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钻进筒子楼门口,却敌不过楼道里经年的煤烟味。 墙皮剥落处露着红砖,墙根排列着各家油毡纸封口的蜂窝煤垛。 钱进从煤垛上面的铁皮信箱投递口里拿出一份《海滨日报》仔细的看。 1977年9月15日的铅字清晰坚挺,新鲜的油墨味与2027年一样动人。 隔墙外叮叮当当的电车铃响得急促,他下意识抬头看。 三路车草绿色漆皮斑驳,售票员裹着洗白的劳动布工装,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摇铜铃。 有自行车洪流正从十字路口漫过,充当背景的墙上是“抓纲治国”、“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大标语。 晨曦照耀,灰扑扑的柏油路上涌过一道接一道的工装蓝与军装绿,他们有着火红的激情。 街道路口的三接头铁皮大喇叭开始例行的晨间广播: “无产阶级革命战友们!现在播送今日要闻……” “联合国代表大会第三十一届会议举行续会,期间南斯拉夫主席、无产阶级革命家铁托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建立新国际经济秩序必须同苏修等超级大国作斗争……” “入秋以来,秋收活动在全国各地陆续展开。人民公社广大干部和社员群众,在党的十一大精神鼓舞下,一手抓大秋、一手抓小秋,誓要夺取今年农业丰收战役的全面胜利……” “……” “今日社讯至此结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本台将努力办好广播,坚持不懈的为全中国人民和全世界人民贡献服务。” 筒子楼里没有上班的住户听完了广播开始洗漱,公共水房传来搪瓷盆磕碰声,老式铸铁龙头哗啦个不停。 这样钱进便要回家。 他不是这年代的人。 而是穿越客。 就在一天前他还在2027年琢磨怎么在不饿死的前提下躺平摆烂当挂逼老哥。 如今他已经成了1977年的回城知青、海滨市泰山路街道施工队的待报道工人。 一个日夜的光景。 五十年过去了。 往前过的。 在他回忆之间,上头楼梯响起了‘噔噔噔’的脚步声。 他现在不想跟左邻右舍接触。 因为他是魂穿没有获得前身的记忆,对于当下的了解全靠前身遗留的日记。 所以他缺少跟这时代的人打交道的底气。 偏偏他回到自家205户要开门的时候,这生了锈的弹簧锁出了点故障。 钥匙转了两转很干涩,始终打不开门。 ‘噔噔噔’脚步声的主人已经快速跑了下来。 是个穿一套老破旧绿军装的高瘦少年。 军装松垮,军裤全靠帆布武装带扎住。 少年头发枯黄开叉,严重缺乏营养,面带菜色、大眼瘦腮,硕大的喉结跟大桃核似的悬挂着,很有碍观瞻。 看见钱进站在门口徒劳的扭动钥匙,少年眨眨眼猛的往上跑: “噔噔噔噔……” 很快他又跑回来,手里举着个用橡胶塞密封的葡萄糖注射液玻璃瓶: “前进哥,你家门锁打不开了?” “看我的,俺爹从船厂顺的防锈油,比缝纫机油还滑溜咧。” 少年热情的接管钥匙拔出来。 他娴熟的往锁眼里点了泛黑的润滑油,又给钥匙点上几滴。 钥匙再捅进锁孔里,‘咔吧’一声,门开了。 见此少年再次给门锁内外上了油: “嘿嘿,这种四不灵锁就这样,时不时得上点油。” 钱进讪笑点头表示感谢。 少年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又‘噔噔噔’的跑了。 门轴吱呀声中,钱进进屋,十多平米的蜗居露出全貌。 房间无厅、卧室之分,只有一里一外、一大一小两间屋。 没有洗手间没有厨房,简单又简陋。 家电没有、家具不多,除了床和衣柜就是一张靠墙壁放置的八仙桌以及他昨晚通宵看日记的三屉桌。 八仙桌上的暖壶套着草编外罩,有墨水瓶改成的小油灯。 三屉桌上是厚实的日记本和一张镶嵌了黑白照片的简朴相框。 相框里穿工装的中年男人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相貌跟他八分相似、有他七分帅气——这是他前身刚去世的父亲,海滨市国棉六厂的后勤仓库保管员钱忠国。 再一次看到自家情况,钱进再次感叹。 真穷啊! 穿越以前他觉得自己家境够贫寒了。 21世纪已过四分之一,他家还没有安装上空调。 如今穿越来1977年才知道,以前自己那纯属瞎子爬天梯——不知道高低! 相比现在,以前自己家景算阔绰的了。 感叹声中,他打开日记。 这是1977年钱进的日记。 他昨天穿越后先翻看了两遍,已经大概知晓内容。 现在他打开不是为了看日记,而是拿出夹在里面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 册子封皮是金色的。 内容简单,印着‘物资购销证’五个字,下面有一排时间:2027-9-15。 这册子是钱进在27年捡到的。 他就是昨天捡到这册子后穿越的! 而他捡这册子的时候,上面印的时间是2027-9-14! 时间过了一天。 册子上的时间随之变更了一天。 可是这册子封面并非是个显示屏之类的电子产品,它的材质—— 它的材质很奇怪。 柔软却不可损毁。 钱进撕扯过、刀切火烧水泡过,册子都不受影响。 打开册子。 里面没有内页,只有一句话: ‘请将本证置于黄金上使用’。 钱进很想用一下。 他猜测就是这玩意儿带他穿越了。 所以他猜测或许这证的用途就是带人穿越。 可看看当下这个家的窘境,再联系时下年代,他显然没法得到黄金。 这让他很惆怅。 更惆怅的是,他得赶紧解决吃饭问题。 钱进穿越过来有一天一夜了,家里有存粮,是前身从下乡地带回来的挂面、地瓜面、两大把干豆角等一些粮菜。 但他没法做饭。 家里两间房没有厨房,只在门口放了个铁皮桶做的自制火炉。 昨天傍晚他观察过了。 楼里家家户户都是住房紧张、没有厨房,做饭烧水全靠这种自制火炉,所以楼道里有浓郁的煤烟味。 前身的父亲重病多日,无力自己做饭,全靠在纺织厂上班的徒弟来送饭。 如今家里没有煤,没法开火。 不过底楼一角有个公共伙房,他看到过一些妇女老人端着米面蔬菜去做饭。 昨天他担心被人搭腔看出问题来,没有贸然去公共伙房。 今天却不得不去了。 饿得撑不住了。 他挑了个人少的时候进入公共伙房。 伙房有个两个灶眼儿,里面正好有两个妇女在忙活。 这样他只能在旁边默默等待。 一个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妇女瞥了他一眼,说:“小钱啊,我灶眼儿快腾出来了。” 钱进笑笑说:“不急。” 妇女在煮饭,煮的是高粱米饭。 她从搪瓷缸里倒高粱米进铝锅里,加好水后犹豫了一下又往里加了两瓢水。 另一个妇女已经煮上饭了,她一条腿笔直撑地一条腿斜站,摆了个圆规站姿。 钱进感觉介娘们可不像个好银呐。 因为从他进来,这圆规老娘们一直斜眼看他。 等她看到皮肤黝黑那妇女往饭里加水,便一翻薄嘴唇说: “刘家嫂子,就一瓷缸高粱米,你这是准备把全西湖水都给倒你锅里呀?” “这也月中了,老刘大哥在港口不是开支了吗?” 刘家嫂子叹口气:“家里小子们胃合起来比西湖还得大一圈。” “我家大小六口子人,做饭不多加点水,全靠老刘那点定量怎么能让他们吃饱?” 圆规娘们撇撇嘴,说:“嗨,你这不是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吗?” “水不顶饥,喝再多两泡尿出来肚子就空了。” 刘家嫂子还是叹气:“能糊弄一会算一会。” 圆规娘们背对刘家嫂子翻了个白眼,嘀咕说: “就这样还赖在个城里有什么意思?不如回乡下去。” “搁我的话早回乡下去了,乡下地里又不是刨不出食来。” 刘家嫂子装没听见,继续忙活。 锅里熬着高粱米饭,她切咸菜、洗咸菜。 忙活完了没事干了,她洗干净手从灰扑扑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沓粮票数了又数。 一共17张。 数了五遍。 要不是火灶上的铝锅开锅顶的锅盖乱蹦哒了,妇女还会再数两遍。 高粱饭蒸熟,刘家嫂子飞快往饭里淋了几滴酱油拌了拌说: “副食店里来了猪大油,啥时候买点回来拌这饭里就香了。” 说着似乎是觉得自己有些妄想,她摇头笑了。 端走高粱饭和咸菜丝,刘家嫂子对钱进说:“小钱你来吧,怎么你没拿煤?” 钱进挠挠头。 他第一次进公共伙房,忽视了燃料问题。 圆规娘们嘴快,笑道:“我这个邻居下乡经历过生活锤炼,这是搁农村学会过日子了呢。” “公共伙房上家烧完饭还有余火,他当下家接着用,一年下来这样能省不少煤。” 然后她对钱进点头夸赞:“行啊,小钱同志,你是顶会过日子的人,等我给你宣传宣传,这样以后找对象就容易了。” 钱进冲她微笑:“谢谢嫂子了,我刚回来就感受到了咱老邻居的热情,必须得用以前学的洋文夸嫂子两句。” 圆规娘们惊奇:“哟,你还会洋文?洋文怎么夸人?我还真没听过呢。” 钱进冲她竖起大拇指:“哟西,你滴,良民滴干活,良心大大滴好!” 圆规娘们一时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恨恨的盯着钱进,却忽然笑了:“你现在就得意吧,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这话大有问题! 钱进心里响起了警铃。 刘家嫂子从中斡旋:“钱师傅家蜂窝煤上个月就用光了,小钱这月刚回来一直忙丧事,怕是没来得及去煤站买煤吧?” “喏,我这里饭做完了,多了两块煤饼你拿去用。” 钱进朝她笑。 刘家嫂子做的是粗茶淡饭,圆规娘们家里其实好不了多少。 她家煮的是糙米饭,菜是炒蔫茄子。 炒茄子耗油多。 圆规娘们只用了一点油,然后便往锅里加水,连酱油都不用,最后炒出来的茄子白森森的。 两个妇女走后他烧水煮面条。 又有个中老年男人带了个小女娃进来,他过来焯了点油菜凉拌吃,另外还做了小葱拌豆腐。 男人带了小瓶香油,他给两个菜里小心点了几滴香油,用手指在瓶子口上抿了一圈往下伸。 小女娃自然而然的凑上去吮吸两口,然后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离开。 最终又剩下钱进自己。 炉灶里的火苗蔫蔫地舔着锅底。 钱进呆呆的看着逼仄筒子楼里的简陋伙房。 一时之间悲从中来。 七十年代的日子不好过! 我不想穿越啊!! ------------ 第2章 刘家四兄弟 搪瓷碗底凝着发黑的酱油渍,钱进挑着凉透的挂面条往嘴里送。 前身从乡下带回来的干豆角硬得像铁条。 这77年的日头毒得邪乎,晒透的豆角拿热水焖了半钟头都没泡发好。 于是中午他没菜吃。 不过想想其他人家吃的都是粗粮饭,他好歹吃上了细粮,这样也挺幸福的。 吃过面条,洗锅的时候他还是错开了时间,估摸着没人了才拎着锅去了公共水房。 水房在一楼,中间是背靠背两排水龙头,四周贴墙放了楼里住户常用的水桶、水盆。 这些桶和盆上有油漆涂的标记。 能看出来印有国营厂标志的桶和盆占据最佳位置。 此时里面确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个少年蹲在水台上刷个大铝锅。 松松垮垮绿军装、哆哆嗦嗦大喉结。 很巧,钱进又遇上了早上帮他给门锁上油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见他,顿时露出灿烂笑容:“哈,前进哥,你刚吃完饭?” 钱进回以笑容:“没什么胃口,吃的慢。” 少年听到这话露出理解的表情:“钱大伯是个好人,他老人家去世,我也挺难过的。” 说着话他往旁边挪了挪,示意钱进到自己身边来刷锅。 钱进放下小铝锅。 少年不经意一扭头,然后目光就被锅底粘住了。 钱进的锅底剩下点面条。 他知道当下粮食宝贵,不能浪费。 奈何酱油拌面不好吃,他确实吃不下了。 现在大热天屋子里又潮又热,家里没冰箱这面条不敢放到晚上,所以才不得不倒掉。 少年对此深感难以置信。 这可是白花花的面条呀! 细粮呀! 钱进看着他手里那个不久前在公共伙房见过的大铝锅,又想起早上少年说的‘俺爹从港口’、中午圆规娘们说刘家嫂子‘港口开支了’的话,心里一动,便试探的问道: “小刘同志?” 少年被声音惊动,猛的抬头说:“啊?啊!” “前进哥,你叫我刘大甲就行了。” 钱进确定自己猜对了,这少年是刘家嫂子的儿子。 想想刘家嫂子做的午饭,他试探的把铝锅递过去问:“你要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有面条吃就是皇帝也不嫌弃。”刘大甲明白他的意思后惊喜的跳到地上。 锅底面条已经泡发的有些坨了,不过因为汤里有酱油,这样面条倒是进味了,少年吸溜的眉飞色舞。 他飞快捞了两筷子,犹豫一下说:“前进哥你要不先回去,我给你刷了锅送过去。” 钱进以为自己在这里让少年伤自尊便回家。 不多会,刘大甲端着刷到锃亮的锅登门。 锅子内外干干净净,里面还装了满满的清水。 他费力的端着铝锅进屋,门口有对十来岁的双胞胎在探头探脑。 两个孩子嘴边都有酱色面渍,相貌跟他有相像之处,应该是他弟弟。 钱进顿时意识到,刚才刘大甲让自己回家,是他带着面条锅底去跟两个弟弟分享了。 刘大甲放下铝锅嘿嘿笑:“前进哥你家水桶空了?三丙、四丁,你俩去给前进哥抬一桶水上来。” 钱进摆手:“大甲,不用这样,我自己用水少……” “大热天的用水怎会少?”刘大甲打断他的话,催促两个弟弟去抬水。 弟弟离开后,他打量着房间低声问:“前进哥,这房子挂在你户头下了吗?” 钱进一愣。 这事他不清楚。 刘大甲进一步说:“这房子不是你父亲单位的家属楼,是街道的房子。它以前没有户头,是白大伯一家住这里。” “但你隔壁的杜刀嘴家人口多,她家里住不开,一直想要这间房。” “白大伯一家住这里的时候,杜刀嘴就跟他们家干仗。你父亲搬来后,杜刀嘴也来找过事……”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指向隔壁204。 “你最好把这房子的归属问题做个落实。” 这是钱进所不了解的事。 他的前身没在日记中记载这件事,只记述了钱忠国在工人新村那间新房。 如今经刘大甲的好心提醒。 他有了一股紧迫感。 这房子他必须得保住,这是他在当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刘三丙和刘四丁个子小,又黑又瘦,但力气不小。 两人跟俩小弹簧似的,溜溜的便抬了一桶水回来。 钱进有心想找点零食给孩子,可家里为数不多的点心已经被他在昨晚吃掉了。 这样他只能满怀歉意的目送三个孩子离开。 心绪茫然,钱进又研究了一会‘物资购销证’后无奈躺在木床上睡觉。 床上铺了竹编凉席,很凉快。 这年头城市里还没有热岛效应,透窗而入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很让人舒坦。 一觉昏天黑地。 然后被哭声吵醒。 起床后他感觉背上痒痒,反手一摸后面全是凉席印子。 钱进去对着镜子一看。 这些密密麻麻的印子凹凸有致,配上虎背蜂腰看上去还挺风情万种。 哭声越发惨烈,还夹杂着女人暴怒的咆哮: “作死的贼羔子!吃吃吃、你快把我也吃了吧!” “大甲你看什么?去给我拿柳条子!今天非给你长长记性……” 嚎啕大哭声更是凄厉。 钱进好奇的推开门,筒子楼的楼道里永远飘着煤烟味。 隔壁印着‘街道先进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人掀开,有妇女钻出来往上看。 钱进打眼一看是之前遇到的圆规娘们。 顿时,他明白了对方在公共伙房中对自己展示出的恶意来自何处。 她就是觊觎自家房子的杜刀嘴。 再往下联想,他陡然想到了这娘们那一句‘过两天有你不得意的时候’。 她这句话的隐藏含义,是不是说过两天要抢夺自己的房子? 杜刀嘴跟他打了个照面先翻白眼,然后她冲三楼努嘴说:“看你年纪不大,还挺会看热闹——喏,上头又打孩子了。” 钱进问:“为什么打孩子?我听着好像偷吃什么了?” 杜刀嘴露出笑容:“嘿,老刘家的老二中午没吃上饭,饿急了翻墙进少年宫偷吃了人家试验田的生茄子,叫人老师逮住找上门来了。” “走,领你上去瞅瞅。” 这年头的人缺少娱乐活动,公共场合有人放个屁都得讨论研究半小时。 有人打孩子,这是盛景。 三楼楼道口已经堵了十来个人,另外住在这层楼的人家也都开了门往外看。 钱进看过去,中午打过照面的刘家嫂子正从刘大甲手里抢走一根木棍。 他家门口蹲着个少年。 少年跟哥哥弟弟们一样又黑又瘦,他蜷缩身体把脑袋夹在膝盖之间哭,像是只被打到无处可逃的小狗。 刘三丙和刘四丁两小兄弟贴着北墙站定。 两个人惶恐不安,只会用开裂的指甲抠着墙皮上已经脱落的“备战备荒”标语。 刘家嫂子劈头盖脸的抽蜷缩身子的少年。 刘大甲想拦不敢拦,便哭着说:“妈、妈,老二没撒谎,他以前没、没偷少年宫的东西……” 刘家嫂子不语,只是一味的抽打少年。 钱进看左邻右舍没有人有想管的意思,便摇摇头走出去。 刘家仨孩子中午帮他刷过锅、送过水。 他对刘家的孩子挺有好感。 老二虽然是偷了东西,但钱进觉得可以谅解。 这孩子偷吃生茄子啊。 人要是没饿到遭不住,怎么会吃这个? 钱进上去拦住刘家嫂子。 他没劝架也没问前因后果,只是请求的说:“嫂子,我家里有点活忙不过来。” “到你这里搬个救兵,叫四个孩子去给我帮点忙吧。” 妇女推开他继续咬牙切齿的抽老二:“你把那仨弄走就行了,正好省得他们在我眼前气我!” “这个贼小子去不了,我今天非得打断他的贼骨头不行!” 妇女力气出奇的大,钱进愣是拦不住。 他只好嘴上使劲,劝解说:“老话说的好,小孩没记性,记吃不记打。” “你叫他们跟我走吧,他们去给我出苦力,晚上我管老大老三老四吃饭,老二我饿着他……” 说着他给刘大甲使眼色。 刘大甲很机灵,擦一把眼泪赶紧拽走二弟。 老三老四跟两条黑尾巴似的,跟着两个哥哥跑的飞快。 刘家嫂子扔掉手里柳条,满面悲怆:“这些狗币养的熊东西哟!” “他老子一个月就四十斤的定量,为了能养活他们这些小玩意儿,专上夜班猛加班,这才拿到五十斤的定量。” “贼小子出去祸害一通,二十斤的粮票没了,这可让我怎么跟老刘交代?” “下面半个月可怎么活哟!” 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 钱进领着四个孩子跟老母鸡领四个鸡仔似的回家。 刘大甲给了二弟一巴掌:“还不给前进哥道谢!” 刘家老二低头哆嗦着默默垂泪。 刘大甲便感激的说:“前进哥,谢谢你,要不是你今天二乙准能被我妈打断骨头……” “不用谢,你们母亲不容易,她是怕你二弟误入歧途才打他的。”钱进叹气。 他想到了刘家嫂子中午数粮票的场景。 十几张粮票数了五遍! 刘三丙咳嗽。 他在门口捡了条没泡开的干豆角,此刻正抻着脖子往下吞咽。 “这别吃。”钱进赶紧去拍背,否则待会怕是就要展示海姆立克急救法,“来给哥干点活,晚上哥管饭。” “你们知道哥刚从外地回来,家里没有粮食也没有煤,你们帮我去买粮食买煤。” 刘大甲痛快的说:“小事一桩,前进哥,这算什么帮忙?” 当下是票证时代。 老百姓生活全靠票。 钱进不了解这种生活方式,也不知道粮票煤站之类的店铺在哪里。 所以他得找个师傅领路。 半大少年刘大甲是个合适人选。 ------------ 第3章 居委会上门 钱进掏出钥匙捅开三屉桌抽屉。 他家需要上油的锁不止门锁。 小小抽屉打开那动静跟开保险柜似的,嘎吱嘎吱的响。 里面藏的是麦乳精盒子,上面红双喜图案已磨成大花脸。 掀开盖子,粮票本上压着张1974年国棉六厂先进工作者奖状,有精心保存的各类票本、票据和钱。 钱一共是六十五块五毛二分钱的现金和一张五百元的存折。 这不是一笔小钱。 但不完全属于钱进。 现在的钱进头上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他是老四。 父亲留下了遗嘱,现金归回来奔丧的孩子生活所用,存款则由四个孩子平分。 没动存折,钱进把现金放入衣兜,又拿出粮票本和煤票本。 粮票本是个棕色小本,正面中间是‘海滨市粮食局——粮食供应证’。 上面是印刷的‘为人民服务’,下面是手写的供应粮店名字。 反面是个口号,‘节约粮食光荣,浪费粮食可耻’。 煤票本类似,只是反面口号变了:大家动手,节约煤炭,支援社会主义建设! 拿到粮票本,刘大甲郑重其事的放入口袋中。 他好奇的问:“前进哥,你有海滨市的户口吗?” 这年头城市户口也就是非农户口很值钱。 有了城市户口才能有粮食关系,才能吃上商品粮。 而根据原身在日记里留下的信息,钱进现在还是回城知青,户口没有迁移回海滨市。 还好原身父亲新丧还没有销户,能继续用他的定量。 钱进摇摇头说:“现在还不是,我下乡的时候根据政策把户口迁走了。” “不过我现在回城了,居委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去报道以后可以把户口落回来。” 刘四丁听后很羡慕:“真好。” “俺们兄弟和俺妈都没有城里户口,俺爸定量根本不够吃,每个月都得花钱买议价粮。” 定量配给的粮食不多,但也是非农户口才能享受到的优待。 农村户口在城市里没有粮食保障。 刘大甲打开粮票本看,问道:“前进哥,你家这个月的定量还没用?今天要买多少粮食?” 钱进随口说:“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刘家四兄弟顿时齐刷刷的露出羡慕表情。 刘三丙抬起脸说:“嘿,前进哥你这户口还在乡下呢,咋跟《朝阳沟》里银环似的当‘飞鸽牌'市民?” 钱进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刘四丁看他不说话便赶紧拍老三的脑袋:“你怎么跟《秘密图纸》里特务似的,话那么多呢!” 粮店隔着住处不远。 在四兄弟带领下,钱进走了进去。 一进粮店大门,迎面是一排铁皮做的大漏斗。 这些东西是黑白铁打制,呈现椭圆形,它们后面是各种米面粮油。 让钱进新奇的是,粮店的秤被挂了起来。 这样要称粮食的时候不用人去提起秤,秤盘放上粮食,售货员直接看秤星计量。 劳动人民的智慧。 钱父办了病退,他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28斤,其中30%为粗粮。 定量内的粮食是商品粮性质,拿大米来说是一斤一毛七。 如果采购量超出定量成了议价粮,那价格就贵了,成了三毛一斤,几乎翻倍。 甚至翻倍粮店也不一定卖—— 有时候粮店里粮食紧张,他们只按照商品粮性质去卖,因为粮店的首要职责贴在墙上: ‘保障供应、稳定经济’。 刘大甲跟钱进说,这种情况下想买粮食就得去黑市了。 听到还有黑市的存在,钱进心里一动。 黑市有卖粮食的,那有没有卖黄金的呢——他知道改革开放前国家是禁止私人买卖黄金的。 在他思索的时候,刘大甲让售货员在粮本上扣了戳、交了粮票和钱,刘二乙拿着米袋开始接粮食了。 他用米袋套住漏斗下端,接了粮食便把袋子口一拧,甩手给扛在了肩膀上。 钱进上去拿米袋,说:“你后背有伤,还是给我吧。” 刘二乙坚定的摇头,快步走在前面。 出门后刘三丙喃喃自语,不知道在合计什么。 钱进问:“你念叨什么?” 刘三丙向往的说:“咱在城里要是有地,米要是能种地里,那俺家明年就再饿不着了。” 他又问:“前进哥,你工作安排在哪里?能不能进粮店?” 刘四丁呵呵笑:“做梦去吧,粮店还有供销社的工作最好了,爸妈都说过了,这些工作给领导亲戚留着呢。” 刘三丙向往的说:“咱要是有亲戚当领导就好了,等我长大了安排我到粮店上班。” “国营的企业什么时候也黄不了,能吃一辈子皇粮呢。” 听到这话钱进笑了:“那可不一定。” 用不了十年,国营企业就开始一批次一批次的黄了。 买了粮食打了油,他们还得买煤。 煤站里黑灰四散,院子里分类堆放着蜂窝煤、煤块、煤粉甚至还有煤灰。 有了买粮买油的经验,这次钱进亲自上阵。 很简单。 一声同志递上两张票。 三丙四丁俩兄弟跟跳格子似的去捡煤,专捡好煤。 老二则沉默的蹲在煤堆旁,用草绳把蜂窝煤扎成宝塔状。 蜂窝煤、煤块和煤面按比例领取。 刘二乙左肩扛着粮袋右手拎着蜂窝煤,稳稳的走在前面。 吃的烧的到家。 开始过日子了。 此时夕阳西下,街道上又有了浩浩荡荡的自行车大军。 钱进挽起袖子:“你们歇歇,接下来轮到我忙了,今晚哥请你们吃饭。” “吃大米饭吗?”三丙满怀期待的问。 钱进说:“对。” 刘家兄弟开始吞口水。 中午的干豆角泡发好了。 他又去了公共伙房,舀上点豆油加上点父亲遗留的冰糖,豆角切成段下锅开始翻炒。 很简单的一道菜。 但因为用油颇多,锅里香味颇浓。 有人排队用灶,凑上来看了看赞叹:“红烧豆角?你这是要做国宴呐?这红烧汁子用油太多了。” “小钱你可省着点,日子不能这么过。”又有妇女谆谆教导。 钱进满口答应着往左右看。 几户人家晚餐雷同,不是蒜泥拌黄瓜就是蒜泥拌蒸茄子、蒜泥拌芸豆。 他炒好菜回家,门口炉子上煮的米饭已经差不多了。 刘家兄弟也不嫌热,围着铁炉眼神直勾勾的看饭锅。 等一盘红烧干豆角端回来,四兄弟一扭头,眼神又被菜肴给吸住了。 三丙踮着脚尖看盘子,看到汤里漂的油汁顿时大叫起来:“前进哥你怎么用这么些油?炒菜用油多了不好吃。” “是不是,老四?” 老四不说话,扒拉着桌子边猛吸鼻子。 随着菜香飘荡。 房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咕噜’声。 钱进本想等饭菜凉下来再分给四兄弟,但一看情况他们根本等不了,索性揭开锅盖开饭。 白花花的大米饭上热气蒸腾,纯粹的米香味满屋子里打转。 四小的喉结开始活塞运动。 这时候恰好楼道里有孩童回来,没进门便嚷嚷:“妈、妈,今晚吃大米饭吗?” 等他进门看了晚饭。 邻居家就传出了失望的哭声以及圆规娘们的骂声。 骂孩子嘴馋也指桑骂槐骂钱进不是东西煮大米饭是故意馋孩子。 刘家兄弟听到这番话后露出幸福的笑容。 他们能吃上大米饭。 刘四丁说:“前进哥,这大米真好、真香,白花花的跟棉花糖一样。” “在生产队肯定吃不到。”刘三丙说。 钱进找出碗来挖米饭:“饭管够,菜不够,你们凑活着吃。” 刘三丙急忙说:“吃大米饭不用吃菜,光吃大米饭也又香又甜。” 刘四丁也急忙说:“他那份菜给我。” 刘三丙破口大骂…… 钱进分米饭,一人一大碗,再给米饭浇上红烧汤汁和黑红绵软的豆角段。 泡发的干豆角红烧后可比鲜豆角好吃的多。 它变得哏赳赳有嚼头,这样吸收红烧汤汁后越嚼越香。 刘家四兄弟可真没吃过这道菜。 他们一大口米饭配一根干豆角,吃的眉开眼笑: “这能是豆角?这是肉筋!真好吃呀!” “哥,这就是肉筋?太好吃了,比肉还好吃。” “嘶嘶——前进哥,你说这米要是能种在牙缝里自己长该多好……” 五个人正吃着。 敲门声响起。 钱进问:“谁?” “我,居委会张红波。”门外是个稳重的男低音。 刘二乙听见动静‘哧溜’钻桌底下。 钱进震惊的看他:“这我家,不是找你的。” 刘二乙尴尬,低头咕哝:“桌子下谁掉了米……” 刘三丙‘哧溜’钻桌底下:“哪呢?哪里?抬抬脚我看看是不是被踩着了?” ------------ 第4章 挺入黑市 刘大甲去开门,有穿着灰布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进来。 他身上的中山装洗到发白,裤线熨得能切黄瓜,左胸口袋别着两支钢笔,笔帽上的红五星被磨得发乌。 钱进不认识这人。 但刘大甲已经开口给了他提示:“张主任你怎么来了?” “来吃大米饭吗?”刘四丁问。 刘三丙钦佩的说:“张主任你鼻子够尖的,在街上闻见味儿啦?我就不行,我只能闻见谁家炖肉……” 张红波假装没听到他们的话,进屋放下带来的一摞杂志。 是《红旗》。 他指了指杂志对钱进说:“在街道澡堂一本能换一张澡票,你一个大小伙子大热天的难免得用。” 钱进道谢。 张红波又说:“今天我过来主要是两个事,先说重点。” “组织上不是给你安排工作了吗?去咱街道办建筑队上班,你怎么一直不去报道?” 钱进沉默不语。 根据日记记载,原主对这工作安排颇为不满,不过也打算昨天去报道了。 结果昨天他恰好穿越过来了,一个白天没敢出门,更不敢去报道。 看他沉默,张红波作语重心长姿态:“是,咱街道办建筑队是小集体企业,你们年轻人看不上。” “但领袖说过,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我们不管干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何况小集体企业有个好处,你去报道了,就能把户口迁回来。” “你一直在乡下,现在城市户口多值钱清楚吧?咱海滨市一个户口指标能换三辆凤凰牌自行车!” 刘二乙看向依然不语的钱进,第二次开口说话: “张主任,我以前听钱师傅说过,前进哥回来能顶工进他们的国棉六厂,至少能当个挡车工!” 海滨市是纺织大城,有一到八号国家棉纺织工厂。 这八个工厂号称海滨国企八大金刚,福利好、地位高,在里面上班的工人能让人高看一眼。 张红波哼道:“钱师傅是瞎说!” “告诉你们,顶工接班这是半截子革命的事,现在可不提倡。” 刘二乙立马说:“胡扯瞎说,去年楼里的大海哥就顶了……” “那不一样。”张红波不耐,“条件不一样,胡大海是城里户口,他爹是被卷扬机割掉右手因伤致残了,所以能顶班。” “给你们讲讲政策吧,全国总工会在63年发布过一个叫《关于老、弱、残职工暂列编外以及安置处理工作的报告》的政策。” 他拿出一张文件纸递给钱进: “你自己看规定,完全或者大部分丧失劳动能力需要做退休、退职处理的老、弱、残职工,不论暂列编外与否,凡是他们家居城镇合乎条件的子女和其他赡养亲属,都可以顶替工作。” “但是你是下乡的时候把户口给迁走了,这样你不符合政策条件。” “不过你父亲办理病退的时候跟厂领导做了协商,他病退让出个岗位,然后让厂领导找你关系把你从农村接回来,并给你安排个工作。” “否则你以为你能回城?现在多少知青想回回不来啊?这点你比我清楚吧?” 钱进摇摇头。 他不清楚。 另外他看手里的文件。 63年的东西,这是故意准备好了带来给自己看呢! 对方有备而来。 来者不善。 张红波见此又哼了哼,说道:“故意给我添堵?” “再说了,棉纺车间常年高温高湿,挡车工需三班倒,工作强度极大,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地方、好工作?” 刘二乙坚定的说:“挡车工好,去国棉厂好。” 张红波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 他摘下手表上弦,苦口婆心劝钱进:“挡车工是轻体力劳动者,定量是29斤到39斤,新人去了只给你定个30斤的量。” “施工队是重体力劳动者,定量最高能到49斤,要是评上特殊重体力劳动者,那定量比他们几个的爹还高,能到60斤!” 粮食是刘家的死穴。 刘二乙没话说了。 钱进看的佩服。 真能画饼哎,怎么哪个年代的领导都一样啊。 不过这货生活在海滨市可惜了,就凭这唱念做打的口活,搁京城去天桥能卖票。 张红波露出笑容:“要我说组织上的安排挺好的,你刚从广阔天地炼红心回来,这炼完红心不得接着炼钢筋?” 他又看房子:“给你提个醒,十月份要清查空挂户口。” “你要是在海滨市没有户口,这房子街道可就得收回去了。” 钱进听出他话里的威胁意味,便露出冷笑:“这就是第二件事?” 张主任摇头:“不是,第二件事是小事。” “昨晚街道的巡逻员说,你家开灯开了一晚上?怎么回事,领袖说过,浪费可是极大的犯罪!” 钱进昨晚没睡觉,反复研究日记,自然没关灯。 他没想到街道居委会还管这个。 不过张红波没有纠缠这件事,继续说: “明天礼拜天街道不上班,礼拜一早上八点,带着户口迁移证过来。” 他戴上手表往外走,严肃的留下最后两句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街道上可不少人家盯着这房子,你们楼里就有人三番五次去要房!” 不用说,这个人就是204的杜刀嘴。 他送张红波出门的时候,杜刀嘴还出来问:“张主任哎,这房子……” “是街道的。”张红波头也不回的离开。 杜刀嘴冷哼:“还得闹!” 房门关上,房间变得宁静。 小区里传来邮递员的车铃声。 隔壁无线电里断断续续响着《沙家浜》。 楼道里飘起了饭香味。 钱进陷入沉思。 这房子还真是个问题。 其实他家本来不住这片老旧破楼的,而是住工人新村,那边条件好,做到了自来水入户,家家户户有厕所。 但他的父亲钱忠国分到工人新村住了没两年便办了病退,厂子里不少人对此有意见。 恰好钱忠国的徒弟白东风要结婚,他是厂子里的先进工作者,便协商老爷子跟自家换了住房。 一辈子要强的钱忠国受不了流言蜚语,考虑到徒弟的刚需,加上他生病是徒弟在身边照顾,由此答应了白家的换房请求,搬到了现在这座房子。 这事在日记本里有记载。 原主对此很有怨言,他认为这件事有蹊跷,是白家不择手段夺取了自家房子…… 事情挺多,让人头大! 他考虑当务之急,问道:“大甲,你知不知道黑市里有没有卖或者换黄金的?” 思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得看看那册子用途。 不管它是干什么的,反正应该跟他的穿越有关系。 钱进想试试能不能通过它再穿回27年。 对于他这种鸡条来说,这1977相比2027简直是炼狱。 “黄金?金条?”刘大甲挠挠头,“那是什么东西?我就以前在生产队时候听人说过,从来没见过。” 这个年代的黄金距离未成年们太遥远了。 钱进让他们继续吃饭,约了刘大甲明天去黑市逛逛看。 饭菜一扫光。 刘家兄弟各自用碗舀了水刷洗起来。 钱进说:“去水房刷碗呀。” 刘三丙说:“没准备刷碗啊,我给牙缝里的大米浇浇水。” 说着他抬起碗,吨吨吨的把洗碗水全给喝掉了…… 一点不浪费! 晚上他没睡觉,一直熬夜到半夜。 然后他盯着物资购销证看。 就在当天结束、第二天要开始的时间点。 证上的时间变成了2027年的9月16日! 钱进确定了。 他必须得搞到黄金启用这个证。 它有古怪! 当下一个礼拜只休息星期天这一天,所以这一天的黑市往往最热闹。 去黑市得赶早。 刘大甲起了个大早来找钱进,此时钱进还在梦里睡热巴。 醒来以后他暗暗吃惊。 同为年轻人、同样叫钱进,这具身躯所蕴含的能量可远非27年那一具能比! 肚子饿的咕咕叫,结果他愣是没梦见一点吃的,全是睡的! 为了规避管辖,黑市开始的早也结束的早。 钱进来不及做做饭。 这年头早餐只有国营饭店或者各单位食堂才经营,起太早人家没上班。 他有票有钱也得饿肚子。 不过刘大甲准备充分,递给他两块红薯干。 27年的时候钱进很喜欢吃红薯干,哏赳赳、甜滋滋,于是他拿到馈赠后欣然咬了一大口。 然后:“啊呸!” 这年头红薯干这么难吃吗? 借着灯光一看。 红薯干一点不红也不润,而是白森森、干巴巴。 天还没亮,钱进出了楼道门,便有潮湿的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鼻腔。 初秋的凌晨还是挺冷的,钱进把蓝布工装领子竖高了些。 刘大甲领着他轻车熟路的转悠在老旧的城区里,最后低声说:“前进哥,进了这巷子就是黑市了。” ------------ 第5章 有金子 钱进仔细看,砖墙上刷了白灰,斑驳的“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标语在月光下泛着红褐色。 巷子里九曲十八弯,像是蜿蜒的谷道。 这地方环境比他们小区还差。 狭窄的道路参差不平,两边黑黢黢的阴水沟散发着恶臭,这点也像是谷道。 月光照耀入目皆是房门。 门前摆放煤炉、案板、五斗橱、煤球、凳子、面盆、鞋子各类杂物。 有些人家早起出来倒马桶,有人家边咳嗽边生煤炉。 骚臭味跟呛烟味勇者相逢,将钱进杀的面无人色。 他们正走着,有人突然冒出来低声问:“买还是卖?吃还是用?” 钱进吓一跳,下意识将手电筒光束扫过去。 这人影立刻缩进阴影,并骂了一句:“马勒个臭批,新蛋子!” 刘大甲赶忙帮钱进关了手电筒。 然后又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突然贴上来:“有布票吗?工业券换布票,一丈二尺换一张。” “我有布票。”一个妇女闻声而来,“不过我不要工业券,我要粮票还有粮食。” 刘大甲不言语。 他拽着钱进衣角往深处钻,胶鞋底碾过满地蛤蜊壳,在一个拐角找到个戴着厚眼镜、叼着烟袋锅的老汉。 这老汉是黑市的万事通。 但得知钱进是要来买黄金他还是吃惊的咧开嘴:“我草,你想搞黄金?这可是蹲笆篱子的买卖!” “小同志怕是饿昏头了。”周围响起窸窣的笑声。 有个穿的确良衬衫的汉子啐了口唾沫,“银行金库倒是黄澄澄的,你敢去?” 老汉认识刘大甲,最终卖了刘大甲面子:“你要的大黄鱼小黄鱼,咱这里没有。” “不过有个镀金的伟人像章,就这玩意儿跟金子搭嘎,你看你要不要?” 他在柜子里摸了摸,摸出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枚镜片大小的金色像章。 价格不贵。 要价出乎钱进预料——两元钱。 更出乎钱进预料的是刘大甲很会砍价——他用一块钱买下了这枚金灿灿的像章。 就这他还嫌价钱太高,嘀咕说:“我家里有几十个呢。” “镀金了吗?”老汉笑。 刘大甲摇摇头。 老汉说:“那有屁用?全世界没镀金的得有几十亿个呢!” 其实这镀金像章对钱进来说恐怕也没用。 他猜测那证需要的不是镀金物品而是纯金物品。 不过终归可以用它试一试。 一块钱的代价而已。 可是来一趟黑市就这么点收获让钱进心有不甘。 他想了想自己的情况,又拿出一块钱给老汉:“老师傅,我有一件事搞不清楚,您老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想托您老指点一下。” “什么事?”老汉没有急着拿钱。 见此钱进放心不少。 这老汉比较靠谱。 他把自己的知青身份、户口和工作情况先说了出来,问:“我的工作是不是被人给顶岗了?” 老汉沉吟两声,还是没有接钱: “这事不好说,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政策什么的没问题,但是,政策是政策,现实是现实。” “我个人觉得你八成被顶班了,你说你父亲在工厂后勤上班?这是好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坐着办公室就把粮食和钱带回家了。” “你们邻居曾经听你父亲说你回来能去当挡车工?” “那我觉得你们居委会主任说的话有一半值得相信:你父亲想让你回来接班但你的户口不符合条件,于是他跟领导做了交易,他把后勤上的接班名额让给某个人,给你换一个挡车工的活。” “但挡车工的活也叫人眼红,于是又有人从中掺和一脚,他去接班挡车工,给居委会好处,让居委会从小集体企业里给你分一个名额……” 钱进顿时反应过来:“居委会从中赚差价了!” 老汉一琢磨,笑了:“对,是这么回事,八成是这么回事。” 钱进又把住房情况说了一下,问道:“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现在的房子呢?” 老汉想了想,拿走了这一块钱: “如果你们居委会想要回房子,那你是保不住这个房子了。” 钱进心一紧:“为什么?” 老汉说:“你现在这个情况,必须得去街道办的建筑队报道,否则你落不下户。” “可你要是去报道落了户,那就得接受居委会的管制。” “到时候居委会以你一个人住不需要两间房的理由给你重新分配个小房子,你能怎么办?” “你只能服从让出现在这间房子搬走,要是不搬走,居委会有的是法子治你。” “也就是说我想保住这房子,只能让居委会不想收回房子去?”钱进问道。 老汉点点头,说:“你这青年挺机灵。” “按你说的,你邻居想要你家房子,那他肯定在居委会使力气、送礼了。” “所以你要想保住房子,你就得使更大力气、送更好的礼!” 钱进点头,带刘大甲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既然黑市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他就得赶紧走了。 路上有国营早餐店营业了。 他请刘大甲吃油条。 刘大甲磨磨蹭蹭吃了半根,剩下的他用报纸包了要带回家去。 不用说,他要分给弟弟们吃。 钱进觉得刘大甲可以收编当小弟,便好人做到底买了一斤油条给少年送佛送到西。 油条不贵,一斤六毛钱。 就是得要粮票和油票。 回到家里钱进试了试。 果然。 将册子放在镀金像章上后没有反应。 研究到了朝阳升起,钱进最终只能叹息一句: “虞姬虞姬奈若何!” 后面有沉重的脚步声来到他门前,敲门声响起:“咚咚咚。” 钱进迅速收起交易卡问:“谁啊?” “我老刘,刘有牛。”有个粗犷嗓音回应。 这是刘大甲四兄弟的老爹。 钱进收起交易卡、戴上像章去开门。 门外是个个头高大魁梧、肌肉膨胀到跟吃过群勃龙配化肥般夸张的汉子。 汉子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蓝色粗布工装,衣襟敞开,露出的胸膛上黑毛旺盛,好像施了农家肥一般。 钱进让开门。 刘有牛去给钱忠国上了柱香、放下个小袋子。 小袋子里是一把水果糖。 浅绿色的透明糖纸上印着“海滨食品厂”的字样,上面有菠萝图案。 这是当下颇受欢迎的小奢侈品,海食厂的菠萝糖。 糖块已经有些化了,黏在滑溜溜的纸面上。 显然,它们已经被存放了有段时间。 钱进作势让他把水果糖带回去:“给孩子吃,我不喜欢吃这玩意儿。” 这是实话。 水果糖梆梆硬,他牙口不好只能吃软饭。 刘有牛坚定拒绝,说:“大兄弟,不嫌弃你收下。不怕你笑话,家里条件不行,这糖是过年时候亲戚给的。” “我刚下夜班回来才知道我家逼崽子的事,你又管晚饭又管早饭,真叫人过意不去。” 钱进给他板凳,说:“刘大哥别客气,邻里邻居的,都是自己人。” 刘有牛又哼哧起来,他不会找话题,只会东扯西拉的尬聊。 不过钱进还是听出了一些有用东西。 比如刘家从农村搬进城里的内情。 原来早年住房室内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全靠单位宿舍旁和街道里修建的厕所。 厕所卫生由职工及家属轮流负责的,而粪便则是包给附近农村生产队。 由此一个特殊工种诞生了:粪换工,一个单位的厕所粪便送给一个生产队,而这个生产队用一个力工来换。 刘家所在生产队负责的是港务局某家属院的厕所,刘有牛因为力气大能吃苦,被港务局挑来当了粪换工。 他在港口当力工舍得下力气,深得领导和工人们好感。 74年夜间港口出意外发生火灾,上夜班的刘有牛拼了命。 他又救火又救人立了大功,港务局便给他转正还给他办了个农转非的户口。 提起这件事,刘有牛大为骄傲:“俺全大队上下千把口子人,就我自己摘掉庄户孙帽子,带着一家子进城吃上了商品粮。” 钱进点头,问道:“那我嫂子和孩子的户口没法转移过来吗?” 刘有牛摇头说:“转不了,唉。” “不过俺们港口上今年要成立个家属自救队,孩子她妈准能进去,到时候单位管饭加上一天还给五毛钱补贴,到时候家里日子就好过了。” 钱进极度缺乏当下年代的生活常识。 他不懂什么叫家属自救队,还是刘有牛给他解释。 原来国营工厂、矿场、港口车站这些单位为解决农村户籍家属生活问题,会组建临时劳动队。 队员们从事低保障重体力劳动,没有正式职工的福利,但能解决起码的吃饭问题。 钱进问:“进了家属自救队,能解决户口问题吗?” 刘有牛摇摇头:“户口那东西比金子……”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脑袋:“嘿哟,瞧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为啥事找你。” “刚才大崽子问我家里有没有金子,说你想要金子?” 钱进也拍脑袋。 刘大甲终究是孩子,嘴不牢靠。 不过得怪他没叮嘱刘大甲别乱说。 然后刘有牛说:“我们生产队有户社员家里藏着金子,你要买?我带你去问问?” 钱进猛抬头。 ------------ 第6章 物资购销证(×) 商品穿越凭证(√) 刘有牛的家乡刘家红星生产队隔着市区不远,在郊区的海边,有田有海属于农渔村。 钱进正在研究怎么坐车去的时候,刘有牛推出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冲他猛拍后座: “上车!” 在他巴掌下二八大杠车梁上‘工农兵学商’的贴画直哆嗦。 钱进盯着后座垫着的化肥袋迟疑:“咱骑自行车去你们生产队吗?这个、这个,两个大男人啊……” “放心,速度快得很,不比客车慢多少!”刘有牛发出一连串哑铃般的笑声。 钱进:重点是这吗? 盛情难却。 自行车上男上加男,压得它直呻吟。 它承受了不该有的压力。 但不得不说二八大杠材质没得说,它应该改名叫二八大杠杠滴牛批。 刘有牛骑车、钱进坐车,车把上还挂了两袋子沉甸甸的粮食,然后它愣是只惨叫不散架! 郊区地带是蜿蜒狭窄的土路,路面坑洼不平,来往偶尔有客车却不敢开的太快,否则会颠的乘客骂娘。 骂娘还是好的,更有晕车人会化身瀑布,路上钱进好几次看到车窗冒出个人脑袋,一声‘呕’就开始浇地。 刘有牛两条大毛腿狂蹬车,挺遗憾:“都是上好的农家肥!” 海滨市属于丘陵与平原混杂地带,越往海边丘陵越多。 一片片农田起伏在大地上,此时正是秋收好时节,田地里的玉米杆已经开始枯黄,一瓣瓣玉米长相饱满,叫人看了心欢喜。 风吹玉米沙沙作响声中,他们赶在中午之前抵达了刘家红星生产队的一块农田。 此时集体劳动结束要下工了。 收工现场很混乱。 有人喊:“记分员赶紧点卯,我家自留地还有活得收拾,我得赶紧回去!” 也有人说:“今上午我是全工啊,早上点卯的时候我去拉肚子了,别扣我工分!” 还有人在吆喝: “登记过工分的社员把家伙什给我分开放,铁锨锄头别放一起!” “谁把牛车拉到地垄上来了?就差这两步路不能自己走路上去?” 钱进一眼望去。 看到了几十个汉子和妇女正围着记分员嚷嚷。 刘有牛指着人群说:“看到那个胸前口袋插着钢笔的没有?就是腚上打白色补丁那个,他就是刘有光。” 刘有光个子不高、身板削瘦,衣服虽然有补丁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跟周围赤脚挽裤腿的社员形象不太一样。 他穿中山服,胸口口袋插着两支钢笔,一看就是文化人。 刘有牛去叫走他,他看到陌生的钱进想问怎么回事,刘有牛不说话,递给他一支烟让他占住嘴巴。 但他一看烟卷上带了过滤嘴便没舍得抽掉而是夹在了耳朵上,然后带两人往家走。 刘有光的家是一座典型的农村土坯房。 岁月在墙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墙面斑驳不堪。 隔远了看能看到屋顶的茅草被太阳晒得枯黄发白,在风中轻轻摇曳。 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梨树稀稀拉拉地挂着些鸭梨,刘有光回家立马挑大个的梨子摘了两颗分给两人。 钱进习惯性想洗了再吃,可一看刘有牛已经张口了。 鸭梨不大,刘有牛整个塞进嘴里咀嚼两下吐出几颗核。 这把钱进看的咋舌。 他这边刚吃完了,人家那边已经消化完了。 刘有光招呼媳妇准备凉白开:“他妈,大牛带着城里客人来了,快倒水。” 土屋里面布置很简陋,一张掉了漆的老旧方桌摆在屋子中央,周围是几条长短不一的长凳,凳面上坑洼不平。 斑驳的墙面上,几张泛黄的领导人画像和褪色的奖状排列在一起。 画像的边角已经卷起,奖状上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清。 再看角落里是一个破旧的木柜半掩着,柜门的合页锈迹斑斑,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掉下来。 刘有光的媳妇正在补一条破裤子,补丁布是块印着“备战备荒”旧标语的红布。 看见有人进门她懒洋洋的起身,看见钱进放下带来的菠萝糖她急匆匆的招呼。 刘有牛是个耿直人,他开门见山就说:“路上人多我不好说,可憋死我了。” “这次小钱同志来找你,是想买你家里传下来的那块金子。” 刘有光家藏的金子是可以见光的东西。 国家人民银行曾经在1950年制定下发了一份《金银管理办法》,规定国内的金银买卖统一由人民银行经营管理,个人不得购买或交易黄金。 但也存在一些极为特殊的情况让老百姓接触到黄金: 一是国家分配或奖励,二是合法继承或接受赠予。 刘有光家的金子是合法继承的。 解放海滨市那会,刘有光的父亲带他支前当民工,然后一次偶然机会抓到了一个带金条银元逃跑的军官。 这属于战时立功事件,部队奖了一根小金条和五十斤小米。 该奖励被市武装部登记在册,所以虽然前些年世道很乱,但金条保存了下来。 刘有牛声音落下,刘有光蹿得比粮仓老鼠还快,咣当锁上大门: “买金子?你当这是供销社扯布头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被人发现举报,咱几个都得完蛋!” 刘有牛粗线条,他想的简单说出来的也简单:“哎呀,屋子里头就咱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怎么会叫人发现叫人举报?” 刘有光使劲摇头:“我要想卖早就卖了——实话说给你,前些年公社有领导暗地里来问过我,想换我家的金条,我一口回绝了,绝对不行!” “这事儿,想都别想!”他最后又斩钉截铁的补充一句。 钱进说:“国家不允许咱私人买卖黄金,所以这买卖肯定不成,违法的事情咱绝对不干。” 他不废话掏出一张‘招工报到证’递上去:“我听说叔你家里是祖传三代的独苗?怎么没见到你儿子呀?” 刘有光定睛一看,满脸疑惑:“是,我家三代都是独苗,我儿子还在地里呢。” “咋了?你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把报到证递到他跟前:“那个,您看这上面的字呀……” “我不识字啊。”刘有光说。 终于轮到钱进吃惊了。 您不识字您胸前别着两根钢笔干什么? 他往刘有光胸口看。 刘有光低头,然后尴尬的摆弄了一下口袋:“这是两个笔帽,插这里好看,哈哈……” 看起来像文盲的刘有牛却识字。 他拿过报到证后说道:“这是街道居委会给你的工作报到证?小钱,你把这东西怎么带出来了?” “你啥意思?你要用你工作换金条?” 钱进说道:“对!” “这是居委会给我准备的招工报道证。” “叔、婶子,你儿子只要拿着这张招工报到证去我们居委会报道,那就能有一份城里的工作,工作以后还能把户口办成农转非,去吃商品粮!” 刘有光迟疑起来:“真的假的?就拿着这张纸,家庆就能变成城里人?就能在城里有工作有户口有粮食关系?” 刘有牛郑重点头。 他当初立功后就得了这么一张证书。 刘有光的媳妇赶紧推丈夫一把:“这成呀!” 当下年代对农民来说,什么都没有一个好城市的非农户口加工作更珍贵。 刘有光不敢违法买卖黄金,能够抵挡住金钱诱惑,他觉得自己有决心守住这块金条。 可是决心在儿子的前途面前完全崩解。 这时候钱进给了个条件:“不过我得看看那块金条的情况,看看它大小纯度值不值一份工作加户口!” 其实他并没有决断要用户口换金子,而是想先借鸡生蛋——找黄金看看物资购销证到底有什么用。 如果很有用,比如可以让人穿越,那他自然可以付出工作机会拿下这块黄金。 如果没什么用,他就随便找个理由结束交易跑路。 刘有光两口子凑一起商量了两句话便答应了钱进的请求,他们拆下条板凳腿往外倒。 一条还没有巴掌长、只有两指宽的金黄物件露出来。 正午阳光照耀下,它通体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刘有牛和钱进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金条,不约而同感叹一句:“真漂亮!” 刘有牛还奇怪:“都是黄色,屎条子和金条子看起来差不多,怎么叫人感觉一个天一个地呢?” 其他人愣住。 这是人能想到的问题? 小小的金条挺沉。 钱进拿到手里后一看,金条后面有镂刻的字迹:永昌银楼,民国廿一年。 两口子不可能让黄金离开自己视野。 这样钱进只好当着三人的面拿出来物资购销证贴到了金条上。 刘有光立马警惕的问:“大牛,他这是干啥?” 刘有牛说:“他拿出来的是物资购销证……” “物资购销证?城里人才有的证证?”刘有光媳妇羡慕极了,“大牛,你家也有吗?” 刘有牛暗道我家有个屁,这玩意儿我听都没听说是什么。 可刘有光媳妇眼里的光鼓起了他装逼的心,就挺起冰箱双开门一样的胸膛自豪的说:“有!” 刘有光两口子更是羡慕,更想让儿子成为一样的城里人,问道:“钱同志,这金条行不行?” 钱进缓缓合上物资购销证,浑身发抖:“行!绝对行!” 他妈的。 自己要发达了! 他猜测这证可以带人穿越。 但只猜对了一半。 它是可以带物品穿越! 这不是什么物资购销证,而是购销物资、买卖商品穿越时空凭证! ------------ 第7章 我大团结呢 钱进完全猜对的是,这张物资购销证有大神奇。 它是个可以沟通2027年各大商城的交易凭证! 将它贴金条上再打开,这张证的两边内页会各变化成一个小屏幕。 左边屏幕是销售商城,钱进可以销售自己拥有的商品物资。 右边屏幕是采购商城,钱进可以采购各种商品物资。 黄金是配合使用的媒介,不消耗黄金,消耗的是他在商城里拥有的资金。 黄金也是容器。 以后要买卖商品,他需要将物资购销证放入一个黄金盒子中——盒子容积必须要比商品体积大,这样才能达成交易。 这一切对于拥有2027年生活常识的人来说很容易理解。 钱进很快明白了购销证的用途和用法,剩下的就是验证。 要想验证就需要黄金盒子,他手里只有这一块金条,只能将它打造成盒子。 而要将金条带走并打造成盒子,那么他必须跟刘有光家交易。 他选择了交易。 这个风险可以接受。 钱进很激动,刘有光两口子很激动。 他们拿出家里的存粮、存的鸡蛋,刘有光媳妇还要出去借菜借肉,以此来款待钱进。 天热没胃口,庄稼人就用辣椒来开胃。 炖茄子、焖豆角、炒鸡蛋、炒蛤蜊,每道菜都用辣,满屋呛得人直打喷嚏。 邻居从门口瞅了一眼问:“不过日子了?还是赶上公社书记来视察了?” “别瞎咧咧,是城里来亲戚了。”刘有光摸出半瓶海岛老白干,商标都氧化得发白了,“钱同志,咱庄稼人就这条件,你凑活来……” 他还想杀一只鸡。 他媳妇没舍得,悄悄说:“事还没办成折腾什么?等办成了再使劲张罗!” 实际上这些菜已经他们张罗过的结果。 家里鸡蛋只有两个,他媳妇出去又借了两个鸡蛋才炒出两盘菜来。 她还想借点肉。 但刚过去盛夏,肉不好保存,他们生产队里没有人家还留着肉。 她招呼钱进上桌解释说:“家里光景不强,没有好东西招呼钱同志。” “都怪我去年生病,为了给我治病,家里私下向生产队预支了三十斤玉米面还没还上呢,日子紧巴得能拧出水……” 话音未落就被丈夫截住:“陈芝麻烂谷子的,说这干啥?等家庆进了施工队,咱顿顿吃富强粉饺子!” 刘有光媳妇对未来也充满期待:“嗯,好日子在后头呢。” 刘有牛心虚的看看两口子,拉了把钱进低声问:“家庆顶你的工能行吗?居委会那里能通过吗?” 以前钱进会比他还心虚。 如今启用了物资购销证他立马信心十足:“把吗去了,看我操作!” 这东西太厉害了。 他不光有信心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上班,还能保住自家那小房子! 刘有光注意到两人窃窃私语,赶紧问:“你们说啥呢?” 刘有牛不会撒谎正要回答,钱进抢着说:“我问牛哥,家庆怎么还没回来呢?” 他不想多生事端,让两口子跟着担心。 刘有光媳妇笑道:“刚才出去换鸡蛋,我碰上他叫他去东河拾掇拾掇再回来,可不能灰头土脸的到你跟前来。” 他们要开饭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刘家庆回来了。 这是个跟父亲有八分相像的青年,个头高挑有些削瘦,手脚都有老茧子,能干苦力活。 刘有光两口子很期待: “家庆去城里上班挣工资,队里欠的工分就能还上了……” “以后再在城里找个媳妇,咱家可就是鲤鱼跃龙门了……” “那是做梦,城里的小姐不是给咱泥腿子准备的,不过家庆到时候在咱十里八乡肯定就成了抢手的热饽饽……” 话题往更深处延展。 小伙羞红了脸。 风卷残云一样吃过饭。 喝到红光满面的刘有牛先回父母和兄弟家里送了些积攒的细粮。 又背了一袋子粗粮,好些虾皮、虾米、鱼干、蛤蜊干之类的腥货。 然后四个人一起上路。 刘有光借了生产队的自行车,两辆自行车急赶慢赶回到泰山路。 父子两人本想住钱进家里。 钱进这边有秘密不能跟大人接触太多,他把刘大甲四兄弟给要走了,让父子两人去刘有牛家里住。 刘有牛不好意思:“那四个崽子太能折腾,去你那里可不行。” “我找他们给我帮点忙。”钱进说。 这话却不是找理由。 四兄弟浩浩荡荡来了他家,钱进开始安排工作:“我需要锤子、垫板——最好是铁的、鼓风机。” “鼓风机可能不好找,先找别的两样东西,然后给我升起炉子来!” 刘大甲说:“鼓风机好找呀,一楼邓爷爷家就有,老四你去找他借。” “老二你生炉子,老三你跟我走!” 钱进脱掉上衣露出线条分明的肌肉。 接下来是大活。 手打金条做黄金盒子。 黄金比较软又有极佳的延展性,完全可以靠捶打将金条变成金片。 不过为了省力,他要灼烧黄金。 靠煤炭的温度没法熔炼黄金,但他知道只要能用高温灼烧黄金就可以让它变软,让敲打工作变得轻松。 鼓风炉可以将更多氧气更快的送入炉子里,让煤炭燃烧的火焰温度更高。 在四小只的忙活下。 一切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了。 钱进反锁门后对四小只下死命令:“不管现在还是以后,这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绝不准往外传。” “谁要是说出去任何事,我就不给他做好饭吃了!” 四小只奋力点头,刘三丙还跟他要拉钩上吊。 刘四丁则发现了华生:“今晚有好饭吃吗?” 钱进说道:“有,而且可不是一般的好饭,绝对吃的你们美滋滋!” 四小只空前期待。 火焰呼呼燃烧,金条架在炭火上被灼烧。 差不多了,钱进小心的夹下来放到垫板上,挥动黄锤开砸:“八十!八十!八十!” “前进哥在说啥呢?”刘三丙疑惑。 刘大甲不懂,但为了维护大哥的权威就硬解释:“他说巴士,就是巴士汽车,挥铁锤要跟巴士汽车发动一样有劲!” 黄锤狂砸,其他住户难免有意见。 杜刀嘴先来。 她来了使劲砸门。 等钱进一开门她就口沫横飞、横眉怒目:“干什么?你要拆了这房子啊?” 钱进冷笑:“我家的房子我做主。” 杜刀嘴也冷笑:“你家的房子?好大的口气,跟你实话实说吧,这房子是我家的!” 钱进不废话,直接摔门反锁。 这把杜刀嘴气炸了,掐腰跳脚骂娘后,她回屋拿了点东西下楼急匆匆往居委会走。 走了一会发现自己被气迷糊了,今天礼拜天居委会不上班…… 钱进又是火烧又是砸,金条慢慢摊开。 他得到的一条大黄鱼金条,重量是旧制10两。 按照当时1斤16两的换算标准,它有315克。 黄金延展性惊人的强,钱进要是有打金箔的工艺,315克足够打造出十几个平米的面积。 他没有这样的工艺,也没有足够时间给他发挥。 最终打薄成金皮用剪刀剪开后再折叠,歪歪扭扭的做成了一个跟两手机盒摞起来差不多大的金盒。 刘三丙奇怪的问:“前进哥,你这是做了个什么?” 钱进笑道:“哥要讨对象的欢心,她想要个黄铜盒子装首饰,哥就做一个给她。” 这是他糊弄人的说法。 但他的前身还真有个女朋友。 根据日记记载,这个女朋友跟他在一起下乡,年初顶替母亲在食品厂的工作回城了。 这次钱家子女四人,之所以是钱进这个老四能回城,就是因为他对象回城后威胁他,如果他迟迟不能回城两人就得分手。 钱进的哥姐对他很是爱护,得知此事后这次就先让他回城了。 应付了四兄弟,他又安排四人出门去还物件、倒煤灰。 等屋里没人了,他赶紧将物资购销证放到了金盒上打开。 内页屏幕亮起。 钱进手里有钱,他数了十张大团结跟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到了金盒里,准备给商城存款。 深吸一口气给金盒盖上盖子。 他接着打开金盒。 金黄色的物资购销证还在盒子里,十张大团结消失不见! 一切都是真的! 物资购销证可以如使用说明那样送物资穿越时空! 他浑身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很想大叫一声但强行忍住了,但忍不住使劲挥了两拳。 此时他不管什么中二不中二,冲着天空就作揖: 老天爷您待我不薄! 天阿玛,原来我以前的坎坷都是您老给我的考验,您的苦心,我全明白了、全明白了! 抓紧时间,他拿出物资购销证准备从27年采购商品。 不用说,按购买力来算用77年的人民币购买27年商品这是非常不合算的。 但他现在只想过把瘾。 人生中赚钱的机会有的是。 过瘾的机会却不多。 结果他打开物资购销证一看,懵了。 资金余额还是0! 他急眼了:我草,那我大团结呢?十张结结实实的大团结呢? ------------ 第8章 今晚吃肉罐头 大团结倒是没丢。 钱进仔细一看才发现,十张大团结出现在了左侧的销售商城里,以‘商品’模式上架了。 见此钱进又看使用说明才搞懂。 77年的任何币种都没法购买27年的商品,只能当做商品进行出售,他得用27年的货币进行采购。 相当于钱进先拿77年的东西去27年卖钱,再从27年买东西。 商城询问他是否出售全部商品。 十张大团结根据品相不同定价从12元到20元不等,总共是152元。 钱进看过回收价又去搜同款同品相的售价,当场拍案而起: 品相差的收12卖20。 差价很大! 他果断取消交易。 可屋里能倒腾啥呢? 三五牌座钟?不成,金盒子还没钟摆大。 《红旗》杂志? 塞不进去! 能塞进去就是钱、各类票证还有他从黑市花一块钱买到的那个镀金领袖像章。 钱票都有用。 出于试探心态,他把唯一适合交易的像章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进金盒里。 关闭金盒再打开,镀金像章没了。 他看向销售商城,像章果然上架了。 商品信息显示的是: 【18K镀金硬钢领袖像章。 1968年锻造于国营沪都金银饰品店。 品相完美,价值500元。 出售(是、否)。】 钱进大喜。 这是意外之喜! 黑市没白逛。 不经意间买的像章竟然如今救了一把急! 他当即选择出售。 商城账户顿时从0变成了500元。 钱进顿时合不拢腿。 接下来就是采购了。 盒子空间小。 适合采购的商品不多。 他已经想过了,糖是最合适的商品,但今晚最急需的不是零食是主食。 27年物资充裕,食品价格低廉。 他就跟以前用手机网购一样开始划动屏幕扫货。 选择食品后,先出来的是一个个品牌的午餐肉。 什么北戴河、王家渡、猪掌门、梅林等等,品牌众多,价格不一而足。 这方面钱进是行家。 27年的午餐肉是物美价廉,他买了北戴河340克装的款式,五盒才要50元。 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钱进分五次买了10盒。 金盒子一次正好能容纳两盒午餐肉。 有了午餐肉还有肉罐头。 这东西价格便宜,500克装的才10元左右,但金盒子一次只能装一盒。 他又买了10盒红烧肉罐头。 买到第八盒的时候刘二乙敲门回来了。 钱进琢磨着足足够吃,便收起金盒子、贴身藏好物资购销证去打开了门。 等四小只全回来,钱进又开始安排:“大甲你去淘米煮饭,二乙你收拾一下火炉,今晚继续吃大米饭。” 刘三丙高兴的蹦蹦跳跳。 刘大甲担心的说:“前进哥,不能这么吃,这得是你一个月的口粮!” 钱进挥手笑:“放心的吃,你前进哥我是什么人?返城知青!” “告诉你们吧,我去了琼州渔场但我有好朋友在北大仓的农场。” “他们那里是黑土地、白大米,有的是粮食,我朋友支援我呢!” 四小只被这番话惊呆了。 钱进叮嘱他们:“这事不能外传啊,因为违反纪律。” “以后你们跟我混,我还得靠这些粮食管你们饭吃,要是传出去被举报了,你们就没饭吃了!” 四小只使劲点头,刘三丙再次表示要拉勾勾:“一百年不许变!” 刘二乙则疑惑的问:“前进哥,什么叫混啊?” “就是给我打下手、给我干杂活。”钱进解释。 “这就管我们吃饭?”刘大甲难以置信。 钱进重重点头。 四小只积极的选择卖身:“前进哥,我们一辈子跟你混!” “谁不跟你混谁是你孙子!” “让俺爸妈也跟你混吧?” “那不行,到时候万一爸妈和咱不跟前进哥混了,不都是他孙子?爸妈和咱不都是一样的辈分了?” 钱进、刘家三兄弟一起看向最后说话的刘三丙。 刘四丁叹气:这傻哥脑子像算盘缺珠子,纯摆设。 钱进摆手:“三丙的话有道理,是这么个事,所以不能让你们爸妈跟我混。” “行了别废话,赶紧开动,干活!” “开路一马斯!”刘三丙因为受到表扬而情绪亢奋。 他和刘四丁也有活。 钱进让他俩用小刀给肉罐头刮掉生产厂家和生产日期这种信息。 为了保密他做双重保险。 小哥俩刮掉信息后,他还要掀开盖子放到炉子上去火焰灼烧。 火焰烧糊了外包装的字迹,同时也将肉汤给加热的咕嘟响。 肉罐头里没有真材实料全是科技与狠活,香料用的跟不要钱似的,稍微一加热就香味惊人。 四小只猛吞口水。 刘大甲喃喃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香的肉!” 米饭一人一缸子,再连汤带肉的一人盖上一盒肉罐头,四小只幸福的都要醉了。 刘三丙说:“老四,你给我一下子,我、我好像在做梦!只有做梦才能吃这么大的肉!” 刘四丁毫不客气,胳膊转一圈给他哥的左脸催肥了一圈。 刘三丙哇哇的哭。 肉香味也馋的杜刀嘴的儿子哇哇的哭:“奶、爷,我要吃肉、吃肉!” 肉香味飘出去,全楼小孩集体开启防空警报模式。 杜刀嘴家小孩哭得比高音喇叭还响,整栋筒子楼的鼻子都跟着香味抽抽。 “送回家里给你爸妈他们吃,记住了,要说是我返城时候带回来的,就带了四个,送你家两个、咱们吃两个。”钱进将两罐肉倒入了碗里让刘大甲送回家。 毕竟中午刘有光家里几乎是倾尽全力招待了他。 如今爷俩来了他的地盘,他不能什么都不管。 但也只能送两罐肉。 财不露白。 他又叮嘱刘大甲说:“外人问肉哪里来的,就说……” “说是俺有光伯从俺老家带来的兔子肉。”刘大甲抢答。 钱进露出笑容,拍拍他肩膀以兹鼓励。 然后就是享受时间。 吃饱喝足,钱进带着四小只爬上楼顶看云卷云舒,看夕阳西下,看城市步入黄昏。 傍晚有海雾越过岸边徐徐涌入城市,路口的三接头高音喇叭开始播放《大海航行靠舵手》。 有些国营厂星期天上班,随着下工铃响起,柏油路上涌起了蓝灰色的潮。 男工女工们把印着各厂名字的搪瓷缸挂在自行车龙头上悠悠然回家。 有的工厂新发了劳保手套,工人们高调的放在车筐最上面,路上不断引得行人行注目礼。 楼下的2路电车在泰山路陡坡吃力地爬行,售票员用皮带扣敲打写着“严禁逃票”的铁牌在吆喝。 楼道门口是买菜回来的妇女,互相交流哪里买到了合适的菜: “前面武当山路的国营二菜场有黄花鱼,看看,多新鲜,都是今天刚上岸的……” “咱街上的副食店有计划外的咸鲅鱼,不用副食券……” “我去看了,都是残次品,好的给当官的吃了,残次的留给咱老百姓……” 陆陆续续也有人到楼顶来乘凉。 一个穿白背心的老爷子拎着马扎提着收音机从他们身后走过,收音机里传出“教育部召开座谈会”的杂音。 钱进听到这新闻急忙回头。 教育部要召开什么座谈会? 他没记错,高考马上要恢复了! 然后他回忆,这次高考的准考资格好像放的很宽,自己要不要去考个大学呢? 钱进在27年混的虽然不如意但也是本科大学生,这年头进高考考场绝对有出色表现。 但他思考一下放弃了这个选择。 现在学生考个大学太难了,一旦考上就能改变一生命运。 老天爷已经让他当了时空倒爷,就别去跟普通学生抢夺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总不能把什么好事都占了。 接下来他该考虑的是两件事: 第一,寻找可以销售的物资。 第二,摆平张红波,保住房子同时把刘家庆送进泰山路施工队去。 第二件事第二天就得赶紧办理了。 周一,独自睡小房间的钱进在激情澎湃的晨间广播声中起床。 他去找刘家庆。 爷俩正在吃早饭。 一人一碗热水和两个窝窝头。 窝窝头上斑斑点点,竟然还掺了麸皮。 钱进不是何不食肉粥的晋惠帝,但看到爷俩的早饭还是忍不住感叹:“这能好吃吗?” “有的吃就不错了。”刘有光满意的说,“旧社会想吃这个都是做梦,那会儿饿急了只能嚼棉花套子。” 棉花吃进肚子里,能吸水膨胀然后制造出虚假饱腹感。 刘有光继续说:“现在有饭吃是占大牛家的光了,要是城里没有大牛家叫俺爷俩落脚,那俺俩没粮票啥都吃不上。” 然后他满怀希望的看着儿子:“要是你能在城里扎下根,以后家里就有粮票了。” “以后咱进城也不用麻烦你牛叔了,你爹娘去投奔你就成!” 刘家庆舔舔嘴唇,将希冀的目光看向钱进。 钱进冲他点头:“没问题的,放心好了!” ------------ 第9章 我和居委会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为了能让刘家庆顺利入职居委会施工队,刘有牛请了半天假来帮忙。 要去居委会,他特意把压箱底的的确良衬衫翻出来。 衬衫领口一圈汗碱活像罗布泊的地角,洗都洗不掉。 路上他给刘家庆叮嘱:“街道厂可不比咱生产队,里头讲究‘三查五看'。” “查成分、查觉悟、查三代贫农;看劳动态度、看政治表现、看……” “先讲讲居委会的情况。”钱进说。 在他自己的生活记忆里城市里的居委会没什么存在感,也就三年疫情期间居委会组织查核酸露了下脸。 但刘有牛告诉他,在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居委会职责很多、权力很大: 他们负责发放票证如粮票、布票、肉票;他们要登记街区里的外来人口,要组织巡夜。 他们平时得组织居民每天轮流检查各家各户防火防盗情况、居民户卫生情况。 他们还要自行或协组调解居民户家庭纷争、邻里纠纷。 然后从六十年代开始他们还有了一个非常大的权限,就是动员居民里的适龄青年下乡以及给符合政策而回城的知青安排工作! “居委会有好几个街道工厂和小集体企业,回城的知青基本上都是安排在这里面,比如这次你钱大哥就被安排进了施工队。” “另外他们还能安排进街道副食店、菜市场、日杂店担任售货员或理货员……” 听着刘有牛的话,钱进吃惊了:“还能安排去当售货员?” 这年头售货员是好活。 刘有牛说:“能啊,但需通过知青办审批——这活是最抢手的。” 居委会到了,在一座老楼里。 墙根生着青苔,前面有梧桐树,几扇木窗户都打开了,飘出算盘珠子的脆响和人的说话声。 有人正组织居民搞文艺节目,再过半个月就是祖国母亲的生日。 他们一进门,走廊传来了《祖国一片新面貌》的手风琴声。 “待会你别说话,我跟小钱同志说。”刘有牛还是有农民心态,感觉要来见官了,心里有压力。 刘家庆更有压力,他攥着军绿包的手指关节发白,进门前把解放鞋在一块粗粝的石头上使劲摩擦。 最淡然的反而是钱进。 他现在有物资购销证在手,吊吊的。 张红波是主任,有单独的办公室。 里面有人办事。 透过玻璃窗上没被报纸蒙住的一角,钱进看见有人点头哈腰。 张主任正漫不经心的用搪瓷缸上沿的茶渍画五角星,铁皮暖壶在他脚边蒸出缕缕白气…… 等到里面的人出来,三人便进去。 这间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老台扇摇头晃脑的把办公桌上那面红旗吹得猎猎作响。 墙壁上有不少照片,好几张照片里,更年轻的张主任胸前别着碗口大的红花。 看到钱进来了,张主任很高兴。 但看到钱进带着两个人来,张主任不喜欢。 刘有牛鼓起勇气上去充大头蒜,干笑着摸出一包红双喜,崭新的烟盒上还印着“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字样。 他还是开门见山,直接把钱进将工作让给刘家庆的事说了出来。 张红波推开了香烟。 他斜着眼瞄三人,说:“你们把街道施工队当什么了?收容所?菜市场?真是乱弹琴……” 长篇大论开始。 先从政策上告诉他们此事不可行。 又从思想上批评他们胡来。 接着还要通知街道派出所来处理三人看看有没有内幕。 刘有牛吓得额头冒汗。 刘家庆几乎要瘫倒在地。 钱进则狂翻白眼。 他把两个猪队友推出门,先给张红波倒水。 张红波要拒绝。 结果钱进手一落有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落在了他的桌子上。 长条小盒里是一支手表。 这手表风格简单却不简陋。 表盘晶莹剔透很有质感。 上面除了指针还有日历。 经典造型中又有创新,一下子就吸引了张红波的注意力。 钱进打开盒子将手表交给对方,让他亲自感受它的卓越。 初秋的燥热中,实心精钢铸造的表带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它采用当下罕见的双按蝴蝶扣设计,表链经过层层的抛光打磨,亮的能当镜子用。 张红波忍不住吞口水。 海滨市是大城市,他也去过魔都、首都这种更大的城市,却没见过这样高档的手表。 当然这很正常,这手表是钱进昨晚刚从27年买回来的,足足花费了45块! 老成持重的张红波变成了冲动的初哥,他忍不住先发问了:“小钱同志,这这这……” “张主任,您这块手表可真不赖。”钱进接话,他伸手直接给张红波戴在了手腕上,“哟,跟您真配呀。” 表链质感出众,凹凸有致很贴合手腕。 张红波忍住内心的贪婪说:“别、别来这一套,小钱同志,你可不能用糖衣炮弹,咳咳。” 警告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近些年有正式工作的人,都喜欢戴一块好手表。 上次他去家访的时候,钱进发现他戴的是一块老旧手表,于是昨天他就知道了自己今天该用什么来开路: “张主任,您对我的照顾我十分清楚、十二分的感激,但我体格不行,确实不适合去施工队……” “外头那位刘家庆同志很适合,咱都知道三伏天防汛辛苦吧?刘家庆同志在他们公社修了八年水库……” “张主任,您无论如何帮帮忙!” 张红波用钢笔帽敲打桌面。 手腕伸展露出手表,人工蓝宝石镜面在上午的阳光下格外耀眼。 最终张红波拉了下袖子盖住了手表,说道:“让那两位同志进来吧。” 等忧心忡忡的刘有牛和惊恐万分的刘家庆进来后。 张红波从文件夹里找出一份《海滨市知青返城安置条例》的红头文件给两人看: “按照规定,我们的街道办企业只能接纳知青,只有知青有这个工作资格。” “但小钱同志把刘家庆同志的困难情况跟我反映了一下,表示要将工作资格让给刘家庆同志。” “这让我很感慨呀,小钱同志在广阔天地锻炼了八年,这觉悟让我这样的老同志感到惭愧。他跟农民同志同吃同住,显然确实有了同为无产阶级的感情……” 义正言辞的说了一大篇话后,他最终问:“刘家庆同志带没带贫下中农证明?就是盖着大队红戳的那种?” “带了,带了。”刘有牛从刘家庆怀里的绿军包里拿出需要的材料。 张红波又问刘家庆:“认字吗?什么文化水平?” 刘家庆紧张的说:“初、初中没念完的文化。” 张红波递给他一张《待业青年资料表》:“全填上,不知道填什么的问我。” 他又递给钱进一张《自愿放弃居委会工作安置说明书》:“按照这个格式,写一遍,签字、按手印。” “我可跟你说,待会我给你们要盖章,一旦红章盖上去,你就不能后悔了。” 钱进表示明白,很顺利的写完了说明书。 等到刘家庆也填完了表格。 张红波撕碎了给钱进的报到证,又给刘家庆开了一张。 他的钢笔尖在几张纸上笔走龙蛇。 最终他从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个钢戳:“刘家庆你今天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正式上班,过来找我领工装。” 钢戳重重的摁下的瞬间,桌子发出闷响,惊的窗外麻雀飞起。 刘家庆困难的吞咽唾沫往外看,看见窗外不远处路上有辆凤凰牌自行车驶过。 自行车后座上捆着印有“奖”字的铁皮簸箕,路上有坑,簸箕在颠簸间甩出几颗玉米粒。 无人在意,自行车扬长而去。 不知为何这让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家里去生产队借粮时的场景。 当时麻袋抖动中有玉米粒掉落在地,与窗外一幕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他父亲蹲在地上将粮食一粒一粒捡了起来。 拿到报到证,看着上面自己的照片和名字,他暗暗想:以后父亲应该不用这样了。 刘有牛兴高采烈、连连道谢。 张红波微笑挥手示意三人出去。 钱进不出去。 张红波纳闷:“还有事吗?” 钱进笑:“还有个小事,张主任,我听说居委会打算把我家房子收回去给我家邻居用?” 张红波立马说:“你听谁瞎说呢?这是没影的事!” 然后他又皱眉:“不过你把工作让出去了,户口落不下了,房子……” “嗨,张主任帮帮忙嘛。”钱进从兜里掏出个小袋递给他。 这次的东西很简单。 一张擦表布和洗表液。 其中擦表布是细小纤维抛光布。 很柔软很细腻。 张红波这次没犹豫,直接扫进了抽屉里:“那你放心住吧。” 钱进步步紧逼:“放不下心呐,我户口在农村呀……” 都是千年狐狸,不用玩《聊斋》。 张红波看看心爱的手表只能无奈的说:“行行行,别说了,我明白了,我帮你把事情都办好!” ------------ 第10章 阿瓦人民唱新歌 钱进办完手续要出门,结果跟一个妇女打了个照面。 两人那目光一个是手拿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 一个是腌了三年的咸菜——蔫了吧唧还泛着酸。 杜刀嘴! 他们错肩而过。 然后猜测彼此来居委会的意图。 钱进猜她是为了自己房子而来的。 他猜对了。 杜刀嘴找泰山路街道妇女主任、区房管所股长魏香米。 魏香米刚给搪瓷缸倒了茶水,就被杜刀嘴的唾沫星子溅起涟漪: “两间房塞七口人,比鱼罐头还挤巴!” “我弟弟相对象都得去防空洞——知道的说是谈革命友谊,不知道的还当是特务接头呢……” 魏香米顾不上保护自己的茶水,她先挡在办公室那面‘妇女能顶半边天’的锦旗上: 介娘们不是好银,上次来闹愣是把锦旗金穗薅走编了钥匙链。 她很烦这个特能闹腾的娘们。 但没办法,对方纠缠上她了。 这跟她职务有关。 魏香米的职务情况很特殊。 她是兼职的街道妇女主任,主要职务在海滨市刚成立的区房管所。 按照杜刀嘴的话,妇女主任管妇女的事,房管所管房子的事,两相一折合,你魏香米就该管我杜刀嘴的事。 杜刀嘴是个什么不要脸事都能干出来的那种泼辣妇女,她去魏香米家里闹过。 魏香米算是怕了她了,所以这次房子事情只能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帮她一把。 但在动手之前,她先问: “你打听过了,现在住你隔壁那小伙户口不在城里?” “要是人家有户口没房子,那按照现行规章制度,我不能去赶人家走,他有那所房子的优先继承权。” 杜刀嘴笃定点头:“绝对的,肯定的,我托人查的清清楚楚!” 魏香米无奈点头。 她准备给205的住户换一个小房子住。 当下城里居民居住条件紧张,一个青年住两个房间有些奢侈了。 秋阳斜斜地照进老筒子楼,秋老虎余威犹在。 钱进没有关闭房门而是半开半掩来透风。 杜刀嘴见此暗叫一声好机会,上去一脚踢在门板上给踢开了门。 她习惯性的保持圆规站姿,叉着腰堵在205号房门前。 门打开有穿堂风呼啸而过,她那猩红的确良衬衫被风鼓起,活像只斗鸡:“屋里的人出来,腾房了!” 声音嘹亮,像鸡打鸣。 同楼层其余住户听到后纷纷探头出来看。 楼上楼下的人家也来了。 钱进不高兴的出门:“你干什么?得狂犬病啦?” 门外好几口子人。 除了他熟悉的杜刀嘴还有个戴红袖箍的俊秀少妇和杜刀嘴家里人。 其中中年妇女手里拿着封条,杜刀嘴家人则一手浆糊一手刷子。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来封我家的门?”钱进反应过来。 杜刀嘴扫了扫的确良衬衫上的烫金领袖像章,摆出斗志高昂的架势: “没什么意思,小钱同志,你住这房子不合法不合规,今天居委会来收房了。” “什么收房?是抢房吧。”有邻居仗义执言。 杜刀嘴的丈夫性子软,他居中和稀泥:“哎呀小钱同志是知青,觉悟高,要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老工人家庭嘛!” 杜刀嘴父母很看不上女婿这软塌塌如鼻涕般的性子。 老头子很蛮横的左手掐腰、右手挥动: “废什么话,把这个资本家后代拖出来,把他里头乱七八糟的资本主义糟粕清出去。” “该没收的没收、该扔的扔!” 建国前,钱进的家族在海滨市商业界赫赫有名。 他爷爷甚至曾经当过海滨市商业协会会长,所以他家庭成分不好。 杜刀嘴大哥仗着人多上去就要动手:“别废话,拖他出来!” 结果屋子里一声吼:“谁他吗敢动手?!” 一条壮汉龙行虎步冲出门口,高大魁梧,声势骇人。 紧跟着是个膀大腰圆的妇女。 后面又有一对高瘦结实的父子。 这还不止。 还有四个孩子蜂拥而出。 魏香米和看热闹的邻居都傻眼。 这小屋里怎么会有这么些人? 其实也是巧合。 刘家庆成功办理了街道小集体企业的入职,钱进挺高兴,便用小包装分几次买了些瓜子花生招呼一行人庆祝。 刘有牛家里杂物多,待不下这么多人,便来了他家里。 杜刀嘴一家哪知道这事? 他们想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结果发现自己才人少。 杜刀嘴被众人气势所逼,放软态度说:“刘家大哥、大嫂,今天是我跟小钱之间的事,跟你家没有关系……” “小钱的事就是我家的事!”刘有牛仗义的说。 刘三丙人小声音大,喊道:“他还是我们的——就是我们跟着他混,就是你们知道什么叫混……” “前进哥是我们司令!”刘四丁嫌他丢人,赶紧打断他的话。 刘大甲看到魏香米,想了想后拔腿往外跑。 杜刀嘴以为他去拉人头搬救兵,赶紧换了策略。 她抹着眼泪冲魏香米说:“魏主任,您可得给我们评评理。” “你看、你看,这个资本家苗子在这里拉帮结派,我们老百姓还怎么住?” “还有你看看居住环境吧,我们一家子工人倒不如个没户口的盲流住的好?这还有天理吗?这还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的……” “你少来这里扣帽子。”刘家庆在领导面前只敢唯唯诺诺,但面对刁民勇于重拳出击。 “俺家五代贫农根正苗红!” “俺爷爷和俺爹还在解放海滨市的时候抓了一个白狗子立了功,我现在是工人,俺爹娘是农民,俺家是工农联合阶级。” “工农阶级领导一切,这是最高指示,你们要欺负俺,这就是跟最高指示对着干!” 杜刀嘴薄嘴唇一翻冷笑:“好呀,给我扣屎盆子?想要吓唬我?告诉你我不怕!” “还有谁家裤裆没提上把你露出来了……”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都别吵,谁再吵就把治安员叫过来。”魏香米扶了扶红袖章,精准的找到重点,“钱进同志,你过来说话。” 钱进捧着搪瓷缸踱出来,缸身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红字清晰可见。 魏香米从公文包里拿出《海滨市住房分配条例》:“钱进同志我问你,你的户口在哪里?” 钱进说道:“请问您是谁?我的户口是私人机密,恕不泄露。” 杜刀嘴从鼻腔里哼出声冷笑:“这是咱街道的魏主任,我男人没出五服的姐姐……” “我是咱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魏香米一看杜刀嘴要扯虎皮做大旗,赶紧抢过话头,“我代表街道要核实住户情况。” 钱进说:“哦,我的户口在咱街道上。” “他撒谎!”杜刀嘴指着他喷唾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天生会打洞,这资本家的后人跟他先人一样,满嘴谎言,就会糊弄咱工农老百姓!” 钱进客气的给予她评价:“傻批!” 杜刀嘴是嘴上从不吃亏的性子,一听被骂立马跳脚甩手的回骂。 后面楼梯响起脚步声。 刘大甲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张主任来了!” 足足隔了几分钟,腋下夹着牛皮纸档案袋的张红波才露面:“魏主任,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特意把魏的发音发成“伪”。 魏香米客气的说:“下个月要查各街道房屋空挂户口问题,所里领导让我在咱街道先摸摸底,给我所里同事打个样。” 张红波说:“哦,那这事你跟我先说一声。” “这是我们区房管所的安排,所以,呵呵。”魏香米意思是这工作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张红波说:“跟谁的安排没关系。” “我意思是205住户的情况我了解,他户口在咱街道集体户上挂着,你要是跟我说一声,就不用多余跑这一趟了。” 魏香米愣了愣:“啊?” 张红波将档案袋打开,里面崭新的《户籍接收登记表》和档案纸簌簌作响:“都在这里,我还带来了呢。” “这不可能啊!”杜刀嘴傻眼了,上来要拿档案袋。 张红波一巴掌将她的手给拍开了:“瞎胡闹!” 档案袋里还有《住房特困户登记表》,上面信息、签字、红章都清清楚楚。 魏香米看后没话说,趁没人注意使劲瞪了杜刀嘴一眼,转身便走。 钱进喝着凉白开看隔壁一大家子灰溜溜往204号房里钻。 趁着门要关但没关的间隙,他突然抬高嗓门喊:“张主任,这房子组织上确定分给我家的?” “白纸黑字。”张红波抖了抖档案袋,“某些人不要再搞小动作……” 他话没说完,204号房门被‘咣当’一声甩上。 然后又是咣当一声,搪瓷盆摔在了地上。 魏香米开始指桑骂槐:“死孩子你故意给我添堵是不是?故意跟我对着干?” 她家孩子嗷嗷哭。 筒子楼里则嘻嘻哈哈的笑。 杜刀嘴跟邻居们多多少少都有纠纷,看到她吃瘪,众人都高兴。 还有人唱了起来:“村村寨寨嗨打起鼓、敲起锣,阿瓦唱新歌……” ------------ 第11章 寻找第一桶金 送走张红波,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回到205。 四小只跟饿了三天的土拨鼠似的,蹿回板凳上继续咔吧咔吧嗑花生—— 这可是稀罕的五香花生米。 刘有牛说在乡下,是供销社特供公社干部的下酒菜。 刘有牛媳妇李小梅舍不得吃,扒了花生米用手绢包起来,准备回头用来给刘有牛下酒、给孩子下饭。 大人们夸赞刘大甲:“你小子机灵劲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刘四姐了。” 刘大甲嘿嘿笑:“我听前进哥说张主任给你挂靠了集体户,既然那娘们找了妇女主任,我就去找正主任!” “挂靠集体户可不是简单事,我一直想给娃他妈挂靠,根本不行。”刘有牛羡慕的说。 钱进解释说:“我给他送礼了,送了块手表,否则能这么顺利的让家庆进街道施工队?” 幸亏早上他多了个心眼儿。 张红波答应让他继续住下去,但他怕事后不认账,就把户口的事特意拎了出来。 没办法,张红波一看糊弄不了他,只好帮他挂靠了街道集体户。 刘有牛问:“什么样的手表?” 他想看看,自家有没有条件走后门给媳妇孩子办个户口。 钱进手里有手表的宣传页,这上面有生产厂家,他怕露馅没带给张红波。 这会正好拿出来给刘有牛看,刘有牛等人没什么见识,看不出问题。 果然。 四个大人脑袋凑一起成了朵菊花,只顾得看手表样式。 27年的手表都能震慑住张红波,更何况四个土包子? 刘家庆说:“我初中同学是公社书记家的娃,他戴了一块手表,好像是海鸥品牌的,可比不上这手表。” 刘有牛抚摸宣传页感叹:“现在海鸥牌、梅花牌手表都是一百多块,你这个不得好几百块?” “我就知道,顶替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不下血本不行,小钱你是割肉了!” 刘有光爷俩咋舌。 生产队一家子拼死拼活干一年,分到手的钱买不到半块表。 刘家庆嘀咕:“我还以为几十块呢。” 钱进诧异看他。 你娃看表真准! 他改了话题:“张红波说给我挂靠集体户后,我得进劳动突击队,这是什么活?” 刘有牛对此门清:“给街道进行半义务劳动的活,干杂活。” “什么通阴沟,送煤球,看孩子,逮野狗,碰上春耕秋收还得下乡支农——比知青插队还惨,干的杂,一天还只给五毛钱生活补助!” 说着他露出同情的表情:“眼下就是秋收了,你们得下乡了。” “收玉米、收花生,然后耕地播种小麦,甚至还要开荒,说不得得去修水库、上河工——妈呀,老累人了。” 钱进脸上露出虚假的笑容:“我热爱劳动!” “不过能不能机械化生产?我擅长驾驶各类机械!” 刘大甲的问题直接摧毁了他的期望:“什么是机械化生产?” 钱进只好有气无力的给他们开眼界。 这方面他倒是熟。 27年的农村基本上实现了机械化耕收。 他从旋耕机开始讲起,什么插秧机、播种机、盖膜机、收割机、拖拉机、推土机、挖掘机等等,全说了个遍。 各种机械他说的很详细,因为他都会开。 他擅长开车、喜欢开车,跟着家里亲戚专门学过的。 最终到了午饭点,四个大人自觉离场,剩下钱进和四小只。 午饭好解决。 面条配午餐肉。 新的来钱路子不好解决。 钱进需要把黄金盒子再扩大一些,否则只能买卖小东西,想卖个杂志都不行。 他在商城查过了,1976年的全套《红旗》杂志颇为值钱,他这个品相的全年款能卖好几百块呢。 过水的凉面条上盖上几篇红彤彤的午餐肉。 四小只稀里呼噜的扒拉着饭菜,一个个美的跟水床上的姑娘似的,合不拢嘴。 钱进更美。 他什么都不用干,吃完饭把碗筷一推,刘二乙端着就走。 刘大甲还要自己找活:“前进哥,我给你大扫除。” 钱进摆手:“先不用了,那什么,大甲,我记得你说你家里有像章?能不能卖给我?” 刘大甲说:“前进哥你这不是往我脸上吐唾沫吗?你养活俺兄弟们,就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还说什么买卖呀?” 他带着双胞胎跑回家,搜罗了好一会,抱着个铁皮盒回来了。 里面都是像章。 钱进偷偷在商城上架一看。 确实不值钱。 足足二十六个像章,商城总共出价才一百六十块钱。 然后钱进全卖掉了。 他想赚钱,四小只也想赚钱。 刘大甲坚持给钱进打扫屋子,扫出废品连同最近吃剩下的午餐肉和肉罐头的铁盒子放一块,下午去收购站卖掉。 泰山路的物资收购站在个巷子深处。 它的铁门半掩着,门框上“破四旧立四新”的标语被风吹雨淋到斑驳陆离。 墙外有人在描摹新标语,是‘变废为宝,支援国家建设’。 为了保护资产,收购站四周都是铁皮围栏。 尖锐的栏杆歪斜着刺向天空,锈蚀的网格间爬满碧绿繁茂的爬山虎,枯与荣之间有种城市独有的矛盾气息。 进大门是个纷乱的世界: 空地上有碎玻璃在油毡布上铺成闪烁的银河,角落里有雕花破木窗、烂板凳、坏桌椅斜靠在锈迹斑斑的铁器上。 墙角的塑料模特断臂乱指,旁边铁皮屋里则摞着绑起来的报纸杂志。 四小只排成歪歪扭扭的四小黑天鹅。 钱进过去看了看。 有人正在卖破残的厨具,戴蓝套袖的验收员用根木棍戳了戳废铜烂铁堆说: “铝锅底都烧穿成筛子了,顶多算三类品……” 这没什么好看的,他满院子里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他溜达到了铁皮屋里。 这里面最多的是报纸,多数还很崭新,一般是各大单位送来的。 他想看看有没有值钱货。 刚弯腰 一间铁皮屋里探出个锃亮脑门。 是个脱发严重的老头。 老头搪瓷缸里漂着杂草梗似的碎茶叶,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已经褪成粉白色:“干嘛啊——啊呸!” 他吐出一口茶叶沫子。 钱进赔笑问:“老师傅,您好,我想问一下,能不能从您这里买点旧书?” 老头说道:“公家东西,只收不卖!” 钱进想努力一把:“是这样的,我学习需要……” 老头却不好糊弄:“学习?学个屁!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打算?” “上个月机械厂那小子跑我们这里倒腾旧书,结果怎么着?让市管会逮着了,害得老子我跟着倒霉——啊呸!晦气!” 钱进还是不甘心。 成套的旧杂志旧报纸在27年是相当值钱的,商城定价颇高,这是个来钱的稳定路子。 他招呼刘大甲过来耳语两句。 刘大甲飞快跑出去,回来后将一盒飞马牌香烟飞快的塞给了老头。 老头无奈的说:“可别害我了。” “我们领导刚给开了会,严禁投机倒把,下半年的工作重点就是打击资本主义尾巴!” “这里的纸全都是入了库的,谁敢往外卖?” 刘大甲听明白怎么回事了。 他纳闷的说:“前进哥,你捣鼓报纸什么的干啥?这都是些废品,人家都捣鼓火花烟标酒标。” “特别是烟标,我听说有人专门收藏这个东西。” 老头喝了口茶水笑道:“哎,小同志说的没错,烟标收藏是很多人的爱好。” “江浙有个叫华寿椿的同志,还从1964年办了本《烟标目录》,我这里就收到过这种刊物。” 这话让钱进茫然。 他在27年代知道有邮票收藏这个行业,但没听说还有人收藏烟标酒标,至于火花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刘大甲清楚里面的门道。 他说:“有些烟标值钱,五几年的大前门烟标能换粮票。” “二乙懂这个,他曾经搞到过大生产、丰收牌、老刀牌的烟标,给家里换到了碎米。” “酒标有的也值钱,五粮液、汾酒还有茅台酒的老酒标,在黑市里都能换粮票、肉票的。” 老头说:“对,没错,但是别想在我们这里搞到它们。” 钱进说:“收购站纪律这么严格?” 老头哈哈笑:“这跟纪律有啥关系?” “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们还能留着给你们扒拉?” “酒瓶子和烟盒子送来后,我们都会先扒拉一遍,有能换粮食换粮票的,我们自己留下了呀!” 钱进跟着笑。 他们的破烂不值钱。 四小只忙活了俩小时,一共卖了五毛五分钱。 钱进带他们进供销社。 一瓶橘子汽水一毛钱,五个人正好一人一瓶汽水,再买上五分钱硬果糖。 无了。 开开心心回到家,四小只去品尝汽水的美味,钱进则搜索了一下老火花烟标酒标价格。 这一搜他来劲了。 它们在27年也颇有价值,能卖钱! 价格上有贵有便宜,但即使便宜的一枚也是几块钱。 几块钱不多,却可以聚沙成塔。 另外主要是这三样东西都很小、存量却很大,适合他当下拥有的金盒来销售,完全可以当第一桶金来操作! ------------ 第12章 遵纪守法好同志 9月18号,周二。 早上吃的是葱花饼。 这是泰山路国营早餐点的招牌,猪油烙制、洒鲜葱花,一个才5分钱,很抢手,要吃这一口必须得早早排队。 钱进起床的时候,刘二乙领着刘三丙正好跑回来。 其中刘二乙浑身湿透了,裤腿还在滴水,却把饼护得严严实实。 军绿挎包在怀里鼓囊囊支棱着,活像揣着两颗手雷。 今天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 钱进赶紧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拭:“你看到下雨还出去干什么?” 刘二乙咧嘴笑:“不下雨我不去,不下雨我排不过那些老头老太。” “今天前进哥你第一天上班,吃好点,要出力的!” 刘三丙绘声绘色的给他讲排队趣闻: “杜刀嘴她娘也在,举着油伞要占我二哥位,我二哥当场学杨子荣‘天王盖地虎,伞把戳屁股'……” 刘四丁把他头顶上的梧桐叶摘掉,笑:“你们是去买饼还是去看《智取威虎山》了?” “没看,去演了!”刘三丙期待着吃葱油饼。 这葱油面好吃还用料实在。 五分钱一个的饼,竟然有钱进脸这么大。 刘三丙和刘四丁分到饼后,给饼抠了仨眼儿,然后往脸上一戴开始傻乐呵。 喝着凉白开、吃了葱油面,钱进一早冒雨出门。 他没去居委会报道,而是撑伞去了收购站。 收购站没上班。 钱进在外头找了个油毡棚躲雨。 等到七点多的时候,终于看到昨天打过照面的光头老宋推着他的永久牌自行车拐进巷子。 自行车的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是铝制饭盒,钱进凑近了闻见臭咸菜味儿: “宋站长,早啊。” 老宋听到这称呼后露出个笑容,说:“小同志这么早就来卖废品了?” “你要是卖的多或者卖的勤,我得看你们居委会开的介绍信,没办法,这是规定,防止是销赃。” 钱进跟他进门:“不,我不是来卖东西的,我是过来拜访一下宋站长。” 进门的时候他故意用袖口蹭了蹭门框上“坚决要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标语。 老宋见此眉头跳了跳。 钱进跟随老宋钥匙串叮当响的声音穿过废品堆。 办公室开门,沾着鱼腥味的晨风卷起张报纸飞出来,钱进眼疾手快抓到手。 他低头一看是张《参考消息》,报纸头版照片里大寨梯田的庄稼正被抢割。 老宋将报纸收回,意有所指的说:“国家的东西,一针一线也不敢丢。” 钱进笑道:“对、对,所以我没敢让这张报纸飘出去,否则沾了水可完蛋了。” 办公室没人,老宋倒水。 茶缸磕在包浆柜台上的声响格外清脆。 钱进默默的递上去一桶茶叶:“一场秋雨一场寒,宋站长你别喝绿茶了,得喝点红茶暖暖胃。” 老宋一看筒身鲜红、桶盖金黄的茶叶筒便咧嘴,再一看上面的字嘴咧的更大: “武夷山大红袍?!” 钱进说道:“我下乡的地方有个知青是闽北的,前些天我回城,他特意托人从老家给我捎了一桶这个。” “但我年轻人不会喝茶也不爱喝茶,昨天看宋站长您好像……” 老宋赶忙推开茶桶:“别说了别说了,来送礼?” “这礼太贵重,不敢收。” 钱进笑道:“不贵重,正所谓好马配好鞍、好女嫁好男,这茶叶让我喝是……” “你说什么也没用,我不收这东西。”老宋使劲摇头,“你不用给我送礼,哪个收购站也不敢碰你想倒卖报刊这种事。” 钱进说道:“我没想倒卖报刊啊,我是看收购站里酒瓶子挺多的,想来剥上面的酒标。” “当然还有烟标和火花,要是能顺道捡点就更好了。” 老宋不信:“逗我玩吧?这都是废品。” 钱进说:“真的,我对我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绝无虚言!” 老宋终于将信将疑:“小钱同志是吧?不是老头子我多疑,你说这事谁也不信啊。” “我问你,这一桶茶叶不便宜吧?” 钱进实话实说:“55块钱。” 27年的55块。 一分不差,童叟无欺,他昨晚刚买的。 老宋差点跳起来:“躲少?这半斤吧?一斤一百多?” 他想了想又点头:“也对,这是武夷山大红袍啊,得是县级以上干部才能享受的东西。” 然后他又不信了:“你送我这么贵的茶叶,就为了那些破烂东西?” 钱进说道:“但对我有大用。” “我需要搜集很多很多的烟标酒标火花,积攒在一起做一样有用的东西,但绝不会倒卖。” 他又发誓,老宋考虑后说:“行,那你来搜集这些破烂吧,它们也没法倒卖,哪有傻子要这个?” “另外别叫我宋站长了,我算个俅的站长?哈哈,就是个喽啰。” 钱进不好意思的说:“宋伯,不是我来,是我家里四个弟弟来,因为我还得去居委会上班呢。” 老宋说:“也行,让他们来吧。” “但丑话说前头,让他们手脚干净点,我可听说刘家那个老二偷过少年宫的茄子。” 同一个街道没有秘密,东家放个屁,西家能分析出他们吃了什么。 钱进帮刘二乙下保证。 老宋放下心来开始泡茶。 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嗅了一口,连连感叹:“香、真香,这茶炒的好、炒的妙哇。” 钱进心虚的嘿嘿笑。 考验刚刚开始。 对方只要喝过好茶他就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货色。 老宋捏了一点出来泡了一杯茶,又闻又看非常满足:“这好茶就是不一样。” “看看这茶汤,嘿哟,红得跟《红色娘子军》幕布似的。看看这个叶子,没泡之前纤细齐整,泡了以后肥厚饱满……” 他喝了一口后再度赞叹:“滋味醇厚,回甘显著,喉韵明显,那个那个,好茶啊!” 钱进继续嘿嘿笑。 他知道了,老宋没喝过好茶。 静下心来,他拿出镊子按照刘二乙教导的那样开始剥酒标。 收购站里最多的是啤酒瓶子。 海滨是全国著名的啤酒生产基地,光是大小啤酒厂就有六个,每个啤酒厂都有好几款啤酒在售。 他带来了个盆子,倒上热水调和成温水,把酒瓶泡了进去。 泡好后,他拿出酒瓶用手指轻轻揉搓酒标一角,搓起来后便用镊子给慢慢揭了下来。 老宋帮他找了白酒瓶:“这个好,三大革命葵花茅台酒,得有个几年了。” 钱进不好酒也不懂酒,更没研究过酒,不懂什么叫三大革命葵花茅台酒。 他只知道茅台飞天很贵。 经过小心剥取,“葵花牌”茅台的酒标被揭了下来。 这种酒标很有时代特色。 它正面酒标以黄色为底色,中间是一朵红葵花,葵花周围环绕着金色的光芒,下方是红色的“贵州茅台酒”五个大字,反面酒标则有三大革命字样。 干了一会,火车站大钟楼的钟声伴随着海雾涌进巷子。 钱进估摸着该去报道了,便先行回家。 他让四小只去剥酒标找烟标捡火花,自己则领着刘家庆去了居委会。 刘家庆领了工装、解放鞋和劳保手套上岗。 钱进这边没事。 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成员还不少,得有几十人,一共分成了五队。 钱进被编入二队,一共十二人。 今天下雨,他们这队工作比较简单,是去给婴儿家庭送糖丸。 这种糖丸就是大名鼎鼎的脊髓灰质炎疫苗,可以说是一款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的药物。 钱进以前在短视频上见过关于该疫苗的开发报道,但没亲眼见过。 如今穿越到77年,他见到了。 糖丸是用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制成的活疫苗,辅料是奶粉、葡萄糖、奶油,所以吃起来甜滋滋香喷喷。 突击队的任务是把糖丸送到适龄婴儿家里,并且要亲眼看着婴儿吃掉该疫苗。 带队负责这项工作的也是突击队一员,一名叫周耀祖的儒雅青年。 他去领了个雪糕箱似的木箱子,箱子里裹着一层棉被,外面则钉着个铝制铭牌: 海卫防字第087号。 钱进好奇的看。 突击队另一位青年成员徐卫东自来熟。 过去搂着他脖子就煞有介事的介绍:“咱们这趟是出去打秋风,顺路卖冰棍,老钱,你爱吃什么味儿的冰棍?” 钱进哑然失笑:“谁敢在防疫箱子里装冰棍?里面可是保存着脊髓灰质炎减毒病毒,这病毒再减活也是活的。” “再说,冰棍对疫苗造成污染怎么办?这可是给婴儿吃的东西!” 听到这话,其他几个等着看笑话的突击队成员大为吃惊。 有人直接问:“钱同志,你学过医?还是下乡时候干过赤脚医生?” 钱进说道:“没,就是平时喜欢看书看报,有报纸上介绍过相关知识。” 徐卫东上去伸手臂拐他脖子,笑道:“好小子,你有文化呀,我本来想拿你当显眼包,倒是我自己成了显眼包……” 周耀祖温和的说:“别闹了,该出发了。” “卫东,你去把冰壶拿出来。钱进同志你刚来,我跟你说一些注意事项。” 徐卫东嘻嘻哈哈的甩着膀子进门。 很快他慌里慌张的出来了:“我草队长出事了,冰壶不见了!” ------------ 第13章 入社区,分糖丸 噩耗传来,用于冷藏疫苗的铝制冰壶不见了! 居委会里三层外三层翻成个鸡窝,新耗子洞发现了仨,却愣是没发现冰壶。 接下来开始踢皮球: 铝制冰壶专门用来保存减活疫苗糖丸,而分发糖丸是突击队的事,那显然是突击队丢掉了这个铝制冰壶。 突击队首先有五队。 五位队长坚称自己每次送完糖丸都把冰壶送回保管处了。 保管处的工作员是个少妇,她这段时间恰好在家里生孩子,于是保管处的工作就是居委会其他人谁有空谁兼职。 这下子有的推诿了…… 顿时,居委会里吵作一团: “突击队领的差事自然得突击队负责!”烧锅炉的周师傅摔军帽的架势堪比军长,“上回我看见你们拿冰壶镇啤酒来着,肯定你们搞丢的!” 钱进乐了。 好家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突击队挺会变废为宝。 一队长王东把军用水壶往桌上哐当一撂,壶身上大红奖字和‘先进生产者’很醒目:“陷害劳动人民啊!” 他特意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胳膊,那里有道修海堤时留下的疤: “咱能犯这样错误!” 三队长赵波指着张红波说:“是用来冰镇啤酒过,可那是……” “好了好了,”张红波皱眉下压手腕。 他挺起胸膛让领袖像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某些同志要注意团结,不要把内部矛盾扩大化。” 好家伙。 钱进上班第一天看了场大热闹。 他抽空询问徐卫东:“老徐,冰壶什么样啊?” 徐卫东比划着:“铝皮夹层灌冰碴子,跟暖壶作用正好反过来。” 钱进问道:“大概能制冷多长时间?” 徐卫东摇摇头:“谁知道?半天没问题,反正每次分完了糖丸,它里面冰化不完。” 钱进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问:“丢了冰壶会怎么样?不能向上级再补发一个吗?” “补发?”徐卫东夸张的咧嘴,“你以为防疫站有多大方?它们恨不得居委会一个冰壶能用一辈子。” “不过也能补发,找个负责丢壶的人,写检讨、作报告、打申请,再等一段时间防疫站有了富裕的壶,就会给补发一个。” 钱进点点头。 他明白了。 现在一群人在吵架,就是想推诿出一个为此背锅的人。 结果…… 钱进和徐卫东窃窃私语,几个头头找到了目标: “嘿,那个小年轻,别看了,说的就是你,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钱进愕然:“我?我今天上午刚来报道的突击队队员啊,张主任亲自录用的我。” 张红波赶紧指向徐卫东:“不是说你,说的是卫东同志——你嘀咕什么呢?” 徐卫东愣了下:“我草!” 然后他气急败坏:“你麻辣隔壁的,老钱,他们想污蔑咱俩……” 钱进无语。 他只好说:“这样,各位领导、各位同志,能不能让我说两句?” 张红波点头:“你说。” 钱进分析说:“冰壶它不可能凭空消失对吧?我们分析一下它的去处。” “第一,它被交回来后,不知道被谁放在居委会哪里了——这样咱们仔细找,总能找到它。” “第二,它被用完后不知道被谁放在群众家里了——这样咱们发动群众,也能找到它。” “第三,它被坏人偷走了,但这东西对普通人家没用,偷走它只能是看中它铝皮材质能卖钱——这样咱们去收购站问问,还能找到它。” 张红波沉吟:“是这么个道理,问题是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钱进说:“咱们一方面努力找,一方面先找个替代品嘛。” “不就是用它的保温能力来发放糖丸吗?” “这样,木箱里放好棉被,买点冰棍铺开,找个崭新的铝制饭盒用冰棍给包围起来,这不就是个疫苗分装盒吗?” 头头们凑在一起商量几句,决定试一试。 很快张红波批条子。 突击队一队长王东去批冰棍。 木箱棉被里包上一层冰棍,铝制饭盒放在上面,里面垫着崭新的纱布。 等到二队长周耀祖去防疫站回来,他打开箱子众人凑上去一看,粉红色糖丸一点没融化,正在寒气中散发淡淡奶香呢。 “好!”张红波赞叹一声。 一进劳动突击队就露了脸,钱进在二队里一下子有了名声。 但他很低调,逢人笑嘻嘻,却没必要不说话。 毕竟他对当下年代的一切了解还太少。 为了能尽快融入七十年代,他主要是多看勤学,各种方面的了解日常生活常识。 一队人冒着小雨进泰山路47号附1社区,手臂上的红袖章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周耀祖开始分发糖丸,叮嘱说:“先查户口簿,再对接种卡,一定要看着娃娃咽下糖丸!” 他们分成了三队。 钱进搞不懂给孩子打疫苗怎么还得这么郑重其事、如临大敌。 这是好事呀,家长会很欢迎的呀,毕竟能预防疾病还不花钱呢。 在27年代都是家长自己带娃娃去社区医院接种,想让官方提供上门接种服务?想桃子呢。 不过他不会去傻乎乎的问,只要观察就行了。 他和徐卫东跟着周耀祖敲门一扇拴着红布条的门。 开门的老太太眼神警惕,怀里的婴孩裹着印有“安全生产”的劳保毛巾。 周耀祖亮出自己‘先进防疫工作者’的徽章,讲解接种糖丸的好处,最后说:“这是组织上的关怀。” 老太太依然警惕。 她再度询问糖丸身份和用途。 周耀祖耐心讲解,并掏出一本小人书似的连环画:“这是国家要求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宣传书,《人人接种疫苗,建设社会主义》。” “这张是《人人种痘预防天花》,你家里人都种痘了吧?看这张,这张上说的能预防小孩偏瘫的疫苗就是咱们现在的糖丸……” 老太太慢条斯理的说:“我家孩子不用这个预防病,我家有菩萨保佑……” “在哪里?我去砸了。”徐卫东冲屋里探头探脑。 吓得老太太赶紧说:“心里,菩萨在心里。” 她又说:“哎呀,反正你们说的这些我老太婆不懂,等娃的爹娘下班回来吧,你们跟他们说。” 徐卫东说道:“他们在哪里上班?这样吧,我直接找他们厂里的政治宣传员。” “怎么搞的嘛,这都1977年不是1947年了,怎么还有这样的思想觉悟落后分子?” 老太太没辙,只好答应让孩子吃糖丸。 但她坚持要用家里的银镯子抹一下检测看看有没有毒…… 等到给这孩子吃下糖丸,已经差不多半个小时过去了。 钱进脸绿了。 他问:“后面还有几家要接种?” 周耀祖温和的说:“咱们要负责的还有八家,其他两队要是接种不顺利,那还有几家真不好说了。” “另外卫东,你工作方式要委婉一些,这都是咱们的老街坊,没必要吓唬她们……” 徐卫东在他背后冲钱进挤鼻子弄眼睛,标准的差生样。 后面又走访了两家,倒是很顺利将糖丸送了进去。 到了第四家又吃瘪了。 家里也是老人照看小婴孩。 面对周耀祖的讲解,老人忧心忡忡的说:“我看过月份牌了,今年是瘟年,瘟神要作怪,什么疫苗什么药都没用,肯定要出瘟!” “这是封建迷信!”周耀祖批评他。 可老人油盐不进。 周耀祖怎么说也没用,急的徐卫东嗷嗷叫:“干你噢!” 结果待在家里歇班睡觉的孩子妈被吵了起来,拉长了脸跟着吵吵。 周耀祖严肃表情冲少妇沉声说:“姜美兰同志,你父亲思想觉悟差、是个老封建脑子,你怎么也这样?” “为婴儿接种疫苗是国家政策!是为人民生命健康负责!你怎么跟老封建一样顽冥不化?” 姜美兰不悦的说:“周哥你不用给我扣帽子,我愿意给孩子接种疫苗。” “我不愿意的是上了夜班好不容易回来睡一觉,结果被你们吵醒!” 周耀祖说:“那我代表我的同事向你道歉。” 姜美兰要去抱孩子。 老头又阻拦,拿出本日历说:“抗瘟不是小事是大事,得看日子……” “您老要实在信这个,”钱进接过日历在今天一页上刷刷刷开写。 “今儿阳历18号,阴历初六,哟,黄道吉日宜小孩服药、忌阻拦街道工作!” 老头一愣一愣的。 徐卫东趁机给孩子喂上糖丸。 钱进把日历本还给老人,问道:“大爷,您家里还有月份牌呢?” 老头支支吾吾。 姜美兰快人快语:“有的是,我爸收藏这个,收藏一辈子了。” 老头打哈哈:“没几个、没几个。” “那什么,报纸上说了嘛,月份牌画是表现新中国的新人、新事、新风尚的重要形式嘛,我存了几个用来关心咱新中国新面貌,哈哈。” 钱进跟着哈哈。 然后他心里活跃起来。 ------------ 第14章 烟标火花进商城 半上午,糖丸终于发完。 一帮人猫在楼道檐子下躲秋雨。 细雨蒙蒙,77年的城市很朦胧。 徐卫东没事找话:“这糖丸又是奶膻又是甜滋儿的,馋得咱爷们儿直咽唾沫星子。” “白送那帮兔崽子还摆谱,真是棺材改驴槽——糟蹋人材!” “那东西里面有病毒,可不能随意吃。”有个叫朱韬的青年说。 周耀祖赶忙使眼色:“别乱说,让那些老封建知道里面是病毒,以后咱休想再让他们家孩子吃糖丸。” 脊髓灰质炎疫苗需要多次补种,新生儿在一岁里要吃三次糖丸。 朱韬嘀咕:“怕啥?反正是减活疫苗,里面的病毒又不致病……” “你还说?”周耀祖皱眉。 朱韬不服气,摔帽子瞪眼。 钱进打开箱子开始分冰棍:“这秋天了还挺热,弄的人心里有火气。” “来来来,队长、朱哥,吃冰棍。” 周耀祖顺势而下,朱韬见此也接了根冰棍吃起来。 见此徐卫东立马下手,左手右手一个快动作,右手左手快动作重播。 他给每个人分了冰棍,自己左右开弓一手一个然后问别人:“看我像不像双枪老太婆?” “你是三枪老头。”朱韬给他猴子偷桃。 徐卫东嗤笑:“那这也是双枪一炮好战士。” 他吃美了冲钱进乐呵:“嘿嘿,老钱你行啊,脑瓜子真他娘是肚脐眼放屁——咋想(响)的?” “你怎么想出的好主意让同志们吃上冰棍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其他队员冲钱进笑,纷纷夸他头脑好使。 钱进说:“是老徐厉害,他算准了咱今天能吃冰棍,一早那不是跟我说了吗?咱不光送疫苗还要顺路卖冰棍。” 他问吃了冰棍要干嘛。 徐卫东急忙说:“干嘛?歇着呗。” 周耀祖皱眉:“这才九点多钟,歇两个小时吗?说不过去,等十点钟还是回去吧。” “回去啥啊,赶紧歇歇吧,”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不高兴的说。 “队长你现在可别有那么高的觉悟了,秋收在眼前,咱们指不定哪天就得去下乡支农搞秋收。” 秋雨连绵。 一上午都是小雨。 他们返程时海雾漫进城里,解放胶鞋蹚水蹚得呱唧响。 钱进回家不早了,四小只比他还晚。 刘二乙光着膀子,衣服用来包酒标烟标和火花了。 钱进见此急忙说:“你小心别感冒啊,这是秋天不是夏天了,赶紧生炉子烤火。” 四小浑然不在意,他们只关注中午吃什么。 钱进说:“外面有雨又天寒,咱吃个能暖身子的。” 煮面条。 但是用菌汤包来煮。 15块钱一包的浓缩鸡汤菌汤包。 包装袋塞炉子里引火,一包汤倒入锅里,温度升高,顿时满屋子飘鲜味。 “这啥啊?”刘大甲惊奇又欢喜的问。 钱进收拾着酒标随口说:“就是用菌子煮的汤。” “哦,你们没见过这种菌子吧?我滇南的知青朋友给的,煮菜下面可好吃了。” “我怎么闻着像国营饭店的鸡汤面?”刘三丙吞着口水问。 钱进糊弄说:“因为这菌子叫鸡腿菇。” 四小对视一眼: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酒标都是湿的,得用镊子小心贴到干报纸上晒干。 四小干活卖力,没人偷奸耍滑,是非常优质的童工。 他们一上午剥下来一百多枚各色酒标。 五粮液的麦穗、竹叶青的翠竹、洋河大曲的帆船、茅台的红飘带缠金线、海滨特曲的烫金浪花纹…… 众多五颜六色的图案,在灯光里像碎了一地的彩虹。 当然最多的是绿色的啤酒酒标。 刘大甲凑过来嘀咕:“宋师傅让我跟你说,他们收购站收酒瓶两分一个。” “你要是能让居委会开个证明,替群众送酒瓶,那可以给咱开两分二一个。” 钱进乐了:“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显然,在老宋看来他送出去的半斤大红袍太贵重了,不帮点有风险的忙,老头心里不踏实。 但有风险的事,钱进一点不干。 他又收拾火花。 火花就是火柴盒上的贴画。 四小找回来火花比酒标多,毕竟酒标需要困难剥离很浪费时间。 多数火花是没有图案的,只有‘火柴’两个字和生产厂家的标注。 这种送入金盒,商城把它们上架后会鉴定为‘无价值物品’,不收。 商城收的要么有图案,要么有语录。 其中有图案的火柴盒最多的是营口火柴厂生产的一款产品,盒面上穿布拉吉的姑娘正在摘棉花,。 另外有少量冰城冰灯、黄山迎客松、黄果树瀑布等等图案,合计起来二十多张。 “下午还能找个几百张火花。”刘大甲估计。 钱进问道:“怎么烟标不太多?” 刘大甲从兜里掏出一个表递给他,是一张《废品分类价目表》,下面标注着1975年修订版。 他说:“收购站是收购烟标的,最少也是一分钱一张。” 钱进看价目表,上头有一行大字:严禁私藏具有历史价值的物品。 酒标需要晾干,火花他直接销售上架。 价值超出他预料,总价有一千八百二十五元。 其中最贵一张足足价值一千四百元,是个大火花,有寻常两个火柴盒拼接起来那么大。 商城给它标注的名字叫‘辛亥革命·旗狐为记·五色旗大贴标’。 除此之外其他的都是几块到几十块不止,但整体收入不错。 这必须得给四小只加餐。 面条在锅里翻滚,钱进又拿出两盒午餐肉给刘二乙: “启开分了,然后铁盒子烧一下。” 刘二乙执行力没的说。 从不问为什么,只按他的吩咐去干。 钱进让四小干活,自己抱着金盒和物资购销证搜索月份牌研究起来。 上次他在商城搜索老杂志的时候,看到过月份牌的商品标识。 这次他输入月份牌在搜索栏,顿时有一件件的商品罗列出来。 他看商品简介,有的便介绍了月份牌的来龙去脉: 上个世纪沪都被迫辟为国际通商口岸,然后欧美资本大量输入中华,许多外国资本家在沪都开厂设店,倾销商品。 他们要出售商品就需要广告宣传,月份牌应运而生。 这种宣传品借鉴和运用了在中国最有群众性的民间年画中配有月历节气的“历画”样式,融入商品广告。 通俗的说就是一张缩小版挂历中间有商品画像。 它在27年代也是有收藏价值的,但比不上烟标酒标火花之流,商城在售商品里,最贵的是几万块。 不过民国时期的月份牌多数只要品相出色,那怎么也能价值个几千块。 钱进琢磨起来。 姜美兰说她老父亲收藏了一辈子月份牌,那么按照老头年龄算,他家里怕是能有民国货。 得找机会上门走访一下。 大大的铝制蒸锅导热性很好,锅里汤汁还在火焰蒸腾下,沿着铝锅四周滋滋啦啦的沸腾着。 浓白色汤汁中有气泡翻滚,香气扑鼻,还没开吃,四小已经一个劲擦口水。 钱进端下铝锅开始分面条。 刘三丙信誓旦旦的说:“这个鸡腿菇肯定是从鸡腿里长出来的。” 热汤热面进瓷缸里,切片的凉午餐肉跟着滚烫起来。 忙活一上午加上风吹雨淋,四小肚子早瘪了。 他们不怕热,瓷缸里分到面和汤后赶紧挑起一筷子往嘴里塞。 钱进吹了吹嗦了一口。 前身带回来的手工挂面不错,软滑有嚼劲,汤料鲜香掩不住里面原始的麦香。 再配上一口含肉量十足的午餐肉,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成了茫茫秋雨中最让人熨帖的东西。 吃了午饭,各忙各的。 下午雨停了。 劳动突击队去挖排水沟。 老市民们图方便,什么垃圾也往里倒,一行人可是遭老罪了。 钱进踩着解放鞋蹚过积水,铁锹把上缠的胶布早被汗浸得发黏。 徐卫东看他眼睛被汗水杀到通红,义气的说:“你歇歇,这段给我。”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抓钩掀开了阴沟盖。 沤了不知多久的馊味往外喷涌,冲的人天灵盖发胀。 徐卫东骂道:“肯定有他妈不少人往这里面倒粪桶来着。” 钱进问道:“闻到味儿了?” 徐卫东摇摇头:“没,我经常这么干,其他人肯定也这么干。” 钱进翻白眼。 沟里什么也有,烂菜叶裹着破碗,泡胀的死老鼠漂在污浊黑水上。 徐卫东骂了句“麻辣隔壁”,铁钩子竟然勾起一台锈成绿疙瘩的半导体收音机,旋钮上还挂着半截“工业学大庆”的标语胶布。 他嘟囔一声‘谁家浪费这好东西’,然后又问道: “老钱,你说这阴沟里捞出的收音机,修好了能不能听见南海的浪涛声和大兴安岭上的风雪声?” 钱进笑了。 这话竟然有几分诗的意境。 两人正在闲聊,一队长王东忽然出现喊了起来:“劳动突击队全体集合!” “有突发事件,全体集合开动员大会!” ------------ 第15章 霸王抽烟别虞姬 突发事件! 全体动员大会! 钱进被整的热血沸腾。 直到旁边徐卫东哀嚎一声: “老朱这张乌鸦嘴啊!娘咧,上午刚念叨要上前线,下午光荣证就发到脑门儿了!” 钱进反应过来:“这动员大会是动员咱们下乡呢?” 正是如此。 一支支臭烘烘的突击队返回居委会空地,他们后腰别着的搪瓷缸子跟工具撞一起哐当直响。 张红波将刚得到的动员信息告诉他们: 中午有台风穿过宝岛直奔大陆而来。 而此时正是海滨市大部地区收玉米的时节。 玉米最怕台风,一旦被吹倒在地,那收拾起来可麻烦了。 另外玉米被暴雨淋湿后很容易发霉。 所以从县城到市里,都要抽调人手去支援生产队的秋收工作。 不光是他们劳动突击队要出发,各机关单位、厂矿校的民兵队伍和优秀劳动者等等都要出发。 下午工作就此结束。 明天上午在区农工局报道分配。 钱进没有突击下乡劳动的经验,他问徐卫东要去几天、得准备多少东西。 徐卫东满不在乎的说:“去不了两天三天,秋收很快的,就是累人。” “你准备点酒啊肉啊,到时候人家生产队会招待咱们吃饭,咱不能白吃,到时候贡献点稀罕物资!” “另外,这些物资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换点意外之喜……” 钱进表示明白。 他先行回家,掏出黄金盒和物资购销证开始采购物资。 碍于盒子规模,他买酒只能买二锅头的小扁二。 这东西便宜,四十瓶装的才六十块。 但他只能两瓶两瓶的买,价格会贵一些,折合一瓶是两块多钱。 买了白酒再买肉。 酒肉准备充足,他想了想又买了各种袋装调味品和辣椒之类下饭菜。 期间他又买了果汁粉,这东西解渴还能补充VC和盐分。 此外还有其他适合当下年代生活所需的小物件、跌打损伤感冒退烧药之类。 总之下乡物资准备了两大包。 这次他想看看能不能搞到大交易,总共花销出去五百多块钱。 相比1977年,2027年的食物充裕的过分,价格低廉的惊人。 此外他还得买点礼物。 斟酌中又花了一百多块钱,他看看账上没多少钱了。 这储蓄额太少,他得继续赚钱。 于是他提上礼物出门,去了上午发糖丸时候去过的姜美兰家里。 临近傍晚。 天空阴沉又开始飘雨。 钱进踩掉胶鞋底黏连的梧桐落叶准备进楼里。 结果他一低头恰好有雨水顺着瓦檐滴在脖颈里,激得他缩了缩肩膀。 给他开门的是姜美兰。 “你是钱、钱……”她卡壳的模样让钱进想起卡带的收音机。 “钱进。”钱进笑。 姜美兰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网兜,脸上露出笑容:“对对对,钱进同志,你这是?” 钱进说:“嫂子,我上午看你刚生了孩子,想着你需要点补品。” “恰好家里有点我之前回城时候朋友们给的礼物——自家熬的阿胶糕、补气血的糕点,这是你们妇女之友,特别适合女同志服用。” 别管阿胶管不管用,反正自古以来它在妇女补剂里的名次总是很高。 寻常老百姓家里哪能接触到阿胶? 虽然钱进买的这些所谓阿胶糕未必跟阿胶有关系,但里面不是芝麻就是核桃仁,在这年份总归是寻常人家接触不到的高大上礼品。 姜美兰对他的意见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满脸都是惊喜的笑容: “啊?啊?啊?这多珍贵的东西,这能适合吗?” 钱进递给她:“怎么不合适?嫂子你正需要嘛,东西送给需要的人就是合适。” 姜美兰接过网兜,赶紧请钱进进门落座并倒水。 姜美兰的父亲老姜老姜正蹲在地上卷烟。 钱进习惯性看他火柴盒,火花图案印着永久自行车,太多了,不值钱。 老姜给他座位,顺便把茶几上的一些照片和纸张收走。 他解释说:“我以前在煤矿上班,前几年腰腿不行了,就让当时刚回城的小女婿去接了班。” “最近矿上革委会要收集旧社会剥削阶级的罪证,这还得我们老家伙来,我正在筹集准备这些罪证。” 钱进点点头说:“哦,我大哥是在矿上呀。” “正好我那边有些挺不错的膏药,最适合体力劳动者,等下次我来的时候给我大哥带上几包。” 老姜和姜美兰连连说‘这怎么好意思’。 氛围烘托到这里了,当老姜问他上门是干什么的时候,钱进便直入主题: “我有知青朋友喜欢月份牌,一直以来我想送他点礼物但没合适的东西。” “今天得知您这里有一些存货,我想上门问问,能不能买点呢?价格好说。” 老姜听到这里嘴角抽搐几下子。 姜美兰不白收礼,立马说:“爹,你去拿那些月份牌吧。” 老姜没辙,拖着一条残腿去拿出个盒子。 盒子里是一些月份牌,从六十年代一直到今年很齐全。 钱进委婉的说:“这些我朋友他都搜集了,他还搜集了一些旧社会时候的月份牌呢。” 听到这话,老姜脸色发苦。 他问道:“你朋友是哪里人呢?” “沪都的知青。”钱进说。 老姜说:“难怪、难怪,现在恐怕就是长三角那一带的人还对月份牌这东西感兴趣了。” “我年轻时候也去过沪都,在那里生活了一些年岁……” 他聊起了自己年轻时闯荡黄浦滩的岁月,但绝口不提月份牌。 还是姜美兰干脆利索,钱进走她这条路子是走对了: “爹,咱还是想想下个月能不能去粮店多换点细粮回来的事吧,就别想你以前在沪都看到过的奶油蛋糕了,咱又吃不上。” “家里有了你外孙开支多了,你屋里那些月份牌要是能换啥那还是换点吧。” 老姜叹口气,依依不舍的拿出一卷画纸来。 打开画纸,长度小半米、宽度有三十厘米,个头挺大。 他说:“这是谢之光的《霸王别姬》,谢之光你知道吗?” 钱进看着画像摇头。 纸张四周一圈日历,中间是画。 画的用色浓烈奔放。 古色古香的房间内,楚霸王叼着烟端坐虎头椅,看身穿盔甲、手持双剑的虞姬跳艳舞—— 下面写着‘美丽牌香烟’。 老姜说:“现在没什么人知道谢之光啦,但解放前在黄浦滩,他是无人不知的画坛怪杰。” “你看看这张月份牌怎么样?你朋友没有吧?” “黄浦滩上的头版,当时这张月份牌只印刷了一千张,我是托人才买到的,现在存世量怕是没有几张了。” 钱进看这张月份牌卖相确实不错,又看老姜不打算再拿出其他月份牌,只好决定收手: “行,那大叔你要卖多少钱?” 老姜摇摇头说:“我哪敢要钱?倒卖印刷品是大罪,叫人发现了咱俩都得去街上转两圈!” “我要东西,你不是说你那里有膏药吗?有多少张?” 钱进想了想说:“十来张吧,都是我以前攒下的。” “你们如果要的多,我可以托人从羊城捎捎看,那边盛产这个。” 膏药是可以随便采购的商品,因为它们个头不大且单薄,能几包几包的买。 老姜是老实人,说:“你来的时候拎了这老些东西,我不找你多要膏药了,你把手里十张给我行了。” 钱进答应。 他把月份牌塞进知青挎包回家,买了一块钱一贴的虎骨膏药烧掉包装袋。 正好四小回来,他安排刘二乙给姜家送了过去。 接下来三小继续干活。 他们要把酒瓶、肉罐头上的包装纸给剥掉。 下午四人主要是去捡火花,酒标只揭下来二十多份,因为收购站里没送走的酒瓶子已经被揭完了。 相比上午火花捡的也不算多,八十二张。 主要是钱进不让他们捡那种只写了‘火柴’两字的火花,而偏偏这种是最多的。 这次捡到的火花没有上午的‘五色旗’大贴标,八十二张里最值钱的是中华安全火柴厂生产的‘总路线万岁’火花,价格是150元。 八十二张火花合计卖出了一千一百块,平均下来一张十多块钱。 为数不多的烟标不是商城不收就是不值钱,加上火花卖的钱还不到一千二百块。 钱进把希望寄托在月份牌上。 事实证明有的放矢就是靠谱。 他折叠了《霸王别姬》放入黄金盒里,上架之后看信息: 月份牌,1935年,谢之光版《霸王别姬》,52厘米×28厘米(有折痕,品相八五成)——4000元。 这价格就很美好了! 钱进立马出售。 账户资金顿时冲着七千元去了! 这稳稳当当冲着万元户就去了! ------------ 第16章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周一求波推荐票) 刘二乙成了钱进的勤务兵。 他下乡行囊都是刘二乙收拾的,把搪瓷缸擦的干干净净,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钱进把金盒子拆平了塞进床板之间,顺手压上《红旗》杂志: “你们不用天天去忙活,后面歇歇。” “不过二乙你帮我看家,谁来都别开门——居委会昨儿刚逮了两个撬锁的盲流!” 四小齐刷刷点头,活像四只啄米的小鸡。 提起众多的物资,他解释说:“吃的我留的不多。” “因为我回城时候带的东西不多了,这次下乡我争取去跟老乡多换点粮食回来。” 他把一直没吃的杂粮交给了刘大甲,又给留下一碗咸菜。 不能留肉。 太豪奢,太惹眼。 自己控制下偷偷吃还没什么,要是被带出去让邻居们看到了必然是大麻烦! 晚饭他们吃的也是咸菜。 对四小来说这还是极美味的食物。 21世纪的咸菜用料充足,各种香辛料和油料往死里放。 钱进已经买的是便宜且普通那种咸菜了,倒入碗里后还是油汪汪的。 相比之下四小家里的咸菜多是盐水泡萝卜缨之类,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 四小尝过后立马点头:“比肉还香呢。” 早上钱进跟徐卫东汇合。 徐卫东穿一身旧军装,看他背一挎包还拎一网兜顿时惊呆了: “你是去支农还是赶集?” 他往装咸菜的罐头瓶子上看一眼,很羡慕:“嚯!榨菜丝油汪汪的,百货大楼特供的吧?” 钱进紧了紧捆扎的麻绳:“不是说乡下能换山货嘛,我把家里钱和票都花了。” 徐卫东恍然:“哦,你还真准备下乡做买卖呢,行,我没看错你,胆子大。” 然后他又嘿嘿一笑凑钱进跟前:“说好了咱俩分一起,我要跟你沾光。” 钱进说:“行。”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人照顾是好事。 碰了头,两人乘坐公交车去了农工局。 农工局跟市武装部是邻居,两个单位共享了一块大操场,今天劳动突击队的报道工作就在操场进行。 此时操场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墙头糊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标语新鲜得能蹭一手红漆。 主席台上站了十几个领导,各单位支农队举着红旗,呼喊声不绝于耳。 徐卫东很诧异:“这次支农行动搞的规模很大啊。” “可能是台风来的急吧。”钱进在胳膊上别好‘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 他目光扫过,操场墙上贴满了支援农村的秋收动员令。 空气中飘着油墨味和汗味,喇叭里循环播放的《东方红》混着人群的嘈杂,让他大感震撼又大感新奇。 不过他知道这种场景以后难以见到了。 明年开始经济挂帅,这种支农支边的活动应该会停滞。 “老钱!这儿!”有人在大吼。 钱进看过去。 朱韬挥动的红旗扫过周耀祖的解放帽。 周耀祖清点人手,他们队里还差两个人就齐了。 大家伙凑在一起抽烟闲聊,对于当下场景毫无触动。 其他队伍也是这样。 钱进发现自己一开始看到的热烈其实都是表象,细看参加支援劳动的人员,一个个不是满腹牢骚就是抱怨连连。 此时又有人招呼他:“钱进、钱进,谁看见钱进同志啦?” 是刘有牛找来了。 钱进露出笑容:“牛哥,你怎么也来了?” 刘有牛说:“这次要赶在暴风雨来临前突击收玉米,任务很重,基本上海滨市各大单位都动员劳动积极分子参加了。” “我们单位肯定得派人,大家伙不愿意去乡下受苦,我就上阵了,毕竟我本来就是农村人。” 他建议钱进这一队人手跟自己去红星刘家生产队:“那是我老家,咱熟门熟路,到时候有话好说、有事好办。” “行啊。”突击二队的成员都乐意。 支农行动动员大会开场。 领导们轮流讲话。 思想高度拔的很高,却不是说说就行了,好几个领导要亲自带队下乡支农。 这次不止徐卫东,二队其他人也纷纷说:“以前可不是这样,这次支农行动声势浩大啊。” “夏天抗洪那次都比不上这次。” “坏了,这次不会真要上前线吧?规格不对啊!” 动员大会结束,有农工局的工作人员过来查看手续。 他在接收单上扣了公章,挥手说:“好,你们人齐了就开路以马斯吧。” 十几辆自行车浩浩荡荡出发。 再次走了一遍通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土路,这次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场面就隆重了。 刘有牛骑车带路到晒谷场,老远就有大红横幅映入眼帘—— 热烈欢迎市劳动突击队支援我队秋收! 二十几个孩童敲着搪瓷盆列队。 等他们来了便噼里啪啦的敲打起来。 队伍前头是个穿中山装的老汉,老汉紧走两步,粗糙的手掌裹住周耀祖的手: “各位同志,俺们老乡可把你们盼来了!” 刘有牛哈哈笑:“旺财叔行了吧,俺这些人是自己来的,没有城里的照相师和记者啥的。” 刘旺财是生产队队长,他也笑起来:“别瞎说,咱不是重视照相师啥的才搞这个,是重视各位来支援的领导。” 刘有牛大咧咧的说:“哪有领导?这四个是我同事,那一队是俺街道的邻居。” “跟家庆同属一个街道。”跟来的刘有光昂头说。 刘旺财问:“那不用搞面子事了?” 周耀祖说:“不用,队长你给我们找个落脚地方,我们放下家伙什就上工吧。” 台风已经登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但时间上已经是中午时分。 刘旺财说一句‘皇帝不差饿兵’,就让人将准备好的午饭端上来。 一大盆煮的老玉米,一大盆地瓜面面条,下饭的是切碎的香椿叶。 春天腌制的香椿能留到秋天,全靠舍得放盐。 切碎的咸香椿还保留着一点春天的鲜味,撒入面条里一拌竟然很好吃,配一瓣大蒜,钱进感觉比什么海苔拌饭还要香。 队员们都饿了,吃的狼吞虎咽。 唯有刘有牛蹲在门外啃冷窝头。 刘旺财去拉他,他摆摆手:“旺财叔,咱自家人吃这个就行,我有这个也比咱社员强。” 社员们没有休息吃饭的空当。 中午头家里老人孩子来送点饭,他们抽空在地头上胡乱吃几口,然后继续往地里使劲。 秋季的玉米地翻涌着枯黄的浪涛,秸秆在秋风里摩擦出沙沙碎响。 老农挥舞镰刀划开枯叶,后面妇女挎着篮子掰玉米。 汉子们则甩起锄头将玉米杆连根抓起打捆,捆好后有人扛走在地头上堆成草垛。 突击队蹬了一路车子已经累了,进入农田也就是走个形式。 刘有牛是例外。 他确实像一头牛,自己一个人干一垄地。 扎进地里后他左手拽玉米棒子右手挥锄头,左右开弓,掰下的玉米棒子噼里啪啦砸进筐,震得筐沿的蚂蚱乱蹦。 守候的孩童立马冲上去抓蚂蚱,然后转头送火堆上烤熟塞嘴里。 秋后蚂蚱全是籽,嘎嘣响。 周耀祖是个实诚青年。 他看队员们一个个懒洋洋的就说话鼓劲:“同志们咱加把劲,得向刘有牛大哥学习啊!” 朱韬说:“嗨,刘有牛根就在这队里,这里粮食要填饱他亲戚的肚子,他肯定拼命的干,是吧,老钱?” 钱进笑笑不说话,努力掰玉米。 实话实说。 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他以为昨天挖下水道够遭罪了,但跟掰玉米比那都算是享受。 玉米杆很高,比人高。 枯萎干透的玉米叶轮廓锋利,扫在皮肤上跟小锯子似的,上去就是一道道红疤,疼! 这还不止,玉米叶上好些细碎绒毛,他们满身汗水,绒毛飘到皮肤上立马被粘住,瘙痒难耐! 综合起来就是又疼又痒,钱进还真没受过这样的罪。 受罪也没辙。 他对生产队有谋划,必须得树立好形象。 邻近一垄干活的是个老农。 钱进很快发现干农活需要节奏。 于是他咬牙跟着老把式的节奏往前进,很快汗湿的的确良衬衫成了紧身衣。 老农注意到后直起佝偻的腰板,笑道:“你这个同志行啊,真能吃苦受累啊。” “歇歇,歇歇吧,喝两口水解解渴。” “我们这次是专门来吃苦受累的,有心里准备了。”钱进起身用衣服擦汗水。 衣服已经湿漉漉的了,甚至无法把脸擦干。 再看旁边老农。 对方手掌抹过下颌,汗珠跟珍珠似的坠在黝黑的皮肤上,早已经洇湿了粗布褂。 大家都不好受! 徐卫东那边更是跟被跳蚤咬了的大马猴似的,又蹦又跳、又抓又挠: “这玉米叶子比资本家心还黑,专挑嫩皮肉下手!” 刘旺财看了一阵摇摇头:“算了,城里领导们细皮嫩肉的,经不住这‘刀山火海'。” “让他们去收拾玉米、推小车吧。” “二兰,你领着几个妇女换他们。” ------------ 第17章 古为今用,建设社会主义 抢收这活,搁在农业学大寨的光荣岁月里也是头等苦差事。 天气闷热潮湿,人们恨不得光膀子干活才舒服。 可玉米叶锋利能割破皮肤、玉米穗和绒毛粘在皮肤上让人浑身发痒,这种又疼又痒的滋味比受热还要难受。 于是进玉米地得把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 如此一来不光累还难受,生理心理都是折磨。 徐卫东块头大,受不了闷热。 他无论如何得脱衣服干活,于是脖子前胸后背都有玉米叶割出来的红印子,活像被十八个大闺女挠过。 等到休息时候朱韬蹲在垄沟上坏笑:“老徐你这血道子,回城就跟居委会说是与苏修特务搏斗负的伤!” 徐卫东看得开。 他挺起胸露出因缠了玉米徐而成金色的胸毛:“这是本次支农抢秋战役的勋章,一等功!” 他又看钱进笑:“你这一身行啊!等收工去澡堂子,保管搓下二斤苞米面!” 其他队员赶紧脱衣服擦身子,一个个面色难看: “早知道不来了。” “刘有牛还说咱来他们生产队能沾光,被他妈糊弄了,这不是活遭罪吗?” “回去卡刘有牛家一下子,收拾收拾他。” 周耀祖劝说:“下乡哪有不遭罪的?” “再说这次的支援行动是为了抢收玉米,去了哪里都得钻玉米地!” 有队员坚持迁怒刘有牛,回城一定要他好看。 钱进看不下去。 抱怨几句是常理,可要整人家刘有牛就是迁怒于人了。 他说:“一,队长说的没错;二,牛哥没坑咱。” “咱来了这里还能干运送玉米的活,要是搁在其他生产队,怕是被塞进玉米地里就出不来了!” 有个叫冯广源的青年怒气爆发:“钱进你行了吧,我们受队长的教育还得受你的教育啊?告诉你,这里轮不到你说话!” “人钱进同志这是觉悟高,没看刚才人都受到老农民的表扬了吗?”又有人阴阳怪气。 钱进可不惯着这些人,直接开怼: “有本事回城让居委会赶紧给自己安排个工作,别待在突击队委屈自己。” “你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怕受累。” “我就要钻玉米地,我还真不信了,妇女老人能干的活,我一个大青年干不了?” 休息结束,他回头又扎进玉米地里。 徐卫东伸手指向说话那三人:“破坏内部团结,你仨就他妈嘴贱。” “老子是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一不怕苦二不怕累,老子也钻玉米地!” “老猪,跟我走!” 正抠脚趾头的朱韬:? 周耀祖也默默的钻了回去。 钱进用毛巾扎了头,在地里干的是咬牙切齿。 他闷头苦干的姿态打动了社员,等到再休息的时候好几个人围过来跟他聊天。 有问他家庭的。 有问他出身的。 有问他在城里住房情况的。 然后有扎着大辫子的姑娘含羞带怯的坐在他身边…… 钱进有点慌了。 抢秋的时候不光生产队忙,公社里的供销社也忙。 有销售员用永久自行车驮着个雪糕箱,在生产队的田地里转悠着耍嘴皮子: “布尔什维克冰棍五分,布尔乔亚奶油雪糕一毛五!” 刘旺财做主,生产队掏钱买了二十多支冰棍送过来: “各位领导热吧?来,吃根冰棍凉快凉快。” 田里孩子多。 正在钻草垛、挖泥地的娃娃看到有冰棍便争先恐后的跑来,纷纷猛吞口水看冰棍。 有家庭条件好的社员,自己掏钱买冰棍给孩子打馋虫。 但也有好些家庭吃饭都困难,没有闲钱给孩子买冰棍。 孩子又哭又闹还打滚,却也没办法。 徐卫东很仗义,摸了摸裤兜问其他人:“你们还有多少钱?我钱不够了,咱请娃吃冰棍。” 众人闷不做声。 徐卫东看向朱韬。 朱韬摊开手:“我家条件你不了解?有钱我还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丢人现眼?” 正要掏钱的钱进停下手,说:“请吃冰棍没什么意思。” “这样,今天哥们我代表突击队请老乡们吃点新鲜的。” 他让刘旺财找人去打了一大桶井水。 凉丝丝的井水扔进去冰棍更凉了,铁皮桶外面顿时冒出一层小水珠。 冯广源见此揶揄的笑:“行,不患寡患不均,这下子一人能喝一口冰棍水了。” 钱进不说话。 他托刘有牛去自己留在仓库的网兜里拿果粉了。 果粉已经拆袋倒入罐头瓶子里。 两罐头瓶子的酸梅粉拿来一起撒进水桶,搅和之后便是大桶的冰镇酸梅汤。 他给徐卫东舀了半瓶子:“尝尝。” 徐卫东识货,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嘿,酸梅汤啊!” “哪来的好东西?” 钱进解释说:“黑市换的,沪都益民食品厂出品!” “周队长、刘队长、大牛哥,都喝点解解渴……” 周耀祖赞叹:“确实是江南酸梅汤的味道,那些年我在崇明岛下乡没少喝这个。” 刘旺财拿来个军绿斑驳的水壶,上面红字脱落的厉害。 钱进仔细看,大概能认出是‘百团大战奖’的繁体字! 歇息的社员们不管老人小孩都围上来。 一桶冰镇酸梅汤迅速被刮干净,喝的人赞不绝口,连带着对请客的突击队也赞不绝口。 刘旺财感叹:“跟着领导们沾光了,俺队里社员这辈子头一次喝到酸梅汤。” 没人不爱听好话。 多数突击队员站队钱进了。 海风吹过玉米地从轻拂众人皮肤凉丝丝。 冰凉的酸梅汤入肚带走众人心里的燥热。 地头上一时之间只有孩童的欢声笑语。 冯广源三人小团体尴尬的独坐一隅。 他们没好意思来喝酸梅汤,钱进也没招呼他们——压根不惯他们臭毛病。 歇息一阵,刘旺财起身:“同志们,歇够了继续干?” “城里的领导请咱喝了酸梅汤,这真是玉米一年熟一次,领导请客头一次,咱加把劲啊!” 钱进把毛巾往头上一扎。 咬牙干吧。 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没有通电,所以夜幕降临的时候,今天的活就结束了。 暮色四合,月上柳梢头。 各家各户陆续亮起煤油灯。 修补农具的叮当声混着炒菜的刺啦声,声声入耳。 炊烟从草房顶的缝隙钻出来,裹着煮玉米、蒸红薯的甜香漫过渔村,味味钻心。 招待突击队的饭局在刘旺财家进行。 钱进走进刘旺财家院子,刘旺财正在发脾气:“都是城里来的领导,叫人家喝散酒?” “去,老小你快跑,到公社赊两瓶瓶装酒,好歹得是八毛大曲啊。” 钱进拦住准备跑的少年,他拉了把刘旺财说:“刘队长,天黑了让孩子出去干嘛?” “喏,我这里带了几瓶酒,你看看要是能行,咱今晚喝这个。” 小二锅头瓶盖拧开,喝惯了劣酒的刘旺财立马赞叹:“是好酒,香咧。”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但今晚不能喝这个。” “你们来下乡支援我们的秋收工作,结果我们喝你们的汽水还得喝你们的酒?这光吃你们了,说出去叫人笑话。” 钱进也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事,刘队长我实话实说,其实我需要你、需要咱红星刘家帮点忙。” 刘旺财的媳妇正好从厨房出来,钱进塞给她网兜:“婶子,给你们带了点小礼物。” 刘旺财媳妇看着沉甸甸的网兜,一时之间接不是、不接也不是:“领导,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钱进直接把网兜塞给她:“不干什么,就是代表我个人给咱队里一点心意。” 塞了网兜,他又把人强行推进厨房。 刘旺财卷了支烟炮仗,说道:“领导,你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就行,没必要给我家塞东西。” “你们给我们生产队来帮忙,要是我们生产队能给你们帮上忙,那就太好了。” 这是心里话。 社员们都愿意跟城里人搭上关系。 以后去城里有个能落脚的地方,或者需要什么票证也有个可以兑换的来源。 钱进说:“那我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我个人喜欢捣鼓些老物件。” “于是我就想,咱生产队里有没有什么老物件呢?” “我不是投机倒把,纯粹自己喜欢,所以我想用点商品看看能不能跟社员们兑换点老物件!” 刘旺财猛弹烟灰,犹豫的说:“按理说,俺社员喝了你的酸梅汤俺家里收了你的酒肉,你找我帮忙我不该拒绝。” “可是政策上不允许咱私底下搞交易,这不成长资本主义尾巴了?” 钱进说:“当然不是,咱是互赠互助呀。” “我不买你东西,是换,是用我用不上的东西换你用不上的东西。” “另外咱这是有政策指导的。” 他在张红波送去的《红旗》杂志里找到一篇社论: “国家发起了‘古为今用'号召,要开展文物收集工作发展社会主义建设!” 刘旺财打起手电仔细看,最终下定决心:“行,我家里有几样东西,但现在人多眼杂,等吃完饭再看吧?” ------------ 第18章 贝雕画和拖拉机手 夜色像浸了墨鱼汁的渔网笼罩渔村。 刘旺财家的五间海草房却亮得赛过公社广播站—— 四盏嘎斯灯齐刷刷吊在房梁上,时不时爆开个灯花,照得墙上‘先进生产队’的奖状金灿灿直晃眼。 屋檐下挂着的咸鱼干在光里晃荡,连同麻绳拴着的干辣椒一起被穿堂的海风撩得沙沙响。 堂屋里三张八仙桌头尾相接。 桌面上摞着粗瓷碗,十几个蓝边搪瓷缸子围着印有“公粮大户”的铝皮暖壶摆成圈。 院子里早就飘满了香味,引来渔村里好几条狗在舔着嘴巴乱转。 众人洗脸的光景,菜被布置上桌: 肥硕的蛤蜊、蛏子、扇贝用脸盆装。 陶罐里是海蛎子豆腐汤。 辣椒烧茄子散发着浓烈香味。 炸花生米红彤彤的很诱人。 最吸引突击队员们的是大盘装的午餐肉和火腿片,切面上肉块很清晰,这是在城里也难以享用的硬货。 后面会计端着铝饭盒进来,里头码着手指长的鹰爪虾: “今天队里要抢秋,只出了一艘拖网船去海里转了转,这是刚下船的鲜货,俺队长特意没让收购站收走。” 刘旺财招呼他坐下,一人一瓶二锅头开始分发。 只见过大瓶装白酒的众人被精致的小瓶子给折服了。 他们不知道这酒的来路,还以为是生产队买来的。 于是看向刘旺财和会计、妇女主任的眼神中有惊讶和钦佩: “你们这个生产队真不赖,我今天来了可是开眼界了,城里都见不到这样的酒。” “菜也丰盛啊,有菜有肉有鲜货有干货,牛!” “我看这里是进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了,是不是?” 乡下人最热忱,家里平时攒点好东西就是为了能招待客人、获得客人一句赞扬。 刘旺财等干部听着溢美之词大为高兴,谦虚话里全是笑意:“我们还怕招待不周咧。” 围坐的突击队员盯着油汪汪的午餐肉和火腿直咽口水,却没人先动筷—— 周耀祖面前放了个《下乡同志纪律与注意》的小红本。 刘旺财拧开酒瓶倒入搪瓷缸里。 他黧黑的脸膛泛起红光,站起来带酒:“热烈欢迎啊……” 搪瓷缸撞击在一起。 八仙桌摇晃,汤汤水水跟着晃出一圈圈涟漪。 菜鲜美酒香醇。 这顿饭吃的是宾主尽兴。 刘旺财还打开了家里的收音机来助兴,夜间电台里,《红梅赞》、《赞歌》、《珊瑚颂》等经典歌曲轮番上阵。 酒酣耳热。 门口两边突然探出几个黢黑的小脑袋。 穿补丁裤的娃娃扒着门板,眼巴巴望着桌上油乎乎的菜肴。 钱进挨个分了两粒糖,笑道:“明天好好干活,叔叔给你们奖励糖块。” 娃娃们欢呼着跑出去。 生产队的干部们看向钱进的目光更加温和:这同志人好,看得起咱农村人。 吃过这顿饭,突击队员们打着饱嗝离去。 刘旺财痛快的去卧室搬出个盒子给钱进看。 里面全是贝雕画。 这属于海滨市渔家的传统艺术品,它们不是在贝壳上雕刻画作,而是用大小不等的各类贝壳黏贴在木板纸板上做画。 钱进打眼看。 有帆船、有山水、有首都的城楼等等。 大小不一,最小的巴掌大,最大的跟21寸屏幕似的。 刘旺财讲解:“你看这些贝壳粘在上面是吧?没用一点现在的胶水什么的,用的是老鱼胶。” “以前老匠人熬胶时往里掺了鲨鱼鳍,这手艺现在可少见喽。” 刘有牛借着酒兴看贝雕画,说:“叔你家里存着这东西呢?我听俺爹说你年轻时候学过这门手艺?” 刘旺财点头:“学过,不过没学囫囵,我都不会熬鱼胶,只会晒。” 说这他伸手往门口指。 “这些是我师傅留下的物件,我一直拿着当个念想。” 钱进一听,大吃一惊:“那得有年头了?” “四十年五十年是有的。”刘旺财继续点头。 钱进犹豫说:“这样我手里的东西,未必能换的下任何一个贝雕画。” 刘旺财豪爽挥手:“你这说的,看着给行了。” “你把咱庄稼人当朋友,庄稼人不会亏待你,你瞧得起庄户汉,庄户汉就不干让你瞧不起的事!” 钱进挑了几个巴掌大小的贝雕画说:“这样,叔,我先带这些小物件回去。” “具体价值我不懂,我每个给你一罐午餐肉行不行?” “回了城里我找人掌掌眼,要是这贝雕画价值高,我还会给你补上些东西。” 刘有牛帮他说话:“小钱信得过,家庆在城里的工作就是有光用他家那块金子跟小钱换的。” “当时有光也怕小钱是骗子,结果小钱就是把他们居委会主任说服了,把家庆办进了他们街道的建筑队!” 刘旺财听到这消息大为吃惊。 他们只知道刘有光用金子给儿子换了工作和户口的事,却不知道是谁经办的。 如今得知是钱进负责的此事,刘旺财对他的能力、人脉更是肃然起敬。 双方就这么说定。 一夜好眠。 天刚黎明,雄鸡报晓。 生产队里忙碌起来。 突击队员们也纷纷起身开始生火造饭。 钱进出去看了看。 早晨的渔村起了薄雾,炊烟混着雾气在空中飘荡。 玉米被安置在打谷场,一早就有人开始剥玉米。 生产队的老牛咀嚼草料被赶出来,马上就要下地了。 慢慢的,东方天际出现了红彤彤的朝霞。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天下。 后面确实有风雨。 这增加了社员们的紧迫感。 半劳力当全劳力用,全劳力当强劳力用,一个劳力恨不得分成两个用。 太阳出来温度高,炽烈阳光照在被玉米叶割破的伤口处叫人疼痛难忍。 钱进看到供销社来卖冰棍后,再次贡献了两瓶果粉做了冰镇饮料。 这次做的是菠萝汁。 酸甜冰凉,解渴又去暑。 社员们再次喝了个新鲜。 他们当中只有曾经南下闽浙海域参加过渔业大会战的人吃过菠萝,多数人只听说过这种水果,如今头一次尝到了滋味。 可喝完菠萝水后更是燥热难耐! 为了避免风雨吹倒玉米杆把玉米棒子留在泥水里,刘旺财决定先把人手集中在摘玉米棒和割玉米杆这两项工作上。 如此一来跑运输的少了,玉米棒和玉米杆堆积在地头上成了垛。 歇息时候钱进看着牛车和小推车摇摇头:“要是有三轮车或者拖拉机就好了,这效率肯定会高不少。” “公社农机站有拖拉机。”刘有余叹气,“可咱队里没人会开这玩意儿啊。” 钱进一听站起来:“我会啊!” 一言出,四周惊。 人群兴奋起来。 徐卫东说:“哟呵,钱进同志,咱们先进的劳动工作者总是拥有一样的技能,我也学过开拖拉机啊,咱俩合作一把?” 朱韬忧心忡忡的问:“老徐你行不行?我怎么记得你不是会开拖拉机,只是当过拖拉机学徒?” 徐卫东哈哈笑:“你这话说的,拖拉机学徒不学开拖拉机学什么?难道学拖垃圾?” 朱韬说:“咱下乡那公社一共两台拖拉机。” “拖拉机手有五个,你们学徒不得有五十个?那会你十天半个月可摸不着一会拖拉机呀……” “有老钱这个拖拉机手在,怕什么?我给他当副机长。”徐卫东信心十足。 钱进感觉可能哪里出了岔子: 开拖拉机是什么复杂活吗?或者这年头拖拉机跟我知道的不是一回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们大饼已经画好了,社员们就等着吃了。 刘旺财批条子从库里运出一桶柴油,然后刘有余带路,他们直奔公社而去。 到了公社进入农机站,当前一眼就是影壁上十六个大红字: 以粮为纲,全面发展;机械下乡,保证生产。 刘有余轻车熟路的递交生产队介绍信和申请书:“老赵,站里还有空闲拖拉机吗?” 农机保管员老赵咂咂嘴:“就剩下油老虎了,不过现在有人在盯着它,要是人家能开走,那我这里啥都没有了。” 在他带领下几人去了停车场,正有三四个人围着一台拖拉机在打转。 站在这拖拉机前面。 钱进呆若木鸡。 你们把坦克叫拖拉机? “东方红-75履带式拖拉机,别看它年代久,干活却是好手,75匹的马力,拉货的时候能顶你们两百个社员!”老赵如是说。 钱进伸手摸了摸履带。 厚厚的履带铁块足足有二指厚。 谁给它起名叫铁牛的? 叫铁犀牛也是委屈它呀! 它应该叫铁恐龙! 徐卫东拍他一把:“钱师傅,上吧?” 钱进头皮发麻:上?谁上谁?我上它?那不闹玩吗! 得亏他有过履带式推土机的驾驶经验,否则不用试了,他转头走人得了! ------------ 第19章 给你们请功 这台东方红-75是老革命。 漆皮脱得比公社宣传栏的标语还斑驳。 履带锈得跟食堂大锅底的糊嘎巴似的,缝里嵌着陈年麦秸泥,咳嗽两声都能震下二斤土坷垃。 老赵说:“开起来没问题,入秋刚检修过,换了缸垫,使唤起来保管跟老叫驴似的有劲道。” “要不是缺驾驶员,早下乡为咱社会主义秋收工作添砖加瓦去了……” 徐卫东踩着履带往上爬。 有个戴解放帽的中年人拉了他一把:“哎哎哎,同志,干嘛呢?你家炕头啊说上就上?” 刘有余给钱进两人介绍:“这是俺公社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 栾队长带了三个人来农机站,他们显然也是冲着拖拉机来的。 三个人跟钱进一样戴了红袖章。 但上面不是‘劳动突击队’,是‘工农互助队’。 袖章一样红,地位却不同。 劳动突击队是无业青年,工农互助队是工人。 三人中有个胖青年挺起胸膛,蓝色工装胸口有‘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字样: “你们什么人啊?敢在我们七胶面前抢东西?” 另外一个胸口别着‘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轻蔑一笑: “劳动突击队啊?哪条街道的盲流!” 一听这话,钱进还无所谓,徐卫东当场爆炸了。 正所谓谎言不能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什么是盲流? 1953年月国家发出过一份《劝止农民盲目流入城市的指示》,进而演绎出这称呼。 各街道劳动突击队成员情况复杂,但多数是回城后无家庭接收户口、无单位接收工作的双无回城知青。 有些城里人看不起他们,就蔑称、嘲讽他们为‘盲流’。 平时在街道上碰到这称呼,突击队员们一定会打一架。 现在徐卫东就要开打。 他面色一变提着一对36D的拳头冲上去。 冲劲很大,把老赵烟头都冲掉了: “给我停下——反了天了!谁动手老子立马摇电话给知青办!” 栾队长和刘会计赶紧拦下双方。 老赵捡起烟头说:“老规矩,先来的开不走,后到的捡漏!” 先来的在抱怨:“你们这里都什么破烂,没有铁牛-55、丰收-35、工农-12吗?” 老赵挥手要赶人。 胖青年赶紧指挥工友动起来:“快找找,它有个手柄,先用减压手柄减小发动机启动阻力。” “我这里有摇把……” 老赵听后一把抢过摇把:“你们就不会开!” 他也面色不善的看向钱进两人。 钱进尴尬。 他也不会发动这车子。 倒是开车的话没问题,他开过驾驶技术更复杂的履带推土机。 徐卫东却不管不顾爬上车,劳动布工装蹭得油渍发亮。 栾队长又要质问。 他抢先截话,混不吝的说:“这车现在是我媳妇,我想上就上!” 说着故意把操作杆推得哐当响。 “三个新蛋子还想C老B!” “这是老东方红,得先用拉绳拉车上的副机,小马达起车了,再挂档启动主发动机!” 在车上转了半圈,他很快找到绳子启动了汽油小引擎。 另外边上有个离合器,徐卫东合上离合器,动力传给柴油机。 顿时,轰鸣声震天,黑烟滚滚! 主发动机正常运转了,他又扳回离合器。 顿时小引擎与柴油机动力分离,等他送死化油器,小引擎便熄火了。 这一套连招把钱进看的眼花缭乱。 把老赵看的点头。 徐卫东帅气甩头招呼:“老钱,轮到你上了!” 钱进迟疑:“不好吧,这我嫂子啊!” 刘有余已经兴奋的爬上去了。 他用袖子擦两条操作杆,温柔的像给女人擦脸: “昨儿个队里娃娃们跟着运玉米,手都磨出血泡了。” “这下好了,有了它,秋粮能至少早二天进仓!” 车下的栾队长脸拉了老长。 他还不敢得罪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只能自己生闷气。 三个年轻工人尴尬了。 胖青年说:“我那是新东方红的启动方法,我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是五几年的老东方红啊……” 徐卫东成功发动了拖拉机,可他没有多少驾驶经验。 履带车不比轮式车,它不用方向盘,全靠操纵杆来操作前行、后退、转弯。 钱进当仁不让坐上驾驶座。 跟推土机差不多,坐稳缓慢松开离合器踏板,同时轻踩油门踏板、空档换档,拖拉机平稳起步。 工农互助队三人在浓重烟雾里咳嗽。 抽不惯这个。 刘有余指路。 驾驶座上的钱进攥紧操纵杆,手心沁出的汗在秋风里发凉。 等到拖拉机开进红星刘家生产队的农田小路,抻着脖子张望的社员欢呼一声:“哎哎哎!铁牛来了!” 一听这话,没活干的小孩跑来看,有的从地里直接窜到了车头前。 意外来的很突然! 刘有余惊慌。 钱进镇定:看我神之一手! 左侧履带减速、右侧履带加速,拖拉机成功的一头拱进了路边地垄沟。 拱得地头的玉米杆玉体横陈。 这把农田里观望的社员们吓一跳。 刘旺财在远处跳着脚吆喝:“谁家的崽子?赶紧给我抓起来!要吊着打!” 本来兴高采烈的孩童们一看自己闯祸,有的跑有的哭。 等到他们被大人抓到了统一挨打,便统一嚎哭。 钱进缓慢倒车又将拖拉机给开回小路上。 他对围上来的人喊:“别打孩子了,不关他们的事。” “你们不是管它叫铁牛嘛,牛爱吃庄稼,看咱有好庄稼,它不听使唤自己跑去找吃的。” 徐卫东配合着打圆场: “这铁牛思想觉悟不够高啊,我看它是嫌咱仨在路上招待不周,自己找零嘴呢!” 说着他提了提吓掉的裤子去摘了根玉米,作势要塞进排气管。 钱进松口气:“你别乱扒拉裤腰——我以为你要脱裤子贡献自个牛子喂给它呢。” 这么一说,氛围便轻松了,众人哄堂大笑。 拖拉机开回来,立马加柴油派上用场。 生产队有木头排车。 这种车有四个橡胶车轮,车厢是平的,给它横竖绑上长木头,可以多拉很多秸秆。 挂好排车,社员们往上撂成捆的玉米杆,摞的又长又宽又高大。 照例是徐卫东发动车子、钱进开车。 他们透过后视镜看,小山一样的玉米杆上黑烟滚滚,活像移动的柴火山。 有老人担心,扯着嗓子叮嘱: “同志,这铁牛吃的是柴油,吐的是俺队里的指望。你开稳当喽,俺队里社员的收成都在你手里头把着了。” 钱进比了个OJBK的手势。 神采飞扬。 开拖拉机很威风。 男人就得开拖拉机。 流最多的汗,开最野的车。 隔壁生产队的干部得知他们开来了东方红-75,连夜跑来借人借车。 他们生产队地理位置差,海边小丘陵地形很坎坷,上坡下坡多。 这样靠手推车来推送粮食和玉米杆很费劲,下坡容易拖倒人,上坡又累死个人。 第二天钱进和徐卫东又开车去了隔壁生产队帮忙拉了半天的玉米。 生产队的干部握着两人的手一个劲道谢:“帮大忙了,你们帮我们大忙了。” “都是来下乡的知青,你们跟分到俺队里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干了一天活,这个头疼那个拉肚子,全跑了!” “必须给你们请功!俺队里一定给同志们请功、去公社、去知青办、去城里也得给你们请功!” 红星刘家有拖拉机的事传开来,后面又有其他生产队找上门来求帮忙。 甚至连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都来了…… 连人加车子忙活三天半,玉米地被清理出来。 金黄沃野变成了灰白土地。 刘旺财最后蹲在地头上一边瞭望土地一边吐着烟圈感叹: “这下子好,让暴风雨来吧,咱不怕它!” 天气预报没问题。 今年入秋这场台风很猛烈,一路北上已经进入半岛地区了。 天上阴云诡谲。 刘有余来喊他:“队长,回去吧,看这天色今晚指不定要下雨。” “我跟突击队的周队长商量过,今晚提早开饭,他们想赶夜路回家,以免被暴风雨拦在咱队里。” 刘旺财点头:“行,让家里头赶紧准备好酒好菜。” “另外,钱进这好同志帮咱大忙了,你给社员都通知下去了?” 刘有余说:“私下里挨家挨户通知的,谁家有老物件想换点好东西,就让他们去找钱进……” “别急着去,等突击队其他人都走了,我多留钱进一天两日的,到时候再去找他。”刘旺财多了个心眼儿。 刘有余说:“不要紧吧?” “其他城里人这两三天都在跟咱社员换东西,粮票换鱼干虾皮的、花钱买鸡蛋的。” “所有支农队伍下乡,不都这么干吗?” 刘旺财抽了口烟摇摇头:“钱同志这里不一样,他要的是老物件。” 一口烟吐出来,老队长面目有些模糊:“老物件跟别的能一样?” 当晚又是一顿大鱼大肉。 吃过饭,周耀祖等人收拾了这两三天跟社员们兑换的粮食和农副产品进行返程。 刘旺财把钱进和徐卫东留下了。 其中徐卫东被灌醉了躺在刘旺财家厢房床上睡,钱进自己待在仓库里。 现在仓库里摞满了玉米棒子,倒是一点不空旷。 随即当晚有妇女摸了进来,伸手从怀里往外掏:“钱领导,看看这……” ------------ 第20章 钱进的人生规划 此时此刻,不同于彼时彼刻。 社员们实诚得跟秤砣似的。 钱进来到生产队后的表现他们全看在眼里。 不仅仅是每天给他们供应冰镇饮料、不仅仅是分糖果哄孩子、不仅仅是兢兢业业开拖拉机……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对他充满了好感。 所以从干部们口中得知钱进喜欢老物件且用城里的好物件跟他们交换的时候,大部分人愿意来找他交易着试试看。 第一个上门的妇女见面就从怀里往外掏。 钱进惊慌的仔细看。 失望的发现是俩银元。 其他人来了也掏出了银元、铜钱。 刘旺财来维持秩序,他先问钱进:“俺队里有几样老东西给你看看?” “什么?”钱进满怀希望的问。 刘旺财从中山装内袋掏出红塑皮笔记本,食指在舌头上蘸了蘸才翻页: “头一件是光绪年间的老舢板,龙骨用的山柏,船帮子嵌着炮弹壳——当年德国佬修炮台那会儿……” 钱进赶紧摇头。 别说清朝渔船,就是秦朝也没用。 小盒子装不下。 “老水银气压计呢?”刘有余补充。 “也得是有五十年六十年的时间了,据说这家伙还是德国佬带来的舶来品呢。” 钱进有点兴趣。 刘有余兴致冲冲拿来了一个挎包。 钱进看挎包沉甸甸的,觉得里面不止一个气压计。 气压计不应该跟温度计似的是个小物件吗? 结果他猜错了。 这挎包里就一个气压计,具体来说是气压计表! 刘旺财口沫横飞、亲自讲解: “水晶磨边玻璃!全铜密封!德国佬的舶来货……” 钱进干笑。 就算这东西是古董很值钱,他也用不上。 个头太大了! 还有更大的。 有社员搬来了一套雕花木柜: “据说是紫檀的,以前大官用的玩意儿,前些年我藏在地窖里才保住呢。” 也有人看到刘有余带来了德国佬的气压表,误以为钱进喜欢舶来品。 他从家里拾掇出个陶罐来。 陶罐颇为精美,外面压印了狮子老鹰图案和德文: “这是俺爷爷留下的,他年轻那会给德国佬修炮台,德国佬用这个装啤酒。” “你闻闻这味……” 钱进寻思还能这么多年下来依然保存着啤酒味儿? 咋了,德国佬的啤酒也用油纸包起来存放的? 他凑上去一闻:“怎么滂臭?” “你就说臭的正不正!”这社员认真说,“俺家里这些年一直用它腌咸菜、酿豆酱,味道可好了!” 钱进无奈,跟刘旺财说:“刘队长,你跟乡亲们解释解释,我要的不是这个啊!” 刘旺财讪笑:“咱社员太热情了。” 另外也是太想换点好东西补贴家用了。 太穷! 人群熙熙攘攘。 刘旺财脱下胶鞋用鞋底在门框上使劲磕了磕,震落一撮陈年蛛网。 不用说话。 社员们跟接到信号一样排起蒸汽队伍。 他喊道:“钱同志稀罕的是正经物件,得是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的实用货!” 前些年的原因,农村渔村很多老物件都已经没了。 社员们拿来的好东西不多。 不过铜钱不少。 十家里八家有几个铜钱,多的更有几十个。 钱进为难了。 铜钱属于古董,对他当下最有价值的东西。 他看过了,商城也是收古董的,它就是个27年合法商业综合体。 问题是这些东西水很深。 钱进现在没法用物资购销证来查价格,他没法给社员们定价。 这时候他来到生产队获取社员们好感的用处便出来了。 刘旺财愿意给他担保: “钱同志,你要是摸不准社员们送来东西的价值,那你可以先带回去,找老师傅帮你掌掌眼,到时候能换啥你再给他们带回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隐患是刘旺财担风险。 钱进挺感动的向他道谢,诚恳的说:“老叔您放心,我绝不会让您看走眼!” 他给送来袁大头和铜钱的人家进行仔细登记。 油灯火苗被海风吹的摇晃,有姑娘送了个玻璃罩子过来。 钱进冲她感激的点头。 姑娘还他一个羞怯到面颊酡红的笑颜。 这一刻钱进多么希望她能长得漂亮一些,要是像刘亦菲似的…… 袁大头摆明了值钱。 钱进先给定物。 他从挎包里掏出一袋子打火机,样式跟现下的黄铜煤油打火机相仿,外壳印着领袖语录。 这是特意挑选的复古打火机,外壳在当下并不会引人注意。 而用途却是当下渔村极度需要的: 他随意拿了个打火机打开。 一束青紫色烈焰嗖嗖的喷涌。 “呵,打火机!”人群立马响起声音。 钱进对旁边的刘有余说:“吹吹它。” 刘有余想了想说:“这打火机可不是咱乡下能见到的货,你们看它这个外表、看它这个火苗子……” “不是,我是说吹它一口气!”钱进解释。 刘有余松了口气:“嗨,你早说清楚。” 说着他一口气吹上去。 火焰纹丝不动。 这就震惊了看到的人:“这火吹不灭?” “嘿哟,神火啊!” “别没见识了,这是防风打火机,我69年去东海舟山渔场打黄鱼的时候见过那里的船老大一人手里有一个这玩意儿!”有个穿海魂衫的汉子说。 刘旺财当时也去了舟山渔场。 他接过打火机一看,说道:“是,防风打火机啊。” “当时那边船老大说这是战略物资,国家考虑到海上风大有时候紧急状况不能点火才给一船配备一只。” 钱进说道:“现在不是战略物资了,不过也不是普通物件。” “我用这个来换银元,一个银元至少能换一个防风打火机。” 他递给刘旺财一个,叮嘱说: “老叔,你知道这东西的宝贵,让社员们紧着点用,别出去显摆,更别让各单位发现,否则有麻烦。” “咱自己用,用来方便生活,绝对不能太显摆!” 刘旺财说道:“好,我让社员们老老实实藏在家里。” “那倒不至于,它最大的用途是出海点个烟点个火的。”钱进笑。 他前几天在城里特意注意过,现下不少工人用的打火机跟这些外形相仿。 没人会去注意一个黄铜打火机。 除了打火机他还准备了铅笔、钢笔和大小不一的纽扣。 其中钢笔在乡下很受欢迎,而且他知道马上就能派上大用场: 恢复高考的政策快要公布了! 纽扣五彩鲜艳、结实耐用,妇女们看到拔不开眼睛:“娘哎!这比供销社的还鲜亮!” 此外其他的是调味品了。 钱进多数用来当作了定物,社员们送来的老物件不太好判断价值。 他不坑红星刘家生产队,准备好好经营这地方,以此为根基往四周扩展去获取有价值的物资。 这也是他这三天劳动生涯表现格外尽力的原因之一,早在下乡之前他已经打好了小算盘。 如今在社员眼里他已经树立起了实在正直的好形象。 只要他后面再带来物资对此次交易进行多退少补、查漏补缺,那他这形象就能彻底立住。 抛开大物件和古钱币。 钱进收获了一本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一张漆面标语木牌、十来副镶边刺绣等等小物件。 兑换过程中,大家伙胆子逐渐就大了。 有些人家不要他手里稀罕的商品也不要调味品和食品,他们要钱、要票。 钱进把家里能动用的现金带来了,票证没带多少,因为他在城里生活也得用。 其实商城里头是有这年代钞票和票证出售的,但他不敢买。 任何时期银行对钱都做了严丝合缝的标记,打击伪钞一直是持续到21世纪头十年的经济犯罪重点项目。 他怕买出来的钱和票有问题,被银行发现然后顺藤摸瓜把他给办了。 现金全给了出去,他又答应回城以后会尽量捣鼓一些票证给社员们使用。 很多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好奇感:“钱同志,你怎么能捣鼓到这么多紧俏商品?” 钱进早有准备:“我在供销系统有关系。” “实不相瞒,各位同志,我本来要在我们街道的施工队上班,但我有亲戚准备送我进供销系统的单位。” “所以我把施工队的工作换给了刘家庆,以后我应该会去当个采购员之类的。” 这是他在确定了物资购销证的功能后就想好的事。 他以后会一直捣鼓各种物资。 肯定会引人怀疑。 那么怎么掩饰呢? 很简单,要藏好一滴水,最好的方式是将它送入大海。 他得进入供销系统上班。 最好还要当采购员。 到时候可以各地四处跑采购,可以各地四处跑销售。 这就是他下一步的人生规划! ------------ 第21章 下乡一趟,两个半万元户 海风裹着咸腥劲儿,抽打的柳条梢直打哆嗦。 生产队那面斑驳的红砖墙上,‘大办农业,大有作为’的标语被晒得卷了边。 刘旺财卷了根纸炮仗倚在墙上,目光跟秤砣似的压在徐卫东身上。 徐卫东浑身刺挠。 “咋?昨晚我喝多了干啥掉裤子的事了吗?”他压着嗓子问钱进,生怕隔墙的驴棚藏了人能听见。 钱进说:“没有。” “而且你放心,咱俩在队里名声可好了,就算你掉裤子了,人家也不能用流氓罪办你!” 徐卫东小声说:“我怕什么流氓罪啊?” “我是怕喝醉了酒被队里谁家的闺女给睡了,到时候我就成刘有牛了,懂?” 钱进恍然大悟。 刘旺财咳嗽一声招呼两人:“钱同志、徐同志,马上就要送别你们了,我真舍不得!” 徐卫东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活跃的性子立马恢复。 他直接哭唧唧的唱道:“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 钱进给他一肘子。 徐卫东搓着胸口嘿嘿笑:“这歌多应景呀。” 天气不好,刘旺财没废话。 他安排人把两人的自行车和要带回的物资送上拖拉机,最后跟钱进握手并低声说: “我刚才琢磨过了,你看看能不能在下次来的时候搞点压缩饼干?” “马上天冷了,出海不好搞吃的,要是有压缩饼干和热水就能成一顿饭。” 钱进点头。 这个好办。 拖拉机启动。 刘旺财忽然招手示意停下。 钱进疑惑的探头喊:“老叔,怎么了?” 刘旺财弯腰在履带缝里抠出几颗玉米粒。 他仔细的吹掉浮土大声笑道:“这是铁牛留给咱的种,来年保准又是好收成!” 话里满怀希望。 拖拉机轰隆隆开走,后头好些社员在冲他们摆手。 海风席卷拖拉机的尾烟旋转升上天空,替钱进和徐卫东挥手告别。 东方红-75完好归站,钱进两人把自行车搬下来,蹬着车子往城里疾驰。 他回到泰山路的时候已经下雨,可街角的百货大楼外人山人海。 徐卫东猪突猛进挤开人群看了看。 原来是百货大楼放了台电视机在外头,屏幕上正放《红灯记》。 李玉和举着红灯笼,映得徐卫东心里直痒痒:“老钱你自己走,我要看电视。” 钱进对此大为扫兴。 聚集这么多人,他还以为是原配抓小三扒了裤子呢。 三小等在门口,刘二乙从窗户看见他伸手出来挥舞帽子:“前进叔!” 钱进停下自行车:“大甲,这是你家车子,找个地方支好它。” “老三老四帮我拿包——你怎么给我改辈分了?” 刘三丙上来积极提包,笑道: “俺爸回来后听见我叫你哥就揍了我一顿。” “他说你喊他哥喊俺队长爷叫叔,俺兄弟四个叫你哥是差辈分了!” “挨打了还笑?”钱进佩服他的强大心态。 刘四丁也笑:“打成傻子了。” 刘三丙对自己弟弟永远雷霆霹雳:“滚,我是看见前进叔回来高兴!” 钱进问:“我不在家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事?” 刘三丙摇头:“没,二哥听你吩咐,一直在你房间里没出过门。” “他吃喝撒都在里面,撒尿在尿桶里让我倒掉,自己绝对绝对……” “不是,先别绝对,他吃喝撒在里面,拉呢?”钱进问。 “没拉!”刘三丙说。 钱进面色都变了:“二乙你至于吗?赶紧去上茅房!” 刘老二提肛,抓起已经团的跟手纸一样软的报纸就往外跑。 钱进向他背影投以充满敬意的眼神。 是个狠人! 狠到吓人! 刘二乙自己出门,他又支走了三小,赶紧拿出金盒将带回来的物资一一上架。 先上袁大头。 当头一棒! 商城给出的鉴定信息为:铁制银元·中华民国三年·工艺品——5元。 钱进急了。 这玩意儿还有工艺品呢? 还是说它其实是当时造的假币,到了27年算是有百年时间沉淀给了个廉价工艺品的评价? 不管怎么回事,前面几个银元竟然全是不值钱的铁制品! 钱进直接给下架了。 他得还回去。 还好后面的银元全是真货,只是没有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过的那些能上拍卖会的稀罕物。 都是普通银元,价格从一百元到六百元不等。 这也正常。 能上拍卖会的物件存世量都很少,即使在七十年代八十年代也是如此。 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碰到那种价值连城的古玩。 不过他还有众多的铜钱。 昨晚他登记时候大略看过,这里铜钱有唐朝古钱。 他看到过开元通宝。 结果进了商城才知道,开元通宝还不值钱呢。 品相差的定价几块,品相好的定价也就几十块。 铜钱一一扫过去。 周元通宝、乾元通宝、大定通宝、咸丰元宝全都不值钱…… 等等! 他目光倒回咸丰元宝身上: 咸丰元宝,宝源私铸大样·品相罕见——3200元。 钱进松了口气。 不枉他在生产队百般表现、昨晚挑灯夜战,总算出来个不错的收成! 再往下看,崇宁通宝(狭字)、康熙通宝、咸丰重宝宝云、雍正宝泉大尺寸…… 再没有上一千块的了! 生活不易,进进叹气。 想从民间收古物一夜暴富的念头破碎了。 还好量变能引起质变,加上有几个通宝的价值是百元级别,如此一来上千枚铜钱总共也卖出了两万块钱。 好歹是双万元户了! 钱进如此安慰自己。 其他物件上架。 没有惊喜。 最值钱的是那份民国初年海滨市各城区与农村行政划分的手绘地图。 商城给出的鉴定是东瀛间谍地图。 它具有历史价值,能够卖到两千元。 连同贝雕画在内的十几样物件合计起来价值才三千元左右。 商城给予的评价就是一堆有点年份的杂货了。 钱进习惯性叹气。 但他又给自己鼓劲。 下乡一趟干出两个半的万元户,这在当下已经是奇迹了。 何况这几天四小给他捣鼓来不少酒标、烟标和火花能值不少钱。 这么想着他高兴起来。 酒标、烟标和火花那庞大的存有量是他的财富底气。 只说现金他也不少了。 但对于他想买的东西来说是杯水车薪。 他想买黄金! 现在这年头民间获取黄金难度极大,钱进在商城发现有金条金手镯金饰品出售。 于是这就出来了一条好路子。 他可以在商城买黄金。 当然价格很贵。 一克900多块! 这样以他的手艺想做一个能容纳下一箱泡面或者十公斤大米的箱子,恐怕得需要一千克黄金。 九十多万啊! 钱进情不自禁的摇摇头。 收起物资购销证,他去开门。 结果一开门刘二乙蹲在门口。 钱进笑:“你回来了怎么不敲门?咋了,在门口装石狮子啊?” 刘二乙看他乐自己也乐,黑漆漆的脸蛋上露出雪白的牙齿。 他说:“前进叔,有个事我刚才没来得及汇报给你。” “大前天有个阿姨来找你,她说她叫罗慧娟,跟你是下乡的朋友,看你不在家她留了一封信……” “罗慧娟?!”钱进一听这名字立马想到其身份。 什么下乡的朋友,是前身在农场的女朋友! 这是他在前身日记里见过最多的名字! 女朋友找来,钱进感觉不妙。 自己穿越以来就断掉了前身的社交圈,这是女朋友等不到消息找上门来了? 他问:“信呢?” 刘二乙说:“被她放在居委会了,让你回来后亲自去居委会取信。” 钱进皱皱眉,这是闹的哪一出? 四兄弟准备午饭。 他把大厚本日记翻出来,着重查阅关于罗慧娟的信息。 从下乡时候开始查。 1970年,前身下乡时是4月。 那时海滨市还春寒料峭,但他父亲听说琼州很热就想给他买能降温避暑的用品。 跑了七八家商店,老人家才买到一张手编凉席。 钱进看向床板。 现如今凉席还在,他父亲却不在了。 时光不待人! ------------ 第22章 钢铁直拳,即将出击 钱进这次看日记看的很仔细。 前身下乡日子过的不错。 虽说祖上戴过白袖箍,可架不住人生得俊朗,愣是被琼州渔场女领导破格提拔,成了通讯员—— 这活计搁以后就跟坐机关看报纸差不多,成日里伺候着《人民日报》《参考消息》这些个金贵纸片子。 七二年渔场要整电影队,前身凭着借报借书攒的好人缘,摇身成了放映员。 那年月电影胶卷可比钱和票金贵,大姑娘小媳妇天天等幕布拉起。 前身当时往放映机后头一站,男的女的都得向他抛媚眼。 他本就形象出众,再有职业加成,那在当地少女少妇以及部分熟妇中自然可以嘎嘎乱杀。 面对峰峦叠嶂、竹床凉席的诱惑,他不为所动,在后勤组中选了一位负责养猪的女同志当对象。 这让农场好些姑娘不满,只能酸溜溜的说处对象就跟腌咸菜似的,越是不般配的料,腌出来越有滋味。 很明显。 那位养猪的女同志就是罗慧娟。 1975年以后,渔场陆陆续续有知青返城。 返城有政策指导,需要通过招工、考试、病退、顶职、独生子女、身边无人等方式有序回城。 姑娘的父亲在海滨市仪表机械一厂上班、母亲在食品厂上班,家境条件优渥。 然后就在今年1月,罗慧娟顶替重病母亲的职位回到了海滨市,属于上岸了。 从那之后劳燕分飞,牛郎织女被大江南北给分开了。 就此,日记开始变了味儿。 前几页的泪痕能把钢笔水洇成水墨画,到后来字里行间都是怨气。 罗慧娟每封来信都跟催命符似的,催着钱进回城捧上国企红本子,否则就‘掰了’。 时间最终来到九月,钱忠国重病去世。 作为幼子的钱进回城奔丧,同时被安排在了街道小集体企业工作,接着27年的钱进穿越过来了…… 重读日记。 钱进读出了新的东西。 首先前身是个舔狗。 他对罗慧娟是真好,在渔场赚的工分基本上都支援罗慧娟了。 其次前身是个王八蛋。 老爹生病,他寄回家的信里却不问老爹的身体情况,只是一个劲的催促老爹想办法拉自己回城。 最后他老爹的徒弟白东风有问题! 他老爹生病期间,都是白东风在照顾。 毫无疑问,这在外人看来、在厂里同事看来,白东风有情有义有思想觉悟。 他对师傅的好,比师傅子女还要好。 问题来了。 他不需要这样好。 他可以照顾钱忠国,但不必全靠他照顾。 按照政策钱忠国病退后,他的子女可以回城。 日记中有钱忠国的回信,信里提到白东风以‘知青下乡支援农村建设要紧’而阻拦了钱忠国想让子女回城照顾自己的安排。 这导致了钱家子女跟钱忠国之间的矛盾。 特别是前身一直认为是父亲心里没有自己这个小儿子,所以才不想办法捞自己回城。 可钱进一眼看出来,一切都是白东风捣鬼。 他不想更不能让钱家子女回城,否则白家就换不走钱忠国在工人新村的房子! 这不能怪钱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事实如此。 白东风如果确实是君子,那钱忠国去世,他这个徒弟会忙前忙后吧? 钱进这个师弟回城,他好歹上门来关心问候吧? 然而没有。 一样都没有。 显然白东风一直在等钱忠国死呢。 这让看多了柯南的钱进都怀疑,钱忠国的死是不是跟白东风有关! 将这件事藏进心里,钱进先考虑罗慧娟找上门来的问题。 他得应付好这个女朋友。 身份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他草草吃了饭去居委会,找妇女主任魏香米要到了罗慧娟送来的信。 信纸是第二食品厂生产计划表的背面,隐约可见‘目前已超额完成季度指标107%’的蓝色复写纸痕迹。 这让钱进感觉不大对劲。 现在恢复高考的信息还没公布,城市用纸并不紧张,女朋友给男朋友写一封信竟然用废纸? 态度不对吧? 他打开看: 【钱进同志亲启,见字如晤。 一月底母亲退休顶职的手续批下来那日,我在劳资科填写资料时忍不住想起你,此时的你在干嘛呢? 二月初领到二食厂浅蓝工装时,车间主任把工作证一起给我,我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在为你高兴,你的梦想实现了,我不再是放猪妹而是女工人……】 梦想不对吧? 钱进继续看。 【……上礼拜我托人打听到你回城了,我很开心。在我写信之时,琼州海峡的潮信在上涨,就像我们的人生在上升,多好啊。 可我又打听到,你没能接替你父亲的班去棉纺六厂,而是进入了街道小集体企业,这让我一阵慌张,我很担心你不能进入国企,这样我们的地位将很难般配……】 钱进猛翻白眼。 【……我本想与你共克时艰、同甘共苦,等待时机调入国企单位。但我来到你们街道才知道,你甚至没有进入小集体企业,而是加入了劳动突击队…… 你我已经是成熟的革命战士,须知劳动突击队的红袖章再惹眼,却终究比不上国企红本子。就拿我在煤站换煤本时的见闻,双职工家庭年底才能分蜂窝煤…… 昨儿下雨我路过黄山路百货商店,瞧见有某街道的劳动突击队在屋檐下避雨,浑身湿漉漉、解放鞋糊满泥浆、铝饭盒磕得坑洼,我想起了你,忍不住泪如雨下……】 钱进不喜欢女人流眼泪,又不是被自己搞出来的,有什么好看的? 他一眼两行直接看到结尾: 【……昨晚母亲当着我的面把缝纫机票压在五斗橱最底层,她没说什么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催我结婚,因为这缝纫机是给我的嫁妆。 我永远感念你对我的好,可如今时代不同了,单位已经颁发了民政局新规,‘无固定单位人员不予登记婚育’,你在劳动突击队是没有单位的,然而我已经25岁,不能再等下去…… 琼州海峡的潮信终归会退,海浪和沙滩最终分开,就像你我的人生一样。余生我无法与你共同为无产阶级事业做贡献,但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权当感谢以前在渔场时候你对我的照顾。 此致,革命敬礼 罗慧娟,一九七七年秋分(海滨第二食品厂第三车间)】 看完这封茶香四溢的长信,钱进第一反应就是冷笑。 开头还假模假式‘钱进同志亲启’,结尾倒成了‘革命敬礼’。 真是个无产阶级女战士,当年啃前身工分的时候怎么不讲妇女能顶半边天? 然后钱进第二反应是: 我成萧炎了? 性质上来说,这年代的分手信跟玄幻世界的退婚差不多。 玄幻世界的订婚是为了结婚,这年代的谈恋爱也是为了结婚。 有句话说,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话是建国后到当下的硬道理。 但他最后反应是: 老天待自己不薄! 首先他不用担心身份露出马脚。 其次他要来钱了! 昨晚刚在红星刘家生产队花掉了为数不多的现金积蓄。 这才刚回到城里,就有人上赶着来送钱! 太好了。 回到家里,他把四小叫到身边:“来,又有任务了。” “大甲你去二食厂给我打听罗慧娟和她母亲在厂里的信息。” “二乙,这信封有个地址,你去那条街道打听罗慧娟家庭的信息。” “三丙、四丁,你俩过来,我教你们说点话……” 四小真不白吃他的饭。 太好使唤了。 钱进打开日记开始合计前身下乡时在罗慧娟身上浪费的工分和物资。 这都得讨要回来! 介娘们竟然想吃干抹净把自己一脚踹开? 做梦! 什么‘会永远关注你、祝福你’,介娘们真敢开口,她当她是坐供桌上的妈祖了! 想分手? 可以! 但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等着吧小绿茶。 21世纪钢铁直男的铁拳即将出击! ------------ 第23章 一千块钱和票证 各种罐头,各种零食。 这些东西的包装纸或者被剥掉或者关键信息被小刀刮掉,钱进检查后没问题,将它们分装进了两个网兜里。 今天是9月下旬。 那场悬挂在海滨市广大农村社员头顶的天气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前天开始台风进入本地区并带来大量降雨。 各生产队玉米虽然已经归仓,可花生没有收获。 很多花生地里严重积水,增加了收花生工作的难度。 钱进听着播报农村生产活动的新闻,然后将网兜扎紧。 刘大甲和刘二乙自觉上去各自挎了个网兜,刘三丙和刘四丁好像左右门神似的跟在他身后。 出门的时候他问刘大甲:“确定她家里今天要请准女婿上门?” 刘大甲说:“确定。” “本来她家前两天就要请那个客车司机上门的,但不是来暴风雨了吗?日子就推到今天了。” 钱进点头。 难怪按照日记记载,明明罗慧娟已经不给前身回信了,结果三天前特意又来送一封分手信。 原来是找好下家都要请人家上门见面了,这是挑最终时间绝杀呢。 罗慧娟家里在华山路,也是住老筒子楼。 钱进很有礼貌的敲门。 门后传来喜滋滋的声音: “小吴师傅来得恁早!” “哎哟你个死老头子,压着我涤纶褂子啦!” 门开时罗母法令纹里还堆着热情的笑,瞅见钱进立马冻成冰溜子。 她见过钱进照片。 罗父在后头发出威严的声音:“堵着门口干什么?还不快请人进来?” “谢谢,不用请。”钱进推开罗母进门。 跟在他身后的老三老四跟着说:“谢谢,不用请。” 罗父看清钱进样子后,脸上的威严荡然无存。 他又是瞪眼又是抬手臂,最后来了一句:“你敢上我家门来?” “是不是想来找事?告诉你,治安所就在对面啊……” 钱进展示两大网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带礼物上门,您竟然要报警?” “不过报警也成,最好再报居委会。” “到时候我当着他们面好好说说,我到对象家里拜访老人,老人却报警抓我。” 罗父语塞。 罗母眼珠子黏在网兜上拔不下来,那铁皮罐头在筒子楼里金贵得跟外汇券似的。 这样她和声细语的说:“咱们之间怕是有什么误会,先坐下、让孩子坐下,咱们把误会说开就成了。” 老筒子楼房间布局相仿。 屋子里狭窄没什么家具,有个八仙桌上放了烧鸡、火腿片、熏鲅鱼、烤鱼片之类的冷盘。 还挺丰盛。 罗母给钱进递了板凳,问道: “小钱,小娟已经跟你分手了,前两天分手信都给你了,你来我家里是干什么呢?” 钱进先说:“前两天我下乡支农了……” 然后他作突然反应过来状,猛然站起问道:“什么?罗慧娟要跟我分手?” “她竟然要跟我分手?!我已经失去父亲了,我我我还要失去爱人?!” 罗母赶紧说:“小钱,你先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你在街道劳动突击队上班,小娟在食品厂。” “你看,你们之间还差了小集体企业、大集体企业两个等级,加上国企这个级别,你俩差三级!” 她双手一摊:“身份地位差三级,这可怎么在一起?在一起你们也不幸福!” 钱进怒道:“下乡时候她是放猪的,我是放电影的,那时候你们怎么不算身份地位差几级?” “不说身份地位,就说你以后怎么养家糊口吧。”罗父嚷嚷起来。 “她一个月工资快四十了,还有劳保福利,你呢?你一个月干满三十天能有十五块的补贴……” 听到这里钱进来劲了。 是你们自己切入主题的! “谈钱是吧?你们要谈钱?”他抖擞开刚统计的账本: “73年4月,罗慧娟低血糖,我全月买红糖花了三元五角钱;她怕被虫子咬,买风油精花费八角钱……” “5月,罗慧娟的鞋被猪啃烂了,买新鞋她非要黑皮鞋,我花五元五角钱……” “7月天热,她想要件的确良衬衫。我愣是给人放了俩月露天电影,攒了十二张工业券……” 账本抖动中,好几张皱巴巴的电影票飘下来,《智取威虎山》、《冰山上的来客》、《宝葫芦的秘密》: “你们要跟我谈钱?罗慧娟要分手?” “行啊!得给钱!” 罗母心虚,说:“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罗父则给罗母使眼色:“你就是来要钱的吧?” “也行,小钱你是海滨城里人,咱按照城里的规矩来,别跟没素质的乡下人一样嚷嚷。” “你俩对象处不成,那我家把处对象期间你多花的钱弥补给你,行吧?” 钱进赞叹:“叔叔你真是知书达理!” 罗父问:“你要多少钱?” “去拿张纸出来,我们给了钱,你写下自愿分手的条子。” 钱进说:“我合计了以前在小娟身上花的钱,一共是一千二百八十块。” “考虑到咱做人不能光看钱还要看感情,你们给我一千块算了!” “夺少?!”老两口异口同声的吼道。 根据国家登报发布的统计信息,1976年全民所有制各部门职工平均工资是年602元,平均每月约为50元。 农村人民公社社员人员的集体分配收入是每年65元年,其中现金仅仅12.8元。 拿更清楚的工厂八级工制收入来说,海滨的国营工厂一级工人月工资为32元,二级工人为38元,八级工人才99元。 所以这个一千块确实惊人。 然而钱进没有讹人。 他再次抖擞账本: “这些年她吃不饱饭我花钱掏粮票给她买饭吃,她爱美我掏钱掏票给买雪花膏、蛤蜊油、珍珠霜。” “我帮你们养闺女养了四年要一千块多吗?从头到尾我有没有多收一毛钱?” 涉及到真金白银,罗母梗着脖子不让步了: “四年一千多块?你一年能赚几个工分你一年花我闺女身上两三百块?骗鬼咧!” 钱进说道:“我放电影有补助,合计下来一个月四十多块钱。” “我还有父亲有哥哥姐姐帮衬,告诉你们我手里是有这些年汇款单的!” 罗父愿意给钱却不愿意给这么多钱。 按照他的预期给个几十块就行了。 钱进冷笑:“一千块钱别废话,给了我俩就完了,不给她这段婚事就完了!” 罗父愤怒的起身挥手:“好啊,威胁我?告诉你,我老工人不吃这一套!” “一千块是不是?做梦!一分钱没有!你要闹就闹,我陪你闹!” “去,他妈,去把老大老二从厂里都叫回来,揍不死你个BYD……” 罗母作势换衣服出门。 钱进又举起一摞书信:“这正好,到时候打起来把居委会和治安所闹过来。” “反正我这里有日记有我俩多年下来的情书,这些能证明我跟罗慧娟的恋爱关系。” “到时候咱就让领导和侦查员同志们评评理,两个人正处着对象,有人竟然又找了个对象,这是什么行为” “在城里叫耍流氓,在乡下叫搞破鞋!”刘四丁大声回答。 刘三丙扯着嗓子喊口号:“打倒资产阶级陈世美!” “人民舆论铁拳专治负心人!” 罗母强作镇定:“可娟最后给你写过分手信了!” 钱进冷笑道:“我怎么只收到了一封普通信?” “就算她给我写了分手信,那就让居委会和治安所评评理,处了五六年对象,吃了我五六年、花了我五六年。” “回城以后找条件更好的男人当女婿,然后用一封分手信就一脚踢开我,再把你街坊和你女婿家人叫来一起评评理!” 罗父罗母哑口无言。 他们不占理。 就像罗父说的那样,这种事当地有规矩: 处对象不成最终分手,事后两家人要清算钱财,谁也不能欠谁的。 可一千块太多。 罗父罗母打定主意要赖掉:“一百块,顶多一百块!多了想都别想……” 钱进愤怒:“一百块?你们看看我今天来拿的礼,为了凑这份礼,我把我爸的丧葬费都用了!” “你们自己看,这些东西别说一百块,你们五百块能买到吗?” 罗母瞅了瞅两兜硬货,心里开始盘算。 “少一分钱也不行。”钱进说,“还不光是钱,还得有票证!” 老两口倒吸一口凉气。 钱进看向印着“海滨客运”的新五斗柜,感叹道:“还没结婚就往丈母娘家捣鼓东西了,这样的好女婿少见啊!” 罗父脸色铁青。 ------------ 第24章 支农抢秋表彰大会 家里存款加上左邻右舍借钱。 罗家凑齐了一千块。 罗父将一个布袋子摔在八仙桌上,大团结的油墨香混着粮票的霉味直冲脑门: “数数,留下分手信,赶紧滚!” 罗母不敢看这场景。 她在心疼的抽泣。 钱进数清一沓一沓的大团结后翻看票证。 罗父耍心眼,他用用过的邮票滥竽充数。 钱进一眼看到张七五年发行的‘妇女能顶半边天’三八节纪念邮票。 不过他心胸开阔不在乎,将布袋递给刘三丙一甩头:“走!” 他去拎起带来的两个网兜。 罗母发出小猪被骟一样的尖叫:“你干什么?” 钱进纳闷的说:“走啊……” “你、你提来的礼物……”罗母不甘心的说道。 钱进解释说:“哦,这是给我丈母娘的——您要认我这女婿?” “滚滚滚!赶紧滚!”罗父将他粗鲁的推出门去。 很应景,隔壁不知道谁家在唱《红灯记》:“临行喝妈一碗酒……” “喝你妈个比汤!”罗父咬牙切齿的骂了一句。 骂完了,他在楼上窗口阴沉着脸看钱进在街道上走远。 罗母实在忍不住,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一千块!咱家好不容易攒的一千块啊。” “本来还寻思留下他那两兜好东西,好歹能给家里补贴点,结果他竟然拿走了!” “他爸,怎么办,就让这鳖孙这么欺负咱家?” 罗父咬牙切齿的说:“还没人能欺负我,你看着吧,等我托关系把他情况打探清楚,一定下狠手治他!” “怎么治?还能拿回一千块吗?”罗母泪眼婆娑。 罗父露出狞笑:“还要那一千块干什么?我要送他去蹲笆篱子、吃牢饭!” 钱进将网兜交给等在街上的刘大甲和刘二乙。 等车的时候他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 里面贴着张1972年冬的合影。 上面罗慧娟用钢笔写着‘扎根农村一辈子’。 钱进直接扔掉。 候车站后方的墙壁前,穿白大褂的街道环卫工正往墙上刷新标语。 石灰水泼过“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旧字,正要改成“科学技术叫生产力,科技人员是劳动者”的鲜红轮廓。 钱进回头。 他遗憾自己没有照相机,否则拍下这一幕,以后能上《人民画报》。 当下工人有着独特的社会地位。 市工会就这一场支农抢秋行动举办表彰大会。 钱进接到张红波口信的时候还挺惊讶。 他被特别邀请参加这场表彰大会,不过没有发言资格。 徐卫东冲他挤鼻子弄眼睛:“同志我也被特别邀请了。” “我猜是刘老叔联合其他几个生产队的干部,让公社给写了一封感谢信啥的送到了市里。” 泰山路街道的五支劳动突击队只有一支受到邀请参会,自然是二队。 另外四支队伍很不服气,对此大有意见,工作期间故意闹事。 一队闹的最凶,张红波忍无可忍卷了条报纸指着他们骂: “别丢人现眼了,去下乡干点活,忍不了一天两日就要回城。” “告诉你们,这次工会和农工局办的表彰大会参加资格很简单,只要下乡支农期间没当逃兵的就能去。” “你们去不了不是居委会不支持你们,是你们自己不争气!” 一队长王东不服气:“哈,我们能回来不还是你批的条子?” 张红波气炸了,指着他开骂:“你麻辣隔壁的这叫人话……” 周耀祖赶紧去架走张红波。 王东在后头啐痰。 下班之后,张红波留下钱进低声问:“我这个手表……” “怎么了?”钱进心里一跳,“有什么问题?” 张红波伸出手腕迷恋的抚摸它光滑的表壳,如同抚摸少女情人滑溜溜的肌肤。 他说:“没问题、没有问题,是这样的,有人看到后也很喜欢,托我问问你还能不能搞到呢?” 钱进迅速摇头,坚定表示再搞不到。 张红波不死心:“不能再想想办法?跟你实话说吧,是有领导想托你给孩子搞一块!” 钱进还是摇头。 非必要情况下,27年的商品还是少在明眼人面前晃悠吧。 低调为王。 9月25号,在其他四队的眼红中,二队奔赴工人文化宫大礼堂参加表彰大会。 秋老虎的日头毒辣辣照着市工人文化宫的水泥广场,大门口有表彰大会的横幅,黑字红纸贴在上面。 这横幅应该是用去年国庆游行的红绸改的。 因为钱进从后面仔细看,能看到有‘热烈庆祝祖国母亲27周年华诞’等金字隐约的凸出来。 劳动突击队第一次参加如此盛会,队员都很激动,这里看看那里摸摸。 国营大厂的工人则带了照相机来,他们或者合照或者两两拍照。 跟以后的自拍打卡一个样。 朱韬盯着国营厂工人的照相机流哈喇子:“都啥牌子的?这玩意得多少钱?” “瞧你那出息!”徐卫东捅他腰眼,“等咱拿了奖状去照相馆拍合影,到时候有奖状有大旗,更帅!” 张红波让队员们整理衣装和胳膊上‘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红袖章,叮嘱说: “都精神点,待会见到领导要喊‘抓纲治国结硕果’!” 徐卫东扛着面卷边的红旗在转悠。 一声‘借过借过’,却有人用肩膀故意撞上去。 徐卫东打眼一看,怒了。 撞他的人是个胖青年,一身新工装,胸口赫然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名号! 是当初在红星公社农机厂跟他们抢东方红失败的三人组。 “哎哎哎,你哪个单位的?别挡着我们国营七胶的道儿!”队伍里有青年阴阳怪气。 “哪个单位?看看袖章不就知道了,劳动突击队,没有单位。”队伍发出哄笑。 有人捏着嗓子学街道办的喇叭声:“无业盲流集合啦,泰山路大茅房的茅坑堵塞了……” 更多的哄笑声传进来。 钱进攥住徐卫东发颤的拳头。 徐卫东浑身发颤,眼睛红了:“老钱你怕了一边去,今天大不了被治安所带走,我非得干他们!” 朱韬怒道:“算我一个!他吗的,不要这表彰了!” 连冯广源等跟他们不合的几人都摩拳擦掌撸袖子。 钱进淡然说道:“急什么?谁怕了?把他们交给我!” 说完他目光轻蔑,走到了工农互助队前: “原来是七胶厂的同志,咱们都是共同支援过红星公社秋收工作的自己人。” “谁跟你自己人?你癞蛤蟆跳上高速路装哪门子小吉普?”胖青年嗤笑,“我们是工人,你们是什么我可不知道,别来套近乎!” 胸口戴‘黄海先锋’徽章的青年拍着腰间牛皮钱包: “看见没?俺厂秋收补贴发十五块!你们街道的盲流子,怕是连粮票都不多发一张吧?” 突击队员们有大忿怒,却也只能忍着。 人家的话难听,却是实话。 冯广源悲愤:“钱进这干嘛?自取其辱啊!他以为他处处能出头吗?” 徐卫东看不下自家兄弟被嘲笑,他上去拉人。 钱进挥手制止并冷笑: “我也不想跟你们是自己人啊,奈何红星毛头渡的栾队长去请我们开拖拉机帮忙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咳嗽两声,他学着栾队长沉声说: “同志,给我们帮帮忙吧,去支援俺生产队的那些工人老爷提前跑了,跑了就罢了,还把俺庄稼地弄的乱七八糟!” “他们这是在俺队里拉一地屎后撅着个腚不管不顾了,你们是自己人,去给他们擦擦腚吧!” 突击队这边总算找到了情绪发泄突破口。 哈哈笑声更响。 徐卫东一边笑还一边摇红旗,吸引更多人来围观。 七胶工农互助队队员勃然大怒,他们七嘴八舌开骂。 劳动突击队一干人等上来回骂。 钱进一挥手,十多人先后闭嘴。 从用冰棍冰镇铝盒替代冰壶到下乡开拖拉机支农再到现在以一己之力干的敌人破防,这些人已经默认他是队伍领袖。 钱进往四周看,人够多了。 然后他脸色一沉问: “各位同志不对呀,能来参加表彰大会的不都是当时下乡后从头干到底的队伍吗?” “可我们去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时候,他们队里庄稼明明没收完,工农互助队提前跑了呀!” 他上前一步盯着胖青年看:“同志,支援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队伍是你们吧?” “那我倒要问问各位了,你们明明提前跑了,为什么还能来参加表彰大会?!” 胖青年头皮炸了。 后面一队人下意识缩脖子。 朱韬和徐卫东对视一眼:“我草,对啊!” 钱进环视四周众人厉声说: “同志们,下乡支农抢秋收的工作多累啊,咱们都有亲身经历,但在场的同志哪一个后退了?逃跑了?” 好些人点头。 “这场表彰大会是胜利的大会!是同志们团结一心、体现了工农永远是一家这种阶级感情的大会!” “为什么大会现场会混进来一支临阵逃跑的队伍?” 张红波意识到不妙,上来拽他。 钱进甩开手,声音更洪亮: “让我们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队伍跟一支他吗逃兵队伍一起接受表彰?这是怎么回事!” 徐卫东跳脚喊:“各位同志哥,表彰大会混进南郭先生,传出去不是给工人阶级脸上抹黑吗?” “大家站出来,我们要捍卫支农队伍的纯洁性!” ------------ 第25章 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不少人脸色涨红了。 徐卫东热血澎湃,挥舞红旗喊起来:“同志们,我们的队伍里有坏人啊……”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那帮人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脑门油汗直冒,眼珠子滴溜乱转。 他们被顶着肺了——人说的是实情! 本来看热闹的队伍全围上来,好几个耿直的工人指着他们问: “这位同志说的是真的吗?” “你们他吗狗娘养的软骨头,支农期间提前跑了结果却还能来参加表彰会?!” “革命的队伍里混进蛀虫了,必须揪出来晒晒日头!” 群情激愤! 胖青年脸色泛白。 他大声说:“你胡说,别胡说,我们也……” 一个黑脸膛中年人走出来说:“也个屁!那就一起去生产队,去当着贫下中农的面掰扯!” “去吗?” 有人带头。 质疑声四起,并逐渐山崩海啸。 七胶厂带队的干部两股瑟瑟,满脸慌张:“完了完了!” 场子乱成一锅沸水时,干部们带着民兵进场。 根本不用钱进张嘴。 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正义感爆棚的工人争先恐后还原真相——这年头工人老大哥眼里最揉不得沙子,路见不平就要吼。 恰好赶来的领导是军转干部,脾气火爆、雷厉风行。 他一把摘掉绿军帽掐腰指着七胶厂一伙人说:“好呀,还有这样的事情?!嗯?!还有这样的队伍!”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参加这场胜利的庆功大会的?” 钱进冷笑: “看来有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大人物,他了不起啊,很了不起呀。他竟有本事从千米之外,把一支逃兵队伍塞进来参加胜利大会!” 领导一听这话当场摔军帽:“保卫处的同志们,给我把他们扭起来!” 民兵立即动手。 惨叫声立即响起。 更多的领导到来。 人群被疏散开,提前入场。 一支支队伍放下红旗进入会场,徐卫东摸着新浆洗的劳动布工装兴奋的往四周看。 那眼睛瞪得是炯炯有神。 那脚后跟翘的该穿9厘米攻速鞋。 整个人在队伍里生动演绎着鸡苗立鸡蛋群。 钱进问道:“你跟个烧鸡似的干什么?” 徐卫东传授经验:“这场合有报社来拍照报道的,要是能出现在报纸上,咱就有机会离开劳动突击队去个正经单位了。” “你拿个支农抢秋模范,更容易找到正经单位接收。”朱韬揶揄他。 刚才从走廊入场的时候,不少人注意到公告栏贴着一张通知: 国营单位招工优先考虑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 徐卫东撇嘴:“这个我不指望了,蓝工装早把名额捂成热被窝了。” 队里的孙红旗也沮丧:“就是,咱拍拍屁股回去还得去上五毛钱一天的工。” “人家蓝工装呢?回去单位给开庆功宴,说不准还能提工资!” “甚至像七胶厂那些一样,他们都没干完全程,结果跟咱一样能参加表彰会!” 所有人都知道,七胶厂的工农互助队不是混入大会的唯一败类。 只是事情不能深究,所以其他队伍逃过一劫了。 张红波示意孙红旗闭嘴。 所有领队干部都接到通知,进入会场后不能再聊这件事,安安静静等大会开幕即可。 这次大会很正式。 主席台上足足摆放了三排桌椅,上面白瓷茶杯整齐成一溜。 每个与会者都有座位、面前桌子上都有一个带着‘1977年海滨市支农抢秋-奖’红字的搪瓷缸。 朱韬打开缸盖,有茉莉花茶香飘出来:“这可是干部开会的待遇!”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隆重?” 钱进问道:“以前不是这样?” 朱韬说:“以前啥屁都没有,就一天五毛钱的补助,都不够买细粮的。” “否则其他三队会在下乡后就找各种理由回城?因为以前是白干呀!” 周耀祖说道:“这次咱队里跟着钱进和徐卫东沾光了,要不是他俩开来了拖拉机,我看咱队里不少人也得找理由脱产。” 曾经在下乡第一天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等人闻言尴尬的低下头。 钱进没把这事放心里。 他就没把冯广源这伙人放心里。 搪瓷缸是每个人的奖品,另外还有集体奖励锦旗。 起立奏国歌后,农工局和工会领导挨个进行发言,先念表彰名单。 自然,泰山路第二劳动突击队名列其中,张红波要带周耀祖上去领锦旗。 周耀祖推钱进,让钱进登台。 钱进哪好意思,徐卫东直接将他拽起来踹出去…… 表彰结束还有批评。 主席台上响起茶杯重放的闷响,然后有领导念通报: “同志们,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齐聚在这里,本是要对在支农工作中表现卓越的队伍和个人进行表彰……” “然而,在这庄重的场合,我却不得不严肃的指出,在此次支农工作中,有多人甚至多支队伍背离了支农的初心,在工作中选择逃跑……” 接下来是一连串名单。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王东赫然在列。 满堂哄笑中,徐卫东也哈哈笑。 朱韬顶了他一下子,很无语:“你真他娘没脑子,我的同志哥。” “别笑了,回去其他四队肯定嫉妒咱,少不了跟咱对着干。” 通报环节的最后,领导语气更加严厉: “更令人痛心和气愤的是,有这么一支队伍竟然通过不正当手段,运作参加了今天的表彰大会……” “这支队伍,正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工农互助队……” 听到这里会场哄笑。 徐卫东笑的最大声。 领导继续说: “……这事必须彻查,揪出相关责任人……” 徐卫东来劲了,直接说起了《列宁在1918》里的台词:“这出戏,怕是要越唱越热闹了!” 最后是重头戏环节,公布十个支农抢秋模范、先进个人,每人一张描金边的大红奖状: “国营啤酒一行工农互助队队长苏鲁峰同志” “……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钱进同志、徐卫东同志!” 台下人群往四周看,寻找先进个人。 徐卫东眼睛瞪得像铜铃、耳朵竖得像天线,嘴巴张的像排气筒。 钱进示意:“把嘴巴闭上吧,否则让老Gay看到了干遭罪!” 这荣誉来的太突然。 搁以往劳动突击队内部氛围要爆炸,队内其他人必然嫉妒两人。 然而经过广场一战,钱进已经被二队认作是领袖——尽管周耀祖是队长。 这样领袖有荣誉,他们不至于再嫉妒,顶多是羡慕。 两人领了奖状下台。 这大红奖状贴着金箔边、盖了钢印,着实惹人眼热。 台下好些孕育了满满当当羡慕嫉妒恨的眼珠子。 朱韬叹气说:“我们的卫东同志了不得了,让我们恭喜他,他快找到好单位了。” 徐卫东没心没肺哈哈笑:“最好找去供销总社。” 听到这名词。 钱进顺势问:“哎,现在供销系统是全国供销总社在管吧?” 徐卫东说:“对,前年二月国家恢复全国供销总社对供销社系统进行管理和指导。” “不过在地方上,各级供销社受同级政府和上级供销社的双重领导。” 钱进问道:“那它在市一级是什么单位?” 徐卫东说:“当然是市级供销总社或者叫供销合作局。” 钱进问道:“要想进去当采购员,你知道有什么渠道吗?” “知道啊。” “什么?” “做梦!” 钱进给他一拳。 身大力不亏的徐卫东当被挠了一下子。 表彰会散场,钱进和徐卫东成为了人群焦点。 有眼力劲的工人去领导干部们面前混眼熟。 耿直简单的则跟钱进来打交道: “钱同志、徐同志,你们两个可真刚强,我于今杰佩服你们,以后来二机械厂记得喊我……” “钱同志,我是华山路街道的宋承诺,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去我们街道的春再来大饭店喝点啤酒……” “钱同志,听说你是开拖拉机给老乡们解决了燃眉之急?那你是拖拉机手?会修拖拉机吗?要是会修车,我们东海路维修厂正缺工,你可以试试……” 看着被围成一团的钱进,突击队其他人更羡慕。 张红波眯着眼睛看钱进,低声说:“坏了,会不会是小瞧他了?”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的走,眉头紧皱。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帮忙换走了原属于这小子的好工作,要是东窗事发怎么办? 这小子如果狗屁不是,那自己能拿捏他。 如果他成了气候…… 想到这里他使劲一跺脚: 该下手了,不能让他成气候! ------------ 第26章 钱队长 表彰大会这出戏唱了个满堂彩 钱进不光获得了荣誉,还结交下一批人脉。 周耀祖随身带钢笔和红本本。 他递给钱进记联系方式,以后可以方便办事。 回到街道,一切大变。 他们刚到居委会门口听到有人嬉笑: “哎哟,是我们泰山路的铁姑娘队回来了,赶紧的都赶紧的,立正!快呱唧呱唧!” 树荫底下乌泱泱坐满四支队伍,劳动布工装被汗浸得能拧出水。 其他四队人刚通完下水道,裤腿还沾着黑泥浆。 眼瞅着二队端着带大红奖字的搪瓷缸子春风满面,四队众人心里的怨气跟老光棍梦遗时候一样疯狂输出。 徐卫东走过去故作吃惊的问:“啊?你们怎么知道我拿了个先进个人?” “知道什么玩意儿?”一队长王东腾的站起,汗珠子顺着络腮胡往下滚,“什么个人?” 徐卫东抖开奖状的动作活像公社放映员扯银幕,故意把‘先进个人’四个字对着日头晃。 三队长赵波看一眼直接跳起来:“草!这不可能!你这样的落后分子还能拿到先进个人?” 徐卫东不乐意了:“我怎么落后了?下乡时候我除了开拖拉机还给老乡挑粪来着!” 五队也有人说: “得了先进个人有奖品吧?搪瓷茶杯就是奖品?你们每个人都是先进个人?” 朱韬叹气说:“王队、赵队,你们先顺顺气。” “老徐这人虽然爱吹牛逼不讲卫生贪吃能喝嘴巴不牢并存在下乡期间给女知青起外号、钻女知青蚊帐等作风问题……” 徐卫东急了:“不是老猪你什么意思?你小子到底哪边的?” 朱韬哈哈笑:“得得得,眼瞅着你要端铁饭碗了,让我嘴上过过瘾嘛!” 这番话让其他人彻底坐不住了。 王东盯着张红波问:“张主任,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红波有心事,带着锦旗就走:“是真的!” “什么真的?”王东怀着侥幸心理追问。 朱韬大声说:“钱哥和老徐拿了先进个人……” “他是哥我就是老?”徐卫东踹他。 朱韬继续说: “这次先进个人不奖励实物,没有暖壶被子电视机票自行车票之类的东西了,是党员记功,工人提级,群众包分配!” 还是有人心怀侥幸:“不能吧?不可能给这样的奖励吧?” 徐卫东:“吧?吧?小嘴还挺会叭叭。” 众人根本不理他,只看周耀祖。 周耀祖点头。 这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天塌了! 王东捶着槐树哭嚎:“这他吗不是瞎闹吗?要是这样谁还往回跑啊?老子就是累死也留在农村啊!” 钱进安慰他:“行了,朱韬他们把话说的太满了。” “文件上写的是招工优先考虑,不是给安排工作!” 听到这话,所有人又感觉地崩了: “你俩妥了,这种行动的文件都会用模棱两可的语气表述。” “因为有些人可能有特殊情况或者有问题,评嘉奖的时候没发现问题,后面单位审查才发现,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被招工录取,否则都会录用!” 钱进明白了。 难怪刚才听到他们两人成为先进个人后,满场那么多的艳羡目光。 发生了这件事,劳动突击队内部乱了套。 有的没有上班心思了,直接翘班回家。 有的跟钱进、徐卫东套近乎:“以后拉兄弟一把。” 有的嚷嚷着请客。 钱进不想跟其他队关系闹的太僵,便答应请客,但得给他时间捣鼓点酒菜。 下班之前,张红波又召集劳动突击队开会。 两件事: 王东的队长被撸了。 钱进高升队长。 王东在一队里很有威望,队员们立马发难:“凭什么?我们在生产队撂挑子是集体讨论结果……” “别嚷嚷了,”王东无奈,“张主任找我谈了,大会上点明批评我了,居委会不把我户口退回乡下知青点已经算是帮我大忙了。” 钱进这边也发难:“张书记,我怎么成二队队长了?对不起,我认为我……” “你要是有意见跟你们周队说,他主动请辞让给你的。”张红波打断他的话,夹着本子走人。 周耀祖冲钱进笑:“你比我适合当队长。” 钱进摇头:“周队高风亮节,可我不干这种鸠占鹊巢的臭事。” “再说了,我也不爱去开会念文件……” 这次徐卫东力顶周耀祖:“念文件不是好事,上回王东念错字,把‘如火如荼’念成‘如火如茶’,害我们啃了半个月茶渣馒头!” 他又对其他人说:“说正经的,周队是好人、好老哥,我服气他。” 周耀祖总是很温和。 他微笑道:“都听我说,这几天应当会有单位的招工处、劳资科派人调查钱进档案,突击队队长多少能给招工进行政审加分。” 徐卫东跟钱进勾肩搭背,很感慨:“周队真是个好人。” “不过为啥不把队长让给我?我也需要加分啊!” 周耀祖永远认真:“因为你群众基础不够。” 徐卫东向左右说:“周队也不是太好的人,我偶尔挺不服他的。” 这次其他队队员对钱进升职的事没意见。 因为二队已经把钱进收拾胖青年那一伙人的详情介绍过了。 胖青年一伙人的话太气人、太伤人,劳动突击队全员感同身受,听了后都想干他们。 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像钱进一样抓到重点将他们一击致命。 就算他们能抓到重点,也未必敢这么做。 因为人家是国营海滨橡胶厂的工人! 这家工厂成立于1953年,是全国生产橡胶输送带、三角带、胶管规模最大的厂家。 厂内工人人数众多、能量巨大,一般单位的人不敢招惹他们。 钱进敢于跟他们斗争还把他们收拾的很惨,这让其他四队队员不得不服气。 当天下班。 钱进晚上招呼四小一起吃凉菜。 他从红星刘家有带回来一些豆角茄子新鲜蔬菜,便在商城买了凉拌汁,做了个凉拌菜。 27年的人讲究零卡零脂,凉拌汁多半清爽。 钱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主打油腻的,豆角芸豆过水、茄子上锅蒸,熟了后用凉拌汁一搅和,看起来没法看。 这顿饭很低调,没有一点香味传出去。 可四小吃的稀里呼噜: “嗯嗯,好吃,真好吃。” “前进叔你咋这会做菜呢?俺妈拌的凉菜只用蒜,光是个辣,一点不好吃。” “给我喝点汤,我爱喝汤……” 钱进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饭他继续当资本家。 二乙刷锅洗碗,三丙四丁收拾饭桌。 钱进把刘大甲叫身边:“这些东西我准备去黑市交易,明早你起的早一点。” 两大网兜,鼓鼓囊囊。 正是被罗母罗父误会是上门礼物的东西。 钱进压根没打算送给他们,他一早就计划里去黑市换成各类票证送给红星刘家生产队。 刘大甲一看摇摇头:“前进叔,带这么多东西去黑市会出事!” 他给钱进介绍。 黑市交易违法违规,要时时提防警方突袭。 “里面欺负人的,你这样的新面孔肯定会被欺负,有些盲流无赖专门盯新面孔。” “看见新面孔带的东西多或者有价值,他们就会假装治安员、特派员进去抓人,可真的治安员和特派员也会去抓人。” “所以那黑市一旦出现治安员、特派员,谁也不敢保证碰到的是真货是假货,为了避免被抓只能当真的来对待,然后扔掉带去交易的货。” “特别是新人胆小,碰到这种情况更是赶紧扔东西甚至扔钱扔票。” “这种事往往是合作的,假治安员明面上扫市,暗地里有人去捡被扔掉的东西!” 刘四丁说:“俺家有时候揭不开锅了,俺妈就带我去黑市转悠,等着有人去扫市。” “扫市时候有人没地方扔东西扔钱,见到我这样的小孩,会硬往我怀里塞,然后俺妈给我打掩护弄点东西回来。” “要是掩护不成呢?”钱进问。 刘四丁说:“那也没事,他们不为难我这样的小孩。” “因为都知道我这样的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带孩子来碰运气。” 钱进听后觉得还是得开拓农村市场。 农村只要搞定了生产队干部基本上便没事了。 城市里全是大神大佛,更乱更危险。 不过要在黑市混,他也能想到办法:找个白手套。 只是,这样他得让出一部分利益了。 ------------ 第27章 《少女之心》 大清早摸着黑来到九条巷黑市,钱进又遇到了那些熟悉的马桶和火炉。 所有马桶的开口和炉子的排烟口完全对准街道。 一个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 九条巷是海滨市最乱的地区之一。 钱进打听过,早在解放前这里就自发形成了一个黑市。 那时候常常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金圆券在这里论斤称。 解放后物资匮乏,这里的黑市一直沿用。 天还没亮已经起了晨雾。 夜朦胧、雾朦胧。 钱进没有冒入黑市而是等在了一处巷子口。 外围有做买卖的。 油毡布搭的临时摊位沿墙根排开,衣服打补丁、布鞋开了口的农民仔细打理刚离开农田的蔬菜。 时令蔬菜的销售不需要菜票,所以即使碰到治安员也不怕,基本上不管。 钱进琢磨着待会可以买点回去。 昨晚的凉拌菜还挺好吃。 突然有戴鸭舌帽的中年人从阴影里走向他,很友好的摸出包丰收烟递上: “同志换什么?看我这里。” “粮票赛门帘,布匹超传单,有你想不到,没我办不到!” 说着他拉开衣襟。 钱进打眼一看—— 嚯,这是丐帮十八袋长老来了? 中年人衣服内里全是口袋,跟老母猪的扎扎似的,这边一溜那边一列。 现在钱进对当下年代的了解越来越多,他通过这人装扮猜出身份: 专倒票证的老油子。 钱进不敢跟这些人打交道,面色冷峻的摇了摇头。 老油子还想纠缠他。 急促的脚步传来,刘大甲带着上次来黑市遇到过的眼镜老头赶来了: “去去去,这是给我上货的,你凑来干什么?想截我货啊?” 老油子哼了两声又进入阴影里。 眼镜老头跟钱进握手:“叫我老韦吧,我看看你带来的东西。” 他打开布袋子看。 钱进摁住袋子口说:“老尾巴同志,东西倒换给你,然后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眼镜老头一愣,哈哈大笑:“老尾巴同志,这称呼挺好。” “行,看来你提前打听过行规了,咱这样最好。” 钱进谨慎的说:“不必交谈太多,我要换票据,你报一下价。” 眼镜老头说道:“我手头票据不多,换不了你这里的货,你这全是硬货啊!” 他忍不住惊叹。 然后看着钱进的谨慎他又劝慰道: “其实你不用怕,随着那帮人倒台,现在城里各个方面的氛围放松很多了。” “最近很多青年来这边找《少女之心》、《归来》、《一双绣花鞋》的手抄本。” “以前都是来换吃的喝的治病的东西,谁敢来碰这些文艺玩意儿?” 钱进问:“那怎么办?” 老韦笑道:“等等再办,这都是抢手货,换起来还不快的?我帮你要好价,然后只抽你两成——不多吧? 钱进接受,挥手示意他离开。 老韦问道:“这么信得过?” 钱进伸食指贴鼻梁戳眼眶,侧身摆了个向佐式二逼造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老韦对这造型不明觉厉。 物资交给别人,空了手的钱进在黑市瞎转悠。 他对这地方的感觉有些矛盾。 一方面不想来冒险。 另一方面在他进入供销系统之前这里确实是他换物资的绝佳去处。 甚至即使进入供销系统,黑市的存在也很有必要。 有些东西他大量需要,这里最容易换到,比如各类票据。 另外他从商城买来的很多东西也是在这里最为人所需。 老韦带着他的货品回到自己固定位置。 奶糖、罐头、调味品,扣子、钢笔、小饰品,这些东西摆出来,便有人纷至沓来。 钱进鸟悄的看。 有个穿青纺革工装的女工掏出一条月事带,拆开后里面缝着一摞布票: “全换成奶糖,我弟弟有低血糖,下乡农活太累总晕倒……” 有男人用草帽遮脸凑过来:“这小绿瓶子里装的啥?是酒?打开我闻闻是正经酒吗?” “行,我这里有粮票,给我换两瓶——不够?还有点鸡蛋给你了,别叽叽歪歪,痛快点!” 还有青年来问:“这钢笔真漂亮,正好缺个礼物,怎么换?哟,我这里有工业票,正好可以换钢笔是不是?” 很快消息传开。 看起来空荡荡的巷子里突然聚集起一些人,纷纷凑到老韦这边换起物资。 钱进低声问刘大甲:“怎么有些人挎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刘大甲说:“是糠麸,要是有治安员来了,大家伙一起把糠麸扬起来,到时候撒腿跑,治安员也抓瞎。” 钱进说:“好办法,不过怎么不用石灰粉呢?” 刘大甲笑道:“我听说还真用过石灰粉,结果治安局直接把这地方给查封了——不能太过火,彼此都得下的来台。” 黑市是一方神奇小天地。 这里换什么的都有。 钱进看到了天南海北各种食材,西南的腊肉、东北的山珍、东南的干货、西北的馕和干香肠。 他也看到了药品、外国书籍乃至医院开的诊断书。 就有人看到他年轻,过来给他推销诊断书: “回来探亲的知青?或者认不认识这样的知青?我有人民医院的权威诊断书,带回去给知青点看,准能放你回城!” 钱进问:“换什么?” “不换,卖,两百块!”声音坚定,有恃无恐。 钱进沉默。 想钱想疯了吧? 刘大甲告诉他这东西还是抢手货呢。 卖家敢说这诊断书权威,含义是相关医生会帮忙打马虎眼。 知青点不会看了诊断书就放人,他们会打电话给医院核实情况。 诊断书可以伪造,医生亲口证实病情可伪造不了。 钱进再次大开眼界。 天蒙蒙亮,老韦收摊。 他对钱进招招手,两人找了个角落开始合计: “六十个罐头、五十支钢笔、五百颗扣子、五百颗奶糖,还有那些小东西和调料,喏,还来的票都在这里。” “这是全国粮票二百多斤,海滨的粮票五百多斤,油票、工业票、布票、煤票、肉票……” “你都数数。” 迅速的清点票据,钱进背上包赶紧走。 老韦拦住他,还是笑:“给你一本《少女之心》回去看看,你们年轻人最喜欢这个。” “记得下次来还给我啊,这东西现在很值钱,能卖十块!” 钱进疑惑的看向他:“你不怕我不还你了?” 老韦学他的样子摆出向氏二逼姿态:“疑人不借,借人不疑。” 钱进哈哈笑,把手抄日记本塞进包里走人。 他还挺好奇这年代的皇书什么样。 另外他有段时间没操练手艺活了,这玩意儿祖传的,可不能落下。 东方泛起鱼肚白,街道上零零散散开始跑起了公交车和自行车。 钱进领着刘大甲在黑市外围买蔬菜。 这玩意儿现在不方便从商城买,它有生鲜平台,可金盒子放不下多少蔬菜。 有老汉在箩筐里塞了厚厚的谷糠麦壳,里面是红彤彤的鸡蛋:“不要票的鸡子喽……” 刘大甲偷瞄并喉结做活塞运动。 钱进手头有钱,便买了一些。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偏三轮摩托车杀过来,车上跳下治安员快步走过来呵斥摆摊众人: “上个月就在这里面端了七个人,有个倒腾粮票的判了五年,你们还敢来?” 钱进眼皮狂跳,努力保持冷静,心里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有卖蔬菜的社员从兜里掏出一张红戳戳的纸片,一面是“农业学大寨倡议书”,一面是生产队开的介绍信,准备求情。 结果治安员走到他跟前说:“这豆角还要一毛五?你看看多少虫眼?一毛钱吧。” 社员:“啊?” 治安员掏钱:“给我称两斤,别缺斤少两啊……” “嘿,鸡蛋里没有臭子吧?给我便宜点,我买的多,俺单位食堂托我来买的……” 转一圈,偏三轮摩托车满载离开。 钱进也离开。 晨光里,身后的巷子又开始吞吐新一天的市井烟火 他对当下黑市情况有数了。 ------------ 第28章 破十万 连同在罗家获取的票证在内,钱进现在手里攒了各类票有三百四十多张。 他并不是全给生产队带去,而是先送入商城看看有没有值钱的票。 平时没事他就研究各大商城,又研究出不少心得。 首先票证收藏在以后也是个行业,有的票很值钱。 比如1953年志愿军后方勤务油料部三大票,这在平台挂上了150万的天价。 比如1948年的东北军区‘壹天’五联张粮票,这也有20万高价。 当然钱进不奢望自己能找到这些票。 不管在2027年还是1977年,这种票都是极度罕见的东西。 正常的票不值钱。 钱进手里这些就价值不大。 他捡了几张自己可能要用的,其他的交给四小分类,用皮筋扎住准备带去红星刘家生产队。 四小只被这些宝贝勾引到失魂。 刘三丙攥着张全国粮票流口水,刘四丁把肥皂票凑到鼻尖猛嗅,说闻见沪都的檀香皂味儿。 钱进无语:“麻溜干活,粮票归粮票,布票归布票——干什么呢?怎么舔起来了?” “这糖票甜滋滋的,肯定跟糖放一起了。”刘三丙嘿嘿笑。 钱进赶紧夺下来:“那是反面,那是胶水,有毒啊!” 三百多张票,四小愣是分了半天——粮票上的稻穗图案都被摸得锃光瓦亮。 时间很快,又是周日。 钱进起了个大早。 今天有重要行动。 这些天里,四小只很勤勉的帮他找了好些各类酒标烟标与火花。 他们四个没法上学,因为他们在城里没有户口,办不了学籍。 于是无事可干的四小只,每天卡着点出门去收购站剥酒标寻烟标捡火花。 泰山路的收购站存货全无。 但老宋没白收他的茶叶。 老头一看钱进送礼后确实不干违法犯纪的事,只是一味的寻找无关紧要的酒标烟标和火花,他便放下心来。 等到自己这边被搜刮完了,他出面跟周围街道的收购站熟人打了招呼,让四小挨个去搜刮。 酒标放水里剥离后需要晒干。 钱进一直没有出售酒标,如今十多天下来已经有一柜子的存货。 起大早烧好热水,他好好洗了手,反锁房门给名义上的老爹上了一炷香: “保佑保佑啊,一定要多卖点钱。” “我不是光为自己,我也是想早日打造个大金箱,好好为人民采购、为人民服务!” 晒干的酒标被四小分类用皮筋扎好。 塞了一个抽屉。 他一扎一扎的往金盒子里放。 第一扎全是七十年代海滨啤酒的酒标,颈标、正标、副标,三件一套。 商城是收酒标的,价格还不错。 品相不同能有些差价,却也至少是三四十块钱一套! 一扎是一百张,金盒子一次能放五扎。 顿时就是两万四千元入账! 他心里乐开花。 四小立大功了! 后面还有一款叫海滨黄海金啤酒的酒标,这批酒标更值钱,每一套都是一百块起步。 根据商城给出的商品介绍,黄海金啤酒是时代产物,改革开放后便停止了生产。 更贵的是他当时看到过葵花茅台,还以为是类似茅台王子、茅台贵宾甚至是赖茅那种低端酒。 其实这也是特殊年代的产物,这就是正经的飞天茅台! 这酒标价格全上千! 可惜数量极少,四小不知道找了几个收购站,一共找回来五套。 所有酒标一口气卖掉。 钱进在商城的款子顿时冲破十万,到了十一万五千块。 TM什么叫TM惊喜? 这就是! 火花积攒的也不少。 还是没有值钱货,相比酒标不值一提。 烟标价格会贵一些,好些单价都是一百元以上。 可惜能搜集的太少,总额跟火花一样不太高。 但是它潜力很大。 钱进琢磨可以去哪里搞一批烟标就好了,要是搞到几千张,他一定能买到一千克黄金。 家里存货换成钱,他做饭等四小上门。 很快楼里其他人家开始问起来: “怎么这么香呢?炒多少鸡蛋才能有这香味?” “谁家捣鼓到鸡蛋了?哟,是二哥你家里煎鸡蛋呢,香味都传遍全楼啦。” 二哥瞅着铁锅满脸疑惑:“就这一个蛋,煎了怎么会这么香?难道这真是学大寨标兵鸡下的蛋?” 吵吵嚷嚷的声音中。 四小下楼并嘀咕:“真香,谁家炒鸡蛋了?真香!” 等他们推门进屋。 桌子上有盘子,盘子里是一层煎鸡蛋。 钱进本想慰劳四小,直接让他们吃煎蛋吃到撑。 结果只煎了五个鸡蛋,外头就有鼻子尖的开始四处寻味道。 他一看这样太高调,心里警惕当场终止,改成了煮茶蛋。 这事是教训,当下家家户户清汤寡水,谁家煎蛋谁家炖肉那香味都能传给左邻右舍。 他以后饮食上可得克制了! 五个煎蛋在他看来够克制了,四兄弟挤在门口还是看呆了。 钱进招呼他们:“赶紧进来关上门,干嘛呢?等着让邻居都上门来分鸡蛋饼吃啊?” 刘四丁立马关门。 而刘三丙推开两个哥哥飞奔而来。 他趴在桌子沿上眼睛死命的瞪、鼻子拼命的吸、哈喇子拼命的流——把褂子胸前的补丁褂子洇湿一大片。 钱进给他们分蛋。 刘大甲感动到眼眶发红。 他给三个弟弟讲解:“记着前进叔的好,这是他在黑市花大钱买的蛋!” 钱进说:“你们四个太瘦了,我得给你补一补。” “以后我得找你们四个当保镖,你们太瘦了谁都打不过,赶紧长的跟你们老爹一样强壮,到时候谁欺负我……” “我打死他!”刘三丙激动的说。 刘二乙默默的捏紧拳头。 钱进哈哈笑:“打死人犯法,咱搞个合法的自卫就行了。” “来,分鸡蛋饼,开吃!” “配什么粥吗?”刘大甲看到被挪到窗前的炉子上铝锅在往外冒热气。 钱进说:“配什么粥?光吃鸡蛋一样能吃饱!” “那里面是茶叶蛋,吃过没有?” 四小只整齐摇头。 钱进打开锅盖给他们看。 酱油味被海风一吹都飘到了房子外,不用担心被人闻见异常。 刘三丙探头:“哎呀前进叔,汤怎么都坏了?黑的不成样了!” 钱进说:“那是老抽——茶叶蛋就是这么煮的,不过得煮一上午,所以你们得看着点火。” “今天我不在家,你们中午回家拿玉米饼然后来吃茶叶蛋。” 刘大甲继续感动:“前进叔,你咋对俺弟兄这么好?” 刘四丁很遗憾:“可惜咱哥四个没女的,要不然嫁给前进叔当媳妇报答他。” “让我嫁。”刘三丙积极举手。 给前进叔当小弟已经这样了,要是当媳妇了不得起飞? 钱进看看四兄弟那长得急头白脸的样子。 不寒而栗。 当下鸡没有饲料吃,秋天全靠捉虫,下的蛋少可味道好。 钱进吃了一口感叹。 难怪香味这么足,因为它确实香! 刘三丙看着油乎乎的蛋饼很有些自得:“妈说皇帝也只能吃煮鸡蛋,还没咱阔气呢。” 刘四丁小心咬了一口慢慢嚼,黑漆漆的脸上露出幸福表情:“煎鸡蛋真好吃,金福没骗我。” 钱进看他们的样子问道:“你们第一次吃煎鸡蛋吗?” 四小齐刷刷点头。 钱进愣了愣:“不至于吧?大甲都十四五了,没吃过?” 刘大甲说:“只有寒食、过年啥的能吃个煮鸡蛋,要是哪年光景好,俺弟兄过生日也能吃上荷包蛋。” “但煎鸡蛋炒鸡蛋没有,俺妈不做,她说鸡蛋已经很好吃了,不用浪费油去做。” 钱进默默点头。 太阳渐高,气温渐热。 钱进该下乡了。 他去找徐卫东借自行车。 徐家很好找,门口挂着个写有“支农光荣”的木板,四周还挂了一圈红绸带。 借了自行车,他把黄金盒子也给带上了。 这次下乡他对红星刘家生产队有了足够信任,要是再能收到货他准备当场用物资购销证来定价,免得还得来回跑。 黄金盒子本身惹眼,但它延展性很好,钱进就把它上下盖子打开沿着四周给压平成金板。 他再用两块纸壳把金板夹中间,一起放自行车筐底下用铁丝穿过纸壳固定好,没人会怀疑纸板有问题。 这是当下人们在车筐破损时候,一种应急的修补方法。 结果他一切收拾好刚骑上自行车进马路,老远让张红波给招手拦下了: “钱队长你去哪里?今天劳动突击队有工作安排。” “什么安排?”钱进不高兴。 “周日还不让歇着?主任你到底是人民的干部还是资本家接班人?” “少给我乱扣帽子,特事特办!”张红波面色严肃。 在他旁边的刘波嬉皮笑脸的说:“钱队长,咱街道上妇女同志们的裤衩子都快不够穿了!” “你也别瞎说。”张红波不满。 “你们这到底唱的哪出?”钱进纳闷。 张红波压低声音说:“这事我一直压着呢,最近咱街道出现了一个贼,一个思想腐化堕落的贼!” “前天开始,咱街道好几个女工人晾的尼龙袜让人顺走了。” “昨天好几位女同志来反映所胸衣不见了,今早连锅炉房周大叔老伴的的确良裤衩都失踪了!” 钱进本来提起了兴趣。 听到后头没兴趣了。 尼龙丝袜特别是吊带的很哇塞。 的确良裤衩一点不哇塞。 ------------ 第29章 公社有个铁匠铺 钱进对这事没兴趣,他只想下乡: “抓贼归治安队,支农归突击队。主任你让让吧,我今天也有正事,我要去支农。” 赵波不信:“还去支农?又有什么行动?” 钱进掏出一摞粮票给他们看: “没有行动,就是上次去了红星刘家生产队,我看老乡们生活太困难,回来就把家里票本子抄了,咱得帮贫下中农兄弟渡难关不是。” 赵波目光直了。 这觉悟,你不先进谁先进! 以后《人民画报》没你的事迹我不买! 张红波不想放人: “二队长你这是跟我耍起官威来了?居委会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波波滋溜退到墙根看热闹,大前门往耳后一别,扯着嗓子拱火: “张主任要不算了,回头人家评上全国劳模,咱街道光荣榜还指望他贴金呢!” 送车后还没回楼的徐卫东看见了对峙的双方,急忙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这闹得哪一出?智取威虎山还是红色娘子军?” “一边去!”张红波推开他挡住车子。 “妇女代表都闹到居委会了,下一步就是上头。” “这次的贼不普通,他偷的是妇女同志的内衣什么的,是思想腐化堕落的典型,劳动突击队不管谁管?” 钱进吃软不吃硬。 而且他车筐里有金盒子,不能在城市里瞎转悠。 于是他说:“说一千道一万,我得下乡支农。” “另外我的支农先进个人奖状就在家里贴着,您要是觉得我不对,您帮我给上级单位送回去!” “你!”张红波怒了。 徐卫东帮钱进扛事: “主任你别挡道了,老钱不光送票证还要去干活。” “生产队的花生田地还遭了水灾,再不赶紧捞出来全烂里面了。” “回头我也得去,我会劁猪,给老乡们义务憔猪!” 他把张红波拉开。 钱进猛蹬脚踏。 车链条“咔啦啦”甩出一串脆响,胶皮轮胎碾过飘零落下的梧桐叶。 车后飘来张红波的骂声: “你现在不服从组织安排,我看你是拿了个先进个人后飘了,尾巴翘了!” 徐卫东说: “你也知道他是先进个人,不是先进裤衩,把他留下有什么用?” “老钱,走你的!” 他还唱歌送行: “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赵波吹口哨。 同志哥,尿性! 张红波还要喊。 徐卫东抢着喊: “从生产队捎个土狗崽子回来呐,我得让它保卫我们楼里嫂子婶子裤衩子!” 张红波气到跳脚。 现在钱进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是熟门熟路了。 他骑车经过公社的时候碰上了刘有余:“你来公社干什么?” 刘有余指向牛车: “今年用不上了,队长安排我送到铁匠铺来收拾收拾,该修的修,该磨的磨,来年还要靠它们吃饭呢。” 车上放着好些农具,其中有新镰刀,柄上是“红星农具1977”的钢印。 钱进心里一动,提出想去看看。 看看这地方能不能熔炼黄金。 黄金延展性极佳,他手头的小盒子交给有条件的金匠能干出一个主机箱来不成问题。 铁匠铺在公社西南角,濒临一条小河,是一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 房外墙壁的石灰层上是标语: ‘鼓足干劲,保障生产’。 ‘力争上游,为民服务’。 钱进去门口,有热浪扑面而来。 房屋做了改造,内部设有火炉、风箱和各式各样的铁制器具。 刘有余领钱进进门:“来领导啦,都呱唧呱唧。” 钱进给铁匠们挨个分烟。 铁匠们一看烟标纷纷笑起来: “呀,蓝金鹿,这是好烟,给我们抽可是白瞎了。” 有人用夹子夹出块煤球放在嘴上点燃,深深一口气吸进去后满脸享受。 “这位领导是?”带队的师傅问道。 刘有余笑道:“他就是前些天来我们队里搞支援的钱进,开着东方红给我们帮大忙了。” 农村多数时候没有娱乐活动,全靠传小道消息。 钱进和徐卫东开着拖拉机帮几个生产队一通忙活,在公社都有了好名声。 铁匠们洗洗手跟他握手,纷纷冲他拍胸膛: “听说过这同志,公社还联合了你们几个生产队给城里写了表扬信吧?” “小钱你以后家里铁器有什么问题,尽管带过来,咱给你收拾!” 钱进确实有求他们。 但现在不敢贸然提出想法。 他见铁匠师傅们豪爽,顿时心喜。 于是他把外套一脱露出背心下线条清晰的肌肉,说: “多谢几位同志哥,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但恰好带了点酒。” “咱打铁的活计容易拉筋伤肌肉,应该需要酒来活血化瘀吧?” 说着他出门去用衣服兜起五瓶小二,进门后一人塞一瓶。 五名铁匠大喜过望。 带队的黄老铁拧开盖子抿了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酒、好酒,这比咱打的两毛大曲可好多了。” 他们没有客气,纷纷收起了白酒,然后,钱进成领导了…… 黄老铁给他端来一杯水:“领导,别嫌弃俺这里的水有股子铁锈味儿啊。” “正好补补铁!”钱进直接干了一杯水。 递上水杯,再来一杯。 倒不是作秀,是蹬车一路,真渴了。 这可赢得糙汉们的好感。 黄老铁愉快的陪同他在铁匠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铁匠铺的布置、工具和劳动计划。 钱进看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活动的奖状乐呵,奖状边挂着公社表彰的铁匠班合影。 照片里五条汉子抡锤的架势,活像年画上闹海的五蛟龙。 参观完毕钱进随意问了一句:“这里能打黄金吗?比如说用金条打造个金盒子、金箱子什么的。” 黄老铁痛快的说:“小意思,我们这里有煤气,煤气加氧能到两千度,融化个黄金不成问题。” 钱进心里有谱了。 参观结束,自行车和行李一起被放上牛车,钱进坐着车进了生产队。 九月底,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晒谷场上一片金黄,这是脱粒的玉米在日头下暴晒。 晒场尽头的土墙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照样鲜红。 刘有余吆喝:“看看是谁来啦!” 晒场上人不少。 刘旺财正蹲在石碾旁修补被玉米棒子压坏的箩筐,听到吆喝声他抬起头。 赫然看见钱进在挥手笑。 这让他很激动,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裂口的胶鞋绊倒了身旁的搪瓷缸,几粒炒黄豆滚出来,立马引得旁边孩童去争抢。 “小钱你又来了?”刘旺财捡起搪瓷缸用袖口擦去缸沿的灰土。 钱进不废话,直入主题:“来送东西啊。” 他拎下一个袋子来。 里面铁皮罐头撞的玻璃酒瓶叮叮当当响。 刘旺财大喜过望。 等到了生产队办公室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繁多票据,他又大惊失色: “呀,怎么这么多票子?” 钱进说:“上次从咱队里拿的老物件回去找人看了看,人家说我给你们东西给的少了。” “我寻思咱队里需要这些票证,是吧,所以去黑市换了一些,看看对社员来说有用没。” 正在收拾表单的刘有余激动扭头,架在耳朵上的铅笔甩飞出去: “这能没用?你这是给我们救急了!你真是及时雨!” “俺队里妇女队长王秀兰家里要嫁闺女,家里怎么得准不两床被子吧?” “队里缺棉花票啊,这东西咱海边人家少,嘿哟,前些日子难的她嘴上长燎泡……” 钱进把统计了老物件和个人信息的本子交给刘旺财。 刘旺财、刘有余和其他队干部忙活起来。 他们要根据本子里老物件的价值信息,跟社员家庭情况进行结合,尽量公平的把票证分到实惠处。 妇女队长闻声而来。 刘旺财先给了她十斤棉花票。 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妇女摘下包在头上的黄头巾忍不住的擦眼泪: “我家里去公社供销社门市部排半个月的队,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给卖棉花……” “人家单位也是有纪律。”刘旺财给她使眼色,“别在小钱面前丢人了,老大个娘们还哭起来了。” 王秀兰说道:“我高兴啊,小钱,真是谢谢你!” 她很正式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颇不好意思:“早知道嫂子你需要棉花票,我给你多找几张,你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银元换的。” 王秀兰连连说:“够了够了够了。” “十斤新棉花配上家里老棉花,能给闺女缝两床过冬的大厚被了!” 票证分配的七七八八,接下来还要具体协商。 刘旺财去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捡起根铁棍。 树上拴着的破残铁犁片被秋风吹的缓缓撞动树干发出喑哑的声响。 刘旺财挥舞铁棍敲上去,当当当的脆响传向四方:“传下信儿去,先歇工。” “上次跟钱进同志换老物件的社员来一趟,查漏补缺!” “那个上次没把家底拾掇干净的社员回去再拾掇一下,钱进同志是咱老百姓能信得过的好同志,家里有不能吃不能用的老物件的,都找出来交给钱进同志看看要不要……” ------------ 第30章 钱进是信得过的同志 消息跑得比公社广播还快,眨眼间晒谷场就挤成了蛤蟆坑。 咸腥海风裹着汗酸味直往人鼻孔里钻,社员们乌泱泱围得比麦垛还瓷实: “给发什么票啊?” “钱进真行啊,四叔你个老棺材瓤子还说人家卷铺盖跑了就不回来……” “我家能补什么,家里还有点东西哩……” 不光票,还有钱。 钱进拿出来五百块钱进行补发。 整个红星刘家生产队不过百十户人家,当时卖给他东西的不足一半,每家按照拿出老物件的不同,他能给补上十到二十块。 这钱不少。 生产队一个强劳力干满一个月的工分除去口粮,能剩下几块都属于好的了。 社员们按组排队,男人聚集在一起便吸烟。 以往海风大的时候点一支烟费老劲,如今他们不少人手里有防风打火机。 铜皮盖子打开,嗤嗤的声音响起,顿时有紫红色火苗笔直冲出。 这成了生产队男人里头最顶级的炫耀资本。 刘旺财和刘有余共同合计发钱发票: “柱子?柱子来了没?” 有个坐在地上磕胶鞋鞋底泥的汉子急忙站起来,一边趿拉鞋一边举起手喊: “队长,来了来了!” 刘旺财招手:“过来看看,这是钱进同志登记的你家物件信息,要是没问题盖你的章子。” “补十六块钱再给你家五十斤细粮票和两斤油票——你不是要给儿子办满月酒席吗?这够了吧?” 汉子欣喜若狂:“够够够,以前攒下一些细粮了。” “看是不用看了,钱进能回来补钱补票,这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他冲钱进吆喝:“过两天来吃俺孩满月席,俺媳妇擀的裤带面比公社书记腰带还宽,好吃!” 钱进笑:“能赶上绝对不错过。” 钞票和粮票发出来。 围观者哪有不动心的? 立马有人掉头回家。 他们对钱进最后一点顾虑也没了。 人来人往,现场比赶大集还热闹。 有半大小子瞅见桌上漏糖的塑料袋,伸出黑黢黢的指头蘸了就往嘴里塞。 被他娘一巴掌拍得原地转圈:“饿死鬼托生的?” 孩子嗷嗷哭。 钱进摸出奶糖。 不哭了,吹着鼻涕泡开始笑。 其他孩子顿时围上来,叔叔爷爷喊得能甜出糖尿病。 从大人到小孩,红星刘家生产队没有不喜欢他的。 钱进决定以后换了大箱子,一定买点富强粉、精米、猪油香油之类的物资来支援乡亲们。 他不是为了享受救世主的快感。 而是想给自己发展个根据地。 有穿大襟褂的老年妇女拿出个小包袱,左一层右一层打开后,里面是银元。 有银元上的牙印比老驴嚼过的草料还密。 妇女说:“俺队长上次有人家给你的是假银元?放心,钱同志,俺家这些绝对都是真货!” 钱进已经把金盒子又给撑起来,他找刘旺财要了个木头箱子,然后在木头箱子里进行暗箱操作。 不存入箱子里,只是进去先定价。 银元到手进入金盒子,有点小惊喜到来: 六枚银元全是真品,其中有一枚叫‘民国三年O版三角圆’,价值还挺高,能定三千元。 其他的是普通品,跟上次的真品银元差不多,价格从五百到一千二不等。 满意的收下银元钱进问:“嫂子你想要什么?” 妇女说:“换上红糖,俺闺女身子骨弱动不动就眼前发黑,去检查医生说她是贫血。” “都说红糖补血,俺两口子得给她补补。” 钱进摆手:“嫂子,红糖补血能力不行。” “你信得过我等我下次来,我给你带点药,那是铁剂,比红糖好用多了!” 妇女满口答应:“你城里的领导,有文化有见识,我肯定信得过你,就听你的!” 还有人来问:“能不能换块表?” 钱进一看送来的还是银元、铜钱这类东西,便问道:“你们家里有没有老版的钱币?” “比如说建国以后发行的第二套钱币你们都有印象吧?有个黑十块、有个红五块还有个三块,这种钱你们家里有没有?” 这是他最近在商城查看纸币价值时候发现的珍品。 其中第二版的黑色十元又叫大黑十,很值钱,能卖出几万的价格! 红五和三元也很值钱,品相出色的都是万元级别。 有社员听了他的话点头:“哦,你说的是苏制三张钱对不对?那三张钱是苏修机器给造的,五几年的时候给国家收回去了。” 钱进急忙说:“对对对,就是它们!” “这哪有?”大家伙纷纷笑起来,“五几年才刚解放,都穷!” 有汉子说:“你说的那个十元我都没见过!” “那个三元我见过,”又有人说,“当时家里最大的就是那么一张钱。” “五几年的时候来着?国家说这钱不准用了,给一个月的时间去换掉。” “当时我家着急忙慌赶紧给换了,哪能不换啊?当时家里最大就是那么张钱!” 听着社员们七嘴八舌的解释,钱进死心了。 原来这些未来值钱的人民币,在七十年代也如此罕见。 几个社员为给钱进上了一课感到骄傲,后面再聊天声音都嘹亮了三分。 钱进正要老老实实整理银元和铜钱,却听到刘有余笑着说: “胡说什么呢!黑十元、红五元和大三元那叫苏三钱,哪是五几年被收回去的?” “五几年咱还管苏修叫老大哥呢,是六四年收回去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就是那年在咱队里干的会计!” 才骄傲了两句话的几个社员尴尬了: “是吗?”“这样啊?”“记错了?” 钱进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之火:“刘会计,那你能不能找到这三样钱?” 刘有余为难的说: “恐怕很难,实话实话,那几个社员有一点没说错,在当年这钱就不多见,其中十块的更是很少见的大钱。” “这十几年我天天捣鼓钱,在俺队里从没再见过苏三钱,只是偶尔能听说哪个队谁家发现了,然后被公社信用社收回去了……” 钱进明白了。 这事很难办,不是办不成。 他直接给放了个卫星: “刘会计,要是你能找到苏三钱我可以给全生产队搞到过年的细粮!” “即使找不齐苏三钱,那能找到大黑十、,我也可以帮队里捣鼓一张电视机票!” 这话很轰动。 刘旺财瞪眼大声问:“真的?正儿八经的?” 钱进说:“绝对的!” 刘旺财跟刘有余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说:“干了!” 然后刘旺财跟钱进许诺:“入冬之前,绝对给你把苏三钱找齐了!” “那我回去就托人捣鼓细粮和电视机票。”钱进承诺,“可你跟社员们讲清楚,这些事都是有风险的,可不能出去搞的满城风雨。” “啥叫满城风雨?” “就是别闹的人人皆知,别大张旗鼓的去闹腾。” “明白了,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 虽然没有收到什么惊喜,可钱进此次来红星刘家生产队还是收获感十足。 认识了铁匠。 彻底赢得了生产队上下的信任。 又收了一批老物件卖掉得手了一万多块。 另外自行车沉甸甸的载了不少东西: 好几个打补丁的袋子被刘旺财安排人给绑在后座上。 里面东西很杂,鲜花生,豆角芸豆茄子西红柿黄瓜。 晒干蒜、干辣椒、花椒八角还有咸鱼虾皮虾米蟹酱之类的海货。 这年头生产队没多少余粮,所以食材给的不多,像花生也就两三斤,蔬菜都是一把两把。 多的是玉米芯。 城里现在烧炉子做饭,玉米芯是引燃的好材料,也是必需品。 除此之外还有些钱进不认识的东西,黄澄澄、硬邦邦,像是晒干的上品橡胶: “这什么?” “干鱼胶。”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也算是老东西了,我学贝雕画时候师傅传给我的。” “你给俺队里净送好东西,我这个队长不能光收不出,否则不成没腚眼子的貔貅啦?” “但俺队里确实没啥好东西,就是听人说鱼胶能治血崩还能治小孩病什么的,我寻思你在城里接触的能人多、知道的也多,说不准能用上就拿给你!” 钱进没客气:“下个礼拜我再来,给你弄两瓶好酒!” 他骑上车子准备上路,又被一群孩子拦下。 他们用衣服兜着山枣野栗子酸葡萄之类的山货。 数量不多,却是巨大的心意。 钱进也给收了下来,一起放入车筐正好藏起夹了金板的纸板。 他腿脚生风蹬车回家。 结果眼看就要进入泰山路了,陡然有几个红袖章从视野盲区冲出来: “不许动!” “停车蹲下!” “打投所检查!” ------------ 第31章 虎口脱险 钱进打眼一看。 心里咯噔一下子。 常年走夜路,终究遇到鬼了! 他前后一下子出来了五个人,全穿草绿色的65军服戴挂红五星的绿军帽。 来到77年后他勤看多学,对当下了解已经跟普通人差不多。 所以看到五个人的装扮,他知道情况不妙。 65军服分干部装和士兵装,前者上下有四个口袋,后者只有两个口袋。 五个人里有一个穿干部装、四个士兵装,在城市街道里就是一支打投办小分队配置。 小分队一起目光如炬的盯着他,让他心里慌张:草丛屙屎碰上个兔子,真是叫自己给撞上了! 干部装三十多岁,三接头皮鞋往地上一跺‘噔噔’响:“蹲下!让你蹲下没听见?” 钱进要蹲下。 结果干部装接着说:“把他带走!” 一听这话钱进不干了。 这年代没有执法记录仪,私人被带走就成了水床上的两块肉团,是搓是揉是捏还不都人家说的算? 傍晚时分,街道路口人多。 钱进心一横直接闹腾: “哎哎哎同志们打人了啊、抢劫了,抢劫支农先进分子、助农抢秋模范啊……” 好些人乌拉拉的围上来了。 看热闹。 干部装轻蔑一笑:“耍无赖、装无辜?这种场面我们见多了,你这种人我们也见多了!” 说着他解下用皮带扣敲打后座满满当当的袋子: “抓贼抓赃,来,打开让同志们都看看里面是什么!” 袋子一开,花生、蔬菜、调味料都露出来:“私自贩运农副产品,什么行为不用我说吧?” 钱进很镇定:“什么行为?工农互助行为!” “是,我带了农副产品,可你看看我带了多少农副产品?这值当倒卖吗?” 他把所有袋子里东西全倒出来给围观群众看: “我今天去红星公社的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这是人家生产队感谢我、送我的一点心意!” “各位同志你们评评理,我这点东西值得倒卖吗?家口子多一些的妇女同志去菜场买一次菜都要比我的多!” 所幸他是长途跋涉不能负重太多,生产队里条件又一般,这样给他准备的礼物比较少。 否则今天真是裤裆黏上黄泥巴! “看看这些玉米芯,告诉你们这是我应得的,为什么?” “因为这次暴雨前我们劳动突击队下乡支农抢秋,我开着东方红拖拉机帮助好几个生产队运输玉米,人家发自内心感谢我、一定要给我,让我回来引火用!” 人群里有仗义的人。 一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纺织厂女工指着他说:“同志你叫钱进?泰山路街道的知青?” 钱进急忙点头。 哥们竟然还有了名气? 女工接着说:“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钱进一愣。 同志我上过报纸? 这是大事! 当下谁能以正面人物身份上报纸,那是得买上几十份给亲朋好友同事挨个分发并吹牛逼一整年的大事。 甚至街道都会组织学习。 钱进不知道自己上过报纸。 当然他平时不买报纸这正常,可居委会订阅了海滨市内发行的所有报纸,怎么没人通知自己? 女工一提醒,又有人仔细看他后跟着说: “是他,泰山路劳动突击队的。” “他是十个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工会领导给他发的奖状。” “我楼上梁哥参加过表彰大会,他肯定认识先进个人,我住这边,等我去叫他……” 群众接连发声。 小分队这边感觉不妙。 干部装扎好武装带说:“先把他带走!带回咱单位仔细调查!” 一个麻脸青年却犹豫了: “江队长,我看过咱单位的《海滨劳动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看这同志也脸熟……” 江队长不耐:“先带回去慢慢调查,咱们又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钱进可不敢被带走。 万一仔细搜索车筐里的纸壳夹板发现黄金,他可就危险了。 这样他赶紧委屈怒吼:“凭什么不明不白把我抓走?” “这是对我的污蔑、对我人格的侮辱!” “你们把我抓走以后街道怎么传我?要带我走?行!去农村、去红星公社!咱们去生产队跟所有社员调查!” 很快有参加过表彰大会的工人被叫来,看到钱进后主动去握手:“钱进同志,我是二机厂的梁青苗啊,哈哈,咱会后……” “会后一起聊过!当时还说有机会要坐在一起吃个饭,加深一下感情!”钱进哪记得他是谁? 但他记得散会后跟很多工人聊过天。 梁青苗见他记得自己更是高兴。 他对打投办小分队说:“我是二机厂二车间的工人,可以证明这位同志是支农先进分子。” “不仅如此,他还嫉恶如仇,在表彰大会上发现有蛀虫队伍走后门加入表彰队伍时,主动站出来进行揭发并坚定不移的进行了斗争!” “还不仅如此,报纸上说他是忍着丧亲的悲痛去支农的——报纸标题叫《丧父不丧志,支农当先锋》!”女工的话赢得了很多人对钱进的同情和钦佩。 江队长不好下台,只能强撑着说:“支农先进分子嘛,也不是没有人借着这名头搞私运……” “放你马勒个屁!”钱进把衣服脱了扔地上,脱下鞋给众人看鞋底干涸的泥,“我今天下乡在红星刘家生产队忙活了一天!” “我必须要去生产队!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诬蔑!我失去父母从乡下回城一无所有,只剩下荣誉也最珍重荣誉!” “你们这样诬蔑我,我他妈要跟你们死磕到底!我要去工会举报!我要联合生产队所有贫农去省里举报!” 有个刚赶来看热闹的青年闻声问道:“你是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支农来着?是红星公社那个红星刘家吗?” 钱进说:“是!” 青年嘀咕说:“还有这事?俺舅是红星刘家的生产队长,得把这事跟他说说。” 江队长解开风纪扣,脸颊出现汗水。 他还想说什么。 没话说。 麻脸青年面露惭愧之色,走上去冲钱进鞠躬: “对不起,钱进同志,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就动手,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 “我不想推卸责任,可我们确实是接到了举报后……” “常胜利!”江队长赶紧拉他,“纪律呢!” 钱进心一缩。 举报?! 江队长咳嗽两声,往周围看看后一挥手:“经过我们检查,你没有投机行为,走吧。” 钱进收起思索继续愤懑:“走吧?!” “你们对我人格侮辱,我怎么走……” 江队长带着四个手下走了。 确切的说是跑。 跑的可快了。 有人看不过去,说:“他们太高傲了,这还是劳动人民的干部吗?我要回去举报他们脱离人民群众的作风!” 好几个人响应:“对,举报他们,太过分了!” 人群散尽。 这时候有人嗷嗷叫: “老钱、老钱?我听说你被打投所给办了?我草,同志我来了,我带着同志们来支援你了!” 钱进不用看。 徐卫东来了。 整个二队都来了。 钱进无奈:“来干什么?来洗地吗?” 徐卫东纳闷:“洗地?咱又不是环卫工。打投所的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钱进心里还有气却也有侥幸。 得亏他把老物件直接卖掉了。 否则今天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徐卫东看到地上的瓜果蔬菜,讪笑道:“看来是个误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钱进有气无力的说:“刘家的乡亲记得你胃口大能吃,怕你在城里饿死,有老太太特意用裹脚布包了花生让我捎给你……” “去!”正在磕花生的徐卫东尴尬。 人群哄笑。 暮色沉沉,夕阳半坠。 远处火车站钟楼传来悠长的响声,街头喇叭响起歌声:“大海航行靠舵手……” 钱进之前答应要请二队人手吃饭。 正好队员们聚齐了。 他说:“走,今晚去我家里,我给你们弄点好吃的。” 路上又碰上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张红波。 张红波看他带一队人走来有些吃惊:“钱进,你没事了?” “我刚得到消息,说你被打投办给控制了,还想着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呢!” 钱进露出虚伪而热情的笑容:“谢谢张主任关心,没事了,但这事没有完。” “他们小分队诬蔑了你,你要去举报他们?”张红波问道。 钱进直勾勾的看他。 张红波被他看的是三九寒天吞冰溜子——从里到外透着寒气:“怎么了?” 钱进笑道:“没事,我不举报他们,因为他们答应我合作了。” “合作?”张红波更疑惑。 钱进说:“他们承认了,是有人诬蔑举报我倒卖乡下生活物资,所以才对我守株待兔。” “只好我不举报他们,他们就把是谁诬蔑我说出来!” 张红波大喜:“这行啊,到时候咱一起收拾他!” “必须让他受到惩罚!” ------------ 第32章 同志们,喝啊 暮色沉沉中,张红波推着自行车离开。 徐卫东羡慕:“老钱你行,我来队里两三年了,还没看过张红波这么着急过任何一个队员。” 旁边孙正气把解放鞋往台阶上磕得梆梆响:“确实,自打七五年街道办文艺汇演,我还没见过他脑门子冒这么多汗珠子!” 钱进笑了笑没接话。 等其他人回家拿吃饭的家伙了。 他才冲徐卫东冷笑:“勾结小分队设陷阱的,就是他张红波!” 徐卫东脸色一变:“不至于吧?” “就因为早上你不听他管教的事?” 钱进说道:“不是,你听我说。” “刚才设卡抓我的时候,小分队直接冲我来了,但他们不认识我,说明有人跟他们在一起指认了我!” 徐卫东拧着眉头仔细思索:“是这样。” 钱进继续分析:“起初我想过是我得罪过的人举报了我,比如我前女友罗慧娟一家人,比如表彰大会前咱收拾过的七胶厂那伙人中的某一个。” “可问题来了,举报者得知道我下乡了,且预料到我下乡能带回来很多东西,你觉得那两伙人能知道这些信息吗?” 徐卫东眯起眼睛:“有道理。” 钱进说:“举报我的人,知道我下乡还知道能带好些东西会回来。” “张红波嫌疑最大!” 徐卫东缓缓点头:“说说看。” 钱进说:“你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咱都快到居委会了,他骑自行车几百米再着急也不至于这样。” “所以我敢说,他是跟小分队一起给我设卡,等小分队控制我了,他就骑车赶回了居委会,然后假装刚知道这件事,又继续骑车要去救我。” 徐卫东冷笑一声:“确实如此!” 钱进斜乜他:“别装模作样了,你听懂我说什么了吗?” 徐卫东支支吾吾:“差不多懂了,反正就是这孙子举报你。” 钱进白了他一眼:“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咱俩拿了先进个人是登报了的,你知道吗?” 徐卫东愣了:“不知道啊,我家就我自己了所以没订报。等等,咱俩上报纸了?真上报纸了?” 他当时进入礼堂的时候就想登报,没想到真登报了自己却一无所知。 “不对啊,老钱,就算咱俩家里没订报纸,可队里那么多人还有这么多街坊,大家伙不能都没订报纸吧?前几天没人提起这件事啊。” 钱进说:“是上了《海滨劳动报》。” 徐卫东立马说:“难怪!这报纸老百姓没有订的,都是各工厂各单位的图书室、阅览室才会订的!” “不过咱居委会也订了啊……” 钱进冲他摊开手:“那居委会为什么不通知咱们?谁从中作梗了这件事?” 徐卫东反应过来后几乎跳起来:“这狗草的!必须办他!” 钱进说:“那你找居委会其他人偷偷打听,刚才那个点张红波去哪里了。” “再打听一下杜刀嘴,看看她都在哪里——这也是个怀疑对象。” 徐卫东拔腿就走:“行,等我消息。” “还有你直接安排我去办事不就得了?跟我分析这分析那干啥?不知道脑力劳动也是劳动吗?” 钱进飞脚踢他。 却被他灵活躲过。 四小在家里等着他。 钱进把菜和花生交给他们,进行安排:“大甲,你带老三去洗菜,全洗了。” “二乙,你把花生、毛豆煮上待会当个凉菜——用盐巴用八角花椒来煮。” “老四你去买扎啤,钱和酒票自己拿,买它四十斤回来吧……” 四小离开。 钱进从商城开始买熟食。 二队队员全是成年人,太了解这个年代了,不像四小那么好糊弄。 于是他们只能凑活着吃点了。 钱进给他们准备了午餐肉和豆干,这是当下市民能接触的硬菜。 刚带回来的咸鱼上锅蒸一份、铁锅煎一份,用油多葱花足,加上他买了蒸咸鱼调料,所以味道差不了。 早上煮的茶叶蛋有所剩余。 他又炸了大盘花生米。 香味引来邻居看:“小钱,全街道的油星子都攒你家里了?” 钱进说:“突击队会餐,这都是队友贡献的。” 邻居摇头离开:“年轻人不会过日子啊,未来把国家交给你们叫我们怎么放心?” 钱进关门。 剩下的是凉菜。 有小葱大葱有香菜他便配合辣椒、洋葱拌了个老虎菜,红绿相间,洒上把花生再用老虎菜专门酱料来拌,色香味俱全。 另外拍黄瓜,白糖西红柿,拌茄子,拌芸豆,拌豆角,芹菜拌花生米…… 反正他随便一布置,也有满桌子菜。 香味蔓延,特别是煎鱼的味道很浓,又香又鲜。 杜刀嘴家孩子可遭罪了,馋的嗷嗷哭。 很罕见。 这次杜刀嘴没有指着和尚骂秃驴。 钱进出门看见了她。 她还笑着主动打招呼:“哟,听说小钱你成咱街道劳动突击队的二队队长啦?” “我真没看走眼,你是个顶有能耐的年轻人,我估计你以后能当居委会主任,到时候可别忘记咱这老街坊呀!” 钱进也笑:“哪里哪里。” 杜刀嘴这反应不对劲! 他心里敲响警铃。 本来一番分析他已经认定向打投办举报自己的是张红波。 可杜刀嘴如今的反应让他又拿捏不定。 难道自己聪明的头脑翻车了?钱进心里打鼓。 他还想在徐卫东心里矗立起自己运筹帷幄、决胜街道的形象呢! 还好。 徐卫东赶来后怒气冲冲的说:“老钱你他娘真厉害,就是张孙子干的!” 钱进不动声色,稳坐钓鱼台:“怎么回事?” 徐卫东说:“我打听过了,你隔壁那娘们今天一直在街道里四处闲逛,没离开咱街道。” “张孙子下午不见踪影,就是先前那会突然急匆匆跑回来,他进门喝了两口水又急匆匆的蹬车出去了——期间居委会里没人跟他说你的事!” 钱进冷哼。 徐卫东搞不懂:“你就早上不听张红波指挥了一把,他就要弄你去坐牢?!” “这孙子心眼比我牛子眼还小啊!” 门被推开,冯广源带着铁哥们龚广走进来,两人各自拎着一提啤酒。 钱进说:“不是说过大家伙不要带东西吗?” 冯广源讪笑道:“头一次来钱队你家里,我们怎么也不能空手呀。” 钱进客气一句,态度不冷不热。 冯广源急得搓手。 刘大甲和刘二乙忙活完了后又回家将一张三屉桌抬下来。 两张桌子合并,勉强能坐下十多人。 队员们坐定,满脸期待。 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周耀祖看到丰富的菜肴都忍不住喜笑颜开。 钱进将散啤酒分发开来。 他家里没那么多酒杯,队员各自回家拿了自己的杯子,全是大杯。 冰凉澄清的散啤倒入杯子里,雪白的泡沫汹涌冒出,杯壁外迅速挂上水汽。 大口冰凉啤酒下肚开胃,一行人挥舞筷子开始奋战。 午餐肉先被一扫光,众人吃的开心: “还是这家伙好吃……” “行了老朱,你他么真是猪啊,真能造啊,给留两块呗……” “队长你吃肉啊,别光吃花生……” 钱进笑着摆手:“我爱吃鲜花生。” 这花生是早熟的第一批。 下午才从地里拔出来的,确实非常新鲜。 毛豆也是刚从豆枝上摘下的,一粒粒豆子嫩的要冒水。 “真没有口福。”朱韬边吧嗒嘴边叹息。 冯广源翻白眼:“队长那是把肉留给咱吃而已,你还当真了!” 钱进招呼吃花生毛豆:“这真的好吃,尝尝、都尝尝。” 一人一大把。 香糯的花生米、嫩甜的毛豆粒,众人配着啤酒吃的非常愉快。 等到有人把筷子伸向凉菜,一口之后来劲了:“队长这菜你拌的?好吃啊!” “凉菜能有什么好吃的?”其他人不信的伸筷子,然后筷子停不下,一筷子接一筷子的开始了。 徐卫东吃的最凶猛,他怪叫道:“老钱你还有这一手?早知道我他么天天来你这蹭饭啊!” “还以为你个光棍汉,自己在家里瞎吃呢……” 一片争抢中,门被推开,四队长米刚探进头来: “同志们吃着喝着呢?主任让我来叫你们,今晚全队加班抓裤衩贼啊!” 朱韬气的摔筷子:“扫兴!” 徐卫东眼珠子一转,把米刚拽了进来:“没吃饱吧?来,吃两筷子!” 米刚一看满桌子不是咸鱼就是凉拌菜,顶多还有盘子炸花生米算硬菜,大为失望,连连摆手: “别拉我腐败啊,我不吃!” “我得赶紧响应主任安排去上夜班了,你们最好也赶紧去,吃的差不多就行了。” “哎哎哎别拉了,我不吃,我他么说过了不吃、打死我也不吃,少拉我下水……” 徐卫兵递给他筷子,他勉为其难夹了一筷子老虎菜。 清脆爽爆的口感全来了! 香菜清新、大葱甜辣、辣椒过瘾,再加上用了来自27年的特殊酱汁,清爽解腻中有咸酸鲜香! 米刚眉开眼笑:“二踢脚蘸辣椒——够冲啊!” 他又来了一筷子。 这一筷子有花生米,浓香味在舌头上爆炸! 这下子米刚停不下了。 一口口吃的簌簌有声还吆喝:“愣着干什么?给我来一杯啤酒!” “上班?上个屁班!” ------------ 第33章 同志们,开冲 北墙正中高悬领袖半身像,像框下方贴了正方形红纸,上面是用黑毛笔刷出来的‘为人民服务’。 小小的会议室,被劳动突击队挤得满坑满谷 张红波摁着桌子的双臂因愤怒而发抖: “一队三队随叫随到,四队五队闻风而动,就你们二队腚大!” “刚拿了表彰翘尾巴了?我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喊一个人去叫你们没有用!” “最后逼着我亲自去叫你们,行啊,脸真大啊!你们是一点觉悟都没啊!” 徐卫东一行人倚着漆成军绿色的木柜并肩而立。 他们活脱脱一副灶王爷画像——墙上一贴不动弹,只抬头看柜顶,好像对印有‘海革办’字样的铁皮档案盒充满兴趣。 张红波被他们这态度气的捶会议桌。 本来榫卯已经松动的长条桌为之摇晃,上面排列整齐的搪瓷缸摇摇欲坠。 三队长赵波去找了条废弃电线权当加固绳要修桌子,却让张红波呵斥一声: “现在献殷勤没有用,刚才让你去喊人,你自己在那里喝上了?” 张红波找人去钱进家里喊二队来开会。 结果成了葫芦娃救爷爷。 去一个没一个。 这弄的后面其他人都不敢去了,还以为钱进家里成了前线,去了会牺牲。 最终没辙张红波去了,结果看到一帮人正光膀子划拳,酒瓶子摆得比供销社柜台还齐整。 徐卫东看见他还冲他伸手唱歌:“美酒飘香啊歌声飞,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旁边钱进配合着把搪瓷缸敲得震天响。 “你们那是活脱脱的旧社会茶馆唱大鼓的做派啊!” 想想那个场面,张红波现在还生气。 他捶桌子捶的手疼,抓起一本书要砸桌子上。 结果一看是《毛选》他没敢砸,又放下了。 有气不能放,这让他更生气! 可其他队员不想听他说车轱辘话。 他只好切入主题:“喝酒的事咱后头再说,先说抓贼的事。” “我分析那贼是咱街道住户,因为今天白天又丢了三条裤衩子。” “连住在24号的赵大姐都丢了一条——那可是棉纺二厂的‘三八红旗手'!这贼是在猥亵劳动代表!” 徐卫东大剌剌的问:“特派员怎么说?” 张红波羞恼:“这多丢脸的事,咱能指望特派员?” 徐卫东说:“主任你这话说的,抓贼这活儿啊,那就是治安同志施展本事的地方。” “咱劳动突击队不专业,咱应该在广阔农村的大天地里发光发热,简单说就是,下乡支农咱在行,抓贼惩恶咱不行!” 有人带头,其他人跟着唱反调。 张红波激动的说:“什么思想觉悟?这是我们突击队该有的想法?” “电影《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都看了吧?里面怎么唱的?”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尖兵。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不怕千难万险……” 一群人纷纷撇嘴。 “五个突击队轮流值夜,这是政治任务!” 一看思想工作做不了,张红波索性不装了。 他拿起掉了漆的搪瓷缸往桌子上一顿加强声势,缸身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标语震得嗡嗡响: “告诉你们,这次可不是抓贼这么简单的事。” “这贼专偷女同志的贴身物品,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要让女同志们无心生产,这是破坏劳动生产的犯罪行径!” “来,咱们商量一下守夜值班的时间安排。” 钱进问道:“守夜值班不是问题,明天呢?” 张红波咬牙切齿:“今晚抓不到,明天继续抓!” 满屋子队员表情全垮了。 见此张红波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看你们这个熊样,算了,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现在我还是直说了吧。” “为什么居委会千方百计压住了这件事,没让受害的女同志报警?为什么非得劳动突击队出面?” 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剪报:“上个月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修防空洞立功,评了省级先进!” “前两天我去区里开会,得知市里要给昆仑山街道的劳动突击队所有队员解决工作问题的奖励。” “你们不眼馋吗?你们就想一年接一年的待在劳动突击队里?不想去棉纺厂、橡胶厂、造船厂这些单位吗?” 队员们终于意动。 王东一队立马拍胸脯要值头班岗,其他几个队暗骂这孙子鸡贼——谁不知道早晚班最清闲? 三队四队正盘算着怎么推诿。 二队早溜到门口:“我们同志回屋温酒去,等英雄们凯旋!” 周耀祖沉着的摁住众人,问道:“手电筒电池怎么算?” “先算自己的,抓到贼再说。”张红波含糊其辞。 骂娘声一片。 队员们用的都是当下流行的虎头牌手电,需要使用干电池。 购买干电池是要票的! 钱进家里没有手电,他估计是让白东风那孙子给顺走了。 不过手电是小问题。 他打开商城找了一下,发现一款叫沃尔森的强光手电筒很合适。 这手电筒长度跟智能机差不多,宽度还要窄一些但厚实不少,反正可以用金盒子容纳。 钱进喜欢这台手电筒是它的亮度极高。 使用了八颗矩阵高功灯珠,亮度最高能到一万八千流明。 这代表直射人的眼睛,可以让人短暂失明并造成永久视力损伤。 还有就是它是铝合金外壳,如果开灯时间长那灯罩温度还会升高到烫人水平,近距离能当板砖用还能当烙铁用。 当下治安不好。 而且不少人手里刀枪齐全。 有这么个玩意儿傍身很安全,在当下年代它是很好的防御武器。 27年的中国确实是大国,民生用品物美价廉。 这么厉害的一款手电筒竟然只要二百多块钱。 可惜它超出当下时代科技太多,否则钱进真想给二队队员一人配一台。 他先给自己配上了。 十二点,二队和一队交接。 王东冲钱进挤眼睛:“钱队长,我们啥也没发现,后面看你们的了。” “现在妇女同志不敢在外面晾裤衩子了,尤其是红色的,只能在屋里阴干!” 徐卫东打了个酒嗝嘿嘿笑。 他跟钱进说:“好嘛!这贼还挺他吗讲情调的!要不咱成立个‘裤衩侦缉队',你当队长我当政委?” 钱进摩挲手电筒如三少爷摩挲宝剑、夜总会少爷摩挲大宝剑,他说: “少胡扯,都打起精神来,争取勇立战功!” 估计是街道的妇女清楚他们劳动突击队都是一群什么货色,压根没指望他们太多。 姑娘们深谙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人生信条,纷纷用缝纫机线圈挂在晾衣绳上,线头一端是自己大裤衩小罩子,另一端连着搪瓷脸盆。 于是各巷子、各楼里时不时就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每当有人冲出来,顶多看到野猫即将消失的身影。 这样街道秩序有些乱了。 搪瓷脸盆搪瓷缸摔地碰墙的声音太大,夜深人静突然咣当一下子,肯定能吓醒孩童嗷嗷哭。 严重的还有老头吓到抽搐,得亏家里备着速效救心丸,否则怕是要出人命。 周耀祖皱眉:“钱队,明天让张主任跟居民说一声,别用脸盆瓷缸什么的来告警了,用这个。” 他从兜里掏出个黄铜铃铛。 一道昏黄的手电灯光照上去。 旁边的钱进好奇一看,说:“咦,你这个铃铛有点意思。” 周耀祖递给他:“平安铃,是小鬼子的物件。” “我爷爷曾经是、打过小鬼子,这是他缴获的,当时挂在一把武士刀后面。” 铃铛有蜜桔大小,通体橙黄,主体内外都有字,铃铛舌头上挂这个小小的木板,上面也有字。 钱进发现是汉字,仔细辨认看出木板一面是‘平安喜乐’,一面是安神定心。 再看铃铛上的字,他认出外面有个记载时间的,写的是‘明治四十年’。 这是哪一年? 钱进不了解。 不过他看出这铃铛不是凡品,应该是古董,放到商城不知道价值有多高。 看到他上下翻看,周耀祖问他:“钱队你喜欢?” 钱进不好意思的递给他。 周耀祖大方的摆摆手:“喜欢送你了。” 钱进很惊讶,赶紧摇头:“这肯定不行,开什么玩笑,我觉得你这是个古董呢!” 周耀祖平静的说:“你喜欢吗?喜欢你收下吧,因为我不喜欢它。” “如果它是古董,我就更不喜欢了。” 钱进说:“这是你爷爷的战利品啊,而且你随身带着……” “我每次值夜班,家里老人不放心都会让我带着它,但我很讨厌它。”周耀祖眼睛看向别处。 钱进知道周耀祖身上肯定有故事。 联想他爷爷曾经杀过小鬼子并缴获过指挥刀,估计级别不低或者本事不小。 再结合周耀祖一表人才且踏实耐劳却只能待在劳动突击队,那他爷爷的身份呼之欲出。 钱进想了想收下铜铃,说:“那我跟你交换个东西吧,我看你喜欢看书写字,明天我把我收藏的一套钢笔送给你!” 周耀祖笑着摇头:“不用。” “必须用!”钱进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 第34章 俺不是孬种 全队人一起巡逻效率低下。 钱进决定分兵。 队里12个人正好总共有四个手电筒,他们便分四队。 每队一个小队长带一支手电筒加俩队员,完美! 见此朱韬打了个哈欠:“钱队,你还真要带咱弟兄们巡逻啊?压根不用这样。” “你当一队跟咱一样巡逻?他们肯定找地方猫着乘凉,到点撤退!” 然后他模仿王东粗着嗓子说话:“费那劲干啥?电池比新媳妇还金贵!” 其他队员笑。 以往确实这么干的。 冯广源则纠结的说: “要是碰到了穷凶恶极的歹徒咱们怎么办?真上去干啊?咱们又不是治安员,不专业呀。” 只有周耀祖一如既往的觉悟高:“碰到犯罪分子,当然得跟他们勇斗到底!” 冯广源顿时瞪眼要怼他。 但想了想还是看向钱进。 钱进说:“要是一个犯罪分子,你们碰到以后跟他周旋,同时吆喝我们去支援。” “要是两个以上犯罪分子,你们赶紧敲锣打鼓砸玻璃,先把群众都招呼出来再说。” “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徐卫东补充。 钱进点头。 其实他有办法让队伍分兵的同时保持战斗力的统一,只要一人给配一台对讲机就行了。 27年代保安就是这么巡逻的。 可惜这年头连治安所都只有摇把电话,整这洋货准被当特务逮。 为了居委会组织的巡夜行动,他没有必要付出太多。 四个小队分开。 夜色很深。 海滨市陷入沉睡。 楼房里灯光熄灭了,路灯也熄灭了,整个城市变成了资本家的心——很黑。 秋高气爽,天上少云,钱进偶然抬头: 好一片灿烂星河。 无垠夜空恍如无边无际的黑色画卷,浩瀚群星是上面唯一的画像。 无穷尽的星辰洒在其中,白色、黄色、绿色,瑰奇绚丽,色彩斑斓! 这是他以前从没有亲眼见过的壮美,哪怕是在影视剧或者画作中也没有见过。 仰望如此星空,他一时之间大受震撼竟然停下脚步走不动了。 没有光污染时代的海滨市夜空,原来这么美! 他一停下脚步,跟他后头两个队员赶紧凑上来低声问: “有情况?” “队长发现什么了?” 钱进啼笑皆非要解开误会,还没等开口队员中的李保卫倒吸一口凉气: “看见了、我看见了!” 钱进到嘴的解释憋回去。 李保卫指向侧前方一栋楼。 星光月光如一层青霜般铺撒在墙壁与地面上。 钱进跟着自李保卫手臂指引看到有一个黑影顺着楼面正灵巧往上攀爬。 这黑影动作麻利,又是跳阳台又是爬外墙,嗖嗖嗖就从二楼上了顶楼。 李保卫见此眼睛直了:“这身手赶上《渡江侦察记》里的侯登科了!” “队长,上吗?”曹有志惶恐的问。 上屁! 钱进推开两人低声说:“他进去犯案了,我盯梢,你们俩去喊人,就近喊人!” 曹有志傻乎乎的问:“队长,不是说要一个贼的话咱干他就完了吗?” 钱进暗道你他娘挺梗啊,我哪里这么说了?不是说了先周旋再喊人吗? 再说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真没想到能碰上贼。 另外他这会怂的原因主要是他发现这贼身手很厉害。 要是人家还配了武器,三人绝对白给! 钱进勇猛胆大但不虎。 于是他就小声说:“执行安排——谁告诉你们只有一个?” “俗话说,捉贼拿赃、当贼成双,我要是估计不错,暗地里还藏了一个把风的!” 曹有志和李保国立马分两路去喊人。 钱进找了个花坛窝进去。 下次下乡得弄条狗在身边。 有狗冲锋在前,三对一稳赢。 他忽然想到商城也卖活物,不知道能不能穿越时空把狗崽子带过来。 这都是后话了。 即使能他现在也买不了,金盒子太小。 所以提升金盒空间大小是紧急要务。 就在他思索之间,贼从二楼翻了下来。 人家都没有攀爬,直接一个腰马合一从阳台翻越了下来! 钱进当场心里一沉: 他从没在现实中见过这样的能人。 这贼不是从二楼跳下,是像《谭谈交通》里谭警官抓到的那个坐在三轮车货品顶上的小伙一样,腰马合一腾空翻跟头跃下。 姿势极其流畅且落地很稳,一点没有人仰马翻。 以这样的身手配武器,他们一个队全上也白给! 贼落地后脚步轻盈要跑,速度很快,眼看就要贴着钱进藏身的花坛跑路。 钱进不敢追,但以贼的身手和警觉性,等小队集合了肯定逮不到人。 于是他咬咬牙握紧了高功率手电筒: 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钱进看到了他蒙起来的脸! 当机立断他起身直接将按键推到最上端:功率最大化! 18000流明! 然后太阳出现了! 那贼被照的纤毫毕露,脸上尼龙黑丝袜上哪里拉丝都清清楚楚。 他瞬间闭眼下意识叫了一声。 接着迅速闭嘴往旁边花坛里钻。 可他在花坛里一睁眼后慌了:“我眼睛!啊!我我我看不见了我瞎了!” “娘我瞎了!啊!” 四周响起喊声: “哪里来的光?” “谁在叫唤?怎么回事?” 钱进赶紧关闭手电筒。 队员们跟野驴似的咣当咣当跑过来:“队长?刚才哪里来的光……” 钱进不理疑问,大喝道:“抓贼!” “把他给我拿下!” 花坛里那贼发现自己瞎了以后崩溃了,疯狂舞弄手臂。 徐卫东上去将他放倒,一个强人锁男又一记老汉推车将他给控制住了。 其他人七手八脚的上去,摁地上捆绑了起来。 喊叫声惊动了附近住户。 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 “怎么了?下面吆喝什么?鬼子进村啦?” “好像抓到偷内衣内裤丝袜的贼了……” “还真是,走,下去看看怎么回事……” 居民穿上衣服纷纷下楼。 队员们昂头挺胸撅屁股,目光坚硬如铁杆山药、嘴唇抿的好像被502胶水粘住。 其中徐卫东拧着贼胳膊眼神最惨烈。 人家那架势像是要去阅兵。 他像是要英勇就义。 唯有周耀祖最正常,他跟钱进商量一番,果断跑去街道治安所喊治安员。 都是一条街上的老街坊,治安员们跟队员们很熟。 值班的是程华,他身穿一身蓝,来了以后先铐了贼。 这贼还在哭号:“我眼瞎了、眼瞎了!怎么回事,我怎么眼瞎了……” “少你娘装!”程华上去给他一记黑虎掏心。 然后检查一番后讪笑:“真瞎了……” 钱进一行人去治安所登记情况,看热闹的居民被疏散开。 一队的王东提着裤腰带急匆匆跑来:“怎么回事?真让你们抓到贼了?” 确认抓到了贼。 王东气急败坏,双手使劲拍大腿: “草他妈的!我就说不能找地方猫着、我就说能抓到贼立功!” “草他妈的!这帮烂肉就是偷懒、就是不肯真巡逻!” “草他妈的!大功一件又飞了!” 二队队员们进入治安所把最近街道女同志丢裤衩的事讲解一遍,然后讲到抓贼过程他们是瞎子洗脸——两眼一抹黑了。 没他们事! 钱进三下五除二的说:“我和李保卫、曹有志两位同志巡逻发现了这个贼在入户……” 李保卫和曹有志激动的脸膛发红,裤腿发颤。 “然后我盯着贼让他们俩去喊人,他们把我们队员喊来后,这贼一露面我们一起用手电光照他眼睛。” “趁着他晃了眼睛,我们队员一拥而上把他给擒拿了!” 队员们又尴尬又感动。 队长讲义气! 周耀祖不好意思想说实话,钱进用眼神将他逼回去:这人是好人,但好的不正常。 程华登记之后让他们离开,说等到审查有结果会再通知他们。 钱进给队员们放了半天假。 他回家后吹着口哨将小鬼子的铜铃铛放进了金盒子里。 商品信息一出来,口哨声戛然而止: 150000元! 钱进仔细数0,数了三遍确实是十五万! 他看到这铜铃的时候就猜出来它价值不菲,现在看到是十五万后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其实他一早还猜这铃铛能卖几十万几百万来着。 反正那会他只是瞎琢磨。 他又看商品信息: 平安喜乐铜铃铛·1908年·五郎三郎铸金工坊祝福款、贵族专享款。 钱进明白了。 这铜铃铛是1908年的物件,放在27年确实属于近代古董了。 看铸造工坊的名字,它是由一个叫五郎三郎的店铺给贵族造的。 没说的。 卖出。 加上之前积攒的钱,他在商城已经有了二十八万。 他的身家越来越丰厚。 但是距离购买一公斤黄金所需的钱还是差好些呢。 钱进冲了个凉后上床。 不管。 反正今天是很有意义的一天。 睡个懒觉! 第二天一早他被徐卫东给吵醒了。 开门放徐卫东进来后,他打着哈欠问:“同志哥你行啊,睡了几个小时?” “一晚上没睡!”徐卫东很兴奋,两个眼珠子红通通的。 钱进哂笑:“至于吗?不就抓了个偷内衣裤叉子的贼……” “那个贼不是偷裤叉子的,他是个江洋大盗!”徐卫东大叫,“还专偷干部楼,裤衩里藏的全是侨汇券!” 钱进:WTF?! ------------ 第35章 街道治安先锋 好些楼座前的小黑板都用粉笔写了告示。 内容引得大姑娘小媳妇们臊红了脸。 钱进站在自家楼下看: “警惕阶级敌人破坏妇女生活!昨夜又有三件棉内衣、两条的确良裤衩失踪……” 这让他猛挠头:“奇怪。” “奇怪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昨晚抓的不是裤衩贼,是个大盗!”徐卫东说道,“你要立功了!” 钱进说:“不是,这你说过了。” “我奇怪的是怎么有人用的确良做裤衩啊?” 徐卫东说道:“嗨,这不正常?这料子不沾尿不吸汗,比大姑娘脸皮还滑溜。” “棉裤衩这东西有点尿就吸了,老骚气了,有点汗就贴上了,不得劲。” 钱进说:“可它不健康,的确良不透气,做裤叉子容易导致真菌感染。” 他有个朋友上大学时图便宜买了涤纶裤衩——就是的确良材质。 结果后来胯部不适,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脚气传染到胯下,被涤纶裤衩给无氧呵护繁衍的很猛烈,发展成了真菌黑森林。 “这有啥不健康的?棉布裤衩还不卫生呢。”徐卫东突然猛吸鼻子,狐疑的看钱进。 “你是不是穿了棉裤衩?真骚气啊!嘿嘿,再闻一口……” 钱进也闻见骚味。 一回头。 住一楼的李老太早起端尿盆准备去厕所。 她羞红了老脸指指画画:“领袖走了世道坏了,现在年轻人不要脸了。” 钱进赶紧拉要呕了的徐卫东快步走: “开路以马斯吧,好好的先进个人别留这里让人当落后分子给办了。” 街道如今情形跟以往不同。 秋日艳阳下,晾衣绳上铁夹子晃悠得像光杆司令,往日万国旗阵全撤了。 去了居委会。 徐卫东向周围讲解:“那可不是小功劳,我跟华子打听过了,这次是大功一件!” “你们知道我们昨晚抓的那个贼是谁吗?” 他开始炫耀:“从去年开始咱市里出现了个扒手组织铁手帮都知道吧?” “这帮人有功夫在身,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治安局组织好几次抓捕都没抓到人。” “嘿嘿,昨晚我们抓到的那是他们一个骨干!” 四队队员唉声叹气,满脸羡慕嫉妒恨。 三队长赵波咬牙切齿的说:“你们运气好,龟孙扒手专挑老子不在岗作案!” 王东嘲笑:“在岗有啥用?你们猫锅炉房打扑克,他还能去偷锅炉?” 赵波怒了:“放什么屁呢?你以为我们三队跟你们一队似的……” “咋了,你们不是?”王东一甩衣服就开干。 一队和三队开始顶牛。 钱进上去推开交颈并头在一起的王东和赵波,说道:“你们凑这么近是要亲嘴吗?小心被人举报有伤风化罪。” 王东暴躁的说:“那把我抓走行了,给我判刑行了。” 赵波给钱进面子: “行了老王,钱队长是为咱好,给咱个台阶咱就下吧。” 一队新队长上来拉走王东。 两队散开。 钱进问:“你一早把我拉来搞炫耀?” 徐卫东摇摇头:“不是,华子跟我说,他们已经把那个贼移交给区里了。” “区里核实了这个贼的身份,让他们街道治安所先来居委会给咱嘉奖。” “妈的,张狗能截咱的报纸,说不定也会截咱的嘉奖,我叫你来是守株待兔!” 果然。 十点多钟街道治安所的所长黄永涛、副所长庞来福等人都来了。 按照程序他们来了先找张红波,张红波迅速喊居委会正式员工准备接待。 可徐卫东更迅速,把二队其他队员全喊来了并雄赳赳气昂昂的堵在门口。 看到一队人出现,黄永涛问道:“啊?是这么多人一起抓到的那个贼吗?” 二队队员讪笑,纷纷拿眼神看钱进。 钱进主动出来解释说:“是的领导,昨晚十二点半左右,我们队伍在巡夜的时候碰到了那个贼并将他成功捉拿。” “所以我认为,这是我们全队的劳动成果!” 黄永涛饶有兴趣的看他:“怎么会是你们全队的劳动成果?谁抓到的贼就是谁抓到的嘛。” 钱进说:“我们有人先看到了贼,有人在多个方向设伏,最终又有人成功用手电筒晃了他眼睛,还有人一马当先将他给控制了起来。” 说到最后他指向徐卫东。 徐卫东赶紧说:“一切离不开我们队长的领导!” “最大的功劳是我们队长的!” 黄永涛又看钱进。 钱进平静的说:“我们是一个集体、一支队伍,应当荣辱与共、团结一致。” 黄永涛很欣赏他,拍他肩膀向四周笑:“说的好啊,钱队长说的也是我一直强调的。” “不管是一个队伍还是一个单位,小到一个家庭大到一个国家,它都必须团结!” “团结就是力量,有力量才有战斗力、才能打硬仗、打胜仗!” 钱进带头鼓掌。 二队疯狂鼓掌。 其他四个队有气无力的鼓掌。 黄永涛发表讲话,将抓贼事件进行了升华。 最终他从庞来福手里拿过一面红旗递给了张红波: “泰山路劳动突击二队智擒大贼,区里先行帮你们申请了一面‘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 “这是集体的奖励,至于你们二队的奖励恐怕得等几天,上级单位的领导需要开会研究才能做出决定。” 张红波露出笑容举起红旗。 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任何一个街道居委会能得到这样一面红旗,那上下工作人员都会非常高兴,甚至所属街道居民都会与有荣焉。 徐卫东使眼色。 程华跟张红波握手道贺:“张主任,现在你麾下是兵强马壮,特别是钱进和徐卫东两员大将,他们真给你、给你们街道长脸呀!” 徐卫东大声说:“程华同志你谬赞了。” 程华笑道:“那可没有,你们刚荣获了咱市里支农抢秋任务的先进个人荣誉——这个可不是我自己编造的吧?我在俺单位报纸上都看到了!” 徐卫东吃惊问:“你在报纸上看到了?报纸报道了?” 程华指着他翻白眼:“装,你就装吧,恐怕你家里早就把报道你们的那期《海滨劳动报》贴满墙壁了吧?” “即使你家里不贴这报纸,你们居委会也得给你们进行通报嘉奖!” “是不是,同志们?” 二队队员们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不知道啊。” “有这回事啊?” “都谁上报纸了?” 二队队员把张红波围了起来,询问劳动报既然报道了他们,为什么居委会不作通知。 张红波严肃的说:“这不是组织上怕你们翘尾巴、骄傲自满吗?” 硬邦邦的留下一句话,他赶紧走了。 ‘街道治安先锋’的红旗都没拿。 还是妇女主任魏香米给拿走了。 走之前魏香米凝视了钱进一眼。 俏脸含笑。 人群散开。 钱进找到周耀祖,将一个盒子递给他:“这钢笔给你。” 周耀祖跟他客气。 他直接塞进了周耀祖怀里:“这些钢笔价值只是你那个铃铛的九牛一毛!” 周耀祖无奈收下:“其实我有钢笔。” 他看着盒子心里暗笑。 钱队大惊小怪,一支小钢笔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着。 盒盖打开。 里面一左一右两支笔。 左边英雄100,右边白金浣熊。 喜欢写钢笔字的都知道这两款钢笔的水有多深! 周耀祖一眼看进去。 然后满眼都是它们俩。 英雄100是复古造型,在普遍已经使用旋转式吸墨器的27年代,它依然使用传统的按压式吸墨器。 不过它的墨囊带了记忆金属弹片,按压一下就能吸饱墨水。 白金浣熊有个很厉害的滑封气帽技术,长时间不用也能一笔出水。 它们俩都是金笔,笔尖全是一体铸造而成的14K金片。 周耀祖不清楚这些内涵。 他就是感觉这两支钢笔造型非常好看。 相比之下自己家里的钢笔在它们面前,土气的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钱进把白金浣熊给他插在衣袋上,笑道:“这支笔的笔夹用的是领带夹,很适合插在衣服上。” “嗯,好样的,很精神,不丢份!” 两支钢笔烤漆很讲究,都是各自系列的顶级设计。 周耀祖感觉自己衣服上插上这么一支钢笔,整个人气质都有所提升! 盒子里还有配套的两瓶墨水,正好一大一小。 大的可以放在书桌上,小的可以随身携带,搭配起来使用很方便。 看着这两支光彩熠熠、造型优美的钢笔和那两瓶只看瓶子就知道很珍贵的墨水,周耀祖恋恋不舍的扣上盖子。 钱进摆摆手离开,他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回家了。 ------------ 第36章 治安员上门 二队接连立功。 其他四队很受刺激。 晚上他们坚决要求巡逻,并且还争抢了十二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 钱进抓住机会要走了第一段巡逻时间。 晚上一行人吃了饭去进行巡逻,权当散步消食了。 如今二队上下对钱进可没有不服气的。 当初下乡跟钱进顶牛的冯广源如今恨不得把自己别在钱进裤腰带上。 他算是明白了钱进是个大腿,必须得抱紧了! 四个队都希望能复制二队奇迹,再次抓到一个让全市治安员都头疼的贼。 于是今晚他们各展神通。 一队全是王东那样的糙汉子。 他们发挥了海滨市是渔民之城的特色,广借渔网四处设伏。 渔网不够用他们还借了捞海蜇的网兜来布置陷阱,给街道各处布置下天罗地网。 然后他们还真网住了东西。 大清早钱进出门就听见不少人在骂: “缺德玩意儿!逮不着贼逮我家旺旺?” “我娃昨儿起夜让渔网裹成粽子了,吓得我以为是街道来拐子了……” “这波斯猫是我儿子从阿尔巴尼亚带回来的种!让网缠死了你们赔得起外汇券吗……” 张主任吆喝劳动突击队开晨会,在会议上拼命拍桌子:“你们这是拿革命任务演《地雷战》呢!” “也就你们没搞到地雷,搞到地雷能把咱泰山路送上天啊!” 一队队员头低的不要不要的,脑袋再弯一点就能给自己口了。 其他队偷偷笑。 张红波指着他们骂:“笑什么笑?” “哪个队出的骚主意,用脚手架搭了个瞭望塔?啊?哪个队干的!” 米刚说道:“我们设置瞭望塔的目的是……” “目的是耍流氓!”张红波怒吼,“你们在哪里搭瞭望塔不行去公厕旁搭?” “群众反应你们待在上面根本不往四周看,专门打着手电看女厕所看女同志的屁股!” 四队的没头脑陈大雄说:“瞎说,俺队是两点半才搭好的,四点钟就撤了,期间一个出来上茅房的人都没有。” “嘿,你们还真往女厕所照了?”张红波指着他怒骂。 四队队员赶紧否认: “没有。”“哪能呢。”“不会的。” 中午钱进回家。 刘大甲正在教老三老四认字:“……少、华、表、哥、说、让、我、看、看、你、奶……” “什么玩意儿?”钱进闻言大惊,“你们看什么?” 刘大甲无辜的举起用信纸装订成的《少女之心》:“我看你这里有本书,就想教他们两个学认字。” 钱进夺过来塞抽屉里:“这本书不行,那什么,回头给你们找点带拼音的好书。” 刘二乙说:“前进叔,上次来找你给你送信那个大姐又来了。” “谁?”钱进迅速反应过来,“罗慧娟?!她在哪里?” “在这里。”门外响起个女声。 门被推开,一个娟秀的圆脸姑娘出现在门口,腰肢挺粗。 钱进撇嘴。 司机对象就是条件好,这么快给催肥了?或者怀孕了? 照片上的罗慧娟可没这么膀大腰圆。 罗慧娟双手各拎着个网兜,里面搪瓷茶杯和铝饭盒叮当乱响: “钱进同志,不请我进去坐坐?” 钱进不想跟她有任何交集,他让四小关门。 偏偏这会四小老妈李小梅喊起来:“你们四个又赖在前进叔那里干什么?滚回来!” 四小火急火燎的跑出去。 罗慧娟趁机进门,满脸幽怨的瞥了他一眼:“进哥,何必要拒人千里之外?” “我们即使无法成为革命伴侣,但可以是革命伙伴吧?” 钱进拉起衣袖挠:“怎么起痱子了呢?” 罗慧娟要关门。 他又喊:“别关门!你不要清白我还要呢,我得清清白白找对象!” 罗慧娟疑惑的看着他。 你不对劲。 但她没机会多想。 中午钱进要做饭,四小帮他提前生起炉子,里屋飘着煤块的硫磺味。 这把她呛得弯腰咳嗽。 擦着眼泪,罗慧娟从人造革包里掏出搪瓷茶缸:“不请我喝口水?” 茶缸身上‘广阔天地炼红心’的标语很红。 钱进:“家里没水。” 罗慧娟幽幽的说:“你变了,变了很多。” 钱进不耐烦:“你到底要来干什么?有话快说,否则我喊人了啊。” 他故意去倒腾炉子,弄的煤烟味更重。 “你还是那么急性子,”罗慧娟摘下红纱巾掸空气中漂浮的炉灰,“这次来给你送点喜糖,我跟那个他下月要办喜事。” 她又掏出个铝饭盒,里面是就算在食品厂都相当抢手的红色大虾酥糖。 钱进反应过来:“你来找我,怕我到时候去闹腾?” “放心……” “钱队长、钱队长,出来一下。”门口响起杜刀嘴的声音。 钱进疑惑的出门。 杜刀嘴冲他招招手带他去自家门口:“那我有要紧事跟你说。” 钱进不耐问道:“什么事?我说大中午你不赶紧做饭伺候你们那一家子人……” “小点声,”杜刀嘴一点不在意他的态度,满脸笑容,“我家里人中午不回来吃饭,就我一人在家呢。” “哎我问你,你和那姑娘下乡时候搞对象来着?” 钱进不回答。 结果她说这个说那个,杂七杂八说的都是有的没的,把他叫出来是千方百计打听两人下乡时的八卦。 钱进懒得搭理她,快步回了屋里。 屋里罗慧娟看他回来哆嗦一下子开始抹眼泪:“进哥,我实话实说吧,你快把我欺负死了!” “上次来我家,你要走了一千五百块和我家所有存票,知不知道那是我的命……” “你还给我,好不好?你只要还给我,我可以原谅你,我还能、我不想、我也不想你变成那样!” 罗慧娟泪水哗啦啦的流。 钱进站到门外:“要钱没有,你走不走吧?不愿意走我喊居委会了。” 罗慧娟流着泪看他,最终抓起网兜低着头出门而去。 钱进嘀咕:“莫名其妙。” 罗慧娟下楼离去,只剩下杜刀嘴倚在204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 钱进感觉古怪。 他皱眉回家扫视屋子。 敏锐的发现三屉桌的抽屉不对! 因为家里有钱有票有黄金盒子,他每个抽屉都上锁且在缝里插了透明鱼线。 现在三个抽屉缝里的鱼线都掉落了! 他被叫出去的时候,罗慧娟动过抽屉! 钱进很吃惊。 罗慧娟想找他家里的钱吗? 可这年头当小偷的代价非常大! 一千块是很多,但罗慧娟一个食品厂的正式工人不可能为这些钱做贼! 他正思索。 四小跟小火车似的一节一节跑进来。 钱进随口问:“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刘大甲说:“嗨,那个娘们让我妈把我们叫回去的,说你对象来了……” “是杜刀嘴让你妈把你们叫回去的!”钱进一下子站起来。 四小齐刷刷的点头。 钱进猛地想通了: 叫走四小、叫自己出门——妈的,杜刀嘴是配合罗慧娟调虎离山呢! 联想被抽动的抽屉,钱进有了推测: 如果罗慧娟不敢偷东西,那她是不是想打开抽屉放东西? 这样钱进立马对四小说:“你们给我出去,任何人想要来我家里都不行!” “任何人来了,都给我拦住!” “不惜一切代价拦住!” 刘二乙使劲点头,二话不说率先出门。 刘三丙跟着说:“明白了!这是政治任务!人在门在……” “快滚!”刘四丁总是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四小出门。 钱进立马反锁门。 他家里没有电器、家具很少。 抽屉锁着外人打不开,那能打开的就是衣柜。 衣柜的锁坏掉了。 他打开衣柜。 里面原本整齐叠放的衣服有所凌乱,它们变得鼓鼓囊囊。 钱进掀起来一看: 是个长条形布袋子。 布袋子里面是些带着肥皂味的内衣内裤和丝袜! 钱进忍不住拍自己额头。 自己太善良了! 竟然没猜到对方是来嫁祸自己的! 很多事情一下子想明白了: 罗慧娟腰肢比照片上的要粗,因为她腰上缠了东西! 杜刀嘴把四小叫走、把自己叫出去,这是给罗慧娟创造栽赃机会! 很快外面响起杜刀嘴尖细的声音: “黄所长、小程你们来啦?快快快,我一直在监视着他呢……” 治安员的胶底鞋踏在水泥地上闷雷似的响。 钱进心提了起来。 时不我待。 现在再出去自证清白肯定来不及,当下这年代牵扯到流氓性质的问题太复杂了! 他以最快速度开抽屉拿出金盒。 内衣内裤丝袜这些东西都是软的,可以往里塞。 塞进去他就当商品上架。 至于商城收不收后头再说,反正可以先上架。 东西塞了一半。 外面响起刘三丙嚎啕大哭声:“把我二哥抓走、抓走,凭什么打我……” 刘四丁也哭:“程叔叔我求求你,别让二哥打他了……” 程华慌张:“小丁你有话说话你别扒拉我裤子、哎哎哎,我裤子!” 有砰砰砰的声音响起。 刘大甲和刘二乙干在一起。 钱进抓紧塞东西的速度:死手,给我快点! 内衣内裤丝袜总算全上架。 他一看还有《少女之心》…… 此时敲门声响起:“钱进同志,开门!” ------------ 第37章 搜我也得搜她 钱进开门,但堵住门。 黄永涛严肃的弹了下大盖帽,说:“钱进同志,有人举报说咱街道上最近近几天丢失的妇女那啥,那个私人用品、贴身用品,是被你给偷了!” 钱进问道:“黄所您信吗?” 黄永涛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件事上在没有取得证据之前,我个人对任何同志都没有意见。” 杜刀嘴火急火燎的说:“你们愣着干嘛?老黄你倒是进去抄家啊!绝对有发现,我有证据才举报他的!” 说着扯开嗓门就嚷:“街坊四邻都来瞧嘿,抓流氓现场教学……” “哎哎哎,闭嘴!”程华赶紧喝止他。 钱进看到此时楼道里还没认出来。 又联想到先前杜刀嘴说‘我家里没人回来吃午饭’的情况,顿时有了决断。 他不跟杜刀嘴斗嘴,拿了金盒出门: “你们可以搜,但这盒子我得带出来。” “这老铜盒是我家的传家宝,省得某些人假公济私,学孙殿英夜盗东陵!” 说着他斜睨杜刀嘴手腕上的铜镯子。 杜刀嘴骂他:“往谁身上泼脏水呢?谁要你家个破盒子?” 黄永涛等人知道她爱占便宜的性子。 于是检查盒里空空荡荡没有藏任何东西后,便让他抱着盒子出门去。 不出意外。 黄永涛和程华进他家开始搜,杜刀嘴也跟了进去。 她最积极! 拼命的想捶死钱进。 钱进对刘大甲低声说:“给我堵在204门口谁都不许进!” 趁着楼道里还没有邻居出来,他闪身进入204。 原神,啊不对: 商城,启动! 这些内衣内裤丝袜果然不能作为商品被收购,没有价钱。 但是那本手抄本的《少女之心》报价了! 钱进来不及细看,迅速下架内衣内裤丝袜往床底下塞—— 姑苏慕容家的绝学,以其之道、还之彼身! 刘大甲的声音响起:“李奶奶来啦?” 钱进知道有邻居听见闹腾声出来看热闹了。 他不敢耽搁,还有一批内衣裤叉子来不及取了,他把《少女之心》特意取出来塞在被褥下,然后立马出门。 这一层楼又有两户出来人。 楼上楼下的人也开始赶来。 钱进拍腿叫屈: “各位叔伯大爷大娘,杜刀嘴欺人太甚,她仗着家里人多欺负我孤儿寡、寡男……” “怎么回事?”李小梅下来问。 钱进眼睛发红、拳头紧握:“杜刀嘴污蔑我偷了街道上嫂子婶子们丢的那些内衣内裤!” “她找了治安员去搜我家,她也跟着进去搜,她凭什么这么作践我!” 李小梅顿时怒气冲冲。 她开大脚蹬开门准备开大。 刘四丁说:“妈,这是前进叔的家!” 李小梅赶紧扶住甩回来的门,怒吼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有人实名举报,我们就得调查。”黄永涛温和的说。 “搜一下是好的,如果钱进同志是被污蔑的,我们这是帮他洗脱冤屈、证实清白!” 安抚了围观居民,他又喝止杜刀嘴:“女同志、女同志,哎哎哎,马勒戈壁的杜刀嘴说你呢!” “你进来干什么?你凭什么搜人家东西!” 钱进怒目瞪杜刀嘴。 这愤怒可不是装出来的。 臭娘们为了占自家房子竟然勾搭了罗家想送自己去坐牢! 血仇! 杜刀嘴慌了。 她顾不上跟钱进斗嘴,慌慌张张的喃喃自语: “抽屉没有柜子没有床底也没有,哪里呢?是不是烧了?” 炉盖被打开,里面煤炭甚至没有燃烧起火焰来,只是在冒烟。 烟雾弥漫。 屋里屋外都咳嗽。 杜刀嘴又撅起腚扒拉煤灰,程华气得大盖帽都歪了: “谁让你进来的?你搁这生产队刨地瓜呢!” 杜刀嘴说:“他绝对偷了那些东西,屋里要是没有他肯定烧了……” “别瞎说。”程华对她更厌恶,“你看看炉子里有火吗?没有火怎么烧?” 杜刀嘴急得跳脚:“那就是从窗口扔出去了。” “不怕,我早就料到了,我早让俺妈出去在墙根下候着了……” 她急匆匆喊人。 吊眼老太太急匆匆回来,说:“没有,窗口没扔出东西来……” 钱进冷眼旁观。 杜刀嘴这次为把自己捶死,计划还真是够周密,甚至派人去外面监视他会不会从窗口扔东西。 答案让她更急躁更慌张。 她看到一楼李老太在这里,赶紧说:“李婶子你今天看见钱进的流氓举动来着……” “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老花眼哪能看见?”李老太飞快摆手。 杜刀嘴跺脚说:“上午那会你不还说吗?说他跟老徐家那狗熊小子在咱楼道口讲流氓话!” 李老太继续摆手:“没有没有,别瞎说,我耳背能听见啥?” 黄永涛指着杜刀嘴说:“你还有什么说的?” 杜刀嘴没了往日的嚣张气焰,哭丧着脸说:“不应该呀!不能呀!” 就在此时,楼下响起‘砰砰砰’的声音。 劳动突击队二队队员来了。 徐卫东跑在最前面: “污蔑!绝对是污蔑!针对无产阶级、针对劳动人民、针对支农模范——呼呼——的污蔑!” “我有有有证据证明我们队长的清白,呼呼,我们队长、队长就死在上个礼拜天……” “是在,不是死在!”周耀祖赶紧提醒。 徐卫东解释:“防冷涂的蜡,着急嘴瓢了!” 然后继续嚷嚷:“他去支农了、下乡支农了,可当天还是有人丢了裤衩子……” 周耀祖朱韬在后面,挤开人群跟钱进站一起。 并肩作战! 徐卫东喘着粗气给他使眼色:咋样,同志哥这次来的及时吧? 钱进说:“领导们已经把我家搜完了!” 徐卫东:草! 最后程华关上门,把从五斗橱上翻出的一本《赤脚医生手册》拿出来: “只有这个,但这不违规更不违法。” 钱进知道得对他们的搜索工作表现出不满。 就故意阴阳怪气的说:“我这是在研究资产阶级糖衣炮弹的临床表现呢。” 徐卫东讲义气的证明:“这是真的,我们队长最近请教我怎么写论文,题目叫《论尼龙袜对革命意志的腐蚀作用》!” 整栋筒子楼笑成了蛤蟆坑。 咕咕嘎嘎不停。 黄永涛脸沉下来。 他当了快三十年的治安员,严肃时候还是很有派头的。 熙熙攘攘的楼道里慢慢安静。 吊眼老太一看情况不好,拉闺女手要回家:“这事闹的。” 钱进挡住她,说:“黄所,老话说的好,贼喊捉贼!” “我现在实名举报杜刀嘴家里有人偷了东西!” “我们邻居都知道,她家里人总是小偷小摸……” 杜刀嘴伸手戳他脸:“你放屁……” 刘二乙上去将她架住。 钱进继续说:“我可以有方向的怀疑,偷走这些物件的就是她的两个弟弟!” “她的两个弟弟三十多了还不结婚,出门眼睛就往姑娘妇女身上扎,放旧社会绝对的地痞流氓!” “我撕了你的嘴!”老太太也上来伸手。 刘二乙一看这还了得? 他一把跨过去把老太太推倒了。 杜刀嘴撕扯刘二乙。 李小梅经刘有牛超负荷对抗而练就的大体格子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看有人要打自己儿子,上去摁住人开片。 两个大逼兜下去,杜刀嘴看见了太奶…… “嫂子干什么、干什么。”钱进上去拉架,把杜刀嘴两手反剪在身后。 李小梅以往被杜刀嘴讥讽的很惨。 她是乡下人,在城里不敢惹事,有气只能憋在心里。 如今合理发泄渠道出来了,那胳膊是抡圆了开片。 杜刀嘴把祖宗八辈过了一遍! 现场形势大乱。 程华要去劝阻被徐卫东拽住:“哎哟哎哟我头晕、我我我刚才跑急了我高血压我低血糖……” 最终还是黄永涛去分开两伙人。 他虎着脸说:“都给我贴墙站好,谁也不许动!谁动谁戴银镯子!” “程华你搂个大老爷们干什么?过来,进去搜!” 然后他指了指钱进:“我不偏袒谁,搜了你家也搜她家,你别给我闹事!” 钱进家里东西少,很好搜。 杜刀嘴家里东西极多很杂乱,光是上下铺床就有三套! 程华脸色发苦。 大活啊! 他弯腰一掏——一只露手指的劳保手套裹着半块肥皂,肥皂上印着“海纺革1976劳保”。 李老太立马叫道:“哎?这我家肥皂,礼拜天我在水房给孩子洗汗衫,一扭头没了!” 杜刀嘴娘俩很慌,想进门制止他们行动。 黄永涛掏出手铐指着两人大喝一声:“站住别动!” 他虎着脸找扫帚,从床底往外扫。 杜刀嘴一眼看去。 呆若木鸡。 挤在门口看热闹的李老太又大喊:“娘咧,这么些裤衩子尼龙长袜子……” “哪呢哪呢!”一群无班可上的老头老太开始挤挤更健康。 ------------ 第38章 钱队长是不是有对象了 泰山路25号居民楼的2单元热闹了。 居委会来人了。 失主也来了。 有人拿起一条红裤衩说: “这是我丢的,这料子是俺妈上个月给我领的瑕疵布。” 又有人拿起件蓝灰格纹胸衣:“是我的。” “这布料是国棉六厂的二等品,今年夏天不要票,我对象给家里扯了两丈做窗帘,剩下的我改了个小衣裳。” 有姑娘找出条丝袜说: “这是俺厂里上个月工业学大庆活动给妇女准备的奖品,当时都盖了红章的,我洗了好几次没洗干净还有痕迹呢。” 钱进点头。 这什么厂子真奇葩了。 给丝袜盖章还盖在屁股位置。 杜刀嘴母女瘫在地上拍着腿、拍着地哭闹: “绝对是栽赃啊,这绝对陷害我家里……” “这不是我家的,是有人塞里面的,我家里偷这个干什么,当尿布嫌小,做抹布嫌骚……” 有妇女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娘俩才骚!” 钱进劝来认领失物的几人说: “扔了吧,这玩意儿恐怕被人用过了,特别是女同志你的丝袜——啧,唉!” 妇女们很过日子,她们痛恨杜刀嘴母女的偷摸行径同时舍不得扔掉完好无损的内衣内裤: “没事,都是女人,让她们穿了也无所谓,回头好好洗洗。” 徐卫东羡慕的看着被搜出来的《少女之心》手抄本,随口说: “恐怕不是女人穿过,而是男人用过。” 倒吸凉气声能给楼道降一度气温。 四小疑惑:“咋了?” 李小梅一脚一个踹出去:“回家!整天咋了咋了,我看你们是欠砸了!” 居委会、治安所领导们低声讨论。 最终黄永涛说:“他家孩子先交给魏主任,大人全部去所里。” “考虑到案子性质恶劣,还牵扯到禁书,那就直接去他们厂里叫人吧,叫到所里来!” 钱进盯着杜刀嘴。 他等着杜刀嘴把真相说出来。 这件事肯定跟罗家脱不开干系。 可杜刀嘴哭哭啼啼、摸滚打爬,一个劲的说是被栽赃陷害了,绝口不提罗家。 人被带走,赃物被当作证物带走。 嫌疑人、受害人也被带走。 黄永涛很客气的跟钱进握手:“小钱,今天对不住了,但我们是公事公办,可不针对你这个支农积极分子啊……” 钱进笑道:“我知道,黄所您这么说就把我看轻了,我五体投天支持你们的工作!” 黄永涛要帮他收拾翻出来的物品。 钱进自然不会麻烦他。 黄永涛客气了几句后说:“也行,你家里宝贝还不少,那个鱼胶得收好,小心被人偷了。” 鱼胶? 钱进扭头一看,是上礼拜天刘旺财送他的干鱼胶。 他笑道:“这鱼胶珍贵吗?我不知道啊,是支农时候生产队队长送我的。” 黄永涛说:“你们这边不流行这个,在我东海老家,这种毛鲿鱼干鱼胶相当珍贵,是高档营养品也是中药材。” “你手里这五块鱼胶,每一块在我家乡都至少能换一辆二八大杠呢!” 钱进愣住了。 25号楼的2楼又空空荡荡起来。 钱进又把四小叫下来。 四小很给力。 他把罗慧娟带来的大虾酥分给他们:“吃吧。” “娘咧,又香又甜的大虾酥!”刘三丙欢快的抖动小屁股,“今年爸的工友结婚给了两块,那滋味我现在还记得!” 钱进说:“这次一人能分个五块六块的。” 罗家为这次的栽赃陷害也是下本钱了。 罗慧娟送来二十多块大虾酥,作为零食这在当下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刘大甲说:“前进叔你都给俺弟兄?你得自己吃,你别对俺四个这么好了。” 钱进说:“我不爱吃糖,你们也少吃,这玩意儿不是好东西。” 刘三丙把大虾酥摁进兜里:“正好,俺妈总说我也不是好东西,俺俩一路的。” ‘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 四兄弟坐外间一起专心致志的吃起糖来。 钱进则在里间研究鱼胶。 五块鱼胶干巴巴的,大小都比他手掌大一些,色泽黄褐,有切割痕迹,入手沉重,每一块都得有半斤多。 他拿了一块连同物资购销证一起放入黄金盒里。 价格让他沉默。 他缓缓走到窗口往外看。 天真蓝。 云真白。 女同志的裙摆真长。 毛鲿鱼的鱼胶真贵! 就这一块鱼胶,商城给出的报价是足足的九万五千块! 钱进平静了心情回来看商城信息: 褐毛鲿鱼胶(大耳赤嘴鳘鱼胶)·多年存干货·229克,品相:良。价值:95000元。 昨晚得到的铜铃卖出的价格更高也没给钱进带来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因为那铜铃他当时就看出价值不菲,甚至猜测过是不是能卖几百万。 这些鱼胶不一样。 要不是黄永涛说它们值钱,钱进会把它们当作鱼干鱼片之类的东西继续保存着,然后等到某一天学会了怎么吃就做菜吃掉。 他一点不清楚这东西的价值。 刘旺财等渔村人也不清楚其价值。 这样当它的报价出来后,那震撼力跟火山爆发似的! 另外四块送入商城。 报价接二连三出来: 112000元,90000元,107000元,95000元! 发财了! 突然一下子,他的存款拔高到了八十万! 钱进感觉自己心有猛虎。 他想要细嗅蔷薇。 可他不认识叫蔷薇的姑娘。 最终他压制不住内心的猛虎陡然跳起来,老树盘根、隔山打牛、盘龙开洞、双管齐下、杠上开花、金鸡独立…… 刘四丁吓一跳,一口咬了大半的大虾酥,这把他心疼的要掉眼泪。 刘三丙含着大虾酥问:“前进叔,你练拳准备打死杜刀嘴他们一家吗?” 钱进缓缓收功,说道:“不,我会收拾他们,但用不着打他们,那只会脏了我的手!” “让俺爸去替你打。”刘三丙积极的为他出谋划策,“俺爸在港口搬货,每次下班手可脏了,他不怕手脏。” 杜刀嘴一家子确实脏了名声。 她们家在泰山路是公共厕所爆炸,臭大街了。 现在上至老头老太下至光腚小孩,提起她家尤其提起杜刀嘴的两个弟弟就一个看法: 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 即使再偏向她家的人也得说一句: 茅坑里跳高——过粪了! 尽管杜刀嘴一家死活不承认东西是它们偷的。 但就像杜刀嘴准备栽赃钱进时候的打算一样,只要事情发生了,老百姓可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这口锅直接让她们一家给背上了。 然后她家里还发现了手抄本的《少女之心》! 杜刀嘴两个弟弟算是被她给害惨了。 治安所将怀疑目光都放在杜家两个弟弟身上。 毕竟他俩大龄未婚,并且正如钱进所说这俩兄弟在妇女之中口碑很差。 事发第二天,泰山路的话题热榜被一家子承包了: “昨天晚上她大弟对象家里知道事情了,人家父母严令闺女不准谈了,这段感情是拽老太裤腰带——拉倒了……” “肯定拉几波倒了,谁家好人能让闺女跟这样的东西处对象?跟你说吧,还不止这个,她男人的工作我看也得骆驼祥子的黄包车——保不住……” “光她男人吗?哈,她兄弟的工厂今天上午派人去所里了,看着吧,她家是热汤灌老鼠洞——一窝完蛋!” 钱进听着大道小道消息来到居委会。 劳动突击队开会也是这话题。 三队队员表态:“我们被误会了,当时是有人在瞭望台上用手电照女厕所,但绝不是我们队员,是杜家那俩孙子!” 居委会前的展示栏贴了二季度的各项标兵,其中有杜刀嘴,然后张红波也赶紧安排人给换掉了。 钱进去看展示栏。 1977年第二季度灭鼠冠军:杜稻翠(上交鼠尾58条) 这一栏被撤掉,留着下面几栏: 1977年第二季度防火防盗标兵:刘有牛(连续三月举报自家灶台隐患) 1977年第二季度卫生流动白旗:徐卫东(街道下水道倒马桶被抓17次) …… 钱进哈哈笑。 难怪李小梅总是在公共伙房做饭,原来自家炉灶被自家男人给举报了。 至于徐卫东这个卫生流动白旗他不意外。 往街道下水道里倒排泄物,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马上就是国庆节。 居委会希望劳动突击队出一个节目。 队员们表示:出节目?出个屁! 王东摸着下巴胡茬说:“我老婆厂里三班倒赶制国庆献礼布,下工连床都爬不上去,全指望我伺候,我哪有时间练节目?” 张红波突然抽出红头文件给他们看:“这可是政治任务!” 钱进这边也说:“国庆节期间我得下乡支农,我哪有时间表演节目?” 一波鱼胶50万! 他必然得回去投桃报李。 然后他记得老队长家里不止五块鱼胶,还指望能把剩下的鱼胶拿回来。 到时候一鼓作气冲出一千克黄金打一个大箱子! 张红波怒道:“说过了,这是政治任务!” 钱进说:“要不我组织生产队社员来咱居委会开会吧?你跟他们说?” 张红波被怼的无言以对。 主要是钱进表现出来的坚定态度是肉眼可见的。 他对支农的积极性、主动性、能干性更是不能做假的。 其他人对此满头雾水。 你对农民就这么有感情? 以至于有队员猜测:“钱队是不是在乡下找了对象啊?这下乡真勤快!” 唯独周耀祖对此面色凝重:“三人行必有我师,得学习,学习他扎根城市、不忘农村的精神!” ------------ 第39章 进城救钱进同志 “你说的是真的?” 刘旺财蹲在生产队办公室前的磨石台阶上,花岗岩地面到处是旱烟锅子磕出的点点白痕。 他抬头望着眼前穿蓝色劳动布工装的小青年,反复问: “我们给来支农的知青送两把芹菜、豆角,就害得人家被公家单位定性为‘私运犯’?” “一点没假!老舅,你外甥我还能糊弄你呢!”小青年煞有其事的掐着腰说,“就是私运贩!我听的叭叭准!” 他是刘旺财的外甥叫牛成才,在上周日见过小分队设卡抓钱进的场景。 今天他歇班,闲的蛋疼特意来找老舅问钱进当时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得知是真的,他就把自己打听来的场景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再加水的说了一遍。 水很多。 不光是他自己加的,还有其他人加的。 当时他去的太晚,没有亲眼目睹全过程,只好事后找人打听怎么回事。 但有些人不靠谱,最喜欢指着高粱杆说金箍棒。 他打听到的消息已经是添油加醋还加水甚至加尿的了。 结果如今他再加上一波水,刘旺财得知的信息就是这样子: 城里面有些干部瞧不起农民泥腿子,得知钱进星期天去支农,还得到了农民的热烈欢迎,对此非常不满。 于是他们趁钱进回城,跟鬼子设卡查老百姓一样,小分队也设卡抓住了钱进,为首当官的还用皮带扣抽他的脸! “抽的很使劲,皮带扣砸在脸上跟砸在车把上一样咔咔响……”牛成才说他是亲耳听到的声音。 刘旺财将烟袋锅使劲在石头上敲了敲。 烟灰散落。 落在地上他低头看。 仔细看了半晌,才从灰烬里看出字来,满地都写着冤这个字。 他头也不回的问门口站着的刘有余:“你都听见了,钱进跟着咱生产队倒霉了。” 会计偶尔会进城,觉得不对劲。 他问道:“成才,你是亲眼所见?不是你道听途说?” 牛成才先是心一虚,随即想起看到的场景比划说: “我亲眼看见了,你们给钱进装的袋子都被人家给撕碎了,地上有茄子芸豆豆角有黄瓜西红柿。” “这么长的豆角、这么粗的黄瓜、这么硬的苞米芯、这么黑的茄子,对不对?” “我看的猛猛准,当时地上的黄瓜茄子上还粘着你们红星刘家的泥印子呢!” 最后一句话让刘旺财忍无可: “好啊、好啊,这是有旧官僚思想在作祟!这是逼着咱老少爷们上梁山啊!” “敲犁头!” 刘有余去捡起铁棍,跟张飞敲鼓似的当当当猛敲铁犁头。 清脆响亮的声音传开来,召集了附近的人。 刘旺财将消息发布给他们,他们向四周飞奔。 很快全生产队的社员都收到消息来到了办公室前。 妇女们纳鞋底的麻绳绷得吱吱响,汉子们的旱烟卷亮起火星点点。 刘旺财拿着开大会用的铁筒大喇叭,嗷一嗓子开始喊话时,声音震得老槐树上的麻雀窜稀。 他强忍悲愤把从外甥口中听来的事情讲给壮劳力们听。 有些细节记不清了,他就掺点水说出来。 说完之后他大声问:“钱进同志对咱生产队是掏心掏肺了,是不是?!” 妇女主任王秀兰第一个窜出来: “绝对的掏心掏肺!我家里现在那些白花花的新棉花,就是用人家钱进补的钱、补的票买的!” 刘旺财举起大喇叭说:“同志之间不说钱和票的事,那太俗气,咱就说当初人家头一次来支农。” “当时马上就是暴风雨的天,暴风雨一来咱七百亩玉米都得完蛋!” 老队长很激动,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当时七百亩的玉米一点没收!要是扑了发霉了,别说交公粮,咱全队四百多口人就得喝西北风!” “人家钱进同志到来后可没把自己当城里领导,人家来了闷头就干,一看干不过来,人家去公社开拖拉机!” “开来拖拉机,人家又说老少爷们听好了!暴风雨催人命,咱们夜班还得干,给拖拉机挂夜灯的干!是不是?” 朴实的刘家社员记得钱进的好,而且老队长说的是实话: “是!” 刘旺财说:“别以为开拖拉机轻快,那发动机跟火炉子一样。” “我进驾驶室看来着,钱进同志在咱队里干了三天,拖拉机坐垫晒干了反出来的都是汗碱!” “大家说,钱进同志又帮大伙儿保住了口粮又回头来给咱补钱补票,还有他做人实诚、办事地道的吗?” “没有!”好几个人喊。 刘旺财说:“可结果呢?” “结果因为咱队里,他在城里倒落个里外不是人、成犯人了!” “咱庄户人办事讲的就是有恩必报,现在该怎么办?” 人群外的牛成才挤挤眼:“犯人?不是,什么犯人?不是贩子吗?” 新娘了上了老光棍的床。 是躺是趴由不得他了。 王秀兰带头喊:“去给他讨还公道!” 刘有余去仓库把炼钢那年市里领导奖的红旗扛出来。 刘旺财说一声兵贵精不贵多,点了二十多个青壮汉子组成个队伍像条土龙似的往城里游。 穿过公社时,刘有余突然扯开嗓子唱:“临行喝娘一碗酒……” 众人应和:“浑身是胆雄赳赳……” 公社领导被惊动。 站岗的民兵张爱军蹬着自行车跟一头脱毛黑熊似的追上来:“老班长,怎么回事?” 刘旺财把前因后果讲清楚。 张爱军鲁莽的瞪眼:“还有这样的事?同去同去!” 刘旺财很欣赏他:“不愧是毛头渡的第一条好汉!” 张爱军梗着脖子喊:“那当然,你以为我高粱米都白吃了?” “钱进开着拖拉机也给我们毛头渡收过庄稼,这我一清二楚!” “黄海的带鱼都知道感恩,我堂堂的领袖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还能不如带鱼有良心!” 说完他蹬着自行车在前面当开路先锋。 公社领导看他没回来,寻思没大事就去忙自己的了。 秋收还没结束呢。 至于张爱军怎么没回来? 领导们都知道这同志哥在部队当过捕俘手,战斗能力过硬,同时脑袋也又僵又硬,最终被退回了地方。 于是他们估计张爱军半路脑子开小差,整个人也开小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张爱军跑到海滨市里了。 还一路打听找到了城南区打投所的所在地。 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打投所。 里面的工作人员全懵了。 其实从星期一开始,该所的主任和副主任就挺懵。 当天开始到现在,陆陆续续有举报信和建议书被投送到了他们单位。 信里说有一位名叫钱进的支农模范、先进个人在支农归来的路上被他们单位一个小分队给诬陷了。 他们觉得这是小事不用管。 直到今天有一支乡下的队伍扛着红旗赶来要为钱进讨还公道…… 所里的头头们跟刘旺财交涉,搞清楚情况后面面相觑: “谁把钱进扣了呀?这不是绳子绑了老鹰蛋——扯雕蛋嘛!” 刘旺财不信他们的话。 老队长掏出搪瓷缸往台阶上一墩,说:“今天不还钱同志清白,老头就把学大寨的劲头使这里!” 领导们懒得搭理这种不讲理的老固执,直接说: “去,通知治安所来清人!” 刘旺财从挎包里掏出一捆管子扔过去: “70年建防汛堤炸礁石剩下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响。” “要不然试试?能响的话给领导听个响?” 张爱军乐呵呵的说:“我当过兵,这东西我熟。” “你们别担心,里头不是黑火药是C4,肯定能响、老鸡脖子响了,估摸着全城都能听见。” 大小领导全部额头冒汗。 你叫我们别担心什么? 别担心到时候会青一块紫一块吗? 这个我们当然不担心,这么一堆的C4炸了,我们肯定是东一块西一块啊! 外表粗犷、作风勇猛的常主任流汗了:“老同志、老队长、老大爷!” “咱有话好好说,可不敢冲动啊,这样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俺庄户人就冲动,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把钱进同志定性为私运犯来着?”刘旺财打断他的话。 主任正要回答。 刘旺财立马说:“告诉你,你可别冲我们胡咧咧,我们队伍里有人证!” “当时就在现场的人证!” 主任没辙:“那会是说钱进同志是私运贩子来着,不过那不是定性,就是……” “别就屎就尿的,有就是有!”刘旺财掷地有声的说,“你们这不是污蔑人吗?” “人家同志三番两次去俺队里支持工作,俺社员感谢他给他几把队里种的菜,结果你们就要说他是私运犯,还有天理吗!” 主任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这时候一位办事员赶来低声说:“已经给泰山路居委会和治安所都打过电话了。” “他们联系上钱进同志了,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 第40章 钱进同志,我们单位有个名额空缺 钱进正在家里准备去黑市的货品,门却被人拍的嘭嘭响: “出大事了开门啊!” 是治安所黄永涛的声音! 钱进赶紧用被子盖起货品。 他打开门,黄永涛拉他就走: “赶紧去区打投所,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民兵带着农具和炸药在闹事!” 钱进一听这话吓的菊花发紧,以为是给生产队送去的货品被公家发现问题了! 他赶紧问:“黄所,出什么事了?” 黄永涛说:“出大事了。” 钱进不懂,这也算个回答? 偏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 钱进要上车又看见徐卫东跟哈士奇一样蹭蹭蹭跑来:“老钱,出大事了!” “刘队长他们的事?”钱进反问。 徐卫东使劲点头。 钱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知道消息了?” 黄永涛等不及:“都上车,你俩都上车!” 他开车,徐卫东自觉的坐后面搂住他的腰。 钱进只好坐进挎斗里。 徐卫东嘲笑他:“老钱你他么坐里面跟个鬼子似的,给你一把指挥刀你成太君了。” 钱进斜睨他。 看看你搂着大老爷们胖腰的亲热样儿,谁给你的脸来嘲笑我的? 黄永涛骂徐卫东什么时候了还在胡说八道。 徐卫东龟缩头,老老实实把知道的情况说了出来。 原来有人给居委会打电话了,徐卫东恰好在旁边,得知消息他就提前跑来找钱进。 然后他问:“怎么搞的?为什么刘队长他们以为你被打投所给抓了?” “不过刘队长他们的义气没的说,拿着雷管去救你!” 钱进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他只是被查了一次,怎么事情传到乡下发展到这一步了? 不过显然不是他跟生产队的交易东窗事发,这让他松了口气。 偏三轮到了区打投所。 打投所大铁门紧闭,隔绝了内外世界的沟通。 显然打投所不想事情公诸于众。 他们还没搞清情况,怕自己单位出问题。 双方碰面。 有穿海魂衫的汉子高兴的鼓掌:“钱进被放出来了!” 钱进这一刻是懵的。 好几个汉子冲上来,把钱进跟穿蓝制服的黄永涛给分开并对其虎视眈眈: “就是被这个人关押的?” 黄永涛:我尼玛! 钱进跟刘旺财沟通,很快意识到这是误会。 刘家人稀里糊涂的搞错了情况,违法了! 刘旺财这几个带头人恐怕要被法制!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归根结底刘家人是在为他出头。 有一群人真挚的关心自己、为自己出头的感觉,让他感动又激动! 前世今生头一遭! 钱进感动中脑筋飞快的转,强逼了自己一把后还真逼出点想法: “立马换说法!别说我被抓我被扣的事了——这是没有的事!” 张爱军好奇的凑上来。 钱进一看有陌生人,便改口说: “你们是来为我找公道的,因为我被人陷害了——周日打投小分队不是执行公务查我的,他们是跟人勾结、受人指使,在不经调查的情况下为难我!” “记住了,你们是来给我、给一名热心支农的知青讨要公道!” “你们要知道是谁陷害我、阻止我去支援你们生产队的社会主义农村发展工作!” 刘旺财沉吟一声走出去,大声问道:“你们考虑清楚了没有?要不要把人交出来!” 常主任又惊又怒又茫然:“你们要的钱进不是这个青年?” 刘旺财掷地有声的说:“我们要钱进干什么?我们要的是陷害钱进的人!” “要的是阻拦他去支援我们红星刘家搞社会主义建设工作的人!” 大小领导们纷纷爆粗口。 什么情况! 旁边的徐卫东已经搞清楚了情况。 他是亲身经历者。 于是他开始助攻,把钱进最近几次下乡支农的工作做了简短汇报,又把周日的事情讲解一遍。 最后他说:“领导你们可以问当时卡钱进同志的小分队,他们是受人指使才这么干的。” “这件事有幕后黑手,幕后黑手瞧不起农民,他自己不愿意去支农搞建设,还对别人支农搞建设的行为进行阻拦破坏!” 领导们不好糊弄。 一位股长冷笑着说:“你们把我们单位当什么地方了?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刚才说我们扣押了那个钱进,发现我们没有扣押钱进了害怕了吧?又要找理由……” 常主任更是心里门清。 但他拦下了手下人的话,使了个眼色低声说:“就这么着了,不闹了,没好处!” 然后他露出领导风范,温和的笑道:“各位同志,我看今天咱们是闹了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 钱进给刘旺财使眼色。 借坡下驴。 “没有误会!”一个虎吼声响起。 张爱军龙精虎猛的站了出来:“你别想和稀泥,这事不给个说法不能解决!” “你们必须把陷害钱进同志的人交出来,他瞧不起农民!破坏农村生产建设!” “不把他交出来,农民坚决不答应!我们要高举红旗去反映情况!去听听大领导怎么说!” 钱进呆住了。 你谁啊? 刘家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一条猛虎卧着啊? 常主任豁然色变。 你们想闹事? 好! 刚才我念你们一堆农民不懂事放你们一马,钱进来了你们知道错了我又放你们一马。 结果呢? 你们把我当成放马的了?! 他叫人把涉事小分队叫了出来,用狠辣的目光扫视钱进等一行人: “他们说的是实情吗?是有这么一个人吗?” 分队长正要响亮否认。 一个麻脸青年垂头丧气的说:“主任,是实情,确实有个人……” “常胜利!”分队长急眼了。 张爱军更急,指着常胜利吼:“让他说!” 常主任的脸由红转白又转黑,他用不争气的眼神怒视常胜利。 常胜利却不怕他:“要实事求是啊!” 刘有光等一群乡下汉子搞不清楚情况,他们发现自己一方确实有理,又闹腾起来。 主任急了。 手下人拉胯,他只能再放这群人一马。 于是他赶紧去找钱进、黄永涛:“你这个小同志,这是干什么呢!” “黄所,这是你辖区的人,你赶紧好好说道说道……” 不用说道。 钱进是明事理的人。 他说:“领导你放心我立马把人拉走,这件事就是误会!您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影响你们工作!” 黄永涛欣慰点头。 主任听后还挺感动,低声说: “你赶紧处理,其实我是知道你的,支农抢秋先进个人名单已经抄送到我们单位来了。” “上级单位要求我们各单位盘查编制空缺,并根据工作性质做决定,优先给你们先进个人提供招工名额。” 黄永涛精神一振,哟,有人要出血了! 主任继续说:“我们单位恰好有个名额空缺,我看可以给你嘛……” 钱进愕然,心里陡然响起了领袖的教导: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好嘛! 领袖同志的话果然是真知灼见、至理名言! 守着黄永涛,主任表了态。 钱进跟刘旺财耳语几句。 刘旺财领着不明所以的汉子们列队离开。 张爱军伸出手指冲打投所的领导堆里划拉了半圈:今天我们放你们一马! 几位领导气得要命,纷纷来面见老大:“常主任……” 主任叹口气摆摆手:“别说了,都别说了,刚换了大领导,各单位以稳定为主,今天的事情过去了。” “待会准备个会议,单位下季度的招工名额需要再讨论讨论。” 大门外。 黄永涛拦住了刘旺财:“老同志,你挎包里的雷管需要上交给我。” “哪有雷管?”刘旺财笑了。 他抽出一根雷管用旱烟点上: 嘭——啪! 不少人吓一跳。 素质低的直接开骂。 素质高的也很不开心:“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放二踢脚?” 黄永涛瞠目结舌,然后在心里头骂打投所的领导们: 猪、一群猪!脖子上顶的全是猪脑壳吗? 连二踢脚都能看成C4雷管,长了眼珠子是图什么?图铮明瓦亮怪好看? 既然生产队的民兵们没有带可爆炸物,黄永涛松了口气,骑上偏三轮‘突突突’的离开。 钱进这边也松了口气:“路上我听说刘队长你带着雷管来了,可担心坏了。” “就是雷管呀,我看的清清楚楚。”张爱军直挠头。 刘旺财把挎包系上,黑漆漆的老脸上笑容神秘莫测。 钱进带他们去泰山路。 他安排徐卫东先行回去: “你家里的粮票肉票菜票全给我拿来,要是不多的话,找咱队里人凑一下,我很快还你们。” 徐卫东痛快答应,借了张爱军的自行车站起来蹬。 一队人换了方向,扛着红旗直奔泰山路居委会。 ------------ 第41章 奔赴国营饭店 居委会里,张红波得到消息后跟裤裆里钻进个窜天猴似的,急的团团转:“钱进惹什么祸了?” “区打投所命令黄所把他带走了?” “我就知道这小子不安生,整天说要支农支农的,好像他成兰考焦书记了。” “他能不能判刑?最好判个十年八年,免得整天给街道惹麻烦……” 就在他满怀希望的时候,有人跑进来通知说: “钱队长回来了,还带了一支队伍!” 张红波三步并作两步到门口去看。 看到了钱进。 看到了魁梧壮汉扛着红旗昂头挺胸。 看到了一队汉子龙行虎步,他们裤脚上糊的泥点子成了新时代的金甲鳞片,走起路来咣咣带响。 五队长米刚看着红旗说:“红星刘家生产战斗队!” 他赶紧吆喝:“张主任麻烦了。” “上次开会你要求我们突击队给国庆活动出节目,钱队反对还说要从生产队叫农民来开会。” “我以为他是放卫星,结果人真把人民公社搬来了!” 张红波表情跟便秘时候挨了一记千年杀似的,额头见汗: “反、反了他天!我就在办公室里,看看他敢干什么!” 说完他钻进办公室。 外头的人听见了‘咔吧’一声。 落锁了。 钱进让队伍在居委会前歇息。 他想邀请张红波中午作陪。 对方却闭门不见。 这样他先找米刚:“米队,跟其他三个队长说一声,中午我请客去国营二饭店。” 米刚一听来劲了,狂奔着去通知其他人。 国营二饭店是海滨市的餐饮百年老字号。 它的前身叫六聚楼,成立于清朝末年,在五十年代积极参加公私合营改造成了如今的国营第二饭店。 这饭店名气很响,菜品价格很高,城里人即使是全工人家庭也只有在招待贵客时候才会去。 而刘家人正是钱进的贵客! 他选国营二饭店请客不光是名气问题,还主要是它家主打硬菜。 什么香酥鸡、红烧肉、酱牛肉和炖肘子等等,这对当下的老百姓来说最有诱惑力。 徐卫东得知张红波不给面子,便去找了哥们程华负责作陪。 钱进回家拿酒,顺便叫了刘有牛媳妇李晓梅去饭店。 其实他可以在家里拾掇出一桌比国营饭店还要丰富的菜肴,但容易引发人们怀疑: 一个劳动突击队小队长,哪里来的那么多午餐肉、肉罐头、香肠等紧俏物资? 再一个自己招待无论菜肴多丰盛,面子上远远比不上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这点从他们踏上去饭店的道路后,众人的情绪能感知出来。 刘旺财等人得知要去饭店吃饭,一个个精神抖擞,赶路的疲惫不翼而飞: “真能去下馆子?我这辈子还没下过馆子呢……” “羊角渡的阿贵给生产队往城里送鱼,在城里一家饺子馆吃了碗饺子,回去吹了半年,咱去国营第二饭店,那不得吹一年……” “一辈子都行!咱公社能有几个人一辈子进得了国营第二饭店?你们不知道,这饭店以前叫六聚楼,旧社会地主来吃一顿都得肉疼俩月……” 来到国营第二饭店的门口,讨论声戛然而止。 社员们的注意力被这座只存在于农民传闻中的建筑所吸引。 饭店门口开阔,临街道处开了个窗口,好些人在排队,有的挎着篮子有的端着大搪瓷缸。 张爱军愣头愣脑的问:“这都是要进去吃饭的?城里人生活就是好。” 徐卫东说:“不是,城里人一年到头也下不了两次馆子。” “他们是在买包子,肉包子一个两毛钱。” “多少钱?”刘有光发出响亮到夸张的反问声,“就那小肉包子两毛钱?能买上一斤细粮了啊!” 这价格让社员们对国营第二饭店产生敬畏之心。 他们迟迟不敢进门。 钱进去拉开门示意排队进入。 汉子们挤在门口哼哧哼哧,解放鞋在地面上一个劲的蹭,蹭的写有‘欢迎光临’的棕红地毡直掉渣。 刘旺财这会也缩了卵,脱下鞋坐在门口大理石台阶上使劲磕: “别把咱乡下的泥带进人家铺着的水磨石上。” 钱进哑然失笑:“别拘谨,咱们是顾客!” 国营第二饭店在他看来屁都不是,也就卫生干净一些,装修很老土: 它内部贴了满墙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黄河少年》等时下电影的剧照,挂着‘严防资产阶级享乐主义’之类的的标语。 可在社员们眼里不是这样。 老队长打头往里走,下意识扯了扯蓝布上的褶子。 刘有余盯着天花板垂下的三叶吊扇,脖子都快仰断了:“快看快看,这电扇真大,比咱队的碾盘还大!” 穿白围裙、戴卫生帽的服务员走来瞥了眼这群人补丁摞补丁的裤脚,顿时嫌弃的摆手: “哎哎,是来吃饭的吗?别走错地方。” 这态度让钱进很不爽。 他直接反击:“来饭店不是吃饭是拉屎吗?” “要拉屎我们也不来这里,在你们这里拉屎未必有公共场所舒服!” 服务员眉头一挑要发火。 可仔细看看钱进的气质和进入饭店后展现出来的底气,再看看跟在钱进身后毕恭毕敬的治安员,她又心里犯嘀咕。 难道是哪里来的领导请人民群众吃饭? 她忍下这口气说:“那你们农民群众往里走,别挡门。” 钱进对这态度也不满意。 但其他服务员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一句话: 别误会,我不是针对各位,我的意思是,来我们这里吃饭的都是垃圾! 有穿的确良白衬衣和西裤的人来点菜: “红烧肉……” “没有。” “烧个肘子。” “烧不了。” 这把点菜的人气到了: “什么意思?我看到有饭桌已经上了这两道菜,怎么轮到我们就没有、就做不了?” 服务员说:“人家来的早,所以有。你们来的晚了,没有。” “别冲我瞪眼睛,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俩菜都得大师傅主勺,我们大师傅这会不下厨了……” “这么早下班了?”白衬衣怒了,“把你们领导给我叫过来!” 旁边戴眼镜的中年人劝说:“林科长,算了、算了,吃点饺子,这里饺子总不能是大师傅包的吧?” 林科长忿忿说:“李主任你别管,你远道而来给我们供销总社指导工作,我怎么能让你对付着吃饺子?” 过来要菜单的钱进听到这话,心里一动,默默站在旁边看看有没有机会跟林科长认识一下。 混个脸熟也行。 他正在寻找跟供销总社搭边的人呢。 服务员不怕供销总社,说道:“我们领导来了也没用,他一不会炖肉二不会烧肘子,甚至不会包饺子!” 林科长气的拍柜台。 最后事情闹大了,戴着厨师帽的肥胖中年人出来:“干甚么!” 服务员立马委屈:“大组长……” 大组长就是这年代的厨师长、大厨。 她把事情说出来,里面添加了不少瞎话。 林科长是文明人,气的指着她手指乱颤。 钱进见此趁机出头,他冷笑道:“这位女同志不是服务员,是饭店的厨师吧?” 服务员一愣:“不啊,我不是厨师,我就是服务员。” “那你添油加醋的本事可挺厉害。”钱进讽刺。 大组长心宽体胖,脾气倒是挺好。 他乐呵呵的说:“各位同志先别吵吵,事情我听明白了,这件事确实怪不得这位服务员。” “我没下班,可我现在每天中午就定量二十道菜,多了做不了,为什么呢?因为我有上级单位安排的任务!” 他从围裙兜里拿出个日记本展示: “现在人民群众对饮食要求高,城里饭店太少,政府计划要多开几个饭店。” “但厨师太少,菜肴种类太少,上级单位下了红头文件,要求几家饭店的大组长得编纂菜谱来培训厨师。” “这是政治任务,很紧急,我只能挤出上班时间来写菜谱、创造新菜肴。” 林科长不忿的说: “这么多顾客等着吃饭呢,您就不能等下班了再写菜谱、研究新菜?工作要分清主次轻重嘛,上班时间……” “这话不对了,同志,工作就是要上班时间做,下班我得照顾家庭啊。”大组长很严肃的打断他的话。 林科长还想反驳。 大组长摆摆手:“要不然你跟我们上级单位反映一下,别让我们做这些工作了?” “只要我不用编菜谱、研究新菜肴,我立马给你们做饭,你们点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科长这下没辙了。 钱进若有所思的说:“这话当真?” 周围的人全诧异的看他。 难道这小青年深藏不露,竟然是个能影响商业局领导决策的大人物? 大组长说:“当真,我没有文化,真不愿意干这些写写画画的事,我就喜欢切菜颠勺往锅里添油加醋,!” 钱进点点头:“那你准备做菜吧。” ------------ 第42章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 胖墩墩的大组长把钱进拉去一边试探的问:“您是商业局哪位领导的……” 钱进低声笑:“您多想了,我是手头上有一本好菜谱。” “它是有人花耗费巨资搜集的,然后我托人复印了一本。” “您不是被整理菜谱的事搞得心烦意乱吗?不如这样,我给您这本菜谱,您不用麻烦了,用现成的!” 大组长一听就是个‘嗨’。 他哂笑道:“这有什么用?你当我家里连个菜谱都没有?” “大组长您先别下定论,先看看我家珍藏的这本菜谱怎么样?”钱进说道。 “它要是有用,您是不是轻快了?” 大组长用油乎乎的大脑门一琢磨。 对,看一眼菜谱不吃亏! 万一这菜谱上有什么自己没学过的新菜式,那自己照着研究出来。 到时候商业局开检阅会,自己把菜式往上一端,露脸的机会不就来了? 钱进让大组长给众人安排座位,徐卫东招呼客人,自己则骑上程华的自行车迅速回家。 现在城市发展落后城区小也有好处,只要在主城里不管去哪里都近便,他从国营第二饭店骑车回家也就是个十分钟的事。 蹭蹭蹭上楼。 钱进找出黄金盒进入商城找了本手抄菜谱,《500款手写菜谱——美食配方笔记》。 当然名义上是‘手抄’,它其实还是打印的。 只不过字迹和痕迹用了手抄样式的排版,纸边特意做成虫蛀效果,墨迹深浅不一,看起来就是手抄后又复印出来的。 这种菜谱里没有照片,全是文字记录。 价格很便宜,小词典般厚实的一大本只要18块钱。 钱进买到手后立马检查年代痕迹。 他撕掉了扉页和尾页,粗略翻看没什么问题,使劲揉搓简单做旧后便往挎包一塞匆匆出门。 但想了想他又回来挥笔写字: 节约为革命,厨艺献人民! 他的匆忙是对的,大组长一直在等他。 这是个挺实在的同志。 站门口翘着大圆脑袋往他来的方向瞅。 望眼欲穿秋水。 钱进打眼一看。 老话说的真对。 脑袋大脖子粗—— 他把菜谱交给了大组长。 大组长翻阅后,脸上的油珠子里都透露着兴奋劲:“行啊同志,你这都是哪来的菜谱?” “菜式真齐全啊,你祖上肯定在御膳房当差吧?” 大组长粗短的手指头翻阅着纸张指指点点: “八大菜系齐活!还有东北菜、豫菜、本帮菜、客家菜,嘿,少数民族的菜系?” “我再看看,这是满汉全席的摆盘秘诀?还有国宴松鼠桂鱼的糖醋配比?” “这‘三不沾’的绝活我师傅没传我,结果你这里竟然有!鸡蛋黄、淀粉、白糖原来是按七钱三分二厘配,火候要文三武四……” 钱进问道:“怎么样?有了这本菜谱,你不用挠头了吧?可以恢复本职工作了吧?” 大组长激动一拍手: “太可以了,我一直想找这么本正经菜谱,结果城里的新华书店跑遍了,全是革命书籍。” “咱锅碗瓢盆的跟革命不沾边,没咱的书!” 大组长又兴致勃勃翻开菜谱看:“可惜里面好些字我不认识。” “难怪国家要推行二简字呢,我这样在旧社会没上过学的文盲,学现在的字还是太难!” 这方面钱进得暗叫侥幸。 二简字政策马上就要推行。 今年5月份,文字改革委员会向国务院提出《关于〈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的请示报告》。 然后最近几个月报纸上一直放风,有的说今年12月就正式开始推行二简字的使用。 一旦推行了二简字,商城的书籍基本上就不敢再带过来了。 不过还好,当下用的是56年版的简化字,跟21世纪用的汉字几乎一样。 看着大组长对菜谱爱不释手,钱进不敢得意、还是很谨慎: “同志,这菜谱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可不是送给你了,你把里面的配方全给抄下来后得还给我!” 大组长只需要菜谱本身不需要书籍,立马把胸脯拍的波涛汹涌: “放心,同志,我立马找徒弟开始抄,争取一天之内还给你!” 钱进说道:“那你现在得做菜了?” “你们吃什么,今天老哥们我请客!”大组长爽快的说。 钱进领着他指向大厅西北角:“那边三十口子人,全是我的人!” 大组长昂起大脑袋露出双下巴:“怎么着?瞧不起老哥们?” “大不了我把一个月的工资撩给你们了,你这人大方,这么宝贵齐全的菜谱都给我了,我还能小气?” “51年我拜师学厨,那可是头三年工资全给师傅了!” 钱进赶紧改口叫‘老哥’。 三十口子人吃饭开支不是小数目,尤其是社员们今天奔波一路饿的够呛。 钱进跟厨师管大宝说明情况。 管大宝再度拍的胸口峰峦叠嶂: “咱农民兄弟是来救你的?真是淳朴,那这顿饭更得算我头上!” 钱进还是坚持付了一份钱票。 一份红烧肉和带把肘子的钱票。 他给林科长一行人点了这两道菜,并且请管大宝先给他们那桌做菜。 这才是他费劲巴拉送菜谱的真实目的! 点了菜钱进回到饭桌,连连告罪说刚才有急事。 社员们不在意,他们还在新奇观望,准备回家后吹牛呢。 刘有余把自己所见告诉钱进:“娘咧!你知道吧,葱烧海参三块二,饭店真狠!” 其他人凑上来参与讨论: “海参在咱渔家也是珍贵物件,它贵不稀奇,你看那个尖椒干豆腐,八毛钱!” “醋溜白菜还要五毛钱,杀人啊!” “这么看炒肉片还行,一块一,我看肉片子够肥,肯定香!” 刘旺财则对钱进悄声说:“随便吃点行了,其实我们带吃的了。” 他打开挎包,里面有黄灿灿的玉米饼: “今年鲜玉米面蒸出来的,香着呢!” 钱进拍拍他粗粝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服务员过来递给钱进菜单册。 封皮油渍斑斑,上面“最高指示:厉行节约”的金字已经磨到斑驳陆离: “同志们,正主来了点菜吧?” 钱进说:“你们大组长替我请客,你去问他吧。” 服务员听到这话顿时对他惊疑不定。 赵波、田刚几个人更面面相觑。 服务员急匆匆离开去了后厨。 硬菜很快上桌,先给市供销总社上的。 饭店的招牌菜都是先准备好半成品,不管红烧肉还是大肘子都提前焖烂糊了,有人点菜二次加工,其实上菜速度挺快的。 林科长看着端上来的红烧肉和大肘子很诧异。 服务员指着钱进方向说了几句。 见此钱进拉了程华和徐卫东: “借用一下饭店的电话,你们能不能打电话找熟人问问咱市供销总社有哪位林科长?” 这事对治安员来说轻而易举。 程华找服务员介绍身份说有公务打个电话,找市供销总社所在街道的同事问了问便回来跟钱进耳语。 此时他们这边也开始上菜。 最先端上来的是压桌冷盘。 切得厚薄均匀的猪头肉颤巍巍摆在瓷盘上,老队长拿筷子头蘸了点卤汁嘬着:“跟咱家里的就是不一样。” “家里啥时候能吃上猪头肉?”有社员给他拆台。 钱进招呼:“吃、吃。” 刘有光悄悄问他:“我看黑板上,这一斤猪头肉得搭一斤肉票吧?” 钱进点头。 一个叫刘兴国的汉子讪笑说:“俺二十口子人,浑身加起来凑不出一斤肉票。” 撕开的烧鸡、酱猪腱子肉、蒜泥白肉、酱猪肝、手撕猪心…… 一式两份。 社员们看花了眼却不耽误飞筷子,吧唧吧唧的声音干脆利索。 林科长端着酒杯走来: “钱进同志?我冒昧的问一句,咱们以前见过?” 钱进镇定笑道: “我去贵单位参观的时候打过照面,当时我在你们综合协调科转了转——哦,我曾经拿过市里的先进个人。” 这年头各单位员工之间参观学习很常见。 尤其涉及到什么模范、什么先进,更是一年到头不停的去参观、时不时的去作报告。 林科长一见他清楚自己身份便不疑有他,说道: “是不是七月抗洪那次的先进个人报告会议?我看你眼熟。” “今天真是感谢你,说实话,我差点在兄弟单位的同事面前丢了面子,必须敬你一杯。” 钱进跟他碰杯,同时介绍了程华和刘旺财等人。 轮到介绍林科长的时候,他把程华刚告诉自己的信息说出来: “这位是咱供销总社综合管理科的领导,大名鼎鼎的林海科长。” “他是市里的劳动模范、供销系统的名人,我们当时去学习的榜样!” 听到这番话,张爱军‘蹭’一下子站起来行礼。 他给予这位市里领导跟首长一样的待遇。 林星笑着拍他的肩膀,又把剩下半杯酒敬了桌上人,这才跟钱进握手告别。 领导敬酒让刘旺财一行人激动万分,一个个手指头在补丁裤上都掐出了白印子。 钱进松了口气。 临时突击但完成了目标,这下子跟市供销总社的人拉上关系了! 还是老话说的好。 书籍是人类拉关系的阶梯啊! ------------ 第43章 钱进有个设想 服务员们时不时看西北角方向。 她们在这间饭店都干了好几年,没见过有人喝汤能喝出这么响亮的吸溜声,这肺活量不去后厨当鼓风机属实算是劳动力浪费了。 也没见到一盘子肉上桌只是转个身的功夫,盘子就只剩下点肉汤了。 更没见过再眨巴下眼睛,肉汤也没了…… 这帮人可是把领袖‘勤俭建国’的指示贯彻到底了。 随着最后的鱼肉被抢了个干净,李小梅嘀咕:“都是咸鱼,咱晒的要有这滋味,保管全公社的猫都得改嫁进生产队。” 钱进给众人分牙签:“同志们,撤?” “撤!”刘旺财枯树皮似的手按在滑腻的盘沿摩挲。 这盘子真好,估计能换队里一个劳力半年的工分。 社员们偷偷把刚才放开的腰带紧了紧,拉开椅子纷纷离场。 最后钱进听见‘当’的一声响。 回头一看,是个社员偷偷舔盘子,门牙磕在了釉彩上。 社员尴尬,讪笑说:“盘子里还有油,多浪费,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行为。” 他们呼啦啦的出门。 管大宝特意来送,还给准备了好些一次性泡沫饭盒。 饭盒打开,里面不是黄澄澄的炸里脊肉就是夹杂着葱花鸡蛋碎的炒饭。 钱进连连摆手:“管大哥,你请我们吃还要让我们往后拿?这绝对不成啊!” 他心里忍不住的犯嘀咕。 管大宝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人吗? 还是说他别有用心? 请自己一行人吃饭已经够夸张了,不至于还要打包一堆菜给带走吧? 或者说这年头的菜谱就这么有价值? 管大宝冲他挤挤眼,伸手指往空出来的饭桌上指了指:“其实都是剩菜。” “这些菜是我留意过的,全是领导干部桌的,有些没怎么动筷子,我寻思农民兄弟们不能嫌弃吧?不嫌弃就带回去,绝对是改善伙食的好饭!” 钱进恍然。 原来是打包的剩饭。 他跟刘旺财说了一声,刘旺财激动的很:“同志,太感谢你的好意了。” “嫌弃?我们一年吃的油水没有今天一盘子菜多哪能嫌弃!” 管大宝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外人不知道是剩菜,还寻思咱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薅饭店的羊毛哩!” 刘旺财让民兵们分饭盒。 李小梅厚着脸皮揣了两个。 本来她因为自家男人和孩子没能来吃这顿饭而惋惜。 有了这两个饭盒给他们当晚饭,不惋惜了! 国营第二饭店的剩菜,如今对城里普通家庭也是好东西。 赵波、田刚几人也想拿两个。 却实在不好意思。 刚才在饭桌上,他们可是民兵们口中‘吃商品粮的’。 吃商品粮的跟土里刨食的抢剩菜,传出去会被笑话。 钱进跟管大宝握手告别。 他回过头来,民兵们正因为分到的剩菜而喜笑颜开。 大家伙将装了泡沫盒的塑料袋捂在胸口,像当年抱着土改分的地契。 而他再看饭店的大玻璃窗,穿中山装的干部们在举着高脚杯说笑,他们面前桌子上的菜肴没怎么动。 这真是有人舔盘子怕浪费,有人吃宴席不心疼。 饭店南边两里地外是港口,有汽笛声悠然响起。 海还是那片海。 可里头的潮水,分明涌着两股子浪头! 海风卷着槐树叶扫过马路,钱进将本来为这顿饭准备的钱和粮票、肉票一起塞进刘旺财衣兜里。 老队长拒绝。 钱进狠狠摁住衣兜说: “你带着同志们冒犯错误的风险来救我,这份情不一般,我认为我是半个刘家人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国庆节假期我还得去队里,到时候给我准备上好菜!” 刘旺财哈哈笑:“砸锅卖铁的招待咱自己人!” 回程的时候,包括程华在内的人全用诡异的眼神看钱进。 徐卫东直肠子,直接发问: “你跟饭店的大组长什么关系?今天他请的客?还帮你请了供销总社的那个科长?” 钱进随口胡诌:“是我一个大哥。” “平日里怎么没听你说有这关系?”赵波羡慕的问。 现在国营饭店的厨师、公家单位的司机,都是全社会羡慕的职业。 钱进哂笑:“其实是我爸的关系,跟我关系不大,我说这个干嘛?” “不过以后倒是可以多走动!” 最后这句话是心有所想。 他现在在家里做饭,生活水平很高,很容易惹人怀疑。 现在秋天他还不怎么吃热菜,而凉菜的味道传的范围小,很少引来邻居注意。 如果等冬天吃热菜了,还是天天大鱼大肉,光是香味就得引来好些怀疑。 但有个在国营第二饭店当大组长的老哥哥经常走动,饭菜问题就好解释了。 下午上班是驱赶跑到街道来的野狗。 劳动突击队两人一组。 一个人手持铜锣敲锣吓唬野狗,一个人拿着根棍子防狗咬。 钱进和徐卫东组了个搭档。 有居民不满:“野狗伤人,你们得抓起来打死,光赶走算什么?” 徐卫东嬉皮笑脸:“各类坏分子还给改造机会呢,这狗同样一条命,说打死就打死?” 居民冷哼:“那你们给狗弄个学习班?” “成啊,用您家里做教室?”徐卫东赞成。 居民翻白眼走人。 徐卫东嘿嘿笑:“打狗说着简单,他们怎么不去?” “真要打狗被狗反咬一口怎么办?得了狂犬病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街道正式工,受了工伤没有赔偿、没有报销,一天就五毛钱,咱玩什么命啊!” 钱进问道:“你不想待在突击队了?” 徐卫东说:“要是能找个正式单位上班,谁乐意待在这队里——当然,老钱,我这话可不针对你啊!” “我乐意跟你待在一起,可我也想有个班上,否则你出去搞对象,人家女同志一听咱是街道突击队的,扭头就走!” 钱进说道:“去打投所怎么样?” “去打谁?打谁的头?这容易出人命啊!”徐卫东没听清。 钱进哈哈笑,然后把上午打投所里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徐卫东一脸难以置信:“啥意思?亲哥你啥意思?把去打投所的工作机会让给我?!” 这事是中午钱进临时决定的。 本来得了打投所主任的应承后,他寻思实在不行就委曲求全去打投所上班算了。 面上来看,打投所是城里多少工人子弟梦寐以求的工作。 但往深里考虑,钱进很不适合这份工作。 打投所打的就是钱进这号人…… 到时候我打我自己? 最重要的是,打投所里全是一帮眼睛比猫头鹰还尖利的货。 他总是用物资购销证买卖商品货物,难免会被发现有问题。 到时候他得老惨了。 被人发现他家里有许多不明来路的昂贵物资,他最轻也是被当作贪污犯给送去坐牢。 这事让他感觉挺为难的。 中午他跟林科长搭上线后就不为难了。 谁爱去打投所就去,反正他不去了,他要通过林科长的后门,想办法进入市供销总社! 顺着这条路线往下想,那么如果能把徐卫东送进去就很好了: 第一,徐卫东跟他关系好人又讲义气,到时候有事可以罩着他、没事可以当内应打探消息。 第二,徐卫东擅长交朋友,打投所这种跟人打交道的单位适合其发展。 发散思维想一下。 钱进觉得要是能将身边人输送进各机关单位给自己打掩护,到时候再配合他在供销单位上班,商城就可以光明正大用起来了。 可徐卫东压根不信这事能成: “他给你画大饼的,咱们别指望了,还是找狗吧……” 钱进摇头:“对方既然许诺了,这事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事在人为,你直接告诉我答案,想不想进打投所上班?” 徐卫东坐在马路牙子上仰头看天。 最终悠悠然一句话:“做梦想!醒了不敢想!” ------------ 第44章 生产队的故事(求月票啊) 夕阳橙红,像腌透的咸蛋黄。 海草屋顶的炊烟让海风扯成纱帐,笼着堆成小山的玉米芯和草垛。 时不时有渔家孩子赶海回来放下水桶,又统一拿了抹着虾酱的玉米饼满街乱窜,惊得芦花鸡扑棱棱到处飞。 槐树下几个老汉围着台半导体收音机听《奇袭白虎团》。 声音滋滋啦啦、绊绊磕磕。 这台于1965年被公社奖励的机器,在经受了12年海风侵袭后,电路有问题了。 孩童闹腾,本来就听不清收音机声音的老汉们生气:“都老老实实的,要不然扔海里喂……” 话说半截。 孩童们声音更嘹亮,像嘴里含着小喇叭: “俺爸回来喽回来喽。” “爸,你去城里没被车撞死?” “二叔你手里拎了什么?” 民兵们的回程是急行军赶路。 本来累的双腿发麻了,可到了村口又全都精神抖擞,昂首挺胸如同要接受首长检阅的正规军。 每个人都晃荡着印有国营第二饭店的塑料袋: 这东西农村还少见。 一下子吸引了老头、老太们。 有个老太太把手里蒲箩放下,顾不上补裤子赶紧问:“城里啥样?钱进那个青年没被烙铁烫吧?” 刘有光哈哈笑:“老婶你胡说啥呢,现在是新社会,哪还有烙铁!” “老少爷们儿!今天俺这些人可是见过大世面了!” 民兵们纷纷得意点头。 他们打个饱嗝,涌上来的味道还带着两分油腻。 此时正值下工时间。 好些人哗啦啦围了上来。 见此民兵们都不走了,直接在草垛边坐下歇息。 “快喝点水。”老头把搪瓷缸递上去,“来回这一路渴的厉害吧?” 刘有余大声说:“渴啊,不过不是走路走的,是中午吃肉多了!” “你们进城里吃肉了?”有青年很羡慕。 好几个民兵异口同声的说:“去了国营第二饭店!” 又有人现学现卖:“就是以前的六聚楼大饭店,专门招待机关干部的。” “那国营饭店的大桌子,一圈能坐十四五人,比咱大队部的会议桌还宽敞!” 有个民兵叼起了之前没舍得用的牙签,绘声绘色的描述:“今天吃了炖肘子。” “那家伙,肥得直颤悠,服务员端着海碗过来,跟旧社会丫鬟伺候地主婆子似的——同志,这是您为建设四化储备的能量!” 挤进来的娃娃吸溜着鼻涕问:“六叔你们不是去救钱进叔了吗?咋又去建设四化?啥是四化啊?” 叼牙签的民兵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就是让你小子馋得四仰八叉瞎比划!” 刘旺财同样一巴掌拍在民兵的后脑勺:“说话就好好说,怎么还糊弄起咱自己人了?” 他往四周叹了口气: “国营饭店的肉真香,可里面的服务员看不起咱庄户人,要不是跟着钱进,我们进去准叫人轰出来!” “先不说钱进,说说国营饭店啥样?咱十里八乡没听说谁去过市里的饭店啊。”社员们感兴趣的问。 这抠到了民兵们的痒处,含住了民兵们的硬处。 说话的、比划的,一时之间口沫横飞喷的到处都是: “那饭店不是咱木头门铁门什么的,是两大块玻璃做的门,透明,二桃子差点撞成贴饼子!” “那地界铺的都是水磨石,滑溜得叫人站不住,在里头不能穿裙子,水磨石亮晶晶的能照见裤衩子!” “哎,每个桌子放着茶杯,咱自己不用带水壶,用跟公社领导开会时候那样的白瓷茶杯!” 刘旺财还是感叹:“就是服务员不把咱乡下人当人!” 民兵小队长刘家水说:“没事,八爷爷,她们也不把城里人当人。” 他站起来往四周比划: “我不扒瞎,亲眼看见有个工人点菜时候摸了下椅子背,那服务员赶紧拿鸡毛掸子扫——说是怕他手茧子刮花了漆!” “工人都敢瞧不起?”社员们目瞪口呆。 有人生气:“世道咋这样了?公社干部都不敢瞧不起工人!” 刘有余轻蔑一笑:“工人算球啊?告诉你们,还有市里供销总社的干部!” “可饭店不管,说不给你吃红烧肉就不给你吃,但他运气好,竟然认识钱进……” “对了我跟你们说。”刘家水抢话,“咱一直被蒙蔽啦,被钱进这个小青年给蒙蔽啦!” 社员们听到这话心一紧:钱进是个骗子? 刘旺财又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会说就说,不会说滚蛋——啥叫被蒙蔽了?” 刘家水委屈的说:“真的,咱一直以为钱进就是个知识青年,结果人家是个干部子弟!” “我不扒瞎,供销总社的干部都过去给他敬酒!我们中午这顿饭没花钱,咋了?国营饭店的掌柜的请客……” “那叫大组长!是厨师!”刘旺财继续甩巴掌,“你快一边去吧!” 围观人群抓住了重点:“你们中午吃的饭没花钱?” “不光吃饭不花钱,看看这是啥!”民兵们举起手里的塑料袋。 里面是摞在一起的泡沫盒,白花花的不透明,社员们没见过,谁也不知道是什么。 刘旺财接过一支报纸卷的烟炮仗,说:“我们吃完饭,饭店大组长出来送俺,给了这么些好菜好肉。” “其实是给钱进的。”刘家水补充。 刘旺财看他,他立马捂住后脑勺:“八爷爷,这又哪里错了?” “没错啊。”刘旺财抽了口烟。 他把鼓鼓囊囊的口袋翻出来给众人看: “钱进带了钱和票去请客的,结果他一进去,什么服务员、大组长,见了他可老实了。” “服务员一开始瞧不起咱啊,说你们是走错门进来的吧?进俺饭店干什么?” “钱进好同志,他一听服务员瞧不起咱,立马上去说——俺来饭店吃饭啊,要不然干啥?来拉屎?拉屎你这里比不上茅房!” 社员们听了很解气,哄堂大笑。 “后面服务员认出他身份了,老老实实跑了,去把他们大组长叫出来了。” “大组长厉害,要不然说人家能当领导?他老老实实跟钱进还有供销总社的干部说话,钱进把他领出去,准是跟他说了自己身份。” “结果回来以后你们猜怎么着?大组长说这顿饭他请了!请的啥?烧鸡、红烧肉、炖肘子、炸肉、炸鱼、大对虾……” 社员们吸溜口水。 民兵们打开了泡沫盒: 颤颤巍巍的五花肉、金黄喷香的炸肉、巴掌那么大的鸡腿、露出肉块的火腿片! 人群躁动了! 刘旺财站起来一挥手:“莫急!” “这是钱进请咱队里吃的,不属于我个人也不属于谁。” “咱今晚再吃一顿大锅饭,管他是鱼是肉都剁吧碎了,二猪,你去仓库提五十斤白面出来,今晚吃国营饭店疙瘩汤!” 社员们轰然叫好。 很多人羡慕了:“你们在饭店吃的就是这?” 民兵们得意的点头:“一口肉一口酒,一辈子没这么富裕过!” “跟你们说,人家这炸里脊炸的好,夏天公社抗洪庆功宴上那炸里脊面糊厚的跟鞋底一样,人家国营饭店上挂的面糊比俺娘的裹脚布还薄!” “哎哎哎,就这么一盘子红烧肉——两块钱、一斤肉票还得全国的!” 社员们配合的发出惊呼。 五保户刘老棍蹲在板凳上吃地瓜干,撇嘴说:“人家城里人用笊篱吃炸里脊,咱吃地瓜干还得一块块的数着!” 众人唉声叹气:“还是城里人好。” 刘有光不动声色的挺直腰杆:“这是实话,吃商品粮肯定好。” “前些日子我去看家庆,身板比在队里时候胖了一圈,说是顿顿馒头管够!” 好几个人向往的说:“以后我也去城里,去找钱进同志。” “别去啊,别去叫人瞧不起!”刘旺财严肃起来。 “真看不出来呀。”社员们交头接耳。 “是,来了钻玉米地那股劲头跟咱庄户孙一样,原来是干部子弟觉悟高!”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说他会开小汽车,不是干部子弟年纪轻轻能学上开车?” 刘有光赶紧说:“现在我不瞒你们了,其实我最早知道钱进是干部子弟!” “家庆能去城里就是找他走的关系,但居委会主任不同意让家庆去城里。” “人家钱进进去冲他劈头盖脸就批评,骂了他一顿,他这才老老实实办事。” “那他能不能给俺家亮亮也在城里找个工作?”有妇女迫不及待的问。 持如此想法的人很多,都表示要在回头问问钱进。 刘旺财怒视刘有光:“你给他找事!” 刘有光赶紧大声说:“哎呀,钱进那个同志也不是空口白牙就能给家庆安排上工作,还得好东西!” “金条!俺爹留给我那块金条!我估摸他是用金条去开路换的工作!” 社员们心里暗暗活泛:家里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好东西的话,等钱进下次来必须跟他好好聊聊。 还有些人家里已经空了,他们想到了亲朋好友:娘家还有没有好东西? 有的话,那不都得拿来嘛! ------------ 第45章 公交车上书 1977年10月1日。 天不亮街头三接头大喇叭就开始广播新闻: “国家举行盛大招待会,热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二十八周年……” 广播声激情澎湃。 钱进赶紧起床却发现计划失误。 七十年代的国庆节真热闹啊! 天没亮,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 手电筒的灯光跟光剑似的,打眼一看让他以为绝地武士组团追杀他这个时空行者来了。 他趴在窗户往外看,这没法去黑市了。 他们楼里也有人早起出门,都是各单位员工提前去参加文艺汇演或者什么庆祝活动。 钱进出门看了看。 204依然上锁。 自从事发杜刀嘴一家就不见踪影。 钱进在社区打听过。 据说杜刀嘴两个弟弟被拘留审查了,其他人跟单位告长假,带着孩子回到农村老家去了。 他出门碰见了李小梅。 李小梅注意到钱进在看204,说:“不用看了,回不来了。” 然后她露出冷笑: “我还以为那娘们祖宗就就在城里下生的,原来跟俺家一样,上一辈也是地里刨食吃的!” “以往咋咋呼呼、这个瞧不上我那个看不起我,不是农村人这样就是乡下人那样——啊呸!” 一口唾沫在204门上。 原本印着‘街道现金家庭’的半截蓝布门帘被居委会收回去了。 算居委会动作快。 否则这门帘就成抹布了。 现在204门口脏的没法看。 最近时不时就有街道住户来他家门口骂两声,吐口痰,踹两脚。 钱进跟着倒霉。 每天他都是被踹门声吵醒的。 他借此理由要求居委会把204分给自己用,张红波不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你想尼玛桃子呢! 说起来,街道内衣贼事件算是落下了帷幕。 但钱进还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偷这些东西。 反正根据他调查,罗家人没有牵扯进事情里。 罗父和罗慧娟每天还舒舒服服去上班下班。 罗母则舒舒服服去采买,为女儿即将到来的婚礼做准备。 钱进感觉时间紧迫。 他得快点打出个大黄金盒来,购买需要的物件来报复罗慧娟。 这个报复会很残酷。 罗慧娟既然想毁了他一生,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也会毁了罗慧娟的一生。 不过有了大号黄金盒,他能买到的物资会更多。 所以得尽快进供销系统打掩护。 奈何当下供销单位最抢手,想进去很困难。 他唯一能指望的是林海。 却不能刚在国营饭店跟人家偶遇,就跑去人家求走后门,这样目的性太明确了。 这才几天? 管大宝还没来给他送菜谱呢! 老话说,说曹操、曹操到;想女人,白想。 上午钱进准备出门,管大宝喘着粗气上门了:“嘿哟,老弟,哥哥我拉胯了,耽误了一天!” 他把油乎乎的菜谱放桌子上,用****似的胖手给抚了抚前页的褶皱。 管大宝不好意思的要解释:“我那些徒弟信不过,让他们给我抄菜谱,结果一个个用复写纸来抄……” 钱进表示明白:“老哥咱什么关系?你不用说,说了是不把弟弟当自己人。” “来来来,老哥喝水。” 他用热水泡了杯九宝养生茶。 管大宝一看茶袋感觉新鲜:“咦,这是什么东西?” 钱进说:“我父亲在首都有个朋友,他跟同仁堂一位老大夫是邻居。” “以前我父亲身体虚,他就找老大夫给开了些补品,叫九宝茶,里面是人参枸杞桑葚什么的。” 这玩意儿是实打实的男士定制猛猛茶。 是钱进特意买来给朋友们补一补用的。 他在商城对比了很多家选择的这一款茶,用料十足且营养,是正儿八经同仁堂在售的药食同源产品。 胖男多虚,尤其是上年纪的胖男,十有八九需要好好补一补。 钱进提前准备了一包,正是给管大宝准备的。 管大宝倒是耿直。 他听了九宝茶介绍后,毫不客气喝了一口:“嘿,滋味儿挺好。” 抿了抿嘴巴他开始报:“人参、枸杞、枣干、桑葚、莲子、茯苓、黑枸杞?是这些好料吧?” 钱进佩服:“老大哥你舌头太厉害了!” 管大宝说:“什么呀,我是看了袋子里的东西认出来的,不过还有一些我认不出来,还有什么?” 钱进想了想:“可能是何首乌碎片、虫草花之类的吧?我不太懂,老大哥你回去自己研究。” 他把袋子推了过去。 管大宝见此一拍大腿:“你一口一个老大哥,我是没干一点大哥的事。” “今天早上我闺女抄完菜谱我着急给你还,没顾上带礼物就来了!” 钱进连说他言重了。 这次管大宝上门没带东西是最好的。 因为管大宝讲究、豪爽。 他今天给管大宝送礼了,管大宝后面必然要回礼。 而钱进已经把下次给管大宝送的礼物准备出来了。 等管大宝收下了他不得再次来回礼? 到时候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成家属,这亲戚不就出来了? 送走管大宝,钱进溜达着到了居委会。 居委会前挂上了广播喇叭,张红波在开嗓: “全体革命群众注意!国庆文艺汇演九点准时开始,自带板凳,过期不候!” 魏香米攥着半截粉笔头,在水泥墙上划拉第四遍节目单。 有红袖章骑自行车赶来叮嘱: “你们街道的舞蹈要注意,华山路刘会计他闺女刚才跳了个什么迪斯科舞,差点让民兵当女特务逮了!” 魏香米自信的说:“我们街道不会出事,我亲自盯着排练的《绣金匾》!” 今天城里各条街道很是热闹。 很多单位的文艺汇演队伍聚集在一起,绕城进行游行庆祝活动。 钱进头一次碰上这场面,蹲在路边看的津津有味。 先是有卡车拉着一车敲锣打鼓的队伍经过。 汉子们敲得咬牙切齿,声浪呼啸,震得玻璃窗上“欢度国庆”的标语纸簌簌发抖。 后面学生跟进,他们用红纸边角料拼成“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横幅举起来,满脸的激情昂扬。 泰山路街道组织了一群老嫂子手持红绸带绑在扫帚上列队。 估计绸子是拿结婚时的被面改的,扫帚头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调子摇晃,时不时甩出旧棉絮。 钱进定睛一看,徐卫东抹了腮红、绑了头巾也混在里面! 他把徐卫东招呼出来。 徐卫东嘟着跟吃过死孩子肉一样红的大嘴问:“打投所那边,没消息啦?” 钱进斜睨他:“你不是不指望吗?” 徐卫东讪笑:“偶尔不也得白日做个梦吗?” 然而,打投所那边确实没消息,倒是当天下午街道治安所这边来了消息! 区治安局来了一位领导。 在黄永涛等人的陪同下,他在居委会亲切接见了抓捕到盗贼的突击队二队,并带来了奖励: 劳动突击队二队全体成员获得了新职务,成为了泰山路街道的治安突击队! 钱进纳闷这又是什么东西。 却见到队员们很高兴,啪啪啪的使劲鼓掌。 而围观的另外四队队员则眼巴巴的看,看的苦哈哈。 二队成为治安突击队,钱进是副队长,队长是治安员程华! 这样钱进明白了。 就是九十年代的联防员、21世纪的辅警! 治安突击队员也有红袖章。 它的材质跟居委会的劳动突击队红袖章相仿,但造型美观多了: 上面印着警徽和五个金色大字‘治安突击队’! 钱进私下里问徐卫东:“你们怎么这么高兴?” 徐卫东说:“当然高兴,治安突击队也有一天五毛的补贴!” “你看咱身兼两职拿两份补贴,一个月满勤工资30块,哈哈,新工人也就这个数!” 此外还有身份上的改变。 劳动突击队那是干嘛的? 给街道干劳动的。 白天搞卫生、组织居民学习、搞活动、看孩子。 夏天常要组织家家户户安置苍蝇笼、放老鼠药;冬天用煤多,要帮五保户家庭、军烈属家庭送煤。 然后现在居民住房没有卫生间、下水道,靠公用厕所和阴沟来排放污水。 于是劳动突击队还要负责通厕所、通阴沟。 治安突击队呢? 他们算是治安所的编外队伍,协助治安员维持社会秩序,主要工作是晚上巡逻。 相比之下治安突击队地位不一样! 用彪哥的话来解释:我是总经理的保镖,保护总经理的,那你说我跟总经理谁大? 同样道理,治安突击队是人民的保镖。 这事是绕过居委会管辖的,张红波管不着,他对此很不爽。 更不爽的在后头。 另外四队商量一番后突然来了个公交车上书: 欢庆活动结束后张红波想乘坐公交车走人却被拦在了公交站。 赵波、田刚等一群人把他团团围住要求给劳动突击队设立一位总队长。 张红波起初以为是其他四队看到二队出风头不爽,要找个总队长压钱进一头。 他很愉快的答应了这个请求,问道:“总队长人选,你们有想法吗?” “钱进!”答案异口同声。 张红波面无表情的说:“这件事需要组织开会讨论,等后天上班再说吧。” ------------ 周一加更,求一波月票 很久没开单章了,后面一直到上架应该不会再开单章打扰大家了。 今天开单章是特殊情况,想求一下月票,因为现在上新书榜是看两个数据,一个追读一个月票。 咱追读数据比较差,上不了新书榜前十,又没什么推荐位,所以曝光很少,数据不好。 这样找懂行的朋友问了问,建议我利用群众的力量、发动人民战争,提前求一下月票,看看能不能冲进新书榜前十增加点曝光。 所以各位同志,弹壳在这里此致革命敬礼了,希望大家手里有月票的帮个忙,帮咱们这本书冲一波。 谢谢大家。 感激不尽。 祝每位同志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第46章 武装到牙齿 天开始凉了。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乡村土路。 钱进的车轮贴路边压过伸展出来的野草,草叶子上的露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像撒了一地碎玻璃碴子。 地里的玉米已经秃噜干净了,剩下一垄垄红薯秧子跟花生藤蔓在地头里探头探脑。 淡薄的雾气贴着农田游移,将远处错落的农舍模糊成水墨画里的淡影。 钱进深吸一口带土腥味的空气,松开车把想玩一把骚的。 然后车轮不巧碾过一滩鲜牛粪滑溜了一把,一头扎进旁边沟里成了个臭的。 草木连天,草声连片。 来到公社,大喇叭里在播放《社员都是向阳花》,钱进呲牙咧嘴的骑车驶过公社广场,看到汇聚了不少人。 原来今天公社有活动,县里组织了队伍下乡表演来欢度国庆节。 此时表演已经开始,二十个娃娃组队表演一出叫《火车出站奔韶山》的舞蹈。 娃娃们挂着纸壳拼接的火车头,车灯是挖空的火柴盒,里头晃着手电筒,还挺像那么回事。 领头的胖小子啃着作为方向盘的玉米面饼子,啃一口转一圈,逗得社员们哈哈大笑。 钱进支下车子看。 突然有人喊他:“嘿,领导来了!” 至少上百号人齐刷刷的扭头看他,还有人冲他立正敬礼: “领导,怎么来俺公社啦?” 钱进认出他来。 这是上月底跟刘家民兵小队一起去过城里的张爱军。 于是他跟张爱军解释:“我不是领导,今天去红星刘家……” “又来支农搞建设?”张爱军佩服的看着他,并往左右吆喝,“看看俺领导兄弟同志哥的觉悟吧!看着吧,他以后迟早登上首都的门楼……” “大哥你可别瞎说。”钱进尿了,不敢再留下看热闹,蹬车就跑。 经过这个小插曲,他很快赶到铁匠铺。 大清早的铁匠铺里开始火星子乱溅。 黄师傅抡锤的胳膊上肌肉鼓得像发面馒头,汗珠子砸在烧红的犁铧上滋啦作响。 钱进提了提腋下夹着的纸箱子。 上面贴着‘海滨国药’的封条。 这箱子是他凌晨去黑市换物资的偶然所得,正好能在铁匠铺里派上用场。 最先看见钱进的是个沉默的汉子,上次钱进来参观,他一语不发。 今天看到钱进后还是这样,点点头打招呼,然后推身边的黄老铁。 黄老铁用脖子上搭的烂毛巾擦擦手,递上搪瓷缸:“呀,钱同志你来啦?有什么指示吗?” 钱进仰头吨吨吨。 他抹了把嘴说:“最高指示,同志们先放下家伙什歇口气,过来接收一下人民群众给你们准备的慰问品。” 黄老铁好奇:“啥意思?” 钱进打开箱子:“上次我过来,看到你们身上有拔火罐的痕迹,是不是有肌肉劳损什么的毛病?” “打铁的谁没有?”黄老铁哈哈笑,“都是日积月累的老毛病——又来送酒啦?” 钱进把剥掉酒标只剩下光秃秃玻璃瓶的扁瓶酒拿出来: “给你们又带了两款药酒,这款能喝不能抹,这款能抹不能喝!” 有汉子拧开药酒瓶盖猛嗅一口,呛得连打三个喷嚏:“味儿冲得狠,比俺公社书记的动员报告还提神!” 黄老铁则往搪瓷缸里倒了点三鞭酒。 他仰头灌下去,顿时红光满面: “嘿!这酒够劲、好喝,甜滋滋的,还没喝过呢!” 钱进叮嘱他们:“同志们分一分,别往外传,我是早上去黑市跟药耗子换的。” “来,还有膏药,你们腰肌劳损可得小心,该贴膏药必须贴膏药!” 膏药味道浓郁,闻着清凉醒脑。 黄老铁看着礼物又是高兴又是踌躇:“你这是打算叫俺这帮老伙计给你打个什么?打一把枪?” 钱进哈哈笑:“我要枪干什么?我想要枪的话,干嘛不找单位要?” 说着他拿出鲜红的‘治安突击队’袖标。 黄老铁不识字,可看到了上面有国徽,顿时肃然起敬: “原来领导是治安口上的人?” 钱进扯虎皮做大旗,含糊的说:“算是吧。” 黄老铁收起肆意的态度,恭敬的问:“那你给俺这些老家伙送东西是干啥?” “不干啥,就是觉得你们工作辛苦需要这个。”钱进亲昵的给他揉了揉硬邦邦的肩膀。 “另外,回头指不定啥时候我想借你们工作场合打点东西。” 黄老铁顿足:“那你用就行了,不用送东西。” 钱进摆手:“这是两码事,送东西给你们纯粹是因为你们有需求!” “来来来,给同志们发一发。” “还有那位同志,黄老哥,他怎么总是不说话?” 黄老铁说道:“你说哑巴啊?他不会说话啊!” 钱进恍然大悟。 哑巴是个沉默又老实的汉子。 其他人嘻嘻哈哈的过来领酒领膏药,他还在死命的敲打一块铁板。 钱进赶紧给他送过药去。 看到哑巴不太敢拧腰,猜测是腰肌劳损,他便当场掏了一帖万通筋骨贴: “退裤子!” 哑巴不好意思了,皵黑的脸透上红色。 钱进比划:“我给你贴后腰上。” 哑巴把他那条打满劳动布补丁的裤子直接脱到了脚踝,补丁上粘着的半片马蹄铁摔在地上叮当响。 钱进懵鸡了。 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废话,一贴膏药拍上去赶紧走人。 哑巴很快激动起来,指着自己后腰冲伙计们比比划划。 黄老铁翻译:“哈哈,哑巴高兴了,说贴上怪舒服……” 刚才喝了药酒的蔡老六说:“那赶紧给俺班长膀子上也贴一个。” 黄老铁摆手。 钱进过去看了看,色变:“你膀子筋头有问题了吧?不能光贴膏药,得拿药酒先揉,揉开了再贴!” 黄老铁一脸风轻云淡:“老毛病,小意思。” 钱进说:“开什么玩笑,你这胳膊头再不拿药酒揉开,开春耕地可以当犁头了。” 药酒倒入手里,冲得人天灵盖发疼。 但揉过之后立马舒服。 铁匠们不干活了,围着钱进开起了赤脚医生会诊。 蔡老六把膏药贴在大腿外侧比划:“这玩意儿比公社发的伤湿止痛膏得劲!” “凉丝丝的舒服哩!”又有个铁匠兴奋的说。 钱进解释:“它有薄荷肯定凉丝丝的,它有止疼药所以贴上不疼了,但是,它可不是神膏药!” “你们记住千万不要以为不疼了就是治好劳损了,然后更肆无忌惮的使劲,你们得休息。” “另外没事我先撤了,回头有事我得来找你们啊!” 看他要走。 老铁匠们把压箱底的宝贝掏出来送给他。 黄老铁送了把刻着‘大炼钢铁’的匕首:“你总在城乡来回跑,路上不太平。” 蔡老六本来塞过来半包存了好久的飞马牌香烟。 一听这话给他根三棱军刺:“这是上次民兵队留下的,我给重新打磨了,碰见劫道的你别管,往里捅!” 钱进离开的时候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然而这还不止。 实诚的汉子们拉着他胳膊叮嘱: “上回给知青点打镰刀多出半斤钢,给你车个煤油炉芯子正合适……” “农机站有条报废的东方红履带,等我拆一块再搞几个轴承给你弄个弹弓弹射器——打麻雀一打一个准,可比气枪省火药……” “家里缺什么跟俺老哥几个说,你说了咱才觉得你瞧得起老哥几个……” 钱进笑眯眯摆手,骑车奔赴红星刘家生产队。 生产队办公室门口黑板报不知道被谁用彩色粉笔画了头流油的大肥猪,旁边写着: “生产队第一个五年计划,去国营第二饭店吃猪肉!” 钱进笑了:“这是干嘛?” 刘旺财说:“去一趟国营饭店,把俺队里社员给刺激了。” “大家伙要好好奋斗,争取攒够工分和粮票,能一起去国营饭店吃一顿!” 有小孩给玉米饼子抹了酱油,说‘这是红烧肉’。 还有小孩拿地瓜干当成‘炸肉片’。 钱进心里不是滋味。 恰好办公室的收音机飘来广播:“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钱进深吸口气说道:“队长,能去的,肯定能去的!日子马上就要好过了,人民群众不会永远过苦日子!” “贫穷是社会主义发展过程中要走的路,但不会是一直走的路!” 几个人听了都点头。 刘有余感慨:“这话说的有干部味道,小钱就是比咱有文化!” “干部子弟!”有人笑。 钱进也笑。 他以为大家在开玩笑。 然而他很快发现不是玩笑…… 这样他赶紧解释:“那天吃饭给咱敬酒的林科长是干部,我是人民群众!” 刘旺财给他泡上茶,说:“你说起林科长,他是叫林海吧?”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咱这边有亲戚,前天我去高坪找苏三珍老版的钱,才知道他妹妹前些年来高坪插队,就嫁在高坪了。” 钱进一听大喜。 好消息。 自己一直琢磨怎么能顺其自然的去拜访林海,但苦于没有好理由。 现在,理由来了! ------------ 第47章 下乡一趟,八万大元 钱进询问了一下。 高坪生产大队也属于红星公社,距离刘家不远。 林海在高坪的妹妹是表妹,叫苏向红,是插队知青嫁在了本地。 林苏两家关系挺好,钱进就琢磨,自己得去苏向红家里走一趟。 刘旺财拦住他:“这事不忙,先忙俺社员的。” “社员们最近去亲戚家里拾掇了一番,拾掇回来不少东西,等你看看有没有能换的。” 钱进连声说好。 然后第一个送来的老物件就震住了他: 一个包浆的笔筒。 这是竹制品,色泽红褐,圆口圆底,下面有三足。 钱进不懂古董鉴赏也没多少收藏经验,可他能看出这个笔筒价值不菲。 因为它筒身处的雕像很精美。 有山水风景有人物。 上下一圈还各有诗文,其中上面一句是千古名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下面一句是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钱进拿起笔筒欣赏。 整体来说雕刻内容是从山到水,山上有溪流,溪水流入一条大江中。 这内容雕刻的层层递进,立体效果极佳,山石的耸立、松柏的苍劲、人物的悠然,全都跃然筒上! 研究一番,钱进有些踌躇:“我不知道怎么给它定价。” “你先带回去,你找老师傅看看,它绝对值钱。”社员们对他有绝对信任。 “对,这是俺娘家珍藏的,我听俺娘说,这是老辈儿东西,肯定是有皇帝那阵的东西!” 钱进为难。 他其实今天带着金盒子了。 可这笔筒太大了,得有二十多公分的高度,他的小金盒放不进去。 这样他先应承下来。 两口子表态想用笔筒换一辆自行车。 刘有余听了后帮钱进说话:“这种老物件以前都得砸了烧了,好家伙,你们现在想换一辆自行车?” “咱队集体现在才三辆自行车呢!” 当下老物件还不值钱,文物古董的收藏行业全部蛰伏。 但两口子挺精明,咬死了这种老物件不一样,说是读书人用的工具不是旧社会坏东西,很有价值。 钱进先收下了竹筒,回头有能力了再检测它的价值,大不了没价值再带回来。 其实他现在想搞一辆自行车也不容易,黑市一直没出现自行车票,以至于他自己下乡都得借车。 后面源源不断有老物件送来。 却多数普普通通、价值不大,价值千元以上的总共不到十件。 有一套四个铜锁,上面铸造了‘庆祝胜利’四个字,是抗美援朝纪念品,合计起来价值6500元。 有六个铜钱价值颇高: 宣统铜元蜀中度支部、光绪元宝川二百文三全、江南黄铜二十文公博评级、咸丰宝川大钱当百还有边疆湘平五钱一对。 它们价格都在两千元到五千元之间。 价值最大的是尊白铜质地的观音菩萨像,它是明朝古董了,商城给出了两万四千块的收购价。 最终钱进全部老物件总共是赚到手八万多块。 收入还不错。 现在钱进越发感觉经略红星刘家生产队是个正确决定。 这真是个神仙生产队。 抠一下有水,再抠一下还有水! 今天凌晨他在黑市换到的票多。 国庆节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区都给员工发放过节礼,于是流入黑市的票证陡增,让他狠捞了一笔。 他按照比例给社员们换了钱和票。 刘旺财在旁边叮嘱社员不准对外声张此事: “连累了人家钱进同志,你们自己卷铺盖从咱刘家滚蛋,别害了咱全队社员!” 社员们连连点头说知道知道。 钱进对生产队贡献太大了,自从有了他,社员们家庭光景都大为好转。 时间到中午,刘旺财招呼钱进回家里吃饭。 钱进一直想问他毛鲿鱼干鱼胶的剩余问题,不过守着社员太多他没法问。 因为他得给队长补的钱和票最多。 下了工,累了半天的汉子们赤膊蹲在家门口抽烟。 有些人家吃饭早,汉子的碗里堆着冒尖的玉米饼,配上虾酱或者咸鱼,吃的津津有味。 会计刘有余的媳妇拎了一铁皮桶的海菜给队长家送过去:“刚赶海捡回来的,中午给你们加个汤。” 刘旺财的儿媳妇笑道:“这敢情好。” 钱进到来,惊起墙根下打盹的狸花猫。 他进门先看屋檐下挂着的干鱼胶。 还有不少! 这让他心花怒放又惴惴不安:发财了,要发财了! 院里没外人了。 钱进不再藏富,拿出一块复古中年男性手表给刘旺财戴上:“叔,你生产队长怎么能没块表?” 刘旺财一把推回去:“小钱,你这干啥呢!” 钱进强行给他手腕套上:“是我必须给你的!你上次给我那五块老鱼胶很有价值!” “我现在不光在劳动突击队干活,还去了治安突击队,为什么?因为我用那五块老鱼胶开路了!” 刘旺财一听,没再客气。 钱进给他的手表也是复古版的,商品介绍说是原厂库存的九十年代未使用全新表。 跟现在流行手表一样,它是手动上弦机械表,不过造型稍有创新。 表盘上面有领袖图像,下面是‘为人民服务’五个红色小字。 仅仅从卖相来看它远比不上之前给张红波送礼那块表,价格却要贵得多——240元! 这块表不主打卖相,它主打实用性。 316精钢表壳,不会生锈不会磨损,密封的后盖能承受水下十米的水压。 钱进觉得它跟刘旺财这种老干部是绝配。 刘旺财也是这么认为的,看着手腕上的新表,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但他还有些不信: “真是那五块鱼胶值钱了?你可别拿着当送表的理由,我受不起这东西。” 钱进说:“真的是!我不对你撒谎!” “不信的话你把屋檐下存货全给我,我给你兑换更好的东西!” 刘旺财拔腿就要走,又问:“城里领导是什么鱼胶都要,还是说只要毛鲿鱼鱼胶啊?” 钱进反问:“有区别?” 刘旺财给他讲解。 鱼胶其实就是鱼鳔,晒干的鱼鳔。 然后毛鲿鱼是大鱼,能长一百多斤,鱼鳔很大,晒成的鱼胶珍贵。 他说之前送给钱进的鱼胶是当初从师傅家里拿的,晒了二三十年才成型,上次全给钱进了。 现在屋檐下剩下的鱼胶叫黄花筒,是鲈鱼鱼鳔晒成。 钱进当场心凉。 他不了解鱼胶价值,但知道鲈鱼的鱼胶肯定不值钱,因为27年有的是海鲈鱼! 刘旺财媳妇招呼他进屋坐。 钱进只好收拾心情先吃饭。 炊烟从干芦苇叶似的海草屋顶钻出来,被海风吹的卷曲,像扭秧歌的绸带。 铁锅里正爆炒蛤蜊,铲子敲得锅沿叮当响。 豁了口的粗瓷碗里堆着冒尖的虾酱,旁边笸箩里躺着咸鱼干。 就这样,渔家的滋味儿一下子出来了。 刘旺财笑眯眯的说:“今天中午给你好好弄点海货吃,你们城里人都爱这一口。” 菜肴已经准备了一上午,今天比招待支农突击队的时候还要丰盛。 八仙桌上放满了海鲜。 正所谓秋风起、蟹脚痒,不管淡水蟹还是海蟹,都到了好时候。 桌子上的红盖儿螃蟹都有钱进手掌那么大,八条腿齐全,一看就鲜活。 虾的个头不大,现在不是吃虾的好时候,但光流水滑,绝对也是鲜货。 刘旺财准备了一盆子海螺,大的小的都有,这玩意儿高蛋白,能壮阳补虚…… 已经是老熟人了,不需要客套话。 刘有余给添酒,刘旺财挥手:“来,干一杯!” 钱进放下酒杯开炫。 螃蟹开盖,里面蟹黄跟小孩手掌那么大,黄澄澄的冒着油: “没吃过这么肥的螃蟹!” 刘旺财指着刘有余:“咱会计先前特意去公社的码头挑的,远海船才能捞上来这样的肥螃蟹,咱队里的小船捞不上来。” 刘有余笑着摆摆手,他说:“咱刘家靠着的海太浅,确实不肥,但是有个滩涂很不错。” “怎么样,今天退大潮,小钱你待会吃完了去赶海转转?消消食嘛。” 钱进痛快的说:“好,我一直想赶海,没有这个机会,今天赶上了正好!” 中午免不了要喝酒,下午他要去拜访苏向红家里。 这样用赶海来醒醒酒也挺好的。 推杯换盏吃海鲜。 钱进松了好几次腰带。 最后吃饱喝足把酒杯一推、筷子一扔,刘旺财招呼他: “走,领你消消食!” ------------ 第48章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 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海岸线情况很差,没有码头,是个半吊子渔村。 生产队有船都是小船。 它们只能跟澡盆子似的在浅滩晃悠,捞上来的海货还没赶海捡的多呢! 所以说靠海吧,没个像样的码头;说有田吧,盐碱比白面还多。 看起来两手都能抓,但两手都抓的软! 不过靠海的村庄风景没的说。 刘旺财收拾了几样赶海工具,带他来到海边。 潮水开始退去,浪头轻轻拍打着青苔斑驳的堤岸慢慢离开。 清澈剔透的海水光晕里晃动着小渔船的剪影。 午后灿烂的阳光将水面照耀成舞台,桅杆上的三角旗猎猎作响,像在给舞台配乐。 潮水退去,泥滩露出。 阳光照耀,遗留的无穷小水洼反射了阳光跟撒了金箔似的晃眼。 钱进一下泥滩就看到有货。 招潮蟹举着大螯横着走,弹涂鱼在泥地里蹦跶。 招潮蟹肉少难抓没价值。 弹涂鱼就很好了,鱼肉丰腴肥美。 “它能治疗小孩尿床。”刘旺财说道。 钱进一听可以抓:“徐卫东同志现在还尿床呢,我给他抓几个。” “抓吧,它还能补阳气呢。”刘旺财继续说。 钱进一听必须抓:“徐卫东同志很虚,我给他抓一批!” 结果他小看了弹涂鱼。 这小东西特难抓。 它们划动胸鳍在湿地上滑翔,能爬能跳还能游,很不好对付。 钱进勇猛精进、龙精虎猛。 一条没抓到。 此时有南迁的白鹭优雅的飞来,长嘴一伸就叼住了一条弹涂鱼。 有一只小白鹭叼着滩涂鱼歪头打量钱进。 钱进猛然将抄网甩向它。 小白鹭吓一跳,扔掉嘴里弹涂鱼展翅高飞。 钱进大喜,三步并作两步滑溜过去,一把用网兜扣住了这条劫后余生的弹涂鱼。 弹涂鱼鼓着眼很懵。 它没想到自己死前有两难…… 这也是一招捕捞弹涂鱼的方法,叫做黑吃黑。 老队长被他逮鱼的法子逗得哈哈笑,然后指引他去翻礁石。 钱进翻开一块石头。 下面聚集了好几个海螺。 这些海螺外壳长的像是倒扣的斗笠,名叫将军帽。 很受欢迎。 因为它不像其他海螺一样有着螺旋状结构,很容易就能将壳肉分离开来。 吃起来简单。 老百姓都爱吃。 发现将军帽后,钱进开始翻石头。 刘旺财又说:“你找礁石的背阴面,它们吃石头上附着的小海藻,只要有眼力,很好找。” 远处传来孩童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几十号人背着篓子像潮水般漫过滩涂。 有孩童跑来找钱进卖好:“领导叔,你老在这里翻石头干啥?你去前面,有虾虎!” 虾虎就是皮皮虾。 钱进挺喜欢吃这玩意儿的,顿时大喜:“皮皮虾,我们走!” 结果他不清楚泥滩的脾性。 这玩意不是沙滩可以随意走,他往里走几步,越走陷的越深! 老队长把裤腿卷到大腿根准备去救他。 结果孩童们看见嗷嗷跑来开始:“拔萝卜、拔萝卜,快来快来拔萝卜……” 有老汉冲他喊:“城里娃子,赶海可不比你们公园划船,小心哪!” 钱进尴尬。 他好不容易被拔出来,结果裤裆裂线处还挂着条海带。 有抽烟老汉笑到烟锅里的火星子乱蹦:“到底是城里娃娃,赶海赶出耍猴戏的架势。” 钱进默不作声。 他拔出腿后弯下腰伸手在凉丝丝的软泥里搅和。 忽然手摸到团硬物拉出来。 刘旺财定睛一看竟是个拳头大的香螺! 海水洗干净,螺旋纹里还沾着七彩贝母呢! “好运气。”附近的人纷纷赞叹。 钱进扳回一城,却不敢往深处去了。 刘旺财带他去了礁石区:“这里不怕被海泥给咬住腿。” 这地方也不错,钱进发现了大片的野牡蛎! 众多牡蛎与贻贝交错生长。 二者都能吃。 二者也都紧紧生长在礁石上,有一片壳子跟礁石长在一起。 但刘旺财提前准备好了撬刀。 钱进戴上劳保手套开始奋力撬牡蛎。 今天赶海收获大。 这把他高兴坏了,一边辛苦干活一边唱着歌自娱自乐: “我是一个撬壳匠撬壳本领强,我要把那海蛎子,撬的直叫娘……” 野生牡蛎很难撬下来。 钱进有时候一个不小心会把牡蛎撬碎,这样就带不走了。 本着好牡蛎别辜负、坏牡蛎别浪费的原则。 被撬碎的牡蛎都进入他嘴里。 鲜活牡蛎的肉娇柔粉嫩,轻轻一碰就出水,舌头舔一舔又软又鲜美,只略带轻微腥味。 很好吃。 而且现如今海水完全没有受到污染,牡蛎特别干净。 不像27年那个时代,海水有化工污染也有核污染,牡蛎肉不能生吃,吃了会坏肚子。 现在的海水还不用担心这问题。 看刘旺财就知道。 老队长时不时碰上个软壳小螃蟹,他洗一洗就塞进嘴里吃掉:“老话说的好,生吃螃蟹活吃虾,掉进海里淹不煞。” 钱进笑:“学会了。” 他看见一处小水坑里有个破陶罐,便赶紧去捡起来怕裂口处锋利的瓷片伤了人。 结果他捡起陶罐一低头,吓得直接扔出去:“娘啊!海蛇!” 所有海蛇都有毒。 这个常识他是知道的。 陶罐砸在软泥里没碎但开口朝下,有又粗又长又滑溜的东西钻出来。 刘旺财扔掉烟炮仗扑上去:“嘿哟我的小同志,这可是顶好的东西!” “大鳗鱼!这东西最能滋补男人哪!” 不起眼的陶罐里竟然盘着两条大鳗鱼。 可能是两口子在卿卿我我,结果被一锅端了。 刘旺财要给钱进带回去:“徐同志不是虚吗?你给他吃这个,吃完他就不是虚同志,是旭同志!” 钱进怀疑的问:“鳗鱼的滋补能力真这么厉害?” 老队长给他答疑解惑:“鳗鱼厉害的是什么?打洞钻洞!越紧的洞越能钻!它们身上有粘液,越钻越滑溜!” 钱进恍然,原来是这么个原理。 那这两条鳗鱼他回去自己吃,给徐卫东吃耗子。 老队长一边收拾鳗鱼一边感叹:“又捡大香螺又捡大鳗鱼,你小子运气真好,当年海上学大寨的赶海比赛要有你这运气……” 他摇摇头,很感慨。 钱进在海滩上忙活好一阵,有人从深处往回赶,喊道:“涨潮啦,清场啦!” 潮水哗啦哗啦的翻涌。 滩涂上腾起银亮的雾气。 钱进跋涉上岸,铁皮桶里满满当当的。 收获感十足! 带回去可以请二队手下吃顿鲜货。 刘旺财媳妇得知他要带海鲜回去后,从屋子里拿出像军人叠被褥一样叠到小豆腐块的塑料袋: “国营第二饭店的袋子,用来装什么都好,特别防潮特别隔味。” “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可派上用场了!” 她还叮嘱钱进:“你用完了洗一洗晒干净,下次也给俺家捎回来吭?” “吭什么吭?这东西本来就是人家大组长看钱进面子给的。”刘旺财嫌弃媳妇小气。 刘旺财媳妇便讪笑,抚摸着塑料袋很不舍:“听说这东西专供外宾的。” “除了大饭店有特供,咱老百姓想买得托外宾去友谊商店呢!” 刘旺财说:“瞎传,我看人家城里不少人家有呢。” 现在塑料袋确实还是紧俏物资,在农村尤其少见。 但对钱进来说这小东西可太没价值了。 他回屋去商城买了一百个小号塑料袋。 才两块五毛钱! 然后他装入挎包提出来,直接交给刘旺财的媳妇:“要不是我婶子提这茬,我都给忘了!” “喏,婶子,放心的用,我托人在百货大楼内部买的。” 刘旺财媳妇摸着光滑轻便的塑料袋满脸喜爱与惊喜:“哎哟,这么些袋子呀?” “你看你,小钱,我这这多叫人难为情……” 刘旺财撇嘴:“难为情别收人家东西。” 钱进哈哈笑,推走了刘旺财媳妇:“婶子你帮我分装一下这些小海鲜啊。” 他坐树荫下歇息。 这一歇不要紧,歇过来后竟然感觉腰酸背痛。 完蛋! 他当场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怎么骑自行车返程? 后面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对的。 别说返程回城里,他就是骑着车跟老队长去高坪生产大队这么一段路都歇了两歇! 老队长看了犯嘀咕:“我看该补的不是小徐,是你!” 钱进当没听见这话。 两人到了生产大队,苏向红男人出海了,她在大队豆腐坊里忙活,被紧急叫回家。 钱进给出带来的礼物,讲明自己跟林海的关系: “林哥得知我来红星公社,就让人给我捎口信过来串个门,看看你们家里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苏向红身上已经看不出城市姑娘的影子。 她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头发有了银丝,看起来倒像是林海的姐姐。 面对城里兄长的关心她很是高兴。 看到钱进带来的又是肉罐头又是水果糖奶糖的紧俏货,还给送来粮票和布票,她更是开心。 她不好意思跟钱进一个外人诉苦,就说家里挺好的,还委托钱进帮自己给表哥带上点自己晒的虾皮虾米、鱼干蟹肉棒之类的干货。 钱进要的就是这些东西! 至此。 他去林海家里登门拜访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一切就绪,只待回城! ------------ 第49章 老司机等等我 钱进又在刘旺财家里歇了一宿,身上酸痛这才稍有减退。 白天还得上班。 他天不亮就骑车出发。 刘旺财给他准备了一些东西,新鲜瓜果蔬菜、各种赶海小海鲜。 车筐装满、车把挂满,后座更是封装了个小筐子。 钱进连连道谢又阻拦:“行了、行了,婶子,东西够多了,怎么这么些海货啊?” 小老太笑道:“你回去请同事吃饭,怎么也得多弄几个菜。” “我昨晚去邻居家里又给你换了点东西,保管叫你们能吃饱!” 然后她又低声说:“我是用你给的塑料袋换的,那东西,俺娘们都稀罕!” 钱进说:“下次给婶子你捎一打大号的!” 小老太笑的满脸皱纹。 刘旺财抽着烟叮嘱他:“路上怎么着也小心,要我说给你找个民兵作伴。” “俺乡下夜路不比你们城里,时不时哪里就有个劫道的。” 钱进哂笑:“没事,治安没那么差。” 刘旺财见他执着便没有再劝说,只是递给他全队最亮的五个电池手电筒来照明。 钱进上路后没用,这手电筒又笨重又不够亮。 他去商城买了个高功率手电筒。 还好路上没行人。 否则逆向来看这比汽车夜间开大灯还刺眼。 凌晨天不亮视野差。 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图近便抄小路,而是手电筒调了最低亮度后走海边大路。 月半弯,斜挂夜空。 潮水翻涌的海湾在夜幕下像块打翻的砚台,赭褐色的礁石缝里黏着碎贝壳。 远处浮动的桅灯是夜捕的机帆船,海风裹着咸腥味钻进他的确良衬衫领口,让他越发清醒。 车把挂的海鲜太多,骑车费劲。 钱进琢磨一下把金盒子拿出来了,他想试试能不能把海鲜给放进去。 结果一点问题都没有。 商城直接给定义为商品上架了。 他捡到的那个大香螺竟然还给定了个14元的价钱! 钱进乐了。 这又是一条生财之道! 77年可有不少海货山货在未来是极有价值的。 情绪高涨,他唱着歌把自行车蹬到飞快:“老司机等等我、我要克春城呀。老司机等等我、我真尼有十八呀……” 沿着大路离开海边穿过庄稼地,他骑进了一段林间土路。 高大的杨树遮天蔽日,里面全是阴影,视线特别差。 于是钱进骑进去两三百米才发现,前面停了一辆尖头的东风卡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怎么能有卡车停在路边? 他心里立马敲响警钟: 刘旺财不会是乌鸦嘴吧?还真在路上遇到麻烦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跑! 结果卡车前头窜出来两条黑影:“站住!不准往后退!” “不准动,我们是治安员!” 钱进信他们才怪。 他站起来蹬! 猛然‘嘭’的一声响! 黑暗中爆发出焰火般的红光! 有人开枪了! 有人骂:“炒你娘!谁让开枪的!” “大哥,要不然他就跑了!”又有人喊,“别跑,要不然开枪打死你!” 枪声一响钱进不敢动了。 不过他不是很慌张,摘下手电筒举起双臂,投降的比高卢雄鸡还要彻底。 劫匪走近后笑起来:“算你识时务,还知道举着手,要不然打死你!” 就是现在。 钱进将手电指向两人,直接就是最高功率! 太阳再度升起来! 两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暴露在强猛炽烈的强光下。 接着发出惊慌惨叫:“我看不见了?” “大哥我我也看不见了!” 手持土枪的青年惶恐之下乱开枪。 结果这枪装的是霰弹之类的子弹,杀伤面很广,火药喷出去波及到另一个青年,直接把他放倒了! 钱进后背冒出冷汗。 这年头的抢劫犯太凶残了! 此时前方卡车处也有叫声:“救命啊救命啊同志们救命啊!” 钱进估摸这可能是司机声音。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的摸到了卡车旁边问:“劫匪有几个?” “两个!是两兄弟!”那人急忙说,“我是市第五运输队的!我叫乔进步、乔进步,救命啊同志哥!” 钱进循声看去,看到了被绑在车头前的汉子。 汉子靠车头反绑在地上,眼睛被蒙住了,这会激动的如同油锅里豆虫。 钱进放心下来说:“别怕,我是治安局的,先等一下我去处理了两个罪犯就救你。” 两个劫匪这会都瞎了,有一个还中枪倒在地上。 但有枪的劫匪还一直抱着枪。 他徒劳的睁大眼睛,恐惧的往四周转。 钱进摸出了黄老铁给他的匕首扔向劫匪。 劫匪被砸后吓一跳,他吼叫着扣动扳机——没有声响、没有子弹! 钱进顿时明白了。 这枪是双发猎枪改装而成,两发子弹都打没了! 事情好办了。 他正要冲出去,想了想去商城买了个防狼喷雾器:水溶性辣椒款。 在心里盘算好怎么善后,他又买了二两魔鬼椒。 准备充足,他脱下鞋子赤脚悄悄接近持枪劫匪,用喷雾器对准他眼睛开喷。 劫匪眼睛因为失明而下意识睁大。 然后辣椒精全部入眼。 这样他扔掉枪抱着头打滚,惨叫声老凄厉了! 钱进又去给中枪青年上强度。 他走近后躺在地上虚弱哀嚎的青年猛然跳起冲他就是一拳。 是个演技派! 钱进大惊下意识举起喷雾狂喷。 然后他挨揍倒退而青年捂着脸倒地惨叫。 被到嘴的鸭子啄了一口,这可把钱进气死了,他上去对两个青年又捶又踢。 发泄了一通,他去卡车前找到司机解开绳子。 乔进步‘咣当’跪下了:“同志别杀我,车里东西都是公家的你拿走,我绝对不报警……” “我不是犯罪分子我是治安员!”钱进给乔进步摘了蒙眼布看治安突击队红袖章。 对方看后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我的领导哎!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我的救命恩人哎,我差点死了……” 钱进安慰他:“行了没事了,劫匪被我拿下了,你别哭了,跟我去绑了他俩送治安所!” 有了卡车,一切方便。 两个劫匪绑起来跟自行车一起扔车斗里。 车斗塞了不少货物。 乔进步哆哆嗦嗦的给他看一张纸:“我我我给国棉六厂运劳保棉纱,这俩狗东西在这里设卡,我开开开……” “开车!” “对,开车,我我我我……” 钱进无语了:“大哥你好歹是走夜路的司机,至于这么胆小吗?” 乔进步哭出声来:“恩人你不知道,就你来之前,这俩狗草的计划着把我活埋要活埋我!” “我以后再也不自己跑夜车了,我也不跑乡下了,我跑港口码头的线,那地人多……” 钱进看乔进步递来的纸条,是盖着‘海革运’公章的调拨单。 乔进步常跑这地区,路况很熟,不用打听就找到了公社治安所。 治安所里只有个值班的小伙趴在桌子上睡,背后是‘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的标语。 得知抓了劫匪,他吃惊的往墙上一靠,标语周围往下簌簌的掉白灰。 他赶紧给所长家里打电话,这么一折腾天就蒙蒙亮了。 红星公社的所长叫高明,是个挺好的中年人。 他到来后先拿了个搪瓷缸泡茶给钱进:“同志,秋天早上冷,暖暖手。” 劣质茶叶梗在缸底打着旋,他解释一句:“乡下就这么个条件。” 都是所长,高明条件确实比黄永涛差不少。 他的警服已经很旧,右肘的补丁被扯开线,露出里头绒衣——这还是70年冬天,他跳进冰窟窿救落水耕牛得的奖励。 喝着热茶,钱进开始介绍情况。 抓捕劫匪的剧情早就编好了: 他发现两个劫匪抢劫了一辆卡车后就装作害怕诱使两名劫匪靠近自己。 靠近后他先用大手电筒照花了劫匪的眼睛,又在手上抹了非常厉害的红辣椒跟两劫匪搏斗。 黑暗里手电筒强光直射加上红辣椒汁子浸入两劫匪的眼睛,导致他们暂时失明。 借此良机他在身中一记重拳后成功撂翻两人,解救了司机乔进步。 高明去看两个劫匪的眼睛。 他俩眼睛紧闭,眼皮眼周红肿的惊人。 这让高明很奇怪:“什么辣椒这么厉害?我尝尝。” 钱进无语。 这是重点吗? 他发现可能是动乱年头的因素,现在各单位的领导干部水平都很凹。 高明拿了个魔鬼辣塞嘴里嚼。 钱进为他勇气喝彩。 很快高明为自己并不高明的选择付出代价。 他眼睛流泪、鼻子冒鼻涕泡、嘴巴里口水四处流:“啊啊啊水水水水!” 小治安员找了醋拿出来塞他嘴里:“酸的解辣!” 这样高明算是服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同志,你真是高啊!” “我这就通知你单位,我给你请功——小廖,赶紧去供销社再给我弄瓶子醋啊!” 后面高明分开审讯两个劫匪。 不用上大记忆恢复术。 他诈了几句又许诺说只要交代情况就给他们洗眼睛,两人中的弟弟扛不住压力,把作案经历一五一十的说了。 这经历吓得乔进步脸都白了: 两个劫匪是流窜犯,从去年开始在省内多地流窜,专门劫掠汽车抢钱抢货。 被劫司机全是一个下场。 活埋! 这是大案重案! 高明赶紧给县里打电话:“歪,我是谁?我高明啊!” “告诉局长让他赶紧过来,有位叫钱进的同志抓了俩重刑犯送我这里了!” 挂了电话他又给手下发命令:“赶紧先给他们街道写一封表扬信,用钢板刻蜡纸那种,必须表现出咱的重视!” 顿时,钱进觉得高明挺好的。 ------------ 第50章 登门科长家 移交了劫匪,钱进跟着卡车回城。 到了泰山路乔进步帮他卸车,握手的时候拼命摇手:“领导,以后不管是用车还是干什么,你就托人去五运找乔进步。” 这个人脉很有用。 现在司机特别是能四处跑运输的司机太吃香了,个个裤腰带上拴着全国粮票,裤兜里揣着各单位批条。 所以钱进刻意挽留了乔进步一会,好歹让街道上那些长舌头的老头老太太看到自己有脚踩四个轱辘的朋友。 送走乔进步后,钱进去带队干活,顺便告诉二队队员中午去他家里吃海鲜。 王东、赵波、米刚几个头头死乞白赖的要蹭饭: “钱队你马上就是咱突击队的总队长了,你可不能对兄弟们分别对待,咱都是阶级同志、革命战友!” 钱进说道:“张主任能让我当这个总队长?” 王东大咧咧的说:“不让也得让,咱社会讲民主,你是我们民主选出来的总队长……” “钱队你哪里得罪张主任了?”米刚疑惑,“这不是大事,咱不是什么编内人员,你当了总队长也不会多领工资多拿福利,他卡你干什么?” 他们正在聊天,魏香米出来喊了一声:“钱队长,黄所让你过去。” 钱进知道是为了早上的事,就跑过去一趟。 黄永涛上下打量他。 程华在旁边佩服的看着他。 钱进实话实说:“凑巧了,我没想到回城路上能碰到两个劫匪。” 程华叹声说:“碰到没什么,现在城里乡下治安都不好,小偷劫匪不少。” “你厉害的是不管小偷还是劫匪,碰见了都得栽——这次他们还有枪!” 黄永涛忍不住问:“你是不是练过武?” 钱进含糊其辞,总不能说前世在健身房办过年卡吧。 他只好搬出万金油说辞:“下乡那会跟老革命练过几招。” 黄永涛一拍手:“我说嘛!” 钱进看出他们叫自己来没有正事。 于是他就说劳动突击队还在干活自己走不开,邀请了两人中午去吃海鲜后赶紧跑路了: 他怕黄永涛让他当场露一手。 到时候他怎么办? 施展彪哥的鹰抓挠还是来一套广播体操? 刘旺财两口子实在人,给他准备的海鲜种类丰富、数量多,并不是他自己捡到那一桶。 所以中午人虽然多,却足够吃。 钱进又拌了凉菜当下酒菜,初次上门吃饭的黄永涛、庞来福和程华吃的很开心。 楼里不少住户看他总是呼朋唤友来吃饭,忍不住上门问:“小钱啊,你哪来这么些好吃的?” 钱进实话实说:“我有空就去下乡支农,人家送我蔬菜,海鲜则是赶海捞的。” 还有人不信。 他们觉得钱进有问题。 正常人哪里会有这么多钱这么多票去大吃大喝? 然而奶大强过好看、事实胜于雄辩。 街道治安所的正副所长都在这里做客呢。 要是有问题,治安员们能跟他混在一起? 等到了下午又有消息传入这些人耳朵里: 钱进下乡的时候抓了两帮劫匪,他以一敌十,将两帮劫匪全部拿下,不日就要进入治安所上班成为正式治安员了…… 傍晚下班,钱进听到了这出口转内销的传闻。 他对此嗤之以鼻,收拾了东西出门去武当山路找林海。 林海住的地方叫供销部门宿舍楼,环境很好,街道上两侧是一人合抱的老梧桐树。 秋风起,枯黄的梧桐叶悠悠飘落。 钱进攥着帆布包站在102号楼的1单元楼前,水泥台阶泛着冷光,楼道里飘来煤球炉子烘烤的咸鱼味,不像大杂院那般混着尿骚气。 他数着铜制门牌号拾阶而上,最终在301停下敲门。 开门的是个秀气妇女:“您找谁?” 林海正在客厅沙发上看杂志,闻声一扭头站起来:“钱进同志?!” 钱进笑着点头:“林科长,我有事登门一趟。” 林海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 再看看他手里提着的帆布包,笑容更加敷衍:“噢,快请进,有什么事慢慢说。” 钱进进门扫了一眼,林家布局了然于胸。 供销总社的干部家庭就是不一样。 一进门没有异味,是樟脑丸、肥皂交杂的清新气息。 水门汀地面用红漆勾出方格,门厅处铺了当下少见的拼花马赛克地板砖。 三合板五斗橱上摆着带天线的红灯牌收音机,后面墙上是1975年供销系统先进工作者奖状和林海穿65式军装的全家福大照片。 林海坐的是人造革沙发,靠背铺着玻璃丝巾,上面图案精美但看风格不是中国的。 钱进示意自己换鞋。 林夫人说话细声细气:“鞋不用换。” 她怕脱鞋后味道大,还不如在地上踩几个泥印子呢。 林海像拎起牡丹花暖水瓶往茶杯里倒水。 钱进道谢。 林海看了眼帆布包:“你上次在国营二饭店帮过我,这次有事找我,我能帮一定帮。” “但东西你拿回去,这不是让我犯错误嘛。” 钱进作愕然姿态,说:“东西是你妹妹托我给你捎来的。” “噢,是这样,我是咱市里的支农模范嘛,国庆假期两天我又下乡了。” “然后凑巧跟你表妹苏向红同志搭上了话,她得知我认识你,让我给你捎带点东西。” 帆布包里用旧报纸裹着一样一样的东西。 有煮了晒干的盐水花生,有个头饱满的虾米,有透着光泽的虾皮等等。 还有一份旧报纸里包着两双千层底布鞋,鞋底用的麻线还掺着麦秸屑。 听到这番话、看到拿出的东西,林海脸上有明显的诧异。 钱进又打开个纸包,里面有点干海参:“那些是她让我给你的,这是她给她嫂子的,说是让她嫂子炖汤补补。” 林海脸色泛红了。 他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的盐粒叹息说:“这大傻丫头,我在城里能缺着什么?” 正要进卧室的林夫人见此改了姿态,去拿了一条湿毛巾递给钱进: “钱同志,擦擦脸,累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毛巾有肥皂香混着洗发精的味儿,这年头海滨市的洗发精几乎都是海鸥牌,味道很好。 林海去给他泡了一杯麦乳精。 他的招待变得热情,笑容也热情:“我妹家里怎么样?” 钱进知道他肯定会问苏向红家里情况,所以当时上门拜访的时候他是仔细看过房子也详细了解过生活。 他说:“西厢房漏雨,今年又来了暴风雨,她家里修缮了一下,整体还挺好的。” 听到这话林海叹气:“我妹子的老屋不行了,西厢房早就漏雨。” “之前说想修一修还托我给她问问料,我把这事给忘了,她怕是伤心喽。” 围绕苏向红家庭情况两人聊了聊。 话题聊着聊着,自然聊到了钱进身上。 得知钱进在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双重任职,林海颇为佩服: “看来街道和治安所都很认可你的能力。” “但这两个地方都不是青年的久留之地,你在工作上有没有想法?” 钱进开玩笑的说:“想法挺多,不好实现,比如加入供销社当个采购员、售货员什么的。” 林海说:“这确实不容易,我实话实说,我们这个单位的工作现在挺抢手,正常来说很难进人,这方面可出了不少事。” 他用讲笑话的姿态给钱进讲解。 有工人通过关系伪造供销社招工表和知青返城证明等文件,然后打通了治安所、档案局等多个环节,终于加入了供销社。 结果今年供销系统搞了个揭批查运动把他给查了出来。 这下好了,工作没了,原来的工人也当不成了,夫妻分离真被送去下乡当知青了。 还有人冒名顶替。 他们单位有个老员工本该女儿接班,结果女儿出意外去世了。 有个居委会主任让自己妹妹紧急回城,冒充了老员工的女儿去接班。 结果这事被人举报出来,自己工作丢了,也连累老员工遭受了处分。 钱进问道:“没有合法渠道?” 林海沉吟,说:“有是有,一般来说先争取当个临时工,通过以工代干积累资历等待招工指标。” 他给钱进举例子。 去年他们武当山路有个插队东北农场的返城知青通过街道办主任推荐,进入区供销社担任临时仓库管理员。 今年夏天大雨损毁了一处仓库顶,该知青抢救物资立功被表彰,上个月刚转正为采购员。 钱进意动了。 但林海为难:“这种临时工指标也很少。” 犹豫一会,他凑近钱进说: “之前商业局有个司机的弟弟也是回城知青,他找我们单位的领导牵了条线,用全国粮票换取了一处公社供销社试用三个月的承诺。” “外地有个公社书记让儿子顶替县一家百货大楼死亡职工名额,代价很大,给百货大楼的好几个领导一家送了50斤花生油和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钱进眼睛亮了。 鲁迅同志说的好,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现在,前人走出来的路它不出现了吗? ------------ 第51章 存款暴涨再暴涨 论送礼,钱进谁也不惧! 只要有路子就行。 林海却很够意思。 他思索到吃饭时候,最终还是说: “你是支农模范、先进个人,加入了治安突击队后还抓捕了一个很重要的盗贼和两个身背命案的劫匪,没错吧?” “还是我给你想想办法,应该能帮你办个临时工。” “要我说能不送礼就不送礼了,第一可以减小经济压力,第二不怕被人查。” 钱进点头:“那麻烦林哥了,我一切听你安排。” 这次上门可有大收获! 他终于摸到了供销系统单位的门槛。 晚饭挺丰盛,有鱼有肉有青菜,其中肉是一盘子午餐肉。 钱进看着这午餐肉的肉丝纹理感到眼熟。 他吃了一口感到味道熟悉,忍不住问道:“林哥,这是哪个品牌的午餐肉?” 林夫人小声说:“是我弟弟送来的,他在九条巷黑市换的省领导特供!” 钱进愣住了。 省领导就吃这东西? 这分明是他在黑市换出去的午餐肉! 吃过饭他道谢出门,临走之前放下个锦盒:“林哥我不是给你送礼。” “我知道你不缺笔,但你工作上需要用笔的地方多。” “所以多一支总归是好的。” 说完他就关门而去。 林海有心拒绝却拒绝不得。 钢笔用一个小塑料盒装着。 它通体是红色,上面有领袖的金色头像和金色字迹的语录: 为人民服务。 林夫人看到这支钢笔当即赞叹:“呀,好有气质的一支钢笔。” 烤漆雪亮,图案清晰,色彩鲜艳醒目。 关键是笔帽有典雅的金色装饰环和金色挂钩,一看就适合挂在衣兜里。 林夫人给林海试了试。 林海站在镜子前看,忍不住点点头:“这钢笔确实不错。” 林夫人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说:“看来你这次非得帮忙不可了。” 林海点头:“一个临时工问题不大。” 钱进回家。 日子很平淡。 白天干活晚上巡街。 不知不觉到了周五晚上,他家来了个意外访客:曾经给过他月份牌的老姜,姜有胜。 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两天有寒流突袭了海滨市,老姜穿的挺厚。 进门后他解开了三层衣服—— 最里层连同裤子一起用矿灯电缆改制的腰带绑着,打开是个油布包。 钱进问道:“您老的意思是?” 姜有胜把油布包小心的放到他面前,坐下捶着腿说道: “你上次送去的阿胶糕,我闺女吃了以后说身体舒服多了。” “膏药也挺好,我女婿全用上了,他说腰不那么疼了。”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次你用什么换?” 姜有胜说:“用好东西换!” 油布包打开,民国十二年的双妹牌月份牌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柔光。 画上穿白旗袍的女子举着花露水,鬓角金粉被岁月磨得斑驳。 “这是当年我在黄浦江码头扛大包时东家给的奖励。”他用布满老茧的指节抚过卷边,脸上有对岁月的眷恋。 钱进疑惑东家奖励美女图干嘛。 撸吗? 别说,旗袍妹的腿上穿丝袜咧。 姜有胜说:“这一张换十贴膏药不成问题吧?” 钱进点头。 第二张月份牌是重头戏。 它上面绘制的是三个女人在坐在西式餐厅里品味红酒,最上方的广告词很明显: 张裕酿酒公司! 钱进对这张很感兴趣! 他上次卖月份牌的时候大概了解了这种藏品。 因为月份牌本身就是广告牌。 所以刨开有名家签字、有历史意义的那些极少量珍品,普通月份牌中越是年代早、越是广告产品存活到27年代的越值钱。 张裕红葡萄酒是他熟悉的一个红酒品牌。 它不仅存活到了27年代,而且还活的很好,市场占有率很高。 钱进不玩心眼,直接问:“这张不错,你打算换什么?” 姜有胜对月份牌如数家珍,他先说道:“这是民国四年的东西,名家丁云先的作品,由北泥城桥中华印书局发行,它是珍品。” 这些话算是说给狗听了。 钱进一句没听懂。 姜有胜又指着月份牌上绘制的牌匾说:“你看到这上面四个字了吧?” “瀛洲玉醴。”钱进说。 姜有胜笑道:“现在绝对没有人能认出这幅字,你再仔细看上面的题字。” 钱进凑近了看:“大总统题给,张裕酿酒股份有限公司,中华民国三年十二月。” “大总统?是谁?袁世凯?” 姜有胜说道: “对,我买到这张月份牌后特意托人考察过,这幅题字是真正存在的,是袁世凯题给张裕这家公司的。” “丁云先绘制月份牌的时候,特意去看了这幅字,然后模仿字迹画了上去。” 钱进说道:“所以它很珍贵?” 姜有胜说:“在我收藏的月份牌里,它能进前五!” “你要这张的话,我得要一百块的阿胶糕,两斤奶粉!” 钱进皱眉:“要价太高了吧?我去哪里搞奶粉?” 姜有胜说道:“你肯定有办法,黑市就有奶粉。” 听了他的话,联系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钱进发现如今黑市不是忌讳话题。 城乡居民很多交易都在黑市进行。 那地方民不举官不究,铜墙铁壁的经济政策在那里被撕开一隅,成为了城市里生机最充沛的角落。 姜有胜哀求说:“你现在当官了,去黑市也没事,你就帮我找找吧。” “小兰她奶不够,娃娃喝米汤不行啊,不长肉。” “我听人说黑市有奶粉,可我老寒腿去不了……” “去了人家也不会用奶粉换你这张月份牌。”钱进说出真实原因。 姜有胜老脸泛红,讪讪不语。 确实。 要不是钱进上次去他家里换走那张月份牌,他还以为手里这些东西如今一文不值了。 看到对方没有答应,他咬咬牙又抽出一张月份牌: “这张绝对好!这是我拿命换来的!” 钱进定睛看去。 这一张月份牌最独特,更像是一幅泛黄的古画,画的是古代贵妇在婢女陪伴下骑马出行的场景。 它左上角有毛笔字,是很漂亮的楷书小字。 钱进费力的准备读出来,姜有胜已经悠然背诵了: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主尊!” “中华民国十年岁次辛酉、西历1921年!” 钱进问道:“为什么这张绝对好?” 姜有胜说道:“这张月份牌在当时非常有名,你看到这幅画了吗?它是真正的古画!” 钱进难以置信:“题字时间不是1921年吗?” 姜有胜说道:“月份牌是,可画不是。” “这幅古画叫虢国夫人游春,是古代后晋黄荃所作。它被改成了月份牌,由南英商水火保险公司发行。” “当时想搞新的月份牌发展方向,发展高端月份牌,不用画师去绘制了,而是找古画,在外面镶嵌上一圈日历,然后印刷。” 钱进抚摸月份牌下面的日历。 日历这张纸跟图画纸张确实并非一体,而是共同贴在了一张更大的纸上。 另外这份日历上的字迹跟印刷的不一样,它们凹凸不平,显然是描摹的。 钱进点燃了煤油灯仔细看。 煤油灯爆出个灯花,姜有胜吓一跳:“别烧了呀。” 钱进问道:“那这张你又打算换什么?” 姜有胜说:“连上刚才的月份牌,一起换奶粉、阿胶糕和膏药吧。” 他抚摸着古画连连叹气:“生不逢时,真是生不逢时!” “本来我没有资格收藏这幅月份牌,这是沪都一位钱庄老板收藏的。” “小鬼子入侵沪都的时候我在那里,我拼着命走水路把那老板从城里带出去,他才给了我这张月份牌。” “在当时的黄浦滩,这张月份牌卖一千个大洋啊!” 钱进咋舌:“这么值钱?” 姜有胜叹气说:“我本来指望这张月份牌当个地主,可惜换了天地,这东西价值不大了。” “否则一百斤奶粉、一千块阿胶糕也换不走它!” 钱进答应了他的条件。 最终一共留下了六副月份牌。 等姜有胜离开,他把月份牌折叠起来放进金盒里开始上架。 首先上架的就是张裕酿酒公司那张月份牌。 价格很长,一连串0: 100000! 钱进口干舌燥,内心怦怦跳。 不只是因为它值钱,还因为这张月份牌的价值是他靠自己眼力劲和推理能力判断出来的。 它的价格证明了他钱进有当奸商的潜力! 卖掉这张月份牌,他又把虢国夫人游春图给放上了。 商城迅速刷新出信息来: 虢国夫人游春(残图)·黄筌(五代十国名画家)·后晋天福五年。 价格:410000。 钱进缓缓躺倒在床上。 海风带起寒意灌进房屋,剩下六张月份牌随风抖动,好像上面的民国女子们要迈开大白腿走出画来。 海雾从老窗户渗进来。 1977年10月7日的夜晚,街道上白茫茫一片。 寒露将至! ------------ 第52章 全社区大动员 其实钱进已经打算用手头的存款直接买黄金了。 他的八十八万即使买不起一公斤黄金也差不多少。 反正只是用来打造金盒子,少点无所谓,大不了把金盒子打造的小一点。 反正他已经走通了铁匠铺的关系,这次是专业铁匠出手,肯定能打造出个黄金箱子来。 结果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这不,意外暴富它来啦! 钱进怎么也没想到,姜有胜老汉会给他带来如此惊喜! 最有价值的两张月份牌合计五十一万。 另外四张月份牌也不是便宜货,卖出了从六千到九千不等的价钱。 六张月份牌,五十四万三千块! 这数字吉利,正应了五讲四美三热爱。 然后总存款跟坐火箭似的疯长,直接到了142万! 商城金条的克价是940元。 钱进留下一万零花——对于日常生活这绝对是绰绰有余。 其他的141万正好能买到1500克的金条! 这样他将可以打造一个比他预期更大的黄金箱子。 这样他的采购灵活度更大了。 送走姜有胜、采购了金条,钱进拿了把虎头手电悠悠然下楼。 治安突击队的活都在夜里,他们得配合治安员巡守。 一般来说治安员不会来,这种苦差事都交给临时工。 钱进把队伍分开。 照常是两人一组,两组组成一个交叉火力扫射线,互相穿插巡逻,尽量规避漏洞和盲区。 他和徐卫东组成一组,吹着口哨在社区巷子里转悠。 寒露就在眼前,夜晚已经相当冷了。 海风激荡,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同时缩起脖子。 然后徐卫东笑话他:“你怎么跟个缩头王八似的。” 钱进跟他不客气,拿当初下乡开拖拉机那档子事反击:“反正我上过你媳妇,谁是王八谁知道,我不说。” 就在两人斗嘴之间。 路上出现一队自行车。 有人笑着问:“钱进?” 钱进以为是街坊,下意识答应一声:“哎,晚上好。” 车队陡然加速。 如同蓝潮涌动。 蓝工装呼啦啦的围了上来。 有人狞笑:“好你吗!托你吗的福,老子一点不好!很不好!” ‘咔吧、哗啦啦’的声音响起,自行车或者被支在地上或者被扔在地上。 一群人围住了钱进和徐卫东。 徐卫东怒喝:“你们什么人?干嘛……”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牛逼工人呗。”钱进冷笑。 手电灯光照过这些人的脸,他看到了熟悉的胖脸。 是他表彰大会时候对付过的那伙人! 事后他一度担心这帮人报复,结果对方迟迟没露面,他还以为这件事算过去了。 没想到今晚他们突然出现! 来的人可不少,乌压压得有二十人。 他们将钱进和徐卫东围住后纷纷打起手电,用灯光耀两人眼睛。 胖青年从腰后抽出把扳手,敲在路边“大干快上,赶英超美”的标语牌上,火星子四溅!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是他为使用高功率手电筒而准备的。 结果头一次使用竟然是在这里,算是误打误撞了。 这样七胶厂的工人们不爽了。 有人上来摘他墨镜:“够时髦啊?还给哥们准备了蛤蟆镜?” 徐卫东上去将他给推的倒退两步:“好好说话,别动手……” “你他么找死!”好几个扳手管钳戳到了他脸上。 徐卫东又拿出了混不吝的劲头:“成!往哥们头上来,有种弄死哥们,反正你们也得死刑!” “领袖说过了,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一个青年抬脚上来踹他。 一直在准备的钱进立马左手匕首右手三棱军刺的顶上去:“动动试试!” 他已经见识到这年头治安的差劲,巡夜哪能空手出来? 挎包里全是真家伙! 手电光照耀下,匕首寒光凛冽。 这是黄老铁用好钢打造的,搁在古代能跟鱼肠齐名。 工人们终究不是亡命之徒。 匕首和军刺一出来,顿时有好几个人后退。 胖青年不怕,他上去跟钱进顶在一起:“你有种你攮死我!” 徐卫东将他推开:“你口臭熏着我哥们了……” 胖青年举起扳手要砸人。 钱进手中军刺直接指了上去。 徐卫东是纯乐子人,什么也不怕。 他瞅见对方工装肘部补丁撂补丁,乐了:“这是怎么了?被七胶厂开除了去棉纺织厂了?” “牛逼,这布用起来不要钱啊?补丁布不在计划内呗?” 钱进还保持冷静,说道:“各位同志,天冷,咱没必要待在这里打嘴炮。” “现在散了,这事就当了了。” “你们要是真想干点什么,我丑话说前头,你们是在袭警!”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牛逼,什么话也敢说。” “咋不说我们是在刺杀皇帝呢?” “俩盲流子把自己当盘菜了!” 钱进抬起手臂露出红袖章。 手电光中,治安突击队的五个金字很清晰。 好像一群鸭子被人攥住了脖子。 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下意识问:“他们不是劳动突击队吗?怎么成治安突击队了?” 还有人抱怨:“老狗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踩点吗?怎么光查他们晚上出来不查他们身份?” 钱进趁机说:“现在散了,我当事情没发生过……” “你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胖青年激动的冲上来。 “你当事情没发生过?那我们受的处分怎么办?” 他冲周围吼:“同志们,咱本来工资都能上调一级啊,就因为这俩孙子,咱们级别全被下调了!” 一行人又重新愤怒起来。 钱进厉声道:“再不走你们走不了!” 他一直在拖延时间。 如今目的达成。 周耀祖和刘韬这一组跟他们这组是交叉巡逻的。 两人终于巡逻过来。 看到一群人包围了两人,刘韬下意识要冲进来。 周耀祖冷静的撕住他说道:“走!喊人!” 对方怕是有二十人。 他们四个人跟两个人在战斗力上没有区别。 都是被吊起来抽! 喊叫声响了起来: “治安突击队汇合!汇合!” “钱队被围了!” 77年的社区夜晚很安静,路上没什么车,所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能传出很远。 四面八方很快响应: “钱队那边出事了?冲啊兄弟们!” “钱队遭到打击报复了?” “什么?铁手帮的来打击报复了?” 二队的人已经分散开来。 于是他们一吆喝,好几个社区都能听见声音。 其他四个突击队的队员分散住在各社区里头。 他们听到又有铁手帮盗贼痕迹,一个个兴奋不已、激动万分,从家里随手捞起家伙什往外窜。 嘈杂的声音传到更多社区。 几十号人带着亲朋涌出来: “抓流窜犯啦……” 七胶厂的人慌了。 有的人想走有的人不想走还有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走。 最终他们走不成: 众人从各条街道巷子赶来。 赵波提着疏通下水道的铁钩。 米刚扛着防汛用的沙袋撬棍。 王东老婆估摸着正缝补衣裳呢,反正王东左手剪刀右手锥子…… 七胶厂的工人围住钱进和徐卫东。 人群围住了工人。 一层套一层。 胖青年慌张的呼喊:“守住钱进抓人质!” 徐卫东扭头向钱进咬耳朵:“我往南冲吸引他们注意力你赶紧从北边跑!” 话音落下他双手抱头一弯腰,跟野猪似的撞进人群。 工人们拿的都是钝器没有锐器,结果还真让他猪突猛进跑了。 钱进往北跑。 北边人少。 结果这边的人少是有原因的,两个工人警惕性很高。 他一迈开腿人家手里的钢管就指着他了。 钱进停下说:“你们投降吧。” “外面全是我的人,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胖青年恼羞成怒,突然吼道:“干他!” 这声音一出来。 现场大乱! 谁先动手的不知道。 反正没两分钟,这些工人全被抓了起来。 手被反剪。 工装被撕破。 一个个鼻青脸肿。 等治安所的值班人员赶来时,突击队员已经用捆冬储白菜的草绳把闹事工人串成两列。 钱进看到来的是庞来福副所长,就掏出工作手册念道: “报告领导,十月七日20时24分,第七橡胶厂有二十余人前来泰山路街道寻衅滋事、打击报复,破坏抓纲治国战略部署。” 庞来福头疼。 街道居民源源不断赶来,到处是叮铃哐啷响。 有人把宣传栏上《学习十一大新指示》的铁架子都拆了当武器。 有人站在楼上阳台学列宁,左手按着衣兜右手往前指: “七胶厂的工人阶级同志们,我知道你们有人是受了委屈有人受了蒙蔽……” 庞来福脸都绿了,挥手怒喝:“老五你滚回去,没你这街溜子的事!” 闪光灯亮起。 又有人拿着海鸥照相机在拍照:“明天给报社投稿,——七胶厂工人突袭泰山路,突击队带领人民抗侵略!” 工人中有的哭了起来:“完了、完了,我就是来看热闹的,我没动手啊……” ------------ 第53章 魏清欢,你想干什么 事情挺棘手的。 现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各工厂人员多、权力大,员工犯事得先通知工厂。 特别是橡胶厂还是重点单位。 庞来福把黄永涛叫来,由一把手处理这件事。 黄永涛先给七胶厂的保卫科打电话,让保卫科来人。 同时他找了泰山路街道的一个大拿,城南区人民夜校的副校长段传宗。 黄永涛安排了钱进去找段传宗,徐卫东怕他落单出事追了过来。 段传宗职务挺高、工作很好,家里住房条件也好。 但他住的不好。 此时他家里正在闹腾。 有妇女骂骂咧咧、有少妇哭哭啼啼、有孩童声泪俱下。 楼道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以至于钱进两人挤不进去。 徐卫东打听,有人说有个顶漂亮的少妇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孩在他家门口坐着哭。 段传宗老婆大手如老虎钳,专攻段传宗的软肋,拧一下问一句: “平日里张口党性闭口纪律,啊,原来都是给我演戏!” “难怪说梦话的时候一个劲念叨清欢、清欢的,还骗我说清华?” “说、你给我说,你跟这狐媚子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好呀,孩子都这么大了!” 楼道口的人嘿嘿笑。 钱进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类似的事在27年简直太常见。 徐卫东也有答案,他说道:“还能怎么了?” “肯定是段校长把持不住跟个娘们亲嘴了,裤子脱了火车头跟人家车站接轨了,如今车站找上门来炸雷了,他老婆知道就把他给怼了……” 钱进瞪他。 有你什么事? 你搁这儿筒子楼有嘻哈呢? 旁边看热闹的听了哈哈笑:“卫东说的真没错。” 段传宗是个很儒雅的人,被老婆折腾的鸡飞狗跳也没骂娘,只是一个劲的喊: “冤枉我冤枉!魏清欢你快说话你哭什么?你来我家里干什么……” 钱进有点愁:“怎么办?老徐我看段校长帮不上忙了,他家里比所里还乱呢,你怎么看?” 徐卫东说:“我去前面看。” 他挤开人群伸着胳膊举起红袖章:“让让啊让让啊同志们,治安所办事,都让让啊……” 得知治安所来人。 魏清欢擦了把眼泪终于开口了:“段校长,家里闹腾的滋味你是感受过了。” “就因为我没房子,带着孩子住教师宿舍,舍友不愿意,她们天天这么闹腾我。” “所以这次单位分房你看着办吧,我不贪心,我只想要去年就该分给我的房子!” 段校长打官腔:“哪有该分谁?这事是学校党委讨论决定的。” “我都说了——老婆你怎么还拧我啊!” 钱进挤过人群咳嗽一声:“散了散了,你们都在这里看什么?” “回去别瞎说啊,这是段校长的同事来找他咨询分房政策,你们一个个管住嘴,别跟破鞋似的到处踏踏踏!” 驱赶了人群他又走向门口:“还有这位女同志,不是我说你……” 坐在门口怀抱女孩的少妇回头看他。 圆润的鹅蛋脸上,大眼睛孕泪水、挂泪珠,如两泓泠泠秋水。 她的鼻梁秀挺,双唇透着自然的粉润。 学校统一剪的齐耳短发被她偷偷蓄长,估计是刚才哭出汗水,此刻湿黏地贴着脸颊,宛如乌绸缠绕着元青花瓷。 房门里的昏黄灯光照出,将本就泛黄的发丝染出了朦胧的柔光。 钱进咳嗽两声树立威严。 结果徐卫东赶紧撸起袖子露出肌肉,一手扶着他、一手拍后背:“我亲爱的达瓦里希,你怎么了?” 嗓音温柔的跟喉咙被砂纸揉过。 他瞪了徐卫东一眼,用嘴型比划:滚、犊、子! 他太了解这孙子的打算了。 这孙子想在少妇面前展示自己的侠骨柔情呢。 但他确实理解。 魏清欢魅力很足。 都不用说她的相貌,就说她坐在门口的样子。 这本该是个泼妇撒泼的狼狈姿势,却因她绷出的腰臀曲线,愣是迸射出了魅惑丰韵! 钱进明白了。 楼梯口堵着的男人不是来看热闹,是来看娘们! 这里的男人都被人家的美貌给迷住了。 可钱进没有。 PS、美颜、AI换头,他哪样没见识过? 对于这等场面他只能说:呵,一般货色。 “嫂子你起来吧,天冷了,小心留下病根。”钱进如是说。 他用称呼提醒徐卫东别瞎寻思。 魏清欢默默起身。 小女孩还在哭,看到治安员到来更哭的厉害。 钱进从挎包里递给她一粒糖。 这是现在哄孩子的神手段。 小女孩噙着泪笑了。 魏清欢低头拂鬓角乱发低声说:“谢谢您。” 段传宗更感谢两人,上来连连握手。 钱进把找他的目的说出来。 段传宗正好想避一下风头,痛快答应下楼去。 魏清欢自然没有留下的必要。 抱上小女孩便走。 小女孩被养的很胖乎,趴在她的肩膀上跟她扛了个小煤气罐似的。 下楼后她要默默离开。 徐卫东热忱的说:“魏同志,你怎么走?骑自行车还是坐公交车?” 魏清欢说:“谢谢您的关心,我们坐公交车回学校。” “那我、我同事送送你。”他本想拍胸膛,又觉得这样目的太露骨,就把钱进推了出去。 他递给钱进一个‘便宜你小子’的眼神,说:“现在治安不好,我们街道刚抓了七胶厂一伙混子。” “你一个女同志走夜路太危险,让我同事送你上车吧。” 这倒是事实。 钱进做了个‘请’的手势。 现在公交站少。 楼房距离魏清欢要坐的公交车停靠站挺远。 钱进说:“嫂子,要不然把你女儿给我抱着吧,你歇歇。” 魏清欢哼了一声,嘀咕说:“你要是觉得我年纪大就叫我大姐,我没结婚,叫我嫂子是什么叫法?” 小女孩也笑嘻嘻的说:“这是我姑姑,不是我妈妈。” 钱进挺吃惊。 这还是个大姑娘? 可身上那少妇感是怎么回事! 天赋异禀啊! 他岔开话题说:“你没结婚,刚才怎么那么去闹?传到你们单位多伤你名声。” “再说了,你想要分房可以跟领导谈,这么上门故意制造误会,也伤害段校长的名声。” 魏清欢拉开了和他的距离,冷冷的说:“我的名声没有可伤的余地了。” “跟领导谈有用吗?你当我去年没谈过?” “至于他想有好名声?刚才你没听见他媳妇说他梦里念叨什么吗?如果你没听见,我劝你去我们夜校找女同志打听打听段校长的名声。” 钱进叹道:“好吧,我不了解内情,不该胡乱发表意见。” 魏清欢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很巧,他们到了车站,五路汽车也来了。 钱进问她:“你带手电筒了吗?” 魏清欢摇摇头。 钱进把手电筒借给她:“路上小心。” 然后转身飞快回到治安所。 还有正事。 七胶厂保卫科已经来人了,并表示这些人的直属领导也在来的路上。 黄永涛问他意见:“你想怎么追究这伙人的责任?” 钱进毫不留情:“有法必依,执法必严!” 徐卫东持同样意见:“必须严惩,这伙贼子竟然提前踩点、趁夜色来围歼我们。” “也就我跟钱队恰好在一起护着他了,要不然他今晚被歼惨了。” 黄永涛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当即表示要把这二十个人全拘留了,并以涉及人员太多为由要上报案情,由上级单位负责案件。 七胶厂保卫科科长和两位车间主任据理力争: “他们是思想不成熟,一时冲动……” “哎哎哎老黄,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好好聊聊,别往上通报……” “都能谈、都能谈嘛,让我们跟那两位小同志聊聊……” 钱进才不想跟他们聊: “我这徐同志被围歼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聊?幸亏我在后头护住他屁股,否则今晚他屁股得开成向日葵!” 黄永涛看他表明了态度,便开始护犊子: “钱进同志和徐卫东同志是我们所的治安突击队员,你们的工人太胆大妄为了,连治安突击队都敢报复!” “今天不严办他们,明天岂不是敢来报复我这个治安员了?” 保卫科长跟他认识,递给他一根烟: “这事肯定是他们这帮年轻人做的不对,但伟大导师列宁同志说过嘛,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 钱进听了低声一笑:“科长,那把他们送去见上帝?” 徐卫东乜斜他竖大拇指。 我的个同志哥,你这张嘴才是真厉害,抢大熊猫的口粮——夺笋啊! 黄永涛则对科长严肃的说:“老马,就是朋友我才没把这事上纲上线。” “二十个人骑着车子带着武器来围堵、殴打两位治安突击队员,你是老同志,这事情什么性质你清楚!” 老马长叹一口气。 有一个车间主任忍不住叫道:“让我跟两位同志谈谈,我听说他们现在还在居委会集体户里?” “我们单位这个月有招工名额,可以给一个招工名额!” 钱进和徐卫东对视一眼。 招工名额,又见招工名额! ------------ 第54章 这位同志太优秀了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的招工名额对钱进来说没有一点吸引力。 可是徐卫东很心动! 他直接把钱进拉出去商量,语气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欢呼雀跃: “老钱,七胶厂的招工名额啊!能传宗接代的啊!” 钱进冷静的说:“咱俩都去不了!” 徐卫东失望:“为什么这么说?” 钱进给他分析:“加上这次,咱俩可两次得罪七胶厂员工了。” “上次在表彰大会揭露了他们弄虚作假,这事更是得罪了厂领导。” “这种情况下,你我进厂干什么?去当可教育好子女——天天通阴沟掏茅房?” 徐卫东弱弱的说:“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钱进哈哈笑:“他们就是看你光脚,才让你进厂呢!” “去了他们给你穿小鞋!” 徐卫东叹气。 钱进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你有单位接收——去打投所那种权力机关不比进厂打螺丝好多了?” 徐卫东说道:“说实话同志哥,我不太敢指望打投所的工作。” 钱进说道:“我说你能进,你肯定能进!” “打投所要是敢在这事上糊弄我,我会让他们领导付出代价!” 徐卫东怀疑钱进被魏清欢迷昏了头。 谁家好人能说这么丧心病狂的话啊! 招工名额是金贵东西。 钱进和徐卫东商量后决定和解。 他们用不上可以倒卖出去! 出气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利益。 但他们对一个招工名额不满意。 这东西肯定是2027的新生儿——多多益善。 结果他们才表示出想要仨招工名额的态度,对方直接掀桌子: “夺少?你俩出去喝酒了吧?” “算了,还是让我们领导跟你们的领导去沟通吧,大不了让领导们之间欠人情,大不了我们车间主任挨顿批。” 先前黄永涛跟马科长私下里也聊过了。 他把两人叫走低声说: “顶多能拿到一个名额,这也得亏那群人里有个小子是二车间主任的亲外甥,否则你们等这帮老油条能用自己的利益去换人吧。” 他告诉钱进和徐卫东,像棉纺厂、橡胶厂这些大型国企,车间主任权力大却也大的有限。 拿招工名额来说,每个车间主任整个季度才有一个名额,全年才四个名额。 所以现在对方愿意拿出的名额,是二车间主任的私藏,是这个月刚得手还没捂热乎的宝贝。 黄永涛伸出一根手指给两人举例: “七胶厂的招工名额,现在能换一台14寸的电子管黑白电视。” “还是金陵无线电厂生产的熊猫牌这种名牌电视!” 钱进和徐卫东对视一眼。 今晚被围了一通,换取了一台熊猫牌电视机也不错。 徐卫东还喜滋滋的: “上次咱下乡支农回来,东风胜百货大楼外面放的就是14寸的熊猫,我打听过,580元加一张电视机票!” 然后他向往的说:“真希望这伙子人每天晚上都来围咱俩一次。” 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给出的这个招工名额还有个意义,黄永涛总算想起了打投所常主任的承诺。 第二天礼拜六,黄永涛一大早把钱进叫进了办公室。 天开始冷了。 办公室绿漆铁窗框上凝着露水,晨雾裹着对面国营理发店飘出的雪花膏味儿,黏糊糊地糊在玻璃窗上。 藏蓝警服掠过墙上泛黄的《敌情通报》,黄永涛站在办公桌前说: “我给区打投所常树林主任打个电话,帮你问问他那边的意思。” 他把电话机搬到眼前,手指在电话转盘上拨了几下。 总机接线的滋啦声响起,他转接了区打投所。 电话很快接通,听筒里传出所主任常树林拖长的哈欠声:“哟,黄所,你怎么想起我来啦?” “常主任,你明知故问有啥意思?”黄永涛很不客气。 他用拇指摩挲着玻璃台板下压的劳模奖状,边角已经被蟑螂啃成了锯齿。 电话那头传来搪瓷缸磕桌面的脆响,常树林无奈的叹气: “我是真想给钱进那小伙子一个名额,可怎么回事呢?” “唉,我们单位在四季度真有个名额,谁想到月初名额刚批下来,我那位副手直接给上级单位推荐了一位军烈属!” “你说吧,军烈属!让你来操作,你怎么操作?” 黄永涛却不接招,强硬的说:“我从不胡乱给人许诺!” “我老黄说话吐个唾沫是个钉!” 常树林尴尬了。 这时候话筒里传来激烈的开门声,有人急促的说:“主任、主任,不好了!” “上月底在乙港查封的那批防水劳保手套丢了!不见了!乙港派人拿手续来提货,可货不见了……” “什么?!”常树林几乎咆哮。 黄永涛却不给他面子:“别演戏!常主任,我告诉你,在我面前这套没有用!” 回应他的是听筒里的沙沙杂音。 通话结束。 黄永涛摔下话筒,震翻了印着‘武装保卫人民权益’的搪瓷缸。 他没话说也无需说什么。 钱进已经听到了所有内容。 但常树林最后说的话有点意思。 如果不是挂电话的托辞,那这件事依然有转圜余地。 钱进中午带上徐卫东去了打投所,他这次先找两度遇见过的麻脸青年常胜利。 第一次查钱进的时候,常胜利表现的很激进、很粗暴。 但他有错就认。 是个耿直Boy。 另外常胜利还是常树林的儿子,亲的。 说起来这常树林还真是举贤不避亲,不愧是特殊时代靠写报当上领导的人才。 常胜利天天出外勤。 钱进和徐卫东花费好些力气才找到他。 面对钱进,常胜利还有些不好意思: “钱进同志,上上个周末我们做错了,当时误信了他人的污蔑,不分青红皂白调查你,真是对不起。” 徐卫东立马问:“是谁污蔑的老钱?” 常胜利坚定的闭上嘴巴。 钱进笑道:“我们都知道是谁了,是我们那个居委会主任张红波嘛。” 常胜利当场瞪大眼睛。 答案不言而喻。 徐卫东顿时上来了狗脾气,撸袖子就要回去找张红波麻烦。 钱进给他一脚:“有正事!” 徐卫东赶紧回来:“对对对,差点忘了正事哈哈哈。” 钱进找常胜利是想打听打投所丢失的防水手套的事。 常胜利也没隐瞒,将事情娓娓道来: 上个月28号,他们所收到了举报电话,说二港有人在倒卖海滨港单位的新式防水橡胶手套。 于是他们火速出动,确实抓到了倒卖人,便人送治安所、货扣打投所。 按照规章制度,这批货登记在册后联系失主海滨港,由他们领回去。 可是今天一早海滨港有人来提货,打开仓库发现,这批货不翼而飞! 钱进很诧异。 他和黄所误会常树林了。 今天早上人家还真没有演戏! 货物不翼而飞,根据制度,常树林作为第一责任人要负责。 这样常树林明白了。 这事是有人设局在陷害他! 他中招了! 徐卫东顿时露出八卦样:“细说?” 常胜利说道:“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你去我们单位都能打听到了。” “我们单位情况复杂,我爸是主任,可还有个张副主任地位很高、权力很大。” “28号的时候,举报电话本来要打给张副主任,可他恰好有事外出,消息被我爸给得到了。” “我爸就亲自带队查获了这批防水手套,打算给自己添一笔功劳。” “今天海滨港来人而手套恰好丢失,我爸猜测这件事是个陷阱。” “张副主任勾结人把这批防水手套捣鼓出来,又故意在自己离开单位时让我爸知道了消息,让我爸去抓人查货,等货入仓库后,他又指派人给把货弄走了!” 钱进听后摇头:“这确实像个局,但有个漏洞,那就是你们当时抓到的倒卖人!” “问题来了,治安员审讯调查后发现那倒卖人是捡到的这么一批防水手套!”常胜利无奈的说。 钱进懂了。 常树林的怀疑没有任何问题。 这事就是一个局。 同时是一个机会。 他问道:“这副防水手套什么样子?还有没有存货了?” 常胜利犹豫一下,尴尬的说:“应该是有……” 钱进说道:“那给我看看!” 常胜利不明所以。 钱进简短的解释了一下:“如果是我知道的那种手套,或许我有办法帮忙。” 常胜利眼睛亮了:“你在什么地方见过防水手套?” “防水手套就一种啊,广粤劳动产品厂刚研发出来的,他们给普通劳保手套手掌面涂抹了上了一层橡胶用来防水……” 钱进心里有数了。 但还是坚持着要看看真品。 常胜利带两人去单位找常树林。 常树林正忙的焦头烂额,看见钱进后心烦的不行:“哎哟我说小同志,我们单位可不是一般单位,工作名额……” “我能帮你搞到一千副防水手套。”钱进干脆利索的说。 常胜利说:“主任,钱进同志和徐卫东同志是来给咱帮忙的!” 常树林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你知道手套被人偷到哪里去了?” 钱进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但我知道有人会做这种手套——你先把样品给我看看。” 常树林不信,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常胜利劝说:“主任你就按照钱进同志说的做吧,咱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谁说无路可走?”徐卫东不以为然。 常树林又满怀希望的看向他。 他说:“还有一条绝路可走啊!” 常树林:你小子是在邻家门口晒花椒——麻了隔壁! 他气哼哼的拿出橡胶手套给钱进看。 常胜利画蛇添足的进行解释:“我们主任不是想贪污这东西,是看着新奇他留了一副在办公室里研究……” 钱进打量这年代的防水手套。 其实就是27年劳务市场都已经没人用的原始挂胶手套! 但在当下确实是新奇物件。 徐卫东看后说:“这手套是握面弄上橡胶而已,多难的事吗?” 常胜利说道:“不难,问题是海滨市和周边地区就是没有生产厂家。” “按照国家分配的生产计划,只有广粤劳动产品厂生产这种手套!” 钱进问道:“普通劳保手套呢?常主任能不能搞到1000副?” 常树林说:“当然能……” “那就够了。”钱进信心十足的点头,“正好我跟七胶厂有点关系。” “你给我赶紧准备1000双劳保手套,我找橡胶厂捣鼓一点废橡胶,给你弄1000副防水手套!” 常树林一脸震惊:“胡吊扯吧?七胶厂也能生产防水手套了?” 钱进解释:“他们不能生产,但我认识个老工人会挂胶技术,他也能给手套挂胶。” “不过他的技术肯定跟广粤劳动产品厂不能比,所以我的意思是,先粗制滥造一批外观上跟丢失货物差不多的手套把事情应付过去!” 常胜利担心的问:“能应付过去吗?” 钱进无奈:“你们怎么死脑筋呢?” “你们查封了一千副防水手套,但谁能确定是不是海滨港被倒卖掉的那批?” “只要有这么一批防水手套出来就行了……” 常树林听到这里反应过来: “到时候海滨港如果说这不是他们丢失的防水手套,那就正好,我直接把防水手套继续扣押在仓库,大不了我不要这份功劳了!” 钱进点头。 绝境突然遇活路,常树林再次狂喜。 他握住钱进的手使劲摇晃:“这位同志太优秀了,还没有入职咱单位,先给咱单位立下一功啊!” 钱进将徐卫东推出去:“主任,是这位同志优秀。” “是这位同志要入职咱单位!” 徐卫东‘啪’立正敬礼,声如洪钟:“主任好!” ------------ 第55章 风云变幻,黑市变化 一千副普通劳保手套到手,钱进准备周日继续下乡。 这次下乡任务可是很繁重! 一大早天不亮,他还得去黑市换票。 相比之前几次,今天他进入黑市后发现人变多了、氛围变轻松了。 就在巷子口有人直接叫卖用粮票换海鲜。 然后有浑身散发着腥味的渔民搬着箱子到来。 泡沫箱盖打开,手电光一照,里面是白花花、亮堂堂的带鱼。 “真新鲜啊。”懂行的人都感叹。 渔民不无得意的说:“两点钟船刚回来,它能不新鲜?” 不知道谁偷笑一声:“又是把带鱼藏在渔船夹层里留出来的?” 这事可不敢暴露。 渔民去问手持粮票的妇女:“怎么换?” 妇女说:“1斤全国粮票换2斤带鱼!” 渔民一听是全国粮票顿时精神一振:“给看看,我正打算入冬前去东北走亲戚。” 手电灯光照在绿色的小票上。 玉米、水稻、小麦等庄稼围成一个圈,边角上有‘伍市斤’的字样。 交易达成。 人越来越多。 钱进走进熟悉的黑巷子。 有个穿灰布衫的秃顶男人从阴影里钻出来,他的手电往自己胸口照,衣服外挂着个‘爱国卫生运动’的胸牌。 “同志,两毛钱的卫生费,交费领搪瓷牌进去。” 说话间他晃了晃手里像手工打造的搪瓷牌,上面印着‘五讲四美三热爱’。 钱进皱眉:“怎么还收卫生费了?” 男人说道:“这个月初开始的,以后咱这里安全了,人肯定多,这样得注意卫生呀。” 钱进又问:“安全了?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开始不耐烦:“你进不进吧?进去就是2毛钱,保你没事。不进的话不用花钱,别耽误事。” 钱进惊奇。 这黑市开始收保护费了? 他交了两毛钱,男人递给他个搪瓷牌后又去找其他新来的人。 巷子里大变样。 乱七八糟的马桶、火炉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摊位。 老韦的位置没换。 钱进去了拍拍挡了半截路面的衣柜,后面顿时冒出顶旧毡帽: “哟,同志你来了?” 钱进疑惑的问:“我才几天没来,现在黑市怎么这么多人?” 老韦笑嘻嘻的说:“见过开春时候的河面吗?” “河面上还有冰,看着硬实,底下早化冻了。” 钱进迅速理解了这句话,吃惊的问:“春江水暖鸭先知?” 老韦惊奇:“哟呵,你还挺有文化咧,是这个意思!” 钱进暗想改革开放得是明年,难道消息已经在私下里透露出来了? 这不可能! 他接触的领导干部全部毫无所知。 老韦做了更明确的解答:“市里换了大领导,是首都来的。” “他体恤老百姓,说百姓过的不容易,留几个口子让底层人有办法弄点东西。” “国庆节那天治安单位、工商单位都派人过来转悠了,开着警车来的,但警车没停,转悠两圈走了,后面这几天再也没来!” 钱进若有所思:“看来政策要松动了。” 老韦笑而不语。 闲谈几句,两人继续交易。 钱进压低声音问:“黄金、古董文玩这些东西,收不到吗?” 老韦无奈:“谁拿这个来黑市啊?何况古董文物现在谁敢往外拿啊?” “我跟你实话实说,咱这说是黑市,其实就是乡下的集市,自古以来你看到有人拿黄金这种玩意儿去赶集吗?” 钱进觉得也对。 有人忽然靠近:“老韦,凤凰自行车的后轮毂搞到了没有?” 老韦从柜子里拿出来两个用砂纸打磨过的自行车轮毂:“绝对是后轮毂,一点毛病都没有。” 那人检查过后拍下几张工业券,将轮毂穿在肩膀处,跟哪吒似的快步而去。 钱进奇怪:“这是干嘛?修车的?” 老韦露出无声的笑:“是要改装成渔船绞盘轴承,凤凰的后轮毂用的钢料最好,做出来的绞盘比以前苏修的进口件还抗造!” 钱进佩服。 劳动人民的智慧。 说起苏修的进口配件,老韦拿出个木头箱子:“你要老物件?那你要不要这个?” “波罗的海造船厂产的铜制船钉,绝对是能传三代的硬通货。” 钱进本来看到巷子里黄澄澄的大钉子,还以为是黄金钉呢。 结果是黄铜的。 失望。 他不屑摇头:“要这个干嘛?” 老韦说:“它在铁匠手里能打好东西,去海上能跟渔民换海参的,1根船钉能换8个干海参。” 钱进想到自己今天要去找黄老铁,就用牛肉干换了这箱子的铜船钉。 很沉,得有个十斤八斤的。 抱起箱子,钱进心里一动:“哎,老尾巴,你这里能不能搞到枪?” 现在劫匪手里有枪。 得亏上次被劫是晚上的事,要是白天他跑不了! 老韦说道:“要什么样的?我现在手头没有,不过能捣鼓到。” 钱进说道:“威力越大的越好!个头越小的越好!” 老韦点点头:“懂了,下次谈。” “对了,你那边能不能捣鼓到笔记本和铅笔钢笔这些书本文具?” 钱进敏感的问他:“你要这个干嘛?” 老韦含糊其辞:“有人需要,你要是有给我搞一批,我给你好价格。” 这次他提前换好了各种票证,两人直接交易,省时省力。 钱进把挎包放下开始清点东西。 老韦拿出一张票推给他:“你总说我这里没有好东西,看看,这是不是好东西?” 手电光一照。 自行车票! 钱进心花怒放。 这确实是他当下急需的物资。 “怎么换?”他翻看着自行车票问道。 老头说:“这是紧俏货,平日里一个月都出不来一张,我这次能搞到……” “行了不要废话了。”钱进给出值钱货。 一块手表。 老韦顿时点头。 钱进说道:“你还得给我搭上一百斤粮票和五十斤肉票,没有这么多票你得添钱……” 老韦接受条件。 手表和自行车是同级别的紧俏货。 清点货物,完成交易。 因为不需要货物换票的时间,那么钱进来的就有些早了。 现在出发上路一切还是黑的,容易再遇到违法犯罪分子。 于是他在黑市里转悠起来。 这一转悠还真有收获。 一整本相册,里面满满当当的塞了好些邮票。 钱进一看是集邮册顿时来劲了。 对方要价不高,毕竟这年头还没有兴起集邮热。 他感兴趣的上去问:“这里面都是什么票?” 卖票的青年摇摇头:“太多了,说不清楚。” 钱进问:“有没有猴票?” 青年疑惑:“什么是猴票?” 钱进对邮票的知识了解不多,只能简单介绍:“就是猴年的邮票,红色底子上面蹲着个猴儿……” 青年数着手指开始算:“今年是蛇年,猴年的话得往前——嗯,1968年啊。” 他这么一说钱进知道闹笑话了。 猴票今年还没出生呢。 青年自然没法给他答案:“这里面有68年的邮票,不过有没有猴儿的我不知道。” “其实这都是我叔叔搞的,他喜欢收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钱进心里一动,问道:“你叔叔还收藏了什么?” 青年警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你想要邮票那你就拿物件跟我换,先别扯有的没的!” 钱进问他想换什么。 青年要结婚,女方需要他置办好三转一响才肯进门。 钱进乐了:“这本破邮票想换三转一响啊?”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这就是三转一响,当下城里青年结婚的标配。 虽然是标配却不是寻常家庭轻易能配齐的物件。 就像27年代江西老表结婚动辄是几十万的彩礼和房产,同样不是寻常人家能配齐的。 青年赶紧说:“我这里还有粮票、肉票、油票什么的,只要你手里有三转一响的票,我都能跟你换。” 很巧。 钱进手里有一张自行车票,可他自己也得买车,所以不能换出去。 他直接把自己手腕上的表解下来递给了青年: “今天让你占便宜了,我这块表刚买没几天,一百八十块呢!” 全是实话。 手表确实是新的,价格确实是27年的180块。 这块表跟他送刘旺财的一样,复古领袖头像手表,大数字刻度、银色表盘金色表针,大方又新潮。 青年拿到手后喜不自禁,满脸笑容:“啊?真的吗?你用你的表来换?” “不过这是真表吗?会不会有啥问题?” 钱进夺回来:“自己看看我这块表多好!” 他一下子摔在地上,高硬度玻璃的表镜毫无损伤,里面指针跑的一如既往,毕竟这表是耐摔防震的。 青年见此可心疼坏了:“我的表!” 他拿起来涂上唾沫仔细擦,手电光一照,确实完好无损。 同时手电光还照亮了不锈钢表壳和镀铬表带,亮晶晶的很惹眼。 青年赶紧戴上,他拉起袖子整理领口,让手表晃在外面。 钱进收起了相册和各种票证。 青年又把自己联系方式给他,让他要是有其他两转一响,随时去找他交易。 钱进继续转悠,陆陆续续又买了几样物件,却都是日常所用,没有值钱东西。 天空蒙蒙亮。 黑市要散了。 钱进跨上自行车开始猛蹬。 ------------ 第56章 套娃黄金盒 秋老虎发狠,把黄土路晒得跟公社食堂的碱面馍馍似的煞白。 风瑟瑟,黄叶飘。 钱进抹了把汗,感觉自己身体素质越来越好。 以后要是入职了供销单位,他必须想办法让单位给配车,哪怕配一台摩托车也行。 往乡下跑一趟是真累! 车轱辘碾过铁匠铺门前那道黑黢黢的土路——这地界儿让铁屑子腌了二十年,耗子打洞都得崩掉两颗门牙。 铁匠铺里照常没有外人,里面太燥热,除了数九寒天外留不住外人。 钱进露面。 黄老铁哈哈大笑:“老六说今天有贵客临门,还真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蔡老六说:“今天刚开门看见好几只喜鹊待在院里——我可不扒瞎,你问问哑巴,我跟哑巴一起来铺子里的。” 哑巴:“阿吧?” 大家伙愉快的笑起来。 黄老铁又问:“先不说别的,领导,你3号那天抓了两个杀人的劫匪?” “前几天县里的治安员一个劲往俺公社跑,我们这才打听出来消息。” 钱进给他们上烟,坐下说:“对,是有这么回事。” 他需要铁匠铺帮忙,而且隐秘的帮忙,所以这事不但不低调,还吹了起来。 别人吹牛那是添油加醋。 他吹牛那是直接抢了酱油铺! 铁匠们却信了他的话。 他们没有文化也没什么阅历,一辈子被铁匠铺给圈住了,是最容易上当的那种人。 特别是钱进还说,与两名劫匪搏斗过程中用了他们赠送的匕首和军刺。 铁匠们热血上头,更是没了一丁点的自辨能力。 听完后黄老铁说:“原来这事还跟俺老哥几个有关呢?” 钱进说:“何止有关,你们是立功了!” “要不是有你们给我的好家伙什,我腰制服那两个行走江湖、杀人越货的武林败类还得花费好些力气呢。” “来,这次我是来送谢礼了……” 钱进又给带来了酒。 这次四小在购销站捡了个酒坛子,钱进买的小瓶酒全倒入其中,又买了一些老山参、枸杞、何首乌、灵芝、鹿茸之类的东西。 他不确定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反正泡在酒瓶里很像那么回事。 今天正好驮着手套来的,他用手套给酒坛缓冲,一路上没出意外。 这陶瓷坛得有5升容量,个头很大。 钱进抱下来,说:“几位老哥,这次带的酒不一般啊,正儿八经的药材养生酒!” 他找两根干净铁棍当筷子,进去随便一捞往外拿: “呀,人参!” 三四张嘴异口同声的说。 钱进笑道:“对,里面好东西可不少,都是托人从东北弄来的,你们慢慢喝吧,看看能不能活血化瘀什么的。” “肯定能。”蔡老六给他看自己后背,“你上次送来的药酒好的很。” “现在我们下了班就互相往肩膀、腰胯还有手臂上擦一擦,可舒服了。” 另一个绰号叫老狗的铁匠说:“以往下班回家啥都干不了,往床上一躺等着伺候。” “有了你给的药酒和膏药,整个人不一样了,以往我老婆伺候我,现在我能伺候我老婆!” 蔡老六嘿嘿笑:“怎么伺候?这么伺候?” 他摇晃起了腰。 都是男人,荤段子一开头就少不了。 老狗摁着钱进肩膀说:“这个我不是吹,你问问他们,我家里五个儿子三个闺女,哪里来的?都是我干出来的!” “这一块我家传有功夫,叫老狗功,等我传给你,你媳妇以后绝对把你当宝贝!” 黄老铁笑道:“这是真的,要不然他能叫老狗这个外号?” 老狗说:“我家老狗功那是实打实的东西,祖上传下来的。” “一起传的还有一句话,叫学会老狗顶胯,荡妇见了也怕!” 钱进赶紧预备给生产队办公室的茶叶拿来给老狗:“师傅,您喝茶,这是徒儿的敬师茶!” 众人又笑。 黄老铁说:“你什么都不用拿,你次次过来给我们好东西,我们都怕了!” 钱进拉走他:“不用怕,黄师傅,这次来我是有求于你,我带了家里的黄金,想打个黄金箱子!” 如果其他人说这话,黄老铁立马去报警。 可钱进说了什么事都没有。 跟送礼关系不大,主要是在他们眼里钱进是治安单位的人还是立了功的青年俊杰。 钱进说打个黄金箱子是单位所需要保密。 黄老铁立马不过问。 钱进把金条递给他,再次叮嘱他万万不能往外说。 黄老铁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放心行了,咱打铁的嘴巴都是铁铸的,结实着呢!” 平时很少会用的煤气炉点燃。 黄老铁招呼了哑巴给自己搭档,两人在里屋开始融金重锻。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一斤黄金体积相当于边长三厘米的正方体,所以三斤黄金体积并不大。 可黄老铁和哑巴轻轻松松给打造出了个边长得有四十公分的正方体盒子! 也就是钱进赶时间,否则他们还可以打造的更大。 黄金延展性在专业人士手里那是太厉害了。 看到这个金光灿灿、沉甸甸的箱子,钱进是心花怒放。 黄老铁给他演示:“按照你的要求,上下盖子都能轻松开合。” “黄金这东西就是好,不用加合页,轻松能掰开合上还不用担心折断。” “这样你待会上路可以先把它给折起来……” 黄老铁继续演示:“盒子很薄,你看先把它给沿着对角线收起来,不用使劲就能折叠。” “叠一下,再叠一下,还能叠一下呢!” 本来边长有四十公分的盒子,折叠后能塞进他已经有的小黄金盒子里。 意识到这点,钱进猛然心头一亮! 可以套娃啊! 因为黄金盒子不能随身携带,导致商城也不能随便使用。 钱进一直引以为憾,且每次出门都担心会被人偷家弄走金盒子。 今天他受黄老铁启发,陡然有了新想法: 把小金盒子熔了重新打造。 他可以造出大小不同的金盒子来套娃。 比如打造出大中小三个金盒子,大号金盒子折叠送入中号金盒子里,使用物资供销证把它给送入商城上架。 到时候大盒子会在现实中消失,他可以再把中号盒子送入小盒子里,再次送去商城上架。 最终他只要随身带一个小盒子即可。 使用的时候则是挨个取出。 虽然取用会麻烦一些,但他可以随身携带了,以后可以随时随地能用商城了。 想到就做。 他这次恰好带了小盒子,便让黄老铁给他熔化小盒子,重新打造大小不一的盒子。 经过他的合计,300克黄金需要打造成三个金盒。 最小的盒子做成边长四厘米的小立方体就行。 用的时候它是立方体,不用的时候盒子盖和底打开,沿着对角线可以压扁成金牌。 黄老铁给它扎了眼,配上绳子可以挂脖子上。 他们今天可算帮了钱进大忙。 钱进当即表示:“这个月必须找一天休息,我带你们去城里,咱去国营饭店撮一顿!” 黄老铁摆手:“用不着,俺哥几个是铁匠,铸造是老本行。” “铁匠的力气不值钱,帮你打四个盒子算什么事?” “千万别浪费这个钱!” 钱进摆手:“咱去的国营饭店大师傅是我哥,去了他收成本钱,不浪费。” “你们赶紧计划休息日子,必须得去市里饭店撮一顿——带上老婆孩子!” 铁匠们这下子心动了。 老婆孩子都没进过市里,他们当中也有人没去过,要是能去一趟当真是这辈子都没遗憾了! 钱进见他们都不拒绝了,直接一挥手:“合计日子行了,我带你们进城!” 他骑车去往红星刘家生产队,路过荒野看到没人,停下车子开始套娃。 最大金箱子折叠起来塞进第二大的箱子里,放上物资购销证,上架商城。 第二大箱子折叠塞进第三大金盒里,也上架商城。 以此类推,最后剩下小盒子压平就成了他挂在脖子上的金牌。 意外所得,商城成了储物空间! 钱进哼着歌,一路骑进了生产队。 咱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 第57章 震惊!最强猛人竟然与羊…… 自行车被蹬的飞快。 几只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逃开,生产队的农田里飘荡着新花生藤蔓的清香。 钱进正在像少年啦飞驰。 然后两边临时堆在地头上的藤蔓垛后面和里面猛的钻出来好几个孩子: “不准动!停下!” “胖翻译看你哪里跑!” “同志们不要管我——冲啊!” 说最后这句话的少年从花生藤蔓垛上滚了下来。 钱进急刹车。 面前几个孩童头上绿油油的,这是戴着用藤蔓编织的草帽。 钱进哈哈笑,掏出一把硬糖块分给孩童们: “同志们,我不是胖翻译我是地下交通员,今天给同志们送战略转移路上的军饷来了。” 他买的是复古糖块,很便宜,一斤不到八块钱。 包装方面这糖块跟当下供销社里的水果糖差不多,但东西已经有差别了。 主料都是麦芽糖浆,品质不一样。 当下麦芽糖都能热卖,糖浆品质不作提升,而27年用的全是三筛五选后的高品质麦芽糖浆。 再就是当下的水果硬糖纯粹用麦芽糖做主料,27年的糖还要加上精炼白砂糖,增加了糖粒的硬度和甜度,含在嘴里甜味非常‘正’。 尝到了甜头,孩童们集体倒戈,直接给他升级到儿童团司令员身份。 领头的少年仔细收起糖,举着玉米杆子当令箭:“全体都有!护送钱司令视察晒谷场!” 一个个孩子奋力跑在前面,一条条补丁摞补丁的裤腿扫起阵阵尘土: “前进叔来了!” 老队长正趿拉着老布鞋在晒花生。 汗津津的土布衫敞着怀,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胸膛。 坐在路边休息的仓库保管员刘老栓好奇的问:“领导,你后座上是什么?” 钱进不卖关子,直接把绳子解开搬下个尿素袋子打开:“给队里准备了些劳保手套!” 刘旺财知道他来会带东西,却没想到是这么多的劳保手套。 这让他大吃一惊,赶紧凑上去看。 附近的社员听了后很好奇,也跟着去看:“是城里工人发的那种劳保手套?” 钱进点头,抽出几副手套分给他们:“给你们带的,以后干活戴上这个,舒服。” 一只只粗糙的手掌抚过手套粗粝的纹路。 刘旺财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小钱,你说你,嗨!” 社员们闻讯兴奋。 一个妇女大声说:“这下好了,队长,去年上河工,咱十七个社员的手冻得跟发面馒头一样。” “今年有了这手套,到时候大冷天往手上一戴,肯定不会再冻成那样!” 刘旺财忍不住握住钱进的手使劲摇晃:“你说你、你说你!真是有心啊!” “你这是从哪里捣鼓来这么多劳保手套?用在我们生产队能合适?” 钱进冲他挤挤眼低声说: “怎么不合适?有厂子的领导把它们给捣鼓出来低价销售,我买了下来,给咱社员用。” “所以你们自己随便用,可不能出去显摆,更不能往城里显摆!” 刘旺财点头:“懂,都懂,我一直管着社员们呢。” “任何东西都不准显摆,谁显摆谁就得在社员大会上做检查、扣工分!” 他又对妇女主任说:“你去跟养殖组说一声,挑个猪,最近天气冷,杀个猪给小钱去去寒!” 钱进摆手拒绝。 他知道生产队这些年光景不行,队里养的猪不是用来吃肉的,是年底养肥了卖去农业收购站换钱给社员们发工分的。 刘旺财摁下他的手说:“队里本来这几天也计划着杀猪,每年秋天都要杀个三头五头的猪。” “猪草一旦枯了,冬天哪能喂得了那么多猪,对吧?可要是喂的东西不够了,这猪立马瘦给你看,瘦的叫你心疼!” “所以秋天杀一波猪,等公社赶大集,以队集体名义去卖了先换上一波钱!” 钱进心里一动,问道:“现在乡下大集是什么情况?以前是什么情况?” 刘旺财说道:“跟以前情况差不多,但管的更松了。” 钱进感兴趣的问:“以前是什么情况?” 刘旺财吸了口烟,回忆着说: “60年还是61年,当时遇上经济困难了嘛,国家为了缓解这个困难,推行三自一包政策,那时候放开了集市,农民交易不用票证。” 钱进点点头:“那还挺好的。” 刘旺财不以为然:“好什么好?那年头饭都吃不饱,集市放开不放开它区别不大。” “就拿这个花生来说,当时花生米按粒往外卖,一毛钱八粒。” “怎么卖呢?贩子背个军挎包,或者干脆把花生米装在衣兜里,沿集叫卖。” “食品厂出的面粉饼干,五六角钱一包,农民基本上买不到。农民买什么?当时有个茅草根饼干,两毛钱一包,这个能买到。” 有老人眯起眼睛,露出缅怀之色: “我跟你说,62年的时候,农民只要提着一根大萝卜就能逛一趟城,捎带着还能去澡堂洗个澡,你这下子知道那时候物资多缺了吧?” 钱进点头又问:“现在呢?” “今年开的更厉害一些,不过也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买卖。” “集上东西分一类物资和二类物资,一类是粮、油、棉,不能自己买卖,必须卖给国家。” “二类物资是鸡鸭肉蛋、蔬菜、鱼虾蟹之类的,这个可以,完成派购任务后,允许咱老百姓去卖。” 钱进感兴趣的问:“你们公社的集是什么时间?我寻思抽空去体验体验。” 清点手套的妇女主任王秀兰抬头说:“赶集有啥好体验的?哪天公社放电影叫你来体验体验。” 刘旺财不屑:“人家城里有电影院,还用得着来咱乡下看露天电影?” 钱进笑道:“露天电影也很好。” “实不相瞒,老叔、婶子,我以前在琼州渔场下乡的时候,就是渔场里的电影放映员。” 在场的人纷纷吃惊的看向他,几个少年满脸羡慕:“前进叔竟然是电影放映员?” “那他不随时能看电影吗?肯定看够了!” 王秀兰心直口快的问:“领导,你能不能给我们队里放个电影啊?” 孩子们听话听半截。 立马接着问:“放《金色的大雁》吧,这是动画电影,最好看了!” 老人说:“小孩一边去,放什么动画电影?放《八仙过海》,这是沪都戏剧团演出的电影,那才过瘾!” 还有人说:“要我说,《南海长城》最好,打枪打炮的过瘾!” 钱进正要解释,耳朵忽然捕捉到关键词:“等等?干啥的?哦,打枪放炮,那没事了。” 更多的人围上来,满怀希冀的问:“领导,你什么时候来放电影?” 钱进无奈:“我说的是下乡那阵是电影放映员,现在早就不是了。” “现在没有放映机和电影带呀!” 刘旺财抽了口烟问:“要是有放映机和电影带,你能给放的了电影吗?” 钱进的心提了起来。 刘旺财继续说:“公社在74年刚设立了个放映站,从县电影院捣鼓来一台放映机。” “我寻思以我这张老脸,应该能在放映队休假的时候,借机器出来放两场。” 钱进没辙,说:“那问题不大,咱们研究研究试试?” 放电影应该没有多难。 他暗暗琢磨,自己送礼去学,不至于学不会吧? 就算学不会也没事,大不了再送礼请放映员来帮忙。 得到答案,社员们不论男女老少都蹦跳欢呼。 这年头太缺娱乐活动了! 这时候刘有余的声音响起:“怎么不上工啦?都围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是钱进同志来了?” 钱进只要是休息日就来支农,这已经跟生产队形成默契了。 他露面打招呼。 刘有余停下自行车,然后吃惊:“呀,哪来这么多劳保手套?” 王秀兰哈哈笑:“还能哪来的?地里长出来的。” 刘有余也笑:“我确实说傻话,看见咱领导了,还问什么呢?” 刘旺财把钱进买下手套给生产队送来的细节说出来。 刘有余也握住钱进的手使劲甩:“你是净给我们解决火烧眉毛的急麻烦!” “这下好了,咱社员跟工人一样,也有劳保福利了!” 钱进客气,换话题问他:“会计你这是骑车子去哪里来着?” “去公社办点事,哎对了,我在公社碰上一桩、一桩事。”刘有余想笑却又憋着笑。 王秀兰问:“怎么了?” 刘有余推开她:“跟你没关系,这事不能跟你说!” 他给刘旺财和钱进使眼色,领着两人去了花生藤蔓垛后面。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刘旺财是个磊落人,不喜欢这种鬼鬼祟祟的操作。 刘有余压低声音说:“张爱军出事了!” “这个光棍汉太生性了,结果叫人抓到了!” 刘旺财倒吸一口凉气,两只眼睛瞪得超大,嘴巴也张的老大,钱进一探头都看见扁桃体了: “怎么了?张爱军是不是上次跟你们一起去城里救我那条好汉?” “他抓母羊干什么?” 刘旺财和刘有余又是点头又是摆手: “就是他。” 然而钱进刚才只是爆粗口。 刘有余继续说:“治安所把他给拿下了,恐怕要用流氓罪治他!” ------------ 第58章 钱同志,你真是好人 钱进听到处理结果后摇头。 流氓罪啊…… 这余生算是毁了。 他对张爱军印象很深,进了饭店后就这货最能干饭。 没想到还能干羊。 钱进不是个很爱管闲事的人,可张爱军当时也参加过针对他的营救行动。 虽然事后发现是个乌龙。 可事前人家不知道,人家确实是怀着帮他忙、救他命的初心去的。 这样他犹豫一番,决定骑上自行车去公社瞧瞧。 公社派出所门口蹲着几个人。 钱进支下车子,几个人中一名戴草黄解放帽的汉子冲他打招呼: “钱同志你怎么来啦?” 钱进一看。 熟人。 红星毛头渡生产队的栾队长。 栾队长主动向他伸手:“上次抢秋,得亏你不计前嫌开着拖拉机去帮忙啊。” 钱进连说‘客气、客气’。 看着蹲在地上几个人中有个老汉拿着条鞭子,他顿时反应过来拉走了栾队长:“你们队里的羊出事了?” 栾队长大惊,直接爆粗口:“我草,城里都知道啦?这是谁打电话给报社——不对,不该这么快啊!” 钱进避而不答。 他塞给栾队长一包烟,打听着问:“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栾队长我实话实说,我跟当事人认识,他还帮过我忙……” 剩下的话不用多说。 栾队长有些为难,却最终还是把事情讲给了钱进。 很巧,原来张爱军就是毛头渡生产队的人。 他从小就长得五大三粗、皮实耐揍、调皮捣蛋,长大后在生产队时不时就打架斗殴、惹是生非。 没办法了,栾队长把他送去部队当兵,这条路子还真走对了。 张爱军无愧他的名字,在部队表现很好,就是他脑子浑、办事不靠谱: “用咱的话说就是,他脑子差点事、缺根弦……” 栾队长继续介绍: 张爱军在部队有抢救群众财产、拯救战友生命等立功表现,可也犯了一系列纪律问题。 其中最严重的是今年参加军演偷群众家禽吃的。 人民部队保护人民财产。 长征时候条件那么困难都不允许子弟兵抢人民的东西,何况如今? 不过考虑到他是脑子有问题,部队最终没处分他,在6月份把他给退兵回了地方上。 公社考虑到他还有立功表现、有一身好本领,就安排他当了民兵,负责站岗—— 他身板大、军姿好,站岗形象佳。 可是他前些日子忽然被公社民兵队给处理了,又给退回了生产队。 栾队长一看这魔星回来了,很头大。 不过他们队里老羊倌生病了,他就暂时让张爱军顶替老羊倌工作放羊。 今天老羊倌身体好一些了,他放心不下羊群就去看看,结果看到张爱军摁着一只母羊疯狂输出…… 栾队长得知此事后思索再三,决定报警处理: “你说他以后弄出个人头羊身子或者羊头人身子的怪物,我们生产队怎么办?全队恐怕都跟着倒霉啊!” “这责任没人担得起,还是让国家来处理他吧!” 钱进听完,问道:“他前几天被民兵队开除了?怎么回事?” 栾队长眨巴眼。 愣是没想通钱进怎么会关注这个事。 因为钱进第一反应就是:张爱军因为去打投所闹事被处理了! 他的反应是对的。 栾队长不知道原因,可治安所知道。 他进入治安所表明来意,之前见过的年轻治安员小廖对他印象很好,立马带他去审讯室。 人在门口就听见高明的咆哮声:“……你真能惹事,真能丢人!” “你去区打投所闹事才几天?我费了多少力气才保了你?结果你就干这个报答我?!” 小廖敲门进去。 这间审讯室为了给犯罪分子施压,它是全密封的,没有窗户,照明全靠屋子里昏黄的电灯泡。 钱进打眼看去,满身发黄的张爱军那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团,大手捂着脸一语不发。 高明看见开门先要发火,看清是钱进后又笑了:“小钱?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钱进跟他握手,直接表明来意,最后说:“高所,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张同志是因为我丢了民兵队的工作。” “丢了民兵队的工作他心里有火,他想要泻火……” 后面的话不好说了。 他一个变态都觉得这货变态。 怎么想的啊! 结果张爱军陡然抬起头愤怒的说:“我没有!” “虽然我那么想过,我就想过而已,我当时是撒尿,我冲那老母羊是撒尿!” 钱进一听,问道:“怎么回事?他说他在撒尿?” “这会不会是冤枉他了?” 高明挥手,根本不信:“我跟他一个连队的,我能冤枉我的战友?” “小钱,事情不是这么简单,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会做出这个判断吧!” “首先那羊就在后院,我找卫生所大夫来看过了,里面有那个黏糊糊的东西!” “其次那个羊下体出血了,这个混账东西的手上和下面也沾着血!” “来,你说说你的想法!” 钱进没法说。 他总不能说爱军哥你真猛吧? 张爱军吼:“你们为啥都不信我,那是公羊的!” “我为啥冲母羊的桃儿撒尿?公羊骑了它还弄出血了,我怕伤口发炎,这样我刚给队里放羊,羊就长病了,社员们肯定埋怨我。” “于是我想给它先冲洗伤口,我没水啊,但我知道尿是很干净的,我学过的,在战场上有伤口,如果没有水清洗伤口,可以用尿来冲洗!” “健康人的尿里没有细菌,可以临时当干净水来清理伤口!” 高明一拳捶在桌子上:“别叫!谁能信你这个话?” “小钱你信吗?” 钱进分析了一下说:“我信。” 终于有人相信自己,魁梧汉子都要流泪了:“我没撒谎!” “我手上为啥有血?我去掰开它桃儿看伤口来。” “我牛子上为啥有血?我手上有血我撒尿扶着牛子它能不沾上血吗!” 高明不信:“少哔哔赖赖的,正常人谁能这么做?” 钱进觉得这话很对。 问题是这张爱军不是出了名的脑子差点事吗? 他就不是正常人! 于是钱进说:“高所,我这人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有一句话是金科玉律。” “抓贼抓赃,抓奸抓双!” “我们得问问羊倌,他当时是看到了张爱军办事吗?” 高明无语,最后说:“你这不是胡闹吗?” 钱进说:“但咱不能让好同志受委屈啊!” 张爱军听到这话眼泪一下子冒出来,他伸手抓住钱进胳膊:“领导你是好人!” “请我下馆子吃饭店,还帮我主持公道!我谢谢你!” 钱进往外抽胳膊:你要真谢我就放开手吧,因为你手上还有血…… 高明也不想处理张爱军。 跟钱进一个想法,张爱军一旦被定了流氓罪,这辈子就完了! 高明出去找羊倌:“你当时看见他是站着还是跪在母羊后头。” 羊倌说:“跪在后头啊,站着他能对上号吗?” 高明回头看钱进。 钱进阴沉着脸大喝一声:“你撒谎!” “卫生所的大夫已经在母羊体内发现了东西,他要是办完事了还跪在母羊后面干什么?难道他还要回味一下?” 高明一想,确实如此。 羊倌眨眨眼说:“你看他那个大体格子,他肯定是戳鳖一次不过火,又戳了一火。” 高明再想,有这个可能。 钱进冷笑:“告诉你,作证神圣、诬陷重罪,你千万别撒谎!” “我再告诉你,张爱军裤子我看过了,他膝盖位置没有跪地磨损痕迹!” “你也说了,他那个大体格子厉害的很,要是他真干了,膝盖位置怎么会不留下痕迹?” 高明暗恨,对啊,我怎么没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老羊倌眨眨眼:“叫我仔细想想。” 他沉吟几声,猛然一拍巴掌: “我想起来了,他是站着的,他当时抓着那个母羊后面两条腿,把它给倒提了起来!” “这次没错,我没撒谎,要不然我怎么看到他牛子上有血?就是当时他站着没提上裤子,叫我看见了!” 钱进指着他说:“第一,如果你现在说的是真的,那你前面撒谎了。” “第二,谁干了羊,发现有人靠近还不赶紧放开羊、提上裤子?” “高所,这不合理!” 高明皱眉沉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精明,然后缓缓点头。 钱进一甩头,恶狠狠的说:“这位老同志涉嫌诬陷退伍战士,抓起来,好好审讯他,看看他背后是不是有黑四类的操纵!” 老羊倌胆子很小,一听这话吓得打摆子: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没有操纵!” “我承认,我说实话,我没、没看见大军干羊。” “我是怕他抢了我在队里的活,当羊倌是强劳力,我都60了,要是不能放羊我就拿不到强劳力的工分了……” 这下子其他人傻眼了。 栾队长气的跺脚:“我就没打算换了你,是你病了、大军恰好又回来了,我才让他顶几天班!” “你说你,你怎么能诬陷咱社员呢!” 老羊倌哭丧着脸说:“我没想诬陷他,我看见他抓着母羊后腿摇晃屁股来。” “我赶紧去看,看见他手上、牛子上有羊血,那母羊的桃儿上在滴血水——你们要是看见这场景,你们咋想嘛!” “我是没看见大军对母羊那啥,但当时我觉得他就是那啥了!” 高明气的想给他一拳。 又怕把他打死。 栾队长说:“他说的也没错。” “当时要那么个情况,张爱军确实有可能干过羊啊!” 钱进说道:“别‘要’、别‘可能’了,栾队长,张爱军可是你们队的社员!” “我怕那羊被干出问题来,它要是生个羊头人身子的东西,那不是出祸害了?”栾队长不放心。 钱进说:“杀了它就是了,吃羊肉呀!” 栾队长摇头:“谁知道张爱军到底干没干?干过了怎么办?这怎么吃?” 钱进不想废话了。 他说:“这样,那羊你卖给我吧,不是,我跟你换。” “正好我们单位想杀一头羊当中秋节的福利,我给你十斤糖块再给你一百副劳保手套。” “你把那羊换给我,行吧?” 栾队长对这条件大感满意:“真的?你有十斤糖还有一百副劳保手套?” 钱进说:“有,高所当见证人,我代表我们街道治安突击队和你们生产队做个交易,行吧?” 高明点头:“可以。” 栾队长也赶忙说:“可以啊!” 钱进说:“那把羊杀了,回头吃羊肉。” 高明:“我不吃!” ------------ 第59章 收入入账,大肆采购 秋日的阳光漫过治安所大院的石灰墙。 张爱军踉跄着走出审讯室攥住钱进的手,陡然跪下了:“你救了我命啊!” 钱进扶他却扶不动,只好说:“不许跪!” “领袖同志那么伟大都不允许人民跪他,我一个渺小的人民,怎么会允许他的战士跪我!” 张爱军站起来,哭丧着脸说:“领导,我是有事求你。” “你是城里人,能不能领我进城?” “我有的是力气,你让我去码头扛大包也行,干什么也行,我在俺生产队是待不下了!” 这话是真的。 钱进估计他以后在公社都待不下。 刘家那边已经知道他干过羊的事,很快全公社都得知道。 他说:“行,我带你进城,看看能不能在街道上给你找个活。” 张爱军激动的奋力点头。 事情算是比较圆满的解决了。 高明训斥老羊倌并吓唬他要拘留两天。 结果老羊倌确实有病,两眼一翻吓倒在地…… 钱进不想掺和这浑水,赶紧让张爱军牵上羊走人。 他走在后面看了看。 这羊…… 又红又肿又大还湿漉漉的。 他低头阿弥陀佛。 回到红星刘家生产队,孩童们又嗷嗷叫着‘甜司令’在前面引路。 刘旺财听到后笑着走出来:呵呵。 他看到张爱军和母羊后,不呵呵。 一个眼色把钱进带走,老队长压低嗓门问:“这啥意思?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钱进路上想过了:“我总是下乡,又总是带物资商品,难免路上被人给盯上。” “大军这小子能征善战,我带他在身边当个保镖,到时候能保我平安。” 老队长咂咂嘴:“是这么回事,但我问的是,他、他干过羊啊,治安所不给他治罪了?” 钱进说:“嗨,那就是毛头渡老羊倌瞎说,现在高所反而要给老羊倌治罪呢!” 他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最后老队长点点头:“原来如此,小钱,你真够仗义。” 钱进说:“是你们仗义。” “上次你们去打投所回来后,是不是公社找过你们麻烦?” 生产队没人提起过这件事,钱进也没想后果。 刘旺财抽着烟笑了:“找什么麻烦?就找我问了问情况而已,你别瞎寻思,什么事都没有。” 钱进很感动:“感谢的话我不说了,今晚我晚点走,咱杀个羊吃!” 秋天喝羊汤。 美滋滋! 刘旺财赶忙摆手:“杀猪杀猪,不杀羊。” 然后他磨磨蹭蹭的解释:“栾队长和老羊倌他们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说当时那么个场景,咱不能偏听他们的话,也不能偏听张爱军的话吧?” “这个羊算了,我们队里是无福享用。” 钱进觉得他们是瞎寻思。 但仔细一寻思。 这羊还是给别人吃吧,找人去换只羊。 他不担心张爱军撒谎,主要是他认为母绵羊不好吃,山羊才好吃。 十斤糖块、一百副手套,钱进数出来让刘旺财安排人送去毛家渡。 刘旺财等干部对此大为愤慨:“一头老母羊换这么些好东西?” “我亲自去送!” 等老队长回来,钱进明白他为什么要御驾亲征了。 老队长驼回来一大兜子螃蟹! 回到生产队他打眼一看:“怎么没杀猪啊?” 钱进摆手:“不着急杀猪。” “我去猪圈看过了,都是半大猪,连200斤还没有,杀了多可惜?” “秋天追追膘,好歹上个250斤嘛!” 因为有了张爱军,钱进得提前出发。 张爱军没自行车,他全靠11路。 推车挺累。 因为不能留在生产队吃饭,刘旺财给他准备了两袋子东西。 花生、地瓜、各样式蔬菜,还有他老婆儿媳们赶海积攒的小海货,当然少不了从毛头渡讹来的螃蟹。 钱进看过了。 所有螃蟹都是顶盖肥,个头全都有他巴掌大,这节气放在27年,一只螃蟹能卖出两百块! 要是把这些螃蟹送到商城卖掉再买劳保手套,够刘家全体社员用好几年。 回程中他又去了铁匠铺一趟。 上午临走的时候他找黄老铁给他打造两个手套模具,这需要时间,此时刚出炉。 钱进看着两只手套模具很满意。 他提前在商城买好了橡胶块,加热模具后直接放进去融化,崭新的模具顿时沾染上了橡胶。 一切就绪。 黄老铁擦着手笑问:“怎么样?” 钱进点头:“很好。” 他对张爱军招招手:“把挂车把的袋子拎过来。” 袋子里是他早上刚得到的纯铜船钉:“黄老哥,你们留着看看能打个什么物件用。” 黄老铁拿起拇指粗细的铜钉看。 上面的苏俄字母让他感慨:“老毛子的东西?这可是真材实料的好铜,回头我给你琢磨个像样家伙。” “给领导打个腰带扣,虎头纯铜腰带扣,当腰带帅气,当武器能打人!”蔡老六提出建议。 黄老铁赞同:“是个好主意。” 钱进本想拒绝。 他又不会用腰带当武器。 可回头一看张爱军便改了主意。 这是个行家! 张爱军出门去。 黄老铁、老狗都冲钱进挤鼻子弄眼睛:“毛头渡那事是真的?他把一只母羊给干出血了?” 钱进震惊。 这帮铁匠是特务吧?消息也太灵通了! 钱进赶紧跑路。 推着车子、牵着羊,两人即使一早出发可回到泰山路依然是晚上了。 又是一场秋雨在即。 夜色深浓,不见月星。 1977年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却也只亮了个昏昏沉沉。 泰山路的德式骑楼在墨色天幕下显露出锯齿状的轮廓,路口百货大楼顶端的五角星霓虹灯管断了两截,剩着‘百貨大’三个红字倔强地亮着。 有戴蓝布袖套的妇女正踩着嘎吱作响的竹梯,将白天晒的干菜给拿下来。 看见钱进,她主动打招呼:“钱队长又去支农了?这怎么还牵着羊?” 钱进解释说:“不是我的,是帮朋友单位从乡下收来的。” 路灯杆上缠着蛛网般的电线,白炽灯泡被飞蛾撞得摇晃,在红瓦墙上投出巨人手指般的梧桐树影。 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年们骑着自行车掠过。 张爱军近乎贪婪的打量着城市夜景,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新奇。 国营粮店已落下木板门,缝隙里漏出算盘珠子的脆响。 副食店门前的煤炉上坐着铝制烧水壶,穿中山装的老会计在黑板上一笔一划的写下明日特工食品: 金日供应豆腐、豆腐干、豆腐皮、豆结、豆泡。 钱进主动问:“金师傅,明天是豆腐开会?” 金师傅回头看他,笑道:“已经开上了,你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买点回去尝尝鲜?” 豆腐可不是天天有的食品。 钱进答应,正好当夜宵。 金师傅给他称了两块豆腐又给卷了几张豆腐皮。 称给的高高的,豆腐皮明明是6张说是5张。 钱进说他马上让刘大甲来送票,金师傅摆摆手:“都是街坊,不着急。” 张爱军对钱进的地位表示肃然起敬:“领导,你相当牛逼!” 钱进笑而不答。 他也发现了,进入治安突击队后地位一下子不一样了。 回家之后钱进让四小去送副食品票,同时介绍了张爱军,让他们带张爱军一起出去转转,熟悉熟悉周边。 等家里没人了。 他挨个取出黄金箱子开始买货卖货。 先买挂胶劳保手套。 这个他提前研究过了,最传统的线织劳保手套多少年来没变化。 所以他买挂胶线织劳保手套就行了,常树林看不出这些手套本体跟他送给钱进那一批的区别来。 挂胶线织劳保手套很便宜。 大宗买更便宜,一千双手套下来折合一双一块钱。 如果是常树林给他的那种线织劳保手套更便宜,一双才五毛钱! 而这东西却被生产队视为珍宝! 其次就是买食物。 有了大箱子他能买的东西可就多了。 方便面、火腿肠、腊肉、真空包装酱牛肉等等,他花了八百块塞了一柜子。 另外他特意买了一台拍立得相机——商城有二手货,他花了两百块买了一台八成新的机器。 搭配相机他还买了一包3寸擦边照片…… 敲门声响起,四小回来了。 钱进就说:“你们去喊徐叔叔、周叔叔,让他们过来一起吃夜宵。” 四小欢呼而去。 钱进赶紧把黑市收来的相册塞进金箱子里。 一张张邮票上架,商城竟然全部都收。 他快速浏览报价。 这一看他大为欣喜: 可让他买着了! 第一眼看去就是一套报价五千元的邮票:纪94梅兰芳舞台艺术。 后面跟着的是一张报价6444元的单张邮票:印刷于1970年的T41M‘从小爱科学’小型张。 这张邮票上是个大眼睛小姑娘拿铅笔看书本,两边有科学仪器。 应当是1970年科学和知识不受重视,邮票内容受此牵连,跟科学沾边的少,保留到后世的更少,所以价格比较贵一些。 其中最贵的是一套四联张‘知识青年’邮票,出自1964年,全套定价是两万整。 钱进好奇的看这四张邮票。 它们都是年画风格,用鲜艳的颜色、简约的线条,描绘出了浓烈的乡土气息。 四张邮票的图案分别是知识青年在农村收割小麦、种树、坚持学习、进行科学实验的画面。 一本相册185张邮票,总售价达到了五万六千块。 这收入已经相当可观。 钱进全部清空出售。 他估摸其他人快回来了,就抓紧时间将金箱子金盒子全部存入商城,最后的金片又挂到了脖子上。 果然。 没几分钟猛烈的敲门声响起,徐卫东的声音略显紧张:“钱哥哥,您在吗?” 钱进开门:“别整这个二椅子动静,手套弄回来啦!” 他把尿素袋子打开。 徐卫东他双手紧握:“同志,我代表我徐家八辈祖宗感谢您!” ------------ 第60章 复仇罗慧娟 星期一早上。 秋雨跟居委会大妈似的絮絮叨叨,滔滔不绝。 而海滨城的雾则比国营理发店的剃头师傅还勤快,三天两头就抹全城一脸白沫子。 钱进和徐卫东裹着半旧的雨衣、骑着二八杠自行车汇入上班的车流,不知道是冲散了雾气还是雨幕。 第三染织厂的早班汽笛响起,街边斑驳的红砖墙上,一条条标语被雨水洇成暗红色。 纺织女工们裹着白套袖、拎着铝饭盒,或者匆匆奔跑、或者快骑自行车,像洪流涌入厂区大门。 徐卫东在后头按着车铃叮当乱响:“老钱你悠着点,我那车的车闸不灵光!今天下雨地滑,我怕出事!” 钱进骑得是他的车,他借了邻居的车:“那咱俩换车。” 徐卫东哂笑: “拉倒吧,我邻居这破车一般人骑不了,它没被改造好,就前轱辘认准社会主义大道,后轱辘还惦记着资本主义邪路。” “动不动往两岔里跑!” 两人开着玩笑提速,很快赶到了区打投所大门。 打投所这个单位跟治安单位相仿,24小时上班,因为干倒卖生意的人不会定点上班,他们往往是半夜交易。 所以打投所要有收获,就得能上夜班。 早上是收网的时间,大门里面或站或蹲着好几个人。 这些人也不去避雨,就那么被小雨淋着。 他们面色青白、表情难看,相比未知惩罚对心理的折磨,湿冷的秋雨并不算什么。 唯有一个人满怀期待的待在雨里,就是常胜利。 看见钱进两人身影,他跑来相迎:“钱同志,怎么样?” 钱进笃定的点了个头。 常胜利咧嘴笑了起来。 钱进支下车子扛起袋子进门。 被抓在院里的人齐刷刷扭头看过来,雨水顺着他们头发、脸颊滑落,一个个满脸的惶恐和希冀。 钱进看了眼低声问:“这都是怎么了?” 常胜利自如的说:“还能怎么了,违法法规,投机倒把。” “同志啊,我这也是投机倒把?我就是从牙缝里省下点口粮想给孩子换双胶鞋……”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嘶哑着嗓音说话。 还有个姑娘绝望的哭起来:“同志放我走吧,我是夜校教师,就要结婚了,要是让单位知道了,我非得被开除不可……” 常胜利见多了这种场景,面色不变带路进办公室。 钱进心软,却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可奈何。 呜咽声顿起。 这让他忍不住叹气。 感同身受。 他在27年租车开过网约车,被人坑了手续不全,然后不巧联合综合执法单位给抓了起来。 当时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记到现在。 很不好受。 常树林在办公室里转悠。 钱进一进门不等他问直接放下袋子: “都在里面,一千双,绝对能糊弄过去!” 父子两人拆开了袋子。 ‘咣当’一声,先是沾满橡胶的铁模子掉在水泥地上。 常树林拿起来一看,说道:“噢,就是把劳保手套放这里面粘的胶?” 钱进赶紧上去拿走,说:“那叫挂。” 他又自言自语:“太粗心大意了,怎么把模子也给放进来了?” 常胜利拿出了挂胶手套,脸上的麻子带着震惊:“嘿哟,这什么技术啊?” “主任你看,这手套真好,我看着比乙港那批技术还要好!” 常树林抚摸着手套上参差不平的胶层,大老粗装技术员: “边缘封装的挺好,可你看这个面就知道还是不行,人家那是劳动产品厂的名牌货,滑溜溜的多好!” 钱进暗笑。 手套需要摩擦力,滑溜溜的反而不行。 但常树林的话是帮了他,他便配合的说:“常主任果然高手,其实给我那朋友时间,他也能把橡胶给涂的细腻一些。” “问题是咱没时间呀!” 常树林很满意:“没事没事,这已经很好了。” “就用这批橡胶手套,嘿嘿,今天乙港的来了我给他们看,他们要说这手套品质不行,那正好,我就把它们留下!” 他亲自清点了手套数量。 确认是一千套后他心花怒放,心里的慌张一扫而空,又来了派头。 他跟钱进握手:“钱队长多谢了,你这次帮我大忙了!” “没说的,徐卫东你资料都带着了?还有那张‘支农抢秋先进个人’的奖状?” 徐卫东重重点头。 但他又拉了钱进一把:“老钱,打投所的招工名额啊,你真要让给我?” 钱进说道:“咱俩是一条壕沟里的同志,要多点信任、少点质疑。” “你好好干,一定要多立功,给咱泰山路争光啊!” 徐卫东说:“泰山路那么回事,我不爱管它。” “我好好干是要给咱劳动突击二队争光!让那些叫咱盲流的小人都看看,看看咱劳动突击队里也有英雄人物!” 常树林让徐卫东带齐资料跟着常胜利去办入职手续。 还要跑工商局这个上级单位呢。 向来神经线比面线还粗的徐卫东到了此时开始惴惴不安:“手续没问题吧?我能进来吧?” 常胜利安慰他:“能,确认过了,你户口没问题,又是今年支农抢秋先进个人,符合我们单位优先录用的标准。” 常树林对钱进说:“本来我真准备录你了,我也不愿意守着黄所干掉链子的事啊。” “没办法,我下头有个人就爱跟我对着干,他最能使阴招,把当时的名额硬是给抢走了。” “他吗的,想想就生气!以后肯定要办他!” 钱进不必等徐卫东办手续,他准备先回街道。 常树林出来送他,握手后很热情的摇晃:“钱队长,你这次帮我大忙,我老常是粗人,有恩必报、有仇必……” 他沉默了两秒,继续说:“你还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吧?” 钱进看着院里这些人,问道:“我刚才打听了以下,这些人没犯什么大错,都是小问题。” “你看下着雨这么冷,不是老人就是妇女的,常主任要不口头教育一下,放他们一马?” 平时常树林肯定不愿意。 但此时他心情极好,便卖了钱进这个面子: “你们都过来登个记,算你们命好,今天有领导替你们求情,考虑到你们的问题性质也不恶劣,就回去吧。” “但是记住了,下次再犯,我们绝不姑息、执法决不手软!” 十几个本来要踏上绝路的人,突然找到了生路,他们惊喜不已,连连上来道谢。 钱进摆手示意不必道谢,他穿上蜂蜡雨衣,把后座的麻绳捆扎好,甩开长腿上车。 路过副食店时,穿白围裙的售货员正卸门板,他们刚开门营业。 咸鱼干混着煤球炉子的味道漫到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居民冒雨来买豆腐。 往常现在怕是要排长队了。 秋雨森冷,把很多人堵在家里。 劳动突击队没有活,他们放假了,失去了一天五毛钱的补贴。 钱进这边有活。 他回到家里锁上门,将昨晚刚买到的拍立得相机和擦边照取出来,又拿出了几张罗慧娟的照片。 选取合适的擦边照,钱进小心的剪掉了美女头像,剪下罗慧娟的头像取而代之。 就此他举起相机调整成黑白无彩模式,凑近后给照片拍了张照片。 新照片上白白胖胖的罗慧娟在微笑,穿着肚兜和丝袜,挺胸翘屁股伸长腿,姿势相当妖娆。 27年的年轻人一眼能看出这照片有问题。 但是这年代不会有人怀疑照片能作假。 钱进用同样方式选了五张照片。 罗慧娟或者挺胸蜷腿、或者露出后背撇开丝袜美腿鸭子坐、或者只穿三点式侧身躺在复古床上…… 在27年代都不算和谐照的尺度,如今可以毁掉一个人的生活。 钱进没得选。 谁让罗慧娟先勾结杜刀嘴想送他去坐牢呢? 他这人其实脾气很好、心地善良。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可是他这人也小心眼,能记仇。 人若犯我,刨他祖坟! ------------ 第61章 你听谁说我进打投所了? 星期二一早雨停了,红彤彤的太阳冒出头。 正是上班时间,自行车流奔驰向食品厂大门,摇车铃声和工友们说笑声此起彼伏。 有工人看到南侧墙壁一隅的地面上躺着张报纸,就骑车过去要捡起来。 跟他一起上班的工友冲他嬉皮笑脸:“呀,张模范又要发扬风格啦?” 捡报纸的工人抬头笑道:“别瞎说,捡个垃圾而已……” 话说半截他惊慌的叫起来:“同志们快来看,这是什么照片!” 几个工友好奇的骑车过来往墙上看。 墙上贴了一溜的照片,不过只有巴掌大,不是特意看还真发现不了。 可是一旦发现了。 这些照片威力堪比手榴弹,顿时在人群里掀起恐怖的杀伤力。 更多的人闻讯而来。 梧桐叶粘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迅速被鞋底揉巴的不成样子。 “作孽啊!”被喊来的看门老汉只看了一眼,烟袋锅子当啷掉在地上。 几十个工人挤作一团,蓝布工装和解放鞋搅成一片浊浪。 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他们踮起脚一看,顿时倒吸口凉气。 女人捂着脸,男人瞪着眼。 最先发现照片的模范工人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喊道: “快叫保卫科!这这这、这是敌特用狡猾恶毒的手段要扰乱我们生产进度!” “这是资产阶级腐化行为!” 其中一个工人拉了把同行的女工说:“卢大姐你快看……” “我不看、我不看,看了这个要做噩梦,要长针眼!”卢大姐急忙回头。 工人说道:“不是,我看这个女人很像你们车间的罗慧娟!” 卢大姐怒道:“你瞎说我可去作风办举报你!” 又有工人说:“就是罗慧娟!” “我说我看她眼熟呢,前天她去我们车间送山楂酱,还跟我们车间主任打招呼说要结婚了,要请主任去喝喜酒呢!” 卢大姐一听赶紧翘起脚看。 照片上的女人盘腿歪在张藤椅上,白色衬衫不知道是的确良材质还是什么材质,竟然半透明的。 衬衫没有系扣,赤裸手臂横在胸前挡住两点嫣红,露出上下的雪白和丰腴修长的光腿。 看着上面那张脸蛋,卢大姐腿软了:“是小罗,怎么会是小罗?” “我早就听说她作风不正了。”立马有老妇女撇嘴。 有觉悟高的工人开始组织秩序:“别看了、都别看了,等厂领导来解决问题,大家都散了、散了啊!” 没人听他的。 早班的工人把铁门围得水泄不通,女工们涨红着脸往后躲,男人们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往前挤。 倒是有人喊了一声‘去抓流氓’,这吸引走了不少人。 然后摩托车轰鸣。 保卫科长骑着长江750三轮摩托赶来,车斗里坐着两个戴红袖章的干事。 他们拨开人群冲进去,科长往照片上打眼一看,腮帮子上的横肉顿时直打颤: “清人、清场!” 他大概看一眼照片,一把扯下一张。 太过用力,照片上罗慧娟的右胳膊被撕掉半截。 保卫科的职员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领导:“102车间的!” 102车间里飘荡着酸甜滋味。 一早就来上班的罗慧娟正在勤快的给山楂去核。 她来的很早,因为厂子里最近要评三季度劳动模范。 罗父给车间主任送了礼,想让她拿这个荣誉,好让她结婚的时候在亲戚面前长脸,也让她能在夫家有地位。 铁皮水槽里的水是暗红色的,像血。 她很厌恶这种颜色也厌恶这份工作,可是没办法,她能拥有如今这么一份工作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不过她的生活有盼头,过两天嫁给客运司机后,她就可以过上阔太太日子了。 现在除了领导干部,数司机们日子过的好。 水泥走廊传来解放鞋胶底急促的摩擦声,有人推开门急匆匆的喊:“罗慧娟?罗慧娟同志在哪里?” 听到这个称呼,罗慧娟心里一跳。 难道是先进名额出来了,有人来报喜? 否则普通时候工人之间不至于用名字+同志这么正式的称呼。 她赶紧擦手整理衣衫,用端庄严肃的声音说:“哪位同志……” 更多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五六个人同时冲到门口喊:“哪个是罗慧娟?” 罗慧娟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紧张的擦了擦脸问:“你们是?” “你就是罗慧娟?”青年们异口同声的看向她,又纷纷点头。 “是她!” “准没错,跟照片一样!” “真是个好骚货!” 102车间的工人赶来了,有妇女跑来对罗慧娟惊慌失措的说: “小罗啊,你平时看着挺正派的,你怎么能拍那种资产阶级照片?” 罗慧娟懵了,抓她手臂问:“卢大姐,你说什么呢?” 卢大姐一把甩开她的手,厌恶的拍打袖子:“谁是你大姐?我可得跟你划清界限……” 有跟她关系好的工友于心不忍,把照片的事迅速告知她。 “这不可能!”她双腿一软撞倒旁边装去核山楂的铁盆,跌坐在满地山楂里。 然而保卫科的侦查员马上进来了:“就是她,马上控制住!” 工人们也不上班了,闹哄哄的围上来指指画画: “长了个道德败坏的样……” “有张照片后面写着‘破鞋配破厂’,他吗的,咱们跟着她倒血霉了……” “平时没发现她这么骚啊,看走眼了,早知道,啧啧……” 罗慧娟抓着保卫科长的手臂喊:“这是误会!发生误会了!罗科长,咱一笔写不出两个罗来,你可得为我……” “别瞎说、我跟你不认识!”罗科长吓尿了,“赶紧给我抓走、抓走!” 消息过于劲爆。 以至于当天下午泰山路的劳动突击队就得到了消息。 休息时间,王东激动的说给众人听: “我草,同志们,那照片你们是没看到,大扎扎就露在外面,这么大、那么白!” “还有一张两条腿就跟朱韬一样那么张开,中间黑乎乎的往外翻开……” “你麻痹,王东你别瞎举例子,我还要找媳妇呢!”朱韬半开玩笑半凶狠的说。 搁在以前他可不敢这么跟王东说话。 王东是退伍兵,干活猛、打仗猛,是名震泰山路、华山路、黄山路以及昆仑山路部分地区的猛男。 但现在二队成了治安突击队,队员们地位高了、胆子大了,其他四队不管队长队员都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只是,朱韬翻了个错误: 王东是个莽子。 特别是此时他正激动呢,脑子里早空了。 于是朱韬开口不敬直接让他上头,两腿发力跟蛮牛似的冲过去:“你跟谁麻痹呢!” 旁边的钱进见此一挥手:“大军!” 跟随二队干活的张爱军反应快到吓人。 朱韬后撤的布鞋在地上泥水里打滑,眼瞧着那海碗大的巴掌要扇到面门上。 斜刺里突然闪出个草绿色身影! 张爱军拧腰送胯的擒拿式在连队是出了名的霸道,王东二百斤的身子在他面前不够看,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噗嗤’一下子砸在花坛冬青上。 王东翻滚下来,从脸到脖颈涨成猪肝色:“草!乡巴佬你敢动我?” 他跨步上去抡起胳膊反扑。 张爱军咧嘴笑。 他双腿晃动,军裤上的补丁飘荡,轻松侧身让过拳风的刹那,胶鞋底精准铲向对方脚踝。 这回王东是脸朝下栽在地上,摔的泥水溅起。 他不服气,爬起来跟鬼一样嗷嗷叫着扑上去。 其他人没看清张爱军怎么动,反正他魁梧的身躯灵活摇晃伸手一推,王东踉踉跄跄就扑到了墙壁上‘妇女能顶半边天’的红漆字上。 朱韬的手还在抖。 张爱军已经用腰带把王东反剪双臂捆了个结实。 一队的人愣是不敢上前。 好不容易有个愣头青想去讲义气,旁边的人拽住他低声说: “看那大个的右手!看他手掌、虎口、食指!那是枪茧!” 钱进去给王东解开腰带,直接用衣服给他擦脸、擦身上:“东哥你做事别总是那么冲动!” 王东哼哧哼哧喘粗气。 眼睛瞪得跟狗卵子一样滚圆。 死死的盯着张爱军。 张爱军好像怕了他眼神似的往左右看。 这让王东的杀气陡升! 然后张爱军找到了东西。 他找到砖头垫在台阶和花坛之间,扎马步深吸气,手掌劈下一声‘杀’: ‘卡啦’声响中砖头段成两截! 他又拿起另一块红砖再度深吸气,冲着头‘咣’的砸上去。 红砖碎裂! 王东眼神柔和的像是在看个姑娘。 张爱军闷声闷气的说:“不在部队了,我不能杀人。” 就这么一句话。 全场安静的只能听到秋风飒飒吹树叶哗啦啦。 很快‘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来。 一辆自行车风驰电掣而来。 车上是个穿蓝色警服、戴大檐帽的魁梧青年: “喂,你们这些人不好好干活,聚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违法犯纪?” 不少队员赶紧站起来。 有人要解释:“我们是街道劳动突击队……” 还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老徐那叼东西吗?!” 王东在最前方,最早看清来人的脸。 他震惊的说:“徐卫东,你从哪里搞来一身蓝皮?这可不能乱穿啊!” 徐卫东急刹车拐车把、单腿撑地准备来个潇洒停车在王东跟前。 结果他的车刹车有问题。 此时刹车失灵前轮没停下,车把一拐车轮往前滑,当场给了王东一个滑铲。 王东惨叫一声。 徐卫东坐在车上单腿撑地,想了想他还是决定继续装逼: “呀,王队你消息就是灵通,你听谁说的我已经是区打投所的正式工了?!” ------------ 第62章 菜市场新兵救驾 徐卫东这身行头很唬人。 蓝制服熨得比人民广场旗杆还直溜,跟警服似的。 大檐帽檐儿压得能停麻雀,更是跟警帽相仿。 阳光打在那铜纽扣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徐卫东整个人好像是百货大楼衬衣柜台里的模特成精了,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其他人围着他转,仔细看才认出这是打投所正式工的礼服: ‘礼服’算是个私下里的戏称。 因为他们不像治安员一年好几套制服,一年就这么一套,所以打投所人员平时不舍得穿,都穿65式绿军装。 徐卫东还要装逼,扯着肩膀上缝歪了的装饰线,要吹成军衔。 钱进懒得听,直接说出答案:“他进区里的打投所了。” “昨天去入职的,不过他昨天去打投所后跟我再没有联系,我不知道是不是成功入职了,所以没跟大家伙说。” 徐卫东解释:“我昨天直接上班了,还干了个夜班。” “上午我在单位宿舍睡的觉,等单位托关系从仓库给我找了一身合身的制服后我才回来。” 他是不能装逼不露面。 其他人爆炸了。 几十号人呼啦啦围了上来。 王东顾不上被铲倒在地的愤怒,头一个伸手攥住了车把: “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进打投所了?” “咋了,你给打投所领导当倒插门了?” 徐卫东支下车子说:“不跟你们逗乐子,我说实打实的。” “这活是我们钱队的,打投所想要钱队去上班,钱队不想去,把机会让给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还是开玩笑吧?打投所要钱队、钱队不要他们?” “怎么跟做梦似的,钱队,到底怎么回事?” “钱队你真把招工名额让给他啦?” 钱进不想多事,说:“没让,人家要一个劳动模范、先进个人,于是我觉得老徐合适,他这身板、这形象就适合打投所那种单位……” “钱队你不用谦虚。”徐卫东少有的实话实说。 “打投所就是想要钱队,但是他们那边有派系斗争,有领导不想把名额给钱队。”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们主任有求于钱队……” 众人吃惊的看向钱进。 你宝藏队长啊? 你抠一下有水再抠一下还有水吗? 钱进则咬死了拿‘先进个人’来解释,“我不想去,他们就招走了老徐。” 朱韬抚摸着徐卫东的蓝制服说:“哥、哥,你把这衣服脱了,你把这工作辞了,你不能干这个,你不能脱离群众啊!” 徐卫东拍他手:“拿开,你嘴是牛子啊?怎么秃噜几下子就往外喷白浆子?” 消息很快传回了居委会。 主任办公室里,搪瓷杯里的麦乳精冒着热气。 外面天气冷,玻璃窗上出现了雾痕,把张红波的脸扭曲到朦胧。 魏香米感叹:“小徐这是鲤鱼跃龙门了。” 张红波不言语。 徐卫东还要来街道办理好些材料。 他的户口要迁走了。 “从此以后我就不在咱街道上了,要挂在工商里头了。”徐卫东用遗憾的语气说着装逼的话。 “不过没事,我永远都是劳动突击二队的一员!” “反正我家还在泰山路,我还是咱街道治安突击队的一员,以后街道里劳动工作繁忙、我又歇班,那你们喊我,我肯定来干活。” 钱进问道:“你今天歇班了?” “歇白班,上夜班。”徐卫东大笑。 钱进说道:“走,去通下水啊!” 徐卫东:不笑。 傍晚下班后,钱进带徐卫东进街道菜市场,要买菜也要看看肉摊的情况。 他得研究研究那头羊怎么处理。 总不能养着吧? 今天四小不去收购站捡破烂了,改成去放羊了! 还没进菜市场碰到两个戴红袖箍的妇女在菜市场抓了个挑扁担的农民。 箩筐里地瓜撒了满地,她们嚷嚷着要送农民去打投所。 徐卫东看到后上去把妇女给支使开了: “上级单位有文件,当下生产队可以进城出售队内社员消化不了的蔬菜,换取钱票补贴集体资产!” 两个妇女讪笑着离开。 钱进很看不上她们。 其实这种人根本不是真的负责任,要抓农民去治罪,她们就是吓唬农民,想占便宜。 或者说想要敲诈勒索人家的农副产品。 进入菜市场,里面满是挎着菜篮子的妇女老人。 一进门,灰扑扑的水泥台子上摆着蔫茄子,有裹着蓝布头巾的老妪在挑挑拣拣,里面的售菜员满脸不耐烦。 钱进爱吃海鲜。 螃蟹前天晚上吃完了,他今晚想弄点海蛎子吃。 菜市场有水产区但没有肉食区,买肉得去副食品店。 公家单位,大家都不上心。 水产区的水泥台边积着深褐色的海腥水渍,十月的海风穿进市场,裹着咸鱼味往人鼻子里猛攻。 钱进第一次进菜市场。 挺生无可恋。 水产区的标语比海产品类还多,‘割掉资本主义尾巴’的褪色标语下,寥寥无几的海蛎子上四处飞苍蝇。 这给他钱他都不敢吃。 很快他找到了诀窍。 哪里有好货,哪里排队伍。 不排队的地方肯定球都没有。 国营菜摊前排的队伍最长,戴白套袖的售菜员将茄子、豆角、菜花这些秋季常见蔬菜摞成金字塔。 价格不用问。 国营菜摊常年不变价。 萝卜三分、青椒六分、辣椒八分,凭票每人限购一斤香菇…… 菜市场角落里蹲有老农,钱进看到后立马嗅到了黑市的味道。 果然,他走近了老农挪开身子拉起背后的粗布褂子,露出下面蒙着的秋黄瓜: “我们生产队种的,一毛一斤全拿走,不要票。” 钱进寻思黄瓜可以拍凉菜吃,这是经典凉菜,便将老农剩下的黄瓜全买下了。 一共两块钱。 他招呼张爱军过来拎黄瓜,可是找不到人了。 转了一圈看到张爱军在一个摊位后头,他招招手,张爱军身前的妇女笑盈盈的转身。 就在此时! 说时迟那时一点不迟。 张爱军箭步上去抓手臂、反擒拿、脚下勾,一口气将妇女给摁倒在地反剪了手臂。 妇女嗷嗷叫:“强暴妇女啦、有人耍流氓啦、救命哇,快报治安员啊……” 菜市场里一时混乱。 钱进赶忙过去问:“怎么回事?” 妇女还在嗷嗷叫。 负责维护治安的管理员赶紧过来吆喝:“干什么啊!” 张爱军对钱进说:“这娘们在跟踪你!” 钱进点头,他也看出这妇女有问题了。 哪有好人家的媳妇被个陌生男人在菜市场放倒,第一反应是扣‘强暴’的屎盆子? 要知道三人成虎,即使有妇女真被强了她们都不会承认,因为当下名声一旦坏了人生也就完了。 徐卫东去跟管理员打招呼:“黄大叔,是我们,治安突击队的。” “抓贼吗?”管理员问道。 钱进还不清楚这妇女身份。 张爱军坚定的说:“不是贼,她跟踪你的时候是专业的,我很熟悉她的动作,她肯定受过训练!” “还有她总盯你腰子和裤裆,那眼神我熟悉,她要捅你而不是想偷东西!” 说着他伸手进妇女衣服里搜刮,不知道从哪里一拽,拽出来好几把自制剃刀! 这种剃刀是小棍头上劈开夹上了一片手术刀,锋利异常,哪怕是擅于街头厮混的盲流混子都不会装备它。 因为这东西哪怕不小心碰到人也是个大伤口! 管理员见此倒吸一口凉气。 钱进当机立断:“送去治安所!” 他本来以为碰到了个贼,可能是进入菜市场后露了财被人盯上了。 但是现在看妇女的装备他意识到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妇女被送去了治安所。 黄永涛正要下班,他问了问情况又看了那把镶嵌了手术刀片的快刀,脸色顿时严肃起来。 老干警就是老干警。 他立马猜到了妇女可能的身份,进了审讯室直接开启大记忆术。 钱进听后背上沁出冷汗。 这妇女是铁手帮找来的杀手! 铁手帮要报复他! ------------ 第63章 钱进不能再当二队长 说是杀手或许夸张了点。 妇女坚称自己没有杀过人,铁手帮联系她是想要报复钱进: 给钱进脸上最好是嘴上来一刀子,豁了他的脸或者豁了他的嘴巴子。 并没有想要钱进的命。 但这妇女很谨慎,她一直盯着钱进寻找下手机会却又没有找到下手机会。 因为钱进要么身边没人,要么就是身边跟着劳动突击队一帮人。 她认为下手良机是钱进一个人但却跟一群陌生人在一起,那时候同为陌生人的她悄无声息靠近钱进,突然伸手夹刀片在他脸上抹一下子…… 手术刀片极度锋利。 像她这种专门练过的人用刀片割人用不了一秒钟,受害人甚至都感觉不到疼。 等到能感到疼的时候,她已经钻入人群跑路了。 今天傍晚她终于等到了机会,钱进去了菜市场。 结果她跟踪钱进没多会,被学过反跟踪的张爱军给侦查了…… 得知事情真相,钱进忍不住给张爱军当胸一拳:“好哥们,得亏是你,要不然我得挨上一刀了!” 一念心慈,救了他一次也救了自己一次。 难怪有钱人都要请保镖呢! 钱进想好了,他以后要好好对待张爱军,这就是自己的保镖! 抓到妇女这种重刑犯必须得移交上级单位。 后面审讯还是少不了的。 黄永涛亲自送人,他对钱进说:“你小子又立了功,我要是首长,非给你胸口挂满勋章不可!” “你先回去吧,我把人送局里去,到时候要是另有消息我通知你!” 他很得意钱进。 自从这小子来了街道,他这边在领导们面前是猛猛露脸! 这么一磨蹭就是晚上了。 徐卫东得回家一趟,给父母上柱香,让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出人头地了。 他跟钱进一样,下乡期间父母去世,所以当初回城他只能把户口挂在街道加入劳动突击队。 而钱进则火速赶回菜市场,他还买了黄瓜呢! 老乡不讲信誉,人影已经不见了。 他在旁边摊位打听了一下,老乡收了钱看到他离开后,赶紧扛起黄瓜跑了! 此时是饭点,菜市场要关门。 菜筐摞在褪漆的铁架子上,蔫头耷脑的白菜帮子还沾着土。 戴灰布套袖的微胖售菜员用旧报纸包起没有卖掉的咸鱼,两报一刊沾染了腥臭味。 市场没什么好菜了,这个点也没有时间去炒菜。 钱进琢磨一下天冷了,索性吃火锅,贴秋膘! 副食品店还没有关门。 但里面没有牛肉羊肉,猪肉还剩下块里脊肉,猪排骨则剩下一小块不足一斤。 钱进全给买了下来。 有了管大宝这位国营大饭店后厨老大的关照,他现在家里飘出点香味已经不是什么让人稀奇的事了。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做了掩护。 回去路上他把草绳栓的肉和排骨拎的跟风车一样转,,进楼了碰到邻居就聊两句: “去的晚了,副食品店没好东西了,就剩下块瘦肉和一点排骨,回去对付对付吧。” 邻居们暗地里撇嘴: “老钱死前还说家里没什么东西了,这不撒谎吗?” “肯定给他儿子留下不知道多少钱和票证呢,否则这钱家老四能这么阔?” 晚上肉跟排骨没上场,它们不适合涮火锅。 钱进把它们挂在窗口,炉子上放小锅,红油锅底往里一滚,咕嘟咕嘟开始冒香味。 家里还有从红星刘家生产队带回来的蔬菜,他让四小各种各样给收拾了一盆子。 现在买肉卷是来不及了,还好他在柜子里藏了不少东西。 撕一个真空烧鸡,切两盘子午餐肉,火腿片成大块,加上前天晚上买了没吃的豆干、豆结、豆皮涮火锅,大餐出炉。 留在屋里帮忙的张爱军看着这一道道硬菜馋的喉结不断做活塞运动: “钱队还是跟着你好,你这里伙食真行啊!” 今天他是立功不少。 钱进知道他胃口大,先给了他一只扒鸡:“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东西,今天高兴,咱会餐!” 张爱军这人有个好处,不爱多嘴。 他没问这扒鸡哪里来的,反正给到手就吃。 一只肥硕的扒鸡风卷残云被他吞掉。 别说鸡头鸡屁股,连骨头和鸡肚子里的花椒大料都给吃掉了! 徐卫东来的时候拎着散啤酒:“赶紧喝吧,各位同志哥,再冷一点啤酒厂就不出这玩意儿了!” 钱进则递给他个布袋子: “来,徐主任,好马配好鞍,以后你穿制服可不能配咱扫大街时穿的胶鞋,得穿这个。” 徐卫东打开袋子一看,因给父母上香而低沉的情绪为之一振: “前进哥,三接头哎!” 三接头黑皮鞋。 钱进观察过了,这年头领导干部还有军官有两样标配:手腕戴手表,脚踩三接头。 这款皮鞋在当下的样式跟未来差不多,当然细节完全不一样。 这双皮鞋的鞋底厚实,有轮胎纹,防滑还耐磨。 鞋面有不起眼的小孔,透气性很强。 否则以徐卫东那大汗脚,给他一双现在的三接头,两天就可以送进食品厂给臭豆腐做增臭剂。 徐卫东是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油。 拿到三接头他赶紧穿上跺了跺脚:“舒服,这皮鞋穿着就是比胶鞋布鞋舒服!” “以前我下乡时候公社书记有这么一双皮鞋,我当时一直想偷穿试试啥感觉,可他看的太紧,搞得我无从下手。” “这玩意儿太珍贵了,你从哪里搞来的?” 钱进说道:“从你打击对象那里搞的呗。” 徐卫东知道他时不时窜九条巷黑市的事,他挠挠头说: “那你真是为我操心了,哎呀,实话实说,你帮我大忙了。” “不过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再帮我个忙?” 钱进问道:“什么?” 徐卫东搓搓手说:“你让我把你绑了抓单位去立个功呗,刚入职就立功,多……” “弄他!”钱进对张爱军下令。 徐卫东赶紧跑:“说梦话、说梦话呢,怎么还当真了!” 他可是亲眼见过张爱军的厉害,也听队员们说起过突击队战力第一的王东被揍成什么惨样。 四小洗菜回来,钱进关门招呼着吃饭。 张爱军看着满桌子的好肉好菜说:“真是跟对人了,以前在公社吃的都是仿荤饭,哪能真吃上这些荤腥?” “什么叫仿荤饭?”其他人都不懂。 刘大甲赶紧解释:“我听俺爸说过,公社食堂做过红烧肉,大小干部吃上瘾了,可食堂没那么多肉啊,怎么办?” “后来食堂大组长搞了个小喷雾器,往里面倒了酱油,蒸出玉米饼以后就往上喷酱油,说这叫仿荤技术,仿的是红烧肉!” “好家伙!”钱进敬佩,“这真是纸糊的烧饼——糊弄人、稻草当香烧——糊弄鬼!” 张爱军笑道:“你还别小看这招,那年在全县‘农业学大寨交流会’上,我们红星公社凭这一手酱油喷雾法得了面锦旗。” “我现在都记得,旗上绣着十个油光水滑的大字,叫‘素中有荤香,思想放光芒’!” 钱进和徐卫东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欢庆。 俗话改的好,祸无双至,福不单行。 徐卫东这边跟钱进沾光进了打投所,劳动突击队所有人眼红至极。 正要去锅炉房热饭的张红波被堵在了门口:“你们干什么?” 王东直肠子。 虽然钱进指使张爱军收拾过他,可他认为张爱军动手光明磊落,是自己技不如人,所以并不怨恨钱进。 这次他还是急先锋:“主任,不能让钱进当二队队长了!” 有了上次公交车上书的经验。 张红波听到这话没着急高兴先反问:“那谁当二队队长?为什么要撸掉他的队长?” 王东说:“谁爱当谁当,我不管,反正我想让钱进当突击队的总队长!” 张红波暗道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又要使这个幺蛾子! 他当机立断的拒绝:“不行,没有这个规定。” “规定不都是人定的?”赵波很激动,“反正我们所有队员都讨论过了,钱进同志忠于革命忠于党、热爱人民爱队友,我们要他当总队长!” 米刚补充:“我们队里心服口服,我们进行民主选举,要拥护他当总队长!” 其他人纷纷喊。 二队是唯一不愿意的。 他们能不明白其他四队的意思? 这是打算让钱进雨露均沾,以后有好处得分给所有人,不能全让他们二队吃了独食。 可对钱进来说这是进步,他们不可能挡路。 张红波坚定拒绝,并用组织开会来拖延。 这次没用了。 王东直接冲动的说:“我们劳动突击队不是正式队伍,这里头不存在官职,就是大家伙找个带头领着干活的群众而已。” “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们就去区里反映,由区领导做决定!” 张红波心一颤。 他阴沉着脸看向人群。 看到的是钢铁般坚定的意志! 于是他变换方式,说:“那让钱队去我办公室,我跟他谈谈,看看他这个当事人的想法。” ------------ 第64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回到办公室,张红波老脸如雨中的鞋垫子,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他用搪瓷缸沿压了压《海滨日报》,很快听见解放鞋踩过水泥地的踢踏声越来越近。 这样他把铁皮暖壶放在办公室里给客人坐的椅子上,自己坐在办公椅上,拿起铅笔作势认真批阅‘学习陶乃志烈士奉献精神’的学习简报。 敲门声响起,他沉声说:“请进。” 朱韬冒头:“张主任,没找到我们钱队。” 做好派头的张红波想骂人。 他解开的确良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深吸一口气说:“他还能飞了不成?继续去找!” 过了一会有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靠近,又敲门。 张红波严肃表情说:“进来。” 锅炉房老周推开门问:“主任,你怎么还不去热饭?今天中午不吃了?” 张红波掰着铅笔露出个笑容:“吃,待会再吃,你先出去。” 老周说:“那你快点,锅炉房……” “除去!”张红波压抑不住火,发音都变了。 老周缩着脖子离开。 张红波骂骂咧咧起来倒水。 他把暖壶拎到身边,钱进的声音响起:“张主任在吗?” 张红波忍不住往窗外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外头监视自己动作呢! 他已经没了斗法心思,叹气说:“在,进来。” 钱进进来坐下,手里掐着饭盒:“刚才吃饭去了,主任您找我?” “小钱啊。”张红波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最近工作怎么样?” 钱进说:“挺好的。” 张红波点点头,又问道: “我不绕弯子了,外面突击队队员的情况你看见了,他们来找组织提要求,说要设置一个劳动突击队总队长的岗位……” 话故意说半截。 他用墙角的挂钟滴答声来填充自己的沉默。 钱进也沉默。 他抬头看五斗柜上,上面领袖像在玻璃相框里看他,这样他陡然起身,郑重敬礼。 张红波被他得行为搞的很生气。 偏偏他还得为这种行为鼓掌。 更生气了。 钱进坐下看他。 他继续无言。 办公室一时之间只有沉默。 最终钱进没忍住打了个饱嗝,讪笑道:“中午吃的太多了。” 张红波生气到几乎碱中毒。 他这里还饿着肚子! 于是他不等了,清了清嗓子说道: “劳动突击队是为咱们街道服务的队伍,是从建国后咱海滨市就设立的老组织,泰山路1955年第一次成立劳动突击队,迄今为止没有总队长这一说。” “即使要有这么个职位,那我认为总队长得有丰富的经验,对咱街道的情况了如指掌。” “而你刚回城不久,很多事儿还得慢慢学吧?” “再说这队长责任重大,出了事儿可不好交代。” “所以依我的意思,我看啊,这队长的事儿还是再缓缓。” 钱进恍然大悟:“同志们要选我当总队长?” 张红波笑道:“其实组织上也有差不多的想法,不过……” “那不正好?”钱进打断了他的‘不过’,“同志们选我当总队长,组织上也考虑让我当总队长。” “实话实说,主任,我在支农的时候也带过队,组织大家干活,解决各种问题,都不在话下。” “这带队的事儿,我自认为还是有几分能力的!” 张红波聪明人,他看出对面的表演痕迹索性说: “钱进,总队长你别想了。这事儿可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你们突击队队员说的算。” “我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说,别打这个主意,组织上不同意!” 钱进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行,张主任,到这份上咱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但同志们推选我,我也不好去跟他们说我不接受同志们的好意吧?” 张红波说道:“什么意思?你想让我去说?” 钱进摇摇头:“不,我可以去。” “不过我个人想向组织提个要求。” “我隔壁204一直空置,这是对住宿资源的极大浪费。我希望组织上能把那间空房子分给我使用。” 这才是他的目的! 他早就知道张红波看自己不顺眼,不会给他更大权力这件事了。 所以尽管突击队队员们先后两次要举荐他当总队长,他对这事并不报以希望。 能从这件事里获得点好处就已经了不得了! 要知道现在没有特殊情况,张红波是不会给他好处了。 如他所想。 张红波立马拒绝:“那房子是杜刀嘴家的,哪能随便给别人?” 钱进说:“但杜刀嘴一家回不来了。” “她两个哥哥都被判了,她男人被厂子开除了,不会再回到街道来了!” 张红波自然知道情况。 他权衡再三,最终说道:“好,明天交房,下午我通知杜刀嘴家里来收拾东西!” 第二天天不亮,隔壁再次有了声音,是叮叮当当的收拾声。 钱进开门去看。 同楼层其他人家门口都有脑袋伸出来。 白惨惨的月光透过廊道一头的窗户照进来,把黑漆漆的廊道照的迷迷糊糊。 一个个门口挂着脑袋,有的还是两三个脑袋摞在一起。 跟夜勤病栋似的。 杜刀嘴两口子和家里老人都来了,他们可能还请了亲戚帮忙,手脚麻利的往外收拾东西。 以往全楼最闹腾、最跋扈的杜刀嘴如今大变样。 她从来都一丝不苟的头发乱糟糟的,甚至粘着蜘蛛网。 她以往骄傲的表情消失不见,整个人沉默而木然。 钱进心软,虽然杜刀嘴的下场是活该,可他还是看不得这个。 于是他就关上门对张爱军说:“赶紧睡,这是你在我房子里的最后一夜。” 张爱军睡眠质量很好。 一听没事闭上眼开始打呼噜。 钱进是老猫枕咸鱼——睡不着。 只能惟将终夜长开眼。 天亮之前204的东西就全搬走了。 钱进站在这间布局、面积与自家一样的房子里,忍不住想笑。 人生真有意思。 杜刀嘴本想占他的房子,最终却是他占了杜刀嘴的房子。 他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然而过了几天不一样了。 10号早晨张爱军拍响了钱进的门:“领导过来看。” 钱进还没看先问:“哪来的臭味啊?” 张爱军指向204的房门。 门上被泼洒了臭虾酱! 旁边墙上还用臭虾酱糊贴了一张白纸横幅: 侵占集体资产户! 钱进撕掉这张纸,脸变成了雨里的毛巾,也能拧出水来。 刘大甲看情况不对,给弟弟们使了个眼色,四小赶紧拿着旧报纸和水桶来清理。 张爱军说:“昨晚我睡着了,今晚我不睡了,看看谁在捣鬼!” 钱进摇摇头:“就算抓到人能怎么样?徒增难堪!” 他迅速想通了。 这件事上确实是他不占理。 房子是街道的集体住房,现在城里大多数人家的住房都很小,个人居住条件很差。 就拿他们楼里来说,很多人家是两间房住了六七口子人,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四五平米。 结果钱进这边自己住一间房子,又给乡下朋友安排了一间房子,这能不叫人眼红? 上班的时候钱进盘算这件事。 其实一早他自己住205的时候,不少人就有意见,否则杜刀嘴不会那么理直气壮的想撵走他。 不过误打误撞,钱进当时把四小带到了家里。 现在他才知道四小的母亲李晓梅在私下里帮了他一把。 她告诉邻居们,钱进看她家居住条件差,就发扬风格把一个房间借给了他家里养孩子。 刘有牛两口子在楼里没少给人帮忙,所以有李晓梅的解释,邻居们能理解这件事。 如今钱进简单的占了204号房间,李晓梅的解释就没用了! 钱进多少有些懊恼。 城里套路深啊! 他还是没有彻底融入这个时代,对当下很多情况了解不够透彻。 就像当初盯着205的不止杜刀嘴一家一样,现在盯着204的也不只是他自己! 他占了204,其他人就有意见了。 看到他走神,朱韬问:“钱队你怎么了?你今天精神状态不大对啊。” 钱进不隐瞒自己人,就把早上的事情说了说。 旁边的周耀祖欲言又止。 钱进发现后立马问道:“怎么了?” 周耀祖说: “我们社区那边,最近有些针对你的流言蜚语,就说杜刀嘴家是被你赶走的,目的是抢占杜刀嘴家的房子。” 他是个实诚人,又赶紧补充: “我当然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帮你解释来着,但说实话,恐怕于事无补。” 其他人闻言纷纷开口: “这个谣传我们那社区也出现了,还有说法是你给房管所送礼了,魏香米私下里偷偷把204分给你使用。” “我们那边谣传的是钱队你还要占用206的房子,说你哥哥姐姐要回城了,你提前占房子……” “我正想说这个事呢,昨天去锅炉房打水,好几个人说钱队你耍资产阶级少爷派头、一人住多间房,还养了几个小孩当马仔、从乡下招了个壮汉当保镖……” 钱进面色更不好看。 冯广源把他拉到一边,低声说:“我也听到谣传了,就是这两天突然出现的。” “我没挑拨是非的意思,钱队,这事绝对是后头有人在张罗,否则不会多社区同时爆发谣传!” 钱进缓缓点头。 他以为自己与张红波的较量中赢了一局。 现在来看,先赢不是赢。 那老狐狸巧妙的进行了操作,用自己的行为挖了个坑埋自己。 他有危险。 ------------ 第65章 绝不示弱 危险来的气势汹汹。 傍晚秋风吹起,寒意凛然,有寒流从北方涌来。 钱进下班回家,在楼道门口被冻到缩脖子的刘四丁给堵住了: “前进叔你最好别回家,104号楼里的钱师傅去咱家了,我看他来者不善!” 钱进疑惑:“钱师傅?” 他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还是坚持回家。 家门口有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倚墙而坐,他愁容满面的抽着旱烟卷,屁股两边已经扔了好几个烟屁股。 看到钱进回来,汉子顿时爬起来跟他握手:“钱队长回来啦?哈哈,我也姓钱,咱是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钱进跟他握手,从兜里掏出烟卷给他上烟:“钱大叔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钱师傅露出苦色:“钱队长你别生气,我上门来是想从你手里要点东西。” “这么回事,我们一家是八口人,挤在个十六平的小房子里,实在住不开。” “好几年了,我一直在等着街道分房子啊,结果根本等不到,弄的我闺女现在得睡阳台!” 钱进点头:“我明白了,钱大叔,你家里房子太小了住不开。” “确实,七八口子人怎么也得住个四五十平的房子,16平怎么能住的下?” 钱师傅使劲点头,满脸期待。 钱进安抚他:“你放心,我下午就去找居委会领导,一定想办法让他们给你换个大房子!” 说着钱进领他进家里,又给递烟又给泡茶,然后还拿出来一包饼干送给了钱师傅: “我听人说,我家老奶生病了,胃口不好,我不能上门去拜访她,麻烦你给带包饼干回去,算我一点小小心意!” 他找刘四丁问过钱师傅家的情况了,这属于有的放矢。 另外刘四丁说过这钱师傅是个实在人。 果然。 钱师傅拿人手短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张爱军在旁边看的望而生畏:“高,我说领导真是高!” 钱进翻白眼:“高个屁,这纯属头疼医头、脚疼治脚,治标不治本!” 张爱军挤挤眼,说道:“其实要解决这个事不麻烦,我现在看明白了,这是有人盯上我住的这间房子了啊。” 钱进吃惊的说:“你现在看明白了?!” 张爱军得意的说:“我又不是个傻子!” 钱进对他竖起大拇指。 张爱军得到夸奖更得意:“要解决这事不简单?” “把这房子让出去,我去你家里打地铺就行了,我身子里有个火炉子,从小不怕冷!” 钱进笑了笑不说话。 头脑简单的人,活的真幸福! 事到如今火已经烧起来了,他知道自己让出房子也不行。 受到非议就退步。 这只会让人感觉他好欺负。 他愿意把房子让给更需要的人家,他可以不占集体的便宜。 可他不能输给张红波。 他最不能让张红波认为,他是软弱可欺的! 钱进沉思破局之法。 没思索出来…… 挂钟敲响,外头传来煤球车叮当声,有人吹起愉快的口哨声,是《打靶归来》。 钱进烦了,摆摆手说:“吃饭,今天天冷,吃个热面去去寒。” 方便面! 确切地说是面里的料包。 这是方便面的精华,不需要面饼,搭配面条就足够美味。 方便面饼造型太独特,当下还是不适合露面。 煤球炉照例挪到阳台上,让秋风带走味道。 打开锅盖,水已经煮沸。 秋风卷着标语纸掠过窗台,松松垮垮的晾衣绳为之摇晃,给小小的房间里增添了两分寒意。 一包刀削面干面条在沸水里舒展筋骨带起麦香味,引得张爱军和刘大甲的喉结一起活塞运动。 跟着面汤的咕嘟声上下滚动。 钱进撕开油料包倒进去。 橙红油花在沸水中绽放,脱水葱花翻滚着舒展成碧绿,香味压过了吹来海风的咸腥味。 于是另外五个人猛吞口水,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压水井在排气。 钱进很理解五个人的反应。 2027年的牛油正被滚水唤醒香气,1977年的老城区第一次飘起泡面的味道。 面煮熟了,钱进准备分开。 刘三丙摁住锅盖给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再焖一会,俺妈教的法子,面条多焖一会就更多了!” 钱进一时心酸又好笑:“这个面跟你妈做的手擀面不一样,它多不了。” 面香混着大骨汤的辛香撞得人鼻腔发痒。 钱进把搪瓷缸子挨个排开,舀汤时故意让橙红的油花在碗里旋成漩涡。 张爱军第一口面没嚼就吞了,烫得直跺脚却舍不得吐,含混着喊:“这粗面条好吃!” 四个小子更顾不得烫,哧溜哧溜的吸面声里时不时响起满足的感叹: “嗬!” “好吃!” 钱进挑起热面条伸出窗口,秋风一吹,腾腾热气带着香味满街道乱窜。 温热的面含入嘴里,让他在秋日的夜晚感受到了千金难买的舒坦。 当最后一口面汤灌进肚,钱进叮嘱五人: “面条和调料是我管大哥给的,给的不多,你们以后还想吃出去就闭上嘴,不许跟任何人提!” “明白!”刘大甲幸福的抹了把嘴。 四兄弟吃完饭齐刷刷解裤腰带。 这顿得把裤绳松两扣才装得下革命的幸福感。 吃一肚子暖面,寒冷的秋夜总能睡得更香。 但钱进睡不好,一直在思索破局方案。 海滨市靠海,水汽浓郁,总是容易秋雨绵绵。 钱进起床后往外看。 天气阴沉的跟他心情差不多。 张红波则不一样。 钱进去办公室碰到他,他脸上都是胜利的笑容,然后很热情的拉着钱进去介绍了个工人: “这位是国营海滨第七橡胶厂招工办的领导郑秉义,人家等你好一会了……” 按照约定,七胶厂得给他一个招工名额。 如今七胶厂来实现承诺了。 可钱进都不去打投所,更不可能去过国营老厂。 其实橡胶厂那边也不愿意招他这个刺头,生怕他去了以后跟那帮工人对着干再出事。 这样钱进当询问他能不能安排街道另外一名知青去上班的时候,郑秉义想起主任给的叮嘱,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你如果放弃这个名额可以由他人顶替,但同样需要是先进分子或者劳动模范!” 这是招工规定,先进分子优先录用。 张红波热情的向他推荐人员: “劳动突击队好像没人符合条件呀?你要是不想浪费这个名额,我给你个人选吧。” “不必!”钱进断然拒绝。 就是他之前分析的那样。 他不能向张红波退步,否则张红波会步步进逼。 这货现在竟然想抢他手中珍贵的国营大厂招工名额了! 还好钱进急中生智想到了合适人选。 他紧急去了二队劳动现场,问周耀祖:“周队,你想不想进国营橡胶七厂当车间工人。” 周耀祖正冒雨在花坛里冲着烂泥使劲。 有水珠从他脸颊上滑落,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想去,当然想去,那是大厂。” “但人家光是工厂子弟都塞不了,咱们一没关系二没门路,哪能去的了?” 钱进说:“你想去就行,我记得你有个先进防疫工作者的荣誉称号?属于先进个人荣誉吗?” 他第一天进劳动突击队去社区发糖丸,记得见过这么个胸章。 周耀祖说:“对,属于呀,那是74年我……” 钱进打断他的话:“行,你有就行。” “七胶厂上次不是有人堵我被抓了吗?当时给出的和解条件是给我一个招工名额,我不想去,去了肯定被领导穿小鞋。” “你跟他们没关系,想去的话跟我走,去拿这个名额办入职!” 周耀祖难以置信的凝视他:“那么钱队,代价呢?” 钱进摊开手:“你上次送我那个鬼子铃铛就是代价呗,我还能让你以身相许?” 周耀祖笑了起来。 周围二队成员嚷嚷起来:“钱队你来真的啊?” “七胶厂的名额说让就让?” “哎哎哎钱队,我啊,我朱韬给你鞍前马后对你可是忠心耿耿啊!” 徐卫东去上班,二队如今总共11人。 其余9个人把钱进围的跟瑞士卷似的。 钱进继续摊手:“没辙,人家要先进分子或者劳动模范,就周队符合要求!” 突击队员满脸不甘,一个个拿出十送红军的架势伸手拉他: “钱队你关系硬,总能把条件削减一下是不是?” “钱队你把这机会给我吧,我都回街道四年了!” “周哥你发扬发扬风格……” 事关前途,都急眼了。 钱进只好安抚他们:“后面肯定还有机会!” “海滨这么大的城市,就业机会有的是,我肯定会帮你们的!” 二队队员唉声叹气,能得到个承诺已经是最好结果。 他们不能也没法真去抢走周耀祖的招工机会。 因为周耀祖等这一天何尝不是等的太久了! ------------ 第66章 多喜临门 两人结伴而行。 周耀祖走后头,说:“钱队,多谢了!” 钱进说道:“革命战友说谢生分了,以后有空了记得回来看看就行。” “工作上这是娘家,我永远是突击二队的人。”周耀祖认真的说。 钱进笑:“那倒不至于,将军不下马,好好奔前程!” “争取在七胶厂也拿个先进,给咱劳动突击队长长脸,咱二队没有孬种,全是英雄好汉!” 周耀祖期待而自信的说:“事上见吧。” 来到居委会时雨势渐密。 周耀祖突然抹了把脸指着前方:“锅炉房烧起来了。” 钱进点头,早有煤烟味混着细密雨丝飘来了。 他放眼遥望。 排队打热水的人群在细雨中缩着脖子,蓝灰黑的雨衣连成一片。 周耀祖有些唏嘘:“早些年我做梦都想进去当烧火罗汉。” 钱进拍拍他的肩膀,将他引荐给了郑秉义。 周耀祖去领了自己的档案、资料和报到证,他想回家浣洗一番再去厂里办手续。 郑秉义摆摆手:“下着雨不耽误时间了,直接跟我进厂。” “厂里澡堂全天开放,待会我让后勤给你开个票,你领工作服进去泡个澡,试试咱七胶厂的福利。” 说这话的时候他斜睨钱进。 钱进竟然选择放弃他们七胶的招工名额,他多少有点不爽。 如同女神委身让屌丝爽一把,屌丝却抱着倒模离开。 钱进注意到他的眼神后暗地里撇嘴。 泡澡算什么福利? 咋了有二楼吗?给手牌吗?贵宾您好给您加钟吗? 笑人。 送周耀祖离开他想回去干活。 张红波突然将他喊住:“钱队长!” 钱进回来问:“主任,怎么了?” 张红波仔细打量他,问道:“七胶厂是好单位,你怎么不去?” 钱进说道:“周队长比我更需要这样的好单位。” 张红波一愣,几次还要开口最终只是笑了笑说:“你思想觉悟很高,我替小周谢谢你,你是个好队长。” 他说这话或许是违心的。 可二队乃至全劳动突击队却实实在在这么想! 中午时分。 劳动突击队的五支队伍兵合一处,浩浩荡荡往居委会走。 雨靴‘啪啪啪’的踩过路上水坑,溅起的水花惊起路边啄食的麻雀。 他们像洪流一样涌来,手里喝水的搪瓷缸和装饭的铝饭盒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在潮湿的秋雾里传出很远。 老调重弹。 五队提前内部开会,统一了论调:钱进必须当总队长! 张红波气炸了。 他直接去找钱进,这次不再克制,吼道:“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真是癞蛤蟆上供桌——把自己当盘菜了!” “你是想讹我是吧?拿这个破队长的名头来讹我?” “你信不信我有法子让你在泰山路过不下去!让你滚回琼州的渔场去!” 钱进冷笑: “你才是癞蛤蟆跳上供桌——瞧把你能的。行,你把我送回渔场去吧,我在城里已经呆够了!” “不过,我在下乡之前肯定要去棉纺厂搞清楚我爸的工作和我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方已经撕破脸了。 没必要给彼此留面子或者虚与委蛇了。 魏香米将钱进劝走,她和几个居委会干部找来跟张红波协商: “张主任,就是一个不占编制的总队长名头而已,给钱进就是了。” “对,弄的跟三顾茅庐似的,这样劳动突击队不用干活了?” “有个总队长正好,这帮知青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我是够够的,找个总队长管住了他们,我觉得最好不过了……” 张红波突然累了。 他摆摆手说:“行吧,开个党员会对这件事做个表决……” “党员都在这里了,表决了吧。”魏香米微笑着说。 她率先举手,其他人纷纷举手。 消息传出来。 五个队伍一起翻腾。 王东跟赵波对视一眼,露出贼笑: 以后钱进再有好处可不能光紧着二队来了! 既然居委会任命、同志们支持,钱进不矫情,走马上任了这个总队长。 但当总队长对他来说没有太大意义,无非就是又赢了张红波一次而已。 他目前还是头疼204房的问题。 盯着这座房子的人着实不少。 时间过的很快。 不知不觉是15号。 钱进算了算,这是自己穿越过来一整个月了。 混的还行,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惶恐小知青,混成了街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天傍晚下工,他寻思庆祝一下自己的成功穿越,结果回家时候看到刘四丁又等在楼道门口。 这一下子他的欢快心情就没了。 四小但凡在楼外等他肯定是家里出事了。 而这档口家里能出什么事? 必然是跟204号房间相关! 他烦闷的问:“又是谁去闹事?” 刘四丁眨眨眼:“不是闹事的,前进叔,是个可漂亮的姐姐来找你!” 钱进狐疑。 还有漂亮姐姐找自己? 他脚步顿时无比轻盈,如狼似虎杀到了二楼。 廊道墙壁的窗口,有美女绝世而独立。 秋日夕阳昏黄光芒下她的丹凤眼水光盈盈,左侧鬓发似乎不小心被火灼烫过,发梢卷曲。 海风透窗户吹拂,卷曲的黑发轻轻摇曳,给那张端丽的鹅蛋脸增添了一丝风情。 魏清欢! 看到钱进上楼,魏清欢冲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钱同志,您下班了?” 她晃了晃手电筒:“上次多亏您手电筒,否则我一个女同志带着个孩子走夜路还真有点害怕呢。” 这事已经有些日子了。 魏清欢一直没来还手电筒,钱进还以为她不准备还了。 结果他正想到这回事,魏清欢想是看透他的心思,解释说: “本来想上个礼拜天给你送手电筒,结果汤圆不小心摔坏了灯罩,这东西在百货大楼还挺紧俏,一直到昨天才有上新。” 钱进说道:“噢,其实没事,你送过来我自己换就是了。” “来,请进,到家门口了,进来喝口热水?” 魏清欢落落大方的答应。 他打开门,张爱军傻笑着往门里挤,钱进给他一肘子把他撞出去。 怎么哪里都有你呢。 烦银! 魏清欢进门后从挎包里拿出几个肥肥胖胖的包子和两瓶橘子汽水: “我不知道带什么合适,正好中午汤圆馋了,包了点包子,我拿几个给你尝尝,可别嫌弃。” 汤圆急忙说:“姑姑包的包子和水饺很好吃很好吃!” 钱进佩服:“厉害。” 他给汤圆一把大白兔奶糖。 汤圆心花怒放,使劲抓着口袋跑到角落悄悄的数了起来。 钱进又给魏清欢倒茶,问了几句近况。 魏清欢回答后好奇的打量红彤彤的茶水:“这是什么茶?” 钱进示意:“先尝尝合不合口味。” 魏清欢吹了吹水面,浅浅抿了一口,随即蛾眉轻挑露出笑容: “好喝,酸酸甜甜还有花香味。” 钱进嘿嘿笑,大言不惭:“我下乡支农时候,老乡给了山楂干、桑葚干、枸杞什么的,我又晒了点小花苞,自己泡着瞎喝。” 魏清欢捧着杯子赞叹:“钱同志真是心灵手巧有想法。” 钱进说:“喜欢的话,待会带点回去,不值钱的东西。” 一包也就一块钱而已。 魏清欢急忙摆手。 钱进说你给我带了包子和汽水,送你点自己做的小东西是应该的。 互相送了礼物,氛围便陷入沉默。 两人甚至不是熟人,这样魏清欢喝掉茶水后便拎起挎包要离开。 钱进送她们去坐公交车。 路上她笑道:“如果你还有事情要忙就去忙好了,不用送我,我又不是小孩。” 钱进摆手:“我没事啊。” 魏清欢冲他笑,伸手将自己的眉头往中间蹙:“我看你总是这样,好像心头有事。” 钱进尴尬一笑,把204号房的问题简单的跟她说了说。 魏清欢是当下人的思维,理所当然的说:“恕我直言,你一个人占两座房子确实不太合适呀。” 钱进长叹道:“我不便解释,但我确实有难言之隐。” “我不会一直贪图街道的房子,用不了多久,我会把这座房子还给街道,可是暂时我想用一段时间。” 魏清欢想了想,说道:“如果只是想用一段时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有没有听那个小道消息?”她往北边指了指,“首都有传闻,今年要恢复高考了。” “我听说你是你们街道治安突击队和劳动突击队的双队长,手下不少青年吧?” “如果高考恢复,那些人里头怕是有不少想参加高考去象牙塔深造吧?” “那你可以以此为理由,向居委会申请借用那座房子一段时间,让青年们有个集体学习的地方,现在中央鼓励青年们好好学习呢。” 根据钱进记忆,国家已经快要公布恢复高考的新闻了。 那么这主意挺好。 把204房改成突击队青年学习室,也欢迎街道里其他青年来学习、复习,这应该能堵住悠悠之口! 这让他大喜。 升了总队长又能解决204危机。 双喜临门。 魏清欢还补充说:“如果你要执行这个计划,我可以帮点忙。” “我是数、理、化老师,或许水平没多高,但好歹有个老师的名头,可以来做兼职老师。” 多喜临门! 钱进当即决定执行这个计划! 公交车要来了。 魏清欢抱起汤圆要上车。 汤圆却磨磨蹭蹭。 钱进问道:“怎么了?” 小胖丫露出害怕神情,惶恐的说:“学校外面有坏人,他们吓唬汤圆还把姑姑弄哭好几次……” ------------ 第67章 让物证来说话 泰安路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5路公交汽车即将进站。 钱进一听有问题就终止了两人的登车行动,问道:“怎么回事?” 汤圆哭哭啼啼。 魏清欢解释说:“是我们学校附近的盲流,他们总是纠缠我、吓唬我,连带着会吓到汤圆。” 钱进听后很生气:“这不是耍流氓吗?你们没报警?” 这年头治安虽然差,但执法力度大,抓流氓抓的很厉害。 魏清欢无奈一笑:“没用,他们有治安员的亲戚,关系很硬。” “即使我报警,没有很有用的证据,治安员不会管,事情很难办” 钱进若有所思:“也不难办,我帮你办一下?” 魏清欢惊喜:“你有办法?” 钱进点头。 本来听说有混混耍流氓,他寻思直接带一队人马去吓唬人。 可人家有关系,这样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得走别的路。 他稍微沉吟,说:“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回去拿点东西,陪他们玩玩。” 魏清欢误解了他的想法,赶紧挡住他使劲摇头: “你要拿家伙跟他们硬碰硬?千万别这样……” 钱进笑道:“放心,我是懂法、知法、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做违法事情?” “等我一会,瞧我的手段吧。” 他独自回家锁门拿出金盒开始采购。 快递箱容积升级之后,可买商品的选择范围确实变大了。 不过今天用不着大金箱,一个2号金盒就够了,他要买的东西在27年已经很小了。 但在77年还很大。 很快他挎着包喊上张爱军去了居委会,打开办公室将里面一台精心保存的大录音机给扛了出来! 这花费了点时间,等他们来到公交站前,魏清欢和汤圆不见了。 他找人打听。 魏清欢形象出众,很容易给人留下印象:原来他走后第二趟5路公交车到来,两人就上车离开了。 显然是不想给他惹麻烦。 钱进又等了一班公交车。 车行速度很慢,加上现在天色黑的很早,等到了城南夜校一站就已经是晚上了。 钱进往夜校快赶,到了校区外的小路,听到了汤圆抽抽噎噎的哭声。 魏清欢板着脸、挑着眉,跟扛煤气罐似的扛着汤圆快走。 身边墙壁上的白灰标语已经剥落,好几个青年骑着车围着她吹口哨阻拦她的去路。 他们时不时拿手电灯光照魏清欢怒气冲冲的脸,逼得魏清欢只能闭上眼睛停下脚步。 每逢这时侯他们就发出得意的笑声。 张爱军见此就要往上冲。 钱进拦住他低声说:“男人办事,要用点子智慧!” “你带好这录音机在暗处跟着,他们不动手你不用出来——这是命令!” 说完他快步走向魏清欢:“你怎么不等我?” 魏清欢看到他出现松了口气,解释说:“我怕牵连你出事,到时候这人情可还不起。” 钱进笑了:“没事,慢慢还。” 青年们将他们围住:“你谁啊?” “谁他吗裤裆没拉紧把你露出来了?” “电线杆子穿西装,这是个显眼包啊?” 钱进冷笑:“你们可真够嚣张的。” “你刚知道?”一个骑凤凰自行车的寸头青年指着他面露凶色,“这没你的事,赶紧滚蛋!” 钱进似乎被吓到了,突然态度变软:“各位同志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 “你们做的事情,我已经听魏老师说过了。” “同志们,你们还很年轻,千万不能走到犯罪的道路上去!” “社会主义建设需要你们,祖国边防需要你们,人民的幸福生活需要你们!” 青年们懵了,其中一个喃喃说:“政委来啦?” 寸头青年看明白了。 他抽出一根烟甩在嘴上用打火机点燃,酷酷的说: “哥几个还看不出来吗?这孙子拿我们开涮呢!” 有青年按捺不住上去推搡他。 钱进抓住伸来的手臂严肃的说:“别动手,相信我,动手你们一定会后悔!” “小清,你这是从哪里找了个政委保镖啊?”另有青年阴阳怪气的问魏清欢。 钱进说道:“同志,请称呼魏老师,不要胡乱称呼,这是小资产阶级才会犯的错误。” “我听魏老师说过你们的事了,我刚才也看到你们的行为了,你们骑车阻拦魏老师走路、用手电光照魏老师的眼睛,还对她进行污言秽语的侮辱,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调戏妇女的行为,这是犯罪行为……” 寸头忍不住,上来要用烟头烫他:“对,我们调戏妇女,我们犯罪,你能怎么着?” “打我们?来啊,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你,我一个人跟你打!” “不敢打,报警啊,实话告诉你,嵩山路治安所所长是我干爸,你报警去,看看他们是抓我还是抓你!” 钱进说道:“别这么说,我是支农模范、先进个人……” “你是个屁!这他娘都是糊弄老百姓的东西,你看你还当盘菜了!”又有青年哈哈笑。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说:“军哥跟他废话什么?揍他一顿,看看他还敢不敢管闲事!” 寸头青年摆手:“不不不,不揍他,咱们揍他就中他圈套了,就让他在美人面前逞英雄成功了。” “咱们就玩他,你不是模范吗?你不是先进个人吗?呵tui……” 一口唾沫吐出来。 钱进躲避。 哄笑声四起。 更多的污言秽语响起。 更多人冲他吐唾沫。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书来,一手红书、一手选集:“你们往这上面吐痰,这是严重的犯罪行为!” “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个?笑死人!”寸头青年还是忍不住,突然上来抬脚踹他。 钱进用余光看到后头有人影奔袭而来。 这样他迅速的吼:“你真大胆!你敢抢走、敢烧领袖的书,你反了天……” 防风打火机‘嗤’的燃烧,两本书燃起火焰。 最近的寸头青年见此大惊。 尽管帮派已经在去年倒台,可烧相关书籍依然是性质非常恶劣、后果非常严重的事! 他正要说什么,有彪形大汉扛着录音机旋风般杀来。 跟乔峰带音响闯聚贤庄似的: 一阵‘噼里啪啦’,自行车纷纷被踹倒,青年们措不及防的惨叫声响起! 钱进立马将燃烧的两本书拍落火焰塞回挎包,接走录音机同时后退两步用脊背将魏清欢和汤圆顶到了灰砖墙面,又继续挡在她们前面加以保护。 张爱军肌肉偾张、脖颈微倾如猎豹出击,开始表演。 青年们有武器,挨打后立马有人从腰上抽出铁链呼啸着抽向张爱军面门。 张爱军伸手拽住铁链逆向飞拳、贴脸开大,拳锋撞击颧骨的闷响混着流氓的惨叫划破夜幕。 瞬间倒下三个人。 ‘操!’寸头青年急了,竟然拔出一把三棱刮刀。 寒光刚映出张爱军的狞笑。 面对刺来的刮刀他闪身切入攻击死角,左手擒腕反关节的军用擒拿术伴着清脆的骨裂声,右膝顶腹出击,让持刀者蜷成虾米。 另外两人抄起板砖扑来,张爱军后撤步引敌深入,借着巷墙腾空侧踹,两个身影如同破麻袋般砸翻进冬青丛。 剩下唯一一个还站着的青年看呆了。 钱进见此不客气了。 刚才你们骂我,我放你们一马。 你们朝我吐唾沫,我放你们一马。 现在你们敢动手? 那我再不给你们一点好看,你们岂不是把我当成牧马人了! 他从后面上去就是膝顶背、臂锁喉,将人拽往墙壁把脑袋往上撞。 算这人命好。 要不是怕唐突佳人,钱进本想用棍子给他一记千年杀来着。 自行车倒了一地。 青年们也倒了一地。 寸头青年最惨,抱着手腕在地上打滚。 魏清欢懵了,但很快从惶恐转为镇定。 强行镇定: “你赶紧走,他们不认识你,我会咬死……” “你就实话实说行了。”钱进打断她,“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按计划行事,去通知程华来找我。”他冲张爱军一甩头,张爱军接走录音机和挎包,随手捞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惨叫声引来大路上的行人。 有人急匆匆报警。 几个治安员匆匆赶来,一行人全被带去了嵩山路治安所。 已经下班回家的治安所所长急匆匆回到单位。 寸头青年抱着手腕就冲他掉眼泪:“干爸,我手腕断了!” 所长阴沉着脸:“闭嘴!我都有数!” “怎么还没有把他拷起来!”他严厉的看向钱进。 魏清欢挺身而出挡住钱进:“我们是受害人……” 钱进将她挪回背后,说道:“领导,我是泰山路治安突击队队长,我需要向您汇报今晚的案件!” 听到他的身份,所长下意识冷笑了一声。 钱进当没看见这反应,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特别强调了青年用打火机烧选集的事。 办公室里几个治安员全倒吸凉气。 青年们立马反驳: “他胡说!” “这孙子颠倒黑白!” “是他调戏妇女、是他烧的书……” 所长让几人有序开口。 自然,青年们倒打一耙,添油加醋将所有罪责推给钱进。 所长听后说道:“同志,更多的人证明是你在犯罪。” “给他上手铐,通知他的街道和单位,必须严肃处理!” 钱进不反抗。 魏清欢却展示了与妩媚外貌不相符的强硬和彪悍。 她没有隔岸观火,而是直接抱起孩子挡在他身前怒吼: “凭什么抓我对象!” “今年我被这些流氓骚扰多少次了?我到所里报警个多少次了?你们管过吗?” 她看向一个治安员,娥眉倒竖、语气激烈: “姚同志你接待过我不下五次吧?你知道我没有胡说吧?” 被她质问的治安员喉结动了动,低头没说话。 女教师将汤圆塞给钱进,撸起袖子把头发迅速盘成乌黑油亮的发髻,一昂头火力全开: “我被逼的没办法,找了个对象,希望有人能保护我。” “结果现在你们却黑白不分要抓我对象?你们还是人民的卫士吗……” 外面有自行车被支起来的声音,程华快速进门:“同志,我们街道——哟,都在呢?” 城南区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各街道治安员都认识。 程华尊敬的跟嵩山路治安所所长握手,回头给钱进使眼色。 钱进一看自己人来了,就说:“领导先别忙着抓我,我有物证!” “要不然先听听物证,您再作决定?” 他从挎包拿出一盘磁带:“有没有录音机?” 这年头录音机还不多见,不像收音机一样进入千家万户。 但距离它的爆发也就三两年,现在已经零星出现在一些机关单位和富裕家庭了。 比如钱进带张爱军从泰山路居委会就扛出了一台红灯牌卡带式录音机。 青年们时髦,一眼认出了磁带然后满头雾水。 嵩山路治安所里的录音机被搬出来。 磁带转动。 里面的声音响起来: “你谁啊?” “挺牛逼的,什么来头?” 以为自己成功倒打一耙的青年们愣住了,他们听到了彼此的声音,脸上的得意洋洋全没了。 所长皱起眉头:“这是什么时候录的声音?” 钱进说道:“刚才凑巧有一位同志带着录音机,他看到我们发生矛盾就录了起来——您继续听。” 声音继续放出: 直到钱进那一声吼:“你真大胆!你敢抢走、敢烧领袖的书……” 所长一把将开关给拍死,赶紧将录音机连同磁带给搬走了! 程华这边摩拳擦掌:“大案啊!” ------------ 第68章 魏老师傍上了领导 城南区人民夜校的窗户漏出暖黄。 铁皮广播喇叭在大门外电线杆上晃悠 门口宣传栏挂了灯,泛黄的劳模奖状在玻璃框里泛着潮气,优秀教师表彰剪报边角卷起,活像供销社柜台上隔年的挂历。 钱进说道:“我就送到这里了,往后遇着牛鬼蛇神拦道再去找我。” “我明天不就得去找你?因为我得去帮你们想念大学的同事补课嘛。”魏清欢露出笑容。 然后她想了想,忍不住问出了跟治安所所长一样的问题: “你到底什么时候录音的?” 钱进在治安所的回答是‘恰好有路人带录音机经过看到他们有矛盾就给录音了’。 因为还有陌生人出来打了青年流氓们,并且青年们和魏清欢都见到对方确实扛着一台大录音机出现。 这样所长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如今面对魏清欢的询问,钱进换了说法:“肯定是在我跟他们对峙的时候呀。” “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暗地里安排人躲在阴影里录音了。” “阶级斗争要天天讲,我要没个两手准备能去贸然帮你平事?” 魏清欢忍不住赞叹道:“你真厉害。” 有勇有谋有手段! 钱进的手段还要超出她的想象。 先前有了录音佐证,寸头青年们坐实了流氓之名。 倒打一耙的污蔑让他们所有证词都没有了价值,治安所采信了钱进和魏清欢的话。 寸头青年一个劲喊冤枉、喊他没有烧文选,但治安员们怎么会信他? 甚至连其他流氓都不信。 因为当时钱进用打火机烧书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刁钻角度: 他用身体挡住了后头的魏清欢,寸头青年的身体则挡住了同伴的视线。 另一个最后治安所检查了钱进的挎包,没找到打火机、没找到火柴。 倒是在寸头青年身上发现了煤油打火机。 尽管治安所所长是他干爹也保不住他了,所里还有程华在呢。 这年头小小所长无法一手遮天。 所以所长向钱进两人承诺,一定会依法处理这帮流氓。 钱进不信他的话。 磁带和烧过的文选都被所长以‘证物’作理由给收走了。 他猜测所长会毁掉证物后对程华施压,重新对他进行栽赃陷害。 但他不怕。 他有后手。 他希望所长真这么干,到时候就可以连所长一起给拔了! 这些不可能跟魏清欢讲解,钱进要挥手离开。 校门内有野鸟呜啦啦飞起来。 钱进感觉它们像是被惊飞的,就谨慎的去门口看。 手电筒光束扫过,四个戴鸭舌帽的青年正在撕扯墙上的夜校课表,另有一人拿着石灰水在乱涂乱抹。 感受到光束,有个青年凶狠的回头吆喝:“照你娘,想死吗!” 钱进戴上红袖章厉声说:“治安所接到举报,都给我蹲下!” 一听这话,青年们拔腿便跑。 钱进无语:“学校治安怎么这么乱?” 魏清欢一脸见怪不怪:“这十年来学校不是一直乱吗?” 钱进想想也是,说:“我还是送你去宿舍吧,你可得小心点。” 两人并肩走,他们的布鞋底蹭过石板路,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响。 夜校宿舍是平房,前面拉起的晾衣绳上飘着七八件劳动布工作服,秋风吹荡像群悬空的幽灵。 “小魏回来了?正好,哎,小魏回来了。”有个尖细的女声刺破夜色。 一间宿舍里冒出来两个女青年,其中一个掐腰问: “你去哪了?我的百雀羚口红和珊珊的雪花膏都不见了,有人说你出门前化过妆……” 看到舍友魏清欢的脊背瞬间绷直。 钱进看见她耳垂泛起珊瑚红,显然又生气又窘迫。 汤圆张开双臂挡在魏清欢身前,小嘴抿的很紧,胖乎乎的小脸上是惶恐又倔强的神情。 魏清欢说道:“我有朋友在这里,请各位老师有点素质,别给自己、给职业丢脸。” “我们被人偷了东西有什么丢脸的?是偷东西的人才丢脸!”掐腰女老师说道。 另一个叫珊珊的女老师也说:“你这是什么朋友?又是男同志?魏老师,咱们到底谁给教师行业丢脸了?” 魏清欢脸上满是厌倦。 钱进见此就拿手电自己红袖章:“你们丢东西了?行,我是治安队的,走,咱们去治安所做个登记,我让同事好好给你们找一下。” 他是扯虎皮做大旗,没指望能吓唬住女教师,只是希望她们能老实点。 结果门口看热闹的三个女教师中有人抖了一下,慌慌张张的迈步出来仔细看钱进。 随后她迅速劝两个吵架的舍友:“小蒋、珊珊,你们丢的东西再好好找找,说不准是自己不小心落哪里了呢?” “小魏、魏老师的品行我很了解,她从不碰人家的东西,这件事肯定有误会!” 珊珊疑惑的看她:“秦老师,晚饭那会你不是说小魏……” “对嘛,我当时就说魏老师不会干这种事。”女老师劝说两人回去。 钱进一下子看出她反应不对,问道:“这位同志,你同事是什么时候丢的口红和雪花膏?” “那个时间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 女老师一愣,愕然道:“领导你怀疑我偷了她们东西?” “那不可能,她们是下午丢的东西,我刚结婚白天在家里,夜里上班才会来学校!” 魏清欢悄悄拉了钱进一把对他摇头。 钱进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会激化魏清欢和舍友们之间的矛盾。 他讪笑一声说‘随便问问’,道了个歉就离开了。 其他女教师疑惑的看向秦老师:“你干嘛维护她的面子?” “对呀,咱们不是找理由赶走她吗?她带个孩子住宿舍算什么事!” “这小孩半夜又要尿尿又会哭的,就因为有人听见咱宿舍半夜有孩子哭,不知道造了多少谣……” “都闭嘴!”秦老师忍无可忍。 她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发现魏清欢在收拾被褥,就冲其他四人招手到外面低声说: “以后别招惹魏老师,她傍上领导了!” 四人吃惊:“就她的成分……” “嘘!小点声!”秦老师怒视说话者。 珊珊低声问:“刚才那个是领导?他都不是治安员吧?我看他是治安突击队的袖章。” 秦老师说:“他是治安员,但不是一般治安员。” “上个周一,就是我淋着雨、哭红眼回来那天,你们不是问我怎么了我不说吗?” “现在我不妨告诉你们,那天我拿着公婆家给的票证想去黑市换双皮鞋结婚用,结果被打投所给抓了!” 女老师发出惊呼:“那你不麻烦了?这事要是让你对象家里知道……” 秦老师叹气:“对呀,不怕你们笑话我,当时我吓坏了,一个劲哭着找打投小分队求情,却一点用都没有,人家就要通知单位通知家属。” “后来运气特别好,陪在魏老师身边这青年去了,当时打投所安排了人去门口冒雨接他,见了他一个劲点头哈腰的陪笑。” 珊珊嘀咕:“真假?” 秦老师说:“我能拿自己名声开玩笑?我现在是要救你们,否则这事我打算憋一辈子的!” 其他女教师点头。 是这么个道理。 魏老师继续说:“等到他要走的时候,他们常所长更是亲自出来送他,还一个劲挽留他喝杯茶、避避雨。” “但他说自己还有事要走,看到我们在雨里哭,他不忍心了,直接给常所长下的命令,说‘他们没犯大错教育一下放了吧’。” “常所长什么都没说,就是吓唬我们几句,真的把我们全放了——甚至没让我们写检察书、悔过书!” 女教师们听的直了眼。 有人迟疑的问:“他那么年轻……” 秦老师不悦:“你们还不信?我可以告诉你们,常所长出来送他的时候,是两只手跟他握手并弯腰了!” 四个女教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说话了。 掐腰女老师说:“秦老师我们都信你,可是,你看准了?是一个人吗?” 秦老师说道:“我的眼神还用怀疑呢?刚才我第一眼就有点看出来了。” “后来人家用手电光照自己,照在脸上比白天看的都清楚,我绝对不可能认错,说实话长他那么帅的青年不多见,我见一次一年都忘不了!” 另有女教师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才我注意了一下,他的发质很好、皮肤有光泽,确实是个体面人。” “刚才他用手电照袖章的时候我没注意他脸,我注意他手腕来着。” “他戴了一块崭新的手表,光一照亮堂堂的,表带雪白闪亮,肯定是高档商品……” 斑驳的绿漆木门吱呀作响,女教师们纷纷回去。 六个女人挤在12平米的宿舍里,基本上除了上下床没多少空间了。 秦老师的圆脸挤出向日葵般的灿烂笑容。 她抓过暖水瓶给魏清欢的搪瓷缸里倒水,随意的问:“魏老师,你朋友姓钱吗?” 魏清欢压住内心的狐疑,说:“对,他叫钱进。” 秦老师立马赞叹:“好名字,谐音了前进,看来他父辈对他期待很大。” 珊珊翻腾一阵,突然说:“哎呀,我雪花膏丢床缝里了。” 她拿了盒饼干坐到魏清欢床边:“魏老师刚才真对不起,我太冲动了。” “小汤圆,你是不是饿了?来,吃点饼干。” 掐腰女老师也凑过来讪笑说:“魏老师,我刚才没别的意思,就是着急了。”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跟我换一下床铺吗?我想过了,你带个孩子确实靠门口方便有一些,要不明天换床铺?” 秦老师翻白眼。 两个蠢材! 魏清欢是很聪明的人,她看出来了,同事的大变脸是因为钱进。 可从钱进工作和住处来看,似乎没什么突出之处吧? 但她乐意看到同事们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自己热情总比集体抵制自己好。 特别是汤圆太小,需要善意的环境。 这样她顺坡下驴跟同事们虚与委蛇的热情起来,享受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到的善意。 哪怕是演出来的。 ------------ 第69章 总队上任一把火 “日头晒腚沟子了还挺尸呢!” 一大早,钱进夹着一沓的大红纸去把徐卫东从床上薅下来,一起带着上班。 五支队伍的队长点卯向他汇报。 他站在最前面,看着五十多号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中学标本室里那些被大头针固定的蜜蜂。 整齐归整齐,死气沉沉的。 他很理解。 劳动突击队不是好地方,但凡有条出路的人都走了,留在这里的其实就是市民口中的‘盲流’。 钱进将五个队长叫到身边,把大红纸交给他们:“各社区都挑个人缘好的去贴这个。” “贴大报?要斗争谁吗?”王东露出兴奋之色。 钱进翻白眼:“世道变了,同志哥,再也别想着斗谁了。” “我准备在咱街道组织个学习突击队,我家隔壁的204用来当学习班教室。” “把消息传出去,让街道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想要占204,是想用那个房子为人民服务!” 王东不以为然:“明白了,钱总队你是既想当婊子还想要牌坊。” 这话把钱进给气的。 连这等脑袋里长肌肉不长脑浆子的畜生都看出自己心思了,那以后岂不是钱进之心、居民皆知? 但他没更好的主意,而且他知道自己再等几天,一旦高考通知见报,他的牌坊会成功立起来的。 一部分队员去贴通知报,其他队员去劳动。 钱进把队长和党员留下了:“老徐你也留下,一起开个会。” 会议主题简单又明确: “各位同志比我进劳动突击队都要早,对这支队伍的了解自然比我多。” “现在劳动突击队名义上是一支人才众多的队伍,其实是一盘散沙!” “这样不行,咱们要想办法将人心聚拢起来,真正成为一支有战斗力的队伍、一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队伍!” 队长们笑出声来。 徐卫东自觉当好钱进的狗腿子,呵斥道: “笑什么、笑什么?一个两个的态度端正点啊,你们必须把钱总队当回事,不能把他当个屁!” 钱进怀疑这孙子飘了。 结果徐卫东又说:“钱总队能量多,你们跟着他不会吃亏。” “我怎么来的这身皮?还不是钱总队想的办法?所以你们想好了,只要跟着他好好干,迟早也能像我一样飞黄腾达……” “哎哎哎,你给我闭嘴!”钱进赶紧打断他的话。 “什么飞黄腾达?我们是同志、是革命战友!我们在一起要为人民服务,不是为自己谋利益!” 徐卫东拉走他低声说:“老钱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还都下过乡挨过生活的鞭笞,所以你这样没糊弄他们!” 钱进说:“我没糊弄他们。” 徐卫东直勾勾的看他:“没开玩笑?” “废话!”钱进瞪他。 徐卫东讪笑:“那你别怪我直人说话直——要做梦去床上,那得劲。要许愿,去庙里,那靠谱。” 钱进冲他竖起中指:“废物!” 他回来说:“不废话了,我直入主题,劳动突击队必须得成为一支能打硬仗、能打胜仗的人民队伍!” 众人傻眼了,开始交头接耳。 钱进下压手腕:“我明白大家的疑虑。” “劳动突击队一没社会地位、二没工资收入,大家即使为邻居们服务,可街道上的邻居还是瞧不起咱们,对不对?” 王东说:“钱总队你明白这道理,干啥还为难我们?” 钱进说道:“我怎么会为难你们?恰好相反!” “我要告诉大家,既然大家伙选我当了这个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那我就要为大家伙负责!” “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信任,一定要带所有人走出泥沼,走上光明大道!” 队长们和党员们对视一眼恍然大悟,赶紧鼓掌。 王东向左右说:“没看出来,钱总队搞假大空这一套也是有一套啊。” 钱进不废话,说出计划: “我要以咱们劳动突击队为主体,办个全新的、大型的小集体企业!” 所有人都愣了:“什么?” 带队伍从来不是简单的事,钱进要坐稳这个总队长的位子,他必须得让队员们信服。 队员们信服什么样的人? 有眼光,有本事,有初心、有责任的人! 他先要展示自己的眼光,问道:“劳动突击队为什么存在?是不是因为居委会迟迟不给咱们安排工作?” “那为什么呢?” “工作机会少啊。”徐卫东说。 钱进摇摇头说道:“我打听过,今年7月之前,基本上各街道居委会每个月能给五到十个回城知青和劳动突击队员安排工作,是不是?” 这是公开数据。 大家伙都说:“是啊。” 钱进又问:“那从7月之后呢?别的街道你不清楚,泰山路情况你清楚,每个月安排了几个?” 一行人开始掰手指数:“7月2个,安排的老庞和杜家闺女。” “8月、8月2个,9月1个,不对,9月也是2个。” 钱进说道:“大家发现能安排的工作变少了吧?那我问各位,7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情况出现改变?” 徐卫东直勾勾的盯着他:“什么事?” 钱进明白了。 以后动脑子的事没必要找这货。 他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也直勾勾盯着他:“什么事?” 钱进又明白了。 劳动突击队其实就是个养猪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应该是里面的养殖员…… 这样钱进直接说出答案:“7月开十届三中全会了!” “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报纸上的大小新闻,也在私下里打听各种消息。” “基于官方与民间提供出来的信息我做了个推断,现在坊间流传的国家要重启高考一事是真的!” 进入十月后,这消息在海滨市已经隐隐流传。 但几乎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开会的这些人便摇头。 “不用否认我的推断。”钱进霸气一挥手,“等待时间去验证。” “然后不止要恢复高考,下乡的青年们也要回来了,否则各街道主持修缮老房子、民防工程改住宅的工作干什么?” 徐卫东那小小的脑瓜被这番话冲击成小小的烂瓜。 他想发表一下高见,最后提了提裤子说:“我从床上让你薅下来,一晚上没撒尿憋不住了,我先去哗啦哗啦。” 钱进给他一脚,又对其他人说: “各位同志哥,不信你看吧,你们将面对两条路,一是参加高考去上大学,二是继续等待居委会分配工作。” “往后居委会能分配的工作会有很多,可是竞争的人会更多!” “咱们劳动突击队很难分配到好工作,所以我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咱们自己去搞钱——我要搞一个小集体企业,自己给咱队员安排个好工作!” “只要这个企业做大做强、勇创辉煌,那我们队员又有工资又有分红还有各类奖励,到时候自然会一心为突击队使劲!” 一群人大眼小眼瞪着他。 傻逼了。 朱韬支支吾吾的说:“不是不相信你啊,是大家确实没见过这种事。” “听都没听过。”王东挠挠头。 钱进先道问:“你们中不少人吃过我做的凉菜,怎么样?” 徐卫东竖起大拇指:“那只能说牛逼!” 他看手指上湿漉漉的,就不动声色的往朱韬身上擦了擦。 钱进说:“告诉你们实话,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管大宝是我老哥,我厨艺已经得到他真传。” “拌凉菜还不算什么,厉害的是做麻辣烫和鲜汤菜!” “我们要办一个餐饮方面的小集体企业去为人民服务,从天冷适合吃的麻辣烫和鲜汤菜入手,最终办成全世界响当当的餐饮巨头,到时候去为全世界人民服务!” 鸦雀无声。 徐卫东赶紧喊:“傻愣着干嘛?呱唧!” 掌声很热烈。 赵波问道:“又要赶英超美啦?” 还有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就凭咱们几块料? 他更鸡贼,很快想到了关键: “可是,咱们怎么能成立小集体企业?居委会没能力创办这么大一个企业呀!” 钱进避而不答,指向徐卫东说:“这件事需要这位领导的协助。” 徐卫东昂头挺胸:“钱总队请放心,我抛头颅洒热血的去协助同志们!” 钱进说:“那不用,到时候你每天给我们提供要扫荡的地区,我们好避开你们单位。” “即使碰到你们了,你也得给我把场子撑住,不能抓我们的人!” 徐卫东急眼了:“啊?真要协助啊?” 钱进呵呵笑:“要不然送你进打投所干什么?送你去胡吃海塞?” 赵波追问:“不是,钱总队,你还没说咱们到底怎么能成立小集体企业呀。” 钱进说:“已经成立了!” “企业领导人,我!” “企业骨干,各位!” “企业间谍,徐卫东!” 徐卫东:啊! 他感觉自己和钱进中出了误会。 老钱不会真让自己当间谍吧? 钱进推他离开去上班,又对其他人说:“等到我们营业了,没人抓我们,那我们不就是个合法的小集体企业?” 王东眯着眼思索一会,一拍大腿说:“是这么个道理!” 钱进将劳动突击队的发展方向告诉了各队骨干,然后给他们下达了第一阶段工作安排: 周日所有人下乡支农,用劳动换取蔬菜和海鲜,下个礼拜开始,劳动突击队的小集体企业就要正式营业。 到时候所有收入都是小集体所属! 消息被扩散给全体成员。 一盘散沙也有好处。 大家全是茫然无措的沙雕,领头的说怎么干,没人反对大家就决定这么干。 暮色将沉未沉时,钱进下班回家。 楼门口有人在等他。 夕阳西下,泰山路梧桐树梢镀着金边,满地落叶金黄,染上霞光如同碎金。 魏清欢低头用黑布鞋踢树叶玩,偶尔一弯腰,洗到泛白的军绿外套下摆收起,露出里面白底蓝格的的确良衬衫。 衬衫修身,隐约能看出腰肢的纤柔。 钱进见此打招呼:“魏老师,你怎么来了?” 魏清欢闻言起身笑着看他。 夕阳从巷子西头斜斜泼来,给她的瓷白脸庞染上橙红光晕,两根乌油油的麻花辫垂在双肩,露出的脖颈纤长更显得身段窈窕。 后头的老楼炊烟袅袅。 街头下班的自行车铃声叮当。 钱进自我承认是个好色之徒。 于是他默默的对自己说。 就是她了! 因为她最是盘亮条顺! ------------ 第70章 高考来了 魏清欢这回是提着礼上门的,帆布挎包鼓鼓囊囊塞着书本,油墨香几乎能从布缝里渗出来。 她站在花坛边像株水仙花,声音清凌凌的:“钱同志,给你送谢礼来了” “昨晚多亏你了,今天我托人去治安所打听过了,那些缠着我的流氓被送去上级单位了!” 她眼尾漾着笑纹,风情流露:“我一早打听过了,少说判五年劳教。” 钱进上楼请她进门:“老话讲,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这帮混账是自食苦果。” 他的军绿衬衫的袖管正好卷到肘弯,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臂膀。 这样他就挥了挥拳:“咱们工人阶级的天下,哪容得他们撒野!” “吃晚饭没?”他忽然话锋一转,指指煤炉上咕嘟的铝锅,“给你弄个白菜粉条炖猪肉尝尝?” 魏清欢抿嘴直笑,拎起挎包晃了晃:“可不敢叨扰,待会还要备课呢。” “不过,”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到礼拜天休息,我请你吃个饭吧?我的厨艺不错。” 钱进心里跟明镜似的——女老师是铁了心要还人情。 果不其然,今天魏清欢来是做了准备工作的。 她要如建议所说,把隔壁204拾掇成学习室。 青砖墙糊上新报纸,魏清欢挽着蓝布衫袖口,鼻尖沾着灰: “以后我来这里当个挂职老师。” 钱进喜欢老师。 这个题材的片子他曾经装满了一个移动硬盘。 不过他寻思教室功能刚启用,社区知道这件事的恐怕都没多少人,会真来学习的人更少。 结果等到日落时分,断断续续还真有不少人来了204。 还基本上都是老人。 这些人自然不是来学习的,他们是怀疑钱进挂着羊头卖狗肉。 这样魏清欢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一波又一波的老人到了204一看,门口挂上了‘学习突击队教室’的牌子,然后里面还有夜校老师在整理书本。 他们无话可说,又一波一波的离去。 由他们口中,学习突击队教室里有一位漂亮女教师的消息传播开来。 好几个青年在第一时间风风火火的赶来。 钱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白天干活说累说要休息,到了晚上不休息了?行,全跟着治安突击队去扫街!” 来的都是劳动突击队队员。 难怪社区居民叫他们盲流。 这帮人不是盲流是什么? 队员们讪笑着跑路。 很快徐卫东眉飞色舞赶来:“有漂亮的女老师?嘿嘿,叫我看看!” 他到门口一看,惊喜万分:“魏……” “要有礼貌,要说你好,你跟谁‘喂’呢?没有礼貌!”钱进在教室里堵住他的嘴。 徐卫东敏感的意识到情况不妙。 钱进对魏清欢微笑:“魏老师,别管这些二流子,来,您继续上课。” 他不能让魏清欢白来,就安排四小来上课,期间发现张爱军没怎么念过书,便又让张爱军跟着学习。 如此一来既有老师又有学生,教室就使用了起来。 徐卫东也想学习。 魏清欢无奈的说:“但这里桌椅不够用,所以同志很抱歉,我……” “我回家搬!”徐卫东兴冲冲的狂奔而去。 十分钟后。 钱进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个板凳、肩膀上扛着个八仙桌上楼了。 都是实木的! 钱进看的一个劲倒吸凉气。 这牲口! 这也不是春天啊,都快冬天了! 又有其他队员带着桌椅来上课,两个房间很快就塞满了。 后头再有人不信204的使用性质来登门检查可就没话说了。 从第二天开始,泰山路街道成立了一所学习突击队教室这一消息不胫而走。 盯着这间房子的人只能悻悻离开。 关于钱进的流言蜚语也逐渐停歇。 然后,大的来了! 教室启用才两天。 20号的星期四,钱进正在带队从街道往城外运送成堆落叶,忽然有人骑自行车赶来: “钱队长在哪里?” 钱进起身擦汗:“谁啊?哟,魏主任……” 来的人是妇女主任魏香米。 女主任看到他后立马将他拉一边: “你赶紧回去把你教室摘牌,带人把桌椅全搬走,不要承认在里面搞过教学工作!” “快!” 钱进满头雾水:“怎么了?” 魏香米急促的说:“有人举报你开地下黑校,说里面有成分不好的子弟学习,事情捅到市里了,市里今天来人要查你!” 不等钱进再说话。 旁边的王东面色一变,推他一把说:“钱总队你骑车去开门,我带同志们立马去搬东西!” 钱进从两人的表情中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但他还是问:“会有什么后果?” 魏香米说:“如果证实了举报信息,你最少也得被抓走关几天!” 王东一拍大腿:“最轻的时候就基本没有,他们肯定想办法办你!” “狗日的,谁他娘举报的啊?让老子知道了捏碎他卵子!” 钱进能猜到是谁举报的。 除了张红波还能是谁? 他一看发动人民群众斗不了自己,自然就使用了官方力量。 钱进沉思一二,对王东说:“你们不用去忙活,越忙活越乱。” 跟张红波斗了几次,他已经大约清楚对方的手腕了。 “这事我自己去应付,我先应付着看看。” 魏香米将自行车借给了他,他火速回去告诫张爱军守住门口谁都不准进来,然后锁门取出金箱子开始买报纸。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又有人来找他。 市里教育口的领导来了。 领导是从区治安局带人来的,似乎是准备直接将他给法办。 他们乌拉拉来了十几个人,引得没事干的老头孩子跟着看热闹。 有人敲开门,把钱进揪出来就要他打开隔壁房间。 钱进打开房间。 里面是各式各样的桌椅,最前面一张桌子上还放了几本书。 领导上去挨个翻看,脸色阴沉:“《物理学计算问题解法》、《高中数学》、《化学知识》——还都是甲种本?” 钱进也是跟着魏清欢才知道。 当下高中课本是分级的,分为甲种和乙种两级,其中甲种知识点更难,乙种则简单。 “中学课本挺齐全的,怎么没有《农业知识》?”又有一名教育口的领导问。 钱进说:“有,不过被老师拿走了。” “承认这里是地下黑校了?”领导为自己钓鱼成功而欣喜若狂。 人群里的张红波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钱进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魏香米眉头紧皱。 她也没想到钱进会浪费自己一番好意,不加抵抗直接投降。 于是她开始暗自祈祷,这小子不像预计中那样坚强勇敢,希望别暴露自己。 面对质疑,钱进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承认什么?什么地下黑校?” “你这里就是个地下黑校!”一名戴眼镜的领导义正言辞的说。 张红波脸色沉重,说道:“这事我们居委会也有责任,没想到钱进同志强行要走这间房子,竟然是为了办地下黑校。” 钱进说道:“这不是污蔑吗?什么地下黑校,我们这里牌子写的清清楚楚。” “学习突击队教室!” “我们成立这教室是专门面向有志学业的青年,让他们来这里学习交流、共同进步,这是我们劳动突击队的一个为人民服务的新项目!” 前来围观的人越发的多,连附近清理落叶的一支突击队也来了。 听到钱进这么说,队员暗暗叫苦: 倒霉,二队跟着钱进这队长多次立功、占尽便宜,怎么自己这边刚认了钱进当总队长就要跟着倒霉? 有人感觉不妙,掉头跑路去找其他队长通报消息。 魏香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自爆。 她硬着头皮出来说:“各位领导,这件事里有误会。” “怎么回事呢?是这样的,钱进同志说的不清楚,这其实是我们街道劳动突击队会议室和学习室!” 张红波看到钱进装都不装了,自认此次胜券在握。 他决定给棺材板上砸钉子,说:“小魏,不要助纣为虐呀。” “这房子属于咱们街道,劳动突击队也属于街道,要是劳动突击队要用这房子当会议室,咱街道上能不知道吗?” 直属上司出来给事情定性。 魏香米叹了口气,只能怏怏后退。 眼镜领导霸气挥手说:“不要废话了,把他给我带走!” 钱进抗拒:“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们劳动突击队为有志青年们提供个学习场所有什么错?” “年轻人爱学习,当下缺少合适的学习环境,我们为他们服务有什么错吗?” “为人民服务没错,可你们是为好青年服务的吗?好青年要学习还用来你们这犄角旮旯?”另一个胖领导语气更严厉。 “我看你这里是给各类坏分子、违法犯罪分子提供服务的地方,说你这是个地下黑校还能冤枉你?” “刘队长把他带走吧,回去要好好审他、好好调查他!” 一直不说话的黄永涛终于出来开口:“不用上纲上线吧?” “钱进这位同志我很了解他的思想觉悟,他是我们街道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 “刘队长知道,这支队伍还是我们区局开会通过的任命呢,因为他们在保护人民财产、与罪恶作斗争方面,屡立奇功!” 刘队长跟他关系不错,给他面子:“那黄所你认为怎么处理?” 黄永涛说道:“把他先带到我们单位去吧,毕竟是我辖区里出的事,我作为分管领导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嘛!” 204教室还没有制造出任何问题。 只是有人实名举报它有问题,相关单位来处理问题罢了。 既然黄永涛出面,教育口和治安口的领导们商量一下都给他面子,让他把钱进带去,但将由多个单位成立专案组来进行调查。 事情就此决定。 钱进被戴上手铐带走。 这引得街道好些居民连连摇头。 他们下楼时候劳动突击队刚赶回来。 一看钱进被抓,王东头一个冲出来挡住众人去路喊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凭什么抓我们队长?我们队长犯他妈哪门子法了!” 张红波严肃的说:“王东,你给我下去!” “钱进不是你们队长了,居委会这就收回他的一切职务!” 王东莽撞且硬骨头,叫道: “劳动突击队就他妈个干脏活臭活的队伍,不是什么单位部门,是群众组织!” “我们的总队长是所有队员群众民选出来的,你没资格任命也没资格……” 赵波上来捂住他的嘴巴往后拖。 王东将他推了个趔趄怒道:“干什么?教室的事咱又不是不知情,咱又不是没去过!” “钱队就没干任何违法犯纪的事,凭什么抓他,决不能抓他!” 早已经得到钱进叮嘱的张爱军上去将他拖走。 王东愤怒的冲他吐唾沫:“吃钱队的肉时你比谁都欢,有点事了你比谁跑的都快——老子瞧不起你!” 钱进看的感动。 难怪王东又鲁莽又没能耐,可他就是能稳坐一队队长,甚至当初撸他的时候一队队员还全不同意。 现在他明白了。 这是真大哥。 弟兄有事他真上啊! 王东出头,朱韬作为嫡系不能无动于衷,他跟曹有志等人全上去解释。 黄永涛安抚了他们,在队员们垂头丧气中将钱进带走。 钱进了治安所就喝茶。 程华知道他这事就不是大事,所以给他添茶倒水,伺候的不亦乐乎,只求以后钱进找管大宝下馆子的时候还能再带他两次。 傍晚有意外客人到来。 魏清欢小心的询问:“领导,钱进同志被关在这里吗?” 程华见过她了,闻声过来把她接走说:“放心吧,你对象没事的,就是上头完任务,吓唬吓唬他而已。” 魏清欢想解释,但想了想一切,只能苦笑:“他是受我牵连,将房子变更为学习室,是我给他出的馊主意,没想到会这样。” 钱进自己待在审讯室,程华把魏清欢带进去探望他,魏清欢又给他带了饺子: “本想今天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来着……” 女教师面色凄苦。 钱进打开铝饭盒开吃。 芸豆馅水饺,没什么油水但胜在菜多馅大,味道调的清香开胃。 他竖起大拇指赞叹:“好吃,魏老师手艺没的说!” 程华嘴馋,趁魏清欢走神的时候拿了两个赶紧塞嘴里,然后眉开眼笑的点点头。 魏清欢有些尴尬:“对不起,我不该乱给你出馊主意,我临时给组织写了一封信说明情况。” 她掏出信封双手递给程华。 钱进说道:“魏老师你放108个心,我没事的。” “开设学习突击队教室不但不是馊主意,还是个天才般的创意!” “今天你先回去,放心,我肯定会出去,你肯定还得再来当老师!” 程华也安慰她,把她带了出去。 钱进吃饱喝足,就当来冥想了。 他刚静心下来。 徐卫东又火急火燎、骂骂咧咧的来了…… 夜幕降临。 午夜过后是21号。 星期五。 黑沉沉的夜色中,50年代起自魔都开展、各城市跟进建成的八一开航航线照常工作。 《人民日报》在首都总部印刷完成后,制成铅版模具被送到了海滨市国营印刷厂。 一张张报纸纷飞,印刷工人看过后纷纷瞪大眼睛,其中有青年更忍不住叫起来。 车间主任严肃的说:“保持纪律!不准交头接耳、严禁任何信息提前透露!” 报纸唰唰唰的堆积起来,分装工人娴熟的将它们点清数量分装送上车。 黑夜退去。 黎明将至。 报纸被送去各销售点和派送点后,接收的工人看过新闻赶紧打电话…… 有些报摊和书亭更是提前开门。 鱼肚白下。 有夜班工人下班也有早班工人上班,很快一条消息跟核弹般在城市里炸响: “《人民日报》消息!” “各大高校招生重大改革!” “恢复建国后的高考!大学不看出身了!要根据成绩择优录取学生!” 晨光刺破云层,雪白的鸽群掠过灰墙奔赴苍穹。 一轮火红的朝阳升起来! ------------ 第71章 倒张联盟成立了 淡薄的晨雾还未散开,整座城市已经被油墨味浸透。 到处都是买报纸的人。 报摊、书亭里的《人民日报》全被抢购一空。 有人买不到报纸急的在街头掉眼泪。 有单位紧急刷新标语:送别城乡秋天,迎接文化春天。 新华书店铁栅栏外蜿蜒着灰蓝色的长龙,碎花头巾与蓝解放帽绿军帽一起在寒露里蒸腾出白气。 有人把搪瓷缸倒扣在台阶上占位,缸底‘劳动光荣’的红字在薄霜里洇出血色。 八点钟书店开门。 穿四个口袋中山装的老营业员探出半截身子一看吓一跳:“呀,咋来了这么多人?” 队伍轰然而散。 好些青年往前挤:“师傅,我上个月看到有《数理化自学丛书》,给我一本!” “给我留一本字典,我要买字典!” “同志你们这里有课本吗?” 人声呼啸,大门玻璃在推搡中爆响,地上滚出来一只拖鞋…… 邮局屋檐下的黑板报被人擦掉,红粉笔写的“高考来了”四字色泽浓烈。 有单位例行张贴当日报刊,青年工人们不上班了,跟春汛里的梭鱼一样挤在一起张望。 街道居委会也来了人,他们撕掉标语“广阔天地炼红心”,贴上了新标语: 我们要学知识! 正在看报纸的张红波被人拽出来:“张主任你出去看看,乱了套啦!” “对,张主任你赶紧主持大局啊!” 张红波木然的看着同事们。 外面的喊声已经传进来了:“我们要学校!我们要复习!我们要参加高考!” 张红波低头仔细看报纸。 《人民日报》头版头条: 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第二版头条: 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 他抬头看向治安所方向喃喃说:“变天了,怎么突然就变天了!” “钱进这狗草的混账东西,他在中央有关系吗?他怎么知道现在应该搞教室的?难道老天爷也帮他!” 街头的广播喇叭破了音,女播音员激动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在筒子楼间震荡: “今年,高等学校的招生政策进行重大改革,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省市自治区批准的方法……” “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的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并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选报几个学校和学科类别,让祖国挑选人才……” 外面汇聚的青年们蹦跳着发出欢呼声:“噢!” “祖国万岁!” 好些劳动突击队员也混在里面。 赵波欢呼之后猛然想起前两天钱进开大会时候的预言。 他激动的浑身发抖,拉着身边的队员喊:“钱总队早就预见了这一天!” “他天天看新闻、到处打听消息,他当时就说国家快要恢复高考了,所以他才提前准备了学习突击队要用的教室!” 有参会的党员点头:“是,他确实预见到了。” 赵波吼道:“那他给咱准备学习突击队教室有什么问题啊?” “凭什么抓他?同志们跟我走!去把钱总队接回来!” 人群浩浩荡荡离开。 有人唱起《国际歌》,全队伍跟着唱,歌声嘹亮: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治安所里,庞来福一早给上级单位打去电话。 主管领导听了后说:“这谁抓的人?乱弹琴!” “任何时期,学习都没有错误!领袖说过嘛,社会主义建设需要有文化的劳动者!” “当然放人、必须放人!咱治安突击队的队长组织辖区内青年学习文化知识这是好事,应当鼓励!” 庞来福挂了电话立马把还在睡觉的钱进喊起来。 他有些佩服:“你小子真是铁胆子,多少江洋大盗进了咱这房间吓破了胆,你竟然还能睡着!” 钱进搓搓眼,随意说:“他们吓破胆是犯错了,他们不是胆小是知道自己要遭到法律制裁了。” “我能睡着是我问心无愧,我下乡支农是为农民服务,加入劳动突击队是为市民服务,我办学习突击队是为知识青年服务!” 庞来福情不自禁的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走,就当来咱单位熟悉内部建筑结构了,你该回家了!” 钱进故意露出诧异:“领导们这么快做出决定了?” “噢,是不是张红波贪污被办了,我作为他的诬陷受害人清白了?” 庞来福忍俊不禁:“他没事,嗨,他毕竟是你领导,对他尊重点嘛。” 钱进问他:“庞所,要是有人想整你坐牢,你尊重他吗?” 庞来福一瞪眼:“我整死他!” 钱进冷笑,咬牙切齿的说:“我也会整死他!” 庞来福想劝说两句,但想了想没话可说,只好钱进带出去,将单位的报纸塞给他: “你教室给我留两个位子,我侄子和外甥女应该要去高考,到时候让他们去你那里好好学习!” 这张报纸不用看了。 他昨天已经看过了。 昨天他买了今年剩下的所有人日报,因为时间紧急成套买的,价格很贵,总共花了两千八。 结果买的第二张就是恢复高考的新闻…… 他走出去。 徐卫东在躺椅上睡觉。 老徐很讲义气。 昨晚要陪他在这里共克时艰,然后说到做到,钱进在里面睡他在外面抢了程华夜班的躺椅呼呼大睡。 程华则正在翻箱倒柜找书呢。 钱进吃惊的问:“你也准备念大学?” 程华摇摇头:“以前抓了偷书的小偷,一些书没找回失主扔在我们单位了。” “今年恢复高考,这些书应当能派上用场,我想找一找到时候给需要的同志用。” 钱进佩服:“程警官是真心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 程华更佩服他:“你能提前办起学习室,那才是好同志。” 外面熙熙攘攘来了人。 钱进以为是激动的青年举行欢庆游行。 定睛一看。 劳动突击队来了! 王东冲在前头。 钱进出门,几十号人振臂高呼:“钱总队,同志们接你回家!” 当场,钱进热血沸腾。 难怪男人都喜欢带兵! 他上去与王东拥抱,王东兴奋的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不会冤枉好人!” 赵波急忙上前刷存在感:“咱们唯物主义者不讲老天爷,钱总队是靠了自己!” “领袖同志说,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这句话什么意思?就是说靠爹靠娘不如靠自己!” “昨天我看出来了,钱总队绝对是胸有成竹,他早在开会时候就说了,国家会恢复高考,这眼光太准了!” 他往左右看,嘴角往下拐,拇指往上竖。 朱韬:“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簇拥钱进往回走。 今天的海滨市里当真是热闹,比得上国庆节了。 他们途经百货大楼,钱进发现里头的碎布头柜台排起新队伍。 穿卡其布工装的女人们攥着布票,眼睛盯着最挺括的的确良布料。 知识青年们最爱穿的确良衬衣。 今天劳动突击队不可能还有心思去劳动。 这里面都是曾经的知识青年,不少人还是上过高中的,他们符合高考条件,也有参加高考的心思。 钱进带他们回到居委会门前整装列阵。 然后看到四小齐刷刷的站在墙角。 他很奇怪:“哎,你们四个怎么在这里?” 魏香米用眼神示意主任办公室。 主任办公室的窗户拉着窗帘。 好几面玻璃已经碎了。 钱进问道:“你们四个干的?” 四兄弟点头。 刘三丙忿忿的说:“说好了一人砸一面玻璃给你出气,结果二哥不讲武德,他砸了两面玻璃!” 王东闻言捡起一块石头甩了上去。 ‘咣当’玻璃破碎。 王东喊道:“别跑!抓住那小子,他竟然敢来居委会砸窗户,反了天了!” 居委会好几个工作人员出来抓人。 但自始至终张红波没有露面。 魏香米无奈的说:“钱总队,行了行了,你快约束一下你的人吧。” “这些小孩砸玻璃赔偿就行了,要是突击队队员砸玻璃这可是破坏公物的大问题!” 钱进笑道:“放心,魏主任,我们突击队有纪律,他们不会这么做的。” 他又对四小说:“你们怎么能来砸居委会的玻璃?这是非常不对的事情,我要对你们进行严厉的批评!” “好了,赶紧滚蛋,回去一人煎俩鸡蛋吃,必须全吃下啊,这是惩罚!” 四小立马跑了。 钱进想应付居委会工作人员的追责。 结果没人追责,其他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没人追责更好。 完成了对张红波的示威,钱进准备将整好队伍的突击队员带去学习室。 结果魏香米笑吟吟的冲他招招手,示意他留下。 钱进不明所以。 但魏香米对他很好,他便让王东带队先去学习室,自己留下了。 魏香米将他带到没人的会议室,往外看了看后关闭房门。 钱进心里开始打鼓。 他承认,魏主任颇具风情。 可他现在心里只有更具风情的魏清欢了。 这么想着他在脑袋上甩了一巴掌。 瞎琢磨什么呢,这是1977不是2027,魏香米再风骚也没有在单位找刺激的胆子。 结果魏香米坐下后第一句话还真不对劲了:“钱总队你请坐,你还不了解我吧?我向你简单的说说我的情况。” 钱进猛抠下巴。 他在27年是相过亲的! 就是没亲成。 魏香米继续说:“你知道我除了是咱们街道的妇女主任,还在区里房管所上班……” 随着她介绍,钱进听明白了: 魏香米想晋升,可房管所那是什么单位?庙大妖风大、池深王八多。 她已经是一名股长,因为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也没有过人的能力,她在房管所的仕途到头了。 如果她还想更进一步,就得在居委会上使劲。 而她更进一步就是当居委会主任。 张红波不走。 她坐不上主任的位子。 所以她对钱进的屡次示好有目的:一起对付张红波,让张红波离开泰山路,她好上位! 话说明白就好办了。 钱进说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魏主任,咱们以前就是朋友,这样更是好朋友了。” “放心,我来想办法搞定张主任,然后我们劳动突击队肯定会支持你上位!” “但我有要求。” 魏香米微笑:“你说,是不是优先安排工作有关?” 钱进说道:“有一半关系,你当了居委会主任后,要支持我们劳动突击队办起一个小集体企业。” 魏香米疑惑的说:“你们怎么办企业?有什么项目?有什么方向?” 钱进说道:“这些我们会搞定,绝对不会违法犯纪,所以你只要支持我们就行了。” 魏香米答应下来:“没问题!” 同志握手。 倒张联盟成立。 PS:提前预告一下子,各位衣食父母,下周三的26号中午本书上架哈,从那以后就开始爆发,狂野的爆发! ------------ 第72章 成功加入供销总社 恢复高考的新闻是核弹级,它首先在城市里炸响。 暮色四合时分,图书馆昏黄的灯泡次第亮起,像是给灰扑扑的城市缀上颗颗星辰。 书架早被翻得七零八落,可年轻人们仍执着地挤在过道里——这里终究是离知识圣殿最近的朝圣地。 距离象牙塔也比其他地方更近。 没人说话,翻开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 有人直接带了晚饭来,摸出半块烤饼,对着窗户吃起来。 吃饭的哈气在玻璃上形成水雾,青年便默写方程式。 204的突击队学习室重新开张,两个房间塞满了从各个社区赶来的青年,人造革书包和军绿挎包在条凳下堆成小山包。 筒子楼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钱进倚在窗口喝八宝茶。 天冷了,男人得给自己补一补。 深沉暮色中,街灯晕开橘色光斑。 寒风中有一辆辆自行车迅速通过,往往是车把上挂着个网兜,里面有或薄或厚的书。 路上飘落的梧桐叶打着卷盘旋,魏清欢搓着手小步跑来。 她微卷的长发被晚风撩起,露出眉眼如黛,路灯光晕透过梧桐枝杈零落在她身上,如同披着碎金,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裁下来的。 钱进精神一振。 旁边的朱韬也看到了来人,更是瞪大眼睛。 徐卫东给他一脚,乜斜钱进阴阳怪气:“别看了,那是大嫂。” 昨晚他从程华处得知了钱进为保护魏清欢进治安所也知道了魏清欢得知钱进落入治安所后特意来送饺子的两件事,他直接就知道别人没戏了。 朱韬尴尬的说:“我看啥啊,我就是看到魏老师来了,这么晚还是来了……” “嫂子得见大哥,那能不来吗?”徐卫东继续阴阳怪气。 朱韬愕然:“啥意思?老徐你跟魏老师处成一对啦?” 徐卫东没好气的说:“是钱总队!” 朱韬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徐卫东顿时急了。 朱韬讪笑摆手。 钱进搂着他解释说:“因为咱朱哥心里有你,得知你没有被别的女人勾走,他当然觉得还好还好。” 朱韬赶紧说:“钱总队你这话说的,魏老师眼睛没瞎,我眼睛也没瞎啊!” 说着他拔腿就跑。 徐卫东呼朋唤友狂追不舍,把人拉走好给钱进制造独处空间。 钱进也出门去,在楼下接了魏清欢:“这么晚了你还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魏清欢喘气在路灯下成白雾,笑道:“抱歉,今天突然说要恢复高考,我们学校乱了套。” “本来我们夜校已经成聋子耳朵、瞎子眼睛了,结果突然成了香饽饽,我们所有老师连轴转的开会,学校大会、教育口大会、区里乃至市里都有领导来紧急开会。” 钱进解释说:“是我该说抱歉,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别来了。” 魏清欢说:“怎么能不来呢?我都答应给你们的学习室当辅导老师了。” “再说,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被放出来呢,至少得来打听点消息。” 路灯电压不稳,灯光闪耀,映得魏清欢耳垂上那对磨花银耳钉忽明忽暗。 这年头还没有全球变暖,十月下旬的晚上就开始森冷了。 女老师鼻尖和脸颊有些发红。 钱进看了一眼,说道:“那该我说抱歉,我忘记托人给你送个信儿了。” “不过以后你晚上没法来了吧?毕竟你们夜校任务会很沉重。” 魏清欢说:“没事的,我跟同事商量过了,我上白班,她们上夜班。” 钱进不好意思:“你何必这么辛苦?这是图什么?” 魏清欢突然抬头看他,笑着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钱进摸不着头脑。 这话确实是给老师准备的,但跟辛苦没关系吧? 魏清欢进教室。 此时都快九点了,但里头人满满的。 今天来的人可真就是为了学习而来的了。 有劳动突击队成员,也有泰山路一些有志于高考的青年。 可学习室不像样。 没有讲台、没有桌椅甚至没有黑板。 这也是当下的时代难题。 物资匮乏。 商城倒是物资齐全,奈何金盒子太小,无论黑板还是桌椅都不能运输。 魏清欢很认真的上了一个半小时的课。 十点半之前她必须得撤,因为这是5路公交车的末班发车时间。 她抱着挎包走出学习室,钱进邀请她进家门。 老式座钟敲响一下,魏清欢扭头整理鬓发,玻璃反光,正好倒映了钱进的侧脸。 钱进打开衣柜拿出个袋子:“天冷了,家里有我妈遗留的围巾,她没穿过,还是新的,你要是不嫌弃围上吧。” 这是他今晚刚从商城买来的围巾,百分百纯羊毛,柔软不扎脖子。 造型上它是寻常的格纹围巾,但同样是格纹,经典设计自然观感不同,顺眼百搭。 另外它两头有细捻流苏,垂坠感很好,主打一个气质。 钱进拿出来后打开,足有两米长的大围巾如哈达般垂落在双臂上。 魏清欢咋舌:“好长、好大。” 又笑着摆手:“阿姨给你留的念想,我可不能接受。” 钱进强行递给她:“你是穿着又不是扔了,我一样可以看到,照样可以念想!” 魏清欢腼腆一笑:“那我会好好保管它的,不会让你失去这份念想。” 钱进又给她手套。 鹿皮绒女士手套,有弹性、柔软、暖和,关键是它造型跟当下女士手套差不多,就在细节处有几个小金珠或者金环做点缀。 根据商城介绍,这手套能扛零下十度。 它虽然小,价格却贵,能买五条围巾。 魏清欢还要拒绝,钱进直接送她出门:“算算时间,5路车要来了。” 末班车上人不少,因为这车要走图书馆。 钱进顺势上车。 魏清欢说道:“我自己回去就行啦,你何必送我?回来你怎么办?” 钱进说道:“没事,山人自有妙计。” 他照旧把魏清欢送到宿舍门口。 本来在跟其他女老师玩的汤圆欢呼一声来了个乳燕归巢扑进魏清欢怀里。 钱进将纸袋子递过去:“刚从来不及吃夜宵,给你带了点东西,待会你请舍友们一起吃汤圆。” 汤圆急忙摇头:“只能亲汤圆,不能吃掉汤圆!” 钱进哈哈笑。 有女老师很热情的跟他打招呼:“钱同志,今天挺冷呀,你注意保暖。” 钱进道谢。 很快他发现不大对劲。 几个女老师对他相当殷勤,那眼神都含情脉脉的。 这让他忍不住摸了摸脸:哥们确实帅,幸亏跟罗慧娟劈了,否则岂不是便宜她了? 钱进回程好办。 张爱军在外头等他。 这壮汉骑自行车追5路车跟玩一样。 钱进手里有自行车票,决定明天去买个自行车。 他喜欢驮着小媳妇儿,不喜欢跟小媳妇儿一样被驮着。 午夜时分,各厂家属院的灯光渐次熄灭。 而一个个居民社区里,好些窗户却亮着。 今晚注定是很多青年的不眠之夜。 钱进睡得很香。 他得养精蓄锐,准备跟张红波刺刀见红! 既然两人已经彻底撕破脸,那就战斗到底。 第二天他把劳动突击队召集到一起准备群策群力收拾张红波。 其实真要搞张红波他有的是办法。 趁着张红波上班期间,从商城买点当下的违禁品让张爱军给送进他家里,到时候一波举报就完事了。 可钱进不想把27年的东西暴露到官方面前。 另外张红波是个贪官,这种人有的是问题,他相信用正规手段一样能搞掉他。 就在他询问众人关于张红波的问题时,魏香米又骑着自行车来了: “钱总队,供销总社来人了,点名要找你,说你给他们单位递了个自荐信?” 钱进一愣。 欣喜若狂。 林海终于给他使劲了! 队员们更是欣喜若狂,纷纷昂头挺胸等着钱进把自己送入供销总社。 这可是当下最抢手的单位! 钱进对此只能摊开手说抱歉。 供销岗是他志在必得的目标,他甚至为此放弃了大学生涯。 只有借助供销系统的掩护,商城才能发挥最大效力! 来人是市供销总社劳资科一名股长,名叫王友良。 张红波把他接进办公室,盘算怎么使坏让钱进失去这份工作。 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是泰山路的掌权人,你钱进就休想能把劳动关系转入好单位! 王友良调查钱进背景,先问关于支农模范、治安突击队立功这些荣誉。 这是无法作假的。 张红波先是证实了荣誉的真实性,然后话里开始转折:“不过这位同志……” 他故意露出为难表情,表现出一副矮子陷进粪坑里——有屎不敢开口的架势。 王友良急忙说:“张主任,请您务必坦言,我们单位虽然是要招一名临时工,可也不是什么人都会招的。” “临时工?”张红波当场散功。 钱进连打投所、橡胶厂的正式工都看不上,他能去当临时工? 这样他没有必要激化跟钱进的矛盾了,就说:“不过他是我们街道的虎将,我们不想放走他。” “嗨,都是为国家服务,在哪里服务不是服务?”王友良笑了。 调查工作没问题,等钱进来了王友良直入主题:“你是支农模范、在岗位上立过功的钱进同志?” “你给我单位递交过一封自荐信是吗?” “我们单位综合管理科的林海科长推荐了你,然后经过党委会讨论,现决定接收你加入本单位后勤仓储部门担任运输员。” 钱进连连点头:“我愿意!” 看他激动,张红波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是临时工,没有编制没有福利。” 钱进说:“我愿意!” 王友良欣然说:“好,另外你没有参加高考的意愿吧?” 显然,原来的临时工是回家准备高考了,这才空出了个萝卜坑。 钱进断然说:“没有,我不会参加高考,我会一直在咱们单位兢兢业业干下去!” 王友良很满意:“好。” 他把报到证交给钱进,带走了钱进的劳动关系、工作调令、户口迁移证明还有粮食迁移证明。 就此,钱进属于供销系统的人了! 他开开心心离开。 把张红波看呆逼了。 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到了钱进的不好对付。 这玩意儿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但他仔细一想,也开心起来: 钱进要进供销总社上班,那他就不能继续担任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了! 这样即使钱进要对付他,也不能利用全队五十多号人的巨大能量了! 他迫不及待想要更换总队长。 结果他换不了! 钱进表明了态度:小孩才做选择题,男人选都要! 他要进入供销总社上班,却还要继续留在劳动突击队。 劳动突击队并不是什么正式单位,它其实属于人民群众自发成立的服务组织,所以不管有没有工作都可以参加。 最早五十年代成立劳动突击队的时候,很多政府官员都是各街道劳动突击队的成员。 只是到了如今,人心变了、社情变了,只有没去处的人才会进去当苦力。 也正是这个原因,劳动突击队自成体系,居委会有指挥权却没有强力的掌控权。 张红波一看钱进还是总队长,顿时急了。 他要举报钱进! ------------ 第73章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星期六,高考消息给社会带来的震撼还在继续。 钱进去买自行车。 街角的百货大楼玻璃碎了半边,这是昨天来抢本子、抢笔的青年们搞出来的。 营业员站在凹凸不平的墙边破口大骂。 钱进听了一通才明白,这地方原来是块小黑板,专门写商店里的抢手商品到货情况。 结果昨晚有人把黑板给敲成块、撬走了! 钱进倒吸一口凉气。 还能这么操作? 谁动作这么快?这黑板得留着让我翘啊! 魏老师现在还没有块黑板呢! 现在百货商场门口还在排队,有穿蓝布衫的姑娘抱着襁褓挤在钱进前头,婴儿的虎头鞋上红绒线刺眼的亮。 售货员风风火火的挤过人群准备上班,经过钱进身边的时候停下问穿蓝布衫的姑娘: “女同志,这条队伍是专门卖文化用品的,你要买布线头得去那柜台。” 姑娘淡然说:“谢谢同志提醒,我就是来买本子和笔的,我要参加高考。” 售货员吃惊:“根据最新指示,高考是今年的冬天,距离开考没俩月了,你娃娃这么小还吃奶吧?到时候你得离家考试最少半天,奶娃的事怎么办?” 姑娘说:“我跟婆婆说好了,到时候我去考试,她带娃娃在外面等我,中途我去厕所给他喂奶。” 钱进听的肃然起敬。 有股子狠劲啊。 这姑娘生不逢时,如果在自己那时代,至少是个985! 然后他反应过来:这队列是买文化用品的,那他在这里排什么? 他急忙举手亮出自行车票要说话。 此时商场外的铁栅栏拉开条缝,里面大门打开,人潮顿时涌成浪头。 多少人都在吆喝,他的声音被淹没了。 现在他想走都走不了,直接被人群挤进大楼,他想往外挤,被人一屁股拍在土特产展示柜台前。 玻璃柜面上‘学大庆’的红色标语早被胳膊肘磨成了粉白色,售货员举着牛皮账本敲打柜面:“排队排队,插队的什么文具也别想买到……” “我他娘买自行车的!”钱进气急败坏,忍不住爆了粗口。 陪他出门的张爱军听到声音赶紧进来把他从人群里给拔出去,说:“不行你也偷一辆吧。” 钱进无语。 “买自行车的去北门啊!”这时候有售货员喊道。 钱进赶紧往北走。 结果到了北边一看,暗暗叫苦: 来买自行车的也排起了长队! 这同样跟高考有关。 有些人是在家门口上班不需要自行车。 结果现在要去学校复习功课或者四处找老师请教学问,就必须需要一台自行车。 钱进看着自己的自行车票暗暗生气。 有钱有票也买不上车。 他数了数自行车数量又数了数排在前面的人群,正要摇头离开,外头突然有人高呼: “天山路百货大楼早上刚到了一批自行车,全是雪亮亮的永久!” 排队的人群呼啦啦往外跑。 钱进也要跑,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听的耳熟: 徐卫东啊! 果然,徐卫东缩着脖子在门口一个劲往天山路方向指。 钱进趁机往前拱,拱到柜台前赶紧喊:“女同志,给我一台自行车!” 女售货员挺漂亮,油亮的大辫子、白净的皮肤,挺让人有好感,就是态度让人不敢恭维: “要什么牌子?你票呢?把票给我瞧一瞧。” 钱进说道:“凤凰吧。” “没有。”售货员淡然。 “永久也行。” “也没有。” “你们有什么牌子?” “江门。” 钱进都没听过这个品牌,无奈问道:“这自行车它正经吗?” 售货员顿时生气,把自行车票往他跟前一扔说:“工人同志生产的无产阶级专用自行车,怎么还不正经?你膈应谁呢?” 钱进也生气了:“把你们领导给我叫过来,我是供销总社的,我们科长是综合管理科的林海,你们就是欠管理了!” 售货员其实认识他,冷笑道:“你不在劳动突击队跟着张红波胡闹腾了,又去供销总社了?” “装什么大尾巴狼!” 钱进纳闷了。 自己在街道也是小有地位的人物,怎么如今售货员这么牛逼吗?认识自己还故意为难自己? 他说道:“别以为我瞎说,我昨天刚入职,这不是要上班了所以买个自行车吗?” 又有男售货员过来核验了自行车票后给同事使眼色:“去把那块最好的江门推过来。” 他又给钱进解释:“江门是好车,在南方可出名了。” “它用双横梁结构,结实耐用,然后它的钢材好,防锈性能突出,特别适合咱海滨这种多雾多雨的地方。” “还有它的脚踏板轴承是可以拆卸维护的,年轻人骑它再好不过了。” 钱进说道:“骑什么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这同志什么态度……” “别跟他一般见识,你是受牵连了,他跟你们主任有点矛盾。”男售货员使眼色。 钱进一听脾气顿消。 竟然碰到了个敌人的敌人? 他有心想认识一下这售货员,但这场合不合适,只能深深地凝视了对方一眼先行离开。 徐卫东躲在门后头。 钱进给他一脚:“鬼鬼祟祟偷窥谁呢?” 徐卫东骂道:“你狗日才偷窥,买个自行车那么费劲?还得同志哥我给你打掩护?” “我躲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刚才我糊弄不少人去天山路百货大楼了,到时候他们知道上当,肯定回来找我麻烦。” 钱进讪笑:“今天确实多亏你了,不过你怎么没去上班?” 徐卫东说道:“请假,准备考大学!” “你烤地瓜去吧。”钱进呵呵笑,“说说你的目标,我看看哪家大学这么倒霉?” 徐卫东也讪笑:“我不像是念书的料子?” “其实是没法干活,这两天黑市乱了套,到处都是买书本、买笔墨文具的人。” “我们上班吧,那不能不抓人,现在这环境抓了人吧,肯定要挨骂。” “所以常主任就给我们放了两天假,先歇歇,回头再说。” 钱进听后大怒:“我是白把你塞里面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有消息要通知我!” 他赶紧骑上新自行车准备往黑市撩。 徐卫东追在后面一个老狗扑母狗跳上了车后座:“你当我是为什么能在这里碰上你?还不是要通知你这消息才打听着找到你的!” “驾!” 钱进知道高考给社会带来的消费力,他早准备了铅笔、钢笔、本子等各类短小却有价值的文具。 另外有了金箱,他还买了一个神器: 仿真变装道具! 一个光头壮汉的头部硅胶面具,一顶假发,一圈络腮胡子再配上墨镜。 四者结合当下的人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当然如果夜间使用更安全。 钱进这次想拿白天试试,白天要是没人能看出漏洞,那晚上更没事。 九条巷黑市今天变得光明正大起来。 钱进骑新车进入个小树林,钻进去一倒腾,再出来就是个戴着墨镜、满脸横肉的汉子了。 巷子口还是有人在收所谓的清洁费。 但来的人太多,他们堵不住人,钱进便趁机钻了进去。 油墨的味道在这里更浓烈。 钱进还以为自己进了印染厂,不过找一圈后他感觉也差不多,这里有好几个摊位上摆的是油墨印染的书籍和试卷。 他们不是像以前那样以物易物,光明正大的摆摊卖钱! 缩着头在黑市里转一圈,钱进大概了解了情况,将大挎包拉开吆喝: “钢笔墨水草稿本,闹钟橡皮清凉油!” 这全是学习需要的紧俏货。 好些跟无头苍蝇似的满黑市乱转的青年便一窝蜂的围上来。 他们需要文具,但机械打铃的复古闹钟更能夺人眼球。 这种闹钟跟当下百货大楼卖的小闹钟外形相差无几,但漆色很光亮,有姑娘拿到后爱不释手:“这都能当镜子用了?” 钱进给定时一分钟后进行演示。 ‘咔哒咔哒’的声音中,一分钟结束,黄铜小锤当当当的开始敲起来。 声音脆而响,很动听。 立马有人询问:“同志,这闹钟多少钱?还是要换什么东西?” 钱进伸出两根手指:“我是为人民服务,这闹钟我买的时候是20块钱,现在我卖也是20元!” 这可是实话。 这款闹钟在商城就是卖20元。 另外今天在百货大楼里,钱进看过闹钟价格了。 这玩意儿比手表便宜的多,从15元到50元不等。 像魔都的钻石牌、津门的金鸡牌、羊城的五羊牌都能卖出个四五十元高价。 15元的是三无产品,闹钟上都没有生产厂家和产地之类的信息。 当下这年代为什么会有三无产品呢? 很简单。 这就是一些地方的小集体企业或者大集体企业生产的组装货。 钱进的闹钟是有品牌的,品牌叫老船夫,在当下年代肯定查不到这个生产厂家。 但也没事,现在资讯不发达,有些不知道的品牌很正常。 像他刚从还不知道江门这款自行车的品牌呢,而听售货员的意思,这还是个南方的大牌子! 20元价格可不贵。 他带来的闹钟不多,总共十个,几乎是蜂拥之间,他兜里就塞进了200块钱。 还有人想买闹钟买不到,为此大为沮丧,钱进就拿出钢笔展示: “我带来的钢笔也是好东西,你们看看这笔尖,使劲按压都没事!” 钢笔的漆色同样闪亮动人。 另外橡皮带果香味、清凉油效果十足,都是新鲜货。 当下年轻人太需要新鲜事物的刺激了。 这点跟后世见多识广的年轻人可完全不一样。 钱进当之无愧成为全场最靓的崽,他这里一直被人包围着,很多人没钱买也要凑上来看看。 生意接连不断,一大兜子货物半小时倾销一空。 钱和票塞进兜子里,钱进将兜口使劲一扎,夹在腋下就走人。 今天主要是为了试验这副打扮,不为淘宝捡漏,所以赚到钱即收摊,不多事。 要想做大生意、要找好东西,他明天凌晨再来! PS:各位兄弟姐妹,再次预通知一下哈,后天也就是周三中午就要上架了,本书数据惨淡,还请各位能捧个场,弹壳感激不尽! ------------ 第74章 我要亲自出手 老祖宗说,财帛不露白,露白招贼来。 钱进说,老祖宗说的对。 他在卖货的时候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巷子墙根蹲着的三个青年换了好几次位置,始终像痴男盯着太太桑一样看他。 偷窥。 咽口水。 情绪亢奋。 他们没有上来买东西、没有问价甚至都没有看货,一个劲在看他。 这样他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联想刘大甲曾经的告诫,他猜测这三个青年还有帮手,这帮人是专业的黑市抢劫犯。 他推着自行车慢慢行走。 在车子后面几步远,穿劳动布工装的胖子踢碎一块已经烧完的蜂窝煤,扬起的灰烬到处飘,他像烟中恶鬼般穿过其中追上了钱进。 有大肚子妇女冲钱进迎面而来,神情警惕、眼神飘忽。 钱进猜测这人也是劫匪一员,结果对方上来后突然拉开衣裳问: “小鬼子的进口尿素袋,一共十条,都是好布料,做衣服做裤子比的确良板正!” 灰白色布袋子被妇女用纤细而坚韧的尼龙绳系在腰间,绑出了个大肚子。 钱进见此心里一动,低声问:“换什么?” 妇女想要粮票,她说下乡的弟弟要提前回城准备高考,家里粮食不够了。 钱进袋子里有粮票。 刚才有人买东西钱不够,就用票证抵换。 于是两人迅速完成交易,钱进离开拥挤的九条巷,骑上自行车出门。 三个人两辆自行车跟上来。 其中有人吹响了哨子,前面路口也有哨声回应。 钱进猜对了。 对方不止三人。 九条巷子这地方如同名字一样,巷子多。 于是他不往前骑,而是随便找了个巷子口拐进去。 后面三个人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鱼儿上钩了。 他们是坐地户,很了解九条巷子环境,知道哪里人少、哪里方便动手。 所以他们抢劫就像狼群捕猎,用围追堵截的方式让猎物按照自己预定路线跑。 起初猎物总有逃跑路线,但他们最终会被逼进陷阱里,到时候就是猎杀时刻! “这次可是条大鱼。”有个断眉青年兴奋的说。 骑车的胖青年也很兴奋:“得有上千块的收入!他娘的,这一波干完,咱又能潇洒两个月!” 剩下的解放帽松了口气:“得亏又碰到个胆小鬼,否则跟上次那个汽水厂工人一样不管不顾往前冲,咱们还真不好动手!” 胖青年鲁莽的说:“有什么不好动手?以后这种照抢不误!” “他们来黑市搞交易,即使被抢了也不敢作声,否则咱们被抓他们也得被抓!” “咱们没工作,被抓算个屁?他们都有好单位,被抓有可能丢工作,所以他们比咱还怕治安员!” 前方自行车蹬的很快,突然拐进一条巷子后失去踪影。 三个青年不着急。 到了这里跑不了人。 跑得了人也跑不了车子。 老巷子地面时不时有积水,他们顺着车辙印找车子去处。 “进老拐巷子了,他跑不了,这巷子是死路!”一个穿旧军装的盲流稳了稳别在腰间的三棱刮刀。 他们要进入巷子。 迎面是个强壮青年哼着歌推自行车出来。 不是目标。 盲流们下意识藏起武器。 胖青年感觉不对。 这强壮青年怎么推着一台跟目标一样的自行车? 崭新,双梁。 很可能跟目标有关系! 他用眼色提醒同伴,另外三人要继续进巷子,他和解放帽则一前一后堵住强壮青年。。 强壮青年对此毫无所知,反而看到他们后主动凑上来: “哎同志们,谁有火?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给个火。” 大前门烟卷露出来。 胖青年见此立马上前掏出打火机:“哥们,车子不错,哪里来的?” 强壮青年得意一笑:“昨天刚在泰山路百货大楼买的,江门牌自行车,南方名牌,咱这地方可不多见。” 他点了烟叼在嘴上,又掏出烟给五人递烟:“来一根?” 解放帽有烟瘾,看到有便宜能赚就收起皮带接烟。 强壮青年往他皮带上一看,眼睛睁大了:“哎?好东西啊,同志你借我看一看?” 解放帽不明白一根腰带成什么好东西了,就递了上去顺便问:“哥们你刚从有没有看到个戴蛤蟆镜的大胡子?跟你骑一样的自行车……” 对方顾不上说话,拿到腰带仔细翻看腰带扣。 这腰带扣是可以当武器用的武装扣,实心黄铜质地,上面还刻着‘忠字兵1968’的字样: “你腰带扣是黄金的!” 强壮青年一声惊呼吸引了要进入巷子的三个青年和前后两人。 他们五个齐刷刷回头看来。 强壮青年叼着烟举起腰带扣给他们看:“这是68年那一批的黄金武装扣啊?你们谁家里有这么硬的关系?” 五人惊奇又难以置信,顾不上进巷子,赶紧围上来看: “这是黄金的?” “让我看看,我还没见过金子呢!” “这不老四抢的……” 断眉青年赶紧用肘子撞说话者的胸膛。 他们凑到一起、挤作一团。 强壮青年将武装扣递给其中一人,又掏出烟盒举向他们:“来来,同志们抽烟。” 话音落下,嗤嗤声响起! 高压下喷射出的气雾柱环绕一圈,辣椒油树脂和催泪瓦斯混合液以每秒数米的速度贴到了五个人脸上。 雨露均沾! 这次钱进用的喷雾器可不是上次对付那俩劫匪时候用的辣椒精材料,而是升级款,气雾里还加入了催泪瓦斯,能迅速让人失去反抗能力! 刺鼻气味在小巷子里炸开。 钱进喷完了扔掉车子往外窜。 尽管他不是挨喷对象可气雾这玩意儿是众生平等一起干,他的眼睛也受到刺激,麻辣涨疼流眼泪。 而他仅仅是受到波及。 那五个瞪着大眼的抢劫犯是惨了。 起初还有人能反应过来吆喝一声:“娘的!敌特放毒气!” 剩下的就是惨叫声。 五个人捂着眼满地打滚,解放鞋甩的能飞三米高。 胖青年没白长一身肥膘,他还能有所反应,站起来闭着眼睛踉跄往巷子里跑。 结果他头昏脑涨跑错了方向,跟野猪似的轰轰轰冲一面石灰墙撞上去。 这下可是够狠的! 石灰‘簌簌’落下,墙上的‘人民群众有力量,建设祖国响当当’红标语愣是被撞掉两截横杠变成了‘人民群众冇力量’。 钱进见此嘿嘿笑。 想抢老子? 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拉开衣服把绑在身上的尿素袋解下来,抬脚在盲流们的头上猛踹,踹晕之后用绳子给反绑起。 有人听到惨叫声赶来。 钱进一看是个少年,递给他一张炼钢工人的票子说:“快去泰山路治安所,就说突击队的钱进抓到了几个抢劫犯。” “钱是给你的跑腿费。” 少年接过钱飞奔而去。 不多久,三轮摩托车轰轰轰的开来。 程华跳下车上来一看,地上跟绑鸡一样绑着五个青年,前面还有刮刀、匕首、手铐这些东西。 五个人被塞上车。 三轮摩托车承受着它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冒着黑烟突突突上路。 少年见此把那一块钱交给钱进:“你真是治安队的?那我不要钱,我给你送信是应该的。” 钱进说:“真是个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明天给你们校长送一封表扬信!” 少年留下一句‘我叫红领巾’拔腿而去。 钱进一愣一愣的。 多棒的少年,回头必须找到他,奖励他十套试题。 新时代的红领巾得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庞来福跟钱进并肩走,问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钱进说道:“我这次是见义勇为了。” “今天骑自行车过来找个老朋友,结果碰到个络腮胡子说被劫匪盯上了。” “我小施手段让他们凑到一起,给他们脸上喷了辣椒水迷了眼,把他们给干了!” 早在上次用过防狼喷雾后,他回家便找小喷药器灌上辣椒水DIY了一个七十年代防狼喷雾。 这东西说有用吧,它压力不够没什么用。 说没用吧,它要是真喷人眼睛里,肯定也能让人疼的嗷嗷叫。 反正应付人是没问题。 庞来福没疑问。 他总不能真拿喷雾器往自己眼睛里喷一下子,所以只是闻一闻发现很辣就赶紧还回去了。 倒是回到治安所后程华听闻此事,拿来他的午饭说:“你给我喷两下子,我妈炖的茄子难吃,来点辣味开开胃。” 钱进无语。 还好他自制的喷雾器里确实是可食用的辣椒水。 五个人被审讯,他们的话跟钱进说的差不多,案子就这么被定性。 这五人是老惯犯了。 在黑市抢劫已经有两三年了。 他们仗着去黑市做过交易的人即使被抢也不敢声张这一优势,作案多起没有落网。 黄永涛拿来审讯报告让钱进签名,叮嘱他:“你马上要去供销社上班了,隔着黑市可远点吧。” 钱进嘀咕:“我就是去供销社了,才更要去黑市。” 黄永涛摇头。 现在青年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世道乱了。 钱进没时间留在治安所里,他中午跑去百货大楼找皮肤白白的售货员,想打听张红波的黑料。 结果徐卫东见此很不爽:“你都有魏老师了,怎么还搞破鞋呢!” “你搞破鞋就罢了,怎么还搞兄弟我的鞋呢!” 钱进生气:“谁搞破鞋了?我找她是正事。” “再说了,人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怎么还成你的鞋了?” 徐卫东得意的说:“我俩已经成了一半,如果她是一双鞋,等于我已经穿上一只了!” 钱进吃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那是嫂子?她答应跟你处对象了?好事!” 徐卫东解释:“她没答应,但我答应了,所以成了一半。” 钱进面对他总是容易无言以对。 但徐卫东真能给他帮上忙:“钱总队你要是想搞到她……” “没没没,我没想搞她。”钱进赶紧摆手。 徐卫东冷笑一声:“思想真他娘龌龊!听我说完!” “你要是想搞到她跟张红波的恩怨信息,得去找魏香米,那是妇女主任,妇女的工作妇女干,让她出面比你有用!” 钱进一听,这是好主意。 他去找了魏香米,魏香米跟他结成了攻守同盟,便答应下这件事。 徐卫东说的没错。 专业的事情专家干,妇女的工作妇女干。 下午魏香米打听出了结果:“那售货员叫白洁,她的工作是居委会安排的,当时张红波以此拿捏她,对她有过流氓行径。” 钱进大惊:“她叫什么?洁白倒过来的白洁?” 魏香米感兴趣的问:“对,你知道什么吗?” 钱进摇摇头:“在这年代我可不敢知道。” “不是,张红波搞她来着?没想到啊,这孙子还有这爱好!” 魏香米皱眉:“别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搞?” “另外什么叫没想到?张红波私下里坏事干的可不少,你们年轻人不知道,我这种老同志一清二楚。” 钱进一听,来了精神:“那你还不赶紧举报他?” 魏香米无奈的摇头:“没有用。” “张红波是老狐狸,他做事很谨慎,我手上掌握的证据不足以扳倒他。” “而且我手上掌握的主要是人证,就像白洁这样的人证。” “要发动这些人去共同举报张红波太难了,大家都不愿意!” 钱进沉吟:“大家都不愿意当出头鸟?” 魏香米感叹:“其实我也理解,大家都不信自己的事情能扳倒张红波,如果扳不倒他,那必然遭到他的打击报复。” 钱进说道:“明白了,谁赢他们帮谁!” “他们可以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魏香米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钱进说道:“今晚把你知道的人全部叫到一起……” “不可能的。”魏香米无奈,“他们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私密事。” 钱进改了说法:“那你带着我挨个上门拜访,我能说动他们共同动手!” 魏香米皱眉狐疑:你?这么猛吗! ------------ 第75章 证据到手,只欠东风 钱进以为在坑过罗慧娟后,相机暂时用不上了,就当二手产品给便宜处理给商城。 如今他又买了回来。 跟个冤大头似的。 既然白洁等人只愿意在有人能捶死张红波的时候帮忙,那他就让他们认为张红波要被捶死了。 钱进的计划简单又直接。 他知道罗慧娟曾经找过张红波—— 在他下乡支农期间,罗慧娟给他送分手信但他没在家,当时罗慧娟为了找一个见证人,就把分手信送给了张红波。 然后罗慧娟的艳照事件已经闹了个满城风雨,现在知晓此事的人都在猜测拍摄者身份。 那钱进就用当时的照片和张红波的照片再制造点武器。 制造点在所有人看来,足以让张红波不能翻身的武器! 当然这些武器可不能给官方看。 在任何事情上,钱进都尽量不向官方暴露27年的东西。 他要把照片给白洁等人看。 白洁等人只要认为张红波即将倒台,他们都愿意作证举报张红波。 这些证据其实足够收拾张红波。 魏香米一直受困于此事。 她明明知道自己一方拥有可以搞定张红波的力量,但这些力量缺少个突破口所以无法施展。 钱进要提供的就是突破口。 入夜,白家飘出焦糊味,煤油炉上炖着的高粱粥早熬成了黑炭。 白洁掐着腰骂弟弟:“学习没错,学习是好事,你能考上大学更好,但你不能什么事都不管了呀!” 她的弟弟白驹浑然不觉,只顾得趴在缝纫机改的书桌上演算习题。 钢笔在草稿纸戳出密密麻麻的黑点,像撒了一地煤渣子。 敲门声响起。 魏香米的声音像供销社扯布柜台上的剪刀,又脆又利: “白洁同志?咱们街道要统计‘三八红旗手’候选人,需要你填个表。” 白洁去开门。 魏香米和钱进笑眯眯进门。 徐卫东色眯眯进门:“吆西,小白你越发水灵了,跟你们大楼新上的雪花膏似的。” 白洁对前者冷笑,对后者微笑。 钱进都懵了。 我帅的一雕,老徐丑的一批而且还那么油腻还说土味情话——总之你反应不对啊! 双臂环抱胸口,白洁淡然说:“大晚上的你们来干嘛?” 魏香米诚恳的说:“白洁同志,中央刚下发了一份新文件我想给你看看。” 她打开人造革公文包,将一份《关于坚决纠正干部作风问题的通知》递来: “上级单位刚主持了妇女工作会议,现在正是肃清坏分子的时候……” 白洁像是被文件上的红章刺痛了,看到后便往后缩了半步:“我早说过记不清了。” “现在我已经去百货大楼上班了,也不想再多事。” 白洁去打开收音机,声音清越的女主持人正在播送恢复高考的新闻。 妇女主任都是很擅长做思想工作的人。 魏香米切开话题后,便把白洁拉走说起了悄悄话。 白驹则警惕的盯着钱进和徐卫东,他猜测这两人不是好东西。 钱进露出和煦微笑:“正在做题?你是准备参加高考了?” 白驹冷漠以待。 他装没有看到两人,从五斗橱上的搬下领袖瓷像仔细擦拭起来。 徐卫东上去看了看题目,像模像样的点头:“行啊,挺有天分。” “老弟,我看你是个人才,回头我那里有一套试题册,等哪天我拿给你。” 白驹顿时改了态度:“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跟你去拿吧?” 徐卫东严肃的摆摆手:“那不行,今晚我们还有工作要干呢,要不然你明天去找我。” 白驹开心的点头:“谢谢你,现在全城都缺教材和试题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徐卫东笑道:“等你帮我给你姐做做思想功课就行。” “什么思想功课?我很会做功课,肯定能完成任务。”白驹说道。 钱进一看明白了。 这是个书呆子。 他咳嗽一声准备把情况介绍一下,徐卫东拦住他低声说:“你干嘛?” 钱进说道:“让他帮咱一起做白洁的思想工作呀,你不是说了吗?” 徐卫东说:“我说什么了?” “钱总队你可别坏我好事啊,我是想让他给我俩的关系做做功课。” “至于公事?公事当然用公共资源来完成,我私人的资源要用来做私事。” 要不是在别人家里,钱进必须得给他一窝窝。 看到他怒目,徐卫东认真起来,他低声说:“我跟你开玩笑呢,不过你看不出来吗?这小子靠不住。” “他是个书呆子,咱能让他知道咱们要联系他姐姐对付张红波吗?恐怕让他知道这消息,张红波也就知道了!” 钱进一想还真是这样。 还好魏香米靠得住。 她出来后对钱进微笑着点点头:“你进去吧。” 钱进进入卧室。 白洁对他态度还是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钱进说道:“魏主任应该给你说过了,我们有办法拿下张红波。” “那你们去拿下他呗。”白洁冷笑,“还来找我干什么?” 钱进问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想将自己的委屈永远憋在心里?你不想一起摁死他?” 白洁表情微变。 钱进将怀里的照片掏出来递给她:“这是秘密,你在这里自己看看就行了,决不能出去说!” 白洁只看了一眼,眼睛瞪大、嘴巴张大。 惊了! 钱进将照片扫开,给她带来接二连三的震撼: “食品厂女工反动思想事件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们应该猜测过是谁拍的照片吧?” “没错,是张红波干的!” 白洁不敢细看照片,双手胡乱绞在一起,眼神左右飘忽: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对,张红波这败类确实能龌龊到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这么私密的东西,你怎么能拿到?” 钱进微微一笑:“这是我们治安局的机密,本来按照纪律我不能透露。” “但你是类似的受害人,我认为应该特事特办,可以向你透露一部分信息。” “前段时间我们治安突击队抓了个铁手帮的盗贼,这事你知道吧?” 白洁说道:“知道,铁手帮后来还找了个女杀手想报复你,结果也被你给抓了。” 钱进点点头:“对,你应该知道铁手帮专门偷领导干部的东西。” “那盗贼当时就光顾过张红波家里,他偷到了一些胶卷,我们洗出来以后,发现了他的秘密。” “所以我和魏主任为什么要办他?因为这是组织交代的任务!” “但是你在百货大楼上班应该知道,组织上不宜公开这种东西去处理人民的干部,这时候就需要咱们同志群策群力!” 白洁的顾虑一扫而空,干脆利索的说:“没问题,钱队长,我愿意写举报信也愿意当证人。” 钱进严肃的跟她握手,代表人民感谢他为国家除掉一个蛀虫。 他要走的时候白洁又喊下他,有些羞怯的解释说: “我没被他这样,他当时是借机对我搂搂抱抱,被我坚定的拒绝了。” 钱进一听,当场失望。 只是搂搂抱抱? 当然这年头搂搂抱抱也是大问题,但如果没有物证那这也可以是小问题。 还好。 白洁从衣柜深处拿出个小盒子,说:“我有证据,当时是夏天,天气很热,他在家里只穿了一件汗衫。” “我挣扎的时候撕掉了一块布料,后来我看到他给汗衫打了补丁,又穿过这件汗衫,估计他以为自己不小心在哪里被钉子什么刮破了衣服……” 钱进再次欣喜若狂。 这证据可以了! 趁热打铁,魏香米又带两人去了一户老工人家里。 老工人姓段,只有一个独子叫段祥瑞,早年间从中专毕业曾经给张红波当过一段时间的秘书。 钱进很不可思议:“居委会主任也能配秘书?” 魏香米说道:“那个特殊年代张红波可不是一个居委会主任,他还身兼数职,负责了对很多单位人员作风的整治工作……” 说话间他们到了段师傅家里。 楼道里药味浓郁,以至于门口挂着的腌萝卜干明明馊了,却没有馊味传出来。 门没关,魏香米敲门进去,里面是一间混乱如垃圾场的屋子。 屋里最多的就是葡萄糖注射液空瓶子,一个个玻璃瓶东倒西歪,上面印着‘国营第三制药厂’的蓝漆字。 明明已经通电了,可屋子里却没开灯,而是在桌子上摆了个煤油灯。 窗户有缝隙,秋风吹进来,小小的火苗晃得厉害。 昏黄灯光里,老头蜷在补丁摞补丁的褥子上,眼窝陷得能盛二两酱油。 看到魏香米进来,老段苦笑一声:“小魏,又麻烦你了。” 魏香米挽起袖子露出皓臂:“瞧你说的,我是咱街道的三八红旗手嘛。” 她显然经常来老段家里,对一切很熟悉,快速的升起炉子切了萝卜,用罐里熬了萝卜丝虾皮疙瘩汤。 段师傅扯着泛黄的蚊帐勉强坐起来,他招呼钱进两人坐下: “家里头乱,叫你们年轻人看笑话了。” 他甚至没法给来人添茶倒水,因为家里只有一个搪瓷缸,里面还结着褐色的药垢。 钱进赶忙说没有没有。 他打量屋里布置,家具里唯有一座西洋座钟能让人看得过去,但也落满灰尘。 唯有衣柜上别着的一张放大相片是干净的。 相片上的青年戴着“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绶带,笑容僵得像是百货大楼橱窗里的假人。 魏香米一边快手快脚的做饭,一边说:“小段本来已经工作了,不用去下乡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张主任逼着他自动离职,硬生生逼他去下乡。” “还修改了咳咳,修改了他年纪。”老段悲怆的说。 “我可怜的儿啊,可怜的儿!” 钱进暗道下乡并非好活,但不至于称得上可怜吧? 结果徐卫东知道段家情况,小声说:“段家大哥跟你一样去了渔场,但他运气不好,有次台风天抢救集体财产遇难了!” 钱进沉默无言。 魏香米舀了一碗疙瘩汤给老人:“大叔,我不跟你来虚的,这次我想帮你报仇,扳倒张红波!” 老人枯瘦如树枝的手腕抖得厉害:“算了、算了,小魏你是个女同志,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斗不过他啊。” “胳膊扭不过大腿,我算是明白了,胳膊扭不过大腿!” 魏香米说:“以前你这么说我不反驳,是不是?” “但这次不一样!” 她指向钱进说: “你天天在家里不认识他,他是咱街道后起之秀,是劳动突击队的总队长、是治安突击队的副队长,还被供销总社给录用去当工人了。” “他是个厉害同志,他有十足的把握能送张红波去坐牢!” 钱进上去将照片展示给老人看: “大叔你看看,公家发现了这个,你说咱有了这个,再配合你们的控诉,他张红波就算能只手遮天,我也能给天捅个窟窿!” 老人手腕晃的更厉害。 热腾腾的疙瘩汤落在被褥上。 钱进赶紧要收拾,老人的枯手却死死抓住了他:“他在上头有人啊!” “那就一起拔了!”钱进霸气的说。 段师傅激动的咳嗽起来。 他努力下地,掀起被褥又摘掉一条床板,空洞里是用布条包裹的日记本: “张红波一早就克扣统销物资!煤票、布票、工业券之类的,他犯下了严重的贪污罪!” “他为什么把我儿送去下乡?他是发现了迹象,是为了躲避审查!” 徐卫东立马打开手电筒。 魏香米和钱进凑一起翻看日记。 这确实是一本日记,但很多日子里都记载了张红波克扣居民通宵物资的资料。 魏香米惊喜不已:“原来还有这个?” “现在上头说,算政治账也需经济凭证。好啊,我们有凭证了!” 钱进翻看: 上个月批给咱街道的救济煤,张红波掺了三成煤矸石…… 14号张红波去多领了15斤白面,他给五保户掺麸皮来凑总量,并让我伪造了供应报告单…… 保障委员会发放的‘夜晚煤油补贴’,张红波虚报8户名单,冒领14.5斤煤油,依然倒卖给了黑市贩子大风…… ------------ 上架感言 根据编辑的最高指示,本书明天上架,因为不是月初上架所以需要中午开通上架模式,这样只能中午更新,这样以后更新还是恢复到中午时间。 如同之前承诺那样,上架开始爆更,明天应该是冲着四万字开更吧,我估计不会低于四万字的。 然后后面的更新字数应该也不会少的,尽量维持一万以上。 既然书的内容没有让大家感觉很口粮,那就当粗粮,主打一个量大管饱。 另外聊聊本书的写作思路,我看很多读者说这本书没有主线。 其实是有的,只不过我可能没有表现好,还是笔力差点问题。 主线就是主角带队伍、当教父,培养手下进各行各业。 他要做八十年代的大家长,从泰山路街道开始发迹,利用金手指去帮自己帮别人解决问题寻找出路,最终触角能分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另外还有一条伪主线,可惜为了能把书写的长一些,我犯了个低级错误,将这条线拉的太长且开始的太晚,那就是主角在供销系统的奋斗和升官。 一直到上架了,主角才进入供销系统,我也是醉了,我的同行好友们得知后都惊呆了,说我保守的就像慈禧的裹脚布,一点不懂现在网文市场的流行态势。 他们说的对。 其实我现在心态还行,两年多时间没在起点好好写了,这本书无论如何得好好写。 或许大家感觉蛋壳水平降低了或者说写作态度不认真了,这本书不好看了怎么着,但说句心底话,蛋壳目前态度真挺认真的。 我根本不看成绩,因为地基已经打好了,我没法根据成绩去拆了地基重新盖房子,这样索性低头耕耘,不问收获,低头走路,不看星空。 感谢还喜欢蛋壳内容的兄弟姐妹,感谢你们的支持,蛋壳希望自己以后能创作出好内容报答各位。 那么,明日中午见,届时还请各位能支持一二,蛋壳感激不尽! 祝每一位书友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 第1章 举报人民的敌人张红波 离开段师傅家里。 魏香米领着他又走访了几家。 有照片当突破口,人人都答应收拾张红波。 就此,钱进信心十足。 张红波确实是个蛀虫,确实不能再坐在居委会里了。 他这人要比钱进想象的卑劣! 走访一圈下来钱进改了主意。 要是白洁、段师傅这些人扳不倒这孙子,他就动用商城的力量来对付他! 社区不少人被他欺侮的实在够惨,比如段师傅。 当天晚上钱进回家收拾了几样东西,用网兜拎着又去找段师傅了。 结果他走到门口听到了里面有谈话声、有段师傅激烈的咳嗽声。 他感觉不对劲,悄悄打开了门。 恰好煤油灯爆了个灯花—— 说话的竟然是张红波! 张红波很敏感,门板‘嘎吱’一响他就闭上嘴巴回头看。 看到钱进,他脸上的笑容转为阴沉。 钱进则笑了起来:“哟、哟,这是谁啊?是咱们爱民如子的张主任呐!” “张主任好雅兴,大半夜的您不睡觉,这是深更半夜来给老同志送温暖?怎么不带上你的红袖章宣传队?” 张红波帮段师傅掖了掖被子,说: “老哥,我过两天再来看你,你保重身体,社会主义建设工作还需要你这样的老同志来掌舵呢!” 他整理衣服走向钱进,眼神冷冽:“钱队长,你们是神通广大呐!” 钱进说道:“你还活着,就证明我们没什么神通,否则早弄死你了。” “另外你还敢夜里出门算是好胆量,我没算计到这点,否则应该找个人捅死你!” 后面这话语气很凶残。 张红波没料到向来温声细语的钱进会来这么一句话,一瞬间他有些慌乱:“你敢!” 钱进说道:“躲在暗处给你一枪,到时候人远走高飞,张主任你死也是白死!” 这题张红波可没做过,他又惊又怒还是那句:“你敢!” 已经撕破脸了,钱进不再跟他虚与委蛇,学曼巴哥直接给他一记说肘咱就肘、该出肘时就出肘。 张红波痛呼一声踉跄后退,被钱进一脚踹出去。 这把他弄懵了,咱不该文斗吗?怎么动武了! 不讲武德啊! 他想打不能打,最后气急败坏吼道:“你敢打人?我去报警抓你!” 段师傅激动的用手掌拍床头,咳嗽的跟要把肺吐出来似的。 钱进赶紧给他顺背,说道:“老叔你可行了吧,平静平静情绪,咱别倒在胜利的曙光前。” 段师傅笑起来,摆着手喘气说:“没事没事,我咳嗽是老毛病了。” 钱进从网兜里拿出止咳药和糖浆:“我家里正好备了一些常规用药,你试试有没有效果。” 段师傅看到一罐头瓶子糖浆直了眼。 他活的年数不少了,头一次看到有人这么豪横的装糖浆! 但这还不是他最需要的。 他停下咳嗽后鼓掌说:“你行,钱队长,你真行啊!” “我头一次见到有人敢揍张红波,你胆子可真大,你也真厉害!” 说完他猛拍床头又笑起来:“解气解气,真解气啊!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钱进满不在乎:“他一条恶狗,揍了就揍了,怎么着,真去报警抓我?” “行啊,现在可不是以前混乱时候,现在治安员办案讲证据,他有人证物证吗?” “谁看到我揍他了?你看到了吗?” 老头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只看到你很客气的请他出门!” 钱进双手一摊:“这不就得了!” 刚才的话不只是吓唬张红波。 这是1977年不是2027年,他是权倾泰山路的钱进不是咸鱼钱进。 用美式居合解决张红波这种人都算是替天行道了。 钱进给段师傅带来不少东西: “这是咱食品厂的饼干,有时候你没法做饭就用热水泡点吃。” “我给你带了个手电筒和干电池,以后你别用煤油灯了,家里乱糟糟的,要是不小心引发火灾,你跑都跑不出去。” “听魏主任说你是肺里的毛病?都说梨子润肺,我下乡支农时候老乡送的梨子,给你拿来配上冰糖你熬水试试……” 一样样东西拿出来,都是老头家里急需的。 段师傅一时震惊到无言以对。 居委会也没对他这么关心过! 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反应过来后他拉住钱进的手又激动的要咳嗽,最后说:“钱队长,你你你、你为什么对我老头这么好!” 钱进讪笑道:“你或许猜测我是个尊老爱幼的好青年,其实我是有求于您。” 他看向桌子上的西洋座钟。 当时他第一眼就看出这座钟不同凡响。 它应当是老物件并且还不是国货,因为它无论花纹还是样式风格都有着浓郁的西洋味道。 另外看它外表和两边的罗马柱的漆色都呈现金黄,钱进一直研究黄金,一眼看出这是正儿八经的黄金质地! 当然他知道一般家庭不可能拥有黄金打造的座钟,所以他猜测可能是用了鎏金技术。 不管是座钟还是什么,只要是鎏金的,那它价值就不会小! 再一个它的表针和卷簧应该是烤蓝的。 即使已经落了灰尘,可折射了煤油灯光依然是非常漂亮的蓝色。 鎏金、烤蓝和座钟。 这三个元素合计在一起,八成是十八九世纪的东西! 段师傅顺他眼神一看笑了起来:“钱队长你家里是干什么的?你识货呀!” “等等,”段师傅仔细端详他,“你父亲是钱忠国吧?前些日子我听说钱家后人钱忠国搬到泰山路来了。” 钱进说道:“对。” 段师傅叹口气:“难怪你能一眼认出这口五簧钟!” “钱家曾经是海滨市的大家族,名下各类船只上百艘、店铺房屋不知多少,后人能认出个五簧钟来当然正常。” 这话让钱进暗地里咋舌。 自己穿越到了个富N代身上? 要是早穿越个百八十年,恐怕什么也不用干,整天扶鸟斗鸡就行了。 他对所谓的钱家没有认知,便含糊的说:“我宁可是祖上三代贫农。” 段师傅黯然点头:“是啊,我也宁可是贫农子孙,但咱改不了出身啊。” “小时候我是见过您爷爷的,他是个生意好手,民国五年他在……” “算了,大叔,咱就不缅怀过去了。”钱进指了指门外,“小心隔墙有耳。” 段师傅赶紧点头:“对对,我犯老毛病了,又开始怀古伤今。” “张红波耳目多,你们今天就被他的人盯上了。” “这不,你们走了没多久,他就来找我了!” 话题回到开始。 段师傅告诉钱进,张红波今晚来找他就是来威胁他的,让他不要跟魏香米和钱进混迹在一起。 钱进发现自己小看张红波了,这家伙经略泰山路多年,并非是自己以为的孤家寡人! 段师傅目光炯炯的看他:“你还有信心收拾他吗?” 钱进轻蔑一笑:“吾观他等,如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段师傅笑着点头:“年轻气盛啊!但你也得小心,他是老狐狸,姜是老的辣!” 钱进说道:“你看过我手里的证据,我能钉死他,所以姜是老的辣有什么用?辣椒还是小的辣呢!” 段师傅对此倒是深以为然。 钱进手里的照片在当下确实能让张红波无法翻身。 他看钱进喜欢五簧钟,就大方的送了过去: “你带走吧,要是你真能带头把张红波给赶下台、送去坐牢,那我到时候还给你个好东西!” “那个东西,曾经是你们钱家的!” 钱进大喜。 段师傅家里只有这台座钟看时间,于是他就把手表留下了。 否则光靠那些药和食物哪能换的了这么一台貌似古物的座钟? 当下重要任务是扳倒张红波。 于是钱进改了给劳动突击队制定的计划,星期天不去刘家支农搞建设了,先想办法举报张红波! 到了这时候魏香米有些瞻前顾后,她知道张红波在上级单位有人,所以怎么举报他成了个问题。 一个不好,举报材料和举报人资料落到包庇者手里,他们可就功败垂成了! 钱进先想到了黄永涛。 这位所长刚正不阿,而且公检法机关一体,他在这条线上有人脉。 魏香米摇头否决了他的想法:“居委会和治安所是街道的娘和爹,娘管吃喝拉撒,爹管治安安全。” “黄所是正直的人,可他不会愿意举报张红波的。” “我去我们单位找找人试试看。” 钱进想了想,说道:“还是我去找人吧。” 秋风裹着枯黄的梧桐叶,顺着老红色的墙根翻滚。 上午,钱进把自行车支在区打投所斑驳的铁门前。 蓝布工装口袋里一份份按了红指印的信件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了。 今天风有些冷,他裹紧厚劳动布外套,踩着满地黄叶往打投所走去。 红砖墙壁上,有人在忙着更换标语,‘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被改成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看到这标语,钱进嘴角忍不住抽搐。 恢复高考才不过两三天,打投所就换上了新标语,从这件事能看出两点: 一,常树林这个负责人有很敏感的政治觉悟。 二,他文化水平不高。 标语一笔一划涂抹的很认真。 常胜利啃着烤地瓜看的也认真。 钱进跟他打招呼他露出笑容,很大方的将怀里的铝饭盒推过来。 他是用铝饭盒焖烤的地瓜,盒底里还卧着层地瓜油。 钱进摆手:“我先不吃东西,有重要材料给你看。” 一听是重要材料,常胜利三两口将地瓜塞进嘴里,然后噎的跟大鹅一样瞪大眼睛一缩一缩的探头。 徐卫东看到了,飞奔而来给他后背狠捶两拳。 常胜利嗷的叫了一声:“活人差点叫口地瓜憋死!” 钱进把举报信交给他。 常胜利仔细看,脸色很快胀红了。 一封接一封的举报信看完,他用解放鞋猛踩落叶,身体摇晃的劳动奖章在绿军装上叮当作响。 钱进坦然说:“事情与你没关系,但我找不到合适的人来递交举报信。” “因为我们要举报的人能量很大,他在区里和市里都有靠山,我们很怕举报信被截留……” “事情与我有关系!”正义感十足的官二代捏着材料的手指节发白,“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所有危害人民利益、阻挠社会主义建设的人,都是我的敌人!” “特别是市里开大会刚发布了《关于整顿基层组织的报告》,举报人民的敌人,人人有责!” “他有人?哈,说的好像我、我爸没有人一样!走,我去找我爸,需要他为人民服务的时候到了!” ------------ 第2章 张红波同志,请接受组织审查(求首订啊) 实名举报信已由常树林同志亲手递交市里主管领导。 若组织派工作组下来调查取证,自有魏香米同志发动街道妇女代表和苦主们应对。 钱进这边得了片刻清闲。 他将新淘换来的五簧座钟里外擦拭一遍,黄铜鎏金表盘在太阳照耀下泛着幽光,尺寸恰能嵌进金箱里。 可是上好发条后这座钟指针却纹丝不动,钱进心头一紧,这物件怕是早年间洋行流出的稀罕货,怎就卡了壳? 他只好先把五簧钟上架。 他期待的去看价格。 肯定能赚一笔! 他现在眼光已经不错了。 然后报价是: 8000元! 相比于他付出的东西,八千元收获也不错。 可钱进怀疑人生了。 自己眼光这么差? 他以为这古董钟至少能卖个几万十几万,运气好到几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商城给出的报价仅仅是八千! 钱进难以置信看信息,大感遗憾: 铜鎏金瓷板画珐琅五簧钟-1902年-法兰西雅皮兄弟公司量产款(微损,无法使用)。 他眼光没大问题。 确实是西洋钟表,年代上勉强也能算古董,只不过它已经损坏了,已经不能用了。 不过只是微损的古董钟却只价值8000,那么即使它完好无损也没有多高价格。 显然这钟不是他想象中那么珍稀。 不过修好了价格肯定能上涨。 这台钟表是微损坏,钱进估摸这年代的老师傅应该能修好。 毕竟年代上,这座钟距今不过七十多年,维修技术不至于断代。 他先把座钟收拾起来,又给自己买了身衣服、鞋子,明天周一要去报道上班了。 晚上魏清欢照例来讲课。 学习突击队教室如今名声响亮,成了全街道有志于高考的青年们心中圣地。 这里有学习氛围有书本还有老师答疑解惑,在当下可太稀缺了。 前几天满街道批判钱进占用集体住房的居民没话说了,反而不少人上门说好话、找关系,想给家里孩子在教室留个位子。 钱进对此颇为无奈。 房间就那么小,能坐下的人就那么少。 而劳动突击队这边不少队员也想参加高考呢,他们自然优先占据了座位。 现在除了学生和无业青年,其他人想学习得利用晚上时间。 劳动突击队的情况特殊。 他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其实就是一群临时工,临时有活临时干活,然后一天五毛钱补助。 如果没有活,他们可以休息。 现在想参加高考的青年自然希望能放假,他们不赚这五毛钱补贴,想抓紧时间学习。 张红波明白他们的心思,挖空心思给他们安排活,安排了很多活。 早上钱进报到之前先例行给劳动突击队整队。 劳动任务下发。 赵波攥着劳动派遣单直嘬牙花子:“挖防空洞、清运煤渣、粉刷墙——他姓张的这是要把咱当骡马使唤啊!“ 队员们一看别说全天休息。 他们就是想抽空歇息都很难,顿时开始抱怨连连。 钱进召集五个队长开会:“这些工作安排不合理,不用都干。” “不过也不能一点不干,咱们合计一下紧要任务,应付了居民就行。” 赵波为难的说:“居委会主任最后不签字,咱拿不到今天的补助。” 钱进笑道:“放心,我有办法让他签字。” 王东大咧咧的问:“你是不是吹牛逼?” “现在全街道都知道张红波要干你,你又要脱岗去供销社上班,他更有理由收拾咱突击队了。” 钱进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没有吹牛。 然而仅仅几分钟后他惨遭打脸: 五支劳动突击队正要列队出工,有一辆吉普车开来,四名穿蓝色劳动部制服、胳膊上别了红袖章的工作人员下车,急匆匆走进大门。 朱韬很眼尖,急忙喊道:“是政工组的人!” 政工组专门管干部。 已经坐在自行车上的钱进赶紧停下车,一行人蜂拥进居委会,然后正好听到主任办公室传出一句话: “张红波同志,跟我们走一趟,组织上有些事情需要你来配合审查。” 魏香米急忙走出办公室。 她跟钱进打了个照面,眉头紧皱、面含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钱进更疑惑:“我不清楚呀,我正要去看看呢。” “那一起去看看?” “走!” 主任办公室里,张红波正在擦拭八寸的瓷体领袖像,他站在朝阳光下,让自己沐浴上光辉。 面对上门来的政工干部他并不慌张。 轻轻放下领袖瓷像,他微笑道:“杨组长,什么事累你亲自跑一趟?给我个电话不就行了?” 杨组长从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纸递给他:“这个我必须亲自送。” 钱进踮着脚尖想看看写了什么。 没办法,看不到。 但他看到张红波不淡定了,脸上常年保持的微笑变成慌张:“哎,杨组长,这是污蔑!” “今天一早我还想向组织进行汇报来着……” “这些话别跟我说,跟审查的同志说吧。”杨组长的国字脸上表情严肃,声音硬的像被铁锤锻造过。 张红波表情更见慌张。 他拿起搪瓷杯要喝水,手有些哆嗦,铁皮盖当啷掉在玻璃台板上,杯子里茶水被晃的四溅。 这茶缸是市里统一为居委会干部们配的,上面有一圈红漆字:为人民服务。 杨组长很不屑:“你们这种人时时刻刻能看到领袖的嘱托,却不遵从,哼!” 张红波叫屈:“组织还没说话,你凭什么给我下定论?” 钱进立马说道:“因为你这样的人,领导们见多了!” 魏香米更是送上攻击:“杨组长你们来的正好,我这里有些资料想交给组织上。” “去年国家拨付一笔款子给街道上组织防震防灾,我们街道的款子有点问题,当时修的地震棚情况我拍了照片,我想也是有问题的。” 钱进诧异看妇女主任。 这女同志够刚的! 而且这是早就盯上张红波的屁股了。 张红波太阳穴突突直跳。 窗外飘来煤球燃烧产生的硫磺气,显然有人正在生炉子。 不知道谁在窗户上挂了咸鱼趁着阳光要晒咸鱼,这股腥味配合硫磺味成了独特的杂味,让他想吐。 杨组长使个眼色,两个穿胶鞋的年轻人上去架住他胳膊。 张红波却突然发力挣开,中山装左襟崩开颗纽扣,露出内袋里一沓的钱和票。 这年代相关单位可不讲文明执法。 杨组长上去将钱和票都给掏出来了,递给剩下一名女工作人员说:“先登记在册。” “带这么多钱和票上班?张红波同志,我看你不像在居委会上班,像是在供销社上班!” 张红波抿嘴不出声,只是死死看着钱进。 钱进用衣袖擦泪: “张主任你放心的走,单位里有我和魏主任,有我们突击队的五十多位同志,垮不了的!” “你到了上级单位要好好配合调查,记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能悔过自新,依然是人民的好同志!” 楼道里一片笑声。 张红波也笑了。 他突然变得和风细雨起来:“钱总队,咱们之间有矛盾那是内部矛盾。” “你跟杨组长好好说说,别乱搞好不好?” 这态度、这话让钱进一时呆滞:(⊙⊙?) 张红波在居委会主任位子上坐了好几年,怎么会这么幼稚? 上级单位都已经要调查他了,他竟然找自己要和解? 这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呢? 杨组长没耐心等下去了,说道:“行了,张红波同志,咱们该走了。” “你也不要害怕,有什么交代什么,如果你是被冤枉的,组织上会还你清白的。” 他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青年一左一右控制住人往外走。 走到门口与钱进对视,张红波突然再次挣扎并嘶吼: “钱进!你想逼死我?告诉你没门!告诉你我还会回来的!” 两个男青年早有准备。 他们娴熟的扭胳膊,张红波被反剪双手按在走廊墙壁上,脸正好压在“进步街道”的锦旗上。 杨组长和女青年将围观者赶走,一个刷浆糊一个贴封条,将主任办公室的门窗给封了起来。 张红波被塞进吉普车里后变得抓狂,用脑袋撞玻璃、嘶哑嗓音吼叫: “钱进你等着!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告诉你!老子有的是人!你一个愣头青想跟我斗……” “你们这些人等着吧,我肯定会狠狠收拾你们,你们劳动突击队的以后什么工作也别想安排,当一辈子盲流吧……” 王东听后气的捡砖头要去打他。 闻讯而来的徐卫东拦住他嘿嘿笑:“让他喊吧,这事我熟,他现在喊出来的也算证据!” 魏香米还有其他证据。 她把居委会会计私下里做的副账本给要了出来,一直追到吉普车塞给了杨组长。 趁他病要他命。 妇女主任下手稳准狠。 等吉普车离开,居委会内外响起欢呼声。 更多的人闻声而来却错过大戏,悔的一个劲拍大腿。 他们四处打听。 劳动突击队队员们添茶倒水、添油加醋的开始说。 魏香米笑吟吟的问:“你们不去出工了?” 王东激动的说:“老子今天最紧要的工作,就是把张红波落网的消息传遍全街道!” 魏香米说道:“那行,你们去传吧。” “钱总队,你不是说有办法给我们今天搞个满工吗?现在张主任被带走了,你看来是搞不了啦。”有队员笑着打趣。 钱进说道:“错了,正是因为他被带走了我才能搞得了!” 他对众人喊:“大家伙先静静,听我说,俗话说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俗话又说蛇无头不行。” “张红波违法落网,咱泰山路街道居委会不能没有主任,上级领导没有委派,那咱们就采取民主推举的方式来选一位暂代主任。” “我提议让魏主任上,大家有没有异议?” 徐卫东响应他的提议:“妇女主任也是主任,我觉得这提议很好!” 如今跟钱进对着干的张红波倒台。 劳动突击队只剩下一个声音就是钱进的声音。 这提议自然无人反驳,众人纷纷鼓掌。 魏香米跟着鼓掌,俊俏的脸蛋上洋溢的全是志得意满。 这么一耽搁,时间不早了,钱进赶紧去供销总社办入职。 他的入职很简单,这年代不需要体检更重视政审。 而他的相关材料早就在上个周被带走了,所以去了拿着户口本核对身份,签名领工装领劳保手套,他就可以上岗了。 毕竟他是个搬运工,还是临时工,程序上并不受重视。 他被安排进港口仓库上门,负责海运商品的搬运工作。 蹬着自行车一路来到甲港,他找到以前商业系统所属的仓库,带着介绍信找队长就算完成报道。 供销总社是大单位,在各港口码头乃至于各条主要街道都有仓储运输队伍,受管辖于仓储运输部。 甲港的仓储运输队伍名字就叫甲港仓储运输大队,简称甲港大队,大队长是个叫宋鸿兵的中年人。 钱进进入办公室的时候,还有个样貌清秀漂亮的青年在报道。 但宋鸿兵和两个同事似乎对他颇有意见,将他晾在一边,反而先招呼钱进: “哎哎哎,你干嘛的?” “领导您好,我叫钱进,是来报道的。”钱进递上介绍信的同时恭敬的递上香烟。 听到这个名字,青年陡然扭头看他。 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钱进也看他,他笑了笑重新低下头。 似乎还挺羞涩。 宋鸿兵看到烟盒笑了:“行啊,红塔山六毛,小钱你这个同志挺懂事。” 他直接将整盒烟收下,又指向办公桌上的两盒烟说: “小钱一看就是实在同志,不像这位什么?魏凶手同志是吧?” “我跟你说吧,我知道你是给领导送礼、主动要求来甲港的,但你给领导不能也送了这玩意儿吧?” 他拿起两盒烟又扔回去: “这是你从哪里翻出来的?从你爷爷的压箱底?你知道不知道,它们年纪比你还大!” 钱进看向桌子上两盒烟。 很诧异。 桌子上竟然是两盒老刀牌香烟! 他一直在收烟标,所以对社会上流行香烟情况有所了解。 老刀牌香烟在社会上很有名,它是最早传入中国的卷烟品牌之一。 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它的烟盒常被用作联络代号,于是当下一些电影电视里总有它的影踪。 实际上这是一款外国香烟,牌子叫‘海盗’,‘老刀’的名字源于烟盒图标中海盗那显眼的大刀。 1952年国内的卷烟厂被改造了,《老刀》改名为《劳动》。 这事老烟民都清楚,所以宋鸿兵看到来人送的两盒烟上还是‘老刀’俩字,就知道这烟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了。 烟丝不是老酒,存放二十多年早就没有香味了,可能发霉还有毒了。 宋鸿兵就是因为这事对报道青年不满意。 钱进仔细打量烟盒,心里开始活泛。 另一个报道青年有些内向,面对宋鸿兵的嘲笑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一番后憋出来几个字: “报告领导,我不叫魏凶手,我叫魏雄图。” “是雄才大略的雄,是图文并茂的图……” 宋鸿兵听后大笑:“我草,咱队里来秀才了!” 另外两人笑钱进也笑。 他上去将两盒过期香烟塞进自己兜里,从挎包又掏出两盒红梅飞快塞进宋鸿兵眼前的介绍信下: “领导,魏雄图这同志近视眼,我俩其实是一道来的,他找我拿烟结果拿错烟了。” 宋鸿兵将介绍信往上推了推,诧异的打量钱进。 他眯着眼睛看介绍信,说道:“哦,钱进同志啊,嗯,不错不错。” “行了,我不跟你们俩开玩笑了,咱们时间紧张、工作任务重,你俩既然进入咱队里了,就赶紧上工吧。” 他对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说:“老刘,他俩既然认识正好编一队去,你送他俩过去。” 眼镜男笑着起身,很客气的请两人出门。 ------------ 第3章 码头巧遇 老刘全名叫刘金山。 他很客气,连受贿的客客气气的: “我烟瘾犯了抽支烟……” 双手往裤兜一拍着急了:“嗨哟,把烟给扔办公室忘带出来了!” 魏雄图赶紧说:“那刘师傅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拿。” 刘金山和钱进一起用震惊的眼神看他。 钱进反应快,又拿出一包红梅塞给刘金山:“领导你抽我的、抽我的。” 准备了四包烟,本来打算跟同事搞关系用。 结果这还没见到同事们,烟已经没了! 刘金山胃口不比宋鸿兵小。 他叼着一根烟继续拍兜子:“我找找火……” “领导这还用你自己找?”钱进拿出一盒火柴。 得亏他怕惹眼所以没带打火机,要不然今天肯定得丢一个打火机。 刘金山是真不客气。 火柴他也不嫌弃,点了烟后直接装兜里。 魏雄图看起来有话要说,钱进给他使眼色: 他以为白驹已经是够书呆子的了,可魏雄图跟他相比,简直是书呆子界的新兵蛋子! 刘金山将两人送去搬运一队,临走前拍了拍钱进肩膀特意对一队长胡顺子说: “这小同志不错,你多培养培养,以后能挑大梁。” 胡顺子是个胸膛双开门的壮汉,深秋时节港口海风呼呼吹,他愣是忙活的满头大汗。 接了两个新人他伸出手:“来支烟解解乏。” 钱进一脸的生无可恋:“对不住,队长哥,我下午请你吸烟行吗?” 胡顺子不太高兴。 魏雄图忍不住的说:“钱进同志拿了四盒烟,全被两位领导要走了!” 胡顺子:“妈的,这帮公狗养的,连口狗屎也不给底下人留啊!” 魏雄图脸色很难看。 钱进给他使眼色:“有事憋心里,其实你接触的人多了就知道,咱这些领导挺好的。” 不怕对方愿意要东西,就怕不知道对方要什么。 反正他不缺东西。 魏雄图难过的说:“咱怎么跟这些人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就靠这些人,国家什么时候才能进入社会主义阶段?” 钱进目瞪口呆。 他猜测自己给常胜利找到了个好朋友。 不管怎么说。 他如今是正式加入供销系统了。 这是他的一小步,却是他的一大步。 胡顺子安排两人去搬运古巴糖: 一种当下的奢侈品,全年需要凭票购买。 在寻常人家需要用小铁盒仔细保管好的糖块在港口却是一大箱一大箱的储存。 寻常人家看到古巴糖高兴。 钱进和魏雄图看到古巴糖头疼! 糖块的密度挺大的,一个箱子长度超过一米、宽度超过半米,需要两人抬才能抬得动。 魏雄图力气小,钱进还得额外加把劲,这样哪怕他提前做好了来吃苦的准备,还是吃不了这个苦。 所幸魏雄图这人老实实在,感念了他的好:“钱同志,谢谢您,今天您帮我好几个忙。” “要不是您我可能都没法入职,即使入了职,也干不了这些活。” 钱进擦把汗,无奈道:“不用谢,咱俩别同志、同志的了,多见外,直接叫名字吧。” 魏雄图讪讪的说:“领袖同志说,两人之间要互称同志,这个称呼能消除官架子,紧密关系。” “三人以上可以称呼职务,可咱俩的职务都是搬运工,我要是称呼你为钱搬运工,这是不是更见外?我觉得也不好听。” 钱进说道:“当然不好听,你叫我钱哥不就行了?” “当然你叫我同志也挺好,哎老魏我问问你,你从哪里搞来的两盒老刀香烟?” 魏雄图说:“是我大舅给我的。” “今天我来报道,我妹妹让我拿两盒香烟,我本来准备去买,我大舅知道了就从家里拿了两盒卖给我,他说这是名牌香烟,结果,唉!” 钱进无语。 这什么大舅? 坑外甥啊! 他又问:“那你大舅还有这样的烟吗?能不能卖给我?” 魏雄图说:“有,还有五盒,我看到他拿的时候箱子里一共有七盒。” “不过其他五盒多多少少都有点发霉,他说是保存不当,从中挑了两盒好的给我。” “发霉的烟没有价值了,我看看能不能找他要给你吧?” 钱进亲热的拍拍他肩膀说:“好同志,但你不用给我,我买你大舅的。” 这香烟是有价值的。 魏雄图大舅把这烟卖给他是坑外甥,卖给钱进就是捡漏了。 这老刀牌香烟可不寻常,它的烟盒只有一面是强盗图案,另一面是繁体字:本商标即将改‘劳动牌’。 这是一段历史。 新中国成立以后,国营魔都烟草公司接管了老刀的生产公司。 然后老刀这个强盗牌子很受人民抵制,于是国营烟草公司就向社会公开征集这款香烟的新牌名和新图案。 在征得“劳动”一名后,当时香烟就出了最后一版老刀牌香烟,就是钱进现在所遇到的两盒烟。 这是一款绝版烟,在市场上发行量很小,又有独特历史背景,所以他估摸着能在商城卖出不错的价格。 两人没聊几句话,胡顺子的喊叫声像催命符似的往他们耳朵里钻: “哎哎哎,你俩干什么呢?刚上班就偷懒?” “这才干了多长时间你俩就坐下了?腚沉吗?” “干的了就干,干不了滚蛋!” 魏雄图赶紧起身。 钱进冲胡顺子笑了笑也起身。 这孙子挺欠,他得接受社会主义接班人的铁拳教导。 他们两人专门负责搬运古巴糖,其他十几个老工人搬运是棉花、布料或者其他进口商品,更轻不说,还有小推车当工具。 只有他们两人全靠手工搬运。 钱进去要小推车,胡顺子斜乜他说:“要不要火车?” 副工头康信念假惺惺的做和事佬:“不好意思,小钱,你们刚来单位还没给你俩配小推车呢。” 钱进问道:“这小推车还得专人专配?” 康信念眼一瞪说:“那可不咋地!” 钱进离开。 胡顺子和康信念纷纷笑起来。 搬运完古巴糖,两人手上全磨出了水泡。 这时候胡顺子又招呼两人:“东海来带鱼了,赶紧搬带鱼。” 见过海货搬运工作的都知道,带鱼是最不好搬的品类之一。 第一是它又长又扁,这样同样一个箱子,装带鱼装的多,更沉重。 第二带鱼富含蛋白质腐坏很快,味道让人受不了。 再就是带鱼没有鱼鳞,它外表是一层特殊脂肪形成的表皮,渔民叫它银脂。 银脂这东西会顺着箱子、筐子缝隙渗出来,导致又软又滑,增加搬运难度。 钱进弯腰扛起第五筐带鱼时,手就开始往外冒血水了。 魏雄图在旁边踉跄着推木轮车,车轴上“大干快干一百天、热情劳动为人民”的红色塑料贴字被咸水泡得卷了边,活像条脱皮的赤链蛇。 他之所以能推上车,是因为他确实干不动了。 胡顺子也怕出事,就给他找了一辆估计是多年没用的木轮子车。 老工人们歇息,纷纷上来看两人笑话。 魏雄图忍无可忍,伸手一抹汗,汗水混着血水流:“欺人太甚!” “钱同志,我要去找胡队长讲道理!” 钱进拉住他,低声笑道:“有用吗?到时候他找个理由罚你更狠!” 魏雄图愤懑的说:“都说对待同志要像春天一样温暖,他为什么这么对我们?” “我们得罪过他吗?” 有个略微瘸腿的老工人心善,上来帮忙的时候悄悄解释: “你俩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是所有仓库的规矩。” “古代衙门有杀威棒,咱这行业有杀威活。头头们怕新兵不好管教,来了就得上强度,好磨掉你们身上的边边角角。” 魏雄图愣了愣,说:“斯巴细巴。” 老工人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还懂老毛子话?” 看热闹的几个工人听到了这话发出嗤笑声,他们躲到成捆的海带垛后头去抽烟。 钱进看他们,他们伸出手指比划着下流手势。 老工人也让两人去偷会懒:“108仓库没人过去,你们歇歇。” 108仓库专门储存腥货。 咸鱼发酵的腥气混着潮湿的海风在门前打着旋,确实没人愿意来这里。 钱进擦擦汗,崭新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颜色被汗水泡深了,风吹阳光晒,领口干结以后出来一层盐霜。 他们歇息不到两分钟,端着搪瓷缸的胡顺子找来了:“一看你俩不见了,就知道躲起来了。” “行啊,还挺会藏,但你俩不知道我胡老六是出了名的狗鼻子……” 他意识到这不是好话,不说了。 老工人追来递给他一件灰多到发亮的大衣:“胡队长,你身上有汗小心着凉。” “他俩小年轻没干过这苦力活,你让他俩歇歇吧。” 胡顺子不高兴的说:“不到歇息时间歇什么?小年轻更要接受接受劳动磨练!” “去,有船在等着,把412号仓里的啤酒都给搬运上船,船是12点走,走之前要是搬不完货得扣你俩工分!” 老工人只好把两人拉走,路上他拿出个货轮调度表看,然后好心提醒说: “这船要北上,根据今天的海流来推算,货要优先往左舷上码,别乱放,否则回头还得重新搬……” “领导!”一声高呼打断了老工人的声音,有人哼哧哼哧跑过来。 三人下意识看去,钱进眼睛一亮: 曾经被自己救过命的运输公司司机乔进步! 乔进步穿着挺时髦。 格子涤纶布外套、喇叭裤,嘴上两撇胡子,要是再戴上一副墨镜,活脱脱是钱进印象里的八十年代盲流子。 当下这幅打扮非常罕见,以至于老工人忍不住问:“乔司机你找哪个领导?你穿这样的奇装异服去见领导?” 乔进步先毕恭毕敬的跟钱进握手问好,又对老工人说:“老拐,你这就不懂了,这是潮流、这是时髦!” “知道什么叫潮流、什么叫时髦吗?你们都没听过这俩词!” 钱进惊奇的问:“你从哪里捣鼓来的喇叭裤?现在有这个了?” 乔进步理所当然的说:“有啊,我同事跑广粤,那边时髦的年轻人都穿这个。” “怎么样?多个性!” 他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得意。 钱进跟他握手,笑道:“你怎么来甲港跑车了?” 乔进步挤眉弄眼说:“你忘了?当时在车上我不是说过了吗?” “以后谁爱跑乡下谁跑,我不跑了,我跑港口码头这些人多车多的地方,安全!” 钱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有这么回事。 这时候乔进步又问:“哎,领导你怎么也在甲港?你现在除了支农还支工?支援仓库运输工作?” 不等钱进说好,老拐吃惊的问:“领导?你怎么叫他领导?” 乔进步说:“他就是治安口上的领导啊,你们听说我被绑架的事了吧?两个杀人犯……” 老拐急忙说:“听说了,他们当时拦停了你的车想杀人越货,结果你巧妙与他们周旋。” “后来来了一名治安员,趁着治安员吸引了杀人犯的注意力,你下车用……” “用个屁!”乔进步赶紧打断他的话。 钱进:“等等,让他说。” 老拐看着乔进步听话的闭嘴,下意识看向远处的胡顺子。 他感觉胡顺子要倒霉。 钱进催他继续说,老拐就含糊的说:“后面的我不清楚,我都是听别人说的。” 这样钱进斜睨乔进步。 几个意思? 在领导面前:我差点死了、我一脚踏进鬼门关! 在朋友面前:衣角微脏、心冷如霜! 乔进步缩了缩头,拉起钱进的手问:“不是,领导,先别管其他的,你怎么回事?” 魏雄图老老实实的说:“我俩今天头一次上班,老员工给我们下杀威棒呢!” 钱进摆手,示意他别多说话。 乔进步跑运输多年,跟供销系统和商业系统打交道也有多年,哪能不知道里面的猫腻? 一听这话他勃然大怒,冲后头的大卡车喊:“哥几个,我恩人被人练了!跟我上啊!” 几辆卡车上纷纷跳下人来,都是青壮年,手里攥着的不是扳手就是撬棍,杀气腾腾! 乔进步一马当前。 今天老子要大开杀戒! ------------ 第4章 结识司机新朋友(求订阅) 港口的海风有着淡淡的腥味,倒不是海水里的,这年头海水很干净,是有很多渔船停靠在卸渔获。 货船渔船客船船来船往,这股腥味中又裹挟了柴油味,并不好闻。 老工人们摸索着皴裂的指尖,凑在一起笑的心满意足: “有了新兵就是不一样。” “早就该添丁了,妈的,以前的小姚和泉子两个人挺能吃苦,结果要考大学跑了。” “待会让他俩再去把三号泊位的锁垫全拆了,到时候咱跟港口请个功,怎么也能拿个三瓜俩枣……” “什么意思?几位,让谁去拆锁垫呢?”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干海带垛后头响起来。 工人们扭头。 乔进步手抄进裤兜走出来。 来的是熟人。 说话的工人紧了紧磨破袖口的劳动布工装,笑道:“肯定不是让乔司机你啊。” 其他人也打招呼: “老乔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听说你们前头开车去魔都来着?” 乔进步一巴掌将送到眼前的烟卷拍开,冷着脸问:“胡老六那王八蛋呢!” 搬运工们面面相觑:“乔司机,我们胡工头怎么招惹你了吗?” 大家都是工人。 可这年头司机跟搬运工完全不一样。 一个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凸点,一个地位是全工人中的凹点。 所以搬运工们看到乔进步要找胡顺子麻烦并没有偏向自己人,齐刷刷指向工棚办公室。 乔进步拔腿就走,又有几个司机嬉皮笑脸跟在后面。 搬运工们疑惑的眨巴眨巴眼,忽然看到了钱进: “哎,新来的,你跟着去干嘛?” “去干你娘!”乔进步吼道。 说话的工人满头雾水:“他怎么了?吃枪药了?” 工棚里头,披着大衣的胡顺子恍若披着大氅的座山雕,他向一个妇女比划的口沫横飞: “……妹子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甲港那时候有个搬运工队伍自称‘劳动攻坚老虎队’,我知道以后笑了,他们是老虎我是……” 就在此时,木头门被人一脚踹开。 海风猛烈,涌进狭小的工棚开始横冲直撞。 乔进步虎着脸走进来,十多个司机工友跟在后头。 他们脚上的翻毛皮鞋是港口消防队才有的装备,鞋底有防滑铁钉,踩在工棚铁板上铛铛作响。 胡顺子带笑起身:“乔哥,这是哪阵风……” “老胡你他娘活腻歪了?”乔进步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随手抓起个搪瓷缸就将半缸热茶泼了上去。 胡顺子被烫了个呲牙咧嘴。 他茫然又愤怒,怒火燃起狂烟可看到司机们手里泛着冷光的铁扳手,又烟消云散: “到底怎——别啊!” 乔进步眼珠子泛红,手臂一甩,铸铁扳手就擦着对方耳朵砸在墙上。 顿时,火星子四溅。 妇女被吓得嗷一声惨叫钻出工棚。 “我救命恩人被你用杀威棒打着玩?”乔进步上去揪住他工装衣领往跟前拽。 没拽动。 但这工装已经洗的太多不吃劲了,呢子布料嗤啦一声撕裂,恰好有轮船靠港鸣笛响亮,两个声音混在了一起。 胡顺子脸上的每一条横肉都混着迷惑:“我哪能打你救命恩人!” “你救命恩人不是月初从杀人犯手里救下你的治安员吗?我跟个孙子似的我敢袭警?” 乔进步狠狠推搡他:“是钱进!” 他顺势往后退,后背撞上工棚的木墙,去年刚颁发的“装卸标兵”锦旗一个劲摇晃。 乔进步也撕扯自己的格子外套。 三颗纽扣崩飞,露出胸膛上的刀疤:“别给我装傻,我对外说过的,救我命的叫钱进!那是老子过命的兄弟!” 钱进听的一愣一愣。 然后他不明白这一切跟乔进步胸膛上的刀疤有什么关系。 乔进步往外伸手。 有个司机递给他一根油渍斑斑的撬棍:“六子,别怪哥几个没提醒你,你这次真把乔哥惹火了,最好赶紧道歉!” 其他司机用撬棍、扳手敲打的工棚叮当响,惊起成群海鸥飞向海面。 此时外头引擎轰鸣。 又有五辆东风卡车碾过满地积水开来。 卡车尖头前统一挂着铁牌:先进运输队。 卡车停下,司机们甩着镀锌钢管跳下车:“同志们在哪呢!” “谁欺负咱司机啊!” 社会治安不好,司机们又是出了名的身上有钱、车上有货,所以他们成了很多罪犯眼里的肥肉。 为了自保司机们格外团结,如果有司机受欺负,不管是不是同一个运输队或者运输公司的同事,其他司机都会拔刀相助。 这次到来的五个司机跟乔进步等人不属于一个单位,但大家平日里总在一起吃饭喝酒、研讨路线,所以也是朋友。 有人听到了乔进步刚才吼的那一嗓子,便喊了正在装货的同事急忙赶来。 乔进步气势更足,对着胡顺子拳打脚踢。 胡顺子很委屈很憋屈。 真要打架他一只手能拨弄十个乔进步。 奈何他不敢得罪司机,因为他们搬运工有求于对方的太多了。 他只好抱头护住要害往后退,陪笑说:“误会,乔哥都是误会,我要是知道钱进救过你命我拿他当我爷爷供着!” 钱进上去拽住了乔进步:“乔哥,算了算了,我没啥事。” “我知道你没啥事,你得亏没啥事,你要是有事我早把他胡六子满口牙给敲下来了!”乔进步抢来一个扳手作势拍人,胡顺子尴尬后退。 钱进连拉带拽把人拖了出去。 乔进步不想这么结束,还很生气: “你上次弄那俩杀人犯的时候手都没事,今天刚上班结果手磨成这样,我心里不得劲!” 钱进一直说:“没事没事,我干搬运工,这都是必经之路……” 他把乔进步拉出工棚,冲其他司机抱拳道谢:“多谢各位哥哥关心小兄弟,小兄弟没事,累你们劳心了。” 老拐悄悄递给他一把丰收烟。 钱进给司机们分烟。 司机们一看牌子夹在了耳朵上。 这烟一盒9分钱。 他们不抽这个。 抽不惯,太呛,咳嗽。 钱进明白这事,说:“乔哥你回头跟几位哥哥约个时间,小兄弟请你们去国营二饭店下馆子。” 听到这话司机们脸上都露出笑容。 乔进步点了烟说:“钱进兄弟的哥哥是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 司机们大吃一惊:“管大宝?” 钱进默默点头:“是我一个关系不错的老大哥。” 司机们看他的眼神立马不一样。 搬运工们眼神更不一样。 工棚里的胡顺子听到这些话都要哭了: 你他娘不是治安员吗?怎么来当了搬运员?咋了,来体验我们底层工人的生活? 在钱进劝说下,司机们开车离开。 乔进步留下了:“今天哥们怎么也得给你搭把手!” 胡顺子是真正的汉子,能屈能伸。 他给钱进递烟,说道:“你看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一家人愣是没认出来了。” “哎呀你手磨成这样了?那今天先歇班吧,我算你和魏雄图全勤。” 魏雄图死心眼:“没事,队长,我还能干。” 钱进直接拽走他:“军令如山,咱们还是听队长的吧。” 择日不如撞日。 中午钱进便让乔进步喊人,一起吃国营二饭店。 人脉这东西是老光棍娶媳妇,多多益善。 钱进带礼物去饭店的。 中年好朋友,枸杞八宝茶! 他进门先点菜,交钱交粮票肉票,把烧鸡、肘子、红烧肉、炸鱼炸肉等硬菜点了一通。 司机们暗地里对乔进步竖大拇指:“这同志哥实在!” 乔进步与有荣焉:“不光实在还有实力,我给你们介绍这么个朋友,你们都欠我一顿饭!” 钱进把管大宝叫了出来。 管大宝很热情的握住他胳膊摇晃:“兄弟,过来了?今天吃什么跟老哥说!” 钱进把塑料袋递给他:“今天主要是过来给老哥你送点东西,上次喝的茶怎么样?” 管大宝感叹:“好东西,不愧是出自京城名医的手,我不是夸张,喝了这些天感觉不一样,精力不一样!” 他往左右看看,又压低声音说:“咱男人那方面都不一样了!” “不瞒你说,老哥我如今在一家就一个字,硬!” 钱进看看他的高压锅体型,也压低声音说:“想硬的话这个不行,回头你去找我,给你个厉害的。” 阿蓝才能让男人真正硬气。 管大宝立马约好今天下班去找他…… 两人分开。 钱进把礼物袋交给魏雄图:“给各位大哥分一分。” 司机们看了好奇:“这什么呀?” 钱进又把给管大宝的那套说辞拿出来,司机们白吃白喝白拿,一个个乐得嘴角能挂到耳垂上: “钱进兄弟,你是实在人不差事,我们哥们也差不了事,以后你用车说一声,哪怕半夜咱们也得给你招呼上!” “兄弟你说你干什么搬运工?不行你跟着哥哥学开车,哥哥带你当司机!” 钱进知道这都是场面话,这年代司机收徒弟那是大人情、大事情。 他并不想当司机,只想跟司机们拉上关系: 谁家有了司机亲戚或者朋友,家里就能用上天南地北的好东西。 司机们可以合情合理的走南闯北,趁机低买高卖,这已经是行业潜规则了。 钱进司机朋友多,以后人家问他东西哪来的,他一句‘司机哥们从某地捎来的’就能应付了事。 另外司机们消息灵通。 大家推杯换盏一喝酒,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钱进发现尽管还没有改革开放,可是南方经济已经活跃起来了。 现在没有人敢自己做生意,但南方宗族氛围浓烈,很多村庄、生产队以集体为单位成立了小企业: “以后买五金件,我给你们介绍个好去处,去暨阳。” “那里有个大队叫华熙,他们大队长是个人物,领着社员办了个小五金厂,生产的配件齐全还耐用!” 司机们不置可否。 钱进却听的大惊。 华熙大队? 这不是日后天下闻名的那个所谓天下第一村? 原来这村子现在就办起厂子了。 沿着这话题继续深入,司机们聊起了带货私活。 钱进默默的听,听出了一条生意之路: 现在海滨市的司机能接触到国内最前沿的文化,他们很追求时髦。 而且这些人还有钱有票有资源,他们是钱进当下销货的好对象! ------------ 第5章 向司机兜售好东西 吃饱喝足,散伙。 钱进看着浑身酒气的司机们深感为难:“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你们这样能行吗?” 名叫孙满堂的司机搂着他肩膀打酒嗝:“兄弟,你这说什么话?喝酒不开车,那我们要么不能过好日子、要么没工作了。” 乔进步满不在乎的说:“你不懂,我们这些人越喝了酒,那方向盘握的越紧!” 其他司机纷纷点头,还举例子: “我师傅开车必须喝酒,怎么回事?他手抖把不住方向盘,车子开的跟蛇爬一样。” “但一喝酒,嘿嘿,那手立马稳住了,稳得很!” 钱进很想叮嘱他让他师傅去医院查查看,是不是已经产生酒精依赖了。 只是这只能想想,他要真这么说了,人家得跟他翻脸。 他第一次跟司机们一起吃饭,没想到这帮人主动要酒喝。 钱进还不好意思阻止。 他一个请客的要是阻止客人喝酒,客人们怎么想? 肯定会觉得他抠门、不实在! 桌子上他旁敲侧击过了,当下还没有《道路交通安全法》,酒驾在司机们眼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一个小青年现在左右不了行业大势。 不过他想想曾经在短视频上刷过的一部老电影叫《咱们的退伍兵》,里面主角是司机,也有喝酒后开车的场景,而那还是具有宣传作用的电影呢! 这年头司机喝酒开车的镜头能上电影,他确实没法说什么。 钱进只能千叮咛万嘱咐,让司机们务必注意安全。 乔进步喝的最猛。 他为今天与钱进的重逢感到高兴。 为自己帮钱进出头感到高兴。 也为钱进大方宴请同事让自己长脸感到高兴。 总之高兴们加在一起他就喝高了,然后他还要去港口出任务。 想想港口众多的货物、工人、渔民、水手,钱进可不敢放他过去: “乔哥,先去我家喝口茶……” “喝什么茶?男人喝酒不喝茶!”乔进步豪气干云的说。 钱进跟他咬耳朵:“不光喝茶,我有好东西,给你看个好东西,绝对好!” 乔进步红彤彤的眼睛亮了:“是半掩门吗?” 什么是半掩门? 钱进不懂,说:“你跟我去我家就知道了,绝对没问题!” 他有心想让乔进步跟自己散步回家。 但这想都别想。 乔进步已经爬上车了。 还好。 现在路上车很少,尖头卡车好歹顺利的开到了泰山路停在他们楼房前。 看到卡车停下,在外面晒太阳、看孩子的老头老太们纷纷好奇的看。 小孩们还兴高采烈的跑来爬车子。 乔进步跳下车,那条三寸宽的喇叭裤硬是在老街里劈出条新潮的航道,裤腿卷着梧桐叶乱窜。 李老太看后啐了口唾沫:“裤管比麻袋还宽,活像两把倒扣的笤帚!” 也有老太摇头:“这裤腿多浪费布料?这思想觉悟都能当司机?新中国交给他们建设能行吗?” 乔进步听到了不高兴,抬脚扫了扫裤腿鄙夷的说:“土老帽,没见识。” “你们去过广粤魔都这些地方没有?见过华侨没有?告诉你们,人家华侨裤腿比我这还宽三尺!” 这年头司机地位高。 老头老太们被生怼以后老实了,转头问钱进: “钱队长这谁呀?” “你怎么坐车回来的?要搬家?” “我看这是运输公司的车,是不是街道又有啥情况?” 钱进介绍道:“没,这是我朋友,我带我朋友来家里坐坐。” “什么朋友!不只是朋友,还是战友!”乔进步喝高了。 住楼上的老金头奇怪的问:“钱队长你还当过兵?没听说过呀。” 钱进正要解释。 乔进步上来搂住他说道:“我们的战友情不是当兵当出来的,是共同作战养成的!” “月初的时候我出车给棉纺厂送货,被两个敌特给埋伏了。” “幸好我兄弟经过,他看到我跟两个敌特斗的难解难分,就、就上去给他们三炮台,把他们全撂了!” 李老太一琢磨,问道:“哎?不是有个司机遇上了杀人犯,钱队长抓了两个杀人犯吗?” 乔进步一拍胸膛说:“我就是那个司机,你打听消息打听的不准,那不是简单的杀人犯,是敌特……” 钱进大囧。 连拖带拽把他拉进楼道。 老头老太们羡慕的看着两人打打闹闹的样子: “没看出来,钱师傅这个小儿子真有能量,国营二饭店的大组长是他朋友,运输公司司机是他战友……” “要不人家天天吃肉吗?咱要是有国营饭店和运输公司的关系,咱也能吃上肉……” “难怪张红波栽在钱进手里,他不看看自己个破逼烂吊的居委会主任,能跟钱进这样关系通天的人斗?” 学习室现在白天人满为患。 看到钱进回来,街道上来学习的青年们纷纷打招呼:“钱总队好”、“钱队长吃了吗”。 乔进步挠挠头。 自己这救命恩人地位不一般啊。 钱进回应着招呼带他进205,先给他来了一茶缸浓茶:“喝两口醒醒酒,待会给你看个好东西。” 乔进步坐在窗台前吹着海风喝茶,说: “你有什么好东西?告诉你,老哥我下个月要去鹏城,那边隔着港岛近,好些新奇玩意儿……” 钱进打开衣柜拿出自己的大墨镜:“你开车应该需要这个,有时候迎着阳光开车,戴上这个不刺眼。” “蛤蟆镜?”乔进步顿时站起来。 墨镜是中国传统物品,不过广泛传播是在民国时期,西方产品倾销国内,一些军人、司机、飞行员等等热衷于戴墨镜。 如钱进所说,现在司机们也戴墨镜,却是国产的小镜片式墨镜。 钱进为了进黑市掩护身份,这墨镜个头很大,正是得过几年才能在大陆流行的蛤蟆镜。 他猜测乔进步喜欢时髦玩意儿,那应该会对这大墨镜感兴趣。 显而易见,他猜对了。 乔进步一把夺过去,往鼻梁上一架,赶紧走到窗口往外看: “我这次去鹏城正要买这个,听说港岛的货正溜进来,你竟然先搞到了?哪里搞到的?” 钱进说道:“这我可不能跟你说,只能告诉你,我在供销系统这块还是有点关系的。” 乔进步也不醉酒了,戴着蛤蟆镜、双手抄裤兜,在屋里转悠起来。 钱进看的想笑。 这身行头活像只开屏的老孔雀:的确良格子外套配劳动布喇叭裤,架着蛤蟆镜、留着小胡子。 反正在他们街道老人口里是妥妥的特务装扮。 钱进看了看,又去拿出一块手表。 这也是一块复古风格的手表,但是全金色装潢。 他在黑市看到过类似手表,所以从商城买了一批,准备去搅乱黑市。 此时他看乔进步手腕上的老式手表跟装扮风格不符,就让他换上这块表。 当下男人的装饰品太少,司机还能戴墨镜,大众而言就是手表了。 乔进步看到这块招摇抢眼的手表很喜欢:“我的恩人,我必须向你道歉!” “刚才我质疑你手里没什么好货,这是我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金镶玉!” 钱进赞叹:“哟,乔哥你文化水平不低。” 乔进步哼了一声:“60年我也是考上过中专的!要不是我老子非让我握方向盘,我现在大小得是个干部!” 这话把钱进镇住了。 1960年的中专生确实是高学历、高能力。 乔进步没继续这话题。 专心研究手表。 这款手表配得上他的喜爱: 螺纹雕刻字面表盘、条钉刻度、双日历、矿物质强化玻璃,处处透露着时髦感。 乔进步问他:“能不能把蛤蟆镜和手表卖给我?价钱好说,想要什么票你跟我提,老哥我都能搞到!” 钱进解释:“蛤蟆镜送你得了,本来也是人家送我的……” “别、别,”乔进步立马说,“兄弟,咱别的没事,该吃吃该喝喝,遇事不往心里搁。” “钱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只有这样才能把感情处好了!” 钱进说道:“手表你给我200块,蛤蟆镜你看着给吧。” “这两样东西我都有存货,你朋友感兴趣可以来找我,不过价格肯定跟给你的不一样。” 当下手表还是挺贵的。 这款金手表是大表盘手表,比寻常男士手表足足大两圈,价格定的高一些没问题。 普通人对于投机倒把这种事很谨慎,在司机眼里不是事。 他们握着方向盘走南闯北的图什么? 就图一个能四处带货投机倒把! 所以乔进步满口答应,从衣兜裤兜里一顿掏,全身掏出来270块钱拍在桌子上。 钱进对司机的富裕有了新认知。 新工人们入厂干一年也攒不下270块,乔进步随手从兜里掏出来了! 晃着手表,乔进步乐得合不拢嘴:“这家伙比月饼还大,以后遇到劫匪我往胸口一搁,这就是护心镜!” 钱进哈哈笑。 他这张嘴啊,不去天桥说书可惜了。 乔进步把手表放耳朵上听了听秒针转动声音:“好听,真好听,比我们卡车的气刹还脆生。” 表链扣了三次才卡住手腕,他举着胳膊在屋转圈看时间,结果一不小心踩在裤腿上差点摔倒。 钱进给他继续倒茶。 这还没醒酒呢! 乔进步这边却想着去装逼了:“待会去港口拉货,我非得把方向盘甩出火星子不可!” 新奇感下降,他也逐渐醒酒,问道:“你要不要尼龙袜?” 他拉起裤腿给钱进看:“洋货!” 露出的半截白袜子上印着英文字母。 钱进大吃一惊:“外国货你们也敢碰啊?” 乔进步满不在乎:“谁管啊?别出去炫耀谁能管得着?” “告诉你,你去南边看看就知道了,渔船捞了鱼不回来交差,直接在海上跟港商换物件。” “你在甲港应该知道有洋鬼子的黑市呀,你们搬运工装修工都跟洋鬼子交易的。” 钱进咋舌:“是吗?我没去过,我只去过市里的黑市。” “而且就算我去黑市捣鼓点蛤蟆镜,还得把腿上的洋文用砂纸磨掉才敢拿出来。” 乔进步指点他:“以后就说是阿尔巴尼亚的战友托人捎的,我们司机就这么说,准没毛病。” “要是碰见傻子再追问,你就找我们司机给你当证人!咱们都有阿尔巴尼亚的革命战友!” ------------ 第6章 挺会收买人心呀 歇了一天,钱进第二天得继续上班。 照例他先安排劳动突击队的工作。 很简单,只要扫扫落叶即可,早中午各抽出一个钟头完活。 然后魏香米会给他们划全勤,让他们能拿到五毛钱补贴。 这算是爱屋及乌也算是收买人心。 在倒张工作中,钱进起到了主要作用,魏香米念着他的情。 相比之下甲港的搬运工作很不简单。 今天有多艘渔船靠港。 天冷了海鲜便于保存,各菜市场、副食店、供销社都要进行销售,送来的货多,搬运任务沉重。 偏偏今天还没什么风是个大雾天,鱼腥味弥漫在整个港口,给雾气染上了腥味。 于是一大早钱进来了仓库后就感觉浓烈的海腥味像一张无形的网,把自己捆的结结实实。 魏雄图来的比他早,看到他后苦笑道:“还想着出太阳给手晒晒阳光,这样能好的快。” 他的手比钱进还嫩,水泡磨掉皮能露出嫩肉来! 钱进掏出碘伏给他消毒,又抹了一层生长因子凝胶,用纱布给他包了一层: “怎么把水泡皮弄掉了?” 魏雄图沉默了一下,说:“我大舅妈非要给我剪掉,说这样好的快。” 钱进无语。 他这娘舅一家子坑外甥啊。 于是他说:“今天你干不了活了,你那份我来干吧。” 魏雄图感激涕零:“谢谢你,钱同志,抹了药我已经好受多了。” “你昨天就开始帮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我刚回城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好东西,你说你喜欢这种香烟,我把剩下的都拿来了。” 他打开军挎包,里面躺着与昨天一样的老刀牌香烟。 钱进还真想要这个。 昨天两包烟已经卖掉了。 商城收走了。 一包烟两千块,价格还不低。 钱进不客气,又把这次带来的烟塞进了自己包里。 他给魏雄图换上红梅烟,说:“多给同事们递烟,礼多人不怪嘛。” 魏雄图讪笑道:“我不太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钱进莫名其妙,“你给同事送烟都不好意思,以后怎么追姑娘娶媳妇?” 魏雄图听到这话脸色有些黯然:“我不追姑娘,也不娶媳妇,其实我已经结婚了,都有孩子了。” 钱进震惊:“你多大!” “27岁。”魏雄图说。 钱进咂咂嘴。 不奇怪。 不过魏雄图长的是真秀气,看起来跟前世的大学生似的,有种清澈的愚蠢。 两人聊着天,工友们陆陆续续到来。 老拐跟两人点头打了个招呼,主动推着三轮车开始去卸货。 有工人给钱进推来一辆小车:“小钱,你推这车。” 钱进客气:“专人专车,我推大哥你的车,这不好吧?” 工人嗤笑:“昨天队长跟你逗乐呢。” 钱进塞给他一包烟。 工人笑着拍他肩膀。 有人咳嗽一声,钱进和工人看过去,发现胡顺子在不远处负手背后眺望沧海。 这工人赶紧离开。 胡顺子独自感叹:“看到这大海,我忍不住想起我爷爷。” 钱进没搞懂他要搞什么。 老拐偷偷跟他说:“咱工头的爷爷掉海里淹死了,没找到尸首。” 工人们列队。 胡顺子严肃说道:“都来了?那我把队里的工作计划传达一下。” “今天主要两块活,一个是搬尿素一个是搬渔获,两个活都赶潮水,所以今天弟兄们都加把劲,争取不用加班。” 钱进举手:“报告!” 胡顺子冲他露出公猪的微笑:“你说。” 钱进把魏雄图的情况说明了一下,然后表态愿意帮魏雄图的忙,少休息多干活。 也有工人闻言搭腔,说自己也愿意帮新同事的忙。 胡顺子摆摆手让他们去干活,把钱进和魏雄图给留下了:“正好有点事跟你俩说一声。” 他拿出上工表给钱进看:“你俩昨天本来属于工伤,按照我的意思下午在家里休息好了。” “但临下班的时候宋队长过来查岗,发现你俩刚上班就脱岗很不满意,非要给你们记旷工。” “我当时据理力争了,不信你们去问工友……” “领导您言重了,我们怎么能不信呢?”钱进赶紧配合的说。 魏雄图叹了口气。 干了半天活,明明领导让休息,结果怎么又变成旷工呢? 胡顺子又说:“小魏这个手的情况我了解,不过咱搬运工嘛就是粗人,是吧?” “手上没有老茧干不了这活,所以该干还是得干,手上的皮掉了长、长了掉,这样才能变成老茧。” “再说咱甲港搬运队一直是铁人王进喜学习标兵队,可不能给队伍拖后腿呀!” 魏雄图咬咬牙,露出坚毅之色:“明白!我不会掉队的!” 钱进看向胡顺子的眼神不对。 但他走之前还是掏出香烟塞给了胡顺子。 本来他还带了两瓶不错的粮食酒,现在来看暂时没必要送给胡顺子。 和解的事情不是他想象中那么顺利。 钱进和魏雄图做搭档,一个往车上搬货一个推车送货。 他让魏雄图来搬。 因为可以用胳膊夹住箱子搬运,推车却必须用手掌攥着车把。 胡顺子分给两人的又是带鱼。 一道道银白色的鳞片在雾气中闪着微光,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等待着他们。 周围工人时不时上来帮个忙。 毕竟钱进有司机朋友,还给他们送烟来着,他们跟钱进没矛盾,所以想结交一番。 远处副工头康信念注意到这一幕,笑道:“很会收买人心啊。” 正在挥汗如雨的胡顺子说:“我啥也没干啊。” 康信念翻白眼:“不是说你,是说钱进那新人。” 胡顺子闻言大怒。 中午总算出太阳了。 雾气被驱散,阳光把码头生锈的龙门吊拉成斜长的影子。 工人们三五成群、有说有笑的开始吃午饭。 魏雄图带的是包子:“尝尝?我妹妹厨艺不错的,包的包子很好吃。” 钱进摆摆手。 他上午累的犯恶心,吃不下饭。 还好他带了士力架补充体力,否则这会要趴下了。 工人们过来给他传授经验:“小钱你用不着那么玩命,这事讲究个细水长流……” 老拐也说:“川流不争快,只争浩浩荡荡滔滔不绝!” 魏雄图尴尬的说:“我手露肉了,干的少,钱同志都是为了帮我。” 钱进示意自己没问题。 他从挎包掏出两瓶酒塞给老拐:“叔,你拧开给大哥们分一分,上午多亏大哥们帮忙了。” 看到瓶装酒,工人们都是‘嚯’了一声。 这酒没牌子,只贴了个白纸,上面是笔走龙蛇四个字: 内部特供! 至于哪里的内部、特供的哪里,上面没有说明。 老拐摸着考究的瓷瓶摇摇头:“你这哪来的?给我喝那是白瞎了,你留着送礼吧。” 有实诚工人也说:“你把这酒送给胡头,他给你们分点轻快活多好?” 但有的工人嘴馋:“咱开一瓶让小钱送一瓶呗?特供酒哎,咱这辈子没尝过给领导特供的酒是什么味儿!” 钱进拿回酒瓶全拧开了,说道:“你们喝吧,活活血、暖暖身子。” “这不是给大领导们的特供好酒,是我以前下乡那地有人民公社酒厂,这是给公社食堂内部留的酒。” 这酒他准备送礼自然不会差,起码是纯粮食酒,53度的酱香酒。 两瓶酒不少,但搬运工们十几人都是糙汉子,一人分不到二两酒,小意思。 他们用水壶盖装酒。 军用水壶盖子大,能装一两酒。 有人把办公室的炉子搬过来,给铁锅里放水放调料,找了鲜黄鱼收拾干净开始炖。 魏雄图下意识说:“这是国家财产……” “国家财产有损耗。”老拐接他的话给他使眼色。 魏雄图便默默地吃包子,他没吃鱼肉。 搬运工们不劝他,开开心心吃鲜鱼喝大酒: “行,这酒的滋味真不错,有劲的很,但是入口柔啊。” “绝对是好粮食酿的酒,上个月我弟弟结婚喝过一回,那还是特意托人从山西带回来的高粱酒,可比不上这个。” “小钱多谢了啊,你说咱刚认识就喝你的酒,下午你看着行了,哥哥们不白喝你的酒!” 钱进笑道:“老哥们客气了,一顿酒而已,咱都是同事,这是小事。” “回头等哪天有空,我和老魏托人再搞点酒搞点菜,你们一起去我家乐呵乐呵!” 工人们纷纷竖大拇指:“敞亮!” 魏雄图小声说:“我让我妹妹炒几个菜,她厨艺很好的。” 钱进也小声说:“你要不然让你妹妹嫁给我得了。” 魏雄图摇头说:“虽然古人说长兄为父,但咱这是新时代、新社会、新风气,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不能……” “大哥我跟你开玩笑呢!”钱进哭笑不得。 吃完饭,工人们披上棉衣准备找地方猫个午觉。 胡顺子急急忙忙出现。 他胳膊夹着个笔记本,着急的说:“今天都来加个班,中午不休息了,赶紧搬货。” “怎么这么着急?”有个叫黄大梁的工人不满的问。 胡顺子说:“有船等着进港,咱们得赶紧忙活,人家渔船要尽快让开位子。” 又有工人疑惑的看向海上:“没看到着急进港的船啊。” “到底你是工头我是工头?你咋这么能逼逼叨叨?”胡顺子不耐烦。 工人们唉声叹气继续干活。 钱进装满小推车,攥着车把的手青筋暴起,肩头挑起用麻绳配合着拽起车子,推了便走。 胡顺子赶过来找他,工装敞着三颗扣子,露出脖子上的铜哨子: “小钱小魏,你们先把手上活放一放,跟我去搬运一批白糖。” 老拐听了急忙说:“胡工,他们新人能干的了白糖?这得靠老家伙。” 胡顺子笑着说:“老家伙不都是年轻人过来的?” 他帮钱进扫了扫衣服上的鱼鳞:“主要是我考虑到年轻人爱干净,搬白糖是干净活,让他们去干吧。” “渔获这个东西脏兮兮的,让他们干一天,回家身上的臭味洗都洗不干净,怎么去约着对象看电影?” 有货船正在卸货,上面有大袋大袋装的白糖。 老拐悄悄地跟上来。 等胡顺子安排了工作离开,他对钱进两人说:“后生,白糖不好搬啊。” “这东西太沉了,一大袋子就是150公斤,你俩怎么干?” “另外白糖爱干净,可不敢掉在地上更不敢掉在泥水里,否则可完蛋了,一个月的工资不够赔的!” 魏雄图心一沉:“这怎么办?” 钱进问老拐:“以往白糖都是怎么弄的?” 老拐说:“四个人一拨,轮流去干,有时候还得用港口的内燃叉车呢。” 钱进问道:“还有叉车呢?” 老拐笑道:“有啊,甲港是海滨四大港的老大,他们的仓储公司哪能没有叉车?” “别说人家港口仓储公司了,就咱甲港仓储运输部也有两台叉车,不过轮不到咱用而已。”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快步去找胡顺子。 胡顺子本来在铁皮箱办公室外面抽烟,看到他来就低头回去忙活起来。 钱进进门问:“胡工头,白糖有点多呀,搬运起来又麻烦,是不是能分两天搬运?” 胡顺子摆手:“那可不行,小钱,宋队给压力了,必须今天搬完。” “要不然你们加个班,今天受点累,一鼓作气把它干完?” “到时候我去给你们向宋队长请功,争取让部里表扬你们!” 钱进笑道:“那就免了,这是咱搬运工的份内活。” “不过,胡工头,我们今天专门负责搬白糖?别的不管了?” 胡顺子说:“对,什么时候搬完白糖什么时候下班回家。” “要是搬不完,那别怪工头我不讲人情,咱工作归工作对不对?该加班得加班!” 钱进点点头:“那我回去得赶紧干!” 胡顺子轻飘飘的说:“我看咱同事们跟你关系挺好,你也可以让同事们帮帮忙。” “你都请同事大吃大喝了,这是向他们出血了,也该让给他们给你出力吧?找他们,让他们一起干!” 钱进笑笑,很好脾气的离开。 ------------ 第7章 你是在逼我打死你 秋天的下午不适合干活,适合喝茶。 尤其是海边港口处,这里风景尤佳。 10月底的阳光是琥珀色的,钱进斜倚着栏杆晒着太阳眺望海面。 蓝天碧海白帆。 远处海平面浮着几缕炊烟般的薄雾,五艘远洋货轮正以极慢的速度犁开海面准备入港。 船头推起的浪纹在阳光下泛着碎银似的光斑,像有人往碧蓝画布上撒了把揉皱的锡纸。 魏雄图抱着搪瓷缸喝了口茶水,担心的问:“咱们现在不干活,到时候怎么下班?” 钱进说道:“放心,不会耽误你带孩子。” 魏雄图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女儿有我妹妹帮忙带看……” 钱进听到这里一愣,猛然想到一件事:“等等老魏,你姓魏?魏武挥鞭的魏?” 魏雄图点头:“对呀。” 钱进问道:“你有个妹妹、还有个女儿,你妹妹厨艺还很好、你女儿是妹妹带看?” 魏雄图继续点头:“对。” 钱进心猛跳:“你妹妹不会叫魏清欢吧?” “啊?魏什么?魏清欢?”魏雄图反问。 得到钱进的确切答案后他摇摇头:“不是,我妹妹名字和这个有些像,不过是叫魏清华。” “我父母希望她能好好念书,考上这所名校。” 钱进笑了起来:“好吧,我认识一个姑娘叫魏清欢,跟你妹妹情况差不多,还以为咱们之间缘分这么深……” “魏清欢是个什么样的姑娘?”魏雄图好奇的问。 钱进说:“很漂亮很坚强的姑娘,在夜校当老师。” “有机会我带上她去认识一下你妹妹,她们情况挺像的,连名字都很像。” 魏雄图看钱进侧脸:“提起这姑娘你笑的很甜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你对象?” 钱进摇摇头:“还不是,只是有些好感的阶段。” 魏雄图哦了一声继续喝茶,又把话题绕回去: “咱们真就一直歇着?主要是我觉得咱们白天不干活,到了晚上……” “到了晚上会有人来帮咱们干活。”钱进说道。 各个单位的搬运工都在忙活,一条条强壮的身影在货箱之间时隐时现,其中有一条钱进很熟悉。 是他安排在暗地里跟着自己的张爱军。 时光流逝。 傍晚降临。 潮水开始涌向防波堤,带着咸腥的水汽逐渐浓密。 卸完货的轮船拉响汽笛,惊起码头仓库屋顶上栖息的鸽群。 工人们说笑着下班了。 一台高大的叉车冒着黑烟开过来。 钱进对魏雄图一甩头:“干活了,同志哥!” 魏雄图一脸呆滞:“你从哪里找来的叉车?” “哥们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钱进笑眯眯的说。 这话还真不是装逼。 昨天认识的司机里,有几个专门跑港口码头装卸货。 钱进刚才找到一个司机说明情况,司机痛快帮他找了叉车队帮忙。 但叉车队只能下班帮忙,所以他下午不干活,晒着太阳喝着茶等待叉车到来。 开叉车的是个青年,愁眉苦脸,却又不得不应付钱进:“同志,就这些白糖袋是吧?” 钱进踩着脚蹬上车。 这台叉车跟他印象中短小精悍的工程车不一样,它的型号很老,是解放卡车改造而成,所以高大笨重。 上车后他给青年司机塞了张纸币,笑道:“是这些白糖袋,麻烦你了。” “耽误你下班跟嫂子团聚我是很不好意思,这样待会你帮我给嫂子买点东西、替我道个歉……” 司机惊鸿一瞥看到了纸币上炼钢工人生产图的影像,他整个人顿时热血沸腾了:“啊?兄弟你这客气了啊!” 钱进冲他点点头:“回头叫上于哥一起吃饭,算哥们我的,咱去国营二饭店撮一顿!” 青年司机更是精神抖擞:“没说的,你下去给我指挥着点,我开干了!” 油是公家的,钱是自己的。 他等钱进下去赶紧掏出票子看了看。 没错。 五块钱! 他心花怒放。 本来以为是占用下班时间的苦差,结果是赚外快的美差。 这下子他干起活来那叫一个不惜力! 其实不怪青年司机现实。 这种老式叉车开起来考验技术也耗费力气。 它用的是解放汽车的发动机、变速箱、驱动桥、车轮、转向柱等部套,但叉车作业工况的特殊性决定了变速箱不能直接用汽车变速箱替代。 所以为满足在叉车作业中频繁后退变速的要求,车厂启用了一个笨办法,在汽车变速箱后另行设计安装一个换挡齿轮箱。 叉车司机工作过程中需要忙活的地方多,耗费力气也耗费心神。 当然,一切在五块钱面前不算事。 青年司机把叉车开的要飞起来。 两个人得干两天的活,他跑了一个钟头就干完了。 胡顺子的表情阴沉到不能看,本来就被太阳晒到黑黝黝的脸更是比夜还黑。 钱进施施然走过去说:“胡工头,朋友帮忙,总算把工作忙完了。” 胡顺子一把将铝皮饭盒砸向不远处的龙门吊立柱上,当啷声惊飞了货场边的海鸥。 钱进不说话,盯着他看。 胡顺子咬着牙说:“行,新来的,你真行,你朋友真多!” “歇了一下午还能干完活,你狠啊!” 钱进冷冷的说:“这不狠,胡工头你才狠,把我们新人当狗一样欺负。” “昨天老乔那帮人确实落了你面子,可你要不是往死里欺负我,他们至于找你麻烦?” “话说回来,县官不如现管,你是头我是工,这个我认。” “我早上来了就给你上烟了,你让我搬带鱼我去搬了,又让我去搬白糖我也搬了,为了不拂你的面子,我还等其他同事下班后才搬的。” “那你还想怎么样?” 胡顺子不善言谈,气的鼻子呼哧呼哧喘粗气:“我没想怎么样,我就想告诉你,这是我的地盘!” “然后呢?”钱进冷笑。 胡顺子怒道:“然后我看出来你想抢我地盘!” “昨天找一群人落我面子。” “今天又给工友送烟又给请酒,你收买人心啊,你把我当成屁了啊?” 越说他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上前一把拽住钱进的衣领恶狠狠的说: “告诉你,青年,老乔那伙人是司机不是司令!” “老子昨天给他们面子而已,别以为他们能罩着你。大不了老子不委托他们帮忙捎带东西了,他们在老子面前屁都不是!” 魏雄图上来解围:“工头,你这是干什么?你这是粗暴工作!” 钱进觉得他解围的方式比胡顺子的动手还粗暴: 这货没有攻击性,他不去攻击胡顺子,而是抱着自己的腰跟拔萝卜似的往后拽自己。 可胡顺子力气大,他拽不出钱进来,这样他哼哧哼哧使劲,搂着钱进腰一退一进、一退一进…… 考虑到魏雄图秀气的样貌,钱进真怕被人看到这场景,到时候有嘴也说不清。 不光担心说不清,还担心被人误会他这张嘴给魏雄图干过别的事! 钱进先推开他,尽量冷静的对胡顺子说:“胡工头,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来是上班的,不是来找事的,更不是来……” “我管你这个那个的。”胡顺子嚷嚷,“我不收拾你一顿,你不知道谁是老大!” “当然你要是能收拾我一顿也行,我认你当老大!” 事到如今。 没话说了。 拳脚上见吧。 钱进一弯腰后退把外套脱掉,离开胡顺子的控制。 胡顺子低头看向手里外套,有些愕然:还能这么着? 魏雄图帮钱进挽尊:“漂亮,金蝉脱壳!” 钱进拽着他后退,喊道:“大军,开打了!” 自行车嗤嗤的奔驰而至。 张爱军闲了一天已经闲出鸟来了,听到招呼那叫一个兴奋。 胡顺子看到张爱军下车露出不屑的笑容:“小钱,你个菜蛋子不行啊,还得找人?” 钱进更不屑:“你不要脸,我能怎么办?” “你一个有我两个重,然后跟我比拳脚?这叫行?” 胡顺子说道:“咱是搬运工,是杠力,不比拳脚比什么?” “比搬货?你更不行!” “要不跟他一样比草屁股?” 他指向魏雄图,模仿刚才的动作前后摇胯。 魏雄图俏脸胀红:“你、你怎么污人清白!” “别说没用的,”钱进说道:“咱是争老大,那应该比带队,看看谁带的搬运工更能干!” “要不然你觉得不公平,你也可以找人呗……” “别废话,”胡顺子不耐,“行,你找人就找人,老子甲港第一好汉,你爱找谁就找谁!” 他甩掉披着的大衣,露出夸张的胸肌、鼓鼓囊囊的腹肌: “别怪我下手狠,要怪就怪钱进找你当了替死鬼!” “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老子当年在丙港卸货,一人放倒过六个力工!” 张爱军活动拳脚,小心警惕的盯着他。 这是个狠角色! 胡顺子露出狞笑,虎吼一声猪突猛进,王八开拳! 张爱军侧身闪过,右手擒住对方手腕往后翻转顺势太膝往肋下重顶! ‘啊呜’一声惨叫,胡顺子已经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了。 张爱军一脸迷茫的看向钱进:“他还比不上王东啊!” 胡顺子不知道王东是谁,但知道自己受到了侮辱。 他站起来狂吼道:“你惹火我了,我要你死!” 话音未落,他已经挥舞双拳狂奔而来。 张爱军左脚蹬地旋身绕到后头,右肘重重磕在胡顺子肩胛骨顺势前进一步用膝盖重撞胡顺子腿弯。 胡顺子哀嚎倒地。 他还要翻身起来,却被张爱军踩住脚踝,反剪双臂按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摁着我算什么英雄?放我起来!起来咱俩继续打三百个回合!” 钱进两人面面相觑。 这队长长的跟人熊似的,怎么好像是个熊人? 张爱军却是实在人,真起来放开了胡顺子。 胡顺子捡起根撬棍狠狠一敲,火星子跟窜天猴似的往四处飞。 他凶恶的说:“你是在逼我打死你!” 钱进急忙从挎包里摸匕首和军刺。 张爱军摆摆手,抽出了腰间武装带。 胡顺子挥着铁棍上来要砸人。 武装带如毒蛇吐信般抽在他左肩,劳动布工装被铁扣“刺啦”拉开道口子。 胡顺子心疼:“俺娘刚给我打的补丁!” 张爱军甩动武装带如长鞭,旋身甩出第二下,狠抽胡顺子肋下。 胡顺子嗷嗷叫着抄起撬棍劈头砸来。 张爱军突然矮身钻过去,武装带如蝎尾倒钩,正扫中对方膝弯。 “草你姥姥!”胡顺子踉跄着撞翻一个装了腌海带的木桶,黄褐色的卤水流在地上很滑溜,他一下子滑倒了。 钱进冷笑道:“胡工头,小心点!” 胡顺子骂骂咧咧爬起来:“这地上很滑!” “再来!” 张爱军脚尖挑起捆货麻绳,一手绳子一手腰带,左右开弓抽的胡顺子乱蹦哒: “我跟你拼了!” “我承认你有几分本事!” “好汉、好汉!我服了,别打了,我认错了!” 张爱军手里麻绳转动,不知不觉把胡顺子给捆了起来。 他问钱进:“吊起来?” 胡顺子喊道:“你敢吊我,我就吊死在这里,到时候治安局不会放过你们!” 钱进走过去说道:“这还不是你逼我的!” “我老老实实到你手底下干活,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非要收拾我!” 胡顺子沉默了,良久才解释说:“我没想到你的朋友这么能打。” “我不是他的朋友,是他的警卫员!”张爱军冷酷的说。 胡顺子被这个称谓惊呆了。 钱进不解释,说:“胡工头,我只想好好上班,没想跟你对着干更不想抢你地盘。” 这地盘狗都嫌小! 钱进继续说:“我看出来了,你是江湖人,江湖上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 “今晚小老弟我做东,请你去国营二饭店吃饭喝酒,咱们来个一笑泯恩仇,行不行?” 胡顺子再次惊呆了。 请我去国营二饭店吃饭? 真话假话? 不会是领我去了荒郊野外问我是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吧? 因为按照他的逻辑,如果钱进一早就说能请他去国营二饭店喝酒,他们早就是自己人了! 胡顺子喜欢说实话,他就爱大吃大喝,特别是别人请的大吃大喝! ------------ 第8章 魏老师威风堂堂 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是去国营饭店吃饭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吃两顿! 钱进领着三人当真又去了国营第二饭店,大酒大肉在桌,胡顺子跟张爱军迅速成了酒肉朋友。 喝高兴了,胡顺子拍着胸脯向钱进许诺:“以前都是误会,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个痛快爷们!” “我告诉你,码头是个吃人的地方。” “但你不用怕,以后在甲港你横着走就行了,以后我罩着你!有事你提我名字,好使!” 钱进抱拳道谢。 以后有事提你名字,本来挨骂改成挨打。 他算是看出来了,胡顺子能当工头全因为他能干活,他脑袋瓜子跟张爱军是难兄难弟的水平。 不过这种人有个好处,一切说开了,什么事都没了。 后面钱进在单位的日子就好过了。 胡顺子不再为难他,还以他是新兵为由,给他减轻工作压力。 钱进没接受,他跟其他工人干一样的活。 每天早上安排治安突击队上班他自己也上班。 下班后去接魏清欢来学习室答疑解惑。 到了十点钟骑自行车把她送回去,再回来的时候正好带治安突击队在社区转一圈。 很忙碌,却也很充实。 这让他把祖传手艺活都给戒了。 实在是没时间没条件没精力! 穿越过来后别的不说,他整个人精神状态跟27年完全不一样。 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斗志昂扬,不撸为赢! 时间安静流逝,进入11月。 4号是星期五,夜风寒峭,204学习室里亮着灯,窗户透出暖黄光晕。 钱进倚在门口跟魏清欢聊天:“这灯瓦数太低了,回头我托同事搞个大瓦数的灯泡,我听说现在出了白炽灯,那个光是白色的,很亮堂。” 魏清欢点点头,回头看教室的情况。 两个房间只有两个小灯泡,以前杜刀嘴一家很会过日子,晚上甚至点煤油灯不开电灯。 念书需要良好的光线。 有些来学习的青年自己带了煤油灯或者蜡烛来增加光芒。 一个个火苗在内外两屋摇曳着,把本来崭新的《数理化自学丛书》给熏到发黄。 钱进看到有窗户漏风,拿了张报纸准备塞窗缝。 结果门口响起魏清欢的声音:“女同志……” 接着‘砰’一声响。 是隔壁205的木门突然被踹开! 门板撞墙震荡以至于震落了204墙上的月份牌。 青年们哗然:“咋了?” “隔壁的声音?” 钱进赶忙出去。 魏清欢急忙对他说:“你同事?穿的供销社深蓝工装。” 一个妇女踹开门在喊:“钱进!你个白眼狼滚出来!” 钱进定睛看去。 妇女大概四十多岁,圆脸蛋、胖乎乎,胸前‘为人民服务’的徽章歪斜着扎进毛线围巾里,看起来挺富态,此时也挺凶神恶煞。 “是王芳!”跟出来的徐卫东叫道。 钱进知道来麻烦了。 张红波的媳妇就叫王芳,正是在供销社上班。 王芳直接闯进了205。 她跟发疯一样,看到炉子上烧了热水,抓起铁皮水壶砸向墙面。 沸水在‘两弹一星’宣传画上蒸腾起白雾,吓得在看连环画的四小忍不住后退。 一看钱进没在屋里,王芳抓起通炉子用的铁钩指向四小:“钱进那个断子绝孙的……” “你敢!”刘二乙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听到有人骂钱进,他跟踩着弹簧似的窜上去,一记炮拳杵在王芳胸口。 王芳要抽铁钩,钱进从后面一把抓住抢下来扔给徐卫东厉喝道: “够了!你来发什么疯!” “好你个钱进!”王芳回头看他,眼带血丝。 “钱进你个白眼狼!去年你那个病爹没处去,是谁收留他?是谁让他住进泰山路!” “你个小BYD回来没地方去,谁给你落户在泰山路?谁接你在进劳动突击队有口饭吃?” “你现在翅膀硬了,倒学会写黑材料污蔑人了!” 徐卫东上来劝架:“王嫂你差不多行了,咋这么不要脸……” “你也不是好东西!我都打听过了!钱进这个伪君子举报我家老张的时候你没少使劲!”王芳凶恶的去戳他脸。 钱进说道:“你家老张要是没……” “都来看这个臭不要脸的!都来看这个小扒皮、吸血鬼资本家!”王芳撒泼的喊起来。 她今晚显然是为了闹事给钱进制造难堪来的,发现钱进是从204出来的,又去204掀桌子。 钱进想阻拦他,她跳脚去挠钱进的脸。 此时廊道里备考青年多、被引来看热闹的邻居也多,钱进怕坏了名声不便于打她,只能先战术性转进。 张爱军可不怕,他没有顾忌推开人群说:“我他娘就喜欢打女人!” 结果王芳凶悍。 看到有人要来打自己,撕开衣服撒泼:“都来看耍流氓的!抓流氓呀!这里有人要摸我柰子耍流氓啊……” 包括徐卫东在内的街道住户全懵了:“王芳怎么变这样了?” “她是不是疯了?” “以前从没见她这样呀……” 张爱军这下子还真被将住了。 因为王芳当真撕开了衣服要往他怀里钻! 魏清欢见此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昏黄灯光将她伸手又挥手的影子投在墙上: “啪!” 声音清脆响亮。 魏清欢左手扯住王芳辫子拉到跟前,右手用标准的扇耳光姿势在王芳脸上来回抽: “啪!啪!啪!” 昏黄灯光映着她瓷白的面庞,杏眼微挑时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 她很专心的甩巴掌。 手臂借助后背发力,枣红色毛衣勾勒出纤细腰线,竟然能看出肌肉线条。 就这一点很多人能看出来,这是个做过劳力的姑娘。 王芳被抽愣神了。 反应过来后她尖叫着回头去撕扯魏清欢。 “你干什么干什么!”钱进赶紧上去将她双臂反剪,以避免魏清欢被挠伤。 刚才这泼妇要挠他的时候他注意到了,对方指甲特意修剪过,很尖,像手指上镶嵌着小刀。 两个女人的影子在墙上扭成麻花,身子撞在墙上,屋子里的挂历上的伟人画像摇晃。 魏清欢贝齿咬住下唇左臂发力将她脑袋往下扯,以继续抽她。 邻居们见此纷纷上来劝架:“别打了别打了……” “哎哟,小魏老师您是教师呀,别动手……” “有话好好说……” 徐卫东见此很不满,他也上来劝架,他把劝架的邻居往外劝: “刚才哥们被挠的时候你们一个个怎么不说‘别动手’?” “你们拉偏架?我草我跟你们说张红波不是街道主任了,我可是打投所的未来所长!” 现场混乱。 王芳趁乱甩脱控制跑出去。 代价是魏清欢手里有一把头发。 魏清欢干脆利索扔掉头发拍拍手,喊道:“抓住她!” “她是得失魂症了、是生病了!” “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就这样,医生说要么给她身上泼凉水、要么抽她脸把她给抽醒!” 刘大甲听后赶紧指挥弟弟进屋:“凉水?有!大大滴有!” 他们拎着水桶拿着水瓢冲出来。 王芳这下子害怕了。 再过三天的农历九月二十六可就立冬了! 没有温室化效应之前的整个七十年代,海滨市冬天都很冷! 王芳尖叫道:“你这个狐媚子别瞎说,我没得病……” “我想起来了,这叫失心疯!”魏清欢漂亮的鹅蛋脸上表情震惊,“快点泼凉水让她醒过来,醒不过来可麻烦了!” 刘二乙将手臂转成大风车,水瓢泼的飞起。 刘三丙不在乎人多,脱裤子往水桶里撒尿:“在俺农村这叫被黄鼠狼迷了,得给她用童子尿辟邪!” “老四,一起尿一起尿!” 王芳往看热闹的人群里钻。 刘二乙不管,把一条手臂转出了八臂哪吒的痕迹。 老头老太们急忙挥手跟摇花手似的:“行了行了!有话好好说!” 钱进是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双重队长,他还得跟街区住户打交道,就给了老头老太们面子: “老二,停下!” 他盯着王芳看:“你这个泼妇到底来干嘛?” 王芳脸胖了也红了,头发散了衣服湿了,再没有以往泰山路第一夫人的派头。 她气得浑身发抖:“来干嘛?你个小臂生的外来户……” “给我拖过来,继续抽她!”魏清欢说完解开发绳咬在唇间,乌黑长发垂落肩膀,她抬手扎头发,将马尾辫改成发髻。 整个人顿时从妩媚中透露出一股干脆利索的英气! 张爱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正好位于王芳身后。 一听魏清欢的话他猛虎下山、恶狗扑娘,上去擒拿住了王芳。 住户们慌忙劝说:“你快好好说话吧!” 王芳哭了起来,坐在地上使劲撒泼:“说什么说什么!” “老张给泰山路兢兢业业干了半辈子,他钱进不要脸啊……” “兢兢业业贪了半辈子吧!”徐卫东怒道,“当初我来街道落户,要不是把家里的新三屉桌送你家去,我能落下户?” 朱韬赶紧跟上大哥:“嫂子你可行了吧,我们都知道了,你男人克扣知青返城指标来!” 其他人纷纷开口: “你去供销社上班,你侄女、外甥的不是进工厂就是进机关,这能没猫腻!” “我舅给我家邮寄了侨汇劵,张红波说是有问题要调查给克扣了,后来就不见了!” “去年国庆节上级单位给咱街道发了20斤蛤蜊油炸面鱼,最后进锅里的有10斤吗?” 看热闹的居民中不少对张红波有意见。 如今有人带头他们也开口了,而且直指王芳本身: “过年棉纺厂分给各街道一批瑕疵布处理,你专挑灯芯绒给自家留,我们群众最后就落得破布线头!” “74年过中秋,想委托你给买几块月饼,结果你给我家拿按理说不用票的库存货,我妈的牙齿都给崩掉一颗!” “你天天戴的手套是街道的劳保手套,你又不是街道的员工,哪里来的!” 王芳落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里了。 物理意义上的。 因为所有人被激起了脾气,对她疯狂喷唾沫星子。 此时舆论已经燎原,作为星星之火的魏清欢甩了甩震麻的手掌,倚在墙上安静的看热闹。 钱进扭头看她。 发髻之下,后颈露出一小块雪白肌肤,在黑发映衬下仿佛落在煤堆上的白月光。 钱进想。 这就是自己的白月光了。 魏清欢感觉到他目光眨眼一笑,小声说:“怎么样,刚才我也很泼妇吧?告诉你,下乡那几年,我可没少历练!” 钱进笑着说:“刚才我只看到了一尊救苦救难的女神。” 魏清欢撇撇嘴:“宣传封建迷信!” 说完又笑起来。 不过我喜欢! 徐卫东看的悲愤欲绝。 他突然用火钳架起一块红彤彤的煤块,走向王芳抓她的手要按上去。 钱进赶紧拽住他:“同志哥,不能搞刑讯那一套,大不了送她去治安所!” 徐卫东吼道:“我是让她摸摸这煤块,这东西还能比他们两口子昧下的钱票还烫手?” 王芳吓得惨叫。 她爬起来推开人群踉跄着跑下楼。 只留下工装后背位置上的一组数字,2107。 这是供销社员工编号。 楼道黑暗,这个曾经让整条街羡慕的代号正随着主人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少人叹息。 很多人对魏清欢竖起大拇指: “魏老师真是威风堂堂啊!” “魏老师的魏,那是威风的威!” 更多的人在疑惑:“这老娘们到底来发哪门子疯?” ------------ 第9章 关于张红波同志的处理决定 鲁迅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然这可能不是鲁迅说的。 但鲁迅肯定知道,现实中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发疯。 最早清晰了解到王芳去撒泼发疯的是副食品店杨师傅。 5号一早天刚蒙蒙亮,杨师傅顶着清晨寒气去门外小黑板抄写当日限购食物。 结果他看到有一辆吉普车停在居委会门口,有人往宣传栏贴了什么,然后车子开走了。 现在为了维护社会稳定,国家禁止任何人、任何机关单位乱贴大报。 杨师傅觉悟高,他担心有人来搞事,就抓起把切肉刀跑去看。 北风卷着枯叶扫过公告栏,浆糊混着“为人民服务”的残标将一张盖了大红章的报告书黏在墙上。 东方的鱼肚白照亮了最上面的一行大字: 关于泰山路社区居民委员会前主任张红波同志的处理决定! 杨师傅眼睛瞪得滚圆,赶紧跑回去对同事喊:“小马、小马,快去居委会,出大事了!” 很快,‘出大事了’这句话伴随着深秋的海风传遍了各居民社区。 居委会门前挤满了乌压压的居民。 有人传达结果:“张红波被开掉了,他要坐牢!” 人群炸了锅:“让一让、前面的看完了让一让了,后面的还没看。” “哪位觉悟高的大哥帮忙把《决定》念一遍?” “觉悟高的大哥不想念,你们觉悟低的老弟不能光跟大哥们沾光呀!” 后面草声连天。 烧锅炉的老周啐了一口说:“早说这孙子不干净!” 议论声不断响起: “好家伙!张红波那贼羔子贪了这么多工业券!” “何止,去年我媳妇开刀后想买点红糖补补血,找他开证明,那龟孙子还收了十斤粮票呢!” “你们往下看,不光张红波,还有他婆娘王芳!王芳犯了知情不报罪和包庇罪,她也被单位开除了!” 与张红波同住一栋楼的王师傅说道:“难怪,难怪,今天一早我看着她出门,当时她工装第二颗扣子松着……” “看见她柰子了?”有人问。 王师傅怒道:“瞎想什么!那是供销社职工每天上岗前要互查仪容的重点部位!” 但没人听他解释,消息被人传出去: “王师傅说王芳今天一早衣衫不整的出门了……” “王师傅说王芳今天一早衣衫不整的回娘家了……” “王师傅看见王芳今天一早露着柰回娘家了……” 张红波当主任这些年,街道的招工表、救济粮全攥在他手心。 他家日子过的好。 平日里王芳用‘双职工、福利多’来诠释但居民们根本不信,都认为两口子搞贪污。 如今组织上给出了定论,她俩顿时取代杜刀嘴成为了泰山路上的新屎壳郎。 有家里孩子回城待业的人家就骂他一手遮天,说去年他家有个招工名额但被张红波给“截了胡”: “当时我在他办公室哭哑了嗓子,结果他是铁石心肠,反而骂我破坏团结……” 王东猪突猛进拱到最前头,听到这番话他回头说:“哎哎哎,这上面说即日起接受革命群众检举。” “同志们,咱们有冤伸冤、有怨报怨啊,不能放过他们两口子!” 嚷嚷着要去举报的人很多。 真正有动作的人不多。 大家伙都在嚷嚷,各种消息在嚷嚷中传出去: 王芳本来在供销社当会计,为什么不当了呢?因为她做假账被发现了。 街道每年发放的票证不足,因为被克扣了,成捆的粮票布票全锁在张家五斗柜里。 张家窗台上常年晒香肠,那香肠比肉联厂还肥。 最后钱进出门的时候听到了个消息:“法院的车半夜开到我们楼下,去张红波家里一翻,翻出来两麻袋赃款哩……” 住一楼的李老太看见他笑眯眯:“小钱你行呀,你是勇于跟犯罪势力作斗争的好青年,好样的!” 其他人也点头:“国家搞社会主义建设,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本来只有少部分人知道钱进牵头举报张红波的事。 让王芳昨晚一闹,现在全街道都知道了。 钱进去居委会办公室前看。 此时还有不少人在看《决定》,但看到他到来纷纷让了条路,并且纷纷跟他打招呼。 钱进客气回应,站在宣传栏前看。 这年头人民是国家的主人,很多单位尊重人民的知情权,这份《决定》把张红波的犯罪问题说的清清楚楚。 倒卖街道工厂招工名额、伪造知青下乡证明牟利、挪用居委会各类物资进行倒卖、利用职权对进步女青年耍流氓…… 魏香米来找他,把他叫进办公室说:“咱要不要去探望一下张主任?” “我打听了过了,他可能要被送去大西北种树,咱们再不见他,恐怕这辈子见不到了。” 钱进才不去呢。 他多忙! 这话不是理由。 当天他甚至没去上班,组织上把他和劳动突击队另外三个青年一起叫走了。 四人被带到一个办公室后确认了身份,一人给发了一封介绍信,然后四人各自去某个单位找领导。 钱进一看自己是去国营第六棉纺厂政工科找科长程兵锋,猜到是怎么回事: 张红波换走他招工名额的事情东窗事发了,组织上经过审查对他进行补偿。 这是他举报张红波的时候就预料到会发生的事情。 另外三人可没有预知。 他们的招工名额都是排队等到的,但是张红波没给他们,相关单位也没有透露口风,所以他们不知道有顶工的事更不知道被顶的单位和工作。 如今看到有工厂要招录他们,三人激动的眼含泪花: “钱总队,我是去第四运输公司……” “我得去石材厂……” “我是去饲料厂找他们的政工科干部……” 钱进安抚他们:“同志们冷静、先冷静,现在事情还不明确,但形势已经明朗。” “咱们分头行事,各自去见各自的领导,记住要有理有据、有礼有节,却别着急答应人家的安排。” “就说还得回家跟父母亲人商量,到时候咱们突击队群策群力为你们争取最大利益!” 三个青年使劲点头。 要去第四运输公司的青年叫郑春秋,说:“钱总队,得亏有你,弟兄们有你在就有主心骨呀!” 钱进拍他肩膀说:“这话客气了,你们叫我一声队长,我肯定得干队长的事。” “你这边尤其记住,要是给你安排什么杂活杂工你别答应,就说回来商量一下。” “另外跟领导说一声,你有司机好朋友,这些司机愿意给你当师傅,教你开车!” 郑春秋反应过来,有些难以置信的问:“你想安排我当司机?这不成吧!” “我估计我是去当装修工的!” 他有这反应很正常。 钱进也是最近跟乔进步等人吃饭后才明白,如今这社会的司机地位高、人人不敢得罪反而都巴结的原因。 从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77年,普通人要想成为一名汽车司机可以说是难于上青天! 老百姓私下里说,喇叭一响黄金万两、车轮一转给个县长都不干。 为什么? 因为现在司机是职业,门槛特别高,属于特殊工种。 当下是没有4S店或者遍及城乡的修理厂,偏偏当下汽车质量不行,很容易坏。 所以司机们要先学习维修汽车,再学习驾驶汽车。 学会了开汽车要考驾驶证。 这年头考驾驶证有严格的政治审查,审查合格后需要单位领导审批,很复杂。 乔进步曾经问过钱进要不要当跟着自己当司机。 实际上这是一种报答方式。 这年代想当司机,往往先进大单位的车队或者运输公司当几年装卸工,郑春秋便有这觉悟,刚才跟钱进说自己估计是去当装卸工。 而在他看来,能当装卸工也很好。 司机收徒弟一般从吃苦耐劳的装修工里挑选,看谁顺眼了才愿意带学徒。 先学修车再跟着开车,考出驾照后还得给师傅当两年副司机才能出师。 钱进当时听完这套流程后头都大了,由此可知其难度。 他不想去当学徒,想改革开放后考驾照政策放松,到时候直接去考一个然后买车。 而郑春秋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成为司机学徒。 钱进帮他选了这条路,他可是高兴坏了,另外两人则羡慕坏了。 四个人分开,钱进去国棉六厂。 他名义上的父亲奉献了终生的地方。 这个工厂在城西区,著名的老工厂区域。 作为一家大厂它有多个厂区,主厂区外墙壁用红砖砌筑,已经褪色,外面抹白灰、写红色标语。 厂区内锯齿形屋顶连绵起伏,纺织车间需要采光,所以都都斜插着玻璃天窗。 即使不进入车间也能感觉到,里面一定阳光灿烂很亮堂。 进入常见的铁栅栏大门,正门两侧是影壁,刷着“鼓足干劲,多快好省”的朱红标语。 钱进正要好好打量厂区,已经有要出门的汽车冲他按喇叭了。 棉纺厂有专门的货运通道也有他熟悉的运输队。 板车夫弓着脊背拉棉花包,卡车轮胎碾过坑洼路面,巨大的工厂吵吵闹闹,充满火红的激情。 高考的威力贯穿全社会,相对封闭的工厂也不例外。 宣传栏和黑板报最显眼的都是“恢复高考”四个字。 门卫室外的墙上都贴了《国务院关于招生工作意见》。 黑色铅字印在白色报纸上,在正午阳光里晕开毛边,像蝌蚪游进自由的池塘。 钱进将车停在报纸下面,梧桐叶打着旋儿往车轮里钻。 门卫室里戴绒线帽的老头眯着眼打量他:“政工科在三楼东头,你找李科长有什么事?” 钱进给他看了介绍信,老头便挥手让他进厂,自己又优哉游哉的喝起茶水。 找到政工科办公室,楼道里刷着“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领袖思想”、“永远跟党走”之类的标语,颜色很鲜艳。 办公室里几张桌子但人都不在,只有科长程兵锋在奋笔疾书。 钱进敲门,他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搪瓷缸里茉莉花茶正冒着热气: “同志你是?” “我叫钱进。”钱进再次亮出介绍信。 程兵锋没看介绍信,上来先握住钱进的手请他坐下,很亲切、很热忱。 他摘下眼镜,露出眼角深深的皱纹,说:“小钱同志,组织上要向你道歉啊……” 检讨过工作、批评了相关人员的犯罪行径,他宣读了一份《关于恢复钱进同志招工资格的决定》,然后说: “根据组织上的指导和我们的调查取证,厂里决定把属于的工作机会还给你!” 钱进苦笑一声,说:“程科长,我感谢您、组织上和各位领导的关爱,但我已经加入供销总社了!” “这事我知道,厂里调查过你的情况。”程兵锋用钢笔敲了敲玻璃板下压着的76年先进生产者合影,“但情况不一样。” “是,咱单位跟供销总社不能比,但你是厂党委特批的带帽指标!” “你在供销总社是仓库运输部门的临时工,‘以工代干’,对吧?” 钱进默默点头:“程科长,您社会经验、工作经历都比我丰富,我相信听您的准没错。” “可我这个临时工辞不了!” “我不怕您瞧不起我,其实我这个工作来路不正但来的不易!” 他把路上编造的故事讲出来: 在他回城之后,得知原本能接班去的国棉六厂去不成了,整个人郁郁寡欢,又遭遇了女朋友分手的事,甚至一度想要轻生。 同街道一位名叫王东的老大哥把他救了下来,了解过他情况后毅然决然将原本应该属于的自己搬运工机会让给了自己: “我现在拍拍屁股就能离开港口来厂里,可王东大哥的牺牲就白费了!” “所以我想,如今组织上和厂领导给我的这个工作机会能不能?” 程兵锋明白他的意思:“让给王东?” 钱进重重的点头:“我想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咱们党和咱们传统文化里的优秀美德。” “正所谓吃水不忘挖井人,我还能活着等到组织上和厂领导的关爱这都得感谢我们街道的王东大哥。” 程兵锋很为难:“这个事我做不了主,你等等,我得跟劳工部领导和主管厂领导汇报情况,听他们的意见。” ------------ 第10章 进入保卫科的办法 秋风席卷落叶,艳阳普照大地。 此时的海滨是一个充满诗意与画意的季节。 北风与阳光共同编织了一个既萧瑟又温暖、既宁静又热闹的矛盾世界。 钱进飞快蹬车回到泰山路。 不虚此行也不出意外。 棉纺六厂的招工名额换给了王东。 现在各工厂招工不像五六十年代那么严格,从周耀祖入职七胶厂就能看出来。 从张红波一个居委会主任就能联合工厂领导操作招工身份也能看出来。 棉纺六厂根本不在乎钱进能不能去上班,只是张红波这边暴雷了,组织追查这件事,他们只好给个交代。 只要钱进答应不闹事,这名额转给王东或者李东都可以。 实际上顶工上班这种事不管在历史上还是当下太常见了,甚至马上恢复高考了,国家监管更严格的大学生都有很多很多被顶替的。 钱进找人把王东叫回来。 王东忙活的一头汗,莽撞的问:“你怎么翘班了?哈哈,搬运工的活不好干吧?” 钱进将报到通知书交给他:“去棉纺六厂上班怎么样?” 王东一愣。 他下意识接过厚纸,手指正好摸到上面凸起的钢印: 《新职工录用通知书》! 最先去铅字油墨印着的“钱进同志”的‘钱进’二字被钢笔划了两道杠,改成的‘王东’墨迹干透还没多久。 他伸手摸向‘海劳字第19771105号’印刷字迹,钢印油墨有着非凡的魅力。 北风如同老色匹的牛子般无缝不入,它们穿过窗缝吹进来,将墙上挂历纸吹到簌簌作响。 不知道谁在旁边桌子上放了一搪瓷缸的茶水。 里面茶叶已经沉在杯底,浮起一层带着铁锈色的茶膜。 “给我的啊?”王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草!怎么给我了啊!”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其实劳动突击队的五个队伍,是按照成立时间来排列的。 一队最早,五队最晚。 王东是一队队长,他几乎就是现在队员里,入队最早的一个! 但因为他脾气火爆不得领导喜欢,张红波不给他使劲,他自己没有门路,只能待在队里郁郁寡欢。 实际上他一早脾气还没有这么执拗暴躁,也是在劳动突击队闷的时间太久,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才变成这么个性子。 仔细看着通知书上的姓名,王东猛然抬头看钱进: “你一来队里我就对你没个好脸色,你当了总队还顶撞你、不服你,你干嘛把机会给我?” 钱进说道:“因为我是总队,我做事得讲公平。” “打投所要支农模范,我只能送老徐进去。七胶厂要模范要先进个人,周队符合条件我就送周队进去。” “现在棉纺六厂没有什么条件,该轮到你了。” 王东咬咬嘴唇、拧了拧眉毛,像是做了个鬼脸又或者把眼泪逼回去。 他深吸了口气说:“你应该当咱街道主任,大家肯定都服你。” “谁不服你,我揍到他服你!” 钱进急忙说:“别瞎说,我又不是居委会工作人员,没有编制,没有资格当主任我也不想当这个主任。” 他又扯回话题:“棉纺六厂比不上打投所,可也不比七胶厂之类的单位差。” 王东猛地抬起头:“我当然知道了,咱们海滨国营厂四大金刚,棉纺厂不排第一也能第二,待遇好、福利高,而且女工多男的好找对象。” “你不是有媳妇了吗?”钱进突然有点后悔。 王东嘿嘿笑:“钱总队你不是没有对象嘛!” “你送我进棉纺厂,我必须给你找个媳妇!” 钱进摆手:“这个不劳你老操心,你去好好上班吧,把你脾气收一收,别今天上班明天被赶回来。” 王东立马说:“那绝对不会,我去了一定好好干!” “就像老徐说的那样,咱劳动突击队不出怂人只出精锐,我去了肯定拿先进个人!” 钱进信他不如信自己是秦始皇转世。 他说:“别把话说满了,就你那个脾气我不清楚?送你进车间其实是害你,你跟工友领导绝对会搞出矛盾来。” 王东要辩解。 钱进摆摆手:“听我说,这个通知书有个漏洞或许可以利用。” “这是棉纺厂的正式工录用通知书,可是具体什么工种它不管……” 他冲王东挑挑眉头:“理论上哪个部门、哪个车间接收你,你就可以去哪里。” “我找政工科的科长问过了,他们那边保卫科正好出现了空缺,一个空缺!” 王东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国棉六厂! 保卫科! 由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国家安全的需要,国营工厂作为国家的重要经济支柱,其安全保卫工作非常重要,普遍设立了保卫科。 这个科室要负责工厂的安全、保密、应急处理以及职工教育等多方面的工作,属于大厂里的治安局。 从编制上来说,保卫科同时接受上级治安机关和所在单位的双重领导。 从装备上来说,他们配制服、配枪、配手铐,跟街道治安所一样。 从权限职责上来说,他们要维护厂区治安,也能抓人、查案,同样跟治安所一样。 所以这年代要是加入了国营大厂保卫科,跟加入治安局差不多。 钱进对王东点点头:“我觉得以你的脾气去工作车间不行,你肯定总跟人干架。” “要是能进入保卫科,你的脾气和精力就很合适了!” 王东的心突突跳起来: “这不行吧,我在部队的时候一没有立功表现二没有特殊嘉奖,退伍那会连回到街道优先安排工作的资格都没有……” “我也觉得不行。”但钱进还是想试试,“把程华先叫来,问问这件事的可行性。” 王东顾不上收好通知书,蹭蹭蹭跑出去。 来的时候程华跑的比他还快,进门挤眼问:“钱总队,有什么好吃的?” 钱进:(⊙⊙?) 王东在后头气喘吁吁的说: “先说正事、先说正事,能办了正事,我拼着砸锅卖铁也请你去国营二饭店撮一顿!” 程华听完两人的想法后挠头:“想进国棉六厂保卫科?这事很难办啊。” 钱进一听是难办而不是不能办,顿时来了精神:“怎么办?” 程华掰着手指数: “保卫科招人一般是三个来源,一是军队转业或退伍军人,二是治安院校毕业生,三是社会招警。” “东哥是退伍军人,倒是符合条件,你家庭成分挺好,我王大伯在解放海滨的时候还是支前运输队的,这是加分项,但能加的有限。” “说实话,要是你跟国棉六厂领导或者保卫科领导有关系,十有八九能进得去。” “你看问题来了,你有关系吗?” 王东沮丧:“有个沟子!” 钱进沉吟一声:“可以有关系,咱们先去跟保卫科领导接触一下,华哥,你能不能介绍上路子?” 程华说道:“这得找庞副所,他跟各大国营单位保卫科打交道的多。” 此时钱进的治安突击队队长职责就有用了。 他是治安所的自己人,并且他多次有立功表现,庞来福对他观感很好。 正好到吃午饭的时候了,他就带上王东去请庞来福吃饭。 这不用去国营大饭店,在泰山路有个国营小馆子叫阳春饭店,钱进就选在这里。 阳春饭店没有什么硬菜,但它的海鲜烩饼在城里很有名,一碗烩饼五毛钱和一斤粮票,在当下还属于高消费场所了。 泰山路的居民请客一般就来阳春饭店吃海鲜烩饼,钱进自己带了酒,一人一大碗烩饼再来上一碗真材实料的鸡汤小馄饨,齐活。 店里的鸡汤小馄饨也很有名,清澈的汤底带着浓香味,能见到熬煮的鸡骨架,一毛五一碗,备受欢迎。 钱进给庞来福倒酒:“从我们单位仓库搞来的粮食酒,庞所你尝尝。” 庞来福嘿嘿笑:“还是去供销总社舒坦,哪怕当个搬运工好东西也不少!” 他喝了一口酒连声赞叹:“浓香味的是不是?跟五粮液差不多的味!” 钱进肃然起敬:领导档次就是不一样。 他瓶子里的散白酒还真是五粮液! 热辣的酒一喝、滚烫的饼一吃,大家伙热血沸腾,话题便打开了。 庞来福说道:“国棉六厂保卫科的事我知道,他们确实缺个人,可他们单位里水鳖太多了,这次想弄个真材实料的撑场子!” 王东一听沉默了。 他也是个水鳖! 钱进给他一巴掌:“你平日怼天日地、这不怕那也行,怎么到了正事上不行了?怎么成鼻涕了?” 王东苦笑:“钱总队,因为我办正事就是不行啊!” 钱进说道:“你肯定行,你背后有我、有咱全队五十多个同志呢!” “你加入国棉六厂保卫科,等于他们科室多了五十多个强兵悍将!” 庞来福对他说:“你还真是个悍将,抓过贼、抓过杀人犯又抓过抢劫犯,你要是进国棉六厂真能加入保卫科!” 钱进摇摇头,说:“庞所你看这样行不行?王东编入治安突击队,先立功。” “同时你帮我联系保卫科领导,我和王东请他们吃个饭。” “到时候两下里使劲,一起托王东同志一把,争取把他送进保卫科去!” 庞来福点头:“这是个主意,编入治安突击队不是事,其实这个事我们单位有自主权,一天五毛钱的开支而已。” “请客认识一下更简单,我跟他们科长、副科长都熟悉。” “难的是立功!王东他怎么立功?治安口立功可不能是什么掏下水道、挑大粪、扶老太太过马路什么的!” 钱进凑上去说:“抓抢劫犯呢?去抓专门蹲在黑市的有组织抢劫犯呢?” ------------ 第11章 钱家祖上的遗产(求月票) 11月6号凌晨,天漆黑。 钱进头一次这么早赶到甲港。 有了徐卫东,海滨市所有的黑市都被他了解的清清楚楚。 九条巷是隔着他住处最近的黑市,而甲港黑市则是海滨市内最乱的。 夜幕中海上轮船挂起灯,探照灯在几个码头上照耀海面。 潮水翻涌,已经涨到防浪堤的第五级台阶,浪头拍在水泥堤坝上轰然作响,盖住了黑市交易的声音。 这个黑市依托一座座仓库而存在。 搬运工下班之前仓库都已经锁上了,赶来黑市交易的人是在仓库后面阴影里。 人很多,像赶集一样。 钱进跟老农似的扛起个尿素袋,哼哧哼哧到处转悠着看。 甲港黑市有正规军的姿态,它是分区域的。 家常用品区域有家具、厨具、衣服鞋袜、各种烧水壶乃至收音机,钱进还看到了一台电视机。 还有个小区域卖娱乐用品,他看到了留声机、胡琴、小提琴。 其中留声机看起来古色古香,卖家信誓旦旦跟他承诺是民国军阀段祺瑞二房姨太太的东西。 另有个紧俏商品区域,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这通杀全国的三转一响在这里很常见。 钱进看的无奈。 九条巷跟这里相比,商品种类太贫瘠了。 早知道黑市能买到自行车,他何必还得换自行车票呢? 甲港这黑市上的交易人也大胆,一个个扯着嗓子就吆喝: “想给儿子找媳妇的来看我啊,工农牌缝纫机、光明牌手表,都是新货!” “我这里新来了《三国演义》连环画,各类连环画多的很,哎,也有书本,我这里也有书本,大学生尽管来!” “友谊商店流出来的糖果点心茶食,同志们有钱有票的过来吧,吃点好的吧!” 人群裹挟着他往一个摊位涌去: “有课本吗?有高中全套的《数学》课本吗?” “有没有英语课本?我儿子想考外国语的大学,那个竞争压力小。” “我要钢笔、墨水,笔芯也行、笔芯也行,必须是新的,上次买了旧货被坑了……” 钱进听到这话便放下肩膀上的尿素袋往外捣鼓:“这里有钢笔有墨水,价格公道,钱票都行!” 有手电光跟刀子一样扎进袋子里,惊呼声响起:“这么多糖块?好家伙,你是抢了食品厂?” 钱进急忙说:“糖块便宜卖,还是那句话,有钱有票都行!” 他这里好货多。 呼啦一下子围上来十多号人。 今晚为了钓抢劫犯,他拿来的全是当下硬通货,而且报价比九条巷时候还低,所以出货出的很快。 还有贩子来他这里拿货,后面一个胖子将人挤开给钱进使眼色:“哥们,钢笔我包圆了,看我这里有什么!” 他递上一张票。 钱进一看心猛跳。 这胖子有好东西。 赫然是一张电视机票。 他拿过票仔细检查,胖子嗤笑:“放心吧,同志哥,供销社内部特供票,一台熊猫牌14寸大电视,真的不能再真!” 钱进曾经答应过给刘家生产队搞一台电视换大黑十钱币,于是他用二十支钢笔和二十瓶墨水换下了这张票。 连卖带换,一袋子货物全部出清。 钱进故意抖擞袋子说:“对不起同志们,没东西……” 两捆大团结滋溜一下子滑出来。 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嘈杂黑市里竟然都格外清晰。 钱进大吃一惊,赶紧将钱捡起来塞进兜里:“他娘的,怎么给我藏在这袋子里!” 他卷起袋子不作停留,迅速的往外走。 后面传来铁桶翻倒的响动,有几条影子正从仓库后面包抄过来。 有常在黑市厮混的贩子冷笑道:“陌生面孔还敢带这么些家伙出来,找死!” 暗处盯上钱进的人不少。 手电灯光照过去,七八双眼睛跟狼似的发着光。 他清晰的看见有穿回力鞋的二流子叼着烟屁股跟上了自己。 看到钱进回头,二流子把三角刮刀往袖口里缩了缩。 见此钱进跑的更快。 脱离黑市顺着仓库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死角。 去路被一座仓库的后墙给堵住了。 三个黑影第一时间包抄过来。 钱进用手电照过去。 领头的刀疤脸甩着武装带:“爷们借点钱使使,保证不伤你。” 又有一伙人赶来,说道:“刀子,见者有份啊,我们可是先盯上他的。” 钱进倒退着贴到墙上,说道:“同志们,咱为了钱不至于吧?” “你们这样搞不是臭了甲港的名声?以后谁还敢来这里?” 刀疤脸满不在乎的说:“来不来关我们兄弟什么事?” “海滨全城上百万的人,缺你啦?” “还有港口一天多少船员来?傻子,甲港什么都缺就他妈不缺人!” 钱进掏出盒烟来示意:“同志们,要不然抽一支烟?都是江湖儿女……” “操!外供烟!爷们今儿逮着肥羊了!”又有个壮汉说着要上来抓他。 钱进看向后头。 他说话拖延时间是为了看看还有没有人来。 当前来看就是这两伙人盯着他。 这样他直接举起防狼喷雾冲上前的壮汉就喷了上去:“动手!” 壮汉捂着脸惨叫。 仓库死角突然亮起刺眼白光。 十二道虎头牌手电筒光柱交叉射来,把八个抢劫犯钉在光斑里。 都是千年狐狸,一听‘动手’就知道怎么回事。 有人叫‘风紧扯呼’,有人则彪悍动手! 刀疤脸挥舞武装带挟着风声劈头抽来。 钱进缩脖蹲下的瞬间,头顶有人影扑下来。 张爱军纵身跃下,帆布工作服兜着冷风鼓成降落伞。 刀疤脸还没看清来人,膝盖窝就挨了记老式擒拿手,扑通跪在地上。 “抓活的!”王东抢先落地翻滚,他一个鹞子翻身而起,武装带上的铜扣撞在货箱上叮当作响。 同时他脚上的劳保鞋踏着地面往前窜,抢在一个汉子逃跑之前把人给扑倒在地。 另外两个混混转身要跑,却撞上赵波带人拉起的铁丝网。 有个穿格子外套的青年被铁丝网上的铁蒺藜勾住裤管,他使劲撕扯,裤管撕裂,露出脚腕上靛蓝色的船锚刺青很扎眼。 有抢劫犯跑出去,拿起个铁皮簸箕当铜锣敲:“抓投机倒把的在这里!紧急行动!” 徐卫东见此去将刀疤脸强人锁男解放了张爱军:“别让他们报信!” 张爱军跟旋风一样吹过去,追上敲铁皮簸萁的青年将他放倒。 王东今晚最是积极,又甩出武装带套住个瘦猴,就势拽翻在地往腿上一缠:“跑?你当爷爷的武装带是裤腰带?” 还有人举起手吆喝说:“全部停下!抱头蹲地!再跑开枪!反抗击毙!” 朱韬将一把治安所没收而未上交的损毁步枪拉到咔咔响:“蹲下!蹲下!” 有人被吓到了:“抓我们盲流子怎么还用解放军?” 钱进最怕这些抢劫犯带着枪。 这年头枪支太常见。 还好。 估计游荡在黑市的二流子们很少碰到硬茬子,他们多数带的是刮刀、匕首和刺刀之类,没有带枪的。 徐卫东将人绑起来后赶紧说:“同志们,撤、撤,等他们大部队来了咱们就跑不了啦!” 五六个人抬一个,一群人跟老鼠抬鸡蛋似的,抓上人就跑。 钱进已经规划好撤退路线了。 一路很顺利。 直接将人带到了泰山路治安所。 庞来福挺吃惊:“你们还真抓到人了?” “抓到两伙人!”王东得意洋洋。 张爱军对刀疤脸进行搜身,从裤子里头逃出来一把手枪! 上面湿漉漉的,沾的不知是汗还是尿。 钱进后怕。 得亏这货第一个动手,被张爱军第一个制服,否则一旦等他掏出枪来怕是会有伤亡! 徐卫东大大咧咧。 他夺过枪看了看又闻了闻,撇嘴:“行啊,还给焐出体香了。” 钱进一个变态都感觉他过于变态。 泰山路治安所忙活起来。 黄永涛拍拍王东肩膀说:“行,给你记头功!” 王东精神亢奋:“这两帮人挺好抓的,明后天继续再去抓几帮?” 说起这个,钱进有些诧异:“对付他们确实不难,你们怎么不抓他们?” 程华含糊的说:“港口不是我们辖区,我们不能跨辖区执法。” 徐卫东冲钱进挤眼睛:“你净问些外行话,海滨市里这么多黑市,我们打投所怎么不给全打了?” “他们都是有关系的!” 庞来福赶紧解释:“别瞎说,还真不是。” “甲港黑市这些劫犯都是坐地户,他们是有组织进行犯罪。” “要是有治安单位去抓他们,他们住户里有人把风,会立马通知他们逃跑。” “要是设伏抓人,他们敲锣打鼓会组织老弱妇孺来耍无赖,所以我们在甲港那边的同事还挺头疼的,你们这次算是帮他们解了围。” 钱进想起刚才抓人的时候,确实有人敲铁皮簸萁来着。 显然是他们跑的快,否则他们没法轻易带人离开。 一行8个抢劫犯被分开。 程华扯着一个中年人进审讯室,从衬里口袋抖落出七张不同单位的介绍信,印章很正规。 他仔细一看,乐了:“搂草打兔子,还抓了个伪造公章的?” 钱进给王东肩膀上捶了一记。 运气挺好。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钱进准备回家收拾一下去上班。 临时工没人权,周日得替正式工们加班。 结果他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家门口蹲着个老汉。 竟然是段师傅! 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胳膊肘夹着一封印有“海纺革1956”的牛皮信封,袖口露出暗褐色的烫伤疤痕,像块被风雨剥蚀的老树皮。 钱进吓一跳:“段师傅您怎么来了?” 他赶紧开门扶人进去给倒了杯热水。 段师傅手抖得厉害,但脸上露笑: “我找人打听过了,张红波判了,二十五年!” 钱进也笑了:“好事,他罪有应得。” “晚了,太晚了,”段师傅唉声叹气,“我永远忘不了七零年清明,我儿是被他逼着上的光荣卡车!” 想到过去老头激动起来,突然剧烈咳嗽。 钱进帮他顺气,他摆摆手说:“那畜生当着我的面,把我儿的工作日记本扔进锅炉里头。” “我以为这辈子没人能治得了他,我都不敢死,死了不知道怎么下去见孩子啊……” 老头说着满面浊泪:“还好,老天有眼,领袖忘不了咱有冤屈的群众。” “你给我家里主持了公道,我曾经答应过你,张红波倒台,就把一个应该属于你家的东西还给你。” “这两天你一直没去我家,我就来找你,刚才敲门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上夜班去了呢。” 钱进解释:“最近一直忙呢,你要给我的是?” 段师傅指向信封。 钱进打开一看。 里面一是张泛黄的地契。 写着“庐山路18号”的字迹清晰印在民国三十年的桑皮纸上——一种明清及民国时期,地方官府典籍重要文件所用的特殊纸张。 地契上有民国海滨政府的印章,也有一个叫钱鹤年的印章、签名和花押。 段师傅讲解起来:“钱鹤年老掌柜是你爷爷吧?” “你家祖宅在昆仑山路,另外其他地方还有不少宅子,这个宅子是别墅,在白滩公园,五三年充公时改成街道招待所了。” 钱进看着这地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东西说珍贵也珍贵,说不值钱也不值钱。 民国的地契还能管新中国的别墅? 其实当初段师傅说要给他一件属于他家的东西,他猜测过可能是个文物古董。 结果…… 就这?! ------------ 第12章 劳动突击队全队突击(求订阅求月票) 收拾起地契,钱进短暂休息后上班。 晚上有饭局。 庞副所长已经帮他和王东约好了与棉纺六厂保卫科领导们吃饭。 这样的酒局少不了暴饮。 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钱进已经醉醺醺的。 倚在204门口的魏清欢见此便招呼了徐卫东,两人一起将他送进房间。 徐卫东知道他是带王东宴请棉纺六厂保卫科的领导干部了,就关心的问:“怎么样?” 钱进笑着将落在一起的饭盒递给魏清欢:“打包了羊汤,我找管老哥特意为你们熬的,真材实料,滋阴补阳。” “天气冷了,你晚上回去当夜宵暖暖身子。” 魏清欢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也笑吟吟回应:“汤圆很喜欢喝羊汤。” 钱进说道:“回头我学着自己煮,咱买羊肉羊杂羊骨头,自己炖羊汤。” 魏清欢点点头:“我会炖,到时候你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徐卫东目瞪口呆。 那年28,站在一旁如喽啰。 他默默往后退,作势离开205关闭房门。 这年头可不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钱进将桌子上的书砸向他:“你往哪里滚?” 徐卫东无奈的说:“我留在这里干什么?问你话你又不说。” 钱进说道:“这着什么急?” “客咱请了,礼咱送了,该做的都做到位了,剩下的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啦。” 晚饭吃的很愉快。 王东能喝。 钱进带去了好酒,国营第二饭店的菜又过硬,加上黄永涛、庞来福居中调节气氛。 大家是吃好喝好商量好。 保卫科长苏大同没有当场表态,说回去要开会讨论、听取厂领导意见。 但是钱进送他们离开时候把白酒手表红包一塞,他们就纷纷表态让王东明天直接去保卫科…… 倒不是国棉六厂录用王东进保卫科了,这年头新人进厂不需要实习却要学徒。 学徒期间看个人表现,不合适的要被换到其他车间、跟随其他工种师傅再学习。 现在差不多算是王东可以进保卫科实习了,只要他别犯错那大概率能留在保卫科。 如果还能再立功,那就稳稳当当能进保卫科了。 钱进做事不喜欢冒险,他做什么都追求稳稳当当。 于是他就琢磨怎么能让王东好好表现。 靠他在77年的资源肯定不行了。 钱进觉得还是得靠商城。 他送魏清欢回到夜校宿舍后便研究起了各类商品,找来找去找到了一本《海滨市志》。 看到这本书他眼睛一亮。 神器啊! 他按图索骥,直接找到了《海滨市治安志》! 这本书是他当下急需的! 一百五十块钱支付,这本跟《大英百科全书》差不多大小厚薄的硬皮书出现在金箱子里。 他翻看《治安志》。 发现这本书是1985年编纂的。 这让他更是欣喜若狂。 1985年隔着当下不远,肯定有对当下各类案件的记录! 书本前面是海滨市地理环境介绍、治安机关建国以来的设置变动、陆上以及海域治安管理条例等等。 再往后重头戏出现: 《三反五反斗争成果》、《打击刑事犯罪记录》、《缉毒缉私成果》! 钱进锁上门,开始秉烛夜读。 这上面有具体案件的记录。 阅读之后他还真从中找到了一件在当下极有侦破价值的案件! 不光能帮王东,还能帮他自己! 一件缉私案! 转过一天来到周一,钱进上班干活不那么认真了,他抽空就在码头上转悠,专门查看闽南地区入港的渔船。 周四,天气阴沉,一大早有一艘涂着闽字牌的机动渔船徐徐靠港。 这艘渔船运送的主要是乌贼、章鱼之类的海鲜。 乌贼又叫墨鱼,它有墨囊。 被捕捞后墨鱼死亡,墨囊里的墨水会不自觉往外排出,不小心就能沾人一身,又腥又脏,是搬运工们最讨厌的海产品之一。 这批海鲜由海滨市工商单位接收,然后送去农贸市场出售。 工商单位没有专属搬运队,他们会雇佣港口所属搬运队来干活。 钱进带上魏雄图一起来帮忙:“同志们你们今天工作挺繁重啊,需要搭把手吗?” 负责这船海鲜搬运工作的工人头头先警惕的问:“你们想抢活?” 钱进摇摇头:“不,我们就是来帮忙,不要工钱,什么都不要。” 搬运工们一听这话高兴了。 那还说什么? 请上手! 钱进抖擞精神,跟魏雄图两人抬着一筐子乌贼下船。 船上渔民没事干就晒太阳、看热闹。 无聊的时候,有人就想找事。 其中一个渔民便笑着对同伴说:“我上次来海滨市学了一首顺口溜,很好玩,你要不要听听?” 同伴懒洋洋的让他说。 这渔民就说:“老搬老搬,四爪朝天,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钱进和魏雄图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魏雄图当场不高兴了。 老搬说的自然是搬运工,而这首顺口溜是市民对他们的嘲讽。 其中的“四爪朝天”是说搬运工的工作强度大,到了休息的时候,就会赶紧仰面躺下休息的情景。 钱进听后却很高兴,然后箭步上去将说话的渔民给推翻在地:“搬你妈卖批呢!” 渔民们在海上搏恶风斗巨浪讨饭吃,个个勇武过人且团结一致。 同伴挨打,其他人立马对钱进动手。 魏雄图急了,左手抓乌贼右手抓章鱼,两手都要抓,两手抓的软,然后上去挡住钱进身体胡乱挥舞。 黑水满天飞,渔民们也嫌弃这东西便纷纷后退。 钱进退的更快。 魏雄图靠他近,那是一个劲往他身上招呼! 要不是他看到魏雄图给他挡拳头来着,他都担心这货临阵叛变了。 其他搬运工一看起了冲突,赶紧上来问怎么回事。 钱进理直气壮的把渔民嘲笑他们的顺口溜说出来。 这下好了,所有搬运工都同仇敌忾。 就像盲流这称呼是劳动突击队的逆鳞一样,这首顺口溜也是搬运工的逆鳞。 搬运工队长吹铜哨子,刺耳的声音在港口传得很远,更多的搬运工闻讯而来。 船老大出来挡在冲突的双方人马之间。 他是个络腮胡子、又矮又壮的大汉,形象威严、声音洪亮: “怎么回事?是有这回事吗?” 被质问的渔民坚定的说:“没有,我没说过这首顺口溜!” 魏雄图很生气:“我以我的党性发誓,他撒谎!他绝对说过这个顺口溜!” 渔民可不管他怎么发誓,就说钱进两人是陷害自己。 船老大带搬运队头头们进驾驶舱,他给头头们分了烟、道了歉,冲突就此烟消云散。 钱进被赶来的胡顺子领走。 胡顺子很生气:“咱的活都干不完,你给我出去干?家里的没喂饱,你去喂外面的?” “行,你俩能干活是吧?明天咱这边要来单位过冬用的煤……” 钱进低声说:“我国营饭店的老大哥让我今天下了班去拿两瓶酒,但那酒太烈了,我是不敢喝,估计得是头儿你这样的硬汉子才能喝!” 胡顺子顿时咧嘴笑了:“是吧?哈哈,我就爱喝烈酒!” “哎我不是跟你吹牛逼,以前军马场老白干82度!我!一口一杯的焖!” 钱进说道:“那我不信,明天我把酒拿来送给你,你喝着试试?” 胡顺子拍拍他肩膀:“今天你别加班啊,下班赶紧走,别让老大哥久等!” 钱进确实不能加班。 今晚事情挺多。 他去王东家里找人。 王东穿着刚发的制服在嘚瑟。 他站在楼道口吹口琴,把《骏马奔驰保边疆》吹了一遍又一遍。 钱进问他:“哟,王科长,您是好雅兴。” 王东拿下口琴嘿嘿笑:“钱总队别笑话我,我们穷人乍富就这样。” 钱进说道:“你富了吗?已经入职保卫科了吗?” 王东讪笑道:“八九不离十了吧?” 钱进说道:“今晚我带你去办点事,办成了以后才能说八九不离十!” 王东精神一振:“又要去黑市抓抢劫犯?” 钱进摇摇头:“这次可厉害了!” 这次是缉私。 可就不能光靠治安突击队自己莽了。 钱进去找庞来福汇报了相关情况,讲明了自己的怀疑依据: “那艘渔船入港后已经用缆绳系了桩,可是却还下船锚,他们船锚个头大的异常,上面还有反复焊接的痕迹……” “船上渔民不像样,手上没什么老茧,抽的全是红塔山这样的好烟,甚至还有洋烟……” “装墨鱼的木箱不对头,木板太厚,我趁机敲过箱子,里面有空间!” 庞来福摸出大鸡香烟给嘴里塞了一根,皱眉说:“全是推测啊?这无凭无据的,是吧?” 钱进说道:“是,可得去看看。” “如果他们不是搞投机倒把的最好,如果他们是,那咱可不能放任犯罪行为就在海滨市地头上发生!” “咱们是国家的主人,是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还是治安上的……” “行行行,别说了,是该去看看。”庞来福把程华叫来:“小程你没有媳妇儿,又是治安突击队队长,你跟着去看看。” 程华噘嘴。 这次是大活,出发的可不单是治安突击队,整个劳动突击队全体上阵! 兴师动众! 照常是全队集结、集体出发。 结果出发的时候找不到王东了,这把钱进气够呛。 徐卫东骂道:“不就是进了个保卫科吗?装什么县太爷?还得八抬大轿把他抬出来?” 出去找人的朱韬跑回来:“老王回来了……” 王东骑着自行车狂奔而至。 “你他娘个掉链子的货……”徐卫东不放过骂他的机会。 王东不理他,下车后主动将衣服一掀:“钱总队,看我给你弄了个什么好东西!” 钱进打眼一看。 一把黑坨坨的手枪,枪柄上是个黑色五角星。 他大惊:“你从哪里弄来这东西?” 王东说道:“我们办公室呀,这是我们副科长的配枪,他平时锁在抽屉里,上夜班的有时候用的着。” 听到这话,钱进咋舌。 这年头工厂保卫科的领导们真是没有点纪律性,做事太随意了! 不过有了这把枪傍身,他们今晚的缉私行动确实更安全一些。 之前他们去黑市钓鱼执法的时候也带过枪,可那都是从治安所保卫库里借出来的损毁枪,不能用。 这次钱进拿到了真枪。 沉重的大黑星! 杀伤力极强的手枪! 踏着夜色,一群人分队列奔赴了甲港。 集体行动。 杀气腾腾。 吓得路上野狗隔着老远就狂窜。 魏雄图没回家,被钱进要求待在仓库里等着自己回来。 他看到钱进带着几十条汉子回来并且规划着要包围闽南渔船的时候,顿时震惊了: “钱同志,你性子也太烈了吧?就因为他们说顺口溜嘲讽咱,你就要带这么多人去打仗?” 钱进给他个白眼:“我是要带他们去给咱俩的临时工转正!” 然后他冲劳动突击队全员挥手: “同志们,全队突击!” PS:12章一口气放出来,肯定有四万字了,同志们,兄弟姐妹们,烦请投一下月票呀! 明天还有,后天还有,蛋壳尽量以后保底更新一万字! ------------ 第13章 人民财产卫士,立功转正定级 张爱军今晚激动的一匹。 总算有机会当指战员了! 总算能指挥大兵团作战了! 因为钱进说了今晚是大事,所以徐卫东、周耀祖都归队了,这样劳动突击队加上魏雄图足足有56号人。 张爱军给整编了六个集团军…… 现在的劳动突击队的第一队到第五队分别是第一集团军到第五集团军,这是野战主力军。 徐卫东、周耀祖、魏雄图、程华被他编了个第六集团军——这是预备队。 他把自己和王东也编了一队,是侦查团。 钱进看着兴致冲冲的张爱军,满心无奈:“大军,咱这是搞正事,不是去闹玩!” “他们船上很可能是有枪械的,你最好认真点,咱可不能出任何意外!” 张爱军严肃的说:“首先,请司令员称我为指挥官!” 钱进没爆粗口已经很有素质了。 他继续说:“然后,我下午打听过了。” “走私船入港之前都会找地方藏起枪械,不会带进人多眼杂的港口。” “他们是送货的,在这里把货送出去后船立马离开,不会过多停留,更不会跟人起冲突,不需要武器。” 钱进想想也是。 昨天他借机挑事想闹出动静来趁机发难。 结果船老大走上层路线,选择唾面自干、忍气吞声,将矛盾化解开来。 张爱军说道:“渔船上没什么危险,咱们就防着来接货这批人好了,他们有可能带着家伙。” 钱进摆手:“不等接货的人,咱们不是治安队,没有资格抓人。” “所以咱们要做的就是找东西、控制住这些东西,到时候把动静闹大了,由华子去联系港口治安局负责抓人调查案情。” “钱总队,赶紧的吧,今晚还挺冷的。”王东把冻得发麻的手在工装上蹭了蹭。 码头鱼腥味混着柴油味直往人鼻子里钻,大冷天待在这地方实在不好受。 钱进跟张爱军强烈要求不能把代号整的这么中二,张爱军恋恋不舍将集团军改成了排级单位。 然后他以军事行动当严谨为上的理由,还是要求按照军事标准开展行动。 “报告司令员同志,”张爱军穿着军大衣立正敬礼,“作战部队集结完毕!” “这是作战方案,请司令员指示!” 他哗啦抖开一张纸,竟然是手绘作战图…… 钱进看着港口的布局吃惊的问:“你什么时候画的啊?” 张爱军说:“从跟着你第一天来上班,我就开始画图了,这是我军的优良传统,每到一地,先留地图!” 钱进竖起大拇指:“牛逼牛逼。” 他不知道从哪里撕扯了一张通知,空白的背面是铅笔勾勒的港口地形图和今晚船只停泊图。 铅笔在图上移动,他下指示: “一至五排正面突击,分从这、这、这方向展开,这条栈道要留人,如果他们狗急跳墙想跳海里逃跑,那必然要往外游动再迂回,到时候栈道可以堵住他们……” “六排机动策应,这里、这里都要留下人,这是制高点,一定要好好观察……” “侦察班随我执行先遣侦查工作,王东你别给我挡道啊,要不我先侦查你……” 一切准备就绪,队员们贴着岸上货箱隐蔽。 张爱军摘掉军帽脱掉外套,率先入水。 湿漉漉的海风灌的岸上人一个劲搓手,入水的张爱军面无表情。 货轮汽笛声撕破夜幕。 船锚铁链随潮水晃荡,撞出暗哑的咣当声。 借着这股杂音他先爬上了渔船,然后反手甩下武装带准备吊人。 事关保卫科的转正工作,王东也想好好表现。 但钱进估摸着他在部队是伙头兵或者养猪兵之类的,战斗素养比张爱军差很远。 张爱军摸上渔船要行动了,看到王东游到船边使劲爬结果根本爬不上船,他只好用武装带当吊带,把他给拽上了渔船。 此时夜色已深。 按理说港口停泊船只上的船员已经睡了。 可这艘闽南渔船上的人没睡。 张爱军自己动静很小,把王东拖上去的时候动静有些大。 船舱里顿时快步走出来人来:“谁在后头?” 这在计划中。 钱进搬起岸边沙袋扔进水里,制造动静吸引走私犯的注意力: “我是装卸队的,东港供销社急调二十担鲳鱼,你们渔船是不是也有渔获要卸下来?我们一起给弄了?” 他把手电照向不远处的位置。 一台小型吊机正把成筐的鲳鱼往岸上吊装。 这是一批银鲳,手电光照耀过去,细小紧密鱼鳞泛着昏黄的光。 走私犯很谨慎,挥手说:“我们白天卸完货了,你走吧,别影响我们休息。” 他似乎感觉到不对劲,快步往后走,伸手比划着什么给驾驶舱的同伙看。 渔船‘轰轰轰’发动起来。 粗大的锚索开始‘咔嚓咔嚓’的回收。 钱进着急了。 对方要跑! 他们一旦离开港口,劳动突击队就没辙了,他们没有船可以追也没有执法权限。 还好张爱军反应极快。 此时顾不上掩饰身影,他拽开舱门扑进去:“侦察排动手!” 驾驶舱里短暂的发出打斗声后,有两个人被扔了出来。 船员舱的舱门被推开,王东抬脚把人踹了下去。 钱进再度挥手:“会游泳的,全上!” 海滨市的本土青年没有不会水的。 他们少年时期最大的娱乐活动就是下海游泳。 于是几十个猫腰藏在货柜后头的青年将外套一脱: 一个汉子两条腿,噗通噗通跳下水! 程华见此爆了句粗口,打起手电喊道: “治安局查案!只办首恶、胁从轻办!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钱进也喊:“一排先上、二排走左舷、三排走右舷,注意别拥挤、别撞击在一起!” 最早出来问话那走私犯一看陆上乌压压出来几十号人吓到了。 又一听‘一排二排’还以为来了解放军—— 这年代老百姓穿65绿军装的太多,大晚上的不注意看红领章,只看到一群绿军装青年争先恐后杀出来,谁能分辨是民是军? 他嗷一声惊恐尖叫,直接跳下水就要往其他船只停泊位置游。 大晚上的海里视野很差,只要能找地方藏起来就能逃过一劫。 钱进把哨子塞嘴里吹出破音。 强光手电照在海面上,一片亮堂。 走私犯下意识回头看,更加确定是解放军来了! 这带着探照灯呢! 周耀祖觉悟很高,奋不顾身追向那跳海的走私犯。 米刚带人从旁边陆上先跑几步,最后猛的发力跳入海里,从侧面进行了包抄。 张爱军上船的时候已经将卷起来的绳梯放了下去。 此时水里的人再上船就容易多了,踩着绳梯一个接一个窜上船尾。 庞大的机械渔船上嘭嘭响,海浪拍打加上人的踩踏,船身徐徐摇晃。 有心算无意,加上钱进这边人多且有张爱军这样一员悍将。 十几个走私犯没跑掉,全被困住了。 劳动突击队的队员们不光是回城知青,里面有退伍兵,这都是有战斗力的。 另外即使是知青有些下乡时候也做过民兵,接受过军事化训练。 他们提前准备的武器里有渔网。 所以上船后挎包掏出渔网,看到陌生人就往上一甩。 这比刀枪要好使,跟套马索似的套一个抓一个。 有人困兽犹斗要摸腰间家伙,张爱军拉动枪栓发出脆响: “咱今晚都痛痛快快的,就别闹出人命了行不行?” 要摸家伙的人便是络腮胡船老大。 他还抱着侥幸心理,问道:“你们是什么单位的?我们来送一船渔获犯什么法了?” 王东上去将他手臂反剪说:“我是保卫科的,你先把船靠岸吧。” 渔船徐徐靠岸。 所有人都上船了。 钱进直接让收回铁锚。 这船上铁锚很大,比同样体型渔船的锚能大出好几圈来,其实就是个锚形铁箱子。 看到船锚上船,船员里头心理素质差的当场瘫倒在地。 钱进换虎头牌手电照船锚。 上面反复焊接的痕迹很明显。 他用撬棍敲了敲铁锚,里面发出留有空间的脆响。 络腮胡瘫坐在甲板上,手指深深掐进木板的缝隙里:“不能啊!你们打哪得的线报?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们的?” “这不应该呀!” 确实不应该。 根据《海滨治安志》记载,他们最终落网不是被人发现了船锚的问题,是下家先被举报让治安局给盯上了。 治安局抓了下家审讯他们,才顺藤摸瓜抓了这伙走私犯…… 港口治安分局的偏三轮摩托突突赶来。 负责夜班的领导上船后安排人手开始全船搜索。 程华把他介绍给钱进和王东。 分局领导掏出牡丹烟在铁锚上磕了磕,感到很奇怪:“你们怎么知道这伙人有问题的?” 钱进把讲给庞来福的那一套细加工后再次说了一遍: “领导你看看它尺寸,拉的住两千马力的拖船——可他们船上装的还是老式柴油机!” “所以当时看这船锚大的惊人我就开始奇怪,船锚可是实心铁,这么大先不说需要多少钢铁、造成多少浪费,就说渔船额外驮着这么多重量出海,得多烧多少柴油?” “正经渔船烧柴油需要仔细算计,绝对舍不得这么浪费。” “下午我跟他们起过冲突,当时我注意到他们船老大的手掌又干净又白嫩,这不是渔民的手!” “等我看到他们船员抽的香烟后,更发现他们有问题……” 渔船转移到码头大灯下面。 船锚被带上岸进行切割。 治安员们上下搜船,搜出很多东西: 佛龛里藏着邓丽君磁带。 烟盒里塞满侨汇券。 最绝的是个掏空了的半导体收音机,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块宝岛铁力士牌机械表。 “能耐啊。”领导拿铐子敲敲络腮胡的头顶,“今年抓到过倒腾粮食的,抓到过私酿地瓜烧送进市里的,这头一次抓了个海龙王!” “快,接海防办公室,他妈的,大米馒头白吃了啊?让这样的船到我们的地盘来?今晚必须狠狠的屌他们!” 络腮胡看到这些商品后也很吃惊,猛的冲蹲在地上的手下喊:“你们背着我自己吃!” 他又冲领导说:“这些东西我不知情,我真不知情啊!” 一听这话,治安员们搜起来更加起劲。 这说明船上走私货品没有统一保存,其他人会用各种手段自己藏货品。 果然。 有治安员拿起条大黄鱼试了试,说道:“这鱼够沉的,吃化肥长大的?” 他两指捏开鱼鳃一抠,里面露出抹艳红。 灯光下,塑料薄膜裹着的几块黄铜打火机闪着光。 更多的货品在船锚里。 小型的三洋收音机用尼龙袜防震,一把把的瑞士军刀精巧动人。 象牙烟嘴、雷朋墨镜、白银首饰、金尖钢笔等等。 大量的收获让见多识广的分局领导都瞪大了眼睛: “行行行!同志们,你们可真行,这是一起重大的走私案啊!” “你们为人民立功了,你们为国家挽回了巨大的损失!” 这波功劳他们抢不走也不想抢,因为没必要。 如此之多的走私商品来到港口,那海滨市肯定有个庞大的接收团伙。 治安分局只要能把下线团伙抓到,他们就足够在市局里头扬头露脸! 收缴赃物,拘留嫌疑人。 钱进一行人去分局简单录了口供就被放走了,他们还能回去睡个好觉。 事情闹的很大,第二天甲港到处都是消息。 可能发酵时间短加上看到现场的人多,这次消息还不算离谱,顶多有人说这次抓到了特务、收缴了一批炸药雷管。 第二天《海滨日报》就对此事进行了报道。 报社没有取得照片,先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加黑加粗加大的铅字印刷: “工人阶级火眼金睛,粉碎海上走私黑网”。 胡顺子一大早坐在板凳上看报纸,看的满脸疑惑:“娘来,这上面说的钱进和魏雄图,跟你俩恰好同名是不是?” 老拐笑道:“工头,肯定是他们俩呀,因为报纸上说了是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这不就是咱们队伍吗?” 发现并抓捕了一伙走私犯是大功劳。 副工头康信念不高兴了:“你当时应该把情况汇报给咱队里,咱们是一个组织的嘛。” 钱进便换了说法。 他说他并不知道那是一伙走私犯,而是纯纯因为搬货时候遭到嘲讽气不过,晚上喊了一群手下去找渔民们的晦气。 结果误打误撞,他们发现这竟然是一伙走私犯。 胡顺子好糊弄,特别是钱进给他塞了两瓶看起来就很高档的瓶装酒后更是相信钱进的话: “原来是这么回事。” 康信念却不好糊弄,他抖了抖报纸。 上面头版头条是对甲港治安分局领导的采访,那上面有关于钱进的分析。 钱进轻描淡写的说:“我总不能跟领导说,我是带人去报复他们的吧?” 胡顺子点头:“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光康信念眼红这份功劳。 其他领导尤甚。 钱进入职后再没见过的大队长宋鸿兵跑来了,拿着报纸问:“昨晚抓了走私犯的是你俩?” 魏雄图实话实说:“主要是钱同志,我只起了个凑数作用。” 宋鸿兵诧异看向钱进,说道:“行呀,你小子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你不是省油的灯……” 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赶紧咳嗽一声改了口:“头角峥嵘,不是一般的人!” 钱进笑道:“多谢领导夸奖。” 宋鸿兵点点头:“好好干,你俩好好干,我给你们两个请功!” 他找两人仔细询问案情。 钱进提醒他说:“当时治安所、打投所、还有某单位的保卫科都有人在现场。” 这就断绝了宋鸿兵想在功劳簿上捞一把的打算。 宋鸿兵挺不高兴:“这种大事你不提前跟组织汇报?确实,我承认,你们立功了。” “但作为咱们甲港搬运队的一员,你们这么做多少有点无组织无纪律了。” 胡顺子维护了钱进,把钱进的解释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小钱这个人脾气太暴、性子太烈,他手下人真不少也真厉害。” “特别是这个报纸上说的张爱军,可能打了,那晚上把我打的相当惨。” 除了魏雄图,其他人都震惊:“什么?” “你挨打了?” “小钱安排人打你?” 胡顺子赶紧补充:“开玩笑么,怎么都这么认真?” “我是跟他较量过,互有胜负!只能说我们不分敌手!” 了解他的工友们顿时确定。 当时确实被打的很惨。 宋鸿兵诧异的看钱进。 失误了。 没有调查这小子的背景。 此时意识到问题还不晚,他勉励钱进几句就走。 同时看到了桌子上有两瓶高档的瓶装酒,他让其他人离开办公室,然后他用衣服包着个东西也离开了。 胡顺子最后出来,跟被强过似的满脸悲愤:“他骂了隔壁!他骂了隔壁啊!” 桌子上的酒不见了。 晨雾散尽,码头大喇叭开始照常播《大海航行靠舵手》。 这年头政府单位办事流程还少一些。 当天钱进上着班,港口治安分局来人了。 昨晚跟他们打过交道的分局领导郑有为送了两张奖状过来。 港口卫士! 四个金字在秋日艳阳底下晃人眼睛。 这次有记者陪同,钱进和魏雄图接收奖状的时候跟领导握手并合影。 领导离开后,老拐挤眉弄眼地捅他:“听说奖励你一张自行车票?” 钱进摇摇头:“没有啊,就送了两张奖状来。” 胡顺子现在看他很顺眼,特意说:“你俩昨晚立功了,没睡好吧?今天给你俩放个假。” “把这个奖状赶紧拿回去,咱这地方埋汰,小心溅上海水抹上鱼鳞坏了相!” 钱进很高兴,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这就是! 他看胡顺子也很顺眼,凑上去低声说: “胡工头,晚上下班去我家,你到了泰山路能打听到我家,刚才送你的酒还有两瓶,你这次直接带回家去……” 胡顺子心花怒放。 甚至在他离开的时候还亲自送他出了港口。 今天港口会很忙。 远处海平面上,缉私艇的汽笛声响个不停。 所有入港船只全部接受临时检查! 傍晚还没到下班的点呢,胡顺子已经出现在钱进家门口:“兄弟,我来啦哈哈!” 钱进将准备好的两瓶酒递给他。 这是白瓷酒瓶,上面没有酒标,只在外面套了个泛黄的油纸袋。 袋子上有红戳:三十年陈酿老酒,茅台镇特供佳酿。 另外上面也有花里胡哨的标签,写着‘传承古法、固态发酵’,‘回沙工艺、蕴藏酱香灵魂’之类的胡话。 这是商城里五十块钱一瓶的老酒。 来自未来的奸商们给单纯的胡顺子上了一课。 胡顺子拿着这酒爱不释手,然后一个劲拍胸膛:“以后在咱队里你横着走倒着走都行,放心,你就是我亲弟弟了!” “可惜咱俩年纪差的不大,否则我说实话,我把你当亲儿子宠着!” 钱进要不是考虑到这人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眼,光凭这句话就得让张爱军给他上一节拳脚礼仪课。 胡顺子此番到来还有别的叮嘱: “劳资科今天来人了,明天你收拾的精神点,说是他们崔科长亲自去咱甲港中队给你开个表彰会。” 这是不出意外的事。 仓储运输部是供销总社里很重要的部门,人数众多。 但是权限小、猫腻少、出力多、地位低,算是全供销总社人嫌狗憎的第一地方。 平时各级领导不会来运输部工作现场来,崔科长一年来不了两次,以至于有些新运输工还不认识他。 钱进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总是表情严肃的中老年领导。 因为工人数量多,嘉奖现场被选在了一处空仓库。 上百名青壮工人半蹲在地,崔科长在前面端着搪瓷缸挥拳发言。 他声音响亮,在仓库里回荡,震得头顶‘大干快上’的横幅簌簌发抖: “……钱进同志和魏雄图同志发扬了工人阶级主人翁精神,在装卸作业中发现并协助破获重大走私案件,这种精神值得我和单位里每一位同志学习……” “现在宣布组织决定!”崔科长说到这里,立马有手下送上一纸文件同时接走搪瓷缸。 文件抖开。 纸页被海风灌得猎猎作响: “经社党委研究,钱进同志和魏雄图同志经特殊批准,现由临时工作人员破格转为正式装卸搬运工,行政级别定为30级……” “啪啪啪啪!”胡顺子带头鼓掌并叫好,“小钱小魏行啊,给咱队里争光了!” 崔科长点点头,脸上罕见的露出笑容。 他宣读完党委的转正决定后,又有手下送上奖状和奖品。 大红奖状中间是六个金色大字:人民财产卫士。 奖品有带奖字的水壶、有厚实的笔记本和钢笔,还有一人一张自行车奖票。 这次的自行车票跟钱进当初在黑市换到的那一张不一样。 它上面有供销总社的钢印还有‘凤凰牌自行车专供’特殊标注。 有了这张车票可以插队去提取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从这奖品能看出供销社的大方。 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是180元! 钱进和魏雄图上去领奖,都是双手紧握崔科长的手如同与首长握手。 崔科长带来了摄影师,对着他们啪啪啪一顿拍。 表彰结束,正常上班。 钱进和魏雄图得晚点回去,他们还要接受崔科长的勉励。 崔科长竟然是知道魏雄图的。 他鼓励魏雄图在劳动岗位上发光发热,还说:“我听同事说,你是特意要求把自己调来工作更辛苦的甲港的?” “很好啊,我看你像个吃不了苦的书生,没想到你不但能吃得下这苦头,还早早立了功!” 又有工作人员跟钱进聊天,他好奇的问:“小钱,你跟小魏是以前认识的?” 钱进摇摇头:“不认识,是上岗后才认识。” 工作人员有点奇怪:“是吗?但我当时接待小魏给他定岗的时候,他看到了你们这批临时工名单,特意要求跟你一起分到甲港。” “这次你们一起立功,我还以为你俩是多年好朋友呢,还想说你们一起来甲港工作一起立功,这在咱单位可以传为一段佳话。” 他随意的说了这番话后离开。 钱进却放在了心里。 崔科长等人离开,两人回去上班。 路上魏雄图小心翼翼的将自行车票塞进笔记本里,说道:“难怪供销系统难进,这里福利就是好。” “我下乡那会,公社社长闺女结婚,男方彩礼凑了好些日子才凑到一张飞鸽的票,还不是咱这样的提取票……” 钱进哈哈笑。 心里很冷静。 魏雄图是故意接近自己? 不会是哪个单位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找了个人来卧底吧? ------------ 第14章 战天斗地,练凝聚力,练战斗力 钱进刚迈进工棚办公室,就被被蜂拥而上的工友围得密不透风。 有人用搪瓷缸敲仓库墙面发出当当声,震得墙上‘防火防盗’标语往下掉红漆。 副工头康信念喊道: “小钱和小魏两位同志火眼金睛,揪出了藏在鱼肚子里的资本主义尾巴和犯罪分子黑脚,咱们是不是得给他们呱唧呱唧?” 工人们哄笑着鼓掌。 胡顺子一脸慈母笑,拍着两人肩膀说:“你们是能抓资本主义尾巴的小闯将,帮咱队伍露脸了,抽空找时间请我这个队长吃个饭,也不算辜负了我对你们的栽培。” 魏雄图盯着他的嘴巴。 确实是一张嘴,确实说的是人话。 怎么这个逻辑我理不通呢! 还是老拐实际,他问道:“崔科长有没有说,你们的转正工资从什么时候开始算?” 钱进说道:“下个月才算,这个月拿临时工的补贴。” 老拐欣然道:“行,我在咱单位二十年了,你俩是我见过转正最快的。” 其他人对自行车提取票感兴趣。 他们传看这张红色硬票。 跟普通自行车票比,这种能直接兑换一台车的票要印刷的更精美。 上面有个自行车图案,反面写了‘凭此票可于1978年1月前兑换2甲级凤凰自行车一辆’。 阳光照耀,票面上烫金的凤凰尾羽闪着贼光,“竟然还打粉了呢。” 胡顺子把钱进当自己人了,打心眼里为他获取的奖品感到高兴: “凤凰牌比你骑的江门牌要扎实,但记得加焊后座——以后载对象看电影用得上。” “乖乖,带加快轴的!”有人羡慕的指向票上的小车图案。 康信念问钱进:“小钱你已经有自行车了,能不能把这张票卖给我?” 钱进看他不像好人,就赶紧为难的说:“我其实没有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我女朋友的!” 胡顺子上来用手臂夹住他脖子问:“你小子有对象啦?唉,可惜,我本来还想把我妹妹介绍给你的。” 钱进抬头看看他那生得过于捉急的相貌,暗道我一点不可惜,我是很侥幸。 魏雄图问道:“你女朋友是谁?前两天问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还没有对象吗?” 这话有点拆台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没情商,钱进没多想就解释说:“是我跟你提过的魏清欢。” “我俩本来已经互相有点意思,然后我前天晚上不是立功了吗?她觉得我思想过硬、能力也行,就答应跟我处对象了。” 其他人又起哄。 有人还撇嘴:“是看你立功了,有前途了……” 又有人说:“绝对的,现在的女人你们是不知道,她们可现实了……” 钱进摆手说‘绝不是这样’,然后他注意到魏雄图反应挺奇怪。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拐也发现了:“小魏,你怎么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呀!” 魏雄图有些尴尬的说:“就是,我觉得咱同志们是不是对女同志有偏见,很多女同志还是很好的。” “小钱说的这个女同志我了解,因为他之前跟我说过嘛,给我说过她的情况,我认为她不是那样的人……” 钱进死死的盯着他。 根据鲜活的消息,魏雄图是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甲港搬运工名单上后,主动要求来甲港的! 再联想他以前提起过的妹妹和女儿情况,钱进突然想通了: “妈的!老魏!你敢骗我!” 魏雄图吃惊的说:“骗你什么了?” 钱进上次就怀疑魏雄图跟魏清欢是兄妹关系。 可是魏雄图那会否认了,并且是很自然的否认。 因为他给钱进的印象是‘老实人’、‘不会撒谎’,当时钱进就信了他的话。 然而如今再来看—— 他把魏雄图直接拉走,咬牙切齿的问: “魏清欢就是你妹妹!” 魏雄图呵呵笑道:“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妹妹叫……” “老魏,我自认对你掏心掏肺,不计回报的对你好,为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正直、善良、没有坏心思。”钱进冷冷的说。 “我从没想过你会骗我,你知道的,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魏雄图听不下去了,尴尬的说:“对不起,这件事上我是骗了你。” “但只有这一件事骗你!”他又赶紧补充。 钱进难以置信:“你真是魏清欢的哥哥!” 魏雄图点点头。 钱进仔细看他的样貌。 五官上跟魏清欢一点不像。 魏雄图解释说:“一切太巧了,其实我都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小清和汤圆提过你,我看出小清对你有好感,我很担心她又会遇人不淑。” “上上个周日我去接受分配,结果从临时工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和地址。” “于是我认为这是老天爷给的良机,一个我接近你、了解你的良机……” 说到这里他很小心翼翼:“我没别的坏心眼,就是作为哥哥,有些事情我得替妹妹把把关。” 钱进搂着他笑问道:“那我过关了吗?” 魏雄图在他怀里低下头。 竟然有些纠结。 钱进急了:“不是,老魏,我对你还不够好?” “你对我非常好。”魏雄图说,“比我父母对我都好。” 钱进摆手:“这倒是夸张了,但是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好,为什么……” “你是个好人,对我也很好。”魏雄图坦诚说,“我非常愿意跟你做朋友。” “可是我感觉你有点——说实话吧,我能看出来你很厉害,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就是你!” “而我希望小清以后能找个普通工人,平平安安、平平常常过一辈子。”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理解你的想法。” “谢谢。”魏雄图露出惊喜的笑容。 钱进说:“不用谢,以后不许有这个想法了哟。” 魏雄图:(⊙⊙?) 钱进说:“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对,咱们注定是一家子,所以老天爷给安排了咱俩相遇的巧合。” “我没这么说过吧?”魏雄图问道。 钱进继续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舅哥,咱们以后一家人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 “就这么说定了!” 魏雄图一时生出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钱进哼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撒谎,我以为我很会看人,结果在你身上栽了。” 魏雄图解释道:“我那是提前就准备好的谎言。” “因为我不会说谎,当时决定跟你在一队的时候,我担心指不定啥时候就被你看出问题。” “于是我提前编好了魏清华的名字,不过我还是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发现不对劲。” 钱进问道:“这个不说了,你刚才说魏老师曾经遇人不淑是什么意思?” 魏雄图顿时红温:“小清有个男同学认识她后开始追求她,后来小清觉得他是真心的,决定跟他处对象。” “结果小清下乡,他就要跟小清斩断关系,小清你别看她总是很温柔,其实她脾气很厉害的!” 钱进暗道这点我早见识过了。 魏雄图继续说:“小清回城后气不过,去找他讨要公道。” “可这小子认识了个领导家的女儿怕坏了名声,他赶紧倒打一耙,先到处败坏小清的名声,差点让小清被夜校开除!” 听到这番话钱进想起刚认识魏清欢的时候,魏清欢说过‘我哪里还有名声’这句话。 原来是这个原因。 钱进义愤填膺,说道:“看我办他!” 魏雄图赶忙阻拦他:“算了算了,已经过去了,你别冲动。” “其实一早我就不看好他俩,我看不上那小子,长得跟《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似的,还想娶仙女?去娶他的东北虎吧!” 他的出身特殊、经历特殊,太害怕惹事了,如他刚才所说,他只想平安度日。 其他工人找来:“你俩说什么悄悄话?” 钱进说道:“我俩商量着怎么庆祝一下转正的事,想请同志们去撮一顿。” 工人们发出欢呼声。 胡顺子像模像样的拍他肩膀:“你这么想就对了,临时工转正请客吃饭,这是咱单位的优良传统。” “还是去国营二饭店?嘿嘿嘿嘿。” 他这辈子其实就去国营二饭店吃过一次饭。 上次钱进请他去吃饭。 钱进摇摇头,这样太高调了:“上次请胡工头你去吃饭,已经把我的粮票肉票吃光了。” “这次换个请法,但你们放心,绝对过瘾!” “下个礼拜吧,你们等着吃吧!” 既然魏雄图还没有暴露他和钱进之间的关系,钱进就不跟魏清欢提这件事。 晚上钱进带了糖炒栗子回去。 魏清欢看到后忍不住欢呼一声。 这是钱进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开心,有了大舅子作内应,他知道魏清欢已经是自己这块菜板上的肉。 还是熟肉。 “小汤圆要高兴坏了,她最喜欢吃糖炒栗子?”她兴奋的问。 钱进气急:魏雄图这狗日的!又摆了他一道! 但事实证明魏雄图确实是个老实人。 魏老师一边说着小汤圆多么多么爱吃糖炒栗子,一边跟仓鼠似的‘嚓嚓嚓’剥开栗子往嘴里塞…… 魏雄图说他这妹妹属老鼠的,最喜欢吃花生瓜子尤其喜欢糖炒栗子。 钱进知道该怎么满足魏老师的口腹之欲。 他猜测魏清欢不是喜欢吃花生瓜子更不是最爱吃糖炒栗子,而是当下没得选。 她喜欢吃干果! 很巧,27年的干果那是种类真的多也是真不值钱。 不过从花生入手是最合适的。 这个周日他没什么事了,就跟劳动突击队说,周日集体下乡支农。 没人有异议。 钱进将徐卫东送入打投所、将周耀祖送进七胶厂,更将王东送进国棉六厂的保卫科。 他已经成了突击队的神! 如今他在劳动突击队拥有说一不二的威信。 经过这次打击走私犯行动,社员们是彻底服了他。 因为所有人都跟着沾光了: 有消息传出来,考虑到城市治安问题加上他们立了集体功,劳动突击队要全员并入治安突击队! 这让所有队员激动不已,对钱进也感谢不已。 他们确实该感谢钱进。 因为事情就是钱进在推动。 钱进跟黄永涛商量,增加治安突击队人手,但不用治安所发补贴了,由居委会进行补贴。 黄永涛很乐意。 现在国家财政紧张,治安突击队的补贴一直由各街道治安所负责。 如果泰山路居委会愿意帮助治安所出钱,且治安突击队增加人数,那对治安所来说是好事: 工作压力小了很多,甚至以后他们都不用值夜班了,派治安突击队员值班就行。 而居委会愿意出这部分补贴,是钱进跟魏香米承诺了,他会主持组办一家小集体企业,每个月至少给居委会创收5000元! 魏香米一想,如果以劳动突击队为主体创办的小集体企业能每个月给居委会创收五千元。 那么居委会为他们额外开支几百块钱不算事,她这个代主任可以拍板答应。 另外,一旦这小集体企业办成对她来说还有更重大的意义: 她现在着急能上位居委会当主任,可她是妇女主任,要想上位并没有那么顺理成章。 可是如果她做代主任期间做出了成绩,那在上级领导眼里自然可以加分,就更有把握上位当居委会主任了。 所以钱进很轻松的推进了这件事。 现在唯一问题就是怎么成立一家能月创收几千元的小集体企业。 这跟集体下乡支农有关。 上次支农五支队伍分开了。 这次支农全大队在一起。 五十多号人大清早就整好队伍,绿色的解放檐下落上了白露,军绿挎包里塞着搪瓷缸和食物,每个人的裤腿都打了绑腿。 自行车后座绑了袋子,有米有面有冻肉等各类物资。 钱进解释说生产队委托他在黑市换的:“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路上有人问,咱们就说是咱去下乡支农给农民兄弟们带的物资。” “到了生产队别提这事,涉及到一个合理分配问题,咱们不多嘴,让人家队集体自己研究。” 队员们没多想,纷纷点头说是。 钱进特意请来了魏香米来进行动员。 魏香米需要展示自己的机会。 为此她利用自己的人脉,特意请了《海滨劳动报》的摄影师来拍照。 今天天公不作美,有些寒冷。 才进入11月没几天,北风已经凶残的掠过西伯利亚寒原进入神州大地。 街道大喇叭特意播放了电影《春苗》的主题曲,《工农一家人》。 慷慨激昂的旋律中,魏香米做了下乡动员,最后发出一声号令: “同志们,咱们此次支农行动要记住三条铁律——”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劳动不怕脱三层皮,思想永远跟着红旗走!” 钱进带队鼓掌。 队员们使劲鼓掌。 摄影师按下快门对魏香米点头。 魏香米高兴的抿嘴笑,看钱进的目光那叫一个满意。 五十多个人,五十多辆自行车一起开动。 这还挺浩浩荡荡的。 钱进在路边查看情况,对王东喊:“你体力好,留在最后面给我收尾。” “记住,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能掉队!” 王东现在可是彻底服气他了。 听到针对自己的命令他特意下车敬礼,大声喊:“明白!劳动突击队全体队员一个不能少!一个不许掉队!” 同样赶来参加集体行动的徐卫东冲他摇了摇解放帽: “同志,我带领大部队先走一步,你在后面做好断后工作。” 王东:“滚,你阿猫阿狗也来给我下命令?” 五十多条好青年猛蹬车。 劳动布薄棉衣被寒风揉皱,搪瓷缸子碰在车子上叮当作响。 他们的呼吸在清晨的雾气里凝成白烟,就像一列火车开动了。 自行车队伍奔袭到公社。 刘有余带人在等待他们了——钱进给公社治安所长高明打电话,委托高明将这件事通知给了刘旺财。 农村消息传得快。 好些人抱着手在路边看热闹,看到五十多个青年顶着满头热气到来,他们也算是看西洋景了: “好几年没有工人主动来咱乡下了,这是哪里的队伍,觉悟真高!” 刘有余和刘家水用自行车带来了一筐烤地瓜。 筐子里有厚实的被褥,掀开以后,腾腾热气往外冒: “来,同志们歇歇脚,喝口水吃口烤地瓜咱们再出发!” 这些烤地瓜是用木柴灰烬堆焖出来的,外皮焦黑但撕开皮是红黄色丝瓤,不用捏就往外渗黏糊糊、甜丝丝的地瓜油。 钱进说道:“同志们,这都是生产队的老乡们省吃俭用留下的越冬粮食,如今给咱送来,咱今天不能吝啬力气啊!” “生产队的盐碱地等着咱们去改造,冬小麦快要播种了,咱今天必须得大干特干!” 队伍里背着二胡的楼小光喊道:“队长放心,咱们这二胡拉的是《公社春来早》,保准让盐碱地开出大红花!” 刘有余听了嘿嘿笑:“钱领导,冬小麦上个月就种下了,现在都冒头了。” 钱进尴尬。 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无知! 吃了烤红薯喝了水。 队伍继续上路。 顺着大路行驶不多会,钱进看到远处灰蒙蒙的海岸线上出现了老队长的身影。 刘旺财领着社员等了半晌,他脚上的解放鞋沾了泥浆,手里握着杆铜烟锅,火星子在呼啸的北风里明明灭灭。 看到自行车大军到来,黑瘦的老汉裹了裹粗布外套,腰间草绳勒出精干的腰线,快步迎上去跟前钱进握手。 他看着众多青年连声问好,又说:“市里来的同志们怕是被冻掉下巴颏了?真是叫人不高兴,昨晚海风吹冷了,能刮透三层棉!” “刘队长,劳动人民不怕冷!”周耀祖跟他握手。 上次来的时候他还是二队队长,跟生产队领导打交道的活由他负责。 刘旺财跟他使劲握手,看着他胸口别着的劳动徽章高兴的说: “周队长,你这是进入国营工厂啦?” 周耀祖开心的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徐卫东假装无意的整理蓝制服,结果有民兵看到后问他: “你怎么穿上这身皮了?我记得就是穿这身皮的那帮人抓了钱领导。” 这话把徐卫东给整无语了。 他支支吾吾的解释,结果青年民兵来了一句:“忘记历史意味着对革命的背叛……” 徐卫东彻底没话说了,赶紧脱衣服。 钱进指着他喊:“都向徐卫东同志学习啊,他要脱衣卸甲、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来,卸甲,卸甲!” 刘旺财跟他商量工作: “今天就让同志们整地吧,俺队里地整的差不多了,还有二十多亩,你们今天能整出来。” 听到这话,下过乡、干过农活的队员们都知道生产队提前忙活过了,特意只给他们留下一点农活意思意思。 钱进可不是来走过场的。 他说:“刘队长,有什么活你尽管说,我们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刘旺财呵呵笑:“就这个活了……” 钱进为了再次暴露自己的无知,把最近风头很盛的王东推了出来: “王保卫,你回城有年头了,我要考考你有没有忘记下乡时候学习的知识。” “这个时节除了整地,你觉得生产队里还有什么工作?” 王东精神抖擞的说:“树叶落了树枝枯了天寒了,现在生产队得砍柞木、积过冬木料。” “再一个深秋咱农民讲究一个蓄就冬水、运就粪肥,也该给蓄水运肥了!” 钱进说道:“好,今天就按照这四个任务来!” “整地!砍木!蓄水!运肥!” “整地组跟我来!”徐卫东率先说话,军用水壶在腰上摇晃,好像挎着一把盒子炮。 眼前的盐碱地白茫茫一片,像撒了层粗盐,几株枯黄的蓬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二十个小伙子抡起铁锨,锋刃劈开板结的土块,震得虎口发麻。 “这土比铁还硬!”朱韬震惊的甩了甩发麻的虎口。 王东现在可积极了。 他撸起袖子露出毛茸茸的黑手臂,发了狠的说:“老子是人民战士,今天就是生铁也得给它撸下一层铁沫子来!” 有妇女挎着粗陶罐赶来:“掺点海蛎子壳粉,这是老辈人传的法子,整地的时候能软和一些。” 灰白色的粉末撒进沟垄,钱进一个劲挠头没研究出这是个什么原理。 他对楼小光说:“来,你去田埂上拉一首曲子给同志们鼓鼓劲!” 这事靠外力不行,还是得借助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楼小光抽出二胡坐在地头上,他跟抽了似的一个劲摇晃。 破旧的琴筒被海风灌得呜呜作响,《社员都是向阳花》的调子混着铁锨、锄头、镐把的撞击声,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有人不满意:“光啊,来个激烈的,你这是给盐碱地唱安魂曲呢!” 钱进说道:“安魂曲就对了,给它安完魂就可以用铁锨锄头给它做剖腹产了。” 众人哄笑间,竟有人真刨出一窝田鼠: “哎哎哎,赶紧找一找,里面准有粮食!” “田鼠抓起来,这不是土耗子,田鼠能吃,上火一烤冒油!” 周耀祖从挎包里掏出《红旗》杂志,问道:“要不要给同志们念这篇《大寨战天斗地》的文章?” 王东甩手:“可拉倒吧,听文章不如听歌,咱同志们也就这个觉悟了。” 周耀祖好脾气,一听这话便收起杂志,拎起镐把开始使劲。 盐碱地在阳光中铺展成灰白的褶皱,地表龟裂的纹路如同老人干枯的手背。 远处山峦低伏在铅灰色天幕下,轮廓被咸涩雾气洇得模糊不清,像一滩融化的铁水凝固在地平线上。 风掠过时卷起细碎的盐尘,簌簌扑在焦褐色的骆驼刺上,将最后几片蜷曲的叶片也染成霜白。 钱进直起腰扫视这场景。 远山,近海。 地灰,天蓝。 干农活很累很累,但这种场景、这种氛围、这种工作,确实能锻炼出一个人的生活积极性! 甩着大汗集体劳动一天给队伍增加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是开十天大会都比不上的! ------------ 第15章 工农团结一心,试问天下谁敌手 在盐碱地里讨食吃,着实是苦差事。 这种地需要年年整,因为它地表年年结壳。 钱进捡起一块盐霜覆盖的土块子捏了捏,嗤啦一声捏了粉碎。 王东扭头说:“跟供销社里的新桃酥似的。” 这东西跟桃酥完全两码事。 钱进摇头。 粗粝的土渣刺进指甲缝里很不舒服。 挟带了近海咸腥气息的北风往人鼻子里钻,像一把把锈蚀的刀片,割得人鼻腔粘膜发疼。 同来劳动的生产队劳力已经习惯了,一边说笑一边干活,进度可比突击队的青年们快多了。 当然这很正常,好劳力比不上老劳力,生产队一直有这样的说法。 特别是生产队里几个老把式们叼着旱烟,铁锨、锄头舞得像风车。 二十出头的突击队员扶着腰直喘:“老叔,你们这是有窍门啊?把绝活教一教啊。” “教不了!”老汉吐掉烟屁股,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 “这绝活是童子功,我像你这么大那会儿,天天拿这地当热炕头睡、当新媳妇伺候,主要是熟能生巧。” 说着他把锨头往冻土上一磕,‘当啷’震下块拳头大的盐疙瘩。 钱进在盐碱地里忙活了一个多钟头,披上衣服去看收拾柴火的队伍情况。 当地柴火主要靠两部分,一是积攒的庄稼废料,比如玉米秸秆、麦秸秆、花生皮、玉米芯之类。 二是在林子捡掉落的树枝、砍柞木。 柞木这种树木在海滨地区分布相当普遍,但凡有个小山丘,它们就会成群成簇。 刘旺财指着海面给钱进讲解:“那里有个坐岛,赶海可好了。” “它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就是因为岛上有很多柞木,所以它本来叫柞岛,咱老百姓没什么文化,叫着叫着就成了坐岛,哈哈。” 劳动突击队里有各行各业的人才。 赵卫国是林场出身,下乡时候去了兴安岭林场。 他教几个青年辨认树龄:“五年生的枝桠最旺火,留三指宽的树桩来年还能发……” 斧头咔咔的响,惊飞了林间寒鸦。 队员们把棉袄袖子扎紧,拖着碗口粗的柞木往山下溜。 这样不光累还危险。 赵卫国看到后摆手:“多动动脑子,领袖同志怎么说?劳动人民智慧多!” 他教导队员们捆柞木的时候,把它们弄成一个近似圆柱的形状,然后从山坡上往下滚。 一条条柞木滚下去,队员们高兴的欢呼。 赵卫国得意的甩手说:“这就叫邓艾滚山坡!” 是个人物。 钱进竖起大拇指:“古为今用,今天咱滚社会主义的柴火垛。” 砍柞木是一个劳动量相当大的农活,并不比刨地轻快。 一方面是因为它们长在山坡上,需要边爬边砍。 另一方面是一捆柞木连树干带树叶的,分量不轻快。 钱进来到后挥汗如雨。 他是总队长,必须身先士卒。 这让他有些后悔。 回头给弄个油锯出来,那家伙是砍树好手。 不过他琢磨了一下油锯的个头,自己手里这个金箱子才40公分的尺寸,还装不下呢! 赵卫国挑选柞木,选中适合砍的就做标记,社员们和队员们跟着就一哄而上。 刘有余跟在一边专门盯安全。 砍树最容易出事故! 钱进看到赵卫国做标记的树木挺多,问道:“是不是得可持续发展啊?” 赵卫国疑惑:“啊?总队你啥意思?” 钱进解释了一下,赵卫国摆手:“别看柞木长得大,其实像灌木,它不怕砍,甚至可以说它贱脾气,越砍越旺。” “只要树根还在,来年春天它们就会长出新的树条,年复一年,周而复始。” 钱进听后感叹:“长见识了。” 他们正忙活,树林摇晃的厉害,突然有黄毛野兔子窜出来。 “有兔砸!”队员们兴奋到破音。 说时迟那时快。 一条黄狗从某个社员身边窜出来,耳朵归拢瞪大眼睛,跟离弦之箭般扑向兔子。 社员笑道:“早就等这个时候了,每次来砍柞木都得带上狗。” 寻常来说,中华田园犬逮野兔不是一把好手。 可这黄狗彪悍的很,连跑带跳加打滚,几次撞到树上又改向,最后硬生生将野兔子扑倒在片草丛里! 它叼兔子回来。 刘旺财一招呼,它乖乖送到手上来: “走,去蓄冬水那里看看,顺便处理了兔子。” 蓄冬水就是给农田的蓄水池里挑水。 生产队有扁担水桶也有小推车改造的运水车,这个活计简单。 却是生产队里最大的难题。 钱进去看了看。 刘家这个生产队的自然条件实在不行。 村庄附近没有河流。 要吃水要浇灌农田全靠水井。 可住海边的人家知道,这种地方的地下水存在海水倒灌问题,所以水井打上来的水不好喝,发涩发苦,海滨农村人把它叫做‘发盐’。 刘家农田是盐碱地,不光是历史遗留问题,还跟总是用这种发盐的地下水浇灌有关。 所以对队里来说,蓄冬水是个重要问题。 现在地里庄稼没长成,吃水少,河里的水资源就丰沛,像刘家生产队这样的村庄,得趁着此时给庄稼蓄水。 钱进去查看情况,发现蓄水池多多少少有问题了。 蓄水不是在地里挖个坑就能解决的事,这样水会渗入泥土跑光。 刘家生产队的蓄水池是抹了一层水泥,这是五十年代国家大力发展水利建设工程时期,城里某单位赞助的。 现在二十年过去,水泥面已经出现裂缝。 于是蒸发加上漏水,蓄水池成了鸡肋。 钱进去看过情况后给刘旺财出主意:“其实可以挖新的蓄水池……” “哪有那么多水泥?”旁边干活的社员心直口快,“俺队里现在水泥抹房子都不够。” 钱进说:“不用非得靠水泥,可以用大塑料膜覆盖住水池嘛。” 他在27年的农村见过很多这样的蓄水池。 蹲在地上给兔子扒皮的刘旺财笑出声来:“那么大的塑料膜去哪里找?比水泥还困难呢!” “去年入冬公社奖励张塑料布,我们裁成十几块给五保户糊窗户还不够呢。” 钱进琢磨:“等我给你们队里捣鼓着试试,我现在被供销总社安排到甲港上班,那边仓库多、物资多、南来北往的船也多。” 刘旺财一听腾的站起来,很激动:“要是你能搞到水泥或者大塑料膜,那真是给俺队里帮大忙了!” 庄稼离不开水。 更离不开肥料。 一直以来农村有句话说的很好,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 突击队有几个队员就去协助运灰肥了。 这活计最腌臜。 还好劳动突击队在街道上得负责通厕所、挖粪池,队员们还能接受这件事。 反而钱进受不了。 他站在齐腰深的粪坑旁边直打怵。 这玩意儿要是掉下去,可真能吃个饱的。 粪坑旁边是积好的肥。 钱进接过铁锨来上手,发酵得有三个月的粪肥冒着白气,混着海草灰的刺鼻味道熏得人睁不开眼。 他决定回头得给队员们准备好口罩。 熔喷布医疗口罩现在不能拿出来,但用防水无纺布加棉布制作成的传统口罩可以露面。 他注意过,随着天冷很多工人骑车的时候戴上口罩了,他们戴的就是棉布口罩。 一辆辆独轮车满载粪肥往麦田运,钱进带头走前面,唱着《打靶归来》引领队伍。 行至陡坡处,车轮突然打滑,钱进没想到会遭遇地面的偷袭,差点掀了车子。 还好刘旺财在带路,他一个箭步顶住车尾,棉裤被车前铁钩划开个大口子。 现眼了! 钱进讪笑:“这地真的很滑啊。” 刘旺财领他回去让他拖鞋,上手比划了尺寸后去把老婆给自己刚做的新毛窝子鞋塞给他: “穿这个,这鞋底纳了八层布,防滑!” 他跟刘旺财关系近的像亲戚,所以没客气,换上手缝的千层底布鞋感觉又舒服又暖和。 回到队里,刘旺财就不去上工了:“上次想杀猪给你吃没杀成,这次不能等了,人多咱们得杀它两个三个的猪!” 然后他冲外面喊:“杆子的杀猪刀磨好了没有?” 有人吆喝一嗓子:“早就磨好了,队长你发话,咱随时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钱进预料到生产队会杀猪。 可生产队的猪是要卖给国家然后年底给社员补贴工分用的,现在多杀一头,回头生产队就为难一分。 这样他来的时候带了肉。 队员们自行车上停在晒场,绑在后座的尿素袋子已经放下来了。 钱进去找几个肉袋子:“都打开。” “这是……”刘旺财掀开袋子的手突然僵住。 一块块切割好的粉白猪肉泛着油光,都是肥瘦相间的好肉。 有的甚至肥膘足有两指厚,板油被冻得结结实实,让人看的眼馋。 晒场上窃窃私语突然变成哄响,干细碎活的妇女老人凑过来,喉结在干瘪的脖颈上滚动。 有歪戴头巾的妇女惊叹:“娘嘞,这膘头赶上俺家里炕头厚实了!” 还有老太太感慨:“上回见这般好肉,还是公社表彰‘万斤粮标兵’那年……” 老队长糙手往油膘上戳了戳,指头在上面使劲一抹,拿起来时油汪汪像蘸了蜜。 “城里同志们的心意。”钱进掏出手帕擦手上油脂,手表在腕间一闪,潇洒的让队里大闺女们忍不住瞟他。 “我在单位上班时候,同事听说我要支农,还听说咱乡下条件不好,硬是把牙缝里省出的肉票和粮票全贡献给我,让我支援乡亲们。” “特别是有个女同志叫魏清欢,是女教师,现在恢复高考了,城里很多青年想参加高考,书本笔墨纸砚这些东西的价值是水涨船高。” “她将自己多年积攒的书本拿去黑市换了一批粮票和肉票,特意委托我捐赠给咱队里……” 话没说完就被刘旺财攥住手腕:“使不得啊!” “要杀也该杀我们的猪!” 老队长的手掌像砂纸,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尘土:“杆子!跟养殖员说说,把西圈里的猪全拖出来!” 钱进说道:“队长,你别客气,也别浪费我那些同志们的一片好意。” “另外有个事,这不是快冬天了吗?城里菜少。” “我寻思我同事给队里送粮食送肉,咱队里能不能给他们送点蔬菜呢?” “这叫富余物资交换嘛,也是工农互帮互助的一种表达形式。” 刘旺财说:“这是理所应该的,他们不嫌弃就行,等走的时候我给你拾掇一些。” 钱进说:“我那边人挺多啊。” 刘旺财看看这些肉又看看一袋袋的米面细粮笑了:“人再多也不怕,咱队里现在蔬菜是有的!” “没什么好东西,可白菜土豆冬瓜菠菜萝卜莲藕,这些东西有的是!” 钱进合计了一下。 可以。 他说:“那把肉全剁了,中午好好的吃一顿!” 他招呼杆子将大铁盆端来。 一盆盆的大肉块搬出去。 对钱进来说,现在肉蛋奶都是小意思。 金箱子空间足够大,米面肉乃至油都可以成规模的采购。 钱进还带来了乡下很缺的调味料,主要是干料。 半袋子八角、半袋子花椒,什么草果、小茴香、孜然粉、辣椒面、桂皮香叶等等应有尽有。 刘旺财看的一个劲拍手: “全是紧俏货,到时候给社员们发下去,看着吧,等年根炖肉那会,全队的香味能把外队的人引过来!” “肉料都齐了,中午炖肉吃!” 中午吃炖肉的消息传出去。 整个渔村沸腾了。 废弃的生产队食堂前还有吃大锅饭时期垒的土灶。 有老太太正往灶膛塞晒干的海草。 火苗窜出来,烟雾萦绕之间,火烧火燎的人间烟火气被海风卷着满生产队乱转。 社员们闻着这股味道很快乐。 隔壁牲口棚传来猪嚎。 它们看着绳子和刀子很不快乐。 好些孩子兴奋的乱跑:“杀猪啦!吃肉啦!” 王秀兰带着妇女们刷洗那口八印大铁锅,锅底积着经年的盐垢。 “这锅是搞卫星集体农庄吃大锅饭的时候,公社发给队里的,上次用这锅炖肉是哪年了?是不是六几年?”她边笑边用海蛎壳刮着锅灰。 帮忙的寡妇摇摇头说:“你记错了,七四年用它炖过肉。那年公社书记领着外社的干部、标兵来视察,吃了咱两个猪。” 说着她悄悄抹了把眼泪。 刘旺财低声给钱进解释:“她男人就是那年出海遇难的!” 钱进叹气。 没有现代化天气预警之前,渔家这口饭不好吃的。 为什么渔家人的信仰风比内地人还要浓厚? 因为没办法,面对恐怖的自然之威,他们只能求神求妈祖求个心理安慰。 杀猪匠杆子试了试刀锋露出满意笑容,他啐了口唾沫说:“开动吧?” 饿到塌腰的黒猪是个猪才,一看刀子出现有所感知,猛然挣脱绳索,撞翻了晾虾皮的苇席。 劳力们都在地里。 钱进一看现场就自己一个青壮年男人,赶紧紧了紧腰带准备跟猪开干。 结果用不着他动手。 队里的孩子们能耐的很。 他们发现猪跑了,赶紧握着棍子、拎着绳子展开围追堵截。 见此钱进也得露一手,他抄起挑水的扁担去别猪腿,准备给它一个滑铲。 结果黑猪灵活的跳过去,给他漏了一手猪屎。 钱进正要尬笑。 刘旺财吆喝,一条黄狗闻声而来,嗖的下子扑到猪脖子上展开撕咬。 黑猪疼痛惨叫,下意识在地上翻滚要甩开黄狗。 黄狗伶俐的跳脱。 等黑猪爬起来它又扑上去咬。 逼的黑猪不断爬起躺下、躺下爬起。 这么几次之后,黑猪累的哼哧哼哧不愿意动弹了: 爱咋咋地。 你们来尽情的蹂躏我吧! 刘旺财和杆子拿绳子趁机上去将黑猪重新绑住:“你他娘净干些撒尿尿鞋子的事,这次绑紧了!” 杆子哼哧哼哧的说:“你说这同志,这往外逃跑是蠢猪!主动往灶台跑的才是好同志!” 钱进去逗黄狗。 黄狗斜乜他一眼,理都不理跑去晒太阳了。 钱进问道:“队长,前头在山坡上逮兔子的是不是这条狗?” 刘旺财说:“是它,黄锤。” “这是条好狗,它娘一窝下了7个崽,就它活到这么大。” 他对大黄狗招招手。 大黄狗摇头摆尾过来让他撸。 钱进问道:“这是谁家的?” 刘旺财笑道:“现在这些狗哪有谁家的?” “反正谁家有饭就给它们喂两口,没有它们就自己出去找,吃老鼠吃蚂蚱吃鱼虾蟹的。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交配,反正开春队里就时不时多几个狗崽子。” 钱进顿时来了兴趣:“我看它挺厉害,正好我们治安突击队需要一条狗,把它给我吧。” 刘旺财毫不犹豫:“行,待会领走。” “不过这狗咬人啊,你在城里可小心点,城里人精贵,咬伤了怕是麻烦。” 钱进说道:“我会看紧它的。” “行了,黄锤,今天队里给你办个农转非,以后你也吃上商品粮喽。”刘旺财把黄锤拴起来将绳子递给钱进。 钱进从挎包摸出块路上填肚子的馒头喂给它。 它咔咔两口吞下肚子。 然后继续斜乜钱进。 给吃的我就吃。 想撸我那白想。 黄锤很警惕。 见此钱进带它去看杀猪。 黑猪被杀。 猪血喷进搪瓷盆时,猪嚎声全生产队都能听见。 社员们悬着的心落下了。 确定中午能吃上肉,他们干的更起劲。 杆子杀猪有一手,猪脖子大动脉开口大小合适,暗红的血汩汩涌出没乱溅。 顶多有血沫子溅到刘旺财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但他浑然不觉,只顾着把接血的木勺往盆里探。 黄锤趁机上去舔了舔,把血沫子舔的干干净净。 “要趁热搅!”刘旺财自言自语的说,“这血豆腐要嫩,全看手上功夫。” 杆子带着妇女开始处理猪毛。 腾起的热气里,猪毛在松香锅里翻涌,腥臊味混着松脂香,熏得黄锤一个劲打喷嚏。 钱进拿刀子在它面前比划了几下子,就此成功获得了撸狗头权。 他又喂了黄锤一块玉米饼子,黄锤都要主动用脑袋蹭他胯下了。 这就是恩威并重! 钱进如今深谙领导艺术。 太阳越来越高。 土灶火焰烧的越来越旺。 两口大铁锅都用上了,一口锅炼猪油,雪白的板油在锅里滋滋作响。 一口锅熬猪骨汤,雪白的汤汁上下翻腾。 熬出猪油还得炖大块肉。 钱进带来的肉多,一锅炖不下还得再来一锅。 海滨市没有吃酸菜的习惯,当地炖肉习惯性多用盐多用酱油直接炖成酱肉。 这样一来好吃二来能下酒下饭。 酱肉在黑色酱油沸水里翻滚。 王秀兰用一根筷子试了试:“行,烂糊了!” 她用筷子挑起这一大块颤颤巍巍的五花肉放入碗里,先递给钱进:“过过瘾!” 队里的孩童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在一起,围着灶台边咽口水。 有削瘦少年馋的受不了,看到王秀兰给钱进五花肉他也去伸手,被人用锅铲敲了手背: “脏爪子不嫌害臊!” 钱进笑着用筷子分开肉:“来,一人一块,你们先尝尝味道。” 稀烂的酱肉进嘴里便化开。 孩童们吃的眉开眼笑:“真香!” “下工啦!开饭喽!”刘有余敲响挂在老槐树下的犁铧,叮叮当当的脆响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从社员家里搬来的桌子在晒场上摆开,每张桌上都摆着粗陶海碗,碗底沉着晒干的海带丝、紫菜片。 社员们以冲锋姿态狂奔而至。 霎时间晒场挤成蛤蟆坑,铝饭盒、搪瓷碗的磕碰声比过年放炮还热闹。 上午冒出来一会的太阳此时又没了。 天气还挺冷的。 但猪骨汤撒进海碗里头,热气腾腾驱赶走了寒意。 往这么一碗汤里撒上点葱末再舀上钱进带来的胡椒粉,不管是队员们还是社员们喝一口,额头上顿时冒汗珠: “好!” 钱进被让到主桌时,发现面前的海碗里多了根油亮的猪尾巴。 刘旺财用豁口的搪瓷缸跟他碰杯,地瓜烧的烈劲顺着喉咙烧到胃里:“俺队里穷是穷,待客的规矩不能破!” “来,正式吃饭了,领导你说一句。” 钱进站起来,顿时鸦雀无声。 不管是在这生产队还是在突击队,他如今威信无双。 在生产队看来,领导一声令下能拉出五六十号壮劳力下乡支农,这能力、这领导力太强了。 在突击队看来,钱总队支农后在生产队地位太高了,带他们来到生产队,连带整个生产队把他们都当贵宾招待,这手腕太强了,本事太大了。 钱进起身就两句话:“同志们,咱们工农团结一心,试问天下谁敌手?” “今天放开的吃,以后都是一家人,一个大家庭的人!” 掌声很热烈,氛围很欢快。 徐卫东撺掇楼小光去拉二胡。 楼小光不上当,端着海碗使劲的吹热气,大口的喝热汤。 周耀祖拿出《下乡同志纪律与注意》册子要递给钱进,被王东抢去塞给几个半大小子垫在了晃动的桌脚下。 先是一碗油渣送上来。 这是好东西,城里乡下都不容易吃到。 队员们抢了起来,滚烫的油渣在嘴里倒腾几下就囫囵吞了,嘴巴一吧唧,油花从嘴唇里往外冒。 王东抹着嘴巴喊:“难怪二队来支农能呆的住,原来吃的都是这!” “我们去支农的地方给弄了一锅疙瘩汤,清汤寡水跟这比不了!” “你们是城里的贵客,肯定得伺候好。”刘有余笑着来分酒。 钱进几乎次次下乡都带酒。 上次有了大金箱开始送大塑料桶白酒,一桶10斤装。 但他不买便宜酒,都是能当口粮酒用的纯粮酒。 酒水倒入搪瓷缸里,常喝酒的队员就能看出好赖:“这酒花真绵密,是好酒啊!” 孩子还不能上桌。 不过王秀兰用围裙兜着一些烤土豆分给他们。 钱进端起油渣碗想递给孩子们,刘旺财摁下他摇摇头:“吃你的,饿不着他们!” 有人从灶膛里扒拉出块烤到焦香的地瓜,掰开递给眼巴巴的孩子。 金黄的瓤冒着热气,烫得孩子左手倒右手,就是舍不得撒嘴。 重头戏的酱肉上桌。 香味让每个人忍不住咽口水。 钱进示意:“都别看了,赶紧下筷子,天冷赶紧吃,否则凉了不好吃。” 他多虑了。 一盆子肉上去,筷子跟狼嘴似的撕咬,几下子便空了。 队员们不光吃。 楼小光找油纸包了块酱肉塞进二胡的琴筒里。 被人发现了,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家里人口子多,什么也得紧着老人孩子先吃,我一直没有单位没脸吃好的,媳妇跟着我倒霉,今年过了年就没见荤腥了。”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你信我行了,下个月你开了工资,绝对舍得领你媳妇去国营饭店下馆子!” 楼小光摇摇头:“能去咱街道的阳春饭店吃一碗烩饼就行了。” 赵波也捎了块酱肉回家,他举起酒杯敬钱进:“今天下乡吃了顿好的,跟你沾光了,还是得让你这样有能耐的当队长。” 队员们以为来支农吃得上白面馒头或者面条就已经够好了。 没想到人家生产队杀猪款待自己。 人心换人心、八两换半斤。 下午他们干的更舍得使劲! 一直干到晚上太阳下山了,他们才收拾东西在晒场上列队。 来的时候车后座满满当当。 回去的时候连车把上也挂满东西! 干海带、咸鱼干、小海鲜…… 刘旺财安排了妇女挨个往他们军挎包里塞烤土豆,烫得队员们直缩手:“路上填肚子!” 自行车后座上是生产队的冬储菜。 大白菜200棵、小白菜十大袋子,萝卜、土豆各五大袋子,还有嫩青的菠菜、茼蒿、秋芹菜。 至于山药、冬瓜、胡萝卜、白萝卜、带着泥的莲藕等等也装了不少。 最让钱进惊喜的是好些干菜,干豆角、干蕨菜、萝卜干、苦瓜干,甚至还有茄子干! 其他还有诸如干萝卜缨子、地瓜叶,反正老百姓的饮食智慧让钱进大开眼界! 反正每辆自行车后的大袋子都鼓鼓囊囊的。 等他们上车要走的时候,刘旺财一声令下又有人上来挨个塞了两个煮鸡蛋: “同志们,下次来别拿什么东西了,过来吃鱼肉饺子就行!” 队员们没理解他的意思。 他们一行人可没有带礼物来生产队。 他们只以为乡下人热情慷慨,弄的他们怪感动又怪惭愧。 徐卫东用殷勤的语气叮嘱王东: “你回去要多抓你们国棉六厂的违法犯罪分子,到时候使劲罚他们款,把钱送给老乡支援他们搞建设。” 王东问道: “老徐,那你怎么不多打击违法犯罪行为、多抓投机倒把分子,然后到时候没收了东西咱给老乡们带来,不一样能支援他们搞建设?” 徐卫东:“我们单位有纪律!” 王东:“那我们单位就无组织无纪律?滚坑里去!” 张爱军在旁边说:“你俩给我个面子,回去都要好好干,好好支援咱老乡搞生活。” 两人连连点头连连称是。 他们此次下乡听说了一个传闻。 张爱军能干羊! 联想钱进现在在社区冬青带里养了个母羊,他们对此传闻深信不疑。 如此一来他们更不敢招惹张爱军。 军哥不是这正常人啊,听说这种人杀人不犯法,因为国家保护疯子。 钱进打起手电筒、牵上狗,骑车出发。 村庄的轮廓在黑暗中渐渐模糊。 只有村口一面红旗在咸湿的晚风里招展,依然鲜艳显眼。 ------------ 第16章 服务工农兵,筹建全新小集体企业 自行车队到了公社转了个方向去铁匠铺。 白天时候黄老铁得知他又下乡了,特意托人去刘家给他送信,说是实心铜腰带扣已经做好了,让他来拿。 本来钱进没有进铁匠铺的打算,所以没给铁匠们带礼物。 铁匠们是实在汉子,对此提也不提。 钱进进门的时候,黄老铁正在捶打烧红的铁块,火星子溅到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烫出个新窟窿眼。 看到正主进门,他立马擦手去拿出用木盒子仔细装好的家伙。 不止是两个实心铜腰带扣,还有一个煤油炉和一把精钢小弩: “看看,领导,这是不是好东西?” 铜腰带扣是用老毛子的铜船钉打造出来的,形如虎头,带着虎牙,连同武装带在一起能当流星锤用。 这东西交给张爱军,绝绝子的如虎添翼。 精钢小弩是新货。 “本来我们准备给你车个弹弓,但听公社常所长说你遇到过杀人抢劫犯?这世道俺乡下确实不太平,所以就给你做了这个。” 黄老铁用破毛巾擦着手介绍:“时间来不及,做的挺仓促,否则还能给手柄打上五角星,绝对好看。” “不过它现在不好看却好用,这东西的发射弦用了老牛腿的生筋,是我找了个老师傅用古法做成的,你试试。” 钱进插上一支弩箭费力上膛。 扣动扳机‘嗖’的一声,前面老杨树的树皮四溅,箭头整个插了进去! 实话实说。 人家没白喝他的酒。 钱进对这把精钢小弩是爱不释手! 徐卫东看了小弩的威力很吃惊:“这东西要是射人,那一下子上去不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王东对这小弩更是喜欢,拿到手里支支吾吾那意思想让钱进割爱。 钱进给他一窝窝:“你那性子能拿这个?闹出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黄老铁看到自家杰作得到众人赞誉,深感脸上有光。 他得知王东是国棉六厂保卫科成员,这里又有一队治安突击队成员,于是就说:“你们是钱领导的手下,那咱都是自己人。” “你们稀罕的话,给点时间,我们加班加点再给你们车上它十把八把——多了不行,履带钢就这些了!” 队员们闻言都高兴。 钱进却怕出事。 这是凶器! 王东说:“钱总队以后这些东西你来保存,我们就是在你眼皮底下把玩把玩,行不行?”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 “钱总队咱现在是治安突击队,光靠棍子不像样,有个这东西在手里,遇到事咱好歹不怕……” “还有人找杀手要抹你脖子来着呢,这种事咱不能不防……” “到时候你给存到居委会去,你不发话我们不动……” 钱进觉得有武器不用跟没有武器确实不是一回事。 就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队伍出发。 顶着寒风破开夜幕回城。 居委会有仓库。 钱进现在在泰安路街道可以说是草头王,他不是居委会的正式工,却能来去自如。 蔬菜全部卸进仓库,他把其中一个大袋子提出来说: “明天一早记得去我家里,我给大家尝点东西。” “另外这是生产队感谢同志们今天出的力,给你们一人准备了一份香肠。” 袋子打开,里面是一节一节的土香肠。 香肠已经风干晒过,硬邦邦、香喷喷。 尽管还是生肉,但因为晒的过程中阳光温度颇高,所以里面香料味道被晒出来了,香味很足。 香肠里面肥肉很多,鼓鼓囊囊冒着油,队员们看到后往前挤:“这么多啊?” 钱进说道:“不论大小,一人六根香肠,这是生产队全体社员的心意。” 赵波震惊:“他们生产队看着挺穷的啊,怎么还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来?” 他拿起香肠看:“纯肉的啊。” “这东西副食店只有进了腊月才有卖,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太香了,一根香肠够我全家分着吃上十个大馒头!” 钱进颇为沉重的说:“你们也看出来了,他们生产队贫困。” “但人家实诚,感谢咱们从城里路途迢迢去干活,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咱!” “他们本来养了几头猪是年底卖给收购站让社员们过个好年,如今提前灌了香肠分给咱们,还杀了猪给咱吃……” 队员们全体沉默。 王东是个血性汉子,讲究有恩必偿有仇必报。 他一拳砸在墙上说:“我刚上班,科里先给我分了十斤油票。” “我本来打算给我老岳父,这样我明天去买上油,咱支援给刘家的乡亲了!” 周耀祖沉声说道:“算我一个,我家里有富余的粮票,搞点细粮让乡亲们冬天吃饺子。” 徐卫东说道:“我这边更没的说,看我的吧,回头我能弄到好东西!” 其他人闻言更是七嘴八舌要回馈刘家乡亲,有身上带着钱和票的,当场掏出来捐赠了。 王东一看吐了口唾沫,急头白脸跑回家把存下的油票肉票布票全给拿来了。 钱进看后欣慰的笑。 下次他带上大批物资下乡,就说是突击队全队支援农村建设的礼物。 那时即使有人有疑问也找不出问题。 从此之后突击队跟刘家生产队之间全是烂账了,他从中不管馈赠什么物资都有理由解释。 一人六根香肠,队员们欢天喜地的捧回家。 家里人看到他们这么晚回来难免有怨言,队员们不作解释,就把香肠往桌子上一放: “哪里来的?我下乡用力气赚回来的!” 寒流一来,深秋的海滨市几乎进入了冬季。 钱进冻得不行,半夜爬起来开灯掏出黄金箱子开始操作。 被吵醒的黄锤打了个哈欠爬起来看他。 然后看到他手里的小盒子里倒出个东西,这东西一倒腾成了个大盒子,大盒子里又倒出个大东西,大东西一倒腾变成了箱子…… 还不止如此,大箱子里往外一掏又出来个被子! 它目瞪狗呆,怀疑狗生! 钱进本来想买羽绒被,这东西最暖和。 但羽绒被折叠起来也很大,金箱子还是不够用,他只好折中选择,买了羊毛毯。 羊毛毯看着不厚实,所以折叠起来后能用黄金箱运输,却也足够暖和。 这么一条羊毛毯两千块,是纯羊毛做成,透气性很好。 人躺在上面,毛面下纤维之间的孔隙可以形成个空气流动层,会给人体在睡眠时候提供相对恒定的温度。 至于上面的图案则很普通,它是蒙古进口货,图案也是蒙古传统大花,没有色彩,看起来并不豪奢。 毛毯的绒毛很密实,细腻不扎皮肤,手感柔软顺滑,躺在上面跟躺在个少女身上似的。 钱进买了一条试了试很暖和很舒服,就又买了一条。 这样一条铺着一条盖着,睡得很好。 早上起床。 窗玻璃上竟然已经出现了冰花。 钱进不得不感慨,1977年真是冷,他估计2027年的整个11月都到不了零下。 海雾结成晨霜,把泰山路染成灰白色。 钱进在房间里摆弄铝锅,里面烧上水,他开始购买一包包的麻辣烫底料包和一些冻豆腐之类的豆制品。 家里有铁制饼干盒。 这盒子平时没什么用,如今可以用来装麻辣烫的底料,装上一盒能用好些时候。 烧掉包装袋,铝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 他把昨晚带回来的蔬菜分份放好,铝锅开始冒气泡,他就把一块底料扔了进去。 门外传来跺脚声,一群队员的声音杂七杂八响起:“钱总队起来没有?” “你们说钱总队家里会不会有个姑娘?” “姑娘没啥,我怕待会看到个母羊,你们说待会看到母羊可怎么办?算不算流氓罪?” 钱进赶紧开门。 后面指不定会传出什么消息! 一行人进门,看到黄锤正在前爪抓地、翘起屁股来伸展身体。 徐卫东挤到最前面看了看,严肃的说:“没事,是条公狗!” 前头的王东鼻头冻得通红,跟顶了个山楂似的。 他的军挎包里探出半截油条,说:“钱总队,钱总队,尝尝国营饭店抢的油条。” “哎,什么滋味?” 花椒混着牛油的香气在十几平米的房间里炸开。 正要去煤炉边烤手的朱韬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钱进用长柄铁勺搅动翻滚的红汤,表面漂浮的一层红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好几个人一起凑上来:“哎,这是什么?” 钱进不说话,只是忙活。 火候合适了,他掀开锅盖往里下蔬菜。 瞬间,已经到来的十几个小伙子齐刷刷咽口水。 红油在铝锅里咕嘟冒泡,浮沉的豆干吸饱了汤汁,鼓胀得像十月怀胎。 楼小光的眼镜镜片上蒙上了雾气,他拿下来一边擦一边说:“这味儿比我爸厂里的焊锡还冲!” “到底是什么?”徐卫东伸出胳膊搭着钱进肩膀好奇的看,“是火锅吗?我闻着味道挺像的。” 钱进舀起一勺汤汁淋在提前煮熟的黑木耳上,说:“看,徐科长到底是大单位的领导,这见识比你们可强太多了!” “火锅我也知道,我是在密云下乡的,首都人民冬天最爱吃火锅,可不是这味道呀。”米刚奇怪的说。 钱进说:“这是川蜀火锅,麻辣鲜香,也可以说是叫麻辣烫吧。” “具体我不是太清楚,这是我在国营饭店的老大哥给的调料——还记得我说要成立个小集体企业的事吗?” 徐卫东立马反应过来:“成立个饭店卖这个?那你让我尝尝咸淡,我看看广大人民群众喜不喜欢。” “街道还能办下饭店来吗?”周耀祖迟疑。 现在不光有国营饭店,也有部分街道开设了小型合营饭店。 不过一般是早餐店或者馄饨店、包子铺之类,它们属于小集体企业或者大集体企业。 但这种小型合营饭店很难批设,像钱进去吃过的阳春饭店就是这个性质。 而阳春饭店也是老字号,五十年代公私合营,老板把店铺交给国家自己带儿子管后厨,这才能把招牌和门头保留至今。 现在各街道想平白无故申请成立一家饭店会比较困难,但也不是不可能: 政策不是问题,问题是生产资料。 也就是米面肉菜和厨师。 至于米面肉菜的来源更不好解决,这都是需要票证的! 相比之下反而农村更容易成立饭店,比如公社食堂、社办小饭店等等。 他们用自己缴纳公粮之外的粮食和生产队所属的蔬菜来开饭馆,然后开一段时间倒闭: 一缺少客源,二没有有本事的厨师! 这年代农村哪有什么厨师? 现在城市里都缺厨师。 多年以来厨师们不是去国营饭店就是进各工厂机关单位的食堂了,像农村的公社基本上就一两个厨师,然后在公社食堂上班。 钱进笑着说:“先别问要不要、能不能成立饭店了,你们先尝尝滋味怎么样。” 豆腐皮吸饱了辣油蜷成金黄的波浪。 白菜叶子在滚烫中缩水成小团。 还有切片的白萝卜被煮到了透明。 铝饭盒打开,红汤和各种煮熟的蔬菜一起落入其中。 又有几个人到来,进门就打喷嚏:“什么味儿啊?你们在吃花椒?” 徐卫东咬下半截藕片,咔嚓咔嚓的脆响声中带着麻辣和鲜香。 对于未曾遭受科技与狠活锤炼的七十年代舌头来说,这味道太霸道,直接将他灵魂给升华了一通! 周耀祖吃不了辣,偏偏他先喝了一口红汤,以至于辣得猛灌凉白开,喉结上下滚动: “行啊,钱总队,这可比我们食堂的老三样厉害!” 王东喜欢这种充满刺激感的味道。 他端着滚烫的铝盒一个劲扒拉里面的菜肴,身上制服的纽扣崩开线脚都浑然不觉。 “都别愣着!”钱进把切薄的土豆片往锅里赶,“来,都尝尝怎么样!” 麻辣香味头一次出现在老筒子楼里。 这股味道在房间里横冲直撞,将所有人的味蕾打了个人仰马翻! “好吃,真好吃!” “这大冷天,两口汤下去暖和了!” “这就是火锅?难怪首都人民都爱吃,涮菜已经天下无敌了,要是涮羊肉这还了得?” 一行人赞不绝口,愣是没人提出异议。 哪怕不能吃辣的人,也深深地迷恋这股让人浑身滚烫的感觉。 特别是刚进门的队员。 大冷的天呵一口气就是白雾,他们赶早出门冻的鼻子耳朵生疼,浑身冷的都能做冰棍。 可是进屋以后一口红汤下去。 又热又麻! 浑身一下子活了! 钱进笑眯眯的说:“昨天去支农,生产队给了咱足够多的蔬菜。” “如果咱们就用这个涮了蔬菜去港口去汽车站火车站卖给劳动人民,你们说生意能怎么样?” 徐卫东一抹嘴唇坚定的说:“这还用问?肯定会火爆!” 周耀祖总是谨慎:“咱们要做生意?这不行吧?这不符合政策啊!” 钱进正要解释。 朱韬说道:“咱不是一般的做生意,我在这个辣汤里尝到了春天的希望,咱们是在深秋里帮人民群众回忆和憧憬春天的美好!” 赵波也点头:“这是革命餐,它跟一般的饭菜不一样,你看它火红火红的,吃这个不是吃饭,吃的是咱们工人阶级的热火朝天!” 又有人说:“尤其要给备考的学生们吃,这玩意儿够辣够热乎,能融化他们思想上的冻土,让他们更好的学习,以后更好的为人民服务!” 周耀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到时候被老徐带人抓的时候,希望这么说能打动他们吧。” 打投所是他们的天敌。 所有人一起看向徐卫东。 徐卫东腮帮子鼓鼓的,充耳不闻,低头炫饭! 装聋作哑。 这麻辣烫底料销量极高,主打一个醇香浓郁。 它煮出来的蔬菜是辣而不燥、麻而不涩,香气扑鼻,吃了一口让人还想下一口。 米刚沉吟几声,说道:“成立个小集体企业,然后不搞饭店,咱们搞为人民服务,咱们推着小车出去卖!” 什么是小集体企业? 这是当下计划经济时代的一种经济组织形式,由街道、社区或公社乃至生产队这种基层单位组织创办的集体所有制企业。 钱进点头说道:“对了,米队说对了,所以你们放心的吃吧。”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咱们不做饭店,就是搞个卖麻辣烫的小集体企业,这是可以的。” “我之前已经跟魏主任聊过了,魏主任答应由居委会出面帮我们申请成立这么一家小集体企业!” 现在私人不能做买卖。 集体可以。 有些公社成立了砖窑厂、有些生产队成立了豆腐坊或者榨油铺子,包括钱进所熟悉的铁匠铺,其实都是小集体企业。 小集体企业三个特点。 第一是生产资料归劳动群众集体所有,不涉及国家直接控制。 第二是成员实行共同劳动,以按劳分配为主,体现社会主义经济属性。 第三是规模层级较小,所以管理权可以下放到街道或居委会层级。 钱进向他们介绍,这个小集体企业已经在申办了。 申办简单,就是核心审批程序太多。 第一步最好办,由居委会提交拟办企业的申请材料,包括经营范围、人员组成、资金来源等说明文件。 这些魏香米不需要钱进费心,她投桃报李也为了自己工作能出成绩,就私下找人来提供文件。 另外居委会还需要提供生产场地证明,这个直接用了204房间。 就此,一旦小集体企业办起来,那么204就可以被钱进光明正大占用了。 第二步是区里主管部门审批。 工商局、手工业管理局,餐饮类企业还需要经过卫生部门同意。 第三步是由计划委员会备案,确保纳入地方经济计划指标管理。 最后一步就是工商登记,办法一个经营许可证。 这年代还没有营业执照,任何小集体企业要想做生意,都得需要许可证。 钱进给队员们一一讲解,得知有望将麻辣烫送到市场上去卖钱,队员们大喜过望: “到时候咱这就是社会主义的新型大锅饭,工农兵吃了肯定都得叫好。” 他们已经吃过了,很清楚这麻辣烫的滋味。 如果可以卖钱,那肯定可以卖很多钱。 因为以己度人,他们这些没什么钱的劳动突击队队员都愿意掏钱买麻辣烫吃。 大冷天来这么一碗又有菜又有油又有汤汤水水的滚烫美食,真是对灵魂的无限慰问! 徐卫东等人去上班,钱进给赵波进行安排。 他把一铁盒的麻辣烫油料递上去,说: “今天去甲港试试工人们的口味,别舍不得用油料,没事,我管大哥在后厨关系硬的很,能给咱源源不断的供货。” “但是你们记住了,要是有人问起绝对不能暴露我管大哥的存在——就说在乡下支农学到了这么个美食秘方!” 赵波点头:“明白,我肯定不能把管大组长暴露出来!” 钱进说道:“对,不能暴露他,不过他也不会承认。” 队员们点头。 确实。 这种薅公家羊毛的事谁会承认? 这可是会被开除的行为! 钱进乘着北风一路往南扑向海滨甲港。 铁皮吊机在灰蒙蒙的天穹下张牙舞爪,大大小小的船只在寒风中失去了活力。 偶尔有汽笛声响起,被风声切割后都显得有气无力。 钱进哈着白气赶到单位,正好赶上点卯。 搬运队又来了一个新人,名字叫做李成功。 他是个刚返城的知青,据他说很多知青在知道了恢复高考消息后,都在闹着要返城。 钱进知道自己的小集体企业会成功获批。 为了安置返城知青,各大城市将会突击成立大量的小集体企业。 这些企业日后变成了民营企业的主体。 今天供销总社来了一批自行车。 老拐给钱进使眼色:“这批车子有加快轴!” 加快轴是个时代说法,实际上就是未来的变速档,现在凤凰和永久已经开始出变速自行车了。 这种自行车是当下的尖端产品,寻常工人可买不着这车子。 等于说上次钱进和魏雄图立功,他们得到了一辆只有干部子弟能拥有的时髦自行车。 运输自行车不是容易事,因为新车上架要保持崭新状况,所以不能推更不能骑,搬运工们需要一辆一辆的往汽车上搬! 搬运工们干的有气无力。 但到了临近中午的时候,一箱箱的回力鞋登陆了甲港。 胡顺子来劲了,他顾不上下班,直接找了个已经压破的箱子从里面往外抽鞋子: “看看鞋号,一人一双,快点快点!” 魏雄图有心要说这样不对。 钱进摁住了自家这位正直但缺少情商的大舅哥。 早在刚来第一天他就看到老工人偷白糖的事了! 在供销系统各岗位,此类事宜应有尽有。 否则为什么大家都想往这个系统里钻? 无非有利可图罢了! 这次送来的回力鞋是小白鞋,70年代青年最时髦的鞋款,它的鞋底波纹很适合港口防滑,是搬运工们的心头好。 钱进和魏雄图分到了合适自己脚码的鞋子,连临时工李成功也分到了。 然后胡顺子把所有鞋子要回去塞进一个箱子里,将箱子一脚踢到了海里,问道:“这次是轮到二彪了对吧?” 名叫尹二彪的汉子嘻嘻笑:“完了,这个月没有奖金了。” 其他人冲他嘻嘻笑:“你在上头有关系,帮你一笔勾销了处分不就又有奖金了?” 而胡顺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对他横眉怒目、大发雷霆: “二彪你个狗操的,过了礼拜天,你力气都使在媳妇身上了?” “快把箱子捞上来!你这个事我必须要通告上级单位,必须对你的情况进行严厉批评!” 不远处船上有人皱眉看过来。 尹二彪哭丧着脸说:“工头我不是故意的,这地方不知道谁他吗撒了一泡尿,太滑溜了。” “我犯的错我自己负责,我去捞它……” 说着他脱掉衣服跳入海里去捞箱子。 很快人湿漉漉的上来了,寒风一吹嘴唇发青直哆嗦:“可算是捞上来了!” 这次可不是演戏了。 尽管已经是中午时分,可天依然有够冷的! 胡顺子检查箱子,叹气说:“可惜了可惜了,全泡水了,本来崭新的商品成了次品。” “算了,报损吧,咱们用折扣价买下来,也算是给国家减少了损失!” “咦,怎么还丢了一些呢?真他娘扯蛋!” 尹二彪慌慌张张跑去办公室换衣服。 一辆小推车到来。 钱进看到了赵波、朱韬等人的身影。 见此他招呼说:“哎同志们,上个礼拜你们不是想知道我和老魏转正后怎么庆祝吗?” “今天哥们请大家伙吃个稀罕东西!” 好几个搬运工感兴趣的问:“吃什么?” 钱进指向小推车:“吃那个,跟我走!” 赵波找了个避风的仓库门口停车。 他将冻得通红的指节抵在铝锅边沿取暖,煤油炉幽蓝的火苗正舔舐着锅底凝结的冰碴。 “小钱,你这唱的是哪出?”搬运队老郑掀开栽绒帽耳罩,露出被海风蚀出裂痕的黝黑面庞。 钱进笑道:“今天中午我和老魏请客,让同志们发发汗。” 朱韬挽起袖子开始从纸壳箱里往外搬处理干净的蔬菜。 他解释了一下:“来的有点晚了,队里临时去清了个花坛。” 只听这句话,心眼比屁眼大的搬运工们就猜出了几个人的身份: 街道劳动突击队! 这样朱韬又是一样一样的往外搬蔬菜,有几个人不太乐意了。 好不容易请吃一顿饭,结果你全请蔬菜? 这可真够大方的! 康信念笑嘻嘻的说:“你们劳动突击队改行当炊事班了?这清汤寡水的……” 他故意用钢筋敲打锅沿,震得开始冒热气的锅盖一个劲打颤。 胡顺子永远不知道客气为何物。 他直接掀开其他纸壳箱看。 结果一看还真是全蔬菜顶多有点挂面,便不满的嗤笑说: “小钱你这个少爷羔子不实诚啊,当咱们码头是兔子窝啦?” 几个工人哄笑着学兔子跳,棉袄后背上‘大干快上’和‘为人民服务’一个劲蹦跶,讽刺意味十足: “就是嘛,大冷天让爷们吃草?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烧两壶热水去去寒实在!” 赵波、朱韬等人最近又是进治安突击队又是连续立功已经心高气傲。 何况昨天下乡,刘家的社员可是给足了他们脸。 于是听到这话他们不高兴了,冷笑道:“老少爷们,要不然咱们先尝尝再说话?” 他掀开冒白气的铝锅锅盖。 牛油混着花椒的浓香轰然炸开! 老拐见此和稀泥:“是好东西,你们看看里面的油水。好家伙,我家一年也舍不得吃这么些油啊!” 胡顺子抽着鼻子凑上去:“这是什么东西?像是辣椒水啊?” 钱进拿自己的铝饭盒递给赵波。 赵波舀了木耳、藕片、土豆片连同红汤一起递给胡顺子。 饭盒摇晃,里面红油席卷着几截干辣椒漂浮不定。 胡顺子不怕烫。 大大咧咧仰脖灌下红汤。 两口下去,喉结突然剧烈滚动。 在众人注视下,这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汉子脸色涨了个通红。 他有心想咳嗽,却看到赵波、朱韬等人抱着双臂在看着自己笑。 显然,这是存心看热闹了。 他硬生生将咳嗽给咽下去,憋得眼睛通红。 这吓得李成功问:“工头你是中毒了吗?” 胡顺子又往嘴里倒了一口汤,半晌爆出句:“你奶奶的馒头批,没中毒,是舌头着火了!” 说完他三下两下把菜肴扒拉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递上去饭盒:“再来一碗!真是好东西啊!” 其他人将信将疑的去拿自己的饭盒。 他们回来的时候,胡顺子正用袖子擦头上的汗珠子:“好批!这辣劲比烧刀子还冲!” “让我试试。”二彪递上个带坑坑洼洼的铝饭盒。 滚烫的汤汁滑进胃袋的瞬间,他因挨冻而发白的面皮也开始重新发红: “香啊,我说小钱实在人,不可能用一堆草来打发咱同志,都尝尝,这个带劲的香!” “刚才我下水感觉要被冻死了,妈的,这玩意儿下肚子,一下子活过来了!” “好东西,这大冷天的是能活命的好东西!” 其他人开始哄抢。 麻辣鲜香的滋味开始暴击他们的味蕾。 汗水随着热辣滚烫的美食下肚而冒出。 这会到了吃饭时候,其他搬运工和装卸工队伍都在开饭。 工人们蹲在仓库或者箱柜背风处啃窝头、吃冷饭,蒸腾的白气刚离了嘴边,就被北风撕成碎片。 由这一幕对比,搬运工们更是吃的起劲: “给我来一碗!” “同志我爱吃土豆,再给我捞几块土豆吧。” “我不挑,给我先捞……” 搬运工们大肚皮。 麻辣烫又开胃,再一个蔬菜确实不填肚子。 赵波等人带来的蔬菜全被抢吃一空! 老拐对胡顺子说:“二号码头有条货船的船老大是愣子,停靠时候撞船了,刚清出二十筐碎海带!” “海带能弄吗?”胡顺子眼睛滚圆的问钱进。 钱进说:“没问题,洗干净了更好吃,很对味!” 胡顺子亲自跑去抢海带。 老拐在后头喊:“带上个网兜什么的家伙什!” 胡顺子跑的屁股一颠颠的。 后面不多会他回来,弄了个破碎的渔网。 里头除了海带,还混着拇指大的蛤蜊、断腿的梭子蟹、碎了的文蛤,甚至有条大黄花鱼。 后面跟着个大胡子,见此他嘿嘿笑:“好你个胡老六,在这里开小灶?” “这又不违反纪律,”胡顺子浑不在乎,“都是船上不要的损耗品,喂锅炉、填海底的货。” 清洗干净的海带和海鲜下锅。 麻辣烫翻涌,大胡子闻见了香味:“给我弄一碗。” 没人搭理他。 他掏出钱来说:“我买还不行?” 赵波赶紧摆手:“对不住同志,我们可不做生意。” 不是熟人甚至不是认识的人,对方要是在这里吃饱喝足转头举报他们做买卖,那他们的伟大事业可要夭折在襁褓里了。 但大胡子脑子很活,掏出一包大前门说:“同志们换点东西行吧?” 赵波看钱进。 钱进点点头。 大胡子见此也看钱进,心里诧异,主事的这么年轻? 半盒红汤里配上了海带。 大胡子吃到嘴里后顿时倒吸凉气,然后加快了吃喝速度。 不远处海面上传来汽笛的长鸣。 或许中午天气暖和一些,也或许是出太阳了让人心里亮堂。 此时的汽笛声让人听了感觉更嘹亮更热烈。 钱进调大了煤油炉的火力。 火苗猛地窜起,将一行人的脸膛照耀的红彤彤。 麻辣烫填进肚子,更叫人浑身暖洋洋。 今天似乎也没那么冷! ------------ 第17章 未来的大哥很落魄(求月票) 胡顺子带回来的海带够多。 工人们吃了一半还剩下十来斤呢。 大胡子一支装卸队的工头,叫做曾宗建。 他吃的爽了去把自己几个心腹叫来吃: “用这个货换!” 装卸工们抬来了一卷报废的防水帆布。 钱进看到后笑了起来:“这东西有什么用啊?” 曾宗建瞪眼:“哎,同志你可别这么说,它们有大用。” “你问问你们胡工头,这东西能与渔民换渔网也能用来当补丁补工作服,它非常结实耐用,还能上针。” “搁七八年前你用这个当补丁补袖口,然后绣上‘大海航行’的字,那是最潮工装!即使现在也不落伍!” 他扯开衣襟露出里子,果然衣服上有帆布补丁。 钱进不用补丁。 但他试了试这批防水帆布品质还行,找个裁缝能做一身牛仔服呢。 或者可以把它们交给刘旺财,这确实是打补丁的好材料。 一大卷防水帆布换了剩下的红汤海带。 尽管没有肉,可两帮工人吃的都肚子滚圆、热汗滚滚。 看着他们赞不绝口的评价。 突击队员们有了信心。 他们准备推车子离开,工人们还追着他们打听:“你们馆子在哪里?” 胡顺子有点疑惑:“可你们不是劳动突击队的吗?怎么还干起饭馆来了?” 朱韬不满:“我们是治安突击队的!” 工人们顿时改了轻蔑态度。 还是暴力机关的。 魏雄图帮他们说话: “之前抓走私犯,钱同志就是以他们为主力抓的人,其实那天我主要是负责盯梢,是他们下水抓人。” 工人们顿时肃然起敬。 既然市场反馈很好,魏香米那边又紧锣密鼓的申请上小集体企业了。 钱进开始做准备。 名义上的准备。 虽然他对队员们解释说是管大宝提供的底料,然而这东西消耗大,也不能每一次都是管大宝给的吧? 那管大宝应该改名叫管饭店。 所以他得自己准备一些佐料,然后说管大宝提供了配方和一些关键配料。 恰好港口有城南区最大的调味品商店,后面下班后他带上了魏雄图来买调料。 商店门头挺大,门口跟供销社似的,左边挂‘发展经济’、右边挂‘保障供应’。 有人在排队,有人还票。 穿四个兜干部装的中年人正跟扎头巾的老太太讨价还价:“大姨,拿三斤肉票换你一斤香油票行不行?” 老太太的白头巾摇成拨浪鼓:“那不中,一斤香油能拌多少咸菜?冬天腌的咸菜全指望它了——半斤,最多半斤!” 还有人更嚣张,夹着铝饭盒光明正大的问:“要不要换票?调味品票和油票能换粮票肉票……” 钱进打听了一下,酱油票跟粮票是一换二。 这样他就摇头。 坑人了。 九条巷黑市里,一斤酱油票能换五斤的粮票呢。 商店里头摆着好几口大缸,天气这么冷了土黄色的缸身上还趴着苍蝇,可见卫生状况很不好。 店里除了大陶缸还有瓷罐陶罐之类的小器具。 一个涂脂抹粉的售货员用鸡毛掸子敲打玻璃罐,八角与花椒在掸子起落间簌簌发抖。 可苍蝇不怕,售货员专扫干净地方,苍蝇汇聚的埋汰地方她看都不看。 钱进的目光掠过积着油垢的酱油缸,无奈的转向甜面酱方向。 排在他面前的顾客要买甜面酱,结果售货员一舀子上来,里面好几只蛆在畅游…… 售货员面不改色用筷子挑出来。 顾客不愿意:“哎同志,你们得注意卫生呐,这好好的酱你看变成什么样了?” 售货员不耐:“一天打死八百个苍蝇,还得要我们怎么办?” 顾客不满:“这么冷的天了,哪里有这么多苍蝇?或者你们挂个门帘……” 售货员不悦:“一天进出八百个人,纱帘有什么用?” 两人开始针锋相对。 后面的老人乐呵呵的居中和稀泥: “老话说的好,人身上的虱子酱里的蛆——天生地养的玩意儿。这都是自带的,商店里的同志也没办法嘛。” “再说了,酱蛆不坏人嘛,以前磨坊的豆酱缸里,哪天不漂着七八个?” “你到底要不要?”售货员直接蛮横的绕过了顾客,“哎后面的老同志你要什么?我先给你买。” 钱进咋舌。 好大的官威呀。 而这还不算什么。 钱进转回去买酱油,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女售货员在柜台里呵斥:“凭票供应!没票的靠边站!” 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强壮青年被堵在柜台前,脖颈处翻卷的烫伤疤痕像条狰狞的蜈蚣。 青年攥着空酱油瓶的手青筋暴起,瓶身还有“趵突泉啤酒”的模糊字样。 “大勇哥,必须得用猪油吗?”旁边的青年工人低声问。 大勇哥沉着脸说:“獾子油最好,咱肯定弄不到,用猪油也能顶用。” 魏雄图低声说:“是知青搬运工队伍的邱大勇。” “听说昨天他们抢运焦炭时,有人不小心撞上了沥青桶,听说后背的皮肉被烫伤的挺厉害。” 邱大勇? 邱大勇! 钱进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他跟《海滨治安志》上的信息核对了起来。 这人跟自己一样是知青,回城后创建了海滨市八九十年代最有名的黑帮青勇盟。 根据《治安志》的信息,青勇盟巅峰势力很大,并以对抗资本家做噱头赢得了底层市民的支持。 但国家对黑帮是零容忍的,他们虽然打着杀富济贫的旗号,可最终还是因为从事多项违法犯罪行为而在世纪之交被法办。 钱进一边回忆一边凝视前面邱大勇的宽阔背影。 没想到这位日后的老大刚回城的时候还跟自己一样在甲港做了搬运工。 此时玻璃柜台突然震颤。 红头绳女售后把票证簿拍得山响:“厂医开的烫伤证明顶个屁用!” “跟你们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凭票供应,国家规定!” 看着两条好汉子被一个女人呵斥的唯唯诺诺。 钱进很不爽。 他招招手说:“嘿,邱大勇同志?到我这里来。” 邱大勇拿起票证本过来,问道:“同志,咱们认识?” 钱进说道:“都是搬运队的苦哈哈,你们同伴里头有人被烫伤了?用猪油能有什么用?得用烫伤药膏!” “给我留个地址,我今晚托人给你送点药膏过去,那个能管用。” 邱大勇大喜,赶紧留下地址并询问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钱进说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他们不懂,于是他说工农一家、无产阶级互助。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 其实钱进送药膏主要是为了结个善缘。 都是甲港的搬运工,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打交道。 另外知青搬运队他早有耳闻,这是甲港最彪悍、最有凝聚力的队伍。 他们跟劳动突击队成员一样,都是回城后没有被安置工作的知青。 劳动突击队补贴太低,他们这些人往往有养家糊口的重责,所以就来港口码头卖苦力赚辛苦钱。 考虑到他们生活不易。 加上今年货运行业忙碌,港口已有的搬运工和装卸工无法满足劳动需求,他们这支无业游民搬运队便被留下了。 邱大勇向钱进露出感激的笑容。 他在褪色的蓝布工装裤上蹭掉掌心的铁锈来握手:“下班前12号锅炉出了点问题,我去帮忙修了修,弄的有点埋汰。” 钱进跟他握手,说道:“无产阶级不讲外表的干净埋汰,只讲思想纯洁性!” 邱大勇哈哈笑起来。 他们高高兴兴离开。 终于轮到钱进登场:“同志,打5斤酱油。” 他把准备好的塑料桶推上柜台。 穿涤卡中山装的售货员眼皮都没抬,用鸡毛掸子敲了敲写有‘凭票限量’的木板: “散装酱油每户每月两斤,单位采购需要供销部门的批条。” “有批条吗?这规章制度,必须出示!” 钱进摇摇头:“没有。” “那你还想五斤?干脆把商店一起搬回家吧。”售货员很毒舌。 钱进不满,敲桌子要训她。 反正自己是正式工,这种事即使闹到单位去也不会被开除。 宽松的来说,搬运队和调味品商店都属于供销总社管理。 魏雄图跟他搭档这段时间已经摸清他脾气了。 看到他脸色一沉瞪眼抬手,第一时间上去将他给拖走:“两斤,我们一人要两斤,一共要四斤!” 此时外头有一辆挂着‘保障供应’牌子的倒三轮车被人骑了过来。 坐在前面车斗里的青年干脆利索的跳下车,一把推开门喊: “十斤八角、十斤花椒、十斤辣椒面,还有猪大油和大豆油——准备好了吗?” 红头绳女售货员笑道:“准备好了,马干事,我这就去给你们提出来。” 一袋袋的佐料和罐装油料被送出,青年往车上搬运。 魏雄图注意到后上前问道:“女同志,他们有批条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展示批条?” 红头绳不耐烦的说:“他们当然有批条,这是上级单位进行调货。” 魏雄图认真的问:“那批条呢?” 青年回来搬大豆油,闻言不高兴的提了提裤子说:“你家门口是大海啊?管的真宽!” 红头绳帮腔说:“你真有意思,把我们上级单位的同事当投机倒把的了?” 魏雄图却依然认真:“同志,请展示批条,是你们自己说的,这是规章制度。” 这次轮到钱进上去拉走他了。 可是青年再次提裤子。 裤腿拉起,露出的脚腕处有个蓝色船锚刺青痕迹一闪而过。 钱进觉得这刺青眼熟,哪里见过来着? 同时有感觉这事情不对劲: 调味品商店的上级单位不是供销社就是商业局,不管哪个单位,这年头怎么可能录用身上有刺青的员工?! 未来社情民风那么宽松,公家单位都不录用! 他盯着青年看。 青年冲他瞪眼:“看什么看?你也想看批条?” 钱进突然想起了哪里见过这东西! 就在上个礼拜他们为了帮王东立功去甲港黑市进行了钓鱼执法,当时有个抢劫犯青年的裤腿被铁丝网给勾破了,露出了这么个刺青!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东西! 钱进顿时笑了。 他从兜里掏出‘治安突击队’红袖章往胳膊上戴,说: “小子,治安所一直在找你们呢,结果你自己送上门来。” 原本桀骜霸气的青年闻言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他脸上表情瞬间慌张,拔脚就跑! 其实钱进是诈他。 虽然这年代有刺青的大概率不是好人,且这青年身上刺青跟抢劫犯的一样。 但不排除人家改邪归正,靠家里的关系成功上岸了某个机关单位。 结果青年被吓到跑路! 钱进知道有好事了,拔脚去追。 魏雄图却突然从旁边推开他,一把刮刀嗤啦扫过,直接捅进了魏雄图肋下! 商店里竟然有青年的同伙! 钱进从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辣椒水喷上去。 手持刮刀的青年正一脸狠戾的收回刀子准备再对他动手,结果辣椒喷雾入眼,整个人顿时惨叫着捂脸抱头缩成一团。 跟被开水浇了一脸似的。 钱进顾不上追刺青青年也顾不上收拾刮刀青年,先赶紧去扶起魏雄图:“大舅砸!” 魏雄图握住他的手腕努力的说:“我的党费,今年的党费……” “这时候别高觉悟了,我赶紧送你去医院!”钱进慌张去捂住他肋下。 入手没有什么黏糊糊的感觉。 自从加入治安突击队他主打过几场硬仗,见识过鲜血淋漓的场面。 魏雄图这不对啊! 他拉开衣服一看。 工装被割破了,他的腰上缠着绷带似的东西,这东西很结实挡住了刮刀,人根本没事! 魏雄图俏脸惨白。 这是吓得! 钱进顿时松了口气,说道:“肠子怎么露出来了?” 魏雄图恐惧的说:“不不不至于吧?我没感觉到啊——难道是麻了吗?” 他说着伸手去摸。 一摸一个完完整整。 钱进不管他跑出门去。 青年跳进车斗,后面骑车的青年在奋力蹬车。 他俩跑不了! 果然。 一辆自行车风卷残云般追上去,斜刺里靠近后车上壮汉抬脚侧踢。 骑车青年惨叫一声。 倒三轮自行车翻倒在地。 车斗里青年想跑,张爱军骑车追他,从后面撞上去对他进行了无情碾压! 钱进放心的回到乱作一团的商店,刮刀青年还在捂着脸打滚。 他用膝盖碾住青年胸膛问道:“眼睛疼是吧?给你止下疼?” 青年惨叫:“谢谢!” 钱进站起来朝着青年胯下来了一下子:“不用谢!” 这孙子不是个东西。 要不是魏雄图反应快撞开他,他起码要挨上一刀! 要不是魏雄图命好在腰上缠了一层硬布绷带,他肯定得受伤! 张爱军跟拖狗一样一只手拖一个人扔进调味品商店。 红头绳等售货员慌慌张张:“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动手打人?” “同志们先让让,我们得处理一下问题……” 这下子售货员们对待钱进态度可好了,店里负责人冲他陪笑:“同志,您是哪个单位的?这是怎么回事?” 钱进问他们:“我还想问你们是怎么回事呢!” “说,怎么跟违法犯罪分子勾结在一起了?是不是要侵吞国家财产!” 售货员们吓得连连摇手。 负责人更是要将钱进请进旁边办公室:“同志,你先跟我进来,咱们先沟通一下。” 这个态度很不对劲。 钱进给张爱军使眼色看好人。 他跟着负责人进办公室,想看看对方要耍什么花样。 负责人进去后先去热情泡茶,服务可殷勤了:“同志,我首先要感谢你今天的见义勇为行为……” 钱进多了个心眼儿,也诈他:“我可不是今天见义勇为,是我最近一直在盯着这伙人,他们已经有人被我单位抓起来了!” 负责人脸色惶恐,给他递上茶水又递上香烟,一个劲的解释自家商店也是受害者。 钱进端着印有‘奖’字的搪瓷缸不说话,只阴沉着脸看茶叶在开水里翻着跟头。 负责人一狠心一咬牙,掏出个小本本塞给他。 钱进飞快瞥了一眼。 集体采购证! 证件边角有个钢印,这是市里特批的,他只听说过没见过。 钱进收下了采购证默不作声。 负责人见此松了口气:“这件事应该是有坏人冒充上级单位的工作人员,我们店里有些同志年轻没有经验被骗了。” “能不能让我来负责调查这件事?我一定仔细调查、严肃处理!” 钱进暗地里冷笑。 什么年轻同志被骗了,恐怕是你这个老东西挖社会主义墙角,联合盲流子倒卖国家资产、人民财产呢! 他抬头看办公室,墙上的贴纸上有“清廉为人民、忘己做风险”和“勇于割资本主义尾巴”之类的标语。 也不知道是哪年贴上的,纸上字迹已经被浆糊泡得发胀,显得死气沉沉。 这样钱进就说:“给你留一晚上的时间,我明天会跟主管领导汇报这件事,到时候怎么处理可就由不得我了。” 事情既然发生了就得上报,怎么处理那有治安员负责,不管事后如何他这边没有责任。 负责人连连感谢:“好好,就这样。” 给一晚上时间进行操作也足够了! 两个人在屋里蛇鼠一窝、蝇营狗苟、各取所需。 出门之后才知道这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事情并非总是如他们的意愿。 冲突恰好是在他们出门时候爆发的。 红头绳和小刺青不知道为什么对掐起来了: “你让他们抓我去坐牢?张桂芳你真有意思、你真能说得出嘴,不是你的话,我们怎么能把东西捣鼓出去!” “你闭嘴!你瞎说!你污蔑我!治安员同志你们别信他的话……” “我瞎说我污蔑你?我有证据、有证据!” 小刺青在张爱军脚下趴的跟个王八似的,此时激动到团团转: “同志们你们可看好了,她商店里头两口酒缸,一口没掺水卖给老酒鬼,一口掺了水专门卖给好糊弄的人!” “酒你们喝不出来可以试试它们酱油,它们酱油发酸发涩为什么?因为掺了有色素的米汤!” “胡说!以前砸了老酱缸,新酿的就这样!”负责人着急的去喊道。 钱进一看明白了。 跟外人里应外合的事可能跟负责人确实没关系,否则小刺青不会只冲着张桂芳发难。 可是给白酒掺水给酱油掺米汤这回事则跟他脱不开干系。 钱进去看柜台里的酱缸,上面有“公私合营-1956”的字迹。 原来这是假的。 看到有人进柜台里,有售货员要发飙。 一看钱进肩膀上的红袖章她又老实了。 现在钱进是越来越理解手下队员们为什么会对治安突击队的身份如此看重。 虽然只是个没有编制没有正式待遇的临时工,可暴力机关的地位和威慑力完全跟服务单位不一样! 就像后世老百姓忌惮联防队员似的,现在老百姓也很忌惮治安突击队员。 特别是钱进抓了来搞违法行为的盲流们,心里有鬼的售货员对他更忌惮。 钱进对负责人说:“你们先暂停营业吧,赶紧把事情处理干净,明天必须将人送去治安所!” 负责人连连点头:“明白,我明白,领导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对了领导你是来买什么的?小霞,赶紧先给领导买了!” 钱进含糊的说:“先给在场的顾客服务吧,我们排队在最后头好了。” 看热闹的顾客们对他态度极为满意,纷纷为他鼓掌。 还有顾客抓紧时间向他举报:“同志,你们一定要严查这商店,它里头有猫腻。” “我可以作证,上回买半斤香油,回家一尝里面至少兑了二两花生油!” 钱进没辙,只能冷脸瞟负责人。 负责人亲自下手招呼顾客,赶紧把顾客的需求给照顾到位。 最后是钱进。 这次不需要任何证件,商店不卡他了。 想买什么给什么,最后负责人看到顾客离开、商店关门,就对小霞叮嘱一句: “给领导们再加一斤虾皮、一斤虾米和五斤黄豆酱!” 钱进收下了这些物资但按照价格给钱给票。 那张集体采购证对他有大用且一般渠道无法获取,所以他昧下了。 其他商品他不白拿,因为他有钱,才不会占便宜去落人口实。 大包小包的拎着印有“安全生产”的商店专用帆布袋,钱进乐呵呵的回家。 他送给魏雄图一斤海米:“小清喜欢包水饺,天冷了快下来韭菜了,到时候让她弄点韭菜海米水饺吃!” 魏雄图唉声叹气:“我不要。” 钱进皱眉:“咋了?你看见了这是我买的不是我贪污的!” 魏雄图支支吾吾:“你当然没贪污,你正气还是有的,可你怎么老是跟麻烦扯上关系?” 他只希望妹妹一生平平安安。 因为他们一家此前多年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波云诡谲、风雨飘摇! 他不奢望富贵不奢望人上人,就想着自家人能一起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钱进才不管。 他有什么办法? 今天又不是他找事! 他带着调味品回家,特意让队员们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对他们做了解释: “咱们不能什么都靠我那好大哥,主要调料不是稀奇东西,咱自己买!” 队员们纷纷点头。 钱进回家去商城买了烧烫伤膏。 用罐头瓶子装了半瓶子。 邱大勇留的地址是在一处防空洞,那地方龙蛇混杂夜里挺危险,钱进就找张爱军陪同: “大军呢!” 回来路上他就没看到这货。 结果队员们去找了一圈,在楼后头巷子里找到了:“他在修一辆倒三轮车。” 钱进过去一看。 正是盲流们那辆车! 他哭笑不得:“你什么时候把这车给搞回来了?” 张爱军满不在乎的说:“撤的时候我把我自行车撂在上面,骑着这个车回来的。” “你不是要弄煤油炉和铝锅去叫卖吗?推着小车不行,骑着这个车又轻快又安全。” 钱进跟他大眼瞪小眼。 这算什么事? 黑吃黑吗? 但张爱军考虑的还真全面,这年头倒三轮是好东西,也不知道盲流们从哪里搞来的。 十有八九也是偷的。 张爱军把倒三轮断掉的辐条和摔歪的铁皮都给修好,又要找油漆给重新涂一遍。 这样就算治安单位想找回这辆车都没那么容易。 钱进只好又去商城买了一箱强力防锈磁漆出来。 这油漆质地很好。 它能强力附着在金属上,耐磨耐刮,以后即使有人将它给刮掉也发现不了倒三轮原本的漆色。 另外它采用了快速成膜技术,即使天冷没有太阳,两个小时也能完全硬化。 原本锈迹斑斑的倒三轮摇身一变成了崭新的蓝色小车。 张爱军看看还有些不少油漆,就把自己从骚扰魏清欢那帮盲流手里抢来的自行车给刷新了一遍。 他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一边忙活一边唱: “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自己抢来的。无论谁要抢回去,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钱进喊上他去找邱大勇。 现在海滨市很多防空洞都被做了改造,泰山路施工队就参与了这项工程。 防空洞潮湿,砖墙上“深挖洞、光积累、不称霸”之类标语被硝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邱大勇在外头就着夕阳吃玉米饼,铝饭盒盖上凝着油星,他时不时用饼子小心翼翼的蘸一下油星,吃的很仔细。 钱进递给他罐头瓶子,把他高兴的跳了起来。 他闻了闻赞叹道:“有药香味!” 钱进说:“是用了草药调理的烧烫伤膏,你给你同事用一下,看看效果。” 邱大勇跑进防空洞,很快他又出来,高兴的说:“太好了,你这药很有用,我伙计抹上以后就说不那么疼了。” 这点不夸张。 烧烫伤膏都有收敛创部、清凉止疼的能力。 他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问:“同志,怎么报答你?” 钱进摆手:“无产阶级劳动人民,说什么报答不报答?以后在港口上有什么麻烦咱们互相照应一下就成。” 邱大勇重重点头,许下承诺:“以后你在甲港的事就是我邱大勇的事!” 这防空洞不远处是一家单位的食堂,炸肉或者炸鱼的香气穿透玻璃窗上的“严禁倒卖”告示传过来。 邱大勇有些尴尬,用不确定语气问:“钱小哥,你还没吃饭吧?” 钱进笑道:“吃了,回头有机会咱们一起吃。” “你伙计被烫伤了,注意给他补充营养,否则身体抵抗力不行怕是会感冒发烧什么的,毕竟现在这个天气不行。” 借着这句话,他从挎包里掏出来一摞票证塞给了邱大勇: “先借你的,回头还我啊,我也是借人家的,哈哈。” 他摆摆手带张爱军离开。 邱大勇捏着硬邦邦的票证,咬着嘴唇目送他远去。 不认不识、无亲无故,人家给自己送来这么些有用东西。 多大的人情啊! ------------ 第18章 血战人民夜校(求订阅) 寒流席卷海滨市后没几天,1977年的寒衣节到了,下一个节气就轮到小雪了。 城南区人民夜校的老杨树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校园里。 魏清欢今天穿上了母亲遗留的中山装。 她把教案贴在胸前,穿过贴满红底黑字报残骸的走廊时,发现又有新的字被贴上了: 彻底清算孔老二在教育战线的流毒! 标语下,有人用红漆画了只滴血的钢笔。 见此她冷笑了一声,上手将大红纸给撕扯下来。 有女老师经过,看到她都是避着走。 有男老师会上来提醒一句:“魏老师最近小心点,铁柱那几个人在咱学校内外乱窜。” “川哥他们一帮人被判刑后,没人能压制他们了,他们现在很嚣张。” 名义上好心提醒,可眼睛却往人领子口里招呼。 奈何中山装有风纪扣,扣子一系连脖子都没露出多少。 魏清欢装没注意他的眼神,只是微笑点头:“明白,谢谢了。” 转过头来她的脸恢复冰冷。 从少年时代初长开起,她就饱受同性的抵制和异性的骚扰。 下乡那两年这种情况达到巅峰,但她不在乎。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有决心也有办法保护自己的身体。 至于名声? 那就随风去吧。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走近教室,朗读声撞上糊着报纸的玻璃窗。 魏清欢下意识挺直脊背。 人民夜校不算正式学校,以前只有晚上进行扫盲教育,白天根本没什么学生。 但现在国家恢复高考,全社会为之震动,学校和师资力量很不够用,这时候人民夜校就不能只在夜晚开门了,白天也得开展教育工作。 魏清欢晚上要去学习室当辅导老师,于是她选了白天上课。 原本只能容纳40人的教室里塞了一百多个学生。 原本坐两人的课桌坐了四个人,两边各有一个青年骑在桌子头上。 魏清欢推门进去。 阳光从漏风的窗缝斜切进来,照亮漂浮的粉笔灰,像场细碎的无风雪。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 魏清欢信步走上讲台拿起粉笔: “今天讲牛顿三定律,又叫牛顿运动定律牛顿,它们是经典力学的基础,大家以后上了大学一旦有物理课,一定绕不开经典力学……” 她要在黑板上写下公式。 粉笔突然“咔”地断成两截。 魏清欢换了一支粉笔。 稍微用力又咔的一下子断了。 她拿起两截粉笔看切面。 很整齐。 她又拿起另外一支粉笔,中间被人用鱼线或者细钢丝给横截切过了,只留下一点还连接着。 显然有人存心让她出丑。 当下教育物资奇缺,一个老师一节课只有三支粉笔的配额。 她浑不在意,用半截粉笔写下公式,开始给学生们讲课。 教室西北角的窗户突然“哐当”作响。 糊窗户的旧报纸裂开道缝。 坐在下面的学生疑惑的站起来要看看怎么回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破窗而入,直接落在了他的课桌上。 这是个女学生,她定睛看向桌子,然后尖叫声卡在了喉咙里! “是老鼠!”旁边的男同学喊道。 尖叫声响起。 黑乎乎的老鼠受惊四处乱窜,紧接着又有三只灰鼠被塞了进来! 穿碎花薄棉袄的女生们纷纷跳上椅子。 有女生的板凳腿卡进地砖缝里,这样受力不均歪倒在过道上,老鼠从她身上奔驰过去,吓得那女生泪如雨下: “救命!” “都别动!”魏清欢用板擦砸桌子,声音严厉。 “后面的男同学把窗户堵住,扫帚簸箕给我拿过来,不就是老鼠吗?老师我下乡的时候又不是没吃过!” 她将两条短麻花辫往后一甩,晃得像条小鞭子。 坐最后排的男青年刚摸到墙角扫帚,第五只老鼠突然从旁边窗口被扔进来,正掉在他后颈。 青年触电般跳起来带翻课桌,墨水瓶落地碎裂,溅射在附近青年裤腿上,惹得一片怨声载道。 此刻教室后窗传来怪笑,魏清欢快步冲出去,看到几个蓬头垢面的身影在冬青丛后一闪而过。 她冷笑一声回来正好有老鼠冲门口跑来,见此她毫不犹豫一脚跺了上去。 老鼠吱一声惨叫,内脏从前后口里喷出来。 “扔给我扫帚,把老鼠赶出去!”魏清欢指挥学生们动手。 “建国,带男同志打开后门和窗户给我看好人!” “看到老鼠你们怕什么?以后你们要是学了生物、医学、兽医学都要上解剖课,你们会亲手解剖老鼠做标本。” “现在害怕的人,趁早死了学生物学医的心吧!” 受到她的激励,男青年们开始收拾板凳找老鼠。 魏清欢一手扫帚一手去拿起烧暖炉用的火钳。 她快速找到一只老鼠往墙角逼,忽然抬脚将废纸篓踢向老鼠一侧,老鼠受惊便顺着另一侧墙线跑。 “这就是作用力与反作用力。”魏老师一边说话一边眼疾手快用扫帚摁住了老鼠。 她用火钳精准的夹住老鼠头,就近找到打开的窗户扬手甩出窗外。 整套动作利落得像码头工人装卸货物。 另外三只老鼠被学生们全除掉了。 教室里有些腥臊味和红彤彤的血迹,魏清欢冷冷的说: “用废纸先给掩饰一下,班长去办公室要一壶开水回来高温洗地杀菌消毒。” 重新开课。 魏清欢的神情平静无波,看起来一点都不受这场闹剧风波的影响。 但是当有人影鬼鬼祟祟出现的时候她立马有所察觉,快步走到教室厉声道: “马铁柱!你们还敢来!” 看到行踪被发现,来者索性光明正大走上前:“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怎么了?你还要报警?行,那你报警吧,看看治安员同志们是抓我们还是抓你魏家的老鼠种!” 听到这番话后头传来哄笑。 另外三个穿军呢大衣的青年倚着后门框,有一个抛接着鹅卵石,胳膊上褪色的红袖章随着动作摇晃: “就凭你还教力学?” “呵,下乡的时候没少跟着贫下中农学习了啊?学会怎么出力了?回了城还要教人怎么去乡下出力气?” 有青年学生不满的说道:“魏老师教的是经典力学,是物理上的力学,你们没有文化就少说话,否则会闹笑话的!” 痞气青年们一听怒了:“你小子还要教我们英烈后人说话?” 他伸手指向说话青年作势威胁,却露出棉袄肘部磨破的窟窿,里面的棉花已经黑乎乎的了。 魏清欢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恶狠狠的盯着几个青年。 “滚蛋!” 魏清欢的声音比冬天的冰棱还冷。 马铁柱嚣张上前,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滚到哪里去?滚你娘的被窝去吗?” “来,让你那个死老爹从坟地里爬出来再收拾我啊!再去举报我啊!看看我怕不怕他啊!” 魏清欢使劲瞪了他一眼,默默回到讲台摸到了讲桌抽屉里的铁戒尺。 这把包浆发亮的教具是家里所剩无几的遗物,据说从曾祖父那辈就在私塾用,尺身还刻着“天地君亲师”的隶书。 四个青年以为她害怕退让了,就嘻嘻哈哈的往教室门口凑。 有个脚步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有人用温和的声音说:“同志们,你们也是来备考的学生吗?” 魏清欢紧握戒尺的手顿时松开了。 学生们诧异的看到她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笑意。 从来没在他们面前展示过的妩媚笑意。 钱进拎着个大袋子绕过四人走到教室门口,抬起手向魏清欢示意。 马铁柱用肩膀撞他:“是啊,我们是学生,你呢?你是学生还是老师?” 钱进不说话,他看到有青年拎了一壶开水过来就进入教室用魏清欢的搪瓷缸倒了满满一杯水: “天怪冷的,同学们别在门口站着了,先喝口水然后进屋好好学习。” 马铁柱见此露出怪笑。 他上去要接水。 钱进将一缸子水全泼在他脸上:“不用你们自己动手,我伺候你们喝……” 这是一缸子开水! 马铁柱嗷嗷惨叫。 黑漆漆的脸皮透上了难看的红色。 另外三个青年怒吼上前,钱进将一壶水全拎了起来作势要泼上去: “大军!” 一辆自行车嗖嗖的从校门口窜进来。 我军哥天下无敌! 有敌人就放军哥出马! 青年们见势不妙,扶起捂着脸蹲在地上的马铁柱绕过拐角狂奔而去。 钱进看看地上透着血迹的废纸问道:“怎么了?这又是什么人?” 魏清欢有些疲惫的笑笑,说:“几个老鼠而已,没什么事,以前我父亲得罪过他们,现在他们就来找我的事。” 钱进找学生问,学生们七嘴八舌把马铁柱等人放老鼠进教室的事说出来。 钱进说道:“还真是老鼠啊?正好前段时间下乡我刚弄到一只好狗,到时候给你送来。” 魏清欢让学生们上课,她把钱进带去办公室。 汤圆在办公室摇晃着小短腿抱着个小纸袋子看钟表。 分针转一圈,她就从纸袋里拿出个小山枣塞进嘴里露出满意的笑容。 看到钱进到来,她露出更灿烂的笑容:“哥哥好!” 钱进哈哈笑:“别叫我哥哥,我跟你姑姑年纪差不多大的,你想想应该叫我什么?” 小胖丫眨眨杏仁似的圆眼睛,突然一拍手:“姑父好!” “你这孩子瞎叫……”魏清欢要呵斥她。 钱进赶紧劝阻:“哈哈哈哈别吓唬孩子,童言无忌嘛,她爱叫啥就叫啥。” “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小汤圆带了什么呢?是一个小蛋糕哎!” 汤圆惊喜的使劲鼓掌:“好吃的,姑父。好吃的姑父。” 钱进发出杠铃般的酣畅大笑。 魏清欢感到害臊,轻轻拧了小胖丫一下说:“汤圆,姑姑怎么教你的?称呼是很重要的……” “哎呀童言无忌嘛,她爱叫什么就叫什么。”钱进表示自己就喜欢孩子的天真烂漫。 “叫爱人也行吗?”汤圆期待的问。 魏清欢娥眉倒竖这下真火了,钱进也懵了:“你你你,不是,这称呼怎么来的啊?” 汤圆认真的说:“其他姨姨有人给送饭、送好吃的,还有送钱送票的,我听别人问谁送的时候,她们都说是爱人送的。” 然后她露出期待之色:“我也想有个爱人送饭送好吃的,要是还送钱送票,那我就把钱和票给姑姑,姑姑缺钱和票。” 钱进说:“你叫我姑父我也给你送饭、送好吃的、送钱送票,所以你还是叫姑父吧。” 魏清欢笑着给他一拳:“你别跟小孩似的,小心被人报警说你耍流氓!” 钱进确实带了很多好吃的。 小蛋糕只带了一个,这东西在当下毕竟是珍品。 但五香花生带了好些。 他拿出袋子交给魏老师,解释说: “我们全队下乡支农的时候,人家送了花生,当时炒了一些普通的给你,后来我托一个司机朋友找人做了五香花生,还挺好吃的。” 汤圆小手很有劲,咔吧一下子捏开花生壳,两粒花生一粒给自己一粒给姑姑:“你吃快吃别被抢走了!” 嚼着花生她开心的拍起手来:“是好吃,好香啊姑姑,我没吃过这么香的花生。” 魏清欢吃的也很开心,说:“我给你炸的油渣也没这么香吗?”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都香。” 除了花生,钱进还送了一件羊毛毯: “托人从内蒙那边买来的纯羊毛的物件,今天天冷的早,你睡觉的时候铺上这个能暖和的多。” 这事他之前就给魏清欢说过,所以魏清欢今天没有客气,开开心心收下了羊毛毯,又回送给他一双毛线手套: “你在港口劳动手冷吧?这比劳保手套暖和,你小心别冻了手。” 钱进看到针眼密实的手套感觉不可思议:“你白天晚上都要上课,什么时候有空织的?” 魏清欢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送下东西,钱进就要离开了。 魏清欢白天有课,便没有挽留他。 但到了中午时分钱进又回来了。 此时已经放学,教室里没学生了,只有魏清欢正踮脚擦黑板。 正午阳光穿过糊着旧报纸的玻璃窗,在她的肩头碎成光斑。 她左手扶着标语框,右手臂奋力往上抬,踮起脚尖去够黑板顶端的粉笔字。 中山装随着抬臂动作收缩,隐约透出腰际两道浅浅的凹陷,丰腴的大腿曲线与笔挺的小腿线条同样紧绷,长度惊人。 铁皮黑板擦撞击木框的声响里,藏在宽大裤管下的纤细脚踝时隐时现。 最终粉笔灰簌簌落在她后颈,几缕散落的发丝沾着银屑,随呼吸在衣领间轻颤。 钱进的心也在轻颤。 魏清欢擦了黑板一转身吓得往后退。 花容失色。 钱进哈哈笑:“吓你一ju灵?” 魏清欢用粉笔头扔他,钱进一拽绳子黄锤窜进来正好挡住了粉笔头。 看到精神奕奕、毛光发亮的大黄狗,魏清欢惊呆了:“你还真给我送狗啊?” “这、这学校呀,我怎么养狗?” 钱进说道:“公社的学校就养了狗,你现在情况特殊,养一条狗防身能怎么着?” “放心,校领导那边我来说,我跟你们段副校长很熟。” 除了狗他还给送来一大包的狗粮。 黄锤现在状态好、毛色好离不开狗粮的滋润。 它跟着钱进真是过上好日子了,以前在生产队都抢不到热乎屎,因为老百姓把肥料看得很重。 跟着钱进以后不屑吃屎了,它吃上香喷喷的狗粮了! 狗粮用尿素袋子装了大半袋。 黄锤看着沉重的袋子嘴角上挑露出幸福的微笑。 可是它很快注意到了那个后面到来的小胖丫。 小胖丫对着属于它的尿素袋子一个劲抽小鼻子,眼睛还亮晶晶的…… 它摇摆的尾巴猛然夹紧。 不幸福了! 你不会跟一条狗抢吃的吧! 起码中午没抢。 钱进给姑侄俩带了鸡汤小馄饨。 大冷天吃热乎乎的馄饨、喝热乎乎的鸡汤,汤圆开心的原地转圈圈:“好幸福啊!” 吃完饭魏清欢把搪瓷缸里的刷碗水倒进个豁口大海碗。 黄锤尝了一口刷碗水滋味后狗舌头卷起的水花跟惊涛骇浪似的。 它现在明白了,要不怎么说是条狗还得托生在城里呢! 狗生带劲! 下午课程继续。 黄锤被领到了门后。 学生们经历过上午的事情后对此好不惊奇,甚至为狗子的出现感到安心。 这次不怕老鼠了。 魏清欢声音有些沙哑。 白天晚上的讲课太费嗓子了。 她以前不管多难过的事情都会自己扛着。 今天开始突然不想扛了,然后身体状态跟着思想滑坡,也扛不住日夜的糟践了。 就在她讲课的时候。 趴在教室门内打瞌睡的黄锤突然一哆嗦,它耷拉的耳朵竖起来,接着睁开眼睛窜了出去。 而直到此时它喉咙里滚动的低吼才传出来! 马铁柱等四个青年正要悄悄靠近教室搞破坏。 一条狗凶残的迎面而来! 魏清欢急忙出去看。 她看到马铁柱跑动中甩起来的军大衣下别着把弹簧刀! 黄锤可不管什么刀剑枪。 它发狂的追上去冲最后头青年的小腿咬了上去。 青年发出惊恐且凄厉的惨叫。 魏清欢咬咬牙,还是怕出事:“黄锤,回来!” 黄锤喉咙里的闷吼跟雷声一样滚动,它不甘的看向逃跑的青年,一步一吼的回到了教室门口。 马铁柱发了狠,吼道:“行啊!养狗是吧!以为我家里没有狗是吧!” “我家里有狼狗!” 魏清欢火速去找校领导:“校长,那些盲流总来捣乱,他们上午往教室扔老鼠,现在又带了弹簧刀来,我们得报警!” 可校长是个今年刚恢复工作的右先生。 他过去那好几年被整怕了,最怕的就是这些无法无天的青年盲流。 于是他照例和稀泥:“算了,魏老师,他们这些人是秋后蚂蚱蹦达不了几天。” “你只管讲课好了,他们现在不敢怎么样,就是瞎闹腾而已,就是瞎闹腾而已。” 魏清欢还要告状,老校长已经摆手了: “其实你我都明白,他们是看你女同志漂亮,知慕少艾,故意招惹你吸引你的注意力。” “这不是什么事,你别搭理他们就过去了。” “我跟你说实话魏老师,以前我被送去十万大山那才是真的惨,那时候他们是真整我啊……” 魏清欢叹口气。 与以前一样,老校长开始喋喋不休的诉苦。 她失望的离开。 因为以前特殊年代的原因,这些老教育工作者根本指望不上。 她记住了马铁柱临走前留下的话,后面她无心讲课,一直忧心忡忡的关注外头情况。 如果马铁柱真带狼狗来,她得反过来保护黄锤。 还好。 剩下的时间马铁柱没有出现。 四点半,夜校放学。 随着学生们离开,魏清欢松了口气,她擦干净黑板牵着黄锤锁门准备去宿舍。 就在此时黄锤脖颈炸毛且发出闷吼声,狗绳被拉直,黄锤作势欲扑! 魏清欢心一颤急忙回头。 马铁柱四人牵着一条黑背大狼狗翻过低矮的南墙翻了进来。 她担心黄锤出事,急忙要重新开锁进教室。 可马铁柱已经狞笑着松开狗链子了:“黑将军,去撕了它!” 嚎叫声很猖狂。 这时候坐在花坛旁边的一个汉子猛然站起来,双手举着自行车扔了上去。 自行车带着呼啸声砸地上。 狂奔的狼狗险些被砸到,吓得夹着尾巴呜咽着往侧边躲。 马铁柱吼道:“谁裤裆没拉紧把你漏出来了?你谁啊!” 一个青年看出来者不善,掏出了一把弹簧刀。 有尖锐哨声响起。 校门口、东西矮墙外纷纷有大量青年人涌进来。 还有人出现在马铁柱等人翻进来的南墙处,这是抄后路。 狼狗狂吠。 四个青年慌张。 来的人太多了,恐怕有四十个! 魏清欢看到扔自行车的张爱军时便松了口气。 等看到突击队员们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出现,她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午钱进送了狗没有走,而是留在暗处查看情况。 不光魏清欢听到了马铁柱的恐吓,钱进更听见了。 他让张爱军进学校保护魏清欢,自己则回去把治安突击队员全给召集了起来。 必须得干这些流氓一个狠的! 五十多号人将四人一条狗围在了一起。 钱进被十多个青年人簇拥在前面走向马铁柱,脸上挂了冷笑: “进学校来耍流氓,胆子真大!” 狼狗吠叫着跃跃欲试。 黄锤不甘狗后,更呲牙咧嘴的往前窜。 钱进将埋在挎包里的手伸出来,用钢弩瞄准狼狗就射了上去。 双方很近,只有几米距离。 他得到钢弩后时不时就练习,这么近距离他一瞄准,弩箭直接灌入狼狗胸膛。 狼狗嗷一声惨叫,夹着尾巴原地窜起老高。 马铁柱心疼大叫:“黑将军!” 狼狗疼的发狂冲人扑去,见此黄锤四爪抓地死命一冲,魏清欢急忙撒手—— 两条狗跟流星撞地球一样撞到了一起,接着开始闷吼着撕咬。 马铁柱的心开始滴血。 他知道自己的狗要完蛋了! 胸口那记弩箭几乎没进去一半,这是致命伤! “草你姥姥!”他的吼声混着北风四处飞,“仗着人多欺负人少!” 钱进上去指着他怒道:“是男人吗?还要脸吗!” “你们四个老爷们他妈欺负魏老师一个女同志的时候有没有说人多欺负人少!” 一个青年强作镇定的说:“其实我们跟她开玩笑……” “不光坏还他娘软蛋!”钱进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马铁柱看着被黄狗摁在身下撕咬的爱犬眼睛都红了,他吼道:“不用怕!他们还敢打死咱们不成?” “来,有种单挑!” 张爱军毫不犹豫走出去:“你说对了,我不敢打死你!” “离开部队的时候指导员下了死命令,不管什么事都不准杀人!” 他把外套脱掉,露出下面铁板一样绷紧的腱子肉。 马铁柱也脱掉军呢子大衣。 他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连环步快如疾风,挥拳冲张爱军劈头砸去。 张爱军侧身闪过,顺势擒住他手腕一拧,骨裂声混着惨叫炸开。 马铁柱疯狂摇晃甩开张爱军的大手。 他以为对方手里捏着老虎钳! 踉跄后退到张爱军身后,他突然从裤腰摸出弹簧刀,寒光直捅张爱军腰眼! “军哥当心!”人群里炸起吼声。 张爱军侧头看却不躲。 他左臂硬生生迎上刀刃。 血线飙出的瞬间,他右拳已轰中马铁柱鼻梁,软骨塌陷的闷响听得人牙酸。 马铁柱鼻子跟开了闸一样喷血,仰面栽倒后两条腿一个劲抽动却无法再爬起来。 张爱军抬脚踩住他持刀的手腕碾磨,惨嚎声中,大脚朝着弹簧刀使劲。 刀柄“咔嚓”断成两截! 魏清欢将手绢拿出来急忙上去给张爱军包扎。 张爱军满不在乎的一笑:“不是事!” “都看见了,他先对我动刀子伤了我我才下狠手的!” 另外三个人想逃,却被队员们堵死。 大脚踹在膝窝,巴掌往脸上招呼。 校园里翻滚着求饶声。 钱进蹲下来,揪起马铁柱血糊糊的衣领:“欺负女同志、在校园里耍流氓就是这个结果!” “不服气是吧!没关系,咱私人的结束了来公家的!” “走,给我拖到治安所去!挨顿揍就算完了?屁!必须送他们去蹲笆篱子!” ------------ 第19章 人民流动食堂 张爱军下手够狠。 马铁柱瘫坐在泥地上,两条腿跟面条似的直打颤,半晌站不起来。 可念及这混账羔子恼羞成怒竟然动刀子捅人,张爱军只拧断他手腕、砸碎他鼻梁已经属于手下留情了。 钱进要扭送他们去治安所,马铁柱起不来得用门板抬着。 “去校长室拆一扇门!”钱进恼恨学校领导不作为,恨恨啐了口唾沫,“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魏清欢拦住他摇摇头: “我们校长有苦衷的,他是去年才被恢复名誉来担任了领导职务,早年间叫这些个混世魔王整得够呛,如今见了这些场面,难免……” 女老师绞着蓝布中山装的衣角,话尾化作一声叹息。 这样钱进改了主意,带人去传达室拆门。 传达室里的看门老头本来趴在窗口看热闹,结果自己成了热闹。 看着几个青年气势汹汹上来拆门,他在旁边抄着手弱弱的说: “可不敢啊,小同志,这是犯罪啊!被治安员知道可了不得啊!” 钱进怒道:“你现在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治安员了?” “我问你,魏老师被这些盲流欺凌的时候,你怎么不报警?” 老大爷嗫嚅,一会说没看见一会说惹不起。 钱进懒得跟他搭话,硬邦邦留下一句‘这次你也没看见’,便带上门板走了。 老大爷抄着手一个劲摇头叹气。 马铁柱被抬了起来,另外三人则被反剪双手一步一踹,四兄弟一起被送去了治安所。 相比之下他们的命运要比那条狼狗好多了。 不知道是胸膛中箭还是黄锤下口狠,狼狗最后死了。 米刚把它拎回了泰山路,晚上他们要炖狗肉吃。 钱进此前来过这街道的治安所,魏清欢更是所里的熟人。 她把情况做了说明。 有上百号学生可以作人证,又有张爱军胳膊上的贯穿伤作物证,治安所没有为难钱进一行,做个笔录后直接把四人给拘留了。 钱进很感慨,没有合法自卫标准出现之前,量刑还真挺简单。 盲流去打人结果挨了打,那就是活该! 做笔录的时候钱进才知道马铁柱为什么针对魏清欢。 原来魏清欢的父亲还是当地颇有名气一位中学校长。 72年马铁柱家里通过暗箱操作让他顶替了一名烈士家属成为工农兵大学生。 正直的魏父得知此事后坚定的将事情揭发出来,导致马铁柱被退学并蹲了两年牢。 马家痛恨魏父,恰好有人整魏父,他们便污蔑造谣泼脏水、网罗罪名扣帽子,将魏父逼得下台自杀。 这事让魏清欢恨死了马家,她说: “当时我哥哥已经下乡了,得知真相后要回来跟马家拼了,还是我好不容易把他劝回去的。” “马铁柱后来出狱,他一直想找我家麻烦但那时候我也下乡,他就一直憋着一股气没能发泄。” “直到前年我回城并在我哥的牺牲下进入夜校成为老师,他得知消息开始断断续续针对我……” 他们一行人安然离开治安所。 这样钱进带张爱军去医院给伤口消毒缝针,魏清欢回去主持炖肉。 她在厨艺这块颇有天赋。 现在劳动突击队要涉足餐饮业,钱进准备了足够的调味料,给了她很大的发挥余地。 晚上钱进和张爱军回到筒子楼,香味被秋风吹的四处转,馋的好些住户来过眼瘾。 此后多日,钱进家里总有香味传来。 他一直在炖各类调料,得先让泰山路居民们知道他们要成立餐饮小集体企业的计划。 11月下旬,营业许可证终于办下来了! 魏香米找他,问道:“咱们这家企业要叫什么名字?” 钱进说道:“就叫人民流动食堂吧。” 魏香米颔首:“好的,这事是你负责,名字也由你决定。” 钱进看她总皱眉叹气,问道:“怎么了?办这个小集体企业有什么问题?” 魏香米一愣:“没有问题呀。” 钱进指了指她眉头:“看你挺不高兴的。” 闻言,魏香米叹了口气:“我打听了一下,张红波已经去西北了,咱街道的主任位子彻底空出来了。” “你知道我有意坐这个位子,但上级领导有别的考虑,其他街道居委会几位副手一直在向领导表忠心,所以领导那边有疑虑,最终这位子怕是会花落他家。” 钱进一听有点急。 他这边秘密多、要做的事情也多,而他的主场就在泰山路上。 这样街道居委会主任最好是自己人来做。 即使不是自己人,起码得是个不会掣肘他的人。 魏香米性情温和,跟他相处的不错,所以他能接受由魏香米做居委会主任。 要是换其他街道的人来做,到时候还得重新走关系、拉感情,很耽误事情。 钱进就问她:“那你怎么不给领导表忠心?” 魏香米白了他一眼:“我第一时间就去表忠心啦,但领导这人思想传统,就认为女同志该做妇女主任,街道主任还得让男同志来做。” 钱进想了想,又问道:“哎,领导有没有什么喜好?” 魏香米顿时明白他的意思,沉吟说:“他年纪不小了,平时没听说什么特殊喜好,就是在去年四个人倒台后,他喜欢写点毛笔字、画点传统画什么的。” 钱进用拳头在桌子上摁了一下:“我有个司机朋友,他前段时间跑了一趟湘水,你知道善琏镇吗?” 魏香米摇摇头。 钱进说:“善琏镇是咱们中华民族历史上的毛笔发源地,这方面素来有毛颖之技甲天下的说法,它们那里出产好毛笔。” “我朋友就买了一套毛笔回来,他欠了我一个人情,前段时间想要送这毛笔给我当礼物还人情。” “可我对写写画画什么的不感兴趣,就没接受这份礼物……” 魏香米脸颊红润起来,有些激动的问:“是你那次下乡归途中从杀人犯手里救下的司机吗?” 钱进含糊的说:“嗯,现在都是朋友了,反正他那套毛笔很好,我给你要过来,你给领导送去,看看能不能使上劲。” 魏香米有些犹豫。 她为人还是挺正气的,不想违反纪律规定走歪门邪道。 可掌权泰山路街道的欲望更浓烈。 她最后使劲握了握拳说:“行,试试看。” 小集体企业第二天就可以营业了。 钱进一大早在四小协助下,带着几个盒子箱子来到居委会。 魏香米今天来的早,看到他搬着个古朴大木盒子来到主任办公室直接惊呆了: “这是?” 钱进点点头。 这是他昨晚精心挑选出来的一套文房四宝。 为了能扶魏香米上位,他这次也是出了血的。 这套文房四宝总共有八只毛笔、一块墨条、一根笔搁、两方砚台、两块镇纸,还能组装出一个笔架,在这年代绝对属于文艺人眼里的顶流产品。 魏香米不懂文房工具,却在看到木盒后能感觉到它的珍贵。 盒子整体是胡桃木雕琢,表面光泽饱和、色彩丰富饱满,正面有黄铜扣,古朴典雅中透露着高贵气质。 钱进打开盒子给她看: “它们的笔毛材质各不相同,你看这就是狼毫笔,这是羊须毫,还有牛耳毛、纯羊毫、山马兼毫、石獾兼毫等等,各有用途,行家一看就懂。” 魏香米被震住了,一时之间只会呆呆的点头:“哦,原来是这样,我看这个砚台挺不错的。” 钱进说道:“魏主任你眼光厉害,这东西就是著名的端砚!” “端砚是什么?”魏香米好奇又尴尬。 钱进说:“你就跟领导这么说,懂的自然懂!” “还有这个镇纸和笔搁,全是紫光檀材质,好看还耐用!” 魏香米感叹:“确实很好看,这东西都能当传家宝了吧?得多少钱?” 钱进说道:“能不能当传家宝不好说,但征服领导应该够了。” 魏香米又问:“多少钱呀?这个你朋友买的时候用了什么票?” 钱进推给她:“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你拿去吧,一定要争取到领导的支持!” “关于这套笔墨纸砚的来路你自己想个理由,记得跟领导提提,咱们泰山路妇女能顶半边天,他别小瞧妇女同志。” 魏香米说道:“这我懂,可我得给你钱呀……” “你给我钱,这就是投机倒把了!”钱进哈哈笑,“再说我给你提供这个,岂是图你的钱?” “我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魏主任你是好人是好领导,由你领导咱泰山路未来一定能走上青云之路。” “所以这件事上我努力帮你,这也是帮咱们泰山路呀!” 魏香米听闻这话后颇为感动。 看着钱进的眼睛亮晶晶的。 钱进感觉氛围不大对,赶紧说一句‘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这话不是纯找理由。 他今天还真有大事。 人民流动食堂开始正式营业了。 煤油炉已经搁置到了倒三轮上,此外车上还放了一个煤炉子,上面也有铝锅。 海风呼啸,两口铝锅锅盖缝隙里有热气蒸腾。 他掀开锅盖看,红油在锅子里里咕嘟冒泡。 人民流动食堂的营业方面,居委会也帮忙,他之所以对魏香米的事业那么上心就是因为他已经尝到了自己人好办事的甜头。 就说汤汁吧。 麻辣烫汤汁光靠锅底加水可不行,最好得用上大骨汤。 魏香米一挥手,帮他想办法调了二十斤牛骨回来。 牛骨熬了一整宿成浓汤,如今正在翻滚。 奶白的汤里漂着一层红油,诸如山楂片陈皮的大料在里面载沉载浮,愣是把麻辣烫染出几分红海波澜的风范。 底料的麻辣香味霸道无比,混着蔬菜的清新,这股灼热的味道熏得周围人纷纷抽鼻子。 朱韬用长勺搅动汤汁:“同志们,今天开始咱们要给工人阶级提提神了!” 队员刘大壮蹲在煤堆旁削土豆。 饱受街道杂活锻炼而粗糙的手指依然被冻得通红:“钱总队,我跟供销社老陈说咱的生意,他说咱这是资本主义尾巴……” 话音未落,朱韬的铁勺敲在倒三轮上嘭嘭响:“供销社能卖东西、饭店能卖饭卖菜,咱小集体企业就不能卖啦?” “它们是服务劳动人民,咱们就不是啦?咱们给劳动人民卖的还是热乎气呢!” 钱进捞起块吸饱汤汁的冻豆腐,烫得在两手间颠来倒去。 豆腐吃到嘴里,里面裹着粒花椒,麻得他右眼皮直跳。 徐卫东见此问道:“右眼跳财还是跳灾来着?” “跳财!今天不管左眼跳还是右眼跳又或者俩眼睛干一起跳,都是跳财!”钱进回答的很坚定。 然后他挥手向队员们喊:“同志们,今天咱们就开业大吉了,人民流动食堂肯定能火热办起来,你们就等着分福利吧!” 湿冷的海风扑在每个人脸上。 大家不觉得冷,几十个灰扑扑的身影挺直了腰板,像退潮后重新立起的礁石。 王东对钱进满脸的钦佩之情:“钱总队,不管流动食堂的买卖能不能火起来,你都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以前咱突击队员被人叫做盲流子,在街道上到处矮人一头,弟兄们眼睛灰扑扑的,你来之前,连最年轻的小周都整天耷拉着肩膀。” “看看现在,”他环视四周,“你现在一声令下,同志们都能去上甘岭冲三个来回!” 打开的锅盖往外冒着香味,先吸引了居委会人员。 烧锅炉的老周好奇的看,上来要一碗尝尝。 朱韬露出铁面无私的姿态: “一串蔬菜2分钱,一串豆制品5分钱,根据工商局规定还得搭配粮票,所以蔬菜两串起售,正好配一张一两的粮票!” “这可够便宜了啊,你们看这里面多少油水?我们队员家里油票都给掏光了,不管你们要油票已经是服务人民本色了……” 老周瞪眼:“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老叔我吃你一串菜还跟我要钱?” 朱韬寸步不让:“周叔,我们去你锅炉房打热水有没有不给钱?” 钱进笑着塞给老周一毛钱:“周叔,你自己拿上票吧,我没带票。” 老周哼道:“要不人家小钱当总队长,你们不行吗?” 他塞给朱韬钱,“现在我没带粮票,但只要好吃,你放心票差不了一分!” 朱韬让他选蔬菜。 老周选了两串白菜又选了三串豆皮。 红汤翻滚。 朱韬连汤带菜舀进他的铝饭盒。 老周一口汤下去辣得直哈气。 但早上天气冷,这股麻辣正好给了人抵御寒风的底气。 他接着吃了起来,一口接一口越吃越过瘾,额头上渗出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钱进从另一口锅里舀了勺不辣的大骨鲜汤给他顺气,缸身上‘劳动光荣’的红字映着早霞,跟辣椒油一样红。 老周喝完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这就回去给你们拿粮票。” “钱总队你放心,你不白请,我这就给老街坊们带个话,你们这个流动食堂能帮双职工家庭解决吃好饭问题。” 钱进笑道:“那劳周师傅的累了。” 一毛钱入账。 这买卖算是正式营业了。 今天适合麻辣烫这样的餐饮生意开业。 因为天气格外冷,西北风跟偷香窃玉的小贼一样,找到条缝就往人身体里钻。 倒三轮在路口转悠,专门去截上班族。 其实他们去饭店餐馆门口更好。 可以精准打击。 至于国营饭店餐馆的服务员和厨师们有没有意见? 他们拿的是死工资,恨不得一天到晚没个顾客,这样能有什么意见? 但此时国家有规定,小集体企业经营范围有限制,禁止与国营企业竞争,如餐饮类企业不得在国营饭店覆盖区域设点。 不过钱进和突击队员们并不担心客源问题。 这年头人民娱乐活动少,而好奇心不少,所以特别喜欢凑热闹、喜欢接触新鲜事物。 倒三轮推着炉子做生意,这事足够新鲜,很快便吸引到年轻人围上来。 等到钱进要去甲港上班的时候,倒三轮前已经排起了十多米长的队伍。 刘大壮挥舞着漏勺,嗓音嘹亮:“泰山路街道的同志说一声,咱是老街坊,怎么也得多送一串白菜!” 有老同志考虑的多,担心的问:“小同志,你们这属于投机倒把吧?” 话没说完,朱韬塞给他一碗涮海带: “老同志您尝尝,这是工人阶级暖身饭,咱这不是做生意,咱这是给社会主义建设添把柴火!” 徐卫东骑车在钱进身边:“回头我跟所长说一声,让他给咱弄个‘街道先进试点’的牌子。” 钱进好奇:“还有这东西呢?” 徐卫东点头:“有,刚有的政策指导,现在国家真是新气象,不光恢复高考,还迈大步往前走,提出了很多先进政策!” 钱进说:“这事你抓紧点办,另外你在你们兄弟单位里找找还有没有这种倒三轮自行车了?” “要是有我们跟他们单位换,要是没有我们就得自己用自行车改装了。” 底料有的是。 交通工具却很少。 钱进到了甲港,看到胡顺子那边脸色发黑:“怎么了?” “别烦我。”胡顺子抠了抠耳朵不搭理他。 钱进问老拐:“怎么了?” 老拐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过看工头这个熊样,十有八九是来了大活。” 人老精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 老拐的猜测一点没错。 今天他们的工作任务很重:搬煤粉! 钱进搬过白糖面粉,当时好悬有叉车帮忙,否则得累掉半条命。 但那会白糖少,毕竟是紧俏货,全市每个月能获得的定量没多少。 今天要搬的煤粉很多! 搬运工们开始叹气。 他们换上大粗布做的工作服,绑上裹腿,头上还要戴上柳条编制的安全帽,再罩上兜帽式的大垫肩,直接武装了一遍。 煤粉袋子大小不一,可最小的也有五十公斤的重量。 胡顺子这次做了好事,他拍拍钱进肩膀说: “你们新兵去搬小袋子,他奶奶的,得让你们适应一下这个劳动量,要不然你们今天得尿血!” 钱进点头,戴上魏清欢织的手套准备干活。 魏雄图看到后眼神直了:“你你你,你这东西哪里来的?” 钱进看着他手上破损的劳保手套嘿嘿直笑:“你猜到答案了,怎么了?吃醋了?” 魏雄图怒道:“我吃哪门子醋?最近天冷,劳保手套缝太多进风,我就下班后给自己织了这么一副手套。” “结果小清说她手冷的厉害就给我要走了,没想到!” 他气到翻白眼。 钱进缩了缩头。 魏清欢真行啊,是个好媳妇胚子,这还没结婚呢就学会从娘家往自家拾掇东西了。 码头上寒风吹的最厉害。 可是没一会他浑身就大汗淋漓。 这下子要遭罪了。 尽管垫肩能防止煤渣掉进脖子里,但飘起的煤灰混着汗水还是一会儿就把他给变成了大花脸。 脏一点不要紧,搬运煤灰最重要的是安全,装卸过程中有被货物砸伤的危险。 副工头康信念叹着气叮嘱钱进等新兵:“我们都有媳妇有孩子了无所谓,你们小年轻尽早转行。” “干咱这一行的,整天又脏又累,回到街道都没脸见人,这样找对象是个难题!” 钱进以为魏雄图听到这话会说自己有孩子了这件事。 结果魏雄图只是呲牙咧嘴的扛着煤粉袋子往前走。 钱进感觉他状态不对劲,赶过去问道:“怎么了?” “没事。”魏雄图咬着牙说。 钱进帮他卸下煤粉袋:“咱俩你家人,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 魏雄图掀起衣服给他看腰上缠的绷带:“搬运工的活我弄不大了,还没干多少天呢,腰椎不行了。” 上次在调味品商店里,钱进就注意到过他腰上缠的东西。 当时因为忙着抓人他没多问,后面便把这事情给忘记了,没想到是魏雄图已经有腰伤了。 他去找胡顺子,没说话先塞上一盒烟。 胡顺子有些憨傻可在搬运工队伍里干的久了也有心眼儿了,他直接把烟推回去: “干什么?贿赂我啊?不想干活是不是?” “行啊,你再去弄一台叉车过来我就不让你干活了,你歇两天都可以!” 钱进说道:“不是我,是小魏,他腰受伤了。” 胡顺子收下烟叹气:“小钱我不是不帮你,我也想让小魏歇着,可你看看这活吧,咱们加班加点都够呛能收拾出来。” “老康刚才没说错,你们小年轻能换岗就换岗吧,老搬这活不是人干的,咱老工人谁身上没伤?” 钱进说道:“我找个人代替小魏,行不行?我找的人肯定比小魏能干!” 胡顺子听了就点头:“这个可以。” 钱进去找知青搬运队,恰好碰上了邱大勇扛着撬棍在溜达。 两人打了照面,邱大勇满脸喜色:“嘿,钱同志?” 钱进跟他寒暄两句后直入主题。 邱大勇听后毫不犹豫,直接将胸口哨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 三浅一深的哨声传出老远,几十号男女青年扛着铁锨撬棍拎着耙钩网兜就围上来了。 邱大勇挥手:“兄弟姐妹们,这就是给耗子、大虎送了防烫伤膏的钱进大哥。” “最近你们不是问我伙食怎么改善了吗?是钱进大哥借给我一批粮票肉票。” “他现在也在甲港搞搬运,他现在遇上了大货干不过来,咱们怎么着?是不是该表现表现啦!” 青年们很统一的喊:“干!” 邱大勇将举起的手臂重重砍下:“出发!” ------------ 第20章 多了一帮自家兄弟 钱进本来只是想让邱大勇派一个人去顶替魏雄图的工。 结果邱大勇直接带了六十多号人杀过去了! 胡顺子正叼着经济烟使劲推小车,老远瞅见乌泱泱一片绿军装压过来,忙把烟屁股往胶鞋底一碾,贴墙根站得笔杆条直。 眼观鼻鼻观心。 目不斜视。 绝对不跟这队人马有视线上的接触,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上新刷的标语。 结果人家将他包围起来,围了个铁桶阵。 邱大勇挤到最前面。 胡顺子赶紧抱拳:“邱总,咱们上次说好了一笔勾销吗?你怎么又来找我啦?” “我这些日子可都夹着尾巴……” 邱大勇拇指朝后一挑。 人群裂开道缝,露出呆若木鸡的钱进。 胡顺子人高马大就跟对开门冰箱成精一样,虽然上次与张爱军单挑中被挑的很惨,可那是人间武器张爱军,输了不丢人。 现在他才知道,胡顺子是徒有其表。 这货欺软怕硬! 胡顺子看到他后很郁闷:“小钱、老钱——钱哥!你不地道啊,我只是不给魏雄图批假你就找人来干我?” 钱进无语,良久才解释说: “我找邱哥想借个人来顶替小魏的劳动力,结果邱哥讲义气,得知咱们兄弟单位有难非得带他八方兄弟来支援……” 他们这支搬运队跟知青搬运队起过冲突。 知青搬运队突然杀来,搬运工们多数以为是来找事的,个个缩头找地方打掩护。 唯独魏雄图一如既往的讲原则,找了根木棍飞快跑来。 胡顺子明白了知青搬运队的来意后顿时抖擞起来。 他一看手下老工人们的样子顿时气了个半死,相比之下魏雄图就很勇很讲义气了。 于是他当即拍板:“小魏,你今天放假了!其他人除了小钱,今天全部加班!” 邱大勇带着手下知青加入搬运队伍后,今天的活就很简单了。 他一声‘甲港知青装卸搬运连全体指战员,今天支援兄弟单位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然后所有知青齐刷刷动手,搬运队伍顿时变得庞大。 知青们有文化,他们把知识用在了搬运工作上。 沉重饱满的煤粉袋子硬邦邦的,他们运用杠杆原理,以简易扒杆和滚筒代替小车去移动袋子。 只见绿军装们摆开阵仗,撬棍在煤粉袋下翻飞如龙。 邱大勇给钱进比划:“力从腰马起,劲往斜里使……” 话音未落,二百斤的麻袋稳稳落在垫木上。 邱大勇又介绍说他们针对不同货物有不同的移动方法,比如现在移动煤粉袋子就是用“三撬一垫”法:三次撬动加一次垫木。 这法子说起来简单,原理更是初中生就能明白的物理知识。 但要应用到工作中却离不开千锤百炼的实战,不同地形不同袋子撬棍使劲的角度和力度都不一样。 上千吨煤粉全部被转移进入仓库。 干完活邱大勇要走,钱进跟他握手道谢,说:“邱总帮我大忙了。” 邱大勇豪气的笑:“你别跟我客气,什么邱总,我这个总指挥是兄弟姐妹抬爱给的称呼,你就叫我老邱行了!” 今天这人情不小。 本来他们这一队工人要遭大罪的。 平时为抵御煤灰侵袭,工人们会将粗布工作服浸水后穿着,利用水分吸附粉尘,但现在天冷,要是再这么操作怕是会有冻伤。 今天搬运队借了钱进的光,可以准点下班。 老工人们对钱进态度大为改观,由随便改成了客气。 他们已经知道钱进治安突击队副队长的身份,但因为跟他们没关系,他们对此不太在意。 然而今天他们又发现了钱进能指使甲港最大搬运工势力知青搬运队,这跟他们关系很大,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对待钱进。 钱进对此平常心。 他还是认真干活,干完活到点下班。 蹬着自行车回到泰山路,他没看到倒三轮自行车,去旧仓库找带人串蔬菜串的米刚。 米刚一行人看到他回来后欢欣鼓舞,直接上来把他给围住了: “钱总队你猜今天咱企业今天能收多少钱吗?” 钱进摇头表示不知,将装逼的机会留给米刚。 米刚果然精神振奋:“让你猜都猜不着,因为我也不知道!” 钱进翻白眼:“逗我玩呢!” 米刚兴致勃勃的说:“没有,我哪敢逗你玩啊?” “朱韬和老赵他们没说营业额,但肯定火爆的很,我们今天一天没闲着,一直在洗菜做串儿呢!” “前些天准备的竹签子不够用了,咱们得连夜做竹签子啦!” 钱进笑道:“这样可就有点辛苦了。” 切土豆片的刘大壮叫道:“辛苦不怕,就怕没有单位接收、没有工钱赚!” 人民流动食堂生意做起来。 劳动突击队就没了,队员们将全部转入小集体企业上班,成为正儿八经的工人! 虽然小集体企业比不上国企有身份,可要是收入和福利待遇能跟上,队员们也很乐意加入小集体企业中。 钱进找米刚要了倒三轮所在位置,他蹬车去的时候,倒三轮还在被团团围着。 此时是下班时间,流动食堂的生意迎来了新的高峰期。 恰好此时有穿65式绿军装、胳膊戴红袖章的打投所小队出现。 他们拨开人群,领头者手里攥着本《打击投机倒把犯罪行为暂行条例》: “你们这是在经营什么?” 朱韬掏出一包大鸡烟递给四人: “同志们抽烟,我们这里经营的是一款名叫麻辣烫的食物,我们的经营主体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全集体队员。” “少扯虎皮!”红袖章用册子拍开烟卷,“麻辣烫?听名字就是封资修糟粕!” 朱韬不高兴:“我们这是小集体企业的经营,是为劳动人民、为工人兄弟姐妹服务。” “你们要是不信?行,那我带你们去我们泰山路居委会看看手续!” 红袖章还是怀疑。 朱韬改成给他拿了几支蔬菜串。 这时候有竹签做成串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 打投小分队不可能带着铝饭盒或者搪瓷缸,于是一人一支串可以直接用手拿。 他们将信将疑的吃串,然后赞不绝口,连连竖大拇指。 人群见此更是放心,又开始拥挤着交钱交票的抢购,一时之间粮票硬币叮当响。 钱进在后面看的直乐呵。 这准是徐卫东的点子。 四个红袖章里两个熟人:徐卫东和常胜利! 他们刚才是来演戏的。 徐卫东看见了他,冲他挤眉弄眼。 常胜利挺崇拜钱进:“钱总队,听说你们又抓了走私犯保护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真厉害!” 钱进说道:“只是凑巧而已。” 他又问:“你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过来吧?” “来十多趟了。”有个红袖章无奈的捏了捏腿。 尽管他们是出了名的铁脚板、能跑健将,可今天还是累啊。 “幸亏你们做的麻辣烫很好吃,这样每次来都有奔头。”红袖章又乐呵起来。 钱进跟他们握手: “谢谢你们为我们企业的生意保驾护航,等过几天吧,让我们的生意稳定一下,到时候老徐喊一下,咱们请同志们吃个饭。” 常胜利断然拒绝:“我们有纪律,不准接受群众的吃喝宴请……” “我们单位想跟你们单位搞个联谊活动,你们还有这个纪律吗?”钱进打断他的话问道。 常胜利想了想摇摇头:“这个确实没有。” 钱进笑道:“这不就行了吗?” 生意火爆,运营顺利。 这样他就没有心事了。 钱进骑车回家拿出金箱子又买了一些物资,装了满满两个网兜、一个布袋子,他再度去防空洞拜访邱大勇一行人。 天气冷,防空洞外头没有人。 他把自行车靠在防空洞的水泥墩子上,洞口两边的干蒿草正打着旋掉叶子。 一阵风吹过钱进紧了紧工装领口,踩着满地碎石子钻进防空洞。 他打开手电,光圈正打在一张褪色的《抓革命促生产》宣传书上。 霉味混着咸湿腥气扑面而来。 手电灯往墙壁上照,一条条红标语下砸了铁钉,它们两两拉线挂了咸鱼。 再往里走又有煤油味扑面而来,钱进扶着湿滑的洞壁往里挪。 起先还能看见些夕阳光亮,转过第三道弯就彻底黑了,只有远处影影绰绰的火光在跳。 钱进换成了强光手电筒,光柱扫过洞顶密密麻麻的霉斑,忽然照见张人脸。 “谁?”对面喊道。 钱进吓一跳,他下意识后退又撞在一个人身上这更把他吓尿了。 结果回头一看是张爱军。 张爱军嘀咕:“踩我脚了,撞我鸟了。” 刚刚出现的人又问来干嘛的。 钱进说道:“来找邱大勇同志。” 出现的是个半大小子,套着件明显大两号的劳动布工装,铅灰色袖口翻着毛边。 他手里举着盏马灯,灯罩上结着层擦不掉的黑灰:“找我二哥的?你是谁?” 钱进说道:“我叫钱进,前两天……” “哦,给我虎哥送过药。”他转过头喊道:“二哥,钱进哥找你!” “你跟我往里走。” 说话间他从地上拎起一条麻袋。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麻袋蹭过洞壁青苔,在“深挖洞广积粮”的朱红大字上拖出条青绿痕迹。 再往里走,眼前豁然开朗。 三十米长的洞室被油毡布隔成十几个格子间,货箱摞成的‘墙’上糊着《人民日报》,地上铺的稻草垫子还带着甲港麻袋的印记。 最开阔处用破旧帆布围出块空地,那里坐了个煤炉,上头有烧水壶。 “钱哥!你怎么来了?”邱大勇从一个帆布帘子后钻出来,劳动布手套还粘着鱼鳞。 钱进换了手电筒光束扫过油毡布隔间,照见里头还有个煤炉子,上面炖着的杂鱼锅,锅盖缝隙里钻出的腥气正在防空洞里弥漫。 他将带来的网兜塞给邱大勇,说:“这里面通风不行,你们还敢烧炉子?会出事的!” 邱大勇咧嘴笑:“没事,有通风管道,现在这天风力还是很足的。” 他指着炉子烟囱给钱进看。 修整过的防空洞洞顶挺平坦的,每一个炉子的管道都深入了洞顶岩壁里。 钱进还是担心:“海滨市冬天雾气多,一旦没了风又起了雾,你们可得小心通风问题,晚上封了炉子后千万要注意煤烟中毒!” 邱大勇说:“这个我们都明白,其实我们晚上不烧炉子,人睡觉了就把炉子熄灭——没那么多煤粉块啊!” 他看了眼网兜,眼睛拔不出来: 厚厚一摞的膏药、白酒、糖块还有两大块晒干的腊肉,全是好东西! 打开布袋子,里面全是崭新的劳保手套。 见此他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这是?” 钱进摆摆手,“上门我总不能空着手对吧?” “今天看你们干活没手套,正好兄弟我现在还任了街道治安突击队总队长的官儿,能从居委会领手套,就给你们领了一些。” 邱大勇使劲拍了拍他胳膊:“我们哪有地方领福利用品?兄弟,你真是解我们燃眉之急。” “快坐快坐,嗨呀,我们这个破逼烂吊的地方,让你坐都没个坐处。” 钱进随便坐下说:“你们能住我还不能坐了?” “不过我无意冒犯你们的隐私,可你们为什么住这地方啊?在城里有家的吧?” 他一早就知道好些小集体企业施工队在收拾防空洞,也听说给回城知青用。 但他一直猜测是给后面的知青大返城用的,没想到是给现在的回城知青用的。 邱大勇叹了口气,拿出个烟蒂塞嘴里:“有家回不去。” “你看过这里条件,但凡有的选,谁会住这里是吧?” “拿我来说,我家人口子多,十八平的地方住了六个人,我嫂子还大着肚子,家里除了我爹和我哥其他全是女人,你说我怎么回去?” 穿大号劳动布工装的小邱说:“别说我二哥了,我在家里都没地方住。” 邱大勇又指向隔壁:“那里住的是大周,他跟你们街道锅炉房的周师傅是亲戚,但他却没法去走亲戚。” “以前特殊年代,大周这个人单纯又脾气火爆,街道要求举报不正之风,他把他爹家里藏了一本《金瓶梅》的事说出去了……” 说着他摇摇头: “大周的家里人就当没有这个孩子了,他不得不下乡,现在回来,家里人还是不接纳他。” “还有湘君,爹娘在的时候就不稀罕她这闺女,爹娘没了房子里有两个哥哥,两对哥嫂为了房子天天打架呢,哪能容下她?” 钱进说道:“你说的这些我理解,但你们毕竟在甲港干活,港口上不管?” “怎么管?港务局说我们是计划外用工。”邱大勇郁闷的吐了口烟圈,“我告诉你,我这个情况在这里已经是好的了,起码落下户口了。” “有几个人情况复杂,临时户口都落不下,房管所天天来撵人,按理说他们都没有资格住这地方!” 烟蒂只有一点烟丝,几口抽没了。 煤油灯芯噼啪炸响,映得他眉骨阴影更深。 钱进掏出一包烟塞给他。 邱大勇笑道:“看出我可怜了吧?” 钱进摇头说:“看出你厉害了,你是一条蛰伏九渊下的猛龙,一旦外面风雷大作,你一定能腾飞九天!” 邱大勇一怔:“啊?” 钱进说:“我认真的。” “老祖宗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正盯着网兜里糖块出神的小邱听到这话陡然抬头咧嘴笑:“嘿,你怎么知道我二哥的座右铭?” “去一边!”邱大勇有些不好意思的踹弟弟。 钱进问道:“你们搬运队的兄弟姐妹都住在这地方?” 邱大勇说道:“没有,多数家里能给腾个地方安上一张床。” 钱进说道:“那你确实厉害,即使他们有更好的条件也愿意跟随你身边,你以后肯定能是个人物!” 邱大勇被他夸的更不好意思了,搓着大手说: “主要是我们这些人都不受欢迎,得抱团在一起才能避免被欺负。” “我下乡时候干过民兵连的干部,他们信任我,就让我暂时当个领头的。” 钱进问道:“下乡很苦很累——这个我清楚。” “但下乡好歹有个正经住的地方吧?在乡下劳动也未必比在港口当搬运工辛苦吧?” 邱大勇摇摇头:“你说的对,可前程不一样。” “留在乡下只能在地里刨食吃,待在城里终归有机会往上走。” “我不愿意一辈子扎根农村当农民,我回城总有办法混出头来!” 手电灯照在邱大勇身上。 映射在防空洞石壁上的身影魁梧高大又扭曲。 钱进看到了一个狠人的踪迹。 现在是投资良机。 同时有可能的话他也想改变一下邱大勇的命运。 他不知道青勇盟未来会做多少违法犯纪的事情,但邱大勇等人现在还是清白身。 要是可以,他想帮这样的人走正道。 邱大勇有能力有魄力也有忍耐力,他要是有机会走上正道一样能出头。 而看到钱进凝视自己不语,邱大勇以为他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就又说了起来: “我是在东北兴安岭的老林场里插队,74年冬天我们那队知青饿极了在江上凿冰捕鱼,结果当时有个冰窟窿,有个兄弟直接掉下去了,后来再没出现过。” “还有个姊妹湘君,她长的漂亮好看,下乡那地方的公社领导没了媳妇,想让她给家里孩子当娘。嘿嘿,六个孩子,大闺女跟她一样大!” 钱进点头:“明白了,我下过乡,我都明白。” 邱大勇抹了把下巴,又为难的看向两个网兜。 钱进笑道:“不用多说,还是那句话,无产阶级同志之间的互助行为。” 邱大勇苦笑:“你这还是无产阶级?” 钱进说道:“无产阶级的蛀虫也是无产阶级嘛。” 他知道怎么拉近跟这些底层人的距离。 因为他曾经就是底层人。 “没见过这么说自己的人。”邱大勇这次笑容浓烈很多。 有人闻声而来,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看钱进。 邱大勇招呼起来:“小王去把咱晒的虾米拿出来,小周把火捅旺点,这几天太潮了,大陈你不是藏了把花生?” 然后他对钱进说:“就这么个条件,你别嫌弃,这个点你没吃饭吧?反正不嫌弃就留下对付一口。” 他又喊道:“湘君,有啥好东西拾掇一下,今天来了贵客,咱得好好招待。” “哎。”有姑娘脆生生的答应一声。 钱进没想着留下吃饭。 人民流动食堂那边还需要他去主持大局,现在倒三轮应该回来了。 但当下这环境、这情况他没法走,不论用什么理由走人,都得背上瞧不起知青搬运队的锅。 特别是随着邱大勇开口,后面又有几个青年过来,都是今天帮过忙的熟悉面孔。 钱进给他们让烟,他们的态度更是友好尊敬。 外面的土灶台开始烧火,有油香味传进来,小邱顿时跑出去看。 没过多一会,一个穿草绿军装的姑娘端来热气腾腾的饭盒。 里头堆着煎得金黄的带鱼段。 邱大勇变戏法似的摸出半瓶酱油递上去:“湘君,你看看能不能炒俩菜,这是今天小赵去卸货用海蛎子跟人家换的。” 姑娘笑吟吟的接走。 钱进抬头看她,正如邱大勇所说,确实是个漂亮姑娘。 她下乡时间肯定不短,皮肤被风吹日晒浸染出麦色光泽,即使光线不佳也能看出粗糙,但这不影响五官的出众。 尤其是她的眼睛能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眼尾两道极浅的纹路像工笔画的渲染,衬得杏仁状的眼睛愈发清亮。 钱进跟她对视一眼,她人还没笑眼睛先笑。 防空洞里的炉子上被人方上一个搪瓷缸,里面煮着陈年茉莉花茶,茶垢厚得尝不出茶味。 邱大勇尝了一口没好意思给钱进,又翻出一盒炒面。 他拿了个碗倒入炒面和开水,加了两粒糖精用断柄的铝勺搅动后递给钱进。 勺柄刻着的字迹只留下‘大有可为’四个模糊不清的字。 炸带鱼、虾皮炖萝卜丝、炒菠菜、炒土豆丝,白菜蛤蜊疙瘩汤。 如此四菜一汤,钱进能看出这是他们队里能拿出手的最好菜肴了。 估计招待他这一顿已经用上了他们这边未来一个月的油。 钱进开怀畅吃,对伊湘君的厨艺赞不绝口,让邱大勇和伊湘君等人高兴不已。 邱大勇说:“这次你来的突然,兄弟这里也没提前准备,连瓶白的都没有,大冷天只能招待你喝啤的。” 说着他又起开一瓶递给张爱军:“港务局截下的瑕疵品。” “嘿嘿,他们不屑要,被我给留下了,反正只是瓶子有问题,里面的酒没有问题。” 所谓瑕疵品,并不是酒的品质有问题,多数是酒标有问题。 钱进看瓶子上的酒标,有的印错字、有的图案缺损,还有的颈标只有半截。 他心里一动。 这种酒标属于错版标,应该有些价值。 于是他就跟邱大勇说:“我喜欢收集烟标酒标之类的,这种错版标还挺难找的,你要是……” “你要拿走呀,这东西我这里还有呢,都是平时弄下来哄小孩的!”邱大勇笑了。 他跟小弟说了一声,少年起身跑进防空洞,一会拿回来一大包。 钱进借着煤油灯一看,不光有些酒标也有烟标。 邱大勇继续说:“你要是需要这个,那我以后给你留意着,有都给你收起来。” 钱进抱拳道谢。 邱大勇摆手:“嗨,你可别闹了,你给我们送来的都是宝贝,我们给你的都是垃圾,你要是再向我道谢,我、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弄了。” 他又问:“你们明天需要帮忙吗?我提前给你准备人。” “因为火车站大洋钟出问题了,明天找我带弟兄过去修修。” 钱进说:“不需要帮忙了,不过你还会修钟表吗?” 邱大勇说:“机械上的小活多数都会一点。” “我爹本来就在维修车间上班,耳濡目染学了点,后来在林场又跟着个维修师傅干了两年,所以什么都能捣鼓什么都捣鼓不好。” 钱进眼睛一亮:“我手头上有一款洋钟,啥时候给你带过来帮我研究研究?” 邱大勇爽快:“带什么带?吃完饭我跟你走一趟,钟比表好捣鼓,我一般能修好。” 吃饱喝足。 张爱军用车子驮了所有错版标啤酒,钱进骑车载着邱大勇出门。 邱大勇讪笑:“我们条件不行,没混上自行车,还得让你当司机。” 钱进说道:“那你要是待会能修好我那个洋钟,我送你一辆自行车。” 邱大勇立马说:“你可拉倒吧,别闹。” 他的手艺活很厉害,眼力劲也不错。 看到钱进拿出来的精美座钟立马说:“噢,西欧的五簧钟啊,一般没事。” 他随身带了一套工具,三下五除二拆了外壳。 邱大勇说的简单,其实处理五簧钟很费劲,钱进找钟表匠看过,钟表匠没拆开看,一看这钟的身份直接摆手说修不了。 钱进找邱大勇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也是想趁机跟他拉近关系。 五簧钟的机芯有三套芝麻链,拥有五根卷簧和两套响铃机制,共计八个铃铛。 这种钟表的制作工艺非常精湛,需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组装起来,同样维修的时候也得需要多道工序才能拆开。 邱大勇忙活了一个多钟头,五簧钟装好上弦,结果钟摆开始有节奏的摇晃起来。 钱进眼睛一亮忍不住鼓掌。 人才啊。 “大功告成,不辱使命。”邱大勇哈哈笑,“这是个好物件,得用了百八十年了吧?里面只有几条弹簧扭曲了,修正好没问题。” “我给换了新润滑油,再用个十年八年问题不大。” 他收拾东西要走。 钱进塞给他一张自行车票。 天晚了,邱大勇急着回去没顾上仔细看,他推让一番看钱进真心是一样要送给他,他便收了下来。 “我回去凑钱买一辆自行车,以后有点什么事确实方便。”他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 “钱哥,欠你大人情啊。” 钱进拍拍他后背:“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有什么事咱们互相招呼,不要客气。” 邱大勇痛快的说:“钱哥你这么说,我们是攀上高枝了。” “反正我们这帮人你知道,没大本事就是有点力气,你需要的时候说一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仔细收好自行车票兴奋的一路小跑回到防空洞。 伊湘君和他弟弟在等着他,看到他安然回来松了口气。 邱大勇甩手说:“你们瞎担心,又没出市区,怕啥?” “还是小心点。”伊湘君担心,“现在恢复高考,回城知青更多了,治安变差了。” “怎么样,钟表修好了吗?” 邱大勇兴奋起来:“修好了,看,钱哥送我个什么东西?” 他将捏了一路的自行车票递给伊湘君和弟弟。 邱小弟看后也兴奋:“呀,是自行车票!” 伊湘君仔细看,然后惊愕抬头:“大勇哥,你怎么能要人家这个东西?太贵重了!” 邱大勇讪笑说:“钱哥非给我,我本来不想要的,主要是咱也没钱能买的起自行车……” “这是自行车兑换票,不用钱了。”伊湘君说道。 邱大勇一愣:“什么票?兑换票?这就是自行车兑换票?我不知道啊。” 他赶紧拿过来看,喃喃道:“难怪我试着这个票跟粮票肉票之类的不一样,摸起来硬邦邦的。” 邱小弟兴奋的大叫:“耗子哥、虎哥你们出来看啊,钱哥给我哥一张自行车兑换票!” “咱们要有自行车啦!哦哦哦,要有自行车啦!” 青年们听后呼啦啦的出来。 平时舍不得用的手电灯光照在兑换票上,有见识多的惊呼一声: “大勇哥,这是加快轴的车啊,这是干部子弟才能买的上的豪车!” 邱大勇只在卸车时候见过这种刚流行没几年的自行车。 他陷入为难中:“这礼太贵重了,要不我还是给钱哥送回去吧。” “我还以为只是一张自行车票,其实咱也没钱买自行车,我是想着拿黑市去换点塑料布配合木板子给洞口修个门。” 其他青年却舍不得放弃这样一台好车: “大勇哥,钱哥爽快人,咱别磨磨唧唧小家子气。” “钱哥有大哥风范,咱就当认了一个大哥,大哥给小兄弟们送个好见面礼嘛。” “大勇哥咱该有一辆自行车了,平时总去找散活赚点粮食蔬菜,舍不得花车票走路太慢了,自己有一辆自行车多好多方便呀。” 邱大勇叹口气,为难的看向伊湘君。 伊湘君若有所思的看向月亮:“钱哥大手笔呢。” ------------ 第21章 从龙之功好处多(求订阅呀) 送走了邱大勇,钱进顾不上出售修好的五簧钟,他得先去跟朱韬等人碰头,看看今天营业情况。 毕竟是初营业,他这个带头大哥得露面。 于是他将酒瓶子交给四小,让四小剥取错版酒标,然后自己蹭蹭蹭下楼去往居委会。 居委会后的小仓库里,昏黄的灯光将窗玻璃映成了暖黄色。 有人蹲在外头抽烟,看到钱进身影后激动的喊:“钱总队来了!” 顿时十来个青年涌出来,劳动布厚衣裳蹭着墙根的积雪簌簌直落。 有人踩裂冰壳滑了一跤,手里攥着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差点甩飞出去但不忘高呼: “钱总队、钱总队!” 钱进哑然失笑:“我是总队不是总统,你们吆喝什么?” “还有陈星、大宝你们几个,你们不是要考大学吗?怎么不去学习室待在这里?刚才魏老师还问了你们的踪影,她看你们都没去,担心你们出意外了。” 小平头陈星激动的张牙舞爪:“考大学?考个屁的大学!” “钱总队,咱们这门生意发了!咱们的企业牛逼了!国营饭店都比不了咱们!” 钱进进门,朱韬将铁皮钱箱咣当砸在木板桌上,震得搪瓷缸里漂着葱花的面汤泛起涟漪。 正蹲在地上吃面条的赵波等人急忙站起来敬仰的看向钱进: “钱总队!” 钱进摆摆手:“今天营业额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喉结都在同步滚动。 每个人都知道今天收入很惊人。 但具体多惊人谁都不知道。 朱韬解释说:“钱总队你不来,我们哪敢碰钱啊?咱这人民流动食堂是你当家。” “今天营业一结束,我直接给钱箱挂了封条,你没来谁都不能开!” 这是正常的。 现在企业不是个人的,除了领导和财会其他人不能私下里碰钱。 人民流动食堂这种小集体企业在申建的时候需要有负责人,魏香米填了钱进的名字。 钱进示意打开铁皮箱。 铜锁摘掉,箱盖掀开。 所有人一哄而上勾肩搭背、翘脚蹦跶的往里面看。 米刚往前挤得太急,劳动布裤腿勾住了板凳腿上的钉子,‘刺啦’撕开道口子。 “全是钱!”前头的陈星激动到额头见汗,“钱总队,你来数钱!” 钱进说:“让曲永红数,他父亲是会计,他下乡时候也给公社干过会计。” 青年曲永红使劲擦擦手,坐下开始点钱: “一五一十……” 他的手指在纸币堆里跳舞,大大小小名额的纸币都逃不过他的清点。 长了老茧的指尖抹过第三套人民币的炼钢工人图案,突然停下,他问道:“谁收的钱!” 赵波抹了把鼻子:“怎、怎么了?” 曲永红一看是自家队长,就放软了语气说:“你收钱的时候要仔细看,特别是这样的大票子,你看这张缺了个角,咱得去银行换新。” 赵波无奈的说:“光顾着盯锅了,锅里汤的油水多,这帮人抢麻辣烫跟打仗似的,我要是看不好,他们能把锅给端走喽。” 钱进说:“没多大事,继续数吧。” 钱币很快数完。 不用曲永红报数,前面的人都知道数字:因为曲永红是从大票开始数,数到十元就摞一沓。 整整齐齐。 不多不少。 一共28沓的票子! “二百八我草!”朱韬激动的拍自己脑袋。 其他人也纷纷叫起来: “草草草!牛逼啊,太牛逼了!” “是二百八吗?要不然再数一遍?我怎么感觉不止啊……” “就是二百八,一张不会错!” 刘大壮拎起装票的帆布袋往外倒:“这里还有粮票、菜票、肉票,你们说稀奇不稀奇,有人用肉票来买蔬菜!” 繁杂票证倒出来。 花花绿绿像是下一场彩色的雨。 队员们被众多的钱和票给刺激的脸膛发红,有人去点票,喊道:“我草牛逼!粮票有全国通用的!” 一张印着首都广场城楼的全国粮票铺在桌面,好几个人争相传阅。 他们不是没见过全国粮票。 是从没有自己赚到过。 徐卫东下班后赶来,他摸出包大前门,用烟盒在桌面上敲出鼓点: “同志们,这军功章上有你们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啊……” “你可拉倒吧。”陈星上去抢他的烟,拆开后挨个分。 火焰燃烧,烟雾萦绕。 有烟灰落在张一张肉票上,票面‘计划供应’的宋体字被烫出个窟窿。 这把朱韬心疼坏了:“抽烟的往后滚,咱好不容易赚回来的票!” 赵刚有些装逼的说:“其实,还挺容易的,哈哈哈哈!” 刘大壮掰着萝卜粗的手指还在算:“机械厂三级工月薪三十六块,这得顶八个大老爷们干整月!” “这钱确实赚的容易!” 还有吃货关心的问:“咱们一天的营业额能买多少猪肉?” “现在猪肉八毛左右一斤。”又有人用铅笔在《革命故事会》杂志的空白处算起来,“能买、能买三百,那个三百多……” “350斤,多简单啊,三八240,剩下40元除以8毛正好是50斤!”钱进无语。 “小刘你不用准备高考了,相信我,你的脑袋瓜子社会主义建设中另有他用,不适合去大学深造。” 众人哄笑。 快乐至极。 帆布帘子突然被北风掀起,王东带着寒气撞进来。 他说道:“在我家都听见你们嚷嚷了,我不在你们是不是没点数了?没有纪律了?” 然后他假装刚发现钱进,‘啪’的立正敬礼:“原来钱总队在这里!” “你们守着钱总队还敢喧哗?全给我拷上手铐送去保卫科!” 徐卫东上去要放倒他。 赵刚说道:“食堂第一天营业,营业额是280元人民币!” 准备跟徐卫东大闹的王东被顺利放倒在地。 他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了反抗。 钱进将他拉起来。 他难以置信:“钱总队你从不撒谎,他们是跟我开玩笑吧?” 钱进说道:“看你这样子,这钱很多吗?” “咱们现在摊子还小,要是有两辆车甚至五辆车一起做生意,一天弄个千把块的营业额也不是不可能!” 队员们的情绪被这句话点燃。 虽然这些钱是集体所得,不会把利润分给他们。 可钱是他们赚的,人民流动食堂这企业是他们的单位,他们脸上有光! 而且物质上来说,小集体企业不需要国家注资银行拨款,赚到的钱除了交税外其他的不用全额上缴国家,有极大的自主性留在小集体内部。 所以小集体企业情况多元化。 穷困潦倒的企业发不出工资,富裕的企业却可以每个月大把大把发福利。 不用说,人民流动食堂就能大把大把发福利。 想到这点,原本二队的队员李东海哭出声来,鼻涕眼泪往下流: “前年回城开始我姑给介绍对象,两年了介绍二十多个对象,人家一听我在劳动突击队,愿意出来见的一个巴掌数得清!” “今年我都30了!同志们,我30了啊,还以为要当老光棍了,我爸妈愁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现在行了,咱爷们是一家红红火火的小集体企业的正式工!咱单位一天能弄280元!看看谁还看不起我!” 王东摸出个铝饭盒,里面是从单位领出来的猪肉炖粉条: “大海你别哭了,来,尝一口这个,国棉六厂真是大厂,食堂里的菜真舍得放肉……” “你是找抽呢!”赵波瞪他,“这个时候故意炫耀你的大厂工人身份?” 王东正要瞪眼,却见其他人都怒视自己,赶紧解释: “我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啊?我能进去全靠钱总队使劲,我有脸在你们面前炫耀?” “那大海哭成这个鸡子样,我寻思安慰安慰他!” 徐卫东唏嘘的说:“我信东哥,进个工厂确实没啥好炫耀的。” “实话实说,一般的小集体企业跟工厂机关没得比,可咱人民流动食堂不一样,以后真要是一天能有千八百块的营业额,这得比得上国营饭店!” 钱进说道:“咱们的待遇比什么国营饭店肯定还要好!” 他看向众人说:“我想过了,咱们全力支持魏主任当居委会主任,然后魏主任会给咱们企业员工开绿灯。” “到时候劳动突击队和治安突击队的存在都要保持,两个岗位合计起来,一人一个月是30元的工资。” “小集体企业这边定岗按照国家规定,每个人都是正式工,工资从海滨市工厂机关起步标准定,35元,这样每一位同志每个月是65元的工资。” 好几个人赶紧找地方坐下。 他们激动的有些头晕: “65元!五级工啊!” 他们有自知之明,凭自己本事进单位,一辈子干不到五级工。 钱进指着他们说道: “但是嘴巴全给我把好门,包括以后的福利品,肉给我烂在锅里。” “谁要是出去炫耀,惹得上级单位来调查取消某项补贴那别怪我和同志们不客气!” 他又转身拍拍徐卫东和王东肩膀:“咱队里出去的同志,只要愿意留在队里,队里都欢迎。” “补贴和福利品都是一样的标准,我也是一样的。” “但是,留在队里那就得干队里的活,该去上街通下水道就得通下水道,该下乡支农就得下乡支农!” 徐卫东说:“老钱我什么都听你的,你爱给什么就给我什么,不给我也跟你干。” 王东和另外已经入职工厂单位的队员点头:“我们也听钱总队的。” 钱进说道:“那行,那咱们以后也没什么治安突击队、劳动突击队之分了,就是个突击队!” “另外,以后我安排值班表,把以前的五个队伍要打散,重新编队伍。” “有的队伍在家里收拾菜,有的队伍出去搞服务,有的队伍负责街道上的工作,有的队伍晚上跟着程华警官值班,没问题吧?” 所有人气势昂扬、异口同声:“没问题!” 钱进点点头,示意朱韬处理收尾工作:“把钱和票清点了登记入册收拾好。” 账单要清清楚楚。 然后待遇福利要留在内部。 这是小集体企业的好处,在当下具有更高的自主权和灵活性。 “明天去买挂新鞭炮。”朱韬乐呵。 钱进说道:“这个不用了,明天倒是得买点铝饭盒和搪瓷缸。” “说到这里,同志们,最后我得给你们说明白,咱们营业额是280元,并不是说赚了280元。” “原材料得要钱,我老大哥那边得给点感谢费,后面还得各方面投资,其实咱们的买卖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好,所以都悠着点!” 众人点头。 这点他们明白。 为什么麻辣烫这么受欢迎? 第一味道好吃,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用料足,汤里飘着厚厚的一层油。 两分钱买一串菜很贵,可要是带上一层红油能用2分钱给肚子补上点油水那就不贵了。 老百姓很会算账,所以生意才会好。 他们知道这买卖刨去油料没多大利润,可这生意已经是他们不敢想的好了! 钱进不语,小仓库瞬间安静,只有北风穿过窗户缝隙吹在标语墙上呜咽。 人民流动食堂暂时办起来了。 钱进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自己工作上。 他不能总是留在港口当搬运工。 得做采购员! 上班的时候他正在琢磨怎么能顺理成章的转岗,老拐招呼他们新工人去码头看: “带你们看个新奇的!” 一艘集装箱大货轮正在徐徐入港,不少人都在好奇的看。 钱进看向船身上巨大的白字。 旺翔丸号。 他问道:“鬼子船?” 老拐点点头:“对,这是鬼子的船,知道上面那一个个的箱子是什么吗?” “集装箱呗。”钱进觉得莫名其妙。 老拐却有些吃惊:“你还认识集装箱啊?” 钱进一愣,赶紧解释:“我看过报纸介绍世界航运发展进程,国外欧美人家早就用上这个了。” 老拐没多想,笑道:“你们文化人就是有本事,我还以为你们没见过呢。” 新人李成功急忙说:“拐叔,我没见过,嘿嘿。” 老拐就说:“这是好东西,有了这个东西咱搬运工的活就简单了。” “再不用上船挨个货物往下搬,只需要徒手辅助吊车固定集装箱,然后配合板车把货物拉下来就行了。” 他举了个例子:“咱海滨市盛产啤酒,怎么运输啤酒呢?啤酒厂有自己的运输队,一箱箱啤酒先搬上车开到港口,搬下来再一箱箱搬上船。” “你们想想,这个过程中是不是容易摔落啤酒箱什么的?是不是会有损失?” “人家小鬼子用集装箱不一样,集装箱直接在啤酒厂装箱,然后货车拉到港口被吊装上船,船运到目的地再吊装到码头卡车上去……” 他把双手一摊:“期间省时省力不说,还没有任何损耗呢!” 李成功露出兴奋的表情:“这真是好东西,什么时候咱国家要是也有了,咱搬运工就不累了,歇着就行了。” 老拐认可的点头。 钱进笑了:“是吗?那到时候各单位还养着这么多搬运工干什么呢?” “嫌钱多了故意花钱?” 李成功理所当然的说: “不管什么单位都是国家的资产都是人民的财富,肯定要养着咱们工人呀,否则跟资本主义国家有啥区别?” 钱进没话说了。 现在集装箱装卸过程中还需要用到工人。 为避免货物碰撞,装卸采用双人盯箱法,两人一组全程扶稳集装箱四角,确保能稳稳当当的平移至板车上。 李成功说:“你看,就算都用上了这个,也离不开咱们工人。” 钱进笑而不语。 即使他说了在场的人也不会相信。 用不了多少年,各大港口都会完成自动化,那时候搬运工就成为历史痕迹了。 此时考虑这个没什么必要。 享受当下就完事。 他们正看着货轮装卸,胡顺子急匆匆跑来:“哎哎哎,你们真行,上班脱岗啊?” 钱进说:“这不是休息时间吗?” 他递给胡顺子一支烟,胡顺子顺手拿走一包烟:“我不是占你便宜,这次过来是通知你有好事。” “咱单位要联合港口举办个学习大会,学习你俩侦破走私犯、为调味品商店抓到盗窃国有资产的内贼等事件中表现出来的精神和技能。” 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现在这年头会议多。 当天钱进和魏雄图就被带去了宣传科,这次是宣传科科长接见他们。 海滨市供销总社宣传科的科长叫彭友良,头发铮亮、形象很靓。 他告诉两人,这次的学习大会是供销总社和港务局方面共同举办,到时候会有多个先进人物分享经验。 钱进和魏雄图需要上台演讲。 窗外的汽笛声悠悠扬扬传进来,彭主任先对两人进行鼓励。 搞宣传工作的就是不一样,口才好,那唾沫星子混着‘爱国主义精神’‘四个现代化’‘五讲四美三热爱’之类的词儿在办公室里乱飞。 等到最后了,彭科长终于点题: “演讲内容方面你们别讲太多假大空或者套话,要有真东西,所以你们好好要好好准备演讲稿,争取在领导面前一鸣惊人。” “我建议你们从缉私方面来深耕细作,讲讲你们怎么发现的异常、怎么调集人手进行抓捕工作,这对其他同志有什么启发?可以让他们学习到什么知识?” “总之就朝着这方面使劲,一定能挖出很好的经验!” 彭主任如是叮嘱。 钱进和魏雄图离开办公室后面面相觑。 两人都没有经验。 单位上给他们放了假,学习大会两天后进行,他们这两天不用上班干活,专心写发言稿就行了。 钱进回家,家里没人。 他正好趁机把金箱子拿出来,该卖的卖、该买的买。 损毁的五簧钟价格是8000,修好之后价格倍增,可以卖到一万五千元。 这价格不算高。 还没有他之前下乡时候从刘家生产队收上来的笔筒有价值。 那笔筒是清朝文物,卖出了五万块的价格。 他刚从邱大勇手头上搞到了一批烟标酒标,这次一起卖掉了。 海滨啤酒的错版标价值比正常酒标贵一些,一套酒标能卖150元。 还好这东西是量产货,邱小弟等人攒出来四十多套,也能卖个六七千块。 他们手里的烟标没有好东西,最终合计错版啤酒标也不过卖出七千五百块。 钱进看看现在商城总额。 还不到十万块呢。 穷了。 他挠挠头。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有古董文物却不会卖给他这么个陌生人,他打听过了,现在想合法的购买古董文物主要是在两个地方: 国营文物商店和友谊商店。 但他都不好操作。 前者是国家收集社会流散文物的重要渠道,后者则是专门招待外宾的地方。 这两个地方有的是宝贝,却对贸易人员进行严格的身份登记。 钱进最不愿意的就是暴露身份。 所以他现在对资金需求量不大,不必去冒险。 购买的物资主要是底料。 钱进又采购大批底料拆包装放入204。 注册人民移动食堂的时候,经营主体建筑留了这个房间的地址。 这样随着小集体企业的生意走上正轨,他索性改了204的性质,名义上给企业当办公室,实际上也当仓库也当厨房。 如此一来学习突击队就没有教室了。 本来这小房子也不适合当教室,钱进索性去找魏香米,想跟她商量一下大办学习班的事。 高考是当下最大的事情。 因为今年刚恢复高考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于是国家灵活处理,由各省市地区自主协商高考时间再由教育部拍板决定。 海滨市的高考时间很靠后,是在12月的20号和21号,距今还有一个月时间。 考生们进入突击阶段,很多年轻工人都脱岗了,背水一战要拿下高考。 各机关单位、工厂矿场都在组织学习工作,很多街道也成立了教室供学生们讨论进步。 没办法,现在特别缺教师,学生们只能互相学习、互相答疑解惑! 钱进去敲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摆设大变。 张红波的痕迹已经没了,墙上照片换成了魏香米在学习和接受表彰时候的照片。 此时魏香米还在调整摆设位置。 她把居委会的录音机给搬到了自己办公室,这是享受上了,打算平时听听歌。 见此钱进很高兴:“魏主任?” 魏香米听到声音回头,冲他笑着点头:“不辱使命呐,钱总队,你这次帮我立大功了!” 钱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 很好。 魏香米做了居委会主任,以后很多工作更好开展。 比如给学习突击队换教室。 魏香米听了他的来意后点头:“这是大事,咱们街道不少青年想参加高考,是该为他们提供个好的学习环境。” 钱进说:“对,我认为一旦咱街道出的大学生多,那咱居委会可以跟着在全市大大露脸!” 这事很重要。 魏香米发挥了她在房管科的优势,几个电话打出去,直接找到了一座仓库: “咱们街道116号在日占时期修了个仓库,1966年开始被百货大楼当做杂货库使用。” “今年我们单位根据中央文件精神进行了工作改制,一些集体所属的建筑或者收回使用权或者重新签订合同。” “现在这个杂货库被收回来了,我想咱们可以研究一下,能不能把它利用起来。” 两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便一起去看仓库情况。 钱进曾经从杂货库前走过,他记得这是一栋很破败的建筑。 去了以后发现它实际上比自己记忆里更破败。 仓库为了防盗,它本身窗户很少,然后时间长了玻璃全碎了,百货公司索性用木板把它给封了起来。 钱进推开门,吱嘎声中有老鼠迎面窜出来。 魏香米倒是有准备,一个后跳步避开了慌不择路的老鼠:“哎呀,这环境太差了。” 钱进打开手电看里面情况。 杂货库里还有东西呢,百货大楼留下了好些木柜子,但件件有破损,再就是破凳子烂桌子也有不少,碎木头坏绳子散落四周。 这些东西是垃圾,但对于教室来说都有用。 他还挺高兴的:“就选这地方当教室吧,我带突击队过来打扫,到时候再把破椅子凳子修一修当课桌什么的。” “至于这些柜子也有大用,修好了不正好能当书柜书橱?” 魏香米看他满意便说:“行,那你负责这个事,把咱街道的学习班轰轰烈烈办起来!” 钱进对此很有信心。 这仓库很破很烂但不是问题。 垃圾多可以派人收拾,老鼠多他有狗收拾,窗户被封冬天正好保暖,没有采光他就安电灯。 主要是它的硬件设施好,空间很大,面积得有五六百平米呢,高度更得五米以上。 要是他能找到建筑队,居中截断搭建个隔层,空间利用率还能增加一倍! 当下这社会城市里居住条件可差了,多少人家的人均居住面积才三四个平米。 像一些回城知青都没地方住,只能去潮湿腐败的防空洞居住。 想起邱大勇那些人,他又跟魏香米提了个请求: “我认识几个知青朋友,他们现在住防空洞,说是没有户口,你们房管所还总撵他们走。” “这事有没有解决办法?” 魏香米把政策先给他说了一遍,又问他:“几个人?” 这点钱进不清楚,他只能估摸着说:“应该不到十个人吧。” 魏香米考虑一番说:“房管科那边是按照政策执行工作,我不好插手。” “要不然我申请一张住宿调配单,给他们挂个临时户口,这样可以帮他们办临时住宿证明。” “但就跟名字说的那样,这都是临时的东西,治标不治本,还是得让他们尽快自己想办法找单位接收或者找亲戚投靠。” 钱进向她道谢。 站队是真有好处啊。 另外他这还算是从龙之功呢。 他觉得魏香米很够意思了。 魏香米更够意思的是,她特意叮嘱了办理这件事的同事: “要点明是泰山路的钱进委托咱帮忙的!” 当天傍晚房管所清查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骑着自行车又来了下马山防空洞。 邱小弟老远看到人影,赶紧回去汇报情况。 有下乡导致残疾的知青拄着拐杖堵在洞口,用老手段抗拒执法。 工作人员这次没跟他嚷嚷,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他:“行了,今天不是来赶你们离开海滨的,是给你送好东西。” 知青看清住宿调配单上的字样,顿时呆住了。 工作人员继续说:“你们真能呀,还能跟泰山路治安突击队的队长钱进拉上关系。” “他托人帮你们申请了这东西,你们赶紧搬吧,这防空洞不是无主之物,不能随意占用!” 日落时分,邱大勇等搬运工带着满身疲惫回来了。 他们看到洞口外搁置的货箱、铺盖、炉具等各类生活物品顿时心里一沉,赶紧进去问: “房管所来硬的了?” 残疾知青高兴的将调配单递给他看:“大勇哥,咱不用住这地方了!” “钱哥很够意思,他私下里找关系帮咱弄了个借宿证,解决这个住宿问题了!” 住防空洞的几个搬运工急忙赶过来看,看过单子上的红戳后顿时喜形于色。 邱大勇面色复杂。 他回到自己用帆布隔出来的房间里看。 煤油灯恍恍惚惚的亮着,勉强照清了洞壁上用煤块描摹下的大字: 十年塞北雪,一朝归故城。 荒洞有犬吠,空庭无亲声。 坐了一会他站起来,去找了块煤使劲剌掉了‘有’和‘无亲声’四个字,改成了: 荒洞闻犬吠,空庭见亲情! ------------ 第22章 钱校长大办学习班(求订阅啊) 收拾仓库的工作是钱进当下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仔细看过了,杂货仓库里头老鼠众多,墙根的鼠洞比蜂窝煤眼还密。 于是他先把黄锤塞了进去。 为了保证黄锤的战斗力,他让张爱军在黄锤菊花上点了一点辣椒水…… 黄锤恨不着他,得恨张爱军。 这事有点不狗道但真的好使。 钱进带上突击队队员们准备正儿八经收拾仓库的时候,一开门那血腥气扑面而来,弄的突击队员以为他们是进了屠宰场! 门口好些老鼠。 身头分离。 死相凄惨。 趴着假寐的黄锤看到张爱军露面,第一时间杀了上去:老贼,吾誓要咬你! 钱进塞给它一根肉骨头。 黄锤强行变道中途刹车:吾牙未必不利! 钱进将手电打开,带领队员们连夜开始收拾仓库。 队员们很给力,把个打扫活动搞的很正式,有人扛来一面旗插在门口,上面赫然是四个大字: 人定胜天! 下班赶来帮忙的徐卫东还想了个口号,叫做‘誓把耗子窝,改成状元府’…… 钱进一脚踹上去:“我看誓把懒散汉,改造好劳力才差不多,都别扯虚的,赶紧给我干活,这次是政治任务!” 高考时间太紧,必须得争分夺秒的办好学习室。 仓库空间大、杂物多,清理起来是大活。 他们正辛苦干着,外面响起叫声:“钱哥、钱哥,您是在这里吗?” 邱大勇领着知青们找来了! 钱进闻声出门,呼啦啦几个人把他围了起来。 女知青们捧出用劳动布手帕包着的炒花生,男人们肩头挑着扁担。 “这是我们以前打的煤饼。”邱大勇不好意思的说,“没更好的东西了,你别嫌弃啊!” 钱进失笑:“我嫌弃什么?你们给我送这个干嘛?” 邱大勇说:“钱哥,我们知道你不缺东西。” “但我打听了,你带着你的弟兄们弄了个买卖需要炉子烧火,我就寻思这些煤饼可能有用。” 钱进说道:“那我多谢你们了,这事不着急,这么晚了你们不休息,怎么还跑过来啊?” “多冷的天!” 一阵风吹在他身上,刚才忙活了一身汗,这会冻的哆嗦。 邱大勇说:“我们刚搬了家,从防空洞搬去了集体宿舍,这事多亏你了,想去谢谢你……” “这么快?”钱进一愣。 魏香米是真行,有事她真办啊。 邱大勇误会他意思了,咧嘴笑:“防空洞不好住啊,又冷又潮的,有好地方能住了,我们就赶紧搬过去了。” “搬了家寻思过来找你道谢,去你家没找到人,一路打听来了这里。” “钱哥,你们在这里干啥?” 钱进把泰山路办学习班的消息说出来:“以前的教室太小了,坐不下几个人,现在领导给批了这个大仓库,但需要我们自己收拾。” “那你不叫上我们?”邱大勇立马开始脱外套,“钱哥你点将吧,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钱进不客气。 主要是劳动突击队人手不够用了。 得有一队人去负责治安巡逻。 一队人准备明天出售的蔬菜。 还有些人家里有事,这样他能动用的仅仅二十多人。 相对这么个大仓库来说,二十多人塞进去跟二十粒跳跳糖塞直肠里似的,哪里都能感觉到有东西,但折腾不出浪花来。 门缝漏出的灯光里飘着新鲜刨花的松香味。 钱进指着抬到中间区域的桌子问:“有没有会木工活的?先把桌子腿和桌面修一修。” “你就该叫着我们,我们几个手艺活都有点本事。”邱大勇自信的笑道。 他去要了个刨子、锤子:“家伙什挺齐全。” 钱进暗道我刚从商城买来的,能不齐全吗? 断腿桌子翻面,1956年公私合营的红印在手电灯光下散发着历史的气息。 “老钱,这是什么队伍?”徐卫东站在仓库挑高的穹顶大梁上发问。 他一低头,有灰尘正从领子里簌簌往下掉。 钱进赶紧叫他小心: “我在港口认识的好同志,咱们都是朋友,但你先不用关注,这事回头说,你先在上面把电线给弄好然后赶紧下来。” 五六米高的地方。 仓库地面还是砖头铺就。 这家伙要是掉下来不用抢救可以直接吃席。 知青们脱衣服的脱衣服、撸袖子的撸袖子,连女同志伊湘君都不甘人后的开动了。 这觉悟没的说! 钱进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伊湘君利索的脱下外套,劳动布工装裤裹着的长腿踏过满地灰尘,走路猎猎生风。 她上手就搬起一张榆木桌,磨白的工装裤顿时绷出蜜桃状臀线,后腰凹陷的弧度像被敦煌飞天的笔锋勾勒过,飘逸而利索。 常年劳动并没有让她身材走形,反而变得健美有力量感。 榆木桌子沉重,她用胯部顶住桌板发力,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棉麻衬衫瞬间收紧,胸腰曲线让手电灯光都有些失色。 钱进暗念无量天尊,赶紧往西北角堆着的二十多把瘸腿椅子里钻。 张爱军突然从刨花堆里钻出来,举着缠满胶布的锤子喊:“领导,过来看这个!” 听到这称呼,知青们忍不住偷瞄钱进。 钱进挺尴尬。 但这称呼已经比张爱军以前张嘴闭嘴的‘首长’好太多了。 他过去一看有个裂成两半的榆木柜子,柜门上还残留有淡淡的‘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墨迹。 然后柜门打开,里面全是书籍! 钱进一看,有连环画这等小人书也有字典般的大部头,里面还有一些外文资料,应该是俄文书籍。 他看不懂专业书籍,就看小人书。 里面有《三国演义》有《西游记》还有《东周列国志》,全是一套一套。 “这是好东西。”钱进感叹,“全保护好了用箱子装起来,回头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得上。” 邱大勇凑过来看了看,指着《三国演义》说:“确实是好东西,都是五六十年代的东西,应该是魔都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那一套。” 钱进问道:“你还懂这个?” 邱大勇笑道:“上个月刚公布恢复高考的时候,市图书馆要返修,我跟老馆长磨了两天要了点活,在那里忙活来着,赚了几顿饱饭和一些票证。” “当时老馆长就在收拾一批这种小人书,跟这个《三国演义》一样,他说这套书有六七千幅图画,全是当时的名家画的,是吧,湘君?” 伊湘君正在挥舞锤子钉桌腿,她干的专心致志、不吝力气,已经鬓角见汗了。 听到有人喊自己她问道:“什么?” 邱大勇让她过来看这些连环画:“当时你问的老馆长,他是不是这么说的?” 伊湘君翻阅了一下小人书说:“嗯,这套书是57年到63年出版的,全套一共60本,挺有价值的。” “你看它们每一册上都有一方印章,全是出自篆刻家都如冰先生之手,很珍贵。” “但也很不幸,就因为这些印章,当时一套套都被烧掉了,市里图书馆那一套还少了两本呢。” 钱进数了数。 他手里这套《三国演义》是全的。 现在属于他了! 其他人把这些书的出现当一个小插曲,又开始忙活起来。 又有人拎着麻袋到来,进屋后他倒出里面东西,里面哗啦掉落些锤头、铲刀和大小不一的生锈钉子: “刚从家里翻出来的,钱总队,能用上吧?” 钱进欣喜点头:“何止能用上,它们太有用了!” “来,同志们加把劲,今晚得把这些修成课桌,明天学生们来了就能上课了。 邱大勇的喉结动了动,忍不住问道:“钱哥,只有你们泰山路的人能来学习吗?” 钱进明白他的意思:“你们队伍里要是有人想考高考,这里也欢迎啊!”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啊!” 知青搬运工们欢呼一声。 他们当中不少人白天干活晚上备考,因为他们跟城里青年不一样,没有其他更好的路能走,只有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 一行人干的更起劲,还有人跑出去找同伴们一起来加班。 他们不好意思来用现成教室,便想在建设过程中多出几分力。 邱大勇用斧头想截断块杨木。 钱进递给他一把锯子:“用这个。” 邱大勇识货:“哟,日式双面锯,小鬼子的东西?” 他指着锯背上‘满铁’字样的钢印,已经被磨得暗淡不清。 这点钱进还真不知道,他们的工具是大家伙凑的,有些实在没有,他就去商城买了一批。 满铁时代距今得有个三四十年,不知道这种锯子能不能算古物送入商城换钱。 这么想着他又把锯子拿走还给邱大勇斧头:“还是用这个。” 邱大勇挠挠头。 他不挑,有的是力气,用啥都一样。 相比他们这些人,知青搬运队的人在木工活上更专业。 有的在乡下学过木工,甚至会摆弄墨斗。 那冻裂的手指拽着线绳一弹,笔直的黑线落在榆木板上:“照着这条线切割!” 一直到午夜时分,仓库里一直响着叮叮当当的锤击声和嗤嗤的刨子刨木头声。 钱进找了最高大的一张桌子仔细修了当教桌。 这是魏清欢的阵地。 夜色已经很深了,仓库收拾的差不多。 碍于工具和修补用木材有限,多数桌椅柜子没修好被堆积在角落里。 他们已经修好了五十多张格式桌子并配套了板凳椅子。 地面灰尘扫干净,墙面上的蛛网蚊虫死尸被处理掉,死气沉沉的仓库大变样。 电线也拉上了,但还没有跟电路衔接。 这需要白天断了电闸才能操作,钱进检查过后挥挥手: “同志们,撤吧,明天桃花源就可以开放啦!” 邱大勇用三棱刮刀在门框刻下刻度,最高处标上了‘1977.11.21’。 钱进将一块木桌面钉在了门口旁边。 明天用油漆描上‘学习室’后就算完活了。 朱韬从仓库匆匆跑来。 王东上去要给他一脚:“干完了你也来了?你他娘是不是举着望远镜一直监视我们呢?” “我们在流汗干活,你去干啥了?” 朱韬如今是人民流动食堂的工作负责人。 正所谓钱是男人的胆,这话一点不假,现在朱韬不怕王东,闪身让开后说道: “你淘大粪是人民勤务员,我当领导也是人民勤务员,这是革命分工不同,都是革命事业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小王你记住不同队伍有不同分工,另外我们刚从居委会仓库发现了个有用东西,你们这会能用得上。” 是一迭写标语用的红纸,还有配套的毛笔和墨水。 他们怂恿钱进:“钱总队,写个对联贴门上,激励激励咱们的考生。” 钱进可不会献丑。 这会魏清欢已经结束了在204的教导工作,也赶来帮忙。 于是钱进便把她拉到前面:“魏老师,你来?” 魏清欢落落大方的接过毛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她沉思几秒,右手执笔、左手挽住衣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秋去冬来,囊萤映雪。 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横批:爱党爱国。 钱进哈哈笑。 牛逼。 文采和时政结合在一起了。 周耀祖抱着双臂看大字感叹道:“好字,魏老师是练过的。” 关门走人。 第二天一早钱进带上了泰山路电工来接电线。 这事简单。 学习室只准备用电灯这种小功率电器,所以无需变压器,安装了电表,把电线接入道路边的线路即可。 钱进买了电灯泡。 商城里头有各种先进灯泡,但这种公共场合还是低调点好,所以他就先去百货大楼买了几个100瓦的大灯泡。 电工对此大为佩服:“钱总队你们为了这帮青年的高考真是操碎了心,竟然用这样的大功率家伙?” “咱街道上除了公家单位,估计就你这里有这种大家伙了,寻常人家安个25瓦的都得咬咬牙。” 这点钱进确实见识过。 他隔壁的杜刀嘴很节俭,204起初用的是3瓦灯泡…… 偌大仓库昨晚一共并联了十条电路,每一条电路两个灯泡一条灯控拉绳。 钱进把拉绳都打开。 里头亮起白光,相当亮堂。 电工眯着眼睛看:“这么多灯泡啊,现在一度电是4分,那你这里就算一天开12个小时的灯,恐怕也得1块钱吧?” “一个月三十天,这可是三十块钱啊!谁出这个钱?” 钱进笑道:“我们劳动突击队办了个小集体企业……” “人民流动食堂嘛,已经出名了。”电工忍不住赞叹,“那麻辣烫的滋味,一碗下去一天暖和!” 钱进说道:“对,我们企业收益不错,这个电费就由我们企业负担。” “学生们还有一个月高考,这些灯顶多开一个月,三十块钱换那么多学生改变命运的机会,我觉得很值!” 电工感叹:“行,钱总队,我好几次听人说,你这人专门利人毫不利己。” “以前还不大相信,现在我是信了。” “以后电力上有需要你喊我,你这边我优先负责。” 他们开门没多会,后头已经有人急匆匆的来了:“钱总队,这里可以学习?” 钱进回头,是同社区的一个青年,名叫郝向前。 这青年跟刘家庆一样,都在街道小集体企业中的施工队上班。 恢复高考消息传出他就不去上班了,捡起课本重新念书。 当然不排除是逃工的可能…… 但郝向前念书挺积极的,之前204开放他就想去上课,奈何位子太少,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这个萝卜没有坑。 如今看到郝向前赶来,钱进说:“对,这次咱教室够大,你是第一个来的,进去选个座位吧,随便选。” 郝向前心花怒放:“昨晚我听米刚大哥说这个杂货库被你收拾出来当教室用,就想来看看了。” “但米刚大哥说今天才投用,我昨晚没怎么睡,今天一早赶紧来!” 他进去一看。 地面干净,墙壁整洁,灯光亮堂,空间广阔。 郝向前有些被镇住了! 他幻想中的大学教室,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 重点是够大! 郝向前占了靠中间的一张桌子。 这年头老师太少,考生们学习主要靠前后左右讨论,所以不能去前排,要去中间,要尽量多的可以听到别人的答疑解惑声。 占好位子他急匆匆跑出去喊人。 突击队也有几个青年准备参加高考。 本来有十四五个人,但人民流动食堂开起来后多数又不准备考了。 大家都知道这次高考的残酷性。 因为不光是应届生考,老三届也要靠,被过去十年耽误了学业的人都要考! 今年真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了。 消息传出去的很快,上午赶来的备考生们越来越多。 有不少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年来了。 他们工厂或者没有准备教室或者胡乱弄了个小房间当教室容纳不下几个人,总之得知了泰山路学习室的存在后,他们便火急火燎赶来。 二十多张桌子很快被占满。 有三十张空桌子被钱进留下了,他得给手下人、给邱大勇那边的人留下位子。 另外还得留下点桌子当预备队,万一有领导往里塞人,总不能让人家自己带桌椅吧? 对此备考生们不在意,他们自己回家搬桌椅来学习。 钱进大开眼界。 他看到了欧式雕花椅挨着钢厂运来的铁板凳。 看到了缺了镜子的梳妆台。 还看到了用弹药箱打造出来的带书架桌子,箱体上‘1951年奉天兵工厂’的红漆都没褪去! 有些人讲究,不好意思空手来占用位子,他们就带上礼物。 比如一个叫韩卫国的青年把车间标语牌带来了,这是个填充了炭黑的板子,翻过来往墙上一挂,正好能当个小黑板! 人多了有个问题是嘈杂。 但都是认真备战高考的人,他们知道考前每一分钟都很宝贵,所以凑一起不瞎说话,只要开口就是讨论问题、求疑答惑。 钱进今天还是不用上班,白天他就待在学习室的讲桌前凑热闹。 很多学生求解答案,有时候他会过去看看,基本上都是比较简单的问题,他的解题思路还在,时不时能帮他们解答一些数理化问题。 不过中学的知识多数还给老师了,他最终把魏清欢送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拿了出来。 这本书扉页上的赠言墨迹犹新:“致求知若渴的后来者——1977年秋,魏”。 当下这套书印刷众多,很多学生都靠它来备考数理化。 天气冷,有些备考生家境不太好,穿的挺淡薄,一边看书做题一边搓手。 钱进想起胡顺子,带上酒骑车去了甲港找到他:“办公室里那个保温桶哪里搞来的?” 胡顺子看到酒后眼睛一亮,嘴巴就自成一家了: “嗨,上个月给津门保温瓶国营工厂卸货,我看他家的保温桶挺好,天又冷了后面要喝热水,就给弟兄们弄了一个。” “我那边有急用,你回头给弟兄们再弄一个吧。”钱进要去搬保温桶。 胡顺子急了:“那不行……” “我有个司机朋友从外地回来,说是给我弄了几个扒鸡,我想着明天给工头你弄它两三个。”钱进接着说。 胡顺子赶紧说:“别两三个,我要三个!” 钱进说:“行,都给你!” 胡顺子挥挥手,然后看劳动计划:“嗯,就你了,立兴热水瓶厂,这家的保温桶更好,嘿嘿。” 钱进带回来的保温桶还挺先进的。 它个头挺大得有一米高、七八十公分的直径,然后外面是一层绿漆,桶盖带着卡扣,前端有个小水龙头,拧开就出水。 学习室里不缺人才,钱进拿出锤子,立马有个车工挺身而出,用木架子钉了个结实的水桶架出来。 保温桶放进去,有穿蓝工装的姑娘抱着印有“煤站先进生产者”字样的暖水瓶去打水。 烧锅炉的老周没事干,躺在热烘烘的锅炉房里翘着二郎腿听收音机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他看到七八个青年提着热水瓶来了,以为是来了大买卖,乐呵呵的准备收水票。 钱进跟在后面进来,对他义正言辞的说:“老周同志,祖国和人民需要你!” 老周吃惊的问:“咋了,小鬼子又丢士兵了?那赶紧给我发枪,我老了可一样还能干他们!” 钱进哼笑:“那倒没有,现在他们丢了将军也不敢跟咱扯上关系……” 他把考生需要热水的事告诉他,希望锅炉房能为街道备考生们的备考工作提供协助。 老周乐了:“妈的,薅羊毛薅到我最坚定的无产阶级劳动者周八斤身上啦?你们想来免费打水?我告诉你们,没门!” “周叔,您帮帮忙,现在我们需要您的支持。”抱着《煤站先进工作者》暖水瓶的姑娘冲他甜滋滋的笑。 这是城南区煤站一位领导的闺女。 老周认识她,定睛一看再瞪大眼睛一看,他立马改了说法: “你们想自己来打水?没门!” “我必须得亲自给你们送过去!钱总队说的好,锅炉房得为你们年青同志们考大学的工作做出应有的贡献!” “你们回去,我推车给你们送热水!” 钱进赞叹:“周师傅这觉悟,牛逼嗷!” 保温桶灌满了热水。 备考生们拿着搪瓷缸或者茶杯排队来打水,又新奇又开心: “这里还给准备热水……” “钱总队你比学校老师对我们还要上心,以后叫你钱老师……” “叫什么钱老师!应该叫钱校长,这个教室是钱校长要来的,自己带人收拾出来的……” 后面邱大勇手下想参加高考的知青也来了。 邱大勇是实在人,他怕给钱进制造麻烦,特意让手下知青自己带上了家伙什。 这些人扛着自己用木板和凳腿钉成的简单桌子,桌腿上还沾着防空洞的苔藓,桌面新刷了桐油,在寒气里泛着黄玉色光泽。 仅仅是半天时间,等到正午时分,三百多套桌椅在仓库铺展成了整齐的方阵。 傍晚五点多,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海平面上。 天黑下来了。 几乎没有学生回家,或者说有些人回家匆匆忙忙吃了饭又会立即回来。 还有些隔着家里远的,索性带了干粮来学习室,就着热水啃玉米饼啃干馒头,有咸菜就算不错的日子。 随着工人们下班,教室里的人员还在增加。 角落里的破桌椅板凳也没人嫌弃,草草修理一下能用了,下班赶来的青年工人们便趴在上面开始忙活着念书算题。 魏清欢下了公交车被钱进接进学习室。 她站在门口打眼看去,下意识就是一口凉气! 至少五百个学生! 里面不少人认识她,即使没有进入204也去找她问过问题。 于是魏清欢一露面,好些声音响起:“魏老师!” “呀,魏老师来了!” “魏老师好,我想问你一个物理问题,这是个压强与浮力综合题,怎么同时处理固体/液体压强计算?” 提问的声音像洪水一样轰然而来,逼得魏清欢下意识倒退一步。 但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走进了学习室,大声说道:“问题先保留,现在有黑板,我来给大家先顺一遍教学大纲!” “时间有限,我的进展会很快,请同学们先做笔记,提问的时候由基础往具体问题开始进展,我尽量能帮你们进步一些……” 钱进发现黑板太小了,人太多,后面的学生根本看不清。 不过还好,仓库里头灯光够亮,学生们往前挪,勉强也能做得了笔记。 这时候还是有印刷机好了,将教学大纲印刷下来分给备考生,可以事半功倍。 然而商城的印刷机太先进了,现在没法拿出来使用,当下年代用的印刷机是滚筒印刷机,很简陋,是用复印纸加上印油来进行印刷的。 钱进将学习室交给魏清欢自己先行回家。 他去商城搜索了一下。 嘿。 还是小看了27年代的市场。 别说七八十年代的大型滚筒油印机,他还找到了六十年代盛行的铁盒油印机! 这种油印机主体跟个公文包似的,打开以后是黑色印油,用滚筒刷来均匀刷上油墨。 价格不贵,属于常见老物件,一件是1000块,钱进挑了两个看起来成色还算好的买了,又配套买了印纸。 这样有了机器辅助,他能帮魏清欢做的事情就多了。 除了买机器,他顺便买了本介绍海港工作的书。 里面有缉私内容,钱进把相关内容总结了一遍,总算搞出来一篇在防走私、查走私方面有详实内容的理论报告。 他通读了一遍这个报告满意的点点头。 明天差不多能交出一份答卷了。 PS:一直在爆更,从未停止过,当然从章节上看并没有多更,一天只有两章,可内容真不少,确实主打了一个量大管饱。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了,还希望兄弟姐妹如果手里有月票给投一下,拜托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合家健康。 ------------ 第23章 学习标兵钱进同志(月初求月票) 休假时间结束,钱进捏着牛皮纸包好的发言稿,蹬着永久牌自行车穿过结冰的解放路,直奔市供销总社办公大楼。 大楼门前的白霜被踩成灰褐色的冰渣,宣传科办公室的绿漆铁窗框上结着冰花,里头传出挂钟的嗡鸣。 八点整。 钱进裹着一身寒气推开门。 彭科长的办公桌上已经摆了两份用红头绳扎的稿纸,魏雄图正襟危坐在长条木椅上。 两个穿蓝布工装的青年挨着掉了漆的文件柜,手里攥着的稿纸都起了毛边,看起来跟他俩一样都是要在学习会上发言的人才。 宣传科干员拎着两个铁皮暖壶进来,壶身上‘先进科室’的红漆字蹭掉了半边。 “小钱小魏、小张小毛,你们先润润嗓子,我看看稿子。”彭科长进门接过暖壶往桌上一墩,搪瓷缸里的茶叶打着旋儿。 红茶的浓香味随着水蒸气飘飘袅袅。 钱进知道自己要是给这种级别的领导送礼,可不能用几十块一斤的大红袍了。 糊弄不了这些嘴刁的行家! 两人的稿件已经放在桌子上了,另外两人急忙将自己稿子递上去。 彭科长戴上眼镜又戴上蓝布袖套,开始默默的看了起来。 小张小毛挺有经验,先行递上了自己稿子让领导从自己的开始看,这叫先入为主。 彭科长看的挺快,看到魏雄图的稿子后忍不住点头: “小魏这篇《潮头观澜话供销》不错,起承转合有《人民日报》社论的架势。” “赵科,你给省里领导做过笔杆子,你过来掌掌眼。” 有个面庞方正的中年人本来正倚着掉了半块漆的绿窗框抽烟,他闻言把烟灰弹进陶瓷缸里,上手看起来。 一目三行的看下去,赵科忍不住点头: “这同志的发言稿可以,他从供销社支援港口建设说起,既帮咱们单位获取了学习会上的主动权,又拉近了两个单位的关系……” “这里好,这里引用了最新社论——抓纲治国结硕果,大干快上争朝夕。后面结合了唐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结尾结的好得好,把七届二中全会精神和港口建设结合起来了……” 看完稿子,赵科很满意: “没想到咱们仓储搬运部里人才济济呀,小魏是哪个同志?这文采可以去报社当编辑了。” 魏雄图不好意思的举起手,笑容有点腼腆。 钱进诧异的看他。 这货还是个笔杆子? 他注意到赵科看魏雄图时候的暗送秋波,估计魏雄图的命运有可能因为这篇发言稿而改变了。 早知道大舅哥文采斐然,他昨晚上还秉烛夜写个什么? 有那功夫有那精力不如去挵两管,省却了大早上洗裤衩的麻烦。 看样子领导们就要选魏雄图的稿子了。 结果这时候姓张的青年有些急了,直接上前一步昂头说:“二位领导,我想毛遂自荐,请二位领导再仔细看看我的稿子。” “我那篇稿子请教了咱城南区宣传科的一位领导,三易其稿,应该还不错。” 钱进见此有点震惊。 这年头的马喽们这么虎的吗? 直接质疑领导意见并且还拿出更大的领导来施压? 更让他震惊的是彭科长挺好脾气,真又拿起他的稿子看了起来: “小张你这篇《碧海丹心谱华章》确实也很不错,既有柳青的笔锋,又见华罗庚的算盘。” 他摘下眼镜哈了口气在镜片上又仔细看。 另一个小毛不知道是受到同伴的启发了还是受到鼓舞了,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后也昂起头: “请彭科长也再瞧瞧我这篇《现代供销工人革命精神赋》!” 他中山装第二颗纽扣系得紧绷,袖口露出的上海表链缠着圈红丝线: “我也特地请教了市党校的刘教员,里头嵌着三处中央的最新指示。” 钱进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得说点什么? 否则显得自己太挂逼了呀。 而且此时彭科长和赵科还真看向他了! 钱进懵了,那自己说什么呢? 他犹豫了一下举起茶杯:“再给我添点水,这红茶真香啊。” 赵科忍不住笑起来,赶紧给他倒水:“你好好喝,好好润润嗓子。” 钱进讪笑:“谢谢领导。” 彭科长用红蓝铅笔在小毛的稿子上画了一下: “确实,毛文飞同志的发言稿倒是气势如虹,不过你里头诗化语言太多,放在工作汇报里没问题,放在咱们此次兄弟单位工作标杆学习会上就不太妥了。” “可我认为干革命就要有揽月的劲头!”毛文飞慷慨激昂的说。 “去年滦州大地震救灾,我们装卸队一天一夜没合眼,靠的就是这股精神!” “上个月抢运救灾化肥时,我们装卸队本来加班已经很疲惫了,但得到命令后还是发扬这股革命精神,遵从上级领导指挥再接再厉勇夺胜利……” 说的慷慨激昂他忍不住在空气里划弧线,钱进听的热血沸腾差点喊一声‘嘿希特勒’。 过去十年锻造了好些青年桀骜不驯、不服权威的劲头,如今他终于在宣传科里见识到了。 “……乘着抓纲治国的东风,我们要做时代的弄潮儿!” 毛文飞说完这句话狠狠一砸手,赵科笑着为他鼓掌: “嗯,这位同志的精气神真叫人赞叹,各位同志都学着点啊。” 办公室里其他人忍着笑鼓掌。 最后事情还是由彭友良拍板,他跟赵科咬了咬耳朵,慢条斯理的说: “毛文飞同志的发言稿可以留着等元旦工作汇报时候使用。” “张丹心同志的发言稿可以邮寄到咱们供销系统的《供销文艺》投稿。” “魏雄图同志的稿子油印100份,下发各基层单位学习。” “钱进同志你修整一下稿子,到时候你代表仓储运输部来发言。” 钱进盯着杯子里漂浮的红茶发呆,然后作哈士奇懵逼脸看领导。 赵科那边很赞同:“钱进这稿子可以的,三查三看、三筛三注意,他总结的很有条理。” “这个走私犯心理分析法最厉害,我只在报纸上见过国外对心理学的研究,没想到现在在咱单位里看到了具体应用,真行!” 钱进挠挠头。 毛文飞很沮丧,问道:“领导,我们能提前学习一下钱进同志的发言吗?” 彭友良指了指贴墙上的一篇红头文件: “他的发言里,文笔比你们三个都要差,比小魏更差远了,可内容言之有物啊。” “看看省里下发的文件,这是一个礼拜前刚下发的《关于规范先进典型宣传的通知》。” “我让你们写稿子的时候是不是叮嘱过,必须要落实到事实上,不能写假大空?” 这下子轮到钱进昂头挺胸了。 他还真是遵从彭友良的吩咐,找了一本针对港口缉私的书进行了总结提炼而成。 发言稿选出来,接下来是准备工作。 彭友良递给钱进一张稿纸。 这是市委特供的灯塔牌稿纸,页眉印有带金粉的工农兵头像。 四个人出门,钱进把自己稿子交给大舅哥:“帮我润色一下。” 抄稿子的事肯定得让魏雄图负责。 他刚才看过了,魏雄图写了一手好字,这方面还要在魏清欢之上。 走出办公室到了楼下,张丹心把自己发言稿撕成雪花扔进垃圾桶。 钱进撇嘴。 熊毛病。 魏雄图圣母心,安慰他:“张同志,发言落选不是什么大事……” 张丹心一愣,露出了尴尬表情赶紧解释说:“你们别误会,我这么做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我是对自己失望。” “之前下乡我和我弟弟是去了西北戈壁的建设兵团,去年我回城了,我弟弟还在那里,他是赤脚医生,走不开,没法回城。” “今年中秋节他跟我说,他们那边缺运输工具,他这个赤脚医生总是走路去给人家看病,速度慢很耽误事,要是有一辆自行车就好了。” “可我刚回城一年哪能攒下买自行车的钱?我一个装卸工也得不到自行车票。” “恰好我知道咱单位这次跟港口搞联合学习会,发言人奖品就是一辆自行车的兑换票,所以我费了好些功夫写这篇发言稿,就想着得到自行车兑换票邮寄给我弟弟!” 钱进和魏雄图恍然大悟又对视一眼。 他们之前已经得到过一份相同奖励了。 于是钱进问道:“张同志,你确定这次还是奖励自行车兑换票?” 张丹心很确定:“我看过单位的通知函了,上面特地标注了奖品。” “发言者是永久牌自行车兑换票,其他的学习标兵是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兑换票。” 钱进毫不犹豫的说道:“那我的票跟你的换,你愿意吗?” 张丹心震惊的看向他:“真的还是假的?永久牌自行车200元,红灯牌收音机100元,价格差一倍呢!” 他又反应过来:“噢,你想跟我补差价?” 钱进摇摇头:“我有自行车了,所以自行车兑换票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 “而你需要自行车兑换票去干正事,咱们工农一家人嘛,所以我想我在这件事上奉献一点力量,也算是为西北人民的健康做了点贡献。” 张丹心下意识吞口水,迟疑的说:“我不是没提醒你呀,你最好考虑一下,这里面差着一百块钱呢!” 他们装卸工和搬运工,一年下来都攒不了一百块。 钱进摆手:“嗨,无所谓,咱无产阶级讲的是感情,不讲钱!” 魏雄图很郑重的向他握手:“钱进同志,你的觉悟值得我学习。” 钱进也很郑重:“值不值得你托付妹子的终身?” 魏雄图讪笑:“这么严肃的场合,咱们不讲妹子。” 一时之间,张丹心对钱进感激涕零。 而毛文飞凑上来问:“钱进同志,那你能不能把发言机会让给我?” “我也有不得已的原因,如果我可以获得发言机会,被单位树立为典型,那我有机会离开装卸队去销售岗了!” 钱进一听你他妈这不想桃子吃吗? 成为发言人还有这样好事? 老彭不地道也不提前说明,否则他会送出这么个玩意儿? 他会两天时间什么都不干,搞出一副文采与内容起飞、字迹共帅脸一色的超级发言稿! 钱进自己就拼了命的想去销售岗呢,现在就算他大舅子来抢他的发言机会,他也得重拳出击! 于是他委婉的拒绝:“不行哦。” 毛文飞不高兴了。 钱进还管这个? 他一个劲催促魏雄图好好给自己改稿,一定要充满文采,必须要在领导们面前露脸! 毛文飞这人很没数,他纠缠着钱进想要夺走这次发言机会。 钱进上厕所他也跟去厕所。 最后钱进生气了:“刚才彭科长说了,典型宣传要见人见事。你自己没做好,跑来找我有什么用?” “隔我远点,我需要好好整理仪表好上台发言。” 毛文飞一看换稿机会无望,竟然完全打开了钱进跟前的水龙头。 自来水嗤嗤涌出,冲在“节约用水”的搪瓷牌上后往四边飞溅,溅在了钱进衣襟前。 钱进脸色豁然一变,却又笑了起来转身走人。 这孙子怕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动手打人丢掉发言人的资格呢! 回头再揍他! 学习会从十点开始,在供销总社礼堂进行,前来参加会议的人不少,将礼堂挤得水泄不通。 钱进额角贴着纱布——这是彭友良出的主意,让参会工人们误以为他跟走私犯搏斗受过伤。 上次参加表彰大会钱进坐在人群里,这次他坐在了第一排。 他面前条桌盖着红绸布,瓷茶杯里红茶泡的水色如血。 会议开始。 领导讲话。 学习标兵的代表登台发言。 钱进听了几个发言后松了口气。 这把稳了。 前面都是些什么勾8玩意儿。 好些还是老一套的精神工作建设,可他们不看看这次学习讨论会的副标题吗?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 国家发展要变样了。 他知道自己这份发言稿必然要出风头。 还没轮到这份发言稿,他已经开始出风头。 轮到介绍他和魏雄图缉私事迹时,彭科长亲自发言,称‘钱进、魏雄图同志面对十倍之敌毫无惧色’、‘勇于出击、敢于胜利’。 宣传科的工作人员带头鼓掌,工人们玩命跟进,震得窗框上的尘土簌簌直落。 其他人的事迹要么是从火里、水里抢救国有资产,要么是在岗位上兢兢业业,要么有先进技术突破。 这些事迹先进归先进,但没有冲突、缺乏爆点,工人们听的是昏昏欲睡。 到了钱进和魏雄图这边时,终于涉及到了冲突且当时又有人下水又有人爬船还有人正面开打,工人们听的是精神抖擞。 彭科长是老宣传人才了,他知道工人们想了解什么,简直把复刻抓捕场面当武侠来讲了: “……面对来犯之敌当时钱进同志面无惧色、稳如泰山,他一个扫堂腿把那人撂在缆桩上……” “魏雄图同志更了不得,有三个违法分子从三面逼近他,关键时候他想到了抗美援朝战争中杨根思连勇于与敌拼刺刀的事迹,举起撬棍当刺刀,硬是把三个歹徒逼到船舱角落……” 钱进回头找魏雄图。 看到一个嘴巴张的能塞进拳头的魏雄图。 工人们还真愿意听这种描述,掌声空前热烈。 后面有个女工鼓掌时候太激动,不小心把偷偷织毛衣用的毛线球给弄到地上,骨碌碌滚到钱进脚边。 钱进捡起毛线球递给她,圆脸蛋的女工红着脸含羞带怯看他,眼神中全是情怀。 钱进眼神里只有对建设社会主义事业的追求。 轮到他登台发言。 他走出去后有领导给他胸口别了个大红花,弄的跟新郎官似的。 钱进没有算错。 他的发言确实比其他人更受欢迎。 因为他的发言稿里言之有物: 三查三看要查缆桩是否灌铅、查铁锚有无焊痕、查货轮吃水线与货物重量核对,要看船上遗留痕迹与报货单是否统一、看船员言行举止是否正常、看各类单据有无异常。 三筛法要筛船员身份信息与船只信息、筛货物产地目的地与运输路线是否统一、筛货品种类组装合理性等等。 掌声如潮水,连绵不断。 这个效果让领导们非常满意。 最后会议收尾的时候,两个单位的领导表态,关于各位工作标兵的学习活动从次周全面铺开。 下周每天下午四点,各港口码头的班组队长都要开会组织学习。 挂在墙壁上的康巴丝石英钟指针一圈一圈的转动。 在市供销总社书记一句‘精神学习要入脑,能力提升要见效’里,这场学习会算是完美的落下帷幕。 满屋蓝灰制服齐刷刷鼓掌,搪瓷缸盖在桌板上震得叮当响。 跟上次参加表彰大会一样,钱进会后又受到了与会工人们的追捧。 不过这次不一样,工人们起哄问: “钱进同志,把你们当时缉私时候的场面好好讲一讲,你是不是练过武术啊?” “我也练过武术,师傅是武当派门下,擅长猴子偷桃,你什么时候给我赐教一下?” 钱进收好自己的‘学习标兵’奖状往外走,尬笑说: “我确实学过武术,师傅是机枪连指导员,擅长歪把子机枪……” 也不光工人找他。 散会后港务局材料科的领导主动联系他,说他们单位要编撰一本《反走私斗争经验汇编》,希望钱进能提供一些材料。 后头他们还要举办反走私学习班,希望钱进能整理发言稿为讲义,去给他们的新兵讲讲课。 钱进满口答应。 然后他拉着魏雄图说:“大舅哥,回头我给你列个大纲,你帮我好好写点资料给咱们的兄弟单位。” 魏雄图有些迟疑:“我现在没什么时间,下班后我还得辅佐亲戚家孩子和他一些同学的功课……” 钱进拍拍他肩膀:“别说傻话,这是工作,工作当然在工作时间做。” “你下班该去辅佐功课就辅佐,上班时间编撰资料就行了。” “等等!”他猛地反应过来,“你给亲戚家孩子和同学辅导功课?” “你还有这个本事?” 魏雄图说道:“我14岁上了海滨师专,17岁就踏上讲台了。” “后来下乡也一直待在教室里,做过公社扫盲班老师、做过工农兵中学老师,怎么会没有这个本事?” 钱进惊呆了:“你一直是老师?那怎么现在又来供销社当搬运工人?” 国家安排知青回城不是盲目乱回,是有严谨政策指示的,像魏雄图这种专业人才会对口安排到教育岗。 魏雄图解释说:“我回城的时候应该安排进人民夜校,但我要是去了,那小清就得一直待在乡下了。” “于是我委托了我父亲的关系把小清先给调回来了,你知道她一个漂亮女孩子下乡去个举目无亲的地方多危险。” “等她回来后我立马把机会让给了她,这样她就不用再下乡了,而我自己接受街道工作安排,然后一直等到今年街道安排我来当搬运工,我就来了。” 钱进拍拍大舅哥的肩膀。 一直以来他对魏雄图很好是因为魏雄图这人有底线有义气,但在能力方面他是看不起对方的,觉得对方迂腐又没本事,孩子都得麻烦妹妹带。 他是知道魏清欢为了帮哥哥带孩子遭了多少罪。 结果今天魏雄图给他的印象一下子改变了。 人家不仅是个厉害的笔杆子,还是个专职教师。 这样的人在搬运队肯定表现差劲,把鲨鱼扔到沙漠里,就算是大白鲨、双髻鲨这等猛货也得扑街! 另外魏雄图来搬运队还是为妹妹牺牲所致,这就让他更钦佩了。 是个合格的大舅哥! “大舅子你恰烟。”钱进恭敬的递上一支烟。 魏雄图莫名其妙。 我又不抽烟。 他感觉钱进今天神经兮兮的,便自顾自走开,拿出笔记本去宣传栏前抄写最新一期《红旗》杂志目录。 钱进陪同在旁,有人急匆匆赶来:“哎哎哎,小钱小魏,等等我。” 钱进回头看,来的是他们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的大队长宋鸿兵。 宋鸿兵赶到两人身后笑得合不拢嘴:“散会后我一直找你俩,没想到你俩走的这么早。” “行,今天你俩给咱大队长脸了,真是不错。” 钱进把大前门递给他:“都是领导教育的好,都是组织栽培。” 宋鸿兵这次没有收下整包烟,只是拿了一支说:“抽你俩一支喜烟沾沾喜气。” 钱进感觉这话哪里不对劲。 然后宋鸿兵又开始旁敲侧击: “你们两个很好的保护了集体资产,不过组织上对有功之士也不吝啬呀,上次参加咱单位的表彰会,你们是得到了自行车兑换票的奖励对吧?” 钱进心里响起警铃。 魏雄图老老实实说:“是呀。” 宋鸿兵笑道:“听说这次又得了两张自行车兑换票的奖励?你们俩是真行。” 魏雄图老老实实的说:“上次是,这次我不是,我是一台红灯牌收音机。” 他作势要拿出兑换票给宋鸿兵看。 宋鸿兵不看他看钱进,然后抽着烟叹了口气说:“是这么回事。” “我对象工作有变动,以前在家门口上班不用骑车,现在去城郊了,唉,真气人,上下班一下子变得麻烦了,小钱你明白我意思吧?” 钱进点头:“明白,宋队长你跟我说,嫂子是在哪个单位上班?我看看能不能找到关系,把嫂子调回来——是这个意思?” 宋鸿兵的嘴巴鼻子顿时不冒烟了。 他停了停,说:“不是这个意思,咱不干走后门、找关系的事。” “我的意思是你看你自己有一辆自行车了,现在手里又富裕了两张自行车兑换票,所以能不能报个价,我想买你一张?” “这事我明白,”他又急忙补充,“自行车兑换票现在都是紧俏东西,所以你上次表彰大会拿到票后我没好意思找你,毕竟你也只有一张嘛。” “现在你有了两张,所以我想让你报个价……” 钱进无奈:“这还用报价?宋队长一直很照顾我,我手里要是还有自行车兑换票,那肯定是送给队长你啊!” 宋鸿兵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钱进解释说:“我手里没有兑换票了,第一张是前些天被咱港口知青搬运队的头头邱大勇换走了。” “刚才那张兑换票我还没有焐热,被咱单位的张丹心换走了!” 他同样拿出了一张收音机兑换票。 这是张丹心的奖品。 宋鸿兵满脸不信、露出假笑:“是吗?这也太巧了。” 钱进说道:“您可以托人去找邱大勇和张丹心打听一下,我要是撒谎让我不得好死!” “不至于不至于。”宋鸿兵假笑摆手,他又看向魏雄图。 魏雄图再不谙人情世故也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双手一摊说:“我的兑换票被我送给我大舅了。” 宋鸿兵更不信他的话! 老子可以找邱大勇问找张丹心问,不能找你大舅去问吧? 他和颜悦色的说道:“小魏,你放心,我不是要你的票,你放心好了,队长我不是个无赖。” “我买你的票或者换你的票,凤凰自行车180元对吧?我给你钱!” 钱进暗地里撇嘴。 买自行车光要钱啊? 不要票啊? 魏雄图很无奈:“宋队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把票送给我大舅了。” “我也发誓、不对,我用我的党性保证……” “行了行了。”宋鸿兵冷笑一声。 “哎呀,这个先进分子就是不一样,我这种芝麻大小的领导干部,人家是不放在眼里呐。” 他故作唏嘘的摇摇头,转身背手慢慢离开。 手下刚得到三张票结果全没了? 他才不信! 本来想要空手套白狼。 结果手套都没白弄到。 他走的很慢。 给两人留下了后悔时间。 可钱进没法后悔,他真的两张票全送人了! 这样宋鸿兵阴沉着脸离开。 那脸阴沉到能下冰雹。 即使单纯如魏雄图也明白:“后面没咱俩的好果子吃了吧?” “首先,你把吧去掉。其次,我不吃果子。”钱进才不怕宋鸿兵呢。 或者说他不怕斗争! 但他奇怪:“你真把那么珍贵的兑换票送给你大舅啦?” 魏雄图点头:“我从不撒谎。” 钱进说道:“可你妹妹都没有自行车呢!” “你不送给你妹妹,你送给你大舅?怎么了,你跟你大舅比跟你妹妹还亲?” 魏雄图说:“那自然没有,我跟小清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那小汤圆呢?”钱进又问。 魏雄图一愣:“都、都是最亲。” 钱进继续问:“你既然跟魏老师最亲,你怎么不把票送给她?” 魏雄图叹气:“实话说吧,这张对兑换票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清,是小清让我送给我大舅的。” “因为我没地方住,一直借宿在我大舅家的厨房里。” “而我大舅一家对此很有意见,可我没地方去,不住他家我就得流落街头!” 钱进明白了:“难怪小汤圆要跟着魏老师住教师宿舍呢。” 魏雄图落落寡欢的说:“对,小汤圆跟我住过我大舅家。” “可你不当父亲不知道,小孩半夜容易醒、容易有动静。” “唉,我确实没办法,只好把女儿交给我妹妹,我这个哥哥、父亲当的——一定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 钱进安慰他:“那倒不至于,你不是情况特殊嘛。” “不过你不是给你大舅家的孩子补习功课吗?这还不足以抵消你住他家的情分?” 魏雄图摇摇头:“不只是给我弟弟补习功课,还给我弟弟十多个同学一起补习呢。” “但是没有用,不知道我大舅家的情况,我大舅妈……” 他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寄人矮檐下,怎能不低头? 钱进换了个话题:“话说,我质问你怎么不把票给魏老师,你怎么不质问我呢?” 魏雄图问道:“质问你什么?” 钱进解释:“我一直口口声声说,我追求魏老师,我要娶魏老师做妻子,结果魏老师没有自行车,我也没有把兑换票送给她……” “你为什么要送给她?她还不是你的妻子呢,跟你不是一家人呢。”魏雄图理所当然的说,“她怎么可以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 看着一脸认真的大舅哥。 钱进愣是无话可说。 这大舅哥三观没的说。 不过他不送给魏清欢兑换票却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而是为了能让他继续骑车接送魏清欢。 魏清欢默认让他接送,其实是一种表态…… 等等! 接送! 钱进突然心里一动有了个好想法! 他目光炯炯的看向魏雄图:“你有地方住了!你跟你闺女可以团聚了!魏老师嘿嘿嘿……” 魏雄图弱弱的说:“你别这么笑,你笑的我有点害怕!” ------------ 第24章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邻居(求订阅) 上午开学习会,下午正常上班。 钱进和魏雄图带回了一面锦旗,由市供销总社和港务局联合颁发,金线绣着“海上哨兵”四个字。 按理说这面锦旗应该交给大队部,但看宋鸿兵那架势,他是不欢迎大队部挂这东西了。 于是钱进就带回了小队办公室。 胡顺子对此持非常积极的态度。 这可是市总社和市港务局联合嘉奖的锦旗,是非常大的牌面! 老拐等工人勾肩搭背的看,看的眉开眼笑。 连一直对钱进有意见的康信念都说:“哪天我借个照相机,咱们都跟这面锦旗合个影!” 他们还没有合影,钱进、魏雄图这边先合上了。 下午《海滨日报》来了记者,让两人一起持锦旗、分别持锦旗各拍下照片。 另外钱进自己胸戴大红花也拍了照片。 这朵红花像团火,钱进或者推车或者扛大包或者跟工友协作,一口气拍了好些照片。 为了配合宣传需要,整个下午钱进没怎么干活,这几天他是一直划水。 如此一来他有些担心。 自己资历太浅,但风头出的太多又不怎么干活,恐怕会引发工友的不满。 于是他决定主动出击,找胡顺子协商: “是这样的,胡队长,虽然上级单位嘉奖的是我和老魏、也是给我和老魏发了奖品,但我俩认为我们能成功离不开大家伙的支持。” “所以我们卖掉奖品,换成点散装东西送给工友们表达我俩的谢意!” 胡顺子就好这一口。 他停下抠沟子的手放鼻子上闻了闻,喜于言表: “吆西!你这个同志大大滴好,觉悟大大滴高!行,这事我代表工友们答应了——送什么?” 钱进说道:“我准备去黑市逛逛,一般是换成酒啊肉罐头麦乳精啊这些东西,你觉得怎么样?” 胡顺子竖起大拇指,笑得嘴巴咧到耳朵后:“吆西!你滴良心大大滴好!” “不用等下班了,你滴,可以早早滴走!你滴工作,我滴干活!” 钱进无语。 多大的老爷们了,还整这活。 就算COSPLAY鬼子也都是COS鬼子娘们的吧? 不过他看看胡顺子那双开门大冰箱成精的样子,要是COS了鬼子娘们更吓人! 钱进和魏雄图今天确实需要早走,还有件别的大事呢。 但魏雄图不肯早走。 他的想法跟钱进一样:“咱们出了风头,结果工作全让工友负责,这样不利于团结!” 可是胡顺子狗肚子存不住二两油,他把钱进的计划跟其他工人说了。 搬运工们一听有这好事,顿时沸腾了。 特别是康信念很会算计,他当场算了一下: “他们两人两次得到四件奖品,价值合计起来得有一千多块呢!咱队里一共15个人,嘿,一个人能分60块?!” 搬运工们沸腾。 有工人难以置信的说:“小钱能这么大方?一个人分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老拐帮钱进说话:“小钱就是个大方人,人家转正请咱吃的可是好东西,那汤里多少油水?” “不说转正请客吧,就他刚来那阵中午请客,那特供好酒一瓶瓶的给咱开……” “什么?你们背我喝过酒?”胡顺子急眼了。 老拐忍不住给自己一巴掌。 让你嘴贱。 结果胡顺子又笑:“瞧你们,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不就是背着我喝了瓶酒吗?没事!” 反正钱进私下里给他送过四瓶酒了。 不是一瓶是四瓶! 菜鸟李成功奇怪的问:“不是一共奖励了三辆自行车和一台收音机吗?怎么会有一千块啊?” “主要是带加快轴的自行车格外贵,光是两辆先进自行车就能卖出六七百块。”老工人向他解释。 工人们顿时对此事充满期待。 得知胡顺子要让两人提前下班好去黑市换物资,老工人们纷纷把胸膛拍的嘭嘭响: “小钱小魏,你俩赶紧下班,该去黑市去黑市啊,不认识路找我,我海滨市地头蛇!” “对对对,你俩先走吧,不就是这么几百袋子的杂货吗?用不着你俩!” “你们两位同志的战场不在这里,这是我们的阵地,请赶紧离开,别耽误我们战斗!” 钱进拉着魏雄图就走:“正好,我得带你看个东西。” 两人骑着自行车去了泰山路,他上楼打开204号房: “你要不然住这里吧,方便咱俩每天一起上下班。” 魏雄图问道:“这是你家吗?” 钱进说道:“你什么眼神?这像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吗?” “我家在隔壁!” 他领着魏雄图去了205室看了看。 魏雄图明白了他的意思,吃惊的问:“这两个房子都是你家的?不可能吧!” 钱进说道:“这算什么,你爱信不信,我家里还有个别墅呢!” 这也不算吹牛。 段师傅给他的地契确实登记着一座别墅。 魏雄图难以置信:“现在私人哪能有别墅?” 钱进不耐烦:“反正你要不要来这里住吧,两间房,小的你自己住,大的让魏老师带小汤圆住。” 现在204名义上是人民流动食堂的办公室,可人民流动食堂在哪里办公不都是他说的算? 204毕竟是居民楼,用来办公不合适,不如让它归属于本来的用途,让人住宿。 当然,或许有居民对此有意见,因为魏家兄妹并非泰山路住户。 可是他们两人都可以是泰山路备考青年们的老师,几百号备考学生的老师住在泰山路,谁有意见那去跟这几百号青年及其家属说吧。 至于人民流动食堂的企业办公室怎么办? 很简单。 用不了一个月就要高考,到时候杂货仓库就空出来了。 那地方空间大,正好给小集体企业当总部! 如此一来很多问题都解决了。 魏雄图的住宿问题、魏清欢的住宿问题,以及给学生们请老师的问题。 魏清欢教的是理工科,恰好魏雄图一直教文史科,兄妹合璧就能承担起基础而全面的教育工作了。 魏雄图珍惜的抚摸门窗,说道:“我哪能不想住这里?可我有这个资格吗?” “我父亲母亲都是老右,我家房子都被组织上没收了,现在我能住这样宽敞的一套房子吗?” 钱进拍拍他肩膀说:“能!” “我是一口唾沫一个钉,说你们能住这里就是能住这里!” 魏雄图使劲握了握拳,然后仔细整理衣服,转身向钱进鞠躬:“那我要郑重的向你道谢……” “哎哎哎,用不着。”钱进赶紧扶起他,“你搞什么呢!” “我可告诉你,我安排你住这里不白住,你得跟魏老师一样,给我们街道备考高考的学生们当老师,晚上要加班给他们答疑解惑、传授知识!” 魏雄图开心的说:“那简直太好了,我喜欢当老师的感觉,我热爱这个行业。” 钱进说道:“那咱们今天就搬家!” 魏雄图拦住他:“先去看看你们的教室和学生吧。” 钱进要走,张爱军又拦住他。 这钢铁汉子头一次露出慌张样子:“领导,他们住这里,我住哪里?” 钱进亲切的说:“邱大勇跟我说了,他们的防空洞已经空出来了……” 张爱军目瞪口呆。 钱进给他一个白眼:“逗你玩呢,你再回我家里去,我住里间你住外间!” 杂货库里有好些木头木板,可以做一面封闭的门将205内外两个房间给间隔开。 钱进带魏雄图去了学习室。 到了门口他看向对联,喃喃说道:“秋去冬来,囊萤映雪。春回夏至,折桂蟾宫。” “这是小清的字,还是没有长进。” 钱进看看笔走龙蛇的大字,暗道得亏哥们我没下手去写,要不然还真是光腚拉磨——转着圈丢人。 推开门。 雪亮的灯光照耀的魏雄图忍不住眯眼睛。 接着他惊呆了。 在他设想中,街道学习室就是一间四面漏风的小仓库里,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学生缩在课桌后头用小油灯照明—— 当下各街道的学习室多数如此。 可这里呢? 占地几百平米、高度五六米的超级教室,几百号学生乌压压挤在里面! 年轻人产生的热量跟炼钢烘炉似的,能让人清晰感觉到一股热浪滚滚而来。 他们的学习热情也如热浪一般。 有的在埋头苦学,有的在低声讨论,时不时也有人大声争执。 这时候会有人用责备的眼光看过去,他们会赶紧点头哈腰的道歉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讨论。 整个学习室里学习氛围太浓了。 庞大的教室有讲桌、有小黑板,旁边还有一个大保温桶,时不时有学生过来接水喝。 热气腾腾的氛围热气腾腾的水。 魏雄图瞪大眼睛看着,好像老农看到了一片沃土。 这是希望之地啊! 钱进走上讲桌拍了拍黑板,喊道:“各位同学安静一点,都安静一点!” 他现在很有号召力,一声令下,讨论声戛然而止。 除了有些专心学习的青年,其他人都抬头看他。 钱进把魏雄图拉上来:“这位是魏雄图魏老师,跟你们的魏清欢魏老师是亲兄妹。” “魏老师14岁考上师专,17岁踏上教师岗位,迄今已经有十年余。” “如今得知咱们街道有很多有志青年突击高考,他决定牺牲自己的时间给同学们补习功课……” “好!”欢呼声伴随鼓掌声呼啸而至。 像台风登陆了。 魏雄图感到头晕。 幸福的头晕。 我可以当这么多人的老师吗? 他们这么欢迎我的到来吗? “朝闻道,夕死可矣,夕死可矣!”他喃喃着说话同时冲备考生挥手。 欢呼声和掌声持续了两三分钟。 等学生情绪冷静下来,钱进说:“魏清欢老师擅长理工科,魏雄图老师呢,他专攻文史科……” “好!”又是欢呼声和鼓掌声。 这次是准备报考文科的学生们发出呼啸。 钱进将昨晚买的两个滚筒印刷箱拿了出来,喊道:“魏雄图老师此次来是给大家带了礼物的。” “同学们看看这是什么?” “是印刷机!” “从今晚开始,学习室将义务为同学们印刷学习大纲、教材乃至于试卷!” 他一手一个木箱举起来。 备考生们忍不住了。 好像洪水冲垮了防洪堤,好些人涌了上来:“万岁万岁!魏老师万岁!” 魏雄图慌张的说:“啊?这不是……” 钱进给他猛使眼色。 魏雄图无话可说、说也没用。 备考生们激动的欢呼声压制住了马路上传来的公交汽车摇铃声和鸣笛声,整个学习室成为欢庆的海洋。 现在高考资料奇缺! 这东西甚至比老师还要珍贵! 一些青年把钱进和魏雄图举了起来。 钱进没想到青年们反应这么激烈。 他总感觉有人趁机捏自己的屁股肉。 而魏雄图更惨,他没有腰带是用了一根绳子系在腰间。 青年们动作太大把绳子给拽开了,这样他声嘶力竭的喊:“裤子我的裤子……” 钱进想带几个备考生去帮魏雄图搬家,结果魏雄图说他在大舅家根本没什么东西,就是一卷铺盖和几身不同季节的换洗衣物。 “本来有挺多书的。”魏雄图谈及此事颇有些遗憾,“都被我大舅妈送人了。” 钱进早就听出不对劲了:“你大舅一家对你们很不好呀!” 魏雄图轻描淡写的说:“还行吧,毕竟是我给他们制造麻烦了。” 钱进说道:“你人别这么内耗,不要有点什么事情先往自己身上找责任。” “消耗别人,开心自己,这才是正确的生活观!” “走吧,我陪你搬家。” 魏雄图舅舅家在城北区,这样他每天上班来回骑行时间超过一个半小时,非常辛苦。 相比老城区的城南区,城北区属于后发城区,它在生活、教育、医疗各方面资源方面会差一些,却因为新盖了工人新村,导致居住环境更好。 魏雄图大舅家就住在机械厂工人新村。 这是去年才交付的新楼房,以行列式五层楼为主体,每排自东向西排列8栋楼房,每栋房子分割为8间独立居室,每个居室面积最小也有35平方米。 钱进行走在小区里,仔细注意了环境和建筑风格。 现在没有改革开放,住房风格还是很保守。 虽然名为工人新村,可仍然是仿苏式筒子楼所建。 它们采用红砖外墙与平顶设计,每层住户共用长走廊和公共厕所,一层设置连排开放式阳台,然后进步之处在于给每个房子提供了单独厨房。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了。 苏式尖顶在十一月傍晚的夕阳下泛着橙红色,单元楼有老式防盗门,一进去就能闻见炒白菜的香味。 魏雄图的大舅家在三楼最西户。 他们上楼的时候,公共水龙头前排队的妇女们齐刷刷扭头,目光像探照灯打在钱进身上。 魏雄图很有寄人篱下的觉悟,脚步声比猫走路声还要轻,说话声更小: “我的东西很少,待会你在门外等等吧,我自己进去收拾了就走。” 钱进点点头,他闻到了炖肉的香气,也闻到了六六粉的刺鼻味。 楼里都是新房子。 魏雄图打开大舅家的朱漆门,钱进差点被晃瞎眼—— 门后挂着面当下罕见的大玻璃镜,镜面映出对面墙上的《领袖同志去安源》的油画。 魏雄图小心翼翼要去厨房,钱进瞥见厨房门板上被人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牛圈’两字。 他眉头顿时皱在一起,拉开门走进去。 有个妇女闻声出来,丰腴的圆脸蛋上带着嫌弃之色:“哎,魏家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了?” 她看见了钱进,目光上下审视一通后有些惊疑不定:“同志你是干嘛的?” 魏雄图介绍说:“大舅妈,这是我的同事……” “也是个老搬?”大舅妈立马又恢复嫌弃之色,“你带狐朋狗友来我们家里干什么?” “我可跟你说,你吃白食就罢了,要是……” “他吃白食?”钱进忍无可忍,“女同志我想问一下,我这位同事刚得到的自行车兑换券哪里去了?” “那样一件带加快轴的自行车兑换券,在任何人家里都够换一年美食吧?” 大舅妈不加掩饰的给他一记白眼: “说什么呢?魏家的,你干嘛呢?哦,上班了有工友了,带上工友来找我们麻烦了?” “那兑换券是你非要给你大舅的,可不是我们家里贪图你东西非要你的。” “要是你舍不得给你直说,我这就去给你拿,你别以为我家占你便宜。” 话是这么说,妇女根本没动作。 魏雄图想推钱进出门,低声说: “我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你别跟着受委屈,也别因为我上火或者惹上麻烦,否则我日后无颜面对你。” 然后他回头解释说:“我同事没这个意思,大舅妈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你看你现在本事大的,都能带同事来我家里了。还有你看这个同事,哎哟真厉害呀。”大舅妈冷笑。 “当初收留你的时候咱们可是约法三章的,你不准带狐朋狗友回来,否则你就赶紧从我家搬出去,我们是好人家,不能什么人都接待!” 魏雄图说道:“嗯,我今天回来收拾东西,就是要搬走了。” 大舅妈愣住了:“你要搬走?你你你搬去哪里?” 魏雄图笑道:“去泰山路,那边有一套空房子,我准备带我妹妹和我女儿搬去住。” 大舅妈眼皮眨得飞快,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一时之间支支吾吾起来。 钱进感觉很有意思。 她似乎并不想让魏雄图搬走。 难道这大舅妈是刀子嘴豆腐心,实际上对魏雄图还是有感情的? 魏雄图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大舅妈你忙你的,不用麻烦你帮忙。” “不过以后得麻烦你自己收拾卫生倒垃圾了,我也没法帮你们烧饭了,还有给向明补课的事恐怕也不好进行了……” 钱进生气。 他还是把这娘们想的太好了。 大舅妈裹了裹着缎面薄棉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就一脚踢在门口的脸盆上。 搪瓷盆撞开了厨房,露出全貌。 四平米空间里塞着煤球炉、碗柜和铺盖卷,其中铺盖卷塞在碗柜和煤堆之间,被染成了酱色。 油毡纸天花板上吊着落灰的腊肉香肠,唯一透光的气窗钉着塑料布,上面用钢笔画了一幅世界地图,但好些小岛屿已经被油烟熏得模糊不清。 钱进忍无可忍。 他将魏雄图推进厨房关上门开始训:“你这性子软的跟鼻涕似的,怎么当老师?怎么能教出厉害学生?” “这是你舅妈、你亲舅妈?她一直这么对你然后你就忍耐?!” 魏雄图苦笑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钱进摆手:“少来这套,难怪魏老师要把小汤圆带走,让小汤圆整天这么被人受欺负,她非少儿抑郁不可!” “我问你,这种亲戚你以后还想走动吗?” 魏雄图摇摇头说道:“以后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她家里也不想跟我走动了。” 钱进问道:“你除了给过他们自行车兑换券,还给过什么?” 魏雄图说:“再就是一些书和我下乡回来带的一些粮食干菜咸菜之类的。” 钱进说道:“把自行车兑换券要回来给魏老师用!” 魏雄图无奈:“你不了解我大舅他们一家,要不回来的。” “算了,这次离开,我以后不跟他们打交道好了。” 钱进冷笑:“你也不了解我!” 结果大舅妈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讨论声,她一把推开门喊道: “你们在我家里干什么?想干什么?” “爸妈你们快回来,看看他们魏家人要干什么!” 有老头老太着急忙慌的从水房赶回来,老头拿着报纸、老太手是湿的: “干什么?那小子敢干什么?” “让他滚蛋,不许他再住咱家里了!他路长帆是咱家倒插门女婿,看把他们家里能的!” 钱进擅长硬碰硬,出门说道: “魏雄图马上就离开你们家里,他给你们家里当保姆的工钱抵消住宿费和饭费,现在你们把从他手里拿走的自行车兑换券拿出来还给他!” 大舅妈梗着脖子说:“凭什么?” “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他自己把自行车兑换券送给我们的,现在还想要回去?做梦吧!” 钱进闻言笑起来:“凭什么?就凭我现在给你个机会。” “你现在还券那什么事都没有,否则你等着后悔吧!” 大舅妈噗嗤笑起来,指着他轻蔑的说:“凭你个臭老搬?” 魏雄图快速收拾了铺盖和几本书,说:“算了,咱们快走吧,你别跟着我倒霉更别因为我的事闹心。” 他不想给钱进找麻烦。 但钱进觉得他太软了,不知道斗争就是要斗。 敌人像弹簧,你弱它就强。 大舅妈发现他退让了便更加能耐,又看见他收拾的铺盖卷上有笔记本,去拿了火钳夹起来扔进炉子里。 火星溅到钱进的劳保鞋上。 钱进大怒。 魏雄图扑过去抢救,结果额头将灶台上的搪瓷缸撞进煤灰里,缸身上‘劳动模范’的红字被染成褐色。 “混账玩意儿死老8+1!”大舅妈尖指甲戳向魏雄图,”这缸子是你大舅七一年得的奖,摔坏了看你个穷老8+1拿什么赔!” 钱进一脚踩瘪了搪瓷锅,从挎包里拿出治安突击队的红袖章拍在桌子上:“这个赔!” 大舅妈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她没想到这个臭老搬还是治安突击队成员,这可不好惹。 但老头老太却不管这些,看到钱进踩坏自家搪瓷缸子他们张牙舞爪要攻击钱进: “你个瘪三敢在我家动手动脚,老子折断你胳膊……” “不赔钱别想走,你个驴日过的破比、母狗都不叫你日的烂叼……” “够了!”一声爆吼陡然响起。 魏雄图俊脸涨红、额头青筋暴起。 他突然爆发,猛地伸手进钱进挎包抽出里面的三棱军刺扑向大舅妈: “你们骂我笑话我讽刺我就算了!不准这么对我的同志!” 钱进赶紧抱住他后腰。 这次轮到他劝说魏雄图了:“哎哎哎大舅子别这样,咱一家子还得好好过日子呢……” 魏雄图削瘦的身躯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拼命往前冲: “我平日里给你们当牛做马跟奴隶一样你们还要干什么!我都说了要搬走你们还要怎么样!” “你们想逼死我是吗告诉你们我不会死!” “你们以为对我的同志可以像对我一样为所欲为那你们是想错了!” 锋利的三棱刺刀在狭窄的厨房里乱晃,扫过门板‘嗤啦’一下子刮出一道口子。 这是老铁匠们仔细打磨的利器! 老头老太第一时间转身跑:“报警、去报警!” 大舅妈也吓得脸蛋扭曲、踉跄后退,身子撞在镜子上,将镜子给撞了下来‘咣当’一声摔碎了。 这时外面响起个青年的声音:“爷爷奶奶怎么了?家里怎么了?” 老头欣喜的声音响起:“向明你可算回来了,还带着同学们?好,太好了。” “快,你们快进去,有犯罪分子进了咱家打砸抢,快去收拾他们!” 几个青年闻言顿时热血沸腾,拉开门蜂拥进来。 但锋利的军刺又让他们瞬间冷静下来。 领头青年看着手持军刺、双眼通红的魏雄图:“喂,魏家的,你疯了吗?” 面对自己的学生,魏雄图冷静的很快。 钱进将军刺夺下来塞回包里,说道:“咱们先走,事情回头说、券回头要。” 这大舅哥脾气太吓人了。 估计是属牛的,牛子的牛。 一直软塌塌,受到刺激突然之间就能充血硬邦邦。 他的爆炸让钱进后续计划无从施展,得先让他冷静下来,否则伤了人可没办法收场。 钱进有办法无伤收拾这一家子。 领头青年向明说:“你是谁?你们往哪里走?” 钱进不搭理他,回身用军刺划掉了‘牛圈’两字,改成了‘书房’。 他对惊慌的大舅妈说:“魏老师不是什么老8+1,是能教出大学生的优秀教师!” 向明一行人看着默默抱起铺盖的魏雄图,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青年问:“魏老师,你、你不在这里住了?” 魏雄图默默点头。 青年沮丧的说:“向明我就说过,你家里人对魏老师尊重一些,否则他迟早要走。” 后面的胖青年学《林海雪原》中的名台词喊了一嗓子:“老九不能走!” “魏老师,你是我们的老师,你走了谁给我们补课?要不然你去我家住吧,去我家免费吃住,我家里肯定尊重你……” “胖子你别瞎说,”向明强硬开口:“没事,没了张屠夫还得吃带毛猪?” “咱下午不是得到消息了吗?泰山路上开了个很大的学习室,条件很好。刚才我又得到消息了,那学习室来了新老师。” “我在那里面有朋友,我带你们去那里学习,肯定比跟着这个魏家的要好!” 钱进听了哈哈笑。 向明指着他说:“你他妈笑什么?你到底什么东西?” 钱进慢条斯理的戴上红袖章,说: “我叫钱进,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劳动突击队总队长,学习突击队队长。” “有件事很巧合,你们说的那个学习室,全名应该叫学习突击队教室,是我主持办成的。” “更巧合的是,你们所说的泰山路学习室来了新老师,就是这位魏老师!” 青年们呆住了。 向明下意识说:“你就胡扯吧!” 钱进笑着推开他:“是不是胡扯,你可以跟着我去看看。” “不过我劝你们不要去,因为去了也是白去,学习室不欢迎你们!” 说着他接过铺盖卷率先下楼。 三楼窗口传来大舅妈的叫骂,很快被公共水龙头旁的议论声淹没。 胖青年追上他叫道:“你不是吹牛逼?你真是钱进!” 钱进抬起胳膊让他看红袖章:“你们既然知道钱进,应当知道他是泰山路治安突击队副队长。” 后面追出来的青年表情垮了:“草,完蛋了!” “我都说过啊,向明你家得对魏老师好一些,你们平时太欺负人了!” 钱进看了青年一眼:“算你好歹有良心、有正义感。” “那你去学习室吧,你这样能明辨是非的青年确实应该考大学。” 青年立马乐了:“嘿,谢了,钱校长!” 胖青年急了:“钱校长魏老师留步啊!” “我不是找补,你问马串子,我平时也是这样,你问魏老师,魏老师我妈可是给你送过笔记本当你给我补课谢礼的!” 魏雄图点头:“他们五个都是好青年。” 钱进说道:“行吧,魏老师是个好老师,他不想坏了你们前程,还想送你们进大学,那你们去泰山路学习室吧。” 胖青年很机灵,立马说:“钱校长您放心,我们跟向明划清界限!” “实际上我们真看不惯他家里对待魏老师的态度,我们劝过他的,可我们不是他家里亲戚也不是他家人领导,我们说话没有分量……” 钱进摆摆手:“我相信你。” “另外别担心,我们搞教育的不搞划清界限那一套,你们只要是正直善良的好青年,那我们的学习室就欢迎你们!” 青年们松了口气。 钱进继续说:“我这辈子最讨厌两种人,第一种就是搞划界限那一套的人,第二种就是没跟向明这一家子划清界限的人!” 青年们面面相觑,然后拔腿跑了。 向明喊他们。 喊的越大声,他们跑的越快。 PS:今天还是爆更的一天,希望大家有月票的能支持一下,拜谢了。祝兄弟姐妹们身体健康,阖家健康。 ------------ 第25章 美邻至,鬼市开,多情山鸟不须啼(求订阅) 夜风席卷了泰山路上的枯叶,天色已经漆黑,5路电车上售票员摇着铃靠站,车尾的标语被煤灰蒙得泛黄。 魏清欢下车的时候看到了钱进,顿时嫣然一笑: “你不用来接我,我还能不认识路?” “怕你走丢了。”钱进笑着递给她个暖水袋。 魏清欢给他看围巾:“阿姨这件围巾很暖和,我又刚下车,不冷,你自己抱好暖水袋,别受寒。” 钱进塞给她:“我是属火炉子的,不怕冷,走,先跟我去204。” 魏清欢顺从的跟上去,随意的问:“怎么还去204?那里不是不开学习室了吗?” 钱进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双布鞋踩在梧桐叶上,沙沙声混着自行车清脆的铃声和下班工人的说笑声正好组成了77年的街头交响乐。 钱进提着三节电池的手电筒走在前头,光柱扫过斑驳的砖墙,一只正在往墙缝里掏越冬壁虎的野猫被吓跑。 天黑的早,筒子楼窗口已经透出了低瓦数灯泡的昏黄暖光。 魏清欢攥紧教案本,蓝布衫下摆还沾着粉笔灰。 她凝神看了眼灯光,知道自己未来的家就在这样一扇窗户后。 轻车熟路上二楼,黄锤摇头摆尾来接客,眉眼之间颇有谄媚之色。 这条聪明的狗已经从主人对待魏清欢的态度上看出了一些东西。 魏清欢挠挠它的脑门走进204,瞳孔突然收缩: 15瓦灯泡下弓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是魏雄图正用高粱秆扎的扫帚清理床板,劳动布工装肘部打着补丁,早就浆洗得发白。 “老魏同志?!”魏清欢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 她随手将教案本一递,黄锤赶紧叼起来。 魏雄图转过身来,手里攥着半截高粱秆扫帚冲她挥舞示意。 灯光不够亮堂,却足够将他秀美的容貌照的清清楚楚。 看到妹妹,魏雄图笑起来:“小清,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钱进对黄锤晃了晃头示意它出门,然后关上了房门。 煤球炉上的水壶腾起白雾,炉边上烤着的三合面馒头片已经焦黄。 魏清欢隔着白雾与哥哥对望,忍不住又搓了搓眼睛:“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里?”魏雄图不好意思的笑,“钱总队把我接过来的。” “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俩其实是在一起干活的工友……” “你俩是工友?”魏清欢更是惊奇,“你不是分配去茶坪当采茶工了吗?我还建议你带两盒烟给茶坪领导当见面礼呢。” 魏雄图解释说:“居委会本来是这么安排的,后来有个同志在闽南插过队熟悉采茶工作,于是他想当采茶工但却被分配到供销总社当搬运工。” “他不想当老搬,而我觉得供销总社是好单位,就跟他换了工作。” “结果你和钱进分到了一支搬运队?”魏清欢惊喜的叫了起来。 魏雄图讪笑搓手:“你说是不是巧?” 魏清欢见此立马冷笑:“是够巧的,别撒谎,你可不会撒谎。” 魏雄图解释:“我没撒谎,确实很巧,我起初不知道钱进也去供销总社当了搬运工。” “到了礼拜天我去移交档案时看到了钱进在新工名单上的信息。” “你跟我提过他,然后我就给领导送了点东西,把我分配到了他要去的仓储运输部甲港大队……” 聚少离多的兄妹相见,一时之间打开话匣子聊的连绵不断。 主要是魏清欢一切被蒙在鼓里,所以一个劲发问。 魏雄图收拾好被褥说:“咱们后面再聊,今晚是我第一次去学习室当老师,得赶紧去了。” 魏清欢轻轻给他一拳:“你还去学习室当老师了?” “好呀,老魏同志,你跟老老魏同志越来越像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你们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魏雄图不擅长跟人打交道,哪怕是自家妹妹也如此。 他拿起自己的笔记本仓皇离开:“就去甲港那一件事、就那一件事。” “我先去上课了,你今晚也把行李搬过来吧,以后咱有自己的家了!” 内屋的木头床已经收拾好,上面铺了一床褥子,褥子上又铺了一条崭新的羊毛毯子。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钱进送给她一条同样的毯子。 魏清欢只以为自己跟钱进以后结婚了,会住在这楼里,却没想到现在已经在此安家了。 她急忙出门,看见钱进冲她笑。 这让她很不好意思,说:“喂,你们两个什么都瞒着我呀?” “不过是个很大的惊喜。”她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幸福很简单,一家人在一起就好。 钱进说道:“这事你得怪你哥,我也是刚知道他的身份。” “这不,我得知你们是亲兄妹就赶紧把他的铺盖卷搬过来了,让你和小汤圆也可以搬到这房子里住。” “如此一来你和小汤圆就不用住集体宿舍了,你晚上再也不用顶风冒雪、着急忙慌的赶回宿舍了。” 魏清欢抚摸房门,目光有些悠然:“是啊,以后我不用带着汤圆听同事们的冷嘲热讽了,我哥也不用寄人篱下了。” 她又问:“你帮老魏同志去搬家,见过他的大舅一家了?” 钱进一愣:“他的大舅一家?” 魏清欢笑道:“我哥那个闷瓢葫芦呀,看来他什么都没跟你说!” “我的家庭情况挺特殊的,我跟老魏同志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母亲是我父亲的二婚妻子。” “所以他的大舅并非是我的亲戚。” 钱进恍然:“难怪你没有住那里呢,我还以为是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 魏清欢摇摇头:“即使那是我的大舅我也不会去住的,你要是见识过他一家人,那你也不会去住,只有老魏同志的好性子才能忍受他们一家的欺压凌辱。” 这点确实。 “不过老魏同志是没办法,我知道他不想住那里,所以我一直希望学校能给我分房子住,只有那样我们一家人才能逃脱苦海。”说着魏清欢突然有点害羞。 “那次我去段校长家里闹,实在没办法,结果恰好让你看笑话了。” 钱进说道:“我没看到笑话,只看到了一位女同志为了给家人争取幸福生活而甘心付出一切代价的场景!” “没看出来,你还挺能说会道的。”魏清欢笑起来。 钱进说:“怎么着,老魏老师去上课了,你小魏老师是不是可以去搬家?” 魏清欢回头看这间房子,情不自禁的重重点头。 她又回过头来冲钱进笑,笑的眼睛弯弯:“你要去帮我搬吗?” 钱进夸张的说道:“赴汤蹈火啊老师!” 此时正好人民流动食堂已经收摊。 倒三轮送回了仓库。 钱进去骑车,朱韬急忙带人把车上的家伙什卸下来:“钱总队你猜今天营业额有多少?” 尽管已经营业多日,可每次到了晚上清点营业额的时候,队员们还是要凑到一起、还是会激动不已。 钱进才不关心这些呢:“我猜有三百块——你们给我让开,魏老师在外面等着我呢。” 天寒地冻,怎能让佳人受冻。 蹲在地上抽烟的赵波猛然跳起:“草,钱总队你的神机妙算不灵了,今天是四百块!” “哎哎哎,钱总队,咱一天营业额四百块啊!” 他们以为钱进也会震惊。 结果钱进已经骑上车子跑远了。 倒三轮车斗宽敞,钱进让魏清欢坐进去,在后面跟彪哥送煤气罐一样载着她去往人民夜校。 深秋的夜风卷着枯黄落叶掠过柏油路面,三轮车的铁皮斗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钱进使劲蹬着脚踏板,魏清欢裹着围巾缩在车斗里。 路灯昏黄的光晕从她垂落的麻花辫上淌过,像给青丝缀了层金箔。 有电车驶过,气流卷起落叶乱飘。 魏清欢忽然跟小孩似的,伸手一片一片的接梧桐叶。 有自行车队打着铃铛交错而过,时不时有人八卦的往车上看,然后有细碎的声音传出: “这是带媳妇回娘家的?” 魏清欢当没听见,低着头跟数钱似的数她先前接住的叶片。 但她没戴围巾,露出的后颈泛起红晕。 倒三轮骑行到夜校停下,魏清欢下车后忽然将一支树叶递给他: “送你个不值钱的礼物,这片叶子挺漂亮的,你看它叶脉上凝着白霜。” 钱进小心翼翼的插在三轮车的车把上。 相比魏雄图,魏清欢的私人物品就多了,主要是还有小汤圆的衣服用品。 还好这年头物资匮乏,多也多不到哪里去,钱进看后估计倒三轮一车能装上。 有女老师看到魏清欢收拾东西,问道:“魏老师,你这是去哪里?学校给你分房子了?” 魏清欢笑道:“不指望了,我和我哥给泰山路的学生当辅导员,泰山路的领导可怜我们兄妹没地方住,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子。” 女老师看向忙碌的钱进,问道:“是这位领导给你们安排的吧?” 魏清欢不好回答,她怕给钱进惹麻烦,便笑了笑去帮钱进搬箱子: “这个是樟木的,很沉重,我帮你。” 钱进说道:“我现在当老搬靠的就是力气,放心吧,咱工人有力量!” 他使劲挺胯。 这箱子真他娘沉! 小汤圆给他喊着号子:“一二一,吃虾米!一二一,吃鸭梨!一二一,吃烧鸡!” 魏清欢从旁边托起箱子:“主要是东西放的杂乱,重心和平衡不好把握,你来搬我来扶……” 两人协力将箱子装车,其他女老师见状一起来帮忙。 一为了能在钱进面前示好。 二是高兴,以后宿舍里终于没有孩子了。 东西装好车有点满,魏清欢不太好上车,钱进伸手扶着她找了个地方。 他送魏清欢上车的时候在腰上扶了一把。 很软。 魏清欢有所察觉,身体抖了抖,找了合适地方赶紧坐下。 见此钱进有些尴尬,赶紧上车准备出发。 小胖丫眨巴着眼睛疑惑的问:“好吃姑父,你让我自己爬上去?” 我姑自己都爬不上去! 钱进想起还有个小的,赶紧下去把她抱上车。 倒三轮回程。 小胖丫第一次坐这种车,开心的叽叽喳喳。 魏清欢也很开心,搂着小侄女解答着她的提问,时不时还问钱进一句‘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钱进的情绪价值被拉满,把车子蹬得飞快。 恐怕只有这个年代,漂亮姑娘坐个倒三轮不但不会感觉丢脸还会感到幸福了。 过几年进入八十年代,漂亮姑娘们就要追求摩托车了,九十年代开始追求小汽车。 回到筒子楼,魏清欢扛着铺盖卷、小胖丫抱着小枕头进入204: “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这是你爸爸的房间,里面是姑姑的房间,你跟谁住?” “我跟好吃姑父住,姑父家里一定有好多好吃的。”小胖丫期待的说。 钱进眨巴眼。 哎你猜的还真准! 他给魏清欢拿来一些糖块哄孩子,这才把小胖丫劝留下来。 此外他还给魏清欢一些润喉糖:“讲课感觉嗓子不舒服你含着这个。” 这是急支润喉糖,含有甘草、桔梗等草本成分,含下后能形成咽喉保护膜,适合长时间说话后的持续护理,比西瓜霜和金嗓子之类的要更适合教师人群。 魏清欢含了一片,清凉爽口的感觉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四小早就认识他了,纷纷跑来好奇的问:“魏老师你要搬来住了?你跟前进叔当邻居啦?” 魏清欢含笑点头:“是呀,以后咱们都是邻居了,别叫我魏老师了……” “姐姐好!”刘三丙急忙说。 钱进摆手说:“呃,不要叫姐姐,其实她跟你们叔我差不多大……” 他猛使眼色。 四小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阿姨好!” 钱进使劲挥手:“滚蛋滚蛋,大米饭都白吃了,还不如个小汤圆懂事呢!” 魏清欢顿时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给他一拳:“你就拿汤圆开涮吧。” 汤圆确实很懂事。 她分给四个哥哥一人一块糖,然后四个哥哥就要带她去玩。 汤圆没跟着跑,去左邻右舍家敲门给人家分糖。 钱进夸奖她:“小汤圆真大方。” 魏清欢低声说:“她是把自己的好东西分给别人,去讨好邻居们,以往,以往我这么教过她。” 然而这一层楼上钱进就是楼王,邻居们都得讨好他…… 钱进给四小一摆手,得到指令的四小拎着小汤圆去找这栋楼的其他孩子,十多个大小不等的孩子开始楼上楼下的闹腾。 黄锤跟在后头又追又扑,好不开心。 钱进帮魏清欢开始收拾东西。 放箱子、撑桌子、放被子,然后拿起暖和去打热水:“我给你们多打点水,打两壶,晚上泡泡脚会舒服。” 他的脚步声在楼道里远去。 可炉子上分明有烧水壶在冒着热气。 内屋的灯已经换成了白炽灯,灯光雪亮,方便看书。 但钱进还是拿来了一个台灯。 魏清欢坐在床上环顾四周,觉得这房子比以前雕梁画栋的大房子更像自己的家。 收拾妥当,她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学习室。 学习室里墨香味浓郁。 两台木质滚筒印刷机被学生操作的欲仙欲死,随着印版纸被放入,不断有印刷着黑色油墨的教案被人拿走。 魏雄图叮嘱他们:“好好吹一下,不要着急上手,这油墨干的比较慢。” 看到这两台学习神器,魏清欢很惊喜:“呀,哪里来的印刷机?以后我可以给同学们印试卷了。” “是魏老师带来的!”正在操作印刷机的青年高兴的说。 魏雄图低声解释:“是钱总队找来的,但他为了让学生们能对我更快的产生好感也为了我能更多的获取威信,就说是我带来的。” 几百张语文教案被传下去。 备考生们如饥似渴的看着上面内容,这下子他们学习起来就有纲领了! 有了印刷机,魏清欢也不用在小黑板上写题解答了。 她拿了一张印版纸往上写下题目和解题思路,然后印刷后发下去,备考生们先答题,再根据集体思路学习,这样再不会的才用魏清欢出马。 钱进过来看了看。 他觉得这样一来魏清欢还是辛苦。 毕竟她白天还得在夜校讲课。 于是他准备了热茶给魏清欢和魏雄图:“喝杯茶休息一下,不用总是去忙活。” “特别是魏老师你白天要给学生讲课现在晚上还得讲,多累啊。” 魏雄图一愣:“可我白天是在港口干搬运呀。” 钱进说道:“魏老师讲课要用嗓子,你干搬运也用嗓子?” 魏雄图叹气。 魏清欢喝了口茶水笑道:“没关系,当老师就是这样,这里有些人的数理化底子很差,我得想办法给他们打基础。” 钱进说道:“不用这么辛苦吧?无愧于心就行了。” “你休息一下,咱们一起出去转转?” 此时有学生举手要提问。 “我不辛苦,不用休息,”魏清欢放下杯子回头一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正在喝茶的魏雄图听到这话突然就咳嗽起来。 钱进帮他拍肩膀:“多大的人了,还不会喝水吗?” 魏雄图吃惊的看他。 钱进疑惑:“怎么了?” 魏雄图招招手带他去门外,先是长叹了一声,又一脸无奈的冲钱进摇头。 钱进问道:“你喝茶喝醉了吗?” 魏雄图说道:“是你这都不懂吗?刚才小清的话你不懂吗?” 钱进说道:“你以为我文盲吗?我当然懂了。”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话的意思是桃李虽然不会说话,但因其甜美可口,人们都会争相采摘,以至于树下走出了小路。” “这句话用在教育上,意思是优秀教师可以以品行和教学赢得学生的敬仰,无需自我宣传,学生自然慕名而来或者说好名声自然而来……” 魏雄图点头说道:“我的好同志,你确实有文化但还有进步空间。” “我问你,你问她什么了” 钱进说:“问了一句‘不用这么辛苦吧’,你没听见?” 魏雄图无奈的说:“没聋,听见了,可我也听到小清的回答了,她说她不辛苦,不用休息!” “你还问了什么?” 钱进无语:“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不是学生找你学解题思路,你直接说答案!” 魏雄图长叹道:“她这句话是回应你的那句‘咱们一起出去转转’!” 钱进说道:“那这句话怎么回应我的邀请了?” 魏雄图说道:“因为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句话出自伟大的爱国词人辛弃疾之手,是《一剪梅》的收尾。” “在它前面还有一句话,应该连着用,小清就是用这句话来回应你出去转转的邀请!” “多情山鸟不须啼!” 魏雄图拍拍他的肩膀重回学习室: “你要对她好一些,别跟以前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一样,枉费小清一番真心。” 钱进愣住了。 文化人是这么谈恋爱的吗? 他背着手往回走。 感觉今晚风儿甚是温柔。 回到房间,他搬出书来:“学吧,学到老活到老啊!” 搬出来的是小人书。 他打开台灯仔细看起来。 画风确实很好。 应该颇有价值。 他锁门拿出金箱,将全套的《三国演义》全给塞了进去。 商品信息迅速出现: 《三国演义》连环画(一版一印)·全套·1957-1963年·人民美术出版社·95成新。 145000元。 钱进精神一振。 这套连环画价格这么高? 他毫不犹豫选择卖掉。 此外他手里还有好些连环画,箱子里当时找出来的连环画得有两百本之多。 但多数是一篇一个故事的短篇,比如什么《寻太阳》、《立刻要爆炸了》、《美丽的路》、《在风雨中成长》等等。 这些价值不大。 钱进点了二十本上架,总价值不过才860元。 他又把其他短篇故事上架,价值还是不高,全部五十多本才卖出了四千块。 剩下的还是两整套连环画,一套是《中华传统民间故事》,足足有70本之多,还有一套是《东周列国志》。 其中《中华传统民间故事》印刷年代也挺早,是1959年的东西,包含《李世民登基》、《天池的传说》、《长鼻子老头》等等。 钱进满怀希望上架商城。 没有惊喜但也不失望。 这套连环画没有那么大的价值了,全套70本合计是70000元。 《东周列国志》有多本缺失,价值更低。 但钱进已经很满意了。 毕竟是意外之财。 他将连环画全卖掉,商城存款就超过了三十五万。 琢磨了一下,钱进又买了好些烧烤料出来。 他准备下乡时候找黄老铁他们车几个烧烤架出来,现在就开始上烧烤。 不烤肉也不烤菜,就烤面饼! 这东西好吃又能填饱肚子,主要是面饼在当下不是罕见东西,可以从副食品店买到各种软饼硬饼。 到时候抹上油加上调料一烤,价格翻个几倍的往外卖肯定好卖。 十点钟他习惯的去接魏清欢。 现在魏清欢不忙着回宿舍了,就说:“我再上一个小时的班吧。” 钱进心疼她:“让大魏老师上吧,你回去哄孩子睡觉。” 魏雄图倒是很能吃苦耐劳,或者说他乐在其中。 他也劝妹妹先行回去:“我再靠一靠时间,到12点也没事,反正就一个月了,我突击一下。” 虽然钱进在学习室里总体贴魏清欢不体贴魏雄图,但真到了甲港码头上,他还是很照顾魏雄图的。 第二天钱进和魏雄图一人一个大挎包骑车去了港口。 他想好了,给工友们多塞点东西,然后工作量上照顾一下魏雄图,让他能多休息。 结果两人来到办公室,发现胡顺子等人反应很不对劲。 他们看到挎包后没有跟见了美少妇的汁男一样围上来,而是目光躲闪、面露尴尬。 钱进立马警惕:“怎么了?你们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胡顺子闻言气呼呼的站起来:“什么话啊?小钱,你这是应该对同志说的话吗?你不信任你的同志吗?” 钱进狐疑:“那你们没做对不起我的事?” “当然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胡顺子坚定的说。 钱进正要道歉。 他接着说:“我们只做了对不起你俩的事,嘿嘿。” 老拐弱弱的说:“小钱这事不能怪我们——昨晚下班时候,宋大队突然来抽检咱们的出勤情况。” 康信念沉重点头:“我们给你俩解释了,胡头还帮你俩请假。” “可是没有用,宋大队非要记你俩下午缺勤!” 钱进闻言松了口气:“这事啊?好吧,我知道了,我不怪你们。” “那太好了。”胡顺子露出笑容。 “我恨你们!”钱进接着恶狠狠的说。 胡顺子‘啊’了一声,目瞪口呆。 钱进随即哈哈笑起立:“开玩笑而已,宋大队又没资格开除我俩,他爱记缺勤就记吧,这不是事。” “对,他就爱瞎记吧,就是记吧。”胡顺子上来跟他勾肩搭背。 钱进知道以宋鸿兵的小鸡肚肠,肯定会来找自己两人的麻烦。 但他不怕。 大队长这名号听起来威风,实际上就是管一帮搬运工而已。 没什么大权力,起码他没资格开除正式工。 既然不能开除自己,那钱进怕他干什么? 看到钱进确实不怪罪自己一行人不讲义气,众人松了口气,纷纷上来竖着大拇指称赞他‘豁达’。 康信念更是说:“我就说咱们瞎担心,小钱和小魏那是什么人?那是将军拳头跑开马、宰相肚里能撑船!” “既然这样,小钱小魏你俩今天带了什么?” 钱进打开挎包开始分:“都是好东西,今天我去了九条巷把里面的好东西全给咱们同志换出来了。” 风干鸡、腊肉、香肠、各类果脯和花生瓜子等常见干果。 这在当下年代全是干部人家才能接触到的食物,包括花生瓜子也是如此。 别看27年花生瓜子已经没人吃了,在77年它们是城里老百姓只有在年底才能见到的好零嘴。 平日里不管供销社还是农贸市场又或者副食厂,都没有花生瓜子出售。 钱进将食物交给胡顺子由他来分。 胡顺子说:“老规矩,咱们按照体重来分福利。” “为什么按照体重分呢?小钱小魏和小李是新人不明白,老康你给解释一下。” 康信念苦着脸说:“因为咱们的分配原则是按照劳动量来分,可劳动量不好统计,实际上咱们都知道,老搬的劳动力跟力气是正比。” “力气又跟体重是正比,于是咱分福利就是按照体重分。” 钱进没意见。 反正又不分给自己。 李成功很有意见,说道:“胡头,这样不合理!” “那按照工龄来分是不是就合理了?”胡顺子横眉怒目的看他。 李成功顿时萎了。 他还没有工龄。 胡顺子将最大的一份福利分到自己包里。 他满意的系上包带,说:“别以为我这个当工头的就会占便宜,其实今天我有大好处给你们。” “我打听过了,今天有一艘美帝客货轮入港,到时候我带你们去看洋人。” 钱进哑然失笑。 不是吧。 这年头看洋人都成娱乐活动了? 魏雄图摇摇头:“洋人有什么好看的?无非是黄头发绿眼睛之类的,他们跟咱们还不都一样是人吗?” 老拐给他使眼色:“不是真去看洋人,实际上是去闯鬼市。” “洋鬼子们带着一些好东西,咱们也带上东西去跟他们搞交易,因为这是洋鬼子组织的市场,所以叫鬼市。” 钱进一听,顿时心思活泛。 这个可以啊! 魏雄图吃惊的问:“这不就是走私吗?” 康信念急忙说:“什么走私?别瞎说,治安局和港务局都不管的,这是港口多少年的老规矩,是给咱们老搬的福利!”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说: “小魏我们都知道你的觉悟很高,抓走私犯立过功,可你这次别昏了头,咱们不是走私。” “即使你去报警也没用,这真就是港口上的潜规则,到时候你去看吧,其他工人也会闯鬼市。” “甚至还能碰上换便装的治安员、缉私员呢!” 钱进笑道:“大家不用放心,尽管担心好了,我们还能祸害工友?到时候我们肯定要跟着去开眼界。” “这就好。”众人跟着笑起来。 但有人突然瞪大眼睛:“等等,不用放心?!尽管担心?!” ------------ 第26章 搅乱鬼市,浑水摸鱼(求月票) 十点整,一艘漆着‘ES2-S-Free’白漆字样的铁壳巨轮鸣着汽笛靠岸。 晨雾散尽没多久,能看到甲板上影影绰绰站着很多人。 有金发碧眼的女郎裹着貂皮,有强壮粗俗的水手叼着烟卷,还有几个穿西装的老头正满怀兴趣的打量港口。 码头上也站着很多人。 有穿深蓝劳动布工装和绿色旧军装的装卸工蹲在缆桩上,有身穿深蓝劳动布工装和绿色旧军装的搬运工们抄着手,还有穿绿色旧军装的航运水手。 他们当中有人没见过外国人,这次是来看稀奇的。 但更多的人是寻找机会上船闯鬼市。 洋鬼子组织的黑市。 胡顺子给众人放了短假,带着搬运工们找了个好位置往船上看。 魏雄图跟在钱进身边,他有些担忧,低声问:“咱们得罪了宋大队,你说他现在会不会躲在哪里盯着咱们?” “一旦咱们去闯鬼市,他趁机报警抓咱们,到时候咱们可就有麻烦了。” 钱进安慰他说:“这个你放心,他没有这胆子也没有这能耐。” “你不知道洋鬼子的黑市为什么可以堂而皇之的存在吗?因为根据国际法,船只被视为所属国的拟制领土,就是国家领土的延伸部分。” “这种情况下他们在船上搞黑市交易,只要别涉及到太过分的违禁物品,仅仅是交易些衣食住行的商品,那港务局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拐也安慰他:“小钱说的这些我不懂,但我知道宋大队也会上去参加交易。” “就算他不去他也不敢举报,这是牵扯到多少人的黑市,要是被他给捣毁了,你以为大家伙会放过他?” 魏雄图恍然的点点头。 钱进也有疑问:“老拐,咱还带了点东西可以上船搞交易,我看很多人是空着手的,这样他们上船能干嘛?” 老拐嘿嘿笑:“多数人不是准备立马闯鬼市,他们是想来看看这个船会不会办鬼市。” “其实咱们也是这样,先看看人家办不办鬼市。” “要是办了鬼市,那咱就不着急了,这种大船不会马上走,鬼市会持续上几天时间。” “今天大家多数空手,上去先看看货,后面几天带上东西了才是闯鬼市的高峰期。” “给你俩提个醒,这些洋鬼子喜欢金银珠宝老物件,越老的越喜欢,什么古钱银元金银器比咱的钱好使……” 钱进乐了。 这是来抢生意的了? 不过似乎也来了可以给自己打掩护的了! 老拐继续给两人介绍。 海滨港的国际港是大港口,每天都有来自国外的船只停靠每天也有发往国外的货船入海。 但这些船中只有很少的会办鬼市。 一般的船因为船员少、可交易物品少,办不起鬼市,这种情况下船员水手们往往会跟固定人员搞走私。 只有客船或者客货两用船才能达成办鬼市的条件。 可因为国家政策,现在外国人要进入大陆很麻烦,所以客船很少。 而根据胡顺子得到的小道消息,这艘ES2-S-Free号船就是客货船,很可能办鬼市。 小道消息往往很准。 船只停靠后,港口广播正播送《全国教育界人士集体会议公报》,广播声很大,却盖不住美帝船上飘来的朋克摇滚乐。 这艘客货轮在船头架起了高音喇叭,摇滚乐嗷嗷的在海面上飘荡。 胡顺子可不知道这劲爆音乐大有来头,他松了口气,兴奋的说: “怎么样?我就说我不会坑你们,洋鬼子开始鬼哭狼嚎,这说明要开鬼市了!” 港口工人们听不懂当下打遍全美音乐圈无敌手的摇滚乐,他们觉得这是外国鬼叫。 而外国船员们往往用这种音乐当鬼市开场音乐,于是更要把洋鬼子的黑市叫鬼市了。 魏雄图对老美高音喇叭放音乐的做法很不感冒,怒道:“这是意识形态斗争!他们故意放这么大声的!” 港口广播站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港口所有大喇叭声音猛增,放起了《工人阶级硬骨头》: “工人阶级硬骨头,跟着领袖我们向前走。” “胸怀祖国放眼世界,革命的路上决不停留,高举红旗勇敢前进,我们是新时代的火车头……” 就在工人阶级的注视下舷梯打开。 一些工人同志便急匆匆上船。 为了防止有人黑上船,舷梯只通往一个封闭的底舱。 钱进跟着人潮挤进底舱,闻见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水手在里头支起折迭桌,塑料布上摊着肉罐头、咖啡豆、牛仔裤、电子表等等各类物资。 钱进随意打量,看到了一排的黄铜外壳防风打火机。 这些火机上印着裸女,在国内根本拿不出手,可是却依然有很多人兑换。 老拐瘸着腿挤到一个烟酒摊位前。 他撸起袖子将崭新的手表交给个谢顶中年白人,冲着一条条万宝路香烟比划着说:“要这个,换十条!” 钱进去看热闹,问道:“你换外国烟干什么?” 人声嘈杂,老拐大声说:“过年走亲戚有面子,在黑市有市场,能换好东西。” 钱进点点头。 谢顶洋人也冲老拐边说边比划,他的脸上带着微笑显得很友好,说话腔调也彬彬有礼。 但钱进听到了他一开口的称呼是‘沁克’! 他的英语水平很烂。 可Chink这个词却听说过,因为互联网时代时不时就有新闻说美欧某个国家的明星或者运动员用这个词来蔑称国人。 另外谢顶白人口中频繁出现了‘法克’、‘雪特’这种词汇,他还听到了熟悉的‘son-of-bioch’! 老拐显然听不懂这些词,还因为对方客气的姿态而更客气的点头哈腰: “同志,我这块表是好东西,我们的名牌货,它能用五十年不会坏,所以我只要十条烟卷绝对不过分……” “如果不行那就八条,这是底价,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两人沟通不了。 秃顶白人招招手把一个亚裔叫来,指着老拐开口还是‘沁克’这个发音。 亚裔是翻译,他笑着帮两人翻译同时看了看老拐的手表,最后对秃顶白人点点头。 秃顶白人露出笑容,将六条烟卷推了出去。 老拐用粘着海盐的工作服包起烟卷,满脸笑容。 钱进随意的问翻译:“同志,这位外国同志总是说法克、碧池,这两个词什么意思?” 翻译笑道:“法克是你好,碧池是朋友。” 钱进恍然大悟,搂着翻译竖起大拇指:“法克,碧池!” 翻译笑着回:“法……” “法克,碧池!”钱进又对着秃顶白人说道。 秃顶白人拉下脸来,翻译急忙跟他挤眉弄眼的解释。 听完翻译的话,秃顶白人哈哈大笑也冲钱进竖起大拇指。 不等他开口,钱进带着老拐离开。 李成功兴高采烈的找到两人,说:“拐叔你换了香烟?正好,我有打火机,回头你吸烟的时候我给你点一支。” 他展示手里的防风打火机,爱不释手:“看,纯铜材料,绝对的好东西。” 钱进接过打火机看了看。 第一时间皱起眉头。 他接触过纯铜防风打火机,他给刘家生产队送过一批次这东西。 纯铜打火机是很沉的,手感很好。 可是这打火机不对。 它也挺沉,但比纯铜打火机有差距。 钱进看打火机底下。 隐约猜到了猫腻: 这不是纯铜打火机,这是用铜皮包裹的塑料打火机! 因为这打火机底下没有补气孔。 这样只有两个可能: 一,这是一次性打火机。 二,这打火机被进行了二次加工,用铜皮包住塑料机身冒充铜制打火机。 钱进不知道当下有没有出现一次性打火机,但他知道现在塑料打火机肯定在欧美已经广泛占领市场了。 因为他曾经在商城看到过一款复古塑料打火机,上面喷涂的都是1973这个年份,商家的解释是塑料打火机出现于1973年。 他问李成功:“你用什么兑换了这打火机?” 李成功笑道:“我买的,花了十块钱,但不用票。” 十块钱! 十天工资! 钱进问道:“能不能退?” “为什么退?”李成功疑惑。 钱进在这里不便解释,就说道:“你相信我,它不值十块钱……” 此时旁边传来惊呼声。 他们纷纷看过去,原来是一个穿花衬衫的白人叼着雪茄踢翻了一个箱子。 这里面全是杂志,封面女郎们袒胸露乳、穿着丝袜高跟,摆出了一个个魅惑姿态。 工人们脸红了。 他们如同看到猛虎蛇蝎,一边猛看一边躲避。 这是当下绝对不能碰的东西。 但有人胆子大。 两个青年跟花衬衫拉了翻译凑到一起热聊了起来。 钱进回过头来想提醒李成功,但此时李成功已经不见了。 倒是魏雄图找了过来。 魏雄图拉了他一把着急的说:“我看见宋鸿兵了!” “我一直没敢进来,而是待在舱门口,然后看到宋鸿兵上船了,康信念还跟他待在一起!” “你说会不会是康信念给他通风报信来抓咱俩?” 钱进正要说宋鸿兵可能也要闯鬼市。 结果听到了康信念跟他混在一起的信息。 这就有鬼了。 钱进从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借着人群的掩护出底舱门回工作岗。 现在他们一队人都去闯鬼市了,他便进办公室锁门,将金箱子拿出来下架了暂时存放在商城里的皮头套。 假发、皮头套配上墨镜和大胡子,换上一身新工装,他摇身一变,任是谁也没法将他跟钱进形象联系在一起。 这样他在上船可就谁也不怕了。 重新回到底舱,此时人更多了。 他在角落里发现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挎包的宋鸿兵,然后又看到康信念在不远处,正翘着脚尖四处看。 钱进见此感觉到有奸情,就随着人群混了过去,靠近宋鸿兵假装到角落里数钱。 宋鸿兵警惕的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有一眼。 看到他满脸横肉和络腮胡后,便立马转移视线看别的地方。 不多会康信念回来了,满脸沮丧:“没找到啊!” 宋鸿兵很不高兴:“你确定他们俩上来了?” 底舱里很嘈杂,两人看到周围没熟人,说话压不住声音,旁边的钱进听的清清楚楚。 康信念急忙说:“绝对上来了,刚才我还看到小魏来,但这么长时间了,估计已经下去了。” 宋鸿兵把手从挎包里拿出来,恨恨的说:“算他们逃过一劫,本来想拍他们照片给领导、给工友们都看看,好好办他们一次!” “那刚才看到小魏的时候怎么不拍?”康信念问道。 宋鸿兵跟看弱智一样看他:“拍什么?拍他闯鬼市有什么用?” “他们到时候说来调查取证,我的照片反而成了他们深入虎穴的证据!” “所以必须得拍他们交易的时候,拍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这样才能落实他们这两个缉私先进私下里却在搞走私的罪证!” 康信念恍然:“高,宋大队你真是高。” 他又积极的说:“要不然你把相机给我,我帮你拍,他们俩不知道我是你的心腹,不会防备我。” 宋鸿兵白了他一眼: “你可拉倒吧,这相机是珠江7型双反相机,由羊城照相机厂仿制德棍货做成的国内最先进相机,知道多少钱吗?” 他伸出一个巴掌。 “五百元?”康信念吃惊,“真是够贵的,我听说海鸥-DF1是380元一台。” 宋鸿兵冷笑:“是两千五百元!你不吃不喝攒五年才能攒出这个钱!” “你通知我这俩小子闯鬼市的消息太匆忙,我来不及找一台合适相机,就好不容易找了个重要人物去借出来这台贵重家伙。” “你要是给我碰个三长两短,我得弄你个七零八落!” 康信念震惊。 这下子给他相机他也不敢去碰。 钱进听明白了怎么回事,顿时冷笑一声。 他去找忙到脚不沾地的翻译,撞了一下后递给他一个眼神: “Bro,你们有麻烦了。” “看到那边两个人了吗?他们是暗访的记者,他们要拍你们的鬼市登报!” “如果不信你去翻他们挎包,里面有一台很好的照相机……” 如今好莱坞已经在全球声名鹊起。 虽然因为苏俄的对抗还不能收割全球票房,却已经足够养活发达的狗仔队伍。 美帝人对记者的理解跟现在的国人完全不一样,七十年代已经是妓者了——这些人没有节操,只看利益。 于是听说有记者来偷拍,翻译顿时急了,赶紧去找了一个穿军靴、叼雪茄的板寸白人壮汉叽叽喳喳。 钱进抱着膀子看热闹。 不出预料。 白人壮汉给身边两个手下使眼色比划了几下动作,三个人顿时包抄了角落。 偏偏此时宋鸿兵还在踮着脚左看看右看看,那架势跟急于寻找新闻爆点的记者差不多。 壮汉秉持着美利坚正星条旗红脖子能动手不哔哔的优良习俗,上去给他肚子喂了一记硬拳! 宋鸿兵嗷一嗓子变成了人形鹰爪虾。 壮汉趁机夺过他挎包打开看,一把从里面拿出台崭新的相机。 康信念护主心切冲上去:“你这洋鬼子干什么?你怎么能打人……” 另一个白人壮汉掐他脖子将他顶在船舱上。 现场混乱。 工人们看到洋人竟然敢动手打自己的同胞顿时怒了,撸起袖子要往上冲。 老美横行全球可唯独在东亚半岛的38线上吃过大亏。 此时两国尽管已经建交,可宣传没有跟上,于是在中国人民眼里,美帝鬼子依然是敌人。 搬运工和装卸工全都是一等一的壮汉,他们怒目而视亮肌肉,三个白人壮汉又慌了。 翻译赶紧喊: “同志们同胞们不要误会!这两个混蛋拿着相机,他们要拍下你们地下交易的样子去举报你们!” 这话纯纯是泼脏水。 却猛猛的有作用。 钱进为翻译竖大拇指。 是个狠角色。 他一句话扭转了局面。 本来要为同胞仗义出手的工人们闻声色变,或者捂着脸跑路或者冲宋鸿兵两人喊: “叛徒工贼间谍!” “揍死这两个BYD!” 宋鸿兵和康信念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 因为前者被一记老拳打的现在还喘不上气来,后者则被红脖子掐着脖子摁在墙上只会喊‘我不能呼吸’。 现场有些混乱。 钱进决定添一把火。 他知道只要翻译跟宋鸿兵两人一对话就能发现真相。 于是他掏出强光手电转着圈的乱照。 这下子乱套了! 底舱很暗甚至可以说是关上门完全黑暗,全靠每个摊位上挂着的小瓦数灯泡照明。 强光手电如煌煌大日,一圈照过后周围的人被晃花了眼,捂着眼睛嗷嗷叫着乱窜。 钱进趁机抓起旁边卖火机摊位上的所谓纯铜打火机,跟摔炮似的使劲往地上砸。 “砰!砰!砰!” 响声接连不断。 打火机全炸碎了。 钱进见此更确定李成功是上当了。 纯铜打火机因为外壳足够厚实、足够结实不会爆炸,并且这年头纯铜打火机往往使用煤油做燃料也不会爆炸。 这些他在当初买打火机时候是研究过的。 容易爆炸的是塑料打火机,因为这玩意儿里面不用煤油做燃料而是用丁烷! 丁烷塑料打火机是未来的发展趋势,这东西最大缺点就是爆摔会爆炸。 响声四处起。 治安特别乱。 三个红脖子也慌张起来,因为他们是来专门维持治安的保安。 三人扭头看,钱进就重点照顾了一下国际友人,用手电直接照三人。 这下子轮到他们仨红脖子嗷嗷叫了。 强光直照眼睛暂时失明,收拾宋鸿兵的红脖子便扔掉照相机捂着眼睛蹲下了。 钱进抓住机会上去抢走相机,往挎包一塞顺着人流往外跑。 都用不着他做什么。 潮水般涌动的人群就把他送出去了。 今天的鬼市显然开不成了。 钱进很乐呵。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 这帮洋鬼子根本没打算好好做生意,就是想他娘坑港口工人的钱和东西。 所以能搅乱这锅粥是好事。 更好的是他把宋鸿兵借出来的相机给夺走了。 钱进仔细琢磨,觉得自己还是有妇人之仁。 相比宋鸿兵害他的手段,他的反制手段太温柔了。 宋鸿兵是想让他身败名裂。 这年头身败名裂的后果很严重,基本上就是生活无望。 他只让宋鸿兵赔钱了事,当然赔的有点多,2500元…… 下船之后,钱进找暂时无人的仓库换下行头。 等他再出来就可以看戏了。 刚才他在底舱用手电只是大略转了一圈,里面的人也只是被闪花了眼睛或者出现了短时间视力下降的问题,并没有大碍。 他们离开底舱后很快恢复了正常,于是没有离开,又聚集在码头上看起热闹。 缺乏娱乐生活的年代,国人可太爱看热闹了,一起看客货轮的舱门方向。 钱进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钱进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原来是警方来人了。 事情牵扯到外国船只,港口的治安分局赶紧派精兵到来查看情况。 手电灯扫过,里面是满地狼藉: 摔碎的酒瓶子、踩烂的电子表、撕烂的杂志、还有践踏过的衣服…… 这下子怎么查? 船上的美帝水手们不承认自己开黑市,就说是他们内部搞party的时候有喝多的水手打起来了。 而港口的工人更没人会承认自己上过外国佬的船,治安员一问他们三不知: “啊?什么?”“我不懂啊!”“瞎说!”“不可能!” 只有宋鸿兵哀嚎着拽住一个治安员的手流下绝望的泪水: “同志同志同志!我的相机丢了,我、他妈我相机被他妈洋鬼子给他妈抢了!” “在哪里抢的?”治安员问。 宋鸿兵叫道:“就这个他妈船上,就在你们他妈进的底舱里!” “有个他妈洋鬼子打我肚子一拳他妈抢走了我的相机,那相机是珠江牌的啊……” “先别说相机牌子,你先说说你为什么会带着相机进入外国船的底舱?”治安员严肃的问。 宋鸿兵慌了。 可2500元面前他顾不上找完全理由,实话实说的喊: “他们船上办黑市,我们单位有两个员工参与了,我想拍照片抓他们的证据法办他们!” 周围没走的工人一听气恼了。 嘿。 那假洋鬼子没撒谎,这孙子真是个叛徒,他竟然想举报闯鬼市的工友! 至于他要举报哪两个人根本没人在意。 因为面对举报者,所有闯鬼市的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个阶级的战友。 阶级斗争不分对错。 工人们纷纷冲他骂骂咧咧。 宋鸿兵才不管这些呢,他只想找回相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挨了一个洋鬼子的打、他还抢走了我的相机!” “不信你问这些人,他们……” 他手指哪里,哪里的工人往后退。 宋鸿兵气得跺脚,喊道:“我的手下康信念!康信念他跟我一起上船的,他也挨揍了!” 有治安员把康信念找来。 康信念一听治安员的转述就急了: “哎同志,可不敢乱说啊,我是市供销总社仓储运输部的老工人、老模范,怎么可能上洋鬼子的船、进洋鬼子的黑市?” “我今天一直在干活,不信你问我工友,我们都是哪里没去,一直在卸货!” 他在来路上就知道治安员找自己干什么,所以想通了应对之策: 决不能承认自己跟洋鬼子的黑市有关系。 得罪宋鸿兵不要紧,宋鸿兵没有权限把他开除更不可能送他去坐牢。 要是承认进过洋鬼子的黑市,那到时候被抓了典型肯定会被单位开除甚至会去坐牢。 孰轻孰重,他这种老狐狸很清楚。 宋鸿兵欲哭无泪,只能跳脚骂他:“康信念,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他妈白栽培你了!我草你姥姥!我日你祖宗……” “我的珠江牌相机哟!” 钱进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看的眉飞色舞。 忽然有人捅了捅他的屁股。 钱进大惊回头。 看到是邱大勇冲他挤眼睛。 这让钱进心一紧。 邱大勇这架势不对劲啊,此时此地这么神秘兮兮的挤眼睛,好像是他知道什么事似的…… 挤了眼睛,邱大勇把钱进拉走,离开人群到了一处冷清无人的空仓库里。 “有什么事?”钱进问道。 邱大勇低声说:“有点大事,我自己做不了主,也指望不上手下的兄弟姐妹,所以我想到你有本事有人脉,想找你参谋参谋。” 钱进一听松了口气。 这货不是凑巧发现了自己什么秘密。 他点点头示意邱大勇开口。 邱大勇依然保持低声:“有一帮人联系我,他知道我日子过的艰难手底下又有一帮兄弟姐妹,所以想联系我干走私的买卖……”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子。 邱大勇这伙人是不是就在此时下水了? 青勇盟确实涉及了走私生意! 随着他深入话题,钱进面色严肃起来。 历朝历代港口码头和外海都是走私重地,这种事是猴子身上的跳蚤,抓不干净。 海滨港是大港口,这里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里却是暗流涌动。 工人们看起来安分守己,其实多多少少都干了走私的活计。 走私链中,搬运工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 可钱进前段时间成功扫了一个大型走私团伙。 他并不知道这件事牵扯有多大,实际上政府很重视这件案子,甚至从省里调了精英人马来帮忙。 最近的日子里,港务局、治安局联合整顿走私买卖,让很多团伙不敢肆意下手。 然而总有胆大的。 有外地团伙需要将黑货转移到海滨地界,他们人生地不熟,就想在当地找走私搭子。 邱大勇因为勇武有力加上手下兵强马壮而进入他们的视野。 钱进能看出来。 邱大勇心动了! 他抽着烟闷声说:“只要我们能插手进去,一个月弄个两三千块不成问题。” “到时候兄弟姊妹们分一分,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肯定衣食无忧。” “钱哥,你说我要不要冒险?” 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有组织违法犯罪行为! 钱进问道:“你怎么想的?” 邱大勇靠着墙壁低下头,说道:“我们弟兄现在日子真不好过,虽然来了城里,却不是城里人。” “钱哥你好心帮了我们忙,让我们好歹有个地方住,否则你看见了,我们都是住防空洞的!” “你知道我们跟其他队伍起冲突,他们都是怎么讽刺我们的?他们叫我们大土耗子!” 说到最后,他气的手都颤抖。 钱进问道:“你手下有兄弟姊妹要高考,他们水平还不错,有较大机率考上大学,你知道吗?” 邱大勇沉重的点头。 这就是他为难处之一。 他们这伙知青是一个团队,要是有人考上大学有人从事犯罪行为并且伏法,那考上大学的知青必然受到牵连! 钱进拍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们现在日子过的不容易,可是大勇哥,日子难过咱们想办法把它过好。” “我不是说假大空的话……” “我明白,”邱大勇还是很服气他的,“钱哥你不必解释,我信你的。” 他入城之后如同溺水之人,实在没有根救命稻草可以抓! 如今有救命稻草出现了,那就是钱进。 钱进说:“好,那我就给你讲个大道理。” “你和你的兄弟姊妹们都年轻,这辈子还长着呢,一旦从事了违法犯罪行为,确实短时间里日子好过了,可后面长时间里呢?” “先不说会不会被法办,就算你们侥幸没被法律制裁,光那种担忧未知下场的恐惧感,你认为你们能承受得住?” “我希望你能带着兄弟姊妹走正路,我愿意竭尽全力的帮你们!” “或许我能力不大,帮你们不多,让你们走的不快,可只要在正路上前进就是好的,对自己好、对家里人好以后对老婆孩子更好!” 邱大勇使劲挠了挠头皮,狠狠点头:“明白了,我鬼迷心窍了!” “钱哥你点醒我了,我不能领着兄弟姊妹们走歪路啊!” 钱进搂着他说:“你信我,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和你的兄弟姊妹们走上一条好路子。” 邱大勇感激的点头:“钱哥,我绝对信你,我以后带兄弟姊妹们跟你干!” “其实我知道你会引领我走正路,就是找你来点醒我。” 钱进看到他现在还很听劝,大为欣慰。 希望青勇盟能被他扼杀在襁褓之中。 同时他也问了根源:“是谁要把你发展进走私链里去?” 邱大勇说:“是甲港清洁工大队的队长贾有成,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那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据说甲港黑市能办起来跟他有关,还据说洋鬼子的客货轮在甲港办鬼市也跟他有关。”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甲港还有这么牛逼的人物? 那得见识见识了! ------------ 第27章 他们都抱在一起了,我不用转圈了吧?(求订阅) 供销社所属仓库里弥漫着霉味,铁皮顶棚被海风吹得噼啪作响。 往日里热火朝天的装卸区此刻鸦雀无声,十几个搬运工蹲在水泥台边,有的工装裤上还沾着带鱼腥味的冰碴子。 大队长出事,供销总社几个搬运工小队都没有心情干活了,全在打听怎么回事。 胡顺子出去打听一圈后回来,一脚踹翻装冻鱼的竹筐。 他用解放鞋底碾着筐子上挂着的褐藻,骂道:“宋鸿兵这龟孙!嘴上喊着抓革命,背地里却净搞特务勾当!” 其他人也跟着破口大骂:“宋鸿兵不是个东西。” “咱们指望闯鬼市去改善改善生活,他倒好,竟然带着照相机准备逮咱们?” “拿个破相机当铡刀使,他当自己是包青天呐?” 钱进主动露面检讨自己,他从挎包里掏出一张《海滨日报》:“同志们,都是我的错。” 报纸展开,上面是钱进和魏雄图胸戴红花的照片,这是当初关于学习班的报道。 他继续说: “我不小心办了一伙走私犯,肯定是宋大队不服气了,他也想为组织立功,但他一时找不到走私犯,就盯上了我们这些工友……” 搬运工们闻言更是勃然大怒。 宋鸿兵你不是个东西呐! 好脾气如老拐都愤懑的表示:“拿同志的血来染红自己的顶戴花翎?狗都不干!” 康信念连连点头却不说话,他缩在个大卤水桶后装鹌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钱进盯着他呢。 看到康信念装熊,钱进就主动说:“康副工头,听宋大队的意思,是有人出卖了咱们这个队伍呀……” “啊?是吗?谁干的?真不是东西!”康信念义愤填膺。 所有人盯着他看。 魏雄图毫不客气的说:“康信念你别想装糊涂更别想抵赖,我看到你领着宋大队上船了!” 康信念指着他怒道:“少血口喷人……” “是有人血口喷人,但不是老魏是你!”钱进强硬的拍在他手上。 “实话实说,我也看到你俩了,而且我知道你们来势汹汹、不怀好意,所以提前离开了鬼市!” 搬运工们肌肉发达却并非头脑简单,反而一个个奸猾如鬼。 如今钱进和魏雄图主动出头声讨起康信念,其他人趁机落井下石: “老康你得了吧,谁不知道你是宋鸿兵手下的好狗?” “他是自己愿意的,他愿意给宋鸿兵舔沟子,谁不知道他这个副工头就是靠舔钩子舔来的?” “但这次过分了,竟然勾结宋鸿兵对付咱朝夕相处的同事……” 康信念一看自己引起了众怒顿时慌了。 钱进这边还抓紧时间扣屎盆子: “我偶然间听宋大队跟别人说起过一件事,说是他在咱甲港八个小队都安插了自己人,人家连咱们老搬几点上茅房都汇报!” 康信念怒视他要骂娘。 钱进眼神远比他凶狠。 康信念顿时害怕了,他看到胡顺子一直默默抽烟没有声讨自己就去求援,掏出一支烟递上去说: “胡工头,您看看他们,他们都在说什么呀,您得给我主持公道呀!” 胡顺子扔掉烟蒂抽走他手里烟盒,然后起身严肃的说:“不要吵了,同志们听我一句。” “老康毕竟是咱自己人,这样吧,他既然犯错了那咱用内部纪律惩罚他,惩罚之后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其他人疑惑:“咱们还有内部纪律?” “对啊,怎么惩罚他?” 胡顺子狰狞一笑,握着拳头往拳风锋上吐了口唾沫:“让我暴锤他一顿!” 康信念吓得转身就跑。 其他人只是想看他身败名裂。 而胡顺子是想要他的命! 工友们可不是开玩笑,奸细比敌人还要可恨。 康信念往外跑,背后飞来一个足球大的麻绳团,咣叽砸在他后脑勺上将他砸了个趔趄。 空气里爆发出解气的哄笑。 康信念知道自己在班上待不下去了,当天就称病请假,后面两天再没有来上班。 钱进对这个结果挺满意。 这个眼中钉算是被拔掉了。 鬼市却在后面两天又办起来了! 治安局没法严管美帝船只,美帝水手一个个胆大包天,他们竟然继续做起买卖来。 特别是之前混乱导致一些货物损毁,等于是他们没赚到钱赔钱了。 如此一来他们更得做买卖。 不过他们变得谨慎许多。 再引人上船的时候增加了一个检查环节,武器和危险品不许带入底舱。 钱进又化妆当了回皮套人,他弄了些带有中国特色的手表钢笔、草药、手工刮胡刀和白酒之类的东西。 罐头、压缩饼干这些平日里的硬通货在鬼市没什么用。 美帝水手确实不缺食物,甚至他们也不缺手表钢笔之流,只是带有东方特色的款式还能有些市场。 正如之前老拐所说。 他们想要中国的金银珠宝、文玩古董! 再次上船,有水手嚼着口香糖,把半条万宝路拍在锈迹斑斑的桌子上跟一个年轻工人在嚷嚷。 水手张口‘沁克’、闭嘴‘法克’,满脸不耐烦的使劲用烟盒拍打桌面。 青年一手攥紧了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帆布袋,另一只手伸出来露出手腕上用钢笔画的手表: “我要这个,手表,看时间的手表……” 今天来到鬼市的翻译更多,有人给两人做了翻译,水手将口香糖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块手表给青年看。 翻译说:“他要看看你有什么好东西。” 青年拿出来一盒茶叶和一大包干枣:“我懂科学,他们在海上航行需要这个,需要维生素。” 水手见此轻蔑的大笑起来。 翻译也笑了:“现在都有维生素片了,谁还会缺呢?” “你这些东西对杰克来说没什么价值,他问你有没有什么银制品金制品,那样他可以跟你换这块珍贵的瑞士手表。” 钱进知道这洋鬼子又坑人了。 他这块手表做工粗糙,是个屁的瑞士表。 但他闯鬼市不是来主持正义的,毕竟他带的白酒还是自己用酒精勾兑的呢。 于是他便对青年摇摇头做提示之后,转身去寻找自己感兴趣的货品了。 至于青年工人能不能他的意思,那就看天意了。 水手们都是酒鬼。 钱进带来的白酒是好东西。 特别是每个酒瓶子造型美观、气质古朴,更是迷住了他们。 钱进故作神秘的说这是专供中央招待外宾的高级国酒,有几个没脑子的水手还真信了。 有水手拧开闻了闻,竖起大拇指忍不住的点头:这玩意儿真烈啊! 钱进寻思八块钱一瓶的72度老白干它能不烈吗? 就是这玩意儿不知道会不会喝死人。 但这个不用担心。 从禁酒令政策实施以后,老美那边就有着丰富的私酿酒文化,文化传承到今天,一年不知道产出多少被私酿酒喝死的酒鬼。 然后这些水手以为他也一样好糊弄,有一个举着印有自由女神像的铜皮包塑料打火机向他招摇。 钱进冷笑:“别把我当没见识的乡巴佬,这种印着婊子的东西别往我眼前拿,我要的是正儿八经的好货!” “好货,有!”一个邋遢水手竟然能听懂中文。 他拿出来一台漂亮的机器进行展示:“收音机!世界上最好的收音机!” 这话有些夸张却不是瞎说。 钱进看到了上面的‘SONY’字母。 是索尼的收音机,它们确实拥有当下的顶级技术。 然而邋遢水手却想用一台收音机换掉钱进带来的六瓶白酒。 钱进直接让他滚蛋。 他拧开一瓶酒倒了一点在桌子上,打火机点燃,幽蓝的火焰熊熊而起。 好几个红脖子惊呼着凑上来观摩。 水手酒鬼们再看他手里的白酒可就狂热了。 钱进早知道就直接带医疗酒精过来了,那东西更便宜。 又有工人拿出来一个小铁皮箱,里面全是盒式磁带。 钱进大概一看,竟然全是华语乐坛歌手的磁带。 最多的是当下华语头号女明星邓丽君的磁带,另外还有凤飞飞、甄妮的磁带。 钱进看到了甄妮的《心湖》,也看到了凤飞飞的《敲敲门》、《意难忘》、《枫叶情》等等。 当然也有男歌手的磁带专辑。 但知名度对钱进来说差远了。 什么胡德夫、刘文正、张帝、万沙浪等等,他全都没有听说过。 他听说过的罗大佑不知道是不是没出道,反正没他的杰作。 看着这些磁带钱进有些犹豫了。 都是有点用却又没大用的东西。 商城里没有七十年代的磁带,即使有老歌磁带也是后来音乐发行公司整合的产品。 这种磁带里的老歌年代交错,有六十年代有七十年代也有八十年代,没法带出来。 最终犹豫几秒钟,钱进拿出手表跟水手表示兑换。 水手接走手表查看,放耳朵上倾听,然后点点头去把翻译拉了过来: “一块手表换两块磁带?让这狗娘养的做梦去把,告诉他,一块手表二十块磁带!” “同志你这是乱要价了,一块手表换五块磁带,他说这是他的底线。” “让他把底线往下拉一拉,一块手表十五块磁带。” “他说他这次报的是真实底价,一块手表六块磁带,要是他能出价更低那他是你儿子。” “想都别想,一块手表八块磁带,不换我走!” “恭喜你,同志,你有了个出生在密歇根的儿子——成交!” 钱进交出三块手表,换走了二十四盘磁带。 黑市这种地方,只要手里有好东西,那不缺客人找上门。 又有水手带着东西来了,巧克力、糖果、肉罐头,水手很骄傲:“全是你们没有的!” 钱进冷笑。 老子就是没办法展示出来,否则老子手里这些玩意儿能沉了你们的船。 看到他不感兴趣,水手掏出一卷丝袜来。 翻译眉飞色舞的说: “这是你们国内现在看不到的东西,买回去你绝对不会吃亏,如果你有媳妇,让你媳妇穿上你就知道它们多有价值了!” 钱进不屑的说:“别以为中国人都没有见识,丝袜谁稀罕?老子以前玩过的样式比他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别以为我吹牛,问问他,连体的他见过吗?马油袜他见过吗?镂空提花丝袜他见过吗?” “哎哎哎,那比基尼不用往外拿了,NO!不要!” 丝袜还有点用,但商城有的是高端货。 他现在缺丝袜吗? 他缺的是一个能穿丝袜的人! 至于比基尼直接没用。 以前他刷短视频看到比基尼都直接划走,公狗都不爱看。 还有水手扔过来个铁盒子。 翻译说:“这东西你们国家有的是,但肯定没有这么好、这么薄的!” 钱进定睛一看原来是套子。 就厚度而言,这些套子都能当一次性手套用了。 他为当下的男人感到悲哀。 看到钱进这个不要那个看不上,白人们很不服气。 终于有人拿来了人民币:“我用钱买行不行?” 这个可以。 钱进给一瓶酒的定价是十块钱。 赖家茅酒卖出了茅台飞天价。 白人们手里有钱,他们用当下在美帝不值钱的流水线工业商品换到了不少人民币。 六瓶白酒全卖掉了。 有人打开钱包给他结算,钱进眼睛突然亮了: 钱包里全是花花绿绿如同纸币的东西。 侨汇劵! 侨汇商品供应证! 这是当下国内绝对的紧俏品,也是钱进在商城买不到好货。 诚然,商城里是有侨汇劵的。 可正如商城里也有人民币和票证,这些东西钱进不敢乱买。 因为他不知道会不会捣鼓出理应出现在未来的钱和票。 一旦用错了,那必然会被相关单位以假币罪追查到底! 相比人民币和票证,侨汇劵珍贵的多,这东西当下普通人家搞不到。 从新中国成立开始,只有海外侨胞给国内眷属汇款之后,国内相关部门再根据侨汇额合法的一种物资购销凭证。 它的用途在于它的特权。 它可以在专门商店比如友谊商店购买紧俏的商品,甚至可以买外国货。 钱进要是搞到侨汇劵,那他以后就好解释一些商品的来路了。 就说是友谊商店用侨汇劵购买所得。 于是钱进热情的招呼起那白人来:“嗨,真涛漫,想要什么有什么!” 翻译闻言笑了:“嘿,哥们,难怪你手里有好货,原来还懂英文?” 钱进嘻嘻笑:“自学成才。” 翻译与白人交谈,白人听后冲钱进轻蔑的笑。 他的语速很快。 钱进英语听力很差。 所以他根本听不懂白人说了什么但知道说的很脏,因为法克、雪特、碧池这种词又开始出现了。 翻译听后冲钱进耸肩摇头: “骚瑞了伙计,普瑞斯先生对你剩下的东西不感兴趣,实际上他对白酒也不感兴趣,他说中国白酒是——咳咳。” 及时刹车。 翻译没有直接说下去,而是进入了下一句话: “他不是想买白酒,是想买你这个瓶子,他感觉这瓶子很漂亮,很有中国古陶瓷器的风采,所以就买了两瓶当装饰品。” 钱进问道:“他想要什么?” 翻译继续耸肩:“全美利坚人民都知道,老黑只想要法克,老白只想要马内。” “他想要中国能给他带来马内的东西,不用我多说吧?” “金银珠宝,文物古董。”钱进接话。 翻译点点头。 钱进也点头,缓缓点头。 他没有金银珠宝文物古董,有也不可能卖给洋鬼子。 但他可以有仿文物、假古董! 这些东西在商城里有的是,它们还有个正式的商品名:工艺品。 看着用假劣货肆无忌惮糊弄工人们的白皮红脖子,考虑到李成功等人之前所受的欺骗,再联想到这些白皮想走私国宝出境的违法行径。 钱进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黑吃黑! 骗对骗! 这样的机会不会多也不容易出现,他先喊住翻译说: “这位普瑞斯先生想要文物古董?实话实说,我手里恰好有这个。” 翻译急忙跟普瑞斯说。 普瑞斯感兴趣的走回来通过翻译问他:“你有什么?” 钱进淡淡的说:“很多东西。” 翻译说:“普瑞斯先生想看看这些东西,你带到我们船上来吧。” “只要你手里的东西货真价实,那不管你是要侨汇劵还是要人民币又或者要美金,都不成问题!” 钱进说道:“我想要黄金!” 翻译摇摇头:“这个可就没办法了,你以为海关是闹着玩的?” “普瑞斯先生和船员乘客能带钱带物资上船,但没法带黄金上船,这个在出入境的时候都要严查严管!” 钱进感觉有些遗憾。 他最需要的就是黄金了。 不过有侨汇劵和钱也行。 他正要跟普瑞斯继续商谈交易细节,但对方先恶狠狠的指着嚷嚷起来。 翻译说:“普瑞斯先生让我警告你,别把他当水手船员那些粗人,他是行家,可不好糊弄。” “如果你手里确实有真货那他欢迎你的到来。” “可如果你是想耍花招,那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你,起码你跑不掉,他能让你的同胞找到你。” 普瑞斯点头,同时招招手叫来个白人青年说了一句话。 钱进还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却听到了他向白人强调的一个词,‘开末若’。 Camera! 相机! 这个词他懂。 但他假装没听懂问翻译:“普瑞斯先生跟他手下说什么?” 翻译笑着说:“他要手下去给你拿一瓶可口可乐喝。” “可口可乐你知道吗?那可是你们中国人喝不到的美味饮料……” “可口可乐是马尿。”钱进冷笑一声转身遁入人群。 他大概猜到了。 普瑞斯是要手下去拿相机拍下自己的照片。 这样即使后面货有问题,他也可以找人按图索骥抓自己! 翻译的话也能印证这点:你跑不掉,有办法找到你! 即使戴着头套钱进也不想留下影像资料,所以他宁可不做这笔生意也得走。 混入人群他继续做买卖,还有好东西没有换出去呢: 草药。 加装了伟大蓝哥哥药粉的草药。 这玩意儿药效可猛烈了。 因为钱进往里加的是兽用款…… 他允许红脖子们试用,草药跑开一口灌下去,那红脖子没一会就过来要包圆。 他向同伴说感觉自己变成了种马。 钱进哈哈笑。 巧了。 他服用的那些玩意儿确实是给种马准备的! 红脖子们手里是有好东西的,为了换走所有的神奇草药,这个水手给了钱进他急需的东西。 一块黄金,具体的说是两个大金戒指。 水手们手指粗,戴的金戒指个头大,粗略估计得有二十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满载而归。 晚上下班回家,他在商城买了一台录音机。 其实他在商城里有一台迷你录音机,之前收拾骚扰魏清欢那些流氓时他买下藏在挎包里用过,就是这台录音机用磁带录下了他和流氓的对话。 但那录音机拿不出来。 太先进了。 个头只比磁带大一圈,外表烤漆特别漂亮,让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所以钱进这次得重新买一台录音机。 还好。 他闯鬼市的时候发现现在国内的录音机还是大部头,可世界上已经出现小型盒式录音机了。 其中有一款全黑的鬼子货很不错,他记下了型号: 松下RQ2106录音机。 这台机器只比砖头大两圈,甚至白皮水手都直接称呼它为砖块录音机。 钱进在商城搜索,还真搜到了这样一台旧机器。 卖家有介绍,这台机器是78年的进口产品,制造工艺过硬,在27年照样可以听磁带。 但价格相对商城里的其他录音机来说很昂贵,竟然要两千块! 钱进想了想,还是买了这台机器。 因为这台录音机当时在鬼市里是明星商品,很多人注意到它了。 这样即使不小心把它暴露出来,也可以解释是闯鬼市的收获。 录音机用的是跟手电筒一样的一号电池,钱进塞入电池放上邓丽君的磁带。 按下开关。 音乐前奏响起,慢慢的响起悠扬的歌声: “美酒加嗤嗤咖啡,我只要嗤嗤喝一杯,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嗤嗤……” 钱进一听这不对。 怎么会有杂音? 机器有问题? 他把那台巴掌录音机拿出来播放了磁带。 还是有杂音! 钱进明白了。 红脖子没有好东西,这不是正版磁带,是盗版磁带! 他娘的自己被红脖子坑了! 不过想想他是用做成机械表样子的电子表换来的磁带,又不生气了。 互坑。 扯平! 一个人听歌没什么意思,何况邓丽君的歌曲并不符合钱进审美。 钱进喜欢的是红歌,喜欢的是《九九艳阳天》、是《爱我中华》、是《歌唱祖国》! 他觉得魏清欢应该喜欢邓丽君的霏霏之音。 于是他去学习室找魏老师共同休息一下。 结果他一推开学习室的门,里面一片混乱,魏清欢的声音很清晰: “没事没事!这女同学是低血糖了,她应该有贫血,来让让让让……” “前面的男同学打开门让一条路,让她呼吸新鲜空气……” “谁有糖块或者糖水?请借给我用一下……” 钱进问道:“怎么了?” 没人顾得上搭理他。 有人送去搪瓷缸:“我这里有红糖水,小魏老师你快给她喂一口。” 钱进凑上去看,是个身材单薄的女学生瘫倒在邻座怀里。 白炽灯照耀下,脸色惨白几无血色,连嘴唇都透着灰白。 魏清欢猜测不错。 女青年就是低血糖发作了,红糖水喝下去,她慢慢就缓了过来。 此时魏清欢才看到钱进:“钱校长来了?” 其他备考生纷纷问候。 钱进有些不好意思:“别瞎叫,我是什么校长?我人比较嚣张倒是真的。” “即使这里真有一位校长也应该是小魏老师,你们看小魏老师处置突发情况多果断准确?” 魏清欢伸手归拢秀发,说:“因为这不是我经历的第一起低血糖发作的事情了。” 她拍了拍女青年的肩膀低声问:“这两天是你的特殊时期?” 女青年摇摇头。 魏清欢便严肃起来: “那你身体状况可不大好,这种情况下你不能拼了命的学习,该休息要休息,该补充营养要补充营养!” 她说了也没用。 很多备考生知道自己迎来了改变人生的机会,特别是老三届和毕业已久的学生。 现在他们只知道今年高考允许他们参考,以后政策什么样还不清楚。 很多人担心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学习起来很拼命,恨不得一天24小时学25小时。 这也是偌大的学习室竟然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填满了学生的原因。 太多青年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准备高考中了。 钱进听说之前也有备考生因为低血糖而晕倒,他就咬咬牙说: “明天开始,热水里加上糖,我去找关系找渠道弄糖。” “到时候有什么糖就往里加什么糖,可不能再闹出低血糖的问题了!” 商城里有的是葡萄糖粉。 他买糖买的多,商城一个劲给他推荐各类糖,其中就有葡萄糖。 商城里的葡萄糖粉很便宜,里面还加入了钙锌之类的元素呢,结果一大包一斤装只要几块钱,一次性买的多还能更便宜。 钱进家里也有白糖。 他正好借机把魏清欢给叫走了:“大魏老师你先看一下学习室,小魏老师跟我回家去把白糖都拿来。” 魏清欢笑吟吟的点头,对众人说道:“看,钱进同志为了大家的学习可是呕心沥血、奉献一切了。” “所以他不是校长,谁是校长呢?” 青年们顿时轰然称是。 钱进摆手说着‘应该的’,但却接受了这个称呼。 魏清欢在给他帮忙呢。 她不想让钱进白白付出,好歹得让备考生们感恩他。 以后备考生们不管考没考上大学,只要叫她一声‘魏老师’叫钱进一声‘钱校长’,那他们之间就有联系。 等到备考生们在各自岗位上发光发热了,钱进拥有的人脉资源将会很恐怖。 配上他到时候取得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这可比他自己去当大学生积攒的资源恐怖的多。 钱进带魏清欢回205,黄锤看到女老师到来兴奋的扑上去摇头摆尾。 魏清欢进门想拿了白糖离开,结果却看到钱进锁了门。 这把女老师吓一跳,下意识紧了紧衣领小声问:“喂,你干嘛?” 钱进冲她挤挤眼坏笑,又去拉上窗帘。 等他回过头来。 却看见魏清欢脱外套了…… 这次把钱进吓到了。 不是吧? 小魏老师比自己还要开放?! 魏清欢瞪了他一眼:“你什么眼神?瞎想什么呢!” “我知道你是有私密事找我,否则不会锁门拉窗帘,我估计这不是三两句话的事,那我先脱掉外套,屋里太热了,我怕出汗待会出去受寒!” 钱进深感失望。 不过魏清欢属实聪明。 她猜对了。 钱进搬出了录音机:“看看这是什么?” 他按下开关键。 邓丽君的盗版歌声再次响起。 魏清欢一下子呆住了。 钱进不作声,不去打扰她。 炉灶烧的挺猛,水蒸气在玻璃窗上凝成冰花,钱进调了调炉膛火头。 他还真担心魏清欢在屋里出汗,待会出门会受风寒。 今晚月光清冷皎洁。 它穿过窗帘缝隙斜斜切进来,在地上拖出银亮的刀痕。 钱进也猜对了。 小魏老师很喜欢这种霏霏之音。 听着邓丽君的歌声,她的脖颈泛起淡粉色,像早春的桃花。 邓丽君的嗓音像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漫过姑娘的心头: “来年春天,花开满地我和你还会再度相聚,鲜花一朵送给你,一切都顺利,前程万里,春风得意……” 黄锤听到歌声也开始了它的表演,咬着尾巴一个劲转圈圈,希望能获取主人的关注。 现实让它失望了。 魏清欢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喃喃道: “这是,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啊!” 钱进看到她有些失神。 借此良机,他上去握住了小魏老师的手。 魏清欢也紧紧攥着钱进的手。 与感情无关,她此时很迷茫,又激动又惶恐,掌心渗出的汗珠洇湿了钱进的老茧。 足足两首歌唱完,魏清欢才反应过来。 她大喘着粗气,汗水染了鬓角,双腿发软坐在床边。 钱进赶紧拉开窗帘去吹冷风。 否则他要犯错误了。 窗帘一开,大片的月光漏进来,漏在魏清欢身上让她变得纯净圣洁。 她深吸几口气后反应过来,吃惊的问道:“你从哪里?啊,我知道了,你又去闯鬼市了!” 兄妹住一家后,魏雄图每天都把工作见闻告知她,所以她很清楚甲港的情况。 钱进点头:“对,我曾经下乡的时候用肉罐头跟老乡换了一些银元。” “这次碰到个洋鬼子喜欢银元,我就换到了这台小鬼子产的录音机。” “我猜到你喜欢听歌,以后这录音机就是你的,你随时可以听歌。” 魏清欢不好意思的一笑:“是的,我思想觉悟低,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听靡靡之音。” “以前在宿舍的时候,到了晚上有同事会用收音机接收对岸的电台听歌,那时候往往是我最开心的时候。” 钱进说道:“你思想觉悟很高,艺术鉴赏水平也很高。” “听歌曲没有错,你放心的听好了,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就行。” 说着他坐在了魏清欢身边揽住姑娘。 魏清欢这次很清醒,然后依偎在钱进肩头。 黄锤见此停下身吐舌头。 他们都抱在一起了,我就不用转圈摇尾巴了吧? ------------ 第28章 观山太保,搬山道人,钱大官人是也(求月票) 天蒙蒙亮,钱进蹬着二八杠冲开甲港码头的晨雾。 前梁上印着‘供销总社职工专供’的手提包来回晃荡,里头装着魏清欢塞给他的地瓜面包子。 昨夜姑娘家羞红的脸蛋在眼前挥之不去,让他差点钻沟里,他猛捏车闸,后轮在结冰的路面划出蛇形印子。 昨晚他算是跟魏清欢确定感情上的关系了。 但肉体关系没到位。 以至于他身体里憋的火气太多,一晚上没睡好。 他和魏雄图一前一后来到单位,却看到一群人生气的堵在办公室门口。 钱进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看同志们情绪不大对劲?” 李成功往里指了指,叹气说:“拐叔被人坑了。” 钱进挤过人群一看。 老拐蹲在地上抹眼泪,身边桌子上摞了一堆香烟。 看上面英文字母。 这是万宝路。 胡顺子头一次没有顺手下的烟,甚至烟放在他眼前他都不抽。 钱进过去看,感到奇怪:“胡工头,怎么了呀?” 胡顺子递给他一支烟:“来一口你就知道了。” 钱进不抽烟,他拿在手里看。 烟卷上有万宝路的字母,但印刷粗糙,比大鸡烟、大前门烟还要粗糙。 这就不对了。 万宝路可是全球烟草市场响当当的大牌子! 他顿时猜到了原因:“假烟!” 胡顺子挺诧异:“行家啊,你没抽你都能看出来?” 钱进指着上面的字母解释原因,胡顺子感叹:“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不用遭罪。” “我他娘是狠抽一口后才发现的这烟有问题,奶奶的,这一口可呛坏我了,嗓子现在还火烧火燎的。” 烟卷纸撕开。 里面不是细腻的烟丝,是零散的草叶碎片。 钱进明白怎么回事了。 商城也有一样糊弄人的玩意儿,不过商城比红脖子地道,它用的是茶叶末,并美名其为‘茶烟’。 有人愤怒的说:“老话说,走夜路多了难免遇到鬼,咱是闯鬼市多了,被鬼咬了一口!” 二彪蹲在老拐身边感叹:“那块表是老拐的宝贝疙瘩,平日里看都舍不得让咱们看,现在被人用一堆假烟坑走了,怎么办?” “能不能去黑市坑别人?”胡顺子出了个好主意。 二彪提醒他:“黑市卖假货是大忌,一旦被人发现了,以老拐这个脚力怕是跑不掉,到时候恐怕要见血!” 老拐站起来将一条条香烟扔地上,嘶哑着嗓子说: “我一辈子老老实实,从不干坑人的事,现在我也不干!” “谁坑了人,谁良心不安,一辈子吃不好睡不香!” 胡顺子残酷的道出了事实:“老拐,你知道那些人既然敢干这种生孩子没屁眼的缺德事,他们压根就没良心!” 魏雄图很生气,老拐是队伍里对他第二好的人。 他问道:“不能回去找那些白皮的麻烦吗?” 胡顺子叹气:“那是鬼市啊,我的同志哥,先不说出门不认账的规矩,就算你们想找人认账又怎么找?” “鬼市规矩钱货两讫,你当是供销社买到霉烟还能退换?” “再说了老拐,你还记得那个洋鬼子长什么样吗?能找到他吗?” 老拐顿时红了眼。 他哆嗦手臂指向客货轮,最终只能悲愤摇头。 其实他记得那洋鬼子的样貌,可他知道自己找不到人。 找到人也没用。 难道去报警吗? 到时候治安员抓的只会是他! 钱进拍拍老拐的肩膀说:“拐叔,你相信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恶报,这是绝对没错的。” “把烟给我,我帮你讨回公道!” 所有人吃惊的看向他。 老拐抹了把眼泪拽住他肩膀:“别,小钱,别冲动,就是一块手表而已,你别冲动。” 钱进说道:“我不冲动,你们以为我傻乎乎的上去讲道理?” “不会的,我认识个朋友挺有能量,可以托他找清洁工大队的贾有成。” “你们都是甲港的老资历,听说过贾有成的名声吧?” 几乎所有人都点头。 但胡顺子觉得他的想法不靠谱:“我们肯定听说过并且也了解过,你恐怕不了解。” “告诉你,贾有成绰号叫三鬼子,为什么?因为他小时候念过私塾还上过洋学堂,接受了中西教育,比小鬼子多俩心眼,比二鬼子多一个心眼,这人就是个鬼灵精!” “你想让他帮忙从洋鬼子手里讨公道?那还不如咱们登船打一场抗美援拐的战役呢!” 钱进信心十足:“胡工头的话说的不错,可我问你。” “我找贾有成肯定没用,那贾有成的爹找他也没用吗?” 胡顺子愣住了:“你认识贾有成的爹啊?” 钱进无语。 正常人脑子里有脑浆,老色赑脑子里有白浆,你脑子是白长啊! 你说你挺大个的人,长脑袋图啥?图看起来不像冰箱像个人? 钱进只好进一步解释:“我要找的人对贾有成来说,比他爹还要管用!” “那你要找谁?”胡顺子关心的问。 钱进摆摆手:“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他收拾起几条烟,信心十足:“拐叔别难受了,放心好了,我肯定能帮你讨回手表。” 老拐将信将疑,但还是感激的握住钱进的手:“小钱,谢谢你!” 胡顺子此时很讲义气:“那你赶紧去找人吧,工作我们负责。” 钱进说道:“现在还找不到他呢,人家要开会。” “不过如果可以请假,那给老魏一个假吧,他在帮助我们街道很多青年备战高考,让他去忙活吧,那是能改变人一辈子的大事!” 胡顺子痛快的说:“行,但你要是解决不了老拐的事,到时候你俩可得加班给我把工补回来。” 钱进笑着说好,将魏雄图推走了。 大舅哥着实不适合干粗活。 钱进自己适合。 主要是心态不一样。 他拿体力劳动来锻炼身体,尤其注意锻炼腰部力量和下肢力量,休息时候别人躺着吹牛他是躺着来一套凯格尔运动。 因为他关注过,魏清欢腿长腰细,有劲体力好,他必须得有能与之匹配的战斗力。 傍晚下班,钱进赶回205锁了门,然后开始采购各类假古董艺术品: 袁大头孙小头龙洋三十枚,全是边齿清晰的老包浆好货,总共三十元。 青铜兽面纹方鼎,故宫一件我一件,我比故宫还精美。 鼎腹饕餮纹的缝隙里沾着洗不掉的泥渍,拥有浓浓的岁月痕迹——这是用蓄电池和硫酸腐蚀出的杰作。 接下来还有唐伯虎真迹,《海棠春睡图》,55元。 隔夜茶染黄的宣纸上有模糊的虫蛀痕迹,除非是真行家否则休想看出21世纪造假专业人士们的手笔。 也有依然能跑动老怀表,这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黄铜表盖内侧有“大明宣德年制”的隶书,表链上串着五颗琉璃朝珠,这东西卖40块可真没多要。 此外还有什么清同治粉八仙乐紫边坛,乾隆琅琊彩花鸟纹六方瓶,乾隆粉彩山秀色裂纹釉笔筒等等各式陶瓷。 咱中国是China,那必须得给洋鬼子一点小小的china震撼! 所以钱进又买了元青花花鸟赏瓶,宋汝窑天青釉支钉三足洗,大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等等硬货。 至于字画那更是少不了。 齐白石、张大千、郑板桥等等,全都得有一卷卷虫咬鼠啃的古画。 甚至他还弄到了一幅章总的圣旨! 钱进觉得光有假货也不行,这次是大买卖,他得下点本钱。 于是他除了花费上千块买一堆陶瓷古字画外,还掏出五千块买了几套古董银饰。 这些古董银饰里古是假的,可银是真的。 钱进不信这年代的洋鬼子还懂鉴古。 他注意过鬼市里那些要收金银珠宝、古董文物的人了,全是二把刀,他们只会判断年代根本不会判断真假。 这点很正常。 现在可是1977年,大陆哪有人做假古董? 因为那一场浩劫,现在老百姓对古物敬而远之,但凡能流出来的全是真货。 假货生意没开张,没有市场也没有来路。 但再等几年进入八十年代一切就变了,到时候假货满天飞。 那时候的洋鬼子也精明了,他们想捣鼓古董文物真会花大价钱雇佣行家当顾问。 所以钱进现在可以打个时间差,给洋鬼子们一点大大的假冒伪劣震撼。 必须得让他们知道,用假烟假酒假火机坑中国人是有代价的! 买完了文物古董,钱进铺开一张红布横拍竖拍各种拍照片。 拍完照片他觉得哪里还差点事。 一拍头他明白了,这环境不对! 于是他把买下来的古董文物重新上架,第二天一大早天还不亮蹬自行车带张爱军下乡找了片老坟地。 张爱军去把风,钱进将古董文物下架,在坟地里铺上布又横拍竖拍起来。 这是片乱坟岗,好些坟头连墓碑都没有或者竖起的是无字碑。 正是黎明时分,东方刚泛起鱼肚白,坟上野草稀稀落落,四周干黑老槐树上寒鸦嘎嘎。 一阵风吹过。 枯草纷飞寒意浓重。 钱进可不怕闹鬼,他转过身直接喊: “阴间的同志们,洋鬼子迫害咱中华人民上百年了,这些狗东西现在又回来欺负咱老百姓,你说这能行吗?” “我必须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必须得给咱受到迫害的人民报仇雪恨!” “要是我今天有对不住各位的地方请各位多包涵,不愿意包涵的回头我带上百十号青年过来以除汉奸的名义把它祖坟扒了、把它骨灰扬了!踩上二百只脚让它在阴间休想翻身!” 沟通结束。 风依然吹,但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钱进感觉不冷了。 拍完照片,又把这些货上架。 钱进带上张爱军返程。 张爱军不多话,闷着头跟在后头把保镖当的很称职。 钱进骑车去单位,这还不耽误上班呢。 他先去找邱大勇,一个眼色过去,邱大勇嗖嗖嗖跑来:“钱哥,有何贵干?” 钱进低声说:“你跟贾有成关系怎么样?” 邱大勇说道:“以前我认为不错,因为他对我们队伍颇为照顾,所以我很感谢他。” “那时候他动辄说自己年轻时候跑过江湖,讲义气、重感情,可怜我们的处境仗义援手帮助我们。” “现在我知道了,他是夜猫子进宅——无尸不来,原来以前对我们的好都是钓鱼的诱饵,他想让我们跟他干违法勾当呢!” 钱进说道:“他这人很精明?” 邱大勇立马点头:“是的,三鬼子的绰号可不是白来的。” “他其实是个二鬼子,给洋鬼子当狗,不过因为他太精了,比二鬼子还要精,所以都叫他三鬼子。” 钱进哑然失笑。 又是一个解释。 不过倒是证明了这人确实精明,那要想忽悠这人,他得下点功夫。 一番交谈他对贾有成有所了解,然后递给邱大勇一封信: “一定要亲手交给贾有成,但贾有成不管你什么你都来个一问三不知。” “或者你顶多告诉他,给你信的人知道他现在想收你,所以通过你联系他!” 邱大勇点头说:“行,钱哥,我办事你放心。” 他要走人,钱进想了想把信要回来,找个背风地方绞尽脑汁换了一封。 对方自称是老江湖。 那他就用老江湖的手段来应付! 邱大勇拿到信的信封目送钱进离开。 然后立马去找了贾有成。 贾有成是个五十来岁的中老年人,面相憨厚老实,据说祖上是陕北人,所以干活时候总是在头上包一面羊肚巾。 邱大勇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码头仔细擦拭木栈道上的鱼鳞。 看到邱大勇到来他露出笑容:“邱队长,有什么指示?是哪里又需要我们清洁工队伍啦?” 邱大勇摇摇头:“这次是我私人过来找你……” “别在外面说话!”贾有成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笑容,皮笑肉不笑。 邱大勇故作着急的说:“你先听我说完,有人把我给掳走了,塞给我一封信让我务必交给你,他说这封信很重要,你看了就一切都明白了。” 说着他递上信封。 贾有成手很快,嗖一下子将信封拿走拆开。 里面掉出信纸和照片。 他看了一眼照片。 眯着的眼睛瞪得老大。 几个坟头之间铺着一面被香火熏过的红布,他见过类似的布,以前破除迷信时在一处享有盛名的老道观里见过。 而震惊他的不是这块布,是布上的东西。 各种古朴陶瓷器,各种完好古字画,甚至他还看到了青铜器。 青!铜!器! 贾有成的心顿时砰砰砰的乱跳起来,他扫了一眼将照片塞回去,笑道: “原来是老朋友来访,但他曾经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没脸直接来见我,先找你小子给我送个信儿。” “这个人是不是跟我差不多大,说话做事像还俗的道士?” 邱大勇沮丧摇头: “不知道,我没看到他,我只知道他很厉害,直接出现在我身后把我擒拿了,然后将这封信塞给我、吩咐我后离开了。” 贾有成哈哈笑:“你小子的本事我见过,他的本事那么大,还能把你……” “他本事就是大!”邱大勇咋舌,“他还知道你那次私下找我,说他知道你要带我发财的事!” “所以我当时还怀疑他是你派来故意摸我心思、试探我的人呢!” 贾有成心头一震。 他做事向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发展邱大勇做走私链下线这事,更是自认神不知鬼不觉,结果竟然被人看在眼里了? 这不可能! 邱大勇——撒谎了?! 可邱大勇接着说:“你小心点你这个老朋友,他暗中监测着你呢,他说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 “这次托我送信,就是因为有一笔大买卖只有你能办。” 贾有成忍不住吞口水。 自己被人监视了? 他想想照片上那些东西,逐渐相信了这点。 有个庞大组织找到了自己! 这让他心烦意乱,甩掉邱大勇去了一处码头的头上。 这里没有遮挡物,任何人靠近都会第一时间被他察觉。 再次打开信封查看上面的古董文物。 确实是一堆硬货。 但他不是这方面的行家,看不出价值几何,只能看出全是古物。 他又打开信纸,里面是小鸡练走路般的丑字—— ‘敬启者三鬼兄: 久闻足下走水之辈,纵横黄海,结交洋商,贩运奇珍异宝。今有桩买卖,可令汝等富贵满堂,且看: 上月夜吾等偶得奇珍,其中明嘉靖斗彩鸡缸杯一对、成化斗彩折枝莲纹盘三件、清初八大山人真迹卷轴多幅,更有西域进贡之和田玉镇纸一对,此等物件若入西洋藏家之眼,价值当以万金计! 吾等乃搬山堂嫡传,专司寻龙定穴、掘冢淘宝。近日得知有洋商抵港,欲购中华遗珍,现备货两大箱,欲与兄共谋富贵。 兄若有意,今日子时于洋将军防空洞第九室会面。 但若会面务必慎之!若敢欺瞒,吾等自有雷霆手段,纵使插翅难逃。 速谋定计,迟则生变! 搬山道人拜上。’ 看过信里内容,贾有成皱眉仔细收起。 你个辣块妈妈的,字这么难看也好意思写信?不过这内容不文不白的倒是怪唬人。 他犹豫再三,决定晚上去看看情况。 洋将军是个还没有改造的荒废防空洞,到了夜里荒凉孤寂。 贾有成骑着自行车悄悄赶来,看看没什么问题,他试探的进入防空洞。 这里靠海不远,就在他进入防空洞的时候,有货轮的汽笛声悠悠传来,伴随着海风呜呜声,倒是并不宁静。 夜色像墨汁似的顺着洞口往里渗。 手电光照进去,只在黑暗中撩开了微小的裂缝。 他数着石室的标号,就在数到第八室的时候,里面响起个古怪的声音: “三鬼兄,来的及时。” 贾有成吓一跳,赶紧将手电照进去。 这处石室里有荒废的木箱,两个箱子摞在一起,上面蹲着个光头络腮胡男人。 手电光照过,将男人在潮湿的墙上投出一个鬼魅般的影子。 男人手中有书。 贾有成仔细看,看到了《文物鉴定手册》六个字,另外下面有红笔批注的“仅供批判使用”字样。 他努力保持镇定,问道:“这位老兄,你到底是谁?” 络腮胡哈哈笑,脸上横肉却不动弹。 这在贾有成眼里是两个可能。 一是面瘫。 二是此人如解放前传说中的江湖高人,已经练到能出神入化控制脸上肌肉了。 贾有成下意识握紧腰间的三棱刮刀。 他倒不是怕对方加害自己。 如果对方有这个心思那没必要大费周章将自己找来防空洞。 之所以握住刮刀,是因为这个时候这种环境,还是手里有家伙更能让人安心。 结果对方看到了他的小动作,直接从箱子上捡起个铁疙瘩扔到了地上: “你要是怕我对你不利,那你拿着我的家伙。” 铁疙瘩撞在石头地面上发出脆响。 贾有成将手电光照过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一把枪! 黑漆漆的手枪! 他跟外国人关系密切,从外国人带来的杂志上见过这把枪的身影。 M1911! 对方果然神通广大。 这样贾有成吞了口唾沫赶紧说:“朋友您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您的心意呢?” “不过我不明白,您找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对方伸手指向室内一角。 贾有成将手电光照过去。 他曾经在照片上看到过的场景出现了! 只见地上铺着块污浊红布,布上摆着陶瓷器、青铜器和卷轴画。 其中一只梅瓶的缠枝莲纹在手电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最近一个卷轴末端则露出了“石渠宝笈”的红印。 “从春秋到明清,这里的货应有尽有。”对方再次发出笑声,“如果你觉得不够,那么还有秦汉王墓里的东西可以给你过眼。” “不过想看这王墓里的东西得多等两天,墓道里灌了三尺厚的糯米浆,你是清洁工,应当知道这活不容易!” “贾某明白、贾某明白,”贾有成点头如捣蒜,但他还是坚持的问,“恕贾某眼拙,兄弟您到底是?” 对方哼了一声似乎有些失望:“你们海滨真是个渔村,没什么能人!” 他掏出个青铜罗盘展示。 手电灯光下,盘面二十八宿的错金纹似乎在流淌: “搬山一脉,观山太保!” 贾有成有些疑惑:“搬山一脉?观山太保?” 对方有些不耐了:“你不是山陕人士吗?连这个都不知道?” “寻龙分金看缠山,一重缠是一重关。关门若有千重锁,定有王侯居此间!” “这个切口你没听过?” 贾有成尴尬的用脚趾在鞋里抠脚气。 他确实没听说过。 其实他说他混过江湖都是吹牛逼的,真混过江湖的解放后早送去投胎了。 防空洞顶突然渗下水滴,对方利索的从箱子上跳下,直接一脚踹开了一个木箱。 箱盖打开,里面堆着洛阳铲、黑驴蹄子和用桐油泡过的捆尸索。 同时对方摸出个青铜物件扔向他:“摸金符,没听过?” 贾有成接住这个青铜符,他急忙说:“听过听过,原来您是——明白了!” 其实没听过,不明白。 但对方来头似乎很大,他不想被对方看不起。 一边琢磨,他一边仔细看这个沉甸甸的物件。 符面阴刻的“天官赐福”四个古字已经磨花半边。 以他拙笨的眼力劲来看。 这确实是古物! 于是他就问:“请问搬山道人兄,您打算跟我怎么合作?” 对方说道:“你知道我手头上这些货的价值,你知道这些东西对洋鬼子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客户,我把收益的三成给你。” “记住,我只要钱、侨汇劵和金银珠宝,别的什么东洋货西洋货一概不要!” 贾有成心里盘算,问道:“那什么时候交易呢?又是去哪里交易呢?” 对方说道:“越快越好!位置另说,先定时间!” 贾有成眼珠子一转,说道:“时间倒是不成问题,如果你这里方便,下半夜我就能给你联系到洋客户。” 对方诧异:“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贾有成感觉自己被人看轻了,很不满的挺起胸膛说:“当然有!” “不过我怎么能保证你不会爽约?” 对方扔给他一个布袋子。 里面东西叮当作响。 贾有成打开看。 里面是样式古拙、做工精美、起了包浆的银饰品。 “这些给你拿着当定金,你可以去给那些洋鬼子看看,他们肯定感兴趣。”搬山道人大方的说,“另外还有这个。” 他又扔出个袋子。 贾有成又打开。 入手沉重,小小一袋东西竟然压得手疼! 手电光照上去。 色泽金黄动人心魄! 联合手感和色泽,他震惊的叫道:“黄金!是金条!” 搬山道人缓缓点头:“不错,只要交易达成,只要价码我方满意,这些黄金都是给你的奖励!” 贾有成难以置信的说:“老兄,这些黄金价值很大,你们真的给我?” 搬山道人说道:“价值很大,但现在国内不准交易这个,我们没有交易渠道,它价值再大有什么用?” “有价无市而已!” “你放心,这种东西我们有的是,说给你必然给你。” 贾有成急忙抱拳作揖:“谢谢,谢谢老兄……” “别急着谢。”搬山道人冷冽一笑,“东西是给你,但你要是完不成我们的任务呢?” “所以这东西我们给你却又不能完全给你,这样,你找一个你有信心能打捞上这些黄金的海边水域。” “我将黄金袋扔进去,你今晚必然打捞不上来,而我们搬山道人不擅长水里干活,也不可能打捞上它们来,所以这样一处水底是保存这袋黄金的合理之地。” “如果今夜我们交易顺利完成,你明天去打捞它就行。” “如果交易不能顺利完成,你就死了打捞它们的心思吧!” 这个方法有些奇葩。 但贾有成琢磨一番,觉得确实是最好方案。 按照解放前听说书人的话,一般这种交易找中间人担保。 他们没有中间人,将定金放入一个他能获取但暂时不能获取的地方确实挺合适。 于是他说:“行,按照老兄你说的办!” 对方拿回金袋子,将手枪别在后腰,又将文物古器存入箱子里: “你且出去等我两分钟,我收拾一下就来寻你。” 贾有成老老实实出去等待。 很快络腮胡就戴着墨镜出来了:“走!” 贾有成问道:“那些老物件?” 络腮胡淡然说:“放心,有我伙计接手。” 说着他将手探入袖子放在嘴边说了一声:“亮个相吧大兄弟!” 顿时有人影出现在防空洞所在石山的一处高点上。 贾有成惊呆了。 高点距离防空洞门口倒是不远,可络腮胡说话声音很小,这怎么传过去的? 千里传音?! 络腮胡冲他点点头:“我们办事,你放心赚钱就好,走吧!” 贾有成彻底服了,推着车子带他去找了条防浪堤: “这边水流缓慢,底下又平坦,黄金丢下去绝对丢不了,但我要捞上来得费一些功夫,怎么也需要捞个三天两日。” 络腮胡打开布袋子给他过目金条。 等贾有成确定后,他将布袋子随手扔入海里。 噗通一声一朵浪花。 黄金消失的无影无踪。 络腮胡挥挥手:“你去联系人,我也准备货,杂货2区人少适合交易,钱货两清!” 贾有成冲他抱拳:“请老兄放心,后会有期!”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络腮胡冷笑一声看向四周,确定没人他掏出M1911扣下扳机。 一团火焰嗤嗤的喷出来,点燃一支香烟。 其实钱进不抽烟,但今晚要干大活,他现在需要抽一支烟来压压激动的心情。 ------------ 第29章 赚到大钱了,换到硬货了(求订阅) 贾有成亢奋离去的背影在夜色中摇晃,活像只成功偷了母老鼠的公老鼠。 钱进叼着烟在防浪堤上,喉咙里滚出两声冷笑,然后呛咳一声吐掉了烟屁股。 这蠢哥还真当自己捞着金疙瘩了。 真以为自己扔下去的是黄金了。 看来27年的造假技术很厉害,糊弄77年的老江湖也跟玩儿一样。 他给贾有成看的金条是从商城买来的仿黄金,根据介绍用的是用金箔包裹的钨金属条。 这种仿黄金的外观和密度跟真金差不多:毕竟外观的金箔就是黄金,而内里包的钨则是一种密度跟黄金几乎一样的金属。 如此一来就算行家来了,仅仅靠眼睛也分辨不出这种金条的真假。 要辨认钨金很简单。 真金不怕火炼,上火一烧就行了。 再一个钨金很硬而黄金很软,只要咬一口也能辨认出真假。 所以钱进不能让贾有成带走金条,否则对方私下里肯定会咬一口试试真假,那样一切就完了。 正是考虑到这些,钱进才要将仿金条扔入海里。 他让贾有成指定位置,以后贾有成可以捞出来,但他短时间却捞不出来,这样就给了他跟洋鬼子们交易的机会。 确认贾有成离开,他也离开,直奔杂货2区。 甲港是大港口,有多个码头、多个货运区,不同货运区存储的货物种类不同。 77年的海滨港口开始出现集装箱运输船但没有形成主流,现在国内甚至没有生产集装箱的能力,所以各个货运区不像未来那样摆放集装箱横平竖直、井然有序。 大大小小的货箱和运输袋已经尽量整齐摆放,却依然显得杂乱无章。 其中,杂货2区又是所有货运区里最乱的地方。 倒不是治安乱,是这里各种货物摆放的乱。 钱进选择这地方交易符合双方要求,到时候有什么问题,双方都可以借助复杂的空间情况或藏或逃。 其实按照他的计划,双方最好海上交易,一人一艘小船,不用担心彼此搞猫腻。 可是他没有船,要想用船得去刘家生产队求援。 如果按照他计划那样明天晚上交易,那他可以借到渔船。 奈何贾有成很心急,竟然今晚就要交易,这样他只能选陆上区域了。 来到杂货2区,他拿出金箱子将一件件假古董文物拿出来。 接下来就是等鱼上钩了。 他知道鱼会上钩的。 毕竟他用的饵是真材实料的,他给贾有成的那些银饰全是真银材质,只不过是进行了作假处理而已。 他不信这年头红脖子里头有真懂古玩的行家。 果然。 他的计划足够缜密,洋鬼子们上钩了。 一个多小时后,杂乱脚步声伴随着好几个强壮身影来到杂货2区。 钱进按照约定学鸟叫。 很清脆的鸟叫声。 贾有成带着洋鬼子们到来,赞叹道:“老兄你真是能人。” “以前听人说古代有人鸡鸣狗叫很逼真能骗过守城门的士兵我觉得太夸张,刚才听到你学的鸟叫声我是服了,确实逼真!” 钱进暗道肯定逼真,老子花两块钱从商城买了个鸟叫鸣笛玩具呢。 不过这两块钱花的很有价值。 鸣笛玩具浪费不了,回头可以送给小汤圆玩。 真假洋鬼子一共来了六个。 钱进仔细看,看到了曾经在鬼市相遇过的普瑞斯,也看到了亚裔翻译。 “先验货!”翻译一边说一边扔给钱进一捆美元。 钱进看了一眼后摇头:“不要美元,只要人民币和外汇券。” 翻译无奈说:“那我们就没有多少钱了,如果你不收美元咱们没办法做买卖了。” “再说了,你们做的是大生意,为什么不要美元?” “我告诉你,美元现在是世界货币,在你们国家也是可以兑换的,黑市兑换价格还很高呢!” 钱进确实在黑市见过美元,兑换比例他不知道,因为他对这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当时没去问。 此时听了翻译的话他觉得有道理,自己大不了去黑市换美元。 这样他抽出一张绿钞用小紫外线灯照水印。 一照上去他气的将绿钞扔了回去,直接把后腰上的手枪抽了出来: “操你娘的耍花枪,三鬼子,你还真是鬼,带着洋鬼子用假钞来糊弄咱同胞!” 看到他直接抽出枪来,不管贾有成、翻译还是洋鬼子都吓一跳。 洋鬼子们跑远航也带了枪,看到钱进拔枪他们也各自拔出一把手枪来。 贾有成赶紧居中拦截,他竟然也懂英文,用英文愤怒的吆喝几个洋鬼子。 洋鬼子们露出尴尬之色。 钱进怒道:“你告诉他们,这他妈不是什么东海岸西海岸,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他们也不是纽约黑帮迈阿密飞车党,让他们少嚣张!” “告诉他们,持枪进入中国土地已经是重罪,要是敢开枪,那等着引发两国外交事件吧!” “另外你再告诉他们,我们搬山道人玩的就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哼哼,想跟我玩黑的玩硬的?他在咱地头上兄弟还能比我们多!” 贾有成回头示意他冷静:“老兄老兄,听我说,这事跟我没关系。”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大胆竟然想用假钞来糊弄你,老兄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 洋鬼子一看自己的把戏被拆穿,后面拿出真美钞。 钱进蛮横的说:“NO,不要美元,只要人民币或外汇券!” “有多少钱他们买多少货,没有钱那就别买货,滚蛋!” 他正好不想收美元呢,对方给了他借口。 同时他用手电光照向地面。 五花八门的文物古董让洋鬼子们气息粗重。 他们知道这些中国人自己不看重的古代艺术品在欧美日等发达国家是多么的昂贵。 特别是普瑞斯,他一早就冲着文物古董来的,见识比其他人要强。 他也将手电照向地上的文物古董,然后看到一个元青花。 这是好东西。 他愣是用中文说出来身份:“买噶,院庆花!” 这款元青花是在27年的柴窑里煅烧所成,洞顶渗下的咸水在土陶表面凝出天然钙化层,像极了千年古墓出土的包浆。 普瑞斯的心砰砰乱跳,他将一些美钞直接扔进旁边的海里。 翻译肉疼的说:“抱歉,尊贵的盗墓者先生,我们并不是要用假钞骗你,而是想看看你的本领。” “你知道的,如果你没有本领,那么我们就会怀疑你带来的东西是不是有价值的。” “现在我们知道了,你是有本领的人,为了表示诚意,我们将假钞都扔掉了,绝不会用这东西欺骗你。” 显然对方是临时找借口糊弄他。 他冷笑着吐了口唾沫。 翻译官老老实实的说:“同志哥您既然有双火眼金睛,那咱不会糊弄您,您瞧,方才那些绿票子全喂龙王了。” 钱进只想交易,不想辩论,就不耐烦的说: “别扯这有用没用的。” “你们要是认为我带来的东西没价值那就自己去看,自己去研究,我允许你们先看看!” 洋鬼子们闻言不客气,纷纷收起手枪蹲在地上研究起来。 有人拿起个宣德炉,用放大镜仔细看炉底的六字楷书。 有人拿了个手电照耀陶瓷器,乾隆年制的珐琅彩碗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该死的共产主义者根本不懂这些宝贝。”翻译下意识的说,却一时之间忘了换语言,愣是用汉语来了这么一句。 后面出现的还有一件汉玉璧躺在棉花胎上。 这上面沾染了血沁,洋鬼子们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看出来它是用21世纪的猪血混合红泥做的。 商周青铜觚的铜锈用醋泡硫磺熏制过,战国玉璧的沁色来自海藻泥与铁钉的氧化反应。 打开卷轴,书画的真假更是难以辨认,所有宣纸都是好东西,毕竟27年不缺优质宣纸。 贪婪的检查过这些文物古董后,洋鬼子们跟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 他们彼此对视,全是狂喜之色。 豪宅豪车,美女醇酒,私人轮船,私人飞机…… 有的洋鬼子已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在这一刻改变了。 这下子他们不再犹豫,将两个小箱子全交给了钱进。 钱进打开看,一个箱子里是人民币一个箱子里是外汇券。 洋鬼子们此次跑船是有备而来,准备的钱和外汇券可不少,特别是外汇券估计得有几万块钱的额度。 但人民币太少了。 钱进捻开一沓十元钞,工农兵头像在指尖唰啦啦翻飞。 这是真钞,数量太少:“不可能,这些钱只能买走几件。” “三鬼老兄,你最好告诉他们,我可不是没有见识的菜鸟,我们可不是没有跟他们洋鬼子做过生意。” “要不是西北沙道被军队给封了,我们根本不会来海边处理这些宝贝!” 贾有成无奈的说:“可他们就这些钱和票了。” 钱进说道:“那让他们想办法,我不着急兑换,不必非得今晚兑换。” 贾有成解释说:“但他们着急,我实话实说老兄,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启航了!” 钱进恍然大悟。 难怪贾有成急着要交易呢。 但他还是坚定摇头:“那他们想的太美了,就这点钱想要换走咱们几千年的宝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贾有成跟洋鬼子们解释,洋鬼子急得跳脚,有的直接冲钱进嚷嚷起来。 钱进作势要拉动枪栓,翻译急忙喊:“别别别,是误会!” “弗兰克先生是祈求你发发善心、降降价,他们非常喜欢这些东西,请你降降价卖给他们吧!” 钱进强硬的说:“如果只有这些钱,那肯定换不走所有好东西。” “如果想带走却没钱?那就拿东西来换吧!” 这时候贾有成露出奸猾的笑容,他跟几个洋鬼子说了起来。 钱进问翻译:“他们说什么呢?是不是在谋划什么诡计?” 翻译急忙说:“不是,贾先生说他有一笔私房钱,如果普瑞斯先生他们急用,他可以交给这些人,但需要船上提供二十个偷渡位。” 钱进一愣。 这帮洋鬼子够野的啊,不光走私货物还走私人口? 或者说他们还干越洋走线润人的买卖? 他好奇问道:“你们的船可以带人去美帝?” 翻译没有瞒着他,说道:“可以,如果你想去的话可以给你留一个位置,免费的!” 钱进狐疑:“安全吗?” 翻译说: “当然安全,你们海关是人力查,查的根本不严,而我们海关很严格,是用X光机查。” “可是要穿透我们藏人藏货的铅层舱需要150千伏电压供应的新型机器,偏偏民主党那些蠢货为了削减财政开支,将海关X光机使用电压降级到80千伏。” “这样我们的船不管带人带货都很安全。” 钱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最后贾有成和洋鬼子们谈妥握手,他让众人稍等,说回去带一笔钱回来。 走私是杀头买卖,却一直源源不断有人干,原因便是利润太大。 贾有成一脸老农样,结果他却拿回来足足一万五千块现钞! 钱进都惊了。 他有商城都没赚到这么多钱! 这年头赚钱可太难了! 结果人家贾有成赚钱如喝水,一千块一沓的纸币,他用帆布袋装了15沓过来。 钱进合计了一下,按照当下普通工人一年能省下100元来算,贾有成带来的钱需要一名普工节省一百五十年才行! 而这还不是贾有成拥有的所有存款。 等他数完钱,翻译问道:“这下够了吧?” 钱进说道:“还不够……” “你也太贪了!”翻译忍不住叫道。 钱进说道:“我不贪,我不再多要钱。” “你告诉你的主子,让他们把枪和子弹给我留下,另外再给我200发子弹,这些东西他们就可以全部拿走了。” 普瑞斯、弗兰克等人痛快答应条件。 手枪和子弹对他们来说不是珍贵东西,在迈阿密有钱就能买到枪械,别说手枪,步枪和冲锋枪都能买得到。 五支手枪、十个弹匣,另外又给了200发手枪弹。 双方各取所需,纷纷遁入黑暗中。 贾有成见此急了:“老兄,我的抽成呢!” 他说话之间使劲挥挥手。 又有脚步声快速出现在附近。 显然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钱进在黑影中拿出金箱子开始往里塞钱塞票。 他冷笑着说:“怕什么?我们搬山道人言而有信,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还怕我会贪下属于你的钱?” 贾有成急忙赔笑:“没有没有,这个肯定不能,我这人就是心急……” “你不必心急。”钱进说道,“咱们的帐要慢慢算。” “啊?!”贾有成吃惊却不害怕。 他的人已经到附近了。 钱进接着说:“我还没数清楚洋鬼子支付的钱数和外汇券数,这样怎么给你算账?” “再说了,外汇券怎么定价还是个问题呢,这不都需要慢慢算吗?” 贾有成笑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我还以为咱们过去有什么冤仇呢。” 他咳嗽两声,正在靠近的脚步声停下了。 钱进问道:“我看你愿意要黄金?按照国家给出的市价一半,我用黄金给你结算行不行?” “另外我们手头黄金还有不少,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可以同样用市价的一半出售给你。” 贾有成心动了。 国内不准私人交易黄金,所以现在老百姓对黄金还不重视。 但走私分子却极为喜欢黄金。 刚才翻译说美元是硬通货这是吹牛,黄金才是走私分子之间的硬通货。 另外贾有成跟很多外国人、外国船有关系,他们之间也会用黄金进行结算。 于是他快速合计一番,露出笑容:“可以,当然可以。” “不过五成的价格还是高了,老兄……” “别废话,你说几成!”钱进问道。 贾有成斩钉截铁的说道:“两成!” 钱进顿时怒了:“两成?哈哈,江湖上有句话说的好,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三鬼老兄,你的行事确实对得起你三鬼子的外号呀!” 贾有成习惯性赔笑:“嗨,老兄,我确实没多要,你是行家,知道现在处理黄金多麻烦。” “如果我用国家价格的五成收你黄金,那我不但赚不到钱还得赔点呢……” “两成半!”钱进打断他的话,“我没有时间跟你磨蹭,愿意你就……” “愿意我愿意!”贾有成压住欢呼雀跃的心情赶紧答应。 钱进点头,说:“现在国家收购黄金是一两262块钱,按照两成半来算,那就是一两65块5。” “也别带零头了,给你算一两65块,你还有多少钱?能吃下多少货?” 贾有成开始盘算,然后说:“6500块钱,100两没问题!” 钱进又说:“洋鬼子交易给我的钱大概是两万块,按照三成是6000元。” “咱们都是痛快人,那些外汇券就抵500元吧,这样我一共给你200两黄金!” 贾有成欣喜若狂,但面色平常:“好,到底是搬山道的爷们敞亮!老兄你说的对,咱们都是痛快人。” “痛快人办痛快事,那么?” 钱进说道:“还是老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安排手下回去拿钱,我安排伙计回去拿货。” “最多半小时,还是这里集合!” 贾有成露出犹豫的笑容:“这个这个……” 钱进不悦:“我人在这里、钱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 这确实是事实。 贾有成说:“那咱痛快人说痛快话,老兄,我得自己回去拿钱,这样我需要我的兄弟看着你,你不会介意吧?” 钱进豪迈大笑:“这是理所应当的,为什么要介意?” “你去就是,我留在这里等你!” “另外我知道你们怕我跑,那我将钱和票亮出来,让你的人可以一直监视着它们,行吧?” 说着钱进将贾有成带来的帆布包、洋鬼子给的小箱子全扔在了外面一处探照灯光下。 帆布包鼓鼓囊囊,一沓一沓的钞票顶着包露出清晰硬挺的痕迹。 同时有人靠近将手电光照上去,死死的盯住了包和箱子。 十几分钟后,贾有成气喘吁吁的骑车回来:“他娘的,今晚可把我给累坏了,明天没法上班,得请假休息了。” 其实是请假藏金条。 他将自行车交给一个手下,拎着包笑道:“老兄我回来了,咱们都出来吧?” 暗影处没有动静。 贾有成立马感觉不对劲! 于是他再次问道:“老兄?老兄!钱来了!您可别让我坐蜡啊!” 悄无声息。 没有回音。 只有海浪哗啦啦的拍打海岸。 贾有成知道出问题了。 他是老江湖老狐狸了,压根不再无用的乱问,直接找手下: “人呢!” 打着手电的汉子茫然的说:“我不知道,老大,我没注意他,一直在盯着这些钱呀。” 贾有成又问其他手下,另外三人从货堆后走出来尴尬的说: “我也在盯着钱。” “我我我盯着他来着,他就在那堆货箱后头呀。” 一行人赶过去。 黑暗中确实有人的轮廓。 可手电光照上去吓了他们一跳—— 这人没有脸! 等贾有成壮胆上去仔细看才发现:“妈的,假人?!哪来的假人啊!” 又有人伸手试了试,疑惑的说:“奇怪,怎么这么软?比橡胶还软呀?” “像是那个塑料袋做的?”其他人纷纷上来试。 “哎我试试我试试,嘿嘿,真软,让我摸摸它柰子……” “那让我看看它逼真不……” “滚!”贾有成回头给他们送上大逼兜,“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瞎搞乱弄?” 有手下安慰他:“老大,没事,他的钱还在呢。” 贾有成阴沉着脸跑到灯光下打开了袋子和箱子。 里面确实有钱。 却是一沓一沓的冥币! 其他人傻眼了: “老大,这什么意思?这个BYD是一早就没准备付你的介绍费啊?” “这个BYD白嫖了咱老大!” “他妈的,跟他干了!” 贾有成忍无可忍,再次给他们送上大逼兜:“日你们的亲娘后娘干娘所有娘!” “叫什么叫?生怕引不来巡逻队是不是!” “赶紧走,此地不宜久留!” 有个汉子安慰他:“老大,咱也不是空手而归,好歹赚了一箱子纸钱,我看额度还挺大的,明年清明你烧给俺嫂子,叫她在地下当个……” “当你妈!”贾有成手臂抡成大风车给汉子喂大逼兜。 “叨逼叨、叨逼叨!你们那张破嘴不爱要了割下来喂狗!” 汉子们纷纷闭嘴低下头。 “可是,介绍费怎么办?”有人忍不住小声问。 贾有成阴沉脸说:“没事,他给我付了定金,全是金条。” “把那些金条捞上来换成钱,差不多能弥补介绍费的损失。” 一个汉子问:“什么金条?怎么还得捞上来?” “啪!”又是个大逼兜。 贾有成压低嗓音愤怒的问: “又是叨逼叨、还要叨逼叨,你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你怎么这么好学?啊?你也想考大学?!” 汉子们哭丧着脸跟在后头不敢说话。 他们知道老大已经气到了极点,谁再说话就等着吃大逼兜吧。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生气是没有极点的! 贾有成做事还是很谨慎的,他把黄金扔到防浪堤下的海域后,就找手下人过来看着这地方了。 等他火速赶来后,手下人还坐在防浪堤上: “没人来过吧?” 手下人信心十足:“绝对没有,不管是地上还是海里都没有!” 贾有成指向海里:“全给我下水,给我潜水去找海底一个布袋子,找到了立马给我送上来。” “不,你们给我准备好老酒、热水,我自己下去找!” 心思缜密如他,此时担心有手下知道海底沉了金条后会起坏心思,比如捞到黄金后在海底另寻他处藏起来骗他说没捞到。 11月底的夜晚! 陆地气温已经逼到了零下,水里的温度要高一些却也很冷。 贾有成一个小老头,不顾安危不计代价的跳入水里开始猛猛的扎猛子。 还好他选的地方不错,没什么海浪且海底没有泥沙比较平坦。 于是在几次下海几次休息后,他赶在崩溃之前摸到了金袋子。 筋疲力尽的爬上来,贾有成劳累却高兴。 手下人递上一壶热酒他赶紧喝了两口,然后看向东方说:“坏了,天快要亮了,咱们赶紧走。” 有人问道:“老大,不用检查一下袋子里的东西?别又被那个贼孙子换成什么石头铁块之类的。” 贾有成试了试重量说:“不可能,这个沉重感绝对是金子。” 他打开布袋子看。 手电光照过。 金光闪闪。 贾有成松了口气:“还行,今晚总算没有白忙活。” 有壮汉好奇的问:“老大,这就是金条吗?我还没见过呢,能不能给我一块看看,让我长长见识?” 其他人也趁机起哄。 贾有成此时心情大好,拿出一块金条交给他们: “别看这么一小块不大,可它价值却不低,等我找个小鬼子倒手一卖,怕是有一两千块!” 几个手下顿时惊呼。 有人拿到金条后笑着说:“我听老辈人讲,金子软和,我咬着试试。” 他使劲一咬,当场哎哟一声,捂着腮就开始丝丝的倒吸凉气。 旁边的人笑话他:“你天天吸你媳妇柰汁都把牙给吸软了,我来!” “丝丝!” “老大,不对啊!” 不用他提醒,贾有成已经着急的拿起一块金条塞嘴里使劲咬上了。 ‘嘎嘣’一声响。 金条纹丝不动。 贾有成往外吐,混着血水吐出一颗黑黄老牙。 他不信邪又将其他金条放嘴里咬了起来。 嘎嘣声不断。 他嘴里血水更多了,都要往外流了。 几个汉子吓炸了,争先恐后拦住他: “老大别咬了。” “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用咬了这不是黄金!” 贾有成脸色空前难看。 这不是黄金…… 他何尝不知道这不是黄金? 此时他这个老江湖联想到了其他事情: 假人、冥币、假黄金…… 那所谓的搬山道人弄的东西都是假的! 那他弄的文物古董会是真的吗? 如果也是假的…… 洋鬼子们找不到卖家他们会找谁呢? 必然是找介绍人! 谁是介绍人呢? 货轮汽笛在晨雾里长鸣。 贾有成攥着染血的假金条,眼前闪过普瑞斯蓝眼珠子里的凶光。 顿时他感觉天开始摇地开始晃,突然两眼一翻整个人嘤咛一声栽在身后人宽广结实的怀里。 “老大老大老大!” “完了,老大是不是被气晕了?原来人真的能被气晕啊!” “快掐他人中!掐啊,往死里掐啊!老大老大,你可不能出事啊!” ------------ 第30章 钱校长集中力量办大事(求月票) 仓库屋檐和铸铁栅栏凝着冰溜子,钱进把军大衣领子竖起来往港区里扎。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常早。 细碎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像砂纸打磨皮肤,1977年的冬季比2027年冷太多了。 工人们穿上了棉布工装,一个个蓝布领口洗得发白,前襟袖子后背各处都有补丁。 “你是新来的?”斜刺里伸来根皲裂的手指指向他。 钱进抬头看见个满脸油污、气质威严的老搬运工,他的竹编安全帽沿沾着冰碴,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劳动光荣’臂章。 这样他有些吃惊,指着自己问:“啊?我?” 老工人点点头:“嗯,你。” 钱进笑道:“我不是新来的。” “你上班几年了?”老工人问他。 钱进实话实说:“额,老同志眼毒,我就是新来的。” 老工人笑起来:“我早看出来了,只有新兵才没有棉衣工装。” “行了,你跟我来一趟饮品区,有急活。” “今天突然下雪,有些啤酒汽水需要赶紧送去仓库,否则等积雪了路不好走,运送这些玻璃瓶容易摔倒出损毁。” 钱进在车棚被截住,只好支下自行车跟着老工人走: “同志,你是哪支队伍的?” 老工人说道:“我是于水根队的,这活可不是我们于水根队专属。” “可今天是紧急任务,不管哪个队都有义务帮忙,你说是不是?” 其实不是这个道理。 钱进早就知道了,搬运工们平时工作太多太累,所以各支队伍都很擅长鸡贼。 是自己的活要尽量让别人干,是别人的活那自己肯定不能干。 但他昨天刚坑了洋鬼子们一个狠的,又收拾了贾有成那走私犯一顿,他心情非常爽。 于是既然有同事找他去帮忙,他就决定帮一把。 饮品区时不时有损毁品,导致地上总是蓄满水。 天热没事,现在天气寒冷,地面结了一层又一层的冰,搬运工确实容易摔倒导致出事。 这样更没有队伍愿意来饮品区干活了,事倍功半! 此时在干活的工人就很少。 钱进往周围看了看,找到一根铁条直接在鞋上缠了几圈。 这类似给车轮上防滑链,能大大的增加摩擦力。 老工人看到后‘咦’了一声,问道:“新来的,你这是干什么?” 钱进解释了一下:“这鞋子我穿好些日子了,鞋底磨平了,很容易滑倒,所以我给它增加点摩擦力。” “足球运动员在草坪上踢球要穿钉鞋你知道不知道?这就是咱老搬的钉鞋!” 老工人笑了:“哦,这样啊,那看来你是相当有文化的小同志,马上就高考了,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钱进摆摆手:“我不去上大学,我啊,这辈子要在咱供销系统里发光发热!” 他这话是随口说的,但却说的是心里话,所以显得格外认真。 老工人却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 钱进注意到后问道:“怎么了?” 老工人急忙扭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那个什么,新来的,你是不是在咱单位有领导亲戚?” 钱进哈哈大笑:“你逗我玩呢?谁家亲戚把家里后生送到甲港当老搬?” “再说了,我要是有亲戚当领导,你觉得你能指使的动我吗?” 老工人也笑了起来:“是,有道理。” 钱进从兜里戴上套袖,又拿出两个棉布口罩。 自己戴上一个也送给老工人一个:“喏,老同志,戴上这个就不那么冷了。” 老工人拿到这新口罩后翻来覆去的看:“哪来的?这针脚真好,是个好东西。” 钱进暗道当然是好东西,这是他在商城买的复古棉布口罩,一个要两块钱呢。 这话不可能说出来,他就笑着说:“我媳妇缝的,怎么样,好手艺吧?” “你媳妇好能耐,准是国棉厂的。”又有老工人凑上来看,对针脚赞不绝口。 钱进现在是富豪,很大方,又送出去一个口罩。 老工人看着他连连点头。 钱进暗道装什么逼呢,我又不是你孙子,你一脸欣慰个啥! 一箱箱橘子汽水被装卸工送下船,钱进用小推车开始推。 他推了一车发现轮胎也需要防滑,于是找了麻绳又给小车轮胎绑了起来。 其他老工人看了后啧啧称奇:“咱干了多少年的活,怎么就没这么个心眼子?” 其他小推车单轮也绑上了麻绳草绳。 鞋子有铁条防滑、小推车有麻绳防滑,这样干起活来安全许多。 搬运活是枯燥的力气活,需要力气需要技巧不需要思考。 钱进便回忆昨天晚上的事,盘查有没有失误之处。 他是临时起意想到用假古董坑洋鬼子的,这些白皮太坏了,把港口的工人当傻子糊弄,他不得不出手。 起初他想的很简单,只是买一批假古董拍照,将照片送给洋鬼子,跟洋鬼子直接交易,能坑多少算多少,主打一个出气解恨。 但这样有个大问题。 洋鬼子信不过他一个陌生人,这样会导致对他手中文物古董的怀疑。 恰好邱大勇向他提及了贾有成此人,且提到了贾有成的走私生意跟洋鬼子有关。 钱进立马就想到了,贾有成应该跟这次开鬼市的洋鬼子有联系。 同时他查到了贾有成是民国生人,并总拿年轻时期闯过江湖来吹嘘。 于是钱进制定了个计划。 他先化妆成江湖人物,最合适的就是《鬼吹灯》里的搬山道人。 因为这帮人既是江湖人,又跟古董文物有直接关系。 另外《鬼吹灯》很火,商城里有众多周边,他可以用相关道具来掩饰自己的青涩,降低了扮演江湖人的难度。 就此他耗尽脑中所有文言文细胞,给贾有成写了一封文绉绉的信,骗得贾有成与他见面。 之后他只需要糊弄贾有成就行了,糊弄洋鬼子的工作成了贾有成的事。 靠着鬼神难辨的仿文物古董、逼真的手枪打火机、以假乱真的金条,他成功糊弄住了贾有成。 贾有成为了能拿到高额提成,果然帮他联系上了一心想买文物古董的普瑞斯等洋鬼子。 洋鬼子们信任贾有成,仿文物古董做的又逼真,他们还没有鉴定能力,这样他们不打眼谁打眼? 钱进用文物古董换到了洋鬼子们手里的人民币、外汇券和手枪弹药,计划大概就算完成了。 但这时候他还得给贾有成三成收益。 钱进怎么可能会分给他真金白银? 于是他就利用贾有成对黄金的热忱,制定了个黄金折扣抵收益的新计划。 贾有成贪婪,且没怀疑他的身份:毕竟洋鬼子们去看了他带来的文物古董还全部买走了,这足以证明他东西没问题,身份没问题。 说起来很高兴,这事在两帮人里形成了一个错误但巧妙的闭环: 在洋鬼子眼里,这些文物古董是贾有成朋友所属,值得信任。 在贾有成眼里,是洋鬼子们鉴定了文物古董为真所以才掏钱买下。 这样贾有成没怀疑钱进身份,当钱进表示还有颇多黄金可以低折扣卖给他时,他不出意外的亲自跑回去拿钱了。 而之前钱进拿到钱和外汇券清点的时候,就已经全送入商城上架了。 同时他在商场买了冥币塞进包里扔到外面主动让人监视,大大的降低了外人对他的怀疑程度。 等到贾有成离开,他在阴影里收起金箱子便也离开了。 至此,计划彻底完成。 但没有完美完成。 要说计划能完美完成,应该是他用假黄金换走贾有成回去拿的那6500块钱。 可钱进告诫自己不能太贪婪。 贾有成要是不贪婪,那他这次计划绝对不可能成功。 同样他担心自己太贪婪会导致计划功败垂成: 以贾有成的多疑和谨慎,一旦带钱回来再见到他提供的黄金,恐怕会当场检验真假。 那时候钱进想走可就走不掉了。 要知道当初在防空洞的时候贾有成没有检验黄金真假那是有特殊原因的。 第一是因为事发突然,他被钱进震慑到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第二是因为钱进占据主动权,只给他接触黄金的机会没给他检查黄金真假的机会,然后便扔到了海里。 如果是要用黄金做交易,贾有成不可能不检验真假。 钱进也是好不容易克服了心中对最后6500元的贪念,见好就收,才能稳妥的回了家。 另外这一趟收获足够可观。 光人民币一共收到了两万四千元: 有九千元是洋鬼子们积攒兑换加上办鬼市赚到的,有一万五千元是贾有成提供的。 另外还有一箱子的外汇券。 钱进不知道洋鬼子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多外汇券。 可他昨晚回去后检查过了。 是真货。 箱子里的外汇券涉及好几个省市,看品质绝无作假。 古人有云,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钱进昨晚上算是印证了这句话。 此外他还赚到了五把手枪、十个弹匣和二百发子弹呢。 堪称是在77年一夜暴富。 最让他满意的是,整件事情里他几乎没有留下关于自己的痕迹。 皮头套、络腮胡和假发他昨晚已经处理了,世界上再没有搬山道人的存在。 唯一一点痕迹存在于邱大勇身上。 贾有成要查只能查送信的邱大勇。 不过这方面钱进也提前做好了准备,他叮嘱过邱大勇要一问三不知。 到时候贾有成也没辙。 毕竟他是走私犯不是治安员。 明面上他不敢找邱大勇的麻烦,私下里他的势力又没有邱大勇的势力大。 总之钱进觉得这次计划从制定到执行已经足够完美。 美滋滋的思索着,他配合其他老工人将汽水啤酒全给送入了仓库里。 期间不断有老工人加入队伍,钱进注意到他们胳膊上都戴着‘劳动光荣’的袖标。 可他不记得市供销总社在甲港什么时候有这么一支搬运工队伍。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雪粒子还在乱砸。 钱进抖了抖衣服对老工人喊:“老同志,临时任务完成了,我得回去干我的常规任务了。” 老工人冲他笑着摆手:“钱进同志,要是我猜测不错,那我提前恭喜你了。” 其他参与了搬运工作的老工人也冲他笑。 这让他莫名其妙。 怎么个意思? 怎么还恭喜自己?恭喜什么? 他满腹疑惑去了办公室工棚。 没进门先听到工棚里传来哄笑,他推开门,十几个人的热气扑面而来。 搪瓷缸里茶叶沫子浮在表面,工人们都在愉快的喝茶。 看到他进门,胡顺子说道:“我以为今天下雪,你小子偷懒不来了呢。” 钱进说道:“肯定得来,我还没迟到呢,刚才是去饮品区帮忙来着。” 工人们看到了他近乎结冰的鬓角,这事他们再熟悉不过。 大冷天干活太猛,汗水来不及顺鬓角结冰了。 老拐伸手进他后背一摸,震惊的说:“这天气能干活吗?你真去干活了?” 钱进点点头解释说:“我来的时候被一个老工人给截住了,说是饮品区有突击任务,于是我就忙活了一阵。” “对了拐叔,你的手表暂时还没有要回来,不过……” “肯定要不回来。”穿羊皮袄的王大头往火盆里添了块炭,火星噼啪炸开,“你要找的贾有成住院了,据说快要死了。” 钱进此时尽量别人让自己跟贾有成联系在一起,于是他默不作声。 可其他人围绕这话题热聊起来: “那老梆子算计来算计去,把自己算计去医院了吧,听说是心脏出问题了,算计太多,心脏压力太大了。” “我怎么听说是他半夜去冬泳出的问题?” “他是爆发什么急病了,我有个朋友在港务局清洁工大队,他说三鬼子吐血了……” 角落里传来咳嗽声。 据说在单位总部有亲戚关系的二彪拎起热水瓶里灌水: “我跟你们说,三鬼子跟咱没关系,他死活咱不用关注,咱该关注的是——宋鸿兵他出事了。” 好几个人立马贴了过去。 李成功说道:“这不是必然的事吗?美帝客货轮办鬼市,结果就抓到他一个人……” “不是这件事!你个新兵你懂个蛋子!”二彪鄙视他。 好几个人点头: “这不是大事,没人承认鬼市的存在,宋鸿兵一没买二没卖,单位不会把他怎么着。” “他上头有人的,否则你以为他一个懒蛋怎么干到了咱甲港的大队长?” “鬼市后面还开了,要是上头要严查这事,它还能开?” 胡顺子踢了脚二彪:“到底怎么回事?别哔哔赖赖,给我开门见山、大刀阔斧。” 二彪神秘兮兮地眨眨眼:“他是挪用仓储运输部的资金出事的,记不记得那天他说他丢了照相机?” “那个照相机的来头肯定有什么说法,嘿嘿,宋鸿兵真把那个照相机给弄丢了,他得给人家赔钱,结果他昏了头,竟然把魔爪伸进了公家账户……” 狂风起,雪粒子突然被吹的杂乱。 胡顺子的心情也很杂乱:“那他完蛋了?” “绝对完蛋了!”二彪指向办公室墙壁。 锦旗旁边最新张贴了一份红头文件:《关于开展反资本主义腐化作风运动的通知》。 王大头眯着眼睛喝了口茶水,说:“只要上头要查咱们宋大队,那他肯定会完蛋。” “咱都知道他什么人,这些年下来他克扣咱多少钱、收咱多少礼?想找他办点事,不被他敲下块骨头是休想办成。” “再一个他平时可没少乱伸手,我听说他家里、他爸妈还有弟弟妹妹、舅子们的家里全都塞的满满当当!” 老拐看向胡顺子。 胡顺子一反常态二话不说,只顾着叼着烟使劲抽。 李成功也注意到这点,傻乎乎的问:“胡工头你怎么了?你也搞贪污了?” 胡顺子:“啊?什么——贪污你妈啊!” 烟头飞了过去。 李成功委屈的说:“那你怎么听了这消息后会害怕?” “我害怕你妈!”胡顺子没好气的骂了一声,“我是他娘的在盘算自己能上位大队长职务的可能性!” 大家不说话,用露出的笑容做出了回答。 钱进一看这个就知道他没有可能上位。 手下人甚至不去吹捧他。 由此可知…… 上午一直下雪。 没法出工,于是有些工人索性回家,钱进也早退了。 他本想回去研究昨晚的收益,结果被告知学习室有事: 缺厕所! 学习室几百号青年聚集在一起,这就是几百个饭桶水桶几百个造粪机器。 当然这些跟钱进无关,备考生们不用他养着,在家里吃饭在家里上大号,一般人是早晚上一次大号就够了。 可是撒尿不行。 特别是钱进为了防止低血糖昏迷事情再次发生,他开始往水桶里加葡萄糖。 这年头老百姓家里都缺糖! 保温桶的热水里加入葡萄糖,备考生们为之疯狂,有事没事就得喝口甜水。 这下子来问题了。 喝水多了要撒尿。 偏偏这学习室是仓库改的,附近没有居民社区,导致没有公共厕所。 他们要上厕所得跑出去一里地。 平时还好,青年们就当学习之余运动一下,可现在下雪了,再跑那么远上厕所就很不方便了。 钱进闻讯而去,此时还下着雪呢,街角几处无人地方便有尿骚味在打转。 “得亏是冬天,要是夏天可麻烦了,这尿骚味能把二十里地外的农民勾过来。”突击队员向东无奈的说。 另一个突击队员蔡振国指着墙根的冰块说:“这是尿冰,得有三指厚吧?” 谁尿出来的不言而喻。 有块冰层里还冻着半张《解析几何》的草稿纸。 钱进看向雪地里的脚印。 在这里小便的男生太多,都走出长征路线来了。 “钱总队,这事怎么弄?”向东问道,“居民投诉到居委会了,魏主任紧急让我找你解决这个事。” “她说撒尿还不要紧,就怕到了晚上有人在这周围拉屎!” 钱进用鞋子在墙上踢了一脚:“还能怎么办?修!” “修厕所,大不了刨穿冻土层,咱们怎么也得给教室配上个正经茅房!” 陪同他的两个突击队员全懵了:“啊?” “钱总队咱们不光要通厕所,这次还要修建个厕所?” 钱进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里面学生叫我什么?” “校长!钱校长!” “我不是校长,可大家伙瞧得起我给我起这么个绰号,那我得对得起绰号的内容!” 他直接去找魏香米。 女主任现在把主战场转移到了居委会,她平日里没有特殊会议都不去房管所上班了。 冬天居委会确实挺忙,分煤分冬菜,组织除雪组织救灾,光是大活好几样。 好不容易得了闲暇,魏香米泡了杯茶在办公室里听歌。 钱进敲门,魏香米急忙关了录音机。 看到是钱进进门,她主动给泡了杯茶:“天气冷吧?你有没有去看看你那宝贝学习室的情况?” 钱进点头,递给她一盘磁带:“看过了,得修厕所。” 魏香米打眼一看很吃惊:“呀,是那边的靡靡之音?你哪里来的?” 钱进说道:“甲港前两天有洋鬼子搞了个鬼市,我在鬼市上淘到的宝贝。” “魏主任你爱听歌,我就给你带过来了。” 魏香米恍然大悟:“外国人在船上办的鬼市?我有所耳闻。” 然后她又笑起来:“你要修厕所找我批条子是吧?怕我不批,拿这个贿赂我?” 钱进摆手:“咱们是一条壕沟冲出去杀敌的关系,要给街道的考生们修个厕所至于还用贿赂你吗?” 魏香米说道:“也对,应该是我贿赂你,得辛苦你们劳动突击队了。” 泰山路的学习突击队教室全城南区都有名气,不少领导干部亲戚家的子弟在这里上课,以至于名声都传到市里领导耳朵里了。 实际上这事是钱进办起来的,可在街道这个层面上、在公家领导干部们眼里,功劳是魏香米这个新晋居委会主任的。 所以现在办好学习室也是泰山路的事了。 魏香米得知钱进愿意带队修厕所,就召集居委会的干部们开紧急会议。 现在这年头街道上要建起一座新公厕,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能决定的事情。 魏香米主持了会议。 钱进拿出一张张用作业本背面誊抄的纸张,每一张上红手印按得密密麻麻,所有纸张的标题都是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 恳请街道领导批准为革命后代办实事。 建公共厕所自然得居委会出钱。 会计挺为难:“魏主任、钱总队,现在已经是年底了,咱们一年预算花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钱修公厕?” “特别是之前张红波在职的时候,他乱花了不少钱,我估计咱们元旦都没有福利了。” 钱进现在可是财大气粗。 他商城上架了一堆十元大钞呢。 这样他就站起来说:“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在此立下军令状。” “学习室厕所不占用咱街道任何财政资源,完全由我和两位兼职老师以及六百位同学负责筹集!” “我们认为自己的事情自己办,我们群策群力,有信心有能力完成筹款工作!” 会计没话说了:“要是这样,那我赞成为年轻人们修一座公共厕所。” 为了避免被钱进误会自己是跟他对着干,女会计还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 “其实我堂弟就在里面学习,如果要筹款,我愿意捐两元钱!” 其他领导没话说,纷纷表态要捐款。 因为他们都享受到了好处! 谁也没想过,起于微末的泰山路学习室如今能搞到这个规模。 可以说这已经成了泰山路的一项面子工程,居委会的工作人员都感觉身有荣焉。 甚至宣传干事还表示要大干特干:“要建就建个带沼气的!” 他正了正胸口的‘学习毛选标兵’铜章,从笔记本里找出一张《大众日报》的剪报: “魔都工人群众用沼气照明做饭,咱们街道为什么不能修个能利用沼气的公厕出来?要废物利用嘛,要积攒所有资源支持社会主义建设工作嘛!” 魏香米笑了起来:“曹干事,沼气池的修建是技术工作,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个人来说做不到。” “如果您能做到,您要是能搞出沼气来,那我肯定给您在市里申请个社会主义新长征旗手的荣誉。” 曹干事不说话了。 其他人哄堂大笑。 魏香米端起茶杯喝了口水,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通过一下批条内容吧。” “钱总队已经找专家算过了,起码得红砖两千块,水泥十袋,铸铁管六米——这可是需要去民兵训练场临时调拨的战备物资!” 钱进又拿出一张纸给众人传阅。 这是一名工程师备考生临时给出的设计图: 在学习室东侧的空地上,用红砖砌个带化粪池的简易厕所。 屋顶铺船帆防寒,墙上开窗户透气,其中女厕所十五个坑位,男厕所是五个坑位配两条小便沟。 提议顺利通过。 工程紧急,劳动突击队停下其他工作,全体动工修厕所。 下午教室开始进行匿名捐款。 其中钱进捐两个月的工资,魏清欢、魏雄图各自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 此外人民流动食堂以小集体的名义进行了大额捐款。 一百元! 于是当天上千块的资金就到位了。 实际上里面有一半是钱进的钱,魏雄图和魏清欢两人根本没钱,都是他出钱两人赚名声赚口碑。 魏清欢还在夜校上班不知道这件事,魏雄图知道后不好意思要自己拿钱。 钱进拍拍他肩膀:“你的钱攒着给你妹妹当嫁妆吧,这个钱我来出,你谁都不要说就行了。” “我之所以要以你俩的名义出,最主要的原因是204房的归属权。” “你们毕竟不是泰山路街道的户口,总得付出点什么才能让街道居民们认可你们在204住的合情合理。” 房子是魏雄图的软肋。 204是他的家,他已经感受到温暖的家,必须保住的家。 这样他就感激的说:“那全靠你了,你付出的太多了。” 钱进其实还不好意思呢。 他付出这些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已经把学习室当自己饭碗里的菜了! 那仓库建筑质量真不错,空间又足够大。 所以他一早想好了,等备考生们上大学了,他会以人民流动食堂的名义拿下仓库当办公室。 以后国企改制,人民流动食堂迟早会成为他们这些人的企业。 那时候他想把仓库一起弄到手。 等到海滨市开始发展房地产事业了,这座仓库的价值得以亿为单位计! 当天下午还在飘着雪花,学习室东边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 镐把、锄头、铁锹尖啃上冻土的火星子,从下水道里惊吓出来好几只老鼠。 刘大壮往手心啐口唾沫,铁镐抡出个满月,虎口震裂出血线! “这地比钢板还硬啊!”徐卫东叼着烟屁股,烟灰掉进刚挖的浅坑。 他昨晚上了夜班,中午被钱进从被窝里给拖了出来。 有在东北农场下乡的知青来帮忙。 干柴洒在地面上点燃。 红彤彤的火苗舔舐着冰层,融化的雪水混着灰烬渗入地下。 好些人围着火堆取暖。 青年们的脸膛被火焰映照的红艳艳,上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红砖卸车时,连女学生都来帮忙。 她们用劳保手套垫着砖块,在雪地里传成两条长龙。 砖面上‘海窑1977’的印章模模糊糊,落到地上后红彤彤的像给雪地盖了排朱砂章。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集体劳动。 邱大勇那边得知要给学习室盖公共厕所也赶来了。 他们当中有能工巧匠,带着墨斗线进行现场规划,也根据地质给出建议: “地基不用挖这么深,建厕所不是盖大楼,你们要往下挖一尺半?就现在这天光挖地基都得两天了!” 有懂土木建设的考生进行辩论:“海滨土质太软,春化后尤其软,地基不够的话肯定有沉降问题!” 知青搬运工说:“没问题的,土质软没错,可下面全是石头层……” 钱进拍板:“特殊时期特殊解决,厕所需要尽快投用,不必那么麻烦了,就下挖半尺得了。” 铸铁管抬来后接入街道的污水管,结果不够长。 邱大勇见此挥挥手,带着几个壮硕搬运工知青就去了他们之前住过的防空洞。 防空洞里有特殊时期遗留的排水管,更长更粗。 但这样跟铸铁管的口径接不上。 邱大勇行动派,抄起瓦刀削掉管口的冰坨子:“小意思,同志们,别愁眉苦脸的,咱们改就是了!” 他在雪地上画了个漏斗状的衔接器图纸,给钱进几个主事的人讲解起来。 有机械厂的工人备考生闻讯而来,这是行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衔接器的铸造拼凑问题。 有工人备考生去所在工厂翻出来废铁皮,有人将家里不用的铁管送来,机械厂那边给他们走了后门,天快黑时终于给焊出个异形转接头。 中国传统文化一直讲究人多好办事。 这是真理。 备考生里有好几个知青下乡时候学过瓦工、当过泥水匠,他们的本事在今天派上用场。 在他们牵头下,红砖水泥飞快的结合在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地基上长出来红墙。 此时天已经黑了,钱进想说第二天再干。 但傍晚时分雪停了,青年们干的热血沸腾、热气冲天。 他们想早点将厕所完工早点能投入使用,这样就可以全心全意备考了。 于是他们拒绝钱进休息的提议,喝一碗热水继续干。 一批青年累了,又有一批青年接上。 别看都是学生,却都有一副干活的巧手。 钱进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伟人指示下的部分含义: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年代的青年们过的很不好,很痛苦,可他们确实变得很强大! 他们同时拥有知识和实践的双重本领。 如果真爆发毁灭级世界大战。 这批人是有能耐再创造一个新世界的! 北风卷着地上积雪往人脖领里钻。 王东、周耀祖等人下班后得知劳动突击队的新任务,顾不上吃饭也赶紧来忙活。 白炽灯被拉了出来。 公共厕所的主体结构建成,有青年顾不上自己冻僵的手指,立马上去抹灰浆,抹的平平整整。 钱进劝说:“差不多看过眼就行了,同志们,咱们是修厕所不是修礼堂!” 青年笑道:“以前我刚下乡的时候,我们那批人用不惯旱厕,生产队就给我们专门修了带蹲坑的厕所。” “我们的生产队长是个体面人,他要求把厕所修的漂漂亮亮,因为他认为,甭管世道咋变,人总得有个体面地方拉屎!” 灰浆迅速冻结。 接下来就可以在上面写字。 这时候是魏雄图登场。 钱进摸出瓶红漆递给他大头毛笔,他单手抓笔在墙上写下‘厕’字。 最后一笔没刹住,红漆顺着砖缝流下来,倒像给寒冬划了道血口子: 向寒冬宣战! 创伤寒冬! 战胜寒冬! 剩下的是收尾工作。 仅仅12个小时的时间,一座厕所凭空出现! 钱进最后拎了白酒过来,青年们都带着搪瓷缸和茶杯来喝水,于是也就有了酒杯。 一人一小口白酒。 雪停,阴云散开。 皎洁的月光又洒落下来。 钱进举起酒瓶说道:“同志们、同学们看到了吗?” “只要你是月亮,阴云就不能永远的遮住你!你只要有光,那迟早还能遍洒大地!” “祝你们在大学一帆风顺,干杯,各位同学!” 瞬间,“干杯”的呼声震动屋顶积雪激荡。 好些人跟好友手掌紧握。 他们守着一座注定以后会被人嫌弃的厕所,却像是看到了一座象牙塔。 魏清欢独自倚在电线杆上安静的看钱进。 她想,自己一生都忘不掉这样一个身影了。 ------------ 第31章 新的待收编队伍已经出现(求订阅) 海滨市风很大,夜风尤其大。 已经停雪,可当钱进等一行人从树下走过时,夜风吹动树枝摇曳,积雪还是会扑簌簌的打在他们身上。 钱进没有逃过这一劫。 他缩着脖子从泡桐树下钻过,恰好有枯枝断裂,积雪全砸在他栽绒领子上,凉意顺着脊梁骨往下窜,冻得他一个劲抽动。 “去小仓库先暖和暖和。”朱韬招呼他们到人民流动食堂的主场去。 学生们已经散场。 这个点散场对他们来说很正常,现在他们学习都会持续到晚上十二点,甚至有些学生熬夜到两点钟,等到六七点钟再赶去学习室。 钱进带着突击队、知青搬运队和魏家兄妹去往小仓库,里面两个炉子正在呼呼燃烧。 为了御寒,有人还拨弄了个火堆。 徐卫东商量钱进:“弄点夜宵吃吧?” 玉米棒子和木头混合的柴火在火堆里烧的毕剥作响,烟雾有点大,一行人刚进去就咳嗽。 有人摸出兜里硬成石块的馒头啃了两口,太冷太硬不好吃,又用棍子挑着放到篝火上烤起来。 钱进咳嗽着挥手:“烧炉子就行了,把这篝火赶紧灭了,开开门窗透透风。” 朱韬讪笑:“我寻思先给屋里升升温,烟多点就多点,烟火气更暖和。” 王东使劲在他肩膀上摁了一下子:“你可真是个人才!钱总队有你这样的属下是他的侥幸啊!” 点火的新任五队长给石振涛解释:“我们用了前头收拾仓库时候找出来的橡木废柴,按理说干橡木燃烧烟很少,不过今天这橡木怕是不纯……” “开窗!”钱进下命令。 明天是礼拜天,一行人都不用上班,这样钱进就决定煮个夜宵吃。 有锅有菜有锅底,现成的火锅在眼前。 朱韬安排人手准备煮火锅。 徐卫东很遗憾:“我寻思你可以杀羊咱们喝羊汤呢。” 钱进当初从公社带回来的那只羊还在养着呢。 因为人民流动食堂做的麻辣烫生意需要很多蔬菜,导致每天都能收拾出大量脏菜叶、老菜梗之类的东西。 于是这母羊有口福了,天天吃的肚子鼓鼓囊囊,这些日子成功的增肥了一圈。 钱进说道:“要是大白天的还真可以杀羊,但现在天太晚了,算了,咱们就吃个火锅吧。” “吃火锅也有好东西。”魏清欢将自家钥匙递给张爱军,“一开门的桌子上放着肉,你给拿来吧。” 张爱军火速回家。 等他回来肩上扛着半扇猪肉! 仓库里正取暖的百十号人惊呆了:“嚯,这大肉块!” “怎么回事?小魏老师你杀猪来着?” “怕是夜校给老师分福利了吧?” 魏清欢笑着点头:“对,我前年入校,这是头一次享受到福利。” “是这样的,屠宰场有不少同志想参加高考,于是他们单位让我们夜校增了个班级。” “为了表达感谢,就给我们学校送了些猪肉,老师们一人分了半扇……” “真好!”知青搬运队的一行人羡慕到眼红。 王东等人也羡慕:“老徐你们打投所是出了名的好单位,发什么福利了?” 徐卫东:“发了个屁,你们国棉六厂呢?发东西了?” 王东:“发了,发了个鬼啊!” 众人哄笑。 还有人问周耀祖,周耀祖摊开手:“我们倒是发了毛巾,还印着工业学大庆呢,估计以前的存货,拿回家洗了三次脱线了。” 哄笑声更响。 高考一恢复,所有学校成了香饽饽单位。 邱大勇很客气的对魏清欢说:“小魏老师,这块猪肉可得有几十斤呢,足够你们一家过个好年的。” “你今晚全拿出来给我们吃掉,这怎么叫人好意思?” 魏清欢笑的眉眼弯弯,说:“我跟钱总队学习嘛,有了好东西当然要跟同志们共同分享。” “至于过年好不好跟吃什么关系不大,跟与谁一起过年有关。” 正要出门的钱进一听这话下意识说:“今年咱们一起过年啊!” 这是必然的事。 钱进是孤家寡人,魏家兄妹在海滨市也基本上可以说是举目无亲了。 他知道这回事,所以就这么接了魏清欢的话。 但这却让青年们联想翩翩: “哟,小魏老师你和钱总队一唱一和啊。” “这算是什么?钱总队你们是互相进行革命告白呐。” “你俩在一起了?我不同意……” “老徐你可以滚一边去了,人家郎才女貌还用你同意呢?”王东将徐卫东推走。 魏清欢被闹了个大红脸。 她本意是说,今年可以跟哥哥团聚过年,就算吃糠咽菜也比往年过年开心。 结果钱进接了这句话让青年们借机发挥了。 篝火燃烧。 映的女老师俏脸红红。 钱进回头一看就一个想法。 世间最美不过少女羞涩的红霞。 他冲魏清欢叫:“还不快跟我出去,你继续留在这里,他们不涮火锅专门涮你了!” 魏清欢起身笑着追他出门。 几十号人在后头起哄,将窗户上防寒贴的塑料纸震的摇曳。 钱进回去拿午餐肉、腊肉、香肠、 至于这些东西适不适合涮火锅他不管。 反正这年头只要是肉,只要放入锅里煮熟那就是让人抢破头的美食。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踩着路上积雪咔吃咔吃的响。 还挺悦耳。 钱进不好意思的说:“刚才我没多琢磨你的话,下意识就那么说出来,让他们误会了你的意思,抱歉。” 魏清欢握住他的手轻笑道:“干嘛要道歉?” “他们没有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钱进迈出的脚步突然凝滞。 然后整个人热血沸腾。 夜风继续猛烈的吹,他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魏清欢拽了他一下,笑道:“走啊,怎么还原地踏步呢?” 钱进拔腿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这在当下是非常大胆的行为,一旦碰上居委会或者治安局的人还会被调查。 但钱进可不怕。 不管居委会还是治安局,负责查作风的队伍全是他把持着! 他可以不客气的说一句,现在对于整个泰山路,他就是说话最好使的几个人之一。 回到家里开门,黄锤看到两人急忙露出肚皮求爱抚。 钱进给它轻轻飞起一脚:“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别出来当电灯泡。” 黄锤归拢飞机耳,感觉这男人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小声点,别吵醒他们。”魏清欢拍了他一下后搂着黄锤给它挠痒痒,黄锤顺势倚在她身上。 四小和小汤圆全睡在里屋。 现在魏家兄妹白天没空,就是四小带着她玩,组成了五小阵容。 他们整天四处飞奔打快攻。 晚上有刘大甲这个大哥在,他可以哄着四个小的睡觉。 汤圆才四岁还没有性别意识,跟哥哥们睡在一起睡的心安理得。 五小在床上竖着睡,汤圆被护在中间。 两边的哥哥都是小火炉子,尽管天寒且屋里没有暖气火炉,她依然睡的舒舒服服。 钱进打开衣柜悄悄扒拉东西。 魏清欢去给他们轻轻的盖好被扑腾开的被子。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小汤圆胖乎乎的脸上,小胖脸上表情平静。 一时之间,魏清欢有些感伤:“搬到这里来住真是太合适了,小汤圆总算有了固定的玩伴,有了可以保护着她的人。” 钱进拉起她的手,给她戴上一块手表:“泰山路大家庭,缺了谁都不行。” “你上课得看时间,我从洋鬼子的鬼市里换了个这个你瞧瞧。” 魏清欢往月光下一伸手腕,一枚红色表盘散发着晶莹的光。 这一看就知道是女士手表,风格优雅别致,造型清新浪漫。 国内手表都是千篇一律的古板,这种手表的美在当下是惊世骇俗的。 但钱进已经尽量买寻常款式了,这手表的时辰好歹还是阿拉伯数字,商城多数女表都是罗马数字甚至没有数字了。 表盘的阿拉伯数字用水钻点缀,装饰图案是一箭穿心,然后也用水钻点缀。 表罩做了高硬度镀膜处理,视觉清晰透光性极佳,月光照在上面就跟不受阻隔一样直接进入了表盘的碎钻中。 魏清欢多少有些文青范,顿时被这手表征服了:“真美!” 钱进很感谢鬼市的存在。 以后得多打听多去厮混。 鬼市的掩饰效果太好了。 就像这款手表他平时根本拿不出来,因为上面有英文。 如今可以堂而皇之给到魏清欢,魏清欢根本不怀疑它的来历。 但她担心钱进的安危:“你以后别去闯鬼市了,我哥说还是挺危险的。” 钱进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有数,我不搞杂七杂八的东西,在鬼市换到的东西也不去乱捣鼓,就是碰到好东西给咱自己用。” “我会尽量小心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两人装了东西回到仓库。 突击队员和知青搬运工们像饿虎似的围坐在草垫上。 年轻人火力旺,加上有两个火炉子加持,仓库里热力滚滚。 张爱军解开棉袄纽扣,露出油光发亮的肚皮:“你俩干什么去了?约会去了啊?快点落座!我都闻见香味了!” 他抄起铁锹当开山斧,“这破煤球还挺硬,来,加把火,正主来了,准备开餐!” 两口铝锅里火红汤水翻腾,香味辣味随着白雾飘荡,让早就饥肠辘辘的一行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来,朱队,你带人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我把家里存货都弄来了。”钱进将袋子里的东西倒入搪瓷盆里。 火锅咕嘟咕嘟响起来,月亮已经西斜了。 钱进将塑料小桶装的白酒分出去。 邱大勇拿下叼着的烟感叹道:“钱哥,你手里怎么这么多好东西?” 钱进低声笑道:“你是自己人,我不瞒你,平日里我总去黑市搞投机倒把,多多少少能攒点家底。” “明天——不对,今天,今天是星期天,黑市热闹的很,要不要跟我去转转?” 邱大勇摇摇头:“算了,我不去了,我们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去了只会眼馋。” “面条熟了,已经熟了,赶紧吃。”朱韬招呼着众人下筷子。 两锅面条顿时被清空。 热辣滚烫的面条汲取了汤汁最能在寒夜里填补人们心里的空虚。 唏哩呼噜的声音响起后,紧接着是舒爽的感叹声: “美啊!” “舒服了舒服了!” “这一口真好,这什么啊?麻麻辣辣的真好吃!” “哥们来口汤,朱队弄点土豆豆腐什么的给咱工人同志们尝尝!” 朱韬又把红薯、豆腐和土豆片下锅。 钱进一看竟然切出了花状,惊讶的说:“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朱韬嘿嘿笑:“我自学的,既然你让我带销售队伍,我总得有两手本事能镇住手下人。” “这个叫‘向阳花开’,象征着咱们伟大的社会主义事业如花一样灿烂!”赵波补充道。 钱进赞叹:“牛逼!” 徐卫东突然发出惊呼:“我的蛋呢?奶奶的,我蛋没有了!” 钱进无奈道:“我的同志哥,这里好几位女同志呢,你别……” “不是,这锅里有我鸡蛋啊,我从单位食堂拿了两个鸡蛋吃了一个剩了一个没舍得吃,刚才偷偷放里面了。”徐卫东着急的用筷子在锅里捞。 锅里连面条头都没有了。 张爱军端着碗嘿嘿笑。 徐卫东闻声看他。 最后只能沮丧认栽。 从张爱军碗里抢吃的,与虎口夺食无异。 酒气与菜香在屋内蒸腾。 王东用搪瓷杯当酒碗,抓了把新雪放进去。 他举起装着混了雪水的二锅头说:“同志们,敬我们能在寒冬打硬仗、打胜仗的自己吧!” “还是敬咱们的新厕所吧。”周耀祖开玩笑,然后一饮而尽。 大家伙开着玩笑,开开心心的喝了口酒。 有知青还在抓紧时间做题,邱大勇听了他喃喃自语后笑道:“X等于什么?X等于吃饱饭!” 魏清欢坐过去拿过还散发着墨油香味的试卷看,说道:“是三元二次方程式,其实很好解答……” 深夜时分,火锅渐渐见了底,朱韬又是一壶开水进去撒了一盒火锅底料。 随着大片肉下锅,众人开始满怀期待。 肉熟的慢。 钱进怕引发争夺结果都吃生肉,就招呼说:“大魏老师,来,指挥着唱首歌!” 魏雄图起身笑道:“来一首《我们走在大路上》吧?” 他站在两帮队伍中间,挥手做指挥,豪迈的歌声便响起来: “我们走在大路上,高举红旗向太阳,伟大领袖领导革命队伍,披荆斩棘奔向前方,向前进、向前进……” “万里河山红烂漫,人民革命胜利辉煌,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七亿人民斗志昂扬……” 一首歌唱完。 锅里油花更浓,煮到泛白的肥肉片子在红油中翻腾着,众人开始争抢着下筷子,吃的满嘴流油。 煮的腊肉让知青搬运工们赞不绝口。 这个最有嚼头,混着麻辣味越嚼越有滋味,可以填饱肚子又可以解馋。 当下青年的肚子就是荒年的粮仓,多少粮食塞进去也塞不满。 钱进平日里吃的好,对油水需求不那么大,这样他不吃了,亲自去案板前负责切菜。 菜刀剁在冻白菜上的声响咔嚓咔嚓,现在是有什么下锅什么,反正都能清出来。 酒不够了。 有队员跑回家将家里存的地瓜烧拿来,瓶盖用牙咬开的瞬间,好几个搪瓷缸递了过去。 钱进看到还有捆粉条,吃惊的说:“哟,这是哪来的好东西?” 朱韬回头看了一眼:“哦,林子有个亲戚所在的公社办了个红薯作坊,专门做红薯粉条。” “然后咱的企业搭上了这条线去买了一批,我们试了试,煮粉条很好吃。” 钱进点头:“粉条适合炖着吃,要是有粉丝的话更合适。” 一把粉条下锅,能吸走二斤汤! 张爱军从自己挎包里摸出来两个玉米饼,饼子浮在红汤上像黄金舰队。 知青搬运工队伍里头也有人自己带了干粮。 他们本来不好意思拿出来,如今看到有人带头,便也拿出干粮泡着吃。 经过集体劳动和共同会餐这么一搅和,邱大勇的知青搬运工队伍有点融入泰山路了。 钱进见此抹了把嘴巴陷入思索。 或许是时候收编这支很有战斗力的队伍了。 他有资源又有预知性,其实很适合带队伍,因为他能养得起人手。 这事不着急。 吃饱喝足,众人打着饱嗝各自回家。 五小睡了钱进的床,钱进只好跟张爱军一起住外间。 张爱军的呼噜声跟蛤蟆叫似的。 钱进受不了,搬着被褥去敲隔壁的门。 他宁可跟魏雄图睡一间! 今天他又得去夜市转悠,于是一早定了闹钟起床,结果他看到魏雄图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他疑惑的问:“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困啊?还是有心事?” 魏雄图欲言又止。 钱进说道:“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嘛,忸忸怩怩跟大姑娘似的干什么?” 魏雄图一咬牙,说:“你知不知道你打呼噜啊!” 钱进愣住了,问道:“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魏雄图摇摇头:“你就在我身边,我还能听错了?” 然后他又不好意思的说:“我没别的意思,但我睡觉轻,以后你能不能别到我房间里睡呀?” 钱进期待的问道:“那我去里间睡?” 魏雄图看了眼妹妹的闺房顿时色变:“别别,我跟你开玩笑呢,我乐意跟你一起睡。” 钱进哈哈笑:“我也跟你开玩笑呢。” 多少真心话是以玩笑话话说出来的呢? 他回205房间将提前收拾好的挎包带上,戴上棉帽子、棉口罩,蹬了自行车往九条巷方向奔驰。 不知不觉,1977年迎来了最后一个月,这对很多青年来说是多少年来最重要的一个月。 有些地方高考时间紧张,一个周后就要开考了! 钱进来到九条巷。 这次又没人收取名为‘保护费’的卫生费了。 并且九条巷的生意越发火爆,已经跟赶集似的,好些人在这里光明正大的摆摊了。 钱进换了新的硅胶头套,这次是个眉清目秀的光头小伙子。 他先自己在黑市里头逛游,很快发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一张永久牌自行车的车票! 因为金箱子的尺寸问题,他没法直接从商城采购自行车那样的大物件。 所以想要买自行车必须靠这年代的车票。 车票价格不贵,卖家要价50元。 钱进现在有钱,但不想当冤大头,便讲价说:“太贵了,四十元吧。” 卖家不高兴的说:“50元还贵?” “实话实说,同志,你要是有空带这么一张票去乡下找个公社干部亮出来,卖个七十元八十元轻轻松松!” “我本来是打算卖80元的,结果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张自行车兑换票,把客户给吸引走了,搞得我只能降价出售这张票。” 钱进心里一动,递给他50元买走了这张车票。 他询问了卖家,然后往黑市深处走,果然看到有十几个人围着个人在低声讨论什么。 这里卖的就是自行车兑换票。 手电光打在票上,钱进一眼认出这是真家伙。 供销总社奖励给他和魏雄图的就是这么一张票! 正是这么一张票,引发了他和宋鸿兵的矛盾。 这是顶级的紧俏货。 钱进挤进人群问:“什么价?” 卖票的中年人得意洋洋的昂起头说:“400元!” 然后旁边的人解释说:“这不是普通自行车的兑换票,是带加快轴的时髦货!” 中年人得意点头:“没错,告诉你们,这种票现在一般人可搞不到,干部家庭都搞不到呢。” “我是有个外甥在供销总社上班,他孝敬给我的东西!” 钱进闻言猛然抬头盯着中年人仔细看。 进入黑市的人多多少少会做点掩饰,男的戴个帽子、女的包个头巾,像钱进就戴了大墨镜。 他摘下墨镜看向中年人。 中年人用围巾挡住了嘴巴。 可透过嘴巴以上的脸来看,能看出这是个长相秀气的人。 钱进顿时猜到了他的身份。 这是路长帆。 魏雄图的大舅! 想起这一家子的丑恶脸庞钱进就生气。 钱进当时就想收拾这家子人来着。 奈何魏雄图突然爆发了火力要搞出人命来,搅乱了他的计划。 如今仇人再次见面,他直接眼红了。 稳住心神,钱进快速的琢磨、快速的制定了一个新的报复计划。 他露出笑容问道:“四百块钱有点贵吧?我没带这么多少钱……” “四百块钱不二价!”路长帆很强硬的占据着主动权。 钱进说道:“来黑市的都是咱普通人家,谁会带着四百元这么多钱呢?” “我现在手头上有两百元钱,但我还有侨汇劵!” 侨汇劵同样是硬通货。 它能用来购买很多特殊物资。 现在只有侨胞家庭和高级干部家庭能搞到这东西,所以侨汇劵又有了新的功用: 它是尊贵身份的证明。 路长帆顿时心动了。 两人讨价还价,然后钱进用两百元的现金加上两百元的侨汇劵换下了这张兑换票。 有人见此摇头:“小伙子不会做买卖,侨汇劵这么珍贵的东西你一比一的兑换成钱?” 还有人热切的抓住钱进胳膊问:“你还有侨汇劵吗?我这里有一百元,买你一百元的券。” 钱进无奈摇头:“没了呀。” 他暗道老子又不傻,当然知道侨汇劵比人民币还值钱,怎么可能跟你一比一的兑换? 之所以要给路长帆200元的侨汇劵,那是因为他回头还能拿回来。 其实他想给路长帆400元侨汇劵然后不给钱来着。 奈何一次性拿出200元价值的侨汇劵已经是惊世骇俗了,他要是拿出400元价值的侨汇劵,怕是又要引得抢劫犯尾随了。 钱货两清。 钱进拿走了这张兑换票,迅速的去阴影里拿出金盒子将拍立得相机下架到手。 路长帆带着钱和券开开心心又小心翼翼的准备离开黑市。 钱进打开闪光灯,躲在暗处给他拍了张照片。 灯光突然亮起。 周围的人全吓了一跳。 路长帆更是吓得跳起来—— 这点外甥随舅,他的胆量比魏雄图大不了多少。 拍照结束,钱进收起相机迅速遁走。 周围的人发现没什么异常,又放下心来继续交易。 现在九条巷黑市的生意相当好。 两斤的全国粮票可换5枚鸡蛋,而布票在这里溢价高达官方价格的3倍。 工业券很珍贵,它可以用来采购三转一响,有好几个人设摊位专门兑换工业券。 然后钱进这次发现黑市里还出现了书摊,手抄本的《第二次握手》、苏俄《静静的顿河》、鲁迅未删节版作品等等,书不多,却很受青年们欢迎。 他凑上去看热闹,有人递给他一本《领袖语录》。 钱进看到这本《语录》很寻常,便摆摆手说:“我家里有。” 摊主嗤笑。 语录的封面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古色古香的《红楼梦》! 钱进兴趣大起,问道:“什么价格?” 摊主低声说:“二十块!” 钱进倒吸凉气。 这是寻常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他翻看了一下《红楼梦》的情况,掏钱买下了这本书。 这应该是解放前的东西。 繁体字。 除了《红楼梦》他还买了一套《水浒传》,都是繁体版。 继续在黑市逛,他发现的好东西越来越多: 有人用空心冬瓜藏了小鬼子的卡西欧计算器,有人在杂志里夹着黑色的尼龙丝袜,还有人竟然在兑换美元! 钱进大概猜到了。 这都是甲港工人闯鬼市的成果! 他去看了美元。 现在1美元兑换官方牌价1.5元人民币,在这里却能卖出5.8元。 钱进没带紫外线验钞灯,但他猜测这美元可能是假钞。 于是他看了看后便赶紧离开了。 最近九条巷不能来了,假钞美元会惹出是非来的。 钱进进入黑暗中摘掉头套改回身份,带着钢笔手表奶糖茶叶这些物资去找老韦。 老韦的摊位前有浓郁的巧克力香味。 钱进低头看,看到一个挺大的纸壳箱,香味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他挺诧异:“老尾巴同志你生意干大了,竟然能搞到这么多的巧克力。” 老韦笑着打开箱子:“我要是能干这么大的生意就好了!” 箱子里是散装的巧克力包装纸,上面沾染了巧克力渍,所以有香味。 钱进疑惑的问:“这东西有什么用?” 老韦解释说:“上面沾了很多可可脂,有个老师委托我采购这个。” “他有本事提取上面的可可脂,到时候卖给食品厂,轻轻松松就是寻常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 钱进吃惊。 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然后他又是心里一动:“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我这边知道有学校找老师,如果我能成功介绍过去,可以赚点介绍费。” “至于工资——绝对能给出让他满意的价格!” 老韦点头:“没问题,肯定给你联系到位。” 钱进大方的给了十块钱定金,要是对方感兴趣,就让他找时间去甲港海鸥亭相见。 他猜测这个老师是化学老师,能在学习室里起大作用。 至于去港口见面是为了保全自己。 老韦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不能留下跟自己相关的信息,得找个借口说是帮一所学校找老师。 他委托老韦帮自己买一块魔都牌手表,也就是老拐被骗走的那种手表。 这事对老韦来说很简单。 老拐的手表是常见款式,他很轻松就从朋友手中找到一块。 钱进用新手表换了这块手表,这次黑市的主要目的就完成了。 临走之前他叮嘱老韦:“你最近小心点,有人在黑市捣鼓美钞,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些假钞。” “一旦有人买到假美钞很可能报警,到时候这里怕是有危险。” 这条消息千金不换。 老韦很吃惊:“你能确定那些美钞是假的?我还准备换点呢,就是担心有假钞,所以一直没下手。” 钱进说道:“如果美钞是他们最近从甲港美帝鬼市里捣鼓出来的,那十有八九是假钞。” “我去闯过鬼市,当时看到了有洋鬼子拿假钞糊弄咱同胞。” 他离开后老韦去打听消息,然后收拾东西也赶紧离开了。 钱进在黑市没换到大宗货品,所以他不着急回家,而是去把程华、徐卫东、王东等一行人全捣鼓了出来: “走,立功去!” ------------ 第32章 如果你成为了仓储运输部某大队的大队长(求月票) 路长帆回到家的时候刚刚天亮。 他绕路去国营早餐馆买了平时舍不得吃的肉包子,自己先狼吞虎咽炫了一个,再拿起一个后犹豫了。 家里河东狮太猛烈,平日里把他治的服服帖帖,他不敢背着妻子偷吃东西。 尽管他认为买包子的钱都是他赚的。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有再吃包子,缩着脖子钻回了机械厂工人新村。 此时怀里的油纸包还在散发热量。 黑市残留的乱七八糟味道粘在棉袄上,混着肉包子的荤香,引得楼下流浪狗一个劲尾随他抽鼻子。 “去,这畜生!”路长帆捡起块砖头狠狠的砸在狗身上。 流浪狗呜咽着离开,见此路长帆脸上露出笑容。 自己可不是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三号楼的苏式红砖墙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标语被煤烟熏得发黑,他跺了跺脚底的雪走进楼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九条巷里了呢!”妻子向红叉腰堵在门口。 路长帆习惯了这种训斥,但他今天觉得自己可以硬气一回: “嚷嚷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去了黑市?” “快回家,别让人知道咱家的事。” 向红鄙夷的看他一眼:“去过黑市怎么了?现在十家有八家去过黑市,你看人家谁害怕来着?” “你就是胆小,你这样的人一辈子没有出息。” 儿子向明闻声出来:“就是,爸,我都跟同学一起去过黑市了,根本没什么好怕的,我同学说农村集市也那样,人家农民都不怕。” “去去去。”路长帆脸拉长了。 妻子训斥他也就罢了,现在上高中的儿子也敢瞧不起他了。 真是反天了。 不过反就反吧…… 向红看到儿子高大宽阔的背影露出个笑容:“幸亏儿子随我不随你,要是随你,咱这家子算是完蛋了。” 路长帆回到家里,摸出油纸包的动作像掏心肝。 他把九个包子在搪瓷盘里摆成莲花状,松软的包子皮还散发着热气,向明眼睛顿时亮了。 向红的父母闻着荤香味赶来。 但向红还没动,没人敢吃饭。 路长帆去了卧室,主动掏出钱来。 向红数钱的手指快过车间流水线,十五张大团结在床上铺成扇面:“怎么回事?才一百五十块!”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上手就去掐路长帆:“那是兑换票不是寻常的购买资格票!” “我打听过了,寻常的兑换票就能卖二百六七十块,这还是带加快轴的新型自行车,你给我就卖一百五十元!” “是至少五百元!”路长帆又掏出一卷外汇券砸在床上。 “我费了很大功夫找了个大客户,搞到了这个东西,足足二百元的这个东西!” 看到花花绿绿、不同面额的外汇券,向红心花怒放。 她几乎是扑上去抱起了这些外汇券:“好东西呀,老公你真棒你真厉害,竟然搞到了这东西。” “一五一十……哈,真是二百元的外汇券!” “哎呀这次好了,就昨天我们车间的荣霞还跟我装呢,拿着十元外汇券跟我说她家里有什么洋亲戚,这次我拿十张十元外汇券给她看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老娘面前装!” 路长帆拿起罐头瓶里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皱眉:“凉了。” “我给你倒热水。”向红变得殷勤起来。 后面两口子满面春风的出来。 向明着急的说:“妈,赶紧吃饭吧,我还得去上学呢。” 向红笑着说:“吃、吃,咱们都吃。” 她麻利地拿了8个包子,一人给分了2个,最后一个甩进路长帆掉了漆的铝饭盒。 路长帆不满的说:“凭什么我就一个包子?” 向红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眼,你想跟老娘玩心眼,告诉你,早得很!” “谁家买包子会买9个而不是凑整买10个?肯定是你买了10个包子自己吃掉一个了!” 路长帆心虚,嘀咕说:“人家这一笼屉就是剩下9个包子了。” 向红不理他,说道:“厂里下月要评先进,得给主任送两瓶好酒。” 她舔掉指尖的猪油,瞥见丈夫闷头吃包子顿时生气: “听不见我的话吗?” 路长帆无奈的说:“听见了,问题是去哪里搞两瓶好酒?” “我跟你们说过,对魏家那小子好点,他现在去供销总社上班了,以后咱家有的是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他是去当老搬,”向红撒泼似的掐腰,“一个老搬有什么用?让他帮家里搬冬储菜、搬煤吗?” 路长帆解释说:“他是老搬没错,可他有领导有同事,那些人在港口码头的有关系。” “今天我去黑市就听到不少人说他们在港口的亲戚上了洋鬼子的船兑换到了好东西……” “妈,我要带包子给刘建军!”向明多抓起一个包子往书包里塞。 结果书包一抖掉出来一本撕破的《数理化自学丛书》,里面有女同学照片飘落。 向红抄起鸡毛掸子抽在儿子背上:“小兔崽子,你是带包子给刘建军还是给这个姑娘家?告诉你,小小年纪别不学好!” 向明鸡飞狗跳跑出去。 向父慢条斯理的说:“长帆啊,你王叔的闺女在食品厂上班,傍晚你去送条大前门,她准有办法给你捣鼓两瓶好酒。” 跑出去的向明突然叼着包子又冲进屋里,说道: “对了妈,李卫东他爸给他买了一辆大永久,现在他去夜校念书可方便了。” “咱家不是也有个永久自行车的兑换票吗?我想……” “你想个屁。”向红不耐烦的挥舞鸡毛掸子,“小孩骑什么自行车?让李卫东驮着你不就行了?” 他们家里头正在闹腾,铁门忽然被拍得震天响。 向明不高兴的去拉开门喊道:“谁啊?拍坏门你得给赔!” 门打开,十二月的穿堂风顿时涌进来,吹的门后《领袖同志去安源》的油画一阵摇晃。 “泰山路治安所的!”程华的翻毛皮鞋碾过门槛结的冰碴子,皮手套拿出个执勤簿给一家人看。 好几个人呼啦啦闯进来。 王东故意撑开双臂走路,武装带蹭过五斗柜发出脆响,这是他跟保卫科的师傅学的招,显得威严。 向红疑惑的盯着他们:“泰山路治安所?我们这里是少华山路,你们来我家干什么?” 路长帆却忍不住哆嗦起来。 他刚从黑市回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穿着蓝色制服的徐卫东又亮出了自己的红袖章: “打投所的,我们和治安所联合办案,这里是路长帆同志的家?” 路长帆吓坏了,哆嗦着双腿站起来,哆嗦着嘴唇说:“是是,那那那……” “闭嘴!”向红虎气的瞪了他一眼。 她故意把搪瓷痰盂踢到程华脚边,一股子怪味传出来,呛得治安员直皱眉。 徐卫东伸手指向她:“哎哎哎,你这个女同志什么意思?抗拒执法是不是?” “行,要不然别在你家里废话了,跟我去单位,是去打投所还是去治安所,你自己选一个吧。” 向红掐着腰说:“告诉你们,现在是77年不是67年,你们休想一句话就把我们工人给带走!” “我们一家都是光荣的工人,犯了什么罪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徐卫东看向后头的钱进。 老哥你说的对。 这家的老娘们是真虎啊。 向红此时也看到了钱进,顿时嚣张的喊叫起来: “好啊好啊,原来是你这个老搬!你们还冒充起了国家干部,我要报警,我要抓你们!” 钱进索性亲自出马,说到:“那你赶紧去报警,正好我们几个单位联合执法还感觉力度不够呢。” “二百元的外汇券啊,这可是够吃枪子的经济大案!” 听到这话向红也虚了,她虚张声势的喊道:“你说什么?怎么净说些我们不懂的话?” 钱进用钢笔帽敲了敲柜子:“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演戏,我们这些单位要是没有掌握证据是不会随便进老百姓家里执法的。” “我们不来虚的,你们也别以为我们是要诈唬你们。” “事情从早上开始说吧,我们治安突击队抓捕了一名杀人犯。” 他拿出张照片拍在路长帆面前: “这个人是一名惯犯,他擅长将经济犯罪和刑事犯罪结合起来。” “根据我们调查所知,他最常用的手段是去黑市找一个有好货的投机倒把分子,然后花高价抢购这件好货。” “他以此来寻找富有的家庭,接着会尾随收了自己钱的投机倒把分子,等到时机合适就入户杀人,把钱再拿回去……” 路长帆只往照片上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双脚一软倒在椅子上。 照片上这个人的样子他太清楚了。 戴大墨镜、穿西装的光头青年,正是此人用二百块钱和二百元面值的外汇券买走了自己的自行车兑换券! 钱进继续说:“算你家里命好,他本来已经踩好点准备找机会进你家行凶的。” “但是我们已经追查他已久,为了防止他危害人民的安全,先前动手将他给办了。” “根据我们对他进行的突击审讯所知,他今天早上在黑市跟你路长帆同志进行了交易……” “瞎说!我家老路今天没出门,不可能去黑市!”向红抢着喊道。 说实话,她听了钱进前面的话后害怕了,没想到社会上还有这么险恶的事情,还有这样狠毒的坏人。 可听完全部的话她松了口气。 原来这坏人已经落入法网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结果门外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向红你这不是瞎说吗?你家老路没出门那谁去买的肉包子?” 是个倚着门口看热闹的中年胖妇女说话了。 她继续说:“今早我在我家门后都听到了,你家老路确实去黑市来着。” “我还听见他让你小声点,你说现在十家有八家去过黑市,怕什么……” “闭上你狗嘴!”向红跟受到挑衅的母老虎一样扑上去要打架,“你这个破鞋还敢到我家门口来?别脏了我家的门槛!” 钱进一甩头,王东上去一个擒拿手把向红给拿下了: “这里正办案呢,少给我呜呜渣渣的!” 他知道进入保卫科后需要好身手,所以前些时间拜了张爱军为师,天天勤学苦练擒拿手。 如今终于有了展示机会,他擒拿的毫不留情。 向红父母见此赶紧上去闹事,哭天抢地、撕头发扯衣服。 程华亮出了手铐: “我在此警告各位同志,谁再扰乱我们刑侦工作,那就等着戴上银镯子去吃牢饭吧!” 向红喊道:“政府我冤枉、冤枉呀!你们不能听信那个破鞋的话,我们两家有仇,我和她有血仇,不信你问问其他邻居……” 钱进不耐的说:“不用问,以你家里人的德性,你们怕是跟全楼的人都有仇。” 胖妇女笑道:“哎呀,同志你说的可太对了!” 钱进示意她安静:“女同志,你围观是可以的,公民拥有我们治安队伍执法时期的知情权。” “但是在我们没有请你发声的时候,你尽量不要说话,不要打扰我们执法工作,好不好?” 胖妇女急忙点头:“对不起,领导,我不乱说话了。” 她只要能看对门向家的热闹就行。 钱进去对失魂落魄的路长帆说道:“路长帆同志,你因为涉嫌投机倒把和参与黑市经营业务被逮捕了。” “不必抱有侥幸心理,我们不是因为你们某位邻居或者哪位同志的话而确认你从事了非法活动,而是有确凿证据。” 他又拿出一张照片给路长帆看: “这是我们从杀人犯手中得到的一张照片,这里面的人是你吧?” 路长帆看着自己身处九条巷的场景,当场流出眼泪: “政府,我我我都承认,我认罪,我争取宽大处理!” 钱进说道:“你这个态度很对,现在首先是把赃款交出来。” “根据犯人交代,他是用400元钱和200元面值的外汇券买下你的自行车兑换券,那么请你把……” “什么?!”向红又喊起来,“四百块钱?他瞎说,明明是150块钱!” 钱进直勾勾的盯着路长帆。 路长帆惶恐的说:“是200元、是200元,真的是200元不是400元!” 向红的双眼瞪成了斗鸡眼:“你马哥臭必,路长帆你敢糊弄我!” 钱进不耐烦的说:“你们不用演戏了,你们糊弄不了我们。” “现在我们上门来调查你们情况,肯定是已经证据确凿。” “你们演戏是没用的,这赃款必须追回,如果你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追回赃款的工作,那么就属于抗拒执法。” “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我坦白我真的坦白。”路长帆着急的说,“可我真的只收了两百元呀!” 钱进懒得多说,对徐卫东说道:“你带走吧。” 徐卫东顿时精神焕发。 终于可以在熟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执法英姿了。 亮个相吧,小宝贝儿! 他将打投所的手铐给甩了出来。 向家人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 随着徐卫东开始拿人,向红终于不横了。 她迅速冒出眼泪,跟变脸似的开始哭哭啼啼: “同志同志,你跟我家外甥是同事对不对?咱们是自己人呀!” 路长帆闻言跟抓到救命稻草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什么?他跟谁是同事?是跟大雄是同事吗?” 钱进摆手:“我们正在执法,你们的行为属于感情行贿,这是罪加一等的犯罪行为。” “来,交出赃款,跟我们去单位。” 门口响起鼓掌声。 其中中年胖妇女股掌声音最是热烈。 这楼里好几个人被引来看热闹。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们都是被向红的大嗓门引来的。 这种情况下钱进不可能徇私枉法,直接一挥手,徐卫东接手。 向红还想求情:“领导别这样,领导咱们一家人……” 路长帆却陡然爆发: “草你亲娘亲老子!向红,老子一辈子毁在你家手里!” “早前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别收大雄的兑换券别收人家好不容易立功得到的奖励,结果你非要你非要你非得要啊!” “拿了兑换券我说咱换自行车,你非不让,你非让我去黑市他妈换成钱!你非逼我、你一直逼我,你害死我了啊!” 越说越是愤怒,他终于忍无可忍扑上去对妻子进行拳打脚踢。 向红长得也算膀大腰圆,平日里她能镇压路长帆并非全靠强硬性子和胯下软肉,还要靠她敢打敢拼的性子和过硬的拳脚本领。 奈何如今她被王东擒拿了,路长帆对她进行了无规则格斗,将她格斗的嗷嗷惨叫。 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发出哄笑。 向家老两口想上前又被徐卫东和程华手铐威慑不敢动手,便只好撺掇孙子动手: “向明你愣着干什么?” “快去救你妈啊!” 向明悲愤欲绝,突然冲了上去。 徐卫东正要挡住他。 结果他冲向门口跑了出去…… 钱进大开眼界。 首先,路长帆不愧是魏雄图的亲舅舅,两人这突然爆发的性子是如出一辙。 其次,向明真是个外强内怂的软蛋。 实际上向家全是软蛋,他们只能欺软怕硬。 以前欺负魏雄图那叫一个肆无忌惮,如今面对上门的执法机关软的像鼻涕。 一家人苦苦哀求。 钱进不管,先把钱和券给要了出来。 向红以为丈夫真卖了四百块钱,或者说为了能争取宽大处理她不敢跟钱进顶牛,反正她还真从家里翻出四百块交给徐卫东。 徐卫东开票。 这钱和外汇券都要先进打投所财务室再进国库,他们可一分不敢碰。 钱进没指望把这钱和券要回来。 反正他已经得到了自行车兑换票。 不亏。 或者从价值上来说他有点小亏,毕竟200面值的外汇券加两百元现金比一张兑换票的价值大多了。 但他不缺钱也不缺外汇券。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工具而已。 他之所以拿出200面值的外汇券是因为他之前查过,打投所根据涉案金额不同给案子定性不同。 从金额来说,涉案达到1000人民币级别的投机案要进行顶格处理。 涉及到外汇券的话,就是达到200面值级别的案子就得进行顶格处理! 后面事情不用他管,这是徐卫东的事了。 徐卫东查到一桩金额达到400元现金和200元面值外汇券的重案,这足够让他立下一功的! 路长帆作为直接作案人员、向红作为主谋和指使人员一起被拷走了。 看热闹的一群人欢呼雀跃,然后相关消息迅速从工人新村开始向外蔓延。 徐卫东路上问钱进:“那个杀人犯的信息怎么弄?” 钱进说道:“哪有杀人犯?” 徐卫东一愣。 钱进翻白眼:“那是我诈唬他的,我是在黑市看到了这桩交易,然后带你们来办案。” “你到时候就跟领导说,是你今天一大早潜伏到了黑市里调查一件美元伪钞案。” “结果伪钞没查到,查到了有人涉及关于侨汇劵的严重犯罪,然后你顺藤摸瓜把涉案人员给办了!” 徐卫东吃惊:“怎么还有伪钞案子?” 钱进将自己闯鬼市看到洋鬼子用伪钞糊弄工人的消息告诉他: “我今天在黑市看到了有人用美元换钱,如果我没看错,他们手里的就是伪钞。” “不过你跟你们领导说清楚,咱们的同胞都是受害者,要追究责任得追究那些洋鬼子的责任。” 徐卫东生气又无奈。 他们追究不了洋鬼子的责任,因为人家的船已经离港了。 钱进对此也无奈。 他其实一开始没看到洋鬼子们用美钞跟工人交易,毕竟他真正闯鬼市的时间不多,他知道那些洋鬼子手里有伪钞是在杂货2区交易的时候。 另外就是他还知道这些洋鬼子从事蛇头走线的买卖。 这买卖他没法举报,三个原因。 第一因为这不是人口贩卖。 是有些人想去美利坚打黑工赚外汇或者出去避难,他们掏钱给蛇头让洋鬼子把自己带出国。 如果钱进举报了这件事,那么这些人一旦被查下可就惨了。 此时要冒险去国外的多数是可怜人。 第二是洋鬼子们带着他提供的假古董文物呢。 要是港务局把这些东西查下了,一旦调查起来他这边也麻烦。 第三则是他要有个能拿捏贾有成的把柄。 根据他的估计,日后双方少不得还有冲突。 现在好歹是把魏雄图跟向家的冲突解决了。 算是误打误撞的一件事。 转过星期天是星期一,钱进去上班。 他到了班上直接将手表扔给了老拐:“拐叔,幸不辱命。” 老拐拿到手表眼睛一亮,赶紧仔细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苦笑道:“这块手表跟我那块是一个牌子的,但这不是我的手表。” 钱进说道:“一样就行了,你戴着呗。” “看起来那些洋鬼子坑走了不少咱们工友的手表,我委托的朋友不知道哪一块是你的,反正他只能弄回来这一块。” 胡顺子、二彪等人拍老拐肩膀: “就是,小钱能找回一块手表就了不得了,要不是他你什么都没了。” “你如果不想要这块表就给我,我乐意要。” 老拐赶紧收起手表:“没,胡工头,我没不乐意要,我就是说说情况。” 胡顺子不乐意了:“你看你的那个熊样,就好像我真会要你这块表似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他问其他人:“我是那样的人吗?” 大家伙笑而不语。 你他妈当然是啊! 这还用疑问吗! 钱进干活之前先去海鸥亭看了看。 没有人来。 看来老韦还没把消息送过去,或者人家老师不愿意跟他合作。 他戴上手套准备干活,突然总社来了好几个人:“哎哎哎,哪位是钱进同志?” 钱进茫然举起手:“我是。” 其他人凑上来看热闹,互相咬耳朵: “这不是政工科的人吗?” “是,领头的是副科长付国成。” “怎么了?小钱政治工作上出问题了?” 付国成招招手把钱进叫走,严肃的说: “钱进同志,你跟我来一趟,去你们大队部办公室吧,我需要找你了解一些情况。” 钱进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夜路走多了终于碰到鬼了? 政工科其他人没跟着去,而是留在了他们小队办公室: “各位同志继续工作,但我们喊到名字的请来办公室一趟,首先是胡顺子同志。” 胡顺子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了? 老子贪污受贿的事东窗事发了? 可顶多是几包烟几瓶酒的事,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吗? 他进入办公室后惴惴不安的坐下,又跟坐了弹簧似的蹦起来,急忙掏出烟递上去: “领导抽烟,来,抽烟……” “你直接抽吧,胡顺子同志,”一个工作人员笑道,“别紧张,我们叫你进来是找你询问几句关于钱进同志的事情。” 胡顺子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来查我的! 那就好那就好! 他关心的问:“钱进犯什么错了?” 几个工作人员对视一眼,然后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问?” 胡顺子老老实实的说:“你们政工科上门,不都是因为这个吗?” 工作人员无奈笑起来:“我们不光负责调查你们犯错问题,还记录你们的立功表现和突出工作行为。” “只是谁让你们平时立功不多、突出工作不多,偏偏是犯错多呢?” “好了不废话了,先问问你对钱进同志的整体感觉怎么样?” 胡顺子平日里没少喝钱进送的酒,更吃过钱进请的大餐,前段时间人家钱进立功拿到奖品还折算送他礼物了。 这样他琢磨着自己一世英雄好汉,不能干出落井下石的丑事,就说: “对钱进感觉怎么样?感觉很好!这小子是个人才,更是个好同志,可好了……” 工作人员们围绕他的工作和思想觉悟询问了不少问题,胡顺子拍着胸膛一个劲的说好话。 毕竟吃人的嘴短! 同样道理适合其他人。 尤其是今天钱进刚帮老拐要回来了手表,工友们更觉得他能量大、讲义气,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同事。 轮到询问老拐的时候,老拐直接激动的拉起裤子给他们看腿上手术后的伤疤: “1955年7月那年的台风雨燕登陆,我在一线抢救物资连续工作14个钟头,最后被狂风卷起的拖钩扎到腿,抢救足足一天时间!” “我腿上这道疤你们看到了,45公分的长度啊,我当时差点断了腿,同志们,我还能站起来当时是奇迹!” “组织上给我立功,要调我当领导,可我拒绝了,我不愿意去,我是搬运工,一定要在一线奋战,流血流汗不流泪、有苦有乐没怨言!” “这件事我的档案里记得清清楚楚,单位的老同志们应该也有印象。” “我说这些不是表功,而是告诉你们我是什么人,也要告诉你们钱进是什么人,他就是我年轻时候那样的人!” “你们要是听信一些坏人谗言要对付钱进,告诉你们,我们一线的同志不答应!所有有良知的同志不答应!” 工作人员们看到他激动的眼睛泛红、浑身战栗,赶紧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没有谗言也没有举报,只有表扬信!” “前辈!老同志!你放心好了,我们不是要给钱进治罪,我们是来如实的调查钱进同志平日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拐说:“好人、好工人、好同志,一心为党为国为人民,他从不为自己考虑。” 工作人员飞快记下他的话,让他检查后签名按手印。 一个个工人进入办公室后又出来,大家凑在一起互相讨论,然后摸不着头脑。 钱进那边进入大队部办公室后更摸不着头脑。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付国成递给他一把椅子后就问他:“你在泰山路有带队工作的经验?” 钱进说道:“是的,我是泰山路劳动突击队队长,治安突击队副队长,所以有一点带队工作的经验吧。” 付国成笑了起来,问道:“你还是个校长?” 钱进摇头:“那都是大家对我的戏称,我看到现在很多青年同志想学习考大学,但是没有合适的学习环境。” “于是就改造了街道的一所仓库,让大家伙有个能聚集在一起讨论学习的地方,然后有些人跟我开玩笑,说我是仓库学校的校长。” 付国成抽了口烟点点头:“你拥有出色的组织能力啊。” “在仓库学校你给学生们出题,今天组织上也要给你出一道题。” “你看一下这张试卷,你有一个上午的答题时间,但我要提醒你,答题时间越短越好。” 说着他打开公文包,将一张纸递给了钱进。 钱进飞快的看了看。 确实是一张试卷,题目很杂乱,跟要参加高考一样。 有涉及到搬运货物、安排人手的数学题,有关于物理知识和化学常识的基础题,最后甚至还有一篇作文: 如果你成为了仓储运输部某大队的大队长,请从宏观和微观两角度阐述一下你将如何带队,如何缔造出一支精英队伍来! 另外请谈一谈文化进步与科学发展会对仓储运输工作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作为一名大队长又该如何应对这些改变? 看完这道题钱进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联想。 他震惊的看向付国成。 付国成没看他,走到门口去抽烟了。 ------------ 第33章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求订阅) 钱进的劳保鞋底踩过一道道冰碴子,薄薄的鞋底搁的脚底板发疼。 但他宁可受这份罪也不去走旁边压瓷实的雪道。 积雪凝滞已经结冰,一不小心上去就是摔个大马趴成为笑柄。 然而他不能成为笑柄。 因为他是有可能要成为甲港大队新任大队长的人! 钱进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胡顺子抡着铁锹在铲搬 这时,随行的一名官员拿着一封函件走进來,把嘴凑近骆秉章的耳朵嘀咕了一句什么。 现在还有六天,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的话,叶开感觉用不了七天,这个百人争夺赛就可以落幕了。 当然真正的核心部分,一般的科研人员也不可能接触得到,能接触到这种层面的,他们也没有什么人身自由,一举一动都要被严密监视,上个厕所都要填表格。 ????一般的修真者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丹药,只能是一边服用,一边打磨着真气,用修炼来配合着提升。 瞬时间,就见十几名黑衣杀手,宛若鬼魅一般,从四周山林处杀了出来。 “我并没有怀疑你的能力,做医生有爱心不错,但如果不懂装懂的话,只会害人性命。”林正峰道。 迪迪威特一愣,不过也没有办法,既然刀在人家手里,何况,自己已经使了三刀,都没有能伤到敌人,人家凭什么一直赤手空拳地打你? 她偏头,他跟着偏过来,薄唇裹挟着淡淡的雪茄香气落在了她的颈间,他一张嘴,将她轻轻咬住,再慢慢收拢,最后缩成一个吮吻,辗转缠绵,直到留下一朵绯丽的烙印,才舍得松开。 “你就是这样被封印进镜子里面的呀,但是你怎么又会和血蚓认识呢?”朗飞好奇的说道。 朗飞在那黑衣人将自己甩掉的地方,来回的进行查看,虽然事隔几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痕迹,但是他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进行查找。 两人的对话的声音,以法力包裹,外人无法听到,因此对老者突然改变的态度,也是感到有些奇怪。 和神州大地上别的国家上百万军队相比,人口愈四千六百万的大秦帝国其军队才五十六万还是比较少的,等到未来大秦帝国将大越帝国完全占领,这点军队恐怕会捉襟见肘,所以大秦帝国还需要不断募兵。 “二哥,要不晚上你陪我一起?”青莲明显的觉得自己应对不了这样的场景,本能的依靠方林,菟丝花的本性表露无遗。 但约翰可不准备让这些人真的白演出,正所谓有来有往才是交情,所以他早就去百达翡丽定制了八块怀表,用来感谢他们的客串。 当林静看到最后的时候,沉默了许久,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余燕这套房子,真还不错,房屋背后有一排蓝花楹树,即使在这炎热的季节,晚上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 包十一觉得头疼,头疼得厉害,依旧捂着额头,半遮脸,一脸忧伤的样子,摆了摆手,不愿多说。 正当刘成也好奇,赵铁虎如何替杜有田掩饰他是线人的办法时。赵铁虎没多说什么,直接将两人带到镇公所一个略显偏僻的角落。 想到之前他们看完包十一的童话故事一个个都深深地被致郁了,但是现在包十一没有再投稿,却是让他们有些不习惯了。 他只需要将一点点的灵力传递到腿部,身体就可以变得格外的轻灵,行动起来也是更加的敏捷,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一样。 ------------ 第34章 关于钱进同志任职的决定‌(求订阅) 加急给魏清欢做了笔录,钱进带她回家先处理肩膀上的瘀伤。 马路两旁和楼房背阴处,积雪承接了月光越发的洁白。 肾上腺素的功效已经过去,魏清欢连走路的时候都要皱眉。 她下意识想揉一揉肩膀,钱进摁住了她的手臂:“别动,绝对不能碰伤口,我们马上回去上药加冰敷,尽快恢复正常。” 魏清欢微 号码一个劲在响,结果一分钟,两分钟……能拨通,就是没有人接。 又一次的触景生情,陈浩看到台下握着拳头鼓励自己的钱向男,嘴角很是麻溜的蹦出一个歌名或许很多人非常的熟悉。 我的眼力极佳,记忆力也不错,虽然之时匆匆扫过一眼,但这天眼月阵图与楼兰古城地下室的那一幅在结构上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然而此时再一看,单单是这一声怒吼之中的气势,图拉便已经发现,德瓦伦的实力,更强了,甚至强到他亦有些忌惮的地步了。 言罢,霍德华亦是一脸戏谑地看着奥罗伯特,只不过让他有些遗憾的是奥罗伯特的脸上除了疑惑外并没有其他的表情。 “给我搞一个超大号的背包,”我说话间,四下看了看,发现旁边有几个大麻袋,于是就扯过两个来,套在了一起,让他们把两个背包,都塞进去。 庄涛看到王晨左拥右抱,毒岛冴子和高城沙耶也都是绝色美人,眼中自然而然带着一丝羡慕,却随即消失不见,并且沉吟了一下就开口回答道。 说完,不给白马王子发火的机会,他就缴纳了5金,进入了尖叫峡谷困难级别的副本。 “实在不行,我们也只有将它干掉,然后在这个复杂的环境中,与这些魔族打游击,最后寻机离开!”徐林提出了最后的办法。 王大翠已经找了三份兼职工作了,有两份是学校的勤工助学,还有一份是在学校食堂给人家洗菜。 老唐自认为他的姿态已经放的很低了,但是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无理取闹,那也就别怪他态度冷淡了。 “师弟尽管放心,我等和那林空并未过节,若他只是冲着杨武而来,一切事情均可商量,毕竟咱们也没对杨武咋样不是。”吩咐完侍卫,中年男子又安慰起伙计,显得胸有成竹的样子。 能进入伏地魔的思绪,感受到他感受到的事情,是一场特殊的意外,难以复制。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屋子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马尔福的呼吸开始变得重了起来,这种高度的警戒,可不是能够轻易维持的。 虽然对于自己所构想的企业帝国,陆阳感到心潮澎湃,但他依旧理智地压下了一系列的臆想。 “其实说什么世家大族,在外面人人羡慕,可是在其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我那个姐姐,因为没有灵根,她最后只能沦为联姻的工具。 战士们在那一瞬间松了一口气,但卓越却瞬间紧张了起来,从紧张到突然放松,也是一种情绪的波动,这种情绪波动和运输舰队魔族战士的情绪相同,但会不会引起注意,卓越也没有任何的把握。 雷电从落下到达地面,也就是眨眼间的功夫,众人眼中金星尚未完全散去,第一道劫雷早已经劈中了目标,不过这被劈中的人不是林空,而是站在对面的胡大山。 ------------ 第35章 开上货车去支农(求月票) 从建国到现在,供销总社都是可以跟商务部相提并论的大单位。 海滨市是现在国内十大城市之一,市所属的供销总社在全城内也是数得上的大单位,光说仓储运输部的甲港大队就有上百搬运工之众! 这些搬运工总共分成了8个队伍,每个队伍从10人到14人不等,合计105人。 然后8个队伍不是像劳动突击队 陈莫带着宁萱,公子魏、张生墨、上官超越,五人缓缓走向决战台,不停得朝着观众招手。 副本中,岛田源氏带领着三十多个屠夫将整个地图找了足足十遍,还是没有找到大魔王,岛田源氏猜测会不会大魔王出现什么BUG了,其实已经死了,只不过希望没有显示出来。 陆晨因为这一大早的就在傅珩远的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中午也就没什么时间去吃什么装逼的经营午餐了。 “我天天都气,儿子今晚回不回来我还是这样。”景妈妈瞪他一眼,撇过脸。 “大姐姐说的吧,强者可以决定其他人的命运呢。”这就像是一句判词,自云九卿口中说出,十足的审判的意味。 “我又没说不和你们打,没看见我就站在这里等你们打我吗?”语气中带着几分无赖。 想想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各种搏杀,才修炼到外放境巅峰,结果仙界中的人,一生下来,就是这种修为,他就感到郁闷。 那些年,她还活着的时候,我对于你们之间的那份爱是不屑一顾的。 这三大军团长都是炼气境巅峰的修为,若是能够先杀一人,剩下的两人就算联起手来,也无法抗衡他,到时他带袁飞离开也就不会那么困难。 顾综心疼儿子,特意抽调家中精锐家丁一路护送蔡邕一行人前往关中,但是顾家似乎自觉得名满四海只是四个字,而不知道有多大的能量。 短短时间里,呼喊这种口号之人如星火燎原,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这句口号在空中回荡。 独龙剑能穿过屏障去追杀姜邪,但他却过不能,只能绕远路慢慢过去,所以只能拜托独龙剑去对付姜邪了。 当然他知道,现在已经是即将被通缉的第九天了,也就是说明天就会迎来最大的危机,因该去布置离开的计划,而不是留在这里浪费时间才对。 ”那你的意思是说,劳资眼瞎是吧?你天赋怎么样我还能骗你不成。”姜邪撇了撇嘴不满道。 “全……全是妖圣!?”看着铺天盖地的妖兽,水神殿新的掌控者林逸雷脸色苍白,吓得差点儿尿了。 虽然恢复了肉身,但还有一点儿不能确定的是,他们出去后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出现天劫,因此他们也必须好好熟练一下肉身,还不能着急离开这个空间,不要出去被天劫轰死,那可就悲催了。 那道光球直接塞到了巨蜥的嘴巴里,随后听见他发出狰狞的尖叫声——那绝望的声音。 老巴德主动说出这条情报,也是想着洛克和尼古拉斯能够成功得手,要是让诺尔曼从他俩手里逃了。身在贝伦帝国的尼古拉斯不用怕,但他这身老骨头,恐怕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位四级博尔特人王的确很会藏,难怪巫师世界和泰坦神族一方在这个位面交战数十年,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就在高㥐玶与曲牧之两人浑身气势不断高涨之时,一道缥缈无形的声音自楚皇宫深处传来,声音不大,落在所有人心中却如黄吕大钟一般,不容人置疑。 ------------ 第36章 共同富裕,拉动产业配套(求订阅) 犬吠声和孩童们的喊叫声吸引了一些晒太阳的老人到来,他们看到小货车后脸上也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一年到头可很少见到汽车进入生产队呢。 今天天气挺冷,没出太阳,铅云压得比社员家的屋顶还要低。 钱进虽然是开车来的,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冻得发青。 他下车后就搓手跺脚。 今天风太大 而孙旭那边,许仪等一齐舍命奋力,杀出重围去了后没多久,孙旭又折腾了魏军一阵,也就放那些残兵败将走了。 “喂,武哥,你到了吗,我正在酒吧。”黄少拿着电话露出了喜色,从地上爬起得意的走到了周扬身前。 “许老,这就是你说的蕴藏了美味的地方吗,也不过如此吗。”年轻的妖族没有顾其他人的目光,对身旁一名头发花白的妖族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压迫感正在逼近,越来越强大,接下来的那个进攻铁定是无比的强大,这是毋庸置疑的。 只不过边吃边聊,便将早膳吃成了午膳,入秋的晌午没有太阳,一众人就坐在屋内闲聊,不知不觉说到腹内胎儿的性别问题。 他,是汤朝一人之下的明王,也是遮天云雾中的一柄利剑,在波谲云诡的皇城里,暗聚锋芒。 “我也不是鬼!你那么盯着我看干嘛?”吴昭见老道士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自己,满是恐惧。 让竹下老师找了个布单子,将鬼婴的尸骸包裹了一下,暂时放入收纳戒指中,等带到室外再找机会处理。 又让医生、护士们筹钱给东南付了路边摊欠下一千六百五十元,东南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回非正常人类研究中心了。 以动漫产业其他公司犹如龟速般的制作速度,每个月的动漫作品都都不超过二十部,而其中的精品,更是寥寥无几。 凭借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慕白三人有惊无险的下了半山腰,他们来到原来的水塘位置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原来水塘的位置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深坑,无数的水蒸气不断扬起形成大片的浓雾,差点将这块地域编程人间仙境。 “死吧死吧!”想到一向可爱调皮的独孤会成为那样子,他心里就一阵心疼和后悔!手中的剑朝对方的脑袋狠狠刺去,一股劲风随着的剑的挥舞在洞穴里面回荡。 当他回到紫家后,立马一声不吭地开始闭关,紫怡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吃了亏,也沒有打扰。 “混什么血?也是国内过去的。不过其实打算结婚的,只是阴差阳错的。”刘清涟无奈的笑了笑。 凌天淡淡的说道:“你说的没错,伪造证据,包庇他人,陷害,这些都不足以判你的死刑,最多也就是摘掉你的乌纱帽,然后开除你的党籍,至于其他的,估计也就是口头警告了,我说的对吗? 大家都希望在新的一个月里,无论是生活,还是事业,都有好的开始。 是自己太菜了,还是对方实力太强了?不管是哪个原因,都相当于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卖国贼……他才不在乎呢……他可是在军方都有身份的人,卖国贼?军方会把这么大一个卖国贼挂在自己脸上? “其实店家包装也有问题,太简陋了,就一圈纸盒围着,随便一晃就碰纸盒边上了。 “砰!”的一声,冈本镇臣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可思议,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前胸,哪里突兀的出现了一个大洞。 ------------ 第37章 能解放生产力的工具(求订阅) 钱进蹬着二八大杠拐进泰山路。 偶尔一回头,车后座上的魏清欢正将羊毛围巾使劲往发红的鼻尖上拽。 钱进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很冷?以后还是不坐自行车了。” 魏清欢解释说:“没有,是我感觉鼻头冻红了,待会见到人家不好看。” 钱进也解释说:“哎呀你想多了,待会一起吃饭的不是我姐我哥谁 梵唱声声中,光罩猛地收缩,其势锐不可挡,其威似可毁神灭佛。 想那幕后之人,心狠手辣,布局周详。便在此地,都调集了边军精锐,来截杀你我。不问可知,青城山那,情势定然更是危急。 可是真的玩起来的话,可能还是会有区别,因为解说更加善于去把控全局,因为看的要比玩的多,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什么知道应该出什么装备。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你二姐姐就喜欢我这样的呢?”林逸风很是不服气的道。 但是洛王妃明显的需要自己帮忙,这个时候顺水推舟一把,也能让洛王妃承她的情。 就是银子虽然多,但是也不敢乱花用,以粮食价格的涨幅来看,他们这些银子的贬值也是肉眼可见的。 “莹儿当然听夫君吩咐。”听肖毅说起努力二字郑莹心中好笑,不过怀上夫君的骨肉有岂能不是她心中所想?祖父为她占卜之言她可没对夫君说过,但肖毅也从未因此对她有任何的改变,足见一片真心实意。 “诺!”后者极为兴奋的回答一声便立刻出帐去了,将军的意思多半是夜袭,他这一回又能杀个过瘾了。 “子安今夜前来就是为了此事,你想为兄如何?”片刻之后恒之问道。 但是只能够说,没有在前面碰上DQ战队的队伍,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研究DQ战队的战队,这样才能够找到针对的办法。 如原本可以将罗修重伤的攻伐,若是以太上法进行削弱,这道攻击落在罗修的身上,或许只会让他轻伤。 井上樱子说着,钟昊则是凭借着自身强大的记忆力将井上樱子好所说全部都记了下来。 那个洞还是很大的,陈天飞上去之后才发现,这居然是一个直接通往最上面的洞,心中顿时有些惊喜,不过也有些奇怪,自己慢慢也是看了一眼上面的,可是没有发现有日光照进来,所以才没有仔细看。 钟昊是停下了身来,但是可惜,他的回答却是再一次出乎凌萱的意料之外。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会议室里的气氛为之一变,原本集中在刀建宏身上的目光立即转到了金项链所在的方向,但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坐在他身旁的那个老人。 而下一刻,他那原本冰冷的脸庞上面,已然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笑容。 “照顾好你自己吧!再不努力卖几张画,时可没钱买我的画了!”说完,田甜做了个鬼脸,然后让大象开车离开了。 只要在有着训练建筑,直接的可以的训练成为兵种,可是要比招募方便多,可以形成大规模的兵种,不然的话,一直依靠着招募生产兵种的话,无论如何也形成不了铺天盖地那一种兵种的数量。 孔血京手持着一把血矛冷冷地看着他们,他的护身灵兽也出现在了他身旁,那赫然是一头十阶的血蛤蟆。 灭唐城才是7级城市,但论价值,灭唐城要在这9级的要塞上面,要塞和城市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构造。 ------------ 第38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求月票) 铁匠们摸清门路后,这趟差事就算办妥了,请他们进城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钱进不可能发布任务就把人家送走。 他挽留一行人留在城里,安排了治安队员带他们逛公园、看电影,怎么也得玩到下午再走。 中午下了班他匆匆忙忙回到筒子楼,屋里还支着煤球炉子,得赶在饭点前整桌硬菜,他得在家里请人吃一顿饭再 马上就是退伍季了,她们必须要抓紧时间才行,否则的话,再找人就麻烦了。 那个实验,注射等级越高的丧尸病毒,胎儿噬母的几率就越大,而且,所吸收的能量和病毒的等级成正比,那些出生的胎儿,大多数都是低阶丧尸病毒感染的,存活的时间都没有超过一周。 再下次下课的时候,紫原敦趁木下晴子没有离开位置的时候就马上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顾勋没想过这次会遇到一个首领,他还从来没有近距离地和这些首领接触过。 叹了口气,穿上粉嫩嫩的兔子拖鞋夏川和柚就去刷牙洗脸换校服了。 “夫人,我是不是做错事了?”方璃羞愧得恨不得从车上跳下去。 现在的夜已经深了,黑夜寂静的深色在属于末世的这片大地上弥漫。 京都附近平原多过山林,打只兔子山鸡,甚至野狼还成,想要猎熊和老虎,就是异想天开了。 村人们看在眼里,脸色白的几乎像纸,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扭过头,哇哇狂吐起来。 此刻的了然大师,已经被孙尚香那坚定的意志所打动。他很清楚,以孙尚香的性格,如果拿不到那只乌龟,她是绝对不会走的。已经两天两夜了,现在孙尚香又淋了雨,如果再让她跪在这里的话,她真的会垮掉的。 黄平那边狠话虽然是和这些江湖人撂下,但却也知道他们情报工作虽然凶险,可却关系到胶州营的生死存亡。既然已经是誓死效忠。那就算是死也要去了。 王灿身体微微偏移了一点,没有正面面对刘利的战刀,同时右手却握住了腰间的战刀。 希露菲丝乖巧的端起酒瓶为肖河填满,走到云翼的身边要给他倒酒,却被云翼拒绝了。 少海楼宴请是众目睽睽之地,也是说明饮宴几方的关系坦坦荡荡,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地方,另一方面,相对于李孟府上的简单饭食,那边确实是花样多些,口味也多点,宴请别人也算是足够档次。 空间被握的那一瞬间,便是听到一阵低沉的声音从中扩散出现,旋即在那一处空间彻底的碎裂的最后一秒,数口鲜血也是喷洒而出。 为了表示对手的尊重,罗贝卡放弃了她很少动用的远距离武器,握紧长枪,准备迎接对方下一轮的攻势。 射完箭之后,所有的战马均停到大河边。随后,所有甲士翻身下马,脱去上衣,纵身跳入水中,奋力向对岸游去。 一赤面美髯,一豹头燕颌。这三人一出现,周身所散发出的彪悍杀气,令空气为之一滞。 作为审判镇的主宰,必须拥有绝对的力量,但是智慧和决断才是决定性的因素。梅迪尔丽不仅仅是懂得杀戮而已,她其实是一台不折不扣的战争机器。 而听到大皇子风嘉容的询问,神风的其他几名武者也是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唐易,想要听听唐易怎么说,想要知道眼前这头给他们带来巨大压力能够口吐人言的妖兽,到底是什么级别。 ------------ 第39章 送礼有学问,饭店有空缺(求订阅) 夕阳余晖洒在洋房的红色鱼鳞瓦上呈现出铁锈色,今天明明有太阳但很冷。 傍晚时分,石板缝里流水成冰。 国营副食店门口,有狸花猫探头探脑。 钱进和邱大勇骑车经过,惊得它纵身跃过旁边的标语墙,顺着墙壁三两下爬上屋檐,踹断几根冰棱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渔港的汽笛声隐隐约约传到街道来,路口 胸大臀翘的御姐吉尔随着民众排队进入火车站时,除了收获目瞪狗呆的注视外,就连严格搜查都没有出现,不是特殊对待,其他人也是如此。 开口过后易寒并没有再说话,而是看着各个势力在那里叽叽喳喳的商议着。 姜墨手腕牵动,风筝越飞越高,隐隐要超过了柳嫦曦的那只大雁。 “不错,筑基期修士又如何。这是我们和石黄岛的事情,他无权干涉。”其他的势力也知道了易寒的身份,凑过来说道。 萧厉立刻就在莫子桑的神王殿后方看到了足有百米高的巨大建筑,那竟是A阶兵营【奇美拉栖木】。 至于二祖举荐的那两人,他们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七八百年前加入央天域的,没想到居然是神王玩家。 如果他的身份泄漏,好的情况是被软禁。坏的情况就是身死道消了。他现在恨死了章家了。 “婆婆妈妈的,什么时候可以有个结果,八万灵石。”又一个竞价的。 “招揽我?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的仇家,你不怕引火上身?而且我在这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你走。”吴梓航语气中有些不屑。 计划开始进行减肥之路,周泽楷拿出自己的手机,打算查查自己现在还有多少存款,打算去弄个健身房的健身卡,结果没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熟悉的老朋友。 下午六点的时候,三家拍卖行的人已经跟周泽楷签订好了协议,周泽楷拿出的东西都是好东西,让三家拍卖行过来的人有些好奇,却也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淤痕出现越多,就表示他身体受创越重,待到所有淤痕遍布他身体六成以上时,他就要量力而为了。不然僵在河底,再被浮木送出去,再被一众不认得的同门救助……那模样也实在是难看了些。 对于镜无缘, 石慧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镜无缘对七夜没有恶意, 以及他虽然是魔,却并不是支持什么一统三界这样野望的人。不过这只能表示镜无缘未来也许不会与她有太大分歧,而不是表示镜无缘可以完全托付信任。 另外一个中年人也是乐呵呵的说道, 他儿子今年也是二十岁, 不过就没有这周泽楷这么出息了, 不过比起周泽楷那几乎跟开了挂的人生,他儿子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 皇后打定主要要磨杨缱性子,苏襄又故意不让人把话说完,摆明了想整人,她一个侧妃,对方又是与她不睦的杨四,犯不着多管闲事。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学生们纷纷离去。待人走光,杨缱才慢吞吞来到那人身边,正要把人叫醒,忽而瞥见一幅被随意搁置在旁的丹青。 叶织星调了监控,证明确实外婆来过,站在墓碑前停留了很久,不知道说了什么。 ------------ 第40章 突击队大变样,司机们要采购(求月票) 12月里的海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鞭子,抽得人骨头缝都发冷。 当年棉花地里红脖子们要是手里拿着这个,老黑们怕是熬不到林肯解放他们。 楼小光一早缩着脖子往锅炉房钻,他很勤快,每天给家里打水、给人民流动食堂打水、给居委会打水。 本来他还想给钱进打水来着,但钱进坚决拒绝了他的做法。 钱进 桥纳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一路上都黑着脸、额头微微冒汗,捂着屁股带着那仿佛随时都要飞流直下三千尺的逼真演技直冲卫生间。 经过一番绸缪之后,白河决定使用法术分解伊斯人的外围精神,将这个核心剥离出来占为己有。 迎春彻彻底底的感动了,孙绍祖竟然这样了解自己。迎春委屈的泪终于落下来,孙绍祖任由迎春在自己怀里落泪,手轻抚着迎春的青丝。 “……原来潮汐传送是这样的感觉……之前我们就猜测潮汐很有可能是重力波,现在看来虽不中亦不远矣。”老夏颇有些兴奋的低声说。 只是没走多远,马车便逐渐停了下来,原来是拉车的马儿坚持不住了。 “你们是……”沈梦瑶马上警惕起来,正想叫陌意,却发现原本守在门边的陌意就像是时间静止般呆立不动。沈梦瑶更加紧张了,她悄然摸出陆少曦给她的阵符,马上就要发动。 随着伊的一声爆喝,红便像是有灵性一般更加猛烈,犹如锋利的宝刀,朝四人的颈脖飞去。 牧依双眸中陡然间精芒爆射,又是两团天火自双眸中射出,后发先至的掠向扭曲的空间。 “萌傲娇,我们接下来去做什么?”格蕾安摇晃着陷入呆滞状态的叶子,感觉很不好,该不会是死家伙真的变傻了吧。每次看到叶子陷入呆滞,格蕾安就会担心叶子是不是变傻了。 “还有,我们家紫萱昨天恢复容貌了,他就冒出来了,之前怎么不出现,这不明摆着是贪图我们杨家的财产吗?”这时,杨家其他人也开始颠倒黑白。 她好像毫无自主意识一般,完全不能对自己所说的话做出任何其他的表情和反应,好像一个被人操控的傀儡一般。 这几年间,萧誉不知道和这几位队友切磋了多少次,区区邪火,已经不被萧誉放在了眼里。 陆羽三下五除二抓上来许多鱼,确定好数量足够后,陆羽拿上魔法包准备返程。 程实总感觉这位“队友”对自己的恶意有些过于大了,不过也是,【秩序】和【混乱】本就是死敌。 以往写三连冠的时候,为了保证后边两冠有内容可写,我一般都会刻意把几个爽点留着,到以后再写。 萧誉同样没有抽到轮空签,所以第一轮就是萧誉和京灵之间的对决。 程实麻了,他深觉每一个巅峰选手其本质都是癫疯,从胡璇、到甄欣再到墨殊,无一例外。 我仿佛看到了我主的容貌,看到了祂端坐于白骨王座上,赐予了我一柄巨大的镰刀。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些尿急,见办公室左边自带着独立卫生间,宁凡来不及多想,直接推门而入。 直到他的手下被直接打到进气少出气多之后,才是直接骂骂咧咧的停下了自己的殴打。 她怎么的都无法把玩世不恭的宁凡,和那位有着无数传说的天门门主,联想到一起。 而后,耶律鹿鸣把和佘老太君都被韩真子和胡真子二人让进了里面的大殿。 ------------ 第41章 陷阱触动,集体擒贼(求订阅) 鹅毛雪片扑向大地,城市已然银装素裹。 一辆辆卡车从甲港开出,慢慢悠悠的碾开积雪进入街道。 钱进坐在车里搓手往外看。 今天真是好大的雪,路边一些树木的纤细枝桠不堪重负,积雪裹着枯叶簌簌坠落,有时候砸在贴路边骑车人的棉帽上,能连人带车给滑倒。 车队经过城南区最大的农贸市场,外面排 不过他做饭的香气,倒是勾来了不少人的注意——灵米什么的也就算了,关键是还有灵兽肉,而且……他是唯一一个炼气九层还自己做饭的。 曲潇潇凡事拎得清,可也正是拎得清,她在对待樱赫背叛玩弄的事情上,处理的没带一点感情色彩,没有一点悲春伤秋,甚至没有犹豫,将石头砸在樱赫头上。 午饭后,他们坐在路边,十人靠在四辆马车上,看着四周,生怕错过段琴。 念及此处,她甚至又想跟他了解一下,超远距离的挪移,又是怎么推演出来的,但是她怎么也是个元婴修者,拽住一个金丹期——还是刚抱丹的,问个没完,真仙的面子何在? 但是,从两人的对话,王昊可以听出来!正如之前他与泰有钱心中猜测的那般,这男子来这边,或许真正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 连蓟南城主的儿子都敢杀,连家主都被掀翻了,连苏家都自身难保了,王昊让人见识到了他的能力。 夔王真身乃独眼牛头之相,身材魁梧,挥手便可掀起毁天灭地的海啸。此时它鱼尾的下半身藏于林海,挥动的粗糙大手将空气抓破,狠狠抡向老三。 直到许久,在一道道视线的注视当中,王昊缓缓呼出一口气,睁开双眼。 “你和她认识,对吧?”鬼王吕不悔看着我问道。他的话显然是在问我是不是和袁蕾认识。 其实郭大路倒也不是真的糊涂,只不过有很多事他根本懒得认真去想,只要他去想,他比谁都明白。 吸血鬼们,心有灵犀调转身子,朝着神殿外唯一还站着的李阳直冲过来。 她干脆不说话,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表情,以不变应万变,来掩饰她的心慌。 这几下都是电光火石之间就发生的事,翠绿色光幕刚刚形成,大五行灭绝神光就先一步的轰到了其上。 “没搞错,你堂堂的二阎王还会有什么事搞不定?”萧凌干笑了一声。 布阵范围上,在达到最大威力后,只要作为星辰的节点增多,周天星斗大阵可以无限扩大;两仪微尘大阵则有自己的范围限制,能覆盖六族和人妖两族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看似霸道的天凤宫主,就这么被易天云轻松压制在脚下,如同一只弱鸡。这哪里还是凤凰,对他来讲就是一只弱鸡,毫无抵抗力的弱鸡。 周彤见状一笑,一抹腕间的储物手镯,取出两个贴着符篆玉瓶,递给和阳。 “没有,反倒是你,还有一个月,我们就要走了,看来你不可能成功了。”莉莉丝否认,反嘲讽道。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说的,他的一大身本事都是对付妖魔鬼怪的,对付人可没用,而他的武功偏偏被落枫完虐。 三徒中和阳的灵根资质最好,穆浩的悟性最好,但是这都不足以使他们成为那种一到珠星界就进阶的天纵之才,就是夏侯安师叔,算是二人见过的资质最好的修士,也没有逆天到一到珠星界就进阶。 ------------ 第42章 病好以后就领证(求月票) 宋鸿兵! 这算是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 张爱军将宋鸿兵的脖套撕扯下来,将人撕扯到钱进跟前。 钱进的手电光柱劈开雪幕,照耀在这张熟悉的中年面孔上。 宋鸿兵此时很狼狈,衣衫褴褛是被黄锤撕扯的,头上身上都有雪,鼻尖还挂着冰碴子,劳保手套只剩下一只,另一只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皇后对我们娘娘实在太过分了,既然这皇后之位本来就是我们家娘娘的,何不让皇后娘娘完璧归赵呢。 华君兰心想,这是什么话?你是一个妻子,难道还不如一个外人? 观众们听到王榭开口,瞬间就想再次欢呼,可惜才微微一张口,喉咙的刺痛感就告诉他们,千万别再喊了。 药效超强,顿时,他们觉得浑身好像燃起了火焰,每一个细胞都在经受脱胎换骨的变化。 日向宁次估计迈特凯是这样跟木叶拉锯的,既然你合情合理的将我调离我弟子身旁,那我也合情合理的消极怠工。 他说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典籍记载,他也只是从上一任国师那里听来的。 我们这些保留战斗力的通灵兽实力进展缓慢。族中子弟凋零,通灵兽与野兽最大的不同,即在于通灵兽能口吐人言。 “诶,周婆,你买的那个战争证券真的好吗?”卖菜摊旁的老孺问道。 听到爷爷和父亲的对话,龙腾眼神闪烁,嘴角露出一丝狠色,他认为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就是肖林,必须要让他付出代价。 其他人闻到这个味,只能远远看着流口水,谁也不敢染指瑶皇的仙家美食。 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在这里,每一天,她都重复最后的一天,修为不再增长,记忆却在变多。 其中最为明显的就是,恶魔之子和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中年人。柯焕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少年,就是恶魔之子。他的牙被咬的咯咯直响,双手的拳头也握的更紧了。 渁竞天点头,好威风的大船,三层船舱,多重高帆,高达十余丈,此时船是空的,船肚子多在水面上,看着又大又鼓,显然这种船偏重于运货。 怪物们每后退一步,那孩子就会迎步跟上,如同附骨之躯一般,不让手足无措的毒狗龙有一点逃脱的机会。两只怪物左冲右突,不断地想要摆脱面前的少年,但却像是落进了无形的樊笼中一样,无论如何都难以冲破。 “哼,我看你诚意可是半点都没有。”宁拂尘冷哼一声,他可不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 可是普贤有些大意了,那白象王趁其不备,卷起佛身,通过象鼻中的空间通道直接将普贤菩萨扔进时空乱流中,时空乱流危险无比。 赫然是一个身着战士劲装的俊美少年,脚步轻缓地迈进之间,目光一刻不停地打量着四周,身后隐约浮现出一头青龙虚影,随时在感知空气中水元素的动向。 这次,渁竞天没去挑拨韩谦,金悦儿和吕芙蓉注定不死不休,往后她只要看戏就好。也没去看父亲大哥走在哪里,她憋了一肚子火,要回去找补回来呢。 浦东上空,今天是周末,城市的交通更加拥堵,前往机场的道路被拥挤得水泄不通。 自成婚以后,她是跟着梁秋叫冰绝仙尊师傅的,所以,这会儿她是急死了。 他似轻轻的笑了笑,面上挂着倨傲的表情,懒洋洋的,漫不经心。 ------------ 第43章 纷至沓来的探望(求订阅) 一天暴雪,今天出太阳了。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屋子里,在地上照出老远。 不过窗户刚封了塑料布,阳光不如往日灿烂,模模糊糊的混着房间里的燥热,有点暧昧。 外头响起了劳动突击队嗷嗷喊的声音。 今天来大活了,家家户户都要参与除雪的工作。 钱进感叹:“这么重要的日子,结果我生病 “为什么?我只是亲一下,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很单纯的,随心行动。 等到温茜的修为恢复,陆峥才有些惊讶,没想到只是短短的时间,温茜竟然已经达到了这样的高度。 安宁真是喜怒无常,那泪珠子说來就來了,我犹豫了片刻看着路过的行人,走走停停的回头张望着。 于是徐建勋找了个借口,笑着离开了,这下整个办公室内就只剩下了秦扬与朱光天两人。朱光天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秦扬,而秦扬也不好就这么的主动打开话题,而是不卑不亢的坐好,礼貌的看着朱光天。 要说是因为长相太过清秀美好了,可是也不至于说话那么扭扭捏捏的还软绵绵的,乔寒烟身上甚至起了一些鸡皮疙瘩,那叫一个浑身的不自在。 由他亲自过来评估的结果,韩水青是蓝斯的一只臂膀,如果废掉这只手臂,蓝斯再无力与表兄抗衡,他们从此都可高枕无忧。 进入橡树厅,弗兰特正听到克丽丝在给阿伦介绍一些位面佣兵和位面商人的基本常识,他的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动……是故意让克丽丝介绍的呢?还是真的是个还未入道的新人? 滚滚巨浪掀开,那头深海巨兽,第一次浮出了水面在世人面前,露出了它的真正面目。 确实敌人的攻击变得更加凌厉反过来劾失去了能量行动的极限迫近着。 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比赛上面的两个训练家自然不会知道在一旁看比赛的三人这个时候居然用这场战斗的胜负来赌,而且赌注还是巧克力。不知道两人如果听到这三人的话会作何感想呢? 劈斩司令的攻击力很强而且拥有不错的防御力,和玛狃拉的战斗绝对不会吃亏。不过雨礼可不是傻瓜,没有选择让玛狃拉和劈斩司令一对一正面交锋而是选择换上了象牙猪。 相反,只要韩松还在,瀚海集团的实力依旧在那摆着,傅氏财团想要对付瀚海集团,并不容易,这样一来,也是在给傅氏财团一个考验,是不是真心与自己合作。 鹿家父子已经动手挖刨这道垄梁,挖出来的竟然是一团一团盘结在一起的各种杂草的黄的黑的褐的红的草根,再把那些草根在镢头上摔摔打打抖掉泥土,扔到亮闪闪的麦茬子上,只需一天就可以晒得填到灶下当柴烧了。 这也间接说明了一件事,释迦从帝国游戏中得到血魂技能,体内血液被仙儿改变之后,上升的空间是多么的巨大了,想当初,释迦最多能打得过幽幽和大叔的合击,而现在大叔和幽幽在释迦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鹿兆海和白灵在街巷里一边走着一边嚼着馍,装着尸体的架子车擦脚而过,洒下满路的脓血肉汁。 计凯这一手直接把三人带来的那些佣兵们给震住了,这些徽章的价值早已比他们整个佣兵团的价值也差不了太多了,毕竟在欧亚大陆这个世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一种东西。 ------------ 第44章 权力斗争从意气风发开始(求月票) 钱进以为自己感冒当天就好。 其实这是安乃近给他的错觉。 晚上他又发烧了。 不过还好这年头没什么厉害的细菌病毒,他只是受寒而已。 第二天魏清欢又照顾了他一天,连吃药带发汗加上补充营养,第三天终于进入恢复期。 钱进开始筹备结婚登记。 这年头结婚不是很简单的事,流程相当 老大,老二思索了一下选择签,十人连忙将自己的名字签了上去,不会签的按手印,于是系统威能显现了出来,纪巧儿的身体明显开始恢复了,幸好是因为系统能量在完成任务后得到了补充自然能恢复纪巧儿身体。 嗖的一声,环首刀狼狈飞回桐林阎君的黑色披风之中,不见踪影。 宋云脚下用力,直接跳到了宋昆仑的上方,然后掏出了家伙,对着宋昆仑的身子,插了下去。 张三丰的武功不必多提,而徐如意,一手附在云峥头顶,默运北冥重生法为众人续命,张三丰可以躲闪,而他,却连全力施为的余地都没有,所有的力道都只能咬牙承受,这对于身体与精神的负担是难以估量的。 正如苏半狐所言,度过天地大灾是先决条件,若有这类宝物,首先想到的是自用,谁会拿出换取? 百合溪子安静的跟着陆辰走了进去,百合溪子莫名的对陆辰又很大的好感,或许是陆辰本身所散发的那种吸引异性的气质吧。 欧阳没有哭,没有笑,也没有呼痛。只是那两道柳叶弯眉不自觉的蹙了一下,旋又舒展开。 其实东厂之刑,五十鞭子又哪里是寻常衙门的鞭子,那都是沾了盐水,带着倒刺儿的。五十鞭子下去,便是有功力护体,也是要丢去半条命的。不过丢半条命,总比丢全丢了强不是? 可众人放松多时,高空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摔在大院中央,居然是一颗人头!朴世明觉得有些熟悉,内心忐忑不安,凝神细看之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肉,甚至于能看到胸前的胸毛。 这样想着,他一巴掌扇在影子沃克脸上,对方的脸直接肿成一片。 太后有些气愤,倘若真如明修所说,那王子轩将公务都推给了明修,那岂不是在给方才长出羽翼的明修平添助力的机会吗? 虽然别人在城门不敢发作,但时候,这个年轻人在家中被人杀害,虽说后来凶手被捕,确认是那名被他侮辱喝骂的探险者,并且那位探险者亦被判死刑处理。 洛基扇了扇被卷起的沙尘,只见战斗的地面上布满了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痕,一些碎裂的石头都跳了出来,可见沼跃鱼力量之大。 楚天歌没有生气,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不是生气的时候,而是如何对付这尊魔将,这才是其中的关键。 毕竟,白芷不远万里将我带到这个地方,也是为了让我学一些本事。如若不然的话,我又如何回到栖霞山?如何安葬父亲? 毕竟三打一打了这么久,还被教主这个之前就有仇恨值的家伙嘲讽,对比起聂东那边掌握大优势嘲讽,尽管无度本来就没什么感情,且偏向于好奇一切,但进化出高等智慧的,很自然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 唐宇一听,这话一点没错,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 第45章 大清洗,换班底 刘金山面色难看,坐立不安。 王浩低着头看《劳动生产规范书》,好像是在看黄书似的,全神贯注。 钱进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窗户,带着海水潮气的寒气涌进来冲淡了杨胜仗留在室内的旱烟味。 正午阳光灿烂,港口全面苏醒,起重机、龙门吊不断转动,远处货轮鸣笛声贴着海面滚滚而来。 钱进拿起刘金山 齐黎被他看得不自在,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转过身缓缓地向前面走去。她心里“咚咚”跳着,为刚才魏纯孝告诉她的一切心潮起伏着。 徐氏平静了些,向苏云道了谢,苍白着脸坐下来,与苏云说了一会子话,才带着丫头走了,临行前更是恳求苏云一定要帮她向李倓说说情,设法叫她见一面隶王,苏云答应了,让她回去等消息。 远处,一双俊目注视着月光下的福芸熙,惊叹于她的美丽。月下,她一袭白‘色’淡雅长裙,墨发侧披如瀑,素颜清雅面庞淡然微笑,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 李倓却是冷冰冰地道:“孟娘子多礼了,我今日是来见云娘的,却不知孟娘子会登门。”言下之意,孟惠娘是不告而来,十分失礼。 先前,见圣君心情不好也不过是因为愤怒,而现在似乎有些奇怪,给人沉闷的感觉。 绥不理会琅邪的尖锐眼神,拄着怪杖缓缓走到赫连琉璃眼前,步履蹒跚,身形清瘦,若非眼神坚毅,谁都会认为这个神态沧桑的老人命不久矣。 “噗……没见过打自己脸的,你是真傻了吧?”一个轻佻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相反,他这种处于地狱底端的罪恶之人,其实最认可这种愈发稀有的真善美,这并不滑稽可笑。 “还是我来保管吧,你的身体承受不住那把弩的力量的。”琉璃回答道。 他身上有十二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窍穴,蕴含浓郁灵气,他虽然实力不过是太乙金仙巅峰,不过他真实实力也早就超过了太乙金仙。 千代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泊泊而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渐渐失去光泽,蓬地一声,双膝跪下,头颅缓缓垂下身子轰然倒地。 于是警察厅的会议刚结束,降谷零就以浅野灰原哀生病的理由将他叫到了阿笠博士家。 秦卿把花递给夏时,站在外面,隔着玻璃看着里面,不太能看清楚他的脸。 说内心毫无波动是假话,但盘桓在他们之间的坎子太多了,她以前天真的以为两人相爱就能长久。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赤发少年,他慵懒的坐在赤色水晶王座上,右手支撑的下巴,时不时的打了一个哈欠,仿佛提不起一丁点的精神。 说起来中森银三跟怪盗基德相爱相杀这么多次了,预告函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张,怎么还没有摸清怪盗基德的套路呢? 此时坎斗宫内,金灵圣母等截教之人看到了孙悟空从通明殿内冲出来,都不由神色一震。 他最近又可以查看自己的属性和妹子好感度了,但是商城依旧是无法打开,真是奇怪。 第二天起床洗漱后,换上一身利落的短打,同样精神饱满的李婆子来找她。 附近的一众仙神,见古越已经进入如来佛祖的手掌,还想着霸占灵山,不觉摇头嗤笑。 “杂修,整个世界都是本王的,谁给你们的勇气,本王允许你们加入乌鲁克国籍!”吉尔加美什高傲道。 ------------ 第46章 以后要听钱哥的 宋鸿兵这个人干物流浪费人才了。 他应该去搞人力、当间谍。 文件袋里全是一份份个人档案,八个工头在里面全有位置。 此外上百号的搬运工,里面也有六十多号。 档案内登记信息有多有少,少的就比如老拐这种老实人,简简单单的记载了某年某月某日占取单位某某物品为个人所有。 多的就是杜 她们常常是偶然间三四天才见一面,见了也不过几句寒暄的话,便没了。 一阵强悍的风从远方吹了过来,直接将洛云汐堆好的玲珑宝塔给吹翻了,这让洛云汐有些恼火。 虽然卫家是头瘦死的骆驼,但是和太原王氏和闻喜裴氏一样,都是当地世家望族,再不济,都有人在州郡担任要职。只不过,太原王氏因王允而闻名;卫家么,全是因为卫仲道……,裴家,是从隋唐以后才人才井喷。 洛云汐盯着那已经成型的玲珑宝塔仔细的观察着,因为接触到了天地法则,她现在才发现这玲珑宝塔想要修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郭嘉陈述自己坎坷的境遇,没有丝毫的做作与乞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随着荒古天道的浩荡之音响彻天地之间,通知也发布下来,诸多荒古大世界的生灵们都沸腾了。 长平侯也不是个完全的傻子,宋氏能这么下力气在安家待了一天,怎么会是没主意的。 任毅也懒得吐槽了。心想先把基础知识给他们打好,以后他们就是孙乾,简雍类的人物了,窝在家里处理处理内政也是极好的。 “呵呵,在这兽城之内,实力代表着一切”,沙雕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的无奈。 但是据说,他们甚至还没有魔族那么凶恶,甚至许多地方的民风,是淳朴善良,热情好客的。 这里的幻境很适合人类生存,虽然进入洞口以后,里面依旧很窄,但是这一点却是难不倒姬长风,只轻笑一声,便使用了疾风步,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洞口内。 但是第二场结束之后,相对较弱的武者已经万不存一,莫媚儿能够走到现在也是有几分实力的。 “这就奇怪了,十殿门大开,不是其他的魂魄出现在你面前,非得是我的残魂,你觉得这样的情况能有多少?”师叔看了我一眼,用略带挑衅的语气说道。 猛的回过神,一武者差点亡魂皆冒,本来在百丈之外的高明义,已经近在咫尺,两人几乎是脸紧贴脸的接触。 脸色苍白无比,暗中震惊鸳鸯棒的怪异之处,仅仅是兵器相接,就让自己气血翻涌,内腹受伤,可见这鸳鸯报的霸道之处。 “来吧。”苏哲的能量都集中在了一点上,这一点开始迅速的扩张,开始提升,方木能感受到风在呼啸,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 北辰一路向前,向着前面最亮的亮点飞去,越前进北辰越感觉到那光点越熟悉。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看来,我们是来对了地方。”师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倒是不经意间有了一点笑容。 如果是和自己一样大年纪的,周重臣早就动手了,可眼前这人不一样,是个老师,而能当体育老师的,一般说来,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罢了,既然汪公不信,那杜某就此告辞,就当杜某从没说过这话。”杜完此刻才突然觉得自己浑身一阵无力,这么多天以来,在上京城东奔西跑,求爷爷告奶奶,最终却获得如此下场。 ------------ 第47章 心腹上位,交好大港缉私办(求月票) 晨雾裹着煤烟泰山路上弥漫,王东郑重的站在路边拾掇自己的军大衣。 这是保卫科刚发的新货。 崭新的绿棉布里塞了厚实的棉花,大冷天穿上也能捂的人浑身冒汗。 即使是在国棉六厂这样的好单位,也只有他们保卫科等个少数几个核心科室才能享受如此好的福利。 晨起上班的居民们很给他面子,看到这崭 “什么事情?”史珍香警觉的看着叶宁,下意识的她感觉事情有点不妙。 “我很敬重你的武士道精神,但是,今天你可能必须要死了。”对于林依雪的攻击力铁板日川没有丝毫的担心,自己闭着眼都能把她给ko,目前只要自己解决了已经废了一半的秦帧,任务应该就完成了。 山下的李刚感觉到老爷山此时很诡异,他命令骑兵营就地停下,拴好战马,随时准备战斗。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知道我这么做伤了她俩的心,可我如果不这么鲁莽和粗暴,这两个很有职责操守的医生,绝不会在我的几句温言顺语中离开我身边。 大门应声而开,溅起一阵灰尘,待灰尘散去后,众人纷纷向里看去,里面也是一片黑暗。 再说牛大力带领着战士们,正在非常艰苦的阻击进攻的敌人,战斗已经打到非常残酷的危险境地,眼看鬼子大部队就要突破前沿阵地。 然而,伤势丝毫没有影响到老头的气势,浓郁的杀意从老头的身体中不停挥洒而出,杀意宛若实质一般,甚至隔绝了周围零星燃烧着的白色光焰。 赵雍推开眼前的门,一股浓重的烟火的味道扑鼻而来。漂浮起的的精灵,在眼前跳动着,透过光线的折射,带着迷离的味道。他缓缓的睁开眼,只看到黑黢黢的大殿,却看不到任何东西。 注1:为无生命物体注入的活化能量越多,物体所拥有的战斗能力越强。 不久之后陆天翔便和罗子薰走进了议事堂,另外赤炎魔驹也是一起跟了进来,毕竟它不是寻常的马,所以不能有所控制。 这其实倒是管彦想多了,管彦灭袁绍,归并州,得冀州,一时间声势滔天,四方侧目,各方势力此次乃是借着管昭出生前来洛阳探听下管彦的虚实,毕竟现在管彦不仅掌握着汉室正统,还拥有着最为庞大的势力。 她太累了,整个酒馆,上上下下,没有一处不需要她清理的。老板这人虽说还算是和善,但毕竟人家是自己的恩主,吃喝睡都是他提供的,自己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铁面人,到了我们盐城就是我们青衣十三楼的天下,这一次你死定了。”徐长峰冷冷的说道。 一队队破衣烂衫的囚犯,背着筐子,艰难地从一个巨大的地坑里走出来,把一筐筐红褐‘色’的石头倒入大象车里,大象车装满后,向不远处的冒着浓烟的烟囱驶去。 管彦疼痛中还不忘享受着后背两团软软的温暖,忽然身上重量一轻,只见糜贞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朝着地上压去半条命的管彦又狠狠踹了两脚,扭过头,抹着眼泪便向城内跑去。 魔法师军团不甘落后,纷纷挥舞法杖,将自己得意的攻击技能抛飞出去。 王炎也帮龙遨游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就和丈夫宋援朝静静地站在一边。 诡异的黑雾划过天空,那一股刺鼻的腥味清晰地传进了叶风的口鼻。 ------------ 第48章 知青搬运队里放人情,第二把火烧起来(求月票) 天色彻底要黑下来了。 不同于阴天,这就是夜幕降临了。 下了一天小雪,此时雪花还在飘零,倒是小冰雹已经停歇了。 钱进吹响了下班哨。 一天突击,四天积累的工作量基本上忙活掉了四分之三,这全赖知青搬运队的鼎力相助。 之所以是四天积累的工作量而不是三天,原因在于昨天虽然搬运工们 袁绯茉这才拍着胸口,斜靠在软榻上,仰头望着天顶,莫名地傻笑。 八卦是记者的职业属性,和性别、国籍、种族无关。克劳迪娅先还只是问郎战是哪里人,是真不怕冷还是为了装男子汉,然后,职业病彻底作,问题便带上了记者特有的刁钻。 士气和拼杀劲儿受到影响,以至于在厮杀当中,渐渐落于下方,被楚国占先。 这两个地方,源源不断的为曹‘操’提供粮食和钱财,确保了曹‘操’后方无忧。 速风如一阵风一般直接运起轻功,往太医院的方向掠去,速风几乎是将太医院的院首提着过来的。 大长老屠龙在剑法之上淫浸了几十年,再加上这把赤血剑在手,一时之间,他身上的气势恐怖之极,还未真正出手,就已然让对方窒息不已。 “清雪!”此时看到江清雪被人绑着双手,带了过来,头发有些乱了,散开披散在了肩上,那眼神之中,也充满了痛苦和惊恐的神色。 刚变身完毕准备在后辈面前耍个帅的巴麻美听到这话,险些一个没站稳一头栽地上。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她狠狠瞪了英落一眼,然后嗖的一下跳到了空中,双手一挥,身后就出现了数十把银白色的火枪。 而随后,又在叶志森的要求下,薛胜龙不顾自己年纪渐大,体力不佳,毅然的答应了叶老这个请求,并请家族内的兄弟帮忙,终于在几天之内,将他们所要的几杆战器悉数打造成功。之后带着这些东西,连夜赶往欧洲。 首先,太阿剑是皇帝的佩剑,刘修如果佩戴在身上,和自身的身份不符合。 男人却没有搭理她,而是将范依依扛了起来,他们并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从窗户上离去的。 结果倒好,老太太自己一死百了,将她留在这偌大的府里艰难求生。 李冰要是再软化个几次,估计那甩巴掌脸的事情也就过去了。没准范依依还会让她继续做星际的一姐。 “是我。”司徒景凉见这边没有吭声,主动的先开了口,声音低沉还夹带着一丝丝的沙哑。 邱老二眼里满是无奈,告诉我说阿狗现在很可能和他一样,也是四肢无力起不了床,真是连累到阿狗了。邱老二说他很疑惑,为什么我没事呢!依然好端端的活蹦乱跳,砸墙的可是我,他们只是扶着梯子而已。 不过,结合巫九的身份,凌若汐能大概猜出他应该是用了一种药物。 宁氏“哎哟哟”地被喜鹊和杜鹃两个丫头从地上扶起,手指着清影质问道。 随着噼里啪啦的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全身发寒,云净初甚至“害怕”地躲到了云静熙后面。可是,她怀中的无伤却目光冷漠,没有丝毫波动。 鼻间有一波接一波的痒意涌上来,叫她别过头去不停地打起喷嚏,止也止不住。当着旁人的面,实在太失态。可这会,她哪还顾得上什么失态不失态。 “也好,大哥说得是,就这样吧,俺赞成!”饶守拙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大哥的决定只要有一定的道理,他一般都是会支持的,极少有拆台的时候。 可是秦宇脚步一点没慢往前走,完全没有管秦秋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秦家对他们母子三有恩的话,他才不来管这些破事呢。 这样的人不是说他输不起,而是一开始就不怕输,所以脸皮比别人的厚,这样的离成功就近了一步,再加上付出努力不用说,他不成功谁成功? 但她才跑了两步,原本缓缓倒下的屋子却在她要脱离范围之前瞬间加速,眨眼间便将她掩埋在了一片粉末之中。 焰灵姬脸上浮现浅笑,脚踏鲜艳长靴,莲步轻移,诱人身躯像是火焰在微风中摇曳。 还没走远的萧祁听到房间里的哭声,感觉心里压抑得很,静静的靠在墙上,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且这都是最后一个红点了,地图上再也没有可以闯关的地方了,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他如此狡兔三窟的设计了这样的通道,必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还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将军不想娶郡主,是不是因为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副将问,他问完就往后躲了躲,这可是道送命题。 怪物塌着半边脑袋,低声的嘶鸣着,但也仅仅只是后退了几步之后,就重重的倒在了地上,溅起了一阵的烟尘。 这么的一对夫夫在眼前恩恩爱爱,尤其经常还要受到沭阳哀怨又可怕眼神的逼视,訾紫是怎么也受不了的。索性,她也就搬了出去,和朋友一起住进了訾维过生日用的那套大的别墅里,只有星期天回来看看,哄哄宝儿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