍您这样的行径!”阿坤站在眉庄的身边,摇摇头。
“哼,黄金荣杜月笙的鸦片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又讲究什么行径了?现在是乱世,你老实服帖了就是别人待宰的羊羔!没钱没势力就是任人欺负!只有地盘和钱拿在手里,那才是最踏实的东西!你也是争地盘出来的,杀了多少人,居然还跟我讲德行!”信八爷大吼大叫道,他实在不能忍受被一个小辈教训到头上来。
“他说的德行,是做人最低的底限!危机当头,众人都在水深火热当中,你居然为了一点钱,火上浇油,推波助澜——这是最为人不耻的!”眉庄冷冷道。
她不屑再和信八爷说话,指挥阿坤连夜审讯,让他仔细供认构陷盛家的全部经过。信八爷不肯在一个小辈面前服气,什么话都不肯说。
眉庄觉得和信八爷周旋的时间太多了,于是不理会手下们摩拳擦掌想要动用大刑的提议,给他服下了一颗空间出产的“吐真丸”,接下来无论问什么,信八爷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十多年来,信八爷发迹的过程真是血债累累,就这样的货色居然还赢得了道上的称许推崇,给了他“信义”之名,因他在原来的帮派中排行老八,因此称为“信八爷”。
他就是上海滩的一个大毒瘤,在金融危机爆发的时候,少不了他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使得多少家庭倾家荡产!
原来他设下的圈套背后都有高手给他策划,而这个高手就是大信银行的助理秦志高。
大信银行有日、资背景,在1921年的金融危机,日本的经济也同样受到影响,但他们的证劵所经营远较中国成熟,没有中国如此狂热,日资银行通过在中国的暗中运作,在金融危机中推波助澜,推高股价引发狂潮,从中获利,并且收买狗腿聚敛财富和资源,无数矿山被巧取豪夺,无数企业被挤兑破产……那些被诱骗的地主老财急于卖掉的土地铺子和房产,也都到了日本在华代理人的手里。
打击中国经济,扶持日本在华势力——这是日本在华银行的双重目标!
阿坤等人对信八爷恨得咬牙切齿的,他们青帮的人多少还不想太过分,不愿看到他多受折辱。谁知信八爷背地里和日本人合作,只怕连自己祖宗都给卖了!其实现在的青帮就是一滩浑水,为了维护地盘,什么牛鬼蛇神都要结交,什么利益都抢,只是这些手段用在合伙外人来骗抢自己同胞的上面,还是不可容忍!
信八爷要处置,这个秦志高同样也不能放过!还有他背后的大信银行!
只是要对付一家外资银行,即使金融弊案证据充足,现在的上海包括整个民国都没有相应法规和机构来处置——其实就算法制健全,民国有什么政权能够去制裁一家外资银行?
经过了盛家的案子,眉庄更加不会指望政府出面解决,于是派了阿坤等人潜入大信,翻天覆地的搜索,把所有资料带回,连银行高管保险箱里的文件都搜走了。
他们都是翻墙撬门的好手,又经过特训,行动中悄无声息,没有被人发现。
眉庄翻检文件,发现大有收获,如果这些文件统统被公布,让所有民众都知道内情,不知会多么有趣!
历史上,很多事情都是遮着掩着,如果来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公开,任谁也不能阻止,无法掩饰,那么该有多么痛快!反正丢了面子都是日本人的,关她何事!
眉庄勾起嘴角,微微的笑了,公道自在人心,即使能够逃避惩罚也不意味着就能继续作恶。她搜罗了这么多的证据在手,不用白不用,任性一次又何妨!只是日本人那边,到时候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眉庄一番布局,阿坤等人听得又惊讶又兴奋,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做成,那么将是多大的事啊,这辈子做了这一件事就算没有白过了!
眉庄让人把信八爷带到密室里,秘密给他种下空间符咒,在他的意识中做了一些暗示。
当信八爷走出密室的时候,对眉庄的态度截然改变,毕恭毕敬,阿坤等人见信八爷服软,总算不用亲自杀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对眉庄的手段更加佩服。
信八爷神情恍惚地回了家,被绑架的事情全都记不得了。
第二天,正当大信银行惊恐文件失踪时,秦志高家里发生血案,一家人死在信八爷和他手下的枪口下,秦志高吓得魂飞魄散,被逼着在巡捕房供认了各种圈卷钱财,在金融危机中推波助澜的罪行。早已获得通知的各大报记者冲到巡捕房,把秦志高认罪的事情大肆宣扬。
大信顿时焦头烂额,对文件分不出身手去寻找,但接着,更加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日本密探人手有限,只能谨防那些文件通过秘密渠道传送,但是谁也没有料到文件被快速公开的传播出去!就像灯光下的黑暗,越是光明正大的东西越是难以预料!
日本人从未经历过的大规模泄密行动开始了!
如果仅仅是秦志高一个人的罪行也就算了,仅仅是金融弊案也是小事,但是大量的日资银行的□行动被揭露,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区区一个日资银行涉及的不光是金融方面的事务,简直就是日本安在中国的一个行动站点,其中有日本机构对大信的各种机密指示,包括对中国企业的各种打击,收买,对在华行动人员的金钱支持等。
那些日语机密文件及其翻译稿连续几天出现在报社社长的信箱里,还有租界洋行大班的餐桌上,市政府的那些要员都是人手一份!
报社社长惊喜莫名,正好秦志高的案子沸沸扬扬,大信银行的□恰在此时爆料,自然会掀起更剧烈的新闻风暴;洋行大班则愤怒日本人在他们的餐盘里夺食,日本对于中国经济的掠夺和打击势必分薄了他们的利益;而市政府要员冷汗涔涔,日本人吃相太难看,手段太恶劣,就是做狗腿的也未免心寒……
上海总商会和企业界名流无一例外也都得到了翔实的资料和密件内容,他们唯恐日本人也拿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同仇敌忾,几乎是在收到密件的一天内就发起了与日本绝、交的行动号召!
机密文件被送出的同时,大信银行其他的资料文件包括账本也都被全面的公开,一夕之间上海街头全都在传阅!
有人以印发小报的名义给了上海所有的印刷厂一笔重金,让工人快速大量地印发这些资料,那些印刷厂老板对于账本报表之类的东西毫无所觉,因为其中没有一点犯禁的语言,等到知道其重要性的时候,那些被雇佣的不识字的劳工已经把印好的资料拖走,然后叫嚷着“日本大信银行□”,满大街的发散!
当大信助理秦志高的事件引发轰动,在发生第三天达到□的时候,大信银行的资料紧跟着第一时间被扩散开来!
街头小报什么的本来就多,巡捕房或警察局只要不是激进分子的宣传标语都不会管,而报表资料什么的很难界定是什么东西,等到市政府不想事态扩大,紧急阻止资料传播的时候已经晚了。
因为大信银行里有一部分人是狗腿汉奸,所以大部分资料还是中文的,是个识字的中国人都能看懂,尤其有些中日文字对照,更加引发好奇,更加令人信服!
上海报社得了那些机密文件和被挤垮的中国企业名单,对照着街头散发的报表账单等资料,连续登报一个月都是大信的□。
上海市民几乎人手一份的资料,对于报社的评论和爆料更加深信不疑,纷纷积极回应,互相应和,媒体与民众展开了第一次亲密的交流,而日资银行的各种丑行公布于众并且深入人心地成为中国民众鞭挞抨击的对象。
民国历史上从来没有如此大规模泄密行为,从来没有一家机构是如此赤、裸彻底的袒露在公众的面前!
大多数人惊讶之余非常喜欢这种方式,也有人恐惧这种手段,暗地里寻找泄密的人,但是无论是出面印刷的还是投掷信件的人都是乔装改扮,手法十分周密隐蔽,以现有手段很难侦查,而且这些人之后都销声匿迹,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日本人惊恐得四处侦查,但是这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啊,有偷盗的高手,有乔装打扮隐匿行踪的人才,还有日语翻译家!
眉庄训练的那些人显然不在任何一个他们已知的组织里,而且办完了事就分散开,各行各业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下一次行动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就好像水珠分流入大海,日本人再努力也找不出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效率极高,手段高超莫测,而且具备反侦查意识的组织,之前从没有出现过,他们从何处去调查?
一时间,整个上海滩都沸腾了,上海市政府迫于压力,立刻封闭大信银行,逮捕其职员,消息传出中国,甚至在国际引起瞩目!
因为来得突然,文件泄密铺天盖地,而且有信八爷和秦志高做人证,大信银行来不及做任何补救。
之后大信银行的钱款被冻结,高管也被限定人身自由,成为金融界一大丑闻,日本银行在中国的名声彻底败坏,是个小孩子都知道了日本人的居心不轨,而那些在金融危机中倾家荡产的人从此对日本货终身不用。
中国人的排、日风潮汹涌而来,上海每一个有中国人的角落都发出了对日本人的切齿之声!
由秦志高事件开始的泄密风波从上海扩散到全国,中日两国的经济和政治上都引起了巨大的动荡,而始作俑者信八爷莫名地背着“信义”的名声,到处逃躲日本间谍的追杀,从此再无宁日。
信八爷的神智恢复清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了上海滩的大英雄,揭发了日本银行的丑行。
然而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揭发秦志高!
他的一段记忆完全空白,丝毫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这件事也就成为民国十大迷案之一,在后世始终众说纷纭。
盛氏从巡捕房得回了部分钱款,因为秦志高供认的弊案里有一个较大的案子就是盛家的,巡捕房是看在督军府的面子上,优先把钱发回给了她,否则其他案子的受害者哪有钱要得回来,早就充公了!
因此盛氏最近常往万国酒店拜访,对眉庄真正多了亲眷之情,还要把她接回来住,眉庄婉言谢绝。
只是眉庄有些懊恼,原来信八爷设计盛家,只是因为白叔的建议,他极力夸说盛家的富有,并且鼓动说盛家无人可以出头,外强中干。白叔早年就想投入信八爷手下,盛家是他向八爷投靠的一个献祭品。
信八爷看不上盛家,但是却想先试试水,盛公馆的势力日益衰落,却丰盈富有,是他早就垂涎的目标,但是其背后的关系复杂,他按兵不动多少年了,始终下不了手,只好拿盛家泄一时之愤!
真的只是这样吗?原来一切都只是白叔和信八爷的野心?
倘若如她所想,真的有人在背后操纵对付盛家,那这个人的机心太深了,整件事情当中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眉庄深深思索着,看来要弄清楚真相还是需要先找到白叔。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晋江老抽抽,后台登陆很麻烦,我不能经常在线,因此写好的东西延迟了更新,说声抱歉!
要写论文了,因此准备闭关一个月,希望大家能够理解和支持。
危机关头,论文已经拖了很久,再不动手估计我的文凭就拿不到手了,实在不得已!
本文保证完结,毕竟是自己的第一篇文,我会有始有终。感谢追文日久的朋友,有你们的相伴,给我这个新手很多鼓励和建议,使我一直写下来,所以我决对不愿辜负这么多的朋友,有时间一定会继续写下去的,请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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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卷 二有更新
大信银行的上海分行,是一座气派的欧式白色洋房,此时,面临街道的一扇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身穿和服的日本中年人。楼下大门紧锁,但是前来发泄愤怒的市民挤满了门口,不断有人砸着门板叫嚷着,喧哗声传到高楼之上,不绝于耳。
三木有些不明白,一夕之间,大信就这样败了,自己远赴支那上海,辛苦十多年经营,又有帝国无限的支持,作为帝国经济侵蚀支那的桥头堡,马前卒,曾经做得风生水起,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似乎就在一夜间,所有的努力都被轻易破坏了!
信八爷为什么会莫名反水?大信的泄密风波为什么来得如此凶猛?这一切的策划如此缜密巧妙,又爆发得没有一点预兆,连秦志高自己也很难解释。
更让日本人疑惑的是,信八爷的举动莫名其妙,此时虽然远远逃逸,但看他仓皇躲避的样子,背后似乎没有别人的接应和掩护,不像是有人设计预谋。难道信八爷已经是一枚弃子?可是他为什么那么坚决地逼迫秦志高,揭露出金融弊案的□呢?难道只是信八爷自己的中国良心发现?
三木摇摇头,他从来不信良心这种东西。信八爷的事情无法解释,那么之后大量□资料的泄露完全是高手所为!居然有人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偷盗出了银行的资料文件,连他的办公室都没有放过,如入无人之地!更不用说洋行大班的住宅和市政府的机构重地!
是怎样的势力驱动这样的高手?如果不是任何政府势力,仅仅是民间组织,那么就更加可怕了――有的时候强权也不能把握和约束这些民间势力!
楼下的喧哗声更大了,一个手下匆匆跑进来,道:“社长,请您先避一避吧!那些支那人闹得越来越不像样了,要是让他们冲进来……”
秦志高谢罪自杀,所有罪名也都推到了他身上,日本人不肯轻易把掠夺的款项吐出来,利用各种手段百般掩饰自己,本来压着要过几天等风潮平静了再说,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在经济危机中损失巨大的中国人的愤怒,一波波抗议在上海掀起巨浪,日本商人的信誉被严重质疑,货物纷纷滞销,工厂订单全部取消,随着日本商品市场的萧条,日本商人损失巨大,而大信再一次受到打击!
三木叹口气,离开窗口,出声问道:“你说,帝国方面会怎样责罚我?”
日本商人的背后都有帝国坚实的支持,首先是赋税上极大的优惠,其次是日本银行各种名义的借贷,所以有质优价廉称誉的日本商品铺天盖地的压倒中国的经济,一方面是倾销和掠夺,一方面打击中国本土的生产力,削弱这个民族自我生存的力量。在这其中,日资银行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而今天,三木完全搞砸了日本商人在中国苦心经营的一切伪善面目,回去后等待他的将是帝国严厉的惩罚!
他的手下在他面前立正身子,小心措辞道:“您为帝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且这次的事故原因不在您的身上,我想您不会受到太大牵连的。”
三木嗤笑一声:“这样的话,你自己相信吗?我该感谢你,现在还给我一点安慰,可是,安慰已经没有用了!大信已经不行了,即使支持下去,在上海也是无法长久了,而我,连自己的事业都没有保住的社长还是社长吗?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即使苟活着,恐怕下场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指着街道,“你看,每个商铺的门口都有那些支那的学生在守着,防止买卖帝国的商品,连那些小孩子,口里唱着的都是日本害人的宣传歌曲;码头上,听说工人们都拒绝给日本船只卸货…….支那人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对帝国充满仇恨,大信给帝国造成的麻烦恐怕将无远弗届……”
三木说话的时候,眼睛里灰暗一片,连一点点亮光都没有。失去银行不是最重要的,失去人心才是无法挽回的,如果由于大信造成的连锁反应里还包括失去了租界里那些国际商人对日本银行的信任,那么他就是死上千百回,帝国都会无法泄恨!
那个手下此时也想到了这些后果,整个身子都抖颤起来,他再也不忍看到三木的沮丧表情,后退几步,转身逃离一般跑出了房间。
三木长长叹息一声,“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在这一切的背后操纵的人绝对是个天才,不世出的高手!我相信这个人将会是帝国最大的劲敌!可是他至今没有被发现!我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够苟活着看到这个高手的真面露出!为此,即使付出一切代价也要暂时活下去,等待这一天!”
几天后,三木被日本方面派遣的人带走回国,从此结束了在中国经营十多年的大信银行。
三木一直盼望上海的禁用日货风潮快点平息,这样日本商人的损失会小一点,自己所受的责罚会轻一些。但是使他失望的是,这场风潮一直延续到了三月。
三月份,旅顺大连租界的租期届满,但日本拒绝交回的消息传出,中国政经界发生剧烈震荡,举国发起了对日经济绝交行动,上海首先响应,成立了对日外交市民大会,总商会等21家团体联合起来,更大规模的禁用日货行动轰轰烈烈地展开。
直到9月,日本关东大地震发生,中国对日本伸出援手,全民动员救援日灾,捐钱捐物,援助总额突破百万大洋,对日经济绝交行动因此无疾而终。
然而大地震中日本对中国以怨报德,伺机屠杀在日华工和留学生,杀死杀伤千人以上,令世人震撼心惊其暴虐疯狂。
三木死于大地震,最终留下的是满腹的遗憾。
空间的秘境福地里,眉庄坐在高高的玉色山峦上,脚下是氤氲的白雾,一股无形的灵脉蕴流不时地卷起白雾和她身上的裙子,犹如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在她的周围舞动着。
她随手拔起一根小草,放在掌心揉搓,晶莹的无根草叶很快融化渗入山石,然后在石头上又长出一支如同蒲公英的花絮一般的叶冠,被她轻轻一吹,立刻消散在空中。
眉庄觉得有趣,反复玩了几次,于是那些小草好像有灵性一般,纷纷缩进了山石里,再也不露头了。
山峦上极目眺望,可以看见黑色的息壤从莲花形的五色田中伸展出来,然后汇流成一片辽阔的原野,原野上分成无数的小格子,种着许多果树和谷物,无限伸展,一望无际,即使在高处也看不到尽头。眉庄此时才知道,原来拥有空间后的八年里,自己已经把空间改变了这么多。
但是空间里的东西,大多不能拿出来,甚至连谷物,经过了灵气的改变,和一般的大不一样了,所以她每次取用都很小心,必须碾磨改变外表,或者单独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拿出来。
经过了这些年,空间的符咒她已经学了大半,但是很多限于功力不够还施展不出来,或者只有半截的功效。
进行修炼本来就是漫长的过程,只是在百年内,自己是不要想成为什么具有大神通的人了,挡个刀剑,或百毒不侵什么的可以,但若想赤身面临枪林弹雨,那只有仙人才办得到。所以她苦学炼金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炼制了几件防弹衣,都是空间的稀有材料在炼丹炉中炼成的。因为材料少,所以每件防弹衣只有上衣,长度只到脖颈和腰间,一共只做了五件,已经给了阿潘等人。
盛世宁和茂冉都不知道防弹衣的概念,眉庄只给他们演示了刀剑无法砍破这件上衣的试验,告诉他们必须时刻穿在身上,他们也就照做了,虽然惊奇衣服的单薄和柔软,但是这种防刀剑的衣服自古就有,现代技术已经不屑于做这个了。只有阿潘,他靠了这件上衣从危险任务里几次死里逃生,跃升到目前的地位,感受极深,但出于对眉庄的忠心和感激,他是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其中的秘密的。
空间真是神奇,可惜这里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人气,连牲畜之类的活物都没有。偌大的空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徜徉,冷清而又孤独。
再多的宝物,没有人分享,那么都是虚有的,只有天性贪婪,喜欢占有,不愿付出的人,才会享受自藏宝物的乐趣而不思作为。但绝大多数的人,如果拥有了能够改变自己和别人生活的能力,还是想要做出一些事情。
眉庄不是守财奴,所以即使有风险,她还是要借助于空间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也许有的时候暴露的代价是她的生命,但她不想重生的意义就只是苛活着,躲避人生中的一些风险。
她想起今天上街时所看到的一切。
道路旁,满是拒绝日货的标语,身边不时有学生经过,发散一些传单,宣扬日本商品对中国的侵蚀,还有许多人在街头演说,述说日本对中国的野心和侵占山东青岛的罪行。
群情沸腾,到处是“赶走日本人”,“拒绝日货”的宣传和口号!置身于其中,一个中国人的热血和尊严也为之奋起激动!
她没有想到一场金融弊案会引发这样的风潮,一战后日本接手青岛的事情毕竟距离上海太远,而大信银行在经济危机中的推波助澜真正触动了上海人的神经,所以小市民们再也无法容忍。
她伫立街头许久,亲眼看见自己所造就的历史风潮,心中无限感触。
民国的社会十分脆弱,然而却有一大批民众和热血青年,他们敏感而奋进,虽然从没有受过系统的爱国教育,然而民族主义的热血涌动得却如此澎湃热烈!
她就置身于这些风潮中,没有办法不感同身受!
正像她的父亲盛世宁所做的,如果只是一个富贵家庭里的少爷,他完全可以依循着固定的轨迹平安祥和地走下去,但是他选择了一条极为坎坷艰难的人生路。为了他的革命理想,随时可以抛头颅撒热血!他不愧是民国一代的青年楷模,也是眉庄在民国的精神依凭。
眉庄时刻谨记着,这是在民国,安宁永远都不属于自己,她必须做出一些人生中有意义的事情,那才是自己重来一回的价值所在!
只要有可能,那么她就再继续做一些事情,无论结果如何,只要行动了,永远比无动于衷地看着历史进程更好!
上海,张静江住宅。
客厅里,眉庄用带来的空间茶叶现场冲泡,张静江的女儿闻到沁心的茶香,从楼上跑了下来,硬是讨了一些茶叶收起来,张老心疼得脸都皱成一团,连忙从女儿手里抢下剩余的茶叶,道:“小孩子,懂什么茶叶?这是你盛叔叔从美国给我寄来品尝的,就试种了几棵茶树,只有这一点就没有了!”
“美国也有茶叶吗?”张夫人一边帮眉庄摆设茶具,一边好奇地问道。
“怎么没有?只是洋人的喝法和我们不一样,就像东洋人,他们的茶道也和中国的不一样。”张静江道。
“别提日本人了,现在大学里都在倡议和日本人绝交,原来那些很得瑟的日本学生都缩了起来,咱家周围那些日本餐馆,生鱼片都卖不出去了,更不用提他们的清酒和茶包,据说根本就下不了船!”张静江的女儿嚷嚷道。
“是啊,现在的日本人就像过街老鼠一样!不过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看看他们做的那些事……”张夫人感叹道。
“幸亏是信八爷揭穿了日本洋行的真面目,上海企业界很多人之前还是亲日一派的,现在彻底闭上了嘴巴!唉,没想到日本对中国野心巨大,这些资料里面大部分是对中国企业的打压和收买!”张静江这几天看着报纸,哪里都没有去,只是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难过。
“前不久,上海唯一一家专门生产瓷器贴花纸的厂子倒闭了,日本的贴花纸彻底垄断了市场,我看不久,中国瓷器上就只有日本的贴花了――原来这其中有大信的支持和贷款,长久以往,中国的企业会被日本人一家家的压垮倒闭!”
“如果中国的民族银行能够支持自己的产业,也许处境会好上许多!”
眉庄沏好了茶,端了一杯递给张老,道。
张静江眼睛一亮,看着眉庄道:“难道盛老弟又有什么举措吗?”
眉庄笑道:“张老,家父准备在上海筹建一家银行,和一些私营银行结成联盟,共同支持中国的工商业。”
“好啊,太好了!”这是张静江的梦想,他之所以参与政事,支持孙中山,也是希望中国尽快稳定下来,给予中国商人安定发展的环境。后来蒋介石上台后他迫不及待投入到民族工业中去,和蒋介石争夺地盘的野心南辕北辙,因此两个人逐渐越走越远,最后离心。
“不过目前上海的银行业法规不够完善具体,监管薄弱,对于未来发展是极大的隐患。”几年后的世界经济危机又将是极大的冲击,在此之前,中国金融系统应该积累一些实力和尽量的完善自身以应对危机。
这次她因为盛家被骗的事情而关注到上海目前极为混乱的金融系统。
上海在1920年才成立银行公会,但其法规和监管完全跟不上行业的发展速度,存在很大的问题,所以信八爷和秦志高容易钻了空子。
“是啊,我也意识到了,可是这里面的问题太多了,恐怕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
张老嗟叹道。
“自从1921年的危机发生后,上海的银行业也经过了一番清理,不破不立,我想应该正是时候,不过需要有人能够积极倡导……上海慈善会中不乏对民族事业关怀热心之人,张老,如果能够整顿好上海的金融系统,并积极推动银行业支持中国实业的理念,我想,这比建立千百家银行还要好!”当初建立慈善会就是要拉拢上流社会中一批对民族事业热心的人。
“好!”张静江被眉庄的话打动了,“那么我就做这第一个倡导人,为未来民族工商业的发展尽一份力量!”
眉庄把一份拟好的计划交给他探讨,张静江诧异地抬头来看这个世侄女,这时才意识到,眉庄的话不是全都来自盛世宁,这些想法极有可能是她自己的。
“我记得你父亲是不擅长银行事务的,他和我一样都是经营商贸的,原来真正的大才是你啊!难怪这几年来他在海外发展这么快!”张静江感慨,用赞赏的眼光看着眉庄,这女孩儿才多少岁啊!
“伯父夸奖了!这些都是家父的教导有方!”眉庄淡笑道。
张老大笑,道:“怎么我就教不出一个银行业的天才来,看看,盛老弟硬是把我比下去了!”
几天后,张静江和上海商业储蓄银行的陈光甫等人见面,说明了海外华侨准备扶持中国金融,支持工商业的计划。
陈光甫在后世被称为“中国的摩根”,发展出中国第一大私人商业银行,在抗战时期受命赴美,促成了“桐油贷款”,援助抗日贡献极大。
当他得知眉庄的全盘计划时,心中十分激动。
中国银行业孱弱,资本微薄,头上压着外国帝国主义银行的大山,从出生起就是个不健全的体质,尤其是私人银行,处境艰难。如今那些华侨一片热忱,伸出援手,雪中送炭,他们何敢不效力!
盛世宁早就有心在中国开办银行,一切已筹备好,派来一名华裔银行大班,很快在张静江的帮助下建立了华茂银行,这家银行实力雄厚,拥有美国华侨背景,开业不久就低息放贷给大生第一纺织公司三十万元,荣氏面粉企业二十万元,其他小企业放贷金额多不胜数,一时轰动上海。
华茂银行不久后就加入了陈光甫的“南三行”银行联合,倡导推动上海金融业对民族工商业的投资以及银行公会的改革。
次年,上海银行公会在陈光甫等人的推动下再次进行了一些法规的变革,加强了监管,清除一些弊端,这些举措在后来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作者有话要说:好不容易赶出一章,下个星期正式闭关了,给大家一个缓冲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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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卷 二有更新
华茂银行的大楼是霞飞路一座富有法国情调的洋房,是一位犹太富商转让出来的。
将近中午时分,华裔大班安启东在办公室和荣氏公司的老板荣德生交谈甚欢,门外,一个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子趴在高高的桌子上,正在写写画画。
“来,喝点热牛奶巧克力!”眉庄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在男孩的身前。巧克力里面加了香草,她的独家秘制,香气氤氲,沁入心脾。
“姐姐,好喝!”男孩抬起头,漂亮的眉眼满是开心笑意。
“不是姐姐好喝,是巧克力好喝。”眉庄逗弄着小男孩,扬了扬手,“想不想看变戏法?”
小男孩乖乖地点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好啊,你看着――变!”眉庄给他看了看空空的双手,然后把手背在身后,过了一会,把拳头伸出打开,手心里赫然出现一枚精巧的小球。
按动机括,小球被打开,里面一只粉色蓝眼的小猫咪伸长了懒腰,蹦了出来,悠悠然地扭脖子扭腰做运动;当触动机关,小猫立刻跳回了小球,重新蜷成一团,眼睛咪咪的满是睡意,真是可爱极了。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完全被这个小玩具吸引住了,虽然民国上海西洋的东西不少,可是这么精巧的玩具还是个空白。
“给你玩吧!”这是弟弟七岁时候的玩具,偶然被她扔进空间的,此时见到小男孩,就觉得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茂冉,于是想起拿了出来。
小男孩虽然很想要,但是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从身后拿出一张纸递给了她。
“姐姐,这是我给你的。”
这是一张肖像小画,上面画着一个女孩,正是眉庄,寥寥几笔却很有神韵。
眉庄大乐,忍不住抱住小孩在他额上用力亲了一下,男孩“咯咯”地笑起来,两个人玩闹得更加开心。
“这是我世交的女儿盛眉庄。”办公室的门开了,西装革履的安启东和穿着长衫马褂的荣德生看着两个孩子都笑了。安启东连忙给荣德生介绍眉庄的身份。
虽然是移民,但是安启东和大多数华侨的经历都截然不同,他在留学时显露出过人的金融投资才华,并且和一位英国贵族的少女恋爱结婚,因此步入白人的上流社会,但是他始终不改中国心,处处在国际上维护中国的尊严,提高中国的地位和影响力。他是民国一代名人中的奇葩。
盛世宁筹建银行时考虑到没有根基背景的华侨银行容易被中国政府势力挤压吞并,但如果挂上外国的背景又会被外国政府剥削和制约,因此必须选择一个对中国和外国政界都非常熟悉并关系极好的经理人选,所以看中了安启东,邀请他加入,安启东欣然应邀,立刻放弃了美国炙手可热的银行家地位,来到中国当一名新建银行的大班。
刚刚年过四十的安启东精力充沛,正是人生中事业的成就时期,他相信在自己的努力下,华茂银行的实力会逐渐壮大,在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做出一番业绩。
荣德生看到了那张画,笑道:“看来毅仁和你们东家的女儿相处得很好,他只会给喜欢的人画像。”毅仁是他喜欢的小儿子,又极是聪明伶俐,所以出门办事有时会带着他,让他早早地扩大眼界。
这次来华茂银行是谈另一笔贷款的,安启东毫不犹豫地签批了所有的款项,引起荣德生极大的好奇心,虽然荣氏公司的信誉极好,上海银行界对荣氏公司一向趋之若鹜,巴不得多多贷款,但是像华茂这样不算熟悉,却大力支持的银行还是少有。
华茂支持的不仅是荣氏一家,甚至还有许多刚刚起步的实业公司,这不得不令志在实业救国的荣氏深为触动。因此暗自决定,以后荣氏的存款和贷款,全部都交给华茂。
“荣伯伯,安叔叔,”眉庄站起身,给两位长辈倒茶,她这次准备的是清茶,空间出产,馨香淳美的味道让茶瘾极深的荣德生大加赞赏。
“这是我家茶园里采摘制成的茶叶,若是荣伯伯喜欢,我让家父从美国再寄一些过来。”
“那怎么敢当!”荣德生连忙推辞,但是眉庄已经给他包好了茶包带回去,还承诺新的茶叶不久就会从美国寄过来。如此盛情让精明世故的荣德生也不禁绽开笑容。
眉庄拿出相机,抱着小男孩,请大家合影一张,这是极珍贵的合影,她只想自己留着,因为在洛依依的那一世,富有传奇之名的荣氏家族是她所景仰的企业家。眼前这个小男孩,未来会以红色资本家的身份,成为共和国的副主席。
“荣伯伯,有件事情我想提醒一下,最近中国大部分地区的天气不太正常,我有个朋友是美国研究气象的,他告诉我,这样的天气往往是大旱大灾的预兆!”眉庄临走送客人出门时候,轻声说道:“做生意的都要防备风险,不管会不会有可能……我想,您是做面粉生意的,应该会很关心这个。”
在前身的记忆里,1923年有一场旱灾,现在确实有些征兆了,雨量减少,所以眉庄才会想起来,只记得是一个大旱灾,全国饿死了几十万人。
她不怕这些话引起什么后果,乱世里,自然灾害和兵祸一直肆虐全国,广大民众早已处身于水深火热之中,麻木不仁,知晓或不知晓都无济于事。而荣氏家族是审慎小心的,在旱灾的预言未被印证之前不可能泄露出去,或是用作投机居奇。
荣德生脸色微微一变,点头道:“谢谢你的提醒,若是大灾之前能够及时做好准备,荣氏公司必定对华茂感激不尽!”
眉庄目送他们离去,小毅仁恋恋不舍,在父亲的催促下才迈动步子。
她心中叹息一声,她能够做的只有这些了,华茂银行已经在收买粮店,囤积粮食,准备到时候施粥救济,或者号召大家进行赈济,但是所能做的毕竟有限。
由于军阀割据,政府根本就无法顾及民众,其实所谓旱灾,根本还是人祸啊!
旱灾同时还有兵灾,谁也无力阻止!
她此时既然选择留在中国,那么和其他人一样,也是这个时代里被卷入潮流的人,在挣扎生存的时候还要努力对抗命运的安排,才不会随时被拖入悲剧人生的原轨。
上海,虹口区,华安药厂。
车间里,生产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厂房是早就买好的,各种设施都布置好了,从美国来的人员和设备一到位就开始进行了生产,只是一团忙碌中,卸任的汤姆反而悠闲起来,于是眉庄派他去把六姨太的赌债给还了。
只是回来的时候,汤姆依然捏着一张支票,满脸不快,显然差事没有办好。
“小姐,我找到那个跑马厅地下钱庄的老板,他不肯按照借款两倍的数目收回还款,反而提高到十万这个天价!我看他背后受人指使,存心不让六姨太还清欠债!”汤姆愤愤道,眉庄看他一脸郁闷,笑道:“怎么,连你的面子也不给?”
奇怪了,他的这张洋人脸在上海滩到处都吃得开,算是特权阶级,居然还有人给他钉子碰?
“英国人,英国人!我讨厌英国人!”汤姆的脸皱成一团,好像吃了一只苍蝇般嫌恶,“如今上海滩的地盘上,英国人势力最大,根本不把我们美国人放在眼里!那个地下钱庄的老板是英商的买办,跟他的后台主子一个德行!”
即使美国现在有钱了,在傲慢的英国人眼里依然是昔日的小弟。那个买办听他满口的美语,就知道是一个美国牛仔,自然比不上他的贵族主子,于是眼睛向上,摆出了架势。
眉庄扑哧一笑,她知道英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有解不开的纠结,互相看不顺眼对方,“你的中文越来越顺溜了,主子?这些买办都是有主子的狗腿!”
半殖民地的买办,有良心的少,更多的是出卖同胞利益的,所以后世一提到买办多是恨得咬牙切齿。
她淡笑道:“德行?没有德行的人我们就用不是德行的手段来对付他!”
这个买办不懂见好就收就算了,还想狮子大开口?虽然贪婪是地下钱庄的本性,但是连洋人的面子也不给就有些蹊跷了。难道真有人指使,想压着欠款的条子,好作为把柄随时威胁着?那就试试有没有这个手段来要挟!
这个买办叫陈嘉译,有一个重要身份是跑马厅的华人雇员,职责是养马,手下养了不少马夫,其实都是打手,在跑马厅一向仗着自己主子是跑马厅的董事骄横霸道。
眉庄用的是釜底抽薪一招,陈嘉译不是给那个董事养马吗?那就让他的马养不好算了!
虽然马厩必然防守很严密,但又不是军事重地,派个人混进去,在马厩里洒上药粉,无声无息,不费手脚。
几天以后,那个董事的所有马匹就都患了病似的,全身无力,懒洋洋地不愿意起来。
兽医赶紧来看诊,却什么病都没有查出来,这些马都很健康,没有痛苦,但就是不能跑动。
董事急了,眼看赛季就要到了,自己的马却不能参加,眼睁睁地看着大把的银元从手里溜走了!
他着急上火,勒令陈嘉译立刻找出马的病因。
陈嘉译连续请了无数兽医,不断的尝试治疗,结果那些马反而被他折腾得气息恹恹的,别的董事害怕这些马发了瘟疫,命令把它们赶出跑马厅。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离开了跑马厅,所有的马重新活蹦乱跳,陈嘉译赶紧又把马匹赶回来,他还来不及通知主子这个好消息,却亲眼看到这些赛马又一匹接一匹的倒下,于是所有董事彻底发怒了,取消了这个英商参加赛季的资格。
英商只好迁怒于陈嘉译,舍弃他不再用作买办。
跑马厅是上海洋商的集散地,一家不用,几家都不用,陈嘉译彻底失去了洋人的欢心,所有的生意没有了洋人的支撑自然是迅速衰落――所谓买办,不就是靠洋人吃饭的么?而他的人缘显然很不好,华人同行趁机落井下石,瓜分了他的那些权益,又挤兑他的生意,没几天,陈嘉译连上海滩都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悄悄离开。
挤兑陈嘉译的其中就有汤姆的一份子,汤姆软硬兼施取回了借条,连利息都不用,只还了借款。
“我想投资跑马厅!”眉庄这段时间因为借款的事情也去看了跑马厅,感受到那里沸腾的气氛。
中国人真是赌性坚强,买张跑马场的香槟票就好像后世买彩票一样普遍而火热。可惜这些钱都喂饱了洋商,而洋大人们连马会的会员门槛都限制了不让华人加入。
中国人的天,中国人的地,居然在十里洋场如此丧失主权,实在令人愤慨!
汤姆去上海赛马会咨询,回来无奈地一摊手, “小姐,他们说您的父亲只是美国华侨,虽然有美国国籍,但始终不是地道的洋人……”
他脸色难看,有些话不知道能不能当面告诉小姐,那些赛马会的董事们都觉得被侮辱了,华人的地位太低了,在这些傲慢的英国人眼里,华人只是被他们宰割的肥猪,即使是有了美国国籍,他们也不想和华人并列在同一个位置上!
之前也有一个例子,有个叫叶贻铨的中国人,为了加入赛马会,设法入了日本籍,结果依然遭到否决,于是一气之下就创办了上海江湾跑马场。
“不用介意,你说吧!”这样的歧视其实早在刚到美国的时候就经历过了,根本不算什么。
“其中有一个叫马勒的,骂得最凶,他说:中国猪,永远都别想进入马会!”
眉庄眯起眼睛,慢慢勾起嘴角,呵呵,永远别想进马会?这下好玩了,那就试一试吧,看看最后的结果会怎样!
得不到就毁了它,这是任性女人的标榜口号,眉庄一点不介意在跑马厅董事会这里耍上一点性子,于是陈嘉译带来的马瘟继续蔓延,所有的马匹陆续患上了软骨症,跑马厅的赛季第一次被延迟了!
马会不得不紧急调来别处的马匹,可是很快那些马也都染上了瘟疫,最后董事会意识到是跑马厅的场地出了问题,这里已经被瘟疫污染了,但是要换一个地方是那么容易的么?
跑不了马的跑马厅还能叫什么?
汤姆看着董事会现在的窘状实在可乐,偷偷地笑那些英国人焦头烂额的样子,对了,和盛氏公司联盟的美国赌场巨头正在来华的途中,将带来最好的纯种马!
美国人早已对上海的跑马场垂涎欲滴,虽然能够成为会员,却进不了董事会核心班子,这次动作强势,花旗银行等美国产业都在背后支持,就看这次猛虎相争的结果如何了。
时间渐渐过去,瘫痪了的跑马厅逐渐引起了外界的质疑,赛马办不了,华人自然都移往江湾跑马场,于是江湾这个华人举办的跑马场空前繁荣起来,活活嫉妒红了洋大人们的眼睛。
最后赛马会只得妥协,和江湾协商借用跑马地,江湾的老板第一次如此扬眉吐气,连同祖辈所受的气也都发泄出来了。
他倒是答应了,同意在江湾赛季的空档里让洋人们的赛马插入,但是他很担心洋人们的马会污染江湾的场地。
洋人们保证重新购马,于是美国牛仔们刚刚赶下船的赛马成为争抢的目标。
马勒在这次马瘟里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他不过是英国一个一穷二白的小瘪三,1919年拎着一只旧皮箱来到上海,仅凭一匹马,不到三年就发展到50多匹,摇身一变成为跑马总会董事和轮船公司大老板,但是目前他的根基还不稳,之前投资太多了,需要赛马会继续给他源源不断的金钱来源,才能维持他的资金链。
然而随着赛季的一再延迟,他的资金已告紧张,原本赛马得来的穷奢极侈的生活时刻面临着打回原形的危险。
不,他绝对不要再回到从前那种潦倒不名的生活,只要赛马又重新开始!
“您要购买50匹纯种马?”一个美国牛仔微笑着退回了他的请求,“我们只要真金白银,任何银行担保都不管用!”
想要空手套白狼?有那么便宜么?这个人是老板吩咐区别对待的一个。
“不,我有轮船公司,还是跑马总会的董事,不会连买马的钱都支付不起!”
马勒激动得大叫,这个美国人看他的眼神让他感觉回到了穷小子的日子,人们看他也是这么鄙夷和不可信任。
“您确实有一家轮船公司,不过您的钱都用在购买船只上面,新船还没有到位,您的事业还没有①38看書网…….做生意有风险,请原谅我们的谨慎小心,至于跑马总会的董事……”牛仔笑了,没有马的跑马会董事值钱么?
马勒的心情无比沮丧,他能够感觉到,他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就是真正的富豪,再也不用为贫穷担心,该死的马瘟!该死的美国人!
“好吧,抵押应该可以吧,用我的轮船公司来抵押!我,要,立刻得到我的马!立刻――”马勒疯了一样大叫。
洋人们的赛马依然没有立即开始,问题很多,即使买到了马,还要等待江湾的空档,但是目前江湾的跑马太火爆了,以致赛季延长了。
洋人们购买的马必须重新寻找地方安顿,但是江湾没有足够的马厩,于是只得在露天搭起棚子,然而一系列的配套设施都不足。
这一年春季,上海的天气异常,温差变化大,这些经过轮船颠簸的名种马在得不到良好照顾之后纷纷生病,这次是真正的瘟疫了,马瘟传播很快,于是江湾只好对洋人们说抱歉了。
强悍的英国人被一场马瘟给击败,跑马总会在几年内都谈瘟色变,赛马整整停了一年,第二年只得同意了江湾加入跑马总会的会员,可以互相参加对方的马赛,使用对方的场地。美国人也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美国牛仔的纯种马实在优良,不容易患上软骨症,所以挑剔的英国人也无法拒绝,很快就被认可加入董事会。
所有人皆大欢喜,只有马勒,可怜的马勒,他破产了,马死了,轮船公司也没有了,唯一的一个跑马总会董事头衔,给美国人抢走了…….
“我可以重新开始的,只要一匹马……”他在街头不断叨念着。
“看啊,一个疯子,一个西洋疯子!”几个中国小孩子嬉笑着从他身边跑过。
马勒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一座无比美丽的西洋别墅,犹如童话中的宫殿,在夕阳的光彩中矗立。
“是天堂吗?原来贫穷和富裕都只是一个梦,只有天堂才是永远的…….我要寻找我的天堂……”马勒追着天堂而去。
那座西洋别墅是真的有过的,那就是后世成为了上海青年团委员会地址的马勒住宅,不过,由于眉庄的蝴蝶效应,这一切都不再存在了,跑马会的马勒神话,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又抽了,修改不了,这是本星期的最后一章,看了留个言吧,下个星期我就闭关了,一个月后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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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卷 二有更新
上海的春天,风光明丽,闲情易惹,春愁轻沾。
最近徐翰莉因为哥哥不在身边,实在郁闷,打电话给眉庄,说道:“学校里放了几天春假,就是让人出来踏青游玩的,可是没人陪我啊!不如一起逛街看看戏吧!”
徐翰莉不喜欢女孩子黏黏糊糊的,还是和哥哥们玩得痛快,而眉庄也是个大方明朗的,很对她的脾气。
眉庄早就脱离稚嫩少女时代了,如今磕着瓜子儿,和徐翰莉嘻嘻哈哈地逛街看戏,别有一番滋味。
“当当当”,有轨电车从身边缓缓驶过,外地的游客们操着各种土音在车上东张西望,对两边巍峨的洋房尖顶指指点点。
西洋美女的巨幅彩色广告画随处可见,法国香水已经鼎鼎有名,来往的路人再是拘谨守旧的也会偷偷地抬头对那搔首弄姿的金发女人瞄上一眼,而各种东洋广告也曾是上海一景,由于拒绝日货的运动如火如荼,因此画着折扇和服的小贴画只能鬼祟地闪现在小弄堂的墙壁上。
逛街的有钱妇人们不再穿着大褂,盘圆髻,而是烫着头,穿着改良洋装或旗袍,虽然此时依然有人鄙夷那些穿贴身旗袍,露出玲珑曲线的不是正经女人,但民国的女装已经渐渐收腰,贴身,变短。而在几年后,随着中国电影的流行,那些绚丽旗袍将成为一代风尚。
不过现在的电影还是黑白默片,对白需要有人在旁边配音的,上海人看着新鲜,有时也会去捧捧场,瞧瞧西洋景儿,不过更多是去看戏,吃西餐,坐马车。
徐翰莉早就看过电影,是哥哥偷偷带她进去的,因为那黑乎乎的影院里实在不适合一个大家闺秀混在里面,不过回来以后她硬缠着哥哥把那放电影的请回来,在院子里连放了几天电影。
如今逛着街,徐翰莉看到最新出的电影广告又是一脸的渴望,眉庄偷偷地笑了笑,在街头转了一圈又回来,指着电影院门口说:“进去吧!”
徐翰莉犹豫着,道:“不好吧,人头混杂的,给我娘知道了……”
“已经包场了!”民国的闺秀真是有许多约束,徐翰莉这样大胆的也不得不顾忌一些。
反正两个小姐都是不缺钱的,徐翰莉早就盼望已久,欢呼一声,坐进了影院。
影院里放的是德国的一部黑白动画片,电影放完了,徐翰莉冲到播映室,仔细研究那些机器。
“为什么现在没有中国电影呢?电影这么好看,这么受欢迎,什么时候看到中国人在屏幕上就好了!”徐翰莉一脸怅然,道。
眉庄问周围的工作人员道:“现在中国有自己的电影吗?”
“好像没有吧,放的都是外国片。”工作人员回答道。
眉庄看着徐翰莉满脸渴望和遗憾,闭目想了想,要不投资电影公司吧。
想到即将到手的马勒的轮船公司,那可是日进斗金的呀……不如就在上海进行投资吧,六年后就会爆发全世界的经济危机,她熟知金融史,要做投机轻而易举,在此之前一定要好好准备资金。
电影还是很赚钱的,香港不是有个大亨就是拍电影发家的吗?
她不知道就是她这个决定,打造出了中国电影业的兴盛之基,也改变了很多人一生的命运。
正要出影院的时候,一个轻浮的声音道:“老子要看电影,为什么拦我?……什么?有小姐包场了?那我更要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小姐佳人……”
“哈哈,电影没什么好看,看看小妞也不错……”
那些人调笑着,打了门卫一巴掌,把他推开,几个脚步声踢踏着,大摇大摆地就要进来,眼看门帘掀起。
眉庄忽然一笑,眼睛明亮地看着翰莉,说道:“打过架吗?”
徐翰莉本来有些紧张,听她这样一说,顿时眼里漾起兴奋之情,应道:“打过!”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眉庄一下把影院的灯拉灭了,趁着那些人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的时候,当先冲过去,对着进来的人一人一个拳头!
徐翰莉跟在后面,她倒是胆大,趁乱挥了好几下拳头,她是跟着霍家华他们厮混着长大的,颇会一些要领,手下力气不小,专往对方痛苦的地方招呼,听到手下的人发出“唉呀”,“唉呀”的惨叫,别提心里多畅快了。
“快走!”两个小姑娘一起拉着手,趁乱跑出了门,往人堆里一钻,那些人眼冒金星,等到看清楚对象,回头来追,早已追不见了。
“哈哈!”眉庄和徐翰莉面对面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等到笑完了,两个人同时伸手指着对方,大声道:“不许说――”
“扑哧!”两个人相视一笑,彼此甚是默契,这件事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说的。
“还是跟着你好,哥哥们都只顾自己玩!”
徐翰莉觉得有了这个闺蜜真是不错,“附近就是中西女中了,我带你进去看看!”
徐翰莉在中西女中有宿舍,眉庄借了她一套学生装穿了,两个人一起走在女中的草坪上,抱着①38看書网地打闹。现在是放假,也没什么人,不过有一些学生在传阅广告单。
“晨光社发的传单,想要广大青年踊跃参加他们各种文艺活动,据说还要排练话剧呢!”徐翰莉捡起单子看了,兴奋地道。
话剧啊,在民国是学生运动最流行的一种宣传模式。晨光社?在前身的记忆里,有一个对她终身产生影响的人曾经就在晨光社里。
“有兴趣吗?那就报名参加吧!”
在报名处的附近,徐翰莉眼尖,挥手招呼道:“清芬,清芬!”
清芬带着她的同学过来,道:“姐姐,翰莉,你们也在这里啊!”
徐翰莉高兴地道:“你们也是要报名晨光的?”
清芬点头,“晨光社要排练英语剧目,我很想去试试。”
她转头对眉庄道:“姐姐,我后来去找你,水湄楼的门卫说你不住在督军府了……”
“我只是徐府的客人,当然不能长住在那里。”
徐翰莉娇嗔道:“眉庄姐非要出去住,大夫人再三挽留了也没能把她留下,如今我要找她都要打电话去饭店房间里。”她是真心希望眉庄能留在徐府的,但是以菊娘的身份,眉庄住在徐府实在是尴尬。
张薇薇在旁边撇了撇嘴,不阴不阳地道:“在外面住的不是好女人……”
徐翰莉原来以为张薇薇是心直口快的性子,所以有些事不愿计较,现在听她无缘无故诋毁眉庄,不由大怒,道:“你说什么呢!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张薇薇不屑地道:“不就是个小妾的女儿,她妈私奔了嫁进你们家的,你还护着她……”
“谁跟你说这些的!”
眉庄眉梢一挑,目光转为冰冷。
张薇薇心中有些发怵,依然一脸挑衅地瞪着眉庄,不过是个被嫡母赶出门的庶女,现在连督军府都住不了,她还真不信有什么能耐!
眉庄素来不喜欢口舌之争,尤其在大街上争执好看么?她习武多年,习惯上不愿意恃强凌弱,所以对老幼妇孺都会忍让一些,但这个张薇薇有些过分了,一而再的挑衅。
她冷冷看着清芬,道:“六姨太的事情是你跟她说的?”
“不是……”清芬慌了,一时间,她也不知张薇薇是哪里打听来的,即使口齿伶俐也无法为自己的同学开脱。
“哼,你别冤枉她!督军府办认子仪式,督军的儿子是私奔的小妾捡回来养的,这些破事早就传遍了!如今那小妾跟着风光抖擞,连她不知哪来的女儿都披上了金衣,成了个美国飞来的假凤凰……”
她的话还未说完,猛地脸上就挨了一巴掌,把她打得懵了!
“督军府里原来有这么多破事,辛苦你去挖掘了!既然你对我这么感兴趣,我都不好意思不跟你亲近一下!哪天把跟你说这些事的人都请到面前来,我要好好招待招待――告诉我,是谁把督军府的这些事传开的?”
眉庄微笑,从容的姿态好像在和对方聊天,嘈杂的街道中,附近的人根本没听到巴掌声,也没有几个人看清楚那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耳光。
只有跟她对面的清芬清楚看见她狠戾的一巴掌和冰刀一般的眼神,心中顿时一阵战栗,震慑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张薇薇一脸呆滞,嘴里被眉庄的巴掌扫过时抹上了什么东西,一股难言的味道在口里弥漫开来。她脑子一懵,一种强烈的倾吐的欲望占据了所有心神,莫名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回答对方的所有问题。
其实由于菊娘身份不堪,督军府也压着不让乱传的,但是她张薇薇不同,这些事在他们家里不是秘密,经常是笑料!
自从认识徐翰莉和眉庄后,她就回家问清楚了,就等着哪天给眉庄一个好看,狠狠羞辱她!
“……都是清芬她舅母说的,督军府里的那些事情,我家里人经常作笑话传……”
张薇薇话一出口,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些话不能说的,她针对眉庄就够了,惹上徐翰莉干什么?
果然徐翰莉勃然大怒,“你说什么!督军府的事情被你们拿来当笑话传?好一个舅母,好一个张家!”
虽然张薇薇挨过打了,徐翰莉却是觉得没有出够气,跃跃欲试地要加上一掌,被眉庄用力拉住。
她愤愤道:“什么人啊,徐家的事也由得你们这么嚼舌头!”
“认子仪式是件好事,都被你说成什么样子了!我看,原来是你的心都脏了!想的,说的都是脏事!”
“滚!敢说我们老徐家的是非,我看是谁不想活了!我大哥非一枪毙了他不可!”
张薇薇被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眉庄嘲讽而轻蔑的神情,一口气险些出不来,感觉委屈又耻辱,她明明被打了一耳光,现在却成了理亏的人,无处申诉。
只见路人指指点点过来,自己越发显得像个笑话,只“哇”地一声捂着脸大哭而去。
清芬被张薇薇说出的“舅母”二字钉在原地,感觉羞愧难当,见张薇薇遁走,又连忙去追。徐翰莉一把拉住她,道:“她那张嘴太臭,老要你去道歉,把她惯的!上次就应该好好说她的,以后不要和她做朋友了!”
清芬有些为难道:“毕竟我和她一起出来的,这……被打了,还一个人哭着回去……我对她家里可不好交代啊!”
眉庄嗤笑一声,冷冷道:“你要对你那个饶舌的舅母交代么?”
清芬一滞,感觉面皮被彻底撕扯干净,一股难言的羞辱涌上心头,八年前在眉庄面前无地自容的沮丧感又回来了!
徐翰莉一挥手,充满霸气道:“哼,张薇薇敢说督军府里的是非,别说一记耳光,就是打折了她也是轻的!我看她的父母要是识相的,不但不会挑事,反而会爬到徐府里来告罪!”
清芬的勉强按捺心神,提醒自己不要被庶姐的一句话就弄得方寸大乱,她解释道:“她家里开纺织厂的,舅母家里和他们有些生意,仅此而已,也许他们听说了一些事,不过我舅母,绝对不是她口里说的那样……”
她说了半截便不再说下去了,难堪而着急的表情让徐翰莉不忍心再追究。
“好了,我还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嘴里的话有什么可信的,不关你家的事!”
“舅母家里区区一个生意关系,居然敢拿盛家的隐私当笑话!”眉庄挑眉道。
记得以前梁子龙经常来找梁氏告贷的,不是说他的仕途还是拿梁氏的钱来铺路的吗?应该是梁家欠着梁氏的情面吧!怎么舅母家的一个生意伙伴都这么嚣张,居然拿盛家小妾的事情来说笑传扬!
这个舅母到底该多恶毒,明着诋毁六姨太,其实是把盛家的名誉一起毁了!清芬兄妹也讨不了什么好!梁氏没有一点脑子吗?而每次张薇薇惹出的事,清芬还上赶着来求情。
清芬张张嘴,无法开得了口,心里越发觉得眉庄犀利得可怕。
舅母的事情,哪是她母亲管得了的。现在梁子龙当官,舅母最讨厌的就是提起当年贫穷的事了,两家却住得很近,看到他们就会让她想起以前,所以说话总是不阴不阳的。
这次清芬大哥托了梁子龙的关系,在市政府做文员,薪水虽然少,但也是个前程,以前的梁子龙还没有这样的机运呢。所以梁氏对大哥很是感谢,但是舅母却很是得意起来,说话更加没有收敛。
她勉强笑道:“不干我舅母的事,我也才知道他们这样的……”
眉庄见她险些要哭出来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了。
徐翰莉见她们谈盛家的事就不好多问了,拉着清芬的手安慰道:“别管她!一起报名吧!”
她抬起头,忽然看着前方愣住了,“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论文还在尽力中,目前开题都还没开,光是综述就要写两万字,估计要在暑假开题吧,所以更新不定时,对于辛苦等着更新的朋友们,深深感到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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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卷 二有更新
就在不远处,冯悦风一脸戏谑地微笑看着他们。在他的身后,隔着街道,那些报名处的学生正朝着她们这边张望着。
他穿着一身中山装式的学生制服,身姿笔挺,朝气飞扬的神采,俨然一个在校大学生。其实他早已出国学习归来,根本不是民国在校学生,但他此行来上海不仅为了探望姑母,还联络了学友一起组建晨光社,自然和青年学生们打成一片。
徐翰莉立刻窘了,不知刚才的争吵他看到了多少,再是皮厚大胆也忸怩起来。
清芬跟着抬头,先是惊喜地绽开一抹笑容,随即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窘然,嗫懦道:“冯大哥!”
眉庄怔了一下,从清芬的呼声里已经知道了来者是谁,也就没有兴趣去看一眼,只巴不得立刻走开。
正在和几个朋友一起忙碌着晨光社事务的冯悦风本来是顾不得看向街道这边的,谁知那些正当青春的男生们纷纷指点着说来了几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于是,他也就跟着众人一起亲睹了徐翰莉泼悍地赶走张薇薇的一幕。至于眉庄,她出手太快,而且隔着一条街道,人来人往地挡着看不清,声音也模糊,于是众人只当女孩们起了一场普通的争执。
“哇,现在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变得这么泼辣?当街吵架,把人都气哭走了!”男生们七嘴八舌道。
“你懂什么!现在提倡女性解放,姑娘们不再是小羊羔了!以后你们可要小心一点,如果再有人学着纨绔公子的德行去欺骗小女生,我看要万劫不复,生不如死了!”
“是啊,现在学堂里越来越多的女孩子争求个性独立,事事不落人后,咄咄逼人的劲头个个如巾帼英雄再世!真是感叹古风不再了!”
“哈哈,我倒是喜欢这样的个性,够爽利,够烈性!”
“……”
“去你的,我可不是纨绔,不要都看着我!滚,什么眼神……”
“哈哈……”
“表哥,我们是来剧社报名的。”徐翰莉站在冯悦风的面前,自觉地低下了头,有些脸红,“你都看见了吧?都是有些人太过分了,喜欢乱说人的是非,才……”
冯悦风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得不可抑止,轻声道:“放心,别人看到听到的不多!我也害怕被你大哥一枪毙了,绝不会把刚才的事情跟姑母吐出一个字的!”
“哼,你笑话我!”徐翰莉恼得跺脚,不自觉又露出小刁蛮的样子。
冯悦风摇头,转身对身后陆陆续续跟过来,好奇打探的朋友道:“这是我的表妹,平时可是家里的珍宝,哪有机会给你们看见!今天她也是来参加晨光社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可要好好指点帮助她!”
“欢迎,热烈欢迎!你冯大才子的表妹自然是好的!我们晨光社又多了强力军,何愁不发展壮大啊!”
“是啊,是啊,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原来是你的表妹啊,另外两个不会也和你沾亲带故吧,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
“天上的凤凰都落在你家了,好大一棵梧桐树啊,你们冯家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看来必须好好巴结巴结你――以后你冯大才子改名冯梧桐如何?”
“去你的!”
“……”
众人闹嚷着,哄然大笑,他们是冯悦风的损友,平时笑闹惯的。
徐翰莉被逗得笑起来,她的性子很大方,很快和冯悦风的朋友熟络起来。
冯悦风自幼聪慧,进学很早,在去美国留学之前,曾在上海的学校里学习西洋绘画,因此结交了一些学子,不过徐翰莉不喜欢舞文弄墨,所以对他的这些朋友不熟悉。
清芬可不像翰莉那样大大咧咧的,她微微有些矜持,只有在被介绍时点头行礼。
最后众人的焦点都凝聚到眉庄身上,在场的男生即使觉得失礼也忍不住不去看她,穿着学生装的眉庄,清纯莹透的气质好像清兰花瓣上折射着第一抹晨曦的露珠,吸引了所有自觉不自觉的目光。
她不等徐翰莉介绍,淡淡一笑,道:“晨光社的报名,是谁负责的?”
众人一怔,立刻想起了被耽误的事情,看看周围等着报名的人群,哄地一声赶紧回到原地。
冯悦风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向眉庄,他身边一位带着眼镜的年长男子笑了起来,道:“这位小姑娘,你想报名吗?我们这个晨光社虽然是初办,但是绝对群英璀璨,精心打造!不要错过机会啊!”
“这么多人报名,难道你们什么人都收?”眉庄状若真心提问:“如果都报名了却不能参加演出,白白让很多人失望,岂不是辜负了这些文艺青年的热情?”
“哦,这个……”眼睛男被问题噎了一下,当初计划着影响越大越好,却没有料想到队伍越是庞大问题也就越多。
他扶了扶眼镜,认真想了想,道:“晨光社不仅有剧社,还有诗社和画社,活动很多,大家可以有多个选择。”
眉庄微微歪着头求教道:“如果大家都想进剧社呢?”
冯悦风抑止不住地笑了。
他第一眼就认出眉庄正是一段时日前在花树林中惊鸿一见的美丽少女。
再次相见,近距离面对,心跳都仿佛加剧了起来。只不过他是学绘画的,看到美好的事物自然会有欣赏和陶醉的感觉,因此反而在心里提醒自己不要太孟浪,毕竟在以前对艺术痴迷的自己还曾追着人画画呢。
然而他没有忘记初见时眉庄看他的仿若深情而痛苦纠结的目光,此时她却好像不曾见过他似的,连眼角余光都没有落在他身上,令他反而有些好奇起来,一直注意她。
此时看着她的神情,他忽然真心觉得,这个女子的目的不在任何问题上,她至始至终都在引开话题,不想任何人关注到她!
果然,眼镜男脸色肃然,摸着下巴思索起来,“嗯,是个问题!要不然限定人数……”
眉庄狡黠地一笑,又赶紧低下头不让别人看见她眼底的笑意,拉着徐翰莉绕开眼镜男,自行去报名了。而在一旁,冯悦风不着痕迹地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有些莞尔又有些玩味,情不自禁地露出悦然的笑容,走上前去。
“表妹,你不介绍一下么?你的这位朋友我好像从未见过!”
眉庄抬起头,冯悦风大大的笑脸就在眼前,灿烂得好像午日的耀光都汇聚在他的眼瞳中,
“唉呀,我忘了你们以前没有见过面的,表哥,这就是茂冉弟弟的义姐盛眉庄;眉庄,这是我表哥冯悦风,最近从天津来上海看望我姆妈的!”
“你好!”眉庄心中一跳,这么近地距离,她可以感觉到那种思念,爱恋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开来,多停留一刻就会露出痕迹,于是随意打了个招呼,扭头便往前走,显得有些冷淡失礼。
徐翰莉紧跟上去,匆匆道:“表哥,待会我们报完名了再来找你!”甩手就把自己表哥放在一边了。
冯悦风莞尔一笑, 被给了一个冷脸却一点也不觉尴尬,仿佛已经料想到眉庄会是这样的。这样美丽的女孩子应该早就厌倦了别人的追逐,而自己也不想因为一些疑惑就去打扰她。茂冉的义姐?自从他到上海探亲,这位身世坎坷的徐家少爷还未和他见过面,听说在军营里受训,极少回家。原来这就是他的义姐,收养他的那家人的女儿,不过,和徐瀚江兄妹所讨厌的六姨太真是不像啊……
眉庄和徐翰莉刚走到报名处,几张表格自动送到面前。
“嗨,参加我们诗社吧,小妹妹!”
“唉呀,不行不行,怎么能让你们抢先呢,还是参加我们画社吧!”
“别听他的,老是跟我们抢人,不行,加入我们吧,还是戏剧社热门些!”
徐翰莉盛情难却,只是诗社什么的,实在有些犯难了,结结巴巴地跟报名处的大学生道:“还要写诗的么?能不能只参加话剧就好?”
那些大学生已经认识了徐翰莉,当她是自己小妹妹一般,那里舍得为难她,赶紧摆手道:“不要紧的,只要你报名就好,随便你想做什么……”
徐翰莉欢呼一声,爽利地写上名字。
眉庄倒是无所谓,现在流行白话诗歌,只要不是古典诗词就行了,她连译著都出了几本,应该可以应付几句诗吧。当下也拿了剧社的表格填了。
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翰莉,你表哥也在晨光社?”
徐翰莉兴奋点头,道:“我刚刚打听了,他是负责画社的,还组织了一支西洋乐队,还好不是剧社……你要不要也参加?”
眉庄连忙摆手,开玩笑,她才不想去画社,躲都躲不及!幸好他没有主持剧社,否则前身的执念那么强烈,她经常要对着这样一位记忆里有深刻感情烙印的对象,想想都别扭,那还不是自找苦吃?
咦,奇怪,好像徐翰莉和她心意一致啊,不会也有躲避的意思吧?
清芬以前请了家教学英语,谁知那个家教讲的是洋泾浜英语,后来才发现闹了个大笑话,被人笑是个土包子,直到现在还有些口音,所以轻易不说英语,中西女中也没有信心进去,如今报名参演英语话剧,就是下决心想讲好英语。
那些来招揽的眼看尘埃落定,只得唉声叹气的,不甘心地冲着角落里的一个人大叫道:“老元,这几个小姑娘全都是冲着剧社来的,你小子可别浪费了,这可都是当主角的人选啊!”
那是一名年近三十岁的男子,戴着一顶鸭舌帽,敞开的西装微微有些褶皱,破旧,正埋头看着厚厚的剧本,在角落中自得其乐。听到话语,他抬起头嘻嘻一笑,“我是导演还是你们是导演?所谓主角,你们一眼就能定下来?”
眉庄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所要寻找的人,他叫华元,此时是晨光社的剧社负责人,然而在前身的记忆里,他会帮着她走上成名之路,并充当她和地下组织中间的联络员,传递情报。
在被清算的前夜,华元一直是为她喊冤的,可是所有证明材料都在战乱中丢失了,他也受到牵累,被按上了媚日导演的罪名,作为汉奸迅速处决,家中留下孤儿寡母,凄惨度日。
这一世,眉庄已经不愿再走上原来的道路,即使知道华元是地下党,她此时并不想去接触,只是看到前身的挚友,多少有些许敬意和亲近。
“喂,老元,你就这德性吧!告诉你,这几个是冯大才子的表妹和她的两个朋友,你看,她们也算是我们的小妹妹吧,能不能参演话剧一句话就说定了!”
华元不理会那些小伙的叫嚣,呵呵笑道,“冯大才子,你怎么说?”
几个男生一起骂道:“狐狸!”对于华元的滑头早已深有体会,却奈何不得。
冯悦风笑骂道:“别胡闹,导演用人不是这么随便的,演员就是一部话剧的灵魂!”
他拍拍华元的肩膀,道:“在戏剧里,即使是一只花瓶也有摆设的价值,而这个价值表现在何处,最合适的位置在哪里,只有导演才有这双慧眼。老元,你的慧眼一向明睿,还用问我吗?”
“好!你的话说得不错,知己难得!这个晨光社,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这是大家一起呵护的心血,我有信心,大家一定能够把它办起来!”
“好,为晨光社的成功一起努力!”在这个时代,这些热血青年仿佛都是充满无限热量的火炬,只要一个火花就能把他们点燃。年轻学子们纷纷激动起来,一起举手承诺,现场顿时一片沸腾。
周围的学生们情不自禁地热烈鼓掌,晨光社,完全是凭借着年轻人的热血和激情办起来的,只有眉庄知道,在将来,它会成为能够将中国学子们汇聚在一起的重要学社。
报名回来,回到饭店房间后,眉庄没有忘了电影公司的事情,打电话让阿坤去查上海的电影人,阿坤当天晚上就给她送来详细的资料。
眉庄一看乐了,其中一个叫张石川的还真是倒霉,几次办电影公司都办砸了,不过他还真是屡败屡战,今年又开始筹建新的电影公司了。
中国的事情真是需要有这样强烈奋斗心的人,即使他一再失败,但这份对电影事业的执着依然可贵。
眉庄立刻决定投资张石川的公司,不管付出多少。
当她派人以华茂银行的名义和张石川接洽的时候,这位电影人简直要被这样一个从天上砸下来的馅饼砸晕头了!
现在正是需要大量资金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要有钱就可以投拍了,但是因为之前的失败,很多投资人都对他抱有怀疑态度。
而且这次的条件很优渥,投资人完全不插手任何电影拍摄事务,包括选角。所有资金包括拍摄设备都可以提供,甚至可以派人到美国好莱坞学习。
“谢谢!谢谢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拍出中国乃至世界最好的电影!”张石川对着眉庄派来的负责人郑重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章节是过渡,只是铺垫一下女主的感情,目前看这位冯少是没有太多可能的,不过也难说啊。。。。o(n_n)o~,不厚道的作者暗笑。。。
之前霸王票一直显示不正常,这次登陆终于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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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心感谢几位朋友的支持,别的话不多说,我会努力写文的....(*^__^*) 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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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卷 二有更新
“小姐,我们药厂的技术资料被偷了!”
汤姆的电话打过来,他在那一头急得跳脚。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公司负责人了,但是保安都是他安排的,资料被偷是他的责任啊!
“不要急,急也没用,赶紧查查公司监管的漏洞吧!”眉庄看着电话,一脸沉重,日本人动手了,虽然那些资料是她放下的鱼饵,但是她并不希望会被用到。然而日本人还是动手了,说明他们对特效药的需求非常急迫,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但是用了那些资料后,恐怕日本人八百年也研制不出磺胺来!到时候很难说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
“资料没有了怎么办?”汤姆听到眉庄没有怪罪的意思,依然很着急。
“那份资料……不重要!”所有资料是真实的,但是上面都有符印,凡是看过资料的人头脑里被种下暗示,受到误导,看到的东西和脑子里的概念会完全相悖!
日本人一定会将所有资料交给行业里出类拔萃的人来研究,但是这样一来,他们整整一代的制药人就此成为废柴,严重到消炎药品生产线也从此全部毁灭!只要与资料相似的一个技术环节就会导致药品的生产失败,而这些人培养的人才也会受到老师的误导,不会在这一行业有一丝进步!
这是他们自找的!谁叫他们偷盗来着!
不过像这样的符咒,眉庄也是很冒险的,若是有精神力特别强大的奇葩突破了暗示,那么她会受到反噬,重者会死!而且下符印很耗费功力,这些资料,眉庄已经准备了很久。
“你现在这个状态很好,就是这样――表现出很着急的样子给人看!”
汤姆听眉庄这么一说,立刻明白过来,倒是不急了,“好吧,那我继续追查泄露资料的人!”公司里一定有人被收买了,否则怎么会有人知道放资料的地方,明明他还安排了一个假的地点。
眉庄放下电话,继续思索。
如果日本人狗急跳墙了怎么办?他们那么迫切要得到特效药,自己又研制不出来,就只好打技术员的主意了,然而技术员都是美国白人,不是随便可以动手的,那么他们还会从什么地方想办法?
这一段日子,虽然她尽力低调,恐怕还是惹人注意。
督军认子,茂冉打日本人出了风头,这些都足以使她和茂冉被日本人列为侦查对象。
上次她调动华安药厂的药品的事情印证了她和华安药厂的关系紧密,一定会引得日本人调查他们在美国的经历。一旦他们到美国追根盘底,发现了盛世宁的真实身份,那么盛氏公司拥有特效药专利的事情也会跟着暴露,虽然由于阿潘在特种部队的秘密差使,盛世宁一家的身份也被军部保护起来,但并不是完全没有蛛丝马迹可寻的。
谁叫自己在美国风头那么劲盛,是出了名的“钢琴少女”和“医药天才”?通过她要查到盛世宁并不难。
日本人绝对不敢对美国军方保护的人动手,然而――
即使没有危险,但要时刻防范对方的觊觎,也是一件不舒服的事!
在美国不是没有人觊觎,但是不会有人把手伸到中国的家里来,而盛家和梁氏的子女,是盛世宁的软肋。
糟糕的是,盛家和清芬兄妹没有美国籍的身份,在日本人的眼里,自然是可以拿捏的对象,日本人――是什么手段都会用上的!
上海,卢家湾,圣心中学礼堂。
上海的雨季刚刚过去,泥土里依然透着潮湿,风中弥漫着清新的花香,鸟儿在翠绿的枝头婉转鸣唱。在闺房中憋闷了许久的徐翰莉终于又可以出门了,和眉庄一起赶去晨光社参加活动。
晨光社的通知很快就寄来了,由于剧社首先安排了英语剧目《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编排,清芬经过了筛选,表现很好,如愿以偿地被选入参演,据说女主角朱丽叶的人选未定,但清芬的气质容貌都是这一批女孩里出类拔萃的,有着极大的可能性。而眉庄与徐翰莉报的是中文剧目,编排的时间晚了许多。
活动地点是圣心学校的礼堂,还未到达那里,远远便听见一阵乐声传来,似乎正有人全神贯注地吹着小号,技巧娴熟华丽,即使单调的声音也演绎出了丰富的情调。
眉庄心中一动,记忆里熟悉的曲子跃然而出,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避开,但那乐声正是从礼堂附近传来。
礼堂的周边是草坪和花圃,草坪上正有一些人拿着各种乐器,围绕在一起,兴奋而喧闹地排练曲目。当中吹号的一人被遮挡住了,但眉庄心里却清楚知道他是谁,仿佛能看到那张脸上的青春洋溢与飞扬神采。
小号曲活泼嘹亮,音色华丽,在春日的花园中别有一番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周围停伫了不少人,陶醉在那绚丽的音乐中。
“这里真热闹,是在开音乐会吗?”
“不是,那是冯大哥组织的一个西洋乐队,每回来上海,他都会把这些朋友召集到一起演奏练习,我这表哥啊,可真是多才多艺呢!每回他一来,姆妈眼里就只有他没有我了!”徐翰莉拉着眉庄却不过去,直接绕开了乐队进礼堂,话里很是有些酸味。
眉庄笑道:“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吗?怎么不去看看?家里一个表哥就在晨光社里也不知道,还巴巴地跑到外头来报名?”
“你的心眼好不好别这么多,人家的一点小心思都藏不住了!”徐翰莉撅着嘴道:“是了,我才不要跟在表哥身边凑热闹,姆妈倒是想要把我和表哥撮合在一起,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啊!”
眉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拉长了声音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徐翰莉脸一红,忸怩了半响,终于禁不住她的目光,干脆停伫在路旁,跺着脚道: “好了,都告诉你吧,我娘要给我订婚了!”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并不是欢喜却是有些烦恼。
十六岁的年纪,放在以前早就可以结婚了,可是上海局势不稳,所以一直不敢定下来。
徐瀚江和霍家华都出去联系同盟军了,督军手里的地盘已经摇摇欲坠。
“订下的一家就是你表哥?”在眉庄这个现代人眼里,十六岁还是在父母身边呵护的时候,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十六岁嫁人的情景!
“上海的大户倒是有几家愿意结亲,可是姆妈一家也不敢定,只想在冯家本族里面找!”
徐翰莉皱了皱俏鼻,无奈地道:“正好冯大哥从美国留洋回来了,姆妈立刻就相中了他,满意得不得了!”冯氏是旁支,这个侄子是本家的嫡子,说起来徐翰莉若不是督军的女儿还真难攀得上。
眉庄清楚知道,冯家在天津是高门大户,徐督军也是从天津起家的,渊源极深,冯氏选中冯家联姻,连退路都布置好了,实在是深谋远虑已久的。
徐翰莉继续道:“表哥家里已经同意了,连他来上海都是家里支使过来的,冯大哥还蒙在鼓里呢。他刚刚从美国维吉尼亚大学建筑系毕业回来的,还要继续去欧洲考察,姆妈想让我和他结婚后就一起出国。”
她烦恼地摇头,“我是想出国的,可是他跟我谈的绘画啊,建筑啊,还有音乐,我统统不感兴趣!我还是找个像霍大哥那样出身军队的人才好!”
眉庄扑哧一笑,记忆里,徐翰莉后来嫁的就是一名军官。
“可是为什么我娘和冯大哥家里就是要包办婚姻呢?我都已经说过和冯大哥不合适了,他们还是要逼着我答应!反正我那个异母妹妹雅丽倒是很喜欢他的,大不了,到时候我就逃婚,让他们接了雅丽去做新娘子!”
眉庄实在忍不住笑起来,这样的事,徐翰莉真能做得出来的!
“你着什么急啊,你那冯大哥也不是任人摆布的榆木疙瘩,到时候先逃的估计是他吧!”
“对呀,对呀!冯大哥出洋回来的,比我还不能忍受这种封建包办婚姻,只要我和他说清楚就行了!”
眉庄想象结婚之日,新娘和新郎各自逃婚的情景,不由大笑出声,“你可想好了,错过了冯家少爷这么优秀的人才,不要哪一天又后悔了!”
“当然不会!现在都讲婚姻自由,包办婚姻是封建恶俗!”徐翰莉道:“你是不知道,大学里那些学者教授一个个都和自己原来的老婆离了婚,美其名曰追求恋爱和婚姻自主,结果娶的都是小自己多少岁的年轻姑娘,黄脸婆下堂真是凄凉!我可不想哪一天也被丈夫用婚姻自由的名义给甩了!”
眉庄点头,徐翰莉只是性子直了一些,可不是个憨姑娘,她看人看事还是很犀利的。
“…….其实,如果真的爱了,根本不需要和对方谈绘画谈建筑,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一点道理……”眉庄忽然感慨,低声说道。
“什么?”徐翰莉没有听清楚。
眉庄想起了前身和冯悦风认识的过程,正是因为冯悦风的逃婚才有了与前身的一段姻缘。
在别人眼里那不过是一个灰姑娘爱上豪门少爷的故事,可是,深巷里一次一次的邂逅……少女痴情的等待和眼中的纯真……
那是真爱吧,不仅仅是外表的一时迷惑……成婚后的相濡以沫与相互支持,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与残酷战火,最终的分离也是为了对方的安危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与心甘情愿的放手…….
爱就爱了,在那个年代发生的爱情不仅仅是身份差距的阻隔,更有太多时局的艰难危厄摆在面前,能够跨越这一切的,任何世人的眼光都不足以衡量这份爱情。
那真是一个傻姑娘啊,为了这一份爱,她付出了太多太多,从一开始她和冯悦风的婚姻就不被世人承认,因此面对多方责难和打击,一直走在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上,曾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然而到最后,她还是守不住这份爱情,不得不背负着恶名将自己最挚爱的人亲手推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正是因为前身的感情太浓太深太执着,她和冯悦风的往事让人嗟叹,令人想起就忍不住揪心扯肺的痛!
受了记忆的影响,每次只要和冯悦风相关的事,眉庄的情绪就会产生很大的波动,无法抑止,所以她宁愿不听不看……
然而那明丽的小号曲,即使她走出很远,依然隐约回荡在耳边。
走进礼堂,徐翰莉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忙碌的华元,立刻挥手和他打招呼。
“因为是中文剧目,所以演技和台词背诵要求都更高,不过别担心,剧目是莎士比亚的《李尔王》,角色众多,台词也精简了不少,到时候个人演练起来反而容易一些。”华元给所有人分发剧本,此时的他已经很有导演的风范了,说起戏来滔滔不绝。
“唉,说了那么多,角色怎么分配呢?是不是也要过六关斩六将啊,想到清芬演那个主角那么不容易,我都要打退堂鼓了!”徐翰莉嘟囔道。
“那是女主角,争得当然厉害,而这场戏里,李尔王光女儿就有三个,小女儿虽然是主角,不过还没有两个反派女儿出场得多,倒是很适合磨练演技的,随便选一个就是了!”
“那倒是,不过,我还是想演小女儿……”徐翰莉纠结着。
眉庄的兴趣不在任何一个角色上,见其他人热烈讨论,就觉得有些无聊,拿了剧本就要走,徐翰莉正纠结着自己应该演什么角色,拿不定主意,可是身边熟识的人不多,眼见她要走,便也跟着。
华元很忙,瞥眼间看到懵懵懂懂,一脸无所谓的徐翰莉,以及离席走开的眉庄,不由皱眉。
他不喜欢对戏剧不热心,明显是来玩票的人,不过他和冯悦风是朋友,对于朋友的表妹还是要招呼一下的,便从人群里走出来道:“你们有事要走吗?现在角色未定,短期内不会排练,你们有时间可以多多了解一下我们剧社,莎士比亚的戏剧以后,我们会有一些自创的小剧目……”
眉庄熟知华元的性格,看他现在紧绷的脸皮就知道此时的他其实不耐烦得很,也许在他眼里,自己和徐翰莉一样也是个无知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不想应付。
她心中有些淡淡的伤痛牵扯着,那是来自于前身的感情和记忆,可是她选择视若无睹。
华元是前身的挚友,甚至是生死线上以命相托的朋友,可是,道路不同,友谊还能继续吗?
原来有些事情真的是不可以复制的,自己和前身的这个朋友不见得能够相处得来,即使勉强自己也是渐行渐远,自己不想走上前身的道路,性格上也相差得太远,所以这个挚友,其实是无法避免会失去的吧……
她看着华元给她们介绍的那些自创剧目,果然都夹带着地下党的宣传内容,政治色彩很浓,当然她没有时间也不会再去接触这些东西,说起来,这些内容这里有谁能比她知道得更多?
“谢谢导演,如果角色安排好了请随时通知!”顶多做个预备人选吧,眉庄心知肚明,而一旁的徐翰莉叽叽喳喳的兴奋地说个不停,很快的,眉庄便把这些事给抛开到脑后。
前身一辈子演的戏还不够吗?在几乎所有人面前都端着一张假面,而且是千面女郎。
一个交际花,再也无法把真心给与,从此人生的戏,舞台的戏,都演得登峰造极。
而她,是洛依依,不想再做一名被人操纵的戏子。所以,华元,真的是很抱歉……
眉庄返回到饭店,正要从柜台处领取信件,一名服务员道:“盛小姐,今天有一位庄夫人来电话,但是您当时出去了。她说有要紧事情,请您回来后立时打电话给她。”
眉庄不知有什么事情会让庄夫人这么着急,连忙请柜台处立即接通盛公馆的电话,不一会,她诧异地出声。
“什么?!梁家想让嫡母重新接纳我?――”
作者有话要说:眉庄的处境很为难,一个药厂已经引来很多争夺了,还有华茂银行。。。。她可以回美国,但是难道一辈子待在美国吗?盛世宁也是要回国革命的,在抗日开始之前就要回国铺垫基础了,所以,有很多事情是必须做的,如果一直待在美国避难,也许读者们也看不过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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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卷 二有更新
盛公馆的客厅内,原木的装饰墙面华丽而又时髦,墙壁上一支支紫铜西洋美人灯盏托着香气氤氲的蜡烛,摇曳的烛光并不黯淡,反而显得客厅中多了几分静谧与绮丽。
庄夫人叫人做了一些菜,有西餐也有中餐,但此时在座的似乎有心情吃饭的不多。邀请梁氏参加的宴席,但这个主角却没有来,使得梁子龙和夫人都有些尴尬。
“算了,有些事情也不是吃顿饭就能说清楚的,还要盛三夫人多多考虑才好!”庄夫人招手让侍女给众人舀汤,虽然安慰梁子龙夫妇,但不是没有怨气的。
“好在大家都是亲戚,若是督军夫人这次也出面,不知弟妹还能留下怎样的名声!”盛大夫人阴阳怪气道,她早就和梁氏有罅隙,这次梁氏居然把她们晾在这里,连自己大哥的话都不听了,原来这就是书香门第的风气啊,她是终于见识了!
“唉呀,我们这次也算是亲戚聚会,平时大家都难得见到一面的,尤其妹夫去海外那么久,很多消息还要向眉庄外甥女打听呢!”梁夫人连忙打圆场。
“要是真的关心,就不会像看见仇人似的龇牙猛吠,灵堂前那副嘴脸,啧啧,还没看够吗?就怕人家小姑娘不记前嫌,愿意亲近,你们妹子还不领情呢!”
这话够尖刻的,梁子龙脑门上青筋一跳,仍然忍住了,毕竟他们理亏。但他很是讨厌盛太太的不识相,若不是庄夫人非要请她来,根本就不用听她这些刺话。
“咳,弟妹不是病了么,梁秘书长来了也是很有诚意的,三弟一家若是和睦如初,这是件多好的事啊,我们还是要不遗余力地促进这件事情的!呵呵呵!”盛大老爷赶紧打了个哈哈,对自己老婆瞪了一眼。
眉庄静静地听着这些长辈的话语,低头敛眉,扮演淑女,一句话也不插嘴。呵呵,她能来就不错了,若不是怕日本人借清芬兄妹挟制盛世宁,她不会想配合演出这出戏。
其实梁氏的心思,她能够猜想得到,而最令她费解的是梁子龙,他真是一个真心为妹妹着想的大哥吗?在这件事里,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梁子龙是一个政客,老奸巨猾的他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就邀集庄夫人来说这件事,可是梁氏执拗着没有来,难道他真没料到吗?还是他其实有什么目的?
而在眉庄揣测的时候,梁子龙心中暗暗叫苦。
若是庶女重归门庭,就说明当家主母错了,梁氏自然是不能忍受的,但是,庶女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分隔两地,也就不算是被逐出了门户,最多只是嫡母和庶女之间有嫌隙,若是嫡母主动的重新接纳庶女,说不定世人还会认为嫡母宽容大度。
可是梁氏倔强的脾气不是谁都能拗得过来的。
这段日子,茂冉在督军府的地位高涨,而眉庄是他最看重的姐姐。霍氏原本对眉庄抱有偏见,但也逐渐改变看法,衷心赞赏。这是一位督军夫人啊,她的口碑在上流社会极其重要,地位高了,口碑也有了,一下子,几乎所有人心都朝向了眉庄这边,无形中就给梁氏很大压力。
之前梁氏和眉庄之间的龌龊时不时地被提起,眉庄出国时才八岁,梁氏在庶女这么小的时候就不管不顾,甚至遗弃在盛宅,确实令人质疑,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可理解。而眉庄在众人面前越是出色越是品行毫无瑕疵,越是反衬嫡母的无情和不堪。
而偏偏,现在的眉庄所交往的,所接触的,都是梁氏仰头都不能及的,她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庶女风光,自己却被众人贬低,即使气得吐血,惹来这一切的庶女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一个。
压力越大,梁氏越是执拗,仇恨没有发泄的机会,累积得更是深重,要想让梁氏甘心接纳庶女,真的很难啊!
“我看这件事早点办好才是,难道盛老三回来的时候,还要让女儿住在外面吗?”庄夫人很看不上梁氏,好好的一个女儿偏要拒之门外,在饭店里面住着算怎么回事啊,早就应该自己开口接纳庶女了,没想到这么多亲戚都出面了,她却一点都不领情,还把他们晾在这里!
“是啊,是啊,一个小姑娘老是住在外面也不好,眉庄外甥女,过几天我们就安排你去给嫡母磕头敬茶,小孩子嘛,不管有天大的错处,道个歉就过去了,你母亲是个宽容的,自然会接纳你的!”梁夫人赶紧道。
眉庄低头看着脚下的红地毯,脸上一片懵懂,茫然,“好啊,那嫡母今天怎么没有来呢?今天奉茶不就可以了吗?想喝茶还要换个地方?”
梁夫人被口水呛着,差点被噎死。她没有直接说磕头跪地赔罪,只好用敬茶来表示。可是敢情这姑娘一点也不懂敬茶赔罪的意思,难道在洋人那里待久了,中国的规矩也不懂了吗?可是要她给解释什么是赔罪,赔什么罪?她要是一个罪一个罪的给小姑娘掰出来解释,那又像什么话?别人不会说她欺负小姑娘吗?
“是这样的,敬茶是个仪式,只要你母亲接纳了你,以后你就可以住进上海的家里,兄弟姐妹都会承认你,由你的嫡母来抚养你。”梁子龙沉声道,表情和蔼。
“可是父亲说,我的监护人是汤姆啊,在上海由他来保护抚养我,难道又要换成嫡母了吗?如果更换监护人的话,必须先给父亲发电报,然后向美国申请更改临时监护权的……”
“那就申请更改监护……”梁子龙猛地住口,心中暗惊!刚才她一句话就险些让他说出自己真实的目的,这是她无意还是有意?若是有意的话差点就让她套出话来了!
“......还是先给你父亲发电报吧,我想你父亲应该会高兴你和嫡母相处融洽的。”
梁子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眉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表情单纯无辜得就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梁子龙看不出什么破绽,有破绽的是自己,他有些过于急切了,可是不急又不行。
但是眉庄的话提醒了他,在盛世宁那边根本就没有承认梁氏作为嫡母应有的权利,他宁愿把监护权交给一个外国人,也不肯轻易把庶女完全放置在梁氏的掌握中!这也意味着梁氏在美国法律上根本不算是眉庄的母亲,甚至可能也不算是盛世宁的妻子!那么用接纳的办法根本不可能彻底控制住这个庶女!
梁子龙脑子转得飞快,原来的计划看来要有极大的改变了,估计不能轻易达成目的。当然如果容易的话,那些人也不会找上他来办事!
他心中沮丧,感到挫折,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在脸上,平静得犹如湖底,一如往日。
“唉呀,俗话说好事多磨,看来要多费一些时间了,外甥女啊,有你父亲的电报,事情一定会更加顺利的,以后你就可以住在家里了!”梁夫人有着一张很能说话的嘴巴,她的脸盘很圆,白白净净的,看着很慈和的模样,若眉庄不知道她暗地里诋毁盛家,也许会对她有几分好感。
“嗯,等哪天母亲接纳我了,你就是我真正的舅母了!”眉庄嘻嘻笑道。
梁夫人脸皮抽了抽,虽然很厚,但也有些挂不住。她把眉庄当成小孩一样哄着,反而被人将了一军,狠狠地撕破了那层皮。
梁子龙的眉头忍不住狠狠一跳,这是第一个让他无法看透的女孩,她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去那么单纯可欺,可是他梁子龙不可能连一个小女孩都拿不下!盛眉庄,她的背后就是盛世宁!
庄夫人有些云里雾里,不过梁子龙解释后,有些明白了。原来侄女已经是美国人了,那么只能按照美国的法律来办事了。
“咦,要按照美国法律啊!那么弟妹在美国法律上还是不是三弟的太太呢?”盛大太太反应快,嘴巴更快。
庄夫人心中一惊,对啊,盛世宁也是美国人了吧,而且还改了名字和身份,那么梁氏呢,算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他们夫妻的这段婚姻还算不算?想到这里,不由头疼起来,这美国中国的真是搞不清楚,看来真是年纪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出了几章,接下来又要闭关了,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争取尽量早点更新吧!论文的事情实在太急太忙,所以写文真没有时间,但是我一定只要有时间就赶紧写文,希望尽快写完,给大家一个满意的小说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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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卷 二有更新
家宴之后,众人各怀心思地散去。庄夫人打发了管家和仆妇送客人出门,自己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脸色不快。
“太太,您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跟随多年的贴心嬷嬷安慰道。
“难道盛公馆要在我手里毁掉吗?盛公去世这才几年,你看,连个小辈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庄夫人表情凄苦,独立支撑这么多年,其中的心酸也只能向这个嬷嬷倾诉了。
嬷嬷叹了口气,庄夫人最大的心病是几个不成材的儿子,虽然千方百计护佑周全,可是也难保乱世里的各种变数,做母亲的谁不希望儿女能够平安一世?她觉得盛世宁是个有大能耐的,所以关于盛家的事都尽心尽力,但是梁氏太过分了,一点礼数都没有!
“太太,这不关您的事,世风日下,原来的规矩都崩坏了,不符礼教的事多着呢,这些小辈们的无礼您别放在心上。”
不就是仗着一个做秘书长的哥哥,连长辈召请的家宴都敢缺席不参加!若是以前,这些人巴巴地都想做盛公馆的座上宾!
庄夫人心中暗想:梁氏,这个女人她是不愿意再看到了,以后也不会理会她的任何事情!
“怪不得你斗不过菊娘那个贱人!连她都知道去了美国有多少好处,成天吹嘘自己女儿是正宗美籍的华人,进了洋人的高等学府,就等着以后女儿来接她出国享福,而你,到时候恐怕连自己十多年吃苦受罪守着的正妻名分都要给丢了!”
梁太太从盛公馆回来就去见小姑子,开口就是训斥。
梁氏在家里等着消息,惴惴不安地等了很久,手上的裁衣接连错了几处,听到大嫂的话大吃了一惊,大嫂这是在危言耸听吧!只是没参加盛公馆的家宴,顶多得罪了庄夫人,扯到正妻名分干什么?
“大嫂别吓我,不会是三爷出什么事了吧?”
“哼,妹夫在美国再不好,也比我们这里风雨飘摇的强!”梁太太恨铁不成钢,说了这么多,梁氏一句话也没领悟,这就是个缺根筋的笨女人!
“你大哥早就说了,现在全国也就上海这地方安稳些,不会经常闹饥荒打仗,但是也要看靠山是谁!咱们靠的是徐督军,是军阀啊!眼看徐督军在上海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为了个刚认下的野孩子,他得罪了日本人,马上就有人来讨伐了!所以徐督军一倒台,上海也不保险了!”
梁氏惊得脸孔煞白,脱口而出:“那我们怎么办!大哥他――有什么办法吗?”她几乎不曾考虑过,一下子就被梁太太牵着鼻子走。
梁太太瞪了她一眼,把鄙夷的眼神小心收起来,道:“这时候想到你大哥了?他做的事那样不是为了你好!就连这次家宴,我们把多少年的老脸都折了,去挽回一个身份上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还不是为了小姑子你,可你倒好,你――”
她大喘了口气,看着梁氏一脸茫然无知的表情,情知这个女人根本理解不了,只好细细地给她讲。
“你别以为那个庶女现在的风光都是督军府给的,她早就从那里搬出来了!妹夫请了一个洋人做她的监护人,就是那个很轰动的华安药厂的老板汤姆,不光市政府和商会,连美国领事馆对他们都是客客气气的!”
梁氏张大了嘴巴,“你说的是三爷?这不可能!当初他从日本回来的时候差点都没命了,一身落魄的,怎么到了美国就……”
“日本是什么地方,美国又是什么地方!”其实梁太太自己也不知道美国是什么地方,不过口头上的这些气势她是很能装的。
“此一时彼一时,盛三爷要是没有在美国发达了,那个庶女能够住万国饭店,能够请来洋人做监护人吗?”
“你就守着这一个犄角旮旯过日子吧,等到徐督军倒台,上海一团乱,所有人只有逃命了!可是你那个庶女,随时可以回美国逍遥自在地继续在洋人学府里念书,而你的几个子女跟你,还要在战乱里提心吊胆的受罪!”
她瞥了一眼傻傻看她的梁氏,再度扔下重磅炸弹,冷笑道:“盛三爷根本不必认你这个嫡妻,他都改了美国籍了,一个中国的妻子还会要么!”
最后一句话彻底崩溃了梁氏的心防!她从来没有想过盛世宁会不认她这个妻子,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只有自己是一直为这个家牺牲和付出的!盛世宁亏欠她的太多了,这些年只有她独自抚养孩子,过着寡居的日子,同时还要为他提心吊胆,担心他在海外真的遇到不测……
她慌乱道:“不会,清芬他们可都是三爷的嫡子啊!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梁太太呸了一口,鄙夷道:“淑婉,你怎么这么天真呢?男人什么德性,能够和女人一样守得住吗?这八年里妹夫没有娶妻,不代表以后他也没有!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庶女,女儿总要嫁人的,嫡妻和儿子都不在身边,多年不来往,跟他也不亲近,两年前还闹翻了!你以为你是谁,倾国倾城,回眸一笑就能重新把人勾回来?菊娘那一套你根本学不来!”
“为了你那几个子女,你要赶紧想法和妹夫修好,否则有你后悔的!”
以前梁氏拿着架子,是觉得盛世宁毕竟是逃命出去的,在海外朝不保夕,亡命天涯,虽然牵挂,但也绝了一些念想,不再以夫为天。就算盛世宁有命回国了,但落魄的他肯定是要依附她这个妻子的。多年来她劳苦功高,怎样都可以在盛世宁面前一一摆出来,看看他曾经有多么错误,自己又是多么贤惠。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诉她,盛世宁发达了,要抛弃她了,不亚于一个晴空霹雳,把所有她自己编织的假象一下崩碎了!
“你赶紧把那个庶女接回来吧,两年前你和妹夫闹崩的最大原因不就是她么?现在你重新接纳她了,是你的宽宏大量,看那妹夫还有什么理由休弃你!”
“休弃?不,不要!”就凭八年前她伪造文书要挟盛老太太分得财产的事情,就足以被盛世宁休弃,但她宁愿死了也不愿落到被休弃这样耻辱的地步!
梁太太看小姑子已经是六神无主的样子,完全被自己吓唬住,得意一笑。
盛眉庄离开盛公馆时,是汤姆开车来接她的。
梁子龙暗暗关注了汤姆几眼,在心里评估着盛世宁和洋人的密切关系和可能的背景,满怀疑惑地离去。这么多年,他身边始终都有盛世宁的影子,那些看重他的人同时也会提起盛世宁的身怀大才,赞叹不已,如果盛世宁真的在美国赤手空拳创出一片基业,那么连他也不得不佩服了。
“汤姆,派人盯住这个人,看看他和哪些人私下接触?对药厂有什么图谋?”
“是,小姐!”
眉庄坐在车中沉思,梁子龙唆使梁氏要回她的监护权?按照封建礼教那套,嫡母对庶女有绝对的支配权,包括婚配还有人身自由!如今民国了,很多观念已经有些淡薄,但封建礼教的惯性依然还在起着作用,而忠孝观念根深蒂固!如果不是监护权的问题,她就被梁氏拿捏在手里了!
但是一个庶女能有什么价值?梁氏夫妇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煞费苦心地争取她回来吗?除非梁子龙确信她值得这个代价!那么还有什么呢,也就是药厂罢了!
日本人拿到了资料,可是也不会放弃她这个哈佛的医药人才,而且她和药厂关系密切,如果能够借由梁氏就控制了她,当然再好不过了!难道――梁子龙竟然是被日本人收买了吗?
有可能!放眼现在的上海滩,能够有这么大的势力使得梁子龙听话而又对药厂有图谋的,也只有日本人了!
眉庄淡笑,也好,不管梁子龙有什么目的,背后的主子是谁,今天算是把尾巴露出来了!她最怕的是在暗处的敌人,梁子龙迫切地把自己暴露了出来,也就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盛公馆距离万国饭店很有一段路程。汽车在街道中缓缓行驶,夜空中没有一丝光亮,低沉沉的云层好像往地面压下来,路上的行人害怕下雨,早已疏散得没有多少人影。
突然,嘭的一声响,汤姆几乎同时大叫起来道:“小姐,我们的汽车撞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你们都不发言了么,给我一盏明灯,指引我的方向吧.....万年潜水的爬出来吧。。。。。。。。o(n_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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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卷 二有更新
汤姆开车的技术很好,这次却是有人从旁边的小巷子里突然窜出来,扑到车头上,他躲闪不及,那个人转眼就被带进了车轮里,吓得他出声大叫,脚下猛踩刹车,差点把眉庄的头给颠撞了。
他连忙下车查看。
车轮下露出半个身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鲜血流淌了一地,此时男子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汤姆有些惊慌失措,做保镖是一回事,但是开车撞死人是另一回事,只能转头看眉庄,等她示下。
眉庄虽然经过两世,幼时在美国立足时也很用了一些手段,但真正面对如此凄惨的场面还是有些膈应,正要吩咐汤姆送人就医,却发现不对劲:男子身上有几个出血的伤口,明显是枪弹造成的,其中一个差点伤及要害!
正在疑惑不定时,巷子里传出了嘈杂的人声,似是有很多人追赶而来!
眉庄和汤姆面面相觑,他们似乎是被卷入了一场麻烦当中!
“好心的……好心的小姐,求求你……”
地上的男子微弱出声,他努力睁开双眼,看见身边停留的车主是一个洋人,顿时露出明显的失望,随之看见汤姆身后的眉庄又是眼睛一亮,极力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
“药品……求您带给大发纱厂的工人……救他们的命……”
“药品?”
眉庄愕然,只觉眼前的事情充满了蹊跷,迟迟没有接过那个小包。
男子的眼眸慢慢地黯淡下去,拼尽生命中最后一点余力,挣扎着把包递出,“药……很多人的命,求您……求求您一定要送到……”最后一个字吐出,那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发纱厂吗?好,我记住了!”既然是治病救人的,那就接下吧,临死之人的哀音,原来是如此不能拒绝。眉庄听着越来越近的喧哗声,果断地吩咐汤姆立即开车。
静夜里,空旷街道中汽车发动的声音尤为突兀,追赶的人不由得不焦急和疑惑,几个当先冲出的大汉骂骂咧咧地大叫:“喂,喂,停车!快停车!再不停车,老子开枪了!”
那些人真的有枪!而且竟然开枪了!枪声中,一颗子弹险些射入车窗,在车门上擦出一道深痕,刺耳的擦刻声仿佛死神的尖刀在黑暗中伺机而动!汤姆不得不停下汽车,愤怒地瞪着那些大摇大摆而来的凶徒。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是美国公民,这是美国领事馆的车!”
“原来是洋人!”一会功夫,那些大汉已经跑了过来,他们一式的短装便利打扮,十足打手架势,看见汤姆,满脸意外震惊,随即想起之前对汽车打的几枪,顿时脸上都不好看――在上海滩,显然没有人愿意惹上洋人这个麻烦。
仿佛变脸一般,这些人收起了所有的嚣张跋扈,连忙弯腰解释道:“洋人先生,很抱歉!我们在追捕一个暴徒,他不仅抢走了我们极其重要的物品,而且随身带有枪支,我们担心他会混入到您的车里带来危险!”
“你们的主子是谁?叫他过来!竟敢公然对美国公民开枪行凶,我要让美国领事馆向你们政府提出抗议,将你们所有人都治罪!”汤姆用力挥动拳头,表示自己的愤怒。
“误会,误会!”这些人赶紧安抚汤姆的怒火。这时已经有人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搜身之后,所有人的脸色阴沉下来,东西不在男子身上!
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周围也没有店铺,他们一路追来,紧迫盯人,唯一有嫌疑的就是这辆在雨天还停在路上,刚刚一见到他们就开动的车。但是对洋人,他们不敢贸然搜查,之前可以说没看清楚才开枪,那么对洋人进行搜查就再也推脱不过去了。
“小姑娘,这个地上的人你是见过的吧!他身上的东西是偷了我们的,要是你隐瞒藏匿,那就是同谋和罪犯!如果你能证明我们要找的东西不在你手上,那么什么话都好说!但若不然……那些药品对我们极其重要,决不能就这么轻易丢弃!”
眉庄坐在后座上静静地看着事态进展,却看到对方投射过来的眼神,那眼神,并没有一丝好意……
和洋人单独在车中的美貌的中国少女……民国长期对洋人的卑躬屈膝,没有人会想到眉庄其实才是洋人的老板,那些人将她当做软柿子捏,并且理所当然地把罪名按到她身上。
“小姑娘,别人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青帮的名头听过吗?如果让我们发现东西是你拿的,你和你的家人绝对就逃不过了,至少被扒一层皮,就是洋人也保不住你!还是赶紧把东西交出来吧!”
对方紧盯住眉庄,威胁恐吓,试图从眉庄身上发现一些端倪,正好拿住洋人的把柄。
青帮!原来是青帮!也许这个威胁放在一般的人身上会有效果,但是他们遇到的是盛眉庄!
“啪”地一声,响亮的耳光打在当先一人的脸上,顿时半边都歪了。
“啊,金三爷!”惊呼声此起彼伏。
眉庄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怒气,这些流氓痞子,不敢对洋人有一丝指责,只会对小姑娘耀武扬威,打得真是轻了!什么时候再好好教训他们!她不想在上海多惹事,可是并不意味着就能忍下这些威胁和屈辱!
“青帮的名头,上海但凡小孩子都知道,可是闻名不如见面,原来都是这么一些欺软怕硬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有胆子就直接过来搜!欺负我一个小姑娘真是本事啊!”
“你!”金三爷捂着脸直跳起来,口里呼喝着说不出话,于是指挥青帮众人拔出手枪对着眉庄,想要找回场子。
汤姆冷笑下车,挡在眉庄面前,他不信这些流氓打手敢动一下!
“好啊,青帮一群大老爷们吓唬人家一小姑娘呢,大名鼎鼎的金三爷还被打得鼻青脸肿,哈哈,这出戏真是好看啊好看!……”
街角处转出另一帮人,个个手上提着一把斧头。青帮众人拿着枪,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颤,惊呼:“王斧头!”立马有机灵的往后跑去报信,大敌到了!
王斧头,名震上海滩的斧头党党首王亚樵,也是后世所誉的“民国第一杀手”!此时的王亚樵“千人呼啸上海滩”,专门对付其他帮会和剥削劳工的资本家,连黄金荣,杜月笙都畏惧三分,上海滩地头的吸血工头对他恨之入骨。后世电影《功夫》其实是对斧头帮妖魔化了,但有了前身记忆的眉庄却是深深知道他的,在场所有人中也只有她知道这个人有多么恐怖,因为日据上海时期,王亚樵和他的锄奸团曾令多少汉奸走狗闻风丧胆,夜不能寐,而前身曾经的汉奸丈夫就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论文很难写,各种急躁痛苦,压力很大,很抱歉让大家久等,只是。。。。再次保证不会坑,请耐心等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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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卷 二有更新
一声闷雷在天际响起,“轰隆”震得众人心头战栗,一股凉风掠过,云层越发阴霾沉重——大雨就要下起来了。
此时的王亚樵三十来岁,肤色微黑,脸上带有几分戾气,身材精廋较矮,然而他和手下往场中一站,生生压住了青帮众人的汹汹气势。
金三爷“哦哦”出声,想要说话,但是嘴巴被打歪,表情和声音都扭曲了,一时没人听得懂他要表达什么,他身边的那些手下压抑不住愤愤之情,心想我们爷都给打了还不出手,难道要让王亚樵看笑话吗?便上前去扯汽车里的女孩,汤姆抢前一步守在车前,双方正要对峙,只听“哼“地一声冷笑。
“金三爷,雨天夜静,你带着十几个用枪的手下来欺负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是不是打算着没人看见?对不起了,我王亚樵在这里,可是要主持主持公道,上海这么一个百川入海的地方,可不是只有你们一个青帮能够横行霸道的!”王亚樵微瞪双眼,手中玩弄着一把短枪,貌似轻松地往空中一抛,利落地接在手中,枪口有意无意地向着青帮众人。
虽然混上海滩的时间不长,但是王亚樵的凶狠拼命早已是鼎鼎大名的,他的斧头帮已经成了上海人用来吓唬小孩夜哭的借口,此时饶是青帮更多人手,枪支也是不少,但王亚樵一发话,他的一把短枪,手下几把斧子愣是让青帮人忌惮几分,轻易不敢出手。
“王亚樵,这是我们青帮的内务!你们斧头帮平时的威风耍得够多的了,别贪心不够,还想把手□我们这里来!”几名打手叫嚣着。
“内务?是啊,我还真是忘了,你们青帮一直都是洋人的走狗,捧着洋人的马脚当祖宗敬的,原来现在反过来了,你们这当仆人的,要对洋人主子下手了!”王亚樵冷眼哼笑,此时他已经看见躺在路边满身血迹的男子,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是一名新加入不久的组织内的成员,为了弄到紧缺的急救药不惜铤而走险,而他没能好好保护好他。“好啊,我不管你们和洋人的内务,可是这个被打死的兄弟我可要管管!”他一挥手,几名手下便过去查看。
金三爷好不容易把下巴扳过来,吐出一口血沫,一时也顾不得盛眉庄这里,嘶哑着声音叫道:“王亚樵!这个人是偷了我们青帮的药,被我们捉住才打死的!正要找他的同犯呢,原来他是你们兄弟!看来我们要找的同犯就是你们了!以后斧头帮该改名叫贼帮了,偷东西都偷到青帮的头上,这事我们青帮再是宽宏大量也忍不下去的,就是江湖公义也纵容不得!”
“呸!”王亚樵一口唾沫唾在他脸上,他身形极快,晃身就到了金三爷面前,等到其他青帮手下反应过来才骇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金三爷已经被他给制在手里,连手枪也给卸了!
“什么东西,我王亚樵的名头也是你能叫的!凭你们青帮一窝蝇营狗苟的自私小人,还想栽赃我的兄弟,污损我安徽同乡会的声誉!”王亚樵下手极快,“啪啪”就是两记耳光,打得金三爷口血直流!他平时最讲义气,眼见自己的一个手下死在青帮手里,顿时戾气勃发,心下一狠!
青帮打手惊呼未已,但见王亚樵拎着手下人的脖子只是轻易一扭,顿时金三爷脸色青白,只有喘出的气,再没有吸进的气了!这样狠辣决绝的手段看得青帮众人个个胆寒,只叫“快放了我们三爷!”再也不敢蠢动分毫了!
盛眉庄坐在车里没有动,然而面前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心头微颤:这就是枭雄了吧!若是自己,往往还要瞻前顾后,有许多考量,可是对方却没有顾忌,想到就做,闯出大祸也不怕!难怪在上海滩,斧头帮的风头一时无两,若是王亚樵一直活着,杜月笙的青帮未必有日后的风光——
“亚樵兄,请手下留情——”
青帮众人忽然散开,从街道的一头开来了一辆汽车,车上的人未及下车就高声呼喊,打手们纷纷向来人弯腰行礼,口称“杜爷”,原来是杜月笙到了!
众人簇拥中,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衫,面貌清俊的三十多岁男子大步走过来。
他的头发梳了一个背头,露出宽宽的额头,嘴巴紧抿着,眸光闪动间透出几分敏锐和精明,双手背在身后,一眼看过来,已经把所有局势看得分明透澈,微微笑道:“亚樵兄,大家都是在上海滩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些误会和擦撞就不用计较了!金三爷冒犯了您,等下由我给您赔罪,咱们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和气最重要!”
他的态度和软,话语低沉轻缓,言笑间制止了因为他的到来再次蠢蠢欲动的青帮打手。开玩笑,王亚樵是谁啊?那是一个连袁世凯都敢反对,连军阀都不放在眼里的亡命徒!金三爷在他手里说要杀可就真杀了,这个人根本不会有任何顾忌!
王亚樵的手微微松开,金三爷立刻开口大喘气,算是暂时得了一条命。王亚樵看也不看,冷冷道:“我兄弟给你们杀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杜月笙微微一哂,“误会,都是误会!帮里一批特效药给偷了,我们的人一直跟着小偷的血迹和行踪追到这里来,然后遇见您的兄弟……”
王亚樵打断他的话,粗声道:“怎样?”
“我想应是被那小偷遇到,狗急跳墙所伤!”杜月笙煞有介事地郑重道,“亚樵兄,这个小偷可恶至极,所幸留下不少痕迹,青帮定能找出小偷,给您和您的兄弟一个交代!”
一时间王亚樵呼吸变粗,久久瞪视着杜月笙,道:“很好,你果然……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杜月笙,巧舌如簧!”他的手下一用劲,金三爷猛地被掐住脖子,被扼得直翻白眼,舌头伸出,那些打手又是一阵惊呼,而杜月笙却笑着面对王亚樵,面不改色,仿佛料定了金三爷此时还不至于就死了。
两人心知肚明,杜月笙来的时候已经知道特效药不在那死去的男子身上,既然拿不出赃物,凭什么说人家是小偷?但是那男子偷盗留下诸多的痕迹却不是能够随便抹煞的,不过特效药找不到,他也不想凭空招惹王亚樵,于是彼此退却一步。
“杜老弟很是精明,不像这个蠢货,没有本事还要给别人栽赃污蔑!”王亚樵拎着死去活来几回的金三爷,就像拎着一只待宰的鸡仔,随意晃动几下,手中的人便是一阵急促呼吸,看得青帮众人愤愤难言,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杜月笙始终冷静看着,并不说话,倒是王亚樵与他对峙许久,终于没有耐性,目前还不是真正和青帮为敌的时候,杜月笙很会做人,自己只能借梯下楼:“特效药在哪?”他的手下冒险去弄来的特效药,他不管怎样都要拿到手,决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的死了,抢也要去抢来!
青帮手下愤慨已极,大声喝道:“王斧头,你不要太过分了!”
杜月笙看着王亚樵毫不罢休的表情,叹了口气:“我们还没找到,不过,我答应你,如果你能拿到手,那就是你的!”他的目光掠过汤姆坐的车,洋人?还是他认识的一位洋人,这位的身份可不轻呢!一向讨厌洋人的王亚樵怎么会和他们有瓜葛呢?
王亚樵也望了汽车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仍然不想这么算了,转头对下属一个眼神,说道:“杜老弟,我看你的手下太不中用,连个小偷也抓不住,还把我兄弟给害了,不如我替你□一番,教他们长长记性!”话声未尽,只听几声惨叫,几名拿枪的青帮手下顷刻间被割断右手筋脉!
杜月笙眼里掠过几分怒意,神色变冷,青帮众人又是惊骇又是恐惧,眼睁睁看着王亚樵带着斧头帮的人抬起那死去的男子离去,临了才把奄奄一息的金三爷给放了。
“小姑娘,快走吧!再有人敢拦你,大爷我第一个给你出头!”王亚樵敲了敲车窗,冷凝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温和。盛眉庄不由得点头回以微笑,示意汤姆开车。
“等等,汤姆先生!”杜月笙几步走到车前,开口叫出了汤姆的名字。“刚才我的手下对您和小姐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杜先生,我想您的手下的确应该好好教导一下,刚才他们对我们太不尊重了!我对您很失望!对青帮很失望!”汤姆绝对是得理不饶人的,抓住机会立刻发泄一通。
杜月笙脸上有些难堪,正想要说什么,然后一只小手伸出车窗,擦过了边上一抹弹痕,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杜先生,鉴于您的手下粗鲁无礼的举止对我们造成的损失和惊吓,我想任何的回报都不会过分的。您很聪明,我想能够理解吧!”
杜月笙第一次注意到汤姆身边的女孩,这就是传说中受到汤姆监护的中国女孩!他紧跟着想起她的另一重身份,和督军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一个稚嫩的女孩,经过了枪弹的恐吓后居然还是这么从容自若,令他不由得刮目相看。虽然他不相信一个女孩会有多大的能量,但是至少目前,如果那包特效药真的在他们手里的话,绝对是拿不回来了。汤姆是华安药厂的重要人物,青帮若想源源不断的拿到特效药,是绝对不想得罪他的。哼,那些废物手下,看看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
“我想盛小姐宽宏大量,一定会容许杜某日后做一些弥补的!”杜月笙的笑容令人如坐春风,他最大的本事是让人不知不觉中受到恩惠对他感激。
盛眉庄招手让汤姆开车,然后她的轻笑遗落在风里:“杜先生,您忘了,您给我的礼物够多了,多得您都不记得了,可是您的诚意和心呢,却往往轻得找都找不到……”
杜月笙一向在礼物上下足了功夫,如今却有人说诚意太轻了……
青帮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女孩的不识好歹很是气愤,然而杜月笙神情微微一滞,什么也没说,望着汽车离去的方向似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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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卷 二有更新
暮春的天气变幻莫测,酝酿了几天的风雨终于下了起来,彻天彻地,一眼望去绵绵雨丝间似乎没有一点空隙。
盛眉庄听了一夜的雨声,清晨独自坐在窗边。雨势已经稍歇了,不过不时仍有沥沥的小雨。
汤姆打来电话,他派出的车已经在饭店门口等着,准备立刻接她去大发纱厂。
他们接受了那个倒在车轮下的男子的临死托付,打算把药品尽快送到纱厂去。之前,汤姆派人已经查探过那个纱厂,原来是日方出资,中日监工的。
“上帝啊,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地方,这就是地狱啊地狱!”电话里,汤姆的声音充满抖颤,在美国,他也曾是贫民窟中挣扎出来的一个,可是没有料想到还有这么凄惨的人间境地!
盛眉庄即使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亲身所见的时候,心灵还是被大大的触动!
大发纱厂在虹口一个较偏僻的巷子里,门口站着两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头上扎着白巾,露出肥肥的肚子,凶狠的目光对准所有进出的民工,而那些民工,大多是瘦弱的女孩,有的明显不到十五岁,一个个皮包骨头,在门卫的目光下犹如老鹰爪下的小鸡,出入时被肆意地搜索身子,却麻木地没有半点反抗。
女工的宿舍就在纱厂附近,一股恶臭味远远传来。也许是没有什么财物可守,门口只有两个老妇把守着,给了一些钱就可进去。
但是汤姆拉住了眉庄,道:“别去!那里已经成了疫区了。”不一会,两个民工抬着一具担架走出宿舍,担架上的女孩明显还活着,只是脸色极为难看,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睁开,连动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汤姆带着眉庄跟着那副担架,一直走到宿舍后头几百米外,那里有几个露天搭建的窝棚,铺着些稻草,里面隐约可见一些灰白的人体。两个民工把担架上的人往窝棚里一倒,逃也似的离开了。
此时的眉庄已经说不出什么话,喉头哽咽着,心头充斥着熊熊的怒焰。
“这就是日资纱厂里的中国包身工的生活,完全就是卖身的奴隶,她们被诱骗进来,然后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从进厂的第一天开始,从早做到晚,一直做到死!没有人能管,没有人可以帮助,因为它的背后是蛮横的日本人!”一名奉命调查此事的华安药厂保安心有戚戚道。
这个纱厂处于虹口日本人势力范围,门禁森严,即使中国警察署有心要管,也无能为力。
“先把那个活着的女工送到医院去。”光是给一些药物是不够的,这样罪恶的人间地狱般的工厂怎么还能让它留存在世上!
“一定要让这样的工厂消失掉!”汤姆和药厂保安诅咒发誓道。
几天后,一批标明“上海日资纱厂”的黑白照片和印刷品在上海的大学生中间传播开来,内容全部是日资纱厂剥削工人的□,累累白骨般的疫区景象震撼了所有人的心,舆论迅速发散开来!
紧接着,华安药厂发生了“药品被盗案”,宣称有大批特效药被窃,下落不明。警方和美国领事馆都介入此事,一定要找到被窃药品。因为特效药价值巨大,民间大多猜测窃贼是为了钱财,一时间报纸上沸沸扬扬,纷纷谴责那个丧失良心的盗贼,因为他偷的特效药大多是用来做公益事业的。
谁知此事峰回路转,小偷很快被抓住了,但他却宣称药品被藏在了大发纱厂,因为那里的病人太多,他是为了救治病人才偷盗药品的。
警察带着小偷去大发纱厂取回赃物,却被纱厂门卫拒之门外,大批闻风而来的记者齐聚纱厂门前,纷纷报导此事的最新进展。敏感的各国记者很快察觉到了纱厂的周边环境的异常,自动自发地搜寻报道材料,而很快的,门卫抵受不住各方压力,打开了宿舍和厂区大门,大批记者蜂拥而入……
事情爆发猝然,等到日资老板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红十字会和上海各个慈善机构都已介入,将那些患病的女工送到医院。
日资工厂剥削中国工人的种种手段被彻底公布于众,并且迅速在全国引发风暴一般的回响。而那些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国际记者也不遗余力地把日资工厂的报道发到国外,继日资银行事件之后,日本商人再次臭名远扬!
上海 虹口区耶稣圣心堂
洛可可式的建筑外,辟出了偌大的空地,此时到处人头攒动着,空中高挂着“上海教众捐助包身工义演大会”字样的横幅,各界名流齐聚在横幅下,不时照相机的闪光灯闪烁着,犹如新闻发布会。
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义演开始了。第一个是盛眉庄的钢琴演奏。
暮春有些炙热的阳光正好照在台上,中央穿着银白色纱质礼服的少女长发披肩,仪态万方,举手投足间充满优雅动人。
琴声响起,优美的旋律将在场所有人慢慢带进奇妙的幻觉世界,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一片心灵的宁静与美好。
琴声渐止,许久后,如雷掌声响起。
“盛眉庄是谁啊?没有听过这样的才女啊!钢琴弹得真好啊!”
“没听过就对了,名门淑女哪里好抛头露面的,能够出席义演大会,表演这么一次就足够了!我真没听过这么好听的钢琴声呢!钢琴啊,也只有高门大户出身的千金小姐才会弹奏的呀!”
“是啊,上海最有名的盛家就是盛公馆了,不会是盛家小姐吧!”
“对,对!这一定就是盛公馆的大家闺秀了!”
名流贵妇们意犹未尽地纷纷议论着,在盛眉庄离开后,谈论的□始终不断。所有的话语都传入人群中一对母女的耳里,两人的脸色极是难看。
清芬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姐姐眉庄了,虽说舅舅一直劝说母亲接纳眉庄,但是母亲还是有些倔拗着不肯动作,于是此事也就搁置下来,不料猝不及防中,她和母亲同时都看见眉庄施展琴艺……
梁氏的脸色真正黑成了锅底,钢琴啊,她也知道上海的大家小姐都喜欢添置这样的高级乐器,她何曾不想让自己心爱的女儿也学会钢琴?可是几百大洋一架的昂贵价格和高昂的学琴费用不是她这个寡妇能承担得起的!
可是为什么盛眉庄会弹钢琴呢?她不过就是一个庶女啊!为什么――
梁氏的心整个都绞痛起来,痛得那一刻真是恨极了盛世宁!
她恨盛世宁从来没有关照过自己的儿女,却让一个庶女学习钢琴!享受真正的大家闺秀的生活!
不,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是自己的清芬和儿子们的!都是他们的!
“姆妈――”一旁的清芬无措地看着梁氏狰狞的脸色,心中既是难过又是害怕。
“盛太太,这女孩也是姓盛的,不会是你们一家吧!”一位有钱妇人对着梁氏笑道。
“不,不是!”梁氏犹如触电一般剧烈摇头。
“哦,看来应该是盛家的本家了,难怪你也不知道了!”
梁氏强笑道:“本家确实没有这么一个女儿,还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
那太太撇了撇嘴,心道:说得好像本家和你很亲近似的,谁知道呢!也没看见你去盛公馆!
“开始捐钱了,您打算捐多少啊?”
梁氏回过神,勉强笑道:“不是商议过吗?你们捐多少那我也是一样的。”
“唉呀,原来不知道呢,看着那些女工真是可怜啊,比奴隶都不如呢!我们想着还是多捐一点吧,您没意见吗?”
梁氏揣了一下荷包,心里痛得更厉害了,“当然……没意见!”
几名太太笑道:“盛太太真是善心呢!看来您先前投资的那个工厂效益还是不错的,几时也介绍我们参一股去?”
梁氏僵住了脸,“哦,哪里哪里,效益也不是很好,我都打算撤股呢……这不是献爱心吗?我也不想落后啊!”
“盛太太不愿意说呢,呵呵,那也就罢了!”几位太太笑了起来,自顾离开了。
清芬拉着母亲的手,担心地叫道:“姆妈――”梁氏猛然回过头来,眼里都是泪。
“女儿,工厂已经垮了,我们家――没钱了!”
盛眉庄绝对没有想到,因为这次揭发了日资工厂的事情,大学生把凡有日资背景的工厂都揭露出来,并且堵在门口不许开工,于是再没有工人愿意进场做工,上海的日资工厂纷纷停业倒闭,而那些参与投资了日资工厂的有钱人也损失惨重,梁氏和她的哥哥都是其中一员!只是在全国汹涌抵制日本工厂的浪潮里,这些人谁也不敢言语!
盛眉庄弹完琴,就从圣心堂离开了,却想不到台下的波涛暗涌。
她没有走出多远,就发觉被人跟着,于是走到僻静处,淡淡道:“出来吧,我知道是你!”
身后走出一人,正是王亚樵,此时的他一副出席正式场合的行头,手里拿着文明拐棍,穿着西装革履。他本该早就现身取回药品的,却迟迟没有和汤姆联系,然而现在又莫名现身了。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王亚樵不信任洋人,不喜欢和洋人打交道,所以没有直接和汤姆联系,而是先查探他的底细为人。他对汤姆关注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观察他在华安药厂中的所作所为,却发现盛眉庄比汤姆更令人匪夷所思。如今掀起全国反日工厂浪潮的背后策划,竟是这么一个优雅静默的女子,她还不到十七岁啊!
“看来您都知道了!”盛眉庄毫不意外王亚樵会有这样的能力,一个未来的“杀手之王”,背后自然有一个强大的情报网,特务头子戴笠据说曾经是他的徒弟呢!
“家父是跟随孙先生做事的,他就是盛世宁,也叫盛从真,我想您一定听说过的!”盛眉庄开门见山,道:“您曾经也甚是仰慕孙先生的,并且响应他的革命主张,加入了国民党。只不过,您的革命手段与大多数人不太一样罢了!”
王亚樵也是国民党人,对于孙中山的“钱袋子”传闻早已知晓,于是放下戒心。但听眉庄侃侃而谈,对她口中的“家父“不由有了几分同道之感,笑道:“你父亲对我了解得不少啊,要是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他!”
“其实孙先生对您一向赞誉有加,只是手法过于激烈些!如果,我告诉你,家父遵从孙先生意旨,愿意支持您的主张并且提供资金,只不过给与一些建议,您――意欲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呵呵!谢谢愿意看我的小说的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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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卷 二有更新
“眉庄,怎么一会就不见人了,我们到处找呢!”一袭粉色洋装的张芸英挽着橘色长裙的瑞娜在路口张望着。两个女孩穿着亮丽,打着洋伞,十足吸引眼球,偏偏张芸英是法国派的热情性子,对着每个注目她们的人都热烈地招手大笑,反而把内向的中国人吓得赶紧跑开,于是瑞娜也给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张芸英是张静江的三女儿,和盛眉庄最要好了,听说眉庄投资了一个电影公司,一直就缠着她想要去看一看。眉庄正忙着日资工厂的事情,哪里有空陪她,正好华茂银行大班的妻子,美丽的犹太女孩瑞娜刚刚来沪,两个人正好有伴。
“刚刚人群太热情了,我想躲一躲嘛!”眉庄不由回头看向王亚樵离开的方向。王亚樵戒心很重,愿意接受盛世宁的资金已经很不容易了,不是一个随便听从摆布的人。但是眉庄提出的建立情报网的建议,他显然很感兴趣,并且很想挑战一下在日本人当中建立情报网的感觉。
日本人对中国人有戒心,却愿意在机构中大量启用朝鲜人,然而在朝鲜殖民地,不是所有人都对日本殖民者臣服的,如果长期培养一些朝鲜人或是日本孤儿,也许可以打入到日本人内部,建立完善的情报系统,这样日本人的动向就可以轻易知道了。
王亚樵愿意接受眉庄的建议,也是因为最近如火如荼的反日浪潮,作为军事和政治极为敏感的国民党志士,他不会察觉不到日本人的侵略野心。于是,眉庄没有费太多力气就把他说服了。
眉庄低头沉思,王亚樵是一匹孤狼,谁也不可能真正驾驭他,只有引导他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才有可能劝服他。而他愿意做的事情,只有民族大义。
“眉庄,我们现在就去电影公司吧!你不是说要把大发纱厂的事情拍成宣传片吗?我来做就好了!”张芸英拉着她的手兴奋地道。
“我才不听你的!你摸过摄影机吗?”眉庄嗤之以鼻,转头道:“瑞娜,你说,她说过多少大话了?”
瑞娜温婉地笑,只是不言语,张芸英被眉庄臊得发急,忙着去拧她的脸,几个女孩笑闹成一团。
忽然空中传来一阵轰鸣,一架飞机快速掠过头顶,在远处的上空不断盘旋。
那个方向好像是督军府。眉庄遥遥望去,不由想到。
此时的督军府一片欢腾――霍家华和徐瀚江,他们回来了!
三人走到停放汽车的地方,汤姆连忙下车走过来。
平时的接送早已是药厂保安的事情了,眉庄见到汤姆亲自来接她,立刻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在清理大发纱厂那片疫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人――”汤姆道:“我记得是你要找的。”
眉庄郑重起来,她要找的人,目前只有――
管家白叔!
“已经病得不行了,医生说只有几天的时间了!真是可怜!”汤姆想起那人的惨状,不由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以作慰藉。
见过此间的地狱,他从此相信世上是有天堂的!
再一次来到督军府,管家忙道:“盛小姐来了――二少爷已经和霍少爷、大少爷他们出去了!”
徐瀚江、霍家华已经回来了!弟弟徐茂冉获得了父亲的允可,特地从军营里出来和兄弟团聚,之前便来邀她一起去督军府。只是她不喜欢那里的气氛,一直以来和弟弟见面都是在外面,从不主动进府。
“不是来找他的,我想见姨娘!”
管家笑笑道:“那您自便吧――最近,大夫人说六姨娘表现很好,可以见一些客人!”
还真是当犯人在看着啊!曾经最受宠,权柄最盛的六姨娘如今真是风光不在了。
管家明知道盛眉庄在督军府来去自由,想看姨娘根本不用许可,却还是说这样的话,这是没有把她们母女俩放在眼里呢!
眉庄眉间一冷,想到自己许久没来了,还不知菊娘怎么样了,真是人情冷暖――然而接着想起六姨娘以前的一些作为,于是便忍了,这是不是菊娘自己作的孽呢?
在佛堂里关了一些时候,菊娘的脸明显消瘦了一圈,平时光鲜亮丽,珠光宝气的打扮都没有了,只有一脸恹恹的表情,不过精神还算健硕,看样子没吃什么苦头。
看见眉庄,她咬牙切齿地说:“还要关我多久?这日子都不是人过的!”
“你再忍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现在菊娘在霍氏的佛堂里,徐府的其他人想伸手也伸不进去,霍氏还不至于太刻薄,只要菊娘消停一点,对所有人都好。
眉庄故意沉吟许久,直到菊娘失去耐心,这才一摊手,道:“既然说了念经一年那就是一年,这一年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闭门养性!那个地下钱庄不是那么好摆布的,我都给你压了下来,要是你又出去闲逛,给讨债的找上门,那么我可再也不管了!”
菊娘只好闭上嘴巴,赌债就像是一把高悬在她头顶上的利剑,时刻都担心被人捅出来,到时失去了督军的欢心,自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眉庄见她消停了,心中轻轻一叹,有的时候她特意来看菊娘,就是想看看这个时代的女子怎么会到这种地步:是人性使然,还是社会和时代所逼?如果给她们另一条路,会不会一切都不同?
她接着想起这次来督军府的目的。
“最近有谁来跟你打听什么吗?”
菊娘想了想,道:“有啊,问的都是药品的事情。大夫人问过,不过我没漏口风!对了,管仓库的德顺也来问过,他是二姨太的人!”说到二姨太,她咬牙切齿。
她对二姨太不寻常的仇恨表情引起眉庄一哂,挑眉道。
“你明白告诉我,究竟手里有她什么把柄!为什么她和你有这么大的仇恨!”
“你……你又知道什么了?”
菊娘微一迟疑,眉庄厉声道:“你还想瞒下去吗?到时候莫名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害的!我也不想再蒙在鼓里继续给你收拾烂摊子,到时候你再被人设计,我和茂冉绝对袖手不管!”
菊娘被她一吓,连忙都供了出来,自从眉庄给她摆平了上次的事情,让冯氏栽了跟斗,她就知道这个女儿是有些手段的,不得不服服帖帖的。
原来当年和她私奔的那个男人曾经是徐家的一个下人。他给二姨太办事,暗中给徐州土匪通风报信,劫了徐家夫人的马车,然后又跟踪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佣,伺机要下手杀了那孩子。
“那个男人说二姨太很阴毒,不想被她灭口,所以他拿了二姨太的钱,做事只做一半,杀了女佣,把孩子留着在乡下养了起来,既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防止徐督军见到孩子死了,追踪到底的报复,然后自己逃到上海来,花天酒地。我在戏园里认识了他,看他一掷千金地捧旦角,被他的阔绰给蒙住了,以为是大老板,等到跟了他却脱不得身了,后来他把孩子扔给我,放在盛家养着,想到徐州去投了土匪,我只能被挟迫着私奔,半途中他没了钱就把我卖到花楼里,现在可能真做了土匪头子了!”
“我告诉二姨太,这个男人现在徐州做土匪,手里还有她当年做那事的证据,要是她敢动我,随时都会有人揭发她当年谋害了元配夫人的事。她一开始吓得不得了,后来打探着我跟徐州根本没有联系,心思又开始活泛了。这个女人,不会就这样放过我的,她就是我身边的一条蛇,随时都要担心她的反噬和毒牙!”
“哼,也是你自己一开始不怀好意,才有现在的下场!在督军府待得不好就离开吧,到时候我养得起你!”
菊娘本来垂头丧气的,此时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有着惊喜和感动。她和眉庄不像一般母女,感情实在淡薄,然而这是第二次眉庄说要带她一起走,在母女俩相处了这段时间后,感觉自然不同。
“真的……要养我?”她迟疑道。
“当然!你先在这里好好待一段时间吧,督军府实在不是个好地方,以后我把你接出去,一起去美国,不用再小心奉承,低人一等,岂不舒心得多!”
这毕竟是生身的母亲,不管有什么过错,好好供着吧,也算对于占据了盛眉庄身体的回报吧。
亲耳听见自己的女儿要供养自己,每一个母亲的心里都会是开心的!六姨娘在徐府挣扎了很久,身边可亲的没有一个人,跟那些姨太太每天勾心斗角,更别想听到一句半句贴心的话,只好一门心思都放在为自己打算和玩乐上,如今听到女儿关心自己,想要接自己去美国的话,真是颇为感动。此时真觉得世上只有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还好,自己有一个好女儿。
她平时伶俐话多,此时胸口却好像被大石堵着,半天说不出话,许久道:“好,人家都说西洋那边是富贵的地方,我等着你接我一起去……”
安抚了菊娘,眉庄随即又想:宅门里的阴私真是龌龊得很,估计当年徐督军身边只有一个庶子,元配和小妾争宠得厉害,如今徐瀚江的身子文弱不堪,徐督军平时也不敢多管教,他的病据说是胎里带出来的,但徐府的人很忌讳说到他的病症,谁知这其中还有什么阴私缘故呢!
但是这么一来,茂冉和二姨太之间就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了!
茂冉的生母是被冯氏给害的!他的出现随时都提醒冯氏犯下的罪过,而冯氏必然怀疑菊娘已经告诉了他真相!
估计二姨太最想除去的恐怕不是菊娘,而是元配的儿子――徐茂冉!
眉庄想到根本不知危险的弟弟,心中深深忧虑,二姨太在徐家经营多年,爪牙众多,深得霍氏和徐督军的信任,而且还是徐瀚江和徐翰莉的母亲,在她还没有真正伤害到茂冉的时候,要除去她是不可能的,但是也不能单纯的防备,否则是很被动和危险的!
眉庄想起跑马厅地下钱庄的老板陈嘉译,一个颇有势力的买办,居然也和二姨太串通了做事,看来这个二姨太真是本事不小啊!
菊娘说的没错,这是一条毒性很大的蛇,要让她完全没有伤害,只有把她的毒牙拔去!
看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挖出二姨太的势力,彻底斩断她向茂冉伸手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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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卷 二有更新
眉庄出了佛堂,正要经过那片桃花林和荷塘,却隐约看见两个人影站在林中,似乎正在说话,看那衣着打扮是两个年轻男女。
眉庄恐怕打扰他们谈话,待要转身暂避,却远远看见桃花林另一头的路径上,冯氏朝向这边走来,蹑手蹑脚,在那年轻男女身后不远的树后停住了。
四周静谧,前面年轻男女的谈话声一阵一阵地传了过来。
“冯大哥,家里强迫我嫁给不喜欢的人,现在你也是……难道你就甘心顺从长辈的意思,娶了翰莉姐姐?”女孩伤心的声音低泣着,眉庄并不熟悉,想了一会才记得原来是徐督军的另一个女儿徐雅丽。
年轻男子正是冯悦风,他穿着青色长衫,站在徐雅丽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望着远方,有些茫然无措。
他刚刚从徐雅丽口里得知自己被家里包办婚姻要娶表妹的消息,一时怔住了,回不了神。
想想姑母和督军府里一些人态度的反常,感情别人都已经知道,而自己始终被蒙在鼓里。
他低下头沉思片刻,皱了皱眉头,道:“不会!翰莉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长辈们虽然有他们的意愿,但是我不会让自己或者表妹充作包办婚姻的牺牲品!”
徐雅丽抽泣道:“冯大哥,你帮帮我,帮我想想办法,我,我也不想成为牺牲品!”
冯悦风眉头皱得更紧,在林中踱了几步,先把自己的事抛在一边,道:“我看姑父不是一个对封建礼法看得很重的人,也许你可以和姑父好好说一说,他决不至于到强迫女儿的地步。”
徐雅丽摇头,“不,不是父亲,是我姨娘……她只想我嫁一个她心中眼里的贵婿,不想我再受她这样的苦处,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是我……我心中……”
她哽咽得不能说话,冯悦风安慰道:“你先别急,这件事若是你真心不愿意,总会有转圜的余地,谁也勉强不来!”
“姨娘不会改变主意的,除非……”徐雅丽摇摇头,笑得凄然,深深地注视着冯悦风,许久道:“冯大哥,你能否告诉我,在你的心目中,将来成为你妻子的会是什么样的女子?”
冯悦风怔了怔,“我的妻子?”
“是,你说翰莉只能做你的妹妹,那么你的心中一定有一个理想中妻子,否则我不相信你会轻易拒绝长辈们的意愿!”
冯悦风点头,道:“是啊,早几年家里已经开始为我筹划娶妻,但我心目中自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个为我真心所爱的,而不是被家族逼迫所娶的女子。”
徐雅丽紧紧盯着他,迫切地道,“冯大哥,你没有想过吗?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冯悦风认真想了想,朗朗一笑道:“这个世界上,我只寻求和我心意契合的那一位女子,不管她贫或富,不管她美或丑,只要我心意所许,那么无论长辈们如何看待,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徐雅丽呆呆地看着他,几乎被他脸上绽放的神采炫惑,随即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那么我呢?难道我就不能……不能成为你所心许的女子吗?”
这是她最大勇气的表白,说完话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看对方。
冯悦风呆住,他望着徐翰莉,忽然明白了一切,眼里渐渐出现一些不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摇头,柔声道:“真是傻姑娘!其实你明白的,对你和翰莉,我都当做妹妹一般来对待,从来没有什么不同……将来,你会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一位,但不会是我!”
“不,不是的,我只喜欢你!”徐雅丽只觉所有力气用尽,心中陷入绝望,她无法再支持自己的身子,靠在树上,掩住脸哭得不可抑制。
冯悦风叹了口气,用手扶额很是无奈,想要说些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悦风!”
徐雅丽抖颤了一下,哭声瞬间中断,冯悦风转过头,看见二姨太冯氏站在花树后面,正看着他们两人。
冯氏穿着一身菊黄绣花滚边的缎面旗袍半长衫,底下露出一截玄色的裙摆,盖住了脚面,盘起的高高发髻上插着一支福寿禄的三色翡翠长簪,一双戴着红宝石镯的皓腕从宽大的袖子里显露出来。她的肌肤很白,一身鲜亮却款式不俗的衣衫衬托出这些年来保养修炼出来的富贵气度,此时,她不错眼地打量着徐雅丽,仿佛第一次见她,目光很凉,凉得仿佛冻入骨髓里。眉庄避在拐角处,正站在冯氏侧对面的方向,清楚看见她目睹了徐雅丽的告白,脸上几度变幻的神色。
徐雅丽听得是冯氏的声音,不知刚才一幕是否被她看见,连头都不敢抬起,赶紧擦去脸上的泪水,所有的哽咽也都硬生生吞进了肚子里,只是双脚打颤,半天也迈不动步子。
冯氏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平和悦然的声音笑道:“雅丽,你冯大哥要准备出国的事宜,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指点你的绘画,让你失望了!不过,我已经找了一位有名的画师,请他来教你,这样才不会浪费了你绘画的天份,不知你……”
徐雅丽赶紧道:“多谢二姨娘关心!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更加不敢回头看冯悦风,说道:“谢谢冯大哥,谢谢二姨娘……我,我回房去了!”
她身子僵硬,好不容易一步一步挪到冯氏身边,匆匆施了个礼,然后逃跑一般,立刻离开得远远的,很快消失在冯氏的视线里。
“姑母!”冯悦风见徐雅丽抖抖索索的样子,有些担心地看了眼冯氏,正要解释。
冯氏已然开口道:“刚刚我看见雅丽哭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都没有分寸,如果是得罪人家了,赶紧当面赔个不是,好让三姨太放心。”她说的三姨太就是雅丽的生母。
“没事!”冯悦风苦笑,他知道姑母的脾性,既然她都看见了,这些话其实是在敲打他,“女孩子总是有些悲秋伤春的,她担心的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女孩子脸皮薄,姑母也懂的,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就是懂得才更加不放心!”冯氏也不再跟他兜圈子装糊涂,直接道。
“一个姨娘的女儿,婚事都给她底定了,那里还有那么多伤春悲秋!难不成还想学着西式恋爱?”
她拿着手帕掩住眼里眉间露出的鄙夷和不屑,笑道:“不过是个孩子,只知道跟风,其实什么都不懂!大家闺秀,哪里有自己上门去恋爱的,不说别人低瞧了,就是这行为也不够贞淑,以后有的是被数落吃亏的时候!”
“不过雅丽表妹还不到十六岁,这个年纪在西方还是读书的时候,结婚会不会太早了?让她在学堂多待几年,成熟晓事了,对于她以后总是有好处的。”冯悦风不想和姑母争辩,只是真心觉得包办婚姻是应该摒弃的东西,忍不住想尽力争取。徐翰莉和徐雅丽差不多大,不也是正读书的年纪?根本还未到为人妻的时候。
“悦风,”冯氏的表情变得柔和诚恳,“雅丽的婚姻是她的生母亲自订下的,千挑万选,只有为了她好的!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想被长辈约束,可是,相信你父亲和姑母,我们都是真心为你们小辈着想的,你和翰莉,彼此感情融洽,知根知底,两个人在一起,我们才会放心啊!”
冯悦风坚决抵制包办婚姻,对于长辈的柔情攻势便有些反感,笑道:“想必此事还在商议中,我会尽快给父母写信说清自己的想法――妹妹就是妹妹,再不会变成别的!姑母不用担心,我会把翰莉当成最好的妹妹来疼爱,情谊不会生疏了一分去的。”
冯氏的笑容当即僵了,这是她第一次被小辈当面拒绝,又是难堪又是恼怒,心中深恨将此事说破的徐雅丽,否则假以时日,待侄儿与翰莉日久生情了哪里会有如此尴尬?道:“翰莉大方爽利,上次你母亲亲自见了她,也直夸是好的,才会想要让你们在一起。长辈们的眼光难道还有错的?难道你父母一番苦心,你要一再辜负了么?”
冯悦风只道徐翰莉年纪还小,自己没有别的想法,而且不久就要去欧洲游历三年,恐怕要将表妹青春给耽搁了。
冯氏磨破嘴皮,见侄儿始终反应淡淡,心知自己的劝说再一次落空,嘱咐了几句,只得让他离开。
树林中寂静无声,冯氏望着侄儿远去的背影,再也隐忍不住,双手将巾帕狠狠撕扯蹂躏得不成样子,眼里流露出的恨意犹如淬了蛇蝎的毒液一般蚀骨入肉。
“三姨娘……徐雅丽!”敢觊觎自己女儿的未来夫婿,做手脚破坏,这是谁借给她们的胆子?她不会放过她们的!想要嫁个富贵人家,哼,做梦去吧!
眉庄清楚看见冯氏原本高贵自矜的脸面全部扭曲变形,其中的狠毒令人不寒而栗!她恍惚想起自己前身所经历过的遭遇,虽然那一世徐翰莉并不想嫁给冯悦风,但冯氏也不愿意自己看中的如意夫婿被最恨的六姨娘的女儿抢走,于是连同冯悦风的父母一起作梗,逼得前身连赖以生计的裁缝铺也维持不下去,只得去拍电影赚钱,一步步走上交际花的道路,而最后嫁给汉奸也是她在其中作祟拨弄。可以说,前身的坎坷际遇里绝对少不了冯氏的一份手段!
虽然现在的眉庄并不想再与冯悦风有任何牵扯,可是不能不顾及徐茂冉!这样自私阴毒的女人,恐怕一直都计较着与徐茂冉生母之间的怨恨,如今没有动作,绝不是一时善心,而是因为徐茂冉远在军营,鞭长莫及罢了,若是让她得到机会,只怕一定是灭顶之灾!
眉庄待冯氏离开后便出了花林,在荷塘僻静处边等了片刻,一道纤细的人影迅速向她走来。
“盛小姐!”来人恭敬地向她施礼,抬起头来,正是徐翰莉身边忠心的丫头小环!
盛眉庄沉思片刻,下令道:“我要你去做一件事,三姨太的女儿徐雅丽招了二姨太的忌恨,那是个睚眦必报的,估计不久便有手段使了出来,我只要你……这样那样……”
想要保护徐茂冉,在督军府没有人手和内线怎么行?她借由青帮阿坤的手下控制了小环的家人,并且给她下了一些术法,让她对自己死心塌地。小环的资质不错,不仅很讨徐翰莉的喜欢,还是二姨太的心腹人手,在督军府里越来越有地位。
她让小环做的事很简单,不过是顺手推舟罢了,求仁得仁,二姨太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无论什么事都不是毫无代价的,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正在写论文中,努力抽出空来更新,希望大家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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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卷 二有更新
“姐姐,姐姐!”
督军府大门口,眉庄刚刚坐上黄包车,一个喜悦的声音大叫了起来。
徐茂冉兴奋地一头扑进姐姐怀里,抱住了她道,“姐姐,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怎么不打个电话来,我刚刚去找过你,谁知你出门了,原来是来这儿了!”
“要是我们住在一起多好,可是你又不愿留在督军府。”
去了军营后可以经常在父亲身边,可是却很难看到姐姐了,原本与姐姐朝夕相处的徐茂冉曾有一段时间甚是难受,等到好不容易回到督军府,他依然只能偶尔跟姐姐见一次面,恼得他巴不得就在督军府外住了,这样才能和姐姐待在一起!
“多大的人了呀,还跟个猴子似的巴着,”眉庄拍他的头,开着玩笑逗着他。
“不要,我今天要跟着你走!”茂冉黏着不放手,两姐弟笑闹着,一时忘了身边还有人。
“盛姐姐!”徐翰莉和徐瀚江跟在后头下车。徐瀚江回府后还是第一次见到盛眉庄,也许是因为眉庄没有留在徐府,他对她的敌意也淡薄了许多,此时居然一脸兴奋地跟着妹妹一起过来打招呼。
他一身短装打扮,头发略有些凌乱,身后跟着一辆卡车,装着十几个便衣的打手,他转身一挥手,那辆卡车在一阵烟尘中颇有声势地开进大门。
门口留下那辆骚包的敞篷车,他的副官徐锦坐在驾驶座上。同样没有下车的是霍家华,他穿着取下徽记的军装制服,笔挺的姿态间呈现坚毅的气质,眉宇间似乎也多了几分肃然和冷峻,微微举手招呼,向眉庄笑了笑,笑容淡淡的就有了几分疏然的意味。
除了徐翰莉,督军府其实没有人喜欢和六姨太的女儿扯上关系。也许是因为眉庄离开了徐府,互相之间不用再虚以委蛇,徐瀚江变得大方了一些,而霍家华则是明显疏离。盛眉庄心知肚明,注意到这伙人特意的着装,仿佛是打过架的样子,满腹疑惑,正要询问,徐翰莉身后转出一人,叫道:“姐姐”!正是盛清芬。
盛清芬看着毫无顾忌亲近姐姐的茂冉,看着近在眼前的眉庄,眼里热辣辣的,又痛又酸涩。她忘不了义演中眉庄在阳光下光华灿烂的礼服,忘不了琴键上轻盈舞动的纤白手指,忘不了人群的热呼与簇拥……那天眉庄雍容大方的形象如同一座大山一样在她心里越压越沉。
眉庄转头看去,正迎上清芬的目光,不由怔了怔:那是什么眼神?仿佛是重新认识一样,多了不少的晦涩难言……
“你们今天出门去玩了吗?”
清芬垂下头,掩去晦暗的目光,心中再有多少不平和委屈又如何,现在家里是有求于人的时候。
她拘谨地束着双手放在腰下,一副惶然忧惧的样子,仿佛做了一件对不住眉庄的大事,声音抖颤道:“姐姐,今天我们不是出门去玩,而是……”
她支吾着转头看着徐氏兄妹,似乎很不能启齿。徐茂冉赶紧道:“姐姐,我刚刚没来得及说,清芬姐姐家里的铺子被一些催交货款的货商给砸了,正好让翰莉姐姐看到了,打电话给我——那还有什么说的,赶紧帮着,清芬他们也是阿爹的子女啊!本来我打电话找过你的,可是你不在,那边又情势危急,就怕连清芬姐姐也给伤着了,所以就赶紧带人过去把闹事的给压下了。”
清芬脸上满是窘然,紧咬着唇,道:“真是让人见笑了,是我家自己经营不善,才有今天的祸事。多谢霍大哥徐少爷和翰莉姐姐,多谢茂冉弟弟,多亏了你们的帮助,才保住了几间铺子,我在这里替母亲和哥哥们谢过你们了!”
她冲着眉庄弯下腰,正要行谢礼,眉庄赶紧扶住了她,正如徐茂冉所说的,她和清芬是一个阿爹的,即使帮助了什么,也值不得行此大礼,何况她根本没做什么,所有的事情其实是弟弟茂冉做的。
她尚未开口,徐瀚江已经咋咋呼呼道:“清芬你别再谢了,这一路上你都谢过我们多少次了。茂冉不是做过你们盛家人吗,他不管谁管啊!他又是我弟弟,帮弟弟做事,更加不用说谢字!哈哈,我还巴不得呢,今天这一架打得真痛快,以后要是还有人欺负你们盛家,我一定还出头!”
“呸,哥哥你会不会说话啊,你就巴不得人家还受欺负啊!”徐翰莉拉住清芬的手道:“别担心,以后那些人肯定不会再找上门了。那些混混大都是见风使舵的,有过一回试探,知道你们背后有人罩着自然不会来找麻烦的。”
清芬盈盈泪下,又感激又是羞愧:“也是我们自己的不是,几间铺子早就有人觊觎的,可惜一时货款不足,就让人钻了空子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倾听的副官徐锦关切地道:“盛小姐,那你们以后怎么办?货款是个大问题,你们能不能筹集得到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清芬,她的脸色更显窘迫,半天说不出话。徐锦皱了皱眉,又道:“二少爷,您看盛家遇到了为难的事总不能不管,今天光是把那些人驱散了肯定不行,总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您说是不是?”
徐锦的话一出口,众人顿时脸色各异。
仿佛是很关心盛家的一番话,但连着“货款”的事情,话里的意思就很清楚,只差没有直接说让徐茂冉帮忙筹措资金来资助清芬一家。
可是茂冉不过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小子,若不是让督军府出面,自己从哪里去筹措这笔钱?而盛家又凭什么跟督军府提出这种要求?梁氏当年拿走盛三爷那么一大笔产业,如今经营不善欠了债,居然要一个毛头小子来应对,这说得过去吗?而且这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梁氏当年把眉庄姐弟都扔弃了,今天徐茂冉只是冲着盛世宁的面子才施与援手,可是清芬他们绝对不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然而徐锦说得冠冕堂皇,徐茂冉和盛家关系深厚,而且反正都帮了,何不帮得更稳妥一些。徐翰莉没那么多心思,一时想不到那么多,便把目光转向茂冉。
徐瀚江虽然混一些,但人情世故见识得比妹妹多,闻言立刻有些恼怒地瞪了徐锦一眼,不过一个副官,也在这里指手划脚他兄弟的事情。徐锦是母亲冯氏的心腹,对茂冉有所为难也不是这一次了,不过想想,他的用心总是向着自己的,自己却不好因为这样就怪罪他,伤了母亲的心,于是没有吭声。
“那些捣乱的人说了不会再来的,原来还是不行吗?”徐茂冉挠了挠头,故意装傻。早就知道徐锦对他不怀好意,他才不去接他的话头,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除了打架,我别的都不会啊!”
“那么盛家大小姐呢,虽说您是六姨娘的女儿,也是督军府二少爷的义姐,但是您还是盛家人吧,难道不想想办法帮助自己妹妹和嫡母吗?”徐锦几乎没有一分停歇,马上把矛头对准了盛眉庄。
似乎一直以来,盛眉庄和嫡母那边的关系就是她身上的弱点和话题所在,而她的弱点也就是徐茂冉的弱点,代表着徐家二少爷在盛家落魄的过去。但徐锦偏要硬戳着这一处,此时即使徐翰莉再迟钝也醒悟过来了。
眉庄暗暗一哂,若不是知道徐锦的根底,谁都以为他是冲着茂冉而来。
这时一道带着戏谑的目光投过来,正是霍家华。他已经走下车,半倚着车门,姿态悠然地点着了一根烟,慢慢吸着,微微的笑容仿佛在看一场大戏,并不开口说话,偶尔睨过来一眼,漫不经心的眼神里都是淡漠和冷然。眉庄油然而生厌憎之心,这种目光细细地将对象分析挑剔,却如路人一般疏离谑笑,其实内心里最是轻蔑的。
这些人纵容下属对她挑衅,根本没有一丝对茂冉的顾及和尊重,那么她也无需有半分客气!
她微微一挑眉,带着些许嘲讽,冷冷地看着徐锦:“是,徐副官你说得清楚,我是盛家人,但不是督军府的人!先前茂冉出力帮助清芬妹妹,那是他自己一片心意,盛家谢的是他,但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和清芬妹妹同在盛家这一艘船上,船行则行,船止则止,要沉的话也一起沉了,决不会觍颜去求着和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外力!若是徐副官想着要我依靠姨娘和弟弟从督军府借力……何必拐弯抹角呢,您看呢,您是督军府的副官,比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姨娘前夫的女儿说话更有分量,您又是个热心人,不如您直接让督军府出面得了!”
“你……”徐锦犹如被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时脸色涨得通红。他和眉庄接触不多,印象里几乎没怎么听到她说过话,以为是个文静的女孩,谁知她说话如此尖锐犀利,将他的意图直接揭露出来。本来他最擅长挑拨离间的,徐茂冉也吃过他的亏,可是却在眉庄这里吃了个鳖,想要再说什么,又怕她有更加犀利的言辞顶回去。。
盛清芬已经羞躁得无地自容,“哇”地一声掩面哭道,“不用了,你们已经帮得够多了,这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过失,要是再让督军府出面,我还有什么面目来见你们!”
盛眉庄摆出知心姐姐的架势,搂着她安抚道:“放心,不关督军府的事,我和茂冉跟你们是一家人,不会放着你们不管的,要让我们出力的事情绝对不嫌麻烦,以后还该亲近些,不要再让外人欺上门来!”
只听轻轻的一声嗤笑,霍家华站直了身形,锐利的目光划过徐锦的脸上,说道:“赶紧过来开车吧,眉庄小姐是我们的客人,你又是如此难得的一个热心人,怎么能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外?”
他转头呵斥:“徐瀚江,愣头愣脑的,你就只知道打架,连自己兄弟亲人也不知道照顾,让人家小姐在门口吃灰吗?”
他的目光看过来,徐锦脸色变得惨白,他知道这个上官的脾性,以后自己在徐家恐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最怕的是会被立刻调到前线送死,心寒胆战之下,一声也不敢吭,低头畏缩着回到车上。
徐瀚江“嗯”了一声,也跟着回车上,忽然所有的兴致都没了,阴沉着脸低声对徐锦道:“以后你不要在茂冉面前随便说话!再有下次,别想再跟着我,我一定让母亲把你撤换掉!”反正不是自己的心腹,副官可以换,可兄弟再也换不了了。
眉庄推辞要走,道:“不用了,我刚刚已经去过府上,探看过了姨娘。”
那辆黄包车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只得重新叫了一辆。
徐翰莉愣了一会神,看看徐锦蔫巴巴的样子,又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回去一定跟母亲好好说说,别给弟弟挑选这么一个随性僭越的侍从,在兄弟之间造成矛盾。
心里对眉庄有一些愧疚,转身看见茂冉依依不舍的样子,想起一件事,说道:“眉庄姐姐,你好不容易过来一趟,今天要不就不要回去了,霍大哥从东北回来买了飞机,学会了驾驶,明天我们大家都去机场坐他的飞机上天游玩,多好的机会啊,一起去吧!”
她这样一说,清芬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是羡慕不已的目光掩饰不住地看着她,徐翰莉赶紧补充一句,“清芬,当然你也来!”她又看向霍家华,说道:“霍大哥,我们要坐你的飞机呢,你还不赶紧欢迎?”
霍家华微微眯着眼睛,略略欠身做出一个西方绅士的邀请,笑得浮华又轻忽:“佳人在侧,固我所愿也。”
清芬双手紧紧攥住手帕,脸色微红,禁不住满心喜悦,一时间所有的烦恼都抛在脑后,偷偷看了一眼面含微笑的霍家华,想到能够坐上他亲自驾驶的飞机,不由得眼睛迷蒙,神驰千里之外。
眉庄很羡慕徐翰莉的天真,在自己撇清了与督军府的关系后还是若无其事地邀她去一起游玩,笑着婉拒:“明天我要去盛公馆,你知道,那是长辈,我不能拒绝的,真是遗憾!”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一点遗憾的表情。
霍家华转头看了过来,想要确定一些什么,但是眉庄漠然侧过头去,两人的目光清冷地没有一丝交集。
徐翰莉很是可惜,她从没有坐过飞机,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心期待雀跃,也是真心想要邀请眉庄的,只是,经过刚才的事,终究在彼此之间留下了一些芥蒂。
徐茂冉抱住姐姐的手,真不愿意她离开,轻声道:“姐姐,原来我还以为,是因为姨娘他们才对你不好,可是你都离开徐家了,还是这样……你说的对,这个徐家,除了父亲还有奶娘,真的没有什么人真心对我们好的了,以后我还是跟你回美国吧。”
虽然留恋父爱,但他也不想姐姐因为他而不得不一再面对徐家那些人的轻视。而他们轻视姐姐也就永远不会得到他的认可和接纳。
眉庄摸了摸他的头,心中一片柔软,笑道:“要是我现在把你给带走了,徐督军恐怕会拎着枪跑到美国来找我!再等等吧,你父亲现在也是麻烦一大堆的时候,你更加不能给他添乱了。”
霍大哥和张作霖的奉军签订同盟回来以后,督军府里好一阵高兴轻松,现在哪来的麻烦?徐茂冉满脸疑惑,眉庄却没有再说什么。
远远地离开督军府,眉庄慢慢眯起眼睛,想起盛清芬的言行,不由一声叹:今天盛清芬求助督军府也许是被逼得无奈,可是梁氏绝对不会这样做,若是让她知道还会引来责备。难道清芬真的敢大胆违逆母亲吗?对了,家里出现困难,她肯定第一个找的是她舅舅,梁子龙城府很深,不至于为了这种事一下子撕下自己伪善的面具,断了和梁氏的关系,那么不是他不愿意帮,而是特地授意她来找茂冉姐弟的!
眉庄想到梁子龙上次在盛公馆家宴上的举动,不错,看来这是他的试探了,由于她和盛家以及梁氏之间错综复杂,无法摆脱的关系,梁子龙可以施展太多手段来接近她,掌控她,而在他眼里,一个十六岁没有社会阅历的少女又有什么心机来应对?就如这一次,梁氏一家确实需要帮助,而且妹妹清芬拉下面子求了过来,她这个庶女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但如果她推拒不了清芬的求助,不管是从盛世宁那里获得支持还是请求督军府帮忙解决问题,那么都将落入梁子龙的算计里,被他利用。
哼,做梦吧!眉庄想到管家白叔临死之前所说的那些事情,心中冷笑,想要算计人也要避免自己被人算计,梁子龙算计了一辈子,他会很快就发现,自己也是别人的目标,谋算不应该是自己的东西将会是什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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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卷 二有更新
清芬回到家里,迎面就见到在市政府任职的兄长盛茂繁,刚要叫一声“大哥”,就见盛茂繁满是疲累的神情,无力摇了摇手,道:“我刚回来,母亲有些不舒服,才歇下不久,别去打扰她。”
梁氏有眩晕症,早几年过得舒心的时候还没什么,但自从眉庄回来,就旧病复发了,家里的开支买药一项也花去了不少,如今越发捉襟见肘。清芬还来不及为母亲担心,盛茂繁稍稍迟疑,说道:“我去找过舅舅,不过只见到舅母……等会还要去张家,谈那笔货款的事情。”
清芬心中一凛,在哥哥身边坐下来,担忧道:“刚刚回来的时候,铺子里还闹呢……舅母怎么说的,有什么办法吗?”
盛茂繁蹙起眉头,他是长子,可是对于家里发生的经济危机一点办法也没有。平时也就是在政府里做个文书罢了,哪有什么实权。原本想要仗些秘书长舅舅的势力,何况母亲投资纱厂也是舅妈撺掇的,然而现在大笔钱财打了水漂,以致拖欠了大笔货款,舅妈却只是一句“都是一起投的钱,我家也没钱了”就撇清得干干净净,撒手不管,全然不顾这边孤儿寡母难以支撑的窘状。
他刚刚撑着脸皮去求舅舅能帮着压下那些债主,梁子龙不在家,舅母招待了他,知道他的意图后,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外甥怎么忘了,我们张家可是最大的债主,若是想要把铺子抵押了先缓一缓也不是不行,张家怎么也不会为难你们的。”
他目瞪口呆,抵押?这不是张口就要拿走他们家的铺子吗,天知道那笔钱什么时候能凑出来,这些舅母早就一清二楚不是吗?
舅母做张做致的,很是同情了他们①38看書网是好不容易筹措出来周济他们的,回报以前的情谊,还长吁短叹的说做外甥的也要体谅舅舅家的难处啊,就这样把他给打发走了。
盛茂繁酝酿了很久也没想到该怎么和母亲说这件事,现在家里没钱了,债主要上门,第一个来催逼的竟然是自己的亲戚!但是他该怎么办,内心里他很不想和一直教导他的舅舅生了罅隙,不,舅舅和舅母是不一样的,舅母不是口口声声都说“张家”吗?对,都是那个张家――舅母的娘家不好,和舅舅一点关系都没有!对,就是这样!
清芬看着哥哥无奈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顺利,舅母的为人她早就清楚,好在舅舅一直还是顾惜她们家的,不过舅舅也是有难处的,能够做的有限,所以她才听从他的话去接近眉庄姐弟,当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她看了哥哥一眼,张着嘴嗫嚅道:“我……刚刚回来时候和督军府的小姐一起经过铺子,徐小姐看到那些债主闹的,一时气不过,就把霍大哥和徐茂冉给叫来了,有他们帮着,那些债主一段时间是不会再来了……”
盛茂繁猛然抬起头来瞪着妹妹,清芬心虚得一时侧过头去,不敢看自己的哥哥。其实,徐翰莉是她故意去约来的,明知翰莉爱打抱不平的爽利性子,不会坐视不管,于是终究还是利用了她。而眉庄和徐茂冉姐弟,是自己故意要把他们扯进来的,想要借由他们试探父亲的态度……
盛茂繁心潮翻涌。督军府吗?原先清芬是因为舅舅的关系才会结识徐氏兄妹,可是自从盛茂冉认祖归宗,梁氏就再也不愿意他们和督军府有任何瓜葛了。他没有忘记,父亲是为了什么才会和母亲疏离的,不就是那对姐弟吗?梁氏这么多年来苦苦支撑,辛苦把他们养大,却还不及一个庶女的重要。就为了当年没有收容盛眉庄,父亲和母亲大吵一架,几乎要到绝情绝义的地步,然而对他们这些子女有过多少关心?虽然是离家千里,没有办法尽到一个父亲的义务,可是为什么对含辛茹苦的母亲这么苛责和无情呢?若不是那对姐弟……
他没有办法不怨怼,内心里,他比梁氏更不愿意去攀附督军府,把自己家里的窘境让那对姐弟知道,可是……
他终是叹了口气,不忍过多苛责自己的妹妹。因为眉庄的事情,母亲得罪了庄夫人,盛家大房也一直与他们不和,现在最大的倚仗也有些指靠不住了,而他没有丝毫办法……
“算了,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同是一个父亲,就算他们笑话我们也没多大的意思,”盛茂繁烦躁地挥挥手,“你别让姆妈知道就行了,不要再刺激她!”
“嗯,再缓一阵就好了,我想家里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清芬道。
“哼,维持店铺的生意都不容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还清债务!”盛茂繁的脸上情不自禁的带上一丝怨怼,“光是赶走那些人没有用,我们还得看人家张家的脸色。”铺子里很多是张家送来的货物,不仅挤走其他货源,而且利润也比一般所得要少,可是在店铺陷入危机的时候,张家却是第一个催逼货款的。
以前两家也算走得近,弟弟茂庭一直很喜欢张家的女儿张薇薇,可是张家借着梁子龙的势力发达之后就不再瞧得上自己家了。妹妹从张薇薇的态度里隐约知道,张家是嫌弃他们盛家已经败落了,茂庭对张薇薇的一片痴心人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哼,张家!张家――
“舅舅是好人,一定会帮着咱们的,张家看在他的面子上绝对不会为难我们。”清芬抬头仰视,握住哥哥的手,殷切地想要他相信自己。
盛茂繁不由得笑了,刚刚从舅母那里受的气似乎一扫而空,“嗯,舅舅一直顾念着母亲对他的支持,对我们这些外甥更加不会坐视不理。”
他站起来拂了拂衣袖,似乎很是轻松,“好,看我从张家回来,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掉,你和姆妈就不用再操心了!”
看着哥哥离开,清芬便拿起客厅里的电话,拨通了舅舅的专线号码。
“好,你做的不错!舅舅可是为了你们好啊,别跟你母亲一样犟着,到时候和你父亲生分了,还不是那对姐弟得了好处……对,不要觉得这是对那姐弟俩低声下气…..家里的事情总要让你父亲知道的,你母亲不愿出面,当然就只有你们做子女的想办法了,要是那姐弟俩笑话或隐瞒不报,就是他们的不对,不过,看来你父亲对你们还是很有情分的,否则那个盛眉庄和徐茂冉不会对你们这么殷切着紧……”
电话的另一头,梁子龙仔细询问外甥女关于盛眉庄的所有反应和处事细节,不由皱起眉,这个眉庄,倒有些手段,把自己撇清了,一点声色都不动。原来自己倒是小看她了,包括在盛公馆的那次,每次都没有讨到好处。
想起盛眉庄背后的盛世宁,他谨慎起来,转头拨出一个电话,话筒里一个声音用日语回应着:“莫西莫西……”
梁子龙迫不及待问道:“坂田先生吗?您派去医院的人是不是亲眼见到那个被华安药厂救出的人已经死了?”
对方操着生硬变调的中文回答了几句,梁子龙神色里带着慎重,又问了几个问题,却始终没有放下心。他没有想到,已经快要病死在疫区里的人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好巧不巧还被华安药厂的人给挖出来。他知道盛世宁和华安药厂的关系,就怕这一切不是巧合!
做了坏事的人总是心虚,即使明知盛世宁远在海外,目前根本没有办法能威胁到自己,他也决不能让这些丑事暴露出来!
“请您告诉宫先生,务必尽一切办法把盛世宁的女儿盛眉庄弄到手!我相信,他一定会得到许多惊喜……什么,美国国籍身份?不,不用担心,在中国这么乱的地方,随意一个人的失踪并不算什么……这个女孩的身上不仅有特效药的秘密,她还知道如何治愈鸦片的毒瘾……我想,这一定会带给帝国巨大的财富!”
梁子龙的眼里闪现着深深的恶毒与诡谲,不只是盛眉庄,还有整个盛家都会牵扯进去,盛大太太可是毒瘾奇迹般治愈的第一人呢,日本人不会放过这种具有极大利益的消息,虽然查不出什么确凿的证据说明盛眉庄和盛大太太的毒瘾治愈有关,但是只要说服日本人相信就行了,增加了这一个理由,日本人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盛眉庄。而失去了庶女这个臂膀,盛世宁和华安药厂的合作还能不能顺利呢?哈哈,到时候,他所剩下的骨肉也只有梁氏的儿女了!
梁子龙最后带着轻松的笑容离开了办公室,他要去安抚梁氏,要一直把他们握在手心里。
盛茂繁从张家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让忐忑不安等待的清芬终是放下心来。
“谈好了!这回舅舅亲自赶到张家,为我们说情!他一力承担,让我们不用着急,所有货款可以慢慢还清。”盛茂繁对舅舅很是感激,高兴地道:“我就说了,还是舅舅好啊,我要好好谢谢他!”
梁氏从床上挣扎着起身,听到好消息,精神似乎一下子健硕起来,走下地,训诫子女道:“你们是要好好感谢舅舅,偌大的上海滩也就只有这一个靠得住的亲人了!这些年来都是他帮着母亲撑着这个家,你们以后千万不要忘了他对我们的好!”
盛茂繁兄妹连连点头,即使之前对舅母有一些怨怼,但此时都化解得一干二净,对于梁子龙更是无比信任。至于督军府和徐茂冉伸出的援手,清芬下意识地没有告诉梁氏,以后还是多多听从舅舅的吧,别让母亲操心了。
此时梁子龙家中。
“你就这样把我们张家的利益给卖了?”梁太太瞪视着丈夫道:“在小姑那里,我可成了个白眼狼了!而且,以后货款收不回来怎么办,那我娘家不是亏大了吗?”
“早就说好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样才好做事!”梁子龙不以为然,要达成目的必须不择手段,妻子和她的娘家牺牲一点算得什么?他要维护自己好舅舅的形象,而妻子自私一些正好凸显出他的好处,让清芬兄妹体会到他为他们付出的良苦用心。况且一些要求可以通过妻子的嘴提出来,作好作歹达到目的。
“今天的事一石二鸟,我算是试探出来了,盛世宁放不下他的这些子女!”
梁子龙眯起眼,慢慢道:“盛世宁在海外应该过得不错,否则每次盛公馆的庄夫人提到盛世宁不会那么重视和赞赏,那可是个老狐狸,有必要参考她的态度。只是不知道盛世宁到底做了一些什么,怎么会和华安药厂有深厚的关系?现在日本人也对盛眉庄格外关注,希望从她身上得到特效药的秘密,我只要抓住妹妹婉贞这一家,自然有机会把握住盛世宁和盛眉庄,迟早获得给日本人做事立功的机会,到时候,任凭上海滩的军阀来来去去,我的地位始终不倒!”
梁太太却不管他的想法为何,只道:“那我们一直帮扶他们吗?事情还没办成就要先贴出那么多,反正不是你出的钱罢,那可是我娘家,亏了怎么跟他们交代啊!”
“亏什么亏?我可说过一句不要他们还款的话了?不过是暂缓一缓,真等到他们山穷水尽的时候,我绝对不出面,那些铺子迟早落到你手里来!”
有这些欠款,他就可以继续市恩与梁氏,收获清芬兄妹死心塌地的信任,牢牢把他们掌握在手中!可若盛世宁和眉庄并没有自己所设想的那些价值,他也可以有借口轻松把梁氏这个包袱甩掉!
做这样的事情梁子龙没有丝毫歉疚,反正已经做过不少次,对于从妹妹手里挖取利益他从没有一分不忍心,所谓兄妹情深,不踩着另一个他到不了现在的位置,一切都是妹妹自己一厢情愿的,就让她继续为他的飞黄腾达做贡献吧。
眉庄从青帮阿坤安排保护清芬兄妹的人手那里得知了梁子龙出面替清芬家里的店铺说情,然后梁氏感恩戴德的事情,不由冷冷一笑,这样就满足了吗?梁氏对自己丈夫的信任还不如这一个口甜心狠的大哥。
自己把自己搁在泥里,不要埋怨别人肆无忌惮的踩踏!梁氏是自取其辱!等到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时候,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你所信任的大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姐,你把这么多人派出去,自己不留下几个保护安全吗?”汤姆在一旁担忧道。
盛眉庄要做的事情越来越多,要保护的人也越来越多,徐茂冉,六姨太太,梁氏……阿潘留在上海的那帮弟兄,大半都被调派到朝鲜,帮助王亚樵执行“刑日之心”的情报网计划,只剩下了阿坤几个青帮分子,身份上很多不方便,做事情碍手碍脚。而她的身边,最可靠的就只有自己了。华安药厂的保安很多都是临时招募的,算不上忠心,否则也不会发生文件被盗的事情。可是经过这么多天的跟随和亲身参与,他深深知道眉庄在同时和日本人、军阀以及各种势力做着周旋,处处都走在危险的边缘!她的安危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保镖所能承担的了!
“徐督军最近和江苏那边又起了摩擦,眼看要打起来了,这里真的很乱!盛先生一直想要小姐赶紧回去,我看您还是回美国比较安全!”
“夏威夷的海滩无论何时去都不会褪去火热的魅力,你是在担心错失美女的约会吗?放心,汤姆,即使迟了几个月,你也还不算老,一定会获得粉红的邀请的!”
汤姆差点咬住了舌头,一张老脸难得地窘出一丝红色,唉,这个时候,老板还有心情调侃他,“不是开玩笑的,小姐!” 他有些愁眉苦脸地道,“我不想见到大老板的冷脸……”
“大老板”是阿潘在保安公司里的称谓,因为手底太辣,曾经连挑日本三个道馆,和美国黑帮联手贩卖日本人去做苦力,被手下人战战兢兢称作“魔头”,如今又进了美国军部培训特种部队,在黑白道的威信更重,汤姆只要一想起他就怕。
“好吧,我会小心的!现在上海还没有到大乱的时候,有督军府、盛公馆还有美国领事馆的支持,别的势力都不会动手,但是冯氏和梁子龙却要盯紧了,就快了,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们对上的!”
“是,小姐!”汤姆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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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卷 二有更新
“我亲爱的眉庄:距离你离开美国的日子已经三个月零十七天,我每①38看書网里是不是有个成语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想,我一定已经老了三百多岁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我坟墓上的斑斑墓碑……”
耳边传来“扑哧”一声轻笑,盛眉庄无奈地抬起头,对着偷看来不及缩回去的张芸英道:“三姐,你会不会扭了脖子?”
张芸英摸了摸脖子,厚着脸皮道:“已经习惯了,继续,继续!”
眉庄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将身子转了个方向,拿着信纸继续看,张芸英脖子伸出老长,抓耳挠腮,视线却全被挡住了,只气得跳起来,道:“眉庄,我是你三姐,你敢不尊老爱幼了?”
一旁的瑞娜“咯咯”笑了起来,说道:“这里只有阿希礼的信,你的那些朋友都很着急呢,都在打听你的地址。若不是阿希礼知道盛氏公司要来中国开银行的消息,还找不到我这里呢!盛先生有些生气呢,阿希礼央求了好久我才帮他带过来给你!”
“生气?父亲生什么气?”眉庄不解,想了想,再看看手里的信,忽然有些明白。盛世宁不会是不喜欢自己女儿将来有个洋女婿吧?难怪这些信大多石沉大海,恐怕父亲连个通讯地址都没给!
面前是阿希礼的信,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炽烈滚烫,声声呼唤仿佛响起耳侧,随着信的展开,她渐渐回忆起曾经在欧洲度过的短暂时光。
“你在我的心里,眉庄,不管离开多久……曾经有你的时光仿佛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梦,回来吧,一定要回来,我的梦,我的心,我的爱……
想你,我的眉庄,心爱的女孩……请允许我这样的称呼你,自从你在我面前出现的一刻起,我的心脏就只为你一个人跳动……我的老祖先曾经这样深深迷恋我的中国曾曾祖母,不顾家族所有人的反对把她带回家里,虽然对于我的曾曾祖母来说,也许这只是屈辱的妥协,但是我的老祖先在她之后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至死念的只有她的名字……我看过他留给曾曾祖母的所有信件,曾经难以理解他形容的那种被天雷击中般无法言说的神圣感觉,然而自从见到你,我才终于明白,心动的感觉是如此美妙,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归属,我的另一半的……上帝取走的肋骨……..
曾经坐在酒吧里一次次想要调出你那次为我做的长岛冰茶……想起你的笑靥,想起你的调皮话语,即使浓烈的酒水入喉,依然甘之如饴……为你做一万次呆子也好,和你陪练被摔打一万次也好……只要能换回你那美丽的一笑,我什么都心甘情愿……请你接受我的心意,我的全部的爱,请你…….
现在的英国田园很美,很宁静,你最爱的薰衣草又种下了许多,再过几个月就是漫紫一片……我很想和你一起徜徉在这香云紫海,可是你曾经告诉我,现在还不是那么悠闲自在的时候,在地球的另一边还有你的国家在经受着战争的苦难,为了它,多少人宁愿将自己全部所有都奉献!
那个国家曾经也是我血脉中一半的来源,我的曾曾祖母临死时训诫子孙不能轻易忘却的民族……这些年我被我的堂兄一直打压欺辱,更加明白,只有我的那一半血脉来源真正强大起来的时候,才不会再被别人轻视和侮辱!为了这个梦想,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付出我的所有!
最后,随信附给你最牵念的玛利亚的照片,无数次怨念,为什么你每次信里提到的第一个都不是我……
至此,你忠诚的阿希礼阿德莱德。”
信里夹着的是一张小白马的黑白照片,二十三岁的阿希礼穿着白色的骑马装,抱住马头,亲着玛利亚大大的眼睛,笑着面对镜头,黑白的底色勾勒出的笑容犹如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像一般俊美而阳光。
“这就是阿希礼吗?难以相信他居然是古板的英国贵族!”张芸英有些唏嘘道:“都说法国人浪漫多情,可是就没有一个人给我写过这么深情的书信!”
“其实他是有中国血缘的,他的曾曾祖母是一个传奇,曾经是清朝慈禧太后的一个宫女……”眉庄说道。
阿希礼的曾曾祖父是英法联军侵华时的一个英国军官,从中国宫廷里得到大量的财宝,一夜暴富,同时掳掠回来的还有一个中国女子。这个女子是慈禧的宫女,在混乱中,她虽然害怕,但还是运用她的一切智慧和勇气帮助姐妹们脱身,自己却身陷囹圄。阿希礼的曾曾祖父被她的善良美丽和勇敢深深打动了,从同伴的手里用几个金币买下了她,然后带她回英国老家。
他的家族是英国贵族,和女皇有亲戚关系。他得到大笔财富后,从庶兄那里夺回了伯爵头衔,还收买了一家银行,壮大了家族事业。
中国女子虽然得到他的庇护,但是他的妻子对她始终刁难,包括他的长子也看不起有中国血统的弟妹。她至死都没有回到中国,留下了终身的遗憾,但是在她的努力下,之后对中国的侵略和掠夺,阿希礼家族没有再参与,而且先后退还了许多中国文物。这在当时是极为难得的。
在英国生活以后,她的子孙在她的教导下一直非常勤勉,出类拔萃,一个同族的英国亲戚对他们十分欣赏,在唯一子嗣患病去世后想要把遗产由他们来继承。但是阿希礼的堂兄暗中使绊,为了得到这份财产还雇佣打手来暗害阿希礼,正好眉庄在欧洲游历,考察英国银行业,不仅救了阿希礼,帮助他继承了族叔的产业,甚至从堂兄那里得到了家族的银行。
眉庄知道不久后的1921年是一次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对银行业是一个很大的冲击,阿希礼家族银行本来是一家大银行,但后世名不见经传,很有可能就是在后面几次经济危机里衰败了。
她给阿希礼多次提供了银行的改革建议,而这些建议都产生了奇效,使阿希礼真正坐稳了家族掌权人的位子。
眉庄早几年就开始布局,决定利用一次次的经济危机,逐渐得到那些银行巨头的股权,一步步插手世界金融事务,这些都交给她分布在世界的代理人去做,阿希礼就是其中之一。
她微微有些怅然,其实在欧洲她待的时间并不长,遇到阿希礼以后更多的是生意上的往来。但阿希礼不仅为她建起薰衣草农场,还从英国追到美国来,比邻而居锲而不舍,一时成为美国社交界的佳话。然而她为了盛老太太的病情匆匆回国的时候却没能好好的和他告别,而且滞留上海将近半年也没能给他一封信。
作为美国天才钢琴少女,加上身后日益兴盛的盛氏公司,她已经成为西方社交界的宠儿,不乏名门贵族簇拥身后,可是远隔重洋万里,看到阿希礼的信,那滚烫的字眼熨得她的心不由得发热。
接下来又看了几封信,有两封是父亲盛世宁写来的。平时眉庄与父亲经常发电报联系,但限于字数有限,而且为了保密的需要,因此长信不多,瑞娜算是可靠人,才会托她带信过来。
第一封信颇有些长篇累牍,谆谆告诫,原来因为眉庄在上海久久滞留,那些西方朋友纷纷涌来探问,盛世宁总算见识了西方人炽烈火热的感情,不胜其扰。他担心自己迟早要回归中国,女儿的终身大事不能着落在那些西方异族身上,只是若等到他回国替女儿安排婚事,又怕耽误了她。唉,有着这么青春美貌的女儿,一个做父亲的该有多少担心啊!
看到后面,眉庄彻底无语了,这算是父亲给自己一个阻隔那些西方朋友信函往来的解释?
张芸英趁机偷看了几眼,蓦然发出一阵大笑,“这下好了,原来盛叔叔和我爹都是一样的老古板,不想要个洋女婿,看来可怜的阿希礼是要伤心了呀!”
她凑到眉庄的耳边,用过来人的口吻道:“要不要给你传授我的切身体会?恐怕盛叔叔已经在打算托付上海的亲戚友人给你物色对象了!”
“我现在还不到十七岁呢!”眉庄难得地给了她一个很不淑女的白眼,看来心情极是糟糕。
张芸英更加来了兴致,说道:“民国女子大多结婚很早,除了一些有留洋背景的家庭,你看那些大家族里的女子,很多都是十四五岁就订亲了,十七岁嫁人已经算晚了。盛叔叔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父亲,一点也没有急着逼你嫁人的意思,他只是希望你能够早些考虑终身大事,不妨找个合适的对象,好好享受恋爱的过程,在彼此成熟后水到渠成。”
她挑眉道:“当然了,在他眼里所谓合适的对象,必须是经过父母长辈挑选过的‘忠厚之辈’。”说完,戏谑地笑个不停。
“哦,”眉庄斜斜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道:“你好像比我大了几岁呀,伯父早就给你挑好了忠厚之辈吧,咦,三姐夫呢,都快结婚了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她扬声叫道:“瑞娜,我们走吧,去见一见那位三姐夫!”
“死妮子,就不肯吃亏么?哪有什么三姐夫!”张芸英可是张静江最逆反的女儿,哪里会乖乖的接受什么合适对象,闻言又羞又恼地去扯眉庄的嘴,瑞娜笑着来劝解,三个人笑闹着,好半天才消停。
盛世宁的第二封信则是近期所写,由于窥探特效药实验室的日本间谍日益增多,他担心眉庄的安全,紧急催促她回到美国。而对于梁氏和其子女,盛世宁已经托付盛公馆庄夫人妥善照应,并且请美国领事馆的领事先生在必要时候出面,派人护送他们迁居美国,以保证安全。
眉庄没有告诉盛世宁关于梁子龙的事情,若是知道管家白叔临死时透露的那些事,盛世宁绝对会立刻与梁子龙闹翻,断绝与梁氏的关系,把子女带到美国。可是白叔死了,没有人证物证,梁子龙不会那么容易在世人面前暴露真面目,梁氏又以贞婉守节被人称道,盛世宁若是这样做,不但不会收回子女的心,还会落下一个薄幸寡恩的名声。盛世宁将来是要参与国内政界的,梁氏不过一个愚昧的女人,又何必因为她而使得盛世宁身上染上污点?
“这里还有一封信,是你的导师劳伦斯先生写的,”瑞娜清理出一枚信件,“你父亲把这封信交给我的时候,要我慎重交代你,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眉庄展信一读,不由有些头疼的扶额叹气。
“亲爱的小姑娘,上海的风景是如此迷人吗?你的导师已经决定下次旅行的地点就定在这个美丽的东方城市,顺带抓捕我那外逃的小弟子。这次旅行万国瞩目,还有小个子的日本专家随行,我们随时会就消炎药的未来前景展开畅想。小眉庄,你的假期够长了吧,等到我来的时候,你要准备好你的功课哦,否则,我是绝不会给你的专业成绩评a+的,呵呵!劳伦斯”
因为实验室的研究非常机密,所以劳伦斯教授不会在信里提及制药的事情。上次眉庄离开美国的时候给劳伦斯交了一份关于新的消炎药研究报告,其实就是后世的抗生素之一盘尼西林,但是这只是一份关于青霉素可以治疗传染病的初步验证报告,青霉素的分离和纯化方法都很粗糙。当时劳伦斯教授如获至宝,可是从这封信里的隐语看来,实验进展并不顺利,亟待她回去解决一些问题。而劳伦斯教授又有新型药发明的消息已经被一些间谍侦知,尤其日本人无孔不入,很可能他们对盛氏公司和眉庄的身份已经有所关注。劳伦斯很为她的安全担忧,催促她尽早返回美国。
“出了什么事啊?”张芸英听了瑞娜的话忙道:“你不会明天就走吧?”别啊,她还想去眉庄收购的那个电影公司去看看呢!
“不会,我暂时还不会走。”她当然不会走,弟弟茂冉也处在险境中,要走就必须一起走,但现在督军府的情形容不得她这样做。还有梁氏那边,虽然有美国领事馆的帮助,可是梁氏身后有着梁子龙这样的毒蛇,盛世宁的一切安排都会落空!
若是徐督军一直护持上海,也许梁子龙还有一些忌惮,不敢公然投向日本人,把他们出卖,可是她知道,几个月后逼迫得徐长林不得不放弃上海的江浙之战就要开打了!
“当当――”正当三人有说有笑地讨论瑞娜带来的书信时,房间门上的铃铛被拉动了。眉庄起身打开门。万国饭店的服务生笑容满面地推着小车进来,送上张芸英点的蛋糕和果汁,并递上一份报纸,“小姐,这是今天新出的《申报》。”
眉庄随手把报纸搁在点心盘边,摆弄起瑞娜带过来的一架微型照相机。这是美国情报部门秘密研制的,虽然不是最新的产品,但在现在的中国已经是最先进的,用作训练情报网的人员是不错的道具。因为盛氏公司为美国军部研制防弹衣,有些东西也可以弄到手。
张芸英对那照相机好奇了没几分钟就丢开手,吃着点心惬意地道:“眉庄,你这里倒自在,不用被父母管着,有吃有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我过来陪你一起住吧!”张家以前是在法国定居的,她在法国多年,最反感中国旧式家庭一大堆规矩和限制,张静江虽然还算开明,但和当地法国家庭比起来还是不一样。
“好啊,我最近有一段时间没有拜会伯母了,下次见到就跟她说这件事。”眉庄头都不抬地随口道。
张芸英立刻蔫了,母亲肯定不会同意她搬出来的,“你……你真想帮我说啊?”看着眉庄似笑非笑的眼神,连忙知趣地闭口,顺手拈起了报纸。
她突然发现了什么,激动地大叫起来:“眉庄,你弟弟――徐家那边出事了!”
偌大的黑白照片中,是徐家二小姐徐雅丽躺在床上被纱布蒙住的半边脸,旁边一行大字:徐姓小姐夜晚出行,不慎被车撞入路边深沟,幸无性命之忧,但恐有断腿毁容之遗症,据悉,此徐姓小姐为沪地权贵门阀之女。
作者有话要说:特地赶出一章,新年贺礼,恭祝大家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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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卷 二有更新
“毁容?!伤得严重吗?”
刚刚从督军府出来的徐茂冉正闪避张芸英每次见面必有的拥抱,听到姐姐的询问,蹙了一下眉,说:“很不好,医生说面骨破碎最是难治,雅丽姐姐痛得每晚都哭叫!”茂冉想到徐府现的一团混乱,心有余悸地摇摇头,听到徐雅丽的叫声,他都觉得很难受,可惜谁都没有办法。
眉庄虽然早已知道冯氏会下手,但却没有想到她的手段会如此狠毒,真是低估了她,以为只是让徐雅丽的婚事不顺遂罢了,没想到是最直接的身伤害。不过也不奇怪,她对徐督军的原配夫就下过杀手,只是毁容……如此让生不如死,实太过残忍了。眉庄的记忆里,前身这个时候因为动手对付盛家大房,导致盛家败落而被徐督军怪责,关佛堂里软禁起来,除了一日三餐,几乎无来搭理,直到徐督军兵败逃走才有脱身的机会。因此,对于徐雅丽的事情是不清楚的,不过印象中徐雅丽没怎么出现过,似乎早已死了,难道,就是因为这次的事故吗?
眉庄虽然派了注意冯氏的动向,为了日后揭发她做打算,但顶多是远远跟随,收集证据,有冷眼旁观的意思,根本不关心冯氏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然而徐雅丽被害得这么惨,让她也不由得心生戚戚然。
“真惨!这叫一个女孩子怎么活啊?”张芸英仿佛感同身受,眼里满是同情,一张脸已是皱了起来。
徐茂冉听她这样说,蔫巴巴地垂下头,很没有兴致的样子,虽然徐雅丽跟他不亲厚,但毕竟是血缘上的姐姐,平时府里也见面说笑过的,想及她的惨状,很是不忍。
“茂冉,觉得徐雅丽发生的意外是一起简单的撞事故吗?”
徐茂冉吃惊得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姐姐,难道不是意外?那么是父亲的对手做的吗?”现局势这么严峻,想要吃掉上海这块地盘的那么多,连徐茂冉也明白了很多政治上的东西,他第一个念头想到的就是徐督军的那些对头。
“连都知道的台面上的对手,会做这样微小不耻的事情吗?只是伤害徐督军的一个女儿,能够取得多大的效果?”眉庄敲了他一记头,继续教导他:“好好动脑筋想想!”
徐茂冉猛然明白了眉庄的暗示,一张脸苍白了起来,乱世的小孩都早熟,他已经不是小孩了,豪门里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家眼看就要败亡了。
“姐姐,要是这次的事情不是意外,父亲该有多伤心啊!”他的眼睛微微红了,大大的水汽凝眼里,注目望着身前唯一能够倚靠温暖的亲。
“走吧,们去医院看看她!”眉庄摸摸他的头,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虽然不关自己的事,但如果自己当时对徐雅丽多关心一些,或许……只是徐府的带给她太多不好的回忆,她是一点都不愿意多牵扯。
一行出了万国饭店,开车向医院驶去,不一会进入租界的进出口处停下。往日通畅的入口不知为何拉上了关卡,出入的车辆都要受检,因此不少汽车被阻住,形成了长长的队伍。这样的事情民国上海很常见,应该是循例检查。两个女孩估摸着时间,便下车到路边的摊子上买一些水果。
暮春的天气已经有些炎热,阳光咄咄逼。眉庄戴上了一顶白色的凉帽,遮住了半边脸。她和张芸英都穿着民国眼里的洋装,其实就是长袖连衣裙。张芸英的米黄色长裙上全是蕾丝边,领子竖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把西洋伞,正是最流行的打扮。相比之下,眉庄的衣着线条简洁,一袭淡绿色的衣裙,如水一般直泻而下,纤腰处轻轻一收,裙摆淡淡地漾出柔软的波纹,点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
两个女孩容色娇美,衣着不俗,甫一站出来,立刻吸引了路口队伍里焦灼等待着的们的眼神。虽然日头有些大,已经有晒得发晕了,但那白色的凉帽,婷婷笔直的身形,淡绿色的衣裙仿佛是阳光下一抹最清爽怡的色彩,顿时让眼前一亮。
民国的风气比较保守,但依然有鼓噪着吹了几声口哨,是几个关卡旁边的大兵,待检的队伍更加前进得慢了。
眉庄循声回头,忽然一滞,她看到车队里几张熟悉的面孔,对方犀利冷漠的目光穿透似的如影随形,正是督军府大夫的儿子霍家华。他身着便衣,带着的几个手下也都是便装打扮,就好像春日出游的富家公子哥儿。
眉庄意外地看见他,随即冷淡地移开眼,这里不是督军府,彼此不用客套,她不愿意再做戏,然而随即注意到他身边坐着的一,竟不是督军府的随从。
眉庄明明白白地认得,这个是王亚樵的得力手下!
当初王亚樵还未和她接触时,先派了这个跟踪了她一段时间,她假装不知,一直糊弄他许久,也算是对他熟悉了,后来王亚樵去联系朝鲜志士布置情报网,这个也被派了出去,现应该是朝鲜的!如果他回来了,那么王亚樵也不远了!他和霍家华乔装打扮地一起,一定是因为王亚樵有什么秘密的行动,而且这行动与徐督军有关!
就一刹那之间,眉庄头脑里闪过许多猜测,但随即她掩饰地移过目光,再也不看第二眼,转身上车。
“真是漂亮啊,不过是六姨娘的女儿,可惜了!”
“唉呀,她走了!明明是认得的,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啊!”
“霍少,这可是第一个见着您连个眼神都不给的女孩子,您的魅力大减了啊!”车队里,此时霍家华身边的纷纷调笑起来,他们都是军中的兄弟,虽是上下属关系,但霍家华为亲和,一向都是和他们打成一片的。
霍家华微微眯了眼,只觉得阳光太过刺眼了些,竟有些不舍那抹淡绿色的清美悦目。他略略敞开领口,将胸中的一丝灼热发散出去,冷冷戏谑地笑道:“再美,也不过是只能看不能触碰的西洋景!那是六姨娘的女儿,徐二少爷的姐姐!为了徐家两兄弟的和睦,这个女孩谁都不能动!”
知晓一些内情的下属不再鼓噪了,纷纷转移话题。谁都知道徐家新认的少爷和大少爷不是一个母亲,即使表面上一片和气,但很多地方已显端倪,霍氏和霍家华最是需要中立的,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怎么还去招惹麻烦物?
也许是等待久了,此时车队里有不少探出头来大叫:“关卡怎么还没开,快走啊!”
关卡处的兵丁瞪眼大喝道:“赶着投胎啊,浙江督军的命令,警署办案设卡,谁敢不老实一点!”
们并没有被这一喝给压抑住,反而大声议论起来。
“原来是浙江督军的命令,到底是什么事啊?有什么案子要办?”
“对啊,最近有什么大案了么?没听说啊!”
“浙江督军怎么硬性管制上海警察局了?以前还要拉张皮掩盖一下,现是明摆着掌控了么?”
几个大兵阴阳怪气地道:“反正这是徐督军吩咐办案,们有什么议论直接去跟督军去说啊!们一个小小的兵卒,还不是听差使的!”
车队中怨声载道,而关卡检查的效率却越来越慢了,也不知是不是那几个大兵故意拖延。
“太过分了,徐国梁是故意和督军作对吧!不过是叫他配合查案,找出开车撞倒小姐的肇事者,他却这里拉虎皮做大旗,做大声势,挑拨鼓动心,败坏督军的声誉!”车队中霍家华的手下看到这一幕,不由得脸都黑了。
“这个徐国梁,借势捣乱啊,果然是齐元的狗,开始咬乱叫了吗?”
霍家华制止了手下的蠢蠢欲动,和身边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徐国梁是上海警察局长,江苏督军齐元安插上海的钉子,徐长林早就想把他给拔掉了。前不久徐长林和孙中山、张作霖结盟,王亚樵想要帮助孙中山上海举事,自然是要听从徐长林的,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去徐国梁!
“先忍一忍,现还不到时候,”霍家华看着眼前的关卡,目光深邃道:“总要叫他付出代价的,一个跳蚤一样的小丑,跳得太欢了还不知道自己的死相会有多难看!先不去管他,让他多蹦跶一会!”
赶到医院后,眉庄陪着弟弟徐雅丽病床前探望了一回,徐雅丽昏睡不醒,据说伤口太疼只能用上麻醉剂。三姨太一直旁边嘤嘤切切地哭着,来探望的不好多待,送上鲜花和水果,便匆匆离去。
徐雅丽的受伤带来的风波不小,持续的影响还蔓延。她出事以后,肇事的司机没有被抓住,因为是夜晚,线索不多,侦破一时没有进展。徐瀚江把上海警察局搅得大乱,口口声声要抓住肇事者,把他千刀万剐。
此时徐长林这个浙江督军正与江苏督军齐元斗得如火如荼,而上海警察局局长徐国梁是江苏督军安下的钉子,害怕徐长林借此事夺他的权,罢他的职,公然站到了江苏督军的一边,不听徐长林的调遣。徐长林因此对徐国梁恨得咬牙切齿,一时却还动不了手。
徐雅丽的腿可以康复,但脸部诊断出来的消息很不好,估计以后都不可能恢复容貌了,原本徐雅丽订下的婚事是上海一巨富家,那户家碍于徐督军的权势不敢提出悔婚,但每次来看徐雅丽的伤势都很是勉强。三姨太哭得甚惨,每天来找霍氏哭诉,争取给女儿和自己多要一些好处,闹腾得霍氏极为头大,家里不安。徐督军现也顾不得这些,只得梁子龙的建议下把女儿送到日本去医治,三姨太也被打包一起送走照顾女儿。但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有帮助,徐雅丽这一去根本就有去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多发些评论啊,字数多有积分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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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卷 二有更新
三姨太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盯着前面两个力巴腰间隐约亮出的刀光,不敢让他们发现,却还要偷听他们的说话。那是徐家雇佣来给徐雅丽抬担架的力巴,可是三姨太不小心发现他们佩带着短刀后,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厉害,莫名的就跟了过来。
“这趟活不要太轻松哦,小娘皮哭得要死要活的,只要告诉她的脸没有办法治了,估计明天就自己了断了!倒落得们一个轻松!”
“是啊,脸都成那样了,还活个什么劲,早该跳黄浦江了!们捡个便宜,随便动个手,就说是自杀的,别也不好查去,谁都知道她要死要活的。不过,她家里可有出了大价钱!咱们得把活做干净了,别轻易砸了招牌个小姑娘的手上!”
三姨太倒抽了一口冷气,幸亏嘴巴捂着,否则这动静就给发现了。
前面两个没有觉察地继续聊天,其中一叹了口气,说:“戏文里都说高门大户里头是非多,看这么一件缺德事,多小的一个姑娘,脸都毁了还不放过,非要赶尽杀绝!回去就多烧几柱高香,要不是迫不得已,绝不接这活儿,老子刀头上舔的血多了,可还没杀过这么无辜的女呢!”
“对啊,说有多大的怨气才会这样?想啊,一个姑娘,又不会作奸犯科,又不是腰缠万贯,要不就是脸长得太好,遭嫉妒,要不就是碍着别的婚事,总没有第三条路。”
“那就奇怪了,听说这姑娘只是个妾生的,看着也不怎么招眼,怎么就惹恨呢?这高门里的事还真是蹊跷!”
“是啊!要不然怎么会有们的生意呢?”
两个力巴说着话,抬头看见二管家从一头出来,连忙招呼:“先生,说好的先给们点报酬吧,这差事可是特别辛苦啊!”
二管家皱眉道:“不过一个小姑娘,费们多大点事,有们这么穷追猛打要账的吗?”从腰兜里拿出块大洋给他们,说道:“先给们付一半,待得那小姐的事都料理好了,再给们付另一半。”两个力巴得了钱,立刻点头哈腰,直把二管家恭维得直笑,连连承诺不会少了他们的“辛苦费”。
三姨太眼见二管家和那两个力巴走了,连忙退回到船舱房间。此时的她头上满是冷汗,脸色青白,连大气也不敢出,眼神怔愣着好久回不过神。跟随而来的婆子李妈当即就慌神了,赶紧揉着她的胸口要叫医生。
三姨太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别去,不要惊动了!”她慢慢醒过神,便把刚刚听到的事情告诉了李妈。
“诶哟喂,不会是真的吧,二姨太怎么能有这么毒的心思,这么狠的手?”
三姨太猛然坐起身,揪住她道:“说二姨太?”
李妈往大腿上拍了一掌,大叫道:“唉呀,这还想不到吗?小姐就是碍着别的姻缘了啊!前一段时间她不是很喜欢冯家的那个少爷吗?那可是二姨太看中要给她女儿做夫婿的!姨娘吓得赶紧给小姐订了亲,可是禁不住小姐还是常常跑去找冯家少爷,落冯氏的眼里。老奴还想这场车祸怎么都蹊跷呢,如今冯氏又这么赶尽杀绝,不消说,小姐毁容定是她害的了!”
三姨太直愣愣地瞪视着李妈,只觉一种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脊梁骨里窜上来,许久,忽然打了一个激灵醒悟过来。
“没错,就是她害了的雅丽,就是她!”她突然发疯似的嘶喊起来,“她恨雅丽看上了那个冯悦风,坏了她给女儿谋划的婚事,所以要把雅丽毁容让她再也嫁不出去!早该提防的,冯氏那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向着门口冲去,“要下船,不能让雅丽到日本被他们偷偷下手给害了!为了女儿也可以拼命的!要告诉督军,要让那面兽心的女不得好死!”
“唉呀,姨娘,您别冲动啊!”李妈着急地拦住她,“就这样下船,惊动了那个二管家们还出得去吗?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啊!”
三姨太睁着双眼怒道:“他们明摆着不让和雅丽活着回去,反正都要死,就拼出这条命罢了!现还没开船离开上海,倒要看看他们给什么样的死法,就不信了,她姓冯的真就能一手遮天?”
李妈轻笑道:“对啊,姨娘,船还没开呢,急什么?倒有个办法可以轻松离开这里,只要您听的,还能想办法给雅丽小姐报仇呢!”
李妈是三姨太身边跟久了的亲信,以前也帮着出出主意,不过不见得有什么高明处,但此时她六神无主,只能全倚仗眼前唯一的帮手。
幸好因为徐雅丽腿伤未愈,完全靠两个力巴把她用担架抬上来,处处都要事先安置,所以他们提前上船,此时还未到开船的时间。
一番布置后,李妈和三姨太奔出房间大叫,“小姐晕过去了,医生快来啊,医生!”
二管家循声赶来查看,但见徐雅丽翻着白眼,嘴里吐出白沫,事不知地翻倒地上,身边是玻璃杯的碎片,现场一片狼藉混乱。三姨太大哭道:“快来个医生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女儿突然头疼得厉害,痛得都晕过去了,们谁来救救她!”
去日本的客船行程只有几天,哪里会配备什么好医生,民国更没有什么服务意识,船上能有个郎中就不错了,顶多治个外伤或拉肚子,掐了徐雅丽的中没有使她清醒,就慌张地说:“怕是很严重,赶紧下船就医吧!”
二管家犹豫道:“马上就开船了。”
三姨太立刻闹起来,嚎哭:“还开什么船,医生救不了,和女儿就死这里了!”
闻讯而来的船长忙道:“太太,您女儿看病要紧,快点下船去医院吧,们的船票立刻退钱,保证不耽误女儿治疗!”
船长这么说了,二管家也没有办法,现没有离开上海,三姨太可就是他的主子,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容易让起疑心。
一行顺利下了船,二管家立即找送徐雅丽进医院,同时给徐府送信。
到了医院,徐雅丽不能再装昏睡,只是捂着脑袋哭着说疼。按照当时的技术设备水平,根本查不出头脑里的毛病,因为她之前有被撞进深沟的经历,医生只能诊断说她脑袋有淤血,估计要休息几天。
李妈便告诉二管家,徐雅丽需要医院住几天,之后看情形再去日本。二管家只担心他们不去日本,坏了冯氏的计划,听李妈的口风还是要去的,暂时放下一半的心,却派把徐雅丽的病房给守住了,不让随意进出。
三姨太原本计划下船后去找督军揭穿冯氏的真面目,却让李妈给拦下来。光凭三姨太凭空听到两个力巴的话,根本不足以作为扳倒冯氏的证据,即使把那两个力巴抓住了又怎样,一旦他们否认,反而使三姨太陷入被动。
“姨娘,们就听李妈的,若不是她的主意,咱们根本下不了船,”徐雅丽摸着塌陷的鼻梁,包着纱布的脸庞,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恨意,由于脸部碎骨的疼痛,她连说话都不利落,勉强才让姨娘明白她的意思,“想要抓住冯氏的把柄没那么容易,们还要好好计议一下!”
她的脸完全毁了,这如花似玉青春无限的年纪,不异于毁了她的全部生!她想死,已经不止一次了,如果所有事情真是冯氏做的,那么她也要让她尝尝这种地狱里的滋味,这一辈子,她都要和她不死不休!
按照李妈的计策,她们首先要找到几个帮手,钳制住二管家。三姨太徐府脉不多,全靠李妈张罗,准备收买几个打手。徐雅丽不敢相信临时雇来的打手会有多么可靠,决定去找徐府里唯一能压制冯氏的大夫霍氏求助。
“虽说夫和姓冯的不是一路,但现未定下冯氏的罪,恐怕夫不会信们的,还会告知督军,泄露了风声。”李妈苦心劝道,“不如们去找霍少爷试一试,要调动手,夫不是也要通过霍少爷吗?少了一个渠道,也不至于那么快走漏消息。”
“好,就这样!”三姨太觉得李妈说的有道理,却全然没有想到,原本并不睿智的李妈为什么忽然间有这么多的主意和想法。
“少爷,雅丽也是和一起长大的,她也算是的妹妹啊,不能看着自己妹妹被害成这样不管啊!要是,这事真是那位做的,您和您母亲难道不担心哪天祸害到们的头上?”三姨太抱住霍家华的手哀哀哭着,差点没有跪下来。好不容易避过二管家的耳目,三姨太找了机会向霍家华诉说船上听到的事。
“那两个力巴找到了吗?让他们来作证。”霍家华似笑非笑道。就凭一点道听途说想让他相信这些事情,这个三姨太真是宅门里待过的吗?
他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信她的话,更没有答应帮助三姨太。
只是细细查问那两个所谓“说出了实情”的力巴的情形,三姨太渐渐感觉不对,支吾着道:“少爷,应该不是那两个有什么问题吧?虽然后来找不到他们,可是他们是二管家雇佣的没错,要找那两个还得找二管家来问问。”
“现才知道多想一想事情?”霍家华讥诮地道,“不管那两个有没有问题,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三姨太一愣,被他嘲讽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堪。“这,这是亲耳听到的。”
“三姨娘徐家这么久,该会的该知道的都清楚了吧,恐怕自己也做过不少,难道还不了解什么叫手段吗?亲耳听到的话难道就一定是真话?”
三姨娘的表情僵硬着,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即使是为女儿着急,但不可否认,这份热心里她有着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她没有太多怀疑地相信了两个陌生的话,她的内心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对冯氏动手。
霍家华连她的表情都不屑于去看,他痛恨被卷入内宅的这一团乱麻中。这个时候是徐督军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本应该徐家上下全力以赴度过难关,支持督军应对多方势力的挑衅。可是后院这些为了一己私利依然勾心斗角,逼得督军不得不分心照应,他本该前线军队,也被派回来安抚家眷。
“……只是怕打草惊蛇,没敢立即扣下那两个……”三姨太底气不足,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出另一件事,“本来,也不相信冯姨娘会这么丧心病狂,可是那次雅丽昏睡的时候,听见有个女的她身边说,最好把她送出国,这样她做鬼也找不到路回来报仇了,那个声音听着像……像冯姨娘身边的丫头小环。”
“昏睡?确定?不是病做梦或臆想?”霍家华冷冷地问道。他母亲面前一向嬉皮笑脸,别也看惯了他的和颜悦色,此时冷眼一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姨太一时被威慑得说不出话。
“……”她迟迟不敢肯定的答复,昏睡中听到的更加当不成真了,何况徐雅丽几次寻死,精神状态有些不正常,有时连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确定她哪些话不是呓语。
“好吧,这事会去查,以后就听的安排,别的什么都不要做!” 霍家华仿佛施舍一般地开口,不再咄咄逼。
“后天就和三小姐一起去日本,会安排手保证们的安全,”霍家华冷冷命令,“其他的事情不用们管,记住,这件事会查个水落石出,但是们必须配合,最后无论什么结果都要接受!”说完,转身离开。
三姨太沮丧地瘫倒地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要扳倒冯氏这座大山有可能吗?会不会自己和女儿留日本再也回不来了?
两天后,三姨太和女儿登上去日本的船,顺利安静的离开,同行的仍然是徐府的二管家。但就登船后,二管家被秘密制服,关船舱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然后,几封电报从船长室里发出……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我写得不好吗?为什么没有评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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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卷 二有更新
初夏,桃花落尽了,上海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连续数周的晴天,渐渐显出干旱的征兆。上海的大世界依然夜夜歌舞喧天,然而各界风云和众生百态舞台外更加激烈地上演起来,没有能够置身度外,醉生梦死。
徐雅丽被撞之后,徐翰莉难过了很久,直到妹妹去了日本才有心思出来游玩。她频频来找盛眉庄一起去话剧社,既为了疏散心情也为了自己所热衷的话剧,眼下,学校里最火热的话题就是盛清芬主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上个星期,晨光社圣约翰大学礼堂进行公演,首先安排的剧目是英语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大获成功。晨光社自此扬名,吸引了更多的青春少年。而盛清芬是女主角,她的表现很是出色,看来是越过了洋泾浜英语的心理障碍,台词说得没有纰漏,谢幕时获得如雷的掌声,甚至得到“晨光才女”的赞誉,看过演出的一些权贵公子竞相打听她,追求她,一时间,上海社交界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潮。
乘着这股风潮,清芬立刻投考了中西女中,很快顺利入学,这又增加了一些身价砝码,俨然与盛公馆庄夫的几个女儿同样矜贵起来,引得一些名流贵妇也上门来打听。梁氏不由得与有荣焉,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到处夸赞自己的女儿。
如今女儿到了十六岁,也要考虑她的婚姻大事了,虽然有些权贵公子上门追求,梁氏却把女儿留闺房里,从来不出来应酬,婉言谢绝,如此更加得到盛家三房门风严谨的赞赏,于是登门求亲的也更多了。
徐翰莉本来就喜欢话剧,看到清芬的成功就更加热衷了。可惜晨光社的中文剧目《李尔王》还没开始排练,角色正分配当中,而她只是其中一个小角色,盛眉庄漫不经心的,也只得了一个替补。
徐翰莉很不甘心,坐剧场里不肯走,仗着和何悦风的关系,终于发现导演华元私下里还安排了其他的演出。
那是一些当局严令禁止传播的“过激”思想,华元胆子太大,竟然编写了话剧进行宣传,只一些小剧场里出演,而何悦风也是其中一个策划者。徐翰莉懵懵懂懂的,一开始只是觉得新鲜,后来甚至拉着眉庄一起想要参与。
眉庄提醒她:“别都可以,就不行!父亲是大军阀,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东西,工会里还抓了好几个去关了,学了这些,要不要忤逆的家庭?”原本徐翰莉中西女中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是眉庄从中做了一些安排,她不想徐翰莉的生因此出现变数,所以不得不警告她。
上海的龙华监狱学生当中颇有些传闻,一些进步学生据说就有过体验,有好几个还是徐长林控制的机关部门给抓进去的。徐翰莉脸色黯淡了许多,明白自己和这里所有的学生演员身份都不一样,想想自己一切所得都来自于家庭,想要拽着头发拔高自己其实脱离不了地面,不由得把对话剧的心思淡了几分。
但是盛眉庄的劝说依然微薄了一些,何悦风就是“过激”思想的拥护者,他积极支持表妹参与,热情鼓励眉庄也加入他们的行动中。
看着这张比记忆中更充满激情的青春面孔,看着脸上洋溢着的热切和憧憬,眉庄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原来最初的何悦风是这样单纯而热血的,他对于“过激”思想的赤诚和执着犹如火焰一般蓬勃炽热,很容易就把周围的给融化了;他台上演讲的风仪和激情,如此生动而感性十足,使他犹如磁石一般吸引了许多。
事情发展得和原来不一样了,原本的何悦风是陋巷中与落魄的盛眉庄前身相遇,因为怜悯和帮助,两个逐渐认识,后来由于何悦风的影响,盛眉庄也接受了他的思想,两个走上了同一条路。可是此时的何悦风已经对她显露了明显的好感,虽然青涩得还不曾说出口,但只要她出现,他的目光始终围绕着她,即使神经有些粗的徐翰莉也若有所觉,笑嘻嘻地调侃过他。
眉庄不想继续和何悦风接触,却又不能完全对剧社的情况放任置之,只得尽力避开他。
圣心学校的礼堂,一个明媚的周末上午。
观众席上,盛眉庄一个静静地坐着,同来的徐翰莉早已飞出去帮忙了,此时,台上一些演员排戏排的热火朝天,华元导演忙得团团转,似乎只有她最悠闲。
剧务小美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不由得好奇地偷眼看她,她看得出这个女孩并不喜欢这些,真是太可惜了,多少为了表演而狂热,可是这个女孩徒有那么耀眼的容貌,却没有表现出一点兴趣,让一班很希望她出场的男生们十分失望。
小美带着遗憾回到后台,却见几个陌生的男子正搬动一些道具,连忙大叫道:“们干什么!”
叫声惊动了所有,华元和何悦风跑进后台,正要质问,却见这些陌生一点也没有被发现的怯怕姿态,反而大方地道:“就是导演吧,租界巡捕房的查瓦特先生很喜欢们的话剧,今天就要过来看排练,们还不赶紧准备准备?”
华元大惊失色,巡捕房怎么会突然过来?看来他私下排练“过激党”剧目进行宣传的事情已经被察觉了,北京政府早已通电租界要防止一切“过激”行为,监督学生运动,其实就是杜绝一切共产主义宣传的活动,要是被抓住,巡捕房会处以极其严厉的惩罚。
他看着这些莫名出现的陌生,忽然有种感觉,对方根本就是来提醒他的!
“们是哪里来的,到底是什么?”
“们是来帮助们的,请相信,查瓦特先生随时就会出现这里!”
华元正要再对他们进行质询,何悦风已然反应过来,接过事情的主导权,大声道:“别浪费时间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华元,咱们赶紧准备吧!”
他催促众立刻行动起来。
小美莫名其妙地看着几名主演都撤换下来,导演站台上焦急地大叫:“接下来们排练《罗密欧和朱丽叶》,有谁记得台词,让他做主角!”
众面面相觑,多少有些明白出事了。《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唯一可以公演的成熟剧目,目前也有现成的道具和部分演员,可是男女主角现都不,而且那是英文剧目,都是英语台词啊,有谁可以几分钟就记下来?
舞台背景半个小时内被迅速搭建起来,由于是早就成熟的剧目,速度自然很快,可是如果主角表现不好,台词念得太蹩脚,那些查探的巡捕很容易起疑心。
看着华元急得跳脚,何悦风也不能置身事外,他也是晨光社的发起,要是晨光社没有了,自己投入的许多心血都白费了,更何况租界对于“过激”思想的打击一向严厉,不止剧社保不住,连发起都会被牵连,自己或许可以脱身,而华元却没有任何背景,于是开口道:“要不来演男主角吧!”
华元眼睛一亮,英文剧本是何悦风写的,台词最熟悉不过了,他又是留学回国的,一口英语比原来的主角还地道。
“不过还缺朱丽叶……”
徐翰莉咬咬牙,冲出来举手道:“来!”,华元皱着眉头,道:“好,那就先试一试吧,只要不怯场。”
只是一试,徐翰莉台上面对众目光,硬是憋不出半个词,之前华元针对她的这个毛病提点过几次,可是最终,她还是过不了自己心理这一关。一站舞台上,她积蓄半天的勇气消散大半,难得的机会,可惜自己的胆量不够争气。
她涨红脸,目光一阵乱晃,无意中掠过观众席,忽然举手一指,“那推荐她!她是从美国回来的,英文很好。”
“姑娘,凭着这一轮皎洁的月亮,它的银光涂染着这些果树的梢端,发誓―”
“啊!不要指着月亮起誓,它是变化无常的,每个月都有盈亏圆缺;要是指着它起誓,也许的爱情也会像它一样无常。”
“那么指着什么起誓呢?”
何悦风右手抚胸前,单膝跪地,肩头衣饰上金色的穗子垂落身前,一缕刘海稍稍遮住了眼边眉际,优美挺拔的身姿让台下的女观众们不由得一阵尖叫。
何悦风经常进行器乐表演,台上的风仪几乎完美得无法让挑剔,然而此时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如鼓跳,手心里捏满了汗,眼里都是梦幻一般的痴迷,只恐自己的一个过失就戳破了眼前的场景。
他心中微微苦笑,看来他不适合演戏,很容易就把舞台当成了现实,眼前这个甜美纯情的少女真的是现实所还是他所想象的?为什么她的一颦一笑都仿佛刻印心里,只希望永远看不够,永远将这幕戏演下去。
真是庆幸,能够和眼前的配戏真是意外之喜。望着脚边一抹洁白的衣裙,他听到那个甜美清脆的声音开口:“不用起誓吧;或者要是愿意的话,就凭着优美的自身起誓,那是所崇拜的偶像,一定会相信的。”
他抬头看天,可惜只能看到幕布,面前的女孩伸出一只手想要把他拉起来,那是一只纤细柔美的手,如玉一般的肌肤光泽,只指尖透着美丽的粉红,看得他一阵恍惚,只能想起诗经《硕》里的句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差一点,台词要忘了。
“要是的出自深心的爱情――”
“好,别起誓啦。虽然喜欢,却不喜欢今天晚上的密约;它太仓卒、太轻率、太出意外了,正像一闪电光,等不及家开一声口,已经消隐了下去。好,再会吧!这一朵爱的蓓蕾,靠着夏天的暖风的吹拂,也许会们下次相见的时候,开出鲜艳的花来。晚安,晚安!但愿恬静的安息同样降临到两的心头!”
女孩展颜一笑,舞台精心设计的灯光下,那姣好的容颜美玉一般的晕泽生光,又带着初开情窦的青春少女的羞涩甜美,如触电一般眩晕了场的观众,久久,无回过神来。
何悦风感觉心中深深触动了什么,忽然有些遗憾,要是真的发誓就好了――
只是,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
“安可!”台下很多站起来大声喝彩,观众席中的查瓦特先生也笑着起身鼓掌,连连用法语说道:“精彩,精彩!”
他转头对身边的道:“说这台上的两个主角都是浙江督军的亲属家眷?好啊,原来中国的将领也有这种雅兴啊,一定要支持下去!”
巡捕中有暗自嘟囔道:“明明举报说这里搞地下宣传,这些故意叽里咕噜的说洋话肯定有鬼!”旁边的鄙视地瞪他一眼,“有点眼色吧,没看到督察先生很高兴吗?他就是特地来看话剧的!谁像一样,做个巡捕连洋泾浜英语都不会说?”
一幕结束,来探查的巡捕们再也没有理由留下,纷纷带着满意的笑离开。
徐翰莉飞扑过来拥抱眉庄道:“唉呀,演得太好了,简直就是为演戏天生的!要是公演那天是演的,估计所有三月不知肉味了!”
“还说!是谁把拉下水的?把整个都给卖了!”眉庄挑着眉道。她陪着徐翰莉准备很久了,谁知关键时刻还是不给力。今天这幕戏本来少不了徐翰莉的,她是徐督军的女儿,比什么都有信服力,不过还好,现这样也算过关了。
前身的演技十分精湛,对演戏是驾轻就熟,可是却时时刻刻让她翻起那些回忆,涌起悲凉之感,尤其是和何悦风配戏,感觉更是不舒服,需要时刻压制前身保留的情感。
但她想救华元,不想让他像记忆里一样因为排练“过激”性质的剧目而被巡捕当场抓起来,关监狱里三年,三年的牢狱生活,那样暗无天日的待遇,对于华元一生的影响太大了,后来他根本不能忍受任何被拘禁的可能,几乎是文、革刚一开始就自杀了。
徐翰莉吐了吐舌头,知趣地没有凑上来,忽然向眉庄身后一望,挤眉弄眼道:“罗密欧来了!”
何悦风一直站眉庄身后,闻言不由得尴尬地瞪了表妹一眼,忽然有些有口难言,喑哑道:“导演……嗯,导演希望能够演出《李尔王》……”
“这好像是的话!”华元突然现身,打趣道:“抢了的台词!”
何悦风一滞,一向伶俐的口齿竟然晦涩起来,好半天没有说话,无察觉,他的耳后,悄悄红了一片。
顺利应付走了那些巡捕,华元心情轻松不少,难得地开起了朋友的玩笑,真诚地对眉庄道:“一开始让做替补是有眼不识泰山,盛小姐,来做主角吧,可看好了!”
眉庄扑哧一笑,现这个华元还有些无赖,不过对于话剧,他真的是全心全意的。“咦,那些来报信的呢,怎么都不见了?”
华元被迅速转移话题,道:“本来想谢谢他们,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幸亏他们的帮助,否则……”那些留下一张纸条,告诉他三个月内都不要排练那些被禁的东西,华元不得不相信他们的话,否则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只是这些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来帮助他?
乘着他沉思的时候,眉庄迅速带着徐翰莉从群包围中溜走。何悦风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她应该会来排戏的吧,那时,也许就能再见面了。
眉庄将徐翰莉送回督军府,正要离开,却见大门口抢出一,拉着徐翰莉大哭起来,“小姐,可回来了!快去看看姆妈,可不得了,督军,督军要休了二姨娘!”
作者有话要说:戏如人生,华元是眉庄前世唯一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只不过他的结局很惨,而这一世他的戏份被改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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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卷 二有更新
冯姨太狼狈地躺在地上,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糊成一团,她猝不及防之下被徐督军一巴掌打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督军满脸怒色地将一叠厚厚的纸张甩在自己面前,最上头的竟就是送徐雅丽到日本的那位二管家与自己的暗中通信!她大惊之下,动作都变得麻木了,颤抖着手掀开了那些纸张,除了那封信,其他的就是自己在这次徐雅丽毁容事件中提供经费的详细账目,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笔笔被揭露无遗。见到这些证据被清楚无比地列出来,冯姨娘脑袋里“嗡”地一声,眼前一阵金星直冒,深知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无法狡辩过去,脸上依然强自笑道:“老爷,您怕不是误会了吧?这些东西,想是有人栽赃陷害也是有可能的……”
“啪!”,她的话尚未说完,徐长林便又是狠狠的一个耳光,打得冯氏满口血腥!对于这位曾经生下了徐家唯一男嗣的姨太太,一直以来徐长林都是宠爱有加,历任的两位妻子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可是此时面露狰狞,恨不得一口吞吃了她的神情真是叫人不敢置信,大厅里的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半句!
“xx的!这么多年你就是这样糊弄我的?当我是个几句话就可以骗过去的傻瓜!”
徐长林咬牙切齿,撸起袖子,左右看了看找不到称手的工具,便几个大步冲到冯氏面前,抬脚就踢,吓得周围的几个仆从连忙拉住了他,谁都知道他的暴脾气,盛怒之下只怕踢伤了姨太太性命。
“说!你为什么要指使那些该死的人把雅丽给害得毁容?”
冯姨太见徐长林完全容不得自己一句反驳,顿时面无人色,背上冷汗淋漓。她完全想不到自己会被挖出来,那几个撞人的打手不是已经被梁子龙灭口了吗?这几年梁子龙一直办事都很稳妥,背地里帮她收拾了不少纰漏,最近两年又搭上了日本人,所以她帮着他在督军那里下了很多功夫,梁子龙那个督军府秘书长的职位就是她极力促成的,可以说,没有她,梁子龙在督军府里根本什么都不算,若是将她出卖了,他自己说不得比她下场更惨!但如果不是他,为什么徐督军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凭着十几年来对徐长林的了解和自己历练出来的精明世故,冯姨太很快稳定心神,在徐长林又一个巴掌打过来时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哀哀恸哭道:“老爷,你打死我吧!我死了也就算了,可是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被栽赃到头上,就是死了也是死不瞑目啊!”
徐长林怒道,“还冤枉你了?证据确凿!还当我是好糊弄的不成?我看你就是想要抵赖!”虽然怒极,手脚却被冯氏绊住,一时间再也动不了手。
冯氏趁机哭求,“老爷,这些年来我为您和夫人办事,不说功劳多少,但我的为人和能力,您可是知道的,哪里做得出这样大胆无稽的事情?何况雅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和翰丽一样的年纪,我作为一个母亲又怎幺会对她下手?若说是我做的,动机在哪里?难道老爷您就不曾觉得荒谬吗?书信和账目都可以造假,可是只有一颗人心是假不了的!妾身请求将此事追究到底,挖出真正的凶手,以免亲者痛仇者快,正好中了那些敌人的奸计!”
她声泪俱下,表情无比哀婉,好像所有话语都是出自肺腑中一般。徐长林冷哼一声,“你的三言两语骗不过我,二管家是你的心腹吧,早就一五一十的全部交代了!”
“老爷,咱们府里不是一般的人家,您不是也经常提点要我们当心那些混进来的奸细吗?”冯氏似是说到委屈处,眼泪情不自禁地拼命往下落,“前段时间我发现二管家他有些不对劲,可又不敢轻易撤换了,怕打草惊蛇,所以趁着三姨太和雅丽去日本的机会把他给支使出去,那些账目都是他借机索要的,打着三姨太的名义,说是找到了可以给雅丽做手术的外国医生,花销很大。我本来是要和老爷和夫人报账的,可是想着手术万一不成功,让你们心中更是难受,所以暂时都从我自己的账上扣除,原是一片好心,却没想到......老爷,我说的句句是实话啊,冤枉啊,老爷!”
“你说不是你做的......那么这封信呢?”信是冯氏的亲笔所写,指示二管家在到达日本后就找人将雅丽母女给处置掉,但是冯氏十分狡猾,并没有写得那么直白,以免日后成为这些手下人反制自己的一个把柄,所以现在冯氏有的是借口撇清自己,“老爷,这封信上,我让二管家好好照顾雅丽母女难道错了吗?都是那个二管家捏造事端,才让您误会了。”
徐长林沉吟,皱着眉头瞪视冯氏,许久,冯氏壮着胆子和他直视,眼光中一片坦澈。
“那么,我是真的误会了......你?”
徐长林手里拿着冯氏和二管家的那封信,被她这么一说,这封信也成了别人用来陷害的东西,根本不能成为凭证。他心中万分感慨,能人啊,自己的身边原来有着这么出色的人才,瞧瞧,唱念做打无一不是精妙绝伦,比那科班出身的戏子还强了许多,甚至这临危不惧,随机应变的手段比起资深的奸细也不遑多让。这么多年,自己竟是和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精滑诡变的人同床共枕!
他原本心中也存着一丝侥幸,万万不希望雅丽的事情真是自己的家人所做,更不想怀疑自己一双儿女的母亲,若不是证据确凿,也许真会被她的言语打动,如今看着冯氏的这一番表演,心中只是增添了无比的憎恶和忌惮!
冯氏的眼神紧紧地跟随着徐长林的一举一动,看着他缓缓站起身,脸上不再有暴怒,反而隐隐有些厌憎,心里忽地一跳,一种比之前更加强烈的不安的感觉袭上心头。
徐长林并不看她,只是一挥手,两个士兵走了进来,把她拖起来就往外拽,旁边一些丫头仆从吓得惊叫,冯氏也是骇得大叫:“老爷,老爷!――”
徐长林头也不回,背手站在厅中,像是再也不屑于看见她,说道:“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是再不老实交代,就别怪我不顾及十几年的情分!”
他缓缓道:“给你提个醒,想要狡辩的时候,先想想那些没有收拾干净的烂摊子。以后没有把握住的奴才,不要让他们去做坏事,否则,第一个供出来的就是你!”
听着徐长林无比讥讽的口气,冯氏愣住了,她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正看见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督军府的秘书长梁子龙,两人目光相触,梁子龙立刻闪躲地避开,显见得有些心虚。冯氏之前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到将自己出卖的竟是与她狼狈为奸多年的搭档梁子龙!顿时心里所有的防线一齐倾塌,感觉有一种天崩地陷般的绝望和难堪。
她这些年背地里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触及到徐长林容忍的底线,即使再不忍心杀了她,这一辈子,也是再没有让她翻身的可能了!她惶然地四顾,万万不敢去看徐长林的脸色,心里只想着:怎么可能?梁子龙到底说了多少?到底该怎么办.......意识纷乱中却没有发现徐长林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和眼中一抹嗜血的厉光。
徐长林在梁子龙进来的一瞬间已经注意到冯姨太的表情,冯氏在那一刻最真实最微妙的反应无法逃过他的眼睛。若是心中还有一点侥幸的话,此时也是荡然无存了。
他只觉得彻头彻尾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再也忍不住大骂道:“贱人!看在你是翰江母亲的面子上,我一直都纵容着你,这么多年来对你不薄,除了不是正室夫人,还有什么没有给过你的?想你当初也不过是个商户的庶女,一个被送来讨好巴结的东西!要不是我给了你脸面,有你现在这样的荣耀风光吗!可是没想到,我养出了一条包藏祸心的毒蛇,在家里搞风搅雨不说,竟然还要残害我的子嗣!雅丽到底有什么地方碍着你了,你要用这种狠毒的手段来毁了她!”
他心中怒极,口头上顾不得许多,直接将冯氏的底细给揭开。冯姨太感觉脸上有一层自己最在乎的东西给剥去了,顿时血色尽去,面如死灰。这些年她为徐家生儿育女,为徐家操持家务熬干心血,到头来在徐长林的眼里“不过是个讨好巴结的东西”!这比任何毁伤的话都叫她刺心的难受!
“是!我是个商户的庶女,可是我生下了督军府唯一的大少爷!多少年了,要不是这个儿子,你撑得起徐家的门面吗?”
冯氏满脸怨毒,明白自己的底子全部被徐长林看穿,也就不再多做掩饰,反而被他的几句话一下子勾起了多年来隐藏在心底的怨恨,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可是自从你的二儿子回来了,你有几次正面看过他?你有几次是口里心里念过他?还有翰丽,在你面前从来就比不上那些贱妇养的东西会讨好卖乖的受宠!可是我要告诉你!翰江和翰丽是我一生的骄傲,一生的心血,为了我的儿女,为了我的心血,我无论怎么做都是不过分的!”
多少年了,徐长林的原配和那个嫡子一直是压在她心上的重石。不提过往她与那原配的恩怨,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嫡子回来被徐长林视若心肝地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她这心里就没有一刻不深恨过。
凭什么啊,这些年一直是她和儿女们兢兢业业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不曾丝毫松懈慢待,可是徐茂冉一来,老爷的眼里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翰江还憨傻地想要和徐茂冉做好兄弟,却看不到徐长林精心打造二儿子,想要在军营里为他奠定基础的意图!一待徐茂冉长成,徐家的军队和偌大的基业估计都不会是她儿子徐翰江的了!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转眼就要成为别人的嫁衣!这将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讽刺!午夜梦回,她甚至梦见那个被她害死的原配在地底对她骄傲的讥讽的微笑!
这几年,她的日子过得风光无比,自然最不愿意提起自己是一个庶女的出身。天津的冯家虽是商户,可也是一方大族,在地头上颇有些脸面,家中的女孩儿不论嫡庶都是精心教养。她从小便有些野心,想要嫁个有身份的文人,谁知却被嫡母送给一个粗声粗气的臭大兵做妾!她哭过求过,还想寻死,却是被自己的父亲威胁着送入了那个大兵的宅院。好在父亲看人极准,没过几年,这个大兵从军校出来就得了重用,被袁世凯赏识做了大官,不然在那些姐妹们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她根本忘不了自己曾被耻笑绝望的过去,曾经千金小姐一般的做派,骤然间却跻身于那些妓女娼妇之间,和她们一般成了一个低贱出身的小妾,服侍自己曾经最鄙视的粗俗大兵!也就是那时,她才明白自己卑微的身世,飘若浮萍任人摆布的命运!她暗中发誓不要让自己的子女再经受这样的卑屈,为了子女的将来,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心甘情愿!
好不容易,她有了如今风光的日子,虽然只是个督军姨太太的身份,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在督军府里真正实权夫人的地位,就连昔日嘲笑过她的冯家宗族嫡系,也主动地倚靠上来,透露了联姻的意图。要是早些年,冯氏对于天津的冯家还有些不屑一顾,但现在她早就看得明白了,在这乱世里,那些军阀起起灭灭,连徐长林都千方百计想要找到一个稳妥的靠山,她要是寄希望给子女找一个差不多背景的对象联姻,那是相当靠不住的!她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不管怎样,徐翰江将来都会跟在父亲的身边,徐长林总会安排好的。她最担心的是女儿,也只有冯家那样的大族,在地方上根深蒂固,不至于一朝一夕就被拔去,在乱世里经得起风雨。何况天津是自己熟悉的地方,而且对于徐长林的意义尤其不一般。徐长林就是在天津跟着袁世凯发家起兴的,他还曾经说过,他最想做的还是回到北方,京津一向是全中国的政治中心,只有回到那里,才真正意味着他触到了权力的核心。所以,千般思量之后,冯氏下了决心要让女儿嫁给冯悦风,和天津冯氏联姻!这是冯氏殚精竭虑,打算到极致的一个结果,也是一个母亲为子女呕心沥血付出的一片心意,容不得任何人的破坏!也因此那一日,徐雅丽不知趣的偏偏要从中插上一脚,这就像是戳中了冯氏的逆鳞,触之即死!
但是冯氏在徐长林的面前如何能够把这些做母亲的一片心意说出口?在徐长林眼里,他疼爱的子女可不是只有徐瀚江和徐翰丽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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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先生,不管怎么说,您毕竟给翰江兄弟教过几天书,晚辈自然不敢怠慢,之前若是那些属下有对您不够礼遇的地方,我在这里替他们道个歉!”
霍家华郑重其事地俯身行礼,梁子龙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我现在只是你们的阶下囚罢了!”
霍家华故作惊讶道:“先生何出此言?连日本领事馆都特地出面保驾的人物,我们如何敢当作阶下囚?自然要恭恭敬敬送出府去!”吩咐几个小兵,道:“如今梁先生是日本人另眼相看的人物,你们再也不可怠慢了,否则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
虽然梁子龙脸皮很厚,毕竟是自小接受过忠孝道德的教育,当面被揭出背主另投的底细,顿时感觉在霍家华面前低了一头似的,只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一时也顾不得了,拱拱手,正想说几句客套话,却见霍家华似笑非笑地道:“先生,此时夜黑天寒、更深露重,您的家人也等得急了,不如这就上路吧!”
梁子龙本来就不想在监牢里多待上一分钟,闻言就走了出来,面对着霍家华时,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想知道,你当时在我的茶水里放了什么,以致让我无论什么话都吐露出来?”
乍一听到他的话,霍家华的表情很有些奇特,像是惊奇不明白,却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以后,若是先生有兴趣回来这里,或许我会愿意告诉你。”
梁子龙被他的目光一瞄,不知为什么心里一个咯噔,他差点就死在这里,以后自然不会想要再回来,只当霍家华是在讽刺他,于是闭口不再说话了。
这边梁子龙刚上车离开,霍家华便命人去找来当时一起做戏的丫头小环。
“这么说,你现在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小环趴在地上,哀哀哭了起来,“真的,之前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里面有一颗药丸,说是我吃下去就可以忘记一切,不会再记得姨奶奶的事情,也就不会受到连累。我觉得我应该是已经吃了,所以少爷您现在问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啊!您就是打死我,我也是一点也不记得了!”
霍家华看着小环呈上来的信件,里面的字迹很陌生,对方显然不会从信件上让他找到蛛丝马迹,根本无从追索。他也不会做出辣手摧花的事情,真的把小环打死逼问,只有她活着,才能继续追索下去。只是世上真的有那种如同梁子龙和她所说的这么神奇的药吗?
他对着手中的信,轻轻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小环背后的这个人,他一定会找出来是谁的!能够同时把他和梁子龙都算计在里面,这样的人,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就在霍家华连夜审问小环的时候,梁子龙正经历了一场惊魂的车祸。
上车不久,他就发现眼前所走的路线既不是回家也不是去往日本领事馆的路!
他连忙追问,却见那两个士兵冷笑一声,道:“督军命我们好好送您上路呢,您就安心吧!”
梁子龙魂飞魄散,待要挣扎下车,却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座位上,眼看着两个士兵先后下车,而汽车却继续疯狂地向前驶去,冲向一处断桥!
一声轰然巨响,梁子龙连人带车都坠下了断桥,在巨大的水浪的冲击力中,梁子龙无比痛苦,只留下一点意识苦苦挣扎求生,他此时的心里只把徐家的一切都恨入了骨髓,更认定自己所遭遇的死局都是霍家华的设计!
当梁子龙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日本的医院里。
“幸好那一处地方的江流不够湍急,否则,净轩君你就等不到我们来救你了!”
领事馆松本先生亲切地称呼梁子龙的字号,解释道:“不过,很遗憾,我们听说,督军府已经向你的家人通报了你意外出车祸的死讯!为了你的家人和你的安全,看来,将来的一段时间你都不能以正式的身份再出现在世人的面前了!”
梁子龙眼前一昏,他还想着依靠日本人做官呢,但显然日本人并不想和徐长林撕破脸,所以只要徐长林在上海的一天,他就只能做一个黑户!
他勉强堆起笑脸道:“松本君,既然大日本给了我新的生命,我梁子龙再世为人,誓死效忠日本天皇,效忠日本帝国!”若是不想在日本人的眼里也成为一个死人,他就必须赶紧做投名状,表决心!
“很好!”松本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满意道:“净轩君不愧是一个英才,识时务得很快啊!目前,虽然很想让您多休息一下,但是帝国的任务很重要,既然净轩君一心为我们办事,那么就让我们看看你的决心吧!”
他转头吩咐手下,“把他带到那里去!”
梁子龙被人从床上拉下,搀扶着走下来。他心中忐忑不安,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不知道松本会让他做什么,但此时此地也只能咬牙忍受。
一道又一道长长的阶梯,渐渐深入地下,一股浓重的药味与腐臭味扑鼻而来!
梁子龙在黑暗中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就在这股气味里还掺杂着一丝血腥!
不知走了多久,梁子龙已经无法支持,只能在别人的背上昏昏沉沉地咪眼瞧着。终于眼前再度光亮起来,只见他们置身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周围是一扇扇紧闭的门户,那些门不知通向哪里。梁子龙更加恐惧起来,空气中,那股血腥的味道更加浓重了!
“唉,这些混账东西,叫他们收拾干净一些,结果还是这样!净轩君,你别介意啊!”松本很是温和地关怀了一番,然后道:“净轩君,你上次在电话里所提到的事情非常重要!帝国在向你确认以后就展开了行动,特地从东京派来了专门的小组来负责这件事!若是这件事能够成功,那么对于帝国的医药,甚至是对于大日本帝国的未来都会产生难以想象的巨大作用!所以,净轩君你要努力啊!你的付出,帝国都会铭记下来,一定给与丰厚的回报,你日后的飞黄腾达也就在此一举了!”
“你说的是哪件事?......是盛家大太太的毒瘾?”梁子龙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置信,当时他只是想把祸水引到盛眉庄身上,根本就没有依据,虽然盛太太不药而愈确实神奇,但正因为是奇迹,能够被查出究竟的几率微乎其微!世上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在战乱中的民国,思想混沌一团,国民更加蒙昧的时候,对于神秘事件只会崇仰,根本不奢想能够揭示其缘由。
梁子龙担心的是,若是查不出究竟,那么自己真的就陷在自己挖的这个坑里了!
“是的!”松本严肃地道:“净轩君,欢迎你来到这里!这是帝国在中国最大的秘密,被保护得最严密也是最深的基地――日本在华防疫给水实验基地!”
“什么叫防疫给水实验?”梁子龙一点也不明白。
松本耐心地给他答疑解惑,“我们忠诚于伟大的医学研究,致力于挖掘人体生病的秘密,为了造福于人类,为了帝国长久的安危,我们和贵国的热心人士一齐合作,由他们自愿提供身体用于医学解剖和疫病研究。”
梁子龙感觉松本的话每个字都听得分明却一点也不明白,很久,很久之后才忽然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情!
不,不会是他所想的这样的,不会的!难道上海街头不时失踪的那些流民和乞丐都是这种下场吗?
可惜就在他想当鸵鸟的时候,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闯了进来,抓住松本道:“我听说你已经有办法找到治愈毒瘾的人了,是不是?”
松本笑道:“不错,我们已经请到了净轩君,相信这个人不日就可以找到!”
那个人大笑起来,“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见证日本史上最大的医学成果的诞生了!你不知道,松本君,我刚刚解剖了那个支那人,真的是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他用一双充满期待的目光盯着梁子龙,“如果不是所有干探都言之凿凿地说这个人之前确实是个瘾君子,我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吸过毒的身体!所以,这位先生,为了帝国,您一定要找出这个治愈毒瘾的人!”他恭敬地一鞠躬,“拜托了!”
梁子龙已经就要承受不住了,他惶然地看着松本,满心想要作呕的感觉,无法说出话。松本却笑着拉着他,给他介绍道:“这位就是从东京来的桥下彦先生,他是我们帝国最杰出的医学专家!”
桥下彦兴致勃勃地拉住梁子龙,“来吧,我们一齐来见证这个医学奇迹吧!”
就在这时,从桥下彦刚刚冲出来的那一扇门里,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两个人用力推出了一个平台。台上用白布覆盖着一个物体,鲜血从平台上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从白布上渗出的血色形成了一个人形。与此同时,腐臭味和浓浓的铁锈味道的腥气从那道门里扑面而来,充满了所有人的鼻翼。
梁子龙头脑里嗡地一声,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就在他面前,桥下彦揭开了台上的布,介绍道:“为了探究人体最真实的反应,帝国一向都采取最为科学的活人实验和活体研究――也就是不用麻药把人剖开,可以看到最鲜活的生命反应和最本质的生命物质......”
不,不要留在这里!这里是地狱!地狱!我不要在这个地狱里!
梁子龙眼皮一翻,彻底昏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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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灵堂上一个大大的“奠”字高高挂起,周围都是白布圈饶的花圈,浑身缟素的人们跪在堂下哭声震天。
不到半年的时间,这是盛眉庄第二次参加葬礼,只是看着堂上梁子龙的遗像,她仍然有几分不确定,梁子龙真的死了吗?这样一个步步筹谋,心机极深的人物会这样轻易就死了?
搜索前身留给自己的记忆,梁子龙可是一直活到抗日胜利之后呢,只是他早已更名改姓,换了身份在日伪机构工作,后来识时务地投了在gd队伍里做了高官的外甥,竟有了个地下党的身份,抗战后不久又突然暴毙,结果被追悼成为了革命烈士。但是作为日伪时期上海最红的交际花,盛眉庄的前身很是掌握了不少机密,对于梁子龙所谓地下党的经历是一点也不信的。在日本人最嚣张的那几年,梁子龙就是最忠心耿耿的狗腿,对国人穷凶极恶的逼迫,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地下党?但是真正了解梁子龙身份,知道他和那个外甥的关系的她和一些同志却都因为各种原因出事了......
灵堂外有些冷清,所谓人走茶凉,不过如此罢了。梁子龙虽然做过风光的督军府秘书长,但人缘却不是很好,不过,有督军府派人来吊唁,总算也撑了一些面子。
霍家华一身军装,很是笔挺飒爽,他身后跟从了一队整整二十个士兵,齐刷刷地一同鞠躬行礼,铮亮的皮靴腰带,黄澄澄的荷枪子弹,还有响亮的口令,令在场的人看得目瞪口呆......然后一阵鸣枪祭奠,顿时所有人肃然起敬,场面无比肃穆。
眉庄站在门口处,看着霍家华这一系列花哨的表演,不由露出嘲讽的微笑。在场的人几乎众口一词地称赞督军府宾主一场、有情有义,然而其中有几个知道梁子龙其实就是死在督军府的手里?而且就是这个霍家华......故作恭敬地将梁子龙送到门口,让所有人都看到梁子龙和他谈笑风生之后离开,这样,督军府与梁子龙产生隔阂而杀人的谣言也就消于无形......哼,这个霍家华根本就是个腹黑的!
就在她暗自腹诽的时候,却没想到霍家华突然转头,目光直直注视着她,将她嘴角边来不及收起的一丝讽笑看在眼里。
盛眉庄顿时有些不自然,“哼”了一声,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霍家华知道这样的场合她肯定会来的,毫不意外会看到她,只是这样的表情......他还是头一次从小姑娘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的鄙视,不由觉得有趣,微微弯起嘴角,回以目光,平静无波地盯住她,直到她不愿再和他对视,这才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开,然后在众人簇拥下走出灵堂,与她擦肩而过。
这.......这个痞子!眉庄有些恼怒,这个人是故意的!在大庭广众中居然和她对视,引来周围多少人的瞩目!此时她只能硬着头皮,在一些人的窃窃私语中走上前。
“不,我不要她在这里!”就在眉庄走到灵堂前的时候,一声哭叫突然响起,哭得双眼通红,满脸憔悴的梁氏从地上站起身,愤怒地对她大喊:“我大哥的灵堂,她没有资格过来!给我滚出去!”
这个梁氏又要发疯了吗?曾经见识过梁氏在盛老太太葬礼上失态的亲眷们赶紧拉住了她。眉庄连忙后退几步,干脆放弃了祭拜。
“母亲说得没错!她根本没资格!”梁氏身后,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对着眉庄怒目而视,“我们家里不愿意承认她!”
“茂庭,你别这么说!她是我们的妹妹!”盛茂繁连忙打断他,“你给我进去,不要在舅舅的灵堂上胡闹!”
“哥,我不要见到她!她以为舅舅死了我们就没有依仗了吗?哥,这个人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那青年不依不饶地大叫起来,那一脸愤恨的表情仿佛眼前是他的仇人一般!
蠢货!盛茂繁一时之间很想把这个弟弟的嘴巴给封上,他的话顿时让在场的所有人犹如听到最大八卦一样兴致勃勃地注目过来!
失去大哥犹如失去所有凭仗和依靠的梁氏,似乎比起梁子龙的妻子张氏更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哭得伤心欲绝,而此时她只要一见到盛眉庄,就想起自己和丈夫感情的失败,想起自己一生最大的挫折,被刺激得几乎失去了理智。
“这个贱人!就是她蛊惑了你们父亲!蛊惑得他抛妻弃子八年在外,蛊惑得他有家不回有亲不认!”梁氏歇斯底里地大叫:“贱人,贱人!我决不要承认她!”
“小姑!”梁子龙的妻子张氏迫不得已掩住她的口,“你是伤心过度了说胡话!赶紧回去歇息,这里有我撑着你就别管了!”
一边拉扯着梁氏进屋,她转身笑着对眉庄道:“外甥女啊,你母亲只是一时伤心,不是不认你,那些话别放在心上!”开玩笑,梁氏已经没了大哥,以后只能依靠盛世宁了,若是再把人得罪了,以后还不得要到她这个做大嫂的这里来求接济?她才不想背上这样一个包袱!
“母亲不想认我这个庶女便不认吧,也许真的没有几个女人是这么大度的,只是作父亲的却不会不关心自己的子女,即使远隔重洋,他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你们的思念和关爱。”
盛眉庄才不管梁氏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只是盛世宁的声誉容不得梁氏来破坏,若真留下一个抛妻弃子的名声,对他以后回来从政是不利的,于是说道:“我这里有父亲发来的电报,他盼望你们日久,想要你们几个子女能够前去美国和他团聚,希望尽快考虑,以便速做安排!”
她抛下那份电报,扔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不管一干目瞪口呆的众人,转身扬长而去。
“这个梁氏是疯了吧!真是不可理喻!”等在灵堂门外的张芸英从头到尾看到了经过,此时坐在回程的车上依然愤愤不平。
“估计是失心疯了,那毕竟是她最亲的大哥!”眉庄不想对嫡母多做评价,转移话题,道:“伯父就要启程去广州了,你为什么不一起跟着去?”
“为什么要跟着去?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张芸英有些像赌气一样地说道,“他去那里有他的理想和飞黄腾达,我去那里有什么?”
之前张静江劝说蒋中正在孙中山处于困难之时去到他身边全心辅佐他,而现在好消息传来,蒋中正得到了孙先生的器重和信任,前途一片光明!所以张静江想要尽快赶去广州看看那边的局势。
“你和伯父闹别扭了?”张静江对于这个女儿最是无可奈何,她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眉庄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道:“你现在忙什么?最近老是去电影公司里面探班,不会是......”
因为她买下了一间电影公司,所以张芸英好奇地进去看过,不料一发不可收拾,变成拍摄现场的常客。原本眉庄只以为是年轻女孩对于电影的痴迷罢了,但是好像更严重一些,难道是......
“你不是在追星吧?”
“追星?”张芸英听不懂这个名词,眉庄连忙解释:“就是喜欢电影明星......”她还没说完,就看见张芸英原本大方爽快的神情忽然扭捏了起来,居然难得地红起了脸。老天,就算是追星吧,但会和张老闹别扭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了演电影的小生吧!”
看到张芸英爽快地承认了,眉庄不由苦着一张脸,糟了,原来她才是人家父女矛盾的罪魁祸首,自己这个开电影公司的居然让公司里的职员把人家闺女给勾引走了......
张静江的宅邸,大厅。
眉庄刚走到门口,远远就听到客厅里传来欢笑声,看来张家不止她一个访客。
她进入客厅,只见座位上一个妙龄少女闻声转头看过来。
好一幅清代仕女图啊!她穿着一身颜色庄重的旗袍,宽宽的大袖几乎包住了指尖。头发梳的是妇人的发髻,整个额头被整齐的刘海盖住,几乎把眼睛也给遮着了,但那一个女子少有的挺直鼻梁给这一张脸增加了不少棱角,颇有特色。这个女子就是个娴静的,那一双眼睛包涵了极尽的温婉......
眉庄在民国交往的大多是活泼的女子,于是对于静淑的这一类女子不由多看几眼。
这时张夫人过来介绍道:“眉庄,你们还没见过吧?这位是蒋太太,就是你伯父提起过的那位蒋中正蒋先生的太太!”
蒋、蒋夫人!盛眉庄一时愣住了,难道她现在就见到了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即使不是很清楚历史,宋美龄作为民国举重若轻的人物,她的影像在她前世的中学历史课本里都出现过的,那种美式风范的风情和装扮,与眼前这个女子是截然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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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番外
番外
当盛世宁看到码头上站着一大三小四个人以及身后一堆犹如小山一样高的行李的时候,整个人不由目瞪口呆地站着,半天道,“你们......”
虽然这四个人他都认得,但是当时囊中羞涩的自己还是借钱才凑出了一张船票,而这浩浩荡荡的队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刚要转过身,就听到气喘吁吁的一声招呼,“chen,我在这里,”
高大粗壮,一头金发的布莱恩提着两只箱子从那堆行李中挤了出来,他来不及和盛世宁说话,却是走到小女孩的身边,一脸讨好谄媚地道:“1itt1e 1ady,作为chen 的债主,我可以对天发誓,他和我一样,现在兜里绝对没有一分币给脚夫小费的钱,可是您看着这么多行李......”然后,盛世宁无法置信地看着人群中最矮小的那个女孩骄傲地仰起了头,鼻孔对着俯身下来的布莱恩,哼了一声,“那就从你的欠款中扣除吧!接下来的一年你都要为我们服务,才能免去你的债务,哼,――英国人,可真穷!”
布莱恩摸了摸鼻子,却是一脸兴奋地笑了起来,“能够为眉庄小女士服务,是我布莱恩・唐纳德的无比荣幸!”
小女孩很是嫌弃地扔了个白眼给他,然而一心想要和她亲近的布莱恩却是很高兴她愿意支使他,屁颠屁颠地忙着去叫脚夫和马车了。
可怜的盛世宁看得一头雾水,在他眼里,家世不错,绅士热情,骨子里却是高傲的布莱恩,总是在美国人面前端着架子,在和他结为好友后才放下了自己贵族的派头,然而现在,他表现得就像是眉庄的保姆!
“你的英语......”
“船上学的!”
“你的行李......”
“船上赢的!”
“你?赢?怎么赢的......”盛世宁感觉脑子像打结了似的,无法理解女儿所说的每一句话。
“船上的人教的!打牌很好玩啊,阿潘赢了好多钱,布莱恩他们都要当裤子了!嘻嘻!”眉庄眉飞色舞地道。
“你,阿潘......”盛世宁顿时脑袋里一阵“嗡嗡”地响,谁教的?谁教的!这一趟旅途下来,这些小小的孩子居然喜欢上了赌博?
“嘿,chen,你们中国人的孩子真聪明!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奇的小孩,赌术一沾手就会,还玩得这么好,全船的人没有一个人玩的过他们!我还想带他们去拉斯维加斯呢!”沾沾自喜的布莱恩用一脸“夸我吧,我发现了天才”的神情凑了过来,浑然不知自己处于上来送死的边缘!
我请你来是让你护送照顾小孩的,不是让你教她赌博!盛世宁顿时心里充盈着怒气,正想要怒吼出声,严词训斥,却见眉庄的小脸上忽然一下子充满了委屈,眼睛里满是大大的水汽。
“父亲,你怎么不高兴了?小弟、阿潘、英嫂,他们也跟着我来了,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哦,不,不是!”盛世宁连忙辩解,小孩子太敏感了,他绝不是为了这个生气,而是......
“呜呜,父亲,我和阿潘他们都没钱,船上都没有吃的......还好那些叔叔阿姨都很好,还有布莱恩也很好,他们陪我们玩,还送给我们很多礼物,不然的话会很惨很惨的,呜呜――”
眉庄的眼泪说来就来,盛世宁愣了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安慰她,心里一下子涨满了怜惜和自责,要不是他考虑不周到,手头又没钱,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受这样的苦头?虽然知道这个女儿聪颖过人,有着常人不及的手段,但她一哭起来,他下意识地就只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忽略了其他。
唉,就算是孩子们赌博了,所有的过错也都是因为自己,怎么还忍得下心去责备她呢?
眉庄一边在父亲的怀里抹着眼泪,一边伸出手来,在盛世宁看不到的地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嘿,搞定了!以后就算她再赌博,盛世宁也没有什么底气来说她了。否则,她的父亲这么穷,她不先赚点小钱日子还怎么过啊!
阿潘脸皱皱的,嘴角直抽,得了,还以为老爷多么英明呢,谁知一句话就给搞定了,大小姐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他想起之前眉庄的威胁就很头疼,下船时,眉庄还掐着腰气势汹汹地说:阿潘啊,以后出人头地的事情就你去做吧,本大小姐是淑女,有些事情是不能沾的!为了赚得我们的第一桶金,你就先做个赌徒吧!放心,我在后面撑着你呢!
啊啊!――为什么他要做个赌徒啊!他才不愿意碰这玩意儿好不好?当年没看见他带着小帮派去教训那些赌馆的赌徒们吗?
可是这不一样的啊!大小姐振振有词地说:“赚洋人的钱和赚中国人自己的钱是不一样的,这是打土豪和劫富济贫的正义行为!难道洋人捧着钱给你都不收?那不是傻子吗?”
连英嫂都给小姐说服了,忙不迭地点头说可以的!所以他挣扎了一下,就心安理得地陪着小姐一齐玩赌博的把戏。
所谓把戏,真是跟玩戏法一样,一开始,他们只是和布莱恩玩牌的时候表现出了能力,顺理成章地让惊奇的布莱恩请来朋友一齐和他们玩。这时眉庄只要坐在他身边,偷偷给他手势,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精准地算出牌底,他只要遵照她的指示,轻轻巧巧地就把所有和他对赌的人都打败了!
奇迹啊!阿潘不知道眉庄是怎么做到的,但他早已对她心服口服,奉若神明,发誓一辈子对她忠心耿耿!跟着小姐有肉吃,这就是他唯一的想法!
之后的一切,口袋没钱,底气不足的盛世宁很容易就处于女儿的掌控之中。带着偌大的行李和浩荡的跟班,她根本不考虑父亲简陋的住处,提着行李就理所当然地住进了自己赢来的仆人――布莱恩的住宅当中。
“布莱恩,你不是说自己是个绅士吗?难道给我看的就是这样一个猪窝?”眉庄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尤其响亮。
布莱恩赌咒发誓,这是他的父亲在这个地方最昂贵的地区所买下的房子,足有二十英亩的面积,这样的房子难道还小了吗?
“就算房子不小,在你这样品味的人的打理下,不是个猪窝也是了!”眉庄指点着房子,这个家具颜色太暗淡,那个餐杯不够锃亮,还有窗子的布帘太老土了,啊,那些仆人穿的的制服都是抹布吗?太难看了!布莱恩被她打击得痛哭流涕,自尊心极度低下。
这是一个小孩吗?是小孩吗?怎么感觉比英国女皇还挑剔?可是他不得不说,对于那些西方上流社会的品味,她全都了如指掌,眼光也相当毒辣。作为一个逐渐败落的贵族,他所有的财产除了这所房子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了,不然的话,他会对一个会赌博的小孩这样趋之若鹜吗?这其中不仅仅是那些好奇心在作祟啊。
在一番大出血本的房子的翻修后,布莱恩发现,那些上流社会的人们开始传扬他重新有钱的传闻,以前的朋友纷至沓来,在品味高贵的装潢面前赞不绝口。更多的人和他结交,想要从他这里取得生意经,社交界的宴会纷纷在他这里举办,为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和声誉。
“好吧,以后我就住在这里,用你的名声、你的地位,为我们共同的财富大计,保驾护航!”眉庄站在楼梯上,大声宣告,小小的身子不得不倚靠这样来借势,但她的气场比女皇还强大!
布莱恩连连点头,他相信小孩神奇的赌技能够为自己带来很大的财富,虽然他并不想那么贪心,英国贵族啊,矜持,矜持很重要!
而盛世宁难得的没有吭声,眉庄一开始做的一切他是反对的,但是布莱恩倒腾自己的房子他没有资格去阻止,而当上流社会的宴会开始在布莱恩的住所频繁举办后,他逐渐看出了这件事的系列效应和影响,这也就是眉庄在这里面的用意吧。
眉庄――,她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他不由得深思,原本想要庇护这个孩子,才把她带到身边来,但眼下,看来自己却要沾着这个女儿的光了!
在重新建立了布莱恩的声望和地位以后,眉庄要考虑给布莱恩添加财富了。只有财富的支撑,贵族的架子和地位才撑得起来,也便于她以后凭借布莱恩的支持在美国站稳脚跟,但是布莱恩家族的产业早就败光了,没什么可以经营的。
于是,一个月后,布莱恩带着眉庄和阿潘,瞒着盛世宁来到了拉斯维加斯。
眉庄的赌技不是靠天生的,在拥有了那个神奇的空间法宝后,她的心算和体能反应都超过了一般人,普通的玩牌计算难不倒她,而且学会了空间里那些符术以后,她只要做个纸鹤或画个符,就可以千里传音,百里传讯,要偷看一下对方的底牌也不是个难事,所以在赌场里,他们这一行人很快就获得了难以想象的财富!
当慌乱的赌场经理连忙带着人去拦截他们时,却发现原本想要打劫他们的歹徒都凄惨地被扔出了宾馆的大门,吓得他以为房内有很多的保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布莱恩以英国贵族的身份傲慢地吩咐赌场经理去请来他们的头领。
而当拉斯维加斯的赌头巨霸走进布莱恩的住处,这才发现房间里只有三个人,一个大人和两个小孩!
“我们来合作吧!”布莱恩笑着和他商议,若是没有他的同意,只凭着一个空空的贵族头衔和两个小孩的武力,他们无法把这些赌金给带走,况且,眉庄还想利用这样的机会做一些事。
“看见了吧,这些歹徒都是我打跑的!我想要成立一个保镖公司,可以为你培训赌场的打手。半年!我保证,半年后他们将是全美甚至全世界最优秀的打手!”
“这么说,我可以从中得到很多好处?”赌场头领的脑子转得很快,虽然这是一大笔钱,但毕竟是布莱恩的赌金,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截留下来,否则传扬出去,对这一行厮混的人来说是真正的灭顶之灾,而且布莱恩的身份也不是轻易能动手的。而这个时候的美国拉斯维加斯还是黑帮竞逐的利益场,如果布莱恩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凭借这些优秀的打手,他在拉斯维加斯的利益争斗中可以占据上风,这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们合作吧!我叫乔治,以后我们就是伙伴了!”
布莱恩笑了起来,道:“乔治,你好好瞧着吧!以后,你绝对不会为了今天的决定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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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卷 二
就在眉庄浮想联翩的时候,对方也正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特别是张夫人介绍她是从美国回来探亲的华侨的时候,那位年轻女子的眼里很快地掠过了一片阴影。
是她吗?应该不是的,年龄这么小,而那位据说已经是成熟女郎了,况且那位同样从美国回来的女郎是在广州认识了自己的丈夫,也许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她不由得仔细观察面前的少女,难道从国外回来的女郎都是这样的吗?大胆不羁的目光,热情奔放的性格,还有坚定自我的谈吐......那样的光芒四射令人眩惑!同样是中国人,她的洋装怎么可以穿得这么好看,服帖得没有一点别扭违和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她不这样穿真是可惜了;同样是正当青春的花季少女,她的美丽怎么可以这样不需含蓄遮掩,举手投足之间从容洒脱却不会给人放荡的感觉,反而没有人会舍得去非议她!然而对于自己来说,对方时尚美丽而不拘一格的穿着,却是她难以放开,不敢涉入的领域,而她谈吐中散播的信息,是自己无法理解却又渴求知道的,对于自己来说,对方就仿佛另一个世界的使者,无法懂得却不知不觉让人想要更多的去了解一些......
她有些沮丧,对于从国外回来的女子,她承认自己无法比拟,那些敢于涉入万里之遥陌生世界的人们,她只能抱以全心的赞叹和仰慕,因为目前自己尚还没有胆量去走出这一步。但是,再优秀的女子,难道就可以觊觎自己的丈夫?凭借出人意表的才华和出色的家世,难道就可以在这个失去传统礼教束缚的世界肆无忌惮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男子?那么她陈洁如,是不是只要勇敢地向国门走出那一步,也就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女子了?
眉庄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已经成了揣摩的对象,但是她直觉这个女子看她的眼神在打量之外还有着一些莫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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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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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p`*wxc`p``p`*wxc`p` 天际乌云翻滚,堆积如墨,“轰隆”一阵巨雷响彻天宇,“哗哗”的大雨顿时下了起来,雨落如织,只见天地间一片迷茫,水雾弥漫中,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求书网Http://wWw.qiushu.cc/
日本密探小野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连声咒骂,这样的鬼天气,还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支那人跑到哪里去了!大雨会冲刷掉大部分的痕迹,使他们失去追踪的方向,而没有具体方向,他们只能封锁区域,挨家挨户地搜查目标,可是在目前的上海滩,即使是日租地,他们也没有搜查所有的民居,公开刑拘中国人的权力!
“怎么办?就这样冲进去搜查吗?最近支那人很排斥我们大日本帝国,要是这么干的话,一定会出大乱子的!要不......”
小野的话还没有说完,马上就被旁边的日本浪人狠狠踢了一脚,踢得他重重地摔在地上。(wwW.qiushu.cc 无弹窗广告)
“八嘎!都是一些废物!居然害怕那些懦弱无能的支那人!你们根本有愧于作为优秀的大日本帝国的子民!”
踢人的是一个名叫佐藤卫的日本浪人,即使在本国,浪人也是受人尊敬的,更不用说他们具有的特权和特殊使命。小野呐呐地退下,连腿疼都不敢哼一声。
在佐藤卫的带头下,几十个日本浪人如狼似虎地冲进民居,到处搜索,大雨中,一种血腥的气味逐渐弥散开来。
“住手!”一声喝令下,一大批穿着日捕股制式服装的巡捕鱼贯进入里弄,正在行凶中的浪人被迫停下手,看到来人,立刻肃静躬身,“少主!”
宫崎骏看着地上因为抗拒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中国男子,眼神暗了暗,下令:“退出来,不许再骚扰平民!”
“不行!没有找到侵入者,我们不能退出!”日本浪人佐藤卫睁着一双浸染着红色的嗜血眼眸瞪视宫崎骏,“这是我们的任务!”
“八嘎!这是命令!”宫崎骏身边的随从上前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敢不听从命令!”`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福利中,先放上几百字,已经第三章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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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天际乌云翻滚,堆积如墨,“轰隆”一阵巨雷响彻天宇,“哗哗”的大雨顿时下了起来,雨落如织,只见天地间一片迷茫,水雾弥漫中,连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www.QiuShu.cc 求书小说网)
日本密探小野气急败坏地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连声咒骂,这样的鬼天气,还不知道那个该死的支那人跑到哪里去了!大雨会冲刷掉大部分的痕迹,使他们失去追踪的方向,而没有具体方向,他们只能封锁区域,挨家挨户地搜查目标,可是在目前的上海滩,即使是日租地,他们也没有搜查所有的民居,公开刑拘中国人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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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嘎!都是一些废物!居然害怕那些懦弱无能的支那人!你们根本有愧于作为优秀的大日本帝国的子民!”
踢人的是一个名叫佐藤卫的日本浪人,即使在本国,浪人也是受人尊敬的,更不用说他们具有的特权和特殊使命。小野呐呐地退下,连腿疼都不敢哼一声。
在佐藤卫的带头下,几十个日本浪人如狼似虎地冲进民居,到处搜索,大雨中,一种血腥的气味逐渐弥散开来。
“住手!”一声喝令下,一大批穿着日捕股制式服装的巡捕鱼贯进入里弄,正在行凶中的浪人被迫停下手,看到来人,立刻肃静躬身,“少主!”
宫崎骏看着地上因为抗拒而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中国男子,眼神暗了暗,下令:“退出来,不许再骚扰平民!”
“不行!没有找到侵入者,我们不能退出!”日本浪人佐藤卫睁着一双浸染着红色的嗜血眼眸瞪视宫崎骏,“这是我们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福利中,先放上几百字,已经第三章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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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今日有幸邀请浙江督军的大公子霍家华,霍公子任职军中参谋,可是少有的英才俊彦,有霍公子光临,敝处更是蓬荜生辉啊!”
袁克文的话音一落,满座俱是一惊,原来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竟是督军府的公子!今天能够在这宴席上的都不是一般人物,谁都知道霍家华虽然是浙江督军徐长林的继子,但却是他身边最为倚重的人。[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最佳体验尽在【】)袁克文什么时候竟然与浙江督军有这么密切的关系了?想到最近被王亚樵除掉的警察厅长徐国梁,座中无人不知这背后支使的人就是徐长林!难道徐长林就要开始着手收拾上海的局面?想到这一层,顿时在场所有人看着袁克文和霍家华的眼光为之一变!
其实这些人当中最熟悉霍家华的就是杜月笙和张啸林,因为徐长林辕门教子的事情,杜月笙等人早就和霍家华打过交道的。热门小说网WWW.QiuShu.Cc霍家华设局抢了黄金荣爱赏的戏子,在青帮面前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大戏,借机分薄了青帮鸦片售卖的利益,却也从此使得杜月笙搭上了督军府的关系,在鸦片贩运的路上更加顺畅。杜月笙知晓其中的内情,对霍家华完全不敢小觑,早已隐约猜测到今天袁克文设宴的用意。而张啸林看到袁克文与霍家华的受人瞩目,忍不住低声嘟囔:“这个姓袁的,原来不过是个穷酸,卖两笔墨字的钱都拿去吸几口烟,这两年倒是抖起来了!”
袁克文这些年都在上海待着,鸦片已经不抽了,居然做起了外贸生意。当年袁世凯家族下台以后,青帮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捧着他了,他的日子不比从前,本来早就应该回到天津老家。但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个响当当的纨绔子弟竟然白手起家,从一间小商行逐渐发展成了规模可观的贸易公司,据说他背后是一家英国有名的大财阀,英租界的那些领事和官员都很给他面子,以致靠着洋人吃饭的黄金荣也要避让三分,不敢小觑,甚至因了他在青帮崇高的辈分,少不得要恭恭敬敬,不敢丝毫违逆。黄金荣尚且如此,杜月笙等人就更加不敢在袁克文面前拿乔作态了。如今张啸林想起从前,对袁克文的心情就有点复杂了,“姓袁的和徐督军搭上,不会是也想做烟馆的生意吧?他有英国人的路子,做鸦片不是更便利?最近又得了一条船要做运输公司,说不得要从我们这里分走一杯羹!”
“不会!”杜月笙端起一杯红酒浅浅喝了一口,缓缓按下思虑。他一向看人很准,但对于袁克文却越来越看不明白。早年接触过他,那时候看他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喜欢古玩字画、逛青楼,和那些王朝留下的遗老遗少没什么区别。然而在他成功戒掉毒瘾之后却作风大变,杜月笙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他还会做出什么,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够戒掉毒瘾的人心狠。他说过再也不会碰触任何跟鸦片有关的事情,说到一定能做到!”
张啸林脸色一凛,杜月笙话中明白的提醒他袁克文今非昔比,不由得收敛了几分不甘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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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卷三
抗战前篇
卷三
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波涛拍岸,又像是冲水洗地,一阵阵的,在耳边延绵不绝。[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
暗沉的阁楼里,微开的窗棂穿过一阵冷风,啪嗒,把窗扇狠狠打在一边,哗啦的声音更大了起来。
盛眉庄仿佛从一场梦魇里醒过来,脑子昏沉沉的,却什么都想不起来,眼睛睁开了,却是朦朦的只是感觉微弱的亮光,好像视神经还没有跟着神智苏醒过来。txt下载80txt.com而双耳的感觉越发灵敏起来。
那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是麻将洗牌,似乎只隔着一道墙,连几个妇人间杂的闲语笑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一个赫然是菊娘,她原本柔媚轻婉的声音到了牌桌上立刻换了一种调子,变得爽快泼辣,糊牌出牌,声音高亢尖锐,若不是眉庄和她毕竟相处过这么久,还真有点认不出来。
洗牌的声音实在太大了,耳朵里一阵嗡嗡的,眉庄的头开始一阵阵疼痛,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一片爆炸时炫目的光芒中,日本人的地下*解剖机构被炸了,然而她却来不及撤退,最后的知觉在骤然的灼痛中消散,快得连躲入空间的时间都没有。是被暗算了吗?然而她想不起来,此时的她想要多思索一些都是吃力。
这是哪里?为什么她会和菊娘在一起?菊娘不是被她送出上海了吗?怎么会在她的居所,又怎么有胆子在这里邀人打牌?
眼前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一股充鼻的霉味让她闻之欲呕,不,这里绝不是任何她所熟悉的地方!
楼下一个声响引起她的警觉。门上的铁锁被一阵乱拨,似乎有人在撬锁,盛眉庄一惊,想要坐起来,身子却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动不了,她想要大声呼喊,但是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梗住了连哼都哼不出,而下巴根本不听使唤,除了头脑,身体其他部位都失去了知觉,好像瘫痪了一样!
瘫痪?这个词彻底吓住了她,怎么可能?
楼下的人继续拨锁,一个猥琐的男声道:快了!这种锈迹斑斑的陈年锁,老子要搞定它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是,是!熊哥是我们道上的高手,这种事还不是小菜一碟?等会美人儿到手,熊哥你先上,小弟拣点剩余的乐呵就行了!另一个男人更笑得贼兮兮的,不停的拍马屁。
哼,你小子跟着我,也享了不少福了!前儿,那个家族落魄了的秦家小姐给卖到窑子里去之前,我刚给她破了身,你就接茬儿上了!
是啊,那滋味小弟我到现在不是还想吗?两人一阵得意大笑。
不一会,锁就开了,熊哥当先要进来,另一个男人略有踌躇,拉住了他,道:熊哥,这事我想着还是有点怕,菊娘看着这个闺女很紧,她可是跟着老大的人,我们弄了她的瘫子女儿,万一,她闹到老大那里
怕什么!熊哥满口的不在乎,反正是个瘫子,老大早就想甩掉了,咱们这儿又不是做慈善的,成天供着个废人做什么,要是弄死了更加自在,往黄浦江里一抛,菊娘也不用只守着这个地方,能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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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卷三
1928年,美国佛罗里达州,棕榈滩,夏园。[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
镂花铁门前,几个黄皮肤的门卫笔直站在两旁,森冷凌厉的目光警戒着每一个过客,每当有人想要靠近铁门一步,远远地便被门卫拦下,严肃盘查。几只高大的猎犬不时张开了大嘴,对着远处的邻人凶狠的低吠。
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呼啸着停在夏园的门前,几个门卫正想上前阻止,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飞快给了当先的门卫几个耳光,用华语叱喝道:“滚开!什么东西,连美*部的人也敢拦!”
门卫羞愤地大骂,吐出的却是叽里咕噜的日语,从怀里刚刚掏出□□,就被来人用枪口顶在脑门上,这才消停下来。[txt全集下载wWw.80txt.coM]
“走!”被来人拥在当中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迷彩军服,看也不看门卫一眼,当先走进夏园,一个手下留下来看管这些门卫。
年轻男子进了别墅,直接上楼,走向夏园的主人居室,一圈仆从刚要拦阻,都被他身边的跟从打发走。
喧闹的声音惊动了卧室里的人,一名年近五十的华人中年妇女从门内走出来,看见那名迷彩服男子,脸色立刻愤怒起来,大声道:“潘右明,你不过是我们家里的一个下人,居然敢这样大胆放肆!”
迷彩服男子正是阿潘,他冷笑一声,道:“我是美国法律上承认的盛从真的养子,整个夏园的正经主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丈夫是盛三爷,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梁女士不会是走错了地方,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撒野!”
“你……大胆!”梁氏气得全身发抖,刚要大骂几句,卧室里走出另一个人,是她的大儿子盛茂繁,他连忙止住母亲,对阿潘抱拳行礼,“潘先生,您是来看望我父亲的吧,请进!”
阿潘根本不搭理他,连眼角都没有瞧上一瞧,直接走入卧室,身后梁氏愤怒欲骂,盛茂繁把母亲按捺下来,道:“盛眉庄已经死了,盛茂冉已经是别人的嗣子,只要父亲在美国法律上承认了我们兄妹的身份,那么盛氏公司所有的财产就都是我们的,这个阿潘,先让他沾点便宜――他的背景太大,不适合跟他硬来。”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阿潘离去的方向,双手捏成拳头,爆出青筋:“先忍一忍!若欲得之,必先舍之!等到我们力量丰满了,早晚把一些看不顺眼的人赶出去!这个阿潘,得意不了几天――盛氏公司,是我们兄弟的!”
卧室里,被病痛折磨的盛世宁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一名白人护士正在给他打针。他的秘书乔治坐在一边整理一些文件。
阿潘等了片刻,才上前和盛世宁说话,只见他慢慢地转过头,眼睛里微微的一丝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阿潘看得心中大恸,眉庄失踪了,盛世宁紧急回国寻找,不料在上海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只好通知梁氏一家到医院看望和照料,寻找眉庄的事情被迫耽搁下来,等到他好不容易从军部事务里脱身出来,梁氏已经借口上海医疗条件不好,动身护送丈夫回到美国,以女主人的身份,接手夏园的一切事务。
阿潘顾不得夏园里的变化,前往上海继续寻找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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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房间里一阵静默,然后这些小姐们叽叽喳喳无比兴奋地嚷嚷起来:
“真的呀?是真的呀!”
“太好了!是什么公司呀?我要去买衣服,就跟盛小姐身上一样的!”
“近水楼台,以后我们就不缺时新的衣裳了!”
聂其壁拉着眉庄上下打量,仿佛要重新认识她一样,笑道:“太了不起了,总算有一个给我们国人争口气的了,以后我买西洋裙子也算是买国货了!”
刚才笑话她的女孩子抿嘴一笑:“买吧买吧!既然是国货,这回你就是把人家的衣柜子都买光了我也不会劝你的!”
五小姐盛关颐笑道:“就你嘴皮子厉害,反正人家以后要花也是花我家外甥的钱了,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也想和我家沾上亲戚不成?”
一番话说得两个女孩齐齐脸红,旁边女孩子都笑了起来,原来这女孩叫吕兰,看上了盛家七子萍臣,两家也正有意联姻呢。求书网小说qiushu.cc在线阅读天火大道Http://wWw.qiushu.cc/
盛眉庄看着也是一笑,她原来以为这些富家小姐追逐时髦,喜欢西洋货,但是现在洋货转“国货”了,她们反而更加推崇,于是不由得对自己在国内建立高档的时装品牌信心大增。
进而拿出一只化妆盒,外表精致如同洁白晶莹的珍珠贝壳,内里精巧的眉笔和粉饼立刻吸引了女孩们的注意力。聂其壁心思敏锐,一把抢过来惊叹道:“是兰思!欧洲最高级的化妆品!难道这也是你家的?”
这时女孩们看眉庄的眼光更加不同了,如今兰思在西欧和美国炙手可热,连英国王室都趋之若鹜,常常产品一上市就卖到脱销,有价无市,在中国自然是见不到的,聂其壁算是出洋过的,曾经重金求购到一只化妆盒,至今珍藏,轻易都舍不得用。
“是的呀!”张芸英抢着道:“其实眉庄她们家最出名最赚钱的还不是成衣,而是化妆品!兰思、香度都是她家的牌子!”
迎着女孩们惊奇的目光,盛眉庄笑着点头,“是,我家拥有兰思、香度的股份,很快要到上海开公司了!这两个牌子不久也会在国内上市的!”
眉庄的化妆品公司最早其实是挂在英国人布莱恩名下,所以在英美国家的发展几乎是一番风顺的。这个帮助眉庄在美国落脚的善良的英国人早就把化妆品公司的股份转回到盛氏公司手里,而自己却做了一个自由人,到处赏玩山水。近来据说过起了狩猎游牧生活,最新的消息就是去了中国四川寻找一种珍稀可爱的动物。
当年初到美国,赚到的第一桶金是从赌博上来的,因此和那些赌场巨头结下了深厚的渊源。接下来,眉庄就做起了化妆品生意。有了空间的生命泉水,即使是经过多次的稀释,化妆品的美容效果依然领先于其他的品牌。后来眉庄从草药当中找到一些替代品,不必再依赖空间的泉水,但是盛氏化妆品却已经在全球风靡开来。
这其中还有一些因素。在前世,她的父母就是经营化妆品公司的,为了夺回家业,她花了很多功夫和心血,对于化妆品的生产自然非常熟悉,虽然有些产品原料和技术目前还没有,但是对于此时的世界,她的化妆理念和技术无疑是最先进的。
商界都知道,赚女人和孩子的钱是最容易的,为了美丽,无论哪一个小细节,女人们都要达到最完美!盛世宁名下,实际由眉庄组建的化妆品公司开发精制了一系列具有后世理念的各种化妆用具,眉笔,化妆棉,包括粉刺针,眉夹…….就是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经过精制和包装,灌输入种种理念,使美国女人们的化妆更加琐碎精致,也让眉庄的公司大赚特赚!
而盛氏公司细腻优质的化妆品,更是让女人们趋之若鹜,护手的、擦脸的,针对不同肤质的,还有早霜晚霜……护肤品分出了档次,有大众化的,也有天价的,最高档有效的护肤品连同包装都是精品,用最精美的玻璃或瓷瓶盛装着,款款经典,以致在后世,这些精致的小瓶子还被人精心收藏着,卖出了古董的高价。
化妆品、时装是两个最容易拉近女孩子之间距离的的话题,不论到哪里都是不错的。这些小姐们都是上海滩最富裕阶层,日后那些产品一旦有她们的接纳,在整个上海的社交圈很快就会形成风潮。
眉庄原来不想过早的涉入中国市场,想要在时局基本稳定后再说,但是眼看洋货充斥的上海滩,心里的愤懑日益累积,算算时间,现代日用化妆品巨头联合利华的前身利华兄弟公司就要在上海建立肥皂厂了。与其让英国商人开拓中国市场,捞到第一桶金,还不如建立中国自己的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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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卷三
从小洋楼的窗口看过去,只见远处密集人群的一角,此时不过是下午三四点钟,距离晚宴的时间还早,但客人已经来得不少了。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盛公馆早就准备了各式的娱乐和活动,招待得十分尽心,只是没想到还有足球比赛可以看。
“老七最近迷上了足球,不务正业,母亲也懒得说他了,没想到搞得越来越大,弄了一些震旦的学生做球员,还把小花园给拆了做球场。这回别出心裁的要在宾客们面前宣传这项运动,准备赢了球,正好晚上开庆功宴呢!看这闹腾的,我呀可真受不了!”五小姐一边抱怨着,一边擦擦汗。
吕兰有些脸红红的道:“我倒是喜欢足球呢,听说他们踢得很好的,可惜就是女孩子不好去观看!”
张芸英哪有她那许多顾忌,立刻起身拉她,道:“看场球赛而已,女孩子怎么了,凭什么不让去看啊?想去就去,走吧!”
聂其壁和她想得一样,忙道:“就是!连英国王室都喜欢看足球赛,不管什么性别都可以到场观看,也就是中国,还是顽固的封建思想!
”
盛方颐拿眼睛瞥了她一眼,呛道:“哟哟,今天要是不让你看足球,那么在你眼里,我们这些人都是老古董了!”
“说笑的啦,五姐!”聂其壁撒娇,“盛七,我们下去看球赛了!老是待在屋里要闷死了!”
盛爱颐对这个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姻亲毫无办法,只得嘱咐道:“小心点啊,那里地方太小,当心挤着!”她的肤色极白,脸上有着少女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偏偏一副充作大姐般的稳重知礼的模样,一本正经的交代着,格外让人觉得贴心温暖。[www.mianhuatang.cc 超多好看小说]
张芸英一把拉了眉庄,迫不及待地要去看球赛,而聂其壁和吕兰甚至不等女仆指引路径,早就下楼而去,只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哒哒的脚步声,连踪影都不见。其他女孩以聂其壁为首,自然跟随而去。
盛公馆的园林里,各处摆了一些酒水和点心,任由客人随便取用。湖边树林中还有仆人在现场烧烤,犹如西方的游园会,而此时所有人都被球赛吸引,纷纷往草坪上去。
盛公馆的一块花园草坪已经被改造成了足球场,按照西欧的样式,两头都安上了球门,平时,盛老七都是单队练习,只在一头活动,但是今天是球队比赛,场地拉得很开,所以就显得有些狭小了。当然这场比赛不是什么正式的赛事,不然场地也不会这么不讲究了。不过球员们并没有一点轻忽,打得十分认真卖力。
在场有不少男宾,更有一些女眷站在一边,打着洋伞看球赛。有的穿洋装,有的穿旗袍,仿佛节日一般喜气洋洋的,不时对场上激烈的比赛叫好。
其实这些女宾没有几个是看得懂球赛的,一个个对着场上露着胳膊,光着小腿的男子们面红耳赤又兴奋无比地评论着,看着他们朝气蓬勃而勇猛十足的表现,个个都犹如打了肾上激素一样欢呼雀跃。
于是旁边的男客们有些就不高兴了,较为古板的已经在叫嚷着要女眷们回去客厅了,但却被女人们无比勇敢地嘲笑回去,凭什么准许男人们踢足球,就不许女人们看球了?这是最流行的运动,西方的贵妇们都是这样公开出来看球赛的,为什么中国女子看足球就是伤风败俗?男人们随便一句就被套上老古董老古板的帽子,只能无言以对。
于是女眷们的队伍越来越大了,而男宾们灰头土脸地被挤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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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第86章
球赛还在进行着,但是日本观众集体离席动静太大,看台上的风波显然影响到了比赛。日本足球队员的动作有了凝滞和迟疑,中国球员趁机强攻,日本人又连忙回神应对,一时球场上双方队员紧紧纠结成一团,混乱中,不知是谁急功心切,胡乱踢出一球,却根本没有对准球门,球风凌厉,直对着场外而来。
“砰”地一声,看台上高高挂着的一只汽灯应声而落,被击碎的玻璃罩四碎飞散,灯里的煤油和分裂的残灯直接砸进了看台上密集的人群中。人们惊叫,几个女孩脸色都吓白了,连忙起身闪躲,但是拥挤看台上无处避让,眼睁睁看着那些玻璃渣子就要划到脸上!
紧急关头,眉庄纵身跃起,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圈,然后用力推出,手上气劲所到之处,顿时满天飞舞的玻璃如奇迹般纷纷转了一个方向落下,恰好落在看台前方无人之处,那一只支离破碎的汽灯也没有砸在人群身上,乖乖地落入眉庄的手中!
她的动作很快,张芸英睁大了眼睛只看见眉庄纵身跃起,玻璃被打落在地上,心中模模糊糊:“眉庄,这是功夫啊!”
球场中已经停止了比赛,盛公馆的七公子盛萍臣带着人冲了上来!
他们看见足球砸碎了汽灯,听到了人群一片尖叫,顿时就是满头满脸的冷汗!这要是被砸中了,那些纤纤弱女子……
等到他们冲上来,看到观众无人受伤,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萍臣!”吕兰心悸不已,此时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心上人的怀里大哭,哽咽道:“差一点,那些玻璃就扎到我们身上了……”
五姐盛方颐也在观众当中,她实在害怕,惊魂未定中想起了始作俑者,对着弟弟一阵粉拳好打,“都是你,玩什么足球,害我差点被伤着了,你要赔我,你要赔我……”
盛老七盛萍臣一阵头疼,眼看球赛也举行不了,转头对着身后球员苦笑。这时盛清芬兴奋地对着他身后跟从着一起上台的人招呼道:“家华哥哥!”
“抱歉,吓到你们了!”霍家华从地上拾起闯祸的足球,冲着女孩们露齿一笑:“没有受伤吧?”
盛清芬摇头,用崇拜的口气道:“家华哥哥,你的足球踢得真厉害……”
她还待要说下去,霍家华的目光却转向了眉庄,看着她手中的残灯,道:“刚才是你……”
眼前的女孩真的很美,一袭淡蓝色洋装,轻质飘洒的纱裙富有年轻女孩的青春气息,两撮鬓边的细发扎成小辫用丝带固定成圈,身后长及腰背的黑发披泄而下,犹如长瀑。这里仿佛只有她最耀眼,露天没有遮蔽的明亮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染上一层光晕,熠熠生辉,无法让人移开目光……
这样的女孩弱质芊芊,哪里像一个身怀绝艺的高手,然而就是她截下了飞溅的玻璃,保护了一众宾客毫发无伤。他想起在台下亲眼见到的一幕:仿佛是九天仙女飞临空中,裙裾飞扬,素手轻摇,顷刻间云收雾散,如此美景令人看得目眩神迷、心旷神怡,然而要将所有飞溅的玻璃碎片掌控自如,以他学艺多年,辛苦练成的功力根本无法做到!
这个女孩,是一个绝顶高手!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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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第87章
盛眉庄和盛清芬从盛公馆的宴会上匆匆离开,奔赴盛家大宅。
盛家大夫人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这个消息却是在两天前才被爆发出来。
盛大老爷对妻子漠不关心,只道是回娘家了,直到大夫人娘家回信才知道人是不见了,而那些纨绔儿子们忙着吃喝玩乐,在大夫人吸鸦片的这些年里彼此感情也淡了,也没有一个记挂母亲的,竟是连母亲失踪了都不知道。
大夫人有一天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等到盛家人赶紧报了案,警署比盛老爷还要着紧一些,这两天据说从江边捞回一具溺毙的女尸,已经确定身份就是失踪已久的大夫人,所以才发布消息,让亲友前来吊唁。
大堂上,刚从警局拉回来的女尸躺在一张草席上,连一副像样的棺材都没有,冷清的奠堂上只有一张临时搜罗出来的黑白小照。因为是横死,所以大老爷巴不得当日就发丧,赶紧送到殡仪馆给火化了,竟是连停灵一个晚上都不愿意。
二夫人和三夫人梁氏两个妯娌远远地坐在门边上,怕沾着晦气,尽管如此,看着灵堂的凄凉寒酸,每一个心中都感叹人情的凉薄。想当年,盛家的大夫人是如何爽利要强的女子,何等风光体面,没想到临了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盛眉庄和盛清芬在灵堂上鞠了几个躬便退到一边。几房亲眷此时来得倒是整齐,梁氏看到眉庄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失常,大概是因为破产,有求于人,不得不把姿态放得低了一些。盛清芬的两个哥哥也在现场,大哥盛茂繁虽然被市政辞退,脸色倒还平静,很有一些宠辱不惊的风范,盛茂庭却神情沮丧,失魂落魄。
眉庄早就从别人那里知道盛茂庭的感情不顺,他与舅母张氏的侄女张薇薇青梅竹马,本来已经谈婚论嫁,但是舅舅梁子龙去世之后,张家不仅夺了他家的铺子,还背弃了婚约,眼看张薇薇就要另攀高枝了,这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学生来说,实在是打击太大了。
天色已经昏暗,屋子里亮起了灯光,看着明晃晃照着的被白布敷面的女尸,盛清芬一眼也不敢多看,拉着母亲的手恨不得赶紧离开。
梁氏心里还在抱怨,她和大夫人斗了半辈子,这个人就是喜欢和她作对,难得女儿有一个结识名门子弟的机会,又让大夫人给搅黄了!她更不想让女儿看到这样的场景,谁知灵堂上竟连个棺材都没有呢?
盛家大门口聚集了不少人,有些是街坊邻居,更多的是听说了大夫人的事情来看热闹的。盛家还有几个下人,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去应对这些看热闹的,越来越吵吵嚷嚷的。眼看盛大老爷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身边一个新上任的管家旺叔连连催促,终于有人抬着一副棺材赶来。
大老爷精神不济,厌烦地道:“赶紧装了,送去化了,大家也都尽到礼数了,都散了吧!”
盛眉庄心中冷笑,散了?还早呢,好戏正要开场!
就在这时,只听门口一声怒喝,“谁说要装殓的!谁敢!”
一群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当先一人指着盛老爷大骂:“谁说我家大姐死了!姓盛的,你真看清楚了?”
来人正是大夫人的娘家弟弟王成,生的粗壮有力,一把将棺材推开了,揪着盛老爷往草席上凑,“你给我仔细看着,到底是不是我姐姐!”
时间是盛夏,又兼被水泡胀,女尸的面目十分可怖,盛老爷还没有靠近,就闻到一股恶臭,只吓得大叫:“不要!不要!”
那王成眼睛一瞪,道:“果然不曾看清,姓盛的凭什么说是我姐姐!”
盛老爷心里叫苦连天,这妻弟是个土财主,家里住在乡下,怎么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他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心腹管家,旺叔忙道:“舅老爷,您是不知道,夫人捞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衣裳是平日里爱穿的,还有那些手上的、脖子上的首饰……”
王成道:“首饰呢?还戴在身上?”
旺叔连忙从草席边上捧起一个盒子,讨好道:“舅老爷,这些都要随着夫人下葬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猛然一个巴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打得他耳朵里嗡地一声,半天轰鸣作响!
盛老爷战栗地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王成,只听他一字一句地道:“你这恶奴好会欺诈!你当我好骗呢!浸泡了多久的尸体还能把镯子项链撸下来?你是要人死无全尸吗?”
“这……这是警局里送来的……”
“你就是个酒囊饭袋!别人说是你就是,要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王成破口大骂,一脚踢在草席上,把女尸踢得翻覆过来,盛老爷还来不及呕吐,就被拎着耳朵拽到尸体面前,“看清楚了!这是我姐姐吗?就这么一个双手粗糙,皮肤蜡黄,不知道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你竟敢认作是我的姐姐!”
王成的话如同炸雷一样在堂上响起,众人呆住,吊唁了半天,原来那死的竟然不是大夫人!
盛大老爷也愣住了,尽管薄情,但对大夫人还是了解的,经过王成提醒,他大起胆子看去,在那变形的尸首上看不出一丝妻子的特征。
“既然,这个不是我姐姐!那么,你告诉我,我的姐姐,她到底在哪里!”王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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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第88章
盛家众人吓得四处奔散,盛大老爷连遭惊吓,已经有气无力,哀嚎道:“我们这里没有凶犯,这个死尸是从你们那里拉回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啊!”
为首之人叫沈连,是附近警所的一个警察,经常巡街,大家倒也认得他,但是其他大部分人十分陌生,然而那笔挺的制服穿在身上,民国时期的普通百姓那里敢有半点怀疑?
“盛家老爷别慌,这件事情有蹊跷,我们也是为此而来。”沈连大马金刀地站在台阶上,看着同僚们把灵堂四角给围住了,掂了掂手里的警棍,对盛老爷笑了笑,忽然对着人群中一指,“把他拿下!”
顷刻间,管家旺叔被拽了出来,他脸上有着惊慌和无措,张着口,原本巧舌如簧,伶牙俐齿,此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怎么了?”盛老爷抖得像筛糠一样。
“盛老爷,你们家的管家可不得了,拿着区区100大洋就要收买我们警员张德业,帮他遮盖主母失踪一案,我们将计就计,故意等他自己唱出一场大戏,坐实了罪名,正好把一干罪犯都网入其中,捡个便宜!”
沈连大喝一声:“张德旺!你还不招认?事实清楚,无可抵赖,你还是早点俯首认罪吧!”
旺叔脸色煞白,心乱如麻,挣扎着道:“不,不……张警官不在这里,你们冤枉我……”
他不愿意相信和他交情不错的族兄会出卖他,不愿意相信,原来在他眼里无能又*的警察一夕间变得精明无比,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呵呵,张警官要立功啊,他已经去追查给你提供女尸的人贩子阿虎,很快就回来了。你也不想想,盛家太太是什么人?盛公馆的亲眷,和浙江督军都连着亲呢,你独吞了太太身边的钱财,又为了掩饰,找人买了尸体冒充,这么一件大案,傻子才为你兜着!反之,把你报上去却是一件头等大功!”
旺叔见他言辞凿凿,心里的一点侥幸也没了,瘫在地上道:“没有,我没有杀害我家主母!”
“是,你并没有亲手杀她,但也是做了害她的帮凶!”
旺叔心惊肉跳,显然警局把一切情况都掌握清楚,容不得他有丝毫狡赖。
这时,沈连低下身子,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靠近他耳边,轻声道:“张警官说了,他和你是族兄,不忍心看你走上一条歧路。其实你也不是主谋,只不过是受了别人的指使,若是好好交代,不仅无罪还可立功,他一定会为你说情脱罪的!”
沈连的话把他最后一点心防都击破了,“我交代,我交代!这一切都是被人给指使的,指使的人就是原来的督军府秘书长梁子龙!”
盛家所有人目瞪口呆,盛大老爷露出“这个人疯了”的表情,喃喃道:“可是梁先生早就死了啊!”
“没有,梁子龙没有死!他才是真的诈死!”
“你说真的?”门口一人大步走来,大声道,“梁子龙真的没有死?”
看到这个人,盛大老爷忽然有种盼来了救星的感觉,谢天谢地,有督军府插手,盛家绝对不会有什么祸事了。
沈连听到发问,抬起头一看,脸色微微一变,原本泰然自若的那种镇定忽然就裂开了一条缝,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身边的那些同僚也微微的低了头,似乎不想让人注意。
眉庄本来站在人后,此时不得不站上前,问道:“难道茂冉那里有什么事吗?你们怎么来了?”
霍家华片刻间扫视全场,他来之前并没有听说警察局出警,刚刚看到的那些倒像是在演出一场大戏。他不动声色,回应道:“盛家收养过徐家儿子茂冉,督军承情感恩,如今盛大太太去世,无论如何都要来祭拜!茂冉动身在后,很快就会到了。”
其实真实情况是,当警察局得知督军府询问大太太失踪一事,这才重视起来。徐长林收拢徐国梁留在警察局的势力不久,局面上还有些混乱,于是旺叔等人才敢于浑水摸鱼,但是霍家华特地问询,显见得这件事马虎不过去了,只得把其中的蹊跷之处说出来。
霍家华到盛家本来就是要阻止盛家认错了女尸,不料却听到了一个让他十分惊讶的事情,他猛地拔出枪,对准了旺叔的头,喝道:“我是督军府的人,梁子龙如何诈死的,你全部据实说出来!”
“我……我不知道他如何诈死的,只是知道他还活着!”旺叔魂飞魄散,吓得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说出来。
是梁子龙亲自来找他,说他现在为日本人做事,手里面需要聚拢一些人手。张德旺以前跟着前管家白叔为他做过一些事,这些事情是见不得人的,也就成了他手里的把柄。
梁子龙威胁利诱,要他把大太太引出来,日本人要找她谈一些事情,有些事情是机密,必须用非常手段。他原来是不肯的,可是梁子龙倚仗了日本人,又是个亡命徒,比之以前更加凶狠,他知道了他的事情却不服从他,只怕立刻就是个死,于是就答应了。
只是绑架大太太的事情非同小可,而且梁子龙看来也不是为了求财,更加令人害怕。于是他多了心眼,想方设法探知梁子龙的住所,省的日后被人推出来背了黑锅。
“梁子龙行踪虽然隐秘,可是他现在的势力不比从前当秘书长的时候,有些地方必须亲力亲为,我告诉他一切事情办得妥当,大太太的棺木今日一定会发丧,他一定会去看着,并且给我留下大洋作为报酬,我知道那个地方!”
张德旺为了证明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说得干干净净,把约定的地点也供了出来。霍家华点点头,微微一笑道:“如果你没有说谎,恭喜你,逃过了一劫!以我对梁子龙的了解,他不会留下你这个活口,今天在那个地方等着你的,不是你要的大洋,而是你的这个脑袋!”
张德旺翻了个白眼,软瘫如泥,霍家华并没有管他,收起枪,对身后使了个眼色,吩咐道:“梁子龙一定就在那附近,迅速捉拿归案,死活不论!”
十几名便衣应声从人群中迅捷而出,闪身不见。
盛家的人此时一片静默,连续的事件使得他们受到太多惊吓。其中尤以盛家三房的表情最为惊骇,他们刚刚听到梁子龙没有死的消息还来不及高兴,转眼梁子龙就成了罪犯,卷入大太太的失踪案,要被捉拿归案,这样的落差谁都接受不了。
盛茂庭虽然气愤母亲对舅舅家的偏心,但更接受不了自己尊敬了十多年的长辈突然间面目全非,形象毁灭,冲到张德旺面前,叫道:“你胡说,我舅舅跟大太太的事情根本没有关系!你污蔑他!”
旺叔此时没什么不能说的,看着盛茂庭,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怜悯。
“我的小少爷,你还以为你舅舅是什么好人呢!一直以来,时时处处,想着从你们身上捞好处,踩着你们做升官发财的阶梯,这才是你们的好舅舅呢!”
“近的不说,说一说远的,当初你父亲被人告发,被逼的不得不远渡重洋去美国,告发的人是谁?就是你舅舅!否则他如何能够凭着这件事情跟上海的政府卖上好?”
“把你父亲支开,他就撺掇着你母亲分家,用假的文书逼得你祖母答应分出大笔的财产,然后从你母亲那里骗出钱去贿赂上司!你可以问问你母亲,当年分家时的那些钱有多少是落在了你舅舅手里!”
“得了你母亲的钱不够,他还要得到盛家所有的钱,所以他收买了前管家白叔,勾结了青帮的信八爷,给盛老爷做套,想把盛家都吸光!”
“你胡说!你胡说!”梁氏发狂地冲过来扑打他,哭叫着:“你这个刁奴,满嘴里喷粪的东西,还敢诬赖人!”
“三太太,你这哥哥表面上读了很多书,骨子里就是个男盗女娼的东西,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自觉还好过他不少,最起码不会昧着良心欺骗谋害自己亲人!三太太仅仅是被人蒙蔽还好,要是自欺欺人,那就活该被骗!”
盛茂繁心知今日的事情对母亲刺激有多大,想着不能再让张德旺说下去了,拉开梁氏,斥责旁边的仆人道:“还不塞上他的嘴巴!卖主害人的东西,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不,大哥,让他说!”盛茂庭阻止,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冷静,问道:“这些事情都很隐秘,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在盛家的时间很长了,但是比不过白叔啊,很多事情都是他帮着梁子龙做的!他有个妹妹,一直给梁子龙做外室,为了这个妹妹,他和梁子龙串通起来要吸干了盛家。可是信八爷的事情暴露出来以后,白叔的妹妹死了,他逃了出来,在他逃跑之前,告诉我这些事情,也不过就是想要留一手,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哈哈,这就是我们家全心信赖尊敬的舅舅!我的好舅舅!”盛茂庭惨笑,父亲和母亲几年前唯一一次见面争吵得十分厉害,父亲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他曾经以为是为了那个庶妹眉庄,可是目睹母亲很有些心虚,色厉内荏的样子,心里一直存着疑惑,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其实母亲心里并不是不清楚,可是她居然能够无视,纵容和包庇了舅舅对盛家的伤害!
“人心啊,人心!”一夕间,他的天地完全倾覆,所有的一切信念都动摇。
“茂庭,不要相信他!现在还不知道舅舅是死是活,一切都是这个刁奴为了脱罪编造的!”
盛茂繁隐隐觉得弟弟的表情十分危险,有些什么东西改变了。他知道不能再让张德旺说下去了,梁子龙是他们的舅舅,如今名誉破灭对他们没有一点好处,甚至还要牵累他们卷进大太太的失踪案。
有一瞬间,他忽然希望舅舅还是死了的好,至少不用面对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然而他的话刚刚说出来,就看到对面督军府的大公子霍家华对着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仿佛内心里所有的心思都被洞悉,他骤然地感到万分惭愧。
仿佛是为了回应盛茂繁的话,门口传来喧哗声,有人在叫:“捉到了梁子龙!”
梁氏忽然叫了一声,栽倒在地。
霍家华冷冷看了一眼,别人或许以为梁氏是太过欢喜,激动的,可是在他看来,不过是自私的人逃避的方式罢了。
人群涌上去,谁都想要看看据说死而复生的人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是一帮警察把他们远远隔开,只有盛家寥寥几个人上前进行了确认。
盛茂繁兄弟俩个对梁子龙化了灰都认得,这个据说出了事故,“死亡”了近一个月的舅舅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他像是长久不见阳光突然被暴露在白日里,目光闪烁,脸上有着难掩的惊惶和羞窘,似乎无形中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压得他的身形微微佝偻起来。也许此时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脱身,但是偏偏,对于他一向宠爱的两个外甥,他连一个目光都没有看过去,犹如路人一般。
“假的,假的……”盛茂庭本来想质问梁子龙关于陷害盛家的那些事情,然而看到这样的情形,忽然间他觉得什么都不必问了,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怆和凄凉,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盛茂繁觉得弟弟的表情不对,可是他现在根本顾不得了,必须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梁子龙远一些,于是他和妹妹盛清芬搀扶着母亲,跟着离开盛家。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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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第89 章
见到梁子龙被抓,已经安静许久的王成走上前,说道:“我要知道盛家大太太的下落!”
沈连带着几个警察上前,说道:“我们这就把他带回警局审讯,有消息随时通知家属。”
“慢着!”霍家华听着下属的汇报,原来梁子龙这么快被抓并不是便衣们的功劳,当他们到达那个地方的时候,已经有人把他控制住了。这些人虽然穿着警察的制服,气质上却像是青红帮里的帮众,但是更加精明强悍。便衣们见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把梁子龙带回盛家,所以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跟着回来了。
“抱歉!梁子龙不久前还是我们督军府的秘书长,事关军事机密,这个人必须先交给我们处置。”
沈连看着霍家华悠悠然地摆出督军府的架子,顿时觉得麻烦,霍家华的身份摆在那里,不能硬顶,只能打了个哈哈,道:“霍公子还是别为难我们小警察了,被害者的家属都等着呢,而且就这个案子的提审,跟军事秘密也扯不上关系嘛……”
霍家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哪个警所的?什么职位?身边的这些兄弟也都是一个警所的?大好人才,武功精湛,在区区一个警所,真是屈才了!”
这些人精神气韵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功夫不俗,恐怕连青帮也不见得有这样一批彪悍的队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海滩地面上来了如此人物,但既然要托着警局的名义,还出手去抓梁子龙,也许不一定是坏事。
沈连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回答:“霍公子高看了,小的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还要把人带回去交差,兄弟们辛苦一场,不能空手是不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霍家华打断,“如果真的为了功劳,直接把人送去警所就行了,何必还要回来盛家!”
这句话正中靶心,沈连支支吾吾,不知道对方看出了多少,只听霍家华又道:“放心,你们帮督军府抓到了人,奖励一点也不会少你们的!丁所长这一回办事精明,居然事先派人控制了嫌犯,回去我不会忘了给他请功,让他也嘉奖嘉奖你们!”
沈连脸色一僵,丁所长就是他们警所的头头,根本不知道出警一事,不仅他是私下出来办事的,连他手下的这些人也都是从别处召集来的,而这些内情已经被霍家华全部看破,明晃晃地拿来威胁他!
他正想着如何应对,霍家华已经吩咐人押着梁子龙要动身走了,情急之下,他目光闪烁,不由得看向了人群中的盛眉庄,想要得到一个示下,虽然只是眼神一扫,但却被霍家华立即抓住了端倪,微微一笑道:“看来你也不能做主,是吗?”
沈连显然不是这个队伍的首脑,而真正幕后的人也就在这个现场!他本来就是要试探他们的,眼看沈连被逼得有些急了,却不想跟他们真的争执起来,于是说道:“算了,体谅你们兄弟辛苦,警察局办案有自己的程序,这个人我还是不带走了!”
沈连刚刚听到那句话,整颗心都绷在了嗓子眼里,忽然间又听到霍家华放手的消息,这一紧一松之间,身上便是一层冷汗,瞪着霍家华,心里却是再也不敢小觑这个传闻中的“花花公子”了!
霍家华步步紧逼之时,一旁的眉庄紧紧关注着,此时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今天的这一幕是她布置的,谁让现在的警察局不给力不作为,她只能让沈连搬来外援行动了。从大太太失踪以后,她派人跟踪嫌疑最大的旺叔,早就获知了梁子龙的消息,但是为了在梁氏和盛茂繁兄弟面前揭露梁子龙的真面目,才精心设计了这一出,只是最初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是霍家华突然就插手进来,打乱了她的步骤。
她不知道梁子龙为什么说日本人要绑架大太太,找她谈话,大太太不过是个普通妇人,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这些事情只有审问梁子龙才知道。要是霍家华真的把人带走另审,有些消息就不是那么好得到了。
但她随即又有些恼怒起来,这不是耍人吗?很好玩啊?这个花花公子!他一定是已经看出什么了!
霍家华在警察局自有势力,想要控制对梁子龙的审讯轻而易举,所以干脆放了沈连一马,带着便衣离开了,只是在临走的时候,他拍着沈连的肩膀说:“我想以后我们会合作的……”
然后回头对着盛家众人若有深意地一笑。
这个笑容无端地把盛眉庄的火气撩了起来,她只觉得在民国上海辛苦修炼了近一年的忍耐忽然一下就飞走了,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霍家华从盛家回到督军府,刚到门口,就看见几个下人慌慌张张地四处跑动,他召人来问:“出什么事了?”
“大公子,二小姐离家出走了!陈副官已经派人追上了,可是怎么也劝不回来,只好让人从家里拿些东西安置。”
离家出走?这是玩任性呢!霍家华问道:“我母亲呢?”
“大夫人为了二小姐的事情至今都还没歇息呢!”
霍家华来到母亲的住处,霍氏正在扶额头疼,一旁茶几上摆着一碗燕窝粥,半点没动,已是凉了。
见到儿子归来,她这才眉宇舒展,露出一丝笑意:“不是去参加盛公馆的宴会了吗?听说宴会上有许多社会名流,带着家眷一起来的,可有你看中的小姐千金?”
“母亲,”霍家华故意拉长了脸做苦瓜相,“您这是催了几次了,孩儿不是那招人疼的小白脸,恐怕行情堪忧啊!”
霍氏被逗得笑起来,“胡说!就你嘴贫!平时招蜂引蝶一大堆,怎么就行情堪忧了?”
“所以说,您这是白操心不是?”
“好呀,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臭小子!”
几句玩笑,霍家华见母亲真正放松了,这才放心,母子两又谈了一阵,霍氏的话题依然还是围绕着盛公馆宴会上的闺阁千金。
霍氏是出洋见过世面的,不会包办儿子的婚姻,也知道儿子在上海滩的西洋风气里浸染很久,绝对不喜欢封建教条下培养出来的闺阁小姐,所以没有乱点鸳鸯。但是眼看儿子二十出头了,年纪渐大,心里也担心起来,要是在老家,像霍家华现在的年纪,估计早已儿女成群了,可是儿子虽然身边莺莺燕燕一大群,却连个真正的对象都没有,也不怪她着急。
霍家华见母亲情绪稳定了,便扯开话题:“倒是没在宴会上待多久,中途就走了,盛家出事了!”
“怎么他们家的事情这么多啊!就那惹事的六姨太,也是从他家出来的!”霍氏一听,口气不好。
“六姨太又惹事了?”
“这帮姨太太,就只会在方寸大小的内宅里斗心眼子,也不想想督军都要跟别人打仗了,节骨眼上还闹事!”
前线吃紧,浙江督军与江苏督军之间的混战一触即发,徐长林在上海待不住了,已经赶回军队驻地,家里的事情全都托付霍氏,可是这一副烂摊子,霍氏说起来又头疼,“今天这事暂时不能告诉督军,不仅是二小姐出走,还牵涉到了督军以前的夫人。”
前不久二姨太冯氏陷害三小姐的事发,徐长林本来要把她送到天津,可是却被大少爷和二小姐给阻止了。徐长林不能对着两个孩子讲出他们生母做出的那些恶事,也不想随便捏出个理由,于是在徐瀚江兄妹的纠缠下,只能先把冯氏关着,等到战后再来处置。
然而六姨太菊娘却趁机落井下石,她特意引了二小姐跟随在后,然后到冯氏被看守的地方与她争吵,两个人互相谩骂,顺便把陈年旧事吐得一干二净。
菊娘处处戳冯氏的疮疤,只说不等徐茂冉长大,督军就要把家业全部给他了,冯氏机关算尽,先是害了前夫人,又害了三小姐,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徐瀚江身有痼疾,又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娘,只能坐吃等死了。
冯氏激愤之下,竟没有发现菊娘话里的陷阱,没有否认菊娘之前说她谋害前夫人和三小姐的事情,只说徐茂冉是菊娘找来的假货,督军一定会发现真相。菊娘只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冯氏只不过是心虚罢了,当年没有亲手斩草除根,做了半辈子噩梦,现在就剩下嘴硬了。
两个人正在互掐,而徐翰丽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自己的亲娘正是造成妹妹雅丽毁容的凶手,而弟弟茂冉从小失去亲娘,流落别家,罪魁祸首也是她的生母冯氏!她无法接受,眼前的亲娘竟是那么恶毒、陌生!
等到冯氏发现女儿就在旁边的时候已经晚了,徐翰丽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脸上满是震惊、失望和痛苦。
冯氏心虚地叫了一声“女儿!”,徐翰丽后退一步,大叫道:“不,我妈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我妈!”头也不回地跑出去,再也没看母亲一眼。
冯氏知道女儿被自己一惯保护着,眼睛里干净的掺不得一点尘埃,而现在受到的冲击不知道会有多大!她毕生的念想就是两个儿女,如今被菊娘生生离间了母女情分,心里的恶气汹涌不止!
恶毒地看着菊娘,发誓:“你们不要得意,只要我活着,总有一天要算了这笔账!就是把你抽筋剥皮,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听着母亲的叙述,霍家华本来以为徐翰丽只是为了冯氏被关才任性使气,离家出走,没想到其中还牵出了陈年大案。但是对于前任大夫人之死和徐茂冉的遭遇,却不能像之前对徐雅丽被毁容一事那样处置了。
“这是督军的一块心病,若是让他知道,二姨太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是一个脓包,不戳破了不会痊愈,但是什么时候处置冯氏不是他和霍氏说了算的。冯氏毕竟是徐瀚江和徐翰丽的亲娘,督军若是把她杀了,徐家就真的散了!而且现在这个时候,正在准备战情的徐长林知道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加紧对冯氏看守,对外就说送去天津了,不能让瀚江知道!”霍家华拿起电话机命令:“把六姨太控制起来!”
霍氏点点头,“这个菊娘不是什么好的,不过她女儿还不错,还好跟着她父亲,没被盛家的人给教坏了!”
霍氏对盛眉庄印象深刻,霍家华听她之前念叨过,这么多年来,也就这么一个敢于挑战霍氏的威严,当众为自己申辩的人儿,还是个年轻女孩儿,不得不让霍氏赞赏。
他笑了起来:“母亲,这女孩可不得了,身怀绝技,武艺非凡,茂冉的一身功夫都是她教的。今天在盛公馆还救了许多人,却一点也不张扬……”
霍氏有些惊讶地听着儿子叙述盛公馆球场发生的事故,心思都沉浸在盛眉庄的一身武艺上,能够得到儿子称赞的,那一定是不错了,一个美国回来的富家小姐,居然还有一身出色的武功,真是惊世骇俗了。
她有些困倦了,没有注意到儿子描述那个女孩时微笑的眼睛,更没有注意到他说话时的口气。
许多年后,她才想到,这个女孩,是霍家华唯一一个在她面前提起的女孩。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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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第90章
霍家华见母亲起了睡意,便道:“我去找翰丽,好好安抚她。”小姑娘估计受到的冲击太大了。
他刚走出卧室,便有下属来报:“梁子龙已经招供了!”
“这么快?”
“属下也十分奇怪,现场看到梁子龙的神态,他意识很清楚,也知道在说什么,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问什么都说,说完了一脸恐怖,十分害怕,巴不得立刻死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霍家华立刻想起了上次徐雅丽毁容事发,审问梁子龙的情形,有人给他吃了能够吐真的药,没想到沈连这帮人就有这样的药物,对于他们幕后的人,他更有兴趣了。
“梁子龙说什么了?”
“确实跟日本人有关系,梁子龙交代说,他刚刚和日本人合作的时候,曾经进入一个秘密机构,日本人当着他的面活活剖析了一个人体,吓得他不敢有任何背逆之心,后来发现那个*是以盛家的大太太为假想的模本。日本人要梁子龙设法不惊动其他人,把大太太弄进这个机构来做*解剖。”
说到“*解剖”的时候,这个下属有些措辞艰难,恶心得想吐。刚刚听到这样的供述,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都觉得匪夷所思,心惊肉跳,无法想象这世上竟有这样残忍、毫无人性的事情,中国人一向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只有犯人才会领受对*的残害,而对无辜人的摧残,无异于魔鬼的行径!
“据梁子龙交代,日本人会选定盛家大太太,是因为她毒瘾很深,却在近期没有参加任何治疗的情况下莫明的解脱了毒瘾,梁子龙无意中向日本人透露了这件事,日本人就想要通过*解剖来研究神药。”
“这么说来,盛太太绝无生路了?”霍家华之前已经从王亚樵那里得知了日本人的这个秘密机构,正在想法探知,没想到抓住梁子龙却把这件事情牵出来。
他沉吟:“这个机构到底在哪里?”
“日本人对梁子龙不够信任,这个机构只进去过一次,但是从他的记忆来看,却可以推断大致的方位。”结合王亚樵之前派出的人用生命所获得的信息,应该可以确定了。
“大公子,”下属看着霍家华沉思的样子,艰难开口:“这件事,牵涉太大了,警所的丁所长连警察局长那里都不敢报上去,希望能请督军示下。”这个丁所长原先还以为是大功一件,转眼变成烫手山芋,连审讯的案宗都不敢看。
“这件事情牵涉到了日本人,只怕督军也是两难。”
霍家华刚要拿起电话,电话铃响了,他一接起来,顿时露出诧异:“义父?”
电话里的正是徐长林,霍家华听了几句,脸色渐渐变得阴沉,“日本人要放了梁子龙?”
电话里徐长林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有着长期夜不能寐的疲惫,“不能处死他,也不能做手脚,今晚立刻就放!”
霍家华在靠椅上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眼神变得锐利:“谈了——交易?”
“日本人主动提出了交换,这个梁子龙算是有点价值。”
“不行,这件事牵涉到日本人的秘密机构,如果日后挖出日本人用中国人做人体实验的罪行,梁子龙是重要的人证!”
电话里徐长林的声音变得急促,“家华,我允许你调查这件事情,但是,不能闹大!还有,王亚樵不能参与进去,否则不可控制!”
“除非你真的拿到了秘密机构的确凿证据,否则,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今晚,一定要把梁子龙放了!”
霍家华放下电话,尽管在他的料想中,梁子龙并不能够对于揭露秘密机构的罪行起到多大的作用,但是就这样放手,让他感到由衷的屈辱。
“督军老了,胆气不足了,就算有日本人支持,和江苏督军一战未必能胜!”
霍家华叹了口气,“我上次交给督军的战略,让他干脆放弃战线,佯装兵败,收缩兵力,避开锋芒,绕到敌后,等到江苏督军和其他军阀为争夺上海打起来,再奇兵突进,这样的策略太过冒险,估计他必是不会听的,然而这是唯一制胜的方法!”
他敲着桌子,指点下属:“做好准备吧,我们就要离开上海了!”
夜雨过后,清晨,空气中带着怡人的湿润,天色大亮了,但天空中还盖着薄薄的云霭,微风中带来阵阵惬意的凉爽,这是上海夏季的一天里最舒适的时候。
眉庄披着一袭白色的晨褛,赤脚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她听到一声悦耳的鸟鸣,好像在窗棂下响起,于是将卧室的木窗推开,鸟鸣声声声入耳,好像在唱着一首欢歌,渐渐地,翅膀的扑簌声响起,一只只鸟儿从楼下的花圃中露出头来,先是在树丛叶中徘徊着,逐渐胆大起来,叽叽喳喳地,开始了鸟族的合唱。
于是眉庄发现了,最初的鸟鸣声是从对面的窗子里传出来的,窗帘打开,露出一张充满了大大笑容的脸,那个年轻的男孩正冲着自己做手势示意。
要点歌吗?我们鸟儿还会好些曲子,喜不喜欢?男孩一边模拟鸟鸣声,一边做出动作,时而撮尖了嘴巴,时而比划着头上的鸟翎,看上去滑稽极了。
“噗嗤”几声轻笑,相邻的几扇窗户纷纷打开,还有住店的外国客人大喊着“安可”。
眉庄忍不住笑了,朝着对面比划,继续啊,多好看啊!
男孩蓦然脸红了红,眼里爆出巨大的惊喜,真的喜欢啊,那我继续!
他嘴里模拟着鸟叫声,手里拿起了指挥棒,站在窗前开启了鸟族的演唱会。
万国大饭店的清晨头一次这么热闹,公寓区的客人们站在窗子前情不自禁地大声喝彩,一阵喧哗,把聚集的鸟儿给惊飞而去,尾音,只留下男孩的鸟鸣声婉转啼叫,声声不绝于缕,犹如倾诉着心中的情思。
客人们齐齐鼓掌,一曲结束,男孩点头鞠躬谢幕。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窗户,却失望地发现眉庄已经走开了。
眉庄收拾了晨妆,换上一件连衣裙,走出房间来到饭店的餐厅。
刚刚在小圆桌子旁边坐下,点了一份小笼包和酱汁,就听到旁边有人跟她打招呼,对面窗子里的男孩就坐在相邻的桌子边朝着她微笑。
她面无表情的举起筷子上插着的咬了一口的小笼包,晃了一晃,表示打了招呼,就看到男孩一副惭愧的好像打扰到她的表情,连忙埋头下去吃起自己的早餐。
眉庄深深吸了口气,手里的筷子有些无奈地在酱汁碟里一遍遍划过。
这是第几天了呢?就像之前的好几个清晨,当她在饭店的大堂里走过,在吧台边轻啜,在曲径的回廊上转身,或是在花圃中流连,时时都会与男孩“巧妙”地相遇。他等候了许久,小心翼翼又满怀殷切,然而仅仅她的一个回眸便满心欢喜,无比雀跃,若是当天和她说了几句话,那眼神更是无比惊喜。
若是一般的人就算了,若是不喜欢,她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知难而退,若是喜欢,以她前世今生加起来足足有四十岁的年纪,虽然牙口嫌老了一些,但还不妨逗一逗,撩一撩,这样俊朗而又痴情的男生,谁会不爱呢?
在英伦和北美,追她的人风起云涌,她仗着自己现世这张皮子上的鲜嫩,一点没少了撩拨少年心的作为。可是在这里,保守又不开化的民国,怕行差步错,她拘泥得快连自己的本性都忘了,而这个男孩,偏偏还是个碰不得的。他,就是眉庄原身前世的丈夫冯悦风!
当然,现在的冯悦风还不是谁的丈夫,还只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大男孩。他和眉庄在戏剧社认识,并且在一场莎士比亚话剧□□同演了男女主角,从那以后,冯悦风每次在戏剧社见到她都是期盼而喜悦的眼神。然而眉庄却避他如蛇蝎,原身所带的执念太强烈,每次靠近都会严重影响到她的情绪,所以很快就不在戏剧社出现了。
原本,眉庄以为两个人从此就不再见了,然而,徐雅丽对冯悦风挑明了心思,也点出了冯氏想要他做女婿的意图,冯悦风觉得自己不适合再继续住在督军府里,所以不顾冯氏阻拦还是搬了出来,而当他搬到万国大饭店的公寓区,有一天推开了阳台的窗子,看见对面一栋洋楼里正趴在窗口看风景的女孩,他蓦然间无比惊喜!
仿佛见到寻觅许久的珍宝,他迸发了无比的热情,对眉庄展开了热烈的追求。原本,他就是一个阳光般热情的男孩,单纯而又执着,前世,他和眉庄原身的爱情也如酒酿一般甜蜜而热烈,以致即使*灵魂毁灭,原身的执念依然长久不去。
至今,她还记得,当冯悦风第一次在窗子里看见她时骤然明亮的眼神,那样的炽烈,那样的期盼,仿佛自己就是他亘古寻觅,苦苦思恋而不得的那个爱人。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晃住了,心境不由得浮了一浮,但是她更愿意相信,那还是原身的执念在作祟。
咫尺之间,冯悦风很有些紧张,既想和女孩亲近一些,又怕唐突了她,三口两口吃完了面包,忍不住就转头看两眼,又赶紧回头,正襟危坐。他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直到眼看眉庄站起来要走,才急急地上前道:“眉庄,今天我们同学在震旦大学有一个西洋乐会,要不要去听一听?”
看着他单纯、真诚的眉眼,她觉得有一种柔软又烦躁的情绪在心中蔓延,想要更加冷漠一些,却矛盾得不忍心对他提出拒绝,
“冯悦风同学,听说你要出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原来是打算在欧洲游历一番,对欧洲的建筑进行考察,”男孩的脸上涌出惊喜,原来女孩也是关心他的,“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国内的建筑业亟待发展,还是留下来好了,而且这里还有我的朋友和喜欢的人……”
“哦,不不不,还是出国的好,”眉庄一看他的表情就觉得自己捡了一个不太好的话题,连忙打断他,二十岁就学成归来的天才,让人不要太嫉妒。
“建筑设计需要眼界开阔,思维活跃,你还是多看看,多积累!”最好尽快出洋离开这里。
“现在上海滩到处时兴西洋建筑,但是我觉得中国特色的东西并不是已经老土了,也许你能够创造出中西合璧、具有独特美学风范的现代建筑?”
“眉庄,你懂我?”冯悦风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心里这一刻由衷的欢喜,也许爱情和事业无关,但是当心爱的女孩说出合他心意的话,他才感觉到心有灵犀是多么的令人陶醉,仿佛神魂交织,整个心灵都酥麻的感觉。
“啊?”眉庄真的有点尴尬了,这些激励的话不是用来劝冯悦风离开的吗?但是原身对于冯悦风真的太过熟悉了,随便几句话都能引起这么大的激动。
“眉庄,我们……”一起出国好不好?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想要单膝跪下,向女孩倾诉爱意,就像那天的那出话剧,“以我的出自深心的爱情,向你起誓——”
“这个世界上,我只寻求和我心意契合的那一位女子,不管她贫或富,不管她美或丑,只要我心意所许,她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半!我将我所有的忠诚与爱情全部奉献给她,即使天荒地老,即使祸福病疾,都不会改变我的初衷!”
正当他心潮澎湃之时,几声唿哨将他的遐想打断,几位就餐完毕的外国客人饶有兴趣地对他们投来注目的眼光。
穿着中山学生装的男孩俊朗、高大,身着淡色连衣裙的女孩青春美丽如若花朵,两人执手相对,在外人的眼中犹如画卷一般美好。
冯悦风感到女孩的手从自己手中挣脱了,心里涌起淡淡的失落。
这不是一个好的地点,他安慰自己,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
眉庄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有些恼怒自己刚才竟没有及时抽身出来,原身对自己的影响竟然这么大吗?可是这是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感情,决不是原身上一辈子的!
她穿过饭店的大堂,门口的服务生已经为她叫了一辆黄包车,然而角落里一个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
“翰莉?”
倚在墙角的女孩没有回应,她一身皱巴巴的裙子,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还留着几许泪痕。眉庄不曾想象从来明丽爽朗的徐家二小姐会变成如此憔悴痛苦的样子,抚上她的额头,触手滚烫,竟是发烧了!
一名督军府的下人赶了过来,呐呐地道:“盛小姐,我家小姐一夜没睡,早上赶过来要找冯家少爷,她身上沾了酒味,模模糊糊的,饭店大堂不肯给她通传。”
“赶紧找医生啊!”眉庄搀着徐翰丽,招手去唤黄包车,身后冯悦风连忙道:“我来吧!”
他把徐翰丽扶上黄包车,她在他怀里醒了过来,看着熟悉的脸孔,突然之间触动了所有的情绪,哭着道:“我要找表哥,表哥……姆妈做错了事,她害了雅丽,雅丽毁容了,好惨……我不相信,不相信!她是我妈啊!她毕竟是我妈……”
“可是她是为了我,为了我和表哥……父亲要休了她,还会杀了她,我不能让她死!姆妈不能死……”
冯悦风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回头看着眉庄,脸色惨白。眉庄后退一步,平静地道:“你送她去吧,别耽误了!”招手让督军府的下人过来,代替了她的位置。
冯悦风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去。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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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第91章
“盛小姐,最近几天,为了查探日本人的秘密机构,我们接连死了好几个兄弟都一无所获,日本人那里防守太严密,怎么想办法都没用。”
茶楼里,当眉庄穿着旗袍走进来,看到楼层里坐的都是长衫男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低调的目的落空了,这年头,一个女子出头露面都不容易,何况还是这种老少爷们群集的地方。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对于民国的事情了解还是太少了。
她刚找了一个座位坐下,眼前这个据说是王亚樵心腹的胡须拉碴的男人就急忙走过来,自报家门,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她曾经在王亚樵的身边见过这个人,显然这个人也是认识她的。
“王老板在浙江练兵,所以没有办法过来?上海这里由你负责?”
“是啊!我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大家都是中国人,现在日本人做出了这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我们都应该同仇敌忾,共同面对,相互协作!盛小姐您的手下艺高胆大,目前的情况,也只有你们才能够帮助完成任务了!”
“所以……”
“所以请盛小姐帮助我们,能够深入到那个秘密机构的,只有靠您的力量了!”
“但是这位先生,”眉庄一直注视着手中的茶杯,仿佛是嫌弃太烫了,轻轻吹了吹,似笑非笑道:“什么秘密机构?什么任务?我一句都听不懂啊!”
“你……”胡须男一下愣住了,“盛小姐你不是……”
“我和王老板有生意上的往来,最近市面上动荡得很,王老板是上海劳工会的,一个药厂的保安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眉庄轻轻皱眉:“至于你说的那些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之前有人拿着王亚樵的信物来见她,说有事面谈。在徐国梁刺杀事件之后,王亚樵曾经跟她约定过,除非事情紧急决不会跟她联系,但是为防万一,她还是来了。然而一进茶楼,她就知道陷进一个圈套里面。这里处处遍布窥探的气息,周围的男客明显是练家子。
这个胡须男一开口,她就知道是试探,目前知道秘密机构的并不多,会以此试探的,除了日本人还能有谁?
从一开始,她和王亚樵之间的联系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日本工厂女工疫病案里面有她的药厂的影子,前不久抓住梁子龙,查办盛家大太太失踪案,她也借过王亚樵的手下,这是她的不谨慎,也让日本人对她产生了怀疑。
眉庄觉得后悔,她只是一个和平时代的金融投资客,不是一个经过训练的民国女战士。在美国开个保安公司就算了,但是要和日本特殊机构斗心眼子是真不行的。以前有阿潘在身边,她不用担心,毕竟阿潘被美*部看中,出生入死执行任务,眉庄现在的一批手下都曾经被他特训过,但是换成眉庄自己,这方面的经验都太缺乏了!
她知道自己的短肋,所以只是将手下派出去指导王亚樵的那帮弟兄的武功,具体的活动安排会听王亚樵的意见。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现在的王亚樵还不是历史上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之王,但是日本人却已经密切盯上了他。而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她手下这支强悍武力的暴露。
王亚樵虽然御下有方,但是他的队伍鱼龙混杂,这些人倒不是说对于王亚樵有什么悖逆之心,但是这个时候的王亚樵并没有严密组织和进行甄别,摊子大了,日本人要收买或放进几个暗探却不是太难。
自从警察局长徐国梁被刺杀一事之后,日本人就到处在寻找把日本浪人打成重伤的神秘男子,黑白两道甚至发出通缉令,而且,结合日本银行泄密一事,日本人坚信有一支武力极为恐怖的力量,欲要除之而后快!现在王亚樵要查探秘密机构的事情,正好就撞在了枪口之上!
看着胡须男支支吾吾,她佯装生气地说:“王老板手下都是你这样的吗?连话也说不清楚!”起身走出茶楼。
胡须男情知任务失败,脸色惶急,连忙挽留:“盛小姐!”却是追之不及了。
眉庄没有走出多远,就发现自己的身后悄悄跟上了几个人影。
当她来到僻静偏僻的地方,前方赫然出现两个精悍的男子,后面也被几个人影堵住。
“你们要做什么?”
眉庄质问,但对方并不回答,朝她迅速扑了过来。
眉庄旋身躲过,前后两帮人马紧紧追逼过来,将她身边的空隙压得一丝也无,拳风凛冽,竟是动了狠手!
眉庄也有些生气了,明白不动真格的不行了,素手一扬,看也没看,身后两名男子砰地一声倒地,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她的身形犹如电闪,直扑前方男子面门,男子双手正要格挡,却感觉头侧太阳穴被狠狠一击,顿时委顿在地。
这一切发生只在瞬息之间,转眼几个男子倒在地上,而少女却已经远远站在了包围圈之外。
“出来吧!不要藏头露尾了!”
随着喊声,从一堵墙壁后面走出了几个人。当先一人四五十岁年纪,鬓边头发有些发白,眼眶深陷,目光犀利,正是宫奇骏的父亲宫成康。这个人让眉庄记忆犹新,八年前,他曾经到访过盛家,特地与她的父亲盛世宁面谈,但不久之后,盛世宁就被迫出洋逃亡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荣幸呢?”作为日租界的实权人物,居然会为了自己这个小姑娘出动这么大的场面,煞费苦心。
“盛小姐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能量,美国最大化妆品和服装公司的董事长盛从真的女儿,美国华人精武馆和保安公司的负责人,这些头衔每一个都足以在上海引起轰动!不说这些,就凭你是故人的女儿,鄙人也早就想要见一面了!”
“这是你的见面礼吗?”眉庄指着地上躺着的男子,讽刺道。
宫成康面不改色,“年轻人切磋一下!久闻盛小姐的精武馆在华人街的大名,这些人也是按捺不住了,实在失礼!”
这时有人查探地上几个人的情况,低声汇报给宫成康。其中两个人被暗器射中,双手被废,另外两个人目光呆滞,神志不清,恐怕未来有一段时间不能恢复正常。
宫成康瞳孔紧缩,脸上的表情掩饰不住惊讶和震撼,“盛小姐果然好身手!这些都是大日本帝国一流的高手,没想到在小姐的手下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谬赞!我以为日本人一向很识相,没想到还敢来尝试!我的弟弟身手也不弱,阁下的下属应该早就领教过了!”
眉庄话语里的不客气让宫成康颜面有些难堪,但是他深知道眼前这个纤纤少女的可怕,即使他身边簇拥千军万马,恐怕她也能瞬间取他人头!
“盛小姐如果生气也是应该的,确实是我们误会了!王亚樵的一些过分行为已经招致自己成为了我们日本不受欢迎的对象,而盛小姐这个时候和这些匪徒有来往,所以才会导致我们的猜疑。不过现在误会解除,我们非常诚挚地向盛小姐道歉!”
宫成康真是个人物!眉庄不得不佩服他的能屈能伸,巧言令色。她笑道:“道歉就不必了,起码我弟弟刚到上海打了你们日本人的事情是真的,在美国,精武馆挑了你们的道馆也是真的……”
宫成康喉间一哽,“那些人技不如人,只会让人耻笑!大日本帝国一向崇尚强者,对于失败者不会有任何怜悯!”
他话锋一转,“令弟年幼,但是盛小姐应该是比较识时务的,如果和我们作对,应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这是威胁?”眉庄嗤笑。
“不,不!我想我们之间应该能够找到办法友好合作的。”
宫成康循循善诱,“曾经,我和你父亲还是好朋友,我们友好交谈的时候,你这个小姑娘还没有长大呢!”
“那真是谢谢您了!据说那次交谈不久,我父亲就被人举报说是勾连新党,私运军火,被逼得远渡重洋了!”
“盛小姐一定误会了,当年你父亲的事情我们十分遗憾,我是非常希望你父亲能够留下来继续发展的。”
“哦?难道不是因为铁矿收回的事情谈不拢吗?”当年盛世宁出逃固然有梁子龙举报的因素,但是最根本的还是因为他曾经向盛公建议改善汉冶萍公司的管理和经营,要改变大冶铁矿生产的矿石一直输往日本的局面。也就是这件事情让日本人耿耿于怀,虽然汉冶萍公司的股权很大部分在日本人手里,即使是盛宣怀也没办法做主,但是他们不愿意让一个对日本没有好感,而且对盛宣怀具有影响力的人留在他身边,所以盛世宁的离开也就成为必然。
当年盛宣怀努力创办亚洲最大的钢铁企业汉冶萍公司,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这个公司成为了日商控股的企业,盛世宁早已觉察了日本人的野心,决不愿意让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企业落在日本人的手里,为他们的侵略准备条件。
宫成康的眼睛缩了一缩,“想不到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很有乃父之风,只是对我们日本似乎有些偏见?”
“没有,我们中国人对事对物的态度一向是根据对方的态度来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阁下没有做过对我们有害的事情,自然不会有所针对!”
“那好吧!”当年盛世宁出逃国外的事情被扯出,宫成康知道谈话是进行不下去了,“请盛小姐传达我对令尊的问候,对于令尊的归来,我们是绝对欢迎的,希望能够一直成为好朋友!”
宫成康带着人离开了。这样一番谈话以后,日本人并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恐怕还会对她有了更多的忌惮。
眉庄敏锐地感觉到周围那种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看来日本人开始对她进行监视了。虽然妨碍不了她的行动,但是处境却变得危险。
眉庄想起弟弟茂冉,冯氏虽然下台了,但是茂冉并不是就安全了。在前身对于上辈子的记忆里,一场危险也许正在来临。
黄昏,眉庄的房门被一位意外来者敲响。
“盛小姐,小人是冯家的家仆,这里有一封少爷给您的信,希望您看过之后能够给他回信。”
眉庄接过信件,当着冯家仆人的面打开。
“不知我是否能够这样称呼您,亲爱的眉庄,”
“原谅我匆匆离开,不曾当面告别,原谅我是这样的懦弱,满身罪孽,不敢面对您善良的目光。
我为自己的姑母做出的事情深深惭愧,在不知晓的情况下,由于自己的缘故竟然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甚至不觉间或许给自己心爱的人造成巨大的危险,只要一想到,心中无法不深深自责和愧疚。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我需要和家人一起把姑母接回,还需要四处奔波为那个可怜的姑娘寻找治疗的方法,希望上苍怜悯,不会给她留下终身的伤害。
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舍弃自己的良心去忽略和漠视它,我需要为姑母犯下的罪过负起责任,去弥补和去赎罪。
然而我万分惶恐,不知道您是否允许一个曾经差点给您带来灾厄的人重新回到您面前。倘若有一丝儿恩恕,将是我的救赎与毕生的幸运。
您是我光明的天使!因为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我将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期盼您的恩恕,就像罗密欧期盼朱丽叶的回眸。
永生铭记。”
信到这里结束了,结语是莎士比亚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台词。眉庄合上信纸。
“就这样吧,没有回信。”她告诉对方。
那个下人有一些手脚无措,这样的回答代表着什么很清楚,恐怕自己的少爷会很失望的。
“我不是朱丽叶,也不是天使。风中一叶,萍聚萍散,无所谓再见,各自安好吧。”
“不,盛小姐,我不能这样说……”他是冯家的家生子,父母几代都在冯家,足够信任才能够跟在少爷身边留洋、求学,所以深深知晓少爷的心意,眼前的女孩在冯悦风心中的分量绝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女子。
“好吧,”眉庄看着家仆的乞求,终是心软,“就说我很快就要回美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彼此珍重吧!”
暮日西沉,冯家的仆人收拾了公寓,终是走了。
眉庄看着对面黑寂的窗口,默默伫立。
从此,这里不会再有清晨的鸟鸣悦耳响起;从此,不再有热情的笑脸时刻相迎;从此,也不会再有深情的目光始终相随……
她关上窗子,把一切的回忆都关上,转身走出房门,不知为什么却觉得身后的路变得孤独而清冷。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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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第92章
入夜之后,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当时针终于走到夜晚10点,虹口日租界附近的一家慈善机构后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这里其实属于公共租界,只不过日本侨民的数量较多,才被日本人划作了自己的地盘。近几年由于中国流民的增多,日本人不胜其扰,便在外围处建立了一个慈善机构收纳部分流民,由附近的日本医院提供免费治疗。这样的举措将近年来日捕股的凶神恶煞带来的恶评给抵消了不少。
然而日本人建立的慈善机构显然不是世外桃源,那些流民要进入机构首先要被门口的守卫严格搜身,还要查看户籍证件,从头到脚几乎被剥个精光,手续如此严谨,搜身又如此屈辱,但为了生计,依然还是有许多流民趋之若鹜。因为这里提供一个月的住宿和饮食,还能介绍工作,甚至还有免费的治疗。
但是慈善机构的住宿处并不比大街上的露天处所好过多少,一百多平米的庭院中只摆着几十张上下铺的木床,大部分的流民席地而卧。炎炎夏日,遮盖着草席的顶棚将光线格挡开,也阻隔了空气的流通。住宿处闷热得犹如蒸笼,气味难闻,地上污水横流,苍蝇乱飞。这样恶劣的条件反而促使流民中生病的人一天比一天多。
尽管有日本医生的免费治疗,但是痊愈的例子太过稀少,每隔几天就有医院的人将病重不治的人抬走。早就经历了流亡路上丧乱悲痛的流民一脸麻木,习以为常。他们更加关心的是一个月的免费吃住的期限,在限期到来之前,要尽快找到工作安顿。他们听着那些包工头眉飞色舞地宣讲,几乎毫无例外地会选择把自己打包卖身的道路。
在夜晚,他们会在慈善机构的门口坐上包工头雇来的车子,然后各自上路,前路遥遥,再见无期。
向永强清楚知道这些打工流民的命运,但还是选择跟随他们,走完这个心酸的历程。这些人有的是被雇佣做建筑工,有的是去挖矿,无一例外都是极苦的劳工,而其中还有一种,却是真正的九死无生。
他看到一份清闲又薪资丰厚的工作,只有五个名额,人们趋之若鹜,但是包工头眼睛都长在了头上,条件苛刻。当他拿出“孤儿”的身份,亮出精壮的身板,终于让人点了头,旁边一个父亲带着两个孩子眼红地看着,差点要与他撕扯起来。
“别去!”有人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道。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是魔鬼的诱惑,别去!”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
向永强看了他一眼,也许这是难得的一个清醒者了。他揣着一盒米饭,里面藏的东西让他既紧张又兴奋,但他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闷着头在流民中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午夜时分,一辆单独载着五个雇工的货车开出了慈善机构,随后在城中转起了圈子。向永强不同于初来乍到的那些流民,他是上海街头长大的流浪儿,每一个转弯都清清楚楚,虽然车箱紧闭,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他却明白地感觉到汽车绕回了日租界附近,然后直接开进了一个车库。
向永强身边的其他几个流民都已经昏迷不醒,出发前,他们都吃下了包工头提供的丰盛饭菜。向永强把一直看得很紧的饭盒扔了,把里面的东西藏在了怀里,看起来就好像是嫌弃自己带来的吃食鄙陋,但是暗中他把两份饭食掉了个包。现在他成了车厢里唯一清醒的人。
有人上了货车,将流民一个个抬下来,装在麻袋里,然后上了另外一辆车。向永强假装昏迷,也被装在麻袋里,这时他听到有人用日语交谈的声音。
“又有工作了吗?不是听说支那人已经觉察了吗?”
“只是有几个耗子在乱窜,对于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算不了什么!而且实验已经进行到非常重要的阶段,无论如何不能停止!”
“是吗?已经出成果了?冈田君,听说从重要实验体的身上提取到了神秘的物质,可以治愈任何疾病,是不是真的?”
“是的,桥下彦所长已经试验了两次,其中一个还是脑神经损坏严重患者,居然也恢复行动如常,简直奇迹啊!可惜这种物质太少了,研究所一边加紧提炼,一边致力分析实验,也许伟大的发现就在眼前了!”
“真是太好了,这是天照大神赐予大日本帝国的福祉啊!”
后面的话逐渐模糊,车子启动了,开出了车库,向永强曾经在日本人家里做过帮工,日语学习得有限,发动机的声音掩盖了话语,于是再也听不出来了。
他听着声音,揣摩着车子开进了街市,过了一会进入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然后车子向下驶入地下,沿着长长的通道进入一个区域。这时,几个日本人把麻袋搬出来,放进一个密闭的房间,一股奇怪的药水味扑面而来。这里是医院!日租界一所日本医院的地下,通道的顶上就是医院的太平间!
向永强从麻袋里挣扎出来,摸出怀里的东西,这是一只精巧的相机,是他们从秘密渠道好不容易弄到的。他们打算拍摄日本秘密机构的*实验,然后公开在英美报刊上,这一来风险极大,向永强知道外面会有接应,但是如何活着出来就难说了,然而他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他听到拘禁他们的房间门外逐渐没有了动静,便用铁片和针棒将锁撬开,沿路探索而去。
日本人防守果然严密,即使进入午夜,依然有人四处巡逻布防。向永强几次险些被发现了,而最后一次,一个巡防员提着马灯几乎走到他藏身处的边上,一转头就能看见他。他攥紧拳头,做好了与之殊死搏斗的准备,却在下一瞬间看见巡防员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
“这里太危险了,你们不应该来!”救他的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小伙子,向永强并不知道,他就是阿坤,曾经在徐国梁刺杀案中把他们从日本人手中救出来。
阿坤把巡防员靠墙放着,那盏马灯也放置在他身边,这样等他醒来顶多以为自己不小心打了一个盹。
向永强呆呆地看着,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微型照相机,说道:“你也是中国人?我们合作吧!”
“不必了,你先回去原来的地方睡好,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明天就会有人来放你们出去!至于其他的事情……”
阿坤笑了笑,骄傲地道:“你是王斧头的人吧,重要证据只有实验室能够看到,那里很危险!所以没有你们什么事了,一切我们来搞定!我们老大说了,不弄得天翻地覆,不搞得日本人焦头烂额,就白白生做中国人一回,怎么也要跟日本人讨回这个代价!”
向永强很想问一句“你们老大是谁?到底要怎么做?”可是这些禁忌的东西并不是自己能问的。除了王亚樵,他真想不出上海滩还有哪位英雄。可是凭自己的能力,他知道自己走不进密闭森严的实验室,所以只能把相机交给阿坤,听从他的安排。
此时在地下室另一侧,盛眉庄正沿着长长的甬道通行,她的身形快若魅影,一路犹如进出无人区,正在巡逻的日本人竟没有一个能够发现她,很快便找到了实验室重地。
一阵带着血腥味的冷风吹过,两扇黒沉的大门迎面矗立。
眉庄小心地审视四周,看不到明显的机关布置,于是便去推门。门是开着的,一推之下,一扇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在空荡荡的甬道里发出阵阵回音。
很安静,太安静了!
看着慢慢向里面打开的大门,眉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警觉,她跨过门槛,只见室内一片漆黑,下意识便走到门边摸索开关,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劲风从侧面袭来!
她脚下一滑,侧身躲过,右手挥出,直袭对方咽喉要害!但敌人十分了得,脖颈一扭,轻松避开,同时一脚踢出,直捣下腹,迅捷无比!须臾之间,两人便过招几个回合!
眉庄越打越是惊奇,她每次想出重手的时候都被躲过,对方身法快捷出乎意料,而最奇怪的是,她的出招和对招仿佛和对方一个套路,隐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好像是同门师兄弟之间互相过招一样!
实验室里暗沉沉的,没有光线,以眉庄的眼力,只能看出对方身形高大,明显是一个年轻男子。她心中疑惑,手下明显减轻了力道,难道会是自己的同门吗?
自从有了空间以来,虽然空间里有一些非常高明的武功秘籍和仙家术法,但是她在上辈子苦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功并不能舍弃,这些是她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即使加以改进,也脱不了大体的模子。
当年,传授她武功的师父已经是快一百岁的老人了,然而骨骼依然硬朗,精神矍铄,虽然生活得平凡无奇,但其实有好些身居高位的弟子,眉庄直到学艺出山进行创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师父能量之大,地位之高。之后她能够顺利进入投行做出成绩,顺利拿回自己家业,甚至能够认识颇有一点地位的未婚夫,其实也都源于她师父的背景。
她不了解自己的外婆和师父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渊源,她只知道师父对她的恩情,很重很重。只是可惜,师父们和外婆相继去世,她的师恩是再也无法回报。不过,她听说师门除了他们这一支,其他的已经在民国断绝了,难道她现在遇见的就是年轻时候的师父吗?
想到这个可能,心里突然激动起来,手脚力道不由得失了分寸,气劲吐出,而对方明显也惊诧起来,出手试探,竟是没有躲开,这一拳正好打在小腹上,只听“砰”地一声,身体被打得飞起落地,再也没有起来。
眉庄连忙上前察看对方的伤势。火折子的微弱照明之下,只见倒伏在地上的男子面上蒙着黑巾,眼睛紧闭,身体一动不动。
她心中一急,“喂喂”连唤了几声,并不见男子丝毫动静,胸膛上已经没有了起伏,手下的脉搏更是逐渐微弱下去。
这是第一次,眉庄亲手打伤了一个无辜的人,而且这个人有可能是她的同门!一时间,她心中的自责懊悔无以伦比,也顾不得细看男子的相貌,从空间取出救命的灵泉水,捏着下巴,就要灌下。
突然手肘下的男子身体微微颤动,猛地咳嗽出声,紧接着长舒一口气,挺身坐起。眉庄先是一怔,继而大怒。
“你诈我!”
她想到有一种闭气假死的龟息*,否则很难解释男子突然从濒死到活转。回想男子倒卧的姿势,其实是极好的反攻后手,若是一着不慎,就要落入对方彀中!哼,她着急地要给他吃下救命的灵药,而那个时候男子却是诈死以便趁机发动攻击!
“是你!眉庄,”男子赫然是霍家华,他脸色煞白,气息孱弱,手抚着痛处,微微苦笑道:“抱歉,我以为会是同门,突然被打伤,所以……”
他在取消攻势的时候,对方却力度加大将他打伤,他不清楚对方底细,如此劲敌,只能诈死致胜,但是在听出眉庄的声音,并且感觉对方对他进行救治后,他果断改变了主意。
他的坦诚道歉使得眉庄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但是看清对方的脸,她不由得有些纠结,怎么会是他呢?刚刚她还差点把他当成是师父!
“咳咳——”霍家华一副强忍疼痛却无法压抑的模样,勉强笑道:“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你别说话了!”虽然对方诈死,然而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眉庄心中不由得充满歉意,“我给你诊脉看看!”这次霍家华的脉象真不是假的,她清楚自己的力道,对方的内腑受伤不轻,还断了一根肋骨。
“等会我可能出不去了——你赶紧走吧,这里很危险……”霍家华挪了一下身体,靠在墙上,但仅仅这样一个动作也吃力得很,他闭上眼睛,平淡泰然的神情仿佛听天由命了一般。
眉庄心中愧疚更盛,纠结了一下,将灵泉水再次取出,这时也顾不得霍家华清醒着一定会发现灵泉水的功效,把药递到他的嘴边,命令:“吃下去!止痛药!”然后一手将他的衣扣打开,一手在他胸前按压校对骨头。
霍家华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少女将他的上衣扒开,露出□□的胸膛,微微不自在地伸出手挡住,却被眉庄一手拨开,手掌相交之间,触手滑腻,宛若无骨。
他低下头,微合双目,长长的眼睫遮掩着一半视线,默默看着那白嫩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胸膛上灵活地跳动,眼中情绪莫测。不知什么时候,体内那一股剧痛慢慢消退,五官的感觉越发清晰起来,咫尺之间,少女长长的秀发垂落在他胸前,随着她的动作移动着,带来阵阵轻微的搔麻。他能够呼吸到少女的吐气如兰,能够看到那如玉般美丽的容颜上一抹粉色,比春晓曦光中的朝霞还要娇美动人。不知不觉,他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越来越快,在他的耳旁响如擂鼓……
“好了!”眉庄雀跃,她在屋子里的桌面上找到了一些棉签棒,把它们捆在一起绑在霍家华的胸上做了一个固定。以灵泉水的效力,此时霍家华已无大碍,但是表面上还得装个样子不是。“你现在可以走路,动作不要太大就行了。”
霍家华感觉此时神清气爽,仿佛刚才的剧痛只是幻觉,刚刚他分明经脉阻滞,内息紊乱,喉间涌血欲吐,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这决不是任何一种止疼药能够做到的,他把内心的惊骇掩藏起来,说道:“我们门派这一支传人除了师父只有我,但我听说很多年前曾有一位师叔祖东渡日本,寻找失传的内功心法,看来应该是找到了,你的内劲比我强太多!”
“眉庄,我该叫你小师妹吧!” 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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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第 93章
“师妹?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其他传人!”眉庄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在将来和霍家华一支取得联系, 还是不相认的好, 否则迟早要穿帮。
霍家华微微叹息, 脸上一片落寞之色,“是啊, 我们这个门派传人很少, 师叔祖也一直杳无音讯, 我没有其他师门兄弟, 也许你就是我唯一的师妹了……”
他此时身体虚弱, 脸色惨白,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更加显得暗淡,惆怅的尾音在空寂中回荡,更显哀怜可悯。
可惜眉庄打定了主意决不承认是他师妹,心里又颇为痛惜损失的灵泉水,竟是对他的神情视若无睹。
“哦,不敢当!在某人面前我只是个披着美国皮的假洋鬼子,吃着牛屎味的牛排,怎么能跟您称兄道妹呢?”
她说的这些话全是以前他讥讽过的, 霍家华连连几声咳嗽,一口血卡在喉间吐不出,脸上满是愧窘, 有些悔不当初。
民国出洋的少, 更改国籍的更少, 世人眼里, 改变国籍就是数典忘祖,他在一开始免不了心里会带上一些想法,更因为眉庄的亲娘满口的炫耀说辞,自以为有了洋人的撑腰得意忘形,所以才会对眉庄有些偏见和误解。可是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已经改变了对于眉庄的看法。然而对方却不肯给他机会了!
这时,火折子终于烧完了,眉庄起身去开灯。霍家华连忙阻止道:“别开!”
“为什么?”
“你是个女孩子,这些东西看了只会做恶梦!”
霍家华身边女性很多,一贯尊重体贴,此时设身处地为眉庄着想。谁知她只笑了一笑,并不领情。
“看来你很了解女孩子,传闻也不是假的啊!”
传闻?应该是那些他特意放出去的“花花公子”的传闻了。霍家华无语,这是报应吧!自己对别人有偏见,难道不应该别人对自己也有看法吗?
“放心吧,我是学西医的,医院里手术什么样子还是见过的。”
但是,当实验室灯光大亮,真正场景显露在面前的时候,眉庄还是高估了自己对于现场血腥场面冲击震撼的承受能力。
他们目前所站立的地方其实是一个陈列着解剖台的大厅,两边是密密麻麻的房间,一边是冷冻室,放着各种尸首;一边是实验室,放着各种器械和工具。在大厅解剖台的边上有几具白天才做完实验的人体。
这里有孕妇,有婴儿,有两三岁的孩子,有花季少女……孕妇被活剖取子,婴儿被生生打开颅脑,还有孩子、花季少女……他们的生命终止在被人施加暴行的一刻,脸上恐惧的表情定格,大大瞪视的眼睛充满无辜。
眉庄没有勇气去打开冷冻室里那些人体标本,很多事情如果只是在书上看看或者听说也许就是一声感叹,然而真正经历了,看见了,感受却是截然不同。在这里,人性的种种残暴显露无遗,这种冲击直击心灵,承受力薄弱的人直接导致对于人生和社会的怀疑和悲观。就在眉庄的上一世,就曾有人因为撰写南京大屠杀的书籍,无法承受太多的负面情绪而自杀了。
但是眉庄不得不面对,解剖台上的人体赫然就是眉庄的大伯母盛大太太,她被冰冻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恐之色,眼睛大大地睁开着,无法瞑目,身体被剖开,掏空成为一张皮囊,血液被抽干,所有脏器都被制成了标本。
即使眉庄是医学院的,看惯了尸体,但是联想到这个身体是如何被活活解剖而死,心中不由得升起巨大的怒意和悲凉之情。
“别看了!”霍家华不忍地捂住她的眼睛,他看着她故作冷静,眼睛里却慢慢溢满眼泪,这样的眉庄让他心里阵阵抽疼。
眉庄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不,我要仔细看着!我要看清楚日本人对我们犯下怎样的罪行,看清楚国家的孱弱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不幸和屈辱!”
少女的泪水和声声控诉犹如巨石一样重重砸在霍家华的心上,作为军人肩负着守土护民之责,他难辞其咎!这是民族的苦难,也是所有军人的失职!他想他会永远记住眼前的一幕,记住这份屈辱和亘古的疼痛!
看着盛大太太的尸首,眉庄出离了愤怒。她亲手改变了盛大太太的命运,没有让她死于鸦片毒瘾,却因为人性的丑恶让她经受了非人的折磨,这是她的错吗?这是日本这个贪婪的民族对中国人犯下的罪过!
她拿起解剖台旁边放置的一个笔记本,看到上面的实验记录和报告,忍不住冷笑。日本人从大伯母的血液里提炼出了空间灵泉水的残留物,努力进行分析复制,由于灵泉水逆天的治疗效用,他们无法抗住这种诱惑,所以一边做实验,一边把这种物质当作神药献给天皇和一些上层人物使用。
“真是贪婪的民族!迟早有一天因为贪婪而自食其果!”
眉庄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人,而在今天她尤其想要任性一回。在看到这些实验记录以后,她改变了自己原来的打算,迫不及待地想要日本人从这件事情上得到教训。
她决定用蛊。
这个地下空间里有很多枉死者的怨气,怨气也是一种能量,她能够用符咒将它们做成噬阴蛊。
这世上没有因果,只有天道,但是天道的规则不是全无漏洞。例如神灵,本身是悖论,也是天道的漏洞。神仙术是神灵对于天道规则的利用法门,而蛊这种东西,就是上古的人对神仙术篡改出来的一种产物,但是却奇妙的可以规避规则,涉及生命的本源,不能用世间的常理来揣摩。但是古代的人因为没有神仙的法力,所以必须用血肉去养蛊,还会遭到反噬。
眉庄因缘际会得到了空间法宝,也从空间典籍里了解到了蛊。她修习了神仙术,虽然只有一点法力,但是要操纵蛊这种低级术法轻而易举。当然蛊这种东西即使有法力也不能随便用,这玩意是个残次品,隐患太多。
噬阴蛊以枉死者的怨气而生,可以缠绕在对枉死者造成伤害的凶手的身上,蚀尽他们的血肉,耗绝他们的精气,然后让他们精神和肉体双重崩溃,生生受尽折磨而死,有多大的怨气也就受到多大的痛苦,而那些从血液中萃取的神药,本身就带有许多的怨气。
眉庄避开霍家华,走到动物实验室,然后举手虚空画符,用法力凝聚地下室里枉死者的怨气,一股无形的气流逐渐形成,明亮的灯光忽然变得晦暗,而黑暗之处颜色更加深浓。霍家华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只是这个地方本来就很阴森,也就没有多加注意。
没有耗费太久时间,眉庄虚空一抓,那些阴暗的能量在符文里凝聚成实体,犹如眉毛般细小,虫体一般扭动不停。她打开动物笼子,从里面挑了一只肌肤溃烂生疮的小白鼠,弹指一挥,黑色的蛊虫迅速消融在它的额间,那只白鼠嗖地窜出了笼子,消失在黑暗里。
“怎么了?这个笼子原来就是空的吗?”霍家华听到一点动静,担心眉庄的安全,撑着身体走过来,说道:“这些动物很危险,不要去碰它!”
“没事!这里是日租界的地下,日本人不会在这里研究具有太大传染性的细菌或者病症,否则岂不是引火烧身?”眉庄笑道:“你可以看看实验记录!”
她的轻松笑容使得霍家华不再关注笼子打开的事情,只是在隔天日本医院发生诡异事件的时候,他的头脑里忽然掠过了少女的这个微笑,只是事件太过离奇,他很快便把莫名的念头抛开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事情做完以后,眉庄想起了一件事,很不客气地质问。日本人掳走她的大伯母,她有理由出现在这里,但是霍家华呢?什么时候督军府不害怕日本人的威胁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久没有见到巡逻的保安?”
霍家华情知对方产生了怀疑,没想到一向在女子的面前无往不利,游刃有余的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可是这都是自己自作自受,无奈苦笑道:“眉庄,我也是中国人啊!”
“督军府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其实徐长林不允许督军府有任何人介入此事,他只能暗中帮助,协助王亚樵的人取得活体实验的证据。只是王亚樵身边有日本人的暗探,因此两方面信息并不对等,他只能先对眉庄试探,而显然她并不是王亚樵所派来的。
他以为王亚樵那里也许已经生出了意外,却不知道向永强已经被阿坤给打发走了。
霍家华领着眉庄来到一个隐蔽的房间,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日本人。
“日本人在这里空出了一片区域引君入瓮,布下了陷阱,我制服了这里的暗哨,解除了信号,争取了三十分钟时间,赶在他们换班之前离开就可以了。”
“不用这么麻烦,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惊动其他人。”眉庄从怀里取出金针,在几个暗哨的头上扎了几针,然后把他们安置成正在打瞌睡的姿势,这样他们对于自己睡前的记忆比较模糊,完全就像是做梦之后醒觉。
接下来眉庄在实验室里到处走动,仔细查看实验记录和报告,霍家华伤势未愈,行动不便,便在门外担当警戒。
乘着霍家华走开,眉庄搜寻实验室里的文件档案,然后将自己仿造的日本密令形式的文件和机密报告塞进去,这些密令和报告都是以日本银行泄密中发现的东西作为模本,外界一时间难以判断真假,而日本人就等着迎来西方国家的怒火吧!
看着眉庄打扫痕迹,把所有东西收拾回归原样,霍家华有些诧异,他以为眉庄怒火之下应该是想要毁灭这个罪恶的地方,然而看着她打扫完以后眉眼飞扬的小得意,敏锐地感觉其中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可惜,人家摆明了并不想搭理他!
他摸了摸鼻子,自觉退到门口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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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第94章
做完了事情, 眉庄在这个地方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霍家华给她指引了一条出路, 却是与来时不同的密道, 直接通向日本医院的内室,方便快捷, 一看就知道是医院或研究员内部所用。
眉庄恍然, 讥讽道:“看来你受伤原本也不用我医治。”原来还是有所隐瞒, 这里有他的线人——人家的后招多着呢。
霍家华抚着胸口, 满脸感激, “小师妹的医术很灵,你看我这里也不咳嗽了,也不疼了,步伐都轻快得很——真想知道,小师妹用的是什么仙丹妙药?”
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很不错,眉庄“哼”了一声,不愿意跟他提起灵药的事,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
但是当她走在密道之中,不由得向黑暗中的一隅深深看去, 总觉得有谁在看视自己,然而那道目光并没有恶意,只是沉默关注着。
是霍家华的那位线人吗?总觉得今天太过顺利了一些, 除了那些被处理的暗哨, 什么都没有遇到。日本人既然布下陷阱, 应该不止是这点手段, 而且他们既然怀疑有一只武力强大的队伍,就有可能另外还布置有杀手锏!
然而一直到眉庄与霍家华出了密道,从医院遁走,最后分道扬镳,那个神秘的“杀手锏”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时间渐至黎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刻,偏僻巷道中,当盛眉庄的身影消失不见,霍家华却停住了脚步。
他抚着胸口,靠在墙上,眉头逐渐皱紧,开口道:“为什么不愿意露面?不想见她?”
黑暗中,一道身影慢慢出现在他面前,来人穿着黑色的和服,仿佛和夜色融为了一体,带着无以言语的冷肃和落寞。
听见霍家华的问话,他黑色的眼睛里掠过一抹痛苦和悲哀。
“如果见面,我该说什么?在同族犯下的滔天罪行面前,我可能先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你的错,宫奇骏!”
“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没有办法去挽回!在所有人良心丧失,最后沦为利益的野兽之后,我有可能也将是被裹挟着,最后变成那样丑陋的模样!”
黑色和服的青年仰起头,以免眼中的泪忍不住落下,在朦胧的目光中,他仿佛看见少女真挚的笑脸,殷殷的叮嘱:“要做你自己啊,宫奇骏!”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向少女承诺:“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但是掳走她的大伯母,让她痛苦流泪的是他的同族。在全民高涨波涛汹涌的野心里,在那些身不由己置身杀戮的同族们面前,他真的能够永远都不会迷失自己吗?
“可是我还是要感谢你,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至少让我们有了努力的希望。”
霍家华向着青年伸出手,微笑说道:“愿意加入我们吗?一起来做一件事情——努力将野心的枷锁收紧!虽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这就是我们共同的使命!无畏而无憾!”
宫奇骏看着霍家华的眼睛,终于,他点了点头,伸手与对方紧紧握住。
1923年,上海日租界,虹口区文京医院。
一个忙碌的上午,像往常一样,文京医院里人流济济,川流不息。作为日租界最大的医院,文京以着优良的医疗器械和精心的护理,吸引了很多日本侨民以及上海市民前来求医。
上午十点,正当文京医院迎来一天当中病患人群的最高峰值的时候,变故突然发生了。
从急诊室里,传来一声惊骇至极的尖叫,紧接着几个护士从房间里仓皇奔出!
守在急诊室外的病人家属不明所以地挤进门口察看,只见刚刚那位笑脸迎人,温和腼腆的医生倒卧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他的脸突然间面目全非,生出大片的脓疮,露在白大褂外面的所有肌肤正在以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红肿溃烂,血肉犹如被腐蚀一般脱落!
看到这样一副景象,所有家属先是一惊,随即大声惊叫起来,和几位护士一样夺门而出!
和急诊室的医生一样,文京医院的各处都有医师相继倒下,惊叫声遍布楼层上下,“瘟疫!是瘟疫!”有人大声叫喊,所有病患如洪流一般向大门外逃出。
医院的门卫惊惶地想要止住洪流,大叫“主任!院长!”但是他们呼唤的任何一个人此时都无法回话了,就在办公室里,刚走出地下实验室的院长倒在地上,由于肌肤溃烂,他连声带都嘶哑了,头发随着他身体的扭动大片大片粘附在地板上,很快他的整张脸变成一个血糊糊的肉球……
文京医院的变故很快招来了大批的日本巡捕,他们想要把医院门口封闭起来,但是奔跑惊叫的人群把他们的队伍冲散,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的报刊记者从各个地方涌来,趁机混入人群。
就在一片混乱中,又一个变故出现。
几个在地上翻滚的医师站了起来,他们狂笑起来,大喊着:“报应啊!报应!我要赎罪,我要赎罪!”然后一起向同一个方向踉跄而去。
有大胆的记者跟随而去,只见医院的内墙深处豁然开启一个密室,长长的台阶延伸而下,就在台阶上,不断倒伏着一个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员,台阶终极之处,现出一个大厅,更多的白大褂倒在地上。他们看起来似乎正在集会,然而灯光所凝聚的解剖台上却是被绑缚着,正在挣扎,已经被剖开一半的活着的人体!
“啊——”即使是刚刚没有被“瘟疫”吓倒,胆子极大的人,此时目睹此情此景也完全崩溃了!
文京医院彻底失去了控制,关于“日本医院拿活人解剖,招致天降瘟疫”的谣言迅速散布,日租界根本无法阻挡上海激愤的市民,国内外的报刊记者对于此事及时跟踪报导,将前来封闭医院的日本干事完全拦在门外。一些具备医学知识的记者全副武装亲自进入地下实验室进行拍照,而日本巡捕和部分日本官员反而心虚害怕招致天罚“瘟疫”而束手束脚。
当活体解剖的人被救下,被诱骗关押的中国人被发现,上海市政府不得不介入,在看清楚地下实验室的全景后,他们终于体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向公共租界提出问询,派出人员协同租界工部局高层全面封锁了医院,搜查并逮捕相关人员。
文京医院的事件以日本人无法预料的速度迅速传播开来,不断发酵,扩大影响。所有实验记录和报告在国内外记者的监督之下被大量公布,其中血淋淋的活体解剖数据比瘟疫现场更加令人惊悚,引发了国内外一致的声讨,更是铁证如山,坐实了日本犯下反人类的累累罪行!
一直对日本人在中国种种霸道行径视而不见的英美等国此时也无法坐定,在地下实验室发现的档案报告中竟然出现了十分震惊的内容——《论细菌战的必要性》。这篇报告建议日本军部开发细菌武器,声称日本已经做好随时侵略中国的准备,首先控制中国满洲,进而整个北部,然后直驱南京,三个月就可以灭亡中国。在这篇充满勃勃野心的报告里,细菌武器是侵略战争里绝对必要的手段,首先可以让支那人震慑害怕,其次是可以大量消灭支那的有生力量,灭其种族,达到完全统治中国的目的。而在灭亡中国以后,帝国的脚步绝不停歇,可以向一直奴役剥削日本的西方国家施行报复。研究所已经对西方人进行了多次活体研究,找到最大程度适应西方人的体质最快传播的细菌,只要培养出一定数量投放,就可以制造出类似于西方历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黑死病,让整个欧洲荒芜。到时候,即使是强大的英美国也要屈服于日本帝国的细菌武器之下。
这篇报告的出现对于西方国家不亚于一场恐怖袭击的震撼,日本这只一直乖顺豢养熟了的狗居然敢于对主子进行反噬!而且还是使用如此灭绝人性的武器!刚刚过去不久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毒气弹已经投入使用,造成大量死伤,没有一个国家不是闻之色变,而西方对于细菌武器的研制还在进行中,并没有达到这篇报告里如此夸张的程度。而且细菌武器针对的对象更多的是平民百姓,在正面战场见效较慢,所以日本人想要发展的细菌战可说是无耻至极!
西方国家立即派人参与了地下实验室的清理工作,从大量的人体标本中恰巧清理出了一具白种人的尸体,查到了相关数据,于是这篇《论细菌战的必要性》的机密报告的内容被坐实了。尽管日本大使一再辩解,认为报告纯属伪造,处于医院地下的实验室的活体实验只是为了纯医学研究,绝对没有任何具有强力感染性的细菌实验和战争野心。但没有人愿意相信,反而认为日本人有可能在其他地方还开辟了活体研究,隐瞒了大量西方人尸体和实验数据。
如今日本人自食其果,感染了“瘟疫”,这种发病的猛烈前所未有,也令英美国心惊胆颤,一定要从日本手中将细菌研究的成果挖出来。
日本人的国际声誉降到了有史以来最低点,然而这不是噩梦的结束。西方国家一致决定对日本进行制裁,对其发展细菌战以及活体实验等种种反人类行径进行坚决打击。
中国国内再次爆发了声势浩大的反日□□,愤怒的上海市民冲进了日租界,驱逐日本侨民,喊着:“滚出去!魔鬼!”“遭天谴的鬼子!”而第一次,那些趾高气扬的侨民和日捕股都退缩了,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
使得日本人焦头烂额的还不止这些,文京医院中死去的是整个日本最为优秀的医药研究员,他们去世后日本的医药研发水平要大大落后一截!更忧心的是,那些医师感染“瘟疫”以后,整整一个星期,血肉一寸寸糜烂,露出白骨,病人痛到极致依然不能死去,犹如活骷髅一样亲眼看着自己的脏器一点点腐烂,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样凄惨恐怖的死法极大的震撼了在场所有日本人,甚至有人受不了心理崩溃发狂。
所有的,所有参与了活体实验的人员无一例外都感染了“瘟疫”,而除此之外无人罹患这种病症。那些感染者除了肉体折磨还不断出现幻觉,犹如置身十八层地域接受罪罚,他们无一例外痛哭流涕,洗心悔过,不断喊叫的“报应”、“赎罪”、“地狱”、“惩罚”等字眼让那些铁石心肠的人也闻之色变。
日本大使心力交瘁,同时内心深深的不安,但是更坏的消息传来,那些运送神药回国暂时逃避了“瘟疫”的医师也未能幸免,原来注射了神药得以痊愈的病患也开始发作“瘟疫”,在“天谴”之下,远隔东洋,竟然无一人可以逃脱。而那些使用神药的病患其中还有将军的儿子,天皇的血亲……
文京医院事件带来的冲击一直持续了整个夏季,依然不停歇地向更深的层次发展。令眉庄无法料及的是,这个事件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日本人的731细菌部队从此再也不可能出现了。活体实验带来的后果让整个日本上层都失魂丧胆。而间接的影响是南京大屠杀,“瘟疫”让日本人看到了报应和天罚,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敢毫无忌惮地任意摧残人命。
尽管再多的"天罚"也挡不住侵略者的野心,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在眉庄的这一世,屠城30万的惨剧终于没有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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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第95章
上海九江路, 荣记大舞台。
在这所全上海最气派, 最受欢迎的戏园大门前, 当“堂会”的巨大红字招牌摆出来, 一众青帮弟子在门口一字排开,迎接着盈门贵客, 大部分的戏园老客自觉地绕路走开。
眉庄穿着淡青色的西洋裙, 头上戴着一顶同样青色的太阳帽, 好像一个异类一般出现在旗袍马褂的人群里, 早已得到叮嘱的青帮弟子连忙迎上去, 将她接上二楼的观众厅,殷勤道:“盛小姐,今儿是堂会,里面坐的都是自家人,师父唱的是《连环套》的花脸,可不是一般人能唱下来,平时也不是轻易能听到的。只是师父已经妆好了行头,实在不便亲自迎迓,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眉庄笑了笑, 道:“杜老板客气!”
她坐在包厢里,整个舞台的视野完全在目,几乎是她这边一坐定, 舞台幕布便缓缓拉开, 戏剧紧锣密鼓地开始上演。
眉庄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民国上海人, 江湖道上的礼数繁琐又隐秘, 虽然来之前找阿坤恶补了一些,可是有时还是云里雾里,但有一点她还是看明白了,杜月笙对待她的礼数绝对是上宾了。
对于京剧,眉庄的了解不是很多。所谓欣赏,还是需要一些熏陶和文化底蕴才可以,而她上辈子只是一个整日忙着投资,忙着复仇收回家业的投机分子,哪里有时间涵养这个?但是很巧,她唯一熟悉的曲目就是《连环套》,这是她的大师兄最喜欢的一个京剧。
上一世,她的未婚夫是京圈里的人物,除了装高雅看看意大利歌剧,更多的是借着做票友和一些高层套上近乎。她是不爱这一套的,奈何她那个在军区职权很大的大师兄每回必定请她去看戏,还邀着她的未婚夫。而他必定在她师兄和师侄们面前种种殷勤,露骨谄媚。
人无完人,找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并不容易,眉庄觉得爱情中的女人简直可以包容一切,有的时候,未婚夫还会劝她不要太过清高了,于是她内心的一点尴尬和不适在未婚夫的柔情下消弭了。
她记得她从来不会在人面前下男友的脸面,每次邀约都忍着种种不耐。却有一回听到他背地里跟人议论,“掏心掏肺地对她,以为石头也焐热了,谁知在司令面前从来不说一句好话带携我,对着别人还摆着脸色!她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就那么一点和司令家里靠得上的关系,还不好好用用!我怎么找上这样的榆木疙瘩?现在全军区都当我是个笑话,这次升职的事情注定要黄了!”
当她听到这话的时候,身边就站着她的大师兄,她一边失声而笑,一边对他说:“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原来你每次邀请我都是想让我看戏外之戏!”
大师兄道:“本来也不该是我跟你说,都大把年纪了还掺和这个!可是子午他们是你的师侄孙辈,他们更加不好说了!子午他……你不知道……”
师兄提到“子午”的时候,她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再也没有注意他后面又说了什么。从此以后,她和未婚夫宛若陌路。
其实对于未婚夫,她不是不曾感动过的,在她初进京城,身为孤女惶惶不安,而大师兄他们碍于身份不可能和她过多亲近,而秦子午这些小辈自视甚高,还不曾真心接纳她这个空降来的“师姑”或“师太”的时候,亲和力爆棚的未婚夫迅速抢占了她心里的一席之位,给与了她渴求的温暖,支撑她走过一段艰难的历程。
然而当面子里子全都撕得干净,当所有的爱情沦为投机者的工具,她心里的温暖变得一点也不剩了,那条横亘于心和心之间的冰河比当初冻结得更加坚硬厚实。
可是还未等她彻底了结这段感情,正当上层换届政权动荡之时,未婚夫家族迅速转换门庭,另拜山头,投靠的正是大师兄的政敌,他们同时也担心一些秘密被她洞悉,所以先发制人,在她的车上动了手脚,欲致她于死地!
听着熟悉的唱段,眉庄的记忆回溯到另一个时空之中,恍恍惚惚之中,杜月笙的表演已经落幕了。
楼下群情激动,叫嚷着“再来一个!”杜月笙未及卸下装束,一再出来谢幕,眉庄也跟着鼓了鼓掌,饶有兴趣地和身边站着的青帮弟子阿坤说话。
“你师父的唱功不错啊!”
“小姐也喜欢听戏吗?”阿坤从眉庄进包厢就跟进来了,看着她的神情云游万里,想不到都听进耳朵里,还是个行家,惊喜道,“那师父这番安排并没有错了!”
眉庄淡笑,今日此来,她当然不是有什么心情来看戏的。杜月笙特地邀请她来,大费周章,摆出这么隆重的场面,却并不肯投其所好,推崇西洋的东西,当然是有其用意的。
民国人之爱戏剧,如同西洋人之爱歌剧,都是时尚,不见得谁比谁高贵,尽管在上海租界,黄金荣、杜月笙之流都是西方人的买办或狗腿,但是在一些方面,仍有他们坚持的一些东西,有时西方人也不得不让步。
“一些爱好罢了,不登大雅之堂,不像盛小姐看的西洋歌剧、话剧,这些时髦的东西跟我们不沾边,真是落后了,落后了!”
这个时候的杜月笙还只是三十多岁,相貌还算清俊,人群散后,他卸了妆,亲自走上二楼,与眉庄寒暄。
“《连环套》是京剧的看家戏,杜老板能唱下来可不是一般的功底,怎么能说是区区爱好呢?”
眉庄举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微笑:“小女子虽然在西洋待了几年,可是这上海的风味也一点没忘啊!杜老板不会是小看我了吧?”
杜月笙闻言大笑,“哪里,哪里!盛小姐欣赏鄙人的演出,实在不胜荣幸!”
杜月笙原想着眉庄这样的小姑娘看惯了西洋的东西,对着古董的戏剧不感兴趣,谁知不仅能够坐得住还说得头头是道,顿时心里大起好感,果然能降住阿坤这些高手,做他们老大的不是一般人,既不是传统女子的腼腆羞涩,也不是时髦女子的咄咄逼人,自视甚高,如此态度沉静,风趣有礼,完全超出一个十六岁女子的眼界城府,让他顿时有了一种棋逢对手,欣赏和雀跃的感觉。
“说到西洋的东西,难道杜老板不去跑马厅的吗?如此人人皆爱的西洋赛马,杜老板不也是此道中人?想必有一天杜老板还是此项时髦的领头人,再无其他国人望其项背!”
眉庄放下杯子,从容一笑,亲眼看着杜月笙原本雍容镇定的表情有些崩裂。建设跑马场确实是杜月笙的心愿,但是此时还有些言之过早,然而被眉庄一番话说下来,跑马场仿佛已然在目,心中油然而生豪迈之情。
若是之前对于眉庄还只是欣赏,此时就是宛若知己的惺惺相惜之情,只是杜月笙并未形于色外,反而更加慎重了几分。
来之前,他的几个师爷智囊都对他看重这次的面谈不以为然,只以为盛眉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能够得到的成就都是来自她父亲在美国的权势。可是对于眉庄,他丝毫不敢小觑,力排众议布置了今天的会面。果然,到目前为止,以他这个行走多年的老江湖的经验,谈话的主动权居然一直被这个女孩握在手里!
他知道自己必须释放一些诚意,于是“哈哈”笑道:“盛小姐真是灵透之人,看来我今天唱的应该是《借东风》而不是《连环套》!”
眉庄道:“杜老板难道不是更加欣赏《连环套》里的忠肝义胆,毫无私心吗?”
杜月笙笑得更加畅快,这女孩完全明白他的意图,于是他不再绕弯子,说道:“阿坤是我的门下弟子,但是一直是在外门。这些年他有了一些阅历,人品也不错,我打算让他上大香,开法收徒!”
他笑着看眉庄道:“你看如何?”
眉庄知道他必然了解阿坤和她之间的一些关系,毕竟阿坤是在青帮的眼皮底下,这段时间,阿坤做的一些事情再隐秘也瞒不过杜月笙的耳目。但是那些事算是阿坤自起炉灶,集结势力为他人做事,杜月笙不仅不阻止,还打算正式承认阿坤的身份,纵容阿坤坐大?
她笑起来,问道:“阿坤,你说呢?”
阿坤肃然道:“我只听小姐的,小姐说什么我就怎么做!”虽然一直在青帮,但是在他心里只有阿潘和眉庄是他的亲人,只要他们一句话,他什么都可以放下!
眉庄转头笑道:“杜老板,你看,也许你收不到一个对你忠心的徒弟!”
杜月笙淡淡地一笑:“盛小姐来历不凡,志向不小,将来阿坤的成就也不可限量,未必稀罕青帮杜某的这一亩三分地!”
对于眉庄,杜月笙从英国人和美国人那里了解到了不少东西,对于眉庄这样的背景,他除了拉拢还是拉拢。想当年,黄金荣有了英国人的支持,才坐稳了青帮老大的位置,而盛眉庄,是连英美人都要争相巴结的人物!而真正让杜月笙感到震惊的是阿坤的武力和所作所为。
阿坤原本是他的门徒,不过之前他一直在外围发展,很多事情也做得低调,等到他发现他身边已经聚了一大批武功精湛,神出鬼没的帮伙,已经无法掌控。尤其,这些人最近做的事情很多都与时局大事相关,有的时候连他也看得心惊胆战。这些人完全无所顾忌,但诡异的是每一次都做得很成功。他们敢于挑衅不可一世的日本人,而且行事手段自成一套,缜密周到,所图不小,在他们一系列举动的背后都掀起了时局的腥风血雨!
杜月笙深知这样的人和青帮决不是一条路子,自己无法掌控,索性向眉庄示好,将阿坤正式纳入自己门下,其实就是变相与盛家结盟。
杜月笙看得很明白,王亚樵有了盛家的支持,那把未出鞘的尖刀正在成形,而青帮虽然有钱有人脉,但是缺少真正拿得出手的利器,就算这把利器不为己所用,但是能够震慑到其他人就可以了。何况,他相信,和盛家结盟所得到的好处决不仅仅是眼前看到的这些!
“杜某一生成就,全在‘看人’这两字上面。我听说盛小姐的父亲是广州新党一派,和当年张静江先生一样,为革命倾尽家业!驱除鞑虏,正是令尊的一贯志向吧!杜某不才,只是个江湖混子,但在上海滩的地面上,只要杜某能够做得到的,一定不遗余力!”
这一番话说出来,眉庄觉得很佩服,杜月笙不愧是杜月笙!几乎从未与她见过面,却能从她的行事作风里,将她的意图猜测出个七七八八!
“好!佩服!我答应,即使阿坤以后离开青帮,从军任职,他也依然是你杜老板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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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第96章
杜月笙很快定好了日子给阿坤开香堂, 收做正式弟子, 他们青帮的规矩没有洪帮那么大, 当年黄金荣自封“天字辈”的弟子, 还广撒帖子收徒,连蒋某人都曾经是他的门生, 所以日后阿坤想要从青帮脱身也不算什么事。
眉庄从包厢里出来, 正要和杜月笙告辞, 突然听见戏园门口吵嚷起来, 几个人大喊大叫道:“不是散场了吗?怎么还不让进呢!戏园子这么大, 偏一小撮人给占着了!”
戏园主人辩解道:“这不是堂会吗?早就给人包下了!爷们儿经常来看戏,也知道园子里的规矩不是?”
“知道!不就是青帮吗?有我们劳工会的人在,他们青帮的规矩算个pi啊!”
那帮人大放厥词道:“怎么了,老子出钱不行吗?就算黄金荣势力再大,这个戏院还不叫荣记呢!”
青帮弟子不由得变脸,的确,现在荣记大舞台还不叫荣记,只不过黄金荣等人经常在这里听戏,开堂会, 包戏子,长期驻扎在这里,几乎成了青帮的一个据点。帮会里早就叫开了“荣记”, 以为这是迟早的事情。
戏园主人知道杜月笙就在里面, 冷汗直冒, 使出浑身解数才将这些人请走, 那些人临走不甘地大叫:“黄金荣、杜月笙算什么,迟早被我们劳工会踩在脚下!以前日本人凶狠霸道,还不是被我们搞得灰头土脸,躲在租界不敢出来!而你们青帮只会做缩头乌龟!要不是我们劳工会和王老板,你们青帮的人说不定被日本人活剖了还要点头哈腰!”
听到这里,杜月笙的脸色也有些变了,什么时候青帮已经落到要仰仗王亚樵的威风的地步?当着眉庄的面只道:“见笑!见笑!”
眉庄跟他告辞,一出戏园,立刻对阿坤道:“跟着那些人!”
阿坤带着一些人随即探听去了,过一会回转,脸色有异,道:“这些人确实都是王亚樵劳工总会里的,其中一个叫向永强,我也认识,参加了文京医院地下秘密机构探查,差点被活剖了,有几分胆色,可惜还是个混混,做了一点事情就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把日本人做活体实验被揭露的功劳都揽在安徽同乡劳工总会的头上,把自己如何做卧底,王斧头和安徽同乡会如何布置安排一概说得详细彻底。”
阿坤顿了顿,道:“他们找了一家酒馆喝酒,喝的高了什么话都说。他们还说到王亚樵的人之前曾经绑架了一个文京医院的医生,他们想用他的姘头和一些把柄逼迫这个医生主动打开秘密机构,揭露日本人的罪行。谁知这个医生自杀了,后来文京医院的事情爆发,这个医生的死亡就没有引起注意。”
“向永强言之凿凿,认为安徽同乡会就是要给日本人一个教训,把日本人搞得天翻地覆!”其实这是他在地下通道中救了他的时候曾经说过的话!
那些话现在想起来很要命,什么把日本人搞得天翻地覆的,可是他当时并不知道眉庄的安排,以为不过是打斗一番,逼迫日本人打开秘密机构的大门,可是“天降瘟疫”的事情一出来,他也是惊骇莫名,只是不敢对着眉庄把话问出来。然而这些话到了向永强的口里,就变成了早有预谋,日本人一定会对“天降瘟疫”起了疑心的!
眉庄变色道:“为什么王亚樵的人会传出这样的话?”
阿坤道:“王斧头现在湖州练兵,对上海这里有些鞭长莫及,而且,他的手下太杂,颇有些自以为是的,我也看不上!不过,王斧头一向嚣张,上次逼迫徐国梁的医师不做手术闹得全上海沸沸扬扬,今天这些人也是全无忌惮,根本就是这帮人一贯的作风!”
眉庄道:“这样不行!日本人不是徐国梁这样好拿捏的,而且现在文京医院的事情还没有完,日本人在这件事上损失大了,肯定要找人出气,等到他们回过神,第一个就是拿王亚樵开刀!”
“那么现在怎么办?”王亚樵还在湖州,倒霉的一定是他在安徽同乡会的那些弟兄!
“先让向永强这些人闭嘴,不能再乱说话了!发电报给王亚樵,让他约束自己的手下,还有,必须派人看顾着同乡会的那些人,以防日本人有可能的动作!”
阿坤连忙答应,王亚樵那里还有他们帮忙训练的人手,肯定是要看顾着,不能一起拖下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临走的时候,一个报童喊着“卖报,卖报!”跑了过来。眉庄在讯息不发达的民国早已养成了每日必看报纸的习惯,随手就买了一份,谁知一看之下,顿时失神!
“臧、杨两部被逐,徐大帅收编客军”,阿坤念着这条新闻,莫名其妙,不过是军阀之间一些军事变动,民国报纸上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他看不出有什么值得震惊的。
“江浙大战要爆发了,徐长林危矣!阿坤,你赶紧回去准备,安徽同乡会的那些人必须马上撤离上海,否则上海一乱,舆论的矛头转移,日本人正好腾出空来对同乡会下手!”
“啊!”阿坤猛然明白过来,拿着报纸疾步跑开。他缺乏政治敏感度,可是眉庄说得这么慎重,一定是事情到了非常紧急的地步!
原身记忆中,那场注定失败的战争终于要来了。而茂苒,正是在那场战争带来的上海混乱中死去的。
眉庄握紧了双手,眼看弟弟茂冉一生中最重要的拐点即将到来,她要挑战命运的安排,帮助弟弟摆脱厄运的纠缠,历史亦然随之而改变!
“小日本滚出去!”
“日本人滚出上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响亮的口号声在上海的各个街头响起,徐瀚江眯着眼睛看着一队队从他身边走过,举着抗议标语的学生群体,这些人前不久还在反对他爹浙江督军徐长林,转眼又扛起了反日的大旗。
他从学堂里逃学出来,好几天都在街上转悠,有的时候跟着愤怒的市民去砸日本人的商铺,去封锁日本工厂,有的时候还被日本侨民养的恶狗追出很远,可真是兴奋刺激!让他把家里头那些糟心的事情都抛开在脑后。
可是完了以后,他就在想,抗议有个什么用,还不如一颗枪子省事,徐国梁当时多么硬气啊,还不是给一枪收拾了,日本人这么欺负人,可是这么多天过去,连个说法都没有,市政府那些软蛋!
权力和暴力的诱惑在刺杀案那天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可是每次想起自己的身体,他就无比沮丧,这个身体不能剧烈运动,比林黛玉还金贵,可是一旦嗜了血的狼崽子,又怎么甘心过着羊羔一样安逸的生活!
“拿酒来!”他郁闷之下,对着酒楼的跑堂大喊。
“少爷,您不能喝酒!”
“给我滚开!”
徐瀚江起开酒坛子的封泥,满满倒了一大碗,不顾督军府下人的劝阻就要大口喝下。忽然,中途一只手伸过来,将酒碗大力夺下,酒液顿时全洒在地上,把他的衣服也给弄湿了。
“徐瀚江,你在干什么!家里到处都在找你!”夺酒的正是徐家二少爷茂苒,他的个子比起瀚江矮上一截,力气却是大很多。
“你凭什么管我!我可是你哥!”
“是我哥就做出一个样子,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
“你懂什么!”徐瀚江力气比不过茂苒,嫉妒得眼睛都发红了,“你被老爷子带在身边,军营里训练了几天就了不起了,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身体,现在还有你什么事啊!”
“我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根本没有志气!身子弱又怎样,人家残疾人还要竞选美国总统呢!我姐姐也是一个弱女子,可是她比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要强得多!”
徐瀚江嗤之以鼻,“你姐姐?哼,一个女人,女人能干什么!女人不就是靠着男人撑腰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六姨娘把你送到徐家,背地里得了不少好处!你那盛家姐姐还要靠督军府给她收回铺面呢!”
他说的是上回盛清芬求助于督军府的事情,故意把盛清芬和盛眉庄混淆在一起。徐茂冉听他言语过分,辱及自己的姐姐,眼睛顿时红了,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小小的个子,竟然把徐瀚江从地上提起来,徐瀚江脖子给卡着,却仍在笑:“要打我吗?好啊,来啊!咳咳,打不死我你就是个杂种!”
“徐瀚江!”随着一声怒喝,两兄弟被狠狠拉开,徐瀚江被摔在地上,还来不及喘口气,一大坛子酒水当头泼下,冲得他的眼睛无法睁开。
来人正是霍家华,他俯身蹲在徐瀚江的身旁,伸手钳起他的下巴,沉声道:“怎么,还没清醒?要不要换一盆辣椒水?现在督军就要被直系军阀给灭了,你们却还在演出兄弟阋墙的戏码?”
徐瀚江悚然一惊,“怎么会?”他父亲徐督军的部队力量雄厚,装备精良,在整个皖系军阀中数一数二,雄霸一方,而且尚未战先言败,对方一定是在危言耸听!
徐茂冉跟徐长林在军营里待过,对于局势知道一些,尤其姐姐眉庄也跟他细细分析过,忍不住说道:“江苏督军齐元的兵力也不小,而且现在直系的孙传芳已经把江沪周边的势力都吃下了,对浙江和上海形成了包围之势,父亲的压力很大!”
霍家华对徐茂冉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督军兵败,你们将会如何?”
徐瀚江想也不想,大叫:“不可能,老爷子不会输的!”
徐茂冉却道:“父亲年纪大了,权势虽然好,但是熬心费力,还是回家安度晚年吧!”
徐瀚江瞪着他,气愤地道:“有你这样做儿子的吗?老子还没下台你就想着上位?”
“上什么位?如果兵败,督军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以为还能待在上海?还能统帅军队?”霍家华一语戳破他所有的指望,冰冷的话语让他终于明白对方说的话并不是虚言,徐长林与江苏督军的一战结果绝对不乐观。
霍家华刚刚给徐长林发了一封电报,提醒他注意江苏督军齐元的动向。他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徐长林竟然出了一个昏招,在事先与江苏督军齐元有和平协议的前提下,竟然接收客军,加强自己实力,却打破了与齐元之间的军事平衡,给了对方挑起大战的借口。
因为文京医院的事件有王亚樵插手,日本人对徐长林产生了不信任,关系陷入僵局,徐长林痛失日本人的强力支持,另一方面又害怕直系军阀的多面包围,得知孙传芳已经腾出手随时准备来抢夺上海的利益,于是病急乱投医,接收了几个被直系势力逐出福建的闽军。霍家华知道,这件事会立马引起齐元的反应,浙江督军与江苏督军之间的大战即将爆发,而徐长林根本就没有胜算!
徐瀚江的眼神变得茫然,如果父亲真的兵败,他一个纨绔公子能够做些什么?之前与弟弟之间的争执忽然变得可笑起来,他低下头,神情变得无比沮丧。
霍家华看着他萎靡的神情,微微叹了口气,徐长林劳碌一生,到头来地盘守不住,儿子也没顾上,这个儿子交给冯氏,养得懦弱而无担当。如今冯氏不在,他多少来得及引导他一些。
“在这个乱世里,每个人都必须努力自强,谁的权势都不是永恒的,永远都别想躺着去接受别人的位子,享受别人给你的庇护!”
“可是,兵败……兵败就算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徐瀚江懦懦地道:“我……我身体不行,老爷子一定早就打算好了,他不会一点退路都不给我留着……”
霍家华哂笑,“退路?哪里有退路?国家内忧外患,外有日本人虎视眈眈,内有军阀割据,中国迟早有一天遍地都是战火,你能够躲到哪里去?能够躲一辈子?”
提到退路,徐长林确实早就在考虑,但是正因为这样霍家华对战局一点都不乐观,战略上的退路不是没有,可是在浙江被直系势力全部包围的情况下,徐长林面对的是死地,只有决死而战才能有一线生机,而徐长林全军上下却已经在考虑个人退路如何的问题了,还没有开战勇气却已先绝,越是考虑后路只会败得越惨!
“你有没有看过日本人写的《论细菌战的必要性》?现在上海滩凡是个孩子都知道日本人要在三个月内灭亡中国!你若有点志气就应该为国家抗击强虏而自强,还是,你想一辈子就做个弱者,到处逃亡?”
霍家华冷然道:“如果连这点志气都没有,就不要怨天尤人!我答应督军会好好看顾你,战事一开,就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
徐瀚江刚刚听到徐长林有可能战败的消息,脑子都懵了,本能地软弱想逃躲,但是想想自己多年来浑浑噩噩的生活,终是不甘,他咬咬牙,道:“大哥,我不想逃!我想强大,想要做一个有用的人!让我跟着你吧!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这是你的选择!以后再想做回一个安逸等人庇护的富贵公子可没那么容易!”
霍家华说服了徐瀚江,转头对茂冉道:“一起来吧,我正在找你!你姐姐和我要谈一笔生意,她要求把你带过去见面。”
马上要见到自己的姐姐,茂冉顿时露出雀跃的表情,徐瀚江不以为然,这个眉庄到底有什么本事啊,值得这小子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我姐姐怎样,我姐姐怎样’,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他并没有想到,这一次亲眼见到盛眉庄与英国商人的谈判,改变了他所有的想法,也彻底颠覆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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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第97章
霍家华所说的生意其实是杨树浦一块地皮。盛眉庄想要购买这块地皮建立盛氏工业园, 霍家华却告知她已经有英国商人看中了这块地皮。在一场赛马之后, 霍家华不得不答应眉庄参加地皮的竞拍。就在这一天的下午, 竞拍在跑马厅的一个会议厅中进行。前来的两个代表, 一个是美国盛氏化妆品公司的盛眉庄,一个是英国利华兄弟制皂公司的代理人。
利华公司的代理人叫作亨利, 和跑马厅的董事有点交情, 特意选在这个地方自然是想要显摆英国人在上海的优势地位, 震慑来自美国的商人。
但是当他在会议厅中看见眉庄的时候, 怔怔地发呆到说不出话来。这是一位仿佛从西洋油画里走出的丽装佳人, 她穿着丝绸做成的蓝色连衣裙,裙摆和腰间点缀着紫色薰衣草的美丽绣纹,丝绸的柔亮色泽在女子走动时仿佛晕成美丽的光影,然而比光影更为炫目的是女子如玉般柔美的肌肤,比珍珠更光泽,比象牙更细腻,衬得女子的红唇更加红润,一双黑水银般的美瞳更加流光溢彩。
亨利从未见过穿着西洋裙如此美丽的东方女子,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这是从天堂坠入凡间的精灵, 然而当看见女子落座在竞拍席中时才醒神过来。他温柔地提醒:“美丽的小姐,这是美国商人的座位,您大概是无意中走错了, 不妨事, 我把位子让给您, 就在这里歇一歇吧!”
女子听见他的话轻笑一声, 亨利几乎沉溺在那双流转笑意的美目中,却听见有人大声介绍说:“这就是盛眉庄小姐,美国盛氏公司的代表!”
“不,我不能和一个女人谈生意!”亨利脱口而出,他无法接受在落后国家居然要面临和女子争夺竞拍的处境,更不能把一个市侩的商人形象和眼前美丽清纯的女子联系起来。
“我想,在贵国女皇的面前您是否还能够说出这句话……”眉庄露出失望的表情,立刻从席上站起来。亨利这才发现,陪同她一起来的竟然是英国汇丰银行在上海分理处的大班戈恩。此时戈恩正以不悦的目光看着他。
亨利捏了一把汗,他不能得罪戈恩,他以及背后的利华公司要拓展海外业务必须争取银行的贷款,否则没有资金,他在中国一步都不能动。
霍家华也在此时进入会议厅,虽然作为杨树浦那块地皮的主人,但是英租界的土地是“永租制”,也就是说,霍家华也只是取得了那块土地的租赁权,所有权在工部局,必须每年向工部局缴纳租金,土地不得私自转让或转租,严格按照租界法律使用土地。这些规定自然都是倾向于外国尤其是英国人的,所以当有英国人想要收购他手中的土地,而且用作对于英国商业有利的途径,他难以摆脱租界上层施加的压力。
他走进来的同时立刻感觉到了房间里有些绷紧的气氛和亨利压抑的不满。仿佛没有看见原本嚣张跋扈的英国人吃瘪的表情,他带着笑意缓缓开口:“女士和先生们,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竞价可以开始了!”
亨利愤愤地去拿牌子,但是不等他写下价码,眉庄举起了手,“我有一个问题。”
亨利转头去看她,眼睛里不自觉带出轻视的目光,果然,一个女人,总是会不时地坏事,其实这样的场合,女人根本不知道能够做些什么。
眉庄并不理会他的目光,从容地道:“亨利先生,我事先要强调的是,对于这块土地,我们公司势在必得,即使您最后可能竞价得到,也会付出高昂的代价,甚至得不偿失!”
亨利几乎瞬间被激怒,这是挑衅!严重的挑衅!他大叫:“我抗议!我要求对方换人!我决不能跟一无所知的对手谈判!”
“亨利先生,由于您对于女子的歧视,我想您根本没有了解过对手。如果您不知道美国的盛氏公司,那么布莱恩子爵的化妆品公司是否听过?”眉庄缓缓道。
“布莱恩子爵?”亨利露出震惊的表情,他当然知道,布莱恩化妆品公司所出的“兰诗”是整个西方世界都趋之若鹜的高档化妆品,没有任何一个品牌可以掠其锋芒。利华公司虽然经营多年,但是最拿得出手的只是香皂,以前经过精心包装还能够骗骗土著说是时髦商品,但在兰诗的面前低落了不知多少档次!只能庆幸布莱恩公司不会在低端市场上和利华争夺。
但是布莱恩子爵据说已经把公司转交给别人了,而且新一任掌权人就是华裔美国人!
亨利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小看对手。他明白了眉庄的意思,可是在中国考察了很久,终于确定要建厂开工,难道就因为对手是布莱恩,马上就放弃了吗?
“恐怕贵公司对于美国化妆品业的情况了解不多,布莱恩早几年就收购了几家制皂公司,组成一家股份有限公司,致力于制皂行业的发展,如今在规模和技术上并不逊色于任何一家企业,去年已经和美国另一家化妆品公司宝洁达成了合作协议,共同开发洗涤用品和开拓市场。”
眉庄轻描淡写一般陈述着盛氏公司的业绩,虽然盛氏在美国发展的时间不长,短短几年很难匹敌那些老牌公司,但是资本的力量是奇妙的,而任何一家公司都会遇到转型或其他瓶颈问题,能够长久存活的公司凤毛麟角。眉庄挑选那些竞争中失败的制皂公司,保留他们的人脉和技术等优势,重新组合,而她了解化妆品发展历史,确定正确的方向,研发出受人欢迎的产品,很快就夺回市场,使得宝洁公司大感压力,不得不邀请合作,互相出让股份,达成联盟。
亨利脸色越来越难看,利华也曾经想要进军北美,但是都因为宝洁公司而不得不放弃,同样是香皂,宝洁的一些产品具有一些他们无法超越的优势,所以同一个市场,一旦布莱恩加入,甚至还要加上宝洁,利华几乎毫无竞争力可言。
“盛氏很尊重威廉利华爵士,所以才会善尽职责地告知具体的实情。如果在代理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土地的价格比预期高涨,增加不必要的成本,并且在将来还要面对有力对手的商品竞争,我想,这是任何人都不会接受的吧。”
亨利的表情有些抽搐,这是善尽职责地告知吗?这是威胁!恐吓!然而对于竞争对手的忽略和轻视,确实是他失策。他想起之前对于中国市场所作的调查,这是一片未曾有人开发的处女地,富饶丰腴,比起印度那些还在用手擦屁股的土著阿三简直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可是眼睁睁地,就有两只恶狼和他们一起争食,不知道最后能够落下多少残羹冷炙!
他很不舍,很痛心,犹豫、纠结 ,脸部的表情整个扭曲起来,然而眉庄给疲惫的骆驼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这谁都能看到,但是为什么迟迟没有别的公司敢于涉足呢?主要的原因是战乱和原料长途运输的高额成本,除此之外还有当地的帮会势力,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有可能导致回报的不成比例。”
眉庄轻笑道:“据说利华公司在英国的市场已经饱和,所以积极开拓海外业务,在北非和拉丁美洲积极开拓市场,但是拉丁美洲是美国的后院,宝洁也很有意向发展。利华一旦在中国市场上受挫,不怕城墙失火,殃及池鱼,资金链铺展得过长,很有可能崩裂的……”
亨利恶狠狠地瞪着眉庄,这个少女绝对不是天使而是恶魔!但是他无言以对,眉庄把利华研究得十分透彻,句句话都说在软肋上,由不得他不忌惮!
最终,他考虑再三,放下了竞价的牌子,说道:“我决定,利华退出竞拍土地!”
“明智之举,希望日后盛氏和利华会有合作的机会!”
眉庄颔首,虽然亨利放弃竞拍不意味着就彻底放弃了争夺中国市场的打算,但是这块土地的失去必然延宕利华两年的时间,有这两年,足够盛氏在上海市场的准备和开展,中国制皂业的历史必然改写了!
竞拍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跟在霍家华身后进入会议厅,坐在门边倾听的徐瀚江有些懵了。他根本就没有听懂什么,生意他不懂,话里的机锋也听不出来。但是亨利的表情他看得明白,从一开始的傲慢无视到后面的沮丧郁闷,最后灰溜溜地走了,连告别的礼仪也顾不上了。
这是赢了吗?他问坐在旁边的弟弟茂冉。
茂冉点头:“姐姐把英国人给吓跑了,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吓跑?”徐瀚江难以置信,他没有听出一句恫吓的话啊!
“这就是实力,绝对的实力可以碾压一切!”茂冉骄傲地说:“在化妆品行业里,我们盛家已经独占鳌头,无人争锋,这个英国佬当然望风而逃!”
实力啊!徐瀚江亲眼看见,一个弱女子,居然三言两语就能把不可一世的强大的英国人给吓退,凭借的是什么?是她背后公司的巨大能量!如果有一天,中国也有了这样强大的企业,日本人自然不敢来欺负!
“要是有一天,我们的士兵能够端上和日本人一样的武器,我们的大炮能够像日本人一样彪悍,我们的百姓能够穿暖,不再是东亚病夫,那么,还有谁敢来侵略我们!”徐瀚江不自觉地想着,喃喃说道。
“这就是实业救国啊!我的养父盛世宁常常这样跟我说!我姐姐也是这样做的啊!” 徐茂冉说道。
实业救国?徐瀚江从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头脑明晰,心中有了一个念头,强烈得在他心里扎根,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要走的路,迫切要做的事情——就是像盛眉庄一样,发展实业!
竞拍没有进行,汇丰银行的大班戈恩很快就离开了,眉庄留下来和霍家华继续谈地皮的购买。
“盛小姐,你厉害!英国人就这样被你劝退了,”霍家华坐在位子上,似笑非笑道:“我要的高价也没有了!”
“你想要看我这个美国人和英国人为一块地皮争得你死我活,才好渔翁得利?”眉庄皱着眉头,“那就抱歉了!是那个英国人太软了!要不你把他拉回来?”
霍家华摇头,“恐怕拉不回来了,连我都心有戚戚然,考虑应该给出一个如何才算适当的价格!”
“你不会是想要加价吧!”面对霍家华,眉庄一向没有好感,经过诈死一事更觉得对方狡猾,不可信任。
“喂,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奸商吗?”霍家华苦笑,“关于地皮的事情,我们之间肯定有些地方误会了,这里我要先说一声抱歉!”
眉庄乍然听到一声“抱歉”,怔了怔,很有些意外,霍家华性格骄傲,又是面对一个女子,多么难得听到这一句抱歉啊!
霍家华看着眉庄娇俏的小脸抬起来,眼睛里满满都是疑惑。这是对自己不够信任吧!他心中暗叹,也许眉庄并不会知道自己的这份心情,之前亨利曾经通过租界工部局给他施加压力,一定要把土地拿到手。
自己的土地不能自己做主,租界的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即使自己在上海滩也算是有一点权势,然而在英国人面前却一钱不值!
他受够了这种屈辱,骄傲如他更无法排遣这种郁闷,可是就在今天,眼看着眉庄教训亨利的歧视女性,看着她同样以弱者的面目为自己抗争,他的内心里不自觉地感动和共鸣。
然后他看着英国人在这个女孩面前垂头丧气,看着银行大班在她面前俯首帖耳,虽然惊讶却油然而生喜悦和欣赏,他是如此贪恋地看着这个女孩自信骄傲的面容在一步步从容陈述中绽开明媚的光彩,夺目得令他的心全部被她占满。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走近眉庄,展开双臂,深深地将她一抱,说道:“其实,我很高兴你把那个英国人教训一番!”
女孩突然被抱住,不禁吓了一跳,不过霍家华很快就放开了手,说道:“之前对你确实有些误会!但是现在,我真的很感谢你!”
眉庄有些小声地咕哝,“谢谢就算了,干嘛还拥抱呢!”民国人有这么热情吗?要不是霍家华对她曾有偏见,她还以为这个人爱慕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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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第98章
最后, 眉庄和霍家华敲定了一个价格, 双方都没有异议。但是徐瀚江看到霍家华竟然还是把地皮卖出去了, 忍不住道:“大哥, 这块地皮不是很重要吗?你不是说一定不能卖的吗?”
霍家华道:“卖了就卖了!督军如果兵败,这块地留着也没有意义了!”
徐瀚江想了想, 脸色黯然, 不再问了。
眉庄听到兄弟两的谈话, 心里存了一个疑惑, 只是不好追问。她把弟弟茂冉拉到身边, 说道:“我们姐弟两好不容易见一面,有好多话要说,今天就让我弟弟随我回家吧,过一段时间再回督军府!”
霍家华深觉为难,如果在平时,这不算什么事,但是战争一旦打起来,上海这边立刻变得不安全了,他要马上安排把督军府的人送走!此时, 听到眉庄要求将弟弟茂苒接回去住几天的话语,他只能拒绝,说道:“茂苒还没有成年, 督军府向来没有外住的例子, 盛小姐的心愿请恕在下不能成全了。”
“茂冉是我弟弟!来到督军府之前他一直跟着我的, 怎么就不行呢!”
霍家华婉言道:“非常时期, 时局动荡,出于安全考虑,督军府的人一律不得随便外出,请小姐谅解!另外,盛小姐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眉庄一看到报纸上报道徐长林接收客军的消息,就知道历史上那件事情将要提前发生了,所以乘着这次见面的机会,想要把弟弟带走,此时见霍家华不肯松口,话里没有余地,索性摊牌。
“督军就要打仗了,府里也快不能住了吧?我不想看到我弟弟到时候还要经受路途羁劳之苦,不如到我那里去,我们姐弟也好聚一聚!”
却见霍家华挑眉,露出疑惑的神色:“到你那里去?哪里?万国大饭店?”
“不是,是美国领事馆,在那里一定能够得到庇护的!”眉庄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霍家华脸色一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猛然反应过来,霍家华是典型的民族主义者,曾有一度连自己这个改了美国籍的人都抵触,而他又是一个军人,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建议!
果然,霍家华嘲讽地笑笑,道:“盛小姐,虽然茂苒还没有把国籍改过来,可以寻求美国领事馆的庇护,可是徐家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我霍家华一定会保住督军府里徐家人的安全,就不劳盛小姐担心了!”
“不!你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是……”眉庄想起原身记忆里发生的那件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却见霍家华头也不回地上车,很快发动引擎离开了。
“真是臭脾气!又傲慢又自大!一点风度都没有!”眉庄跳脚,只觉得每次跟这个霍家华在一起都犯冲。
既然山不就我,只能我来就山了,眉庄只能另外想法子去保护弟弟茂苒。
然而事情发展得比任何人预料的都迅猛。
就在隔天夜里,上海郊外突然枪炮声大作,上海市民在炸雷声中惊醒,尚且惊疑不定的人们刚走出家门,就被惊惶奔窜的流民裹挟着逃跑,他们在街头大喊:“浙江跟江苏督军打起来了!徐长林战败,江苏军队打进上海来了!”
枪炮声越来越近,一向安逸的上海人第一次感觉到战争距离自己并不遥远。他们本能地寻求安全的地方,拖家带口地向租界奔命,很快,在租界入口处聚集了大批难民。
此时的督军府一片慌乱,霍家华指令家人抛弃了所有细软,全部上车前往租界。督军府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人口,冯姨娘已经被冯家派人带去天津,徐翰丽跟着冯悦风前去日本看望徐雅丽,想办法为她寻医求药。霍家华只要带走霍氏和徐瀚江兄弟俩就可以了。
然而临行前,徐茂冉突然下车,大叫道:“六姨娘呢?”
霍氏惊讶道:“早就派人去接她过来了,怎么,还没来吗?这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
为了不让她挑拨是非,六姨太菊娘被关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府里好不容易安静下来,谁都不愿意提起来她。
徐茂冉知道菊娘不招人待见,索性自己亲自去寻,“我去找姨娘!”
“不,我去吧!”霍家华在前头安排车队道路,此时走过来便听说了六姨娘的事情,阻止徐茂冉,“你和瀚江他们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来找姨娘!”徐茂冉坚持,菊娘虽然不是好的,毕竟是姐姐的生母,决不允许有闪失。
“好吧,跟我来!”霍家华命令便衣先把霍氏和徐瀚江送走,若是耽搁时间,恐慌的市民就会把道路统统堵住,状况会十分危险。
霍氏叹了口气,虽然不愿意离开儿子,但是她还有徐长林的儿子徐瀚江必须带走照顾,只回头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便坐车离开了。
霍家华留了一辆车在原地,除了司机,其他人先行出发,前面自有人接应。
徐茂苒跟着霍家华走的时候,留下了乳母在车上,这个当年他母亲留下的,证明他是徐家的孩子的乳母,一直以来就在他身边照顾起居,是徐家除了徐长林以外对他最重要的人了。此时她坚持留下,等他回来,徐茂冉便也只能由她了。司机徐锦是霍家华以前的副官,连忙笑道:“小少爷放心吧!”
督军府很大,但是徐茂冉和霍家华走得都很快,不久就到了禁闭菊娘的佛堂所在的桃林外。远远地,就看见菊娘和一个便衣一起走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有点慢,菊娘的身体还有些蹒跚。
待到近处,只见菊娘满脸惊惶,看到霍家华的时候,眼泪都要流下来。茂冉以为她是害怕被抛弃而吓得,连忙叫着“姨娘”跑过去接她,准备安慰她。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菊娘的身上,然而就在此时,走在菊娘身后的那个便衣忽然停住脚步,从腰间迅速拔出枪,迎面对他射击!
“砰”地一声,徐茂苒震惊地睁大眼睛,看着面前那个对他举起枪的便衣胸口绽出血花,缓缓倒下。
身后,霍家华举起枪,如冰雪一般冷彻的目光盯视着那个便衣,一缕青烟从他的枪口上缓缓飘散。
徐茂冉第一次经历被人刺杀,亲眼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中枪死去,顿时头脑里一片空白,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又有几声枪声传来,霍家华脸色变了,枪声是从府门口传来的!
徐茂苒满脸惊恐,他想起乳母还在门外,恐怕已经遭到乱兵的毒手,马上飞奔出去,但是没有跑出多远,就被霍家华一把拉住,喝道:“不要命了!那些人已经来了!”
“什么人来了?是乱兵吗?”徐茂冉毕竟在军营中待过,很快镇静下来。
“不是乱兵,”霍家华带着他直接往桃林深处退去,头也不回说道:“根本就没有乱兵!”
菊娘被吓得屁滚尿流,但是还记得逃命要紧,死命扒住茂苒不肯松手,茂冉心中起了疑问,但在这种情形下也无法问出口。
他们退入菊娘之前待的佛堂中,霍家华掀开佛龛上的一块黄布,在背后按了几下,佛龛后面的墙壁豁然而开。
“这里是我母亲以前静修用的隔间,我把它做成密室,没有人知道,咱们先在这里躲一躲,那些人一时半会不会发现的。”
密室很小,长年没有打开,散发着一股霉味,里面没有光线,静得能够听到呼吸声,但是几个人谁都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全都屏住了呼吸,倾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没有多久,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来得越来越近,然后进入了佛堂,摔门闯入。有人胡乱地一通搜索,然后生气地大声吼叫:“人呢?到底人去哪里了?”
只听见战战兢兢的声音道:“小的真的不知道啊!桃林很密,看不见人影,我见他们杀了人根本不敢靠近,只知道他们往这个方向走了……”
佛堂里空荡荡的,除了佛龛和打坐的蒲团,两三件家具一目了然,根本不能藏人,佛堂的周边有好几条路,通向各个方向,谁也不知道目标会选择哪条路,督军府这么大,好几栋院子房子,要是一一搜过来肯定黄花菜都凉了!
有人嗤笑,“出动了这么多人,连个兔崽子也对付不了,以后在道上咱们的面子就风光了!”
“闭嘴!”乱兵头目喝道:“把人带过来,兔崽子肯定没有走远!”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人的痛苦□□声,仿佛受了很多折磨,徐茂冉差点叫出声,是徐锦!出事的时候就是他留在府门口!他是徐瀚江身边的小厮,曾经挂了一个副官的名头,但是后来霍家华遣开他去做专职司机了。
乱兵在徐锦的身上狠狠敲打了一下,徐锦“啊”地一声大叫倒在地上,再无声息。处置了徐锦,这些人抬头向远处大喊道:“姓徐的小兔崽子,再不出来就先把你家的下人、奶娘统统杀了!”
几个来不及逃走的仆人苦苦哀求,他们是贪心想乘乱在府里发一点小财的,没想到落到乱兵的手里。徐茂冉虽然没有听到乳母的声音,但是整颗心都痛苦地紧缩起来,他控制不住想要出去,霍家华紧紧将他按住,说道:“沉住气!外面的人都是拿着枪的,你有再好的武艺也不行!”
乱兵的头目叫人把乳母提了过来,这是一个头发发白的老人了,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这些乱兵并不想动她,但谁叫她咬紧牙关硬是不出声呢,猛踢了一脚,把她踹倒在地上,正要下手之际,突然,那个踢踹的乱兵“啊”地一声,抱着大腿痛叫起来:“有人!有人袭击!”
只见一个人影在一击得手之后迅速向桃林里逃窜,乱兵哗然,那个头目率先举枪紧紧追赶过去。
此时原地只留下少数几个人看守着乳母。几个督军府的下人早已痛昏过去。忽然凭空里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如同一道闪电,几个穿梭,几个乱兵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击昏了。
来人正是眉庄,她扶起了乳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打开了佛堂密室的机关。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在督军府的最后时光就是在佛堂里度过的。因为弄垮了盛家,盛家大太太和大老爷不堪债台高筑,天天被催逼,于是自杀死了。这件事在上海滩轰动一时,盛家三房夫人梁氏上门斥责庶女心肠狠毒,徐督军于是把眉庄关起来,躲避舆论。六姨太菊娘也随之失势,之后便是冯氏重掌大权。
在原身的那一世,冯氏伤害了徐雅丽但却没被揭破,在督军府始终拥有一定的权力。菊娘和眉庄被她使了手脚,一起拘在佛堂受苦,甚至在江浙大战爆发,督军府举家逃到天津的时候也被落下,面对溃兵闯入作乱的时候根本逃之不及,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无意中发现了密室才捡回了一条命,否则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
眉庄一边扶着乳母,一边施施然拖起地上躺着的徐锦,一步步向着打开的密室大门走去。
徐锦的头在和地面的擦撞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几缕头发被扯下来,但他的眼睛依然紧紧闭着,牙关紧咬,仿佛完全的不省人事了。眉庄看了一眼,嘴边露出一丝冷笑。
徐茂冉早在密室门被打开的时候就戒备着,看到是自己的姐姐,又是高兴又是疑惑,“阿姐,你怎么知道这个机关的?”
眉庄摸摸他的头,笑道:“我早就跟着呢!你是我弟弟,怎么能不关心呢!”
茂冉一怔,忽然眼睛就红了,他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瞬,再见到自己的姐姐,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眉庄一见他的神情,不由回想起在桃林中弟弟被刺杀的一幕,若不是霍家华反应及时,也许自己也来不及营救,不由得心中暗恼,对于这次刺杀的主谋更多了几分仇恨。
眉庄关上密室门,点亮火折子,微弱光亮中,依稀看见霍家华关切的面孔。
菊娘过来拉住她的手,眼泪鼻涕一起流:“女儿,你是来救姆妈的,是吧?”
“嘘——”眉庄禁声,“外面的人还没走,都带着枪呢!”有菊娘和乳母两个拖累,她不能就这样闯出去,子弹可没长眼睛啊,还是在佛堂里躲一躲,暂时不会被发现。
菊娘连忙瑟缩起来,眉庄转头一看,弟弟茂冉安抚了自己的乳母,正在悉心地给地上的徐锦处理伤口。霍家华翻动了一下徐锦的眼皮,说道:“不用担心,他死不了!”
“霍大哥,你小心一点!”茂冉怕把徐锦弄疼了,担心道:“徐副官为了保护奶娘一定受了不少苦!”
霍家华笑笑不语,来到眉庄的身边,正要说话,外面响起了嘈杂的声音。乱兵回来了。
看见被击昏的人员,奶娘和徐锦全部不见,乱兵们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密室中,火光已经熄灭,黑暗中一片沉静,然而沉静中每个人的心都在紧张地跳动。
霍家华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却蓦然碰触到旁边温暖的身体,密室太小,手脚根本施展不开,他清楚地知道对方离得自己有多么亲近,馨香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只要一转头,那鲜美的唇瓣就在自己的嘴边,而那温暖的胸脯也完全被罩在自己的身下。
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此刻充满霉味的密室在他眼中竟有一点点温馨起来,如此的静谧,如此的黑暗,仿佛其他所有人都不存在,只有他和身边的女孩紧紧相依,共存呼吸,共享温暖……
蓦然,密室中一声□□,徐茂冉道:“徐副官你醒了!”
徐锦没有回答,仿佛翻了一个身,忽然撞在了墙壁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密室外的乱兵顿时停住了吵闹,纷纷向着墙壁靠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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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第99章
密室外的乱兵开始疯狂打砸墙壁, 但是墙壁很厚, 乱兵没有称手的工具, 一时奈何不得。密室内菊娘吓得瑟瑟发抖, 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眉庄并不理会她,重新点亮了火折子, 对徐锦道:“你是故意的!”
黯淡的光芒中, 徐锦正紧皱着眉头摸着痛处, 脸色颓唐而茫然道:“什么?”
眉庄“哼”了一声, 这戏演得真好, 若不是她有前身的记忆,也会被骗过去的!这个人可是未来上海日本特务机关的汉奸大头目呢!
“谁派你来杀我弟弟的?是冯氏对吧!”
徐锦的眼里几乎不可察觉地闪过一丝惊愕,有些震惊眉庄竟能够一语道破主谋!他现在还不到二十岁,虽然城府还没有修到家,但是心计却很深,摸着头继续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盛小姐,你在说什么?我……我不懂!”
霍家华蓦然笑起来,“还是我来说吧!”
他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外面的人猛烈的砸墙, 意态悠然的神情让一贯熟悉他的作风的徐锦心中升起不安。
“徐锦,外面的其实不是乱兵,而是冯氏收买的江湖黑道, 匪首孟良是浙江嘉白帮的一个小头目!你的名字不是徐锦而是孟祥锦, 是孟良唯一的弟弟!冯氏收买孟良就是想要充当打手, 积蓄了很久想要一举除了小少爷茂冉!但是你孟祥锦还有一个身份, 是几年前警察厅长徐国梁安插在督军府的一颗钉子!你很想杀了我去向徐国梁背后的主子邀功吧!”
徐锦的眼神微微闪烁,神情变幻不定,“大少爷,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一言不合就把我调去做司机,做马夫,一点也不记挂几年来我鞍前马后的苦劳,但是也不应该这样栽赃我啊!我十三岁就在徐家了,外面的都是乱兵,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吗?那我现在就把那个匪首杀了,你也不会在意的!”霍家华笑了笑,抬手在墙上的某处按了几下,只听周围墙壁发出扎扎声响,外面佛堂的门窗骤然闭合,紧接着机关连续发动,高高的房梁上出现一排排密布的□□,只听“嗖嗖”一阵□□飞出的声音,那些正在砸墙的匪徒猛然爆出凄惨的痛叫声。
徐锦猛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大哥——”,扑过去想要控制机关,但他本来就受伤,撞墙报信的时候又伤了腿部,被徐茂冉迅速制住无法动弹。
“姓霍的!我跟你不共戴天!”徐锦大力挣扎,双眼暴突,恶狠狠地盯着霍家华,“就算你杀了我们兄弟又怎样?今天你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你在等着你的人全都过来?既然知道这些人不是乱兵,我怎么会不做好准备呢?”霍家华悠然道:“我把所有人手调开,只带着小少爷进来,就是为了引诱你动手!其实这府外早已安排了埋伏,到时候来一个瓮中捉鳖,把督军府内外所有敌对的势力全都一网打尽,你说好不好?”
徐锦目眦尽裂,但是已然说不出话来,他机关算尽,却料不到自己早在别人的彀中。
眉庄听得有些发怔,在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出。那一世,因为冯氏的面目没有败露,霍家华自然不会对冯氏有所提防,也不会去调查徐锦。既然督军府是冯氏把控,他便很早去前线襄助徐长林打仗,而不是留下来保护督军府的安全。那时弟弟茂冉身单力孤,连姐姐也被关在佛堂,不在他身边,所以冯氏很轻易地对他下手,在混乱中做了一点手脚,造成茂冉被流弹击中而死的假象。
“这些机关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原身那一世有没有,眉庄有些好奇。
“既然做了密室,又怎能不做机关呢?不过,这都是我自己学习奇门异术的时候琢磨着弄的,很粗糙!”霍家华有些嫌弃,道:“难道你没有学过?我们的祖师爷据说师从墨家矩子,机关术是门中一直传下来的。”
“没有!”眉庄的脸色有点黑,她是个女孩子,师傅教她武功的时候,也舍不得往死里操练,只说学一些武功就好,还就给了几样防身的武器,这些杀人的机关又怎么会教给她?虽然是关门弟子,武功连个师侄孙都比不上,害得她起初被秦子午那些人笑话。她倒是有一个师兄是主持兵工厂的,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想起秦子午当初乍听到自己是他的“师姑”时的情形,还是个青葱少年的秦子午原本风光霁月的清朗笑容突然收敛,换上完全无所谓的调笑的神情,眉眼往上一挑,清越的语调多了些许婉转勾人的魅惑,“长得这么漂亮,做个灭绝师太真是可惜了,做我的女人怎么样!”
“前面有杨过和小龙女的师徒恋,我们也仿效一个姑侄恋,”他脸上携着淡淡的笑意,微挑的桃花眼中却像是凝结着霜雪,“姑姑——”
她气得一个巴掌甩过去,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截下,手上一使劲,脚上一勾,逼得她上身后倾,差点摔倒。旁边一群小辈轰然叫好,纷纷给秦子午喝彩吹嘘。
他自得意满地居高临下看着她,假模假式地去扶她,说道,“咦,姑姑这么不禁打啊,侄儿只是和你切磋一下!千万别去告状啊!”
她止住身体的后倾,伸手抓紧他的上衣衣襟,借着他搀扶的力道,仿若无力惊恐地往他的怀中倚去,“若要做你的师姑,只是切磋一下礼物太轻了,别的见面礼我也拿不出手,不如……”
她伸出一臂轻轻勾住了他的头颈,脸上忽然绽出一笑,在他愕然的目光中,仰起头慢慢朝着他的脸颊贴去,轻绽红唇继续道,“既然师侄这么盛情,不如教一下你做人的礼仪怎样?”
话未说完,勾在头颈上的手猛地在对方脊背上重重点了两点,秦子午的表情瞬间呆滞,手脚僵硬不动,盛眉庄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又在他膝盖上补了两下,让他五体投地,满嘴啃泥,顺便跪上了两个小时,然后等到他爷爷知晓这件事,又把他亲自拎着来给她赔礼,之后关在军区的禁闭室面壁思过了三天。
点穴在华夏武术当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学习点穴除了个人的天赋、悟性等苛刻条件,还需要武功高强的师尊亲自打通经脉,所以就算她武功气力都不行,也妥妥的是秦子午师祖的亲传弟子!她借着这件事总算在一众小辈面前确立了长辈的尊严,后来也知道秦子午挑衅她是有些原因的,但等到秦子午作了特战队的队长,成为所有师侄孙中能力最出众的一个,一声“师姑”却是从此再也没有叫过。
眉庄脑海里一闪,掠过了当年和秦子午初见的种种,却一时忽略了和霍家华的对话。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回答里面完全没有否认霍家华所说的“我们的祖师爷”这句话,等同于默认了和霍家华同门同源的关系,霍家华眉眼开朗,嘴边绽出淡淡的笑意。
密室门打开的时候,眉庄刻意避了一避,不愿意让弟弟看见满地的血腥。不过在佛堂中的匪徒多是受伤,没有被射中要害的。
“徐锦还是交给督军处置,估计他和军中还有些勾结,必须把那些不稳定的因素都挖出来。他哥哥只是被指使,暂未伤及人命,所以放过一马,但若是继续作对,决不轻饶!”
眉庄想起徐锦仇恨的眼睛,微微皱起眉头,不能就这样放过了他,可是现在的徐锦还没有做下大恶,还不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汉奸,她能够做的实在有限。
督军府内外响起密集的枪声,估计是霍家华安排的人手在围堵那些匪徒,过了一会,枪声逐渐稀疏,已经在收尾了,几个便衣过来向霍家华汇报。
“城外有一些军警叛变,城中有一些徐国梁的心腹部下集结行动,准备呼应江浙大战,在上海引起骚乱,幸亏大少爷早有布置,不然后门失火,江浙大战还未开打就先丢了上海。”
“现在军警出动,已经把骚乱压下去,部分匪徒被击毙,上海重新恢复了秩序。”
“可是,还是有一些蹊跷,”眉庄疑惑道。匪首孟良被审讯以后交代了一些事情,他接收的是冯氏的指令要把徐茂冉杀了,但是徐锦担心霍家华难以对付,另外还找了一些人,这些人非常精悍,接到的命令却是要把徐茂冉给掳走,如果不能掳走就坚决杀死。
“如果徐锦只是徐国梁的人,那么他掳走茂冉又是为了什么,这么大费周折,到底想要得到什么?”在正式交战中,对家眷动手是军人不耻的事情,那么掳走徐茂冉的命令既不是冯氏,也不应是徐国梁背后之人所发出的。
“这些只有问徐锦了,放心,茂冉也是我的弟弟,涉及到他的安全,我一定会慎重的!”霍家华保证。
眉庄突然有些不安,眼前情势的发展已经偏离了历史,原本她以为害死弟弟茂冉的人只有冯氏,但是突然冒出来一伙人要掳走茂冉,而她却完全不知道这个潜在的敌人到底是谁。看来弟弟真的是不能继续留在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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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第100章
轮船的汽笛声渐渐远去, 甲板上, 徐茂冉不舍地寻觅着岸上姐姐眉庄的身影, 然而那一点点影子也慢慢看不到了。尽管不愿意单独离开, 但是徐茂冉明白自己的留下只是姐姐的拖累,经过民国的一段时间生活, 他懂得很多事情都不能再任性, 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小了, 他决定遵从姐姐原来对自己设计的人生规划, 在美国完成一定的学业后再跟从养父盛从真回国。
眉庄眼看着茂冉登上前往美国的轮船, 心里松了口气,她想起在原身的记忆里看到的江浙大战的结局,徐长林不仅输得很惨还输得令人不耻,首先是他接收了两只外援部队,打破了与齐元之间的和平协议,破坏了军事平衡,给了齐元发动战争的口实。然后就是在战局失控,即将战败之时竟然弃军而逃,将大批建制没有打散, 依然具有相当力量的军队抛弃了,导致溃兵大量涌向上海,造成市民恐慌, 十室九空, 逃亡租界。
徐长林经营上海多年, 一朝声誉全毁,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驰骋战场多年的老将,皖系最后一个力量支撑,居然会像丧家之犬一样仓皇败逃。而直系孙传芳和齐元,借着整顿徐长林的乱兵,迅速在上海站住了脚跟,彻底解除了徐长林的军职,而北京政府也将他给抛弃了。
徐长林自知有愧,逃往日本东京躲了起来,等到风声过了才回国,不久就在天津抑郁而终。
眉庄既然知道结局,绝不可能将茂冉送回徐长林身边,一个连军队都能抛弃的将军,自己的儿子又能顾及几分?
另外,她已经安排盛茂繁和盛清芬兄妹乘坐几天后的船也去美国。梁氏在盛清芬的劝说下终于松口答应子女离开,而盛茂业却拒绝了,他在学校里参加了一个“激进”组织,准备跟随他们寻找真理和正义。他和家里大吵了一场,次日留下一封书信便离开了。梁氏被儿子伤透了心,到处寻他不着,觉得这个儿子没有指望了,也就干脆断了所有念想。眉庄知道,盛茂业终于还是遵循命运的轨迹,参加了□□,他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不像后来加入的盛茂繁,只是命运多舛,在危难中为了掩护其他同志而牺牲,盛茂繁却借着他的光,一步步被提携和拔升,最后到达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
“起风了,有点凉,”霍家华也在送行之列,看着江风吹动女孩的秀发,白色的衣裙在风中飘飘洒洒,显得女孩的身形有些单薄。他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却被眉庄下意识地避开了。
他毫不介意,说道:“回去吧,我送你!”
眉庄身边自有药厂的司机开着车来接送,她摇摇头,转身和霍家华挥手告别,向司机走去。
霍家华看着那个长着胡子,一脸憨厚热情的司机师傅,暗地里咬咬牙,大声说道:“我也要走了!”
他要赶往江浙大战的前线,帮助徐长林参谋战略,虽然没有上过军校,但是他曾经跟着督军行军打仗,徐长林对于养子的军事天赋还是很赞赏的,至于能不能接受意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眉庄听到他要走,顿时想起自己其实还亏欠霍家华一个人情。茂冉能够从徐家离开是霍家华亲口同意的,以后他去到徐长林面前势必无法交代。
又想起弟弟茂冉在桃林中多亏霍家华反应及时,才从枪口上救下,不由得眼神变了几变,心疼地从汤姆的车里拿出一个礼盒,交给霍家华:“这是我弟弟临行前要我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的拳拳相护之情!”
“我们是一家人,应当应分的,傻小子还送什么礼物呢!”霍家华嘴上虽然这样说,双手却已经接过礼盒。
“这里面是什么?”
眉庄有些不自在地侧过头,躲避霍家华明澈的目光,“是一件背心。”
霍家华的目光顿时多了一些暧昧不明的意味,眉庄连忙说道:“是防弹背心,美国兵工厂最新的产品。你正要上战场,一定要把它穿上!”
她想了又想,终于冒着暴露空间宝物的危险把这件防身物品拿出来,霍家华救了茂冉,这个恩情太大了,而在原身的记忆里,霍家华就是在这次江浙大战中死去的。当时有一颗炮弹击中了战壕里前来视察战情的徐长林的督战团,霍家华扑倒徐长林,用身体掩护了他,自己却倒下了。霍家华用生命偿还了徐长林对他的恩义,霍氏失去了儿子却完全崩溃,不久也跟着去世了。徐长林自此完全颓废,家里彻底被冯氏掌握大权,后来眉庄的原身与冯悦风结婚还受到她的重重干扰,造成一生的痛苦和遗憾。
眉庄觉得要改变历史先从改变个人的命运开始,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正在走向死亡的路上,而这个人已经和自己产生了交集,不再是路人了,怎么能够眼睁睁地视若无睹?反正,就当做还人情债吧!
霍家华有些失望,这件背心的意义显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想不到洋人的技术已经高明到这种地步了,可以保证安全无虞了吗?”
“不知道,反正你一定要穿着,别辜负了我弟弟的诚意!”眉庄有些硬声硬气地道,她不擅长说谎,借着弟弟的名义有些底气不足,有些后悔应该由别人来送背心的,然而她越是遮掩越是欲盖弥彰,眼前这个人的目光越来越炽热。
“你是在担心我吗?”霍家华的心忽然雀跃起来,大步走近她面前,柔声道:“是你送我的礼物,对不对?”
他的腿很长,一步就跨到女孩的面前,随时都可以把她拥入怀里,他的头垂下来,近得能够清楚看见女孩眼中的涟漪,呼吸几乎相闻。
眉庄有些懵了懵,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青年是真的有点不寻常,她自觉也是情场老手了,但还是被对方眼中荡漾的柔情醉了一醉,这是花花公子的本色吧,一旦自我感觉哪个女子对他不错,就开始发散荷尔蒙进行诱惑?
她立刻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这是我弟弟的心意,你为什么非要理解是我送的?真是莫名其妙,干脆还我算了!”
“不,这礼物我收了,你们的心意我也领了,”霍家华笑道,双手将礼盒贴在自己胸前,“我一定会活着再次和你见面的!希望和你分开的时间不会太长——”
他的眉眼笑得弯弯的,长长的睫毛掩映下,目光更显得深邃,柔情款款,仿佛酒酿一般,蕴藏着令人迷醉的味道。眉庄不自觉地脸红了红,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龄大了,对这样的民国小鲜肉更是把持不住,明知道对方是个花花公子,可是这手腕真是高段啊……
眉庄离开了,霍家华站在江岸边,默默目送熟悉的车影逐渐远去,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渺茫的时空,重新看到女孩的一颦一笑,不由得眼中慢慢染上淡淡的忧伤。
才刚分离便开始想念,他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柔情似水,然而心头涌起的不舍和惆怅在胸中渐渐酝酿起更大的情绪浪潮,一波一波,无法平息,挺拔的身躯在风中站成一道屹立不动的高大剪影,久久不曾离去。
眉庄刚回了饭店,值班经理便送来了一封信,“这是您的嫡母派人送来的,搁在柜台上让我们转交给您。”
眉庄奇怪有什么事情不能打个电话,立马拆开信件,却是盛茂繁执笔,梁氏口述,十分生硬地表达近期不能出行,去美国的事情必须再议。
“你这个嫡母是疯了吧,明明江浙之战已经打起来了,上海这边人心惶惶,谁都巴不得出去避避,她倒好,待在这里以为有宝贝可以捡吗?”张芸英得知信件内容,无法置信。
她也是来跟眉庄道别的,她父亲张静江的骨痛病最近调养的好了一些,马上就把去广州的事情提上日程,而且江浙开战,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也是好事。
“是有些蹊跷,”眉庄有些头疼,她也不能耽搁,上海这边新买下的地皮面临建设,她要回到美国调度资金设备和人事,等到一个月后江浙之战打完仗,新厂马上就要开建。
可是她不能留下梁氏他们,自己先走了。越是战争时期,越是有无数危险和变数!
“听说盛公馆的庄夫人被前段时间的那场骚乱吓住了,也要全家出去躲一躲!怎么我琢磨着你身边是越来越冷清,孤身一人留在上海,只有药厂那些临时招聘的保安够吗?”
张芸英不得不担心,在刚过去不久的那场骚乱里,趁乱作奸犯科的事情太多了,她也是第一次体会到战争给生活带来的威胁,想起来就是不寒而栗。江浙大战离上海太近,而且目的就是争夺上海,战争随时都有可能波及这里,到时候人人自顾不暇,谁知道租界又能有几分安全!
“别管你嫡母了,还是先走吧!”
“我知道了,还是先弄清楚他们变卦的原因再说。我这里不用你担心,有事情往领事馆躲一躲不就行了!”
眉庄哄着张芸英,终于将她送走,回顾四周,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的都走了,汤姆护送弟弟徐茂冉回去美国;原本较为亲近的盛公馆举家出走避难,临行前邀了眉庄,但是被她婉言谢绝了;督军府不用说了,自顾不暇,早已在做搬离上海,迁往天津的准备。而之前她和阿潘所培养出来的那一帮强悍武力,有一大半派去帮助王亚樵训练人手了,身边唯一剩下了青帮阿坤,最近忙前忙后地督促安徽同乡会参与了文京事件的人撤离上海,也很久都不露面了。
这样一算下来,身边真是孤独冷清啊!
然而,不等到她亲自弄清楚梁氏变卦的原因,变故就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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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第101章
“女儿, 女儿!你帮帮我, 他们要去天津, 可是我不能去啊!”
万国饭店的大堂门口, 菊娘拉着盛眉庄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苦苦哀求, “女儿, 你就收留收留我吧, 要是去了天津, 你娘我恐怕连骨头渣子都要被冯氏那个蛇蝎给生生嚼了!”
想起冯氏的手段,她真的是不寒而栗啊,在桃林里,她被人威胁,亲眼看见有人被打死在自己面前,深深觉得,在乱世里,自己就是一只蚂蚁罢了。天津是冯氏的大本营,有冯家这个大家族撑腰, 冯氏就是再做出点什么放肆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自己的小命肯定就攥在别人的手上!想起冯氏之前咬牙切齿放的话,她更是心惊胆战了。
看着菊娘哭天抹泪, 几乎要给自己跪下的悲情模样, 周围已经有人集结起来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了, 眉庄脸色有些黑, 没办法把她送回督军府,只得将她带回来。
想想菊娘即将在天津面临的处境,她还真是不能不管。原身上辈子是和菊娘一起被督军府刻意留在上海,差点就被乱兵给屠了,即使这样,冯氏还是没有饶过他们,她的手从天津一直伸到上海,雇佣了流氓地痞对他们母女进行骚扰,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眉庄派人去通知督军府,把菊娘暂时留下,给她在万国饭店开了一间房,这才安顿下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天夜里,当万国饭店的大部分客人陷入沉睡,万籁俱寂的时候,一个人影来到了眉庄所住公寓的楼下,纵身一跃,跳上了阳台,然后拨开阳台上的落地窗,长驱直入。
来人穿着和服,然而行动灵敏,冗长的衣服一点也没有对他的身手有任何影响,一举一动之间反而有种异样的雍容美感。他在客厅里逗留,在茶几上留下了一封信,若有所待地等了一会,但是房门紧闭的卧室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似乎主人一点都没有发觉,来人觉得很是无趣,于是起身离开。
但是来得容易,回去却是不妙,明明从客厅到阳台很短的一段距离,却始终在绕圈子,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了!来人心中一惊,摸摸眼前根本没有任何障壁,阳台也近在眼前,可是自己就是无法靠近!
忽然一声轻笑,灯光大亮,一个女孩穿戴端庄地倚在卧室门口,笑着说道:“朋友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要走?”
“你就是盛眉庄?久仰大名!我是宫崎骏的朋友长野博,受他所托,给你送一封信!”男子表情僵硬,他本意是想见识一下这个把宫崎骏迷得失魂落魄的女孩的能力,却没想还没有见到真人就被困住了,他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是如何着道的。
“请坐吧!”眉庄示意他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拿起保温壶给杯子里倒水。
长野博发现灯光亮了以后,自己可以自如地在房间里走动,再也没有任何阻碍,心中大奇,对于眉庄的一点轻视之心彻底收起了。
其实这是一个看家护院的小阵法,眉庄见识了霍家华的机关术后,有些好胜心起,回去就从空间里翻出奇门异术的书来学习,把上辈子师父没有教过的一课给补上。
“宫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宫崎骏呢?”她没有急着看信,首先问道。
长野博心里好受了一些,来之前对于眉庄的厌恶和抵触稍稍淡了一点,说道:“你还是先看信吧,宫崎骏为了你已经被宫家拘禁起来了!”
信是宫崎骏用日语写给长野博的,在极其紧急的情况下,宫崎骏只来得及交代好友速速赶来向眉庄示警,帮助她撤离上海。
信上只写着几句话:“这些人疯了!如此卑劣无耻的计划,我无法容忍!长野君,请帮助我心爱的姑娘,请她一定要迅速离开上海,否则谁都不能阻止这项沦丧一切道德与良心的阴谋!”
眉庄惊疑不定,问道:“长野君,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宫崎骏现在怎么样了?”
长野博尽管心中对于眉庄没有好感,但是对于好友所托不能不尽心执行,说道:“这件事涉及帝国内部的一些机密,我不是宫崎骏,不能对你言讲,只是忠人所托,前来示警而已!”
“至于宫崎骏,他因为不愿意执行与你相关的命令所以被关押起来,宫家对他很失望,估计会被遣送回国,接受重新教诲!”
眉庄的眼眶瞬间有些湿润,仔细地看着宫崎骏信上的每一个字,触摸着每一个笔触,感觉火热发烫一直灼烧到心里,“谢谢!谢谢宫崎骏,也谢谢你!同样是日本人,但还是有你们这些依然正直,值得信赖的朋友!”
长野博仿佛被女孩的感谢怔住了一下,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原本以为传言中的盛眉庄应该是个多么坚强无敌的超人,然而面前的只是一个荏弱而美丽的女孩,她为宫崎骏的被拘而哭泣,为即将到来的厄运而无措,忽然间,他对于这次原本满心不愿的托付不再强烈地排斥。
长野博走后,眉庄彻夜无眠。日本人究竟为什么要对她下手呢?是自己手下那支强悍的力量暴露了吗?这一点是有可能的,上次日本人就试探过了,欲除之而后快。可是他们又会如何下手?
但是这样一来,她更不能走了,她不能像徐长林一样抛下自己的兵卒!
坏消息很快来了,1923年初秋,浙江督军徐长林麾下两员大将叛变,四面楚歌,王亚樵带兵保护徐长林退却,孤军独守松江,消息断绝。与此同时,安徽同乡会与上海一支小帮会发生大规模械斗,伤及无辜市民,被上海工商各界号召予以抵制。上海市政府将之定性为“邪魔黑道”,准备对同乡会进行打击和取缔。
安徽同乡会十余万会众即将面临瓦解崩散,王亚樵的心腹手下力证清白,查出械斗的罪魁祸首是同乡会的一个小头目张白帆,他被日本人收买,在同乡会内争权夺利,挑拨离间,引发纷争,设计了这次的械斗。王亚樵的得力干将派出了“锄奸队”捉拿张白帆,张白帆情急之下,夺路而逃,竟然公然逃往日租界,被日本巡捕救下。于是真相大白,同乡会群情激愤,揭露日本人才是同乡会械斗的罪魁祸首,是对同乡会揭露日本活体实验的报复,一时社会舆论哗然。
日本方面颠倒黑白,指斥同乡会是“黑社会”,械斗是“狗咬狗”,为张白帆塑造“弃暗投明”的完美形象。同乡会以“锄奸队”为主力,展开了对张白帆的追杀行动,然而却落入了日本人的圈套。
上海郊外的一处民宅内,收到了消息的眉庄匆匆赶到,看到的却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阿坤。
一个月前,他护送同乡会的人员撤离上海,消息断断续续,事情很不顺利,同乡会内部意见分歧,原本撤离的人员大多数又赶回上海,而此次锄奸队击杀张白帆,有好几名功夫好手应召参加,无法拦阻。结果,日本人以张白帆为诱饵,引诱锄奸队员深入险境,一举成擒,阿坤尾随在后,救援不及,拼死赶回来报信。
“日本人真是卑鄙,趁着王亚樵不在的时候下手!”虽然早有预料,也有了安排,但是他们个人的能力和日本强大的机构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眉庄深深懊恼。
她叮嘱阿坤安心调养伤势,派人将他送出上海。阿坤挣扎着起身,道:“小姐,营救他们的办法还有很多种,我已经把消息散播出去了,日本人一时半会不敢把锄奸队的人怎么样的!”
“如果日本人把他们迅速转移,找不到证据,外界舆论又能如何?”对于偌大的上海滩而言,失踪被杀的不过是几个同乡会“黑社会”的小混混罢了,能够掀起多大的波浪?然而这些人却是眉庄等人看重培训的未来特战的精英力量!
“不要,小姐!那里很危险!”阿坤被送上车,临行极力劝阻,“小姐,你身边连接应的人手都没有,千万不要孤身去对抗日本人!那是绝对不行的!”
虽然相信眉庄有深不可测的手段和实力,但是孤身一人对抗上海所有的日本势力,怎么可能!
送走了阿坤,眉庄便赶赴“锄奸队”被关押的地方。地点就在废弃的文京医院的地下,这里已经被封闭,无人敢来,却成了极好的关押的处所。
眉庄来过一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地牢,将队员放出,正要离开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大批荷枪实弹的日本巡捕和一群日本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和服,头发发白的老人。
“你就是盛眉庄?宫崎骏认识的小姑娘?”老人慈和道:“我早就听说了你的名字了!不过,恐怕你不认识我,我叫西川佐木,是宫崎骏的老师,松涛道馆的会长。”
“很荣幸!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下见到宫崎骏的师父,那么您是特地来见面叙一叙交情的,还是来阻止我带走这些人的?”
“兼而有之,我只是非常难过,你和宫崎骏是在盛公馆认识的,盛家和我们的情谊一直很好,何必闹到非要兵戎相见的地步?”
“虚伪!”眉庄斥道:“那么我大伯母是谁掳走的,又是被谁活剖了的!老先生和我谈情谊,何不扪心自问一下!”
“放肆!”日本巡捕的头目佐藤大声呵斥。
西川佐木皱了一下眉,道:“我听说盛家那些贱民自幼对你不好,何必纠结于此。你和宫崎骏情谊深厚,如果能够放下恩怨,共结连理,何尝不是一件美事?你在美国主持的保安公司和精武馆,培养出来的人武力强悍,为什么都和我们帝国作对呢?如果你能转而为帝国效力,那么我们也会慷慨地既往不咎,热情欢迎你的加入,你和宫崎骏之间的联姻决对不是问题!”
眉庄怒极反笑,“真是无耻啊!有你这样出卖弟子的婚姻用来交换利益的老师,宫崎骏真是悲哀!”
“这都是为了帝国的利益!”西川佐木不动声色,“如此冥顽不灵,我也没什么可劝!”
他退后一步,佐藤立刻上前,用力一挥手,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刷”地对准了眉庄和锄奸队员。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退路了,你们早就布置好了,引君入瓮!”眉庄笑笑。
佐藤得意道:“不错,我们设计抓锄奸队,还捞到了你这样一条大鱼!如今你再也不能否认之前和王亚樵匪首勾结,破坏我们医学研究的事情!”
“我劝你跟我们合作吧!如果拒绝,这里必然血流成河!包括盛小姐你,也是在劫难逃!”佐藤听说过盛眉庄武功惊人,但他绝对不相信,有谁能够躲过现场几十杆枪毫无漏洞的阻击!
“是吗?”眉庄笔直走过去,站在枪口前,说道:“就凭这些——粗糙不堪的东西!”
她的手中蓦然出现一团晶亮的丝线,用力一甩,丝线迅速散开,在风中硬化成鞭,长长地在空中一掠,从那些巡捕的枪支上轻轻拂过。
她甩动长线的姿势曼妙优美,伴随着她翩翩的裙摆,犹如舞蹈,那些日本巡捕不由得咧开了嘴轻视调笑起来,忽然间手上感觉有些异样,那些枪支纷纷变成两半掉落在地!
原来眉庄的丝线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只是轻轻一碰,那些枪支全部被削断成为废铁!有几个巡捕还在无声无息中被截断了指头,半天才感觉到疼痛!
失去了枪支,佐藤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指使手下立即包围上来。眉庄只是将长鞭一甩,两个扑上来的巡捕离得尚远就被一截两半,血水四溅,肠子、内脏掉了一地!
面对如此恐怖的场景,所有巡捕和浪人惊魂丧胆,纷纷却步!
“你们快走!”眉庄催促那些锄奸队员尽快撤出。他们只是楞了楞,迅速反应过来,向出口拼命跑去。失去了枪支的巡捕和浪人远不是这些武功精悍的锄奸队员的对手,很快就被突出包围。
眉庄押后,看着队员顺利脱险,正要离开,却被西川佐木挡住了去路,他手中的剑一个回合便毁在她的长鞭下,他丝毫不惧,空手与她相斗。
眉庄敬佩他的勇气,同时因为他是宫崎骏的老师,便将长鞭收起,与他公平对决。
西川佐木与她对了两招,不由惊呼道:“你居然会空手道!”而且还是高手!
他心中充满疑虑,忽然看清了眉庄手上的一个指环,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极度惊诧,“你和九州神宫的渡边家族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戴着他们家族的徽戒?”
在日本,姓渡边的人有很多,但是只有这一个渡边家族源自皇族的血脉,是他祖辈所效忠的贵族,就在眉庄手上的指环上,刻有这个家族的徽记。
眉庄没有回应,心道:想要知道这个,只有你老人家几十年后去找我的空手道师父问清楚了。这个指环是她一个师父送给她的,前世一直带在身上,这一世当然没有带过来,但是为了留个念想,她用空间的材料按照记忆中的样子仿作了一个。
见眉庄不答,西川佐木往后一退,停手不再攻击,说道:“我不是你对手,你快走吧!”
以他的实力,至少还能再过招几十个回合,但是眉庄来不及多想,眼见西川不再阻挡,立刻飞身而去。佐藤前来拦截,被她一鞭削去一手,其余浪人和巡捕更是不敢撄其锋芒,生生地让出一条大路。
眼看眉庄出了地牢,走进甬道,不提防倒在血泊中的佐藤满脸仇恨,挣扎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按下了机关按钮,一道铁门从天而降,将眉庄阻隔在地牢和甬道中间,紧接着炸药声响,巨大的声浪和尘埃充盈了整个隔绝区间,将来不及退却的浪人、巡捕和那一个娇小的身影完全掩盖了……
眉庄最后的印象,是遍身彻骨的疼痛,和一双黑色和服下的木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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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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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卷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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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卷三.2
“啊——”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在幽暗的阁楼里响起。
阿财在楼下听了身子一抖, 连忙冲上楼来, 只见熊哥跪在床前, 全身蜷成一团, 不住的痉挛抽搐!
“你怎么了?”阿财给吓住了,偷眼去看床上的人, 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女孩恬静绝美的睡颜像地老天荒也不会改变。
“我的脚上, 好像给蚊子叮了一口, 立刻就痛得千刀万剐似的, ”熊哥痛得脸色发白,额上大颗汗珠落下。
阿财心里腹诽,蚊子也能把你咬成这样?他依着熊哥的话掀开他的裤脚,一见就惊呆了,大片的青色从熊哥的脚踝处蔓延开来,有些地方已经发黑了,看着触目惊心!
“毒!有毒!”阿财大叫。干他们这一行的,毒药一点也没少见,这是极其剧烈的毒药!
熊哥心想这是什么毒, 一般不是只有麻木的吗?居然还痛得撕心裂肺的!瞪着床上道:“这床,有毒!”他记得清楚,自己连女孩衣衫都还没有碰到, 只有身子靠在了床沿上。
“菊娘居然在这床上下毒!”阿财一听连忙避开三尺, 生怕自己不小心也给中了招了。
“你快给我吃药!”熊哥身上备有解毒丸, 暂时延缓一下毒性应该是可以的。
“不, 不行!”阿财的脸也白了,只见一条黑线迅速向上延伸,已经到了手上,很快就要到心口,所有的解毒药根本没有用!
“快!快叫菊娘!”熊哥咬牙切齿,只要他能活下来,一定要把阴险的菊娘给宰了!
“啊——”阿财胆子小,眼看熊哥就要死了,吓得立马往楼下跑,大叫:“菊娘,菊娘——”
眉庄在几天后才醒来,她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拨动了手上的暗器机关,放出了毒障,保住了自己的安全,几天内都无人能够靠近一步。但是毕竟是刚刚苏醒,遭逢大难,又急又气之下便又昏过去了。此时她声音有些嘶哑,但是可以开口讲话了,只是除了上肢,全身还不能动。
空间根本不能开启,剧烈的爆炸不仅伤了她的神经更伤了她的元神,若不是有空间的灵气修补,她早已魂飞魄散,只是修补没有完成之前,空间是别想再进去了。眉庄心中再急,也只能暂时做个废人。
这几天,眉庄已经把一些事弄得明白。原来现在已经是1928年,距离她被炸药炸伤昏迷的日子已有五年。
五年时间并不短暂,许多事情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了。
这五年里,她一直沉睡不醒,而菊娘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看着在她醒来后并未有多少欢喜,而是一直用复杂未明的目光注视着她的菊娘,她涩然道:“谢谢你没有把我抛下来,如果不是你,也许我早就死了……”
菊娘目光闪动道:“我们是母女,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
她瑟缩着没有上前,离得床铺远远的。眉庄这个时候也不瞒她,道:“没有毒了,你不用怕的。”
菊娘的眼睛突然睁大,脸上有一些惧意,果然是眉庄做的,她知道这个女儿有些本事,却不料比她还心狠!
菊娘在阿财叫唤后才不情愿的从牌桌上下来,一开始听到熊哥撬门去弄自己女儿,心里很是生气,但等到看见熊哥七窍流血的死后惨状又觉得心头冷颤。
团伙里上下都以为是菊娘的手段,原本看不起她的现在见到她都退避三分,这使得她在团伙中的地位和威望反而高了起来,所有人都没有把熊哥的死放在心上,反正乱世里,谁都是有过一天算一天的,何况都是些亡命之徒。
菊娘和女儿的关系并不亲密,以前都是面子情,五年来虽然朝夕相处,但是从来没有交流过,骤然说话,一时冷场,还是眉庄急切想要知道外面的事情,一步步问了出来。
徐督军已经在1924年卸职了,后来虽然复起,但是取代他的不是眉庄原身记忆里的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元和孙传芳。而是他的养子霍家华。
徐长林的养子霍家华没有被炮弹炸死,反而借助救护徐督军之功,取得了信任和军队的指挥权。在徐长林四面楚歌,准备抛弃军队逃走的时候,他却挺身而出,接掌了军队,然后诱敌深入,进行伏击,竟然打败了齐元和孙传芳的军队,跳出了他们的包围圈,随后等到奉系军阀张作霖的支援,将齐元赶出了浙江,重新夺回上海。
在上海局面稳定之后,霍家华又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把军队交给了养父,自己去了广州,在孙中山初建的黄埔军校进行学习,随后在新军的北伐战争中表现出色,战功卓著,年纪轻轻,已经升任为一军之长,领少将军衔,成为名声赫赫的“北伐将军”。
如今中国局势大部落入国民党之手,而新任党首蒋某是霍家华的老师,作为天子门生的霍家华水涨船高,由蒋介石亲自授命带兵驻守在上海,而徐长林早已卸任,部队也不带了,去了天津颐养天年。
“既然对霍大少爷的事情这么清楚,怎么不去投靠他呢?你应该琢磨了很久吧!”
菊娘面露尴尬,她已经误入歧途了,这个团伙拐卖诱骗坑人无数,光是在她身上的“仙人跳”的案子,两只手都数不清了,像她这样的人哪里敢在霍家华面前露脸,何况当年霍家华从来都没有拿正眼瞧过她。
她算是逃妾了吧,先后从盛世宁和徐长林那里逃了两次,盛世宁就罢了,徐长林恐怕饶不了她,可是她是逼不得已啊!
当年,眉庄被炸伤之后,有人通知她去医院把眉庄接回来,随后就开始了被人挟持着到处逃躲的日子。她知道有人在寻找眉庄,可是不敢跟任何人联系。直到风声过了,那些人对她的看守渐渐放松,她出门采购的时候,正巧就碰上了这个团伙的头目刁虎。
刁虎就是当年冯氏收买暗害了徐长林的原配夫人,抱走了襁褓中的徐茂冉的那个匪徒,他诱骗了菊娘,又把她卖到了青楼,之后据说上徐州去做土匪了,没想到又回到上海,干起了人贩子的勾当。
菊娘把刁虎当成了一根稻草,立刻就勾搭上了。但是也奇怪,那伙挟持她的人并不管她的私生活,直接跟她挑明,只要她继续照顾女儿盛眉庄,他们可以定时给她一笔钱,但是不能向任何人举报眉庄的下落。否则,就会死得很惨!除此之外,她的一切都是自由的。
可是那个时候的菊娘已经无法脱离刁虎的掌控,于是带着昏迷的女儿,就这样进了“贼窝”。
“那些人是谁?为什么拘着我,不肯把我交给家人,也不肯让我落在日本人手里?”
“既然能够从日本人的地方把我找到带出来,这个人一定和日本人的关系很密切,那么究竟是谁呢?”
所有这些问题的答案,菊娘自然不能给予回答。眉庄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菊娘能够定时获得一笔钱,前提就是眉庄还妥善地被照顾着活着。
“也就是说,我现在还被人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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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卷三.3
1928年, 美国佛罗里达州, 棕榈滩, 夏园。
镂花铁门前, 几个黄皮肤的门卫笔直站在两旁,森冷凌厉的目光警戒着每一个过客, 每当有人想要靠近铁门一步, 远远地便被门卫拦下, 严肃盘查。几只高大的猎犬不时张开了大嘴, 对着远处的邻人凶狠的低吠。
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呼啸着停在夏园的门前, 几个门卫正想上前阻止,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飞快给了当先的门卫几个耳光,用华语叱喝道:“滚开!什么东西,连美国军部的人也敢拦!”
门卫羞愤地大骂,吐出的却是叽里咕噜的日语,从怀里刚刚掏出□□,就被来人用枪口顶在脑门上,这才消停下来。
“走!”被来人拥在当中的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迷彩军服, 看也不看门卫一眼,当先走进夏园,一个手下留下来看管这些门卫。
年轻男子进了别墅, 直接上楼, 走向夏园的主人居室, 一圈仆从刚要拦阻, 都被他身边的跟从打发走。
喧闹的声音惊动了卧室里的人,一名年近五十的华人中年妇女从门内走出来,看见那名迷彩服男子,脸色立刻愤怒起来,大声道:“潘右明,你不过是我们家里的一个下人,居然敢这样大胆放肆!”
迷彩服男子正是阿潘,他冷笑一声,道:“我是美国法律上承认的盛从真的义子,整个夏园的正经主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的丈夫是盛三爷,这里根本没有这个人,梁女士不会是走错了地方,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撒野!”
“你……大胆!”梁氏气得全身发抖,刚要大骂几句,卧室里走出另一个人,是她的大儿子盛茂繁,他连忙止住母亲,对阿潘抱拳行礼,“潘先生,您是来看望我父亲的吧,请进!”
阿潘根本不搭理他,连眼角都没有瞧上一瞧,直接走入卧室,身后梁氏愤怒欲骂,盛茂繁把母亲按捺下来,道:“盛眉庄已经死了,盛茂冉已经是别人的嗣子,只要父亲在美国法律上承认了我们兄妹的身份,那么盛氏公司所有的财产就都是我们的,这个阿潘,让他沾点便宜也可以——他的背景太大,不适合跟他硬来。”
他面色阴沉地看着阿潘离去的方向,双手捏成拳头,爆出青筋:“先忍一忍!若欲得之,必先舍之!等到我们力量丰满了,早晚把一些看不顺眼的人赶出去!这个阿潘,得意不了几天——盛氏公司,是我们兄弟的!”
卧室里,被病痛折磨的盛世宁坐在轮椅上,双目无神,一名白人护士正在给他打针。他的秘书乔治坐在一边整理一些文件。
阿潘等了片刻,才上前和盛世宁说话,只见他慢慢地转过头,眼睛里微微的一丝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阿潘看得心中大恸,眉庄失踪了,盛世宁紧急回国寻找,不料在上海出了车祸,受了重伤,只好通知梁氏一家到医院看望和照料,寻找眉庄的事情被迫耽搁下来,等到他好不容易从军部事务里脱身出来,梁氏已经借口上海医疗条件不好,动身护送丈夫回到美国,以女主人的身份,接手夏园的一切事务。
阿潘顾不得夏园里的变化,前往上海继续寻找眉庄,但她失踪那一夜,徐府上下忙着逃亡天津,谁都顾不上关心别人,菊娘也不见了,什么时候消失的无人知晓。后来查到那一夜有个女子重伤被送到一家医院抢救,但是一直昏迷不醒,医生无计可施,送她来的人外貌特征和菊娘很相似。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有人说那重伤女子很快就死了,尸体在医院火化,阿潘寻到了一个墓地,然而他是绝对不信眉庄就这么死了。他警觉到有人在干扰和抹煞所有的线索,甚至故意制造假局引他相信眉庄的死亡。可是正是这些作为露出了破绽。
即使遇到危险的时刻,眉庄也不会轻易就死了,除非有人知道她的薄弱之处!连他都能几次死里逃生,他的小姐又怎会被死神轻易带走?
然而五年了,眉庄失踪了五年,他再多的信心都渐渐消磨,于是痛恨自己当初没有能够一直待在上海,将整个上海滩彻底搜索。可是,当时的上海,直系军阀齐元和皖系的徐长林正在拉锯似的争夺,局面相当混乱,上海市政府完全无所作为,美国领事馆有心而无力,所有痕迹都在混乱中被抹消,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眉庄已经死在日本人手里,只能反复和日本领事馆交涉,协助阿潘进行调查取证。
当时他找到了阿坤,知道眉庄的失踪和日本人有关;找到了已经在爆炸中坍塌的文京医院,然而在一片废墟中,什么都没有发现。而爆炸的剧烈程度让他触目惊心,如果当时眉庄真的就在这个地方……当初眉庄用秘法炼制了几件防弹背心,凭借着这件防身的宝贝,虽然曾经使他几次死里逃生,但是在这种强度的爆炸下,他真的不知道,仅仅靠着这件背心,就能够让小姐脱离险境吗?
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小姐已经在爆炸中骨肉销熔,也认定不了眉庄到底是失踪还是身死,于是案子陷入僵局,这一晃,就是五年!
盛世宁的头发完全花白,五年中他继续做了几次大手术,但都不能改变神经萎缩的趋势,如今,脖子以下完全不能动弹了,头脑虽然尚清醒,但是精力不足,每天只有半天时间处理公司的事务。
他用枯涩的眼睛望着阿潘,费力地吐出几个字:“眉庄,她……”
阿潘摇摇头,然后把头转向另一边,实在不忍看到盛世宁失望的表情。每一次来,他都会问这个问题,然而每一次都是心碎失望。
盛世宁淡淡地一笑:“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眉庄,一定,还,活着……”
阿潘点头,坚定地道:“是的,我相信小姐一定还活着!”
盛世宁虽然笑着,但是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暗淡了,阿潘知道他终于还是失望了,心里也压抑着十分难受,轻轻给他盖上薄被,待他渐渐安睡,于是坐在床边又默默看了一会。
盛世宁的秘书乔治在房间的另一头整理文件。阿潘走过去轻声问道:“我来的时候被挡住了,门口的日本人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门口的警卫要换,谁知竟然换成了日本人!
乔治笑了笑,用一个最近学来的中文说道:“鸠——占——鹊——巢!”
阿潘一愣,随即深恶痛绝地皱眉咬牙。
黑人嬷嬷走了,原来的一批仆人都解雇了,夏园完全是梁氏一家的天下了。
可是夏园中,他们可以雇用任何种族,唯独不该用日本人!
这附近,谁不知道他潘佑明主持的中华精武馆与日本人是死对头 ,前几年,在他潘佑明出现的地方,日本人根本是避之三舍,闻风而逃,如今倒好,居然登堂入室了!
就为了对付自己和茂冉所把持的精武馆和保安公司,盛茂繁不惜利用日本道馆的势力来保驾护航,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早就暗中勾结?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盛世宁坚决反对跟狼子野心的日本人合作吗?看来盛茂繁想要去除自己这个威胁的心思远比获得自己父亲的欢心更加迫切,这是看着盛世宁命不久矣所以才有恃无恐了吧!
这几年,他和盛茂繁以及梁氏一直明争暗斗,不久前,夏园的黑人门卫被指控偷了东西,盛茂繁乘机解雇了原来的警卫,想要换上自己的人马,但是决不考虑精武馆出身的所有保安。自从无法在保安公司安插入自己的人手后,盛茂繁决不许精武馆的人进入夏园,不愧是曾经被官场老油子梁子龙教导出来的,弄权的手段还是有一套。
可是即使斗争白热化了,阿潘也不愿意让这一切给盛世宁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够糟了,好不容易和自己分散多年的子女相聚,知道了阿潘、茂冉和嫡子女的争锋相对,会使他这个做父亲的更加心力交瘁,难过伤心。
盛茂繁兄妹毕竟是盛世宁的亲生儿女,在情感和传承上,盛世宁都无法对他们漠视和撇清。而自己这个享受了盛家恩惠的人,还要让盛世宁对他们这样隔离了多年的父子最终的相聚和亲近充满失望和伤心吗?
阿潘在卧室中逗留了一会,想了想,没有把夏园的变化和盛茂繁与自己的激烈相争说出来。除了顾及盛世宁,另外,在他看来,盛茂繁跟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即使加上日本人,他一个翻覆就可以把这几只看起来蹦得欢腾的蚂蚱给按下去。从生死边缘得到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展现武力,对方越是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阳台上抽了一支雪茄,一直等到盛世宁的药性发作,沉沉睡去,然后一挥手,夏园里顿时传来鬼哭狼嚎的叫嚷声,所有的日本仆人和门卫都被驱逐出去,连两只狼狗都被牵走,有不愿意走的立即拖出去痛打一顿,然后各个岗位都换上精武馆的人。
“好好守着,不许让那些倭矮子占了咱们的地方!等到茂冉回来,还他一个清清静静的家!”阿潘与乔治舒心地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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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第106章
阿潘走后, 梁氏泪流满面, 大力地挣脱钳制着她的女仆, 冲进卧室, 盛茂繁本来想要阻止她,想了想又停下脚步。
梁氏实在无法忍受了, 她眼看着自己的人被驱赶, 就像生生地在脸上被打了重重的耳光, 她才是这个夏园的主母, 可是一个昔日仆人的儿子就能够把她当作阶下囚一样的看待!她冲到盛世宁床前, 也不管他正在休息,便“呜呜”地向盛世宁控诉阿潘等人的无礼。
“老爷,清芬他们可都是你的嫡子嫡女,他们小时候你都是一个个抱过,疼爱过的……将来继承你的产业的也只有他们!——可是为什么,你要任凭阿潘那样的人来羞辱我们?他口口声声嘲笑我在美国法律上不是你的妻子,嘲笑清芬他们不是你所承认的子女……这真是奇耻大辱!这些年,你逃到美国,抛下我们孤儿寡母守在上海, 我独自抚养几个子女吃尽了苦头……难道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羞辱吗?老爷,你就让人这样欺负我们母子吗?”梁氏越想越委屈,伏在墙上大哭。
盛世宁从沉睡中醒来, 此时反应过来的护士和乔治赶紧来到梁氏面前劝说, 但是他们的中文并不利落, 梁氏激动地大叫:“走开!你们都是外人, 只有我和我的儿女才是他的亲人!我才是他的妻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们洋人根本就不懂!不管他在这里娶了多少老婆,有没有儿女,我才是大房,我的子女才可以继承财产!”
盛世宁的脸上露出几分激动,喑哑开口:“出……什么事了?”
梁氏和护士拉扯着,闻言大叫:“老爷,你把他们都赶走,他们根本瞧不起我和茂繁!”
“你看看你那养子阿潘都做了什么好事!他把我和茂繁请来的日本警卫都撵走了,你说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这里就要成为他一个人的天下了!”
“那个阿潘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小娘养的庶女眉庄的一条狗!那个贱种都已经死了,还留着一条狗在我们面前逞威风……”
听到眉庄被提起,盛世宁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梁氏,神情复杂难解,许久,从眼里落下了一颗泪……
“你走吧!带着……儿子,回……国!”
盛世宁的话虽然断断续续,但是梁氏还是听懂了,她如遭雷劈,扑到床前,无法置信道:“你让我们走?你还护着那个养子,居然叫我们走!”
“这里……不适合你和……茂繁,回国!”盛世宁点头,乔治在一旁把他的话记录下来。
“我不走,我跟茂繁都不走!”梁氏怒极,盛世宁的话否定了她的儿子,也就是否定了她全部的一切!
她不顾一切地推向他,“不许你这么做!谁要把我们赶走,我就要谁的命!”
乔治和护士大惊失色,但是来不及了,盛世宁头颈一歪昏死过去,鲜红的警示铃声疯狂响起!
“快!快叫救护车!”
盛世宁被送入医院急救,阿潘闻讯赶回,所有人都等在手术室外,不安地等待着手术的结果。
盛茂繁被阿潘怒火满满的眼神给震着,只得避开缩在一隅,此时也有些后悔没有拦住母亲。
“姆妈,您怎么能把我们换了日本门卫的事情说出来呢?还跟父亲数落阿潘的不是……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一定要沉住气,这些事是不能当面跟父亲说的!”盛茂繁简直要叹气,他和阿潘不管争斗有多大,但是彼此之间有个默契,并没有闹到父亲面前来,他知道阿潘顾忌什么,掐住了他的软肋,所以这次行事才如此大胆,把日本人公然招进来,可是自己的母亲真是扯后腿的猪队友啊,这次真是全部漏底了。
梁氏心慌意乱,根本听不进儿子的话,急得在手术室外面转圈,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他要把我们都赶回中国啊……”
“什么赶回中国?”问话的是盛清芬,她从公司里赶回来,穿的衣服来不及换,显出一身的气质干练简洁,身边还跟着一个拎着皮包的日本人,这是盛茂繁从日本一家商社请到的顾问松木,专门协助清芬接手公司事务。
这几年,盛茂繁和盛清芬都被父亲送进美国的学校里进行深造,但是盛茂繁年纪大了,英语也不好,心思都不在学业上,很快就要求进公司做事,但是只被父亲派在最底层的部门历练。而盛清芬的英语不成问题,商业管理上也有些天赋,顺利从哈佛商学院毕业,还拿了奖学金。一毕业就被盛世宁放在管理部门学习,如今已经在参与一些业务的处理。
盛茂繁看见妹妹到来,闭口不说话了。这一年来,盛清芬能够参与公司业务,倒比他这个大哥还有权威,他心里有的时候是有些不得劲的。
盛清芬道:“父亲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那些日本门卫的事吗?那就听他的话都撤了吧,我看也不太妥当。”既然父亲不喜欢的事情那就不要做,她不懂大哥为什么要出这一招臭棋,太过于急切。阿潘就算是有些背景,但是商业上的事情根本不懂,没办法插手进公司。倒是那个徐茂冉有些棘手,学习能力很强,但是他年纪还小,而且跟盛世宁脱离了父子关系。
“父亲本身也是在日本留学过的,他自己也说过日本人中有一部分是好的。何况成大事者都不忌讳借用外力,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么忌讳日本人!”盛茂繁口若悬河地摆出依据来,当年父亲跟随的孙中山,口号里虽然是三民主义,可是在荏弱的时候也都是向外国求援,只不过北伐的时候,美日英法不愿意给他支持,所以最后只好联合苏俄,建立了黄埔军校。
“我看父亲生气的是我们和阿潘同室操戈……”盛清芬思虑片刻,她也不懂父亲对一个外人为什么这么看重,居然气到要把他们赶回中国!明明她和盛茂繁才是他的亲生子女啊,这几年来父亲病重,都是他们这些子女在他身边服侍的!
“母亲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提到了盛眉庄?”
看着梁氏和盛茂繁同时点头,盛清芬心头一沉,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盛眉庄对父亲的影响依然这么大!
“不过是个死人!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死人让父亲生气!”盛清芬指挥若定道,“大哥,等到父亲好了,你和母亲一起跟父亲道个歉,这件事情就可以揭过不提了!”
这时阿潘朝着他们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乔治和那名女护士。刚刚他已经听完所有的盛世宁发病的缘由和细节,恨不得拔出枪,一枪把梁氏给毙了。原来他以为梁氏不过是个妇人罢了,还是以丈夫为天,对于盛世宁的照顾应该是尽心竭力的,可是今天却亲手将自己丈夫送入死路!这个女人不光自私,还很恶毒!
他痛恨自己的失误,对梁氏估计错误,以致造成了今天的后果,所以在他眼里,对于梁氏母子更加看不顺眼了。
“你们听着!我已经跟美国军部提出了申请,鉴于盛氏公司的部分业务涉及美国军部的秘密装备和武器的研制,因此不允许一些不明底细的人在盛氏公司包括夏园的范围出入,违禁者将接受军部的直接问讯!”
阿潘盯视着盛清芬和那个日本顾问松本,后者在他凌厉的目光逼视下依然保持镇定,目不斜视。阿潘心里有了计较,看看盛茂繁找来的都是什么人,引狼入室了也不知道!
他斜着眼睛,指着松本道:“听清楚了没有!包括这个顾问,所有和日本有密切关系的人都在美国军部禁止进出盛氏公司和夏园的名单以内,以后不允许再和他们来往了!否则就是泄露军事机密的嫌疑!”
盛茂繁觉得这一天是阿潘对自己挑衅得最过分的一天,如果还能忍下去,自己在美国还过得有什么意思!但是不等他愤而与阿潘争论,盛清芬已经伸手按住了他,说道:“那就等到你的申请被批准了再说,现在这不是问题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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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卷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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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卷三.6
盛小弟见三爷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不由有些畏怯,想起阿姐说过嘴巴要甜,于是轻声叫道:“阿爹…….”
三老爷不由苦笑,看着眼前小小的孩子,心软了下来。毕竟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小孩身上,况且,他对那个叫菊娘的小妾并不在意,现在都民国了,婚姻自由才是潮流啊。
盛小弟看阿爹笑了,立刻望向阿姐,有些得意的眼神:看,我照你的话做的,阿爹喜欢我!
三老爷原本没有注意眉庄,这时顺着小弟的眼神看过去,忽然神情大变,道:“你…….是……”
他激动得起身,却牵动身上的伤,“啊”了一声跌回到床上,但眼睛仍紧紧地盯着眉庄。
“你……叫什么名字?”
“眉庄,盛眉庄!”
斩钉截铁的口气引得周围注目,眉庄毫无畏怯地直视过去。梁氏心头诧异,这孩子哪来的胆气?以前看到她的时候老是畏畏缩缩的,连头也不敢抬。
三老爷盛世宁看着眉庄的短发,心道:太像了,除了这身衣服,眉眼神情都和那天救他的空手道小子一般无二。
只是那天街灯昏暗,本来看得不是很清楚,那个孩子穿衣行事又明显是个男孩,盛世宁并不敢确信。
眉庄见到盛世宁的神情变化,心知有异,但没有想到把三老爷和那天被浪人殴打的男子联系起来。那也太巧了!
盛世宁见她莫名其妙,心里更加不能确定,但神情却变得很是温和,充满关切,道:“你娘不在了,阿爹又一直在国外,这些年从来没有好好关照过你,让你受苦了,是阿爹对不起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盛家的正经大小姐,要有谁敢欺负你,阿爹绝对不饶他!”
“老爷!”梁氏惊呼,这下一正名,她的女儿清芬竟成了二小姐,老爷不是糊涂了?
“三弟!”大老爷和二老爷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些年来,菊娘和她的孩子是盛家最大的耻辱,眉庄虽是盛家的女儿但从来都被忽视掉,没想到盛世宁一来就做出这样的决定。
盛眉庄心思机敏,她看得出,盛世宁只是对小弟笑了笑,连那声“阿爹”都没有应承,对自己却是异样激动。
其中一定有内情!他虽是给自己正名了,但是他的话里可是一句都没提到小弟啊!
“眉庄,你不会讨厌阿爹了?有什么委屈,以后阿爹一定好好补偿你。来,先叫一声阿爹,小弟都比你机灵呢!”
看着盛世宁忽然变换的委屈讨好的表情,眉庄暗咒一声“老狐狸”,以她三十岁的心理年龄,这一声“阿爹”憋得比便秘还难,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盛世宁却露出极其喜悦的表情。
梁氏死命的绞着手里的绢帕,紧紧抿着嘴,眼睛发红地瞪着眉庄,虽然没有说话,但眉庄心里清楚,这下她和梁氏算是彻底敌对了,没有自己亲娘护持的他们,以后要靠着盛世宁才能在盛府中立足了!
当天晚上,盛府中几乎没有多少人安睡。
厢房中,三位老爷齐聚一起。
盛世宁已经向两位兄长交代了几年来在国外的所作所为。清政府下台,他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但是其中的腥风血雨还是让兄长们惊惧咋舌。
“我这几年一直为孙先生在海外筹款奔波,保皇派恨我入骨。原以为清政府下台,我的心愿已了,没想到袁世凯包藏祸心……孙先生正在日本建立中华革命党,我也是其中一员。这次被派来上海召集同盟共同反对袁世凯…...”
盛世宁眼神阴郁,召集会议的消息泄露,几个同志被杀,他被刺了一刀拼命逃出,路上却遇到日本浪人,若不是那空手道小子出手,他就活不到今天了。
为了掩藏行迹,他没有到医院,而是中途下车,那黄包车夫得了几块大洋,喜从天降。然后他打电话给盛家嫡系掌门人盛宣怀,让他派人给他治伤,抹去行迹。以盛宣怀的能力,袁世凯和日本人都不会查到他。
“大哥二哥,我知道你们托庇于嫡系,唯其命是从,但是清政府下台,袁世凯想要恢复帝制是违逆民心,四面八方都起来反对他,将来他的帝制必不能长久。只是局势动荡,任何人都不能明哲保身。盛宣怀态度暧昧,你们却是要认清局势,千万不要屈从于袁党!”
大爷和二爷心知这是三弟的肺腑之言,想到现在复杂的局势,十分棘手。但是家里有三弟这样的倒袁派,迟早会被卷入到漩涡中去,他们应该早做安排才行,一时各自思量,彻夜难眠。
大老爷回到住处,大太太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三弟居然反对袁世凯!这不是拿一家人的性命往火里扔吗?你可一定要拦住他啊,现在袁世凯到处在抓人,你不能让他胡来啊!”大太太知道盛世宁要倒袁,一听就急了。
“妇人之见!三弟是孙先生面前的红人,我们怎么能把他推开,将来说不定盛家是他最风光!”
“什么风光?盛家到今天是靠了盛宣怀,他可是支持袁世凯的!”
大老爷摇头道:“上次武昌起义爆发,盛公已经做错了一次,居然请袁世凯出山,已经成了新党的仇敌!这次不能再靠他了,不然盛公完了,我们也要被卷进泥潭里去!”
“不行,将来是将来!袁世凯正在势头上,眼看就要当皇帝了,我们千万不能得罪他!”大太太着急道:“三弟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还带了一身的伤,那就是一身的祸患啊!”
“胡说!”大老爷很不高兴自己妻子把弟弟当做祸患。
“就算他以后风光了,到时候盛家当家作主的还是你吗?还不如他回来之前,你就是这府里唯一的掌权人!”大太太脑子里想的从来不是政治或者革命,更关心的是自己一家的将来。
“你二弟是个木头性子,又是妾生的,听你的从没有二话!但是三弟是这样吗?以后他得了势,你以为这盛家还像以前一样吗?”
“你胡说什么?三弟才刚回来……”大老爷有些支吾。
“我想说的是,分——家!”
大太太陡然提高声音,扔出一颗炸雷,“分了家,三弟的祸水就流不到我们这里了。他正好回来,老太太已经快不行了,分家是早晚的事情!”
……
大老爷目瞪口呆。
此时,破楼中,也是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眉庄的娘不是死了,而是私奔了!”洛依依听了阿潘的话,惊异出声。
“是,我刚刚偷听了三太太和张妈的话,他们是这么说的,张妈还一直说阿姐和小弟的坏话呢!”阿潘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眉庄紧紧联系在一起,在查探这些盛家时更是用心。
“还有……”阿潘支吾道:“他们说,小弟不是三爷的孩子,是你娘从外面抱养的野种!”
洛依依没有想到自己和小弟的身世竟有这样的隐情,一时觉得头疼。
这样可以解释盛家的人为什么这么鄙弃他们,还有三爷对小弟的奇怪态度,但是,三爷为什么又要抬举她这样一个小妾生的女儿?
虽然一定有目的,但是他话语里的关心和爱护却又是那么真诚,是骗不了人的。
眉庄担心地看着睡得流口水的小弟,兵来将挡,随机应对。她一定要好好护持住小弟,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他都是她在这世唯一的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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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卷三.7
1928年, 春, 戈登路, 大华饭店, 上海警备司令就职庆祝酒会。
一列军用摩托整齐开道,然后是长长的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 浩浩荡荡到达会场。会场设在大华饭店的跳舞厅, 门前铺有大红地毯, 四周点缀着鲜花, 贵宾一到, 礼仪乐队立刻鸣炮奏乐。
从一辆辆专车上走下驻上海滩各国领事及夫人,现任上海政府部门要职人员,而在最后一辆轿车里走下的是一位年轻的军人。
他穿着深灰色呢子将官常服,戴着镶缀着白日青天帽徽的大檐帽,肩背挺直,腰带紧束,裤腿干净利落地收束在雪亮的高筒皮靴里,更映衬得身形伟岸如长松,金黄色的军衔臂章上, 一颗三角将星璀璨生光。
他就是新任的上海警备司令霍家华,现年还不到二十六岁,是民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警备司令, 也是最年轻的少将和军长。
霍家华一出现, 立刻就引来了现场如雷的欢呼声, 众多民众早已等候许久想要一睹年轻少将的风采, 照相的□□短炮林立,记者蜂拥在前头,争相跟随着一直到会场的门口,霍家华站在门前落落大方地迎接各国领事和政府官员入场。
酒会的开头,霍家华发语致辞。
“感谢各位嘉宾光临酒会,庆祝鄙人就职上海警备司令,鄙人忝当此任,必竭心尽力,不负党国之托,不负校长之信任,在未来履行的任期当中,当与大家共同携手创造上海稳定安康之未来,谨以此共勉!”
致辞将酒会的气氛立即抬至高潮,人们觥筹交错,热烈地庆祝年轻的警备司令的上任,霍家华走下台,与宾客一起举杯共饮。
人群中,现任上海市长文荟的女儿文静痴痴看着被簇拥之中的那位年轻将官,勃勃英姿,飒爽男儿,眉目清净,不怒自威,她早已听闻过少将的传奇与威名,然而今日一见,更是心折。
在她身边同她一起前来的舅舅,上海商会副会长宋齐不禁得意地道:“你看,不愧是少年英俊,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才!舅舅为你可是煞费苦心啊!已经打听过了,霍司令至今没有娶妻!”
文静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晕生双颊,看着场中的霍家华几乎移不开眼睛。
此时,酒会有序进行着,不同于白天已经进行过的就职典礼,霍家华换了一副轻松的派头,和嘉宾们谈笑风生,他本来眉目俊朗,笑起来更是让周围的女宾目眩神迷,只觉万千风华,都在男子清澹一笑之中。
然而在一片融洽笑声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日本领事的代表当场质问道:“霍司令新官上任,不知道对于上海的社会治安有何举措?难道在您的就职仪式上特地安排放映的《文京血窟》就代表了您的意图吗?如此对日本帝国严重的侮辱,难道是想挑起帝国和中国之间的矛盾!”
日本代表的一席话之后,全场顿时肃静,在白天所举行的就职典礼上,霍家华特地在典礼快结束的时候安排放映了一部电影《文京血窟》,是由民国第一位女性导演徐翰丽所拍摄的,其内容真实反映了五年前日本医院文京秘密进行的活体实验。
面对日本代表的咄咄逼人,霍家华微微一笑道:“如果要问对于上海治安的举措,放映《文京血窟》的确代表了我的意图!当年军阀争战,国家荏弱,人心沦丧,治安混乱,才导致众多流民被人诱骗发生文京事件这样的惨剧!不忘旧耻,今后在我的治下,决不允许发生类似的事情!”
“要说侮辱,什么是侮辱?贵国在文京所犯下的罪恶滔天,人神共愤,至今却没有一个公开的道歉!我们国家的百姓生命被践踏,尊严被□□,遭遇极其悲惨,这才是侮辱,这才是挑衅!要说矛盾,一切都是你们所制造的,贵国对我们国家百姓做下的这些事情早已暴露了自己刻骨的野心!《文京血窟》只是一个真实记录而已!中国作为一个受害者难道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对!支持《文京血窟》的放映!支持霍司令官!”
“日本人太霸道了!支持《文京血窟》放映!”
“强烈要求日本人对活体实验道歉!要求对中国受害者赔偿负责!”
整个会场群情激昂,连各国的领事代表也纷纷表达了对于日本代表发言的不满。日本代表一步步退缩,脸上愤愤不已,却又有些不甘。
霍家华继续道:“我不认为《文京血窟》是对帝国的侮辱,贵国既然做了错事,就要有承认错误的勇气,否则,贵国的国际声誉恐怕很难得以提高!我听说贵国因为此事也留下了不小的后遗症,可见天理昭昭,若是能够吸取教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贵国天皇还要感谢我!”
日本代表倒吸了一口气,他清楚霍家华说的“后遗症”是什么,据说东京那些权贵,很多在亲眼目睹了文京病毒在东京蔓延造成的血腥场面以后,都开始吃斋念佛。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惶恐,转身有些迫不及待地灰溜溜离去。
会场欢呼起来,群情高昂,文静不由自主地握住舅舅的手,激动道:“他说得太好了!我从来没有看过哪一个政客能够像他一样敢于直面日本人的挑衅,如此正气凛然地斥责回去!他简直像个英雄!”
宋齐道:“过于直露了些,但真是解气啊!将军胆气过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们家都很看好他!”他携手文静,便向霍家华走去。
霍家华身边人潮涌动,过了许久才散去一些,转身就看到上海商会的副会长携着一个雪肤花貌的女子前来。这女子几乎一出现就吸引了很多男子的目光,赞叹不绝,妙龄年华,一袭粉色的长裙,银灰色的流苏披肩,青丝垂腰,眸光清澈夺目,十分的清纯可人。
“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外甥女文静,刚从美国回来的!”宋齐与霍家华有些熟稔,此时并不多套话,直接向霍家华介绍。
霍家华转身静立,嘴角含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一双好看的眼眸注视过来,淡然的神色如玉之冰凉,清澹的眸光如万千世界尽蓄其中,深邃而无法探究分毫。
文静不由自主地心旌摇动,痴痴地落入那双深沉的眼眸里。
宋齐一看这两人已然互相凝视,忙道:“我这会儿看到一个朋友了,你们年轻人多聚聚!”说着向文静使了个眼神,拔脚走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给这两人制造机会。
文静羞涩地低下头,霍家华大方和她握手道:“听宋副会长的介绍,原来文小姐是刚从美国回来?这令我想起一个人,和你有着相同的经历。”
“咦,将军说的不知道是哪位呢?也许会是我认识的人!”文静笑道。
霍家华从怀里掏出一只怀表,打开表盖,在表盖的里层,镶嵌着一幅小像,像片看似是从别的地方翻拍而来,而且经过摩挲和擦拭,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像中的人二八年华,巧笑倩兮,即使有些模糊,依然可以看出是一个非常美丽清纯的女子。
“这是我的未婚妻,因为一些原因,暂时远离,但是我相信她始终会回到我身边!”
“您的……未婚妻?”文静忽然觉得说话有点困难。
“是的,我的未婚妻,她现在就在美国,”霍家华嘴角噙着一丝温柔道,“我等着她回来举行我们的婚礼。”
“您......已经订婚了?”
“是啊,我跟我的未婚妻,自小认识,那时我们为了一颗草莓还打了一架,你不知道,她小小的,可是真凶悍,一脚把我踢进水里去!”
霍家华眉目带笑,“但是她真是心软又善良,亲自下水来救我,小小的身子,背着我比她长大的个头,一气背出了水面,然后我就亲了她,你不知道那时的她有多可爱!我们的鸳盟从那个时候就定下了!”
文静脸色快要哭出来,霍家华道:“文小姐你不舒服吗?”
文静连忙摇头,“不,我,很好!只是听着很感动!您的未婚妻真是一个……幸福的人!”
“你们的婚约…...真好!”她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只怕忍不住眼泪落下来。
文静走后,听了半天壁角的徐瀚江从一个座位后走出来,摇头,“老哥,你看!你又把一个恋慕你的好女人给吓得知难而退了!”
“这叫惊吓?你也太不懂得用词了!”霍家华举着酒杯喝了一口。
徐瀚江撇了撇嘴,他是觉得那女人的脸色比受到惊吓还要难看,简直伤心欲绝,好吧,他大哥的腹黑程度无人可及,明明一副春风化雨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毁人的心思!
“是!你懂!你编的这套说辞连我都要相信了,这下绝对没有一个人会给你说亲事了!你就是糊弄母亲来着!枉费她一个劲地给你张罗,你全给她拆了台了!”徐瀚江翻了个白眼,“连我都要娶妻了,你还是光杆司令一个,难怪母亲着急了!”
“光杆司令啊,也没什么不好,”霍家华脸上现出一丝痞气,摇了摇酒杯,“这样不是正好让某人放心吗?”
“什么光杆司令?”有人朗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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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卷三.8
来人是张治中, 原来是黄埔军校军官团团长, 现任中央党校的教育长, 和霍家华私交甚笃, 这次有事情来到南京,听说了霍家华就任上海警备司令的事, 特地绕路过来观礼。霍家华连忙迎上去, 道:“教育长先生, 欢迎光临酒会, 学生不胜荣幸!”
“少来!我可知道你, 表面文章做得冠冕堂皇,把人糊弄的一怔一怔的,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说说看,怎么军队不带了,来做这个警备司令?”
霍家华笑道:“腿疾犯了,正好退下来,军队都交给陈成去剿匪,留在上海就是为了休养。”
知情人心知肚明,徐长林退居天津, 留下的浙江的地盘和军队,表面上是由徐瀚江接手,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虚职, 真正的实权都在霍家华手里, 但是蒋某人最忌惮的就是地方实力军阀, 怎么会容许霍家华保留自己的军队。所以他主动提出来上海, 离开军队。
张治中瞪眼,“不说实话是不是?”
霍家华无奈笑道:“实话就是,为了来上海,我答应了陈成把浙江的一部分军队交给他去剿匪,另外我还在校长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心投入国防建设,要在十年内在上海建立起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工业体系。校长十分支持啊!”
“哼,支持?”蒋某人嘴上说得好听,可是心里打着从外国获得支援的算盘,武器、物资的来源不如从国外借来更加快捷,所以对于所谓的国防工业体系建设是毫无兴趣的,资金、人力无一提供,全部要靠霍家华自己筹措。这其中的困难,张治中自然能够想得到,他很遗憾,霍家华这样才华横溢的将领,由于在“四一二”分共中态度不够明晰,又不肯亲自剿共,而受到蒋某的猜忌,不得不以腿疾为名,将自己的军队交给别人去带领。
张治中道:“真是可惜,你就甘心大好前途就这样虚掷?我可听说你的族兄陈成现在校长面前得到重用。日后他去剿匪,得到的信任肯定比你更重!”
“我和族兄陈成既不是瑜,也不是亮,我们家里只要有一个人对校长示以忠诚就可以了,他有他的路,我也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对校长,对党国有用,任何时候我和陈成都是肩并肩的兄弟!”陈成以后走的是纯臣的路子,而他霍家华的定位是“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却不为某一个人,当然这种真实想法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在蒋某人独揽大权的苗头已经露出来之后,表面上,他会表现得比谁都要恭顺。
他虽然把浙江的军队交给了陈成去剿匪,态度坦荡,但是蒋某人反而有了一定的顾忌,而且他和陈成两个人之间达成一定的默契,陈成一定会给他把握好了,既不会让他的军队损失太大,也不会在某人面前无法交代。
“据说贺衷寒等人正在组成蓝衣社,我看你在浙江的作风,和蓝衣社的宗旨也有一些相似啊!”
“不!我走的是实业救国的路子,和蓝衣社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做的是大力发展工商业,同时促进农业,进而通过工商收税,减轻地租和农民负担,然后改变浙江基层干部的结构和思想,真正让三民主义渗透在每个人的心里。”霍家华说起这些滔滔不绝,和张治中相视一笑。
张治中道:“还是实干好啊!所谓蓝衣社不过是一批热血青年,青白团全凭一股对于党首的忠诚,这些都是党内的精英,可是其党纪党规,其组织严密都不如□□,基层普及也不如,未来三民主义之实行实在堪忧!”
张治中也只是发发牢骚罢了,他和霍家华一样,不愿意参加任何一个党派小团体,只想做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保家卫国,抗击外辱。两人交谈了许久,方才散去。
酒会之后,霍家华回到官邸,几位副官已经在等候汇报。
“东北张学良将军来电,为缓解日本军部对东北施加之压力,决定采纳少将之建议,启动密折计划!”
霍家华收敛了酒会上的谈笑风生和随意,冷声道:“把草稿给烧了,一切痕迹都消除,决不允许对外透露一个字!”所谓密折计划,是要揭露日本人意图侵略中国的阴谋,造成舆论,对日本人口诛笔伐,虽然早在五年前文京事件中就已经揭示了日本的侵华野心,但是麻木和善忘的中国人显然还不够清醒。
“告诫汉卿,大帅危矣!警惕日本人可能不计任何手段对他父亲下手,”霍家华眼睛里掠过一片阴云,“前车之鉴!我心恋的女人就是被日本人给炸了!”
副官的手一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段话发送到电报里面。霍家华摇摇头,“算了,汉卿明白的,就说小心日本人在交通、密室内做有手脚,尤其是□□!这是血的教训!”
“日本领事抗议,《文京血窟》有辱帝国尊严,必须坚决销毁,不得放映!”又一个副官汇报。
霍家华批示道:“这件事我已经和工部局打了招呼,日本人再抗议也没有用!文京事件惹了众怒,日本人臭名昭著,连英国人也不待见!正好借助这部电影让人们重新回忆起来,加上密折计划推波助澜,能够让日本人头疼很久了!”
副官忙道是,紧接着下一个人汇报。
“……浙江金山县内有地主土豪不满减租减负,意图勾连抗命,已经查明若干人,证据确凿!”
霍家华眼中一片铁血,“减租减负是基本农策,必须施行,不要以为我的军队离开浙江就没有办法了!谁要敢触动逆鳞,先死一个看看!告诉下面的别动队,杀一儆百!杀无赦!”
几个副官禁声不言,霍家华处理完公事,转身走进内院,远远便看到室内一灯如豆,母亲依然在等候。他的脚步缓了缓,一身的杀气和强悍之气赫然消散,出现在霍氏面前的又是一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
“姆妈,怎么还在等我呢?您看您的身体吃不消啊!”
“你这猴子,假模假样的专门气我!之前市长文荟的夫人打电话过来了,我才知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呢!”霍氏简直气得不行,一边点着儿子的额头,一边数落。
霍家华连忙大叫呼疼,唬得霍氏又开始心疼儿子,只得又气又好笑地把事情揭过不提了,但是她不打算就此放过了霍家华,拍着桌子道:“你给我个准话,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娶妻生子?要是年底再不给我定下来,我可就真的给你包办了!”
霍家华嘻笑道:“担心手疼!”他赶紧过去给母亲包着手:“可能年底也不行,母亲要是包办的话,好歹告诉我是哪家的闺秀!”
“哼,你这滑头,是看我没有什么人选吧!其实真是有一个!”霍氏给他弄得没脾气,发狠心道:“就是盛家三房的闺女,去了美国的那个!”
霍家华心中一跳,有些涩然地开口:“谁?……眉庄?”
“眉庄?怎么可能,我说的是她的妹妹盛清芬!”霍氏脸色一暗,继续道:“我又收到清芬的信了,虽然在美国,她这几年来没有间断的,一直跟我问安呢!这孩子真是有心!”
“现在盛氏公司和上海这边的来往全部都是盛世宁的女儿盛清芬主持,她对于收回汉冶萍公司一直都是很支持的,据说这是她父亲许久以来的愿望呢!你不是正好在汉冶萍公司的这件事情上要跟他们合作吗?彼此就有很多机会交流来往了,在以后,他们一定回来上海的!”
霍家华有些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当年盛眉庄在上海办的药厂,建立的制皂公司,投资的电影公司,银行,甚至是运输船舶,如今都在盛清芬的掌握之中。根据美国那边传来的消息,盛世宁身体与日俱下,很难再撑过今年的冬天,盛世宁一死,日后盛氏公司将面临的有可能是分裂的局面!
他不想卷入到盛氏的内争中,也不愿看到原来属于眉庄的东西在别人的手里,宁愿不跟他们任何一方合作!
“姆妈,别去管盛清芬了,我跟她不合适!”
霍氏道:“可是她是盛眉庄的妹妹啊!我也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乖巧又懂事,是个招人疼的,我也真是喜欢她!你们以前的关系不是还不错嘛!”
今天提起眉庄的次数太多了,心中有一块地方骤然疼痛起来,霍家华神色黯然,决然道:“姆妈,这件事您就不要再管了,我现在……并没有结婚的心思!”
他的话斩钉截铁,再无更改。
霍氏蓦然伤心起来,忍不住道:“我知道的,眉庄她救了你,救命之恩不能忘!作为母亲,我比你更加感激她!可是救命之恩不是爱情,你不能为了她一辈子不娶啊!”
霍氏苦口婆心,如果盛眉庄还活着,她绝对不会对霍家华的行为说上半句,当年霍家华以身体为徐长林挡住炮弹弹片,虽然好好活下来,但是每次一看到他身上狰狞的伤口,她就触目惊心,心悸得无法入眠,所以她真是感激眉庄的,要不是她给了霍家华一件防弹衣,说不定儿子真就不在人世了!
“求求你,好好的结婚生子,我对你父亲也就有了交代了!你不能为了报恩,一次又一次把你自己也交托出去啊!”
“不是这样的,”霍家华摇头道:“我对眉庄……不是为了报恩!”
“姆妈,我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眉庄活的时候,我只是喜欢和她斗气,挑衅,喜欢看她各种嫌弃我又生气的样子,她死了,我的心里很痛很痛,只要一想起在这世上再也看不见她,我的这里,就痛得无法呼吸!”霍家华紧紧按在胸口上,低垂的眼睛如墨幽深,“直到现在,没有什么办法消弭这种痛楚,唯一只有她能活过来!”
“也许这种情感您知道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年您对我的父亲何尝不是如此?”
霍氏震惊无比,她被迫嫁给徐长林,但内心之中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的亡夫,后来她无心与二夫人冯氏争锋,一心吃斋念佛,何尝不是因为这个因素?所以她自觉辜负了徐长林的恩义,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此时听得霍家华缓缓道来,恍然儿子对盛眉庄的感情竟然如此深挚,而自己之前一无所知!真是母子同命,所爱的人都早早不在人世!不由得叹息一声,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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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卷三.9
天凝晚紫, 朔风初静, 从楼阁的窄小窗口, 透出的是春日的上海滩清冽煞寒的味道。人行道上一旁的法国梧桐还没有长出叶子, 在朔风中摇曳的只有光秃秃的枝杈和树干,奇异而挺拔, 如雕版画家留下的刻痕, 斑驳迷离。远远一片西洋式楼房的尖顶, 多彩缤纷, 如花树林立, 天主教堂的屋顶格外醒目而高大,中间间杂着则是低矮的上海弄堂民居,参差不齐的,如画布上不小心生长的霉斑,黯淡而灰暗。
这里是法国租界的卢家湾。
盛眉庄的身躯依然不能动,之前让帮工的老妈子将她抬到窗前看了一次风景。一眼,她就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里有号称东方香榭丽舍大街的霞飞路,也有孙中山晚年所住的莫利哀路,还有…….眉庄前身最熟悉的震旦大学!
菊娘所在的团伙的确狡猾, 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方租住房子,一般的人不会想到这一些衣着讲究,出手阔绰的人会是一群骗子, 而由于租界的特殊地位, 巡捕很少扰民, 为骗子们的藏躲创造了极好的条件。只是租金也不便宜吧, 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坑蒙拐骗的事情赚来的。
“咕咕”,一只全身雪白的鸽子飞上窗台,在她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动,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若有灵性地盯着她看。
眉庄看着自己房间里唯一的访客,不由得笑了,“咕咕——”学着鸽子的声音,叫了几声,本来是想呼朋引伴,但是她的声音刚一发出,鸽子宛若受惊一般,呼啦一下就飞走了!她哑然失笑,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几年前曾经学着鸟鸣招来鸟儿为她歌唱,想着想着,不由得怔住了。
楼梯上传来缓缓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女子提着一篮饭食走了上来。
她大概二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破旧的夹袄和蓝色长裤,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底层人家女孩的打扮,是被菊娘雇佣来看护眉庄的,是住在隔壁的邻家的女孩。
阁楼里的光线太过阴暗,女子环视一周,视力才变得清晰,看见了倚着床背半躺着的眉庄,只是一眼,便有些愣住,神色有一刻微微现出迷惘。
黑暗中,少女久已不见太阳的脸庞白得近似反光,漆黑的长发映衬着血色的艳丽红唇,一双墨黑的大眼沉静若水,深澈似潭。
这是年轻女子第一次见到清醒状态下的眉庄,一直沉睡的美人娃娃突然有了灵魂,立刻如皓月当空,辉光四射,又似丝绒包裹的利剑,华丽的装饰下无法掩去犀利的锋芒,更像是孤绝的凤凰,泣血千里依然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她无法抑制住心灵上的一丝震撼,神态上不自主地带出一些卑怯。
“小姐——”她站在床前,距离一米之远,不再靠近,双手紧抓着竹篮,看着一动不动,正注视着她的眉庄,眼里露出几分卑微和紧张。
“你就是阿兰?一直给我送饭的是你吗?”
“是的!”女子怯怯地回答,低垂着眼睑,一只手不安地握在胸前,一只手继续提着篮子。那只篮子有些沉重,女子的手腕牢牢地把持着,腰背挺得笔直。
有点意思,眉庄想。她问:“篮子里是什么?”
“粥,青菜、豆腐……”阿兰很快地回答,紧接着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鸡蛋!以后,以后肯定还会加菜的!”
眉庄笑了笑,虽然她现在也才二十一岁,而且一直沉睡,看起来和五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并不比眼前的女孩大,但是从这女孩紧张的表现来看,她就像是个欺压手下的坏主子。
“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阿兰想了想,从篮子里另外拿出广告贴画、报纸和彩线,“是这些吗?”
眉庄检视一遍,这里面就是没有白纸和笔墨,意料之中,“还有镜子!”
“可是这里已经有一面镜子了……”
“我要更多的镜子,才能看到楼下的街景!”
“我……我忘了!”阿兰像是要哭出来。
“你不是忘了,或许是有人不愿意让你带给我!”
“不,不!我去问问,马上去问!”阿兰转身就要下楼,眉庄叫住她。
“算了,我先吃饭。”
然而这个叫作阿兰的女子犹豫着并没有动作,嗫喏着道:“小姐,熊哥他们得罪了您,我……我没有!”
眉庄想了一下,然后笑了。
“过来吧,不用担心,这里没有危险。”
眉庄两手摊开,她现在能够微微转动的也就是头颈部分,手臂不能抬高,只能让阿兰喂食。由于紧张,阿兰几次把粥食洒在她脖子上,衣服上,眉庄便静静地等着她手忙脚乱地擦拭,看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四处掠过,收拾那些食物的残渣。衣服被弄脏了,阿兰满脸愧疚,然后不自觉地弯腰垂头表示道歉。
“你的手劲很大!”眉庄突然道。
“啊?”阿兰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小姐,弄疼了?我……我是个粗人……”
“不要紧,你动作很快,有一双干活很利落的手!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的,从安徽乡下过来的,我们那里的人做惯了农活,力气大!”
外地人!眉庄心想道:租得起上海最昂贵地价的房子,干农活的外地人!
她接着问道:“待会儿我要净身,也是你帮我吗?”
阿兰点头,“是的,小姐。之前是一个阿嫂帮你翻身、擦洗,但是昨天已经给辞了……”
眉庄想着自己这五年来不能自理,脸面什么早已不能计较了,点点头,“好,就你吧!”
床板被移开,仔细收拾过以后换上了干净的床单和被褥,眉庄被抱在一边,在帘子的遮蔽下,里里外外都换洗一新。这个过程当中,她全身僵直,身体每一个细微的反应都落入阿兰的眼里。她不仅力气大,还是个体贴入微的按摩师,将她的每一个关节都揉捏了一遍。虽然眉庄没有感觉,还是满口夸赞。
“阿兰,姆妈给了你多少薪水?你干活很好,以后我只要你服侍!”
“好的,小姐!”阿兰恭顺地道。
擦洗之后,眉庄拿着阿兰带来的广告贴画、彩线等物忙碌起来。她先是用彩线进行编织,编着一个个绳结,然后又一一拆解;拿着广告贴画,将纸撕成一条条碎片。
阿兰坐在旁边,随时帮着她把歪倒的身子扶起来,好奇问道:“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练习手指的灵活性,如果不练的话,我一定很难恢复起来!”眉庄头也不抬地说道。她手下的纸条看着零散、杂乱,就是一堆垃圾,阿兰看了半天,无趣地移开了目光。
时光很快过去,最后一点光线就要消逝了。阿兰把落满地上的碎纸扫了干净,这才告辞离去。就在她走后不久,一只即将归巢的鸽子在眉庄“咕咕”的手哨声中,有些疑惑地,慢慢地飞进了阁楼。眉庄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团红线,熟练地编成一个绳结,看起来像是一朵花的形状,用力一甩,绳结被扔了出去,挂在窗棂上,随风摇摆。
第二天的清晨,与眉庄的阁楼隔得不远的一条里弄的深处,一个年轻的男子来到鸽笼边上准备放飞,趁着晨光的光亮,他忽然看到一只鸽子的脚上一团红色闪动。取下来才发现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缠上去的绳结。他看了几眼,莫明的有种怪异的感觉,仔细辨析绳结的图案和缠绕方式,忽然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再回头看鸽子的脚上,还缠着一条撕得乱七八糟的纸条。若是没有看到绳结,他只以为是附近孩童的小玩意,他的鸽子还从没有训练过,也只有一些孩子煞有介事地把它们当作信鸽来对待。
他取下纸条,没有发现任何字迹,却有一股米汤的气味。他从房间里拿出一瓶溶液,将纸条用碘水涂抹,很快,上面出现了一行蓝色的字迹:“我在这里,眉庄!”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行字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泣非泣的表情,再三地看了几遍,然后举着鸽子将它放飞出去。沿着鸽子飞行的路线,他一路仔细地寻找着,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响亮得好像要随时蹦出胸膛。
忽然,他停了下来,在一幢楼房前站住了脚步,他看到了小小阁楼上的窗台边上,一只红色的绳结随风起舞。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阿兰精心的护理下,眉庄的手臂终于可以慢慢抬高,上肢动作更加显得灵活,而大部□□躯仍是麻木不仁。阿兰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几乎不离左右,还很好心地劝她不要着急,给她带来更多的彩线进行练习。眉庄用这些线编成一个个花样绳结,串成帘子,让阿兰把它挂在窗户上,成为了阴暗阁楼里唯一的亮色和装饰。至于她索要的镜子,阿兰并没有给她带来,好像已经忘了这件事。
然而阿兰永远不会知道,不需要用镜子反射才能看到楼下的街景,她早已对这里的一切熟之又熟,因为这是原身的上辈子,与她的丈夫冯悦风相识又相爱的地方,那一条窄窄的里弄,不知道原身徘徊了多少次,只为与冯悦风擦肩而过的一次次相遇;那熟稔的呼唤白鸽的手哨,不知道原身模拟了多少次,才能够学得惟妙惟肖,一次次在暮色中等候,只为将鸽子送回冯悦风的面前,得到他的一声感谢和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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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卷三.10
上海引翔乡跑马场, 万众瞩目, 蓄势待发, “砰”一声鸣枪哨响, 闸门开启,十几匹赛马争先恐后, 风驰电掣, 狂奔而出!
满场的观众随之而沸腾!看着赛马在骑师的驱策下你追我赶, 激烈争夺, 那种勇猛直冲的昂扬氛围冲击得观众们犹如打了鸡血一般, 一个个纷纷站起,激动得欢呼雀跃,呐喊声、马蹄哒哒敲响跑道的急促声,混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一波波在赛场上轰鸣不止,所有人的心情无不紧张澎湃,气氛热烈至高潮!
“已经入直道了……”
“好,还有最后两百米!”
“快!再快一点!哇,爆发了, 威尔爆发了!6号,6号威尔胜出!”
从赛马开始,一直在旁边关注赛讯的跑马场人员眉开眼笑地把好消息播报出来, 传递给楼上包厢中的贵宾。包厢内, 杜月笙笑对霍家华道:“霍司令真是一位高手, 这次让您给猜中了!”
霍家华笑而不语, 旁边随从连忙在杜月笙耳旁道:“司令没有下注,倒是有其他贵客听了司令的话下了大注,现在乐得快疯了!”
杜月笙转头对霍家华道:“在这种时候,难道司令不试一试与民同乐吗?”
霍家华一笑道:“在这个跑马场上,有人为了投注而来,有人为了赛马而来,无论为了什么,兴尽意到,都是一种乐趣!参议先生盛情邀请,招待又如此周到备至,真的已经让霍某足够尽兴,霍某心领!”
杜月笙面带笑容,道:“什么参议先生,我这个只是虚衔!还是叫我杜老板吧,杜某始终就是一介草民!”
“杜老板谦虚,青帮乃是上海一方巨擘,霍某以后叨扰的机会肯定很多,还需要多多支持!”
南京政府建立以后,蒋//介石提携杜月笙,让他担任陆海空总司令部顾问,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和行政院参议,虽然是虚衔,但是也提高了他的地位,即使霍家华手握大权,依然不能小看,两个人一阵谦辞,交谈热络。
虽然下注的话题揭过不提,但是杜月笙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将下注的彩头巧妙送到霍家。霍家华年轻有为,而且随从徐长林在浙江和上海盘踞已久,积淀深厚,是杜月笙现时除了蒋//介石以外另一个必须结交的人物。他虽然猜不透霍家华的心思,但是历来他所结交的那些人物都是“缺钱”的,当初霍家华的养父徐长林还不是借着入股三鑫公司,和他们合作鸦片生意赚大钱,而现在他要试探霍家华到底想要多少。
但是他还没有开口,霍家华已经微笑道:“说到叨扰,霍某还真有一个不情之请!一直以来,青帮与养父都有合作,浙江一地的军饷多多仰赖于黄老板、杜老板之三鑫公司,养父承情已久,十分感激!只是近年来,养父日益力不从心,有退隐之意,手下军队即将交与国民之领袖带领,所以日后军饷开支,恐怕还要靠国民政府筹措着落了!”
“所以,养父希望将部分公司股份转出,交给真正需要的人接手。”
这番话明摆着是告诉杜月笙,三鑫公司的利益即将由蒋//介石来分润,霍家华不会沾手,但是原来属于徐长林的会留下一小部分让他颐养天年。
“令尊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啊!只是司令难道没有为自己打算一下吗?”
“唉,惭愧,本来养父想要将所有股份转让的,是霍某劝说他留下了一部分,也算是经营上海多年的一点纪念不是?”霍家华故作磋叹,“不过,霍某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加以弥补,以补偿后面接替的人没有全部得到股份的遗憾!”
杜月笙没有想到,霍家华不仅不要股份,甚至还为他出了一个更加赚钱的主意。
“杜老板,三鑫公司的名气太大,是人人都想食之一口的肥肉,但是新政府建立以后,肯定要出一些雷厉风行的举措,其中鸦片一项久已令人诟病,必然首当其冲,国内的生意一定会受到影响!就算政府筹措军饷,暂时需要三鑫公司,杜老板也不得不收敛一二。”
霍家华继续道:“杜老板不如现在早做安排,暗中设立一家公司,对鸦片进行加工、提炼,做出精品,专门营销海外的市场,这样皆大欢喜,决不触动国内的民意。你应该有一些海外销售的渠道和市场吧,从现在开始可以多多扩充!”
霍家华不认为蒋//介石会真的打击和放弃鸦片生意,南京政府初一建立,什么地方不要钱?否则对于杜月笙何必那么礼遇?但是表面上还是会做出一些样子来的,迫使杜月笙不得不另寻门道,迟早会向海外扩展。
杜月笙如醍醐灌顶,闻之大喜,他是靠鸦片生意起家,绝对不会放弃这块收入,三鑫公司要是有任何闪失,都会直接使他根基动摇,但是霍家华的建议却拓宽了他的渠道和思路,不再局限于三鑫公司上面。
他是真的高兴,立刻就把霍家华视为知己,毫不见外,“霍司令真是高人,杜某受教,要是不嫌弃的话,以后你就是杜某的兄弟!承你的情,杜某必铭记在心!以后新公司建立,一定有你的一份!”
霍家华谦让一番,他给杜月笙出了这个主意,却不想沾手毒品生意,但是在适当的时候,他可以把这些空手套来的东西当作筹码,和急需用钱的蒋某人交换他所想要的东西。
两人商讨的时候,又一轮赛马开始,包厢内张啸林等人以及家眷有了上次跟着霍家华猜中的甜头,一个个更加激动,蜂拥到霍家华身边,跟着他选马。人群之后,上海市长的女儿文静坐在贵宾席一隅,远远看着霍家华的身影,黯然神伤。
这次杜月笙邀约上海警备司令考察引翔乡跑马厅,上海滩有些头脸的也都在应邀之列。包厢内,所有贵宾盛装出席,男士穿着西装,佩着领结,女士着裙装,戴礼帽,犹如宴会一般,各举酒杯,惬意地评论着赛事,侍应生穿梭其中,举着餐盘,随时添加酒水饮料和点心,宛如巨大的派对盛会。
又一场赛马结束,包厢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原因无他,霍家华居然又猜对了中奖的头马!
“霍老弟,你真的不下注?”张啸林与霍家华之间差了一个辈分,也腆着脸称他为“老弟”。
霍家华笑道:“要是我下注,赢光了赌金,你们引翔乡恐怕就要关门大吉了!”
张啸林一愣,随后爆出轰然大笑。杜月笙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位将军前途不可限量!”
霍家华端着酒杯,倚着栏杆,俯视跑马场,看着赛场上的骑师们一个个挥汗如雨,不甘落后,飞奔的马蹄溅起阵阵沙尘,落下的蹄声如急促鼓点,催动人心,他的思绪飘渺飞逸,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这个人穿着红色的西洋长裙,秀发飞扬,在金色的阳光中好像就要燃烧起来,一直烧灼到他的胸膛深处,将他的心灼得生疼。他不能多看,却忍不住不看,心里贪恋着,嘴里却说着贬损她的话,将她说成是一个披着美国皮的假洋人,仗着洋人的势来争夺土地。然而那小女人一点也不示弱,和他定下了赛马赢地的赌约,大声道:“我不靠洋人,也一定能打败你的!一定可以拿到那块土地!你说话当真?”
然后她做到了,她骑马赢过了他!第一次初尝败绩的他,看着骑在马上惬意奔驰而来的那个女孩,裙摆飞扬,犹如一轮红日,无比夺目!她脸上洋溢的骄傲与光彩,是他生命当中唯一灿烂耀眼的光芒,从此烙印在心底,无法磨灭……
想起了心中深念的人影,霍家华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眼中流淌着丝丝柔情,这次来,他本就脱下了军装,换上了西服,此时最后残留的一丝冷硬的军人气质也被一个笑容给冲淡,面部的线条瞬间柔和,转眼就化身成为一个温柔多情的佳公子,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只叫那些贵妇人和名媛们看得俱都神魂痴迷,浮想联翩。
文静身边的闺蜜忽然一声感慨:“也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什么样的人物,真是羡慕啊!”
文静抬头浮想,“没有人见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呢!可是如果是真的,也该是一个高洁出尘的佳人,就像将军一样,凡俗的尘埃,功名利禄都无法沾染他的双眼……”
赛马结束后,宾客纷纷告辞。霍家华和副官走出包厢,身边迎上了几位市政府的官员,一边走一边谈笑。
跑马场一隅,一个年轻女子远远看到宾客散场,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连忙赶了过去。她身边的一个跟班忙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司令的官邸去等吧!反正没有什么大事,打扰了司令官谈公事可不好!”
“小姐”瞪了她一眼,“就是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出现,否则谁知道我是徐家的小姐,司令官的妹妹!我被冷落这么多天了,母亲也就见了我一面,想见到大哥就更难了!”
“小姐”正是徐长林的次女徐雅丽,从日本回来以后,她的脸基本治好了,但是依然留下一些后遗症,鼻子有些歪,脸部显得僵硬不自然,平时她对自己的脸也很不满意,随时逮到人就哭诉可怜一番,只是因为她确实非常值得同情,所以在天津徐家没有人轻易招惹她,连徐长林也处处依着她,比她当初完好时更娇惯了一些。
然而她百试不爽的招数在上海霍家华的官邸这里屡屡碰壁,霍氏并不愿意见她,不耐烦听她诉苦,霍家华更是一面也见不到,大多以公务繁忙做推辞。
徐雅丽知道,在上海霍家华就是她最大的依靠!她就是腆着脸也要和霍家华拉好关系,否则,这里还有谁能瞧得上她呢?
“从小,大哥就只是喜欢和冯氏的儿女亲近,很少跟我说过话,我得到的礼物都是徐翰丽转交的!”其实这里面也有徐雅丽自身比较怯懦的原因,可是徐雅丽不会这样回想,“可是我也是徐家的女儿,应该我得到的我决不会再落下!”
“很多事情只有自己去争取,才是属于我的!”徐雅丽咬着牙说道,脸部在激动之中有些扭曲,“脸面算什么!一旦想要争取,就要不计任何代价!”
此时的霍家华,目光注视在身后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置身人群中,眼看霍家华视线扫视过来,极力的后退,似乎想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一些,不让人注意到自己,然而霍家华还是认出了他,微笑道:“梁先生,好久不见!”
上海市政府秘书长方启元高兴地道:“霍司令,这是市政办公室副主任梁子龙,据说他曾经在当年徐督军的府中任职,原来你们真的是故人啊!”
梁子龙停住了往后退的步子,抬起头,有些勉强地笑道:“是啊,是故人,故人……我当初还做了霍司令的……”
他的最后一个词“老师”还来不及说出来,霍家华已经抢先说道:“是啊!他曾经在督军府任职,犯了事诈死逃走,后来跟日本人勾结起来,专门为文京医院提供活体,还掳走了盛家的大太太,致其被活剖惨死!”
霍家华一挥手,两名副官立刻上前拿下梁子龙!
“梁先生,现在盛家大太太的家人还在到处寻找你呢!你的案子是我当年亲审,至今没有销案!如今还能在市政府里做到高官,真不知蒙蔽了多少人!现在应该是将你缉拿归案的时候了!”
梁子龙身边的人惊叫起来,联想起文京医院,看着梁子龙的眼神犹如看见了魔鬼!梁子龙苦心经营的形象一瞬间毁于一旦,仇恨地看着霍家华,大叫着挣扎。
远处,徐雅丽看到梁子龙被狠狠拉拽着捆绑起来,忽然变色,她没有上前去和霍家华打招呼,自顾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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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卷三.11
上海警察厅, 审讯室。
在路上一直挣扎不止的梁子龙此时完全沉寂下来, 眼睛里露出绝望。从霍家华衣锦还乡, 回到上海就职警备司令, 他就有预感会有这么一天。盛大太太的案子是在霍家华手里审讯的,要不是他对日本人还有用处, 通过徐长林保释了他, 绝不可能从警察局被放出来, 还把案子掩盖下来。可是以霍家华的心性, 不可能就此罢休!
在警备司令的就职典礼上, 他就敢放映《文京血窟》,公然和日本人叫板,表示了与日本之间的不可妥协,至于自己这个炮灰,更是他动手的标的!
又想到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众多权贵面前被绑缚起来,清白名声毁于一旦,以后再也没有挺胸做人的机会,不由得万念俱灰。此时, 霍家华从室外走进来,在他面前的桌椅上坐下,笑道:“梁先生, 这是第几次在牢里看到你?听说你也喜欢京剧, 这一出《七擒孟获》唱得不错啊!”
“霍家华, 我承认斗不过你, 你是诸葛亮,可是我连孟获都不如!”他根本没有孟获的实力和底气,所有的一切都要依托日本人,若是对日本人没有用,随时可能成为弃子!梁子龙满脸沮丧,“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和日本人作对?徐长林当年跟日本人合作很好啊,否则哪有那么多武器弹药和军队!你为什么不效仿你的养父跟日本人合作呢,这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成了两姓家奴,宁愿和日本人为虎作伥!”霍家华大喝一声。
“实在是恬不知耻,枉你还是一个读书人!看着文京医院里的累累尸骨,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亏心?想想你作为一个中国人,任由日本异族蹂//躏,将你毫无尊严地活剖的滋味!”
梁子龙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再也说不出话来。文京医院地下所看到的一切至今是一个噩梦,有的时候,他还会梦到盛大太太满脸鲜血地跟他追索性命,从不得安眠!
“我不杀你,也不会私下处决你!你掳走盛大太太的证据确凿,而且盛大太太作为文京事件的受害人,需要一个公道,过几天,我会召开一个大会,将你当众进行公审,以表治安□□,杜绝文京此类事件的决心!”霍家华说完话,转身就走。
“霍家华,你是杀人不见血啊!”梁子龙肝胆俱裂,他真的心慌了,霍家华这个消息一出,他最后的指望也没有了,日本人绝对不会再来救他,甚至还会让他死得更快一些!
“霍家华,你不是喜欢我的外甥女盛清芬吗?要是让她知道你把她最亲的舅舅给害死了,她会怎么想呢?”梁子龙慌不择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之前他听到霍家华婚约的传闻,据说霍家华的未婚妻是美国华裔富商的女儿,自小和他认识。这些情况说的不就是盛清芬吗?何况清芬的确自小就对霍家华心存爱慕!
“清芬?你和美国一直有联系?”霍家华停下了脚步。
“是啊,清芬这个丫头在美国已经很有出息了,比她大哥还有本事,将来偌大的盛氏公司都是由她主持,她父亲对她期望很大啊!不过她肯定是要回来的,嫁也要嫁中国人嘛!她经常在书信里提到你,若不是我这个舅舅身份尴尬,也许早就为你们保媒拉纤了!”梁子龙见霍家华在提到盛清芬的时候,果然不再无动于衷,更加心中笃定,信口开河起来。
“盛氏公司?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我听说盛世宁在美国另外有个儿子啊!”霍家华没有回头,似乎在斟酌什么。
梁子龙以为他对盛氏的财产有了心思,忙道:“是个养子!没有能力经营公司!只要盛世宁一死,清芬绝对是继承人!”梁子龙有些自得,让梁氏带着子女去美国争夺财产的主意是他出的,日本人也很支持。他已经研究过美国的法律,只要盛世宁承认清芬和茂繁是他的子女,在家里居住有实际的父子/女关系,虽然没有拿到美国的国籍,但是从血缘和亲情上都是不可否认的继承人!要是盛世宁一死,真的打起遗产官司,还不知道谁胜谁负呢!
“这么说,盛世宁病得很重,真的没有希望了?当年他是在上海车祸重伤……”霍家华回转身,面无表情,“盛氏公司确实是很大的一块肥肉啊……有这么多人相争,你能保证盛清芬能够得到公司?能够嫁给我?”
“当然可以!我的几个外甥、外甥女都很听我的话,何况,当年也是我力劝他们去美国!若不是我为他们扫除一切障碍,把盛眉庄也除掉了,又哪里有他们如今在美国的逍遥日子!”梁子龙完全相信霍家华对盛清芬和盛氏公司动心,娶一个妻子,就可以获得一笔从天上掉落的财富,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求之不得的事情,何况盛氏公司不是一般的富有!
“所以,盛世宁的车祸不是偶然,盛眉庄的死也是你造成的!我已经拘捕了那家商行老板的儿子,他已经承认,一切都是由你指使安排的车祸!如今这一点从你口里得到了确认!”霍家华眼里掠过一丝沉痛和愤怒,“你是一切的幕后凶手!”
“等等!什么结案?你难道不想娶我的外甥女盛清芬?”梁子龙不可置信道。
“我从来只是当她是一个小妹妹!但是如果盛清芬实际知道你这个舅舅做的一切事情,还能够坦然接受,踩着父亲和姐妹的鲜血上位……这种女人,”霍家华的表情冷漠似雪,用极为冷淡鄙视的口气道:“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一眼!”
“你是在套我的话,你根本不是为了盛清芬和盛氏公司!”梁子龙无法相信,居然有人可以放着巨大的财富就在面前,丝毫不想伸手!
“那你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辛苦抓着盛世宁的车祸不放!”梁子龙也不是那么好套话的,他只是被霍家华打了一个措不及手,毫无防备地把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他根本想不到,除了美国的潘佑明那些人,还会有人这么关心盛世宁的车祸!五年啊,盛眉庄的尸骨都要化为灰烬,盛世宁也快要死了,居然还有人一直牵念着当年车祸中的隐情,霍家华跟潘佑明根本是非亲非故啊!
“你不知道天理昭昭?就算你苦心孤诣地谋害盛世宁、盛眉庄,扶持盛茂繁、盛清芬,可是不该是他们的永远不会让他们得到!”霍家华拿出一份电报,扔到梁子龙面前。
“这是最新的消息,盛世宁的养子潘佑明起诉梁氏企图谋害自己的丈夫,人证俱在,法庭已经宣布驱逐梁氏出境,盛茂繁和盛清芬作为梁氏的子女,在梁氏谋害盛世宁的过程中毫无作为,继续留在盛世宁身边的动机存疑,被建议离境!”
梁子龙目眦尽裂,他知道自己完了,对于日本人的唯一价值没有了!
“你怎么会和潘佑明有联系,最新的消息这么快就能到手!”梁子龙无法置信,之前盛茂繁一直以盛世宁为软肋,看准了潘佑明不敢公然与他们闹到台面上来,可是现在潘佑明居然把梁氏驱逐出境,一定是得到了一些消息,洞悉了盛茂繁的真正动机,才会痛下决心!联系霍家华一直追查盛世宁的车祸案子,他能够想到这背后真正操作一切的主使!
“是你,是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梁子龙大叫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潘佑明给了你什么好处!”
霍家华看着他歇斯底里,内心里却并不感到喜悦,虽然揭破真相,但是盛世宁与盛眉庄,一个重伤,一个死去,再也无法挽回和补偿,梁子龙的一条狗命如何能够抵消!何况真正的始作俑者,那些日本人也没有一个得到惩戒!他满面沉痛,看着尘封的卷宗上面,盛眉庄那美丽纯净的笑容,感觉到内心深处刻骨的疼痛,眼眶微微的湿润起来。
忽然,沉静的审讯室中,梁子龙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霍家华,原来你也有今天!我并没有输啊,你真正心爱的女人,早就被我给弄死了!”
“你爱的是盛眉庄,而不是盛清芬!可惜,她没有死在那场爆炸里,而是被我扔到窑子里给人活活蹂//躏而死了!”
霍家华猛然间震惊站起,一个跨步来到梁子龙的面前,揪起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看着霍家华沉痛又震惊的表情,梁子龙越发觉得自己猜测得没有错,他已经没有活路,也决不让霍家华好过一点!
“这都要怪你们,看到爆炸的现场就放弃了找寻,其实盛眉庄和你们近在咫尺啊!就差一点,她就要被你们找出来了!你不知道吧,爆炸以后,她就成了瘫子和白痴,什么用都没有,唯一还有用的就是那张花容月貌,日本人以前就恨她入骨,一个个争着享用她的身体,玩腻了以后就让我找来最下等的妓院,把她扔了进去!”
“你不知道吧,盛眉庄死的时候,已经成了一摊烂肉臭肉,死在妓院最肮脏的角落里面!哈哈,霍家华,这就是你心爱的女人,你最爱的女人临死的下场!什么天理昭昭!你的女人,哈哈,你的女人一双玉臂千人枕,已经在窑子里得了脏病死了!啊——”
他的胸前受到重击,声音戛然而止,睁大的一双眼睛死死地定住。
审讯室里,蓦然爆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点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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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卷三.12
洛依依从更衣室的小窗子里爬了出去,那个仆妇得了梁氏的打赏,把门关起来,没听到里面有声音,正合心意,自顾自走了。
窗外是一个大草坪,不远处有一个凉亭。周围围着一些人。
洛依依走到凉亭那儿,近处就听到一阵嚎啕大哭,竟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在那里捶胸顿足。
洛依依挤到人群中去,问道:“怎么回事啊?”
围着老人的人群头也不抬,听到人问就道:“还有什么事?这位秋先生找了好几回老爷,硬是要劝说他放弃支持袁大总统,老爷就丢给他一副时局图,让他看明白了再来,可是这先生一看时局图就又哭又喊的也不走,已经好几天了!老爷只好让我们守着他,怕他出什么事!”
洛依依的身子小,一下子就蹿进里面,只见那秋先生面前摆着一幅画,画的是中国的地图,图上画了各国列强割据瓜分中国的局势,用各国国旗标明了占据范围,
图上又有一群狼,盘踞在北方,领头的是只威风凛凛的老狼,底下的狼个个身彪体壮,图画底下一角是一只狮子,被群狼威逼着,连角落都无法出去。
虽然没有明言,但是时局图中,群狼显然指的就是袁世凯政府,狮子是指孙中山,秋先生把几颗标注着狼头的棋子摆来摆去,想要分化狼群的力量和狮子结合在一起,帮助狮子摆脱窘境,可是无论哪只势力和狮子组合,都无法和群狼势均力敌。
这图是盛宣怀给的,显然这样的局面也是他的看法,在他的眼中,孙中山恐怕还不如那只狮子,没有自己的势力就像没爪牙的老虎,看着气势浩大,却一点威慑也没有。
秋先生大喊着:“中国危矣!孙先生危矣!”痛哭流涕,竟是极为悲伤。
洛依依看着有些乐了,这不就是民国的愤青吗?
但是想到将来的乱世,自己也正在这历史洪流当中无法逃避,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做点什么。
她拿起棋子,指着秋先生摆的棋子道:“老爷爷,您怎么这么傻啊,狮子能和狼在一起吗?”
旁边的人见是个小孩,忙要推开她,“去,去,小孩懂什么,别添乱了!”
声音惊动了秋先生,他止住哭声,疑惑地看着棋子,忽然想到:对啊,很简单的道理,狮子和狼从来不是一伙的,袁世凯和他的手下们要的根本不是孙先生的三民主义那一套,孙先生怎么能够指望和他们有真正的合作?
洛依依状似天真,拿掉了领头的那只老狼,道:“我爹说,狼王老了,就要选出新的头狼,想要变成狼王的狼就要去撕咬其他的狼!”
时局图上的局势一变,没有了头狼,所有的狼互相攀咬,自顾不暇,洛依依在图上又画了一只幼狮,两只狮子一起对付群狼,各个击破,很快竟然有胜利之势!
秋先生大叫一声,看着时局图全身颤抖,万没想到,他以为千难万难的局面竟然就这样化解了,“难道,所有的关键就在于狮子要有自己的势力?狼和狮子原来永远不能在一起的!”
“是的,是的,一定是这样!我要告诉盛公,我要告诉盛公!”他手舞足蹈地跑出去,忽然中途又跑回来,猛地抓住一个仆从,道:“刚才是谁和我说话?”
“是……”那仆从呆呆地道:“大概是老爷亲戚的女儿……”他回头去看洛依依,然而这时间那里还有她的影子。
洛依依乘着秋先生离开赶紧走人,她可不想让人看出什么异常,话说这时候的迷信还是很严重的,她可不要第一次充当神棍的角色就被人当妖怪给捉了。
现在天色还早,她在花园里乱逛,别人看见她只是个小孩也不去管她。
夏天的太阳很大,洛依依不一会就感到口干舌燥,又不愿往主屋的方向走,于是向着远处有水声的地方行去。
那是一座建在池塘上的亭台,一架拱形的木桥连接着岸边和亭子,真是避暑纳凉的好地方。
洛依依一见大喜,她不愁吃的,空间里有的是。想到在亭子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风景的情景,心里就美滋滋的。
大跨步三步做两步地跑过小桥,往亭栏上的坐凳里一躺,洛依依就拿出了空间里的一串葡萄,又用一只碧玉碗装了一大碗草莓,一颗颗摘了蒂把,一口口地往嘴里咬,咬一口吸一口,那个香甜呀,那个满口流汁呀……
忽然身后吸簌一下——好大一声的流口水声……
洛依依僵硬了一下,转过脖子往后看,——一双墨黑墨黑的眼睛就在她面前,直直地和她的眼睛对上。
洛依依吓得猛然跳起来,手里的葡萄散了一地。一双手却直接伸过来,一下抢了她的碧玉碗,迫不及待地拿起草莓往嘴里放。
洛依依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陌生少年,因为天热,只穿着白色衬衫,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湿的,有两撮微微翘起来,浓黑浓黑的像乌鸦的两翼。袖子捋起来露出小麦色健康的肌肤,修长的腿上穿着铮亮的军靴。
“你……你抢了我的草莓……”洛依依的声音在少年的耳边像蚊子叫,他全力进攻那碗草莓,脑子里全是刚才女孩吃东西那惬意的表情,想起来就是那么的美味,那么的馋人……
“你,还我的,草莓!”洛依依怒了,没见过这么恶霸的,就算自己是大姐也不能原谅!她后退两步,猛地一个旋风腿踢了过去!
“啊!”少年猝不及防,被扫倒在地,他趴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你会武功?”
他的嘴大张着,墨黑的眼睛像小鹿一样无辜而不知所措,好像早就忘了自己刚才抢了人家的草莓。
“有武功又怎么了?”洛依依凑到他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大声道:“别装了,你——抢了——我的——草莓——”
“草莓很好吃,”少年低下头,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小尼姑,你别伤心了,哥哥一定会还你的草莓的!”
小尼姑?哥哥?这个十足的小混蛋,居然要占她洛依依的便宜!
她不怒反笑,一个长拳就向他胸前打去。她是气糊涂了,少年正是要激她出手,两个人顿时你来我往,打在一起。
洛依依身材娇小,力道不足,打起来很是吃亏,那少年武功很是了得,看来也是经过名家传授的,不过火候不够,力道控制不了,好几次拳风扫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
洛依依心中更是生气,有意将他往水边引,等到了小桥上,她露了一个破绽,待他扑过来,一闪身,飞起一脚踢在他身上,将他踢得直往水中栽去!哗啦,溅起好大的水花!
洛依依连忙捡起自己的碧玉碗,迈着自己的小短腿,咚咚咚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有事,最迟星期一更新,请大家原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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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卷三.13
眉庄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置身于法租界的一栋寓所里, 身边坐着一个中年的妇人, 看着她醒来, 欢喜地说:“可算好了,少爷守了你很久了, 刚刚我才劝他去休息!”话音未落, 室外冯悦风听到动静, 惊喜地冲了进来, 大叫道:“眉庄!眉庄!”
看着他欢乐的笑脸, 眉庄忽然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一颗心如释重负地安稳下来。定定地看着这张在前身的记忆里无比熟悉又无比亲密的脸庞,一时间感觉无比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
真想不到自己是依靠了冯悦风脱困,在解封那些爱情记忆的时候,她仿佛重新经历了一回那种热烈、纯真的情感,此时面对冯悦风,一时无措得不知应该如何去看待他。
好在冯悦风根本不知道她心里所想,拿出一份报纸道:“你已经睡了两天了, 外面的事情都结束了,你看看!”
报纸上有一则消息:法租界一栋民居突然起火,烧死居民数人, 一妇人疯魔, 大叫“女儿!”不知所踪。
刁虎死了, 菊娘疯了, 人贩子团伙其他的人估计被日本人灭口,看到这个结局,眉庄也不知是什么感觉,那些烧死的人贩子恶贯满盈不值得同情,然而菊娘毕竟是这个肉身的生母,尽管母女情义断绝,此时她对于菊娘的疯魔不知是怜悯还是难过。
“别难过,我听说已经有人把她带去医院安置了,等你好了,应该可以去看她!”冯悦风打听过那栋阁楼里面的一些事情,知道眉庄是和菊娘在一起,以为她担忧母亲,连忙安慰她。
“暂时还不能去。我现在诈死,日本人有可能怀疑车祸有些蹊跷,拿她当成诱饵!”怀疑是肯定的,但是他们绝对查不到冯悦风身上来,而且民居起火,以及桥上的车祸,日本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引人疑窦,迟早会把她的事情曝光出来,到时候她再借势把消息传递出去。
她正说着,却发现冯悦风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
“怎么了?”
“我觉得我是在做梦,”他的神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在她的眉眼间划过,描摹着她的轮廓,像是在轻触一个美梦,很害怕瞬间就碎了。
“你还活着,真好!”
五年了,她终于是活着在自己面前!
原以为是天人相隔两茫茫,所有相思只有梦中倾诉,接到她的传信之时他简直无法相信,只是被迫又按捺了一个多月,他才能有机会把她救出来,一个月以来,他想着心爱的女孩身处险境,每一天对他都是煎熬,可是五年来第一次看到的是落水很久以后才被打捞上来,呼吸断绝,心跳全无的女孩!
他以为营救环节里不知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以致好不容易获得生机的眉庄结果死在他面前,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绝望,什么是心碎,痛苦伤心到无法自已,满心里都是怨天不公。幸好在他的怀抱里,奇迹般的,女孩慢慢地恢复了呼吸和心跳。而在这个过程中,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从地狱升入天堂的感觉。
“真的不是梦,你还活着!”他一声声地呢喃着,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她,眼泪无声地渗透了她的肩头。
眉庄无措地任由他抱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如同姐姐一样去抚摸他的头安慰他,手刚刚举在半空中就莫名放了下来。只觉得泪水流淌过的地方一片火热,热得她的心好像浸泡在一片温池里,隐隐的,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她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冯悦风拿了一封信给她,这是长野博留下的。
在这次营救里,是长野博付出了很大的力气。光是凭着冯悦风,他现在还只是一个震旦大学的老师,参加地下活动也只是组织一些学生运动,根本没有什么力量。在白鸽传信当中,盛眉庄让冯悦风进行了两次试探,首先就是发布消息传召青帮阿坤,但是当年她组织的那些精英力量大多被日本人所知晓,估计离开了上海去避难,阿坤也不知去向,所以她的传召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于是她只能被迫向长野博发出消息。
作为宫崎骏的朋友,长野博曾经允诺尽力帮助眉庄,所以给眉庄留下了紧急联络的方式。消息发出以后,眉庄当天晚上就看到了长野博。
长野博给她带来了宫崎骏的消息,也解开了她的许多疑惑。原来,在她被炸伤昏迷以后,是宫崎骏保护了她,对她及时进行了医治。日本人付出了巨大代价,十分恼火,本来要处死她,以免梁子龙谋夺盛氏公司的计划产生意外,但是宫崎骏的老师西川佐木出乎意料地支持了宫崎骏,认为眉庄的身上有很多秘密,值得探索和利用,应该留下来。日本人意见不一,最后宫崎骏答应了父亲宫成康所提出的条件,作为交换,眉庄得以保全,被交给了她的母亲菊娘带走。
在等待眉庄清醒的五年的漫长时间里,日本方面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宫崎骏委托了长野博对眉庄进行保护和照顾,西川佐木默许;一派是宫成康派人秘密对眉庄进行监视,随时取她性命,梁子龙就安排了一直与文京医院有密切联系的人贩子头目刁虎去勾搭菊娘,把她们母女都控制在手里。
“你不会知道宫崎骏为了保全你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宫崎骏也不想让你知道,但是,你能够活下来,全都是他的努力!我也只能帮你这一次,全是看在宫崎骏的情谊上,对他的牺牲和付出,我不是很赞同,所以以后,我们不用再联系了!”
她和长野博一起拟定了诈死出逃的计划。之所以诈死,是因为在上海,日本人的势力太大,而她的力量太单薄,唯一具有的青帮阿坤,还有王亚樵的一帮人马都不知所踪。日本人会防控任何渠道,杜绝她能够求助的可能。驻上海的英美领事馆,她不能足够信任,也不能完全防止日本人的伤害,以她这样瘫痪的身体,任何环境有可能都是危险的。然而除了阿坤以外,她暂时找不到其他可靠的,值得信任的力量。真正能够避免日本人的追捕的,只有她的“死亡”。她知道有一种龟息大法,而且是空间的加强版,更加能够逼真到蒙蔽了那些专业人士的耳目。
青霉素的消息已经被日本人提前知晓,眉庄作为青霉素的发现者,日本人肯定急于从她这里得到青霉素的研制方法。眉庄预料日本人按捺不住,一定会很快采取行动。
阿兰是一个忍者,长野博在阿兰的小队里安排有内应,能够随时知道他们的动向,一旦发现他们有什么举措,就随机采取行动。
于是就出现了卡车撞飞运尸车的一幕,长野博派人潜水从车厢里救出眉庄,送到约定的地点,然后由冯悦风接走安置。长野博只是留下一封信,表明事情办成,以后断绝联系。
“宫崎骏……他现在怎么样了?”眉庄曾经问道。
“他对中国怀有的特殊情感使他在国内举步维艰,被他父亲宫成康派出执行极其危险的任务进行磨练,然而即使这样也没有改变他的想法。所以,宫成康不会再把他送到中国,也许以后……你们再也见不到面了!”长野博最后说道。
看过了信,眉庄亲手把它烧了。
火光中,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宫崎骏的身影,只是那样默默地看着她,转身离去。
眉庄一阵怅然,一向都是她决绝地走开,却没想到,从此也许是永别。
她转头,只见冯悦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什么也没有说。眉庄噗嗤一笑道:“你真的什么都不问我?”
冯悦风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那个绳结,那是我一个小表姐编的东西,你怎么知道?还有密码……”
他的小表姐兰心蕙质,绳结的编法是独创的,别无二家,可惜小表姐十几岁的时候患病死去了,他和她的感情是几个兄弟姐妹中最要好的,一直念念不忘。
“还是在万国饭店的时候吧……大概是无意中看见的,那个绳结很漂亮很独特,我挺喜欢的,一下子就记住了......醒来以后,我日日听到楼下街巷里你和学生经过时大声说话的声音,知道你在那里,知道你养了鸽子,所以就用绳结来提醒你。”
“至于密码……”她笑道:“我不知道,这是我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因为信鸽太引人注目,所以她和冯悦风约定了一套密码联系。密码隐藏在广告传单和绳结连缀的帘子里,密码的计算和设计却是冯悦风独创的。
前身的那一世,冯悦风是地下/党的密码专家,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地下/党派出了盛清芬到他身边,两个人结成了挂名夫妻。那个时候,前身已经成了一个很红的交际花,应地下/工作的需要,和冯悦风离婚了,汉奸头目徐锦正在追求她。
也许是因为冯悦风的地位,也许是因为冯悦风的背后,天津冯家后来对□□做出的巨大贡献,也或许是日久生情,盛清芬是有意把他收进囊中的,尽管是挂名夫妻,却在冯悦风与前身之间造成了许多波折和误会。
前世这个时候,冯悦风刚刚创出他的第一套密码。蒋/介石破坏国共合作的四一二的白色恐怖刚刚过去,许多组织都撤离失联了,行动转入地下,所以冯悦风创出密码正是时候,也很快把这套密码应用了起来。
密码的问题,眉庄只能用别人或许也有相同的思路充塞过去,反正冯悦风也不好去查是不是?
尽管还有一些疑窦,冯悦风却有些脸红起来。万国饭店,那是他对眉庄想要表达爱意的地方,眉庄的一句话勾起了他很多回忆,他的那个绳结一直放在荷包里,也许掉落出来也不一定,可是别人轻易不会去关注的,然而眉庄却仔细地去看了,这说明什么呢,也许那个时候,对方其实并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么无动于衷?
他的心砰砰跳动起来,心思缠绕在回忆与情思里,一时间连密码的事情也想不起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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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卷三.14
“还有问题吗?”眉庄本来正等着他的进一步追问, 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呆滞, 拿着她编织的绳结捏在手里, 脸红红的有些不敢看她。
“其实, 这个绳结是我小表姐教我自己做的,有点仿造同心结, 用来送给……”
他飞快地从荷包里拿出自己编的原版绳结, 塞到眉庄手里, 说道:“既然你喜欢, 就送给你吧!你编的也很漂亮……”
眉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自然知道绳结的含义,本来要装作一无所知的,可是冯悦风显然情愿将错就错,执着地要将自己的心意展现在她面前,这一片澄澈又真挚的情意……
在她面前,冯悦风纯情得犹如十几岁的小男生,这使得她心里更加纠结,之前还沉浸在前身的回忆不愿面对冯悦风,现在他这副样子……简直是让她想学做鸵鸟 , 把整个脑袋都埋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拿起书本,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把他的绮思都拍飞了。
“什么同心结, 偏你这么多讲究, 以前的古人还结绳记事呢!之前编了那么多, 还不知道你怎么笑我!把我编的还回来!”
“不还!真的很好看,比我笨手笨脚的编得好多了!你这么聪明,我怎么能笑话你!”
“你哄小孩呢,还给我啊!”
冯悦风赶紧攥着那只绳结,笑着走开了,被日本人追捕的阴影逐渐散去,时间还很长,他们即将一起度过,他会慢慢让女孩敞开心扉的,梦想,会在两个人的手中,一一实现!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安心。冯悦风在法租界租了一整套寓所来安置眉庄。这个寓所带着点西式的建筑风格,还有一个小花园,像一个独栋的小别墅。
他还找来了天津冯家送过来的从小服侍他长大的一个嬷嬷来专门照顾眉庄,保证消息不会泄露。
于是眉庄过上了悠闲养伤的逍遥生活。
自从到民国以来,她从来没有像这样完全撇下一切,过着轻松又平和的日子。在这里,她什么都不用做,既不用想着经营公司,也不用和美国黑帮斗智斗勇,更不用跟日本人周旋,竟是一生中都难得的安逸清闲的时光。
其实仔细想一想,综合两辈子,她真是劳碌命啊,上辈子忙着跟亲戚斗法,收回家业;这辈子一睁开眼睛就是奔波着养小弟,接着去美国打拼事业,真是没想到,反而在绝境逢生处有了这么一段安宁时光。
除了练功养伤,她每天就是睡睡觉,看看书,然后画画,养一养花草。
冯悦风托人千方百计弄来了一辆轮椅,使她每天可以从房间出来,到小花园里散散心。
天气回暖了,又适时下了几场春雨,庭院里处处春草如茵,一丛丛月季争奇斗艳姿态妖娆,坐在院子里,连呼吸里都是芬芳。眉庄徜徉在花圃中的小路上,沐浴着和熙的春光,难以想象不久前她还在逼仄、阴暗的阁楼里苦苦煎熬。恍然中有种逃出生天,重见天日的感觉,对于这些生机盎然的花木,她真心充满了喜爱。
拿起一个小盆栽,几天前洒下的种子已经发了芽,肥肥硕硕的嫩苗上几片张开的叶子在风中左右摇摆着,仿佛在向她打招呼。眉庄用手指拨了拨土块,深深呼吸一口新鲜草木的气味,只觉得十分惬意。
她想起空间里的花木,也许是有灵泉的灌溉,从来都不需要一点劳力,看惯了飞速生长的灵植,眼前的一切更加令人感觉真实,也许这一辈子她的空间不可能再恢复了,但是人生中还有别的体验不是吗?
“哎呀,小姐,这都是我们下里巴人的活计,您就别沾手了,想要干什么活都让我来吧!”中年妇人余妈在厨房里忙碌完了,擦着手准备推她回去吃饭。
“余妈妈,不妨事,我喜欢这样!”眉庄连忙推辞,“这也是锻炼的一种方式啊!”
余妈看着眉庄沾满稀泥的手有些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懂这位小姐是什么身份,会读书认字,看着是个大家闺秀,可是为什么这么喜欢园艺呢?真正的小姐们赏花就是赏花,谁见过动过一根指头的?
但是心里有的这些疑惑是绝对不能说出去的。她来上海这么久了,却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么着紧一位姑娘。前不久还害怕她一个人太闷,要置办一些乐器过来。她家这位少爷,不喜欢世家子弟的习气,一个人住着学校的宿舍,从不肯接受家里的资助和仆人,好不容易松口让她们过来,还是为了照顾这么一位瘫痪的姑娘。看着自家少爷的种种做派,是真的喜欢上这女孩了,难道冯家日后的主母,真就是这个残疾少女?
眉庄并不知道余妈的想法,任由她推着轮椅朝着屋内走去,忽然大门被敲响了,冯悦风急促的声音道:“快点,开门!余妈开门!”
“少爷来了!”余妈高兴地放下轮椅,跑了过去。门一开,冯悦风闪身而进,“有狗——”
在他身后传来几声狗叫,几只粗壮大狗缠绕在他的腿边,咬着他的长衫的下摆不肯松口。余妈手忙脚乱,拿了顶门的铁棍、门栓,又是呵斥又是吓唬,这才帮着少爷把大狗给赶走了。
一旁,眉庄看着冯悦风满脸的大汗,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变色慌乱的“花容”,已是笑得不可自抑,发出阵阵“咯咯”的清脆笑声。
“这回又是招惹了几只狗呢?好像越来越多了,难道你是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不成?”
冯悦风放下手里的课本,喘了几口气,愁眉苦脸道:“我是带了肉包子在身上,可是它们啃完了包子,还继续追我!”
眉庄笑得更厉害了,还是余妈心疼,赶紧道:“肯定是有的狗不够吃!那下次少爷就带更多的包子,每只狗都有一只,总不会还来抢你的!”
冯悦风脸色更窘了,想象一下自己带着一大包肉包子的样子——
“哈哈——”眉庄狂笑,“没用的——”
冯悦风不方便在寓所里留下,但是几乎每天都会跑过来。他在震旦大学当着一个老师,宿舍里养了一群鸽子,平时交往着一帮朋友,手下带着一批学生,日子过得很是忙碌,如今为了来照顾眉庄,竟是把其他的很多事情给搁下了。说是不辞辛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都不为过。
这里位置比较偏僻些,在寓所的附近,有几只野狗,每次冯悦风过来都会逮着他追逐不放,弄得他很是狼狈。
眉庄记得,冯悦风很有招惹狗狗的特质,小狗还好,大狗就吃不消了,虽然不至于被咬伤,但也很是烦恼。在前身记忆里,就有几次目睹冯悦风被里弄里的大狗追得无处可逃的窘境。可惜前身也是个懦弱的,没有勇气赶走它们,只能落得两个人一起被追逐,双双落难,困在一起等着别人来解救。此后,前身吓得每次和冯悦风一起出行的时候,身上都会揣几只包子,等到见到狗的时候就扔出去——
不过她可比前身有办法啊,给他调配一种药粉,只要往身上洒一点,就不用担心狗狗来追了。
余妈不满地看了眉庄一眼,担心道:“要不以后还是少来几次吧……”她看着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少爷每日奔波,真是心疼啊!
冯悦风更尴尬了,“余妈,你还是给我准备一些包子吧!”不信对付不了那些狗狗,馋也馋死它们!
“行了,你这哪里还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啊,都给狗狗吓没了!”
眉庄笑道:“好吧,为了拯救你的形象,我就给你想个办法,保证不会再有一只狗来骚扰你!”
“真的?太好了!”冯悦风一听到能够逃离苦难,整张脸都舒展开来,笑得像个大男孩一般,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他高兴得推着轮椅,原地转了个圈,唬得余妈连忙追着叫他放手。
“眉庄,你真好!其实只要能够经常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的!”
他的嘴角几乎咧开到腮边,傻傻的直冲着她乐。眉庄被逗得想笑,然而看到他眼睛里全心信赖,纯澈爱恋的目光,不由得心头一颤。
她似乎,只是为他做了一点点的小事,然而他的快乐,就好像得到了整个世界。
上海警备司令官邸。
“你觉得梁子龙说的有可能是真的?眉庄也许没有在爆炸中死去!”
梁子龙被霍家华打了一拳以后突然昏迷,送到医院救治,但是不久心脏衰竭而死,医生说他年纪大了,心脏本来就不好,之前过度恐惧忧虑,心肌严重受损,早已不堪重负,遇到刺激就会发病。舆论普遍认为梁子龙是作孽太多,被盛大太太索命吓死的。
“虽然来不及审问,但是他说眉庄在爆炸后变成了瘫子白痴,不像是随口说的。”
“所以你开始派人到处寻找一个瘫痪的女人,刚刚我还听到你和杜月笙通电话,让他通过青帮的渠道散布讯息……”徐翰丽有些话欲言又止,“可是……”
她也是一个女人,说不出不让霍家华寻找的话,可是她更明白,一个瘫痪又有美貌的女人会遇到什么!五年了,也许最可怕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眉庄不可能再活着了,也许霍家华发现真相徒增伤心罢了……
“梁子龙临死前说的话绝对是故意要激怒我的!他说眉庄死了一定是假话,有可能他知道眉庄的消息,可惜……”但是他循着一个瘫痪女人的线索还真的找到了不少有价值的讯息,就在几天前的租界民居起火事件里,他发现了一些蹊跷,烧毁的阁楼里面曾经住着一个据说瘫痪了五年的女孩,而女孩的母亲有着和菊娘相同的相貌!
“眉庄一定还活着!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我只要她还活着!”霍家华紧紧握住了手里一直藏着眉庄照片的那只怀表,心潮澎湃。五年时间,终于得到了心爱女孩的消息,愿上天保佑,她一定还活在人间,等待着和亲人的相聚,那样一个美丽又心性坚强的女孩——她不会死的!
徐翰丽转过头,不忍心再看自己大哥充满希望的双眸,深深叹息一声。
“如果她真的死了……”
“如果她真的死了……”霍家华眼神幽深,沉静道:“我会把所有伤害过她的人,统统送进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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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卷三.15
盛家女眷从盛公馆回来后,各房的情形在一段时日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首先是老太太,洛依依乘着看望她的机会在她的茶里加入了冰潭水,经过一段时间,老太太体质增强,身体越来越康健,胃口也好,皱纹减少许多,看着竟是病好了,能够下地走路了!
老太太身体一好,立刻拿过了家里的掌家大权!
大太太私心太重,而且大老爷是个怕老婆的,之前已经差不多把盛家的一半家底给搬光了!
老太太想为小儿子留一点钱,二儿子反正是跟着老大的,那就随他吧。
大太太气得立刻回了娘家,大老爷没有麻利地跟着去劝,反而为自己又娶了一房小妾,反正现在有娘做主嘛,不怕老婆了!
二太太急了,催着丈夫去和三爷凑近乎,二爷不耐烦道:“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叫我听大哥的吗?”
“现在家里风向变了,老太太偏着小儿子呢!况且,我们以前跟着大爷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到是三弟妹是个性子较软的,说不定手里能大方点。”
二爷摇头,道:“到嘴里的东西怎么能吐出来?你也别太天真了,不管是谁当家,反正没有我们那一份,还不如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二太太急道:“你就是这样的泥土性子,教也教不会!我怎么会跟着你啊,人家都是吃香喝辣的,只有我跟了个爹不亲娘不疼的庶子,在富贵人家里看人的白眼过日子,呜——”
二爷被闹的头疼,大吼道:“我是庶子怎么了?你早知道早干嘛了,自己要嫁过来还嫌弃,都嫌弃十几年了,不想过了就滚!”
二太太坐地大哭。
听到大太太回娘家,二房闹起来,梁氏头一次感到家里气氛松快了许多,说话都带着笑,丈夫回来了多好,家里终于有个顶梁柱的,谁也不敢欺负!
“老爷,庄太太派人过来又送了芬儿一些礼物,看来是真的喜欢我们芬儿!还说家里有个很好的女夫子,给七小姐教过书的,要是我们愿意就派过来教我们芬儿。”梁氏喜滋滋地对丈夫道,感到家里形势一切大好,终于有了受尊重的感觉!
“女夫子?”盛世宁想起清芬和眉庄的年龄差不多,皱眉说道:“庄夫人派人专门来教清芬?你问问那夫子愿不愿意,除了清芬,家里还有几个小孩要启蒙,眉庄还没学认字吧?”
又是眉庄!梁氏的笑容凝住,道:“这是庄夫人的一片心意,她看重芬儿……”
盛世宁放下在看的文件,喝了一口茶,道:“清芬有你这个母亲教学,眉庄什么都没有,她们的读书进度不一样,这些你都要跟夫子说清楚了,她要是愿意就让她来!”
梁氏一听丈夫竟是已经决定了,心里有些生气,那夫子是庄夫人专门给清芬的!是她女儿的脸面!但是转念一想,低头柔声道:“是我想的不周到,竟然忘了眉庄的事了,她也是到了读书的年纪了,我赶紧去安排!”
盛世宁见梁氏答应,脸色缓和下来,道:“清芬是争气的,是你这个母亲做的好,不过家里孩子多,我事情忙,有什么疏漏的你多操点心!”
梁氏笑道:“老爷放心,家里不用你记挂的!”
盛世宁继续看文件,梁氏不敢打扰他,转身到了女儿房里,顿时两行眼泪流下来。盛清芬吓了一跳,道:“姆妈,你怎么哭了?”
梁氏顾不得在女儿面前,只把心里的抑郁发泄出来,哭道:“你不知道,你父亲要把庄夫人给你的女夫子也给眉庄啊!那是你争来的,凭什么呀?就是另外请个先生也不给她!”
“一个庶女而已,也值得老太太和三爷天天记挂在心里?那我和女儿儿子呢?在他们的心里算什么?老爷不在的这几年,我们母子几个辛苦度日,相依为命,可是老爷回来后首先想的就是给这个眉庄正名,把我和你们的脸面全不放在眼里!”
梁氏搂着女儿哭,清芬的脸色变幻不定,默默地听着,等到母亲发泄完了,笑道:“姆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个人读书多孤单啊,眉庄姐姐陪着我不好吗?”
梁氏楞了,“你喜欢眉庄陪你?”
清芬拍了拍母亲肩膀,道:“我们家里只有姐姐和我两个女孩呢,其他房都没有,羡慕还来不及的,我和姐姐两个要一起努力才行!而且姆妈对姐姐好了,老太太和阿爹看了只有更高兴的,会夸姆妈温良贤淑的。”
她轻声道:“姆妈,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姐姐……”
梁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道:“你这嘴皮子,倒有些像你大舅舅,能把人心都说活了!姆妈不在乎什么温良贤淑的名声,只在乎你和你哥几个!”
她想了想,“好吧,就让眉庄陪你!”
清芬笑着,只是表情在灯光下有些晦暗不明。
盛公馆的那件事情之后,她回来哭了很久,却没让母亲知道。
本来是天之娇女,忽然有一天她的脸被打了,打她脸的却是自己!
因为贪念和虚荣,她冒领了别人的功绩,因此也进了别人的陷阱自取其辱。
想到一辈子因为这件事在眉庄面前抬不起头来,她心里好一阵子煎熬!而且眉庄从不理她,那高傲的模样仿佛她才是天之娇女!
总有一天!她想:总有一天,她要看看盛眉庄真正的凭仗在哪里,是不是永远都能那么高傲的样子!
盛世宁听梁氏提起眉庄,心里有好久不能宁静。有一些疑问搁在心里很久了,他曾经派人查过眉庄的行踪,始终都没有什么发现。但是他坚信一定有人在暗中和她联系,否则怎么解释她的武功和日语?
会是菊娘派人教导女儿吗?当年是谁和菊娘私奔呢?只是当年连盛家人都没发现菊娘的□,可见这事情掩藏得多么隐秘!
但是不管怎样,眉庄是他的女儿,是她救了他!她的优秀只会让他感到高兴,调查她也是为了保护她,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想到许久忙碌没见到眉庄了,他起身往小楼走去。
整修一新的阁楼里透出温馨的灯光,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英嫂,她愕然道:“三老爷……”
他招招手,道:“别惊扰了他们,我只是来看看!”
那边阿潘早已飞跑了去告诉眉庄,英嫂阻拦不及,骂道:“小兔崽子!”
忽然想到是在老爷面前,不好意思地低头。
盛世宁忙道:“没什么,你不用这么恭谨。”
英嫂见他温和,想到眉庄他们终于有靠山了,忽然悲从中来,有些哽咽道:“老爷,你可算回来了——”又一时想到不能在主子面前说其他主子的坏话,赶紧闭上嘴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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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卷三.16
盛世宁知道她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我回来了,一切都会好的!”
他知道这个佣人一直照顾着眉庄,对她不敢慢待,叫人停了她洗衣房的工作,专心在小楼里做事,每个月另加了薪水,当然这个事情是没有通过梁氏做的。
梁氏的子女每个都有个丫头或小厮伺候,还有老妈子,眉庄这里什么都没有,上次要给她买个丫头却被她推掉了,如今只有英嫂在身边。
“你辛苦了,我要谢谢你!”
英嫂惶恐忙道:“老爷,不敢当!我是个下人!”
她忍不住道:“老爷有福气,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要好好珍惜。
盛世宁点头,“是啊,以后不会扔下他们不管了!”
英嫂终于放心,展颜笑开。
这边盛世宁和英嫂说话,那边阿潘和盛眉庄比划着:“没有看错,确实是他,现在灯光下看着更像了!”
洛依依终于知道盛世宁为什么对她青眼有加了,原来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啊!若不是自己出手,盛世宁早就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也难怪在前身盛眉庄的记忆里没有这个爹的出现。
又多了一个知道自己秘密的人!洛依依犯愁,这个盛世宁可不是英嫂或阿潘,绝不是好应付的,她该怎么办?
盛世宁走上楼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宁静,眉庄正在写字,盛小弟已经呼呼睡着了。
灯光温和的光影下,眉庄的脸如白玉一般光润柔美,浓浓的睫毛在眼下扇出弧形的阴影,如蝴蝶的翅膀。
盛世宁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从未想过眉庄会是如此美丽,像她的母亲吗?他已经记不起那女人的长相了。
如果初见的眉庄是这个样子,他绝对不会认出她就是空手道小子。
而前不久清芬在盛公馆“误打误撞”解开了秋先生的难题,让他直觉是眉庄所做的事,但他知道她不会承认的,就像她从日本浪人手中救了他,却根本不曾声张过。
很奇怪,他只见了这个女儿寥寥几次,没有说过什么话,却感觉自己已经了解她,因为,他是这个世上了解她秘密最多的人。
“你这个姿势不对,写起来会很吃力的。”盛世宁走到眉庄身后,看了一会儿说道。
洛依依猛然泄了气,她支持不住了,本来就不会写大字,她都是用钢笔的好不好,现在只是做给盛世宁看的。
“来,我教你。”盛世宁的话已经换成日语,他知道她听得懂。
洛依依来不及拒绝,盛世宁握住她的手,从她身后俯下身,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的姿势。洛依依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她的父亲有一副如大提琴般低沉好听的嗓音,不知不觉就让人沉醉其中。
洛依依的手很生硬,盛世宁却是无比的耐性又无比的细心,一步一步的将她的姿势纠正过来。当洛依依发现自己被握的手都酸疼的时候,那么握住她的那只手应该更疼了。
“阿爹,”洛依依原来打算不理睬他的,这个时候彻底破功了。
“嗯,”盛世宁微笑着应她,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全天下最温厚最宠溺女儿的父亲。
洛依依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样的眼神打动,因为在前世,她的父亲对她就是这样宠爱的眼神。
“你相信我吗?”她问,问得莫名其妙,突如其来。
盛世宁看着她,没有犹豫,微笑点头,“相信!”
“无论我做什么都支持?”她紧紧追问。
盛世宁笑,“为什么不支持?”每一次都是因为她,自己的命运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的生命早已和她相连。
除开日本浪人的那一次,她对秋先生的提示,促使盛宣怀改变了观念,进而对他这个孙先生的信使委以重任,她的每一次出手最后都让他受益。
洛依依眼眶湿润,也许她在民国真的有了一个很好的父亲,这是上天的赐予。“那好,我保证,将来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还有你支持的一切!”
盛世宁眼睛突然睁大,这个孩子完全了解他在做什么,她真的只有七岁,不,八岁了吗?
盛世宁走后,洛依依不住地叹气,一时不慎一时不慎啊,就这么缴械投降了,还头脑发热地下保证,她洛依依可是商场白骨精啊,怎么来了民国就一天比一天心软呢?
阿潘奇怪地道:“阿姐,你干什么叹气?三爷骂你了吗?”
洛依依还是叹气,“唉,人情债难还啊,以后我要保护的人又多了一个!为什么,老天让我来这里就是来还债的吗?”有这么多人对她很好,她要回报的要越来越多啊!
阿潘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素来滑头,在大姐头心情最不爽的时候,只有一个秘诀:溜!
“喂,你干嘛跑那么快,我还有事要让你做呢!”洛依依跺脚,这个小狐狸!
几天后,洛依依要启蒙读书了。
当她知道不是进学堂而是请了女夫子时,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丰富得让那位女夫子以为她是相当高兴地欢迎她的到来。
“不用这么激动,我不会让你马上学四书五经的,听说你还不会认字,那我们从三字经,百家姓开始吧,放心,只是让你背诵而已,不用马上就默写……”
老天,这是教过七小姐的女夫子吗?这不是女巫吧?居然上来就是背诵,默写……
洛依依无力的垂下头,女夫子用相当慈爱的眼光看着她。
“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都听说过了,虽然是小妾的孩子,平时没有受过教导,但是要相信老师,我有着十五年的丰富经验,每个从我手里经过的孩子个个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们的《女则》《女诫》可以倒背如流,行为规范就是放在宫廷里也是一丝不错的……”
女夫子越说越高兴,相比已经由母亲教授过的清芬,盛眉庄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啊,可以任由她挥洒,她已经可以预见将来又一个成功教育的典范了。
老天,这还是女夫子吗?这不是唐僧吧?还是一个专门教《女则》的唐僧!
洛依依的压力很大啊,她现在终于体会到装小孩,尤其是装成没有启蒙的小孩的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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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卷三.17
这群人围上来的时候, 眉庄几乎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一个人正是阿兰!此时的阿兰完全脱去了乡下女的伪装, 一身灰色的短打的装束, 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髻, 看起来精明强干,眼睛里精光闪烁。
“日本人!”她告诉冯悦风。
冯悦风赶紧催促黄包车夫快走, 但是车子没有走出几步就被拦下。
“你们干什么?”冯悦风强作镇定。
“我们要找一个姑娘, 让你们车上那个女孩把面纱掀起来看看!”
“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何况良家闺秀的容貌, 是你们想看就能看的吗?”
阿兰阴沉着脸, “那好,就让她下来走几步看看!我们要找的人腿脚不便,你这里正好就有一把轮椅!”
冯悦风明白这些人真是冲着眉庄来的,下意识挡在眉庄面前,兀自镇定道:“让开!她是美国领事馆的人,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还敢掳人不成!”
阿兰冷笑一声,根本不把冯悦风一个书生放在眼里,“那还真是对不起了!”手一挥,几个手下上前就来拽他。
余妈害怕地大叫:“抢东西啊!杀人放火啊——”
她不叫还好, 一叫,那几个黄包车夫一看来者不善,人多势众, 害怕卷入纷争里, 竟丢下车子远远地避开。装有行李和轮椅的板车被倾倒在地上, 里面的鸽子笼掉了出来, 两只信鸽惊飞而起!
这条巷子偏僻了一些,行人不多,但是走出一段路就是法租界的一条马路,时常有巡捕经过,刚刚入夜,晚归的人还不少。阿兰颇为谨慎,让人冲着里弄大喊:“各位街坊邻居,这些伙计都是奉主家的命令来抓通奸逃家的小妾和奸夫,闲人莫管闲事!若是有人扰了主家的家事,伙计们也就当作同伙,一起抓了!”
余妈一听,顿时尖着嗓子叫:“你们胡说!我家少爷清清白白的,还有这位小姐,是他的表妹,哪来什么小妾奸夫?大家不要相信啊,这些人是强盗,是骗子!是拐子——”
她嗓门很大,可是回应寥寥,“小妾私奔”之类的事在民国虽然淡化了影响,多以离婚为结局,但是依然是丑事,人人都怕沾上一身腥。中国人看热闹不嫌事多,可是在这伙凶神恶煞的人面前,纷纷关门闭户,不敢招惹。
冯悦风本来指望余妈能够跑出去报信,找来巡捕,但是这一来也是不成了。他趁着余妈吸引了日本人的注意,从黄包车上把眉庄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
两个多月以来,两个人唯一耳鬓厮磨,最为亲密的时刻,竟然是在这个时候!眉庄看着他温文而坚定的眼神,不由抓着他的手说道:“他们要的是我,你和余妈快走!你不是他们对手!”
冯悦风摇摇头,他怎么能够让心爱的女孩再落入阁楼里那种暗无天日的境地!他挣脱了她的手,冲着她大叫一声:“快走!”转身推起一辆黄包车,向着阿兰等人冲去!
阿兰等人都是忍者,身手不凡,一辆黄包车根本冲不开他们的包围圈,一伙人迅速分成两支,有条不紊地分别去抓冯悦风和眉庄,眼看就要抓到眉庄的那辆轮椅,突然变故迭起!
几条大狗不知从什么时候聚集过来,向着阿兰等人直扑而去!
几个人猝不及防,从背后被狠狠咬住颈背,顿时痛呼出声!阿兰等人顿时手忙脚乱,赶紧去救那些被咬的同伴。
“少爷!快走啊!”余妈万幸,以为每日喂食这些野狗终于有了回报,她赶紧抓住机会,和冯悦风一起推着眉庄飞快地向前跑去,很快出了巷口。
出了巷口就是大道,然而很快阿兰等人就摆脱了那几只狗,紧紧追了上来。冯悦风心中焦急,忽然看见昏黄的路灯下,几个巡捕大摇大摆走了过来,立刻大声呼救。
他很聪明,直接用英语、法语相继呼喊,几个巡捕以为遇见外国侨民或是什么大人物落难,无比迅速地赶过来
冯悦风当机立断,直接把盛眉庄的美国国籍身份亮出来,要求得到庇护,帮助赶到美国领事馆。几名巡捕连连点头,转头看见从巷口跑出来一伙身上血迹斑斑,满脸怒气的人,立刻举起了警棍,吹响哨子!
阿兰心中叫苦不迭,她知道巡捕的哨子一吹响,会有更多的巡捕闻声而来,她立刻指示所有人举起手,表情恭顺,哈着腰,一步步向巡捕走过去,唯唯诺诺地带着笑脸辩白:“误会,误会!长官误会了……”
冯悦风见日本人样子服帖,和几名巡捕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刚要开口说话,变故突起!
一名巡捕手中警棍落地,胸腹中插入一把匕首,还来不及一声喊叫就萎靡倒在地上!
阿兰和一干手下凶相毕露,他们已经在眉庄身上失手过一次了,要是再次让她逃走,他们所有人不仅要死,还要背上莫大的耻辱,这是他们作为忍者最不能够容忍的!她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将几名巡捕统统杀了!
余妈终于知道了,这些人不是强盗,而是杀人的魔鬼!她奋力扑向冯悦风,挡在他身前,大叫道:“少爷快走!”然而没有多久就被砍倒在地上!
冯悦风目眦尽裂,余妈是跟着他的老人了,自小看着他长大的,居然被这些畜生……但是他根本救不得,只能咬咬牙,把愤怒和悲伤都吞进肚子里,转身推着眉庄沿着大道飞奔!
眉庄也没有想到阿兰竟然会公然杀人,杀的还是巡捕!她对日本人的凶残又一次低估了!她害怕冯悦风会遭到余妈一样的毒手,叫道:“你别管我!快走啊!”然而冯悦风充耳不闻,目睹了余妈的惨剧,他更加不能让眉庄落在这些残忍至极的恶魔的手里!
轮椅在马路上颠簸地行进,这种沥青路碎石太多,有些崩落在路面上,影响了轮椅前进的速度,冯悦风几乎分分钟就被追上,依然勉力支持!路上行人全都看着一幅惊心动魄的场景:几个全身是血的人举着匕首,疯狂追赶着一个穿着文人长衫的年轻人,年轻人努力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
眉庄不知道为什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居然都没有再看到巡捕过来,而日本人的脸上越来越多的得意和恣肆。她看着始终不肯放手的冯悦风,想到生死不知的余妈,泪水慢慢充盈眼眶,伸手紧紧地握住了冯悦风全力推着轮椅的手,手指相缠。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了,而巡捕迟迟未到,路上行人纷纷躲避,没有人敢于阻挡那些日本人的疯狂!
眉庄的帽子早已丢了,头发散乱,她顾不得撩起长发,瞅准了一个机会,对着身后一个个追近的日本人发出了毒钉。
她原本身上暗器不少,可是失落了很多,唯一能够保存下来的还是空间里的材料做的一个隐形功能的“千毒腰带”,里面藏着各种毒粉,可以无声无息地发出暗器。
中了毒钉的日本人当即毒性发作倒地,但是阿兰竟是十分了得,她对于眉庄从不敢小觑,早已在防备她这一招,一把把那个日本人的身体捞起,用力往前推了过去!
冯悦风和那日本人只有一步之遥,被沉重的身体往身上一扑,顿时脚步踉跄,他不顾自己跌倒,先把住了轮椅,努力不让它受到自己的力道影响,翻覆过去。然而身后的阿兰趁机一掌打在他背心上,把他打得直飞出去,摔在了地面上!冯悦风一口血喷出,随即便昏了过去!
眉庄只觉得心中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连忙转动轮椅,想要赶到冯悦风身边,但是车轮下一个石子磕着,差点翻了车,她赶紧稳定重心,转动轮子,还是被日本人抢先一步制住了冯悦风!
她按住腰间,手里扣住了几枚毒钉,却无法发出去。自觉掌握了主动权的阿兰把匕首搁在昏迷的冯悦风的身上,洋洋得意:“盛小姐,你还等着什么?巡捕不会来了,应该是被我们的人给引走了,我早已发了信号,我们的后援应该已经到了!”
这次的行动事先也是太过突然,谁能想到已经确信死去的盛眉庄,竟然在一个月后有消息传来还活着!他们恐惧眉庄层出不穷的手段,更无法预料她在一个月后已经恢复了多少力量,所以尽可能召集更多人手,势在必得!当他们遇到野狗咬噬的时候就已经发出了信号,而另一帮人手早已等候在附近!
“至于杀了的那几个巡捕,盛小姐不用担心,我们会把现场布置成帮派争斗,波及周边的场景,反正上海滩嘛,哪一天不是这样!”
眉庄苦笑道:“你赢了!”
她回头看着空旷的马路,偌大的街道、店铺,好像在瞬间所有人都走光了一样,夜色遮蔽了远方的路,原本车辆稀少的时分,此时一辆车子也不见,一群穿着和服、满脸横肉的浪人,从夜幕中走来,路旁隐约的行人的影子更是畏缩了起来……
她想到落入日本人手中以后暗无天日的生活,整颗心都陷入了一片黑暗当中,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慢慢地摊开手,看着已经团团将她围住、近在咫尺的日本人,叹息道:“別伤了他,我跟你们走——”
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阵车声传来。一辆别克轿车在街道拐角处亮出了身形。车子缓缓驶来,车窗大开,里面寥寥坐了两三个人。
阿兰毫不在意,继续挟持着冯悦风带走,他们此时人多势众,这种轿车里坐的多是胆小怕事的富人,只会乖乖退避,顶多报个警罢了。
很快,眉庄的轮椅被牢牢扯住,一个浪人粗鲁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想要将她从轮椅中拽起——
蓦地,凭空一声枪响,浪人的身上迸射出了一串血花,连一声呼喊也来不及发出,便仰天倒地!
枪声继续响起,阿兰猝不及防,身上瞬间连中几弹,手中挟持的冯悦风顿时脱手而出,她只来得及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辆别克轿车的车窗内同时伸出了几把枪,对准了浪人和她的忍者手下!
别克轿车中的人枪法非常精准,弹无虚发!日本浪人自恃武力,很少带有枪支,当即被打得七零八落!阿兰瞪着眼睛,到死也不愿意相信,在上海滩居然会有人敢于对日本浪人动手!其余的人还想要负隅顽抗,又是一阵车声响起,更多的车子相继而来!那些浪人骇然变色,纷纷掉头逃走!
枪声沉寂下来,当先一辆别克轿车在路边停下,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军官神色漠然地走下车。
他的军靴沉黑,军帽上的徽章冰冷闪亮,手中的枪支依然散发着灼烫的青烟。空气中一阵硝烟混着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凉爽的夜风竟多了一股萧瑟肃杀的意味!
他缓缓走过血泊的地面,从死伤者倒下的凌乱的身体上毫不留情地踩踏而过,空气冷凝如铁,所有人震慑一般不自觉纷纷退避。
他向着全场唯一留下的女孩走过去,伸出手,胸腔里逸出一声深沉的呼唤,“眉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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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卷三.18
眉庄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 犹如劫后逢生, 她等不及枪声停歇, 转动轮椅赶到阿兰把冯悦风摔下的地方。看着他额头上新添的流血的伤口, 她伸出手,想要去试探他的脉搏, 可是僵硬的脊椎怎么也弯不下去。
当硝烟散尽, 霍家华向眉庄走去的时候, 他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女孩倒在地上, 轮椅倾覆一旁, 她一点点挪动着身子,不顾白色的衣裙染上污浊的血迹,努力去够着昏迷一侧的冯悦风的手,终于,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听到他的呼唤,女孩转过头,眼里的一丝惊喜闪过,她来不及和他说见面的话语,带着一丝哭音向他请求:“救救他, 快救救他!”
她看见年轻军官锋利的目光掠过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裙,然后她听见他冷硬的声音:“要救他,先顾全你自己吧!”
他俯下身, 拉着她的手, 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起, 大步向路边的停车走去。身后一名警卫随即把冯悦风带上另一辆车。
场外, 紧急赶来的督察长安德烈惊悚地看着现场血腥的画面,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这里死的全都是日本人!
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忙拉住正要上车的霍家华,大叫道:“你们惹上大麻烦了!也给我惹上麻烦了!在租界,敢杀死任何一个外国侨民,你们政府都要出面谢罪!”
“等等!你不留下来吗?还有这个姑娘,你要带她去哪里?她必须跟我去巡捕房!”她可是现场唯一的人证!
“不要管你的巡捕房!等会我要照会美国领事馆,我相信他们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但是现在,我必须先去医院!”霍家华轻轻放下怀中的少女,不管安德烈的捶胸顿足,直接指示司机开车。
安德烈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家华的轿车扬长而去,“这个混蛋!”还以为霍家华个性潇洒是个好说话的家伙,一个不小心,居然给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但是他的愤怒和沮丧还没有持续几秒钟,霍家华留下处理善后的人员直接告诉了他一些情况,使他迅速转忧为喜,态度360度大转变。
“当然,当然,这不是什么过错!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侨民!原来这个姑娘是美国人,还是重要的保护对象!我们巡捕房一定会配合到底的!”
将眉庄和冯悦风送到医院以后,霍家华来不及回家,身上的军服也来不及替换,吩咐电话局将官邸的电话转接过来,直接就在急诊室外开始了忙碌。
他紧急照会英美领事馆的要员,对街头枪战的事情进行善后处理,并且接连接受几位法租界要员的问询。
枪杀日本浪人,这件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中日开战的导火索!不到一个小时,消息散发出去以后,电话接踵而来,还有无数的电报正在酝酿中,各方的责难和质询不断传来,所有副官们应接得无暇他顾,人人心中都坠着一块大石,脸上不自觉地带着忧虑的神情。然而霍家华始终脸色平静,泰然自若。他处在风暴的中心,就像一只惊涛骇浪中的小舟,然而风浪再大,依然犹如定海神针,屹立不动!
“司令,淞沪警备司令来电!他对于枪杀日本人的血案表示震惊,要求您做出一个适当的解释!”
“事情还没有定局,他这么快就跳出来了?告诉他,这是美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事情!我会给出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上海警备司令在淞沪警备司令的治下,但是作为蒋某人的门生,霍家华的上任是对于粤系地方军阀出身的淞沪警备司令陈谨铭的掣肘,另外他的上任还挤走了□□的一个心腹杨虎的位置,这个时候,某些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对他进行攻击。
“司令,美国领事已经向日本使馆发出照会,要求其解释美国国民盛眉庄小姐被追杀一事!”
霍家华点头。当美国领事得知特效药青霉素的最重要的发明者盛眉庄居然还活着的时候,十分高兴,在证实就是眉庄本人以后,几乎是立刻就把消息传回国内。美国这个时候是白天,相信盛氏公司不久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
“很好,催促法租界高层表态,让他们声讨日本人,要求为遇难巡捕讨回公道!”他要把法国人也拉下水,让他们在这件事上面也有参与。法国人很精明,自然会权衡利弊,他们也想要在青霉素一事上面和美国分沾利益,就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何况日本人杀了他们几名巡捕,他们绝对不会站到日本人那边去!到时候日本人同时对上两个帝国主义大国,一定会退缩!
“发新闻稿,要求明天早晨立即见报!法租界巡捕房于晚间解救一名被匪徒沿路追杀的女子,经查问获悉此女子就是轰动于世的特效药青霉素的发明者之一盛眉庄!目前法租界巡捕已将匪徒击毙数名,其余在逃!”
正在记录发言稿件的副官忍不住抬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霍家华,这个新闻稿先发制人,完全掩盖了由中国军人将日本浪人击毙的细节,将一件可能的外交事件转为一件刑事案件,模糊了大众的视角,同时将危机消除于无形之中,这样的手腕,这样的机智!这就是他们追随的长官——他们的精神标杆!
几名副官一扫心中的忧虑,又忍不住问道:“可是日本人十分蛮横霸道,如果他们非要追究呢?”
“如果日本人非要追究,那就把事情公诸于众吧!死的人里面有几个忍者,都是背后干了不少肮脏的事情,看他们有没有脸面公布出来!他们想要夺取青霉素的研制秘密,所以堵截盛眉庄,想要把她绑架逼问,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洗不清!美国人会跟他们清算这笔账!”一旦触犯到自己的利益,任何一个大国都不会在乎什么所谓的同盟!
医院中,眉庄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刚做完手术,昏迷中的冯悦风。
他伤势很重,被阿兰打得内腑受伤,胸部骨折,摔倒的时候,断折的肋骨插进了肺部,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相比之下,余妈伤势较轻,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还好都是匕首的割伤,只有一道捅刺是在她肩部,止住血以后就没事了。
眉庄记得在冯悦风被阿兰打伤的那一刻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此时,在她的心里,这疼痛依然存在,还多了些许愧疚!
她以前不清楚自己对冯悦风的感情,但是在逃亡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被深深地感动,恍然与冯悦风生死相依一般。而这感动,深深地铭记在心里!这是独属于自己的记忆,这是她与冯悦风真实的经历,不再是任何与前身有关的东西!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藏起的针头,在手腕的动脉上用力一划,顿时,大量的血流出!她急忙扣住冯悦风的下巴,掰开嘴,将伤口对准了他的唇,一滴滴的鲜血流进了他的口里……
病房外的走道中,连续几个小时处理公务的霍家华一身疲惫,毫不停歇地向病房走来,身后跟随着接到消息焦急前来的冯家仆人和徐瀚江、徐翰丽兄妹。
他们进来的时候,眉庄来不及收拾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她的血,在冯悦风的枕边一滴一滴,血迹未干……
霍家华原本从容的神情终于大变,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怒道:“你干什么!”
他来不及细看,转头急叫,“医生!快叫医生!”不自觉手下用力,他的手抓得眉庄极疼,只觉得手都要断了!
跟在他身后的徐翰丽也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叫道:“眉庄,你…….”
“没有,我不是……”眉庄意识到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可是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她想用自己的血救治冯悦风,虽说不能跟以前的空间灵泉一样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日本人可以用盛大太太的血来治疗病患,而自己体内的空间灵泉更加浓郁,虽然经过了五年,但是灵泉水代谢很慢,一定还有显著的功效!
徐瀚江虽然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一些事情,依然被吓到了,干巴巴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要殉情吗?可是,可是……”可是冯表弟不是已经救过来了吗?难道真的要死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霍家华打断,“不会说话就闭嘴!当个哑巴最干脆!”
眉庄开口辩解以后,霍家华立刻从最初的慌乱很快变得镇定。他看到眉庄的脸上没有一丝悲戚之色,而手上的伤口也不再淌血,刚刚自己竟是有些失态了!
床上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冯悦风的嘴边。他走过去,挡住徐翰丽的视线,一把撕下那半幅染血的床单,顺手擦拭了一把伤者的唇瓣,然后将撕下的布扎成结,紧紧勒住盛眉庄的手臂。
眉庄惊讶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些事情,不由得道了一声:“谢谢!”
从她被救以来,还没有跟他表达过谢意呢!当然,和救命之恩相比,这声“谢谢”还是太单薄了,以后她一定会找到机会好好报答的。
霍家华正在给她系上布结的动作停了一停,没有说话,他随即站起走开,期间竟是没有转头再看她一眼。
眉庄估计他是生气了,看他的手握成拳头,攥得死紧,恐怕恨不得捏的是她的蠢脑袋吧。
在医师给她处理完手腕伤口以后,那两个惊惶不定,重新让医生确认冯悦风真的脱离了危险的冯家的下人终于走过来说话了,“这位姑娘,您就是盛小姐吧!我家少爷经常跟我们提起您!刚刚真是感谢您对我家少爷的照顾了……”
不等他们把话说下去,霍家华突然道:“过来!你跟我走!”
他的话是对眉庄说的,留下徐瀚江和徐翰丽兄妹照看冯悦风,他推着盛眉庄直往病房外走。
眉庄忍不住道:“要去哪里?”
“离开病房!”霍家华利落回答,然而接下来的话里充满讥讽,“难道你想待在那里,让他们继续用看着冯家未来主母的眼光看着你吗?”
好吧,是自己做得不够妥当,引人误会。眉庄咽了一口口水,觉得有些心虚,决定对霍家华的讥讽不作回应。
霍家华推着她来到医院门口,那里已经有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他弯下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准备送入车内。眉庄一把抓住他的手,拒绝道:“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不是领事馆的人来接我?”
她感觉手下抓住的是衣服包住的一块钢铁,丝毫推拒不动。霍家华把她钳制在怀里,连胸膛都硬实得像铜墙铁壁,他低下头,和她近在咫尺,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冰冷和讥诮。
“你腿脚不便,美国领事馆会有专门的人照顾你吗?他们的警卫你能够放心?”霍家华冷冷看着她推拒他的手,道:“还是你能够忍受那些外国人的安排和接触……”
“你是我重要的人证,我不会把你留在别人的手里!我打算送你到我的官邸,那里有警卫,还有专门照顾你起居的仆佣以及随时赶到的医师;其他方面,你不用担心,徐翰丽会在那里陪着你,我母亲也在;你是徐茂冉的姐姐,叫我一句‘大哥’也是当得起的,徐家的人,不是应该我照顾吗?”
眉庄感觉霍家华的话语里有着强势的意味,这样冷硬而刻薄的态度,自己根本不能适应,何况是住到他的官邸,大胆着想要拒绝,忽然看见霍家华目光转过来,犹如含着冰雪,“让你住到我那里,是担心你再做出刚才那样的蠢事!”
“如果你再那样做,伤害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别想获得原谅!别让我后悔把你救出来!”
眉庄张着口,无言以对,只觉得他的这一眼,充满了杀气,恨不能变成一把刀,直捅进胸腔,掏出她的心来看看!
她无比惭愧,一时羞窘,竟把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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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卷三.19
眉庄觉得有些纠结, 纠结了一路, 她是有些心虚, 可是霍家华是不是太强势了一些?然而她怎么会震慑于霍家华的淫威之下呢?这点把柄难道就让他给抓着不放了?
她心里有些懊恼, 只是这点懊恼很快在抵达警备司令官邸,洗漱换洗以后就消散了。时值深夜, 霍家华没有兴师动众, 怕吵着他的母亲, 只是安排了两个女佣帮助眉庄料理。
女仆小梅与阿青细致轻柔地将眉庄的湿发用毛巾捂干, 转头一看, 女孩已经歪倒在床上睡着了。她们给她盖上薄被,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关好门,一转身,只见霍家华就站在门口,不由得一惊,忙唤道:“司令!”
门廊的灯光发黄昏暗,霍家华站在门侧的阴影里,脸上的神情难以辨明, 他轻轻“嗯”了一声回应,说道:“睡了?”
阿青与小梅连忙回答:“是,估计太累了!”
霍家华点点头, 挥手让她们退下, 而自己依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望着咫尺之遥的房间, 想着原本以为死去的人儿得而复失,终于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心中的汹涌澎湃久久不能停息。
他舍不得离开,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门内光影闪动,听着里面忙碌的人声,似乎内心里一个地方被逐渐地弥补、充实,慢慢地变得熨帖,直等到眉庄安歇下来,内心里的冰冷和刚硬,似乎也被一丝柔情逐渐融化。
这一夜,他为伊风露立中宵,这一夜,他为伊思恻不能眠……
暮春的后半夜,凉风浸着夜露,依然透着丝丝的寒意。霍家华一身军服,已被夜风染上一层薄薄的湿寒。
他站在眉庄房间一侧的楼梯口,点燃一支香烟,半晌轻弹烟灰,从一扇侧窗里默默凝望。
黎明前的天空黝黑深沉,几点残星,一轮钩月冷照,警备司令的官邸,好不容易在一场警戒防卫的撤换重置以后宁静下来,此时一丝动静也无,整个院子里似乎连虫鸣也销声匿迹。
突然,远处的围墙上隐隐有些动静,然而仅仅一瞬间又重归平静,似乎刚刚的响动只是一个错觉。但是屋檐下,一个清灰色的影子已快速落下,几乎毫无声息地通过层层岗哨向内宅深入。眼看就快要到达内宅的墙下,蓦然,一声枪栓拉动的声音响起,一只夜鸟骤然冲天飞起,发出惊惧的一声长鸣。灰色影子的前后不知何时被包围上了几个荷枪警卫,举着枪口对准了他。
灰色影子微微一笑,开口说了一个暗语,警卫这才收起枪支,霍家华在楼上早已看得分明,叫道:“上来!”
灰影一跃而起,从窗口直跳入楼内,三楼的高度,在他脚下如履平地一般,几个纵跃弹跳,整个动作轻盈快捷,行云流水,霍家华却犹如早已看惯,没有一丝纳罕,只是平静问道:“你已经试探过了,这次的警戒防卫如何?”
“一般的忍者只能通过第一层岗哨,如果是高手,第三层会被发现!当然,我对这里的防卫比较熟悉,不算在内!”
霍家华将手中的半截烟头丢下,目光沉沉,“必须万无一失!现在她腿脚不便,我们应该考虑更加周全!”
灰影弯腰恭声应了一声:“是!”随即安静地站在一旁,刚刚他身手一展惊才绝艳,高明至极,然而在霍家华面前却风采尽敛,俯首帖耳。
这是个日本人,叫作篠原千,是霍家华收服的几个忍者高手之一,宫崎骏离开中国之前留下的人手。虽然和宫崎骏中断了联系,但是彼此想要阻止中日之间开战的决心不变,宫崎骏在日本国内始终活动着,联系与他有志一同的人,而霍家华将宫崎骏留下的人脉改造成了一张深入日本在中国的情报系统的网络,而眉庄的消息就是从这张网络得到的。
霍家华在追查纵火案,以及同一天发生的大桥撞车事故的时候,发现了阿兰这一个独立的小队,进而通过这张情报网络获知了阿兰的真正身份,从而展开布控,跟踪他们找到了眉庄。作为忍者,阿兰的行动并不是能够轻易侦知的,但是同为忍者和日本人,霍家华的这些手下做起来却比其他人轻松一些,而且不会让人起疑。
但是这个世上真的很难有万无一失啊!
霍家华驱车赶去营救眉庄的时候,日本人有意把法租界巡捕引开,在相邻的另一条路上安排流氓地痞打架生事,制造了一起骚动,围观的人把路口都堵住了。而真正出事故的地点却以讹传讹,说是有小妾私逃,引起纠纷,于是那些巡捕一笑而过,纷纷赶去阻止骚乱了。要不是霍家华远远就看到两只惊飞而起的白鸽,凭着一丝直觉认定与眉庄有关,于是驱散人群,一力闯过路口,终于及时把人救下来,也许现在眉庄已经被日本人带走,永远拘禁起来了!
就是那一瞬间,一念之差就有可能功亏一篑,造成巨大的遗憾!此时霍家华回想起来,不由得心中凛然,冷汗涔涔。
再强的堡垒都不能做到万无一失的防御,他还要处理好别的一些事情!
“明天,所有的报纸都会刊登盛眉庄的消息,如果铁血锄奸队的‘苍狼’荣坤知道了他的小姐还活着,一定会从东北兼程赶来!你们悉心留意,一旦出现,让他先来找我,不要让他太早与眉庄接触!”否则,一直通缉“苍狼”的日本人很快就会把狙杀的重点转移到盛眉庄身上,一个腿脚不便的人,手里却握有一支强大的力量,这不是注定的标靶吗?
“是!属下明白!”篠原千应声。他小心翼翼的眼神里终究忍不住出现了一丝讶异。自从盛眉庄出现以来,所有的任务都是围绕着她,这真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女人啊!‘苍狼’荣坤多次刺杀日本要员,他的名字已经让一部分日本人闻风丧胆,这样的人物却只是盛眉庄的一个属下!而自己之前的少主宫崎骏几乎为她放弃了一切!
“还有宫成康的那个特殊机构,一定要加强监测其动向,有任何行动,都要及时汇报!”
“是!只是这一切布置都是为了盛小姐的安危,那么阁下不为您自己考虑一下吗?属下认为,目前最有危险的还是阁下您啊!”篠原千忍不住说道。
“我知道,杀了那些忍者和浪人,宫成康不会善罢甘休!”霍家华笑了一笑,眼睛里毫无惧色,云淡风轻,“让他们来吧!我随时接招!”
篠原千接了任务,随即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霍家华依然待在原地,夜风将烟灰缕缕吹拂而去,他脚下的烟头不知不觉积聚起来。
“大哥,回去休息吧!”楼梯的一角,一个声音悠悠响起。正是从医院探视回来的徐翰丽。
她看着自己的大哥有一会了,看着他默默地伫立于眉庄的房间门口,心里不觉得十分疼惜。
“你这样守着她,她也不会知道的!”眉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女孩,可是,她所有的感情,已经托付给了另一个人!徐翰丽只要想起医院里看到的一幕,就觉得纠结和心疼。
“当她从日本人那里逃脱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不是你,而是冯悦风!”徐翰丽有些不忍,但不得不说:“我从冯家的下人那里知道,表哥已经把她接出来照顾有一个月了!他是为了救眉庄才受伤的吧,在他们彼此的心里,应该早已情根深种了!”
徐翰丽十分清楚霍家华对于眉庄的执着和情感,她看着他是如何锲而不舍地追踪着眉庄的任何一丝消息,坚持着她还活在世上,又是如何殚精竭虑,终于把她给救出来,可是做了这么多,佳人早已心有所属,再多的深情也付诸流水!
徐翰丽声音有些哽咽,她是真的纠结,表哥与大哥都是她的至亲之人,她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一个月?”霍家华看着站在楼梯一端的徐翰丽,忽然一笑。
“你觉得这世上,一个人要多久才能爱上另一个人?”
多久呢?是眉庄和冯悦风的一个月?还是他霍家华对于眉庄的五年?或者更早?
早在他小时候与眉庄相遇的那次以后,他就开始到处找寻一个有武功的小姑娘。直到在盛公馆宴会的那一次,他才确定了眉庄就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女孩。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样奇妙,多少人朝夕相处感情淡薄,多少人寤寐思求缘铿一面,却也有人刹那回眸情定终生。
初次相见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刚刚学武归来,从乡间野地闯入都会名流场的一个莽撞小子,在一群衣冠楚楚、故作斯文的名门子弟当中,他的武功被嘲笑成末技和野蛮,在一天天的被孤立、奚落中,他逐渐学会虚伪、狡狯和掩藏……然而就在那个时候,眉庄出现了,这个女孩大胆而又自信,一点也不忌讳自己粗俗和蛮横的表现,更不把自己的武功当成一个异类。
他第一次打架打得酣畅淋漓,而对手居然是一个女孩!一个女孩,一个不该拥有武功,却偏偏比他武功高明而且大胆的女孩!
原来这世上,不会有人因为自己所拥有的而自卑,只会因为自己的怯弱和愚蠢而迷失自己。
从此以后,他苦苦寻找她,寻找自己的同类,寻找一个无意间在自己生命中已经划下最深刻一笔的女孩……
也许这个女孩从来都不曾在意过他,但他的感情从来不是刻意的去为谁而保留,为谁而放弃!想念一个人,真正爱一个人,就永远不可能把她从自己的心上抹煞,永远也不会在乎是不是真的值得……
徐翰丽被霍家华问住了,一时间想不出来这个问题和自己刚刚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对自己大哥毫无办法,只得无奈回了房间,然而辗转反侧,为着两个哥哥的事情纠结不已。
这个深夜,注定还有人彻夜难眠。
上海日本大使馆,日本大使堀内与宫成康。
接连接到美国使馆和法国领事问罪的信函,堀内简直要疯了,从文京事件以来,日本声誉下降,外交的困局一直难以打开,而盛眉庄的事件居然直接让日本与美国和法国两个帝国主义大国对峙上了!
怎么会这样?本来大好的局面全给破坏了,本来唾手可得的特效药失之交臂!白白的损失了数名精干,还使得帝国成为众矢之的!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局势!
堀内红着眼,恨不得想要怒骂一场,可是宫成康的身份不同一般,并不是名义上自己的下属,他在国内的家族势力远比自己这个临时公使要举足轻重。
“盛眉庄居然能够诈死而生,难道你们机关就没有一个识破的吗?梁子龙只是一个支那小人,你们为什么采用他的计策,什么磋磨□□,白白的让人耻笑!”
宫成康任由堀内发泄了一通,这才慢慢悠悠道:“不是我们智计不行,实在是盛眉庄太狡猾了,手段非同常人!”
“不过,青霉素一定会弄到手的!但是帝国的尊严不容挑衅,对于这件事当中,真正打击帝国,损失了帝国数名精英的罪魁祸首一定要严厉惩罚!”
“这个人就是支持《文京血窟》电影放映的新任上海警备司令——霍家华!此人智计过人,对帝国怀有坚强的敌意,曾经和王亚樵合作同盟,怀疑其在文京事件泄露当中也有参与!此人不可不除,若是任由他继续位高权重,将来一定是心腹大患!”
堀内怀疑,“你要杀一个将军?就不怕南京的政府对此有剧烈的反应?我可听说这个霍家华还是国民党党首的得意门生!”
宫成康想起自己最近连续的挫败,咬咬牙道:“霍家华要收回汉冶萍公司的股权,这个公司对帝国的重要性不用我向大使您来解说!而且我担心霍家华和盛眉庄联起手来,对我们控制盛氏公司更加不利!所以,霍家华必须死!”
“相信帝国武士的能力!一个月内,一定把这个帝国的隐患消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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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卷三.20
第二天眉庄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晨时。她的身体目前很脆弱, 失去大量血液以后休整一夜依然感到疲倦。
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所处的房间, 第一眼怔怔然还以为回到了出事前的万国饭店的住所。
这里的房间布置很接近自己的喜好, 法式的田园风格, 处处明朗舒适,温馨浪漫的窗帘和沙发布艺, 淡彩壁纸的墙面, 热烈浓郁的瓶花, 装饰简洁而又单纯, 但是精致雕花的妆台和铁艺琉璃壁灯在清新淡雅中又隐约透出一种奢华。
她看着自己躺着的圆形大床, 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透明镂花床幔,不由得出了神。在民国待了这么久,她常常不经意间会把很多现代时尚的元素带进自己的生活里,很多细节上,乍看上去像西洋的东西,但其实完全不是,其他人根本无法做得和她一样。如果这个房间风格真的和她在万国饭店的住所很像,那么就说明,布置房间的人一定是看过她以前的居所了。
“小姐, 你醒了!”伴随着叽叽喳喳的两个女佣小梅和阿青的声音,眉庄顺利完成了洗漱。然后,阿青端了一小盘点心过来。
“小姐, 先垫一下肚子, 等会儿老太太就会来看您, 带您下楼用餐呢!”
刚刚捻起一块点心的眉庄听到“老太太”的字眼, 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霍家华的母亲霍氏,顿时手里的点心掉了下来。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想起那位端正严厉的大太太,她心里就发憷啊!
她坐在妆台前,让阿青给她装扮穿衣,这些衣服据说都是徐翰丽给她送过来的,虽然不是很合身,可是自己总不能穿着一身睡衣见客吧,可惜她逃出来以后本来添置的衣服就不多,还全部都在昨天逃跑当中丢了。这个时候她和家里还没有联系,也不知道盛氏公司在上海的生意怎么样了,估计一段时间她都无法出去这个警备司令的官邸。
现在跟之前住在法租界的房子里的情况又不一样了。那时来来去去只有余妈和冯悦风,她穿得再简单质朴都无所谓,可是在这个警备司令的官邸,要见的人可太多了,她怎么都不能跌了主人家的面子!可是要霍家华帮她买衣服,她实在开不了口。
霍氏很快就来了,她就住在同一栋楼里,以后肯定抬头不见低头见。眉庄忙给霍氏行礼,她弯不下腰,只能点头致意,却被霍氏一把扶住了肩膀。
“别客气,就把这里当家里一样,随你自在!”
见识过霍氏的脾气和派头的眉庄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心里想道:怎么可能真的跟家里一样?
也许是岁月改变了霍氏的一些脾气,虽然依然雍容富贵,但眼睛里少了些锐利,看起来就像一个慈和的老人,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拉着她的手,只看了几眼,眼圈便红了。
“唉,真是不容易啊,看看这小脸瘦的,一定是吃了很多苦头!一个女孩家,没有人照顾真是不行,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给你好好养养!”
“大太太…..”眉庄有些迷糊,住所的事情怎么就定下了?这里可不是她的久居之地啊!
霍氏“唉”地一声叹了口气,似是失望道:“怎么叫我大太太呢?茂冉可是叫我姆妈的,你是他姐姐,应该跟着一起叫的,难道是嫌弃我老太太了?”
眉庄睁大了眼睛,看着霍氏虽是白了些头发,可是并没有大变样啊,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督军府大夫人?
她尴尬着叫不出口,霍氏也没有勉强她,只是看了几眼她的衣装,说道:“还是有些不合身啊!我让人去打听了一些你的喜好,知道你不爱穿旗袍褂子,就去你常去的裁缝铺子里定做了一些你喜欢的西洋款式,就是没有那么快赶出来。现在你穿的是你徐家妹妹做的新衣,先将就着吧!”
眉庄真是有些惊怔了,没有想到霍氏居然还去打听她的喜好。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时候裁缝铺子怕是刚刚开门营业吧,不知道去叫停衣服的定做还来不来得及?可是长者赐不可辞,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她不善于和这些长辈打交道,诚惶诚恐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霍氏却仔细捏着她的衣角,上下打量着,让阿青把不合适的地方记下来好好改改。
衣服都是徐翰丽的西式裙装,她做了导演,着装有些职场化,大方而雅致,却正合眉庄的口味。她挑了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胸前系着大大的白色领结,袖子窄而紧,却在袖口的部位撒开如鱼尾,显得淑女又飘逸。
“有些素了!”霍氏摇头,如今时兴的那些西洋裙子她还真是看不惯,少了旗袍上繁复的绣花和艳丽的颜色,就缀些蕾丝边,细花纹儿,简洁得很,这还叫衣服吗?
“头发上要添点装饰,我那里正好有些西洋的发夹,老太婆反正也用不着,都给你吧!”她坐在眉庄的身边,把她的轮椅转过来,慢慢地给她梳理头发。
眉庄正要推辞,抬头却看见梳妆台上的镜子里映出了霍氏给她梳头的神情,她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脸上充满了慈爱。
“其实当年有了家华这个小子以后,我做梦都想再有一个女儿,想要像这样给她梳着头发,可惜……”霍氏想起了什么,不由得遗憾地笑了笑。她的手势很灵巧,将眉庄两鬓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然后结成一个发环,用发夹箍住。那些发夹上缀着各色宝石,款式看着老旧了一些,却流光溢彩,十分精致美丽。
眉庄一看那些宝石就觉得贵重,想要摘下来,却被霍氏按住了手,摇头道。
“都是旧物,早就过时了,当年,老太婆也是出过洋的,这些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别瞪大了眼睛看我,我不是什么追求新思想的女子,出不出洋的一点也不在乎,可是家华的父亲坚持要我同去,然后一点一点教我新知识,新文化,还教会我跳舞……”霍氏慢慢地陷入回忆中,那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有那样一个温柔而又特立独行的男子,打破所有对女子的顽固束缚,坚持带领着她一起去接触新的环境,新的文化,一点一点进行着蜕变……
这个男子,从身心,从灵魂上将她彻底的改变,从此再也不可能从她的心魂上抹去分毫,可是他的生命辉煌而短暂,在辛亥革命的黎明之前化作启明的一簇烟火,瞬间消逝。
她看着眼前的眉庄,这个女子也是“他”的儿子所选中的,他们家的男子,原来都是这样,愿意将心爱的女子用心呵护,一步一步等待着对方成长,一步一步慢慢地调适着节拍,用尽所有的心意,倾尽全部的感情,只愿真正成为灵魂上的伴侣。
她曾经是何其有幸,所以满心期待自己的儿子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尤其是看到儿子在心爱女子的门前彻夜守候,更是不忍心屈折他的一点点心意。她是他的母亲啊,只要是他所爱的女子,她也愿意爱护和珍惜……
霍氏给她装扮好以后,霍家华适时地敲门而进,这个时机掌握得很好啊,眉庄很怀疑他是不是就在门口等着。
他似乎不久前做了一个沐浴,头发还有些濡湿,额上落下几绺鸦翼般的发丝。上身穿着白色的条纹衬衫,微微敞开着领口,袖子也没有系上扣子,配着一条暗格纹的吊带西装裤,显得随意而又潇洒。
“姆妈,你们准备好了吗?”他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大步径直来到她面前,朝她伸出了手,“我来带你下去吧!”
霍氏让开到一边,“哎,你抱着她小心一点啊!”
眉庄在他们的眼神里感觉自己变成了易碎的琉璃娃娃,她被霍家华强有力的臂膀抱起,一抬头就看到他光滑的下巴和胸口,她贴近着他的胸膛,几乎触碰到衬衫下强壮的肌肉纹理,同时体味到一股伴随着香皂味的热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不知为什么,她感觉尴尬了起来,尤其在霍氏的面前更加不自在。
然后等到下到二楼,从楼梯上一眼看到大厅,眉庄更加尴尬了。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就是吃一个早饭吗?所有仆从和警卫,列了整整两排,站在大厅中迎候着他们,徐翰丽就站在他们前面。
几十双眼睛,全都注目着霍家华,与在他怀中的她。
眉庄忽然觉得霍家华的手抱得太紧了,谁都看得到她是如何与他紧贴在一起的。她想要说服自己这并没有什么,可是心里就是不自在地想要找一个地方把脸埋起来。
她忍不住小声道:“以后还是让阿青他们来背我下去吧,不用劳烦你的!”
霍家华似是有些没听清楚,回应道:“不用害怕,我把你抱紧了,这点台阶不用怕我把你摔下来!”
眉庄有些气急,“真的不用,以后我让人背着,不要再抱了!”
霍家华的声音有些迟疑和委屈,“你是觉得我抱不动你,是吗?”
抱、抱不动?眉庄一口气哽在胸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可是她眼睛再大,也只是看见他的下巴,和咧开的嘴角,然后他的胸膛里爆发出一阵阵强抑笑声的震动,只气得她咬牙切齿——这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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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卷三.21
“奇怪,那大夫说这药确实是他给的,只是再要就没有了。”大太太恨道:“都怪他,功亏一篑啊!”
“你这狠心的女人,还真咒我娘死啊!”大老爷怒道。
“谁咒她了,她是被你弟弟气的!看他那心虚样,你不也心里清楚?”
大老爷后悔:“今天真是把三弟得罪了,现在连日本人都来结交他,他是越来越风光了。”
“风光?你真是榆木脑袋!要是真的是好事,老太太能急成那样?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大太太冷笑,“我们要早点撇清,免得牵累,我就不信,这个家就分不成!
大老爷想了想,道:“有几分道理,如果今天真的分了家,要是以后他得了势呢?他是孙先生身边的红人,新党里的骨干,总有起势的那一天,以后他心里怨恨不帮我们怎么办?”
“你没看他今天惭愧的样子,一定是真有其事!这个时候即使不分给他家产也没话可说,而且这事只要我们不说出去就是厚道了,以后敢不帮我们,哼,他敢!”
“太太英明!”大老爷连忙拍老婆马屁。
“不过,今天我看这事还是邪门!那个眉庄,长成那样子就像是妖精变的,最近老三都给她迷昏头了!刚才她站在我面前,那眼神,那胆气……哪像才八岁的孩子?三弟妹多厉害的人啊,居然没在她手上讨到一分好去!邪门!”
大老爷笑:“难道还真出了妖精了?不过是个孩子,还能跟你抢财产?你啊,真是疑神疑鬼的!”
大太太心中不甘,虽然回房歇下了,但辗转反侧,终夜未眠。她想到今天可是和三房撕破脸了,可不能就这样输了。老太太明显偏着老三,现在身体好了,只怕要算以前的帐了,须得想个法子先教他们乱一乱,不由得想了一夜。
盛老太太病好后,家中一切平静下来,好像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几天后,一个流言在宅子里上上下下传开,说是三房的小妾私奔以后,原来是去徐州上山投了匪类,在道上称王称霸的,让过往的百姓恨之入骨。
盛家的那些下人听到流言,见到眉庄无不充满畏惧,尽力躲开,他们以前多少有欺负过眉庄的,现在巴不得她远远离开。
土匪的名声在上海实在臭的很,它和青帮这样的黑帮是不同的,专门劫持商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乡民百姓也蒙受其害,上海的商贾很多吃过土匪的苦头,都把土匪当做心头大患。此时的世道已经乱了,流寇四起,江苏那里闹得最凶的就是徐州那边的土匪。
盛家如果沾了土匪的名声,那么再香的饽饽也要变成臭狗屎了。
大太太听了流言后,立马到老太太那里哭闹,说在家里没法活了,有这样的臭名声,以后盛家的子孙都要倒霉了!现在要不把眉庄赶走,尽快撇清,要不就给她大房分家!
“胡闹!”老太太想老大媳妇真是不省心的主啊,还没消停又闹上了,这是死赖活赖着一定要分家啊,还拿一个孩子来作践!
“谁传的流言,给我仔细查了!”老太太敲着桌子,刚沏好的一杯茶摔在地上。
大太太眼尖,瞧见那是老太太最喜欢的一套茶具,暗暗撇嘴,看来老太太还真疼这个孙女!
“就算是空穴来风,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啊!谁叫老三的小妾私奔了,还留了那样一封信,人家还不给胡想瞎想啊!咱们堵不住人家的嘴,还是把眉庄给赶走!”
老太太气得哆嗦,“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拿盛家的名声来算计是不是?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啊!”
大太太佯装大哭,呼天抢地的,“老太太,我不活了!做了几十年的媳妇就是换来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啊,我这样为盛家的子孙着想,不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拖累了,好心都变成驴肝肺啊,我不活了,这盛家的媳妇我不做了!”
老太太拄着拐杖起来,走到门外,“来人啊,把我的座椅搬到外面去!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对着街坊邻居说清楚了!我们盛家从古到今绝对没有一个是做了土匪的,清清白白,要是有一个子孙是和土匪通了气的,那我老太太一头撞在墙上撞死!”
大太太眼见老太太动真格的了,这才慌张了,她这只是试试老人口气,还没到真要闹出家门,尽人皆知的地步,连忙收了哭声来劝,道:“好了,眉庄也是好运,有您这样的祖母护着,相信流言一定会很快消失的,媳妇也是一时情急,请老太太原谅啊!”
老太太这下完全笃定大媳妇和流言脱不了干系,真是心寒啊!
她们这里刚刚结束,就听门房来报:“老太太,外面有两个人,说是大小姐的亲娘派来的,让他们捎了信,说要把孩子接回去了!”
“什么!”老太太的拐杖落在地上,转头死死地盯着大媳妇:“这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大太太傻眼了,这不是她安排的,连连摆手,“这事和我没关系,我真不知道啊!”
她眼泪都要下来了,难道这就是李鬼遇到了李逵?“
盛世宁听到消息立刻从盛公馆赶了回来,他是真没想到菊娘会派人过来。要把孩子接回去?是眉庄还是茂冉?还是两个都接走?
等他回到家,老太太连忙把他叫到房间里说话,他一看,里面还有个梁氏,两眼泪汪汪的。
“怎么回事?”他心头慌了,难道眉庄要走?不行,她是他的女儿!
“三儿,我看来的那些人不是善类,我怕……那些人是土匪……”老太太叹了口气。
梁氏哇地大哭,“老爷,我知道你喜欢眉庄,可要是…….你可不能不顾着清芬和她的几个哥哥啊……这世代盛家子孙的清白名声……”
盛世宁脑子里嗡地一声,土匪?怎么可能?
“我们是徐州黑风山老于家的人,你们家小妾在我们那里现在是吃香喝辣的呀,要不怎么会想起接孩子去享福呢?这三十块大洋是给你们养孩子的报酬,我们老于家也不是不讲理的地方!”站在盛家大院里,两个穿着山民衣服的人,一个刀疤脸,一个黄板牙,操着一口的徐州口音,大模大样的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回家了,家里没有宽带,上不了网,感谢支持我的读者,赶紧的传上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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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卷三.22
上海, 五月的天气已经初露夏日炎热的峥嵘, 徐翰丽坐在挂有青天/白日旗帜的轿车里, 将车窗大大地打开, 乘着一点车开时的凉风,依然是挥汗如雨。她不得不把颈部那里的衣料稍稍扯开一些, 可惜, 无论是洋装还是旗袍, 襟扣都是严严实实的, 她不禁想起前几日看的一部关于女/权的外国著作, 心想无论什么女/权,先把这衣服的样式给自由了吧。
她从霍家华的官邸出发,准备搭一下顺风车去医院探视表哥,冯悦风的伤势调养得很好,刚开始很危重的情况居然在一夜之后有了大大的好转,让冯家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车子在半途中停了下来,原因是外面交通堵塞了。徐翰丽不以为然,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刚刚翻开一页, 突然车窗外一个人影闪过,一个黑色的冒着烟的圆形铁块被扔了进来!
徐翰丽“啊”地一声大叫,她虽然是个女子, 但是出身于军阀家庭, 没用过但也见识过, 这是一个手/雷啊!
同行的充作司机的林庚副官一看见□□, 脸色都白了!他迅捷扑了过来,跨过座位一把捞起,紧接着抱紧了手/雷,飞快地滚出车外!
外面全是行人,徐翰丽来不及反应,身体惊骇得僵住,怔怔地眼看着林庚把□□压在身下,完全是自我牺牲式的行为,嗓子里却连一声都叫喊不出来。
在徐翰丽的眼里,时间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却终究没有炸响。林庚从地上站起来,仔细查看了一下,说道:“是哑弹,只是一个警告,估计他们知道车里坐的不是司令!”
“你的意思,他们针对的是我大哥,而且不是第一次了?”
徐翰丽的脸色更白了,她抓着手帕,手心里的汗已经湿透,她努力地平静下来,咬牙道:“不去医院了,带我去警备司令部——我要见大哥!”
汉冶萍公司驻上海办事处,会议室。
两班人马相对而坐,一边是霍家华与国民党主席蒋介/石委派的处理汉冶萍公司股权事宜的专使邱少焱;一边是日本代表吉冈和小野彦,还有两个大马金刀坐着的日本浪人。
汉冶萍公司总经理盛恩颐百无聊赖地坐在一侧,双脚高抬起二郎腿,手里玩弄着纸笔,对会议中的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视而不见。对他而言,汉冶萍公司的股权早在他父亲盛宣怀的手里就被外资给巧取豪夺了,背负着大量债务,他名为经理,也不过是个傀儡,对于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插手的余地。
在他看来,蒋介/石的南京政府虽然励精图治,施行新政,在汉冶萍的问题上渴求突破,但是口袋里比北洋政府还要一穷二白的南京政府,面对着气焰嚣张的日本商人,这次的谈判注定要和以前一样,无疾而终。
面对专使邱少焱所提出的收购汉冶萍公司的建议,日本商人第一时间就拒绝了,仿佛受到侮辱一般,他们早已将汉冶萍视作囊中之物。汉冶萍包括钢厂、煤矿和铁矿,其中的任何一块,日本人都不同意出售,在炼钢这一块,日本人就是要扼杀中国的钢铁企业,决不允许中国人有任何机会发展炼钢技术,而煤矿与铁矿,已经成为了日本低廉的原料供应的来源,日本人更不会允许到手的肥肉给丢了。
霍家华坐在谈判席中,脸色平静,任由态度蛮横的日本人大声叫嚣,不发一言。他只是以维护治安稳定的名义而来,以防双方发生纠纷,但在座的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会议完全是他的一力主张。
等到日本人发泄完了愤怒,他淡淡地向邱少焱看了一眼,后者立刻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展示,然后说道:“虽然阁下拒绝出售公司,但是据我所知,汉冶萍是股份制,而阁下所占有的股份只有百分之四十,不具有绝对优势,汉冶萍还轮不到你们来说话!”
“根据股份公司的规则,如果大部分股东同意出售,而个别股东不同意,那么个别股东应该遵从大部分股东的意见!”
“这是另外一个股东——英国某公司同意出售股权的意见书,中国方面的股权持有人盛恩颐也在现场,阁下可以问问盛恩颐总经理的意见!”
日本商人听到英国商人同意出售股权,这才有些动容,粗鲁地抓取了意见书看了几眼,然后愤愤地扔在了桌上。
盛恩颐正在无聊地看着手腕上瑞士手表的钻石镶嵌,忽然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连忙正襟危坐,然后在邱少焱的眼神示意下点了一下头。
看着盛恩颐点头,日本人终于意识到邱少焱是有备而来,不由得收敛了态度,只是依然强硬。
“大日本帝国绝不会同意把汉冶萍所有资产都出售,大冶铁矿和萍乡煤矿经营状况良好,根据股份公司的原则,可以不在出售的范围以内,而钢厂铁厂,作为不良资产,可以分割出来出售,但是价格不能太低!”
邱少焱眉头不由皱了一下,心中冷笑,日本人真是狡猾啊,要是他们漫天要价,那么他们还能不能买了?他忍不住回视一眼,求取霍家华的意见。
霍家华不置可否,微微笑了起来,说道:“贵国商人真是精明,没有了煤矿、铁矿支援的钢厂要来有什么用?难不成以后燃煤和铁矿石的来源都要卡在你们的手里,要是你们不给,或是提高价钱,我们的钢厂就开不了工了!”
“这不是经营之道啊!汉冶萍是一个商办公司,我们也是按照做生意的规则来谈判,可要是不讲究这个规则,我们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损害了双方国民的利益不是?”
“不过,”霍家华脸上带着笑容,往座椅上一靠,意态悠然,“据我了解,萍乡煤矿不是一个风水的好地啊!江西萍乡那里一直在闹匪,运输几次被打断,这个情况你们应该比较了解,我们政府的兵力也是很有限,恐怕是有心无力了!”
日本商人吉冈和小野彦神色一紧,霍家华表面说得云淡风轻,但却是赤/果果的威胁,真实的意思是,煤矿的开采和运输不再受到当地政府的保护,就算煤矿有自己护矿的力量,但是实在有限,而且保不准会有其他的破坏和阻扰。这样一来,煤矿停产,不仅遭受损失,英国股东也会对他们产生不满!
小野彦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霍司令,阁下肯定不是一个武人吗?您比所有的商人都要精明啊!”
霍家华摇头淡笑,“过奖!国民政府将在上海筹备一个军工委员会,要促进军工的发展,在下不才,正是其中的一员!”
日本商人体会到国民政府的决心,不得不稍作妥协,同意将钢厂和萍乡煤矿出售,双方有默契地一致避开了大冶铁矿的问题。
邱少焱事先问过霍家华的意见,认为日本人最多同意出售钢厂,但是铁矿绝对不会放手。如今能够把煤矿一并收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
“等着吧,日后,我们一定会从日本人手里将铁矿收回来!”霍家华眼神坚毅道:“而且,一文不出!”
双方激烈讨论,最终议定了价格,邱少焱拿着英国商人做幌子,他们急于出售钢厂这个不良产业,早就开出了自己的价码,因此日本人的价格也无法抬得太高,最终只得以英国商人的报价议定。
邱少焱看着这个价格,虽然比预期要好,可是他心里充满了担忧,他很清楚,国/民政府是绝对拿不出这笔钱的。
“司令,您真的能够筹到这个数目的资金?日本人好像很笃定,在规定的期限里,我们是不可能把这笔钱筹措到手的,到时候,这个会议的所有协议都要作废!”
真是步步惊心啊!这年头没有钱,什么都是虚的!偌大的一个政府,没有资金,腰杆也硬不起来,可是眼下最缺的就是钱!
“向民间集资!可以承诺出让一部分利益给集资的商人,西方国家的军工厂不是大多都是私人企业吗?”霍家华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只有思想上的禁锢,没有想不到的办法。
散会的时候,两个日本浪人留在最后,一直走到霍家华的面前,扶着腰间的长刀,对着霍家华一笑,“霍司令年纪轻轻,已经位高权重,不知道这个位子,您的勇气是否相配!警备司令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的,就怕您不但保护不了一方百姓,还要连累自己的家人,包括自己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公然的威胁!在场所有人立刻气氛紧张,邱少焱站在霍家华的旁边,神情无比愤慨,日本人一再嚣张,目中无人,实在让人忍无可忍,连上海警备司令都当面威胁,中国的百姓又何曾在他们的眼里!
他正要出口呵斥,却被霍家华抬手制止。他扫视了一眼倨傲横蛮的日本浪人,开口。
“在谈判的场合叫嚣,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日本的礼仪!上次在法租界击毙几个追/杀美国华裔的暴徒,披着你们浪人的衣服,当时怕是冒充的,现在看来,很是存疑啊,我的勇气和胆量,想必你们早已有了深刻的认识!”
他收敛了一贯的清淡微笑,一字一句地斩钉截铁说道:“但有利于维护中国权益及稳定者,霍某虽万死而不辞!但有欺凌百姓敢来侵犯者,霍某虽粉身碎骨亦要追究到底,以血还血!”
徐翰丽在警备司令部没有找到霍家华,被告知他有重要公务出外,她没有心思再去医院看表哥,只能先回了官邸。
盛眉庄正在花园里侍弄着花草,抬头看见徐翰丽走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眼目光游离,神情惊惶未定。
“怎么了?”她抓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目光转向徐翰丽身后跟进的副官林庚。
林庚被眉庄盯住,神情有些不自然,忙道:“没事,没事!大小姐有些累了,我让人扶她进去歇息!”
然而在他靠近过来给了徐翰丽一个眼神示意的时候,眉庄嗅觉敏锐地闻到了他身上火药的味道。
这是动枪了吧,只是林庚是陪着徐翰丽一起出去的,有什么机会动枪呢?看徐翰丽的表情,一定是路上出什么事情了!
她眉间微凝,正要问个清楚,徐翰丽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霍氏和眉庄知道,免得她们跟她一样担惊受怕,她想,大哥霍家华从来没有把自己随时被刺杀的危急情况告诉家里,何尝不是同样的想法?自己以后出去多留神,绝不给大哥的敌人一丝机会利用来威胁他。
眉庄见到徐翰丽的神情,心里笃定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事关霍氏一家,她不得不关注。
这段时间以来,她有了霍氏母子的照顾,一心一意地养好身体,想要尽快康复,如今经脉已经打通到了腰部以下,整个上身可以活动自如。可是这个速度还是很慢,不知道完全康复还需要多久,而自己为父亲取血疗伤,肯定还会把这个速度拖慢,也许在世人眼里,自己真正是废人一个了。而霍氏母子和徐家兄妹,居然真心的包容和善待她,让她真的很感激。
但是还来不及问出实情,官邸的门口,两个卫兵与来访的客人发生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进了大院。
来访的客人是两名报社记者,霍家华从来都不愿意在家里接待媒体,所以早就吩咐了门卫恕不接待。然而,眼看要被驱离大门,两名记者大声叫了起来:“眉庄小姐!请问眉庄小姐在吗?我们是来采访您的,请让我们和眉庄小姐说话!”
眉庄远远地就看到了镂花大铁门前的争执,听到了记者的呼声,她慢慢地转动轮椅,来到铁门前,说道:“我就是眉庄,你们要采访我什么?”
“啊!你就是盛家的那个庶女啊!请问你的生母是不是叫作菊娘,以前是督军府的小妾,现在是人贩子的相好,专门做仙人/跳的?据说有很多老头被她美色引诱,骗得连裤子都不剩的?”
“据说五年来你失踪的期间,一直和你母亲在人贩子的巢穴,成为了那些拐子的禁/脔,所以你没有脸面出来和盛家的亲属相认?”
“据说你还曾经做了上海租界里弄的头牌妓/女,天天客至如云,人气兴旺……是不是真的?”
“据说盛家三房主母梁氏已经打算在报社公开声明你道德败坏,不欢迎你进盛家的门……请问您到底有什么感想?”
“据说……”记者一连串连珠炮似的问题,好像刨出了惊天的大新闻,越问越是兴致高涨,无休无止。
铁门前,林庚、徐翰丽听到记者的问话,不由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几乎不忍心回头去看眉庄的表情。林庚上前一步,着急的去阻止两个记者。
“慢着!”眉庄一声制止,脸上不见喜怒,她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让他们说下去吧!我想知道,在这些虚假的传说里面,我眉庄已经成了什么样的一个人?这都是出自我那好嫡母梁氏的手笔吧!梁家人,真的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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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卷三.23
刀疤脸和黄板牙被盛家打了一顿送到巡捕房里去,这两个人正是巡捕房记了名的人贩子,看来以后大牢里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刀疤脸没能说出很多背后指使的人的线索,只知道是有中间人联系到他们的,给了钱和信,全盘设计了这个局。原本他们设想这件事是万无一失的,不管怎样都能全身而退,那个庶女眉庄一定也能到手,回头把两个孩子卖了,钱都归自己,另外还有一笔奖赏。谁知最不可能的破绽就在眉庄这里,这个孩子居然笃定自己的亲娘不是土匪,反过来设了套子给他们钻!
“这个背后人的目的就是赶走眉庄吗?我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啊?”盛老太太忧心忡忡地道。
“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盛世宁的心沉下来,对盛家的事这么了解,应该是盛家内部的人!
盛老太太也想到了,叹口气,家宅不宁啊。
这时大管家白叔来报:“三爷,您的大舅老爷来了!”
盛世宁一愣,梁氏的大哥?他来做什么?他正要动身去见客,却看到白叔欲语又止,“到底怎么了?你实话说!”
白叔斟酌着言语说道:“大舅老爷只是来找三太太的,不想惊动三爷。”
盛世宁看着白叔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却没有直视自己,心知白叔不肯说的事情定有隐情。他一个大管家,不是门房,巴巴的到自己面前禀报太太见娘家大哥的事,一定是另有缘故,正要再问,盛老太太咽了一口茶,咳了一声道:“三儿,你出外多年,三媳妇也不容易,这些年多亏了你大舅子一直开导,精神上才支持下来……其他的小事你就不用管了!”
盛世宁听得糊涂,小事?什么小事不用管?看着管家和母亲的神情,心中更加疑惑,跟母亲告辞了,立刻回房。
盛老太太送到门口,叹了口气,有些话她是不好对儿子说的,那毕竟是他们自己房里的事情。
盛世宁从母亲房里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梁氏大哥穿的青色棉袍的一角在盛宅大门处一闪就不见了,那棉袍他是不会看错的,是梁氏几年前亲手缝制的,已经变薄脱线,下摆还沾了些灰。
他本来要追上去,转念一想,还是回头往房里去。
他进门的时候,梁氏急忙的收拾东西,他眼尖,一下看到床上散落着一些当票字样的票据和首饰银钱。
“怎么了,咱家过不下去,把东西都当了?”盛世宁疑惑,虽然自己大哥不是善于经营生意的料,但是家底子还在的,从没听母亲说过穷到要媳妇当东西的地步。
梁氏遮掩不住,嗫嚅道:“这不是……大哥家里人多嘛,平时收入也少,没有积蓄,如今想要在市政府里找一个职位,需要大把的银钱……”
盛世宁不动声色道:“那么他在学馆教书的差事不做了?”
梁氏见提起大哥的差事,有些愤愤道:“现在民国的学校时兴请留洋的先生,我大哥没有出洋的经历竟然就过时了!你知道的,上海滩里处处都是势利眼,我大哥又没个好背景,想去高等的学府根本去不了,一般的学馆薪水低得很,只是屈才!”
盛世宁和这个大舅子其实来往不多,他是清末有名的少年才子,在上海的官宦人家里颇受尊崇。
盛世宁刚娶妻时,听闻这个大舅子学富五车,心中也是仰慕的,谁知见到真人,不由失望,那满腹的经纶若是加上精滑世故,趋吉避凶,硬生生地就将人品档次降了一大级。不但如此,这个大舅子听说他是革命党人,立刻巴不得避开他千里之外,后悔和盛家连了亲,还常常让梁氏劝他一些正经仕途之道,明里暗里都是让他不要误入歧途。只是梁家实在生计艰难,不得不靠着盛家周济,这才没有做得太过分。
如今这个大舅子倒要在民国的政府里买官做官了!
盛世宁想起老太太的难言之隐,顿时明白,这些年他不在家里,梁氏大哥借着来看望妹子,肯定也是经常来告穷的,梁氏又是个亲娘家和大哥的,少不得拿盛家的钱贴补娘家。难怪梁氏一直抱怨大房太太压在自己头上,处处为难,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缘故。
他想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国外这些年,他落到风餐露宿,饥不择食的地步,也从没有写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就是怕家里受到牵累。梁氏从来都不支持他的志向与事业,即使他回来后,也很少给他交代家里的经济收入,就怕他拿着钱投入到事业里去,可是她大哥要用钱去贿赂钻营,她却舍得把首饰银钱都拿出来给他!
现在上海的政府都是朝不保夕,孙中山随时都会讨伐袁世凯,梁氏大哥在这种时候嫌弃薪水太低了,想要在市政府里买到职位,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盛世宁往那些当票上看了一眼,看得分明,其中一件首饰还是他新婚时给她买的,梁氏还真是舍得!
梁氏此时觉出有些不对,赶紧把当票收起来。盛世宁深深吸口气,忍了,拿出一纸存折,交给梁氏,道:“这些是我在盛公馆的薪水,你去把首饰都赎回来,以后你大哥找职位的事,你多劝他一点,现在时局不定,还不是时候,别做徒劳无功的事。”
梁氏看到存折,脸色一喜,但听到丈夫最后一句话,觉得颇有些瞧不起她娘家大哥的意思,面色不虞道:“我相信大哥,他说现在袁世凯当皇帝了,正是要大用人才的时候,现在投过去正好!”自幼大哥的书就读得好,又心思灵活,能说会道,若是在清政府,这个时候早当上举人了,梁氏对自己大哥是崇拜到骨子里去的。
居然想要在袁世凯的班子里钻营!梁氏大哥是真的不知道世情还是忽悠自己的妹妹?
盛世宁只觉得脑门上青筋直冒,想要问一句,你究竟是相信你丈夫还是大哥!万一哪一天你的丈夫和大哥在不同的阵营里对上呢?
但是面对梁氏愤愤然的表情,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是梁氏真的懂他,他何必这样忍耐?
叹息一声,只道:“这些事情你根本就不懂,不要跟着你大哥参和进去!
梁氏撇了撇嘴,低头看存折,那支当了的簪子她也是很舍不得,不如今天就赎回来?不过大哥还差那么多钱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支持,先放上这一段,晚上应该有长篇一点的,不过今天事忙,若是八点半后还没有更新,就不用多等了!(*^__^*)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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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卷三.24
次日, 盛公馆来人了。
盛眉庄知道盛公馆必然是为了梁氏的事情, 这件事只需要派来个管事就可以知会她了, 没料到来的是盛方颐和盛爱颐姐妹。
虽然距离庄夫人的去世即将一年时间, 盛爱颐姐妹的衣着依然素朴,穿着月白色的旗袍, 身上没有什么饰物, 头发的烫卷也被熨直了。眉庄看着, 心里就是一阵伤感。
虽然隔了五年, 彼此却并未生疏。盛爱颐姐妹知道她身体有疾, 看着她想要从楼上下来迎接她们,连忙阻止了,说道:“只是姐妹们聚一聚,怎么还劳动你这么费力,那我们还真成了叨扰了!”说着,先去问候了霍氏,再上楼来到眉庄的房间。
盛家姐妹互叙别后之情,只是提起庄夫人的去世,眉庄想起那位对她极好的老太太, 不由得伤心落泪,三个人情不自禁地抱在一起哭了一回,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
盛眉庄说起自己当年的失踪, 只说自己被歹徒所害, 一直处在重伤昏迷之中, 直到前不久才醒过来, 期间一直是由生母菊娘照料着,尽心竭力,好不容易才伤势平复,依然落下残疾。盛爱颐姐妹也不提那些流言,只道:“妹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的日子更长,妹妹只需好好看着,那些好人坏人自会露出原形来,只是你这五年来好好的由你母亲照料着,好不容易醒来,终于捡回了一条命,然而你那嫡母却跟着那些污蔑你的人推波造势,不肯给你活路,更加显得苛刻凉薄!你放心,我们盛公馆,绝对是站在你一边的!”
盛爱颐姐妹对梁氏没有一点好感,当初庄夫人对这个人也很是看不上,没有少在家里叹息盛眉庄的父亲娶了这么一个妻子,连带着两家的关系都被这个女人给弄坏了许多。如今流言四起的时候,梁氏不仅没有维护盛家的名誉,反而趁机要将庶女置于死地,这种狭隘阴毒的心思,更叫人不耻!她也不想想,在这种事情上面做文章是两败俱伤!盛氏家族还有不少未出阁的女子,将来必然会受到影响,她以为自己的女儿盛清芬在国外就可以不用在乎了吗?
盛方颐性子爽直,紧接着加重语气道:“不光是我们盛公馆,其他盛家的族亲稍微明智些的,应该也不会掺和进去!盛家这些年虽然势弱了些,但是想要欺负到咱们的头上来,也不是那些腌臜小人能够做得到的!”
她这话说得霸气,盛爱颐连忙为自己的姐姐鼓掌表示赞同,眉庄看着这一对人情通透淳厚的姐妹,也忍不住笑了。
后面的谈话中,盛方颐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盛爱颐性子文静些,话虽不多,但也会适时地加入一句两句,姐妹们之间的气氛甚是热络。
盛方颐不耐烦总是提到梁氏,索性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你住在警备司令的官邸,其实是多了一层庇护!原来你与原来督军府的那家人的交情这么好啊,霍司令不仅让你住在官邸,还处处加以维护!就你那嫡母,想要在报社发一个声明,都不知道碰了多少次壁!”
“啧啧,据说上海滩的各家报社早就得了霍司令的嘱咐,没有一家理会你的嫡母,传播那些流言。偶尔有一些小报,私下里印了些东西,雇了人到处散发,居然被青帮的杜老板派人狠狠打一顿,于是再没人敢过问这件事——估计也是看你在官邸里住着,青帮的人这是想讨好巴结呢!”
盛眉庄出事前因着阿坤,和杜月笙有些联系,只是隔了五年,谁知道杜月笙是不是还念着这些交情呢?她不想胡乱揣测,只道:“和霍司令有什么关系?那些流言毫无证据,纯属子虚乌有,那些大报社自然不会胡乱报道,怎么可能因为梁氏的胡搅蛮缠就打乱他们的业务?”
盛方颐眉飞色舞地笑道:“别急着撇开关系,人家霍司令人如玉树,少年俊彦,上海滩多少名媛淑女趋之若鹜,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动心?你和霍司令,一个郎未婚,一个女未嫁,而且又是同一个屋檐下,就算是发生了什么,那也是乐见其成的好事情!
她刚刚说完,手肘就被盛爱颐重重扯了下,看到眉庄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才觉得自己太过八卦了,虽然是自家姐妹,可是眉庄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呢!
眉庄有些目瞪口呆,她碌碌于投资业务,两辈子加起来都很少有跟朋友闲聊八卦的机会,更加不会触及这些感情的话题,当年大师兄连在她面前说她未婚夫的事情都难以启齿呢!一时间,竟是对于盛方颐的话题难以招架,不知如何回答。
她怎么也没想到盛方颐会把她和霍家华扯到一起,当时她住在官邸,难道不是因为她是徐茂冉的姐姐吗?霍家华是为了给茂冉一个交代啊!而且她和霍家华怎么可能呢?虽然现在霍家华看着是人模人样了,但在家里从来都是轻松自如的面目,在她眼里,他的纨绔习气也没改变多少啊!她可没有忘记当初他是如何瞧不起自己的,虽然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是估计磁场不合,在一起就是互相挑衅和斗嘴。
就这样的情形,世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和霍家华的好事了?
盛爱颐看出眉庄的尴尬,阻止了姐姐方颐再次开口说话,扯开话题,“总之,妹妹你安心养好身体,外面的事情不用担心,那些小人肯定蹦跶不了多久的!对了,芸英妹妹有来过吗?”
她问的是张静江的小女儿张芸英,眉庄点头回答道:“她从报上知道了我的消息,就赶紧和我联系,只是现在她随夫婿待在杭州,身子有些不便路途奔波,只等身体好了便来看我。”
盛爱颐笑了笑,有些话在嘴边犹豫了几次,终于没有说出口。直到会面结束,将要辞行的时候,她才说道:“如果芸英来见你,提起我的话,请你替我转告她,不必再为了我和宋子文的事情心存歉疚。其实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犯多少过错,终是我和宋子文之间缘分浅薄罢了。”
这番话极是含糊,听得眉庄云里雾里,只是看着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盛方颐也是一脸不愿开口的样子,她便不问了。直到徐翰丽回来,她细细问了五年来盛公馆发生的一些事情,这才知道了盛爱颐话中具体的涵义。
原来这件事在当年闹得不小,甚至成为民国盛传不衰的一件风月韵事。当年,张芸英在北伐之前去广东探望父亲,被宋子文一眼看中。张芸英人长得漂亮,家资丰厚,父亲又是民国元老,宋子文极是中意,拼命追求,甚至在一次海边游泳时,在众多人面前单膝跪下,拿出戒指来求婚,却被早已心有所属的张芸英将戒指扔进了海里,大失面子。事情传到上海,已经与张芸英谈了对象的电影导演陈寿荫立刻传讯要求她回沪,否则就自杀殉情。张芸英正要乘船离开,却被宋子文拦住不许开船,于是惊动了张静江,赶来为女儿解困。张静江虽然不喜欢陈寿荫,但是在女儿的婚姻大事上面还是比较开明,而宋子文却是做得有些过分了。于是在两相争执不下的时候,张芸英一时气愤,冲口提起宋子文与盛爱颐之间的旧事,将盛爱颐对宋子文的念念不忘说出来挖苦宋子文的薄情寡义。宋子文大为震惊尴尬,当下就放了张芸英离去。
这件事直到张芸英结婚才平息,宋子文转而向盛爱颐重提旧情,但是他追求张芸英的事情闹得太大,人尽皆知。盛爱颐心气极高,如何是一个愿意将就的人?以前还有一些对于宋子文的情意,在这场风波中也全部消散,从此以后,两人情缘彻底断绝。
眉庄这才知道,原来这件事还真的与她有关系呢!若不是当年盛公馆宴会,她把张芸英一起带去,又和张芸英一起探究了盛爱颐的心事,那么在张芸英面对宋子文拦阻的时候,怎么也不可能把盛爱颐给牵了出来,造成如此尴尬的局面。
虽然历史上,宋子文和盛爱颐最终也并没有在一起,但是在这件事上,张芸英不能说是全无过错,这样一个爽直明快的人,一旦觉得自己有愧,恐怕终身都要背负着包袱。也许当年张芸英早就想要找到盛爱颐道歉了,但是这种尴尬的事情,盛爱颐也是不愿直接面对的,所以张芸英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眉庄不由得一番唏嘘,果然情之一事最为纠结,她情愿此生不去沾惹分毫。
时间一天天过去,除了一开始两个记者的采访,流言并没有引发多少动静,梁氏也相对静默,也许她针对眉庄的行为遭到盛家人的多方阻扰,然而就在大家以为风波过去的时候,一则消息在报纸上刊发出来。
报纸上登着几张照片,一位白衣女子走进了疯人院,从里面抱出了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子,然后亲身参与了下葬、立碑和跪拜等事宜,报纸大大的标题写着:盛氏眉庄生母为疯妇,生前系人贩团伙!然后,更多的报道出来,标题标注着:盛眉庄失踪五年,沦落人贩魔窟;生母卖女,盛氏眉庄疑为禁脔……
消息很快发酵,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原先只是捕风捉影的东西,碍于徐家和盛家的面子,谁都不好乱说,然而似乎一夕间有了确凿证据,谁都可以添油加醋,说得天花乱坠,仿佛亲眼所见。谣言甚嚣尘上,于是梁氏堂而皇之地出来,以嫡母的身份传召眉庄前去盛家大宅,要正式将败坏门楣的盛眉庄逐出家祠!
这一天,几乎所有在上海的盛家族人都聚在大宅里,大门敞开,盛家的仆人早已在盛大老爷生意衰败的时候辞去了不少,连个门房都没有,一些看热闹的邻人乘机混了进来,几个报社的记者也藏在其中,随时拿笔记录着。
盛家大老爷形容憔悴,比起五年前,他更见苍老,盛大太太被日本人绑架杀害以后,盛家日益衰败,他这个大老爷连一件体面的衣服都很久没有置办过一件了,本来想要向弟弟盛世宁求助,谁知弟弟也遭受厄运,于是心灰意冷,痛定思痛,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他眼看阻止不了梁氏等人,却也绝不愿意帮助他们伤害自己亲弟弟的女儿,于是冷笑着对二老爷道:“梁氏心胸狭隘,连一个庶女都容忍不下,你以为帮着她做事,就能够分到一点好处?还是少做一点这样的春秋大梦吧!”
二老爷是这次族人里面叫嚣着要赶走眉庄叫得最厉害的人,他是个庶子,一直在大老爷和三弟的阴影下,连分家时都没有得到什么好处,此时才感觉自己在族里的权威有了弹压嫡系的分量,借着梁氏的闹腾,他一定要让嫡系四分五裂,把不学无术的大老爷真正赶下台去。反正梁氏说了,不会在乎盛家的家主是谁,他以后一定有机会把盛家的产业和大宅拿到手里!
“大哥,我做不做梦心里很清楚,可是你们日后有没有做梦的机会就难说了!不管怎么样,梁氏的几个儿女才是继承盛氏公司的人选,以后财产全部在他们的手里。我这个时候不好好巴结着,难道还能指望着你和你那些不成器的儿孙?”
盛大老爷“呵呵”一笑,“就凭那些照片,你们就能胡编乱造出大把的谣言,也不怕引火烧身,毁了自家族里女子的名声!另外,徐家和霍司令那里,你们也敢得罪?!”
二老爷不以为然,“把这个玷污了的女子驱逐出去以后,徐家自然不会留着她,这样一个败坏门楣,盖棺定论了的女子,还有谁愿意为她说话!恐怕霍司令还会感谢我们给他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呢!”
盛大老爷瞪了他一眼,世情冷暖,他此时看得分明,只可惜力不从心,只有等下瞅着机会多多维护自己的侄女。
梁氏坐在大厅里中央的太师椅上,身边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人,这个人精神矍铄,目光锐利,据说是她儿子盛茂繁特地联系了舅舅梁子龙以前的人脉关系为她邀请过来帮助她的,否则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想得到报社发声明的那些招数。
她一想到被潘佑明从美国驱逐出境,心里就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自己一双儿女在潘佑明的压迫下又要忍受多少屈辱,恨不得把所有的苦痛都报复在眉庄的身上,就她和潘佑明一伙的,都是窥视盛氏公司的恶徒!
中年人见她情绪激动,连忙告诫:“盛眉庄很狡猾,你不是她的对手,等会都听我的,你不要随便说话!不要因为一时冲动,坏了你儿子的大事!”
他们并没有等候太多时间,眉庄的车驾就到了,然而任凭他们做了多少准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眉庄的出场竟是如此出人意料!
她人还未到,几十名警卫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冲进了盛家,顷刻间就把场面完全控制住,然后将大宅里的所有人一一进行清理,除了族人,所有那些看热闹的人和记者被辨明身份,从厅堂里赶出来,灰溜溜地待在门口。
梁氏被突如其来的阵仗给弄懵了,可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口的人群就是一阵惊呼:“这是盛眉庄小姐吗?为什么她还坐着轮椅啊?”
“上次她被歹徒追杀的时候也是坐在轮椅上,这次中间没有间隔多久,当然不会这么快痊愈的!”
“我就说呢,报纸上那些照片一定是假的,盛小姐腿疾未愈,决不是照片里那个完好无损的白衣女子,所以什么生母为疯妇,也一定都是假的,肯定弄错人了!”
梁氏听到门口大哗,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身边络腮胡中年人神情大变,说道:“我们上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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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卷三.25
络腮胡中年人原本镇定的神色出现了一些慌乱, 梁氏不明白, 他却是无比清楚, 自己以为精心设计了一场好戏, 想要引君入瓮,谁知却正入对方彀中。
一个星期前, 菊娘因病去世, 她的容貌被毁, 日本人并不能将她指认为是眉庄之母, 而眉庄也从未来看过生母。死讯刚刚发出的那一天, 徐家和眉庄都没有反应,但是第二天晚上,疯人院中忽然夜半有人闯入探视,暗中监视菊娘的密探发现那个闯入的人身影纤细,是一个女子。她身影极快,密探完全追之不上,却可以确定那个女子要探视的对象就是菊娘。日本人迅速想到这个女子可能就是眉庄,对她可能恢复了武功顿时大感恐慌,连忙去警备司令官邸打探消息。
可惜官邸警备森严, 唯一得到的消息是,眉庄还未痊愈。日本人疑心这是眉庄放出的烟雾,反而不敢置信, 于是将菊娘的死讯宣扬出去, 说疯人院要把没有家属认领的尸体扔弃毁掉。
认领尸首必须要有亲属的身份凭证, 菊娘唯一的亲人只有盛眉庄;而中国人讲究孝道, 如果眉庄不出面,连徐家都要看轻了她。于是就有了照片上的一幕。虽然那个女子戴着帷帽,遮住了半边脸,而她的身份凭证还在美国领事馆尚未办理完全,所以一时拿不出来,但是有徐家的人和霍家华派的警卫给她作证。她藏藏掩掩的举止,反而更让人相信她就是眉庄本人,于是也证实了她伤势恢复的消息。
本来,日本方面并不至于如此轻易上当,但是眉庄当年在被炸伤之前所展示的武功和能力实在令人惊骇,以致一旦听闻她可能伤势恢复,并且能够夜探疯人院的消息就惊疑不定,失去了方寸,宁可信其有而不信其无,所以对于其中的种种破绽反而没有采信。
梁氏听到门口人们的议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看着庶女在警卫的护持下大摇大摆的进入厅堂就十分生气,大喝道:“眉庄,明明你的腿已经好了,还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你在这里耍什么威风,快让这些人出去!”
眉庄坐在轮椅上纹风不动,一听梁氏的话立刻面露哀戚,说道:“母亲,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之前被人在街头追杀,我也只能坐在轮椅上束手就缚,如今才过了多久,怎么就能好了?”
她身形纤弱,脸色苍白,这副柔弱的样子一出现,几乎立刻就勾起了场中众人的怜悯之心,对照梁氏的中气十足,凶狠呵斥,明明就是庶女受气于嫡母的苛待的现场表现。
眉庄身边的侍卫官陈阜上前说道:“盛小姐腿疾未愈,一直在徐家照顾下调养伤势,从未出过宅院半步,她之前受到不知名歹徒袭击,这一次本来不宜出行,只是嫡母传召,盛小姐尊重嫡母,所以不顾危险和腿疾而来。”
“为了保障盛小姐的安全,霍司令特地吩咐带上警卫。之前种种警戒措施,若是对盛家长辈有所冲撞,还请谅解。我们司令说了,他尊重和保护盛小姐,不仅因为她是徐家的亲眷,更是因为她是华安药厂的创始人,也是制造出新的救命特效药的发明者之一!在她身上维系着世界人类及国民千万的生命安危,若有对盛小姐有一分半点的不利和损害,都是国民和世界的罪人!”
陈阜一番话说下来,顿时全场有许久肃穆。
盛大老爷首先领悟过来,说道:“是啊,眉庄侄女的华安药厂之前出的磺胺救了多少人啊!还有以后将要出的青霉素,更是救命的特效药!我弟弟有这样出息的女儿,我真是骄傲啊!”
人们心生感触,纷纷说道:“眉庄小姐也是我们盛家族人的骄傲啊,她有这样的发明,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福荫啊!盛家几代子孙都要延及她的福泽,谁要是敢玷污她的名声,我们第一个不答应!”
“是啊,这样的大救星,大功德,怎么还有人给她泼脏水呢?这也太卑鄙无耻了!”
“对啊,对啊,像眉庄侄女这样的大功德,以前在乡下的祠庙里可以立个牌位供起来,现在进了城里不时兴了,可惜啊可惜!”
梁氏想了很久,筹谋了很久,也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的局面,庶女不仅没有毁了名声,反而成了要供起来的“大救星”!
眉庄厉害啊!一个“救命特效药的发明者”的头衔戴上,她就半分动不了她了,否则就是“国民和世界的罪人”!她眼看着周围人群几乎是立刻就变了口风,一个个面带羞愧之色,巴不得立刻申明自己对眉庄的感谢和尊重,此时,哪里还有人愿意提起眉庄生母的事情?
她心中怒火熊熊,眉庄明明失踪了五年,什么贞节和名声都没有了,难道所有人都眼盲心瞎,凭她一点药物发明的功绩就可以抵过了吗?看着庶女越是受尊崇,她心中越是气恼,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喊:“贱人,你和你那个小娘都是贱人!你生母明明就是一个惯会仙人跳的□□,你是被□□出卖的,在妓院里让人X的□□……”
她的话连珠炮一样蹦出来,络腮胡来不及阻拦,顿时露出气愤和懊悔的表情,果然有一个猪队友,什么事都能够坏了!
现场顿时炸了锅了,几乎所有人看着梁氏都露出了不满的情绪,这样的污言秽语由一个主母说出来太失体统,连原本支持梁氏的二老爷也有些埋怨。他是没想到特效药这茬啊,可是梁氏怎么不提起呢,也许她本来就是要构陷眉庄的,可是现在大势已去,梁氏是越说越错了。
眉庄低头轻轻啜泣起来,哽咽道:“母亲,我叫您一声母亲,为什么要如此中伤我和我的生母呢!您对我生母当年的厌弃,直到她死后也不肯放过吗? ”
仿佛悲泣不能止,她的身子往椅背上软倒下去,旁边的侍女顿时惊慌焦急起来,周围人群看在眼里,都有了更多的同情和怜悯。
陈阜走到梁氏面前道:“老太太,您就是盛小姐的嫡母吧!这五年来,您都在海外,也许不清楚国内的情况。其实,盛小姐五年前受伤以来,一直昏迷不醒,由她的生母亲手照料。她的生母是徐家的六姨太,自然与徐家一直都有联系,徐督军还特地吩咐六姨太留在上海照顾女儿,但是不知为什么,事情被传得十分不堪!其实,六姨太几次三番向美国通传消息,一直得不到回应,这要不是有人截下了消息,就是故意蒙蔽盛家和陷害六姨太母女二人!”
“三太太,您之前一直在美国,要小心是被人蒙蔽,其中另有奸谋啊!”
人们恍然大悟,什么失踪五年,人家明明就在徐家照顾下养伤呢,原来都是谣言啊,是恶意的中伤!而故意截下消息,致使盛家消息不通以及散布流言的始作俑者,人人都在心中指向了梁氏,这明显就是嫡母陷害小妾和庶女的惯用伎俩啊!每个人脸上面对着梁氏的时候都露出鄙夷和不屑的表情。
梁氏气得要吐血,原本对于庶女万分不堪的局面,她居然眼睁睁地看着被庶女一步步给扳了回来,完全颠倒,脏水还泼回了自己的身上!
“什么蒙蔽?我就是给她蒙蔽了……”她还要说话,被络腮胡恶狠狠的眼神警告,随即,络腮胡低语几句,梁氏赶紧收敛了自己气呼呼的表情,转为悲伤哀婉,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这位长官,要说被人蒙蔽,还真有可能——我当年刚到美国,立足不稳,身边还有两个儿女要照顾,处境艰难,国内的消息都是丈夫所收的养子把持着,这个养子以前是眉庄乳母的儿子,如今在美国的军部里做事,权势很大啊……”
众人表情一时复杂难明,这是豪门恩怨吗?既然养子是眉庄乳母的儿子,怎么会蒙蔽国内的消息,陷眉庄于险境?这里面的水很深啊!
陈阜微微一笑道:“三夫人认识到被人蒙蔽就好,国内消息不通,您丈夫的养子前两年还亲身来过上海,一直和徐家有联系,只是忙于为盛小姐多方延医请药,所以才没有和三夫人知会一声,只是您的兄长梁子龙五年间一直把持着华安药厂和盛家产业,据说都是为了他在美国的外甥们代管的,应该对于盛家的事情很了解——难道他也没有和您说明盛小姐的情况吗?”
上海的日本人势力太大,借着梁子龙的手接管了华安药厂,潘佑明远在重洋,根本无法照管得到,他一个养子的身份,也不能担负着争夺盛家财产的嫌疑去和梁子龙争斗。所以后来梁子龙借着华安药厂顺利洗白,还进入了市政府部门。
盛家众人纷纷露出无比震惊的神情,以前他们只知道华安药厂是美国洛克菲勒建立,前不久才知道里面还有盛世宁的股份,而其他的盛家产业全都不知情,这些都是盛眉庄在上海期间陆续置办的,属于盛家三房的东西,当然不在他们知情的范围内。可是盛家三房的产业再怎么说都是盛家的东西,怎么能够由一个外人来把持?更别说这个外人是梁子龙!
“梁子龙是盛家的仇人,由他来代管盛家产业这算什么!难怪他把眉庄侄女的消息给封锁了,居心叵测!”族人纷纷议论,焦点从眉庄母女身上改变为梁子龙身上。
梁氏回国的时候,梁子龙被霍家华抓捕然后猝死一事,并没有过去多久,梁氏一下船就要面临哥哥去世的打击,连梁子龙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恨毒了霍家华和盛大老爷,顿时尖声大叫道:“就是我哥哥代管的,怎么了?他代管我家茂繁和清芬的产业有什么不对,难道还要让一个庶女得去不成!我知道,一定是眉庄贱人眼红,才指使盛家诬陷我哥哥,把他逼死的!我就知道,我哥哥都是你们这些小人帮着眉庄给害死的!”
“住口!”盛大老爷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梁子龙就不是个东西,就是他设计绑架了我太太,给日本人做活体解剖!他的心毒啊,一直觊觎盛家的财产,连分家时都插了一脚,如今又要夺取华安药厂和我弟弟的家产!三太太,以前我太太出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不知情的,可是现在看来,你就是梁子龙的帮凶,也是害我太太的主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妹的打算!早在五年前你们就已经互相勾结,打上了我弟弟的主意,乘他病重,堵塞国内的消息,想要除去眉庄侄女,完全霸占了我弟弟的财产,幸亏眉庄侄女命大,否则就遭了梁子龙的毒手!”
盛大老爷的一番话,顿时使得局面变成了盛家族人对于梁氏兄妹霸占盛家财产的公愤!陈阜和盛大老爷的话相互印证,揭出了梁氏兄妹陷害眉庄,图谋盛世宁财产的大阴谋!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和议论纷纷,梁氏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她和梁子龙兄妹感情很深,一番刺激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这些贱人,是你们逼死我哥哥,你们还要来害我,害我——”
“这里是什么地方?盛家的祠堂!这样一个疯妇,怎么还容得她来撒野!”
盛公馆的当家人盛恩颐站在门口,皱眉说道。
他和陈阜侍卫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躬身请入几位客人。
“这些年,我们盛公馆和盛家三房的联系最多,恐怕在座的任何一个都不如我们更有发言权。对于这位三太太,我们不会像她一样口出恶言,也不愿做任何评论,但有一些事情,希望大家能够看得清楚!”
盛恩颐正色说道,以他纨绔子弟的习气,如今算是难得正经了一回。他请出的人正是美国领事馆的要员。
梁氏已经停止了大喊大叫,她一听是美国领事馆来人,便感觉深深的不妙,而身边那个络腮胡中年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了。
眉庄在侍女的照顾下,已经从“晕眩”中清醒过来,看着场中一切都如她预想顺利进行着,梁氏已经如同一只困兽,被一张密密织就的大网缠得越来越紧,即将面临覆灭的命运。
图穷匕见,梁氏如此步步紧逼,就不要怪她撕破她所有的面皮,将她彻底钉在公众面前的耻辱柱上,永世都不得翻身!即使招致盛清芬等人的怨恨,一切也只是梁氏自己作茧自缚,咎由自取!
在众人的瞩目中,美国领事馆的来人拿出了一份文件,用蹩脚的汉语说道:“这位梁女士,在美国犯下了罪行。因为想要谋夺财产,故意推倒重病中的丈夫,差一点导致他的死亡,因此早在月前,就被美国法庭判决驱逐出境!”
“这是当时法庭的判决书,白纸黑字,每一句话都很清楚,在场诸位可以当场验看!”
众人瞠目结舌,无法置信,二老爷自觉满盘皆输,此时更加感到雪上加霜,他急切地问道:“这什么意思,这个洋人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三太太她……她难道真的谋害亲夫?”
盛恩颐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梁氏谋害我盛家三叔,若不是她儿子出钱请了律师团保她,恐怕她至今还在美国的监狱里面,要把牢底坐穿呢!她现在是隐瞒了在美国犯下的罪行,想要在国内放肆撒野,继续坑害我们盛家!”
他的话一出,盛家族人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愤怒,涌过来怒声讨伐梁氏!
梁氏又惧又怒,她最害怕的事情,最沉痛的伤疤就这样被人生生地捅露出来,在众人面前,她感到无以伦比的羞辱和愤恨,无力地大喊:“是那个养子诬陷我的!我没有谋害亲夫,我没有!”
她看着场中神情悠然,好暇以待的盛眉庄,顿时就像火药一样炸开了,“贱人,你和潘佑明一样都是贱人!你们合起伙来诬陷我的,是你们害的我!”
她冲向眉庄,狠狠地用手扑打她,但是早在她靠近的一刻,身手敏捷的侍女便把眉庄推开,于是她扑了一个空,身形踉跄着扑到在地上。眉庄趁着躲闪的空档,闪电般在梁氏的后颈处轻轻一点,顿时梁氏眼睛充血,目光凶狠,神情疯狂,对着所有人都张口狠咬,口里“呵呵”地吐着口水,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疯了,疯了!这人本身就是一个毒妇,疯妇,却要把庶女的生母攀咬成疯妇!这才是最毒妇人心啊!”
“盛家不能有这样的毒妇,疯了也好,今日就开了祠堂,把她从盛家的族谱上抹掉!想来盛世宁对于害他的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了。”
梁氏听见这些话,目光中闪过一丝焦急,可是她的表情和动作却完全不能自我控制,只怕几天以后,即使穴道封锁自动解除,她也再也无法改变族人对她的“疯妇”的印象了。这样对于重视自身名声和面子的梁氏来说,比死了还要叫她痛苦!
看着族人已经修改族谱去了,看完一场闹剧的眉庄也决定离开。
下一步,她要收回上海的所有产业,她可是一个吝啬的资本家呢,凭什么那些东西便宜了那些谋害了她的人!有句话说得好,“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不管是谁,欠了我的统统给我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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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卷三.26
离开了盛家大宅, 侍女阿青便气呼呼地道:“真是个疯婆子, 小姐伤势都还没好呢, 她却冲上来打人, 这良心大大的坏了!”
“谁叫她占了长辈的名头,”陈阜道:“小姐也不好拿她怎么样。好在她自取其辱, 以后再也干扰不到我们!”
眉庄眨了眨眼睛, 没想到霍家华带出来的手下也腹黑啊, 听听, 什么“自取其辱”, 好像刚才激怒梁氏的人里面没有他一份子,说得好纯良!
她夸奖道:“说的不错,你刚刚在祠堂里的表现也很好!”
陈阜被夸奖后脸上有些发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这些话都是司令提示属下的,我们司令才是厉害啊!”
他乘机在眉庄面前刷一下司令的好感,“谁能有我们司令未雨绸缪啊!早在梁氏被遣回国的时候,司令就从美国那里知道了消息,让潘先生把判决书寄回来, 时间上刚刚好!小姐您看,扳倒梁氏,这才是最有力的证据不是?”
眉庄道:“那是!我怎么都应该好好感谢一下你们司令, 对不对?”
陈阜忙不迭地点头, “是啊!司令最近都很辛苦, 但是对小姐您的事情从来都是亲力亲为, 尽心尽力的!”
阿青也点头:“司令对小姐真的是很好,每一件关于小姐的事上都花了很多心思,可见是一片真心呢!”
眉庄:“……”
她感觉自己被安利了,可是气都气不起来,这是霍家华的忠仆还是粉丝啊?不过,最近怎么到处都有人跟她讲霍家华的事情呢?若是因为住在官邸的原因的话,那她还是早点搬出来好了。
“你们别跟我提你们司令,什么真心不真心的,再多提一句,我就从官邸搬出去了!”
她刚刚说出这句话,身边就传来一句疑问:“什么真心?什么搬出去?”
原来是霍家华到了。他貌似刚从警备司令部匆匆赶来,身边只带着两个卫兵,大檐帽下的额头上全是汗水,灰色的制式夏装薄薄的布料中也透出微微的汗渍,然而神态里没有一丝疲惫,一双眼睛分外明亮,盯着眉庄,似乎要把“真心”的话题穷追不舍到底。
眉庄抿着唇,忽然感到分外的羞恼,使气道:“我就觉得在你家里叨扰久了,不想再劳烦你了,早点搬出来才好!”
她一说这话,阿青和陈阜就不由得脸色都白了,心里大叫一声“祖宗!”
他们真的做错了!欲速而不达,适得其反,要是真让小姐搬出官邸,按照司令的心思,把他们吃了的心都有!
霍家华眸光扫了陈阜和阿青一眼,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沉思了起来,然后点点头,道:“也好!你那个房间是翰丽费了许多心思布置起来的,你还没有住上多久就要搬出来,我跟翰丽说一声,就说你还是不满意,早就想要搬出来换个地方。”
“什么?”眉庄有些尴尬,犹豫道:“我的房间是翰丽给我布置的?不,不,我还是暂时不搬了!”
“你确定?”霍家华目光带着疑问。
“当然,这个房间布置得很好,我很喜欢,肯定不搬了!”开玩笑,谁知道霍家华回头会怎么跟徐翰丽解释她不愿意继续住下去的原因,肯定说不出好话的。还不如缓冲一段时间,她自己跟徐翰丽解释。
“好吧!”霍家华没有继续追问,然而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戏谑。
阿青不由得吐了吐舌头,还是司令厉害,居然能够让小姐亲口承认她喜欢房间的布置,好吧,其实小姐现在住的房间就是司令亲手布置的,和徐大小姐没有一点关系。呵呵,不知道小姐以后明白的话会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上班吗?怎么过来了?”眉庄转移话题,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来,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霍家华不答,动手直接把眉庄从轮椅上抱起来。
眉庄一看连忙推拒,这里是盛家大宅门外,当着街口,本来霍家华一行就够令人注目了,他居然还敢这样做!
“让阿青过来,你不要——”她的话一半含在了口里,只见阿青和陈阜两个没有一点义气的,早已避开远远的,而霍家华还未等她话说完,就已经抱着她大步走了起来。
然而停车的地方并不近,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霍家华抱着走了一大段路,然后再被送入车里,这段时间里,眉庄已经恨得咬牙切齿,霍家华这个花花公子!他就算一点也不顾忌自己的绯闻桃色满天飞,她也一点不想成为他的新闻里的主角!
她怎么会那么傻乎乎地顺从于霍家华的淫威之下呢?为什么一定要让他给抱着?好吧,坐在轮椅上被他慢慢推过来,所受到的瞩目也并不比被他抱着少多少,可是一路都被他抱着过来,他也根本没有说过用轮椅这个东西啊!
她心中又是尴尬又是生气,霍家华不是故意的吧?可是她为什么拒绝不了呢?每次在家里,只要他在场就一定是他来抱她下楼。可每次她想要阿青来帮忙的时候,他就以“你是病患,还计较这些做什么?”一类的话来□□她,或是用一副“怎么你比我们这些国内长大的还要古板”这样的表情来看她,把她堵得根本不好意思说出话来。一次次居于下风,她都怀疑自己受伤以后,不止是腿脚不利索,连脑子也不利索了!
她才不要跟这个花花公子妥协!不要跟他扯上任何关系!想到这次被当街看到跟霍家华在一起,以后还不知生出多少闲话,她就觉得脑仁很疼。
“叫阿青拿轮椅过来,我不想跟你去任何地方!”她生闷气,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任性使气起来。
“你真不去啊!”霍家华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表情,点点头,大方地道:“好吧,那么回家吧,我开车送你,这么远的路,总不好坐轮椅回去。”
“我要去华安药厂看看!”她用力拍着驾驶座的椅背,好像这椅背就是霍家华的脑袋。去药厂是她本来的打算,好不容易从官邸里出来一趟,她牵挂着药厂,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眼。
以前陈阜和林庚担心她的安全,怕日本人在路上做手脚,一直阻拦她出门,她以为这次也依然会被阻止,但是霍家华点点头,好脾气地道:“我就知道你想去看看,所以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和药厂也有关系。”
“不想去吗?那算了,还是回家吧!”
“不要,就去你说的那个地方!”眉庄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脸上得意的笑容给一口咬下来!算来算去,她还是进了这个家伙的套子里,混蛋!
偷偷往后觑了一眼后座女孩子气鼓鼓的表情,霍家华有些忍俊不禁,他早就发现了,女孩的心里裹着厚厚的硬壳,看似开朗,然而谁也不能轻易进入她的内心,他进一步,她就后退一步,好像刺猬一样,还会狺狺咬人!看她避开他远远的,他就忍不住要逼得她露出自己的本性,就算是恼他也好,他也一定要把她从那层硬壳里撬出来,不再逃躲任何感情。
汽车快速行驶,后面警卫的几辆车拉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跟着。过了一段时间,车子来到一个地方,这里距离上海码头不远,附近有几家工厂,围着高高的围墙。
霍家华早已来到这里打探过,悄悄绕到一座厂房的背后,这里比较偏僻,树丛掩映着,不见一个人影。显然霍家华并不打算从大门进去,惊动里面的人。眉庄看着后头那些警卫不知在何处隐蔽了起来,不由揣测,难道霍家华要单枪匹马?可是他为什么还要带着自己?
却听见男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敢不敢和我一起去看看?”眉庄看着面前高耸的围墙,若是以前的自己,根本不在话下,但是现在怎么可能?霍家华的内功不比自己高明,若是再带上自己,恐怕连纵越一步都难。但是男子的话里明显带着挑衅,她没有太多思索,毫不示弱地应声道:“当然!”
霍家华一声轻笑,道:“要是害怕,你就抱紧我,当然,我就是摔了自己也不会把你摔着。”他的话仿佛私语一般擦着她的耳际,带来一丝丝的酥麻。
眉庄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霍家华脸上笑意不减,将她轻轻一搂,双手抱在胸前,然后挺身向上一纵,眉庄猛然觉得地面一下子离开很远,一簇簇枝叶从身边快速擦过,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响,然后天空忽然开朗,她已然飘在了空中。
她满心惊讶,只见霍家华只是借力于细嫩的树枝的韧劲,便在树丛之间纵跃穿梭,手上带着一个人,却仿佛一点影响都没有,轻盈得让她体会不到一点震动和不适,这是真正的轻功,二十世纪后只存在于传说当中的轻功!什么时候,霍家华练成了上乘的内功绝学!
她想起了自己给他的那一瓶灵泉水,霍家华的门派武功据说内功心法失传,一直处于瓶颈之中,然而对于凡间的绝顶武功,所谓内功的淬炼其实也不过是奇经八脉的打通,而灵泉水比任何的内功心法洗精伐髓的效果都要好!
她感应着霍家华体内鼓荡的真气,一时好奇,试着将手放在他的胸前穴道上,触手便是滚烫而雄健有力的肌肉,霍家华全身功力运转,一股热流从那充满无穷活力的经脉当中涌出,与她微弱稀薄的一丝内力一经接触便瞬间汇合,顷刻间便流遍她的全身!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好像无形之中两个人的身体之间有了一种沟通和联系,从身到心,全都交通无阻,而她虚弱的经脉,更是被那股蓬勃的热力熨烫得暖热,原本凝滞冰冷的节点瞬间有了一丝松动!
盛眉庄大惊放手,然而几乎在同时看到霍家华低下头来,脸上无法掩饰的惊异,显然他也体会到了体内的变化,即使她的手拿开,那种气息交流,亲密无间的感觉依然存在。她不由得万分尴尬,明明两个人之间没有什么关系,但这种犹如做了私密的事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看来我们有了治好你的腿疾的办法!”霍家华的声音里有一些嘶哑,仿佛在忍受着什么,但却充满了喜悦和兴奋,“我们回去试一试,一定大有希望的!”
仿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在树枝的缝隙之间更加快速地穿梭起来。仗着浓密枝叶的掩饰,他肆无忌惮地飞跃,纵跳,从一棵树上飞到另一棵树上,又从这棵树上飞到那棵树上,尽情畅快地展现自己轻功技巧!
眉庄根本说不出话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被霍家华从抱着的姿势改为了一只手挟在身前,跟着他的视角一起俯瞰脚下。尽管自己也曾无数次仗恃着轻功在天空飞过,但是这一次被人拥在怀里一起飞翔的感觉却一点也不一样,呼啸而过的风声与穿林打叶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她听见霍家华在她耳边说道:“不要害怕,不要躲避,如果这一次尝试依然失败,如果这辈子你再也站不起来,我会做你自由的翅膀,带着你一起飞跃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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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卷三.27
西川来到大厅里,一眼就看到当中对峙状态的两批人马,站在道馆弟子对面的竟是两个小孩,大的最多十一二岁,小的竟只有七八岁,还是个女孩,不由诧异得“咦”了一声。
“袁先生,你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西川开口,不由得又看了两个小孩一眼,他以为是袁先生的子侄,但是那两个孩子对袁先生不屑一顾的傲然神情一点都不像和袁先生有关系的样子。
“西川大师,我们只是来找个人罢了,你的弟子如临大敌似的,摆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是笑死人了!”袁先生打了个哈哈,一副和西川熟稔的模样。
西川跟他确实打过交道,对他随意无羁的个性却是不敢恭维,这个人可是能够把父母家国都抛在脑后,不屑一顾的人物啊。
于是冷静道:“不知道鄙馆会有什么让袁先生看得上的人物,只要袁先生开口,这个忙总要帮的!”
“别介,我们是互相帮忙,找到这个人对你们道馆的声誉是大大的有好处!我相信西川先生只是被手下蒙蔽了,应该干不出掳掠幼女的伎俩!”
“袁先生!”西川不由大怒,就知道这个人口无遮拦,一点都不靠谱,“我们道馆什么时候掳掠幼女,请您不要出口伤人!”
“平白无故的,我也不想到大师这里串门啊,这里是道馆,可不是鸦片馆,”袁先生痞痞地道:“可是人证物证都证明了,这个小兄弟的妹妹就在道馆里面!”
“师尊!”道馆弟子佐藤森有些急了,道:“我们凭什么要信支那人的话!反正道馆是没有这个人的,不要上了支那人的当!”
“住嘴!这里没有你插话的地方!”西川呵斥弟子,转头看着袁先生,道:“既然有指控,道馆一定会追查清楚,请你们先回去!道馆做事情一向光明磊落,我们不会包庇任何人,但是如果是污蔑,也要那个人付出相应的代价!”
“不错,既然是光明正大的作风,那么何不一切都摊开来说!”洛依依向前走了几步,从阿潘的身后亮出了身形容貌。
“小眉庄!”一声惊呼,宫奇骏从后堂走出来。
在场所有道馆弟子见到他,立刻躬身行礼,齐称:“少主!”
宫奇骏紧紧地盯着洛依依,他感觉今天的小女孩气势大变,不再是盛家的稚龄闺秀,却仿佛是一柄出鞘的剑,浑身都充满了飒然的寒意!
洛依依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宫奇骏,更没想到他是道馆弟子口中的“少主”,看来大耳荣所有的后台都有宫奇骏的家族的影子!原来那些污秽肮脏的生意,那些祸害中国人的赌坊和鸦片馆也都离开不了宫家的操纵!
她闭了闭眼,觉得心中隐隐的一丝失落和隐痛,这温纯剔透的少年啊,若是一直都在污泥里,还会保持那纯粹的光彩和净澈吗?
即使可以,泥泞珠光,又能维持多久的闪亮?只怕他的家族也容不了如此叛逆的存在!
“贵馆不相信我们中国人,我们同样不能相信你们,所以你们任何私下调查的结果我们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现在我们摆出证据,你们同样要找出证明你们没有私藏幼女的证据,这才是公平!”洛依依以律师的口吻,仰头直视西川,侃侃而谈。
“你是谁?”西川感觉震惊,这女孩谈吐绝对不似八岁,从容的气势连他也为之夺目。
“我是被掳幼女的亲人,这个资格应该有。”洛依依吩咐把大耳荣带上来,让他指认把女孩送给了谁,大耳荣被她的毒药慑住,不得不依从,立刻,道馆弟子大岛被认了出来。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西川不得不正视起来,厉声喝问道:“大岛,你真的在道馆里藏匿了女子?”
大岛在师尊面前不敢欺瞒,忙道:“没有,他把人送给我,我就安置在外面租来的一间屋子里,现在……还没有,还没有碰过……”
“不成器的东西!”西川狠狠踢了大岛一脚,把他踢得撞在墙上,当即吐血。浪人武士在日本一般是由贵族豢养的,也算是特权阶级,私下收个礼,玩个女人不算什么,但是居然亵玩幼女,还被中国人抓住把柄,告上门来,真是白痴到家了!
宫奇骏脸色黑沉,道:“革去大岛松涛道馆弟子的名份,立即逐出!”
道馆弟子惊呼:“少主!”这个处罚太重了,宫家掌握着日本大部分的武馆,若是宫家不要的人,以后在日本武道是没有人看得起的。
“松涛道馆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在这里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宫奇骏神情冰冷,道:“立刻把那名幼女放出来,给她道歉!”
接着他冷冷看了一眼大耳荣,目光如剑,大耳荣被他眼中的冰寒刺得全身冷战。
许久,他的唇间轻轻逸出一句,“把他废了!”立即两名弟子过来把大耳荣拖了下去。
大耳荣无法置信地大叫:“不要!我给你们做了这么多事啊,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要!——”凄厉的喊声消失在走廊里。
西川面色微变,道:“你的父亲……”,他想提醒宫奇骏,处置大耳荣是宫家的家族事务,不要擅自作决定。
宫奇骏知道家族的生意,知道家族需要大耳荣这样的人,但是以他的本性,绝对容不下这样的渣滓,平时不见到就罢了,犯在他手里,即使父亲责备,他依然会处置掉。
摇摇头,对所有弟子厉声道:“以此为戒!”
所有道馆弟子悚然应声道:“嗨以!”鞠躬,静然退回一旁。
袁先生满意地道:“道馆这一次办得好,不愧是日本的名门正派!”
西门冷笑一声,以他的地位,还被中国人欺上门来,这笔账他记下了!转身离开。
洛依依见所有事情落幕,正要跟着袁先生回去,却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小眉庄!”
宫奇骏脸色平静,心中却焦躁不安。
眉庄看见了日本道馆弟子荒淫败坏的一面,而他却是所有道馆弟子的少主,那么她是害怕嫌弃他了吗?为什么她始终没有理睬他?
看着她要走,他连忙出声叫住她。眉庄站住了,但是没有回过身,也没有看他一眼。
不要这样!——宫奇骏感到一种惊惶烦乱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快要把他逼疯。
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冷肃残酷的一面,不想让她了解自己家族在中国犯下的罪恶,他希望永远给她展现的是自己温柔善良的一面,可是那是他的家庭,那是他与生俱来承担的负累,虽然痛苦矛盾却依然要去面对的!
他真的不希望这一切被她所看到,可是这就是命运,谁也掌控不了!
“眉庄——”他伸出手,希望像以前一样拉着她……不要不理我,请你…….
眼前的女孩,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善良还未泯灭的唯一凭依。
洛依依叹了口气,她珍视所有的朋友,虽然宫奇骏是日本人,但他以他的温柔珍惜带给她难以忘怀的感觉,她真的不愿失去这样的朋友,可是她更不想以后要面对必然的对抗和友情的毁灭,不如就此放手——
“我不想再看到这一些……很丑,很丑的东西,”洛依依缓缓开口,直视对方的双眼,道:“宫奇骏,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和你一样,对中国人抱有尊重和友爱的态度,他们更像狼,急切的,要在中国人贫弱的身上再撕上一块肉!”
“不!不是这样的!”宫奇骏看着眼前充满犀利锋芒的女孩,想要靠近,却又陌生得不知如何更近一步,然而这样的眉庄却如精光四射的剑芒,无法直视却夺目摄魄!
他的心中充满了异样的感觉,迫切的想要更接近,却更害怕失去。
“奇骏哥哥,这是我第一次叫你,也是最后一次!”洛依依咬了咬牙,眼眶里的感觉使她忍不住闭上眼睛,“你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但是——我们不会再来往了,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再见!”
这是对彼此最好的结局,让彼此的记忆都停留在最美好最纯真的时刻,如果以后会有针锋相对的一刻,她希望自己是能狠下心的那一个。
宫奇骏的手停在半空,无力的垂了下去,看着洛依依眼角一滴泪珠悄然滑落,心中有什么东西拉扯着,痛彻心扉。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洛依依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眉庄——”
......
洛依依和阿潘回到盛家,刚进大门,就听一声怒喝:“把他们都给绑了!”
几个家仆拿着早有准备的绳子就要上前。
洛依依没料到盛家居然等着摆设这么大的阵仗,退开几步,道:“为什么绑我?”
梁氏高高坐在堂前,身边都是三房的下人,而其他几房的几个仆从在门口探头探脑。梁氏不怕被人看见,今天她是抓住机会,一定要把眉庄给处置了!
“你还有脸回来!清白的女孩家身边竟是混黑帮的小阿飞,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勾当,把盛家清贵的门风置于何地?你一个人要把盛家全给拖累了啊!”
她狠狠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声音在肃静的大堂里尤其响亮,“我们盛家清清白白,不想出了你这样的小贱种,又是勾结土匪又是混黑帮,整个盛家都给你弄得乌烟瘴气!今天我就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把你逐出盛家!”
洛依依冷笑道:“太太的耳目都是聋子瞎子的摆设吗?请问你从哪里看到我们和黑帮有勾结,又做了哪些败坏门风的事情,东西可以乱吃,但是话不能随便乱说!”既然梁氏骂出“小贱种”,她也不会客气。
“你!”梁氏被洛依依肆无忌惮的说话给气得双眼赤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小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小阿飞,最近还纠结了一批小混混,专在市井里闹事!你和这样的人厮混,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依依笑道:“请问太太,阿潘在盛家很多年了,这里哪一个人不知道他?不过就是小孩胡闹罢了,谁没有这样泼皮的时候,难道这就和黑帮联系起来了吗?若他真是黑帮的人,爹爹怎么会允许他留在我身边,太太又怎么这么多年视若不见?难道太太你也和黑帮有勾结,把一个黑帮的人放在我身边?”
“你…….你胡说!”梁氏见她几句话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叫道:“好一张利嘴滑舌!我今日一定要把你收拾了,免得祸害了盛家!”又叫下人赶紧把眉庄给绑起来。
洛依依喝道:“谁敢动我!等我爹爹来了,把你们敢动手的一个个大棍子揍死!”那些下人听到恐吓,没有一个人敢动,谁都知道老爷宠爱庶女,动了眉庄,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梁氏怒道:“你想让老爷给撑腰,告诉你,老爷今天不会回来的!”
洛依依赖皮笑道:“他今天不回来,明天也要回来,明天不回来,后天也要回来,太太,反正我是一定能够等到爹爹回来的一天的!”
梁氏支使不动那些仆人,又说不过洛依依,只气得七窍生烟,正在僵持中,一个下人慌慌张张跑来道:“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出了什么事情?”梁氏连忙问道。
“盛三爷下午被巡捕房的人带走问话,说他私自购买军火,勾结中华革命党的人!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有人告发。盛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放出来,只怕过几天袁大总统政府的人要全面调查这件事。三爷现在还没有回家,盛公打算立刻把他送出国!”
“啊——”梁氏知道丈夫交代这几天都有事回不来,却没想到是出了大事,她早就担心丈夫革命激进的做法会酿成大祸,如今长久的担忧成了现实,眼前一个发黑,就昏了过去。
三房顿时乱成一团。
作者有话要说:宫奇骏的部分暂时结束了,还有另一个帅哥的身份,要到以后再出现了,嘿嘿,你们猜猜会是谁,
明后天是周末,暂时和你们说再见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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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卷三.28
“冯先生, 我是眉庄!”
“你好, 盛小姐!”
两人握手, 互视一眼, 彼此在心中各自思量。
这一世,眉庄与冯浩然见面的时候, 决不是前身在监狱中的狼狈和卑微, 重生一世, 加上身体里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灵魂, 她面对冯浩然之时, 自有从容的气度和纤度大方的仪态,那份久在商界运筹帷幄的睿智与自信甚至比此时年岁还不够大,历世还不深的冯浩然还要更令人信服。
冯浩然是个人精子,只是简单的握手,但是盛眉庄将美貌、自信与磊落大方的脾性都恰到好处地体现在她的姿态与笑容当中,让人第一面就感到慑服与好感,即使是一般的商场精英也未必能够做到,这女子的阅历决不一般!
他收敛了原本只是把眉庄当作是一个妙龄少女的轻忽态度,审慎而郑重地道:“盛小姐, 今日见面,十分荣幸!早就知道盛小姐研究出了特效药,救万千生命, 堪称女中豪杰, 冯某佩服!”
眉庄连忙道:“冯家大哥客气了, 眉庄危难之中得到令弟相救, 冯家对我的恩义,眉庄没齿难忘!”
“什么恩义,救你是应该的!不说冲着你的为人,就说大家都是亲戚,自己人帮助自己人而已,扯不上什么恩义!”冯浩然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提家里知道冯悦风受伤濒死的时候人仰马翻,凄切悲情的情景。冯家一向遵从强者,如今跟从霍家华,唯他马首是瞻,开玩笑,一个做下属的,敢跟上司谈什么恩情?霍家华对盛眉庄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以后人家就是两口子了。
“是啊,其实大家都是亲戚,用不着这么客气!”霍氏一旁笑道,“家华,你表弟他们特地来看望眉庄,情谊深厚,你这个做表哥的更要好好招待,先去换身衣服,这满头大汗的!”
冯悦风仿佛这才看到霍家华,很不情愿地跟他打了个招呼。霍家华放下了轮椅,忽然一笑道:“冯表弟难得来我这府上,自从上次警察厅查了一次共/党组织的话剧社,你连跟我说话都不愿意了!”
冯悦风皱起眉,声音也冷硬起来,说道:“霍司令这里是贵地,我一个穷书生,用不着跟当官的有什么联系!”
霍家华笑道:“如果只是书生意气,清高一点也无所谓,若是思想偏左就要小心了,什么事情都要审时度势,否则一味让家里人担心就不好了!”
冯悦风心知这是霍家华在提醒他与共党的密切联系,面上一僵,冷冷说道:“果然你们的探子厉害,连人家思想什么都知道,上海街头那些所谓异党尸山血海,流血漂橹,都是贵党排除异己的功绩啊!”
“二弟,说什么呢!”冯浩然连忙大声喝止,他知道霍家华的提醒其实是一片好意,只是这个弟弟,别的还好,但是一旦触及自己的信仰,却是比谁都要倔强。
冯悦风被自己大哥呵斥,莫明的心中有一股郁气,想到最近腥风血雨,组织里受到很大的打击,心中无比愤慨,冲口而出:“我们只是一心爱国爱民的志士,一片冰心,日月可昭,凭什么要被冤枉指责,迫害得无处可藏!贵党一味排斥异己,打击进步言论,才是其心可诛!”
“二弟!”冯浩然只恨堵不住弟弟的嘴,忙说道:“我们是来看望盛家小姐的,若是差不多了,也该让人家好好休息了!”
冯悦风看向眉庄,说道:“眉庄不会介意我说这些的,这世上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多得是,就算一些心怀叵测的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是无济于事!”
眉庄看着冯悦风与霍家华突起争执,有些愕然,她来自于未来共/党执政的国度,对于冯悦风的信仰自然是支持的,可是并不意味着喜欢介入到党派相争的漩涡里去,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霍氏开口:“好好的,怎么争起来了!你们这些小子,一个个的还以为自己才三岁呢,一点也不懂礼让,什么事都要争闹一番,你们都是兄弟,和睦才是要紧的!”
冯浩然忙道:“老太太,没什么,只是谈论一些政事!”
霍家华低头不语,冯悦风也别过头,不再吭声。
眉庄接着霍氏,引开话题,说道:“悦风,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会一点医术,给你诊脉看看。”
冯悦风再不理会霍家华,昂着头来到眉庄面前坐下,伸出手放在桌上,让她诊脉。
霍氏最近常和眉庄相处,对她的诊脉之术也是知道的,点头道:“这孩子也是吃了苦的,你给他瞧瞧也好。”
眉庄虽然没有了灵泉水,但是多年学习空间里的医术,也有一定的积累,她细致地为冯悦风卷起袖子,伸指搭在他的脉搏上,凝神感知。
冯悦风只瞧着她,脸上原本的倔强之色渐渐消去,眼里露出一片温柔和平静。
霍家华站在一侧,被迫将位子让给冯悦风,他看了眉庄一眼,转身就走。冯浩然紧跟着一起出来,叹气道:“我弟弟其实一片赤诚,他不是特地针对你的,别往心里去。以后我会让他知道,其实很多事情上面,你对他帮助很大……”
“还是别说了,像他这样还是不够成熟,一拨弄就跳起来,”霍家华进入更衣室,把外衣脱下来,脸色沉静道:“以后尽量压着不要让他参与危险的事情,我想光是学校里的事情就可以够他忙的。”
“好!”冯浩然明白霍家华话语里的暗示,以后他们会想办法让冯悦风与他的组织尽量隔绝,或是动用特殊的渠道去干预冯悦风与他的组织里的联系。
“可是为什么要当着你母亲和盛小姐的面去拨弄他呢?”弄得场面尴尬绝不是霍家华一贯的作风,冯浩然脑子里念头一闪,“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难道你还没有搞定你的盛家大小姐?就这么担心我弟弟会对你造成威胁?”
霍家华正在换一套家常服,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笑话,你弟弟会有什么威胁!”
“还真是,游戏花丛从来无往不利的霍大公子,居然还有对女人搞不定的时候!”冯浩然好像看到了一场好戏,兴味盎然道:“我看盛小姐还真不是寻常的女子,对你似乎并没有动心啊!”
“像你这样别扭又挑剔的怪胎,也不一定就适合盛小姐的胃口。”
霍家华沉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豁口,“我不适合?除了我,这世上就再没有更适合她的人选了!”
“其实,”冯浩然难得抓住贬损好友的机会,一个劲的道:“我弟弟冯悦风虽然清高固执了一些,为人还不错,心地赤诚纯澈,不会轻易被外界改变初心,他和盛小姐说不定还是很般配的!”
霍家华扣上衣扣,把解下的武装带放在桌上,沉重的枪支发出“啪嗒”重重的一响,“不会,你弟弟不会有机会跟眉庄在一起!”
“如果他和盛小姐真的相处得不错呢?”冯浩然不怕死地说道:“我看他们已经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了!”
“如果是这样……”
霍家华走向门口,背对着冯浩然,身形微微停滞,“其实我很羡慕令弟,在眉庄危难的时候,她遇到了他,也选择了他,他们曾经共经患难,生死相依,这一份感情也许无人可以相比……”
“如果有一天,他们还是走在了一起,我不会感到任何意外,也不会干预……”
“也许感情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但是眉庄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有她自己的承担和理想,令弟的能力无法与之分担,如果他们在一起,眉庄也许要独自披荆斩麻,走上一条曲折艰险的道路,却还要时时去帮助令弟,承担他的艰辛与危难。”
霍家华抬头仰天,不让自己的表情暴露在冯浩然面前,轻声道:“我只是疼惜,这个傻姑娘,她未来的路程,会走得非常,非常的辛苦……”
冯浩然与冯悦风兄弟没有停留多久便离去了,眉庄知道,恐怕这个官邸,以后冯悦风不会轻易登门了。
她凝神思索,脸上充满疑惑,这是第一次,国共两党信仰的分歧鲜明地呈现在面前,就发生在她的身边,原本可以融洽相处的兄弟和亲眷,因为信仰的不同,而相互视若寇仇。没有一方是对或是错,只看历史最后的选择。
难道她生活在民国,也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吗?虽然前身就是地下党,但是现世她只是想要“实业兴国”,不愿意涉入任何政治活动。可是现在,正是蒋介石分裂国共合作,屠杀共/产党最为疯狂的阶段。霍家华要真是个不看重亲情的,分分钟就可以把冯悦风以共/党之名给入罪。
她的忧虑和困惑落在霍氏的眼里,她微微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其实政治的事情虽然复杂,有些问题不能避免,可是尽力而为,在民族大义的前提下去对待,至少能够做到问心无愧。你放心,他们都是好孩子,心地纯良,绝对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眉庄点了点头,她转念一想,前世,冯悦风在大哥冯浩然的庇护下不是一直安稳度过吗?这一世虽然多了一个霍家华,可是看冯浩然对待霍家华的态度,显然把自己当做了属下,冯悦风在他们的双重庇护下更应该安全无虞才是,可惜,只有冯悦风自己看不明白。不,他不是看不明白,他想要的是霍家华能够认同他,能够转化到他们一边来!
眉庄发现,有了霍氏在自己面前,仿佛就是一个定海神针,许多自己棘手或是不能理解的事情,在她三言两语中就得到了安慰和开解。
霍氏一走,身边阿青和小梅等人也跟着退下。霍家华走过来,弯下身子,眉庄伸手扶着他的肩膀,任由他将自己抱起来,送上三楼。
经历过了一起探访药厂,霍家华给她传输内力的事情,两人之间仿佛无形之中多了一层亲密,往常眉庄总是推阻着他的靠近,皱着眉想要让阿青来帮助她上楼,而今日,眉庄难得的低眉顺目,倚在他的怀里,便使得霍家华心中氤氲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他想要让这样的安宁温馨持续得更久一些,可又怕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嗯,不想说什么吗?”
“什么?”女孩迷惑着抬头,娇小柔弱无骨的身躯在他怀里如猫一般贴顺缱绻,霍家华心中爱怜之意如潮,低下头贴近她的脸庞,两人额头几乎靠在一起,然而他的口里却吐出完全不合场景的话。
“现在国共对立这么激烈,你的恩人冯悦风思想偏左,看在亲戚的份上,没有把他交出去已经算不错了。可是他如今出言不逊,大大得罪了我,你就不为他担心,为他说情吗?”
眉庄之前确实有些担心的,可是被霍氏点拨之后豁然开朗,她推拒着不想去了解霍家华这个人,可是一直以来霍家华对待她的点点滴滴,她也是有眼睛和心去体会的,“那你会这么狠心,不顾兄弟情谊,出手教训他,以报你的睚眦之仇?”
霍家华板着脸道:“是,我睚眦必报!不仅会教训他,还会把他交给司法处,以共党论处,可以得到一个大义灭亲的好名声!”
眉庄看着他抿紧了嘴唇,神情变得冰冷,忽然一笑,伸出手指在他紧皱的眉峰上轻轻一点,“看,这里有一只纸老虎,一戳就破了!”
她笑得调皮而轻松,霍家华却觉得那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他的心尖上,所有的沉重和紧绷瞬间消失。
他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还想要装得严肃和一本正经,“你是不相信……”
“嗯,不相信!”眉庄抬起手,又指着他的胸前,虚虚一点:“这里,如果只装得下民族兴亡,国家忧患,又怎么可能装得下一点点纷争和虚名?”
“如果不是因为你收回汉冶萍公司,和日本人形成对抗,何必每天生活在暗杀和威吓的恐惧之下?其实你的行为早就很明白了,在面对外敌侵略,在国家复兴,民族大义面前,我们都应该很宽容,什么都可以放下!何必在乎一点党争和分歧!”
霍家华仿佛听到了心花绽放的声音,她懂我,她真的懂我!这感觉真的太美妙,这一刻仿佛灵犀瞬间交通,魂灵如呼吸般轻触交融,带来极致的畅爽。他只觉身上每一个地方,每一个毛孔,甚至每一滴血液都充溢着欢喜,整个心脏都被这种极致的喜悦所涨满!
他走进眉庄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沿上坐着,然后蹲在她身边,痴痴地看着她,一刻眼睛也不眨,任由心中的欢喜无限蔓延,只想好好地把这个可人儿镌刻在自己的心底。
“喂,你快走啊,我累了!”眉庄禁不住他的目光,不自觉把头转开。这样充满深情的注视,炽热得连铁石也能够融化了,她再是愚钝的人,此时也彻底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其实,她一直是明白的,只是抗拒着不想去接受罢了。
她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感情放入人生的计划当中,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影响,也许是感情的苦痛太深,她只想充当一个过客,不染一丝红尘,完成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历史使命。在以前她身体康健的时候,有的是办法驱逐那些对她示爱的爱慕者,她可以把他们打得七零八落,摔得惨不忍睹,直到知难而退,可是最后还是剩下了英国的阿德莱德,他比起牛皮糖要坚韧得多了。
她恨恨地想,也就是现在她身体不爽,要不然如法炮制,一定不会让霍家华这么嚣张和毫无忌惮!
霍家华看到了她的逃避,忽然一笑,伸开双臂,挺起身子,将女孩紧紧抱入怀里。眉庄怒起,刚要将他狠狠推开,大声呵斥,却听见他在耳边低沉说道:“让我们拥抱一下吧!你知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眉庄,你看,我们的心灵其实这样的贴近,这世上,能够相互理解和懂得的男女并不多。可是,如果我们最后的缘分终究不够,有一天你终将离去,我不会把你拘禁在身边——只是请你能够记得,这一生,我对你的爱意永远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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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卷三。29
五月末, 一份“田中奏折”在《时事月报》以及其他媒体上被曝光。
这一份相比较历史上提前了一年多时间被曝光的文件, 揭露了1927年日本田中首相在一场所谓“东方会议”上所宣扬的大举侵略中国的野心和计划。先占据满蒙, 再征服中国, “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 必先征服支那, ”满满的侵华野心, 令人发指。
《田中奏折》一经曝光, 就引起了世界范围的震惊和轰动, 英美各国纷纷表示谴责,而中国百姓更是掀起了巨大的反日风暴,各地学生纷纷举行声势浩大的示威□□,工人们举行大罢工,坚决抵制日本工厂的剥削压迫。广大群众也纷纷走上街头,抵制日货,驱逐日商。
日本人对于田中奏折的曝光是始料未及的,正在紧锣密鼓布置的侵吞东北,除去张作霖的计划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不得不腾出手来施压张作霖父子,要求他们发声平息这场事件的影响,否认田中奏折中的一切内容。但是却遭到了张氏父子的拒绝。张学良有心借着这次机会摆脱日本人对东北的钳制, 于是, 巨大的罢工浪潮持续发展, 东北的矿产向日本的输出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田中奏折不仅给了张作霖父子面对日本的侵略一个极好的喘息的机会, 同时也让他们获得了国民的支持。国民党内部的有志之士终于认识到中日战争近在咫尺,日本的侵略绝不仅仅限于东北那一块边缘之地,若是不早早醒悟,任凭日本对于东北的鲸吞蚕食,迟早整个中国都要覆辙东北的前车之鉴!于是,国民党内部主张对日本强势的蓝衣社一时间势力大涨,在他们的推动下,抗日浪潮声势大起,罢工蔓延至全国,所有日本公司和工厂损失巨大。在这场全中国汹涌蓬勃的抗日浪潮中,日本人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战栗。
这次“田中奏折”的曝光,深刻唤起了中国民众的危机意识,在长远的历史时期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就在这次抗日浪潮的全国席卷中,大冶铁矿也发生了大罢工,几家大报社《明报》、《大公报》连发社论,《大冶铁矿为日本侵华提供武器矿源》、《中国的汉奸卖国铁矿持续为日本生产》……这几篇社论很快把大冶铁矿和汉冶萍公司推上风口浪尖,让全国人民了解了大冶铁矿的内幕,更是让汉冶萍公司陷入全国的口诛笔伐当中。汉冶萍总经理盛恩颐无法承受压力,自请辞职,湖北武汉政府立即接手公司,主持矿务的日本矿长被告发草菅人命,剥削矿工,陷入无法摆脱的官司纠葛之中,紧接着,大冶铁矿的几处矿山又被爆出产权的问题,于是矿务彻底停摆。日本领事馆出面干预,但在中国国内有志一同的收回大冶铁矿的决心下,领事人员愤怒至极也无计可施。最后,大冶铁矿的产权被无偿收回,纳入国民政府的管理和掌握之中。这一场大冶铁矿的争夺战以中国的胜利而告终。
大冶铁矿收回的当天,警备司令部里,霍家华与张治中弹冠相庆,这一场争夺战表面上是蓝衣社的推动,但背后少不了霍家华的运筹帷幄,蓝衣社中有很多是黄埔军校出身的骨干,霍家华正是其中的翘楚,他和张治中在年轻将领中人缘极好,在南京政府中积蓄了不少人脉,正值反日的民族情绪高涨,凡是知道霍家华要收回汉冶萍公司的产业的人,全部积极支持,众志成城,竟然首次战胜了对日本人嚣张气焰的软弱,抵制住了他们多次的抗议。
“家华,我是巴不得早一日收回汉冶萍,早一日打造我们自己的军工业,多少年来,就为了军工业上的弱势,我们不得不对着那些洋人妥协,拿那些横行霸道的日本人毫无办法!若是有自己的大炮洋枪,我们就可以实现孙先生的理想,先驱除鞑虏,再兴我中华!”
张治中特地从南京赶来,想要和霍家华商量下一步的策略。他以茶当酒,连喝了两杯,脸上兴奋得仿佛散发出光晕,作为一名军人,他是太了解武器的重要性了。
“酒呢?这么好的日子没有酒怎么行?别告诉我,你这个富可敌国的浙江军阀头子,坐拥上海多少年了,连一瓶好酒都没有!前不久你的就职仪式上的那些洋酒也是不错的!”
“想喝庆功酒啊,还早着呢!”霍家华看穿了张治中肚子里的酒虫,慢条斯理地拿起水壶,放在茶桌边上,叩了叩桌子,立即有侍卫官进来换上新的热水。
“拿回汉冶萍只是第一步,”他拿起茶杯,轻啜了一口,仿佛口中饮下的是多么美味的美酒,说道:“现在乘着罢工反日的风潮,上面的人来不及做出太多反应,所以我们没有受到太多阻扰。但是党内还是有很多人恐惧着日本人,生怕得罪,说不定风潮过后,就会有人缩头的缩头,插手的插手,后面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得了,你这奸商,事情不做到十足,换不来你那珍藏多年的老酒!”张治中只能将就茶水灌个水饱,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就算汉冶萍全部到手,后面改造重建的事情恐怕更棘手!”
霍家华点头,“是啊,这次日本人也是被打了一个措不及手,他们想不到我们对日本国内的局势如此了解,能够利用保守的元老派和激进的少壮派之间的矛盾。这两派是日本的权力核心,在侵华的策略和时间上产生了分歧,田中奏折就是他们为了互相遏制才被泄露出来的。我们这个时候把水搅浑,把田中奏折抛了出来,确实起到了作用,进一步延缓他们对中国下手的步伐,但是影响是有限的,真正有用的还需要我们加强自己的实力!”
张治中脸上的兴奋逐渐淡去,带上了几分思虑的表情,“就是不知道田中奏折一出,有多少人能够真正放到心里去。其实目前最危险的就是张作霖父子,田中内阁只是想要分离满蒙,通过张作霖来控制东北,而那些少壮派野心更大,恐怕是要直接除去张作霖。”
霍家华道:“已经向东北那边示警了,张大帅恐怕也是从田中奏折当中看到了危机,意识到在东北再也不能单打独斗。之前,少帅屡次劝说他向南京政府靠拢都没有回应,甚至是兵谏也不了了之。这次却心旌意动,很快他就会和日本人决裂,正式站到南京这边来。”
“家华,这不会也是在你的计划当中吧?难道说,你这次曝光田中奏折一石三鸟,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和张学良联手,设计他老子张作霖?”
张治中惊叹:“你还真是深谋远虑,我这个只会行军打仗的大老粗自愧不如啊!以后别叫我教官先生,什么时候被你设计进去都不知道!”
霍家华含笑摇头,“这不算设计,就算奏折不是真的,可是田中首相和他的整个内阁都是有着明确的侵华意向的,这不是谁能够设计出来的。”
反正这里面肯定少不了你弄鬼!张治中用一种心知肚明却不说出来的诡异目光瞪了他一眼,然后道:“要说国内对于日本情报掌握最多的也就只有你了,早在北洋军阀割据的时期,日本人的暗探、间谍就已经潜入布置,可惜大多数人都懵懂无觉。也只有你有这种魄力和决心去安插人手,套取日本人的情报。现在亡羊补牢未为不晚,一场战争,只有知己知彼,才能获得一些胜算!”
他一声叹息:“中日之间必有一战,只希望借由此事能够让所有同胞们抛弃一些幻想,虽然倭贼国力强大,不是我们现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能够力敌,但保家卫国,驱除鞑虏,我等热血志士虽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霍家华看着茶叶在水杯中渐渐地舒展,“日本侵华的野心越是凸显,他们的动作也会越来越紧密,我们现在需要时间,至少十年的时间把军工业发展起来,把中国和列强之间的差距拉近一点。如果只是依照一些人的短见,处处依赖美国和其他国家的施舍,我们将来一定会付出很大代价!”
“所以首先,一定要把汉冶萍的钢厂发展起来!”
“我知道,现在国内连像样的兵工厂都没有,简直如同砧板上的肥肉,任人采撷!改造汉冶萍迫在眉睫!可是国内还有一些人不思自救,只想着一时苟安!”张治中看过一些日本国内军工业规模的情报,这种举全国之力投入军备的狂热让他触目惊心,不寒而栗。可是这些数据绝对不敢在权力阶层公开,否则有些人出于对日本人的畏惧,会更加缩头起来,以此作为让步的理由,处处掣肘。
他想了想,皱眉道:“日本人不会甘心眼看着我们把钢厂建起来,要实施我们的军工计划,就必须保证工厂进度实际上在你的掌握之中!”
“可是,你的身份,太打眼了!”张治中不得不想到,霍家华作为浙江军阀的核心人物,虽然是□□的得意门生,表现得一直忠心耿耿,可是依然是被忌惮着,前不久刚刚交出部分兵权,然后和□□交换了一个警备司令的位置,恐怕新建的汉冶萍也不会轻易交到他的手中。
“你可以继续保留军工委员会的位置,但是不能直接插手汉冶萍,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能够管理汉冶萍公司,既能够让校长放心,又能够使我们的计划顺利实行呢?”
张治中道:“除了你霍家华,没有人能够筹到重建汉冶萍的资金。浙江军阀素来富庶,现在,汉冶萍还没有完全收回,钢厂那边还等着大笔的银子去赎回,南京政府是不会出这笔钱的,还指望能够从你身上割肉,可是,就算汉冶萍顺利收回,最后这摘果子的事情也绝对不会落在你的头上!这样一来,你既要出这笔钱,又拿不到应有的权利,实在强人所难!”
霍家华敲了敲桌子,悠然道:“教育长先生,您也不必太忧心了,财政大权以及军工业,校长是一定要攥在手心里的,可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张治中迫不及待地问道。
“古人云,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又有一句老话,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张治中瞪眼,“别卖关子了,说我听得懂的人话!”
霍家华笑了笑,道:“校长的疑心病重,这种病无药可治,只能就症随医。他信不过国内的势力,但是对于英美大国却有着深入骨髓的敬畏,如果让一家美国企业来赎买汉冶萍,校长不仅不会担心,还会很乐于享受美国人给他提供的资金和技术的优惠。”
“美国人?外资?这和日本人控制汉冶萍有什么区别吗?”张治中讶然,他怎么也想不到霍家华会出这样的主意,之前,霍家华不是和他一样,不愿意自己国家的军工业的命脉掌握在外人的手里吗?
“不一样,这回我找的是一个华裔美国人——盛世宁,他还是当年追随孙先生革命的元老,在一些方面,甚至比国内的一些人爱国之心还纯粹一些!”
“盛先生目前在美国治病,只能委托他的女儿全权负责在中国的投资事务。他的女儿,就是发明磺胺特效药的华裔女子——盛眉庄!”霍家华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宇间不自觉变得柔和,眼里带出几分柔情暖意。
“这个名字,我听过。”张治中点头,大名鼎鼎的发明特效药的天才少女,最近常常见诸报端。华安药厂就是在她主持下建立的,多年来已经救了很多人。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几番权衡利弊,只能认可,“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有了新的势力的插手,无论是日本人还是其他势力,都必须忌惮一些。不过,你对她有多少了解,能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托在一个女子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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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卷三.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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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卷三.31
眉庄早已料到会受到这样的冷遇。
大堂上搭着灵堂,老太太的遗像高高地放在台上,盛宅的主要亲眷都在一旁守灵。
但当他们进来的时候,宅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迎出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走近。像看着陌生人,甚至态度还要冷淡得多。
大房不必说了,他们都是长辈,没有长辈去迎候小辈的道理。而梁氏,投来的目光比冰锥还要冰冷刺骨。
“三爷呢?我的丈夫呢?他怎么没来?”
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得有些像老鸹一样刺耳难听。
眉庄没想到一见面她就这样问出来,这不该是询问小辈的口气,倒像是在逼问抢了自己丈夫的小三。
“阿爹实在来不了,他有太重要的事情要办,只能让我们代他来尽孝心。”盛世宁是很歉疚的,但是和通用动力公司签约的事情实在关系太大了,他不能不去做。
“连自己亲娘的丧礼都来不了,三爷真是有孝心啊!他的事业真比得过天大,比得过自己的亲娘大!”梁氏尖声道。
眉庄惊讶,梁氏原来没有这么偏激,但是两年前她和盛世宁闹了一场,两人的关系完全僵化了,这么多年的积怨却全都在此时爆发出来。
眉庄抬头看向大房,却见大太太精神恹恹的,靠在一个柜子上,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这里本来以她为大,她作为地主,怎么也要说些场面话的,居然根本就不开声,精神不知飘移到哪里去了,这还是原先那个精明干练的大太太吗?
大老爷身边紧紧贴着一个女人,好奇地看着这边,眼看戏份差不多了,这才用手捅了捅大老爷,大老爷连忙笑道:“三弟是做大事业的,不比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算了,他远在海外呢,难道我们还能去国外跟他讲究什么孝道?”
梁氏八年来过的就是个寡妇的日子,心里有怨气他当然理解,据说三弟两年前和她闹崩了,这就彻底成了弃妇了,该!谁叫她当年抢财产抢得那么凶!
眉庄见有人给台阶,连忙拉着茂冉就要给老太太磕头跪拜。
梁氏一见,尖声道:“不许拜!你们根本就不是盛家的人!”竟让人上前去把眉庄扯起来。
二老爷和二太太原本站在一边不管事的,眼看梁氏要大闹一场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会意地同时转过头:这是三房自己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处置!
眉庄虽然心里有着代替盛世宁尽孝的念头,一直是愧疚的态度,但是这愧疚是对着老太太的,不是对着梁氏,当梁氏的做法越来越过分的时候,也不由得有些生气了,于是说道:“眉庄磕头首先是要代阿爹给奶奶磕头尽孝的,难道在太太眼里,阿爹都不算盛家的子孙吗?”
她看不起梁氏这样的女人,总是自作悲情的,以为全天下都欠了她的,真要是那么痴情不悔,当初盛世宁派人来接庶女去美国的时候为什么不一起跟了去?还不是不敢冒险吃苦,只想在上海滩安逸自在过日子?盛世宁在美国吃苦创业白手起家的时候,她宁愿拿钱给大哥买前程,也从没有一分投给自己的丈夫,如今一手拿着盛家分给盛世宁的全部财产,一边还自以为是被盛世宁的事业心给冷落了的,把怨气都发泄在陪着丈夫在海外辛苦打拼的庶女的头上,真是不知所谓!
梁氏一噎,道:“谁都可以磕头,就是你们两个不许!不过是私奔的小妾不知哪里生出来的野种,没有资格给老太太吊丧拜祭!”
好嘛,连大宅私密都扯出来了,眉庄看着这个明显糊涂了脑袋的女人,怒极反笑,这是不当自己是盛太太了?有这样给丈夫打脸的吗?
“太太没忘了自己还姓着阿爹的姓,若是不想当盛三太太了,那就尽管和我这个庶女置气,阿爹所有的家财都在你的手里呢,也不知道你到底要气我什么?”
一句话直直的戳向了梁氏的心窝,指出了她的无礼取闹,梁氏气得嘴唇皮子发抖,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眉庄拉着茂冉,郑重地给盛老太太磕头拜祭,当她撩起面纱,拿下帽子,忽然听得堂上明显的抽气声,闻声而去,却是一旁的大老爷,堂上不多的男主之一。
大老爷没想到自己的侄女长得如此出色,一时看得呆了,直到众人看过来才自觉失态,连忙假装咳嗽着遮掩。
眉庄暗自皱眉,几年不见,大房的行止越来越不堪了,在灵堂上也这么放肆!
她刚拜完,只听门房传道:“老爷,太太,盛公馆的庄太太来拜祭了!”
盛宣怀在三年前去世,却比历史上晚了几年,而庄太太又是个能干的,因此盛公馆的名气财势依然是上海滩顶尖的,丝毫没有因为盛宣怀的去世受到影响,而且其中还有盛世宁当年的功劳,从中为他们缓和了与新党的关系,无论上海滩势力如何更迭,盛公馆始终屹立不倒。
庄太太还是喜欢清末的那种裙褂,身上挂着大串的佛珠,头发在脑后束成圆髻。眉庄一看她就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于是避到堂后,刚刚站定,就看到堂后是一个大大的房间,大房的子媳都在这里。一个身上穿着孝服的男子向她挤眉弄眼地挨过来,说道:“这位妹妹,是哪里的?小生实在看着眼生啊!”
眉庄失笑,这穿着丧服调戏女人的形象实在……不料,这一笑更让那男子魂都飞了,不顾一切地来拉她的手,道:“妹妹,我看着你第一眼就投缘,咱们……”
大老爷的几个小妾在他身后重重咳了一声,道:“三公子,这是您的亲三叔的女儿!”
原来这个男子是当年自己设计过的大房的三子,看着他的眉眼里和自己父亲的几个年轻小妾不清不楚的,看来当初还真没白冤了他。只是大房的现在,真的这么不堪了吗?
三公子才不会忌惮什么伦理纲常,反正现在大太太都没有精力管他们了,只是看着身边这几个女人的神色,知道现在一时三刻是接近不了眉庄的,只得作罢。
这时外面庄夫人的声音大了起来,道:“老太太的大丧怎么办得这么冷清?一个个的都以为盛家没人了呢!”
庄夫人刚到盛宅,锐利的眼睛只看了几眼就挑出丧礼上一大堆的毛病,越看越是皱眉,难怪老太太过世了的消息一天后才通知盛公馆,这宅子里上上下下尽是些乱七八糟,没有秩序的。
大老爷耷拉着头,连话语都不敢回,他身边的小妾更是缩了起来希望庄夫人看不到。大太太神情恍惚地笑了起来,道:“没钱了,盛家没钱了!”
庄夫人看着她的脸色,心上一惊,难道传闻中盛家太太抽上了大烟的事情是真的了?
这些年,盛公馆因为盛世宁的关系还是对盛家多有关照的,只是盛家大房是扶不起的阿斗,只靠着老太太一力支撑着,久之也没有来往的心劲了。如今大太太连大烟也抽上了,这盛家眼看是要败落了啊!一时间,庄夫人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只是盛老太太的丧事是一定要好好办的!别人不知道盛世宁,盛公馆可是清楚的,他现在远在国外不能回,若是回来了,盛家就绝对不是这个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更新了一章,实在太累了,明天想歇歇,后天继续更新,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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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卷32
“什么……什么日本人的走狗, 我就是一个小市民, 是被他们强取豪夺的苦主啊, 跟日本人有什么关系呀!”秦初香跳着脚叫道。
她反应倒快, 知道不能让眉庄转移人们的关注焦点,将把好不容易吵热的舆论给翻篇了。
眉庄转头, 轻轻瞟了她一眼, 只是一眼, 目光中饱含的威慑和轻蔑竟如刀锥一般刺入她的心底。秦初香悚然一惊, 不由得后退两步, 想不到一个看起来孱弱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杀伐老将一般的气场和锋利!
只见盛眉庄将手中的文件一甩,在空中展开,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大声说道:“小市民?苦主?也不看看这合同上面可是天价!凡是巨额的交易,必有银行、钱庄的担保,出纳的印章,银票或汇票的票号,而这里一概全无!你不会以为给我一个合同就可以蒙骗过关吧,凡是稍有一点生意经验的人都知道的手续和文件, 你却拿不出来!”
“如果你拿不出文件或者不知道这些文件,那就说明,其实你根本就不是经手人, 不仅什么都不懂, 甚至连这个合同也是假的!”
“如果你是这个合同的经办人, 那你告诉我, 银行担保在哪里,出纳印章在哪里?还有汇票的票号在哪里!”
盛眉庄的连环问题将秦初香问得脸色煞白,一个个紧接着的问句问得她心惊肉跳,连连后退,她哪里懂账上的事情,连合同都还是第一次拿在手上。
眉庄紧接着道:“如果不是背后有不可告人的内幕,凭你也能够插手这么巨额的交易!刚刚你还嘲笑我和姥姥从娘胎里赚钱也赔不起违约金呢!想要讹诈我家巨额的赔款,这么苦心构陷我,仇视我,不是我盛家的对头又是谁!在上海和我盛家结仇的也就是日本人,说你是日本人的走狗,难道还冤枉了你!”
盛眉庄的最后一句话仿佛铁锤一样重重砸下,人们如同惊醒一般,瞬间看出整个事件中的破绽。
他们纷纷将惊疑的目光投向秦初香,她的身份的确不像是一个富商之人。一个人的身份如何,气质上一目了然,再怎么也无从矫饰,稍有阅历的人都能看出秦初香是什么底子,又有了刚刚她泼妇一般的表演,那些原本相信了秦初香说法的人,纷纷在心里摇头起来,不光觉得为一个粗俗女人站场很不值,更是对当初那些对眉庄和霍家华的构陷充满了怀疑。
只是人群寂静一刻,又瞬间喧闹起来,那些记者一看形势不对,立刻上前支援秦初香。
“你说这家店铺背后是日本人,有什么证据!梁子龙拿了钱走人,现在更是死无对证,你凭什么把污水都往别人身上泼!”
“梁子龙既然是盛家的仇人,为什么还能拿到这家店铺的经营权?谁知道他欺骗我们这些无辜市民的背后,是不是有你们的暗中操纵呢!”
“你说梁子龙是日本人的走狗,可他之前还是上海市政府的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暗中勾结,或者仅仅就是为了霍某司令开脱的借口罢了!”
这些发问的、咄咄逼人的记者绝对都是被人收买想要抹黑霍家华和盛眉庄的,阿青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快绷不住要爆发了,千夫所指不过如此,这样凭空污蔑和狗血泼洒,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轻易忍受吧!
可是她看到她的小姐,混乱人群中,盛眉庄面对无数质问和刁难,脸上没有露出丝毫畏惧和退缩,身形纹丝不动,眼神中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反而是对着镜头轻蔑一笑,道:“刚才我已经代表盛家要对侵害盛氏权益的日本人进行声讨了,如果不是日本人的走狗,自然不必着急,阁下这么着急质问的,是代表死去的梁子龙还是日本人的利益!”
这一声质问振聋发聩,将那些心怀叵测、看着眉庄势弱,想要欺凌上来的人问得心虚不已。周围众人的眼光顿时更多了一层惊疑不定。
眉庄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刚才我说的重大新闻,其实有许多内幕在里面,日本人绝不仅仅只是满足于这一家小小的店铺,盛家已有许多产业都受到了日本人的觊觎和侵害。欢迎大家一起关注我们盛家的消息,相信会有更多惊人的消息在后面!”
看着小姑娘优雅从容,丝毫没有为刚刚人们所质疑的那些问题生气或难堪,始终都是耐心地笑着解释着,人群中大部分只是看热闹而来,不少只是被裹挟着搅动气氛,此时意识到大大的不对劲,如果真的是欺行霸市被揭穿,这人能有这么淡定吗?何况人家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还坐着轮椅呢,真的有这些人说的霸道吗?怎么看都是那个秦初香更加强势和泼辣吧!
更有许多人的注意力已经被眉庄的话转移了目标,于是有人站出来道:“你们盛家,真的要向日本人声讨权益,追回损失了吗?”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好奇追问:“真的呀,你们盛家要是这么做了,那就是民国第一诉讼,简直要把天都给捅破了呀!”
“梁子龙的事情算什么,一家店铺算什么,敢于向日本人挑战,那才是大事啊!”
“是啊,是啊,小日本这么嚣张,把手都伸进来了,你们盛家要怎么把这些手爪子剁掉,代表我们中国人出口气啊?”
这么多的人开始发言,关注盛家与日本人的权益之争,于是霍家华和眉庄的话题转眼就没有人来谈了。那些记者脸色发黑,却仍是有些不甘心地不愿就此离去,蠢蠢欲动地再次包围上来。
阿青紧紧抿着嘴唇,瞪着这些人,准备随时招呼护卫采取行动,驱散人群。她不能再将小姐置身于危险之中,就算冒着被人歪曲和指责的风险也无所谓了!
而就在这时,人群再次骚动,“司令,是霍司令来了!”
就像利剑劈开海水,人群迅速地分开两边,空出一条大大的通路。
原本狰狞毕露,图穷匕见的“特邀记者”们,一个个就好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立刻噤声不语,他们不得不俯首帖耳,因为他们看到了来人,更看到了来人脸上的神情。
久处战场的霍家华身上带着军人的刚硬和冷厉,当他不愿再收敛自己的气息的时候,这样的一种刚冷就像是斩天灭地的利刃,可以瞬间扼杀一切,就连呼吸也被扼止。
原本霍家华在公众面前总是微笑着的,和颜悦色,他年轻俊朗的外表和优美动听的言语,以及长袖善舞的社交能力,使他拥有着不亚于一名政客的亲和力,常常让人忘记他本人还是一位曾经驰骋战场、叱咤风云的将军。
然而他此时仅仅是收敛了笑容,大踏步走进店面,一种无形的压力散发开来,即使是远远触及,也让人心中寒战,不得不畏缩避让。
他带着一队卫兵,队列整齐又肃然地迅速插入人群,身上的武、器装备寒光闪耀,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但此时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于指责一句。
所谓的“跋扈、嚣张”这些责难,在真正的实力和强势面前,其实什么也不是。
霍家华来到了盛眉庄面前,看着人潮之中更加显得单薄的轮椅上的少女,看着因为打斗而一身狼狈的阿青,他黑凛凛的眼睛蓦然更深邃了一些,凌厉的目光转到秦初香等人的身上,逼得他们纷纷低下头,惴惴然不敢对视。
“抓起来!”副官陈阜一声令下,刚刚几名叫嚣得最厉害的记者立刻被人从人群中捉了出来。
秦初香和她的店铺伙计也被推搡了出来,她被人捉着双手,头颈被迫仰高,像被老鹰掐住了后颈,只能捏着嗓子尖声叫了起来,但是还不等她撒泼的姿态摆了十足,一支乌黑的长枪就顶住了她的喉咙,顿时声音就哑了,活生生的把一口老血咽进了肚子里。
“报告司令,这里几名记者,全部是《靡音报》、《花雨报》、《猎奇报》这些小报的临时雇员!”
霍家华冷冷瞥了一眼,几名记者顿时更加瑟缩了几分,心头大感不妙,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年轻将军,被凌厉的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原来能当上将军的,手里都有不少的杀伐战绩,早知道这小小的商铺背后是这位大人物,他们怎么也不敢趟这滩浑水。
霍家华转身,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现场已是一片肃静,他点头:“警察局办案!为了不让无辜百姓被污蔑,广大市民被蒙蔽,我们有必要将事实公布于众!陈副官——”
陈阜向霍家华行了一个军礼,一一指点所有记者,肃声道:“据调查,《靡音报》、《花雨报》、《猎奇报》这些小报在民间怨言沸腾,专门造谣生事,敲诈勒索,这些人只不过是街上的泼皮流氓,被小报收买,推波助浪,借机生财。他们现在正有一单生意,就是受人买通,准备捏造新闻,用‘强抢民财’的罪名构陷司令,造谣司令的家属欺行霸市,掠夺市民的商铺!”
他的话语石破天惊,立刻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几名“记者”心虚又狡狯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哪里敢认下污蔑警备司令的罪名,连忙为自己辩驳起来。
“冤枉啊,长官,我们哪有造谣,刚刚不过看了一场热闹,哪有说什么啊!”
“司令威武啊,我们小民哪里敢造您的谣,就算真有其事也是丝毫不敢宣扬的!”
“司令,快把枪放下吧,我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您和您的家属一点不是的——”
陈阜不理会这些人的喊冤,只是把几张稿纸在众人面前一放,冷笑道:“还说没有造谣!你们这些新闻稿子早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设计筹备好了,就等着时机到了,随时制造事端!这不就是你们惯用的伎俩吗?”
“你们这些刁滑泼皮,等下回我们警局的大牢,看看还如何巧舌如簧!”
人群哗然,连新闻稿子都已经设计好了,摆明了就是一场有预谋的诬陷,原来这些小报的消息都是这么来的啊,真是叫人毁了三观,再也不能置信。于是在人们一阵阵激愤谩骂之中,那些“记者”纷纷低下头,面如死灰,再也不敢出声。
“至于盛华成衣店——”陈阜回头请示司令,霍家华目光冷凝,微微点了点头,陈阜立即会意,随即宣布:“这家店铺原本就属于盛家三房盛世宁先生所有,从今日起物归原主,不得加以任何条件索求补偿!”
陈阜刚刚宣布完,秦初香就再也忍不住了,想要搞臭霍家华的目的没有达成,要是再失去了店铺,她就算是死了也难以向主子交代啊!
她拼了命将身边的枪杆推开,踉跄扑到人群之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磕得额头冒血,张嘴大声嚎哭:“救命啊,我不要活了,司令强抢民财啊!这家铺子是我们一家人的命啊,就这样给收走了,呜呜……”
可惜她诉苦示弱的伎俩没有了那些“记者”给她应和,也已经被人看穿,再也收不到什么效果了。
陈阜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哀悼了一下她的下场,拿出一份通告,当场宣读:“兹有罪犯梁子龙,投靠日本,出卖国民,贩卖并绑架活人参与日本文京医院的解剖实验,其罪大恶极,已予正法!”
“秦初香,盛华成衣铺是被梁子龙从盛家手中巧计窃取,占有了五年的利润,然后为了自己的罪行不被揭穿,才转手奉送给你家主子的。梁子龙这样一个寡廉鲜耻,卖国卖民的罪人,你们要是明明知道其过错,依然继续据有梁子龙非法所得的财产,就是对罪犯的包庇,对他犯罪的纵容,与其同罪!”
人群中发出更大的惊叹声,文京医院的事情即使过去了五年,在上海依然是家喻户晓,传闻不绝,影响日本人的声誉一直落到谷底,至今也没有能够恢复。而梁子龙居然是罪魁祸首之一,帮着日本人来对中国人作恶,这种行径更让人深为不齿。只是当年徐长林督军主政上海,为了不得罪日本人,没有把梁子龙的作为及时公布于众,所以才让他继续逍遥了五年。
如今霍家华已经决心抵抗倭奴,揭破日本人的野心,首先做的第一步就是拍摄《》反映文京事件的电影,然后再通过处置梁子龙,进一步揭示文京事件的幕后,将日本人对中国所犯下的罪恶更加暴露出来。只是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梁子龙还进入了上海市政厅任职,即使将他的卖国贼的罪名坐定,也已经不可能获得太大的影响了,毕竟,其中牵涉到的人物太多了。
秦初香听到“梁子龙”的通告,便知大势已去,她看着周围人群同仇敌忾一般的眼神,只能哀嚎一声,装作晕倒过去。
尽管短时间内无法取得最新的欧美服装的资讯,眉庄还是决定自己进行设计。
她不在意自己的设计理念是否会逾越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念。
民国是一个神奇的时代,即使有着最为保守和木讷的民众,然而这是一个随时都能够拥抱新奇,随时发生着奇迹的时代。这个时代,游泳装和三寸金莲共存,这个时代,尼龙袜很快就要冲击着裹脚布的禁域!眉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构想会产生怎样的反响,肆意放纵着自己笔下充满现代气息的设计。
她很快就设计了一批新式的服装,让公司里加班赶制出来,把店内原先那些过时的服装清走,空出一大片场地,将它设计成一个巨大的T形走秀台。
是的,就是模特表演!此时的中国,乃至全世界都还没有一支专业的时装表演队,甚至没有服装广告的概念,顶多就是雇佣一两个姑娘拍拍月份牌广告罢了,而眉庄想要把这个时尚界的第一留给中国,让中国的这个时代成为时装发展史上最辉煌的一个里程碑!
于是,半个月之后,一场名为“春之翼”的时装秀就在“盛华”的重新开业的仪式上举行了!
早已接到邀请函的嘉宾们从来没有听过时装表演的说法,也不理解什么是“时装秀”,只是因为“盛华”的名头和盛眉庄这个最近喧嚣一时的新闻人物而有了兴趣。但是一踏入“盛华”,每个人都是心头一震!
这里已经布置成一个巨大的会场,白炽的灯光聚焦在中间的舞台上,宾客们似乎置身于剧场之中,但是这个舞台不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它蜿蜒在宾客们的身边,每个演员的身姿都触手可及!
随着萨克斯管悠柔轻缓的音乐声响起,以春之主题的一系列时装表演正式开始。
第一个出场的是春之使者——蝴蝶,高挑俏丽的一名年轻女郎穿着一袭蓝色的蝴蝶装从幕后翩翩而来。
她乌黑的卷发上戴着一顶小圆帽,背后有一双小巧的冰蓝色翅膀,长长的浅色披风从背后垂落,由双手轻巧地掂着两角拉开,像极了凤蝶美丽的尾翼,而女郎在披风下穿的是一件连衣的裤装,如蝶身一般的纤细身段,在裤装的勾勒下凸显出了紧束的腰肢,浑圆的臀部,而被贴身的衣物和细腰衬托出来的是高耸的胸部,呈现出完美的弧线和美感。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惊呼:“看哪,她的裤子,裤子……”
那只是半截长裤,长度还不及膝盖,年轻女郎白皙的小腿展露无遗,然而走在长长的T台上,女郎的身姿如蝴蝶般轻盈灵动,流线形的裤装和华丽的羽翅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如风一样的萨克斯管乐声和女郎轻灵的走姿里,展现的是蓬勃的青春和生机。
原本惊呼着的人们忽然哑口无言,剥除了仕女们厚厚的衣裙,他们仿佛第一次体会到女性身体曲线的美丽,这样的美丽与其说魅惑,更是一种纯朴的归真和还原,穿着蝶装的女郎仿佛化身为天使,将天界最为灵性的美带回到人间。
人们置身于惊叹和感悟中,久久不能回神,然后又一场表演开始了,这一次是春的主题——花,第一个模特穿着这个时期西方依然流行的蕾丝裙,裙身有些膨大,如同绽开的花朵般,衣裙繁复重叠,极致华丽,然而接下来展示的裙装逐渐变得简便而轻薄,它们更加贴身和随性,但更突出曲线和柔美,不再是单一的模式,裙身从长裙逐渐变为中长,短裙,甚至超短!
人们再次惊呼!这是一条浅紫色的的裙子,上半身由两条布匹缠出鸢尾花造型,然而在腰部收束后却偏向一边,打着花卷盖在一侧的大腿上,仅仅遮住了臀部,却把另一条大腿腿根以下的部位完全露出来。
“这是什么衣服啊,还有袖子,她们都没穿袖子!”
女士们忙不迭地遮住眼睛,然而当模特们走到他们面前时又情不自禁地张开了手。随着模特的走动,那条简薄的裙子披洒开来,飘飘欲飞,女人颀长而雪白的双腿在裙摆中若隐若现,带着一种魅惑又高傲的姿态,从容走在T形台上,走近了每个人的身边。所有在场男士不由得呼吸一滞,心跳加快了许多,从来没有发现,一件简单的衣裙,竟然能够给女人带来如此这般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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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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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第 1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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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第 1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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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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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第 140 章
当日本人气势汹汹地为盗版药厂应诉的时候, 却被各种翔实的证据给打脸,生产的全部流程、所有技术资料、账目报表……几乎无一遗漏地呈现在世人面前, 随着诉讼和庭审的展开, 日本人无耻的偷窃行径被展现得淋漓尽致。
日本人的吃相实在难看,并且直接诓骗华安药厂的欧美技术员
日本人在美国时代广场进行示威抗议, 并且试图冲击美国政府的部门机构,反而被嘲笑和被驱逐。
而在中国,南京政府在世界支持的潮流下敢于发声, 并且支持
此时的日本,远远不是后世那个商品质量口碑闻名于世的经济大国,它的科技水平的提高和技术经验的积累其实正在经历着和后世中国一样的模仿和山寨的路程, 只不过由于此时世界战乱频仍, 技术的壁垒和法律远不如后世那么严格,所以日本的山寨之名并不昭显。但是这一世, 在盛眉庄的推动下, 盛氏公司与日本药厂这一场知识产权之争的旷世诉讼当中,
随着药厂诉讼事件的发酵, 日本政府的回应越来越无力和绵软, 中国人第一次看到了日本人的外强中干, 在
而在这场世纪官司的背后, 不仅仅是日本人,同样还有一些人深深地感到了颤栗!
这场官司的起因, 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之争, 盛氏公司在上海的盛华服装公司的经营权被非法转让, 盛氏公司在收回权益和调查的过程中发现,有人盗用盛华内部的服装版式,另外制衣并且开店经营,于是有相同经历的华安药厂的技术被盗用,和盗版药厂的事件也随之被发掘。
既然日本药厂都被诉以天价赔偿,那么盛华服装公司的损失也同样要有人承担。
而此时这些相关的人士被吓破了胆,在全国反日的风潮中,他们若是被牵扯上和日本人一起剥夺中国企业利益的罪名,绝对会被人骂臭,变成整个民族的千古罪人!
于是,梁子龙所开设的店铺被人双手送回,其他所有涉及到的被侵占的产业同样也被悄无声息地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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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第 1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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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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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第 1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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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第 1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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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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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第 1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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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第 1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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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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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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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未完,两日内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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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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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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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正文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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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番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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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第 1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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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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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番外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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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未完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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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第 1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