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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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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兰馨睁开眼睛,默默的打量屋内熟悉的摆设,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绣着精致的缠枝花花纹的垂帐,雅致舒适的卧榻,古香古色的梳妆台上摆着镂空花纹镶边的玻璃镜,飘着冉冉香烟的古铜香炉,旁边还摆着一把七弦的凤尾琴。
眼前的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
她是在做梦么?
可是她有二十几年没做过这样子的梦了。
还是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是黄粱一梦?
但梦境又怎能显示得如此的真实。
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屋,露出了欣喜激动的神情,急切切的走向自己,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格格,您终于醒了!”
然后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生动立体起来。
那人将一直温在铜炉中的茶水捧了过来,扶着她喝了两口,柔声道:“格格,您先喝两口水润润喉,老奴这就宣太医过来,您先休息一会儿。”
兰馨疲惫的闭上眼睛,也不答话,好像睡着了一般,那人帮她掖掖被角,过了好一会儿,大概觉得她真睡熟才走出去,恍惚中听见她严历的呵斥的声音:“春和、秋宜,作死的小蹄子,人都死到哪去了,格格身边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然后,又听到有人恭敬的回答:“回嬷嬷,春和姐姐正在替格格看着药,秋宜姐姐被皇后娘娘叫去回话了,嬷嬷有会么吩咐?”
“你去告诉春和一声,药先不要煎了,让她回格格房中侍候,另外叫个人去请王太医过来,就说格格醒了,请他过来看看,我……”
接下来的话愈加模糊了,兰馨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人也迷迷糊糊的,渐渐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只留了一盏小灯,床边伏着一个人在打瞌睡,兰馨认了出来,是自己的贴身大宫女秋宜。
她的喉咙如火燎般的疼痛,不同得咳了一下。
秋宜被惊醒了,略带惊喜的叫道:“格格您醒了,谢天谢地……”
“水。”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像话,喉咙也越发的疼痛。
秋宜忙扶着兰馨半靠在床上,一边呼唤,“侍书,快捧茶来,站他们将格格的粥也端上来。”
服侍兰馨喝完水,将茶盅交给立在一旁的侍书,又拿手由为她擦拭了一下嘴角的水渍,方道:“格格,您总算醒了,皇后娘娘都派人来问了好几次了,太医说您只是精神过于疲惫,好好体息一下就行了,谁知您一睡就一整天,可反皇后娘娘急坏了,若非容嬷嬷拦着,娘娘只怕就要守在这了。”
兰馨将一整盅水饮尽,方觉得喉咙好爱些,“现在什么时辰了,崔嬷嬷人呢?”
“回格格的话,现在刚过二更,您高热不退昏睡了整整三天,奴婢真是……”秋宜红了眼眶,“幸好您吉人天象,早上您醒过来后又昏睡过去,嬷嬷守了您一整天,刚刚奴婢好劝歹劝才将她劝了回去,需要奴婢去把她唤来?”
“不用了,嬷嬷年纪大了,让她休息一会吧,你说我昏睡了三天?‘
“是阿,可把奴婢们吓坏了,老佛爷与皇上都派人问了好几次,皇后娘娘在这里守了您两天,后来身体撑不住了,才让容嬷嬷劝了回去的,”秋宜手脚利落的将放在薰笼中的热毛巾取出,为她净脸,一面将近日来探望的人报给她:“十一十二两位阿哥也偷偷跑来看望您几次,嬷嬷怕过了病气,拦住了没敢让他们进屋,纯贵妃娘娘、令妃娘娘、舒妃娘娘、忻嫔娘娘、颖嫔娘娘、庆嫔娘娘、婉嫔娘娘、还有四阿哥、六阿哥、八阿哥都有遣人过来问候您,大阿哥福晋、三阿哥福晋与四格格是一起来探望您的。”
“皇额娘怎么样了?可有召太医?”兰馨紧张的捉住秋宜的手问道,她自幼失牯,幸得皇后养在膝下,且疼若亲女,她对皇后有着深深的感激与依恋,只是想到皇后最后的结局,兰馨不由得满心黯然。
“格格请放心,娘娘无大碍的,太医说只是累着了兼一时血脉不畅,休息一会就好了。”秋宜看兰馨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又道:“倒是格格您,王太医说了,您这次伤了元气,短期内恐难复元,需得好好的休养一阵子,只是您大病初愈,脾胃虚弱,又恐虚不受补,只能暂时进些清淡的食物,嬷嬷让人熬了清粥,您将就着用点吧。”她小心的将热粥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兰馨。
“皇额娘没事就好,否则我万死难辞其疚。”兰馨喝了几口粥,挥挥手示意不要了。
秋宜风状不由劝道:“格格,您几天粒米未进了,还是趁热多喝几口吧,就算是为了娘娘疼您的那份心意,您也要早日康复不是?”
兰馨摇摇头,“不用了,我有点累,先休息一会。”
秋宜又劝了几句,见她确实精神不好,也不再劝,只扶着她躺下,又为她盖好被子,“那您再睡一会,奴婢让她们把粥温着,您随时可以喝。”
兰馨闭上眼睛,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听见秋宜轻轻的走了出去,她睁开眼,愣愣的望着雕花床顶出神。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只是她已走出了初醒时的不可置信,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将现今的情况在脑中梳理了一遍,很快将她病闪的事情想了起来,虽然奶我地方记不清楚了,但这并无碍于她融入自己的记忆之中,只要能看到相对应的事物,那些模糊的片段就会变得清晰。就好你崔嬷嬷与秋宜,就算她早已忘了她们的容貌,可一见到她们,却立刻记起了有关于她们的桩桩件件,她们就如一个单薄的影像变成的活生生的人儿。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摇篮有如此诡异奇特的两世历程,但她衷心的感激老天的厚爱,让开阔的视野增长了见识,不再是井底之蛙,不再固步自封,否则,以她之前那种与皇后相似的莽直的性子,只怕真的要被啃得尸骨不剩了。
默默的回忆梦中那一世的日子,那个在如今看来犹如天方夜谭的世界,经及那些如今可能要永决了的亲人,她的心中涌起了一阵舍的心痛。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父母那有弟弟照顾,弟妹也是温雅孝顺的人,儿女已经长大成人,而且又那么出色,老公就算他日再娶也无所谓,别说自己的个人财产足够让儿女一世无忧,老公也早就把儿子默认为的他接班人了。儿子的一切学业,都是老公按照继承人的标准培养的,他也自己称赞过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不敢说老公一定不会再娶,但她敢肯定老公一定不会放弃像儿子这么好的一个继承人。何况,她自信她在老公的心中的地位是无可取代的,别人就算生了孩子,也危协不了自己儿女的地位。
想到之前那场令她回到这里的车祸,她心中冷笑,那个女人真是个没脑的,她真以为自己死了老公就会爱上她了?别说她相信以老公那挑剔的性子,绝看不上她那种花瓶,就算真的为美色所惑,为了他一向良好的形象,他也绝不会去动自己助养的孤儿,毕竟以老公的财势,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而且绝对银货两清,何必惹得自己一身骚呢?真不知道那女人从哪得出了结论是自己的存在防碍了她的爱情。
不过,她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以老公的个性,他的报复绝对会令那女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所以她也没什么怨气,何况,她也只是回到了前世继续自己的人生而已,虽然舍不得那一世中的精彩生活,但人活着总要向前看的,既然重新回来了,不管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也好,虚构的也罢,她总是要好好的生活下去的,所以不再天真的她,绝不会顶着一个高贵的身份却生生的被人算计,最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皇宫中最不缺的,除了顶天的权势与富贵外,就是阴谋与算计了,若那群人不安份守己,她不介意让他们好好品尝一下落魄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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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伪更
皇后的心情很好!
众宫妃按按制到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发现皇后不同于前几天忧心忡忡的样子,脸上隐隐带了笑意。
兰格格身体大安的消息早传遍了宫内了。
这几日,老佛爷、皇帝还有皇后的赏赐如流水般的送进公主所,宫妃们也识趣,就算没亲自去探望也会派人送上各种补品与名贵药材,管她会不会用,用不用得上,最重要的是让皇帝与皇后看到自己的心意。
皇后高兴,宫妃们也乐得凑凑趣,一时间,各咱技巧性的恭维与祝福不要钱一样的从各位美人的口中吐出来,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皇后娘娘一片赤诚的爱女之心令人感动阿,有福之人自能遇难呈现祥逢凶化吉阿……连大清福泽深厚,自有上天庇护之类的话都出来了。
“臣妾主说咱们兰格格是个有福气的,之前太医说得那么凶险,不也有惊无险的渡过去了,要臣妾说阿,这就是个劫数,渡过了那后头的福气阿,还长着呢。”前来请安的宫妃中,妃位以上的只有舒妃叶赫那拉氏与愉妃珂里叶特氏,纯贵妃苏佳氏长年卧病,令妃有娠,皆特许不用来请安。
舒妃的父亲是侍郎永绶,出自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氏,稳坐了四妃之一的位子,虽然不甚得宠,但说话还是比其他妃子有底气的,虽瞧不起汉妃出身的纯贵妃与令妃,但对同样出身满洲大姓乌喇那拉氏的皇后,她还是很恭敬的。
那拉皇后虽然板着脸,努力维持自身的尊严,但抑不住的笑意还是溢了出来,看惯皇后严肃样子的宫妃们心中惊叹,原来皇后笑起来的样子竟如此的娇媚,差点都忘了她年青的时候是满洲有名的大美人。
“听说皇上最近频频召集八旗子弟,可是要为兰格格择婿了?”忻嫔试探着问。
皇后板起了脸:“这不是你该问的。”
忻嫔惊觉失言,吓出了一身冷汗,忙向皇后告罪,探问皇帝在朝堂上的动向,往轻里说是轻狂无知,往重里说就是窥视对踪,图谋不轨。圣祖朝的皇太子不就是因为询问皇帝的行踪被废的?此刻若有人趁机踩上一脚,她就真的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幸好,令妃没来请安。忻嫔暗自庆幸。
皇后也不打算追究忻嫔的一时失言,只是不冷不热的训诫了她几句,忻嫔虽诚惶诚恐,唯唯诺诺的认了错,却自觉失了面子,悄没声息的坐在一边,庆嫔与忻嫔一向交好,忙出来打圆场,“话说回来,兰格格今年也十六了吧,真不知道谁家的儿子有那个福气阿。”
宫妃们久居深宫但久涉及此类话题的八卦之心却丝毫不亚于市井村妇,看看皇后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便将目前适婚的权贵子弟数了个遍,殿内煞时热闹非凡。
这个说富察家的福灵安不错,那个又觉得福灵安的堂兄明瑞更好,又有人推荐阿里衮之子三等侍卫丰升额,甚至有人提出了端郡王府的幼子,贝子多隆……
然后互相之间又辩驳。
“福灵安千好万好,只是他是庶出的,身份不够高贵。”
“明瑞的出身虽高,自己又争气,只是他丧父失母,兄弟也都早早病故,显见是个命硬的。”
“丰升额虽好,只是比兰格格还要小一岁。再说了,他现今的三等侍卫是沾了父荫,日后是否有出息也难说。”
“那个多隆虽是嫡子,但上头却有好几个兄长,再说,他还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谁提了这个人选阿,居心何在?
兰馨的额驸,皇帝其实早早与皇后通过气了,皇后也派人打探过了,都说人品贵重,文武双全,又是板上钉钉的世子,皇后很满意,可这并不防碍皇后听这些八卦的消息,有备无患嘛,未指婚前多了解一下其他权贵子弟也是好的。
不知是哪个没眼色的,竟提起福伦家的两个儿子,“大儿子福尔康是御前一等侍卫,小的福尔泰又是五阿哥的伴读,可谓一表人材,前途不可限量bala bala”
皇后的脸煞时就黑了,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异常怪异,方才吱吱喳喳的妃嫔们个个化身石像,都在暗骂这个哪个脑子的提出来的?
方才大家说得兴起,竟都没注意到说这话的人是谁。
谁不知道那福伦的夫人与令妃是表姐妹,令妃是皇后的死对头,而五阿哥永琪是皇帝与太后最宠爱看重的皇子,却一向与令妃交好,疏远皇后,那福尔泰能当上皇子伴读,就是五阿哥的请求,令妃吹的枕头风。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福家与令妃一样,都是汉军旗下的包衣出生,也就是皇帝奴才的奴才,别说尚主了,普通的旗人家尚且自重身份不愿与他们结亲,讲这些话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幸得容嬷嬷进来提醒给太后请安的时间到了。
皇后的脸色稍霁,也无意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训了妃嫔们几句,无非也就是说话要注意分寸,不要失了身份云云,然后领着唯唯喏喏的一串美人,浩浩荡荡的向慈宁宫出发,给大清最尊贵的女人请安。
慈宁宫内,太后的眼睛朝坐在下首的的妃嫔们一扫,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皇后:“令妃呢?“
皇后没想到太后会特意问到令妃,愣了一下方回答:“回皇额娘,令妃怀了龙脉,臣媳见她身体娇弱,昨日准了她出月子前不用请安,好好安胎。”
“好好好,”太后笑咪咪的,显得很高兴,“这就对了,你是个贤慧的,哀家就知道这后宫交给你可以放心。”
“这是臣媳当做的,当不得皇额娘的夸奖。”皇后的回答中规中矩,心中却恨得不行,若不是令妃那贱人耍了诡计,在向自己请安时晕倒,又怎么逼得自己不得不免了她的请安。
太后不是没看到皇后那不自然的神色,只是……这样也好,偶尔也应该让皇后吃点亏,她垂下眼帘,掩住一抹精光。
“令妃肚子里的毕竟是皇上的血脉,龙子凤孙,皇后还是要多多费心才是。这人老了阿,就盼着子孙昌盛,承欢膝下,别的东西早就看淡了。”
底下的妃嫔虽一如之前恭敬端坐,但彼此交好的几个之间却暗换了一下眼色,太后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皇后真敢向延禧宫那位下手么?还是有其他人伸了黑手?
“老佛爷您慈祥仁爱,皇上朝政繁忙,阿哥与格格们能为您与皇上尽上点孝心那是天大福气,臣妾倒是盼着能有这种荣耀,只是怕呆嘴笨舌的反惹您生气。”舒妃奉承道。
“那是,老佛爷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臣妾也想在您身边多呆一下,好多沾点福气。”庆嫔接力。
太后的脸笑成一朵菊花,“你们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哀家开心。“
庆嫔趁热打铁:“哎哟,能博得老佛爷一笑,那不是臣妾们的荣幸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赏阿?”
“赏赏赏,桂嬷嬷,赏庆嫔一勺蜜糖,让她这张嘴再甜一点。”
底下的妃嫔无论真心或是假意,皆笑成一团,气氛浓烈热闹。
笑闹了一阵,太后又问:“可有让太医按时给令妃请平安脉?”
“请皇额娘放心,臣媳已经吩咐了,令妃照纯贵妃的例子,平安脉由三日一请改为日日请。”最好她也跟苏佳氏一样,躺在床上下不来。
“你办事哀家放心。”太后赞赏的看了皇后一眼,“纯妃最近身体可有好转?太医怎么说?”
纯妃即纯贵妃苏佳氏,苏召南之女,生有皇三子永璋,皇四子永瑢、皇四女和和嘉,于乾隆十年与那拉氏一同进的贵妃,与那拉氏、愉妃珂里叶特氏与婉嫔陈氏三人为皇帝鄱邸仅存的老人。皇帝登基初期颇受宠,与那拉氏虽算不上死对头,但彼此间上上眼药拖拖后腿却是常事,只是自十三年孝贤皇后薨毙,皇三子被皇帝斥责厌弃后苏佳氏就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迅速的垮了下去,自去年以来更是急剧恶化,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后宫的人都知道,她只是在拖时间而已。皇后也是在贤孝的葬礼上被皇帝呵斥失宠的,对于苏佳氏也有同病相怜的感慨,从此也不针对她了。
“太医说了,苏佳氏的病因在于早年生产时伤了元气,后又失于调养,若她能放宽心怀,好生将养,兴许……”皇后隐晦的说着纯贵妃的病情,腹诽不已,太医又不是傻子,苏佳氏得的明明是心病,只是个个明哲保身,每次都讲一大堆他人听不懂的废话,最后得出一个不是结论的结论,反正不管什么病,让人好生调养放开心怀总是没错的,冶不好?谁让你自己放不开阿?
“那苏佳氏就是心思太重了,皇后有空要多开导她,让她别胡思乱想该放下的就要放下,千万别学一些小家子气的人。”太后何尝不知道心病还需心药医的道理,只是对她而言,皇帝的面子比苏佳氏这个汉妃要重要得多,因而也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便将此事摞开交与皇后处理。
“臣媳遵旨。请皇额娘莫要为纯贵妃伤神挂怀,否则就是她知道了心里也不安的。”开导?怎么开导法?病根在那摆着呢,你病根不除,神仙下凡也白搭。
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皇后有种物伤其类的伤感,只是因为尚在太后面前,少不得还要振奋精神。
太后又道:“太医院那边也要好好敲打敲打了,每次说话都是大同小异,搪塞了事。这宫中要什么样的药材没有,哪来那么多的失于调养,好好的一个人,倒让他们越治越不好了。桂嬷嬷,你跑一趟,就说哀家的意思,让太医院不拘用什么药材,只要将苏佳氏的病治好,哀家重重有赏。”
“着。”桂嬷嬷领命而去。
少倾,皇帝来了,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请安,落座后,太后笑咪咪的看着皇帝,“皇帝,你朝政繁忙,就不要日日都到哀家这里来了,孝不孝顺不在请安这份上。”
“皇额娘,儿子平日忙于朝政,不能时时在您的面前侍奉已是不孝,若是连请安都不来,您让儿子于心何安。”
“你有这个心思就是对哀家最大的孝顺了。额娘只是心疼你日夜辛劳,却还要惦记额娘这个老婆子。其实额娘这边有你媳妇尽孝,平日里又有晴儿照顾也就够了,你平时要多加休息,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儿子谨记皇额娘教诲。只是圣祖皇帝与先皇将这大清江山交与儿子,儿子夙夜警醒,兢兢业业,就是唯恐辜负了他们的嘱托。好在如今大清国力强盛,四海昇平,百姓也安居乐业,儿子虽不敢自比尧舜之德,但总算可以不辜负明君圣主这四字了。”皇帝自我感觉极佳,平日里就觉得自己的文治武功不亚于康熙爷,今日又有大臣上书,将他形容成德比尧舜,功盖汉唐的旷世明君,把皇帝拍得通体舒泰,迫不及待的向太后夸耀。
太后高兴极了,用帕子擦擦眼角“额娘虽然不懂得朝堂上的事,但安居乐业四个字的分量还是知道的,日后就算额娘闭了眼,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与先皇。”
皇后在一旁连忙安慰太后:“皇额娘,这是喜事阿,您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说这种丧气话,您还要千秋万岁,看这大清的江山千年万载哪。”
太后一边笑,一边佯怒道:“胡说,还千秋万岁呢,那哀家不成了老妖精了?!”
“就算是老妖精,那也是大清最有福气老妖精。”顿时引起了一片笑声,妃嫔们纷纷凑趣说笑,屋内气氛欢快轻松。
皇帝却有些郁闷,本想向太后妃嫔们夸耀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谁知被皇后一打叉,把话题扯远了,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自己再提起这个事,想到此,他不由瞪了皇后一眼。
笑闹了一阵,太后对皇帝道:“皇帝,皇后向是个贤慧孝顺的,你可要好好待她才是。”
皇帝本就有些不痛快,忽又想起了一事,顿觉得皇后的笑容有些刺眼,便开口道:“若是真的贤慧就好了。”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一窒,妃嫔们都不敢开口,皇帝也有些自悔失言,要知道,皇帝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颜色,何况太后向来喜欢皇后,她也一惯会哄太后开心,只是一抬头,看到皇后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皇后,朕听说内务府苛扣延禧宫的份例,此事你可知道?”皇帝原想着请安过后再到坤宁宫问一问此事的,谁知被皇后一气,脑子一热,就当众开始责问皇后。
皇后却不冷不热反问:“不知皇上从哪听说的?臣妾主持后宫,这内务府短缺了延禧宫的分例,怎不见令妃向臣妾说起过。”
“你不用管朕是听谁说的,只说你知不知道此事?”
“皇上责问臣妾此事,却不愿说出从何听到此事,您要臣妾如何回答?或是您心中早有了定论,不需要臣妾回答了?”皇后见太后半咪着眼,一付似乎没听见皇帝的话的样子,底下的妃嫔们虽然端坐如常,却都竖着耳朵准备看笑话,背挺得更直,回答也显得硬梆梆的。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朕只问你,此事是否与你有关?”
“皇上说这种话,想必早把此事查得一清二楚了,既如此,又何必再问臣妾呢?”皇后略带讽意,将下巴微微抬高。
皇帝见皇后一付高傲不驯的样子,更是生气,“那你是承认了,皇后,这就是你作为一国之母的气度?‘
“皇帝!”太后见两人似乎不愿善罢甘休,怕两人越弄越疆忙出言阻止:“眼见都未必为实,还是先听听皇后怎么说吧。”
太后心中其实也没底,以这些年皇后的作为来看,除了脾气差了点外,但对后宫诸人还算公平,也不屑去做这种小人,何况此事最易被人捉住把柄,以皇后的性子,是不大可能做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的。只是皇后对于令妃向来易受激,不然也不会放下自己皇后的尊贵与她相斗,却屡屡受挫,若是一时冲动出手教训一下令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此事真是皇后所为,太后还真是有点恨铁不成钢,都在宫中待了二十几年的人了,性子居然还是如此刚直,难怪近些年来连令妃一个包衣出生的奴才都敢朝她下手。
皇后蓦的朝太后跪下,一脸倔强:“皇额娘,臣媳自入主中宫以来,唯恐有负您的期望,一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松懈,对于妃嫔与诸位阿哥格格也自认无半点不是之处,却不知是哪个小人向皇上进了谗言,令皇上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臣媳,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臣媳也无颜再执掌这六宫凤印了,请皇额娘为臣媳作主。”
皇帝悖然大怒:“你是说朕冤枉你了,难道朕是那无道昏君吗?”
“臣妾不敢,只是怕皇上被那谄媚小人蒙蔽。”
“放肆!”皇帝怒吼。
“好了。”太后气得混身发抖,“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哀家,是不是要把哀家气死你们才高兴?”这两人是昏了头了吗?当着后宫妃嫔的面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吵起来,难道要人人都知道帝后失和,让御史们进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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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太后气得混身发抖,“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哀家,是不是要把哀家气死你们才高兴?”这两人是昏了头了吗?当着后宫妃嫔的面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吵起来,难道要人人都知道帝后失和,让御史们进谏吗?
“儿子(臣媳)不敢,请皇额娘息怒。”见太后真的生气了,皇帝也连忙跪下请罪。
“请老佛爷息怒,保重身体。”妃嫔们见帝后都跪下了,哪还敢坐着,全跪下了。
太后缓了缓气,摆摆手:“罢了罢了,都平身吧。”又对妃嫔们道:“你们先散了吧。”
妃嫔们虽然都想留下来看事态的发展,但宫内三大巨头都在气头上,别戏没看成反成了出气筒,罢了,还是事后让人打探一下就好。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皇后虽然受到皇帝的斥责,令妃那也好过不了,太后明摆着要给皇后撑腰的,虽然她们都觉凭令妃的出身就算是斗倒了皇后也上不了位的,但令妃上眼药的功夫着实厉害,有皇后挡在她们的前面,不知要省下多少麻烦,所以,斗吧斗吧,你们斗得两败俱伤才好呢!这是妃嫔们共同的心声。
待妃嫔们退下后,太后方缓缓的一字一句的道:“皇后,你是六宫之主,就要有六宫之主的气度,不要为一些不值当的小事与皇帝呕气,失了自己的身份。”
皇后的眼眶微红,“谢皇额娘教诲,臣媳知错了,只是……”
“没有只是。”太后严厉的,紧紧的盯着皇后的双眼,“人不仅是哀家的儿媳,皇帝的妻子,你还是大清的皇后,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明白吗?”
“臣媳明白,臣媳知错了。”皇后脸色一白,跪了下去。她怎能忘了,就是在普通人家中,儿子与媳妇有冲突,无论对错,婆婆也只会偏帮自己的儿子,何况眼前这位满头白发,貌似慈祥的老太太,她首先是大清的皇太后,皇帝的母亲,然后才是她的婆婆,她以前怎么就真的以为她一定会站在自己的一边,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后位是她所赐予的吗?臣妾臣媳,首先是臣,然后才是妾,是媳。
只是,今天这件事既已挑开了,那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拖得越久自己越说不清楚。
皇后虽然耿直,可也不傻,吃多了延禧宫的暗亏,也明白皇帝有多偏心眼,渐渐也懂得了趋利避害,所以皇帝一提延禧宫的事,她便索兴将它挑起,想借着太后这座大山压一压延禧宫的气焰,只是她错估了太后对她的支持度,反而被训了一顿。
太后对皇后的认错的态度很是满意。
“皇帝,皇后的性子耿直你是知道的,哀家相信她的为人,你说的这件事要查清楚,不要随便冤枉皇后。“
“皇额娘,此事确实是朕亲眼所见,也有命人到内务府查问,证实此事确是出自皇后授意。”皇帝斜睨了犹跪着的皇后一眼,怒气未消。
太后不满皇后当众顶撞皇帝的事,便当做没看到皇后还跪着,“你给哀家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皇帝沉吟着将此事的始末说出。
昨日,皇帝到延禧宫看望令妃时,发现宫内原摆设的器具少了好几件,其中有些还是皇帝赏赐的,再一看,令妃脸色苍白,病怏怏的靠在美人榻上,旁边摆了半碗小米粥。
令妃那柔弱的样子,将皇帝怜香惜玉的心全色了起来,于是皇帝开始追问令妃是不是哪不舒服,怎么只喝小米粥?
令妃柔柔一笑,道:“臣妾哪有不舒服,只是天热没胃口罢了。”天热?现在才三月,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哪里就热了?分明是另有隐情。
皇帝起了疑心,又问:“既是没胃口,就喝点燕窝粥,你现在怀了朕的龙脉,只喝小米粥哪能行?”
“没关系的。臣妾最近害喜害得厉害,吃下去也只是吐出来,没的糟蹋了东西。”害喜?皇帝明明记得前几来看令妃时,正赶上太医正在为令妃请平安脉,皇帝当时听得清清楚楚,令妃的身体状况很好,半点害喜症状都没有。
皇帝的疑心更甚,令妃被问急了,只道:“请皇上不要再问了,确是臣妾自己只想喝小米粥的,皇上日理万机,没的拿臣妾这点子小事惹您烦恼。”
恰巧令妃的贴身大宫女腊梅进来,听见令妃的话便不忿的道:“娘娘,您也太委曲自己了。您都喝了好几天的小米粥了,就算您不为自个儿的身子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小阿哥着想啊。”
皇帝听着腊梅话中有话,正要再询问,令妃已连连呵斥:“腊梅,你胡说什么,还不下去。”见腊梅忿忿然的样子,又喝道:“本宫平日真是太宠你了,弄得你都没大没小,主子的话也能随便插嘴的?皇上恕罪,臣妾平日管教不严,把她们宠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
腊梅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皇帝见此情形,知必有内情,但令妃却只是柔柔的,含情脉脉的道:“皇上,臣妾本是卑贱之躯,蒙皇上与先皇后的怜惜,方得常待君侧。臣妾这辈子别无所求,只希望能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待您有空的时候看臣妾一眼,在您想念先皇后的时候能够与您一起缅怀也就满足了,其它的怎样,臣妾真的不在意,也不觉得委屈。“
皇帝大为感动,即得意于令妃对自己的痴情,又觉得她念念不忘旧主,是个重情义的女子,只是令妃愈不将事情说清楚他便愈觉得令妃可能受了委曲,暗自决定一定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于是皇帝背后找了腊梅盘问。
腊梅原是不说的,令妃严令她们不得乱嚼舌头,只是她被皇帝一吓,又兼为令妃不平,便全说了。
原来,延禧宫中的小宫女不慎将皇帝所赐的瓷器打碎了,令妃娘娘仁慈,只是小惩大诫了一番,就着人到内务府补领,谁知内务府百般刁难,非要娘娘将儿事的小宫女交出来方肯补上,娘娘不忍,只好不了了之。
另就是皇帝上次赐的燕窝吃完了,内务府进上的燕窝却以次充好,延禧宫多次与之交涉无效,娘娘自怀孕以来胃口不佳,只喝点燕窝粥,现在得不到补充,只好喝点小米粥充饥。偏偏娘娘生性和善,不擅与人争吵,竟也不吵不闹,底下的人虽有不平,无奈人轻言微,也无可奈何。
皇帝的叙述中,充满了对令妃的怜惜。
皇后却大怒,贱人,难怪皇上越来越不待见自己,总说她不能容人,原来就是这贱人背后抹黑自己。
其实,皇帝之所以不待见皇后,除了令妃时不时的上眼药外,她自己动不动的跟皇帝叫嚣“忠言逆耳”,顶撞皇帝也要点很大责任。
太后则是一听就知道其中的猫腻在哪里,令妃这状告得既刁且巧,不但一句有关皇后的坏话没说,而且在皇帝面前显得大度善良,她大概也是算准了皇帝不待见皇后,就算皇后有所辩解也听不进去,方敢如此明目张胆上眼药,何况既使真的追究此事,也不过是几个奴才的片面之语,她令妃可是什么也没说阿。
“皇后,有这事吗?”皇帝现在宠着魏氏,太后也不好直接处置此事,省得皇帝心怀芥蒂。
“皇额娘,事实已俱在眼前,朕之前也派人问过内务府,证实确有此事。”
“皇上既然已经定了臣妾的罪,那臣妾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后的话中带着浓浓的灰心。
皇帝悖然大怒,“你不要以为朕会一直容忍你,若不是看在十一十二的份上,朕……”
“皇帝,太后不满道:“此事尚不清楚,先听听皇后怎么说,兴许是下面的人妄加猜测做下的呢?”她暗示皇后将自己撇干净。
皇后咬紧牙根,气得脸色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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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皇后咬紧牙根,气得脸色青白。
贱人,真是好心计。
此事一环连扣一环,不管是临起意或是事先起意,都只证明魏氏是存心陷害自己,可笑自己竟一直以为那魏氏只擅于狐媚惑主,真是瞎了眼了。
若非那日兰儿提醒,让她有了防备,今日岂非坐实了苛刻狭隘的罪名?皇帝本就不待见自己,如此岂不是更有借口发作自己?
“皇后,你说话阿。”太后的声音打断皇后的神游。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稳稳情绪,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道出。
原来,延禧宫向内务府报补的器具中,有一套瓷胎画珐琅五福缠枝葡萄盖盅为贡品中的精品,一共只有三套,其中一套被皇帝赏给了令妃,另二套存于内务府库中。因贡品无旨不得擅动,延禧宫要求被上的器具便少了这一套,那延禧宫的人竟十分嚣张,道:“若内务府不将此套盖盅一同补上,其它器具也不用补了。内务府的领管气得够呛,既不敢得罪令妃,又不想背上擅动贡品的罪名,便将此报予皇后。
皇后是个直肠子,又一向厌恶令妃,便怒斥内务府:“延禧宫的人是怎么当差,打碎钦赐物品是大不敬,你们内务府就这样不闻不问?‘
内务府只好让延禧宫将犯事的宫婢交出,谁知延禧宫不单未将人交出,反向皇帝告刁状,皇帝派往内务府问话的人又一向与令妃交好,将事情讲得含糊不清,皇帝便认定此事是皇后故意刁难令妃。
当然,这后面的事情皇后是不知道的,她只将自己交待内务府的处置道出,却隐瞒了事后自己将一些可能让认人捉住把柄的事情抹干净。
言毕,皇后又深吸了一口气,道:“臣妾倒不知道,此事臣妾哪做得不妥,延禧宫打碎御赐物品,本是大不敬罪,虽非令妃所为,她却难逃管教不严之过,臣妾念及她身怀龙脉,未曾追究,只命内务府惩诫犯事宫婢,便已是手下容情,不想延禧宫竟还敢拒绝交人。臣妾倒想问问,是否在令妃眼中,皇上的赏赐竟比不得区区一个宫婢?臣妾身为皇后,却她延禧宫不愿将犯事宫婢交出,臣妾就无法处置,这延禧宫可还在六宫之中?为何她的权威竟可凌架于中宫之上?请皇额娘为臣媳作主。”
太后脸色稍沉:“这事皇后做的妥当。皇帝,你说呢?”至于为不为皇后作主,那就另说了。
皇帝脸上不显,心中却是怒极,该死的奴才,讲话竟敢拦头截尾含沙射影,果真是胆大包天。
皇帝虽不喜皇后,却不见得容得下他人任意污蔑皇后,只是这事起缘于延禧宫,他一向宠爱令妃,总认为她的品性纯善,未免多偏向她几分,便觉得此事只是下边的人欺上瞒下做的,与令妃无关,但如皇后所说,她一个管教不严纵下宽怠的罪责却是免不了的,便想找个由头为她开脱几分,于是皇帝又问道:“那燕窝一事你又如何解释。”
皇帝打的算盘是,找个皇后的错处,双方各打五十大板,两相抵消,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换器具一事错在令妃,那将燕窝以次充好,皇后无论是否知情,都难逃个处事不力的责任。
皇后心中冷意更甚,她不是傻子,焉能不知皇帝的心思,只是她却不想轻易让皇帝如愿,。要知道,这宫中可是无人不知她的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哪能那么贤慧?
“各宫一应补品皆有定制,,臣妾原想令妃怀着身子,恐怕要多用些,特特嘱咐了内务府,准她延禧宫不够时可多领些,只是延禧宫的人说了,令妃一向只用极品金丝血燕,其它的都是不吃的,这之前也没听到令妃还有这种讲究,况且金丝血燕产量稀少又一向只供皇额娘与皇上专用,臣妾尚不敢擅动,她令妃倒比臣妾这个皇后还要尊贵些。”皇后冷笑。
“砰――“杯子咂了下去,太后霍的站起来,“她一个包衣出生的奴才,哪来的尊贵?皇帝,你宠的好妃子。”
皇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心中频频埋怨令妃的不识大体。这血燕是自己所赐没错,你吃了也就吃,何必闹得人尽皆知,这小家子出生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但心另一面又怨皇后的直言不晦,不留情面,让他下不了台。只是他也知道皇后素性如此,此事又错不在她,若她真的表现大度,恐他反要怀疑皇后与此事有关,如今她言辞刻薄,皇帝反而释然了。
“皇额娘息怒,莫要为这点子小事气坏身体。”对于皇后所言,皇帝早已信了七八分,他素知皇后的性子的性子不好,却最是刚直无私,只是他向来喜欢小意温柔的女子,才会逐渐疏远皇后。
“小事?都有人敢污蔑皇后了,还是小事?皇帝,这事你要给皇后一个交代,否则哀家是不依的。”
皇帝尴尬不语。
太后稍稍柔各了口气:“皇后,你先起来。”又见皇后摇晃了一下身子,却没起来,知她是跪久,太后又叹了口气,示意内侍将皇后扶起坐下,方道:“皇帝,额娘也知你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这些小事,且这后宫之事本就是皇后的份内之事,她的性子你最清楚处事公正,最重规矩,以后切莫为着一些小人的挑唆便任意斥责皇后,帝后失和,终非幸事。”
皇后闻弦知意,知道太后虽说着皇帝,却是暗示着自己未将宫禁管好,忙再请罪。
皇帝自知理亏,只是他向来偏心惯了,令妃又素来得他的心,不想重惩她,便道:“皇额娘所言极是,只是令妃毕竟是有身子的人……”若是他人,此刻必给皇帝一个台阶下的,但皇后?皇帝也不指望了。
“糊涂!”太后痛心疾首。“此事若不处置,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仗着有孕便敢胡作非为,那这后宫还不得乱了。”
顿一会,太后又道:“这令妃是孝贤□出来的人,这些年来她的位份升得快,额娘想着,她既是孝贤给你的,必是个好的,也不曾在意。只是没想到她竟是个眼皮子浅的,乍然富贵就失了本心,难免有些恃宠而骄,现若不挫挫她的锐气,以后不知她要干出什么糊涂事来。皇帝,你若不罚她,那是在害她。”
皇帝有些意动,只是还不愿相信令妃会如此糊涂。
太后又加了一把火:“何况,此事若传出去,知道的说是她自己糊涂,不知道只怕要拿孝贤来说事了。”
“谁敢!”皇帝顿时大怒,瞪了皇后一眼,好像已经预知皇后会在此事大做文章一样。
皇后心中不好受,只是不想开口当箭靶子。太后心中也有些酸,自己苦口婆心的劝了那么多,竟是要抬出孝贤来才能说动皇帝吗?
太后未接皇帝的话,又道:“再说了,此事令妃也只是个管教不严的责任,罚她一罚,也好她安心养胎。”皇帝一向自诩多情,今天若真的逼着他处置了令妃,只怕母子之间反有了芥蒂,倒不如对他动之以情,令他心怀愧疚,日后再徐徐图之。太后很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再说了,真的搬倒了令妃,对她也没什么好处,还不如放她继续蹦哒呢,太后深精权力平衡之道。
果然,皇帝被太后说动了。
“传旨,令妃魏氏治下不严,纵容宽怠,致使宫婢打碎钦赐之物,是为大不敬,估念其有孕在身,免其责罚,令其于延禧宫中安心养胎,无旨不得擅出延禧宫。”这是□裸的禁区足。“另宫婢腊梅代主受罚,打三十板。犯事宫婢,交慎刑司处置。”
太后心中有此不满,面上却不显,反问皇后:“皇后,你看这样处置可好?”
皇后心中也不满,只是不愿当这出头鸟,便道:“此事但凭皇额娘作主。”
太后不赞同道:“你是皇后,又是受了委曲的苦主,此事应由你来决定,你莫要推拖。”
皇后无奈,只得道:“依臣媳看,皇上此事处理的甚是妥当。”见太后与皇帝一隐隐不悦一略带情喜,只都狐疑的看着她,不由苦笑解释:“臣妾虽不喜令妃,但她总是怀着皇上的血脉,不宜重惩,小惩大诫也就罢了。“
太后与皇帝一想也是,皇帝犹为高兴,觉得皇后识大体,便又赏了皇后一对双耳青花瓶,一斛东珍,赏十二阿哥几方端砚,几盒湖笔,几令宣纸等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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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作者有话要说:
汗……怎么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在写宫斗文阿
本章更完,请大家多提意见阿
延禧宫受罚一事,不到下午就传遍全宫。
真是大快人心阿!各宫的反映出奇的一致,大家对令妃的不满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每次皇帝临幸她人时令妃总要找借口把皇帝请走,恨得大家是牙痒痒的。
皇后的脾气虽然不好,但在这些事上还算是大度(不大度也不行阿),你令妃一个包衣出生的狐媚子,还妄想独占皇上了?
其他人本来就不如令妃得宠,好容易盼到皇帝来了,还总是被令妃中途截走,众人心中的怨念可想而知了。
所以,此次令妃倒霉的消息一传出,大家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之余,也都憋着劲儿,想着招儿要趁这段时间夺得圣宠。
延禧宫中,令妃从处罚的旨意下来就怔住了,连腊梅呼天唤地的被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也没能让她回过神来。
屋内静悄悄的,内侍宫女们皆屏住了气息。
冬雪轻轻的走进来,看着令妃阴沉的神色,有点害怕,只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她,生怕成了出气筒。
半晌,令妃回过神来,挥手示意其他内侍宫女退下,问:“事情都办好了?”
“办好了,是做粗活的菊儿。”冬雪战战兢兢的回答。
“嗯,她不会乱说话吧?”令妃的神色看似恢复了平静,只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令冬雪更加害怕。
“请娘娘放心,菊儿是个懂事的,再说她老子娘得了娘娘的恩典,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令妃满意的将被她拎得快破了的帕子放上,恢复了往日雍容华贵的样子,“听着也是个孝顺的孩子,怪可怜的,多赏她家里一点银子吧,好让她安心。”
冬雪稍稍松了口气,赶紧奉承:“娘娘真是慈悲心肠,那菊儿若知道了一定会感激您的恩德的。”见令妃微微有了笑意,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娘娘,腊梅那……是否请个医女给她看一下?奴婢看她被子打得血肉模糊的,弑吓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令妃弹弹套甲,冬雪忙将茶茶奉上,呤了一口茶,道:“没用的东西,连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打这三十板子算是便宜她了。“
冬雪不敢再说什么,心中却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哀伤,只是怕被令妃察觉,便稍垂着头,跪在榻旁为令妃捶腿。
“慈宁宫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慈宁宫那边锁得紧,暂时没探听到什么,皇上身边的小林子倒是递了信进来,早止皇上派他上内务府问的话,本是打算前往坤宁宫问罪的,只是往慈宁宫请安后,不知因何又改了主意,奴婢拿了上等封的赏给他。”
令妃冷笑:“这等没用的消息他也好意思送过来,是指着本宫的赏好拿吧。皇后那边如何?”
“坤宁宫一切如常。”冬雪顿了一下,道:“依奴婢看,那小林子只怕也不是指着这赏来的,今早是他前往内务府问的话,他可能是怕娘娘误会他将事情搞砸了,连累了娘娘,特特过来解释的。”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算了,怎么说他也是万岁身边的人,日后还要用到他,没的为了这点子小事让他记恨,这些个阉人,最令人恶心不过,既贪财又气量狭小。”令妃吹吹指甲,又纳闷道:“皇后这次怎么这么能沉住气?难道还真变聪明了?”皇后向来是个急性子,她本也没指着这次的事能把皇后怎么着了,皇后若真受激找她的麻烦,只会令皇帝觉得皇后不贤慧,却愈加怜惜她。这种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做,但每次收到的效果却都很好。只是皇后这次迟迟不来,令她有点心神不宁。
“奴婢倒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皇后怕是受到到警告不敢来找您的麻烦才是。”
令妃咪起了眼:“你是说……”
“这是奴婢的一点小见识,皇上素来怜惜娘娘,这次迫不得已……”令妃眼中闪过一抹狠光,冬雪渗了一下,咽下几个字,“想也是有苦衷的,又怎忍心放任他人再让您受委曲呢?”
“你这小妮子真会说话,这皇上只有一个,而宫中的这么多美人个个都想方设法的在引皇上的注意,皇上纵是有心怜惜,只是分到本宫这里只怕也是所剩无几了,哪还会记得本宫受不受委曲的事。”
冬雪状似忿忿不平道:“娘娘,您切莫如此诽薄自己,奴婢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这满宫的娘娘,有谁能比得上您的温柔美丽与善解人意?又有谁能比得上您的圣宠隆誉。”
顿一下,见令妃似乎很满意她的话,冬雪继续道:“依奴婢之见,万岁向来孝顺,对老佛爷又几乎是言听计从,若是老佛爷开口干预此事,万岁自也不好驳了老佛爷的面子,只是心中必还是怜惜娘娘的,若真是恼了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轻轻放下了。”
“你这奴才,还嫌本宫罚得不够重么?”令妃佯恼,却隐隐有笑意。
孝顺?言听计从?令妃冷笑,想起了当年慧贤皇贵妃。
冬雪的话提醒了令妃,皇帝现在再宠她,也没有越过当年的慧贤,也不会为了她违逆太后,看样子,以后她做事要更谨慎才是,省得如这次一般反被人捉住把柄。以前她陷害皇后从没失过手,皇帝也如她所愿越来越厌恶皇后,所以此次她才会如此大意,漏洞百出。但话说回来,这次若不是有太后为她撑腰,皇后一样也是讨不了好,她就是个脑子不清醒了,何况还有一个比她更不清醒的容嬷嬷在一旁挑唆。令妃轻蔑的想。
“奴婢不敢,奴婢笨嘴拙舌,请娘娘恕罪。”冬雪虽知道令妃不是真的恼了她,但仍诚惶诚恐的打着自己嘴巴子请罪。
令妃大为满意,“好了,本宫没有怪你。“她将自己头上的一支钗子拨下为,插到冬雪头上,看她欣喜若狂的磕头谢恩,好好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去,再去看看慈宁宫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谢娘娘恩典,奴婢一定肝脑涂地报答您的恩德。”冬雪退了出去,想着令妃满意的神情,轻舒了一口气,心里一松,总算过关了
此刻慈宁宫中,也正进行着有关于皇后的谈话。
“……老奴打探过了,皇后娘娘回坤宁宫处置了一会儿宫务,这会子探望兰格格去了,传了旨意,午膳要同兰格格一同用。”
太后深深的的诧异,“皇后没到延禧宫去?奇怪,难道真转性了?”桂嬷嬷恭敬的站在一边,深知太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兰儿的事她也摞开了不成?”若说之前是兰儿未醒,她暂无心思理其它事也就罢工了,现兰儿的状况稳定,按皇后的性子,早该发作了才是,如今却按兵不动,莫非真有人为她出谋划策不成?那人是谁?
太后仔细的想着,“皇后最近身边可有进什么人?还是有什么人见过皇后?”
桂嬷嬷心神领会:“回老佛爷,皇后娘娘身边一切如旧,亦未见他人请见。奴才向容嬷嬷打探过了,兰格格醒来次日,皇后娘娘是有打算去找令妃的,只是被兰格格苦劝住了。为此容嬷嬷还不平了许久。”
“兰儿?”太后更加诧异,“这次皇后又是到她那儿去了?兰儿说了什么让皇后改变主意?这事有蹊跷,阿桂,你可曾到兰儿那打探过?”
桂嬷嬷回话愈加谨慎:“此事老奴倒是听兰格格的身边的春和说过,兰格格病中梦见了齐王夫妇,醒来后一直流泪,直说自己不孝方才遭了这场大病,皇后娘娘闻迅前往安慰兰格格,后来两人在屋内不知谈了什么,皇后娘娘就答应格格不去找令妃的麻烦。”
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太后若有所思的望着桂嬷嬷。
“老奴也曾再探过,只是当日皇后娘娘与兰格格谈话之时将人都遣了出去,又让容嬷嬷守在门口,却是没人知道。要不老奴是试探一下容嬷嬷,看她可曾听见什么?”
“不用了,以容嬷嬷那愚忠的性子,皇后要她守着门口,她便是听见什么也会当成没听见的,就是皇后事后跟她说了,以她的性子也是守口如瓶的,你不要消息没探到,倒反叫她起了疑心。只是这事,只怕兰儿有别的什么意图?”太后沉思。
桂嬷嬷虽是太后心腹,却一直谨守分寸,且一向对于此种涉及主子与宫闱的话题从不多嘴提议,也因此深得太后的信任与重用,只是兰馨一向娇憨嘴甜,对她也甚是尊重,很得她的欢心,便小心替她说话:“老奴愚见,兰格格一向善良娇憨,与人为善,不像是有心计的人,应不致于有别样心思。老奴倒是觉得皇后娘娘将兰格格保护的太好,虽是一片爱女之情,但兰格格的性子如此天真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太后一想,也是,皇后这人护短,只要是她认可疼爱的人,便将其护得滴水不漏,对兰馨是这样,对永璂也是这样,若说兰馨能有什么别样心思,她倒还是真的不信了。
“皇后倒是真心疼爱兰儿。”太后想起齐王夫妇殉国后,初入宫时的兰馨,才是四岁,小小的,怯生生的,叹了一口气,有些心软。
桂嬷嬷又道:“老奴还听说另一件,只是……”她迟疑。
“你这老货,别吞吞吐吐的吊哀家的胃口,说。”
“是!”桂嬷嬷将从春和那探听来的事说出。
“据春和讲,兰格格自醒后一直闹着要皇上暂缓指婚,她要在佛前替齐王夫妇守孝三年,以赎不孝之罪。”
“胡闹!”太后生气了,“皇后答应了?守三年孝后,她就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休说皇家的公主没有拖得那么迟的,若传扬出去,那满朝文武还不得以为皇家亏待功臣这后,连婚事都不上心拖着不办,就是前阵子皇上频频召集八旗子弟考较,虽未言明,但私底下谁人不知是在为兰儿选婿,若此时忽将指婚延后,不知又要传出什么谣言来。”
“老佛爷息怒,皇后娘娘既未将此事报予您,就是未曾答应。何况兰格格虽说做法不可取,却不能抹杀她一片赤诚的纯孝之心。”
太后看了桂嬷嬷一眼,“你好事挺喜欢兰儿的,尽为她说好话,晴儿哀家都没见你对她这么好过。”
桂嬷嬷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磕头,“老佛爷明鉴,老奴一向是心里想着什么就对您说什么,从无隐瞒,何况老奴对宫中的各个主子都只是尊敬,并无个人喜恶,对此事也无个人私心。”
“罢了起来吧,你跟着哀家几十年,哀家还能不信任你?哀家不是那种老古板,就算你喜欢兰儿也不是什么罪过,她的性子好,连哀家都喜欢她,就是比不得晴儿仔细。”
“那是,论□人,谁比得老佛爷您啊,晴格格知书达礼,贴心懂事,那是无一处不好,又从来不用人操心,老奴想夸她都找不到词儿了。”桂嬷嬷强抑不安,奉承太后,“若非您的仁慈开明,老奴安敢有什么就说什么。”
“好了,别奉承哀家了。兰儿那孩子心里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阿桂,你给哀家留意着,此事可不能让她们任意命妄为。”
桂嬷嬷笑道:“老佛爷您放心,皇后娘娘是个有分寸,兰格格虽固执,皇后娘娘心疼她那是有的,但这种事却未必会放纵她。”
“就怕皇后被她一哭就心软了,兰儿这丫头也是真是荒唐。”
“恕老奴讲句放肆的话,这女儿家长大了,难免会有些小心思,何况这指婚旨意也快下了,兰格格心里忐忑倒也情有可原,皇后娘娘会好好劝导她的。”桂嬷嬷小心翼翼的看了太后一眼,见她似是赞同,不由松了口气。
“罢了,这事就交给皇后处理吧,哀家可没那个精神跟她们胡闹。”太后既知皇后背后无人指点,便觉得她对此事的处理完全是巧合,随将此事摞开,又问:“延禧宫那边怎么样了?”
“延禧宫那边口风甚紧,老奴暂没探听到什么,只是听说宫中又砸了数套器具。”桂嬷嬷察言观色,回答得一板一眼。
太后冷笑:“哼!一个包衣出生的下贱奴才,也敢对哀家亲自挑选的皇后下手,以为哀家跟皇后一样好对付么?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言辞中满满的是对令妃的薄鄙“
“恕老奴多嘴,老佛爷您若是不喜欢令妃娘娘,随便的个由子发落了也就是了,又何苦与她置气,没的伤了身子。“
太后眼中寒光一闪:“置气,凭她也配?只是哀家虽不喜她,但自孝贤去后,皇帝也难得有个中意的人,看在皇帝的份上,若她能安安份份也就罢了,若她想当另一个慧贤,哼,那就别怪哀家不客气,皇帝还没宠她到能为她忤逆哀家的份上。”
“老佛爷您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听懂了太后的言下之意,,桂嬷嬷心中微寒,昔年皇帝为慧贤皇贵妃忤逆太后的事尚历历在目,看着太后言不由衷的样子,桂嬷嬷有理由相信,只要令妃真有一点子慧贤皇贵妃的影子,太后绝对会毫不留情的出手。皇后虽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只怕也是看中她的性子刚直,又不得皇帝的宠爱,能成太后掌握后宫权利的一枚棋子吧。
“把延禧宫给哀家盯紧了,哀家倒要看看她令妃还要做些什么。”太后话中有着不易察觉的阴狠,“不论她做什么,你都不必阻止,只需防着她湮灭证据即可。“
桂嬷嬷身上一颤,嗫嗫嘴,欲说什么,却没敢问出声来。若是令妃再次陷害皇后,是否也如此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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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更完
皇后不是不想去找令妃的麻烦。
从慈宁宫出来后,她的心就被愤慨与不平填满了。凭什么,一个包衣出生的贱人,污蔑皇后竟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管教不严,于延禧宫中静养”就完事了,那她这个皇后算什么?令妃上上眼药,她就动辄得咎,所以她在慈宁宫虽然表现得淡然,心中却燃烧着一股怒火无法宣泄。
只是一想到兰儿的话,不,只要有一丝可能伤害到她的小十二,她就不能冒险,只能按耐住满心不怨愤,静待事态发展。
“娘娘,可不能这样放过令妃那狐媚子。”皇上真是太太偏心了,污蔑皇后可是大罪,他竟如此轻轻放过,教皇后的颜面何存阿?若不给令妃一个教训,指不定以后她真的敢骑到皇后娘娘的头上来。
事情虽已过去好几天了,容嬷嬷却一直气愤难平,只要皇后身边没人,就会鼓动皇后出手。
她的性子急燥,见皇后似有犹豫,不由急道:“娘娘,您还在想什么?若不趁此机会将那狐媚子的威风打下去,她还真当您怕了她,以后指不定怎么嚣张呢,那您这六宫之主的权威何存阿?“况且这种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阿,这次若不是令妃自己做事不谨慎,她们哪那么容易就捉住她的把柄阿,下次可不一定有这种好运了。
皇后苦笑:“嬷嬷,我又何尝不想教训她呢,只是皇上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摆明了是要偏坦她的,我虽是六宫之主,可毕竟还是要听皇上的。”
没人的时候,皇后从来不在容嬷嬷面前自称“本宫”的。
皇后想到皇帝的偏心眼,也不由得伤心。
“那难道就这样放过她了?”容嬷嬷很不甘心,“不管怎样,您是皇后,这后宫之事本就是您在管的,这次又是延禧宫理亏,您就是动了手,想来皇上也无话可说的,何况您还有老佛爷为您撑腰呢。”
皇后古怪一笑,“老佛爷?若她真能为我撑腰,那日令妃焉能如此轻易的射过罚处?”
容嬷嬷有些惊疑:“您是说……”
皇后拍拍她的手,叹息:“嬷嬷,你只需想想,这些年来,我在宫中处境艰难,你可曾见过谁为我说过什么话?”
容嬷嬷默然。
的确,这些年来,娘娘在宫中举步维艰,吃了延禧宫多少暗亏,在万岁面前又是动辄得咎,老佛爷若能站出来为她说上一句话,娘娘又怎会如此辛苦,拼命用刚强严肃的样子来维持她身为皇后的尊严?想当初,娘娘是多么爽朗的一个人阿,多年的深宫生涯也未能磨去她性子中的刚直。
想到此,容嬷嬷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口中却安慰道:“娘娘,您别想太多了,怎么说您也是先帝亲自指给皇上的,又是祭过天地祖宗昭告天下,接了六宫凤印的,您的位份在这摆着呢,谁也越不过您去。再说老佛爷今日不也表明了立场支持您么?“
皇后冷笑,“今日若不是令妃那贱人不知深浅的犯了老佛爷的忌讳,老佛爷又怎会出来收拾她?若不是我听了兰儿的话,事先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只怕也难逃一个办事不力的责任。”容嬷嬷尚且惊疑不定,皇后又道:“再说我只是继后,若在寻常人家那也只算是个扶正的,连继室都称不上,别人又见我不受皇上待见,自是免不了有些别样心思。”
“娘娘,您……”容嬷嬷有些哽咽,生硬的转移话题:“那延禧宫之事就这样算了?“
“嬷嬷,你别这样,我知道是不甘心,我又何尝甘心放弃这个机会,只是皇上现在明摆着要偏坦那贱人的,老佛爷又心思不明,我若冒然出手,只怕授人以柄反而得不偿失,倒不如以静制动,本宫的身份在这摆着呢,我们不急,别人自然就该要急了“皇后强抑下心中的怨忿,将与兰馨事先商量好的计策缓缓讲道来:“你也趁着延禧宫禁闭这段时间将这坤宁宫中的人事好好理理,好生约束坤宁宫的人,这样只怕皇上还会愧疚三分。只要我自己不将把柄送上去,本宫倒要看看,谁又能耐何得了我们。”皇后振作精神,眼神明亮,端是明艳不可方物。
“娘娘高明,只是这样太委曲您了。”容嬷嬷有些心疼的看着皇后,既心酸又欣慰。
皇后将手搭在容嬷嬷的臂上,走出屋子,看到外面艳阳高照,,正是一片好春景,她深吸一口气,“嬷嬷,我们到园子里走一走吧。”又见容嬷嬷尚且一付替她委曲的样子,不由又笑道:“这也没什么委曲不委曲的,忍字心头一把刀,嬷嬷,以前我们就是太不能忍了,才会屡屡让他人得逞。再说,兰儿为了不让本宫为难,,尚且将委曲咽下,本宫身为人母,难道不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受一点委曲么?”
容嬷嬷义愤填膺,兰格格那善良可爱的一个人,去逛一下御花园竟被延禧宫的人害得几乎丧命,那些该死的奴才就只为了替七格格捉她的小哈巴,竟敢动手推兰格,害她失足落水受了惊吓昏迷不醒,虽说那该死的奴才被皇上下令杖毙了,可当日春和看得清楚,就是令妃叫的那个奴才不用管其他人的。
“何况,正如兰儿所说,就算本宫要追究,无证无据的,只怕皇上也不会相信本宫的话。”皇后叹息。
“怎么会没证据,春和就是人证阿,娘娘。”
“人证?春和是坤宁宫的人,若真让她出来作证,皇上不仅不信,说不得还以为是本宫蓄意陷害,到时反要被定个栽脏陷害之罪。”
“皇上,皇上怎会如此?您是她的妻子,是中宫阿!”
皇后看着容嬷嬷激动不已,却反而平静了。
“嬷嬷,您还看不透么?皇上对他所喜欢的人从来就是不分是非的偏坦的,他不待见本宫,所以本宫不管做什么,在他的眼里都是别有用心,连带的也连累永璂为他所不喜,幸得他对兰儿还有几分真心的喜爱,才会如此用心为兰儿选额驸。“
想到乖巧贴心的兰馨,皇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容嬷嬷终于落泪,“娘娘,您放心,皇上总有一天会知道您的心的,皇上让十一阿哥养在您的身下,证明皇上还是看重您的。兰格格贴心懂事,十二阿哥又进了上书房,您苦尽甘来的日子不远了。”
苦尽甘来?皇后看着眼前开得绚灿如火杜鹃花,笑而不答,心中却是苦涩难耐。只要永璂一天没登上那个位子,她的苦难就不会结束。看重她,不过也是因为十一阿哥为嘉妃所出,身上有朝鲜血统,注定无法登上大位,于是位份高的有心思的不想要,位分低的又要不起,无处可去才将他推给自己罢了。老四老八大概也是看透了这一点,在放心的同时又谆谆告诫他要时时谨言慎行,所以自己就算对十一再好,他也总隔了一层,久而久之,自己对他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虽说一切用度与十二兰馨都一样,每次聚会也不忘叫上他,但却也没那么亲近,十一倒好像松了口气般,她也就随他去了。
皇后掐起了一朵大红色杜鹃花,怔怔的出神,她想起与兰馨那场隐密的,上不可告知父母兄弟,下不告知儿女亲信的谈话,那些可称得上大逆不道的内容,想起了兰馨那番含糊其辞却令她混身发冷的话,不不,她的儿子,是大清尊贵的嫡子,怎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又怎能让他们落得那样的下场?
对兰馨的话,她不愿相信,却不敢不信。
若非大病初醒的兰馨每每看到她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眼中挣扎的神色令她起疑,她以为兰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问了又问,还细细排查了她身边的人,只是她万没想到,挣扎过后的兰馨会对她说出那样一席话来。
她惊得几欲昏阙,险些要请萨满法师来看看兰馨是否被妖魔附体了。然后她看到兰馨眼中的光芒迅速熄灭了,她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皇后选择了相信她。
“皇额娘,兰儿也知道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乃宫中大忌,所以也挣扎过,不知应不应说出来,兰儿也并非不知道说出来后您若不信会有何的后果,可是,您与十二弟十三弟都是兰儿最亲近的人,兰儿焉能为明哲保身而眼见你们身处险境不知却无动于衷?”
没错,这是她的兰儿,若非她的兰儿,又怎会甘冒“巫盅惑乱”的罪名告知她此事。
她抱着她的兰儿大哭了一场,然后擦干眼泪,迅速冷静下来,然后……
“娘娘,您若觉得这花好,老奴让她们剪几支插到您房里?”容嬷嬷见皇后一直凝神看着手中的花儿,以为她喜欢,便开口道。
“不用了,这花儿好好的在枝头上,剪下来做什么?”皇后回过神,将手中花儿随手插在侍立在一旁的一名宫女鬓上,那宫女受宠若惊,忙跪下谢恩。
“嬷嬷,咱们再往那边走走。”皇后使了个眼给容嬷嬷,容嬷嬷会意,示意内侍宫女们远远跟着。
“兰儿那边怎么样了?”
容嬷嬷糊涂了,“兰格格那一切如常。”怎么话题一下从延禧宫忽的转向兰格格了?想了想,容嬷嬷又道:“娘娘,您放心,如今万岁为格格选了个好额驸,听说文武双全,连万岁都御口称赞过的,又是王府世子,日后定是十二阿哥的一大助力。”
皇后脸上一疆,想起兰馨苦苦哀求之事,心中犹疑不决。
说实话,像这么好的一个额驸人选,既是青年才俊,日后又能助永璂一臂之力,她并不想放弃,只是兰馨于此事又是难得的固执,想到她的眼泪,皇后有些心软。
皇后心中忽尔一动,她想到兰馨病前听到额驸时的娇羞的模样,那时的她眼明明闪烁着期待与欣喜的光芒,是什么原因让病后的兰馨改变了心意,执意拖迟指婚?难道又与梦中的齐王夫妇所说的话有关么?那她是不是该让人再去好好查一下这个准额驸人选?若真是个好的,也好让兰馨打消守孝三年念头。
皇后打定主意,吩咐容嬷嬷:“嬷嬷,将兰儿的额驸人选透露给延禧宫那边。”
容嬷嬷又急了,“娘娘,万万使不得。那个狐媚子若知道了,还不得使畔子。”在容嬷嬷的心中,那令妃就是专做损人不利己的事的。
“你依言去做就是了,我自有主张。再透个信给阿玛,让他派人把兰儿的额驸查清楚,记住,我要的不是什么人品贵重,文武双全之类的空话,我要的是他的日常行止,交友动向。”
容嬷嬷一呆,随即醒悟。自认领会了皇后的意思,娘娘终于要出手了,那狐媚子使了畔子,娘娘才好捉她的把柄。她欢欣鼓舞的想,高高兴兴的领命:“娘娘,您放心,老奴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事实证明,容嬷嬷做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没两天,她就把消息传进了延禧宫。令妃尚在思量着这个消息的真实性的时候,就有人自动为她证实了此事。
“锵——”又一件器具落地。
冬雪欲哭无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手上被破碎的瓷片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却不敢捂住。
屋内早已一片狼籍,冬雪暗自担心,这次到内务府报换器具,不知又要谁做替罪羔羊了,可千万别落到她头上阿,一时间她竟羡慕起尚在养伤的腊梅。
自从上次的事闹出来后,太后严令皇后整顿宫务,延禧宫到内务府换器具比以往要严格许多。你说是小宫女不慎打坏的,好,将人交回内务府好生调,教。
令妃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出来惹太后的眼,所以延禧宫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就算是听到其他妃嫔自令妃被禁于延禧宫养胎起,就开始争奇斗妍各显神通的活跃起来,今个儿舒妃送养身汤到养心殿,明日又是忻嫔请皇帝赏花,要不就是皇帝偶遇了哪能个小答应或常在,然后召幸了,令妃也只是用的帕子更换得勤些。
但私底下令妃还是会耍耍手段,挑拨挑拨皇后去找其他妃嫔的晦气的。可惜皇后素来是个重规矩的,只要皇帝按规矩召幸妃嫔,她竟也不管,反倒让太后与皇帝交口称赞她变贤慧了(其实是少了令妃在后边使畔子,抹黑皇后),生生把令妃气得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但今日,自令妃接到养心殿那边偷偷传来的消息那刻起,便再也抑不住怒火的将所有触手可及的东西都砸了出去。
发泄了一阵,令妃似乎平静了下来。冬雪顾不得满屋子的碎片,忙膝行两步上前:“请娘娘保重身体,您还怀着小阿哥呢。”
令妃的神色变幻莫测,手抚着微微见怀的肚子,好一会儿方问:“消息可靠么?”
冬雪忍住痛,不敢直视令妃,“据小林子讲,皇上已亲口允了硕亲王,只差下明旨了。”
“好好,好一个岳礼,”令妃咬牙切齿,“他想干什么?左右逢源吗?接爱了本宫的好意,竟还想着讨好皇后,没了当日本宫在皇上面前为他讲好话,他的好儿子哪来的皇上御口亲赞的‘文武双全’四字评语。”
冬雪头俯得更低,不敢接话。
“不行,本宫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岂能容他这样反复。”
冬雪小心翼翼的搭话:“娘娘,请恕奴婢愚钝,那硕亲王说到底也只是一位异姓王,您现在怀着小阿哥,日后母凭子贵,谁不上赶着巴结您阿,您又何必为他耗费心神呢?”
“你懂什么?”令妃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母凭子贵也要子凭母贵,那岳礼虽是异姓王,那也是个王爷,日后小阿哥出世,只要他在朝堂上为小阿哥讲话,就是本宫一大助力,要不然本宫又何需如此费心拉拢他?”若非满大臣们看不起她的出生,不屑跟她往来,汉大臣们又自诩清高,讲究嫡庶之分,都不愿助她一臂之力,她何必去找这个在朝堂上不尴不尬的异姓王岳礼,令妃很不甘愿的承认自己的包衣出身。好在那岳礼的福晋雪如是个贪婪的,收的她的好处便在岳礼耳边吹起了枕头风,才将自诩清高的岳礼说动的。她又在皇帝面前拐着弯的为岳礼的儿子讲好话,换得了皇帝对他“文武双全”评价,眼见双方合作愉快之时,却生生的插入指婚这档子事,要她怎么甘心?少了岳礼,她又上哪再去找一个这么好拉拢的又身居高位的人?
“冬雪,你想办法将此事传到宫外给福伦,让他为本宫想个计策,务必将硕亲王拉拢回来。”当初,就是福伦定下的拉拢岳礼之计,福伦虽然有些才气,只是吃亏在了出身太低,官司职也不高,看来自己也要想办法让他更进一步,日后才帮得上忙。
“是,奴婢这就去办。”冬雪静静的退下。
令妃前思后想一番,怎么看都觉得目前朝堂上能帮得上她的,硕亲王岳礼是最好的选择,身份够贵重,又有一定的权势,在那群清流中也说得上话,其他的,能让她拉拢的都是些用不上的,有用的她又拉拢不了。
“皇后,你打的好算盘,想用指婚拢络信岳礼么?那也要看我答不答应,一个养女而已,你还想封个和硕公主么?”令妃恨恨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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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本章完
坤宁宫
皇后头疼的看着跪着的兰馨,叹了一口气。
“兰儿,你皇阿玛已经允了硕亲王,君无戏言,指婚一事怕是势在必行。”
皇后没想到岳礼竟如斯胆大,竟敢向皇帝求娶兰馨,他的话虽说得隐晦,但意思可是明明白白的在那摆着的,而皇帝非但没治他一个窥视皇女之罪,反而很高兴的答应了。
好在,那皓祯倒也当得起人品贵重这四字。
“再说那皓祯无论品貌才学皆属一流,又是板上钉钉的王府世子,日后至少也是一个郡王,堪称良配。”
就这两日查到的消息来看,那皓祯贝勒的生活规律,亦无不良习性,偶上酒楼也是自饮自酌,未见轻狂浮浪之举。比起这四九城内其他纨绔子弟的荒唐,他简直可称得上品性高洁。虽说皇后的二哥说那皓祯整日无所事事,不思进取,又孤高太过,日后怕是难担大任,但皇后却想着他若独善其身洁身自好,对兰馨而言却反是幸事。相比较端王幼子多隆与硕亲王府的庶子皓祥,他可谓君子。再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博个出身还不容易,等他们大婚后为他找个差事历练历练,日后若能帮上永璂那是最好,若帮不上,只要他与兰馨一辈子稳稳当当好好过日子,她也满足了。
皇后最怕的就是皇帝一时脑子发热,将兰馨指给一个纨绔子弟。
人品才学皆属一流?就因为皇帝那“文武双全”的四字评语?他皓祯若真是个人才,怎的未被皇帝夸奖之前他却默默无闻。
心里腹诽,兰馨脸上却是半分不显,她嗑了一个头:“皇额娘,兰儿不孝,让您操心了。兰儿只想替父母尽一点为人子女的心意与本份,那硕王世子虽好,兰儿却不愿耽误了他,望皇额娘成全。”
皇后亲自扶起了兰馨:“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固执,要为父母尽孝心的方法多的是,何必一定要再守孝三年呢,这为人父母谁不盼着儿女好,你若能有个好姻缘,就是对齐王爷他们最大的孝顺了。”
“再说,姻缘一事可遇不可求,你若守孝三年,那就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到时候只怕合适的人选都早已娶生子了,你难道还要去给人家当继室不成,休说皇家丢不起这个面子,老佛爷与你皇阿玛也不会答应的,就是你阿玛额娘在天有灵若知你为守孝而耽误了终身,只怕也会不安。你年纪小,不懂这事的严重性,皇额娘却不能看着你犯糊涂。”
若真嫁到那硕王府,只怕才是真的耽误了终身。
兰馨虽对未能说服皇后感到懊恼,却仍感动于她对自己的维护。
只恨自己长居深宫,竟从未想过联系原齐王府的人,否则今日又怎会束手无策,早将梅花烙事件始末的证据交予皇后了。
若无皇后的帮助,她肯定是要嫁给那皓祯的,日后若梅花烙事发,皇帝为了顾全皇室与他自己的颜面,不知会如何处置她,到时候皇后不单救不了她,只怕反受她牵连。
只是皇后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若再无表视,他人就要以为她是不识好歹了。
“皇额娘,兰儿虽一直听他人夸那硕王世子文武双全,却从不知他有何能耐称得起这四个字。“
皇后很高兴,以为兰馨被她说动了,慈爱的抚抚她的鬓角:“原来兰儿是怕他虚有其名。也难怪你不知道,你毕竟是未出嫁的姑娘,这种外男的消息本就不应传到你们耳中的。容嬷嬷,这事儿你最清楚,给兰儿讲一讲吧。”
“着。”空嬷嬷带着揶揄的笑容,向兰馨微一躬身:“说起这个皓祯贝勒,这京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格格您可知为何?”
“好了,别卖关子了,又不是说书的。”皇后吩咐道。
“是,老奴知错了。”容嬷嬷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这皓祯贝勒有一桩传奇往事,不知格格可曾听过他捉放白狐的事?“
“什么是捉放白狐?“兰馨尚未说话,春和已快嘴问道。
兰馨横了春和一眼,却未计较她的失仪,只示意容嬷嬷讲下去。心中却甚是郁闷,果然是要讲这个事儿。
容嬷嬷见兰馨似有兴趣,讲起这个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关于皓祯的传奇故事愈加卖力……
那是皓祯的初次围猎,那年,他十二岁。
那天,王爷带着他和皓祥,以及两百多个骑射手,做一次小规模的狩猎。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两个儿子实习一下狩猎的紧张气氛,和狩猎获时的刺激与喜悦。那天的围场有雾,视线不是很清楚。马队奔跑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猎物。因而,他们穿过树林,到了林外那空漠的大荒原上。
就是在这荒原中,皓祯一眼看到了那只白狐。
白狐显然是被马蹄声惊动而落了单,它蛰伏在草丛里,用一对乌溜滚圆的黑眼珠,受惊吓的、恐惧而害怕的瞪着皓祯,浑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备战”的样子。
“嗨!”皓祯兴奋的大叫出声:“有只狐狸!有只白狐狸!”
白狐被这样一叫,撒开四蹄,就对那辽阔无边的莽莽草原狂奔而去。王爷兴奋的一挥马鞭,大声喊:
“给我追呀!别让它跑掉了!”
马蹄杂沓,烟尘滚滚。两百匹马穷追着一只小小的白狐狸。皓祯一马当先,王爷有意要让皓祯露一手,暗示大家不要射箭。皓祯追着追着,白狐跑着跑着……一度,皓祯已搭上了箭,张弓欲射,但那白狐一回头,眼睛里闪烁着怜。皓祯顿感浑身一凛,有什么柔软的感觉直刺内心深处,不忍之心,竟油然而生。他放下弓箭来,身边的阿克丹已按捺不住,吼着说:“让我来!”皓祯急忙回头,想也没想,就大声嚷着:
“咱们捉活的,咱们捉活的!别杀了它!”
“好好好!”王爷声如洪钟,一叠连声的嚷着:“咱们捉活的!谁也别伤它!”“贝勒爷!”阿克丹对皓祯说,皓祯是“硕亲王府”的长子,荫封“贝勒”。“贝勒”是爵位的名称。“既然捉活的,请用猎网!”阿克丹扔过来一卷网罟,网罟上有着梭子形的铅锤,对腕力是一种很大的考验。皓祯接过猎网,再度对白狐奔去。王爷带着大队人马,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阻断了白狐的去路。那白狐已无路可走,气喘吁吁,筋疲力尽了。它四面察看,眼神惊惶。皓祯再度接近了白狐,手中铅锤重重掷出,一张网顿时张开,将那只白狐网了一个正着。
众骑士欢声雷动。“捉到了!捉到了!贝勒爷好身手!好本事!好功夫!捉到了!”阿克丹一跃下地,走到白狐身边,将整只狐狸,用网网着,拎了起来。“好!”阿克丹吼着:“这只白毛畜牲,是大少爷的了!”
王爷骑着马走过来,笑吟吟的看着那只白狐。
“嗯,不错!不错!这样一身白毛的狐狸并不多见,”王爷眯着头说:“这身皮毛,用来做衣裳做帽子,一定出色极了!”“哥哥!”皓祥跟在后面直嚷嚷:“我要一顶帽子!给我给我,我来做顶白毛帽子!”
“这是哥的猎物,”王爷对皓祥说:“预备怎么办,全由他做主!”皓祯心头一动,再定睛去看那白狐。奇怪,这只狐狸似乎颇通人性,已经了解自己的命运,是在皓祯手中,它一对晶晶亮亮的眼睛,就是瞅着皓祯,转也不转。那眼里,似乎盛载着千言万语:几百种祈怜,几百种哀恳。皓祯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胸口热热的,胀胀的。那柔软的感觉。裹住了他的心。“阿玛!”他回头问父亲:“真的全由我做主?”
“当然!”“那么……”皓祯肯定的说:“我要放了它!”
“放了它?”王爷大惑不解:“这是你的猎获物呀,怎么要放了它呢?”“这是一只母狐,孤单单的,猎去没什么大用。阿玛以前教训过:‘留母增繁,保护兽源’,说是祖先留下来的规矩!所以,孩子儿不敢乱了规矩,决定放它回归山林!”
王爷愕然片刻,接着,骄傲和赞许,就充溢在他的胸怀里,他热烈的看了皓祯一眼,就大声说道:
“哈!哈!哈!哈!好极了!好极了!”手一挥:“阿克丹,就照皓祯的意思,放了吧!”
“是!”阿克丹应着,从猎网中拎出白狐。想想不甘心,抓着狐狸大大的尾巴,他拔出腰间匕首,割下一丛狐毛,对皓祯说:“祖先也有规矩,初猎不能空手!”然后,他把狐狸往草地上一放。白狐在草地上打了个滚,立即一跃而起,浑身一抖,像一阵旋风般的飞奔而去。皓祯目送着那只白狐远去,唇边不自禁的露出微笑。白狐跑着跑着,居然站住了,慢慢回首,对皓祯凝视了片刻,再掉头奔去。奔了几步,它再度站住,再度回首凝望。皓祯、王爷、阿克丹,和众骑士都看傻了。狐狸是通人性的呢!大家几乎有种敬畏的感觉。那白狐一共回首三次,终于消失在广漠的荒原里了。皓祯这次的初猎,就像传奇故事般在京里流传开来。“捉白狐,放白狐”的事,连宫中都盛传着,皇帝还特别召见了皓祯,赏赐了折扇一把。皓祯的英勇,皓祯的仁慈,皓祯的智慧……在十二岁时,就已出名了。(原文,俺承认这段是在凑字数,表打俺)
兰馨只大概知道剧情,却是第一次了解得如此仔细,细一思索,就发现故事中有不少的漏洞。
容嬷嬷讲得口干舌燥,却意犹未尽,旁边的内侍宫女们早就听呆了,他们深居宫中,一向只知道服侍主子,何曾听过如此具有传奇性的故事。
屋内只有容嬷嬷的声音,春和的眼中闪烁着崇拜与欣慕的光芒。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有个小太监突兀的说了一句:“哎哟乖乖的,这不是跟我们村流传狐大仙故事一样吗?”将大伙一下惊醒了。
那小太监见屋里的人都盯着他看,皇后身边的安公公的眼神尤为严厉,不由心中一怕,颤着跪了下去,一叠声的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那头重重的磕下去,不几下额头已是一片红肿。
可不就是一个聊斋故事么。
兰馨正震惊于如经漏洞百出的情节居然有人深信不疑,真令人哭笑不得之时,小太监的话正中她的心声,心中一乐,险些笑出声来。又见小太监那凄惨求饶的模样,有些不忍,只是这小太监是安公公手下的人,又没有规矩的冒然插口,本就应该受到处罚,她若求情就是多管闲事,只怕安公公反会心生芥蒂,况且,她也不愿无故发善心去为一个不知根底的人求情。
皇后面无表情的看着求饶不已的小太监,好半天才淡淡的道:“罢了,念在你是初犯,下去掌嘴二十下。“
那小太监一向听人说皇后的为人最是苛刻严厉,本以为定是没命了,却不料绝处逢生,那头便磕得更响了:“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小太监被押了下去,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屋内的气氛有些凝塞,皇后咳了一下,打破寂静,容嬷嬷心神领会,便接着道:“格格,这事虽有些玄乎,却是千真万确,当日可是有两百多人看见的,要不怎么说是传奇呢?”
兰馨犹豫半响,方道:“皇额娘,此事虽有些奇特,但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又怎能证明他就真的如传言一般文武双全?‘
皇后笑了,只要兰馨想多了解一下这未来的额驸的事迹就好,春和亦难掩兴奋之事,将期待的眼光投向容嬷嬷。
容嬷嬷见众人都盯着她瞧,不由笑道:“这后面的事老奴可说不了,还是安公公来讲吧?”
她见众人先是失望,而后又振奋的样子,笑着询问皇后。
安公公见皇后点头应允,便将那日他奉皇后之命,替皇后去御花园看皇帝考核八旗子弟的事讲述出来,他虽不如容嬷嬷表情丰富,声间也显得平板,但口齿清晰,讲话条理分明,不几时就将事情前后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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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将装了中秋奖金的信封放在茶几上,一转眼小地主婆就攀着茶几拿到手,我发现的时候,她拿着信封和票子撕得正欢,点了一下,整整少了十一张阿,爱女如命的老公竟然说:“没关系囡囡,票子撕了爸爸再赚,你别拿到嘴里就好,脏脏。”我巨汗,老公阿,您一个月才赚多少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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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更完
安公公见皇后点头应允,便将那日他奉皇后之命,替皇后去御花园看皇帝考核八旗子弟的事讲述出来,他虽不如容嬷嬷表情丰富,声音也显得平板,但口齿清晰,讲话条理分明,不几时就将事情前后说清楚。
他的记性极好,时隔近月,当日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竟记得一丝不差,安公公对那完颜皓祯的表现说得尤为仔细。
那日的皓祯是表现得极为出色的,可谓技压众人,一枝独秀。
先在文试中,他出口成章,才思敏捷,而后又力战刺客,当是英勇过人,武艺超群,喜得皇帝连声赞他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
安公公不仅记得他那“生一人死十二人”的理论,甚至将他在那日所对对子,以及那首:“天上起雾模模糊糊,地上露珠明明白白,雾变露珠容易容易,露珠变雾难得难得。”的诗一字不差的念复述出来。
众人虽未亲见那日情景,但此刻听安公公讲来,却更觉得那皓祯英武非凡。
待安公公说到多隆那首令皇帝大怒的诗时,众人无不极力忍住笑意,但身上皆微微颤抖,就连一向严肃惯了的皇后,虽不是第一次听到,却也忍不住露微微的笑意。
那多隆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兰馨若有所思的想,难得的展颜一笑。
对于安公公,兰馨倒是佩服的紧。安公公是不识字的,但在讲述此事却是主次有致,条理分明,果然能得到皇后信任的人确有他的过人之处。
兰馨的心思转了好几转,对完颜皓祯的鄙夷却又多了一层。
初听他对对子时,她尚觉得此人虽不识时务,却也有几分真才实学,勉强可称得上是才思敏捷,但后面听到他做的那首不文不白,无韵无格,平厌不分的不知所谓的诗时,她就明白此人怕也只是一个绣花枕头,亏他还好意思洋洋自得,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至于他那个生肖论,兰馨更是不屑一顾,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夸他一句有点小聪明都是抬举他了。真真不明白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皇后怎会认为他是青年才俊。
只是,从他对对子的才思敏捷到作的那首不知所谓的诗,这其中的落差颇大,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兰馨细一思量,便猜到其中的猫腻。
令她感到诡异的是皇帝的态度。皇帝虽说好大喜功,但至少目前看来并不昏庸,那是什么原因,让皇帝对那绣花枕头的皓祯大加赞赏?
但一想到日后皇帝可能出现的脑残行为,她又淡定了,觉得对此刻皇帝的抽风行为无需惊异。
只是,兰馨怜悯的看了一眼此刻尚无所觉微露笑意的皇后一眼,从安公公的话中,她得到一个对皇后极其不利的信息,那些八旗的勋贵人家,只怕孝知道皇后与小十二不受皇帝待见一事,并且也正以隐晦的行动跟皇后划清界限。
皇后的心情极佳,她不比底下的奴才们不识字,也听得出皓祯那首诗作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好歹他的对子对得不错,可见也是有几分才学的,何况皓祯在刺客一事上表现得英勇。她虽觉得皇帝安排假刺客一事过于儿戏,有烽火戏诸候的嫌疑,但此举却让皓祯有机会向皇帝表明他的忠心可嘉,日后他的前程当是无碍。
目光一转,却兰馨双眉紧锁,似有难决之事,不由拍拍她的手,轻唤:“兰儿,兰儿,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噢,不。”兰馨回过神,忙向皇后告罪:“皇额娘恕罪,兰儿走神了。”
“兰儿觉得这硕王世子如何?”
兰馨面露犹豫,好半响才道:“兰儿尚有一点不明,要请皇额娘为兰儿释疑。”她顿了一下,见皇后颔首,继续道:“兰儿一直听说那硕王世子的才思敏捷,可兰儿却觉得他的那首诗作得有些,呃,不伦不类。”她咽下狗屁不如四字。
皇后笑道:
“他那诗确作得不佳,许是因他不擅于诗文吧。但对子他也却是对行极好的,可见也是个有学识的。“
“正因如此才愈加奇怪。”兰馨小声嘀咕。
皇后一怔,不解的问道:“这又有何奇怪?”
兰馨深吸一口气:“皇额娘,兰儿就是觉得奇怪。按说那硕王世子对对子时既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见其才学是极佳的,就算是不擅诗词,也不应做出这种无韵无格,平厌不分的诗来,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那硕王世子若只是诗词平平也就罢了,但作得如此不知所谓,兰儿实在难以把他和之前对对子的人联系起来,莫非他没读过唐诗么?”说到此,兰馨故意停了一下,见皇后似将她的话听了进去,又道:“而且兰儿觉得他那套生肖论也不似一个有识之士所说的话,倒像是童稚无知之语,这是兰儿的一点小见识。”
皇后的脸色越来越沉,她是在宫中呆了二十几年的人,焉能听不懂兰馨的言下之意。
沉吟半刻,皇后挥退内侍宫女,又让容嬷嬷守在门口,方问道:“兰儿,你对皇额娘说实话,是不是你阿玛额娘曾在梦中对你说过什么。”
兰馨陡的一惊,强笑道:“皇额娘何出此言。”
皇后叹息的抚抚兰馨的秀发:“你是皇额娘养大的,皇额娘又怎会猜不到你的心思呢?若非事出有因,绝不会如此抗拒这件婚事的。”
“皇额娘。”兰馨哽咽的将头靠在皇后肩头,“不是兰儿有心隐瞒您,只是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兰儿自己也是将信将疑,又怎么拿此事去烦扰您呢?”
“糊涂!”皇后有些气急,“此事既关系你的终身,那就是大事,你怎能不告诉本宫?”这兰儿就是太年轻了,分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你若早些说清楚,本宫也好为你想个计策,拖到如今你皇阿玛都亲口应允了,就算那皓祯真不是良人,你皇阿玛也不会轻易改口的。”
见兰馨似乎有些吓呆,皇后又有些心软,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你先把你梦中阿玛额娘所说的话告诉皇额娘,看看有没有法子可想,若那皓祯真不是个好的,皇额娘总不能眼看着你的终身就这样毁了。”
只怪自己手中无可用之人,才需如此慢慢布局,竟让那岳礼有可乘之机。兰馨恨恨的想,那岳礼真是昏了头了,身为异姓王本就身份尴尬,本应谨小慎微,他却大张旗鼓,不知收敛,还妄想着尚主的荣耀,难怪雪如做出偷龙转凤的事他却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她只能凭仗皇后对她的怜惜了。
“阿玛,阿玛在梦中什么都没说,不不,他说,他只说了一句话……”兰馨似惊得语无伦次。
皇后紧着问:“齐王爷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祯非良配。”
“就只有这句话?”皇后不敢置信的问,“没有别的话了?”
兰馨眉头紧颦,“只这句话,因而兰儿才不敢相信,毕竟那硕王世子是皇阿玛赞过的,兰儿相信皇阿玛与皇额娘不会对兰儿的婚事掉以轻心,必会查过他的人品的。而且婚姻大事本就应由父母做主,兰儿,兰儿……”
皇后怜惜的望着她,放柔语气:“傻孩子,虽说女儿家应娴静守贞,确不应该过问这种事,但事有轻重缓急,你若真所嫁非人,那皇额娘自动能安心?”
沉吟一下,皇后又问:“只是我已派人仔细探查过那硕王世子的为人,虽不如传言中那样英姿不凡,却也是洁身自好的青年才俊,未曾发现异常,你阿玛额娘梦中警示又语焉不详,虽说此事教人难以相信,但为着你的终身着想,还是要暂缓指婚,等事情弄清楚后再说吧。只是皇上那里却不好说话,无缘无故的只怕难以说动他。兰儿,你再细想想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嘱咐漏掉了?”
皇后期待的看着兰馨,见兰馨沉吟许久,摇摇头:“确是只有这句话。”
“那关于永璂也没有别的什么话?”皇后最终还是忍不住焦急的问。
兰馨为难的摇摇头:“也没有。”
见皇后难掩失望的神色,她安慰道:“皇额娘,您别担心,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许是兰儿过于思念阿玛额娘所作的魅梦,当不得真的。都怪兰儿胡说八道,却让您烦心了。”
皇后见兰馨自责,强振奋了精神,“这怪不得你,你只是担心本宫与永璂永璟。算了,此事不急于一时,现当务之急是要让皇上暂缓指婚,再探清那硕王世子是何等人。”皇后想到那齐王爷托梦所说“后若能修身养性,十二十三子或可得天年,不然,恐天不予寿”的话,指甲深深的掐入手心,天不予寿?这个“天”是哪个天?
她霍的站了起来,“本宫这就是找皇上,暂缓指婚。”
兰馨被皇后的急性子吓了一跳,忙阻止:“皇额娘,您这样冒然去找皇阿玛,只怕皇阿玛听不进去,您反而受责。”
兰馨对说服皇后舒了一口气,只是若让皇后这样冒冒然的去找皇帝摊牌,只怕非但未能阻止皇帝的指婚,反而事得其反。她上前拦住皇后,“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皇后却道:“你皇阿玛也允了岳礼,只怕不日就要指婚,若不快些阻止,等旨意下来,就真是无法可想了。”
兰馨心道:若让你这样去找皇帝,后面才真是无法可想了。
“若真如此,那也只能怨兰儿的命不好。但兰儿怎能看着皇额娘您因兰儿受责?”
皇后果如兰馨所料深受感动,她抱住兰馨:“胡说,你是金枝玉叶,哪能命不好?你放心,皇额娘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皇额娘这就让人传话给你二舅舅,让他想个万全之策。”
兰馨觉得火候已到,方道:“兰儿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皇后鼓励的朝她点点头,她将已想许久的法子小声说出。
皇后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兰馨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由问道:“皇额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兰儿的法子不可行?”
“皇额娘没事,只是有点感概,我的兰儿真的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能为皇额娘分忧了。此事你放心去做,我会让人配合你的。”
兰馨心中舒了一口气,幸好,她方才还以为被皇后看穿了。“谢皇额娘。”
皇后微笑的看着扶着她的手的兰馨,对兰馨的心思并非一无所觉,只是,她选择了相信兰馨。
皇后与兰馨口中的主角,硕亲王府的世子,皓祯贝勒近段时间每日必做的事情就是带着他那一文一武的两个亲信到天桥的龙源楼“透气”。
皓祯以前每日小酌的地方本不是龙源楼的,他自诩出身高贵,向来是看不上龙源楼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的。那日受了小寇子的怂恿,逛到了天桥,耳中忽听到一片丝竹之声,叮叮咚咚,十分悦耳,他定睛看去,发现传出声音的地方是家规模挺大的酒楼,唤龙源楼。
他走进去,就觉得眼前一亮,再无法移动身子,他的眼光,情不自禁的就锁在那唱曲的姑娘脸上了。她大约十七八岁,穿着件白底绡花的衫子,白色百褶裙,清丽脱俗,端庄高贵,文静优雅,如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般的纤尘不染。(形容词来自原文)她的旁边是个拉胡琴的老者。
皓祯站在楼梯的栏杆旁,痴痴的,眩惑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姑娘看,听到一串串清脆的,清晰的,有些儿幽怨,有些儿缠绵,像首优美的小诗的歌词自那姑娘口中吐出。(形容词来自原文,请容地主婆吐一下)
“月儿昏昏,水儿盈盈,
心儿不定,灯儿半明,
风儿不稳,梦儿不宁,
三更残鼓,一个愁人!
花儿憔悴,魂儿如醉,
酒到眼底,化为珠泪,
不见春至,却见春顺,
非干病酒,瘦了腰围!
归人何处,年华虚度,
高楼望断,远山远树!
不见归人,只见归路,
秋水长天,落霞孤鹜!
关山万里,无由飞渡,
春去冬来,千山落木,
寄语多情,莫成辜负,
愿化杨花,随郎黏住!
……
然后在谢赏的时候,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叫白吟霜,那个跟在她身边,跟她的美貌与气质一点也不像的老者是她的父亲。(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看原文)
噢!白吟霜,白吟霜,多么美的名字阿!皓祯沉醉了。
像她这么美丽出尘的犹如仙子的女子,怎么可以流落江湖,那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一种侮辱,皓祯心痛的想,一定是她形容猥琐的父亲连累了她。他一定要救她远离那个火坑。
所以,一连好些日子,他每天都到龙源楼中透气听曲,每次下赏都是十两纹银。龙源楼上下都知道有个出手阔气凯子大爷看上了白吟霜,所以每次来龙源楼上下都侍候得特别殷勤。而那白吟霜不知是为吊他的胃口还是怎么回事,每次谢赏的时候都用那种了解的,感激的,沧桑的,无奈的,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其中似有千言万语,欲诉难诉。(排比句来自原文)
如此过了十几日,那日皓祯一边想着他那梦中的仙子那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修长如画的双眉,闪烁如星的双眸,一边急急的带着小寇子与阿克丹往龙源楼赶去。一进门,就发现那个向来跟他不对盘的端群王府幼子,贝子多隆站在白胜龄白吟霜父身边,似有不轨,一转眼,白胜龄就摔了出去。
吟霜大惊失色,扑过去喊着: “爹!爹!你怎样?”
皓祯见心中的仙子受人欺辱,忍无可忍。他心中早演化了一场绔纨子弟强抢民女,逼死人命的戏码。幸好我来得正及时,他想,又忍不住幻想着自己英雄救美,美人芳心暗许,从此双宿双飞的美好未来。
他冲上前去,一拳就挥了上去,正中多隆的下巴,口中厉声喊着:“贵为王公子弟,怎可欺压良民?你太过分了!”
多隆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带翻了好几张桌子,一时间,杯盘碗碟,唏哩哗啦的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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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多隆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带翻了好几张桌子,一时间,杯盘碗碟,唏哩哗啦的碎了一地。
多隆的两个小厮怕他吃亏,忙上前帮忙。那皓祯却与阿克丹两人拳打脚踢,将那两个小厮打得是落花流水,又咂了好几张桌子,酒楼内的客人纷纷走避,那掌柜的与店小二全在旁边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上前,只是一叠声的求饶:“别打!别打!大爷们行行好,别砸了我的店呀!”
多隆从地上爬起来,怒斥道:“完颜皓祯,你在发什么疯?”
皓祯正气凌然:“多隆,你身为贝子,竟当街强抢民女,逼死人命,该当何罪?今日我要替天行道,替端郡王教训教训你。”
多隆怒极反笑:“谁说我强抢民女副死人命了?你又有什么资格代我阿玛教训我?你给我说清楚,不然就请硕亲王到皇上面前说清楚。”
“我亲眼所见,你还敢抵赖?你图谋白姑娘的美色,逼死她老爹,法理难容,这酒楼里的人都是人证,就是到了皇上面前我也要为白姑娘讨个公道。”
多隆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法理难容?好大的罪名阿!什么时候你完颜皓祯倒成了正义的化身?这大理室什么时候由你完颜皓祯说了算?想给爷定罪名,你还不配。”鼠目寸光没有远见自以为是狂妄自大,也配在他面前充英雄。
皓祯自幼长在锦绣堆中,向来只有被人夸奖,被人崇敬,何曾受过这种嘲讽,顿时双眼圆瞪,怒发冲冠冲冠的咆哮:“路见不平拨刀相助,似你这种无耻小人,自人人提尔诛之。今日我皓祯既遇见此事,断不会容你作恶。”
还路见不平拨刀相助呢?多隆嗤笑一声,他以为他是哪来的江湖草莽阿,再说,就算要管闲事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就凭他那被人吹捧出来的三脚猫功夫,还真以为自己武艺超群了?那硕亲王的眼光真够独到的,将他如珠似玉的捧着,每每提起还一副骄傲的模样,真真是错将鱼目当珍珠。
皓祯见多隆不语,自以为是自己将他威慑住了,更是得意,说话间也带了三分高傲,“自做孽不可活,你若能就此求饶认错束手就就擒,到了皇上面前我自会帮你求情,让你减上一两分责罚。”
多隆不可置信的看着皓祯,真不知他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这种无脑的话也说得出来,真是不拍笑掉人大牙。他再一次确定硕亲王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
“好大的口气!完颜皓祯,你说了半天倒是给爷说说爷是怎么强抢民女,逼死人命了,你若说不出个五六七来,休怪爷对你不客气。”多隆心情恶劣,觉得与皓祯这种人说话真是掉份,只是看皓祯那不依不饶的样子,就是他想先离开,那完颜皓祯只怕也不肯善罢甘休的。真是不应该只带了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厮就出来,多隆懊恼的想。
那小寇子看着皓祯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抢着回答:“多隆贝子,你在京城中的恶行比比皆是,这京城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这白姑娘为生计所迫在此唱曲为生已是够可怜了,你不但不加以同情,反侵扰她。莫说我们贝勒爷了,就是小的一个奴才也是看不下去了。”
多隆自持身份,并不理睬小寇子。旁边鼻青脸肿的小厮却是机灵,立该伶牙俐嘴的回答:“你也知道自个是个奴才,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宫里出来的奴才开口的份,难道这就是硕亲王府的家教不成。”这“宫里出来的”几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小寇子气得满面通红,却无从辩驳,皓祯在一旁却好似要冲上来为小寇子出头一般,好在那阿克丹还有几分理智,忙拦住他。阿克丹怒目虬发,声若洪钟:“我阿克丹虽是奴才,不敢以下犯上,但若有人敢在此撒野,欺辱良善,却也不得不管一管闲事。”他伸出结实有力的拳头晃了晃。
小寇子在一旁兴奋的跳了起来:“没错,有阿克丹师傅在这里,看谁敢撒野。”
那小厮却嗤看了一声:“果然是硕亲王府的好家教,在主子面前奴才都敢自称‘我’了。”
皓祯却激动的道:“阿克丹与小寇子不是奴才,他们对我忠心耿耿,我把他们当成兄弟在看待。”
小寇子感动的看着皓祯,多隆与躲在一旁看好戏的未走避的酒客却皆撑目结舌,不知要些什么。多隆忽的没有耐性,抬脚往外走。真是晦气,下次出门定要查一查黄历,省得路遇小人。
小寇子却连连嚷道:“杀了人就想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阿克丹师傅,快拦住他们。
阿克丹狠狠的瞪了小寇子一眼,见皓祯未反对,只得拦住多隆三人的去路,嗡声嗡气的道:“请贝子爷留步。”这小寇子真是被贝勒爷宠得无法无天了,不但敢指使他这个教贝勒爷武功的师傅,还敢去惹这个劣迹斑斑的多隆贝子,真不知道要为贝勒爷惹下多少麻烦。
小寇子尚在那喊着:“阿克丹师傅,像他们这种人用不着对他们那么客气……”多隆的耐性告尽,淡淡的对小厮吩咐:“差个人拿我阿玛的贴子到内务府去,去敢以下犯上尊卑不分的奴才要如何处置。”小寇子眼光一闪,不敢再开口。
皓祯跨上前一步,正待要说什么,多隆的小厮却抢先开口:“贝勒爷,论理奴才不该插嘴的,只是您的话字字句句都有辱我家少爷的清誉,奴才不得不斗胆开口问上一句,若我家少爷真是强抢民女逼死人命,掌柜的与其他客人哪会如此从容?”
“那是他们畏惧多隆的淫威,助纣为孽,欺压良善,麻木不仁,他们都是帮凶,他们应该受到良心的遣责。”皓祯激动的咆哮,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
看戏看得正入迷的大伙儿不乐意了。
搞清状况的人是你好不好,一进门就不分青红皂白的胡乱冤枉人。明明是那卖唱的小妞缠着那多隆贝子,你偏偏说是多隆贝子调戏了她;明明大伙看得清清楚楚,那多隆贝子带碰都没有碰那老头,你偏偏就说人家逼死人命。好吧,反正这是你们两个王公贵族之间的恩怨,也不关大伙的事,大伙看戏倒是看得挺欢的,只是你干啥把大家都骂进去了,大家得罪你了吗?别说这事只是那卖唱的小妞为了攀龙附凤弄出来的误会,就是多隆贝子真的调戏了她那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卖唱的下九流,还真弄得跟良家妇女一样?
大伙的眼睛可是雪亮的,那多隆贝子是天桥的名人,成天在天桥附近逛当没错,偶尔也惹惹事生生非,调戏调戏妇女,可人家惹的都是流氓地痞,调戏的都是非良家妇女。
“谁助纣为孽,欺压良善了?谁麻木不仁了?本来就是那卖唱的小妞缠着多隆贝子来的,这种事你情我愿的,要别人怎么管来的。”
“要我说多隆贝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看得上那样的女人,我方才看得明明白白,就是那小妞把她老爹推出去的。”做孽阿,为了攀龙附凤竟连老爹也不要了。
“搞不好这就是他们设好的骗局,讹诈来的。你看那白老头不是爬起来了。”
“就是就是,前两天不是听说那小妞勾搭上了一个有钱的凯子爷了。”这位仁兄好久没来龙源楼了,今天一进门听到的最大的八卦就是这个。
皓祯哪里能容得他人亵渎他的仙子,顿时脸涨得通红:“不要用你们肮脏的心去亵渎白姑娘,她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纯净,她流落江湖已够可怜了,你们不但不同情她们父女,还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来打击,污辱她,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们过意得去吗?如果今日是你们的妻女流落至此,你们难道不难过吗?为什么不将心比心,设身处地的为白姑娘父女着想一下。”他说得是痛心疾首。
大伙更不乐意了,你的妻女才会流落至此呢!他nn的,咒我们哪,我家的女人都是冰清玉洁,能是这种下九流的女子可比拟的吗?
一时间各种漫骂声一齐飞向皓祯主仆三人,连一向信奉和气生财的掌柜的都忍不住说了声:“我是看他们父女可怜才允许他们在我这酒楼卖唱的,还在后头拨了两间房给他住。早知道唱的是这种淫词艳曲,我就不该一时心软。”他还怕自个儿的女儿被带坏了呢。
皓祯不可置信的看着掌柜的,“掌柜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冷血这么无情,白姑娘这样你难道不同情她吗?他们得的赏银你难道没有抽头吗?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掌柜的不高兴的说:“这位爷,您看看今日打坏的多少桌椅杯盘,赶走了多少客人,那些账都有没付呢。这白家父女抽头能有多少?哪够赔我的损失。”其实别人打赏的虽不多,但这皓祯每次打赏都是十两纹银,按四六抽的说,这些天掌拒的也抽了五六十两银子了,要赔他这些损失是绰绰有余了。
“这些都怪那多隆欺男霸女,你……”一转头,才发现多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那多隆贝子早走了,他是王公贵族,我们升斗小民哪惹得起。”
小寇子不高兴了:“你惹不起他就来打我们少爷的主意?我们少爷是见义勇为,怎么还要付这个账,你只知那多隆是贝子,可知我们少爷是谁?”
“①38看書网了。”
皓祯见白吟霜扶着父亲,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忙制止小寇子的话,又从口袋中,又掏出一锭银子,给了掌柜。
“打坏许多东西,对不起。”
“啊呀!”掌柜喜出望外。“谢谢大爷!您可真是大人大量,好身手,好功夫,又好气量……”
白吟霜微微屈膝,行了一个礼。“谢谢公子仗义!”
皓祯还想说什么,阿克丹似乎察觉了什么,又拉又扯又跺脚的拦住。“少爷,天色不早了,快回府去吧!回迟了福晋会担心的。”
小寇子自是了解皓祯的心意,不顾阿克丹瞪他,拍了拍掌柜的肩。“以后待人家父女俩好一点,可别为难人家!再遇到多隆这种人,要出面保护人家才是!”小寇子隐晦的帮皓祯向白吟霜示好。
“是!是!是!”掌柜一叠连声的应着。
小寇子抬首看着皓祯满意的神色:“行了,这总可以回去了!”
皓祯再看了白吟霜一眼。此时,吟霜已低眉敛目,把头垂得低低的,不肯抬起头来。他只看到秀发中分的发线,和那轻轻摇晃的耳坠子。“后会有期!”他再说了句,就出门而去了。(原文)
众人见没热闹可瞧了,便也一哄而散,想着,原来这就是那个十二岁就捉放白狐的贝勒爷阿,传得神乎奇迹,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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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番外
白胜龄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女儿了。
自从他告诉了白吟霜自己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并将当年她身上穿的包裹拿给她看后,他就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本来,白吟霜虽非他亲生的,但他自己无儿无女,便把她当成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他是打算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的。他想着,那包裹看上去精美贵重,不是凡品,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想到当年他是在京郊的杏花溪中把她捞起来的,白胜龄暗暗心惊,那么冷的天气,将一个方出世的孩子放在木盆中随流而下,身上还有红肿流脓的烙印,分明是不想给她活命的机会。
那时,他与妻子很是恩爱,夫妻俩一直是夫唱妇随的四处流浪,卖唱为生,只是不管怎么求神问佛,却一直没有孩子,渐渐的夫妻俩也死了心了,想着是命中注定无子的。捡到白吟霜时,他们都以为这是上苍在可怜他们,特特送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给他们。
他们都是没当过父母的人,又一直在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为了养活白吟霜,着实费了一翻精力,没有奶水,他的妻子就挨家挨户的去向有孩子妇人求,好在普通百姓心性纯朴,听到那孩子是他们夫妻捡来的,都十分同情,十次中倒也能求得个七八次,就这样东家一点西家一点的,竟也将白吟霜养得白白胖胖,水水灵灵的十分可爱。
他们夫妻的收入不高,又多了一个孩子要养,日子更是过得捉襟见肘,既使是这样,在白吟霜的吃穿上他们却是力所能为提供最好的。他们夫妻自己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将钱一点一点的存起来,为她备起了嫁妆,想着日后找个安稳的地方,为她选个好丈夫,自己两老也算身后有靠了。
白吟霜十三岁的时候已是出落得十分水灵了,而他的妻子的嗓子却一天不如一天,收入越来越少,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小小的白吟霜十分懂事,她有一副好嗓子,又跟着一个落魄的秀才识了几个字,自己能填点小词之类的,便想着替下她娘出来唱曲,好增加一点收入。白胜龄与妻子却死活不肯同意,他们累死累活的,就为了日后能为白吟霜择个好人家,若让她出来抛头露面,日后哪有好人家愿意娶她?
只是那白吟霜也是倔性,白胜龄夫妇不让她出来,出就越想出来,不吃不唱两天,最后白胜龄夫妇拎不过她,只好同意了让她出来试一试。为此白胜龄一直很愧疚,觉得都是他这个一家之主没用,挣不得大钱,才让女儿小小年纪就要为生计发愁。
白吟霜人美嗓子甜,在酒楼中驻唱,引得不少人来捧场,名气也越来越大,确是收入不菲。可惜好景不长,她方出场三个月,便让城中一个恶霸看上了,要纳她当第七房小妾,漫说白吟霜死活不愿意,就是白胜龄夫妇也不会同意,他们心心念念就是为她找个好归宿,哪能让女儿去给人家作妾,更别说那恶霸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
他们一家在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谁也不会愿意为他们得罪那个恶霸,竟无一人出来为他讲一句话。最后他那老妻为了护着白吟霜,被那恶霸当胸踢了两脚,当场吐血昏迷,也没撑过那天夜里,那恶霸见闹出了人命,才不甘不愿的放弃了。
他们父女俩草草将他妻子葬了后,白吟霜还想去县衙击鼓鸣冤,白胜龄不是不想为老妻报仇,但他深知那恶霸在此地根深蒂固,不易撼动,若真去告状,漫说扳倒他了,只怕他们父女俩都要折进去,他自己风烛残年无所谓,但女儿正当绮年玉貌之时,他哪能让她去受苦,便死拦着白吟霜不让她去。
为了让她打消告状的念头,他只得拿出捡到她时的包裹,跟她说了身世,哄她说,看她的样子应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若能找到她的生身父母,不但报仇有望,日后她也可锦衣玉食做个人上人,这才让她打消了告状的主意。父女俩匆匆的离开了那县城,飘泊江湖,相依为命。
想到此,白胜龄不由得老泪纵横。
在江湖上飘泊了数年,吃尽了苦头,看尽了人情冷暖,尝尽了冷嘲热讽,受尽了白眼鄙夷,一年前,白吟霜忽然执意要到京城中来,白胜龄苦劝无效后,父女俩一路卖唱,北上而来。
只是白胜龄的心中却一直不安着。自他告知白吟咏霜身世后,便常见她拿着自己的包裹发呆,近一年来她每每看着那包裹眼中闪过的那种灼热的期盼的光芒令他心惊。
他不是怕白吟霜认回自己的父母,若能为她带来幸福倒也罢了,但是半生流落江湖,多少听过一些豪门恩怨,偷龙转凤的故事,他只怕她认亲不成反遭害,当初那人既能狠心将她置于死地,如今为了掩盖真像,难保不会再对她下毒手。若是好死不死那人是王公贵族,那捏死他们父女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于是他旁敲侧击,三不五时的在她面前说些类似的被害的故事,果然,白吟霜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只是她的行为却越变越令白胜龄不能理解。
那多隆贝子虽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但人家那是高高在上的贝子,根本记不得曾帮他们解过围一事,白胜龄也知这些王孙公子不会将他们这些行走江湖卖艺的人放在眼里,便也识趣的不去打扰他。
偏偏吟霜却非说要去向多隆贝子道个谢不可,还说了一大堆知恩图报,人之根本之类的话,白胜龄是不识字,却并不糊涂,白吟霜眼中那种有着强烈企图的光芒让他心惊,一个错神,她已自顾自的拦住了多隆贝子。果不出他所料,那多隆贝子根本就不记得他们是谁,也不记曾帮过他们一事,无论吟霜如何的诉说她的感激,他的眼中透露出来却只有不耐的甚至鄙夷的神色。
白胜龄见女儿露出了不甘的神色,还欲说些什么,心里一激凌,忙上前劝助,那白吟霜却一转身,裙摆将他一拌,他便摔了下去。
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虽然说这一下摔得不重,却还是半天没能起得了身来,白吟霜见老父摔了出去,也是心慌,扑过去喊着: “爹!爹!你怎样?”一边为他揉着胸口,好半天才见他缓过气来。
白胜龄回过神的时候,那个近日总是缠着自己女儿的富贵人家的少爷已是跟多隆贝子那边闹得不可开交了。虽说他觉得那位叫皓祯的少爷许是一片好心,只是却办坏了事,未问清楚原由就胡乱指责旁人,日后让他们父女怎么在龙源楼立足阿。
白胜龄有些埋怨。
白吟霜的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明是一场误会,她却不解释,只暖昧不明的道了谢,白胜龄更是不安,前几日吟霜对那皓祯的欲拒还迎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那公子那样的打扮,那样子的神态,出手又是那样的阔绰,分明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出来的,那样的人家,最是讲究出身,像他们这样子的身份,就是当妾室只怕也是不够格的,若吟霜真看上了他,难道还要无名无份的跟着他不成?那种人家的人哪是好相与的,他哪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去受那种苦。说来说去,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没有用。
只是今日见了白吟霜对那多隆贝子态度,白胜龄又有些不确定了。
但不管是多隆贝子还是那位皓祯少爷(然后又听说他是一位贝勒爷),都不是吟霜的良配(白老爹,您也太看得起您家女儿了,还以为这王孙公子都任她挑选的不成?),他是不求吟霜能嫁给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只要人品忠厚,又能真心对吟霜好,能让她安安稳稳衣食不缺的过一辈子就足够了。
不行不行,他一定要好好的说说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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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主婆的体温总算降到了三七度七,看上去活泼了好多,也不像昨天一样非要我抱着才肯睡觉。从前天下午开始发烧,小地主婆就谁都不要只认死我一个人,又要人抱着她一直不停的走,坐下来她马上就警觉的哭闹个不停,晚上睡觉也不安稳,好在昨天夜里开始退烧,早上起来的时候她是精神了,我的手却差点抬不起来了。
老妈明天会从老家赶过来帮忙,所以日更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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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多隆出了龙源楼,也无心情再逛当下去,直接回了家。
他本是约的朋友在龙源楼见面的,只是被皓祯这一闹,没了心情,便想改日。
“阿金,去告诉祥少爷一声,爷今日没心情了,改日再约,还有将龙源楼里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祥少爷,要许添油加醋,他会知道怎么办的。”多隆坏心眼的笑了笑。
那叫阿金的小厮应了一声,径自去了。
那端郡王听到多隆回家消息,还以为自个听错了,不敢置信的问旁边的总管:“小四真的回来了?现在才什么时辰?”
总管略弯下腰,答道:“回王爷的话,现是申初,贝子爷确是回来了,只是……”
“只是什么,少在那吞吞吐吐的。”端王爷不耐烦的道。
“只是,贝子爷的额角有一处肿青,似是与人动过手。”总管小心的回话。
“这个小兔崽子,整日惹事生非,我就知道他这么早回来定是在外面惹了事的,去给爷查查怎么回事,本王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的儿子也敢打。”端郡王气呼呼的,虽气多隆爱惹事生非,但更气那个敢跟他的宝贝儿子动手的狂徒。
“是。”总管慢慢退下,方出回廊,便看见大少爷朝这边走来,他打了个千儿行礼:“奴才见过大少爷。”
大少爷笑言:“哦,是巴图阿,见过阿玛了,阿玛可在书房?”
“回大少爷的话,王爷在书房生气呢。”
“生气?”大少爷一怔,“又是谁惹他生气了?莫非又是多隆惹了他?”
巴图笑道:“正是,王爷正派奴才去探听探听呢。”他将多隆受伤一事如实回禀。
那大少爷若有所思,回头见巴图尚恭立在一旁,笑道:“那你去吧。这个多隆,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尽在外头结交些猪朋狗友,惹事生非。”他似有抱怨,又睨了巴图一眼,“那你可要好好的查个仔细,别冤枉了多隆。”
巴图会意一笑,“大少爷放心,奴才省得。”
不过半个时辰,巴图便将事情始末打探得一清二楚,回了端郡王爷。
端王爷暴跳如雷:“什么,你说小四子是被那个目中无人的岳礼的儿子打的?为了一个下贱的歌女,就敢殴打我的小四子,他岳礼真当本王好欺附不成?”
“小四子也是不争气,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竟为了一个下贱的女子跟人争风吃醋。真看上了花几两银子买来也就是了,何必跟人大打出手,这不吃亏了。”
巴图为端王爷的护短悄悄抹了一把冷汗,敢情王爷没把他说的“险些逼死人命”这事当成一回事阿,难怪……
“不成,本王不能吃这个亏,非要参他个纵子行凶的罪名。“
正说着,多隆笑嘻嘻的进来了。
端王爷一看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拎着他的耳朵将他好一顿臭骂,这臭小子,聪明尽是有的,就是不用在正道上,成日里的调鸡教狗,无事生非,幸得还有一点分寸,未曾惹出大祸来。
多隆疼得连连求饶,听到是龙源楼一事,顿时跳了起来,嚷嚷:“谁说的,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强抢民女逼死人命了?那都是完颜皓祯那不长眼睛自以为是的,明明就是那女子要攀龙附凤纠缠我,偏教他说成我调戏她了。”
“你还敢狡辩,你还敢狡辩,巴图都出去打听得清清楚楚了,真是气死我了。”端王爷恨铁不成钢,又拎多隆的耳朵。
“就是那女的纠缠我,全酒楼的人都看着哪,是那女的拦了我的去路说些有的没的,也是那女的把她老爹拌倒的,那完颜皓祯不分青红皂白就踢了我一脚,你再去打听打听是不是这样。”
端王爷狐疑的放手,审视的看了又看多隆,心中也有几分相信他的话。多隆在外惹事生非那是有的,但在他面前从未撒过谎,再者说,他于女色一事上一向洁身自好,到现在也只有两个通房丫鬟,更不曾在外寻花问柳,你要说他玩心起了调戏调戏非良家妇女那是有的,但为此险些逼死人命?端王爷却是不信的。
“那巴图打听到的怎会是这种传言?”
“我怎么知道。”多隆揉揉被拎红的耳朵,没好气应着,又斜睨了巴图一眼,不怀好意道:“巴图,该不是你收了谁的好处,昧着心来污蔑爷吧?”
巴图心下一紧,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不敢,王爷明鉴,王爷明鉴阿。”
“好了,爷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吓成这样吗?难不成还做贼心虚了?”多隆不耐烦道,吓得巴图的头磕得更响。
端王爷复杂的看了多隆一眼,心下叹了口气,又回过神来,伸手就在他头上打了个爆粟,没好气的道:“什么爷,你是谁的爷?在你老子面前你也敢自称爷?出去出去,少在这里惹你老子心烦。这几天给我呆在家里,少出去惹事生非。”
多隆嘟嘟喃喃的走了,回到自己的院子,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叫来阿金:“见到祥少爷没有?他怎么说?”
阿金恭敬的回话:“见着了,祥少爷说,他知道怎么做,请您放心。”
多隆挥挥手让阿金下去,心情好了些,总算能整一整那个自大原完颜皓祯了。
皓祯在龙源楼中与多隆贝子为一个歌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消息,不消一时三刻便传遍了天桥。多隆贝子大家是认识的,这是天桥的名人阿,老熟人了。那个什么皓祯是谁阿,敢和多隆贝子动手,活得不耐烦了吧?啥?他的名气比多隆贝子还大,就是当年那个捉放白狐的贝勒爷?那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了,容我仔细想想……
因此,那拉家的人很容易就打听到事情始末,并将此事快速传给了皇后。
皇后脸色阴沉的看着手中的纸条,那多隆一向纨绔调戏歌女不足为奇,但那皓祯的人品好却是人人夸赞的,就连当日二哥虽觉得他不堪大任,对他的人品却是不曾有过异议,谁料得今日竟与多隆在龙源楼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沉吟了半响,皇后唤来容嬷嬷,“容嬷嬷,你去传个话,让我二哥继续盯紧那完颜皓祯,此事暂不要让兰儿知道。”皇后还不死心,想再观察一下皓祯的为人。
顿了一下,又问:“之前嘱咐你的事可办好了?”
容嬷嬷回答:“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容嬷嬷一迟疑,“娘娘,这样做好吗?若兰格格能下嫁那硕王世子,日后对十二阿哥,可是一大助力阿。”
皇后叹了一口气,“若那皓祯真非良人,本宫又怎能眼看着兰儿终身所托非人?再说,那皓祯若不能与兰儿一条心,又哪能成为永璂助力。”
“可是……”容嬷嬷尚不死心。
“此事本宫心意已定,嬷嬷,你无须多言。何况本宫现也只是延迟指婚,若那皓祯真是个好的,到时兰儿下嫁也心甘情愿,岂不两全奇美?”
“老奴就怕到时这么好的额驸人选被别人抢走了。”
皇后笑道:“皇上虽未下旨指婚,却是对那岳礼明说过的,若如此他还敢与别家结亲,可见也是个脑子不清醒的,这样的人哪能成为什么助力。”
容嬷嬷恍然大悟,兴奋道:“娘娘英明,老奴这就去办。”
“记住,此事定要做得天衣无缝,不可让人捉住错漏。”
“娘娘,您放一百个心吧。”容嬷嬷得意的笑了笑,退了下去。
此刻的硕亲王府,一场因皓祯而起的风波却正在进行着。
风波的主因,正是龙源楼事件。
说来也巧,那皓祯带着小寇子与阿克丹自龙源楼返家,打算悄悄的从侧门进去,回到皓祯平日用功的①38看書网房位于园子中景色最好,最清幽的地方,是硕王爷特地拨给他使用的。平日里除了上府学,皓祯都是自己呆在这个书房里学习的,又因他生性喜静,王爷下了令,除了小寇子在书房内侍候,阿克丹守着书房的门外,竟不准一概奴仆下人过来打扰,就是王爷与福晋也不会无故在这个时候前来,所以每日下午,皓祯借口学习,便带着他一文一武两个随从前往龙源楼透气,这么多天下来,竟也无人发现。
今日,与往常一样,皓祯几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书房,换下外出的便服藏起,便开始装模作样的的看起了书来。只要等着晚饭时分再到王爷福晋面前表现一下,让他们称赞几句,一天也就过去了。
但皓祯今天实在太兴奋了。
他想着白吟霜美妙的身姿,想着她含情,欲诉的双眸,想着自己的英勇,越想越是陶醉,只觉得胸口似有什么东西汹涌而出,便再也坐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看了许久没看下去的书,只觉得再不找个人分享一下他的感受,他便要让那种感觉给覆灭了。
她心里定是有我的,他想。
他书房内踱着步,想来想去,也只有见证了他与吟霜之间心心相印的过程的小寇子与阿克丹才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于是,他将小寇子与阿克丹唤了进来。
那小寇子一向擅于揣摩皓祯的心思,一见皓祯便猜到了他的心思
于是小寇子便拐弯抹角的道:“唉!可怜白姑娘弱不禁风的样子,今日若不是我们去的巧,谁知道又会落到什么悲惨的境地!都怪那个无法无天的多隆,险些反白姑娘害得家破人亡,白姑娘就是今日躲过了,那明日后日,若我们没有及时赶到,真不知要怎么办。”
又道:“这王孙公子嘛,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额驸,也免不了吧!虽说纳侧福晋要公主的同意,但总要有些个侍妾通房之类的吧。皇上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呢!”皓祯尚主的旨意虽然未下,但硕亲王自那从宫中回来后,便开始在园子中大动土木,兴建楼阁,消息灵通一定的下人都知道这回事,小寇子作为皓祯的亲信,几乎与皓祯同时得知了这个消息,得意得他走路的时候双眼都只朝天上望去。
皓祯心中一动,小寇子的话提醒了他,解决了横在他与白吟霜之间最的障碍,他兴奋得几跳起来。是阿是阿,虽然他最多只能给吟霜一个侍妾的名份,但他的心里只有吟霜一个人,像吟霜那么美好善良,善解人意的人一定能够理解他的为难的不是吗?至于公主,她是金枝玉叶,一定会贤良淑德同意这件事的,甚至还会感动于他们之间的真情,祝福他跟吟霜的。
皓祯想到了今天白吟霜追出来对他说的那句话“我白吟霜自幼和父亲卖曲为生,碰到知音,惟有感激。谢谢公子!”,又深深的为她感动了,她一定离不开我了。
阿克丹却是焦急万分。
阿克丹虽然口拙,脑袋不笨。他深知小寇子说的那些都是歪理。皓祯是准额驸,若真在做下此等到事,传到宫里,皓祯也许没事,他跟小寇子有几条命来担待。就是不传到宫里,让王爷福晋知道了,也是解释不清的,到时为了压下此事,只怕……
但皓祯是主子,他不能以上犯上,只能骂着小寇子:“成日里就只知道想些歪门邪道讨贝勒爷的欢心,你若真心为贝爷好,就应该劝他别再去龙源楼。
“……那多隆劣迹昭彰,有仇必报,今日贝勒爷打了他,万一哪天给他逮着机会,报这一箭之仇……咱们贝勒爷吃了亏怎么办?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也不伸手摸一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瓜子?”
小寇子不服气的辩解:“有你阿克丹师傅在,贝勒爷怎么会吃亏。再说白姑娘那么柔弱,那么可怜,你难道不同情她们父女?贝勒爷是什么身份,喜欢一两个女子以算得了什么?”
阿克丹头脑简单,心眼远不如小寇子来得多,他不会分析,不会长篇大论,他做事只凭直觉;这个白吟霜让他觉得不安,便又骂小寇子:“你也知道贝勒爷的身份,是那种唱曲的女子高攀得起的吗?”
“唱曲的怎么了?白姑娘可从不曾上前来勾搭贝勒爷,”虽说每次都会对贝勒爷去她都会投来深深的一个注视,就自顾自唱着她的歌。“她跟贝勒爷,一个是纯来唱歌的,一个是纯来听歌的,如此而已。”
阿克丹还待说什么,皓祯已开口打断他的话。
“唉!人各有命!有的人生下来就是荣华富贵,有的人却要流浪江湖……咱们这些有福的人,要常常去照顾那些不幸的人才好!”
小寇子得意的看了阿克丹一眼,还想说什么,书房的门被人呯的一声大力的推开了,来的人正是硕亲王岳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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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寇子得意的看了阿克丹一眼,还想说什么,书房的门被人呯的一声大力的推开了,来的人正是硕亲王岳礼。
“阿玛,您怎么来了?”皓祯心下一慌,不知方才的话阿玛听到多少。
岳礼脸色严峻,“我若不来,还不知道要为你瞒多久,皓祯,你就是这样欺骗对你寄予厚望的阿玛吗?”
皓祯心虚了一下,犹自嘴硬:“阿玛,您在说什么?儿子没有什么好瞒您的。“
“你还不承认,方才我在外面已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弱不禁风,什么三妻四妾,什么要常常去照顾那些不幸的人。这就是你在书房用功的结果吗?你一向自律,我与你额娘怕打扰了你用功,也不曾教人来看一下,你竟是欺上瞒下,偷偷跑去花天酒地不成?”岳礼又气又急,方才他听到下人偷偷在议论着小寇子每日下午都鬼鬼祟祟的换了衣服出去,他心下不悦,以为是小寇玩忽职守,偷溜出去玩了,便想着过来训斥他一顿,未料却听到了书房内三人的话,心下顿时大怒。
“阿玛,是谁在您面前进的谗言。我一向最是厌恶这种事,又怎会跑去花天酒地呢?儿子,儿子只是学得有点累了,出去走一走而已。”皓祯急急辩解。
“出去走一走?只是走一走却跟那多隆为了一个卖唱女子大打出手?是不是那下贱的女子勾引你了。”岳礼气急败坏,对于皓祯他向寄予厚望,觉得他知书达理,丰神俊朗,又天赋聪明,身手矫健,日后定能振兴硕亲王府,所以一向宠爱他。相比之下,比皓祯小半岁的皓祥就显得迟钝而平庸,又是庶子,岳礼对他也就不甚重视了。
而皓祯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在皇上对八旗子弟的考教大会上表现出色,大放异彩,令皇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早早就听到消息的,皇上要为养女兰格格指婚,便猜着是不是这是皇上对未来额驸的考验,所以大着胆子,试探着为皓祯向皇帝求娶兰格格。
兰格格养在皇后身下,又深得皇帝欢心,她的额驸,是现今最好的“美差”,虽然竞争激烈,他自信以皓祯的卓尔不凡,非是其他八旗子弟所能比拟,定是尚主第一人选。果然,皇帝也早看中了皓祯,他一求,皇帝就高兴的答应了。
虽然只是口头允诺,没有御笔朱批的降旨,但君无戏言,皇帝既答应,定是没有的反悔了。
岳礼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回府,就向大家宣布这个天大的喜迅。
“前些日子,皇上忽然召见亲王子弟,我就觉得是别有用心,又对我重提当年‘捉白狐,放白狐’的故事,那时,我就已有预感,果然!这件天大的喜事,是落在咱们皓祯身上了。”岳礼说着,竟忘形的握住了雪如的手:“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好一个儿子!”(本段原文)
为了准备迎娶公主,硕亲王府的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所有的人都忙得晕头转向,除了皓祯以学业为重为由得以脱身外,连皓祥也被支使得团团转。总算岳礼还有点脑子,知道皇帝未下明旨前不宜将此事透露出去,严厉的告诫家里的所有人,不得先行泄露此事。
可是,今天,他却对皓祯有了一种失望的感觉。
荒费学业,欺瞒父母,喝酒打架,沉迷女色……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向来是只有那不成气的皓祥才会做的事,怎么会是这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做的。
若是这事被别人知道了……
不不不,这事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若让别人知道了此事,难保尚主一事有变。偏偏皓祯打的又是一向与他不合盘的端郡王的最宠爱的小儿子,让岳礼想遮掩都无从下手。
“阿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吟霜?”事关皓祯心中仙子的清誉,他顿时忘了方才还急着想要隐瞒这件事,“吟霜她虽然流落江湖,卖唱为生,但那都是为生计所迫。她不下贱,她从来没有勾引过我,在我的心中,她就是冰清玉洁的仙子,是出瘀泥而不染的芙蓉,是凌寒傲雪的梅花阿。您方才不也听到了吗,从来她只是纯粹的唱歌,而我只是纯粹的去听歌,我们之间是心有灵犀,是心心相印,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非礼之言,行过非礼之事阿。”
糟了!阿克丹与小寇子心下一跳,他们毕竟是当奴才的,最擅于察言观色,迎合主子,皓祯的话一出口,他们便知道今日此事恐难善了。尤其是小寇子,他想到自己方才的那席话都被岳礼听去,心中更是害怕,连连的向皓祯使眼色,只望他莫再更令王爷生气的话来。
岳礼连连跺脚,怒道:“荒唐,荒唐!连这种话都说了出口,还敢说没有非礼之言,非礼之事?皓祯,你不要忘了,你是皇上亲点的额驸,是要尚公主的。你把你的心有灵犀、心心相印给了一个下贱的歌女,那公主的颜面何存,皇家的尊严又让你摆在哪里?”
皓祯却忧郁的道:“阿玛,儿子自懂事以来就知道,自己的婚姻大事是没有任何自由,任何权力的,只能等依皇上指婚的旨意娶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尽管现在这个女人是公主,可儿子连她是美是丑是温柔是开朗都不知道阿。她就是一个陌生人,可这个陌生却要变成与我相伴一辈子的人。每每想到此处,儿子就是无法快乐起来,无法兴奋起来。儿子根本不想当这个额驸。每当府里又在热热闹闹的放鞭炮庆贺时,虽然锦绣如故,可儿子却只有‘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感觉,只有失落的感觉阿。只有看见吟霜的时候,儿子的心才有了欢快的,踏实的感觉。”皓祯想着白吟霜,眼中布满了温柔,“看见了她,儿子才明白什么叫做‘蓦然回道,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阿。”
岳礼气得眼前发晕,他以为皓祯只是为美色所惑,却不料他竟如入了魔一般的,“你,你……”岳礼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指着皓祯的手指直颤抖:“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那是皇家的公主,是多少人想要求而求不到的荣耀阿。皇家的公主,又是你说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
“可儿子根本不想要这个荣耀,儿子无论心灵或是身体,要的都只有吟霜一个人,儿子只想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皓祯继续扮忧郁。
完了!这是阿克丹与小寇子的心声。
岳礼一个跄踉,不敢置信的看着皓祯。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心痴迷于一个卖唱的女子的人,就是他优秀的儿子。他呆呆的看着皓祯,似乎被他的话吓住了。
半响,他回过了神,却抡起了书台上的木尺,狠狠的往皓祯身上打去。
阿克丹见势不对,顾不得以下犯上,忙护在皓祯的身前,以身为盾,代皓祯受了一下又一下的木尺,口中不忘求饶:“王爷息怒,王爷息怒……”
皓祯躲在阿克丹身后,连油皮都未曾蹭破,咆哮着:“阿玛,你怎么可以这么迂腐,这么无情,我跟吟霜只是真心相爱,难道有错吗?为什么你不能理解祝福我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你一定要当这个刽子手,亲手扼杀儿子的心呢?“
岳礼闻言更怒,手中木尺打得更快,更用力,无奈皓祯被阿克丹死死的护住,竟连一下都没有打到他。
阿克丹心里暗叫苦,他既不能躲开,又无法叫皓祯闭嘴,看着王爷越打越用力,他只能用身子死死的承受住,很快,他的头上脸上胸前双臂,都布满了一道道的伤痕,他感觉自己快支撑不住了,忙朝被吓呆了的小寇子吼了一句:“小寇子,你还在看什么,快去请福晋阿……”
小寇子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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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于攻心战的雪如
小寇子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闻知消息的雪如带着秦姥姥急急的赶过来的时候,岳礼已经停了手,正提扶着书桌喘着粗气,皓祯与阿克丹跪着,阿克丹伤痕累累,头深深的磕在地上,皓祯却是抬着头,一副高傲不屈的样子。
雪如一把将毫发无伤的皓祯抱住,未语泪先流:“皓祯,皓祯,我的儿子,你怎么样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额娘也不活了。”
又哭着问岳礼,“王爷,什么事你不能跟孩子慢慢说,非要这样往死里打他。皓祯自幼懂事听话文武双全,为你挣了多少脸面,如今又是准额驸,他哪里不好?你这样打他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岳礼本来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心下也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被雪如一提,又想起了皓祯的那些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又抡起的木尺要打下去。
雪如死死的抱住皓祯,又哭又闹:“你打吧你打吧,要打就先把我打死吧,我们娘俩一同去了倒也清静,正好遂了你的心,称了你的意。我可怜的儿子,你阿玛不要你,额娘要你……”
岳礼长叹,放下了手。
雪如见状,又放软身段哭求:“王爷,王爷,你千不念万不念,你就念妾身只有这么一个命根子阿,何况皓祯这些年承欢膝下,他是我们王府的骄傲,是我们王府的希望阿,我们王府未来的荣光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阿?”
岳礼更加沮丧,“你知不知道他作了什么,说了什么?就他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别说振兴硕亲王府了,只怕还要为王府惹来滔天大祸。”
雪如心中一跳,看了一眼秦姥姥,见她也慌张的看着自己,只得稳住心神,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让他自己说,让他自己跟你说。”
皓祯却不屈的看着岳礼,一字一句的说:“额娘,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像我梦中的仙子一般纯洁美好,又像凌寒傲雪的梅花一般坚贞不屈。额娘,我爱她,心里一心一意只有她,我不想尚公主,不管那公主多么高贵多么美好,我的心里只有她一人。”他将与白吟霜的始末说了出来。他觉得像他额娘那么仁慈的人,一定能理解他美好真挚的感情的。
雪如方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你说什么?”她尖叫,狠狠的不敢置信的捉住皓祯的肩膀:“你疯了,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要你尚主是皇玉口金言说的,你以为你有几条命,敢抗旨拒婚?”
“额娘,你怎么了?难道你也不支持我了吗?难道你也变得跟阿玛一样庸俗不堪了吗?”皓祯激动的反问,他原以为的这个家唯一会支持他的人现在也背叛了他,他觉得整个世界都那么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理解他呢?皓祯苦恼的想。
“我庸俗不堪?你竟然说你额娘我庸俗不堪?”雪如忘记了一向的冷静自持,尖刻的反问,“难道我跟你阿玛辛辛苦苦把养到这么大,供你锦衣玉食,供我学文习武,让你高高在上,就是换来了这一句庸俗不堪么?”
“额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难道不是你跟阿玛反对我跟吟霜吗?你根本没见过吟霜,她是那么美好,你为什么不试着见见她,试着跟她相处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否定了她?”皓祯不甘示弱的咆哮。
雪如一呆,“你竟然为了一个下贱的歌女吼我?”雪如的怒火蓦的升了起来,忘恩负义的东西,没有她,他哪来的今日的生活,他不过是一个终日碌碌的贱民罢了。
她的抬起了手,想狠狠的打他一巴掌,秦姥姥①38看書网,忙扯了她一下,她蓦的回过神来,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皓祯,额娘不是反对你与那白…姑娘的事,只是现在你的婚事已定,又是皇上御口亲言指的婚,你若真为了那白姑娘好,就应该放开她,让她另择良配才是。”
皓祯呆住了,半响回过神来,咆哮得更大声:“额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如此的恶毒?你知道吗?你儿子的心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它早就完完全全的交给了吟霜,现在的它只为吟霜一个人跳动,每跳一下,它就呼唤一声‘吟霜’。你听见了吗?没有了吟霜,我就只是一行尸走肉而已,你怎么忍心拆散我们?”
“我恶毒?”雪如也想学他咆哮,只是一看到静立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岳礼,只能强抑怒火。
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现在放弃皓祯,只能便宜了翩翩母子。
雪如忍住气,柔声道:“额娘又何尝愿意拆散你们,只是额娘一直听你说那白姑娘的好,却不知那白姑娘对你也一样……”
皓祯跳起来打断了她的话:“额娘,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跟吟霜当然是两情相许的,我们彼此甚至不需要语言,只要一看见她的眼睛,我就知道那其中藏了多少情意。”
完了,这个儿子真是没救了。
罢了,罢了,现在只能先稳住他,然后尽快将公主娶进门,日后生下孩子,也一样能助我牢牢掌握王府大权。
雪如堆起了笑脸:“这样子那就更好了。额娘倒有一个计策,可让你跟那白姑娘长相厮守,就是要白姑娘委曲一点。”
“福晋!”硕亲王不满的叫道,他拆散他们还来不及呢,哪能让他们长相厮守。
雪如递给了岳礼一个稍安勿燥的眼神,岳礼尽管疑惑,倒出于对雪如的信任,仍是按耐下来。
“额娘,你快说,你快说。”皓祯已是迫不及身待的催促。
“你想娶那白姑娘当正室,那是肯定不可能的,漫说你已指婚兰格格,就是没有,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断没娶一个歌女为正室的道理。”见皓祯欲说什么,雪如手一伸,制止了他:“先听额娘说,但纳一两个妾侍却还是可以的,只是公主的身份不比一般人,你断不能在大婚前就纳妾室,这不但是在打兰格格的脸,更是在打整个皇室的脸,到时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只怕都不会容下白姑娘的。”
皓祯一呆,随即叫了起来:“那怎么办?皇上怎么可以这样做?”
“皇上当然可以这样做!”雪如严厉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真那样,谁也保不得她。所以,她只能等你与公主成亲后半年,再接进王府。而在这段时间,你需得收心好好的陪伴公主,不能与她见面。为了你们的将来,你能不能忍?”
“那要多久?那要多久?额娘,那样我会相思成狂的。”皓祯痛苦的叫道。
“你若不能忍耐,教他人发觉了,那白姑娘只有死路一条。”雪如恐赫道。
“好,吧。”皓祯答得艰难,一副为情忍辱负重的样子。“只是吟霜现与她父亲两人生计艰难,我怎么忍心让她这样继续抛头露面?”
“这倒也好办。你只需找个小院子,让她们父女住下,日常供应由我们王府出,既可衣食无忧,也不必抛头露面,让京城中的百姓渐忘了她,日后于她也是有好处的。”
“对对对,我这就是办。”皓祯欣喜的道,“多谢额娘,还是您最疼儿子。”
雪如心中轻蔑,脸上却不显,“不必谢额娘,额娘只是被你们的真情感动了。只是你现在方与多隆大打出手,此刻却不宜再去见,否则若让有心人捉住把柄,反而不美。”
“那该如何是好?”皓祯急得团团转,“要不让小寇子去办这事,他跟白姑娘最是熟悉,每次都是他代我打赏她们的。”
“小寇子是吗?”雪如若有所思的睨了一眼跪在旁边簌簌发抖的小寇子,“也好,让他去办,办好了让她来跟额娘领赏。”
雪如与岳礼对视了一眼,看那小寇子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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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与岳礼对视了一眼,看那小寇子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一般。。
阿克丹悄悄的抬头看了一下,心中一凛,将头俯得更低。
雪如又道:“不过,小寇子毕竟年轻,又自小在王府长大,怕不谙世情,若哪里生了了遗漏,岂不横生枝节?再说此事要做得周全,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还是让他到额娘那里,让额娘细细的交待一番吧。你那儿就让秦姥姥先为你找个贴心的侍候吧。”
皓祯喜道:“还是额娘想得周全,就让小寇子与您一同回去吧。儿子这里有那么多丫鬟婆子,还有阿克丹,不打紧的。”
小寇子心下大惊,深知此去必是凶多吉少,不由嚎哭着抱住皓祯的腿:“贝勒爷,贝勒爷,奴才不要离开您,奴才自幼侍候您,从未离了您的身边,其他人哪能如奴才般熟知您的喜好,您还是让奴才留下来侍候您吧。“
皓祯感动的看着小寇子,真不枉费自己平时对他那么好,看看,才离开他身边两天,小寇子就难过成这样子,还担心自己离了他不习惯。他安慰道:“小寇子,你只是去个两三天,将事情办妥了就回来。放心,我不会再要别人侍候的的,只几天的不便我忍忍便是了。”
小寇子有苦难言,只是啕哭:“贝勒爷,贝勒爷,奴才年纪尚小,未经事,怕难办好此事,辜负了您的期望,求贝壳勒爷开恩,另指个人去做吧,奴才只愿跟在您身边鞍前马后侍候您……”
雪如使了个眼色给秦姥姥,秦姥姥便开腔道:“小寇子,贝勒爷让你去办这件事是有心抬举你,你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的不愿为贝勒爷分忧是何道理?贝勒爷,容老奴说句越矩的话,这小寇子就平时让您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连为您办点子事也推三阻四的。”
皓祯闻言也不甚高兴,对小寇子道:“小寇子,你素来机灵,又最知我的心意,与吟霜父女也相熟,去办此事最是合适不过,我若非不便出面,哪里要你去办?你素来是我最信任的人,此事若不是交给你去,我也是不放心的。你休要再推委了。”
小寇子见皓祯心意已决,知难再说动他了,又见阿克丹俯跪在一边,一言不发,心下不由暗恨,同是陪着贝勒爷出门找乐子的奴才,又同样认识白吟霜父女,凭什么阿克丹就可以躲过一劫,而他小寇子就凶多吉少?就是因为他说了那几句迎合贝勒爷心意的话吗?平日阿克丹倒会摆谙达的架子,动不动就说他教坏了贝勒爷,现在他危在旦夕,却不见阿克丹为他求上一声情,说上一句话。小寇子越想心中越恨。
他也不想想,阿克丹同是做奴才,此刻又是自身难保,哪敢再替他说话。再说,此事也是小寇子自己在自寻死路,阿克丹也不是没骂过他,只是他仗着皓祯的宠信,不放在心罢了。
但小寇子此刻只在心中将阿克丹恨得牙痒痒的,哪里想得到这事。我若在在劫难逃,你也休想平安无事,小寇子狠毒的想。
想到此,小寇子便对皓祯道:“这是贝勒爷在抬举奴才,奴才从命就是。只是奴才倒底年青,有些事想得不够周到,倒不如让阿克丹师傅跟奴才一同去办此事,若有事也好有个商量的人。他也跟白姑娘父女也是熟人,定会将此事办得圆圆妥妥的。”
阿克丹此刻正难得的沉浸在对皓祯的失望中。
一向在他的心里,皓祯熟读诗书,精通武艺,又宽厚仁慈,是一个难得的好主子,是他“敬仰”的人。却不料一个白吟霜就将他迷得晕头转向,理智全无,而白吟霜什么都还没做过,就让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甚至连陪着他长大的小寇子的生死也不放在心上了,或者是他心心念念只有那个白吟霜,根本没有察觉到王爷与福晋的杀机。
所以他失望了。这还是他那个智慧过人文武双全的贝勒爷吗?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昏庸无智了?还是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自己一直蒙着眼睛从来没看清楚过?
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点庆幸的。虽然不确定王爷会怎么惩罚他,但肯定罪不至死,否则福晋就不会只要走了小寇子一人了,只要挺过这一次,他发誓,他一定听老婆的话,老老实实的做做护院什么之类的事就好,再也不掺合贝勒爷与皓祥少爷之间事。
阿克丹一动不敢动的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
小寇子的话打碎了他的妄想。
阿克丹又气又恨,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就过关了。他脸色涨得通红,想要推辞,但他一向不善语言,又被小寇子气急,竟张口结舌的不知要说什么。
皓祯却喜呦呦的道:“正是,阿克丹脑子虽不灵活,但做做力气活,当当保镖还是可以的。额娘,您看怎么样?”
雪如无可无不可的同意了。
阿克丹的心蓦的沉到了潭底,凉了。
一直在旁静观不语的岳礼却忽然出声:“这事交给小寇子做就好,阿克丹我另有安排。”
雪如诧异的看了岳礼一眼,皓祯却不满的叫道:“阿玛,你要阿克丹去做什么,这府里这么多人你不去支使,却偏偏叫他,他是我的谙达。”
岳礼严肃的看着皓祯,“他是王府的护院,之前因他尚有几分武艺,才将他拔于你使用。如今你既学有所成,那就该让他做回他本职的工作。”
雪如陡的一惊,与秦姥姥对望一眼,她与岳礼二十几年的夫妻,对岳礼的了解尤胜他自己。阿克丹是岳礼亲自为皓祯挑选的教习武术的谙达,若是他将阿克丹调走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对皓祯已经失望得想要放弃他?岳礼只有两个儿子,皓祯落马,那得益的人会是谁不言而誉。
不不不,她压了翩翩母子二十年,怎么能容忍他们日后骑到自己头上去,就算只有一丝可能,她也只把它扼杀掉。
贱种就是贱种,扶不起台面。
雪如的手指紧紧扣着手帕,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心思却不断的转着。
眼前当务之急,是要先把皓祯给稳住,避免让他再触怒王爷。
所以,当皓祯欲开口反驳岳礼时,雪发果断的打断他的话:“王爷说的是。那阿克丹一向尽忠职守,又有一身好武艺,皓祯如今已是学有所成,再让他跟着皓祯却是小材大用。只是他以前的职位早有人顶替了,不知王爷要怎么安排,妾身好吩咐总管。”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那阿克丹知岳礼有意放他一条生路,不由大喜,也不去管那皓祯脸上的不满与小寇子阴毒不平的神色,直磕头谢恩:“谢王爷谢王爷,谢福晋。”
雪如心中不满,却无可奈何,只得强做出一个不在意的神色。皓祯却无雪如的城府,不满的道:“额娘,那吟霜那边怎么办,谁来保护她?”
雪如心头顿时火起,她忍耐了半响,方勉强道:“额娘再派一个护院与你如何。”
皓祯只要心中的仙子有人保护,也不管是谁,便将此事丢开。
阿克丹偷偷看了一眼皓祯,也为他的无情心冷。
虽说他有意要离皓祯远远的,但毕竟侍候了他十多年,又“敬仰”了他十多年,此刻心中也满是不舍,却不料皓祯心中竟除了他的仙子外,对其他人竟毫不在意。
阿克丹再一次觉得,自己早做打算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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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4
小寇子是在五天后回到皓祯的身边的。
这五天里,皓祯度日如年,天天差人到大门上去盯着小寇子有没有回府,可小寇子的人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漫说回府,就是连个口迅也没叫人捎回。皓祯心急如焚,又出不得府,急急的跑出找阿克丹,想让他去龙源楼打听打听。谁知阿克丹却被硕王爷派去教皓祥武艺,为此他还跑去跟岳礼咆哮了一通:什么皓祥是扶不起的阿斗啦,阿克丹是他的谙达,派去教皓祥简直是屈才啦,什么阿玛你怎么可以让阿克丹低三下四的去侍候皓祥阿……
阿克丹被皓祯的不着调又吓得半死。平日里皓祯在外面说把他们当兄弟,阿克丹只有感动的份,但自那天险些丧命,他已是被皓祯给吓狠了,回到家老婆又骂了他一通,他那木讷的脑袋终于转达过弯来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主子高兴时可以当成没看见,不高兴时一个尊卑不分就足要了他们的命。再说,那小寇子就是一个没了种的小太监,惯是仗势欺人,行些下作之事,你跟他称兄道弟的不嫌丢人,老娘还怕没脸出去见人呢。这是老婆王氏骂他的原话。
他当时倒是嘟喃的辩了几句,这些话都是贝勒爷说的,贝勒爷都不嫌丢人了,你一个当奴才的难道还比贝勒爷尊贵不成?王氏气得扭紧了他的耳朵,又哭又闹的:天杀的你也知道他是贝勒爷?就你们讲得那些话若让福晋听到,贝勒自是没事,对你却是一句挑唆欺辱主子,就可以把拖出去杖毙的。打死一两个家奴,谁还敢多一句话不成。你若是嫌命长,老娘也不想当寡妇,你写张休书,从此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老娘操心了。
阿克丹一想也是,便收了初听到让他教导皓祥时的不甘心,老老实实的上差。所以当皓祯咆哮着跟岳礼争执时,他抽了个空子,极尽诚恳对皓祯表示他一点也不委曲,王爷让他再去教皓祥少爷那是抬举他,他一定会好好当差,不辜负王爷的交待。
皓祯自是觉得阿克丹背叛了他,虽然气愤难耐,但阿克丹到底比不得他的仙子重要,便对他咆哮一翻,又匆匆去等消息了。
等到第五日,皓祯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不顾雪如的阻止,定要亲自去龙源楼看看,谁若敢拦了他,他便要打出去,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小寇子回来了。
小寇子的脸色灰败,乍一看虽外表如常,但细看时还是看得出他行动时手脚微颤,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那些个当奴才的,哪个没被教训过,一看便知小寇子定是被人用过重刑的。小寇子平日里仗着皓祯的宠信在王府向是横着走的,众人无事倒也让着他几分,如今见他受了重刑,又联想到那日大家隐隐听到的书房中传出的咆哮声,也猜得几分,心中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也无人上前帮他扶一把,就只看他被皓祯捉住双肩不停的摇晃。
皓祯却是无心其它,也不知避人,只一心一意的追问白吟霜一事办得如何,安置在哪里,环境如何,要有人侍候,饮食起居可好,有没有问起他,有没有相思成灾等等等等……
小寇子眼光躲闪,期期艾艾的回答:“回贝勒爷,都办好了。恰巧奴才有个远房亲戚有位四合院要出租,奴才便做主买了下来,将白姑娘父女俩安置那里,又嘱咐了奴才的亲戚要好生照顾他们。那四周都是民居,极是安全的,又清静,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去搔扰。”
“你那亲戚是什么样的人,离得远不远?”皓祯想着,若那亲戚是个男的,可千万不能将吟霜放在那里,省得他见起意。
小寇子自是极知他心的,便答道:“奴才那亲戚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妈子,叫常妈,为人极是和善的,她丈夫早逝,儿子又在外地讨生活,一年也回不到一次。他家有两处房产,她一人也住不了许多,便想着盘出一处,奴才看了四合院,虽说旧了些,但胜在知根知底,又收拾得干干净净,常妈住得也近,正好可以照看。”
皓祯却不甚满意,想了想,便又交待:“小寇子,你再到外面买个小丫鬟去服侍吟霜,不要在府里找,这府里的丫鬟性子狡诈,最善奉高踩低的,没的委曲了吟霜。”
所谓一杆子打倒一船人,皓祯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一传出,便将府里大大小小的丫鬟和她们的家人都得罪光,他是主子,众人不敢怎样,心下却都暗恨那个从未见过面白吟霜。此是后话。
“着。”小寇子应了一声,心道,任你再买多少人,她也无福享受了,只你这个傻子还在那做白日梦罢了。
众人的戏看得正过瘾,忽听有人喊了一句,“福晋来了。”顿时各作鸟兽散去,心下却都想着,原来是世子爷要在外面金屋藏娇哪,这眼见着是要尚主的人了,还真是色胆包天阿。
皓祯见雪如带着秦姥姥匆匆赶到,便急急的行了个个礼,道:“额娘,我想去见见吟霜……”
雪如狠狠的瞪了小寇子一眼,小寇子打了个寒颤,方道:“皓祯,有话我们进屋说。”
真是没脑子的东西,为着一个下贱的歌女尽闹得人尽皆知,说话又不懂得避忌,淫,贱种子就是淫,贱种子。看来她要好好的敲打一下府中的下人,此事万不可传扬出去的。
又嘱咐秦姥姥道:“让小寇子去我那候,我有话要问他。”
小寇子几乎吓瘫在地,勉强收敛心神不停的转着心思。
秦姥姥见皓祯跟着雪如进了屋,便狠狠的掐了小寇子一把,道:“该死的奴才,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回贝勒爷的话,你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
小寇子一向随意惯了,方才真是没想到此事不宜喧嚷的,只是事已做下,只得向秦姥姥嗑头,求她在雪如面前美言几句。
秦姥姥得意的看着小寇子,道:“要帮你求情倒也不难,只是……”
小寇子闻言知意,忙道:“奴才的积蓄虽然不多,若姥姥有需要,奴才回头就给您送过去。”
秦姥姥满意的点点头,吩咐下人将小寇子带回雪如的院子,自己亲自为雪如母子守着门。
小寇子强忍心里的恐惧,忆起雪如对付人的手段以及他这几天所受的折磨,虽不想去却不敢不去。又想起福晋对付白吟霜父女的手段,他暗自寻思,此事只能瞒得贝勒爷一时,暂时将他稳住罢了,若是日后他知道事情真像,福晋是他额娘,母子之间自是没有隔夜仇的,但定会迁怒于他的。再说,以福晋的心狠手辣,难保她不会将事情推到他身上来,再来个杀人灭口,自己一个小太监,谁又会多问一句?看来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
皓祯与雪如进了屋,不知雪如是怎么劝的皓祯,反正最终皓祯还是同意先按耐一段时间,待与公主成婚后再与白吟霜见面。虽说皇帝亲口应允的婚事,但毕竟还没御笔朱批的下旨,雪如唯恐时间长,此事传扬出去,于婚事有碍,便急急的想请旨完婚。
回了院子,将小寇子敲打了一番,看他那畏惧的模样,冷笑一声。“此次暂将你的小命寄上,你回去小心侍候贝勒爷。记住,什么是你该说该做的,若再有半点差池,那就休怪我无情了。”便叫人将吓得屁滚尿流的小寇子遣走,又差人去请岳礼过来。
岳礼本是在书房中考教皓祥的功课的,听到雪如有事与他商量,便让皓祥先离开了。看到皓祥如蒙大释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顿觉满心疲惫。
皓祥的功课之差,出乎他的意料。他一向是知道皓祥比不上皓祯的,但没料到他竟不上进至此,四书五经读得乱七八糟不说,竟喜欢行些商贾铜臭之事,一说起黄白之物就两眼放光。也不想想,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处于最末等,像他们清贵之家哪能去行这种有辱门风之事?
幸好,他还有一个争气的儿子,皓祯。
虽然对皓祯在女色上的糊涂感到失望,但他毕竟是让岳礼骄傲了二十年的儿子,他还是觉得,只要谆谆教导,皓祯还是好的。好在,福晋已经着人送了一些银子给那父女,让他们走得远远的,只要皓祯没见着那女子,日后成了亲,见识了公主的好,自是能够收心的。
岳礼对雪如的处置很是满意,如此既资助了那父女,做了善事,又让那女子远离了皓祯,可谓两全其美。就是对她只打了小寇子这个刁奴二十板子有些不满,觉得她过于心慈手软,但又想,福晋的为人宽厚仁慈,方是长久持家之道,便对雪如又宠爱了几分。
当然,岳礼之所以一向钟爱皓祯,除了雪如的原因外,便是觉得皓祯的眉目俊朗,才思敏捷,身手矫健,颇有他当年之风,只是在这女色方面却没有他当年的理智与自律。想当年,他就算再喜爱翩翩的美丽与异族风情,也不曾沉迷其中,更别说让翩翩越过福晋雪如了。就连皓祥,他也谨记着嫡庶有别,时时不忘打压他,为的就是不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妨碍了皓祯。但为何皓祯却不了解他的一片苦心,一见那下贱女子就昏了头呢?
岳礼却不曾想想,他当若真是有理智,也不会亲自为一个异族舞姬请封侧福晋了。从这一方面来说,皓祯倒真像他像了个十足。
只是此次皓祯行为却让岳礼的脑子难得的有了片刻的清醒,正因他平日里重视皓祯,打压皓祥的行为,雪如一介妇人,对儿子又是一味溺爱,府中的人察言观色,见风使舵,难免对皓祯诸多奉承,皓祯毕竟年青,一时得意忘形把持不住也是有的,若让他有了危机感,定会好生反省收敛。思及此,岳礼便刻意表现出一副要栽培皓祥的样子,又觉得阿克丹是个忠心,皓祯对他又好,无论如何定是不会背叛皓祯,便将他调去教导皓祥,做了十足的样子,只盼着能令皓祯幡然醒悟。
可怜天下父母心阿!
待此事一了,他需得想法早日将将皓祯与兰格格的婚事确定下来才是。
在这事上,他的心思倒与雪如一致。只是他一听雪如竟计划通过福家请令妃帮忙向
皇帝进言时,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也顾不得一向自我标榜的尊重嫡妻,对着雪如就是一顿咆哮:“你疯了?皓祯要尚的兰格格是皇后的养女,那令妃与皇后娘娘向是死对头,你请她帮忙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婚事反添变数。”
不得不说,在不涉及皓祯的问题上,岳礼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雪如本以为想了个妙计,却不料反被岳礼骂了一顿,也不禁有些委曲,道:“那可如何是好?皓祯与兰格格的婚事若不尽早敲定,只怕夜长梦多。那令妃娘娘不是一向对王爷诸多倚重吗?这点小事于她不过举手之劳,又怎会推托?”
“你懂什么?”岳礼怒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令妃虽对本王有诸多倚重,但皓祯如今与兰格格婚事已定,本王自当自律,否则皓祯在兰格格面前怎么交待?那令妃又岂能甘心放弃本王这么好的一个助力,只怕她知晓此事非但不帮忙,反要故意搅黄婚事的。”(岳礼,你真象了。)
岳礼对令妃多次拉拢他一事还是很得意的。
雪如见岳礼发火,也不敢多言,便转移话题。
“那兰格格虽是金枝玉叶之身,日后品阶也应是和硕公主,但嫁入我们亲王府也未辱没她的身份,自当要娴静守贞,孝敬公婆,服侍夫婿的,皓祯行事哪还需向她交待?”雪如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能以一个旗人的普通勋贵人家的庶女成为一个亲王福晋,如今又能在一个公主媳妇面前摆她婆婆的款,更是志踌意满。
这下看雪晴还敢动不动就拿二十年前那件事向她半邀功半威胁的。
岳礼却道:“虽说如此,但皇家的尊严摆在那里,你也要留几分脸面给公主,方是正道。”顿了一下,又道:“现在说此事尚早,你不要操那么远的心。若有空闲,不如想想怎么教导皓祯,将他早日导回正途方是要事。”
雪如见岳礼又拿来此事说她,又想起他这几日的行为似是看重皓祥,更是不悦,心中一动,便对岳礼道:“王爷,有件事妾身不知当讲不讲,皓祯这事……怕是有些蹊跷。”
岳礼奇道:“哪里蹊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倒不是妾身发现什么,只是皓祯年幼,又禀性纯善,妾身只怕他遭人设计犹不自知……”
见雪如停下不语,岳礼面色一沉,道:“说下去。”
雪如心中得意,嘴上却犹疑。“妾身也只是猜测。王爷你想,皓祯自幼知书守礼,日常也只在小①38看書网学习,何曾到过外面喝酒浪荡?就是平素到外面走走,也只在琉璃厂那寻些古书雅物,若累了也自有那清雅茶馆可供消磨时光。那天桥有的不过是些游戏把式,皆非皓祯所喜事物,那龙源楼也只是一般酒楼,却为何皓祯就偏偏去了天桥,上了龙源楼?”
言至此,雪如又是一顿。
岳礼浑身一震,犹如醍醐灌顶,一思量,顿时气得脸色通红。
不错,皓祯素来洁身自好,他也常以此为傲,在些同僚面前多有夸耀,漫不是哪个同僚子侄不争气,便对他心怀嫉妒,故意使人设了美人局,好坏了皓祯的名声么?唉!众人只知他有个争气的好儿子,焉知他家也有个只爱黄白之物的不长进的孽畜呢。
“再说了,漫说皓祯不会知道天桥那种龌龊地方,就是知道了也定是不屑去的。”雪如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岳礼的脸色,见他露出赞同之色,又道:“就是小寇子,自幼长在王府,平时也甚少出门,若无人挑唆,断不会想到要去天桥玩耍的。只是小寇子平日只在王储府服待皓祯,妾身猜想,这挑唆他的人怕也是熟人。”
岳礼的脸色顿时严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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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5
岳礼的脸色顿时严峻了起来。
雪如看他脸色,便知他已信了七八分,心中暗喜,又道:“小寇子平素虽有些讨巧的小心思,但对皓祯却素来尽心,主贵奴荣道理他也是尽知的,又怎么无端端就将皓祯往邪路上引。妾身想来想去,这里面怕是有什么文章不成。何况,细一思量,此事一环紧扣一环,分明就是针对皓祯的圈套。唉!怪也只怪妾身没有好好教导他,皓祯又年青,对这些阴谋诡计不懂提防,才中了圈套。”
雪如说着,还用帕子按按眼角。
“这不怪你。皓祯心地坦荡,为人向来光明磊落,难免会中了他人算计。”
“父子天性使然,皓祯的性子随王爷。”雪如不动声色的奉承了岳礼一句。
岳礼得意的搂须一笑,又问道:“依你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妾身生性驽钝,哪能知道是谁做的。况皓祯一向待人宽厚有礼,既未得罪过谁,更不曾与人有利益纠葛,妾身也不知这么狠毒的陷害他的人究竟目的何在。”雪如见好就收,不再说下去。
岳礼听到“利益纠葛”四字,心中一动,若是皓祯败坏了名声,那王府中得益的人是谁?
他忽想起那日他之所以临时起意来小书房找皓祯,就是听了皓祥房中的两个小厮的话。此事确是过于巧合了。又想起皓祥自幼顽劣,时有陷害皓祯之举,又常抄袭皓祯的功课,兼或有时污言毁谤皓祯。反是皓祯时时维护他,受了委曲也不曾多说一句,小小年纪已懂得兄友弟恭的道理。
想来想去,越想心中越是恼怒,不由大喝了一声:“竖子可恶!”
雪如似被惊吓到了,一叠声的道:“王爷息怒,王爷息怒,此事只是妾身的猜测……”
岳礼心中已是先入为主,也不理会雪如,吩咐守在门外的秦姥姥去将小寇子提来,他要好好问个清楚。
秦姥姥早将岳礼与雪如的话听得清楚,对雪如的意图自是意会。
那小寇子却是看人眼色长大的奴才,最善奉迎主子的,又尝过雪如的手段,对她畏之如虎,既得了秦姥姥的暗示,如何还不明白,自肘着此事若不依福晋的意思,自己不知又要受多少酷刑,倒不如顺水推舟,一来在王爷面前可减轻自己的罪责,二来也可向福晋显显自己的忠心。再者,二少爷毕竟是王爷的儿子,王爷再恼他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的,反正王爷一向也不喜他,又何妨多担个罪名呢。
主意打定,便斟酌着将责任都推到皓祥身上,又是故意闪烁其辞,讲得语焉不祥的,又是告诉岳礼皓祥与多隆交好,岳礼更觉得是皓祥与多隆合谋设了局要害皓祯,既气恨皓祥无手足之情,又怨雪如不早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险险冤枉了皓祯。
雪如满腹委屈,道:“此事非同小可,妾身只凭猜测,又恐王爷多心,哪敢妄言?”想想又添了把火,“再说皓祥那孩子虽不是妾身所出,可也是妾身看着长大的,妾身也不愿看他为此受王爷责难,若是因此伤着了他,别说王爷不忍心,就是侧福晋那边妾身也难以向她交待……”
岳礼闻言更是大怒,“你是我硕亲王府堂堂的嫡福晋,她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侧室,何需向她交待什么?”想要好好教训皓祥一番的心更是坚定。
雪如知事已成,也不再多言,只在心中得意的笑了。
且不说岳礼如何不听皓祥辩解,雪如如何在一旁煽风点火,皓祯如何在一边冷眼旁观,翩翩如何跪在一旁苦苦的哀求,皓祥最终还是被岳礼狠狠的打了一顿板子。
皓祥本就是好逸恶劳的人,身子也不甚强健,那行刑的人更是受了秦姥姥的暗示,虽然二十板子只打了一半多,却也打得身上血肉模糊,当场是昏迷过去,夜里更发起了高热,说起了胡话。
岳礼见了皓祥的模样,心下也有几分后悔,几分心软,正要命人请太医来诊治,却听得雪如在一边焦急的道:“我就说不该打了皓祥,如今王爷自己心痛,侧福晋对妾身也是误会重重。”又说:“孩子不对教训一番也就是了,左右皓祯也没出什么事。”或者是:“幸得此事制止的早,否则若传扬出去,皓祯尚不得公主的事小,连累王爷的清誉是大。”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岳礼本消了几分的怒气又升了起来,又重硬起了心肠,只留了一句“如此孽子,死了倒也干脆,省得连累家声。”便拂袖而去。
可怜翩翩哭得肝肠寸断,雪如也只作不知。太医无人去请,翩翩拿了私房重金贿赂下人到外面请大夫,钱没少拿出去,大夫却一个也没请到。眼见皓祥不断的说着胡话,翩翩便想去求岳礼开恩,跪了半天,岳礼也不见她。翩翩伤心欲绝,又无计可施,只得一直守在皓祥的床前哭泣,幸得皓祥的贴身小厮阿财机灵,乘着夜色偷偷跑出去找了多隆,多隆又一番安排,才找了个交好的大夫悄悄的进来疹治。
皓祥这次却被打得狠了,伤了筋骨,幸好这个大夫是个好手,看未伤到五脏六腑,便先喂皓祥吃了粒保心丸,又为他剔去打坏的皮肉,上了药,又交待了不得沾水等应注意的问题,又要开药方。那阿财却是个有计算,寻思着若是若是开了药方,少不得又要拿药煎药,若被福晋知道了反而不美,不如请大夫开些丸剂之类的,吃着方便,也易掩人耳目,便求了那大夫将药材制成丸。那药丸制成要两三天时间,未制成之前,药汤便由那大夫的药铺代煎,由阿财托了那给厨房送菜的表姐夫偷偷拿进府,为此翩翩又嘱咐阿财备了重礼谢他的表姐一家。
如此过了十多日,皓祥虽未大好,但伤口也结了痂,渐渐的也敢下床活动,只是那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日,让皓祥不要妄动,先好生将养着,翩翩这次让皓祥吓怕了,便时刻紧着他,盯得紧紧的,再加上怨岳礼不讲父子之情,倒把以前奉承王爷的心淡了几分。
皓祥察觉后也是暗喜,便故意将翩翩缠得更紧,好让她无暇顾及其它。岳礼这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板子,将最后的一点父子之情也打散了,虽说他也有意借白吟霜一事好好教训一下皓祯那个假清高的,但还未动手,皓祯自己便将此事给捅了出来,本来他也乐得看戏,谁料雪如为了皓祯竟将罪名推到他的头上来,而他的阿玛也偏心的只听一面之辞,丝毫不理会他的辩解,便将他往死里打,还不许人为他请医送药,看着不像父子,倒像是生死仇家了。
自幼那皓祯便是个伪君子,总爱在阿玛面前做出一副好兄长的模样,背地里却耍着阴招,若哪天先生在阿玛夸了他,皓祯便总说那功课是抄袭他的,至于打碎花瓶或将阿玛收藏的古籍撕毁又赖到他头上之类的小事更是数不胜数,偏偏阿玛总是偏心的,固执的,轻易的听信雪如与皓祯的一面之辞,然后就责怪他,责骂他额娘。他不是没辩解过,不是没反抗过,只是辩解阿玛不会听,反抗的后果却是连累额娘受阿玛责骂,甚至减了用度,久而久之,他也就灰心了。他看着额娘被雪如压得喘不过气来,而阿玛还总帮着雪如打压她,总想着,他定定要出人头地,然后接额娘出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今翩翩对岳礼的心思淡了,却正合了皓祥的心意。
皓祥受了无妄之灾,便想着要报复回来,又想着这中怕是还有什么他人不知的蹊跷。忆起当日被岳礼叫去时,看到小寇子跪在一旁,想着此事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便授意一向与小寇子交好的小远子去向他小寇子打探消息。
小远子与小寇子一样是个小太监,本是内务府一同派给皓祯使用的,人也机灵,只是皓祯嫌他长得不好,便将他打发到茶房去了,只留了小寇子在身边侍候。皓祥本身无爵位,却是不能使用小太监的。虽一向厌恶小寇子的奸滑狡诈,平素对机灵可爱的小远子却是照顾有加,又曾帮了他的寡母幼弟,那小远子更是一心向着他。
听得皓祥派给他的任务,小远子便拿了一壶好酒,去跟小寇子喝酒。小寇子此时已回到皓祯身边侍候,虽说全部身家几乎都孝敬了秦姥姥,但好歹命是保住了,只要呆在贝勒爷身边迟早可以赚回来的。只是令小寇子心惊肉跳的是福晋每每看见他的那种眼神,见识过雪如的狠毒的他,生怕哪一天有人把麻袋往他头上一罩,他便从此失踪了,因而这几日便是时时跟在皓祯的身边,一步也不敢远离。今日皓祯被福晋叫走了,他又不敢出现在雪如面前,见了小远子来找他喝酒,想着多个人壮壮胆也是好的,便应了。
许是因为心中苦闷,几杯酒下去,小寇子便醉了,不需小远子套话,便又哭又骂的,自己将事情始末说了个干净,听得小远子是目瞪口呆,胆颤心惊,也顾不得小寇子料醉在地上,急急的跑去回了皓祥。
皓祥得知事实,也呆了,他一向知道雪如狠毒,却未料到她竟胆大如斯,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也敢干出这种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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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祥得知事实,也呆了,他一向知道雪如狠毒,却未料到她竟胆大如斯,在这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也敢干出这种事来……
原来,那日小寇子被雪如留下,自知难逃一劫,又不愿就此认命,急中生智,趁人不注意之时,将他早上从皓祯那偷拿的玉佩悄悄的给了秦姥姥,求她在福晋面前为他求情,又允诺,只要逃过此劫,定还会重谢秦姥姥。
秦姥姥见那玉佩色泽莹润,价值不菲,便起了贪心,果真在雪如面前为他求了情。
雪如对小寇子恨之入骨,怎肯轻易放过他,秦姥姥贪想着小寇子许诺的事后重谢,又不愿着了痕迹让雪如疑了他,想了想便对雪如道:“像小寇子这种刁奴,欺上瞒下,教唆主子,就是当场打死也不为过,只是福晋您想想,贝勒爷一向宠信小寇子,又方把那事交给了小寇子去办,若是小寇子莫名失踪,他岂不要疑到您的身上来。小寇子的性命事小,便若让贝勒爷对您有了芥蒂,岂不得不偿失?”
“他敢!”雪如一拍桌子,怒气冲冲道:“不过是个贱种,若非……”惊得秦姥姥顾不得尊卑之分,一把窜上前去掩住她的口。
“我的好福晋,此事万不能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雪如也自觉失言,又觉得失了面子,便嘴硬道:“怕什么,没我的话谁敢靠近这里?”到底声音还是小了下来。
秦姥姥不敢与雪如争辩,只笑着说:“那是福晋治家的手段了得,只是小心无大错,也是老婆子老了,做事越发胆怯了。”
“罢了,你也是为我好。”雪如对秦姥姥这个奶娘还是留了几分体面给她的,又想起了皓祯的顶撞,一时悲从中来。“只是一想到我那苦命的女儿,我的心便如针扎了一般。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嫁人了没有,又嫁了什么的人?姥姥,为何我这般命苦。”
秦姥姥也陪着流了几滴泪,又劝道:“福晋,您放心,小格格吉人自有天象,虽离了您的身边,也一定能过得好的。此事既已事过境迁,您多思无益,若是不慎露出马脚,那后果不堪设想阿。再说贝勒爷为人孝顺,才貌双全,正是佳儿,您日后的尊贵,都系在他的身上,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以前秦姥姥若这么说,雪如听了定是高兴的,只是她今日被皓祯气得不轻,闻言更是咬牙切齿。“孝顺?若真是孝顺,又怎会为了一个下贱的歌女顶撞我?再说他文武全才的名声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难道姥姥也不知道么?只可怜我那本应金尊玉贵的女儿,竟只换得如此一个不知好歹,自甘堕落的贱种。”
雪如越想越痛,越痛越气,越气就越将小寇子与白吟霜恨之入骨。
秦姥姥之前自觉失言,本有些讪讪然,又见雪如越说越无理智,忙阻止道:“事已至此,福晋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况且贝勒爷之前也是个孝顺的,可见只是一时被那狐狸精迷惑了心智罢了,只要此事处理妥当了,您还怕贝勒爷不回心转意吗?”
雪如发泄了一通,也逐渐冷静下来。
秦姥姥惦记着小寇子的事,便又劝道:“您身份高贵,王爷一向最赞赏就是您的仁慈宽鸿,那小寇子不过猪狗一般的东西,您想什么时候处置他不行,何必赶着这个时候解决,徒让贝勒爷心中不愉快?何况,只稳定贝勒爷,也要小寇子才行。”
雪如一愣,随后会意,道:“正是,瞧我都急忘了。幸得有你提醒我。”
秦姥姥笑道:“福晋您是一时忙乱了,就是老奴不提醒,不多时您也会想起来的。是老奴急性了。”
雪如却道:“不,你提醒得好,那贱人竟将皓祯勾引得神魂颠倒,若不将她处理干净,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皓祯虽让我稳住,也只拖得了一时。”雪如沉吟一会,吩咐道:“此事我不宜出面,秦姥姥,你去找雪晴……”雪如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秦姥姥稍有迟疑,问道:“大小姐那只怕难以说动……”当日雪晴得知皓祯即将尚主,曾特地上门劝进雪如找个由子将此事推托了,姐妹俩因引起了嫌隙,雪晴忿而离去,声明再不管雪如的事情。
雪如冷笑,“此事由不得她,皓祯尚主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她与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不好,她又焉得安乐。”
秦姥姥便将疑虑抹去,笑道:“福晋放心,才奴定将此事办好。只是那小寇子要怎么处置……”
雪如不在意的挥挥手,“罢了,既然还要用他稳住皓祯,就先将他的狗命寄上,此事你带着他去办,让他看看那贱人父女的下场。再让他尝尝暗房的滋味,想来他到了皓祯面前就知道该怎么说了。”
“福晋仁慈。”秦姥姥目的达到,也不多言,又奉承了雪如一句,方离去办事。
再说那小寇子,跟随着秦姥姥去找了雪晴,雪晴虽不情愿,无奈当年一事一步错步步错,到如今也只好一条道走到黑了,又存了侥幸心理,想着此事若是处理得好,便可将当年一事完全掩盖了,日后雪如荣华富贵自是不必讲,她也不用再日日提心吊胆,当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了。
雪晴应承后,便依计找了个都统府较眼生的家将去办此事。秦姥姥见雪晴将事情安排妥当,留下小寇子跟着都统府的人到龙源楼辩认白氏父女,自己先回去向雪如复命。
小寇子不知雪如的计划,只负责将都统府的人带到龙源楼,指认谁是白吟霜。那雪晴派出的人本就是无赖出身,对做这种事便是轻车熟路,又找了几个无赖,计划了一番,第二日几个人换了便装,作一副纨绔模样,直奔了龙源楼,专待那白吟霜出场,不想却扑了个空。
原来自前日皓祯在龙源大闹一场,那白吟霜的名声便传了出去,人人都道龙源楼有个唱曲的小妞,将当日捉放白狐的硕亲王家的世子迷得神魂颠倒,那个小妞还想招惹多隆贝子,结果惹得那硕亲王家的世子醋意大发,在龙源楼中大打出手。
天子脚下,不但权贵多,那些无事找事的纨绔与无赖更多,许多人便慕名专来看到白吟霜,却让龙源楼不胜其扰,掌柜的苦不堪言。那些人每每来龙源楼便是叫了一桌好酒好菜,最终付账的却只有十之三四,酒后又常常调戏那白吟霜,将龙源楼闹得鸡飞狗跳,往常正经的客人纷纷走避,生意一落千丈。龙源楼虽说也有靠山,偏偏那些敢来龙源楼闹事的人却都是有些子身份的人,掌柜的也不敢都得罪了。就是那些无赖,就是一时能赶走,但想到天长日久的还要做生意,掌柜的也只好忍气吞声,不断的作揖陪笑,点头哈腰,心中悔不当初,早知道这白氏父女是丧门星,当时就不应看她父女可怜一时心软就收留了她们。唉!如今也只有尽早将那父女请走,不然这龙源楼非得关门大吉不可。
那白胜龄倒是个老实人,也通情达理,再加上看到今日的状况,深知京城不宜久待,便一口答应了,反是那白吟霜,苦苦哀求哭泣不已,就是不愿离了龙源楼,掌柜的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有些心软,只是一想到她为自己惹下的麻烦,打了个寒颤,若真在这惹下人命官司,龙源楼也只好关门大吉了,便硬下了心肠,怎么也不松口,只答应之前借他父女居住的房子可宽容几天。
白吟霜虽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心中不由怨上了皓祯的多管闲事。
她虽说有意无意的招惹皓祯,但那只是习惯使然,倒是无意勾引他的。她深知以她现在身份,此刻若是跟了皓祯,顶破天也就是通房的身份。以她跑江湖历练出来的眼光来看,那个贝勒爷虽然说得是锦绣金玉一般,却是个不通俗物的狷狂之人,倒不如那个纨绔多隆贝子来得通透。
何况,她心心念念的是她大户人家小姐的出身,若能找到她的生身父母,再怎么着也比如今漂泊江湖来得强,老父日渐年迈,也好有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便不愿离了京城,只是白胜龄心意坚定,白吟霜无奈,也只能一边收拾行礼,另想法子劝服他。
小寇子与都统府的人到了龙源楼,听掌柜的说那白氏父女已不在此唱曲,心中有几分窃喜又有几分害怕,喜的是白氏父女既已离去,那此事便算揭过了,但又怕雪如不愿就此放过他,心中实在忐忑。倒是那都统府的家将满心的不高兴,他窥伺都统军中一个协参领的职务已久,雪晴是许了他事成之后不但在都统大人面前为他说情,还有重赏的。他又找了以前相交的无赖,许以重金,让他们帮忙,如今白氏父女走了,事情没办,不单是雪晴的承诺没了,连那给无赖们的重金只怕也要他自己出了。
如此一想,面上不免就带出几分来,那无赖中倒也有精细的,便笑道:“吴大哥想是没逮着那小妞怕不好交差吧,其实就这一两日的事情,那父女俩定是走不远的,何不找个人来问一问便知晓了。”他向店小二努努嘴。
那姓吴的家将一想也是,但唤来店小二,赏了他一块碎银,问起了白氏父女的下落。店小二得了赏,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群无赖得知白氏父女尚住在龙源楼后头,一阵兴奋,不顾掌柜的阻拦,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冲到了白家父女的居所,准备动手抢人。
白老爹抽着旱烟,正在劝说白吟霜早日离开京城:“……爹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昨日那情景你也看到了,若不及早离开,只怕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到时想走也走不了。”
白吟霜微低着头不语,白老爹又道:“若你真舍不下这里,也需先避过了这阵风头,到时爹再陪你回来也一样。”
白老爹心中那个懊悔阿,早知如此,当日就是把她打晕了带走也不应该将身世告诉她,如今看她这么死心眼,不知道会不会害了她。
白吟霜其实是赞同白胜龄的决定的,多年漂泊江湖的生涯,她早不是那个天真的以为世间自有公道的小姑娘了,她懂得趋利避害,如今被那贝勒爷一闹,连累她的名声在外,每日不知要应付多少不怀好意的人,若不尽早离开,迟早是要出事的,只是心中还有些许的不甘,便默默掉泪。
白家父女正相对无言之时,那群无赖闯了进来,一进门便动手动脚的去拉白吟咏霜,嘻皮笑脸道:“这就是那鼎鼎大名的龙源楼之花,果然是一副楚楚可人的好模样,来来来,陪大爷喝杯酒去,若侍候的好,以后也不用唱曲,跟着大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一边说还一边拉着人往外走。
白吟霜吓呆了,一时都忘了挣扎。那群无赖又是起哄又是揩油的,一边不三不四的说着:“瞧这小模样,竟比春花楼的花魁小凤仙还漂亮几分。”“就是就是,大哥还犹豫什么,今晚就入了洞房,以后兄弟们都要改口叫声嫂子了。”
白老爹看着不对,随手拿起二胡扑了上去,拼命往拉着白吟霜的人的头上打去,一边喊着救命,只是那群无赖早有准备,将那院子门口守得严严实实的,别说掌柜的看着无赖们人势众多不敢上前,就是有心相救也进不了院子的门。
那吴家将被白爹的用二胡打了几下,便重重的踢了白老爹一脚,白老爹一个没防备,人便被踢飞了出去,撞到了桌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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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7
那吴家将被白老爹用二胡打了几下,便重重的踢了白老爹一脚,白老爹一个没防备,人便被踢飞了出去,撞到了桌子上去,额头撞出了一个大血口子,当场就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白吟霜回过神来,挣扎着要扑上去,口中不断凄厉的叫着:“爹,爹……”
外面的掌柜的听着不对,怕闹出人命来,忙叫店小二到顺天府去请衙役。
那姓吴的家将见事情闹大也有些心慌,只抢个歌女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若是闹出了人命却不是他担待得起的,忙使了个眼色给无赖们,用薰了迷药的帕子往白吟霜口鼻一捂,白吟霜便昏了过去。
他将白吟霜往肩上一扛,隐约听到远远的有人喊差爷来了,便也顾不得看白老爹怎么样,仗着人势众多,推开围观的人群,将她塞到事先准备好的小桥中,急冲冲的抬着跑了。
小寇子却倒了楣,他不比那群无赖是常跑惯了的,想起要跑的时候掌柜的喊了一嗓子“这是那群人的同伙”,便被刚好赶到的衙役给捉住了。。
他在王府中是狐假虎威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衙役们的威喝,三两下就报出了家门,虽说人命关天,但听得是硕王府的人,那些衙役也有几分犹豫,硕王府再怎么样也是亲王府,不是他们小小的顺天府衙役可以得罪得起的。在遍地权贵的京城,要想这个差事做的稳,就先要懂是审时度势权衡轻重。
再说那群无赖将白吟霜抢走,跑了一段距离才发现小寇子未曾跟上,再悄悄一打听,才知道他竟被顺天府的人拿去了,既气小寇子拖了后腿,又怕那他把他们出卖了,便全都慌了。也顾不得处置那白吟霜,全聚在一起想办法。
想来想去,总算其中一个无赖与顺天府中的一个师爷相熟,便买通了那个师爷,慌称那白吟霜是王府逃婢,他们受命将她捉回。那师爷收了好处,听得那女子是王府逃婢,却认出那吴家将是都统府的人,深知里面必有文章,也不想去趟这趟混水,又见没有苦主来告,便私自将此事截下,让人将小寇子放了。
那吴家将见了小寇子,,虽然恼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对他嘱咐了一番,让他千万不可将进过顺天府一事说出去,小寇子自己也明白此事若让福晋知道,难保她不杀人灭口,唯唯喏喏的发了誓。
那群无赖见白吟霜姿色可,就动了邪心,那吴家将不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自己也掺上一份子,可怜白吟霜娇怯弱女,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抵死不从,挣扎求救,但哪是几个大男人的对手,到底还是如狂风暴雨中的花儿一样,被催残了。
吴家将跟无赖们泄了私火,想了雪晴的交待,便要将白吟霜卖去最下贱的私、娼、寮子,那群尝了甜头的无赖舍不得这么个免费美人,劝阻了他,道:“这么活生生一个大美人卖到那种地方可惜了,再说身价钱高了那也拿不出来,若是贱卖倒不如留下来给兄弟们玩玩,反正你家夫人也不会真让人去求证,等玩腻了要怎么着再说。”
吴家将自己也意犹未尽,便是半推半就,找了个偏僻的空屋子将白吟霜关了起来,又对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她恐吓道:“若不听话,就将你卖到最下贱的私、娼、寮子,每日找些最恶心的男人来让你不停的接客。”
白吟霜吓得簌簌发抖,想要一死了之,又觉得不甘心,心里便恨起了皓祯来,若不是他那一闹,自己哪会遭此不幸?又想起白老爹大概难逃一劫,便觉得肝肠寸断,他虽非她的亲生父亲,却十分疼爱她,当年娘亲为了救她而死,如今他又重蹈当日娘亲的复辙,若非为了她,两老今日虽无儿无女,却也平安无事,便又恨起了当年狠心将她抛弃的亲生父母,恨那些见死不救的路人,连与她只有两面之缘的多隆也恨了起来。心中暗暗发誓就算堕入阿鼻地狱,也定要向将她害到如此地步的人报复。
小寇子眼见着那群无赖将白吟霜糟蹋了,却不敢出头,只在心中担心无法向皓祯交差,便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皓祯找到白吟霜,便暗示那吴家将,要将她看严了。那吴家将听了小寇子的话,便猜想是硕王爷看上她,福晋先下手为强,在感概最毒妇人心的同时也担心日后遭硕王爷报复,便保证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白吟霜逃脱。
小寇子心中虽有几分不安,但又自我安慰,白吟霜成为这群人的禁脔总好过被卖到那种地方去吧。
小寇子心中也为雪如的狠毒心惊,连白氏父女她都可以轻轻巧巧的将他们害得如此,处置起他这个王府奴才就更加容易了。心中便生出一丝要逃的念头,只是天下之大,他一个小太监既无谋生之力,又立身安命之所,若是被捉到了,小寇子打了个寒颤,不敢想像那会有什么后果。
想来想去,无计可设,还是回了王府。
雪如既知白吟霜一事处理好,又问了小寇子,见他的回话与都统府传来的消息一般无二,那贱人既被卖入那种地方,这辈子定无出头之日了,方觉得心中的怒气消了几分。
对小寇子虽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小寇子在王府中生活了十多年,一直与王府中的其他人一样,以为雪如为人宽厚仁慈,直到今日他方知道错得有多离谱,他从来没想过那个总是一派端庄优雅的福晋,竟有那么多折磨人的手段。
小寇子在暗房中受了几天的折磨,那群老嬷嬷用长长的细细的针,从他的指甲缝剌进去,十指连心,疼是他死去活来,却偏偏一点伤痕也没留下。又或者将他装入囚车一样的木笼中,头枷在笼外,身子在笼内半曲着,既不能蹲又不能站,短时间看似无碍,时间一久,就让你恨不得死去。又或者在他身上压上重麻袋,压得他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一般,吐了两口血。最让他恐惧的却是让那群老嬷嬷称为贴加官的刑罚,她们将他四肢捆住,用湿了烧刀子的桑皮纸一张张的往他脸上贴,让他渐渐无法呼吸窒息,偏他的神智清醒,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慢慢体会死亡的恐惧,然后在他憋死之前,又将桑皮纸取下,待他回过气来,又重新贴上,如此反复折磨,几乎让他崩溃了。
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熬了几天,雪如才大发慈悲让他出了暗房,小寇子看着外面的阳恍如隔世一般,秦姥姥又将雪如的话交待了一番,才放他去见皓祯。
皓祥虽不知道雪如与秦姥姥的谈话,但小寇子所讲的这些已经够让他目瞪口呆了。半响,他暴出一阵狂笑,笑得连眼泪都下来了,阿玛,这就是你一直赞赏的仁慈宽厚的女人,你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总是骂额娘恶毒善妒。
小远子看着皓祥陌生的模样,有几分害怕。
皓祥笑够了,看小远子还在一旁,便嘱咐他道:“小远子,你当成不知道这件事,把这事烂在肚子里,知道吗?“
小远子有些疑惑,问:“二少爷,这是个好机会,只要这件事传出去,福晋就名声扫地了,那侧福晋的日子不就好过多了。”
皓祥笑笑,道:“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到时福晋若倒打一耙,说是有人污陷她,第一个有嫌疑的就是你二少爷我知道吗?放心,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不会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消息的。”
皓祥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如果操作的好的话,不单能令皓祯那家伙名声扫地,尚不成公主,他与额娘也能离开硕王府,不过这个计划漏洞甚多,他还要找多隆好好的参详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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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
雪如悄无声息的处理了白吟霜,又想着过阵子再找个由子把小寇子悄悄处理,此事便再无人知道,皓祯找不着那贱人,最多也是闹腾一阵子,只要她将人给拘在府里,晾他也闹不出什么妖蛾子来。
只是指婚的旨意迟迟未下,雪如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生怕有了变数,便想着托人到宫中探探消息。只是能与宫中搭到话又与有她交情的人竟找不到一个,想来想去,也只有福伦夫人能帮上忙,只是岳现在严禁她与福家来往,她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不敢公然违了他的话,便瞒了岳礼偷偷的备了份厚礼让秦姥姥送去福家,那福伦夫人倒也爽快,当场就答应进宫探望令妃时会帮忙问一问。
隔了两天,福家果然传来了消息,却不是雪如期盼的指婚旨意。
“福夫人说,现在宫中都传着贝勒爷与多隆贝子争风吃醋被人打伤了,现正闭门休养,怕是婚事有变。”秦姥姥从福家神情凝重的回来,将福伦夫人的话一五一十的回给雪如。
雪如心中一个咯噔,她最担心的就是皓祯的婚事有变,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如今之计,只有通过福家请宫里的令妃娘娘帮忙,便又备了一份比前份更重上几分的厚礼,亲自上了福府。
福伦夫人见了厚礼,自是眉开眼笑的答应帮忙,让雪如等着听好消息。雪如听了福伦夫人的保证,将心略略放回肚子里,回府等候消息不提。
只是几天过去,福家却一点消息也没传来,雪如便坐不住了,又派秦姥姥跑了好几趟福家,那福夫人是礼照收,除了稍安勿燥四字外,有用的话却是一句也没带出。雪如坐立难安,又不敢让岳礼知道,只是让秦姥姥往福府跑得更勤一些。
那福家却是早收了令妃传出的消息,哪会真心为她办事,就是前面传出来的婚事有变的消息,也是福伦授意福夫人信口胡诌,以后数次答应帮忙也不过是福伦夫人看到雪如的礼一次比一次重,起了贪心钓着雪如的,根本不曾进宫。
秦姥姥往福家跑的次数多了,便有些不耐烦,又见雪如焦灼烦燥,往往将火撒在下人的身上,偏偏贝勒爷一改之前孝顺的模样,每日只在他的房中思念那个白吟霜,情之所至,便大声呼喊着什么永不相负之类的话,还数次想冲出府去,将拦着他的下人们都打伤了好几个。这日她外出回来,听到皓祯又要冲出去看望他的仙子,也不由叹息,又想起近来外面传达室得纷纷扬扬的流言,又勿勿的去见了雪如。
雪如听到皓祯在龙源楼打架一事被外头传得香艳不堪,气得险些仰倒,恨不得将皓祯捉到眼前打个十几二十巴掌,唬得秦姥姥忙将她扶住。
半响,雪如缓过气来,秦姥姥才道:“福晋,您先别急,这事还需得您拿主意呢。”
雪如恨道:“还拿什么主意,连这种传言都出来了,这若传到宫里,别说尚主了,就是世子位也不知道保不保的住。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到头来却养了这么个贱种,全为了别人做嫁衣裳。”
秦姥姥却道:“福晋,现在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您若现在放弃,这二十多年的忍耐可就真的白费了。就是为了这王府,为了小格格,您也要振作起阿。”
雪如闻言,不由流泪,牵着秦姥姥手道:“姥姥,这些年只有你知道我的心。只是皓祯就是那扶不起的阿斗,枉我费尽心机的为他铺路,他却不识好歹没有一点建树,还自以为是天纵英才。这些年若非我让人不断的在外面宣扬他,又收买了夫子,王爷哪会那样疼爱他?在京城中谁会记得他那件‘捉白狐放白狐’的小事,又哪来的文武双全的名声?”
秦姥姥心中一动,道:“那贝勒爷的事福晋何不照着以前的法子做?说不得事情还有转机呢。”
雪如却叹道:“我又何尝不想,只是这次的事不同以往。以前皓祯的名声能靠讹传出来,是因为他身无劣迹,如念外面将他传得如此不堪,我再让人去传话,怕也只是为那些市井这徒增一条谈资罢了。”
秦姥姥却笑道:“要老奴说,福晋您就是太小心了。这市井流言就是要有真有假,这真真假假哪能分得清楚,谁又会去在意。何况这些流言只是在市井之中流传,那宫中要听到消息不也还要靠那些官眷命妇。”
“姥姥您说的有理,我真是糊涂了。”雪如如梦初醒。这市井流言既是禁不了,倒不如让人再多散播几个来混肴视听,那些贩夫走族想来也不会在意故事真假的。倒是那些王公贵族那里她要好好的畴划畴划,看看怎样洗去皓祯身上的污名,这尚主一事兴许还有转机的。
数日后,这京城中倒传出了好几个版本的与硕王府的皓祯贝勒有关的流言:
版本一(最先出现版):
这皓祯贝勒当年捉放白狐,白狐有灵,临走时三回首,现在化为人身来报恩了,就是那在龙源楼中唱曲的白姑娘,与那皓祯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两人郎情妾意,缠绵悱恻,天雷勾动地火,干柴遇见烈火……(省略桃色描绘一千字)
版本二:
皓祯贝勒捉放白狐,白狐有灵,算得他命有大劫,特来报恩相助,又见他英武不凡,便想以身相许,皓祯不为美色所动,坐怀不乱,那白狐受他的品德感动,唯有黯然离去。
版本三:
皓祯贝勒英俊潇酒,才华横溢,某日路见不平,救了一名孤弱女子,女子知恩图报,欲以身相许,不过皓祯贝勒正人君子,施恩不望报,反而资助那女子回乡寻亲。
版本四(王公贵族版):
这个版本就详细多了。皓祯贝勒于某日遇见端郡王幼子多隆贝子强抢民女,他路见不平救了那个女子,又将多隆教训了一番。那多隆见事不可为,便在背后耍阴招,污蔑皓祯的清名。
几个版本谣言一出,在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倒是传得挺欢,还自行加入各种香艳的情节,例如那白狐如何的诱惑皓祯,那孤女又是怎样的以身相许。但稍有点见识的人家却对此嗤之以鼻,反而觉得那皓祯不务正业,试想哪家权贵的公子不是十四五岁就开始办差,哪有人二十岁了还整日流荡,既不能建功立业,又不能为君父分忧,还好意思自称文武双全?真不知道那硕亲王府是什么家教,啧!
硕亲王府与皓祯的名声不但没有挽回,反而一落千丈,这也是雪如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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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再说皇后自那日后,先派人往佐领府给她二哥那尔苏传话,让他找几个可靠的人悄悄做一些安排,又让容嬷嬷留意养心殿那边关于指婚的消息,便安心等着宫外的人打探来的硕亲王府的事情。
那拉家的人盯了硕亲王府好几日,恰逢皓祯被雪如稳住,将他拘在府中,硕亲王府一时风平浪静,那拉家的人也看不出什么,又想着这样糊里糊涂的回去,怕是不好交差,便跑去向硕亲王府的下人打听消息。那下人却只是在外院中打扫庭院的,平日知道一点消息也不过是在府中跟其他下人道听途说的,哪里会知道些什么,加之那日小书房中的事做的隐密,那拉家的人除了一些诸如皓祯勤奋好学阿,皓祥不务正业之类的话之外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倒赔了不少酒钱下去。
皇后接到那尔苏传来的消息,便真以为皓祯日常无事只在王府中安念书,倒觉得之前龙源楼一事可能冤枉了他,便想着找个机会将那皓祯召进来自己看一下,虽说后宫无事不得召见外男,但毕竟事关兰馨的婚事,想来这点面子皇帝还是会给她的。
皇后将打算跟兰馨说了一下,兰馨想了想,便道:“皇额娘的打算自是好的,兰儿相信皇额娘眼光定是好的,只是若要召见那硕王世子却要想个好由子,也省得外面的人胡乱猜测。”
皇后自是了解兰馨的担忧,便点着她的俏鼻笑道:“你这个鬼机灵,就知道操些有的没有的心。”算是答应了兰馨的提议。
兰馨撒娇似的抱住皇后的手臂,道:“兰儿那点子小心思哪能瞒过皇额娘,若不是皇额疼兰儿,哪会任兰儿如此胡闹。”
皇后笑得更欢,搂住兰馨正待说些什么,却听见皇帝宏亮的笑声:“兰儿要胡闹什么,也说来给皇阿玛听听。”
就见穿着明黄色便服的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有些愁眉苦脸的容嬷嬷。
兰馨一甩帕子,抢先行礼:“皇阿玛吉祥。”
皇后收起笑意,向皇帝行礼:“皇上吉祥。”又颦起眉头,看着皇帝身后的容嬷嬷道:“怎么回事,皇上进来也不通报一声,规矩都到哪里去了。”
皇帝被皇后的几声呵斥弄得有点下不了台,本来高兴的脸稍沉了下,又想起今天来坤宁宫的目的,心中有几分愧意,便不去在意皇后的态度问题,笑咪咪的问兰馨:“兰儿还没告诉朕要胡闹什么?”
兰馨见帝后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本就想缓和缓和,见皇帝问话,便不依的的撒娇道:“兰儿不依了,皇阿玛,您怎么可以偷听兰儿跟皇额娘的悄悄话?”
皇帝便兰馨的小女儿娇态逗得呵呵直笑,很享受这种平常人家天伦之乐。说实在的,皇帝虽然儿女成群,不过个个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般的战战兢兢,让渴望享受天伦之乐的皇帝陛下乱郁闷的,兰馨受宠不是没有原困的。
“兰儿什么悄悄话不能跟皇阿玛说的?”
“皇阿玛。”兰馨娇嗔道:“既然是女儿家的悄悄话,当然只能跟额娘讲了。您见过哪个女儿会把悄悄话跟阿玛讲的。再说了,皇阿玛每天要操心那么多的军国大事,兰儿身为女儿家不能替您分忧,哪还能拿自己那点小心思去烦扰您呢。”
兰馨两世为人,当然不会如此天真,只是她心中虽觉得皇帝很烦,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敢表露出来,认认真真的扮演皇帝喜欢的那个娇憨养女形象。
皇帝心中慰贴,对严肃直板的皇后能养出这么个懂事贴心的女儿也觉得惊奇,心中的愧意又上升了几分。
兰馨看出皇帝有话要说,自己不便在场,便向皇帝皇后告退。“皇阿玛,皇额娘,兰儿要去送小十一小十二送点心,先告退。”见皇帝允了,又撒娇道:“皇阿玛,您可不能先走了哦,今天的点心是兰儿亲手做的,您一定要尝一尝。”
皇帝故做生气,“兰儿做了点心也不先想着皇阿玛,朕今天若不来岂不是吃不到兰儿亲手做的点心。”对‘亲手做的’四字他故意咬得重重的。
兰馨心中一惊,暗暗观察了一下皇帝的神色,见他不似生气,便抿嘴笑道:“皇阿玛可是冤枉兰儿了,这个点心兰儿以前没做过,想着让小十一小十二试着好了再给您送去的。”她歪着头,神情可爱,“再说,就是兰儿把点心送过去,指不定您又要退回来了呢。”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鬼丫头,就知道哄朕开心。朕何时将你送的点心退回来了?”
兰馨调皮的笑道:“皇阿玛您还故意装糊涂呢。兰儿好几次做了点心,让人送去养心殿都被退了回来,兰儿开始还以为是底下的人偷懒呢,自个儿跑了一趟,结果小林子公公说皇阿玛有旨意,除了令妃娘娘,后宫其余人等所送东西一概退回。”她偷睨了皇帝一眼,又道:“兰儿想着令妃娘娘做得再周到也不可能次次都抢了兰儿的先,每次做了点心都自个儿送过去,偏偏每次都比令妃娘娘迟一些。”她故作不服气的翘起了嘴。
皇帝既觉得兰馨的样子俏皮可爱又有些惊奇,道:“有这事?朕怎么不知道?该不是兰儿怕皇阿玛怪罪,编来哄朕开心的吧?”
“哪有哪有!”兰馨似被冤枉了,气嘟嘟的,“又不是只有兰儿送去的点心退了回来,后宫的娘娘都这样呢。皇额娘送去的东西都被退了回来……”
皇后掩去眼底的笑意,适时喝止兰馨,“好了,兰儿。你的点心再不送去,小十一小十二都要从上书房回来了。”
兰馨方忆起此事,吐吐舌头,忙再次告退。“瞧瞧兰儿这记性,都怪皇阿玛,您明知道兰儿的记性不好,还总是打岔,这下小十一小十二非得怨死兰儿不可。”说着也不等皇帝许可,自己匆匆忙忙的跑了。
皇帝本来有些怀疑兰馨方才的一席话是出自皇后的授意,故意针对令妃,便觉得兰馨也学会使心计,心中对她有些不喜。可又见她告退的时候行为鲁直,显然心无城腑,又觉得她的性子天真浪漫,应是无心之语,便又收起了那份怀疑。不过对于养心殿居然有人敢妄测对圣意,假传圣旨,看来得叫吴书来好好的查一查了。
皇帝虽然未对令妃起疑,也不觉得他只收令妃的东西有什么不对,却不代表其他人可自己推测他的心意。
皇后对皇帝的心意也能猜测到几分,便向皇帝请罪。“ 兰儿出言无状,都怪臣妾教导不严。不过兰儿的性子娇憨,心思坦荡,所思所言俱无它意,望皇上恕罪。臣妾以后定当严加管教。”
皇帝见皇后没有落井下石,不由有些惊异的看着她。
皇后微微笑道:“其他的人,不管做了什么,只要不触犯宫规,都是与臣妾不相干的,但是兰儿是臣妾的女儿,臣妾有责任教导她,也必须教好她。”
皇帝听懂皇后话中的含义,不由默然,便也收起了对皇后的猜疑之心。他自认了解皇后的性子,深知以皇后的骄傲,定是不愿也不擅于在这种事上说慌的。
皇后面上淡然,心中却微微叹息。原来,为了她的孩子,她也会察言观色,也懂得会趋吉避凶,一切,都只是为了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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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出了门,知皇帝看不到她,便收起了笑意。
方才她兵行险招,不支动声色的给令妃上了一次眼药,虽知皇帝不会因此就怪罪令妃,甚至有可能怀疑到她的身上,只是……兰馨神色复杂的回望了一眼,现在当然看不出她这个眼药有什么效果,但积毁销骨,日久烁金,只要能在皇帝心中下个引子,便已足够。
再说,若是能把令妃放在养心殿的耳目清除掉一个,也好杀鸡警猴给其他被令妃收买的人看看。
兰馨回过头,吩咐春和将制好的槐花糕先送一盘到上书房给两位小阿哥,她有些担心皇帝会向皇后提出指婚的事,本想自己送点心过去,顺便探探口风,但又想到皇帝若真提起此事,她在场反而不妥,倒不如让皇后出面来的好。若皇帝有其他的事要跟皇后商量,有她在场恐有不便,便打消了主意,让人将点心送到养心殿,自己转带着秋宜去看望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永璟方才一岁多,长像肖似皇后,方学会走路不久,又常被他的乳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走起路来便有些摇摇晃晃,常将人逗得哈哈大笑。皇后更是将他疼到了骨子里去,兰馨自醒来后,对他也很怜惜,便常常帮着皇后照顾他。
兰馨逗着十三阿哥玩了会,见他热得浑身是汗,便让人打来温水为他擦洗,又见他现在还穿着冬天时穿的大衣裳,便让他的乳母李氏为他换一身轻薄点。
李氏却将头摇成横的,谄笑着回道:“不是奴才要驳格格的面子,只是十三阿哥年纪还小,现在虽说入了春,却还寒得很,若是把十三阿哥冻着了,奴才万死难辞。”她偷看了兰馨一眼,见她似无异色,便又大着胆子道:“再说格格到底年青,没照顾过孩子。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奴才照顾好小阿哥,奴才可不敢拿小阿哥的身体开玩笑。”话中竟隐隐有拿皇后来压兰馨的意思。
兰馨闻言,抬眼看了李氏一眼,未表示什么。秋宜却已大怒,道:“嬷嬷这话说得好无道理,格格难道还会轻忽了小阿哥的身体么?不过是看这屋内的地龙烧得暖而已。我们格格虽然年青,为人和气,但也不至于连这些常识也不懂,您说是不?”
李氏却有些不服,道:“格格身份尊贵,懂得当然比奴才们多。不过,不是奴才托大,若论到照顾孩子,却不如奴才来得老道。这十三阿哥既是皇后娘娘托给奴才照顾的,奴才哪敢有一丝放松,还请格格体谅奴才。”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便是皇后娘娘对奴才怎么照顾十三阿哥也不曾指手划脚过。”
兰馨被李氏的大胆气得哭笑不得,又不想越殂代疱去教训李氏,便对她道:“这屋里的地龙烧得如此暖和,小十三的大衣裳还穿在身上,等会一出门,被寒气一袭他岂不便要受寒了?倒还不如给他换上一套轻薄点的衣裳,出门时若怕冻着,但加一件大披风也就罢了。”李氏见兰馨心中似有主意,便不敢再反驳。
兰馨又为小十三选了一套红色绣金线百福的衣裳,戴上用白狐皮制成的小冠,更显得玉雪可爱,活脱脱的就像是年画中走出来的金童一般,惹得兰馨抱着他爱不释手。小永璟倒也乖觉,在兰馨脸上亲了好几口,奶声奶气叫着他仅会的几个单词之一:“姐姐,姐姐。”
兰馨见天色近午,想来皇帝应该走了,永瑆永璂从上书房下来,必是要去向皇后请安,便让李氏抱了永璟一同到皇后那儿去。李氏虽有些不情愿,到底不敢再驳兰馨的话,替小十三披上大披风,跟在兰馨的后面。
不料,进了屋子,却见皇帝还在。兰馨有些惊异,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后,见她脸色如常,想来没有跟皇帝发生冲突,便笑吟吟的向皇帝请了安。
皇帝与皇后向来是话不投机的,皇帝平常甚少来坤宁宫的,就是来了,也是几句将事情讲完便离开了。看着皇帝明显是没话找话的跟皇后在聊天,莫说兰馨感到讶异,就是皇帝自己也是尴尬莫名。
只是……
皇帝一想到自己干的事儿,也不由得汗颜。
说实在的,若是皇后一如以前动不动就来个“忠言逆耳”,皇帝下不了台,说不定脑子一热,就更加一意孤行了。可如今皇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同意了,虽然脸色还是不是很好看,但起码没跟皇帝顶着干,反而让皇帝难得的愧疚起来,唉自己真是太冲动了,这叫皇后颜面何存阿。可君无戏言哪。皇帝一想到昨晚令妃眼中那满满的信任与崇拜,这反悔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最难说服的皇后都答应了,其他人就好办多了。
皇帝自信满满的想,看向皇后的脸色也就温和多了。所以,虽然面对皇后的那张冷脸有些难过,皇帝还是难得的开了金口,要留下来与皇后共进午膳。
兰馨的到来,正好解了皇帝的那份尴尬,尤其是她还带来了一个白嫩可爱的小糯米团子,让皇后紧绷的脸一下子就露出了笑意。
兰馨虽对皇帝所表现出来的热情不些莫名其妙,却也不表露出来,暗肘着等皇帝走后再问问皇后,便抱着小十三坐到皇帝身边,巧笑倩兮的承欢膝下。
小十三倒也乖觉,虽说没见过皇帝几面,竟然张口就喊了一声“阿玛”,声音清脆响亮,发音标准,让皇后与兰馨乱惊讶了一把。虽说兰馨曾费了老大力气教过,不过小十三可从来没赏过脸,不管她们怎么逗引,他说不叫就是不叫。今日倒好,不用人教,自己张口就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他是真的认得皇帝,还是认得皇帝那明皇色的衣服。
“这人孩子之前从来没叫过阿玛,今日一见皇上就喊了出来,可见父子天性不假。”皇后满是笑意,望向小十三的眼中只有满满的慈爱之色。
兰馨也道:“真是的,我之前教了那么多次十三弟就是不喊,如今一见皇阿玛就叫了出来,难不成他还真是专等着皇阿玛来听他叫第一声吗?”
皇帝见皇后与兰馨都是一脸的讶色,知她们所言不假,更是高兴,便逗着小十三。“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小十三果真又响亮的叫了一声:“阿玛。”把满屋的人都逗笑了。
皇帝看着皇后笑语彦彦的与兰馨逗着小十三,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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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更完
皇帝看着皇后笑语彦彦的与兰馨逗着小十三,心中一动,这不就是所谓的天伦之乐吗?
不过,看着皇后与兰馨将心思都放在小十三身上,感觉受到忽视的皇帝陛下忽然郁闷了。
兰馨偷偷看了一下皇帝的脸色,不由暗暗好笑。皇后似无所觉,将小十三抱了过来,也不叫李氏,亲自用温手巾将小十三白白嫩嫩的小手擦干净,又将槐花糕掰碎了喂他吃了几口,便停了手。小十三不干了,在皇后的怀中可劲的噌着,指着槐花糕,“吃,吃。”
皇帝看着有趣,便指了自己面前的那碟道:“吴书来,把朕的这碟给十三阿哥端过去。”
“皇阿玛,”吴书来尚未动作,兰馨已娇嗔着道:“那是用糯米作的,小孩子吃了不易克化,不宜多吃。”又见皇帝似乎有些挂不住脸面,便道:“再说这槐花糕是兰儿特地为皇阿玛您作的,您怎么可以吃都不吃就全赏给了小十三呢?”
皇帝如此一说,便将那点子不悦抛开,笑道:“兰丫头哄着朕开心的吧。朕在皇后这可是等了你的点心老半天阿。”
兰馨不服气道:“兰儿哪敢哄您阿。兰儿本是以为您国事繁忙,怕是在皇额娘这里呆不久,早叫人将点心送到养心殿去了。何况这些点心都是兰儿看了太医给您把的脉案后特意做的。”
皇帝的脸一沉,声音也威严了起来。“谁把朕的脉案给你看了?”想到令妃跟他说的延禧宫最近有人探头探脑的,似乎在窥视圣体一事,脸色越发难看了。
兰馨似乎被他吓到了,吱吱唔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皇后见状,便道:“兰儿是在臣妾这儿看到太医院的脉案的。”
皇帝瞭了皇后一眼,闪着寒嗖嗖的光。
皇后却丝毫不惧,慢条斯里的将小十三交给李氏,让她先抱到偏殿休息,才道:“太医院将皇上的脉案送到臣妾这儿,恰巧兰儿也在,这个傻丫头听到太医说皇上最近辛劳过度,夜间有些盗汗,便特地学去学了槐花糕,想着做得好了再进给皇上的,可巧今日皇上就来坤宁宫了。”
皇帝恍然,想起皇后向来有查看他与太后脉案的习惯,当时是向他备过案的,太后还曾赞过皇后为人细致,他便也顺水推舟允了太医院的院判每隔十日将他与太后的脉案送给皇后过目。
兰馨方才醒过神来来,拿起帕子捂住口鼻静静的掉起眼泪。皇后安慰的拍拍兰馨的手,却惹得兰馨愈发不可自抑委屈起来。
皇帝见错怪了兰馨,便稍稍缓和了口气,温言问兰馨道:“那又怎么想给皇阿玛做槐花糕?现在又在哪寻得的槐花?”
兰馨稍稍止住抽噎,便放上了帕子,顶俏的鼻头有些发红,回道:“兰儿想着药补不如食补,但问了太医院的院正,他说糯米为温补强壮食品,具有补中益气,健脾养胃,止虚汗之功效,但皇额娘说糯米有收涩作用又极柔黏,怕皇阿玛多食会难以消化,便嘱了兰儿加入槐花。现在槐花虽未开放,不过皇额娘这里有去年收集的晒干了的槐花。皇额娘说皇阿玛的肠胃不佳,槐花具有凉血止血,清肝泻火的功效,正适合皇阿玛用,便每年都晒了许多备用的。”
一番话说得皇帝心头暖洋洋的,又愧疚了几分。还是皇后好阿,老夫老妻的,啥时候都惦记着他的身体,却从来不到他的面前张扬。
皇帝性喜食肉,又爱吃一些香辣油腻的东西,常年都受便秘之苦,太医也说过这槐花有润肠通便防治大便的功效,每年都会制一些槐花茶之类东西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如此说来,这槐花糕倒是皇后与兰儿的一片心意,朕要多吃几块喽。”皇帝抚须笑道。
皇后却谦逊的笑道:“这臣妾可不敢居功,这槐花糕从选料到制作,皆是兰儿亲手所为,臣妾也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
兰馨却搂着皇后撒娇道:“哪里,皇额娘的功劳最大。您日日操劳宫务,对皇阿玛的事却事事挂历心,兰儿若无皇额娘的指点,哪里想得到要作槐花糕。”
皇帝欣慰的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场景,觉得皇后其实也没那么严肃,想是平时操劳宫务累着了才总板着脸。
少倾,永瑆永璂从上书房下了学来给皇后请安,见到皇帝在坤宁宫也小小的吃了一惊,不过永瑆年纪虽小,却比永璂更老道一些,半点也没表露在脸上。两人规规矩矩的向皇帝皇后请了安,又向兰馨问了好,皇后又留他们下来一道用饭。
永瑆永璂谢了恩,便不住的拿眼角看着偷看皇帝。皇后留他们一道用饭那是常事,但皇帝平时甚少出现在坤宁宫的,两人自记事起,除了宫中的年节大宴外,也不曾与皇帝一道用过膳的,所以理所当然的,小哥俩都以为皇帝定不会留下的,便小坐的半个屁股,准备着随时起身恭送皇帝。
因为太过紧张,两人连皇帝的问话都没听清楚,半傻愣着。皇帝心中不喜,觉得两人皆是朽木,面上不由带出几分厌弃:“可见你们皆无心向学,真是儒子不可教也。”
永璂眼眶儿一红,就要掉出泪来,永瑆处事虽老道些,到底也只是五岁的孩童,也委曲的咬紧了下唇,看在皇帝眼中,更是觉得二人不识大体,难堪大用。俗话说,三岁看长,七岁看老,现在就这般的不求上进,将来必也是庸材一个。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气,便要说话,兰馨暗叫不好,她深知小十二小十三就是皇后的逆鳞,最看不得他们受了委曲,若让是跟皇帝起了冲突,那近些日子的努力就全白费了,便急忙挤出一丝笑容道:“皇阿玛,您看小十一小十二还不好意思呢。”又柔声对他二人道:“别不好意思,跟皇阿玛说你们最近都学了些什么,说不好也没关系,皇阿玛不会怪你们的。你们才五岁,进上书房也没几天,比起其他兄弟六岁才进的上书房,已经很了不起了。”
皇帝正在讲当年五阿哥有多么聪颖好学,听了兰馨的话才想来,十一十二还要差好几个才满的五周岁,比得其他皇子已是早进学了一年,又是年后才进的上书房,便有些讪讪然。
“虽说年纪小,但进了上书房也认真学习,不能像以前一样懒散。”皇帝有些理屈,不过心里还是觉得十一十二两人比不得永琪聪明,只是不好说出来扫兴罢了。
永瑆咬咬牙,恭敬的说了句“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永璂却吸吸鼻子,含着两泡泪水,道:“儿臣没有懒散,儿臣很努力哦,纪师傅还夸了儿臣呢。”
皇帝见永璂还回嘴,心中本有些不喜,又听得他那样的话,更是不信,对纪晓岚那个人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恃才傲物,对学生更是常常鸡蛋里挑骨头的,他都听永琪抱怨了好几次了,不过他对诙谐风趣的纪晓岚还是比较喜欢的,便也没当回事儿。
“那你倒说说纪晓岚是怎么夸你来着。”
永璂见皇帝似乎不信,便急了,道:“是真的,纪师傅说儿臣的书读得好,还夸了十一哥,说他年纪虽小,写的字已经有些风骨了,若是多加努力,日后必自成一格呢。”
皇帝听了倒来兴趣了,叫永瑆当场写的几个字,见确实不错,点评了一翻赞了几句,又问永璂道:“十二都学了些什么?背一段给朕听听。”
永璂偷偷瞄了一眼皇后与兰馨,见她们都鼓励的朝他点点头,心下稍安便开口背诵。“……同是人类不齐流俗众仁者希 果仁者人多畏 言不讳色不媚能亲仁无限好德日进过日少不亲仁无限害小人进 百事坏 ……”声音清脆响亮,偶有忘了的,也在兰馨的暗示下很快就想了起来。
皇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点点头,道:“哦,是弟子规,可知怎么解?”
“知道。”永璂兴冲冲的回答,“纪师傅有讲解过,这是说同样都是人,类别却不一定整齐,就一般说,跟着潮流走的俗人占了大部分,而有仁德的人却显得稀少。对于一位真正的仁者,大家自然敬畏他,仁者说话不会故意隐讳扭曲事实,脸色态度也不会故意向人谄媚求好。能够亲近仁者,向他学习就会得到无限的好处,自己的品德自然进步,过错也跟着减少。如果不肯亲近仁者,无形中就会产生许多害处,小人会乘虚而入,围绕身旁,事情就会弄得一败涂地。”
“嗯。解得也还说得过去。小小年纪能这样也算是难得了。”皇帝有些赞许,又问道:“怎么启蒙不读千字文三字经,反而先学了弟子规?”
永璂被皇帝一赞,笑得眼睛都眯了。
“千字文和三字经儿臣和十一哥都学进了,是皇额娘教的。”
“哦,是皇后教的啊。”皇帝有些不敢相信,皇后会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小儿启蒙的文章他倒不奇怪,只是他一直觉得皇后的为人严肃急燥,应该没有什么耐心教小儿读书才对阿。还连十一也一块儿教。“难得能早早就进了学,皇后真是辛苦了。”
“臣妾只是无事时教他们识几个字而已,不敢当得皇上的夸奖。”皇后波澜不兴,道:“倒是永瑆勤奋好学,早早就说了要进上①38看書网,永璂舍不得他十一哥,臣妾索性让他们小哥俩一同进了学。”
一句话,既不居功自傲,又向皇帝解释了十一十二比其他阿哥早进学的原因,还夸了小十一,间接向皇帝证明了永瑆在皇后这过得很好,皇后这个嫡母当得很称职。
兰馨对皇后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有如此的改变感到不可思议,却又觉得理所当。皇后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嫡女,也是在大家族的明争暗斗,明嘲暗讽之中长大,又怎么可能不懂得那些手段,之前她之所以吃亏,兰馨分析了下,多半是她太过在意皇帝,便乱了分寸,再加上性子骄傲,不屑用那些下作的手段,才会让令妃屡屡得逞。
不过,为母则强。虽说要让皇后改掉性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便她现在的改变已经够让兰馨惊喜的,起码证明,在她心中,小十二小十三的份量比皇帝更重一些,让兰馨稍稍感到放心,这样子的皇后才不会轻易去激怒皇帝。
她看了眼永瑆,对他低调的回答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儿臣哪里有皇额娘说的那么勤奋好学,只是平时想见八哥,八哥又了成了年的阿哥,不便总是来皇额娘这里,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难为皇额娘还同意了。”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皇帝大笑,“无论如何,殊途同归。不过既然进了上书房,就要好好的学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跟你们五哥多学学,你们五哥的勤奋好学可是出了名的。”
永瑆永璂困惑的对望了一眼。跟五哥学?学什么?他们进上书房快两个月了,都没见五哥去过几次,也没派个人去跟师傅过一声,纪师傅都不怎么理他的。难道要他们学这个吗?可皇阿玛又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好困惑哦。等一会问问兰姐姐好了。
两个小包子暗下决心。
兰馨看了一眼永瑆永璂,暗暗好笑,心知他们在想什么,到底还是小孩子阿。这几天她天天派人到上书房给他们送点心,也惠泽他人,当然知道永琪经常无故去上课的事,奇怪的是纪晓岚虽然不喜欢他,但也由他去,从来都不管他,也不曾去向皇帝告过状。也就是皇帝还总是以为永琪勤奋好学吧。
“皇阿玛,既然小十一小十二这么用功,您可不能小气哦,要赏他们什么阿?”兰馨俏皮的笑道。
皇帝很高兴。“好好,赏赏,吴书来,去把朕的那对玉龙镇纸拿来,永瑆永璂一人一个。兰儿也要赏,嗯,就赏兰儿一个称……”
“咳咳。”皇后咳了两声,皇帝才想起这事尚未公开,生生的把其它几个字吞了下去,“把上次进贡的雪缎拿来赏给兰儿。”
一时间,屋内齐齐谢恩,皇帝愈加高兴,觉得妻贤子孝,人生得意莫进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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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皇帝离开后,十一十二也跟着告退。兰馨又与皇后闲话一阵,方才离去。容嬷嬷上了茶,欲言又止的看着皇后。
皇后看着容嬷嬷憋得难受的样子,便知她心中定是藏不住话的,便笑着放下茶盏,静待她开口。果然,容嬷嬷挣扎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娘,老奴有一事不明……”她望了一下皇后,见她颔首,便又说了下去。“难得皇上过来,您怎么也不留下他阿。您虽然有了两位小阿哥,不过皇上若是能在您这里留宿,这宫中少些跟红顶白的人,您也省些力气不是?”
皇后失笑。“嬷嬷,您真以为皇上在坤宁宫留宿一晚就能改变这后宫的风向?再说,现在才午膳时分。”
容嬷嬷急了,道:“就算不能改变这后宫的风向,那起码也可以提醒提醒延禧宫那位,娘娘您在皇上心中还是有份量的,让她不要有非份之想。”
“份量?”皇后露出一比讽笑,“不过笑话而已。嬷嬷你可知道今日来找本宫的用意。”
容嬷嬷惊异的看着皇后,“难道皇上来坤宁宫还跟延禧宫那位有关不成?”她方才被皇后遣去安排午膳,未听到皇帝与皇后的谈话。
“岂止有关。”皇后的讽意更甚。“皇上根本就是为她的事来找本宫的。皇上要给七格格封号了。”
“封号?”容嬷嬷奇怪了,封号一般要等及笄或出嫁时才封的吗?七格格如今才几岁,这么早就给封了?不过还是安慰皇后道:“虽说这事办得早了些,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四格格不也是提前给了封号么,只是这公主的品级与称呼却是要等格格们出嫁的时才给的。”
皇后冷哼一声。“若真是只给人封号倒也罢了。只是皇上这次慷慨了些,现在就要封七格格为公主,连封号品级都订好了,固伦和静公主。”
容嬷嬷也被吓到了,“这不是大公主的封号?令妃的胆子也太大了,她平日不是总爱在大公主面前装着一副奴才像,怎么这次倒踩到大公主头上了。”
想一想,她又兴奋了,道:“娘娘,这可是个好机会阿,趁着令妃这次昏了头,您正好好好拉拢大公主,又可以到太后面前告上她一状。”
“昏了头?她精明着呢。”皇后冷笑。“大公主是元后嫡女,若是七格格真得了个与她相同的品级封号,这宫中的人会怎么想?大公主再得宠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令妃哪会真忌惮她,平时卑躬屈膝也不过是为惹得皇上的怜惜罢了。”若不是兰馨曾提醒过她,她还真不知道令妃那贱利用孝贤与和敬争了皇上多少宠爱。
容嬷嬷气愤了。“老奴就知道那狐媚子不安好心。娘娘,您可不能让她得逞阿,这事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这事容不得本宫不答应。皇上亲自来向本宫提了,本宫若不答应,皇上不单不会放弃,只怕连本宫都要受到呵斥。这岂不是正中令妃下怀?”
容嬷嬷大急。“难道就这样便宜那个狐媚子了吗?娘娘,您是正宫,您若不答应皇上也不好硬来的。”
皇上硬来的时候还少了么?皇后的笑容更冷。
容嬷嬷却还劝道:“若真是让令妃得逞,娘娘您的面子以后往哪里摆?一个妃子的女儿封了固伦公主,还与元后嫡女用相同的封号?皇上怎么不想想您有多委曲?”
皇后听得眼眶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却生生的忍住了。
“为了十一十二以后,本宫受点委曲又有什么关系?此事不能跟皇上硬顶着干,嬷嬷,你也帮本宫想想有什么法子才行。”
容嬷嬷心中一动,忙道:“娘娘若不想出面管这事,倒不如告诉老佛爷。老佛爷一向厌恶令妃,定不会答应此事的。”
皇后笑了笑,“老佛爷那是一定会知道的,只是这让她知道的人可不能是本宫。”
兰馨回了西三所,却见不到春和的人,便让秋宜去看看,秋宜出去转了一圈,见不到春和的人影,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找,自己回了兰馨。
兰馨怪道:“只让送几块糕点到上书房,能跑到哪儿去了?”
崔嬷嬷也道:“春和这丫头是该好好敲打敲打,近来也不知怎么一回事,成天都跑得不见人影,连格格也不侍候了,还真以为自己成小姐了。”
兰馨心中一动,想起自她醒来后,果是看见秋宜在她身边侍候的时候居多。以前的春和一向是喜欢围在她身边打转的,有事没事都只守在她的身边。便笑道:“许是到哪里贪玩了,让人去好好的找找,说她两句也就是了。”
崔嬷嬷不满道:“格格您虽说心慈,但也不能这样纵着底下的人阿,春和这小妮子可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子了,老把自己的事儿推给秋宜,也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兰馨看了秋宜一眼,秋宜倒是有眼色的,笑着告了一声下去沏茶。
“嬷嬷,你找个靠得住的人,仔细看看春和秋宜平日里经常在哪里出入,又与哪些人交好,悄悄的报给我。”
崔嬷嬷陡的一惊。“格格,您是在怀疑……应该不会吧,秋宜为人老实可靠,春和虽说跳脱了些,倒也不失天真本性,何况两人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的,连家中有哪些人在干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老实可靠?天真本性?
那样的人,在宫中是活不下去的,更别说能出头了。
不过,在不损害她的利益的情况下,兰馨并不反对底下的人有些小心思。
“嬷嬷,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我也不是怀疑她们二人,只是近来想了想,总觉得有些儿不对劲,到底小心无大错。再看看她二人的为人吧,有些事儿我总要交个可靠的人去做的。”兰馨觉得崔嬷嬷真是个有趣的人,面硬心软,说不能纵容春和的人是她,为春和秋宜求情的人也是她。
崔嬷嬷连连点头。
“格格想得周到,老奴听您的。”忽然又感概起来,眼眶一热,忙用袖子挡住了。“格格真是长大了,也懂事了,要是王爷福晋还在,不知要有多高兴。”
兰馨看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嬷嬷真怀流露,又想自己两世为人的父母,也有伤感,便也不说话了。崔嬷嬷又笑道:“瞧瞧老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个时候还流马尿,倒惹得格格伤心。您放心,这事儿奴才一准儿给您办好。”
兰馨出擦擦眼角,道:“若连你我都不放心,那还有谁能信任。”
正说着,便听见屋外有声音,听着像是远远的故意踩出来的声响。就见秋宜端了茶进来,兰馨与崔嬷嬷对望了一眼,心中皆道,她倒是个心巧的。
秋宜悄悄看了一眼兰馨红着的眼眶,笑着将茶奉上,道:“格格,春和回来了,您要传她吗?”
兰馨笑道:“还用得着我传她,她这不是来了。”
果见春和进了屋,请了安也不待兰馨叫起,便急急忙忙的道:“格格,您猜猜看奴婢听到什么消息。”
兰馨慢慢的品着茶,并不答话。崔嬷嬷却脸色一沉,咳了一声。
“春和,你的规矩哪里去了?格格不叫起你倒自己起来了?你不在格格身边侍候,跑到哪里去了?”
春和在兰馨身边一向随意惯了,虽说以前崔嬷嬷多次说过她的,不过因着兰馨的纵容,她从来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便觉得崔嬷嬷的话有些剌耳,想着格格都没有说话了,你一个奶嬷嬷又不是精奇嬷嬷,架子倒挺大的。
她偷偷望了兰馨一眼,期待着兰馨为她讲上两句话,兰馨却似是没听见一般。没奈何,她只得又跪了下去。
“格格恕罪,奴婢一时得意忘形,奴婢该死。”
“罢了,起来吧。说说你又听了哪些传奇话本小道消息阿。”昔日兰馨喜便是觉得春和的性情爽直,常与人打成一片,比起只知跟在她身边的秋宜更可爱一些,又总能讲一些不知从哪弄来的传奇话本给她消遣,对她便比秋宜喜了几分。
春和一听,倒也忘了心中怨言,很兴奋的讲起了她听来的消息,却是硕亲王府中传出来的皓祯那个白狐报恩的版本的流言。末了还说了一句:“恭喜格格贺喜格格,奴婢看那皓祯贝勒真不愧是皇上夸过的人,文武双全宅心仁厚……”
兰馨听着后面的话不对,本带着笑意的俏脸一下子绷了起来。她将茶盏用力往几上一放,“砰”的发出一声重响,那春和被吓了一跳,方发觉兰馨与崔嬷嬷都沉着脸,便不由禁了声。
崔嬷嬷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你不好好侍候格格,跑去哪里听得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还敢来学给主子听,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春和莫名其妙,正待辩解,却见站在兰馨身边的秋宜向她使了个眼色,她心中疑惑,却仍先跪下请罪。
崔嬷嬷又骂道:“平日里仗着格格心慈面软,都骄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主子面前传,格格的名声都要让你们给败坏当了。”
崔嬷嬷最是知道兰馨的心意,之前见兰馨如此抵触皇帝为她选的额驸有些不解,觉得以皇帝对兰馨的宠爱,必是会为她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人,何况就她自己听来的消息看,这个准额驸人选也不失为文武双全。便也曾劝过兰馨几遭,兰馨却道:“嬷嬷,你想想,我们常年深居宫中,若不是有心将消息传了进来,哪能那么容易就得知年青男子的消息。这明摆着就是别有用心的人做的事。”
崔嬷嬷虽然觉得那硕亲王世子就是有心尚主故意为之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她想想,又怕那世子的名声是世人以讹传讹吹捧出来的,便想着找个机会托宫外的人再看看这世子。
不过春和将那流言讲了出来,崔嬷嬷的心便一沉。她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人老成精,一听便听出了隐藏其中的猥亵之意,不过兰馨是未出嫁的姑娘,她明拦着又怕兰馨追根究底,正要想个说辞来止住春和的话头,春和的话中却隐隐连兰馨也捎带上了,不待她开口,兰馨已自己发作了。
春和心中不服,抬起头就要说话,又见兰馨面无表情的样子,竟有几分威仪,心中一虚,便将要说的话缩了回去。
屋内静悄悄的,好半响,兰馨拿定了主意,才道:“嬷嬷,念在春和这次是首犯,算了吧。下不为例就是了。”又转向春和道:“春和,那硕亲王爷与世即将得到皇阿玛的重用,后宫不得私议朝庭命官,这次念你是初犯便算了,以后讲话小心些,莫让他人捉到把柄。”
秋宜闻言一怔,抬头看了兰馨一眼,又低下头去,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崔嬷嬷亦是一愣,便要说话,兰馨悄悄使个眼色给她,她便吞下心中的疑惑,道:“这次看在格格为你讲情的份上就算了,下次再私议这种有损格格闺誉的话,你就小心自己的舌头。下去吧。”
春和谢恩告退,心中有些怨恨崔嬷嬷的狐假虎威,又有些埋怨秋宜不替她说情,自觉自己身为大宫女的颜面全无。
兰馨又笑着对秋宜道:“你去提点提点她,省得她不知好歹,嘴皮子犯贱。”
等秋宜一离开,兰馨的脸色蓦的一冷。“嬷嬷,春和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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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将皇上要晋封七格格为固伦和静公主的消息通过容嬷嬷手中掌握的联系透露给了四格格和嘉身边的人知道,和嘉到底还是人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平时就因为不如七格格得宠有些心理失衡,如今又让她抢在前面封了固伦公主,封号还和元后嫡女的大公主谐音,心中压抑许久的不平一下子爆发了,底下的人又为了在主子面前争个高低争相挑拨,她心中便愈发觉得委曲。不过纯贵妃到底久病在身,她也不敢去那哭诉,便听了她乳母的话,想去找太后要个公道。
幸得纯贵妃人虽然病得奄奄一息,心中却不糊涂,见了和嘉脸色不对,觉得有些疑惑,便让心腹嬷嬷去找了和嘉身边的人询问。得知消息后,她也不由大吃一惊,虽说对皇帝做出的决定也很不平,不过她到底是从藩邸出来的老人,当年又能在孝贤与慧贤的双重打压下平安生下两子一女,很快就将心中的不愉快抛开,让人先将和嘉拘在她宫中,又派人到皇后那儿打探了一下,却是风平浪静,她也觉得疑惑,既觉得此事像是皇后在设计和嘉,又觉得以皇后的为人,是不屑耍这种手段,倒是对这种不和规矩的事定会与皇帝闹得阖宫皆知的才对,便有些拿不准皇后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不过,此事若不是皇后所为,那到底是谁拿了和嘉当枪在使?
这几年令妃仗着得宠,在宫中树敌颇多,她一时也难以确定是谁干的,既怕和嘉年纪太小,中了他人的圈套,又不甘心就这样便宜了令妃。若是七格格真的封了固伦公主,为了七格格的体面,令妃一个贵妃是跑不了。一想到此,她便觉得一团恶气堵在胸口,当年若不是令妃使了畔子,永璋怎么会受皇帝斥责,不但大位无望,还整日忧思成疾。她失宠了,连永瑢也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触怒了皇帝。纯贵妃左思右想,还是下了决心,要想将此事闹大,自己又不用沾边,就只能将此事透露给皇后知道。
她让人以病情恶化的借口请来皇后,又流着泪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臣妾已是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几个孩子,臣妾也不求他们日后有多大的造化,只望着他们能平平安安的终此一生,臣妾也就能安心的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皇后娘娘看在同是当额娘的份上,对永璋他们几个多加照抚,臣妾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念皇后娘娘您的恩德的。”
皇后稀里糊涂,不知道纯贵妃忽然请她来讲这些话有什么用意。这些年虽然因为令妃的存在,她们之间不像以前一样相互间争得你死我活的,但心结还是有的,平日里除了一些表面文章,两人从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纯贵妃怎么想皇后不得而知,皇后是自觉身份高了,不屑与她再计较那些陈年往事,倒也相安无事。
不过,场面话皇后还是要说的。
“纯贵妃,你休要整日胡思乱想,好生休养着,太医也说了,你这病就是思虑过重引起的。再说,永璋他们也要叫本宫一声皇额娘,你就是不说,本宫若不好好照抚他们,就是老佛爷与皇上也不会答应的。”
纯贵妃的手用力捉住皇后,青筋爆起。她的手惨白惨白的,瘦得好似只有皮包着骨头了,皇后心中一跳。
“臣妾谢皇后娘恩典。臣妾只是一个将死之人,也争不了什么了,那些人还有什么不放心,偏偏要这样设计和嘉一个小孩子。”
皇后一惊,觉得纯贵妃是在反讽她,便有些恼羞成怒。她本来是已收到消息说和嘉要闹到太后那儿去,正为着计划成功窃喜。听了纯贵妃接下来的话,她又有些意外,想不到纯贵妃虽然有所察觉,却没疑到她身上去。
其实这都是因为皇后平日的为人深入人心,使得宫中人人都觉得皇后就是一个直肠子(不是直肠子能动不动就对着皇帝叫嚣“忠言逆耳”),所有阴谋诡计自动过滤了皇后再说。
纯贵妃细细观察皇后的神色,见她又是恼怒又是意外,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皇后确实不知道此事,心中也有些窃喜,反正她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皇后,皇后若是处置了,令妃定是得不了好的,就是惹怒的皇帝那也与她无关。皇后若是不处置,那就是失职,日后老佛爷要是知道了,追究起来,她也没有责任。
皇后心中也是着恼,烫火山芋就这样子让纯贵妃踢了回来,当着奴才们的面,她若不答应追究,人人都当她这个皇后怕了令妃不说,日后老佛爷要是追究起来,她也无法交待。只得僵着脸将此事接下。
纯贵妃却以为皇后是气厉害了,恭送了皇后,竟然一扫平日的不适,显得精神起来,又交待了人时时留意坤宁宫动静,但心满意足的开始盘算着怎么在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
兰馨得知事情的经过,对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纯贵妃也佩服得很。不愧是慧贤死后曾宠冠后宫的女人。虽未察觉是皇后在挑拨离间,不过一个轻轻巧巧的四两拔千金,便将祸水东移。
不过,对于皇后,兰馨还是刮目相看的。事实证明,皇后还是很有耍阴谋的天赋的,只是这次让纯贵妃棋高一招,没有得逞罢了。
看着皇后烦恼的样子,兰馨笑了笑,道:“皇额娘,其实这事也好解决。”见皇后丢来询问的眼神,便又道:“其实您只需做一件事就可以了,自有人将这事闹到老佛爷那儿去的。”
“拖?”皇后疑惑的问道:“怎么说?”
兰馨道:“您想啊,纯贵妃向您哭诉的时候,是不是还有其他奴才在场?”见皇后颔首,便又道:“既然还有其他奴才在场,那此事就保不密了,自会有人宣扬出去,若是传到了长春宫那边去,元后娘娘可还有一些老人留在长春宫阿,这些人不但对元后娘娘忠心耿耿,对三姐姐也一样亲近,平日里又与她时有往来的,您说,这宫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们哪能不说给三姐姐知道阿?”
皇后恍然大悟。
和敬平日极得皇帝的宠爱,虽说较亲近令妃,不过还是把她当成以前的奴才一般看待,若是和敬知道了此事,必会去向皇帝讨个说法的,这一闹起来,也不用皇后去伤脑筋,太后那里就不能容忍了。就是和敬不闹,也必会去向太后哭诉,那样皇帝也怪不得皇后了,说不得还要让皇后出面收拾烂摊子。
和敬若是因此让皇帝有了芥蒂,那也不关皇后的事,皇后平日里就因为和敬帮着令妃憋了一肚子气呢。
“不过,皇额娘您还是请皇阿玛过来,将和嘉的事先透透底,否则日后皇阿玛知道了,心中必会不愉的。”
“和嘉的事?”皇后有些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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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皇额娘您还是请皇阿玛过来,将和嘉的事先透透底,否则日后皇阿玛知道了,心中必会不愉的。”
“和嘉的事?”皇后有些迟疑。
兰馨知道皇后在犹豫什么,便道:“是阿,四妹妹年幼,尚不懂得分辩是非,身边若出了一两个挑唆主子的狗奴才,只怕会移了性情。纯贵妃娘久病在身,到底是心有余力不足,皇额娘身为嫡母,自应负起管教的责任。不过纯贵妃那儿的想法还是要顾虑一下的,最好还是跟皇阿玛参详参详。”
皇后到底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纯贵妃既想坐收渔人之利又想置身事外,却疏忽了和嘉一事。她为了激皇后,当着两宫的奴才把事情说出来,若皇后还是以前那种冲动的性子,被她一点就着跑去找皇帝“忠言逆耳”的话,皇帝盛怒中只会把怒火转向皇后,而不会去追究皇后从哪儿得知此事的。只是此事本就是皇后设计的,她自是不会照着纯贵妃的期望走,稍一拖延,等此事传扬出去,皇后再出面把纯贵妃哭诉的事告诉皇帝,皇后便可反将纯贵妃一军。谁知道和嘉从哪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阿,肯定是身边的奴才爱嚼舌头,挑唆着主子干的。
容嬷嬷在一边也笑道:“还是兰格格有主意。您是不知道,那个纯贵妃平时装得好像与世无争一样,其实没少给皇后娘娘下畔子。当年令妃还是贵人的时候还曾拉拢过她,可惜最后令妃竟然反咬了她一口,生生把三阿哥踩了下去。”
兰馨有些意外,皇后与纯贵妃面和心不和的事情她略有耳闻,今日之事也是一个证明。不过纯贵妃居然还拉拢过令妃,这就令她大惑不解了。要知道令妃当年可是孝贤皇后一手提拔起来的分慧贤的宠的人,而纯贵妃居然想到去拉拢孝贤的人,看来这个纯贵妃娘娘的目的不单纯阿。
不过,当务之急不是研究纯贵妃的动机,而是先了解长春宫的动向。
果然,傍晚的时候,长春宫就出来了一个小太监,找了借口出了宫。兰馨得知消息,满意的一笑,接下来,就要看和敬公主怎么处理这件事了,不过,照她对和敬的了解,应该不会那么冲动的就跑去找皇帝要个说法,最大的可能,就是来找皇后,毕竟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后是个直肠子,最好当枪使不过。
不出兰馨所料,和敬公主听到从长春宫传来的消息后,咂碎了一屋子东西。不过,她毕竟还有理智,并未冲动的递牌子进宫,反而叫来了报信的人,细细的询问了一番,确定了消息是从纯贵妃那儿传出来的,便若有所思的让来退下。
她本怀疑此事的真实性,她是元后嫡女,在众多的皇子皇女中身份最是尊贵,七格格不过是个奴才生的,哪有资格与她比肩?此事说不得是有为挑拨她与令妃之间的关系造的谣,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皇后,她因皇后占了她额娘的位置一直耿耿于怀,对她从来都是不远不近不冷不热,偶尔还会使点小手段,以看皇后吃亏为乐。令妃却因为她是长春宫中的老人,令妃又一向恭敬有加,到现在见了她还要见礼,不免亲近了几分,有时也会在皇阿玛面前为她讲讲好话。皇后忌惮她们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有时还会讽刺两句。
不过,她听得最早知道此事的人竟是和嘉,便将这份怀疑打消,以皇后的为人,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无故牵连上和嘉的,那此事十有□是真的了。以令妃的为人来看,此事绝不会是她提起的,但除了她,又有谁敢向皇阿玛求下这个恩典?
老佛爷?不可能,老佛爷一向厌恶汉妃,对令妃也是不冷不热的。皇后?那更不可能了,皇后跟令妃是死对头,又最重规矩的人,平时不踩令妃两脚就好了。那就是皇阿玛了。和敬在屋内不停的走着,皇阿玛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对七格格的宠爱已经跟她这个元后嫡女不相上下了?那皇额娘呢?他对令妃的感情也可与皇额娘比肩了?
就令妃那个奴才也能与皇额娘相比吗?皇阿玛,您怎么可以这样对皇额娘。
其实,公主,您真是想太多,皇帝只是被令妃嗲昏了头而已,虽然现在令妃身怀六甲,不能跟皇帝xxoo了,不过人家有的是手段,又是柔情似水,又是楚楚可怜,龙屁又一个接一个的拍上去,结果一不小心答应了,事后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不过,和敬公主是不会知道这些的,她只觉得受到了莫大辱侮,几乎想立刻冲进宫去,找皇帝问个清楚。
前思后想,和敬决定还是先忍耐一时,反正左右皇后也知道了此事,迟早会闹起来的,她倒不如静观其变,等皇后闹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进宫看望老佛爷,到时候不用她做什么,七格格这个固伦和静公主也是当不成的。
(所以,皇后,看看你的为人有多失败,令妃、纯贵妃、和敬都打着把你当枪使的主意,等着你闹起来好坐收渔人之利呢。)
只是,等了几日,宫中依然风平浪静,皇后倒是找过皇帝,不过,没多久皇帝就出了坤宁宫,既未听到皇帝斥责皇后,对于七格格封固伦公主一事,倒是从内务府传出了些许消息,皇后命内务府的着手准备固伦公主应用的份例,虽然未明说是要送给谁用的,不过,大家影影绰绰有听过一些传闻,心中也有了底。
和敬不免失望,有些坐不住了,便直接进了宫,并且难得的,先到皇后的坤宁宫请安。
皇后正在小憩,和敬想想,便嘱了一声,带着人先去兰馨那里坐坐。
进了西三所,方起到兰馨的院落外头,便听得有人说话,和敬隐隐听见了令妃和和敬的字眼,便示意随行的安静下来,站在那儿听听都在说些什么。
那说话了有二人,年纪比较轻的应是宫女之类的,另一个声音和敬却认得,正是兰馨的乳母崔嬷嬷,似乎是崔嬷嬷正在训斥那两名宫女。
“……不好好侍候格格,整天就知道到处乱跑嚼舌根子,比那些市井村妇还不如,格格的名声都让你败坏光了。”
却听那名宫女不服道:“嬷嬷,您就喜欢小题大做,我只是跟别的宫的人聊聊天而已,哪里就败坏了格格的名声?再说,我这不是去为格格探听一下封号的事情嘛。”
“你还顶嘴,格格的封号自有皇上皇后定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奴才操心了?你这样到处乱窜,若犯了宫规,自己被打死也就算了,没的还牵连到格格的声誉。”崔嬷嬷怒道。
那宫女却道:“人家这不是着急嘛,七格格都要封固伦公主了,我们格格指婚在即却静悄悄的没动静,嬷嬷,格格会不会也封个固伦公主?就算不是固伦公主,格格是皇后娘娘的养女,一个和硕公主应该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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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宫女却道:“人家这不是着急嘛,七格格都要封固伦公主了,我们格格指婚在即却静悄悄的没动静,嬷嬷,格格会不会也封个固伦公主?就算不是固伦公主,格格是皇后娘娘的养女,一个和硕公主应该有的吧……”
崔嬷嬷大怒。“放肆,这也是你能打听的?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的。今天若不教训教训你,以后还不知道要为格格惹多少祸。人都到哪里去了?把这个贱婢押下去,等格格回来处置。”
那宫女犹自嘴硬:“我又没说错。这是宫里的人都传遍了的事,大家都说这是大公主向皇上求的。因为大公主平日里对着令妃娘娘总是高高在上,失了了礼数,幸得令妃娘娘对先皇后有情有义,不但不计较,对大公主也一直恭顺谦让。大公主得知后深感令妃娘娘的情谊,才特向皇上求了这么个恩典的,不然七格格怎么会越过我们格格和四格格就先封了公主,还是固伦公主。听说阿,先皇后在世的时候还对令妃娘娘承诺过,以后令妃娘娘的第一个孩子在养在先皇后的身下呢。”
外面的和敬公主气得混身发抖,里面的崔嬷嬷也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这是从哪听来的大逆不道的谣言?你真的是不要命了,这样子的话也敢乱传?”崔嬷嬷指着春和的手不断得颤抖,她虽然一直骂着春和,不过毕竟处得久了,也不希望她真的丧了命。她紧张的看了紧闭的院门一眼,心下忧虑,这些话若传扬出去,只怕真的要连累格格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春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本来只打算利用一下春和爱打听小道消息嚼舌要的性子,在和敬公主面前挑拨一下,却没料到春和居然像不要命了似的,连这种话也敢说出口。
过犹不及,过犹不及阿。
崔嬷嬷心中一冷,觉得春和别有用心。
这种话,不管被谁听见了,传了出去,就是不定个污蔑公主毁谤先皇后的罪名,其他的皇子皇女也必定会怨恨上格格。
一定不能让格格受到牵连。
崔嬷嬷想定,抢上前去“啪啪”两下,左右开弓打了春和两巴掌,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春和她得了失心疯,把她给我押下去严加看管,等到格格回来再做定夺。”见春和又要说话,便呼呵:“把她的嘴给我堵进来。”
春和未料到崔嬷嬷说发作就发作,被一拥而上的小太监们绑了个严实,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和敬本要进去问个清楚,却又觉得她听到的这些话过于巧合,便疑心是皇后与兰馨设了计要离间她与令妃的关系,心中暗恨,也没了去见皇后的心情,直接去了长春宫。
却说长春宫中留下的老人,都孝贤当年的心腹,见和敬怒气冲冲的进来,跟着的人又一副禁若寒蝉的样子,想来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想来想去,近来宫中一片谐和,便猜想必是七格格一事让和敬生气。
和敬噙了一口茶,脸色一变,将热茶泼了上茶小太监一脸,怒道:“你想烫死本公主不成?”
那小太监顾不得脸上一片红脉,忙跪下来磕头请罪。
孙嬷嬷见和敬的模样,知她只是迁怒,便亲自为和敬重新上了茶,她是孝贤从富察家带进宫的,对孝贤一向忠心耿耿,孝贤毙后,皇帝本恩准她出宫养老的,不过她心里念着孝贤,便求了皇帝留守在长春宫。和敬向来敬生她,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僵着脸接过又噙了一口。孙嬷嬷察言观色,见她怒火似稍有缓和,才陪笑道:“公主今日进宫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不如跟老奴说说,老奴的见识短浅,不过是陪着公主说说话,解解怒气罢了。”
和敬向来信任孙嬷嬷,又知她在宫中呆的时间久了,对有些事看法独到,便将从兰馨那儿听到的话说给她听,又不忿的道:“嬷嬷你看,皇后都要欺到我头上来了,竟是如此直白的挑拨离间,她真以为她现在是皇后就能一手遮天么?”
“公主,慎言。”孙嬷嬷瞥了一眼周围的假装自己是聋子哑巴的宫女太监们,却没有叫他先下去,这长春宫早被她治理得固若金汤,,没有允许,一句话也别想传去。
“依老奴看,这挑拨或许是有的,不过,她们说的话却不无道理,老奴也曾听过类似的传闻,只是无凭无证,不敢妄议罢了。”孙嬷嬷斯条慢理的道。因着妃令借着孝贤皇后的死上了位,对孙嬷嬷的态度也因此大转弯,又时常利用和敬向皇帝争宠,打击那拉氏,孙嬷嬷向来极讨厌她的,觉得她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是一来令妃惯于俯低做小,将和敬拢络住了,二来她失去了孝贤这座靠山,而令妃又正当得宠,地位悬殊,三来她对那拉氏也不感冒,存了看笑话的心理,便一直由之任之。不过,有机会的话,孙嬷嬷还是很乐意踩上令妃一脚的。
和敬睁大眼睛,震惊的看着孙嬷嬷。
“无妨。”相比崔嬷嬷的焦急万分,兰馨却显得极为冷静。
“此事虽在春和那儿出了一点岔子,不过无损大局。”兰馨初听崔嬷嬷的转述,也吃了一惊,不过听得和敬去了长春宫,又放了下心。见崔嬷嬷自责难耐,但笑着安慰她。
崔嬷嬷却急道:“格格,老奴是怕大公主怀疑我们故意设套……”崔嬷嬷以为兰馨还没看透,她还将兰馨当成以前那个天真憨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兰馨却不紧不慢道:“嬷嬷你别急,先听我说。春和既能说出这样的传言,估且不论她的居心如何,想是宫中早有这样的传闻,只要三姐姐不是直接出宫或进了延禧宫,必会让人再去打听的。如今她进了长春宫更好,连春和都能听到的事儿,那孙嬷嬷应早已收到消息了,必会如实报给三姐姐知道的,那时,我们是否在挑拨已是无关紧要了,这事儿特别是后面的那件事,明显的最终得利的人就是令妃。三姐姐难道不会想,这种话是从哪传出来的,传出来的人有什么意图?就是皇额娘再厌恶令妃,但若说这种损己利人的事是她做的,说出去谁会相信?”
崔嬷嬷方才放心下来,随即又忿忿不平道:“春和这个贱婢,枉格格您对她那么好,竟然做出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情来。”
“以我的猜测,那春和不一定就是存心的。不过,以她这种不知轻重的性子,确实不能再留在身边了。不然日后她为我惹祸是小事,就怕被有心人利用来打击皇额娘。她既然说令妃娘娘有情有义,念在她侍候我一场院的份上,我就为她求个恩典,把她调到延禧宫去吧。”
崔嬷嬷心中一震,到底有些不忍,犹豫道:“格格若是不想再用她,将她贬下去当个粗使也就罢了,若将她送到延禧宫,以那位猜忌的性子,只怕她连性命也保不住。”
兰馨看着崔嬷嬷,叹笑道:“嬷嬷,你还是心软了。这样子做,只怕春和不单不会感激,反而会怨恨上我。”
崔嬷嬷如何不知道,只是处得久了,心中有些转不过弯来。
兰馨又道:“再说,令妃惯会做好人的,一时半会必不会动手的。说不得还是努力拉拢她,好让她反过来对付我们呢。”
崔嬷嬷怔怔的看着兰馨,心思却转了好几个弯。
兰馨见她神色复杂,也不去扰她,饮着茶坐等她回神。
好半响,崔嬷嬷才道:“格格说的是,老奴只是一时难以转过弯。都怪老奴没用,才要格格自己操心这些事。老奴真是愧对福晋的嘱托。”
兰馨细细观察她的脸色,柔声道:“嬷嬷,你别这么说。这么年你待我怎样,我都知道。我心里感激,也从来没反你当成下人,只是这宫中的规矩大,皇额娘尚且亦步亦趋,我又怎能不战战兢兢呢?”
“格格,老奴……明白的。”崔嬷嬷的话说得有些艰涩,眼中似有水光划过。“若格格没什么吩咐,老奴先告退了。”
兰馨看着崔嬷嬷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微叹息。想必,崔嬷嬷是察觉了什么吧。
和敬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熊熊的怒火在燃烧。
她不停的在屋内来回走动,却越觉得无法宣泄那股烦躁,手一扫,桌上的东西唏哩哗啦的全摔了下来。
她不停的想着孙嬷嬷的话。
先皇后在世的时候,令妃不甚得宠,只能一直俯低做小。
您只看到令妃在先皇后的灵堂上哭得昏阙过去,却不知她就是因此引得了皇上的注意。
令妃利用先皇后的葬礼,但踩下了大阿哥三阿哥,继皇后与纯贵妃也就此失了宠。
这些年来,这宫中只有令妃一人独得皇上宠爱。
您是不知道,您每次受了令妃的礼,皇上总要大加赏赐,甚至一连数日都宿在她那儿。
您不想想,皇上怎么就知道这些事?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那些流言若是继皇后传出来的,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
和敬看了眼在一边毕恭毕敬的孙嬷嬷,停了下来,咬着牙一甩帕子。“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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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毕竟不是委曲求全的人。
孙嬷嬷的分析,让她蓦的明白了自己被令妃当成争宠的工具利用多年。
孙嬷嬷也隐晦的指出,今时不同往日,她虽然是皇帝最宠爱的嫡女,这种宠爱更多的是皇帝对孝贤皇后的敬重的一种延伸,不过,今时今日,伴在皇帝身边的,受尽皇帝宠爱的人毕竟是令妃,孝贤皇后再好,也只能当成一种回忆,哪里比得过活生生的伴在身边的解语花。
“此事不需公主出面,令妃坐大皇后第一个就容不得她,公主倒不如忍一时之气,坐山观虎斗,日后皇上想起来,必定有所愧疚。”
孙嬷嬷既生怕和敬被令妃利用,又怕她一时冲动触怒了皇帝。
只是,和敬却听不下孙嬷嬷的劝告。她毕竟是嫡长公主,身份尊贵,生性骄傲,哪能咽下被人利用的恶气?况且,孝贤皇后过世多年,皇帝却还总是一副伉俪情深深切怀念的样子,也给和敬造成种皇帝会无限包容她这个孝贤皇后唯一在世的孩子的错觉,对于孙嬷嬷的话,她便觉得过于危言耸听,杞人忧天了。
不过,她毕竟也谨慎了些,还是让人盯住了坤宁宫与兰馨那儿的消息,生怕真中了皇后的反间计。不几天,便听得宫中的人回报,兰馨手下的大宫女不知何故被贬到辛者库去,却又被延禧宫的人要走了。
和敬怒火中烧,心道:“好你个令妃,居然如此设计我,不单利用本公主在皇阿玛跟前争宠,还想激怒本公主去对付皇后吗?”便再也忍不住了,进了宫直接就往慈宁宫哭诉。
桂嬷嬷是太后的情报部长,早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理了个清楚,和敬公主能探听到的消息,她自是知道。一些和敬公主不了解的详情,她也能探知。不过,其中有多少真实,有多少是皇后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就不得而知了。(皇后主持中馈多年,在宫中还是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势力的,要制造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还是办得到的。)
太后虽觉得此事皇帝做得荒唐,却不打算自己出面料理,想着让皇后出面劝谏皇帝。不过,因着皇帝十五那天在坤宁宫拂袖而去一事,太后便觉得皇后定是又与皇帝闹僵了,这宫中近来太平,若有原由也只有此事了。
(这种惯性思考真是帮了皇后与兰馨的大忙。大家都觉得,以皇后的性子,一定会跟皇帝“忠言逆耳”,皇帝一定会大怒,帝后一定会因此闹翻……)
这样一想,太后倒觉得皇后长进了,居然没有冒冒失失的就来找她做主。不过,对皇后的撂担子撒手不管也没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皇后撂了担子,太后却没打算不管。
对于皇帝听信令妃的枕头风,打算越过自己将七格格晋封固伦公主(封号还同和敬的谐音)一事,太后不高兴那是肯定的。不过一个包衣奴才,就将皇帝迷得五迷六道了,规矩也不顾了,把孝贤抛之脑后也就算了,竟连她这个亲娘都可以撂在一边。太后暂时忘记她的权势平衡论,把令妃跟之前的年贵妃阿,慧贤阿联系了起来,只觉得那血直往头上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慈宁宫顿时乱成一团,喊着传太医的,喊着去请皇帝皇后的,慌慌忙忙为太后顺气的……
还是桂嬷嬷镇静得快,告罪了一句“恕老奴斗胆”抢上前去使劲的按了太后的人中,又示意人将用清凉的茶水拍着太后的额头,直到太后“嗯”得一声,手指稍稍动了动,方松了一口气。
和敬的指甲一直掐在手心中,直到见桂嬷嬷放了手,才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方觉得整个身子酸软无力,心知方才紧张过度,竟脱了劲了。――因着她的哭诉,才令的太后气急攻心昏阙过去的,太后若有个三长两短,仅一个不孝的罪名,便足以让她万劫不复了。
这么一闹,太医跟皇后带着兰馨都已赶到了。
待皇帝赶到时,太医已为太后施完针,正在开药方。
皇后坐在一边细细的小声询问,和敬与兰馨一副孝顺孙女儿的模样强忍着眼泪守在太后跟前。太后虽已苏醒,却脸色青白,模样憔悴,与平日里的雍容华贵大相径庭,对着一副急切的看着自己的皇帝冷哼一声,便将脸转了进去,看也不看皇帝一眼。
皇帝尴尬了,自肘近来自己没做过什么惹恼太后的事阿,便怀疑的看了皇后一眼,惯性似的觉得应是皇后在太后面前又说了什么话,告了谁的刁状,惹怒了太后。皇帝自己对七格格晋封一事也心虚阿,想让皇后来跟太后说,却被皇后硬梆梆的拒绝了,之前他又因着和嘉的事警告了纯贵妃一翻,纯贵妃因此吐血昏迷,他便选择性的遗忘了此事。
皇后对皇帝的眼神似而未见,仔细的查看过太后的药方,又问了太医,闻得太后只是一时气急攻心痰迷心窍,应无大碍,便将药方交给皇帝过目。
皇帝草草的看了一眼,便点了头。又板着脸问皇后:“怎么回事?谁气着皇额娘了。”
皇后扫了一眼身体忽的稍微僵住的和敬,心中有底,口中却答道:“臣妾也正糊涂着。臣妾听着皇额娘突然昏迷,便匆匆赶来,还没功夫问话呢,皇上便到了,不如皇上问问三格格或是桂嬷嬷。”歇了口气,又道:“方才太医说了,这次幸得得桂嬷嬷救得及时,皇额娘的气回得快,不然真是不堪设想。”
和敬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皇后,桂嬷嬷却是诚惶诚恐的跪拜在地,“老奴惭愧,这是老奴应尽的本份,当不得皇后娘娘的夸奖。”
皇后使了个眼色,容嬷嬷便将桂嬷嬷扶了起来。
“话虽如此,却也亏得你能镇静下来。”又对笑着对皇帝道:“真不愧是皇额娘亲自□出来人……”
正说着,说听得小太监通传:“令妃娘娘到――”
皇帝的嘴巴嗫了一下,尚未宣进,便见身着素锦宫缎的令妃如弱柳临风般的走了进来,焦急的脸上掩不住楚楚可怜的神色。皇后心中冷哼了一下,和敬的眼神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兰馨见令妃脸未施胭脂,头上的钗环也摘得干干净,心中暗暗好好笑,这令妃也未免太心焦了,居然这副打扮来探望太后,这不是触霉头吗?
其实兰馨这次倒是误会了令妃。
令妃本只是投皇帝所好,故意打扮得如此素净,一来可显得自己愈发娇柔可怜,二来也是故意做给皇帝看看,间接的告诉皇帝皇后苛扣了她的用度。
她摆出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又派人到养心请皇帝。(令妃娘娘,这一套您都玩不厌吗?)
谁知却听到皇帝来延禧宫的路上被慈宁宫的人请走,说是太后病危。令妃就动起了歪脑筋了。
这太后病危,若是能就此一命呜呼那是最好,皇后没了靠山,根本就不堪一击。若是不能,她若能早早就到太后面前表现一下她孝心,称机讨好太后,让太后对她改观,也不失为一项妙计。令妃想起以前在孝贤面前取得的成功,精神大振,便急急忙忙的往慈宁宫而来,兴奋之下,竟然忘了先打听一下太后为何忽然病危。
见着皇帝,令妃未语泪先流。“皇上,老佛爷怎么样了?臣妾一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老佛爷年纪那么大,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病痛折磨,臣妾真是恨不得以身代之……”一副伤心到连行礼也忘记了的样子。
皇帝一脸怜惜,皇后却板起了脸。“令妃,慎言。”
令妃似才发现皇后,“啊”的一声,似受了多大的委曲一般,身子晃了两下,急急忙忙的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臣妾因忧心老佛爷的病情,一时忘乎所以,请皇后娘恕罪,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一副惶恐害怕的样子,言下之意却字字直指皇后将她行礼的事看得比太后的病情还重要,皇帝果然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瞪了皇后一眼。
皇后心中一怒,直觉的反应就要斥责令妃,幸好兰馨①38看書网,悄悄拉了她一下襟角,便冷静下来,冷冷道:“起来吧。虽说忧心老佛爷情有可原,不过礼不可废,皇上人还在这儿呢。老佛爷一向喜欢守礼的人,你好自为之。”眼光一转,见和敬将帕子拎得死紧,桂嬷嬷趴在老佛爷床前,又道:“再说,你怎的这身打扮来看望老佛爷?”
令妃方才想起自己的打扮犯了宫中的大忌讳――女要俏,一身孝,这种打扮,讨皇帝喜欢自是极好的,但老佛爷年纪大了,对这种如孝服一般的打扮尤为不喜――心中不由大急,平日里的伶牙俐齿也去了一半,好在,老佛爷尚且昏迷不醒,皇后的话倒给她提了醒,等一下要找个借口回支换身衣裳才是。
皇帝也是大皱眉头,老佛爷年纪都多大了,最是忌讳这些,你行事也不知道避忌着点,万一再把她老人气着可怎么办。便觉得令妃不识大体,还是皇后懂事阿,虽说性子不好,不过关键时候还是能顾全大局提醒令妃的。这样一想,便把方才对皇后的不满对了□分――皇后就是个守规矩的人,你令妃自己不守规矩,难怪皇后要给你脸色看。
皇帝正想说几句,桂嬷嬷起来了,先向皇帝皇后行了一礼,道:“皇上,皇后娘娘,老佛爷有话要老奴代问令妃娘娘。”
令妃听得老佛爷清醒,心中暗叫不好,却不得不扯着笑脸,又跪了下去。
“老佛爷问,令妃,皇帝命你在延禧宫中待产,无旨不得擅出。你今日出来是奉了谁的旨意?”桂嬷嬷代表着老佛爷,对她可以不用敬语。
令妃心中一震,这才想起这茬。只怪她平日在宫中顺风顺水惯了,虽说被禁足于延禧宫中,但宫中诸人知道皇帝宠她,对她还是毕恭毕敬的,让她一时忘乎所以。
“臣妾,臣妾……”令妃眼中噙着泪水,楚楚可怜的看着皇帝。
皇后喝道:“令妃,老佛爷在问你话呢,你看着皇上做什么?”
此言一出,兰馨险些笑了出来,却忙收敛住。皇帝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也道:“老佛爷问你话呢,你快快如实回答。”
令妃心中暗恨,不得不答道:“臣妾……听得老佛爷病了,心中焦急,便不顾禁令出来。”
桂嬷嬷不置可否,又问:“老佛爷又问,哀家正在病中,你穿成这样有何用意,是不是在咒哀家早死?”
这诛心之语一出,令妃吓得脸色煞白,忙磕着头谢罪。“臣妾不敢,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过于担心老佛爷的凤体,一时焦急便忘了更换衣裳,请老佛爷恕罪……”
皇帝对令妃虽有不满,却也觉得太后扣下的这个罪名太大,见得令妃这个样子,也生出一丝不忍,便到太后的床前赔起笑脸替她求情。“皇额娘,令妃她不识大体是有的,却万万不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的。”
殊不知,他越是替令妃求情,太后就越把她跟年妃慧贤之流的联系起来,心中越发觉得令妃留不得了。
心中一动,太后更是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手指擅抖的指着令妃,厉声道:“不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她连哀家可怜的和敬都敢践踏了,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皇帝脸上一僵,看了一眼皇后,见她似乎也一副吃惊的神色,又想到皇后曾向他说过宫中谣言四起的事,对皇后的信任又增强了几分。
只听太后又道:“可怜我的和敬阿,身为嫡女,小小年纪便嫁到蒙古和亲,在那天苍苍野茫茫的地方吃尽了苦头,连她额娘薨毙都来不及赶回来见上一面,才封得个固伦公主。偏偏那些子奴才还要想方设法的作贱她……”
太后老泪纵横,和敬心中一酸,也不由得掉起眼泪。皇帝看着哭成一团的一老一小,又看旁边红着眼眶在为和太后和敬擦眼泪的兰馨,不由大感头痛。
真不明白,不过是一个固伦公主而已,怎么从老到小,没一个同意的?她们就不能体谅一下他吗?君无戏言阿。
又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簌簌发抖的令妃,心中的怜惜大起。
太后见皇帝仍不说话,似乎还是向着令妃,心中大怒,整个人往后一仰,便又人事不知了。慈宁宫又是大乱,喊着皇额娘的,喊着皇玛嬷的,喊着老佛爷的,喊着传太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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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见皇帝仍不说话,似乎还是向着令妃,心中大怒,整个人往后一仰,便又人事不知了。慈宁宫又是大乱,喊着皇额娘的,喊着皇玛嬷的,喊着老佛爷的,喊着传太医的……
幸得太医还在偏殿待旨,急急的过来又扎了几针,太后才缓过气来。
皇后见太后已转危为安,且事涉皇帝私闱,顾及着皇帝的名声,,便让和敬与兰馨先行退下。
后续的事,兰馨却是事后听皇后说的。
皇后见令妃依旧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心念一动,以顾及龙嗣为由,让人将她搀到偏殿休息,等候老佛爷发落。又命人将擅长于妇科的张太医叫来在一边侍候着,确保令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平安。
皇帝果然满意,大赞还是皇后想得周到。
倒是令妃一直在旁边娇滴滴要求换成她用惯的胡太医。
不过她的呼声却在桂嬷嬷说了一句“老奴听说胡太医只擅于内科,倒是张太医是妇科圣手。”后,被皇帝直接忽视了。
皇后赞许的看了桂嬷嬷一眼,不愧为太后的心腹。
她很享受令妃那恨得牙痒痒的却不得有强装出来一副温柔的笑容的模样。
太医小心翼翼向皇帝解释太后的病情,在罗里罗嗦说了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专业的术语后,终于委宛的提到重点:太后年纪大了,受不得剌激,生不得气,这次虽说吉人天象侥幸无事,下次再这样可能就没那么幸运了,轻则半身不遂,重则性命不保……
皇帝妥协了。
说真的,他还真不敢就为了一个公主的头衔把太后气坏了,他可是天下的表率,出了名的“孝子”阿。
不过想到他那天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话,再想到令妃那满心信任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又头疼了。君无戏言哪。其实皇帝对那天一时意乱情迷答应令妃的事也有些后悔的,不过就是拉不下面子说自己错了。本以为皇后会跳出来“忠言逆耳”,他早就想好了一大篇冠冕堂之的理由,等着反驳皇后,向大家证明他这么做有多么的正确。谁料皇后顾虑着他面子,样子虽不情愿,到底也没多加为难,他心底终于有了那么点子愧疚了,对令妃也有了一丝不满:平日看着善解人意的人,怎么这样不识大体?固体公主是能随便册封的吗?
在皇帝的心中,自己永远是没错的。
不过,太后对这件事的强烈反映,终于激起了皇帝逆反心理:朕堂堂一国之君,连册封一个固伦公主的权利也没有了吗?太后反对,纯贵妃与和嘉也跟着下畔子,就连一向懂事的和敬也跳出来反对。――皇帝毕竟不是傻子,太后这么大的反映,定是有人在她面前哭诉挑拨。
再加上太后对令妃的排斥,皇帝愈加想起她的温柔小意来,对她的怜惜之习大作。
不过,皇帝毕竟还是顾虑名声的。他也不想承担一个气倒太后的不孝罪名,想来想去,能在太后面前说上话又有权利说话的,竟是只有皇后一人。
皇后冷眼旁观,怕皇帝一时性起,真将太后气坏了,莫说现在太后是她的靠山,只要传出一星半点不孝顺的风声,皇帝当然是没错的,她只怕就要成为替罪羊了。再说,皇帝现在是迫于太后的压力才处置了令妃,过后定然会补偿得更多,阳奉阴违的事情他还做得少了吗?与其便宜令妃,倒不如她在皇帝面前做一回好人。虽说心有不甘,不过想到来日方长,小不忍则乱大谋,便强忍着不情愿出面安抚太后。
“皇额娘,令妃纵有千错万错,但念及她身怀龙嗣,身体又一向娇弱,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皇后跪在太后床前,见太后虽是半眯着眼,一副哼哼嗨嗨的病弱模样,不过握在她手中的手微微的动了动,便知太后应无大碍,想来只是因为懊悔与皇帝这样正面冲突,又没的台阶可下,心中虽是不屑,口中却又劝道:“再说,令妃行为不当,失了规矩,冲撞了皇额娘,自当依照宫规处置的……”皇后瞥了一眼皇帝,又道:“但若说那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却万万不敢的。她若敢生出这种心思,漫说臣媳了,就是皇上也不会答应的。旁的不说,皇上对您的孝心是大家都是看见的,哪敢违逆您呢。”
太后恹恹的看了皇帝一眼,似有些意动。皇帝大喜,暗示皇后再劝下去。
“七格格九格格年纪尚小,也尚需令妃照顾。令妃身子不好,若被您这一吓,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皇上心疼,您不也心疼,那可是您的孙子阿。臣妾可是听说令妃这一胎怀的是个小阿哥。”
太后半掩的眼帘下闪过一抹精光,对皇后的言下之意清清楚楚,想到皇帝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了几个下贱包衣汉妃违逆自己,一时竟有些心灰意冷。
当下一声叹息,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皇帝见太后默许,不由大喜,对皇后也大为改观,真不愧是皇后,为人正直,虽说比不得孝贤以前贤慧,喜欢捻酸吃醋,但那不过是因为皇后过于在意他罢了?
皇帝很得意的想。
皇帝坐在太后床边,捉着太后的手,一脸的殷切。“皇额娘,您好好保重身体,您是儿子的主心骨阿……”
皇后看着皇帝一副孝子的模样,心中暗自冷哼,若真是孝子,哪来的慧贤令妃?见皇帝说了半天,都是绕着弯子在讲七格格的事,更是不屑,便悄悄退下。
孝子?天大的笑话,真是孝子的话,还有心思在老娘生病的情况下,为宠妃的女儿提册封一事,别忘了太后就是因着这事被气病的。
对七格格册封一事,皇后却是不担心的。就是得到一个固伦公主的封号又如何,令妃都得罪了太后与和敬,得不偿失。何况,皇后得意一笑,太后既让了步,皇帝也要给太后几分面子,这册封一事,依她看来,九成是要泡汤的。
“娘娘,令妃还在偏殿呆着呢。您何不趁此机会……”容嬷嬷扶着皇后的手,努努嘴。
“不妨事。”皇后冷冷一笑。“既是老佛要处置的人,又何需本宫越殂代疱,没的让皇上觉得本宫没有容人的雅量。”
傍晚时皇帝派人传了话,很稀罕的要在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里驾临坤宁宫
容嬷嬷欢天喜地的要给皇后打扮,皇后对皇帝的来意也猜得几分,左右不过是让她出来做个坏人罢了,便也不理会容嬷嬷的瞎忙活。
容嬷嬷却仍是欢喜的看着皇后,道:“娘娘就是不打扮,也比延禧宫那个狐媚子好看得多了,那狐媚子只会装一副受气包的样子,哪比得娘娘高贵典雅。”
皇后哑然失笑,对容嬷嬷盲目的偏心不置可否。令妃若没有几分姿色,又岂能在满宫的美人中脱颖而出?
果然,晚上皇帝如约而至,对皇后素淡的妆容不免惊艳了一把――皇后的容貌偏向艳丽明媚,平日为了压住那种妩媚感,总爱穿些老成颜色的衣服,又不苟言笑,虽说看上去端庄了,但人也显得老成严肃,久而久之,皇帝几乎都忘了皇后原来的样子了。――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让皇后出面惩处令妃。
皇后早让人盯着慈宁宫的动向,虽不知太后与皇帝说了什么,对令妃的一举一动却是十分清楚。
令妃素日得宠,又听了旁人的挑唆,一时得意忘形,向皇帝乞求晋封七格格为固伦公主,既可借此事在朝堂中那些向来看不起她出身的文武大臣王公勋贵面前抬高她的地位,又可踩下皇后的脸面,若皇后受不得激找她麻烦,少不得还要让皇帝愈加厌恶,可谓一箭三雕。
不过,事态发展却大出她的意料。她为博取皇帝的怜惜,故意一副弱不胜风受人欺压的样子,却被皇后的一番安排化解,到了偏殿,又是眼睛一闭就要昏阙过去,那张太医却是老神在在,一句无妨,几根针扎下去,痛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捂着肚子喊不舒服,那张太医把了半天的脉,才抚着胡子摇头晃脑道:“果然有小产的迹象,这也是娘娘平日思虑过重,未善加保养所致,如今积重难返,只怕难以保住。唉,微臣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吓得令妃连声道好多了,深怕着了别人的道。她心里清楚得很,这腹中的胎儿不知养得多好呢。那张太医还说了一句:“娘娘真的没事吗?千万不可讳疾忌医阿。”把令妃恨得险些咬断牙根。
想了一想,又要让人去将她惯用了深知她身体状况的胡太医请来,“与张太医好生切磋一翻”。张太医也颇有怨言,“也好,微臣也正想问问胡太医是怎么为娘娘调养身体的,怎么娘娘的气血亏得如此厉害,动不动就晕阙。既不擅于妇科,就不应在娘娘面前逞强,娘娘与腹中的胎儿若有个好歹,他有几个脑袋可砍?”将令妃顶得哑口无言,却也不再提要找胡太医一事。张太医是太医院的副院正,胡太医的顶头上司。
安静不多时,听得皇后走了,令妃又要见皇帝。慈宁宫中的一个老嬷嬷一翻白眼,毕恭毕敬道:“万岁正在老佛爷面前侍疾,令妃娘娘这个时候把万岁请过来,只怕不妥吧?”言下之意,你令妃难道比老佛爷的身体还重要不成?老嬷嬷是桂嬷嬷专门派来镇压场子,也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哪里会对令妃客气。
令妃只好咽下一肚子的气,老老实实的在偏殿中等候。慈宁宫的人倒也没亏待了她,按点供膳,补品点心,一应俱全,就是她说累了,也不阻她休息。令妃钻不得空子,心下惶急,直至天色近黑,桂嬷嬷才过来传了话,送人将令妃送回延禧宫依旧禁足,等候旨意。又让一直在偏殿中的唐嬷嬷陪同令妃回去,“好好的跟令妃娘娘说说规矩。”张太医暂驻太医院,随时听候差遣。
令妃的心凉了半截,却犹不死心,想着回了延禧宫,派人将皇帝请来好生哭诉一番,便顾不得腹中的异样,匆匆的回了延禧宫。不料,方进了延禧宫,唐嬷嬷便带着人将宫门封了,任何人不得出入,还皮笑肉不笑的对令妃道:“娘娘既禁足于宫中,老奴便将宫门封住,省得那些奴才不知好歹,不顾主子肆意出入。”把令妃气得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心中暗恨,该死的老货,等本宫渡过这一关,看本宫如何收拾你。到底也没能派人去请皇帝过来。
直至第二日,容嬷嬷来宣了皇后的口谕,令妃无旨擅出延禧宫,又行为不当冲撞了太后老佛爷,着降为令嫔,罚俸半年,拘于延禧宫中待产。另外,延禧宫中的两个精奇嬷嬷在主子糊涂的时候未加以劝阻,打三十大板,以示惩诫。
令妃听得对她的处置,又听得皇帝昨晚去了坤宁宫,一时愤恨难耐,深悔自己的得意忘形,顿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真的昏阙过去。
皇后听了容嬷嬷回来后的描述,也不由得畅快,长久以来的怨气,总算出了一口。
容嬷嬷笑道:“娘娘,您是没有看见那个狐媚子听到皇上来坤宁宫的时候那神色。呸,什么东西,皇上与您才是正经夫妻,哪轮得到她一个奴才说三道四的。”
皇后莞尔一笑,道:“你却跟她胡说,皇上昨日哪有宿在坤宁宫?”
容嬷嬷得意的笑着,“老奴说的可都是实话阿。皇上昨晚可不是来了,却哪里有说皇上宿在坤宁宫了?再说,昨日若不是您说要为老佛爷祈福斋戒三日,皇上必定是留下来的。”说到此,容嬷嬷话风一转,忧心忡忡道:“娘娘,皇上好容易才来一次坤宁宫,您却不将他留住,长此以久,只怕会与皇上越加的生疏?”
皇后却是毫不在意,显得有些意味深长。“嬷嬷无需担心,此事我自有主张。皇上,哼,不会就这样生气的……”
容嬷嬷想到昨晚皇帝被拒后那副求之不得抓耳挠腮的急色模样,果然没有不悦,自以为了解皇后的心思,恍然大悟般道:“老奴明白了,这是欲擒帮纵。娘娘果然高明。”
皇后却不置可否,又问道:“令妃腹中的胎儿没事吧?”
“娘娘放心,幸得有张太医在。胎儿保是保住了,不过太医也说了,令妃娘娘,噢,该叫令嫔了,之前调养不好,气血两亏,才会脸色苍白,动不动就昏阙,连累了这个孩子伤了根本,只怕日后也是个身子虚的。老奴以前就奇怪了,令嫔用的补品那可是不少阿,连皇上也赐了不少血燕,怎么还会动不动就昏阙了,看来果是之前的太医用得不好。”容嬷嬷有些幸灾乐祸的道。
皇后瞄了一眼门外一闪而过的衣角,暗示的看了容嬷嬷一眼,叹了口气,“这令嫔之前一直只用胡太医,说了她多少次胡太医不擅妇科,偏她就只说是用惯了的人。本宫的性子不好,又怕她多心,也不敢勉强。这倒好,她生生把自己耽误了。容嬷嬷,上次老佛爷赐的血燕不是还没用,都带上,随本宫看望令妃去。”
容嬷嬷却气愤的道:“娘娘,您还是别费心了,那令嫔娘娘只怕不会领情。您忘了,年前您赐过去的九龙胶,前脚人刚走,后脚就让令嫔娘娘都赐给了宫女太监,若不是那些小宫女嘴碎说了出来,都不知您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皇后又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罢了,就将那尊溜金彩送子观音带上就好。让随行的人都将身上香包什么的摘下,省得哪种香料有碍孕妇却不不知道。”
“着。娘娘想得真是周到。”容嬷嬷不愧是皇后的心腹,往往皇后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怎么做,这次自也不例外。
皇后满意的看了容嬷嬷一眼,令妃,令妃,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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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病重,令妃因为言行不当被降了位份,宫中的妃嫔们多多少少都有听到点风声,虽不了解前因后果,但宫中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倒也能猜得几分。又怕在这个风头浪尖上撞到刀口上,便纷纷约束自己的宫人,一时之间,这宫中倒难得的风平浪静。
“令妃这次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兰馨淡笑着用帕子为小十三擦拭玩双手。近来因为太后病重,她一直在当孝顺的乖孙女儿,在太后面前侍疾。皇后也因日日接见那些得知太后病重进宫探疾请安的命妇忙得团团转,直至今日方告了一段落。
皇后也是一笑,却不接她的话,反问道:“和嘉与晴儿相处的得如何?”
“晴儿向来懂事,四妹妹也是个守礼的,两人虽说不上亲近,倒也能相安无事。”晴儿日前回了老愉亲王府小住,祭奠老愉亲王,一听得太后病重,第二日便回了宫,她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一向与太后的感情亲如祖孙,太后见了她,精神竟好了一大半,再加之她徐徐劝了太后几次,太后终于对七格格一事略略松了口。皇帝见了也是高兴,竟连赏了晴儿好些东西,用的名义当然是她劝慰太后有功,倒将和敬和嘉兰馨几个日日一同陪伴侍疾的格格都比了下去。
皇后若有所思,道:“看来纯贵妃真是教导有方,才几日和嘉便能按耐下性子。”
兰馨拿着糕点小块小块的掰着喂小十三,道:“姐妹们能和穆相处,皇额娘应谬论该高兴才是。何况三姐姐也一直称赞着晴儿妹妹呢。”
皇后会意一笑,又问起昨日和敬邀兰馨到长春宫小坐说了些什么。
兰馨抿嘴一笑,道:“不过是问问一些宫中的琐事罢了。”
原来,自和敬在太后面前哭诉,引得太后大怒并因此病重,皇帝虽未说些什么,但几次进宫遇见皇帝,皇帝却都只是淡淡的,再加上太后心中有些怨和敬多事,令她险些与皇帝失和,便多少有些不待见和敬,对她也不如以往亲热。
和敬心中惶急,深悔未听孙嬷嬷的劝告,方有今日失宠之危。不过,事已成定局,她与延禧宫已是决裂,想来想去,这宫中竟没人能为她说上一句话,心中也觉得凄楚,方品味出孙嬷嬷所说的人走茶凉的滋味。
孙嬷嬷心思老道,想了想,便对和敬道:“皇后性子刚直为人也算公道,再加上近来与皇上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公主何不多往坤宁宫走动走动?”见和敬咬着牙不说话,孙嬷嬷叹了一口气,知她对皇后的成见根深蒂固,不愿服软,便又劝道:“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拉氏身为皇后,公主见了她也要称一声皇额娘的,您去向继母请安,别人见了也只会说您知礼,却不会贬低您的身份丝毫。老奴也知道公主念着先皇后,只是先皇后毕竟仙逝多年,若她在天有灵,必也能理解您的苦衷的。”
和敬有些意动,孙嬷嬷又道:“再说,让皇后主持中馈,总比其他不知道哪门子身份的人来得好吧。”
和敬了悟,皇后毕竟是满洲贵女出身,身份尊贵,又是鄱邸的老人,就是孝贤皇后还在,和敬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称一声娴母妃的。和敬如今称她皇额娘,总比向其他包衣出身的汉妃行礼来得强。只是和敬到底心结未解,又嫌冒然去坤宁宫太过尴尬,孙嬷嬷便又为她出了个主意。
“公主与兰格格姐妹一场,平日里因着公主早嫁,也没怎么走动。如今你们二人一同在慈宁宫为太后侍疾,何不趁此机会与她好好叙叙。奴婢听说兰格格也快指婚了,公主正好与她说说理家之道。”
和敬一想也是,兰馨虽为皇后养女,却极受皇帝皇后宠爱,因皇后把她护得厉害,为人天真娇憨,性子又活泼开朗,她以前虽然来往不多,却也是极喜欢兰馨的,有了兰馨的穿针引线,她与坤宁宫亲近便也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于是便有了从慈宁宫出来,和敬邀兰馨到长春宫小坐一事。
不过,和敬到底还是在兰馨身上用了心机,一边与兰馨闲聊,一边不动声色的打探坤宁宫的动向与皇后对晴儿劝动太后一事的态度,又挑拨兰馨与晴儿的关系。
兰馨心中暗叹,她若真还是以前那个不懂事的人儿,只怕还真要着了和敬的道儿了。兰馨便也装出一副未谙世事的样子,倾心相交认真听教,又跟和敬说了前几日去陪伴皇后探望令妃时发生的一件笑事。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日皇额娘带我去探望令妃娘娘,方回来不久便听令妃娘又动了胎气,赶过去的时候那皇阿玛已经在那里了。听那胡太医说,令妃娘娘是闻了麝香一类的香药,才动了胎气的。可延禧宫那边找了几遍却没找到类似的香料,找来找去,那胡太医竟说那香味是出在碧玉身上――哦,碧玉是皇额娘身边侍候的人――可能是皇额娘前去探望的时候,令妃娘娘闻了那味道,才会动了胎气,幸得闻的时间不长,倒也无大碍。”
和敬惊奇的问道:“不是张太医在为令妃固胎吗?怎么又换成胡太医了?”张太医在太医院驻了好几日,就是为了保证令妃肚子里的孩子的平安。
“说来也巧,张太医看令妃娘娘已无大碍,便回了家,偏偏就是那日出了事。”
“这样阿。”和敬若有所思,又笑着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后来?”兰馨嘟着嘴, “那延禧宫的人还说难怪皇额娘每次去探望令妃娘娘后,令妃娘娘总感到腹中不适,还以为是自己多心,却原来是闻了碧玉身上的香味。”
和敬了然。“那可如何是好?皇阿玛岂不是要怪罪皇额娘?”
兰馨嗤的一声笑了,“三姐姐放心。幸好那张太医是个尽忠职守的,只回家梳洗了一下便又回了太医院,正好赶上这延禧宫乱糟糟的一片。皇阿玛便让张太医又重新给令妃娘娘诊了脉,结果竟是……”兰馨极力忍住笑意,“竟是吃多了大补的东西,便燥难排引起的腹中不适,竟是虚惊一场……”兰馨说着也感到不好意思,臊红着脸,用帕子捂住嘴吃吃的偷笑。
和敬也是忍俊不住,不过还是问道:“虽说如此,只是那碧玉用了麝香等香料却是事实,不知皇阿玛如何处置?”
“哪阿,后来张太医验了碧玉身上用的香料,却是皇额娘赏了碧玉的一小盒七花润肌膏,那是太医院用七种花卉新调制出来,只供给皇额娘使用。其味跟麝香稍有相似,不过仔细辩认还是认得出来的,皇额娘便觉得那味道太浓才赏了碧玉的,延禧宫的人没有详加辩认倒也罢了,那胡太医竟也认不出来,真是笑话。皇阿玛大发雷霆,把那出来污蔑碧玉的宫女贬了辛者库,又将胡太医逐出太医院,还告诫令妃娘娘管好延禧宫的人。”
和敬冷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皇后听完兰馨的话,想起那日延禧宫的事,也是冷笑一声:“她不过是想借着碧玉告诉皇上,本宫阴谋谋害皇嗣罢了。真当本宫是傻子不成。”
兰馨却是知道,除了事发那日碧玉身上用的真是七花润肌膏外,以前令妃闻到的香味真是麝香,想来令妃便是发现了或是有人故意告诉她香味有异,她才想借此发难的。只是皇后早有准备,一听令妃动了胎气,便让碧玉迅速换了香料,演了好一场大戏给皇帝看。
皇后不但没有想瞒着兰馨,反而向她详细解释了整件事情,她近来算是想通了,让兰馨早日接触这类后院阴谋,对她嫁后有益无损。
虽然,她觉得兰馨可能早已猜到她的整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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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9
此后数日,宫中的气氛越加详和。妃嫔们有了令妃的前车之鉴,加之帝后的关系近来有所缓和,连一向与皇后不和的和敬近来借着兰馨,三天两头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便都暗自琢磨起皇帝的心意,深觉皇后的地位不可撼动,便纷纷收起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对皇后愈加的恭敬奉承。就是有些还不死心的,也只是不露声色的观望着。
后宫平静,皇帝的日子也过得舒心。
太后病体渐愈,朝堂上大军平叛准葛尔部捷报频传,彻底平定该部指日可待,皇帝志得意满,自觉文治武功堪比汉武贞观,连日大笔赏赐王公大臣们,连宫中妃嫔也得了不少好处。
皇后作为六宫之首,与皇帝的关系日渐缓和,得到的赏赐最是丰厚(官面上是这么说),连带的没事就待在坤宁宫的兰馨也沾了不少光――皇帝的内库好东西多的是。看在后宫诸人眼里,便是皇后要复宠了的信息。
对皇帝偶尔到坤宁宫小坐,容嬷嬷比皇后还要激动,不断念叼着要皇后把握机会,再生一个小阿哥――虽说皇后身下已经有两个小阿哥,十一阿哥也养身边,不过,这宫里的女人谁会嫌皇帝的恩宠多阿。
皇后置若罔闻。皇帝来了,有事说事,没事的时候,她就把兰馨十一十二十三都叫来,有时赶上和敬进宫请安,还要叫上她,陪着皇帝吃饭说话。皇帝心里郁闷,可当着孩子们的面,他是就再急色,再对近日愈显娇艳的皇后垂涎三尺,他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阿。皇后表现大度,不是劝他要恩露均施,就是多看望病重的纯贵妃与孕中受禁的令嫔,还向他推荐了几个年青貌美柔情似水的答应常在,皇帝果如枯树逢春一般,除了满意皇后的愈加贤德外,对着看得到吃不到的皇后也有了一种百爪挠心的麻痒感。
皇后看在眼里,却只觉得可笑。果然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么?
她不由一阵恍神,想起那日兰馨拿给她看的不知从哪得来的野史话本里的故事――
有一个姓洪的人娶妻朱氏‘容貌颇佳’后来娶的妾并没有比妻子朱氏来得美却很洪某宠爱,冷淡了朱氏。朱氏心中有怒又无法可施,邻居有一位妇女名叫恒娘‘姿色中等’言语轻俏极得大宠,反倒是年轻貌美的十妾被冷落。朱氏觉得纳闷便请教恒娘宠擅事房的秘诀。于是恒娘倾囊相授,朱氏得到了方法按步进行。回家后和颜悦色的对待丈夫和小妾,不再吃醋争吵;任由丈夫在妾处过夜,吃饭饮酒一定令妾作陪;丈夫心花怒放称赞朱氏贤慧,偶尔过意不去要和妻子亲近过夜时,朱氏总是婉言坚拒。
一个月过去了,恒娘又教朱氏垢面敝履‘操作家事’让小妾和丈夫尽情享乐、朝夕相亲。又过了一个月后,恒娘满意地称赞朱氏:“孺子可教”。并邀她踏青游春,将黄脸婆般的朱氏重新妆饰,挽起华丽的发式、又将衣里鞋袜焕然一新,‘匀脂抹粉’送她回家前还叫她饮一点酒增添艳态。
见到原来蓬首垢面的发妻突然有这么大的转变,洪某惊为天人,厚着脸皮又想亲近朱氏。
朱氏吃了秤钟铁了心,丈夫来叫门时不开就是不开,第二晚也是如此,第三天丈夫有些责怪的意思了,朱氏婉转谦让道:“独眠习惯,不堪复扰。”妆扮娇美的发妻让洪某舍不得苛责,只有想尽办法赔小心,哄朱氏欢喜;隔了三天才肯答应和丈夫欢会。
原来恒娘不是凡人而是狐仙,眼见大功告成后还教朱氏“永绝后患”。
朱氏也有点小聪明,恒娘的教导一点就通;她随着恒娘对镜练习怎样秋波流转,嫣然而笑的各种娇媚表情,将丈夫迷得死心塌地。对小妾更加和蔼亲切,和丈夫在房中饮酒作乐时也不忘叫小妾来陪伴丈夫;小妾的容貌原就比不上朱氏,这时候的洪某更觉得小妾碍眼,总是喝到一半就借口把妾赶了出去。反而是朱氏更加贤慧了,经常制造机会要丈失去亲近小妾。原本受宠又被冷落的小妾当然气不过,见了面就争吵,让洪某更觉乏味,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更不提过夜了。小妾的怨言更多,在背后咒骂的不是贤良的朱氏,而是冷淡他的洪某,让洪某听见了又是一顿毒打,这样恶性循环下来,小妾开始自暴自弃,也不再打扮了,被派去做下人的工作亲操井臼,成了名副其实的黄脸婆。
恒娘教导朱氏的狐媚手段令她倍受宠幸,再也没有敌手。
皇后看完,便若有所悟,感概兰馨的用心,不过还是说了她一通,这种书不是闺阁中的女儿家应该看的,若让他人发现,兰馨的名声便全毁了。
兰馨却抱着皇后撒娇,却不忘让人捧进了一个碳盆,将书烧掉。
――不过片刻,皇后便回过了神,把握住时机,适时在皇帝面前感叹:“兰儿是个有孝心的。老佛爷病重之时,她就在佛前许了愿,要斋戒茹素一年为老佛爷祈福。又适逢今年是齐王爷夫妇殉国十二周年祭,兰儿早有心愿要为父母抄上三十六部地藏王本愿经。臣妾便让她每日在臣妾这里的小佛堂抄经,时不时让十一他们去陪她说话,也不至于太过清静――毕竟是年青的女孩子。说起来兰儿这孝顺的性子也是受皇上耳濡目染。”
皇帝听了大为高兴,赞道:“兰儿的孝心可嘉,当赏。皇后也想得周到。”
皇后又道:“只是……如此一来,为兰儿指婚一事怕是要往后延一延了,总得成全兰儿的孝心不是。”
皇帝畅快的大笑道:“这又何妨。朕的宝贝女儿哪能那么快让人娶走,就是等上个十年八年,谁又敢说什么。”
事情顺利得出乎皇后的意料,她有些怔然的看着皇帝,只一刻便又回过了神,又笑着捧了皇帝几句,又提出要见一见到了适婚年龄的宗室子弟,用的理由冠冕堂皇:为了今年选秀后的指婚做准备。
皇帝将手一挥,只让皇后自己看着办。
皇后事情做完,对着皇帝竟一时无话可说,只想他快快离开。又见皇帝在那里神思不属的,心中顿生警剔,果然,就听皇帝道:“时间不早了,早些安置吧。”
皇后另有心思,自是不愿,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不由大急,有些后悔自己为了跟皇帝讲话方便,竟让几个小的都先回去了。她一面照着兰馨所教的方法卸妆保养,一面暗自给旁边侍候着的明珠打了个眼色,明珠会意,趁皇帝不注意时悄悄下去。
皇帝看着皇后清洗脸上的脂粉,忽的想起他从未见过令妃素颜的样子,就是宿在延禧宫,也是不见令妃换妆。又见皇后虽然年近四十,却肌理细腻,光滑润洁,别有一种风韵,正在想入非非之时,便听得明珠来报:“皇上,娘娘,延禧宫遣人来请皇上,说是令妃娘娘觉得有些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皇帝大为扫兴,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皇后却心中大赞明珠办事机灵,面上却不露声色,问道:“来人呢?”
“正在宫外候着。”
“让他进来回话。”皇后重新整理妆容,又笑着向皇帝解释,“还是先问一下,若真的不好,臣妾职责所在也得过去看看。”
待见了延禧宫派来传话的小太监,又问了令妃的情况,没有有宣太医,那小太监却是支支唔唔答不出来,以不适为由将皇帝从别处请走是令妃惯做的把戏,从来也没人问过请不请太医这回事,如今被皇后这一问,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派了这么个糊涂的人来回话?看来臣妾还是与皇上一同过去看看罢。”又让人先去太医院问问看,若没看到延禧宫的人,就直接让张太医到延禧宫去。
皇帝冷哼了一声,看了小太监一眼,吓得他冷汗直冒,心底直叫要糟,有心跑回去报个讯,却被坤宁宫的人看得紧紧的,只得苦着脸跟的跟在帝后后面,暗自祈求不会被殃及。
却说帝后到了延禧宫,那守门的人却是唐嬷嬷指派的,俐俐索索的请了安,既不通报也不高声,就将帝后迎了进去。沿途令妃的人,虽想跑去报信,却被皇后一眼色,让坤宁宫的人轻巧拖住,跟在皇帝身边的吴书来虽有发现,不过他是个人精子,不想掺和到皇后与令妃的争斗中,便也当成看不到。
直到进了令妃的寝居,却见令妃在房内不停的走动,哪来的身体不适?
却原来是令妃听得坤宁宫的眼线传来的消息,皇帝今夜要宿在皇后那儿。帝后近来关系缓和,令妃本就心中不安,只是她方受了皇帝的训诫,不敢明目张胆的做些小动作,生怕惹得皇帝的注意,方暂时按耐。好在皇帝去坤宁宫的次数虽多,却不曾留宿,令妃暗自得意,自肘应是皇帝厌恶皇后,不愿留宿,所谓帝后关系缓和,想来也不过是为了安慰病中的太后罢了。
今夜听得安在坤宁宫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令妃只觉心火上涌,她深恨皇后连坏了她几件好事,自是不愿让皇后好过,便故计重施,想搅和了皇后的好事(好事?),不料却正中皇后下怀。虽说如今守着宫门的是唐嬷嬷派的人,不过令妃自信皇帝一进宫门就会有人为她报信,倒也不急着躺着,走来走去的想着等会皇帝来了要如何挑拨他与皇后的关系。见得皇帝不声不响的走进来,后面还跟着面露得色的皇后,她心中一慌,急急忙忙跪下请安。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皇帝脸色一沉,喝问道:“谁说令妃身体不适的?”
那小太监扑的跪下,吓得浑抖,不敢出声。
令妃见皇帝未叫起,心中更慌,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皇后,暗自咬牙,楚楚可怜的抬起头,有些怯怯的看了皇后一眼,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皇后心生警惕,抢先向皇帝进言:“皇上,还是先让令妃起来吧,她毕竟有孕在身,经不得久跪。”见皇帝颔首,又道:“听说令妃‘身体不适’,本宫放心不下,便随皇上过来看看,令妃该不会不欢迎吧?”
令妃咬着牙,脸上却笑得温柔恭谦,帕子一甩,又行了一礼。“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身体没有大碍。只是陪着九格格玩了会,有些累着了,方才休息了一下,已是好多了。想还劳动皇后娘娘亲自过来,臣妾真是罪过。”
“令妃没事就好。”皇后笑得意味深长,看了皇帝一眼,“原来只是累着了,难怪没让人去宣太医,却反而跑去请皇上了。”又对皇帝道:“既然令妃无事,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帝心中一动,误以为皇后在吃味,心中微微得意。不过,皇帝到底更在意令妃腹中的胎儿,想来今晚也难成好事了,便也不拦皇后。
且不说延禧宫中令妃如何楚楚可怜,柔情似水引得皇帝怜惜,让皇帝不顾她的身怀六甲又宿在延禧宫。皇后回了坤宁宫,方坐下没多久,见容嬷嬷捧了茶进来,便知她又要劝说自己。
果然,奉了茶,容嬷嬷便小心的开口。“娘娘,皇上又留宿在延禧宫了。”顿了一下,又咬牙切齿的道:“不要脸的狐媚子,大着肚还敢勾引皇上。娘娘,您真该好好的教训她一番。不然她都不知道要张狂成什么样子了。”
果然!
皇后不觉好笑的看着容嬷嬷,好整以暇的问道:“教训了她又能如何?”
“当然是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阿。”容嬷嬷气不过,“这尊卑有别,她不过一个奴才,就敢到您这儿把皇上截走,您还替她说情。”
“哼!本宫若不先让她起来,明天一个不慈不爱,不顾皇嗣的罪名就该戴到本宫头上来了。”皇后冷笑,见容嬷嬷不解,又道:“嬷嬷,你没看见令妃方才那样子吗?不过请个安都能摆出一副受本宫欺附的样子,偏偏皇上就吃她那一套。”
容嬷嬷气坏了,“那是皇上没叫起,关娘娘什么事?娘娘放心,皇上不会信她的挑拨的。”
“不会?就凭她怀了孕还能让皇上留宿那里的本事,哼……我们这位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容嬷嬷急得连连跺脚。“既然如此,娘娘您更应该好好的留住皇上才是阿。您现在这样不断的把皇上往外推,跟皇上的情份只会越加生分。”
皇后微微一笑,道:“正因如此,我才要赶皇上到别的地方去。嬷嬷,你可听过市井的一句俗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
容嬷嬷恍然大悟。
“老奴明白了,娘娘高见。原来娘娘早已胸有成竹,老奴真是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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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0
现在将镜头转回硕亲王府
再说那雪如让人传出谣言,本打算把水搅浑,掩盖事实真象,却不料众人捕风捉影,谣言越传越烈,竟是完全不受控制,连那些勋贵人家也多有耳闻,硕王府的名声也因此一落千丈,雪如始料未及,心中越是焦急气愤,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尽力约束家人,莫让谣言传到岳礼耳中。
这日,硕亲王岳礼自朝中归来,神情郁郁,长吁短叹,雪如心中一惊,估摸着他是听到外面的传言,不由心虚,暗暗思量着一会岳礼责问起来该如何推卸,又觉得这是一个栽脏嫁祸皓祥的好机会,只是细想想,却又不想节外生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让皓祯尽快尚主,到时皓祯的世子之位稳固,再对付翩翩母子也不迟。不过,她与翩翩斗了多年,早已势成水火,到底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大好机会,思量着要趁机给教训教训皓祥,便在岳礼身边旁敲侧击探听消息。
岳礼叹息着将他从早朝上听到的消息说出来,却是皇帝大加赞赏兰馨孝心可嘉一事。雪如吁了一口气,既有些放心,又有些遗憾就这样放过皓祥。不过看着岳礼烦恼的样子,雪如又有些不解,“王爷,这是好事。兰格格受宠,无论是对皓祯的前程还是我们王府,都大有益处阿。”
岳礼瞟了她一眼,“真是妇人见识。你可知道兰格格要为老佛爷斋戒茹素一年,婚事就要往后延一年。再者,兰格格越是得宠,想要尚主的人家就越多,只怕夜长梦多阿。”
雪如险些跳起来,慌乱的问道:“怎会这样?这茹素斋戒与婚事又有何干息?就是婚后再做也不迟阿。王爷,不然,不然咱们先请旨指了婚,待一年再完婚也可以,咱们王府也可趁此好好筹备婚事。”
岳礼叹了一口气,“若能早些时候请旨,如今倒也名正言顺。只是现下却是迟了,这种时候请旨指婚,便显得用心不纯。”
雪如愈加慌乱,指婚若真的拖上一年,不知皓祯又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有一丝风声传到皇家耳中,不但尚主无望,只怕连世子位都难以保住。“这兰格格也忒糊涂,好端端的做什么斋戒茹素,那是未嫁的女儿家能做的事吗?皇后娘娘也不管管……”
“放肆!”岳礼一声暴喝打断雪如的抱怨,他警惕的看了门一眼,方才小声斥责雪如,“你疯了,这种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兰格格孝心可嘉,为老佛爷祈福仍是大善之举,谁听了不赞上一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要传出一星半点,便是杀头大罪。”岳礼恨不得将雪如的嘴堵起来,平日里看她理家井井有条,谁知竟如此愚蠢,如此不忠不孝的话也敢说出来,这可是足毁家灭族的大罪阿。他不由又狠狠瞪了雪如一眼。
雪如唬了一跳,心中不服,却不敢反驳岳礼,又想到瞒着岳礼送给福家的那些重礼竟都是白送了,不由肉疼,硕亲王一向自认清高,王府除了他与皓祯的俸银外,竟没有别的收益,仅够维持王府开支,连雪如想存些私房钱也只能悄悄的在外与人放贷,这次为了打通宫中关节,她是咬紧了牙根送了好几次重礼,如今打了水漂,她又是心疼钱财,又是气恼那福家竟然一字未露,不由恨恨道:“真是便宜那福家了,早知如此何必送予他家。”
岳礼眉角一跳,对着雪如大声咆哮。“你什么时候送礼给福家?我的话你都当成耳边风了吗?难怪皓祯尚主一事会横生枝节,定是那福家在搞鬼。”
雪如自觉理亏,也不敢大声申辩,心中却越发的恨起福家。“王爷,妾身知错了。妾身也是着急皓祯的婚事,王爷您得皇上重用,日理万机,妾身别的帮不上忙,却是想着将家中的事情理好,让您省省心,谁知那福家竟是如此狡猾,妾身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她拿起帕子抹抹眼角。
岳礼发了一顿火,又见雪如一副愧疚难当的样了,想来她也是上了福家的当,便稍稍息的怒火,挥挥手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好在婚事是皇上亲口允了的,皇上玉口金言,如今只是延迟婚事而已,想来尚未变卦。你好生约束皓祯,莫再让他随意出去乱逛,让他在家中好生念书,待我到托人找个御前侍卫的缺,到时让他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一翻,挣得前程,再来指婚,岂不更加体面。”岳礼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妙。
雪如暗暗叫苦,心道哪有那样简单就好了,皓祯现在全无理智,只怕还要再闹出什么事,再说,就是她能将皓祯管住,也难保外面的谣言不会传进宫里阿。不行,还是得说动王爷到尽快御前请旨指婚。想至此,她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王爷的主意自是极好的,只是王爷方才也说了,这想尚主的人多了,若是光明正大的来,皓祯自是不怕的,就怕有些小人用了不正当的手段陷害皓祯阿。”
岳礼却是不在意的抚须笑道:“无妨,就让皓祯历练历练也好。只要皓祯在御前表现得当,就八旗那些草包,哪能及得上皓祯的文武双全。”
雪如有苦难言,却不敢在岳礼面前露出丝毫,只能柔顺的答应,心中却是暗暗计较,无论如何,都要先将婚事订下来,只是王爷这里怕是说不动了,看来她只能另辟蹊径,再做打算了,只是当务之急却是稳住皓祯,万不可让他闹出事来,就是绑也要将他绑在屋里。
想起皓祯,她眉一皱,皓祯日日都在他的房内喝酒,醉了便高呼那个贱人的名字,说些什么永不想负的浑话,若不是她早将周围的下人都换上自己的心腹,只怕早闹得满城风雨了。又想起那个白吟霜与小寇子,越发的气恨,若不是这两个贱人,她又怎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只是那白吟霜已经处理了,只有那小寇子,目前尚需他来稳住皓祯,等事情过后,看她怎么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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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1
不出皇后所料,皇帝留宿延禧宫,令嫔使尽混身解术奉承皇帝,将皇帝迷得五迷六道,便开始不动声色的上皇后眼药。
她先是故计重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向皇帝请罪,说什么方才她请安时皇后迟迟不叫起,定是气她将皇帝从皇后那里请走;强调去请皇帝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柔柔的表示自己宁愿忍受身体的不适,也不愿看到皇帝与皇后争执为难;又暗示的将手抚住肚子。
然后故做不经意的提起目前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五阿哥永琪,都十六岁了,连个屋里人都没有;又似称赞一般夸了小十一早早进了上书房,玩笑似的说他似在坤宁宫待不住一般等等,不外乎暗示皇后这个嫡母失职不慈。
若是以前,皇帝本就对皇后心怀芥蒂,听了这些话必是愈加厌恶皇后的,说不定还会将她斥责一翻。只是如今皇帝对皇后正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时,讨她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想那么多事。再者皇后近来办事都颇合他的心意,他愈加觉得皇后贤惠,自己便在心中为皇后找开脱的理由,例如永琪自己生母尚在,找屋里人这种小事哪用得着皇后阿;例如小十一自己都说了,是为了亲近永璇才提前进的上书房,再说小十二不也一起在上①38看書网,他比小十一还小好几个月呢。(皇帝对他喜欢的人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倒是令嫔说得多了,反令皇帝有些厌烦。本来嘛,皇帝爱上延禧宫,贪的便是令嫔的温柔小意,善解人意,如今令嫔利令智昏忽略了皇帝的情绪喋喋不休,皇帝哪里耐烦,所以破天荒的,皇帝竟是没有在延禧宫留上一整宿。
令嫔初时见皇帝脸色不愉,还以为自己的眼药见效,皇帝要去找皇后的麻烦,气娴意定的等着看戏,谁知到得次日,坤宁宫仍是风平浪静,令嫔心中疑惑,使人一打听,方知皇帝昨夜又去了忻嫔处,宫中的人早将此事当成笑柄传遍了,恨得她又砸碎了不少东西。
待到冷静后,再细想昨夜与皇帝的对话,自觉无甚不妥之处,方才稍稍心安。只是一想到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一反常态,再结合近来探听到的消息,对皇后复宠之事便信了几分,更是将皇后恨到骨子里去。
延禧宫里不知因此撕坏了多少条帕子,摔碎了多少东西,因“不慎打坏东西”而受罚被贬更换的小宫女小太监也不少,容嬷嬷趁此机会,在延禧宫中渗进了不少的钉子,当然,这些钉子做得都是一些不起眼的,远离令嫔甚至令嫔身边有些体面的大宫女的事儿。例如清洗“官房”的小太监,打扫院落的粗使小宫女等,都是些在正常情况下,绝无机会可以探听到延禧宫的任何秘密的差事。
本来,要按照容嬷嬷意思,这些钉子都是要安到令嫔身边去的。不过,皇后与兰馨商量过后,却觉得与其让令嫔回过神后将钉子一一排查拨掉,倒不如将人安排在一些不起眼的位置上,日后徐徐图进。何况,只要人进了延禧宫,总会有用到的时候的。容嬷嬷虽不理解,不过她向来是皇后怎么说她就怎么做的,自然无异议的照此安排。
经令嫔一事,宫中把令嫔那夜怎么将皇帝从坤宁宫截走,皇后又怎么追到延禧宫去大发雷霆传得沸沸扬扬,又见皇帝对皇后态度一如之前,更是确信皇后复宠。虽然有些嫉恨,不过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再加上皇后不仅没有独霸着皇帝,反而更加贤惠,劝其雨露均施,众人心照不宣,倒也无人敢触其锋芒。
太后听到宫中传言,皇后如今处事老道,行为进退有度,竟是连让令嫔吃了几个闷亏,又听得桂嬷嬷说和敬近来常去坤宁宫,将她苦心经营的制衡之道打破,又是气恼又是不安,只是她经此一病,元气大损,太医说了需得静心休养,既劳不得心神又动不得怒气,只得按耐下来。好在皇后除了与令嫔争宠外,并未做出其举动,对她的态度也是丝毫未改,宫中大小事务也不忘问过她的意见,对她吩咐的事情更是不遗余力,她心下稍安。又想皇后所争,不外乎为了那件事情,却不知那事她与皇帝早有默契,她又另做了不少安排,更是心中大定,便也笑咪咪的表现出一副心疼皇后的样子,倒让皇后吃惊不小。
少了太后的扼制,皇后更能放开手脚,便不再理会,又因硕亲王福晋递牌子请见,虽然未到命妇晋见的时间,不过窥一斑可见全豹,皇后却想先见见雪如,便准了她的请求。又适逢兰馨到坤宁宫请安,便让她一道留下看看。
一见之下,却让皇后大失所望。
说实在的,雪如美貌尽是有的,尽管年过四十,却因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体态婀娜,比之年青的姑娘更多了一丝妖媚,可以想象出年青时代是怎样美貌佳人,不然她一个撂了牌子的普通旗人家的庶女也不会被硕亲王爷看中,求着宫里指了婚。
要知道,雪如的娘家他他拉家没什么好名声,一般体面点的旗人家都不愿意与他家结亲的,不然以雪如的美貌又怎么撂了牌子。
不过,显然二十几年的富贵生活多了一些盛气凌人外,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她原本那种小家子气的气质,特别是她在请安时还不断的撩向兰馨的那种不安份的眼神,让皇后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
“起来吧。”皇后摆摆手 “硕亲王福晋,你递牌子要见本宫有什么事?”
皇后没有赐坐,雪如只能站着回话,虽然心中不忿——那兰格格虽说是皇后养女,却也是她的媳妇,哪有婆婆站着回话媳妇却坐着高高在上受礼的,真是没规矩——脸上却扯出一副笑容:“回娘娘的话,臣妾听说兰格格为了老佛爷斋戒茹素一年,特进来看望一下。”又对着兰馨挤出一个慈祥的样子,道:“虽说格格孝心可嘉,可也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切莫累着了,这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皇后兰馨的脸色齐齐一变,兰馨更是恨不得踢上雪如两脚,不知尊卑的东西,竟敢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难道还想逼嫁不成,若任雪如将她与那个皓祯扯上关系,只怕真是要坏了闺誉了。
兰馨越发端庄直坐,目不斜视。
皇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雪如——不管那个皓祯多,单看雪如现在就想算计兰馨这一点,皇后就不会让她嫁进硕亲王府,尊卑不分的东西,谁知以后会怎么嗝应兰馨阿。(那硕亲王府的胆子可比这大多了)
“硕亲王福晋有心了。兰儿自有本宫照顾,莫非硕亲王府福晋觉得本宫照顾不好兰儿。”
雪如一心沉浸在日后皓祯娶了兰馨后,尊贵的和硕公主向她下跪行礼的美好画面,稍稍平衡了向兰馨的不忿,未听出皇后语气中的不善,陪着笑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心疼兰格格,她一个女孩儿家在这宫里孤苦无依的,臣妾自当多多关心她的。”
兰馨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一下雪如,对她的话又气又好笑,她还真把自己当一个人物了,这种话也是她能说的?难怪她能养出皓祯那种儿子,看来自己再不用担心皇后会被皓祯那个绣花枕头蒙蔽了,单就这么个极品,皇后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嫁过去了。
果然,皇后的脸色一沉。旁边的容嬷嬷正即喝了一声:“放肆!硕亲王福晋,注意你的言辞。”
雪如一呆,方自省悟。连忙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一时失言,臣妾只是关心兰格格。”
皇后居高凌下,冷冷的看着雪如。
雪如虽是心中有些忐忑,却也不认为自己说的话有多大的错误,皇后虽是兰格格的养母,自己却是她的婆母,何况自己又是出于关心来问候她的,说出去也只会人人赞她慈爱,如今请罪不过是因为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罢了。
只是,雪如到底是养尊处优久了的人,平日里进宫请安,也是夹在一堆命妇之中,随着众人象征性的跪一下,即被叫起,哪曾像今日一样久跪,膝盖渐渐的都发了麻。她飞快的偷瞟了一眼皇后与兰馨,见她二人都连正眼看她一下都没有,不由暗怒在心。偷偷将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又从右脚移到左脚,想起进宫前岳礼叮嘱她的话,雪如攥紧拳头,心下渐渐不安起来。
直到雪如的身子晃了几晃,几要倒下时,皇后才淡淡道:“起来吧。”依然不赐坐。
雪如只觉得双脚如万蚁嗤咬,麻痒难耐,挣扎好久才站得稳了。
皇后又不咸不淡的问了几句硕王府的事情,便示意容嬷嬷叫退。
雪如一看,急了。她要说的话都还没说呢。
“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有几句话要与兰格格说一下。”
皇后询问的看向兰馨,见兰馨微微颔道,便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雪如看了一下四下静立的宫人,正合心意,堆着笑对兰馨道:“犬子皓祯得知格格为要老佛爷祈福一年,对格格的孝心大为钦佩,特托臣妾问候格格。”
兰馨心下一沉,果然如她所猜测,硕王府是要用流言逼她就范吗?就她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个皓祯日日在家中唤着白吟霜的名子,为了尚主的荣耀,那雪如还打算欺上瞒下,骗娶格格吗?真是好大的狗胆!
她倒要看看,雪如还要说些什么。
果然,雪如又道:“皓祯自幼孝顺,格格孝心可嘉,最得他的心意。每日心心念念,皆是格格,幸得只需等候一年,不然臣妾真怕他会冲进宫一偿相思。”雪如掩嘴而笑,暧昧的看着兰馨,“皓祯说了,请格格千万保重身体,为他珍重。”
“砰——”皇后将手中茶盅往雪如头上砸去,茶盅险险划过雪如的肩头,落在她的身后,盅中的热茶却泼了她一头一脸,雪如整个人慒了。
“放肆。”皇后怒气冲冲,正待发作,兰馨忙将她拦住。此事不宜闹大,现下发作了雪如,虽然痛快,却也容易传扬出去,若真将此事嚷开了,只怕正中硕王府的下怀。
兰馨厌恶的看狼狈不堪的雪如一眼,人心不足蛇吞象,难怪她能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亲生女儿。为了希求更大的荣耀与富贵,居然敢铤而走险利用自己,她就没想过事情若是败露了会有什么后果吗?何况那个皓祯还是个西贝货,皇家尊严岂容他人践踏。或者,雪如根本就没想过她的偷龙转凤会有曝露的一天。
好在皇后醒悟得也快,一瞬间便想通其中关节。
碧玉反应得快,道:“娘娘,奴婢看硕亲王福晋的样子倒像是犯了癔症,迷了心智。”
容嬷嬷大惊小怪的叫道:“癔症?那还不快快带下去,冲撞了娘娘可怎么好。”又一个劲儿的埋怨,“那硕亲王家的怎么回事,竟敢让有癔症的人来给娘娘请安,若是惊吓了宫里的贵人可怎么好。”
雪如正好回过神来,二十几年皆是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听得容嬷嬷的话,顿时怒上心头,竟一时自己是在坤宁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扬起手就要给容嬷嬷一个巴掌。“狗奴才,你才疯了。”
容嬷嬷一个没防备,被雪如打了一个跄踉,险些摔倒,脸上浮起清晰的五指掌痕。她一把捉住雪如的手,一边大呼:“快快,又发作了,快把她给捆了。”几个小太监一拥而上,把雪如捉了严严实实,还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块破布,把她的嘴堵住。
兰馨嘲讽的看着动弹不得的雪如,道:“皇额娘,兰儿听说犯了癔症的人大多是心窍被迷住了,若能刺激她一下,说不定就醒过来了。”
皇后一笑,“哦?还有这种说法?容嬷嬷——”
容嬷嬷会意,上前捉住雪如狠狠的扇了雪如几个巴掌。
容嬷嬷存心报复,又气她方才的出言不驯,居心叵测,下手极狠,她是惯会用刑的人,用的全是巧劲,几个巴掌下去,脸上不青不肿,只多了一丝微红,看上去反为雪如增了几分艳色。不说话时脸上也不疼痛,只是微微酸麻,一开口却是疼痛难忍,若不懂的人没有及时治疗,数日后便会逐渐肿胀起来,严重的甚至会令牙齿松动掉落。
兰馨心中畅快,娇笑着对皇后道:“皇额娘,您最是仁慈,这硕亲王福晋虽然一时清醒,却难保不再犯病,倒不如让太医与几个嬷嬷与她一同回去,也好照料一下。”
兰馨所言,正合皇后心意,便示意宫人为雪如略略整理一下妆容,又让安公公领了她的口谕下去安排。
雪如前脚步方走,后脚便听得小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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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如前脚步方走,后脚便听得小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皇帝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
兰馨眉头一皱,与皇后对望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了悟。
兰馨迅速红了眼眶,拿起帕子捂住口鼻。
皇帝一进来,就看见一向乖巧开朗的兰馨手忙脚乱的擦着腮边的泪水,皇后一脸的头痛,似在安慰她。见得皇帝进来,皇后无奈的拍拍兰馨的手,示意她先下去。
兰馨吸吸鼻子,一甩帕子给皇帝皇后二人告退。
待兰馨下去后,皇后才迎了上前,“皇上怎么这会来了?”
皇帝扶着皇后的手,道:“唔,朕听说皇后召了太医,特过来看看。兰儿这是怎么了?”
听说?听谁说的?皇后心中冷笑,消息真够灵通的,方才发生的事,那边就能动员皇帝过来,幸好这边收手得快,不然不是让皇帝遇个正着。
想着,皇后叹了一口气:“唉,还不是为了那硕亲王福晋。”
“硕亲王福晋?唔!就是方才出去的人?”皇帝想起刚刚在外面碰见,被几个宫人围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看上去只有三十许,容貌秀美,妆容虽稍有凌乱,却反为她增了几分小家碧玉楚楚可怜的韵味――我们皇帝陛下最爱这一口。
看来皇后近来虽说贤惠许多,到底还是逃不过一个“妒”字阿。不知那硕亲王福晋是怎么得罪了皇后,还是皇后见不得其他美人,等会儿定要问个清楚。皇帝想起令妃――哦,现在该叫令嫔了――以前曾多次被皇后无故责骂,脸色也差了起来。
幸好他最近对皇后的观感不错,不然只怕当场就要拂袖而去了。
皇后一旁细细观察皇帝的脸色,不由暗暗咬牙。虽然觉得心中嗝应,不过为了大局,仍忍下了怒火,便装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又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嘛,真想不到看上去那样正常的人,竟是有癔症,方才进来时还好好的,说话行事看着也正常,谁知不到片刻便发作,胡言乱语的,把兰儿吓了个不行。”
皇帝心中已有成见,对皇后的话自是不大相信,不过看着皇后的样子又不似作假,加上他的偏心眼惯性使然,到底脸色稍稍放缓。“癔症?可有冲撞到你,需不需要宣太医过来看看。”
皇后像是舒了一口气般,指指容嬷嬷红肿的脸。“谢皇上关心,臣妾只是被吓了一跳,并无大碍。硕亲王福晋扑上来时,幸得容嬷嬷忠心,替臣妾挡了一下,不然此刻挨打的便是臣妾。”皇后很自然的略过了她用茶盅砸向雪如一事,却对雪如的所行所言加油添醋。
皇帝看着容嬷嬷脸上的伤痕,对皇后的话便信了几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容嬷嬷尚且在一旁插嘴:“也不知那硕亲王府怎么回事,福晋都病成那样了,还让她进宫请安,这次幸得制止的早,若真让她惊吓到娘娘,奴才等真是万死不得辞疚。就是娘娘心善,还派太医到硕亲王府诊治。”
“休得胡说。敕封硕亲王府又岂是你能议论的?”皇后假意呵斥容嬷嬷,心中一动,又对皇帝感概道:“说什么那硕亲王也是朝庭敕封的异性王,那福晋也是上了宗室玉碟的,哪能让她那样疯疯颠颠,让人看朝庭的笑话。”
见着皇后受了惊吓还想着朝庭的体面,皇帝颇受感动――皇后果然贤惠,所思所想都是站在他的立场为他着想――对皇后的话又再信了几分,对硕亲王府也起了几分怒气。“冲撞皇后乃是大不敬,哪能就此算了。吴书来,你到硕亲王府传朕的旨意,警告一下岳礼,让他管好内闱,福晋病了就该静养,休要再放她出来惊吓他人。”
吴书来奉命而去。皇后感动的热泪盈眶,“谢皇上厚待,臣妾真是……”她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皇帝也是又是一阵感概:朕只是一点点关心,皇后就感动成这样,果然是对朕全心全意。(皇帝陛下,您就继续自恋吧。)
皇后用帕子抹抹眼角,稳了稳情绪,又是一脸忧愁,道:“只是……到底委曲了兰儿了。”
皇帝这才想起,他为兰馨准备的准额驸正是硕亲王的世子皓祯,心里也一阵发堵,半晌才道:“那倒无妨,日后兰儿自有她的公主府。”等于变相的向皇后允诺兰馨日后的品级。
皇后一阵失望,不过也知皇帝不会那么简单就收回指婚,便又道:“虽说如此,可臣妾到底心疼兰儿。您方才是没听到那硕亲王福晋说的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兰儿就要被套上一个私相授受的名声了。臣妾就不明白了,那硕亲王世子也是自幼熟读诗书,饱受圣人教诲,怎还会做出如此没有规矩的的事情来。唉!但愿这些事都是那硕亲王福晋自作主张做下的吧。”
皇帝自己就是个爱干私相授受的主,不过那是他在祸害别人闺女的名声清白,现在轮到他自己的闺女的名声被祸害,他就不干了。开玩笑,这些话传了出去,这宫里的格格的名声也全毁了,再说,兰馨身上还背着一个忠良遗孤的名号。事关他自己的名声,皇帝终于重视起来了。
皇后见皇帝神色有所松动,便见好就收,道:“好在那个皓祯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品行自是不差,臣妾也放心些。唉,只要那皓祯在女色上不要像那硕亲王一样糊涂便行了。”
皇帝闻言,不由大奇,免不了又询问一翻。
皇后笑道:“也难怪皇上您不知道,这些毕竟都是陈年琐事。就是臣妾,也是听宫中的老人说的。那硕亲王福晋娘家的名声不好,在小选时本是撂了牌子的,谁知硕亲王爷看中她的美貌,非要娶她当福晋不可。后来宫中多次指了秀女过去,皆被硕亲王所拒。过了十多年才因为子嗣的事纳了一名侧福晋,却是下人献上的回族舞女。唉,当真糊涂之至。”
娶一个因名声不好撂了牌子的女人当福晋,又娶舞女当侧福晋,那是正经人家干的事情吗?自己千挑万选的额驸竟是出自这样的人家,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这些事情你怎么不早些跟朕说。”
皇后也委曲阿。
“皇上一直说那皓祯文武双全,人品贵重,想着皇上定是将他的为人处事查得清清楚楚了,臣妾一个深居后宫的妇人,又不见外男,又哪里清楚他的为人。再说,哪能因为老子不好就否定儿子呢?臣妾还想着,只要这个皓祯是个好的,其他的也就算了。只是今天见了硕亲王福晋,臣妾这心里就堵得慌。”
臣妾一个深居后宫的妇人,又不见外男,又哪里清楚他的为人。皇帝眉角一跳,忆起令嫔曾在他面前多次夸这个皓祯文武双全,才令他上了心的。连皇后都得不到的消息,怎么偏偏就令嫔却清楚得很?
又见皇后一副有别于平日刚强的委曲模样,别有一翻风情,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又把心中那些疑问都抛到九霄云外,温言安慰道:“好了好了,朕没有怪你。只是这个皓祯的为人如何,倒还要再细细查访一番才是。你放心,兰儿是你的宝贝女儿,她的终身朕记着呢。”
皇后仍是一脸不安,“这婚事皇上已亲口允了硕亲王的,若是反悔,臣妾怕那硕亲王心中不服,若是传出一些不好的怨言,岂不是有损皇上的英明。”
“哼!他敢?不过一个异性王,若不是念着他是金国皇嗣之后,祖上又曾在三藩之乱中立了大功,朕早夺了他的王爵,岂能容他说三道四。”好吧,美色当前,皇帝陛下又冲动了。“再说,朕又未曾下旨指婚,谁听过朕要把兰馨许给他家的。”
皇帝,这是要耍无赖吗?
虽说是为了兰馨,不过还是皇后暗暗唾弃皇帝的为人,少不了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的歌颂谢恩,然后,就在这种和乐溶溶的气氛中,一个没防备,皇后被和谐了。
皇帝得偿所愿,自是淋漓尽致,皇后久旱甘霖,却也心满意足。
待到次日,皇帝上了早朝,众妃嫔前来坤宁宫请安,看到皇后那倦怠的模样,都各自打着自己的小心思。那些年青貌美近来常被皇帝召幸的还倒也罢了,那些久不得宠的妃嫔却是暗暗嫉妒――凭啥你皇后都快四十了还能得皇帝的青眼?
因着太后病体初愈,精神不佳,不耐久坐,便免了宫妃们的请安,待妃嫔们散后,皇后到慈宁宫应了个卯,陪着太后说了几句话,对太后笑咪咪的嘱咐她以龙体为重的话,皇后也恭敬的接受了,再叮嘱了听到皇帝夜宿坤宁宫面色不愉的晴儿几句好好照顾老佛爷之类的话,便向太后告退。
回到坤宁宫,兰馨已在那里等候。
皇后换了便服,便将皇帝昨日的话说予她听,兰馨面露感激,向皇后行了一个礼,哽咽道:“兰儿谢过皇额娘,皇额娘为了兰儿受委曲了,兰儿,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皇后拍拍兰馨的手,道:“傻话,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不帮你还有谁帮你。不过,本宫的话先说在前头,这个皓祯本宫还是要再看看,若他真是个好的,额娘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反正以后除了年节外,你也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倒也不用在意那硕亲王府的人如何。”
兰馨又是曲膝行了个礼。“兰儿遵旨,谢皇额娘体谅。”心中却不甚在意,毕竟以皇后的眼光,只要看过皓祯其人,再加上那拉府查过他的为人,想来皇后定是看不上他的。
正巧容嬷嬷进来,向皇后禀报道:“娘娘,老奴到养心殿打探过了,昨日将坤宁宫的消息透露给皇上的是养心殿新进来小太监,叫小李子,听说识得几个字,又能言会道,挺会讨皇上欢心的。老奴还听说有人看过延禧宫的腊梅接触过他。”
“嗯,知道了。”皇后微颦着眉,摆摆手,示意容嬷嬷起来,又对兰馨感叹道:“看来令嫔贼心不死,这坤宁宫还是不太平阿,我这边刚有动静,她那里就马上就知道了,还透露给了皇上。”
兰馨的笑容却有些古怪,“皇额娘,这坤宁宫尚不太平是真的,不过,您怎么就这么确定这件事就是令嫔做下的?”
皇后不解的看着她,道:“不是她还有谁?”
兰馨笑道:“这只是兰儿的小见识,要依兰儿看,那令嫔或者真是有心在养心殿再收买一个奴才,不过,有没有收买成却还是两说。再说了,就是那奴才真被令嫔收买,难道就能被别人收买吗?”
皇后若有所思,容嬷嬷却先道:“除了令嫔,这宫中还有谁敢跟娘娘做对。”
兰馨笑道:“嬷嬷此言差矣,先前纯贵妃的事情你难道忘了吗?”
皇后似有所悟,容嬷嬷却还是不服气道:“那纯贵妃现在还不是老实了?难道这次又是她搞的鬼。”
兰馨摇摇头,道:“那倒不见得,我只是打个比方,这宫中除了令嫔外,其他人只怕也有自己的心思,就盼着皇额娘与令嫔斗起来,好渔翁得利呢。”
容嬷嬷是个急性子,道:“我的好格格,您就别吊老奴胃口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奴的脑子不好使。”
皇后也道:“兰儿,你就直说吧。近来顺风顺水惯了,本宫也大意了。”险些忘了这宫中的女人没有一个是甘于寂寞的。
“皇额娘,兰儿只是猜测,并无证据。您想想,若是您与令嫔两败俱伤的话,除了纯贵妃,还有谁会从中得益。”
这宫中的女人除了争宠,还能争些什么?
若是她与令嫔两俱伤,除了纯贵妃,还有谁会从中得益?
纯贵妃的位份高,虽说出身汉军旗,可她有两个儿子,为了她的儿子,她有了别的心思不足为奇,但是除了纯贵妃,除了纯贵妃……
皇后沉思。
其他妃嫔不是出身不好就是位份低下,要不然就是多年无宠,少数几个年轻受宠却都无子,底气不够,就是斗倒了她,也不见得会轮到她们得意。舒妃嘛,出身位份是够了,只是无子又不得皇帝欢心,也构不危胁,那除了她们还有谁?
“你是说……”皇后迟疑,自己也不敢相信。“是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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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沉思。
其他妃嫔不是出身不好就是位份低下,要不然就是多年无宠,少数几个年轻受宠却都无子,底气不够,就是斗倒了她,也不见得会轮到她们得意。只有舒妃,出身不错位份也够高,只是无子又不得皇帝欢心,也构不危胁,那除了她们还有谁?
“你是说……”皇后迟疑,自己也不敢相信。“是她吗?”
兰馨颔首,皇后的脸色蓦得一沉。
她怎么就忘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防来防去,竟没防到她。
兰馨见皇后脸色阴沉,知她心中怒火难泄,便也不开口,屋内的气氛静谧怪异,容嬷嬷的嘴嗫了几下,倒底也没出声。兰馨眼光一闪,继续观察。
好半响,皇后才咬着牙道:“好心计,好耐心。好一个愉妃。”
容嬷嬷也是大惊失色,“怎么是……怎么会是愉妃娘娘?会不会弄错了,愉妃娘娘的为人老实本份,向来对皇后娘娘也是恭敬有加,哪里会做这种事?娘娘,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会弄错?”皇后咬牙切齿,先入为主,心中已是认定元凶就是愉妃。“别忘了,她有一个好儿子,向是会讨好老佛爷与皇上的。若本宫与令斗得两败俱伤,永璂受本宫所累,那阿哥中除了他,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统?何况,他还占着半个嫡子的名份。”
五阿哥永琪,生母珂里叶特氏愉妃,自幼养在老佛爷身下,后又抱到孝贤身边,若不是七阿哥出世,孝贤将他交还愉妃抚养,只怕还真让他占个嫡子的名份了。何况他向来深受皇帝宠爱,皇帝曾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过“朕视皇五子于诸子中更觉贵重,且汉文、满洲、蒙古语、马步、射及算法等事,并皆娴习”这样的话,众人心中皆暗猜他便是皇帝属意的继承人,只是碍着皇后身下尚有嫡子,不敢明着说出来罢了。
容嬷嬷惊呼了一声,却又疑惑的问道:“可,可……难道愉妃不知道五阿哥向来与令嫔交好……”
“只怕就是因为如此,愉妃对令嫔才越发的要除之而后快。”兰馨叹息。
“这又是为何?”容嬷嬷越发的不解。
“五阿哥与愉妃关系不蔼,却与年轻的庶母亲近,这种事情好说不好听。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是有碍五阿哥前程的大罪。再说那么多的阿哥,令嫔为何偏偏就对五阿哥好,不过因他得了皇阿玛的宠爱,令妃无子,自然要拉笼得势的皇子。要兰儿说阿,五阿哥一向嚣张横行,目下无尘,不是做大事的人,根本不足为虑。别看现下令嫔与他交好,若是他日令嫔自己有了皇子,只怕反过头来便是要对付他了。”兰馨顿了一下,细细的看了皇后的脸色,又道:“不过昨日之事,虽然愉妃的嫌疑最大,却也不能就此断定是她所为,何况虽然将皇阿玛招来,皇额娘这边倒也没有什么损失,倒也不用在这上面多做纠缠。”
“不错。”皇后的脸色依旧铁青,“当务之急是找出埋在坤宁宫的钉子,本宫这里才发生的事,外面的人马上就知道了?容嬷嬷,你给本宫好好的查一下,若是应付不过来便让明珠去帮你。”
“着。”容嬷嬷恭敬的应下。
兰馨又急急的补了一句:“查出来了也不要轻举妄动,先让人盯着防着就是。”
容嬷嬷看了眼皇后,见皇后点头同意,方才应下。
再说那雪如,被皇后派了几个嬷嬷送回硕亲王府,随行的还有一名太医。一进硕亲王府,传了皇后的口谕,几个嬷嬷便问清楚雪如的住所,把人往屋里一扔,便封了梨香院的门,不许他人进出
。
下人们躲在一旁探头探脑的,秦姥姥在急得团团转,有心去找那几个嬷嬷探问一下消息,却被四两拨千金的挡了回来,想端起硕亲王府的架子唬人,那几个嬷嬷都是宫里出来的,最擅长拜高踩低的,又是皇后亲自指派的,哪会把她一个奴才放在眼里,竟是连理也不理她。偏偏硕亲王出外会友未归,皓祯又躲在自己房内醉生梦死呼唤他的梦中仙子,整个家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在老嬷嬷们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翩翩身份虽然够了,只是翩翩多年来被雪如打压,秦姥姥既未将她放在眼里,又怕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翩翩会落井下石,便也不知会她,只在一旁干着急。翩翩也乐得装成不知道,以皓祥养伤的借口,紧闭院门不出来。
雪如回来不多时,奉旨前来申诫岳礼的吴书来也到了硕亲王府,只是岳礼不在,皓祯指望不上,皓祥重病休养,总管只好把吴书来请到偏厅奉茶,又遣出去找岳礼,谁知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问来问去,岳礼身边竟是一个随从也没带上。总管心中不免忐忑,又见吴书来黑着脸,干脆找了个借口先溜了,却忘了交待底下的人尽心服侍,那些下人们也各自躲懒,竟是把吴书来扔偏厅中无人理睬,可怜的吴书来等了半天,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的,别说点心,就是茶水也无人来续。
待到晚上岳礼归来,吴书来已在硕亲王府等候多时,早就一肚子怨气——堂堂一个硕亲王,去了哪里阖府竟无一个人知道,害他一个宣旨的钦差白白等了半天,又将他撂在厅中枯坐了半天,连杯茶也没续。那个二少爷听说卧病在床倒也罢了,那你家世子不是说在①38看書网吗,怎的连出面见个礼也没有?是不是看不起咱家?(我说,吴总管,你真是想太多了。)——在措辞上便严厉了许多。
岳礼整个人蒙了。
他的脑海里就不断的回响着吴大总管的话,竟连礼金也忘了奉上,吴书来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待到岳礼回过神来,吴书来已离去多时,岳礼倒也不甚在意,一个太监而已,直接赶往梨香院,秦姥姥慌忙迎了上去,声泪俱下求着岳礼去看看雪如怎么样了。
岳礼烦躁的喝止了秦姥姥哭丧似的嚎叫,方才敲开梨香院的门。
岳礼虽无实权,但毕竟是敕封的和硕亲王,老嬷嬷们倒也不敢失礼,只是加油添醋的将雪如在皇后面前的所作所为讲了一遍,当然,有关兰馨闺誉部份皆隐去不说。这样摘头去尾,岳礼自是听得云里雾里的,只好强忍了怒气,客客气气的表达想进去看望雪如一下。老嬷嬷倒也不为难他,痛痛快快的放了他进去,还阴阳怪气的道:“王爷也要好生劝劝福晋,既然有病在身,便不要逞强进宫请安。幸得皇后娘娘慈善,还让太医过府疹治,若是不慎冲撞了他人,那可就不好说了。”
又有一人道:“既然福晋宜需静养,自是不宜掌理家务,王爷还是早做安排吧。”
岳礼心中大怒,恨不得一脚踢死这几个老货,只是碍着她们代表着皇后,只得跺跺脚先进了屋子。雪如却是昏昏沉沉,太医在一旁摇头晃脑的提笔写药方,他倒是认识岳礼,草草请了一下安,才道:“王爷来得正好,这药方请王爷过目一下,若无问题,下官便照此为福晋用药。”
岳礼草草看了药方一眼,他哪里懂得药理,不过装个样子罢了,便急忙问道:“太医,福晋得的是什么病?”
太医怪异的看了岳礼一眼:“自是癔症,王爷方才没听说吗?”
“本王的福晋向来身体极佳,哪来什么癔症,莫不是误症了?”
太医抚抚山羊胡,微抬着头很不客气道:“请王爷慎言,下官入医三十余载,还从未误症过。再说癔症只是脑子出问题,跟身体好坏无关。”
岳礼被太医一噎,更是恼怒。“福晋向来温婉娴淑,行止有度,脑子哪来的问题?若不是你误诊,进宫前还好端端的人,怎么忽然就说得了癔症了?”
太医似是鄙夷的看了岳礼一眼,“这癔症成因复杂,哪里是一时能说得清楚的。多少人好端端的忽然就疯了的。下官倒要问问王爷,福晋进宫前可曾受到什么刺激,例如受到辱骂殴打或是哪位至亲忽然逝世。”他特意在辱骂殴打四个字上加重声音,一边还怀疑的看着岳礼
岳礼高高在上惯了,哪能受得了太医这样攻诘似的说话,更是暴跳如雷,咆哮道:“放肆,你是在怀疑本王殴打福晋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过是例行询问一下罢了,请王爷不要多心。”然后又小声嘀咕,“没有就没有,那么激动干啥?又不是做贼心虚。”
岳礼听得明白,正要再发火,却听那太医道:“福晋若不是得了癔症,又怎么言语失当冲撞皇后,那可是大不敬罪阿。”
顿时,岳礼如被泼了一桶冷水般,迅速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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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礼听得明白,正要再发火,却听那太医道:“福晋若不是得了癔症,又怎么言语失当冲撞皇后,那可是大不敬罪阿。”
顿时,岳礼如被泼了一桶冷水般,迅速冷静了下来。
雪如神智不清,再加上那些老嬷嬷在一旁虎视眈眈,岳礼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知事有蹊跷,不过一想到太医方才的话,他便蔫了――雪如若是得了癔症,那胡言乱语冲撞皇后倒也罢了,若是心智正常,那一个居心何在便足以令硕亲王府吃不了兜着起了――只好偃旗息鼓先退了出来,任那些老嬷嬷去折腾雪如。秦姥姥得不到雪如的情况,又怕岳礼将理家的大权交给翩翩,自是急得不行,只是看了岳怒气冲冲的样子,她也不敢上前去找不自在,想来想去,也只有皓祯能名正言顺的进了梨香院。母亲病重,作为孝子床前侍疾谁能不许?
只是天色已晚,兼之皓祯酒醉未醒,秦姥姥也只好暂时按耐下来,打定主意天一亮就把皓祯找来,定要问清楚雪如在宫中出了什么事。她可不相信什么癔症之类的鬼话。
偏偏到了次日,她却找不到皓祯的人,一问门上的人,方知皓祯早早的便带着小寇子出去了。
“出去了?怎么搞的,福晋不是吩咐了要拦住贝爷吗?”
秦姥姥气急败坏,将门上的人臭骂一顿。昨日雪如之事,便已令她焦虑不安,如今又是担心皓祯发现白吟霜一事,更是火上烧油。门上的人也是无辜,虽说福晋下了令不许贝勒爷出去,可是没了雪如在场,皓祯硬要闯门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只能口头劝阻,谁敢真的动手拦住他。再说,皓祯还有功夫在身,虽说不见得高明过那些谙达护院,可他是王府未来的主子,谁敢跟他较真动手?竟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小寇子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虽说心有不服,不过秦姥姥到底是雪如的心腹,门上的人也只是唯唯诺诺的敢怒不敢言。秦姥姥发泄了一阵,自觉心中好受一些,她早探听得岳礼一早又是未带随从独自出去,心中未免奇怪,按说岳礼虽然身份清贵,却无实权,平日最是清闲不过。今日本是休沐,雪如又是这种情形,于情与理岳礼都应呆在家中照看才是。又是想到岳礼近来日日晚归,每每皆道是外出会友,可就她所知,岳礼平日自视甚高,不易与人亲近,哪来的日日相会的至交好友?秦姥姥越想越觉得奇怪,心中便越发忐忑惶然。只得陪起笑脸,又到梨香院探听雪如情况。偏她多年来仗着雪如的势,在硕亲王府体面惯了,就是陪着小心也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那几个老嬷嬷在宫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会看人下菜,又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见秦姥姥不知趣,哪会给她一个没在内务府挂名的下人面子,尖酸刻薄夹枪带棍的将她挨苦臭骂了一顿。
秦姥姥多年来狐假虎威,在硕亲王府横行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住这种气?又见下人们似有似无的嘲笑神色,更是气得手脚冰凉。
那王府的总管也是内务府指派的,对宫中这些老嬷嬷的做派自是清楚,不过他未得岳礼许可,也不敢拿着公中的钱财去贿赂那些老嬷嬷,又想秦姥姥仗着雪如在这府中私攒了不钱财,他一个堂堂王府总管因雪如把得紧却是半点油水也捞不着,也乐得让秦姥姥破些财,便明示暗示的,好歹将秦姥姥说通,让她拿出私房出去打点。
秦姥姥心疼钱财,初时不愿,却被总管一句话点醒:“秦姥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福晋无事,难道还会昧了这笔账不成。福晋的体面就是你的体面呐。”
秦姥姥一想也是,便咬咬牙,拿出了私房钱买通了其中一个老嬷嬷,才得了一句准话:“福晋在皇后娘娘面前出言不驯辱及皇室,不是得了失心疯是什么?幸得娘娘仁慈,顾及着硕亲王的体面,不然……哼,只怕就要累及硕亲王阖府了。”老嬷嬷得了钱财,口气稍稍放缓,起码称了雪如一声福晋。
秦姥姥更是糊涂,想问问雪如都说了些什么,又暗暗心虚。雪如进宫前,岳礼是嘱了她在皇后面前探探口风的,不过秦姥姥给雪如出了个主意,让她顺势将生米煮成熟饭,也不知雪如是如何说的,竟让人当成疯子送了回来。
想到此,秦姥姥更是惶恐,偏又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整日患得患失的,直到皓祯归来,她才勉强抬起精神收拾了一下去见皓祯。
那皓祯却是难得的没有醉酒,精神饱满,看得出心情极佳,就是秦姥姥说了雪如之事,也丝毫不损他的兴头,只随意交待道:“既是宫中派了老嬷嬷,想来自会细心照料额娘。我虽然心里牵挂,不过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整日凑在额娘床前,只好劳秦姥姥多多费心了。”
秦姥姥大急,她便是因着自身近不了雪如身边,方想让皓祯进去探个虚实的。没想到皓祯一反平日孝顺的模样,居然连探望一下也不曾提起。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秦姥姥心中暗骂,面上却是一片焦急,加重语气道:“贝勒爷,福晋进宫前还好好的人,怎么一出宫就得了癔症了?如今梨香院上下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把持着,老奴又近不得福晋的身,福晋就是受了什么委曲,有什么体已话也都传不出来,难道贝勒爷就不担心吗?福晋好歹生养贝勒爷一场阿。”
皓祯不敢置信的看着秦姥姥,很不高兴的嚷嚷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责怪我不关心额娘吗?”
小寇子也在一旁帮腔道:“秦姥姥,您慎言阿。虽说您在福晋身边有体面,不过那也是主子的抬举,咱们当下人的可不能看着主子好说话就乱了规矩阿。”
秦姥姥真是恨不得一脚踢死小寇子这个阉奴,怒斥道:“我与贝勒爷说话你插什么嘴,没规矩。”
皓祯闻言越发的不高兴了,只是他还记得秦姥姥好歹是雪如的乳娘,给她留了几分面了子,勉强抑住怒气道:“秦姥姥说的是什么话?小寇子不过说了句实话,哪来的就说没规矩了?”
小寇子也道:“秦姥姥的的规矩自是极好的,只是到了贝勒爷面前怎的就倚老卖老起来。”他深恨秦姥姥趁火打劫,将他的钱财卷了个干净,昨日又听得下人间影影绰绰的在传雪如被宫中的老嬷嬷软禁的事,觉得雪如已无翻身之日,想到小远子说的话,便壮起胆气在那煽风点火。
秦姥姥心中更恨,不过雪如现在情况不明的,岳礼又整日不着家,也难指望得上,她还指着能跟随皓祯到梨香院看望雪如,只得忍下这口怒气,小心的向皓祯陪了不是:“贝勒爷恕罪,老奴只是忧心福晋的处境。”好说歹说,总算勉强说动皓祯先去看一下雪如了。
那些老嬷嬷对皓祯倒比岳礼还要客气上几分,她们都是坤宁宫里的老人,虽比不上容嬷嬷体面,知道的事情倒也不少,眼前这位世子爷是皇帝为兰格格内定的额驸,兰格格又皇帝皇后最疼受的养女,皓祯也算是沾了兰馨的光。何况,她们来之前容嬷嬷还特地嘱咐了她们一顿,就是要代兰格格看看眼前世子爷的人品如何。
其实,初见皓祯的人都会觉得他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又兼他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虽然人略显傲慢,不过哪个春风得意的王孙公子不是这样,老嬷嬷们对他的观感倒也不差。不过她们都想着在这硕亲王府多捞些好处,想钓钓这个世子,说话间便透露出几分意思来。
皓祯平时最是反感这些死鱼眼睛一样的老货,对她们也是爱理不理的,漫说没听懂她们话中的含义,就是听懂了也不会去搭理她们。秦姥姥倒是听得明白――这样的事情本就是她常做的――不过她算是了解皓祯的性子,知道他不是一个听劝的人,又不愿自己再搭上一些财物,便也不出声。只是看着依旧昏昏沉沉的雪如大呼小叫哭天唤地:“福晋,福晋,您怎么啦,您倒是说话阿。谁把您害成这样了?来人呐来人呐,快去请太医。”
那几个老嬷嬷对秦姥姥更是不满意,你说的是什么话呀,谁害她了?谁害她了?是在说皇后娘娘还是在说她们啊?
彼此间一个眼色,便有人上前给了秦姥姥两巴掌,骂道:“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福晋宜需静养,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那皓祯对秦姥姥本也有几分不满,觉得她失了王府的体面,不过一见秦姥姥挨打,还是将心偏向了她,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脚踢开那个动手的老嬷嬷,厉声喝道:“放肆,这是硕亲王府,哪容得你们这群小人行凶。”
作者有话要说:小地主婆喜欢让年轻漂亮的阿姨抱。
昨晚几个以前的同事来家里做客,小地主婆选择了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妹妹要她抱,然后将小妹妹的领口往下一扯,嘴趴在小妹妹的胸口啃阿啃阿的,就是不松口。
汗,在场的还有两个男同事,个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害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妹妹尴尬得不行。
这就是母乳喂养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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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皓祯对秦姥姥本也有几分不满,觉得她失了王府的体面,不过一见秦姥姥挨打,还是将心偏向了她,一个箭步窜上前去,一脚踢开那个动手的老嬷嬷,厉声喝道:“放肆,这是硕亲王府,哪容得你们这群小人行凶。”
那老嬷嬷一个跄踉扑倒在地。
皓祯自重身份,又顾及那个嬷嬷年老,那一脚看着凌厉,其实没多大力道。只是那老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自觉失了面子,索性就不起来了,倒在地上撒泼,直扶着腰尖叫着:“杀人啦,杀人啦……”
其余的人虽被皓祯的胆大妄为吓了一跳,却很快镇下来。“贝勒爷这是要干什么?需知老奴们虽然身份低微,到底是皇后娘娘亲自指派的,代表的是娘娘的体面,贝勒爷这是连娘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一顶目无君上的大帽子先给皓祯扣上再说。
皓祯却丝毫不惧,正气凌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纵然是皇后娘娘,也不能仗势欺人。需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们硕亲王府家风清白,岂能容你们这些肮脏小人作乱。”
那些老嬷嬷这下真是气得混身乱颤了,指着皓祯:“你……你,大胆!居然敢污蔑皇后娘娘,你这是犯上作乱。”老嬷嬷们气急之下也没忘给他扣上个罪名。
“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皇后娘娘若能大公无私,又岂惧他人谤言。这话是我完颜皓祯说下的,有什么事尽管冲着我来。”皓祯义正词严,神色锵然,颇有怒发冲冠的气势。
“好好,好你个硕亲王府,居然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了。”这下,老嬷嬷们真是气坏了,她们还从来没受过这种气呢。“我等定要回宫向皇后娘娘禀明此事。”
“悉听尊便。皇后生为国母,岂能轻易听信你等谗言。”皓祯冷冷的厌恶的看着这群在他眼中只会搬弄是非的老女人,又道“就是皇后包庇你等,还有皇上主持公道。“
此言一出,满堂鸦雀无声,老嬷嬷们皆用神色怪异,看着皓祯眼神犹如怪物一般。
皓祯见屋内无人出声,愈加认定她们是做贼心虚,便高高抬起了下巴,显得越发高傲超然,看向老嬷嬷们的眼神也更加清冷鄙夷。秦姥姥深觉出了一口恶气,也不哭叫了,看向老嬷嬷的眼神里满是得意,暗道,叫贝勒爷过来果然是对的,这群老贱/人就是狗眼看人低。
小寇子尚且得意的看着那群老嬷嬷,奉承皓祯道:“贝勒爷,您别跟她们一般见识。您是就要是尚主的人了,皇后娘娘怎么不帮自己的女婿反而听信这些老货的话呢。”
皓祯的神色一瞬间便转为忧郁深沉,双手背在身后,望着屋顶叹道:“我却不稀罕去当这个额驸,只想与吟霜长相厮守。怎奈天意弄人,君命难为,中间生生的插进了一个兰格格,我与吟霜有情人难成眷属,只能两地相思,生受此折磨,奈何奈何阿。”
小寇子心一虚,随即一脸感动的道:“贝勒爷,白姑娘知您的心意,定不会怪您的,福晋不是答应过您嘛,只待您与兰格格成亲半年后,就将白姑娘接进来的,到时候您就可以与她一起了。”
秦姥姥也怕皓祯发现吟霜真像,狠狠的瞪了小寇子一眼,急急道:“正是正是,贝勒爷,您只有暂且忍耐一时,方能与白姑娘的长相厮守。”
皓祯语气的愈趋暴躁,渐渐转向咆哮“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根本不想娶什么兰格格,为什么她一定要嫁给我?为什么要拆散我和吟霜?难道满朝的王孙公子,除了我她就看不上别人了吗?”
“那些纨绔子弟,谁能及得上贝勒爷您文武双全,风度翩翩阿。”小寇子接着奉承。
又道:“可是贝勒爷,那白姑娘再好,她那样的出身,注定不能成为您的正室的呀……”
“她的出身怎么啦?”一遇到白吟霜的问题,皓祯便是理智全无,“吟霜是那么的柔弱,那么的可怜。她虽然不得已流落江湖,却是情非得已。在我的心中,她才是最高贵最美好的。什么公主,什么格格,那都不是我想要的。你们明不明白,明不明白阿。”他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咆哮。
秦姥姥又气又恨,看了一眼目瞪口呆,如见鬼一般的老嬷嬷们,恨不得将皓祯的嘴给堵上。真是烂泥扶不上台面,贱种出身就是贱种出身。
她向小寇子使了一个眼色,口中安抚道:“是是是,白姑娘的为人自是顶好的,只是贝勒爷,您的婚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阿。您的正侧福晋,都需经皇上指婚。唉,白姑娘就是受其父所累。漫说皇上了,就是王爷也不会轻易许她进门的。幸得福晋苦苦相求,王爷才松了口,您可不能辜负了福晋这片心阿。”
“其实贝勒爷不想辜负白姑娘,倒也简单。只要贝勒爷与格格有名无实,只做名份上的夫妻,这样既不会欺君抗旨,贝勒爷又能与白姑娘双宿双栖,岂不两全其美。”小寇子自有打算,对秦姥姥的眼神视若未睹,径自说出自己的主意。
秦姥姥大感不妙,恨不得一脚踢死小寇子这个妄异刁奴,深悔当初贪图钱财留下这么个祸害。果然,观皓祯表情转忧为喜,连连点头,既有得偿所愿的欣喜,又有前程似锦春风得意的踌躇满志。
秦姥姥暗暗叫苦,对皓祯的失望由七八分增到了十二分。若说得陇望蜀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当着宫里的人就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到皇帝耳中……秦姥姥打了个寒颤,不寒而栗。抬头一看,方发现那些老嬷嬷早不知何时就离开了,顿时惊恐起来。
她不傻,知道只要那些老嬷嬷回宫将事情一说,雪如皓祯怎样估且不论,她与小寇子却是休想活命,不由大叫起来。皓祯尚觉得无所谓,那小寇子却害怕了,他也是内务府调教出来的奴才,虽说早早进了硕亲王府,不过他却还记得当年在内务府时看到的各种处理小太监的酷刑,活活打死那是轻的,还活蒸的,填雪的……太监最是命贱,可也最是怕死。
小寇子两腿发软,深悔自己方才得意忘形,多嘴多舌。
秦姥姥对小寇子是恨之入骨,只是现在她与他和雪如皓祯母子却是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得暂时按耐,强自镇静道:“快快,小寇子,带人拦住那些嬷嬷,不能放她们出去。”
小寇子升起一个狠毒的念头,带着一丝希望,也顾不得皓祯的疑惑,风一样的冲了出去,嘴中尚喊着:“对,不能放她们回宫通风报信。”
那些老嬷嬷虽说见机得快,察觉不对便早早出来,可毕竟年老体衰,硕王府又大,走不出多远便让小寇子带人拦住。老嬷嬷们皆是一脸惊恐――虽说她们是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的,若真失踪或暴毙硕亲王府的嫌疑最大,可他们连那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堂而皇之的说出来了,难保不会杀人灭口。
幸得硕亲王府的总管一直让人留意着梨香院的动静,一听得情况不对,便带着人赶到,一见小寇子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口气险些接不上一来。该死的奴才,这些老嬷嬷可都是皇后娘娘指派过来“照顾”福晋的,是皇家的“恩典”,若是在府里出了事,那连累的可是整个王府的人哪。
一想至此,他便顾不得先问一下怎么回事,也不去看随后赶到的皓祯秦姥姥的脸色(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无他二人的默许,小寇子定没那个胆子做下此等事情的),先喝令下人将小寇子捆了起来,听候王爷发落,又恭敬又态度强硬的请皓祯回房休息。好在那些下人之前虽然糊里糊涂的让小寇子带来捉人,可也不是笨蛋,还分得清楚事情的轻重,虽说皓祯在那怒发冲冠的骂着“狗奴才”“以下犯上”之类的话,可到底敌不过几个护院的功夫,三两下就让人给“请”了回去。至于一旁脸色灰败的秦姥姥,总管根本不屑一顾,没了雪如与皓祯,她就是一只没牙的老虎而已。
把皓祯几个安置好后,总管又做足卑谦的姿态,把几个嬷嬷请回了梨香院,继续“照看”雪如――皇后娘娘的旨意还在那摆着呢――又奉上重金给她们压惊(虽说岳礼还没回府,不过事急从权,总管也顾不得先请示了),总算将老嬷嬷们给稳住了,还从她们有意无意的暗示中拼凑出事情的经过,把他惊得险些昂倒,连忙派了人出去找岳礼。只是岳礼近来行踪诡异,下人们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又不了解此事的凶险,皆在外面转了一个圈儿应付了事,倒把总管急得团团转。
待到岳礼归来,又是深夜。总管一直熬着未睡,忙将今日之事向岳礼禀明。虽说内容大多是他猜测的,与事实却也相差无多。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岳礼竟无心搭理此事,只交待了一句:“不过几个奴才而已,能她们掀起多大的风浪。既然你已经送上压惊的礼金,此事就此做罢,不要再提了。皓祯那里让他这几日闭门读书也就是了。秦姥姥让她回家先养着,至于小寇子……”岳礼觉吟一下,“打二十板子,先关在柴房吧。你是总管,以后这种小事不用回本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家事方面,可先交给侧福晋管着。”说到底,岳礼对总管不经他同意便轻易送出几千两银子还是很不满意的。
总管张目结舌,不敢相信岳礼竟如此轻飘飘的放过此事,半晌方勉强道:“王爷,这……这……只怕不妥吧,此事若是传到宫里……还是多少做个样子给宫里的人看看吧。”按他的想法,只要岳礼教训皓祯一下,大动干戈也罢,虚张声势也罢,总算也有个交待。
岳礼却混不在意的挥挥手,“无妨,本王是和硕亲王,皓祯又即将尚兰格格,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娘娘不会对本王怎样的。本王累了,你先下去吧。”
总管见岳礼心不在焉,无可奈何,只得先行退下。心中对整个硕亲王府却是失望之极,不由暗自思量出路,虽说混到现在的地位不容易,不过总好过糊里糊涂的丧了命强吧。
这一家子,就没一个正常的。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的网线被老鼠咬断了,刚刚才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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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论硕亲王府里怎么的乱糟糟,兰馨这边,因着皇帝的态度,倒是暂时松了口气。不过雪如那一闹,动静到底大了些,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宫里还是影影绰绰的传开了,虽然在皇后的压制下,众人也只知道硕亲王福晋在向皇后请安时忽然犯了癔症,不过这宫里的人哪个不是玩弄这套的好手,又怎会相信这种官面上的说辞。
当然,纵使好奇心再盛,也没有人会没眼色到当着皇后的面问起此事,不过那种隐隐约约刺探的眼神还是让兰馨感到不舒服。就是太后,也在皇后和兰馨一起去请安的时候,隐晦的问了一下,不过让兰颇感馨意外的是太后没有表示意见,兰馨想来想去,也摸不清太后的意图,便乐得装糊涂。
派到硕亲王府的几个老嬷嬷被总管重金收买,将那里发生的事捂得死死的,那拉家的消息又还来不及传进宫里,皇后以为一切如常,便将她召见未婚的宗室子弟一事提上了日程。
因着后宫是妃嫔的住所,为了避嫌,外男是不能入内的,皇后的摆宴,便安排在了御花园的挹翠阁,此处凌风迎水,风景秀致,又兼有数座假山巨石遮掩,布置玲珑曲折,正好符合皇后的要求――虽说用的是为宗室指婚的借口,不过那只是顺带的,皇后真正的目标却是硕亲王世子,自是要让兰馨也出来看看的,不过到底顾及着兰馨的闺誉,满洲的姑奶奶虽然不像汉女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还是要避嫌的,所以挹翠阁这个只要稍微布置一下便可以遮住兰馨身形的地方便成了皇后的首选。当然,事先已知会好各宫妃嫔不要擅自到御花园去,免得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只是……
兰馨满头黑线的看着皇后让人在两座假山之间加了数道竹帘与轻纱,不由抚额轻叹。什么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她躲在后面吗,毕竟宫中现在只有她与晴儿两人到了适婚的年龄,而晴儿的年纪更小一些,看太后的意思却是要再等个几年,搞不好就指给五六八几个阿哥中的一位了。再说,像皇后这样遮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后面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就光是听声音了。
这次晋见的人与上次皇帝召见的名单大同小异,除了皇后的重点目标皓祯,原来的多隆丰升额福灵安等外,富察家的两个嫡子明瑞与福隆安也在晋见之列,兰馨不免有些惊异,上一次皇帝召见时,明瑞与福隆安一个在军中一个报病,兰馨便察觉傅恒的态度,显然是不愿与皇后沾边的――毕竟以兰馨的身份,是不大可能下嫁庶子福灵安的。
兰馨倒也能理解傅恒的谨慎,孝贤早逝,又没留下嫡子,富察家自是不愿卷入诸阿哥的争夺中去,何况皇帝向来对傅恒宠信有加,想来他也是或多或少的察觉出以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小十二坐上龙庭的机会不大,更不愿让未来的新君把富察家归到皇后一党中去。
不过再一细想,兰馨便也明白,想来傅恒是怕明瑞与福隆安在皇帝召见时已躲避了一次,这次若再缺席太过引人注目。也可能傅恒对皇帝选中皓祯一事多少知情,认为事成定局,让明瑞福隆出现当是无碍。
兰馨也暗暗好笑,这次傅恒怕是要失算了。皇后爱女心切,召见这么多青年才俊,意思明摆着,若是皓祯不合她意,便要从这些青年才俊中另选一个了。而以目前她所掌握的皓祯的情况来看,只怕皇后是失望定了。
果不出兰馨所料,那日的皓祯便是一副不情不愿,离群所居的孤高模样,与其他猜到隐在帘后的人是兰馨,或力求表现,或自甘平庸,却都是笑意彦彦八旗子弟一比较更显扎眼。若只这样倒也罢,偏众人一起向皇后问安的时候,其他人都是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只有皓祯一人不知避诲的抬高了头;皇后的问话也不过几句这是谁家的儿子,今年几岁了,可有进学可有当差之类的套话,又只有他一人回话的时候一副曲高和寡欲言又止的模样,再加上其他与他年纪相当的八旗子弟都开始当差办事,就是多隆这种无所是事绔纨子弟,身上也有个三等侍卫的差使,只有他一人不屑的看了其他的一眼,傲然回答:“学业未成,谈何建功立业?若靠家族荫佑,又岂是真丈夫。”很明显的,他是不屑与那些“靠家族荫佑”入仕的人为伍的。
在其余人诡异的眼光中,皇后对皓祯的印象一落千丈,对齐王爷梦中所言又信了几分――那样不着调的额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果然眼见为实阿――便失了兴致,只草草问了皓祯几句了事。
那皓祯自视甚高,便觉得受了轻视,偏又见了多隆似笑非笑的嘲弄眼神,更觉受辱,对着多隆怒目以视,皇后见了更是不喜,只觉得此人志大才疏,目中无人,正想斥责他几句,却忽见几个黑影从天而降,落在人群中拳来脚往的。众人一看,竟是五阿哥与福家兄弟,只得皱起眉头纷纷走避,原本秩序井然的队伍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偏偏那皓祯不知是上次未过足英雄瘾头还是不识得五阿哥,竟又跳了出来,大喝一声:“大胆刺客,哪里走?”
一下加入战局,几人你来我往的打得好不热闹。
也活该多隆倒楣,他的武艺本就稀松平常,早早就避得远远的,却不知怎的,那几人打着打着竟打到他的跟前,那皓祯一脚踢去,竟将他踢飞了去,偏他站的位置又在兰馨的前面,一下子竟摔进了帘里,一个狗跌正趴在兰馨面前,一抬头,正好看到兰馨诧异的双眼。
加更内容,放在有话要说里面:
兰馨只觉此人眼神似曾相识,尚不及细看,崔嬷嬷便一把挡在她的面前,叫道:“格格小心。”这下兰馨真是哭笑不得,无奈的叹口气,好吧,方才众人还只是猜测,这下可真是捉个正着了。她躲在帘后的事若传扬出去,指不定外面的人要怎么笑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内容:
兰馨只觉此人眼神似曾相识,尚不及细看,崔嬷嬷便一把挡在她的面前,叫道:“格格小心。”这下兰馨真是哭笑不得,无奈的叹口气,好吧,方才众人还只是猜测,这下可真是捉个正着了。她躲在帘后的事若传扬出去,指不定外面的人要怎么笑话呢。
被这一打断,兰馨也顾不得细看眼前之人了,只好故做大方道:“无事,嬷嬷。”又向旁边的小太监交待道:“还不去扶一把那位贝子爷,看看可有摔伤?”虽只是勿勿一扫,她已认出眼前此人所着的服饰正是贝子朝服。
多隆此时方似回过神来,自己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恭敬的略一弯腰:“谢格格关心,微臣无事。”眼角却微微挑起,偷偷打量起隐于崔嬷嬷身后的兰馨。可惜兰馨已是半背过身子,多隆也只看到她的旗头两侧的流苏晃动,又见崔嬷嬷对他横眉冷目,防范甚浓,显然是将他看成登徒子一般看待,只好收敛眼神,匆匆退下。
外面却是一片狼藉,桌子翻了,酒水洒了,爪果点心随着碎裂的盘子四散于地,众人或是惊讶或带讽意的散避一旁。皇后脸色铁青,高高站在挹翠亭中央,被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围得紧紧的。那四人犹自不觉,也不分敌我混战成一团,打得是那个旗鼓相当酣畅淋漓,居然还惺惺相惜起来。
福尔康喝上一声:“吃我一脚。”踢向福尔泰。福尔泰应一句:“来得正好。”躲了过去,却将拳头打向皓祯。永琪卖个破绽,骗过皓祯,一脚将皓祯用来当做武器的扇子挑落(这种天气带着扇子?还用来当武器?贝勒爷,真服鸟你了),却又扑向福尔康。那皓祯不甘示弱,一脚挑起桌子飞向永琪,永琪一个躲闪,却忘了皇后所在的挹翠亭正在他的身后,虽然马上回神伸手去抓却已来不及了,桌子已飞过他身边夹着厉风越过,直直的迎着皇后而去。事发忽然,漫说皇后,就是那些宫女太监也不曾经过这种事,一时竟都呆住不知闪避。其他的人心暗道要糟,有心救驾,却都是离得远了,援手不及,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桌子向皇后迎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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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发忽然,漫说皇后,就是那些宫女太监也不曾经过这种事,一时竟都呆住不知闪避。其他的人心暗道要糟,有心救驾,却都是离得远了,援手不及,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桌子向皇后迎头而下。
多隆虽离皇后较近,只是他的武艺不佳,无法像皓祯等人一般一勾手一挑脚就将桌子拦下,情急之下,只得跳起来整个身子撞向那桌子,虽说姿态不雅,不过总算将那桌子撞开了,自己却连那桌子一起摔了下去,跌了个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同松了口气――幸好皇后娘娘无事,不然在场诸人只怕都逃不了一个救驾不力的罪名。
兰馨听得动静,也顾不得避嫌这回事,便要跑出去,却被崔嬷嬷死死捉住不放,只得高声叫唤:“皇额娘,皇额娘,您怎么样了?”
皇后气得混身直哆嗦,勉强稳了稳情绪,示意碧玉去给兰馨回话,方才指着若无其事站着的五阿哥与福家兄弟,厉声喝斥道:“五阿哥,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五阿哥对着皇后一拱手,道:“皇额娘恕罪,都是永琪莽撞,永琪因与福家史兄弟切磋武艺,却不知皇额娘在此,一时不查竟扰了皇额娘。”面上却无一丝懊悔知错之意,就连福家兄弟与皓祯,也是昂首挺胸,竟无丝毫请罪之色。
“本宫在此设宴,早已知会各宫,你难道不知?再说这是御花园,不是练武场,你们切磋的是什么武艺?
五阿哥却是不慌不忙,一派正经道:“皇额娘,永琪向来专心学业,不曾分了心思去关注那些琐事。只因方才行经御花园时,忽然想到皇阿玛时常教育永琪,应不忘祖宗勇猛之气,一时兴起,才与福家兄弟切磋起来。皇额娘,您向来仁慈高贵,永琪这里向您赔礼了。”说完,向福家兄弟一使眼色,微躬着腰,大有“我都赔礼道歉了,你若还追究此事,便是你不够仁慈不够高贵”的意思。
福尔康也拱着手道:“臣这里向皇后娘娘您赔罪了,请皇后娘娘大人大量,莫要计较臣等的失仪。”
皇后怒极反笑,挑起了眉:“这么说来,倒是本宫在小题大做斤斤计较了。”
“永琪(臣等)不敢。”回答得中气十足,傲气十足。
皓祯也出来道:“皇后娘娘,人非圣贤,孰能不过。他们既是无心之过,所犯之事又都是小事,请您高抬贵手,莫要再纠缠此。需知有容乃大,您是天下的表率,更应心胸广阔,又何必为了这些小事伤了您的尊严。”
多隆正在小太监的搀扶下扶着腰站了起来,闻言也不由讶然看向皓祯,对皓祯的狂妄自大感到不可思议,这这这……这是在教训皇后吗?硕亲王是怎么教儿子的,怎会教出这么个……这么个……
多隆觉得自己都找不到词来形容皓祯的行为。
御花园中也是人人面面相觑,想是被皓祯的话吓到,只有五阿哥与福家兄弟面露欣赏之色。皇后面沉如水,威严更重,看向皓祯的眼光也显得冷冰冰的。
“放肆。娘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不需皇后开口,安公公便将皓祯斥退。
对待这种无礼的人,皇后自是不用自己出口喝斥,否帽未免有看重皓祯之感,失了身份。安公公虽是奴才,却皇后的心腹,自然代主分忧,若是识趣的人,便应知安公公此刻的话代表着皇后的意思,就此偃旗息鼓,偏偏皓祯此人向来高傲,又自认占理,竟对安公公的话听而未闻,高昂着头,慷慨激扬坦然无惧道:“臣自知此刻说这样的话实在有负皇后娘娘的厚爱,只是‘主过不谏非忠也,畏死不言非勇也’,臣正是为了不辜负您对微臣的厚爱,才犯颜直谏。”
皇后怒极反笑:“如此说来,本宫倒要感激你的‘犯颜直谏’喽?”
“臣不敢。”皓祯口中谦虚,却面露得色。“臣只望娘娘知过能返,方是国家百姓之福。”
“若本宫不听你的劝谏呢?是否就是祸国殃民了?”
“臣等有罪。”
这话却是极为诛心,御花园中的人齐齐跪下请罪,便噤若寒蝉。就是五阿哥与福家兄弟,也俱面露不安,他们也不是傻子,深知此话的份量之重。
皓祯此时方惊觉不对,心下稍有畏惧,不知如何回话,这一迟疑,别人都已经跪下,只他一个人立着,更显扎眼。此刻再跪,显然是迟了,皓祯有些犹疑,竟是僵在当场。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还侃侃而谈?”皇后的气势徒然凌厉起来。
皓祯也知不好,心中一虚,不敢再迟疑,忙跪下请罪。“臣不敢,臣失言,请皇后娘娘恕罪。”只是心有不甘,语气中到底带了几分被迫的屈辱。
皇后却只是居高凌下,冷冷的看着场下诸人。众人只觉身都微微冒出冷汗,更不敢妄动。
四下鸦雀无声,多隆虽然随众人诚惶诚恐的跪着,心里却想着方才在帘内见到的格格,按她的打扮身份,当是皇后养女,齐王府遗孤兰格格了。多隆虽然未见过这位兰格格,不过之前皇帝频频召见各家未婚子弟,有人传言是在为兰格格选额驸,为此他阿玛耳提面命的没少在他跟前叨唠,就期望他能得了皇帝的青眼。只是他却不耐烦侍候这些金枝玉叶,便在皇帝召见时故意在捣乱――反正他不学无术的名声早遍整个四九城了,想来皇帝也是有所耳闻的――把他阿玛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拿着戒尺追着他跑了半个端郡王府,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只是他之前听皓祥说过皇帝答应将兰格格指给皓祯,当时他虽为这位忠臣遗孤感到可惜,不过到底与他无关,不过……想到方才那匆匆一瞥看到的人儿,多隆微咪起眼,不由又偷偷看了一下那遮得严严实实的垂帘。却见一名宫女静静从那后面出来,走到皇后身边,与她耳语几句,皇后脸色稍霁。多隆认出正是方才去向那位格格回话的宫女,心中稍有讶意,不由看了那垂帘一眼,那里却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那宫女肚脚步虽轻,可在场的人却有不少是练过功夫,耳聪目明的人,皆不露痕迹的小心观察。
就见皇后沉默不语,似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深吸了口气,冷静道:“硕亲王世子行为失检,险些误伤本宫,不过你既身为外臣,本宫无权处置……”她稍一停顿,眼光一转,见下面诸人,或面露疑惑,或若有所思,又见五阿哥与福家兄弟面露喜色,皓祯又再抬头挺胸,心中冷笑一声,道:“来人阿,将其押往养心殿,交由皇上处置。”
五阿哥大惊失色,急忙上前为皓祯求情:“皇额娘,这只是些许小事,何至于惊扰皇阿玛?”皓祯若交由皇后处置,皇后顾及他是亲王世子,是外臣,也只能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对皓祯来说根本就是不痛不痒。但若是交由皇阿玛处置的话,皇阿玛为了安抚皇后,息事宁人……那可真是不妙了。五阿哥心中对皇后深深的忌惮起来,看来,令妃娘娘说得对,皇后不但变聪明了,而且行事愈加狠毒,为了这点小事就欲置皓祯死地,他以后行事一定要更加小心,不能让皇后有机可趁。
五阿哥与皓祯虽是初次见面,不过却对他这种能够不畏□挺身直言的正直却极为欣赏,有一种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知己感。(呃,五阿哥,您是从哪看出耗子哥正直了?)
皇后冷冷看他一眼。“五阿哥是认为本宫险些受伤是小事?还是认为硕亲王世子辱骂本宫是小事?”
五阿哥一时语塞。
皇后的话不好回答阿。若答是,只怕一个不孝的罪名便要盖下来了,若答不是……却是违心之论,那皓祯只怕难逃皇后毒手了――毕竟他做的事还摆在那里呢,狂悖,失仪,辱上,误伤,桩桩件件,说出来都是重罪,虽说皓祯的用意是好的,不过被皇后这一曲解,皇阿玛虽然圣明也难保不被蒙蔽阿。
五阿哥左右为难,不由焦急的看了福家兄弟一眼。
福尔康立即膝前一步,道:“皇后娘娘,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不等到皇后允许,便已开口:“皇后娘娘,五阿哥的性子至纯至孝,只因皇上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五阿哥每每看到,都要皇上的焚膏继晷而感叹,恨不得以身代之。皇后娘娘,您不仅是一国之母,也是皇上的妻子,难道不心疼皇上的辛苦,又怎么忍心再惊扰皇上呢?”一副感概至深,既为五阿哥的诚孝感动,又为皇后不体谅皇帝痛心疾首的样子。
皇后眼睑一动,安公公立即道:“这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福伦的长公子,汉军旗下包衣福尔康,是令嫔娘娘的表外甥,其弟福尔泰是五阿哥的伴读。”
皇后扫了福尔康一眼――她其实是知道福家兄弟的,拜令嫔得宠所赐,这福家兄弟在宫中的名声可谓如名声赫赫,不仅其弟以一个奴才的身份当了五阿哥的伴读,而且兄弟俩在宫中来去从不需皇后准许――见他高昂着头,没有丝毫卑谦之意,漫不经心问道:“是令嫔的亲戚?现在哪里当差,怎么这个时候跑到御花园里来了?”
“回娘娘的话,这位福公子现在没有差事。”安公公面无表情回道。
“没有差事?”皇后蓦的大怒,“外男无旨不得擅自入宫,没有差事的人怎么会在宫中?来人――”福尔泰身为五阿哥伴读出现在宫中尚马马虎虎说得过去,这福尔康无差无爵的擅自入宫,还敢跳出来现眼?真是自己送上门来当把柄的。
五阿哥惊觉不好,忙上前拦住。“皇额娘,尔康是跟着儿臣进宫的,并非无旨擅入。”
皇后心中微微冷笑。“五阿哥,福尔康入宫可是皇上或老佛爷宣召?”
“不是。”
“可有得到本宫许可。”
“无。”五阿哥急了,“尔康进宫从来都是跟令妃娘娘说一声即可……”
皇后冷冷的看了五阿哥一眼。“五阿哥,慎言。魏氏已降为令嫔。”
五阿哥不情不愿的低头,“儿臣失言。”在他心里,皇后陷害魏氏,皇帝一时受她蒙骗才会降了令妃的位份,不过他相信皇帝总会醒悟过来的,所以还是将魏氏当成令妃来看。
皇后又道:“看来这福尔康不是头一回进宫。本宫倒不知道这令嫔何时有了协理宫务的权利,这外男入宫竟只跟她说一声即可?本宫倒真成摆设的了,竟不知道这后宫是外人随便说进来就可以进来的。也罢,既是本宫失职,本宫自当去向皇上请罪。来人,将这硕亲王世子与福尔康绑了,跟本宫一同去养心殿请罪。”又看了一眼满地跪着的宗室子弟,叹了一声道:“其余人等跪安吧。”
众人老老实实的谢恩退下,眼观鼻鼻观心的恨不得退快一点,以免看到五阿哥情急的跳了起来,紧握着双拳挡在皓祯与福尔康面前:“有我在此,谁敢动手?”
心下大多暗忖:“不是说五阿哥是无冕太子吗?怎的是这样一个糊涂人,不会是消息有误吧?看来要速速的回去商议一下。”或者:“看来皇后不简单阿,日后鹿死谁手难说阿。”
却说众人退下,五阿哥挡在皓祯与福尔康二人面前。
福尔康感动的看着五阿哥,动情道:“士为知己死。五阿哥,有你的这片情谊,我福尔康不枉交你这个朋友。皇后娘娘,您看到了没有?五阿哥仁慈宽厚,有情有义,您难道不感动吗?您难道还要再错下去吗?”
皓祯也是豪气忽生,站了起来。“皇后娘娘,您若有怨言,尽管冲着臣来,不要牵连他人。”他慷慨陈辞,坦然无惧。“臣知道,您可能是听说了某些谣言,对臣有所误解。臣也知道,那散布谣言的人,可能就在方才的人群中。臣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屑去辩解。只是清者自清,那些耍阴谋诡计的人,总会有暴露的一天的,臣只希望到了那一天,您会忏悔您的所作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汗,这一章险些难产。
看来地主婆在对话描写上还要再努力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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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祯也是豪气忽生,站了起来。“皇后娘娘,您若有怨言,尽管冲着臣来,不要牵连他人。”他慷慨陈辞,坦然无惧。“臣知道,您可能是听说了某些谣言,对臣有所误解。臣也知道,那散布谣言的人,可能就在方才的人群中。臣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屑去辩解。只是清者自清,那些耍阴谋诡计的人,总会有暴露的一天的,臣只希望到了那一天,您会忏悔您的所作所为……”
皇后对皓祯与福尔康不屑一顾,只是冷冷盯住五阿哥。“五阿哥,你要干什么?你私带外男进宫,搅乱宴会,本宫已是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了,现在还想一错再错吗?”
“永琪不敢。”五阿哥咬着牙,用一种忍辱负重无可奈何的语气,“永琪行事鲁莽,理当受罚。皇额娘大度,不追究永琪的过错,永琪铭感五内。只是这些错事却是永错与尔康尔泰一同犯下,皓祯也是受永琪连累,永琪又怎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呢?求皇额娘开恩,让永琪与他们一同承担责任吧。”
皇后面露讽意,“如此说来,五阿哥是决意与他们共同进退喽?”
“是。”五阿哥面露坚毅。“若说有错,永琪身为阿哥理当罪加一等。请皇额娘先绑了永琪了吧。”他想得明白,皇后对他网开一面,显然是对他有所忌惮。既然皇后自己做贼心虚,又碍着皇帝与老佛爷对他的宠爱,不敢拿他怎样,他拿自己来挡上一挡,想来皇后有所顾忌,说不得只能将此事揭过。
皇后淡淡的看着五阿哥好一会儿,忽面露笑意,道:“五阿哥,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能不顾自己的体面,本宫却不能抹了皇家的尊严。你是成年的皇阿哥,本宫不能也不会肆意扫了你的面子……”皇后看了一眼面露喜色的皓祯与福家兄弟,顿了一下。
五阿哥看着皇后镇静自若的样子,心中微微不安。
果然,皇后对着安公公吩咐了一句:“既然五阿哥决意如此,安如海,你去养心殿请皇上过来,记住了,把这里的情况跟皇上说清楚。”
“着。”安公公躬身退下。
五阿哥心下一沉。果然,皇后这是挖着坑等着自己往下跳呢。以皇后的心机与歹毒,这安公公又是她的心腹,到了皇阿玛面前指不定怎么加油添醋,肆意污陷呢,到时候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五阿哥这才深深的感受到令妃以前的好处,以前往往是他才跟皇后起了冲突,令妃便会抢先一步将皇帝请来解围救场,又有令妃在一旁求情解释,皇后反而容易吃亏。只可惜令妃如今落难被禁,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此事过后,他一定要向皇阿玛求情,早日让令妃娘娘解禁才是。想到以前他们合作时顺风顺水的日子,五阿哥有些失落。
“五阿哥,本宫这样安排你可意见?”皇后挑衅的笑问。
五阿哥的眉头拎了起来,正欲答话,便听见一声大喝:“未得五阿哥允许,哪里走?”
却是福尔康将安公公拦住。
五阿哥心下一喜,却见福尔泰一脸焦急惶恐的拉住尔康,道:“哥,你在干什么?这位公公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去请皇上的,还不快快让路。”
五阿哥脸色一沉,对尔泰生出几分不满来。
福尔康亦是不满的看了尔泰一眼,道:“让路?放他到皇上面前挑拨是非吗?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别忘了你是五阿哥的伴读。”他一副教训的口吻。
福尔泰虽对福尔康的狂妄无知满腹怨言,不过他深知自己这个志大才疏的哥哥不是人听人劝的,只得强忍住气,向五阿哥道:“是非曲直,自有皇上公断。如此乱来,反易受人以柄。请五阿哥三思。”
五阿哥意动,面上露出几分犹豫。
福尔康见了,不免有不受重视之感。他向来自负智计过人,尔泰虽是五阿哥的伴读,不过五阿哥素来更器重他一些,与他的交情也比尔泰更好一些,凡事也多与他商量,如今见了五阿哥被尔泰的屈屈几句话打动,似有否认他的行为的意思,哪能服气。
不能让五阿哥被尔泰说动了。
福尔康念头一闪,不假思索,便先一脚踢向安公公,道:“五阿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让这个阉奴到皇上面前搬动是非,皇上因此受了蒙蔽,那吃亏的可是我们阿。五阿哥,想想令妃娘娘的下场吧。”他说得忧心忡忡,一副我都是在为你着想,怕你吃亏的真挚模样,五阿哥果然脸色又转了过来。
尔泰真是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昏,省得尽在这儿添乱。
往日里他仗着魏氏得宠又是五阿哥的伴读,也是在宫里肆意出入打闹无忌的。便是如今令嫔被禁,不过按他阿玛额娘使了重金打探来的消息看,皇上也没有多恼,何况令嫔娘娘还怀着个小阿哥,不愁没有翻身之日。尔泰原来在宫里也是被奉承惯了的人,那种优越心理一时尚转不过来,心里又隐约存着刺探一下宫里情形的念头,况且若真行禁不当,还有个五阿哥在挡在前头呢。因此对五阿哥与尔康胡闹似的行径他不但不阻止,也参与其中。只是,他到底比尔康精细许多,他家的出身本就不高,所凭仗的也不过是皇帝对令嫔的宠爱。皇后就是再不得宠,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冒犯的,只是对尔康屡屡不敬的言行,他却深感无力,只得尽力劝阻五阿哥不要跟着他哥犯混。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问心无愧,又何惧他人谤言。”尔泰正色道:“五阿哥行止端正,他人就是想要诋毁也无从下手。但若是拦住这位公公,您就是有十二万分的道理也是错的。”尔泰心里清楚的很,只要五阿哥不要再做过火的事,之前的行为就是扯到了皇帝面前,凭着皇帝对他的宠爱,顶多一顿训诫了事,但若再闹下去,却是不好收场了。五阿哥或许无事,他们兄弟却那么便宜了。
尔泰的话说得有理有据,就连皇后与一直隐在帘后默不出声的兰馨也要赞一句:这倒是个明白人。
可惜,他虽是明白人,但遇着自负高明的福尔康却是无计可施。
只见福尔康满面怒色,语带喝斥道:“尔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五阿哥对你我情同手足,你我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受人陷害。如此一来,岂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吗?再说,五阿哥虽然胸怀坦荡,可曾参杀人,三人成虎,皇上若圣听蒙蔽,岂不害了五阿哥?”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尔泰,好似尔泰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尔泰被他一堵,气得说不出话来,偏那皓祯还一脸感动的对五阿哥道:“五阿哥尔康,我皓祯与你们虽然初次见面,但见着你们为彼此着想也不禁羡慕,虽非亲生而胜于亲生,虽非手足而胜于手足。可叹我皓祯虽有骨肉兄弟,却不及你们之间情谊之万一阿。”他大为感叹一翻,又劝道:“尔康,尔泰虽有些想左了,想也是因为年少不经事,你又何苦与他置气,为人兄长者,正当好好与他说个明白,让他看清这世间险恶才是阿。”言下之意却是赞成福尔康的做法了。
五阿哥见自己的“军师”与一见如故令他颇为欣赏的皓祯都这样说,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错,尔康,你将人看好了,待我先去与皇阿玛说个明白。”
福尔泰满心失望,复杂的看了转身欲走的五阿哥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出声,只疲惫的闭上眼睛。
皇后要的就是他们闹起来,闹得越大越好,哪能让这闹剧就此收场,当即便变了脸色,指着尔康道:“反了,反了,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了。来人,把这个胆敢在本宫面前行凶的狂悖之徒拿下,送慎型司。”
这御花园中,因着皇后今召见宗室子弟,事先跟侍卫处打了招呼,暂时将人撤走,只余些侍候的小太监在身边,都是方才见了那福尔康的身手的,又有安公公的前车之鉴――那安公公此刻脸色苍白,直冒冷汗,也不知福大爷那一脚踢得多重――虽然心中惧怕,可皇后的命令在那里呢,只有硬着头皮,几个人一窝蜂的扑了上去。
福尔康左一拳右一脚的,几下便将几个小太监踢叭下去,那些小太监更是畏惧,成群成群的住上扑去,就是那几趴下的,也都爬了起来冲上去,人多势众,这下福尔康手忙脚乱节节后退,直呼尔泰帮忙,尔泰却是木然的看着这一切,倒皓祯冲上前去,将几个小太监打倒,缓了一缓尔康的压力。
五阿哥不放心尔康一人腹背受敌,也返了回来,冲上前帮忙,他是尊贵的阿哥,那些小太监不敢动他,被他连连踹开,形式顿时逆转。
御花园里又是乱成一锅粥。
兰馨见着情形不对,真怕那几人疯劲上来伤着皇后,挣开崔嬷嬷的手,一面跑向皇后,一面大呼:“来人阿,救驾救驾。”
崔嬷嬷无奈,只得追上前去,与宫女们团团护住兰馨。
皇后身边的宫女顿时回过神来,个个花容失色,齐齐尖叫着:“来人哪,救驾救驾。”终于将侍卫们唤来了,只是一看动手的人是五阿哥,却个个傻了眼,呆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皇后阴着脸,沉声喝道:“完颜皓祯与福家兄弟欺君犯上,给本宫拿下。”
侍卫们对望一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专打皓祯与福尔康。能来当侍卫的都是好手,比之皓祯与福尔康的花拳绣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几个回合立见高下,皓祯与福尔康频频告危,五阿哥见情势危急,只连连救场,侍卫们不敢对上他,只得退让,一时之间竟成了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兰馨已是冲到皇后身边,见皇后镇静自若,心知她必有后招,倒也安定不少,便站在皇后身边,细细思量。果然不多久,便听见一声响亮传报声――
“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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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们对望一眼,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专打皓祯与福尔康。能来当侍卫的都是好手,比之皓祯与福尔康的花拳绣腿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几个回合立见高下,皓祯与福尔康频频告危,五阿哥见情势危急,只连连救场,侍卫们不敢对上他,只得退让,一时之间竟成了个僵持不下的局面。
兰馨已是冲到皇后身边,见皇后镇静自若,心知她必有后招,倒也安定不少,便站在皇后身边,细细思量。果然不多久,便听见一声响亮传报声――
“皇上驾到――”
皇后脸色煞时苍白,兰馨心思一转,便向旁边软软倒去。
她这一倒颇有讲究,正好半倚在崔嬷嬷身上。
皇帝一眼看到的场面就是:五阿哥永琪领着福家兄弟与硕亲王世子在跟一群畏手畏脚的侍卫打群架,旁的小太监乱窜着胡乱喊着“五阿哥息怒……”“五阿哥小心……”“五阿哥不要吓着娘娘……”之类的话。皇后不顾仪态,焦急的半蹲在昏阙的兰馨身边,握着兰馨的手轻唤:“兰儿,兰儿,你怎么了?别吓皇额娘阿!”苍白的脸色与略显慌乱的声音,再再显示出皇后不同以往的孱弱来,皇帝的心立即软了几分。
“住手。”皇帝大喝一声。
侍卫们知机停下手来,五阿哥等人却是收手不及,拳脚纷纷往侍卫们身上招呼。侍卫们非但不躲,反而有不少人迎上前去挨那拳脚,或是闷哼几句,或是一个跄踉,却无一人还手,齐齐跪下请安――能在御花园这等紧要的地方当侍卫的人皆是心思灵动的人,大家都知道皇帝对五阿哥青眼有加,谁知道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当然要让皇帝看看侍卫们只是迫于无奈还手罢了。
果然皇帝狠狠的瞪了五阿哥等人一眼,也不理会五阿哥那一声“皇阿玛”,径直大步走到皇后跟前,温煦的问道:“兰儿怎么了?”
“皇上,皇上,您快来看看兰儿怎么了?”皇后强撑着体面高贵,却难掩其中的担扰与慌乱,连向皇帝请安见礼都忘了。
也难怪,真是难为皇后一片慈母的心意阿!皇帝心中感叹。
皇后自来将兰馨当成亲生骨肉一般,自五格格去后更是将一腔母爱尽数给了兰馨,以前皇帝尽管不待见皇后,可皇后对兰馨的疼爱却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对皇后的惊慌失措失了礼数也不忍计较了。
“莫急,叫太医了吗?”仿佛怕吓着皇后,皇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见周围的奴才们迟疑的神色,不由悖然大怒,“连自己主子都护不住,朕要你们这些奴才做什么?”
宫人们俱皆跪着不敢说话,还是吴书来做事周到,瞟了一眼跟着五阿哥站在下首的皓祯等人,心底不屑的冷哼一声“没规矩”,上前一步恭敬道:“皇上,让奴才试试吧。”
皇帝颔首,他知道吴书来会随身带一些救急用的药品精油什么之类。果然吴书来掏出一个鼻烟壶,拨开塞子,便传出一股辛辣清凉的味儿,吴书来用它在兰馨鼻前晃了晃,兰馨一声嘤咛,悠悠转醒。
崔嬷嬷喜极而泣。“醒了,醒了,格格醒了……”
兰馨的眼帘颤了颤,好一会儿才凝住心神,虚弱的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阿,皇阿玛……”直到此时,她才看见身前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挣扎着就要行礼。
“好了,兰儿。”皇帝阻止了兰馨力不从心的动作,关切的问道:“不用行这些虚礼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兰馨已在崔嬷嬷与秋宜的搀扶下站好,只是虚浮的脚步与毫无血色的样子,让皇帝看了也于心不忍,“兰儿怎么会忽然晕阙?”
“兰儿无事,谢皇阿玛挂心。”兰馨强自定住心神,乖巧道:“都怪兰儿无用,方才看到一个酒壶直直向皇额娘飞来,心中一急,便想去拦。谁知一使劲,便觉一阵旋晕,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她吐吐舌头,努力挤出笑容,“幸好还有侍卫们在,不然兰儿真要拖后腿了。”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兰馨此言不但突出皇后方才的凶险,也体现了她的忠孝之心与做为满洲姑奶奶那种临危不惧的气魄――虽说兰馨晕倒了,不过那是因为身子不好的缘故,太医可是跟皇帝说了,兰格格自那次落水之后,身子一直虚了许多,又兼如今日日在佛前为太后祈福,极是耗费心血,容易气血不足。
经过方才的二次打斗,挹翠亭附近已是一片狼籍,漫说场下的地方桌椅瓶盘碎裂四散,花草树木折损断裂,就是皇后所在的地方也被波及,不但周围扔了几个壶盘瓜果,不远处还散落着一张桌子,可以想见当时扔的时候用了多大的气力。
皇帝的眼神暗了暗,忽略了五阿哥坚持不懈透露出不甘的几声“皇阿玛”,又见兰馨一派虚弱却故轻松的样子,不由对她心疼了几分,道:“兰儿无事就好,兰儿先回去休息,皇阿玛晚些时候再与你皇额娘一同去看望你。”
兰馨迟疑一下,看了一眼皇后,不是很放心道:“这……那兰儿先行告退,皇阿玛,您……您一定要护好皇额娘。”
皇帝更觉兰馨贴心,笑道:“这丫头,有皇阿玛在还怕没人照顾你皇额娘?”皇后也是既欣慰又嗔怪的飞了兰馨一眼,“傻丫头,皇宫大内,谁能伤了本宫。”配上堪堪缓和过来尚且苍白的神色与强自维持的高傲,别有一番茅盾风情,生生让皇帝闪了一下神。
皇帝也不罗嗦,唤了一下吴①38看書网来早将步辇准备好了,事有权宜,既然皇帝都不计较她失礼了,兰馨也不推迟,上了步辇,临去前背着皇帝,与皇后对了一眼神,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余光一扫,又看见五阿哥那自认洞察一切的忿恨不平的眼神。
兰馨讥讽勾勾唇角,确定五阿哥等人看得一清二楚。
果然,未等兰馨走远,便听见五阿哥发难的声音――
“皇阿玛,儿臣有要事要奏。”五阿哥的声音听上去理直气壮,“儿臣与尔康尔泰二人在此切磋武艺,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皇额娘,令她不惜动用侍卫要将儿臣等擒下。若是儿臣有错,儿臣自当向皇额娘赔罪领罚,只是尔康尔泰二人却是无辜的,儿臣恳请皇额娘放他二人一马,有何责罚儿臣一人领受便是。”
兰馨虽看不到皇帝的神色,不过听声音便知皇帝隐藏其中的不悦――本来嘛,挹翠亭这边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别说皇帝了,就是各宫想来都已知晓,她方才就看到有不少各宫的宫人在挹翠亭周边打转。就是皇帝,在到达之前也必定有人将情况与他说个一二,就是碍着五阿哥得宠不敢说什么坏话,不过皇后这次做的事可都占着一个“理”字,皇帝也是心中有数的――“朕尚未问你,你先站一旁待候回话。皇后,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便听见五阿哥忿恨不平的声音:“皇阿玛,请先听儿臣一言……”
“永琪,方才兰儿昏阙,你身为兄长理当去关心一下才是。”皇帝的声音虽然透着严厉,可在场的人都明白他是想将五阿哥打发走,以便将他从此事摘出来,免得背上个不敬嫡母的名声。
可惜,五阿哥只怕不会领情,何况还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福尔康在场。兰馨心底冷笑。
果然,五阿哥尚未开口说话,便听得福尔康痛心疾首的声音:“皇上,皇上,臣有话不吐不快。兰格格她根本无事,臣方才分明看到她与皇后两人眉来眼去,必定有所阴谋,请皇上莫为小人蒙蔽才是。臣与五阿哥一片忠心天日可鉴,请……”
后面的声音越远越糊涂,兰馨也意兴阑珊,左右不过替五阿哥与自己表表皓然坦荡的情怀,为皇后与自己抹抹黑之类,不过以兰馨对皇帝的了解,他到底会信几成却是有待椎商。再者,此事虽是临时起意设计的,却无甚破绽,最妙的是五阿哥等人当着众多侍卫的面作了不少昏事,皇后又事事占理,皇帝即使只是为了他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做太过偏心。
如此一想,听不听下去倒也无妨,兰馨安然闭上眼眼睛养神。
至于她的身子,反正太医院里的太医个个都是妙人,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气血不足,身体太虚,只宜缓缓进补之类的话,然后开些吃不吃都无所谓的温补药材罢了。
对于挹翠亭一事的后续处理,虽因帝后一同前来探望她,她不好向皇后打探,不过到了隔日,满宫便将此事传遍了(因为那天在场的侍卫宫人实在太多了,想遮都遮不住,若只是宫人倒也罢了,大不了全部灭口,可那些侍卫可大多是勋贵子弟阿),当然,存着看皇后笑话心思的人居多,因为五阿哥狠狠扫了皇后的颜面,皇帝却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识人不清”,罚他在景阳宫中闭门抄书。倒是“老实本份”的愉妃娘娘在隔日向皇后请安的时候,一直跪在坤宁宫前面代五阿哥磕头请罪,妃嫔们都看得真真的,皇后的脸色那个铁青阿,不大一会便推说不舒服将人都赶走了。出了坤宁宫的妃嫔们都掩着嘴偷笑。
兰馨对五阿哥的处理结果却是意料之中,不管怎样,五阿哥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就是偶有过错那也是因了小人的挑唆。兰馨关心是皇帝对其他几人处置,这才是说明问题的关键,便让人以看望安如海的名义送了一些上好的伤药过去,顺便打探一下消息――她昨日看得清楚,安如海的腿不自然的摊着,脸色青白,额头上的汗珠大粒大粒的往下掉,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楚,就是兰馨不懂医术也知道应是骨头断了。
安如海既是皇后的心腹,自是对兰馨想知道什么一清二楚,便简明扼要的说出皇帝对皓祯几人的处置――
“福伦长子福尔康,狂悖无知,不学无术,尚敢擅闯宫禁,挑唆是非,念其父福伦忠心耿耿,着打三十棍,以敬效由,并责令其父福伦严加管教。”
“福伦次子福尔泰,身为五阿哥伴读,驽钝无知,不思进取,行为猥琐,着去其伴读身份。”
“硕亲王府世子皓祯,狂妄无礼,言行失当,才疏学浅,不堪大用,着降为固山贝子,以示警戒。”
兰馨颇感疑惑:“难道五阿哥没说什么吗?”
“怎么没有?”去探听消息的小太监笑咪咪的,“听说五阿哥跪在皇上面前据理力争,还说与福家兄弟情同手足,与那位贝子爷一见如故,让皇上不要误中小人奸计,让忠良寒心……”
“五哥果然是糊涂了,皇阿玛圣明决断,哪里会冤枉好人。”兰馨轻描淡写道。
“可不是嘛。皇后娘娘还大度的与晴儿格格劝说皇上,念在五阿哥受人蒙蔽一时糊涂的份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哦?晴儿妹妹也有过去?”
小太监倒是了解得清楚,回道:“听说是老佛爷听到挹翠亭的动静,特让晴格格去看看怎么回事的。”
兰馨本是奇怪以皇后对五阿哥的忌讳,竟会为五阿哥求情。听到此倒是刹时明白了,想是皇后见了太后出面,深知事不可为,才不得已改变策略充当好人的。叹了口气,兰馨面上半点不显,“幸好晴儿妹妹到的及时,否则五哥只怕难逃责罚。只望五哥能及时清醒,莫要再受小人欺骗才好。”
对于皓祯的处置,虽然轻了些,不过……兰馨微微一笑,有了皇帝“才疏学浅,不堪大用”这八字评语,想来指婚一事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只是,令兰馨未曾想到的是,未过几日,皇帝又下了一道新的旨意,“革完颜皓祯的贝子爵位,去其硕亲王府世子位”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大家,最近卡文卡得厉害,明明情节对话什么的都设定好了,就是没办法用文字表达出来,删删写写好几次,也只能算勉强满意
说来说去,还是地主婆自己的功底不足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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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皓祯这次倒真的是冤枉,端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自从宫中回来,皇帝训斥与贬爵的旨意也一同传到硕亲王府。不管皓祯怎么在岳礼面前一再声明自己的坦荡忠义,皇后等人有多么卑劣无职,残害忠良,也不管岳礼有多相信皓祯的人品贵重,受人陷害,可旨意是皇帝下的,岳礼没有糊涂到底,皓祯就是再无辜,“才疏学浅,不堪大用”的八字评语一出,也知道皓祯已是尚主无望。兼之那日皓祯的言行举止在朝堂上口口相传,大家看岳礼的眼神都隐隐带着嘲笑讥讽,端郡王更是跑在岳礼面前放肆的大笑三声,甚至语出讥讽:“硕亲王爷果然会教儿子,本王算是见识了。”
岳礼大怒,越发信了皓祯的话,有小人在背后搞鬼陷害,毕竟这次晋见中,只有端王爷的儿子,那个四九城里有名的纨绔多隆因救驾有功得了彩头:御赐的珊瑚朝珠两串――凭那个多隆的德行,哪比得上他的皓祯风光霁月,文武全才?可叹小人当道,魅魉横行,像他们这种清正君子亦不得不暂时退避阿。
不过幸好皓祯此次虽然没了尚主的机会,却搭上了五阿哥,日后何愁前程――岳礼虽然不是实权王爷,不过对朝中甚嚣尘上的传言五阿哥是君心默定的储君一事还是略有耳闻的――又恐皓祯在外受人排挤陷害,便将皓祯拘在家中念书。
皓祯虽对岳礼的担忧不以为然,不过对岳礼到底还有三分惧怕,又有小寇子在一旁劝他尽力讨好岳礼,以备日后好提出白吟霜一事,便忍耐着在家,关在书房中时时思念他的仙子,又派了小寇子日日前去看望白吟霜,小寇子虽然心虚,却不敢违命,只得每日拿些好话搪塞皓祯,心中却是暗暗叫苦不迭。
只是皓祯虽未出门,却不代表没人惦记他。
却说当日皇后因为心疼兰馨,又未见过皓祯其人,便将指婚一事拖了下来。又通过她嫂子进宫请安时传话与她二哥那尔苏,定下了计策,并早早布线安排妥当,只待皇后见过那皓祯后再做定夺。
挹翠亭一事,皓祯的狂妄无礼与言行失状,让帝后犹为不喜,指婚之事就此作罢(反正也没人知道)。偏偏皇后放下心头大事,一时竟忘了通知那拉家将计划取消。那尔苏虽对那日之事早有耳闻,也知这指婚一事十有□要黄了,不过他向来对皓祯无甚好感,又兼恼怒皓祯对皇后无礼,便想给他一个教训,偏又有人与他志同道合,便也不停止计划,又将些许细节再筹谋完善一番,便安心静待。
要说皇帝老儿最爱干什么?除了好大喜功,夸多斗靡,喜欢处处留情外,最爱的便是微服私访(当然,这跟处处留情相辅相成的)。
这一日,他又带了吴书来,纪晓岚等到人,易了便装,远远的缀着几个暗卫,在京城中四处闲逛,吴书来又无意中提了一句“听说天桥那地方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虽然热闹,可却不大安全,爷还是在琉璃街一带逛逛就好。”
皇帝本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听得还有这样的地方哪里愿意放过,不顾纪晓岚与吴书来的苦劝,执意要去天桥那一带走走,把纪晓岚的脸色苦得如黄连一般,连连瞪了吴书来好几眼。
皇帝倒是兴致盎然,高兴起来还向旁边的小贩问一问天桥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在小贩的指点下,来到了梅花开场地――龙源楼。
话说龙源楼自出了那么个“绝代妖姬”后,名声大噪,有不少人都是冲着那传奇一般的艳史来的,倒令龙源楼日日座无虚席,喜得掌柜的合不拢嘴。那皇帝一行数人到了龙源楼,正是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漫说包厢雅座了,就是单个的桌子也没有了,好容易跟一个看似跑江湖卖艺的老头凑了一桌。那老头看似衣着普通,貌不惊人,那菜却都是专找贵的点,燕鲍参翅样样俱全,却没吃上几口,有的菜连动也未动,倒惹得皇帝等人看了几眼(当然皇帝不是看上他那些菜,只是奇怪这么个看上去穷酸的老爷出手竟如此阔霍)。
那老头阅人无数,自有一双火眼金睛,一见皇帝便知他身份不凡,诚心邀了他们一同吃享用,皇帝难得豪迈一回,也不理纪晓岚等人的难看脸色,竟跟老头推杯过盏,喝得不亦乐乎。这喝着喝着,便热络起来,皇帝便心中的不解问出:“这龙源楼看上去无甚出奇之处,怎的如何热闹,竟是座无虚席?”
未等老头回话,旁边便有酒客代答:“这位客人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京城的人哪个不知上这龙源楼是为了什么?”
“哦?难道个中还有什么玄机不成?”不单皇帝眼睛一亮,就是纪晓岚也是来了兴致――话说纪大才子平日自持身份,甚少涉足此等龙蛇混杂的场所的。
“那是,这可是京城中近来最流行的话题了……”
好家伙,这酒楼中的人全都来劲了,七嘴八舌的将传来传去扭曲得面目全非的传言说了出,说的时候还不忘加点油添点醋的,令得传言越加香艳。这个说“硕亲王府的世子皓祯贝勒(皓祯被降为贝子的事还没传到市井中)生性风流,家中有无数美婢,犹不知足,最喜在外浪荡勾搭些风尘女子”‘那个道“皓祯贝勒风流倜傥,常在外拈花惹草,偏又爱招惹些良家女子,那些女子被骗后又往往不敢与人言,只得暗自咽下苦水”;还有的说那女子本来与皓祯贝勒有一腿,见了多隆贝子后又妄图勾引,惹得两人大打出手;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将皓祯与白吟霜之事说得缠绵俳侧,将白狐传说说得哀婉动人又兼香艳无比,甚至还有人将从硕亲王府打探出来的一星半点话语加揣测后说了出来,如“有了白狐仙子,就是公主也不想要”阿,或是“日后就是娶了高贵的妻子,也只将她当成摆设”阿,或是“只愿与白狐仙子双宿双栖,若是父母不同意,情愿与她归隐山林”阿……
传言五花八门,越说越不堪入耳,把皇帝气得险些内伤,纪晓岚惊得目瞪口呆,吴书来喜得差点绷不住脸色。皇帝将皓祯与多隆在酒楼中大打出手的日子一对,却是在允了岳礼的请求之后,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纪晓岚察觉皇帝脸色,他是不知道皇帝曾有过指婚的意头的,以为皇帝只是为八旗子弟的不争气气着了,便旁敲侧击的问起了皓祯与多隆打架一事。那多隆久在天桥晃荡,却是好人缘,三教九流的朋友结交了不少,便为不少人都为他说话,纷纷说是那女子与她老父拦住了多隆贝子的去路,那皓祯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皇帝脸色稍稍和缓,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那同桌的老头“哼”了一声,笑容中颇有些不屑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更得有点少,大家将就的看吧
小地主婆太调皮了,不小心头上碰了个大包,哭得声嘶力竭,我只是说了她一句活该,结果把老妈惹恼,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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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晓岚察觉皇帝脸色,他是不知道皇帝曾有过指婚的意头的,以为皇帝只是为八旗子弟的不争气气着了,便旁敲侧击的问起了皓祯与多隆打架一事。那多隆久在天桥晃荡,却是好人缘,三教九流的朋友结交了不少,便为不少人都为他说话,纷纷说是那女子与她老父拦住了多隆贝子的去路,那皓祯不分青红皂白打人,皇帝脸色稍稍和缓,正待说些什么,却听得那同桌的老头“哼”了一声,笑容中颇有些不屑的味道。
纪晓岚最是知情识趣的,不需皇帝暗示,但笑容可拘的问那老头,“听老先生的意思似是对这些话不以为然?不知老先生可有独门消息,不如说来给在下开开眼界。”
老头瞥了纪晓岚一眼,犹自矜持着不肯回答。吴书来塞了一块碎银过去,谁知老头连看也不看,不免有些尴尬。还是纪晓岚为人通透,笑道:“老吴,你这回看走眼了不是?看看老先生这桌上的东西,好家伙,可不下十两阿,你那点破银子还是不要拿出来现眼了。”又对老头道:“老先生,别见怪,别看这老吴一大把年纪了,平素却甚少出门,自是少了眼界。”
吴书来心里不舒服,他自认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阅人无数,一双眼睛看人何曾出过错,眼前这老头不过江湖游医算卦先生一类的人物,端的是见钱眼开之人,偏偏在主子面前摆出这副模样,单的是可恶。不过看到皇帝未表示什么,只得陪着笑道:“是是是,瞧老奴这张嘴,真真该打。”作势打了自己几下嘴巴。
那纪晓岚言词诙谐,妙语连珠,几句话下来,那老头虽有些见识,也被他捧得晕头转向,劝下了不少酒。又加上架子端够了,便就着酒意道:“几位客人别听这些吃货颠七倒八的说话,这些都不知是哪一年的老黄历,何况这谣言传来传去总有失真的时候。”
皇帝与纪晓岚暗自点头,心道这老头倒是说了几分真话。不过旁边有人不乐意了,嚷道:“你这老货,就你明了事情经过不成?当日的事情我可是从头看到尾的,掌柜的可以做证,是不?”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掌柜的喊的。
掌柜的和气生财,哪会掺入这些大爷的意气之争,竟自笑咪咪的躲在柜台后当缩头乌龟。酒楼内的人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议论调侃。好吧,话题又扯远了。
好在那老头也是有心炫耀,倒也不理旁人说什么,只装着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与皇帝等人道:“这事,您几位问谁都能说个子丑寅卯,却都是以讹传讹,不知掺了多少水份。但要说到其中内情,却只有我一人知晓而已。”
纪晓岚忍不住笑道:“怪哉,这满酒楼竟只得你一人知晓详情?就是你当日亲眼目睹,这酒楼中也不乏他人在场,怎的他人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那老头见纪晓岚满面不信之色,说话也没了之前的恭敬,自觉受了轻视,急于讨回脸面,说得就更多了。“你还别不信,你看我一个糟老头子却能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哪来的银子?便是硕亲王府给的。”
纪晓岚又笑:“越说越玄了,那堂堂硕亲王府给你银子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掌握了他家什么阴私不成?”口气越见轻漫,显是对老头的信口开河失了耐心。
老头喝了一口酒,“虽说没猜中,不过也不远了。你看我老头子是干什么的?”他指指自已脚边,皇帝方才注意到老头的脚步边放着一个布帆,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旁边尚有一副小联,上联:祖传秘方,技压华佗;下联:手到病除,羞煞扁鹊。却是一副不成对联的绝情对。
皇帝当声就笑了出来,“好大的口气!老纪,看看看看,只怕你这个大才子也写不这种手笔。”
纪晓岚也是忍俊不住,不过到底还记得要套老头的话,便强忍笑意,一本正经道:“原来老先生是位大夫,恕在下眼拙,倒是失敬了。”他不甚有诚意的拱拱手,“只是这跟那硕亲王府有何关系?难不成他家还要请你去问诊不成?”
“正是。”老头得意洋洋。
纪晓岚更是不信了。“我看你真是信口雌黄。人家那是亲王府,若有病自是去请太医的,就是下人们病了也有相熟的坐堂大夫,哪里轮得到你一个江湖游医。你莫不是欺我几人是从外地来的,专来寻我等开心的?”他佯怒道。
老头却急了起来,道:“哎哎哎,你们听我说阿。”他正炫耀到瘾头上,心痒难耐之时,哪会放弃。“那些太医虽是杏林高手,只是正儿八经的有时候还不如我这个旁门左道。再说,像他们这种人家,若有个什么隐疾之类的,让太医们一看,不全露馅了?”
“隐疾?”皇帝眉头一跳,脸色黑了起来。
纪晓岚看了一眼皇帝脸色,笑道:“我却不信了,人家堂堂硕亲王府,就是真有个不好说的病症什么的,也不会让你这样一位……”他随意打量了老头一眼,没了先前的尊重。“想必是硕亲王府中的哪个下人请你看诊,到你口中便吹上了天吧。”
“胡说,胡说。”老头吹胡子瞪眼睛的,道:“你还别不信,请我看病的人可是王府的小主子,硕亲王的世……世……是我在跟你们开玩笑。”老头蓦的警觉到什么,转的生硬。
“哎,别把话说一半阿,说下去说下去。”纪晓岚拦住要走的老头,继续激他。“让我看看你的牛皮吹到哪里了?”
“是是是,我在吹牛皮。”老头不上当了,推开纪晓岚往外就跑,“我一个走江湖卖膏药的,哪有福气去替贵人们治病阿?抱歉抱歉,方才是我的错,耽误了各位,这顿我请我请。”别看老头一副猥琐的模样,脚底抹油溜得贼快。
“哎哎哎――”纪晓岚高声呼了几声,却见老头一扎进人堆里就看不到踪影。
吴书来小心的看向皇帝的脸色,“主子,您看――”
皇帝的脸色阴沉,点了一下头,吴书来走到窗边作了个动作,隐在暗处的人便迅速跟上那老头。纪晓岚装成没看到他们的动作(他是文官,是内阁大学士,平时陪皇帝解解闷可以,但这种事情他可不想掺和进去),叫了小二,丢了一块银子给他,便打听起那老头事情来。小二得了赏,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那老头原是天桥一个卖膏药的,以前三餐不继,挺潦倒的,近来不知怎么发了财,天天上我们这龙源楼吃饭,点的都是好菜。”
“像这种上等的席面,一席都要十来两银子,那老头常吃不几口就不要,都不把那银子当回事,小的估摸着是发了大财的。”
“这老头口风挺紧的,不管别人怎么打听,就是不说在哪发的财”
“听说这老头有个祖传秘方,不过用来医什么病的倒不清楚。小的以前听他吹嘘过,说是千金难得。不过小的想,若那秘方真的那么好,以前的他哪里会落泊成那样子?”
纪晓岚又塞了一块碎银给小二,小二更是殷勤,搜肠刮肚的仔细想了又想才道:“不过近来常有人找他,看那派头应是哪个勋贵人家的管事之类的。不过小的眼拙,也不知看得准不准。”
纪晓岚却知这些跑堂的看人的眼光极准,有钱没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往往一瞄就□不离十的,想想也没什么要问的了,便挥挥手让小二退下。
小二喜这几位客人出手大方,还犹自说着:“爷,您若还有什么吩咐就唤小的一声,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晓岚似不在意的看了眼皇帝,自言自语笑道:“真是该死,只怕那老头手中真握有哪个王公大臣家的隐私,被拿到市井中如此调笑,倒真失了朝庭的体面。”他是皇帝近臣,自是极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思的。虽对皇帝的怒火感到纳闷,不过一想到皇帝素来注重体面,想来是怕朝庭的威严受损,倒也释然了。可惜他不知硕亲王府的那段官司,这个猜测与皇帝心中所想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皇帝被这老头一闹,也失了兴致,便打消了逛下去的念头,早早回宫了事,倒让纪晓岚吴书来等松了一口气。纪晓岚尽管心中好奇,却不愿担了个窥探圣心的名头,也不去打听出了什么事,只是背着皇帝对着吴书来揶揄了几句:“行阿,老吴。几日不见长本事了,主子爷都敢挑唆了。看来日后要小点别得罪你了。”把暗自得意险些忘形的吴书来惊得连连陪笑,直称不敢。
却说皇帝回了宫中,听了那跟着老头的暗卫的报告,不由大发雷霆,就是吴书来也险些将下巴掉了一地。这……这……这也太巧了吧?不过吴书来谨记本份,哪里会将疑点提出来。何况……他心中微微冷笑。
原来那暗卫跟着老头在天桥上东游西逛,还进了一趟硕亲王府,因为是大白天,暗卫不好跟进去,老头在那里做了什么不得而知,不过瞧他一副满意的神色,必定是得了什么好处。出了硕亲王府小门不久,又让一老妇拦住,看那老妇神色似在哀求什么,那老头却是爱理不理的,暗卫不敢靠太近,只隐约听到什么“传宗接代”“三代单传”“银子”“暗疾”之类的话,最后老头施舍似的给了那老妇一小包药散,老妇千恩万谢的走了。暗卫向旁边的人打听才知道,那老妇的儿子早年与人逞勇斗凶时伤了根本,结果媳妇跟人跑了,又没留下一儿半女,那老妇不知听谁说了这个老头有家传秘可治不,举之症状,便舍了脸面每日守在路边求那老头,只是老头的药贼贵,那老妇又付不起银钱,只得每每恳求纠缠,次数多了,周遭的人也知道一点内情。
暗卫打听来的消息,再加上老头前面透露出来的只字片语,综合出来的结论只有一个。皇帝刹时怒了,这是赤果果的骗婚,赤果果的藐视皇权,赤果果的欺君惘上,其心可诛,其罪当诛。
不过皇帝到底还有理智,对这个与之前酒楼听来的小道消息互相茅盾的结论也存有疑虑――硕亲王虽然碍眼,不过到底是后金皇裔,爵位又是世祖皇帝封的,皇帝要用他也要找个过得去的借口。此事真像关乎皇帝颜面与识人之明,哪能拿出来说嘴――只是在吴书来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话,为皇帝提供了另一条思路:“不知那个老头是在何时与硕亲王府的人搭上头的?”皇帝茅塞顿开(当然皇帝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受了吴书来的启发的),又让暗卫顺着这条线索去查证。
结果当然如皇帝所想一般,根据收买来的硕亲王府下人们讲,那个老头进出硕亲王府是在指婚后不久,用的名义是为二少爷治伤(皇帝也知道了皓祥“病重”的真像了),不过每次进府却都是去世子爷那里……事情到此自然算是真像大白了。
皇帝自行脑补的结果便是:完颜皓祯寻花问柳弄坏了身子,又贪图富贵权势企图尚主,便与其父硕亲王岳礼中通一气欺君骗婚,可谓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不过,为了自己的面子着想,皇帝还是将那口恶气先忍了下来,只下了一道贬斥皓祯训诫岳礼的旨意:“查硕亲王府世子丧德失行,目无君父,时常口吐狂言,状似疯颠,革其贝子爵位,去世子封号;硕亲王岳礼教子无方,内闱不修,不慈无能,罚俸一年,以敬效由……”
至于以后要怎么做?吴书来看了一眼皇帝阴森的脸色,打了个寒颤,眼观鼻鼻观心的越发恭敬,以皇帝的性子,硕亲王府只怕很快就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庆祝……
小地主婆不用借力,自己可以站起来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十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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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跟兰馨说起事情始末的时候,不过轻描淡写的说了几句“完颜皓祯身患恶疾,不是良配”之类的话,兰馨当然也是满面感激的称颂几声“皇阿玛圣明”、“兰儿铭感五内”之类的场面话,其实两人都心照不宣,虽说那拉家还没把消息传进来,不过看来这事做得比她们原计划的还要更顺利一些。
那拉家的举动虽然有些多此一举,不过既未节外生枝,又有了一些意外的收获,何况那拉家愿意冒那么大风险,不过是看在皇后的面上帮了她一把,兰馨也不好说什么。倒是那意外的收获令皇后暗地里乐了好几天――皇后在魏氏那里吃的亏太多了,可自从兰馨病愈后却是屡挫她的锐气,不免有些得意――虽然在兰馨的劝诫下稍稍收敛,不过却挡不住她的好心情,人一开朗,更增了几分艳色,七分颜色也变得十足了,何况皇后本身风韵十足,倒让皇帝乱惊艳了一把,天天有事没事往坤宁宫凑合。
只是皇后现在也学精了,有了前面的经验总结,又让那拉夫人秘密找了些“能人”请教后将心得写成小条带进来,不管皇帝怎么粘乎,该矜持的时候矜持,该贤慧的时候贤慧,该“忠言逆耳”的时候照样“忠言逆耳”,当然,该柔情似水的时候也不含糊,愣是让皇帝看得到吃不着,皇帝十次之中能得手一两次已是难得,倒常把皇帝气得拂袖而去,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犯溅的蹭回坤宁宫,把皇帝吊得愈加心痒难耐,生生的把一众年轻貌美的妃子给比了下去。可谁让皇后与皇帝是名正言顺的夫妻阿?妃嫔们再有意见也不敢在表露在脸上,太后心里再嗝应,可帝后和谐是国家之幸阿,何况皇后也没像魏氏那个狐媚子一样霸着皇帝,皇帝临幸别的妃子时间可比宿在坤宁宫的时候多太多了,太后倒也不好讲什么。
就这样,宫中一时竟达到了空前的和谐状态。
相比皇后的春风得意,令嫔却是失张失智,昏招频出。
话说挹翠亭一事的处理结果,不但让令嫔颜面尽失,还折损了安在五阿哥身边的两枚棋子,若不是皇后也因此大失面子,她几要以为此事就是皇后一手安排策划的了。
那福家是她在宫外最大助力,许多她不便出面的事情,例如拉拢官员制造舆论等等都是福伦鞍前马后的在替她效劳。虽然气恨尔康尔泰的不争气与不识时务,但因着皇帝的几句斥责的话让福家兄弟几乎前程尽断,福夫人三天两头的进宫找她哭诉请她帮忙,她虽心烦,却也只能再三保证会向皇帝求情,方将福夫人安抚下来。
只是她受禁在延禧宫里,消息不如以前灵通,又加上福夫人为达目的,隐瞒了许多尔康的妄言(话说福夫人还真不认为自己的儿子,特别是福尔康哪里有错),导致了她错误的以为:事情虽然闹得有点大,不过皇帝之所以会那么严厉,都是因为完颜皓祯另有所爱(这是皓祯与福尔康把酒夜谈时告诉他的,然后福尔康又告诉了福夫人,福夫人自行理解后又告诉了令嫔),兰格格受不得刺激病倒,皇帝为了安抚皇后迁怒于福家兄弟。
既只是迁怒,那便好办了。从随后皇帝对皓祯的处置得到侧面印证的令嫔,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她自认了解皇帝的心思,对皇帝一向怜香惜玉偏心弱者的性子还是拿捏得比较好的,便拿出了她玩得炉火纯青的扮娇弱的老一套。并且为了得到皇帝的重视,她要利用的便是皇帝目前最注重的,也是她自己最大的依靠做为借口:动了胎气。
于是乎,令嫔娘娘因为福家兄弟的事情惶恐不安以致动了胎气一事便通过曲曲折折的通道传到了皇帝的耳中。要说皇帝对令嫔其实还是很喜欢的,再说她还怀着一个小阿哥(皇帝尤其注重),何况皇帝到了延禧宫的时候,令嫔顶着副弱不禁风,人比黄花瘦的模样,还强挣着起床替福家兄弟请罪:
“臣妾有罪,未能约束好家人,冲撞了皇后,丢了皇上的脸面,臣妾真是罪该万死……”
“尔康尔泰禀性纯善,年少不韵世事,受不得他人挑拨,铸成大错,也是臣妾未善加教管之责。”
“他二人皆有八斗之才,尔康更是才气过人,一向是五阿哥的左膀右臂,若因此事断了前程事小,若是让五阿哥失了肱股之才,臣妾真是万死无颜面君……”
声声句句,犹如杜鹃啼血,哀婉缠绵,令皇帝的怜惜心大起。虽说后面的话越听越觉得不是味道,也大不以为然,不过一想到令嫔小门小户出身,又深居宫中,没有多少见识,倒也释然。又观她面带惶恐之色,只怕是思虑过重才引得动了胎气,皇帝便又心软几分:唉,处置那两个该死的奴才事小,只是未曾考虑到令嫔现在身怀六甲,又向来谨小慎微,只怕受了惊吓,免不了胡思乱想。
如此一来,皇帝对令嫔的态度便又软和几分,口气也越发温煦。甚至为了安抚令嫔,皇帝又将前面压下去的七格格的封号问题又提了起来――七格格赐封号“和静”,暂不定品级。
且不说宫中的气氛变得谲诡,和敬又是如何的气愤,几次到皇后面前哭诉,皇后如何的按兵不动,太后的态度如何的耐人寻味。单说那令嫔,因为皇帝这一举措,底气大增,自觉猜透皇帝心思,便屡屡找借口将皇帝从他处请来,作了十足的低下姿态。
皇帝有时从皇后那里受了气,便到延禧宫坐上一坐,感受一下令嫔的小意温柔,满足一下他的大男子气概,偶尔言语中也透露出几分气性。令嫔察觉帝后又有失和倾向,暗喜在心,对皇帝越发的恭敬奉承,又时常不动声色的挑拨一下。刚开始时皇帝也无所觉,可令嫔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倒也罢,偏偏还总爱明里暗里的为福家兄弟甚至完颜皓祯讲好话,这次数一多,便让皇帝察觉出不对来了。
福家兄弟有无才气暂且不论,单就福尔康在挹翠亭说的话便足以定个目无君父的罪名,何况那硕亲王父子居心叵测,其罪当诛。怎的到了令嫔的口中倒都成了受人陷害的冤枉之人了?那几人的罪名都是皇帝自己定的,令嫔这样讲不是说他冤枉好人了?
这样一想,皇帝口中便带出几分不悦来:“如此说来,倒是朕冤枉了他们不成?”
令嫔最是灵巧,若是以前听得皇帝口风不对,便早早转了话题。可这次不知是因为前面失利太多急于求成或是贪心不足得意忘形,居然答道:“臣妾不敢。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能事事顾及?臣妾只恐有人借此蒙避圣听,令皇上圣明受损。”
“别人臣妾是不知道,不过尔康尔泰却是自家亲戚,臣妾倒也了解几分。他二人虽然都是才华横溢,却难得不骄不躁,虚怀若谷。”她特在‘才华横溢’四字上加重了语气,“就是那硕亲王家的孩子,臣妾也敢担保一二,他既能与五阿哥与尔康尔泰二人结成朋友,想必也是光明磊落、出类拔萃之人,虽然小节有失,却也是情之所钟,至情至性所致,无损其禀性。”
皇帝眉头一挑,不置可否。“令嫔对这完颜皓祯印象不错阿?”
令嫔心头一跳,终于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以她的身份,哪能对除皇帝以外的男子有好感?便是福家兄弟挂着一个“亲戚、晚辈”的名头,她也不好过度关注,何况皓祯这个外男?――她心思一转,强笑道:“臣妾也是道听途说罢了。皇上忘了,那硕亲王家的孩子可是曾‘捉白狐放白狐’的,还曾说过‘留母增繁,保护兽源’的话,皇上不是还为此召见过他吗?”
皇帝似是记了起来,感概道:“朕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记得朕当时还赏了他一把折扇。令嫔真是好记性阿,那样久远的事情都能记得。”若不是之前也曾听令嫔在他面前提过几次,他哪里还能记得这种小事?
令嫔一喜,柔顺道:“臣妾哪里是记性好?只是有关于皇上的事情臣妾都记在心里罢了。再说那孩子也真是个好的,您想想,您召见了那么多八旗子弟,却只有他才思如涌,又是忠义过人,勇斗刺客……”她斟酌想再说点什么,却听得“砰”的一声,吓了一跳,不由住了口。
却是皇帝将茶盅重重的放下,那茶水摇晃溢出,在桌面上横流。令嫔见皇帝脸色不好,却不知自己哪里说错,嗫嚅的唤了一句:“皇上――”
皇帝站了起来,看了令嫔一眼,道:“令嫔身怀六甲,还是好生在延禧宫休养吧,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少见为妙。”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到了外面,又对唐嬷嬷只吩咐道:“好生侍候着令嫔,让她静心养胎,别让人搅了她清静。”
唐嬷嬷抑住心中的兴奋,大声答道:“着!奴才一定会好好照顾令嫔娘娘。”看着皇帝那明黄的身影走远,方才得意的笑了起来:这下看你令嫔还能翻起什么幺蛾子?
因为太后与皇帝的旨意并未说不许人探望令嫔,那个晴格格三天两头的往延禧宫这里跑,话里话外都不忘敲打唐嬷嬷一下,生怕令嫔被唐嬷嬷欺辱一般。那晴格格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唐嬷嬷不敢得罪她,只好憋了一肚子气毕恭毕敬的受训。后来晴格格又替令嫔在太后面前进言,允了那个没有见识的土包子福夫人进宫,每每在她面前趾高气扬,颐指气使的,更令她忿恨不已。如今好了,有了皇帝这个口谕,以后管你什么晴格格雨格格,都别想进这延禧宫的大门,除非请了太后的懿旨过来。
其实唐嬷嬷对这个晴格格也有点看不上的,没见过这么没眼界的格格,那令嫔装柔弱的那副模样假得可以,偏偏她信以为真,还总将“令嫔娘娘美好善良”之类的话挂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与令嫔的关系好一般。对着真正该讨好的皇后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真不知道那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亏得还是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呢,比起同为孤女寄养宫中的兰格格真是差太远了。
那令嫔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皇帝,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口中尚且娇弱的叫着:“皇上,皇上……”那副泫然欲泣怯怯然的样子,就是铁石心肠看了也要动容。只是皇帝早已走远,那唐嬷嬷又故意挡在她的面前,待令嫔跑到宫门前,哪里还看得到皇帝的影子?
唐嬷嬷不掩得意的笑容,却恭敬的对令嫔行礼道:“娘娘,请止步。皇上让您在延禧安心静养,请您回房休息吧。”
令嫔咬着牙,忿恨的看了一眼唐嬷嬷,恨不得一脚踢死这个老货,只得死拎着帕子回了屋。只是她到底掂着皇帝的心思,又隐约听得那唐嬷嬷高声吩咐她从慈宁宫带来的奴才:“都给我仔细了,令嫔娘娘要静养,别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放进来,累着娘娘你我十条命也赔不起……”将‘静养’二字咬得尤其重。令嫔心中焦躁,也坐不安稳,只在屋里走来走去发泄不安。
屋内鸦雀无声。腊梅凭住气上了茶,正想退下,却被令嫔叫住,一面温柔的笑问:“怎么,连你这贱婢也敢不待见主子?不愿在这里传候是吧?”一面用力的拎那腊梅的手臂,腊梅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也不敢乱动,只扑的一下跪了下来:“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是怕惊扰了主子的思路……”她深知若是呼痛求饶只会让令嫔拎得更重。
“不敢?你们这些贱婢还有不敢的事?都以为本宫失宠了是吗?上赶着攀高枝是吗?一个老贱婆子也敢到我面前摆谱?哼,等我生下小阿哥,到时候有你这老贱婆好看。”她又可着劲儿拎了几下。
腊梅知令嫔是在迁怒,只得咬紧下唇忍着痛任她去拎。好一会儿,令嫔的怒气渐渐平了下来,看一眼俯跪在她面前的腊梅,冷哼一声,从头上摘了一朵小金花扔在腊梅面前,高傲道:“好了,下去吧。好好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腊梅如蒙大赦,拾起那金花,连连谢恩:“谢主子赏赐,谢主子赏赐。”直至回了自己的房里,那强忍的眼泪才敢流出来。解开衣裳看了看身上的青紫,令嫔专找到那人看不到的地方下手,手臂上的还好,那背上的却是上不了药,幸好冬雪跟了进来,叹了口气接过腊梅手中的药,帮她抹了上去,又劝了几句:“忍忍吧,只要令主子出了月子,那慈宁宫的人撤了回去便好了。”
腊梅抹抹泪,道:“我也知道她是怕砸东西动静太大,让那慈宁宫的人察觉。只是那撒气的子法多的是,怎的偏偏在你我身凌虐?”
冬雪黯然,隔了一会才勉强笑道:“谁让我们都是做奴才的命呢?说起来外面的人还羡慕我们能在主子面前侍候呢。”
腊梅忍不住抽泣起来:“若不是……若不是家里人……我真不想呆在这里,在哪里当个粗使也好过在她面前……”
冬雪惊得一把扑上前掩住她的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才道:“你……你不要命了,休得胡言。”又小声的劝慰几句,总算将那腊梅劝住,又帮她整好衣裳,双双出去当差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评阿评阿,大家不要太懒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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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消息向来传得快,特别是令嫔近来颇有复宠的势头,各宫的主子对她多有留意,又未见皇帝下令禁言,便也不约束宫人们交头接耳嚼舌根。于是,不到半个时辰,这事便如笑话一般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兰馨想想,还是觉得就应该先看看皇后态度,便带着崔嬷嬷与秋宜一同去了坤宁宫。
皇后正与容嬷嬷说着话,一见兰馨便拎起的眉头,半嗔道:“怎的穿得这么少,小心着凉了。”又看着崔嬷嬷道:“你怎么当差的?不知劝劝格格,这底下的人不经心,你是格格的奶嬷嬷,却应该多多上心才是。”
崔嬷嬷忙诚惶诚恐跪下请罪。
兰馨忙笑着解释道:“皇额娘,不关崔嬷嬷的事。她倒劝着兰儿的,只是我见着这天气暖和,不听她劝罢了。”
皇后看着兰馨娇俏明朗的模样,心情愉悦,笑道:“天气虽然转暖,到底还有些寒意,下次不可这样任性。”到底让秋宜去将兰馨放在坤宁宫衣裳取一件过来。
兰馨谢过皇后的好意,又与皇后闲聊一阵,说到宫中的传言,便听那碧玉快嘴问道:“说来也怪,那唐嬷嬷慈宁宫当差,与令嫔向来无交集的,又是出了名不得罪人的,怎会与令嫔不对付?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容嬷嬷在宫中是老资格,又与各宫的老嬷嬷大多交好,知道的也多,闻言便道:“你这小妮子知道些什么?”她故意了一下。
兰馨也好奇的看着容嬷嬷。
见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容嬷嬷才道:“那唐嬷嬷与令嫔有没有过节老奴是不知道,不过那唐嬷嬷一向与长春宫的孙嬷嬷是老交情了。那唐嬷嬷的亲人都没了,孙嬷嬷在宫外却过继有一侄孙,一向是个老实的。那孙嬷嬷也说了,日后让那侄孙一同给唐嬷嬷养老送终的……”
兰馨了然。
难怪唐嬷嬷对令嫔这么不对付,原来是为了孙嬷嬷那个侄孙抱不平哪――那福大公子尔康不知因何认定孙嬷嬷的侄孙是那拉家的门下,找个的“仗势欺人,持强凌弱”的借口将他一顿好打,还惊动了顺天府衙。顺天府将人送回了那拉家,一问之下才知道竟是误会一场。顺天府不愿得罪福家,那人便白白被打了一顿。
兰馨听那拉夫人提起时只觉得此事太过巧合,不过看皇后的惊叹好笑的脸色不似作伪,知此事与她无关,想来是那拉家自作主张,便让人暗中透露给了孙嬷嬷,孙嬷嬷本来就看不上令嫔,此后更是恨上那福家。唐嬷嬷与孙嬷嬷交好,自是同仇敌忾迁怒令嫔。
碧玉也掩嘴而笑:“那福家兄弟也真是神人。听说福大人也是进士出身,也不知是怎么教育儿子的,却教出这两位‘不谙世事’的公子。”她将‘不谙世事’四字拖得缓慢,别有一番意味。
“可不是。”容嬷嬷也笑得意非凡,“被皇上这一训,他们以后怕是没有翻身之日了。这两人一去,五阿哥与令嫔没了联系,以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了,娘娘可以安枕无忧了。”
“那可不一定。”兰馨怕皇后像容嬷嬷一样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忙截住道:“那福尔康虽是不足为惧,不过对那福尔泰却不能掉以轻心。观他的言谈举止,倒也是个明白人。”
皇后点头称是。“他虽是人才,只是令嫔与五阿哥看来更重视福尔康,倒是可惜了。”话虽这么说,可却没带半点可惜的味道。
兰馨笑道:“五哥既与福尔康惺惺相惜,皇额娘何不好人做到底,帮上五阿哥一把?五哥身边迟早要有个助力的。”
皇后会意。容嬷嬷却急了,忙道:“娘娘,好容易才截了令嫔的瓜子,正当称胜追击的时候,怎么反将那福尔康送去给五阿哥,只怕他又要被令嫔笼住了?”
“再说那福家是令嫔在宫外最大的帮手,她便是搭了五阿哥伴读之便才能时时联系福家,若让福尔康进出景阳宫,岂不是让她们又搭上了线?”
皇后有些意动,不由犹疑看向兰馨。
兰馨暗中叹了口气。难怪长于勋贵世家的皇后竟会败在出身奴才出身的令嫔手上。
皇后聪明手段尽是有的,心思缜密也不输他人,只是耳根子软了一些,刚强有余却不够手狠,才屡屡让人有机可趁。偏偏身边还有容嬷嬷这么个空有忠心却无谋略的心腹,时常被她说动,以致自毁长城。若不是容嬷嬷素来忠心可鉴,兰馨几要疑她是令嫔故意派来误引皇后的。
好在如今皇后对兰馨倚重,她说的话倒也能听得进去。
“皇额娘,稍安勿躁,先听兰儿一言。”兰馨温婉笑道,“您想想,就是福家兄弟不当五阿哥的伴读,难道他就会跟令嫔疏远?难道就会跟您亲近?少了福家兄弟,那消息就送不出去了?”
皇后一想也是,那五阿哥向来跟她不亲,又对十二甚为忌惮,就是没了令嫔,还有个心机深沉亲额娘,左右与她都是离心离德的,倒不如放他与令嫔福家的人混在一起,反令他与愉妃反目,便道:“兰儿这话说得极是。五阿哥如今少了伴读,皇上迟早要为他再选一个。与其让皇上选个有家底的,凭添一份助力,倒不如放他与福家混在一起,反而省心。”
兰馨点头称是。明珠碧玉虽是那拉家为皇后精选进来的心腹,却自资历不够,不敢冒然开口,只有容嬷嬷尚道:“五阿哥的母族不显,只怕他是存着要利用福家给他抬桥的心思呢。”
兰馨对容嬷嬷的纠缠不清虽然厌烦,只是到底看在她对皇后忠耿耿,又是皇后的奶嬷嬷的份上,皇后素来信任倚重她,也只能为她留上几分体面,便笑道:“嬷嬷放心。五阿哥若是那样的精明人,也不会不管不顾的疏远嫡母生母,只与令嫔亲近,又与福家兄弟称兄道弟的,当真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却听那容嬷嬷双嘟嚷一句:“他可不就是看着那个狐媚子受宠,指着她在皇上面前为他说好话吗?”
这会儿心里倒清楚的很。兰馨又气又好笑,本不想理她,又怕皇后耳轻,她时时在皇后面前服侍,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把皇后说动了,只得细细为她解释:“不管五阿哥打的什么主意,只他一个成年阿哥与年轻妃嫔亲近,便是德行有亏,足让人垢病了。他若是个清醒的,又怎会留下此等话柄。再说,就算他真是心有丘壅的也无妨。你看看让五阿哥引为知己的福尔康皓祯都是些什么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
兰馨睨了一下皇后,见她面色专注,知她已听了进去,便借着给容嬷嬷解惑又道:“嬷嬷,你可曾想过,皇额娘为何近来能屡屡得利?皇额娘可曾做了什么?”见她迟疑着摇头,才道:“皇额娘只是按兵不动,他们便能自乱了阵脚,哪里像个清醒的?如今皇额娘也只需再忍上一忍,不怕他们不乱。”
皇后了悟,知兰馨这话是在劝她,便道:“正是这个理。近来本宫的风头也太盛了些,难免招了人嫉,倒不如借此韬光养晦,省得让人惦记。”
容嬷嬷见皇后发话,虽然还有些想法,不过她向来对皇后信服,便也不再说什么。兰馨见说服了皇后,安下了一半的心,如此一来,只要太后不要横插一手,以皇后在宫中的威严,旁的妃嫔倒也不敢怎样。至少,不敢在明面上对上皇后的。
作者有话要说:汗,越看越觉得自己写得不好,越写越觉得没信心,正在考虑要不要整体修文。大家提个意见吧,是要写完后再修还是现在就开始修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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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4
皇后听了兰馨的劝,收敛风头韬光养晦,平日里除到慈宁宫请安打理宫务外,只是专心照顾十三,指点十二功课。对养在她名下的十一,虽不如对兰馨等亲热贴心,但处的时间长了,感情也增进不少。十一随着十二一同在皇后面前承欢次数多了,也不觉皇后如他人口中那样刻薄,便是亲近不少,偶尔在永璇面前说起,也都是皇后对他的好,倒把永璇弄得气闷不已。
皇帝虽常往坤宁宫跑动,只是皇后因他之前庇护令嫔,只说她是受了福家蒙骗,心里厌烦,也不耐烦应酬他,便时常找借口将他推了出去,因而留宿的时候不多,多数是在坤宁宫吃个饭,跟皇后诉诉苦,指点指点十一十二的课业,听听兰馨说话,逗逗小十三,享受一下儿女环膝的天伦之乐。因此,太后虽然偶尔小小作难一下皇后,到底也没有太过,倒让皇后与兰馨颇感意外。倒是令嫔,因着被皇帝训诫一事,不知是想不开还是惊着了,又动了胎气,虽说也因此让皇帝心软,又常去是延禧宫看望她。只是她自己到底也怕了,她把这腹中的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好暂时揠旗息鼓,安心休养。
心腹大患已除,又少了这些牛鬼蛇神的搔扰,兰馨的日子难得的惬意起来,每日除了到慈宁宫坤宁宫请安,在佛前祈福尽心,便是带着小十三玩儿,对小十三的衣食住行皆亲自关照,偶尔捣鼓些吃食,也都是按着小孩子的口味做的。小十三也爱粘她,两人感情好得连皇后看了也要吃味。
四月,福尔康成了五阿哥的伴读。四月底的时候,清军平叛准葛尔大获全胜,基本平定该部,只残余小部叛军不足为患。皇帝龙颜大悦,皇后乘机把和敬公主几次以病推托不进宫的事告诉皇帝,并且一再强调和敬的憔悴要强,言语还带出几分为她不平的意思。皇帝因着七格格和静一事,对这个嫡长女本来就有些愧疚,再被皇后这样一说,也有点坐不住了,便想从其他方面补偿补偿和敬。想来想去,记起和敬公主的额附色布腾巴尔珠尔自乾隆二十年九月因坐纵贼罪被削爵严禁,便趁着此次色布腾巴尔珠尔在准葛尔一役中也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皇帝顺水推舟,准其“以军功复爵”。和敬公主和得知后,对皇后多少也有些感激,倒把之前因为七格格一事皇后未帮忙而生的怨忿散了一些。
五月,那拉家传来硕亲王府的消息,福晋雪如不知得了什么怪病,一口牙齿相继脱落,成了个阉嘴美人。硕亲王养了外室,雪如上门大闹一场,却发现那个被金屋藏娇的美人竟是个男人。皇后因而召回派去硕亲王府的嬷嬷,以“照顾”雪如不力重罚。同时,皇帝居然查到硕亲王府曾多次向福家送过重礼,大怒,降岳礼为贝子爵。
六月,兰馨惊奇的发现,那个在挹翠亭跌了个狗趴的多隆贝子成了坤宁宫的侍卫。皇后隐晦的向皇帝提到五阿哥已到知人事的年龄,要为他安排个屋里人,帝准。
七月,小选开始,正当皇后忙得昏头转向的时候,十三阿哥忽然病了。高热、昏迷、抽搐及肢冷、大汗、脉微欲绝,太医们确诊为疫毒痢,那向来是宫中常备的用来治疗痢疾的良药金鸡纳霜却偏偏此时告罄,太医们只好用汤药先稳住十三阿哥病情,只是十三阿哥病情已深,太医们提心吊胆,又为了用药吵得天翻地覆。皇后心急如焚,日夜守于小十三床前,□乏术,只好将选秀之事尽托太后舒妃,又自请封了坤宁宫。十一十二自小十三生病起便让太后带去了慈宁宫暂住,倒是兰馨,虽说住在西三所,但她向来疼爱小十一,自他病起便守在他身边照顾,也一同留在了坤宁宫。
太后皇帝心挂十三阿哥病情,于选秀之事也不甚关心,只交给舒妃督办,初选草草收场。
其间小十三数度昏迷频危,皇后也累倒在小十三床前,坤宁宫的人不免又是一阵慌忙。兰馨此时成了坤宁宫里唯一的主子,她的性子沉稳,又有容嬷嬷、明珠碧玉等人,倒也压得住阵角。
幸好此时,坤宁宫封宫之日正好沐休的多隆不知走了什么门道,居然从宫外悄悄送进了金鸡纳霜,可惜太医们见此药来路不明,生怕担了责任,竟互相推委不愿用药。皇后又在病中,容嬷嬷等也不敢告到她那去,最终还是兰馨力排众异,才让小十三服了药。
隔日,小十三脱危。数日后,坤宁宫解封。
七月十四日夜里,令嫔不足九月早产,生下一位小阿哥,排行十四。皇帝大喜,复魏氏妃位。太后皇后各有赏赐,各宫皆有贺仪,其中以五阿哥所送之物最为精细珍贵。
八月,皇后十三大安,十一十二两位阿哥复迁回坤宁宫。同时,自去年与额驸德勒克去了蒙古的和婉公主回京。
九月,选秀结束。除皇帝多了一位兰贵人钮祜禄氏,三阿哥四阿哥多了几个格格之外,太后又为五阿哥永琪指为汉军旗下的胡氏为格格。令妃将其娘家一个远房侄女白氏嫁给硕贝子长子皓祯当姨娘。
坤宁宫
兰馨听到消息的时候也对令妃的行为感到不解,那岳礼父子明显已是失了圣心的,不知令妃还要拉笼他们做什么?倒是皇后面露讥笑,道:“这有什么可稀奇的,她如今有了儿子,心自然也大了。可惜朝中大臣多数看不起她的出身,那岳礼虽然被贬了爵,好歹也是个贝子,在朝堂上勉强能说得上话,既然没有更好的人选,先将他笼住也好。左右不过一个远房侄女罢了。”
皇后倒是看得明白,宫中的女人除了争皇帝的宠爱外,有儿子的谁不肖想着那个福份。
容嬷嬷忿忿不平道:“凭她?不过一个奴才秧子出身,也敢妄想不该有的福份,也不怕折了寿。听说那十四阿哥的身体甚弱,只怕就是被她折了福气。那令妃过河折桥,五阿哥也算自作自受了。没的一个成年阿哥,整日亲近年轻妃子。老奴听说五阿哥这次送的满月礼里头有不少的老佛爷与皇上赏赐的珍宝呢。”想当初十三阿可满月的时候,其他大小阿哥都送了贺仪,只有五阿哥在皇帝面前说什么克勤克俭之类的鬼话,什么都没送,还得了皇帝一顿夸奖。
“过河折桥?暂时应该不至于。”兰馨摇摇头,道:“十四阿哥才多大?无论嫡长,都轮不到他得意。论贤也不是现在能看得出来的,何况小孩子身体娇弱,在未能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令妃当不会那么快与五阿哥翻脸。”
“正是。”皇后点点头,冷冷一笑。“她倒是好成算,想当那个得利的渔翁,挑唆着五阿哥与本宫相斗。哼,难道真以为本宫与那五阿哥一般,是个傻子不成?”
“呸。阴险毒辣的狐媚子,凭她也配跟主子您争。主子,要奴才说,您现在圣眷正隆,不如找个借口将那狐媚子除了,也好一劳永逸,顺带杀鸡警猴,在宫里立立威风。”
兰馨扶额,几乎的呻吟出声。这个容嬷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瞧她尽出的什么馊主意?幸好现在皇后心思清明,不会胡乱听她的话。
“借口?要找什么借口?”果然,皇后一口回绝。“别忘了本宫的一举一动老佛爷都看着呢。何况,要说圣誉,令妃也不比本宫少。”
“她怎能与您比呢?”容嬷嬷犹不死心,想再劝一下皇后,“您是正宫娘娘,掌理六宫。她不过一个奴才,便是打杀了谁还敢有二话不成?”
皇后摇头。
“她虽是包衣出身,如今也是一宫主位,哪能说打杀就打杀的。休说打杀,便是使个畔子,只怕她几下哭诉,皇上便要心软,到时只怕本宫反要吃亏。”
容嬷嬷气呼呼道:“可是娘娘,难不成就放着她暗中使坏不成?再说令妃手段高超,若是放着向皇上使媚殷勤,只怕皇上又要被她迷住……”她倏然住口,想起这种话题不宜在兰馨这种未嫁的女儿面前提起。
兰馨眼观鼻鼻观心,装成没看到皇后向容嬷嬷投了一个严厉的制止眼神。
“容嬷嬷,这种事以后休要再提起了。”皇后的口气隐隐有些怅然,虽然早对皇帝失望了,不过见到皇帝为偏坦令妃时,还是有些灰心,偏偏还要把握好态度,既不能无所谓的假装大度,又不能不依不饶假定根究底。“令妃素来得皇上的心,便是真的捉了她的把柄又如何?还不是被她几下哭诉便信了她,倒在皇上心中留下本宫处心积虑要对付她一般。幸得那事是皇上自己查出来的,不然指不定就真的被她倒打一把了。”
兰馨见皇后模样,也有些心酸,只得安慰道:“皇额娘,争是不争,不争是争。如今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快便是否极泰来。”
皇后却坦然微笑道:“兰儿不必安慰我,我与你皇阿玛做了二十几年夫妻,难道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吗?当年孝贤皇后号称与他鹣鲽情深,不也被慧贤逼得屡屡退让,不敢触其锋芒?幸是慧贤早逝又未曾留下一儿半女,否则这坤宁宫哪有我的立足之地?”
兰馨眉头轻轻一颦,不知皇后为何忽然提起慧贤,心中暗道,那慧贤是生生被皇帝宠杀了。她入宫的时候虽然年幼,却也记得慧贤的绝代风华,虽不见得艳色惊人,但难得是那种温婉娴约,宛如水木清华的灵韵风姿。如今的令妃虽然处处刻意学着慧贤,却是过于痕迹,反而落了下称。
皇后接着又道:“我近来常回想往事,以前总觉得孝贤皇后贤惠太过没了尊严,到了如今方才感同身受。孝贤她是不得不忍,不得不贤惠。若论起宠爱,令妃比慧贤不知少了多少,偏偏皇额娘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手下吃亏,险些害了小十三,也误了你的终身……”
语气中露出了几分哽咽,便是容嬷嬷也露出几分凄色,只是不敢随便插口。
她就猜到是为了这两件事。
小十三患病一事,最终也只是将他的奶嬷嬷李氏及身边的几个宫人打杀了事,皇帝虽对金鸡纳霜告罄一事大动肝火,严旨彻查,药监司的官员畏罪自杀,皇帝打杀了几个管药的太监,最终也是只好不了了之。对兰馨多隆等虽然大加赏赐,却是安抚皇后的意思居多。皇后虽知其中巧合太过疑点甚多,不愿就此善罢甘休,但苦于手里捉不住证据,也只好暂时咽下恶气。又加上那雪如因为皓祯夺爵,岳礼被贬一事心怀不忿,上福家闹了一场,意欲讨要当初送出的重礼,吵闹间将事先从福家得到皇帝考较八旗子弟的用的对子一事说出。皇后得知理是认定令妃从中使坏,偏偏皇帝偏坦,听了令妃的哭诉,只说是完颜家使诈从福家套取了试题,皇后当然不依,帝后两人不欢而散。
想到此,兰馨对令妃将侄女嫁给皓祯的行为更是不解,明明那雪如与福家都已翻了脸了,偏偏还要试图拉笼岳礼。
不过,既然想不通,兰馨便也不去多想,左右都不关她的事。倒是皇后这边,兰馨深恐她一时激愤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忙徐徐劝道:“皇额娘,您真以为这些事单凭令妃一人便能做成么?单是让金鸡纳霜那么巧合的告罄一事,漫说她尚在禁足中,便是盛宠之时只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能力。那可是自被圣祖爷誉为‘圣药’,那药监司常备的东西。”
“你是说……”皇后心惊的睁大眼睛。
“令妃便是再得势,那药监司是什么地方,她不敢也没能力让那药监司的人擅自将药藏起,还能令司官畏罪自杀。”
皇后脸色一沉,指甲深深的扣入了手心中。
“是她?一定是她!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兰馨摇摇头,道:“兰儿不知道是不是她。不过不管这人是谁,既然皇阿玛不愿再追查下去,想必自有他的道理。何况,虽然不知她目的何在,不过此次十三弟虽然凶险,却无性命之危,显然她也不想害了十三弟的性命,不然多隆的药也送不进来。”
皇后定定的看着兰馨,“难道你的婚事也是她在后面操纵吗?”
兰馨露出微笑,道:“兰儿更愿相信那只是一种巧合。依着兰儿的猜想,只怕是那令妃不知皇阿玛召见八旗子弟的真意。为了拉笼硕贝子,便在皇阿玛面前吹风,又把对子透露给了福家,再由福家透露给雪如。就这么歪打正着凑合出个‘文武双全’的人来罢了。”
皇后想到令妃的为人,不由点点头。
兰馨又道:“皇额娘,这宫中向来是雪中送炭的人少,锦上添花的人多。兰儿觉得皇阿玛虽然偏坦令妃,可也未尝不是在保全您。”她偷偷观察一下皇后的脸色,见稍有缓和,才小心的继续道:“既然如此,您何不顺水推舟,借此机会韬光养晦,也省得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说完,凭住气小心观察皇后的脸色。虽说皇后近来收敛许多,但十二十三两人是她的底线逆鳞,十三险些不明不白的丧命,她哪里会善罢甘休?兰馨也无把握说服她,只是怕她再使着性子与皇帝干下去,那之前的努务便全作废了,只昨硬着头皮出来劝说她。
幸好皇后很快就想通。
兰馨松了一口气,悄悄在心里抹了一把汗。
明珠适时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锦盒,笑意盈盈的。
“禀主子,外面的多隆侍卫送了一盒菠萝酥进来。”
大家的神色一下子暧昧起来,方才那种沉重的气息一扫而空,兰馨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坏人我是坏人……
昨天被楼下投诉了,因为小地主婆喜欢推着小塑料椅到处走,会发出很大的噪声。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不过一看到小地主婆高兴的样子,我就不想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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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虽然气恨皇帝,不过到底不敢与他彻底闹翻。
后宫荣辱皆系帝王之身。她犹记得当初与皇帝不和时,令妃一个便敢仗着皇帝的宠爱,生生将她手的权力分走一半,非但她沦为他人笑柄,就是十二也受她牵连,不受皇帝待见。若非太后一力支持,只怕连后位也保不住了。如今就只是为了十二十三两人的前程,她也不能失了帝心,便就着兰馨的劝告半推半就的下了台阶,先向皇帝示弱。
可惜,她虽有心和好,却架不住令妃争宠的手段高超――自生了十四阿哥后又多了一个霸住皇帝的借口:小阿哥身体不适,哭闹不休,请皇上过去看看――愣是让皇帝一连好几天都只往延禧宫跑。漫说皇后与其他宫妃,便是太后也几次问起:皇帝还在忙于朝事吗?最近朝堂上的事儿很多吧。
皇后深恐令妃又将皇帝笼住,未免焦急,又听了些妃嫔们在她面前半是含酸半是挑唆的话,再加上令妃总是借故晚到或者干脆不到坤宁宫请安,心中气闷,几次想要发难在太后面前上上眼药,却皆被兰馨拦了下来。
“皇额娘,老佛爷是什么人?那令妃屡屡不到慈宁宫请安,她焉能不察觉异样?您还是稍安忽躁,静观其变吧。”
皇后如醍醐灌顶,便按耐下性子,不论妃嫔们说了什么,便是含沙射影暗藏讽刺也一概不理,只是四两拨千斤一般的说了几句:
“皇上朝政繁忙,尔等更应体谅,休要让他烦心。”
“后宫妇人只能静待皇上临幸,哪有左右皇上的道理。”
“皇上要宠幸何人非尔等可妄议。皇上宠幸令妃,尔等更应自省其身,有短则改之。”
妃嫔们挑拨不成,无处着力,只得讪讪然的听训。只有新进的兰贵人,本正当宠,却被令妃生生的夺了宠爱,又见皇后行事软弱,便仗着是太后的娘家人,在太后面前酸溜溜的暗讽了皇后几句。
谁料太后不单不恼,反而称先赞皇后贤德,又将兰贵人斥责一顿,兰贵人顿时成了不自量力的反面教材。
皇后倒是谦逊稳重,当着妃嫔们的面除了“不敢当”便是“应该的”,不过私底下却跟太后哭诉了几场,倒让太后的忌惮去了几分。
皇后冷眼旁观,见太后不咸不淡的让桂嬷嬷代表她去将皇帝斥了几句,也不放在心上,倒是新近发现的另一件事颇让她挂心。
原来太后之前几次问起皇帝的去向,妃嫔们虽对令妃心有不忿,不过谁也不愿当众当那个出头鸟,便都保持沉默,倒是那个晴格格,几次三番的将话题叉过去。
皇后起了疑心,不由细细回想晴儿的平素的言谈举止,果然发现一些端倪。不单常太后面前为令妃美言,偶尔寻着令妃的错处时,或是将话题错开,或是为其求情,或是拖延时间等皇帝与五阿哥赶到,想来便是她去通风报信,不由心下暗恨。
难怪自己屡屡受挫,明明算计得好好的事情,偏偏到了太后这里便无了下文,想来晴儿功不可没。
以前虽知晴儿与延禧宫交好,却只以为她年幼无知,受令妃盅惑欺骗(那五阿哥不就是如此),也不大放在心上。如今才知她竟是一心向着令妃,甚至帮着令妃屡屡打击自己,俨然已成了令妃一党。
皇后既气自己大意,又恨令妃狡诈,一面又暗自警惕,令妃的手的伸得之长,也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竟是连太后身边最得意的人儿也收买了。由人推己,又想到自己身边只怕也藏有令妃的眼线,更是坐立难安。虽说她这里容嬷嬷把得严,可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何况她若是将人安排到兰馨身边,总归是防不胜防阿。
对于晴儿,皇后虽然愤恨,也知她是太后的心尖儿,不宜妄动。只是到底咽不下这口气,思来想去,便将容嬷嬷叫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容嬷嬷笑逐颜开的领命而去。
碰巧遇着兰馨前来给皇后请安,兰馨虽觉得容嬷嬷的笑容里大有文章,只是见皇后不想多说,也不愿多事,又想皇后如今行事深思熟虑,应该自有分寸,便也不去理会,只是跟皇后说些有的没有的闲话。又隐晦的打探了一下的皇帝的消息,却见皇后眉头深锁,追问之下,方知皇后虽然服软,可皇帝如今留连于延禧宫中甚少涉足后宫其他地方,皇后自持身份,谨守后妃无事不得到养心殿的规矩,又拉不下脸面学那些小妃嫔们一样在半路拦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兰馨笑道:“这倒简单,兰儿也许久未向皇阿玛问安了,不如借着皇额娘的脸面,借花献佛吧。”便准备了些杏仁糕,亲自送往养心殿。
谁料得远远的便让小太监拦了下来,那小太监虽然笑容谄媚,嘴中却是口口声声都道:“格格,不是奴才驳您的面子,这吴总管刚刚跟奴才们定了规矩,后宫无旨不得擅自请见。您看――”
兰馨情知他是受人指使,也不与他理论,倒是秋宜脸色一板,指着那小太监骂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格格说话。那吴总管管得了你们这群奴才,还能欺到我们格格头上不成?”
兰馨不由抬头看了秋宜一眼。
那小太监不敢在兰馨面前摆谱,对秋宜却没那么客气,当下一声冷笑,道:“笑话。话虽是吴总管说的,可他侍候的是万岁爷。奴才们虽然卑贱,当的也是万岁爷的差。这里是养心殿,便是娘娘们来了,也得守规矩。格格,您说是不是这个理?”最后一句口风一转,却是对着兰馨说的。
话里话外,尽是拿着皇帝压制兰馨的意思。
兰馨心中大怒,却知此处不宜发作――此事闹大了那奴才固然是讨不了好,可她多少也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不识大体的印象。再说这奴才虽然身份低贱,可到底是吴书来手下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面――也不愿掉了身份与他纠缠,便向秋宜使了个眼色,道:“既然皇阿玛国事繁忙,那便罢了。只是这些杏仁糕却是我的一点孝心,那便烦你替我献上去吧。”
小太监的恭敬的笑容里有着隐隐的得意,口中连道不敢。“不敢当得格格的请。您放心,奴才一定替您把糕点送上去。”说着伸手便去接那盘杏仁糕。
秋宜一面不情愿的将盘子递给他,一面道:“这可是我们格格亲手做的糕点,你小心点……”话没说完,那盘子便锵的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那糕点也碎散了一地。
小太监的手僵在当场。
兰馨悖然大怒。
秋宜窜上前去,“啪啪”左右开弓打了那小太监两巴掌,方才冷笑道:“狗奴才,连我们格格特意为皇上做的糕点也敢摔掉,当是狗胆包天。这便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看你以后还敢狗眼看人低。”
说罢,侍候着兰馨竞自而去。
那小太监待得她们走远,方才地上爬起来,朝着她们走的方向啐了一口,到底不敢说些什么,只是盘算着应该怎么去向主子领赏。
再说兰馨出师不捷,翦羽而归,知那养心殿多被令妃收买,即便再去也会被百般阻挠,不由暗骂了吴书来一声“老狐狸”。她知那吴书来耳目灵通,哪里会不知令妃动作。只是他向来不愿介入后宫妃嫔的斗争之中,便索性装聋作哑,两不相帮。既便是年初打杀了那个小林子,也是皇帝开发金口,便是说出去也与他无关。
只是事既不谐,兰馨少不得另谋他策。
十月初一,外命妇进宫请安。和敬公主偕方从蒙古归来的和婉公主一同前往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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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嬷嬷迅速看了一眼和敬冷凝神色,“据那崔嬷嬷所言,兰格格因己身行事鲁莽不慎,连累公主名声,一连多日都闭门谢客,静思己过。老奴也不好多找。”
孙嬷嬷轻凭气息,室内静默片刻,方听得和敬似在自语。
“那兰馨对本宫避而不见究竟是何用意?”
孙嬷嬷微抬眼帘,险些对上和敬眼光,又忙知她是在询问自己,思忖片刻,方谨慎道:“以老奴愚见,只怕是那兰格格心中有愧于公主,无颜与您相见。”
和敬眼中冷光一闪。
“你倒了解她的心思。”
和敬的声音虽无异样,却令孙嬷嬷心中一紧,面上略带愧意笑道:“老奴该死,未得公主许可便擅自打探兰格格的言行举止。只是观兰格格平素为人,此事乃因她而起,若是无愧意,倒真稀奇了。”
“还是嬷嬷老道,难怪皇额娘会独留你在宫中。”和敬略有叹息,声音和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孙嬷嬷。“本宫见你对兰馨颇多关注,想着嬷嬷年事渐高,独守这长春宫难免寂寞,还以为你有意到到她那里颐养天年呢。”
孙嬷嬷心下一冷。
“公主说哪里话?莫说这长春宫中尚有小宫女小太监陪着老奴,便是真只有老奴一人守着,老奴身受先皇后重恩,虽然老迈无能,只望残躯之年能为您尽一点心力。等到老奴真的做不了事情了,再请公主恩典,容老奴回乡一聚天伦。”
和敬对孙嬷嬷的回答甚为满意,对自己方才的疑心闪过一丝愧意,话语中便带了几分真心。“嬷嬷莫要如此,你是皇额娘留下的老人,等到你出宫那日,本宫自会为你安排一二。”叹一口气,又道:“本宫本想你既对兰馨印象不错,又与崔嬷嬷相熟。不如将你调到她那里当差,看在本宫的份上,她自当善待于你。只是你既然无此想法,本宫也不好相强于你。”
孙嬷嬷自是感激泣零。
和敬甚为满意,顿了一下,终究放心不下。“依你之见,那传言有几分真实?”
“公主是指……”
“兰馨虐打养心殿小太监一事。”
孙嬷嬷垂眼低眉。
“养心殿之事,老奴不好过份打听。不过,据老奴所知,那日虽无人见到兰格格动手,只是确实散了一地的糕点。只是……”语气略有迟疑,和敬不耐的扫了一眼。“兰格格性子明朗,素无劣迹,忽生此事,难免让人心生疑窦。”
若是皇阿玛对兰馨真是如此纵容,那她对皇后倒要另眼相看了。
和敬冷笑一声。“虽说无风不起浪,但若非有人从中做梗推波助澜,区区小事焉会传得人尽皆知?也不想想以兰馨的平素行事,忽然性子大变,又有几人会相信?也不过是把自己当成小丑一般惹人娱乐一翻罢了。”
孙嬷嬷心里一动。
“公主说得是,不过如今事到如今,若是置之不理,只怕于您名声有碍?若是皇上听闻了,皇上当然是极疼爱公主的,只是三人成虎……”孙嬷嬷有些为难,不敢再说下去。
和敬一甩帕子站了起来,恢复以往的端庄高贵。
“罢了,本来不想淌这趟混水的,只是那人既然敢惹到本宫身上,少不得本宫也要回敬一翻了。来人,本宫要去西三所‘探望’兰格格。”
她搭着贴身大宫女的手慢慢走了出去,自然也错过了孙嬷嬷脸上那若有所思,又略带愧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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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晚膳时分,令妃仔细打扮了一翻,头上只如宫女般简单的攥了个叉子头,上面隐隐点缀些许珠翠;娥眉淡扫,眉稍微微往下压了一点,又增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气韵,正是皇帝喜爱的小家碧玉风情。令妃揽镜自照,不由满意的点点头,随手赏了梳头的宫女一支金钗,又换了一身浅粉色旗装,更显柔媚入骨。
晚膳当然无需令妃费心,底下的人自会准备皇帝喜爱的佳肴,令妃便提前让人将十四阿哥抱来,侍候十四阿哥嬷嬷近来惯了令妃此时的传唤,早早便打理好了等候召见。十四阿哥乖巧的呆在襁褓中,看上去很文静,虽然瘦弱,却不失玉雪可爱,令妃见了也心喜,难得的逗弄起他来,一边等待皇帝驾临。
偏偏直到饭时将过,仍不见皇帝身影,令妃有些着急,十四阿哥又忽然哭闹起来,更是烦躁,正欲遣人到养心殿问一问,又忆起皇帝昨夜曾提及,今日和敬和婉两们公主偕其额驸进宫请安,皇帝要召见色布腾巴尔珠尔及德勒克,只得按耐下性子――十四阿哥甫出世,福伦便通过进宫探望的福太太给她送了口讯,要想十四阿哥前程无量,除了巩固帝宠,还要在皇帝与朝臣面前表现出她的大度明理、贤德自律,令妃深以为然――只是对十四阿哥的哭闹也不耐烦起来,厉声斥了那嬷嬷几声,却惹得十四阿哥哭得更加声嘶力竭,还不断的打咯。令妃见那嬷嬷哄得手忙脚乱,十四阿哥依旧不依不饶,大感头痛,她平日里除了皇帝驾临,甚少与婴孩相处,也无计可施,只得让人将他先带下去。
虽说立定主意要作个贤惠人,可到底担心皇帝别的妃嫔中途截走(她虽然在养心殿收买了不少的奴才,不过这宫里的女人可不是个个都像皇后那样木讷不知变通,若是跟随她有样学样来个途中巧遇之类的,保不齐真的将皇帝拦走了),便让人偷偷去养心殿那里问一问。
结果自是让令妃气得险些把手中的绢子绞断。
好你个和敬,本宫向来对你礼让三分,没想到你居然因为区区一个封号,便跟皇后串通一气对付本宫。不过一个公主,真以为本宫怕了你不成?
据皇帝身边侍候的小太监讲,和敬公主来向皇帝请安的时候,不经意的提起了皇后设了家宴款待她与和婉公主,又感概的说了一些诸如皇额娘慈爱阿,天伦之乐之类的话,皇帝一时触动,决定摆驾坤宁宫用膳。
令妃又气又恨。
她几次在皇后手下吃亏,也知皇后非昔日吴下阿蒙,不免就生了些警惕防范之心。因着前面几次得事不慎,皇帝虽然复了她的妃位,可待她到底不如以往,不但宠爱被其他妃嫔瓜分不少,皇帝对皇后的态度比从前也更温煦信任一些,她心存忌惮,行事自然也小心谨慎了几分。
幸得皇后本性难移,皇帝受了几次冷脸,也不往坤宁宫自讨没趣。她仗着十四阿哥,屡屡将皇帝请到延禧宫共聚天伦,侍候之时更比从前多了几分小意温柔,她花重金买通养心殿不少太监(只有那吴书来不识抬举,居然敢不买账?),除了将那些上赶着献媚的妃嫔们都拦住了或是不动声色的影响皇帝,将皇帝的心思引向了延禧宫外,就是希望能够挡住皇后派去请皇帝的人(从兰馨一事中就可以看出她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当然,若是能让帝后因此失和那就更好了。
可惜她千防万防,却偏偏忘了一个和敬公主。
和敬作为元后嫡女,敕封固伦公主,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身份尊贵自是不同一般,她进宫请安,那些奴才有几个胆子敢用这个那个借口拦她?再说,漫说是那些奴才,便是令妃自己,尽管因为七格格封号一事已经得罪了和敬,却也没想和敬居然会帮着皇后。
室内静悄悄的,宫人们知道令妃此时心绪不佳,俱皆宁神静气,低头肃立。
腊梅想到令妃尚未进膳,只得硬着头皮,蹑着手脚指挥宫人将那重做几遍,早已变得冷飕飕的晚膳撤下,又端了一碗莲子百合粥跪在令妃身边,轻声劝道:“主子,您先进点莲子粥垫垫吧。”
令妃却是怔怔的望着那碗莲子粥,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腊梅强忍心中的惴惴,不敢直视令妃。
好半晌,令妃才回过神,接腊梅手中的莲子粥用了几口,方才问道:“皇上去坤宁宫的事,养心殿没人过来告诉一声吗?”
腊梅心顿了一下,“奴婢一直在主子身边侍候,要不奴婢出去问问?”
“不用了,若真有人来报,谅他们不敢隐瞒。”令妃冷笑一声,“狗奴才,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收了本宫那么多赏赐,竟然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腊梅不敢接话。
顿了一下,令妃又道:“让人把方才撤下的晚膳再摆上来。”
腊梅迷惑的抬起头:“娘娘?”
令妃却只是冷冷一笑,又吩咐道:“去,把十四阿哥抱过来。”
腊梅隐约猜到令妃要做什么,不敢多说,轻轻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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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里令妃因为和敬又气又恨,宫外的福家,福伦也被气得险些岔过气去,他盯着面前正慷慨激昂的长子,闭了会眼,稳了稳情绪,才问道:“所以你就偷梁换柱,把人送了进去?”
“阿玛,我们也不想这样做。可这是唯一能让她光明正大走进那扇大门的方法,是唯一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让他们名正言顺的长相厮守的办法阿。”福尔康不屈的直视福伦的眼睛,激动的说道。
“荒唐!”福伦怒火高涨,盯着福尔康。“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什么长相厮守?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纵使没有皇上指婚,他的婚事也轮不到他做主。何况此事是娘娘做主,你们这样做,置娘娘于何地?若是传扬出去,不但你们名声扫地,便是娘娘也要受你们牵连。”
“阿玛,您放心。我们既然敢做下此事,自然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再说,就是事有万一,儿子一人作事一人当,也决不会连累家里,更不会牵连到娘娘头上。”
一人作事一人当?若真出了事,你当得起吗?
福伦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福尔康。罢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将错就错了。好在女家落魄,又只是个姨娘,只要收拾干净,给足了好处,想来也不会发现什么。
“原来那个女子你们怎么处理?可有料理干净?”
福尔康怪异的看了福伦一眼,道:“自是好生送回她家。”
什么?
福伦一口气险些接不上来。“你所谓的万全之策便是将她送回她家?”
“是阿。”福尔康理所当然道,“不将她送回她家,难道还带回家来不成?”
福伦气得浑身发抖,他向来知道这个长子志大才疏,眼高手低,却未料愚蠢至此。
“你可有想过,他家的女儿已然出嫁,你将她送回家中,外人如何不知,若是有人问起,此事既泄,还谈什么万全之策。”
福尔康笑道:“阿玛放心,这点我们早就想到了。我们给了那女子一笔银子,让他举家远走高飞。”
福伦对他真是失望透顶。“远走高飞?他家是汉军旗下包衣,你让他往哪里走?”
福尔康语塞,他倒真没想到这节。
“这……那依阿玛之见,应如何是好?”
“你们既知偷龙转凤,那她便成了黑户。生死难由自己,你说该怎么做?”福伦死死的看着尔康。
“您……您是说……”福尔康迟疑着。
福伦点头。
“不。”福尔康昂着头,激动的看着福伦。“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福尔康顶天立地,焉能行此苟且之事?”
“你――”福伦被所气得险些仰倒。
“阿玛,你向来清正,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是不是有人对您说了什么?这种有损正义的事,不但我们不会做,也不会让您有机会做的。”
“我们?”福伦心中一动。“你说的这个‘我们’都是谁?”
福尔康挺起胸膛,骄傲的道:“自然是五阿哥、皓祯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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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你向来清正,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是不是有人对您说了什么?这种有损正义的事,不但我们不会做,也不会让您有机会做的。”
“我们?”福伦心中一动。“你说的这个‘我们’都是谁?”
福尔康挺起胸膛,骄傲的道:“自然是五阿哥、皓祯和我了。”
福伦稍稍稳下心来。
既然五阿哥也参与此事,便不是什么大事。
他虽然怒斥尔康,所防所惧不过是怕皇后利用此事大做文章,又气那福尔康行事不用脑子难成大器。至于那女子家,不过一落魄包衣,福伦也不放在眼里。
只要五阿哥有涉及其中,就是真的将事情闹出来,漫说皇帝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责备五阿哥,只怕那告状的反要担上个居心叵测的罪名。
倒是那被送回去的女子可惜了。
那女子家虽说与令妃娘沾亲,却是出了五服不知拐了多少弯儿的亲戚,穷困潦倒,偏偏养出了个风姿秀美的女儿,他家父母本来指着她嫁入硕贝子府可以拉她兄弟一把,如今虽被尔康他们不声不响的送回,却平空挣了一大笔聘礼,想来也不会也不敢闹事。
福伦心中算计得失,想着只需瞒过那硕贝子府,当可安枕无忧。一抬头,却见那尔康一副傲慢自得,目中无人的神色,顿时气呛,当下脸色一板,正想教训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便见书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那福夫人神色骄悍,在丫鬟的搀扶下气势汹汹的疾步走了进来。
福伦一愣,不知福夫人这个时候闯进来干吗,正要开口询问,那福夫人已是疾颜厉色的开口。
“老爷,尔康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你要如此责骂他?”福夫人拦在福尔康身前,见那福伦脸上浮起怒色,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不待他开口,又责问道:“尔康素来尽心做事,且文滔武略无一不精,不但五阿哥与之交好,便是令妃娘娘也多有器重,这样的儿子,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偏偏屡屡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你别忘了,如今尔康才是五阿哥的伴读。”
福伦素知福夫人性子,见她过来倒也不意外(这家里有的是为她通风报信的下人),只是怒火更甚,道:“你来得正好,你看看你看看,他办的都是什么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办了什么事?不就是把白家那丫头换了下来吗?不过一个贱丫头,也值得你大动肝火?再说此事五阿哥也是知情的……”
砰!
福夫人话未说完,便见福伦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冷不丁的吓了一跳,倒忘了要说什么。
“这事你既然知情,为何不早告诉我?”福伦怒火中烧,“你知不知道,那人是令主子指给硕贝子家长子的,若是让人发现新娘子被尔康掉了包,得罪了硕贝子不说,只怕令主子也要受人诟病,你坏了令主子的大事了。”
真是无知妇人,居然眼看着尔康胡闹,若是能提前知会他一声,他也能及时阻止。便是真的要李代桃僵偷龙转凤,他也能想个万全之策,早做安排。如今却只能尽力补救,无论如何,先将封住那家人的口。那硕贝子是令妃一直着力拉笼的人,若是掉包事件败露,只怕拉笼不成反成仇。
福伦有些头疼的想着要如何瞒天过海,瞒住那硕贝子府的人。那白氏进门不过是一个姨娘,想来硕贝子夫妇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当是不会关注,只怕那贝子府的下人人多嘴杂,难免传扬出去。再说,听尔康话中之意,那代嫁入硕贝子府的女子与那皓祯早已相识,却进不得府,只怕也不是什么清白女子,以岳礼那自视甚高的性子,得知真像,保不齐真会反目成仇。他倒是不怕岳礼,只是不知要如何向令妃交待。那拉笼硕贝子府的计策是他定下的,新娘子也是他亲自挑选的,偏偏搅局的也是他的儿子,一想到令妃的态度,福伦觉得头更疼了。
福夫人见丈夫发火,本有些心虚,那气势便去了几分,一听得福伦的话,忍不住辩解道:“什么新娘子,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哪里就坏了令主子的好事?再说我们不说,那硕贝子又没见过人,哪里知道人被换了?”
“我们不说,难道那白家的人都是死的?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白家的女儿被令主子指给完颜皓祯的事不是秘密,如今硕贝子府将人迎进了门,白家的女儿却还呆在家里,不消两天,便会传得人尽皆知,到时候哪里还能瞒住。”福伦知福夫人性喜争强好胜,向来对她多以敷衍安抚居多,本不想与罗嗦,只是怕她又犯糊涂,是非不分的帮着尔康胡闹,不得不与她摊开说清楚,又将事情往重里说了几分。
福夫人将信将疑。“哪有那么严重?那白家说得好听是亲戚,其实就是几个贱奴,借他家几个胆也不敢说三道四。再说,他家的女儿没嫁成那是命不好,娘娘的那些赏赐白便宜他家了,若再敢闹事,我就让人将赏赐拿回来,让他家竹篮打一场空,什么也没落得。”若不是福伦看上那白家的女儿,福夫人还真不记自己有这门穷亲戚了(她早把自己当成皇亲国戚,贵夫人了。忘了自家以前过的也是这种贱奴的生活,便是现在,也是还是包衣身份),一想令妃赏赐下来给那白家女儿添妆的东西,福夫人就直觉得肉疼,那可是真金白银阿,就那样便宜白家?!
福伦见福夫人死不悔改,强辞夺理,只觉得那太阳穴一跳一跳。
“你还嫌尔康闹得不够吗?”若再让她去闹上一场,只怕又要生出几分是非了。“非得闹得人尽皆知,让皇后或是那拉家的知晓了,再去大做文章,连累令主子?”
见福伦提到令妃,福夫人有些蔫了。福家未来抬旗,富贵的希望都寄托在令妃身上,所以福家做任何事情,都是将令妃的利益放在首位。
“哪里就会连累令主子?只要他家安分守己,我也不会为难他们。”若是他们不识好歹,那可就怪不得她了。福夫人暗道,想到那些财物,仍是有些不甘心,只是看那福伦震怒的样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她平日骄悍,不过是仗着令妃给她撑腰,但事涉令妃利益,她还是知道一点分寸的。“再说,这样做对令主子又有什么好处?既使皇后知道了,只要令主子矢口否认,皇后也莫可耐何。”
“哼!只怕传扬出去,令主子若知道是尔康干的好事,心生芥蒂,断了他以后的前程。”
事关尔康,福夫人慌了神。
“怎么会这样?这关尔康什么事?在场的可还有五阿哥,怎能算到尔康一人头上?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千万不能牵连到尔康阿。对了,五阿哥,五阿哥,这事可是五阿哥的主意阿,他是主子,尔康只是他的伴读,哪能不听从他指挥。对,就是这样,尔康,若有人问起你便这样回答。”
“额娘!”福尔康不耐烦的叫了一句,“你冷静一点,休听阿玛危言耸听,令妃娘娘仁慈善良,待我一向亲厚,出了事只会护着我,哪里就会断了我的前程。再说,此事是我出的主意,所有行动也是我安排的,五阿哥只不过打个帮手罢了。”
此事他自认算计得天衣无缝,哪里会认同福伦的话,早想寻机反驳。此事虽然做得有些冒险激进,但他帮的人却是硕贝子的最心爱的儿子与最看好的继承人,只要他能与皓祯交好,就等于笼住了硕贝子府,便是令妃娘娘知道了也只会赞许,何况他经由此事,大大的表现了一翻他的智计百出,五阿哥更是对他另眼相看,日后只会更倚重他,怎么看都是有万利而无一弊,哪里有他阿玛说得那么凶险。
福夫人被尔康一说,想起令妃一向对他们不薄,也觉有理,便定了定心神。
只有福伦见他母子犹自得意洋洋,怒喝了一声:“孽子!你还敢大言不惭?五阿哥是天潢贵裔,是你的主子,身份尊贵,不亚于令主子,哪能容你口吐狂言?”
其实,福伦对福夫人的话还是很赞同的,只是被尔康的狂妄图无知给气着了,才作势喝斥。
何况,对这事福伦早有处理方法,自信能处理得天衣无缝,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福夫人白了福伦一眼。“老爷,尔康说得有几分道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令主子的娘家人,有事她不会坐视不管的。何况她向来喜欢尔康,待他亲近慈爱,定然不忍毁了尔康前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娘家人?令妃真正的娘家人是魏清泰的庶子,她的庶弟。她待福家亲近,不过是互利互惠互相利用罢了,哪来的不忍?福伦看着这糊涂的娘俩,一阵气绥。
看来,福家的希望唯有寄托在尔泰身上了。尔泰足智多谋,又善省时度势,日后若由他继承家业,定能将福家发扬光大,可惜没有那嫡长子的名份,福夫人又素来偏心尔康,只将尔康捧得高高的,却对尔泰弃若敝屐。福伦说了她多少次,福夫人却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福伦也无可耐何,只能任她去了。
“不管如何,你们休要再插手此事,我自会处理妥当。还有管好你们的嘴巴,到处炫耀此事。尔康,这几日你呆在家中,我会代你向五阿哥请病假。”福伦说罢,也不理会那母子的脸色,拂袖而去。
福尔康面露不服之色,正待争辩,却被脸色阴晴不定的福夫人扯住了手,待他挣脱,福伦早已走远,只得做罢。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带小地主婆去亲戚家做客,回来的时候小地主婆睡着了,地主婆怕她着凉,就脱了外套裹在她身上,结果就是地主婆严重感冒了,庆幸的是小地主婆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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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和敬公主出面,将皇帝请到坤宁宫小聚,轻而易举的便打破了令妃苦心经营的一人独宠的局面。
原因无他,就是久未踏足坤宁宫的皇帝见皇后依旧艳色逼人,忆起前阵子感受到的皇后无人可匹风情,顿时心痒难耐。又见皇后神色稍有缓和,皇帝久经花丛,哪里不知道她是有意服软,心中得意,只觉得骨头都酥了一半,哪里还真的有心思用膳,只想眼前这些碍事的小家伙赶紧退下,他好与皇后你侬我侬一翻。
偏偏眼前几个儿女,想是久未见他,一个个露出敬仰孺慕之情,便是以往最怕他的十二,也鼓足勇气,凑到他跟前问他一些课业上的问题。
皇帝对永璂的印象尚停留在五阿哥曾提起过的驽钝不堪,心中对他不喜,不过看在他是皇后爱子的份上,还是耐下性子与他讲解一二。永璂的表现却令他刮目相看,虽然做不到举一反三,过目不忘,但态度认真虚心求教,稍加点拨便能知解其意,以他稚龄,也算是难得了,皇帝的神色便又和蔼几分,难得的赞了小十二几句,小十二激动得把小脸涨得通红,凑在皇帝跟前愈加不愿离开。永瑆也当场写了几篇大字,老实说,他虽然颇有天赋,但毕竟年纪尚小习字不久,那字又能好到哪里去?只是皇帝见他眼巴巴等着称赞的神情,生生的按下了那句“五阿哥于书法上造诣颇佳,尔当多向他请教”的话,改赞了他几句,小十一虽然四平八稳的谢恩,可从他唇过怎么也抑不住的笑意也不难看出心中激动。和敬更是妙语连珠,一面奉承皇帝学识渊博,一面夸那十一十二聪明,一点就透。
倒是皇后不改本性,如此气氛下,居然还一脸严肃的教训二人:“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而毁于随。需知学海无涯,不进则退。你二人切记勿荒勿怠,莫因几句赞美便迷失本心,自以为是。”
十一十二自是垂头肃立,听训称是。皇帝直觉皇后故意拆台,又觉皇后不喜十一受赞,故意敲打,竟鬼使神差的想起令妃曾说起十一阿哥虽然养在坤宁宫,却不知怎么养成了个谨言慎行的性子,行事处处小心,电光石火间只觉得十一平素定然不受皇后待见,方养成如今小心谨慎的性子,不由眉头一收,随即展平。
若非兰馨一直暗自观察皇帝脸色也难以发现,她与皇后惯有默契,便掩嘴笑道:“皇额娘真是平日训惯小十一小十二了,这皇阿玛才赞过他们,您就急不可待的训上了。俗话说严父慈母,严父慈母的,您与皇阿玛倒好,反过来了。”
和敬却摇头笑道:“听听,听听,兰儿这话说的,一听便是没经过事的。这学业一事,最忌捧杀。一味的夸赞纵容,不忍责备,那是爱之害之。岂不闻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用在这上面也是妥当的,皇额娘能这样子做,足见用心,对十一十二方是真心爱之待之。”
皇帝品过味来,不觉有些讪然。又想以皇后性子当是如此,若是一味和颜放纵,反显别有用心。一时间只觉皇后是严面慈心,用心良苦,比之令妃只知一味娇惯,其见识显然不知高了多少,当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令妃出身不高,眼界自然不行,哪里比得皇后贵女出生,气度严华。
心中有了比较,皇帝对皇后自然又高看几眼。又见皇后虽然严厉,待永瑆永璂却是一般无二,更是满意,虽然几个小儿女环饶膝下,颇有天伦乐趣,却只想跟皇后好好的“叙叙话”,不免心猿意马起来,频频看向皇后。
十一十二自是无知无觉,兰馨见皇后只逗弄着小十三,也故作不知。倒是和敬见了皇帝的猴急样,忆起孝贤皇后,心下有些酸楚,只是面上半点不显,依旧偎在皇帝身边说笑取乐。只是心中到底有几分不甘,且又是常宿在宫中的,也不怕宫门下钥,便装着没看到皇帝的暗示,只一味的拖着时间。
皇帝再心急,也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
直到一直不在皇后身边侍候的明珠悄悄回来,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兰馨会意,便借口天色已晚,向帝后告退,又邀和敬到她那里小坐。和敬也是通透的人,哪有不应的道理?那两小的见状,也一同告退,一下子人便散了大半,皇帝又急急遣人将十三阿哥抱走,便急不可耐的欲回寝室。
偏偏就在此时,那延禧宫的人来了:十四阿哥身上有些不好,请万岁爷过去看看。
又道:“令妃娘娘心急如焚,连晚膳都未用,①38看書网撑不住了。”
皇帝这才想起今早答应了令妃要去延禧宫用膳,对令妃的用意有些恍然,对令妃也生出几分恼意——他近来多是临幸延禧宫,这才一天功夫,令妃便眼巴巴的追到坤宁宫来,偏偏在此时坏了他的好事,难不成真把他当成她一人所有不成?眼里又可有皇后存在?——只是到底担心爱子,只能略带歉意看着皇后。
皇后冷着脸,显然心里不痛快,不过还是大度的让皇帝赶紧过去看看,“以小阿哥的身体为重”,又让人去请太医院看看值勤的太医是哪位,有没有擅长儿科之类,至于她自己?“身体忽感不适,既然延禧宫有皇上主持,臣妾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请皇上恕罪”。皇帝见皇后心绪不佳,还不忘让人去请太医,相比起来,那令妃却只会动不动就请他过去,难不成他过去了那病就会自己好了不成?
其实皇帝倒是冤枉令妃,俗语说,吃一堑长一智,令妃是这在上头吃过亏的,焉能想不到收买太医?可惜那胡太医被逐出了太医院,其他太医令妃却拿不定哪个是皇后的人,自然不敢冒然行事,又因以前行事顺遂,故计重施,难免就存了侥幸心理。
可惜皇帝不能理解,只觉得令妃糊涂这至,所以当皇后冷笑着道:“那令妃好歹是一宫主位,怎么行事毫无主张?小阿哥病了便不吃饭,若她自己也倒下了,谁来照顾小阿哥?可见这个额娘也是个不称职的。”皇帝非但不以为杵,还深以为然——那皇后一向与令妃不和,若真能毫无芥蒂,才是怪事。
再加上那赶来的太医为小阿哥诊了半天,依然是“胎中带病,体虚孱弱,小心保养,当可无碍”的老生常谈,皇帝看到那桌冷嗖嗖的皆是他喜爱的菜肴分毫未,心里纵然对令妃还存有一点歉意,也觉得脸面挂不住了。这明摆着令妃是为争宠耍的手段嘛!
倒是令妃见机得快——她一见太医不宣自到便知不好——纵然心里对皇后与那太医恨之入骨,却仍俯低作小向皇帝请罪,自言因十四阿可哭闹不休,一时慌了手脚,才让人去请的皇帝。又道自知行事荒张失措,致使皇后不满,请皇帝降罪处罚,以免皇后不知真像,错怪皇帝,让帝后失和。
皇帝见她态度诚恳,又因焦心儿子所致,到底缓和了脸色,只是心中衍生出些许不满,无视令妃期盼的眼神,转身出了延禧宫。
皇后虽然被令妃搅局,可皇帝因为好事未成,心里反而惦念上了,时不时就往坤宁宫与皇后叙话,只是皇后多将皇帝推向年轻宫妃那里,留宿坤宁宫的时候反而不多。令妃因上次争宠,被皇帝看破,虽未获罚,到底心虚,也难得收敛手脚,虽然三不五时的借口小阿哥病了阿或者自己不舒服阿之类不去坤宁宫请安,可也不敢再像从前一般肆无忌惮的将皇帝截走了。
倒是和敬听说那夜坤宁宫之事,心里不忿——那令妃就是一个奴才,皇帝是她请到坤宁宫的,令妃横插一杆将他截走,显然是不将她放在眼里——便趁着一次令妃又借病不去请安向太后进言:“那令妃也不知怎么一回事,三天两头得病,身体如此孱弱,又怎么照顾好孩子,难怪小十四那样瘦小,看着都让人心疼。”
太后一想,也是。以前七格格九格格就是动不动就“身体不适”,如今到了十四阿哥也一样没有改善,定是那令妃只知争宠,不把孩子放在心上的原故。心里就存了疙瘩,等皇帝来请安的时候,便对皇帝道:“既然令妃身子弱,让她照顾几个孩子也太过勉强,倒不如先将小十四交给别代养一段时间,让她安心养养身子。待好了再将小十四送回去也一样。”
至于七格格九格格?太后说了:“七丫头九丫头年纪较长,倒也不用令妃怎么费心,依旧留在延禧宫吧。”
皇帝深觉有理,便与皇后商量,按他的意思,十一养在皇后那里看着不错,可见皇后是个有心的,不如把十四也暂养在坤宁宫
皇后哪里肯接?那令妃尚在,又只是“暂养”,明显是白白为人作嫁。再说她与令妃素来不和,漫说十四阿哥在她那里有个三长两短,便是磕着碰着了,她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便纠尽脑汁向皇帝推脱,借口身下已养了几个孩子,再说宫务繁忙,抽不得身,心有余而力不足。又恐皇帝不悦,又向皇帝推荐了另一个她认为适当的人选——愉妃。
所用理由不外乎是愉妃禀性淳厚,又擅教子(这点看五阿哥文武双才便知道了),且五阿哥素来与令妃交好,将十四阿哥交到愉妃手中,想来令妃定是放心的。
皇帝一想也是,于是大笔一挥,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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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兰馨所料,五阿哥得知十四阿哥交由愉妃暂养,便大闹了一场院。
也不知他与福尔康是如何得出的结论,竟认定此事尽是皇后阴谋。和敬受其挑唆,在太后面前说了那一番话(从某一方面来讲,五阿哥,你真像了),皇帝太后也被皇后奸计蒙蔽,才做出如此荒唐残忍的决定。
所以,二人商议之后,认为只需揭露皇后诡计,让皇帝与太识清皇后的真面目,再由五阿哥说服皇帝撤回旨意,让令妃母子团聚。
只是皇后到底是一国之母,容不得他们空口白舌指责污蔑。五阿哥与福尔康商定之后,便让尔康先回福家报信,顺便问问福伦意见。而他留在宫中盯紧皇后,看看能不能找到证据。只是他认为受了皇后挑拨欺骗,只需他晓以大义便能幡然悔悟和敬不在宫中,他又素与坤宁宫不和,一时之间竟无处着手调查。那身边的小路子倒是给他出了个主意,收买坤宁宫几个奴才问问,他又端着阿哥的架子,不屑为之。几天下来,竟是半点皇后的把柄也捉不到。宫外福伦也是顾虑重重,只让五阿哥静观其变,切勿轻举妄动。五阿哥向来将福家看成自己幕僚班底,闻言自是不悦,只觉福伦是那种胆小怕事趋利避害的势利小人,只是看在令妃与尔康面上,也不好发作。倒是福尔康与福伦据理力争,可惜福伦不为所动,只是被福夫人气得拂袖而去。尔康无奈,只好先到景阳宫与五阿哥会合,再作打算。
五阿哥思来想去,只觉无计可施,又想到令妃平素细致,常能防微杜渐,以往他能屡挫皇后阴谋,多得是令妃及时提醒,便想与她商议一番。偏那令妃自十四阿哥被抱走之日起便一直闭门谢客,倒是五阿哥到访,也婉言谢绝。
五阿哥与尔康既是心焦又是担心,福尔康更是几次冲动的要夜闯延禧宫,幸好五阿哥还些理智,托了那晴儿前往探望,又让将二人的推测转告令妃。
晴儿不负所托,果真带了令妃的消息出来:令妃娘娘“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只是因怕落了他人口舌,被安上“以病乞怜”、“借病反抗”之类的罪名,一直不敢声张,竟是连太医也不敢宣了。
“令妃娘娘的情形看上去很不好。整个人苍白憔悴,没半点精神气儿。听腊梅说,她自十四阿哥被抱走那日起就没怎么吃东西,一提起十四阿哥便掉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是防了别人刁难,不敢声张罢了。偏她又不许人告诉皇上……只是这样下去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晴儿的话里透着浓浓的自责。
“都怪我!若是当时我能劝下老佛爷,令妃娘娘也不致于要忍受这母子分离之苦。我本是知道这失母之痛的,偏偏一时胆怯,竟没敢劝下去,累得十四阿哥们也同我一样……”晴儿本来就觉得愧对令妃,偏那令妃对她没有半点指责怨忿之意,还拖着一副伤郁的样子对她多有宽慰。晴儿愈加觉得内疚难当,只想着拼着被老佛爷责骂,也要让令妃母子团聚。
福尔康深深怜惜起眼前的少女。
“那怎么能怪你?”他怒发冲冠,激动的涨红了脸。“皇后阴险狡诈,便是我与五阿哥也要小心应对的,何况你一向天真善良,哪里会是她的对手?”
福尔康是真的在为眼前这位高贵善良、秀外惠中的少女抱不平的。他虽是初次见到晴儿,却见她清致秀雅,谦和有礼,与平素所见那些高高在上的格格大不相同(嗯,虽然除了七格格九格格与那次意外见到的兰格格外,他其实也没真见过哪个身份高贵的格格),只觉眼前佳人便是他心中完美的神仙妃子,顿时想入非非起来。
五阿哥怪异的看了尔康一眼。
“尔康说的没错。”他拢着眉头,掩不住忧虑道:“皇后面憨心奸,你的求情只怕早在她的预料之中了,定然早早有了防范的措施,断不会让你轻易说服老佛爷的。”便是三姐姐那样精明的人,也难免受到皇后挑唆欺骗,何况晴儿素来与世无争,哪里会是皇后对手?
因着五阿哥幼时曾养在孝贤身下一段时间,和敬待他一向比其他兄弟姊妹要亲近几分,只是后来和敬与令妃交恶,五阿哥便疏远了她。
不过,三姐姐纵然糊涂,便若能对她晓之以理说明是非曲直,想来她定能明辨是非幡然悔悟的,那时他俩一样可以如从前一般作一对姐友弟恭的好姐弟。
当然,若是和敬依然执迷不悟,那也休怪他不认这个姐姐了。
“可恶!”福尔康一拳重重的打向书桌,砰的一声发出好大的声响,晴儿被吓了一跳,看向福尔康。“难道我们只能这样坐以待毙吗?皇后心思歹毒,不知还会有什么后招,我们再是小心,终归也是防不胜防阿。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晴儿却是担心另一件事:“再这样拖下去,只怕令妃娘伤心过度,会撑不下去的。”
五阿哥眉头紧蹙。“晴儿说的有理。只是皇后那里防得如铁桶一般,水泼不入,竟是无处下手。”他略一沉吟,又问道:“晴儿,你好好想一想,令妃娘娘可有交待你什么话没有?”
令妃娘娘一向心细,以前他能多次挫败皇后,令妃娘娘的细心提醒功不可没。
福尔康也将头点得犹如小鸡啄米一般。
“对,晴儿,你好好想一想。别急,慢慢想。”(嗯!话说,福少爷,您真会打蛇随上棍的套近乎阿)
晴儿将她与令妃的对话细细的捋了一遍,肯定的摇摇头。“没有。令妃娘娘只是让我转达告五阿哥几句话,此事愉妃娘娘也牵涉其中,她是五阿哥的亲额娘,令妃娘怕五阿哥为难,特让我转告,请五阿哥别再管这事了。以免夹在其中为难。”
愉妃?!
福尔康心中一动,不由又激动起来:“我想到法子了。”
此刻坤宁宫中
容嬷嬷附耳对皇后说了几句话,皇后眼光一闪,“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老奴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过来告诉主子了。”此刻坤宁宫中,俱是皇后心腹,容嬷嬷也不避讳,笑道:“啧!真是想不到阿,晴格格那是规矩顶顶好的人,又是老佛爷亲自教导出来的,居然在景阳宫私会外男,还是个奴才秧子,这要传扬出去,那名声可就全毁了。”
其实晴儿只是凑巧遇上了福尔康,再说五阿哥也是在场的,虽然如此见面不甚合规矩,倒也谈不上什么私会不私会的。只是容嬷嬷对晴儿屡屡偏帮令妃早已婚心存不满,才故意将话说得暧昧不清罢了。
皇后也是不待见晴儿的,虽知容嬷嬷话中偏颇,却也不纠正。兰馨素知容嬷嬷偏心眼的毛病,虽然诧异,只是看她不过在自己人面前说几句酸话,倒也无关紧要,便也随她去了。
谁知那容嬷嬷想的却不止如此,虽然无人捧场,却也兴高采烈向皇后献策――
“娘娘,这种丑事若是‘不慎’传扬了出去,令妃与五阿哥只怕也脱不了责任的。”一个是当事人的姨母,一个景阳宫的主人,这可是难得的打击他们的好机会阿。容嬷嬷越想越兴奋。
果然!
兰馨抚额。
皇后眼睛一瞪,容嬷嬷才想起兰馨在场,不宜谈论这种有关名节的话题,不由有此讪然。
“老奴只是想,晴格格毕竟是未嫁的姑娘,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这事儿知道的宫人不少,恐怕是堵不住了。若是传得厉害了,那晴格格的名节可不全毁了。”
容嬷嬷的话转得生硬,那扯着的笑脸,怎么看都充满兴灾乐祸的味道――其实以她的性子,若不这样,大家才感到奇怪呢。
兰馨虽然不知皇后与容嬷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一想起容嬷嬷过往的“辉煌”战迹,生怕她又给皇后出了什么馊主意,想了一下,便含蓄道:“晴儿素来与五阿哥交好,便是老佛爷也是默许的,她去景阳宫也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何况此事晴儿行事虽然小有不妥,但那是在景阳宫中,倒也无关大节。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拿这些来说嘴,别人会不会信姑且不论,若是将老佛爷惹恼了,真的追查起来,只怕都吃不了好的。”
其实兰馨想说的是,晴儿若真与那福尔康有私情,这宫中僻静的宫室多的是,哪里要到景阳宫去私会?在奴才们众目睽睽之下,又能做什么?只是想到这种话不宜由她口中说出,生生忍住了。
不过被容嬷嬷这一提醒,倒真让兰馨想起了一些事情来。
那容嬷嬷虽然听出兰馨话中警戒,只是犹不死心(她可是一得知此事,便等着看晴儿的笑话的),便笑道:“格格真是多虑了,这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的,晴格格若是洁身自好,谁能拿脏水往她身上泼不成?”言下之意,你晴格格自己行为不检,便怨不得别人说三道四了。至于太后?按容嬷嬷的想法,只要将此事闹大些,最好是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让太后自己厌了晴儿――要知道,太后可是多次在人前夸过晴儿“贴心懂事,最是规矩守礼不过”,颇有贬低自己孙女抬高晴儿的意思在里面――到时候,为了皇家体面,纵然为她收拾烂摊子,估计也只是息事宁人,尽快消弥流言,哪里还会为了她大动干弋?
兰馨一听,便知容嬷嬷未将她的劝告放在心,不禁也动了气――这个容嬷嬷,忠心耿耿不假,却从来不是个聪明的。明明不是耍阴谋诡计的料,却总爱给皇后出些馊主意,虽然出发点都是为了皇后好,但脑子却是令人不敢恭维的。兰馨怕她时不时的给皇后出些馊主意,几次想劝皇后送她出宫荣养,偏皇后与她感情深厚,不是几句话便能动摇的。再者她虽然没有脑子不行,执行力却不差,又是宫中老人,跟谁都有点交情,只要把事情跟她交待清楚,总能办得妥妥当当。兰馨想到心腹难求,也只好作罢,只是时时看紧,防她挑唆皇后罢了――便竞自向皇后道:“皇额娘,晴儿素来是老佛爷眼前的得意人儿,她失了体面就等于老佛爷没脸,老佛爷定然不会坐视不管。以老佛爷的的明查秋毫,那些乱嚼舌根的人哪里能躲得过去。”
所以你可千万别又耳根子犯软,听信容嬷嬷的馊主意。老佛爷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此事没传开,便是小事,若是闹大了,到底有碍皇家体面与皇室格格的名声,皇阿玛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出了这种事,皇后这个六宫之首首当其冲,便是能找出个千百个理由开脱,起码一个督查不严的责任是跑不掉的。
“再说,虽然延禧宫如今闭门谢客,可那福尔康到底是令妃的外甥――能进出景阳宫的奴才能有几且是青年男子的奴才能有几人?”兰馨见皇后疑问眼神,笑着解释了一句。“令妃必定要出面保全的,到时若是让她倒打一把……那令妃可正值失子之痛,保不齐皇阿玛真有保全怜惜之意。”令妃对协管六宫的权利可是一直虎视眈眈的,而皇后顶着一个失察的责任,又得罪了老佛爷,再加上皇帝时不时的色迷心窍,难保就让令妃得逞了。为了两个无足轻重小人物,把自己手中的权利被分走一大半,岂不是得不偿失。
“何况,您想想,这几年来,令妃与愉妃二人都在景阳宫的人事上花了不少心力,素来将那里把得紧紧的,怎的今日消息来得这样快?”兰馨顿了顿时,又放柔语气,“兰儿只愿是自己小心过头,否则,只怕容嬷嬷安在那里的人也信不得了。”不是被人发现了,便是反让别人收买了。”
皇后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倒是容嬷嬷犹不服气――以前她可是稳坐皇后身边的第一军师与心腹的宝座的,只是如今皇后明显更加倚重兰格格,虽说待她亲夺厚一如从前,只是容嬷嬷自己心里总觉得有些失落,时时不忘重振旗鼓,恢复往日皇后跟前第一人的荣誉――只是见皇后似乎赞同兰馨所言,倒也不敢反驳,只是小声嘀咕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主位,只要此事落在皇后娘娘手上调查,到时候还不是我们怎能么说就怎么是。便是老佛爷与皇上也没有横加干涉的道理。”
兰馨对容嬷嬷的根深蒂固的执念深感头痛,也懒得去应付她,只好看向皇后。
皇后见兰馨不知所措的样子,心情大好。兰儿这丫头虽然聪明,可到底年轻,脸皮子薄,撒不下面子管不住下面的人,容嬷嬷是自己的心腹倒也罢了,若是嫁了以后还这样可大大不妙,看来还要好好教导她一番。
“好了。”皇后出面了,“兰儿所言有理,谨慎无大错,何况此事确有古怪,还是小心为上。”她略一沉吟,又道:“只是不知此事是那两个中这哪一个做下的,但本宫既未中计,只怕她们自己闹上,嫁祸本宫。再过半月便是老佛爷的寿辰,若到时候再闹出事来,只怕老佛爷脸上不好看,本宫也难以向皇上交待。”
最近为了太后寿诞一事,皇后是忙得不可开交,难免有所疏露,若是到时让人忽然发难,皇后只怕措手不及,难以补救。
兰馨抿嘴笑道:“皇额娘真是忙糊涂了。景阳宫的那些奴才,不去尽心办差,却在那里乱嚼舌根,哪里能侍候好五阿哥?您身为嫡母,也该小惩大戒,好好梳理一番,为五阿哥解除后顾之忧。老佛爷向来明查秋毫,五阿哥又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您为五阿哥着想,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罪您?若还有人胆敢搅事,老佛爷自然心中有数,哪里用得着您发愁?想来,那些人也知道轻重的。“
皇后毕竟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当下便点头道:“正是,容嬷嬷,景阳宫那些不用心当差奴才就交给你了,不要大张旗鼓,重点拿几个杀鸡警猴一番也就是了,不过该知道人还是要让他样知道。就让明珠去给你打一下下手吧。”皇后对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容嬷嬷终究有些放心不下,明珠素来机警沉稳,正好弥补容嬷嬷的不足。
皇后与兰馨说得这样明白,容嬷嬷哪里会听不懂,也无心再去想那个什么第一人不第一人的问题了,立马兴奋的应道:“着。娘娘放心,老奴一定会再为五阿哥选几个尽心办差的奴才的。”
说着,便急急告退,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皇后又笑着点了兰馨一下额头,“幸得有兰儿时时提醒,不然本宫还真被她们算计了。”
兰馨谦逊道:“兰儿哪敢居功?皇额娘宫务繁多,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兰儿无所事事,又帮不上您的忙,只能在这种细节上多多琢磨罢了。”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本宫大忙了。”皇后怡然笑道:“兰儿,容嬷嬷虽然性子急躁,行事鲁莽,但对本宫却是忠心耿耿,又是本宫身边的老人,当年本宫未登后位,处境艰难,手下的宫人也是人心思散,唯有她忠心不变,所以本宫念着这些情份,纵然她行事偶有不妥(偶有不妥?是非常不妥吧。兰馨心里悄悄吐槽),本宫也不忍责备她。好在她也是有分寸的,所思所行,皆为本宫着想,所以你不要对她有成见,看在本宫的面上,多担待一些。”
兰馨心下一凛。
“皇额娘讲这种话,兰儿怎么担待得起。”她小心斟酌着用词,“容嬷嬷是个直性人,兰儿虽然有时不喜她的胡来,也只是怕她行事鲁莽,为皇额娘惹来麻烦罢了,其实心里对她并无太大成见。何况容嬷嬷也是看着兰儿长大的老人,兰儿心底还是敬着她的。”
其实兰馨对容嬷嬷真的没多大成见。容嬷嬷为人耿直,没有心计,比起这宫中其他口不对心的嬷嬷更显得可爱一些。何况容嬷嬷虽然固执,可只要事关皇后利益,不管心里怎么想,她绝对是无条件顾全大局的。
至于兰馨对容嬷嬷表现出的不满,不过是因为她年少气盛城腑不足,不然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家便能将心思全部掩住,如此心机深沉,岂不骇人听闻?
“没有太大成见?那就是还有些成见了?”皇后见兰馨有些扭捏,便笑道:“你也不用难为情,你能如此,已是难得,本宫也放心一些。本宫只是怕你们有了心结,让他人有机可趁罢了。”
兰馨却粲然笑道:“皇额娘放心,兰儿虽然年幼,不过还是分是清轻重缓急的。再说,如今那个别人,只怕暂时也没有心思来挑拨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亲在说地主婆更得慢,地主向大家检讨。
虽然知道任何理由都不能作为更得慢的借口,不过地主婆还是想在这里解释一下。
小地主婆现在正处于好动的时候,整天爬上爬下的,皮得很,又很粘地主婆,地主婆能坐下来码字的时间基本上很少,再加上打字慢,所以更的速度很度,请大家原谅。
顶着锅盖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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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妃病了。
自那日五阿哥往她那里走了一遭,愉妃便“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派了身边的得力苏嬷嬷前来向皇后请罪告假。皇后这边一直让人盯着愉妃那里的动向,自然心中有数,也不戳穿,只是笑道:“愉妃也太过小心,既然染病,便应好生休养,便是少请几次安又如何?难道本宫还会因此责怪她不成?本宫也不是蛮横霸道的人。”
苏嬷嬷自是陪着笑脸连称不敢,又对皇后歌功颂德了一番。
皇后又问了愉妃的病况如何,严不严重阿,有没有请太医阿,太医怎么说阿等等,苏嬷嬷一一小心回答,又见皇后已经说到尽力照顾愉妃之类的话,不由急了起来――她本想等着皇后问话的时候,顺势把愉妃交待的话给回了呢――也顾不得规矩了,趁着回话的空档,堆起恭敬的笑容,壮着胆子道:“回皇后娘娘,老奴还有一事禀报。愉主子请皇后娘娘示下,主子如今染恙在身,十四阿哥年幼,怕过了病气,是不是先将他移出永和宫避忌一下?”
皇后眼光一闪。
苏嬷嬷心里有些打鼓。本来,皇后已经说到尽力照顾愉妃的话了,按规矩,她就应该应一声“着”,然后表表忠心,老老实实的告退的。可是一想到愉妃交待的事情还没办好,苏嬷嬷只好咬着牙,插了这么一句话。
“放肆!主子没有问话,哪轮得到你开口的?这是谁的规矩吗?”
容嬷嬷这话说得有些刁,苏嬷嬷是愉妃的心腹,哪里听不出她的含沙射影。当下“咚”的一声,重重的磕了下去,“老奴逾矩,老奴该死,皇后娘娘饶命阿……”
倒是一句辩解的话也没有。
皇后八风不动,连眉毛也没抬一下。苏嬷嬷头抵着地上,只觉背上慢慢渗出冷汗。
过了好大一会儿,皇后方才悠然放下茶盅,“那愉妃想把十四阿哥移到哪里去?”
苏嬷嬷身上一松,把头悄悄抬起一点:“那自是皇后娘作主,愉主子不敢逾越。“
“是吗?”皇后冷笑一声:“本宫还以为愉妃早选好地方了。”
苏嬷嬷心中又是一紧。
“罢了,看在五阿哥的份上,你回去告诉愉妃,把十四阿哥放在她身下暂养,那是老佛爷跟皇上的意思,本宫也无权置喙。不过本宫会将她的意思转告皇上,至于皇上怎么做,便不是本宫能左右的了。”皇后睥睨着苏嬷嬷,顿了一下,又道:“十四阿哥虽然年幼,可到底无需愉妃事必亲躬,让愉妃不要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病正经。”
十四阿哥自有身边的嬷嬷宫人照顾,说是暂养,也不过动动嘴皮子问问状况,时不时再敲打一下宫人们,哪里一个“风寒”便养不得了?
苏嬷嬷的嘴唇翕了一下,到底不敢再开口。
待她退下后,容嬷嬷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娘娘,愉妃这是要干什么?那五阿哥闹成那样也不见她松口,偏偏现在摆出这种姿态?”
皇后不屑的笑了一声。“能干什么?不就是摆个姿态给她儿子看。左右她都不吃亏就是了。”皇后若是应了,那违逆抗旨的是皇后,与她无关。若是不应,那恶人便由皇后当了,避免母子离心。
空嬷嬷了悟,不由忿然道:“果然没安好心。娘娘,咱们就这样任她算计不成?”
“那又何妨。”皇后无所谓道:“愉妃不过是怕五阿哥为了令妃不管不顾将事情闹开了,想把本宫拖下水当个拦路虎而已。可惜她还不够了解自己的儿子,就五阿哥那个德行,本宫若是答应倒也罢了,他不过认为本宫怕了他。本宫若是不答应……你看着吧,只怕还有的闹呢。”
那五阿哥若真有理智,又焉会为了给庶母出头将自己的额娘气倒?愉妃自以为将事情往她身上一推便能拦住五阿哥,那她便将计就计当一当这个恶人又如何?反正在五阿哥眼里她从来就不是好人。
只是这个愉妃,虽然有些成算,但比起令妃来却仍差了许多,难怪连儿子也被令妃拉笼过去。
容嬷嬷却笑道:“还用再闹?五阿哥为了庶母将自己的额娘气倒,只怕现下宫中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所以愉妃才忙着亡羊补牢转移舆论焦点阿。“不是还有不知道的嘛。”
容嬷嬷难得脑筋灵活起来,“娘娘,娘娘您是说……皇上?”
五阿哥没辜负皇后期望。
皇后一得知五阿哥往坤宁宫的方向赶来的消息,便派人前往养心殿请皇帝前来共商“有关老佛爷寿辰的诸多事宜”,所以,方走到坤宁宫外面皇帝很自然的听到五阿哥义正辞严的声音――
“……皇额娘,儿臣现在还尊称您一声皇额娘。如果您还在意您身为大清朝皇后的尊严,就请您不再从中做梗为难令妃娘娘了,儿臣也会一如既往尊敬您的,否则……”
声音之高,几近咆哮。
皇帝一愣,有些搞不清楚这里究竟唱的是哪一出戏,不由停下脚步。
接着便听到皇后强自镇静的声音。
“否则如何?便不认本宫是你的皇额娘了?五阿哥,你素来诚孝,可如今你额娘染恙在身,你不思在她跟前侍疾,却为了令妃跑到这里与本宫胡搅蛮缠,这是为人子女应尽的本份不成?”
那五阿哥似乎又说了什么,只是声音略低了些,听得不甚清楚。
“放肆!五阿哥,这里是坤宁宫,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本宫劝你速速离去,莫再纠缠,本宫念在你年幼无知受人挑唆的份上,便当此事没发生过?”皇后的声音忽尔严厉起来,“还有,令妃是你的庶母,便是真有什么委曲,也自有皇上与本宫为她作主。你身为成年阿哥,理当自重避嫌,不该你管的事便不要管。来人,送五阿哥回永和宫为他额娘侍疾。”竟是不留半点情面的要将五阿哥撵出去。
吴书来偷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皇帝,心道:五阿哥哪里是会被屈屈几句斥退的人?皇后这招高阿。
果然,那坤宁宫内又闹腾起来。
“夫不平则鸣。令妃娘娘受人陷害,含冤难诉,五阿哥为人侠义正气,哪能坐视不管?皇后娘娘,你就这么怕五阿哥帮助令妃娘娘吗?”
你不如直接说皇后做贼心虚好了。吴书来腹诽不已。
皇帝只觉得这个大呼小叫的声音有几分耳熟,看了一眼吴书来。
吴书来马上应道:“听声音,当是五阿哥的伴读,翰林学士福伦之子福尔康。”
话音方落,便听到容嬷嬷气愤的呵斥声:“大胆!哪来的奴才,敢对皇后娘娘不敬,还不掌嘴?”
此刻的坤宁宫乱成一团。
吴书来站在皇帝身后,听着里面传来的五阿哥的怒吼声,唏哩哗啦、吡哩砰隆的打斗声,以及皇后带着煞气的威胁:“五阿哥,你是成年阿哥,本宫不好办你。不过打杀一个目无君上无职无爵的包衣奴才的权力本宫总还是有的……”
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
半晌,方才嘴里挤出几个字:“回养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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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里悄然无声。
这里的奴才都是极有眼色的,眼见皇帝自方才便一直沉着脸不说话,皆屏住了声息,低头肃立,生怕一不小心成了皇帝的出气筒。
吴书来瞪了一眼愁眉苦脸,迟迟不敢将奶/子端上去的小太监一眼,接过他手中的碗,亲自送到皇帝手边。
那小太监如蒙大赦,满是感激的朝吴书来笑了笑――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最爱拿这些小太监出气,因此而被活活打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个时候谁往皇帝身边凑谁倒楣。
皇帝抿了一口热奶/子,忽然问道:“吴书来,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今日之事,实在太过巧合,皇帝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吴书来一怔,随即领悟,心下稍有诧异――皇帝素来是个乾纲独断的主,哪曾问过别人的意见。吴书来侍候他多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哪敢胡乱回答――忙陪着笑回道:“万岁爷,您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是哪个牌份上的人,哪里敢胡乱妄言。再说奴才见识浅薄,哪里能看出些什么,若是说错了岂不罪过?”
这还需要看什么?皇帝今日看到这一出,显然是皇后故意引他去看的。虽然皇后只是因势利导,借机生事,却也是五阿哥行为不检,行事不谨,方才让皇后有机可趁,借此大做文章。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阿。
皇帝将眼一瞪,不怒自威。
“你但说无妨,便是说错了,朕也不怪罪你。”
吴书来方料理完准备跑出去通风报信小太监,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气。只是他行事一向谨小慎微、又素来独善其身,既不轻易受人拉拢,也不愿无故得罪他人,便只将事情悄悄按下不提。只是见皇帝如此说话,他刹时心里一动,又不敢再推托,电光石火间居然道:“谢万岁爷,那奴才就斗胆了。奴才觉得,皇后娘娘是尊贵之躯,姜桂之性,又素来公正严明,虽然严厉一些,对众位阿哥却是一视同仁。五阿哥虽然天纵英才,毕竟年少气盛,”吴书来偷偷观察了一下皇帝脸色,见他殊无怪罪之意,心下稍安,继续道:“皇后娘娘训诫,恰恰彰显出娘娘的慈爱大度……奴才妄言,请主子爷恕罪。”
言毕,垂眉低眼,不敢妄动。
其实,说白了就是皇后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你五阿哥自己上赶着找骂又怪得了谁?再说,人家皇后的话可是句句有据可查的。
公正严明,一视同仁?皇帝不知怎的,居然想起“捧杀”二字,一时间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你倒是忠心,连皇后的性子也拿捏得清楚。”
皇帝脸上只是淡淡,吴书来心中却是一紧,赶忙陪笑回道:“奴才只是觉得,以皇后娘娘素来的行事作风,若是淡定从容、委曲求全,反倒怪异。”
皇帝想起皇后为人,倒也认同吴书来的话。只是……
“让人去问问五阿哥是几时到的坤宁宫?”皇帝始终觉得皇后请他到坤宁宫议事的时间拿捏得太巧,难道真的是无巧不成书?
吴书来垂下眼帘。“这个……奴才倒是问过了,五阿哥与主子您到达坤宁宫的时间相隔不过须臾。”
皇帝与五阿哥到坤宁宫的时间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这点吴书来无需隐瞒,皇后若真有心设计,哪里会在这方面给人捉到把柄?
也就是说,皇后派人去请皇帝的时间犹在五阿哥到坤宁宫之前。
皇帝想起皇后话中暗含深意,心里一刺。
其实,以皇帝对五阿哥的宠信来说,倒还不至于怀疑五阿哥会与令妃怎样。不过他一向认为五阿哥诚挚仁孝,曾几次当众嘉许称赞,众人提起五阿哥时也皆是一片溢美之辞(当然,皇后除外),以致于后来五阿哥在他心里渐渐定格成一个怀瑾握瑜、矫矫不群的形象。
只是,如今愉妃卧病,五阿哥不在她床前侍疾,却反而跑到坤宁宫为令妃讨公道,未免与他素日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不符。何况,此事本与皇后无关,又是谁在他面前进了谗言,离间他与皇后的关系?
五阿哥与令妃关系也确实亲密了些。
“吴书来,去问问愉妃的病况如何?算了,如今十四养在永和宫那里,还是朕亲自去看看吧?”
啊?吴书来脸色一苦,虽然很快便恢复寻常,到底没逃脱皇帝的眼睛。
虽说皇帝亲临探望病中妃子(还是个多年无宠的妃子)有些不同寻常,也算极其荣耀,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吴书来那副表情……皇帝疑窦顿生。
“吴书来,你有什么瞒着朕?”莫非愉妃的病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奴才,奴才不敢,奴才没有……”吴书来一惊,反应慢了一些。
皇帝疑窦更重。“是不敢还是没有?”
“奴才,奴才,没有,没有什么瞒着万岁爷。”
皇帝悖然大怒。“狗奴才,你还不说实话?真的要让朕动刑吗?”
吴书来“咚”的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息怒。不是奴才有意瞒着您,只是奴才也只是听到只言片语的流言飞语,未经证实,如何敢拿到御前污了万岁爷的耳目。”
皇帝心里隐隐觉得此事与五阿哥有关。
“那就把你听的说给朕听,若有一言不实……”皇帝森森的看着吴书来。
“是,是,奴才不敢隐瞒万岁爷。”吴书来身上冷汗淋漓,只恨自己修养功夫不到家,居然一时口快惹事上身。
原来,那日五阿哥大张旗鼓往永和宫走了一遭,又当着宫人的面就责问起愉妃来,口口声声说她在“助纣为虐”,是“帮凶”,若还认他这个儿子就“把十四阿哥还给令妃娘娘”,更有甚者还责问愉妃:“额娘,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令妃娘娘仁慈美好,与世无争,难道因为她受皇阿玛宠爱,您就要帮着皇后伤害她吗?”
“令妃娘娘为人宽和温柔,让人见之可亲,又一向待我不薄,行事处处为我着想,于我而言,可谓亦师亦友,亦母亦姐。额娘,您就看在我的面上,将十四还给令妃娘娘吧。”
“皇后是个怎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您怎能甘心当她的走……受她利用,来伤害别人呢?”
“令妃娘爱子心切,已是忧思成疾,您若不将十四送去,只怕她便要……额娘,只要您将十四送回延禧宫,我自会向皇阿玛求情,皇阿玛是打是罚,由我一力承担,绝不牵连到您的身上?”
愉妃当场便被气得昏阙过去,过后便称病不起。虽然愉妃力图将病因说得轻描淡写,可这宫里哪个不是人精?平日里五阿哥仗着太后说过“安心读书”的话,一副忙于学业的模样,漫说向皇后请安,便是他自己的亲额娘那里也甚少前去(不过延禧宫倒是跑得勤快)。偏偏十四阿哥一抱到愉妃那里,五阿哥便去见了愉妃,又偏偏见过之后愉妃便称病不起,谁还能不猜出个五六分来?
宫中原也只见些风言风语,并无太大波澜,只是后来有人从永和宫的宫人那里套出了话来,五阿哥当日的奇言异行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听闻者无不张目结舌,议论纷纷。
初时皇后尚且用些雷霆手段将那传言压了下去,只是后听说五阿哥当日言行,字字句句皆指向皇后,恼火起来,干脆撒手不管,任那传言越演越烈。
“这些都只是宫中传言,只怕多有失实,奴才……”
吴书来话未说完,便听得“轰啷”一声巨响,眼前碎沫四射,却是皇帝盛怒之下,一脚踹翻了御案边上的一盆枝叶凌云玉石盆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在家大扫除,累死我了……
年关将近,老公的电话也变成热线,时不时就有某些部门的人打电话进来,说些诸如“你看,年也快到,同志们今年也辛苦了,你们公司是不是表示表示?”或者“看来今年你们公司的收益不错,年终奖应该不少吧?”
把老公搞得郁闷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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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书来话未说完,便听得“轰啷”一声巨响,眼前碎沫四射,却是皇帝盛怒之下,一脚踹翻了御案边上的一盆枝叶凌云玉石盆景。
皇帝脸色铁青,青筋暴突。
吴书来顾不得满地狼籍,膝行两步上前,以额俯地。“万岁爷息怒,都是奴才胡言乱语,奴才罪该万死,请万岁爷保重龙体。”
皇帝盛怒未歇,又是一脚踹在他身上。
吴书来打了一个踉翘,却反松了一口气,只是俯在地上,不敢再发一言。
“令妃。永琪。”皇帝从牙根崩出几个字,神色狰狞得可怕。
他素知永琪与令妃交情不菲,皇后也曾为之诟病,只是永琪乃他爱子,令妃又素来和善,二人于他跟前也是时有碰面,比之他人自是熟落一些,非但不以为然,反在令妃的委曲哭诉与永琪的坦陈心迹下将皇后斥责一番。
只是今日意外见到的这一幕,却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让皇帝蓦然警醒,令妃与五阿哥的交情之深,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是怎样的交情,可以让五阿哥不敬嫡母,气倒生母?甚至在生母为之卧病之际,不在床前侍疾,却毫无悔改之意的跑到坤宁宫大闹?
又是怎样的交情,能让令妃说动五阿哥为其犯下如此丧伦失德,忤逆不敬的大罪尚不在意?
以前忽略的诸多细节,此刻居然一一浮现在皇帝脑海中。曾让皇帝大受感动的令妃的委曲求全与五阿哥一惯的侠骨柔肠,现在看来也不过算计一场,皇帝过往的种种宽容与信任也成了笑话一般。
好!好!好!好一个“善解人意”的令妃。
皇帝咬着牙,心绪一阵翻滚,虽然其怒难消,可到底维持着一丝清明――这事绝不能传扬出去。
皇帝素来偏心五阿哥,五阿哥为了令妃大闹坤宁宫,可他们到底没做出令他头上的那顶皇冠有变色的行为,所以皇帝虽然震怒,私心里却认为五阿哥年少无知受人盅惑,好好教导知错能改便是。只是五阿哥作为成年阿哥与年轻庶母交好亲近一事若是宣扬出去,既便他们无私,也难掩众人悠悠之口。何况他们外可通朝堂,内可达帝心,既互为犄角,守望相助,便难逃争储嫌疑(皇帝语:永琪你这个不争气,难道不知道你老子早把你当成继承人看待了吗?还是你连这点时间都等到不了了?)皇帝自诩十全武功,又素爱颜面,难里会在继承人一事上让人笑话?也唯有一床锦被悄悄将事情遮盖,捏着鼻子认了此事。
再者,皇帝虽然身强体健,耳聪目明,自认身体状况不亚于年青的小伙子,可毕竟是过了知天命年纪的人了,也身不由己的考虑起继承人的问题。他自觉圣明不亚皇祖皇父,唯有继承人一事上不甚完美。皇祖晚年虽有九王夺嫡之祸,可那九王却都是人中龙凤,任选一人皆能担当大任。皇父虽然子嗣稀薄,却也有他承担社稷。反观他身下皇子虽然不少,能担大任的聊聊无几,除了几个年幼夭折的,余下成年的儿子中,大阿哥永璜早逝,三阿哥病弱,四阿可木讷呆涩难当大任,六阿哥为人胆小怯弱,八阿哥尖酸刻薄无心政事,十一十二皆还年幼,唯有五阿哥幼聪慧学,气度出众,素得他心,这些年也早已帝心默许将他当成继承人培养看待。所以此时忽然要让他放弃永琪,他还真是下不了决心。
“若是上天乞怜,允朕如皇祖一般稳坐江山六十年,朕焉用为后继无人烦忧?既便真眼前的儿子都难成大器,难道朕还不能再培养一个出来?”皇帝心中冷不丁的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只是现在,为了大清的江山着想,皇帝是万不能看着五阿哥名声受损,也只好先想法消弥于他不利的传言,“先将他与令妃隔绝,再徐徐图之吧。”
如此一来,五阿哥大闹坤宁宫事便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然皇后受了些许委曲,不过――
五阿哥是老佛爷最疼爱的孙子,老佛爷寿辰将至,若在这个时候发作五阿哥,岂不是伤了老佛爷的心,皇后素来贤惠孝顺,深明大义,定能理解朕的为难,为朕分忧的。
令妃嘛,毕竟是一宫主位,又新近诞下了小阿哥,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拿她怎样(人家可是从头到尾都没出过面的,就连五阿哥的拜访也拒之门外了),只是她不是在病中嘛,那就让她继续呆延禧宫中好好养病,无旨不得擅出好了,如此一来,也能平息皇后不少怒气。至于小十四嘛,皇帝眉头一皱,愉妃倒真是个老实的,就这样养在她身下吧,省得跟着令妃不学好(皇帝,五阿哥就是愉妃教出来的。)
宫里那些睁大眼睛,兴奋的等着看好戏的人失望了。在皇帝权衡利弊,太扣装聋作哑,皇后雷霆手段之下,五阿哥开始在景阳宫“修身养性,静心学业”的闭门读书,令妃又开始了她在延禧宫的闭门养病的生涯,坤宁宫的那场闹剧如水过无痕般的平息了。妃嫔们都是聪明人,一见帝后态度,明面上都各自约束宫人不得嘴碎惹祸。只有纯贵妃那里,据说那日忽然暴出一阵含着嚎哭的狂笑,过后沉苛愈重,妃嫔们好奇者有之,恻然者有之,而夹杂在这些消息中间景阳宫一日间换了不少新面孔,福家大少爷福尔康丝毫未受牵,以及有份参与“营救令妃计划”的晴儿忽然被太后禁足于慈宁宫的小佛堂里抄经等不过小事一桩,自然也没有人会去在意。于是乎……
皇帝满意了。皇后到底还是识大体的人,他的面子,五阿哥的名声都得以保全,事情得到圆满解决。
太后满意了。皇帝让皇后硬生生的吃了个大亏,证明皇后在皇帝眼中依然没有什么份量,她的地位稳固,非皇后所能撼动。又保全了五阿哥,让她省了不少事儿,不用再费心去跟下一个预备储君培养感情。
妃嫔们也很满意。据可靠消息,令妃听到谕旨时,当场脸色就刷的白了,连谢恩的话都说不出来,这下真的病倒了。听到消息的的妃嫔无不掩嘴偷笑:叫你装病,叫你勾引皇上,这下得报应了吧?
而最满意的人当属皇后了。她虽然吃了一个小亏,可得了皇帝的愧疚,懈了太后的忌惮,她自己得了贤名。令妃因此被禁,五阿哥看似毫发无伤,可皇帝心里有了引子,说不得哪天就爆发了,又把景阳宫的人都换上她的人,从此五阿哥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而最最重要的是,通过那些妃嫔,只怕有不少勋贵人家都知道了五阿哥的丧德失行,日后即使不站在她这边,也不会去支持五阿哥了。而五阿哥在朝中除了福家替他上蹦下跳外毫无势力,又失了人品,除了占了一个兄长的名份,他还有什么资本跟十二去争?
作者有话要说:地主婆今年要回老家过年,明天的车,老家没有电脑,在这里先祝大家春节如意吉祥,收人红包的多收一点,给人红包的少给一点。
这次估计要在老家呆到正月后才会回来,所以正文暂时更新不了,不过地主婆如果有时间的话,会用手机以发评的形势发文,想看的亲到时留意评论内容。
当然,以地主婆一惯的乌龟速度,会很慢就是了。
抱头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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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风波过后,后宫难得的一片清静。皇后少了那几个眼中钉在她面前蹦达恶心,日子过得也算舒心。只是老佛爷的寿辰日渐临近,她不免忙碌起来,兰馨便帮她出了个主意――知人善任把一些烦琐又不顶重要的事情分给几位主位娘娘帮忙去做。
皇后如今也是学得精明,一点就透,便在某一次去向老佛爷请安的时候,当着老佛爷与皇帝的面,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分/身乏术,力有不怠”,让几位妹妹助她一臂之力,“也是为老佛爷尽尽孝心”。
皇后当着宫里两位头头的面,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底下的妃嫔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笑意盈盈的应下,还不忘附上几句:“既然皇后娘娘不嫌弃嫔妾蠢笨,嫔妾自当效犬马之劳。”或者“嫔妾虽然愚钝,也想为老佛爷尽一点心力,自当全力以赴。”之类的话。
于是,在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中,舒妃负责安排宴会席面兼管御膳房,忻嫔年轻活泼能歌善舞接了宴会上表演节目的管理工作,婉嫔老实庆婉机灵,便让她们管着宴会当日所用各种瓜果点心及杯盘器具。纯贵妃与愉妃卧病,其中愉妃还要照顾十四阿哥,自然不能帮忙,令妃尚被拘在延禧宫“养病”,皇后也没给她安排工作,不过在京中的和敬公主与和婉公主,倒是让皇后捉包过来,一个负责清点收理宫外呈献上来各色寿礼,一个负责安排打理命妇的请安行程,又把兰馨安排去给两位公主打下手,整理文书,如此一来,皇后只需在大方向上把握一下,自然清闲不少。
而妃嫔们看到最受太后与皇帝宠爱的两位公主也一样任劳任怨,更不敢说什么话了,只得截尽全力,卯足了劲把自己的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至于一向负责两位公主工作的晴儿格格,她没出现,太后也没提出异议,妃嫔们当然更不会是触这个霉头了。
其间倒也出了两个小插曲,其一是纯贵妃的的病况急剧恶化,几次濒临生死边缘,太医暗示着准备后事,皇后担心会与太后的寿辰冲撞,她又挺了过来,倒让皇后松了一口气。其二便是令妃了,她左盼右盼,好容易盼到太后寿辰当日,想借着为太后贺寿的名义解了拘禁,没想到未走到延禧宫门口便让人拦了下来,她又不甘心就此偃旗息鼓,便情深意切的哀求着拦她的人:“本宫只是感念老佛爷的慈爱恩宠,想去老佛爷尽一下孝心。”拦她的人被她歪缠不过,又不好真拿她怎样,只好报了皇后。皇后心里也腻烦,干脆把事情交给了皇帝处理。皇帝的老脸挂不住,便让人去狠狠训了她一顿,简单的说便是:你既然有这个心意,很好。不过你不是还在生病吗?为了避免冲撞了老佛爷的喜气,你就在延禧宫里为老佛念经祈福就是了,不要老把心思放在歪的地方。令妃的心凉了一大半,只好哀哀然的回了寝宫,倒是皇帝听了去传旨的人对于令妃言行举止的回话,又派了人过来:尔虽出身卑贱,今已身居高位,便当气度雍华,以彰德化。生生一盆冷水还怀抱着一丝希望的令妃给浇了个透心凉。
而作为太后最疼爱的孙子的五阿哥与自幼养在太后跟前的晴儿格格,当日倒是有出席宴会,只是不见令妃出席,一个义愤填膺,一个委曲不平,还是桂嬷嬷警醒,一见他二人神情,怕他们说什么不得体的话来毁了老佛爷的兴致,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使了些手段,二人便提前悄悄退场。
不过总的来说,太后的寿辰还是在一片欢欣鼓舞,普天同庆的喜乐祥和的气氛中过去了。由于分给几个妃嫔公主的工作完成的都还算不错,皇帝也盛赞皇后有识人之明,又不贪功揽权。至于其中出过一些不值一提的小瑕瑕疵?那当然是因为做事的人的能力不足的总题了。
皇后心中得意,接下来进了腊月,便是准备年节的事情了,皇后预备着效仿此次的行为,将一些不顶重要的工作再分配下去给那些妃嫔们忙活,兰馨心中好笑,也不去理她,只是定下心来做一些自己早就想做的事情。坤宁宫皆感到一种轻松欢快的气氛,只有多隆郁闷得不行――他高升了,御前侍卫。
说起来,御前侍卫是皇帝面一等一露脸的差事,也是幸进最快的途径,以多隆那稀松平常的武艺和平平的文采,其实怎么算也是轮不到他的,可谁叫他人缘儿好呢?
话说皇帝平素无事,就爱玩些微服私访的把戏,虽然出去的次数不少,可去的地方却千篇一律的是琉璃厂阿东大街阿一类繁华所在,其他龙蛇混杂的地方借给随行的人十个胆子也不敢还他去的(唯一一次去了天桥还是被吴书来撺唆着去的),你道白龙鱼服是好玩的呀,要是有个好歹,可是抄家灭族的祸事阿。可这种地方去久了,皇帝也烦阿,就想变变口味,吴书来一来不敢与皇帝硬顶,二来与多隆交好,想趁此机会让他皇帝面前露露脸,三来也是看那多隆的门道多,便乍子胆子给皇帝提了一下去向皇后宫里调一下多隆。皇帝倒也没完全采信他的话,又问了一惯随行的纪晓岚,纪晓岚也是拗不过皇帝,又与多隆熟识,便道:“多隆贝子?这倒是个好人选,为人虽然有点小纨绔,倒也没做过欺男霸女一类的恶事。而且在京城里也混得开,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却挺有分寸的,有他领着倒是方便不少。”
皇帝见纪晓岚也这么说,又想起多隆曾不顾自身安危,舍身救驾一事(当日御花园一事,皇后为了打击五阿哥等人,不免把事情夸大了几分),觉得他是个忠心,又觉得若每次出游都去坤宁宫调人,不是将自己的行踪告诉皇后了吗?于是叫来御前侍卫首领巴额,问他可还有缺,那巴额得了吴书来的暗示,哪敢说没有?于是乎,多隆轻易的被调了进来,补了炙手可热的御前侍卫缺。
多隆高升,前程无量。端郡王看到自己顽劣的小儿子长进,自是高兴得不行,可多隆自己却郁郁不乐,端郡王心里奇怪,一再追问,方得知原因,不由笑骂道:“不长进的东西,老子还以为什么事让你愁眉苦脸的。你也不想想,你补了御前侍卫,日后前程无碍,不是更得皇后欢心,老子去向皇上请旨赐婚也硬气一些。”
多隆了悟,方才真正欣喜起来。端郡王却不无感叹,自己的小儿子长大了,也到了君子之思的时候了,待他娶了亲,自己也算对得起福晋的临终负托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人呼吁加更,汗,地主婆现在一人带小地主婆,白天的时候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码字,幸好昨晚老公去吃尾牙,才抽空码了这一点,可惜没等发出去老公就回来了,现在是趁着老公出去偷偷上来发的,等一下就要去坐车了,祝大家春节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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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55(此章 勿入,正文请看评论区)
太后寿辰过后不久,便进了腊月,京城连续降了好几场大雪,连那紫禁城也变了白茫茫的一片.虽说瑞雪兆丰年,可那雪下得大了,朝廷也怕成灾,果然,甫进入中旬,在又一场大雪过后,便传来京城以西一带被压垮了不少民房的事,许多贫民百姓拖家带口无家可归,若在往年指不定要冻饿死多少人,今年却是朝廷开放了临时的难民收容所,老百姓们因此德政,总算逃过了冻死街头的噩运.br/其实那难民收容所也不过临时找来的几家空置的大房子,虽然有些破旧,不过遮雪挡风却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朝廷怜悯百姓无依,除了发放一些御寒的旧衣棉被外,每日还施两顿菜粥,虽然难吃了些,可也能裹腹,不致饿死.只是收容所地方不大,无法一家一户分配住所,只能将这些难民分为男女双方,各安置一处而已.
好在朝廷下了旨意,准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以工代赈,开春后由朝廷资助重建家园,所以虽然工役苦了一点,可这些遭了难的人们好歹有了盼头,一时都对皇帝感恩戴德,齐谢天恩.
只是除了京城,直隶一省也多处遭了雪灾.皇后以身作则,自请裁减了一半的用度,又捐价值不菲的首饰珠宝,用以赈济灾民,后宫妃嫔见些情状,俱皆仿效,那些勋贵官宦人家得知消息,也多慷慨解囊,又不知从哪传出一个谣言-----皇帝将亲自查看捐赠者的名单及数额,对首善者赐予御笔墨宝------以致后来一些行商富贵人家为求此荣耀一掷千金,一时间竟在京城形成了一股捐资赈济的浪潮,筹得大笔赈灾款项,喜得户部的人眉开眼笑.皇帝又连下了几道严旨,让直隶上下臣工,需"谨记诸多善德之士义举,克勤唯廉,赈济百姓安抚地方",地方官府也不敢怠慢,如此一来,虽然雪灾严重,可因救济及时得当,倒也未出现以往灾后大批百姓流离失所,成为流民的景象.而百姓们虽然苦了一点,也总算逃过一劫.
于是举朝上下无不称颂皇帝圣明,各地歌贤颂德的折子通过六百里加急源源不断的送入京中.皇帝志得意满,不禁有些飘然,除了大赞皇后贤德,对无意间说了一句"让朝廷出面把难民们先收容起来"的多隆也是青眼有加,将他由虾提为二等虾.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而皇帝的儿女中,除了早已开府建牙的几位成年阿哥及在京的和敬和婉两位公主身先士卒,捐出不少财物外,尚居于宫中的六阿哥八阿哥及兰馨因为一切用度皆由内务府供给,无甚浮财,便将皇帝平素的赏赐,捡些值钱又不甚要紧的东西捐了出来,而十一十二两位小阿哥虽然年幼,却也不甘人后,小哥俩一商量,便将平素年节时积攒下来的各色金银镂子捐出,还不忘帮小十三捐了一份,倒让皇帝好生称赞了一番"兄友弟恭".
只有那令妃与五阿哥,因为一个尚受拘禁一个"闭门读书",消息都不甚灵通,又有皇后刻意堵截,竟完全不知此事,待到晴儿在太后那里听到风声,打听了始末,再悄悄将消息送到延禧宫
与景阳宫的时候,内务府早将宫中的捐赠名单数额送皇帝御览,便是民间义举也告一段落.
那令妃倒也罢了.她虽猜到皇后在其中搞鬼,只是一来木已成舟,二来殊无证据,便是有心五阿哥去闹上一场,又怕他如上次日一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反受牵连.再者福伦也曾悄悄送了信进来:"过犹不及",要她"静观其变,切勿操之过急,以免授人以柄",令妃虽因近些年来顺风顺水惯了,对福伦的话不以为然,甚至对他信中的隐隐指责有些恼羞成怒,可到底谨慎许多,又想她如今闭步于延禧宫中,对外界之事一概不知倒也还说得过去,便干脆装成不知情一般,起居坐卧一如前时.兰馨得知,也感叹令妃忍功了得.
只是那五阿哥却是素来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加之有人在一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更是认定皇后凭借此事打压他与令妃,虽有心要到皇帝面前辩个黑白,只一想到皇帝之前对皇后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坦(敢情不任由你胡闹便是不分青红皂白了),又觉心底一凉,暗道:"皇后素来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她会如此明目张胆的打压设计,只怕还留有后招,我倒要小心行事,以免中了她的圈套才是.唉!可叹皇阿玛一世英明,如今却让皇后不知施了什么诡计,蒙蔽了圣听,不但挑拨我与皇阿玛的感情,连令妃娘娘也倍受打压.可怜她任劳任怨伴驾十多年,一片真心却无辜受此践踏......."
五阿哥思来想去,虽不想错过此向皇帝证明皇后不慈的良机,却也不敢再莽撞行事,几方斟酌下来,反倒有些举棋不定.
"若是尔康在此,也好帮我参详参详."
五阿哥心下懊恼,又隐隐有些黯然失落.他素来倚重福尔康,遇事也多与他商议,若在从前,那福尔进出宫禁,不过他一句话的招呼而已.只是如今,皇后为断他臂膀,竟不惜整肃宫禁,那福尔康虽是五阿哥伴读,却也只是白身草芥,平常除了上书房其它地方也轻易不得走动,如今五阿哥"闭门读书",福尔更是连走近宫门的资格也没有,五阿哥倒是几次说情,却都让人不软不硬顶了回来.
如此一来,那五阿哥愈发认定皇后用心险恶,欲将他困死于景阳宫中.再加上他素来爱惜名声,此番宫中义举本是彰显仁和的大好时机,如今他却失了先机,传扬出去,朝臣百姓如何看待倒是其次,只怕皇帝对他也会不满,心底便逐渐不甘起来,可着劲儿的苦思冥想,只想打破僵局.
那小路子素知他心,见五阿哥为义赈一事耿耿于怀郁郁不乐,眼珠一转便上前奉承:"说来说去,还是爷您英明."小路顿了一下,对五阿哥疑问的眼神故作不知,继续道:"诸位娘娘与阿哥虽然一片慈心,可到底未通世情不知民间疾苦,那些赈款经手的衙门便要好几道,最后到那灾民手中也不知能剩下多少只可怜了那些灾民枉担了个虚名......若是娘娘们能爷您一样关注国计民生知晓时弊就好了."
一番话说得不仅让那五阿哥心花怒放,也让他灵光一闪,有了!
再说皇后那里,虽然对五阿哥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不过受了兰馨劝谏,便一直按兵不动故不知,甚至在五阿哥偷偷出宫时大开放方便之门,让他将信顺利送到福家,只是听到皇帝召见五阿哥的消息,却也有些紧张,若非自恃身份,险些在容嬷嬷的撺唆下亲自往养心殿走上一遭------皇帝素来宠信五阿哥,对其他儿子都不大看得上眼,又听了令妃与五阿哥的挑唆诋毁,对小十二尤为不喜,如今虽稍有改善,可到底远不及五阿哥的盛眷隆宠.皇后费了好大心机才在皇帝与五阿哥之间制造出那么一点嫌隙,实指望能借此逐渐生分他们父子.如今皇帝召见,她只怕五阿哥又拿花言巧语哄住皇帝,岂非让她前功尽弃
何况那五阿哥近来还真干出了点动静来.皇后虽听了兰馨按兵不动的谏议,可那心里悬着呢.
兰馨只好劝她:"皇额娘,您且安心.以五阿哥之性子,行事又是如此张扬高调,若是别的事倒也罢了,于此事嘛,虽然让他嬴得一些口碑,却不一定为皇阿玛所喜.若他能及时收敛还好,否则如今看似鲜花着锦,他日只怕成那烈火烹油."而以五阿哥的性子,哪里懂得什么见好就收.
皇后一想皇帝的性子,便明了其中关窍所在,遂安下心来静观其变.
果然,皇帝召见过五阿哥,却也只让他仍回景阳宫"闭门读书",皇后闻讯,心中便如吃了定心丸一般.
只是事后,皇帝驾临坤宁宫时,似不经意般赞了皇后一句:"此次纳捐,皇后功不可没.若非皇后身先士卒,又一力督促宫中诸人,焉能得此佳绩"
皇后眼中一闪,面上自若,笑道:"皇上谬赞,臣妾愧不敢当.当日臣妾虽说心灵福至,却是想十二十三年幼,便权当为他们祈福罢了.不想宫中诸人皆有如此善心,纷纷施以援手,以致带动宫外纳捐风气,最后还惊动了老佛爷.能得此善政,臣妾也是始料不及."
与其说些国泰君安等冠冕堂皇的套话,倒不如大方承认是为两个儿子着想来得更容易取信于皇帝.
皇帝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永(王基)永(王景)天璜贵裔身份尊贵,便是天生福份,又何需祈祷"
皇后闪过一丝异色,口中却笑应:"话虽如此,只是臣妾这做额娘的心,总是期望儿女们能更好一些,这也是臣妾的一点私心,望皇上恕罪."
"这也是人之常情,皇后何需请罪."皇帝无意继续此话题,顿了一下,又问道:"此次义赈既然宫人皆参与,又怎独独漏了永琪不知呢"
来了!皇后打起精神.
"还有这等事此事虽无明昭,却也是举宫皆知.五阿哥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名事,一心只在读书中'也应有所耳闻才是."皇后抑住心中冷意,略带讽色."何况便是臣妾忘了照会五阿哥,不是还有愉妃在那可是五阿哥的亲额娘阿."
皇帝脸色微沉.
皇后的话不但刺耳,也恰恰刺中他的疑惑------皇帝素日最爱标榜国富民强天下大同,又以明君圣主自居,如何肯为了区区义赈背上"敛财"的恶名何况就是不传下谕旨,可宫廷内外朝堂上下多是能揣摩皇帝的人,自然心神领会闻弦知意,纷纷慷慨解囊,便是尚在稚龄的十一十二两人与素来沉默内怯的和嘉也知怜贫悯弱支持义赈.而永琪身为成年阿哥,又久独理一宫,行事本应更加周全,偏偏他却后知后觉,既未能共襄义举又不知韬光养晦,处事骄狂急躁大悖伦常,当着养心殿宫人们的面言辞激烈,几将茅头指向皇后.皇帝当时只恨不得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五阿哥踢翻.
他素以推崇仁孝,向以事母至自居,无论如何也不能放纵五阿哥当众不敬皇后忤逆嫡母的.
可五阿哥到底是他钟爱已久的儿子,又素得太后欢心,皇帝一时之间倒也不忍拿如何,干脆将他撵回了景阳宫继续"闭门读书",眼不为净.至于五阿哥攻诘皇后的话,他虽不尽信,可也确实存了几分犹疑,毕竟众所周知,皇后待五阿哥素有成见.
只是......
若真是皇后在背后算计,故意对景阳宫隐瞒了消息,又如何会让那愉妃知情愉妃素来老实木讷,皇后想将她瞒住还简单再者,正如皇后所言,这种阖宫皆知的事情,只要素常稍有留心,也不应一无所知才是.
皇帝回想起五阿哥近来的慌唐行事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皇后见皇帝面色不虞,也知心急不得,便识趣的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什么,帝后二人各有心思,一时间竟相对讷讷,无言以对.
好在不多时,兰馨过来请安,方打破帝后对恃的尴尬局面.
皇后见兰馨面色绯红,不由奇问道:"兰儿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怎的脸红成这样"
兰馨本已消散不少的红晕又浮了上来, "谢皇额娘关心,兰儿无事.兰儿只是...只是有些热...对,有些热."
热这种数九寒天的天气
皇后不解的扫了一眼跟在兰馨身后的秋宜夏凉,未及开口,兰馨已抢着道:"兰儿方才行得有些急了......皇阿玛皇额娘,兰儿还有几卷经书要抄,先行告退."说罢,也不等帝后允可,勿勿带着秋宜夏凉退下.
帝后看兰馨大异寻常的失礼模样,都有些糊涂,不由对视一眼.正待叫再去看一下,明珠带着几个拎着食盒的小太监进来了.
"奴婢见过皇上娘娘,御前侍卫多隆贝子进了几样吃食,说是从宫外买来的,特献给娘娘尝个新鲜."
皇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警惕起来.
皇后恍然了悟,
心里也觉得欣悦,“他倒是有心。拿下去收拾收拾吧,等一下永瑆永璂该下学了。”又对皇帝笑道:“皇上不妨也留下来一同用膳,看看多隆又从外面淘了什么好东西来。”
明珠“着”的应了一声,带着小太监们退下不提。
皇帝见皇后虽然不失谨慎,可到底没多少防备的意思,底下的人也似习以为常,显然那多隆常常送东西进来,眼光不由一暗。
“这个多隆看上去没个正经模样,想不到还是个念旧的。”
皇后看得明白,心中微哂,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着解释道:“都是永瑆永璂二人忽生妙想,说是想尝尝宫外的东西跟宫里的有什么不同,借了兰儿的名头去撺唆多隆。偏偏那多隆也怪,平时看着也算精明,却对他二人的说辞深信不不疑,也不想想以兰儿的性子,哪里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情。”
皇后一边细细查看皇帝神色,见他虽然依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可到底眼里的戒意到底浅了一些,又道:“方才兰儿那样急冲冲的,想是又在外面碰见了多隆。”
皇帝一愣,想起兰馨慌乱的神色。“难不成多隆还敢对兰儿无礼不成?”
“您想到哪里去了?多隆身为贝子,又是御前侍卫,哪里会做出失礼之事。”皇后半嗔怪的横了一眼,眼波流转,难得的让皇帝闪了一下神。
美色当前,皇帝的脸色也放缓不少。
“何况臣妾看那多隆平日里的言行举止,虽无大材,却不是糊涂之人。”想到多隆之前在坤宁宫时的表现,皇后也有些啼笑皆非,不过在皇帝面前还是尽力美言。
“皇后的意思是……”皇帝惊讶的抬眼——皇后的脾气性子最是刚直规矩,从来不曾在皇帝面前评点外臣,何况这多隆还是御前侍卫,天子近臣,自然更需避忌。
皇后一笑。“皇上,兰儿过了年可就十七了。”这皇家的格格多是十四五岁便已出嫁,便是偶有拖到十七八岁的,也会早早订好额驸人选。兰馨虽是养女,却是功臣之后,又得帝后宠爱,那额驸人选当然草率不得。不料那千挑万选取出来的完颜皓祯无德,皇帝自觉失了颜面,对为兰馨指婚一事便也失了兴致。皇后虽然有心留兰馨在身边多呆几年,可兰馨的年纪的摆在那里,再拖下去,皇后便是不在意帝后受人诟病,也怕耽误了兰馨。不过她到底也怕皇帝一时兴起再为兰馨指个完颜皓祯一样的人物,所以对于这个有意于兰馨,而兰馨似乎也并不讨厌的多隆自然百般留意,又让那拉家的人细细探查过他的处事人品,方才下定决心要寻机早早跟皇帝挑明,以免夜长梦多,徒留话柄于人。
“若只论出身,与兰儿倒也相配,只是多隆甚为平庸,又无进取之心,并非上佳人选,只怕委曲了兰儿。”光看平日微服私访时那多隆表现,便知他是一个精通吃喝玩乐,嬉戏游玩的人物,堪堪是玩物丧志的典型代表。
皇后听皇帝口气,便知他已有几分首肯,只是碍于自己曾经当众夸下的要为兰馨找一个文武双全称心如意的额驸的海口不肯答应,便劝道:“皇上此言差矣。
“这选额驸不是考状元,无需治国平天下的才能。兰儿虽是皇家格格,可嫁了人也是要居家过日子的,额驸只要人品端正,懂得修身齐家过好日子便是了,便是真的碌碌无为又如何?再说别人或许还求个夫贵妻荣、封妻荫子,可兰儿身份已是尊贵至极,又何需再锦上添花?何况依臣妾所见,这个多隆并非愚钝之人,又懂藏愚守拙,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皇帝面上现出几分犹豫,皇后又劝:“再者,这多隆是端郡王嫡子,身上又有贝子爵位,便是只担个虚职身份也比别人高贵许多,岂不正与兰儿匹配?”皇后顿了一下,方道:“难得是他对兰儿一片心意,却能把握分寸知礼守矩,可见也是个心思清明的。”
皇帝听出皇后话中的未尽之意,不由暗自点头,心里已有八九分许可,不过面上还是佯露出不悦之色:“这个多隆好大的胆子,不过区区一个贝子,竟敢称着当差之便觊觎朕的兰格格。”
皇后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当下也不戳破,只不动声色的盛赞皇帝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又笑道:“说来臣妾这坤宁宫上下也是托了兰儿的福,才能时不时的品尝到这宫外美食。”间接向皇帝禀告了多隆时常向坤宁宫送礼的缘由。
皇帝不由大笑。“皇后身为国母,竟然被多隆几次小食收买。”少倾,又正色道:“不过此事待朕问过兰儿再说,若兰儿愿意也就罢了,若她不愿……朕少不得要治多隆一个大不敬之罪。”
皇后眼角一抽,忙垂下眼帘掩住其中的薄鄙之色。
明明心中早己首肯,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慈父面孔。
“皇上如此待兰儿,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臣妾……臣妾……”皇后虽然心里膈应,不过一想到那拉家送进来的消息,也唯有违心作态,拿着帕子在眼下轻轻拭了几下。
皇后素来刚强,皇帝与她夫妻二十几年,何曾见过她如此泪光盈然的模样?不由也生出了几分真心,温言安慰道:“兰儿也是朕的爱女,自然舍不得她受委曲。”
见事成有望,皇后也知见好就收,便不再赘言。恰逢永瑆永璂下学回来,待他们向皇帝请过安后,便让人将收拾好的吃食呈了上来。这些吃食虽然用的是进献皇后的名头,但实则是多隆为了讨好兰馨寻来的。只是兰馨要为太后抄经祈福,为表心诚,这一餐是见不得荤腥的,向来只在小佛堂那里进些斋饭,明珠便使人将这些吃食单独均出一份,留待晚膳时再再为兰馨送去。
宫中素来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追求的是精细奢华,民间吃食若论精致美味其实远远不及宫中御膳,不过图个新鲜罢了。
只是……
皇后有些黑脸的看着眼前这些油腻粗陋的吃食,不知如何下箸。
好在皇帝素来偏爱民间美食,又知以皇后的谨慎,敢呈到御前的吃食定是让人仔细查验过了的,竟毫不嫌弃的大快朵颐。两小见他模样,也有样学样,还是皇后怕他们暴食伤身连忙加以制止,饶是如此,到稍晚时候二人还是觉得腹积饱涨,不得不让御医煎了两碗消食茶喝下去。
待到晚间,兰馨瞪着这些切成薄片、近似祭祀用的白肉的“烧、燎、白煮”肉片,又听到皇帝亲笔题了的“此乃佳肴,味之一绝”八字盛赞之语,不由一呆,难道说民间流传的乾隆皇帝为砂锅居题字之说确有其事?
倒是皇帝酒足饭饱之后当晚又来坤宁宫享受了一番春宵苦短,便将兰馨指婚一事抛到九霄云外,待到数日后又兴起微服私访查看义赈粥棚的兴致时才记了起来,便索性召来多隆陪同出游。不料那多隆却遮遮掩掩,一路远远缀着不敢正面皇帝。皇帝心里不免奇怪,便让吴书来硬把多隆叫到跟前,那多隆垂头丧气委委屈屈近到皇帝跟前请安:“奴才该死。奴才形容不修,有碍圣瞻,不敢冲撞万岁。”
皇帝这才发现多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竟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模样。
幸好皇帝一路走来,听到都是歌功颂德之声,心情正佳,也不计较他的失仪,反而笑问:“多隆,瞧你这副模样可是与人打架,输了还是赢?”
多隆更加无地自容,又不敢不答。“奴才该死。奴才给万岁爷您丢脸,给御前侍卫丢脸了。”
皇帝早知多隆的武艺稀松平常,闻言也不意外,反是饶有兴致的问道:“输了?与谁打的?那人可知你是贝子之尊,御前侍卫?”
“知道。”
“知道?”皇帝一怔。“那他还敢与你动手?难不成与你打架的也是宗室子弟不成?”
“不是。”多隆羞愧难当,回答得很小声。“与奴才打架的人是汉军旗下包衣,翰林学士福伦大人的长子福尔康。”
“不是。”多隆羞愧难当,回答得很小声。“与奴才打架的人是汉军旗下包衣,翰林学士福伦大人的长子福尔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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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6
今年的年味有些怪!
越是临近年关,那些在宫中待久了的宫人们便越能感觉弥漫在宫中怪异气息。
先是皇帝忽然无故差人去景阳宫将五阿哥训斥了一翻,敕令他闭门思过。到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神之时,皇帝又传旨让一向深受皇帝宠重,年年当仁不让的占据诸位阿哥之首位的五阿哥“守善怀德,静思己过”,无须出席祭拜。
腊月二十三,又称过小年,民间素有祭灶五爷的风俗。“二十三,糖瓜粘。”意思便是用糖果沾住灶王爷的嘴巴,让他“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皇家虽然是天下第一家,却是极注重这个日子。在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必需在皇后正宫――坤宁宫煮祭肉的大灶前祭灶神。祭祀时需设香案,备三十六样供品、黄羊一只以及内务府进贡的麦芽糖,不但皇帝皇后要亲自拈香行礼,诸位阿哥以及宫中排得上号的妃嫔都是必须到场行礼的。而今年除了那纯贵妃缠绵病榻、令妃尚在拘禁区中未能出席外,又出乎意料的多了一个五阿哥。因而明面上虽然无人敢说什么,但私底下却是议论纷纷,各种猜测都有。
只是宫人们虽然盘根错节,消息灵通,却也没打听出皇帝因何忽然发作五阿哥。而主子们(特别是阿哥们)既使不知内情,也明白事情定然还有文章,虽然都存着些幸灾乐祸的心思,不过忆起大阿哥与三阿哥的前车之鉴,俱皆心里微寒。又想到以皇帝偏心的性子与五阿哥之圣眷之隆重――之前五阿哥大闹坤宁宫一事,虽然事后受了皇帝严斥,可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的给了个连责罚都称不上“闭宫读书”,禁止的也只是他随意出宫,在宫中活动倒是不曾受过约束,不过五阿哥素来自视甚高,与众兄弟皆少有往来,才自闭于景阳宫而己。倒是皇后那里失了颜面不说,皇帝为了偏坦五阿哥却连个交待也没有――说不得什么时候皇帝(皇阿玛)回心转意,五阿哥又重拾恩宠,他们又何苦为了一时之快得罪日后这个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五阿哥?便都老老实实的收敛起了心思,面上更是半点不露。只有那愉妃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几次险些出错。
到了腊月二十七、八,皇帝依旧例御笔亲书“福”字赏赐诸王大臣、内廷翰林与在义赈中出力最多的几家首善人家,而作为往年赏赐最多五阿哥却是一字未得的消息一经传出,朝堂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当然是福家。
福伦虽然只是小小一个四品翰林学士,于朝堂上又无甚建树,在满是宗室勋贵的四九城内也算不得什么权贵。不过往年这个时候,那些想要巴结五阿哥这个未来储君又不得其门而入的官员,为了通过福家将年礼送到五阿哥手中,通常都会另备上一份厚礼送给福家。除此之外,受人之托的福夫人还会偷偷从那些送给五阿哥的年礼再昧下几成据为己有。靠着逢年过节收到的这些礼品,福家这几年不但日子过得相当奢华,还攒下了不少家底。而今年却因着五阿哥失宠的传言,大多处于观望之中,哪里还会有人这个时候送礼到福家?
其实以福家如今身家之丰厚,便是一般勋贵人家也是远远不及的,本是无需在这风口浪尖之上借机敛财。何况朝堂上屡屡传出不利于五阿哥的消息,福家素与五阿哥亲近,在这当口本应更加小心谨慎,韬光养晦才是。偏偏那福夫人虽然养尊处优,却是个暴发户的性子,为人最是贪得无厌,凭着令妃与五阿哥的关系,到了外面也人人敬称她一声福太太,便越发的忘乎所以得意忘形,直将他人送礼视作理所当然,把那些财物视作囊中之物,如今财路生生截断了,便犹如被人从身上剖下了血肉一般心痛不已,只想着如何能让人把那些财物再送到她的手中。
那福伦素知她的禀性,虽然也怕福夫人再不知轻重惹出事端,只是他自己为了五阿哥与令妃一事已是焦头烂额,哪还有精力再去约束她?只好在口头上警告福夫人几句,尽将事情说得严重一些,又让福尔泰看紧福尔康,不让他出去惹事生非,便自顾自的忙去了。
那福夫人被丈夫一通吓唬,生怕自家靠山就此倒台,顿时六神无主,也无隙再去计较那些财物,整日只关在家中烧香拜佛,祈求神明相助,连年也无心过了。好在那福尔泰能干,将一应事体安排得井井有条,倒能应付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福夫人的诚心感动了神明。元旦晚上,宫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经太后与皇后一致说情,除夕夜宫中家宴,五阿哥永琪终于获准出席,虽然仍未能参加“元旦大朝贺”与“太和殿筵宴”,但却能与其他王公大臣、侍卫、都统及尚书以上官员随皇帝到慈宁宫向皇太后行朝贺礼。便是令妃,虽未能解的拘禁,却也在除夕之夜得了皇帝赏赐的一盘“吉祥饽饽”。到了大年初二,五阿哥又获取恩准参加重华宫茶宴联句,又得了彩头,连皇帝也称赞了几句。至此,五阿哥失爱于皇帝的传言烟消云散,福家上下才真真正正的松了一口气。福伦那板了数日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这才入松了对福尔康与福夫人看管。
不料福尔康数日来被拘得紧了,早对尔泰生了一肚子怨气,甫一解禁,便急忙跑去硕贝子府找那皓祯共商“大事”。那福夫人更是离谱,方放下心中大石,便又动起了那些未能收入囊中的财帛的心思,居然不顾体面,瞒着福伦打了五阿哥与令妃的旗号上门索要。
待到福伦拜会同僚之时察出古怪时,已是过了正月十八,再让人细细一查,顿时气得手脚冰凉,再想补救,却是为时已晚。
正月二十开印之日,便有数巡城御史代京城百姓上了万民折。除了应制的几句歌功颂德叩谢天恩外,余下累极长篇尽是歌颂皇五子永琪怜贫惜弱,急难民之所需,自开设粥棚,赈济百姓。皇帝脸色淡然,留中不发。
正月二十七,以硕贝子为首的数十名低品官员联抉上书,称赞皇五子永琪德才兼备,仁义无双,颇有皇帝昔年之风。皇帝使人斥责硕贝子为“阿谀奉承、拍马溜须”之徒。
隔日,皇帝斥五阿哥于景阳宫,谓之“不学无术,不求上进”。
二月初二龙抬头,有御史风闻奏事,参福家仗五阿哥与令妃之势,公然敲诈勒索官员钱财。皇帝闻言大怒,斥五阿哥“荒嬉无度,难成大器”,将其暂拘于景阳宫内,又命大理寺严查此事,不得纵怠。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叉烧五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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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57
硕贝子岳礼这回可算得上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甫一接到皇帝训斥的旨意,他整个人便懵了。
他素来自诩清贵才高,自去年因家事被斥降爵,虽是因他已身持身不正治家不严之故,但他心中却反是认为小人谗言构陷所致(这京中权贵养小倌闹家事的人还少吗?偏偏就只有他受训降爵),所谓不招人忌是庸才,他虽然愤慨,倒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心中郁气难消,兼又觉得颜面尽失,便索兴上了折子告病在病,后来又找了个由头将那心头上的人接了进府,整日与他耳鬓厮磨,更是无心理会其它俗务。那雪如虽然厮闹过好几回,奈何岳礼如迷了心智一般只是不理,渐渐的也就有心无力,只将家中大权捉得紧紧的。那岳礼少了制肘,更是如鱼得水,竟然一连半年多都称病不出,连那元旦朝贺也找了借口不去参加,自然对朝中之事不甚了了。对皇帝那不清不楚的“阿臾奉承,拍马溜须”八字评语更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他那新欢有些见识,心思一转,但对岳礼道:“爷,俗话说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来。皇上此言来得蹊跷,虽然未尝没有小人挑拨生事,可若无几分真凭实据,那些奸人又哪里能够大做文章?”见那岳礼拂然不悦,口风一转,又笑道:“当然,爷的为人正直,自然不会行那龌龊之事。只是这树大有枯枝,哪保这府中的什么人借了爷的名头在外胡作非为,坏了爷的名声,兼又有小人借此生事,将那只有一二分的事体夸成□分,才会令得皇上对您心生误解。”
岳礼深以为然,当下大骂一翻雪如只知拈酸吃醋,却将家事管得一塌糊涂,又吩咐下去无论如何也要将那陷他于不义的人找出来。
岳礼这边的大肆动作自然瞒不过雪如的耳目。
她不比那岳礼稀里糊涂,不明就里,对事情始末却是清清楚楚,不由慌了手脚。
自岳礼被贬,雪如也去福晋尊荣,受人嘲笑不说,那贝子俸禄又远远不及亲王,府中开销陡然拮据起来,不免左支右绌捉襟见肘。岳礼素是诸事不管的人,哪里知道家事艰难,只将一应家务交雪如应付。
雪如暗忖着皓祯虽然失了额驸之位,却另有机缘得了五阿哥的青眼,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前程自是无忧,日后重拾亲王府尊荣也不是难事,只怕日后岳礼也要对她礼让三分,不由胆气大壮。因而不仅对那皓祯恢复了往日的慈母姿态,时时嘘寒问暖,待那颇得他欢心的白姨娘也很是亲切慈善,时不时便将她唤过来叙话,对于皓祯与福尔康为了彰显五阿哥的仁义名声,为五阿登上储君之位造势而联手做下了何等的“大事”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成王败寇。
虽然瞒着岳礼借了他的名头行事,可若是五阿哥能就成事,皓祯便是拥立功臣,岳礼就是知了真像也不怕他会秋后算账。可如今五阿哥失爱于皇帝已成板上钉钉之势,岳礼这个贝子爵位便成了她安享荣华的唯一指望。若是让岳礼知道他是受皓祯所累得了那么个恶名……
雪如对岳礼了解犹胜他自己,深知以他素来爱名的性子,难保不会就此厌了皓祯。岳礼只有两个儿子,皓祯落马,那得益的人会是谁不言而誉。
雪如虽然痛恨皓祯与福尔康二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那翩翩与她有着二十年夺宠之恨,那皓祥更是害她骨肉分离的眼中钉肉中剌,雪如如何能甘心他母子得势,自己却二十年算计一场空?何况她死死压制了他们二十年,早已势成水火,若让皓祥得了世子之位,难道日后还让她看翩翩那贱/人脸色生活不成?
雪如倚着桌子,重重的喘息,手指死死的扣住桌沿,心思却是不停的转着。
不行,她要先下手为强。
皓祯之前的动静太大,现在要将皓祯从中摘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有先想个法子转移了岳礼的注意力,最好还能顺势嫁祸于皓祥,除了这个心腹大患,方可一劳永逸。
“秦姥姥。”好一会儿,雪如方才定下心神,召来秦姥姥耳语一番。
“夫人,这……这成吗?”秦姥姥稍有迟疑。财可通神,秦姥姥倒不愁事情做不成。那位虽是贝子爷眼前的红人,可到底是那种出身,做出这种事也不足为怪。可若是事有不慎的话――那雪如虽然对他恨之入骨,几次三番找欲寻机置他于死地,可毕竟从来没有明着出过手――雪如自会设法脱身的,自己却只怕要成替罪羔羊了……
秦姥姥打了个寒颤,那二少爷再不得宠也是贝子爷的儿子,何况还有一个贝子爷心尖上的人。
“怎么不行?”雪如恶狠狠盯着秦姥姥。“若真让那贱/人与她儿子得了势,以后只怕连这个夫人的称呼我都要拱手相让了。姥姥,你以为到时候你能好到哪里去?”
秦姥姥想到这么多年自己帮着雪如打压作践那翩翩母子,深知自己也没了退路――若是此事能成,雪如皓祯除了心腹大患,自然安枕无忧。而她作为雪如心腹,在这府的地位自然也无人可以撼动。若是什么都不做,等那皓祥成了世子,那时不知会用何种手段报复自己。何况,以雪如的性子,又哪里能容得下自己不应承――秦姥姥咬咬牙,磕了个头:“夫人,您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万死难以报答。您放心,此事老奴一定办得妥妥的,便是出了事也是老奴一人所为,决计牵连不到夫人您的身上。”
雪如对秦姥姥的态度很是满意,亲自把她扶了起来,道:“你是我的奶嬷嬷,我不信你又能信谁?这些事也只有你去办我才能放心。放心,只要有我一日,定然是亏不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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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与皓祥在贝子府的的日子并不好过。
皓祥母子本就不受岳礼重视,自从岳礼将那新欢接回府中,更是无暇理会其他。雪如便趁机借口家事难当削减开支将翩翩与皓祥身边的人撵了个干净。那岳礼只要耳根清静,对雪如所作所为竟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可怜翩翩原是载入宗室玉碟的侧福晋都被雪如打压得只能偏安一隅,如今更是举步维艰,只能自食其力,自己打理起皓祥的生活起居。下人们奉高踩低,见皓祥母子失势,对他们自然也诸多留难。平日里不说缺衣少食,但供应也多是寒茶冷饭伴着冷嘲热讽,使得皓祥母子在府中的地位越发的一落千丈。
因此,皓祥看到前面引路的这个看着千伶百俐的丫鬟时,眉头便皱了起来――雪如深恐那年轻漂亮的女子会让岳礼起了别样心思,因而府中的丫鬟要么姿色平平,要么粗陋不堪――这样丫鬟怎么看也不像府里的人。
再者,那柳子规虽然进府半年有余,却是正当得宠,平日里皆与岳礼同行同卧。他与翩翩因不受岳礼雪如待见,不但住的地方较为偏远,平素里也深居简出,极少踏足人前,因而从未与那柳子规打过照面,更遑论有什么交情。这无缘无故约他会唔,倒真古怪得要紧。
那丫鬟却是伶俐,见皓祥面露戒色,便笑着再道:“柳公子说了,按礼本当由他先来拜会翩翩夫人与二少爷的。不过之前俗事缠身给耽搁,如今事情紧急,也只能厚颜相请。请二少爷看在贝子爷的份上,务必劳驾。”
皓祥疑窦更盛,又想以自己如今落魄,身上倒无什让人可图之处,不如去看看这邀约之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也无可无不可的让那丫鬟前方引路。只是见那丫鬟越走越偏,渐渐往向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心下便警惕了起来,不顾那丫鬟殷勤招呼,执意不肯再往前走去。
那丫鬟费尽唇舌,也无法再说动皓祥,急得连汗都出来了。恰在此时,忽然传来一个雌雄难辩的声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二少爷果真好胆量。”
皓祥不悦地看了来人一眼,拧起眉来。“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怎的也在这里?”
来人看了一眼那明显面带讶色的丫鬟一眼,“怎么说人家也是用我的名把二少爷请来的,当然要过来看看。再说……”他陡然笑了起来,“在这里总好过被人下了媚药扔在那静思山房等候你二少爷吧。”
皓祥脸色一沉,未及说话,来人又道:“可惜了,他们用的药的药力太轻,对我这种以前天天要跟媚药打交道的人来说根本起不了作用。”他眼中带了淡淡的自嘲之色。不过看到那丫鬟那惊慌失措的离去模样,心情却陡的好转,带了一点恶意笑道:“不知她回去会怎么跟她主子交待,二少爷,你我相识这个秘密恐怕保不住了。”
皓祥哼了一声。“怎么做还要我教你不成?你放心,只要你把份内的事情做好,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
来人笑意不变,向皓祥唱了一个诺,道:“如此,我就先谢过二少爷了,希望二少爷早日达成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jj抽得厉害,刷了好多次终于更上了。
地主婆过两天又要回老家了,不知道在这之前能不能再更一章,如果赶不上,,请大家到评论区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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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只有岳礼受了训斥的硕贝子府相比,同为五阿哥两大得力臂膀之一,却作为勒索案主嫌的福家此刻似乎更为愁云惨雾一些。
“你说什么?”
福伦豁的站起来,看着眼神闪烁,神色游离的福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
“谁让你自作主张?你怎敢如此?你……”
福夫人在福伦面前虽然素来骄悍,可这事她做得亏心,气势上便已逊了三分,又见了他了副青筋暴起,似要吃人的神色,心中也有些害怕,不由退了一步,只是嘴中犹不服气,辩驳道:“老爷,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着想。你想想,若这事真闹上了大理寺,不管最后如何,总是与你官声有碍……与其让全家受累,倒不如让尔泰一力承担,皇上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又有令主子的情份,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老爷你最多也只得管教不严的罪过,岂不两全其美……”
“住口!”福伦怒火中烧,在屋中疾步来回走动。“当日你与尔康做下的好事,如今却要尔泰一力承担。你可知道此事非同小事,若是定下罪名,尔泰的前程便尽毁了。”尔泰足智多谋,尤擅省时度势,福伦对他是寄予厚望,如何肯让他去背这罪名?福夫人私心太重,素来不喜尔泰,却也不想想,两个儿子都在她的名下,将来无论是谁出息,那个皓命头衔都是落在她的头上
福夫人暗道:就是知道此事难以善了,才推了尔泰去当那替罪羔羊,不然她与尔康怎么能得以脱身?口中却委委曲曲道:“我也知此事难为尔泰,可事已至此,为了我们福家,为了老爷您,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老爷,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阿。”
别看福夫人性子跋扈,在家中素来说一不二,其实不过是仗着令妃的势力,让那福伦不得不对她忍让三分而已。如今之事不仅惊动皇帝,又已交由大理寺审理,令妃本就在拘禁之中,也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顾得上为她撑腰?虽然如今大理寺看在令妃面上,未及将她收押,但随着案件审理,收押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福夫人每每想到这里,自己便先胆怯起来,又牵挂着福尔康的前程,也只得暂时伏低作小,尽力说服福伦同意。
“此事既然有御史弹劾,皇上若不下令严查,又怎向天下臣民交待?不过嘛,皇上是圣明仁君,断不会因一人之过坐连全家。”
福夫人对自己花了大价钱才从那梁大人口中得了这么一句话本就,又见福伦迟迟不应,心中更是惴惴,脸色便有些不好看起来。
福伦与福夫人二十年夫妻,如何不知她禀性?见她脸色阴晴不定,便知她心里想的,定然没她嘴上说得那么好听,当下怒火更盛,张口便喝斥道:“你休得多说,不说此事与尔泰全无关系,尔康身为长子,又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端,便是罪责也应该由他去承担。”
真是慈母多败儿。尔康幼时也算聪明伶俐,若非她一味偏坦娇纵,哪会变成今天这般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福伦恨铁不成钢的想,与其继续纵着尔康,让他日后继续不知天高地厚的惹下更大祸事,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受些挫折,好好磨练一翻,虽然难免吃些苦头,却也不致于伤筋动骨。
福伦倒是一片苦心,可福夫人哪里能够体会?她一听福伦要让尔康出去顶罪,哪里还能沉得住气,也不现装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当场就闹了起来――
“好你个福伦,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尔康不是你儿子吗?你怎么忍心让他去受这份罪?”福夫人心如火燎,毫不客气的拿起福伦视若珍宝的徽墨端砚砸向他,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天抢地,竟是连半点形像也不顾了。“我的老天爷阿,你快劈死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阿。当初如果没有我的娘家,哪里有他的今天?他现在发迹了,就只记得那个小贱人生的儿子,要逼死我们娘俩了,老天爷阿,我不活了――”
福伦手捂额头――幸好他刚躲得快,那方端砚只是擦着他的额头过去,不然定然是要脑袋开花的,饶是如此,那额头上也肿了一个大包――气得混身发抖,连话都说不齐全:“泼妇,泼妇!你……你……你这样子哪有一点官家夫人体面,比那市井村妇都不如。”
福夫人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头发散乱、涕零泪流的,“呸”了一声:“没有我这个市井村妇,你福伦能有今天?你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绫罗绸缎,住的高楼大厦,进出坐桥骑马,都靠着我这个市井村妇的娘家,靠着令妃娘娘得来的。那个贱人倒是好倒是小意温柔,不也让你逼得以妻作妾吗?现在倒有脸跟我提官家体面了。”
福伦被福夫人啐得一脸一面,又听得她提起阴/私旧事,顿时羞恼成怒,提起手便扇了她一巴掌。“你给我住嘴!”
福夫人呆了一下,不敢相信福伦竟敢对她动手,随即回过神来,一头向那福伦胸前撞去。“好阿,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福伦被撞了一个跄踉,又见福夫人那长长的指甲不管不顾的往他脸上乱抓,不得不双手护住脸面,一时之间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守在屋外的下人们方才只顾听他夫妻阴/私争辩过瘾,此时听得二人打了起来,却都不敢进去相劝,只能面面相觑,围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有人将他们推开,下人们才打了个机灵回过神来,却见二少爷尔泰冲进了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阿玛,额娘,你们别吵了,儿子愿意替额娘与大哥领这个罪名,你们就把我送到大理寺治罪吧!”
皇后那里虽然一直让人盯着五阿哥的行动,可对宫外的事情,消息便没有那么及时详细了,所以当事后那拉家将硕贝子府与福家的所作所为详详细细的送了进来时,她与兰馨也不由大叹一声:真乃天助我也!
容嬷嬷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开始,那张老脸便笑成了一朵菊花。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您的心腹大患终于除了。”
皇后也有些感概万千:“本宫与令妃五阿哥争了多年,明亏暗亏不知吃了多少。不想如今按耐不动,却反屡屡获胜。说来说去,这都亏得兰儿的提醒,兰儿真是本宫的福星。”皇后慈爱的看着兰馨。“若不是女大不中留,本宫真想再留兰儿在身边几年。”
兰馨脸色绯红,不依道:“皇额娘,您又说到哪里去了?兰儿哪也不去,就陪着皇额娘。”
“真的?”皇后心情正佳,便故作苦恼的逗起兰馨:“那可怎么办阿?你皇阿玛可是金口玉言的当众许了端郡王的呀,这可让他上哪现找个格格许给多隆阿?”
兰馨半鼓起腮帮子,偎着皇后道:“就多隆那个熊样,有人愿意嫁她便不错了,还妄想着当个额驸吗?反正兰儿不嫁,要一辈子陪在皇额娘身边。”
皇后久不见兰馨如此小女儿娇态,虽知她只是羞涩,但心中也觉慰贴,搂着兰馨笑道:“傻孩子,皇额娘虽然舍不得你,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乃是天地之道。若非你二舅舅送来的消息,皇额娘本想好好为你挑选一翻,可如今却只能委曲兰儿了。好在这人多隆虽然文不成武不就的,却是心地实诚,知根知底,身上又有贝子爵位,总也好过嫁去蒙古。”
“兰儿让皇额娘操心了。”兰馨乖巧的回答,心中倒真有些庆幸。若非那尔苏消息灵通,等蒙古那边的求娶书一到,虽然宫中除了她尚有一个晴儿适龄,可晴儿与太后的情份非同寻常,便是为了“孝子”二字,皇帝也不会挑了晴儿的。
容嬷嬷也在一旁凑趣陪笑:“如今娘娘可是得偿所愿,以后您什么时候想格格就什么时候召格格进宫陪您,要老奴说阿兰格格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容嬷嬷心心念念就是五阿哥与令妃吃了大亏,说着说着就将话题又转向那里,气氛陡然轻松热烈起来,兰馨悄悄松了一口气,心底不由苦笑:装这小女儿娇态还真是累人。
“……真是老天开眼,皇上终于想到让五阿哥挪出宫去了,不过,皇上可没让礼部议五阿哥的封号。”容嬷嬷想到之前养心殿那里传来的消息,很是欣喜。本来嘛,五阿哥一个成年阿哥,腼居宫中倒也罢了,偏偏又跑去跟皇帝说什么阿哥所人多烦杂,难以静心学业,引得皇帝单独赐了你一宫居住院,惹得外头的人纷纷臆测他是皇帝默认的储君(毕竟独居一宫自清以来,就是太子才有的待遇),如今皇帝摆出这个态度,蠢材也知道五阿哥彻底失宠没戏了。
兰馨微微蹙起了眉头。
作者有话要说:泼妇阿泼妇,这个泼妇好难写。
明天地主婆就要回老家了,这次的主要任务是去给小地主婆断奶,汗,每次别人听到小地主婆还没断时,都会很惊讶的看着我们,说:“怎么这么大了还没断奶?是不是要省奶粉钱?”
其实是因为地主婆家乡的风俗,断奶只能先在农历的二、五、八、十这几个月,每次想给小地主婆断奶时候又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情才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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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9
兰馨微微蹙起眉头。
“嬷嬷这些消息都是从哪得来的?”
“自是养心殿那群奴材偷偷送过来的。”容嬷嬷很是得意,言语间颇有扬眉吐气之感。“格格,您是没见过养心殿那起子奴才的嘴脸,最是懂得见风使舵,如今见了皇后娘娘得意,哪有不上赶着讨好的道理?像这些消息老奴连开口不用,自有人主动送了上来。”今时可是不同往日。从前令妃得势之时,几乎将养心殿那里的奴才收买殆尽,皇后娘娘堂堂六宫之首,对那里的消息反倒不如她一个奴才灵通。偏偏皇上那时还对她深信不疑,针论皇后娘娘怎么说皇上就只认定娘娘是在忌恨诟陷她。
容嬷嬷在那犹自欢欣鼓舞,皇后却从兰馨神色中品出些不同意味来,不由问道:“兰儿,此事可是不妥?”
兰馨稍稍犹豫。“说不妥其实倒也不见得。只是,底下的奴才胡乱揣摩上意那是常有的事,虽然送出来的消息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可养心殿毕竟是皇阿玛处理国事接见大臣之所,如此随意窥探,兰儿觉得终究不是个规矩。”
兰馨话中,不无劝谏之意。皇后心中一凛,想起悬挂于养心殿之前的圣祖皇帝手书 “后宫不得干政”六个字。
容嬷嬷正在兴头之上,闻言却是不甚服气,道:“格格这话说得严重,这些事儿都是人家主动说到老奴耳中的,怎么就成了窥探?那令妃当日还敢收买养心殿那里大半的奴才呢。”
兰馨摇摇头,道:“可既便以令妃的手段了得,也只能用他们争得些皇阿玛的关注而已。”令妃若真的消息灵通,皇后又焉能如此容易打击到五阿哥?“说到底,那吴书来能得皇阿玛赏识,果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不管令妃在养心殿那里收买了多少人,可不该说的事儿愣是一字也没让透出去。
皇后顿如醍醐灌顶。她本就不是笨人,哪里听不出兰馨话中深意。
“兰儿此言有理。,养心殿乃国之重地,本宫身为皇后,有善管理后宫之责,岂能容得这帮狗材如此作耗弄鬼?这次的事就算了,下次若还有人胆敢心存异想,本宫定然严惩不怠。”
兰馨只要皇后警醒,又知此次之事怕是与容嬷嬷关系碍,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深究,便知机放下此事不提。倒是容嬷嬷心中犹有不甘,还想说服皇后。“娘娘,虽说那些奴才无甚大用,可总也聊胜于无。便是真的用来争得皇上的宠爱……”
“容嬷嬷。”皇后打断她的话。
容嬷嬷一愣,方想起有些话着实不宜在兰馨面前说起,有些尴尬的朝兰馨那里望了一眼,见那兰馨虽然仪态如常,却是脸色绯红,她身后的崔嬷嬷更是微微带了些许怒色,不由便讪然起来。
皇后一眼略去,道:“好了,兰儿也无需拘束。虽说宫中的格格讲究端庄高贵、谨守如仪,可你毕竟要出嫁的人了,有些事听听也是无妨的。”
“谢皇额娘宽容,兰儿知道了。”兰馨不想在此事上多作纠缠,便笑笑对容嬷嬷道:“嬷嬷,你也无需不甘。需知皇额娘身为六宫之首,素是公正严明,自然比不得她人的散漫自由。若不以身作则,又如何能约束这三宫六院的人?皇额娘此举,却正好能向世人彰显她的贤明无私,与那位一比,不就高低忠奸正辩了。”她指了一下延禧宫的方向。
容嬷嬷有些迷惑的看着兰馨,再一思索,便露出恍然大悟神情,喜道:“老奴明白了,格格果然高明。您放心,再有人敢到老奴面前说三道四,老奴定然好好教训他们一番,说清楚延禧宫那位是如何收买他们的,到时不怕皇上不明白娘娘的好。”她心心念念便是帝后恩爱,永远绝了其他狐媚子的心思。
兰馨啼笑皆非,明珠碧玉也有些忍俊不住――能留在里面侍候的都称得上是皇后的心腹――这个容嬷嬷,犯糊涂的时候脑袋就像个榆木疙瘩,一清醒过来又积极得让人招架不住。
“那倒也不用嬷嬷你亲自动手。”兰馨连忙止住容嬷嬷兴奋的心思,“你只需把事情跟吴书来说清楚便可以,至于要怎么处理那便是吴书来的事情了。”
容嬷嬷又是狐疑的看向兰馨。“交给他?只怕他又会如从前一样不声不响的,倒不如让老奴自己来处理,保证那些狗材什么都招出来。”那个吴书来惯会装聋作哑,眼看着令妃将养心殿侍候的奴才们收买了大半也是一声不吭。
兰馨摇摇头道:“过犹不及。再说此时若是冒然将令妃在养心殿的行事揭了出来,不说皇阿玛信不信,但皇额娘定然是要负上个失察无能之责的。”
“兰儿说得对。”兰馨虽然说得含,但皇后也深知以皇帝为人,这事若是由坤宁宫审问出来,只怕皇帝不仅不信,又要疑了皇后别有用心。“这种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养心殿的人还是交由吴书来自己处理就好。”
容嬷嬷虽然未曾想明白,却也只是应了一场“老奴遵旨”,不再多说什么。
皇后又交待道:“五阿哥一事既然皇上未曾发旨,尔等也只作不知,不得宣扬出去。”
众人齐齐应“着”,兰馨趁机插话道:“皇额娘,兰儿以为,此事若皇阿玛未向您提起倒也罢了,若是提及,您还劝说一二为好。一则五阿哥毕竟年少,又是素来万事不操心的,如此冒然出宫开府建衙,能不能打理好府内之事尚是未知之数。二则皇阿玛此刻虽然尚恼着五阿哥,可这般无封无爵的出了宫到底于名声有损。三来嘛,到底学业重要,五阿哥若是出了宫,往来于上书房只怕多有不便,若是因此耽误了五阿哥的功课岂不可惜?”
皇后好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你的意思,本宫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借小表妹的电脑更上一小段,写得比较急,有些糙,大家帮忙挑一挑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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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0(此章 勿入,文已写在评论里)
皇后虽然不如兰馨敏锐,可到底是出身世家,自幼耳濡目染,又兼掌理宫务多年,自是见识不凡,因而兰馨虽只是点到为止,她却是一点就透心神领会.
五阿哥离宫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逼那些尚在游移观望中的朝臣勋贵们作出选择,可他毕竟是年长的皇子阿哥,无论封爵与否,只要皇帝没有圈禁他的旨意,他便有开府建牙`招贤揽士`参赞朝政`联络朝臣的资格.皇帝已是年近五旬,十二阿哥却尚在稚龄,无论五阿哥有没有领差事,只要他表现稍微出事,难保皇帝不会再回心转意.而皇后身处深宫,虽有那拉家在宫外为她驱使奔走,可到底鞭长莫及,只怕再难制约五阿哥.反之,只要五阿哥尚居于宫中,他便处于皇后的耳目之下,一举一动都有诸多限制,想要出彩也要看皇后答不答应.退一万步讲,若是长居于宫中的五阿哥还能在皇后的重重封锁有所作为,只怕第一个忌惮他的就是皇帝了.
所以当皇帝如意料中一样向向皇后提起要让五阿哥迁出宫时,皇后贤慧得出乎皇帝的意料.br"五阿哥年少气盛,涉世未深,纵然做下错事,也无非是受了小人的谗言挑唆.正正应该好生教导,让他能够明辩是非才是,您若此时让他移出宫去,岂不是应了'不教而诛'那句古话."
"按说五阿哥日渐年长,让他移出宫去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五阿哥的性子......"皇后顿了一下,硬生生的吞下目中无人几个字."五阿哥读的是圣人之书,遵的是圣人的教诲,行事难免迂直了些,又对臣妾成见甚深,是以先前才闹了那么一出.若是再受了小人盅惑,误以为是臣妾在您面前挑拨离间......臣妾倒也罢了,左右也不过是再担次恶名,只是怕百姓无知,会辱及您的圣明."
"再者,老佛爷素来来爱重五阿哥,若是追问起来,臣妾又该如何回答先头的事怕气着老佛爷,可是一直瞒着哪."
皇帝看着皇后,神色有些复杂.
皇帝不是傻子,自是知道皇后此言用意,无非是怕日后在太后面前不好交待,不得已劝上几句而已.只是说是在劝他,话里话外,明里暗里,却总提起永琪之前的荒唐.
皇帝自诩圣明,哪里察觉不出皇后挟怨相报的私心 纵然如今他对五阿哥多有不满,心中却仍是不悦,只是想到皇后前段日子为顾全皇家脸面的隐忍与委曲,一时倒也不发作.何况皇后所言虽句句带刺,却也不无道理,五阿哥人在宫中尚且敢结党营私勒索朝廷官员,甚至于收买民心营造声势污垢皇后,若是出宫失了约束,还不知道要作出何种胆大包天之事.
再者,皇后为人是出了名的恩怨分明,又是喜恶皆形于色的性子,皇帝也知她与五阿哥关系自来不蔼,又因五阿哥独居景阳宫一事不满已久(帝后为此数次闹得不欢而散),却能识大体的劝说皇帝三思而行,已属难能可贵,皇帝虽仍觉得皇后心思狭隘,有失气度,却也不好意思太过计较.
况且,皇帝心中暗道,皇后只会如此明火执杖的嘴上刻薄几句,却甚少背后算计,也算真性真情.
这样一想,皇帝便连原先那点子不悦也散去了,脸色亦温和不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永琪那里......就暂时缓缓吧!"
皇后自是应下,神色却有些勉强,嘴上亦不悦的小声咕囔着:"也不五阿哥这性子是随了谁,行事如此不知轻重,半点也无皇上您当年的果敢沉稳."
皇帝想起当年之事,心中自是得意,只是思绪一转,眼光便沉敛下来,永琪今日行径,与当年弘时何其相似.
皇考能活到成年的儿子不多,其中弘(日詹)是皇考的遗腹子,弘昼素来行事荒唐,从来都不务正业,能角逐帝位的人不外乎他与弘时二人.他虽早年得皇祖青眼,抚育于膝下,也颇受皇考器重,可弘时毕竟是年长阿哥,长于皇考跟前,早年又是皇考唯一存活的儿子,情份殊同于旁人,于雍和宫潜邸时也多受皇考倚重.二人各有倚仗,其争斗之惨烈,决不亚于皇祖晚年的九龙夺嫡.而他那时也不过永琪这个年纪,却已是日日殚精竭虑,事事精心算计,步步惊心动魄.若不是后来弘时操之过急,妄图接手廉亲王手中人脉,处处收买人心,引得皇考忌殚,失了圣心,最后鹿死谁手只怕尚未可知.
不知轻重皇帝刹那间想起五阿哥于他面前对皇后的诸多不敬言辞,再对比旧年弘时行事,越发觉得心惊起来----细思起来,但凡永琪提及皇后与小十二,皆不假辞色且语多攻诘诋毁,忌惮防范之意甚至不加掩饰,挑拨离间之昭然若揭----神色也变得冰冷起来.
"哼!但愿他没忘了自己本份."
皇后不知皇帝一瞬间已转过许多心思,对他忽地变了脸色颇感不解,但见皇帝无意再谈,遂也转了话题.
"......那他他拉氏真真不知所谓,"皇后恼怒的报怨,"爵位承袭自有圣裁,岂能容她一个小小的贝子夫人指手划脚.何况那个完颜皓祯当日便是因丧德失行才革的世子爵位.偏她不顾体面,三番五次递牌子请见不成,居然托了马尔泰夫人进宫说情,还拿了太甲放桐的典故说事.真是气煞臣妾了,若非怕伤了朝廷的体面,臣妾岂能容她如此放肆."
皇帝早知五阿哥宫外行事多是倚仗福家与硕贝子府,心中本就不悦,闻言更是恼怒.
"像这种目无尊卑,寡廉鲜耻之徒,不用给他们留什么体面."皇帝冷哼一声,"凭完颜皓祯那种废物居然还敢痴心妄想,看来朕真是待他岳礼太过宽容了.还是他以为顶着个后金皇裔的名号朕就会一再姑息容忍他"
皇帝从他上次欺君惘上妄图骗婚开始,便一直想找机会把岳礼给收拾了."完颜家遗裔可不止他岳礼一人."
.朝廷为显宽厚,对亡金遗裔一向加恩甚浓,无论如何总要有人为之承承嗣祭祀,只是要怎么承嗣何人承嗣,却是由皇帝说了算.
皇后□护短,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自指婚一事过后便时时记恨硕贝子府----没办法,既然无法找皇帝算帐,就只能全部迁怒硕贝子府了----若非兰馨劝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哪会隐忍到现在如今见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是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大好机会.
"那硕内子府也太没规矩了.臣妾听说他他拉氏无缘无故将岳礼的侧夫人翩翩(翩翩原来是亲王侧福晋,岳礼降成了贝子,她也跟着降成了侧夫人)撵出了府,如善妒恶毒之人岳礼对她居然也是任之纵之,还是内务府得了消息过去询问才得了一句那是他们贝子府的家务事的话,......那翩翩虽是舞姬出生,可好歹也是受过朝廷册封,入了宗室玉碟的人,又是生了儿子的,可不比那些没名没份的阿猫阿狗."
"唔,这事朕听老五提过."只是那时他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弘昼又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弘昼素有前科,最爱在他忙乱之时前去捣乱),也没细听,便将他轰走了."皇后又是从哪得的消息"
皇后未料皇帝竟会追根究底,面上微露赧色."是臣妾的二嫂进宫请安时无意说起的."
哦!皇帝明白了.
虽说后宫女子当以贞静娴雅为重,可深宫寂寥,妃嫔们犹喜让进宫请安的命妇讲些宫外趣闻,命妇们也多搜肠刮肚奉承迎合.虽说这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皇帝看惯皇后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的严肃模样,乍听得她也难脱女子天□听这种市井传言零碎琐事,倒真是有些讶意.又难得见到皇后赧颜,倒觉眼前一亮,别有新鲜感觉,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心不在焉问道:"她的消息倒是知道得快,可还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皇后笑着解释道:"其实不是臣妾二嫂消息灵通,而是那硕贝子府的人太不会办事了.臣妾听说那些侧夫人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硕贝子府的奴才硬推搡出门的,且身上除了一袭粗布衣衫,连钗环耳珠也被摘得干干净净."本来市井坊间就多爱窥探豪门秘辛,那硕贝子府行事张狂,丝毫不知避忌遮掩,哪能不传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
皇后每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又黑了一分.
这个岳礼究竟有没有长脑子的皇帝恼怒的想,不过处置一个妾室,他就不会悄悄将人送到庄子"养病吗便是报个暴毙,也比他如今闹得人尽皆知来得好阿.他那侧夫人虽然出身卑贱,却是朝廷册封(当初还是岳礼自己上书朝廷为她请封的),内务府登录在册的,他府中私自将人逐弃已是不成体统,又作得如此明目张胆,令宗室勋贵多有侧目,这宫里若是不闻不问,难免有纵容之嫌.此例一开,以后若是大家有样学样,上行下效,岂不乱了朝廷体制
不过,皇帝再是恼怒,也不至于为那翩翩发作岳礼----毕竟翩翩出生卑贱,在皇帝眼中,连那八旗包衣也比她尊贵许多----皇后虽觉可惜,可到底已达到上眼药的效果了,又恐过犹不及,便也见好就收,只是心中难免腹诽皇帝当年的好大喜功.
那岳礼承嗣后金香火,初初也不过是封了个硕恩候.皇帝登基初始,说什么"效仿圣祖皇帝之宽仁圣德,以仁治国,以德施政,使天下臣民同沐皇恩,四海升平,天下归心",大搞什么加恩天下,破格将岳礼封为亲王,引得诸臣勋贵们一片哗然,当时兼领内务府的老庄亲王劝谏未果,一气之下称病不出,这才让弘昼兼领了内务府.
"市井流言,不足以采信."当初是皇帝力排众议为那岳礼提了爵的,如今便只是为了不被冠上"识人不清"这四字,皇帝也不能承认岳礼会如糊涂至此(想他为了面子问题,那是打破门牙和血吞阿,连那岳礼欺君惘上骗娶格格一事都暂不追究了).
"臣妾出言无状,有污圣听,请皇上恕罪."皇后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只是臣妾想,此事如今闹得如此沸沸扬扬,固然是硕贝子府行为不检处事不当,但也不乏刁民在其中添油加醋推波助澜,若就此放任,到底有损朝廷威严.不如让那顺天府衙门出面提上几个散布谣言的人枷上几日示众,以警效由,您看如何"
呃皇后的手段还真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直白又简单.
皇帝心中暗道,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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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61(此章 勿入,文已发在评论区里)
皇帝自是对皇后的馊主意不以为然----他虽居庙堂之高,却并没有处江湖之远,深知这种涉及豪门秘辛权贵私隐的话题历来是市井坊间的最爱,越是弹压越会适得其反----不过雪如那里"悍妒无德",却还是让皇后出面敲打了她一番.皇后心中再怎么暗诽,面上仍是恭敬应下.至于翩翩,不过一介贱婢出生的逐妾,帝后自不会将她放在心上.而坊间传言,终因京城百姓的注意力的转移而逐渐消散, 便是偶有人再提起,也不过一两句而已.
到了三月下旬时,大理寺关于福家勒索朝廷官员一事终于审结了.虽说此案明面上审的是福家,不过参与此案审理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大伙心里都门儿清,此案涉及一名成年阿哥,福家背后也站着令妃,大理寺的官员们最怕审出一些敏感话题(康熙朝末年的储位之争可是殷鉴不远阿),因此一个个都避重就轻,难得糊涂.
除了主犯福尔泰对其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被判流刑三千里至宁古塔做苦役外,福家上下人等因概不知情,皆未受到牵连.只案宗送呈皇帝御览时,皇帝怜福尔泰年少,将其改成发往西北军前效力,准其以军功折罪.而福伦,到底因为"教子无方"被降了两极,由原来的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降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福尔康虽未受到牵连,却不过空挂了一个五阿哥的伴读身份,五阿哥如今失了圣心,又被拘于宫中,他一介白身入不得宫门.便宿日无所事事跑去那硕贝子府与那皓祯吟风叹月.
那完颜皓祯自失了世子之位,便再不耐去那旗学中与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伍,身上又无差事,每日只是赋闲在家,虽有白氏相伴,但他终是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一朝失了原来地位,虽然初未觉如何,可出外散心透气之时,众人对他总无原来恭敬,兼或指指点点,这时日一久,他便品出个中滋味,虽常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自/慰,可到底难掩心中失落,渐渐也不喜出门.因此对于"同病相怜"的福尔康的频频造访,皓祯自是欢迎之至,甚将其引为知己.二人把酒畅谈,时常喝得酩酊大醉,每至兴起,便让白吟霜出来唱曲助兴,那静思山房时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与香艳缠绵的小曲,引得不少下人在院外驻足窃听.
私底下也免不了说三道四,低贬那白氏为轻佻,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却说那白吟霜当日得遇贵人搭救指点,逃出虎穴却无处栖身,又怕被那群无赖寻着,为求托庇于硕贝子府,只得冒名顶替嫁予皓祯为妾,若说初时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可这半年来看多了贝子府的泼天富贵锦绣繁华,倒不由得生出了将错就错的长久心思.
可惜白氏虽是令妃指给皓祯为妾,又与福家沾亲带带故,可出身着实卑微,比府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下人们尚有不及,白吟霜又是江湖出身,行事间难免带了一些江湖习性,对大户人家的规矩却都不甚了了,府中下人多看不上她那小家子气的模样,不过看在她得雪如青眼的份上,倒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是如今雪如被宫中派来的嬷嬷拘在梨香院中念佛抄经,就连秦姥姥也不得出来,岳礼与皓祯父子惯是不理俗事,二少爷皓自翩翩被逐便不知所踪府中下人群龙无首失了管束,难免就放肆起来,对白吟霜那里的差使不是阳奉阴违就是推诿拖延.再加上白吟霜自己不知尊重,越发的让人瞧低了去.
白吟霜只道是下人们欺她势弱,奉高踩低,心中发恼,但她心思灵巧,也知强龙难压地头蛇,况且府中下人盘根错结,轻易发作不得,只得先按捺了下来.只是偶尔不经意总会流露出些许郁郁寡欢的眼神,虽然转瞬即逝,但总能很巧合的让那皓祯发现.
于是乎,在经历了皓祯起疑,追问吟霜――吟霜息事宁人,矢口否认――香绮欲言又止――皓祯疑心更重,逼问香绮――香绮抱打不平,说出真相――皓祯暴跳动如雷,气急败坏等等一系列事情后,皓祯便逼着总管严惩那些以下犯上,欺辱他的仙子的下人们。
其实下人们说三道四指桑骂槐搁在哪个府里没有?若在从前,总管说不得就要劝劝皓祯息事宁人,小惩大诫一番也就是了。只是那总管为人精细,早从宫中的一系列异动中嗅出大厦将倾的味道,正忙着想方设法从硕子府这摊泥泞中脱身,心思都不放在府里,不过是依着皓祯的吩咐对底下人交待了一声“该打板子的就打板子,该撤差事的就撤差事”,便放任他们去行事。
这下可好,有那挟私报复歹意垢陷的,有那勒索不成存心泄忿的,有那眼红他人差事故意使坏的,把一个贝子府弄得乌烟瘴气不得安生,最后竟连那一直在闭门静修中的梨香院也给惊动了。
那些宫中派来盯着雪如抄经的嬷嬷什么事情没看过,听到消息不过撇撇嘴(那个完颜皓祯为了一个下/贱的歌女尚可目无君上,出言辱及兰格格,为了一个姨娘将阖府上下的下人们都收拾一翻又算得了什么?若不是上次尝了甜头,惦记来硕贝子府可能得到的好处,皇后娘娘又允她们一天一呈派人将雪如抄的佛经送回宫去,她们哪里愿意淌这趟混水?保不齐哪一天又听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让人杀人灭口了。上次的事她们可还心有余悸哪),然后继续竖起耳朵捕捉这硕贝子府的各种闲言碎语――出宫前她们可是特地去向那容嬷嬷“请教”了一翻,容嬷嬷说了,“事无巨细,宜当留心。”
若说嬷嬷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雪如那里却是怒不可遏暴跳如雷,咬牙切齿的连连咒骂着那皓祯:“白眼狼!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养不熟,她还在这里受着折磨,他倒有心思在那夜夜笙歌,为那小贱/人抱打不平,还与福家的儿子称兄道弟。一想到福家,雪如更是痛恨不已。既恨那五阿哥与福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她空自欢喜一场,又恨那福家连哄带骗,从她手中骗得不少财物。
“福家那人贱/货怎的就没治罪?”雪如恶狠狠的想。
可怜她舍了亲生骨不过想要个长长久久的富贵荣华,谁料一朝失算,竟然换了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如今不单失去了亲王福晋的尊荣,还要沦落到这群老货手里受那种腌脏气。
雪如越想越气,越气越恨,口不择言骂道:“真真不知道雪晴安得什么心,竟给我寻来这么个天杀的贱/种,白白养了这许多年。”惊得那秦姥姥不顾上下尊卑,一箭步的扑了上去捂住了雪如的嘴。
“我的好夫人,您在浑说些什么?”她机警的朝门外望了望,见人都离得远远的,当是听不见这屋里的话,那吊着的心稍稍降了下来,放下手劝道:“小心隔墙有耳阿。”
雪如正在火头上,秦姥姥此言虽是好心,对她却无异火上浇油,顿时火冒三丈,疾言厉色骂道:“怕什么,这里是贝子府,便是有人听到又怎样,哪个敢多嘴多舌,我剪了她的舌头。”
若只是府中的下人确实无妨,大不了杖毙了,连借口也不用找。秦姥姥心中暗道,可那些宫里派来的嬷嬷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不然也不用打点大量的钱财了。
心中虽然这般想,秦姥姥却顺着雪如的口气,陪笑道:“夫人说的是,是老奴人老胆小了。只是小心总归无大错,何况那位……”秦姥姥说着,用手朝上指了一下才道:“本来对您就心怀成见,无事都要寻出三分错来的。若是听到个一声半语,找起事来却也麻烦。”
“怕什么。便是皇后又如何,我堂堂一个贝子夫人,难道凭那几个老货空口白牙的几句话便把我定罪了?”雪如悖然大怒,说到“贝子夫人”四字时,心刺了一下。不过到底心怯了些,声音不自觉的便压低了下来。
秦姥姥素解雪如懔性,也不去说破,只是不断陪笑。心里却是暗暗想着,雪如的性子如今是越发执拗了,又不是听得人劝的,保不齐哪天说漏了嘴就惹来滔天大祸,到时岂不是要殃及她一家?再说如今硕贝子府的光景大不如从前,她家进项也大幅缩水。倒不如趁现在及早脱身离去,反正这么多年她一家在这府里也捞够了钱财,如今回乡置产也能富甲一方了。只是,要如何让雪如放她一家离开,却要好好椎商一翻才是。
这些年来,那雪如虽然待她不薄,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将她一家的放身纸给她。奴才无私产,她家空攒了不少钱财,却是半点也不敢显露享用,就是怕哪天被那雪如知道了去。
秦姥姥正想着心事,又听得雪如在犹在那里咒骂皓祯不孝与白氏下/贱,只觉得雪如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为着这么一点子小事便大动肝火,也不怕让人听了毁了她一向的慈母形象――雪如年轻的时候也算聪明,心计深又狠得下心,才能越过了嫡姐雪晴嫁了岳礼,又把翩翩母子死死压制了二十余年。可不知是这些年来过得太过顺风顺水还是怎的,如今竟变得只剩下了狠毒,人却越来越蠢,半点也沉不住气。
秦姥姥压下心中的不耐,极力稳住雪如劝解道:
“大少爷血气方刚,爱色也是人之常情。”
“那白氏纵有千般不好,不过她能系得住大少爷,却也省得大少爷惦记外面的妖精。”
“大少爷平日甚少过问家事,如今这般作为,焉知不是有人故意放纵下人太过猖狂,才不得出了面。”
秦姥姥想到仗着自己是内务府指派,不知挡了她家多少财路的总管,不忘在雪如面前再上一次眼药。接着又想起前不久白氏送来的那对份量十足的金镯子,又开口为她说了几句好话。“那白氏是令妃所赐,听说还与她有些亲戚关系。您想想,那令妃可是正当得宠,现在又有儿子傍身,谁知日后会不会有更大的福份呢?”(呃,秦姥姥,你的消息过时了。)
雪如被秦姥姥那最后一句话说得心动,终于慢慢沉下气来。
到了七七四十九抄经期满,那几个嬷嬷固然是捞得盆满钵满,心满意足的回了宫。雪如与秦姥姥二人重获自由,也是满心欢喜,便是那岳礼只使人来道了一声忙,连面不曾露一下也不在意了。不但让人将梨香院内外打扫干净,自己也连忙沐浴更衣洗去晦气。又连连使人将皓祯与白吟霜招来一同用膳,只是未等他们演完母慈子孝妾贤惠的全套戏码,满心期望的雪如便从皓祯不经意的话中察觉了一件让她大失所望的话,脸色顿时铁青,看向那白吟霜的眼神也陡然凌利起来。
再说那厢秦姥姥回得家中,却发现自己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独孙因对那白氏说了几句轻薄的话,竟然被人趁她拘在梨香院中之时生生的打断了一条腿,又因就医不及时,竟变成个瘸子,刹时整个人都狰狞起来。
“臭婊/子,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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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祯所说的事情,一个是令妃终于解了禁出了延禧宫,得以自由行动;一个是提前为未满周岁的皇十四子取名并正式录玉皇室玉碟。这两件事情于朝野而言其实既算不得什么大事也称不上新鲜,不过是那雪如久拘于梨香院中,消息不甚灵通又正满心期望,乍听之下再细一思量,便如一桶冰水从头上浇下。
那白吟霜虽然不解雪如的态度因何骤变,却被她的眼光刺得难受,不由不安的动了动身子,却见雪如眼中厉色更甚,她本就是江湖出身,最善察言观色趋吉避凶,当下便知有异,连忙垂下眼睑端正坐姿,摆出一副恭顺柔弱的样子。
雪如几不可闻的冷哼一声,不耐的打断皓祯那称赞福尔康如何有才华福夫人如何和善可亲的累极长篇,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令妃与十四阿哥那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语气严厉急冲,与平时的慈爱温和大相径庭。
皓祯诧异的看了雪如一眼,以为她是在问令妃如何解了拘禁,便将他从福尔康那里听来的诸如“皇上待令妃娘娘情深义重,慧眼辩得忠奸”,“令妃娘娘仁慈内慧,巧计脱险”等一类经过修饰的话。
雪如一再追问,也从中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时作罢。
其实这两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虽然未宣于众,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这京中消息灵通一些的勋贵权宦之家都能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不过那雪如平常与这些人家甚少来往(其实是大家都不大看得上这一家子),那皓祯更是不屑与这些尸位素餐的人家交往,一时之间竟都没有想到出去打听一下,只是听凭那福家一面之词,反弄得那雪如一头雾水,将信将疑。
倒是事后那秦姥姥听得雪如不经意的几句话,心思一转,顿觉天赐良机――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白氏,那皓祯素是把白氏当成仙女一般供奉,若无雪如支持,她还真不敢将那小婊/子如何――自告奋勇的往都统府去跑了一遭,不过三两下功夫便把事情始末打听出来,虽然不尽详细少了些旁枝末节,可也足以让那雪如了解个七七八八。
原来,福家一案有福尔泰出面顶罪,福家虽未受到太大牵连,可也是元气大伤。不单那福伦被连降两级,连福家两大倚仗之一的五阿哥也被皇帝斥为“荒嬉无度,难成大器”,眼见无冕太子的地位不保,福尔康的前程无望,原来那些想向五阿哥献殷勤而巴结上福家的官员又纷纷明哲保身,看上去倒颇有一些树倒猕狲散的味道在里面。
再说令妃那里受了福家与五阿哥牵连也是霉运不断。
从原来的十四阿哥被抱到愉妃那里抚养“忧伤过度病倒”,到后来的受五阿哥大闹坤宁宫连累被皇帝一句“宜当静养”给拘在延禧宫养病而真的病倒后,几次都想趁着节庆之时寻机出来,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她几次谋划最后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而功亏一篑。
太后寿辰那次就不要提了,左右是她操之过急才适得其反。
可腊月二十三祭祀灶王爷,宫中排得上名号的妃嫔都是无故不得缺席的,她原想趁机出来之后便能顺理成章解了拘禁,不料皇帝忽然雷霆之怒发作了五阿哥一顿,她不知其中关窍难免心虚,只得暂时偃旗息鼓静观其变。事后方从她那表姐悄悄送来的信中得知是那尔泰自作主张盅惑五阿哥设了十个义赈棚与官府互别苗头,后来又与人争强斗胜得罪了多隆贝子,让他告了刁状,才将皇帝引去捉了个正着。气得令妃破口大骂尔泰成事不成败事有余,要知道素来官府放赈,为求节约成本,煮的都是些吃不饱饿不死又难吃让人几乎难以下咽的杂粮粥,可五阿哥出资设的那十个义赈棚,施的可都是米粥与馒头阿,这不是明摆着在扫朝廷与皇帝的脸嘛。
而最最让令妃捉狂的,莫过于尔泰居然与那完颜皓祯一起假托硕贝子岳礼的名义联合官员弄了一个什么万民折,还胆大妄为到敢借着五阿哥的名头到处敲诈。这这这……结党串联、仗势敲诈、污垢皇子,任凭哪一件可都是足抄家灭族的大罪阿。一个弄不好,便是她也难逃一个纵容包庇之罪。
所以在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处置福家之前,令妃很忠实的贯彻执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老老实实的呆在了延禧宫里“养病”。
好在,她花在养心殿的那些钱财没有白费。虽然上一次吴书来把被她收买的人给捋了个七七八八,可总算还有那么几尾漏网之鱼。
从接到养心殿悄悄传来的“皇帝还念及‘亲戚’情份,无意大办此案“的消息那刻起,令妃吊心里的那口气松了下来的同时,胆气壮了,心思开始也计量起来。
只要皇帝还能念着她的情份,那一切就都好办了。
要知道,后宫的女人,除了皇帝的宠爱,其它的说什么都是假的。如她一般,她从前的得意风光,虽与她内有五阿哥强援,外有福家帮衬脱不开关系,但究根追底真正的原因却是她独得皇帝宠爱多年,有了皇帝为她撑腰,才令得皇后对她也莫可奈何。
至于几次三番为她出头的五阿哥?她现在自己有儿子了,那个她一直冀望着有朝一日能得到的天大福气也不再是遥不可及。五阿哥不过是她在保证自己儿子平安长大前用的一个挡箭牌罢了,所以在他与皇后斗得两败俱伤之前,她还是会好好为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的。
福家元气大伤?那更是无所谓,福家本来就是靠着她得宠上位的,不过近来屡屡拖她后腿,暂时冷上一冷也能敲打敲打她“表姐”一家。不过宫外的事她是鞭长莫及,朝廷上的事还要靠福伦为她筹谋,尔康也算一个人才,日后她还有大用,所以她倒也不会真的对他家撒手不管。
而太后与皇后这两只拦路虎?
皇后本来就是死对头,十二阿哥与十三阿哥更是挡在她儿子面前的两块巨石,不过有五阿哥在前面为她开路,暂时倒不必她自己动手。至于太后,令妃在延禧宫里“静养”了这么久倒是想明白了,太后是一直都不待见她没错(从前她就是没想明白才总是费尽心机去讨好太后),可她的至高无上,说到底靠的都是皇帝的“孝顺”,她只要能牢牢捉住皇帝的宠爱,便是尊贵如太后也不能把她如何了(看看当年的慧贤,孝贤再是妒恨,太后再是忌惮,照样奈何她不得)。
而要重拾帝宠,首先便要想法子出了这延禧宫――这后宫的美人虽多,可要论起争宠时的手段之多,还真是没人可以比得上令妃。所以令妃自信只要她能解了拘禁,很快便能重拾这宫中第一宠妃的风光――而要出得延禧宫,令妃便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她重新引起皇帝注意的契机。
三月十二,贤孝皇后祭日。今年又适逢整十之年,皇帝与孝贤号称鹣鲽情深,这祭奠之礼然要办得隆重一些。除了皇后率众妃嫔亲自拈香执妾礼祭拜外,除和敬外所有皇子皇女包括养女名义上都是孝贤皇后的儿女,都要前来跪拜祭祀。而皇帝为表对孝贤皇后的敬重,依惯例这一天不但不召幸妃嫔的,还会在处理完国事后前往长春宫里缅怀孝贤皇后,与和敬公主共同回忆一些孝贤皇后的旧事。
令妃所等的,便是这么个机会。
要说令妃能从一个包衣宫女走到今天一宫主位,其本事与心计自然不可小觑(那是,没有心计能从一帮宫女中脱颖而出让孝贤选中?),除了从前孝贤皇后的抬举外,主要靠的还是她善于捉住各种邀宠机会。既然她能因在孝贤皇后薨毙的时候上演了那么一出情真意切伤心欲绝的哭灵戏码,便引起皇帝注意进而获得宠爱,更在淑嘉皇贵妃金氏死后,取而代之成为后宫第一宠妃。那么现在趁着孝贤皇后十周年祭的机会,她也不难重获皇帝欢心。而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令妃可谓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甚至不惜血本动用乾清宫那些从前一直隐而不用埋得很深的暗线。
于是在贤孝皇后祭日当晚,当养心殿里的皇帝因为“追悼先皇后,耽于哀思难以入眠”的时候,便有某个曾经服侍过孝贤皇后太监趁着吴书来不在的空档凑上前去侍候皇帝,然后就心酸的想起了宽和仁慈生性俭朴的孝贤皇后,眼泪就滴了下来。皇帝非但没有怪罪他御前失仪,反而高兴有个旧人能与他一同回忆孝贤皇后,于是说着说着,便又说起了慧极而伤的端慧太子某次与帝后一同在御花园中嬉戏的往事。皇帝一时情难自禁,便决定故地重游,重温旧事。便从位于西六宫的养心殿移驾到了御花园,在御花园里又忆起了当年曾对孝贤皇后许诺将毓庆宫留给端慧太子居住的事,皇帝又顺理成章的决定要去位于东六宫毓庆宫看一看。
于是,毫无意外的皇帝在经过延禧宫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诵发现了延禧宫内纸灰化作白蝴蝶的景象伴随着虔诚的诵经声:“……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是大神咒.……能除一切苦.……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揭谛揭谛.……菩提萨婆诃.”
接着又听到有人在劝解道:“娘娘,夜色深重。您已经跪在这里念了一整天的金刚经了,先皇后在天有灵,必能感知您的心意。只是您也当保重自己,方能不辜负先皇后对您的知遇之恩阿。”
又有一人应和:“是阿娘娘,先皇后仁德,必然不忍让您拖着病体为她祈福的。“
皇帝便听令妃道:“你们不必再劝我了。先皇后待我情深义重,她病重之时我日日祝祷,只望能以身代之,又向上天乞求愿意献寿十年为先皇后祈福。不料先皇后还是……”令妃顿了一下,一阵哽咽声:“如今不过为她多念几遍金刚经又算得了什么。”
言罢,又是重新开始的诵念金刚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皇帝悄悄进了延禧宫,就见春寒料峭之中,寒月清辉之下,令妃一身单薄的素服楚楚可怜,闭着眼跪在地上专心致志的为孝贤皇后诵经,身后冬雪腊梅二婢皆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令妃,又忽见皇帝进来,连忙就要跪下请安,却被皇帝摆摆手制止。
待到令妃又诵完一遍金刚经,睁开眼睛看到神色复杂的皇帝站在她面前时,瞬间脸上闪过欣喜期盼心酸等神色,最终都化作一句诚惶诚恐的请罪:“奴才无状。先皇后对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此生无以为报,只能在此遥祭先皇后。惊扰皇上,奴才罪该万死。”
作者有话要说:草稿,大家先看着,以后再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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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的消息向来传得很快。
第二天,皇帝夜宿延禧宫的消息一早便传到各宫妃嫔耳中。妃嫔们或羡或妒或是担心令妃复宠霸住皇帝,少不得要在向皇后请安的时候半是挑唆半是试探的说上几句含酸的话。只是如今帝后相谐,皇后占着嫡正的名份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底气十足行事也稳健不少。对于妃嫔们别有用心的酸话虽未曾弹压训斥,却也不置可否。只有偶尔见妃嫔们说得过了,便不冷不热的说上两句:
“后宫妃嫔当是娴雅贞静,岂能如此说三道四,形如市井之妇?”
“尔等身份高贵,行事当为后宫表率。”
如此几次下来,妃嫔们心里也渐渐没底了。
按理来说,皇后与令妃结怨已久,两人之间断无可能弃尽前嫌。皇帝在孝贤皇后祭日里留宿于延禧宫,虽然无甚不合规矩之处,却也踩了皇后的脸。以皇后一惯的性子,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便是不去找皇帝“犯颜直谏”,也是要去找找令妃的麻烦的。
只要皇后能如从前一般与令妃斗了起来,既便阻不了令妃复宠,妃嫔们也可以趁着两人相斗无暇他顾的时候到皇帝面前献献殷勤。
可从前被一撩拨便动的皇后这次居然若无其事一般,妃嫔们心里就寻思开了。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后虽然性直高傲,却也不是什么贤惠大方之人,自然也不会忽然变得大度豁然不计前嫌。而能压得住皇后的,太后是素不待见令妃的,皇后用不着摆出这种贤惠的姿态去讨她欢心。唯有皇帝那里……
想到皇后的一反常态,生怕什么时候成了出头鸟的妃嫔也只好忍住心中不忿,讪讪然的收敛了行止。有那谨慎惯了的,行事自然言规行止。有那玲珑心思的,也是静观其变。当然也有那如兰贵人之流的心怀不甘,虽然不敢惹到皇后头上,却仗持着是太后的娘家侄女,又看那愉妃老实失势,便时不时去将她冷嘲热讽一翻,说上几句诸如“愉妃姐姐代令妃姐姐照顾十四阿哥这么久,不知道令妃姐姐准备怎么谢你。”或是“等十四阿哥回了令妃姐姐那里,愉妃姐姐也就可以放下肩头重担了。”再或是“说来不但愉妃姐姐与令妃姐姐交情深厚,连五阿哥也与福家公子成了挚交好友。”的话。
愉妃却是一惯的“老实木讷,不善言辞”,只在兰贵人来访之时,让人将十四阿哥抱到身边“照看”。十四阿哥不过是未满周岁的稚儿,每每玩耍不过片刻,便大哭大闹起来。愉妃生怕自出娘胎便有体弱之症的十四阿哥哪里不适,连连遣人去请太医,自己则是守在十四阿哥身边急得团团转,一面还要对兰贵人连连致歉,生恐她因此生了嫌隙。
皇后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的佯作不知。这般不过几天,宫里便传出了兰贵人仗势欺人、惊吓十四阿哥致病的闲言碎语。兰贵人再是驽钝,也知自己着了别人的道儿了。她本就不是能忍气吞声的性子,自进宫以来别人看在太后份上对她也多是谦让,纵得她越发不知轻重起来,听得传言哪里还忍得住,当下便去找了愉妃理论。
这却正中了愉妃的下怀。
那愉妃从前的小心谨慎忍气吞声,不过是因为母家势微自己又不得宠爱,怕自己行事不慎反而妨碍了五阿哥的前程。可如今五阿哥已是无缘于大位。本来就一面深恨令妃与福家愚弄撺唆五阿哥,令他母子失和又遭了皇帝厌弃,一面又怨太后不顾念多年祖孙之情,未曾在皇帝面前为五阿哥美言说情半句,又想着五阿哥会被皇帝斥为“荒嬉无度,难成大器”,显然也离不开皇后在背后的推波助澜的愉妃,哪里还能心平气和任凭着兰贵人欺到头上?于是,在兰贵人找愉妃理论之时,十四阿哥很凑巧的突发惊厥之症,更是坐实了兰贵人的惊吓了十四阿哥的罪名。兰贵人百口莫辩,又因太后忆起孝贤皇后的贤惠孝顺,在她祭日的前两天便带着晴儿桂嬷嬷等去岫云寺斋戒,兰贵人只好去找皇后哭诉辩白。
皇后见事情闹大,也不好再冷眼旁观,只得出面先将兰贵人斥退,又亲自去了愉妃那里,一面严命太医精心为十四阿哥医治调养,一面又使人去报知皇帝。好在那惊厥之症本来就是小儿常发之病,宫中本就常备有治疗此症的丸药琥珀抱龙丸,只需将它溶水给十四阿哥喂下,又有太医精心医治,十四阿哥很快便转危为安,再无大碍。
事后,皇后私底下对兰馨叹道:“若是小十四真的去了,令妃固然受了失子之痛,兰贵人那里也是难逃干系,便是本宫只怕也难免要吃个挂落,担上了治宫不严之罪。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愉妃果然长进了。”这谋害皇家子嗣仍是大罪,既便只是无心之失,老佛爷也是不好出面为她说情的。
“长进?兰儿倒不这么觉得。”兰馨抿嘴一笑,道:“五阿哥如今虽受皇阿玛厌弃,可毕竟没有圈禁贬谪,日后自然还是要封爵授官的。若是愉妃真为五阿哥着想,生受了委曲,老佛爷少不得还要再顾念上五阿哥几分。可她如今连老佛爷也给算计上,老佛爷便是对五阿哥还有几分情份,只怕也被磨光了。”这宫中谁不知道那兰贵人虽是老佛爷让纽祜禄家特意培养送进宫来的,盼的便是她日后能诞下个一儿半女的,好让皇帝能继续顾念纽祜禄家。
“不过,再怎么说小十四也不过未满周岁的稚儿,愉妃做得也有些过了。”
皇后面露讥笑。“她只道是令妃挑唆让她母子失和,却也不想想,若无令妃在皇上面前为她儿子说项,五阿哥又焉能成了皇阿哥里面的第一人。何况,若不是五阿哥自己鬼迷心窃利令智昏,又怎会一味亲近令妃,反与她生分起来。”
那愉妃许是不甘让皇后坏了计谋,宿日里无事便是使人来请皇后,只说:“十四阿哥又不大好了,愉妃娘娘急得没了主意,让奴才来请皇后娘娘过去看看。“
皇后心知那愉妃不过是为让她懵心,兼又让她担些责任,自是烦不胜烦,只是碍于皇帝那里,也不好不去关心一下,兰馨便对皇后道:“皇额娘,您总理六宫事务,事多繁杂,总不能事必亲躬,时时守在十四弟的身边。十四弟交给愉妃暂养那是皇阿玛的意思,她若不能负起教养之责,岂不有负皇阿玛的期望?那皇阿玛还不如把十四弟交还给令妃娘娘自己教养得了。您不妨让提点一下愉妃娘娘,若她能将十四弟教养好了,兴许皇阿玛能看在这个份上记起五阿哥的好处来。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
皇后会意,招来明珠让她想办法把投鼠忌器、太甲放桐等到故事说给愉妃听。
兰馨又笑道:“最好延禧宫那里也放上一点风声,也不用详解,能似是而非就好。”
皇后一怔,不解的看向兰馨。
兰馨笑着解释道:“皇额娘您想,那令妃之所以会受禁延禧宫,不过受了五阿哥与福家连累,本身并无大错,放她出来不过早晚之事。可她却宁愿得罪了三姐姐也要将留住皇阿玛,以她之城府,只怕所图的不简单阿。而十四弟如今年幼娇弱,在未能保证万无一失之前,令妃只怕还会继续与五阿哥虚以委蛇”
皇后恍然大悟。“兰儿的意思是让令妃与五阿哥互相猜忌防范?”
“以五阿哥的以往行事来看,想来只是令妃独自在猜忌防范而已。”
果然,过得两日,皇帝来坤宁宫时,便跟皇后提了两件事。一是要解了令妃的拘禁,这事早在皇后的意料之中,皇后也很爽快的应下。而另一件事却是皇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皇帝要将十四阿哥过继到孝贤皇后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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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将十四阿哥过到孝贤的身下,成为元后养子?
皇后瞪大了眼睛,震惊的看着皇帝,既不敢置信他会说出如此荒谬的话来,又心惊于令妃的好算计。
虽说孝贤仙逝多年,将十四阿哥过到她身下其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可较之原来庶妃之子的身份却不知要高贵多少。所谓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只要顶着个元后养子的身份,十四阿哥便成了半个嫡子,其尊贵程度比之小十二小十三也不遑多让。况且,皇帝此行难免会给外臣造成一种偏爱十四阿哥的印象,十四阿哥的前程不知要添了多少助翼。便是令妃,凭借着她十四阿哥生母的身份,外臣们也要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令妃此次的谋划也算不上高明之举,有心人略一思索便能洞察她的图谋,以令妃之奸滑,当不会做得如此明显才是。皇后稍加思量,便也猜出其中缘故,对其险恶用心更是了然。
皇帝将十四阿哥过到仙逝多年的孝贤身下,虽然称不上于礼不合,却绝对是多此一举。孝贤作为元后嫡母,皇帝的儿女包括十二十三在内,哪个不得称她一声皇额娘,尊她为母。皇后身为国母,本就有劝谏皇帝之责,何况若让令妃得逞,首当其冲损害的必是皇后两个儿子的利益。依着皇后从前急躁的性子,定会不不管不顾的与皇帝据理力争,甚至于不惜与皇帝以硬碰硬的闹上一场。而以皇帝独断专行的强势,又事关孝贤,皇后闹得越厉害只会越坚定他的决心,到最后皇后不单无法扭转乾坤,反而会加深她与皇帝之间的罅隙。
好一个贱/人,好毒的计策。
皇后僵着脸,几乎压不住心中的怨毒。
若非兰馨机警,再三提醒防范她令妃可能醉翁之意不在酒,若非她经了这一年的教训,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险些便要掉入魏氏那贱人挖的坑中。只要她与皇帝反目,便让人有了可趁之机,以令妃手段再度得宠也非难事。到那时,令妃便又成这后宫第一人。而她只怕又要处处受那贱/人人制肘,又如何能护住自己的儿女。
思及此,皇后只觉脑中翁翁作响,心中怒火沸腾,幸得尚存一丝理智,方能及时压住舌尖上那些险些脱口而出的质问之辞。
她看了一眼因她久不答话而脸色逐渐变得阴鸷起来皇帝,又再垂下眼睑掩住其中的忿恨,瞬间心中已转过几个念头,口中却道:“皇上能与臣妾商量此事,足见皇上对臣妾信任,臣妾……”皇后起身跪下,感激泣零,又道:“只是此事关乎嫡统,是家事更是国事,臣妾后宫妇人,不好对此置言。况且依臣妾所处立场,恐也有失公正,”皇后微露苦笑,“只怕难以取信他人,还是请皇上乾纲独断吧。”
皇后这话中含义,无非是告诉皇帝,她不是没有私心没有意见,只是事关国体,她谨守分寸不好愈矩而已,何况以她立场,无论同意与否,只怕都难逃他人口诛腹诽,倒不如大大方方置身事外,请皇帝自己决定好了。
纵然只是如此,也已大出皇帝意料。
皇帝本见皇后在那久久不答,料想她必是不情愿的,正是恼怒之时,不妨想竟听到皇后这样一番话,虽未能真心赞同,却也能顾全大体,况此事确有委曲皇后之处,以皇后立场能做到如此已算难得。再想到自己方才错怪皇后,心下便有些讪然。
皇后看那皇帝脸色,心中有数,知必是令妃又在皇帝面前给她上了眼药,心下暗恨,便照着之前与兰馨商议好的章程——为防那令妃下套,不管皇帝说了什么,都先尽量推诿拖延。
“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老佛爷那里皇上还是要亲自先去禀告一下。还有三格格那里,”皇后叹了一声,眼中浮起些许怜惜。“先皇后是她亲额娘,她又是个好强的,皇上……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跟她通一下声气才是,也省得她从它处听得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伤了心。”
皇帝素来认为和敬大方得体,闻言不免觉得皇后是小人之心,只是见她眼底一片真诚,倒也不好拂了她的一片好意,便随意交待皇后,诿她去告和敬。
二人又闲话一阵,皇后曲意奉承,小心翼翼探听,方才皇帝口中探出此事原委。
原来那夜皇帝虽然夜宿于延禧宫,却并未临幸令妃。(皇后暗道:“难怪没看见敬事房送上册子来盖印。”她还以为是皇帝为了遮丑刻意不让送的。)只是在与令妃同忆孝贤之时,令妃说了这么一段话“……先皇后宽厚仁慈,待诸位阿哥格格也是一视同仁,慈爱有加。甚至还对奴才说过若是奴才能诞下皇子,她必定视若己出……先皇后的深恩厚德,奴才感同身受,无以为报。只恨奴才无用,若是早日为皇上诞下小阿哥,也能在先皇后痛失爱子之时宽慰她一二,让她不至膝下荒凉伤心过度的早早撒手人寰,以致于身后无人继嗣……便是灵位下跪满了人,却不知有几个是真心实意在悼念先皇后的……”他当时看令妃那为先皇后忿忿不平的样子,心下感动,便忆起了昔日她在孝贤灵前哭得痛不欲生的模样(就是死了爹妈也没见令妃那么伤心阿),后又想起当时大阿哥永璜三阿哥永璋那看似哀凄的面孔下隐藏着的窃喜,对令妃的话也甚是赞同。
他与孝贤本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便是后来他宠爱高氏也未曾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自以为的)。孝贤贤惠节俭,不偏不妒,皇帝对她有敬有爱,有愧有赞,又对二阿哥永琏与七阿哥永琮的早逝耿耿于怀,当下便动了心思想为孝贤弥补缺憾。而诸阿哥中,八阿哥以上皆已年长,便是永瑆永璂也已记事,都非上佳之选。剩下的两个儿子,小十三是皇后爱子,衡量之下也唯有十四阿哥尚在年幼不记事,其母令妃又是长春宫旧人,得了孝贤青眼才被抬举的,是受过孝贤“大恩”的人,却是最为适合不过。
皇帝行事从来都是专断专行,只是此等大事,于情于是皆越不过皇后去,便趁着国事闲暇之际到坤宁宫“告知”皇后此事——没错,是做完决定后的“告知”,而不是商议。不过看到皇后那激动的样子,皇帝一时倒也不好驳了皇后的话。
只是皇后与皇帝多年夫妻,近一年来越发拿捏得准他的性子,见他如此,却也不去说破,只神色如常的与皇帝商议兰馨的婚事——兰馨为太后抄经祈福一年之期将满,她被指与多隆一事虽然尚未正式指婚,但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当然,不先把消息传出去,指不定哪一天皇帝就又反悔了。蒙古可还有一位丧妻的郡王未再娶哪),也不宜再拖下去。再指,兰馨是皇后养女,素受皇帝宠爱,被指的又是郡王嫡子,有贝子爵在身的多隆,其婚事自然马虎不得。光是品秩封号、仪程鸾驾、嫁妆住处,便足以让礼部与内务府忙上大半年,若再加上其它繁言缛节,只怕也得忙到年底方才成婚——又让人把下了课的十一十二招来,不多时,兰馨又带着小十三过来一同承欢膝下,熙熙然满堂的欢声笑语,兰馨的娇俏、永瑆永璂的孺慕却都及不上小十三的玉雪可爱。此等良辰美景,皇帝自然而然便留在了坤宁宫用膳,然后又顺势歇在了这里,把自己答应令妃要去延禧宫用膳的事情忘了一干二净。
令妃虽然使了手段再次得宠,可毕竟还没有正式解了禁足令,消息自然也就不甚灵通,白白在那里等了一夜,待到第二日才知道皇帝宿在了皇后那里,恨得她险些把银牙咬断。
第二日,皇后与兰馨一番秘议后,便使人去宣和敬公主进宫。
和敬公主是元后嫡女,地位尊荣高高在上,那令妃却不过长春宫卑使出身,从来都只是匍匐在她身下。因那皇帝于孝贤祭日夜宿延禧宫一事和和敬本来就心中膈应,连十五那日的按例进宫请安都托病不去,此刻再听到皇后传话,新仇旧恨便一齐涌上了心,虽知皇后有意挑唆,却哪里还能忍得住,当下便要去见皇帝。
皇后虽是正有此意,却不能让她这个时候去见皇帝——不说和敬此去能不能达到效果,若是让皇帝以为她是受了皇后挑唆,那才真是得不偿失呢——连忙使人劝住和敬,道:“三格格,皇上的脾气你最清楚,似你这般不管不顾的去见皇上,看到有心人眼中,给你安上个质疑君父的罪名……便是你再得皇上宠重,只怕也担待不起。”
和敬心里正燃着一把火——魏氏那贱/婢痴心妄想、混淆嫡庶固然可恨,隔岸观火、故意挑唆的皇后却也不是什么好人——便反唇相讥道:“儿臣自是比不得皇额娘大度、有底气,眼瞅着被人欺到头上还能稳坐钓鱼台。”等着别人为你冲锋陷,你好在后面坐收渔人之利。
皇后一窒。殿里的内侍宫女都悄悄的垂下了头,和敬这才惊觉此言不敬,只是话已出口,她又是高傲惯了的人,从前仗着皇帝宠爱没少给皇后添堵,这一年来虽然与坤宁宫走得近些,好歹也是借着与兰馨交好的名义行事,对着皇后虽无从前的疏离客气却也不甚亲近,一时间想要请罪却又拉不下面,不由得僵坐在那里,殿内竟是悄然无声。
好半晌,皇后才压住心中的恼意,叹道:“三格格,本宫待你虽然不算亲近,但自问对你从无不是之处。便是从前你与本宫呕气,因你早失怙持,本宫也多不与你计较。今日之事……本宫不过是看在你是孝贤皇后唯一遗留于世的血脉的份上,才多说了几句。你听也罢不听也罢,只望你能好自为之,莫让人穿了空子……你跪安吧。”
和敬虽知皇后的话不尽属实,且颇有文过饰非之嫌,只是细一想想,无论真心假意,那拉氏除了被老佛看中当了继后外,还真是没对她干过什么亏待的事情。她从前会与皇后作对,固然是因为觉得皇后占了孝贤的位置,却也不无令妃从旁煽风点火之功,心下更是痛恨令妃,面上也有些讪然,再想示弱说上几句软和的话,皇后已经叫跪安了,和敬不及说什么,只好跪安退下。待出了坤宁宫,心里反而冷静下来,便竟自去了长春宫,待召见过孙嬷嬷后,又转去了西三所与兰馨叙话。
兰馨倒是一如从前的娇憨天真,不过听得和敬话里话外不着声色的探听着十四阿哥事件始末时,便不无担心的对和敬道:“三姐姐,为尊者讳。有些事我虽然在皇额娘那里听得一星半点,不过事关尊长,我也不好肆意评说。不过……”她欲言又止的看着和敬。
兰馨虽然说得含糊,和敬却知她“讳”的何人。见兰馨将话说了一半,心下焦急面上却愈显和煦。“妹妹若不愿说便罢了。”她叹了一声,又道:“我虽贵为固伦公主,说到底也不过是嫁出去的女儿罢了。只可怜我的额娘,都薨了多少年了,那些人还不让她安宁,生生弄了一个什么儿子记到她的名下。”一时间触动心肠,倒真掉下泪来。“也罢,连皇额娘她都不追究了,我额娘毕竟逝者已矣又没留下儿子,我又计较些什么。”若是永琏永琮没有早幺,又哪里轮得到那拉氏的儿子得意,魏氏那贱婢又焉敢如此算计自己。
兰馨见她一副心灰意的模样,不由急了,只得将事情始末告了和敬,又安慰她道:“三姐姐,您别怪皇额娘。皇额娘她不是没拦皇阿玛,实在是……不过你也不要太心焦,我听皇额娘说,这事最后只怕还得老佛爷拍板。皇阿玛要亲自去禀各老佛爷的。”顿了一会,又道:“说来令妃娘娘也实在狠心,那十四弟自来体弱,如今虽没养在她的身边,却也是她的亲生骨肉,十四弟病成那样她却还有心思去折腾这些事情,真是……”兰馨摇摇头,大惑不解。
和敬听得令妃又是利用孝贤复宠,对她更是恨极,待听到兰馨最后一句,却是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体弱么?这倒是个好借口,左右老佛爷还有几天才会回宫,倒不妨趁此机会好生布置上一翻,若是顺利,定能叫魏氏那贱婢的如意算盘落空。”
作者有话要说:和敬要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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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敬是孝贤皇后唯一存留于世的血脉,于皇帝诸子女中身份最是尊贵。虽于皇女中行三,但大格格与二格格早夭,她是实际意义上的长女,最受皇帝宠爱,便是太后待她也不同于其他皇孙。虽然说不上恃宠而骄,但皇后与诸妃嫔向来皆是让她三分,其他皇子皇女对她也是恭敬者居多,因而养成了她高傲矜持的性子。
可她毕竟是孝贤一手调/教出的,多年来耳濡目染孝贤的手段,行事间哪里会真的冲动?在皇帝与太后面前,她的表现素是大方得体,很受二者赞誉。于讨好皇帝一事上,虽然比不得令妃的手段百出,却也是颇有心得,且又极擅揣摩皇帝心思,把握分寸。初闻十四阿哥过继一事时,她当着皇后的面口口声声嚷着要去面谏皇帝,虽是激忿所致,却也不无激皇后之意。只是皇后如今行事愈加谨慎,竟是不为所动,反而令她如鲠在喉。不过兰馨的一番话,却是让她豁然开朗,得以另辟蹊径。
当然,以和敬之智,无论如何也不会天真到冒险在这宫中谋害皇子的。她虽贵为固伦公主,可毕竟出嫁多年,留几个长春宫旧人在宫中探听消息那是无伤大雅,便是皇帝知道了也是无妨。但若说谋害皇子,漫说她没有那个本事,于宫中也没有那个势力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天衣无缝。况且,若是事情败露,便是皇帝真能看在孝贤份上不将她治罪,也必定会厌弃于她。她不过是为出一口恶气,又何苦冒险将自己置于险境,搭上自身尊荣。再说,皇后虽然不受激,可比起皇后,这宫中应该还有一个人更加痛恨令妃。
和敬心中冷晒一声,竟连长春宫都敢埋下眼线,并且长达十数年之久的人,能老实忠厚到哪里去?若非当年孙嬷嬷拦着她说那个狗材另有用处,她早就把他给杖毙了。如今,正是让那狗材发挥作的时候。
于是,经过一番曲折,深居简出、每日都只呆在永和宫细心照料十四阿哥的愉妃很快得到了十四阿哥要过到孝贤身下的消息。
愉妃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
她就说自十四阿哥出世后,永琪行事便屡屡失利,在皇上面前也不复从前宠信,却原来是魏氏那贱人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使的诡计,可怜永琪诚善,错信了那个贱人,才致今日被皇上彻底厌弃。
儿子是自己的好。愉妃本就一直觉得以五阿哥的聪慧好学文武双全,若非令妃故意唆使福家去撺唆蒙骗他,五阿哥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那些失格的事情,对那令妃怀恨在心,如今更是恨之入骨,便是对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十四阿哥也一并憎恶起来,只恨不得一把将他掐死,好让令妃的谋划落空。不过因那十四阿哥如今养在她身边,若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突然暴毙,她自己怕也难逃干系,只得暂时按压下那不可告人的心思,非但面上一如往常,对那十四阿哥的照料也愈的发精心细致起来。
可那种心思一旦起来,越是压抑愉妃的心理便越是失衡,尤其听到那安插在坤宁宫的暗线传来的确认消息时,又想到之前探得的皇帝曾与皇后说起“太甲放桐”的典故,似有原谅五阿哥之意,愉妃再看到十四阿哥,便越发觉得那心里如油煎火燎一般难以忍受。
那愉妃身边本来就不乏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主子心思的奴才,见她那坐立不安喜怒无常的样子,哪里有不明白她的心思的,有那谄媚之徒便献上一计,果然讨了愉妃的欢心。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永和宫中便屡有宫人在那十四阿哥熟睡之际失手打碎一些瓷制器具,后来又怕去那内务府更换器具太频引人注目,便改用那洗脸用的铜盆当成铜锣一般,冷不妨的便在十四阿哥耳边敲响。
可怜十四阿哥未满周岁,又素来体弱,每每受到惊吓那惊厥之症便又复发。如此反复,便连皇后也被惊动,几次召那太医院的院正及为十四阿哥看诊的太医问话,只那太医院的里的太医都是油滑人精,虽知十四阿哥会屡犯旧症其中必有猫腻,却是避开都来不及哪里敢掺如进去?又哪里敢实话实说?只含糊不清说些什么胎中带病、气体虚弱之类的推托之辞,嘱了静养便溜之大吉。只可怜十四阿哥本就瘦弱,受此经次折磨,整个人便越显得瘦骨伶仃起来。
渐渐的便隐隐绰绰有那传言出来,说是那十四阿哥之所以体弱多病,盖因令妃有孕之时肆意争宠折腾,以致作伤了胎体,胎中带病。又有说是那十四阿哥体贵命贱,八字太轻压不住这皇家的尊贵身份之故。还提出了佐证,如十四阿哥出生于七月十四,正是民间所说的鬼节前夕,其出生的时辰距十五子时不过相差半个时辰不到而已。有人反驳说七格格九格格也是出生在七月,怎的不见她们有这八字轻之说。便有人讥笑道,那七格格九格格“身上不好”的时候还少吗?不过因她们生为女儿,虽贵为皇家格格,到底比皇子好一些罢了。
不几日,太后凤驾回鸾,皇帝前去请安时便说要将十四阿哥过到孝贤名下的事,太后当场虽未如何,过后却将皇后召来,让她去好好劝谏皇帝。皇后虽然不愿却又不好推却,心下不免怨那个和敬办事不牢靠,嘴上却是一劲儿的请罪陈情。
“臣媳未能善尽皇后之责,有负皇额娘重托,臣媳有罪。只是由庶过嫡本是大义所在。虽然不甚符合规矩,却并无悖礼之处……臣媳愚钝,实在不知从何劝起方好,还请皇额娘指点一二。”皇后为难的看了太后一眼,话中难掩委曲之意。“再者,事涉先皇后,本就无臣媳置喙之处。臣媳若是冒然进谏,以皇上待先皇后之情深义重,只怕会适得其反,有负皇额娘期望。”
皇后好似触及了心酸之处,可又要强撑着身为皇后的尊严,只得僵着脸极力咬牙忍住,让人看上去愈发觉得她可敬可怜。
太后却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皇后。
“糊涂!糊涂!”她拍着案首,痛心疾道语重心长道:“何谓大义?嫡庶正,天下之大义也。若是孝贤尚在,以庶过嫡那是大义所在。可孝贤薨了多年,再将庶妃之子记到她的名下,那成了嫡不嫡、庶不庶了。圣人言‘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如此嫡庶不分,日后便是大祸的根源。”
太后顿了一顿,又道:“再者,如此嫡庶难分,永璂永璟的身份便也尴尬起来,你又要让他们如何自处?”
“皇额娘!”皇后蓦的抬起头,面上一片惶急之色。
太后别有深意看了皇后一眼,又道:“皇帝待孝贤情深意重怀念至今,盖因她事君以忠,且纯正贤直,能与皇帝同喜共忧,为皇帝分忧解劳,谏皇帝无心之失。也因此加谥为‘贤’,皇后,你可明白。”
慧贤不也加谥为“贤”?
皇后暗自腹诽,却连忙起身跪下,大礼跪拜。
“臣媳谢皇额娘指点。”
在这乍暖还寒的三月里她的额上却是星星点点布满汗水,面上也是一副如梦初醒一般的神情。
太后看她脸色苍白,显是受了极大的震憾,便温言安慰道:“放心,万事还有哀家为你做主。”
皇后见太后虽然慈蔼仁和,且语多慰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让她无可推诿。心知再不接下,只会徒惹太后不快,得不偿失,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可她到底再不敢同从前一般直顶顶的便冲去找皇帝“犯颜直谏”,只与兰馨商议后,改走了曲线救国的路线。
第二日,她便自称身体不适,让人宣了太医前来诊脉。那些太医多是人精子,虽然觉得皇后脉象平和沉稳,正是神清体健之象,但口中说的却是“耗神太过,劳累太甚,宜先静养,当无大碍”一类的套话,又再开上几幅不痛不痒的补气血的药了事。皇后却借着太医那句“宜先静养”话先是免了妃嫔们的请安,又向太后那里告了罪。太后倒是不以为杵,很大方的让皇后好生养好身体,又命人赐下不少补身的药材。私下又对桂嬷嬷道:“皇后现在的脾气倒是改了不少,居然也懂得以退为进了。”
桂嬷嬷人老成精,便是在太后面前也从不轻易说其他主子的闲话,只笑着奉承太后:“那是老佛爷您调/教有方。”
太后心中舒畅,睨了桂嬷嬷一眼,笑道:“罢罢罢,不过一句闲话,你便奉承到哀家头上来了。阿桂,你这谨慎的性了倒是数十年如一日。”
桂嬷嬷却笑道:“老奴可不是在奉承老佛爷您。皇后娘娘尊贵大度直性之人,亏得老佛爷您会调/教,如今行事是愈加的进退有据,让人钦敬了。说起来,这也是老佛爷您的福泽深厚所致。”
好听的话没人会不喜欢听,太后虽知桂嬷嬷有意奉承,但止不住心里高兴,佯叹道:“皇帝虽然是个孝顺的,只是于女色上糊涂了些。皇后也是个好的,但到底年轻行事不周,少不得要哀家这个老婆子来为他们把把度。帝后相谐,方是国家之幸阿。”
少倾,又问了晴儿如何——自旧年太后圣寿前得知晴儿与五阿哥大闹坤宁宫一事有关碍后,便多是将她拘紧于慈宁宫中,偶尔也让她去小佛堂那里抄抄经书——桂嬷嬷最是知道太后心意,那晴儿自幼受抚于太后,情份自是非比寻常。桂嬷嬷虽然有时也觉得晴儿不知好歹过头,可到底也是看着晴儿长大,她身为奴才又是谨慎惯了的人,轻易不去说那主子的闲话,但只捡了些好听的回话,此按下不提。
且说皇帝那里,本来就与皇后感情大幅增进,又为着皇后前阵子表现得大度贤惠,皇帝对她大为改观,颇觉她有孝贤的风范,听得她染佯在身,想到自己近来因那令妃的小意温柔,数日来皆是流连在延禧宫那里,皇后操持宫务,还要为了十四阿哥的事替他安抚太后与和敬,心里难得的生起了一丝愧疚,少不得便趁着国事闲暇之时前去探看皇后。
虽那是在意料之中,不过皇后还是表现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待皇帝问过身体用药,又温言说了几句安静养的话后,皇后方如乍然记起一般,跟皇帝提起了十四阿哥的事情。
“……虽说十四阿哥如今尚离不得人照料,无法出宫开府,可按制其它该备下的品阶器具却是不能少的。只不知皇上意思如何,臣妾才好让那内务府先准备起。这皇子封爵到底是大事,若是时间太过紧促,只怕内务府那里一时之间也难以周全。”
皇帝惊诧莫名,面上便有些淡淡的。“爵位封赐是朝延用来嘉赏有功之臣的,这些不是你能过问的。”见皇后面上稍有委曲之色,便又缓了缓口气道:“十四不过稚子,无功无勋,皇后怎会想到他要授爵。”
皇后见皇帝缓了脸色,不由松了一口气。“十四阿哥既记在先皇后名下,便是元后嫡子,依端慧太子与哲亲王例,理当授爵。”
皇帝脸色一沉。“休得罔言。永琏永琮毓粹中宫、性成夙慧,岂是十四可以比拟的。况十四未足周岁,又岂有越过兄长授爵之理。”他本想说以永琏永琮身份尊贵,诸王兄弟皆难以比拟,不过想到十二十三两位阿,到底还是给皇后留了体面——这心里知道是一回事,可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后难得的红了脸,似有羞愧之意。“都是臣妾思虑不周,请皇上恕罪。”顿了一下,复又笑道:“不过依臣妾愚见,若论身份,十四阿哥自是比不得二阿哥七阿哥的,但比起其他阿哥还是……”
皇后似是想到什么,终于止住话头,面上现出一丝窃喜。皇帝被败了兴致,也不欲多说什么,一时间帝后二人竟相对无言。
作者有话要说:“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摘自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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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阿哥晋爵一事终是不了了之。
皇帝因皇后将十四阿哥与他最钟爱的嫡子相提并论,心中不畅,对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一事也淡了心思。皇后见状,也乐得假装糊涂,托辞自己病体未愈精神不济,回过皇帝与太后之后,将宫务暂托舒妃代理――宫中现有四妃中,纯贵妃缠绵病榻多时,愉妃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十四阿哥,令妃初解足禁怕难以服从,唯剩舒妃身强体健又位份够高――对十四阿哥之事却是搁置一旁绝口不提,仿佛遗忘了一般。
皇后如此,太后那里也只是冷眼旁观,再无过问的意思。和敬自是乐见其成。愉妃自以为得计,便也老老实实诈作不知,只一心一意的“照顾”好十四阿哥,打发令妃时不时就遣来看望十四阿哥的人。只有令妃恐迟则生变,心中焦急。又加上心里牵挂着儿子,怕儿子不养在身边日后不亲近,便打着主意在皇帝面前给愉妃上上眼药,争取把儿子给抱回来。
可惜,皇帝因忆及早夭的爱子,心中悲恸,正是耽于哀思之时,哪里还有心情召幸妃嫔,竟是一连数日皆未踏足后宫。令妃如今宠爱大不如从前,也不敢为了些许小事贸然去养心殿打扰皇帝,只是绞尽脑汁想要打破僵局。她本就工于心计又深解皇帝脾性,几番思量下来,还真让她想出了法子。
这个法子说来却也简单,不过是利用舆论把十四阿哥将要记到孝贤名下之事造成既定事实而已。她先是在宫中放出些许风声,宫中与朝堂历来是息息相关的,很快这些风声便都传到朝臣们的耳中,尽管朝臣们对这种关乎嫡庶影射大位的敏感事件都采取了几乎一致的谨慎态度,并以怀疑者居多。可接下来从宫中又传出来的新消息,却似乎正正印证了之前的传言。
原来,那日太后训斥皇后时虽是屏退了宫人,可过后皇后是白着脸几乎是失神一般的走了出来却是瞒不人的,只要有心打听,总能知道个三言两语。再加上之前皇后曾指示内务府先行准备了一些用于晋爵的仪程,虽未明说要晋爵的是哪个,可除了几个皇阿哥外,那些个宗室子弟王公勋贵的加封晋爵,哪里用劳烦到皇后娘娘?再结合了十四阿哥这阵子莫名其妙的总是发病,总有那么一两个精明的能猜到几分――这宫中可不是人人都是傻子。真正老实木讷的人在这深宫里哪里能生存得下去?更别说平平安安的养大儿子,还能在诸阿哥中脱颖而出得了皇帝青眼。再者,前阵子五阿哥忽然失了圣眷,虽未大肆宣扬,可大家都知道五阿哥之前曾为了令妃大闹坤宁宫的事,虽说令妃也因此被下了禁足令,可作为五阿哥亲额娘的愉妃又岂能不恨这个连累她儿子的始作蛹者?――于是十四阿哥要记到孝贤皇后名下的事情就似乎得到确认了。
于是,在皇后闭宫养病的这段日子里,朝堂上下,宫延内外私底下关于十四阿哥以庶过嫡一事的流言蜚语与随之而来的揣测不断,原来还只是私底下密议的事情随着谣言范围的扩大,也渐渐的成了半公开的事情。那暂领宫务的舒妃因与令妃不和(其实是瞧不上令妃的出身,话说这宫里跟令妃交好的高阶妃嫔还真没几个),对那令妃使了下流手段复宠的事也有所耳闻,心中自是嗝应得不行,对那延禧宫的事便多有留心。那令妃甫一动作便让她察觉有异,她既有心趁此机会在太后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一翻,又想借机打打令妃的威风,便动用了雷霆手段去压制流言,怎奈她的能耐有限,到底被人穿了空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流言越演越烈甚嚣尘上而束手无策。
正在舒妃为此气闷之时,和敬公主哭哭啼啼的进宫了。
舒妃心里不由咯噔跳了一下。以和敬公主身份之尊贵,天下间除了太后皇帝,谁敢给她委曲受?除非……
舒妃想到平素最是端方高傲的和敬公主居然不顾仪态直奔了慈宁宫去,心里有些不安。只是再一想她如今不过代掌宫务,那事她虽有失察之责,可到底也只是“失察”而已。何况若真有个什么老佛爷那里于情于理都要先支她一声,她便可趁机把那令妃给饶进来,让老佛爷跟皇上看看谁才是始作蛹者,心便定了下来。
因此,当慈宁宫的小太监奉太后懿旨急召她前去问话却不敢受她赏赐,对她打探老佛爷召她何事也只推说不知时,她除了觉得这小太监有些不识抬举外,倒也未觉如何。
可当她到达慈宁宫,看到除了看不出喜怒的太后与尚在垂泪的和敬公主,连日“忙于国事”的皇帝与尚在休养中的皇后一个阴沉着脸一个神色苍白的也一并在场时,那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舒妃依着规矩行一甩帕向太后皇帝皇后行礼请安,又得了太后的许可,才在下首落坐。只是见那坐在太后身边的和敬公主于她方才向太后行礼请安时就未避未让的一同受了礼,现下也是动也不动,似乎也无意与她见礼,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和敬虽然是元后嫡女身份尊贵,可舒妃位列妃位,又出自满洲大姓叶赫那拉氏,按规矩和敬也要敬称她一声舒妃娘娘,向她行家礼的。
舒妃悄悄撩起眼帘迅速略过上首几人。皇后平素最重规矩,若在从前定会对和敬这等无礼的举动不以为然的。可今日却是一副病体未愈精神不济的样子,神色间丝毫看不端倪。而太后与皇帝也是一直维持着方才的神色,却对和敬的失礼不以为意。
舒妃心中愈加忐忑起来,直觉太后今日召她前来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
桂嬷嬷在太后的示意下三言两语说清楚了急召她前来的缘由,舒妃已是又惊又惧――惊于那些传谣言的人恶胆包天,竟敢辱蔑先皇后;惧的是谣言至此,只怕此事惹得皇帝震怒,她要担的就不只一个“失察”的责任了。
所谓无风不起浪,若那些传言只是十四阿哥以庶过嫡这事也就罢了,不管令妃的手段多么不入流,但她敢把这种话给传了出来,很可能便是皇帝曾应允了她什么,让她认准了皇帝不会认真去追究传言。而舒妃虽猜到其中有皇帝的意思却仍蓄意去清治谣传,倚仗的却是她如今代掌宫务,肃清宫闱清治谣传乃份内之责,若能压制住流言最好,不单可以借机让令妃吃个小亏,兴许还能让皇帝与太后察觉令妃的不安份,皇帝那里也挑不出她的错来。若是压制不住,虽然失了面子,可最多也不过担个不痛不痒“失察”之责
可若是谣言中涉及诋毁孝贤皇后,那事情不是轻描淡写的几句斥责便能掩过去的了。
想当年孝贤皇后薨毙时,大阿哥记璜与三阿哥永璋灵前不敬,当时主理丧事的娴贵妃如今的皇后因此无故被皇帝迁怒,灵前当众被斥让人至今引为笑柄。如今……
舒妃昔年也曾亲眼目睹皇帝与孝贤皇后恩爱的情景,自知此事一出,以皇帝待孝贤皇后的情义,知得她受此毁辱,却不知要如何迁怒他人,而她代掌宫务却未能及时肃清乱源,只怕首当其冲便成了皇帝。
偏偏那和敬犹嫌不足,在那里火上加油的对皇帝哭诉道:“皇阿玛,您是最知道额娘为人的。从来都是不偏不妒、待下宽慈,处事最是公正不过,待诸位兄弟姐妹也一视同仁……十四弟自来体弱多病,这宫中的人都是有目共睹。却不想那些糟了心下贱材子竟然如此恶毒心肠,居然利用十四弟的旧病复发大作文章,变着法子将污水泼向额娘,让额娘逝后还背个‘克子’的恶名,于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和敬已是咬牙切齿,眼风扫向上首几人。说实在的,她心里最怀疑的人还是皇后――那令妃利用孝贤皇后争宠上位固然可恨,可若是坐实了孝贤皇后克子的名声,那最终得益的人却只有皇后一人。
舒妃的心怦怦直跳。若是孝贤皇后克子的传言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便与她无大关碍,她的责任便要小得多。舒妃不由得看皇后一眼,却见皇后依是不为所动神色如常。
难道此事真非皇后所为?
舒妃不由心底寻思开来,皇后可从来都不是喜怒不形于颜色的人阿。
“舒妃,此事你可知道?”
舒妃的思絮蓦得被打断,只觉皇帝的声音森森的,不觉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只见太后半翕着眼睛如入定了一般,对皇帝的话恍若未闻,皇后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舒妃心下大恨――难怪皇后会忽然身体不适,想是事先便得了消息有意避开这趟混水,却偏偏把宫务都交给了她,害她不得不出来背这个黑锅――只是见皇帝脸色似乎愈加阴森,不由心中愈寒,再也顾不得去细想如何才能把自己给摘出来,连忙跪下请罪。
“臣妾整肃宫务不力,妄言流漫,实乃臣妾之罪过,请老佛爷、皇上降罪。”舒妃咬咬牙,到底不甘心。“只因此事重大,牵涉……甚广,臣妾虽几次清治,但苦无真凭实据,也不敢贸然惊扰老佛爷与皇上。以致小人张狂,竟毁眷于先皇后,请老佛爷、皇上治臣妾轻忽疏慢之罪。”
两害相权取其轻。
“轻忽疏慢”的罪名虽比“失察”要重一些,但到底比故意放纵他人毁辱孝贤皇后要轻得多。
舒妃虽然比不得皇后精明强干,比不得令妃灵巧善媚,可到底是宫中老人又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不过瞬息间便权衡出了利弊。
她之前压整顿宫闱压制流言时,因存着杀鸡警猴的心思,故意做得有些声势,肯定是瞒不住老佛爷与帝后的。舒妃虽然脱身心切,却也是知道与其否认此事让上首那三位心生疑忌,倒不如大大方方的自己先认个不大不小的罪名,也省得让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
舒妃话中有话,在场的都是工于心术的人,哪里会听不出来。
和敬有些惊异又有些同情的看了垂着头跪在地上的舒妃一眼,又迅速的看了下太后与帝后的脸色。皇帝脸色依然阴沉,太后也是连眼皮子也未曾撩一下,倒是皇后脸上似笑非笑,隐有幸灾乐祸之意。
和敬是何等聪明的人,稍用心思便猜出其中缘故。
那舒妃与皇后同为满洲大族嫡出,自忖才干出身皆不亚于乌喇那拉氏(其实舒妃心里还隐隐觉得自己要高皇后一筹。想她叶赫那拉家世代人才辈出,除了曾经出将入相权倾朝野的权相曾堂伯祖父明珠外,还曾出了一个名满天下的才子纳兰容若,而今她父永绶亦是身处要职,时任兵部左侍郎,为堂堂三品大员。反观乌喇那拉氏之父虽为贵为佐领,于朝中却无实职,且家中子弟也多是那碌碌无为之辈,有那几个出仕的也都是无实权的闲职,不过是个名头好听而已。),只是输在运气不佳不如那拉氏会讨太后欢心,才会错失良机眼睁睁的看着她于孝贤逝后,先在太后的支持下晋为皇贵妃,进而又登上了皇后宝座,心中其实颇不服气。因此一朝权利在手,舒妃不免就有些急功近利,借着代理宫务之机,于各宫中暗暗安插了不少眼线,又把一些紧要却不显眼的职位偷偷换上她自己的人。这样一来自然就触动了皇后的利益,何况她还不自量力想要挑战往皇后权威,悄悄的往住在西三所的兰馨身边安插不少她的人。连其它空着的宫室特别是那些有可能成为十二阿哥居所的宫室也在暗地里面先把她的安进去――别忘了,到了四月末十二阿哥便满六周岁,依宫里规矩便要移到阿哥所自己居住了。
舒妃以为自己没把手伸到坤宁宫去便能不惊动皇后(虽然皇后还在静休中,但容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早把坤宁宫打点得如铁桶一般泼水难入,以舒妃的手段是不敢也办法随意伸手进去的),却也不想想皇后不过是“抱恙”,可不是病入膏肓,远没到不能理事的地步。她将兰馨视若若出疼爱之至,能在兰馨身边侍候的人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而十二阿哥更是皇后的心头肉命根子,皇后又怎会不未雨绸缪事先为那些宫室把紧门户呢?何况那舒妃行事也算不得隐密,连往长春宫塞人都能让孙嬷嬷察觉出异样进而顺藤摸瓜查到不少消息,皇后那里又焉能无知无觉?之所以会容忍舒妃放肆,想来不过是碍于如今还在“休养”不方便动手立威罢了,但若是舒妃要自讨苦吃自找倒霉,皇后想必还是很乐见的。
“牵涉甚广?好好好,人走茶凉,朕果真见识了。好嘛,朕倒要听听看到底是牵涉到了谁,能让你舒妃不敢处置放任流言妄传。到底是谁如此位高权重让你舒妃宁愿看孝贤声名辱没也不敢得罪。”
皇帝虽是语气平平,但听在众人耳中却不难察觉其中的阴寒森然与疑忌之意。皇后脸上闪过僵色,自忖自己德行无亏,无可让人垢病之处,很快恢复如常。和敬也难掩不安之意,不易察觉的动了动身子。只有舒妃虽已悟到自己的话不妥,怎耐话已说出再难反口,只好把心一横假装驽钝未曾察觉皇帝话中的肃杀之意,强忍着心底的寒意回话。
“臣妾万死不敢有此念。先皇后待臣妾恩深友爱,臣妾从来感激泣零,怎敢无视先皇后声名。只是……只是……”舒妃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事坦荡不可不对人言。你舒妃若心中无愧,又何需吞吞吐吐。”
皇帝声音不高,又是不紧不慢一字一字将话吐出口,看似从容不迫,只那紧紧盯着舒妃的眼神有些阴鸷可怕。那舒妃原来还悄悄的掀着眼帘想偷睨一下皇帝的脸色,不妨想正对上皇帝渗人的眼光,吓得她心里一突,直觉得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皇帝看穿了,虽然颇不甘心,倒也不敢再造次。
“臣妾惶恐。非是臣妾危言耸听,实在是这谣言虽来得蹊跷又传扬得太快,可初时并无辱及先皇后之处。臣妾原想顺藤摸瓜查一查是哪个狗胆包天敢拿先皇后说嘴的,可追询下来的结果却是荒谬透顶,臣妾怕受他人误导,未经详查不敢肆意上报……”舒妃咬咬下唇,终是不敢试探皇帝的耐性,硬着头皮的将探到消息说了出来。
“放肆。”
伴随那声厉喝,皇帝的手“砰”的一声重重的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也跳了起来,那溢出来的茶水很快便在案面上晕染开来,却无人理会。
不说宫人内侍们噤若寒蝉屏声静气,生怕一个异动入了主子们的眼,成了主子的怒气的宣泄口。在场的主子们不管是真讶异还是另有计较,面上却是一致的悖然色变,连太后也睁开眼,不再摆出一副将事情置之度外的神态。只有舒妃见了皇帝青筋暴突怒不可遏的模样,想到自己身上那撇不开的责任,心底发虚,便愈加怨恨起了累她至此的令妃。
“好好好。”皇帝笑了起来,却越显得神色狰狞。“……查来查去,居然查到朕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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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牵扯到了皇帝身边的人,事情显然就复杂多了。
随着皇帝的雷霆之怒,舒妃固是被一反之前不理事的态度的太后雷厉风行的以“肃谣不力”之名撤了代理宫务之职,令其回宫自省。皇后也为了避嫌,也托辞“精神不济”,直接请皇帝与太后自择暂理宫务之人。便是和敬公主,虽然片刻前还口口声声哭诉着要让太后为她额娘作主,但眼见皇后舒妃一避一罚,也甚是乖觉的自行告退跪安。只是心中到底郁忿难平,临退下时面上便不免带出了几分黯然不甘。
皇帝纵于暴怒之中,但对于和敬识大体顾大局的作法还是很满意的,见了她稍现即逝的神伤模样,忆及昔日孝贤皇后的贤惠,倒是难得的浮起一丝愧意,恰是抵消了之前因和敬再次越过他直奔慈宁宫哭诉而起的那一丝厌烦。只是相较起孝贤受诋辱一事,皇帝显然更在意谣言起于自己身边的人这事――倒不是说皇帝不看重孝贤皇后的声誉或是把身边的奴才看得比孝贤皇后还重要,在皇帝心里料理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奴才其实跟捏死几只蚂蚁差不多,根本无需他去过问。可他前脚说过的话后脚便能传得满宫尽知甚乃至谣言四起却不能不令他警醒。虽然据舒妃说是那些奴才与别宫的人闲聊时无意间说溜了嘴,可既然敢把他的话肆意传扬出去,焉知背后没有人刻意指使或是窥探圣踪?――况他本就盛怒未歇,自是无心扮演父角色,对和敬也不过草草的抚慰几句而已。
那和敬公主却并不在意。她虽贵为金枝玉叶之身,懔性高傲,又得皇帝与太后疼爱,且荣宠远在其他皇子皇女之上,却不是那种恃宠而骄不识进退,只知端着固伦公主架子一味骄纵的蠢人。况且过犹不及,皇帝的态度比她预期的已经是好上许多,她自然是识时务的见好就收。因这宫中正值多事之秋,留滞宫中未免惹人扎眼,和敬便索兴连往常进宫必去缅怀一翻的长春宫也不去了,竟自出宫而去。
好在那长春宫尚有孙嬷嬷坐镇,虽然和敬什么话也没留下,但她本就是在孝贤皇后手里使老了的人,于宫中各种魍魅伎俩也是精熟,无需交待也会时时留意宫中动向,和敬之所以能赶在有掌宫之权的舒妃前面得知宫中传言,便是有她在其中通风报信的功劳。虽说宫中近来因孝贤皇后之事惹得皇帝龙颜震怒,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但孙嬷嬷在宫中经营多年,自有其消息来源。虽然还谈不上什么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皆难逃她的耳目,但大体的动向却还是能够把握住的。紧要的或是和敬公主急着想知道的消息自然是第一时间便传了出去,一些看似平常、既便无需打探和敬公主缓一缓也能知道的消息经过孙嬷嬷过滤后,也是会及时送到和敬手中,以便她能第一时间掌握宫中的情况。
例如,皇后“抱病”重掌宫权一事。
初得消息时,和敬也不禁大感意外。毕竟那日皇后借病推脱,在场之人皆心知肚明她那是以退为进避嫌释疑,若是往重里说逃脱不了一个心怀怨望消极退避的罪责。但和敬在一旁却看得明白,若说皇帝最初是将满满的疑心都指向皇后,可经皇后这么一故作姿态,倒真将疑心去了几分。可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有完全释怀。对皇后也不过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身体为重、待大安后再为其分忧之类场面话,算是圆了皇后的体面,便允了皇后所请。
和敬自忖对皇帝的心思便是没有摸得八/九分,那六七分总是有的。按理来说,她这位自负雄才伟略不亚于唐宗宋祖的皇阿玛本就不是那种优柔寡断朝令夕改的人。何况他对皇后并未完全去疑,以其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心性,如此轻易就将掌宫之权再次交付皇后,总让和敬觉得有些怪异,不由得思量起皇帝的用心来,甚至连那心头一闪而过的不甘也暂时忽略了。
和敬这边百思不得其解,宫里让皇后重收掌宫之权却是皇帝与太后几经商量得出的结果,倒是颇费了一翻波折。
虽说最初传出要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皇后名下的事的是养心殿奴才,但皇帝当时是确有这个打算,还通过皇后向和敬知会过此事。那些奴才妄言固是死罪,却也不是无中生有造谣生事。只是养心殿的人事皇后素是插不上的,要如何料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狗材自然也轮不到皇后说话。可后面的那些毁辱孝贤皇后的话,无论有人别有用心刻意造谣还是众人不明就里以讹传讹,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清肃谣言、追查源头乃至惩戒那些奴才却都是她责份所在。
可皇后也不是傻子。
在皇帝对她起疑的情况接手这肃谣查禁的事情,若是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不但皇帝那里交待不了,底下的妃嫔宫人也难免笑话她这个皇后没有手段。可若真把事情真给抖落出来,以皇帝最是多疑的性子,相不相信暂且两说,就怕他还要疑心她是在铲除异己栽脏嫁祸――别人看那些诋辱孝贤的话起得蹊跷,皇后却是清楚其由来的,只是那些流言能在短时间内传得那么快,却是与她在背后推波助澜脱不开干系――到时休说打击宿敌,便是她也免不了受皇帝疑忌。
这种劳心费力却两面不讨好的事情皇后自然不会招揽上身。可她这一撂挑子,六宫无主,若在平常也就是罢了,左右也不过一些日常庶务,虽是繁琐却也无大关碍,便如平庸如舒妃者也能代理,且上面还有太后这尊大佛镇着,甭管是谁也出不了夭蛾子。但如今出了乾清宫与孝贤这么一担子事,要想查个水落石出那这个代理掌权之人便不能随意轻托了。
按说如今宫中最有资历格代理宫务的不外乎现存四妃,可这四妃中有三个是一病一罚,还有一个拙讷不堪大用,,唯余令妃不但曾“协理”过皇后的,于宫务上也是一把好手。皇帝也觉得她性情虽然柔顺了些,但胜在处事谨小慎微,又是个重情的(孝贤薨毙已然十年,令妃却还能时刻不忘孝贤对她山高海深之恩,足见其人品性),总不致于如舒妃一般无能到分不清轻重缓急吧?!虽然有些矮子里面选高个的意思在,但在四妃以下的六宫妃嫔不是资历不足便是才具欠缺的情况,令妃无疑已是最好的选择。
可太后却偏偏不作如是想。
“令妃其人灵巧善言,犹惯伏低作小奉上阿谀,承欢讨巧自是绰绰有余。可这打理宫务么……哀家倒不知道她还擅于此道。”太后行事老练,虽因种种不足以为外人道的原因,素来不喜令妃。犹其是在前阵子令妃作了某件事后,太后对其更是深恶痛绝。不过架不住皇帝爱色,太后也不好直接便拂了皇帝的话――区区一个令妃到底不值得太后惹得皇帝不快。
皇帝不知太后心结,倒是从太后话中听出那么点意思,不外乎就是:“皇帝阿,令妃巧言善媚奉上邀宠当然是一把好手,不过那只适合用来讨好侍候你而已。”他只以为太后是在担心那令妃如舒妃一般无能,便道:“皇额娘无需担心,皇后坐胎之时令妃便曾几次襄理皇后打理宫中庶务。”
太后哪里是在担心这个?
“可那时毕竟有皇后坐镇中宫,她做起事来自是得心应手。”太后见皇帝仍因之前挑出来的事情心绪不佳,显然无心去理会此等“小事”,索性将话给挑明了。“令妃位高身卑见识有限,本就不足以服众。再加上其人心性仿佛不淳,若有不顺意之事,既想立威又无皇后约束……”太后也不把话说尽,只又加上一句:“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如皇后一般做到克己刚正,不殉不私的。”
哦!这下皇帝听明白了,太后是怕令妃趁着大权在握的时候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皇帝觉得太后对那令妃有些偏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太后所虑不无道理。
所谓灯不点不亮话不挑不明。
皇帝因这一年多来与皇后相敬相谐,往坤宁宫跑的次数多了,对皇后的了解也比从前深了许多――皇后性子严苛不苟不假,但了为人死板一些、性子严肃一些、对规矩看得重一些、脾气坏了一些,时不时会因为他偏宠令妃而与她有些意气之争外,其实算不得什么狠毒的人。
他虽因孝贤一事对皇后疑忌颇重(毕竟在这件事里头只有皇后勉强能算得益),也觉得太后对令妃成见过深,却也不得不承认皇后主持中宫这么多年,虽然比不得孝贤那么宽厚仁和,但也把六宫打理得方圆有度,对众妃嫔与皇子皇女虽谈不上亲近慈爱,但也能不偏不倚不枉不纵。
偏偏皇帝这个时候思绪一闪,居然鬼使神差的却忆起了令妃曾说过某些话。
“……今个儿在坤宁宫,皇后娘娘不知因何事大发雷霆,将庆嫔妹妹斥责了一顿……”
“……忻嫔妹妹年轻率直,做事不周到那是有的,但臣妾敢担保她对皇后娘娘绝无不敬之心……”
“……愉妃姐姐为人老实忠厚不善言辞,便是言语失当亦属无心……皇后娘娘为人严明中正不容徇私,臣妾自是不敢诽议,只是到底伤了五阿哥的颜面……”
他从前之所以会觉得皇后严苛霸道不能容人,动辄严辞厉色喝斥甚至于处罚妃嫔”(特别是刚被他宠幸过的妃嫔),便与那令妃隔三差五的便在他面前说上几句诸如此类的话不无关系。并且,因那令妃从来不为她自己诉苦叫屈,反是心无芥蒂的多次为皇后开脱说情,让那皇帝觉得她生性淳朴善良大度,对她的话愈加深信不疑,对那皇后也愈发的厌恶起来。
可今日太后的寥寥几句话,却让皇帝陡然间想起,从前令妃每每说起皇后时脸上恰到好处的那种委曲求全的神情。
既然皇后不曾刻意刁难过谁,那你令妃屡屡在朕面前作态是何居心?
皇帝的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恼怒,类似于羞恼成怒那种――
若真是有心为皇后遮掩,又哪来的那么多的蛛丝马迹能让他“恰巧无意中”察觉了。
后宫多美人,令妃虽然姿容娟丽,但在宫中却也算不得翘楚(起码就比不上皇后的明艳照人),可皇帝却偏偏对令妃宠爱有加。除了因她是长春宫旧人外,更多的则是因为令妃那种仿佛怯弱可欺的风情殊同于阖宫满蒙女子,虽然比不得孝贤的大气温柔聪明透顶,比不得慧贤的美貌聪慧善解人意,甚至比不得嘉妃含蓄婉约知书达礼,却能大大的满足皇帝那种喜爱受人全心依赖的大男人心理。
所以,当皇帝恍然察觉,在那种让他为之心动怜惜的小意可人楚楚可怜之下,很可能隐藏着那令妃别有用心的恶意的时候,便忍不住对那令妃的所作所为动了疑心。
皇帝自幼在雍亲王府时便看多了他皇考后院的那些勾心斗角,又曾抚育于圣祖皇帝膝下,由和妃代为照养,对后宫那些诡秘伎俩也非一无所知,从前未曾发现端倪也就罢了。可一旦动了疑,就免不了往深里再思量思量,而且越是思量疑虑就越深,许多如芝麻蒜皮般的小事就越会无限被放大被怀疑――
若是令妃只是为了争夺宠爱搬弄是非也就罢了,可问题是皇帝现在怎么看也觉得是那令妃在恶意抹黑诽谤皇后――要不然,后宫妃嫔那么多,怎的就只有令妃在面前说过那些话――有道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皇后执掌中宫的时候令妃便敢利用他的宠爱去对付皇后,且设计得天衣无缝,若由她把掌宫权,那……
他自己疑忌皇后是一回事,可若是被令妃牵着鼻子当枪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的脸沉了沉。
皇帝最是注重帝王的尊严与颜面,从前宠爱如慧贤者,可以为了她屡次忤意太后冷落孝贤,可为了不让人有指摘他疏远皇后偏宠后妃的机会,在外面他仍是表现一副与孝贤恩爱逾常的模样,以维护孝贤身为皇后的尊严。如今皇后是比不上孝贤没错,可若论宠爱,那令妃比起昔日慧贤却还相去甚远,所逊色者也不止一筹半筹,皇帝自然也不会色令智昏到放任她去算计皇后。何况那令妃被禁足数月多少霸宠的花招都没能使出来,又少了五阿哥这个生力军支援,虽然复宠成功,可皇帝待她到底大不如前。
“到底是皇额娘想的周到。”既然那令妃居心不纯,自然不适合皇帝也不会让她去当这个掌权人。“只是皇后抱病,这宫务……”
其实皇帝心里不是没有人选,眼前的太后就曾在孝敬宪皇后薨逝后统摄后宫,只不过皇帝自诩为孝子,自然不能为了自己省心就去开口劳烦太后。
那太后初时见皇帝脸色时阴时晴沉吟不语,以为他仍是偏坦令妃,心中不畅,愈是觉那令妃可憎。待听皇帝把话说完,恰似峰回路转一般,心中大是舒坦,一下子就猜透皇帝的心思,只是她多年荣养享惯清福,虽容不得他人在宫中坐大,却也不耐烦去理这些劳心费力的琐事庶务。
“这却也简单。皇后虽然抱病,却远不到不能视事的地步。不如学她年前的做法,将宫务分派出去,由她统筹坐镇。既不致于出了纰漏也不会累着皇后。”
“皇后么……”对于太后的提议,皇帝既不乐意也不放心。话说关于毁辱孝贤一事,皇后现在仍是嫌疑第一,由她去查颇有监守自盗的嫌疑。
太后如何不知皇帝所虑?只是皇后本就是她一手提隽,她是最知道不过的,性子刚正不知变通(不然也不会叫太后结合选中了),顶多也就是在那顺水推舟推波助澜一下(这还多亏皇后这一年多来长进了,要放在从前,但凡听到一点风声,她早就把宫里给梳理上个几遍了,保证半谣言都传不出来),可要说是她在背后谋划此事,太后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这一年来,她的眼睛可是一直紧盯着坤宁宫的,若真有个风吹草动没理由桂嬷嬷那里会半点端倪也没察觉。
可这些事显然是不能跟皇帝明说的。太后叹了口气道:“……如今宫中的规矩确实有些松散,既然皇后尚未大好,少不得哀家这把老骨头受点累,帮她把宫里好好梳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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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皇后重得掌宫大权,这肃谣查禁自是又成了她份内之事,只是太后“怜惜”她病况未愈,恐吓她劳累过甚,便将这清查一事接了过去,只让皇后去负责清治宫闱、扼制谣传及打理庶务等琐事。
皇后也知皇帝对自己疑窦未消,由她去清查皇帝未必会信,太后此行却是正合了她的心意,少不得拖着病体去太后那里感激泣零陈辞一番。太后一惯慈爱,顾惜着皇后的身体,不单免了皇后每日的请安,又指了身边两个得力的嬷嬷去助她一臂之力。
这哪里是给她的帮手,分明安排了两个细作在她身边,偏偏她还推托不得。
皇后心知这不过是太后对她尚不放心,用以制肘她的手段。那人到了坤宁宫,顶着太后所赐的名头,便是皇后也要对她二人客气三分,使唤起来不能得心应手有如臂使倒是其次,只怕她坤宁宫里事无巨细都瞒不过太后,心中自是大不喜。只是人是太后赐下打着“顾惜”她的名义赐下的,她若推辞,便是对太后不敬,不单惹得太后不悦,传到皇帝耳中,也脱不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名头。因此尽管满心不愿,却也只得打起笑脸谢过太后的美意,又是一翻奉承恭维,借口让那两个嬷嬷收拾自己东西,让她二人不必即时跟她回坤宁宫。
太后虽然笑啐了皇后一口,说了一句“人只借了你使唤几天,又不是不回慈宁宫的。不了什么再回来取便是了,这般将行头搬来搬去岂不麻烦。难道你那里还能少了两个奴才的吃住不成?”却到底依了皇后的意思,让那两个嬷嬷明日再去坤宁宫。
皇后却暗忖着孝贤那事缘起虽与她无碍,但她背后却没少架柴添火推波助澜,虽然明面上坤宁宫的人全没沾手,外面当查不出什么来――皇后掌理宫闱多年,这点子自信还是有的――要架开这两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种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人毕竟已经钻到她鼻子底下了,若一个不妨让她们察觉出什么蛛丝马迹,那才叫大意失荆州呢。这种事情,最好还是能防微杜渐,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阿。
因此,一回到坤宁宫,皇后便把容嬷嬷招来好生交待了一翻。容嬷嬷自是连连应诺,拍着胸脯向皇后保证绝对会把首尾扫净,管教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来。又见皇后仍是双眉微锁,以为皇后仍在为太后送过来的那老货烦心,便笑着安慰道:“……便是从慈宁宫遣过来的,也依是奴才而已,难道还敢仗着老佛爷在皇后娘娘您面前摆谱吗?您要见着心烦,便如从前一样寻个错处打发了便是。”
容嬷嬷的性子仍如从前一般简单而直接,摩拳搓掌跃跃欲试,大有为皇后分忧代劳的意思。
只是皇后如今已非昔日阿蒙,思虑周全不说,便那直来直往不讲情面的脾性也改了许多,只是掩在从前刚直的名声之下,众人难以察知而已。那两个嬷嬷在她眼中虽不过微若浮尘,却是太后所遣,俗话说“打狗还看主人面”,便是为了太后的“慈爱”,皇后也不好随意发落作践她们。况那容嬷嬷虽然忠心不二,皇后却知她素性莽直,行事只知一昧逞凶斗勇,最是不懂得避忌掩饰。那两个奴才既是太后看中,自是有几分才干,若是容嬷嬷仍如从前一般蛮干,只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况,这般无端端的把太后派过来的人给涮了,看在外人眼中,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倒不必。不过两个奴才,本宫若连她们也镇不住,还如何震慑六宫。你只需谨慎一些把紧门户,量那两个奴才翻不出也不敢翻出什么风浪来。”
“这……”容嬷嬷依是觉得此等包藏祸心之人,应该打发得远远,半步进不得坤宁宫才好。只是她素来信服皇后,一想皇后如此稳坐不动,想是早有应对之策,对她却丝毫未露口风,放心的同时心下亦不由稍有酸意,只觉自己皇后眼前第一心腹的地位不保。不过再一想皇后如今心志坚定隐忍善谋,虽然少了从前的杀伐决断,难免有些憋屈,却反受皇帝看重,又能屡让令妃吃鳖,心底便复又欢喜起来。
阿弥陀佛,皇后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吐气扬眉了,她还为了那点子小心思在这斤斤计较,实在该打该打。
容嬷嬷无儿无女无亲无故的,心里眼里从来只有皇后一人,是个死忠的皇后党
“娘娘放心。老奴一定盯紧那两个老货,管教她们自漏马脚,生不出半点妖蛾子来。”容嬷嬷拍着胸脯跟皇后保证。
皇后见容嬷嬷会错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反正也不碍大局,索性便随她去折腾。
倒是次日兰馨到坤宁宫请安时,正巧见皇后打发那两个慈宁宫的嬷嬷下去,得悉事情前后,便向皇后进言:“……那两位嬷嬷既能独得老佛爷青眼,必有其过人之处。皇额娘您的身子既未大好,不妨将宫事暂托一二……”
话未说完,容嬷嬷便急了,一时竟顾不得上下尊卑,急急的插/口道:“那怎么行?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包藏祸心……”
兰馨隐下心中不悦,笑道:“嬷嬷稍安勿躁,待我把话说完。”
容嬷嬷嗫嚅了一下,还想再说,却见皇后扫了一记眼风,终是纳纳不敢再言。
兰馨再不去理会那容嬷嬷,接下去又道:“只是这宫中虽有有皇额娘坐镇,可皇额娘尚需休养,哪能事无巨细皆劳神亲躬。那两位嬷嬷纵是老佛爷身边得用的,可到底宫中上下有分尊卑有别,最是森严不过。就怕皇额娘一个不留神哪里没照看到,便让两位嬷嬷受了委曲,也连累了老佛爷的识人之明。”
“你是说……”皇后若有所悟。
兰馨点点头。“如此一来,既能为皇额娘分忧解劳,又能显示皇额娘心怀坦荡,岂不两全其美。”
皇后会心一笑,趁着皇帝到坤宁宫时寻机提了一下,又亲自到慈宁宫跟太后告了一声。皇帝无可无不可,倒是太后赞了皇后几句“大度有容”之类的话,又频频交待:“按说你身体不佳,让她为你分忧仍是正理。只是色布腾巴珠尔如今不在京中,她除了偌大一个公主府,还要帮着打理额驸府,若是无暇,你也不要勉强。”又老调重弹,嘱皇后好好休养:“哀家说了多少次了,身子不好便好生休养,无需日日过来请安……孝不孝敬不在这些虚礼上。”
自年初朝廷命雅尔哈善为靖逆将军,率满、汉兵万余自吐鲁番进发,进入南疆(天山南路)平叛,清军势如破竹,大小和卓节节败退,平叛指日可待。皇帝偏心眼的毛病发作,特命去年在平定西藏准葛尔上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而得以复爵的色布腾巴尔珠尔为征伊犁领队大臣,前去“参赞”军务。
皇后对太后的交待一一应诺,再三保证不会占了和敬夫妻相处的时间,又在太后维护和敬事上奉承了几句,只是对于请安的问题上却仍是一板一眼:“……皇额娘慈爱,臣媳深感五内。只是臣媳身为皇后,当为六宫表率,却不能仗着您的怜惜便失了规矩。况臣媳如今比之前已好了许多,太医也说了适当的活动活动有利于康复……”
太后对皇后的恭敬很是满意,待皇后告退后,便对桂嬷嬷道:“皇后什么都好。诚挚刚实,处事亦大有长进,就是性子太过板直,过份注重规矩尊卑,又不懂善言敬上,难怪皇帝不喜……这知道是皇后自己不肯乱了规矩,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这个老婆子不通情理故意折腾皇后。”
桂嬷嬷最知太后心性,若是皇后真大咧咧的应下不来请安,只怕太后心里才真的不高兴,便笑着凑趣:“谁不知道老佛爷最是慈爱仁和,这不过是皇后对您的孝心。再说皇后娘娘原来本性就如此的,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改得了的?不是有句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顿了一下,又恭维了一句:“亏得老佛爷慧眼如炬,选了个贤孝能干的好儿媳,真乃大清之幸皇上之幸。”
太后心中愈发舒畅,少不得又要念叼上几句“皇家的媳妇难做”,感叹一下自己“是操心受累的命,想放下闲事享上几年清福都难”。
不说桂嬷嬷心里信不信,嘴上却是应和着与一并感概。
只说皇后那里,因太后交待了“不可勉强”的话,自不能用“传谕旨”这一类带有强迫色彩的通知手段,只好让安公公跑了趟和敬公主府,只说皇后身体未大安,难以支撑宫务繁重,让他来问问和敬公主可有闲暇进宫小住几日,给皇后搭一把手。
和敬这几日正在纳闷皇后能重掌宫权的原因,偏偏宫里的孙嬷嬷不知是探不到事情始末还是怎的回事,居然未再送消息过来,她又不想在这个情况晦暗不明的时候便贸贸然的进宫。恰巧安公公奉皇后旨意过来传话,自然是打探宫中消息的尤其是那些隐蔽的更靠近权力旋涡中心的消息的大好机会。
安公公为人虽然守份随时,但作为皇后身边得用的老人、坤宁宫的总管,日常在宫里多的是徒子徒孙来奉承,到宫外哪个勋贵人家传旨走动,不管人家心里怎么看他这个太监,起码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让座奉茶,临走时少不得还得奉上一点“辛苦费”――当然,这个所谓的“辛苦费”,除了银票外,也有玉石小摆件之类金贵小玩意,共通点是价值通常都不低于五百两。
可安公公再怎么得脸,说到底也只是皇家的奴才,遇着那些龙子凤孙天潢贵时依然得打千请安恭敬赔笑,半点不敢托大。尽管大数时候这些小主子们都是熟稔的笑唤他为“老安”(这表面功夫阿,毕竟不是人人都敢如五阿哥一样丝毫不掩饰的不敬皇后顺带厌恶皇后身边“为虎作伥”奴才),但禀性高傲、一向与皇后面和心不和的和敬公主连对皇后也不过是面儿情,对他们这些更是不掩薄鄙冷淡。
因此,当和敬公主给他赐坐看茶时,自认还算见多识广的安公公也不由得受宠若惊。虽然临来前皇后交待了尽可直言,但和敬却只一味的旁敲侧击,在宫中几乎混成了精的他干脆佯做未曾察觉,只兜着弯子跟她打游击,间或漏上几句口风,却也不负皇后之命。
倒是那和敬公主,虽然弄清了皇后重掌宫权的始末,却愈发猜不透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只是皇后用的固然是商量的口气,却又说“身体未大安”,和敬虽疑皇后用心,但也不好推拖。只得应允待她先将府中庶务安排一番,最迟明日必递牌子进宫。
安公公见和敬端茶,识趣儿告退,自回宫复命不提。
次日和敬依约进宫,皇后也没旁的话,只让和敬等闲事情自己斟酌办了,不必事事来回,便让慈宁宫那个嬷嬷来见过和敬。
“青嬷嬷余嬷嬷是老佛爷身边得用的老人,都是极能干极懂规矩的,本宫近来身子不佳,这几日亏得有她二人在旁协助。三格格但有不明白的地方,不妨去问她们。”
青嬷嬷余嬷嬷不敢托大,诚惶诚恐连道不敢。
和敬一面讶异于皇后对青嬷嬷余嬷嬷的看重客气,一面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难怪皇后轻轻就会让出掌宫之权。有她二人作左膀右臂,倒不虞皇后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弄鬼。
心中这般想着,脸上虽不动声色,却不由打量起了青嬷嬷余嬷嬷,见她二人形容打扮与宫中其他老嬷嬷一般无二,神色动作皆毕恭毕敬,在规矩上是一丝不差的,看样子确是太后身边得用的人。只是那慈宁宫原是和敬常来常往的,太后身边侍候的奴才,特别是那些有些体面的奴才和敬多是认得的,这二人和敬从未见过,心中自是大感讶然。倒是坐一旁的兰馨见她意外,却还悄悄地与她眨眨眼,依是一派娇憨浪漫之色。
和敬看着心中一动,倒真生出了个主意。
虽说皇后统慑中宫多年,除了脾气不好,看着并不是喜欢那些阴谋诡道的人。可和敬本就因孝贤皇后一事对皇后起了疑心,如今皇后又无缘无故的让她来协掌宫务,自己却任事不理,若说无所图谋,打死她都不信。可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纵有太后在上面看着,皇后若有意算计,总归是防不胜防。
若是能将兰馨拉来一起理事,以皇后对那丫头的疼爱,便是真不怀好意,想来也会投鼠忌器顾忌几分。若真在宫务上出了什么碴子,不也有兰馨一同分担。
皇后倒不妨和敬公主会生出这样一个心思,只是和敬的话说得有理有据,话里话外又似一门心思为兰馨着想,却是不好驳的――
“皇家格格自是金尊玉贵,却也不好不沾半点庶务。远的不说,这自己的府邸庄子虽是内务府指了人在管,可若自己心里没个章程,难免就会有人心存侥幸糊弄主子,甚至沆瀣一气欺上瞒下。”
兰馨早和敬初提到她的婚事时就羞红了脸退下了――兰馨心里自不觉当面讨论婚事有什么大不了的,且满洲姑奶奶素来明朗大气不似汉女腼腆扭捏,但清廷入关日久,许多风俗早已融入汉俗之中,对皇女宗女们教育也更倾向于端庄高贵、谨守如仪等传统汉人贵女的要求。
皇后虽对心眼儿极多的和敬向无好感,只是她一向与兰馨交好,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兰馨的婚期订在年底,离现在也不过大半年时间,兰馨虽然聪颖机敏智计百出,却从示接触过庶务,只怕对世情也不过一知半解,日后难免会受恶奴欺瞒。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她跟着和敬学学,对她婚后理家也大有益处。何况,以兰馨机智,不管和敬此为是什么用意,当不会吃亏的。
皇后看了下和敬那双刻意收敛起精明色彩的眼睛,心中愈感索然不喜。
“确是本宫的疏忽,你有心了。”皇后瞟了一眼和敬,又道:“便让兰儿跟在你身边看看学学,也省得日后开府两眼一抹黑的不知所以然。”
皇后一锤定音。至此,和敬每日理事,兰馨便在一边看着,只是和敬事繁多忙,偌大一个后宫打理起来本就费力,虽有心指点她一二,却往往说不到几句便又忙开,只得撩开手不提。也亏得兰馨是沉得下心的,竟能耐着性子在那枯坐旁听。
倒是那容嬷嬷受皇后差遣,闲来无事便过来候在兰馨身边,就事给兰馨解说上一些庶务。和敬办公的地方本就设在坤宁宫的偏殿之中,容嬷嬷来来去去很是方便,倒也不曾耽误皇后那里的差事。
其实,依和敬看来,那容嬷嬷固不是那当军师的材料,做起事情来却是一把好手,这一点单从她这几日与兰馨的谈话便可看出。只是在行事的手段上过于直白单一,翻来覆去也只有立威阿杀鸡警猴阿严防重典阿这类的打打杀杀那几招,倒真不像是个有心机。
那容嬷嬷跟着皇后多年,本就是皇后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对宫中之事自是了如指掌,与兰馨解说庶务时便多绕着宫中旧事旧例,和敬一旁听来助益颇多,料理起事情来也渐渐顺手,倒比开始时轻松许多。偶尔闲暇之时,也听听那容嬷嬷与兰馨唠嗑,说起了市井的民俗民风,倒也觉得新鲜有趣。
只有那谣传之事,虽有太后出手,却迟迟未有进展。和敬不免挂心,需知以太后手段,想要查清事实不过几日之事,这般迟迟没有消息,却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难不成是想息事宁人么?
和敬左思右想,既疑且气,又暗自谋算着若太后与皇帝真打算一床锦被遮盖起时,她是要据理力争闹上一场,还是要装聋作哑忍气吞声。一时间脑中杂乱无绪,只好先让人盯着慈宁宫的动静。又趁与兰馨闲聊之际,不动声色的打探皇后对此事的看法。
那兰馨一副未谙世事模样,见和敬似有心事,忍不住便安慰她道:“三姐姐,你不要难过。相信有老佛爷出手,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还先皇后娘娘一个清白的。”
还皇额娘一个清白?和敬不置可否一笑,适时现出几分灰心丧气的神气。
兰馨心焦的的看着她,有些挣扎。
这是兰馨从皇后那里听到什么消息喽?
难怪今日看不到容嬷嬷的身影。和敬心中一动,不由微眯起那双继承自孝贤皇后的杏眼,心思一瞬间转了数转,才略显急切的问道:“兰儿,你快说,你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那样子,恰到好处的表出柳暗花明又村的心焦。兰馨心中暗暗一叹,幸好,她已非从前那个懵懂无知的人了。
“我……没……没有……”看兰馨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和敬更是肯定皇后曾向她透露了什么。
“没有?”和敬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却并不勉强兰馨,只是耐着性子与她闲谈,看她渐渐放松戒意,方做不经意似的问她:“……怎的今日未见容嬷嬷过来?”
“好像皇额娘让容嬷嬷这几日帮着约束坤宁宫的奴才,应是无暇过来。”
“哦!”和敬似也不在意,隔了一会,方又问:“好好的怎么忽然要约束宫人了?”
“好像是说老佛爷那边带走了不少延禧宫的奴才去问话,皇额娘……啊!三姐姐。”兰馨似才醒悟,连忙掩住了嘴,睁大的眼中轻闪着嗔怪的神色,那可爱的模样,便连有心套话的和敬也不由为之一笑。
“好了,我不过随口问问,不会让你为难的。”
老佛爷带人的消息连她这掌理宫务的人都不知道,皇后那里却是早早得到了风声,纵是兰馨不说,和敬心里也清楚,这消息的源来走的不是正规的渠道,难道皇后与兰馨会讳莫如深,遮遮掩掩。
兰馨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三姐姐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不过,您知道的,皇额娘也有她为难之处,若是……只怕老佛爷会有所怪罪。”
和敬随口又是一翻保证,她心里也清楚,纵是将此事捅给老佛爷,对皇后也造不成什么伤害的。见兰馨那松了口气的模样,心中竟有个念头一闪而过――
若是皇额娘在世,当也会一如皇后护着兰馨一般护着她吧?
和敬轻呷了口茶,垂着眼睑暗自盘算着如何再引兰馨多说些消息,她和心腹大宫女玉容悄悄走了进来,一甩帕子行了个礼后,便伏在和敬耳边轻轻道:“公主,孙嬷嬷传了消息过来,老佛爷一早命人悄悄封了延禧宫。”
和敬蓦的握紧手中的茶盏,指尖泛白,脸上倏尔现出几许狰狞之色。
看来,果真是那忘恩负义的奴才秧子做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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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不说那和敬听得玉容的话如何愤怒,如何强作无事打发兰馨,又如何匆匆差人去再探消息。且说令妃那里,当日她利用孝贤旧事打动皇帝,让皇帝起了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的心思,又在皇帝犹疑不决时,当机立断,故意先将十四阿哥过继的风声放了出去。甚至为了增加传言的可信度,还特特绕了个弯子,让人把消息先透露给了养心殿那个早让她用银钱喂饱了的奴才――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虽然她在养心殿收卖的人大多被吴书来那狗才给清理了,可总有那么一两个埋得深的成了漏网之鱼,令妃便是在禁足期间都没断了对他们的赏赐――再通过那些狗才的嘴把风声传了出去。紧接着又让福家在宫外帮着推波助澜上下串联,为十四阿哥造起声势。还让福伦到富察家拜访傅恒,一面频频痛惜那幼年夭折端慧太子与盛年早逝的孝贤皇后,一面又表示令妃是个念旧情知恩图报的,向来把富察家看作自己的娘家。
那傅恒对十四阿哥一事早有风闻,怎会听不出福伦话中未尽之意?又哪里察觉不到令妃的意图?纵是心生暗恼――笑话,一个没抬旗的包衣奴才,也敢与他富察家的女儿相提并论?况且娘娘先逝多年,纵是多了个母子名份,又与那十四阿哥哪来的情份可言?再说小阿哥尚是年幼,目前虽暂养于愉妃那里,但以令妃之受宠,谁说得准以后会不会回到生母身边。日后小阿哥若想亲近生母家的亲戚,不过白担个十四阿哥舅家名头的富察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只是他虽身居高位又极得皇帝信重,却极有宰辅气度,行事也素来谨慎谦逊,那福伦虽身份微末,好歹头上还顶着朝廷翰林院侍讲学士的顶戴,傅恒也不好过份作践他。只是拉长了脸端茶送客,过后又使人往福家送了一帱书贴,字写得极普通,也不知是傅恒身边哪个幕僚的手笔,上面眷的却是南朝时陶弘景诗句:问我何所有,山中唯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福伦虽然被人看作是靠着令妃的裙带关系当官,当年却也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哪里品不出诗中的含意。傅恒位高权重不党不私,福伦不过为着令妃的交待,不好不走这一趟,原也没指望能说动他主动上书促请皇帝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皇后名下,此刻也不甚失望,只暗中把消息传到令妃手中不提。
令妃的计划在宫里进行的却并不顺当――
十四阿哥是自娘胎就已带了不足之症的,自出世来便是三天两头的大病不犯小病不断,传召太医便成了家常便饭。令妃不放过任何一个乞怜邀宠机会,常借此去请皇帝,又把十四阿哥原有的三分不适说成十二分的凶险。久而久之,底下便难免就传出了一些十四阿哥体弱多病,恐非长福之象之类的流言蜚语,令妃为此在皇帝面前可怜兮兮的哭诉了几场,发作打杀了好些个爱嚼舌根子的奴才,倒也很快就把那些不和/谐的声音给压了下去。只是后来在令妃让人放出十四阿哥要记到孝贤名下的风声后,十四阿哥的惊厥之症又很不巧的发作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更比一次凶险。这下子原来压下去的那些不利于十四阿哥的话便隐隐有卷土重来之势,掌理宫事的舒妃又刻意放纵,那些话便越传越难听,传到最后竟变成了十四阿哥福薄份短,受不住皇家的顶天富贵,只有舍了一身尊荣,才能得保平安。
若在从前,即便是舒妃有意放纵,这样的传言也是瞒不过令妃的耳目的。可偏巧令妃之前禁足时,安于宫中各处的眼线被拨了不少,消息远不如从前灵通。她又为了保住剩下的眼线,不让人顺藤摸瓜给全部扫清,让那剩余的暗线蛰伏下来,暂时不要跟延禧宫的人联系。再加上十四阿哥发病,她一面为着儿子的病况忧心如焚,一面又觉得若能趁此让皇帝认为愉妃没有照顾好十四阿哥,她抱回十四阿哥的机会便大大增加。于是每日里都往愉妃处走动,只是坐不得一二刻钟,却又一脸伤心欲绝的离开。接着又想方设法的将风声递到皇帝面前,自己却素服薄妆含悲带怯的在延禧宫里翘首期盼皇帝驾临。
偏偏那时皇后抱恙,皇帝每日里少不得要先往坤宁宫去应个卯,皇后自己虽然不能侍寝,却很贤德的帮着皇帝安排了几个青春貌美、位份低下的答应常在侍候。既得了贤名感激,又名正言顺的拌住了皇帝。几日下来,竟让人无可趁之机。
令妃只好退而求其次。于是便有延禧宫的人一时口快说漏了嘴,隐约向外面的人透露了愉妃薄待了小阿哥,又不近人情不让令妃前去探望的话来,大有为含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慈母令妃抱打不平的意思。可因为之前愉妃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十四阿哥病床前的事早传了出去,虽然有些曾受过令妃恩典的人或是违心或是随波逐流的附合,但便多的人见令妃那伤心的模样,却只觉得更加印证了前面十四阿哥果然是不大好了的传言。再加上众人想到之前那些个议论十四阿哥的人的下场,有好几人不过是在宫人们凑在一起聊天时听了几句闲话而已,本身并没有跟着嚼舌根的也被杖毙了,心下都有些寒意。既便仍有人觉得令妃娘娘善良美好,却一致认为十四阿哥就是她的逆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纲领,对着延禧宫的人竟都不约而同的对有关十四阿哥的传言选取择了沉默。
因此,那令妃竟是等到几个从前遭她打压而失宠、现在又芳华不再再难得宠的嫔与贵人故意打着报讯与关心的名义结伴上门明嘲暗讽才知道这宫中的传言。乍闻之下,令妃自是又怒又恨。但她惯是会做面儿功/夫的人,非但未曾争执分辩,反而满面诧异的反问,道:“妹妹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话?十四阿哥的身体如今已是大有起色,连太医都说了无大碍的。”顿了一下,又道:“也不知传出这种胡话的人是何居心。”
上门的几人相觑一下,脸上更是掩不住的讥笑――亏她到现在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十四阿哥发病的事早随着愉妃几次慌慌张张的的谴人去请太医传得阖宫皆知,还有人言之凿凿的说太医暗示十四阿哥的病不能根治的。令妃探完十四阿哥回来的神色更是不止一人过见――就有一人上前道:“哎呀姐姐,当着妹妹的面,你就不必如此讳莫如深了。十四阿哥如今虽然养在愉妃姐姐那里,日后也不定能叫您一声额娘,可毕竟是你的亲骨肉不是,似你这般讳疾忌医,万一十四阿哥有个好歹……到时候姐姐可不要追悔莫及阿。”
便有人接上去道:“妹妹真真是小瞧了令妃姐姐了不是,为人作嫁的事情令妃姐姐哪里会做。”她顿了一下,见令妃不为所动,有些失望,又道:“别忘了现如今十四阿哥可是养在愉妃姐姐那里的,日后会不会叫令妃姐姐一声额娘都还是未知之数。倒不如……嗯哼……凭令妃姐姐的本事,想再生个小阿哥还不是易如反掌。”
她的话虽没说透,但在场的几人却不约而同的拿起帕子掩着嘴角笑了起来。先前说话的人更是道:“瞧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令妃姐姐可是能连自己的娘家兄弟都不亲近,却去与一表三千里的福夫人攀亲的。不过妹妹还是要劝姐姐一句……这先皇后娘娘可是尊贵无比的人,不比那福家什么人想攀就攀上的,没那个命理的就不要去痴心妄想,不然只怕反而折了自己的福气。到时候姐姐可不就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令妃心中大怒,冷冷的看着来人。“妹妹说的是哪门子混话?什么攀上不攀上的,十四阿哥的事是皇上金口玉言自己定的,妹妹这般说话,是对皇上的决定有所不满还是在置疑皇上的英明?”不过是几个无宠娘家又不得势的贱/婢,也敢到她面前猖狂?
说话的人一下子噎住了。这几人都只是低阶宫妃,家中父兄也多是微末小官,见识原就有限,在宫中从来也只是悄无声息的偏安一隅,今日不过是想借着十四阿哥的事踩踩令妃,出一口昔日的恶气。但此刻见着令妃阴毒的神色,似乎只要她应上一声,令妃便要给她们冠上一个“置疑君父”的罪名,又想起令妃以往行事,是最擅长颠倒黑白的,心下不由慌张起来――
“你……你少在那里断章取义?我、我哪有那个意思?”
令妃好整以暇先用盏盖掠了掠茶汤中并不存在的浮沫,方才冷笑道:“没有那是最好。别说本宫的没提醒你们,这宫中可是天底下最讲规矩的地方,妹妹们还是再去好好学学规矩再说,省得下次又忘了上下尊卑,再出来丢人现眼……可不是人人都有本宫的好性子的。”
先前说话的人这才醒悟,方才她一时情急,语气不免有些不敬,虽算不得什么大过失,但令妃的位份毕竟比她高了太多,若是有意为难捉着不放,她少不了要被责上一个失仪的过失。她一介小小的贵人,本来就无宠,若再让令妃踩上一脚,在这宫中的日子只会越发难过。那令妃话中的薄鄙轻贬固是很令她恼恨难堪,却到底不敢再造次,只僵了脸坐着讷讷不语。心中却开始暗自后悔受人怂恿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又见与她同来的人无一人出来帮她解围,心下更是气闷起来。却不知那些与她同来的人,此刻也正如同她一般,暗自后悔着被撺唆来淌这趟混水,又在心底埋怨她不会说话,让令妃捡了话漏,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自己,哪里不家心思为她解围攻。一时间屋内俱静了下来,只有令妃漫不经心的用盏盖碰着茶盏的沿边发出的那一声声的“叮、叮”脆响。
不多时,底下便有人露出忐忑的神色,令妃看着差不多了,方才轻蔑一笑。“罢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宫向来与人为善,这次的事便不与你们多计较了,无事便退下吧。”要收拾这几个不知呆在宫里哪个旮旯的贱婢以后机会多的是,没必要这个时候浪费精神。
那来的几人知道今日在令妃这里定是讨不了好的,又惦量着那个“置疑君父”的罪名不是她们之流能担得起的,听着令妃的话,哪里还敢留下,更不敢再说什么酸话怪话,都急匆匆的施礼离去――这次的礼数可不敢像刚才来的进候那敷衍了。
令妃看着人都离开,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冷冷的扫了腊梅冬雪一眼,竟自搭着小太监的手加了寝宫。腊梅冬雪自知要糟,无奈的对视一眼,只得提心吊胆的跟了上去,心中去暗暗祈祷令妃手下留情。
果不其然,待寝宫内的宫人都退下后,令妃便跟变了人似的,反手两巴掌便扫在腊梅冬雪脸上,又将寝宫触手可及的东西咂了个精光,禁不住的口出恶语:“……我的儿子一直都好端端的,一说记到她名下便屡屡发病……活着的时候克死了自己的儿子,死了还要来妨害我的儿子……”端的是字字诛心,饶是腊梅冬雪从前听多了令妃诋毁辱蔑当今皇后的话,此刻却仍被吓得面无血色――因皇帝对孝贤皇后的情份不同,令妃便只是在她们面前,也是对孝贤皇后恭敬有加的――她二人早在令妃的手挥到脸上时便跪下请罪的,但此时却顾不得许多,双双箭步而上,一个看门外一个查窗外,见外面无人,才将门窗关紧。见令妃仍无意停手,也不敢这个时候上前劝说,只得悄悄退到墙根里复又跪下。看着满地的狼籍,又暗暗发愁去内务府补这些损毁的器皿时要用什么借口――如今帝后相谐,令妃虽然复宠成功,但比起从前差的却不是一点半点,再加上禁足已久,那内务府早被皇后牢牢握在手中。指不定前脚她们这边去补领,后脚便要传得阖宫皆知了。令妃要维持着她一向“仁慈和善”的菩萨娘娘的面具,那倒楣遭殃的就只能是她们二人了――又想到她们消息滞怠,竟不知外面有这样的传言,怕是要被令妃迁怒,也不知要如何责罚她们,不由又惊惧起来。少倾,又如心有灵犀般对望一下,两人目前一撞,便硬起头皮不顾满地的凌乱碎瓷,膝行几步上前劝慰,腊梅更是道:“主子,都是奴才失职。您心中有气,但打奴才几下出气,千万保重玉体阿。”
那冬雪也在一旁搭唱,待看令妃的气出得差不多了,才敢小心翼翼的提醒令妃要谨防有人恶意中伤十四阿哥。
那令妃自己本性多疑,原就觉得那传言起得蹊跷,此刻被腊梅冬雪提醒,不由越想却越觉得她二人猜测的有理,心中自是对那些蓄意破坏了她的好事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只是一转念间,心中忽的闪过一个主意,又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便仔细思量着要如何到皇帝面前伏低做小暗诉委曲,让皇帝为她出头做主。又暗自盘算起如此天赐良机,正好可以因势利导把脏水泼到皇后身上,最好是能激得皇帝一怒之下越过太后皇后直接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
令妃心中忙着盘算怎样一箭双雕又能撇清自己,倒真无暇再去追究冬雪腊梅二人消息不畅的责任。甚至,本着有功必赏的原则(指腊梅冬雪方才提谨慎行径与提醒),还打赏了她二人几件小玩意儿――示之以恩是令妃一向拢人的手段。对于下边的奴才,令妃一向是不吝于赏赐,因此才能赢得下头的奴才交口称赞她的“仁和大方”――腊梅冬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连连谢恩,做出一副喜不自胜的表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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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70
说起来,像这种栽脏陷害、把脏水往别人(主要是皇后)身上泼的把戏令妃从前就没少做过,因她每次的时机都把握得好很适当,所以总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借着皇帝的手去达成她预期的目的。又因为她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别人既使知道是她在背后中伤,却也只能无可奈何。人都是有惯性思维的,久而久之,令妃自然而然的也就认定此招无往不利了。
但有的时候,这种惯性思维却很容易让人走进误区,忽略自身的错误。
诸如这次一般,因皇帝久不来延禧宫,令妃见不到皇帝当然也使不上力,不得已只好令冬雪暗地里传话给乾清宫的内线,让他寻机把这几日的传言透到皇帝耳中。她自己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多年的一帆风顺让她自信能牢牢掌握住宫中的消息动态,居然未意识她之前消滞怠,极有可能便是多年经营的暗线网络出了问题,仍是按照之前福伦偷偷传进来的话——韬光养晦、不可节外生枝,以免立于风口浪尖之上——行事,依旧扮演着她那忧心忡忡的慈母形象,只待皇帝能在震怒之余驾临延禧宫,她方好伺机行事。
偏偏那个乾清宫的内线,本来就只是个在养心殿东暖阁侍候的小太监,虽常得仰天颜,偶尔也能近身服侍一下皇帝,若在皇帝闲暇兴佳之时,他趁兴凑趣,倒也能把风声透出去。可皇帝日理万机,这个机会哪里是那么好寻?他又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事情便拖了下来。也就是这么一拖沓,令妃未等到皇帝临幸延禧宫,外面却又传起了“孝贤皇后克子”的话来。
令妃的消息得的不早不晚,恰是在和敬入宫哭诉、舒妃被罚之后。她初时是有些怀疑有人把她那日在寝宫说的话透了出去的,可再一想,那日在寝宫内只有腊梅冬雪二婢,其他宫人都被远远的打发开了,周围也经她二人看过,并无人在外面的。腊梅冬雪二人她自是信的过的,不说她二人的生死荣辱只系于她身上,她们在宫外的家人也握在福家手上,倒不虞她们敢背叛她的便是有。其它的便是有那漏网之鱼,但能近得她寝宫的,都是她身边得用、知根知底的人,她平日里为收买人心,不知耗费了多少。既便是有人听到只言片语的,也应该知道轻重,又怎敢随意往外传去?
可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
那腊梅冬雪素来玲珑,最知令妃心思,便在一旁宽慰,都猜测着这些个话的出处应不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倒是那日上门挑衅的几位小主的行径可疑,很有可能忌恨生事。退一万步讲,便是延禧宫真是有哪个奴才不知轻重了,可令妃与孝贤皇后的关系摆在那里,她素日里对孝贤皇后的恭敬大家也看得到,何况传出孝贤皇后克子的名声,对令妃或十四阿哥又有什么好处?
“正经能得好处的人又不是主子您,皇上就是怀疑谁也不会怀疑到您的身上的。”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遇到挫折往往都只愿意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去想。腊梅的这句话正如醍醐灌顶般,让令妃心中大定。只是对那把她的话漏出的人却不能轻饶,还是冬雪劝道:“……主子,虽说那个奴才罪该万死,可在这节骨眼上大动干弋,传扬出去岂不是节外生枝?……倒不如等事情平了下去后,再慢慢查来不迟。”
随后的几天,似乎正是印证腊梅的猜测,皇后再一次交出了掌宫大权,这次“协理宫务”的人是和敬——虽然官面上的理由是皇后凤体不适,主动提出让人帮忙,可宫中私底下却无不猜测是皇后又是哪里犯着皇帝才会被夺了手中的权力(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皇帝借口皇后安胎,直接越过太后让令妃协理宫事,当时也是说皇后主动提出让人帮忙的)——如今帝后之间相处尚称和睦,皇帝定然不会无缘无故三番两次的剥夺皇后手中的权力,想来想去,只怕是皇帝真将宫中的流言归罪于皇后了。
令妃自认躲过一劫,又因皇帝某日果然再临幸延禧宫,便以为是养心殿的内线得手,心中得意,又误以为皇后已在孝贤一事上吃了亏,恐过犹不及,倒不曾再在皇帝面前上眼药,只是寻思着何时再添上一把火,让皇帝彻底厌了皇后才好。因此,听唐嬷嬷奉太后懿旨封了延禧宫时,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她虽然有些懵了,却仍没往孝贤一事上去想。她又是在宫中久经风浪的人,心再慌乱,却仍能挤出一丝强笑,托辞她正要去向皇后请安,却也让唐嬷嬷那不识抬举的老虔婆给皮笑肉不笑的顶了回来。
“……老佛爷体谅令主子身体‘不适’,”唐嬷嬷隐下眼中的讥诮,特特加重了“不适”二字——令妃自皇帝说出要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皇后名下以来,怕去了慈宁宫太后为难,竟学了皇后托辞“身体不适”,不去慈宁宫请安。“恩准您不必出去请安,好生静养。还特地让老奴来侍候您……令主子一向最是仁和体恤,还请赏老奴这个薄面,回去休息吧。”不等那令妃说话,又严辞厉喝:“都给我仔细了,谁敢上窜下跳扰了令主子休养,立即拖到慎刑司去。”
令妃措手不及心知不妙,又不知太后因何故恼了她,虽然心下慌张却仍强自镇定道:“虽是老佛爷仁德,只是还要打发人去坤宁宫告一声。”心中到底还存着一线希望,又试探道:“皇上原还说要到本宫这里用晚膳呢。”
唐嬷嬷眼中讥诮之色愈重,面上亦隐约现出不耐之色,却仍是恭敬的弯下腰。“令主子放心,皇上与皇后娘娘那里老佛爷已使人过去告会了。”
那就是说,封了延禧宫的事得了皇帝默许的……
令妃只觉头上“嗡”的一声响,脚下一个踉跄,亏得冬雪腊梅扶得及明,方才稳住了身形,脸上却再挤不出强笑来。一时间,只觉双脚如踩在云里雾里一般,浑身上下尽是软绵绵的。又不愿在慈宁的人面前露了怯,只好顺着冬雪腊梅的搀扶,撑着回了寝居。唐嬷嬷看在眼中,心中冷哂却也不去说破,依是毕恭毕敬的尽守着奴才的本份,恭送令妃离开,礼数上半点也不教人挑出错来。
那令妃虽则心下惶恐不安,可到底是在宫中历练了十几年的人,且又是从一介小小宫女爬到今日的一宫主位的,心志比起常人自要坚定许多。面上慌色尽未褪去,思绪却已清明,揣测起太后此举用意,暗忖道:太后虽然自来不甚喜她,但碍着皇帝倒也不曾过份为难过她,不过日常待她不冷不热罢了。今日悄无声响的就封了延禧宫,听唐嬷嬷那老虔婆话中之意,似乎皇上也是知情……难不成真的是寻着了她的短处?可她阴私暗事虽然做得不少,却是素日小心提防,岂是那么容易被人捉着把柄的?再者,为了十四阿哥能成事,她近来行事是慎之又慎,私底下并没有做什么动作阿。以太后之老奸巨滑,便是真的握了她的把柄,从来也只会支使那拉氏那傻女人在前面冲锋陷阵的。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太后这般急切切越过了那拉氏行事?难道……难道……
令妃眼皮一跳,蓦的扯紧手中的帕子,心也狂跳起来。
不会不会的,那日腊梅冬雪明明四下查看过的,并无旁人在她的寝宫周围,何以会传到太后耳中?难道是她宫内出了内奸,刻意藏了起偷听的?可她一向治宫严谨,能近得她寝宫周围的奴才既便不是她的心腹,也是知根知底在她手底下使老了的人,都没少受她的恩惠,又怎会出卖她?况且,原来受疑的对象不是皇后吗?怎会忽然牵扯到她身上来?可是,除了孝贤这事,她又确实想不出太后为什么会好像没了顾忌一样忽然间就封了延禧宫?
令妃再想起唐嬷嬷方才的话,既然封宫之举是得到皇帝首肯的,那是不是说,连皇帝也对她起了疑心了?令妃只觉整颗心如坠冰窖。没有比她更了解皇帝对孝贤的那种已近偏执的惺惺作态,以他那宁杀错勿放过的心性,没有证据证实又如何,单是这份疑心,便足以毁掉他对她的所有宠爱,现成摆在她眼前的就是大阿哥三阿哥的例子。这宫中皇帝的宠爱便代表了一切,失了宠爱的妃子比那些得脸面的奴才还不如。那时她便是有十四阿哥傍身,却也只能任凭皇后拿捏了。
想到昔日她仗着皇帝的信宠,没少给皇后上眼药,皇帝厌恶皇后,她在其中居功至伟,若是她落到皇后手上……
令妃不甘的咬紧下唇,双手将帕子拎了又拎。
不不不,事情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如今太后只是封了延禧宫而已,并没有直接发作她,且唐嬷嬷那老虔婆在面上也尚恭敬,那是不是说太后那里,其实并没有她诋毁孝贤的真凭实据?
令妃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指甲死死的扣入手心,倾刻间心中便有了决断。不,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费尽心机打击皇后,好不容易才生下了一个阿哥,有了争取更大的福份的本钱,又怎能这样就坐以待毙。
不管她咒骂孝贤的话是怎么传出去的,也不管太后手中握了什么证据,总之她无论如何不能承认那些恶语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并且还要设法让皇帝相信,那些都是别有居心的人在散布谣言,为的就是要栽赃陷害她才行。
只要她能过得这一关,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那些吃里爬外的奴才。令妃目带不善的扫了冬雪腊梅一眼,误信这两个贱/婢的花言巧语虚言安慰,她又怎会如此大意轻忽的便以为皇帝让和敬进宫协理宫务是在收拢皇后手中权力而失了警惕,若能在得知传言的时候便作防范,她又哪会弄得现在如此被动险峻。若非现在不是时候,她非好好教训一下这两个贱婢不可。
那腊梅冬雪见了今日阵仗本就心中惴惴,陡见得令妃那寒飕飕的眼光,不由双双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她二人自原就不比令妃身在局中一叶障目,甫见唐嬷嬷带人封了延禧宫,便隐隐猜到事由,只是不敢说出触那令妃的霉头,又因本就是令妃心腹,最知那令妃懔性刻薄,深知若不趁着现下令妃无暇他顾地戴罪立功,等那令妃腾出手来秋后算账,她们焉还有命在?
得想个法子把令妃的心思从这件事上引开才行。
腊梅冬雪互打了个眼色,不约而同的强挤着笑容装出一副争前恐后的模样上前宽慰,又小心的把令妃复宠以来宫中发生的大小事体颠三倒四的穿/插着提了一遍,劝那令妃:“这么多事情凑在一起,便是神仙也难防阿。好在以万岁待主子您的情份,必不坐视您生受委曲的。”
她二人跟着令妃的时间最久,最知道如何挑起她令妃的疑心,何况这事情对她们而言早是轻车熟路——平常为求自保,她们便没少做这些栽脏嫁祸祸水东移的事情来推卸责任。那令妃性本多疑,腊梅冬雪行事又多谨慎,虽时常一副互相想踩下对方的样子,又时不时背着对方向令妃献殷勤打对方小报告,私底下配合起来却极为默契,十次之中倒五六次能挑动令妃心思,虽尚不至逃了处罚,可到底能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果然,无需她们再多说什么,一向深谙宫斗之精髓、最擅长踩着别人上位的令妃马上就起了警惕之心,不由得自己在心底又将宫里的大小事体滤了一遍,越想便越觉得那些传言不但起得蹊跷,而且巧合的过份,怎么看就怎么像是冲着她来的。便连前几日到延禧宫故意找她晦气故意用话挤兑她的那几个贵人常在,令妃都觉得有人背后指使她们来故意降低她的戒心的。
令妃心中大恨。
能在宫中不动声色散布谣传,能支使得动那几个贱蹄子来挤兑讥讽她到让她受激失态,甚至还能知道她的寝宫中说的话,这背后施诡算计她的人可真是不简单阿。想到宫中有个这么阴险深沉的人物在盯着她,令妃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些惯常与她不地路的人如走马灯一般在令妃心头转过。
皇后?不像。
令妃自己心底第一个便否决了。她与皇后斗了这许多年,当是知道皇后那死硬脾气,说好听点是耿介,说白了就是蠢到家了,平常最是不屑于用这种蝇蝇苟苟手段——令妃心里其实挺瞧不起皇后的,一点谋略手段都没有,枉她出自满洲贵族,却连“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句话都不懂。这些年若非皇帝念她出自那拉氏家族,这六宫之主的宝座早是她令妃的囊中之物了——再说了,皇后若有这种心机手段,这些年哪里会被她踩得死死的,半点无还手之力?(因为不懂得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变化,令妃注定要悲剧了。)
纯贵妃?唔,这倒是个面憨心奸的人物,看着好似柔柔弱弱,实则诡计多端,便是当年因缘巧合下皇帝彻底厌弃了三阿哥的打击让她一直病病歪歪,这宫中的一些事端却仍少不了她的影子。只是听说纯贵妃自开年以来病情恶化,几乎一直昏迷不醒,数度徘徊与生死之间,又哪里还有精神设计她?
舒妃?一向志大才疏又不得皇帝欢心,量她也做不出这种安排。
愉妃?那就是一个木头疙瘩,推一下走一步的人,也不足为虑。
剩下的高阶妃嫔里,忻嫔圆滑,是个谁都不得罪的主。庆嫔虽有几分小心思,却是标准的有贼心没贼胆。婉嫔多年无宠又母家势微,一向只本份渡日。应该都不会在背向她下黑手。至于那些个贵人常在答应等低阶妃嫔之流,这些年来她为防有人夺宠,是下了死力防范的,在她不余遗力的打击下,那些低阶妃嫔大都不成气候,平常想沾点龙涎,还得看她心情如何,应当不敢也没那个能力在她面前弄鬼。
和敬?不可能,不说此事污及的是孝贤的名声,那和敬再是得宠也不过是外嫁的公主,在宫中搞点小动作可以,却不致蠢到如此明目张胆的设计她。
这一大圈的人兜下来,令妃仍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中不由又浮燥起来。这也不是那也不像的,难不成这背后算计她的人还会是……太后?令妃的眼神蓦的沉了下来,眉角也不受控制的跳了跳动。虽说从太后的身份上看,对付她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自然无需去设这么个局。单看这手笔,确也不像太后所为。可太后那老东西心机深沉,又惯会装模作样,犹爱在皇帝面前摆出一副不争权揽事的慈爱模样,便是对皇帝某些行为不喜,也从不正面阻碍(通常都是指使皇后出面当炮灰),说不得她为了不让皇帝心中不豫,还真是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设计她。若是那样,她还真是得小心应付了。
那边冬雪见令妃神色莫测迟迟未语,心里便有些没底,也不知她与腊梅的那番话有没有打动令妃,嘴巴嗫嚅一下,便想上前再去添上几句来个火上浇油。只是未等她动作,站在她身边的腊梅便借着彼此袖子的掩护,不易察觉的扯了一下她。冬雪一顿,悄悄向腊梅投支询问的眼神,却见腊梅依是半垂着头保持着脸上的恭顺神色,只在与她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把眼光转向令妃方向。她二人在令妃手下素常合作相互扶持,那冬雪一见腊梅眼神,便知有异,不由偷觑了令妃一眼。却见那令妃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之难看比起初闻封宫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隐约尚可见一丝毒意。
冬雪一时又惊又惧,又有几分庆幸。幸好腊梅见机得快,不然这当口她凑上前去,只怕就要成了令妃的出气筒了,受那皮肉之苦那是小的,就怕连性命也丢了。从前令妃身边一个大宫女仗着自己心腹的身份,在令妃气头上时上前奉迎,结果一言不慎惹恼了令妃,反而枉自丢了性命。事后还被污成偷盗不成,畏罪自尽,连累了家人。
思绪这么一打岔,冬雪又正值心绪荡浮之时,一时竟未能及时收敛起那惊惧的神色。不合那令妃此时正好向冬雪方向望去,便将冬雪脸上神色看了个正着。她本久思无果,心中躁意正盛,见冬雪惶然惊惧模样,以为她在为封宫之事怯怕,犹如火上浇油,大怒之下竟忘了自己施罚从不放在明处,伸手便往冬雪脸上扫了一巴掌,厉喝道:“给本宫收起你那副死了爹妈的脸,再怎样本宫还育有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
没错,就是十四阿哥。令妃蓦然醒悟。她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那幕后之人挑起眼前的这些事端,根本不是要对付她,而是为了扼杀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的机会。会怕她令妃得势,怕十四阿哥上位的人,无外乎那几个有儿子的妃嫔而已。
皇后、纯贵妃与愉妃几人在令妃心中默转了一圈。
按常理推测,此事最大的得益者自然莫过于皇后。可最大的嫌疑者同样也是皇后,皇后就是再蠢,也不会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何况令妃这些年来与皇后斗得虽凶,却是颇了解皇后脾性——人死如灯灭,以皇后的性子,兴许会借着谣传趁火打劫,但这等利用死人兴风作浪的下作行为却不非她的手笔(所以说,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是敌人)。
除了皇后,有儿子且尚在世的妃嫔只有纯贵妃与愉妃两人。纯贵妃那里,且不说三阿哥永璋就是个病秧子,又因故带累了六阿哥永瑢也不受皇帝待见,基本上两个儿子都已是绝了再进一步可能。便是纯贵妃自己真不死心想要来个破釜沉舟,可她昏迷频危至今未醒,内务府甚至暗地里备起了她丧仪的事却是作不了假的。除非她真能未卜先知,知道十四阿哥要过继的事情并早早作了安排,否则如今哪来的精神布局害她。
只有那个一直以来被她视作木头疙瘩愉妃,无论事态如何发展,皆能立于不败之地——
若能事成,则皇帝心怀芥蒂,十四阿哥固然失去了上位的阶梯,从此再难入皇帝的眼中。皇后那里只怕也会受到皇帝猜疑,少不了也要迁怒十二、十三两个阿哥。三、四、六、八、十一几个阿哥原就是大位无望的,若是皇帝再厌了十二、三、四几个小阿哥,那剩下的五阿哥自然是一枝独秀了——别看五阿哥如今失宠,却也是皇帝亲口夸过的“文武双全”,皇帝那人向来是面子大过天的,便是为了不背上“识人不清”的名头,只要五阿哥“知错能改”,皇帝自然也会消弥前嫌——若是事败,凭她愉妃素来“老实木讷”的表现,想来也不会有人疑到她的身上。倒是她与皇后少不了相互猜忌疑神疑鬼,说不得便要斗个两败俱伤了。
一想到使她险些阴沟里翻船的人竟是她一向忽略的愉妃,令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气血直往头上涌去,再想到十四阿哥,令妃更是恨不能把那愉妃给生吞活剥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十四阿哥一到愉妃那里便三天两头的闹病,还犯上了那不断根儿的惊厥之症,想来便是愉妃那贱人做的手脚。要知道她的十四阿哥虽然是胎中受损,自出世便有体虚之症,却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
虽然一共生了一儿两女,可令妃心里清楚得很,大清朝的公主包括那些宗室格格从来都是用来安抚蒙古的(就是这样还常常不够用),能承恩留在京城中公主自来就没几个——别看几位已出嫁已指婚公主都能蒙恩留在京中,可和敬原是元后嫡女孝贤仅存的血脉,舅舅傅恒又是皇帝最倚重的大臣,留她在京中皇帝与孝贤伉俪情深的最好表现。和婉则是和亲王弘昼的嫡长女,留她在京中便是皇帝照顾迁就史弟的最佳铨释。至于兰馨,虽然只是个养女,却是皇帝用来善待给天下人看的忠良遗孤,自然不能草率嫁去蒙古吃风沙——令妃虽然得宠,可皇帝待七格格九格格却只是比寻常再稍好了一点而已,日后万一得不到留京的恩典远嫁蒙古,到时候山长水远相见难期,又哪里谈得上什么助力。就算七格格九格格有幸不用远嫁蒙古,可她们现在才几岁?要靠她们攀上有力的姻亲外援不知还要等多少年。何况,女儿嫁得再好又怎能么样?皇帝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她再风光又能得意几年?若是不能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日后也只有任人拿捏的份了。
因此,自十四阿哥出世那日起,令妃就把全部的指望放在他身上。就算是为了争宠霸宠,没少打着“十四阿哥们身体不适”的旗号去请皇帝,但日常里对十四阿哥的照料却是小心翼翼的再精心不过,别说头疼脑热了,就是十四阿哥的精神稍微蔫了一点,底下的人也少不了挨一顿板子。偏偏她在那里千防万防,还是让和敬钻了空子进了谗言,才让小十四离了身边,如今更是身处恶境之中。若按着她为人母的本心,自是想拆穿愉妃那老实木讷的假面具,趁机将十四阿哥抱回身边的。可这个念头不过才浮起,令妃自己又生生的按捺下来——
愉妃虽然用心险恶,虽然因为未曾提防险些吃亏,但好在如今已识破她的真面目,有了提防,自是不虞会被愉妃算计了去。十四阿哥在愉妃那里虽难免还要吃一些苦头,但在这风口浪尖上愉妃也不敢真的下毒手的,当无性命之忧。只要五阿哥那个傻子还向着她这边,愉妃再是奸滑也不过枉然,说不得早晚要被五阿哥气得一命归阴。可皇后不一样,大清朝向来讲究子以母贵,当今诸子之中,原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的嫡子身份最高。从前因为皇后不得宠,带累了两个小的不受皇帝待见,又有倍得皇帝宠爱信重的五阿哥制衡,两个小的自然不显。可如今帝后关系大有改善,五阿哥又失了圣望,其余诸阿哥问鼎储位也希望渺茫,十二阿哥嫡子的地位就显现出来了,已俨然成了储君之位的第一人选。可若是皇后不贤失德,以皇帝最爱搞诛连的性子,十二阿哥定然也会被皇帝所恶,自然再无争储之力,那样她的十四阿哥才有机会去争。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令妃紧紧的攥住手中的帕子,有些冷酷的想,怨不得她狠毒,她娘家势弱帮不上她什么,想要在这深宫中出头,本来就只有比别人看得准来得狠。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若错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来老天爷也会看不过去的。况且,就算这次下黑手的人不是皇后,可将来呢?她与皇后斗了这么多年,早是不死不休了。只要将来十二阿哥能成事,只要皇后手中握有一点实据,她绝对相信,皇后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手下留情。何况,若非皇帝对皇后不贤的印象根深蒂固,纵然如今帝后关系有所改善,却依然对皇后心存疑虑,她便是想趁机把这事栽到皇后头上都没有机会。令妃想到皇帝这个时候让和敬回来协理宫事(误会了),心里的把握又多了些。虽然,皇帝不尽然会
,不但能洗清自己,还能加深帝后之间的矛盾。就算不能彻底打下皇后,也能结束皇后这一年多来顺风顺水的日子,为日后搬开这块碍眼的拌脚石打下基础。若是分寸把握得当,说不准还能让皇帝觉得皇后有不轨妄图之心呢。至于太后那里j是否会偏帮皇后?令妃心中不屑的冷哂一声,不说太后从来不会跟皇帝正面起冲突,那愉妃又不是傻子,暗中算计她就算了,难道还敢明目张胆的把证据逞了上去,就不怕把自己给搭了进去?顶多也就是想着法子把风声透给太后罢了(所以太后没有直接发作她就解释得通了)。因此太后就算想朝她发难,这无凭无证空口白牙的,她多的是法子让皇帝相信她的“无辜”——皇后以前可没少捉住她的痛处,也没少在皇帝面前告状,可只要她一伏低做小委曲求全,皇帝不照样觉得皇后不贤善妒,愈发厌恶皇后嘛。令妃自认得意的一笑,若是愉妃得知自己的暗算反而为她提供了扳倒皇后扫除障碍的机会,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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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令妃与皇后结怨日久弥深的原因虽然错综复杂,但归根结底主要还是因为慧贤薨后至孝贤崩前那段时间二人争宠所致。彼时那拉氏虽只是贵妃,但圣望尚可,又有家族在背后撑腰。与魏氏这个受孝贤皇后抬举却不甚得皇帝喜欢且出身低微孤立无援屈屈的贵人,地位自不可同日而喻。可相较于在后宫其他受宠却个个人精儿似的妃嫔,那拉氏的脾气急躁生性高傲,反而是最易受到撩拨利用的。魏氏为了争得皇帝瞩目,但凡有机会出现皇帝面前,没少利用那拉氏的脾气引起皇帝的怜香惜玉之心。那拉氏性子虽然刚硬却不是蠢人,对魏氏的意图也是洞若观火,只她为人高傲,总认为身正不怕影斜,自不屑拿着这等小事去皇帝面前辩驳。但她也不是能任魏氏拿捏的软柿子,自然少不了还击,偏她运势不佳,居然屡屡让那魏氏反咬一口。对此孝贤皇后自是乐见其成,久而久之,从前觉得那拉氏直爽可爱的皇帝对那拉氏逐渐演变成了骄横跋扈。因此,及至孝贤皇后崩殂前后,那拉氏已渐渐不为皇帝所喜,而与多相对比的却是令妃逐渐得宠。又因令妃极善于捉住机会表现自己的小意温柔,尤其懂得拿捏皇帝的心思投其所好,因此得宠日深,品级也一步三跳的很快位居妃位。此消彼长的,那拉氏纵是在太后的支持下登上皇后宝座,明里暗里却还是吃了令妃不少亏。
倒是令妃,一方面是不甘屈居于手下败将之下、逐渐滋生出了野心,另一方面也是自知以色事人则色以色事人则色衰宠驰,她与皇后是死对头,现在当宠皇后自是奈何她不得,但若有朝一日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便也只能任着皇后搓圆搓扁了。除非……除非……
令妃从来都不是甘于坐以待毙的人。
只是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太后为她撑腰,皇帝再是不喜皇后,可大面上该给尊重却从来不会少,纵然偶吃小亏,却不致伤筋动骨。况且凭那令妃的出身,能仗着皇帝宠爱走到这步已是不易。便是日后造化了得,能诞下小阿哥得了恩典抬旗,可家中没有个出类拨萃的人出仕,朝堂上少了说话的人又有谁会记得她们母子是谁――当初她父亲能当上内务领管,还是孝贤皇后抬举她时求皇帝赏下来的恩典,可惜她父亲不争气,一任不到就过了世――所以她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搭上那个一表三千里、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福家。好在那福伦彼时不过一小小的庶吉士,虽然庶吉士号称“储相”,前程十分看好,却少了可供之晋身的助力,两人各取所需自是一拍即合。
那福伦也不负令妃所望,趁着福夫人进宫请安的时候,教福夫人给令妃讲了她日后的奋斗榜样:宋真宗皇后、即民间演义传奇里面“狸猫换太子”里面的刘皇后的故事。
令妃原就是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透茅塞顿开。此后行事作风无不效仿孝贤皇后,处处彰显大度宽容――特别是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又伺机在皇帝耳边吹了枕头风,让福尔泰成了五阿借的伴读,引着五阿哥日渐亲近她与福家。
这宫中原就不乏那种见风使舵之辈,见那令妃得宠又与五阿哥交好,自是纷纷向她卖好,很快宫中便盛传起令妃亲善宽和,颇有孝贤皇后遗风之类的话来。传来传去,免不了就有只言片语“不慎”传入皇帝耳中。令妃却依然不骄不躁,甚至在皇帝提起的时候表现出十足的谦虚恭谨,道:“先皇后品德高尚,奴婢不过是跟在娘娘身边久了,蒙娘娘不弃指点一二……却已是令奴婢终身受用不尽了。”又隐晦的提起这种传言会有损皇后尊严,令她不胜惶恐。
皇帝对令妃的安守本份自然大加赞赏,可没过多久,就发现皇后屡次寻衅发作令妃,虽然令妃一再否认并为皇后开脱,但英明圣哲的皇帝还是很快从延禧宫的奴才们那语焉不详的话中推测出皇后是为了宫中的传言在刻意为难作贱令妃,由此愈发觉得皇后睚眦善妒不能容人,小意温柔深明大义的令妃可贵。因此对令妃的宠爱日深,遇事便不自主先偏向令妃三分,以致于皇后在与令妃的交锋中往往铩羽而归。时长日久,自有人发现端倪。于是投诚亲近令妃者日众,便是皇后仗着太后支持,虽不至于要避其锋芒,但与令妃斗起来却也只能拿着令妃的疏漏作文章。而皇后也确实拿过一些令妃的把柄短处,可惜于争宠一道上她到底不如令妃精通,皇帝又素爱偏宠偏信,往往不单没有起到打击令妃的作用,反而让那令妃钻了空子,贼喊捉贼的倒打一耙,让皇帝对她的不满日甚。
也因为昔日的无往不利,令妃对于将此事栽到皇后身上恰是信心满满,根本没想到会有失败的可能,毕竟那孝贤一事,明面上的得益者就是皇后,皇帝心中未必没有疑窦。虽说皇帝可能对她也有同样持疑,但只要她安排得当,弄上几个佐证,凭皇帝对她的宠爱与对皇后素来的恶感,会倾向哪边不言而喻。只是令妃绞尽心思,却独独忘了一样――
查这事儿的人不是有皇帝压在头上、有着千般顾忌的皇后,而是太后。太后是什么人?那是大清的国母,皇帝“有言必遵”(起码明面儿上是)的老娘,是自雍正九年孝敬皇后崩后便摄后宫事,在雍正爷宫中笑到最后的女人。不同的身份地位能行使的权利自然也不一样,太后那上尊荣的地位本就不是皇后能望以项背的。所以皇后不能用或者说用了会引起皇帝反感干涉的手段,比如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先斩后奏等等,对太后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令妃从前敢那样算计皇后,不外乎是因为清楚皇后心直性急不得皇帝看重,又仗着自己得宠,在皇帝面前上起眼药来那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但这事要搁到太后身上,令妃是既不能也不敢往太后身上泼这种脏水。顶多也退而求其次,绕着弯儿暗示太后偏坦维护皇后,只要能挑起皇帝一丝半毫的猜忌,便将那疑心往皇后那边引去几分也是好的。可她算计得再好,太后只一招釜底抽薪先给封了延禧宫,让她形如禁足,便彻底将她困住――见不到皇帝,她就是有好苏秦张仪的口才也使不出来阿。自然的,所有她擅长的比如说暗自神伤阿、扮所害者阿之类的把戏都无处可使。
可就在令妃刚刚意识到自己所犯的致命错误,正要另谋良策的时候,太后出手了。
初得知唐嬷嬷提了几个延禧宫的粗使宫人问话时,令妃虽然疑惑,却也不甚在意的。若是拘的人是她身边得用的,虽然不一定替她办过阴私之事,她也兴许还会担心一二,但那些个连侍候人都排不上的贱奴能知道些什么?可慢慢的,她就体出味儿来了。
那些奴才是低贱没错,但他们人数庞大多有连结,日常里为保性命,多有认干亲结对食的习惯,在这宫里纵横连贯盘根错结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令妃用人固是谨慎,行事也堪称滴水不漏,却也防不住底下的人认几个干儿子找个相好的呀,这献媚亲呢或耳鬓磨厮之际,难保就在不经意间透了一两句要紧的话。
当然,这其实也怪不得令妃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那些人的身份实在太低,说句微若浮尘也不为过。不要说令妃,就是她身边那些有些体面的奴才,随手都可以捏死几个。可恰恰便是这群连性命也难自主的奴才,因为身如蝼蚁,却反最惜命不过,也不像那些要紧位置上的奴才平常多得令妃恩赏,自然也谈不上对令妃有多少赤胆忠心了。
虽然,在审讯刚开始时,那些原见拿人的是太后身边的人便先胆怯三分的奴才们,或是真的不知内情,或是曾听过几句要紧却含义不明的话,却都深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宫中生存法则,又见来问话的人好声好气也未刑恂,便都有志一同的来个一问三不知。
可唐嬷嬷作为太后跟前除桂嬷嬷外第一得用的人,自不是吃素的,又岂会任这些奴才糊弄?只一招杀鸡警猴――每日只提三五个人问话,凡有推说不知情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当着其他人的面活活杖毙,并道:“像这种不能为主子分忧的奴才留来何用?”――虽然其中并不乏真不知情死得冤枉的,但像这种卑贱的粗使奴才就算是打死了,在唐嬷嬷眼里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只要能震慑住这群只想着“法不责众”、“置身事外”奴才,她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事实证明,唐嬷嬷的这招杀鸡警猴的效果好的惊人。
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奴才虽然卑贱,却绝没有一个想这样白白死去的,令妃娘娘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小命。何况,像他们这种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奴才,还真没有领略过令妃的什么恩德。慈宁宫的这些作法其实代表的就是太后的态度,他们哪里还敢心存侥幸?当有了第一个抗不住死亡压力的人时,下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的,除了那些真听过一星半点风声的奴才的招供外,那些不知情人为了保住小命,聪明一点的联系近来宫中动向,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供述。那些笨一点的猜不透个中玄机,便干脆将从前知道的某些事情给招了出来。更有甚者,其中还有一些事情完全只是杜撰。
唐嬷嬷人老成精,虽然觉得最先出首的人的出现快得有些出乎意料,后面的供词也是错漏百出,但她身为太后心腹,虽比不上桂嬷嬷受信重,又安能猜不到太后的意思?自不愿再多惹事端,便也不再追查下去,只将收集到的证词整理完毕呈了上去。
果然,太后并未对这份明显有很多地方牛头不对马嘴的的供词多置一言,只独指着某处记录着某个延禧宫杂役太监证词的地方道:“这事让吴书来自己去查,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他这个乾清宫总管也不用当了。”
唐嬷嬷恭声退下。她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对太后用意自是心领神会,不由对太后的老辣心折不已――
太后所指那处供词,不过是延禧宫哪个宫女跟哪个宫的太监结了对食,哪个在令妃面前有些体面的太监认了哪个干亲,虽然中宫对这种事三令五申严令禁止,却是屡禁不止,不过是欺上不瞒下罢了。这在宫中原属寻常,不过是那个杂役太监无可供之词为保命不得已拉出来凑数过关的而已。只不过比别宫相比,这延禧宫对外认干亲结对食的的比率确实高了许多,几乎是遍布所有宫室,其中除了慈宁宫与坤宁宫,甚至还有令妃跟前某个颇得脸面的太监与干清宫、养心殿的奴才认了干亲的。也亏得那杂役太监的记性好,居然记得这许多关系。
慈宁宫的事自然有桂嬷嬷打发,坤宁宫的亦无需慈宁宫的人去理会,太后让吴书来彻查的,自然是干清宫养心殿的人事。
有道是过犹不及。那供词里虽揭了不少令妃的阴私恶事,只是许多都是道听途说,难免含糊其辞真假难辩。便是捅到皇帝那里去,充其量也不过证明令妃为了争宠行了无德之举,非她在皇帝面前所表现的那么柔弱知礼,却并非无可恕之罪,若是皇帝偏心,大概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若太后执意惩罚,皇帝自也不会违逆,可心中却难免膈应。如此,倒不如只捉住认干亲一事,虽不致定她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却也逃脱不了里外勾结意图窥探索圣踪的嫌疑。
那吴书来虽非未见到供词,但听得唐嬷嬷转述,略一思索,便宜也猜到太后用意,心中不由叫了声好。他久侍皇帝宿性谨慎,做事向是面面俱到,又不爱参与后宫是非,虽平素对那令妃频频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的小动作争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她的拉拢招揽却只有婉拒。那令妃恃宠生骄,因此对他不满日甚,他现在虽是不怕,但以后如何却是难说。这次谣言一事又险些连累到他身上,若不是他平常当差用心,只怕这干清宫总管的位置就易主了。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有这种名正言顺能出口气又能卖坤宁宫一个好的机会,自不会放过。硬是使出十二般的手段,撬开了养心殿里那个私交延禧宫的奴才的嘴,坐实了延禧宫的那个太监借着干亲的名义跟他探听消息,并让他散布十四阿哥过继的消息一事。而后又挖出了一些令妃收买及利用养心殿的人在皇帝面前为其敲边鼓争宠的事迹。既便是吴书来早知令妃不安份的吴书来,也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深悔自己没推掉这趟混水。
窥探圣驾,那可是死罪。何况令妃所做的还不止这些。
可事已至此,吴书来是不敢也不愿意自专的。因此,纵是他能预料到皇帝的怒火,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审讯得来的结果呈上去。
皇帝思及过往,特别孝贤祭辰之日的事,不出吴书来所料,暴怒中一脚将他踹翻,吴书来就势滚了个轱辘,又连忙匍匐上前。略带哭音道:“万岁爷,您心里不舒坦,踢奴才两脚下出出气就是,千万保重龙体阿。”
皇帝或是不愿意承认英明神武的自己居然“差点”,就注意,是“差点”,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或是已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方才的那一脚中,居然并未再发作。吴书来偷偷看了一眼立于御案旁喜怒难辩的皇帝,心中发寒,愈加不敢妄动――皇帝现下越是克制,以后发作起来越是厉害,由此看来,不管谣言一事结果如何,令妃失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连鼻尖也微微冒出汗来。
不过须弥时间,吴书来却觉得仿佛过了许久,听到皇帝似是平静无波的吩咐:“此事朕已交由太后处置,吴书来,把这些口供送到慈宁宫去。”
“着。”吴书来心下一松,只觉混身发软,情知自己算是躲过一劫,听皇帝又道:“至于你,待此事完结后,自行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
吴书来知道这已是皇帝从轻发落,自不敢有异言,只是心中却越发恼恨起延禧宫来。
慈宁宫那边,对吴书来这份供词却是可有可无的。早在知会吴书来之时,便将令妃身边连同那跟养心殿的人暗通曲款在内的太监拿下数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令妃再会收买人心,怎奈这些太监原是最会斟情酌势趋利避害看人下菜的,见令妃失势在即,本就各有打算。那唐嬷嬷又手段老道,一面将拿下之人分开看押审讯,一面又重刑威吓。凭着前面那些粗使杂役宫的供词,审讯起来有的放矢,又准他们互相揭发戴罪立功,果然令他们相互猜疑,生怕别人为了保命把自己给卖了,渐渐便争先恐后的互相牵扯起来,然后拨出萝卜带出泥,又牵涉出许多新的人事,如此循复,除了诸如令妃从前收买养心殿的太监宫女替她拦下她人送去的吃食或这等小事外,还真让唐嬷嬷问到了有关于诋侮孝贤皇后的话的蛛丝马迹。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某个从前在延禧宫颇有地位的老太监,因曾贪杯误事不再受令妃信任,又不甘心就这样被逐渐排挤出延禧宫的权力中心。那日正好又喝个半醉,又受了几个从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苏哈小太监揶揄挤兑,结果酒壮贼胆,居然鬼迷心窍想趁着令妃外殿会客机会,到令妃寝宫内拿上一件能证明他可出入令妃寝宫的物品,在那些苏哈小太监面前造成他仍受令妃重用的假象。
可一路提心吊避开其他宫人,又被冷风一吹,到了令妃寝宫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便心生退意,偏偏那时令妃会完客回来,他一时胆怯,便躲了起来,结果毫无意外的听到令妃那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仅存的几分醉也跑得无影无踪。
事后他趁人不备寻机跑了回去,打定主意任凭那些哈苏小太监如何讥讽嘲笑他,只咬死的不说话。可最终还是抵不住美酒相诱,到底漏了一些醉话。不久后宫中便流传起那些孝贤皇后的谣言,他方明白自己成了别人算计中的一颗棋子,也知道别人既然千方百计把他拖下水,自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他也知道招认之时,便是他命尽之时。因在慈宁宫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时,他也只能心存一丝侥幸的来个抵死不认。
可俗话说,三木之下无勇夫。
当他一样一样尝试过慈宁宫的刑讯手段、知道了何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后,便放弃的负隅顽抗,一五一十的把自己那日的见闻招了出来,只求能够速死而已。
于是乎,在铁证如山面前,不管令妃如何哭诉冤枉、如何巧舌如簧辩说自己是受人陷害,又如何泣血苦求面圣亲辩,太后皆一概不予理会。直接把皇帝请到慈宁宫后,母子俩关门密谈了一翻,也不知是如何商定的,出来后便含糊的给令妃定了个可大可小的“悖行失德、不敬皇后”的罪名,又说看在“诞下十四阿哥”的份上,品级只由原来的妃降为贵人,夺去封号“令”,称魏贵人。并责其在延禧宫禁足思过,当然,居住的地方由原来的主殿变成了偏殿,原来几个居与延禧宫偏室的常在答应,也皆移了出来另置宫室。
又于是乎,降为贵人的魏氏被夺去了抚育皇嗣的资格,在皇帝与皇后商议过后(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正式下旨将放在“忠厚恪谨”的愉妃那里的十四阿哥由原来的暂养变成了正式的抚养,七格格交婉嫔陈氏抚养、九格格交颖嫔巴林氏抚养。
事情至此,在整个后宫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就算是察觉了出什么,可在眼前这种风声鹤唳易受波及的状态下,大家都是很有默契的一同明哲保身,化身成为聋子哑子瞎子,就怕成了被枪打的出头鸟),算是告一段落。
只有令妃,哦,现在该称为魏贵人了一听就晕了过去。七格格九格格那里也就罢,陈氏与巴林氏皆无所出,必能善待她们。可她的十四阿哥怎么么办?她可没忘记十四阿哥在愉妃那里无缘无故生的那些病。如今把十四阿哥交给愉妃那贱/人,岂不正如羊入虎口?她如今失宠禁足,若再失去十四阿哥这个护命符,岂非从此真的要再无出头之日了?她在这宫中苦苦挣脱扎了十几年方才走到今日,怎能甘心落到这一招错满盘输的结局?
悠悠转醒的令妃看来身边唯二个尚可称为忠心的宫女,微睐起了那双似乎罩着一层水雾的杏眸,不知想些什么。腊梅冬雪看着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的的令妃,匆匆对视一下,又连忙移开目光,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章
说起来,令妃与皇后结怨日久弥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但说到底还是慧贤薨后至孝贤崩前那段时间二人争宠所致。彼时那拉氏虽只是贵妃,但圣望尚可,又有家族在背后撑腰。与魏氏这个受孝贤皇后抬举却不甚得皇帝喜欢且出身低微孤立无援屈屈的贵人,地位自不可同日而喻。可相较于在后宫其他受宠却个个人精儿似的妃嫔,那拉氏的脾气急躁生性高傲,反而是最易受到撩拨利用的。魏氏为了争得皇帝瞩目,但凡有机会出现皇帝面前,没少利用那拉氏的脾气引起皇帝的怜香惜玉之心。那拉氏性子虽然刚硬却不是蠢人,对魏氏的意图也是洞若观火,只她为人高傲,总认为身正不怕影斜,自不屑拿着这等小事去皇帝面前辩驳。但她也不是能任魏氏拿捏的软柿子,自然少不了还击,偏她运势不佳,居然屡屡让那魏氏反咬一口。对此孝贤皇后自是乐见其成,久而久之,从前觉得那拉氏直爽可爱的皇帝对那拉氏逐渐演变成了骄横跋扈。因此,及至孝贤皇后崩殂前后,那拉氏已渐渐不为皇帝所喜,而与多相对比的却是令妃逐渐得宠。又因令妃极善于捉住机会表现自己的小意温柔,尤其懂得拿捏皇帝的心思投其所好,因此得宠日深,品级也一步三跳的很快位居妃位。此消彼长的,那拉氏纵是在太后的支持下登上皇后宝座,明里暗里却还是吃了令妃不少亏。
倒是令妃,一方面是不甘屈居于手下败将之下、逐渐滋生出了野心,另一方面也是自知以色事人则色以色事人则色衰宠驰,她与皇后是死对头,现在当宠皇后自是奈何她不得,但若有朝一日失去了皇帝的宠爱,便也只能任着皇后搓圆搓扁了。除非……除非……
令妃从来都不是甘于坐以待毙的人。
只是皇后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太后为她撑腰,皇帝再是不喜皇后,可大面上该给尊重却从来不会少,纵然偶吃小亏,却不致伤筋动骨。况且凭那令妃的出身,能仗着皇帝宠爱走到这步已是不易。便是日后造化了得,能诞下小阿哥得了恩典抬旗,可家中没有个出类拨萃的人出仕,朝堂上少了说话的人又有谁会记得她们母子是谁――当初她父亲能当上内务领管,还是孝贤皇后抬举她时求皇帝赏下来的恩典,可惜她父亲不争气,一任不到就过了世――所以她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搭上那个一表三千里、以前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福家。好在那福伦彼时不过一小小的庶吉士,虽然庶吉士号称“储相”,前程十分看好,却少了可供之晋身的助力,两人各取所需自是一拍即合。
那福伦也不负令妃所望,趁着福夫人进宫请安的时候,教福夫人给令妃讲了她日后的奋斗榜样:宋真宗皇后、即民间演义传奇里面“狸猫换太子”里面的刘皇后的故事。
令妃原就是聪明人,自是一点就透茅塞顿开。此后行事作风无不效仿孝贤皇后,处处彰显大度宽容――特别是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又伺机在皇帝耳边吹了枕头风,让福尔泰成了五阿借的伴读,引着五阿哥日渐亲近她与福家。
这宫中原就不乏那种见风使舵之辈,见那令妃得宠又与五阿哥交好,自是纷纷向她卖好,很快宫中便盛传起令妃亲善宽和,颇有孝贤皇后遗风之类的话来。传来传去,免不了就有只言片语“不慎”传入皇帝耳中。令妃却依然不骄不躁,甚至在皇帝提起的时候表现出十足的谦虚恭谨,道:“先皇后品德高尚,奴婢不过是跟在娘娘身边久了,蒙娘娘不弃指点一二……却已是令奴婢终身受用不尽了。”又隐晦的提起这种传言会有损皇后尊严,令她不胜惶恐。
皇帝对令妃的安守本份自然大加赞赏,可没过多久,就发现皇后屡次寻衅发作令妃,虽然令妃一再否认并为皇后开脱,但英明圣哲的皇帝还是很快从延禧宫的奴才们那语焉不详的话中推测出皇后是为了宫中的传言在刻意为难作贱令妃,由此愈发觉得皇后睚眦善妒不能容人,小意温柔深明大义的令妃可贵。因此对令妃的宠爱日深,遇事便不自主先偏向令妃三分,以致于皇后在与令妃的交锋中往往铩羽而归。时长日久,自有人发现端倪。于是投诚亲近令妃者日众,便是皇后仗着太后支持,虽不至于要避其锋芒,但与令妃斗起来却也只能拿着令妃的疏漏作文章。而皇后也确实拿过一些令妃的把柄短处,可惜于争宠一道上她到底不如令妃精通,皇帝又素爱偏宠偏信,往往不单没有起到打击令妃的作用,反而让那令妃钻了空子,贼喊捉贼的倒打一耙,让皇帝对她的不满日甚。
也因为昔日的无往不利,令妃对于将此事栽到皇后身上恰是信心满满,根本没想到会有失败的可能,毕竟那孝贤一事,明面上的得益者就是皇后,皇帝心中未必没有疑窦。虽说皇帝可能对她也有同样持疑,但只要她安排得当,弄上几个佐证,凭皇帝对她的宠爱与对皇后素来的恶感,会倾向哪边不言而喻。只是令妃绞尽心思,却独独忘了一样――
查这事儿的人不是有皇帝压在头上、有着千般顾忌的皇后,而是太后。太后是什么人?那是大清的国母,皇帝“有言必遵”(起码明面儿上是)的老娘,是自雍正九年孝敬皇后崩后便摄后宫事,在雍正爷宫中笑到最后的女人。不同的身份地位能行使的权利自然也不一样,太后那上尊荣的地位本就不是皇后能望以项背的。所以皇后不能用或者说用了会引起皇帝反感干涉的手段,比如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先斩后奏等等,对太后来说都不是问题。
而令妃从前敢那样算计皇后,不外乎是因为清楚皇后心直性急不得皇帝看重,又仗着自己得宠,在皇帝面前上起眼药来那是得心应手事半功倍。但这事要搁到太后身上,令妃是既不能也不敢往太后身上泼这种脏水。顶多也退而求其次,绕着弯儿暗示太后偏坦维护皇后,只要能挑起皇帝一丝半毫的猜忌,便将那疑心往皇后那边引去几分也是好的。可她算计得再好,太后只一招釜底抽薪先给封了延禧宫,让她形如禁足,便彻底将她困住――见不到皇帝,她就是有好苏秦张仪的口才也使不出来阿。自然的,所有她擅长的比如说暗自神伤阿、扮所害者阿之类的把戏都无处可使。
可就在令妃刚刚意识到自己所犯的致命错误,正要另谋良策的时候,太后出手了。
初得知唐嬷嬷提了几个延禧宫的粗使宫人问话时,令妃虽然疑惑,却也不甚在意的。若是拘的人是她身边得用的,虽然不一定替她办过阴私之事,她也兴许还会担心一二,但那些个连侍候人都排不上的贱奴能知道些什么?可慢慢的,她就体出味儿来了。
那些奴才是低贱没错,但他们人数庞大多有连结,日常里为保性命,多有认干亲结对食的习惯,在这宫里纵横连贯盘根错结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令妃用人固是谨慎,行事也堪称滴水不漏,却也防不住底下的人认几个干儿子找个相好的呀,这献媚亲呢或耳鬓磨厮之际,难保就在不经意间透了一两句要紧的话。
当然,这其实也怪不得令妃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毕竟那些人的身份实在太低,说句微若浮尘也不为过。不要说令妃,就是她身边那些有些体面的奴才,随手都可以捏死几个。可恰恰便是这群连性命也难自主的奴才,因为身如蝼蚁,却反最惜命不过,也不像那些要紧位置上的奴才平常多得令妃恩赏,自然也谈不上对令妃有多少赤胆忠心了。
虽然,在审讯刚开始时,那些原见拿人的是太后身边的人便先胆怯三分的奴才们,或是真的不知内情,或是曾听过几句要紧却含义不明的话,却都深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宫中生存法则,又见来问话的人好声好气也未刑恂,便都有志一同的来个一问三不知。
可唐嬷嬷作为太后跟前除桂嬷嬷外第一得用的人,自不是吃素的,又岂会任这些奴才糊弄?只一招杀鸡警猴――每日只提三五个人问话,凡有推说不知情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当着其他人的面活活杖毙,并道:“像这种不能为主子分忧的奴才留来何用?”――虽然其中并不乏真不知情死得冤枉的,但像这种卑贱的粗使奴才就算是打死了,在唐嬷嬷眼里也就跟碾死一只蚂蚁差不多,只要能震慑住这群只想着“法不责众”、“置身事外”奴才,她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
事实证明,唐嬷嬷的这招杀鸡警猴的效果好的惊人。
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些奴才虽然卑贱,却绝没有一个想这样白白死去的,令妃娘娘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小命。何况,像他们这种地位低得不能再低的奴才,还真没有领略过令妃的什么恩德。慈宁宫的这些作法其实代表的就是太后的态度,他们哪里还敢心存侥幸?当有了第一个抗不住死亡压力的人时,下面的事情自然就好办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很快的,除了那些真听过一星半点风声的奴才的招供外,那些不知情人为了保住小命,聪明一点的联系近来宫中动向,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供述。那些笨一点的猜不透个中玄机,便干脆将从前知道的某些事情给招了出来。更有甚者,其中还有一些事情完全只是杜撰。
唐嬷嬷人老成精,虽然觉得最先出首的人的出现快得有些出乎意料,后面的供词也是错漏百出,但她身为太后心腹,虽比不上桂嬷嬷受信重,又安能猜不到太后的意思?自不愿再多惹事端,便也不再追查下去,只将收集到的证词整理完毕呈了上去。
果然,太后并未对这份明显有很多地方牛头不对马嘴的的供词多置一言,只独指着某处记录着某个延禧宫杂役太监证词的地方道:“这事让吴书来自己去查,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他这个乾清宫总管也不用当了。”
唐嬷嬷恭声退下。她是太后跟前的老人,对太后用意自是心领神会,不由对太后的老辣心折不已――
太后所指那处供词,不过是延禧宫哪个宫女跟哪个宫的太监结了对食,哪个在令妃面前有些体面的太监认了哪个干亲,虽然中宫对这种事三令五申严令禁止,却是屡禁不止,不过是欺上不瞒下罢了。这在宫中原属寻常,不过是那个杂役太监无可供之词为保命不得已拉出来凑数过关的而已。只不过比别宫相比,这延禧宫对外认干亲结对食的的比率确实高了许多,几乎是遍布所有宫室,其中除了慈宁宫与坤宁宫,甚至还有令妃跟前某个颇得脸面的太监与干清宫、养心殿的奴才认了干亲的。也亏得那杂役太监的记性好,居然记得这许多关系。
慈宁宫的事自然有桂嬷嬷打发,坤宁宫的亦无需慈宁宫的人去理会,太后让吴书来彻查的,自然是干清宫养心殿的人事。
有道是过犹不及。那供词里虽揭了不少令妃的阴私恶事,只是许多都是道听途说,难免含糊其辞真假难辩。便是捅到皇帝那里去,充其量也不过证明令妃为了争宠行了无德之举,非她在皇帝面前所表现的那么柔弱知礼,却并非无可恕之罪,若是皇帝偏心,大概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若太后执意惩罚,皇帝自也不会违逆,可心中却难免膈应。如此,倒不如只捉住认干亲一事,虽不致定她个心怀不轨的罪名,却也逃脱不了里外勾结意图窥探索圣踪的嫌疑。
那吴书来虽非未见到供词,但听得唐嬷嬷转述,略一思索,便宜也猜到太后用意,心中不由叫了声好。他久侍皇帝宿性谨慎,做事向是面面俱到,又不爱参与后宫是非,虽平素对那令妃频频在他眼皮子底下搞的小动作争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对她的拉拢招揽却只有婉拒。那令妃恃宠生骄,因此对他不满日甚,他现在虽是不怕,但以后如何却是难说。这次谣言一事又险些连累到他身上,若不是他平常当差用心,只怕这干清宫总管的位置就易主了。他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有这种名正言顺能出口气又能卖坤宁宫一个好的机会,自不会放过。硬是使出十二般的手段,撬开了养心殿里那个私交延禧宫的奴才的嘴,坐实了延禧宫的那个太监借着干亲的名义跟他探听消息,并让他散布十四阿哥过继的消息一事。而后又挖出了一些令妃收买及利用养心殿的人在皇帝面前为其敲边鼓争宠的事迹。既便是吴书来早知令妃不安份的吴书来,也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深悔自己没推掉这趟混水。
窥探圣驾,那可是死罪。何况令妃所做的还不止这些。
可事已至此,吴书来是不敢也不愿意自专的。因此,纵是他能预料到皇帝的怒火,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审讯得来的结果呈上去。
皇帝思及过往,特别孝贤祭辰之日的事,不出吴书来所料,暴怒中一脚将他踹翻,吴书来就势滚了个轱辘,又连忙匍匐上前。略带哭音道:“万岁爷,您心里不舒坦,踢奴才两脚下出出气就是,千万保重龙体阿。”
皇帝或是不愿意承认英明神武的自己居然“差点”,就注意,是“差点”,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或是已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方才的那一脚中,居然并未再发作。吴书来偷偷看了一眼立于御案旁喜怒难辩的皇帝,心中发寒,愈加不敢妄动――皇帝现下越是克制,以后发作起来越是厉害,由此看来,不管谣言一事结果如何,令妃失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绷紧起来,连鼻尖也微微冒出汗来。
不过须弥时间,吴书来却觉得仿佛过了许久,听到皇帝似是平静无波的吩咐:“此事朕已交由太后处置,吴书来,把这些口供送到慈宁宫去。”
“着。”吴书来心下一松,只觉混身发软,情知自己算是躲过一劫,听皇帝又道:“至于你,待此事完结后,自行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
吴书来知道这已是皇帝从轻发落,自不敢有异言,只是心中却越发恼恨起延禧宫来。
慈宁宫那边,对吴书来这份供词却是可有可无的。早在知会吴书来之时,便将令妃身边连同那跟养心殿的人暗通曲款在内的太监拿下数人。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那令妃再会收买人心,怎奈这些太监原是最会斟情酌势趋利避害看人下菜的,见令妃失势在即,本就各有打算。那唐嬷嬷又手段老道,一面将拿下之人分开看押审讯,一面又重刑威吓。凭着前面那些粗使杂役宫的供词,审讯起来有的放矢,又准他们互相揭发戴罪立功,果然令他们相互猜疑,生怕别人为了保命把自己给卖了,渐渐便争先恐后的互相牵扯起来,然后拨出萝卜带出泥,又牵涉出许多新的人事,如此循复,除了诸如令妃从前收买养心殿的太监宫女替她拦下她人送去的吃食或这等小事外,还真让唐嬷嬷问到了有关于诋侮孝贤皇后的话的蛛丝马迹。
事情说来倒也简单。不过是某个从前在延禧宫颇有地位的老太监,因曾贪杯误事不再受令妃信任,又不甘心就这样被逐渐排挤出延禧宫的权力中心。那日正好又喝个半醉,又受了几个从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苏哈小太监揶揄挤兑,结果酒壮贼胆,居然鬼迷心窍想趁着令妃外殿会客机会,到令妃寝宫内拿上一件能证明他可出入令妃寝宫的物品,在那些苏哈小太监面前造成他仍受令妃重用的假象。
可一路提心吊避开其他宫人,又被冷风一吹,到了令妃寝宫时他的酒已经醒了一大半,便心生退意,偏偏那时令妃会完客回来,他一时胆怯,便躲了起来,结果毫无意外的听到令妃那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仅存的几分醉也跑得无影无踪。
事后他趁人不备寻机跑了回去,打定主意任凭那些哈苏小太监如何讥讽嘲笑他,只咬死的不说话。可最终还是抵不住美酒相诱,到底漏了一些醉话。不久后宫中便流传起那些孝贤皇后的谣言,他方明白自己成了别人算计中的一颗棋子,也知道别人既然千方百计把他拖下水,自不会轻易放过他。只是他也知道招认之时,便是他命尽之时。因在慈宁宫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时,他也只能心存一丝侥幸的来个抵死不认。
可俗话说,三木之下无勇夫。
当他一样一样尝试过慈宁宫的刑讯手段、知道了何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后,便放弃的负隅顽抗,一五一十的把自己那日的见闻招了出来,只求能够速死而已。
于是乎,在铁证如山面前,不管令妃如何哭诉冤枉、如何巧舌如簧辩说自己是受人陷害,又如何泣血苦求面圣亲辩,太后皆一概不予理会。直接把皇帝请到慈宁宫后,母子俩关门密谈了一翻,也不知是如何商定的,出来后便含糊的给令妃定了个可大可小的“悖行失德、不敬皇后”的罪名,又说看在“诞下十四阿哥”的份上,品级只由原来的妃降为贵人,夺去封号“令”,称魏贵人。并责其在延禧宫禁足思过,当然,居住的地方由原来的主殿变成了偏殿,原来几个居与延禧宫偏室的常在答应,也皆移了出来另置宫室。
又于是乎,降为贵人的魏氏被夺去了抚育皇嗣的资格,在皇帝与皇后商议过后(其实就是走个过场),正式下旨将放在“忠厚恪谨”的愉妃那里的十四阿哥由原来的暂养变成了正式的抚养,七格格交婉嫔陈氏抚养、九格格交颖嫔巴林氏抚养。
事情至此,在整个后宫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其实,就算是察觉了出什么,可在眼前这种风声鹤唳易受波及的状态下,大家都是很有默契的一同明哲保身,化身成为聋子哑子瞎子,就怕成了被枪打的出头鸟),算是告一段落。
只有令妃,哦,现在该称为魏贵人了一听就晕了过去。七格格九格格那里也就罢,陈氏与巴林氏皆无所出,必能善待她们。可她的十四阿哥怎么么办?她可没忘记十四阿哥在愉妃那里无缘无故生的那些病。如今把十四阿哥交给愉妃那贱/人,岂不正如羊入虎口?她如今失宠禁足,若再失去十四阿哥这个护命符,岂非从此真的要再无出头之日了?她在这宫中苦苦挣脱扎了十几年方才走到今日,怎能甘心落到这一招错满盘输的结局?
悠悠转醒的令妃看来身边唯二个尚可称为忠心的宫女,微睐起了那双似乎罩着一层水雾的杏眸,不知想些什么。腊梅冬雪看着脸色阴沉得似乎要滴出水的的令妃,匆匆对视一下,又连忙移开目光,都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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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贵人那里打的什么主意估且不论。只说皇后那里,自谣传一事尘埃落定,皇后少了尖芒在背,日子自是舒心不少。那和敬公主也是知情识趣,不等皇后“身体好转”,便先托辞不放心府中事务,辞去了协领宫务一职,又举荐了兰馨“可暂时为皇额娘分忧”。
皇后不放心的摇头叹道:“兰馨生性天真莽直,只怕难以担此重任。”
和敬掩嘴而笑。“瞧皇额娘您说的。兰馨虽是天真,却是极聪明的,欠缺不过经验而已,只要稍提点一下,一般宫务当可应付无虑。若是遇到难决之事,不也有您看着。再说了,”和敬带着善意取笑的神色看了兰馨一眼,兰馨立时猜到她要说什么,很无奈作好要随时表现出娇羞神情的准备,果然,和敬接着道:“虽然无需事必亲躬,但总不能让兰馨日后面对诺大一个公主府一头雾水吧。”
她就知道。指婚的旨意虽还没下,但内务府已联同礼部开始准备她的晋封事宜,过后皇帝才会下旨指婚,因此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善意的取笑,自然,和敬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取笑过她的人。
皇后因为和敬的话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又有些头疼的叹道:“都是本宫从前太过娇惯她了。”
和敬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场景,不由浮起一丝黯然。皇后思及此次谣言的处理结果应对她打击不小,她却连说一句话都不能说,心里倒一些可怜她。再想到魏氏虽然失宠,却不过降为贵人,顿觉索然无味,倒与和敬有了几分同病相怜同仇敌恺的心思,对和敬自然也更和悦一些。
那和敬是何等精明之人,虽是神伤又岂会错过这个连忙打蛇随上棍的机会?
于是,自然而然的,在推辞了协理宫务告辞出宫之后,和敬与坤宁宫的关系不单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亲近一些。这宫中的人最是敏锐,对那和敬与坤宁宫的交往焉能无所察觉?一时间都各有各的猜测各有各的打算,唯一相同的就是跑坤宁宫的次数都多了许多――不是以前那种例行请安,而是有事没事的往坤宁宫套近乎表忠心,皇后繁不胜烦,索性借口休养来个闭门不见,于是那些妃嫔们又想方设法亲近兰馨,兰馨头痛不已,只好借口侍疾日日躲在坤宁宫里,没想到却还赢得一个孝顺的美名――连那缠绵病榻的纯贵妃,也定定的看了在她床前侍疾的四格格好一会儿,方怅然道:“想不到和敬反倒比我看明白,是我着相了。”又抚着四格格乌黑柔细的头发,道:“从前额娘固步自封,总怕皇后……只想着把你们揽在身边就是护着你们,没想到却反误了你。”到底怕皇后什么,她却没有说。
而在容嬷嬷看来,皇后做为一国之母六宫之主,这些人巴着她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娘娘,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斩草除重树威信,那位眼见已无翻身之日,您若不趁机收拾了她,这万一……。”魏氏那狐媚子可不是善茬,眼下虽然失宠,可她诡计多端,难保不出什么妖蛾子,到时候再来对付她可就难了。
“嬷嬷,别急。既然那位已无翻身之日,又哪里还有万一?”兰馨好笑的打断容嬷嬷的话。容嬷嬷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与皇后下棋,只是与皇后的精通相比,她只能算是粗通棋道,因此往往每下一子都要苦思半天。此时看着不知道死心为何物的容嬷嬷劝说着皇后,不觉有些哭笑不得,索性放下手中的棋子――
皇后因听了和敬公主的建议,暂时将一些简单的宫务交给她去打理,又让那两个被太后指来坤宁宫的嬷嬷去助她一臂之力。兰馨心神领会,也乐得将一些琐事交给两个嬷嬷,自己偷个清闲。今日皇后原是有些事情举棋不定心中烦乱,便借着下棋召她说话的,只是这容嬷嬷一进来,便把话题又扯到魏氏身上去,一听兰馨如此说话,不由急了。
“格格,有道是打蛇不死反成仇,那魏氏最是阴险狡猾,一旦掉以轻心,只怕她会伺机反噬一口阿。”
兰馨对容嬷嬷倚老卖老的口气有些厌烦,只是看在皇后面上却也不好对她如何,又深知容嬷嬷此人有勇无谋,若不将话给她说透,不知她还纠缠到什么时候,便将询问的眼神望向皇后。皇后方与兰馨议定章程,又想容嬷嬷对她赤胆忠心,便又多了一份宽容,向兰馨微微颔首。
兰馨方笑着对容嬷嬷道:“容嬷嬷,穷寇莫追。魏贵人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虽说不可完全无防,可谅她也翻不出大风浪唉……”
“格格,”容嬷嬷急了,打断兰馨的的话。“这世上有千日做贼的,却哪有千日防贼的,要想永绝后患,只有……只有……”容嬷嬷比了个下手的姿势,总算还知道收敛,没有说得太直白。
“嬷嬷,稍安勿躁。”兰馨对于被容嬷嬷无礼不以为意――容嬷嬷平常还是很注意上下尊卑的,但有时候一急起来就会乱了分寸,兰馨早就懒得跟她计较了――绽颜笑道:“魏贵人固是失了圣望,这宫中原也多有那秋后算账落井下石之人,但皇额娘一向大度能公正,岂会跟一屈屈贵人斤斤计较,以致自贬身份。况此等行为且不说有趁人之危之嫌,落了下乘,落到他人眼中,也只会称了别人的心思。”从前那魏贵人当宠时,在宫中可没少得罪人的。可不是人人都会如皇后一般大度能容的。
容嬷嬷到底是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的人了,兰馨不过稍一点拨,她马上便恍然大悟。“格格您是说……让她们自己狗咬狗去,咱们在这坐山观虎斗?”
这话说得有点粗俗,兰馨只笑不语。
倒是容嬷嬷自己想了想,心里又通透了些,便谄笑着轻抽了自己的脸一下。“是老奴的见识短,该罚,该罚。”那刻意挤出来的谄媚模样有些滑稽,连一贯严肃的皇后也撑不住笑了。
容嬷嬷见皇后高兴,又把她方探听到消息说给来:“……这魏贵人也真真歹毒,居然在兰贵人身边埋了眼线,还煽动她去愉妃那里闹事。啧,也不想想谋害皇嗣可是祸延家族的死罪,老佛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还真真是被猪油给蒙了心了。”那兰贵人可是姓纽祜禄的,就算只是旁支,就算皇帝看在太后面上无意深究此事,但太后又岂能容忍有人太岁头上动土?容嬷嬷兴灾乐祸的想,那魏氏心计深沉最会装模作样的,偏偏却在兰贵人一事上犯了糊涂,把太后给得罪死了,只能说现在连老天爷都站在皇后娘娘这边了。
难怪太后这次下死手整治魏贵人。兰馨与皇后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浮起一句话:自做孽不可活。
对于兰贵人骚扰愉妃却惊吓十四阿哥致病的事兰馨与皇后都知之甚详,皇后甚至有意无放纵,才让兰贵人胆子愈大险些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若不是忌着太后,皇后还巴不得愉妃就此让十四阿哥一了百了了――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居然还有魏贵人挑唆的功劳。魏贵人的想法兰馨倒是能猜到一二,不外乎打着让兰贵人把愉妃气病,她借机向皇帝要求抱回十四阿哥之类的主意。之所以会甘犯大不讳选中了兰贵人,估计是因为兰贵人为人骄岑易受挑唆,却未料偷鸡不在蚀把米,愉妃远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木讷无害,反倒将计就计坐实了十四阿哥体弱多病的事。
这对皇后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
兰馨看了一眼盲目乐观,犹自在那兴高采烈说着“……唉唉,老奴果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了以后那魏贵人自有太后调/教,自无需娘娘再费心……”的容嬷嬷,觉得自己很必要泼一些凉水,省得容嬷嬷继续头脑发热。
正待开口,便见皇后微蹙眉头,嘴角浮着一丝冷意缓缓道:“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老佛爷若真想收拾魏氏,这次就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窥探圣踪、觑觎中宫、勾结外臣、污陷宫妃,就魏氏做的这些事,哪件追究起来不是死罪一条,她不信以太后之老辣,会对魏氏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会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魏氏最终却不过含糊的给安了个“不敬皇后”罪名,明显的便是太后抬手放过,这其中的意思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就说嘛,皇额娘既精于精棋道,又怎会是胸无丘壑之人。看来容嬷嬷那里皇额娘自会去约束的。兰馨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在容嬷嬷那里――既然皇后也想到事有蹊跷,那剩下的事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兰馨想了想,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皇后有些话不好与容嬷嬷分说,便向皇后告退。
皇后也不留她。兰馨一走,容嬷嬷张张嘴便想再说什么,皇后抬抬手制止了她。“容嬷嬷,你只需想想魏氏因何定罪,定的又是什么罪名,就知道这其中猫腻了。”
容嬷嬷的脸上便露出了两分迟疑。皇后叹了一声,到底对她优容些。“是不敬,与大不敬虽只有一字之差,但两项罪名相距何止千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容嬷嬷若还不明白,这些年在宫中便白混了。她自是大为皇后抱不平,不甘的叫道:“这样岂不是平白放过那魏氏,那娘娘您这些年受的委曲可就……。”白受了。
这几个字在舌尖一转,到底被容嬷嬷压了下来。她原是觉得魏氏既开罪了太后,太后必然不会轻易饶过魏氏的,那皇后不必动手就有人收拾魏氏那是最好不过――所谓坐山观虎斗,那能令魏氏永无翻身之日的虎自然是太后了――可到现在她才听明白,这魏氏之所以还能苟涎残喘,很可能是太后有意放纵。她虽想不通太后这么做的原因,但却知道这宫中纵有其他人跟魏氏过不去,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给魏氏添添堵而已,想要一劳永逸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容嬷嬷的心立刻警觉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些年来皇后与令妃斗法输多赢少步步后退,几乎已经成了容嬷嬷心里的魔障了,但凡有关于魏氏的事情她都会不由自主的高度关切,并且自动自发的将危险性提高好几个台阶,不假思索道:“娘娘,依老奴愚见,这原就是魏氏自己做下的孽事,整肃宫闱约束宫妃原就是您份内之事,皇上就算知道了又岂会怪罪您。”
敢情兰馨方才的话都白说,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自讽一笑,想起从前在皇帝面前动辄得咎的日子,奇异的心里竟再无半点波。又看着眼前真心为她不平的容嬷嬷,虽知她忠心耿耿,却不是个机灵的,只得把话说透了:“嬷嬷,皇上素来把面子看比什么都重要,他对此事从轻处置,未必就是在护着魏氏,只怕不过是放不下面子,等着大家遗忘此事再行秋后算账罢了。可若是本宫若再借此事整治魏氏,岂不是逼着皇上承认他受了魏氏的愚弄,正正戳了皇上的痛处,那时只怕皇上反而会对本宫生出怨忿之心。况且,有道是无欲则刚,后面的事咱们看着就好,坐坐收渔自是最好,不能……倒也不必失望。左右少了皇上的宠爱,魏氏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该做的能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本就无可争亦不可争。”
皇后话说得隐晦,但容嬷嬷虽然性子鲁直,却也不是棒槌,又岂会听不出其中深义,心中既是振奋又是不甘,翻滚了老半天,还是憋不住话。“娘娘,有道是树欲静风不止阿。您虽不屑去争,别人可不这么想。老奴听说两晴格格打着慈宁宫的旗号已多次出入往来于景阳宫与延禧宫之间,长此以往只怕……”
“晴儿么,”皇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丝毫不放在心上,慢条斯理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毕竟是老佛爷亲自教养的。若敢她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来,也自有老佛爷亲自管教,她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容嬷嬷大为心急。“娘娘,您可不能掉以轻心阿。虽说魏氏如今失势,但若与景阳宫那位联手却也不容小觑,难保不另生事端阿。”从前魏氏能一帆风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五阿哥的鼎力相助。
“本宫倒还盼他们真能生出些事来。”皇后冷哂一声,对着满脸不解的容嬷嬷道:“以皇上一疑俱疑的心性,魏氏若识相收手,看在十四阿哥的份上,或许皇上还会网开一面。若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利用五阿哥生事,哼――”
容嬷嬷如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了,灵机一动,道:“娘娘您看,咱们要不要放出点风声,就说您觉得现今的魏氏不过苟延残喘已不足为虑,好降低她的戒备之心。”
皇后想不到容嬷嬷居然还能想出如此妙计。不过那魏氏最是诡计多端又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思,多半不会如她们所愿冲动行事的。但就算算计不到魏氏,不是还有一个一心为魏氏抱不平的五阿哥以及附庸魏氏、必然盅惑五阿哥联手魏氏的福家吗?再说了,若不适当的释放一些她无意对付魏氏的消息去刺激一下宫里其他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的人,那些人又怎会愿意自己去下手,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魏贵人那里打的什么主意估且不论。只说皇后那里,自谣传一事尘埃落定,皇后少了尖芒在背,日子自是舒心不少。那和敬公主也是知情识趣,不等皇后“身体好转”,便先托辞不放心府中事务,辞去了协领宫务一职,又举荐了兰馨“可暂时为皇额娘分忧”。
皇后不放心的摇头叹道:“兰馨生性天真莽直,只怕难以担此重任。”
和敬掩嘴而笑。“瞧皇额娘您说的。兰馨虽是天真,却是极聪明的,欠缺不过经验而已,只要稍提点一下,一般宫务当可应付无虑。若是遇到难决之事,不也有您看着。再说了,”和敬带着善意取笑的神色看了兰馨一眼,兰馨立时猜到她要说什么,很无奈作好要随时表现出娇羞神情的准备,果然,和敬接着道:“虽然无需事必亲躬,但总不能让兰馨日后面对诺大一个公主府一头雾水吧。”
她就知道。指婚的旨意虽还没下,但内务府已联同礼部开始准备她的晋封事宜,过后皇帝才会下旨指婚,因此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种善意的取笑,自然,和敬也不会是唯一一个取笑过她的人。
皇后因为和敬的话浮起一丝笑意,转瞬又有些头疼的叹道:“都是本宫从前太过娇惯她了。”
和敬看着眼前母慈女孝的场景,不由浮起一丝黯然。皇后思及此次谣言的处理结果应对她打击不小,她却连说一句话都不能说,心里倒一些可怜她。再想到魏氏虽然失宠,却不过降为贵人,顿觉索然无味,倒与和敬有了几分同病相怜同仇敌恺的心思,对和敬自然也更和悦一些。
那和敬是何等精明之人,虽是神伤又岂会错过这个连忙打蛇随上棍的机会?
于是,自然而然的,在推辞了协理宫务告辞出宫之后,和敬与坤宁宫的关系不单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亲近一些。这宫中的人最是敏锐,对那和敬与坤宁宫的交往焉能无所察觉?一时间都各有各的猜测各有各的打算,唯一相同的就是跑坤宁宫的次数都多了许多――不是以前那种例行请安,而是有事没事的往坤宁宫套近乎表忠心,皇后繁不胜烦,索性借口休养来个闭门不见,于是那些妃嫔们又想方设法亲近兰馨,兰馨头痛不已,只好借口侍疾日日躲在坤宁宫里,没想到却还赢得一个孝顺的美名――连那缠绵病榻的纯贵妃,也定定的看了在她床前侍疾的四格格好一会儿,方怅然道:“想不到和敬反倒比我看明白,是我着相了。”又抚着四格格乌黑柔细的头发,道:“从前额娘固步自封,总怕皇后……只想着把你们揽在身边就是护着你们,没想到却反误了你。”到底怕皇后什么,她却没有说。
而在容嬷嬷看来,皇后做为一国之母六宫之主,这些人巴着她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娘娘,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斩草除重树威信,那位眼见已无翻身之日,您若不趁机收拾了她,这万一……。”魏氏那狐媚子可不是善茬,眼下虽然失宠,可她诡计多端,难保不出什么妖蛾子,到时候再来对付她可就难了。
“嬷嬷,别急。既然那位已无翻身之日,又哪里还有万一?”兰馨好笑的打断容嬷嬷的话。容嬷嬷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与皇后下棋,只是与皇后的精通相比,她只能算是粗通棋道,因此往往每下一子都要苦思半天。此时看着不知道死心为何物的容嬷嬷劝说着皇后,不觉有些哭笑不得,索性放下手中的棋子――
皇后因听了和敬公主的建议,暂时将一些简单的宫务交给她去打理,又让那两个被太后指来坤宁宫的嬷嬷去助她一臂之力。兰馨心神领会,也乐得将一些琐事交给两个嬷嬷,自己偷个清闲。今日皇后原是有些事情举棋不定心中烦乱,便借着下棋召她说话的,只是这容嬷嬷一进来,便把话题又扯到魏氏身上去,一听兰馨如此说话,不由急了。
“格格,有道是打蛇不死反成仇,那魏氏最是阴险狡猾,一旦掉以轻心,只怕她会伺机反噬一口阿。”
兰馨对容嬷嬷倚老卖老的口气有些厌烦,只是看在皇后面上却也不好对她如何,又深知容嬷嬷此人有勇无谋,若不将话给她说透,不知她还纠缠到什么时候,便将询问的眼神望向皇后。皇后方与兰馨议定章程,又想容嬷嬷对她赤胆忠心,便又多了一份宽容,向兰馨微微颔首。
兰馨方笑着对容嬷嬷道:“容嬷嬷,穷寇莫追。魏贵人如今不过苟延残喘,虽说不可完全无防,可谅她也翻不出大风浪唉……”
“格格,”容嬷嬷急了,打断兰馨的的话。“这世上有千日做贼的,却哪有千日防贼的,要想永绝后患,只有……只有……”容嬷嬷比了个下手的姿势,总算还知道收敛,没有说得太直白。
“嬷嬷,稍安勿躁。”兰馨对于被容嬷嬷无礼不以为意――容嬷嬷平常还是很注意上下尊卑的,但有时候一急起来就会乱了分寸,兰馨早就懒得跟她计较了――绽颜笑道:“魏贵人固是失了圣望,这宫中原也多有那秋后算账落井下石之人,但皇额娘一向大度能公正,岂会跟一屈屈贵人斤斤计较,以致自贬身份。况此等行为且不说有趁人之危之嫌,落了下乘,落到他人眼中,也只会称了别人的心思。”从前那魏贵人当宠时,在宫中可没少得罪人的。可不是人人都会如皇后一般大度能容的。
容嬷嬷到底是在宫中混了几十年的人了,兰馨不过稍一点拨,她马上便恍然大悟。“格格您是说……让她们自己狗咬狗去,咱们在这坐山观虎斗?”
这话说得有点粗俗,兰馨只笑不语。
倒是容嬷嬷自己想了想,心里又通透了些,便谄笑着轻抽了自己的脸一下。“是老奴的见识短,该罚,该罚。”那刻意挤出来的谄媚模样有些滑稽,连一贯严肃的皇后也撑不住笑了。
容嬷嬷见皇后高兴,又把她方探听到消息说给来:“……这魏贵人也真真歹毒,居然在兰贵人身边埋了眼线,还煽动她去愉妃那里闹事。啧,也不想想谋害皇嗣可是祸延家族的死罪,老佛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还真真是被猪油给蒙了心了。”那兰贵人可是姓纽祜禄的,就算只是旁支,就算皇帝看在太后面上无意深究此事,但太后又岂能容忍有人太岁头上动土?容嬷嬷兴灾乐祸的想,那魏氏心计深沉最会装模作样的,偏偏却在兰贵人一事上犯了糊涂,把太后给得罪死了,只能说现在连老天爷都站在皇后娘娘这边了。
难怪太后这次下死手整治魏贵人。兰馨与皇后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心里浮起一句话:自做孽不可活。
对于兰贵人骚扰愉妃却惊吓十四阿哥致病的事兰馨与皇后都知之甚详,皇后甚至有意无放纵,才让兰贵人胆子愈大险些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若不是忌着太后,皇后还巴不得愉妃就此让十四阿哥一了百了了――只是不知道这其中居然还有魏贵人挑唆的功劳。魏贵人的想法兰馨倒是能猜到一二,不外乎打着让兰贵人把愉妃气病,她借机向皇帝要求抱回十四阿哥之类的主意。之所以会甘犯大不讳选中了兰贵人,估计是因为兰贵人为人骄岑易受挑唆,却未料偷鸡不在蚀把米,愉妃远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木讷无害,反倒将计就计坐实了十四阿哥体弱多病的事。
这对皇后来说自然是好事。只是……
兰馨看了一眼盲目乐观,犹自在那兴高采烈说着“……唉唉,老奴果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忘了以后那魏贵人自有太后调/教,自无需娘娘再费心……”的容嬷嬷,觉得自己很必要泼一些凉水,省得容嬷嬷继续头脑发热。
正待开口,便见皇后微蹙眉头,嘴角浮着一丝冷意缓缓道:“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老佛爷若真想收拾魏氏,这次就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窥探圣踪、觑觎中宫、勾结外臣、污陷宫妃,就魏氏做的这些事,哪件追究起来不是死罪一条,她不信以太后之老辣,会对魏氏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会查不出蛛丝马迹。可事实上魏氏最终却不过含糊的给安了个“不敬皇后”罪名,明显的便是太后抬手放过,这其中的意思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她就说嘛,皇额娘既精于精棋道,又怎会是胸无丘壑之人。看来容嬷嬷那里皇额娘自会去约束的。兰馨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在容嬷嬷那里――既然皇后也想到事有蹊跷,那剩下的事也就不用她操心了。
兰馨想了想,觉得自己留在这里,皇后有些话不好与容嬷嬷分说,便向皇后告退。
皇后也不留她。兰馨一走,容嬷嬷张张嘴便想再说什么,皇后抬抬手制止了她。“容嬷嬷,你只需想想魏氏因何定罪,定的又是什么罪名,就知道这其中猫腻了。”
容嬷嬷的脸上便露出了两分迟疑。皇后叹了一声,到底对她优容些。“是不敬,与大不敬虽只有一字之差,但两项罪名相距何止千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容嬷嬷若还不明白,这些年在宫中便白混了。她自是大为皇后抱不平,不甘的叫道:“这样岂不是平白放过那魏氏,那娘娘您这些年受的委曲可就……。”白受了。
这几个字在舌尖一转,到底被容嬷嬷压了下来。她原是觉得魏氏既开罪了太后,太后必然不会轻易饶过魏氏的,那皇后不必动手就有人收拾魏氏那是最好不过――所谓坐山观虎斗,那能令魏氏永无翻身之日的虎自然是太后了――可到现在她才听明白,这魏氏之所以还能苟涎残喘,很可能是太后有意放纵。她虽想不通太后这么做的原因,但却知道这宫中纵有其他人跟魏氏过不去,顶多也就是小打小闹给魏氏添添堵而已,想要一劳永逸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容嬷嬷的心立刻警觉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些年来皇后与令妃斗法输多赢少步步后退,几乎已经成了容嬷嬷心里的魔障了,但凡有关于魏氏的事情她都会不由自主的高度关切,并且自动自发的将危险性提高好几个台阶,不假思索道:“娘娘,依老奴愚见,这原就是魏氏自己做下的孽事,整肃宫闱约束宫妃原就是您份内之事,皇上就算知道了又岂会怪罪您。”
敢情兰馨方才的话都白说,皇后又好气又好笑。“这事没那么简单。”她自讽一笑,想起从前在皇帝面前动辄得咎的日子,奇异的心里竟再无半点波。又看着眼前真心为她不平的容嬷嬷,虽知她忠心耿耿,却不是个机灵的,只得把话说透了:“嬷嬷,皇上素来把面子看比什么都重要,他对此事从轻处置,未必就是在护着魏氏,只怕不过是放不下面子,等着大家遗忘此事再行秋后算账罢了。可若是本宫若再借此事整治魏氏,岂不是逼着皇上承认他受了魏氏的愚弄,正正戳了皇上的痛处,那时只怕皇上反而会对本宫生出怨忿之心。况且,有道是无欲则刚,后面的事咱们看着就好,坐坐收渔自是最好,不能……倒也不必失望。左右少了皇上的宠爱,魏氏也掀不出什么风浪来。该做的能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本就无可争亦不可争。”
皇后话说得隐晦,但容嬷嬷虽然性子鲁直,却也不是棒槌,又岂会听不出其中深义,心中既是振奋又是不甘,翻滚了老半天,还是憋不住话。“娘娘,有道是树欲静风不止阿。您虽不屑去争,别人可不这么想。老奴听说两晴格格打着慈宁宫的旗号已多次出入往来于景阳宫与延禧宫之间,长此以往只怕……”
“晴儿么,”皇后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丝毫不放在心上,慢条斯理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那毕竟是老佛爷亲自教养的。若敢她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来,也自有老佛爷亲自管教,她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容嬷嬷大为心急。“娘娘,您可不能掉以轻心阿。虽说魏氏如今失势,但若与景阳宫那位联手却也不容小觑,难保不另生事端阿。”从前魏氏能一帆风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在于五阿哥的鼎力相助。
“本宫倒还盼他们真能生出些事来。”皇后冷哂一声,对着满脸不解的容嬷嬷道:“以皇上一疑俱疑的心性,魏氏若识相收手,看在十四阿哥的份上,或许皇上还会网开一面。若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利用五阿哥生事,哼――”
容嬷嬷如醍醐灌顶,总算明白了,灵机一动,道:“娘娘您看,咱们要不要放出点风声,就说您觉得现今的魏氏不过苟延残喘已不足为虑,好降低她的戒备之心。”
皇后想不到容嬷嬷居然还能想出如此妙计。不过那魏氏最是诡计多端又善于揣摩皇帝的心思,多半不会如她们所愿冲动行事的。但就算算计不到魏氏,不是还有一个一心为魏氏抱不平的五阿哥以及附庸魏氏、必然盅惑五阿哥联手魏氏的福家吗?再说了,若不适当的释放一些她无意对付魏氏的消息去刺激一下宫里其他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的人,那些人又怎会愿意自己去下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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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73
皇后自可以不理会晴儿,但太后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毕竟就是一只小猫小狗养个十几年也会生出感情,何况晴儿是自小儿时便抱到她身边教养的。太后再是高高在上老而弥坚,但人老了最怕寂寞,晴儿又从来仔细贴心,两人间的感情说句亲比祖孙也不为过的。
可恰是因为亲近,所以太后对于晴儿私底下去亲近魏贵人甚至豁出去一事犹为觉得脸上无光,太后意有所反指的敲打她不要与延禧宫走得太近时,居然豁出去似的跪下去替令妃辩冤求情,虽说太后深信慈宁宫的奴才们不敢在外面随意嚼舌根,却仍让她感到难以接受——
笑话,说那魏氏纯良淳厚,那岂有是在说她冤枉好人?魏氏果然好大的能耐。
若非她苗头发现得早,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压魏氏,只怕那魏氏又是一个慧贤了。
想到晴儿是慈宁宫的人,很多时候都代表了她的态度,这般频繁出入延禧宫,会给人造成一种她倾向魏氏的假象——太后固是不在乎魏氏的死活,但在这跟红顶白的宫中,魏氏现在的日子还能过得颇滋润便是足以证明这点——再想到轻易受挑拨只知仗势欺人的兰贵人,太后不由冷哼一声:“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东西。秀香也是个没脑子,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个背主的奴固然该死,可太后看来,险些卷入谋害皇嗣连累家族的兰贵人一样可恨。
桂嬷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出声附和——晴格格也好兰贵人也好,一个亲王女一个太后娘家侄女,再不省心也轮不到她一个奴才来说三道四。
太后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皇后与延禧宫那边可有动静?”
“皇后娘娘似乎觉得魏小主是罪有攸归,虽颇有些微辞却未见什么动静。魏小主那里……每日依然跪在佛前向先皇后娘娘赎罪,很安份。”桂嬷嬷的话说的很委宛,不过除了安份,她实在如何形容魏贵人的所为——自禁足那日起,魏贵人日日晨起便素衣简食跪在佛前捡豆,每每直到入更方才休息。几日下来已是形销骨立,便是见惯这宫中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的美人的桂嬷嬷也觉得她楚楚怜人。
难怪老佛爷从一开始隔绝了魏贵人所有面圣的可能。皇上……确实好这一口。
安份?太后又哼了一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皇后还是太过大意了,只怕日后少不得还要在魏氏手里吃亏。”
桂嬷嬷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在皇后如今稳占上风的情况下,太后对皇后只有打击制衡的份,不然那魏贵人何以才得了那样一个罪名,不就是留着等皇后上套去对付魏贵人,好引起皇上的不满,让皇后不得不依靠太后。嘴上却斟酌着奉迎笑道:“皇后大度贤惠,正是后宫之福。再说,恕老奴多嘴,”桂嬷嬷故意顿了一下,方道:“老佛爷您其实大可不必操这样的心。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皇后娘娘再好,您总不能期望现在就跟您一样圣明睿智吧,还不得有您坐镇教导。”
这话说得极慰贴,太后心里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听了也舒坦,不由也有些感概:“皇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些,少不得哀家还要再受些累。”只是比起皇后,太后显然更担心晴儿。“……阿桂,你说晴儿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未见她与魏氏有多亲近,怎的自年前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心往魏氏身边凑?这后宫妃嫔之事,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能管的吗?”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皇帝色迷心窍也就罢了,一向看着聪明忠厚的永琪疏远嫡母亲母与她交好,还可以说是她刻意拉笼,可连晴儿也爱亲近魏氏,就不由得引起太后的警惕了。
等等,永琪……
桂嬷嬷心中暗道:“这晴格格亲近延禧宫,又岂只是年前的事?不过这事也一个愿打一愿挨,魏贵人固是有意拉笼,却也要晴格格自己愿意去亲近人家才行。再说,还有一个五阿哥在居中调和呢。”心中这般想,她却只垂眉低目慰笑道:“晴格格毕竟年幼,难免会受到蒙蔽,要老奴说阿,还是那句老话,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太后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不由双眉微锁。“阿桂,你说晴儿会不会是为了永琪才出面为魏氏求情的?”
“老佛爷您的意思是……”桂嬷嬷有些迟疑,她隐约猜到太后的心思,只是不大敢确定。
“哀家是说,”太后缓缓道:“晴儿从来不会违逆哀家的意思,但若是永琪暗中托她出面,倒也能说得过去。”
桂嬷嬷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却一片恍然,道:“怪不得呢,老奴就说晴格格生性乖巧,若不是别有隐情,怎会违背老佛爷您的心意呢。这五阿哥一向与晴格格交好,怕不是晴格格却不过五阿哥的脸面才来求情的。”
“却不过情面、却不过情面……”太后念了两句,若有所思。半晌方道:“这宫中诸多皇子皇女,晴儿却一向只爱跟永琪亲近,阿桂,你说晴儿对永琪……”
桂嬷嬷其实对晴儿一小姑娘家不爱跟年龄相仿的兰馨四格格等人来往,却一向只与五阿哥交好的事的也犯嘀咕,但她是宫中老人,最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犯忌讳,况且太后这声“阿桂”不过习惯性的嘴尾,其实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只是她若不回答却显得不恭,便笑道:“老佛爷您这话说得,晴格格自幼得您悉心教导,她的品性您难道还不知道,从来都是守礼安份,最最规矩不过的一个人。恕老奴讲句逾矩的话,不单您疼爱晴格格,就是老奴看着也爱到了心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那也是一桩美事,左右您阿是舍不得晴格格外嫁的,这样一来倒能成全您长长久久留住格格的心愿了。”
太后如何听不出桂嬷嬷话中的勉强劝慰之意,倒是以为桂嬷嬷真是听过什么风声,反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三分。只是她固是疼爱晴儿,也曾隐约露过口风想将晴儿许某一位皇阿哥,但她看好的人却是四阿哥永珹与六阿哥永瑢,五阿哥却从来没有在她的选择名单中。原因很简单,晴儿虽是亲王嫡女,身份高贵,但老愉亲王无嗣早逝只余晴儿一个孤女,皇帝又没钦准愉老亲王的旁支子侄承嗣袭爵,王爵与财产也早被朝廷收了回去。晴儿除了一个空头的格格称呼与一座空空如也的愉亲王府供她缅怀先人外,其实也不过一介孤女。但因养在她身边,成为皇子福晋倒不也算突兀。
但,前提是那个皇子只能是皇子。
而太后却恰恰知道五阿哥一直是皇帝默认的继承人,虽然现在看似失了皇帝的欢心,但就目前的诸位阿哥看来,老三被皇帝骂废了,老四老八小十一的生母是高丽人,老六玩物丧志过于放纵,小十二小十三虽是嫡子但太过年幼看不出什么来,十四太小又是个病秧子可直接忽略不计,一路数下来,竟只有永琪勉强符合要求——起码在两个嫡子未长大成人且得到皇帝认可之前,永琪仍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阿哥。也因此,纵然皇帝斥令永琪“闭宫读书”,但在对其妻族的选择上仍是慎之又慎。而无论是从政治上考量抑或其它,已经没落的愉亲王一脉都不会在皇帝的选择中。
当然,太后如果愿意为晴儿作主,事情也并非全无希望的。毕竟太后身为祖母过问五阿哥的婚事仍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坐言起行又无不标榜“事母至孝、言无不从”。可太后却深知自己这个皇帝儿子从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独断专行的一言堂,就算现下因为她出面和皇家的颜面勉强同意了婚事,但心里却必然会质疑晴儿的品行乃至觉得她不堪为皇子福晋,甚至还会对太后的强势介入产生不满。
虽然晴儿那里尚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现下这些也不过是她的猜测,但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总好过一时疏漏日后闹得不可收拾吧。
思及此,太后吁了口气。“罢了,晴儿也不过才十四,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其实也不早,和敬公主就是十四指的婚。桂嬷嬷心里暗自嘀咕,正想应和上两句,却又听太后问道:“过两天就是愉亲王的祭辰了吧?”
“回老佛爷,愉亲王的祭辰是三月二十一,还差四天。”桂嬷嬷一脸糊涂,似乎不明白太后怎么忽然把话题转移这上头来。不过很快的,太后不胜唏嘘的话给出了答案——
“百善孝为先。这些年来哀家心疼晴儿年幼不能任事,又怕她伤怀过度,这祭祀之事一直是草草行过,每每只让她愉亲王府住上数日聊表哀思。哀家对此一直心感不安,眼见晴儿明年就要及笄,也该是让她回去尽尽孝心的时候了。”
桂嬷嬷心中一动,低眉垂目笑道:“老佛爷想得周到。”她听太后此言,便知她无意成全晴儿,但必还有后文,便旁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果然,便太后接着道:“只是晴儿毕竟年少不曾经事,若大做法事她必难以支撑。再者虽是为父母尽孝,但她一堂堂格格,又怎好抛头露面,少不得还要哀家替她周全。”太后沉吟片刻,又道:“这样吧,就让晴儿在愉王府抄地藏经九九八十一部,再送往九华山布施,以为愉亲王夫妇祈福吧,虽说这样做精简了些,可到底也是晴儿一片孝心。”
如此一来,晴儿就是不得不暂离宫闱,不但能隔开晴儿与五阿哥,也可防止她在景阳宫和延禧宫之间瞎掺和。
“老佛爷您如此体恤晴格格,相信愉亲王夫妇在天有灵,也必然对您感激泣零的。”
桂嬷嬷心中暗暗叫好,恭维起来也显得尤为真诚。作为太后心腹,自然能猜出太后这些话后隐藏的心思。
那地藏经又称地藏菩萨本愿经或地藏本誓力经,全文有两万余字,这八十一部经书,那就要近二百万字阿。虽说这难不倒素有才女之称的晴儿,可这九九八十一部经书抄下来,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再加上为了显示虔诚,这抄出来的经书一字都马虎不得,其进度只会更慢。等晴儿能回宫的时候,也许五阿哥的婚事就定下来了,到时候再给晴儿指一门婚事,这事儿也就水过无痕了。
应该说,太后与桂嬷嬷两个老人家的想法虽然有些想当然了,但却代表了一般人的正常思维。毕竟民间还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个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呢,这私定终身说出去那可伤风败俗遭人唾弃的事阿。更遑论这皇子阿哥与亲王格格了,那是天下的表率阿。所以当数年后,这位继承了爱新觉罗家的痴情基因的五阿哥为了一只鸟闹得整个皇宫鸡犬不宁数度与皇帝决裂,最后干脆抛妻弃子不知所踪时,太后与桂嬷嬷不约而同的浮起一种庆幸心理——万幸,当年永琪(五阿哥)对晴儿(晴格格)没有那种心思,不然……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眼前因为太后对晴儿心思的误解,于是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理由将晴儿暂时驱逐出宫,斩断了景阳宫与延禧宫之间的联系。
少了晴儿的通风报信与支持,五阿哥又在“闭门读书”自顾不暇,魏贵人不仅消息滞怠,日子也明显的越来越难过了。于是,一方面源于想摆脱眼前困境恢复昔日得宠时的风光,一方面也是怕面憨心毒的愉妃对十四阿哥痛下毒手,断了她的后路,魏贵人想夺回十四阿哥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快乐^-^
皇后自可以不理会晴儿,但太后却不能不放在心上,毕竟就是一只小猫小狗养个十几年也会生出感情,何况晴儿是自小儿时便抱到她身边教养的。太后再是高高在上老而弥坚,但人老了最怕寂寞,晴儿又从来仔细贴心,两人间的感情说句亲比祖孙也不为过的。
可恰是因为亲近,所以太后对于晴儿私底下去亲近魏贵人甚至豁出去一事犹为觉得脸上无光,太后意有所反指的敲打她不要与延禧宫走得太近时,居然豁出去似的跪下去替令妃辩冤求情,虽说太后深信慈宁宫的奴才们不敢在外面随意嚼舌根,却仍让她感到难以接受——
笑话,说那魏氏纯良淳厚,那岂有是在说她冤枉好人?魏氏果然好大的能耐。
若非她苗头发现得早,这些年来不遗余力的打压魏氏,只怕那魏氏又是一个慧贤了。
想到晴儿是慈宁宫的人,很多时候都代表了她的态度,这般频繁出入延禧宫,会给人造成一种她倾向魏氏的假象——太后固是不在乎魏氏的死活,但在这跟红顶白的宫中,魏氏现在的日子还能过得颇滋润便是足以证明这点——再想到轻易受挑拨只知仗势欺人的兰贵人,太后不由冷哼一声:“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东西。秀香也是个没脑子,人家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个背主的奴固然该死,可太后看来,险些卷入谋害皇嗣连累家族的兰贵人一样可恨。
桂嬷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不敢出声附和——晴格格也好兰贵人也好,一个亲王女一个太后娘家侄女,再不省心也轮不到她一个奴才来说三道四。
太后也无意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皇后与延禧宫那边可有动静?”
“皇后娘娘似乎觉得魏小主是罪有攸归,虽颇有些微辞却未见什么动静。魏小主那里……每日依然跪在佛前向先皇后娘娘赎罪,很安份。”桂嬷嬷的话说的很委宛,不过除了安份,她实在如何形容魏贵人的所为——自禁足那日起,魏贵人日日晨起便素衣简食跪在佛前捡豆,每每直到入更方才休息。几日下来已是形销骨立,便是见惯这宫中燕瘦环肥各有千秋的美人的桂嬷嬷也觉得她楚楚怜人。
难怪老佛爷从一开始隔绝了魏贵人所有面圣的可能。皇上……确实好这一口。
安份?太后又哼了一声。“能自拼命者能杀人。皇后还是太过大意了,只怕日后少不得还要在魏氏手里吃亏。”
桂嬷嬷心里其实清楚得很,在皇后如今稳占上风的情况下,太后对皇后只有打击制衡的份,不然那魏贵人何以才得了那样一个罪名,不就是留着等皇后上套去对付魏贵人,好引起皇上的不满,让皇后不得不依靠太后。嘴上却斟酌着奉迎笑道:“皇后大度贤惠,正是后宫之福。再说,恕老奴多嘴,”桂嬷嬷故意顿了一下,方道:“老佛爷您其实大可不必操这样的心。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皇后娘娘再好,您总不能期望现在就跟您一样圣明睿智吧,还不得有您坐镇教导。”
这话说得极慰贴,太后心里虽然不是这么回事,但听了也舒坦,不由也有些感概:“皇后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了些,少不得哀家还要再受些累。”只是比起皇后,太后显然更担心晴儿。“……阿桂,你说晴儿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未见她与魏氏有多亲近,怎的自年前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心往魏氏身边凑?这后宫妃嫔之事,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能管的吗?”太后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皇帝色迷心窍也就罢了,一向看着聪明忠厚的永琪疏远嫡母亲母与她交好,还可以说是她刻意拉笼,可连晴儿也爱亲近魏氏,就不由得引起太后的警惕了。
等等,永琪……
桂嬷嬷心中暗道:“这晴格格亲近延禧宫,又岂只是年前的事?不过这事也一个愿打一愿挨,魏贵人固是有意拉笼,却也要晴格格自己愿意去亲近人家才行。再说,还有一个五阿哥在居中调和呢。”心中这般想,她却只垂眉低目慰笑道:“晴格格毕竟年幼,难免会受到蒙蔽,要老奴说阿,还是那句老话,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太后却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不由双眉微锁。“阿桂,你说晴儿会不会是为了永琪才出面为魏氏求情的?”
“老佛爷您的意思是……”桂嬷嬷有些迟疑,她隐约猜到太后的心思,只是不大敢确定。
“哀家是说,”太后缓缓道:“晴儿从来不会违逆哀家的意思,但若是永琪暗中托她出面,倒也能说得过去。”
桂嬷嬷有些不以为然,脸上却一片恍然,道:“怪不得呢,老奴就说晴格格生性乖巧,若不是别有隐情,怎会违背老佛爷您的心意呢。这五阿哥一向与晴格格交好,怕不是晴格格却不过五阿哥的脸面才来求情的。”
“却不过情面、却不过情面……”太后念了两句,若有所思。半晌方道:“这宫中诸多皇子皇女,晴儿却一向只爱跟永琪亲近,阿桂,你说晴儿对永琪……”
桂嬷嬷其实对晴儿一小姑娘家不爱跟年龄相仿的兰馨四格格等人来往,却一向只与五阿哥交好的事的也犯嘀咕,但她是宫中老人,最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犯忌讳,况且太后这声“阿桂”不过习惯性的嘴尾,其实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只是她若不回答却显得不恭,便笑道:“老佛爷您这话说得,晴格格自幼得您悉心教导,她的品性您难道还不知道,从来都是守礼安份,最最规矩不过的一个人。恕老奴讲句逾矩的话,不单您疼爱晴格格,就是老奴看着也爱到了心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那也是一桩美事,左右您阿是舍不得晴格格外嫁的,这样一来倒能成全您长长久久留住格格的心愿了。”
太后如何听不出桂嬷嬷话中的勉强劝慰之意,倒是以为桂嬷嬷真是听过什么风声,反对自己的猜测又肯定了三分。只是她固是疼爱晴儿,也曾隐约露过口风想将晴儿许某一位皇阿哥,但她看好的人却是四阿哥永珹与六阿哥永瑢,五阿哥却从来没有在她的选择名单中。原因很简单,晴儿虽是亲王嫡女,身份高贵,但老愉亲王无嗣早逝只余晴儿一个孤女,皇帝又没钦准愉老亲王的旁支子侄承嗣袭爵,王爵与财产也早被朝廷收了回去。晴儿除了一个空头的格格称呼与一座空空如也的愉亲王府供她缅怀先人外,其实也不过一介孤女。但因养在她身边,成为皇子福晋倒不也算突兀。
但,前提是那个皇子只能是皇子。
而太后却恰恰知道五阿哥一直是皇帝默认的继承人,虽然现在看似失了皇帝的欢心,但就目前的诸位阿哥看来,老三被皇帝骂废了,老四老八小十一的生母是高丽人,老六玩物丧志过于放纵,小十二小十三虽是嫡子但太过年幼看不出什么来,十四太小又是个病秧子可直接忽略不计,一路数下来,竟只有永琪勉强符合要求——起码在两个嫡子未长大成人且得到皇帝认可之前,永琪仍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阿哥。也因此,纵然皇帝斥令永琪“闭宫读书”,但在对其妻族的选择上仍是慎之又慎。而无论是从政治上考量抑或其它,已经没落的愉亲王一脉都不会在皇帝的选择中。
当然,太后如果愿意为晴儿作主,事情也并非全无希望的。毕竟太后身为祖母过问五阿哥的婚事仍是天经地义的事,皇帝坐言起行又无不标榜“事母至孝、言无不从”。可太后却深知自己这个皇帝儿子从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不折不扣、独断专行的一言堂,就算现下因为她出面和皇家的颜面勉强同意了婚事,但心里却必然会质疑晴儿的品行乃至觉得她不堪为皇子福晋,甚至还会对太后的强势介入产生不满。
虽然晴儿那里尚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现下这些也不过是她的猜测,但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总好过一时疏漏日后闹得不可收拾吧。
思及此,太后吁了口气。“罢了,晴儿也不过才十四,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其实也不早,和敬公主就是十四指的婚。桂嬷嬷心里暗自嘀咕,正想应和上两句,却又听太后问道:“过两天就是愉亲王的祭辰了吧?”
“回老佛爷,愉亲王的祭辰是三月二十一,还差四天。”桂嬷嬷一脸糊涂,似乎不明白太后怎么忽然把话题转移这上头来。不过很快的,太后不胜唏嘘的话给出了答案——
“百善孝为先。这些年来哀家心疼晴儿年幼不能任事,又怕她伤怀过度,这祭祀之事一直是草草行过,每每只让她愉亲王府住上数日聊表哀思。哀家对此一直心感不安,眼见晴儿明年就要及笄,也该是让她回去尽尽孝心的时候了。”
桂嬷嬷心中一动,低眉垂目笑道:“老佛爷想得周到。”她听太后此言,便知她无意成全晴儿,但必还有后文,便旁的话一句也不多说。
果然,便太后接着道:“只是晴儿毕竟年少不曾经事,若大做法事她必难以支撑。再者虽是为父母尽孝,但她一堂堂格格,又怎好抛头露面,少不得还要哀家替她周全。”太后沉吟片刻,又道:“这样吧,就让晴儿在愉王府抄地藏经九九八十一部,再送往九华山布施,以为愉亲王夫妇祈福吧,虽说这样做精简了些,可到底也是晴儿一片孝心。”
如此一来,晴儿就是不得不暂离宫闱,不但能隔开晴儿与五阿哥,也可防止她在景阳宫和延禧宫之间瞎掺和。
“老佛爷您如此体恤晴格格,相信愉亲王夫妇在天有灵,也必然对您感激泣零的。”
桂嬷嬷心中暗暗叫好,恭维起来也显得尤为真诚。作为太后心腹,自然能猜出太后这些话后隐藏的心思。
那地藏经又称地藏菩萨本愿经或地藏本誓力经,全文有两万余字,这八十一部经书,那就要近二百万字阿。虽说这难不倒素有才女之称的晴儿,可这九九八十一部经书抄下来,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再加上为了显示虔诚,这抄出来的经书一字都马虎不得,其进度只会更慢。等晴儿能回宫的时候,也许五阿哥的婚事就定下来了,到时候再给晴儿指一门婚事,这事儿也就水过无痕了。
应该说,太后与桂嬷嬷两个老人家的想法虽然有些想当然了,但却代表了一般人的正常思维。毕竟民间还讲究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讲究个聘者为妻奔者为妾呢,这私定终身说出去那可伤风败俗遭人唾弃的事阿。更遑论这皇子阿哥与亲王格格了,那是天下的表率阿。所以当数年后,这位继承了爱新觉罗家的痴情基因的五阿哥为了一只鸟闹得整个皇宫鸡犬不宁数度与皇帝决裂,最后干脆抛妻弃子不知所踪时,太后与桂嬷嬷不约而同的浮起一种庆幸心理——万幸,当年永琪(五阿哥)对晴儿(晴格格)没有那种心思,不然……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眼前因为太后对晴儿心思的误解,于是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理由将晴儿暂时驱逐出宫,斩断了景阳宫与延禧宫之间的联系。
少了晴儿的通风报信与支持,五阿哥又在“闭门读书”自顾不暇,魏贵人不仅消息滞怠,日子也明显的越来越难过了。于是,一方面源于想摆脱眼前困境恢复昔日得宠时的风光,一方面也是怕面憨心毒的愉妃对十四阿哥痛下毒手,断了她的后路,魏贵人想夺回十四阿哥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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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儿奉太后恩旨出宫不久,转眼便进了三月下旬,天气乍暖还寒的,又下起了连绵的细雨,说是春雨贵如油,却也让气温一下子骤降了许多。这种天气下,一向气虚体弱、自离了娘胎就大病小病不断的十四阿哥不负众人所望的,果然适应不了这骤然阴冷的天气又旧症复发了。要说这惊厥之症发作时虽然凶险且难断根儿,却是小儿常见的病症,又是十四阿哥的老毛病,太医们手里都握着病案,宫里又有应急用的琥珀抱龙丸,倒也算不得什么疑难杂症。只是能在宫里吃得开的太医,个个都是顶精乖的人,有了上一次十四阿哥发病的经验,又看着愉妃事无巨细,皆去坤宁宫请皇后定夺,皇后又每每阴沉着脸敲打太医院,哪个品不出三五分滋味来?又哪个敢随意掺和进去?于是都宁愿受点累,排着班儿的日夜不离守着十四阿哥,不求别的,就怕神仙打架殃及小鬼。这十四阿哥的虽然病情反复甚至一度濒危,可到底有惊无险,渐渐的调了过来。
在这般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的精心照料下,十四阿哥的病情虽然反复甚至一度濒危,却也只是有惊无险,很快就转危为安了。只是这般一折腾,却也惊动了太后与皇帝。
皇帝管的是国家大事,自然不会对一个体弱多病随时可能夭折的儿子浪费太多的关注,何况这个儿子的娘才刚恶心了他一把。太后虽是一惯的慈爱,但一则十四阿哥自出世以后就是大病小病不断,早习惯成自然,且十四阿哥现下已逐日康复,二则受了魏贵人连累,三则十四阿哥自出世也太后也不过见过两次,没有什么感情,因此也不过是问了几次,知十四阿哥已然无碍,又说皇后与愉妃行事都是再妥当不过的了,便也摞开了手不再问起。
倒是和敬这个长姐,虽然如今她与魏贵人生了罅隙,但进宫请安时仍不忘问起这个幼弟,倒引得太后伤感了一番,不由微微懊恼起来:“瞧我这张嘴,好端端的又提起小十四,又惹您伤怀担忧起来。”又劝解太后道:“老佛爷您暂且放宽心。小十四那是自娘胎里带来的病,本非人力所能岂及。好在他生在皇家,好歹也沾上了老佛爷您的福气,像这次的病看着凶险,可也是有惊无险……说到底,小十四也是个有福气的,有了您的惦念,日后必能好生调养,也必能否极泰来……”
桂嬷嬷诧异的抬头看了和敬一眼。
老佛爷眼光一闪,却指着和敬对桂嬷嬷笑道:“瞧瞧说的这话,把哀家当成观世音菩萨手中的杨柳枝,谁沾上了就走运不成?”
和敬大呼冤枉。“老佛爷您哪是杨柳枝阿,”她故意顿了一顿,见大家把眼光都投了过来,方又道:“您分明就是观世音菩萨化身,不然怎的人人都称您老佛爷。”
虽知这是和敬刻意在奉承逗趣,老佛爷听了心里也舒坦。像桂嬷嬷这种在主子面前有些体面的嬷嬷和内侍也纷纷凑趣,几句话下来便叉到其它话题上。
和敬眼中冷光一闪,倒也知道自己在老佛爷面前耍不了心眼,便顺着讲了一些市井趣事与民间风俗,把老佛爷逗得笑逐颜开前俯后仰,方才话风一转:“……我那通州庄子的管事的婆娘日前进京请安倒说了件趣事。”这通州的庄子是当年孝贤皇后的陪嫁庄子,和敬公主出嫁的时候孝贤皇后又给了她。 “……与我那庄上相仳邻的那户人家,官宦世家家资豪富,家主人姓冯,是个致仕的官员,为人倒也正派端方。无奈子嗣不倡,人到中年,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女儿倒也还伶俐,儿子却是拎不清的混人。又因着昔日外放为官时怕老母膝下寂寞,将妻子儿女留在家中侍奉尽孝。几任外放下来,等他致仕归家时方发现女儿倒也还好,儿子却被他的老母亲娇惯得不成样子,调鸡教狗为非作歹,没少做些祸害乡邻的事情。”
“慈母多败儿阿,如此溺爱,却不是在害他。”太后感叹的评了一句。太后年轻时为在宫中挣出头,自是刀光剑影一路厮杀,到了年老时却又怕寂寞,这些乡邻俚事虽然多是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事,且套数十有八九一样,但聊可解闷,太后闲暇时却也爱听。和敬投其所好,便让底下的人搜集一些民间趣事,进宫请安时便转讲给太后听,倒颇得太后喜欢。不然以她堂堂固伦公主,哪里无事会去探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哎,哪能人人都像老佛爷您这般通透呢。”和敬奉承了一句,方继续道:“那冯家主人闲了下来,便想好好管教儿子,无奈老母妻子护得紧,愣是拦着不让他教训儿子,冯大人碍于孝道也无可奈何,他家儿子自有了祖母护航,更是无法无天,几成了通州一霸,人送绰号呆霸王。好在到底年幼,没作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等到他家老母亲去世再想管教,只那儿子早已定了性子,哪里还能管得过来,也只好在约束得紧些,免得惹出大祸。”
“愚孝。那个冯大人日后有的是后悔时候。”
“可不是嘛,今年元宵那家儿子就惹了一桩祸事,险些逼死了自己的妹妹。”和敬也是一声叹息。“话说元宵灯会当日,那位冯公子也跟一群猪朋狗友去观赏花灯(或美人??),途遇一袅婷女子落单,一时色迷心窍,又有恶友刁仆一旁怂恿,居然色胆包天将人迷昏了抢了家去……”
太后听到这里陡然色变,“他还敢强抢民女。”
和敬倒是笑语彦彦的。“强抢倒是强抢,可惜抢的却不是民女。”
不是民女?这么说不是良家子了?太后狐疑的看着和敬,等着和敬往下讲。
却说那冯家那个呆霸王将人抢回了家中,却中途让他妹妹冯小姐将人给拦了去,却原来是那冯小姐听说哥哥去了灯会又返了回来,担心哥哥惹事生非惹恼老父,特特过来看一下,却不想行到途中便撞破了呆霸王的好事。那冯小姐也是心善,虽将那被抢来的女子拦了过去,却也怕那呆霸王混起来不管不顾,便将那女子安置在她房中,想着天亮时使人悄悄送她还家,既保全了她的名节,也不致使老父生气。
谁想就这么过了一夜,天亮时那女子醒来,一说话,冯小姐吓傻了。
太后听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你倒不用说了,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个男扮女妆才子佳人的故事罢了。”
和敬自然赶口子恭维,笑道:“还是老佛爷圣明阿。”
“这种戏文哪年不听上个十次八次,哪里猜不上来,说不上什么圣不圣明的。要哀家说,这事儿若不是你底下的管事杜撰出来哄你的,便是有人给那冯家下了套儿,不然堂堂男儿,怎会无故男扮女妆去那灯会。”
“还是老佛爷您眼明心亮洞悉世情,恰是一语中的。”和敬抿嘴笑道:“可不就是有人给那呆霸王下的套吗?不过这事却怪不得那扮女妆的少年,那位冯小姐也是无辜受了兄长连累。”
原来那呆霸王平日里惹是生非,固是因他自己是个混不吝的,却也不泛身边猪朋狗友挑唆之故,又常被人当成冤大头,不知哄去了多少银子。灯会那日,便是那群猪朋狗友窜通了他身边的刁仆,打算设个仙人跳敲上他一笔,谁知阴差阳错呆居然抢了那个男扮女妆的少年,又阳错阴差中途让冯小姐把人拦了去。到了次日说清缘由,冯小姐也是大家闺秀,自觉无脸见人又不想连累那少年,便让丫鬟偷偷带那少年出府,自己却在房中自缢。好在那少年察觉不对半途返回,堪堪将冯小姐救下。只是这一闹却也惊动了冯老爷冯夫人。
“这冯小姐倒果真是个心善的。”太后赞了一句,却又道:“只是也忒糊涂了些,如此寻死觅活的,岂不更说不明白了。”
“还是老佛爷见多识广。可那冯小姐毕竟是养在深闺,未曾经过事的,只想着自己名节受损令家族蒙羞,便想着一了百了的好。”
太后不以为然道:“哪有那样便宜的事。好好的小姐平白无故的就没了,岂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若她能好好的禀明父母,想那家主人既是积年老宦,想来也是融通之人,自能悄悄将此事圆了过去。”
和敬便故作不解。“事情都闹将出来了,如何还能静悄悄的?倒要请老佛爷教导一二了。”
旁边的奴才也纷纷凑趣:“也让奴才们长长见识,省得整日坐井观天。“
世人都有一种好为人师的心理,太后纵是高高在上,却也不能免俗。因此虽知道这其中奉迎的成份居多,却也高兴。便吧啦吧啦的解说起如何将事情抹平来,又评价那少年道:“……虽说男生女像并不少见,男扮女妆也可说是年少贪玩,但若是临时起意,行动举止间难免露出端倪。他能瞒过那么多双眼睛,当是有备而来,便不是犯奸作科,只怕也是居心不良。”
“到底是老佛爷慧眼如炬看得明白,不过那人虽有不妥之处,却也不是要行不轨之举……这事他家虽瞒得紧,但臣孙那庄子与冯家相邻,上下人等也都交好,倒从他家听得一点实情――那少年据说是京城人士,也是个大家子出身,只因家道中落,更因其父早丧继母不贤,时时苛待他与胞弟。只因他胞弟重病无钱医治,才与人打的赌,只说若无人认出他是男扮女妆,便算他赢的。又怕在京中让熟人认出坠了家声,便相约到了通州行事。”
然后又说起那少年:“……听说是自出娘胎里带了病的,自幼体弱多病,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都说过不了十岁的,只一年一年的拖着……后来还是一游方和尚路过,说他是前生带了福报,今生必是贵达,只是贵气太盛鬼神见嫉,其出身命底又太薄承不住,才反折了精气的。若不化解,只怕过不了十岁的。又说了化解的法子,一是取个贱名抵消了贵气,二是自小当作女孩儿养,借着女子的阴气掩去那贵气。他父母为求稳当,便真将那少年当作女孩儿去养,又给他取了个小名叫女娘。”
“得得得,后面想来便是那家主人对那少年起了爱才之心,将那冯小姐许配给那少年,成就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太后指着和敬笑着道:“明明就是一出老掉牙的王老虎抢亲的戏码,偏你哄得哀家听了半天。”
“还真是什么也瞒不过老佛爷。不过说起来也是那冯大人豁达,那少年一穷二白,又是白身,居然也将女儿许了他。”
“不将女儿许给他又能如何。”太后道:“此事若传扬了出去,不说冯小姐没了活路,其他冯家女儿也难免名声有碍,倒不如这样糊涂了事,也算全了体面。不过那家既然打算息事宁人,事情怎么还会传到你庄上管事耳中。”
桂嬷嬷在太后面前体面不同他人,又最懂太后心思,此时也笑着附和道:“听老佛爷您这样一说,老奴也觉得这事恐怕有些蹊跷。按说出了这种事,便是为了家声,那冯家上下也应当瞒得死死的才对,这般把事情传扬了出来,怕不是有人故意在抹黑这冯小姐的名声,故意传出的风声。”
“不管如何,那少年得了冯家资助,总算可以安心苦读,他日若得高中,也算应了那和尚的贵达之言。”
说得正热闹呢,皇帝来给太后请安了。一番见礼坐定后,皇帝就问了:“皇额娘与和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和敬便将方才的故事与太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皇帝原是个爱玩“微服私访”的,也颇洞悉世情,听罢也不置可否,只当那冯家之事是戏文话本一般,用来哄太后欢心一笑罢了。
“虽不过些愚夫愚妇山野村事,但能给皇额娘解解闷气,也算是那冯家的造化。”皇帝恭维了太后一番,又温声对和敬道:“既是老佛爷喜欢,以后便多进宫陪老佛爷说话罢。”虽说孝贤那事皇帝自觉责任不在己身,对那魏氏容情放纵也不过碍于家丑不得外扬的苦衷,但他与孝贤从前伉俪情深,是有真感情的,又一向疼爱和敬,和敬在魏氏的处理上又颇识大体,原就对她怀有些愧意,此时见和敬容颜比之从前的明艳端方竟显得憔悴许多,自然愈加心疼。
和敬恭声应下,太后便笑着赶皇帝:“这里不过哀家娘儿几个说些闲话,皇帝,你自去忙你的国家大事吧。”
和敬眼神沉了沉。好在皇帝对这些民间琐事虽不感兴趣,但一惯标榜孝顺,也不好就样请个安应个景便离开,便笑道:“古人尚知彩衣娱亲,儿子虽忙,陪着皇额娘说说话却也应当。”倒把太后捧得笑颜逐开,母子间少不了表演一番母慈子孝的戏码。
和敬瞄了个关口,又将话题扯回方冯家之事,并道:“虽说这种江湖方士之言不可信,不过在民间但凡小儿体弱多病,这种取贱名、当做女孩儿养的风俗在民间却甚是盛行。儿臣前阵子在坤宁宫的时候,便没少听容嬷嬷说过这些市井俚事。”
不说太后,便连皇帝也明显一怔,皇后?
和敬却仿无所觉,接着说道:“……这种做法听起来固然匪夷所思,但既能成风俗,也必并非毫无可取之处,想来必有其可取之处。听说一些官宦人家为了孩子好养活,虽碍于礼仪不敢真当成女孩养,但也有小名取贱名的,成年前就只叫他小名。可惜……”又好似蓦然意识接下来的话不妥,连忙顿下话头,转瞬间便巧笑倩坐兮另说起别的风俗。只是这宫中的人都是人老成精的,她那一停顿虽不过瞬息,但不说太后皇帝,便如桂嬷嬷等积年老宫人的眼睛也是瞒不过的。
桂嬷嬷蹑着手脚走进内室,见太后正半阖着眼帘养神,也不敢打扰,只悄悄接过宫女手中的美人捶,替过她轻轻为太后捶了起来。一时间,室内静谧,宫人内侍更是屏息静气,就在桂嬷嬷几乎以为太后真的睡着了,正要招呼那原来侍候太后宫女接回美人捶的时候,便听太后开口问道:“问清楚了吗?”
桂嬷嬷一顿,见太后仍是阖眼养神,手中的美人捶立刻又恢复原来的节奏与轻重,并轻声回答:“回老佛爷的话,老奴查过了,前阵子和敬公主与兰格格代理宫务时,容嬷嬷奉皇后娘娘旨意在旁协助,闲暇时确与兰格格说过此类民间风俗,公主只怕便是那时听到的。”
“你是说,此事与皇后无干?”
“这个老奴可说不好。”桂嬷嬷心下一紧,口中却答道:“若按从前皇后娘娘的性子,此事应非皇后娘娘刻意所为。但现在老奴……有些看不懂。”皇后从前若有现在的一半,哪里会事事被魏贵人牵着鼻子走,让皇帝见弃。“不过……”桂嬷嬷颇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在哀家面前说话用不着吞吞吐吐的。”
桂嬷嬷连道不敢,方道:“依老奴的小见识,皇后娘娘如今公允贤德,颇有先皇后遗风,按理说应该不会出现如此明显的纰漏才是。”
太后沉吟不语,半晌方道:“三丫头虽然聪明,只是目下无尘未免娇纵,说来说去都当日孝贤宠溺太过了。也罢,难为她费尽心机讲了这么个故事,哀家就成全她一回罢。”
太后虽不过提了一句,桂嬷嬷心里却明白,当日孝贤皇后与皇帝伉俪情深,两个儿子又皆是一出生就被皇帝视为储君,可谓尊荣无双。若非二子早夭天不予寿,和敬公主合当是大清朝最尊贵的公主,自然难免娇纵了。
"皇后那你也酌机提一下,毕竟百姓们还讲究个家和万事兴,她是皇后,哀家总不能因为偏爱孙女就扫了她的威严吧。"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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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和敬公主虽然是元后嫡女,从理论来讲在诸皇子皇女中身份当然最是尊贵——如果是阿哥,如永琏永琮,当然就是诸子中的头一份——但实际上,就算高傲如和敬公主,心里却也清楚得很,大清虽然讲究子以母贵,满洲姑奶奶也尊贵,可一般人家还讲究个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皇家更是重视传承,所以真真细究起来,她这个公主的份量虽重,其实比不上个普通阿哥——就算那个阿哥病秧子,且很可能早夭,可毕竟也是个阿哥。
因此,和敬心里再憎恶魏氏及十四阿哥哥,却一直能保持着理智——魏氏虽然奸滑似鬼,却并不难对付,十四阿哥就是其脉门所在。只她若敢朝十四阿哥伸手,第一个饶不过她便是素素最宠爱她的太后与皇帝。
可若这样轻易放过魏氏,和敬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才迂回曲折拐弯抹角的跟太后讲那么一个故事,一方面固有撺唆之意,一方面也间接向太后皇帝表明她不过想出口气而已——为人子女者,看亡母受此折辱,为友悌故不能如何,但从侧面为亡母出口恶气总是可以吧?!
这种小心思,不肖说太后看得明白,皇帝也洞若观火海,但体谅和敬心情,却也并不真的十分怪罪。只疑心是皇后在居中挑唆——既便此事非出自皇后本意,也脱不离她身边的人揣摩上意,借以讨好皇后的用心,皇后一样也脱不了干系——所不同者,太后因着本身之故有意顺水推舟成全和敬,而皇帝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却不过认为和敬是受人利用,可恨者自然是那些意图挑唆的人。他既无意追究和敬,不免迁怒到皇后身上。可怜皇后还松快不到几天,就莫名其妙的被皇帝随意找了个缘由告诫了一番,便犹如当头泼下㿽冰水一般,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好在她对皇帝原也早已不曾寄望什么,自然也无所谓什么伤心失望。只是实在想不岀自己因为什么惹恼了皇帝,便让容嬷嬷去探查一番。得知是和敬搞鬼,虽然气闷,但因兰馨劝她忍一时之气,莫要因小失大,却也只好暂时摞开手。
皇后那里如何暂且不说,却说太后那里,虽然十四阿哥也是她的亲孙子,但他自出娘胎便是个病秧子,向不被太后所看好,又因袓孙间凿实未见过几面,以亲疏论,不说远不及她与和敬二十几年的祖孙情份,就是有高丽血统的十一阿哥,也要更得太后欢心一些——至少金佳氏虽然得宠,但受出身制约,行事反愈恭敬谨慎,因此一向注重满人身份的太后虽不喜金佳氏,连带的也不重视她所出的几个阿哥,却也只是冷淡了些,好歹情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反观魏氏,虽只是出自汉军旗下的包衣,但惯有心计手段,其小意娇柔的模样又像极了太后昔年的死敌年妃与险些挑唆他们母子不和的慧贤,原就不得太后欢心。偏又是一惯得宠(话说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大概都爱这个调调的美人),饶是太后明里暗里数次跟皇帝说宠爱魏氏不可过度,她却依然宠眷不衰,让太后愈发觉得她像那仗着皇帝宠爱、身卑志高难以控制的慧贤,由此对她不喜越甚。只不过为了这宫中的的权力制衡,太后对魏氏倒非一味压制,而是有抬有压,但对她所出的七格格九格格十四阿哥却也兴不起多少慈爱之心。
慈爱慈爱,当是有慈方有爱。按道理来说,太后既不喜魏氏及其所出的子女,魏氏及七格格九格格(十四阿哥太小不算在内)对她敬多于爱或只敬无爱——当然能维持这个敬,一是因为皇帝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二是令妃虽然得宠,可这份宠还没到昔日慧贤那份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在宫中走过数十年、如今威福独专太后虽然打从心眼里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慈和与否都是一种都是恩典赏赐,受者只有谢恩的份,却也不会因为魏氏的素日恭顺,便真的相信魏氏至纯至善到没有半点怨望之心——祖皇帝时的董鄂妃,乃至后来的年氏高氏,所谓的善良都只是在皇帝面争宠的工具,真正善良女人早成了这宫里不知哪口枯井里的冤魂了——但不管魏氏怎么蹦跶,是给皇后添堵也好是踩着别的妃嫔也罢,终究不会影响到太后的权威与利益,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还能牵制皇后、制衡权力,因此太后虽对皇帝专宠令妃很是不满,倒也不致专门去针对她(反正有皇后在唱白脸做恶人),只是有了昔年慧贤的前车之鉴,对令妃到底也防得紧了些。
因此,当日礼佛回宫的太后得知令妃魏氏暗地里挑唆着兰贵人去找愉妃麻烦的事时,那魏氏的身影一下子似乎与记忆中的慧贤重叠了起来——想当初,那慧贤在她和孝贤面前可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转眼间到了皇帝面前却又是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然后她这个太后便不得不面对来自皇帝的态度强硬的质问,帝后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险险失和,到最后她与孝贤都不得已退让以避慧贤锋芒,才堪堪避免了与皇帝关系的继续恶化——而随着魏氏居然能说动皇帝把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及至后来包括失宠以后的种种的行径,都让太后对魏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虽然楚楚可怜的样子与素日的行为举止似极了慧贤,但其野心与隐忍可不是昔日恃宠骄狂的慧贤所能比拟的——
其实也难怪太后会做如是想,从令妃敢算计兰贵人那一刻起,这宫里的人看她的眼光就不再只停留争宠的层面上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宫里的人可不全都是傻子),毕竟兰贵人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侄孙女(差了一辈,算不算乱……伦),所无论是太后自己或是他人眼里,这事儿都是冲着太后她老人家去的。并且因为接下来的十四阿哥过继事件,这伶俐一点的人把前后两件事一联系,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这是在为十四阿哥清路了?可十四阿哥才多点大阿,现在动手未免太早了些吧。难不成魏氏背后有什么倚仗不成,那……
众人悄悄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宫里(或者说在整个大清朝),能够扛得住太后的压力的人还能有谁?难道是这宫里要变天了?孝贤皇后这张牌就这么好用?难怪都崩殂十多年了,魏氏还是舍不得放掉。
这宫里虽然多有忌恨魏氏独宠的,但也同样不乏首鼠两端的墙头草,于是,皇后又似阴沉又似无可奈何的脸色中,宫中的气氛悄悄的微妙了起来,大家在观望的同时,又期待着看皇后跟魏氏斗个你死我活哪。而老谋深算且在看待事情的眼光考虑问题的层面以及剥丝抽茧的能力上显然要比他人高出不止一筹的太后,对这些甚嚣尘上的猜测却并不以为意——
皇帝因为女色犯混或许有之,但却从来不曾因女色而在国家大事上犯过糊涂的。以太后对皇帝的了解来说,皇帝虽说真是很有可能因着孝贤祭日一时心情膨彭头脑发热而随口应诺了魏氏什么,但同样的事后反出尔反尔也一样是皇帝的强项,难道你还敢却去皇帝理论不成。而魏氏再得宠还能比得过慧贤?昔日皇帝对那慧贤,还不是给了她无数不当给的承诺,慧贤也因此才敢恃宠骄狂。可到头来呢?就因为一句帝后失和非社稷之福,不但皇帝的承诺尽数打了水漂,而且她在生前皇帝就没真正让她有越过孝贤的时候(跟皇后同等待遇不算越过),更别说取而代之。现下皇帝春秋正盛,且成年儿子中不乏有才华出众者,更兼有两个嫡子,只要皇帝尚存一丝清明在,就绝不会选择一个母族低下且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儿子——皇帝或许不介意答应自己的宠妃一些无关大雅的事情(如去年关于七格格的封号,反正封号再好听,最后也是用来和亲蒙古的),但凡有关社稷的大事,只要魏氏敢开口在皇帝面前说上一句,大概现在就轮不到太后操心了——所以不管皇帝曾应允了魏氏什么,端从(连)皇后(都能)轻易打消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的事上看,便知皇帝对此事并不上心,不足以为惧。
而魏氏素来玲珑且颇懂皇帝心意,怎会看不清皇帝此举背后的含义,按常理来说,更当韬光养晦维持一惯卑谦的姿态,以图再进身之策。可魏氏居然会将手脚动到兰贵人身上,令太后愤怒的同时也不由得大惑不解:不该阿,魏氏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照理说不会短视到的以为有了儿子就万事大吉了阿!这宫中已出世的未出世的孩子每年夭折还少吗?难道真是想儿子想昏了头吗?
太后可不大信。
许是因为看多了宫中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争宠手段,太后遇事忍不住就往阴暗的方向去想,魏氏想夺回儿子或许不假,毕竟以色事人色衰则宠驰,这宫里的女人可都知道皇帝的宠爱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只有儿子才是最可靠的(看看人家愉妃,虽说多年无宠,可有了个五阿哥,这些年来宫中也没人敢怎么怠慢过她)。再说了,儿子可也是用来争宠的最有效手段之一阿。可夺回儿子的法子那么多,魏氏只要确保宠爱不失,寻机再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把儿子抱回去也并非不无可能,魏氏却偏偏不惜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招惹兰贵人,这其中若没有猫腻,打死太后也不相信。
当然,这事儿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引着魏氏去招惹兰贵人。可以魏氏的心计手段,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何况太后打从心眼里觉得就算那魏氏真是中是别人的计着了别人的道,可你魏氏若真没那个心思,别人还能强押着你去害兰贵人不成。所以阿,这事儿说来说去来罪魁祸首还是因为魏氏的包藏祸心。
既然如此,在太后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人从中使坏的痕迹的情况下,怪罪魏氏自然也算不得迁怒了。要知道,兰贵人纽祜禄氏进宫可是担负着在下一代皇室成员中传承纽祜禄家血脉的重任的(再出一任皇帝纽祜禄是不敢想了,但只要能诞下小阿哥,看在太后份上,亲王爵那是板上钉钉的,纽祜禄家就能再尊荣两代),可经这一闹……好吧,皇帝看在她这个太后的面上是没有追究了,但心里不待见兰贵人那是肯定的,从此以后兰贵人只能坐冷板凳那也是板上钉钉的——再怎样十四阿哥也是皇帝的儿子不是——再送个女儿进宫?别闹了,因为知道皇帝无法容忍朝堂上又出现一个储如“佟半朝”似的强势外戚(若非孝贤早逝永琏永琮夭折,皇帝也不会如此重用傅恒,富察家自然也没有今日的权倾朝野),太后就一惯对娘家纽祜禄氏多有压制,纽祜禄家尊荣是有了,但说到实权,大清开国至今大概没有哪家外戚像纽祜禄家一样徒具荣华却无实权的了。甚至为了不引得皇帝猜忌,就连当初选择在进宫的人选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兰贵人姿容明秀,但并不是皇帝所喜的那种娇怯怯的江南女子类型,并且性子稍嫌骄横驽钝了点,但有太后这尊大佛镇着,倒不虞会吃什么亏,所以太后的兄长现任的承恩公遵照着太后吩咐从家族适龄的女孩儿中选中了她,无非是想在皇帝面前摆出一种安于现状、无意坐大宫中势力的姿态——看吧,咱若有意献美,还能不投您老所好?——而事实证明,太后她老人家实在是太太太了解她这个皇帝儿子了,兰贵人顺利入宫承宠,并且碍着太后的颜面,倒也还算得宠。可让魏氏这么一搅和,纽祜禄家的如意算盘算是全部歇菜了,且因为之前那种本份的姿态摆得太高,纽祜禄家还真不好急冲冲的再送人进宫了(就算要送,那也得等下一次选秀不是?)。
纽祜禄家的人不满那是肯定的,可也不敢埋怨太后,但对始作蛹者的魏坻,承恩公夫人太后的嫡亲嫂子在进宫请安时可没少在太后耳边吹风。这样一来,原本就对胆敢冒犯她的权威的魏氏深恶痛绝的太后自然更加厌恶魏氏,可问题在于太后就算对于横插一脚打乱了她的计划的魏氏再恨得牙痒痒的,但因为皇帝的难得大方,太后还真不好在明面上再责怪魏氏——皇帝可是“看在太后的份上”才把事情压下风过无痕,太后总不能驳了皇帝的好意吧。
也因此,久侍太后、最会揣摩太后心意的桂嬷嬷才敢乍着胆子给太后出谋献策——
“老佛爷,老奴有个想头不知当不当说。”桂嬷嬷垂眉低目,见太后颔首点头,才恭谨的继续道:“老奴以为,皇后娘娘现下正当静养,虽有舒妃娘娘代理宫事,到底事繁多杂,怕是力不从心。老佛爷一向慈悲怜悯,若能抽空指点舒主子一二,舒主子岂有不感激之理。”
此话显然深合太后之意。要知道,因为兰贵人性子骄横驽钝,太后未雨绸缪,防着有在兰贵人身上下功夫使坏,其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桂嬷嬷唐嬷嬷等精挑细选的,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可这样还是被魏氏钻了空子。偏偏现在又说不清了,那也只有从别的事上下手去查魏氏了——这记名到孝贤名下的事能迅速传遍朝野,太后可不相信这其中没有魏的功劳。
也是那魏氏百密一疏,没在传言牵涉到孝贤时就清理干净手尾,结果太后这一插手,还真是拨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出不少事儿,结果连太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家伙,这魏氏的胆儿有够肥,手也伸得有够长的呀。敢情不只坤宁宫,连哀家这慈宁宫、皇上养心殿也都快成了筛子了。
这下子,魏氏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也说得过去了——怕不是摸到哪些影子,自以为捏住了她的七寸了。
看来,她以前还是小觑了魏氏。
太后垂下眼帘,那双保养得宜、年过六十反而比少女时更加洁白莹润的手飞快的转动着念珠。她从前在雍朝后宫虽贵为熹贵妃,但不算得宠且家族也不得力,凡事皆是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分,以至对权力犹为看重。后来成了太后,享受到了说一不二毫无无制肘顾忌的美妙之处,自然不能容忍有人意图染指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然有了孝贤皇后完美无缺、无可挑剔的媳妇珠玉在前,这宫中也不乏出身佳家族得力的妃嫔(如舒妃),她为何就偏偏选中了徒有高贵出身、但父兄于朝堂上却无建树且气急性直的那拉氏为继后?——同样的,对付魏氏这种野心勃勃偏又可能掌握了慈宁宫某些隐密之事进而可能影响到她在皇帝形象(只是影响,不是威胁)太后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只她这些年潜心向佛,年纪越大也越迷信因果报应一说,人也愈发祥和宽。不到万不得已,太后是不愿意让手上再沾上血腥的。当然,只要她一点头,桂嬷嬷照样有好几种方法能无声无息的解决掉魏氏这个心腹大患。
但魏氏平素在宫中树敌不少,且私下那些小动作早已超出的皇帝的容忍范围——
那魏氏虽说手段了得,但说到底也只是小家小户出身,眼界不免窄了些,还真以为凭着收卖几个奴才就能牵着皇帝的鼻子走,难不成皇帝是当假的呀。
皇帝虽然贪花好色好大喜功,但可不糊涂,妃子间争风吃醋的耍些小手段小把戏或许能让皇帝倍感兴味满足,但像魏氏那样为了争宠就敢收买皇帝身的人窥伺皇帝的却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心怀不轨。当然,以皇帝那活要面子死受罪的性子,为了保持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多半只会贬斥魏氏,一床锦被先把这事儿给遮掩了,等事过境迁了再来收拾魏氏。魏氏要是个聪明的,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兴许皇帝看在十四阿哥的份上能饶过她,等熬到十四阿哥长大成人,请旨接她出宫奉养,也算熬出了头。若这节骨眼上还能出来蹦达……第一个容不下的她的便是皇帝。
只是……魏氏从前能风光得意,所凭者无非是皇帝的宠爱。这一旦失宠……这宫中的人可多有奉高踩低落井下石之恶习阿。
太后以己推人,也知道像魏氏这种两手空空从一介包衣宫女年爬到一宫主位宠冠六宫的女人,对于权力的渴望只会比常人来得更加强烈断难接受这种云泥之别的落差。正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魏氏,可不是那种甘于失败容易死心的女人呀。
只是……
虽然等事过境迁皇帝自己动手收拾了魏氏目前来说最保险的做法。可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一想到若不是这次彻查,她还一直蒙在股里,以为魏氏安插到慈宁宫中的耳目尽在掌握之中,太后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安——
谁知道那魏氏刺探到的哪些事阿。若是别的事太后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有那事……虽然当年她不过在一旁架柴添火,且事过多年早无迹可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氏复宠心切,若真让魏氏寻得哪些蛛丝马迹,她复宠心切难保不会以此为筹码献媚邀宠。以皇帝对那女人的重视再加上死无对证,怕是更难说清楚了。虽说皇帝为了他自己的孝子名声未必会发作,可……说到底,她这个太后再尊荣,那也是皇帝给的。
虽说现下魏氏见不到皇帝难以兴风作浪,一时之间倒还无虞。可有道是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不管魏氏所刺探的消息是什么,想要安枕无忧,还是得尽快解决魏氏这事才行。
可这事却不能由慈宁宫动手。
不说她这些年更惯于发号施令,就单皇帝那里,太后就没有把握能完全瞒住他的眼睛(她这个皇帝儿子对着女人会犯糊涂,但对待别的人包括她这个太后可一直都清醒得很,这也是当年太后再恨慧贤也没有动手除去她的原因)。皇帝现下虽是厌恶魏氏,但一时半会间也还忘不了她,这个时候魏氏若无故出事,怕反引得皇帝疑心。
得想个万全之策,完全撇开慈宁宫才行。太后暗自斟酌,少不了招来心腹桂嬷嬷商议——桂嬷嬷是少数尚未在世的知情人之一——桂嬷嬷双眉一皱,便陪着笑道:“老佛爷,老奴倒觉得,这宫闱不修事关重大,皇后为六宫之主,原就整肃宫禁之责,何不……”
桂嬷嬷虽为太后跟前第一得意人,到底不敢直接指摘皇后治宫不力。
太后却是一叹,讽笑道:“哀家何尝不知,只是皇后现下正在‘静养’,若再让她操劳,岂非哀家不慈。”
:“老佛爷如此体恤皇后娘娘,实乃天底下最最慈和的婆婆。”桂嬷嬷忙笑着恭维一句,方又道:“只是老奴想阿,皇后虽然凤体违和,可听太医讲近来已有起色。倒是老佛爷您原该是安养天年的时候,为了这次谣传的事已是操劳,若再继续伤神,岂不累着了?皇上素最孝顺,皇后娘娘又是六宫表率,岂有不为老佛爷您分忧之理。”桂嬷嬷察颜观色,见太后未露不满之色,知道自己这话说到她心坎子里去了,便又加了一句:“不是有句话叫……叫什么弟子服劳嘛。”
“有事弟子服其劳。”
“对对,还是老佛爷您有学问。”桂嬷嬷面不改色的又奉承了一句。“再者说,皇后娘娘与魏主子积怨已久,不管这事最后如何处置,怕是都难以心服。私底下两人若还有纠纷,也实实不干老佛爷您的事阿。”
此话正中太后心意。皇后与魏氏是死对头,一向斗得利害,偏又性急少谋且自持身份,眼见魏氏失宠还能不趁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虽说少了魏氏制衡,皇后难免会一人独大,但这世上美人多的是,少了一个魏氏,太后大可以再培养一个听话的张氏李氏。况且,皇后可不是看似恭谦其实谨慎善谋滴水不漏的孝贤,又一向对她心存感激从来对她诚心无私言无不从——这也恰是太后当年选中她为继后的的重要因素之一一—比起心存不轨的魏氏其实反倒更好控制一些。
太后放下心中大石,心情便也舒畅起来,只是面上却还蹙着眉头,似乎颇为犹豫:“话虽有理。只皇后原就不大讨皇帝欢心,若再背上一个妄杀宫妃罪,怕是罅隙愈深……”
从往昔的战绩来看,皇后能不能真得治住魏氏还不一定呢。桂嬷嬷暗暗腹诽太后的口是心非,嘴中却说道:“老佛爷慈悲。只是……老奴斗讲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就算被皇上怪罪,不是还有您可居中调和嘛。”
桂嬷嬷的话没讲全,太后却知道她的意思:帝后失和,总好过她与皇帝有心结吧。
主仆俩彼此心照不宣。太后颇为感叹的看着桂嬷嬷:“阿桂,还是你最懂哀家心意,说起来,你跟着哀家也有四十年了吧。”
桂嬷嬷毕恭毕敬垂首肃立回话:“承蒙老佛爷的恩典,老奴是皇上出生那年到您身边侍候的,若算上出府那几年,应该四十八年有余了。”
桂嬷嬷被挑到太后身边侍候时尚是稚龄,那时候的太后也不像现在威风八面,虽然诞下小阿哥,可因为身份太低(格格)又不得宠,并不能自己抚养。桂嬷嬷在她身边侍候了几年,到了配人的年龄便求的恩典出府自行婚嫁。可惜其夫是个没福的,不到几年就抛下了她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桂嬷嬷狠一狠心,将年幼的儿女托付给年迈的公婆,又举债疏通了雍王府的一个小管事,进府求了当时已升为侧福晋的太后。也幸好桂嬷嬷当年到尚是格格的钮祜禄氏身边侍候时年纪小,尚未学会那些奉高踩低看人下菜的习性,做事极为用心,太后对其印象颇佳,便让其回来侍候。刚开始时不过在外围打杂,但桂嬷嬷为人精细做事谨慎且忠心耿耿,很快便成了太后心腹。后来先帝潜龙出渊,太后倒也曾动过放桂嬷嬷回家与儿女团聚的念头,但桂嬷嬷却说抛不下多年的主仆之情,便也跟着进了宫。
太后许也想起过往,更是感概。“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当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今都成了满脸褶子的老货了。”心头大患即将得解,太后心情颇佳,竟打趣起了桂嬷嬷。
话说当年太后一举得男,但根基浅薄,身边的人不是当时的福晋升孝敬宪皇后安排的,就是李氏年氏甚至于看上懦弱无能的耿氏安□来的眼线耳目,她是谁也不能信谁也不敢信,最后只好挑了刚进府、跟府内人无甚瓜葛的桂嬷嬷充数。
桂嬷嬷便笑着道:“老奴都是六十一了,哪能不老。倒是老佛爷您的风华却反更胜当年。”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奉承太后。太后容貌忠厚,年轻时便算不美人。且当年的太后因为身份低,为自保凡事谨言慎行,却也透露出股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倒是如今虽然年近七旬,但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五十许,年青时不讨喜的容貌如今看起来却是慈眉善目福气十足。且居养体移养气,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硬是养出了一身气度。
太后却指着桂嬷嬷笑骂:“尽知道哄哀家高兴,哀家尚长你几岁呢。如你所说,哀家成了那老妖怪不成。”
桂嬷嬷连道不敢,谄笑道:“……连皇上都说您是老佛爷了,那可是金口玉言阿。要老奴说,您阿,准是那观音菩萨降世,才能容颜不老。”
主仆俩忆古追昔,桂嬷嬷慢慢松下口气,冷不妨又听太后似不经意道:“要在百姓人家,你也该是含饴弄孙饴养天年的年纪了。哀家听说你儿子现在官也当得不错,偏你这老货好好的老封君不去做,非要留在宫里跟着哀家混过日子。”
桂嬷嬷眼皮一跳,立时又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承蒙老佛爷您的恩典,他才能有今日。老奴想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再多侍候您几年,虽不足以报答您的恩典之万一,也不过略尽心意。再说老奴都侍候老佛爷您几十年了,这一回家虽说儿子媳妇都孝顺,可老奴就是混身都不自在,只想着快快回宫侍候老佛爷您。”
桂嬷嬷的儿子远在江南为官,这京中的宅子原是太后赐给桂嬷嬷养老的,她常年在宫中侍候太后,基本上没去住过。她儿子三年一次回京叙职便住了那里,桂嬷嬷也会求了太后恩典出宫去与儿女团聚几,享一享天伦之乐。
“你阿,就是一个有福不会享的。”
“谁说老奴有福不会享了?”桂嬷嬷故意一顿,太后不妨想桂嬷嬷会回嘴,一怔,又听桂嬷嬷道:“老佛爷您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老奴能在您身边侍候,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此言一出,果然将太后逗笑。桂嬷嬷见太后心情愉悦,不由暗松口气。其实她又何尝不想那儿孙饶膝的天伦之乐呢?只她从前帮着太后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也知道自己只有留在宫里太后才会放心。为了家人的安全儿女的前程,桂嬷嬷也只有断了出宫团聚的念头。好在她的牺牲也不是没有回报的。因着她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她儿子也得了恩荫补了实缺知县,虽然因为性子老实,这些年做来做去都只是个七品官儿,但去的地方却都是实打实的油水丰厚。她女儿被指给某满洲大族旁支偏房的庶子为嫡妻,连那些贵女出身的妯娌对她也客气三分,分家时也是从优从厚。就算此生终老宫中,桂嬷嬷也了无遗憾了。
主仆俩都觉得以皇后性狭冲动,旁边还有个比她更莽撞无谋的容嬷嬷撺唆,定不会错失这个落井下石的“良机”。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听了兰馨的劝,并未如太后所愿朝魏氏下手,太后以为皇后又犯了倔性,死抱着那套规矩礼仪不放——在宫中生活二十几年,似乎也没让皇后学会什么叫变通——也只能在心中暗骂皇后是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难怪屡屡在魏氏手下败北。
太后纵是尊贵,可算计皇后在前,又是一惯的仁慈宽和,此时也不好明火执仗去遣责皇后。只这样放过魏氏或者过段时日再收拾魏氏……
那怎么行!
有句话叫打蛇不死反成仇。虽说魏氏现下被禁足见不到皇帝,可魏氏在宫中经营多年,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脉。她不必见到皇帝,只要把话通过某些渠道透给皇帝就行了。据太后所知,十四阿哥生病固是意外,但拖了那么久以致险些没命,最后成功的“惊动”她跟皇帝,这其中可离不开魏氏的功劳。
太后这大半辈子都呆在宫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管是有儿子的、得宠的还是心计深沉的,争起宠来那个叫花样百出手段无所极其不用。可像像魏氏这样能狠得下心拿着儿子的身体状况为她博得一线机会的女人毕竟还是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魏氏就枉顾十四阿哥的生死。相反的,太后觉得她应该是极其在意十四阿哥的安危——别看十四阿哥现在是交给愉妃抚养,可毕竟玉碟没改,有道是生恩难断,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以孝治国(起码口头上是这样标榜),这要谁敢不孝顺生母,不用等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当皇帝的为了名声着想,第一个就饶不了他——那不仅是魏氏的护身符保命丹,也是魏氏复宠的最大希望所在。毕竟在这宫里有儿子的女人虽然不一定能笑到最后,但没有儿子的女人,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阿……想要收拾魏氏,倒也不用真朝她下手。只要十四阿哥那里闹出些许动静,想来魏氏护子心切,必定按耐不住。皇帝眼下对魏氏恶感正盛,若魏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所动作,指不定就真触动皇帝哪条敏感神经了。
太后一面心安,一面又懊悔若早些想透此节,也不用绕了那样大一个弯,白白耽搁了不少时日。嘴上不免迁怒怪罪桂嬷嬷没用,看桂嬷嬷陪着笑自打嘴巴子请罪,心里却也知道此事其实怪不得她——所谓疏不间亲,再借桂嬷嬷几个胆儿,她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阿。
当然啦,再怎么说十四阿哥也还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就算对他再没感情对其生母魏氏再不满意,却也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到想害了他的性命。不过是想着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而已,所以和敬那一番话虽带了小心思,却也正中太后下怀——
你魏氏费尽心机,难道还真是在为五阿哥铺路吗?若是连皇帝都承认十四阿哥福份薄,抗不住皇家的贵气,看你魏氏急是不急。
于是,未隔几日皇帝例行请安时,太后屏退左右,便对皇帝道:“皇帝阿,我这几日思来想去夜不成寐,倒觉得三丫头所说之法未必不可行。”
皇帝管的是国家大事,虽当日曾迁怒皇后,但事后早将之抛诸脑后,闻言不由一愣,方才想起太后所指何事,便笑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不过是市井中招谣撞骗的伎俩,皇额娘大可不必在意。小十四胎里带病原是魏氏的过错,”皇帝眼中厌恶之色虽只是一闪而过,却未瞒太后的眼睛。“现既已将他交给愉妃养育,只需精心调养,想来不日便可康复。”
太后却有不同看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法既能在民间长盛不衰,必有其存在的道理。且试一试又何妨。”
皇帝也不是傻子,听得出老太太对此事心意甚决,可……
俗话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这皇家就算取小名也是有讲究的,多是像保成保全保善这类有吉祥喻意的,可不比民间随便取些什么门儿坎儿石头木头的贱名乱叫一通。这皇帝再不待见十四阿哥,可也是他儿子不是,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取个贱名了事呢?这要传出去,不是让天下人取笑他这个皇帝胸无点墨嘛。
皇帝眼明心亮,对太后的心思也能猜个三几分,不过以为太后是在为兰贵人出气,心里不乐意——堂堂皇阿哥难道还比不上区区一个贵人吗——但太后打着爱孙心切的幌子,皇帝也不好过份拂了太后的好意,便略一思索道:““皇额娘,儿子知道您挂心十四,儿子又何尝不希望十四身强体健。但朕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表率,若连朕都行此怪力乱神之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阿。”
话虽说得无奈,太后却听得出皇帝隐隐透着用身份压人的意思。要是在从前,可太后定是先让步以图后策,可现在太后做贼心虚一见皇帝不答应就怀疑皇帝是不是知道了点啥,更是铁了心想要趁早收拾掉魏氏,以免夜长梦多,便索性对皇帝打起了感情牌。
“弘历阿,额娘知道你是天子是皇帝,行为举止受天下臣民瞩目约束,行事难免顾虑重重,比不得寻常人可以肆无忌惮。只额娘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婆子,蒙佛祖保佑,这几十年该享的不该享的富贵都享过了,这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大清朝国运昌隆子孙昌盛。这魏氏虽然其心不纯,可十四毕竟是龙子凤孙,看他小小年纪就要受此病痛折磨,我这当玛嬷的心里……”
太后一阵长吁短叹,还用帕子抹抹眼角,又道:“额娘知道你也为难。也罢,这大清朝有我儿必会国运长盛,其余的就让为娘的日后在佛祖面前吃斋祈福,祈求我大清皇嗣延绵永昌,也让十四早日康复。”
皇帝虽知太后这是以退为进,但他一向提倡孝道,见太后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也不能不动容,连忙道:“皇额娘一片慈心。只是您年事已高,哪能经得起长期茹素。若是因此累着了,岂非儿子不孝,也折了十四等的福份。”皇帝稍假思索,道:“这样吧,取名之事便依了皇额娘的意思,只十四到底是天潢贵胄,也不好像寻常百姓一样随意取个贱名,倒不如等儿子问过钦天监有何忌讳之后再行定夺,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心中不尽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正巧外头宫人通禀十一及十二两位小阿哥下学前来请安,太后连忙叫进。两个小人儿未料这个时辰皇帝还在慈宁宫,又是惊喜又是紧张,一板一眼的行过礼后,便规规矩矩的立在下首不敢妄动。
倒是太后似是极喜欢这两个孙子,招呼了他们坐到她身边,又搂着小十二嘘寒问暖:“饿不饿?可要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又问功课吃不吃力:“……纪晓岚是大才子,为人也诙谐风趣,只不知授课如何……可有跟不上的地方?”
永璂一一回答:“皇玛嬷,臣孙不饿。”
“皇玛嬷放心,纪师傅讲课通俗易懂,是极好的,臣孙跟得上。”
皇帝虽知自去年小十三病时,十一十二被太后接来慈宁宫代为照顾了一段时间,彼此关系亲近不少,每每下学便先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但对祖孙间如此亲呢也大感意外,相比之下,十一便显得沉静不少。
皇帝自己也是打小儿就被抱到圣祖皇帝身边教养的,如何不懂这寄人篱下的生存之道,见十一小小年纪便知韬晦,倒真觉得他也算难得了。只是……
皇帝微夹起眉心。十一如此少年老成,若是天性使然也就罢是,若是环境所迫——皇帝的疑病又犯了——皇后自然难辞其咎。
皇帝虽然素不甚在意这个儿子,可也容不得他人作践。
倒是十二虽然因皇帝在这儿有些拘束,但也一直小心留意着皇帝神态。一见皇帝拧着眉头看向十一,虽然还搞不清楚这好端端的皇帝因何忽生不悦,但他与十一从小放在一起教养,小哥俩感情最好,这心中不免着急,小脑袋瓜子憋出了一头的汗,倒还真让他想出了个主意,便连忙向太后夸起十一:“……纪师傅说十一哥的字写得很有风骨,假以时日必能自成一家……”说着还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只是还不忘偷偷观察皇帝的神色,那点子小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哪里能瞒得过这天下的两位至尊。
太后好笑之余,只觉十二的性子随皇后,半点心思也不会藏,虽然懔性纯良,但论起心机,只怕还及不上与他同龄的十一一半。太后扫了面露微赫、似是被夸得不好意思的十一一眼,抛开拉拢十二的心思不讲,她也依然还是更喜欢至情至性的十二一些。
倒是皇帝对于十一与十二兄友弟恭很是欣慰,再加上十二这一打岔,让他想起了去年因为魏氏的枕边风曾暗查过皇后的事,皇后对待十一的态度,无论吃穿用度抑或教养方式,皆与十二一般无二,虽然不无偏心十二之处,但也算人之情常情,起码皇后没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是尽量把一碗水给端平了。
皇帝的脸色放缓,十二悄悄的松了口气,还不忘得意向十一投去一个——快谢谢我吧——的眼神。
十一瞪了回去——要你多事。倒比方才显得更有生气一些,也显得更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皇帝虽然偶到坤宁宫与皇后“叙话”,但见到十一十二两个未成年的阿哥的时候并不多,既在太后这里遇见,少不了又要考较了他们一番功课,又说了几句勉励之语,便借口国事繁忙,匆匆向太后告退。
太后也知皇帝在此,十一十二难免拘谨,自然也不留他,只嘱咐他莫先前所说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备份
和敬公主虽然是元后嫡女,从理论来讲在诸皇子皇女中身份当然最是尊贵——如果是阿哥,如永琏永琮,当然就是诸子中的头一份——但实际上,就算高傲如和敬公主,心里却也清楚得很,大清虽然讲究子以母贵,满洲姑奶奶也尊贵,可一般人家还讲究个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皇家更是重视传承,所以真真细究起来,她这个公主的份量虽重,其实比不上个普通阿哥——就算那个阿哥病秧子,且很可能早夭,可毕竟也是个阿哥。
因此,和敬心里再憎恶魏氏及十四阿哥哥,却一直能保持着理智——魏氏虽然奸滑似鬼,却并不难对付,十四阿哥就是其脉门所在。只她若敢朝十四阿哥伸手,第一个饶不过她便是素素最宠爱她的太后与皇帝。
可若这样轻易放过魏氏,和敬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才迂回曲折拐弯抹角的跟太后讲那么一个故事,一方面固有撺唆之意,一方面也间接向太后皇帝表明她不过想出口气而已——为人子女者,看亡母受此折辱,为友悌故不能如何,但从侧面为亡母出口恶气总是可以吧?!
这种小心思,不肖说太后看得明白,皇帝也洞若观火海,但体谅和敬心情,却也并不真的十分怪罪。只疑心是皇后在居中挑唆——既便此事非出自皇后本意,也脱不离她身边的人揣摩上意,借以讨好皇后的用心,皇后一样也脱不了干系——所不同者,太后因着本身之故有意顺水推舟成全和敬,而皇帝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却不过认为和敬是受人利用,可恨者自然是那些意图挑唆的人。他既无意追究和敬,不免迁怒到皇后身上。可怜皇后还松快不到几天,就莫名其妙的被皇帝随意找了个缘由告诫了一番,便犹如当头泼下㿽冰水一般,心中愤怒可想而知,好在她对皇帝原也早已不曾寄望什么,自然也无所谓什么伤心失望。只是实在想不岀自己因为什么惹恼了皇帝,便让容嬷嬷去探查一番。得知是和敬搞鬼,虽然气闷,但因兰馨劝她忍一时之气,莫要因小失大,却也只好暂时摞开手。
皇后那里如何暂且不说,却说太后那里,虽然十四阿哥也是她的亲孙子,但他自出娘胎便是个病秧子,向不被太后所看好,又因袓孙间凿实未见过几面,以亲疏论,不说远不及她与和敬二十几年的祖孙情份,就是有高丽血统的十一阿哥,也要更得太后欢心一些——至少金佳氏虽然得宠,但受出身制约,行事反愈恭敬谨慎,因此一向注重满人身份的太后虽不喜金佳氏,连带的也不重视她所出的几个阿哥,却也只是冷淡了些,好歹情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反观魏氏,虽只是出自汉军旗下的包衣,但惯有心计手段,其小意娇柔的模样又像极了太后昔年的死敌年妃与险些挑唆他们母子不和的慧贤,原就不得太后欢心。偏又是一惯得宠(话说爱新觉罗家的皇帝大概都爱这个调调的美人),饶是太后明里暗里数次跟皇帝说宠爱魏氏不可过度,她却依然宠眷不衰,让太后愈发觉得她像那仗着皇帝宠爱、身卑志高难以控制的慧贤,由此对她不喜越甚。只不过为了这宫中的的权力制衡,太后对魏氏倒非一味压制,而是有抬有压,但对她所出的七格格九格格十四阿哥却也兴不起多少慈爱之心。
慈爱慈爱,当是有慈方有爱。按道理来说,太后既不喜魏氏及其所出的子女,魏氏及七格格九格格(十四阿哥太小不算在内)对她敬多于爱或只敬无爱——当然能维持这个敬,一是因为皇帝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二是令妃虽然得宠,可这份宠还没到昔日慧贤那份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在宫中走过数十年、如今威福独专太后虽然打从心眼里觉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慈和与否都是一种都是恩典赏赐,受者只有谢恩的份,却也不会因为魏氏的素日恭顺,便真的相信魏氏至纯至善到没有半点怨望之心——祖皇帝时的董鄂妃,乃至后来的年氏高氏,所谓的善良都只是在皇帝面争宠的工具,真正善良女人早成了这宫里不知哪口枯井里的冤魂了——但不管魏氏怎么蹦跶,是给皇后添堵也好是踩着别的妃嫔也罢,终究不会影响到太后的权威与利益,甚至从一定程度上还能牵制皇后、制衡权力,因此太后虽对皇帝专宠令妃很是不满,倒也不致专门去针对她(反正有皇后在唱白脸做恶人),只是有了昔年慧贤的前车之鉴,对令妃到底也防得紧了些。
因此,当日礼佛回宫的太后得知令妃魏氏暗地里挑唆着兰贵人去找愉妃麻烦的事时,那魏氏的身影一下子似乎与记忆中的慧贤重叠了起来——想当初,那慧贤在她和孝贤面前可也是毕恭毕敬的,但转眼间到了皇帝面前却又是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然后她这个太后便不得不面对来自皇帝的态度强硬的质问,帝后之间的关系急剧恶化险险失和,到最后她与孝贤都不得已退让以避慧贤锋芒,才堪堪避免了与皇帝关系的继续恶化——而随着魏氏居然能说动皇帝把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及至后来包括失宠以后的种种的行径,都让太后对魏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虽然楚楚可怜的样子与素日的行为举止似极了慧贤,但其野心与隐忍可不是昔日恃宠骄狂的慧贤所能比拟的——
其实也难怪太后会做如是想,从令妃敢算计兰贵人那一刻起,这宫里的人看她的眼光就不再只停留争宠的层面上了(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宫里的人可不全都是傻子),毕竟兰贵人怎么说也是太后的侄孙女(差了一辈,算不算乱……伦),所无论是太后自己或是他人眼里,这事儿都是冲着太后她老人家去的。并且因为接下来的十四阿哥过继事件,这伶俐一点的人把前后两件事一联系,心里就开始犯嘀咕了:这是在为十四阿哥清路了?可十四阿哥才多点大阿,现在动手未免太早了些吧。难不成魏氏背后有什么倚仗不成,那……
众人悄悄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在宫里(或者说在整个大清朝),能够扛得住太后的压力的人还能有谁?难道是这宫里要变天了?孝贤皇后这张牌就这么好用?难怪都崩殂十多年了,魏氏还是舍不得放掉。
这宫里虽然多有忌恨魏氏独宠的,但也同样不乏首鼠两端的墙头草,于是,皇后又似阴沉又似无可奈何的脸色中,宫中的气氛悄悄的微妙了起来,大家在观望的同时,又期待着看皇后跟魏氏斗个你死我活哪。而老谋深算且在看待事情的眼光考虑问题的层面以及剥丝抽茧的能力上显然要比他人高出不止一筹的太后,对这些甚嚣尘上的猜测却并不以为意——
皇帝因为女色犯混或许有之,但却从来不曾因女色而在国家大事上犯过糊涂的。以太后对皇帝的了解来说,皇帝虽说真是很有可能因着孝贤祭日一时心情膨彭头脑发热而随口应诺了魏氏什么,但同样的事后反出尔反尔也一样是皇帝的强项,难道你还敢却去皇帝理论不成。而魏氏再得宠还能比得过慧贤?昔日皇帝对那慧贤,还不是给了她无数不当给的承诺,慧贤也因此才敢恃宠骄狂。可到头来呢?就因为一句帝后失和非社稷之福,不但皇帝的承诺尽数打了水漂,而且她在生前皇帝就没真正让她有越过孝贤的时候(跟皇后同等待遇不算越过),更别说取而代之。现下皇帝春秋正盛,且成年儿子中不乏有才华出众者,更兼有两个嫡子,只要皇帝尚存一丝清明在,就绝不会选择一个母族低下且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年的儿子——皇帝或许不介意答应自己的宠妃一些无关大雅的事情(如去年关于七格格的封号,反正封号再好听,最后也是用来和亲蒙古的),但凡有关社稷的大事,只要魏氏敢开口在皇帝面前说上一句,大概现在就轮不到太后操心了——所以不管皇帝曾应允了魏氏什么,端从(连)皇后(都能)轻易打消将十四阿哥记到孝贤名下的事上看,便知皇帝对此事并不上心,不足以为惧。
而魏氏素来玲珑且颇懂皇帝心意,怎会看不清皇帝此举背后的含义,按常理来说,更当韬光养晦维持一惯卑谦的姿态,以图再进身之策。可魏氏居然会将手脚动到兰贵人身上,令太后愤怒的同时也不由得大惑不解:不该阿,魏氏不是那种鼠目寸光的人,照理说不会短视到的以为有了儿子就万事大吉了阿!这宫中已出世的未出世的孩子每年夭折还少吗?难道真是想儿子想昏了头吗?
太后可不大信。
许是因为看多了宫中的女人无所不用其极的争宠手段,太后遇事忍不住就往阴暗的方向去想,魏氏想夺回儿子或许不假,毕竟以色事人色衰则宠驰,这宫里的女人可都知道皇帝的宠爱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只有儿子才是最可靠的(看看人家愉妃,虽说多年无宠,可有了个五阿哥,这些年来宫中也没人敢怎么怠慢过她)。再说了,儿子可也是用来争宠的最有效手段之一阿。可夺回儿子的法子那么多,魏氏只要确保宠爱不失,寻机再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把儿子抱回去也并非不无可能,魏氏却偏偏不惜冒着得罪她的风险去招惹兰贵人,这其中若没有猫腻,打死太后也不相信。
当然,这事儿也不排除有人故意引着魏氏去招惹兰贵人。可以魏氏的心计手段,这种可能性并不高。何况太后打从心眼里觉得就算那魏氏真是中是别人的计着了别人的道,可你魏氏若真没那个心思,别人还能强押着你去害兰贵人不成。所以阿,这事儿说来说去来罪魁祸首还是因为魏氏的包藏祸心。
既然如此,在太后暂时还没有发现有人从中使坏的痕迹的情况下,怪罪魏氏自然也算不得迁怒了。要知道,兰贵人纽祜禄氏进宫可是担负着在下一代皇室成员中传承纽祜禄家血脉的重任的(再出一任皇帝纽祜禄是不敢想了,但只要能诞下小阿哥,看在太后份上,亲王爵那是板上钉钉的,纽祜禄家就能再尊荣两代),可经这一闹……好吧,皇帝看在她这个太后的面上是没有追究了,但心里不待见兰贵人那是肯定的,从此以后兰贵人只能坐冷板凳那也是板上钉钉的——再怎样十四阿哥也是皇帝的儿子不是——再送个女儿进宫?别闹了,因为知道皇帝无法容忍朝堂上又出现一个储如“佟半朝”似的强势外戚(若非孝贤早逝永琏永琮夭折,皇帝也不会如此重用傅恒,富察家自然也没有今日的权倾朝野),太后就一惯对娘家纽祜禄氏多有压制,纽祜禄家尊荣是有了,但说到实权,大清开国至今大概没有哪家外戚像纽祜禄家一样徒具荣华却无实权的了。甚至为了不引得皇帝猜忌,就连当初选择在进宫的人选上,也颇费了一番心思。兰贵人姿容明秀,但并不是皇帝所喜的那种娇怯怯的江南女子类型,并且性子稍嫌骄横驽钝了点,但有太后这尊大佛镇着,倒不虞会吃什么亏,所以太后的兄长现任的承恩公遵照着太后吩咐从家族适龄的女孩儿中选中了她,无非是想在皇帝面前摆出一种安于现状、无意坐大宫中势力的姿态——看吧,咱若有意献美,还能不投您老所好?——而事实证明,太后她老人家实在是太太太了解她这个皇帝儿子了,兰贵人顺利入宫承宠,并且碍着太后的颜面,倒也还算得宠。可让魏氏这么一搅和,纽祜禄家的如意算盘算是全部歇菜了,且因为之前那种本份的姿态摆得太高,纽祜禄家还真不好急冲冲的再送人进宫了(就算要送,那也得等下一次选秀不是?)。
纽祜禄家的人不满那是肯定的,可也不敢埋怨太后,但对始作蛹者的魏坻,承恩公夫人太后的嫡亲嫂子在进宫请安时可没少在太后耳边吹风。这样一来,原本就对胆敢冒犯她的权威的魏氏深恶痛绝的太后自然更加厌恶魏氏,可问题在于太后就算对于横插一脚打乱了她的计划的魏氏再恨得牙痒痒的,但因为皇帝的难得大方,太后还真不好在明面上再责怪魏氏——皇帝可是“看在太后的份上”才把事情压下风过无痕,太后总不能驳了皇帝的好意吧。
也因此,久侍太后、最会揣摩太后心意的桂嬷嬷才敢乍着胆子给太后出谋献策——
“老佛爷,老奴有个想头不知当不当说。”桂嬷嬷垂眉低目,见太后颔首点头,才恭谨的继续道:“老奴以为,皇后娘娘现下正当静养,虽有舒妃娘娘代理宫事,到底事繁多杂,怕是力不从心。老佛爷一向慈悲怜悯,若能抽空指点舒主子一二,舒主子岂有不感激之理。”
此话显然深合太后之意。要知道,因为兰贵人性子骄横驽钝,太后未雨绸缪,防着有在兰贵人身上下功夫使坏,其身边的人都是经过桂嬷嬷唐嬷嬷等精挑细选的,可谓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可这样还是被魏氏钻了空子。偏偏现在又说不清了,那也只有从别的事上下手去查魏氏了——这记名到孝贤名下的事能迅速传遍朝野,太后可不相信这其中没有魏的功劳。
也是那魏氏百密一疏,没在传言牵涉到孝贤时就清理干净手尾,结果太后这一插手,还真是拨出萝卜带出泥的查出不少事儿,结果连太后自己也吓了一跳。好家伙,这魏氏的胆儿有够肥,手也伸得有够长的呀。敢情不只坤宁宫,连哀家这慈宁宫、皇上养心殿也都快成了筛子了。
这下子,魏氏有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也说得过去了——怕不是摸到哪些影子,自以为捏住了她的七寸了。
看来,她以前还是小觑了魏氏。
太后垂下眼帘,那双保养得宜、年过六十反而比少女时更加洁白莹润的手飞快的转动着念珠。她从前在雍朝后宫虽贵为熹贵妃,但不算得宠且家族也不得力,凡事皆是谨言慎行不敢行差踏错一分,以至对权力犹为看重。后来成了太后,享受到了说一不二毫无无制肘顾忌的美妙之处,自然不能容忍有人意图染指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然有了孝贤皇后完美无缺、无可挑剔的媳妇珠玉在前,这宫中也不乏出身佳家族得力的妃嫔(如舒妃),她为何就偏偏选中了徒有高贵出身、但父兄于朝堂上却无建树且气急性直的那拉氏为继后?——同样的,对付魏氏这种野心勃勃偏又可能掌握了慈宁宫某些隐密之事进而可能影响到她在皇帝形象(只是影响,不是威胁)太后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只她这些年潜心向佛,年纪越大也越迷信因果报应一说,人也愈发祥和宽。不到万不得已,太后是不愿意让手上再沾上血腥的。当然,只要她一点头,桂嬷嬷照样有好几种方法能无声无息的解决掉魏氏这个心腹大患。
但魏氏平素在宫中树敌不少,且私下那些小动作早已超出的皇帝的容忍范围——
那魏氏虽说手段了得,但说到底也只是小家小户出身,眼界不免窄了些,还真以为凭着收卖几个奴才就能牵着皇帝的鼻子走,难不成皇帝是当假的呀。
皇帝虽然贪花好色好大喜功,但可不糊涂,妃子间争风吃醋的耍些小手段小把戏或许能让皇帝倍感兴味满足,但像魏氏那样为了争宠就敢收买皇帝身的人窥伺皇帝的却只会让皇帝觉得她心怀不轨。当然,以皇帝那活要面子死受罪的性子,为了保持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多半只会贬斥魏氏,一床锦被先把这事儿给遮掩了,等事过境迁了再来收拾魏氏。魏氏要是个聪明的,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兴许皇帝看在十四阿哥的份上能饶过她,等熬到十四阿哥长大成人,请旨接她出宫奉养,也算熬出了头。若这节骨眼上还能出来蹦达……第一个容不下的她的便是皇帝。
只是……魏氏从前能风光得意,所凭者无非是皇帝的宠爱。这一旦失宠……这宫中的人可多有奉高踩低落井下石之恶习阿。
太后以己推人,也知道像魏氏这种两手空空从一介包衣宫女年爬到一宫主位宠冠六宫的女人,对于权力的渴望只会比常人来得更加强烈断难接受这种云泥之别的落差。正所谓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魏氏,可不是那种甘于失败容易死心的女人呀。
只是……
虽然等事过境迁皇帝自己动手收拾了魏氏目前来说最保险的做法。可正所谓疑心生暗鬼,一想到若不是这次彻查,她还一直蒙在股里,以为魏氏安插到慈宁宫中的耳目尽在掌握之中,太后心中就隐隐觉得不安——
谁知道那魏氏刺探到的哪些事阿。若是别的事太后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有那事……虽然当年她不过在一旁架柴添火,且事过多年早无迹可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魏氏复宠心切,若真让魏氏寻得哪些蛛丝马迹,她复宠心切难保不会以此为筹码献媚邀宠。以皇帝对那女人的重视再加上死无对证,怕是更难说清楚了。虽说皇帝为了他自己的孝子名声未必会发作,可……说到底,她这个太后再尊荣,那也是皇帝给的。
虽说现下魏氏见不到皇帝难以兴风作浪,一时之间倒还无虞。可有道是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不管魏氏所刺探的消息是什么,想要安枕无忧,还是得尽快解决魏氏这事才行。
可这事却不能由慈宁宫动手。
不说她这些年更惯于发号施令,就单皇帝那里,太后就没有把握能完全瞒住他的眼睛(她这个皇帝儿子对着女人会犯糊涂,但对待别的人包括她这个太后可一直都清醒得很,这也是当年太后再恨慧贤也没有动手除去她的原因)。皇帝现下虽是厌恶魏氏,但一时半会间也还忘不了她,这个时候魏氏若无故出事,怕反引得皇帝疑心。
得想个万全之策,完全撇开慈宁宫才行。太后暗自斟酌,少不了招来心腹桂嬷嬷商议——桂嬷嬷是少数尚未在世的知情人之一——桂嬷嬷双眉一皱,便陪着笑道:“老佛爷,老奴倒觉得,这宫闱不修事关重大,皇后为六宫之主,原就整肃宫禁之责,何不……”
桂嬷嬷虽为太后跟前第一得意人,到底不敢直接指摘皇后治宫不力。
太后却是一叹,讽笑道:“哀家何尝不知,只是皇后现下正在‘静养’,若再让她操劳,岂非哀家不慈。”
:“老佛爷如此体恤皇后娘娘,实乃天底下最最慈和的婆婆。”桂嬷嬷忙笑着恭维一句,方又道:“只是老奴想阿,皇后虽然凤体违和,可听太医讲近来已有起色。倒是老佛爷您原该是安养天年的时候,为了这次谣传的事已是操劳,若再继续伤神,岂不累着了?皇上素最孝顺,皇后娘娘又是六宫表率,岂有不为老佛爷您分忧之理。”桂嬷嬷察颜观色,见太后未露不满之色,知道自己这话说到她心坎子里去了,便又加了一句:“不是有句话叫……叫什么弟子服劳嘛。”
“有事弟子服其劳。”
“对对,还是老佛爷您有学问。”桂嬷嬷面不改色的又奉承了一句。“再者说,皇后娘娘与魏主子积怨已久,不管这事最后如何处置,怕是都难以心服。私底下两人若还有纠纷,也实实不干老佛爷您的事阿。”
此话正中太后心意。皇后与魏氏是死对头,一向斗得利害,偏又性急少谋且自持身份,眼见魏氏失宠还能不趁机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虽说少了魏氏制衡,皇后难免会一人独大,但这世上美人多的是,少了一个魏氏,太后大可以再培养一个听话的张氏李氏。况且,皇后可不是看似恭谦其实谨慎善谋滴水不漏的孝贤,又一向对她心存感激从来对她诚心无私言无不从——这也恰是太后当年选中她为继后的的重要因素之一一—比起心存不轨的魏氏其实反倒更好控制一些。
太后放下心中大石,心情便也舒畅起来,只是面上却还蹙着眉头,似乎颇为犹豫:“话虽有理。只皇后原就不大讨皇帝欢心,若再背上一个妄杀宫妃罪,怕是罅隙愈深……”
从往昔的战绩来看,皇后能不能真得治住魏氏还不一定呢。桂嬷嬷暗暗腹诽太后的口是心非,嘴中却说道:“老佛爷慈悲。只是……老奴斗讲句大不敬的话,皇后娘娘就算被皇上怪罪,不是还有您可居中调和嘛。”
桂嬷嬷的话没讲全,太后却知道她的意思:帝后失和,总好过她与皇帝有心结吧。
主仆俩彼此心照不宣。太后颇为感叹的看着桂嬷嬷:“阿桂,还是你最懂哀家心意,说起来,你跟着哀家也有四十年了吧。”
桂嬷嬷毕恭毕敬垂首肃立回话:“承蒙老佛爷的恩典,老奴是皇上出生那年到您身边侍候的,若算上出府那几年,应该四十八年有余了。”
桂嬷嬷被挑到太后身边侍候时尚是稚龄,那时候的太后也不像现在威风八面,虽然诞下小阿哥,可因为身份太低(格格)又不得宠,并不能自己抚养。桂嬷嬷在她身边侍候了几年,到了配人的年龄便求的恩典出府自行婚嫁。可惜其夫是个没福的,不到几年就抛下了她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桂嬷嬷狠一狠心,将年幼的儿女托付给年迈的公婆,又举债疏通了雍王府的一个小管事,进府求了当时已升为侧福晋的太后。也幸好桂嬷嬷当年到尚是格格的钮祜禄氏身边侍候时年纪小,尚未学会那些奉高踩低看人下菜的习性,做事极为用心,太后对其印象颇佳,便让其回来侍候。刚开始时不过在外围打杂,但桂嬷嬷为人精细做事谨慎且忠心耿耿,很快便成了太后心腹。后来先帝潜龙出渊,太后倒也曾动过放桂嬷嬷回家与儿女团聚的念头,但桂嬷嬷却说抛不下多年的主仆之情,便也跟着进了宫。
太后许也想起过往,更是感概。“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当年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如今都成了满脸褶子的老货了。”心头大患即将得解,太后心情颇佳,竟打趣起了桂嬷嬷。
话说当年太后一举得男,但根基浅薄,身边的人不是当时的福晋升孝敬宪皇后安排的,就是李氏年氏甚至于看上懦弱无能的耿氏安插进来的眼线耳目,她是谁也不能信谁也不敢信,最后只好挑了刚进府、跟府内人无甚瓜葛的桂嬷嬷充数。
桂嬷嬷便笑着道:“老奴都是六十一了,哪能不老。倒是老佛爷您的风华却反更胜当年。”这话也不完全是在奉承太后。太后容貌忠厚,年轻时便算不美人。且当年的太后因为身份低,为自保凡事谨言慎行,却也透露出股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倒是如今虽然年近七旬,但保养得好,看上去只有五十许,年青时不讨喜的容貌如今看起来却是慈眉善目福气十足。且居养体移养气,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硬是养出了一身气度。
太后却指着桂嬷嬷笑骂:“尽知道哄哀家高兴,哀家尚长你几岁呢。如你所说,哀家成了那老妖怪不成。”
桂嬷嬷连道不敢,谄笑道:“……连皇上都说您是老佛爷了,那可是金口玉言阿。要老奴说,您阿,准是那观音菩萨降世,才能容颜不老。”
主仆俩忆古追昔,桂嬷嬷慢慢松下口气,冷不妨又听太后似不经意道:“要在百姓人家,你也该是含饴弄孙饴养天年的年纪了。哀家听说你儿子现在官也当得不错,偏你这老货好好的老封君不去做,非要留在宫里跟着哀家混过日子。”
桂嬷嬷眼皮一跳,立时又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承蒙老佛爷您的恩典,他才能有今日。老奴想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再多侍候您几年,虽不足以报答您的恩典之万一,也不过略尽心意。再说老奴都侍候老佛爷您几十年了,这一回家虽说儿子媳妇都孝顺,可老奴就是混身都不自在,只想着快快回宫侍候老佛爷您。”
桂嬷嬷的儿子远在江南为官,这京中的宅子原是太后赐给桂嬷嬷养老的,她常年在宫中侍候太后,基本上没去住过。她儿子三年一次回京叙职便住了那里,桂嬷嬷也会求了太后恩典出宫去与儿女团聚几,享一享天伦之乐。
“你阿,就是一个有福不会享的。”
“谁说老奴有福不会享了?”桂嬷嬷故意一顿,太后不妨想桂嬷嬷会回嘴,一怔,又听桂嬷嬷道:“老佛爷您就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老奴能在您身边侍候,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此言一出,果然将太后逗笑。桂嬷嬷见太后心情愉悦,不由暗松口气。其实她又何尝不想那儿孙饶膝的天伦之乐呢?只她从前帮着太后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也知道自己只有留在宫里太后才会放心。为了家人的安全儿女的前程,桂嬷嬷也只有断了出宫团聚的念头。好在她的牺牲也不是没有回报的。因着她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她儿子也得了恩荫补了实缺知县,虽然因为性子老实,这些年做来做去都只是个七品官儿,但去的地方却都是实打实的油水丰厚。她女儿被指给某满洲大族旁支偏房的庶子为嫡妻,连那些贵女出身的妯娌对她也客气三分,分家时也是从优从厚。就算此生终老宫中,桂嬷嬷也了无遗憾了。
主仆俩都觉得以皇后性狭冲动,旁边还有个比她更莽撞无谋的容嬷嬷撺唆,定不会错失这个落井下石的“良机”。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皇后听了兰馨的劝,并未如太后所愿朝魏氏下手,太后以为皇后又犯了倔性,死抱着那套规矩礼仪不放——在宫中生活二十几年,似乎也没让皇后学会什么叫变通——也只能在心中暗骂皇后是个不争气的糊涂东西,难怪屡屡在魏氏手下败北。
太后纵是尊贵,可算计皇后在前,又是一惯的仁慈宽和,此时也不好明火执仗去遣责皇后。只这样放过魏氏或者过段时日再收拾魏氏……
那怎么行!
有句话叫打蛇不死反成仇。虽说魏氏现下被禁足见不到皇帝,可魏氏在宫中经营多年,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脉。她不必见到皇帝,只要把话通过某些渠道透给皇帝就行了。据太后所知,十四阿哥生病固是意外,但拖了那么久以致险些没命,最后成功的“惊动”她跟皇帝,这其中可离不开魏氏的功劳。
太后这大半辈子都呆在宫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不管是有儿子的、得宠的还是心计深沉的,争起宠来那个叫花样百出手段无所极其不用。可像像魏氏这样能狠得下心拿着儿子的身体状况为她博得一线机会的女人毕竟还是不多。
当然,这并不是说魏氏就枉顾十四阿哥的生死。相反的,太后觉得她应该是极其在意十四阿哥的安危——别看十四阿哥现在是交给愉妃抚养,可毕竟玉碟没改,有道是生恩难断,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以孝治国(起码口头上是这样标榜),这要谁敢不孝顺生母,不用等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当皇帝的为了名声着想,第一个就饶不了他——那不仅是魏氏的护身符保命丹,也是魏氏复宠的最大希望所在。毕竟在这宫里有儿子的女人虽然不一定能笑到最后,但没有儿子的女人,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阿……想要收拾魏氏,倒也不用真朝她下手。只要十四阿哥那里闹出些许动静,想来魏氏护子心切,必定按耐不住。皇帝眼下对魏氏恶感正盛,若魏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所动作,指不定就真触动皇帝哪条敏感神经了。
太后一面心安,一面又懊悔若早些想透此节,也不用绕了那样大一个弯,白白耽搁了不少时日。嘴上不免迁怒怪罪桂嬷嬷没用,看桂嬷嬷陪着笑自打嘴巴子请罪,心里却也知道此事其实怪不得她——所谓疏不间亲,再借桂嬷嬷几个胆儿,她也不敢把主意打到皇帝头上阿。
当然啦,再怎么说十四阿哥也还是太后的亲孙子,太后就算对他再没感情对其生母魏氏再不满意,却也不至于会丧心病狂到想害了他的性命。不过是想着敲山震虎引蛇出洞而已,所以和敬那一番话虽带了小心思,却也正中太后下怀——
你魏氏费尽心机,难道还真是在为五阿哥铺路吗?若是连皇帝都承认十四阿哥福份薄,抗不住皇家的贵气,看你魏氏急是不急。
于是,未隔几日皇帝例行请安时,太后屏退左右,便对皇帝道:“皇帝阿,我这几日思来想去夜不成寐,倒觉得三丫头所说之法未必不可行。”
皇帝管的是国家大事,虽当日曾迁怒皇后,但事后早将之抛诸脑后,闻言不由一愣,方才想起太后所指何事,便笑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不过是市井中招谣撞骗的伎俩,皇额娘大可不必在意。小十四胎里带病原是魏氏的过错,”皇帝眼中厌恶之色虽只是一闪而过,却未瞒太后的眼睛。“现既已将他交给愉妃养育,只需精心调养,想来不日便可康复。”
太后却有不同看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法既能在民间长盛不衰,必有其存在的道理。且试一试又何妨。”
皇帝也不是傻子,听得出老太太对此事心意甚决,可……
俗话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这皇家就算取小名也是有讲究的,多是像保成保全保善这类有吉祥喻意的,可不比民间随便取些什么门儿坎儿石头木头的贱名乱叫一通。这皇帝再不待见十四阿哥,可也是他儿子不是,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取个贱名了事呢?这要传出去,不是让天下人取笑他这个皇帝胸无点墨嘛。
皇帝眼明心亮,对太后的心思也能猜个三几分,不过以为太后是在为兰贵人出气,心里不乐意——堂堂皇阿哥难道还比不上区区一个贵人吗——但太后打着爱孙心切的幌子,皇帝也不好过份拂了太后的好意,便略一思索道:““皇额娘,儿子知道您挂心十四,儿子又何尝不希望十四身强体健。但朕是一国之君,一举一动皆为天下表率,若连朕都行此怪力乱神之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阿。”
话虽说得无奈,太后却听得出皇帝隐隐透着用身份压人的意思。要是在从前,可太后定是先让步以图后策,可现在太后做贼心虚一见皇帝不答应就怀疑皇帝是不是知道了点啥,更是铁了心想要趁早收拾掉魏氏,以免夜长梦多,便索性对皇帝打起了感情牌。
“弘历阿,额娘知道你是天子是皇帝,行为举止受天下臣民瞩目约束,行事难免顾虑重重,比不得寻常人可以肆无忌惮。只额娘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婆子,蒙佛祖保佑,这几十年该享的不该享的富贵都享过了,这余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大清朝国运昌隆子孙昌盛。这魏氏虽然其心不纯,可十四毕竟是龙子凤孙,看他小小年纪就要受此病痛折磨,我这当玛嬷的心里……”
太后一阵长吁短叹,还用帕子抹抹眼角,又道:“额娘知道你也为难。也罢,这大清朝有我儿必会国运长盛,其余的就让为娘的日后在佛祖面前吃斋祈福,祈求我大清皇嗣延绵永昌,也让十四早日康复。”
皇帝虽知太后这是以退为进,但他一向提倡孝道,见太后说得如此情真意切,也不能不动容,连忙道:“皇额娘一片慈心。只是您年事已高,哪能经得起长期茹素。若是因此累着了,岂非儿子不孝,也折了十四等的福份。”皇帝稍假思索,道:“这样吧,取名之事便依了皇额娘的意思,只十四到底是天潢贵胄,也不好像寻常百姓一样随意取个贱名,倒不如等儿子问过钦天监有何忌讳之后再行定夺,皇额娘意下如何?”
太后心中不尽满意,但也知道见好就收。正巧外头宫人通禀十一及十二两位小阿哥下学前来请安,太后连忙叫进。两个小人儿未料这个时辰皇帝还在慈宁宫,又是惊喜又是紧张,一板一眼的行过礼后,便规规矩矩的立在下首不敢妄动。
倒是太后似是极喜欢这两个孙子,招呼了他们坐到她身边,又搂着小十二嘘寒问暖:“饿不饿?可要先吃块点心垫垫肚子?”又问功课吃不吃力:“……纪晓岚是大才子,为人也诙谐风趣,只不知授课如何……可有跟不上的地方?”
永璂一一回答:“皇玛嬷,臣孙不饿。”
“皇玛嬷放心,纪师傅讲课通俗易懂,是极好的,臣孙跟得上。”
皇帝虽知自去年小十三病时,十一十二被太后接来慈宁宫代为照顾了一段时间,彼此关系亲近不少,每每下学便先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但对祖孙间如此亲呢也大感意外,相比之下,十一便显得沉静不少。
皇帝自己也是打小儿就被抱到圣祖皇帝身边教养的,如何不懂这寄人篱下的生存之道,见十一小小年纪便知韬晦,倒真觉得他也算难得了。只是……
皇帝微夹起眉心。十一如此少年老成,若是天性使然也就罢是,若是环境所迫——皇帝的疑病又犯了——皇后自然难辞其咎。
皇帝虽然素不甚在意这个儿子,可也容不得他人作践。
倒是十二虽然因皇帝在这儿有些拘束,但也一直小心留意着皇帝神态。一见皇帝拧着眉头看向十一,虽然还搞不清楚这好端端的皇帝因何忽生不悦,但他与十一从小放在一起教养,小哥俩感情最好,这心中不免着急,小脑袋瓜子憋出了一头的汗,倒还真让他想出了个主意,便连忙向太后夸起十一:“……纪师傅说十一哥的字写得很有风骨,假以时日必能自成一家……”说着还露出一个与有荣焉的笑容,只是还不忘偷偷观察皇帝的神色,那点子小心思全然写在脸上,哪里能瞒得过这天下的两位至尊。
太后好笑之余,只觉十二的性子随皇后,半点心思也不会藏,虽然懔性纯良,但论起心机,只怕还及不上与他同龄的十一一半。太后扫了面露微赫、似是被夸得不好意思的十一一眼,抛开拉拢十二的心思不讲,她也依然还是更喜欢至情至性的十二一些。
倒是皇帝对于十一与十二兄友弟恭很是欣慰,再加上十二这一打岔,让他想起了去年因为魏氏的枕边风曾暗查过皇后的事,皇后对待十一的态度,无论吃穿用度抑或教养方式,皆与十二一般无二,虽然不无偏心十二之处,但也算人之情常情,起码皇后没有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而是尽量把一碗水给端平了。
皇帝的脸色放缓,十二悄悄的松了口气,还不忘得意向十一投去一个——快谢谢我吧——的眼神。
十一瞪了回去——要你多事。倒比方才显得更有生气一些,也显得更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皇帝虽然偶到坤宁宫与皇后“叙话”,但见到十一十二两个未成年的阿哥的时候并不多,既在太后这里遇见,少不了又要考较了他们一番功课,又说了几句勉励之语,便借口国事繁忙,匆匆向太后告退。
太后也知皇帝在此,十一十二难免拘谨,自然也不留他,只嘱咐他莫先前所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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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孝子。
小十四的事既然答应了太后,少不得就要招来钦天监的人询问一番。现任的钦天监的监正是西洋人,擅长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及制定历法,但卜定吉凶却并不是他的长项,所以向皇帝推荐了五官保章正何国宗。这何国宗虽然混了几十年官仍只不入流的八品微末小官,但在钦天监混了几十年,也是个老人精儿,所长又是占卜吉凶,多少总能跟后宫扯上点子关系。所以就算吴书来以私人名义前来问话,半点也未提及十四阿哥,可联系近来听到的各种关于宫闱内部的传言,他立马就猜到这事儿十有八/九离不开后宫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一个老头子,年过七旬的,过两年致休荣养了,也没有皇帝面前露头的心思,本来也不愿意也不收去掺和这些子混水。可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并且说动他过问这种子虚乌有之事的,不是皇后太后就是哪个得宠的妃子,为了一个失宠的魏贵人和一个前途未卜的十四阿哥去惹恼了她们也太不值当了。他还有儿孙,这钦天监的官职都是世职,他总要为儿孙的将来留下一些善缘吧。
况且,这吴书来虽然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曾说过,甚至连神色的也无一丝波动,可不知怎的,何国宗就是直觉的认为吴大总管其实对魏贵人母子殊无好感。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老头儿心里就想阿,就算他现在为义正言辞取贱名驳为无稽这谈,可谁知道吴书来会怎么回皇帝的话,到时候这笔账还不是照样得算到他头上?他官小职卑的,整日呆在钦天监里也没什么机会面对大人物,难道还能找谁说理去阿。倒是无端的开罪了吴大总管——吴书来是乾清宫大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儿,在老头儿眼中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再说了,何老头儿虽精,可一向也只在钦天监厮混,就是再油滑,论起勾心斗尔虞我诈种种把戏,他自认拍马也赶不上能在宫中各派势力的夹缝中坐稳乾清宫大总管的吴书来。人家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费不了多少功夫。
只十四阿哥再怎样还是皇阿哥,虽受生母所累日后前程惨淡,可也不能随意指摘,不然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哪句话就惹恼了皇帝了。这事阿,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头儿坐在吴书来下首,微垂着头,样子看似恭敬,其实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直到吴书来微微现出不耐之色,方才斟酌着道:“所谓取贱名多是为小孩儿娇弱,长辈怕小孩养不大,便为其取一贱名并时时呼唤,以求平安易养易长。此风俗由来已久,但具体起缘何时已无从考究。此亦非卑职长项,卑职也不甚了了。不过倒曾道听途说过一些,不知道总管您用不用得上。”
“说来听听无妨。”
“是。”何国宗便道:“一般来说,这世间有灵之物多爱洁净之气而避忌污秽之气。小孩儿气息纯净,自为闲神野鬼所青睐。于是便有人想出小孩儿取上一贱名,以求避开此类注意。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个说道,便是小孩儿生来贵气极重或是带了大煞气的,鬼神招嫉,便会想谋害那孩儿。于是取个贱名以求降低命格,化难成祥。不过这些都只是民间陈习陋俗,无甚依据,亦不可尽信。”
“还有这样的说道?”吴书来感兴趣了:“不知这命理贵重如何,带了大煞气又如何?”
何国宗是个老油滑,一听这话就知道自个儿前先的猜测没有错,连忙接上去道:“这贵气煞气原者是天生,只作用截然不同。贵气重者自然福泽深远上苍庇佑,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且带携身边之人一生顺遂,因此容易遭到鬼神嫉恨。这煞气深重者嘛,幼时精气较弱多难承载煞气,难免体弱多病,若熬了过去,于己身倒无妨害,但对亲近之人难免有所妨尅。且年纪越长则煞气越重,日积月累最终鬼神见惧,所以多会趁那孩儿年幼无力之时将之害死。取个贱名嘛,一则可以避开鬼神注意,二则是为了压住煞气,则骨肉至亲俱皆平安康泰。”
吴书来眼睛一亮。“不知这亲近之人可还有什么说头?”
“总管您是指……”
明知故问!吴书来不满眼角瞟了瞟老头儿,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何国宗见他滴水不漏,到底底气不比过吴书来,只能心中暗骂了一声,道:“所谓亲近之人,虽一般只是指血脉亲缘者,但有时也会波及那非血亲却特别亲近的人。不过这事也因人而异,一般而言,老弱病幼者较为容易被冲撞到。而身份贵重福泽深远者则自有上天苍庇佑,轻易不会受到影响。”
“那若身份贵重,但又是老弱病幼又当如何。”
何国宗略略犹豫了一下,方道:“若是煞气太重,亦是可虑。”
吴书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笑了笑,掸掸衣角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又似不经意道:“对了,此乃是咱家私事,还望何大人代为保密,以免有人寻畔滋事,故意找咱家的麻烦。”
何国宗心领导神会,连忙躬身道:“总管放心,您今天不过路过钦天监,进来歇歇脚而已。”
吴书来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何大人忠君爱国克勤克谨,有机会咱家必定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完便带人扬长而去。
倒是老头儿喜得无可无不可的,连连对着背向而去吴书来作揖,直道:“多谢总管厚爱,多谢总管厚爱……”直到看不到吴书来身影方才直起身来,一时间原来有些佝偻的腰板子竟然好似直了许多——
他自己七老八十的,露不露脸的当然无所谓,可能巴结上了吴书来,将来对儿孙们也是大有好处的。
那吴书来前来监天钦不是密事,少时便有同僚凑上前来打探消息。何国宗滑不溜丢,半句口风也不露。那打探的同僚白费了半天功夫却啥也没打听出来,气得往老头儿拐进角落的背影狠狠啜的一句:“呸,什么玩意。”
再说吴书来回宫复命,将那何国宗的话一字不改的上报皇帝。他知瞒不过皇帝,也不敢隐瞒他问何国宗的那些话,只在语气及语速上稍有修改,耍了一点马虎眼。果然皇帝听完,莫名的就想起自那魏氏怀了十四阿哥以后,这宫中果然就有诸多事端——先有兰馨落水,生死一线。接着又因为七格格封号事件,把太后气得昏迷。随后又是小十三濒危,以致一向身强体健,连个喷嚏都很少打过的皇后累得大病一场,大伤元气。到现在身子也没养过来,稍有劳累就“气血两虚,宜当静养”。还有从前文武双全品学皆佳的永琪这一年多来状似蒙睐……就是魏氏自己母子几个,也是动不动就生病的主……算到最后,连纯贵妃几次生死徘徊也被皇帝算到了十四阿哥头上。全然忘了这宫有名有号哪年不死上几个,那些无名无号暴毙的失踪的更是不计其数。就是纯贵妃,也不是只有现在才挣扎在生死线上的。
当然,凭良心说,现在的皇帝虽然好大喜功了一点自以为是了一点好色了一个点,但在其它事情上却也堪称有道明君。史上因巫盅铸成的冤假错案不绝于书,最著名的当数汉武太子刘据。因此他对这种乱力乱神之事其实是不尽然相信的,可又不敢完全不信。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皇帝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圣祖皇帝坐了六十一年江山,也曾向天祈寿希望能安享太平江山一甲子。因此对于所谓煞气的这种说法,虽然心中亦觉荒谬,但满人出自白山黑水,犹为迷信,虽然信奉的是萨满教,但满清入关近百年,潜移默化,在宗教上早与汉人相互融合。对此等的命理之说也秉持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原则,不免也觉得晦气。十四阿哥原受生母所累,就不甚受皇帝待见,现下成了疑似煞气携带体,更为皇帝所厌弃。
于是皇帝不假思索,大笔一挥就把十四阿哥的名子定下。就是知会皇后时,也不过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不过区区一个名子,若真就能化凶为吉,也算他的造化……总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罔顾老佛爷安危吧。”
皇后虽然觉皇帝凉薄,但她与魏氏积怨甚深,这事也算为她除一隐忧,便忙不择迭恭维皇帝英明仁孝,又添上了一把火:“……既然皇上圣意已决,何不再给小十四一个恩典,提前给他上了玉碟。也免得那些小人罔自猜测圣意,慢待了小十四。”
——皇后因与魏氏的恩怨人尽皆知,便也懒得去装那贤惠人,反而趁机进言,大有井下石之意。
以皇后的立场而言,此举无疑是极其不妥的。起码看在皇帝眼中,很可能就成为她刻薄不慈的铁证。但托福于前不久的魏氏事件,皇帝心底对那种故作贤惠表里不一的行迳的反感膈应尚且未褪去。皇后此举却是歪打正着,反令皇帝觉得皇后虽心胸不无狭隘,但总算心底无私表里如一,也算难得了——说实在的,在十四的问题上,如果皇后硬是装贤惠的话,皇帝少不得真要觉得皇后虚情假意心底藏奸——况且皇后的那些话虽隐有恶意,但其实却是正中了皇帝下怀——
说到底,还是皇帝骨子里头满人固有的迷信血统在作祟,嘴上虽然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对各地呈报的祥瑞却喜闻乐见;心里虽对煞气之说只是将信将疑,可不妨碍他觉得十四是不祥之人。若不是取个贱名就能压制,皇帝非得把他给过继了不可(反正断嗣的宗室多的是)。
只不过,无论古今贵贱取名都是一件大事,皇家的规矩犹为繁,一般来说单只皇帝给定了字还不够,还得等皇子只有满周岁后(确定不会夭折了)由宗人府录入玉牒才算礼成。可现在离十四周岁还有好几个月哪,皇帝心里膈应。虽然这事只要他一个口谕就能解决,但他素自诩为有道明君,又怎能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让宗人府破例中,破了祖宗规矩呢?
再者说了,十四受魏氏所累,处境原就尴尬,其养母愉妃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但也难保底下人不会作耗轻忽。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幼年即生活在宫中,这里头的人情冷暖还是知道一些的。虽只小小一个贱名,但其效果无异于昔日先皇为胤祀胤禟改名阿其那塞思黑一样,则十四的处境必然雪上加霜。
皇帝虽然不待见十四,可自认还是惦念着那点子父子之情的,为了不让十四日后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另辟蹊径,而皇后也不负他所望的,背起了这个逼迫庶子的恶名。
皇帝满意的看着事情如他预料的一般,索性把剩下的手尾也交给皇后处理,他日理万机,哪件事情不比区区一个十四来重要,自不能为了这事费太多精力。倒是不知皇帝在坤宁宫、适巧前来请安的小十二——因八阿哥找十一说话,向与十一形影不离的小十二难得的一人来找皇后说话——看皇帝龙飞凤舞的那个大字,一反之前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听帝后说话的姿态,小小眉头拢了起来。
玞?! 似玉之石?
是不是弄错了?小十二很困惑。
他们这一辈子儿的名皆以玉为喻,像他的璂为玉饰,十一哥的瑆与十三弟的璟为玉之光彩,五哥的琪字更是直接指的美玉。怎么十四弟名会是石头呢?是不是皇阿玛弄错了?可连他都知道的事儿,皇阿玛那样英明神武(敬畏归敬畏,不过这年龄段的孩子一般对父亲都有崇拜情节),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皇阿玛每天都好忙哦,也有可能是一时疏忽了。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下皇阿玛,这样的名儿有损五哥经常挂在嘴边的皇家气度呢?
小十二偷偷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神色冷淡,不由又畏缩了。还是算了吧……可不到片刻却又犹豫了起来,那样……以后十四弟会不会被人耻笑阿。
小十二觉得很苦恼,也很为难。他耽于思绪,一时竟忘了拘束,托着腮帮子在那犹自烦恼。那皱成一团犹子包子褶儿的小脸,却是难得一见的可爱。便连素常待他不甚亲近的皇帝也不由莞尔,尤其是在发现小家伙的眉宇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时,便有一种——怪不得太后待十二亲近——的恍然之感。正好他与皇后说完正事,一时无话可说便想甩手走人,可又觉得刚把十四的事推到皇后头上,这样走人有点儿过河拆桥意思,便索性把注意力转到小十二身上。
“永璂。”
小十二的脑子还在说跟不说里徘徊,刚想着要不等一下先问一下皇额娘再说,没防备皇帝会忽然唤他,倒真被吓了一下,好在皇子都自说话走路便开始学习礼仪,虽然还有点蒙,身体却已经反射性的站起来垂首恭立准备回话,脑子也总算转了过来,乖巧的应了一声:“皇阿玛。”
皇帝的态度倒是难得的和煦,温言问道:“瞧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
小十二到底还是稚童年,皇帝又了积威已久,只好老老实实的将刚才心里所想说了出来,见皇帝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淡淡——这宫里的孩子打小就懂得看人脸色——心里就有些害怕,后头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儿臣、儿臣就是担心、担心十四弟日、日后让人耻笑……”
皇帝不妨十二有此一说,倒是一怔,一时心中倒真起了好奇之意,便放缓了神色,方想问十二怎会有此想法,便听皇后先他一步在那嗔怪十二:“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哪。你十四弟天潢贵胄,哪个敢笑话于他?……是不是哪个奴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了?”最后一句颇有些凌厉之意。
“才没胡说呢。”显然在皇后面前小十二要放松得多,回起话也相对要随便一些,还微微嘟起了小嘴。“这跟身份高低没有关系,像儿臣都还有人说璂者为毛皮接缝饰品难登大雅之堂呢,何况玞……”
“永璂。”
皇后蓦然喝住十二,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怕十二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殊不知她那掩于袖下的手需得攥得死紧,才能遏制住怒气,免得全身发抖在皇帝面前失仪。
是谁?是谁?
是谁敢这样嘲笑她的儿子,堂堂皇后嫡子,竟被讥讽如斯,而她这个做额娘的,为了不引起皇帝疑心,却还不敢立时去安慰他,反要这里装模作样的骂他没规矩……
她这个皇后又当得何其可悲。
一时间,皇后对皇帝的怨怼无以复加,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倒是皇帝,虽脸色刹时阴沉如水,却未直接发作,只沉声喝问:“这些混帐话是谁教你说的?”果然如皇后所料一般猜忌心起。
十二被吓得一个哆嗦,他到底年纪还小,两泡泪水就浮上眼眶,却只强忍着不掉下来,咬着下唇不敢说话。皇帝杀伐决断,原是最看不上这种怯懦行径的。但这一年来他多在坤宁宫走动,虽不常与十二碰面,但偶有见着的时候,也难免有一番父严子敬的场景,却比从前多了几分香火情分。现下看他样子甚是可怜,倒也难得有了两分心软,又忆及之前在太后那里见他与十一兄友弟恭,想他小小年纪能如此也实属难得,又将疑心再去了两分。只是觉得十二少不更事,兴许是受了他人挑唆,并非有意在他面前告刁状上眼药的。不过这教唆他的人嘛……
皇帝先是疑心皇后,可皇后那惊讶愤怒的样子却不似作假(皇帝也不认为直肠子的皇后在他面前能作得了假)。况且皇后素是个护犊子的,从前就将十二十三护得滴水不漏泼水不透的,又怎么会巴巴的为了在他面前说这只言半句的话就将十二推到风口良尖上呢?但若不是皇后,这事就更值得玩味了——能在皇后的7眼皮子底下将手伸十二身上的人不可谓不能耐的——皇帝的眼神黯了黯,再怎么说,十二毕竟还是他的嫡子呢。
皇后也不失时机的跪下请罪。“皇上,永璂出言无状,是臣妾教导无方。望念在他年幼懵懂,便饶他一回,日后臣妾定然严加管教育。”
皇帝的疑心因为十二原就已去了几分,此时见一惯强硬的皇后一惯满脸恳求之色,殷切护子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不由自主的便又软和了一些儿,却只让皇后起来。
“此事朕自有主张。“
皇后见皇帝并不像从前一样轻易迁怒怪罪于她,便知此事无碍,虽然心中余怒未消,却也知见好就收。况且事已至此,皇后隐约觉得并非全是坏事,便急着再申辩,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皇帝稍稍缓了缓脸色,又再问十二:“永璂,告诉皇阿玛,那些混帐话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十二虽然还有些胆怯,却不失灵敏,察觉皇帝态度有所转变,脸色也不复方才那样阴沉,小家伙乍起了胆子,小小声道:“皇阿玛恕、恕罪,背后论人非、非君子所为,恕儿臣、儿臣不能说。”
皇后心里那个急阿——这个傻孩子,这时候犯个什么拧劲阿。皇帝也不妨十二敢违逆他,不由一怔,神色又淡了下来,皇后张口欲言——“皇上——”,却被皇帝一记眼风制止,只好又把话缩了回去。
“这么说真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脸色虽淡,语气中却带出三分煞气。
十二虽有些畏缩,可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歪着头略想了想,竟还能坚持住信念,怯怯的看了皇帝一眼,道:“皇阿玛,文子说君子不责于人。纪师傅也教过儿臣要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儿臣、儿臣……”也不知是是不是终于察觉出皇帝脸色不虞,胆怯了,后面的话嘟嘟嚷嚷有些含糊,帝后凝神细听,却是在说他不想当个背后毁誉他人的小人。
皇后是又气又笑又心疼儿子——你个小小人儿,懂得什么叫君子小人。这宫里又哪来的君子?
“唔——君子不责于人,这是《文子.上义》里的句子。”皇帝意味不明的看着十二,“朕倒不知纪晓岚竟已开始传授你们文子了。”
皇后蓦的攥紧手中锦帕。
皇子阿哥的功课皇帝是三日一查,怎会不知道上书房的教学进度。
倒是小十二有些莫名,眨巴眨巴眼睛,小声答道:“回皇阿玛的话,上书房的师傅们才刚开始教授《论语》,《上义》是儿臣近来闲暇时看的,只是儿臣驽钝,尚不甚了了。”
纪晓岚是上书房的总师傅,通常有事则来,并不日日入值。真正负责教学的其实是各个汉文师傅及满蒙内外谙达。只是纪晓岚负有总理督学之责,皇帝说他授课也不为过。
皇帝倒有些意外,倒不是说就不该学这《上义》,只上书房的课程安排除学习满蒙两语外,一般为四书五经兼《史记》、《汉书》及词赋等,其余经史虽也教授,却不是十二这个年纪便能涉猎的。读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日积月累,若不是皇后望子成才心切让他跟十一提前半年去了上书房,怕不现在还在学《弟子规》、《声韵启蒙》等启蒙功课。
话虽如此,但皇帝一惯爱才,见从前一直被他视为懒惫驽钝的嫡子如此上进好学,心里其实也是欣慰的,颇生出一点诸如此子肖父、虎父无犬子的得意。倒将甫升起的疑心去了一大半,脸色也自然而然的放宽不少。
“这倒难得。”皇帝微微颔首,赞许的望着十二。“不过业在于精行在于恒,你现在年纪尚小,理应先扎实基础将师傅们所授课程融会贯通,倒不必急于其它,以免不求甚解。”
十二恭敬应下。
皇帝又问:“……怎么无端端的读起了《上义》?”
小家伙在那扑哧扑哧不敢回答。
皇后关心则乱,方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倒是皇帝此时心情峰回路转颇为愉悦,竟也不以为忤,反殊为难得的笑逗起十二:“怎么,这也会让你当不成君子?”
皇后虽觉皇帝喜怒无常心思难测,但见他并无不悦之意,倒也真松了口气,应和着嗔怪了十二几句。十二被皇后一瞪,虽不敢再磨蹭,却也只小声咕哝了一句:“多隆、多隆也在读……”
皇帝自是听得云山雾覃的,但好歹听明白了十二的忽然上进与多隆有关。倒是皇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倒真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一时也未能将之与十二上进的事联系起来。不过让十二欲语还休的整了这么一出,只怕反让皇帝疑窦骤生,却是徒生事端。
看来还要寻机跟皇帝解释一番,也省得他疑神疑鬼。只是不好做得太过刻意,免得皇帝以为她是在欲盖弥彰。皇后有些头痛的想道,还是先打发永璂离开吧,也省得皇帝又忽然心血来潮整出什么幺蛾子为难他。只到底不好越过皇帝作主,便一边看了看皇帝,一连装模作样的轻嗔了十二几句。
皇帝虽如皇后所料一般疑心反复,但十二那点子小秘密,在他眼里其实也算不上事,看皇后神色亦是知情,皇帝倒不急着追问。再者,他久未与皇后“叙话”,此时见皇后虽轻嗔薄怨,却是颊生桃花端得艳光照人,便有些情动,自也不想留十二在这里碍事。于是匆匆说了几句诸如“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之类的话作为陈结语,草草打发十二。
临跪安前,皇后又嘱了十二一句:“你兰姐姐那里新得了几件小玩意,让你得空去挑挑有无合意的。“
十二稚儿心性,欢欢喜喜自去不提。
帝后二人小别胜新婚,一翻颠龙倒凤,自然酣畅淋漓。皇帝身心愉悦,难得有兴致的搂着皇后在床上说几句体己话。皇后自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小心的将话题往多隆那个方向引去。
原来,那多隆虽为御前三等侍卫,但皇帝素知他不学无术,平日里多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十分拘着他。那些与他同处当值的侍卫及首领多是世家子弟,知他是皇帝内定的准女婿,见皇帝纵容,也没人去自找无趣。多隆日常无事,便往十一十二身边凑合。按说他是外臣,其实不宜过份接触后宫。但皇后知他有心透过小兄弟俩讨兰馨欢心,虽于礼不合,但见皇帝并不计较,且多隆看似纨绔,行事其实颇有分寸,行走后宫从来两点一线只往坤宁宫给皇后和两个小阿哥请安,一路亦循规蹈矩眼鼻观心并不多看其它一眼。所言所行也无不打着孝敬皇后或两位小阿哥的名号,并未做出私相授受此类易授人以柄的举止,便在后宫稍有停留也只在十一十二那里凑合,皇后便也佯装不知。况且打从私心里说,皇后是绝对乐见准女婿待自己的闺女如珠似宝。这点子小心思皇后不说,皇帝也是知道的,他素来疼爱兰馨,虽偶有耳闲言碎语,但他心中自有衡量,别人见皇帝无动于衷,久而久之自也消停了。
如此皇恩浩荡,任是知事一些的人,感恩泣零之余不说肝脑涂地,也必然尽忠职守以报皇恩。但多隆却是个精乖的,虽说无心向学不学无术,可久在市井上厮混纵不敢说人情达练世事洞明,但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有的——虽说有个贝子爵位,但上无寸功于朝廷,下无才气可傲人,他阿玛一来不是什么实权王爷,二来郡王爵位虽然袭了几代,可也只到他玛为止,更别说他还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稍有点风骨的人家都看不上他,更何况是尚公主。可事实上,他现在不但是准额驸,而且皇帝爱屋及乌对他恩宠有加。多隆虽然学业上不长进,做正事估计也够呛,可对这种肠肠道道勾心斗角却难得的无师自通。齐王的郡王爵虽是死后荣哀,但当年却是实权派人物,虽说殉国,可朝中军中故吏旧部仍不可小觑,一同殉夫齐王福晋更是实打实的蒙古贵女。多隆虽说通透吧,但思及皇帝之前所选的完颜皓祯,也不由心中凛然。
妄测君心那是杀头抄家的重罪。多隆虽是出了名的纨绔,可到底是勋贵出身,又在市井中混成了油滑子,并不如真的就不懂天高地厚,知道有些事只能埋在心里烂在肚里,想来想去也只能当作任事没有,该干嘛还干嘛,从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落在他人眼里,只以为是他懔性难移,传到皇帝耳中也不过一笑置之。
可惜多隆这个人呢,有些小聪明小奸滑,性子却不怎么好,按他阿玛的话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假如皇帝能训他一顿,他大概也就蔫老实了。可偏这一歪打正着,多隆就觉得自己摸准的皇帝的脉络,难免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因为与两位小阿哥亲近,多隆偶尔也会瞅着下学的空档来找两位小阿哥嬉闹,那日他闲极无聊,便教两位小阿哥玩折纸——将宣纸折两三下成带尖角的立体三角形,手轻轻一撒,那纸就滑了出去。他自己不宜在内宫久留,却不知两位小阿哥到底年纪还小,平常虽然行止有据,但那是生生让人给拘出来的,见了新鲜玩意,哪能不见猎心喜,竟是玩得忘乎所以然了。
还是皇后安排在十二身边的亲信,见十二阿哥痴迷玩乐,怕受了挂落,便偷偷往容嬷嬷那里回了一声。容嬷嬷是个粗枝大叶的,只道堂堂大清的嫡阿哥糟蹋几张纸(就算那是上好的供品宣纸)算得什么,十二阿哥玩归玩,可也没荒费学业阿。皇后娘娘事多繁忙,怎能拿这种小事去烦扰她呢。
容嬷嬷想着,索性老着脸皮请兰馨去看一下。兰馨却惯是心细,这糟蹋几张纸故不是什么大事,可要被有心人传到皇帝那里,说一句有辱斯文那都是轻的。便也不去计较容嬷嬷的小心机,只带了人去看小十二。
那小哥俩倒也知机,见了兰馨板着脸忙唤了一声“兰姐姐”,乖乖的认了错,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多隆给卖了。
兰馨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多隆虽是她的准额驸,但若论起亲疏来,他的份量目前来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兰馨看着长大一手启蒙的小十二的。
小十二如果是普通阿哥,这事也不过是稚儿贪玩且也未曾真正落下什么课业,自是算不得什么。可他是嫡子,行止倍受瞩目,皇帝对他也不自觉要更苛求一些,且这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拿他跟皇后的短处,一分错传到皇帝耳目中可能就成了十分过。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前皇帝会不待见皇后与两个嫡子,其间何尝没有他人诋毁之功。她是皇后养女,正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多隆此等不知轻重的行径自然颇有微辞。若非皇后因之前看差了完颜皓祯,为她择了多隆为额驸时,曾仔仔细细的查过他的为人,知他一惯的不务正业,虽然劣迹斑斑小恶不断,但也未做过欺男霸女逼死人命此等大错。亦未曾当差涉及朝事,自然也无结党营私一说,兰馨几要疑他居心。
不过就算多隆心无恶念,这种胡闹行径却也纵容不得。小十二不比十一,十一出身所限无望大位,就算胡闹些平庸些,日后也能像和亲王一样当个逍遥阿哥糊涂王爷。但十二身为嫡子,不能走到颠峰,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下场,毕竟没有哪个新君能容忍一个比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的存在。
只是多隆好歹也是个贝子,是外臣。皇子阿哥尚且不能结交外臣,兰馨自也不好指摘于他。让皇后出面稍嫌小题大作。再者兰馨心里也明白,皇后择多隆为婿,一方面固是为她终身着想,怕皇帝将她和亲蒙古;另一方面亦是有意示好端郡王——端郡王虽算不上实权派人物,但到底几代承袭王爵,亲朋故戚多在朝中人面也广,很是得皇后这边看中——自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抹了端郡王的面子。
好在多隆那里虽轮不到兰馨说道,但长姐教弟却是天经地义。两个小的虽贵为阿哥,但毕竟年幼,自是无可指摘。
说是教,其实是以罚代教。只是罚方式有些别致,虽然内容还是老三篇——抄书。
让两个小的一人写上二十篇荀子的《劝学》。这本是难不倒自三岁起每日就要练上十张大字的两个小家伙的,可偏偏这次所用的纸墨笔砚都兰馨让人从宫外带进来的。那笔自然不比宫里常用的湖笔狼毫,常是写不到半篇《劝学》就秃了,偏兰馨还规定不写完两篇不许换笔——不好写?自个想法子去——又使人盯着,想偷梁换柱都不行。
那墨自也不是十二常用的紫玉光徽墨,墨色轻浮黯淡深浅不匀不说,还泛着一股子恶臭。两小自幼锦衣玉食环香绕翠,何曾闻过这种味道,只觉闻之欲呕头昏脑胀。偏兰馨不知跟皇后怎么商量的,无论十一怂恿十二如何撒娇,皇后就是铁了心的不松口。
至于那砚嘛,好吧,虽然比不得他们常用的的端砚“奇趣别致、哈气成墨”,上面还有两道豁口,可好歹是个能正常用的的。
最糟糕的是纸,质地粗糙发黄发脆,一落笔墨汁就韵染开,得拿捏着力道飘着下笔。便是如此,那字也时常韵成一团。两个小家伙自幼练字都是被要求先练腕力的,一下子反其道而行,竟然不知所措,许久写不出一张像样的字来。
这二十篇《劝学》写下来,俩小自是叫苦不迭心有余悸,对兰馨口中那些尚用不起这些劣质文房四宝的贫寒学子同情万分,只差诅咒发誓日后绝不浪费一纸一草。等数年后,小哥俩开始当差办事接触民生,方知当年两人所用纸张因质地太差,其实并不用于书写途径,就是那些寒苦学子,也宁愿省吃俭用买上几张好纸使用,此乃后话。
皇后与兰馨见俩小知错能改,倒也欣慰。皇后虽想拢络端郡王,但与十二课业相比,孰轻孰重却还是分得清的。她怕十二跟着多隆近墨者黑,但想隔绝其接触机会。理由都是现成——指婚在即,准额驸当然得避嫌。
她却不知,此时的多隆不知从哪得知十一十二被罚的事,正抓耳挠腮火急火撩的打算效仿俩小抄给兰馨赔罪——
说起来这多隆也是个妙人,当日在御花园凑巧跟兰馨照了一下面,他就纳闷儿,这位兰格格看着秀美娇憨,也不像很笨的人阿,怎的就选了完颜皓祯那绣花枕头当额驸?难不成是皇上在乱点鸳鸯谱?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听祥子说那个完颜皓祯还在为个歌女要生要死,整日嚷嚷着不当这个额驸呢。
多隆难得的怜香惜玉心思发作,不自觉的对兰馨多了点同情,久了这个同情又不自觉的演变成关注。还真别说,他的猪朋狗友多,也有一些在当侍卫的,零零星星的倒真让他探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这关注久了,就容易产生倾慕。这多隆也挺有意思的,他想吧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想得偿所愿总得先让皇后对他改观吧。于是不管他阿玛怎么可苦口婆心的他说当额驸其实就是个看光鲜其实万受罪犯的差事,死乞活赖的非要他阿玛托人情给弄到坤宁宫去当了个末等虾。
那受托的人跟他家是几辈子的老亲,跟端郡王私交很好,眼见多隆长进了,也为老端王高兴,私底下悄悄跟老端王嘀咕:‘“老哥糊涂阿,皇后跟两位嫡阿哥都不得宠,现在站队犹嫌过早。我看昭仁殿那边似乎有侍卫出缺,不如去那吧,兴许有幸能得见圣颜,也好谋个出身。”
昭仁殿毗邻养心殿,是皇帝藏①38看書网的地方,虽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是比别处辛苦一点,可露脸的机会也多阿。昭仁殿就是仅次于养心殿的差事。
这要是一等一的美差阿,可——
老端王有口难辩——总不能直说是多隆看上皇后的闺女了吧——只好顶着受托的人纳闷儿的眼神再三辞谢,只是回家越想越窝火,逮着多隆又把他收拾了一顿。
他却不知道,那位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个多隆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若是整出个什么碴子来,他不得跟着吃挂落啊。所以老端五的婉拒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可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惋惜不解的模样。
倒是多隆心里门儿清的,挺不以为然的对他阿玛道:“得得得,人就那么一说,您老倒上心了。那种美差还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呢,哪能真掉我身上来。您若闲得发慌,,就把心放我那些姨娘身上,再给我两个弟弟妹妹是正经。”
惹得他阿玛是火冒三丈,拿着戒尺又是一阵追打。一番鸡飞狗跳下来,原来心里那点子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也一同消失殆尽。
好了,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却说多隆打着小九九,效仿两位小阿哥抄书赔罪,这可真是苦了一向不爱读书的他了,险些没学古人来个头悬梁锥刺股的,才把二十篇《劝学》给抄完了。
可这抄完书,怎么送到兰馨手中也是颇费思量的(当然得送,不然正主不知道,他这书不就白抄了嘛)。多隆自不会犯傻直接把书稿送到兰馨那里,那可是私相授受,最易授人以柄。想来想去,索性把抄好的书稿送到皇后那里去,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皇后没悉他的用心,不免也哭笑不得。她主理后宫事多繁杂,哪有心思陪这对小儿女打机锋,索性又把事儿交给了兰馨。
兰馨自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见那书稿上的字写得虽只是强差人意,但也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足见抄书者的用心,一时倒也不好过份苛责多隆。但她久有教训多隆之心,只碍了内外有别不好动手,现下多隆自个儿撞上门来,她焉有不顺水推舟之理。况且,她也知多隆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想让多隆能吃一垫长一智,非得让他足够刻骨铭心不可。
于是趁着请安之机跟皇后笑语几句。多隆但能长进,对坤宁宫也是一大助力,皇后自是拍手称善,让人传话给多隆。
多隆正在家里挺美儿的,不妨一个晴天霹雳砸到头上。他一脸苦相的跪在地上听着传旨的小黄门嘴皮主要麻俐的将皇后指定要他“细品慎思”的那一篇篇文章,只觉得自己是自作虐不可活——原来是想着讨好卖乖来着,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没法子阿。皇后连懿旨都下了,他虽是外臣,但也总不能抗旨不遵直接抹了皇后的面子吧,何况那还是他的准丈母娘呢。
只能捏着鼻子接旨认了,还得谢恩哪。
可一想到要三日一篇读书轧记,多隆还是觉得头大如斗。不过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虽然没胆子找个枪手代写轧记,但请个先生什么的来指点指点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依样画葫芦,这样一来倒也不用太辛苦。
多隆想得挺美,可事实上第一次上缴轧记就被识破了。原因很简单,那篇轧记引经据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多隆那个叫懊丧,可也慢慢醒过味来了,皇后又不是闲得发慌,怎会总盯着他读书这件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事?多隆的心眼多,人缘儿也一向挺好,打听事儿也容易,这事关在佳人眼中的形象,自是不敢再作耗了,每日只学那酸秀才摇头晃脑苦读不已。
可他哪是那块读书的料阿,写出来的轧记自是错漏百出闹了不少笑话。倒是十一十二两个小娃娃以为多隆是受了他们的牵连,心里挺愧疚的,就想着帮他一把。他二人年纪虽还小,但启蒙得早又有严师指点,在学问上竟也不比多隆逊色,于是日日闲暇之时便学着多隆捧着经书苦读,再写成文章送给多隆。虽然笔触稚嫩立意生涩,却也正合了多隆的水平,倒是真帮了多隆不少。只他二人自以为做得机密,殊不知都被皇后兰馨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多读些书有益无损,便也佯装不知。
这个中详情皇后原是有些知道有些不知的,又掐头去尾的,只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见皇帝似面有不虞,便委婉笑道:“说来也是臣妾疏忽,臣妾原本以永瑆永璂孩子心性必不能持久的……”
皇帝抚了抚皇后的手臂,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永瑆永璂虽胡闹些,但心思挚诚,也算可嘉。”他略略沉吟,又道:“倒是多隆毕竟是外臣,虽婚事在即,皇后却还需费点心思教导兰馨才是。”
皇后心中一喜。兰馨婚事虽定,但有完颜皓祯前车之鉴,一日未曾下旨,就一日会有变数。皇帝此言叫既出,想来不日即会下旨,皇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至于其它——
皇后笑吟吟的不甚在意。“皇上放心,兰儿的规矩仪态向是顶好的,行事很知分寸,必不会行越矩之事。不过要依臣妾说阿,这事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打花腔的事,只要不出格就随他们去吧……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嘛。”
虽是反驳,语气却漫不经心,犹如闲话家常一般,反让皇帝觉得别有趣致。
这老话说得好阿,最是动听枕边语。说起来皇帝身为九五至尊,虽爱威福独专,但偶尔也会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他从前之所以会宠重永琪,除他确实文武双全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永琪不像其他阿哥一样见了皇帝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唯唯诺诺。他专宠魏氏,也与魏氏善于利用儿女营造温馨气氛脱不开关系。此时皇后宜嗔宜喜半劝半怨,絮絮私语恰如其分,竟也让皇帝不自觉的生出一种温馨闲适老夫老妻之感,心便先软了三分。由此再去思量,便觉皇后的话不无道理——毕竟没有哪个当岳父的会不乐见于女婿对自己女儿服服帖帖的。
“也罢,这事你心中有数就好。多隆那小子也合该拘拘性子。”说实在的,皇帝还真是蛮喜欢多隆的性子的,他身边能臣干吏不少,缺的正是多隆这种精擅玩乐之徒。
皇后自是唯唯称是,恭维了皇帝几句明君慈父之类的话,又将话题一转——
“……前几日和婉进宫请安,可怜见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德勒克也太不像话了。”和婉公主夫妻不蔼,额驸德勒克独宠他的蒙古表妹不是什么秘密,皇后虽然看不惯,但德勒克是博尔济吉特氏,郡王璘沁的长子,事关蒙古,皇后也不敢多嘴。
皇帝心里也烦,公主和亲蒙古,是为了拉拢蒙古、保持外联蒙古的国策。德勒克虽然另有所爱,但对和婉并无不敬之处,何况二人成亲多年无出,为子嗣故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他与弘昼感甚佳,当年与弘时相争时弘昼可没少拉偏架帮他。且和婉自幼养于宫中,自与亲女无异,因此对那德勒克十分厌恶。但如今葛尔丹初定,藏区民心不稳,尚需蒙古出力,皇帝顾及大局,却也不好对其随意贬斥。
“和婉那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皇帝叹道:“不然便让回宫体养一段时日,皇后得空也好好开导开导她吧。”
皇后正愁没机会向和亲王示好呢,闻言自是欣然应下。
一夜无言。
未隔两日,皇帝便下旨——因十四阿哥体弱之故,应皇后所请,为赐名永玞,即录玉牒。
旨意一出,虽坐实了皇后逼迫庶子恶名,却说明皇帝真是厌弃了魏氏与十四阿哥,自此朝堂宫延的风向也悄悄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端午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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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是孝子。
小十四的事既然答应了太后,少不得就要招来钦天监的人询问一番。现任的钦天监的监正是西洋人,擅长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及制定历法,但卜定吉凶却并不是他的长项,所以向皇帝推荐了五官保章正何国宗。这何国宗虽然混了几十年官仍只不入流的八品微末小官,但在钦天监混了几十年,也是个老人精儿,所长又是占卜吉凶,多少总能跟后宫扯上点子关系。所以就算吴书来以私人名义前来问话,半点也未提及十四阿哥,可联系近来听到的各种关于宫闱内部的传言,他立马就猜到这事儿十有八/九离不开后宫的那些勾心斗角。他一个老头子,年过七旬的,过两年致休荣养了,也没有皇帝面前露头的心思,本来也不愿意也不收去掺和这些子混水。可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并且说动他过问这种子虚乌有之事的,不是皇后太后就是哪个得宠的妃子,为了一个失宠的魏贵人和一个前途未卜的十四阿哥去惹恼了她们也太不值当了。他还有儿孙,这钦天监的官职都是世职,他总要为儿孙的将来留下一些善缘吧。
况且,这吴书来虽然多余的话一句都不曾说过,甚至连神色的也无一丝波动,可不知怎的,何国宗就是直觉的认为吴大总管其实对魏贵人母子殊无好感。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老头儿心里就想阿,就算他现在为义正言辞取贱名驳为无稽这谈,可谁知道吴书来会怎么回皇帝的话,到时候这笔账还不是照样得算到他头上?他官小职卑的,整日呆在钦天监里也没什么机会面对大人物,难道还能找谁说理去阿。倒是无端的开罪了吴大总管——吴书来是乾清宫大总管皇帝身边的红人儿,在老头儿眼中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再说了,何老头儿虽精,可一向也只在钦天监厮混,就是再油滑,论起勾心斗尔虞我诈种种把戏,他自认拍马也赶不上能在宫中各派势力的夹缝中坐稳乾清宫大总管的吴书来。人家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费不了多少功夫。
只十四阿哥再怎样还是皇阿哥,虽受生母所累日后前程惨淡,可也不能随意指摘,不然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哪句话就惹恼了皇帝了。这事阿,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头儿坐在吴书来下首,微垂着头,样子看似恭敬,其实眼珠子滴溜溜直转,直到吴书来微微现出不耐之色,方才斟酌着道:“所谓取贱名多是为小孩儿娇弱,长辈怕小孩养不大,便为其取一贱名并时时呼唤,以求平安易养易长。此风俗由来已久,但具体起缘何时已无从考究。此亦非卑职长项,卑职也不甚了了。不过倒曾道听途说过一些,不知道总管您用不用得上。”
“说来听听无妨。”
“是。”何国宗便道:“一般来说,这世间有灵之物多爱洁净之气而避忌污秽之气。小孩儿气息纯净,自为闲神野鬼所青睐。于是便有人想出小孩儿取上一贱名,以求避开此类注意。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个说道,便是小孩儿生来贵气极重或是带了大煞气的,鬼神招嫉,便会想谋害那孩儿。于是取个贱名以求降低命格,化难成祥。不过这些都只是民间陈习陋俗,无甚依据,亦不可尽信。”
“还有这样的说道?”吴书来感兴趣了:“不知这命理贵重如何,带了大煞气又如何?”
何国宗是个老油滑,一听这话就知道自个儿前先的猜测没有错,连忙接上去道:“这贵气煞气原者是天生,只作用截然不同。贵气重者自然福泽深远上苍庇佑,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且带携身边之人一生顺遂,因此容易遭到鬼神嫉恨。这煞气深重者嘛,幼时精气较弱多难承载煞气,难免体弱多病,若熬了过去,于己身倒无妨害,但对亲近之人难免有所妨尅。且年纪越长则煞气越重,日积月累最终鬼神见惧,所以多会趁那孩儿年幼无力之时将之害死。取个贱名嘛,一则可以避开鬼神注意,二则是为了压住煞气,则骨肉至亲俱皆平安康泰。”
吴书来眼睛一亮。“不知这亲近之人可还有什么说头?”
“总管您是指……”
明知故问!吴书来不满眼角瞟了瞟老头儿,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何国宗见他滴水不漏,到底底气不比过吴书来,只能心中暗骂了一声,道:“所谓亲近之人,虽一般只是指血脉亲缘者,但有时也会波及那非血亲却特别亲近的人。不过这事也因人而异,一般而言,老弱病幼者较为容易被冲撞到。而身份贵重福泽深远者则自有上天苍庇佑,轻易不会受到影响。”
“那若身份贵重,但又是老弱病幼又当如何。”
何国宗略略犹豫了一下,方道:“若是煞气太重,亦是可虑。”
吴书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满意的笑了笑,掸掸衣角起身告辞,临出门前又似不经意道:“对了,此乃是咱家私事,还望何大人代为保密,以免有人寻畔滋事,故意找咱家的麻烦。”
何国宗心领导神会,连忙躬身道:“总管放心,您今天不过路过钦天监,进来歇歇脚而已。”
吴书来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何大人忠君爱国克勤克谨,有机会咱家必定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完便带人扬长而去。
倒是老头儿喜得无可无不可的,连连对着背向而去吴书来作揖,直道:“多谢总管厚爱,多谢总管厚爱……”直到看不到吴书来身影方才直起身来,一时间原来有些佝偻的腰板子竟然好似直了许多——
他自己七老八十的,露不露脸的当然无所谓,可能巴结上了吴书来,将来对儿孙们也是大有好处的。
那吴书来前来监天钦不是密事,少时便有同僚凑上前来打探消息。何国宗滑不溜丢,半句口风也不露。那打探的同僚白费了半天功夫却啥也没打听出来,气得往老头儿拐进角落的背影狠狠啜的一句:“呸,什么玩意。”
再说吴书来回宫复命,将那何国宗的话一字不改的上报皇帝。他知瞒不过皇帝,也不敢隐瞒他问何国宗的那些话,只在语气及语速上稍有修改,耍了一点马虎眼。果然皇帝听完,莫名的就想起自那魏氏怀了十四阿哥以后,这宫中果然就有诸多事端——先有兰馨落水,生死一线。接着又因为七格格封号事件,把太后气得昏迷。随后又是小十三濒危,以致一向身强体健,连个喷嚏都很少打过的皇后累得大病一场,大伤元气。到现在身子也没养过来,稍有劳累就“气血两虚,宜当静养”。还有从前文武双全品学皆佳的永琪这一年多来状似蒙睐……就是魏氏自己母子几个,也是动不动就生病的主……算到最后,连纯贵妃几次生死徘徊也被皇帝算到了十四阿哥头上。全然忘了这宫有名有号哪年不死上几个,那些无名无号暴毙的失踪的更是不计其数。就是纯贵妃,也不是只有现在才挣扎在生死线上的。
当然,凭良心说,现在的皇帝虽然好大喜功了一点自以为是了一点好色了一个点,但在其它事情上却也堪称有道明君。史上因巫盅铸成的冤假错案不绝于书,最著名的当数汉武太子刘据。因此他对这种乱力乱神之事其实是不尽然相信的,可又不敢完全不信。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皇帝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圣祖皇帝坐了六十一年江山,也曾向天祈寿希望能安享太平江山一甲子。因此对于所谓煞气的这种说法,虽然心中亦觉荒谬,但满人出自白山黑水,犹为迷信,虽然信奉的是萨满教,但满清入关近百年,潜移默化,在宗教上早与汉人相互融合。对此等的命理之说也秉持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原则,不免也觉得晦气。十四阿哥原受生母所累,就不甚受皇帝待见,现下成了疑似煞气携带体,更为皇帝所厌弃。
于是皇帝不假思索,大笔一挥就把十四阿哥的名子定下。就是知会皇后时,也不过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不过区区一个名子,若真就能化凶为吉,也算他的造化……总不能为了他一人而罔顾老佛爷安危吧。”
皇后虽然觉皇帝凉薄,但她与魏氏积怨甚深,这事也算为她除一隐忧,便忙不择迭恭维皇帝英明仁孝,又添上了一把火:“……既然皇上圣意已决,何不再给小十四一个恩典,提前给他上了玉碟。也免得那些小人罔自猜测圣意,慢待了小十四。”
——皇后因与魏氏的恩怨人尽皆知,便也懒得去装那贤惠人,反而趁机进言,大有井下石之意。
以皇后的立场而言,此举无疑是极其不妥的。起码看在皇帝眼中,很可能就成为她刻薄不慈的铁证。但托福于前不久的魏氏事件,皇帝心底对那种故作贤惠表里不一的行迳的反感膈应尚且未褪去。皇后此举却是歪打正着,反令皇帝觉得皇后虽心胸不无狭隘,但总算心底无私表里如一,也算难得了——说实在的,在十四的问题上,如果皇后硬是装贤惠的话,皇帝少不得真要觉得皇后虚情假意心底藏奸——况且皇后的那些话虽隐有恶意,但其实却是正中了皇帝下怀——
说到底,还是皇帝骨子里头满人固有的迷信血统在作祟,嘴上虽然说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对各地呈报的祥瑞却喜闻乐见;心里虽对煞气之说只是将信将疑,可不妨碍他觉得十四是不祥之人。若不是取个贱名就能压制,皇帝非得把他给过继了不可(反正断嗣的宗室多的是)。
只不过,无论古今贵贱取名都是一件大事,皇家的规矩犹为繁,一般来说单只皇帝给定了字还不够,还得等皇子只有满周岁后(确定不会夭折了)由宗人府录入玉牒才算礼成。可现在离十四周岁还有好几个月哪,皇帝心里膈应。虽然这事只要他一个口谕就能解决,但他素自诩为有道明君,又怎能为了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让宗人府破例中,破了祖宗规矩呢?
再者说了,十四受魏氏所累,处境原就尴尬,其养母愉妃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但也难保底下人不会作耗轻忽。皇帝虽然高高在上,但幼年即生活在宫中,这里头的人情冷暖还是知道一些的。虽只小小一个贱名,但其效果无异于昔日先皇为胤祀胤禟改名阿其那塞思黑一样,则十四的处境必然雪上加霜。
皇帝虽然不待见十四,可自认还是惦念着那点子父子之情的,为了不让十四日后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另辟蹊径,而皇后也不负他所望的,背起了这个逼迫庶子的恶名。
皇帝满意的看着事情如他预料的一般,索性把剩下的手尾也交给皇后处理,他日理万机,哪件事情不比区区一个十四来重要,自不能为了这事费太多精力。倒是不知皇帝在坤宁宫、适巧前来请安的小十二——因八阿哥找十一说话,向与十一形影不离的小十二难得的一人来找皇后说话——看皇帝龙飞凤舞的那个大字,一反之前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听帝后说话的姿态,小小眉头拢了起来。
玞?! 似玉之石?
是不是弄错了?小十二很困惑。
他们这一辈子儿的名皆以玉为喻,像他的璂为玉饰,十一哥的瑆与十三弟的璟为玉之光彩,五哥的琪字更是直接指的美玉。怎么十四弟名会是石头呢?是不是皇阿玛弄错了?可连他都知道的事儿,皇阿玛那样英明神武(敬畏归敬畏,不过这年龄段的孩子一般对父亲都有崇拜情节),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皇阿玛每天都好忙哦,也有可能是一时疏忽了。那他要不要提醒一下皇阿玛,这样的名儿有损五哥经常挂在嘴边的皇家气度呢?
小十二偷偷了皇帝一眼,却见皇帝神色冷淡,不由又畏缩了。还是算了吧……可不到片刻却又犹豫了起来,那样……以后十四弟会不会被人耻笑阿。
小十二觉得很苦恼,也很为难。他耽于思绪,一时竟忘了拘束,托着腮帮子在那犹自烦恼。那皱成一团犹子包子褶儿的小脸,却是难得一见的可爱。便连素常待他不甚亲近的皇帝也不由莞尔,尤其是在发现小家伙的眉宇竟与他有七八分相似时,便有一种——怪不得太后待十二亲近——的恍然之感。正好他与皇后说完正事,一时无话可说便想甩手走人,可又觉得刚把十四的事推到皇后头上,这样走人有点儿过河拆桥意思,便索性把注意力转到小十二身上。
“永璂。”
小十二的脑子还在说跟不说里徘徊,刚想着要不等一下先问一下皇额娘再说,没防备皇帝会忽然唤他,倒真被吓了一下,好在皇子都自说话走路便开始学习礼仪,虽然还有点蒙,身体却已经反射性的站起来垂首恭立准备回话,脑子也总算转了过来,乖巧的应了一声:“皇阿玛。”
皇帝的态度倒是难得的和煦,温言问道:“瞧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
小十二到底还是稚童年,皇帝又了积威已久,只好老老实实的将刚才心里所想说了出来,见皇帝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淡淡——这宫里的孩子打小就懂得看人脸色——心里就有些害怕,后头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儿臣、儿臣就是担心、担心十四弟日、日后让人耻笑……”
皇帝不妨十二有此一说,倒是一怔,一时心中倒真起了好奇之意,便放缓了神色,方想问十二怎会有此想法,便听皇后先他一步在那嗔怪十二:“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哪。你十四弟天潢贵胄,哪个敢笑话于他?……是不是哪个奴才在你面前乱嚼舌根子了?”最后一句颇有些凌厉之意。
“才没胡说呢。”显然在皇后面前小十二要放松得多,回起话也相对要随便一些,还微微嘟起了小嘴。“这跟身份高低没有关系,像儿臣都还有人说璂者为毛皮接缝饰品难登大雅之堂呢,何况玞……”
“永璂。”
皇后蓦然喝住十二,脸色微微泛白,似乎怕十二再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殊不知她那掩于袖下的手需得攥得死紧,才能遏制住怒气,免得全身发抖在皇帝面前失仪。
是谁?是谁?
是谁敢这样嘲笑她的儿子,堂堂皇后嫡子,竟被讥讽如斯,而她这个做额娘的,为了不引起皇帝疑心,却还不敢立时去安慰他,反要这里装模作样的骂他没规矩……
她这个皇后又当得何其可悲。
一时间,皇后对皇帝的怨怼无以复加,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脾气。倒是皇帝,虽脸色刹时阴沉如水,却未直接发作,只沉声喝问:“这些混帐话是谁教你说的?”果然如皇后所料一般猜忌心起。
十二被吓得一个哆嗦,他到底年纪还小,两泡泪水就浮上眼眶,却只强忍着不掉下来,咬着下唇不敢说话。皇帝杀伐决断,原是最看不上这种怯懦行径的。但这一年来他多在坤宁宫走动,虽不常与十二碰面,但偶有见着的时候,也难免有一番父严子敬的场景,却比从前多了几分香火情分。现下看他样子甚是可怜,倒也难得有了两分心软,又忆及之前在太后那里见他与十一兄友弟恭,想他小小年纪能如此也实属难得,又将疑心再去了两分。只是觉得十二少不更事,兴许是受了他人挑唆,并非有意在他面前告刁状上眼药的。不过这教唆他的人嘛……
皇帝先是疑心皇后,可皇后那惊讶愤怒的样子却不似作假(皇帝也不认为直肠子的皇后在他面前能作得了假)。况且皇后素是个护犊子的,从前就将十二十三护得滴水不漏泼水不透的,又怎么会巴巴的为了在他面前说这只言半句的话就将十二推到风口良尖上呢?但若不是皇后,这事就更值得玩味了——能在皇后的7眼皮子底下将手伸十二身上的人不可谓不能耐的——皇帝的眼神黯了黯,再怎么说,十二毕竟还是他的嫡子呢。
皇后也不失时机的跪下请罪。“皇上,永璂出言无状,是臣妾教导无方。望念在他年幼懵懂,便饶他一回,日后臣妾定然严加管教育。”
皇帝的疑心因为十二原就已去了几分,此时见一惯强硬的皇后一惯满脸恳求之色,殷切护子之情溢于言表,心里不由自主的便又软和了一些儿,却只让皇后起来。
“此事朕自有主张。“
皇后见皇帝并不像从前一样轻易迁怒怪罪于她,便知此事无碍,虽然心中余怒未消,却也知见好就收。况且事已至此,皇后隐约觉得并非全是坏事,便急着再申辩,只在一旁静观其变。
皇帝稍稍缓了缓脸色,又再问十二:“永璂,告诉皇阿玛,那些混帐话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十二虽然还有些胆怯,却不失灵敏,察觉皇帝态度有所转变,脸色也不复方才那样阴沉,小家伙乍起了胆子,小小声道:“皇阿玛恕、恕罪,背后论人非、非君子所为,恕儿臣、儿臣不能说。”
皇后心里那个急阿——这个傻孩子,这时候犯个什么拧劲阿。皇帝也不妨十二敢违逆他,不由一怔,神色又淡了下来,皇后张口欲言——“皇上——”,却被皇帝一记眼风制止,只好又把话缩了回去。
“这么说真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了?”脸色虽淡, 语气中却带出三分煞气。
十二虽有些畏缩,可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歪着头略想了想,竟还能坚持住信念,怯怯的看了皇帝一眼,道:“皇阿玛,文子说君子不责于人。纪师傅也教过儿臣要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儿臣、儿臣……”也不知是是不是终于察觉出皇帝脸色不虞,胆怯了,后面的话嘟嘟嚷嚷有些含糊,帝后凝神细听,却是在说他不想当个背后毁誉他人的小人。
皇后是又气又笑又心疼儿子——你个小小人儿,懂得什么叫君子小人。这宫里又哪来的君子?
“唔——君子不责于人,这是《文子.上义》里的句子。”皇帝意味不明的看着十二,“朕倒不知纪晓岚竟已开始传授你们文子了。”
皇后蓦的攥紧手中锦帕。
皇子阿哥的功课皇帝是三日一查,怎会不知道上书房的教学进度。
倒是小十二有些莫名,眨巴眨巴眼睛,小声答道:“回皇阿玛的话,上书房的师傅们才刚开始教授《论语》,《上义》是儿臣近来闲暇时看的,只是儿臣驽钝,尚不甚了了。”
纪晓岚是上书房的总师傅,通常有事则来,并不日日入值。真正负责教学的其实是各个汉文师傅及满蒙内外谙达。只是纪晓岚负有总理督学之责,皇帝说他授课也不为过。
皇帝倒有些意外,倒不是说就不该学这《上义》,只上书房的课程安排除学习满蒙两语外,一般为四书五经兼《史记》、《汉书》及词赋等,其余经史虽也教授,却不是十二这个年纪便能涉猎的。读书讲究的是循序渐进日积月累,若不是皇后望子成才心切让他跟十一提前半年去了上书房,怕不现在还在学《弟子规》、《声韵启蒙》等启蒙功课。
话虽如此,但皇帝一惯爱才,见从前一直被他视为懒惫驽钝的嫡子如此上进好学,心里其实也是欣慰的,颇生出一点诸如此子肖父、虎父无犬子的得意。倒将甫升起的疑心去了一大半,脸色也自然而然的放宽不少。
“这倒难得。”皇帝微微颔首,赞许的望着十二。“不过业在于精行在于恒,你现在年纪尚小,理应先扎实基础将师傅们所授课程融会贯通,倒不必急于其它,以免不求甚解。”
十二恭敬应下。
皇帝又问:“……怎么无端端的读起了《上义》?”
小家伙在那扑哧扑哧不敢回答。
皇后关心则乱,方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倒是皇帝此时心情峰回路转颇为愉悦,竟也不以为忤,反殊为难得的笑逗起十二:“怎么,这也会让你当不成君子?”
皇后虽觉皇帝喜怒无常心思难测,但见他并无不悦之意,倒也真松了口气,应和着嗔怪了十二几句。十二被皇后一瞪,虽不敢再磨蹭,却也只小声咕哝了一句:“多隆、多隆也在读……”
皇帝自是听得云山雾覃的,但好歹听明白了十二的忽然上进与多隆有关。倒是皇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倒真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事儿说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一时也未能将之与十二上进的事联系起来。不过让十二欲语还休的整了这么一出,只怕反让皇帝疑窦骤生,却是徒生事端。
看来还要寻机跟皇帝解释一番,也省得他疑神疑鬼。只是不好做得太过刻意,免得皇帝以为她是在欲盖弥彰。皇后有些头痛的想道,还是先打发永璂离开吧,也省得皇帝又忽然心血来潮整出什么幺蛾子为难他。只到底不好越过皇帝作主,便一边看了看皇帝,一连装模作样的轻嗔了十二几句。
皇帝虽如皇后所料一般疑心反复,但十二那点子小秘密,在他眼里其实也算不上事,看皇后神色亦是知情,皇帝倒不急着追问。再者,他久未与皇后“叙话”,此时见皇后虽轻嗔薄怨,却是颊生桃花端得艳光照人,便有些情动,自也不想留十二在这里碍事。于是匆匆说了几句诸如“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 “不积蹞步,无以致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之类的话作为陈结语,草草打发十二。
临跪安前,皇后又嘱了十二一句:“你兰姐姐那里新得了几件小玩意,让你得空去挑挑有无合意的。“
十二稚儿心性,欢欢喜喜自去不提。
帝后二人小别胜新婚,一翻颠龙倒凤,自然酣畅淋漓。皇帝身心愉悦,难得有兴致的搂着皇后在床上说几句体己话。皇后自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小心的将话题往多隆那个方向引去。
原来,那多隆虽为御前三等侍卫,但皇帝素知他不学无术,平日里多对他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十分拘着他。那些与他同处当值的侍卫及首领多是世家子弟,知他是皇帝内定的准女婿,见皇帝纵容,也没人去自找无趣。多隆日常无事,便往十一十二身边凑合。按说他是外臣,其实不宜过份接触后宫。但皇后知他有心透过小兄弟俩讨兰馨欢心,虽于礼不合,但见皇帝并不计较,且多隆看似纨绔,行事其实颇有分寸,行走后宫从来两点一线只往坤宁宫给皇后和两个小阿哥请安,一路亦循规蹈矩眼鼻观心并不多看其它一眼。所言所行也无不打着孝敬皇后或两位小阿哥的名号,并未做出私相授受此类易授人以柄的举止,便在后宫稍有停留也只在十一十二那里凑合,皇后便也佯装不知。况且打从私心里说,皇后是绝对乐见准女婿待自己的闺女如珠似宝。这点子小心思皇后不说,皇帝也是知道的,他素来疼爱兰馨,虽偶有耳闲言碎语,但他心中自有衡量,别人见皇帝无动于衷,久而久之自也消停了。
如此皇恩浩荡,任是知事一些的人,感恩泣零之余不说肝脑涂地,也必然尽忠职守以报皇恩。但多隆却是个精乖的,虽说无心向学不学无术,可久在市井上厮混纵不敢说人情达练世事洞明,但这点子自知之明还有的——虽说有个贝子爵位,但上无寸功于朝廷,下无才气可傲人,他阿玛一来不是什么实权王爷,二来郡王爵位虽然袭了几代,可也只到他玛为止,更别说他还是四九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稍有点风骨的人家都看不上他,更何况是尚公主。可事实上,他现在不但是准额驸,而且皇帝爱屋及乌对他恩宠有加。多隆虽然学业上不长进,做正事估计也够呛,可对这种肠肠道道勾心斗角却难得的无师自通。齐王的郡王爵虽是死后荣哀,但当年却是实权派人物,虽说殉国,可朝中军中故吏旧部仍不可小觑,一同殉夫齐王福晋更是实打实的蒙古贵女。多隆虽说通透吧,但思及皇帝之前所选的完颜皓祯,也不由心中凛然。
妄测君心那是杀头抄家的重罪。多隆虽是出了名的纨绔,可到底是勋贵出身,又在市井中混成了油滑子,并不如真的就不懂天高地厚,知道有些事只能埋在心里烂在肚里,想来想去也只能当作任事没有,该干嘛还干嘛,从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落在他人眼里,只以为是他懔性难移,传到皇帝耳中也不过一笑置之。
可惜多隆这个人呢,有些小聪明小奸滑,性子却不怎么好,按他阿玛的话那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假如皇帝能训他一顿,他大概也就蔫老实了。可偏这一歪打正着,多隆就觉得自己摸准的皇帝的脉络,难免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因为与两位小阿哥亲近,多隆偶尔也会瞅着下学的空档来找两位小阿哥嬉闹,那日他闲极无聊,便教两位小阿哥玩折纸——将宣纸折两三下成带尖角的立体三角形,手轻轻一撒,那纸就滑了出去。他自己不宜在内宫久留,却不知两位小阿哥到底年纪还小,平常虽然行止有据,但那是生生让人给拘出来的,见了新鲜玩意,哪能不见猎心喜,竟是玩得忘乎所以然了。
还是皇后安排在十二身边的亲信,见十二阿哥痴迷玩乐,怕受了挂落,便偷偷往容嬷嬷那里回了一声。容嬷嬷是个粗枝大叶的,只道堂堂大清的嫡阿哥糟蹋几张纸(就算那是上好的供品宣纸)算得什么,十二阿哥玩归玩,可也没荒费学业阿。皇后娘娘事多繁忙,怎能拿这种小事去烦扰她呢。
容嬷嬷想着,索性老着脸皮请兰馨去看一下。兰馨却惯是心细,这糟蹋几张纸故不是什么大事,可要被有心人传到皇帝那里,说一句有辱斯文那都是轻的。便也不去计较容嬷嬷的小心机,只带了人去看小十二。
那小哥俩倒也知机,见了兰馨板着脸忙唤了一声“兰姐姐”,乖乖的认了错,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把多隆给卖了。
兰馨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多隆虽是她的准额驸,但若论起亲疏来,他的份量目前来说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兰馨看着长大一手启蒙的小十二的。
小十二如果是普通阿哥,这事也不过是稚儿贪玩且也未曾真正落下什么课业,自是算不得什么。可他是嫡子,行止倍受瞩目,皇帝对他也不自觉要更苛求一些,且这宫里宫外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拿他跟皇后的短处,一分错传到皇帝耳目中可能就成了十分过。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从前皇帝会不待见皇后与两个嫡子,其间何尝没有他人诋毁之功。她是皇后养女,正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多隆此等不知轻重的行径自然颇有微辞。若非皇后因之前看差了完颜皓祯,为她择了多隆为额驸时,曾仔仔细细的查过他的为人,知他一惯的不务正业,虽然劣迹斑斑小恶不断,但也未做过欺男霸女逼死人命此等大错。亦未曾当差涉及朝事,自然也无结党营私一说,兰馨几要疑他居心。
不过就算多隆心无恶念,这种胡闹行径却也纵容不得。小十二不比十一,十一出身所限无望大位,就算胡闹些平庸些,日后也能像和亲王一样当个逍遥阿哥糊涂王爷。但十二身为嫡子,不能走到颠峰,等待他的就只有一个下场,毕竟没有哪个新君能容忍一个比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的存在。
只是多隆好歹也是个贝子,是外臣。皇子阿哥尚且不能结交外臣,兰馨自也不好指摘于他。让皇后出面稍嫌小题大作。再者兰馨心里也明白,皇后择多隆为婿,一方面固是为她终身着想,怕皇帝将她和亲蒙古;另一方面亦是有意示好端郡王——端郡王虽算不上实权派人物,但到底几代承袭王爵,亲朋故戚多在朝中人面也广,很是得皇后这边看中——自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抹了端郡王的面子。
好在多隆那里虽轮不到兰馨说道,但长姐教弟却是天经地义。两个小的虽贵为阿哥,但毕竟年幼,自是无可指摘。
说是教,其实是以罚代教。只是罚方式有些别致,虽然内容还是老三篇——抄书。
让两个小的一人写上二十篇荀子的《劝学》。这本是难不倒自三岁起每日就要练上十张大字的两个小家伙的,可偏偏这次所用的纸墨笔砚都兰馨让人从宫外带进来的。那笔自然不比宫里常用的湖笔狼毫,常是写不到半篇《劝学》就秃了,偏兰馨还规定不写完两篇不许换笔——不好写?自个想法子去——又使人盯着,想偷梁换柱都不行。
那墨自也不是十二常用的紫玉光徽墨,墨色轻浮黯淡深浅不匀不说,还泛着一股子恶臭。两小自幼锦衣玉食环香绕翠,何曾闻过这种味道,只觉闻之欲呕头昏脑胀。偏兰馨不知跟皇后怎么商量的,无论十一怂恿十二如何撒娇,皇后就是铁了心的不松口。
至于那砚嘛,好吧,虽然比不得他们常用的的端砚“奇趣别致、哈气成墨”,上面还有两道豁口,可好歹是个能正常用的的。
最糟糕的是纸,质地粗糙发黄发脆,一落笔墨汁就韵染开,得拿捏着力道飘着下笔。便是如此,那字也时常韵成一团。两个小家伙自幼练字都是被要求先练腕力的,一下子反其道而行,竟然不知所措,许久写不出一张像样的字来。
这二十篇《劝学》写下来,俩小自是叫苦不迭心有余悸,对兰馨口中那些尚用不起这些劣质文房四宝的贫寒学子同情万分,只差诅咒发誓日后绝不浪费一纸一草。等数年后,小哥俩开始当差办事接触民生,方知当年两人所用纸张因质地太差,其实并不用于书写途径,就是那些寒苦学子,也宁愿省吃俭用买上几张好纸使用,此乃后话。
皇后与兰馨见俩小知错能改,倒也欣慰。皇后虽想拢络端郡王,但与十二课业相比,孰轻孰重却还是分得清的。她怕十二跟着多隆近墨者黑,但想隔绝其接触机会。理由都是现成——指婚在即,准额驸当然得避嫌。
她却不知,此时的多隆不知从哪得知十一十二被罚的事,正抓耳挠腮火急火撩的打算效仿俩小抄给兰馨赔罪——
说起来这多隆也是个妙人,当日在御花园凑巧跟兰馨照了一下面,他就纳闷儿,这位兰格格看着秀美娇憨,也不像很笨的人阿,怎的就选了完颜皓祯那绣花枕头当额驸?难不成是皇上在乱点鸳鸯谱?啧,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听祥子说那个完颜皓祯还在为个歌女要生要死,整日嚷嚷着不当这个额驸呢。
多隆难得的怜香惜玉心思发作,不自觉的对兰馨多了点同情,久了这个同情又不自觉的演变成关注。还真别说,他的猪朋狗友多,也有一些在当侍卫的,零零星星的倒真让他探听了不少小道消息。这关注久了,就容易产生倾慕。这多隆也挺有意思的,他想吧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他想得偿所愿总得先让皇后对他改观吧。于是不管他阿玛怎么可苦口婆心的他说当额驸其实就是个看光鲜其实万受罪犯的差事,死乞活赖的非要他阿玛托人情给弄到坤宁宫去当了个末等虾。
那受托的人跟他家是几辈子的老亲,跟端郡王私交很好,眼见多隆长进了,也为老端王高兴,私底下悄悄跟老端王嘀咕:‘“老哥糊涂阿,皇后跟两位嫡阿哥都不得宠,现在站队犹嫌过早。我看昭仁殿那边似乎有侍卫出缺,不如去那吧,兴许有幸能得见圣颜,也好谋个出身。”
昭仁殿毗邻养心殿,是皇帝藏①38看書网的地方,虽说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当差是比别处辛苦一点,可露脸的机会也多阿。昭仁殿就是仅次于养心殿的差事。
这要是一等一的美差阿,可——
老端王有口难辩——总不能直说是多隆看上皇后的闺女了吧——只好顶着受托的人纳闷儿的眼神再三辞谢,只是回家越想越窝火,逮着多隆又把他收拾了一顿。
他却不知道,那位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这个多隆可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若是整出个什么碴子来,他不得跟着吃挂落啊。所以老端五的婉拒却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可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惋惜不解的模样。
倒是多隆心里门儿清的,挺不以为然的对他阿玛道:“得得得,人就那么一说,您老倒上心了。那种美差还不知有多少人惦记呢,哪能真掉我身上来。您若闲得发慌,,就把心放我那些姨娘身上,再给我两个弟弟妹妹是正经。”
惹得他阿玛是火冒三丈,拿着戒尺又是一阵追打。一番鸡飞狗跳下来,原来心里那点子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也一同消失殆尽。
好了,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却说多隆打着小九九,效仿两位小阿哥抄书赔罪,这可真是苦了一向不爱读书的他了,险些没学古人来个头悬梁锥刺股的,才把二十篇《劝学》给抄完了。
可这抄完书,怎么送到兰馨手中也是颇费思量的(当然得送,不然正主不知道,他这书不就白抄了嘛)。多隆自不会犯傻直接把书稿送到兰馨那里,那可是私相授受,最易授人以柄。想来想去,索性把抄好的书稿送到皇后那里去,美其名曰“负荆请罪”。
皇后没悉他的用心,不免也哭笑不得。她主理后宫事多繁杂,哪有心思陪这对小儿女打机锋,索性又把事儿交给了兰馨。
兰馨自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见那书稿上的字写得虽只是强差人意,但也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足见抄书者的用心,一时倒也不好过份苛责多隆。但她久有教训多隆之心,只碍了内外有别不好动手,现下多隆自个儿撞上门来,她焉有不顺水推舟之理。况且,她也知多隆是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想让多隆能吃一垫长一智,非得让他足够刻骨铭心不可。
于是趁着请安之机跟皇后笑语几句。多隆但能长进,对坤宁宫也是一大助力,皇后自是拍手称善,让人传话给多隆。
多隆正在家里挺美儿的,不妨一个晴天霹雳砸到头上。他一脸苦相的跪在地上听着传旨的小黄门嘴皮主要麻俐的将皇后指定要他“细品慎思”的那一篇篇文章,只觉得自己是自作虐不可活——原来是想着讨好卖乖来着,这下可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可没法子阿。皇后连懿旨都下了,他虽是外臣,但也总不能抗旨不遵直接抹了皇后的面子吧,何况那还是他的准丈母娘呢。
只能捏着鼻子接旨认了,还得谢恩哪。
可一想到要三日一篇读书轧记,多隆还是觉得头大如斗。不过好在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虽然没胆子找个枪手代写轧记,但请个先生什么的来指点指点还是可以的,到时候依样画葫芦,这样一来倒也不用太辛苦。
多隆想得挺美,可事实上第一次上缴轧记就被识破了。原因很简单,那篇轧记引经据典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多隆那个叫懊丧,可也慢慢醒过味来了,皇后又不是闲得发慌,怎会总盯着他读书这件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事?多隆的心眼多,人缘儿也一向挺好,打听事儿也容易,这事关在佳人眼中的形象,自是不敢再作耗了,每日只学那酸秀才摇头晃脑苦读不已。
可他哪是那块读书的料阿,写出来的轧记自是错漏百出闹了不少笑话。倒是十一十二两个小娃娃以为多隆是受了他们的牵连,心里挺愧疚的,就想着帮他一把。他二人年纪虽还小,但启蒙得早又有严师指点,在学问上竟也不比多隆逊色,于是日日闲暇之时便学着多隆捧着经书苦读,再写成文章送给多隆。虽然笔触稚嫩立意生涩,却也正合了多隆的水平,倒是真帮了多隆不少。只他二人自以为做得机密,殊不知都被皇后兰馨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多读些书有益无损,便也佯装不知。
这个中详情皇后原是有些知道有些不知的,又掐头去尾的,只三言两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见皇帝似面有不虞,便委婉笑道:“说来也是臣妾疏忽,臣妾原本以永瑆永璂孩子心性必不能持久的……”
皇帝抚了抚皇后的手臂,对此倒是不以为意。“永瑆永璂虽胡闹些,但心思挚诚,也算可嘉。”他略略沉吟,又道:“倒是多隆毕竟是外臣,虽婚事在即,皇后却还需费点心思教导兰馨才是。”
皇后心中一喜。兰馨婚事虽定,但有完颜皓祯前车之鉴,一日未曾下旨,就一日会有变数。皇帝此言叫既出,想来不日即会下旨,皇后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下来。至于其它——
皇后笑吟吟的不甚在意。“皇上放心,兰儿的规矩仪态向是顶好的,行事很知分寸,必不会行越矩之事。不过要依臣妾说阿,这事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小两口打花腔的事,只要不出格就随他们去吧……不聋不哑不做阿翁嘛。”
虽是反驳,语气却漫不经心,犹如闲话家常一般,反让皇帝觉得别有趣致。
这老话说得好阿,最是动听枕边语。说起来皇帝身为九五至尊,虽爱威福独专,但偶尔也会有高处不胜寒之感。他从前之所以会宠重永琪,除他确实文武双全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永琪不像其他阿哥一样见了皇帝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唯唯诺诺。他专宠魏氏,也与魏氏善于利用儿女营造温馨气氛脱不开关系。此时皇后宜嗔宜喜半劝半怨,絮絮私语恰如其分,竟也让皇帝不自觉的生出一种温馨闲适老夫老妻之感,心便先软了三分。由此再去思量,便觉皇后的话不无道理——毕竟没有哪个当岳父的会不乐见于女婿对自己女儿服服帖帖的。
“也罢,这事你心中有数就好。多隆那小子也合该拘拘性子。”说实在的,皇帝还真是蛮喜欢多隆的性子的,他身边能臣干吏不少,缺的正是多隆这种精擅玩乐之徒。
皇后自是唯唯称是,恭维了皇帝几句明君慈父之类的话,又将话题一转——
“……前几日和婉进宫请安,可怜见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这德勒克也太不像话了。”和婉公主夫妻不蔼,额驸德勒克独宠他的蒙古表妹不是什么秘密,皇后虽然看不惯,但德勒克是博尔济吉特氏,郡王璘沁的长子,事关蒙古,皇后也不敢多嘴。
皇帝心里也烦,公主和亲蒙古,是为了拉拢蒙古、保持外联蒙古的国策。德勒克虽然另有所爱,但对和婉并无不敬之处,何况二人成亲多年无出,为子嗣故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他与弘昼感甚佳,当年与弘时相争时弘昼可没少拉偏架帮他。且和婉自幼养于宫中,自与亲女无异,因此对那德勒克十分厌恶。但如今葛尔丹初定,藏区民心不稳,尚需蒙古出力,皇帝顾及大局,却也不好对其随意贬斥。
“和婉那孩子就是心思太重了,”皇帝叹道:“不然便让回宫体养一段时日,皇后得空也好好开导开导她吧。”
皇后正愁没机会向和亲王示好呢,闻言自是欣然应下。
一夜无言。
未隔两日,皇帝便下旨——因十四阿哥体弱之故,应皇后所请,为赐名永玞,即录玉牒。
旨意一出,虽坐实了皇后逼迫庶子恶名,却说明皇帝真是厌弃了魏氏与十四阿哥,自此朝堂宫延的风向也悄悄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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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五月,指婚的旨意下来,兰馨晋和硕和章公主,指婚固山贝子多隆。
所谓章者,成事成文曰章,大林木者曰章。又有珠玉宜章、行止宜章、文赋宜章等美溢之辞,喻意十分美好,皇帝对兰馨的宠爱可见一斑。
但皇后此时却无半点欣喜之意,甚至隐有怒不可遏之势。
究其原因,却是皇帝在旨意之外又另下了道口谕,说是体量兰馨年幼失怙,特旨不建公主府,只在在端郡王府中另辟一隅为公主起居,以便其体验家庭温暖。
这无异狠狠扫了一巴掌在皇后脸上。
任谁都知道兰馨除了初入宫时被当成皮球在各宫踢来踢去外那一小段时日外,一直都是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帝此言便如同在暗示她不曾善待兰馨一般?再者在京不设公主府,公主名份如若有名无实,且不说在名份上就低了其他皇女一大截,其处境更是尴尬莫名,远的不说,端看那内务府频频前来请示的和章公主陪嫁要按哪个品级归置,仪仗如何安排,公主及额驸的年俸几何等等,便可觑见端倪――公主婚仪,朝廷自有明典规范。再不济,不也还能比照和硕和婉公主旧例,何至于要事事皆请?
不过是其心不纯,打着观望的心思而已。
皇后挑起眉,睥睨着底下以额伏地战战兢兢的内务府小太监,缓缓道:“……公主婚嫁,朝廷自有定制。既无特旨,自是按旧例行事。平时动不动就引经据典,拿着祖宗规矩说事。如今区区小事,竟还要三番五次请示本宫,内务府与礼部那些大小官吏是在干什么?”
威压之下,小太监怯怯不敢言,只不断重重叩头,不过片刻便见额上一片红肿。
皇后见着心烦,她也知这小太监不过被人推来当替罪羊出气筒,其实不干他甚事的――内务府管着皇家的衣食住行,虽名义上皇后主持中宫,自可过问内务府之事。但实际上,其领管大臣都是朝廷有品级的大员,后宫不得干政不得见外男,皇后自也不好昭见外臣。若有事也只好通过宫人内侍传达――
“回去告诉傅恒,实心任事可不是口中说说了事的。”
皇后挥手让其退下。虽对富察家心有芥蒂,但对傅恒的能力和人品皇后还是认可的,自也不相信傅恒会眼界低到做下这等鬼祟事。但皇后也凿实不耐烦应付此等琐事,但完全不管又怕内务府底下的人弄鬼,暗地里委曲了兰馨,但索性借机将事推委给傅恒了事。
这俗话说得好,现官不如现管嘛。
小太监颤颤退下,心底暗舒了口气。好家在,他还以为这次得挨上个几十板子,屁股开花呐。
那傅恒其实也挺冤枉的。
他虽是内务大臣之一,但也是军机大臣,每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现下回疆平定之役在即,他更是分/身乏术,哪有空去管皇家那些吃喝拉撒鸡毛蒜皮的小事。可……
谁让他顶着个内务府大臣的虚名呢?
虽说这事要较真起来,皇帝大概也会偏向他的。可皇后都指名道姓了,他若还故做不知,那还不得坐实了他富察家恃宠而骄,仗着先皇后不将那拉皇后放在眼里的罪名。
傅恒为人一向谨慎,就是在皇帝最厌弃那拉皇后的时候,他也从无不恭之处。何况如今帝后间每况愈佳,虽不及他姐姐孝贤皇后得意,但无谓在这种小事上得罪皇后。
傅恒找了个空档往内务府转了一圈。
他这个内务府大臣虽只是挂名,且上有和亲王,除他之外又另有三位担着内务府大臣名头的同僚,底下还有无数内务府世家出的小官吏,也一向不大管内务府的事,但圣眷在那摆着,威望也高。一盏清茶下去,又问了几句和章公主的婚仪诸事,打着官腔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不再开口。虽只是廖廖数语,可在场的这几个领管哪个不是老油条,闻音知意的,一下子心里就打起了小九九。
说起来这些内务府世家虽只是包衣奴才,但也是皇帝的奴才。别看品级都不高,却是最会看人下菜的,等闲朝官还真不放在眼里。但傅大人……
说老实话,这事倒也不是有人刻意刁跷什么的――不说什么圣眷不圣眷的,皇后的身份都还在那摆着呐,谁敢阿――不过因皇帝那道突如其来的口谕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才让人生起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顶上的几位大人,除了傅大人真的忙于国事外,其余几位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阿。
只先前皇后发话说了照旧例,现在傅大人也出面了,别看话说得温和,可若听不出个中的敲打之意,他们也都不用在内务府混了――谁不知道这傅大人是皇上眼前一等一的宠臣阿,这该不是也有皇上的意思在里面吧?
内务府的人都是人精子,当下也不敢再拖拉推委,虽也不过四平八稳照着规矩做事,但也惹得礼部的人没少在心里直骂娘――先前就知道在那拖迤,现在倒反过来催起我们来了。
就是和亲王,在家披散着辫子也没少骂人――这个傅春和的手够快,他还想再拖上几日等事儿再闹大一些才出面,才好还了皇后的人情嘛 ――这和亲王虽然平常不干正事,可好歹兼领着内务府,底下那些人的小动作哪里能瞒得过他?不过他心里还有别的盘算,才暂时任由底下那群奴才作耗罢了――谁曾想一个不留神,竟让傅恒给搅合了。
倒是皇后,难得的在兰馨面前感叹了几句:“闷头做事、为上分忧,见宠而不骄,富察家有傅恒在,可保二十年无虞。”
兰馨抿嘴笑了笑。岂止二十年无虞,只要皇帝还在,富察不仅荣宠不衰,还出了个“生贝子死郡王”福康安。想十二身为嫡子,就因皇后失宠,境况凄凉,至死也只是个无名无号的皇子,直到嘉庆“开恩”才追封了个贝勒爵位。亲子尚且如此无情,反倒是对福康安宠爱有加。若说是因他有战功,但朝廷上下有功将领如海兰察阿桂之流,功勋又岂弱于他?但也只有他福康安一人假报战功居然还封了贝子,死后又追封郡王,配享太庙赐谥“文襄”。如此宠爱,也难怪后世野史中对他是皇帝私生子的猜测不绝了。
只是纵是心有不平,现下却不是与富察家结仇的时候。再说那傅恒能走到今日,可也不全是孝贤皇后之功,那是有真才实学的。况且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他对皇后也确实从无不恭之处(当然,内宫无旨不得召见外臣,傅就是想不恭也无从不恭起)。
“都是女儿不孝,累得皇额娘竟要为这种小事操心,没得堕了身份……”
“这事怪不得你。”皇后挥手止住兰馨的未尽之语,“都是底下那帮奴才居心不纯,总归有一日……”
皇后虽未继续说下去,不过意思挺明显。兰馨暗叹了一口气,虽觉此事罪魁祸首说到底其实还是皇帝,却也不至于大度到能不计前嫌。
――有道是奴大压主。对于内务府的那些糟践事,皇后虽不曾明言,却也不曾像从前一般把她护得滴水不漏的瞒着她,倒不是为了示恩,只是认为婚事在即,这些营营诡诡之事多知道点也是好的。再说皇后一直觉得兰馨为人聪慧通透,就是想瞒也不一定能瞒得住。
当然,也亏得皇后诸事都不瞒她。话说当日和知皇帝口谕的时候,皇后可是大发雷霆,险些没把这一年多来的忍耐给破了功,倒是兰馨这个当事人冷静,忙拦住她道:“皇额娘,君无戏言言出必行,就断无朝谕夕改之理。”
皇后脚下一顿。
兰馨忙上前扶着她。
兰馨的意思皇后也明白。说来说去也无非是皇帝这人爱面子,这口谕都下来了,就是错的也只有谢恩的份,否则就有怨望之嫌。当然,最好还能做出一副让皇帝猜中心事,对皇帝感激泣零的样子,以彰显皇帝那一片慈父之心。
可,可,可……
“难道就这般吃了哑亏不成?”和婉封了和硕公主,凭什么养在她名下的就合该顶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身份了?不说她这个皇后颜面尽失,就是兰馨,非但没了公主该有的尊荣,规矩却是半点不能少守。
“自然不是。”虽然皇后语气之中余愤未消,但好歹冷静了些了。兰馨微舒了口气,扶着皇后,缓缓坤宁宫前庭行去。
“只是皇额娘不妨想想,按理来说,兰儿自幼蒙您养育教导,若婚事有变,皇阿玛怎么也得先与您通通气才是。可先前未见皇阿玛露半点口风,显见是陡然间方才决定的,这其间怕不别有蹊跷。”
皇后停下脚步,狐疑的看着兰馨。“你是说,有人从中作梗?”
兰馨垂下眼帘。“这个兰儿也说不好,不过皇阿玛英明神武,那些个小人纵使能一时得逞,又岂能长久蒙蔽圣听。”
这却是默认了皇后的话了。
皇后的手蓦的一紧。是她大意了,她只道魏氏遭贬,只需小心侍奉皇帝太后,便可安枕无忧,却忘了这宫中盯着皇后之位的,又何止魏氏一人。倒是累得兰儿受了委曲――
“若是有心算计,此事更不能就此善了。”皇后眼含怜惜的看了看兰馨,只道兰馨虽然颖慧,到底未经事故,不知这里头的轻重。只怕是不想多惹事端,才不得不息事宁人的。便又放柔了声道:“兰儿,你到底年轻心善,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这事关乎你的尊荣,若就这样揭过,不说日后你在宗室皇亲倒矮了三分,就是嫁到了端郡王府,也不见得就能硬气起来。”
虽知皇后有所误解,兰馨却也不与她辩解。皇帝虽然一惯对她宠爱有加,但到底比不得皇后全心为她着想。况且皇后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可也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若让皇后前去跟皇帝闹上一闹,以皇帝那人的性子,便是有三分理亏,怕也只会恼羞成怒一意孤行,反使帝后生隙外,别无好处。再说了,皇帝的心性兰馨虽不敢说摸透了,倒也还有两三分了解。他既给了她公主的封号,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徒留话柄。不过皇帝有个偏心眼的毛病,对看重的人虽不至于言听计从,但耳根子犯软偶尔犯抽却是常有的事,不然当初魏氏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跟上给皇后上眼药?与其现下跟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徒让渔人得利,倒不如等皇帝自己醒过味来,到时候免不生出几分怜惜,那对她与皇后来说才是最有利的境况。
不过……
兰馨看了皇后一眼。事关她的尊荣,以皇后护犊子的性子,怕是等不得皇帝回神了,这其间还得有人推波助澜一把。
兰馨迅速将一干事等在心中过了一遍,这才缓缓说道:“皇额娘,您先别急,听兰儿慢慢与您说来……”边说,边挽着皇后往花丛里行去。虽然时至五月,但皇后酷爱牡丹,宫中管园艺太监便特特培养了几盆延长花期的魏紫与姚黄来讨她欢心,昨日方才送来,却是开得正好。兰馨与皇后一边赏花一边说话,那明珠与秋宜都是皇后与兰馨的心腹之人,见两位主似有话要说,早早便领着宫退到一边。
果然,不过多时,便听到皇后阵阵舒心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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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便又是十五月圆。
按例,初一十五皇帝当到坤宁宫与皇后一聚。从前帝后不和的时候,这规矩便形同虚设。但如今帝后相谐,平常皇后为博贤惠的名声也没少把皇帝往别的妃嫔那里推,如此欲擒故纵,却反让皇帝心中发痒,倒是又将规矩给拾了起来。
今夜天公作美,月色皎洁,皇后一时兴起,便嘱人月下设酒,邀皇帝赏月观花对酌。
皇帝从前与慧贤你侬我侬的时候,倒也没少干这种吟风望月、唱和对诗的事情。可惜后来慧贤病逝魏氏当宠,虽然偶尔魏氏也会月下摆酒东施效颦,但她出身不高,虽然那几年身居高位也读了几本书,可不要说作诗了,就是皇帝偶有所得让她评论也嫌勉强。几次下来,皇帝便觉索然无味,魏氏是个擅于察颜观色的,便索性藏起拙来,不再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可以说这几年来,除了皇帝微服在外偶有艳遇外,便再没有干过这等浪漫之事。
但今日良辰美景月色缠人,素来严肃的皇后难得有兴致,皇帝自诩风流倜傥自然也不会败兴。几杯小酌下来,竟觉皇后文采颇佳,虽然对诗唱和时颇见吃力,但言谈有物点评到位,特别对皇帝所作诗句是赞了又赞,点点皆评到了点子上。
皇帝初时惊愕,但稍一思量又觉理所当然。毕竟大清入关已过百年,自世祖皇帝起便倡导尊儒重教,皇后毕竟是满洲贵女,幼时想来也曾聘名师教导熟读诗词,会有此文采自也不足为奇。
不过也因皇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此时露这一手,皇帝惊叹之余又有酒增艳色,竟觉得人胜花娇,另有一番风情在心头。
不过酒过三旬,正当皇帝心猿意马之际,皇后却忽而掉下珠泪。此等败兴之举,放在从前皇帝必然拂袖而去。可现下他色心正旺,却反觉得皇后不似从前刚强,愈加秀色可餐。
皇帝自年轻的时候就是风流种子,此时对着皇后竟也祭出从前猎艳时的手段,神色愈见温和,将手覆在皇后手上,温声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不得不说,皇帝虽然年近五旬,可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不过四十许,且气度雍容,自有一番成熟男子的魅力。但皇后从前甚少示弱(基本上没有过),此刻心绪绷得正紧,哪有闲心去领略皇帝的魅力。何况老夫老妻,皇后又早看透皇帝为人,又怎会为他一个温情的假象动心。
皇后拿起帕子沾沾眼角,方才笑道:“皇上恕罪,臣妾这是想到了和婉,一时有感罢了……”
皇帝不由大奇,他料皇后如此做态,必有所求,以其护犊子的性儿,所求之事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兰馨。他今夜心绪极佳,皇后所求但凡不过份的都准备应下,却不曾想皇后竟是为了和婉???
皇后却是出了名的嘴快,不待皇帝再问,便犹自先盛赞起皇帝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又自陈愚昧,直道若非今日容嬷嬷返宫,她尚不知皇帝对兰馨一片用心良苦。
皇帝初时听得一头雾水,待到皇后提起容嬷嬷方有所悟。
容嬷嬷离宫之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只因和婉夫妻感情不谐,以至她抑郁成疾。皇帝虽然不满额驸德勒克偏宠蒙古侧室,但藏边初平民心不稳,又时不时有准格尔余孽骚乱,还需蒙古那边出力,现下还是多以拉拢为主,皇帝自不会为了一点儿女小事下罪于他。况且若撇开和婉身为公主的事实,皇帝身为男人,自己后宫粉黛三千,于私心里亦觉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其实对和婉的量狭善妒也颇不以为然的。
不过和婉毕竟自幼养于宫中,也称他一声皇阿玛,又有弘昼的面子在里头,德勒克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宠侧室,却有大不敬之嫌,若不敲打敲打,这皇家的脸面公主的尊荣往哪搁阿。以前是皇后不开窍,性狭量窄又爱斤斤计较,现下她愿意接和婉入宫休养,不管意欲何图,总也是一种姿态,皇帝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但和婉毕竟是出嫁的公主,这敲打的目的达到,便也不好在宫内久住,不过小住半月便离宫返府。容嬷嬷便是那是与和婉一同出宫,美其名曰:“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和婉公主的身体,遣容嬷嬷暂往照料。”
其实这也是在表明皇家的态度,容嬷嬷也不过是去当个摆设,真正去照料和婉的,还是皇后“命”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代”为选进来的两个老嬷嬷——打着皇后的旗号,那扯着虎皮当大旗。
皇帝也知道容嬷嬷每隔几日就会回宫给皇后请安,估计这次又和皇后叼叼什么了吧——
说起来皇帝从前厌恶皇后也不是没有理由的,除了他人的攻诘外,皇后也确实存在不少缺点,例如耳根子软啦、偏听偏信啦 (不愧跟皇帝是夫妻)、性狭善妒啦、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啦……跟贤良大度的孝贤与柔情似水才情颇佳的慧贤比起来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自然不为皇帝所喜。但现下皇后改了不少,皇帝又换了种心境看待,竟觉得也颇有可爱可取之处。偶尔闲暇时听听竟也觉得别有趣意。皇帝自来是惜花好手,此刻正是情稠意浓,自然更不会败了皇后的谈性。
这皇后原就是有心为之,连忙将和婉府中的事说个清楚。说起来,和婉夫妻之所以形同陌路,除了德勒克身边那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蒙古表妹外,也要怪和婉的性子太过绵和不自立。
按规矩,公主召见额驸那是要记档,若公主受宠强势如和敬一般,身边的人自不敢有二话,反之,则少不了上下勾结,拿着规矩和颜面说事,把持家事大发横财。和婉初初大婚时,少年夫妻,跟德勒克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偏她身边的那几个精奇嬷嬷都是她身边的老人,深知和婉那谨慎谦和不爱惹事的性子,又精通内务府诸般陈规陋习,竟自出了蜜月便依样画葫芦屡屡拦着和婉夫妻相聚。妄想以此把持公主府,拿捏额驸。
那德勒克身为巴林郡王世子,身份高贵心高气傲,又岂容几个奴才拿捏?身边又有个会讨他欢心的侧室,久而久之心自然就偏了,索性以此为借口不往和婉身边凑和,以致夫妻间感情冷淡每况愈下。皇后说着说着,也不免感概起来。
“说起来和婉如今境况,虽说是那德勒克偏宠侧室所至,却也逃不脱那些个贱材兴风作浪,否则也不至闹到今日地步。”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
“即是如此,几个贱材,打杀了便是,家人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也正好给他人作个榜样。”到底还有几分香火情,皇帝说着也不些恨铁不成钢。“和婉的的性子也忒软了些,朕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弘昼身为兼理宗人府,竟日不务正业,由得几个奴才欺到和婉头上。”
几个奴才?
皇后暗自嗤笑,那可是当年孝贤亲自挑选赐下的精奇嬷嬷。都是她身边的老人,孙嬷嬷守着长春宫,其他得用的也分予了和敬,这些有情份在便赐给了和婉。不过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若和婉有一两分争气的心思,凭着弘昼管着内务府,打声招呼换掉,皇帝还能知道不成。
这些儿女私情,在皇帝心里也排不上事儿。虽说看不上和婉的小家子气,只是他是弘昼感情不错,看在弘昼面上,便又交待了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知根源,此事少不了还要皇后费心。”便将事情揭过不提。
皇后等的便是皇帝这句话,当下连忙应下。
虽说打杀几个奴才于她实在算不得事儿,但事关孝贤,又有前车之鉴,皇后也不昨不慎之又慎,就怕哪一日又让人在皇帝耳边上眼药。
倒是隔了几日,皇帝自个心中蓦然一省。
这在京中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几个精奇嬷嬷,就打着祖宗规矩与为公主名声着想的名头,插手公主与额驸的房里事?那若是那些嫁去了蒙古的,这天高皇帝远的,又该如何?
其实皇帝这也是想多了。这能混到精奇嬷嬷这一步的,无不是精擅趋利避害的。这公主若下嫁京中,额驸多是勋贵子弟,自然也知道皇家的规矩大过天,除了真正位高权重或是公主极端受宠的,不然为了一句“祖宗规矩、皇家颜面”便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们扯着虎皮做大旗,自然敢百般刁难。偏那些去了蒙古的,就因着一个天高皇帝远,连公主盛年早逝者都不知凡几,她们当然更不敢有所动作,不然当场打杀,只怕都化为白骨了这京中的家人接不到信儿。
只皇帝却不作如是想。
他只觉自大清开国以来来,不知多少公主与宗室贵女抚往蒙古,在那里忍受风沙之苦,在那里香消玉殒。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拉拢蒙古,不就是为了让蒙古下一代的主子流有爱新觉罗的血脉 ?可偏偏这些抚往蒙古的满洲贵女大多子嗣艰难,却原来这里头是这群杀才在作耗。
只不过,皇后选在此时提起此事,却不知是否真是巧合。虽说贱奴当杀,但是祖宗规矩,蒙古又事关国策,却也是容不得皇后有所置喙的。
只要皇帝有心,这宫中诸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况且事涉兰馨,想来近来值得皇后关注的也不过她的婚事,自然三言两语就知道事因始末。便连皇后对让小太监转给傅恒的话以及内务府对待兰馨婚仪轻慢的态度也一清二楚。
皇帝到底不是糊涂之人,如何不知兰馨所受委曲皆因那道不设公主府的口谕而起。只是君无戏言,皇帝虽然对兰馨也颇为喜爱,到底也不愿朝令夕改。只忖着从它事上补偿便也是了。
对当日那个倡议此事之人,却深觉不满起来。
什么体量年幼失怙,什么体验家庭温暖,那是在说皇家薄待了兰馨阿还是在说兰馨心存怨望?此等明晃晃的挑拨,只怕是以己推人罢了。
又想到和婉之事,连带着也有些迁怒和亲王了。
兰馨是齐王之后,又养在皇后身下,身份尊贵,纵使比不得和敬和婉,却也是他敇封的和硕公主,又岂能容臣下揣测轻慢?朕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这些子小事也就罢了,你弘昼堂堂一个管内务府的王爷,素受朕的亲重,竟也让这种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也难怪和婉受了这般委屈,你却半点不知,可见平常对差事有多不上心了。
那可是你亲女儿阿。
皇帝心想,平素就知道仗着皇额娘的宠爱给朕添乱,这回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不可。说起来皇额娘年事已高精力不继,又是一味慈爱,于教养方面难免力不从心,才会一个两个都放纵得不成样子。
幸好,朕自幼得圣祖教导,不然哪有今日。
可怜皇后这时候还不知道,她费尽心机卖给和亲王的人情,就让皇帝这么一个敲打的决定,一下子给抵得一干二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备份
过了两日,便又是十五月圆。
按例,初一十五皇帝当到坤宁宫与皇后一聚。从前帝后不和的时候,这规矩便形同虚设。但如今帝后相谐,平常皇后为博贤惠的名声也没少把皇帝往别的妃嫔那里推,如此欲擒故纵,却反让皇帝心中发痒,倒是又将规矩给拾了起来。
今夜天公作美,月色皎洁,皇后一时兴起,便嘱人月下设酒,邀皇帝赏月观花对酌。
皇帝从前与慧贤你侬我侬的时候,倒也没少干这种吟风望月、唱和对诗的事情。可惜后来慧贤病逝魏氏当宠,虽然偶尔魏氏也会月下摆酒东施效颦,但她出身不高,虽然那几年身居高位也读了几本书,可不要说作诗了,就是皇帝偶有所得让她评论也嫌勉强。几次下来,皇帝便觉索然无味,魏氏是个擅于察颜观色的,便索性藏起拙来,不再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可以说这几年来,除了皇帝微服在外偶有艳遇外,便再没有干过这等浪漫之事。
但今日良辰美景月色缠人,素来严肃的皇后难得有兴致,皇帝自诩风流倜傥自然也不会败兴。几杯小酌下来,竟觉皇后文采颇佳,虽然对诗唱和时颇见吃力,但言谈有物点评到位,特别对皇帝所作诗句是赞了又赞,点点皆评到了点子上。
皇帝初时惊愕,但稍一思量又觉理所当然。毕竟大清入关已过百年,自世祖皇帝起便倡导尊儒重教,皇后毕竟是满洲贵女,幼时想来也曾聘名师教导熟读诗词,会有此文采自也不足为奇。
不过也因皇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此时露这一手,皇帝惊叹之余又有酒增艳色,竟觉得人胜花娇,另有一番风情在心头。
不过酒过三旬,正当皇帝心猿意马之际,皇后却忽而掉下珠泪。此等败兴之举,放在从前皇帝必然拂袖而去。可现下他色心正旺,却反觉得皇后不似从前刚强,愈加秀色可餐。
皇帝自年轻的时候就是风流种子,此时对着皇后竟也祭出从前猎艳时的手段,神色愈见温和,将手覆在皇后手上,温声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不得不说,皇帝虽然年近五旬,可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不过四十许,且气度雍容,自有一番成熟男子的魅力。但皇后从前甚少示弱(基本上没有过),此刻心绪绷得正紧,哪有闲心去领略皇帝的魅力。何况老夫老妻,皇后又早看透皇帝为人,又怎会为他一个温情的假象动心。
皇后拿起帕子沾沾眼角,方才笑道:“皇上恕罪,臣妾这是想到了和婉,一时有感罢了……”
皇帝不由大奇,他料皇后如此做态,必有所求,以其护犊子的性儿,所求之事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兰馨。他今夜心绪极佳,皇后所求但凡不过份的都准备应下,却不曾想皇后竟是为了和婉???
皇后却是出了名的嘴快,不待皇帝再问,便犹自先盛赞起皇帝的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又自陈愚昧,直道若非今日容嬷嬷返宫,她尚不知皇帝对兰馨一片用心良苦。
皇帝初时听得一头雾水,待到皇后提起容嬷嬷方有所悟。
容嬷嬷离宫之事皇帝也是知道的。只因和婉夫妻感情不谐,以至她抑郁成疾。皇帝虽然不满额驸德勒克偏宠蒙古侧室,但藏边初平民心不稳,又时不时有准格尔余孽骚乱,还需蒙古那边出力,现下还是多以拉拢为主,皇帝自不会为了一点儿女小事下罪于他。况且若撇开和婉身为公主的事实,皇帝身为男人,自己后宫粉黛三千,于私心里亦觉男子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其实对和婉的量狭善妒也颇不以为然的。
不过和婉毕竟自幼养于宫中,也称他一声皇阿玛,又有弘昼的面子在里头,德勒克如此明目张胆的偏宠侧室,却有大不敬之嫌,若不敲打敲打,这皇家的脸面公主的尊荣往哪搁阿。以前是皇后不开窍,性狭量窄又爱斤斤计较,现下她愿意接和婉入宫休养,不管意欲何图,总也是一种姿态,皇帝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但和婉毕竟是出嫁的公主,这敲打的目的达到,便也不好在宫内久住,不过小住半月便离宫返府。容嬷嬷便是那是与和婉一同出宫,美其名曰:“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和婉公主的身体,遣容嬷嬷暂往照料。”
其实这也是在表明皇家的态度,容嬷嬷也不过是去当个摆设,真正去照料和婉的,还是皇后“命”和亲王福晋吴扎库氏“代”为选进来的两个老嬷嬷——打着皇后的旗号,那扯着虎皮当大旗。
皇帝也知道容嬷嬷每隔几日就会回宫给皇后请安,估计这次又和皇后叼叼什么了吧——
说起来皇帝从前厌恶皇后也不是没有理由的,除了他人的攻诘外,皇后也确实存在不少缺点,例如耳根子软啦、偏听偏信啦 (不愧跟皇帝是夫妻)、性狭善妒啦、爱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啦……跟贤良大度的孝贤与柔情似水才情颇佳的慧贤比起来简直就是俗不可耐,自然不为皇帝所喜。但现下皇后改了不少,皇帝又换了种心境看待,竟觉得也颇有可爱可取之处。偶尔闲暇时听听竟也觉得别有趣意。皇帝自来是惜花好手,此刻正是情稠意浓,自然更不会败了皇后的谈性。
这皇后原就是有心为之,连忙将和婉府中的事说个清楚。说起来,和婉夫妻之所以形同陌路,除了德勒克身边那个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蒙古表妹外,也要怪和婉的性子太过绵和不自立。
按规矩,公主召见额驸那是要记档,若公主受宠强势如和敬一般,身边的人自不敢有二话,反之,则少不了上下勾结,拿着规矩和颜面说事,把持家事大发横财。和婉初初大婚时,少年夫妻,跟德勒克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偏她身边的那几个精奇嬷嬷都是她身边的老人,深知和婉那谨慎谦和不爱惹事的性子,又精通内务府诸般陈规陋习,竟自出了蜜月便依样画葫芦屡屡拦着和婉夫妻相聚。妄想以此把持公主府,拿捏额驸。
那德勒克身为巴林郡王世子,身份高贵心高气傲,又岂容几个奴才拿捏?身边又有个会讨他欢心的侧室,久而久之心自然就偏了,索性以此为借口不往和婉身边凑和,以致夫妻间感情冷淡每况愈下。皇后说着说着,也不免感概起来。
“说起来和婉如今境况,虽说是那德勒克偏宠侧室所至,却也逃不脱那些个贱材兴风作浪,否则也不至闹到今日地步。”
皇帝倒是不以为意。
“即是如此,几个贱材,打杀了便是,家人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也正好给他人作个榜样。”到底还有几分香火情,皇帝说着也不些恨铁不成钢。“和婉的的性子也忒软了些,朕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弘昼身为兼理宗人府,竟日不务正业,由得几个奴才欺到和婉头上。”
几个奴才?
皇后暗自嗤笑,那可是当年孝贤亲自挑选赐下的精奇嬷嬷。都是她身边的老人,孙嬷嬷守着长春宫,其他得用的也分予了和敬,这些有情份在便赐给了和婉。不过皇帝说的也不无道理,若和婉有一两分争气的心思,凭着弘昼管着内务府,打声招呼换掉,皇帝还能知道不成。
这些儿女私情,在皇帝心里也排不上事儿。虽说看不上和婉的小家子气,只是他是弘昼感情不错,看在弘昼面上,便又交待了一声:“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知根源,此事少不了还要皇后费心。”便将事情揭过不提。
皇后等的便是皇帝这句话,当下连忙应下。
虽说打杀几个奴才于她实在算不得事儿,但事关孝贤,又有前车之鉴,皇后也不昨不慎之又慎,就怕哪一日又让人在皇帝耳边上眼药。
倒是隔了几日,皇帝自个心中蓦然一省。
这在京中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几个精奇嬷嬷,就打着祖宗规矩与为公主名声着想的名头,插手公主与额驸的房里事?那若是那些嫁去了蒙古的,这天高皇帝远的,又该如何?
其实皇帝这也是想多了。这能混到精奇嬷嬷这一步的,无不是精擅趋利避害的。这公主若下嫁京中,额驸多是勋贵子弟,自然也知道皇家的规矩大过天,除了真正位高权重或是公主极端受宠的,不然为了一句“祖宗规矩、皇家颜面”便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她们扯着虎皮做大旗,自然敢百般刁难。偏那些去了蒙古的,就因着一个天高皇帝远,连公主盛年早逝者都不知凡几,她们当然更不敢有所动作,不然当场打杀,只怕都化为白骨了这京中的家人接不到信儿。
只皇帝却不作如是想。
他只觉自大清开国以来来,不知多少公主与宗室贵女抚往蒙古,在那里忍受风沙之苦,在那里香消玉殒。为了啥?不就是为了拉拢蒙古,不就是为了让蒙古下一代的主子流有爱新觉罗的血脉 ?可偏偏这些抚往蒙古的满洲贵女大多子嗣艰难,却原来这里头是这群杀才在作耗。
只不过,皇后选在此时提起此事,却不知是否真是巧合。虽说贱奴当杀,但是祖宗规矩,蒙古又事关国策,却也是容不得皇后有所置喙的。
只要皇帝有心,这宫中诸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况且事涉兰馨,想来近来值得皇后关注的也不过她的婚事,自然三言两语就知道事因始末。便连皇后对让小太监转给傅恒的话以及内务府对待兰馨婚仪轻慢的态度也一清二楚。
皇帝到底不是糊涂之人,如何不知兰馨所受委曲皆因那道不设公主府的口谕而起。只是君无戏言,皇帝虽然对兰馨也颇为喜爱,到底也不愿朝令夕改。只忖着从它事上补偿便也是了。
对当日那个倡议此事之人,却深觉不满起来。
什么体量年幼失怙,什么体验家庭温暖,那是在说皇家薄待了兰馨阿还是在说兰馨心存怨望?此等明晃晃的挑拨,只怕是以己推人罢了。
又想到和婉之事,连带着也有些迁怒和亲王了。
兰馨是齐王之后,又养在皇后身下,身份尊贵,纵使比不得和敬和婉,却也是他敇封的和硕公主,又岂能容臣下揣测轻慢?朕日理万机无暇顾及这些子小事也就罢了,你弘昼堂堂一个管内务府的王爷,素受朕的亲重,竟也让这种事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也难怪和婉受了这般委屈,你却半点不知,可见平常对差事有多不上心了。
那可是你亲女儿阿。
皇帝心想,平素就知道仗着皇额娘的宠爱给朕添乱,这回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不可。说起来皇额娘年事已高精力不继,又是一味慈爱,于教养方面难免力不从心,才会一个两个都放纵得不成样子。
幸好,朕自幼得圣祖教导,不然哪有今日。
可怜皇后这时候还不知道,她费尽心机卖给和亲王的人情,就让皇帝这么一个敲打的决定,一下子给抵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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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皇帝又下了旨,这次被拉出来当大旗的是太后。说是太后感念齐王夫妇为抗击准噶尔英勇殉国,才保住了漠北不失,又怜惜兰馨年幼失怙,特特赐了小汤山一个温泉庄子给兰馨当嫁妆。
这可是真真正正的殊荣阿。
就是和敬公主,虽说也陪嫁了一个皇庄,但那是当年孝贤皇后从自己陪嫁的庄子里面抽出来给她的。更别说和婉手里的陪嫁庄子了,那是和亲王福晋打着添妆的名头给送过来的。只有赐给兰馨的这个才是真真正正从皇家口中吐出来的肉阿。
那个庄子其实也不大,大概也就半顷开外一顷不到,其中不少地方还都是汤泡子。位置也挺偏的,都到小汤山的边边上去了,离行宫挺远的,周遭自然也就没有啥有份量的人家毗邻的。但贵就贵在还顶着一个“小汤山温泉庄子”的名头。要知道,此地有皇家行宫,且权贵云集,说是寸土寸金也不为过,而且还是有价无市的。你看看,在小汤山那些王爷大臣的,谁家的庄子能有数十亩大的,顶天能有个十来亩见方的也就不错了。
也就是和亲王、果亲王或老庄亲王此等简在帝心深受荣宠的,才有那等底气,也有那等殊荣去建那种大庄子(当然,地段与赐给兰馨的这个不可同日而喻)。其它的权贵(注意个“权”哪)除了顶顶的那几个,也就是弄个几亩小庄子而已——反正这在里建庄子争的就是一个泉眼,为的也就是冬天泡泡汤,或者在皇帝巡幸行宫的时候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想要造园景的,何苦与人争这寸土寸金的地儿——其它再次一阶的勋贵,却是连地儿都没处寻了。所以尽管地段不佳,但这么一个庄子也是极为难得的。
底下的人这下也明白了,看来传言不假,这位和章公主果然是极受宠爱的——这明摆着是皇帝为前阵子那道口谕在作补偿阿。
但也有那自认消息灵通的,却不大以为然。
那庄子说是温泉庄子也不尽然,因为那里虽然泉眼多,但温度都不高,并不适宜作为泡汤之用,汤泡子虽然不少,但分布散碎,反倒把那地儿分割得极其零碎,也不适宜耕作之用。因此也大不受宫里看重。
赐下这么个好看不实用的庄子,大概也就是为了表明一下皇家不曾亏待忠烈之后罢了,跟真正的天家金枝玉叶比起来那可差得远了。
若是皇帝陛下知道这些所谓的的知内情者的想法,必然要说声“冤枉哉”。
兰馨虽只是养女,但性子娇憨又知进退,倒是难得投了皇帝缘法。这次因着那道口谕而致使她处境尴尬,亦不见她有半句怨言。皇帝有心补偿,又怎会吝啬屈屈一个庄子?
就算小汤山那里没有好的庄子,但直隶保定那里面积大出息好的庄子还是有的。之所以会赐下这么个鸡胁庄子,那完全是皇后自己选的。皇帝毕竟不会去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觉得庄子有些小了(那是对比行宫来说的),但也不是不知道小汤山那里寸土寸金的行情,又觉得以皇后那种护犊子的性子,必然不会让兰馨吃亏的,自然就无可无不可的应允了。
倒是皇后,选了这么个鸡胁似的庄子,虽是一心为兰馨着想,却还是将她招来细细解说了一番缘由。
“……兰儿你记住,这世上之事向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虽说都知道这庄子是为补偿你那府阺所赐,但人心不足惯是宽已严人,若只你得了那等出息好的庄子,便容易让人心生不平。若再有人从中挑唆,日后难免多生事端。再者有那等庄子,必然盯着的人也多,那管事庄头之职无不是肥缺,只怕与宫中及内务府相互勾结者众,日后想要梳理也难。你原也不差那点子出息的,倒不如换个小一点的庄子,出息差一点,却是既得了面子,又不至于让人心生不忿,岂不更好。”
兰馨倒真对皇后刮目相看。难得皇后也有想得如此周到的时候,她原先还怕皇后为了补偿她去选那种大庄子,正想着要如何说服她哩,不想皇后自己已将利弊考虑得清清楚楚,倒也省得她去绞尽脑汁了。
当下盈盈下拜,感激道:“皇额娘一心为兰儿着想,兰儿岂能不知。凡事但请皇额娘为兰儿做主便是。”
皇后心中满意,笑容自然也更加慈爱,拍拍兰馨的手道:“如此便好。你放心,本宫必然不会坐视你吃亏的。”
兰馨一凝,又听皇后道:“本宫已托你二舅舅在京郊给你置了两个十顷的庄子,虽说比不得保定那里的,但好在近在京郊,日后要打理起来也方便,也能给你添一点进息。”她顿了顿,又道:“和硕公主的嫁妆自有定例,便有变动也只在那首饰皮毛上面。这两个庄子若现下放到嫁妆之中,难免过于打眼。本宫让你二舅舅先行打理,待你大婚之后,再交到你手上。”
兰馨的外祖家远在蒙古,这所谓的二舅舅,就是皇后的亲二哥那尔苏。
兰馨闻言更是感激。
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皇后都替她考虑到了。别看只是两个小庄子,但京郊的地价,就是比不得小汤山的寸土寸金,却也比直隶保定那边的要高出一倍不止。就是保定那边的地价,因着临京城近,但有好一点的地,其价格也不亚于江南那边的肥田沃土。况这两个小庄子既不入嫁妆之中,那就是皇后自己掏的私房。以皇后的性子,能想得如此周全,却不知是如何的殚精竭虑,反复思索。
“皇额娘,您如此……叫兰儿……”
兰馨哽咽难言,皇后只抚着兰馨的手道:“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自当为你着想。”又思早夭的女儿,也有些伤感:“若是五儿还在,也是你这般年纪,当要指婚了。”
一旁明珠怕皇后忧郁伤神,连忙安慰道:“娘娘不必伤神,依奴婢看,五格格必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与娘娘您重续前世之缘的,如今功德圆满重返天宫,娘娘您合该高兴才是。”
皇后原不过一时偶感,明珠这几句话倒是把她给逗笑了。气氛转瞬又明朗起来,皇后又握着兰馨的手,将一些要注意的东西说予她听。
一番话下来,就是兰馨也要为之叹服。
皇后毕竟是正经满洲贵女出身,在家时也曾学过管家理事,又主理中宫多年,对许多陈规陋、争端习弊政皆是一语中的,处理起来亦是井井有条。
她自认两世为人世情通透,却不想毕竟时代不同,如今许多规矩习俗到得那时候早已变了味儿,或淡化或干脆消匿无踪,自然少了诸般规矩拘束。而她从前年幼,皇后又将她护得点滴不漏的,纵有那女官与教养嬷嬷教导,但宫中多阴/私事,若遇着那些可能犯忌讳的,便是亲近如崔嬷嬷者,也只敢含糊带过,以致有些事情兰馨虽然晓得,于细节处却不甚了了,说起解决之道自然也多有不足之处。
也唯有皇后这样的身份,才敢将这些事情给说透了。
这般想来,竟是她自己托大了。
兰馨暗暗叹了口气,后世常说的两句话,一是性格决定成败,一是细节决定成败,若说皇后因为性子而落得个日后失宠遭废的下场,则她必然是因细节疏略而见弃。
又听得皇后说起那个小汤山的庄子:“……那庄子虽说自有管事庄头,但既是你的嫁妆,少不得也要先看看情况,梳理梳理一番。”
兰馨无可地不可的应道:“但请皇额娘做主就是。”
其实若按她的想法,那庄子不如放在婚后她再去打理也不迟。不然她身处深宫,想要过问庄子的事,也只能通过下面的奴才们在传达,便连这传达的人,都还要先从皇后那里借来。
“本宫虽然能代你做主,也能谴人却打理庄事,但你日后是要自个当家作主的,知微见著,外头那两个庄子现下不好露出来,倒不如先拿这个小庄子练练手。”
这意思……
想必皇帝曾应允皇后什么了。
兰馨心中大喜,面上却是含羞带赧,连忙谢过皇后,又想着皇后一片好意,又道:“只那庄子的事,女儿虽跟着三姐姐学过几日庶务,却不甚熟悉,只怕到时还是要劳烦到皇额娘。”
“你自安心,若有不解之处,尽可来询问本宫。便是容嬷嬷也能为你解说一二,别看她咋咋呼呼性子急躁,理家管事也是一把好手的。”皇后温言宽慰道。
兰馨连忙应下。
皇后又道:“至于去理那庄子的人嘛,你现下手中也什么可用之人,按本宫的意思,不如让多隆去跑跑腿吧,也省得他整日没事在外头胡闹。”
多隆前两天在宫外头跟人打架,被皇帝逮着个正着,打了他几板子,虽然没伤筋动骨,但他自幼锦衣玉食的,就是他阿玛要教训他也多是装装样子,这几板子是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的——
按皇帝的说法,敢在外头打架生事,就要能打赢,不然皇帝逮着一次打一次,看他长不长进。
兰馨的眉头微微蹙起。
受前世的观念影响,她一惯认为,虽然夫妻之间应当休戚与共,但女人也应该有自己一番天地,最好财政上也能够分开,也免得日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但显然,这个观念在如今这个世情是行不能的。
只是,话虽如此,她却仍有些不甚甘心,脑子里速速掠过一个念头,便略略低下头来,微红着脸嗫嚅道:“这、这不太好吧。三姐姐曾与兰儿说过,日后但凡嫁妆,皆应掌握在自己手中才是。”
她这也是实话,和敬与她闲聊时确曾提起,不过一语带过,并未深谈。
“和敬?她素来高傲,你与性子不同,尽可不必学她。”皇后淡淡一笑,有些若有若无的不屑。“兰儿,你只需记得,纵你出嫁,亦是本宫的女儿皇家的公主,无需委曲自己去学那寻常人家的姿态。”
兰馨如醍醐灌顶。
她两世为人,惯以梦中那一世的准则衡量世情,却忘了那是两个不同的时代,连制度也不同了,又如何能一概而论。如今她是皇家公主,只要皇后不倒永璂上位,她自能一世尊荣,又何需计较这点小事。
皇后见兰馨脸色放缓,便知她已然想通,便又嗔道:“兰儿你是当局者迷。多隆人虽纨绔,可心有侠气,绝非那种觑觎妻子嫁妆猥琐贪婪之人。若他如此不堪,本宫也不会选他为婿。”顿了顿,又冷笑道:“况且,他也没那个胆。”
兰馨自知失言,便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的,皇后匆匆选中多隆,固有看中端郡王手中人脉的缘固,但究其根本还是得知那外蒙台吉丧妻求赐婚的消息,怕她会被选中了要远嫁蒙古吃了苦头的。
倒是皇后见兰馨垂着脸不说话的样子,只觉兰馨固然聪慧敏捷,到底少不更事,不曾真正的打理家事,难免会人云亦云,能想这些也算是难得了。
这般想着,便不忍苛责她,又放缓的脸色道:“多隆身上虽有个贝子爵位,但岁禄米不过一千三百斛,岁俸银亦不过一千三百两,便是再加上你的俸禄,那日子也难免要过得紧巴巴的。若再算这三节两寿人情往来乃至打赏,却是远远不够的。再者,且不说本宫听说这些年他的俸禄都尽归了端王府的公中,就是他自已都存着呢,但有道坐吃山空,若无其它进益又岂是长久之道。”
兰馨这会儿早已心悦诚服了,况且皇后的话也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她原就不是皇后眼中那个不识经济的少女,怎会不知京城居大不易的道理,更遑论皇室宗亲,虽俸禄不算少,可也架不住要花钱的地方多阿。嫁在京中的和硕公主只有岁俸银300两,岁禄米300斛。若不算其它,那300斛米自是尽够一府人嚼用的了。但其它的花销呢,远的不讲,单以她和多隆的双重身份,这三节两寿置往宫中的礼,每年就得好几千两银子。就算多隆那份禄米可以交予交熟的粮铺寄卖,但扣除给粮铺的利润,也不过就八、九百两银子,加上他二人的俸银,也远不足以填这个窟窿。若无其它收益,这日子确实够呛。
她这边想着,又听得皇后道:“……所谓夫妻一体夫贵妻荣,你眼下尊荣来自于公主的身份,但若嫁了人,这份尊荣只能为你增加添彩,真正比的还是丈夫的前程儿女的出息。多隆虽无大恶,但性子略嫌跳脱,很该让他磨一磨,也好知道些世情经济,以期日后有所长进。那庄子收益不佳,却是正拿来让他练手。”
皇后不可不谓用心良苦,话说至此,兰馨再无疑虑,自然只有应下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百度资料 清朝
面积换算
1顷=50亩
1亩=667平方米(大约)
1顷=33350平方米
容量换算
1石=2斛
1斛=5斗
1斗=10升
按照《汉书·律历志上》说的: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国语·周语》上也说:重不过石。注:“百二十斤也。”
一斛应该等于60斤
乾隆时的米价大约为15文一斤
1000文=1两银
1300斛米大约值1170两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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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隆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调鸡教狗、惹事生非,无所不为,这是四九城里的人都知道的事。
可偏就是这么个不学无术之徒,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被皇帝给看上了,尚了和硕和章公主,一下子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
不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隆天生就是个惹祸头子,就算是尚了公主,就处东是他自己去招惹的,可也架不住那事自己找上门来啊。
就像这次挨的三板子,这可真的是无妄之灾阿。
话说数日前硕贝子岳礼做寿,于府中设宴。
本来嘛,之前皇帝有意将和章公主指婚皓祯一事虽然秘而不宣,但多少还是透了一点风声出来。只是后来见那岳礼受斥降爵,其子皓祯更是被贬为庶人,和章公主也指给了端郡王幼子、贝子多隆,那些勋贵们如何还不知岳礼一家子失了圣心。何况那岳礼从前虽然是有些清高自许的闲散王爷,那皓祯也自视过高目下无尘,可也算得上家风清白。那些勋贵们却不开颜面人情,总也还有一些来往的。
偏这一两年来不知何故,那岳礼一家竟是闹得乌烟瘴气。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固然容不得宠妾灭妻,可受了朝廷册封的侧福晋,又有儿子傍身,纵使因岳礼降爵而地位被贬,却也不是说可以随意赶出家门的。
要真的觉得碍眼了,随便往哪个庄子或庵堂一塞,不也好过闹得人尽皆知,名声尽丧。
而且,据某些从贝子府的奴才们口里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当时那位贝子夫人可是准备将人给卖了的,还是那侧夫人的儿子大闹了一场,岳礼也还顾惜几分颜面,最后才得赶出府了事。
虽说这些话初初时只在奴才们之间流传,可久了也会有传到主子们耳朵里。这下子,有些风骨的人家,却是再也不屑跟他家往来了。因而对于硕贝子府的宴请,除了一些想着攀附权贵又没啥门路的小官或是一些流于权利之外的闲散宗室,其他的要么是礼到人不到,要么就是派家中一些不受重的子弟出席而已。
多隆现下与岳礼同是贝,又尚了公主,正当得意的时候,端郡王与硕贝子以前又是死对头(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端郡王现在觉得跟岳礼这个傻老帽较劲太落份了),他不去赴宴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更何况,那岳礼自视甚高,向是看不起多隆的,只觉得他是不学无术,与皓祥更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多隆也觉得岳礼一家子除了皓祥之外都是假仁假义之徒,自然也不会去上赶着自讨没趣。
可谁叫他跟皓祥交好呢?
他能不给岳礼面子,却不能在硕贝子府那群人面前不给皓祥面子。若是那贴子是送端郡王府的,他自可不必理会,但那贴子指名道姓的送到他的手上,他便也不好装聋作哑了。
原本想备一份礼送去了事,可又架不住皓祥的揣唆怂恿——
“……那皓祯原来敢又眼朝天,动辄找你麻烦,不就是因为他爵高你一级嘛,如今他失了爵位,并不轻易出门。你若此时上门,却不知他寒碜不寒碜。”
多隆很是心动。
他原来就是无风也要生起三尺浪的人,又跟皓祯久有宿怨,自然不想放过这个奚落皓祯的大好机会,可又记得老端王的屡屡告诫,要他近来安生一点的话。想到老端王拿着戒尺、捏着他耳朵横眉坚目的样子,多隆打了个寒颤,不免就有些踌躇。
皓祥却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你这是去祝寿赴宴,又不是去打架生事,不过顺带看一下热闹而已,又哪会招惹到什么是非。”
见多隆神情有所松动,又连忙再添了一把火:“再说了,你现在跟我阿玛可是平级了,又是和硕额驸。我阿玛虽偏心糊涂,可还是知道些轻重规矩的,断不会让皓祯那个傻蛋在他寿宴上胡闹的。”
多隆一想,也是。别的不说,那岳礼绝对是个爱面子的,就算那只耗子的脑子再不清楚的,想来也不敢在在寿宴上妄为闹事的——耗子是多隆给皓祯取的外号。
不过……
多隆斜睨着皓祥,见他眼带心虚,不由撇撇嘴:“说吧,小祥子,这次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岳礼总认为是他带坏了皓祥,但其实真正蔫坏蔫坏的人,正是他眼中这个猥琐无用的小儿子。多隆?因为有老端王的暴/力镇/压,行事倒反留着三分情面。
皓祥讨好的朝多隆笑了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们多隆兄也。”
多隆没好气的踹他一脚,道:“少啰嗦,说不说。”
皓祥这才说起了事由。
说起来,这皓祥大概也是被雪如给逼得狠了。从前雪虽然如使尽手段打压皓祥母子,但那是嫡庶之争,各凭本事而已。皓祥虽然怨岳礼偏心,恨雪如狠毒,气翩翩不争气,但技不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皓祥自己也有些小聪明,虽然在家中过得不如意,但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凄惨。
只是不想自岳礼降爵、皓祯被贬之后,那雪如便如疯魔了一般,行事愈加刁毒起来。他虽心心念念想带着翩翩分家出来,可也没想到雪如竟敢趁他不在,便如此粗暴直接的栽脏陷害。若不是家里有人给他报了信,怕不知翩翩不知要被卖到哪个地方去——以雪如的狠毒,皓祥相信绝不会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好在皓祥在外面也有几分门路,又有一群如多隆这般的猪朋狗友相帮,这才免去了翩翩的流离之苦。他又买通了雪如身边的人,在她耳边吹了风,又托人走通了宗人府的门路,这才让翩翩真正又得了自由身。不然就那般不明不白被赶出府去,若有一日雪如反悔,翩翩依然只能任人宰割。
且又有前阵子多隆使人传话,说是有人拿着仿了皓祥笔迹的书信去找多隆借钱。好在多隆与他相知甚深,为人又鬼精鬼精的,才没受骗。纵是最后没拿到确凿证据,只好不了了之,却也让皓祥心中警醒起来。心想着这种事有一便有二,若是那人不是以为多隆纨绔好骗,找的是旁人,指不定就有人上当受骗了。
他怕旧事重演,又有人吃亏。虽算不得他的过错,但也让人膈应,最终难免怪罪到他身上。便在早早在外放了话,将有人到多隆那里使诈的事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这才稍稍心安。又暗自筹谋:“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万没有那千日防贼的。眼见这府里一日不如一日,额娘又已得了自由身,倒不如早早分家出来,也省得处处受人拿捏,日后做事也不必畏首畏尾遮遮掩掩。”
家事虽被雪如把持在手里,但这硕贝子府的家底,皓祥多少还是清楚的。不过他本也没指望日后能分得多少家产,也不关心这贝子府是年年盈余还是入不敷出。再说了,他平日交游广阔,很是结交了几个在家中得宠的权贵子弟,凭着这关系,日后总能找一些营生的,大富大贵不敢说,养家糊口绝对没问题,再怎么也好过在雪如手下讨生活。
念头一起,便如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且又知从前雪如放任他在外结交浪荡,也不过是因为皓祯地位尊祟难以撼动,且他越是纨绔,越能衬托皓祯的清风明月。但世事难料,如今为保皓祯地位不失,定然不愿他再结交权贵。一计不成必生二计,总要将他捏在手中,疏远朋友才安心的,便开始暗中做些准备。
那雪如也未让皓祥失望,果然趁着岳礼寿宴,又折腾起来。
话说岳礼自降为贝子,俸禄自然也大幅减少,雪如纵持家有道,奈何生财无门,除了几个庄子,府中竟无别的出息,这日子一久,府里难免入不敷出。也不知是谁给那雪如支的招儿,竟想出了借岳礼寿敛财的主意。于是广发请贴,这京中权贵无论大小有无交情,均送了贴子过去,便岳礼的死对头端郡王府也未落下。
这倒也罢了,左右除了脸皮厚了些,也挑不出错儿来。可雪如犹不知足,但凡有与皓祥相熟的权贵子弟,无论嫡庶,她都用皓祥的名义给人又送了一份请贴(那多隆的贴子就是这样来的)。有那一家几兄弟都跟皓祥要好的,竟是人手一份请柬,让人啼笑皆非。
这可是生生的在打皓祥的脸阿。
有那大度心宽又与皓祥交好的,只说上一句硕贝子府规矩松垮不知事儿。但那等交情平平的,却免不了嗤笑皓祥贪婪敛财。
皓祥可不是任人摆布之人,索性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那多隆听皓祥说完计划,便有些不豫之色,他为人虽然有些四五不着六的,可也知道这档口他若敢胡闹,他阿玛定饶不了他的。
皓祥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你安心,不过是让你去露个面而已,不惹事的。那皓祯心中有鬼,定会自己露出马脚的。”
多隆也知皓祥在家中日子不好过,若能趁机离了硕贝子府那个泥潭,也算好事一桩。那个金霜银霜的是是哪个他也不认得,若那耗子自己做贼心虚,却也怪不得他人,想来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只是……
“那事你可真的查清楚了?确是她所为?”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顺水推舟,早早让我额娘离府?若不是因那件事,我也不知道她竟如此心狠手辣。”
皓祥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俗话说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他虽有几分心计手段,却也怕了雪如的阴狠。不然那皓祯已被贬为庶人,他若争一争,未尝没有袭爵的可能。
多隆看他那样子,便劝道:“你也不用不甘心,早日分家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他顿了顿,接着道:“依我看,宫里面可是不大待见你家的那几位。”说着,自已便先醒悟过来。
他一向都是看人下菜的好手,像硕贝子府这种遭了宫中厌弃的人家,惹了也就惹了,说不得皇后还得赞上他几句。再说了,虽然那女子遭遇可怜,不过作孽的人又不是他,万没有为着一个不认得的人不帮自家兄弟的。一经想定,便同皓祥道:“你既拿定主意,我也不劝你。只是既然想做,不妨让我帮你闹大一点,一次解决,也省得留个手尾烦人。”
皓祥心里感动,却并不同意。
“那倒不必,我都安排了。你放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想了想,又道:“再说你家那些人的心思……若传到王爷耳朵里,你也不好交待不是。”
多隆却只冷笑一声:“随他们吧,就算我不闹,难道那些话传到老头子耳朵里就不变样了。”想想到底有些义愤难填,又骂了一句:“一个两个都像乌眼鸡似的,也不想想郡王爵只袭到老爷子那里,小爷我都是贝子,争不争能差得了多少。”
皓祥拍拍多隆肩头,同情的说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心里却想,就是因为你是贝子,离那爵位只有一步之差,他们才紧张阿。
作者有话要说:备份
多隆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调鸡教狗、惹事生非,无所不为,这是四九城里的人都知道的事。
可偏就是这么个不学无术之徒,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被皇帝给看上了,尚了和硕和章公主,一下子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
不过,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多隆天生就是个惹祸头子,就算是尚了公主,就处东是他自己去招惹的,可也架不住那事自己找上门来啊。
就像这次挨的三板子,这可真的是无妄之灾阿。
话说数日前硕贝子岳礼做寿,于府中设宴。
本来嘛,之前皇帝有意将和章公主指婚皓祯一事虽然秘而不宣,但多少还是透了一点风声出来。只是后来见那岳礼受斥降爵,其子皓祯更是被贬为庶人,和章公主也指给了端郡王幼子、贝子多隆,那些勋贵们如何还不知岳礼一家子失了圣心。何况那岳礼从前虽然是有些清高自许的闲散王爷,那皓祯也自视过高目下无尘,可也算得上家风清白。那些勋贵们却不开颜面人情,总也还有一些来往的。
偏这一两年来不知何故,那岳礼一家竟是闹得乌烟瘴气。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固然容不得宠妾灭妻,可受了朝廷册封的侧福晋,又有儿子傍身,纵使因岳礼降爵而地位被贬,却也不是说可以随意赶出家门的。
要真的觉得碍眼了,随便往哪个庄子或庵堂一塞,不也好过闹得人尽皆知,名声尽丧。
而且,据某些从贝子府的奴才们口里流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当时那位贝子夫人可是准备将人给卖了的,还是那侧夫人的儿子大闹了一场,岳礼也还顾惜几分颜面,最后才得赶出府了事。
虽说这些话初初时只在奴才们之间流传,可久了也会有传到主子们耳朵里。这下子,有些风骨的人家,却是再也不屑跟他家往来了。因而对于硕贝子府的宴请,除了一些想着攀附权贵又没啥门路的小官或是一些流于权利之外的闲散宗室,其他的要么是礼到人不到,要么就是派家中一些不受重的子弟出席而已。
多隆现下与岳礼同是贝,又尚了公主,正当得意的时候,端郡王与硕贝子以前又是死对头(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端郡王现在觉得跟岳礼这个傻老帽较劲太落份了),他不去赴宴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更何况,那岳礼自视甚高,向是看不起多隆的,只觉得他是不学无术,与皓祥更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多隆也觉得岳礼一家子除了皓祥之外都是假仁假义之徒,自然也不会去上赶着自讨没趣。
可谁叫他跟皓祥交好呢?
他能不给岳礼面子,却不能在硕贝子府那群人面前不给皓祥面子。若是那贴子是送端郡王府的,他自可不必理会,但那贴子指名道姓的送到他的手上,他便也不好装聋作哑了。
原本想备一份礼送去了事,可又架不住皓祥的揣唆怂恿——
“……那皓祯原来敢又眼朝天,动辄找你麻烦,不就是因为他爵高你一级嘛,如今他失了爵位,并不轻易出门。你若此时上门,却不知他寒碜不寒碜。”
多隆很是心动。
他原来就是无风也要生起三尺浪的人,又跟皓祯久有宿怨,自然不想放过这个奚落皓祯的大好机会,可又记得老端王的屡屡告诫,要他近来安生一点的话。想到老端王拿着戒尺、捏着他耳朵横眉坚目的样子,多隆打了个寒颤,不免就有些踌躇。
皓祥却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你这是去祝寿赴宴,又不是去打架生事,不过顺带看一下热闹而已,又哪会招惹到什么是非。”
见多隆神情有所松动,又连忙再添了一把火:“再说了,你现在跟我阿玛可是平级了,又是和硕额驸。我阿玛虽偏心糊涂,可还是知道些轻重规矩的,断不会让皓祯那个傻蛋在他寿宴上胡闹的。”
多隆一想,也是。别的不说,那岳礼绝对是个爱面子的,就算那只耗子的脑子再不清楚的,想来也不敢在在寿宴上妄为闹事的——耗子是多隆给皓祯取的外号。
不过……
多隆斜睨着皓祥,见他眼带心虚,不由撇撇嘴:“说吧,小祥子,这次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那岳礼总认为是他带坏了皓祥,但其实真正蔫坏蔫坏的人,正是他眼中这个猥琐无用的小儿子。多隆?因为有老端王的暴/力镇/压,行事倒反留着三分情面。
皓祥讨好的朝多隆笑了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们多隆兄也。”
多隆没好气的踹他一脚,道:“少啰嗦,说不说。”
皓祥这才说起了事由。
说起来,这皓祥大概也是被雪如给逼得狠了。从前雪虽然如使尽手段打压皓祥母子,但那是嫡庶之争,各凭本事而已。皓祥虽然怨岳礼偏心,恨雪如狠毒,气翩翩不争气,但技不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而且皓祥自己也有些小聪明,虽然在家中过得不如意,但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凄惨。
只是不想自岳礼降爵、皓祯被贬之后,那雪如便如疯魔了一般,行事愈加刁毒起来。他虽心心念念想带着翩翩分家出来,可也没想到雪如竟敢趁他不在,便如此粗暴直接的栽脏陷害。若不是家里有人给他报了信,怕不知翩翩不知要被卖到哪个地方去——以雪如的狠毒,皓祥相信绝不会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好在皓祥在外面也有几分门路,又有一群如多隆这般的猪朋狗友相帮,这才免去了翩翩的流离之苦。他又买通了雪如身边的人,在她耳边吹了风,又托人走通了宗人府的门路,这才让翩翩真正又得了自由身。不然就那般不明不白被赶出府去,若有一日雪如反悔,翩翩依然只能任人宰割。
且又有前阵子多隆使人传话,说是有人拿着仿了皓祥笔迹的书信去找多隆借钱。好在多隆与他相知甚深,为人又鬼精鬼精的,才没受骗。纵是最后没拿到确凿证据,只好不了了之,却也让皓祥心中警醒起来。心想着这种事有一便有二,若是那人不是以为多隆纨绔好骗,找的是旁人,指不定就有人上当受骗了。
他怕旧事重演,又有人吃亏。虽算不得他的过错,但也让人膈应,最终难免怪罪到他身上。便在早早在外放了话,将有人到多隆那里使诈的事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这才稍稍心安。又暗自筹谋:“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万没有那千日防贼的。眼见这府里一日不如一日,额娘又已得了自由身,倒不如早早分家出来,也省得处处受人拿捏,日后做事也不必畏首畏尾遮遮掩掩。”
家事虽被雪如把持在手里,但这硕贝子府的家底,皓祥多少还是清楚的。不过他本也没指望日后能分得多少家产,也不关心这贝子府是年年盈余还是入不敷出。再说了,他平日交游广阔,很是结交了几个在家中得宠的权贵子弟,凭着这关系,日后总能找一些营生的,大富大贵不敢说,养家糊口绝对没问题,再怎么也好过在雪如手下讨生活。
念头一起,便如在心中生了根一般。且又知从前雪如放任他在外结交浪荡,也不过是因为皓祯地位尊祟难以撼动,且他越是纨绔,越能衬托皓祯的清风明月。但世事难料,如今为保皓祯地位不失,定然不愿他再结交权贵。一计不成必生二计,总要将他捏在手中,疏远朋友才安心的,便开始暗中做些准备。
那雪如也未让皓祥失望,果然趁着岳礼寿宴,又折腾起来。
话说岳礼自降为贝子,俸禄自然也大幅减少,雪如纵持家有道,奈何生财无门,除了几个庄子,府中竟无别的出息,这日子一久,府里难免入不敷出。也不知是谁给那雪如支的招儿,竟想出了借岳礼寿敛财的主意。于是广发请贴,这京中权贵无论大小有无交情,均送了贴子过去,便岳礼的死对头端郡王府也未落下。
这倒也罢了,左右除了脸皮厚了些,也挑不出错儿来。可雪如犹不知足,但凡有与皓祥相熟的权贵子弟,无论嫡庶,她都用皓祥的名义给人又送了一份请贴(那多隆的贴子就是这样来的)。有那一家几兄弟都跟皓祥要好的,竟是人手一份请柬,让人啼笑皆非。
这可是生生的在打皓祥的脸阿。
有那大度心宽又与皓祥交好的,只说上一句硕贝子府规矩松垮不知事儿。但那等交情平平的,却免不了嗤笑皓祥贪婪敛财。
皓祥可不是任人摆布之人,索性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那多隆听皓祥说完计划,便有些不豫之色,他为人虽然有些四五不着六的,可也知道这档口他若敢胡闹,他阿玛定饶不了他的。
皓祥又信誓旦旦的保证:“你安心,不过是让你去露个面而已,不惹事的。那皓祯心中有鬼,定会自己露出马脚的。”
多隆也知皓祥在家中日子不好过,若能趁机离了硕贝子府那个泥潭,也算好事一桩。那个金霜银霜的是是哪个他也不认得,若那耗子自己做贼心虚,却也怪不得他人,想来不会牵连到他身上。
只是……
“那事你可真的查清楚了?确是她所为?”
“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顺水推舟,早早让我额娘离府?若不是因那件事,我也不知道她竟如此心狠手辣。”
皓祥说得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俗话说凶的怕狠的,狠的怕不要命的。他虽有几分心计手段,却也怕了雪如的阴狠。不然那皓祯已被贬为庶人,他若争一争,未尝没有袭爵的可能。
多隆看他那样子,便劝道:“你也不用不甘心,早日分家对你未尝不是件好事。”他顿了顿,接着道:“依我看,宫里面可是不大待见你家的那几位。”说着,自已便先醒悟过来。
他一向都是看人下菜的好手,像硕贝子府这种遭了宫中厌弃的人家,惹了也就惹了,说不得皇后还得赞上他几句。再说了,虽然那女子遭遇可怜,不过作孽的人又不是他,万没有为着一个不认得的人不帮自家兄弟的。一经想定,便同皓祥道:“你既拿定主意,我也不劝你。只是既然想做,不妨让我帮你闹大一点,一次解决,也省得留个手尾烦人。”
皓祥心里感动,却并不同意。
“那倒不必,我都安排了。你放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想了想,又道:“再说你家那些人的心思……若传到王爷耳朵里,你也不好交待不是。”
多隆却只冷笑一声:“随他们吧,就算我不闹,难道那些话传到老头子耳朵里就不变样了。”想想到底有些义愤难填,又骂了一句:“一个两个都像乌眼鸡似的,也不想想郡王爵只袭到老爷子那里,小爷我都是贝子,争不争能差得了多少。”
皓祥拍拍多隆肩头,同情的说了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心里却想,就是因为你是贝子,离那爵位只有一步之差,他们才紧张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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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皓祥是有心算无心,可也想到事情会顺利得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话说当日宴席,赴宴的人不是家族中名不经传无所事事的子弟,便是职卑位低的小官,那多隆身份高贵不逊岳礼,且又是准和硕额驸,据说极皇帝赏识,处于这群人之间,无异鹤立鸡群,自然与那岳礼同坐首席。便连岳礼的女婿与外甥,虽然身份不低,但与多隆相比还是差了老大一截,也只能坐于下首。
那岳礼虽不喜多隆纨绔,且取代皓祯成了和硕额驸,只觉小人当道,但好歹能维持住风度,两人间不咸不淡客套几句,便觉无话可话,各自看那小戏表演不提。
只是有那打着攀附权贵心思前来的,见得多隆,难免要上前套套交情。多隆这个人嘛,一向不学无术,最喜结交三教九流,无论谁来都能说上两三句话,又把架子端得恰到好处,倒也无人敢造次,只是难免喧宾夺主,只衬得那岳礼脸色愈加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多隆看似陶醉,其实却时时关注那离主席甚远的皓祯,见他正胀红了脸,捏着拳头似要冲上来与他理论,却被那硕贝子府的下人拦住,与他耳语两句,他便转身往外走去。多隆远远望去,只见他与那候在辕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但匆匆跟她离去。多隆看那岳礼一无所觉,转而望向皓祥,又见他老神在在,在席下代岳礼招呼客人,便也将事情抛开。
恰好那戏台上面传来一句“……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我杀上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便轰然叫了一声“好——”
气氛一时热烈不少,只是岳礼向来自诩儒雅,见此等败坏斯文之举,不免送他几个白眼儿。却不知多隆见他膈应反而越加高兴,竟然摇头晃脑优哉游哉的顺着那曲儿打着拍子,时不时的叫上几声“好——”又有宾客跟着奉迎起哄,弄得吵吵嚷嚷,倒似外头堂会一般,直把岳礼气得脸色发黑,心里暗骂:“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那多隆正自得其乐,冷不妨见那皓祯怒气冲冲朝他这边走来。多隆吓了一大跳,他本心有鬼,自然以为那皓祯是来寻他晦气,直觉便想躲开。只是转念一想,又觉今日毕竟是岳礼的好日子,想来那耗子也不敢在此时闹事,便又定下心神,不但跷起二郎腿,还装模作样掸了掸一丝不乱的衣角,假意担忧的对着岳礼道:“世叔若是府中有事,不妨自去处理,小侄等自便就是。”
——虽然不喜岳礼,但多隆可从来不会在礼节这种小事上让人捉了错处。
岳礼不解其意,先是一怔,转瞬又以为多隆得意猖狂,是在讥讽于他,心下便生了些许怒气,只是面上按耐,勉强笑道:“多隆贝子何出此言,本贝子府中一无不贤之妻,二无不孝之子,又能有什么事。今日宴客,自当恪责陪客,又何来自去一说。”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又道:“本贝子这两个儿子,小儿皓祥虽然不务正业,好在大儿皓祯还算知书达礼勤奋好学。虽然比不得多隆贝子位高权重,但总算知道为父分忧,本贝子也无甚好操心的。”
有道是,物以类聚。这多隆与皓祥交好的事,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岳礼这话,又是含沙射影又是挟枪带棍,直把下首几个女婿给急得在心里直怨岳父冥顽不灵、迂腐不堪。
岳礼的三个女婿,虽都是大家族里的嫡子嫡孙,身份地位尽是高的,但仕途多不得志,在家族中也不得重用。不过勋贵教育出来的子弟,但凡不是太蠢太差,总不至于不明事理。这个多隆虽然纨绔,可偏偏深得帝心。难得皓祥能与他交好,他又愿意执子侄礼,你就算看不上他吧,也不必加深彼此芥蒂吧。再说了,他们也实在看不出这个被岳父岳母和自家老婆夸成一朵花儿的那个小舅子究竟好在哪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固然是好事,可一不能科举二不能进身,便不应将心思全放在这上面,不然迟早得读傻了。
你说像那皓祥,虽然不学无术吧,可人家会经营人事,能在外呼朋唤友,单这一点就不知比皓祯强了多少。那皓祯若有皓祥一半知事,何至于被贬,又何至于连累岳礼降爵。
他们这边心中腹诽,却听那边多隆疑惑道:“……若非家中有事,怎么令郎一脸凶煞之气。”
岳礼方才见那皓祯一脸悲痛愤怒,已近到跟前,不由一怔,不解的问道:“皓祯,你不在下头待客,上来作甚?”
——因皓祯现已被贬为庶人,岳礼知他一惯心高气傲,又有素与多隆不合,恐他在主席上受侮,便让他在下席那里待客,因离得远了,竟未发现他离席许久。
皓祯目光如刀,恶狠狠的盯着多隆,给岳礼打了一下千儿,大声道:“给阿玛请安,回阿玛的话,儿子有事找多隆。”
岳礼又是一怔,疑惑的打量了皓祯两眼,又看向多隆,却只见多隆一脸漠然,根本无意理睬皓祯,不由心中暗怒,心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多隆,就算皓祯现在无爵无位,却也是我的嫡长子。”
皓祯把拳头捏得扎扎直响,似乎随时要冲上来把多隆暴打一顿。岳礼的三女婿都铎向来仔细,见势不好,生怕这个性子冲动的小舅子惹出事来,连忙上前去挡在皓祯面前,打圆场道:“皓祯,今天是岳父的好日子,有事不妨改日再说。”
说着,便伸手想拉皓祯下去。谁知皓祯并不领情,伸手一推,颇不耐烦的道:“三姐夫……”哪知一下用力过度,那铎都让他推了一踉跄,蹬蹬退了两步撞在桌沿上方才站稳了,只是桌子被撞得一摇,那上面的酒壶滑了下去。
那皓祯怒气冲冲进来,自然瞒不过席下的人,众人早已收了戏酒的心思,暗暗留心着首席这边的状况,一时之间倒少了些吵杂。又偏偏恰是这时,那台上的戏告一段落,这“哐当——”的一声,便显得犹为刺耳。
不仅岳礼,连席下宾客也尽皆愕然,一时之间,竟是鸦雀无声。
“你——”
都铎又气又羞又恼,胀红了脸指着皓祯,正待说话,却见多隆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掸了掸衣角,道:“看来贵府果然有事,既然本贝子在场多有不便,那就先告辞了。”
别人尚不及说话,皓祯已一个箭步的窜到多隆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多隆,你不能走。”
多隆蹬的退了一步,当场就拉下脸来,看向岳礼:“硕贝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却是连世叔也不叫了。
岳礼也是一头雾水,他原来就不喜多隆为人,眼见自家闹了笑话,正巴不得多隆早早离去,却不想皓祯不依不饶的,便大喝一声:“皓祯,你这是做什么?”
“阿玛,”皓祯指着多隆,霍然喝道:“不能放他走,他丧心病狂,居然使人府内行凶,险些害吟霜命丧黄泉。”
“呵!”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望向多隆的眼光又惊又疑。
——虽不知这“银霜”何许人也,但多隆贝子到人家府里逼杀一名女子?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多隆怒极反笑,反倒不急走了,只盯着那岳礼道:“什么金霜银霜的,青天白日血口喷人,这便是硕贝子府的家风?硕贝子,你今日若不给本贝子一个交待,咱们少不得要到御前说个明白。”
岳礼已震惊到了极点,也恼怒到了极点。倒是他的几个女婿知机,虽然都铎恼了皓祯袖手旁观,大女婿二女婿却连忙上前陪礼:“多隆贝子请勿见怪,这皓祯想是多喝了几杯,酒后醉言无需放在心上。”
一边说,一边给那皓祯使眼色。
不想那皓祯又跨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还敢矢口否认。当日你在龙源楼威带吟霜,杀害了她的父亲,害她骨肉分离、家破人亡、游离失所。你得不到她不甘心,今日又来这里造谣生事,逼辱吟霜。你……你……举头三尺,你就不怕神明有眼……”
“哇——”众人又再倒吸一冷气,好劲暴的消息阿。
多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他虽听皓祥说过那个白吟霜的事,自己也隐约记得是曾因着一个卖唱的女子在龙源楼跟皓祯打过一架,可事过境迁,像这种使手段装可怜勾引自己的风尘女子,他哪回出去没遇过,根本不放在心上,早被他丢到脑后去了。只没想到这回还牵扯到人命了?
说来这也要怪那皓祥,他虽然推测出白吟霜一事始末,却未将白老爹遇害那一段说给多隆知道。
“什么杀害人命,什么造谣逼辱?”多隆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完颜皓祯,那龙源楼是什么地方,能出现在那里又是什么良家女子?那种女子,就是白送给本贝子,本贝子还嫌不干净。你自己色迷心窍,竟还在这里含血喷人。”杀良□,这事可大可小。多隆目露凶光,断然道:“今日这事,必不能就这样算了。”
岳礼蓦然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在原著中,王府设宴是在八月十四,为了剧情需要,地主婆在这里改成五月份
备份:
虽说皓祥是有心算无心,可也想到事情会顺利得简直超乎他的想象。
话说当日宴席,赴宴的人不是家族中名不经传无所事事的子弟,便是职卑位低的小官,那多隆身份高贵不逊岳礼,且又是准和硕额驸,据说极皇帝赏识,处于这群人之间,无异鹤立鸡群,自然与那岳礼同坐首席。便连岳礼的女婿与外甥,虽然身份不低,但与多隆相比还是差了老大一截,也只能坐于下首。
那岳礼虽不喜多隆纨绔,且取代皓祯成了和硕额驸,只觉小人当道,但好歹能维持住风度,两人间不咸不淡客套几句,便觉无话可话,各自看那小戏表演不提。
只是有那打着攀附权贵心思前来的,见得多隆,难免要上前套套交情。多隆这个人嘛,一向不学无术,最喜结交三教九流,无论谁来都能说上两三句话,又把架子端得恰到好处,倒也无人敢造次,只是难免喧宾夺主,只衬得那岳礼脸色愈加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多隆看似陶醉,其实却时时关注那离主席甚远的皓祯,见他正胀红了脸,捏着拳头似要冲上来与他理论,却被那硕贝子府的下人拦住,与他耳语两句,他便转身往外走去。多隆远远望去,只见他与那候在辕门外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但匆匆跟她离去。多隆看那岳礼一无所觉,转而望向皓祥,又见他老神在在,在席下代岳礼招呼客人,便也将事情抛开。
恰好那戏台上面传来一句“……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我杀上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便轰然叫了一声“好——”
气氛一时热烈不少,只是岳礼向来自诩儒雅,见此等败坏斯文之举,不免送他几个白眼儿。却不知多隆见他膈应反而越加高兴,竟然摇头晃脑优哉游哉的顺着那曲儿打着拍子,时不时的叫上几声“好——”又有宾客跟着奉迎起哄,弄得吵吵嚷嚷,倒似外头堂会一般,直把岳礼气得脸色发黑,心里暗骂:“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一时却也发作不得。
那多隆正自得其乐,冷不妨见那皓祯怒气冲冲朝他这边走来。多隆吓了一大跳,他本心有鬼,自然以为那皓祯是来寻他晦气,直觉便想躲开。只是转念一想,又觉今日毕竟是岳礼的好日子,想来那耗子也不敢在此时闹事,便又定下心神,不但跷起二郎腿,还装模作样掸了掸一丝不乱的衣角,假意担忧的对着岳礼道:“世叔若是府中有事,不妨自去处理,小侄等自便就是。”
——虽然不喜岳礼,但多隆可从来不会在礼节这种小事上让人捉了错处。
岳礼不解其意,先是一怔,转瞬又以为多隆得意猖狂,是在讥讽于他,心下便生了些许怒气,只是面上按耐,勉强笑道:“多隆贝子何出此言,本贝子府中一无不贤之妻,二无不孝之子,又能有什么事。今日宴客,自当恪责陪客,又何来自去一说。”顿了顿,到底忍不住又道:“本贝子这两个儿子,小儿皓祥虽然不务正业,好在大儿皓祯还算知书达礼勤奋好学。虽然比不得多隆贝子位高权重,但总算知道为父分忧,本贝子也无甚好操心的。”
有道是,物以类聚。这多隆与皓祥交好的事,那可是人尽皆知的。岳礼这话,又是含沙射影又是挟枪带棍,直把下首几个女婿给急得在心里直怨岳父冥顽不灵、迂腐不堪。
岳礼的三个女婿,虽都是大家族里的嫡子嫡孙,身份地位尽是高的,但仕途多不得志,在家族中也不得重用。不过勋贵教育出来的子弟,但凡不是太蠢太差,总不至于不明事理。这个多隆虽然纨绔,可偏偏深得帝心。难得皓祥能与他交好,他又愿意执子侄礼,你就算看不上他吧,也不必加深彼此芥蒂吧。再说了,他们也实在看不出这个被岳父岳母和自家老婆夸成一朵花儿的那个小舅子究竟好在哪里。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读书固然是好事,可一不能科举二不能进身,便不应将心思全放在这上面,不然迟早得读傻了。
你说像那皓祥,虽然不学无术吧,可人家会经营人事,能在外呼朋唤友,单这一点就不知比皓祯强了多少。那皓祯若有皓祥一半知事,何至于被贬,又何至于连累岳礼降爵。
他们这边心中腹诽,却听那边多隆疑惑道:“……若非家中有事,怎么令郎一脸凶煞之气。”
岳礼方才见那皓祯一脸悲痛愤怒,已近到跟前,不由一怔,不解的问道:“皓祯,你不在下头待客,上来作甚?”
——因皓祯现已被贬为庶人,岳礼知他一惯心高气傲,又有素与多隆不合,恐他在主席上受侮,便让他在下席那里待客,因离得远了,竟未发现他离席许久。
皓祯目光如刀,恶狠狠的盯着多隆,给岳礼打了一下千儿,大声道:“给阿玛请安,回阿玛的话,儿子有事找多隆。”
岳礼又是一怔,疑惑的打量了皓祯两眼,又看向多隆,却只见多隆一脸漠然,根本无意理睬皓祯,不由心中暗怒,心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多隆,就算皓祯现在无爵无位,却也是我的嫡长子。”
皓祯把拳头捏得扎扎直响,似乎随时要冲上来把多隆暴打一顿。岳礼的三女婿都铎向来仔细,见势不好,生怕这个性子冲动的小舅子惹出事来,连忙上前去挡在皓祯面前,打圆场道:“皓祯,今天是岳父的好日子,有事不妨改日再说。”
说着,便伸手想拉皓祯下去。谁知皓祯并不领情,伸手一推,颇不耐烦的道:“三姐夫……”哪知一下用力过度,那铎都让他推了一踉跄,蹬蹬退了两步撞在桌沿上方才站稳了,只是桌子被撞得一摇,那上面的酒壶滑了下去。
那皓祯怒气冲冲进来,自然瞒不过席下的人,众人早已收了戏酒的心思,暗暗留心着首席这边的状况,一时之间倒少了些吵杂。又偏偏恰是这时,那台上的戏告一段落,这“哐当——”的一声,便显得犹为刺耳。
不仅岳礼,连席下宾客也尽皆愕然,一时之间,竟是鸦雀无声。
“你——”
都铎又气又羞又恼,胀红了脸指着皓祯,正待说话,却见多隆好整以暇的站起来,掸了掸衣角,道:“看来贵府果然有事,既然本贝子在场多有不便,那就先告辞了。”
别人尚不及说话,皓祯已一个箭步的窜到多隆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多隆,你不能走。”
多隆蹬的退了一步,当场就拉下脸来,看向岳礼:“硕贝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却是连世叔也不叫了。
岳礼也是一头雾水,他原来就不喜多隆为人,眼见自家闹了笑话,正巴不得多隆早早离去,却不想皓祯不依不饶的,便大喝一声:“皓祯,你这是做什么?”
“阿玛,”皓祯指着多隆,霍然喝道:“不能放他走,他丧心病狂,居然使人府内行凶,险些害吟霜命丧黄泉。”
“呵!”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望向多隆的眼光又惊又疑。
——虽不知这“银霜”何许人也,但多隆贝子到人家府里逼杀一名女子?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多隆怒极反笑,反倒不急走了,只盯着那岳礼道:“什么金霜银霜的,青天白日血口喷人,这便是硕贝子府的家风?硕贝子,你今日若不给本贝子一个交待,咱们少不得要到御前说个明白。”
岳礼已震惊到了极点,也恼怒到了极点。倒是他的几个女婿知机,虽然都铎恼了皓祯袖手旁观,大女婿二女婿却连忙上前陪礼:“多隆贝子请勿见怪,这皓祯想是多喝了几杯,酒后醉言无需放在心上。”
一边说,一边给那皓祯使眼色。
不想那皓祯又跨上前一步,厉声道:“你还敢矢口否认。当日你在龙源楼威带吟霜,杀害了她的父亲,害她骨肉分离、家破人亡、游离失所。你得不到她不甘心,今日又来这里造谣生事,逼辱吟霜。你……你……举头三尺,你就不怕神明有眼……”
“哇——”众人又再倒吸一冷气,好劲暴的消息阿。
多隆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他虽听皓祥说过那个白吟霜的事,自己也隐约记得是曾因着一个卖唱的女子在龙源楼跟皓祯打过一架,可事过境迁,像这种使手段装可怜勾引自己的风尘女子,他哪回出去没遇过,根本不放在心上,早被他丢到脑后去了。只没想到这回还牵扯到人命了?
说来这也要怪那皓祥,他虽然推测出白吟霜一事始末,却未将白老爹遇害那一段说给多隆知道。
“什么杀害人命,什么造谣逼辱?”多隆拍了一下桌子,霍然站起。“完颜皓祯,那龙源楼是什么地方,能出现在那里又是什么良家女子?那种女子,就是白送给本贝子,本贝子还嫌不干净。你自己色迷心窍,竟还在这里含血喷人。”杀良淫逼,这事可大可小。多隆目露凶光,断然道:“今日这事,必不能就这样算了。”
岳礼蓦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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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礼蓦然一震。
从多隆的话里,他发现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事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神魂颠倒。他一向以家风清白自傲,可现在,一个风尘女子居然光明正大的进了他的家门。
电光石火之间,岳礼陡然忆起了一年前皓祯也曾为了一个歌/女大闹了一场。他一直怀疑皓祯之所以会莫名被斥失爵,便是当日他那些不愿尚主的话外泄,才失了圣心。
莫不是,这府中的女子便是那个歌女?
岳礼迅速转眼看向皓祯,眼中盛满了对他的失望,和被欺骗后的恼怒。
若是如此……想要偷天换柱把那女子带入家门,只凭皓祯断然是办不到,除非……
岳礼又惊又气。皓祯却已发出一声怒吼:“多隆,你竟敢侮辱吟霜,我跟你拼了。”说着,便要冲上前去。唬得他两个姐夫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架住。
却见他双目赤红,脸上盈满恨意,不住挣扎着,怒吼着:“多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为了尚主,施计陷害于我。现在又对吟霜贼心不死,你要逼死她……”皓祯越说越痛,越痛越恨,又一声狂叫:“啊――”激狂之下,竟生出一股奋勇,双手用力一震,竟然把他两个姐夫给震得摔了出去。皓祯直直的冲向多隆,狂叫着:“我杀了你!”
多隆大骇,再想要躲开去,却又哪里来得及,连人带椅被皓祯按在地上,脖子也被死死掐住,只掐得他连连咳嗽。
“贝子爷――”
多隆的小厮阿金正好要进来禀告轿子已经备好,见状惊叫一声,冲过去死命的掰皓祯的手。
岳礼大怒,拍着桌子厉声道:“皓祯,你还不给我住手。”
周围的人,岳礼的三个女婿,还有几个近在眼前的宾客也被忽然发狂的皓祯吓住了,连忙上前七忙脚乱的将他扯开,却再也不敢放手,只把他拖得远远的,又死死的压住了他。
皓祥更是一个箭步的冲上来,扶着多隆坐起身来替他顺气。阿金在旁边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贝子爷……贝子爷……您怎么样了……”
那席下的宾客早已乱成一团。
岳礼大踏步走上前来,失望已极的看了皓祯一眼,又看着还咳嗽连连,没有半点形象的多隆,鬼使神差的,心底竟生起了一个模糊的、隐密的恶念。只是未等他深思,便听得皓祥在那里大叫:“大哥,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要让全家都断送了才甘心吗?”
岳礼的思绪陡然清明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谋害宗室贝子、和硕额驸,纵然皓祯是他嫡长子,只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非……除非坐实了多隆杀良逼奸的行为,则义愤之下,当情有可原。
皓祯被按得动弹不得,只双眼恶狠狠的瞪向皓祥:“吟霜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心爱的人,是你的嫂嫂。”
“嫂嫂?!”皓祥怪叫一声。“凭她也配?阿玛,你看看他,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我怎么胡来?吟霜虽然是妾,却是有名有份由轿子抬进府来的,若她不配,你额娘又算什么。”
翩翩是底下人为献给岳礼的回疆舞姬,因生了儿子,才请封了侧福晋。
众人俱皆瞠目。
虽说门庭越高的人家越注重嫡庶之分,于礼法上,嫡子与庶子无论地位抑或待遇也有天壤之别,不过不管暗底下怎么打压庶子,就算兄弟阋墙闹得人尽皆知了,表面上大家还得一团和气,像这种当众鄙睨庶弟出身的,不说绝无仅有,也算难得一见了。
再说了,皓祥的额娘当年可也是入了册的侧福晋啊。
皓祥气得混身发抖,叫了一声:“你敢侮辱我额娘。”挥着拳头便往皓祯冲了过去,不想未及近身,便见旁边一人大步上前,将他双手格住。皓祥定睛一看,竟是岳礼。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玛。”
“阿玛。”皓祥不平的叫道。
岳礼看着目眦欲裂的皓祯,乖悖违戾的皓祥,惊魂未定的多隆,以及座下那瞠目结舌看着皓祯皓祥兄弟阋墙的宾客,只觉得他们的眼中盛满了幸灾乐祸,不由眼前一阵发黑。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绪,脸色严峻的对着皓祥道:“畜生,你想逆伦弑兄吗?”
皓祥不可置信的的瞪圆了双眼,又叫了一声:“阿玛?!”
一时间,岳礼竟然有一种无法面对皓祥的感觉。可是――
岳礼迅速坚定了心志。皓祯虽然于女色上糊涂,可他自幼敏而好学、文武双全,现又与五阿哥交好,在他的身上,寄托了恢复王府荣光的全部希望,他不能因为这件事断送了前程。反观皓祥,向来猥琐无知,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为了家族了兴旺,连他自己都可牺牲,又况乎皓祥?
更何况,只要恢复了往日尊荣,皓祥要什么样的补偿没有?别的不说,硕王府的二少爷肯定比硕贝子府的二少爷的身份来得高贵。
“丢人现眼,还不给我退下。”
皓祥的脸色渐渐惨淡起来,双拳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终还是不敢违逆岳礼的意思。
好在在场的总算还有一个清醒的。
都铎看着越闹越不像话,也不好现袖手旁观,瞅了个空连忙上前,在岳礼耳边小声道:“岳父,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关府里名声,您看……”
岳礼如何不明白都铎的意思,只不过着着鸦雀无声的满堂宾客,他心中却另有盘算:“左右这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就此规避,反倒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倒不如趁着人都在这里将事情撕掰清楚,坐实了多隆杀良逼奸的行径,到时候众口铄金,想来宫里也不好偏袒于他。说不得,便连这尚公主的事也得……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岳礼觉得皓祯不是个无风起浪、空穴来风的人。
那都铎不知岳礼心思,见他迟迟不语,只得又道:“岳父,眼下府中乱糟糟的,实非待客之道,您看……”
话未说完,便见那多隆跳了起,大声嚷嚷着:“谁都不许走,完颜皓祯意图谋害本贝子爷,在场的人都人证,谁敢走便是同谋……”
岳礼霎时脸色阴沉如水。虽然这话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不过想到多隆敢在他府中肆无忌惮,心中未免恼恨多隆小人得志。
倒是满堂宾客,这戏也看够了,虽说都想告辞,但有了多隆这一句话,谁又敢提出先走。
都铎苦笑几声,岳家若是在他看来,硕贝子府如今圣眷不复,与眼甚得圣意多隆根本不在一个天秤上,况且多隆杀良逼奸的事口说无凭,倒是皓祯欲图谋害多隆证据确凿,倒不如趁着事情未曾闹大,上前赔个礼说上几句好话,让多隆看在与皓祥的交情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般想着,便有心再上前说上几句软话,偏又听皓祯仍在那里不合时宜的吼着与多隆誓不两立的话,气得他直在心中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跺了跺脚,索性也不理了。
倒是多隆冷笑一声,道:“如此正好,阿金,使人步军衙门报案,就说有人意图谋害本贝子……”许是说得急了,呛了风,又连连咳嗽起来。
阿金连忙恭身奉上热茶,道:“贝子爷,您先喝口茶压一压。”待多隆止住咳嗽,方才又劝道:“贝子爷,您身份高贵,区区庶民又何必劳动您。况且方方又受了惊吓,实在不宜再操劳。不如先回了王府,这事阿,自有王爷为您做为。”
这个阿金也是个妙人,虽然低眉顺目,说话的时候连眉角都没抬一下,偏又在“贝子爷”、“庶民”、“王府”、“王爷”这些词上加重了语气。只听得岳礼又恼又怒,偏偏又发作不得。
多隆却转转眼珠子,心中暗道:“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若就这样偃旗息鼓,那他方才那一下不是白挨了。再说眼下人多嘴杂,若不将事儿掰扯清楚,日后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儿,那才真是吃了大亏呢。”
因此虽然余悸未消,却仍梗着脖子叫道:“不行,事关本贝子名声,岂能儿戏。今日这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本贝子还真不敢走了。”
阿金素知他性子执拗,便不再劝。倒是岳礼见那阿金走心中大急,这一进步军衙门,这一进步军衙门,他可就真的说不上话了,到时候还不是人家怎么判他们就怎么听。
他不由转而看向皓祥,眼中盛满了莫名的威严与严厉。皓祥咬咬下唇,虽然脸上怨忿未消,但岳礼积威甚重,到底不敢违逆,只得不情不愿的上前作了个揖,戚戚艾艾道:“多隆贝子,您盾……家丑不可外扬,请您……看在在下的薄面,高抬贵手,在一代家兄给您赔礼。”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态度看着多隆。他二人地位本来相差甚远,如此作态旁人只觉理所当然。只有岳礼怒目横睁,不可置信的看着皓祥。便连皓祯,虽然被按倒在地 ,却仍不甘的嘶吼着:“皓祥,皓祥,你若还有一丝身为完颜家人的风骨,你若还在意我们王府的尊严,你就不要去求他,不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亦不会承认你这不肖子孙……”
他每说一句,在场的人脸色便又黑了一分。甚至那些原来打着攀附权贵心思来的,已在心里后悔不迭了。陪了一份贺礼那是小事,可看看这位贝子府的大少爷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从前两家虽然同为异姓王,但端郡王的王位是祖上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又在噶尔丹一役中拼死救了圣祖皇帝,才换在准袭三代王爵的恩典。而硕王府则是后金遗裔,虽然一样是靠祖宗福荫,不过这份量可大不一样。再者,岳礼早被降为贝子,还你口口声声念着王府,莫不是在质疑君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阿。况且你三句不离强调完颜家,难不成还在怀念后金?这往重里说那就是心怀异志,分分钟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阿。
便是多隆也被气笑了,斜着眼睛怪里怪气对皓祥道:“你倒在这里低声下气替人赔罪,看看你家这位文武双全可曾领情。”
他衣冠不整,辫子散乱,坐在地上倒是安之若素,配上那付怪模怪样,又哪里像个王公贵族宗室子弟,倒跟外头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皓祥双眼黯了黯,道:“总是一家人。”
多隆虽然有些拗性,待皓祥这个朋友倒是真心,看他伤神模样,便不些不忍落,道:“罢了,阿金,看在我们皓祥二爷的份上,这步军衙门就先不去罢。也算成全他的孝子心肠兄弟情份。”
到底忍不住又讽剌了皓祥一句。底下有那心思活络的倒是看出些门道,这多隆贝子嚷了半天要报步军衙门,可他身边小厮去寸步未离,也不过干打雷不下雨,看来他与这硕贝子家的二少爷交情莫逆的传言果然不假。
“多谢多隆贝子。”
“不过,”多隆顿了一下,又道:“这步军衙门可以不去,这事情却不能这么了了。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硕贝子,这事你还得给本贝子一个交待。”
这话却是正中岳礼下怀,他大手一挥,肃然道:“这是自然,今日之事不管谁是谁非,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本贝子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不过……”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多隆一眼,“若是犬子所言非虚……”
“本贝子自己上步军衙门伏法领罪。”多隆学着他豪迈的把手一挥,“不过若是有人存心诬陷,本贝子也不用他上步军衙门,就让皓祯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如何。”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多隆接得斩钉截铁。
作者有话要说:很惭愧,因为地主婆现在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顾小地主婆,还要做家务,码字都是趁着上班时的空档,所以速度上无法保证,非常抱歉。
备份:
岳礼蓦然一震。
从多隆的话里,他发现了一个让他不敢置信的事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神魂颠倒。他一向以家风清白自傲,可现在,一个风尘女子居然光明正大的进了他的家门。
电光石火之间,岳礼陡然忆起了一年前皓祯也曾为了一个歌女大闹了一场。他一直怀疑皓祯之所以会莫名被斥失爵,便是当日他那些不愿尚主的话外泄,才失了圣心。
莫不是,这府中的女子便是那个歌女?
岳礼迅速转眼看向皓祯,眼中盛满了对他的失望,和被欺骗后的恼怒。
若是如此……想要偷天换柱把那女子带入家门,只凭皓祯断然是办不到,除非……
岳礼又惊又气。皓祯却已发出一声怒吼:“多隆,你竟敢侮辱吟霜,我跟你拼了。”说着,便要冲上前去。唬得他两个姐夫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他架住。
却见他双目赤红,脸上盈满恨意,不住挣扎着,怒吼着:“多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为了尚主,施计陷害于我。现在又对吟霜贼心不死,你要逼死她……”皓祯越说越痛,越痛越恨,又一声狂叫:“啊――”激狂之下,竟生出一股奋勇,双手用力一震,竟然把他两个姐夫给震得摔了出去。皓祯直直的冲向多隆,狂叫着:“我杀了你!”
多隆大骇,再想要躲开去,却又哪里来得及,连人带椅被皓祯按在地上,脖子也被死死掐住,只掐得他连连咳嗽。
“贝子爷――”
多隆的小厮阿金正好要进来禀告轿子已经备好,见状惊叫一声,冲过去死命的掰皓祯的手。
岳礼大怒,拍着桌子厉声道:“皓祯,你还不给我住手。”
周围的人,岳礼的三个女婿,还有几个近在眼前的宾客也被忽然发狂的皓祯吓住了,连忙上前七忙脚乱的将他扯开,却再也不敢放手,只把他拖得远远的,又死死的压住了他。
皓祥更是一个箭步的冲上来,扶着多隆坐起身来替他顺气。阿金在旁边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贝子爷……贝子爷……您怎么样了……”
那席下的宾客早已乱成一团。
岳礼大踏步走上前来,失望已极的看了皓祯一眼,又看着还咳嗽连连,没有半点形象的多隆,鬼使神差的,心底竟生起了一个模糊的、隐密的恶念。只是未等他深思,便听得皓祥在那里大叫:“大哥,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你要让全家都断送了才甘心吗?”
岳礼的思绪陡然清明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谋害宗室贝子、和硕额驸,纵然皓祯是他嫡长子,只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除非……除非坐实了多隆杀良逼奸的行为,则义愤之下,当情有可原。
皓祯被按得动弹不得,只双眼恶狠狠的瞪向皓祥:“吟霜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我心爱的人,是你的嫂嫂。”
“嫂嫂?!”皓祥怪叫一声。“凭她也配?阿玛,你看看他,你就由着他胡来吗?”
“我怎么胡来?吟霜虽然是妾,却是有名有份由轿子抬进府来的,若她不配,你额娘又算什么。”
翩翩是底下人为献给岳礼的回疆舞姬,因生了儿子,才请封了侧福晋。
众人俱皆瞠目。
虽说门庭越高的人家越注重嫡庶之分,于礼法上,嫡子与庶子无论地位抑或待遇也有天壤之别,不过不管暗底下怎么打压庶子,就算兄弟阋墙闹得人尽皆知了,表面上大家还得一团和气,像这种当众鄙睨庶弟出身的,不说绝无仅有,也算难得一见了。
再说了,皓祥的额娘当年可也是入了册的侧福晋啊。
皓祥气得混身发抖,叫了一声:“你敢侮辱我额娘。”挥着拳头便往皓祯冲了过去,不想未及近身,便见旁边一人大步上前,将他双手格住。皓祥定睛一看,竟是岳礼。
“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阿玛。”
“阿玛。”皓祥不平的叫道。
岳礼看着目眦欲裂的皓祯,乖悖违戾的皓祥,惊魂未定的多隆,以及座下那瞠目结舌看着皓祯皓祥兄弟阋墙的宾客,只觉得他们的眼中盛满了幸灾乐祸,不由眼前一阵发黑。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他重重的喘了口气,稳了稳心绪,脸色严峻的对着皓祥道:“畜生,你想逆伦弑兄吗?”
皓祥不可置信的的瞪圆了双眼,又叫了一声:“阿玛?!”
一时间,岳礼竟然有一种无法面对皓祥的感觉。可是――
岳礼迅速坚定了心志。皓祯虽然于女色上糊涂,可他自幼敏而好学、文武双全,现又与五阿哥交好,在他的身上,寄托了恢复王府荣光的全部希望,他不能因为这件事断送了前程。反观皓祥,向来猥琐无知,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为了家族了兴旺,连他自己都可牺牲,又况乎皓祥?
更何况,只要恢复了往日尊荣,皓祥要什么样的补偿没有?别的不说,硕王府的二少爷肯定比硕贝子府的二少爷的身份来得高贵。
“丢人现眼,还不给我退下。”
皓祥的脸色渐渐惨淡起来,双拳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终还是不敢违逆岳礼的意思。
好在在场的总算还有一个清醒的。
都铎看着越闹越不像话,也不好现袖手旁观,瞅了个空连忙上前,在岳礼耳边小声道:“岳父,家丑不可外扬,这事关府里名声,您看……”
岳礼如何不明白都铎的意思,只不过着着鸦雀无声的满堂宾客,他心中却另有盘算:“左右这事情都闹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就此规避,反倒让人觉得欲盖弥彰。倒不如趁着人都在这里将事情撕掰清楚,坐实了多隆杀良逼奸的行径,到时候众口铄金,想来宫里也不好偏袒于他。说不得,便连这尚公主的事也得……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岳礼觉得皓祯不是个无风起浪、空穴来风的人。
那都铎不知岳礼心思,见他迟迟不语,只得又道:“岳父,眼下府中乱糟糟的,实非待客之道,您看……”
话未说完,便见那多隆跳了起,大声嚷嚷着:“谁都不许走,完颜皓祯意图谋害本贝子爷,在场的人都人证,谁敢走便是同谋……”
岳礼霎时脸色阴沉如水。虽然这话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不过想到多隆敢在他府中肆无忌惮,心中未免恼恨多隆小人得志。
倒是满堂宾客,这戏也看够了,虽说都想告辞,但有了多隆这一句话,谁又敢提出先走。
都铎苦笑几声,岳家若是在他看来,硕贝子府如今圣眷不复,与眼甚得圣意多隆根本不在一个天秤上,况且多隆杀良逼奸的事口说无凭,倒是皓祯欲图谋害多隆证据确凿,倒不如趁着事情未曾闹大,上前赔个礼说上几句好话,让多隆看在与皓祥的交情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般想着,便有心再上前说上几句软话,偏又听皓祯仍在那里不合时宜的吼着与多隆誓不两立的话,气得他直在心中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跺了跺脚,索性也不理了。
倒是多隆冷笑一声,道:“如此正好,阿金,使人步军衙门报案,就说有人意图谋害本贝子……”许是说得急了,呛了风,又连连咳嗽起来。
阿金连忙恭身奉上热茶,道:“贝子爷,您先喝口茶压一压。”待多隆止住咳嗽,方才又劝道:“贝子爷,您身份高贵,区区庶民又何必劳动您。况且方方又受了惊吓,实在不宜再操劳。不如先回了王府,这事阿,自有王爷为您做为。”
这个阿金也是个妙人,虽然低眉顺目,说话的时候连眉角都没抬一下,偏又在“贝子爷”、“庶民”、“王府”、“王爷”这些词上加重了语气。只听得岳礼又恼又怒,偏偏又发作不得。
多隆却转转眼珠子,心中暗道:“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若就这样偃旗息鼓,那他方才那一下不是白挨了。再说眼下人多嘴杂,若不将事儿掰扯清楚,日后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儿,那才真是吃了大亏呢。”
因此虽然余悸未消,却仍梗着脖子叫道:“不行,事关本贝子名声,岂能儿戏。今日这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本贝子还真不敢走了。”
阿金素知他性子执拗,便不再劝。倒是岳礼见那阿金走心中大急,这一进步军衙门,这一进步军衙门,他可就真的说不上话了,到时候还不是人家怎么判他们就怎么听。
他不由转而看向皓祥,眼中盛满了莫名的威严与严厉。皓祥咬咬下唇,虽然脸上怨忿未消,但岳礼积威甚重,到底不敢违逆,只得不情不愿的上前作了个揖,戚戚艾艾道:“多隆贝子,您盾……家丑不可外扬,请您……看在在下的薄面,高抬贵手,在一代家兄给您赔礼。”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用一种恳求的态度看着多隆。他二人地位本来相差甚远,如此作态旁人只觉理所当然。只有岳礼怒目横睁,不可置信的看着皓祥。便连皓祯,虽然被按倒在地 ,却仍不甘的嘶吼着:“皓祥,皓祥,你若还有一丝身为完颜家人的风骨,你若还在意我们王府的尊严,你就不要去求他,不然列祖列宗在天有灵,亦不会承认你这不肖子孙……”
他每说一句,在场的人脸色便又黑了一分。甚至那些原来打着攀附权贵心思来的,已在心里后悔不迭了。陪了一份贺礼那是小事,可看看这位贝子府的大少爷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从前两家虽然同为异姓王,但端郡王的王位是祖上一刀一枪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又在噶尔丹一役中拼死救了圣祖皇帝,才换在准袭三代王爵的恩典。而硕王府则是后金遗裔,虽然一样是靠祖宗福荫,不过这份量可大不一样。再者,岳礼早被降为贝子,还你口口声声念着王府,莫不是在质疑君父?这可是大不敬之罪阿。况且你三句不离强调完颜家,难不成还在怀念后金?这往重里说那就是心怀异志,分分钟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阿。
便是多隆也被气笑了,斜着眼睛怪里怪气对皓祥道:“你倒在这里低声下气替人赔罪,看看你家这位文武双全可曾领情。”
他衣冠不整,辫子散乱,坐在地上倒是安之若素,配上那付怪模怪样,又哪里像个王公贵族宗室子弟,倒跟外头的地痞流氓差不多。
皓祥双眼黯了黯,道:“总是一家人。”
多隆虽然有些拗性,待皓祥这个朋友倒是真心,看他伤神模样,便不些不忍落,道:“罢了,阿金,看在我们皓祥二爷的份上,这步军衙门就先不去罢。也算成全他的孝子心肠兄弟情份。”
到底忍不住又讽剌了皓祥一句。底下有那心思活络的倒是看出些门道,这多隆贝子嚷了半天要报步军衙门,可他身边小厮去寸步未离,也不过干打雷不下雨,看来他与这硕贝子家的二少爷交情莫逆的传言果然不假。
“多谢多隆贝子。”
“不过,”多隆顿了一下,又道:“这步军衙门可以不去,这事情却不能这么了了。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硕贝子,这事你还得给本贝子一个交待。”
这话却是正中岳礼下怀,他大手一挥,肃然道:“这是自然,今日之事不管谁是谁非,当着这满堂宾客的面,本贝子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不过……”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多隆一眼,“若是犬子所言非虚……”
“本贝子自己上步军衙门伏法领罪。”多隆学着他豪迈的把手一挥,“不过若是有人存心诬陷,本贝子也不用他上步军衙门,就让皓祯给我磕三个响头赔罪如何。”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多隆接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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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把事情闹到步军衙门里去,在场的宾客其实还是很愿意看热闹的。毕竟像这种宅门风月,虽然私底下听得多了,但像这样青天白日摊在太阳底下的可真不多见。有那好事者,仗着肚子里两分歪才,但开始意/淫起来,连那题记都拟好了,就叫“贵公子仗势逞凶,宅门杀人逞淫威”,若还再想有包青天式的后续,便来个“大青天明察秋毫,善恶分终是有报”。
男人,有时候也是很八卦的。
倒是一直闹腾不休的皓祯,竟在都铎的几句劝说下安静了下来,不免让多隆有些吃惊。他为防皓祯忽然暴起,离得有些远了,倒不曾听都铎说了什么,只是见他劝得住皓祯,也不禁另眼相看,心想:“区区数言就能说动皓祯那头驴子,这个都铎端得是好口材。瞧他之前行事,也进退有踞,倒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明事理、胡搅蛮缠。”
他若知道那都铎之所以能说得动皓祯,全赖于一句:“你若不想还白姨娘清白,将多隆绳之以法,尽可再闹下去。只要多隆走出这道门,你看谁敢让他认罪。”非得大声骂娘不可。
闲话少话,言归正传。
一场匪夷所思的“审讯”,就这样开始了。在场诸人,原以岳礼与多隆身份最高,且他二皆是事主,“审讯”自然以他们为尊。
这堂上虽然宾客众多,但多远在席下,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竟无人喧哗。中堂怀远数这边,虽只有寥寥数人,却个个板着脸,气氛极是肃穆。
相关人员陆续被带了上来,除了“罪魁祸首”的两个小厮,一个是他的贴身小厮阿银,一个皓祥的小厮阿宝,小寇子、阿克丹他也认得。但其后上来的两名年轻女子,一个十三四岁,赫然便是方才唤走皓祯的小丫头,另一个姿色楚楚作妇人打扮的,他却未曾见过。多隆留心细看,竟见那女子掩在留海之中的额头一片青紫,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却见皓祯大吃一惊的迎了上去,关切的叫了一声――
“吟霜,你这样子怎么过来。”他脸上微微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道:“额娘明知道你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怎么也不拦着你点。”
恰好这时雪如带着秦姥姥也赶了过来,闻言神色一僵,张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便见白吟霜宛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握住皓祯扶着她的手臂,怯怯戚戚的道:“我没事,皓祯,你别怪夫人,是我自愿过来的。”话音方落,便已自察失言,抬头望去,果然岳礼黑了脸色,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带上一点讥诮之色。
白吟霜心中一紧,捉住皓祯的手又紧了几分,只是见皓祯对众人神色一无所觉,只顾怜惜的看着自己,不免心中叹息,只是此时除了皓祯这一棵救命稻草她再无依靠,若是连皓祯也嫌弃她,那她的下场……
白吟霜一阵心惊胆跳。
倒是多隆,直到此时方悟出皓祯口中的吟霜是哪个,不由得大怒,跳起来指着白吟霜就骂道:“好你个完颜皓祯,你口口声声说本贝子逞恶行凶,那这人是谁?”
皓祯双目朗朗望着多隆,朗声道:“这是苍天有眼,方使你这奸佞小人诡计未能得逞。饶是如此,也险些让吟霜命丧黄泉,如今人证具在眼前,你还想推委罪过吗?”
皓祯原就生得俊眉朗目,此刻慷慨陈词,竟有几分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之象,看得众人暗自惋惜,心道:“看上去倒有几分气度,可惜了。”
多隆气极反笑,手点向小寇子与阿克丹:“人证?是他,还是他?”
阿金一贯机灵,最得多隆心意,借着奉茶,上前劝道:“贝子爷,您身份尊贵,何必跟人逞口齿之利。再者,虽然这人证都硕贝子府的下人,但人在屋檐下,您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论规矩,他这话自是逾越,可醉翁之意不在酒阿,这在场的哪个听不出他话中指桑骂槐之意。岳礼拉长了脸,清咳一声,道:“好了,此乃小节,何必挂怀,还是正事要紧。”
“小节?”多隆冷笑一声,倒真不在此处纠缠。
岳礼自持身份尊贵,也不多话,竟自主导审讯。他看着打一进门就伏跪地上漱漱发发抖的阿宝,森然问道:“你叫什么,在府中哪里当差?”
“回贝子爷的话,奴才叫阿宝,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
岳礼转头看了一眼退到墙角处的皓祥,又沉声问道:“就是你在背与人诽议白氏?”
阿宝抬起头,吓得面如土色:“是……不不不是……”
“是还是不是?”
“……是……”阿宝看着岳礼森冷的眼神,竟不敢再辩,又连连磕头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与你一起诽议白氏的还有谁?”
“只有多隆贝子的小厮阿银。”
“你们说了什么?”
“阿银、阿银说白姨娘长得像、像曾、曾在龙源唱过曲的一个女子,那、那女子还、还妄图勾引过多隆贝子,未、未果……”
话音未尽,皓祯倒已气得跳起来,狂叫道:“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多隆你这些无耻小人,到现在还想污蔑吟霜。”
“皓祯,你给我退下。”
“阿玛。”
“你若还知道我是你阿玛,就给我老实呆着。”
他转过身,阴森森的看着阿宝,一字一字的问道:“还说了些什么?”
阿宝抖抖索索的回话:“奴才……奴才……就跟他争辩,白、白姨娘是宫里的贵人指给大少爷的,怎、怎可能到酒楼卖唱。可、可阿银说、说当时大少爷误、误以为多隆贝子调、调戏白姨娘,还、还曾大闹过龙、龙源楼……”
“哇――”去年皓祯那桩艳闻闹的动静可不小,在场的许多宾客也是听说过的。就是没听过的,听到旁边的人的惊叹,也免不了询问几声,一时间竟吵杂不休,说什么的都有,直听得岳礼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不过他到底老道一些,须弥便听阿宝话中漏洞,不由悖然大怒,沉声喝道:“大胆奴才,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白氏人在内宅,你们又如何能知道她曾经卖唱为生。分明是你这奴才伙同外人,造谣生事辱蔑主家。”
阿宝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岳礼冷笑一声,“若非造谣,便是伺机窥探,意在不轨。”
多隆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是纨绔,可不是傻子。岳礼这话分明是项庄舞剑意沛公,当下也学着岳礼冷笑一声,道:“硕贝子好威风、好本事。只是不知这所谓审讯,何时成了硕贝子的一言堂了?”
那堂下众人,正在心中暗叹果然姜是老的辣,闻言又转而看向岳礼,便见他将脸一板,硬梆梆道:“多隆贝子若有不同意见,尽可自已审问。”
他原想着趁多隆未曾回过神来,便将罪名定死,自然不愿节外生枝。可满堂宾客在些,他又素来自诩清正,自然厚不起这个脸皮。况且他只觉多隆平素纨绔,不学无术,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便也任随他去。
哪知多隆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当下便道:“事关本贝子清眷,本贝子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他也不像岳礼一样一句一句的问话,只懒洋洋的吩咐道:“阿银,你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给本贝子说说,若有一丝一毫不实,看回去本贝子怎么收拾你。”
阿银磕头应是。便将他如何偷溜出去找一向交好的阿宝说话,又如何见着经过茶房的白姨娘,如何觉得眼熟与阿宝说起,又不知何故风声须弥就传了出去,又有硕贝子府的管事前来探话,及到后来又被带到硕贝子夫人跟前与白姨娘对质,以及白姨娘如何为证清白寻死觅活,跳井不成险些误伤自己,又说到皓祯前去救场,与硕贝子夫人如何一言不合争吵起来,后来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的口齿伶俐,说话条理分明,简单的一件事,竟让他描述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又句句实话,绝不妄自猜测亦不多加一言一辞,却又将多隆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只是当他将那白吟霜对雪如说的那句:“你就把我当成大少爷身边的小猫小狗……”,以及香绮喊的那句“吟霜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大少爷怎么活下去阿……”也描述得活灵活现,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众人就不免脸色怪诞。
这厚道一点的,只说是女子争宠手段使然,不足为意。刻薄一点的就免不了骂上一声道德沦丧、恬不知职。还有一些在那里怪声怪气的叫着“艳福不浅”又或“郎情妾意”等话,竟是满满的嘲笑之意。
岳礼听得满堂嗡嗡的议论,只气得眼前发黑,又皓祯依然不知轻重在那扶着白氏,只恨不得上前踹上他一脚。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得强自稳住心神。果然便见多隆得意的望了他一眼,又问道:“你们在茶房说话,还有谁在那里?”
“回贝子爷的话,只有奴才跟阿宝,并无旁人。”
“没有旁人?没有旁人怎么你们说上两句闲话,须弥间就传到了整个硕贝子府?”
他这话虽将阿银的描述又夸大几分,只是问出了众人心中疑问,便也无人挑剔,只看着阿银面露茫然之色,嗑头道:“贝子爷恕罪,奴才委实不知。”
多隆冷笑:“好个奴才,一句委实不知便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倒是任人将屎盆子往本贝子头上扣,口口声声说是本贝子在他府内逞恶行凶。”
阿银只嗑头,不敢多说一句。
多隆一番迁怒,只觉胸头舒畅一些,便收敛了脾气,没好气的道:“好了,别磕了。既然闹出事了,你怎么不早些前来禀告?”
阿银又磕了一个头,苦着脸回道:“回贝子爷,不是奴才不想前来禀告,只是奴才跟阿宝被硕贝子府的人押着跪到方才,若非硕贝子爷招奴才问话,奴才还不知道要跪到何时。”
多隆面如寒霜睨向岳礼:“硕贝子威风也就算了,想不到尊夫人也不遑多让。我端郡王府的人,即使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也自有家规处置,以后就不劳尊府越庖代厨了。”
岳礼被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多隆又自顾自道:“与其红口白牙在这里抹黑本贝子,硕贝子不妨先管好自个府上,不过一句闲话,也能编排出本贝子行凶的闲话,此等家风本贝子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岳礼脸色铁青,忍不住反唇相讥:“背后指摘,终非君子所为。”
多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张大着嘴看着岳礼,又指了指阿银阿宝:“两个奴才,你跟他们讲什么君不君子的。再说他们说的是长像肖似,又不是说她就是那个唱曲的小娘子,真不知府上在紧张些什么,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岳礼的脸色又转而涨红。他不怨自己只偏听一面之辞,又存了私心,只怪皓祯沉迷女色是非不分。若非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真想上前去扇皓祯几个耳光。雪如却深知丈夫拉不下脸面,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好出来道:“说来说去,却是妾身治家不严,妾身这厢向多隆贝子您赔礼了。”
虽是避重就轻,半句不提她的消息来源与对白吟霜的那场“对质”,但赔礼的架式却摆了个十足。多隆一时惊愕,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他身后的阿金及时拉了他一把,他才忙不迭地避开雪如这一礼。
“唉,别别别,你的赔礼本贝子可担待不起。”他连连摆手,“奴才间一句闲话都能演变成本贝子行凶逞恶,若受了你这一礼,不知还要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众人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先觉得好笑,待听得他这一番话,想想方才的闹剧,又不免同情起他来。心道:“连一惯胡闹的多隆贝子都怕了他家,这硕贝子府的家风可见一斑了。”
先不论谁是谁非,在场诸人,不是大家族中出来的,就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的,眼看多隆与岳礼,一个圣眷正隆,一个已呈败象,哪里不知要往哪边靠拢。何况这事眼下看来,都是硕贝子家大少爷色令智昏,无中生有弄出的闹剧。有那心思活络的,已在那里帮腔,嗤笑道:“那是,再来一出,漫说多隆贝子,连我们这些看热门的也都吃不消了。”
雪如又羞又恼,只在心里将多隆与白吟霜恨得要死。偏那岳礼还要迁怒于她,喝斥道:“无知妇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一下把雪如气了个仰倒。她自被选中成为硕亲王福晋,二十几年来养尊处优,就算被宫里斥责,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过如此屈辱,一时间双唇翕动,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那多隆一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又斜着眼睛追着岳礼问:“硕贝子,先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作者有话要说:梅花的剧情大概还有一章就基本落幕,以后还有涉及的,只会在正文中一笔带过
刚刚才发现rosarana在10月30日送了我一个地雷,非常感谢。不过我自觉更新拖迤,实在受之有愧,以后还是别花这份冤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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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把事情闹到步军衙门里去,在场的宾客其实还是很愿意看热闹的。毕竟像这种宅门风月,虽然私底下听得多了,但像这样青天白日摊在太阳底下的可真不多见。有那好事者,仗着肚子里两分歪才,但开始意/淫起来,连那题记都拟好了,就叫“贵公子仗势逞凶,宅门春杀人逼奸”,若还再想有后续,便来个“大青天明察秋毫,善恶分终是有报”。
男人,有时候也是很八卦的。
倒是一直闹腾不休的皓祯,竟在都铎的几句劝说下安静了下来,不免让多隆有些吃惊。他为防皓祯忽然暴起,离得有些远了,倒不曾听都铎说了什么,只是见他劝得住皓祯,也不禁另眼相看,心想:“区区数言就能说动皓祯那头驴子,这个都铎端得是好口材。瞧他之前行事,也进退有踞,倒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明事理、胡搅蛮缠。”
他若知道那都铎之所以能说得动皓祯,全赖于一句:“你若不想还白姨娘清白,将多隆绳之以法,尽可再闹下去。只要多隆走出这道门,你看谁敢让他认罪。”非得大声骂娘不可。
闲话少话,言归正传。
一场匪夷所思的“审讯”,就这样开始了。在场诸人,原以岳礼与多隆身份最高,且他二皆是事主,“审讯”自然以他们为尊。
这堂上虽然宾客众多,但多远在席下,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竟无人喧哗。中堂怀远数这边,虽只有寥寥数人,却个个板着脸,气氛极是肃穆。
相关人员陆续被带了上来,除了“罪魁祸首”的两个小厮,一个是他的贴身小厮阿银,一个皓祥的小厮阿宝,小寇子、阿克丹他也认得。但其后上来的两名年轻女子,一个十三四岁,赫然便是方才唤走皓祯的小丫头,另一个姿色楚楚作妇人打扮的,他却未曾见过。多隆留心细看,竟见那女子掩在留海之中的额头一片青紫,心中不免有些疑惑。却见皓祯大吃一惊的迎了上去,关切的叫了一声――
“吟霜,你这样子怎么过来。”他脸上微微露出一点不满的神色,道:“额娘明知道你身子孱弱受不得刺激,怎么也不拦着你点。”
恰好这时雪如带着秦姥姥也赶了过来,闻言神色一僵,张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便见白吟霜宛如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握住皓祯扶着她的手臂,怯怯戚戚的道:“我没事,皓祯,你别怪夫人,是我自愿过来的。”话音方落,便已自察失言,抬头望去,果然岳礼黑了脸色,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带上一点讥诮之色。
白吟霜心中一紧,捉住皓祯的手又紧了几分,只是见皓祯对众人神色一无所觉,只顾怜惜的看着自己,不免心中叹息,只是此时除了皓祯这一棵救命稻草她再无依靠,若是连皓祯也嫌弃她,那她的下场……
白吟霜一阵心惊胆跳。
倒是多隆,直到此时方悟出皓祯口中的吟霜是哪个,不由得大怒,跳起来指着白吟霜就骂道:“好你个完颜皓祯,你口口声声说本贝子逞恶行凶,那这人是谁?”
皓祯双目朗朗望着多隆,朗声道:“这是苍天有眼,方使你这奸佞小人诡计未能得逞。饶是如此,也险些让吟霜命丧黄泉,如今人证具在眼前,你还想推委罪过吗?”
皓祯原就生得俊眉朗目,此刻慷慨陈词,竟有几分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之象,看得众人暗自惋惜,心道:“看上去倒有几分气度,可惜了。”
多隆气极反笑,手点向小寇子与阿克丹:“人证?是他,还是他?”
阿金一贯机灵,最得多隆心意,借着奉茶,上前劝道:“贝子爷,您身份尊贵,何必跟人逞口齿之利。再者,虽然这人证都硕贝子府的下人,但人在屋檐下,您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论规矩,他这话自是逾越,可醉翁之意不在酒阿,这在场的哪个听不出他话中指桑骂槐之意。岳礼拉长了脸,清咳一声,道:“好了,此乃小节,何必挂怀,还是正事要紧。”
“小节?”多隆冷笑一声,倒真不在此处纠缠。
岳礼自持身份尊贵,也不多话,竟自主导审讯。他看着打一进门就伏跪地上漱漱发发抖的阿宝,森然问道:“你叫什么,在府中哪里当差?”
“回贝子爷的话,奴才叫阿宝,是二少爷身边的小厮。”
岳礼转头看了一眼退到墙角处的皓祥,又沉声问道:“就是你在背与人诽议白氏?”
阿宝抬起头,吓得面如土色:“是……不不不是……”
“是还是不是?”
“……是……”阿宝看着岳礼森冷的眼神,竟不敢再辩,又连连磕头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与你一起诽议白氏的还有谁?”
“只有多隆贝子的小厮阿银。”
“你们说了什么?”
“阿银、阿银说白姨娘长得像、像曾、曾在龙源唱过曲的一个女子,那、那女子还、还妄图勾引过多隆贝子,未、未果……”
话音未尽,皓祯倒已气得跳起来,狂叫道:“胡言乱语、含血喷人,多隆你这些无耻小人,到现在还想污蔑吟霜。”
“皓祯,你给我退下。”
“阿玛。”
“你若还知道我是你阿玛,就给我老实呆着。”
他转过身,阴森森的看着阿宝,一字一字的问道:“还说了些什么?”
阿宝抖抖索索的回话:“奴才……奴才……就跟他争辩,白、白姨娘是宫里的贵人指给大少爷的,怎、怎可能到酒楼卖唱。可、可阿银说、说当时大少爷误、误以为多隆贝子调、调戏白姨娘,还、还曾大闹过龙、龙源楼……”
“哇――”去年皓祯那桩艳闻闹的动静可不小,在场的许多宾客也是听说过的。就是没听过的,听到旁边的人的惊叹,也免不了询问几声,一时间竟吵杂不休,说什么的都有,直听得岳礼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不过他到底老道一些,须弥便听阿宝话中漏洞,不由悖然大怒,沉声喝道:“大胆奴才,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白氏人在内宅,你们又如何能知道她曾经卖唱为生。分明是你这奴才伙同外人,造谣生事辱蔑主家。”
阿宝连连磕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不敢?”岳礼冷笑一声,“若非造谣,便是伺机窥探,意在不轨。”
多隆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是纨绔,可不是傻子。岳礼这话分明是项庄舞剑意沛公,当下也学着岳礼冷笑一声,道:“硕贝子好威风、好本事。只是不知这所谓审讯,何时成了硕贝子的一言堂了?”
那堂下众人,正在心中暗叹果然姜是老的辣,闻言又转而看向岳礼,便见他将脸一板,硬梆梆道:“多隆贝子若有不同意见,尽可自已审问。”
他原想着趁多隆未曾回过神来,便将罪名定死,自然不愿节外生枝。可满堂宾客在些,他又素来自诩清正,自然厚不起这个脸皮。况且他只觉多隆平素纨绔,不学无术,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便也任随他去。
哪知多隆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当下便道:“事关本贝子清眷,本贝子自然不能掉以轻心。”他也不像岳礼一样一句一句的问话,只懒洋洋的吩咐道:“阿银,你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给本贝子说说,若有一丝一毫不实,看回去本贝子怎么收拾你。”
阿银磕头应是。便将他如何偷溜出去找一向交好的阿宝说话,又如何见着经过茶房的白姨娘,如何觉得眼熟与阿宝说起,又不知何故风声须弥就传了出去,又有硕贝子府的管事前来探话,及到后来又被带到硕贝子夫人跟前与白姨娘对质,以及白姨娘如何为证清白寻死觅活,跳井不成险些误伤自己,又说到皓祯前去救场,一言不合两人争吵起来,后来便怒气冲冲的走了……
他的口齿伶俐,说话条理分明,简单的一件事,竟让他描述得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但又句句实话,绝不妄自猜测亦不多加一言一辞,却又将多隆的嫌疑摘得干干净净。只是当他将那白吟霜对雪如说的那句:“你就把我当成大少爷身边的小猫小狗……”,以及香绮喊的那句“吟霜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大少爷怎么活下去阿……”也描述得活灵活现,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众人就不免脸色怪诞。
这厚道一点的,只说是女子争宠手段使然,不足为意。刻薄一点的就免不了骂上一声道德沦丧、恬不知职。还有一些在那里怪声怪气的叫着“艳福不浅”又或“郎情妾意”等话,竟是满满的嘲笑之意。
岳礼听得满堂嗡嗡的议论,只气得眼前发黑,又皓祯依然不知轻重在那扶着白氏,只恨不得上前踹上他一脚。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得强自稳住心神。果然便见多隆得意的望了他一眼,又问道:“你们在茶房说话,还有谁在那里?”
“回贝子爷的话,只有奴才跟阿宝,并无旁人。”
“没有旁人?没有旁人怎么你们说上两句闲话,须弥间就传到了整个硕贝子府?”
他这话虽将阿银的描述又夸大几分,只是问出了众人心中疑问,便也无人挑剔,只看着阿银面露茫然之色,嗑头道:“贝子爷恕罪,奴才委实不知。”
多隆冷笑:“好个奴才,一句委实不知便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倒是任人将屎盆子往本贝子头上扣,口口声声说是本贝子在他府内逞恶行凶。”
阿银只嗑头,不敢多说一句。
多隆一番迁怒,只觉胸头舒畅一些,便收敛了脾气,没好气的道:“好了,别磕了。既然闹出事了,你怎么不早些前来禀告?”
阿银又磕了一个头,苦着脸回道:“回贝子爷,不是奴才不想前来禀告,只是奴才跟阿宝被硕贝子府的人押着跪到方才,若非硕贝子爷招奴才问话,奴才还不知道要跪到何时。”
多隆面如寒霜睨向岳礼:“硕贝子威风也就算了,想不到尊夫人也不遑多让。我端郡王府的人,即使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也自有家规处置,以后就不劳尊府越庖代厨了。”
岳礼被噎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多隆又自顾自道:“与其红口白牙在这里抹黑本贝子,硕贝子不妨先管好自个府上,不过一句闲话,也能编排出本贝子行凶的闲话,此等家风本贝子还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岳礼脸色铁青,忍不住反唇相讥:“背后指摘,终非君子所为。”
多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张大着嘴看着岳礼,又指了指阿银阿宝:“两个奴才,你跟他们讲什么君不君子的。再说他们说的是长像肖似,又不是说她就是那个唱曲的小娘子,真不知府上在紧张些什么,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岳礼的脸色又转而涨红。他不怨自己只偏听一面之辞,又存了私心,只怪皓祯沉迷女色是非不分。若非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真想上前去扇皓祯几个耳光。雪如却深知丈夫拉不下脸面,不好再沉默下去,只好出来道:“说来说去,却是妾身治家不严,妾身这厢向多隆贝子您赔礼了。”
虽是避重就轻,半句不提她的消息来源与对白吟霜的那场“对质”,但赔礼的架式却摆了个十足。多隆一时惊愕,竟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在他身后的阿金及时拉了他一把,他才忙不迭地避开雪如这一礼。
“唉,别别别,你的赔礼本贝子可担待不起。”他连连摆手,“奴才间一句闲话都能演变成本贝子行凶逞恶,若受了你这一礼,不知还要闹出什么妖蛾子来。”
众人见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先觉得好笑,待听得他这一番话,想想方才的闹剧,又不免同情起他来。心道:“连一惯胡闹的多隆贝子都怕了他家,这硕贝子府的家风可见一斑了。”
先不论谁是谁非,在场诸人,不是大家族中出来的,就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的,眼看多隆与岳礼,一个圣眷正隆,一个已呈败象,哪里不知要往哪边靠拢。何况这事眼下看来,都是硕贝子家大少爷色令智昏,无中生有弄出的闹剧。有那心思活络的,已在那里帮腔,嗤笑道:“那是,再来一出,漫说多隆贝子,连我们这些看热门的也都吃不消了。”
雪如又羞又恼,只在心里将多隆与白吟霜恨得要死。偏那岳礼还要迁怒于她,喝斥道:“无知妇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下去。”
一下把雪如气了个仰倒。她自被选中成为硕亲王福晋,二十几年来养尊处优,就算被宫里斥责,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何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过如此屈辱,一时间双唇翕动,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偏那多隆一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又斜着眼睛追着岳礼问:“硕贝子,先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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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那多隆一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又斜着眼睛追着岳礼问:“硕贝子,先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岳礼心中暗骂多隆小人得志,冷笑道:“多隆贝子未免太过心急了,皓祯固然莽撞,但也是事出有因。若非前情可悯,他又怎会质疑多隆贝子品行……”
既是结怨,岳礼索性也撕破脸皮,
“前情可悯?什么前情?”多隆目露茫然,还是阿金上前与耳语几句,方才恍然大悟状,这下子真是气笑了:“也对,亏得府上大少爷深明大义,肯自揭前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府上所谓的家风清白就是纳一个卖唱女子为妾,哈哈哈……”
话音甫落,四下便传来嗤笑声应和声。
岳礼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多隆又道:“看来不将当日的事说清楚,本贝子还真得背上个强抢民女杀害人命的罪名了?狗奴才,”他拉着脸对阿银喝道:“还要本贝子请你说话不成?”
其实是他根本记不得那时的事,只好让阿银出面说清楚。
阿银赔着笑,一付狗腿模样:“贝子爷息怒,贝子爷息怒,奴才这就道来。”
虽然时隔一年有余,但好在事儿简单,阿银又记性极佳,居然还得记得个八九分,有那实在想不起来的,便含糊过去,倒也无人发现蹊跷。不过有那细心的人倒是听出来了,这个阿银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多隆撇清,将那勾引的罪名坐实了白氏身上,不由心中暗道:“这多隆是出了名的胡闹,但身边两个小厮倒是难得的机灵。”
正想着呢,便听到岳礼冷笑道:“一面之辞,何足采信。”却原来阿银已将龙源楼那段公案说完,在场的也有不少听过那些个流言艳/闻的,一时间难免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阿银朝岳礼叩了一个头,道:“好教贝子爷知道,此事龙源楼上下都可作证。且当日那群恶/霸青天白日殴/伤人命强/抢了白家小娘子,龙源楼的掌柜是往顺天府告了官报了案的。”
还有这等内情?!四下“嗡”的一声又议论开了,若是白氏曾经遭抢,那皓祯头上帽子的颜色……嘿嘿嘿,几道猥琐的眼光齐齐往他头上扫去。
岳礼这回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家门不幸家门幸,出此丧德失伦败坏门风之妇。若非碍着满堂宾客,他便要捶胸顿足起来。
只他不说话,皓祯却按耐不住:“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休在这里败坏吟霜的名声,她跟着我的时候可是清清白白的。”他气得连连顿足,却不知四下的人一听他连这等闺房之事都拿出来说嘴,未免暗自窃笑。说来这白吟霜久走江湖,也历练得几分见识与心计,自知当日遭掳的事闹得太大,恐有一日败露,早在相逢之时便在皓祯耳边落了口风,只说当日有人相救,她才能及时脱离虎口,保得清/白不失,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又苦苦求了皓祯,只说怕贝子府的规矩大,她虽清/白未失却也败坏了名声,已再不做痴心妄想了,只愿俩人从此相忘于江湖。
果然皓祯那多情种子闻言既感动又怜惜,又是许诺又是发誓,只说此生定然不负于她。又想府中多迎高踩低之辈,吟霜所虑不无道理,这才与福尔康想了这么个李代桃僵之计。此刻乍听得这事被揭开,不免一些慌乱,原想将吟霜开脱出去,却不想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白吟霜摇摇欲坠,遭/掳的那段经历,是她一生中最无助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却不想就这样血淋淋的被揭开。她改名换姓、卑躬屈膝、曲意承/欢,不过就是想托庇于贝子府而已,可如今只怕再难在府中立足了。
一时间,白吟霜深深的绝望起来,须弥又被满满的恨意占据。恨雪如的无故刁难,非让她却查看茶房。恨多隆薄情寡意,竟如此为难她一介弱女。恨皓祯愚蠢如斯,竟被人一诈就自露马脚……
恨来恨去,却乍然想起昔日白氏夫妇待她如珍似宝,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一阵阵天旋地转,只能软软倚在皓祯身上。
哪知皓祯见她脸色苍白,以为是因为当众受(和谐)辱,不免又深深怜惜起她来,又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自然得出面为她讨个公道,便又忿然道:“谁不知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那龙源楼上下又皆是见财忘义刻薄寡恩之辈,与多隆俱是一丘之貉,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却不知他这话一出口,岳礼便暗叫不好。果然,多隆虽满脸不耐,却自有下人为他出头。
只见那阿银拉耸着眼皮,抢在他喝斥之前,皮笑肉不笑的道:“皓祯少爷这话奴才不敢苟同。奴才虽然目不识丁,比不得皓祯少爷见多识广,但也知道顺天府的刘府台清正廉明、事亲至孝。您现在虽是硕贝子府的大少爷,但身上一无爵位二无功名,以庶民之身诽谤朝廷命官,那可是枷十日杖三十的刑罚
“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利的一张嘴阿。
阿银接着道:“再说了,刘大人的为人,那可是连万岁爷也夸过的,皓祯少爷您这话,未免有大不敬之嫌。”
“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大的一项罪名阿。
虽然这话里头的意思,警告远大于威胁,可有道是积毁销骨众口烁金,这种话只要有一星半点传到当今耳里,便是不吃罪也要惹上一身膻。
当年岳飞怎么冤死风波亭的,不就是为了一个“莫须有”。
多隆现下是圣眷正好,若执意借此收拾皓祯,只怕他不死也要落层皮。都铎眼睛闪了闪,正想着是要独善其身还是上前打个圆场,便听皓祯已在那愠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铎暗自叹了一声,压下到了舌尖的话。
“不过当今万岁乃有道明君,一定会明察秋毫善辨忠奸,定然不会受那奸佞小人欺瞒。”皓祯双目炯炯,盯着多隆道:“倒是多隆你,现在虽得一时侥幸,但需知天理昭昭,白老爹在天有灵,终有一日你难逃法网。”
多隆气极败坏的嚷道:“完颜皓祯你什么意思?你又算老几,敢这样对本贝子说话?”心中却郁闷得不行,暗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完颜皓祯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非得将这杀人害命的罪名往我身上按?早知会惹得一身臊,当时就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小祥子,还不知道回了家阿玛要怎么收拾我呢。”
他倒是一点都不怀疑皓祯别有居心,一是因为觉得他没这个脑子,二是因为皓祯脑子虽然不济,但一惯以正人君子自居,一向不屑于小道害人。
那也就是说,皓祯打从心里就认为他是个杀人凶人。这个认知把多隆郁闷坏了。
“怎么?你做贼心虚了吗?”皓祯不顾白吟霜暗地阻拦,朗声冷笑道:“多隆,你虽得一时佞幸,但我早将你的斑斑劣迹告诉了五阿哥,只待五阿哥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此言一出,堂上不少人为之色变。虽然自去岁便屡有五阿哥失了圣心的传闻,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还是如今唯一一个成年却还留在宫里的阿哥,之前又是圣眷优渥,朝堂上存着观望心思的人尚不在少数,更遑论堂上这种不上不下的宾客,闻得皓祯能与五阿哥交好,又如何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便是多隆,也一时为之哑然。倒不是被气的,也不是被吓的,一是觉得跟皓祯怎么说不清楚,便有些意兴阑珊。二则是对皓祯竟为一己私事,便妄图通过五阿哥上达天听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将五阿哥从这事里头摘出来。虽说这原不干他的事,他也并不担心皓祯这话是否属实,可谁让他人也在这里呢,若传到皇帝耳中,怕连他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立时张起一派横眉竖目的纨绔子模样,不耐烦道:“完颜皓祯,你少拿五阿哥吓唬人,本贝子不是被吓大的。谁不知道五阿哥勤勉好学,现下正在宫中潜心读书。本贝子倒不知你一介白身,什么时候能进出宫闱了?”
他身后的阿金此时也上前一步,赶在皓祯前截住他的话头道:“皓祯少爷,奴才在这里尊你一声少爷,那是看在硕贝子爷的面上。可我家贝子爷是超品的固山贝子,你见了面不行礼不请安,我家贝子爷也大度未与你计较,你却还在这里三番五次诬言构陷我家贝子爷,不知是何道理?”
由此可见,阿金阿银二人能得多隆心意,那靠的绝对不只是拍马溜屁,察颜观色的功夫同样功不可没。
皓祯脸色胀得通红,双拳紧握,义正辞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完颜皓祯顶天立地,只跪天地君亲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阿金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皓祯少爷,奴才我大字不识几个,比不得你会掉书袋。不过奴才虽然愚昧,却也知道人的名、树的影,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否则便居心叵测,但是曲意构陷,皓祯少爷,你读的书多,不知这个构陷王公贵族又该当何罪?”
那边阿银早已机灵的接上前道:“当流放三千里。”
堂下便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岳礼见多隆主仆三人神色有异,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虽清高自诩,但比之皓祯的目下无尘,却显然老道许多。这多隆争强好胜,从前没少与皓祯争锋,但却从没见过像今日一样,说话似乎暗藏深意。只是他对多隆不学无术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半会间又哪里就能改观。
再者,他看到多隆放任两个小厮与皓祯针锋相对,只觉多隆太过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心里早就老大不高兴,所谓关心则乱,更加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着若任皓祯与两个小厮争辩,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无甚可喜之处,只平白辱没了身份而已。
当下脸色一沉,便想喝止,哪知皓祯早积了一肚子火气,面露鄙色道:“我只知道天理公义,杀人偿命。”
阿鑫嗤笑一声,目露讥色道:“说来说去,皓祯少爷是铁了心的要往我家贝子爷身上泼脏水了。不过奴才劝你还是省省心吧,那白老头早已伤愈离京,又哪来什么杀人偿命之说。”
此言一出,便如在油锅中撒了一把盐一般,那白吟霜乍闻喜讯,更是激动不已,一时之间喉头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竟说不出话来。
阿金却犹嫌不足,又道:“还有,当日那几个伤人抢人的泼皮无赖也早被顺天府捉拿归案,据说来供出一些内/幕……”
他故意在此一顿,多隆偷眼窥去,只见那白吟霜脸色大变,软软倚在皓祯身上,显然已经心神大乱。便是雪如主仆二人,也神色变幻不定,只是那老仆妇面上微现慌乱,雪如却还能强自镇定,不由暗道:“难怪小祥子对他嫡额娘如此忌惮,这老女人果然有点门道。”又见皓祯神色凌然不惧,又暗笑道:“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岳礼真是有眼无珠,只把一个绣花枕头当成宝贝一般。”
那厢阿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有那性子急躁的,一时竟忘了这是城硕贝子府宴客大堂,在那催促起来,他方才慢条斯理的道:“据那些无赖供述,他们之所以打白家父女的主意,却是受人指使,那指使的人嘛……据说是都统府的家将,那可不是皓祯少爷的亲姨母家?”
四下顿时哗然,白吟霜更是如遭雷,不自觉的松开捉着皓祯的手,愣愣的看着他。
皓祯气恼的大叫:“你敢胡说。”便想扑上前去,却又见白吟霜眼中空荡荡的,一时心痛如绞,顾不得去捉阿金,只捉住她的双肩,喊道:“吟霜,吟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阿金冷笑道:“胡说八道?皓祯少爷不妨自己上顺天府打听一下好了。可惜阿,那几个无赖供出了都统府的家将,却在牢中染了时疫,死得不明不白。连那主使据说此前被派去天津公干,路遇风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然倒可以让他们来与皓祯少爷好好对质一下。”
除了那些个确实糊涂的,其余诸人大多皱起了眉头,特别是那些大家子弟,更是深谙此中之道。这都统府的家将强抢民女倒还可以说成是见色起意、色欲薰心,那些泼皮无赖死在牢中,也可说是无巧不成书,可连那家将都失踪了,便显得欲盖弥彰了。
岳礼仿佛也察觉出什么,眉头紧锁看向雪如,见她有些慌乱的躲开他的眼光,心中怀疑更甚。
倒是都铎为人精细,又旁观者清,反倒听出了几处破绽,又见岳礼父子,一个横眉相对,一个又只知儿女情长,心中暗叹一声。他虽恼恨皓祯,但岳礼毕竟是他岳父,若岳家丢脸,他与妻子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便上前一拱手,讶然道:“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多隆贝子这些消息却是从哪得来的?”
多隆瞅了他片刻,方才笑骂道:“都铎,你少在那里说怪话。本贝子消息灵通不假,但也不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心的。狗奴才,你那些消息打哪来的,还不快快与你都铎三爷说来。”
后面那句话却是对着阿金说的。他与都铎皆是勋贵子弟,虽无深交,总有几分面子情的。且都铎这人虽在家族中不受重用,但凿实有几分才干的。
“是。”阿金不慌不忙施了一礼,方才道出缘由。
说来也不是什么秘/事,多隆是龙源楼的常客,去年虽因龙源楼惹上官司去得少些,但事过境迁,便又与友人相约在那里见面。那龙源楼的掌柜因那场无妄之灾凿实破了钱财,且那官/司虽了,白老头却伤重未愈,掌柜的虽嫌晦气,却也两面作难。在天桥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作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掌柜的也不是个狠心的人。若在这时将白老头赶出去,只怕他一命呜呼,那他少不了背上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若放任白老头住在这里,又怕他真熬不过去,到时客人嫌晦气影响生意不说,怕也难脱干系。
可若让他为白老头延医问药,掌柜的又老大不情愿。看这白老头风烛残年的样子,唯一的女儿也下落不明,虽然那帮地痞无赖说她半路上就逃了,可掌柜的久在市井,哪里不明白那是他们的脱罪之辞。这殴人至伤的罪责远比强抢、奸/污民女要轻得多,后者那是死/罪。
商人逐利,掌柜的觉得白吟霜凶多吉少,自己花出去的钱搞不好都要打水漂,自然不愿意再花那个冤枉钱。这不一看多隆来了,掌柜的便想从多隆那里讨个便宜。他也不敢在多隆面前啰嗦,却拉着边上侍候的阿金说个不停。
阿金一贯是个有心思的,听到事涉都统府,眼珠一转,便与多隆耳语两句,多隆又是个膏/粱子弟的作风,当场赏了那掌柜的一些银子,让他给白老头治病,白老头这才得以逃过死劫。所以说多隆是那白老头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当然,在这里阿金说话还修饰了一下,只说多隆动了恻隐之心,才救助的白父。这些事当日见者甚众,若是不信尽可前去龙源楼打听云云。
都铎虽觉这种做法理合情不合,多隆也不像那种以德报怨之人,但若再追问下去,便有存心结怨之嫌。又见岳礼父子好似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暗暗心头火起,自忖自己仁至义尽, 便偃旗息鼓不再追根究底。
这时多隆却又冷笑道:“我说都铎,你有空来跟我扯皮,还不如问问完颜皓祯,这个白吟霜怎么成了他的小妾的好。本贝子可记得当日宫中指下来给他为妾的,是汉军旗下的包衣,怎么就成了个唱小曲的了。”
这话一出,不要说硕贝子府的人了,便是四下宾客也一片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预料失误,本来想把梅花在这一章结束的,但现在还拖过下一章
这坑爹的“不良词汇”,找的我头都疼了,也不知道不良在哪里
备份
偏那多隆一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又斜着眼睛追着岳礼问:“硕贝子,先前的约定可还作数?”
岳礼心中暗骂多隆小人得志,冷笑道:“多隆贝子未免太过心急了,皓祯固然莽撞,但也是事出有因。若非前情可悯,他又怎会质疑多隆贝子品行……”
既是结怨,岳礼索性也撕破脸皮,
“前情可悯?什么前情?”多隆目露茫然,还是阿金上前与耳语几句,方才恍然大悟状,这下子真是气笑了:“也对,亏得府上大少爷深明大义,肯自揭前情,不然我还真不知道府上所谓的家风清白就是纳一个卖唱女子为妾,哈哈哈……”
话音甫落,四下便传来嗤笑声应和声。
岳礼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多隆又道:“看来不将当日的事说清楚,本贝子还真得背上个强抢民女杀害人命的罪名了?狗奴才,”他拉着脸对阿银喝道:“还要本贝子请你说话不成?”
其实是他根本记不得那时的事,只好让阿银出面说清楚。
阿银赔着笑,一付狗腿模样:“贝子爷息怒,贝子爷息怒,奴才这就道来。”
虽然时隔一年有余,但好在事儿简单,阿银又记性极佳,居然还得记得个八九分,有那实在想不起来的,便含糊过去,倒也无人发现蹊跷。不过有那细心的人倒是听出来了,这个阿银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多隆撇清,将那勾引的罪名坐实了白氏身上,不由心中暗道:“这多隆是出了名的胡闹,但身边两个小厮倒是难得的机灵。”
正想着呢,便听到岳礼冷笑道:“一面之辞,何足采信。”却原来阿银已将龙源楼那段公案说完,在场的也有不少听过那些个流言艳/闻的,一时间难免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阿银朝岳礼叩了一个头,道:“好教贝子爷知道,此事龙源楼上下都可作证。且当日那群恶/霸青天白日殴/伤人命强/抢了白家小娘子,龙源楼的掌柜是往顺天府告了官报了案的。”
还有这等内情?!四下“嗡”的一声又议论开了,若是白氏曾经遭抢,那皓祯头上帽子的颜色……嘿嘿嘿,几道猥琐的眼光齐齐往他头上扫去。
岳礼这回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家门不幸家门幸,出此丧德失伦败坏门风之妇。若非碍着满堂宾客,他便要捶胸顿足起来。
只他不说话,皓祯却按耐不住:“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你休在这里败坏吟霜的名声,她跟着我的时候可是清清白白的。”他气得连连顿足,却不知四下的人一听他连这等闺房之事都拿出来说嘴,未免暗自窃笑。说来这白吟霜久走江湖,也历练得几分见识与心计,自知当日遭掳的事闹得太大,恐有一日败露,早在相逢之时便在皓祯耳边落了口风,只说当日有人相救,她才能及时脱离虎口,保得清/白不失,却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又苦苦求了皓祯,只说怕贝子府的规矩大,她虽清/白未失却也败坏了名声,已再不做痴心妄想了,只愿俩人从此相忘于江湖。
果然皓祯那多情种子闻言既感动又怜惜,又是许诺又是发誓,只说此生定然不负于她。又想府中多迎高踩低之辈,吟霜所虑不无道理,这才与福尔康想了这么个李代桃僵之计。此刻乍听得这事被揭开,不免一些慌乱,原想将吟霜开脱出去,却不想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白吟霜摇摇欲坠,遭/掳的那段经历,是她一生中最无助最黑暗最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却不想就这样血淋淋的被揭开。她改名换姓、卑躬屈膝、曲意承/欢,不过就是想托庇于贝子府而已,可如今只怕再难在府中立足了。
一时间,白吟霜深深的绝望起来,须弥又被满满的恨意占据。恨雪如的无故刁难,非让她却查看茶房。恨多隆薄情寡意,竟如此为难她一介弱女。恨皓祯愚蠢如斯,竟被人一诈就自露马脚……
恨来恨去,却乍然想起昔日白氏夫妇待她如珍似宝,只觉心中空荡荡的,一阵阵天旋地转,只能软软倚在皓祯身上。
哪知皓祯见她脸色苍白,以为是因为当众受(和谐)辱,不免又深深怜惜起她来,又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自然得出面为她讨个公道,便又忿然道:“谁不知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那龙源楼上下又皆是见财忘义刻薄寡恩之辈,与多隆俱是一丘之貉,还不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却不知他这话一出口,岳礼便暗叫不好。果然,多隆虽满脸不耐,却自有下人为他出头。
只见那阿银拉耸着眼皮,抢在他喝斥之前,皮笑肉不笑的道:“皓祯少爷这话奴才不敢苟同。奴才虽然目不识丁,比不得皓祯少爷见多识广,但也知道顺天府的刘府台清正廉明、事亲至孝。您现在虽是硕贝子府的大少爷,但身上一无爵位二无功名,以庶民之身诽谤朝廷命官,那可是枷十日杖三十的刑罚
“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利的一张嘴阿。
阿银接着道:“再说了,刘大人的为人,那可是连万岁爷也夸过的,皓祯少爷您这话,未免有大不敬之嫌。”
“喝!”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好大的一项罪名阿。
虽然这话里头的意思,警告远大于威胁,可有道是积毁销骨众口烁金,这种话只要有一星半点传到当今耳里,便是不吃罪也要惹上一身膻。
当年岳飞怎么冤死风波亭的,不就是为了一个“莫须有”。
多隆现下是圣眷正好,若执意借此收拾皓祯,只怕他不死也要落层皮。都铎眼睛闪了闪,正想着是要独善其身还是上前打个圆场,便听皓祯已在那愠然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都铎暗自叹了一声,压下到了舌尖的话。
“不过当今万岁乃有道明君,一定会明察秋毫善辨忠奸,定然不会受那奸佞小人欺瞒。”皓祯双目炯炯,盯着多隆道:“倒是多隆你,现在虽得一时侥幸,但需知天理昭昭,白老爹在天有灵,终有一日你难逃法网。”
多隆气极败坏的嚷道:“完颜皓祯你什么意思?你又算老几,敢这样对本贝子说话?”心中却郁闷得不行,暗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完颜皓祯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的,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非得将这杀人害命的罪名往我身上按?早知会惹得一身臊,当时就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小祥子,还不知道回了家阿玛要怎么收拾我呢。”
他倒是一点都不怀疑皓祯别有居心,一是因为觉得他没这个脑子,二是因为皓祯脑子虽然不济,但一惯以正人君子自居,一向不屑于小道害人。
那也就是说,皓祯打从心里就认为他是个杀人凶人。这个认知把多隆郁闷坏了。
“怎么?你做贼心虚了吗?”皓祯不顾白吟霜暗地阻拦,朗声冷笑道:“多隆,你虽得一时佞幸,但我早将你的斑斑劣迹告诉了五阿哥,只待五阿哥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便是你血债血偿之时。”
此言一出,堂上不少人为之色变。虽然自去岁便屡有五阿哥失了圣心的传闻,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还是如今唯一一个成年却还留在宫里的阿哥,之前又是圣眷优渥,朝堂上存着观望心思的人尚不在少数,更遑论堂上这种不上不下的宾客,闻得皓祯能与五阿哥交好,又如何能不对他另眼相看。
便是多隆,也一时为之哑然。倒不是被气的,也不是被吓的,一是觉得跟皓祯怎么说不清楚,便有些意兴阑珊。二则是对皓祯竟为一己私事,便妄图通过五阿哥上达天听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却是将五阿哥从这事里头摘出来。虽说这原不干他的事,他也并不担心皓祯这话是否属实,可谁让他人也在这里呢,若传到皇帝耳中,怕连他也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他立时张起一派横眉竖目的纨绔子模样,不耐烦道:“完颜皓祯,你少拿五阿哥吓唬人,本贝子不是被吓大的。谁不知道五阿哥勤勉好学,现下正在宫中潜心读书。本贝子倒不知你一介白身,什么时候能进出宫闱了?”
他身后的阿金此时也上前一步,赶在皓祯前截住他的话头道:“皓祯少爷,奴才在这里尊你一声少爷,那是看在硕贝子爷的面上。可我家贝子爷是超品的固山贝子,你见了面不行礼不请安,我家贝子爷也大度未与你计较,你却还在这里三番五次诬言构陷我家贝子爷,不知是何道理?”
由此可见,阿金阿银二人能得多隆心意,那靠的绝对不只是拍马溜屁,察颜观色的功夫同样功不可没。
皓祯脸色胀得通红,双拳紧握,义正辞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完颜皓祯顶天立地,只跪天地君亲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阿金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皓祯少爷,奴才我大字不识几个,比不得你会掉书袋。不过奴才虽然愚昧,却也知道人的名、树的影,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乱说的,否则便居心叵测,但是曲意构陷,皓祯少爷,你读的书多,不知这个构陷王公贵族又该当何罪?”
那边阿银早已机灵的接上前道:“当流放三千里。”
堂下便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岳礼见多隆主仆三人神色有异,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虽清高自诩,但比之皓祯的目下无尘,却显然老道许多。这多隆争强好胜,从前没少与皓祯争锋,但却从没见过像今日一样,说话似乎暗藏深意。只是他对多隆不学无术的印象根深蒂固,一时半会间又哪里就能改观。
再者,他看到多隆放任两个小厮与皓祯针锋相对,只觉多隆太过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心里早就老大不高兴,所谓关心则乱,更加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着若任皓祯与两个小厮争辩,便是赢了也是胜之不武,无甚可喜之处,只平白辱没了身份而已。
当下脸色一沉,便想喝止,哪知皓祯早积了一肚子火气,面露鄙色道:“我只知道天理公义,杀人偿命。”
阿鑫嗤笑一声,目露讥色道:“说来说去,皓祯少爷是铁了心的要往我家贝子爷身上泼脏水了。不过奴才劝你还是省省心吧,那白老头早已伤愈离京,又哪来什么杀人偿命之说。”
此言一出,便如在油锅中撒了一把盐一般,那白吟霜乍闻喜讯,更是激动不已,一时之间喉头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竟说不出话来。
阿金却犹嫌不足,又道:“还有,当日那几个伤人抢人的泼皮无赖也早被顺天府捉拿归案,据说来供出一些内/幕……”
他故意在此一顿,多隆偷眼窥去,只见那白吟霜脸色大变,软软倚在皓祯身上,显然已经心神大乱。便是雪如主仆二人,也神色变幻不定,只是那老仆妇面上微现慌乱,雪如却还能强自镇定,不由暗道:“难怪小祥子对他嫡额娘如此忌惮,这老女人果然有点门道。”又见皓祯神色凌然不惧,又暗笑道:“果然是无知者无畏,岳礼真是有眼无珠,只把一个绣花枕头当成宝贝一般。”
那厢阿金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有那性子急躁的,一时竟忘了这是城硕贝子府宴客大堂,在那催促起来,他方才慢条斯理的道:“据那些无赖供述,他们之所以打白家父女的主意,却是受人指使,那指使的人嘛……据说是都统府的家将,那可不是皓祯少爷的亲姨母家?”
四下顿时哗然,白吟霜更是如遭雷,不自觉的松开捉着皓祯的手,愣愣的看着他。
皓祯气恼的大叫:“你敢胡说。”便想扑上前去,却又见白吟霜眼中空荡荡的,一时心痛如绞,顾不得去捉阿金,只捉住她的双肩,喊道:“吟霜,吟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
阿金冷笑道:“胡说八道?皓祯少爷不妨自己上顺天府打听一下好了。可惜阿,那几个无赖供出了都统府的家将,却在牢中染了时疫,死得不明不白。连那主使据说此前被派去天津公干,路遇风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不然倒可以让他们来与皓祯少爷好好对质一下。”
除了那些个确实糊涂的,其余诸人大多皱起了眉头,特别是那些大家子弟,更是深谙此中之道。这都统府的家将强抢民女倒还可以说成是见色起意、色欲薰心,那些泼皮无赖死在牢中,也可说是无巧不成书,可连那家将都失踪了,便显得欲盖弥彰了。
岳礼仿佛也察觉出什么,眉头紧锁看向雪如,见她有些慌乱的躲开他的眼光,心中怀疑更甚。
倒是都铎为人精细,又旁观者清,反倒听出了几处破绽,又见岳礼父子,一个横眉相对,一个又只知儿女情长,心中暗叹一声。他虽恼恨皓祯,但岳礼毕竟是他岳父,若岳家丢脸,他与妻子脸上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便上前一拱手,讶然道:“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多隆贝子这些消息却是从哪得来的?”
多隆瞅了他片刻,方才笑骂道:“都铎,你少在那里说怪话。本贝子消息灵通不假,但也不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上心的。狗奴才,你那些消息打哪来的,还不快快与你都铎三爷说来。”
后面那句话却是对着阿金说的。他与都铎皆是勋贵子弟,虽无深交,总有几分面子情的。且都铎这人虽在家族中不受重用,但凿实有几分才干的。
“是。”阿金不慌不忙施了一礼,方才道出缘由。
说来也不是什么秘/事,多隆是龙源楼的常客,去年虽因龙源楼惹上官司去得少些,但事过境迁,便又与友人相约在那里见面。那龙源楼的掌柜因那场无妄之灾凿实破了钱财,且那官/司虽了,白老头却伤重未愈,掌柜的虽嫌晦气,却也两面作难。在天桥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作生意,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掌柜的也不是个狠心的人。若在这时将白老头赶出去,只怕他一命呜呼,那他少不了背上一个为富不仁的名声。若放任白老头住在这里,又怕他真熬不过去,到时客人嫌晦气影响生意不说,怕也难脱干系。
可若让他为白老头延医问药,掌柜的又老大不情愿。看这白老头风烛残年的样子,唯一的女儿也下落不明,虽然那帮地痞无赖说她半路上就逃了,可掌柜的久在市井,哪里不明白那是他们的脱罪之辞。这殴人至伤的罪责远比强抢、奸/污民女要轻得多,后者那是死/罪。
商人逐利,掌柜的觉得白吟霜凶多吉少,自己花出去的钱搞不好都要打水漂,自然不愿意再花那个冤枉钱。这不一看多隆来了,掌柜的便想从多隆那里讨个便宜。他也不敢在多隆面前啰嗦,却拉着边上侍候的阿金说个不停。
阿金一贯是个有心思的,听到事涉都统府,眼珠一转,便与多隆耳语两句,多隆又是个膏/粱子弟的作风,当场赏了那掌柜的一些银子,让他给白老头治病,白老头这才得以逃过死劫。所以说多隆是那白老头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当然,在这里阿金说话还修饰了一下,只说多隆动了恻隐之心,才救助的白父。这些事当日见者甚众,若是不信尽可前去龙源楼打听云云。
都铎虽觉这种做法理合情不合,多隆也不像那种以德报怨之人,但若再追问下去,便有存心结怨之嫌。又见岳礼父子好似事不关己的模样,也暗暗心头火起,自忖自己仁至义尽, 便偃旗息鼓不再追根究底。
这时多隆却又冷笑道:“我说都铎,你有空来跟我扯皮,还不如问问完颜皓祯,这个白吟霜怎么成了他的小妾的好。本贝子可记得当日宫中指下来给他为妾的,是汉军旗下的包衣,怎么就成了个唱小曲的了。”
这话一出,不要说硕贝子府的人了,便是四下宾客也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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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多隆在王公贵族、勋贵子弟中虽是出了名的纨绔,却很少仗势欺人,并且也不是那种到认为天老爷第一、他第二的不知天高地厚之徒。相反的,他颇通人情世故,很懂得省时度势。胡闹归胡闹,却也颇懂拿捏分寸,因此在这个权贵满地走,纨绔多如狗的四九城里,风评也还算可以。当然,你也可以说他不学无术不务正业,不过在老端王看来,只要不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恶徒,又或狎妓好赌的浪荡子,便是胡闹一些又何妨?
虽然这里面不乏一些癞头儿子自家好的因素,但像他家这种徒具尊荣却不参与朝政的异姓王,身份尊贵是尊贵了,却总有一些不尴不尬的味道在里面,原就是不适合有野心的。
因此,别看老端王动不动就对多隆冷眉竖目的喝斥,但事实上在四个儿子之中,最让他放心的却恰恰是这个最不思进取的幺儿多隆。
不过,平常再怎么有分寸,多隆毕竟还是有一些少年心性。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也不介意展现一下自己的喜恶分明,尤其是在他与皓祯不对头几乎是人尽皆知的情况下。如今皓祯又指摘他在前,他若不反击,岂非有负他纨绔之名。
当然,假如他早知道这个调包计跟五阿哥沾了边,借他三个胆他也不敢拿这事儿出来说嘴的。无他,事关皇家颜面阿,皇帝又是出了名的爱面子的。
可话又说回来,这事原也怪不得他。一则皓祯等人为了保密之故,自然将此事瞒得死死的,他与皓祥又不是神仙,虽知如今府里的白氏是个西贝货,可又哪能尽知个中详情。二则不肖说他们,就是连皇帝自个儿估计也想不到五阿哥会干出这种事来——
堂堂天潢贵胄,争权夺势尔虞我诈不足为奇,色迷心窍巧取豪夺的也不少见。但就算再糊涂再好色,自生下的便时时处于勾心斗角的环境下的龙子凤孙,若无足够的利益或是为了收买人心,又有几个真的正直无私、急公好义?更别说玩这种偷梁换柱的不入流把戏,而且还留了那么大一个破绽。
所以便是指望着皓祯能借五阿哥之力重复荣华的雪如,即使能听出多隆的不好怀意,却半点未曾将这事与五阿哥联系起来,只理所当然的认为是皓祯色胆包天。虽然震怒无比兼又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添了两分心虚,可到底没让怒火冲失了理智。毕竟那魏贵人如今虽然不得意,可毕竟还有个十四阿哥,又与五阿哥交好,且那时将白氏指给皓祯的时候却还位列皇妃,这传扬出去少不得就是一个藐视皇家的罪过。
至于白吟霜冒名顶替入了府,那原来被指给皓祯的白氏又去了哪里,手尾可曾收干净,她却半点不放在心上,不过几个包衣奴才罢了。
雪如不着声色的扫了站到角落边边的皓祥,若说今日这事不干皓祥的事,她是不信的。虽暗恨皓祯的胆大包天,但想不便宜了皓祥,便不能让他有所得逞。皓祯与那贱婢的事可以容后处置,眼下却先稳住场面。因而反应却比那岳礼还要更快上几分,当场就反驳道:“多隆贝子说笑了,此白氏却非彼白氏。那贵人指下来的白姨娘,自是我府中正经的二房姨太太,又岂能如这贱婢一般抛头露面。”
顿了顿,又暗含刀锋道:“虽说白姨娘抱恙在床,今日并未出来见客,但若多隆贝子还信不过,少不得也要让她勉为其难出来辟避谣。”
虽然面上犹带三分强色,但也算入情入理。况且连勉为其难的话都说出来了,多隆若知分寸,就该知难而退。只待过了眼前,雪如自信凭她治家手腕,自然能将此事掩盖的严严实实。当然若多隆不识趣还要强见那位“抱恙”在身的白姨娘,她也能设法拖延,多隆却少不得要背上个无理取闹的名声,过后便是再讲什么也要大打折扣。
岳礼此时也如梦初醒,连忙把脸一拉,手往桌面一拍,咄咄逼向多隆道:“多隆,你莫要欺人太甚,难道本府一个小妾抱恙这种小事也要向你报备不成?”
他这么做其实有那么点虚张声的意思,就想占个主动。可多隆那是什么人阿,那就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顺毛捊、混不吝,向来就是吃软不吃硬的货色,就算原来只是想恶恶心皓祯而已,可一看岳礼好大不客气的样子,却是真的恼了,当下就把脸一冷。
“真是恶人先各状状。”他硬声道:“本贝子不过平白多问了一句,又何曾说了什么,便值得你们这般气势汹汹。方才皓祯可没少构陷污蔑本贝子,又不见你们制止,莫不是真当本贝子好欺不成!”
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那岳礼夫妻尚不及说什么,便有那性子促狭的、有心讨好多隆的、故意起哄的、存心看岳礼一家笑话的,还有一些没事乱跟风的便在那里乱糟糟的起哄——
“哎哟哟,这构陷王公贵族是个啥罪?”
“啥罪?又不是普通百姓,那可是硕贝子府家的大少爷。”这是存火上浇油的。
便有人在那里问:“哎,不是说那位大少爷早就被除了爵了吗?这跟平头百姓也差不离吧。”
“什么差不离,那可差多了,人家头上可还顶着个硕贝子府大少爷的名头,要真是平头百姓敢跟多隆贝子叫板?”这是居心不良的。
“哎哎,不是说要磕头赔罪吗,怎么事儿捊清楚了反倒静悄悄的。”这是没事跟头上瞎起哄的。
“你懂什么,人家硕贝子是什么身份,就算反悔又怎的,谁敢多说一句。”
“唉!如今这世道可不信奉什么言出必行喽,真是世风日下。“
便有人在那里取笑:“瞧您小家子气的,什么礼义廉耻信,又哪比得男盗女娼来得快活。”
也有那厚道一点或者与岳礼亲近的,打着避重就轻在那里为岳礼开脱道:“哎,这事是皓祯办的鲁莽,是该给人多隆贝子赔个不是。”
少不得有人在旁边给刺了一句:“养不教,父之过。”
还有人在那里劝和:“得饶人处且饶人。”
又惹来反驳:“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更有说话直接的,怪笑道:“哟,您怎么等现在才出来仗义执言呀。”
顶得那些为岳礼说话的人哑口无言,听得岳礼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也没了那所谓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君子风度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且不说皓祯性情高傲,又一向最看不起多隆,若强要他向多隆赔礼,怕也只会适得其反。就看多隆那不依不饶的模样,只怕也不是赔个礼就能完事的,但若真要让皓祯磕头赔罪,那他的脸又往哪里搁?传扬出去,那外头的人还不得说他怕了端郡王了?
俗话说,输人不输阵。岳礼与端郡王交恶多年,如今又在爵位上被端郡王超过一头,心中原就不自在,又岂能轻易低这个头。可要说将这事含糊过去,岳礼却也拉不下这个脸。他一向自珍羽毛爱惜名声,又岂肯背上这么个背信弃义的名声?
若是、若是……
岳礼不由得望向皓祥。
他是一家之主,皓祯则代表着的是未来王府的荣耀,自然不能轻易低这个头的。可皓祥就不一样了,不说他平日不学无术的名声在外,早不知做了多少丢脸的事。且他与多隆两人是出了名的猪朋狗友,虽不指望能就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他上前打个圆场,却也可以暂时将这尴尬场面给圆了过增。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明言,只盼皓祥能自个警醒上前解围。
可偏偏那皓祥是个生性驽钝的,半晌竟然还是满脸阴郁、眼帘低垂站在角落里神游太虚,岳礼只能暗骂了一声“不肖子”,却也发作不得,只是心中恼意更甚,脸上自然也带出三分。虽不过一闪而过,须弥便回复如常,等闲难以察觉。但雪如与他多年夫妻,一时又离得近,哪里不知他脸色变幻,又哪里还猜不到他的心思?心中便不由得一喜,她原来还担忧经此一事,岳礼对皓祯必然大失所望,皓祯在府中也必然声望大跌地位动摇,倒是便宜了皓祥,正是心中大急。不想峰回路转,岳礼竟羞恼成怒自个儿对皓祥生出不满,自然称她的心意。
不过,单只凭此想转移岳礼心思,稳固皓祯地位却还远远不够。
雪如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走上前一步到岳礼身边,轻声道:“爷,家声为重。”
岳礼为之愕然。
若说他是对皓祯寄予厚望,雪如便是真的慈母心肠,从来只有为皓祯打算的份儿。怎会任由皓祯名声受损……
他狐疑的看向雪如。
雪如最是了解岳礼性子,只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如平时一般摆出委曲求全的作态,但眼中却隐有泪光,强笑道:“爷,这原就是皓祯年少轻狂,不懂韬晦惹来的祸端。若非他当日在御前自强出头,又岂会遭人惦记,以致祸延全家。说到底,都是妾身教子无方,皓祯不懂人心险恶……”
众人若是能听清她说得什么,必然要佩服她的避重就轻、以退为进的本事。可惜她的声音极轻,不说堂下喧哗,宾客又离得甚远,便是近在咫尺的多隆等人也未能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见她拿着帕子按了按眼角,都只以为她不外乎是慈母心肠发作,在为皓祯求情。只有皓祥深知嫡母心性坚忍,必然不肯轻易就范,心中暗暗起了提防。
果然,那岳礼虽未言语,脸色却缓了下来,雪如知说中岳礼心思,虽然心中暗暗不屑,却也知机不可失,又再接再厉道:“……事已到此,妾身也知多说无益,只是此事环环相扣,怕难善了,若因此有损爷的声誉一丝一毫,那妾身与皓祯纵是万死亦难偿其一。妾身虽然无知,但父荣子贵、父辱子亡的道理妾身还是懂的。皓祯身为长子,为父分忧原是他份内之事。只是……”雪如哽咽一声,继续轻言细语道:“皓祯经此一厄,怕是名声扫地,难免受人诟病。妾身只求爷看在妾身一片爱子之心上,对皓祯多多照看……”
说到动情处,却再也顾不得满堂宾客,竟是珠泪长垂,伤心至极。
岳礼果然大受感动,连连道:“好、好、好,这才是当家主母应有的气度。”他往角落扫了一眼,更是觉得皓祥怂眉怂眼,难登大雅之堂。比不得皓祯气宇轩昂,便又沉声道:“你放心,皓祯是我的嫡长子,人品如何,轮不到他人到我面前说三道四。”
他并未放低声量,众人也知道他这些话是说给谁听,不由暗暗同情皓祥,有那些大宅门中的庶子,更是感同身受。
雪如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只道了一声:“有爷的这句话,妾身便放心了……”眼角扫了一下只围着吟霜打转,连方才那些讽刺言语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的皓祯,心中暗暗发狠,忖道:“不知好歹的下贱种子,只待过了眼前这关,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雪如能看到的,岳礼自然也能看到。只是在他心中,皓祯虽于女色上有些糊涂,却无亏大节,况且有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只待历练两年,必能心性坚稳。
他清咳一声,可待说话,却不想一直神思恍惚的吟霜,这时却如梦初醒般冲了出来,往岳礼跟前一跪,哀求道:“贝子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您不要怪到大少爷身上。”
那白吟霜久历江湖,若无几分心计,凭她老父弱女,又岂能一路平安?只是她与白胜龄父女情深,初初听得老父尚在人世,一时心绪激荡难免神思恍惚,一旦回过神来,自然要想着如何自保。
她从来就不是皓祯那等不识疾苦的大少爷,真以为雪如是那等面慈心善的慈母。
当日害她父女的便是都统府的人,雪如的姐姐却是都统府的当家主母,这世间又哪来的这般巧合?当然,若说这事是皓祯使的手段,她是不信的,但若是雪如的话……
有了翩翩的前车之鉴,她却不敢不信。
想到翩翩还曾是入了宗人府玉牒的侧福晋,却也只落得那般个下场。若非那皓祥回得及时,使了计将事情闹大,岳礼又爱面子,还不知要沦落到何等境地,白吟霜便觉不寒而栗。有道是物伤其类,若她这也般息事宁人,只她一介孤女,怕是最后连性命也难保。
唯有放手一博而已,将事情闹大,大到雪如投鼠忌器的份上,她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此前一直苦苦隐忍的皓祯听得这话,却再也忍不住了,也往岳礼跟前一跪,梗着脖子道:“阿玛,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知道您的苦衷,知道您的不得已。您要屈服,我是您的儿子,我无话可说,只能跟着您一起承受。可吟霜却是清清白白,我怎能眼看着她被人泼了污水,受此屈辱?”
皓祯方开口时,岳礼虽觉得□有几分不对味儿,心中却也有几分慰贴,哪知听到后面,方知是在那白氏辩白,不由脸色一僵,心中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住口。欢场女子,逢场作戏原是常事,何来屈辱一说。何况此女来历不明,焉知不是包藏祸心。”
“阿玛——”
“休得多言。”岳礼喝了一声,想到眼前尚有满堂宾客,只得忍了忍气,温言道:“此前你是年少轻狂为她所欺,总算未铸成大错,虽说糊涂却也情有可原。但我硕贝子府家风清白,是容不得此等贱人的。皓祯,你不要辜负阿玛对你的期望阿。”
皓祯不可置信的瞪着岳礼,方嚷了一句:“阿玛,你这话什么意思……”便被跪在旁边的白吟霜死死拉住。
“皓祯,皓祯,你不要再说了,就按……就按贝子爷说的办吧……”白吟霜泪如雨下,凄楚的摇着头,道:“总归……总归是我没这个福气,与你相守这段时日,已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对我来说,足够了……足够了……”
话到最后,已是颤颤难语,唯余呢喃。
皓祯一时心中大恸,此时的白吟霜,在他眼中是那么的孱弱,那么的无助。而那些讥笑的议论的人又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便是岳礼与雪如,也似乎没有从前那么的正直慈蔼。皓祯心中大痛,却反而坚定了眼神,回过身双手住白吟霜的肩头,悲痛的道:“吟霜、吟霜,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相约白头、厮守到老——”
岳礼的脸“唰”的一下黑了下来。
白吟霜悲痛欲绝,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求求你皓祯,这都是命,这都是命……”
“不,这不是命。”皓祯激动的摇晃着白吟霜:“吟霜,吟霜,你相信我,我说过,此生绝不辜负你的,如果……如果……这里真的容不下我们的感情,那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说实话,白吟霜心中不是不感动,一个王公子弟,愿意为了她放弃锦绣荣华,就好像戏文中唱的一样,只要是女人,就没不心动的。可白吟霜毕竟不是那种养在深闺不识愁的闺阁弱女,她更懂得现实的惨痛。说句不好听的,像皓祯这种不曾体验过民间疾苦的公子哥儿,从来都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说是文武双全,可到了外头少了家族撑腰,又能干得了什么?论文,他文彩再好还能去科考论武,除了保镖护院又还能干什么?
虽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但流落江湖的艰辛,却早早告诉白吟霜,贫贱夫妻百事哀。
白吟霜心里想的清楚,却只是痴痴的看着皓祯,发出如梦呓一般的声音:“皓祯、皓祯……”只不过顷刻间又如梦醒一般,狠儿的将皓祯推开,“不……”
她抢到岳礼面前,重生的嗑下头去:“贝子爷,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这一切都与大少爷无关,求您……求您不要对他失望,求您不要放弃他……”
岳礼大怒,抬起脚便要往白吟霜身上踹去。可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在那一瞬间,白吟霜抬起了头,岳礼看着那泪痕满面的脸,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鬼使神差的心中一软,那往她胸口踹去的脚竟提高几分,改为踹向她的肩头,但连力道也放轻了几分。
可饶是如此,白吟霜仍不可仰的被踹的往向后扑倒了去。
“吟霜——”皓祯发出一声悲呼,扑过去抱住白吟霜,待见她面色如金,嘴角溢出一丝血痕,更是心神大乱,狂乱的喊着:“吟霜,吟霜,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阿……”
他却不知此时岳礼也正满心疑惑,他对自己用了几分力道心中还是有底的,按说不至于将那白氏如何的呀。可当皓祯摆出那一付悲痛欲绝的模样时,岳礼怒不可遏之下,竟也将心底的那一丝疑惑抛开,怒吼道:“来人,把这不知上下尊卑的贱妇给我拖下去。”
——这个时候又哪里还顾得什么丢人现眼,早在他们表演那出“情深意重”的时候,就把八辈子的脸全丢光了。
岳礼看着那满堂宾或是目瞪口呆、或是讥笑的神色,看着多隆那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皓祯即双如野兽般瞪着自己的眼睛,只觉一阵阵眩晕。
错了错了,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岳礼如是想,却又听到雪如在那里厉声喝斥:“没听见贝子爷的话吗?还不赶快动手。”
那些下人原来见皓祯一付吃人的脸色,都不敢上前,此刻听见喝斥,却再不敢耽搁,上前就要拉那白吟霜,一边七嘴八舌的劝道:“大少爷,您就听贝子爷一句话,先让白姨娘下去吧。”
可那皓祯却哪里能听得进去?将白吟霜往身后一护,便是一阵噼里啪啦,下人们不敢与他动手,免不了四处逃窜,又有不小心碰倒杯盘的,只听得唏哩哗啦,厅中刹时乱成一团。
岳礼气得连连怒吼。
那皓祯却只觉心中郁气稍解,出手更是不留情面,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能近得了身。只是抬头之时又见多隆满脸幸灾乐祸,刹时间他恨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只觉若无多隆兴风作浪,此刻他与吟霜依然安稳,又何来今日风波。
只在电光石火之间,他便舍了眼前的下人,转身扑向那多隆。
可怜多隆一则拳脚稀松,又兼失了防备,又哪里能躲得开。惊慌失措之下,再一次连人带椅翻倒,却正是让皓祯扑个正着。众人连忙去拉,可皓祯心中憋着一股郁气,竟是神勇无比,一时之间又哪里能拉得开?
厅中又是呼喝又是惊叫,还夹杂着岳礼的怒喝,还是阿金阿银两人虽然人小力薄却忠心护主,一个拼死扑在多隆身上以身护主,一个又死命撞向皓祯,众人合力这才拉住了皓祯。
可饶是如此,那多隆也早已鼻青脸肿、面目全非了。
岳礼气得浑身乱颤。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旧怨未平又添新恨。
他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沉痛的指了指地上的白吟霜:“为了争这么一个欢场女子,你居然罔顾礼法亲情,造次犯上,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你……你……”他痛心疾首的盯着皓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
他虽怒不可遏,却仍不忘给这事儿按上一个“争风吃醋”名头。
可惜,他虽一片苦心,皓祯却未必领情。
“阿玛!”他目光炯炯看着岳礼:“我早说过,我个人荣辱不足为惜,必然与您共同进退。但若我的这份退让,只换来您对吟霜无故践踏,那请恕儿子不孝。”
岳礼当场气了个仰倒。
雪如又气又急,好容易让岳礼对皓祥生了芥蒂,不料才几句话功夫,便让皓祯自个儿给毁得一干二净。雪如沉着脸瞟了白吟霜一眼,又悄悄给秦姥姥打了个眼色,秦姥姥作为她的第一心腹,自是心领神会,腆着脸走上前去。
只要这姓白的狐狸精不在这里碍眼,夫人自然有法子扭转乾坤。
秦姥姥这些年来虽然与雪如日渐离心,但在这事上却也为她不值。想当年雪如为保地位忍痛割离骨肉,这些年来对皓祯掏心挖肺,也不过是想博个子荣母贵。只是没曾想一个小小的歌女,便让雪如的一番苦心几乎付之东流。
而让雪如与秦姥姥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皓祯出身虽然卑贱,但自幼处在锦绣荣华堆中,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好色之徒。白氏那贱/人虽有几分姿色,却非国色天香,怎的就将那皓祯迷得神魂颠倒。
“怪道,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会打洞。”秦姥姥暗暗撇撇嘴,“总不会是这小贱/人是那能勾魂摄魄的狐狸精……”
鬼使神差的,秦姥姥竟想想那段捉放白狐的故事,又想这府中有人在夜里看到火光纸灰,又有白影闪过,偏偏白吟霜平素又是最爱着白衣的,饶是秦姥姥老道,一时心中也不免毛毛的。只她素知雪如脾性,纵是心中发虚,手却直往跪在地上的白吟霜扶去,口中尚且劝道:“白姨娘,老奴扶你起来。这地上凉,你身子娇贵,可别再受了寒气,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那白吟霜眼光一闪,方才雪如与秦姥姥之间互动别人或许没有发现,却瞒不过一直偷偷打量着她们的她。她原就是心思玲珑之人,否则也不笼不住那皓祯,又兼早起了防备之心,虽未必能猜透雪如的心思,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又如何肯随秦姥姥离去?
因而任那秦姥姥手中使力,却只死死的跪在地上,漱漱发抖的哀求道:“姥姥,求求您让我再跟劝皓祯少爷两句吧。您放心,我会走的,我说完就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秦姥姥拉不动那白吟霜,早在心中将白吟霜咒骂个千百回,又见雪如暗恼的眼神,心中气急,脸上虽还堆着笑,手中却发狠了用力去拉。不想一直与她较劲的白吟霜却忽然卸了力道,她一时用力过甚,竟将那白吟霜拖得往前扑倒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白吟霜禁不住痛呼一声。
秦姥姥没有防备,反而被吓了一跳,一时有些闪神,冷不妨的有人将她重重推了一把。她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好容易才稳住身子,定睛一看,竟是那皓祯推她。
秦姥姥敢怒不敢言,脸上讪讪,待要再上前去,却听见那香绮那尖利的声音响起:“啊——吟霜姐——”
只见那白吟霜面若死灰、气如游丝,抱着肚子在那低低呻吟,而她身下那一摊蜿蜒的红色,竟是那样刺目。
秦姥姥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抱歉拖了这么久才更文,实在是最近忙不过来。
地主婆现在从事的工作是属于比较传统的产业,很多半成品都必须外放代工。岁末年终,基本上所有的工区都会来结账。所以地主婆现在天天都忙着结账对账,让人郁闷的是,这些外放的产品,有些按月结的还好,但有些是旬结,还有一些是半年结的,再加上一个仓管辞职回老家了,他负责的那部分账就比较说不清楚,还有一些关于次品或误期的扣款之类不能达成一致,基本上天天有人来找地主婆对账吵架。
最近经常加班,对小地主婆的关心不够,小地主婆跟着老公天天在外面胡吃海塞,结果食积伤胃,上吐下泻发烧,地主婆烦躁老公也很不满,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总之诸事不顺,各种暴躁。
言归正传。
关于梅花的部分,基本上不会再有大篇幅的描写,但会在后面的正文中用一笔带过的形式交代清楚。
对于梅花烙的剧情,地主婆其实只是在很多年前看过电视剧,基本上情节都忘得差不多,倒是里面的几首曲子让人印象深刻。
后来开文的时候,地主婆曾特地看过原著。老实说,从原著里面的描述看,撇开个人身世不谈的话,皓祯并不能算是坏人,只能说他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至上主义者。所以他为了爱情,可以罔顾君臣大义,罔顾伦理亲恩。若在现代,或许另类,却并非不能容忍。但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处于皓祯的那种地位,这种行为却只能称之为大逆不道,只能说他是生错了时代。
而白吟霜,地主婆个人觉得嘛,不管她的卖身葬父、委身皓祯是不是一种待价而沽、攀附权贵,也不管她是为了爱情或怀着哪种目的进了硕亲王府,起码处于她那种走投无路的处境之下,她的选择并不能说是完全不能谅解。若说有错,她的错误在于没有认清、摆正自己的位置。所谓爱情,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其实不堪一击。
好了,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地主婆其实只是想问一下,最起码,关于梅花烙的前半断,地主婆还是比较同情白吟霜的,所以打算给白吟霜一个不算太坏的结局,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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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贝子府的寿宴在一片混乱中落幕。
多隆虽然霸道,但毕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眼见白吟霜凶险,心中再是不忿,却也只能怏怏作罢。
倒是阿银很为皓祥欢喜,道:“阿弥陀佛,这下子硕贝子该分得清谁是珍珠谁是鱼目了吧。”
“那倒未必。”多隆不以为然道:“岳礼若是个拎得清的,那硕贝子府如今何至于如此乌烟瘴气?。”
多隆在那岳礼眼中固是那不学无术的纨绔之徒,但在多隆看来,岳礼却是那无可救药的糊涂蛋――
世家重传承,虽说庶枝强盛难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但一个家族的繁盛,靠的并不仅仅是哪一支的强势。庶强嫡弱纵非家族之福,嫡盛庶衰亦非家族长盛之道。因而有见识的人家,虽为避免兄弟相争祸起萧墙,难免使些手段抬嫡抑庶,但在教育上却是无论嫡庶,甚至还会尽力为庶子另谋前程。一则是因为子息昌盛才是家族兴旺之道,二则也是为让庶子在分家之后能顶立门户而无需处处仰仗嫡枝,三则谨防嫡枝不肖,家族后继无人。
可笑岳礼连这一点都参不透,却还想学着世家大族重视嫡子的作派。却也不想想,他家身为后金遗裔,原来就身份尴尬根基浅薄,更兼子息不旺,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儿子。而且,皓祥不但是庶子,身上还有一半回回血统,承爵的希望万中无一,他家又何嫡庶之争的隐忧,不过是杞人忧天,最终弄了个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有道是独木难支。
皓祥再是文不成武不就,再是无望于仕途,但长于经济,好歹也能打理打理庶务经营经营财源吧。
可现在兄弟反目骨肉离心,皓祯眼见又被养废了,硕贝子府内外无援,只怕过不得多久便得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日后亦逃衰落的命运。
在多隆看来,皓祥私下原来就攒了一些身家,昨晚闹了那么一场,名声虽说挽回不少,但也跟那家人彻底撕破脸皮,如此倒不如趁机分开了单过,也省得日日受气。
多隆没个正形的摊在塌上,正琢磨着事儿,冷不防一旁的阿银手中用力,直痛得他险些掉下泪来――
“哟哟哟……轻点轻点,你这狗材,想谋害你家爷我啊……”
阿银苦着脸,手下却没有放松力道,只口中劝道:“爷,您先忍忍。您看您这儿都青成这样子,若揉散了,只怕明日就要肿起来了……”
多隆呲牙咧嘴,口中仍不忘骂骂咧咧:“该死的完颜皓祯,下次看爷怎么收拾你……”
门外的阿金翻了个白眼,口中骂得再狠又能咋地。贝子爷虽然心眼儿挺鬼,可武力值不行阿,遇上完颜皓祯那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货色,也只能白挂。
想到方才巴图总管的传话,阿金只觉得身上的皮紧了紧――当人奴才难阿,主子爷挨收拾,他和阿银也跑不了――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去回话:“爷,方才王爷那边传话,让您去外书房见他。”
多隆跳了起来。
“谁一大早就给老子捅到老头子那里去了,看爷不剪了他的舌头。”
这下连阿银也开始翻白眼了。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这府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您的动静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不出一时三刻,必然传得阖府皆知,王爷又怎能可能不知道?
好吧,就算王爷不知道,可这府中少了啥也少不了那专门上眼药的人啊。
多隆也深知这府中弊端,不过白说一句而已。
“你过去回我阿玛一声,就说本贝子等会儿还要进宫,待回来后再去给他老人家请安。”
阿金的眼角跳了跳,为难道:“爷,这……这不太好吧。”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进宫?再说您今日又不当值。
多隆翻了个白眼。
“哪里不好,皇上宣召,本贝子自当先公后私。”
说到这个,多隆就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倒霉到家了。天色那么暗,距离那么远,你纪晓岚眼神那么好做什么,不过下轿那一会子功夫,就能让你给瞧见了。瞧见就瞧见呗,明知道本贝子一身狼狈,就不能假装没看到吗?干嘛非得走过来打招呼?也不看看那都啥时辰了,居然还敢陪着皇上在外头溜达,要让御史知道了,非得参你一本不可。
唉!早知道就不要贪图省事去走那小门了,反正再怎么遮掩,也会有人捅到他阿玛那里,倒不如大大方方走正门,也总好过给皇帝捉了个正着。一问起来,多隆也不敢隐瞒,只好三言两语、尽量轻描淡写把事情说了一遍。
偏偏那个纪晓岚性子促狭,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竟然撺唆着皇帝召他今日进宫,“细细的事儿说上一篇。”
多隆气急,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可……”阿金抬抬眼,以为又是自家爷的花招。
虽说阿金等人都是自幼跟在多隆身边的,可谓忠心耽耽,但皇帝白龙鱼服,毕竟不好张扬,是以昨日多隆将阿金等人远远遣开。阿金一个当奴才的,又哪里认得什么当今天子,什么当朝一品,只是远远瞅着那两位爷气度不凡,又跟自家贝子爷熟稔的很,却都布衣大卦的,倒也不曾多想――自家的这位爷,别的嗜好没有,就是喜欢结交三教九流什么的。
“可什么可?”多隆撩撩眼皮,别以为他不知阿金的小心思,不就是怕被人钻了空子,却老头子添油加醋火上浇油,想让他先去报备一下嘛。
不过小爷他可没这个闲心!
“放心,老头子不是耳根子软的人。”
当然,吃一顿教训是少不了的。可想借此泼他污水,那也得先打听打听老头子是什么人――
别看自家老子一付粗鲁不文的的模样,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家大哥真真是白长了一付精明相,也不想想他如今已是固山贝子,日后郡王降等袭爵,他再进一步承多罗贝勒爵位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别的兄弟争归争,但大家争的都是王府的产业,老头子的私房,因而重心都放在讨好老头子身上。也只有自家大哥自始不渝的将眼光放在爵位之争上面,真不知该说他志向远大还是利益熏心,竟看不清这家中若有人敢闹出争爵的事儿,第一个容不得的,便是自家阿玛。
多隆讽刺的笑了笑,不一小心扯着了伤了的嘴角,又痛得直咧嘴。
不得不说,多隆虽然有些吊儿郎当的膏梁习性,却也还是有些偏才,虽然他不把这份聪明放在正道,但并不妨碍他在人情世理的通透。尤其是在讨好皇帝这事儿上,他简直就是无师自通。
当然,以他之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要想从正道下手,又或献媚邀宠,都几乎是不可能的(史上那些能混得好的奸佞,都是有真本事的)。
可多隆有多隆的办法。
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
话说多隆小意讨好兰馨,可他虽然素有纨绔之名,怎奈老郡王一惯管得严,竟也不敢出入那风月场所。又兼出身显贵,向来顺风顺水,只有防着女人使手段倒贴的,真到了谈风论月的时候,却是一筹莫展。
这种事也不能顺便去跟别人讨,不然一旦传出些许风声,就得被扣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这多隆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又跟一惯跟小十一小十二关系不错,就跑去套问两小兰馨的喜好。
那俩小虽然聪明,可也只是五六岁的孩子,若说多隆是初识风月,那俩小就压根连岁月是啥都没弄清楚。一来二去,也不知道多隆是怎么想的,就开始往宫里挣脱捣腾一些民间小食。
当然,找的借口是孝敬皇后,顺便给几位小阿哥尝个鲜。
这宫外的小食,虽不如宫里精致,却别有一番拙朴风味,皇后一来是看小十二喜欢,二来也看重多隆对兰馨的心意,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夸了几句。
多隆尝了甜头,三不五时但进献一些新鲜吃食进来,自然乐坏了憋在宫中的俩小。可兰馨却有些恼了,过犹不及阿,送吃食时宫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可二不可三。一次两次那是心意,送多了人家还不得以为是她嘴谗?再者,众人皆知两位小阿哥喜爱宫外吃食,兰馨怎么看都觉得多隆行事不像个严谨的,若让人钻了空子,那才叫追悔莫及呐。
若多隆知道兰馨的顾虑,肯定觉得特无辜,他又不是傻子,哪里不知这送时宫的吃食得慎之又慎,再说皇后也不是白给的,哪回不是让人查了又查试了又试才将吃东西送到两位小阿哥跟前的。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那些吃食从来不许离了她的眼前。
不过,归根到底兰馨亦是在为了他好,多隆心里还觉得挺得意,暗地里更卯足了劲想再接再厉。吃食倒是不送了,但上至各色首饰胭脂,下至泥人玩偶,只要是民间新出的花样,他便能寻来。倒也不特别贵重,只图个新鲜而已。
兰馨好气又好笑,皇后便把这事儿当成笑话说给皇帝听。
皇帝虽知这其中不无报备之意,但回头见着多隆,仍是装模作样笑骂了几句。瞧着多隆那付愁眉苦脸的模样,竟忍不住一时技痒点拨了他几句。
多隆茅塞顿开之余,却也号准了皇帝的脉。
要说皇帝生平最得意的事情,除了自诩文治武功不逊汉帝唐皇、得十全武功之外,便是他那数不清的风流韵事。可这种事不比其它,堂堂帝皇自然不能拿在嘴边夸耀。藏着掖着,又无异锦衣夜行。多隆这人脸皮也挺厚,又时常有微服伴驾的时候,偶尔瞅着了皇帝心情好便去请教上几句。
这样一来,却无异挠着了皇帝的痒处。
皇帝骂归骂,规矩归规矩,但也借着指点多隆之便显摆显摆自己微服私访之时,如何的隐瞒身份,如何的凭借自身魅力夺取美人芳心等等。
多隆心里禁不住吐槽起来。
虽说皇帝现在看着气度不凡,想来年轻的时候必然也是相貌堂堂,但却也算不上能让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那等能轻易抛头露面的女子,又轻易让他几首情诗便勾了芳心,做出苟且之事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家教严谨的大家闺秀。何况大家闺秀行止之时必然前呼后拥,又岂是微服私访的皇帝能轻易接近的?
但若只是小家碧玉,又如何养得出那等色艺双绝的女子?便是养出来了,又如何能保得住?
听说扬州那边有那人家专司养瘦马的,自幼便采卖那等面目姣好的女童细心调/教,到了出嫁之龄便是色艺双绝,而且礼仪风度丝毫不逊色于真正的大家闺秀。多隆虽然不曾见识过那扬州瘦马如何的绝色,但听着皇帝昔日情史,总觉得那些女子似乎极符合那传说中的瘦马形象。
估计是有人识破皇帝行踪,拐着弯儿在巴结呐。
再说那些所谓的独占花魁的戏码,多隆就觉得更玄了。无论是艳帜高张也好、洁身自爱也罢,那些青楼女子,哪个不是养着一双利眼。你皇帝穿得再朴素,那份与生俱来的气度与贵气总骗不了人的吧?难道皇帝还真的相信那种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的戏码?
那真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可不管心中如何腹诽,多隆仍作出一付虚心求救的情场初哥模样(本来就是情场初哥),但对于皇帝所教授的获取美人芳心的手段,却再也不敢恭维――
咱要娶的是金枝玉叶、天家贵女,可不是皇帝你逢场作戏的轻浮女子,怎能一概而论?
写情诗?
不好意思,咱搜肠刮肚也只憋闷出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四句――是真的只知道这四句,后面的一句都不记得。
为美人画肖像图?
那也太轻浮了,再说了,咱爹娘天生就没给咱这种艺术天份。
送珠宝首饰?
天家贵女皇家公主,什么贵重玩意没见过?哦,图个新鲜?那咱不正在做嘛。
鲜花赠佳人?
这倒是有点靠谱。可多隆也愁阿,这御苑中什么样的名花贵种没有?想博得佳人青眼,便得出奇制胜。可珍奇花卉却也不是那么好寻的,便是能寻得一二,却也难以为继。
多隆愁得抓脑挠腮,皇帝直骂他是朽木不可雕也。
心意,心意!重要的是心意懂不懂阿?
再说了,送花这种事,一次是风雅,两次是有心,三番四次的那成什么了?再名贵的花儿,让你成堆成堆的送,也变得不值钱了。
多隆心想:“我若样样周全,又怎能衬出您的手段了得?”
不过被骂得多了,多隆也开窍了,自个带着人跑到山上寻了一株野兰回来。不是多名贵的种,但胜在少见,且叶如铁线长青,别有一番野韵。
便连一惯最挑剔的皇后,也禁不住点头夸多隆有心。
不管怎么说,多隆的圣眷日隆。便连一向似乎仙风道骨、荣辱不惊的纪大烟袋,也酸溜溜的说了一句:“行阿贝子爷,真有你一套。”
可再重的圣眷,说挡不住天子一怒阿。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硕贝子府的那笔烂事儿。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巧,那日赴宴的人中,恰恰就有人与那白家相熟。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春节愉快,年年有今朝岁岁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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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满洲的姑奶奶尊贵,其实便是包衣人家的女儿也不遑多让。只因有了令妃的珠玉在前,那些包衣人家,又何尝没有心存一步登天的奢望?
这白家的女儿生得风姿娟秀,原就承载着不得志的家人的许多期望,虽说只被指入了硕贝子府作为一个无官无爵的少爷的妾,但对白家而言却也是难得的机遇。
可自姑娘出了门,这大半年的,竟没往家里捎过一言半语。这白家的人也不是没有去硕贝子府求见过,却总是被一句“不见”挡了回来。初初时白家还可以自我安慰“一入候门深似深”,大户人家的规矩多,自家姑娘也难得自由,待日后能生下儿子便好了。
可一听得那报信之人语焉不详的话,却不由想起自家姑娘出门时的一波三折――出了门的姑娘半夜静悄悄的被送了回来,隔日又再静悄悄的被接走――那时说是自家姑娘的八字冲了太岁,要这样折返骗骗太岁爷,白家的人原以为婚事黄了,哪知峰回路转,狂喜之下自然不作多想。可如今再想起这一出,却有些心惊胆跳的味道。
这下子白家的人哪里还坐得住,第二日又上门求见,只说家中老母思念女儿成疾,却不想仍是被拒。白家动了疑心,哪里肯善罢甘休,便使了银子买通这硕贝府的下人,悄悄的问了这白姨娘的事。
这一问可不得了。
原来据那下人讲,这家中只有一位白姨娘,生得端得是如花似玉弱柳扶风,恰恰是楚楚动人。这便完全与那白家的女儿对不上号了。
他家姑娘虽然姿色不俗,但那是一种端庄的秀美,与他父母兄弟的猥琐完全两个样儿,为此三姑六婆在背地里没少说他家闲话。
更重要的是,据那下人讲,他家大少爷纳美之日,根本没有所谓命犯太岁的事,人家是顺顺当当的入了洞房的。
这下子白家的人懵了。
自家姑娘在当日被送回了家,那跟那位大少爷成就好事的人是谁?事后接走自家姑娘的人又是谁?自家姑娘现在又哪里去了?
硕贝子府位高权重,白家却不过区区一汉军旗下的包衣,而且还是混得很不如意的那一种,就算为了女儿,却又哪敢直接招惹上他家?
可就这样平白赔了夫人又折兵?那怎么行,那可是全家咬紧牙根才培养出的青云路阿,怎么的也得让硕贝子府出出血吧。
这白家倒也光棍,他家几个媳妇逢人就骂他家那个嫁入金窝窝里的姑奶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儿,接着就把当初出门的那档子回头轿的故事添油加醋给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抹抹眼泪诉苦:“就算怕这回头轿把太岁爷的煞气都带回家,可为了姑奶奶好过,家里也没吭声,可谁知道她攀了高枝就忘了娘,平日里没个声息也不罢了,连婆婆病了她哥哥上门去求见也被赶了出来,也不想想若不是她把太岁爷的煞气带回了娘家,若不是……婆婆若不是惦念着她,也不至于病得起不了床……”
常言道:话能说不能传。
白家虽然地位低下,但底层的小人物,却自有一套传播消息的法子。而且身为汉军旗下包衣,他们传递消息的渠道更接直接,传播消息的对象更具有针对性。于是乎,不过三五日,便连不少勋贵人家也影影绰绰听到一些消息。
而这些所谓的贵人,心思自然也要比底下人要更复杂,也更深谋远虑一些。
后来也不知怎么回事,这话传来传去,就隐隐约约的扯上了五阿哥。
皇帝自是震怒。
首当其冲者,便是当日大闹硕贝子府,惹此遗祸的多隆。
好在此事多隆早有报备,又适逢纪晓岚随君伴驾,颇为诧异随口说了一句:“咦?看来多隆贝子那顿打挨得不冤枉阿。”
皇帝闻言一窒,便想起前两日多隆被那完颜皓祯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饶是他赐下了消肿仳淤的圣药,便至今日仍能见青紫的痕迹,足见当日完颜皓祯下手之重。
皇帝冷冷的哼了一声。
这个完颜皓祯敢骗娶公主,敢惊扰鸾驾,敢口吐狂言辱没公主,还敢当众暴打堂堂贝子,那再将永琪拖下水便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般一想,皇帝再回头看看多隆,便只觉得他不过是生性冒失的无心之举,为对奸人所趁而已,虽想着不能轻易饶了多隆,多少要让他长些记性,却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以他打架闹事的名义,让人打了他几板子。
可饶是如此,多隆一惯锦衣玉食、身娇肉贵的,却也被打得哭爹喊娘,竟是躺在床上休养了几日。
不曾想,就因着这几板子,便生出了不少闲话,有说多隆见弃于皇帝的,有说皇后不待见多隆的不学无术的,更有说皇帝打算取消指婚的。其实但凡有些见识的,就会明白这指婚的旨意一下,除非端郡王府在婚前就造反谋逆,又或多隆暴病身亡,否则断无更改之理。便是多隆病得只剩一口气,便是知道今天嫁过去明天就得守寡,为了所谓皇家体面,这婚事也势在必行。
可有道是得陇望蜀,有道是利令智昏。再明白的道理,也架不住人心不足的奢望。
岳礼,便是那些期盼着指婚取消的人之一。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就见识浅薄到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看不清。只是这尚主所能带来的荣耀,足以让他心存侥幸的。远的不讲,起码复爵有望。
只是令岳礼想不到的是,曾经心心念念的雪如,居然一反常态的反对尚主,但提出的理由却不禁让岳礼感到荒诞不已。
“皓祯与吟霜二人情深意重,求到我的面前,我实在不忍他们为情所苦……”
岳礼脸色一僵。皓祯是色迷心窍,你也被灌了迷汤不成?
“公主金枝玉叶,想必脾性娇纵难以管教,若是恃宠而骄恃强凌弱,又该如何是好?
岳礼连身子都僵住了。八字还没一撇,你就想“管教”公主这个金枝玉叶了不成?
“吟霜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没有留住,但总是我们家的长子嫡孙,吟霜也算我们完颜家的功臣,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公主欺凌不成?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长子……嫡孙?完颜家的……功臣?岳礼头上青筋暴跳。
可惜,那他句“荒唐!”的怒吼,并没有镇住一心要为苦命的吟霜作主的雪如。
但不管怎么说,岳礼除了在皓祯的事情上之外,在其它事情上并不糊涂。何况如今不过几句闲言碎语,他若就这样上窜下跳岂不如跳梁小丑一般掉份?只是暗中打探却是免不了的。
当然,这些落在皇帝眼里,便成了皓祯妄图取多隆而代之的铁证――
皇帝对当初岳礼“意图骗娶公主”其实是很震怒的,这是对皇家权威的挑衅,之所以未曾真正见罪,盖因皇帝登基之始踌躇满志,一意孤行晋了岳礼亲王爵。这是皇帝礼待宗室、宽仁施政的一个标志。再者,兰馨再得宠爱,毕竟只是养女。
但事涉皇阿哥,皇帝考量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再加上皇帝生性多疑,自然而然的,硕贝子府的任何举动,都会被皇帝的疑心无限放大,最后就成了别有居心、另有图谋――
岳礼为何会有胆子骗娶公主?多隆大闹寿宴是不是事先设好的圈套?影射阿哥是不是为了混淆视听?
从表面上看,五阿哥名声受损,最大的得益者自然是皇后一派。从谁得益谁主使这一点看,似乎皇后的嫌疑最大。
但皇帝并没有忘记皓祯当初是如何崭露头角,如何脱颖而出的。
何况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福尔康与皓祯交情甚笃、过往丛密的事在京中并非秘密。而在皇帝看来,五阿哥深居宫中,要与皓祯的来往,也少不了福尔康的居中牵线。
所这些事情都串合在一起,事实的真相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
起码,皇帝自认为已经摸到了这其中的奥妙。
天子之怒,自然不是一个没落的王公贵族所能抵挡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现在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对于一心想博佳人欢心的多隆而言,向来只有愁找不着机会为佳人效力的,像“照看”皇庄这种小事自是义不容辞。不过他人虽然一惯不务正业,但也不是那种冒失之人。自然不会贸贸然就往小汤山那里去逞他的贝子威风,只让人先将那边庄子的情况给摸清楚了。
这一摸,倒摸出一份意外之喜来。
话说那赐下来给兰馨当嫁妆的温泉庄子,虽说是半顷有余一顷不足的小庄,但庄子外却还有三十几亩无主山地被归笼于皇庄的范围之内,虽不过寻常山林,但总也算是意外之喜。
尽管这点子小财,在财大气粗的多隆贝子的眼里并不算什么。但世人皆有一种“横财”情结,多隆享受的就是 “天降财运”、“自己就是比别人有运气”的惊喜。
呃――,你说这庄子是和章公主的陪嫁,还是皇庄,公主百年之后要收回的,没你多隆的份?哎,这你就想岔了,有道是夫妻一体、休戚与共,咱这是替公主高兴不是。
于再加上听到那去探查的人说,那几十亩山林中夹杂着不少野生桃李,甚至有一片茂然成林,于是乎,一时头脑发热的他,就带着一大帮子下人,浩浩荡荡往小汤山而去。全然忘了他此刻因为挨了板子“羞于见人”,正在“告假休养”。有那御史闻风奏事,便参了他一个“玩忽职守、欺君惘上”的罪名。
好在皇帝并非真的厌弃了他,随手就将折给搁在一边,竟是一笑置之。
皇帝的态度,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到。眼清心正的自不必说,那些心存妄想的,脑袋清醒的自是悻悻然收起心思,但也不那种不死心的,最后也只是徒增笑尔。
再说多隆到了山上,见那野生桃李,初初不过零零散散的三五株,夹于松柏桑榆之中,并不显眼,但渐往深处寻去,却是桃李夹道相间,花树渐繁,竟是老大一片桃李林子。
可惜时值五六月,那灿漫争艳的奇景是看不到了,便是那果子也生得并不繁密。多隆见那李子尚好,多是圆润饱满、青中透红,显是成熟在即。只是许多都被那鸟儿啄得面目全非,更有一些熟透的掉落地上。
但那桃儿却青棱棱的只有青樱桃大小,看着就让人牙酸,可照样也未能逃过鸟儿的摧残。多隆看着眼馋,纠结了半晌,还是命人选了个好的摘了下来尝了一口,那果子果然酸涩无比,难以入口,竟连舌头都麻了。
多隆“呸”的一声,忙不择迭的吐了出来,旁边的阿金连忙奉上水袋,他一连灌下好几口水,才压下口中那股涩意。
领路的老苍头陪着笑脸上来:“贝子爷,奴才让人瞧过了,这些是冬桃,要等八/九月份才长个,冬至前后才熟果呐……”
多隆张口就骂:“滚。”你个没眼色见的奴才,等爷吃了才说。
那老苍头看看青棱棱的桃子,觉得自己实在是冤。这果子青成这样,任谁都知道还没熟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多隆可以想象,春日伊始之时,此地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的景色。
就是这路太难走了。多隆看着眼前被杂草丛生、乱石铺地掩没的小道,琢磨着找人把这小道给修一修,总不能到时候让公主走过来吧?
要不,再把这林子砌起墙来围一围,也少了让人冲撞之虞?
多隆琢磨来琢磨去,想着图个名正言顺,索性让人去官府将这几十亩山林给盘了下来。
官府的人都知道那片林子毗邻和章公主的陪嫁庄子,又偏又荒的无主之地,白摆着也没啥用处,又听说是多隆贝子看中那里有几株野桃树,打算围起来供公主观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只用了三十两银子,那三十三亩山森便改名换姓并到皇庄的产业之中,平均下来每亩一两银子不到。
皓祥半真半假的对他道:“你倒穷大方,老大一片花林就这样送了出去。”这皇庄说是公主嫁资,但公主百年之后,内务府是要收回去的。
多隆豪迈的将手一挥,道:“这有什么,若我得势,这山林在不在我名下也无所谓,我若失势,这山林便是在我名下也是保不住的。”
皓祥觉得言之有理,便换了个话题:“偌大片林子,竟能瞒得严实,这其中必然费了不少遮掩功/夫……”
皓祥有些迟疑。这林子地段偏毗邻皇庄没错,但能被遮掩的严严实实,只怕与这皇庄等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庄子虽然不大,但连管事在内林林总总也有几十个人,要想让这么多人齐心协力,只怕它所能带来的利益,要比他们所知道的大得多――
卖果子的钱,顶天不会超过一百两,何况多隆自己是尝过的,那果子酸涩难以入口
正所谓天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皓祥觉得若是自己,也未必愿意就将拿到手中的好处拱手相让。
多隆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没事,那管事的是个明白人。”
皓祥的顾虑虽不无道理,但多隆并不放在心上。他才不管那皇庄的人有多少小算盘呢,就算是内务府派下来的,那也是奴才,还不值得他费这个心思,大不了让内务府全给换。
不过,只怕那些奴才自己舍不得这条财路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元宵节快乐,不知道大家那里元宵节都有什么传统活动。
地主婆老家是小地方,没禁放鞭炮,元宵节这天除了各家各户都会放鞭炮烟花之外,各个大小庙宇也会放长炮,鞭炮沿着庙前的空地饶了好几个圈,通常一放就要半个小时,非常热门。除此以外,还有营老你、走老爷,大一点的庙宇会请剧团唱来戏,要一直热门到正月十八以后,很有过年的气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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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多隆小汤山忙得挺欢实,可到底还有差事身,他也不敢真的敷衍了事,何况还有恨铁不成钢的老端王拿着戒尺天天他身后耳提面命的恐吓,就是生怕他得意忘形。
多隆倒不是真就怕了自家老子的戒尺――虽说老端王一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揍起来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这四字怎样写――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来都屡教不改、坚定不移的当他的大纨绔。但有道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还有一句话叫“不听老言,吃亏眼前”。多隆心里明白的很,虽然自家老阿玛总是一副大大咧咧的鲁莽像,但行事绝对要比他自己有分寸的多,典型的扮猪吃老虎。多隆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外眼中是走了狗屎运得来的御前三等虾的差事是个高危职业,做任何事自然小心三分,对老端王的意见更是重视三分,因而一见老端王举着戒尺虎着脸,便顺水推舟回去销假当差。
皇帝一惯喜爱多隆,认真算来除了打他板子那次外,还真没对多隆端起过帝王的威严,便是这次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诫了多隆一番,更多的是表现出他作为长辈对多隆“怒其不争”的关爱。
多隆也蔫巴巴的,皇帝说几句他就嗑个头,左一句“奴才有负圣恩”,右一句“奴才罪该万死”。态度挺好也挺诚恳,可皇帝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那是典型的左耳听右耳漏。
皇帝气乐了。
好多隆是出了名的难成大器,因无大恶,皇帝也对他多有放纵,这时也懒得跟他计较,骂道:“滚吧,别朕这里碍眼了。回去让端郡王好好教训……就说朕说的,这回不许他躲。”
最后一句是对着吴书来交待的。
可怜多隆方如蒙大赦的站起来,闻言双膝一软,又险些跪了下去,只觉得那跪得发麻的膝盖愈发酸痛起来。他揉了揉手肘,心中暗暗叫起苦来:“惨了惨了,上次明明是做给皇帝看的,还下那样的重手。这次禀承圣意,只怕有过之而无及了。”
只是念头一转,又想:“要不要将计就计,索性借机再装伤告假?”
哪知皇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又交待吴书来道:“告诉端郡王,拿捏好力度,朕可还等着多隆来为朕‘尽忠职守’呐。”
“着。”
……
不过,就算皇帝的恩威并施还有自家老子的板子威赫下乖乖的回来当差,作为公认的朽木不可雕、烂泥难上墙,多隆也绝不可能一夕之间就变成恪尽职守的。
何况,小汤山那边的情况也确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倒不是说那庄子的管事敢负隅顽抗、阳奉阴违。相反的,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那个管事的是个聪明,未等他发话,便先来个负荆请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自己全招了。
话说那庄子说是温泉庄子,但因泉泡子零散细碎,且泉水温度不够高,并不能做泡汤所用,倒真是乏善可陈。只是那陈管事是个心思活络的,竟想到利用地热偷偷的冬季种菜。因那冬菜价值不菲,几年下来,自是赚得不少。
除此之外,闲暇之余,他也发动庄子里的去采些野山蘑、野果之类的,算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灰色收入。
当然,这些都是瞒着上头的做下的,往重里说,这完全可称得上是欺君背主。不过,这钱也并不是让他一个独吞了。
首先,他想要保住这管事之位,自然少不了向宫中的大太监,还有内务府一点小官吏打点行贿,这占了他们赚的钱的大头――多隆点头,表示可以理解。想要打点到位又不至于引起他的贪欲可不是件简单的事,由此可见这管事的确实有些本事。
其次,想要上下一心,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诱之以利。有道是财帛动心,尤其是被分到这个边缘化的小庄子里做事的奴才,自然都是混得不咋样的,对着白花花的银子,自然更容易动摇。
除些这两个占大头的,还有一些例如霸占山林、驱赶游、打点官差之类的,林林总总算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
扣除这些费用外,到管事的手里的银子不足他们赚到到的利润的四成。但纵是这样,每年到手的银子也有几百两,对于一个几乎算是边缘化的庄子的管事来说,也算是是极为可观了。起码,比上不足,总是比下有余。这十几年闷声发大财下来,竟也攒得一笔不小的家财。
不过,自从庄子被赐给了和章公主,自从听到多隆贝子要到庄子的消息起,管事的就明白这些财路肯定是遮不住了,而且很可能因此惹来杀身之祸,并且祸延全家。所以他很聪明、也很当机立断的请罪的同时,也表示愿意将家财尽数献上,只求“日后能继续为公主与贝子爷您效犬马之劳。”
事无巨细,一无所瞒。管事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可多隆琢磨着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没错,就是太轻巧了。
多隆以己推,总觉得到嘴的肥肉煮熟的鸭子就这样白白飞了,这管事的也未免太过无所谓了,何况他还打算继续留守庄子,更让觉得蹊跷。
再者,按他所说,他每年占利四成不过几百银子,由此推算,这庄中上下三十几口,每每年也不过十来两银子,放庄户家眼里兴许不少,但也不至于都会这点银子便生出背主欺上的心思。
会到这个庄中,不乏受排挤的,虽有那憨直胆小之辈,但也有那眼高手低的奸滑小,不可能都满足于这点蝇头小利,所以这管事说的这些只怕不尽其实,水份不小。
正所谓欲壑难填。
被白花花的银子闪了眼迷了心,敢做出欺上背主的事儿来的,就算再毕恭毕敬,多隆也很难相信他会改邪归正。
怕是用这明面上的财路,来掩饰一条更大也更隐密的财路。若按皓祥推算,怕是一年少不了得有几千两的入账。
多隆虽然出身郡王府,且贵为贝子,自来锦衣玉食,但也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这一年几千两银子对他来说也不是个小数了,自然是很有吸引力的。只是他虽然馋涎不已,但现这庄子名义上还是皇庄,他不想闹得满城风雨尽皆知,自然不好用太过强硬手段,这一时半会之间,竟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多隆也只能先命暗中探查。
他就不信这庄子上下三十几口,都是铁板儿一块。
当然,除了小汤山这庄子,公主婚后的起居也是一件大事。
按照皇帝的旨意,是郡王府中另辟一隅为公主居。
这个“一隅”究竟得有多大,皇帝的旨意里没说,礼部和内务府因为史无前例,也都一头雾水。禀持着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原则,老油子们一推三二五,一句“简帝心”,请端郡王府的自专了。
端郡王惯知这些官场做派,也无心跟他们打嘴仗。只是这个“一隅”也让他颇伤脑筋,若按旨意字面上的意思,那一个院落也能算是一隅的。只话虽如此,皇家的尊严毕竟摆那里,皇帝的面子还是要顾全的。
端郡王一向是个明白。思来想去,让将郡王府西侧一片给清了出来做为公主居所,虽只占郡王府的三分之一,但端郡王府本就是京中的老牌勋贵,几代经营下来,府邸不说是京中头一份的,却也没有几家能及得上的。这三分之一的地儿,却也是极开阔的。且这西侧院落相连、亭台成趣,恰是王府里景致最好的一片。
只是端郡王瞅了瞅,还是觉得地方有些小了,又看中了与西侧相邻的一处三进的宅子,便用私产一处四进的宅子,与那家交换,然后与那西侧一起打通整修。
西侧与东侧相隔之处又各自砌了墙,中间修了一处小花园,将东侧与西侧彻底隔开,如此虽还算同居一府,却自成天地。除了未挂公主府的名外,竟也不比其它的公主府差上多少。
只是这样一来,府中难免大动土木,又因那花费都算公中,自然颇有些怨言出来。端郡王闻知也只是冷笑一声,对着总管巴图道:“何劳他们操心,等死了,这郡王府他们也住不得了。”
巴图眼珠子转了转,到底不敢回话。
端郡王看着也有些馁然,挥挥手打发他下去。
他方离去,多隆便从里间转了出来,道:“阿玛,看他未必听得进去,您若有心保全他,不如送他一笔银子,让他回乡养老去吧。”
端郡王气馁:“真是猪油蒙了心了。他是奶兄弟,若真有才干,又岂有不重用之理。”
多隆心道:“他若是个聪明的,便应知道别待他客气,全因是您的奶兄。若少了您,这亲疏有别的,谁还认得他是哪个。”口中却笑着说:“智者自知。”
老端王意兴阑珊,无意多谈,只嘱咐道:“公主居所自己斟酌修整,务必能使公主称心悦目。”沉吟片刻,又道:“大嫂那里不必理会,银子若不够,私房补。”
“若大嫂知道您私下给银子,只怕又得闹上一场。”
“轮不到她说话,这个家还是做主。”端郡王冷哼一声,:“倒是想把事情交给她,可看看她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贪婪敛财也就算了,管这几年家,东西不是滥竽充数就是偷工减料,若非顾忌老大的脸面,他焉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她至今。只是修整公主居所这么大一件事,他又焉能交给她去办。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老端王这辈子后悔的事情不多,听信老大亲娘的话,给老大娶了这么个媳妇就是其中之一。他就纳了个闷,老大媳妇看着一脸贤惠相,怎么那心就那样驽钝不堪,眼里只瞧得见银子呢?
“若非她从中挑唆,大哥也不会钻了牛角尖。”老端王虽一惯最疼爱多隆,什么都不瞒他。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老端王也不能免俗,少不得也要为大儿子开脱开脱。况且,老端王看来,儿子原来是好的,之所以变得不那么好,都是别给挑唆的。
可多隆眼里,他大哥大嫂那绝对是王八配绿豆,什么锅配什么盖。不过他今日好处也得了,眼药也上,也不想过份刺激自家老子,便笑道:“得,您也别气了,大嫂她再闹也只敢私下,还不敢到面前撒泼,您呀,就放宽心吧。”
他见老端王有些精力不继,便将商量那公主居所另开大门的事先放开,告退道:“您先歇会,先忙去了。”
这一忙,便忙到了九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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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日赐婚之后,钦天监就兰馨与多隆的婚期,一共提供了三个日子备选,一个在八月十六,一个在十月二十九,还有一个在十二月初三,错过了这几个日子,便要等到来年的五月方能成婚。
若按皇后的意思,和硕公主的婚事繁杂、礼仪诸多,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去,五月方赐的婚,若在年内成婚,未免赶了些,倒不如放到来年五月,一则是舍不得兰馨过早出嫁,二时间充裕,可以准备得细致些。
皇帝原来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哪知多隆胆大包天,竟敢跑去皇帝那里死赖硬磨,求着皇帝将婚期提前。皇帝自是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却到底磨不过他的死皮赖脸,最后竟也同意了。只是与皇后分说的时候,皇后难免要埋怨多隆不晓事儿,又说皇帝过于宠爱多隆,竟也随着他去胡闹。
皇帝这次倒是豁达,笑道:“他真心对待兰馨,岂不好过只将她当成公主尊敬。”
皇后一想也是,便转忧为喜,自嘲道:“皇上圣明,臣妾真是当局者迷。”
只是三个日子中,前一个八月十六紧了些,不说好些物件备不齐,就是端郡王府的公主居所也怕修整不及,自是不成的。后一个日子又因十一月二十五太后圣寿,皇后怕到时礼部与内务府忙着给太后过寿,忙中生乱只怕会轻忽了兰馨的婚事,想着那十月二十九的日子虽说急了些,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便对皇帝道:“既是如此,索性再成全他一回吧。只是八月十六委实太急促些了,不如选十月二十九,如此内务府也能腾得出手准备皇额娘的寿辰,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自然无不应允。
婚期订下,事儿也就揭过了,哪知临到婚前,却又不知当日侍候的人里哪个饶舌的旧话重提,又将多隆去求皇帝的事漏了些风声出去,这下子,有那同多隆关系好的,少不了私底下戏谑上几句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话,也有人半酸不酸的暗讽多隆:“上杆子强求来的裙带,不系牢了怎能安心。”
这话说得有些毒,不过好在大清不比前明,没有皇亲国戚不得参政议政的规矩。相反的,清朝的皇帝连自己小老婆的位置都拿来当成笼络满蒙大臣的恩典,那些皇亲国戚、宗室王公的婚事拿来合纵连横、分化制衡的工具,更是不在话下。
这额驸呢,说到底也是皇帝笼络人心的一种手段,一般只分为三类人,一是蒙古王公,这是为了笼络蒙古的政治需要;二是家族得力,受荫护的;再有就是本身能力超群,为皇帝所看重。
多隆有个当郡王的阿玛,自个身上也有贝子的爵位,不出意外的话未来再进一级当个贝勒没问题,虽说无论是家族还是他自己,都只有个虚衔,但好歹也能跟第二类蹭上边阿。再说了,多隆别的或许不行,可运气绝对是一等一的好。在坤宁宫当差,就能得了皇帝青睐。调到御前,就又成了额驸。而且就目前看来,他圣眷优隆,短期内绝无被皇帝厌弃的可能。能跟多隆说得上话的,大多家世差不多,顶多就分个嫡庶或偏支旁支的,就没一个是傻的,因而心里再酸,再羡慕嫉妒恨,也只能背后暗讽几句,当着面倒反而一派和气。
再加上多隆那人心宽,虽听了些风言风语,也只说人家那是眼红他,当成耳边风了。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当事人都不在意,那些个闲话自然也销声匿迹了。
倒是和敬进宫里,特特跑到兰馨那里打趣了她几句:“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几个月算下来,还不得好几百年,难怪等不得了。”
躁得兰馨只红了脸直跺脚 ,心中却暗骂多隆多事。
和婉在一旁只抿着嘴儿笑着不说话。
说起来,和敬和婉都是天之骄女,可就因为身份太过尊贵,反而与诸人交情泛泛。偏偏两人的额驸,一个相敬如宾,偏还随军在外,一个感情淡漠,虽说近来有所改善,可也远称不上感情好。
在外人看起来金尊玉贵、高不可攀的两位公主,虽称不上深闺怨妇,但日常寂寥也难免有惆怅之感。
兰馨虽只是养女,但性子颇佳,彼此间相处愉快,和敬倒是颇喜与她来往,虽然其中不无皇后的因素,但时长日久的,倒真生出几分真心,自然来往的更为频繁。
和婉一惯柔顺,颇有几分萧规曹随、人云变云的性子,又兼感激皇后为她出头,对兰馨自然也很有好感。因走得近了,在外人看来,三人倒颇有几分姐妹情深的架势。
和敬眼尖,一眼便看到放在桌上的几张纸样,待仔细一看,最上面一张有几处标了“荷风晓月”、“流音曲畅”、“海棠香榭”、“玲珑倚翠”等等字样,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莫不是端王府的修缮纸样?远的不说,单凭这几张图纸,多隆便是有心人了。”
和婉幽幽叹了一声:“兰妹妹是个有福气的。”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虽然和婉从来不在人前诉苦,但兰馨却知她与德勒克罅隙已深,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得了的?
兰馨待字闺中,只能假作不懂,和敬却一惯强势,闻言大不赞同,道:“你这说得什么话,这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老是怨天由人,又岂是有福之相。”她睨了和婉一眼,又忍不住恨铁不成钢道:“不是我说你,你堂堂和硕公主,地位稳如泰山,只要拿出气势,谁敢不尊重你?又何必前瞻后顾,委曲了自个儿。”
许是顾念到和婉的性子,和敬缓了缓口气,又道:“说到底,男人就是那个样。若实在不愿与他们虚以委蛇,也当先生下儿子。只要有了儿子,那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任谁也越不过他的。”
都说和敬与和婉感情甚深,看她顾忌着和婉的颜面,将夫妻失和轻描淡写说成和婉不愿虚以委蛇,便知传言非虚。兰馨若有所思,但这种话题却不好随意附合。
和婉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嘴中却只道:“三姐姐,兰妹妹还在这里呢。”
“这有什么。”和敬自知失言,只是嘴上却仍强词夺理道:“我们姐妹说几句私房话,难道还有谁敢传出去不成?” 那双颇似孝贤皇后的凤眼厉芒一扫,见一旁侍候着的太监宫人皆噤若寒蝉,方才满意的又道:“如今兰儿出阁在即,这种事多少也应知道一些,也省得日后同你一样犯傻。”
和婉与她感情甚笃,自是对她知之甚深,知道和敬高傲,闻言也只莞尔一笑,便将此事揭过,转而说起那几份图纸。
“瞧这园子布局,倒是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韵。”
兰馨笑着回道:“我是不懂的,不过倒听说专门从江南请了人设计的,据说仿了苏州拙政园的风格,只是看这布局,倒也堪称错落有致,只不知建起来的实景如何。”
和敬倚着美人榻,不以为然道:“多隆真是胡闹。我虽未曾去过那江南,却也听说拙政园占地颇广,有江南第一园林之称。这京中却寸土寸金,怕是连整个端王府加进去,也不及其十分之一,如此刻意仿建,也不怕到时画虎不成反类犬?”
兰馨不在意的道:“随它去吧,左右这园子也不算是我那儿的。”
和敬的公主府占地不过二十余亩,和婉的公主府在择址时,因选了与巴林郡王在京的王府毗邻的地方,占地还要更小一些,老端王与兰馨都是个明白人,因而那起居之所拢共占地也才二十亩不到,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皇帝那个“另僻一隅”的旨意不好另建正门以外,启门、正殿、翼楼、后殿、后寝、后楼、东西配房等,皆是拟照正经公主府的规模设置的。只有那小园,占了二十余亩地,作为几代王爵累积的老牌勋贵,端郡王府的底蕴自是比一般勋贵要高得多,建上这么个园子亦不为过,只为了不越过上头两位公主,便只说那园子是用来隔开郡王府与公主居所的,如此一来,自然不能算到兰馨那里去的。
但实际上,那园子与公主居所毗邻之处,用的不过是半人多高的花墙,中有拱门,只掩着两扉篱门。而与郡王府毗邻之处,却是几丈高的青砖墙。
这事做得低调,可也架不住别人有心硬往和敬耳朵里传阿。好在和敬虽然心中略有酸意,但也不失长姐风范,指着兰馨笑骂道:“你便知足吧,木秀于林,可未必是好事。”
兰馨心知这种事必是瞒不过人的,便也不装糊涂,大大方方的解释道:“端郡王府将图稿送来是尊重我,但名义上那还是端郡王府园子,我自不好仗着公主的尊贵便越过他家指手划脚。再者我对园林布局一窍不通,也不想去献这个丑。”
——虽然两世为人,没少游赏过名园,但一则无此天份,不想外行指挥内行;二则她的审美观念难免受了梦中那一世的影响,只怕有些地方难为符合现今主流旋律;三则身为老牌勋贵、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多隆做正事或许不行,但必然精通吃喝玩乐,鉴赏眼光也必然差不到哪里去,因而兰馨看归看,却从来不去指手划脚。
再者说,梦中那一世确实有诸多地方让兰馨留恋,却绝不包括居住环境这方面。
论精巧、论气韵、论布局之错落精妙、论建筑之大气疏朗等等,岂是一味只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水泥方块所能比拟的?
当然,若论快捷方便、干净卫生等等,好吧,若兰馨只是小家碧玉,确实会怀念梦中那一世的卫浴,会怀念方便的热水器,还有干净的抽水马桶。
可偏偏这一世的她是天家贵女、金枝玉叶。
难道青砖琉璃瓦还会比不上几块白瓷砖吗?
难道打磨的水润光滑的黄花梨木浴桶会比不上一个喷头或是冷冰冰的瓷质浴缸?
难道装饰豪华堪比大家闺秀的香闺、时时薰香的净房和黑酸枝的恭桶会比不上一个抽水马桶?
冬有暖炉夏有冰盆,随时的热水候着,走到哪都有人打扇,就连每月必用的妇女之友,也有三蒸三曝过的布条供着,她唯一做的改变,也不过是将原来的绸布换成柔细洁白的上好松江布而已。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那金尊玉贵的身份,行事才更有讲究——虽说和硕公主的品阶等同郡王,可端郡王就算是异性王,那也是长辈,再者她并未另建公主府,日后难免时时见面,此时端王府能敬她一尺,她敬回端郡王一丈,方是长久相处之道——没见连和婉都谨小慎微的,那还是和亲王的闺女呐。
和敬赞许的点点头。
“也罢,你自有分寸,便无需我再多言了。”
兰馨连忙道:“三姐姐一片关爱之心,兰儿感激还不及呢。”
“就你这张嘴甜。”和敬笑咤一声,和婉不无附和。三人笑语盈盈,闲话一番,和婉想起一占,便问道:“不知三姐姐可曾听说那多隆贝子可四处寻兰。”
之所以问和敬而不直接问兰馨,盖因和婉宅心仁厚,又不若和敬张扬,只道兰馨与多隆虽然婚期已近,毕竟尚未成婚,有意为她避嫌。
和敬自知和婉心性,虽觉得她过份小心,却也不多说什么,只答道:“他那一掷千金的大手笔,早在京中传遍了,我又岂能不知。”
“这事若放在从前,以他人品心性,倒也没什么,只是如今,却未免张扬了一些。”
和婉虽说得含蓄,和敬却听得明白。
众所周知,多隆贝子是个只会调鸡教狗、俗不可耐的人,之所以会干起寻兰植兰此等风雅之事,无外乎是为了讨兰馨欢心。若在从前,人人皆知他惯爱胡闹纨绔,大约只会一笑而过。但前有请婚期后有寻兰,便有不少闲言碎语传出,甚至影射到兰馨身上。
和敬是元后嫡女,高傲尊贵,又一惯极受宠,并不把这种闲言碎语当成一回事,只是思及兰馨养女身份,怕是与和婉感同身受。
想到这几个月不断有人借安慰之名行挑拨之事,和敬心中闪过一丝厌恶,眼神也不由得暗了暗——
她与和婉固然远嫁蒙古,但蒙太后皇帝怜惜,两位额驸封官授爵皆留在京中,留在蒙古的时日屈指可数,并未受过多少风沙之苦,且两位额驸皆是世子之尊人中龙凤,和敬又与色布腾巴勒珠尔相敬如宾,日子过得比和婉不知要惬意多少。倒是兰馨因齐王死战殉国被皇家收养,却因为是齐王唯一留下的血脉,并未改动玉牒,纵是皇后养女公主之尊,但若认真论起来,却仍是郡王之女——这可不比和婉,和婉虽也是养女,却是实实在在的改了玉牒、记在孝贤皇后名下的——现下说是留嫁京中,但多隆却不过是个空头贝子,又是人尽皆知的纨绔,日后断难有所进益,又因故未能建成公主府,若非因此,也不会让人忘了上下尊卑。
只是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却不该以为她是那种心狭性妒之人,竟挑唆到她的头上来。
和敬暗怒未歇,却不溢于颜表,只若无其事的哼了一声:“张扬?你那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多隆与额驸有几分交情,我算是略知他的为人,他虽然素爱胡闹,可也还算是知道分寸的人。”
和婉虽一惯奉行言多必失,但见兰馨欲言又止,又以为女儿家面薄,一时心软,少不得代为询问:“这话怎么说的,莫非还别有隐情?”
“隐情?”和敬冷笑一声,“几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跳梁小丑罢了。”
和婉虽不似和敬消息灵通,却隐隐猜到几分。当年皇帝有意将兰馨许给完颜皓祯的事,虽然隐而不宣,却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这硕贝府的闹剧一出接着一出,早成了京城中茶余饭后的笑料,前阵子还闹了一出硕贝子将庶子过继给他幼年早夭的兄长,和婉虽然不爱交际,却也听了不少传闻。
和婉垂眉敛目心思稍转,并未故做糊涂,只略带讶意的问道:“难道他家还敢在背后推波助澜,散播谣言不成?”
和敬哼了哼,虽未作答,其意不言而喻。堂中一时无声,和婉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兰馨双唇噏了噏,似乎想说什么,只是到底又咽了下去,只是面上现出几分苦恼之色。和敬不由“扑哧”一笑,打破一室静默,拍拍兰馨脸颊,戏谑道:“放心,放心。多隆这些日子也胡闹够了,待我出宫,必使人去好好说他一番。只是他闹了那么久,怕是早有御史弹劾,不过……”她顿了顿,看兰馨一付提心吊胆的样子,方道:“皇阿玛一向喜欢他,想来不会将他如何,但挨一顿骂怕是少不了的。”
兰馨如释重负,脸上稍现赫然之色,这方小声谢过和敬。
因她婚期将近,皇后当局者迷,看待事情待往好的一方面去想,颇有一些认喜不认忧的心态,连那多隆寻兰之举,亦被成成是“千金买一笑”,兰馨虽然暗恼多隆高调张扬,却也不好去泼皇后冷水,只能装作糊涂。
如今和敬愿意揽下事情,去教训多隆一番,她自是求之不得。
她不知道,正如和敬所料,此时的多隆正在养心殿中,让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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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建不建公主府,都不过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过后便置之脑后,若非皇后一场唱念做打,碍了她的面子,早将之忘得一干二净。赐下温泉庄子,与其说是补偿兰馨,倒不如说是皇帝借着“死战殉国”的齐郡王,在向八旗勋贵满朝文武昭示他不忘忠良的“仁德”。
只不过,这种“仁德”的限度,只在于“君无戏言”,只在于“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兰馨也深知皇帝看似对她恩宠有加,却是个不容违逆的性子,既是得了赏赐,便知道公主府一事到此为止,自是乖觉。皇后亏吃得多了,自也不傻,何况又有兰馨在一旁劝着,因而也没有去“犯颜直谏”、自讨没趣。
因为婚期日近,不说宫中诸人,便是有些进宫请安的命妇,也难免要向她道贺。兰馨虽不胜其扰,只是这些命妇皆身份尊贵,还有几位是宗室老辈份的,兰馨身份虽高,见了也要行家礼的,自免不了要应酬一翻。
好在能凑到皇后跟前的,都是有眼力见的,不管心中如何想,都不会在皇后面前胡乱打趣兰馨,不过说上几句吉祥话表达一下美好的祝愿,便奉上贺仪——多是头面首饰一类,也有一些贵重的摆件——权作添妆之用。
兰馨虽笑得几乎连脸都僵了,但只要摆出个羞涩模样,众人便也见好就收,倒省了她许多心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当然,也并不是每个前来晋见道贺的人都那样知情识趣,这见的人多了,也难免碰上那么一两个糟心的。
兰馨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位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拿起帕子按按眼眶的妇人。
按理来说,眼前的妇人满头珠翠,其夫虽说是出身佟家——没错,就是那个佟半朝的的佟家——却是旁支。现如今佟家又是走了下坡路,虽说烂般好歹还有三斤钉,却也不是区区一个五品云骑尉的夫人便能随意进宫的,更遑论能与兰馨单独说话。
能得此恩典,盖因她的另一个身份——齐郡王福晋的表妹。
兰馨进宫时尚且年幼,并不记得有这么一门亲戚,倒是崔嬷嬷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隐约想起先福晋是有这么一个表妹嫁入佟家旁支,只是她虽是王府旧人,但常年在后院照料兰馨,也仅限于听说过有这门亲戚而已,除了知道身为蒙古贵女的齐郡王福晋,当年有一位庶出的姑姑嫁入关内,生了个女儿,便是如今的瓜尔佳氏,其它也说不出个四五六来。
再加上又是多年不曾联络过的,也亏得佟家老太君记性好,进宫请安时在皇后面前提了一句,皇后又是一惯怜惜兰馨的,便留了心,暗忖着兰馨外祖家隔了山长水远,怕是难以前来为她添妆送嫁,那瓜尔佳氏身份虽低了一些,好歹也算半个齐郡王福晋的娘家人。
只是瓜尔佳氏虽有一半蒙古血统,但蒙古注重嫡庶之别犹胜满人,以她身份,单独进宫凿实是打眼了一些,最终还是托了随着佟家老太君进宫请安的由头才进的宫。
兰馨对这位素未平生的“姨母”倒是淡淡,只是不忍拂了皇后的一片好意。但眼前这位位瓜尔佳氏却凿实哭功了得,自打落座以后,那眼泪便不曾停过。便是兰馨不曾接话,她也能自说自话,从她从前跟齐郡王福晋的姐妹情深,到曾抱过幼时的兰馨……吧啦吧啦(此处省略感人肺腑2000字),再到记挂身在宫中的兰馨十多年,最后又说起了兰馨的婚事。
任是兰馨心志颇坚,面对如此奇葩,亦忍不住称她掩面抹泪之时,偷偷按了按额角。
瓜尔佳氏却丝毫不觉,放下帕子又将茶水一口饮尽,方才笑着对兰馨道:“让公主见笑了,妾身从未尝过如此好茶,失态了。”
旁边侍候的小宫人早已知机又给她添上了茶,心中却忍不住暗笑:“何止失态,这才两刻钟不到,倒续了两次茶水,瞧着不是品茶,倒像是牛喝水。看来这哭说一事,果然是极费口水的事。”
“这是皇额娘赐下来的沩山毛尖,姨母若喜欢,等会带一包回去。”
瓜尔佳氏欢喜道:“多谢公主。”又端说起手中的白地青花玲珑菊纹茶盏,蓦的冒出一句:“这茶盏也是极好的。”
宫人们从来见命妇进宫都是谨小慎微、知章守礼的,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占便宜的市井做派,一时间竟都瞪大了眼睛,便连一惯最老道的秋宜也忍不住看了瓜尔佳氏一眼,唯有一旁的崔嬷嬷未料到这位姨太太竟是如此的爱贪,不由神色微僵,吊起双眉便要开口。好在秋宜知机,连忙暗中拉了她一下。
崔嬷嬷不悦的暗瞪了秋宜一眼,总算记起这位的妇人再不着调也是公主的长辈,只好又忍耐了下来,只是暗中免不了给瓜尔佳氏记上一笔。
兰馨轻轻放下手中茶盏,转过脸问道:“既是姨母喜欢,嬷嬷,回头将茶盏让姨母带走。”
“不敢不敢,”瓜尔佳氏连忙道:“好端端的一整套茶具,拆开了岂不可惜。”
兰馨面不改色。
“姨母说笑了,说是送你,自是整套都带走。”
瓜尔佳氏这才欢天喜地的道谢。
崔嬷嬷忍了又忍,终是忍耐不住,道:“公主,茶叶倒也罢了,只是这套茶盏却是十二阿哥特地送来的,您看……”
“那就看看库中可有相似的,姨母你看这般可好?”
“好好好,公主您做主就是。”瓜尔佳氏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一般,末了却又不放心的添了一句:“可比得上这套?”
“这是自然。”
崔嬷嬷额角青筋直跳,道:“库中有一套景德镇的豆青釉青花折枝莲纹茶盏,一套十八件,自然是珍品。”
瓜尔佳氏方放心的吁了口气。
纵是兰馨两世为人,对上瓜尔佳氏这种人亦觉少见。崔嬷嬷忠心旧主,更是觉得这瓜尔佳氏丢了齐郡王福晋的脸,早已忍无可忍,正待出口讥讽几句,那瓜尔佳氏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略带一分不平之色,怜惜的对兰馨道:“好孩子,委曲你了。”
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阿?
兰馨心中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瓜尔佳氏虽是兰馨长辈,却非皇室宗亲。兰馨虽未改换玉牒,却也是皇帝敕封的和硕公主阿。有道是忠孝忠孝,从来都是先忠后孝,何况这位表姨属于一表三千里的那种。
兰馨轻轻的放下茶盅,不解道:“姨母何出此言,我虽少不更事,但上有老佛爷慈蔼,又有皇阿玛与皇额娘垂怜,今日能得公主尊荣,又何来委曲一说?”
崔嬷嬷趁机发作,冷冷道:“妄议君上乃是重罪,这宫中规矩大,还请姨太太慎言。”
瓜尔佳氏正琢磨着接下来要说哪句话呢,冷不妨听了此言,竟是半晌才回过味来,连忙赤急白脸的辩解起来。
崔嬷嬷听她在那里虽说得颠三倒四,话中的意思却是明白的,不过是隐晦的指摘多隆不学无术、并非良配,不由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虽也曾暗地里为公主抱屈,只是经兰馨开导,又见了素有美名的皓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模样,倒反觉得多隆真心可贵,自然也容不得瓜尔佳氏打着长辈的名头到公主面前说三道四,委那离间兰馨与多隆之事。
“佟佳太太这是对皇上亲选的额驸不满了?”崔嬷嬷冷冷的盯住瓜尔佳,阴恻恻的问道。
瓜尔佳氏虽然好贪便宜,却也不是真傻,又哪里敢接崔嬷嬷这话茬,只是她毕竟不是那等有条有理之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反复辩称着“不敢”。
兰馨一直作壁上观,此时见那瓜尔佳氏急得面红耳赤,方才开口解围,淡淡道:“有劳姨母挂心了。莫说我自幼深沐皇恩,便是寻常人家,也要讲究个父母之命。姨母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好。”
“可那多隆的名声……”
“姨母!”兰馨放下手中茶碗,“皇阿玛与皇额娘向来将我视若己出,又岂能不为我着想?便是我阿玛额娘在天有灵,也只有感激皇恩浩荡。”
瓜尔佳氏还待再说,兰馨却不耐烦应酬她,不容她开口,便道:“时辰也不早了,崔嬷嬷,你送姨母一程吧。”
瓜尔佳氏被当众扫了脸,便有些面色讪讪。偏那崔嬷嬷极看不惯那瓜尔佳的,虽做了个请的姿式,口中却半笑不笑的道:“佟佳太太,有皇后娘娘在,公主的前程就不劳您操心了。”瓜尔佳氏心中不自在,虽然尚有话要说,却也无脸多留,自去不提。
倒是崔嬷嬷回转后忍不住啜了一口:“不知所谓。”又同兰馨嘀咕道:“公主,您身份尊贵,犯不着同这种人客气。”
兰馨淡笑道:“总是额娘的表妹。”
崔嬷嬷恨铁不成钢,免不了拿着一些君臣之别、上下尊卑的话又说了一遍。她说得犹自兴起,却不知此时在那出宫的路上,原来安卧于车驾软榻之上的佟老太君停下手中转着的念珠,目瞪口呆的看着瓜尔佳氏兴高采烈的显摆她从宫中得来的赏赐,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待听完瓜尔佳氏向公主讨要那套景德镇瓷器的经过,终于忍耐不住指着她破口大骂。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你是八辈子没见银子是不是?”佟老太君指着她骂道:“我佟氏一族的脸都让你这个贪财无知的蠢妇给丢尽了。”
那瓜尔佳氏一脸茫然,口中犹自不服气的咕哝:“不过一套茶具,怎么给佟氏一族丢脸了?再说了,我们老爷可比不得大老爷,大老爷就算爵位没了,可家底在那摆着呐,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
佟老太君气得手都哆嗦起来了,拿起念珠不由分说往瓜尔佳氏头上就砸了过去,哪晓得那瓜尔佳氏却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先是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哇”的一声就闹了开了:“……我嫁进佟家十多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我婆婆都舍不得说我一句重话……为了公主的一点赏赐,就这样打我的脸……”
佟老太君做了一辈子宗妇,虽是见多识广,但后生晚辈在她面前从来只有恭恭敬敬的份,何曾见过如此颠倒黑白、指桑骂槐的泼妇行径?一时间竟气得一阵阵眩晕,慌得身边侍候的人又是撸胸又是捶背,七嘴八舌的劝道:“老太太,您快消消气……七太太,您快给老太太赔个不是阿……”
那瓜尔佳氏虽是胡搅蛮缠,却也知道厉害,见老太太脸色煞白,也怕真将她气出个好歹,便不敢再闹,只缩在车中一角不说话。待车驾到了佟府,不待他人发话,就急急忙忙自行离去。又见众人只忙着侍候老太君,无人注意她的行止,不由得抚了一下鬃角的那对进宫前佟老太君借她撑门面的赤金嵌宝石累丝点翠蝠蝶钗子,心中暗自得意:“若不出意外当是一劳永逸了,想来这老太太也是拉不下面来朝我要这钗子的,啧,像拇指一样大的蓝宝石,这可是没地寻的好东西阿,真是一石二鸟了……”
……
不提佟府诸人如何,只说皇宫那边。
皇后虽不出所料的问了几句瓜尔佳氏的事,但那瓜尔佳氏是她恩准进宫的,对其言行举止又岂能不知所然?不过是草草带过,倒是隐晦的提点了一下兰馨,要她以和婉为鉴。
兰馨明白皇后苦心,只崔嬷嬷是齐郡王府的旧人,自来忠心耿耿,兰馨与她到底情份非同一般,何况她虽有时爱越疱代厨,也不过是怕她性软吃亏,少不得要为她分解上两分。
皇后哼了一声,点了点兰馨的头:“若不是知道她忠心,本宫又岂能容忍她仗着情份在你面前倚老卖老……你自来聪明果慧,其它事本宫并不担心。你念旧长情是好事,只是你需记得,身边的人资历再老情份再深,纵有分忧之心劝谏之责,却不能任意代你做出决定。否则时长日久,且不说容易生出妄念,也难免乱了上下尊卑,反倒是害了她们。”
兰馨心中暗暗好笑,她一直觉得自己还有几分决断,并非好欺之人,偏偏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是个好性子,崔嬷嬷如是,皇后亦如是。
但说到底,皇后也是一片苦心,兰馨也知道自己此越是偏坦崔嬷嬷越会引发皇后担忧,便只恭应下:“谢皇额娘指点,兰儿记下了。”
兰馨自来懂事,甚少有让皇后操心的地方,此时见她受教,皇后心里也高兴,正待赞上一句“孺子可教”,却又念头一转,又觉得崔嬷嬷与兰馨情份甚深,只怕遇事兰馨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心中打定主意要先敲打崔嬷嬷一二,口中却道:“你这性子阿……幸好端郡王与多隆俱是明白人,又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日后倒不虞吃了暗亏。”
兰馨也唯有陪笑。
但对于端郡王与多隆的评价,她却也是认同的。
端郡王人老成精自不必讲,难得的是多隆也贼精贼精的,虽然性喜胡闹,但京中勋贵哪家不出几个纨绔,他那都是掐着皇帝的底线来着的。这不才刚闹了一出“千金求兰”,让皇帝给揍了一顿,但转眼间又求了御笔——皇帝为她的公主居赐名“荣华府”。
以府为名,虽算不得正经公主府,却也差不了许多了。皇后自是对那多隆大加赞赏,兰馨却素知他擅讨皇帝欢心,并不如何惊诧。何况再如何差不了许多,总归不是名正言顺的公主府,皇帝舍了个虚名,便将他之前的思虑不周洗了个干净,何乐而不为?
但多隆能说动皇后去为五阿哥说情,解了禁足之罚,便不能不令兰馨刮目相看了。
说起那五阿哥,距他当日被勒令闭门读书已半年有余,从最受宠最有望大位的皇阿哥到倍受冷遇,落差不可谓不大。难为他竟能静下心来,果真老老实实的读他的书,每隔五日便呈上一篇文章给皇帝,便是退了回来也从不间断。皇帝从前喜他聪慧纯孝、文武双全,是极爱重他的。现下如此持之不懈,也让皇帝大为改观,只觉他从前做下的糊涂事,皆因年少气盛误交损友,如今“知错能改”,自然是“善莫大焉”,几次召他往养心殿问话在。
皇后揣摩圣意,原知皇帝让五阿哥闭门读书,与其是说给她一个交待,倒不如说是将五阿推离“不敬嫡母”的风口浪尖。如今见五阿哥有复宠之势,心中对他忌惮日盛,难免蠢蠢欲动。
兰馨虽有所察觉,奈何皇后为了让她安心待嫁,将这些事给掩了个严实,她反倒不好去劝说。反倒是那多隆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也不知说了什么就将皇后给说动,不几日,皇后便主动同皇帝提起解了五阿哥的禁足。
皇帝虽然正中下怀,但却知皇后与五阿哥心结甚深,不免语多试探。
皇后倒是光明磊落,只是冷冷一笑:“五阿哥再‘闭门读书’下去,臣妾只怕就要成了吕雉武媚一样的人物了。”
皇帝虽然偏心五阿哥,却也知五阿哥因去岁大雪成灾时,独自设了粥棚赈济,在清流中颇有佳名,只是事后却被拘在宫中数月之久,宫外便有传出皇后嫉恨五阿哥贤良暗中使了绊子的话。皇后的性子,首重规矩次重名声,想来也是听了流言蜚语,才不得不为五阿哥求情。
皇帝是最清楚五阿哥被拘在宫中的前因的,也知在此事上皇后甚是无辜,一时怜香惜玉之心大盛,便自以为补偿的提出让五阿哥移出景阳宫。
可皇后乐意五阿哥解禁,却不是为了让他离了她的掌控去开府建牙?只是人尽皆知她与五阿哥不和,当初为了五阿哥独居景阳宫的事也很是闹了一场,现下若是反对,只怕皇帝反而会认为她别有居心,因而面露豫色,迟疑半晌方委婉道:“按说五阿哥年岁渐长,确实不宜在宫闱中厮混,只是……”皇后顿了顿,又道:“五阿哥的为性子皇上您也是知道的,交游广阔急公好义,颇有小孟尝之风。但毕竟年少跳脱,难免心性不稳,易受外物影响……说起来,他之前之所以会对臣妾不敬,也脱不开误信他人抱打不平所致……”
皇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当然,自己看重的儿子被说成耳根子软、偏听偏信、是非不分的糊涂蛋,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只是皇后的话虽不好听,但皇帝想到五阿哥之前闹的那一场,却也觉得不无道理。
“那皇后的意思是还让永琪住宫里?”但有道理归有道理,却不妨碍皇帝不高兴。
“当然不是。”皇后应得有点急,怎么也掩不住兴奋之色。“若要臣妾说阿,五阿哥想搬出宫去其实也不难,只要将他身边那等别有居心的魑魅魍魉杀一儆百,必能以儆效尤。”
皇帝刹时一噎。他真的不应该高估皇后,皇后的手段几十年如同一日,便是铲除异己也是直白粗暴得可笑,竟是半点长进也无。
皇后装作没看见皇帝神色,继而又道:“若是皇上信得过臣妾,不如将此事交由臣妾处理,臣妾一定会让五阿哥能清清静静的搬出宫去……”
皇帝忍不住打断皇后的话:“永琪尚在禁足之中,现下说这些为时尚早,待朕斟酌过后再说不迟。”
皇后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不同讪笑几声,又道:“若皇上拿定主意,臣妾愿效犬马之劳,也省却您日后落下埋怨……”
这虽是明晃晃的挑拨,但皇帝先入为主,只道皇后性情直爽心无藏奸,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以为忤,反而带了几分兴味调侃问道:“那皇后就不怕落下埋怨?”
哪知皇后冷笑一声,应道:“左右在五阿哥眼臣妾便是个骄横跋扈的性子,臣妾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一语又将皇帝噎得无话可说,若放在从前,皇后又少不得要背不慈之名。
好在现今帝后关系大善,皇帝虽心中略有不悦,却知若再计较下去,以皇后直来直去的性,又不知要说出何等刺心的话,便不在此节纠缠,只是难免意兴阑珊,那让五阿哥出宫建府的心到底也淡了去。
他又哪里知道,此时被他认为是直肠子的皇后,心中正忙着算计如何不着痕迹的让人引导五阿哥“近墨者黑”。
而皇后也未能料到,那五阿哥一脱樊笼,便险些将兰馨的婚事给搅和得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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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婚俗,甚为繁琐。前有“六礼”,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分为议婚、定婚、结婚三个阶段。后则有九日回门与住对月等习俗。婚礼中又有射轿门、捧宝瓶、迈火盆、跨马鞍、洞房坐福、吃子孙饽饽、唱响房等等习俗,此处不加赘诉。
而公主下嫁,婚仪与此大同小异,却要更为繁琐细致一些,由指婚、纳彩、出降、合卺、归宁等礼仪组成,大至公主的仪仗鸾驾、进宴的席数,小至要用多少只羊多少樽酒,都有定数,此处不加详诉。除此外,所谓行聘纳彩,虽只是走个过场,但皇家的面子摆在那里,端郡王府又岂敢马虎?
好在端郡王府身为老牌勋贵,家底丰厚,行聘之物看似中规中矩,但桩桩件件却都是精品,便是见多识广的妃嫔贵妇们也难免啧啧称奇。便是那大雁,也是从在指婚之初便豢养了十几对中挑了一对最好的,倒是惹来不少赞语。有那喜事排在来年秋冬的人家,更是打定主意效仿此举——比起那玉雕石刻的大雁,这么一对精神抖擞的活雁是既体面,耗费也小。
十月二十九,大吉,宜婚嫁。
早在前一日,内务府官员便率执事妇女将兰馨的嫁妆送到端郡王府的荣华居中陈设妆奁。皇家嫁女,其规格之高仪典之细自非常人所能比拟。而兰馨的嫁妆,亦超出众人之想象的丰厚——除了按制和硕公主所应有的妆奁外,皇后私底下给的私房,各个王公贵族宗室勋贵的添妆亦不可小觑。此外,最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当年齐郡王遗留的财产,亦作为嫁妆交还给了和章公主。
众所周知,当年齐郡王夫妇死战殉国,王爵不过死后荣哀。因其身后无嗣,唯留和章公主一孤女,其府邸爵田等早由内务府收回,但齐郡王另有私产却记在了兰馨名下,再加上齐郡王福晋是蒙古贵女,当年的嫁妆也是相当丰厚,母死女继,两两相加,这份财产便十分可观。便是皇家不另备嫁妆,光靠齐郡王夫妇遗留下来的这些,纵是还比不上两位公主,却也足以使兰馨傲视众多贵女。何况这些私产这些年均由皇后派人打理,收益一同添了上去,便造成兰馨嫁妆之丰厚远超他人。
按京城的规矩,嫁妆三十二抬为“半份”,六十四抬为“全份”,一般满人勋贵,嫁妆由数十抬至百余抬不等,但能备上一百二十抬嫁妆的,都是贵人中的贵人,丰厚中的丰厚,已是实属罕见是。
但天家尊贵,自然不是一般勋贵可以比拟的。只是皇后却顾及当年和敬和婉的嫁妆分别为一百六十八抬与一百六十抬,不欲压过这两位公主,便让人将东西理了又理压了又压,又将一些地契店契及银票私下让兰馨另藏了起来,最后虽然每个箱子都装满满当当插手不入的,竟也能堪堪压缩成一百四十八抬。
虽有两位公主珠玉在前,但也堪称十里红妆。再加上端郡王府的位置甚佳,距离皇城不远,因而第一抬进了端郡王府的门,最后一抬竟还没出得宫门。一路又有鼓乐相随,充溢街巷,惹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十分喜庆。
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便是寻常百姓也比其它地方的人多了一些见识。何况那百余抬的嫁妆虽然难得,但京中贵人多,每年也能见个三五桩的。只是这天家气派泼天富贵到底也不常见,也难免语多羡慕议论纷纷。
有称赞皇帝“慈爱仁和,将功臣遗孤视若己出”的,也有对那泼天富贵垂涎不已、对着嫁妆中的奇珍异宝啧啧称奇的,更有那等眼红的喜爱说酸话的,虽知这嫁妆是公主私产,额驸莫说占有享用了,寻常便是连见都见不着的,却依然揶揄道:“有了这些嫁妆,就算是个母夜叉也是值了。”
一般人不过走马观花见个皮毛,尚且如此。到那东西抬入荣华府,按满俗夸嫁妆的时候,那等亲眷亲眷贵妇,眼光何其之毒,自能看出其中不同寻常之处,不免又是一阵赞叹,暗道:“这和章公主虽只养女,圣眷却是不差。”因而纷纷向多隆父子道贺——
“皇恩浩荡,天赐良缘。”
“天家风范,巍峨赫赫,王爷您好福气阿。”
便也有那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心中暗自不忿:“连玉牒都没改,也不是什么正牌公主,又哪称得上天家风范……何况妻凭夫贵,这男人若不求上进,凭她多尊贵的身份,到头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
到了正日,多隆一大早便赶往午门进“九九大礼”。按例,受礼后,宫中是要分别设宴款待额驸家的男、女族人的。皇家的宴席,向来的形式大于内容。不提那宴上皇帝如何恩威并施,端郡王府的人如何感恩泣零。
只说那皇后,虽然该说的话,该教导的事都早早交待完毕,但事到临头,见却又絮絮叨叨的将需要注意的地方重提了一遍。兰馨两世为人,对嫁事更多的是当做人生中必需履行的一项义务,并无多大期待,但听得皇后点点滴滴事无遗漏,感她用心,也难免伤怀。
“皇额娘,兰儿舍不得你。”
皇后见兰馨语带哽咽珠泪盈眶,却反笑道:“快快把眼泪收了吧,你嫁在京中,想进宫便递牌子进来,又需如此小儿女作态。”
旁边的人连忙把兰馨扶起。
好在满人有哭嫁这一习俗,倒没有失仪之处,只是需得重敷面均妆,但迎婚是在晚上,现在时辰尚早,时间倒也不会紧凑。
皇后事多无法久留,但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明珠也以坤宁宫女官的身份陪嫁,此时忙前忙后,又将所需物品对了一遍。兰馨心知这是皇后得了和婉的教训,一来可以挟制崔嬷嬷,二来则镇摄陪嫁的其余七个精奇嬷嬷,但明珠心细得力,却真的帮了不少忙,心中自只有感激。
少顷,又有宫人来报,和敬和婉偕同四格格、晴儿与几位皇子福晋到是,免不了又是一阵相迎忙乱。
和敬连忙将兰馨按在妆台前,笑道:“你是新人,今日最大,只管忙你的就是。我与三嫂她们也不是外人,又何用你这般客套。”
因大阿哥永璜早逝,大福晋身为寡妇,这种时候却是不好往新人跟前凑和的,此时便以三福晋为长,但三阿哥早失帝心,比不得和敬在皇帝面前体面,三福晋又哪敢抢了和敬的风头,众人自以和敬为首,纷纷赞同。
兰馨与和敬和婉虽可以熟不拘礼,但与其他人却着实称不上熟稔,自然不肯失了礼数,又是好一番推却客套,好半天方才落子座。
三福晋知情识趣,深知三位公主交情颇深,怕有一些私房要讲,不过稍坐片刻,尽了礼数,便找了借口回避。四格格是她的嫡亲小姑子,自然也一并带走。其它的皇子福晋见状,也纷纷告辞。那晴儿与兰馨更是谈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也早早离去。
这倒方便了兰馨与和敬和婉说话,两位公主久为人妇,也将一些处事经验传授给兰馨,兰馨自是满口称谢,和敬指着明珠笑道:“难怪上次去给皇娘请安见不到明珠,倒是有两个生面孔在一边侍候着……到底是皇额娘疼你,连身边得力的人儿也给了你。”
兰馨眨眨眼,道:“想必是明秀锦秀,却不是什么新人,只是平常多在皇额娘寝宫那边侍候,三姐姐想来是没见过。”顿了顿,又道:“皇额娘是怕我不更事才将明珠派到我的身边,若我有三姐姐一半精明,想来皇额娘也就无需为我、操心。”
不动声将话题话岔开。
而此时,早早便已粉刷一新的郡王府也是张灯结彩,开门纳客。王府内外虽然按规矩不贴喜字,但中门大开,八盏大红的灯笼高高的挂着,连那门口的两座石狮也系了大红的绸花,端得是喜气洋洋。入得中门,喜轿及新人将要经过之处俱以红绸铺地彩绸绕栏,大红灯笼也随之一路高挂,蜿蜒至公主起居的荣华府,便换成贴了“嚞”字的牛角灯,显得更加喜庆。
此时此刻,早已诸事具备,只待吉时。
公主下嫁,王府娶妇,其皇家之气派、婚礼之盛大、礼仪之繁复、礼制之严谨、鸾轿之华丽、仪仗之隆重、气氛之喜庆、宾客之盈门,早有诸多作品珠玉在前,此处亦不多加赘诉,以免多占篇幅。
却说吉时一到,兰馨拜别了太后与帝后,在命妇的引导下升舆出宫,前有依仗开道,后有宗室的福晋、命妇乘舆送亲,一路款款而行,鼓乐相随,正谓浩浩荡荡。兰馨端坐于輿内,听那爆竹烟火之色不绝于耳,透过描金绣凤的轿帘,只见得一路灯火辉煌,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心中竟莫名生出几许感伤。
自今日后,她便嫁为人妇,前世种种,便如水月镜花,从此恩怨两消。便是梦中,只怕也无缘相见。她困顿于此,亦只能意气全埋,再不复当日风光。
虽说兰馨平日里心志颇坚,但触景生情,也难免心神恍动,待到喜轿落地方被震得回过神来,却是那多隆已然连射三箭叩轿门。因公主身份尊贵,兰馨手捧白玉如意与宝瓶,有崔嬷嬷的搀扶下了鸾舆,却无需像一般满族新嫁娘一样还要跨火盆及马鞍,只进了中门便换乘了“礼舆”。
余下诸礼便与满俗一般无二,一番折腾下来,新人终于送入了洞房。
因为怕冒犯公主,亲朋宾客,皆止步于公主房外,倒是送嫁的几位全福太太要参与合卺礼,陪着入了喜房。公主房里,除了两位新人与全福太太,跟在兰馨身边的崔嬷嬷,还有几个喜娘。她们捧着合卺礼中要用到喜秤、合欢酒与子孙饽饽等等。
人虽然多,却鸦雀无声,显得很是庄重,唯有那燃烧着的龙凤双烛“啪啪啪”的连爆了几个灯花,那为首的喜娘连忙恭维:“良辰吉日是今宵,灯花爆头结双蕊。”
此时,听有人朗声道:“请公主和额驸行合卺之礼。”因宫中的女官曾多次讲解过婚礼的过程,兰馨早已熟记在心,知道开口的是全福太太中的一人,只是不知是郭络罗氏、章佳氏、兆佳氏、以喜搭腊氏中的哪一位。
婚房外,萨满法师用满语唱起了“合卺歌”。
“请额驸……”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满心迫不及待的多隆不待喜娘说完,便一个箭步的窜上前去,一把抢了喜秤便揭起盖头。
陪同的全福太太们几乎是错愕的看着无比猴急的多隆,喜娘也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到底都是办老差事的,只那么一瞬间的错愕,便连忙念起了祝祷词:“挑起喜帕,称心如意。”
说完又纳闷了,你倒是把喜帕交给我阿——按满人的规矩,这挑起来喜帕与喜秤是要放在帐顶的,意喻着白头到老——这定睛一看,却见多隆正痴痴的看着公主,饶是她见多了新郎官的各种反应,也忍不住“扑哧”一笑,自走上前去从多隆手中取了喜秤喜帕,放上了帐顶。
多隆这才回过神来,见得众人戏谑的眼神,难得不好意思一笑。而兰馨,却早羞得满得满脸通红,只在心中埋怨:“这个多隆,又不是没见过面,何需摆出此种姿态,平白惹人笑话。莫不是喝多了……”
她却又哪里知道,那多隆之所以常常去给皇后请安,所为者便是能遇她一而,虽偶有所得,也曾路遇几次,但碍于礼数,到底不好直视她的。这便有如隔靴搔痒,越是相思难偿。此刻终于得偿所愿,又见她身着那描金绣凤的大红嫁衣,头上的东珠与火红的烛火相映成辉,愈显得姿容明丽,端得是“粉面含春颊生晕,眼波流转自有情”,便一时看得痴了。可惜他平日嬉皮笑脸惯了,这一认真起来,却反而稀里糊涂的让兰馨误认为是“酒后失态”,也当真可怜得要紧。
好在那几位全福太太也是长袖善舞的,此时连忙恭维兰馨“瑰姿艳逸,芳泽无加”,便将此节揭过。
紧接着又是喝合欢酒,喜娘又朗声道:“合卺交杯,恩爱不疑。”
吃子孙饽饽却是要由全福太太代劳的,喜娘先念了句“吃了饽饽,儿孙满堂”,方由全福太太各喂了多隆兰馨一口,问:“生不生?”
兰馨正待开口,哪知多隆又抢在前面,中气十足的应了一声:“生!”又惹得一阵善意的笑声。
兰馨却只想在这二货头上捶上两拳。
喜娘忍住笑,按着习俗上前去将二人的衣角在一起,朗声念道:“结发同心,白头偕老。”
又有全福太太为兰馨拿来木杖戴上铜镜,至此,“合卺礼”便算全部完成了。全福太太与喜娘们一应人等俱皆退下,婚房外的“合卺歌”还在热热闹闹的唱着,但按满俗,多隆却不能在婚房内停留。何况王府中大宴宾客,他身为主人,也不能躲懒。
兰馨却要端坐帐中直至天明,谓之“坐福”。
崔嬷嬷心疼兰馨,连忙让秋宜端来了早早备好的一小盘点心,道:“公主,您先吃两口顶顶。”
兰馨折腾了一整天,也确实又累又饿,因怕有那如厕尴尬,便连水也不敢多喝,此时直吃了好几块山药枣泥糕,又将一口气将一盏茶全部喝尽,方觉缓过气来。
崔嬷嬷又过来帮她卸下朝冠,悄悄道:“公主,您先歇口气,等晚些时辰再把戴回去。”
兰馨乐得轻松,自然无不应允,只对崔嬷嬷道:“嬷嬷,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先下去休息吧,让明珠她们在这里侍候就好。”
崔嬷嬷弯了弯腰,笑咪咪道:“谢公主体恤,老奴不累,就在这里侍候您。”
兰馨知她固执,便也不再勉强,却侧耳细听那合卺歌,那合卺歌无虽曲调,但别有一番喜庆庄重的味道在里面。只是她的满语学得一般,听了许久,方能勉强辨认出个大概意思:“良辰开喜宴,佳日娶新人。持家饲的猪祭祀神仙,神其赐福,佳偶是成。神仙保佑此夫妇,福祉日增。白其发布黄其齿,白恙不生。九旬而健康,百岁修龄。年长岁永,享寿无穷。宜其家室,富贵恩荣。阖第得此吉祥,感戴神灵。”
那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皇家的规矩大,是要唱到天明的。兰馨心想,应是□□换着唱,不然这般又唱又跳的,莫说嗓子早就哑掉,便是体力也支撑不住的。
她这边闲暇,尚且有心计较那“合卺歌”。那边,正在大宴宾客的端郡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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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下嫁、王府娶妇,自然少不了大宴宾客。不过这流水席虽然摆得浩大,那宾客却也分了个三六九等,这正堂里招待的自然是勋贵世宦、亲朋贵戚,剩下的却按着上下尊卑的次序,排在了二等席与三等席,并不在同个院落里。
为了更多的人沾染喜气,不但那些随着主人同来的车仆马夫也各分了一碗酒与十几个喜钱,在公主进了门后,端郡王府还在大门前撒了好几筐的铜钱,引得那些围观看热闹的路人纷纷哄抢又争相传告,吉庆的话更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说。
京城的百姓很是有几分见识,就是看热闹也能说出个三六九来,这个说:“这端王府到底是老牌勋贵三代王爵,果然底蕴丰厚。”那个道:“那是人家端郡王经营有道,这些年来京中没落下去的勋贵人家还少了吗?”
不过,即使在这么喜庆的气氛下,五阿哥的到来,还是显得出人意料。
虽说民间素有“送嫁舅爷坐大席”的风俗,但一般讲究点的人家,除了送嫁的兄弟外,其他“娘家人”是不会来男方家坐席的。
今日来为和章公主送嫁的人是四阿哥永珹与六阿哥永瑢,但这两位阿哥却是出了名的本份人,一待合卺礼毕,便打道回府,竟是连在席上露个面也不曾。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当今圣上,不只见过圣祖爷时九龙夺嫡的惨烈,自己也曾深陷夺嫡之争,几近九死一生,从来最是忌讳皇子私自结交大臣的。两位阿哥都是谨小慎微的人,对这等最易攀交情套近乎招惹闲话的宴会酒席,从来就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不过,皇子阿哥们要避嫌,宗室近枝却无需太过避忌。譬如那和亲王世子永璧一般,论尊贵,那是皇子阿哥之下的第一人,论体面,只怕那一般的皇阿哥还比不得他,论起自在,也堪称宗室皇亲中的第一人。
他与多隆素日有旧,前来道贺赴宴倒也不出奇。只是他来得虽晚,但因他的身份尊贵并不亚于端郡王,众人不敢怠慢,自是在首席上加了座。哪知那永璧却是个爱热闹的,哪里愿意同一群端方持重的老头子坐在一处拘束,自然连连谦让。偏偏众人只以为他是客气,少不得让了又让,倒是好一阵推辞。
好在多隆深谙他的性子,带着些许醺意过来解围,道:“今日不分大小尊卑,只在酒量上论英雄。”便将永璧拉走。
老端王与他何等默契,虽嘴上直喝骂着他:“狂悖!无礼!”实则并未阻拦,又有一干老友劝他:“算了算了,天大地大,今日新郎官最大。”便也随他们去了。
因那永璧默认了酒席无大小的话,几轮敬酒下来,酒筵上的人便渐渐分成了年少年长两派,将那座次席位彻底打乱了。
年青人这边,能与多隆交好的,大多带着几分纨绔气息,虽不敢说都是不学无术,却绝非恪礼守仪的人,一时间劝酒的、斗酒的、灌酒的、随大流的,嘻笑揶揄荤素不忌的,竟是好不热闹。
年岁稍长的那头,虽然老成持重得多,但席间推杯换盏、高谈论阔,其热闹程度,竟也不亚于年青人那边。
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便是偏厅女客那边也听得一二,妇道人家虽不敢如此荤笑无忌,但彼此相熟者相互敬酒,或小声说笑,或互打机锋,虽有一二尖酸不谐之声,到底也不敢太过,大面上儿倒也过得去。
因那老端王早年丧妻,身边只有几名侍妾,到底上不得台面。二儿媳三儿媳又皆随夫赴任,这端王府主持中馈的是长媳佟氏。这佟氏倒是个长袖善舞的,但今日在座的女客多是宗室近枝、勋贵世妇,她也不敢托大,这位敬了酒那位问了安,又要过问酒筵琐事,还要分神照看男客那边,竟是忙得脚不着地,连喝口茶的功夫也没有。眼瞅着着那两位妯娌任事不理的做那甩手掌柜,只围着几位老封君奉承,心中郁气一阵阵直冒。
她出身佟家,又是长媳,长年掌理中馈,按说理应是媳妇里头的一份儿。可惜大爷才干平平仕途碌碌,至今不过区区一六品闭职。倒是二爷三爷,一位道台一位府台,两位妯娌妻凭夫贵,在府中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这次公主下嫁,二太太三太太特地从任上赶了回来,正值佟氏忙得团团转,便有意让二太太三太太搭一把手,一则是借机拉拢两个妯娌,二是也是看准她们不会在京久留,自然无法窥伺这管家的权力。哪知话头方提起,便让两位妯娌给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
二太太陈氏出身书香门第,是二爷座师之女,说话行事总还留着几分读书人家的清高与体面。三太太郭索络氏却是个牙尖嘴利,嘴角边的讥诮的笑意连帕子也掩不住,道:“大嫂是能者多劳,想来日后公主也会感激你的。”
霎时便把佟氏给气了个仰倒。
佟氏自掌理中馈,除了在老端王面前外,在府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但连多隆也得让她三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她京中的人面儿广,借着下人的口很快就将两位妯娌袖手旁观当甩手掌柜的事给漏了出去。
但二太太三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又是同个鼻孔出气,借着今日的喜宴,二太太就在族中的几位老封君面有抹了几把眼泪,委曲道:“大哥大嫂长年留在王爷面前尽孝,让二爷三爷能安心赴任。二爷三爷虽然不说,心中也是感激的。妾身与三弟妹虽是妇人,也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况且公主下嫁,又是家族显耀兴旺之兆,妾身与三弟妹若真敢坐视不理,又岂敢在伯娘们面前出现。”
这话说得面面俱到,几位老封君也连连点头,直赞二太太明理晓事。
三太太为人泼辣,说话就直接多了。
“公主下嫁是阖族大事,不是妾身不愿帮大嫂分担一些,实是有心无力……妾身与二嫂长年在外,这次回得匆促,也没带多少人。还多得大嫂安排,在人手上才不至于捉襟见肘。只是到底不是用惯了的人,难免有些不顺手,对府中的事更是两眼一抹黑,又岂敢去给大嫂添乱?”
这话说得可真有意思。
在场的人有哪个不是人精,自然一点就透,眼里也露出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陈氏与郭索络氏虽说随夫赴任,又岂会不在府中留下看门护院的人手?可现在当着大伙的面就说什么两眼一抹黑的话,看来这端王府妯娌不和的事果然不假,之前那些传言多半也是在妯娌斗法。
这种事在大家族里面并不少见的,众人虽不尽全信,却也多是倾向二太太三太太的。就连佟氏的大嫂,也私下寻机劝她:“这种容易授人以柄的事,还是少做为妙。”
佟氏先是莫名其妙,待弄清始末,只气得柳眉倒竖银牙咬碎。她虽爱揽权,但也知道分寸轻重的。当初裁撤掉的都是二太太三太□□排在外头的人手,对她们留下来看院子的人却分毫未动。况且事后也曾去了信打了招呼,只二太太三太太只字未回,她便以为两个妯娌服软,尚且暗自得意了许久,哪料得今日二太太三太太忽然发难,她却成了口说无凭。
不说女客那里如何妯娌斗法、暗潮涌动,只说男客那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正是酒酣兴正浓的时候,忽得听那外头的迎宾一声高过一声的通报:“五阿哥到。”
五阿哥?
多隆执杯的手不由一顿,眉头微微挑了起来,心中瞬时转过许多思绪。
按说今日端郡王府办喜事,无论谁来都只有开门迎客的份。只他在皇帝身边当差,虽时常能碰上五阿哥,但一则二人脾性不同,二则却是因他尚了和章公主,成了铁板钉钉的“皇后党”,彼此间自无甚交情。
况那五阿哥与皇后之间心结甚深,几是连面和心不和也难以维继,连送嫁之事也借故推托,以至于六阿哥不得不临时顶上。偏偏今日辰光已晚酒筵过半,五阿哥却又忽然驾临,难免令多隆心生揣测。且听那迎宾急促的连连通报声,怕是那五阿哥等不及主人相迎,已然不请自入。似这等无礼行径,若放在熟稔交好的亲友抑或如他的猪朋狗友上头自是不足为奇。
但五阿哥虽长年居于宫中,并不闻达朝野,却是出了名的 “端方有礼、谦和有序”,以致“倍受皇帝喜爱,便连那嫡出的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也多有不及”,又岂能是那等莽撞无礼之徒?
再者,以他冷眼看来,这五阿哥的心性,堪称是喜恶分明。若是与他脾性相投,如那福尔康皓祯等人,自是不惜折节下交引为知己。反之如多隆皓祥之流,虽不至于横眉竖目,却也是不假辞色、冷颜相待,又哪会愿意屈尊降贵上门道贺?
多隆暗自思索着五阿哥的来意,行动却无分毫懈怠,酒杯一掷双脚一抬,便连忙往外迎去。
这五阿哥虽说一无差事二未封爵,不过是个光头的皇阿哥,却总是天潢贵胄龙子凤孙。端郡王府一贯行事谨慎,自不会让人留下个不敬皇子的印象。只那老端王却是如今硕果仅存的异性王,虽行事难免有诸多避忌,但到底也是老牌勋贵,辈份儿是明摆在那里,平日见面,既便是五阿哥以皇子之身,也是礼敬三分,自不必自折身价出外远迎。与老端王同席而坐的诸位老大人,亦有几分自恃自重的矜持。
唯有多隆,作为除了那在一旁装醉的永璧外身份最高的年轻一代,又是此间主人,却是不敢躲懒。
但他本就有几分醉意,虽说心思尚且清明,但步履却难免蹒跚不稳。未出得门便一个跄踉险些裁倒,好在身边的人见机得快,连忙将他扶住。待到站稳,却已见那迎宾引了五阿哥进来。虽只是轻装简从便服着身,却无损于五阿哥的气宇轩昂,只看得几位老大人暗自点头:“无怪乎皇上钟爱此子,确乃气宇不凡。”
倒是他身后跟着那人,略带几分傲气的四下打量了一圈,多隆暗微微眯了一下眼,心头与在座的许多人不约而同的浮出一个念头:“果然是来者不善。”
心念转间,他便亲亲热热的迎了过去,拱手为礼:“舅兄,舅兄,不知舅兄驾临,未曾远迎,万望舅兄海涵。”
虽说皇家尊贵,但五阿哥到底只是光头皇子,多隆身上却有个实打实的贝子爵位,况且叙的又是家礼,自然无需过分卑谦。
五阿哥略带几分矜持,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道:“今日贵府大喜,孤冒昧进来讨杯喜酒,失礼之处万望见谅。”却显得过份的客气而疏离。
孤?
多隆心中一晒,眼中也有几分意味不明,却依旧嘻皮笑脸的笑道:“这是哪的话,您是我的舅兄,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来来,快上座。”
说着,拉着五阿哥便要往端郡王那一席走去。酒气喷到五阿哥脸上,五阿哥略感不适,兼又不喜多隆无礼,不由锁起双眉,拒绝道:“不必了,不过一杯水酒,何必扰了大家的兴致。”
老端王抬起来的脚蓦的缩了回去,众人脸色也有些微妙。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这五阿哥不便(或者说不愿)久留,原也没什么大不了,众人也都能体谅。坏就坏五阿哥的脸色实在太僵硬了,那紧锁双眉的模样却不像是来道贺,倒像是来生事的,在这喜庆的气氛中显得无比扎眼。
若只是这样却也罢了,左右不过是五阿哥与端郡王府的官司。
可问题是五阿哥说这话时的那口气,说是生硬还算是好的,可透着的那股不耐烦的劲儿算怎么回事阿?
就算是皇子尊贵,可是以五阿哥现下的景况,到底也只能算是贵而不重。倒是这正堂中的宾客,说不得是位高权重,身后却总有几分倚仗。尤其是那几位宗室老大人,论起辈份还是五阿哥的长辈,便是现在比不得从前风光,却也绝非人轻言微之辈,可听那五阿哥口气,却仿佛成了那巴结皇阿哥的人,心中自是老大不自在。
在官场沉浸久了的人,肚子里的肠肠道道总要比别人多上几个弯,尤擅于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不过人老城府深,面上倒是半点不泄。
五阿哥犹不知自己一时的言语失谨、神色寡淡,便在众人心中留下了“端阿哥架子“的傲慢印象,让原来有意上前寒喧的人皆打了退堂鼓,只是见那多隆从下人手中接过酒壶,仗着几分醉意强拉着他不放,嚷道:“……一杯水酒怎么够,今日难得舅兄大驾光临,自然是要不醉不归的……若嫌老大人们那里无趣,不去应酬便是,正好也能与我等好好亲近亲近……”一时眉头夹得死紧。
因那皓祯之故,五阿哥一向看不上多隆的不学无术,此刻心中更是厌意大盛。只因心中存事,不欲节外生枝,只好先强自按捺下不快。
偏那些跟着多隆迎接五阿哥的人,大多是宿日与他玩得好的,正经事做不了,捉弄人却极有心得。跟在后面又是帮着倒酒又是忙着起哄,有意无意将五阿哥与其身后的人挤开了去,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绕是五阿哥一惯机敏过人,却也来不及推拒,眨眼工夫便被灌了好几杯酒。
想那五阿哥一贯自律甚严,向来不好酒中之物,便是偶有小酌,那也是与三五好友细品慢酌,又何曾喝过似今日这样的急酒?又兼腹中空空,不大功/夫眼中便已有了几分迷蒙的醉意。
跟在五阿哥身后的那人,见状不由大急,又怨忿多隆奸险狡诈,又愤慨他人助纣为虐,连忙上前将人推开,伸手拦在了五阿哥面前。
“且慢。”
多隆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跄踉险些将手中的酒壶飞了出去,不由悖然怒道:“完颜皓祯,你什么意思?”
皓祯神色冷峻,目光炯炯的看着多隆。
“狂悖无礼、妄自尊大,这便是端郡王府的为臣之道?”
多隆却不接皓祯的话头,只将眉角一挑,斥道:“放肆,五阿哥面前哪来你一介庶民说话的地方?”
旁边便应和的响起几声轻哧声。
皓祯霎时涨红了脸,怒声道:“多隆,你不要欺人太甚。五阿哥为人风光霁月、不拘小节……”
多隆不客气的截断皓祯的话,嘲讽道:“你便是看五阿哥心直,才敢做出如此逾越擅权、喧宾夺主的事。”
“你血口喷人……”
“你才是以下犯上。”多隆仗着酒意大声怒斥道:“不说五阿哥天潢贵胄,我亦是堂堂固山贝子,只说五阿哥与我郎舅之间,又哪来你这被贬的庶人插足代言的余地。”
此言正中皓祯恨处,想起自己沦落至此,皆因多隆暗算,皓祯不由目眦欲裂,双拳握得扎扎直响。
五阿哥此时已缓过精神,闻言亦是大感不悦。又看皓祯怒发冲冠,几是要冲上前去暴打多隆,不由暗叫不妙。
他虽傲性,到底不比皓祯曲高和寡、目下无尘,还是知道此人情世故的。皓祯但敢动手,搅和了喜宴,有理也要变成没理,没错也成了有错,届时怕是皓祯难挡皇阿玛的雷霆之怒。
此计甚毒,五阿哥既是心惊多隆阴狠,又是愤恨皇后毒辣,心中提防之意更甚。只皓祯是他的至交知己,他却不能眼睁睁看他受激中计。
五阿哥饶过皓祯,神色拂然:“皓祯乃孤之至交,孤尚且以心相待,端王府倒是好大气派。”
多隆貌似一怔,窘迫之色一闪而过,摸摸鼻子强笑道:“舅兄怎么不早说,您看这事闹得……”他凑近五阿哥,小声道:“也怪我,这打狗还要看主人面的……”
“嘭——”蓦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多隆的话,却是那皓祯激愤之下,一脚将那席面踢翻。
众人皆一呆。
老端王脸色一沉——话说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霍的站了起,指着皓祯喝骂:“竖子可恶,来人阿,把他给我扔出府去。”
五阿哥亦想不到皓祯如此冲动,只他不怪皓祯鲁莽,却怨多隆故意挑唆,但对老端王却还有几分情面,略带几分歉意道:“端王爷息怒,皓祯虽有过错,却也情有可原……”
老端王脸色又铁青三分,只面对五阿哥,仍是抑了抑怒气,道:“五阿哥,您是天潢贵胄,身份尊贵,只白龙鱼服,容易为宵小所趁,还是尽早回宫,以免宫门下钥,滞留宫外让皇上挂心。”
说话间,那王府的侍卫已经扑向了皓祯。
五阿哥的脸色淡了下来,挡在皓祯前面,那些侍卫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只好为难的往老端王那里看去。
多隆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侍卫们退下——教训皓祯倒没什么,可现下五阿哥明摆着是要着护他,难道还真能围着五阿哥不放?
“端王爷有心了,咏琪不才,自问还有几分自保之力。况且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只要不作奸犯科,不仗势欺人,又何惧奸妄宵小。”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义正辞严,老端王霎时一噎,众人也跟着皱眉。
到底是皇家子弟,再是谦和有礼,这话中有话和给人下套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老端王运了运气,到底还是压下驳斥的话。
——话说,皇帝可是一向以“乾隆盛世”自傲来着。
再说那五阿哥,见一言镇住了老端王,心中颇有几分自得。他到底城府未深,面上竟也带出痕迹,只还要端着矜持,四下环视一眼,淡笑道:“倒是多隆贝子,孤有一言相赠——”
多隆顿时苦了脸。
他与五阿哥虽无交情,但对其心性却还知道几分,那是个能为了自己阿玛的妃子跟嫡母死磕到底的主。今日既是要为皓祯出头,又哪会有什么好话
就算不接话,难道还能捂住五阿哥的嘴,到时少不得有人说他怕了皓祯,丢脸事小,但保不住五阿哥到皇帝面前说嘴。话说这五阿哥别的他不知道,可这御前说话的本事,十个皇后也够不着。
多隆暗叹了一口气,给老端王打了个眼色——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五阿哥从中摘出来,不然只怕这亏便要白吃了。
“五阿哥有话请讲,多隆洗耳恭听。”
五阿哥定定的看着他,正色道:“思先祖立业不易,沐皇恩子孙延泽,持身正兴毓传继,邪心存祸延家族。”
娘/的,这是威吓?
多隆暗自磨牙,半晌才道了一声:“五阿哥金玉良言,多隆铭记在心。请五阿哥放心,”他按下心中不悦,拍着胸脯有意打混:“我多隆别的不敢说,但深沐皇恩,绝对是奉公守法为人正直,从不欺公罔法欺小凌弱欺行霸市欺软怕硬……”
但五阿哥处心积虑,岂会如他所愿?
“是吗?”五阿哥冷笑一声,逼视多隆:“那孤问你,一年前在龙源楼,是谁欺凌弱女逼死其父,是谁买通都统府家将栽赃陷害,事后又杀人灭口?数月前又是谁□□未遂便污蔑良家,又是谁御前进谗构陷忠良?”
“赫——”好重的的罪名阿。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暗道难怪五阿哥今日会来,却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呐。
多隆与岳礼家的小子那点子恩怨情仇,在场诸位宾客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那多隆作为京中的头号纨绔,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姑且不论五阿哥所说的那些事是真是假,只看在和章公主面上,也不应选在今日发难,将那端郡王府的颜面踩了个干净不说,也失了皇家体统。
便是与皇后一派失和,如此急功近利,也着实难看了些,实不像是那个让人交口称赞的五阿哥。
——对于这些整日沉浸于阴谋诡道中的老狐狸来说,与其让他们相信五阿哥此举是在打抱不平,倒不如相信让他们这是五阿哥是在刻意给皇后难看来得更实在些。
不过,这在他们眼中倒也无可厚非。
虽说世人重孝道,但正所谓天家无骨肉。作为皇家子弟,为了争权夺势骨肉相残者亦大有人在,区区不敬嫡母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过如五阿哥这般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皓祯便不管不顾的扯下那层遮羞布的,却也实在少见了一些。
再则,不管你与皇后有什么过节,人和章公主一介被收养宫中的孤女总没有得罪你吧,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倒反落得了个下乘。
像他们这样的勋贵世家,哪家没有几个为国捐躯的忠良,又哪户没出几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一时间,在场诸人心中均有些戚戚然,不由重新估量起五阿哥——
如此心胸,偏又眼中容不得半点沙子,若是得登大宝,只怕日后难免要重演隋唐的世宦之祸。
不说众多宾客心思如何,只看那端王爷,却早就气得脸色发黑,他原就生得魁武,此时虬须皆竖,却活像个猛张飞。若非知道多隆向主意极正,轻易吃不了亏,只怕早已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了。
再看那多隆,也收起了嘻皮笑脸,难得正经道:“五阿哥这却问错人了,我一非顺天府的人,二不在大理寺当差,如何能知道这些……”
话未说完,便见那皓祯冲了上前,指多隆的鼻子激动的怒吼:“你还想狡辩,若非你垂涎吟霜贼心不死,吟霜岂会……”他沉痛的闭了一下眼,似乎不忍卒想,语气转为低沉:“可怜吟霜险死还生,却仍痛失腹中骨肉……”
多隆对着皓祯可没对五阿哥的客气与忍耐,冷笑一声道:“我道五阿哥如何会有此误会,原来是你在从中挑拨。区区一个歌女,不过玩意儿一样的人,也亏得你完颜皓祯当成个宝,真当人人都如你一般色迷心窍不成?”
有那与多隆交好的,便在一旁偷着帮腔,小声议论:“听说硕贝子也养了一位美人,当成宝一般?”
“咦?还有这回事。”旁边听的人挺感兴趣:“这叫家学渊源?”
“错,这叫虎父无犬子!”
“啧啧——”
这厢帮腔的人笑得猥琐,那厢多隆却不理皓祯怒发冲冠,又冲五阿哥道:“五阿哥,您人品端贵非比寻常,虽与完颜皓祯交称莫逆,但瓜田李下,却是好说不好听的……”
五阿哥虽自持心正,对多隆的话颇不以为然,但却知人言可畏,又兼那多隆诡诈,只怕还有后着,到时愈描愈黑,反倒连累皓祯吟霜,不由心生犹豫。倒是那皓祯不知五阿哥苦心,一如既往跳了出来喝斥——
“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心思龌龊?”
多隆不怒反笑。
“我心思龌龊?那白氏仍你完颜皓祯之妾,且此事顺天府早有定案,你却偏偏巧言误导,挑拨五阿哥与和章公主的兄妹之情,至五阿哥与我郎舅失和,你才是蓄谋已久,居心叵测。”
“你……”
多隆毫不客气的截断他的话,嘲讽道:“我倒忘了,说你蓄谋已久、居心叵测却是高估了你。说到底你完颜皓祯不过是个眼高手低自以为是,掂量不清自己的身份罢了。”
皓祯自幼长在锦绣堆中,便是被夺了贝勒爵位,也未曾影响他在岳礼心中地位,又何曾听过如此讥讽,一时之间,只气得险些吐血,抡起拳头便要往多隆脸上挥去。
幸好王府的侍卫虽然不敢再围着五阿哥,却一直未曾退下,又因那皓祯早有前科,皆是戒备满满,哪会让他得手?他方一动,便有两名侍卫扑上前去将他死死架住。虽碍着五阿哥不敢痛下杀手,却不妨碍他们暗下黑手。
侍卫们手底下的功/夫可不比那些公子哥儿们还要讲究个行云流水潇洒好看,那是怎么实用怎么手黑就怎么来的,那手一捉一捏,皓祯便如杀猪一般的叫了起来,竟连挣脱的力气也没有。
五阿哥又惊又怒,多隆看在眼中,立马喝道:“把他给我拖出去。”
奶奶/的,忍五阿哥也就算了,谁让他是皇阿哥,可你完颜皓祯算老几,也敢在本贝子面前叫嚣,今日若忍了你,明天不得成了全京城的笑料。
那两名侍卫倒也机灵,架着那皓祯一步三纵的往外窜去,深怕晚了一步又让五阿哥给拦了下来。
“多隆,你……”
“五阿哥,”老端王端起郡王架子,不怒自威。“今日是小儿与和章公主的大喜之日,五阿哥大驾光临,老臣感激不尽。只是完颜皓祯那獠,胆大包天,无视皇家威仪,竟敢借机大闹婚宴,老臣丢脸事小,但辜负了五阿哥你的信任,将你陷于不义之中,却是罪不容诛,理当上告宗人府,严惩不怠以视正听。”
五阿哥暗自咬牙。
他能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自是机敏过人,哪能听不出老端王故意将大闹婚宴的罪责都推到皓祯身上?他深知皇帝的性子爱面护短,由他出面诘问多隆,皇帝纵是不悦,也只会大事化小,却不会过分责难。说不得,事后还会觉得他铁骨铮铮、正气凛然。但若任由端郡王将大闹婚宴的事推到皓祯身上,只一个不敬君上,便足以令他万劫不复。
何况背后还有端郡王府在落井下石,其它勋贵在助纣为虐。
皇阿玛不管是为了皇家颜面还是为了安抚皇后与端郡王府,都只会顺水推舟。届时便是他想将事情揽到身上,只怕都是有心无力。
如此用心险恶,五阿哥不由仲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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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汉人的礼俗不同,满人讲究的是九日回门。
这一日天公作美,纷纷扬扬下了几日的雪珠竟在回门的前一天夜,连着几日不见的日头也露了脸。那屋檐下挂着的冰棱与树上房顶堆着着雪球让阳光那么一照,显出了几分迷濛。衬着那尚未拆下来的红绸喜灯,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崔嬷嬷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见早已大亮,连忙进去催了一声。见兰馨与多隆皆已就绪,便让人去传了小辇,到得二门,方换乘了驾舆,一路浩浩荡荡直往宫门行去。
那路上的积雪,早已连夜让人清扫干净。
与那往年相比,今年的雪来得还要晚一些,直进了十一月,纷纷扬扬的雪片子方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却不甚大,只是连着几天下来,却也尉为可观,那树上屋顶皆积了厚的一层。
沿路行来,虽有仪仗开路,但那溯溯雪落之声却不绝于耳,不时还有“小心”、“慢点”、“别爬太高”等呼喝之声,想是趁着天晴在清扫屋顶,以免积雪过多压塌了房顶。
大雪方霁,有些地方也难免湿滑泥泞。兰馨虽怕那崔嬷嬷年高不便,但她新嫁为妇,少不了要端几分矜持,明珠虽为皇后心腹,却是未嫁之身,有些事不好宣之于口,到底不如崔嬷嬷方便。
到了宫中,谒皇帝拜太后,皇帝国事繁忙,只赏赐了几样东西,并未宣见。倒是送他人出来的小太监寻隙偷偷说了一句:“吴谙达让奴才转告贝子爷,给老佛爷请过安后,不妨再来候驾。”
多隆情知是那吴书来有意卖好,心中领情,口中称谢,后头跟着的秋宜甚是机警,上前一步偷偷塞给小太监一个荷包。那小太监年纪虽小,经验却丰富,又一贯知道多隆贝子大方,悄悄用手一捏,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去了太后那里,皇后与和敬和婉皆在陪着太后说话,兰馨估摸着是她们怕她羞涩,留下来候她。皇后倒也罢了,但今日并非请安的日子,那和敬和婉显然是刻意为她进宫,兰馨也少不得要承情。
太后年事渐高,最爱喜庆热闹,见得一双璧人,心中倒也高兴。又有皇后的面子撑着,少不得要留小夫妻多说一阵子话,末了还赏赐了一尊半臂高的紫檀木送子观音,笑咪咪嘱咐兰馨:“要早日为端郡王府开枝散叶。”
兰馨憋住气,一时半刻之间实在做不出脸红模样,只好垂头不言故作娇羞,旗头两侧的流苏挡着,竟也无人发现端倪。
和敬倒是眼利,捕捉到皇后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霾。她原就是心思灵敏之辈,又成婚多年,也知皇后恼怒什么,此时眼波一转,便已拿定主意,连忙上前打圆场,假意嗔道:“瞧老佛爷您给心急的,人家那才新婚燕尔呢。您老要真的急着看曾外孙儿,明儿我就让额勒哲特穆额尔巴进宫给您请安,解解您的相思之苦。”
她在太后面前素有体面,既不比皇后端肃,也不像和婉木讷,此时未语先笑,又到底是嫡长孙女,太后待她一贯不同,闻言也不由失笑:“什么相思之苦,这话该打。”
“您看您连这老紫檀送子观音都拿出来了,这般心急,也唯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相思之苦才可比拟——”那尾间拖得长长,显是故意哄太后开心。
太后果然忍俊不住。
她虽心沉,到底年迈,也爱那儿孙饶膝天伦之乐。只皇家的规矩大,便是宠个孙儿也有诸多顾忌,倒是和敬和婉少了利益纠葛,太后也乐得给她们体面,便指着和敬笑道:“瞧你这张嘴,都是当额娘的人了,还这般口无遮拦的。”回过头又说时候不早了,让皇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让和章去纯妃她们那里转转,无需在此陪哀家这老婆子瞎耽搁功/夫。”
婚后初次回门,按礼仪,兰馨是要到各宫娘娘那里请安见礼的。皇帝的妃嫔甚多,但需要兰馨前去请安的,也只有如今身居妃位的纯妃、愉妃与舒妃三人,余者如忻嫔、庆嫔之人,虽位份不低,到底无需过份恭敬。
皇后虽也有此意,却还是多奉承了太后几句,方带着兰馨多隆告退。和敬和婉知情识趣,情知皇后母女此去少不得要说一些私房话,却也不跟去碍眼,只留在慈宁宫中奉承太后。
深宫内院,多隆虽是额驸,却也不便久留,早前又有吴书来通气,自然转回乾清宫候驾不提。
兰馨心知皇后有话要说,并未急着去其他妃嫔那里,而是随着皇后回了坤宁宫。果不其然,甫方落座,皇后便问起喜宴之事。
喜宴诸事,众目睽睽,便是皇帝用雷霆手压了下去,又岂能瞒得住皇后耳目?五阿哥所作所为,无疑是生生的踩着兰馨的体面,打了皇后的脸,皇后又岂愿善罢甘休?怎奈皇帝偏坦,只将五阿哥再次禁足了事。
皇后自然不满,但也知此事实不宜闹大,否则拉扯下去,少不得要牵扯出多隆与那完颜皓祯的“恩怨”始末,倒是损了兰馨的名声,这般投鼠忌器,自然只能隐忍。
也不知皇帝是为安抚皇后还是真误以为她在顾全皇家体面,随意指了个由子,连连盛赞皇后识大体顾大局,自那日起一连数日皆宿在了坤宁宫,以作补偿,却惹得宫中妃嫔眼羡不已,只帝后恩爱实属正理,倒也无敢在皇后面前说三道四。
皇后碍于皇帝的态度,不好妄动,有些细节也没仔细打听,倒憋了一口气在心中,发不出压不下的,难受至极,只能等着兰馨进宫再问清楚。
却说兰馨,当日留在喜房,初时并不知五阿哥闹场。虽有人通风报信,但崔嬷嬷却道:“大喜的日子,别拿这些糟心事儿给公主添堵。”欲将此事压下。
还是明珠体察皇后心思,深知皇后最是忌惮这等欺上瞒下之事。但崔嬷嬷到底是公主身边老人,她虽是皇后身边出来的,但有道是疏不间亲,也只能委婉的劝崔嬷嬷道:“如今外头闹得纷纷扬扬,瞒是怕是瞒不住的,还是想想如何禀报公主才是……”
崔嬷嬷却不为所动。
“瞒不住也要瞒,为着公主府一事,公主已是委曲求全,今日新婚大喜,还整这么一出,公主怎能受得住……”崔嬷嬷咬牙切齿:“谁敢多嘴,当场打死,我倒要看看谁有那个胆子。”
明珠皱了皱眉。
“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况且便是这府中禁得住,但过几日公主回门,这宫中人多嘴杂,又岂能防得住?与其到时措手不及把反而没脸,倒不如让公主先有个准备……”
一言中的。崔嬷嬷虽然心疼兰馨,却也知道明珠说的是正理。
宫中那几位娘娘哪个是善茬?便是皇后娘娘能强压了下来,但防得住宫人,难道还能捂住那些娘娘们的嘴?
删删减减,到底在第二天避重就轻的将事儿给说了。
兰馨倒是没有像崔嬷嬷揣测的那样惊怒屈曲,只是捉住一些崔嬷嬷有意含糊的细节问了又问。虽见兰馨面上平静,崔嬷嬷却怕她憋在心中,自然不肯如实相告,问得急了,只推说要再等打探。
兰馨料想她一心护主,必不肯据实相告,也不勉强,只是暗下又召来明珠询问,再加上多隆也无意隐瞒,倒也知得详细。因而皇后问起,她便一一道来,只是面上却完全不如那日在崔嬷嬷面前平静,反而有些膺愤难消。
这倒并不是完全在做戏。
若说硕贝子府的寿宴是一场闹剧,则端郡王府的喜宴完全成了一场笑话,兰馨虽是两世为人,虽不是那等睚眦必报之徒,却也非唾面自干的贤达,心中哪能没有半点怨忿之意?只是形式比人强,有皇帝强压着,她便是有再大的不满再多的委曲,也只能强压着,也唯有到了皇后面前,方能表露一二。
皇后更是怒不可遏。
她与五阿哥虽原积怨甚深,但好歹肉是烂在锅里,到底一床锦被给遮了。可这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闹了个满城风雨,不但让兰馨与端郡王府弄了个灰头土脸,也伤了皇后的体面,皇后又岂能不恨毒了他?
“好孩子,额娘知道你受了委曲。你放心,这事额娘一定为你做主……”
皇后的语气虽然温和,脸上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却瞒不了人。兰馨悚然一惊,深怕皇后冲动行事,连忙道:“皇额娘,此事皇阿玛已有定论,您……”
话未说完,便让皇后截断。
“你放心,这事额娘心中有数,不会与你皇阿玛正面冲突的。倒是你与多隆不要在此事上头纠缠,省得犯了你皇阿玛的忌讳。”
虽知皇后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兰馨却仍免不了有几分忧心,但见皇后胸有成竹,却也不泼她冷水,便先将此节掠过,只心下打定主意,必要好好打探一下皇后的计划,也免得事有不洽,徒生是非。
初嫁回门,皇后自然要问问兰馨婚后状况。虽贵了一国之母,所问的话却也与一般当额娘的一样,无非就是:“多隆待你可好?”“端郡王为人都如何?”“那王府的人待你恭敬?”等等。
兰馨成婚不过数日,对那端郡王府所见所闻一应事务,不过都是走马观花,自然只能泛泛而论,答道——
“好。”
“郡王爷看着有些端肃,但风仪颇佳。”
“几个妯娌言行恭敬,落落大方,观之可亲。”
皇后也知此等虚言不可信,并不放在心上。
倒是那崔嬷嬷,如今木已成舟,又有皓祯对比,再看那多隆,便颇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对那多隆赞不绝口——
“回皇后娘娘的话,额驸待公主是极有心意的。此次回宫,额驸恐那雪天路滑,便连夜让人将积雪清扫干净,免得行轿不稳,颠着了公主。奴婢还听说自指婚伊始,额驸便将身边原来侍候的几个大丫鬟给打发了出去,连那指派出去的试婚格格,也送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只待公主住过对月,便要放出去另嫁。……”
皇后颇有几分意外。
打发身边的大丫鬟也就罢了,毕竟兰馨公主之尊,此举旨在向皇家示好。但那试婚格格成为额驸侍妾,却是不成文的规矩,便连皇帝也不能多说什么,多隆如此,也确实难能可贵。
皇后拍拍兰馨的手,道:“如此本宫便放心了。兰儿,你记着,你是堂堂和硕公主,与多隆虽是君臣也是夫妻,多隆若有贰心,自然是先君臣后夫妻。可多隆要能一心一意,你也无需拘泥于规矩,免得有伤夫妻情分。”
“谢皇额娘教导,兰儿记下了。”
皇后这方满意的点点头,道:“本宫也不过白嘱咐你一句。你素来聪慧,又有那和婉殷鉴不远,想来会拿捏好这个度的。”
兰馨恭声应下。
皇后又道:“端郡王的为人处事本宫是知道的,倒不担心。只是其他人未必像他一样是明白人,若有人胆敢不长眼,你尽管摆出皇家威仪好好教训,管他铜家铁家,出了事自有本宫给你担待。”
兰馨不由莞尔一笑。
“区区跳梁小丑,若还要劳动皇额娘,那兰儿岂不是太没用了。”
“不可大意。”皇后不赞同的看着兰馨,道:“芥藓之疾虽是小患,却是痼疾。便是不痛不痒,却也恶心。那日之事,说是五阿哥身份尊贵又去得忽然,不敢拦。可那完颜家的小畜生凭的什么东西,竟也能在王府长驱直入,下边的人是眼瞎了还是耳聋了,分明就是有人不想拦。”
皇后越说越气,不由狠狠拍了一下案几,也不理会容嬷嬷与碧玉齐声轻呼:“娘娘仔细手。”,又怒道:“若非有那小畜生架柴添火,便是五阿哥去者不善,又何至将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皇阿玛现下是未曾深思,待他回过味来,难免要迁怒端王府,到时只怕连你与多隆也要受他诟病。”
兰馨虽知皇后说得在理,但事已至此,却是多说无益,只能勉力劝慰道:“皇额娘请暂且息怒,先听兰儿一言。您也说王爷是个明白人,必然会给此事一个交待。至于皇阿玛那里您却无需过滤,此事关乎五阿哥体面,皇阿玛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定然不会旧事重提。况且吃亏受委曲的人是我和多隆,皇阿玛又怎会是非不分反而迁怒到我们身上来。”
最起码,皇帝不会在这时将五阿哥再推向风口浪尖,短期之内 ,倒可无虞。至于日后,时长日久,谁能保证五阿哥不再做其它糊涂事?
皇后虽然忧心忡忡,但今日毕竟是兰馨回门的好日子,却也不想一直说这些糟心的事儿,只道:“端郡能出面教训那是最好,怕只怕他舔犊情深,到时候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若是如此,那也是意料中事,毕竟能如皇帝将儿女弃若敝屣者万中难一。
看看大阿哥与三阿哥的下场,再想想日后的小十二,兰馨不由心中发寒。
“皇额娘姑且安心,有道是‘爱之适足以害之’,王爷既是明白人,就万万不会轻易姑息此等行径的。”
皇后却道:“你尚年轻,不知这为人父母者,虽说很难一碗水端平,可手心手背都是肉,端郡王便是偏心嫡子,可又焉能不为其他儿子着想。再者,也难防端郡王如你皇阿玛一般心思,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将事儿包圆了。”
兰馨不由汗颜。
在她梦中那一世,儿女皆比十二阿大出许多,哪里不知这“为人父母”的心情。只是这前世种种恰似那南柯一梦,似梦似幻真假难辩,更无处可觅,如今回想起来竟也只剩庄周梦蝶的迷惘。
一时之间,兰馨便有些恍神。皇后只道是勾起兰馨伤郁之气,不由暗悔旧话重提,咳了一声,道:“时辰不早了,你也当去拜会其他人,便不要在本宫这里耽搁了。”
兰馨蓦然回神,情绪却一时转不回来,只勉强笑了笑,应诺告退。
待她走远,皇后将手中茶碗狠狠砸了出去,口中恨恨道:“堂堂太后,行事竟如此下作,兰儿是哪里招惹她了,竟这般当面打脸,亏她还是长辈。”
“娘娘息怒,保重凤体。”
容嬷嬷未曾跟着去慈宁宫,不知皇后因何忽然大发雷霆,只是见皇后语涉太后,连忙机敏扫了周遭一眼,见在场的宫人内侍都是知根知底的,却是方才为了皇后与兰馨说话方便,先将闲杂人等遣了出去,这才放下心来。
“娘娘,有什么话您慢慢说,仔细气坏身子。”
皇后余怒未消,容嬷嬷只好看向碧玉,碧玉皇后未有阻意,便将慈宁宫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容嬷嬷仲然色变,脱口埋怨道:“老佛爷怎能这样,公主又是哪里招她惹她,方成婚几日便要赐下送子观音,这不是影射公主子嗣艰难吗?”
话音方落,容嬷嬷便自知失言。虽说太后有失慈蔼,但正所谓上下有序、尊卑有别,无论如何却都轮不到她一介奴婢指摘。
好在皇后并未往心里去,只恨道:“哪里是兰馨招她惹她了,她这是项庄舞剑,怨本宫不曾为晴儿开脱说情,便拿兰馨发难,敲打本宫。”
“这怎么能怪您。”容嬷嬷义愤填膺,忍不住又道:“老佛爷也不看看那晴格格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好好的一件喜事,就让她几句话给搅和了,弄得公主现在不尴不尬的。再说了,有太后护着,谁又能将晴格格怎的,又何来的开脱说情。”
是没人能将晴儿怎的,就是皇帝待她不像以前那般和颜悦色。这宫中的人最会下菜下碟儿,虽然有太后护着,尚无人敢奉高踩低,可细细品来,态度却有些微妙。
皇后冷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来说去,都是晴儿那丫头片子惹的祸端,这样的品行,还想当那皇子福晋,哼,痴心妄想。嬷嬷,等会你出宫去一趟佐领府找我二哥,就这样……”
容嬷嬷连忙附耳过去,少倾便眉开眼笑,领命而去。
皇后又问碧玉:“安如海那边可曾安排妥当?”
“回娘娘,万事俱备,您尽管放心。”
“好。”皇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便让皇上自己瞧瞧,超然物外的五阿哥的为人处世之道。”
……
与此同时,就在养心殿中,也正进行着一场三堂会审。在百忙之中拨冗召见多隆的皇帝,此时正目光咄咄,紧盯着跪在地上的的多隆。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多隆磕了个头,道:“回皇上,就这些了,奴才不敢隐瞒。”
“不敢?”皇帝暴喝一声,“朕看就没有你多隆不敢干的事情。”
“皇上明鉴,奴才有几斤几两您是知道,岂敢欺君惘上……”
“那朕问你,那日五阿哥还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多隆一脸茫然,想了又想,终是苦着脸道:“皇上恕罪,那日奴才喝得有点多了,那日之事只记得个大概,实在是想不起来五阿哥还说些什么。”
皇帝怒极反笑。
“好你个多隆,方才还说不敢隐瞒,转眼又说说不清了,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朕面前信口雌黄。”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多隆磕头如捣蒜,心中却反暗松了口气。
要说皇帝不知那日之事,打死他也不信,只是事关皇家颜面,多隆心中再有不忿,却也知此时若是火上浇油,难保不会引火烧身,只好先行咽下这口恶气,揣着明白装糊涂。
反正来日方长嘛。
果然皇帝看似严厉,实则大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之意,多隆索性好人做到底,诚诚恳恳对皇帝道:“说到底,此事皆因奴才年少气盛,与那完颜皓祯斗气所致。五阿哥不过是适逢其会,受了小人欺瞒方才卷入其中,实乃无妄之灾。奴才虽然驽钝,又怎敢为了开脱自己,而将过错加于他人之身。”
此言正合皇帝心意,皇帝心中满意,面上却怒容不改,严斥道:“你还知道自己成日惹事生非。堂堂固山贝子、和硕额驸,不思好生当差报效朝廷,却自降身份与一介庶人斗气,闹出了偌大笑话。若非看在兰馨份上,朕今日必然重重罚你,以儆效尤。”
多隆连忙打蛇随上棍,重重的磕下一个头,大声喊道:“奴才谢皇上不罚之恩。”
“不罚,你想得倒美。”皇帝瞪了他一眼,神色依然严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待兰馨回宫住对月,着你前往丰台大营充当兵丁,好好的磨磨你身上的纨绔习气,你可心服。”
兵丁?虽是意料中事,多隆的脸还是皱成了个苦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公正严明,奴才心服口服。”
“服气便好,记着,朕让你去丰台大营是去磨炼,不是去当爷的。”
“着。奴才不才,却知皇上您是一片爱护之心,必然奉公克己、敬勤敬谨,以报朝廷以报皇恩。”
高帽不嫌多,马屁不嫌响。多隆说得溜口,皇帝也听得舒服,又见他战战兢兢模样,一时龙心大悦,手下留情道:“你在丰台好生效力,等磨了这身纨绔之气,朕允你回来当差,平身吧。”
多隆大喜过望,连忙谢恩,方才站了起来。
皇帝又道:“岳礼那里你也不要去胡闹,朕自有主张。”
多隆有心顺水推舟,又怕皇帝性情反复,但凡让五阿哥沾上一丝半毫谣,少不得要受迁怒。况且又深知若由皇帝插手,只会将五阿哥摘得一干二净,却不知要拿何人顶缸。要是栽到他身上倒也罢了,左右他的纨绔之名无人不知,怕只怕皇帝会拿尚主一事掩盖,却是连累公主名声的。
多隆厘清其中利害,连忙推辞:“皇上,奴才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见得皇帝又开始瞪眼,他“嘿嘿”一笑,道:“皇上拳拳之心,奴才深感五内,只是大丈夫为人立世,当恩怨分明,马前泼水□□受辱,怎能让他人代为出头。”
“朕倒不知你多隆还这么有担待。”皇帝气笑了。
“奴才虽然驽钝,但跟在皇上身边耳濡目染,正是久入那个什么之室而不那个什么之香……”
“久入芝兰之室而不觉其香。”皇帝虽然听得舒坦,脸上却有些挂不住,倒不是因那多隆的奉承过于肉麻,而是觉得自己选的额驸不学无术丢人现眼,劈头劈脸便是一顿训斥,完了却又问起多隆与皓祥相交一事。
多隆却知皇帝一惯刚愎多疑,一片好意却为他所拒,嘴上不说心中却不知如何,会忽然问起皓祥,必然别有深意。他心中警醒,虽才被训得蔫蔫巴巴的,却勉强打起精神,答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与皓祥是至交好友,只是硕贝子为父不慈,完颜皓祯为兄不悌,硕贝子夫人更将他母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但设计陷害他额娘,更是将他过继给了早夭的族叔。因皓祥离家日久,生活无着,奴才帮着在内务府谋了个笔帖式的缺,如今奉命在盘山那里修缮行宫,连奴才成婚也未曾赶回来……”
硕贝子府那些破事儿,皇帝似乎也曾耳闻,只是不放在心上。
“你与那皓祯交恶,便是为了给他的缘故?”
“奴才不敢隐瞒皇上,奴才确实是为皓祥不平,但要说为此交恶却言过其实,只是那完颜皓祯狂妄无礼,总爱对奴才冷嘲热讽,奴才一是气不过,二是看不惯他眼大心空,少不了要以牙还牙,可要说撕破脸……”他缩了缩脖子,吞吞吐吐道:“那就只有……只有那次的事,可那也怪不得奴才,奴才一片好心上门贺寿,哪里想得到完颜皓祯会忽然发难,奴才也是……也是被逼无奈……”
多隆说罢,屏声敛气不敢抬头,皇帝却蓦的眼皮一跳,陡然忆起数月前那场闹剧的后遗症,五阿哥也在其中牵扯甚深。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
不管岳礼一家打的从龙之功的主意,还是想借着永琪之势,皆是其心当诛。
“你觉得这是有心为之?”
“奴才不敢妄加揣测……只奴才与那皓祯相争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虽各有胜负,可从来都是被当成小一辈之间的斗气不了了之,偏偏这两件却大动干戈,甚至连五阿哥也……”
“放肆!”皇帝一声暴喝:“你是在指责五阿哥与完颜家同流合污,构陷于你”
多隆双膝不由一软,又跪了下去,磕头认罪:“奴才不敢奴才该死,皇上,您知道奴才一向嘴笨,不会说话。奴才就是觉得,五阿哥虽是天纵英才,可就像那个什么甜橘子苦橘子一样,到底比不上您英明圣哲、明察秋毫,难免会为人蒙蔽……”
多隆以额抵地,不敢妄动。皇帝却犹如醍醐灌顶,鸿蒙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