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 1落叶归根(小修) 民国十九年春,沈阳火车站 引擎启动,青城叶帅的专列向西南驶去。 中间一截车厢中,少年坐卧不安,时而起身踱步,时而歪在沙发上,掀了窗帘望向窗外。窗外秀美的风景飞速向后倒退。 火车忽然穿过山洞,车厢内的一切黯淡起来。 车厢内幽暗的灯光越发勾勒出俊秀的五官棱角分明,低垂的眼睑、浓密的睫绒下眸光涌动、飘忽不定,似在谋划着什么,鼻梁略挺,嘴边浅浅的绒毛出卖了他的青涩。 “三少,该用饭了。”叶珣认识他,叶帅的手下毛子。 叶珣,当知道这个生僻的名字属于他的时候,他苦笑。十七年,他真正需要一个父亲、一个家的时候,他们又在哪?谁又来告诉他他姓叶,名叫叶珣,是青城叶大帅的三公子?谁又来告诉他,他是青城王叶启楠的儿子,他是金枝玉叶,他其实富贵极人?可笑!叶家的一切他何曾稀罕。 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叶珣用手捂住胃部,做痛苦状喘息着:“怕是有些晕车了,想吐。” 毛子放下手中的餐盘,①38看書网递上痰盂,一手拍抚着叶珣的后背:“三少且忍忍,前面一站可以稍作休息,毛子去寻些晕车的药来,车上有话梅,也是……” 但听“嘭”的一声,毛子的话音未落,目光一滞,瘫倒在叶珣身上。 “对不住了兄弟,委屈你陪我玩一会儿。”打昏了毛子,叶珣快速的剥光他身上的衣服。又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套上。二人身量相当,衣服很是合身。毛子便一身衬衣西裤,外套一件米色西服坎肩,倒在沙发上。 “毛子”一身短打的小衫,打着绑腿,鸭舌帽狠狠压低遮住了脸。找到瞿副官,道三少晕了车又中了暑,翻江倒海难受的厉害,怕是坚持不了多久。瞿副官为难道:“可是麻烦了,走得急车上没带医生。” “前面是保定,不如将火车暂停那里。”有人提议。 “只有这样了,”瞿副官吩咐,“去同秦司令联系,就说叶帅公子的专列路过,本不想叨扰,突然患病,暂停保定,望秦司令安排就医,感激不尽。” 瞿副官打算车厢看看,叶珣急忙拦了他道:“三少那里我去伺候便是,瞿副官忙去吧。” 汽笛声刺耳难听,一路走走停停,似乎火车也在发泄着不满。 车门打开,秦司令派来的军官和大夫已在车站等候。大家将昏迷不醒的“三少叶珣”扶起来,准备用担架抬出车外。 机会已到!叶珣四顾,大家的目光尽数集中在假叶珣身上,哪有人去注意他的存在。迈腿便要出去。 “三少留步!”背后有人喊他。 叶珣滞一下,没有回头,不能回头。 “三少要逃去哪里?”身后的人自顾的说着:“叶帅一句话,半个中国都得抖三抖,你又能逃到哪去?” 叶珣转身,说话的是一位老者,青色长衫,没着马褂,鹤发童颜,人虽上了年纪,看上去却十分爽利。大伙都停下来望着他。叶珣叹口气,束手就擒,两名体格彪悍的卫兵将他带回车厢。 汽笛声响起,火车引擎启动,由慢渐快。叶珣让人擒回车厢,一身青衣短衫郁闷的摊坐在沙发上显得十分狼狈。 “三少的法子好生高明!”一阵爽朗的笑声,那位老者不请自入,手端餐盘,盘里盛放了一壶酒、两碟小菜和一套细瓷酒杯。 “一样叫先生看出来了。”叶珣郁闷的说:“别叫我三少,听的别扭。” 老者摆了杯盘,为各自斟上一杯酒:“老朽是不明白,落叶切盼归根,何况三少?” 叶珣捏了酒杯端详一阵,摇了头,晶莹的液体仰头而入,烈酒滑过喉头,一股热浪从唇舌一直冲到五脏六腑,甚是畅快。 “见到大帅,也打算这幅样子?”老者笑道:“我劝你识相些,叶帅自来脾气不好,对待子弟又极为严苛……” “老先生到底是何许人?”叶珣打断问。 “我?叶府上一闲人耳!众人当席某做师爷,那是旧时的事,抬举老夫了。”老者浅笑。 “这天下姓戚的多了……叶帅怎么肯定,我是他的儿子?”叶珣问。 “还真是机缘啊,天下之大,你竟跟了沈司令做副官,叶帅头一眼见到你,便觉得面善,怕也是父子血缘使然。”席先生啜口酒又道:“叶帅向沈司令讨你过去做他的副官,沈司令不肯,只道你是故人之子,托了他照顾,既然允了人家,哪有随意安托之理。谁知沈司令所谓的故人,便是你母亲。” 叶珣愣了,沈司令? 自小在奉天随了母亲长大,十岁那年,母亲逝世,他从此便孤身一人。沈司令对他十分照顾,送他出国念书,回国后便直接留在身边做一名副官。 母亲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人,叶珣的记忆里,生活在艰难,母亲永远是那样温柔优雅,不悲不喜,娴静的搂了他在怀里,教他读书,教他为人处世之理。 “其实根本不必证实,对照你跟叶帅的模样,加之与你母亲的故事,明眼人都能肯定了,沈司令只怕万一,才提议叶帅带你去验血。”席先生说,“令堂是个不错的女人,只可惜婚后四年无子,你晓得,这‘七出’的头一条,便是无子。因为这,你祖母逼大帅休妻,硬是扶了二姨太为正室,那时候你的两个哥哥也都不小了。谁知令堂离开叶家之后,便有了你,大概是她性子烈,不愿再回叶家。之后十七年,没有你们母子的音信。” 叶珣只知道,母亲还在待字闺中时,便认识了沈司令,沈司令说,那时的他还小,两家又有些交情,每到母亲的娘家,便跟了她“姐姐,姐姐”的叫个没完。 “三少,叶帅最倾心的还是你母亲啊。他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在外面,即高兴又心疼啊,许久没见过他这般失态。”席先生笑道。 “只是叶珣多年一人在外,性子野了,怕大帅是看不习惯的,不若现在走了,各过各的,也省了日后生出事端,两下心烦。”叶珣说。 席先生佯怒:“说这话就该打嘴!跟席某说说罢,若是你父亲听到,你可得仔细了!” 青城青崖湾火车站 十几名草绿色军装的军官早已等候多时。就这样,叶珣被“押上”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一路前往叶启楠的官邸。 叶公馆由南楼北楼及小南楼组成,欧式风格,奢侈华贵。南北两栋楼各有四层,南楼居住家眷,北楼则用于叶帅办公处理公务。席先生为叶珣介绍,却自然地略去了小南楼。 叶珣倚在后座上不语,听得总像是过去的皇宫,有前殿,有后宫,内外分明。 几辆车在官邸正门而入,夹道古树参天,绿荫摇曳,筛了日光洒在地上,散发着迷人的光辉。 叶珣被一群军官簇拥着进入叶府南楼。来到一楼大厅,仿佛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天花板是一幅壁画,两个金发碧眼的小天使,铜链锁了水晶琉璃吊灯悬挂在大厅中央,栏杆用汉白玉雕成,干净却又奢华。眼前的叶府比起沈子彦在沈阳的帅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风格上更加西式化。 东南一拐,便是客厅,欧式皮面沙发上做了的便是叶启楠,只见叶帅一身长袍马褂,威严的气派浑然天成,给人以不怒自威。 叶珣略蹙了眉,硬着头皮进去。他不愿意相信,在关东叱咤风云半生的叶大帅,曾经令他佩服、瞻仰的传奇一般的人物,竟然是他的父亲,是抛弃他们母子十七年的人! ------------ 2认祖归宗(小修) 叶启楠看着他,贪婪的看着,叶珣与他的生母长的太像,清秀脱俗,好在眉峰略挺,还有些叶家男孩子的英气。 “临川,人我是给你带回来了,你这小子,同你小时候一副德行,鬼得很,一肚子正主意呢。”席先生含笑开口,鹏川是叶启楠的表字。 “啊,先生快坐。”叶启楠回过神,忙起身让了席先生入座。 叶珣一愣。只他当是叶叶启楠身边参谋长一类的人物,却不想叶启楠待他如此恭敬。还在出神,却见叶帅向他走来。叶珣心中无为扎染,眼前的人,他可以称之为父亲么。 叶启楠捏住叶珣的肩膀,抿着唇,眼眶中似有泪光闪动,打量着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回家来就好,回家就好啊!” “叶帅,”叶珣开口,“戚珣一人在外多年,性子野惯了,留在叶府徒添大帅的烦恼,大帅放我离开,自当没有过戚珣,可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启楠如遭雷劈,愣愣的转头看了席先生。 席先生权当没看见,端起细瓷茶盏,用盖子掠去表面漂浮的茶叶道:“看我干什么?我把人给你带回来,用绑的、用押的随便我,如何拴住他的心那就是你的事了。” 叶启楠的脸骤然阴沉下来:“你是我叶家的孩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不想认祖归宗,那可由不得你,谁让你是我叶启楠的种!” 叶珣蹙了眉,许久嘟囔一声:“军阀!” “你说什么?大点声!”叶启楠质问。 叶珣也是个知进退的,敌强我弱,呛起来吃苦的只会是他,也便低头敛目嗫嚅道:“我……我是说,在外自由惯了,受不了别人拘束。” 叶启楠忽然嗤笑出来:“我是你爹,这是你的家!你不走歪路谁去拘束你。” “爹爹!席伯伯回来了吗?” 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一个大眼睛的小女孩蹦跳进来,十一二岁年纪,微曲的长发披散过腰,只穿一件粉红色的西式睡裙,踩了虎头拖鞋,更显了皮肤白净,很是可爱。 只见她冲进客厅,旁若无人的扑向席先生,凑到他身边坐了:“席伯伯,你说的从北平给我带回来的熊宝宝呢?” “萌萌!过来……”叶启楠佯怒叫道。 女孩儿奔到父亲身边,环住父亲的腰,抬了小脸,笑的眉眼都挤到一块,调皮可爱的样子。叶启楠一巴掌盖到女儿身后笑骂:“大夜里的不睡觉,疯疯癫癫,没个规矩!” 搂过女儿在怀里逗闹,眉眼间写尽了宠溺。 “萌儿,你的毛熊在瞿副官那里呢,你乖乖的,一会儿伯伯叫人给你送去。”席先生开口。 女孩儿笑靥飞绽,甜美动听的声音应了一声准备回房,一脚踏出门槛,似乎是余光看到陌生的叶珣,又退了回来。 “你是爹爹说得那个,三哥哥?”女孩来到叶珣眼前。 叶珣愣愣的望向叶启楠,哪里杀出来这么个小东西? “我叫叶雨萌,我是你的四妹妹。”雨萌跟叶珣解释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望向父亲:“爹,我要这漂亮哥哥做哥哥,那个叶琨,谁爱要谁要!” “什么混账话!叶琨是你叫的?”叶启楠沉下脸来唬她。 “萌儿,听话回房去,小毛熊一会儿送过去。”见情况有些混乱,席先生急忙想打发她出去。 雨萌坏笑道:“不要毛熊了,要哥哥。” 叶启楠拉了雨萌在眼前教训:“熊是你的,哥哥也跑不了。给我回房去,衣冠不整成什么体统!” “小祖宗!”总算打发走这大小姐,叶启楠笑对叶珣解释:“自小同他二哥不和,这丫头被我宠惯坏了!” “大帅膝下儿女成群,也不差我这一个。”叶珣躲开叶启楠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酸涩起来,是啊,四妹二哥的,哪有心情去管顾失散在外的他们,没有他们母子,他一样过得很好,不是么。 “这叫什么话!”叶启楠捏紧了他的肩膀:“让你们失散在外十七年,已经是爹的失职,如今回来了,爹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夜深人静,各房早已睡下,唯有叶启楠和席先生带了叶珣来到祠堂。 祠堂就似是叶家阴阳交接之所在,越是到了晚上,越是显得阴森。一排排白色蜡烛似灭不灭,跳动的烛光依然不分朝暮忠心陪伴着叶家的列祖列宗与诸位先人。八只雕花木椅分列两旁,供案上香火点心供奉的是祖上留下的玉蟒金鞭和玉宇剑。 角落里杵着一根檀木制的家法决仗,有胳臂一般粗细,让叶珣看的头皮发麻,他甚至在怀疑,进这个家门,是否需要先来二十杀威棒。 “怕的什么?你乖乖听话,怎么也打不到身上去!”叶启楠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声,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点上三支香递到他手里。 叶珣食指中指捏住香杆,跪在地上,安置胸前,又举香齐眉,席先生接过三支香插入香炉,叶珣对了排位大礼叩拜。 抬起头,父亲面对列祖列宗道:“叶家,草莽起家,你祖父创下青城基业时立的规矩,规矩不多,三条你记着:第一、民者为天,胆敢欺压百姓、横霸乡里者,非我族类;第二、信义为重,人无信不立,叶家立世,“义”字当先;第三、稳扎稳打,忌浮躁,诸事隐忍为先,厚积而薄发。记下了?” “记下了!”叶珣说。虽然罗嗦,却也在理,总是先人留下的训示,死者为大,应下便应下。至于这个家,他是无心待下去的,留下来也是权宜之计,谁让他孤军深入,无粮草无救兵呢。 “凡做事,心里有个条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出框,爹疼着你,咱怎么都好说;可要是出了格,家法在头顶上悬着,决不轻饶!” 叶珣险些发出一声嗤笑,瞧他这话说得,脸皮倒是厚的很,真不晓得他还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说这些条条框框。 起身后,叶启楠在一旁的太师椅坐了,叶珣有些不情愿,迟疑一下还是跪下去,三个头叩拜父亲。 “孩子,”席先生说:“回家了,好歹叫一声‘爹’。” 叶珣一怔,大抵是没有想到席先生会这么说,面对叶启楠期许的眼神,动动嘴,垂下眼睑,没有言语。 叶启楠有些失望,自嘲地笑笑:“叫不出口不着急,来日方长。” “席先生,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都是在先生门下的,这个,我看也不要例外吧。”叶启楠说。 “三少是块璞玉呀,聪明、机灵,老夫求之不得。老夫的门风严谨,大帅是清楚的。只这三少是大帅失而复得的宝贝,可是舍得扔给席某严管?” “是璞玉就得雕琢呀,”叶启楠叹道,转向叶珣问:“珣儿,你几岁开蒙,在哪里读的书?” “四岁开蒙,在沈阳的一家教会学校读书,十二岁那年,母亲过世。沈司令送我去了法国,在那里读的高中,回国以后,进了讲武堂,一年后毕业,做了他的副官。”叶珣将自己的经历简单复述,语气平淡,仿佛一切与他都不相干。 “是了,瀚卿跟我说过,你在讲武堂成绩是非常优异的。你母亲,真是……”叶启楠心酸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一个人带着你,还把你教的这么好……” 叶珣咬了下薄唇,眼眶微红,他真想窜起来,指着叶启楠的鼻子质问,你有什么资格提母亲!但是他没有,骨鲠在喉,他难以发作,只是哽咽道:“不提母亲……” 之后,叶珣在叶启楠的提议下向席先生行了拜师礼。 叶启楠带叶珣来到他的房间,房间里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候着他们,叶启楠叫他“小可”。 房间朝阳,宽敞明亮,小厅、卧房、浴室、阳台配备齐全。房内的衣橱里满是各类崭新的衣服,西装礼服甚至是内衣睡袍应有尽有。落地的浅黄色窗帘,铁艺大床挂了鹅黄色的蚊帐,显得温暖舒适,外面是露天的阳台,铁艺架子上悬挂了吊篮,藤蔓从架子上蔓延下来,遮挡住几盆精致的盆景若隐若现,藤编的秋千上扔了两个抱枕,显得随意而懒散,仰头便可望到天幕满载的星辉闪耀,若是在白天,会发现这间屋子最是向阳。 “你也累了,洗个澡去去乏早些睡吧。以后留了小可在你这儿伺候,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看看少些什么,言语一声,会有人送来。”叶启楠吩咐。 ------------ 3浴室风波 叶珣有些茫然,一切就像做梦,他将自己扔在床上,头昏脑胀,天花板都在旋转。 小可为他准备了热水洗澡。天蓝色的浴池蓄满热水,躺进去,热水从边缘溢出,整个浴室水汽氤氲。 真的乏了,在沈司令身边,忙碌的时候两天一夜不合眼都是有过的,也从没感觉到乏。叶珣将温热毛巾盖在脸上,感受着每个毛孔舒适的舒张。 真的仿佛一场梦,意识渐渐模糊,也许明早一睁眼,他还在北平的公寓里,还要从床上爬起来没完没了的干活,处理文件…… “醒了,醒了醒了!大帅……” 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响在耳边,叶珣费力的睁开眼,头痛欲裂,刺眼的光从窗外射进来,抬了胳膊去挡,模糊的视线看到眼前围了一大群人。 一个身穿白大褂、架了副金丝边眼镜医生过来探摸他的头,又将冰凉的听诊器伸进他的胸口,弄得他很不舒服,蹙了眉挣扎一下。视线渐渐清晰,看到父亲叶帅铁青着脸探头过来,看到床前围了五六位……女士。 “啊!”叶珣挣扎了要起来,却被一位身穿墨蓝色旗袍的女人摁下,女人看起来不到四十岁。 “乖,别乱动,就好了!”她温柔地说,纤细的手指拨弄一下他凌乱的流海,怕扎了眼。叶珣心里一颤,想起了母亲,阔别多年,这种感觉有些许陌生。 “你们……”环视一周,叶珣还想挣扎,衣不遮体的,又不是小孩子,床前围了些女人令他很不自在。 叶启楠没好气的训斥:“见鬼了?!都是你的小娘,别乱动!” 叶珣看了眼父亲,一身笔挺的戎装,风纪扣敞着,显得英气十足。在北平第一次见到的叶帅也是这样的打扮,英俊挺拔、气势逼人,只是此时非彼时,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女人拉了叶帅一把。过来耐心的介绍解释。 原来她是府里的大太太,而那些……什么情况这是?!三姨娘,五姨娘,六姨娘,七姨娘……各种姨娘! “大帅,不必担心了,三少没什么大碍了。”大夫给了结论,收拾药箱告辞出去。 送大夫离去,叶启楠发作起来,指了他劈头盖脸的骂:“你小子嫌阳寿太长了是不是!作死?” 叶珣只觉得晕沉沉的,叶启楠一声呵斥耳边“嗡嗡”作响,脑子一片空白,觉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大太太坐在床边推推他肩膀提醒:“珣儿,快跟爹认个错,说话呀。” “我……我干什么了?认什么……”话音未落,忽然听到门外有哭叫□的声音。 夹杂着沉闷有节奏的“嘭嘭”声让他辨认出是棍子着肉的声音。 “大帅,耐心些,三少怕还糊涂着呢。”五姨太怯怯的开口。 “想是你昨天太乏了,倒在浴池里睡了过去,那小可也是个没用的,在外厅的沙发上就那么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可醒来,听不到你的声音,喊了几声也没人应,才撞开浴室门,你竟然整个人淹在水里,捞你上来时都没了气息,可把你爹爹吓坏了。”大太太解释说。 叶珣想想,昨天在浴室,只感觉疲惫的昏昏欲睡,之后再没了知觉,直到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怕是昨晚在浴室中睡久了缺氧昏倒,滑到了池底,怪只怪浴池太深,没了口鼻,险些将他淹死。 这样说,那门外挨打嚎叫的就一定是小可了。 “大帅,是阿珣疏忽,别为难小可!”叶珣求情,却见叶启楠的脸越发的阴沉。 叶启楠眯了眼反问:“你叫我什么?” 叶珣偷眼瞧着他,动动嘴,小心翼翼说:“大……大帅,有什么不妥?” 叶帅高声冲了门外吩咐:“传我话,玩忽职守,没有下次,再加二十,以儆效尤!” 要别人代他受过,日后还混不混?叶珣急了叫道:“大帅!是打是罚尽管冲叶珣来,拿小可替打出气,非君子所为。” 话音一落,姨太太唏嘘成一片,惊恐的看着他。 “珣儿,小可懈怠了差事原是该打,何来替打之说,顶撞了你爹,还不是自己皮肉上受苦?”大太太慌忙劝道。 “三少真是英雄啊,和府上下没见过敢这么跟老爷说话的。”三姨太声音尖细,玩弄着涂了丹蔻的指甲,时而搔首弄姿令人作呕。 叶启楠上下审视了他,也不气恼,似笑非笑,冲了门外高喊:“再加二十,往死里打!” 拿捏的打量手足无措的叶珣问:“再问一遍,你叫我什么?” 叶珣气结,腹诽叶启楠这个小人!抓了他的软肋逼他就范,门外小可的叫声更加凄厉。 “大帅,孔子说,不教而诛谓之虐!”叶珣慌得语无伦次,反逗的屋里的人笑出声来。大太太掩口道:“真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为一个不相干的下人,连孔圣人都搬出来了,大帅快别逗他了。” 叶启楠毫不理会,继续冲门外嚷“来人!再加……” “别,不要,父……父亲!”叶珣脱口而出。 叶启楠心满意足的喊住门外执棍的下人,交代几句,要他好好养病,轰走了五位姨太太。离开去了军中。 叶珣懊恼的垂头叹息,没料到叶启楠还有这一手。抬起头,大太太含笑端详着他。 “你爹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孩子似的,弄得你两个哥哥唯恐避他不及。但他是疼你的,早在一个星期前,北平的化验报告出来,知道有你,他高兴的吩咐我去置办衣服用品,要亲自去接,可惜公事缠身不便出去,就挂电话给沈司令,派席先生去了。” 叶珣叹口气,眼中写尽了无奈。 “孩子,你跟你娘长的可真像,我过门以后,你娘待我最好,要不是……要不是老太太看她不过眼,也不会……这些年,可是苦了你们母子了。”她说。 “苦什么,习惯了,只是不曾知道还有个父亲。在法国的时候,同学们问我:‘你的父母呢’我回答说:‘在天堂!’” 大太太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总算回家了,如果不介意,就把我当成是你娘吧,有一天我去了下面,也能笑了告诉姐姐,她的儿子非常好,漂亮又聪明。” ------------ 4家法威严 一觉睡到晌午,觉得神清气爽。各房多在午休,没了女人唧唧喳喳,叶府一下子安静不少。大太太陪着他到后院的花园里四处看看,不知不觉来到小南楼。 说是小楼,其实只有两层,外观极其简约,与奢华的叶府有些不搭调,因此也更加明显引人注意。 叶珣指了它好奇的问:“这小楼是做什么用的,里面住了什么人?” 大太太掩了他的口要他悄声,小声对他说:“莫要理会这楼,只当它不存在便是,也不要去问别人,更不要进去。” 叶珣不屑的一笑,闹鬼不成,这么神秘。看她的样子吓得不轻,也不便再问。 夏日的太阳火辣的炙烤大地,怕中暑,大太太不让他呆在外面太久。 从长廊绕到前院,不及进屋,便看到叶帅的车停在南楼门口。瞿副官下车打门,叶大帅一身笔挺的军装从车上下来,一边摘了白手套塞进帽子一并扔给瞿副官。 看到叶珣,向他招手道:“珣儿,随我来。” 叶珣才注意到父亲的身后下来一位年轻人,戎装整肃,军帽帽檐下眉眼有些模糊,但丝毫不能掩盖他标志的棱角分明五官,相貌英俊,却有些清瘦。 看到叶珣上下打量着身后的人,叶启楠方才反应过来,一指身后解释:“你二哥。” “二哥。”叶珣颔首与他打招呼。原来这就是小雨萌口中的叶琨,一身军装显得刚毅沉稳,难道是他太过严肃惹得妹妹反感? 叶琨浅笑点头,又望向父亲:“叶琨恭喜父亲,寻回三弟!” 叶启楠只一笑没有回答,就要转身迈步进门,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前院跑过来。 “萌萌!”叶启楠叫住她。只见雨萌一身西服短裙,上衣别了校徽,白色长筒袜未及膝盖,脚上穿一双黑色的小皮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又逃学?”叶启楠蹙了眉询问,却是无奈的语气。 雨萌根本不理他这茬儿,径直到叶珣面前,虚喘连连的问:“你……你……还好吧!” 叶珣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有什么不好?” “萌萌,又胡闹!”叶启楠训了女儿一句,转身吩咐瞿副官:“打电话给校长,叶雨萌跑回家来了,叫他们不必担心寻找。” 瞿副官应一声进门。 叶启楠弯身抱起女儿,一手熟练地往下拉了拉她的裙子遮掩,大步往楼里走去。 雨萌在父亲怀里扑腾挣扎着说:“是吃午饭的时候春桃姐姐告诉我,三哥哥掉进鱼缸淹死了!” 叶启楠止步,忍俊不禁的转身望着叶珣。 跟在后面的叶珣只觉得要一口鲜血喷出,他这点光荣事迹难道妇孺皆知了?添油加醋也不要紧,什么叫掉金鱼缸淹死了,难道他跳到鱼缸里捞鱼吃? 叶启楠将女儿交给大太太,带了两个儿子上楼去了书房。 叶琨回身反锁了房门,转身跪在书房中央。膝盖着地“咚”的一声让叶珣听的心惊。 “二哥?”叶珣纳闷,抬头望向父亲,看到父亲霎时间阴沉下来的脸。这也变得太快了,门外还风和日丽抱了女儿逗闹,进门就变天,一个闷雷滚过般的阴翳。 叶启楠坐到桌案后,往身边一指:“珣儿,没你事,一边站着。” 瞪了眼跪在地上的叶琨:“你,解释!”简单的仿佛多一个字都懒得说。 叶琨目光倔强直视前方,半晌说出一句话:“叶琨没什么好解释,只想说一句,民水君舟,民可载舟也可覆舟!” “你那意思是爹在欺压百姓、鱼肉乡里?”叶启楠眯了眼反问,又喝骂道:“衣服脱了,我看你没这个资格穿军装!” 叶琨回敬父亲一眼,利落的接了武装带,脱了军装上衣扔在一旁。白色衬衫裹着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 “是,叶家的军饷三成以上靠的是钱多铎缴上来的。但是父亲,整个青城都知道,钱多铎离了叶家,一分一毫也赚不着,别说富甲一方了!‘鱼水交欢’这词儿,可不是儿子说出来的。” 叶启楠怒极反笑,“呀呵,二少啊,照照镜子,看看牙长齐全了没有?年轻气盛,在这里说空话不怕闪着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你可懂得?动了钱金铎,整个青城军都会大乱!” 叶琨仰起头还有话说。被叶启楠一眼瞪回去:“给我请家法去!” 叶琨任命的叹口气,走到房间的角落,捡起一根淡黄色的藤条,有食指粗细,锐利坚韧,观之骇人。 双手捧了呈给父亲,跪伏在地。 鞭梢点点叶琨的腰,明显看到他颤抖一下,迟疑道:“父亲,求您……”叶珣在场,难道父亲要当着弟弟打他个没脸?那么这个家,他还如何呆的下去? 叶启楠毫不动容,站在那不动,跟他耗着。 一双手迟疑哆嗦着伸向腰间,解开皮带,墨绿色的军裤就滑落到膝盖。叶启楠不依不饶,伸手粗鲁的扯下他的短裤,臀腿暴露在空气中,叶琨撑在地上的双臂不住的颤抖。 叶珣侧目吸气,这样的羞辱若换做是他,早就不干了,管他是谁的老子! 藤鞭比上臀峰,高扬起来,划过空气发出“呼呼”的声响。 “啪!”的一声抽在肉上响彻整个书房。 跪在地上的叶琨只是抽搐一下,叶珣却惊得一抖,险些叫出声来。落鞭之处倏然变白,随后逼向两边的血液迅速回涌,一到深红色的檩子横贯左右,周边立时红肿。 “放松,腿分开!”叶启楠吩咐,藤条坚韧,只伤皮肉,但越是紧绷着双腿越容易伤身。 在叶珣听来,这不加修饰的词很是刺耳。 第二鞭抽在下面,手下无情,叶琨腾出一只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才没能□出声。 第三鞭斜抽下去,鞭痕交错重叠之处鲜血绽涌出来,粘稠的液体顺着沟壑往下流…… 藤条雨点般落下,二十几下过去,抽在他血肉模糊的臀腿上,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衣贴在背上,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下,滴在地板上化作一小滩,看不清是泪还是汗。 “嘭嘭嘭……”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尖锐的女人的哭喊声传进来。 一听便是三姨太的声音,叶珣这才明白,眼前这二少一定是三姨太的儿子,谁的孩子谁心疼。 叶启楠仿佛没听见,依旧挥舞着藤条抽下去。 “别打了!”叶珣忍不住喊道:“要出人命了,你冷静点行不行……” 见叶启楠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叶珣①38看書网跑去开门,放了大太太和三姨太进来劝阻,总算将叶琨救下,被母亲和大娘搀扶回房。 只剩叶珣父子二人留在书房,叶启楠不去理会他,靠在书案上玩弄那根藤条,手指一抹,沾满鲜血。 叶珣看的头皮发麻,不由自主退后两步与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 5改变自己 ““那点出息!”叶启楠指了儿子笑骂,扔了藤条在桌上,转身到脸盆架前洗手,扯了毛巾擦两把扔在铜盆里问他,“打小没挨过打吧?” “挨过,有次把沈司令惹毛了,命人打了二十军棍。”叶珣说。 “二十军棍?”叶启楠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勉强笑了摇头问:“皮开肉绽了吧。” “没有,打了几棍,司令不忍心,喊停了。” 想到沈子彦,叶珣耸耸肩露出调皮的笑,在东北军,他就是小霸王,跟司令拍案叫板是常有的事,沈司令几乎拿他当自家子弟般宠溺。 “你呀,”叶启楠拿他打趣:“沈子彦是个柔性子,能惹得他打你还真是不易。” 闲聊几句,叶启楠觉得十分欣慰,失散十七年的儿子一朝回到自己身边,言谈自然并不觉多么生分。他哪里知道,叶珣自幼孤身一人,虽说有沈司令的照顾,不至于不及温饱,毕竟不在父母身边,见人三番察言观色已经是他的习惯,人人见他都觉得乖巧,那是因为年少的棱角早在孤独跌宕中磨平,他内心的桀骜不驯是鲜为人知的。 叶珣有些担心叶琨,便收住话道:“您没旁的吩咐,我去看看二哥。” “有事儿!”叶启楠拦住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叶珣反问:“我……可以自己打算吗?” 叶启楠会心一笑:“你歇两天,然后先跟爹到司令部历练历练,熟悉下青城的军队,看看过一阵,给你个独立团带。空闲的时候多去席先生那里,他会告诉你,该学什么,该读什么书。” “父亲,能不能给我两年时间?”叶珣犹豫着问:“我想去法国,再读点书。” 叶启楠打量他一番,拍拍他的肩头道:“这个不着急,再议吧。” 打开书房的门欲离开,又回头扔给他一句话:“不要妄想背着我耍小聪明搞点什么,刚刚你哥哥的下场你是看见的。” 叶琨的房间与他同一楼层,在走廊就看见雨萌在门外踱步。 叶珣第一眼见到雨萌,便喜欢上这个妹妹,漂亮可爱会来事儿,也难怪在家里那么受宠。 “怎么不进去?”叶珣问。 雨萌显得不太情愿,递过去一只药瓶:“你把这个交给三太太,是大哥给的。” 是一瓶外伤喷剂,药瓶上用英文写了使用说明。 三姨太正伏在叶琨的床头哭泣:“都是娘没用,那叶瑄叶珣都算是嫡出的孩子,娘只是个姨奶奶,人微言轻的生了你一块受罪!” “娘,你说什么呢?与你无关的,是儿子处事不周办砸了差事,才惹得老爷不快。”叶琨劝道。 叶珣在门口咳嗽一声,三姨太尴尬的起身,挤出一丝笑,让他们兄弟说话。 叶珣将伤药摆在床头,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 叶琨的语气有些虚弱,胳膊肘撑起身子打趣说:“第一次见面,倒让你看了出好戏,权当是二哥送你的见面礼吧。” “什么事,让他发那么大的火?”叶珣问。 “也没什么,今年三月大雨,青崖湾一段决堤发了大水,淹了沿岸一片民房和庄稼地,八月里,钱乡绅带人去收租,他们哪里缴得起,谁知两句话不对付起了冲突,打死了人家两个村民,各家报纸拿来大做文章,说青城官商勾结,欺压良民,搜刮民脂民膏,要叶家给个说法。我把钱金铎抓起来,踩了一些人的尾巴,老爷子晌午便把我从军部擒了回来。” “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打你?”叶珣忿忿的说。 叶琨嗤笑,牵动了身后的伤口疼的倒吸冷气:“世上事,哪有谁对谁错?” 叶珣坐在后院双杠上吹口琴,琴声悠扬,散落在风中延展向叶府的每一个角落。 府内警卫森严,别说是他,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父亲的一句“再议”让他最后离开这里去法国的机会也泡了汤。暗自后悔在火车上手段还不够高明,让席先生看出来,带他回叶家。 真的很不习惯,叶家的一切对他来说陌生的可怕。心中烦闷,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吹成了《红河谷》,幽怨的琴声如泣如诉。 不远处走来了雨萌,大抵是被琴声引来的吧,雨萌手推着轮椅,身后跟了个丫鬟,轮椅中的人他不曾见过,一身米色质感下垂的绸质衬衫,头发用发胶抿到脑后,显得书卷气十足。 “你是叶珣?”轮椅上的人开口问。 琴声戛然而止,叶珣没有说话,抬头眯眼对着太阳,轻叹口气。 “小子,别人远给不了你烦恼,关键要问你自己的内心,放不放的下!降伏自己,改变自己,才能改变世界……”语罢,让雨萌推他回去,留了叶珣一个人云里雾里。 “大哥就是那个样子,说些别人难懂的话,但他的心智连爹都是佩服的。”把轮椅交给丫鬟,雨萌折返回来。雨萌一身男孩子的打扮,丝质的白衬衫,外罩米黄色西服马甲,显得精神有灵气。 叶珣望着叶瑄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他是……” “三年以前,叶家发生了一场意外,大哥腰椎的第二节和第三节骨折,再也站不起来了。” 雨萌若有所失的样子,又突然两手一撑窜上双杠,伸手抢了叶珣的口琴过来看。 叶珣不敢伸手去抢,怕她坐不稳栽下去,只能微嗔:“快给我,别闹!” 雨萌偏是不肯,端详了手中精致的口琴,钢制的琴壳上篆有一行法文。 “盲目的忠诚,死心塌地的低首,绝对的唯命是从,不顾自己,不顾一切,无言不听,无言不信……”雨萌念道。 “你识法文?”叶珣惊讶。 “没有,”雨萌摇头,“喜欢雨果这首诗,喜欢雨果的爱情观。哥哥,这是女生送你的吧,还是个法国女生?” 叶珣不屑道:“小孩子家还知道爱情观,快还我。” 雨萌坏笑了叫道:“哥背着爹爹跟人拍拖,还不承认!” “她……是我在法国读书时,我房东家的小女儿,我回国的前几天恰巧是我十六岁的生日,她送了这把口琴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心底的感情和这个小丫头片子诉说。 眼前又看见那个迎着风对他笑美丽女孩,蒂娜,淡黄色的卷发,天蓝色的眼睛,她的笑容永远那么阳光,纯净无暇,像是上天派来陪伴他的天使,她喜欢与他攀上屋顶,依偎在他的身边听他吹琴;她喜欢在他上课快要迟到的时候,故意将他的校服帽子藏起来,让他手忙脚乱;她喜欢听他讲中国的神话,牛郎织女、后羿射日;她喜欢…… 他答应过她,不出两年,他会回来接她,或者与她生活在一起。 “法国的女孩子很浪漫吧?”雨萌好奇的问。 “不关你的事,把琴还我!”叶珣笑了伸手去夺,雨萌一闪身将琴举高,却没坐稳从双杠外边栽下去。 “哎呦!”雨萌一声□,好在双杠下是沙坑,只是她的脑袋碰到沙坑的石崖。 “雨萌!”叶珣纵身跳下来,满怀歉疚的去扶她。 雨萌竟然揉着的脑袋举起手中紧握的口琴,长舒口气:“好在没摔坏!” 在花园打扫的下人们看到小姐从双杠上摔下来,从四面八方奔来,簇拥着他们往屋里走。 ------------ 6叶家种种 南楼的偏厅里,大太太拉了雨萌在跟前,拿了罗帕擦掉她脸上的沙子,一面抱怨:“一会儿看不见就跟个小泥猴似的,你还有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叶帅在从楼上书房下来,急切的拉过女儿上下打量,看她有没伤着。 又剜一眼立在一旁的叶珣,数落道:“闲的你,带了妹妹上蹿下跳!” 责备的话,语气却没那么生硬,叶珣也低头笑笑表示歉疚。 大太太却回护了叶珣道:“你生的闺女你自己不清楚么,她要上蹿下跳还需要人带?” 雨萌拉着父亲的胳膊:“不怪哥哥,是萌萌自己不小心!” “还有你!”叶帅拉过女儿在身边,拍拍她身上的沙子:“不在学校好好上课,偏跑回家来瞎折腾,我看你是屁股痒痒了,想学学你二哥!” 雨萌却一脸无赖相环住父亲的胳膊:“爹爹,萌萌头上起了个包,爹爹吹吹。” “来,爹看看,哪儿疼!”叶启楠坐在沙发上,拉过雨萌掀翻了按在腿上,扬手要打。 雨萌竟然还在咯咯的笑,挣扎了道:“爹爹不闹了,萌儿不敢了,明天,明天就回去上学。” 父女俩正闹着,见三姨太抹着眼泪下来,身边走了叶家的“御医”,徐大夫,叶珣认识他,就是今天溺水后醒来看到的文质彬彬的医生。 叶启楠放下女儿问三姨太:“怎么回事儿?” 三姨太哪巾帕沾沾泪哽咽道:“琨儿发了高烧,不停地咳,我怕破伤风,就喊了徐大夫来。” 叶帅蹙眉:“不要紧吧?” 大太太抱怨了说:“孩子被你打成那样,能好到哪儿去?” “打了消炎和退烧的针,怕是前两天在外面住着了凉,又急火攻心,引得气管炎犯了。”三太太回答。 “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叶启楠瞪他们兄妹一眼,微叹口气,吩咐三姨太送徐大夫出门,转身阔步上楼。知道他是去看叶琨,叶珣也跟上去。 “萌儿,去呀。”大太太推了女儿一把,要她跟上楼看看二哥。 雨萌撅个小嘴:“我不去,他活该,娘你多余为他说话!要不是他,我哥何至于在轮椅上呆一辈子。到底他是你儿子,还是大哥是你儿子。” 伤心事被人揭开,大太太心头一痛,却还是坚持道:“不是早跟你说了,大哥是哥哥,保护弟弟是应该的!” “他不配!大哥比他聪明,爹也不喜欢他!”雨萌说罢,转身上楼:“我回房洗澡换衣服!” 来到三楼二哥的房间,叶珣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叶琨穿一身宽松的咖啡色睡衣,在落地窗前发呆,又虚弱的掩口咳嗽两声,已是夕阳西陲,黄昏幽暗的光笼罩着他的背影显得凄然异常。 伤的这么重,发着高烧,徐大夫又刚刚走,短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穿上衣服下床的,不痛吗? “琨儿!”叶启楠强压着怒火道:“不好好休息,你折腾什么?” 叶琨转身,浓眉下乌黑的双眸波澜不惊,只见他微微垂下眼睑,恭敬地颔首道:“劳父亲记挂,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叶启楠蹙眉:“病了就老实躺着,拿身体开玩笑?” 叶珣见他就要发作,连忙过去搀扶二哥往床边走。如此乖巧之举,叶启楠看着心里实在喜欢,暗自庆幸上苍为他寻回了一个好儿子! “父亲,”叶琨拉了下叶珣,止住步子:“军部不知多少公务要处理,拖延不得!还有……” “还有钱金铎?”叶启楠抢过他的话:“你先在家养伤,这事儿你不用再管,军部的公文,叫副官拣要紧的拿回家来。” 已是傍晚,天边还残留几抹落日的余晖,叶珣回到自己房间,回顾着来到叶家的第一天,发生的一切仿佛都很离奇,先是自己惊悚的险些在浴缸中溺死,接着叶琨被叶启楠的家法抽的半死。 真想回到北平,回到沈司令身边,身后有人喊一声“戚副官”,他立马转身应着,然后结果大摞的文件,归纳整理,送去给沈司令。又时而顽心顿起,载着司令突然在马路上飙车,惹得副官长齐海哥在副驾驶上踹他,沈司令却十分喜欢这样的刺激。 小可推门进来,瘸拐着来到他屋里伺候。 “身上有伤就别逞强了,我有手有脚的不能自理呀?”叶珣劝他,是了,还有倒霉的小可,因为昨晚不慎睡着而被打了几十棍子,又因为自己不肯叫爹,又被加了几十棍子。难道在叶启楠的眼里,下人就那么卑微,起了促狭之心就可以随意打骂;叶琨,年轻有棱角,为百姓主持正义,为了父亲息事宁人就要被夏楚加身。 唯一欣慰的是雨萌,那个天真快乐的丫头,听说他“掉进鱼缸淹死了”,不惜逃学跑回家来,从双杠上摔下来,担心的却是他的口琴。 “不妨事,小爷,老爷吩咐把这些东西交给你。沈司令来电话说,您的军籍已经转到青城了。” 一套军装,一套军常服,一套礼服,一件草绿色的军呢大氅,一把小巧的勃朗宁。叶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这些东西看了倒是亲切的很。 “小爷,您可知道,您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小可说。 叶珣猛的抬头,这他倒没想到,说是母亲与父亲成亲四年无子,那这四年里,倒是有可能有个姐姐。 “大小姐,比您年长两岁,已经出阁了。她……明天回来。” 同母所生的姐姐,与他流着相同的血,那该是除了父亲以外这世上最亲的人。 “知道了,你先回去歇了吧。”叶珣心中难以平静。 “哎。”小可应了。 “晚安。” “您说什么?”小可猛然回头。 “我说晚安。”叶珣心不在焉的重复,心中乱的很。 小可笑了摇头,他说:“小爷,您跟别人不一样。” ------------ 7晨昏定省 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渗进来,小可摇晃了睡得正熟的叶珣:“小爷,醒醒了,别睡了。” 叶珣呷呷嘴,将头埋进松软的鸭绒枕里,权当没听见。见他紧紧包了团被单,双目紧闭,浓密的睫绒下垂搭在脸上,不知是梦见什么,嘴角有意无意的勾起,十分迷人的弧度。小可无奈的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睡相如此憨态可掬。 “小爷,你该起来给老爷请安去!”小可没有放弃,干脆将扶他坐起来。 叶珣勉强睁开睡眼,迷迷糊糊咕哝一句:“早安。”又摔回床上。 “小爷,跟我说早安没用,得去给老爷请安!”小可又一次将他拉起来。 叶珣看看窗外急眼了,又要任性的倒回去:“这天还没亮!” “叶家的规矩,要晨昏定省的,小爷委屈下,乖,就一下。” 叶珣神魂颠倒的晃悠去父亲的卧房,敲门进去。 老爷子已经醒了,六姨太正为他更换军装,二哥叶琨已经站在一旁,手中那一份报纸在读。 叶启楠看见叶珣揉着眼睛晃进来似乎有些惊讶,又宠溺的语气道:“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哦,睡不着了。”叶珣睁着腥松的睡眼说瞎话,见叶琨已经将报纸搁在一边,叶珣蹙眉问:“二哥的伤可好些?” “不妨事。”叶琨的神色依旧平静,声音也没有丝毫波澜,似乎不属于他的年龄。 六姨太端了杯子递给他净口,叶帅在嘴里漱两下吐出来,又伸手指了叶珣身后的架子上,叶珣看到有杯茶,不等六姨太过来,顺手端起来递上去,然后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①38看書网”的小戚副官了。 叶帅倒很是受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这个寻回来的儿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乖巧可爱。 “爹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牵着雨萌的手进来,一身灰色立领的学生装,和雨萌身上校服用料是相同的。 “珉儿给爹请安。”男孩颔首显得十分恭敬,同叶珣现在半睡半醒的样子对比鲜明。 触到叶珣询问的目光,叶帅纳闷:“你小弟,怎么你昨儿没见到珉儿?” 六姨娘不失时宜挑眉兴奋的插上一句:“昨天珉儿被学里的先生留了堂,回来晚了,还没见到珣儿。”斜眼看看叶珉慌张惶恐的表情十分得意。 叶启楠蹙眉审视了小儿子,叶珉忐忑的低下头:“珉儿没能完成功课,先生留珉儿在那补功课。” “跪下!”叶启楠吩咐,语气平静,叶珉却吓得周身一抖,忙跪在地上。 “才不是!”雨萌挡在叶珉前面,理直气壮的分辨:“是六妈妈的……猫!把珉儿的窗课抓的稀巴烂,才害的珉儿留堂。” “你胡说,猫怎么会平白无故去抓挠他的功课?”六姨太说。 雨萌小脑袋一扬,扬眉挑衅道:“那可说不准了,不知是猫仗人势,还是有人狗仗人势!” “你……你怎么骂人!” 叶珣忍不住笑出来,六姨太刚睡醒头发散乱,加之瞪个眼睛倒像个火鸡。 “爹爹……你管不管啊,她欺负萌萌!”雨萌哭喊着蹭去父亲怀里不依不饶:“你有了老婆就不要女儿了,我这就带珉儿离家出走!” 在雨萌面前,叶启楠几乎没脾气,拍哄着女儿责怪六太太:“你没事招惹她做什么?知道萌萌讨厌猫,偏弄个猫养着,哪天她一高兴给你宰了,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六姨太气得直哭,雨萌越发的得意,话里有话说:“现在就把那猫赶出去,省了在家挑唆事儿兴风作浪!” 叶珣都觉得有些过了,到底是长辈,雨萌仗着受宠也不该这样夹枪带棒。叶启楠却毫不在乎,反而为女儿的“机智聪明”骄傲似的。 “行了,怕不怕迟到!去吃饭。”叶启楠刮了女儿的鼻子,又转头吩咐跪在地上的叶珉:“先起来上学,晚上回来爹再跟你清算!” 早饭比较丰盛,叶珣很高兴叶家同沈司令的习惯相仿,早餐是西式的。 大太太添给叶珣一块奶油三明治,叶珣忙接过来道声谢。大太太说:“珣儿,你爹特意嘱咐厨房做的,法国请来的厨师,看看吃得惯吗?” 叶珣手中的刀叉一滞,看眼父亲,腼腆的笑笑没说话。 倒是叶帅抬头吩咐他:“珣儿,吃过饭要是没事,就送你弟弟妹妹上学去,开车转转,顺便熟悉下附近的地形。” 叶珣诧异的看着父亲,险些脱口而出的“你不怕我跑了?”生生咽回去。昨天他试图出门,都被守门的警卫拦在家里,正在琢磨如何翻过高高的院墙,父亲竟然许他单独出门了!转念一想,横竖整个青城都是叶家的,他岂能轻易逃得出去。 “好。”叶珣答应。 临出门,叶启楠叫回雨萌在她耳边低语一阵。知道雨萌坏笑了看着他,叶启楠才在她额头上亲一口放她出门。 雪福来从前院缓缓开出,在副驾驶上小可的指挥下向他们所在的青沽教会学校出发。 雨萌突然开口问他:“哥哥,你喜欢咱家吗?” 有些突然,叶珣从后视镜上看到她泛着粉色的小脸:“为什么这么问?” “爹让问哥哥,喜欢不喜欢家里。”雨萌倒也实在。 叶珣反问:“雨萌喜欢哥哥在家吗?” 雨萌笑靥飞绽:“当然喜欢。珉儿也喜欢,对不对珉儿?珉儿!” 叶珉明显还在纠结父亲一早的恐吓,看向窗外发呆,忽然听到叫他,吓得一怔。 雨萌小大人般的劝他:“爹就那么一说,再说还有姐呢,最近家里家外忙的他焦头烂额,哪有空跟你清算啊。” 叶珣侧头问:“珉儿,告诉哥哥,为什么被先生留堂?” 叶珉没说话,雨萌却摇头叹气:“爹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上学期期末考,珉儿成绩实在太差,爹一直忙军务,训他好几次,还不及跟他算这帐,你说他老人家就不能痛快些,明知道板子悬在头顶上不掉下来是最折磨人的。” 叶珣哑然失笑:“那你就胡说八道那猫抓了他的作业?” “你不知道,这个!”后视镜中看到雨萌用小手比划了个六,来代表六太太:“自从肚子里有了宝宝,那个嚣张,整日挑唆了让我这些哥哥弟弟的倒霉。反正爹又不信,我权当杀杀她的气焰!” ------------ 8同胞姐姐 送下两个小的去学校,他们打道回府。 才一进门,看见父亲和大太太都在小厅,沙发上另坐了一女子,二十岁上下,确切来说,是少妇,她沉默着,不是用手帕抹眼泪。 “珣儿。” 叶启楠发现他站在门口,只这么一叫,女子如触电般抬头起身,冲他过来。 叶珣的第一反应很奇怪,他没惹什么风流债吧! “你就是叶珣,珣儿,我是你姐姐,我是你亲姐姐!”叶雨英不容分说揽过叶珣在怀里,伏在他的肩头,眼泪如泄洪般涌出。 “姐姐?”叶珣面无表情,只是双手迟疑的揽住她的腰,等着她哭完。 “珣儿,她是你娘亲生的姐姐,比你大两岁多。”叶启楠解释着,不禁眼眶有些发红,声音也在颤抖,不似平时那样干净沉稳。 叶珣怔怔的问:“姐为什么哭啊?” “姐看见弟弟,高兴的。”叶雨英时哭时笑,拉了他看不够。 “我说你刚才,我没进门儿的时候……”叶珣蹙眉。 “娘你看,珣儿皱眉的样子,跟爹真像!”雨英推了弟弟到沙发上坐了,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锋。 傍晚,姐夫来接姐姐,被留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他这个姐夫姓栾,穿着精致考究,西装革履,头发用发胶抹的锃亮,举止亦绅士优雅。 “妹夫,叶瑄敬你一杯!”叶瑄坐在轮椅上,托起酒杯。 叶瑄和叶琨的眼神很像,一样的平静如水,没有波澜,但叶珣总觉得,叶琨的目光是真的平静,从容,而叶瑄的眼神,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有着深不可测的神秘。 “我这个妹妹,虽然不是同胞所生,却也是叶瑄看了长大,一家人也捧她若掌上明珠,所以叶瑄代表爹娘,代表弟妹们,谢谢妹夫几年来对雨英的照顾。”叶瑄不喜不怒,语气一样平淡从容,很有一家长子的派头。 只见叶瑄倒满一杯红酒,直到红酒溢出来。 “哥,洒了!”雨萌提醒道。 “看,萌萌也知道,洒了!夫妻有时就像这酒和杯子,满则溢,所以……万事有度!” 叶珣听的云里雾里,叶瑄却不肯点透,言尽于此,刹住话说:“妹夫听懂则已,听不懂,也是你们夫妻的命数了。” 栾姐夫一直讪笑了唯唯诺诺,时而给岳丈添酒。一顿饭吃得气氛微妙。 饭后,雨萌告诉叶珣,姐姐婚后的状况十分不好。 “栾姐夫是个混蛋,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包女人、养小倌儿。”雨萌说。 叶珣不屑的一笑:“男人花街柳巷很正常,虽然男女通吃是有些……过了。” 沈子彦就是个花花大少,有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受他的影响,叶珣总觉得,男人嘛,江山美人都要抱定,也无可厚非,凤仪嫂子不是一样宽宏大量,视而不见。 “可是半年以前,姐夫把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带回家养着!”说着,雨萌脸上发烫,几乎说不出口。 “那是什么东西?”叶珣问。 雨萌说:“谁知道,堂子里的小倌,看着恶心,谁知道是男是女。大姐姐每次回家都会跟爹娘哭,可是她出了阁,爹娘也没什么办法,爹和大哥暗劝他好多次。” 叶珣总算明白大哥在餐桌上那句“满则溢”,一面是在劝谏姐夫做的不要太过,一面又在劝姐姐心胸宽广,不要逼得太紧。 “听春桃说,这次,栾姐夫误会姐姐欺负了他那‘宝贝’,趁了酒劲儿,竟然拳脚相加。” 这句话终于把叶珣惹怒了。他风流也好、花心也罢,起码是糟糠之妻,相敬如宾是必须的,屡劝不听,还愈演愈烈! “妈了个巴子!”叶珣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不自觉的眼露凶光。 雨萌有些害怕:“哥哥,你……你生气的样子,跟爹爹好像哦。” 小可探头探脑进来,说老爷吩咐叶珣去书房。 叶珣下楼,走廊上一向非常安静,皮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橐橐声越发清楚,二楼有老爷子的卧室和书房,任谁也不敢不要命的在这儿吵闹。 报门而入,叶帅坐在桌案后埋头批阅文件,头也没抬叫他到沙发上坐。叶珣没坐,因为看到墙角面壁跪着的孩子。 叶珉的校服裤子褪到膝盖,衬衣下摆遮住小屁股,却隐约能看到臀腿之间红肿着,许多地方已经泛着青紫,白皙的大腿上横着几道血檩子,不说触目惊心也算骇人了。 “珉儿?”叶珣叫他。这要让雨萌看见,不跟父亲拼命才怪。 叶珉不敢回头,却也委屈的耸动着小肩膀低声啜泣。 “闭嘴!”叶启楠喝斥道:“还知道什么叫廉耻?好意思哭吗?” “小孩子考不好很正常,叶珣小学时候也常是倒数呢。”叶珣试探着劝父亲,希望救下伤痕累累的珉儿。 “那是没在爹眼前儿,不然让爹看见一样打!”叶启楠半开玩笑,又严肃起来:“明天随爹去司令部实习,好过在家里游手好闲。” “好。”叶珣说话从来痛快,司令部的活儿也不外乎整理文件、接接电话,必要时候端茶倒水,这是老本行了。 “到了司令部跟着席先生,让他带着你。”叶启楠玩笑了提醒他:“青城不比东北军,跟了席先生要仔细行事,惹恼了他,爹都没处救你去。” 叶珣不以为然胡乱应了,席先生给他的感觉一直温和可亲,与这个动辄打人的暴戾父亲大相径庭,如今父亲这样评价席先生,反是可笑。 听父亲又嘱咐了些别的,比如在司令部要叫他“司令”,不能叫“父亲”,更不能随家里旧时的习惯不伦不类的叫“大帅”;比如要服从安排,做事要认真一丝不苟什么的。 “父亲没别的吩咐,珉儿……我带下去吧,我会抽时间帮他补习功课。”叶珣说。 叶启楠玩味的打量叶珣,在他口中“父亲”二字异常金贵,仿佛只有有求于他时才会出口,更不要奢求他叫一声“爹”。 叶珣见父亲不答话,权当默认。帮珉儿打理好衣裤打横抱了准备出门。 “还像个当哥哥的!”叶启楠由衷的赞叹一句。 叶珣腾不出手来开门,倒也毫不客气的说:“您帮我打下门呗。” 叶珉的伤比他想象的严重很多,臀腿上满是交错纵横的檩子,交错处渗出的血珠已经开始干涸,将他抱去五姨太的房间,五太太随大太太去庙里烧香祈福还没能回来。 叶珣头疼了,拿棉棒蘸了药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曾经挨过棍子,伤势不重,被齐海哥摁在床上拿了跌打酒将淤血揉开,疼得他大喊“杀人”,弄得楼下正在会客的沈司令十分尴尬。 叶琨推门进来,看了眼趴在床上的小弟,接过药水和棉棒为他伤药,动作从容熟练。 “久病成医呀!”叶琨自嘲的笑笑。药性刺激,叶珉疼的辗转挣扎。 “这手也太狠了!”叶珣咋舌。 “珉儿,别动!男子汉,该你的就要去承受!”叶琨的语气严厉,又对叶珣说:“叶家的孩子从小习惯了的,父亲的理论是,不管哪个方面,都要求比别人优秀,都要站在顶尖。” 叶珣直言道:“这叫什么逻辑,狗屁不通!” 叶珣发现,雨萌这小鬼渐渐缠上了他,大夜里跑到他房间去要求下五子棋。他倒是无所谓,只是让府里上下怎么看,十一岁的姑娘,大晚上往哥哥房里跑。 “你在法国呆了三年,怎么还那么封建!”雨萌一句话将他堵死。 小可进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人都可靠吗?”叶珣问。 “放心吧小爷。” “什么什么?”雨萌急了问。 叶珣道:“小孩子家别管!” “你不告诉我,我就跟爹说,你有事瞒着他,让他审问你。” 叶珣无奈的摇头,在她耳边咕哝几句。 雨萌坏笑了点头:“我知道,后天是周末,晚上我带哥哥去。” ------------ 9大恶先生 一早,小可伺候叶珣洗漱更衣。 军装,军帽,军靴,腰带,武装带,配枪,佩剑收拾的整齐利落,军装在身上,显得精神,更显得成熟。 “小爷,您简直就是为这套军装生的!”小可由衷的赞叹。 叶启楠看到叶珣,贪婪的眼光打量他半晌。戎装整肃,风纪扣系的一丝不苟,高檐军帽将十七岁的稚嫩掩盖的严严实实,有的是军人的成熟稳重,甚至英姿飒爽。 在北平见过的叶珣也是一身戎装,但现在看来心情是不一样的,那是他的儿子,身上尽是他年轻时候的影子。 叶珣调皮的立正敬礼道:“司令!” 大太太咋舌:“瞧啊,跟老爷年轻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叶珣去开车,瞿副官坐在一旁,后座坐了父亲、一身长袍的席先生和军装笔挺的……叶雨萌。 叶珣才知道,雨萌每到周末都会去司令部实习历练,难怪一直觉得她比一般的孩子成熟干练。而叶帅的理由却可笑至极——雨萌是他的福星,多到司令部走动可以沾些喜气。 三年前,隆口守将石田婴称隆口驻地时常有形迹可疑之人出没,约叶启楠一见。雨萌那天莫名其妙缠了父亲不放,不明情况的叶帅带了小雨萌去“玩”,八岁的雨萌发现引路的副官神色不对,哭闹了要回家去,哭的“惊天地泣鬼神”。 回府之后不出半日,石田婴叛乱的消息上报到司令部,就这样,叶启楠与死神擦身而过,平叛石田婴部的当天,叶帅抱了雨萌感叹说:“真真是上天派我叶启楠的福星!” 多年以来,雨萌的机智勇敢被青城各界传为佳话,乃至神乎其神,说小雨萌是“莲花童子转世”,单人单骑枪挑石田婴十万大军…… “司令部是青城的指挥中枢,青城省几乎所有的军事机要都会在这里经过,所有命令也都由这里下达,因此,认真、踏实、低调是这里全体人员最基本的准则。”席先生在叶帅的办公室为他今后的工作做出开场白。 叶珣被安排在勤务部,和妹妹雨萌在一个组。 雨萌对这里的工作仿佛很熟练,她会帮每个人倒水,嘴巴甜甜的,十分惹人喜欢,这里的同事动辄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揉揉她的脑袋,她的工作有一半是被人“捏来掐去”。 雨萌从办公室拿出一叠公文分发下来,要他们誊抄一遍送去军种部。但是……叶珣的那份要先送席先生过目。转身去了电报室取电文。 叶珣翻看着六七页的公文,大抵是地方上的报告,鬼画符一般难看,皱皱眉,提笔开始誊抄。 雨萌接过公文,低声对他说:“春桃姐到栾家打听了,说明晚栾姐夫要带着小月霜去陇明戏园子听戏,我看是时候动手。” 这种感觉有些像特务接头,叶珣点头,兄妹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姐姐,麻烦墨水借用下。”叶珣甩了甩钢笔,发现墨水瓶已经空了。 对面的刘秘书约四十岁上下,叶珣喊他“姐姐”让她十分受用。闲暇时,也愿意跟他闲聊几句。转眼到了晌午。雨萌拦住要去食堂的他,说是席先生办公室有请。 “你去吧,午饭我帮你打。”雨萌的神情有些无奈,转身跟刘秘书走了。 席先生坐在沙发上,捏了份装订好的文件在翻看。叶珣认得,这是他誊写的公文,因为在装订的时候装订针歪了三十度左右。 “你就这么给我糊弄差事?”席先生突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回荡在空荡的办公室外间相当有震慑力。 “先不追究你这狗爬的字!开始两页还算工整,看看后面,张牙舞爪,错字连篇!” 席先生严厉的口吻让叶珣胆怯,却仍旧几分委屈。狗爬的字?向来别人都说,他的字体隽秀潇洒、颇具古风。忍不住回嘴:“抄抄写写本就不是叶珣擅长,这一抄就是五六页,到最后可不就眼花了,错别字难免……” “啪!”一声,一把紫檀木戒尺拍到茶几上。 “跪下,伸手!”席先生吩咐。 叶珣错愕的看着他,为这么点事儿,席先生竟要动手打他。 “叶珣,让我重复第二遍,翻倍!”席先生语气生冷,叶珣听了着实的心颤。 缓缓的在茶几前跪下,两只手背在身后搓几下,迟疑了不舍得伸出来。 僵持着,办公室的门开了,叶珣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样尴尬的处境,让谁看去都会笑掉大牙的。 “呦,这就打上了?”干净低沉的声音,叶珣转头,长舒口气,是父亲进来。 “……司令!”叶珣求助的眼神看向父亲,两日来父亲对他还算客气,应该肯帮他的。 这目光看的叶帅心疼,他的儿子在向他求救。 “混账,我让你来,是让你惹先生生气来了?”责问的话,从叶帅口中说出来却换了味道,分明是在为他说话。 “叶珣的不是,怠慢了差事,再不敢了。”叶珣低着头,乖巧的样子。 “起来,五十个俯卧撑,还反了你了!”叶启楠说。 “是!”叶珣欣然接受,这算什么惩罚,俯卧撑比起挨手板当然划算得多。 “鹏川!叶珣还是不是我的学生?”席先生发了话,叶启楠也讪讪的住了口,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在席先生的催促下战战巍巍的伸出左手。 “两只手!”席先生依旧不肯罢休。 叶珣任命的伸手闭眼,那神情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气概。 连席先生都是忍了笑,按了他的手指在茶几上,挥舞着戒尺狠狠打下。 “啊!”十指连心,叶珣叫声夸张,暗自委屈没人理解他真是很疼。 “先生……先……啊!”方挨了几下,叶珣已经冷汗涔涔,板起之处立刻红肿起来,火辣肿胀,突突跳着。 堪堪打了二十下住了手,手心已经肿的老高,暗红发亮,钻心的疼。 席先生后面惊悚的话让叶珣眼冒金星:“你爹不是还赏你五十个俯卧撑吗?去吧!” 俯卧撑?开玩笑! “先生……”叶珣抬头看着席先生,漂亮的眸子闪着楚楚动人的目光。 席先生的态度显然不是玩笑,全然不理会叶珣讨好的口吻。叶珣抬头看向父亲,发现父亲也难以置信的在看席先生。 垂首,叹口气。 双手撑在地上,全身的力量集中于两点,锥心的疼痛从掌心袭来。撑不住,叶珣蹲跪在地,痛苦的甩了甩手,龇牙咧嘴。 “先生,饶了珣儿吧,真不敢了,实在不行……”叶珣不敢再向父亲求饶,添乱! 席先生怒色微露,叶珣心知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双手着地,手心又痛又痒,艰难的撑了几个,终于难耐疼痛摔在地上。 叶珣跪起来,倒吸口冷气,两手搓揉几下嗫嚅道:“先生,商量下吧,要不今天先俯卧,明天再撑……” ------------ 10周末计划 叶珣跪起来,两手搓揉几下嗫嚅道:“先生,商量下吧,要不今天先俯卧,明天再撑……” 席先生忍俊不禁,叶启楠也哑然失笑,怎么生出这么个小子,不分场合的没个正形。 “起来吧!”席先生吩咐,见叶珣如同大赦般蹦起来,又补充道:“今天起,给我临字,每天一张,写什么随你,我只管查验。” “啊……”叶珣鼓个嘴表示不情愿。 “啊什么啊,先生吩咐只管照做!”叶启楠亲昵的拍了下他脑袋说:“叫瞿副官送你回家,让你母亲弄点药抹了。” 叶珣出门,叶启楠便赔了笑给席先生倒茶,端了茶杯双手奉上。 席先生白他一眼,接过茶杯数落道:“你呀,口口声声‘黄荆棒下出好儿’,老大、老二,还有老四,哪个不是这么教出来的?心疼他,回护他,你也不怕日后害了他!” “哥,还好吧你?”雨萌从走廊拐角窜出来。 “还一般吧。”叶珣说。 雨萌小手拉过他伤痕累累的手看了,摇头说:“我去叫瞿副官送你回家。” 阳光透过落地窗外大片的撒进屋里,温暖舒服,叶珣郁闷的趴在大床上晒太阳。 应该是小可通禀了大太太,她蹒跚着小脚匆匆赶来,看了他红肿泛着黑色的双手,唏嘘道:“你爹打你了?” 叶珣摇头:“席先生。” “没办法,席先生是叶家的两朝元老了,你爹也要敬他三分呢。”大太太吩咐小可到她二少房里去拿消肿的伤药来。 冰冰凉凉的药水抹在手上舒服了不少,大太太叫人将饭菜送进来,坚持要喂他吃。 “我……我自己来吧。”叶珣面颊绯红,又不是小孩子,这像什么话。再说这么一通折腾,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根本不想吃东西。 大太太却劝他说:“可不许跟自己过不去,也不兴跟你爹爹怄气的。萌萌小时候调皮,在学里戏弄先生,学校打电话到家里,赶巧老爷有事,席先生去的学校接她回来。捏了她小手要打,你爹想拦,也不敢太拗了席先生,眼睁睁看了萌萌挨打。” “他是借题发挥,先给我个下马威呢。”叶珣说着,却勉强启开皓齿薄唇,衔过大太太夹给他的炒蛋。 手上的伤,父亲他允许偷两天闲,最艰难的便是席先生交代他的字,自小受的是西式教育,用不惯毛笔,手心的伤触不得,轻轻一碰便疼的抽搐。 周日一早,叶珣去给父亲请安。 叶启楠拉了他的手看了几眼,有些地方已经变得青紫,但不像昨天肿的那么骇人。 “还疼不疼?” 叶启楠一开口,一旁读报纸的叶琨停下来,六太太目光闪过一丝醋意,小叶珉也用异样的眼神看着父亲,只有雨萌还在跟跳上床的六太太的那只黑猫斗狠,她怒视它,它狡诈的眼神向她示威。 “好多了,不碰它不疼。”叶珣觉得奇怪,一句话而已。 叶启楠指指叶琨手中的报纸,示意他继续。回过神来的叶琨来翻了一个版面,头版铅字映入眼帘,却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叶珣觉得奇怪,凑上去看,却见头条标题:青崖滩匪寇截获,钱金铎老板自费组建保安团。标题下是钱金铎的照片,还有被绑缚的所谓“匪首”的照片。 “这……”叶珣看向叶启楠。 “是大哥的手笔吧?”叶琨问向叶瑄。 叶瑄不可置否的一笑,神色平淡如常。 叶珣看完报道方才豁然,二哥叶琨为平民愤示意警察署收押钱金铎,原因是指使手下打死两名佃户,草菅人命。如今出来的匪寇,是叶瑄可以安排,找了那领头的出来顶罪,不知许了什么好处,那人对外称自己与钱金铎毫无干系,只因贫困潦倒,召集十几人冒充钱家手下到青崖滩佃户家打劫,一时忘记年前青崖湾涝灾,多数农户家徒四壁,还要靠青城财务补贴度日,两下闹僵,便闹出人命。钱金铎也声明,钱家也算青城富户,何苦取之尽锱铢,让佃户们作难,今后愿提供经费,组织保安团,保护这一带水土百姓。 如此一来,释放钱金铎,免去父亲在手下众将面前为难;抓住“匪首”处死,也算他罪有应得;让铁公鸡钱金铎大放血,给他一个教训;最关键的是,堵了媒体之口,堵了青城悠悠众口。也不失为圆满之举。 黄昏,夕阳西陲,三辆黑色轿车从叶府后院中开出。 小可一面开车,一面念道:“小爷三思,若是被老爷知道,这后果……” 叶珣在后面拍了他脑袋一巴掌笑骂:“你还有没点小子骨头!” 小可哎呦一声抱怨道:“您倒是钢筋铁骨,咱可是肉体凡胎,屁股现在还疼着呢!” 叶珣踹了驾驶座一脚:“开你的车,你听我吩咐的,挨板子也轮不到你呀……” 轿车停在陇明戏园子对过的马路边,果然不出片刻,戏园门口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衣冠楚楚的栾姐夫,带了副金丝边的眼睛,显得格外文雅,身边挽了位身材高挑、着淡粉色质感下垂的衬衣的女伴。 “瞧,那就是小月霜,大姐夫的男宠。”雨萌指了窗外说。 叶珣仔细审视一番,那人削肩窄腰,时而搔首弄姿,又时而贴在姐夫的身上蹭腻:“胡说,那分明是个女的。” “哥,那真是个男的!”雨萌缩在车座上不再理他。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霓虹灯装点下的青城的夜晚十分迷人,人们在声色场所饮酒寻欢,尽情挥霍着青春和生命。 戏园子最靠近戏台的包厢里,栾任明一手揽了清俊娇小的小月霜,一面手指敲打着桌子,随着台上的锣鼓点摇头晃脑的哼哼,小月霜纤细的手指捏起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栾任明揽过他来,□了去吻他白皙细腻的脖颈和脸颊。 “我去后台,看看师父和师兄。”小月霜声音尖细,轻轻推开栾任明。他是科班出身的小旦,在戏园子认识了栾任明。 “人在曹营心在汉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那师兄!”栾任明没趣的嗤鼻说。 “呦,瞧你说的!我哪里是来看他的,这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师傅,让人骂了没良心不是。”小月霜挑了兰花指媚笑。 走出包厢,穿过楼廊。 拐角处闪出两个一身黑衣体型健硕的中年人,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拖他退着向楼梯去,他踢蹬着腿挣扎,口中发出的呜呜声被楼下戏台上紧促的锣鼓点和台下鼓掌叫好的声音掩盖。 娇小的身子被粗鲁的塞入一辆轿车,扬尘而去。 ------------ 11巷口遇刺 “你们干什么?这还有没有王法!”栾任明被人从戏院架出来,一边挣扎着跳了脚叫嚣,声音嘶哑,然而在此喧嚣的勾栏之地却微不足道。 将他拖到一个安静的巷角,四五个黑衣打手围上来,就扯了他的衣领一阵踢踹。 “喂,我说,别往脸上打!”叶珣戴了副墨镜,环了胳膊倚在车门上吩咐。身边的雨萌也学了他的样子,端了手臂,小摸样颐指气使。 打手们将栾任明推捒到叶珣面前,栾任明与他只有一面之缘,现金被打的眼冒金星,又是夜色朦胧,自然看不清那黑衣墨镜的是谁。一旁的雨萌他却认得,也大致猜出叶珣的身份。 叶珣摘了墨镜,笑的邪气,一把提了他的衣领将他摁贴到车上。 “还记得我吧,姐夫!”叶珣开口,贴近他的脸,让栾任明感受到他的鼻息。栾任明吓得体若筛糠,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就这点胆量,还学人家做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啊,扒了你这层皮,拿镜子照照你那肮脏的灵魂!”叶珣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冰冷十分恐怖。 紧接着,冰凉的枪口顶在他头上。 叶珣换了平常的语气对他说:“别人不敢动你,我不怕,为什么不怕呢?因为那是我姐姐,我的亲姐姐,她身上有我娘的血。你给我听清楚,我决不允许别人欺负她,绝不!” 栾任明目光突然涣散,惊恐的看向叶珣身后,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叶珣突然看到他身后的车窗上发射出的人影,隐约看到一把枪,在黑夜中指向他们。 叶珣①38看書网揽着栾任明扑倒地上。 “突!”他们的手枪安装了消声器,一声闷响,哗啦一声,车窗被打碎,有玻璃碴飞溅到他们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珣应接不暇,打个挺翻身起来,端起手中的枪在夜色中扣动扳机。 叶珣枪快,来人立刻中弹倒地,虽不致死,却也失去了杀伤力。万没想到他的同伙从巷子里窜出来,两人联手向叶珣他们开火。 恍悟到雨萌还在一旁,小可环了她缩在一旁,她正睁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一切,看电影一般兴奋的表情。 “雨萌!”叶珣冲上去,将他们扑在身下,一颗子弹擦着身边过去,打空在黑夜中。叶珣举枪还击,枪声响彻夜空,一队警察闻声过来,围在他们身边,那两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姐夫!”叶珣突然看到倒在地上的栾任明,他身上有血迹,已经不省人事。 刘巡长凑上来说:“三少,你在流血!” 叶珣方才觉的左臂疼痛,自己左边衣袖被划破,血染红了白色衬衣。 众人驱车赶往徐一声的诊所,徐大夫披了睡袍出来迎接,看了眼栾任明,听诊器都不用,帮他号了下脉,径直去为叶珣止血包扎。 “他没事吧?”叶珣问。 “该怎么说呢……”徐大夫说:“吓晕了!” 徐大夫一句话让众人大跌眼镜。 栾姐夫用了安神的药,留在诊所休息。 刘巡长护送他们回到叶府,叶启楠已经得到消息,客厅里坐了警察厅厅长,全家人包括女眷也聚集在此。 众人簇拥了叶珣和雨萌进门,王厅长问了叶珣一些细节,叶启楠吩咐他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待外人尽数离去,叶启楠拉了儿子在身边打量,目光落在他白色衣袖上沾染的一片刺眼的血迹上。 “没事,让弹片划了一下。”叶珣解释说。 叶启楠目光望向大太太,大太太拉着雨萌笑了摇头,示意小雨萌没有受伤。 “你,跟我上楼!”叶启楠瞪了叶珣一眼,往楼上走去。 叶珣硬着头皮随父亲往楼上走。 叶启楠一脚踢开半掩着的书房门,足见了怒气。从身后捞过叶珣,想去抓他的胳膊,恍悟到他身上有伤,一只大手改变了方向,一把揪扯了他的脖领拎去墙边面壁。 叶珣不安的拧了身子回头,却见父亲脸色铁青,径直从墙角拾起那根藤条。 叶珣张张嘴,不敢动,不敢说话,看的毛骨悚然。 “站好了!”一声呵斥,吓得叶珣周身一颤,连忙回身站好。 只听身后的藤条“呼”的一声划过空气。 “啊!”叶珣夸张的一声惨叫。 叶启楠藤条滞在空中,怔了半晌,环了手臂,哭笑不得的望着他:“我打了吗?叫唤什么!” 叶珣转过身,耷拉着脑袋挑眼瞧瞧父亲。 “看着爹!到底怎么回事?”叶启楠问。 叶珣嗫嚅:“只是……只是想给栾任……栾姐夫一点教训,毕竟……毕竟……” “用不用从头教你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有个小子样儿没有!”叶启楠呵斥。 “毕竟那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看着她受欺负!”叶珣回答。 叶启楠打断他:“我不是说这个,我说那些人,怎么回事?” 叶珣低头,眸光四下流窜:“这就不太清楚了,不是已经责令警察署调查了么?” 叶启楠作势扬起手中的藤条,吓得叶珣缩缩脖子喃喃道:“要我说可以,您……把那东西放下。” 叶启楠擒了叶珣的胳膊一脚踹到身后:“说是不说!” 牵动了左臂的抢上,叶珣委屈的用手去捂,一边回话说:“怕是上海青霁堂的追杀令,叶珣在奉天时惹得麻烦,在街上打架扎废了一个北平富商的儿子,他出高价雇了青霁堂向全国各分舵下了追杀令,所以沈司令送我去了法国,回国以后,在北平也遇到过他们,沈司令摆平了北平分堂,所以在北平他们不会下手,谁想到了青城……” 叶启楠沉吟一会:“今后不许一个人出门!剩下的交给爹吧。” “剩下的交给爹”,一句话,叶珣感到无比的心安,如果一直有父亲在身边,是不是母亲就不会英年早逝,他也不会海内外漂泊这么多年。 “对了,小月霜……你到底弄哪去了?”叶启楠纳闷的问。 叶珣老实说:“他应该已经离开青城了。” 叶启楠笑骂:“你小子,办起事来怎么这么匪气!” 看到叶珣安然无恙,六太太却哭了出来:“老爷呀,你给我做主啊。我这弟弟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怎么活呀!三少这是,以下犯上了,还差点害死任明啊……” 叶珣这才明白,原来栾任明是六太太的弟弟,这不就乱了吗,当爹的娶了栾家的姐姐,女儿却嫁给了弟弟,更何况栾家是朱门富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来叶家做小。 “哎呦呦,”雨萌摇头晃脑的开口:“你一个小老婆生的丫头,人家把你当姐姐了吗?” “萌萌!姑娘家,跟谁学这么口舌刻薄!”大太太听不下去。 “三妈妈喽。”雨萌实话实说,却一箭双雕,骂了六太太,捎带了三太太。 “胡说!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三太太急了眼道。 六太太哭的更凶,叫老爷为他做主,威胁说要带着孩子离开叶家,十七年后又是一个三少。 “说来也巧,天底下姓戚的人多了,即便三少是姐姐生的,也不见得是老爷的种嘛,人传洋人那套认亲的法子也有出错的时候……”三太太玩弄着指甲咕哝。 “能耐都对自家人使去了,跟狼崽子有什么区别!”六太太哭哭啼啼,推捒了叶帅不依不饶:“您这心偏到哪去了,若换了是琨儿、珉儿,老爷能轻饶了?这是不是自己的还不一定,可别到头来……” 叶珣终于忍不住发作了:“真是可笑,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家,是你们强留我在这里的,那下作的东西是你弟弟,可我是叶雨英的弟弟!这是我在叶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对错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往后,莫说十七年,我戚珣永生与叶姓无缘,高攀不起!”说罢就要上楼,准备收拾行李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家,他不想再多留一刻。 “叶珣!你给我站住,你有胆就出门一步试试!”叶启楠威胁到。 “哥哥……”雨萌在身后哭起来,哭得伤心。 ------------ 12父子夜话 天气说变就变,正如今天,才是晴空万里,不久滚滚浓云穹窿一般压着万物,隆隆的雷声过后,大雨顺着房檐的凹槽流下,珠帘断线般散落一地。时而风起,从天边狂泻下来的雨水斜撞在玻璃窗上,瀑流而下,屋中人如置水帘洞中。 天色阴翳,叶珣的房里却没有开灯,小可不敢进卧房扰他,只和两个副官坐在小厅闲聊。 房门被推开,叶启楠一手端了餐盘进来。 小可起身忙过来接,叶启楠摆摆手示意不用,只是冷着脸吩咐他们:“都给我提个神!从今天起,三少爷有丝毫的闪失,就都仔细了脑袋!” 三人忙诺诺称是。 推开卧房的门,屋内光线昏暗,露台的门开着,窗帘抖动,时而一个闪电照亮了房内的一切,闷雷滚过,隆隆的令人心惊。 “叶珣,起来吃饭!”叶帅的口气不容置疑。 叶珣缩在鸭绒薄被里,脑袋深陷进松软的枕头,不动弹,也看不清神情。 叶帅一巴掌盖在他身后笑骂:“就这点本事了?不是要出走吗,走啊?” “军阀!仗了人多势众欺负人。你把外面的人撤掉,撤掉我就走!”鸭绒枕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起来吃饭,再敢别扭就家法伺候!你说你个小混账像谁啊?” 被子里仍是没有动静,房间突然沉寂下来,一个闪电,雷声滚滚,叶珣猛然打个挺从床上蹦起来,围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 突然的举动倒是把叶帅吓的一惊,拍了他的脑袋:“你诈尸么!” 叶珣认真的神色:“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叶帅一怔:“跟我谈?说吧,谈什么?” “我姓叶,你是我父亲,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所以你放我走吧,走到哪里我都是叶珣,是你的儿子,可以吗?”叶珣说:“你也看到了,只要我在这栋房子里,每天都鸡犬不宁! 叶启楠打量儿子一眼,嗤笑道:“是爹方才没护了你,生气了?一个家的安宁,没个人都是有责任的,打了你姐夫,你六妈妈自是不痛快,一个屋檐下的,女人家口舌利,牢骚两句又能怎样,你还真就跟个女人计较?你是爹的儿子,要走到哪去?” “不是生气,只是……十七年了,我们不也习惯没有彼此的生活了吗?”叶珣说。 叶启楠笑容僵在脸上,脸色渐渐阴翳下来。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得偏激,惹得父亲不快,叶珣低下头,如个犯错的孩子般躲闪着目光。不明白为什么,每当父亲拉下脸来,便觉的发自心底的忐忑。 一只大手扬起,叶珣脸颊一热,缩了脖子闭眼,等了一巴掌兜风而下。谁想父亲的手抚上他的脑袋,又狠狠的揉了两把,头发被揉的凌乱。 “儿子,没有人会习惯失去亲人!爹也有私心,年纪不轻了,只想留了你在身边,也是看一眼少一眼。这是你的家,这一家子人不可能没个口角纷争,但是陋家且值千金呢,落叶归根,飞禽走兽都是恋家的,你说呢?” 叶珣无言以对,心头酸涩,却又心有不甘。父亲的几句话就打动了他?可呆在家里就等于失去思想和自由,就要一辈子受束于人听从别人的安排,那么他的理想和爱情又置于何处? 可眼前的人,他的父亲……儿时的他曾经幻想过,如果父亲在世,会不会在他受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他;会不会像邻家孩子的爸爸那样,在他闯祸之后厉声训斥,情节严重者,夹在腋下家法伺候! “今天的事不许再提,再敢要负气出走,爹打烂了你都是轻的!”叶启楠沉下脸来唬他。 叶珣不屑的吹了声口哨,侧头不理。叶启楠也不多说,伸手在他脑袋上狠揉两把,起身出门。 小可探头探脑的进来,叶珣赌气般扯了被子倒在床上。 “小爷啊,裹个被子热不热?” 一只枕头飞来,将小可砸到墙上。 睡前,叶珣从浴室出来,就听小可说,北楼小书房又闹成了一片。 叶珣裹上浴袍揉揉太阳穴,吐出一口浊气。何年何月,他能过一天天下太平的日子。 书房的门虚掩着,叶珣推门而入。 书房里一片狼藉,椅子翻倒,茶杯碎了一地。叶琨痛苦的伏在写字台上,裤子滑到膝盖,由臀至胫伤痕累累,三太太哭的昏天黑地,大太太手足无措的拉劝挥舞着藤条的丈夫。 “老爷,你就是不心疼琨儿,也别吓坏珣儿,孩子刚回家……”大太太看到叶珣进来,忙寻了这一理由规劝。 叶启楠气恼的推开上来阻拦的三姨太,狠狠几鞭抽落,不知是不是幻觉,叶珣只觉眼前血花飞溅,很是骇人。 叶琨抽搐着,拳头握紧塞在口中,关节攥的发白,流海被打湿,不知是汗是泪,五官扭曲的苍白的脸如水洗一般。几天前的旧痕扔在,新添的伤,竟是比上次还重。 “你犟啊,再给我犟!赶上你弟弟在这儿,身教胜于言传,你这当哥哥的也让他见识见识忤逆的下场!混账东西,索性今天打死了,权当没养过!”叶启楠一阵斥骂毫不留情,叶珣听的撇嘴。就这样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更何况眼前是他亲生的儿子。 一鞭斜抽下去,贯穿上下,叶琨一声痛呼,身子打个挺,意识模糊般辗转挣扎,挣脱开父亲按在腰上的手,从写字台上滑下来,倒在地上。 这一声高呼引来了家中另几位姨太,连同几个婆子丫鬟,恶趣的趴在门口往里瞧。 叶珣知道叶琨的窘迫,短短几分钟看的他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忙一个跨步到门边,将房门关上,边听外面女人们“哎呀呀”的娇嗔声,更加气愤,索性将门锁死。 叶琨已经在父亲的逼视下挣扎了跪起来,恐怕也是疼的站不起来,却不忘向他感激的一笑。随即牵动了身后的伤,痛苦的蹙眉唏嘘。 叶启楠扔了藤条,冲了三姨太喝骂:“带你儿子去南楼,上了药给我跪在书房里反省,想清楚了过来见我!” ------------ 13倔强代价 “为什么又这样!”叶珣的语气含了指责,目光却落在桌脚一盆滴水观音上,青绿的叶片挂了水珠晶莹剔透,就像叶琨流海上挂了的汗水,起身的那一刻滴落在宽大的写字台上,化成一小滩。 “怎么说话这是!还镇不住你了?” 叶启楠绕到桌后坐了,捡起桌上的藤条,拿了块手巾擦了把,顺手扔在桌下,斑斑血迹在白色的布巾上越发骇人,叶珣头皮发麻,也越发替叶琨心寒,儿子的血,他竟然都不屑多看一眼。 “家里家外忙昏了头,不是为他好,大夜里你当我愿意发火打人呢?”叶启楠喊隔壁侍从室瞿副官进来,秘书将靠门那张桌上大沓的军文,整理分类,陆续搬过来给叶启楠过目批复。 “军阀,横竖都是你有理。”叶珣嘟囔着接过瞿副官手里的密宗袋:“都休息去吧,我来就好。” 桌案上军文凌乱如山,叶珣却有条不紊的理顺收拾,档案夹打开,拿眼飞速一扫,阖上归置一旁,再去摸另一本。不出一刻,文件被规整成整齐的小摞,在写字台上一字排开。 叶启楠就在歪一旁贪婪的看着,目光稍有些惊异。叶珣埋头工作的样子当真是沉稳干练,反应也是出众的机敏,换做是那些秘书,要将这些文件分类整理,不知要花上多少时辰。 “他沈翰卿,倒是练就你这么一身本事。”叶启楠摸过一本文件夹,随意翻翻,玩味的笑说。 “这边两沓是最没用的,全是场面话,回头扔给秘书处理就好,只是……”叶珣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腕,“青石口、南崖湾的军队都有大规模调动,可是您授意的?” 叶启楠犀利的目光射向叶珣,含了惊诧和复杂,盯得叶珣心里发毛。 “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叶珣忙说,“军队是您的军队,同我又没什么相干。” “你倒是比你哥哥聪明的多!”叶启楠轻轻一笑。 “昨天汤连胜造反,青城方面没有通电声讨,现在青城驻军也随之而动,容不得别人不多想。” 想必叶琨因此进言,才惹得父亲不快吧。只是话不投机,只好点到为止,叶珣绝不会向叶琨那样贸然干涉。 南楼书房内只开了一盏小灯,昏黄的灯光赢在叶琨苍白失了血色脸上显得格外羸弱,叶琨直挺挺的跪在中央,目光萎靡,身子却一晃不晃,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 一波波的剧痛从身后袭来,席卷着全身,似乎要在这昏暗的书房里将他撕裂、吞噬。他好洁净,如何也容不得身上粘着血迹和汗水,不顾母亲的劝阻,自虐般的将伤痕累累的自己扔进装满冷水的浴缸里,洗去污浊,洗去耻辱。他以为痛到极点就会麻木,会昏厥,会死去……但是,疼痛让他比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咯哒一声,门锁扭动,书房的门被推开。 叶琨不敢回头,心头不由紧张,都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怕呢。 “琨儿,先起来。”声音沉稳干净,却不似父亲那样淳厚,是席先生进来。 大抵是提着的心骤然放下,叶琨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牵动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恢复了些意识。 “琨儿,琨儿……”席先生将他扶起来揽在怀里,颤抖的唇齿费力的挤出几个字:“师父,琨儿冷……” 已是凌晨,北楼小书房却亮如白昼。 墙上的挂钟方敲过一下,叶启楠“啪”的将最后一本文件夹阖上,手中的红蓝铅笔随手扔在桌上,疲惫的揉着太阳穴。 “别回去了,到里屋将就睡会儿吧。”叶启楠问叶珣。 叶珣精力过剩一般,还在埋头誊抄文件,手中钢笔指指墙上的挂钟,漫不经心道:“早就过了困点儿,您歇着吧,我不累。” “嗯,也好。”叶启楠揉揉脖子,起身开门叫人。 叶珣抬头瞄了父亲一眼,没理会,低头继续抄写,听到父亲叫瞿副官那他的棋盘过来。 “不是,那个……”叶珣拧着身子吞吞吐吐的说:“我不会围棋……” “那没关系,爹让着你。”说话间,瞿副官已经将棋盘棋子端进来。 “不是棋艺不精,是一窍不通!”叶珣蹙着眉为难,忽然坏笑了说:“不过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下五子棋!” “……” 父子二人守着夜灯,手执黑白,聊着他与母亲十年来的经历,聊着他小时候如何调皮爬树上墙,聊着他在法国三年的所见所闻。偶尔,叶启楠也插上几句,讲讲他与母亲的相遇,讲讲他的名字“珣”的来历,讲讲他的姐姐雨英幼年时所受的独宠…… 时而二人都是沉默的,只能听到棋子落盘和夏虫鸣叫的声音。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父子,叶珣的心中杂乱却又安宁,尽管他并不承认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尽管内心的坚强不断的提醒他不去在乎这从天而降的亲情,但面对十七年不曾有过的父爱,他无法再迫使自己拒之门外。 窗户大敞,楼下传来阵阵慌乱的脚步声,不多时管家老梁的说话声响起,在沉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叶家有门禁的时间,入夜非特殊情况是不能随意出入走动的。 看着父亲越发凝重的脸色,叶珣瞟眼窗外道:“我下去看看。” “三少还没睡?”看到叶珣站在天井里,梁管家提了长衫前襟趋步过来,“二少发了高烧昏迷不醒,席先生连夜叫了大夫过来,扰了三少歇息吧?” 闻讯赶来叶琨房里的叶启楠被席先生一个手势叫出门外,二人在走廊站了。 沉吟半晌,席先生带了几分讽刺道:“又是‘一言不合’,把琨儿打成这模样?” “这些年,先生在琨儿身上花费心思无数,启楠看在眼里,先生心里也明白,琨儿与家里其他子弟不一样,叶家大业指望他继承发扬,对他苛严些也是应当的。”叶启楠说。 “仅是因为这个?琨儿对军务布防置喙几句,你下此狠手?你叶临川的城府还没那么浅吧!”席先生不易触怒,因此凌厉的目光格外震慑人心。 “不瞒先生,他近些天时常潜入小南楼,每次出来,都是挂了眼泪。”叶启楠声音越发生冷,“前几日我在军部问他,他给我装傻充愣,方才我旁敲侧击的提点他,他去给我扯什么‘三民主义’,要我通电声讨汤连胜,拥护中央。一时失了耐性动手,他又跟我死扛,这混账,犯起倔来你是知道的!” ------------ 14叶府刺客 清晨,刺眼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 叶琨痛苦的蹙眉,清醒过来便感到头痛欲裂,睁开眼,下意识想用手挡住光线,却发现右手手背挂着点滴。 三姨太进来,一会哭一会笑,唤了丫鬟倒水过来。 “娘,琨儿好好的,你哭什么?”叶琨面色苍白,却尽量挤出一丝微笑。 不过多时,席先生进来,三姨太轻服一礼退了出去。 叶琨撑床坐起来,席先生去探摸他的额头:“还不错,退烧了。” 语罢便似笑非笑的审视着他。叶琨被他打量的心里发毛,低下头去,抿着薄唇不敢说话。 “琨儿,人有时候太过刚强,未必是好事,更何况对你爹爹,父子之间有什么刚强可言,再者说,人生立世,孝字为先。”席先生语重心长。 叶琨声音沙哑,含了委屈:“琨儿惶恐。” “昨晚明知道你爹说得是气话,为什么还要逞强去书房跪了,为什么还敢拿冷水冲澡?”席先生沉下脸来。 叶琨耷拉着脑袋,半晌说出一句话:“‘父母命,须敬听’,叶琨忤逆在前,怎敢再悖逆亲命,惹父亲气恼教训。” 席先生有种扇他一记耳光的冲动,终还是隐忍未发,他们父子走到今天的地步,又岂是叶琨一人之过。 叶启楠进来的时候,席先生正坐在床边为叶琨解读《春秋》,师徒二人十分和谐。叶琨瞥见父亲进来,触电般挣扎了要下地,牵动了伤口,一头豆汗。 “干什么?示威啊?!”叶启楠板着脸呵斥:“老实躺了!” 叶琨迟疑一下,还是依言回床上躺了休息。席先生寻了理由出去,给他们父子独处的机会。 叶启楠伸手想要探摸他的额头,叶琨却下意识的瑟缩一下躲开,一只大手僵在半空,进退不是。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四书五经读哪里去了?就这么给我糟蹋身子?”叶启楠不禁心疼,却将责任完全推卸于他的倔强。 叶琨心中委屈,是谁将他一顿毒打之后又勒令跪在书房思过,如今反倒蛮不讲理倒打一耙。 “儿子没用,让父亲操心了。”不冷不热的几句话让叶启楠感到不适,却又偏偏无从发作。 父子之间几乎冷场,叶启楠有气不好发作,郁闷的离开叶琨房间,叶琨却如负释重,伤口疼痛使他扶了腰倒吸冷气。 叶启楠才欲下楼,便听到叶珣房里桌椅翻倒的声音,随后清脆的响声似乎是瓷器摔碎。 “让你在家补觉,你给我在这拆房子呢!”赶上有气儿没处撒,推开门一股脑宣泄到叶珣头上。就见房里桌椅歪斜,玻璃杯摔碎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大帅,小可疏忽了,不怪三少。”小可从卫生间出来,拎着笤帚打扫碎片。 “莫名其妙……”叶珣手插在兜儿里嘟囔,一个杯子而已。 叶启楠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蹙眉打量了叶珣,嘴角抽动一下,转身冲出房门。一道黑影在走廊楼梯口一闪而过。 “来人!抓刺客!”叶启楠高呼一声,潜身楼里的卫队一涌而出,里三层外三层将南楼围住,上下搜查。 果不其然,哪里只是摔碎一个杯子…… 叶启楠脸色逐渐阴沉,吩咐一旁赶来的瞿副官:“叫叶珣去书房候着!” 叶珣在书房踱着步,一颗心忐忐忑忑忐忐忑忑。 叶启楠推门而入,也不说话,自顾到一旁沙发上坐了,却始终用复杂的目光盯着叶珣。 “过来。”叶启楠冲儿子招手,面色上看不出喜怒。叶珣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挨上去。 “珣儿,告诉爹,怎么回事?”叶启楠拉着儿子的胳膊,平静的声音没有波澜,此时听来却越发瘆人。 “啊?没……”叶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叶启楠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吓得叶珣一哆嗦。明显的做贼心虚,叶启楠心生怒意,转身到写字台后摸出一根藤条,“啪”的拍在桌上。 “叶珣,才回家,爹不想给你好看,你自己说,怎么回事?”叶启楠尽量保持平心静气,语气仍是不自觉的颤抖,他平生最恨的就是欺瞒和暗算。 叶珣眼睑低垂,一双乌黑水亮的眸子滴流乱窜,半晌呢喃的说:“您都猜出来了,还问什么?” 叶启楠猛拍桌案,指着他怒斥:“我让你自己说!”觉得语气太过严厉,又长呼口气稳定了情绪,“珣儿,告诉爹,今天谁来找过你?只要你说实话,就算你捅下天来爹也不罚你。” “一个朋友,”叶珣嗫嚅说:“您知道,叶珣的从前并不是特别干净。” 叶启楠迷着眼睛:“是什么朋友,放了正门不走,翻墙爬窗的进来找你?” 叶珣咕哝着说了句话,叶启楠半点听不清楚,拍了桌子呵斥:“说什么呢,大点声!”仿佛舍不得打儿子,只能抽桌子出气。 “无可奉告!”叶珣大声说。 叶启楠再也压制不住怒火,一把擒了叶珣的肩膀,反剪了双手摁到宽大的写字台上。 桌边硌得小腹生疼,叶珣不怕死的挣扎:“您要我大声说,我说了您又发火!”仿佛道理全在他这。挣扎几下未果,叶珣心中暗叹,年近半百的人还有这么大的手劲。 冷不丁一藤鞭落在身后。 “啊……”叶珣身子打个挺高声痛呼,疼的眼泪直在框中打转。 叶启楠听的一怔,平日责打叶琨时下手仿佛狠厉的多,甚至年仅十岁的叶珉在挨打时也不敢□乱动,哪有疼成他这样的。 回过神来,伸手到他腹下去拨解他的腰带扣。 叶珣挣扎的更加剧烈,哭喊道:“放开我,我不是叶琨,我有思想、有人权,要杀要刮随你,你休想侮辱我的人格!” 叶启楠哪里肯听,三两把解了他的皮带扣,裤扣,粗暴的将裤子扯下。就见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横着自左向右横着一道檩子,发红发肿,但没有破皮流血。 扬起手中的藤条,“嗖嗖”的划过空气,抽在叶珣□的臀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房间的每个角落。疼痛从身后袭来,冷汗渐渐打湿了衣服,而鞭子着肉的一声一声更令他羞愤难当。 “叶启楠,混蛋!你放开我……”叶珣急了眼,口中冒出的大不敬的言辞无疑更加激怒了父亲,因为身后的藤条一下重似一下。 “你……你放开我,咱有话好好说……”叶珣倒吸着冷气。 叶启楠停了手,藤条在他的身后比了两下,叶珣猛的哆嗦一下,嘶嘶的吸着气儿。 “说!什么人,来找你有何贵干?”藤条摁在伤口上,无声的威胁。 叶珣依旧沉默,自己沉浸在一片疼痛中,小声的□喘息,似乎房里根本没有叶启楠这个人的存在。 藤条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一鞭子斜着抽下,似乎格外重。 叶珣□一声喊叫:“放开我,你凭什么打我!” “叶珣,过去十几年爹不在身边,爹愧对你,愧对你娘。”叶启楠说着,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不过,不意味着爹就管不得你,你一条正路往前走,磕磕绊绊也好,百转千折也好,不错了大方向爹自然不愿这样没脸的打你;但是,爹宁愿你疼,你恨爹,也不能看了你往歪路上走,有朝一日做出败坏法度门风的事!” “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走歪路了?”叶珣颤抖着声音含了委屈。 “你还给我顶嘴!”叶启楠抬手一鞭子抽落,疼的叶珣龇牙咧嘴。 “扯谎、忤逆、勾结匪类,按家法该如何论处!”叶启楠边骂边打。 “……好,匪类!”叶珣冷笑一声:“不是你口中这些匪类,我都活不到这么大!我只能告诉你,这个人在东北为我打架,为救我的命,一把砍刀砍在他前胸,砍断了两根肋骨,硬是活过来了。” 提起母亲刚刚逝去的日子,叶珣声音哽咽,那段时间,他完全变成一个街头闲晃的小痞子,练摊、打架、混日子,仿佛堕落已经成为生活的全部,直到沈司令的人找到他…… “叶珣的过去并不怎么干净光彩,爹爹如果难以接受,就放叶珣走吧。”叶珣比翼酸涩,两行泪不争气的往下掉。 “珣儿?”叶启楠声音颤抖:“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 15飞侠杨五 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瞿副官的声音:“司令!” 衣不遮体,叶珣一阵心惊。 叶启楠俯身将叶珣打横抱在怀里,叶珣不安分的扑腾挣扎。 “别乱动,留神摔着。”叶启楠嗔怪。将叶珣抱到书房的里间,安置在床上,转身出了房门。 再回来时,发现叶珣竟侧卧着蜷缩起身子,搭着的被单凌乱的缠在身上。 “这是干什么,抻着伤口不痛么?”叶启楠放下手里的伤药蹙眉问。 “胃,胃里痛。”叶珣清俊的五官都拧在一块,额头上渗着冷汗,痛苦的喘息着。 叶启楠有些慌了手脚,仿佛这世上只有叶珣能让他手忙脚乱:“等着,爹去叫大夫过来。” “不用,老毛病了,小可那儿有药,您帮我拿下吧。”叶珣的样子惹人心疼。 叶启楠取了药来,端了热水喂叶珣吃下去。 “不想跟爹说些什么?不担心你那朋友?”叶启楠有些纳闷。 “不担心,别说您的卫队,调一个独立团来都不一定抓得住他。”叶珣语气略带了炫耀。 叶启楠呵呵一笑不可置否,帮他翻了个身,抬手扯落搭在他身上的被单。 “干……干什么?”以为他抓不到人又要严刑逼供,叶珣踢蹬了手脚挣扎。 叶启楠一巴掌拍在儿子伤痕累累的臀上:“老实会儿,猴子投胎的你?” 臀腿上红肿的檩子连成一片,间或有血渗出,或整或破,十分可怜,叶启楠嘴上不说,心里揪的疼,自以为孩子已经回到身边,原来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 药水清凉,但破皮的地方会刺啦啦的疼,叶珣吸着冷气儿为自己默哀,这老家伙怎么三天两头的打人,先是两个儿子替换着打,如今又加上一个他,周期似乎能缩短一大截。 胃药有止痛安神的成分,这会儿眼皮越发的沉重,恍恍惚惚进入梦乡。 叶启楠玩笑着推推他:“哎,儿子,先别睡!刚刚叫我什么来着,在叫声来听听。” 不知有意装傻还是做梦呓语,叶珣抿抿嘴发出“嗯”的一声。 叶启楠贪婪的看着儿子,到底是个孩子,出门再怎么稳当干练,睡相依然憨态可掬,摇头浅笑,收拾了东西出门。 叶珣一觉睡到下午,揉着眼睛晃晃悠悠离开书房,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可裤子摩擦伤口细细簌簌的疼痛又那样真实。被父亲如个孩子般脱了裤子打屁股,没脸啊,传出去还混不混了。 回到自己的房子,推开卧房的门,看到眼前的场景,叶珣如遭雷劈般愣在门口。 “小爷,小爷……”小可从外面赶回来,慌张的看着叶珣,“这……他……我也不知道……” 叶珣挥手打发小可出去,嘱咐他切勿告诉别人。反锁了房门,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单。 床上的人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揶揄的笑了看他。麦色皮肤,五官大气,头发修剪的十分爽利,白衬衫,青黑色的西服马甲,笑中带了几分邪气。 叶珣狠剜了他两眼,父亲的警卫队楼上楼下的搜查,到头来这老哥竟躲在自己房里,而短短几个小时前父亲还进来取药,竟是没能发现,果然,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忿忿的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啊……”叶珣□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痛苦的拧着眉,小心翼翼挨着沙发边坐了。 “呵,你老子手够狠的!” “五哥,少来跟我装,凭你这身手能让他看见?你是想害死我呀!”叶珣一个抱枕砸过去,被稳稳接住。 人们叫他杨五,年龄不详,姓名不详,生平不详。为人讲义气、重情义,朋友遍布天下,身手过人,敏捷灵巧,最擅长“飞檐走壁”。杨五方一出门,叶珣从屋内看到楼梯拐角处父亲走了出来,连忙撞歪茶打碎了杯子为他遮掩。但父亲冲出房门的一刻一定看到了他,唯一说得通的理由,杨五又再耍弄他,刻意晃出来让人看到。 “想开个玩笑,想不到这老东西还挺狠,”杨五坏笑着撇他一眼,“要不哥给揉揉?” “来这儿祸害我了,滚回你的沈阳去!”叶珣气恼,又一个抱枕扔过去。 杨五伸手接住,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嗯,是想回沈阳,顺路,过来看看你。” 小可探头探脑的进来,说是楼下开饭,为难的看着房内的二人。 杨五告辞一声,从正门正大光明的晃荡出去。叶珣在后面低声唤他,生怕再给别人看见,招惹事端,却见他头也不回的下楼,离开戒备森严的叶公馆,倒像是菜市场一般自由。 午饭还算丰盛,只是叶珣方才胃病发作,加上身后一波一波的疼,并没有多少食欲。 六太太从楼上下来,整理着鬓角的头发娇声娇气的问:“这么多人,楼上楼下翻找什么呢?吓死个人!” 叶珣听六太太提起,身后火辣辣的伤疼的更甚,绕过餐桌,到距父亲最远的地方要坐。只听父亲似笑非笑的唤一声:“叶珣!坐过来。” 叶珣耷拉着脑袋回到父亲身边坐了,吃力的掩盖去脸上的痛苦,斜眼瞥见父亲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带着揶揄调笑的味道。 叶琨没有下楼,椅子空着,惹得叶启楠十分不快,看了眼身旁的叶珣,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就是不往嘴里送,别扭怄气的样子也十分可爱,便舀了碗山药粥搁到他跟前,米饭给他推走。 三太太醋海翻波,锋利的眼神射向叶珣,叶家的孩子哪有这么个宠溺法。 叶启楠捕捉到三太太的眼神,斜了眼叶琨的椅子,冷脸问:“这是娇贵到打不得碰不得了,还是端架子摆脸色给他老子看呢?” 三姨太眼中含泪,又不敢哭,只哽咽了说:“挂了半天的吊瓶,早上吃的晚,怕现在还不饿。” “晚一点,让花姐做碗皮蛋鸡肉粥送上去吧。”叶瑄突然开口解围。 叶珣不是十分喜欢叶瑄,不喜欢他难以捉摸的平静,不喜欢他神一般高深莫测的眼神,没有人味儿,没有生气,没有情感…… 叶启楠拍了筷子在桌上,正走神的叶珣吓了一跳,呛得直咳嗽,又牵动了身后的伤,疼的龇牙咧嘴。 叶启楠忙帮他拍背顺气儿,一面吩咐身后的花姐:“去喊他下来,惯的他没规没距,吃不下也得给我坐着!” 大太太劝道:“叫他下来了,可不许在饭桌上教训孩子。” 不多时,花姐慌张的从楼梯上跑下来,急得一头豆汗:“大帅,大帅……不好了,二少不在房里,点滴针头都给他拔了!” ------------ 16小楼秘事 “大帅……”瞿副官在叶启楠耳边低语几句。 叶珣知道,叶府上下遍布叶启楠的眼线耳目,叶琨的没出大门,去了哪里并不难查。 叶启楠抖抖报纸,沉吟一会儿,交代说:“干活儿去吧,别去管他。” “二哥去了哪里?”叶珣好奇问。 叶启楠眯眼打量着他,看的叶珣心里直发毛。直到被父亲一把拉到身边的沙发上坐了。 “哎呦……”叶珣一声□,不乏夸张。 “嗯,打狠了,以后轻点!”叶启楠一句玩笑,生逼得叶珣后背发凉,以后…… 帅府,小南楼 小院许久不经打理,杂草丛生,小鱼池的水是活水,还算清冽,但早已没有了生灵,池边一小片假山被荒草淹没,显得东倒西歪。 叶琨推开小楼大门,身着青布短衫的老妈子蹒跚着小脚迎出来。 “琨哥儿?!” “哦,前天吵了要兰桂坊的点心,我给带来了。”叶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笑的十分疲倦。 “哥儿,脸色这么差劲啊,可是那……”吴妈抚摸着叶琨的脸颊,簌簌的落泪。 “不妨事,最近忙了些,累的。”叶琨说。 “儿啊……”楼上走下一个女人,女人四十岁出头,腰身依旧婀娜,面容姣好,看不出年纪,只是目光呆滞,笑容带了些傻气。 “瑗姐,我是琨儿。”叶琨耐心的解释,一面从餐盒中取出一盘盘点心摆在桌上。小厅里家具简陋,却被勤快的吴妈打扫的一尘不染。 “儿啊……”女人接过点心,依旧痴痴地喊。 女人不容分说将绵软的云片糕塞进叶琨口中,上好的糕点,入口即化,叶琨嚼着,香甜的味道伴了芝麻香萦绕齿间。 吴妈笑吟吟的为他添茶倒水,一面嘟囔着:“这一个月才几个月例呀,男人身上要有些钱的,以后咱不花这冤枉钱了,哥儿的心意,你伯母是心领了。” “儿啊……”依旧是这两个字,女人痴痴的将桂花酥递到叶琨嘴边,甜丝丝的桂花香扑鼻,叶琨鼻头忽的一酸,咬住了嘴唇,不让眼泪流出,却再难启齿去咬那香甜的糕点。 “谁欺负了我儿子?”女人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谁欺负了我儿子,啊!谁欺负我儿子……”一声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嚎哭。 “谁欺负我儿子……”女人瞪大了眼睛歇斯底里的叫喊。 “不不,没人欺负琨儿,是琨儿……欺负了别人,挠破了别人的脸!”叶琨忙过来安抚暴躁的女人。 女人果真不闹了,咯咯咯傻笑几声:“我儿就是厉害,吴姐,我儿子就是厉害!” “是是是,琨儿厉害着呢,能让哪个欺负了去?”叶琨拍哄了女人,“琨儿累了,到了睡午觉的时间了。” 入夜,接送雨萌和叶珉的车停在大门口,雨萌拉着弟弟进门,一路叨念着:“长没长嘴,长没长腿!打不过会不会跑,会不会来告诉姐姐……” 叶珉看着灰头土脸,额头两块青紫,小心翼翼的跟在姐姐后面。 叶珉的形象成功的又一次引发了骚乱。 叶启楠在司令部忙碌了一个下午,回家吃饭时却不见了两个小的。夜幕降临,才见到二人回来。 “学校有活动,运动会……”雨萌措辞一路,谨慎的替弟弟遮掩。 “叶珉,是不是男人!”叶启楠忽然打断,呵斥了小儿子:“怎么回事,自己说!” 叶珉明显被震住,瑟瑟的不敢说话。 “珉儿短跑时摔倒了,头磕在石崖子上……爹爹,是萌萌没看好弟弟。”雨萌忽闪着睫毛,满脸写了“发自内心的愧疚”。 叶启楠再也按捺不住,一把就扯了叶珉的衣领,一记耳光扇过去,四下哗然,五姨太捂了嘴扭头不忍再看,六姨太抚弄了怀里的猫儿,大太太蹙了眉揪心的样子,却没人敢为他求情。 叶珉摊跪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气,叶启楠怒火中烧又去揪扯。 “是……是他们招惹我!”叶珉哀嚎的喊着,只怕稍晚一步凌厉的家法便要上身。 “行!长本事了,打架……”叶启楠怒气只增不减。 “不许打珉儿,谁敢打珉儿,先打死我!”雨萌头脑一热扑上去护住弟弟在怀里,小兽一般冲了父亲叫嚣。 叶启楠冲了大太太喝道:“愣着干嘛?抱她走!” “爹爹……”雨萌跪在父亲跟前,抹着眼泪:“真的不怪珉儿,是他们骂他小老婆生的贱种,有娘生没爹教,成绩垫底儿,嘲笑他动不动带伤上学……” 五太太哭出了声,转身跑上楼去。 叶启楠一怔,这些话听的刺耳。曾几何时,这些话充斥着他的童年,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他堕落,为了这些,他日日夜夜钻研兵书史籍,跑马打枪一样不敢耽误,就像一匹马,马不停蹄,永远没有终点,因为稍一停下,就会有个叫做正房嫡长子的孩子把他比下去。 叶启楠拽了拽雨萌的小胳膊:“起来,地上凉。” “叶珉,爹今天告诉你一句话,想让别人看得起你,自己要先看得起自己!”叶启楠面色冷峻,看了哭的抽搐不止的儿子,叹口气吩咐:“以后多看看你二哥,问问他,什么叫争气,什么叫承受!记住今天的事,记了爹的话,记清楚!” “笃笃笃,卖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吃侬额肉,还侬额壳……”女人用地道的上海话哼唱着童谣,拥着叶琨在怀里,轻轻摇着。安详娴静的样子俨然一个哄逗儿子的母亲。 “张家老伯伯,问侬讨只小花狗……” 叶琨睡得香甜,少有的宁静能让他安心休息,久久无梦。 十年前的一天,父亲责打了他,一时赌气溜进这栋小楼,吴妈见到他时哭时笑,告诉他,眼前的女人名叫彭瑗瑗,是他的伯母,是大伯叶启杨的妻子,叶启杨因病早逝,甚至未及留下一后,轻年丧夫,彭瑗瑗患了失心疯,就被如今的家主叶启楠关进这栋小楼,日日送些吃食,不许与外界联系。 在小楼的一夜,彭瑗瑗在床边守了他,他不肯唤年轻的她作“伯母”,只喊“瑗姐”。彭瑗瑗却痴痴的叫着——儿啊。 ------------ 17中原大战 吴妈正忙着晚饭,清粥小菜,她们主仆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日子。 “吴妈,”叶琨整整凌乱的衣服,从卧房出来,“她睡着了。” 吴妈将一碟儿油菜放在餐桌上,背过身去悄悄拭了眼角的泪,再转身时还是笑意盈盈:“这些天累了吧,睡了一个下午。” “你老子那里呢,怎么交代?”吴妈揪心的问。 “没法交代就不交代吧,”叶琨缓缓的坐在沙发上,“来都来了,索性多呆两天吧,他能来抓我不成?吴妈……真的好累!” “叶珣,今天咱爷儿俩就在这耗着。”叶启楠将一碗银耳粥,两个煎鸡蛋搁到叶珣面前。 叶珣趴在桌上,看着煎的焦黄的鸡蛋直摇头:“真的吃不下……” 叶珣的胃病闹了一夜,疼的出虚汗,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小脸蜡黄。 徐医生连夜过来看过,对于这种小年轻中的老胃病,他也是没有办法的,只开了些胃药和止疼药,交代说再难受也要强迫自己吃些东西,胃空着会加重病情。 想到一个孩子独自生活了这些年,没人照料,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能活到这么大已经算是万幸。叶启楠索性端了早餐上楼,盯着叶珣吃饭。 “吃不下?”叶启楠故作为难道:“那去书房吧,吃不下粥,总能吃下鞭子吧,反正小徐说要吃东西,吃什么不是吃,对吧?” 威胁!□裸的威胁! 叶珣斜了眼父亲,拿着勺子在碗里翻搅,一边嘟囔:“□,独夫,军阀,法西斯……” “往嘴里吃!”叶启楠瞪眼,又露出几分嘲弄:“吃完了再骂,有力气。” “一夜了,二哥到底去了哪里?”叶珣将一朵银耳吸进嘴里,还算爽口,比起那腻腻的鸡蛋吃起来舒服得多。 “不着急,马上就回来了,想跟老子玩,他还嫩呢……”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正在小楼院儿里吃早饭的叶琨连忙放下碗筷,躲进屋里。 “怎么走了,儿子,不爱吃啊?哎?”彭瑗瑗愣愣的嘀嘀咕咕跟进去,吴妈跑去开门。 送菜食的老罗拎着菜筐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探头探脑往屋里瞧:“老爷特意吩咐交给你,说什么‘今天的药还没吃,一道送过去’,咱就听不明白了,是……里边儿那位病了?” 吴妈赔笑应和:“可不是么,睡觉踢被子,不着凉才怪嘛!” “也是苦了你了,好端端一个陪嫁丫头,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守着个傻子在里头憋闷了二十年……对了,刚刚听家里人说,外边又乱了,像是汤连胜的叛军打到华北来,就要兵临青城了,大家都在猜,大帅会被叛军策反,还是会拥护上头。” “这就不关老婆子的事了,谢谢您了,这菜看了新鲜呢。”吴妈想打发他离开。 老罗又嘀咕了半天摇头叹息着走了。 叶琨接过棕色玻璃药瓶,拿在手里晃晃,说不出的滋味。父亲送药进来是什么意思,只是为让他按时吃药?还是在警告他,赶紧离开小楼回去请罪,否则后果就不是打针吃药那么简单的了? 只是老罗后面的话让他忧心,汤连胜西北叛军联合几位军阀提督打着“拥党护国”的旗号企图推翻南京的卢秉正,数十万联军连战连捷直捣华北,这样的速度怕不久将兵临城下,父亲习惯保持中立,直到辨清形势才会有所动作,但倾向于任何一方,青城都避免不了一场硝烟战火的摧残了,大战在即,他这青城军第三混成旅旅长还能缺席? “傻娃子!”吴妈听到他的想法,粗糙的手指戳着他的脑袋,“记吃不记打怎么着?他的事让他自己操心!既然做得多错的多,还赶不上两手一抄在家享福呢!” “吴妈,我是男人嘛,就算不为了父亲,也要为青城的百姓负责的。”叶琨说。 “那沈司令怎么说?”叶珣放下勺子着急的问。 “前天,我派去沈阳与他谈判的代表被他借口晾在宾馆里一整天,分明是在躲我。昨天,沈翰卿通电中立。老卢的动作很快,派李铁峰去沈阳和沈翰卿洽谈,希望争取到沈翰卿的二十万东北军。中央军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打内战他们在行着呢,一年前刘彭联军不也让路卢秉正挫骨扬灰了?一旦沈翰卿插上一脚,他就如虎添翼了!” “司令拥护卢秉正的可能性非常大。沈司令说过,卢先生同他,就如司令同我。”叶珣说。 “那可太不一样了,”叶启楠意味深长的一笑:“儿子,看着吧,一切都不会那么简单的。” “那青城方面该怎么办?”叶珣问。 “他沈翰卿还没动,我不急!” 南楼一楼大厅往北,是叶瑄的卧室,叶瑄腿脚不方便,只能搬进祠堂隔壁的卧室。 叶启楠推开祠堂大门,幽暗摇曳的烛光间,叶琨直挺挺跪在里面。 “舍得回来了?”叶启楠点燃三支香,恭敬地插在香炉中,平静的问。 叶琨嘴角轻轻一跳,你指使老罗去小南楼说这个讲那个逼我出来,还来装傻问我? “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叶琨的声音冰冷,回响在空荡幽暗的祠堂,如同地狱里传来的声音。 “怎么?还是不服气,长大了,爹打不得你了是吧?”叶启楠坐在一旁沙发上,看着烛光下儿子棱角分明的侧脸,写满了坚韧不屈,从小教他们“动心忍性”,如今这坚毅的神情看着却越发的怄人。 “儿子不敢!儿子的命都是父亲的,何来打得打不得。”叶琨忽然说的云淡风轻,似乎生死都已经置之度外。 叶启楠几步上前,握紧了拳头,却还是克制住了,一向容易被这个儿子激怒,但发火又有何用。 按捺住情绪,叶启楠从供案上取了蟒鞭过来。蟒皮上层层的鳞纹看着恶心,中间缠了金丝,鞭梢晃悠着深蓝色的流苏穗子。 叶琨一怔,尽管父亲的家法凌厉,也从未动用过鞭子,这样一鞭下去,怕不能搓骨伤筋,也能撕下块皮肉呢。又暗骂自己贱骨头,心急青城的形势,出来为人家排忧解难,怕人家有的是闲情逸致,局势紧张、迫在眉睫都不忘了折磨人。 蟒鞭对折,点点他的腰带。 叶琨狠狠的吸口气,麻利的解开腰带,连底裤一并褪到膝盖,俯身下去。 ------------ 18月夜树影 叶琨的臀上伤痕累累,旧伤结疤,生出白色的嫩嫩的肉芽,新伤结痂,一道道纵横着分布在臀腿上,鼓起的血檩子依稀尚在,淤血还未揉散,有些发黑,有的青紫,斑驳陆离,很是骇人。 叶启楠挥舞着鞭子,凌空甩了个响,划过空气,发出“嗖——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宁静的祠堂里格外瘆人。 叶琨紧闭了双眼,下意识绷紧了肌肉,双腿不禁有些瑟缩,纵是抗打,纵是看淡了一切,纵是骨子里傲气凛然,在这凌厉的鞭子下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变得羸弱不堪。 身后始终没有声音,叶琨精神几近崩溃,心想父亲折磨人的本事又炉火纯青了一层,死比等死更可怕,这是无疑的。 半晌,只听“呼”的一声,鞭子破空而下,叶琨皮肉一紧紧咬了嘴唇。“啪!”着肉时清脆的响声似乎能听到回音。 疼,真挺疼!冷汗从额头渗出,嘴角咬上牙印,但是…… 叶琨缓缓地抬头,蟒鞭长蛇盘绕几圈摆在供案上,嶙嶙的蟒纹令人胆战。回头看,父亲手中换上一块二指来宽的用水泡过的毛竹板子,侧头看看墙边戳着的紫檀木棍子,心里不禁疑惑,祠堂哪来的这种东西? 湿淋淋的竹片打在身后“噼啪”作响,阵阵钝痛袭来,在父亲的瞪视下,叶琨回头趴伏好,身后火辣辣连成一片,脸上也发烧般的难受。 二十来下,原本斑驳的臀肿起一圈,火热发烫,胀胀的痛。 叶启楠扔了板子问他:“疼不疼?” 叶琨面红耳赤的哼哼:“还……还行。” 叶启楠啼笑皆非,知道儿子不善言辞,也想不到他能实在成这样:“还行?那咱继续。” “不……啊……劳父亲受累,儿子不孝,父亲保重……”叶琨语无伦次,绯红的脸颊样子十分窘迫。 “滚起来随我去司令部开会,不是怕耽误了大事,非打的你十天下不来床!”叶启楠呵斥道。 “是!”叶琨麻利的穿上裤子起来,此时不麻利那是没脑子的行为。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祠堂,叶启楠吩咐叶琨去更衣。顺便去隔壁看看长子,叶瑄正在露台上浇花,露台里种满了兰花兰草。 “爹。”叶瑄转动轮椅转身,颔首行礼。看到父亲军装笔挺,浅笑了问:“这是要去军中?” “司令部。”叶启楠感叹一句,“怕要忙起来了,自己多注意着身子,药按时吃。” 叶瑄点头:“不能为爹分忧,儿子已经大不孝了,哪能再让您操心呢!” 叶启楠想起什么似:“云洁怎么样,通过电话吗?” 叶瑄笑着摇头:“有名无实的夫妻也没什么意思,叶瑄想请爹个示项,和她离婚。” “胡闹!”叶启楠蹙眉:“等过了这阵,就把云洁接回来住吧。云洁是个好女孩,你好好珍惜。”说完便转身离开,不给叶瑄任何反驳的机会。 叶琨军装整肃走下楼来,一边倒着手里的军帽腾出手来戴手套。军装裹身,掩盖了年龄,掩盖了一身的伤痕,显得成熟、干练、少年得志、意气风发,与刚才窘迫的神态判若两人。 叶珣从小厅拐出,草绿色的军装衬衣,袖子挽到小臂,领口敞开两颗扣子,领带松垮的挂在脖子上,显得放荡随意。 叶启楠恨铁不成钢般扯着他的脖领拎到身边,帮他整理军容,系上扣子,打紧领带,像摆弄一个不能自理的娃娃。 会议室,叶珣站在父亲身后,却看叶琨同众人打过招呼,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面色沉静,眉头都不皱一下。叶珣咋舌,这人是没有痛觉怎么? 下发下会议的文件纲要,是一些大体的军事部署。叶珣觉得,父亲原本对于叛军的态度是默认的,然而沈司令不惜重兵压境华北,支持南京,也生逼得父亲倒向南京卢秉正,说得难听了,见风使舵。然而父亲却认为,谁当家谁执政与他无尤,他只要青城姓叶,只要保境安民,只要保住祖宗的基业。 叶珣多次出门闲逛,发现青城的繁华堪比北平上海,最难能可贵的是民风质朴,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也算谋闭不兴盗贼不作了。可见叶家多年来也算是造福一方,但父亲作为封疆大吏,哪能事事只看眼下。 回到叶公馆,天已经入夜,别克车停在门口,几位姨太迎出来。 明月当空,夜空中布满繁星,使夜晚变得比往常明亮。仲夏燥热,夜晚无风,也没有一丝凉意。 叶珣下车,听到虫鸣声中伴着树叶微弱的沙沙声。等等,无风,竟会有树叶的声音,叶珣起先没有在意,只底头瞄了眼斑驳的树影,却发现洒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有晃动。 正在疑惑,见父亲的军靴已经踏上那片稍有抖动的树影。叶珣脑中一个念头闪过。 “小心!”叶珣一个飞身上前扑到前行的叶启楠,二人向甬路中间翻滚。 “嘭嘭……”几乎同时枪声响起,子弹擦身而过,打在地面擦起火花。 “啊……哎呀……”几位女眷惊慌尖叫,捂着脑袋四下逃窜。 叶琨从后面赶来拔枪瞄准抖动的树影开枪,瞿副官也带了卫队过来,向树丛中放枪。然而,一片枪声过后还是夜的沉寂,只有夏虫鸣叫的声音。 “封锁帅府,搜!”瞿副官一声令下,部分卫队分散开来抓捕刺客。 “父亲!”叶琨跑上前,与叶珣一并扶起叶启楠慌张的问,“可有受伤?” “不妨,”叶启楠面不改色,在众人的簇拥下往南楼走。 不知是哪方面派来的刺客,警察厅对帅府刺客一事责无旁贷,刺客拿不到,三天之内巡长撤掉两个。 情势变得更加复杂,一面要部署备战,一面要应付南京中央频频的指示,经过司令部的中央和地方电文错综复杂,令人焦头烂额,战况一天三变,应接不暇。叶珣常常随父亲忙到深夜。叶琨大病一场,连日高烧不退,这节骨眼上,叶启楠甚是心焦,无奈皇帝还不差伤兵,只能吩咐仔细养病摇头离去。 这天,叶珣在房间的小①38看書网,是席先生交代的窗课,席先生为人和善,对工作和学问上却格外严格。不同于父亲时常纵容他,因此他的吩咐是不得不完成的。 叶珣烦躁的扔了书本在桌上,对探进门的小可抱怨:“你说说,老子连《论语》长什么样都记不得了,三字经勉强能背出一半,让我背《子虚》《上林》,开玩笑……” 小可笑着不接话,只是说:“老爷刚刚打电话回来,吩咐上来说一声,沈司令来了。” “关我……”叶珣烦躁的揉揉头发开口欲骂,突然一愣:“你说谁?沈司令来青城了?” 小可点头,叶珣风一般跑回卧房更衣,脱下一身薄软贴身的宁绸睡衫,换上一件浅蓝色细格衬衣,拔腿向门外冲去,小可立在原地,只觉得屋里刮起一阵风。 ------------ 19少帅来访 叶珣笑靥飞绽,小跑下楼。 “珣儿,什么规矩!”叶启楠佯怒嗔怪。 叶珣吐吐舌头,在沈子彦面前鞠一躬道:“司令。”没有着军装,只能行鞠躬礼。 沈子彦心中很是欣慰,父子二人相处融洽自然,叶珣仿佛没再抵触这个家,捏着叶珣的肩膀,往怀里一拉,二人紧紧相拥。沈子彦拍拍叶珣的背,笑道:“几天不见,规矩了!” 叶珣气笑:“司令竟冤枉人,叶珣几时不规矩了?” 沈子彦揉了他柔软服帖的头发:“竟还长高了不少。” 叶珣低着头笑笑,他长得比一般人晚许多,父亲之前还在犯愁,十七岁的小伙子,竟还矮他一头多,面嫩的像个十四五岁的孩子。 “瀚卿,书房去谈。”叶启楠引着沈子彦往楼上走,又回头吩咐叶珣:“珣儿,回房背书去!” 叶珣耸耸肩:“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完不成窗课又挨手板,别怪爹救不了你!”叶启楠玩笑道。 回到房间,继续与《子虚赋》作斗争,没看几行字脑袋不停地往下沉,干脆起身趴在床上看,辗转着在床上踢腾,转眼,几个枕头被扔的到处都是,甚至跑到床帐顶上去,横在搭着的窗幔上荡秋千般的晃悠。 就听外面小厅传来小可的声音:“沈司令这边请。” 沈司令来了房间,叶珣腾地坐起来,穿鞋,出了卧房门。 “房间采光不错,”沈司令站在小厅叉腰望向窗外,回身到沙发上坐了对叶珣说:“看得出来,伯帅疼着你呢,你觉得呢?” 叶珣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了,吩咐小可研杯咖啡过来,对沈子彦说:“怪梦一样,整日神魂颠倒的。” 沈子彦笑了打量叶珣几眼,突然敛了笑,一脸冷肃:“站起来!” 叶珣一怔,还是从沙发上起身,立正站好,只是耷拉着脑袋,一脸无辜。 “神魂颠倒……好得很,回家才几天,啊?来的路上给我使性子要逃,过来没几天找人去收拾你姐夫,还险些被青霁堂刺杀。”一个月连连闯祸,沈子彦就差掰着指头一件一件的数。忽然又想起一出,反问叶珣,“你当你老子真的不知道那晚行刺的是谁?叶三少好大的胆量威风!” 叶珣撇撇嘴,貌似有些委屈:“……不是故意的,想不到五哥……” 沈子彦伸手打断他:“知道前段日子,中央代表大会,委员长遇刺的事吗?” “报纸上登了,委座无恙,刺客在逃……”叶珣回答,突然一怔,恍悟一般,“司令是说,这两件案子……我以为五哥是南边的人,这么说……” 叶珣懊恼的想要擂墙,杨五哥的手法他最清楚,那晚也隐隐猜出刺客的身份,如果杨五同样刺杀过卢秉正,那必定是汤连胜军派来的人,这也难怪杨五行动前屡屡溜进帅府找他“叙旧”,逗留多日不曾离开,闲谈中他也表露过父亲支持南京的心迹,使杨五下定杀心。这样一来,岂不是他害的父亲犯险,险遭刺杀。 沈子彦拿小匙搅搅杯里的咖啡,啜一口低声道:“什么也别说了,心里清楚就好!所幸没出什么大事,否则,天捅下来也没人给你扛,扛不住压死你!” “是我,疏忽了。”叶珣心生愧疚。 沈子彦翘起腿来望着他:“本来,你回了家,我也不好再对你指手画脚,但是叶珣,我沈子彦真心把你当成弟弟一样看待,老爷子宠着你,我看得出来,先大帅在世时,也纵我纵的紧,但是你自己得有个数,行事有个边框底线,毕竟大部分的路,还要你自己走。” 叶珣咕哝道:“记住了,司令,以后办事三思而行,先想想会不会让您知道,再……” 前半句听起来还算舒服,后半句气的沈子彦抬脚踹过去,叶珣嬉笑着躲开,又赔了笑凑过去坐了:“司令实在不放心,还让叶珣到您身边吧。” “这是什么情况,”沈子彦放下杯子笑了,“放着青城三太子不做,乐意跟了我吃苦受累?还是这家里不适应?” “在这里呆着才累,心累!”叶珣犯愁说:“关键是tina,来过几次信,一直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老爷子说,他不会同意我娶一个外籍女子,况且还是俄国人。” “天涯何处无芳草,非tina不娶?”沈子彦漫不经心的问。 “我可没您那么潇洒,”叶珣低头认真的说:“我爱她!” 清晨,一夜小雨,天气初晴。青砖地板铺成的花园还有许些积水,叶珣一身宽大的绸衫,踏着一地黑枣花打拳晨练,一套太极拳轻灵柔和,绵绵不断,重意不重力,优美潇洒,收缩自如。叶珣在军校的时候,年少气盛,心思浮躁,教官教他打太极拳,以收敛血气,沉稳心性。 一套拳法打完,还未收势,便听身后熟悉的声音喊他:“戚副官!” 乍的一声,叶珣如触电般站的笔直,转身立正回答:“是,司令!” 发觉不对,见沈子彦已经憋不住嗤笑出来,身边站了的父亲忍俊不禁,身后的几位副官,就连周围扫地的下人,都在为他的条件反射窃笑。 “司令!”叶珣又气又笑,这促狭鬼随时随地喜欢捉弄他。见沈子彦夏日里却一身黑色革质狐领飞行服,领口掖了飞行汗巾。 “司令这就要走?”见沈子彦不可置否的一笑,叶珣不无失落,“怎么又开个飞机独来独往,多危险!” 沈子彦一巴掌拍在他脑后:“小子,教训起我来了!” “伯帅留步,子彦就此告辞。”沈子彦拱拱手说。 叶帅拣了几句现成话同沈子彦客套一番,沈子彦临出门时突然转身说:“事关中华统一,民族危亡,望伯帅熟虑。告辞……” 沈子彦带副官卫队出门,几辆轿车依次从门前开走。 浅笑着送走沈子彦,叶启楠笑容僵在脸上,双眼眯起,再睁开时放出骇人的凶光。他吩咐身边瞿副官:“子明,通知师级以上将领,明早到司令部开会。” “是出了什么变故?”叶珣问叶启楠。 叶启楠像是回答,像是呢喃自语:“卢秉正啊,十里洋场风流成性的小瘪三,老子给你打这一仗,看你用不用的起!” 叶珣云里雾里回到房间,准备更衣下去吃早餐,才将衣服换下,发现衣橱一侧窗帘遮挡的部分依稀有个人影。 “来都来了,出来吧。”窗帘后果然闪出个人来,那玩世不恭的招牌笑如今让他感到厌恶,叶珣不加理睬,只是一颗颗系上衣扣,又将手表摘下来扔在床上,将衬衣袖口挽起。 忽然扑身上前,一把抓住来人的领口,一拳挥过去,将他撂倒在地,磕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日你先人姓杨的!口口声声拿我当兄弟,你他娘利用我!”叶珣喘息着斥骂。 杨五蹭掉嘴角的血迹,从地上站起来:“你弄错了,我兄弟是戚珣,不是堂堂的帅府衙内!” 叶珣强咽口怒气:“为什么这么做,谁派你来的?” “为什么这么做?叶启楠是什么人?军阀,独夫!他们割据一方,连年混战,镇压革命,奴役劳动人民,人人得而诛之!”杨五说得义愤填膺。 叶珣深吸口气,终于压不住怒火,一把揪住杨五的脖领:“那又怎么样,他是我爹!” 杨五接住叶珣的拳头,稍用力一扭,反剪了他的双手,叶珣一个鸽子翻身脱身,跌撞在写字台上,一把抓起桌上的勃朗宁手枪,几乎同时,杨五摸向腰间,与他拔枪相向,二人相视,僵持不下。 “嘎哒”一声,门锁扭动,小可推开门,被屋内的场景惊了一下,迫不得已又让去门外,紧接着叶启楠进来:“珣儿。” 三人皆是一怔,杨五突然将枪指向叶启楠,就要扣动扳机。 “爹!”叶珣一把将杨五扑倒在地,子弹打歪,刺耳的枪声后,门口架子上的花瓶应声而碎,一束白玫瑰散落,花瓣飞舞。 杨五身手敏捷,翻身而起,一把打落叶珣手中的枪,屈肘卡住了叶珣的脖子,冰冷的枪口就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瞿副官听到枪声带卫队上楼,叶启楠伸手将众人拦在门外:“小兄弟,枪弹无眼,你也不想伤了他吧。” 杨五邪笑,在叶珣耳边低声道:“倒要看看你老子有多疼你,让你不出一个月就对他‘以身相许,死心塌地’。” 叶珣急了挣扎:“胡说什么!别闹了,玩大了收不了场。”谁知脑袋上的枪抵得更紧,似是对叶启楠无声的威胁。 “放开他,一切好说!”叶启楠面色沉着冷静。 “一切好说?行,我要你,过来换他。”杨五慢条斯理的说。 “闹够了没!”叶珣想去踩他的脚,被他躲开。 叶启楠笑了,放声大笑:“小子,你也太抬举他了,我的女人在外面生养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都不一定,不过给沈翰卿一个面子,养在家里当个玩意儿,你劫持他有个鸟用!” 叶启楠一步步走近他:“开枪啊,还省了我以后麻烦。” ------------ 20生死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的全了,嘿嘿! 不过冒泡的亲好少哦,大家都出来晒晒太阳吧~
  叶启楠笑了,放声大笑:“小子,你也太抬举他了,我的女人在外面生养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都不一定,不过给沈翰卿一个面子,养在家里当个玩意儿,你劫持他有个鸟用!” 叶启楠一步步走近他:“开枪啊,还省了我以后麻烦。” 叶珣心里很不舒服,虽然知道父亲有意这么说,但这些话不论真假都有几分刺耳。 这样一来,杨五反倒像在唱独角戏,一个人在戏台上唱念做打,观众却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转眼叶启楠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杨五放开叶珣,整整衣襟,也伸手替叶珣掸平衣服,却被叶珣赌气般甩手打了回去。 叶启楠看着杨五:“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 “无姓无名,”杨五耸耸肩,忽然一怔,想起些什么,“不过,有可能姓“古”,也没准儿是“顾”……” 叶启楠嗤笑了摇头:“有些意思!” “一点都不好笑,”杨五冷笑一声,拍拍叶珣的肩膀,阴阳怪气的腔调,“小珣儿,好好孝顺你老子吧,后会有期!”说罢,翻身上窗台,跳上窗外的一棵杨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珣心中有火发不出,想笑又不觉得好笑,不知是什么心情,看着杨五消失的方向,烦躁的锤了墙。 “快!封锁院门,一级警备!”瞿副官回过神来吩咐身后的卫队长。 “行啦!”叶启楠喝住他们:“这时候显得你们了!都给我下去。”又看着叶珣说:“等等,瞿副官,去我书房把家法取来。” “哎。”瞿副官干答应着,识趣的轰了大伙离开,关上房门,由他爷俩自己折腾去。 叶启楠坐在床边,愠怒的表情不言自明,一家人在二楼餐厅等他吃早餐,却听到楼上有打斗声,不放心上来看看,却见两个人拔枪相对。 越想越生气,一把拉过叶珣几巴掌狠盖在身后,隔了裤子发出“噗噗”声。 叶珣挣扎着跳开,看到父亲铁青的脸,揉着屁股,垂下眼帘,委屈又不敢说话,如个犯了错的孩子。 “反了你了,过来!”叶启楠喝他,越发生气:“别让我去捉你,我数到三,一!” 叶珣摇头,那神情仿佛往前迈一步就会被什么怪物吃掉。 “二!” 叶珣败下阵来,一点点挪上去,被叶启楠一把擒住掀翻了按在腿上。 叶珣给摔得头脑发懵,顿时发现自己像个孩子般伏在父亲膝上,面红耳赤,扑腾着挣扎,张牙舞爪的捶打父亲的腿。腰却被一只大手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已经探摸到腹下去,解开腰带,粗暴的将裤子扯下来。 “啪啪”两声。 巴掌狠狠抽在皮肉上,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荡,身后麻成一片,很是难受,叶珣□着踢蹬双腿。 “还敢乱动,我把你拖去楼下打!”叶启楠一声断喝,叶珣真不敢再动,只能由了父亲打一巴掌骂一句,“说你不听,不服,顶嘴!倘若今天你这小命交代在这,爹怎么办?爹的性命断送在这,青城怎么办?” 叶珣费力的想把脑袋扭过去,发现基本办不到,颤抖的声音说:“你刚刚还说:你的女人在外面生养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一定,不过给沈翰卿一个面子,养在家里当个玩意儿……” 话音未落,身后的巴掌雨点般落下,震得叶珣头晕目眩,只听了父亲在耳边斥骂:“怎么背书的时候不见你一字不差!” “我……他跟我闹着玩,我们经常这样,不会来真……”叶珣身后烧得难受,断断续续的辩解,说到这,将后面的话咽回去,闹着玩?刚才打在花瓶上那一枪可是真真的,那晚院子里擦身而过的子弹可是货真价实。他凭什么否认这一点——杨五真的要置父亲于死地,只是被他侥幸阻拦了罢。 “还给我顶嘴!”屁股上重叠了巴掌印发红发紫,叶启楠还嫌打的不过瘾似的,四下看看,抽出叶珣身上的腰带。 叶珣哪里吃过这种苦,眼看着父亲将皮带对折在空中挥舞起来,呼呼地划过空气,着肉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疼的身子打了个挺,眼泪都要疼出来。手伸到后面,摸到一条烫手的发硬的檩子,浮雕一般突兀在臀上,手腕被父亲的大手擒住扭在身后,叶启楠扬起皮带还要再打。 叶珣口中恶狠狠的蹦出一串法文,叶启楠听不懂,但也能猜到又是在骂他粗暴、野蛮、法西斯一类。 “说人话!”扬手又是一皮带。 “爹……”叶珣不安分的扭动身子,倒吸这冷气,“要死人的,手这么狠!” 叶启楠手中的皮带滞在半空,不知怎么,听叶珣喊一声“爹”,便觉得心中杂然,怜惜之情顿时泛滥,足以浇灭怒火。 “说!”叶启楠手中的皮带抵在他身后,冰凉凉的贴在火辣辣的皮肉上,让叶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什么?”叶珣脑子一片空白。 皮带玩味般的在叶珣身上划拉两下,叶启楠威胁的口吻:“说你错了,爹饶了你。” “残暴的野蛮人!”叶珣用法文嘟囔,叶启楠猜的很对,但此时叶珣绝不敢用中文重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叶珣一向识时务,“我错了,可以了吧。” “再这么恣意妄为,爹也不要你了,自己出去行走江湖!”叶启楠说着,忍不住揉揉他饱受风霜的屁股。 “无所谓!”叶珣小声嘟囔着:“反正你的女人在外面生养的孩子,是不是你的都不一定,不过给沈翰卿一个面子,养在家里当个玩意儿……” 叶启楠啼笑皆非,一巴掌盖上去骂他贫嘴饶舌:“几时这脑子跟嘴皮子一样溜,我就省心了!”拽了他起来,帮他整理衣服。 “那个……对不起,”叶珣系着腰带,耷拉着脑袋认真的说,“两次害您涉险,我……我……”支吾了半天,这个别扭! 叶启楠在他脑袋上狠狠的揉了两把:“头次见你跟人打架呢,跟头小豹子似的!” 打开房门,父子二人准备下楼用早餐,正挤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口上向上张望的太太们,见房门打开,鱼贯般冲上来。 雨萌看着叶珣落在地上的手枪,门边砸碎的花瓶。忽闪着大眼睛,张着小嘴,兴奋地叫着:“哇……刚才这里一定很酷!哥哥你在跟人决斗吗?” “萌儿,下去吃饭!”叶启楠冲女儿一瞪眼,领着众人往楼下走,看着房间里的一片狼藉,没有人敢提出疑问。 “凶什么凶啊!”雨萌委屈,冲了父亲的背影大喊。 ------------ 21世事难平 夜渐深,叶公馆北楼的会议室却灯火通明。三天来,开了不知多少会,有时在司令部,有时直接在叶公馆。正如今天,从下午开到晚上,又从晚上说到深夜。 叶琨的状态很差,时而烧退,但不过多久又高烧起来,徐大夫焦头烂额,不敢开过多的退烧药,又怕连日高烧会烧坏脑子,还要担心气管炎会发展成肺炎。叶瑄则一头扎进情报室,三天三夜没出来,送饭的副官回报说他根本吃不下几口,不晓得在些什么。 叶珣带人端进来一杯杯浓茶,为大伙提神。 “卢秉正,老奸巨猾!我们出兵平叛,解了他的心头大患,又削弱青城军的实力……这算盘打得!”一位名叫许文峥的师长敲着桌子不忿,叶珣听说他是叶帅的拜把兄弟。看到叶珣进来,顿时眉开眼笑,“大哥啊,这小子我喜欢,不如送了兄弟做儿子吧。” 叶珣调皮的笑笑,没理会,一边坐着埋头整理文件。 “少他妈扯淡!家里十三房,要崽子自己回家抱窝下,来抢司令的!”对面的何师长放下茶杯抢白,又转身问叶珣:“孩子,叶帅的儿子不好当吧?” 叶珣斜乜一眼叶帅,佯作告密的模样低声对何师长说:“您说的是呢!” 众人哄笑,叶启楠探身给了他一记爆栗:“你就贫吧!” “事实啊,大哥,怎么弄得孩子一个个都病怏怏的?”许文峥突然为叶琨抱不平:“公事忙,也别亏了孩子,这老二,十四岁从军,我是看出来了,孩子拼了命的干,怎么从来讨不到好呢!” “老许!”何师长嗔怪着,提醒他少去插手别人家事。 “瞪我!”许文峥似乎太过直爽:“我说的不对?那么大点个孩子,大哥把他交到我手里,我亲眼看了人家从最底层部队摸爬滚打上来,白天训练,吃苦受累不说,晚上大伙睡了,孩子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读书。那次……电筒没电了,跑去营房门口的路灯底下看书,被巡营的士兵作犯夜抓了,发现是大帅的儿子,送到我公寓来,看的我这个心疼!那次……三年前,晋军围困昌州,那年他才十九,天知道为什么,浑身是伤,接到战报,带了伤发着高烧,拉着独立团去支援我们,腿上中了枪,当时城内已经断粮多日,麻醉药紧缺,孩子愣是咬着牙让人取出子弹,不知道疼似的!还有那次……” “许文峥!”何师长看看叶帅的脸色,低声打断他,“差不多行了!” 叶珣听的心中酸涩,头眼见叶启楠责打叶琨,便觉得他暴戾、无道、喜怒无常。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家里的待遇和雨萌这小丫头不相上下,与其他几位兄弟相比,父亲待他几乎到了放纵的地步。对于大哥叶瑄,父亲的态度总是平和客气,不会仅是由于叶瑄的残疾,因为父亲待雨英、叶珉、家里上下、部将手下都不会这样苛严。 叶启楠有些尴尬,咳嗽一声对身后的瞿子明说:“吩咐厨房,端夜宵来吧。” “男孩子,多些历练没什么不好。”席先生替叶启楠解围,“想咱们老伙计这么大的时候,不也在刀尖上、枪口上滚爬么?”语罢斜眼看着叶珣。 “我……去厨房看看。”叶珣借口起身往外走,不然,真想一眼瞪回去:难道他历练的还不够?他十岁出头就要学会一个人生存! 来到这个家,最忌惮的人就是席先生,甚至父亲抓住这个软肋,动辄以席先生相要挟,就像有些父母叉腰对不分性别的孩子说:“再不上床睡觉,熊瞎子来把你吃了!”叶珣突然笑出来,拿熊瞎子去比喻席先生,这种感觉甚妙! 卢秉正的中央军不是吃素的,用父亲的话说:他们打内战从来是把好手。战事明朗了很多,早先如火如荼的叛军已经元气不足。 但就在今天上午,南京政府任命叶启楠为讨汤军副总司令及前线总指挥。要求于后日赴石家庄指挥作战。 明摆着要用叛军制衡青城,削弱青城的势力,众人愤愤不平,便在会议室里商议到深夜,叶珣很无奈,他们不时的跑题打岔,也浪费了多半时间,青城军的上层军官似乎没有东北军那样严格正规,因为东北军上层几乎全是受过高等教育和高级训练的年轻军官。 更离奇的事情,一名副官推着叶瑄进来,叶瑄的脸色不是很好,在会议室发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土色,嘴唇也有些苍白,但看起来心情不错。 “司令不能去石家庄。”叶瑄一句话,不是商议,更像是命令的语气,如果这么说不恰当,应该说更像在宣布他的决定。 “卢秉正恐怕要对司令下手。”叶瑄说:“那个刺客,是南京方面的人,卢秉正事先演了一场荆轲刺秦,那是苦肉计,为的是让天下人相信,刺客是汤连胜叛军派来的,但是……” “但是什么?”许文峥急了问。 “但是仿佛那个刺客不受控制了,”叶瑄显得有些不解,“在会议上,那人步步杀招,若非警戒森严,真是要取卢秉正性命的。” 四下哗然。 叶启楠干咳一声使大家安静:“你如何知道?” “我们监听了卢秉正官邸的所有电话,这是记录……”叶瑄手中的文件夹,递给身后的副官,拿给大家传阅,“中央大会,本该是警备森严,现在我怀疑,卢秉正刻意为刺客留下漏洞,只待计成放刺客离开潜到青城,谁知弄巧成拙,险些性命不保,又让刺客钻了空子逃走。” “瑄少真是机敏过人啊!”有人称赞。 “欺人太甚!”许文峥师长拍案大怒,“大哥,我建议联合汤连胜反卢,推翻他的南京政府!” “我赞成!”何师长说。 众人三三两两表示附议,支持叶启楠起兵反卢,重新组阁国民政府。 “叶琨,”叶启楠下意识的喊,猛然想起叶琨不在,吩咐瞿副官,“喊他来。”瞿副官应一声下去。 三太太在叶琨旁边,彻夜不眠的守着,为他物理降温,看着点喊他起来吃药,叶琨恍恍惚惚昏睡着,时而咳醒,咳嗽声十分沉厚,似从五脏六腑发出来的。 “娘,去睡吧。”叶琨醒来,沙哑的嗓音劝道,话没说完连连咳喘。 忽然,敲门声响起,门外的人在喊他:“三少!” “哪个不懂事的?这么晚了……”三太太低声问叶琨。 “瞿子明,”叶琨听得出瞿副官的声音,费力的支起身子,让自己显得精神点,冲门外喊:“进来吧。” 瞿副官说明来意,三太太急了眼,抹着眼泪说:“我倒要去问问老爷子,这还讲不讲理了,他当儿子是什么,畜生么!” 瞿子明手足无措,还是叶琨安抚了母亲,勉强起身更衣。一路上,瞿副官对他说明了近几日的情况。 叶琨悄悄走进会议室,带上门,跟父亲打个招呼便寻地方坐了,几乎没人注意他进来,众人还在愤愤不平的争论着。争吵声,咒骂声充斥着会议室。 叶珣一只手支着桌子,脑袋不时往下沉,昏昏欲睡。 “叶珣,你怎么说。”叶启楠知道他装睡,必定有话要说,为引起他的注意。 叶珣揉揉惺忪的睡眼,梦话一般含混的说一句:“打仗是要死人的。” “嗯?什么?”众人听不甚清,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我说,打仗是要死人的!”叶珣一字一顿说得清楚,这孩子般没头脑的话引得众人大笑。 “珣儿,悲天悯人成不了大事!”席先生开口,笑声停止,都在咂摸二人的话。 “可是仗打起来,谁输谁赢都是老百姓遭殃,古来如此!”叶珣发现自己貌似又在回嘴顶撞,赶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完全有办法避免,对么?” 席先生摇头:“你中沈翰卿的毒太深了,完全还是先总理那套思想!” “什么思想,三民主义?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叶珣抢白,看到席先生的目光充斥着怒意,又补充道:“我可没顶嘴,我是就事论事。” “我同意叶珣的看法,”叶瑄说,“春秋无义战,我们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叶珣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叶瑄,他心中神一样的人物,似乎永远看不透他的眼睛,平静的两汪秋水下不知是怎样的涌动——竟然也会说同意他的观点? 何师长说:“但是,汤连胜在通电中,早将司令列在叛军名单之内,老卢怕是将这笔账记在司令头上了,即便是拥护南京,这笔账早晚要清算的。” 叶瑄说:“他们在通电中也曾奉沈瀚卿为副总司令,逼得他沈子彦不敢中立,才表态倒向南京。待这二十万大军插手中原,一切就没那么简单了。” 叶启楠坐直身子:“先遣一个军的兵力,守住昌州,昌州不破,青城无虞。至于这个总指挥,还是算了吧,我只消保住青城,也懒得同他姓卢的打这个太极拳。他愿意做这些个下作勾当,我奉陪!倘若命不该绝,子弹逼到老子头顶都拐弯。” 叶珣知道父亲说的是杨五,两次刺杀行动被他阻止,何其侥幸! “还要小心才是,警备工作要格外谨慎。”叶瑄说,“当务之急,是增兵昌州,好在昌州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 “司令,叶琨请缨,驻守昌州。”叶琨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却带了掩饰不住的虚弱,所有人看向他,略微吃惊的表情仿佛刚刚发现他的存在。 叶启楠审视着叶琨,良久,点点头算是默认。 “二哥还病着!”叶珣不平,军官们已经散会,会议室里空荡荡的。 “什么规矩!”叶启楠呵斥叶珣。 “我这就下去准备,明日动身。”叶琨强打精神对父亲说,不时咳嗽,面色土黄,比熬了三天三夜的叶瑄更加难看。在叶珣听来,那语气带了逞强赌气。叶启楠简直不顾他的死活,换在谁身上会不生气。 叶启楠抿了唇注视着叶琨:“你跟我来书房,珣儿,送你大哥回房。” “……青城军什么样的能人干将没有,一定要他去?”父亲走远后,叶珣纳闷的问。 叶瑄的语气慢条斯理,带了令人讨厌的嘲讽和不屑:“走吧,他不需要你来担心。” ------------ 22捐款晚会 八月七日晚,叶启楠在府中举办捐酒会,为青城东南干旱灾区捐款。 叶公馆南楼大厅云集了各界名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古论今,珠光宝气的贵妇名媛也纷纷说笑了炫耀显富。 盏盏豪华的水晶吊灯散着夺目的光芒,笼罩了舞池内的男男女女在高贵优雅的翩翩起舞,混战连年,硝烟四起,丝毫无碍这些名流人士享受灯红酒绿和纸醉金迷。 叶珣散漫的穿过往来的人群,一身考究的白色西服,内衬暗蓝色的衬衣,领带整齐的束在领口。觥筹交错的灯光不时从眼前晃过,充斥在大厅中的烟味、酒味,刺鼻的香水味让他略有些头疼。 不时有人同他搭话问好,相识不相识,他都得优雅从容的应对,尽管心里是那样不耐烦,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角度标准的微笑,以至于一个来小时后,脸笑的有些发僵。 世家子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叶珣心里暗叹,一圈下来,碰杯碰的晕头转向,谁跟谁都还没分清呢。晃到角落的吧台,希望清净一会,挑选了材料调制一杯鸡尾果汁,在法国酒吧认识的调酒师朋友曾教过他几手。喊一位身着红色制服的侍者过来,指指不远处的雨萌,雨萌正摆弄窗台上的几支白蜡烛,用火柴将它们点燃,端着黄铜烛台摆放在一束玫瑰花的后面,侍者端着托盘离开。 二楼旋梯旁的走廊上,叶启楠依着栏杆,望着楼下大厅。叶珣正用熟练的英文一位美国人碰杯聊天,劳恩·维瑟比先生,一位外资洋行的老板,在青城商界地位举足轻重。几位官员家的太太谈笑着凑近雨萌,中间一人把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送给她,雨萌并没表现的多么高兴,只是浅笑着道声谢。 席先生从书房踱步出来,站在一边扫了眼楼下:“看来珣儿还蛮能应付场面的,这一点倒是比老二强许多。” 叶启楠嘴角一扬,轻快的说:“跟了沈翰卿这花花公子,还担心他不善交际应酬?” “沈翰卿那是吃喝嫖赌的行家,怕就怕他学的多了些。”席先生不无讽刺的语气:“有人看到他在赌场与钱金铎的公子发生口角,在城南寿五爷的大烟馆进进出出……” “不能够吧,许是谁看走了眼。”叶启楠矢口否认,又补充一句做辩解,“他的朋友,来历不清不白的居多,这些年孤身在外,难免惹上一身江湖气,哪是一时半会能摆脱的?” “喊你一声爹,便心花怒放了。”席先生整整长衫衣袖低声道:“早些年琨儿若是有你这般回护,也不至于今天如此疏离。” 叶启楠满心不悦,碍着席先生老资格不好发作,只能忍气道:“先生是有德量之人,这番话,不怕有失体面风度……” 话音未落,伴着楼下乐曲《蓝色多瑙河》,司仪手执麦克风高喊:“维瑟比先生的千金爱比尔小姐捐五千大洋,邀请叶琨先生共舞一曲。” 半数人诧异的转头,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叶琨不在酒会的名单之列,不在会场。 爱比尔坐在沙发上,两道白色的光束戏谑般在她身上汇合,她却开心的环视四周。 她十五六岁的样子,精致的香槟色晚礼服十分合身,有着雪白的皮肤,鼻梁微挺,眼睛深邃,却有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和一双乌亮的眸子。不得不说,这是个漂亮的混血儿,带了异族人的妩媚,却不失东方人的温婉隽美。 “我想……”司仪先生的声音在台上响起,有些尴尬,迟疑着思量该如何收场,众人的目光回到司仪身上,“诙谐的爱比尔小姐与我们开了个玩笑……” 司仪支吾着企图挽回局面,话音未落,在众人的目光下,叶珣上前,直视着爱比尔的眼睛,干净的声音问:“可否请小姐跳这一曲?” “你是……”爱比尔显然不是特别满意。 “叶琨的弟弟。” 爱比尔笑了,甜美的笑容让叶珣心中一震,一时间,仿佛看到蒂娜,如果是她,下一刻她一定会扑上来,抱住他,吻他,咯咯的笑着说个不停…… 一秒钟的走神,叶珣躬身,绅士般伸出手对她表示邀请。 未等爱比尔反应,令一只大手突然伸到眼前。 叶珣一怔,迷惑的抬头,身边的年轻人一身黑色西装,身材挺拔匀称,但相貌平平,头发用发胶抹成七分,显得油头滑面。这个人他见过——钱老板的公子,钱煜杰。 叶珣咬牙,挑衅,□裸的挑衅! 爱比尔高傲的看向钱煜杰,似笑非笑:“对不起,先生。”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交到叶珣手中。 叶珣露出胜利般的笑容,拉住她带了蕾丝手套的手,引着她步向舞池。看玩笑!他的相貌随比不上潘安郑果,可也算人中上等,不是比那贼眉鼠眼(起码在叶珣眼里是这样。)的家伙强上百倍不止。 余光看到钱煜杰耸耸肩,故作潇洒的退去一边,他感到趁心得意。 在司仪的指挥下,华尔兹舞曲《维也纳深林的故事》响起,男男女女们重新回到舞池,在摇曳的灯光下漫舞。 “你的舞跳的很棒。”爱比尔用英文称赞,清澈的明眸对着叶珣的眼睛一刻不停。 “谢谢,你也是。”叶珣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心中一阵慌乱,甚至生出一丝对蒂娜的愧疚。 “你跟你哥哥长的不是特别像,对吧?”爱比尔问。 “嗯……我长得像我母亲多一些,你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爱比尔一直盯着他,叶珣很想使自己看着轻松一些,“不得不说,你的中文比英文说的好。” 爱比尔并没有介意:“啊,我爸爸是美国人,我妈妈是中国人,而我在中国长大。” “嗯,显然。不久前我跟你的父亲交谈过,他是一个智者,一个……很有眼光的商人。”叶珣由衷的说。 “谢谢,”爱比尔显得很受用,又突然问他:“为什么要邀请我跳舞?” “这是我家的酒会不是吗?”叶珣换回了中文,略带责备的语调:“倒是你呢,明知道叶琨不在,找他做什么?” 爱比尔表情有些失落,这让叶珣有那么一刻胡思乱想,但很快爱比尔补充道:“我以为他在躲我,最近他一直……” “他不是躲你,他有军务在身,半个月前就外出了,可能还得有些日子才能回来。”叶珣解释,有点纠结,又有点感叹那个整日板着张脸的家伙艳福不浅。 “忙的连跟我告个别的时间都没有,一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爱比尔用英文忿忿的说。 “嗯……不过,”叶珣犹豫一会,希望解释刚才对她责备的无礼,“你让我想起一个朋友,她有着和你一样的笑容,还有一样的……个性。” “是女朋友!”爱比尔语气相当肯定,“她在哪,为什么没有出席舞会?” 叶珣仰头望望天花板,忽然看到楼上凭栏居高临下的父亲,心不在焉的回答:“在巴黎。” ------------ 23告急军书 一曲终了,叶珣牵着爱比尔的手离开舞池,去外圈的沙发坐了,雨萌拍着小手过来,称赞他们的舞姿绝妙。她们似乎很熟,三人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一名戎装笔挺的副官穿过酒会的人群,引来无数好奇的人回头打量。他来到叶珣跟前,低头伏在他的耳上低语。 “抱歉,”叶珣对爱比尔说,“失陪一下。”语罢便起身离开,急匆匆向楼梯方向走去。 “爱比尔,我也失陪下。”雨萌疾步企图跟上叶珣,又回头说了句,“有空再和你说二哥的事……” 叶珣麻利的换上军装,下楼穿过热闹的人群去北楼小书房见父亲。 才进书房,便听见雨萌在同父亲大呼小叫唱对台戏。雨萌还穿着单薄的晚礼服,娇小的身子被父亲的军装裹住,卷曲披肩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起来。 一直电文被拍在写字台上,父亲的心情似乎十分暴躁。 叶珣握着电文的手有些轻颤,汤连胜右路军夺回河南归德,而桂系彭宗徽从南路进军,不消三日占领湖南长沙,一路攻城略地,向青城进军。中央军在战事中处于非常不利的地位,而青城很可能将面临联军的包抄夹击。 副官敲门进来,手中拿着张电文:“叶长官发来电报说:目前昌州方面正在备战,请各位长官放心,七十三师和第四旅全体官兵誓与昌州共存亡。” “昌州守兵不足五万,而联军即将投入兵力不明,昌州是青城的门户,丢不得,丢不起。”叶启楠吩咐瞿副官:“去青石口,通知第七混成旅旅长陈济,集合队伍,连夜增兵昌州,与叶琨、徐智群同守昌州城。” “爹,”叶瑄埋在文件里的头抬起来,“您知道,陈济和叶琨向来不和,这恐怕……” “战场临敌,我看谁敢计较私人恩怨!”叶启楠手中的红蓝铅笔扔进桌角的笔筒里。 “倒不如,叫叶珣跟着一块,一来让他历练一番,有了军功也好在青城军立足;二来……”席先生冷笑一声说:“看他小子油嘴滑舌,和稀泥的本事想是一流。” 油嘴滑舌?叶珣撇嘴表示不服,就见父亲上下扫视着自己,看得他浑身不舒服。 “叶珣愿意前往昌州。”叶珣想停止父亲的目光,并且作为一个军人,他真的愿意到一线去守城退敌。 “我也要去。”雨萌叫嚣起来。 “出门,上楼,睡觉!”叶启楠扔给他三个词,雨萌将身上父亲的军装扔去一边的沙发上,气呼呼的跑出门去。 驻青石口第七混成旅 一队黑色轿车开进军营,副官打开车门,营以上军官随陈济旅长快步迎上来。 叶珣跟随叶启楠下车,进入军营。 雨萌到底跟了来,说是很久没看到陈济哥哥了。 陈济大约二十二三岁,算青城军少数的年轻军官了,同叶琨一样,他相貌清俊,身材高挑,比叶琨略显强壮。父亲在车里跟他说,陈济的父亲曾与他同赴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回国之后不久,先大帅过世,叶启楠接位,所谓少主强臣,青城时局一时间遭受颠覆巨变,最难过的日子里,是他们二人携手伪造遗嘱、铲除异己、弹压老臣,硬是在动荡中将青城大业扛了起来。 转眼来到陈济的公寓,房子不大,物品不多,却显得精致干净。 “二叔,喝茶。”陈济亲自奉茶给叶启楠,司令也改口为二叔。陈济站在一旁垂首侍立,其他人哪敢坐着,纷纷借口退出去。 叶启楠脱了白手套喝茶,放下茶杯一指身后的叶珣向他引荐:“我儿子叶珣,东北找着的。先留在你这,当个参谋吧。” 叶珣上前,标准利索的军礼:“长官好!” 陈济还礼,一改方才在下属面前的严肃,嬉皮笑脸的对叶启楠说:“叶大帅的儿子,个个风采非凡。”知道他和二哥对彼此成颇深,因此叶珣听出了话里的火药味。 “闹你玩呢?站好!”听了叶启楠训斥,陈济忍了笑立正,叶启楠教训小辈一般丝毫不给脸面,“站有站相,像个军人的样子!” “是是是。”陈济连连点头。 “话里有话是吧?”叶启楠问。 “是是是,”陈济胡乱应了,又觉得不对,赶忙摇头,“没,没,不敢。” “为将者徳量为本,此去昌州,守城大事为重,你哥俩谁要是敢心存旧怨,彼此针锋相对,搞内讧窝里斗……”叶启楠拉长了声音表示威胁,“我饶不了他,同样饶不过你。胆敢造次一个试试。” 陈济赔了笑道:“您放心,谁没事儿盼着挨鞭子呢,真不敢。” 出门时,看到雨萌与一位副官嘀咕着说话,见到他们出来,连忙走过来。 “干什么呢?”陈济揉揉雨萌的头发。 “哦,他跟我讲,第七旅配了五门高射炮,真的吗?”雨萌扑闪着大眼睛问。 “谁告诉你的?”陈济向雨萌走来的方向看看,有些纳闷的说,“哪有那么多,只有两门。” “唉,吹牛吧。”叶珣注意到雨萌有意无意的推了陈济转身,转移他的视线。 叶启楠对第七混成旅全体官兵做了训话,令人兴奋的是,士兵们士气高涨。 众人簇拥着叶启楠离开的时候,席先生正对他低语:“孩子大了,地位又在那,人前要立威,当了人也给他们留些面子。” 叶启楠嗤之以鼻:“时时敲打敲打也是为他们好,都是些年少登科的,太过轻狂骄矜了还了得?” 说完又转向叶珣,拍拍他的肩膀:“小子嘛,出去锻炼锻炼也好,天要凉了,自己照顾好自己。” 叶珣耸耸肩表示对这份细致关怀的不屑,心里却一阵酸涩,从母亲去世以后,还是头一次体会与亲人分别的伤感。 叶珣在营门口伫立了一会,目送父亲的车队远去,望望天空,月色晦暗,在浮动的暗云间隐隐约约,明天大概不会是好天气吧。 回去的时候,陈济正对部将进行旅训,铿锵的声音响彻操场。忽然感到有人在背后用力一扯,叶珣回头,顿时如遭雷劈般震惊。 ------------ 24冤家路窄 “爱比尔?”叶珣瞠目结舌,“你……” 一身草绿色军装的爱比尔将叶珣往后拉,直到训练场边的树木遮住他们。 爱比尔脱下高檐军帽,扎了马尾的长发散到腰际。爱比尔眉开眼笑,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 “看在老天的份上,爱比尔……”叶珣烦躁的来回踱步,“我真该找根绳儿吊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叶雨萌那小鬼贼眉鼠眼的没干好事!” “别晃了,没那么糟!”爱比尔得意的神色,“我混在你随行的副官里,你只要带我去昌州,我要见叶琨。” “真好玩,是不是?”叶珣努力让自己保持绅士风度,还是控制不住气的语无伦次,“好吧好吧——虽然你这样很可能会害死他,还有你自己——我带你去,但是后果自负。” “长官,”一位勤务兵找到他,看到爱比尔,顿时目瞪口呆,“这……” “看到什么了?”叶珣若有深意的问。 “啊,什么也没看见。”勤务兵看起来十分机灵,“陈长官吩咐您过去。” 看了爱比尔一眼,她在努力的将头发塞进帽子里。叶珣看她塞的差不多,跟随勤务官往操场走,爱比尔忙跟在后面。 “令尊知道吗?”叶珣担心的问。 “知道吧……”爱比尔闪烁的说,“我想雨萌会告诉他。” 士兵们陆续上了卡车,陈济眯眼打量着叶珣身后的人,叶珣也不抱希望陈济察觉不出,至少分的出是男是女,何况爱比尔除了眼睛头发外没有任何东方人的特点。 叶珣伏在陈济的耳朵上悄声解释。 “怀抱美人坐军中帐,他叶琨有两下子啊,”陈济咋舌坏笑着:“你可给我作证,这小子欠我个人情,上车!” “谢谢长官!” 叶珣上了陈济的军车,爱比尔被他安排在后面的车里,车里的副官殷勤的保证一定照顾好她。叶珣的军阶职位不高,却也是名副其实的青城三少帅,怕上上下下没人敢不对他客气有加的。 “你看起来不大,哪个军校毕的业?”部队拐出军营的时候陈济问他。 “东北陆军讲武堂。”叶珣回答。 “东北军的!”陈济声音热情了一些,“我老家是东北的。” 叶珣笑笑不可置否,忽然又想起些事:“长官……” “私下里不必叫我长官,”陈济打断他,闭上眼养神,“叫陈哥吧,除了叶琨,我与叶家的子弟一直是兄弟相称的。” “……陈哥,”叶珣感觉有点别扭,“冒昧的问一下,您跟我二哥是……” “从小的冤家,”陈济露出调皮的笑,“从小学打到军校,好不容易有了各自的军队,不凑巧两路士兵还常常因为利益问题产生摩擦。司令常常训我们说:‘带刺儿是怎么着,他扎你你扎他,就是撂不到一个笼子里去。’” 叶珣好奇的问:“那这次怎么就把你们撂到……对不起,我是说,让你们共事。” “那就是司令的事了,”陈济收住话头,“睡会吧,时间还早。” 军队进城时已经是中午,一路颠簸让叶珣感到疲惫。 见到叶琨不是在指挥部,而是在他临时的长官公寓,叶琨的面色不再那样苍白,也比离开时胖了许多,看来病好的差不多了。 才一见面,叶珣便明白了什么叫“两只刺猬撂不到一个笼子里。” 叶琨的表现相当不正式,没有着军装,态度不阴不阳:“不知陈长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不敢当不敢当,第四旅是青城军之精华,驻守这小小的昌州可谓绰绰有余,陈某此来昌州,沐浴叶少帅的教诲,实属三生荣幸。”陈济反唇相讥。 “咳……”叶珣发出点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二哥,你看谁来了。”语罢一闪身,爱比尔从身后窜出来。 叶琨纵是宰相城府也难免张口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爱比尔已经窜上前去抱住他的脖子。 “别这样,爱比尔,别这样。”叶琨窘迫的样子,恨不能从地缝里钻进去。而陈济一边沙发上坐了,指使叶琨的勤务兵倒杯茶,说是活体电影,要慢慢享用。 终于推开爱比尔的束缚,叶琨脸色十分难看,叶珣觉得他恨不能掐死自己,但是他完全是无辜的。 陈济坐在一边鼓掌,一面咋舌:“少帅不愧是少帅,英雄本色,名士风流,感人啊感人。倘若老爷子知道了……应该更感人吧?” “陈济,你小子什么居心!”叶琨指着陈济厉声怒骂。 陈济一摊手表示无辜:“与我没关系,问你弟弟。” 叶珣连忙解释:“没我的事,是她和雨萌……哎呀,女人真是麻烦!” 陈济摇头:“少年,这你就不懂了,别觉得女人麻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点你哥哥一直做的漂亮。” “给你脸了!你跟我翻旧账是不是?”叶琨一脸怒气。 陈济刚欲还口,客厅的电话响了。 叶琨烦躁的抓起话筒:“我是叶琨。”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叶珣只看见原本就阴沉着脸的叶琨面色猛然变得铁青。随后在电话中斥骂:“叫执法队去,在场军官有一个算一个,抓去军法处听候发落。”随后粗暴的扣下电话。 “这就是你陈长官带的兵!”叶琨冷笑,“第四旅和第七旅全体军官在腾龙阁聚餐,酒劲上来,几句话不对付,动上枪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全赖我了?”陈济忿忿的冲叶珣吼,“带执法队赶去现场,我第七旅有自己的规矩家法,还用不着别人染指管教!” “是。”叶珣反而松了口气,再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待下去,不疯也得崩溃。 卡车停在腾龙阁饭庄,叶珣从车上跳下来,荷枪实弹的执法队官兵陆续下车。与第四旅特务营营长带领的另一支队伍恰前后脚到达。 比起长官别墅硝烟味十足的空气,腾龙阁一楼大厅的情况才是真的糟糕,两边军官喝的烂醉,三三两两一堆厮打起来,杯盘狼藉,桌椅翻倒着,饭菜水酒碎瓷片撒了一地,掌柜的躲在柜台后面抱头瑟缩,跑堂的小伙子从后厨出来,企图劝阻,被人用枪托砸倒在地。 “都住手,不许动!”张营长大喝,然而没人理会。 太不像话!叶珣顿时火起。 “嘭!” 一声枪响,终于制止了混乱,叶珣放下手枪大喝:“旅座有令,青城军有聚众斗殴,寻衅滋事者,军法严惩不贷,带走!” 斗殴的军官晃晃悠悠分别被两边的执法队带走,最可笑的是,一位第四旅的兄弟一直昏睡在地上,被执法队踢醒时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吵嚷着要老婆给他打水洗脸。 两人受了伤,好在不是弹伤,而是被酒瓶砸得头破血流。 叶珣和张营长回到公寓,爱比尔正在小院里的秋千上晃荡,身上还穿着军装。 “里边两位还在吗?”叶珣停下来问。 “还在,吵死了,我出来清静清静。”爱比尔一脸郁闷:“叶珣,什么叫牡丹花下死啊,我又没让他死。” “别管他……只是打个比方。”叶珣随口敷衍着进屋。 书房里,叶琨正伏在写字台上写东西,停下笔掂量用词。陈济翻看着一大摞军文,紧锁着眉头不语。 面对这令人窒息的冷战气氛,张营长故作不察觉,如实回报腾龙阁斗殴的情况。 “告诉军法处,参与斗殴的军官,一人五十军棍,绝不姑息!”叶琨头也不抬,无味的声音下命令。 张营长张张嘴,没敢说话,看向叶珣,叶珣抿抿嘴唇,看向陈济,意思询问第七旅斗酒军官该如何处置。 有那么半分钟,陈济一语不发,书房里一阵沉寂。忽然,他手中的文件狠狠摔在茶桌上。 “玩狠得是吧?”陈济冲了叶琨大吼。 叶琨总算赏脸抬起头,抿着嘴唇,挑衅的眼神瞪着陈济。 陈济站起身,走到写字台前,努力压抑着怒火,“此次事件涉及面太广,又值军情紧张,算我替他们求情,军棍权且记下,罚些别的吧。” “那请陈长官自便吧,叶琨的手下,是容不得他们如此放肆的。”叶琨吩咐张营长,“还不快去。” “站住!”陈济喝住正欲出门的张营长,屈肘支在叶琨的写字台上,凑近叶琨一字一顿狠狠的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副刚正不阿的嘴脸有时候特别烦人!” “不劳陈兄操心,叶琨知道如何处世为人。”叶琨撇着嘴冷笑。 陈济抓起茶桌上的文件夹,摔在叶琨写着的东西上:“你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汤连胜已经盯上青城了。今天滋事的全是营级以上军官,大军未动先打大将,这仗怎么打,你干脆找把手枪先饮弹自尽了吧。” “二哥,陈长官说的有道理,五十军棍重者致残呢。”叶珣在一旁求情。 “禁闭三天,罚半年军饷。”叶琨扔开那夹了大摞军文的文件夹,蘸一下钢笔水,埋头继续写,“别高兴的太早,这事瞒不过司令,等着受处分吧。” “你在拟电文?”陈济问。 叶珣高兴的是,他们终于可以用正常的音调说话了。 叶琨点头:“与其等着别人上报,不如自己先请罪了,争取从轻发落吧。” “完蛋了,完蛋了!”陈济扶了下额头,摊开手来回踱着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等了回去挨家法吧。” “什么意思啊?”叶琨停住笔。 “问你弟弟!”陈济烦躁的说。叶琨询问的目光看向叶珣。 “嗯……临走的时候爹说:为将者徳量为本,此去昌州,守城大事为重,你哥俩谁要是敢心存旧怨,彼此针锋相对,搞内讧窝里斗,他饶不了你,也饶不了他。”叶珣回答说。 陈济有些赞许的看着叶珣:“这小子怎么跟留声机似的,一字不差。” 叶琨蹙了下眉,又一副无赖的表情:“反正我打小挨打跟吃饭似的,一身皮肉早就打疲塌了。” 叶珣忍不住笑出来,眼前两个人,哪有半点一军之将的气派威风。 “好笑,是吧?幸灾乐祸?”陈济突然扑冲叶珣上去,叶珣满屋子跑了躲闪。 “过来,问你个事儿。”陈济揽过叶珣的脖子,“跟我住啊,还是跟你哥住?” 叶珣摔了手中的钢笔:“这也跟我争?!” “嗯……”叶珣犹豫一会,坏笑了说:“跟你住吧,这里怕不是太方便。”说罢朝窗外努努嘴,这个角度正看见秋千上的爱比尔。 叶琨给他一个白眼,陈济拍了他的背连声夸赞:“好小子,有潜质!昌州我还算熟,带你吃东西去。” ------------ 25兵临城下 “陈哥,以后别跟我哥吵了,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弄得两支部队酗酒斗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两位长官失和。而且,你们到底有什么旧账?”来到陈济的住处,叶珣忍不住问他。 “你是说今天的事啊?”陈济苦笑了摇头,“因为我们曾经是情敌。” 叶珣张了嘴,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不是爱比尔,我才不好那口,半洋不土的!”陈济赶忙解释,“是一个中学同学,我们的竞争很激烈,看谁先追到手,结果,人家姑娘嫁了别人,我们两个,竹篮打水了。” 叶珣咋舌,平日在家里,叶琨一副寡言少语的样子,真看不出还有这段风流韵事。 “其实不算什么,吵归吵,斗气归斗气,谁也没当回事,只是那时候太小,常因为怄气误事,被老爷子抓了,教训一顿,回头照旧,久而久之,连手下部将都互相结了怨。”陈济喝口茶,放下茶杯,“老爷子头疼了,就把我们调的远远的,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谁知这次又圈到一起来了。” 折腾了一天一夜,勤务兵带叶珣来到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两把椅子,但收拾的十分干净,行李什么的已经被送来。 叶珣在有些昏黄的旧台灯下给蒂娜写信,与爱比尔的结识,使他的心很久不能平静,现在他的脑袋里全是蒂娜的音容笑貌。他甚至在异想天开,说不定明早一睁眼,蒂娜也会向爱比尔那样任性的跑来中国找他…… 将信纸叠好装进信封,交给勤务兵寄去北平,然后再由朋友转送给蒂娜,他们的书信物品一向这样往来。 关了门,将自己重重的摔在床上,盖上有些潮湿的被子,仿佛又回到沈阳的小公寓,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舒展一下身子,很快进入梦乡。 耳边一阵骚乱,叶珣冲出门去看,就见四周围火光冲天,将黑夜照映的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枪声、炮火声、呼喊声盖过了一切,一支军队一路披荆斩棘,破城而入。叶珣持枪上前,却发现他们的军帽下是空的,没有脸,没有头,没有皮肤…… 不远处传来求救的呼喊声,是女人的声音。无头军侧身,让出一片空地,就见爱比尔被绑在石柱上大呼救命,她的身边躺着躺着的人,淡黄色的头发凌乱的缠绕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她没有声息,甚至看起来没有呼吸。 “tina,c'est toi alors”叶珣想喊,却只是张大了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冲上去,双腿似千斤重,迈也迈不动。 一个没头的士兵走上前去,军帽下发出一阵阴森恐怖的笑声,他用枪指着蒂娜的脑袋。 “砰砰……” “tina!”叶珣从床上猛的坐起来,四周漆黑,窗外骚乱声不断。 “砰砰砰……”房间一角传来敲门声。 “谁!”叶珣下意识的摸出枕下的手枪。 门外传来勤务兵焦急的声音:“长官,快起来,出事了。” 叶珣打开台灯,迅速穿上军装,打好武装带,检查枪中的子弹,抓起军帽冲去开门。 军靴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难听的橐橐声,叶珣下到楼梯中央一半索性撑着栏杆跳了下去。 陈济正在客厅中打电话,一脸肃然,嘴里不迭应承着:“是,是……明白……司令放心。” 挂下电话,陈济招呼了叶珣跟上,利索的戴上帽子手套出门,门口已经候了军车。 “叛军打过来了,青龙嘴那边已经交上火了。”陈济在车上跟叶珣说。叶珣吸口冷气,这梦做的,果然是不祥之兆! 他们走进指挥部的时候,里面的人乱作一团,叶琨正在打电话。 “城内只有三架飞机,两架运输机,一架战斗机,并且没有飞行员。”叶琨对电话那头说:“敌人投入兵力约有十万,青龙嘴那边……喂……喂……” 显然电话线路收到了干扰,叶琨烦躁的摔了话筒。 “军官们的禁闭令已经解除,应该正赶往驻地。”叶琨说。 陈济没好气的骂:“好玩吧?!你应该把咱俩也关起来,让汤连胜那老小子一锅端了!” 叶琨没敢说话,因为徐智群师长已经从里屋走出来。 叶珣舒了口气。看得出来,徐师长年长他们很多,虽然官阶不高,他们在他面前也不敢太过放肆。 徐师长瞪了三人一眼(叶珣一阵郁闷加委屈,跟他有什么关系。),显然不是发作的时候,也只得压下怒气:“两个消息:第一,汤连胜右路军联合桂系彭宗徽,通电攻打青城,委员长发来电报,要求叶司令牺牲一切代价保住昌州;第二,许文峥率军叛变,逼迫叶启楠司令下台,推举次子叶琨为青城绥靖公署主任,青城军总司令。” 第二个使在场众人大惊,许文峥的叛变不是偶然,最大的可能是他与汤连胜部取得联系,拿青城二公子叶琨做挡箭牌,趁防务空虚之际,内外夹击企图夺取青城。 “我?”叶琨显得少有的慌乱,来回踱着步,“理由,什么理由!” “不知道,”徐师长说,“敌军切断了联系线路,他们试图用无线电联系,无线电也被切断了。” “许文峥糊涂啊,”叶琨烦躁的叹气,“他要置叶琨于何地!” “可许长官是爹的结拜兄弟啊。”叶珣很难理解,不久前还在一个桌子上开会调侃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叛变了呢。 “少年,亲兄弟尚有自相残杀的呢。”陈济两手抄在兜里轻快地说,仿佛对叶琨的幸灾乐祸。这样一来,天下人都会当叶琨是篡夺父位的叛臣逆子,弄不好连叶启楠本人都会这样想他,他是跳进黄河也难洗清了。 “二哥,清者自清,叛臣之言,爹不会轻易相信的。”叶珣尽力劝着,虽然自己也觉得勉强。 “不要紧,反正在父亲眼里,我叶琨一直是个不忠不孝的逆子。”叶琨摊开双手故作镇静。 “别想了,现下第一要务是守城退敌,叛军一退,天下人自会明白是非黑白。”陈济安慰着,一拳打到叶琨肩胛,叶琨踉跄两步站稳,一拳打了回去。 “这还像个样子,”徐师长从桌上抓起个杯子,喝了两口水,似笑非笑的说,“昨天下午司令就来电话了,要我押你两个去军法处军棍伺候。要不是我给求情……哼!” 徐师长匆忙离开。 陈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一副惶恐后怕的样子。抬头对上叶琨的眼睛,两人对视很久。 “切!” 二人突然冷笑了侧头,彼此不再理会对方。 “跟我走。”陈济拍拍叶珣的肩膀。 “去哪儿?” “上前线。” ------------ 26死守昌州 昌州城被围困近一个月,虽然城内军民的生活照常,但粮草药品弹药已经开始捉襟见肘。 许文峥叛变的变故谁都是没有料到的,如今昌州被大军围困,一切联系线路受阻,已然成为一所孤城,为稳定军心民心,所有情况被作为机密,只有少数个几人知道。 敌军不断投入兵力,围而不打的状态最是可怕,几次突围都以失败告终。 “犊子!我他娘真想给他们扔两颗毒气弹。”陈济烦躁的将水杯蹲在桌子上,洒出来半杯水,桌上的军报被阴湿了一大片。 “哎呀……”叶珣忙跑过来把水杯挪开,抓起文件抖抖上面的水,一边说:“好歹都是中国人,用毒气弹可过了些,再说那只能同归于尽啊。” 陈济苦笑:“也得有啊,咱连飞行员都没有。” “要是有个驱逐机中队,这些天能见度不错,正适合轰炸。”叶珣不留神碰翻了笔筒,铅笔撒了一地。 陈济的手抚上他的额头,似乎怀疑他发烧烧坏了脑子:“你小子还当是在东北军啊,三百架飞机可你挑?” “至少他们没把机场毁掉。”叶珣打掉他的手,将打翻的笔筒立起来,把几根铅笔扔进去。,低垂的眼睑下,两个眸子转来转去,似乎在纠结什么。 “你会开飞机?”陈济盯着叶珣的眼睛。 叶珣一怔,这人有两下子!的确,沈司令请人教他飞行,他只学会了技术理论,因为…… “学过,但没飞过,我晕高,”叶珣遗憾的说,“而且晕血,晕针。” “开玩笑,那天到前线视察你也去了的。”陈济反驳。 “那是因为心理医生帮我矫治过,沈司令让人押我进手术室看了一场开胸手术。” 叶珣回想起那场“灾难”,无影灯下,从病人胸中汩汩流出的鲜血至今历历在目,当时只感到头脑一阵阵眩晕,一股热浪从胸中冲向四肢百脉,冲得他喘不过气,想要侧头躲避,身旁穿了白大褂的副官强行扭过他的脑袋……出了手术室大门,他就径直奔去洗手间,吐了个昏天黑地,如此反复几次,他真的克服了血液恐惧症,但要是他选,他宁可晕一辈子血。 叶琨坐在写字台前,拉开左边的抽屉,摸出一把手枪。 干净的棉布沾了皂角水,一点点擦洗着枪膛枪管,去除残留的火药残渣。 “叶琨。”爱比尔开门进来,悄声唤着他,走上前,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叶琨擦枪的手停下来,闭眼沉思一会,才慢慢挣脱开爱比尔的手:“别这样,爱比尔,这里是指挥部。” 爱比尔凑近他,用额头揉蹭着他的脸颊脖颈,她身上特有的香味让他沉醉。皮肤上一阵湿凉,叶琨侧头去看,她在流泪。 “战场上不那么好玩吧,”叶琨的声音虚无缥缈,“以后别这么任性了。” “我就是想,”爱比尔哽咽着,擦了把眼泪,半晌才说出话来,“想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去天堂。” 叶琨苦笑:“恐怕我杀戮太重,死后要打进十八层地狱的。”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在这里你不快乐,你要被自己的父亲猜忌,而且还要拿着枪打内战,而且我们很难在一起,而且你总是躲着我,而且……”爱比尔越说越激动。 “爱比尔,你听我说,”叶琨打断她的话,“你有一半的中国血统,又是在中国长大,你知道,子从父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要你死呢,你也顺从?”爱比尔哭着问。 叶琨神色黯淡下来,倾吐一口气,淡而坚定的声音:“……是” “如果你这样说,我会以中国血统为耻!”爱比尔近乎咆哮。 “咳咳……”叶珣从门外进来,叶琨显得有些慌乱,爱比尔擦着眼泪借口出去。 “不是因为有重要事,真不好意思打搅你们。”叶珣尴尬的开口,手里提着一只大鸟笼。 叶琨嘴角一挑,一个不太成功的微笑,“拿的什么?” “还没见过二姐,我刚刚去二姐和姐夫家看了看。”叶珣在桌上腾了块地方,手中的大笼子搁在桌子上,笼子里是一只漂亮的白鸽,正咬着自己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 “二姐说这是一年前一个日本女人送她的信鸽,说是代表和平和往来,她嫁人的时候带它来昌州的。”二姐一年前出的阁,嫁到昌州。 “哦,是有这么回事。”叶琨恍悟到,难怪看着眼熟,“你怎么弄这儿来了。” “我们可以试着用它来通信。”叶珣盯着鸽子绿豆一样小的眼睛看。 “你把城内的情况告诉你二姐了?”叶琨突然变了脸色,声音异常的生冷。 翻脸不认人!叶珣腹诽,赶忙解释:“没有,我说拿来玩的。” “别胡闹了,若是被人拦截,你我都担待不起。”叶琨一句话否决。 叶珣突然想起陈济的一句话:有时候叶琨这副刚正不阿的样子真的让人讨厌!就仿佛他是真理。 报复之心顿起,叶珣凑到叶琨耳边,低声问:“你怎么欺负人家爱比尔的,雨打梨花似的。” “出去!”叶琨冷冷的说。 果然有效!叶珣再接再厉,神秘的说:“不瞒你说,离开青城之前我还邀请她跳舞来着,你的眼光的确不差。” “别逼我动手,出去!” 叶珣退两步站好,得意的笑着敬礼:“长官保重,叶珣告退!” “噢,对了,”走几步又转身,倒退着说,“姐姐姐夫问你好,说如果今天可以的话,希望与你共进晚餐。” “知道了。”叶琨头也不抬,熟练地□。六颗金灿灿的子弹被装进枪筒中,“啪”一声阖上,拨弄下转上几圈。 “他怎么样?”爱比尔坐在小厅,叶珣才注意到她不再穿着那身不合身的军装,而是一件淡紫色旗袍,与她的异族容貌搭起来十分特别。 “在擦枪。”叶珣轻松地说:“所料不错的话,他是准备在城破之时饮弹自尽呢。” 爱比尔红红的眼睛又开始流泪。 叶珣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干净手帕,默默的递给她。 “怎么了嘛,军人的配枪里,最后一颗子弹都是留给自己的。”叶珣安慰说。 指挥部的会议上,叶琨冲部下发了一通火,指责他们指挥不力。 “行了!”众人离开会议室后,陈济将叶琨按在椅子上劝道:“都知道你担心青城,这不是没办法么。” 叶琨显得十分颓废,虽然军火弹药不足,余粮不足,死守昌州城也不是问题,只是两只精锐的部队都守在昌州,青城防务漏洞太大,又与昌州失去联系,许文峥拉着几万大军叛变,至今战事不明。叶琨夜夜做梦,青城军熬不住,许文峥打进叶公馆,逼父亲下台;叛军打进省城,控制司令部,占领机场;父亲拍案怒骂他这个逆子,恨不能将他片片撕…… “还别说,你发起脾气来挺渗人的。”陈济一句玩笑让他轻松了许多。 “对我还不是一样,子篡父位,大逆不道,不论胜还是败,我都得以死谢罪。”叶琨说的无奈。 陈济拿起靠在桌边的暖瓶,给叶琨的杯子里添水,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你还别冤得慌,这打小许文峥就对你好,没准真想推你上台呢。” “我谢他!”叶琨突然想起什么,“叶珣呢?这半天不见他人。” “噢……”陈济目光有些躲闪,闪烁其词,“办事儿去了,正是用人之际,总不能让他闲逛。” “他能办什么事?”叶琨端起茶杯喝水。 陈济支吾着:“其实……也别小看他……” ------------ 27飞出重围 “他能办什么事?”叶琨端起茶杯喝水。 陈济支吾着:“其实……也别小看他……” 三小时前 昌州陇河机场 叶琨从更衣室走出来,一身狐领飞行服,领口塞了防寒的飞行汗巾,拎着飞行帽,低头打量着自己。 陈济鼓着掌兴奋道:“好小子,英姿飒爽啊!按爱比尔的方法,再试一次。” 叶珣闭上眼睛,深呼吸,清空头脑中的所有思想,幻想自己正站在云端,雄鹰从身边飞过,江山容貌一览无余,蚂蚁大小的建筑,整齐的农田…… 再睁开眼时,叶珣信心满满的说:“没问题。” 说来也巧,爱比尔的父亲在美国学的是心理学,她母亲的恐高症就是他治好的,几天来,爱比尔仿照父亲的样子帮助他克服晕高。 然而叶珣的心中还是打鼓,莫说爱比尔是个半吊子,即便他克服了恐高,开飞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只在地上拉过花架子而已,尽管教练已经说过他完全可以试着独飞。 务勤的士兵将飞机推上跑道,它像一只雄鹰一般昂首挺立。 “霍克3?!”叶珣轻叹。 叶珣沿梯子登上飞机,打上飞行带,带好飞行帽和眼睛,坐在机舱内向陈济敬礼。 陈济还以标准的军礼,看着他启动引擎,手握操纵杆,缓缓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行,越来越快,渐渐脱离轨道。 “噗——”叶琨将喝入口中的茶水全部喷出,呛得咳嗽,狼狈地用袖子擦脸。 “你……你……”叶琨急于说话,气管里进了水,喘咳不断。 “不至于啊,不至于!”陈济伸手拍打他的后背,却被他一把甩掉。 “胡闹!”叶琨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陈济骂:“我把话撂在这,叶珣要是出什么意外,我拉你陪葬!” “夸张了点吧,别弄个兄弟情深的样子给我看,怎么以前看不出你那么重情义呢。”陈济嘲弄着笑。 “陈济!你搞清楚,我才是前线总指挥!”叶琨猛拍下桌子,抓起军帽,拂袖而去。 叶珣握操纵杆的手不停的哆嗦,他只敢往前看,看罗盘,看仪表,看四周的云和前面的山川,听着风从耳边吹过,他不敢俯瞰下面的风景,他怕头脑一晕从几千米高空栽下去。不久前利用敌军高角炮的射程死角躲过枪林弹雨,现在还心有余悸,险些就这么成为炮灰,还会落个尸骨无存。 冷静,冷静!叶珣你可以!叶珣不断鼓励着自己。 飞机渐渐降低,他试探着往下看,比想象的要简单,他看到了青城机场。然而机场被人封锁,他无法降落,只能在上空盘旋着,给自己一定时间思考。 思考一番,叶珣掉机头向东北方向飞去。 沈阳机场上空,叶珣用无线电联系地面调度室,要求降落。 起落架被放下,机轮接触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鼓膜突的一声,震得难受,才想起曾经教练告诉他,飞行员大都比较喜欢香口胶,可以保护耳朵,舒缓心情。 飞机在跑道上滑行一阵停稳,两名军官搬梯子跑上来。叶珣长舒口气,仪表已经显示燃料严重不足。 叶珣对他们敬礼:“青城军上校军官叶珣!谁是今天的值日官?” “怎么回事?”二人身后走来一名军官,衬衣领口敞开,袖子挽起来,显得散漫不羁。 “扬哥!”叶珣兴奋的摘下飞行帽。走过来的正是他在东北军飞行大队的旧识许凌扬,是沈子彦的干弟弟。 “戚珣!”许凌扬一怔,热情的上前,两人抱在一起。 “不,仗,义!”他捶打着叶珣的肩胛,“有了亲爹忘了旧故,都不知道回来看看。等等,你能开飞机了?!” “快,扬哥,我得见司令。”现在绝不是叙旧的时候。 “这恐怕不行,他去南京开会了。”许凌扬一顿,接着问:“是不是为青城的事?” “你知道多少有关青城的消息?”叶珣上了许凌扬的车,二人往办公室走。 “你不是从青城过来的?怎么……” 许凌扬见叶珣直摇头,一言难尽的样子,忙回答他的问题:“战局一天三遍,报纸上说法不一,多是说青城军还在奋力抵抗,守将叶琨和陈济死守昌州一个月。” “说得对,我在昌州已经被困三十八天了。”叶珣没理会许凌扬的惊讶。看到方向盘后夹着的报纸,是一份大公报。 头版头条登了许文峥的戎装照,报道了叛军的战事和许文峥在军中训话,声称卢秉正将国民党变为“一人之化身,□□,为所欲为”,致使“党不党,政不政,国不国,民不聊生”,“犹复迫我以武力,助其铲除异己”,而叶启楠之流,助纣为虐,使其气焰更甚,说自己不得已“冒天下之大不韪”“应军民之请求”响应汤连胜以武力重建党国。 “妈了个巴子!”叶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这是一星期前的报纸。”许凌扬解释。 叶珣翻看另一半面,大字标题映入眼帘:沈子彦司令与本月十八日通电拥护南京政府 附上沈子彦的照片,一篇报道占用了一整版:中原大战至今,东北军意向不明,至本月十八日完全揭开,沈子彦通电全国表示:“目前国事日非,如非国内统一,更不足以对外,声称要支持南京国民政府,出兵华北,武装调停中原大战。”东北军日前起兵十万,后续大军将陆续进关。至本月二十日,大军部队占领天津,日前向北平进发…… “东北军已经进驻北平,司令现任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二把手啊。”许凌扬解释说。 “嗯,合算!”叶珣不咸不淡的说。 许凌扬来到办事处的办公室,从邻桌抽屉里翻出一个黑色皮面笔记本:“这是中原大战的全部简报,中原大战没有空军的份,林远芩老小子气坏了。” 林远芩是东北军空军司令,沈老将军的干女婿,为人圆滑势利,却嫉贤妒能。 叶珣对林远芩这种东北军的“虱子”类人物向来恶心的很:“真要到战场上,他个软骨头还不吓尿裤子!” ------------ 28借兵而归 昌州前线指挥部,陈济穿过走廊往叶琨的办公室走,迎面而来两个秘书。 “你们长官在吗?”陈济问。 “在,刚从仓库回来,”大概是陈济为人诙谐平和,底下人多愿意和他亲近,矮一些的人低声对他说,“一回来就发火骂人,震得地板都在颤,谁进去谁遭殃。” 看这二人秘书垂头丧气如霜打的茄子,陈济相信他们就是那被殃及的池鱼,拍了他的肩膀安慰:“没事,那人就这毛病,再说很多事也确实让他堵心。” 陈济知道,让叶琨堵心的事实在太多了:大军围城一个月有余,弹尽粮绝,市场上粮价飞涨,城内的百姓开始骚动;许文峥以他的名义造反,把他推上家门逆子的断头台;叶珣被他撺掇了飞出重围,现在生死不明…… “拿走!我说话不管用么?”靠近办公室的门,果然听见叶琨的骂人声。 “旅座,您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不知道是谁还在不死心的劝他。 陈济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就不客气的推开进去,看到副官端着铝制的饭盒在劝他吃东西。 “怎么地了,惹你们长官发火。”陈济笑吟吟的问,叶琨瞪他一眼埋头继续手里的活。 “陈长官,旅座已经三天没正经吃饭了。”副官愁眉苦脸。 “给我吧,你走吧。”陈济打发掉他,饭盒没好气的蹲在叶琨面前:“吃饭还要人哄着是吧?这么大个人不知道自重!”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吃得下,笑得出!”叶琨扔了手里的红蓝铅笔,几乎瘫坐在椅子上,两手揉着太阳穴。陈济看到他面前摆的是库房的账目。 “知道你想跟底下人同甘共苦,但你就是不吃饭,也省不下几口粮食!更何况底下人都要靠着你。”陈济一边沙发上坐了,“我刚从前线回来,你把饭吃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叶琨直起身来猜测问:“叶珣回来了?!” 看着叶琨充满希望的眼神,陈济脸色有些尴尬:“嗯……那倒没有。” 叶琨微叹口气,但打开饭盒,开始吃饭。 “哎……这就对了!”陈济翘着脚说:“汤连胜军队这几天动向很奇怪,明显的慌乱,防卫突然变得松散,夜里值守士兵倒班的次序都乱了套,还大有撤军之意。” “你的意思是……”叶琨颓靡的目光变得振奋。 “我的意思是可以放出小队人马作为试探,如果他们的防务真的薄弱,可以趁机突围出去。”陈济满怀希望的说。 话音刚落,突然警报声大作,窗外传来隆隆的飞机声,震得玻璃突突直颤。往窗外看,果然一架架飞机压着房顶在低空中盘旋。 二人皆是一惊,刚要出门去看,已经有副官慌忙闯进来 “怎么回事?”叶琨问。 “旅座,敌军空袭!请两位长官速速下楼,去防空工事躲避。”副官惊慌的禀报。 “不对,汤连胜没有那么多飞机,莫不是中央军?”陈济一边分析,一边随叶琨飞奔下楼。 高射炮被架起,一架架飞机几乎擦着他们头顶飞过,一时间人心惶惶。 叶琨和陈济并没有去防空工事,他们来到机场,跟官兵们在一起,镇定自若。 头顶一架飞机经过,洒下花花绿绿的传单,如同多彩的花瓣,从空中飘落下来。 一部分人去拣传单,副官跑来报告,说来人是东北军。 “东北军的人?!”听了传单的内容,陈济震惊的抓过那叠传单。 叶琨焦虑的看着天空中盘旋的飞机,强作镇定,问一旁翻看传单的陈济:“是敌是友?” 隆隆的引擎声一次次从耳边经过。突然看到陈济的脸上变得兴奋。陈济抚掌惊叹:“是自己人!东北军直捣汤连胜的西南老巢,汤军如今惊慌失措,慌乱如麻。他们是来解昌州之围的!” “东北军加入中原大战了?!”叶琨同样感到震惊:“难怪你说……” 话未说完,一架架飞机空投下军火弹药,士兵们看到传单,拊掌欢呼。 调度指挥中心的军官跑过来:“旅座,叶参谋的飞机在上空,请求降落。” 一架运输机降了下来,在跑道上滑行一段直到停稳。 叶珣从副驾驶舱跳下来,一身飞行服显得神采奕奕。驾驶舱中下来的人他们不认识,想来是东北军的飞行员。 陈济拉着叶珣上下打量,叶琨冷眼一撇没有理会他们,上前与驾驶员交涉。 “东北军见习少将许凌扬。”许凌扬随意的敬礼,伸出手与叶琨相握。 “有点本事啊!”陈济捶打着叶珣,兴奋的笑道。 许凌扬没有多停留,十几分钟后①38看書网飞回北平驻地。 飞行中队用准确坐标将炸弹投向河里和附近的山区,并没有让敌军造成太大伤亡,但本身已经自乱阵脚的叛军一时溃不成军。青城军士气大振,突围战连战连胜,指挥部捷报频传。 叶琨他们干熬了一个月,也终于有时间好好吃个饭,睡一觉。 陈济带着叶珣来到他的住处,他知道叶琨为这事心中怒气未减,说到底是他们擅自行动,没有问叶珣的罪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 叶珣听说叶琨连日的担心,心中也有些愧疚,虽说相处时间不长,毕竟是他的亲哥哥。 书房的门大敞,叶琨正站在窗边发呆。二人进门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二哥……”叶珣在他身后怯怯的喊了声。 叶琨转身,冷冷地道:“嗯,三少一路辛苦。” “二哥!”叶珣有些害怕,叶琨生气时,气场竟比父亲还足,叶珣连口认错:“自作主张,是叶珣做错了。” “叶参谋借兵解昌州之围,大功一件!何错之有啊?”叶琨云淡风轻的说。 叶珣急了道:“叶珣凭二哥处置,二哥别这样行吗?” “跪下。”叶琨换回他特有的淡淡的语气。 叶珣惊讶的看着他,满心的愧疚全化为羞愤。 “叶琨,差不多行了!毕竟是我……”陈济看不下去,想替叶珣求情却被他打断。 “陈旅长,”叶琨拖着长腔,“叶琨怎样管教兄弟,是叶家的家事。” “我说了都是我的不是!”陈济有些愤怒,“何况你这是管教他,还是在侮辱他?” “那也是叶家的家法!”叶琨声音陡然变的严厉,转向愣在那里的叶珣,“怎么,不是说凭我处置吗?” 叶珣低垂下眼睑,心想毕竟是招惹了人家在先,更何况君子一言,咬咬牙,屈膝跪在地上。 ------------ 29昌州解围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陈济怒视着叶琨就要发作,叶琨却倚在窗台上审视着叶珣。 叶珣低着头,心里说不清是忐忑还是羞愤。 “叶珣,父亲太纵着你了,全家人太纵你了,”叶琨悠悠的开口,却猛然提高音量,“纵的你连命都敢不要!” 叶珣身子轻轻一颤,嘴里还是狡辩道:“不然要怎么办,眼看着弹尽粮绝了!” 叶琨侧头冷笑,一步跨到挂了军用地图的墙跟前,从墙上摘下细长的指挥鞭。 叶珣还在愣神,猛然一鞭子抽在背上。 “啊!” 背上敏感,尖锐的疼痛袭遍全身,叶珣身子向前一歪,用手撑住,眼泪夺眶而出,一口气还未缓过来,鞭子雨点般打下,尽数落在臀腿上,疼痛伴着羞辱充斥着大脑,充斥着全身。 叶琨丝毫不留情面,下手比父亲狠辣几倍,不过多久,冷汗便从鬓角渗出,叶珣咬牙忍着,不让疼痛呼之出口,那样倒显得他示弱。 “你想过没有,”叶琨嘴里训着,手上不停,“你是侥幸活着回来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父亲交代,你是他失而复得的儿子,你忍心看他年近半百再痛失爱子?!你心里真的一点孝悌之道都没有?” “够了!”陈济拦腰抱住挥舞着鞭子的叶琨,劈手就要去夺,一面冲叶珣吼:“傻了么,一动不动给他打啊?” “放手!”叶琨的声音不大,却冰冷的很。 “都我的主意,有种冲我来,欺负他算什么本事!”陈济暴怒。 “我叫你放手!”叶琨依旧是平静的声音。 陈济攥着他的手猛的向前一推,将叶琨推出几步,上前去拉扯叶珣:“起来,跟我走……别理这个疯子!” 叶珣跪着没动,依旧痛苦的喘息着。一来仓皇逃脱不是他的风格,二来话说到这份上他还真不敢起来。这仿佛是愿打愿挨了,这让陈济显得很没面子。 叶琨整整衣襟,嘴角一抹嘲弄的笑:“我说了,我管教兄弟,用不着别人插手!” “你是在管教他?泄私愤吧!”陈济冷笑:“老爷子待你不公,你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陈哥!”叶珣勉强直起身子,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了。 叶珣突然笑了,笑得出声,甩手一扔,指挥鞭在写字台上蹦跳两下,转身走向门口。 “哥……”叶珣看着叶琨摔门离去,心里不是滋味,异常难受。 整整一上午,叶珣愁眉苦脸,垂头丧气,活像霜打的茄子。 陈济心情却大好,一来把叶琨气个半死,二来战事非常乐观,他们与青城取得了联系,叛军溃不成军,眼见大势已去,唇亡齿寒,许文峥部失了靠山,连战连败,已经退距到青南湾一带。 “少年,你立下大功了,”陈济将一根鸡腿夹到叶珣的饭盒里,“不行,我得跟大帅讨你过来,简直是一员福将!” 叶珣耷拉着脑袋,叹口气。 “呀,年纪不大还学会叹气了,”陈济跟他逗闹着问,“还疼?” 叶珣乜他一眼,不再理会。 晌午一过,便得到消息,徐志群的七十三师率先突出重围,直捣青南湾,全歼许文峥叛军,只有许文峥本人在逃。 傍晚时接到电报,汤连胜通电辞职下野,所部大军即日起撤军西南,历时七个月的中原大战终于有了眉目。会议室的军官们无不抚掌欢呼,第三旅和第七旅官军也开始着手处理战后工作。 叶珣回到叶琨的住处,看到爱比尔正在小厅打电话,在说什么时下流行的礼服款式和用料。与她打了招呼上楼。叶琨书房的门虚掩着,轻敲两下,边听到叶琨沉稳干净的声音:“进来。” 叶珣硬着头皮进门,看到叶琨正埋头写着什么,见他进来也不曾抬头。 “二哥……”叶珣顿了顿说,“陈哥说出话来没掂量的,你别跟他计较。” “他怎样我比你清楚。”叶琨依旧低着头,屋里沉静了一会,叶琨仿佛在等他的下文,而叶珣也觉得他有言未尽。 “还有别的事吗?”叶琨抬头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反倒噎堵得叶珣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也没什么事,你忙吧,我先出去了。” “等等,”叶琨喊住正欲转身的他,“父亲的意思,叫你明天先回去。” “为什么我先走?”叶珣不高兴了,大军未撤,怎么父亲偏要他搞特殊。 “想不明白?”叶琨停下笔,“你立下大功,父亲怕是急了犒赏呢。昨天我电话向父亲禀明情况,他老人家勃然大怒,责令我大军一撤便把你送回去领赏。” “我还做出罪过来了?”叶珣不自觉的嘟囔,心中愤愤不平,如果不是他的所为,昌州城早已成为一座死城,这些人怎么功过不分、是非不明呢。 “你不必同我说,见了父亲再去跟他贫嘴饶舌啊。”叶琨似笑非笑,将所写的东西夹进文件夹,抽出一张崭新的纸起头接上,一会又停笔:“你帮我个忙,把爱比尔送回去吧。” “好。”叶珣应了。 “日后……父亲膝下,你多费些心,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又不好,身边需要人,大哥的腿不好,老四还太小,以后你最好多留在家里帮他。”叶琨突然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嗯?”叶珣差异的望着他,不是他存心这样想,这真的像在交代后事。 “我娘……”叶琨没有理会他,“她女人家,没什么心胸,又心直口快,但人不坏,日后你帮忙多关照些,哥在这儿先谢你。”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叶珣越听下去越是毛骨悚然。 “还有小南楼……”叶琨迟疑了一下,摇头苦笑,“罢了!天不早了,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早我送爱比尔过去。” “把话说清楚,你要去哪里?”叶珣急得想要跺脚。 “不去哪,随便说说,你姑妄听之,”叶琨轻松的说,仿佛同刚才判若两人,又忽然想起什么,严肃了语气说,“许文峥叛逃在外,一旦父亲的人找到他,请你务必在我回去之前拦住父亲,留他性命。” “我尽力。”叶珣糊涂的应了,听到他还会回去,总是放心些,不然真的以为他在讲临终遗言。 出城时天还未亮,而且已经有了初秋的寒意。安全起见,叶珣和爱比尔被临时换了车,两人挤在一辆不起眼的小车里,夹在车队中间。这引起爱比尔的强烈不满,所幸没什么变故,还算顺利的离开昌州城。 一路上,身边的爱比尔没有同他说一句话,他们各怀心事,她心神不宁,时而揪扯着垂在胸前的头发发呆,时而抚着十字架,嘴里含混的念叨着,像是在祈祷。而叶珣,离家越近,他的心中越是忐忑,转念想想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过错,却总是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叶珣的车驶入元环路时忽然停下来,司机把身子探向窗外,一面猛按喇叭,示意前面的车子继续走,却看到前面车上的陈副官下车过来,身后跟着一名高瘦的军官,看着眼生。军官解释说前面设了路障,禁止通行,希望他们绕道。 “绕道?知道这车上坐的谁?!”副驾驶上的秘书狐假虎威般冲那军官吼道,“车上坐的可是青城的少主子,整个青城都是叶家的……” 军官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是叶长官和夫人在前面的裁缝店里,路是长官封的,有什么异议,请下车同我们长官说话。”语罢欲转身离开。 叶珣怔了一下,赶忙叫住那军官,打开车门,拉着爱比尔下车去见父亲。 家门未进,在半途撞上父亲,更奇怪的是,大战刚过,父亲竟有心带着女人逛街做衣服。 ------------ 30一事两罚 军官将他们引进一家不大的店面,小厅里果然候着军装整肃的瞿副官,瞿子明也是一惊:“三少,什么时候回来的?” 未等叶珣回答,里屋晃出一袭长袍的父亲,父亲没着马褂,显得闲散许多。 阔别一个月,又经历了生生死死,如今乍一看到父亲,谈不上想念,却也有难以压抑的兴奋。 “回来了?” 父亲平淡的语气仿佛在询问一个离家半日的孩子,却不自觉露出点点爱抚的目光。 “嗯。”叶珣知道这样很没规矩,但他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叶启楠也不计较,只将目光挪到他身后的女孩身上:“这位是……”。 “爱比尔·蓉·维瑟比,先生。”爱比尔介绍自己。 “维瑟比先生的千金?”叶启楠得到默认,吩咐瞿副官,嘱咐司机把她送回家,并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裁缝店的门被瞿副官带上,里屋的门也是紧闭的,小厅里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了。叶启楠审视着他,半晌也不说话,空气沉闷的令人窒息。 “爹……”叶珣试探着叫,声音细小的像蚊子。 叶启楠忽然扬起巴掌,叶珣下意识瑟缩一下侧头躲避,那粗糙的手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又使劲拧了两把道:“瘦了。” “您也是。”叶珣说着,不尽心里发酸。 叶启楠突然冷笑:“胆儿也大了。” 叶珣心里一抖,做贼心虚般低下头。六太太突然从里屋出来,还是抱着那只黑猫,肚子比他离开时又隆起来不少,搔首弄姿,一派独断专宠的模样。原来,父亲出门是专程陪六太太做衣服的。 “呦,三少回来了。”六太太复杂的一笑,伸手抚了抚隆起来的肚子,对叶帅说,“浅绿色的料子,男孩女孩都能穿,我给您挑了棕色,宁绸的……” “好了,”叶启楠打断滔滔不绝的六太太,瞄了眼身边的叶珣,“回去吧。” 回家的车上气氛难受的诡异。父亲沉默不语,似笑非笑的表情上看不出息怒,六太太想继续夸耀她挑选的料子与父亲的裘衣如何如何搭配,无奈父亲一言不发,她只能讪讪的闭了嘴。 叶珣悬着一颗心透过车窗端详越来越近的家门,府邸的大门依旧气势如虹,但夹道的树木开始落叶,叶珣想,一入秋,打扫院子的下人也更加辛苦了吧。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进了家门,大厅候着老管家梁秋,他接过父亲的礼帽,和六太太鲜艳的小手包,叶珣也把军帽脱下来递给他。 叶启楠只撂给叶珣一句话:“一个小时,回房洗漱更衣,到书房来见我。”便随六太太上楼去了。 叶珣回房洗了澡,换了衣衫,感到有些疲惫,真想睡一觉,却又不敢耽搁了去书房“觐见”。 父亲在书房里批阅文件,听见他进屋也不曾抬头。叶珣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走去父亲书桌前站好。父亲仍旧没有反映,整间书房只剩下笔尖快速摩擦在纸上发出刷刷的响声。 一刻钟左右过去,叶珣有些站不住了,歪了头想去观察父亲的脸色,却正对上父亲抬起来的眼睛,目光慌忙躲闪开。 “站着不舒服?”叶启楠冷着脸吩咐他,“去请家法过来。” “别别,我站好,您忙您的。”叶珣觉得父亲并没怎么生气,何况自己并没犯什么大错,怎么就到了动家法的地步。 叶启楠靠在椅背上,玩转着手中的红蓝铅笔,审视他一眼道:“我把你惯的!赶紧去,容得你在这讨价还价了?” 叶珣耷拉着脑袋转身到门后,拾起靠在墙角的藤条,顺便把门反锁了,嘴里嘟囔着:“怪老子多管闲事,好心没好报!” “说什么呢?”叶启楠喝问。但叶珣相信他并没听清楚,摊开手,将藤条双手奉上,心里堵得慌,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猪,还自己洗干净了,衔着菜刀递给屠夫。 “不服是吧?”叶启楠脸色铁青,接过藤条戳着他的肩胛,“跟他沈瀚卿学的上天入地的淘闹,怎么不想想家法上身是个什么滋味!” 叶珣梗着脖子不服气道:“眼见了昌州弹尽粮绝,换作是您该如何处置?骂人归骂人,何苦夹带沈司令,不是东北军,怕青城都要易主了!” 叶启楠眯起眼睛,猛的抬手,坚韧的藤条劈头盖脸就要抽上去。叶珣下意识闭眼躲闪,半晌睁开眼,父亲的藤条滞在半空,尖锐的目光刺在他身上。忽然藤条改了路线,向他身后瞄去。 “啪!”藤条狠狠的抽在臀上。 叶珣疼的喘不上气来,半晌才哆嗦着□出声。藤条雨点般袭来,叶珣蹦跳着躲避,胳膊却被父亲的大手牢牢钳住,挣扎半天也躲不过几下,却更惹怒了父亲和他手中的家法。 “别打了,疼,爹!”叶珣揉着屁股求饶,水亮的眸子楚楚动人的看着父亲。 “还知道疼?”叶启楠一把将叶珣扔在沙发背上,死死按住,“那个姑娘怎么回事儿?打仗还携带家眷的?” “您误会了,那个不是我的,那是……怎么说呢!”叶珣气恼的锤了下沙发,这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嘛。 叶启楠仿佛也没心情听他解释,只用藤条点点他的裤腰道:“少废话,裤子脱了。” 叶珣迟疑一会,还是解开裤带,慢腾腾的褪下裤子,面红耳赤的伏回沙发背上,冰凉的皮面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叶启楠没有想到的是,儿子的臀上斑斑驳驳的全是鞭痕,血檩子一道压着一道,有的渗着细小的血珠,有些地方已经结痂,青一道红一道,严重的地方泛着紫黑色。单是刚刚的几下,狠是狠了些,可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爹……”叶珣试探的喊了声,回过头,正对上叶启楠犯疑的眼神。 “怎么弄的?”叶启楠的声音带了怒意,自己的孩子自己可以教训,别人碰一下都会觉得心疼。 叶珣回过头来,叹了口气:“二哥。” 叶启楠恍悟一般,沉着脸责备道:“怎么不知道上些药?溃脓发炎了怎么办!” “老天……”叶珣无奈道:“伤药紧缺,救命还来不及呢!” 心中的后怕和怒火全然被浇灭,叶启楠却还不忘强撑面子落井下石一句:“打轻了!违反军令,驾机脱逃,这是通敌的嫌疑,送去军法处打得你魂魄出鞘,也没处喊冤去。” 叶珣委屈,有功不赏,无罪反罚,两天里还挨了两顿打:“那您打的是军法还是家法呀?” 叶启楠玩味的看着他:“军法还是家法,爹打的,你还不都得受着?” “好久不见,还是那么法西斯!”叶珣愤愤的嘀咕。 叶启楠张嘴要骂,却有人敲门,说张连贵将军打来电话,有紧急事务要汇报。 “接进书房来。”叶启楠隔着门吩咐。又踱步到叶珣身后,不说话,似乎有些头疼。 叶珣突然想起叶琨的嘱咐,尽管现在半裸着伏在沙发上,处竟有些尴尬“爹,是不是……许文峥……” “啪!”冷不丁一藤条抽上来。 “哎呀!”叶珣不吃痛,狠狠的一抖,“随便问一问,怎么了嘛。” “这是你……”叶启楠话未说完,书房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叶珣不禁兴奋,救命的电话呀! “我是叶启楠。” 叶珣偷眼看看父亲,打算悄悄的提了衣服起来。叶启楠一面接电话,一面手中的藤条指向叶珣,瞪着眼睛阻止他自觉的行为。叶珣郁闷的伏回去,指甲划拉着沙发黑色的皮面解恨。 叶启楠放下电话,紧蹙了双眉,突然起身,到衣架前扯了领带挂上衣领。叶珣①38看書网的整理了衣衫起来,取下衣架上挂着得军装,抖开,为父亲穿上。 叶启楠剜他一眼,忍了笑,一面系了胸前的盘扣,一面沉下脸吩咐:“裤子脱了,去墙边跪了反省!” “啊?”叶珣不情愿的拖着长腔。复又帮父亲取下黑色的大敞。叶启楠抢过叶珣手里的衣服搭在小臂上,腾出一只手给了他一记爆栗。拎着衣领推捒去墙边。 叶珣老老实实的跪下,又在父亲的淫威下褪了裤子,面红耳赤的面壁思过。 叶启楠回到写字台后整理了手头的文件,戴上手套。瞄了眼墙边的儿子,叶珣的手正不自觉的探去身后的痛处。 “脏爪子往哪摸!”叶启楠一句喝骂,吓得叶珣一颤,随后用不满的眼神瞪了回来,手也乖乖放回身侧。 叶启楠正欲开门,就听叶珣在身后的惶急的喊:“爹!” 叶启楠放上门把的手停了,转身看他,儿子果然是极好脸面的,怕是生怕房门一开,走廊上有人看了去。 “裤子提上。” 见他如获大赦一般提上裤子,整理好衣服,叶启楠强忍了笑转身开门。 “爹!”叶珣又叫。 “又怎么了?”叶启楠有些不耐烦,转身环着手臂瞪他。 “渴了,”叶珣忽闪着无辜的眼睛,“进门到现在还没顾上呢。” 叶启楠啼笑皆非,颇为无奈道:“自己下楼喝水!” ------------ 31少年心事 秋天的雨,打在脸上有些冰冷,深灰色的云覆压着大地,让人不觉有些压抑。 叶启楠从司令部回来,风尘仆仆的带进来一阵凉气。他脱下帽子手套,松开脖领的风纪扣,看着楼上问伺候在一旁的梁管家:“三少爷还在书房?” “在呢,下楼喝口水,赶上四小姐下了学,两个人吵闹了一会,咱们还当出了什么事呢。不多时就上楼了,一点动静也没有。”老梁说。 “他刚回家,跟雨萌吵什么?”叶启楠接过赶过来的六太太递上的参茶,好奇地问。 六太太抱起沙发上的黑猫,不阴不阳的插嘴道:“可不是奇怪么,说他妹妹胆大包天,要害死他和二少,笑话,这雨萌才几岁啊……” 叶启楠一蹙眉:“萌儿怎么说?” 六太太媚笑,佯作不屑尖声尖气的回答:“说什么‘有情人终成眷属’,‘做红娘牵线搭桥’的……现在的孩子啊。” “叫叶雨萌下来。” 叶启楠吩咐老梁,一边揉了眉头解乏,家里家外的事没有让他省心的。老梁没走上几节台阶,叶启楠却突然叫住他,“等等,算了。” 言罢叶启楠起身上楼,来到二楼的书房。离开近两个小时,担心时间久了在书房受罚的人跪不住,推开门却发现偌大的书房空无一人。叶启楠顿时火起,恼儿子放肆没规矩,恼自己太过纵贯了他。 欲出门叫人寻找,忽然脚下顿住,向里屋瞧了一眼,顿时啼笑皆非。叶珣正舒服的缩在里屋的大床上酣睡,对进门的他毫无察觉。叶启楠无奈的摇头,从书房抽屉里翻出药箱,将睡得死猪般的儿子翻个个儿,揭开被子,解开衣服查看伤口。 叶珣被弄得不舒服,抬起头迷糊的整整枕头,再次躺到,在软和的鸭绒枕上蹭啊蹭,直到找到一个惬意的姿势,又沉沉的睡去。 药水刺激,涂抹在伤口上吱吱啦啦的疼,叶珣被弄醒,睁开眼睛,滴溜溜转几圈,感到身后有人在摆弄自己,却不敢动,不敢回头。 清脆响亮的声音,是叶启楠赏了他一巴掌,笑骂:“装的什么,醒了就滚起来。”言罢给他拉上裤子,手里的药水搁到一边。 叶珣爬起来,跪坐在床上,讨好的笑了笑。 “你就使了性子闹吧,若是换了你哪个哥哥,看我不……”说着作势扬手,见叶珣缩缩脖子窃笑,手指戳了他脑袋:“年纪不小了,行事有个收敛,驾机上天是多危险的事,爹听了都给你捏把冷汗!” “有个事,我知道我不该问。”叶珣揉揉后脑勺,小心的看着父亲。 叶启楠不吃这套,轻笑了下说:“那就别问。” 叶珣犹豫着,还是问出来:“……许文峥军长,有消息了吧?” “是你想知道,还是你二哥想知道?”叶启楠复杂的神情逼视他,见他低头不敢说话,压着火气缓缓语气,“你还小,有些事情别去搀和。” “搀和?你该不会怀疑我也参与许文峥叛变了吧?”叶珣赌气,见父亲不说话,进一步逼问:“你把陈济哥派到昌州,是因为信不过二哥,想要牵制他?” “越发的放肆!”叶启楠眯了眼睛,咬牙骂。 “你着急把我拎回来教训,是怀疑我会驾机投了敌军?”叶珣语无伦次,开始无理取闹。昌州被困一个月,他的委屈、叶琨的委屈向谁诉说,他们豁出性命不要,守昌州,保青城,回家后面对的不是亲人的安慰,却是冰冷的猜忌,叶珣能想象得到,叶琨回家后,面对的是怎样的暴风骤雨,真替他感到不值! 叶启楠开口欲骂,却听到半掩的房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不紧不慢的说:“三少啊,这家里最不该委屈的就是你了!” 叶琨吃惊的张张嘴:“席先生?!” 叶启楠似笑非笑的瞪他一眼,转身出门去外间的书房,叶珣也整整凌乱的衣服,跟出去。 果然,一袭青色长衫的席先生立在写字台前,手中翻阅着一份文件。 “多日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叶珣欠身问候,声音有些颤抖,掩饰不住方才的激动。 “油嘴滑舌!几时对你父亲有过这份恭敬?”席先生抬眼看他,文件递到叶启楠手中:“老梁告诉说你在书房,进来不见人影,就听见这小东西在屋里吵闹。” 叶启楠笑言:“一心急,教训了几下,正跟我犯倔呢!” “珣儿啊,”席先生在一旁沙发上坐了,也不在乎叶启楠就在当场,直截了当的对叶珣说:“你爹和哥哥之间,不存在信不信任的问题,你爹的班要由哥哥来接,青城迟早是你二哥的,明白吗?” 叶珣点头应是,席先生接下去说:“陈老将军在青城军的威望不亚于你父亲,所以陈济就必须是琨儿的左膀右臂,你父亲那是在给他们磨合的时间。” 叶珣张张嘴,没说话。 “许文峥,在青南湾的一户渔民家中被俘。”叶启楠盯着手中的电文说:“还要劳烦先生亲自走一趟。” 席先生呵呵一笑:“那是自然,但是我要带着叶珣。”言罢告辞离开了书房。 押解许文峥为什么要带着他?叶珣心里犯疑,又不敢问,回过神看到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想到刚才的无理顶撞,不禁有些惭愧。 叶珣想认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爹,珣儿刚才……是……” “你呀,你这野性子!”叶启楠自顾一笑:“也该娶个媳妇敛敛心性了。” “啊?”叶珣没想到父亲会提到这茬,想起在还法国等待他的蒂娜,心想是时候对父亲提一提了。一转念,又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父亲接下来的话让他大跌眼镜。 “你娘去得早,有些事儿,爹的确应该替你安排。那个叫爱比尔的女孩儿,你看怎样?”叶启楠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慈祥的笑。 叶珣张口结舌,这不是乱点鸳鸯谱么?!他漆黑的眸子在眼睑下乱转,脑子也飞速的转着措辞:“爹,我……跟爱比尔只是朋友,如果……如果爹有意成全,珣儿给爹认识一个……一个更好的姑娘。” 叶启楠本想知道叶琨与爱比尔的关系,来套叶珣的实话,却不想还另有收获,挑着嘴角轻笑着等他的下文。 “她是珣儿在法国读书时认识的,是房东家的女儿。”叶珣说。 叶启楠沉吟一会:“……法国人?” “是俄罗斯人,和她的外祖母住在巴黎,在那里上学。”叶珣补充。 俄罗斯?叶启楠面露难色,长久以来,沙俄攫取了中国大面积领土、策动外蒙独立,苏联成立后,甚至出兵攻占外蒙,扶植伪政权,去年上半年,因为东北铁路特权的问题,与沈子彦在中俄边境兵戎相见……从中央到地方,提起苏联皆是头疼不已,这只蠢蠢欲动的狼,对中国的渗透和侵略毫不亚于日本。 叶珣看出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小心的辩解:“委员长的儿子,也娶了俄罗斯女人。中东铁路的事让沈司令处境尴尬,他也说不在乎。” 叶启楠不忍心一口回绝他,只得说:“缓缓再议吧,婚姻之事毕竟不小,容爹爹慎重考虑。” 这一来,却也忘了爱比尔的事,这是叶珣庆幸的,他实在不愿为此承受无妄之灾,更不愿做小人,告叶琨的状。 ------------ 32小楼怪声 家里多了个人,叶珣从没听说过有一个嫂子。 叶珣下楼用晚餐,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女人,她叫云洁,二十岁出头,相貌说不上出众,可也清秀标致,与三太太六太太的浓妆艳抹相比,显得清纯淡雅的多,她穿一身淡紫色的旗袍,身上散发着悠悠的清香,卷曲的头发从耳后垂下,耳际别了一对精致的淡紫色的发卡。 他首先想到是父亲又纳了一房妾,直到父亲下楼对他介绍,这是嫂子,大哥的妻子,前一阵回娘家探亲,刚回家时又赶上叶珣去昌州,前脚后脚的就没见到。父亲还表示了愧疚,一回来便赶上打仗,害她随了一家人担惊受怕。 云洁为众人摆了筷子,大方的对叶珣说:“珣儿,你长得有点像我娘家弟弟。” 一家人入座,大哥的眼神依旧看不出喜怒,叶珣一时间替云洁犯愁,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日子怎么过,但叶珣对这位半路杀出的嫂子印象颇好,叶珣调皮的笑笑,讨好说:“那多好,以后可以叫你姐姐。” 入夜,小可为叶珣收拾行李,叶珣趴在卧室的床上看书。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哭喊声,没过一会儿,却变成了尖锐的笑声。 叶珣警觉的从枕下掏出手枪,穿鞋就要往外跑。 “小爷,小爷!”小可放下手里的东西拦住叶珣,“没事,不要紧。” 叶珣奇怪的看着他,缓缓的放下手里的枪,笑声还在继续:“哪里的声音?” “忘记跟您交代了,是对面小南楼里的声音,闹一个月了,天天如此,梁管家说十几年前也是这样,听习惯就好了。”小可小心的拿过叶珣的枪,搁到柜子上。 “什么习惯了,闹鬼也能习惯啊?”叶珣气呼呼的想出门,问个究竟。 小可紧张的压低声音:“我的爷,您可千万别乱问去。大帅下过严令,这个事在家里不能问,也不能私下交谈,充耳不闻就对了!” “我又不是聋子!”叶珣被哭笑声吵得心烦意乱。叶珣对宫闱秘事向来不感兴趣,后院里那座大小风格完全不搭调的小楼他也不曾过多理会,却不想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声响,想起日前他问起时大太太那副支吾躲闪的样子更令他心神不宁,这世上真的有鬼?那么是什么厉鬼可以让他在府中猖獗十几年之久?他坚信越是讳莫如深,越是有蹊跷,父亲一定有事在瞒着大家。 “求您了小爷,您就安分点吧。”小可挡了门不让他出去,“大帅再疼你,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撒口的。家里的人说,二少爷两岁的时候,被这声音吓得直哭,让大帅一巴掌扇的背过气去。” “法西斯!”叶珣愤愤的骂着,准备拉开小可开门出去,拉扯间,听到门把扭动的声音,房门颤动几下,小可被推开的门捒的踉跄几步,吓得大叫一声“鬼啊”摔倒在地上,连叶珣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定定神方才反应是父亲进来。 “鬼叫什么呢?”叶启楠厉声呵斥倒在地上的小可,小可识趣,诺诺的从地上爬起来,退去屋外。 窗外的哭笑声越演越烈,叶启楠却没听见似的,笑吟吟的揽过叶珣的肩膀:“回屋去,爹帮你换药。” 这亲昵的动作配上外面的狼哭鬼号声让叶珣禁不住打了个寒噤,见父亲一副平静的神色,倒显得他大惊小怪了。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和失控感顿时涌上心头,就像他刚来到叶府的那段日子,陌生和不安充斥着府里的每一个角落,日子久了,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终于有了些家的感觉,偌大的叶公馆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气味和温度,却被这凄厉的叫声破坏的烟消云散。 叶珣倒也没把身上的伤当回事,男人嘛,一点伤算得了什么,特别是伤在最不该伤的地方。见父亲从药箱中摆出瓶瓶罐罐,叶珣不情愿的趴回床上,只觉得一双大手将他松垮的睡裤拉下一段,脸上有些发烫,他相信父亲并不纯粹为帮他弄药,多半还是怕他被这声音所影响,这样一来到让满腹疑问的他无从开口。 冰凉的碘酒在伤口上消毒,点点刺痛袭来,还真不怎么好受。声音戛然而止,叶珣竖耳听了会,屋外的夜又恢复了应有宁静。 “有点发炎了,疼就忍忍吧。”叶启楠满脸疼惜之色,“爹不好,不知道你有伤。” 叶珣想不到整天摆着张罗刹脸打人骂人的父亲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找不到话来应对,只能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没事儿。” “明天跟席先生出去,机灵点,别惹他生气。”叶启楠腾出只手来拍拍他的脑袋:“本来不想让你去的,他要带着你,自有他的想法。十七了,倒是也该懂事了。” 这是说他不懂事?叶珣撇撇嘴:“我承认,这次的事是冒险了点,但我是个军人啊,不顶风不冒险算什么军人。” “爹知道,爹知道,”叶启楠呵呵笑着打断他,“这次你的确立了大功,南京的褒奖令即日就会到达,爹也是赏罚分明的,想要些什么,跟爹说。” 叶珣环视屋内的一切,一时间真想不出要什么。大到出行,车库中停的几辆名车随用随取;小到吃穿,名贵考究的衣物用品一应俱全,更何况这些身外之物并不是他的追求,他想结婚,想要和蒂娜在一起,又怕挂在嘴边惹得父亲厌烦,索性让他的希望彻底破灭。 “要月亮。”叶珣开玩笑说。 叶启楠为难的摇头:“摘不到,再想。” 不及叶珣开口,外面又回荡起凄厉回环的哭笑声,并且夹杂着喊叫声,内容听不清楚。叶珣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脱口而出:“让这声音停下吧。” 叶启楠嘴角抽搐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和悦:“我还是给你摘月亮去吧。” 叶珣终于忍不住爆发:“到底怎么回事嘛!” “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叶启楠弹了他一记爆栗,又忍不住好言劝慰:“爹在这,你怕什么?” 叶启楠收了药箱,喊下人另送来一床被子,推了儿子往床里挪,腾出些地方就睡下了。躺在父亲旁边,叶珣一开始觉得不舒服,喘息都小心翼翼的,却不想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一夜无梦,连女人的哭叫声几时停止都不记得了。 叶珣是被窗外下人清扫落叶的沙沙声吵醒的,父亲已经不在身边,这个时间想必已经去司令部了,小可闻声进来,帮他打水洗脸。叶珣为穿什么衣服好一阵纠结,最终还是选了一套军常服。小可把露台的门打开通气,不知不觉,已经有了秋天的凉意,他听从了小可的建议,在衬衣外加了件套头毛背心,然后套上军装。 家里的车送他到司令部,他开始后悔,席先生一袭长衫显得闲适随意,他军装笔挺跟在后面倒像个小副官,叶珣自嘲的笑笑:原本不就是吗?回到皇宫,当真把自己当太子爷了?胡思乱想的他有哪里知道,后面的时间,他将经历什么,让他一瞬间成长。 ------------ 33乡野枪声 许文峥被秘密关押在一间废弃的民房中,房子破旧,四面漏风,却被荷枪实弹的官兵包围的水泄不通,外圈围了村子里的老老小小,指点着,质疑着,为什么要重兵把守一间破房子。随行的还有一位三十岁样子的女人,肚子隆起,有七八个月大,她是许文峥最宠爱的小妾,她穿一身艳红色的旗袍显得娇媚动人,她对叶珣说,因为是小妾,她十六岁过门的时候只能穿粉色,许文峥喜欢她穿大红,为不招人嫉恨,她只能在房里穿给他看,可是今天她一定要穿出来,让他记住她最美的样子,她还说,许文峥兵败后,家里各房分了家产,遣散下人各自逃命去了,只余下她和她即将出世的孩子守在家里。 叶珣带官兵驱逐了这些百姓,随席先生和张连贵将军进屋见许文峥,副官粗鲁的推开破旧的木门,破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抗议着外人的虐待,屋内尘土飞扬,三个人掩着口鼻挥散尘雾,躲开横行的蜘蛛网来到里屋。 见到许文峥,他正蜷缩着身子躺在铺满干草的床上,手脚皆被拷上沉重的镣铐,昔日八尺多威风凛凛的汉子已经面黄肌瘦,军装破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子。“英雄末路啊!”叶珣心中感叹。 “随便坐吧。”许文峥平静的说,仿佛在招呼过府拜访的客人。 席先生从袖中抖开几张电文,是南京下达的通缉令和中央军事法庭的传票,将它们递给许文峥。 许文峥却一把推开,大笑:“还整这些虚的做什么,说吧,老弟我还有多久的阳寿?” 席先生将文件折好收回袖中,拉过身边一张破旧的小方凳,一把柴草铺上便坐了:“你是料定了吧,碍着司令的面子,军事法庭不能把你怎样。” 许文峥呵呵一笑,拔了根枯草叼在嘴上,张连贵看着,从兜儿里掏出一盒烟,拿出两根,一根插进他嘴里,为他点火。 许文峥使劲吸一口过瘾,嘴里含糊的嘟囔:“二十几年了,你老张还抽着辣人的土烟?” 张连贵甩灭了火柴,猛吸几口,话里有话的说:“这烟好啊,味儿重,便宜,二十年都没变过,不像人啊!” 席先生却忽然沉了脸色:“老许,你想过琨儿吗?你这一闹,置他于何地?” 许文峥拖拉着沉重的锁链,用别扭的姿势闷头抽烟,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败了,所以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豁出命去赌,赌琨儿会从昌州举兵倒戈,可惜这傻孩子,放弃了这大好的机会!” 席先生嗤笑:“你赌什么?他身上流的是司令的血,你拿什么做筹码?” “他身上的血?”许文峥疯狂的大笑,“老席啊,别人不知道,你也在这装糊涂!看看你身后站着的,你会看不出叶启楠是如何对待他亲儿子的?那个禽兽但凡有半点人性,也不会整天虐打一个孩子!” 席先生一时无语,叶珣睁大了眼睛看看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叶琨不是父亲所生? “事到如今……”席先生看眼叶珣诧异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他们爷儿俩的事,琨儿都没说过什么。至于南京,老爷子不会让你去,毕竟是青城自家的事儿,依他的性子,不会让外人插手的。你看看,谁来了。” 席先生冲门外喊人,许文峥的小妾被人带进来,逆光下,她笑着走进来,脚步轻盈。 “玉人,你怎么来了?”许文峥诧异片刻吗,猛然间捉摸过来,冲席先生和张连贵咆哮:“带我回去,我要见司令,我要见我大哥!” 官兵从村子里打来两盆热水,备下毛巾、梳子、剃须的小刀,端到落满灰尘的桌子上,又替许文峥将手镣脚镣打开。 “有劳小夫人了。”席先生微微颔首,做出“请”的手势,女人轻服一礼,笨拙的身子丝毫不能掩盖她优雅从容的气质,抿嘴一笑,转身为丈夫梳洗去了。 二人转身出门,叶珣愣愣的盯着他们夫妻,只听见席先生的干咳声才恍悟过来,随他们回避出去。 “先生,求你别杀他,先把他带回去吧!”叶珣拉住席先生的衣袖,焦急的跺脚,“二哥说,在他回来之前,让叶珣务必留他性命。” 席先生拍拍他的肩膀:“想你二哥活命吗?” 叶珣一头雾水,茫然的点点头。 “所以他必须死,他不死,琨儿就得死。”席先生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让叶珣不由心颤。 他们再进去的时候,许文峥拦着女人的柳腰站起来,屋子里只剩他们五个,张连贵拉开枪栓:“老许,痛快点,像条汉子!” 许文峥轻推了女人一把,对张连贵说:“劳驾带她出去,别让我儿子看见……” 张连贵点头去拉,谁知女人甩开他的手,侧着头,坚决不出去。许文峥叹口气,将破烂的上衣脱下,盖在女人的头上,挡住她的视线。 枪声响起,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子弹从他的太阳穴穿入,殷红的鲜血从另一侧汩汩流出。 席先生拿过张连贵的配枪,在手中端详着说:“许文峥勾结叛军,行兵变逆举,致青城军民伤亡惨重者五万余人,经潜逃未遂,夺枪自裁!”言罢便扔在血泊中,溅起点点血腥。 “女人就是麻烦!”他们出了门,张连贵不屑的咒骂着,适才官兵要为许文峥的尸体拍照,被他那小妾拦下,说要再为他擦洗身子,让他干干净净的上路。 席先生摇头:“是个刚烈的女子啊,怕又要加上一条‘爱妾难当丧夫之痛,自杀殉情!’” 张连贵恍然大悟,跨步冲回小屋,叶珣也跑进去,就见女人倒在许文峥的身边,手里捏着剃须用的刀片,白皙如玉的手腕上一条火蛇盘亘,喷吐着火一样的鲜血,和她鲜红的旗袍颜色相同。 张连贵奔上前,食指探到了隐隐约约的鼻息,从门外高喊:“快,进来个人!”一面将她打横抱起来,才发现她大腿处一股股血水往外流,怕是羊水破了。 来人被席先生拦住,他闭了眼对张连贵说:“放下她吧!” 张连贵坚持抱了她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话:“她肚子里有老许的孩子!” 女人被张连贵抱到车上,平躺,叶珣掀开衣服,“呲啦”一声扯下从衬衣上撕下一根布条,哆嗦着手扎在女人的满是鲜血的皓腕上。其实席先生说得对,既然她选择了死,为什么还要救她,让她带着孩子继续在世上受苦,像他过去的十七年,做一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做一个没爹的孩子! 叶珣将司机赶到副座上,开着车一路狂飙进城,将奄奄一息的女人送到最近的一家医院,看着她被医生送进急诊室。席先生和张连贵将军带许文峥的尸体回去复命,而他带了小可和两名副官守在医院里。 小可隔过急诊室大门的玻璃向里探望,但被帘子和屏风挡了,看不清楚。小可望向坐在长椅上低头不语的叶珣:“小爷,那孩子得有几个月了?” 叶珣摇头,却听小可不住的念:“流了这么多血,能活么?大人都受不了,孩子怎么办?这些人,说死就死,怎么不想想……” 一副沾了血的白手套砸在小可身上,叶珣怒喊:“你就不能安静会儿!” 三个人愣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叶珣,眼神和声音,都透着从里到外的冰冷,令人畏惧。 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五个小时…… 已经到了下午,父亲派来三四批人叫叶珣回家,无一例外被叶珣打发回去,小可从外面买了些吃的,同样被叶珣推开。 此时,急诊室里忽然响起婴儿的哭声,声音不大,嘤嘤的,似有似无。 但这声音让所有人振奋,有如天籁。门开了,叶珣从椅子上站起来,迎上出来的医生,医生摘下口罩对叶珣说:“女孩,七个月,属于比较严重的早产,大人严重缺血,还在昏迷。” “孩子呢?”叶珣紧张的问:“像这样七个月的孩子能活么?” “还要再观察,孩子要送去暖箱,现在不能和人接触,怕感染。”大夫说着,重新戴上口罩,回到急诊室,没多久,昏迷的女人和哭不出声的孩子被护士从急诊室推去病房和育婴室。 “小爷,回去吧,等大帅发火可就麻烦了!”小可在一旁劝着,向另两人使了眼色,两人连忙附和着。叶珣坐回长凳上,仰头闭了眼,觉得胸口很闷,一点点的吸着气。小可着急,可也不敢说得太多。 “少奶奶?” 听到小可的叫声,叶珣睁开眼,可不是云洁站在面前。 “珣儿,该回家吃饭了。”云洁的声音很轻柔,笑容很让人安心。她弓下腰,用手帕将叶珣脸上不慎溅上的血迹擦干净。 叶珣的声音有些沙哑:“云姐姐回吧,我现在不想回去,再说这里得有个人看着。” “姐姐替你,姐姐出门前吃过了,替你在这儿盯着。”云洁说。 “不用了,你回去照看大哥吧,”叶珣显得很疲惫,“我回头去病房。” “傻孩子,”云洁掩口嗤笑,“姐姐是女人,女人照顾女人是最方便的。” 叶珣听了云洁的话,带小可回去,临走告诉底下人保护好云洁的安全。 他恍恍惚惚,开着车在路上飞速闪着“s”,又不同意换人开车,小可被吓得一头冷汗,好在天色暗下来,路上没有太多人和车。 叶珣回家,叶启楠正焦急的等在客厅里,他进门,满身血迹污痕,女眷们围上他七嘴八舌,表达责怪和担忧,大太太劝父亲,“别怪孩子,回来就好。”叶启楠满心愠怒没待发作,就见叶珣猛的拨开众人跑去盥洗间。 叶珣觉得头晕胸闷的厉害,躲到洗手间干呕一阵,腹中没什么东西,只呕出一些酸酸的胃液。他打开水龙头,张开嘴喝水漱口,又低下头淋着冷水,半晌才抬起头,被水呛得咳嗽几声,甩甩脑袋上的水,用力的喘气。 一条毛巾递过来,叶珣抬头,父亲正站在眼前看着自己,蹙着眉,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奈:“真不明白,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你还真是……”他想说怜香惜玉,看儿子一脸狼狈相也没说出口。 “爹,我也是早产,娘怀着我的时候,摔了一跤,那时才八个多月。”叶珣两眼通红,贴在额前的头发也在滴水,眼泪和水珠混在一起,流进衣领,“我们很穷,在一个破巷子里租了一间屋子,娘怀着孕,还要出去卖菜,肚子大了,就在家给人洗衣服、糊火柴盒,东北的冬天很冷,所以她的手满是冻疮。东北军一个军官看上了娘,他不介意娘的肚子,他说要照顾我们母子,可娘没答应,一口回绝。我娘缺钱,就去一户人家做长工,却不想都是那军官精心安排的,娘很生气,要跑,却摔倒了,流了很多血,送去医院里,她坚持要留下我,从那时她便坐下了病,我十岁那年才……” 叶启楠张张嘴,喉咙里卡了异物般说不出话来,除了第一次动家法打他那次,叶珣似乎极少提自己的过去,特别是关于母亲,只字未提过。他伸手抹了把儿子脸上的水珠和眼泪:“珣儿,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叶珣摇摇头表示没事,委屈诉出来似乎轻松很多:“那军官人不错,时常接济我们,送我去最好的学校念书,娘不接受他的好意时,他便赖在家里不走,后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他了,只是没过几年,他就死在战场上了,我知道娘伤心,她的身体更不如从前了,就找到了沈司令,把我托给他,可是娘死后我就跑了,一个人在外面胡混了大半年,沈司令把我找到抓回去,还跟我讲,用西方人的话来说,他算我半个教父,是我母亲指定的监护人,所以我必须听他的。” “爹当时不该答应席先生让你同去的,爹以后不会再让你受苦了,忙过这阵,爹就带你去沈阳,看看你娘,把她迁回来。”叶启楠眼睛通红,紧紧地将儿子揽在怀里。 叶珣被掐的喘不上气,挣扎着说:“娘没葬在沈阳,她的骨灰被风吹走了,这是她的遗愿。”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定制印刷 借本章做一个小调查,因为《烟华风云》是离儿高三黑暗时期的精神支柱,很有纪念意义。本文预定高考结束一个月也就是今年七月结文,预计二十万字,在结文后,离儿想发布定制印刷,也就是将《烟华风云》印刷成册,先在这里做一个大概的统计,再决定是否实施,有购买意愿的朋友,请在书评中写出,不方便购买也没关系,能够获得亲们的支持,已经是离儿最大的荣幸了!o(n_n)o~ 另,紧急呼叫asln1993亲,我怎么没有你qq了呀? 四千多字~这是最长的一章了,好有成就感\(^o^)/~ 下章开始虐琨儿,琨儿童鞋的亲阿姨们,准备好你们手里的板儿砖了吗~ 顶锅盖溜走~ ------------ 34城门收尸 许文峥的尸首被用破席卷了扔在城门口,天虽然转凉了,尸体依旧腐烂的很快,发出阵阵恶臭,没人敢近前去看,也没有家人为他收尸,因为叶司令下令,曝尸十日,以儆效尤。 他的女人还在医院里,重度昏迷,孩子躺在暖箱中,靠输氧勉强活命,叶启楠由着叶珣为他们提供最好的医疗条件,只是不明白救活那母子有什么意义。 叶珣对叶启楠大呼小叫:“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做过分了吧!”他并不是为许文峥说话,只是在想,假如那女人醒着,就算拼了命也要为丈夫收尸吧,情到深处的女人真是最愚蠢的动物,她这样,娘也这样,不知道蒂娜和爱比尔会不会也这样。 叶启楠不理他,他早就习惯将叶珣的忤逆之言自动过滤,昌州城陆续撤兵,叶琨也快回来了,军务繁琐,也没空多听他胡扯,轰了他去司令部干活,也暗自好笑,如果叶琨叶珉敢跟他这样说话,不定让他打的几天下不了床。叶启楠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认为这是为将者的必修课,心不狠,手不辣,就要等着任人宰割,他对叶琨心狠,也教叶琨心狠,这比学识本领更加难学,席先生处死许文峥,带了叶珣同去,带了许文峥最爱的小妾,也是要让他学会心狠,叶启楠本来是认同的,如今想来没什么必要,他只想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过平凡人的生活,平平安安一生。 次日一早,叶启楠要去司令部开会,叶琨、陈济都在昨晚动身撤回来,他们回来后必定先回驻地整顿,然后去司令部交差报到。 谁知出了些差错,他们人已经回了青城,从驻地出去后就不知下落了。下午开会时,还不见他们两人回来签到,这会本就是开给他们的总结会,聚齐了青城军高级军官,也总不能一言不发打发人家回去,全体军官就被晾在那等。瞿子明来到叶启楠的办公室,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叶启楠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满腹怒火无处发泄,指了叶珣誊抄的军报上的一处错误训斥了半晌,拎着戒尺挥舞着敲桌子吓唬他,连席先生都看不过过来拉劝,打发几乎吓傻了的叶珣出去。 “两个人,出城给许文峥收尸去了!”叶启楠扔了戒尺愤懑的说。 席先生一声喟叹:“傻孩子!” 叶珣第三次带人端茶进去时,军官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说笑怒骂,口不择言。众人拿叶珣开起了玩笑,问叶帅的杀威棒疼不疼,问叶琨是不是怕挨他老子的打不敢回来了。叶珣无奈得很,又不能得罪这些叔伯大爷的人物,心里骂了千句万句,面上也只能扮笑脸应对。 摆脱了他们的纠缠,叶珣硬着头皮送茶去父亲的办公室,知道送上去讨骂,也知道躲了不去更讨骂,没得选择。 出门便看到瞿子明引了叶琨和陈济二人快步过来,叶珣心里邪恶的升起一丝快感:真好!肇事者回来了,终于不用挨骂了! “叶珣?”陈济最先发现他站在走廊上,没心没肺的拉过他关切的问:“还好吧,没害你挨打吧?” “陈哥,”叶珣看着哭笑不得的瞿子明,“麻烦你先关心一下自己吧,大伙都在等着,怎么这时候跑出去给……收尸,爹发怒了要吃人,连累我也给他当出气筒。”叶珣小心的“许文峥”三个字去掉了,因为他发现叶琨的双眼红的像兔子。 叶启楠见到站在办公室里立正敬礼的两人,抿了唇没说话,仿佛一张嘴怒火就会一贯而出似的,他“很识大体”的先带了两人去会议室,会议的内容也简单,无非是下达些职务升降、人员调动的命令,叶琨和陈济看管不力,阵前发生军官斗殴事件贻误战机,被降职一级,罚俸半年,叶珣提中校军衔,调职到叶启楠身边做参谋。叶珣一副要哭了的表情,放到身边随时能骂到打到的地方,这个法西斯! 会后人散去,两个人自觉的留下,叶珣也不敢走,杵在一边尽量让自己被忽视。叶启楠没多说话,这会儿早已经过了怒火中烧的时候,他冷冷的吩咐瞿副官:“带他俩去军法处,一人三十军棍,带回家里说话!” “司令!”叶启楠转身要走,却被叶琨叫住,他面无表情目视前方说:“是叶琨拉陈旅长去的,不关他的事,司令要降罪,就罚叶琨一人。” 陈济看看他,又看看叶启楠,讨好的笑了说:“不是,许文峥好歹陈济的老长官,这不是不忍心看他曝尸城外,才找个地方安葬了,二叔看在我俩出于念旧之情,更何况您和许文峥旧交甚笃,这顿打权且记下吧。” 叶启楠瞪了他一眼,不理会,转身欲走。 “司令,叶琨一人做事一人当,陈济是我拉去的,他不去自然就要回司令部报到,司令必会派人阻拦,这一来许文峥也葬不成。” 一口一句“司令”把叶启楠怄的说不出话,更何况他知道这也不是假话,叶珣撇嘴,你倒是叫声爹啊,一回来就犯倔,找虐是吧。正想着,就听叶启楠开口:“瞿子明,带叶琨去军法处领五十军棍,陈济也去!” 瞿子明一时没明白,试探着问:“司令的意思,一人五十,还是……” 叶启楠回答瞿副官,却是盯着陈济:“陈济去看着些,日后再敢放肆翻倍罚过!” “爹。”叶珣小声的唤着,青城的军棍他没见过,但在东北军,五十军棍要打死一个人一点也不难,儿臂粗的棍子砸在人身上,若是执法官使坏,砸断骨头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没事了?回家读书去!”叶启楠冲叶珣瞪眼,叶珣后面的话就生堵在嘴里了,叶启楠真的发火时,他哪敢火上浇油啊。 “叶琨谢司令教训。”叶琨平静的说着,随瞿子明出去了。 陈济踟蹰着还想求情,却被叶启楠抢先堵了嘴:“之后让他们直接回府,你也来。”语罢招呼了叶珣径直离去。 叶启楠回家后去了书房,吩咐叶珣研墨,铺开毛毡和纸。 叶珣捏了上好的松烟墨在水中旋转,很快,墨的清香盈室,令人心旷神怡。 “爹爹,五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见父亲脸色缓和,叶珣硬着胆子问。对于军棍,他现在还心有余悸,红木制的棍子坚韧无比,打在身上是一种顿痛,头一两棍是感觉不到威力的,往后不出几棍就觉出钻心的疼来,痛不欲生。 “怕了?怕就也记住了,私底下怎么胡来爹都能纵你,敢在公事上胡闹懈怠,爹的军法绝不留情。” 叶珣撇撇嘴,小声嘟囔:“私底下也没怎么留情过啊。” 叶启楠抿嘴笑笑,揉乱他的头发:“一共打你几下?还记恨上了。” “二哥倒是不记恨,你怎么打他都不记恨,也不会造反。”叶珣脱口而出。 叶启楠目光一暗,没说话,兀自用兔毫吸了墨汁,在纸上挥画出几株苍劲的墨竹,后用小笔添上竹叶。叶珣知道他爱竹,竹是空心的,虚怀若谷、无欲则刚;叶司令爱兰花,空谷幽兰,是花中的君子;他呢,叶珣想,他最爱的是雄鹰,搏击长空,不向他那样恐高。 作者有话要说:我更了,我更了~ 下章琨儿继续,周五更~ 那个嘉嘉啊,说话要算话哦……o(n_n)o~ ------------ 35无妄之责 叶珣将父亲的私章盖在那幅墨竹图上,死皮赖脸说要拿走收藏,梁管家敲门进来禀报,说二少回来了,车子已经停到后院了。叶启楠侧头吩咐叶珣,下去搭把手,叫他们到书房来。 叶珣下楼时才弄明白什么叫搭把手。叶琨被陈济从车里扶出来,脸色苍白,嘴唇都没了血色,额头渗着冷汗,流海被打湿贴在脸上。他推开陈济,勉强挤出一丝笑:“不用,谢了。”叶琨尽量让自己脚步平稳,叶珣跟在后面,看到他深绿色的军裤已经被染得发黑,不禁蹙眉咋舌,心想那衣服底下一定皮开肉绽了吧。 陈济躬身向叶启楠问好,叶琨则忍痛跪下,磕头叩拜父亲,子弟归家要给长辈磕头请安的,这是家里的规矩。 “珣儿,去找梁管家,把爹的马鞭要来。”叶启楠吩咐,叶珣迟疑着出去,取马鞭,不知道父亲要折腾到什么程度,二哥还能经得起打么,五十军棍还不够? “老爷这是怎么了?”梁管家攥着马鞭痛心的望着楼上紧闭的书房门:“真要要了二少的命去才肯罢休吗!” 叶珣捧了鞭子回来,正听见叶启楠在屋里踱着步训话。 “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去给他许文峥守孝三年?”叶启楠阴阳怪气的问。 叶琨勉强跪直,直视前方,也不看父亲:“许文峥带叶琨入伍,算叶琨半个恩师,尽最后一点师生之谊,叶琨不后悔。” 叶启楠冷笑:“假如!假如许文峥事成了,把你拱上位,将爹扔在城外曝尸,你会怎样?” 叶琨震惊的抬头,看着父亲,叶珣第一次看到他眼光的波动,他眼里噙了泪。叶琨咬咬牙,咽了口泪,声音颤抖:“叶琨会杀了他,然后以死谢罪!” “混账,难成大事!墙边站着去。”叶启楠反而怒气更甚,一把抓过叶珣手中的鞭子,又转头吩咐愣在那里的陈济:“没你事儿怎么?!” 陈济拉了把挣扎着起身的叶琨,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面向墙壁站好。 “珣儿出去!”叶启楠一声吩咐,让墙边的两人都长舒口气,好在还算给他们留着脸面。 “军法论过,咱们再说说家法。”叶启楠提了鞭子走到他们身边,抡起鞭子照了叶琨的臀峰抽下:“我有没有带话给你们,大战在即,谁要敢搞内讧窝里斗,我决不轻饶?!” 鞭子抽在皮开肉绽的身后,叶琨疼的眼前发黑,咬碎银牙也将一声□咽回去,在军法处,面对粗重的军棍都不曾出声,更何况在父亲面前。 “什么规矩,说话!”叶启楠抬手又是一鞭。 叶琨依旧紧闭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咬着牙,不是他不回话,实在怕一开口会将满身的痛楚宣之于口,在父亲面前,他只想保留最后的骄傲。 “混账!打不服你这一身反骨,恐怕有一天真敢造反了!”鞭子破空,一下下抽在叶琨身上,清脆的皮鞭声回荡在书房。叶琨握紧拳头扶了墙,指节被攥得发白,父亲的话一句句炸响在耳畔,抽在他的心里,比鞭子更狠,更疼,无休无止…… 陈济看不下去,焦急的辩解,企图转移叶启楠的注意:“二叔,手下军官闹事斗殴,我们作为长官责无旁贷,降职罚薪我们心服口服,但他们斗殴又不是我们指使的,您说我们内讧,什么道理啊!” “还敢狡辩!”叶启楠的鞭子落到陈济身后,声音格外骇人,陈济疼的跪在地上,揉着火辣辣的伤口□,他很诧异叶琨在这种情况下竟能挨得住这么重的鞭子。 “是不是男人?站起来!”叶启楠将马鞭对着,指了陈济喝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给我起来,我数到三!” “我起我起。”陈济撑着地面站起来,又强忍着挨了十来鞭,直等着叶帅的力道轻下来,渐渐停了手,才敢稳定了呼吸开口。 “大帅别气了,许文峥是您和家父的老兄弟,他造反,还打着子珲的名义造反,您心里难受,我们知道。可您知道他这一个多月是怎么过?”陈济看着叶琨坚毅的侧脸,没再往下说。 这些日子,任谁都看在眼里了:战局不利,叶琨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研究作战方案;军粮不足,他曾经连着三天水米不进,与士卒同甘共苦;动辄望着手枪发呆,准备城破之时随时饮弹自尽。许文峥造反,与叶琨无关,可叶琨总爱将所有罪责往自己的身上揽,任谁都知道,人的负荷不是无限的! 叶启楠眼中的怒火消退了大半,说到底,还是他们为许文峥收尸惹来的怒气,冷静想想,这又何必。 “木头!”陈济龇牙咧嘴的揉着身后的鞭伤:“说句话啊倒是!” 叶琨没有反映,忽然摇晃几下,向旁边倒去。 “琨儿!”叶启楠①38看書网去扶住他,突然拧着眉,一头冷汗,陈济连忙接过叶琨,又腾出一只手扶住叶启楠,原来是不留神扭了腰。 徐大夫带了助手在叶琨卧房里进进出出,血水一盆盆端出来,吓得三太太不忍心进去看,就在卧房外的小厅里跟大太太哭:“就说做得多错的多,有错要罚,没错他寻出错来也要罚,哪次不弄得血淋淋的就不罢休,毕竟也是他亲手养大的,不乐意养当初何必塞给我,害我现在……” “妹妹,悄声!”大太太警觉的捂了她的嘴。 三太太拿罗帕擦了眼泪,抽咽说:“怕什么,没人会听见。” 叶启楠闪了腰,趴在床上,没好气的将围在床边的四太太、五太太、六太太轰出去。 陈济用冷毛巾给叶启楠敷上,还好只是轻微的扭伤,要真是坐下腰病可麻烦大了,自幼行伍,总有些应对跌打损伤的办法,先给揉搓几下,盘算着一会儿徐大夫忙完叫他过来给看看。 “叔,狠了点啊,那裤子黏在身上脱都脱不下来,生生撕下一块皮肉。”陈济一边为叶启楠按摩,一边试探的汇报叶琨的情况,他不信,把儿子折腾成这样,他这当爹的不心疼。 “那不正好遂了你的意,不是看不过眼,见面就掐吗?”叶启楠促狭,将话锋踢回给他们。 “我们……那是历史遗留问题!”陈济说着,将毛巾翻了个面。叶珣进来了,凑过来帮父亲按摩,陈济也正好出去喝口水,他刚出去没多久,屋外却传来痛苦的□声。 叶珣猜他是忘记身后的伤坐在椅子上,才疼的又喊又叫,扑哧一声笑出来,叶启楠拧着身子给他一记爆栗,却也是忍俊不禁。 叶琨回来了,小南楼的鬼叫声不见了。叶珣虽然暗中奇怪,但并没有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只为能睡个安稳觉心满意足。 叶琨的房间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和消毒液味,他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也不想说话,不想吃东西,只靠输液维持体力,原本清瘦的身体几天来变得骨瘦如柴。退烧后,席先生每天坐在他身旁带着他读书,他却依旧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问话就答,不问话不发出一丝声响。 眼看着叶琨一天天消瘦下去,像一棵离了水的树苗一点点枯萎下去,叶启楠咬着牙在叶琨的床边走来走去,明知叶琨在装睡,想喊他起来却喊不出口,真想把他拎起来再打一顿,看他奄奄一息的摸样还真下不去手了。 他把一碗米粥交给叶珣:“看着你哥吃下去,剩一口屁股上就挨一板子!” 叶珣气结,委屈又不敢不接,只能装傻充愣:“二哥可经不起板子了,徐大夫说,这样会破伤风的!” “快去,没人跟你闹着玩,”叶启楠赏他一记爆栗,“不信你就试试!” 然而,当他端着原封不动的粥碗垂头丧气的出来时,叶启楠真的怒了,叶珣知道父亲不是在气他,但很有可能拿他出气。叶启楠当真挥舞了戒尺要打,叶珣上蹿下跳的躲避,他甚至猜父亲在用苦肉计逼叶琨吃饭,可最无辜的人还是他呀。 “大帅,你为难珣儿做什么!”大太太护了叶珣在身后,被这对扬尘舞蹈的父子弄得哭笑不得。 “爹别打,我有法子,”叶珣躲在大太太身后,只敢露出个脑袋,“叫爱比尔来,来家里劝他!” 作者有话要说:应亲们的强烈要求,这周还是两更,下一更还是琨儿继续。 等点击、评论、收藏达到一定数量时离儿就会更下一章,所以……亲们,看你们的了! 坏笑着飘走…… ------------ 36醉酒之言 叶启楠听取叶珣的意见之后,叶琨的身体果然日渐康复,身上狰狞的伤口也渐渐开始结痂愈合。叶启楠叫人以叶琨的名义请爱比尔到家里做客,对他们的关系也没有表示过阻拦,这样的态度让叶琨心里不安,一向固执刻板的父亲怎么会允许他们自由恋爱? 爱比尔给了他一个信封,是出境护照和去日本横滨的船票,从横滨转站去美国洛杉矶,爱比尔想陪他逃到那个自由平等的国度。 拿着信封,叶琨的心狂跳,他已经记不清他的心跳已经多少年没有起伏过了,但他知道,这是逃离这个冰冷的家的唯一机会,同样也会将他打入家门逆子万劫不复的境地。最终他答应了爱比尔,离有效时间还有一个月,他要用这一个月养好身体,与家人度过最后的时光。 三太太一个月来闹得很厉害,闹得叶启楠在家都要尽量避着她的房子。六太太的肚子越来越大,借着有了身子,吃东西也变得挑三拣四,稍不和她胃口,扔筷子摔晚也十分正常,叶启楠也从不说什么,只会交代厨房,六太太养胎期间,尽量紧着她爱吃的做。 三太太瞄她一眼,挑了块糖醋排骨夹到她碗里讥笑道:“听说妹妹爱吃酸的,可也别多吃,吃多了伤胃。” 雨萌突然狡黠的笑了:“前天姑姑派人捎来的三罐儿盐渍梅子都让六妈妈拿去了,也不知道酸倒牙没有?” 三太太更来了精神:“雨萌啊,看来你要添个妹妹了。” 六太太又如斗鸡般瞪起眼睛反驳,大太太忙站出来打圆场:“这倒不一定,当年我带着萌萌的时候爱吃辣,都以为是小子呢。” 六太太抚弄着鬓角的头发,话里有话说:“可不是,生男生女的,只要不给老爷添堵,比啥都强!” 一句话戳到三太太心口,言外之意在说她的琨儿生来给老爷添堵,她阴阳怪气的说:“妹妹这话说的,咱做小的,不就为给家里添枝散叶么,倘若没的子嗣,不就是咱们无能吗?” 六太太不语,低头吃饭。三太太不依不饶:“不过话说回来了,子嗣不争气,也赖不得肚子,谁叫这口叼舌毒的都是丫头命!” 餐桌上烟火味四起,叶启楠不理会,大家也都低头吃饭没有敢出声的,生怕被这硝烟呛着似的。叶珣被两个女人恶心的吃不下饭,侧头伏在父亲耳边小声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叶启楠嘿嘿一笑,凑在儿子耳边说:“女人少了,没意思,多了啊,烦。我倒巴不得就你娘一个呢,有什么办法,总得传宗接代不是。别瞪我,你小子长大些就明白了。” “我吃好了!”叶珣搁下筷子离席,乌烟瘴气之地不想久留,何况还坐了个满口歪理的父亲。在座的女人,但凡有一位向许文峥的小妾那样,他也无话可说,但他相信母亲做得到,他的蒂娜做得到。 “没规矩,回来坐下,许你走了?”叶启楠低声呵斥。 叶珣坐回去,扫一眼狼藉的餐厅:“哦,原来咱家还有个规矩!” “你……” “老爷,不在餐桌上教训孩子!”大太太按下欲发作的叶启楠,笑吟吟的为叶珣夹菜:“珣儿,你爹是为你好,从昌州回来瘦了多少,还不好好吃饭,身子要坏的。” “就说是丫头好,生这些小子出来赔钱添堵的干什么!”叶启楠笑骂,又问三太太:“琨儿怎么样,好些没有?” 三太太终于听到他问了句人话,显得有些激动:“精神好很多,可还是低烧不退,吊瓶挂了一个月也不见起色,这孩子,心思太重。” “他是有郁结,二叔应该跟他好好谈谈。”寻声望去,是梁管家引着陈济进来。 “陈济给婶婶们请安了。”陈济脱下军帽调皮的躬身行礼。 “瞧瞧,那阵风把我们陈旅长吹来了,”大太太玩笑说,“还跟小时候一样,嘴那么甜!” “他那是油嘴滑舌!还郁结,如今的孩子一个比一个难养!”叶启楠不屑的笑笑,又问陈济:“吃过没有,再给你热几个菜?” “吃过了,可没那好口福,早知空着肚子来呢。”陈济一脸委屈看向大太太:“婶子有所不知,叔扣了我半年的军饷,如今是囊中羞涩,往后来蹭饭的时候多着呢。” “拿军战大事当儿戏,合该让你们受些苦头!”叶启楠嘴上说得凶,却忍不住脸上的笑意:“一会找老梁去账房,把你那半年饷银支给你,回驻地好好给我干活,省了一天到晚跟我叫屈!” “就知道叔最疼我。”陈济一脸没出息的笑:“请您个示项,今儿晚上第三旅和第七旅全体军官自发聚餐,摆个和事酒,不知道子珲……” 叶珣知道子珲是叶琨的表字,惊讶的感叹陈济也会礼貌的称他的表字了。 “能不能去你自己去问他,我替不了他们做主。”叶启楠说。 三太太笑着接话:“琨儿在楼上看书呢,你们小兄弟说话去吧。” 陈济轻快的答道:“是,小珣儿,跟哥哥上楼。” 夕阳西陲,华灯初上,冬日渐至,夜晚也变得寂静,偶尔听到几声鸟鸣,却也隐隐约约,辩不清楚了。 叶启楠坐在沙发上看报,顺便盯着雨萌和叶珉在一边的茶几上写作业,余光看到叶珉抓耳挠腮的样子,真想拎到书房打一顿,叶家的孩子大多聪明好学,哪个像他这样不争气的,又想想五姨太平日闷声不响的性子,这叶珉八成是随了亲娘,老实安静也好,将来总不会惹出祸端。 想着叶珉,门外却又吵闹起来,隐约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唱歌,声音越来越大。 “山川壮丽,物产丰隆,炎黄世胄,东亚称雄。毋自暴自弃,毋故步自封……” 叶启楠顿时觉得头大,扶着酸胀的脑袋,他听得出是陈济、叶琨这三个小子的声音,好好一首《国旗歌》,让他们半疯半傻、口齿含糊扯着嗓子干嚎,不是喝醉了撒酒疯还能是什么。 身边两个小的翘起脑袋去看,被叶启楠按下:“写作业!”起身出了小厅去看。 陈济、叶珣架着半睡半醒的叶琨,一面手舞足蹈的唱着,叶琨闭着眼,却也在跟着唱:“光我民族,促进大同。创业维艰,缅怀诸先烈,守成不易,莫徒务……” 看到眼前愠怒的叶启楠,两个醒着的赶忙闭嘴,只有叶琨还在迷迷糊糊的唱:“同心同德,贯彻始终,青天白日……满地红……满地红……” 叶启楠早有规矩,喝酒可以,只能浅酌,贪杯酗酒可是大忌,是触犯家法的。 两人见到叶启楠的神色,酒醒了一半,各自低头看看烂醉如泥的叶琨,如烫手的山芋般把个大活人扔给叶启楠,晃晃悠悠立正站好。 叶启楠忙扶住险些瘫倒的叶琨,也没喊人,呵斥了从小厅探出来的两个小脑袋,铁青着脸吩咐二人在原地候着,艰难的搀扶叶琨上了楼。 叶启楠担心他身后的伤,费力的为他脱下军呢大衣,想要褪下他的裤子,叶琨却辗转着挣扎反抗,叶启楠急了眼,狠狠两巴掌落到他臀上,床上的人呻吟一声,没了声响。果然已经结痂的伤绽裂了几处,流出脓水来,叶启楠转身欲下楼叫人请大夫来,身后被什么东西一扯,是叶琨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角。 “娘,别走……”叶琨含糊的乱喊:“爹,爹爹……” 一声“爹爹”喊得叶启楠心里一紧,上一次听他叫爹,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叶琨总是喊他“父亲”、“大帅”,青城易帜后就改成“父亲”、“司令”,他嘴上不说,心里早已被这不冷不热的称呼堵了许多年。 “爹……爹……别……”叶琨的喊声变得焦急,叶启楠赶忙凑过来答应着,抚上他的额头,好在并没有发烧,却看见叶琨哭了,泪如雨下,抽咽的喊着:“爹,别打了……我不想……大哥断腿,我不想……琨儿不躲了,不敢躲了,不是……没有,你打死我,我也……为什么不信我,别不信我……” “琨儿,醒醒,琨儿!”叶启楠拍打着叶琨的脸,为他擦泪,却发现他的眼泪似乎擦不尽。 第二日一早,徐大夫的助手过来,为叶琨扎针,顺便处理了他身后破裂发炎的几处伤口。 席先生今天似乎有事没来,叶琨百无聊赖,倚在床上读书,一只手别扭的翻着书页。待到第三瓶药见了底,医生进来为他拔针,却见父亲跟进来。叶琨顿时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放,眼睛盯着针头,余光却不停的瞄向叶启楠。 医生的动作麻利,很快收拾了针管吊瓶推出房间。 叶启楠只是盯着他,不发话。叶琨翻身下床,从写字台的抽屉里翻出两根许久未用的藤条,信手拣出一根,走到叶启楠面前跪下,藤条高高举起。 他的举动让叶启楠一愣,随后才明白是为了昨晚酗酒回家的事。叶启楠眯着眼睛,声音里含了些许悲哀:“见到爹,就是要挨打?” 一个“是”字几乎破口而出,但是他不敢,他怕父亲,怕被他打死。 “父亲说哪里话,叶琨不守规矩,醉酒无状,劳父亲教训。”叶琨的声音淡淡的,说出的话却怄的叶启楠心痛。 叶启楠接过叶琨手里的藤条,一甩一抖,破风发出瘆人的“嗖嗖”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问叶琨:“你是真不怕挨打?” “怕,”叶琨低着头说,“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怕不怕都得受着。” “怕就是怕,疼就是疼!你自己有嘴,会不会跟爹说?”叶启楠怒了,在叶琨面前来回踱着步:“都说你们几个兄弟里数你肠子最直,可爹怎么就看不懂你。你三天两头跑去小南楼,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大哥因此断了腿,我打过罚过也就翻过去了;这次的军棍厉害些,还不是为了堵外人的嘴?你呢?见到爹就摆脸色,给谁看?” “父亲……”叶琨小声说:“您误会了,琨儿没有记恨,琨儿不敢。” “有还是没有,你自己好好想想!”叶启楠狠狠将藤条掷在地上,转身离去,只留下在地上蹦跳的藤条和叶琨跪得笔直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不解释~ ps:没收过这个文的亲们帮忙收一个吧,250真不怎么好看呐,难道是传说中的报应?t_t ------------ 37早产串联 雨萌对叶珣讲了大哥致残的故事。 从前,叶瑄和叶琨兄弟的感情非常好,兄友弟恭,父亲似乎很看重这点,因为他与大伯感情不和,知道大伯去世,他才感到难过后悔。叶琨经常出入小南楼,那是家里的禁地,父亲抓一次打一次,依然拦不住他,三年前,叶瑄也开始阻拦他,他不听,叶瑄就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他想看看这座多年前一直闹鬼的小楼里到底有什么在吸引他。兄弟两个在小楼的露台争执起来,谁知一个人从黑暗的堆满杂物的角落里窜出来,袭击叶琨,招招致命,叶琨敌不过他,被他一掌打飞出去,是叶琨接住他,兄弟两人撞在露台的栏杆上,木质的栏杆被虫鼠驻咬,年久失修,咔嚓一声断裂,两人一起摔下露台。小楼并不高,但栏杆砸断了叶瑄的腰椎,从此叶瑄再难站起来。 叶珣沉吟一会:“小楼里有什么?” 雨萌生生打了个寒噤,摇头:“大哥不说,没人敢问。” 叶珣觉得浑身汗毛耸立,今晚谁还敢睡,万一房间里窜出来个黑衣人,将他扛起来扔到楼下…… 家里边却没一刻安宁,六太太突然要生产了! 家里乱成一团麻,医用设备楼上楼下搬运着,六太太痛苦凄惨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叶公馆。 “不对,不对不对,”大太太蹙着眉摇头:“她嫁进叶家才第八个月上,怎么就要生了呢?” 又是早产!最近这么流行早产么?叶珣简直哭笑不得,只能安慰满脸焦急的父亲:“没关系,你看我也活得好好的,许文峥的孩子才七个月,都活下来了,在医院里活蹦乱跳呢。” 六太太的生产还算顺畅,护士跑出房间笑盈盈地对叶启楠说:“恭喜叶司令添了个公子,虽然产期提前了,可孩子很健康,七斤多呢!” “好事好事!”大太太大喜,对叶启楠说:“红鸡蛋我得亲自去煮,家里上上下下都得分上。” 叶启楠接过孩子时合不拢嘴,在孩子柔软的小脸上亲来亲去。 “大帅,别这样,大人脸上有细菌。”六太太躺在一边骄矜地说。 叶启楠凝视着襁褓里的孩子:“眼睛像娘,鼻子像娘,嘴巴像娘……这孩子长的,真偏心!” 众人大笑,六太太分辨:“眼睛分明像您啊,眉峰高高的,多英气!” 父亲为宝宝取了名字——叶琸,一时间,全家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 太太们一头扎进洋行,为宝宝添置衣物用品。爱比尔送来一张可爱的婴儿床,衣服、玩具一堆堆从洋行往叶家搬,看得出十分用心。 云洁却显得忧心忡忡,从叶琸出生后就经常早出晚归,甚是神秘。 大太太不明所以,心里自然是不满意的,将她叫到跟前问了半晌,支支吾吾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然而第二天一早,云洁又要出门,却在楼梯口被六太太拦了。 “六妈妈起得早。”云洁低着头,不自觉抓紧了怀里的手袋。 六太太显然刚起,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鬓角处掉下一绺,她玩弄着涂了丹蔻的指甲,阴阳怪气的说:“云洁啊,这大清早的,拿了袋东西要去哪儿呢?” 云洁理理被过堂风吹乱的长发,若有深意道:“劳您操心了,我自有我的去处,您不也一样?” 六太太冷笑:“小□,少来跟我兜圈子,我倒要看看你整天夹带了些什么东西,有去无回的,还敢威胁我,该不是偷出去养男人了吧。” 边说着,伸手去争抢云洁手里的袋子,云洁抱紧了挣扎,怕将人招来,又不敢叫喊。 “姐姐,你们干什么呢?”两人寻声望去,是叶珣从楼梯上下来,疑惑的看着两人。 大太太也从叶珣身后来,似笑非笑:“妹妹这是折腾什么,你是早产,身子虚,怎么这么不注意呢。” 六太太有些尴尬,她这凶猛彪悍的动作哪像个月子里的女人,何况孩子还是早产。恼羞成怒,索性也不管其它,用力扯一下云洁怀里的东西,提袋呲啦一声破裂,东西滚落。 三人皆是一惊,手袋里掉出来些婴儿用品,小衣服、小袜子还有奶瓶,大太太脸色变了,六太太得意的勾起嘴角,云洁手足无措的站着。 “媳妇儿,你这是拿给谁的?谁的孩子?”大太太面沉似水。 叶珣恍然,心知大太太想歪了,拍了自己的脑袋对她解释:“怪我怪我,这些日子太忙了没顾上。” 六太太嗤笑:“你?你个小毛孩子?别替你嫂子遮掩了,她要说不清道不明,可就得禀告大帅开祠堂请家法了。” “妹妹,云洁再怎样,她也是长房的少奶奶,自有老爷做主,容不得你来说道,”大太太冷笑:“妹妹还是禁言慎行的好,你做的那些事,没人说不等于没人知道,老爷不说,自有他容忍的底线。” “行了,成什么体统!”楼上传来叶启楠气急败坏的声音。 “老爷。”六太太一声娇嗔,上几步台阶将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再附上自己的臆想叙述一遍。 “什么孩子,谁的孩子?”叶启楠听得颠三倒四,疑惑的眼神望向云洁。 “爹,不赖云姐姐,真的是我的……”叶珣看见父亲吃惊的眼神,呸呸呸的将话吐出来,都被这两个女人整晕头了:“是韩玉人的,就是许文铮那个自杀未遂的小妾,大人还昏迷呢,孩子从暖箱出来,一直是医院里的小护士照料,事儿一多我就疏忽了,云姐姐怕是看着可怜,母性大发了吧。” 云洁委屈的哭了,泣不成声。 叶启楠对儿子使个眼色,叶珣立马过去,帮她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用品。 叶启楠将儿媳叫到书房,与她单独谈了许久。叶珣敲门进去的时候,她非但止住了眼泪,心情似乎变得很好,并且向父亲道谢,退出书房。 叶珣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目光看向云洁消失的门口:“爹也太会哄女孩子了。” “你这是跟你爹说话呢?几天不打皮痒了?”叶启楠笑骂,接过水杯:“我告诉你嫂子叫她把孩子接过来养。” 叶珣怔怔的看着父亲,半晌才说出话来:“爹,他亲爹可死在您的手里,您不怕唱一出‘赵氏孤儿’出来。” 叶启楠将水杯往桌上一蹲:“说的什么话,还真是惯的你越来越放肆!” 叶珣轻声低估说他喜怒无常,叶启楠要他大声说,他找个理由要退下,却又被叶启楠喊回来,一盒香烟扔在写字台上。 “今早徐妈给你收拾房子时抖搂出来的,”叶启楠脸色不太好,“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十岁。” “多大?” “十,十岁……怎么了?” 叶启楠平静的朝他挥挥手:“你过来。” “怎么了?”叶珣迟疑的挪过去。叶启楠猛的扯过他的胳膊,抓起桌上紫檀木镇纸抽过去,打在叶珣屁股上。 隔着厚厚的衣裤并不是疼的难忍,叶珣也就咬了牙挨了几下,一声不吭。 乖乖受打?叶启楠心里反倒犯疑。 拉了叶珣转身,看他的神色也并无异常,迟疑着伸手,抚上儿子的额头,用手背试试体温:“身子不舒服啊?” “啊?”什么跟什么呀,叶珣愣愣的看着父亲。 “怎么不知道躲了?”叶启楠纳闷的问。 叶启楠的问题让叶珣哭笑不得:“等着我躲,干嘛还打我呀。” 叶启楠倒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干咳一声掩饰,又换作严厉的语气:“十岁学着抽烟,你怎么不狠狠心跟他沈瀚卿学着抽大烟、打吗啡?!” 叶珣心下愤懑,动辄就怨到沈司令身上,难不成缺点全是跟沈司令学的,好处全随你了?叶珣低下头嘟囔:“司令不让,说要敢跟他学就打死我。” 叶启楠气得瞪他,敢情他不说你还真敢学?他知道,在东北军,抽大烟是常见的现象,最高司令长官都是个瘾君子,如何治理下面的人。他敲着桌子上的镇纸:“回头给我戒了,再让爹看见一次,就没这么便宜了,爹该拿棍子打了。” ------------ 38整改空军 青城进入十一月份,算是入冬了。 叶珣向父亲要特权,要借用东北军经验的整改青城空军,叶启楠料他折腾不出几片浪,何况青城从来没有正视过空军力量,也就死马当活马医,由着他胡闹去了。 东北军有飞机近三百架,中央军一百多架,两广三四十架,而在青城,加上运输机,满打满算只有十六架,这样不乐观的数字让叶珣大为头疼。青城不比东北,地大物博、物产丰盈,叶启楠断不会用不充裕的军资去为购买飞机,叶珣想到了募捐,借家里举办了两次捐酒会,收获的资费与购机相比杯水车薪,反而让叶启楠看了笑话。 青城军一共二十七位飞行员,六位体能不达标,被他除名走人,将飞行大队重新整编。叶启楠从没见过这样的叶珣,说没见过又不完全对,因为他似乎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尽管叶珣年轻,做事仅凭一股冲劲,他要不断的为他收拾后果、填补残局,心里却是欣慰的,他的儿子们,不论是老大还是老二,都没有让他感觉到这样振奋和朝气蓬勃,终究是他的不是,孩子们从小被他束缚管教着,过早的成熟,学会冷静和少年老成,想到这里,他又稍有些庆幸叶珣长在外面,没有被他严苛的祖训家规束了手脚、抹杀了天性,然而真的该庆幸吗?他无依无靠漂泊在外受过的苦又怎么算? ①38看書网空基地,他是极不受人欢迎的,都是些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谁服气谁,何况他是以总司令参谋的身份派来飞行队的,这就给人留下一种只说空话不办实事的迂腐的文职形象。叶珣不在乎这些,自第一天起,他就与飞行队全体官兵吃住在一起,他几乎参加他们所有的体能训练,早晚跑步,练习单双杠,练习“虎伏”。 叶珣不是第一次接触“虎伏”,早在讲武堂受训时,闲暇时间便去空军飞行大队尝试过这种运动,手握上杠,足蹬下杠,发力使转轮快速翻滚,正常人会感觉天旋地转、恶心胸闷,他也会不例外,从“虎伏”上下来,他歪歪斜斜走了两步摔倒在地,教官却说他平衡能力非常好。 连日来高强度的训练还在其次,最要命的是吃饭问题,叶珣要求所有飞行员必须在三分钟之内用餐完毕,三分钟一到准时撤了碗盘,吃不进去就饿着。叶珣从小患有胃病,最忌饮食不规律和进食过快,只能强忍着胃疼,和飞行员们一起,将满晚食物倒进腹中,每每回到宿舍便开始狂吐不止,跟着照顾他的小可整日被他吓得心惊胆寒,巴不得溜回叶公馆将所有情况报告司令,赶紧把这小祖宗劝回去。 情况也并不完全糟糕,至少整日跟飞机和飞行员们在一起,叶珣完全克服了恐高,他尝试挑战了机场所有机型,令机场人员口服心服。 毕竟是瞒着父亲开的飞机,自从有了昌州那码事,他被惊吓过后的父亲完全剥夺飞行权利终身,也不知是谁嘴欠漏给了父亲知道,派了警卫营一个卫队将他“押送”回叶公馆。 一入冬,气温骤降,叶珣本来就有些感冒,整天昏昏沉沉的。父亲不停的说教嗡嗡的响在耳边,看他累的筋疲力尽倒在沙发上,手里的藤条也尽数落在写字台上,发出瘆人难听的声音,但没过多久,叶珣便昏睡过去,没了知觉。 叶珣发了一夜高烧,胃病也来捣乱,呕吐不止。徐大夫来了,听太太们陈述,叶珣是被叶启楠一顿家法打成这般样子的,她们在门外听到了惨烈的鞭声,随后叶启楠便抱着人事不省的叶珣出来。叶启楠解释半天,才阻止了大伙去扒叶珣裤子的举动。消炎退烧的药物多刺胃,不敢用药,叶启楠连夜守了他,拿湿毛巾和烧酒物理降温。 第二天退了烧,叶启楠将手伸进他的脖领里,感觉到发了汗,总算长舒一口气,突然二话不说掀翻叶珣就是一顿巴掌伺候。 “爹……爹……杀人啊!”叶珣扑腾着叫唤,嗓子沙哑,有气无力。 叶启楠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身上:“杀人?不是自己作死吗!” “你别小觑空军,制空权是很重要的,”叶珣说,“爹,青城空军马上就能步上正轨了。” 叶珣养病的两天,飞行大队的军官和飞行员分成三拨过来探望,卧房里传出阵阵笑声,叶启楠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欢喜的。到了第三天,终于得遐安静一会,叶珣坐在床上,望向窗外的天空,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虽然生病了,也挡不住浑身上下的热血沸腾。 小可为他披上一件黑呢风衣,就听见楼道里传来女人的哭叫声,东西撞击栏杆的“砰砰”声,叶珣穿上风衣出门去看,就见隔壁住着的五太太母子探头出来。 从走廊往下看,就见两三个强壮的下人将六太太往楼下拖,六太太疯了一般,头发凌乱,发出近似兽类的的哭嚎声,挣扎着摆脱他们,往楼上跑去,然后又被拖下来,她趴在楼梯上,死死的扒住栏杆,手指被一个个的掰开,继续往下拉,连扛带拉总算被弄到楼下。 叶珣快步下楼,见父亲一脸怒色坐在沙发上,雨萌小心翼翼坐在大太太身边,瞪大了眼睛看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五太太拉了叶珣一把,示意他别过去搀和,叶珉正躲在母亲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三太太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眉飞色舞的跟五太太嘀咕:“这下准没戏了,敢在外面跟人通奸,老爷是什么人,青城遍布他的眼线,还怕揪不出这对奸夫淫妇!还往楼上跑,自取其辱!青城都是老爷的,她往哪跑。哎,你猜猜他那情夫是哪个,哎呀你猜呀!” 五太太摇摇头,安抚着身边的叶珉。 “是徐一声,就是老上咱家看病的那个,原来他们是表兄妹。” 作者有话要说:想看琨儿的筒子们不要着急哦,下章会发生大家意想不到的事,紧接着他们父子关系会发生相当大的转变,敬请期待吧~ 打算在本周突破十万字,所以这次双更,但具体周几更新还要看亲们的留评点击和收藏哦~ 所谓收藏啊,无非就是动动手指,点下首页点我收藏我滴按钮,所谓留评啊,无非就是拍砖、撒花和灌水。为神马要这样做呢,因为霸王人家的孩纸不乖哦~~ 顶着锅盖,坏笑着溜走~~ ------------ 39家门丑事 六太太被扔在客厅地上,她挣扎着爬起来,跪到叶启楠脚边哭喊乱抓:“老爷,看在我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长时间,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叶启楠厌恶的踹开她,冲二楼大喊:“奶娘呢?孩子给我抱过来!”照顾小叶琸的刘姐瑟瑟缩缩的从楼上下来,一步步往客厅挪。 雨萌被父亲的怒火吓得哆嗦,叶珉险些瘫倒。 叶启楠扫一眼众人,呵斥道:“凑什么热闹,都带孩子上楼!” 襁褓里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哭得小脸通红。刘姐拍哄着,犹豫着靠近叶启楠。谁想叶启楠突然拔枪,拉开保险栓顶在孩子的小被子上,刘姐闭眼尖叫,却一动也不敢。 “老爷,老爷啊!”六太太痛哭失声,以头抢地:“别杀他,别杀我儿子,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我的儿子?你嫁进门不到八个月,生下个孩子七斤四两,分量可真足啊!”叶启楠拿枪的手气的哆嗦,转身将枪口指向六太太,嘴角挤出一丝嘲弄的笑:“我的儿子,好得很!老梁,备车,带上小少爷,上医院验血去!” “不,不要!”六太太猛的扑过来,不顾一切的抱住孩子:“我说是就是,验什么血,不去验血!” 大太太拉住叶启楠的胳膊,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叶珣猜是劝他家丑不可外扬一类的话,如果在医院闹起来,叶家的脸面何存。 “秦河!”叶启楠唤了正束缚六太太的下人,将手里的枪交给他:“把孩子抱出去蹦了,抱到门外去,别脏了我这块地!” 六太太挣扎着拦住秦河,被人拉走,她哀嚎一声昏厥过去,没了声响。秦河趁这功夫,带上两个下人,接过刘姐手里的孩子快跑出去。 “爹呀,事情没弄清楚啊……”叶珣想跑出去拦,被叶启楠抓回来,扔到沙发上。 叶启楠一脚将倒在地上的六太太踢开,兀自到沙发上坐了生气,屋里安静下来,没人敢动,没人敢说话。正此时,听到门外有人吵嚷,不过多久传来打斗声,孩子的哭声。 叶琨一身戎装出现在门口,身上带了寒气,他迷茫的环视四周,怀里抱着哭的喘不上气的孩子,方才抱孩子出去的三人跌跌撞撞进来,个个瘸拐着,鼻青脸肿,想来也知道谁打的。 叶琨将孩子交给刘姐抱好,迎上脸色铁青的父亲。 叶启楠一个茶杯扔过去,叶琨侧头躲了,茶杯砸在墙上,溅起水花。 “你个畜生,要造反是吧?”叶启楠喝骂,指了指眼前的地板:“你跪下。” 叶琨不说话,平静的在客厅中央跪了。 “你,也给我跪下!”叶启楠冲叶珣吼,又强压了怒火吩咐梁管家:“喊大少爷过来,开祠堂,滴血验亲!” 叶珣急的顿脚:“爹,这法子没有科学依据,你不能这么轻贱人命!” “混账,我叫你跪下!”叶启楠发了火,叶珣只有叹口气,认命的在叶琨身边跪好。 梁管家推着叶瑄从祠堂里过来,叶瑄手中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瓷碗、一把去了刀鞘的匕首,与普通的碗不同,碗底是平的。在众人面前,他接过梁管家递来的铜壶,用热水冲刷瓷碗,又用干净的棉帕擦干,以证明瓷碗没有被做过手脚。 叶启楠用匕首划破手指,血珠如玛瑙珠子般滴入碗中,他三两把解开孩子的襁褓,抓出一只白嫩的小手,那肉肉的小胳膊如藕节一般,十分可爱,孩子的哭响彻大厅,众人侧目,任谁也看不下去。 直到叶琸的血液被滴入碗中,刘姐整理好他的衣被,揽在怀里拍哄着,大家才敢围上去看,结果令所有人唏嘘。 叶琨索性也不跪了,跃起来过去看,叶珣也拍拍裤子站起来凑过去。两滴血各自躺在洁白的碗底,不管人们如何晃动,就是不能相容。叶琨不甘心似的,不及众人反应,他已经用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液滴入碗中。 叶琨的举动似乎更让大家惊讶,三太太紧张扑过来拦,却已经来不及了,就连叶启楠也怔怔的盯着叶琨看了半晌,才敢低头看碗。 瓷碗晃动,叶琨的血滑动两圈,与叶琸的血液分开,却与父亲的血相容。 “啊!”女眷们接二连三的惊叫,仿佛看到了多么可怕的现象,她们不错眼的盯着叶启楠,不知所措。 大太太半晌才开口说话:“老爷,没准孩子说的没错,这法子不科学,还是慎重些吧。” 三太太突然挤出一丝笑来掩饰,抓住叶琨的手,故作平静说:“傻孩子,手疼不疼?” 叶珣想起去青南湾押解许文峥时席先生他们的对话,席先生说:“他身上流的是司令的血,你拿什么做筹码?”许文峥回答的是:“别人不知道,你也在这装糊涂!”如今叶琨的血是可以和父亲相融的,却看这一屋子人诧异的脸色,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蹊跷。叶珣索性也拿起匕首,就要往手上划,他可是与父亲验过血的。 “够了,好玩呢?!”叶启楠制止了叶珣,绕过餐桌拨开众人,径直走到孩子跟前,拿枪顶了襁褓。 “父亲!” “爹!”叶琨和叶珣相继跪在父亲跟前,企图尽最后一点努力挽救这个无辜的生命。是个男人都会知道当中耻辱,但孩子何辜,凭什么生下来就要为上辈人犯下的错负责。 在这时,云洁怀里抱着另一个孩子从大门进来,不及休息,径直跑过来跪在公爹面前,温柔的笑了:“爹,您看,这是许文峥的孩子,你说可以抱回家养,云洁今天到医院把她接来了,看她多漂亮多可爱。” 看着云洁怀里的女婴,叶启楠缓缓放下手中的枪。 “她爹爹造反,险些害了咱一家老小,您且答应把她养在家里,何况是小叶琸,他们都是无辜的。”云洁拍哄着怀里的孩子。 “叶瑄!”叶启楠指着云洁看向坐在轮椅上的长子:“你教的?” 叶瑄滑动轮椅,靠近了父亲:“是,瑄儿叫她去的医院,本来这孩子应该下周出院的,儿子做主提前给接回来了。爹,两个弟弟还跪着呢,看在他们的面儿上,把枪收了吧,算给儿子们积福了,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某些人的小宇宙要爆发了~~ 琨儿的出走是成失败呢?下章让琨儿爷俩好好跟大家“聊聊”吧~~阴笑着溜走。 下章照旧周五,矢志不渝的求点击求收藏~~ ------------ 40身世之谜 叶启楠将孩子送去了乡下,六太太被他关了几天,最终消了气,一并送走了,无论她怎样哀求,他都不许她再见到她的孩子,也许算是对一个女人最严重的惩罚了吧。 他抱着许文峥最小的女儿,用指肚抚摸着她的小脸对她说:“他走了,你来了,咱们有缘呢。就叫你——许缘,叶许缘。你跟他可不同,你爹爹是英雄,娘是个重感情的女人,所以你要好好的,好好的活,让他们放心。” 小许缘被抱到云洁屋里养,叶启楠也就成为她的爷爷,虽然辈分对不上,但叶启楠坚持,孩子要有爹有娘,有一个正常完整的家。 这天夜晚,叶启楠来到叶琨房间,随手带上房门,叶琨正在写一篇策论,是席先生交代他的功课,非常投入,直听到关门声才发现有人进来。 “父亲。”叶琨腾地站起来,垂首敛目,显得有些紧张。 “嗯,”叶启楠翻看他的策论,文笔老练,看法独到,工整的钟繇小楷一丝不苟,心里满意,面色也变得温和,他转身看了眼叶琨问:“最近没丢什么东西?” 叶琨的心脏狂跳,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却又不敢撒谎,只默默祈祷着说:“书架上是少了一本《庄子内篇注》。” 叶启楠挑眉道:“席先生让你读庄子?” 叶琨摇头:“先生说,年轻人读庄子,容易消极避世,消磨了斗志。是琨儿闲来自己翻看的。” “是啊,”叶启楠若有深意的一笑:“这样一说,我儿的确有些逍遥闲适的隐士风范了。” 这句话将叶琨提着的心彻底打入谷底。他哪里看过什么《庄子内篇注》,只将那装有证件和船票的牛皮信封夹进①38看書网架上,今早却发现那本书不翼而飞,果然还是被父亲翻出来了。 “随我过来!”叶启楠声音变得冰冷,脸上的笑意也骤然消失。 叶琨以为父亲一定会将他带到祠堂,叛逃家门是重罪,开祠堂打死他都不为过,但他们只是来到书房,叶启楠吩咐跟在后面的他锁了门,径直来到写字台后,拉开抽屉将牛皮纸袋抽出来扔在桌上。 纸袋很厚,拍在桌上“啪”的响声震彻书房,叶琨努力抑制住自己急促呼吸和心跳,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一根藤条飞来,扔在他身上,他赶忙用手接住,意思很明显,让他举了藤条跪着回话,叶琨握紧了藤条跪下,高高举过头顶。 父子二人一站一跪就是一个钟头。冰凉的地面让膝盖痛的麻木,手臂酸痛难忍,叶琨渐渐开始颤抖,冷汗从鬓角往下流。 这种感觉反不如被痛打一顿,正咬牙硬挺,父亲肯终于开恩发话了:“既然要离家出走,这船票……为什么过期了?” 叶琨不敢实说,只颤抖的敷衍:“儿子觉得……这样做……愧对父母生养之恩。” “生养之恩?不见得吧。”叶启楠加重了“生养”二字的语气,“是‘滴血验亲’那天,遇到些意外让你改变主意的,没错吧?” 叶琨痛苦的闭上眼睛,生怕泪水会冲进眼眶,他深吸口气说:“父亲别问了,是叶琨罪无可恕。您打吧,要是觉得藤条轻了,儿子去祠堂取鞭子。” 叶启楠接过藤条,敲敲写字台边沿,叶琨会意,将裤子褪到膝盖,安静的在桌上趴了,冰凉的桌面让他不自觉一颤。 叶启楠没有急着动手,藤条低在他赤(和谐)裸的皮肉上,轻轻的说:“琨儿,你真让爹失望!” 叶琨心里一颤,这句话好重,抽在他心里,痛苦难当,他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但是做不到,痛苦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说:“父亲教教儿子吧,儿子怎么做才能不让您失望。” 风声过后,一鞭落在皮肉上,瘆人的响声,撕心裂肺的疼,叶琨倒吸口冷气,这力道太狠了,让他难以承受。然而父亲是不会轻易饶过他的,这一藤条的疼痛还未消化,下一记已经抡风而至,正抽在上一道伤口上,伤处重叠,叶琨疼的打个挺,将拳头堵在嘴里。 “疼吗?委屈吗?”叶启楠用藤条轻轻敲打两下,忽然猛的一记下去,再次落在那道伤口上。叶琨终于忍不住哼出声音,痛苦的喘息着,明显感到身后那道伤口已经撕裂,粘稠温热的液体往外流。 叶启楠抡着藤条狠狠抽下,无一例外全部打到那条已经皮肉翻卷的伤口上。这样的打法是从没有过的,好像钝刀切肉,痛的刺骨,痛不欲生。 “父,父亲……”叶琨松开紧咬的嘴唇,喘息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垂死挣扎,“求……求您,别这么打,容琨儿歇会儿……” “你这是跟爹求饶?”鞭子停下,房间里只剩下叶琨痛苦的喘息声,叶启楠冷笑:“不是硬气得很,打死也没松过口吗?” 叶琨沉默,一个人专心应付身后袭来的疼痛。 “什么时候知道的?”叶启楠的手指掠过藤条,染上血渍,黏黏的血液在他手里搓捻着,见叶琨挣扎着抬起头欲开口回话,又补充一句:“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最好说实话,别想着蒙混过关!” 叶琨闭了眼略喘口气,知道今晚没那么轻易糊弄过去,犹豫着开口:“十年前,我在小南楼不小心闯进她的房间,她在房间洗澡,你知道她的状况,她一高兴,就从浴桶里跳了起来,吴妈曾经告诉我她和大伯没有孩子,但我看到了她小腹上的皱纹,只有清瘦的女人生过孩子才会那样,她管我叫儿子,从一见面,她就叫我儿子!虽然她神志不清,但我感觉的到,她就是……”叶珣开始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叶启楠扶了额头坐在沙发上,语气冰冷:“所以你在怀疑,你是你大伯的儿子?” 身后的伤口叫嚣的厉害,叶琨一口口吸着冷气,这件事在家里也算忌讳,是只针对自己的秘密,但叶启楠封不了全家人的口,要想瞒他这个有脑子会思考的大活人一辈子,也几乎不可能。事实上全家人都知道,他叶琨是被先大帅亲手过继交托给眼前的父亲的。 叶启楠睁开半眯着的双眼,目光灼灼,步步紧逼:“你是不是还在怀疑,我会因为与你伯父的旧怨而迁怒你,所以开始躲着我、疏远我。” 叶琨颤抖着撑起身子,对上叶启楠的目光,他苦笑着点头,又摇头:“我躲不掉,大哥是叶家的玉树,父亲的接班人,偏因为我摔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您拿我顶上,用藤条棍子逼我撑起叶家的大业,我是不是那块材料您跟先生都清楚,我愿意,是因为我欠大哥的,可是我日日夜夜的努力就换您一句‘琨儿,你真让爹失望!’。” 叶启楠从沙发上踱步过去,脚步很慢,却是一步步踩在叶琨心上。叶启楠站在叶琨面前,眯着眼睛看他一阵,突然睁开眼,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抽倒在地。 他冲着地上的叶琨咆哮:“你以为爹失望的是什么?!在你眼里,养育你二十三年倒不如一点血缘重要,你肯为那两滴融合的血留下,却对爹娘二十三年的养育之恩视而不见!” 叶琨抽搐着嘴角不语,他很少流泪,这是废物才做的事,如今才觉得,不流泪不等于刚强,而是未到伤心处。 叶启楠一向不允许男孩子有泪轻弹,此刻也拉不下脸来责怪他,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爹与你……生父,是同父兄弟,西医都讲血型,所以两滴血液融合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琨对于这个答案似乎不满意,非常的不满意,他没有依据,仅凭感觉,感觉这不是他所寻求的答案。他抹干嘴角的血迹,撑起来跪好,冲着父亲纳首叩头,伏在地上哽咽着:“求您明示,叶琨的生身父母到底是谁!”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你听不懂人话是吗?”叶启楠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 叶琨不死心,伏在地上不肯抬头,声音沙哑,却比刚才更加倔强坚定:“父亲,求您明示,叶琨的生父母到底是谁!” “好,你好,”叶启楠恨得牙痒痒,强压了火气,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既然你那么想听,我今天就跟你个畜生挑明了,小南楼里的,是你生母,你亲爹,就站在你跟前!” 一句话,如惊雷炸过,叶琨浑身颤抖,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怎,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叶启楠羞愤的在屋里走来走去,咬牙道:“问你那个半疯半傻的娘啊,一心要做叶家的少奶奶,嫁过来才发现你伯父命将不久,真是走火入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碗参茶,一碗参茶就有了你!” 难以启齿啊,何况面对的是他们的儿子。做男人的,在哥哥出殡的那个晚上,身穿孝服,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药,淫嫂的罪名玷污了他一生的清白,还因此生下一个孽种。家中上下都以为这是大哥的孩子,庆幸大哥临终还能留下一子以慰平生,老爷子整日抱在怀里不撒手,恨自己身体欠佳不能把他养大,临闭眼时才叫人抱开他,那是生怕最后一口气嘘了他。先大帅过世后,他拒绝娶她这个嫂子进门,她得了失心风,他便将她锁进后院的小楼。他也想好好养大这个儿子,可他长得太像他的亲娘,让他无时无刻不能忘记那份耻辱。 “你骗我,”叶琨生平第一次敢对父亲大吵大嚷:“她不是那样的女人,她不是!” “她是什么样的人与你无关,从前是,以后也是!爹只警告你最后一次,离那个小楼给我远一些,再敢踏进一步,我把你拖到门外去打,到时候别怪爹不给你脸!” 叶琨两眼发直,嘴里念叨着什么,但叶启楠听不清楚。 “还有你娘,我说的是——她养大你不易,不论什么时候,你都要把她当作亲娘。”叶启楠长叹口气,这时候说的话他又能听进多少,无奈拽了拽他的胳膊:“滚起来,爹给你上点药。” 叶琨跪在那不动,目光空洞,两行泪失控的流下。 “爹给你多少委屈受了?!”叶启楠还没见过这样的叶琨,他迟疑着拍拍他的脑袋,惊讶的发现这二十多年来几乎没有这样触碰过他,不禁一声喟叹:“儿子,你信命吗?爹从前不信,临老了,反而信了,服了。你想走,爹放你走,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我的儿子,就是弑君杀父,也要做的光明正大。” 叶琨盯着他,嘴角颤抖,突然哭出了声:“爹……这是要把琨儿逐出家门?” 叶启楠心里一抖,听他叫一声“爹”还真不容易,他佯怒:“走也是你,不走也是你,当叶家是杂货铺么?” 叶琨摇着头,泣不成声。 叶琨的伤比起从前算不上重,但一道伤口贯穿左右,皮开肉绽,血水向外翻涌,看着十分骇人。叶启楠拿药棉清洗伤口,蘸了伤药的棉签却比划半天也不敢下手,搁下瓶子准备出去喊人叫医生。 “别……”叶琨咽了口泪,忍着疼抬起头:“太晚了,别吵了一家人不安宁,还得害我娘担心。” “你倒是懂事,爹手重,弄疼了你还不得自己忍着。”叶启楠有些心疼,勉强挤出一丝笑,重新拿起棉签和药瓶:“爹忘了,咱二少帅曾经在不施麻醉的情况下取出过弹头。” 叶琨不语,倒吸着冷气把头埋在臂弯里,药水粘到翻卷的皮肉上,疼痛不亚于再从头挨过。 “那次,爹真为你骄傲。”叶启楠淡淡的说。 叶琨苦笑,背对着父亲,父亲永远看不到他的表情。二十三年,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赞赏的话,这句话曾经是他期盼过等待过的,可是如今…… 伤口经药水刺激,剧痛从身后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恍惚间,他想起父亲第一次为他上药:十八岁那年,他在军校的毕业考核中受了伤,拿到毕业证书后便被父亲安排到部队,腿上的伤也就忍着没说,谁想伤口感染化脓,逐渐影响到训练,甚至于最后连走路也成了问题。 他的“不良表现”被人上报给父亲,父亲在旅部“召见”了他,叶琨猜父亲原本想教训他一顿,只是发现了他进门时掩饰不住的瘸拐。在父亲的逼问下他交代了一切,当父亲看到他口中的“小伤”时怕是也有些心惊,找来些药水纱布为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便打发了下去。 逃过责罚的叶琨略有些惊喜,虽然最后伤口因为处理不当险些引发了骨髓炎,叶琨依旧对父亲难得的温和感到欣慰,起码他知道,父亲还是关心他的。 一切情感在那个夜晚发生了突变,他与大哥一起摔下小楼被送进医院,他只是轻微的擦伤,大哥从手术室出来后就被诊断为终身残疾。锐志优秀的大哥是父亲半生的心血,这个结果让父亲暴怒,在医院里对他拳脚相加,回家后更是用马鞭抽的他遍体鳞伤。可是他断定父亲忘了,骨髓炎也是要截肢的。 适逢晋军攻打昌州,军报频传,情势紧急。叶琨从父亲的皮鞭下爬起来,去盥洗间用冷水冲去一身鲜血,伤口让他疼的发晕,他咬牙忍着,整肃的戎装掩住破烂不堪的身体,他连夜拉着队伍去昌州增兵支援。突围时中了流弹,城内药品殆尽,他在不施麻醉的情况下做手术取出了大腿里的弹片,守城的叔伯们为此感慨,他自己反而不觉得有多疼痛,想必是发烧烧昏了头。 他以为,战场上拼命就能够戴罪立功,他以为,马不停蹄的努力就能弥补所犯下的错误。 后来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多么可笑,父亲原本就待他冷漠,而此后竟连父亲的冷漠也享受不到了。大哥倒了,承继家业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当然,也可以换一个角度解释:父亲要将家业交给他最不喜欢的儿子。 两相折磨,两相重伤,这就是他们父子的宿命。 叶珣的归来让他看到希望,至少父亲添了一项选择,但父亲对他的宠溺任谁都看在眼里,他失望了,因为断定父亲不会选择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去受这份罪。 伤口上了药,收回思绪的叶琨突然扬起头,不顾牵扯到身后的伤痛也要下床。 “不知道疼啊?”叶启楠将他按下,收拾了药瓶:“今晚在书房凑合着吧,别乱动了。” “不是……”叶琨红着脸说:“策论没写完呢,先生要罚的。” 叶启楠将他按倒:“歇一晚,明日再写。” 叶琨埋着头,显声音没有底气:“先生给了两天时间,可是近来军务繁忙,今晚是最后一晚。” “那就活该罚你!”叶启楠蹙眉,中指弯曲敲在他头上斥责:“听着,离家出走的事,看在你有心悔改,我不追究。但是敢在读书上放松懈怠,或再敢存私逃的心思,你就等着,打断腿都是轻的!” 作者有话要说:超长的一篇,彻底解惑~ 大家觉得,这次变故对这父子俩是好的呢,还是不好的呢~ 至于有些筒子们说,“用行动告诉叶启楠得做个慈父”神马的,下一卷会有更大的变故发生哦,恐怕要好好虐虐老叶了~ 推一下 和离儿の吧的群号:121067713 欢迎亲们进吧进群讨论!!! 另外,做个小调查,方便的亲透露一下,你们多大,男生女生,谢谢~o(n_n)o~ ------------ 41米虫生活 白驹过隙,光阴荏苒,弹指间又是一年夏至。 青城的夏至有吃凉粉的习惯。五太太的凉粉做的很劲道,用的是豌豆和扁豆,再调了芝麻酱、辣椒面、蒜泥、芥末、陈醋,入口冰凉爽滑,滑而不腻,鲜香可口。 叶珣搁下碗筷,问坐在一旁看他吃凉粉的五太太:“关于汉中凉粉,坊间流传了①38看書网过?” 家中从大太太到三位姨太,叶珣最亲近的就是这个五姨娘,他只喊五姨太做“妈妈”,连大太太也没喊过。五太太为人低调,宠辱不惊,从不争抢什么,反而成为容易被忽视的角色。 一次叶帅不在家,三太太嘲笑她畏缩讷言、不知道露头露脸,她只是淡淡的一笑回答:“女人怎么着都是一辈子,争抢的什么。”三太太不悦了,嗤笑道:“争抢什么?什么不都是为了儿子。” 叶珣曾经在给蒂娜的信中提到过:中国的女人,眼里除了丈夫就是孩子,也许清心寡欲的五太太才是最幸福的。蒂娜在回信中反问他:你觉得我会不在乎吗?还是你要学你父亲,娶一大堆的女人,为了赞扬我的清心寡欲? 叶珣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存在一种叫做文化差异的隔膜,但细细想来,如果男人只钟爱一个女人,她们也就无所谓清心寡欲了。 “晚清那会儿,光绪皇帝听到宫外人叫卖凉粉:‘酸咸麻辣香,消暑是良方,若是吃一碗,三天心中凉。’他坐不住走出宫,到摊子前要了碗凉粉,觉得可口,便吃了一碗又要一碗……”叶珣绘声绘色的讲着。 五太太听得有趣:“然后呢?” “然后?”叶珣调皮的笑了:“然后光绪就给撑死了!” 五太太笑嗔:“净胡说!” 叶启楠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报,听到叶珣煞有其事的给五姨太讲故事,他抖抖手中的报纸,笑着摇头,听他说的越发不像话,便忍不住插嘴:“你是闲的发慌是吧,上楼把《四书集注》抄上一遍。” 叶珣不动,嬉皮笑脸的从餐厅探头出来:“爹,我也刚吃完凉粉,朱熹那老东西愚昧啰嗦的很,抄他的书,您不怕我消化不良也给撑死?” “你个离经叛道的混账!”叶启楠一个抱枕扔过去,被叶珣歪头躲过,他倒没真生气,不过是佯怒吓唬他:“先生的窗课写完了?拿下来我看看。” 叶珣拾起靠枕蹭到父亲身边坐了,讨好的笑笑:“没写完呢,南京要开五全大会,先生这两天忙,没空管我。” 叶启楠抬手给了他一记爆栗:“打不改你这拖沓懈怠的毛病,回头挨罚别赖我没提醒过你。” “嗯……”叶珣抬手看看手表,转移话题:“我去接雨萌和珉儿放学。” “他们学校有活动,怕不到天黑回不来。”五太太插话。 “那我晚一些再去,要是过了饭点,就顺便接他们在外边吃了。”叶珣说着,逃也似的上楼回房,哪个想听父亲无休无止的说教。 说来也快,叶珣回到叶家近一年了,尽管言行举止总有人来管束,不再像过去那样放荡自由,可有爹的日子总比过去好许多,父亲待他是由衷的疼惜,平日犯了错多是小惩大诫,甚至放纵他顶撞忤逆。除了隔几日去司令部帮忙,顺便兼顾下空军基地的整改情况,他过的简直是衣食无忧的米虫生活。 等到叶珉他们出来,果然天色已晚。既然是学校有活动,为什么不见别的孩子出来呢? “哥哥别告诉别人,”雨萌拉着怯怯的叶珉:“是珉儿又被留堂了。老吴来接的时候,会替我们保密,哥哥也要替我们保密。” 叶珣无奈的摇头,难怪这学校三天两头的有活动,这两个小东西欺上瞒下的好苦,倘若被父亲知道,非要一脚把叶珉踢飞的。看着叶珉整日畏畏缩缩的小样子,也觉得可怜:“哥是那小人吗?上车,去吃饭!” 叶珉突然拽住叶珣的袖子:“三哥,我娘好吗?” 叶珣一愣,这话说得没来由啊,雨萌突然打开叶珉的手:“跟你说多少回了,六妈妈是坏女人,才被赶出去的,都大半年了,你有完没完!” 叶珣没多说什么,只是提醒叶珉在家里不要乱问,六太太是父亲的耻辱,是家里碰不得的话题,他不是巧言令色之徒,却也知道什么叫讳莫如深。 他们来到一家酒楼,这酒楼的老板柴铨是五哥的朋友,五哥的朋友遍天下,来青城那几天曾约他们一起见过面,并交代叶珣说,这都是换命的兄弟,有事尽管招呼他们,也省了再出现那晚青霁堂追杀令的事。 柴铨在家行三,外面多管他叫三爷或三哥。 他从后堂出来,二话不说将叶珣请去楼上雅间,吩咐人好酒好菜赶紧上。 “我这酒楼,怎么好像被你们叶家包了场了似的。”柴铨玩笑说,“你哥在隔壁的房间,好像在替叶帅请客,不过去看看?” 叶珣有些吃惊,这也凑得太巧了,听他这么说赶忙摇头:“才不去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应酬。” 两个小的早就饿了,饭桌上没有父亲,也不必顾及什么礼仪规矩,只管埋头苦吃。叶珣和柴铨在一旁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柴铨又开一瓶红酒,为叶珣添上,一边说:“老五前天来了电话,让我问你个事儿。” 叶珉和雨萌酒足饭饱,便拉着手跑去楼下玩,叶珣脸色已经潮红,提醒两个孩子别跑远,继续与柴铨说话:“三哥说。” “他让我问,下个月你去不去南京?” “嗯……中央五全大会,我爹去,我八成要跟着的。”叶珣疑问:“五哥不是去沈阳了么,你说他在南京?” 柴铨晃着高脚杯:“我不很清楚,他只说肯定会见到你。” “哥……哥哥!”刚出去没多久的雨萌破门而入,雪白的校服衬衣变得脏乱,连哭带喊:“你快来,他们欺负珉儿!” 两人闻言不好,赶忙随雨萌往外跑。 雨萌带他们来到二楼一间包间,抹着眼泪指着门口:“就是这个,他们把珉儿抢进去了,他们……把珉儿……” 里面果然传来叶珉的哭声,他们踹开反锁的房门冲进去,见十来个青年男人坐在屋里,其中一个将叶珉抱在怀里乱摸,叶珉扑腾着手脚挣扎哭叫,面红耳赤。 叶珣认出眼前的人,钱金铎的长公子,怒火更甚:“钱耀文,你他妈混蛋!” “哎?”钱耀文扔开叶珉,叶珉摔在地上,打个滚爬起来,跑到叶珣身后抽泣。只见钱耀文对左右的人说:“我怎么好像听到有狗在叫,柴老板,你这酒楼可以带狗进来?”一阵□。 叶珣握紧拳头上前,被跳起来的两个人拦住,他哪里能依,拳脚相向,谁知他二人也不是吃软饭的,双拳难敌四手,再加叶珣比他们清瘦得多,很快就落了下风。柴铨怕他吃亏,喊打手进来帮他,接近二十个人从屋里打到屋外,震碎的桌椅乱飞。正巧碰上送客回来结账的叶琨,叶琨也愣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叶珣他们,竟然还在跟人打架。 叶琨不及多想,冲进去抱住吓得不知所措的雨萌跟叶珉,一脚踢开别人抡上来的棍子,将两个孩子推去角落,转身去帮叶珣。 不待他靠过去,叶珣一脚将钱耀文踹飞,用力过猛,钱耀文从栏杆上翻过去,发出一阵难听的嘶鸣,栽倒楼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钱家的手下们纷纷冲去楼下查看他们大少爷的情况,钱耀文口鼻流血,已经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完了~ 闯祸了,小珣儿,你该怎么跟你的后阿姨们交代啊~~ ------------ 42檀木棍子 幽暗的壁灯,似明似灭的蜡烛,映照着一排排先人的牌位。 叶珣和叶琨被瞿子明从警察厅接回来后就被父亲拎到祠堂里罚跪来了。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叶珣浑身发冷,他一直觉得祠堂里非常阴冷,盛夏也不例外。 不过多久便腰酸背痛,叶珣跪坐在脚踝上,看叶琨直挺挺的跪了纹丝不动,不由咋舌。 叶琨看着他,解开军装外套披在他身上,叶珣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感到一阵惭愧:“是我不好,害你一块儿挨罚。”父亲根本不听他解释,也根本不顾他们是不是受伤,二话不说就给打发到祠堂来了,叶珣为此感到难过,他以为父亲并不是不讲理的,如今看来,还是个军阀。 “挨罚算好的,倘若钱耀文有什么不测,钱金铎从青城撤资,军队都要振动的,搞不好要兵变的。”叶琨愁烦的叹气:“听好了,横竖混乱中也没人看的清,爹要是问起,就说是我把他踢下楼的。” 叶珣瞪眼:“你胡说什么,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还知道敢作敢当!” “你省省吧!”叶琨低声呵斥:“真以为父亲不敢打死你!” 正说着,祠堂大门被推开,叶珣慌忙直起腰来规规矩矩跪直,一阵脚步声后,屁股上被不轻不重踢了一脚,似乎不满他罚跪偷懒,叶珣被这一脚踹的扑向前面,又赶紧爬起来。 不待叶琨开口,叶珣抢先说:“爹,都是珣儿的错,不关二哥的事!” 叶启楠走到香案前上了三炷香,背对了他愤懑的骂:“这没脑子的事,除了你哪个还能做得出来?!” 叶珣难得低眉顺眼:“珣儿知道错了,爹罚吧,让二哥起来吧。” “少不了你的!肋骨给人家打折了三根,杀人不用偿命吗?”叶启楠将立在墙根的檀木棍子抄起来,“嘭”的戳在叶琨跟前吩咐:“裤子褪了。” 叶琨迟疑的望向叶珣,不是他不服打,实在是拉不下脸在弟弟面前去衣受责。 半年前与父亲的那次谈话,致使他们父子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父亲不再像从前那样苛刻,也对他客气了很多,客气到半年来连一巴掌都不曾甩过他。过年的时候,他带了些点心悄悄去过小南楼,不是不记得父亲的话,也没奢望自己的举动能瞒过父亲,除了担心那边的状况外,他甚至存着激怒父亲的心,但结果让他失望,当晚父亲的确将他训斥了一顿,却是因为他军务上的一点差池。这种状况让人发冷,从头到脚,他们父子间的联系似乎仅剩下公务。 “爹……”叶珣急忙抓住父亲的衣襟:“爹不讲理,都说了是我的错,为什么打二哥?” “珣儿!”叶琨向叶珣使眼色,“闭嘴。” 叶琨应了父亲,哆嗦着手解开腰带,伏在地上。叶珣清楚的看到他身后深一道浅一道的伤疤,斑驳陆离,刻在上面一般。 “爹,”叶珣急的哭出来。 “把嘴闭上,一会再收拾你!”叶启楠呵斥他:“想让你哥哥多挨两下,就多说一个字试试。” 粗如儿臂般的棍子划风而下,砸在叶琨身后发出沉闷的响声,棍起之处顿时红肿,布满血点。只这一下,叶琨便感受到父亲的怒气,怕不仅仅为这次的事,而是半年来积压下来的。 叶琨没出声,低着头也看不清神色,只是身子随了棍子的起落一下下颤动。 “为什么打你!”叶启楠打了几棍才开口问。 “今天的事,琨儿处置不当,还参与打架。”叶琨颤抖着声音说。 “为什么打你!”又是一棍追上来。 “没能,及时规劝弟弟。”叶琨说得有气无力。 “为什么打你!” “督导不力,没尽到兄长的责任。” “明知故犯,该不该打?”一棍子狠狠落下。 “该,该打……”叶琨咬紧牙,从牙缝中勉强挤出几个字。 “滚起来,裤子提上,”叶启楠重新将棍子戳到地上,“自己回房思过!” “……是。”叶琨的臀上已经紫红一片,棍子打的不易见血,只是有些地方布满血点。他费力起身整好衣裤,艰难的往祠堂外走去。 祠堂大门重新关上,叶珣闪着泪眼望向父亲,哥哥为他挨打,此刻他当然没脸求饶,但这么重的棍子谁会不怕。 “装傻充愣啊?”也不知是不是打累了,叶启楠的语气缓和了许多:“能逃过去吗?” 叶珣的手摸向腰带扣,如今要把它解开真是艰难,他呜咽着:“爹……” 叶启楠索性自己动手,三两把解开他的腰带,裤扣,将裤子拽下来。记起头次动家法打他,祖宗八代险些让这小子骂个遍,如今看他惶恐畏惧的样子,还真有些有趣。 “爹,爹……”叶珣拉住父亲的胳膊,不敢求饶,只是焦急的喊爹,仿佛再晚一秒棍子就会上身。 叶启楠知道这家法棍子的厉害,不破皮不见血,全伤在皮肉里,棍棍像砸在骨头上,不能保证控制着力道,他也不敢轻易动它。见儿子吓成这样,他也不忍心再打他,可既然拿出来了,就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不作势打两下,岂不有损他为人父的威严,再者大的挨了罚,没道理对小的放水,毕竟是叶珣犯的错。 叶启楠沉着脸问他:“闹出这么大乱子,你自己觉得不该挨打?” 叶珣不迭的摇头,却忍不住眼泪往下掉。 “起先席先生跟我说过,说你跟钱耀文发生过口角,还曾经跟大烟馆的人打过交道,我还不信。”叶启楠忍不住为他擦了把眼泪:“水云楼的柴三爷,跟你是什么关系?” “他是杨五哥的朋友,我来青城才认识的。”叶珣老老实实交代问题,赤(和谐)裸在外面的臀腿总觉得阵阵阴风吹过,乍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 “趴好,爹不多打,就十下。”叶启楠的语气仿佛鬼市的摊贩在推销商品:十下,就十下,整条街都没这个价钱!却让叶珣欲哭无泪。 一棍扫过,约七八成的力气,从皮肉上弹起,横上一道红肿的檩子。叶珣忍不住呜咽一声,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冷汗从额头冒出来。 一棍棍往下排着打,不消几棍,白皙的臀上排列上平行的肿痕。打到臀腿相接的地方,叶启楠不敢再往下,宁愿让他多疼些,腿上是断不能用棍子抡的,拿捏不好是要打断骨头的。 手中的棍子只好从下往上再打回去,伤口刚一重叠,叶珣便吃不消了,一声呻吟喊出半句,将后半句用拳头堵在嘴里,疼的直掉泪。 叶启楠拼命抑制住罢手饶他起来的欲望,只是安慰他:“还有三下,受不住就喊出来,没人笑话。” 叶珣摇头,甩开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的流海。最后三棍特别难熬,叶珣咬住牙愣是一声未吭。 “又是杨五,提到他准没好事!”叶启楠扔了棍子,打横抱起伏在地上的叶珣,才看到叶珣哭花了的脸:“没出息的样子,真有这么疼啊?” “裤子,裤子……”叶珣也顾不得哭了,面红耳赤的在父亲身上挣扎。 “谁多爱看似的,晾着吧,大夜里谁看得见。”叶启楠二话不说抱他走出祠堂。 叶珣的卧房里,叶启楠用毛巾为他冷敷消肿,叶珣还在啜泣,不是怕疼,实在是心里憋屈,偏偏叶琨为了他同样挨了家法棍子,让他无话辩解。叶珣趴在那一言不发,任凭父亲在身后摆弄着,谁知那只大手竟用力在他伤痕累累的肉上按揉起来,疼得他倒吸冷气。 “别揉,疼……”叶珣一骨碌翻滚到旁边躲开。 “滚回来!”不是他想骂人,这个“滚”字实在贴切,看了他哭红的眼睛,叶启楠又气又怜,“过来,淤血要揉开,不然半个月也好不了,你还去不去南京?” 叶珣终于止住泪,眨着泪眼看父亲:“您带我去南京?” “去见见世面,省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叶启楠不轻不重拍了他脑袋一下,似乎责怪他不省心。 叶珣将信将疑,像只大虫子慢慢蠕动回床边。 叶启楠挽起袖口:“疼就忍忍,权当再挨十棍子吧。” 叶珣终于忍不住诉苦:“好没道理,那钱耀文不是死不了吗,珉儿长得比女孩还漂亮,那个钱耀文有怪癖,变态!珉儿说他从前在街上就遇上过,当时人多,趁机钻到人群里躲过了,谁知道赶巧在水云楼碰面。再说也无关二哥的事,他碰巧遇到,过来拉架的。” “还不明白为什么挨打?”叶启楠停了下手说。 “那……”叶珣哑口无言,觉得委屈万分,揉了揉沙疼的红眼睛:“换做是爹,该怎么做?” “你刚回家的时候,我跟你说过得三条规矩呢?就饭吃了还是都还给我了?”叶启楠慢条斯理的说:“诸事隐忍为先,厚积而薄发,你呢?解决问题要从最根本入手,舍本治末成不了大事!” “根本……”叶珣撇撇嘴,神秘的压低声音,“你是说把他废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孩子们呐。。。 入v第一更,下午还有一更,谢谢支持!!! ------------ 43快意报复 “根本……”叶珣撇撇嘴,神秘的压低声音,“你是说把他废了啊?” “混账东西,小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骂还不解气,叶启楠照着他脑袋狠狠戳一下:“从去年你对你姐夫下手……我就想说了,你小子有点血性,但是,男孩子光有血性是不够的。当面锣对面鼓,喊打喊杀,那都是莽夫所为。” 叶珣拧过身子,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爹爹年轻的时候,被人诬告与副官有染,被你爷爷吊在房梁上打得半死。说这话的是你正祖母的娘家侄儿,我还曾怀疑是你祖父指使来压制爹的,因为爹在军中不断坐大,威胁到大伯的地位。”叶启楠回忆起往事,连连苦笑。 “爹爹,”叶珣惊恐的睁大眼睛,蠕动下喉结:“你比爷爷讲理多了。” “换做是你祖父,还容得你这么几次三番的放肆,早给归置服帖了!”叶启楠笑骂,又接了说:“但是没出一个星期,我那表弟在窑子里触电身亡了。死状一登报,震动了整个青城。” 叶珣下意识往床里挪了两下,看着父亲满眼恐怖。 “看我干什么?”叶启楠明知故问道:“我一直在床上躺了养伤,赖不到我的头上。” 叶启楠自嘲的笑笑,又揉了揉叶珣的头发:“我给叶珉的学校打过电话了,日后学生完不成课业,打骂随他们,不许留堂。” 叶珣挣扎着撑起身子:“您把珉儿怎样了?” 叶启楠冷哼一声,继续为叶珣揉伤:“两个大的都打不服呢,我有空处置那畜生?” “爹,别揉了……”叶珣疼的声音打颤:“您不去看看二哥啊,换我是他,指定已经冤死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么伺候你还敢撵我走?”叶启楠一巴掌拍在他身后,又笑着揉了揉:“不要紧,他有他娘照顾呢。” 三太太一边为儿子上药,一边用帕子抹着眼泪,呜呜咽咽不住的抱怨,心疼的拿棉签手也发抖:“明日非要讨个公道了,那野小子犯错与你有什么相关,替他挨打,他也配!” 叶琨张口想要辩解,却被三太太抢白:“别跟我说兄长啊责任的屁话,加上许缘家里六个孩子呢,犯了错都要你来兜着,那还了得?说起兄长,那叶瑄不是还在么,怎么不揪他去打。” 叶琨摇头笑笑:“父亲是想杀鸡儆猴。我做儿子做哥哥的心里清楚就行,该忍则忍了,再说挨这几棍子也不重。” 叶琨趴在床上,身后的肿痛让他难以入睡,待三太太为他上过药出门之后,索性重新打开壁灯,就近拿了本书看了分心。橘黄色的光柔和却幽暗,不过一会,便觉得眼睛酸涩,闭上眼歇了会,再睁开时却发现房门被人推开,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进来。 雨萌表情有些不自然,平素看不惯的二哥今天竟然挺身而出,混乱中救下吓得腿软的自己和叶珉,难免愧疚又心存感激。叶珉只是哭着,一双眼睛已经肿的核桃一样,叶琨不禁唏嘘,莫非他从下午哭到现在? “怎么还不去睡?明天不上学了?”叶琨的声音像平日一样平淡,甚至在弟妹面前有意带了点严肃。 “爹爹发火了,说明天谁都不许去学校,在家待罪。”听了雨萌这话,叶珉哭的更厉害了,雨萌只是感到别扭,一只小手背在身后蹭了蹭,才拿到叶琨面前摊开,一小瓶药酒,用精致的白瓷瓶装着:“娘说这个消肿挺好用的,哥哥试试吧。” 叶琨接过瓷瓶,淡淡的笑,脸色苍白,但表情看不出丝毫痛苦,只是安慰他们说:“今天都累了,快睡去吧。叶珉,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父亲的手法果然消肿极快,叶珣第二日便能下地行走了,但他心情不爽,抱定了小伤大养的原则,在床上趴了不起来,一副虚弱的样子,坚决不让作为施暴者的父亲心里好过。 第二日一早看见叶珉怯懦的样子,叶启楠倒也没多为难,训斥几句便放他们上学去了。倒是叶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除了脸色有些难看外,连走路都看不出异样。 约半个月后,钱金铎带着儿子来叶家,为钱耀文日前对珉儿的无礼致歉。钱金铎是个大腹便便的人,肥胖丑陋,竟能生出钱耀文这样相貌堂堂的儿子来。 珉儿显然被吓破了胆,躲在叶珣身后哭起来,被叶启楠呵斥几句打发下去。叶珣也识趣,看在父亲的面上对钱耀文和他的肋骨表示歉意,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们父子能这么快过访也算给足了诚意,钱耀文显然没有痊愈,被人搀扶着坐在椅子上,皮笑肉不笑的对叶珣点点头。 叶珣对父亲躬躬身便下去了,想去门房看看有没有蒂娜的来信。门房候着钱金铎带来的司机和管家,叶珣过去时他们正聊天。 那管家脸上长了颗瘊子,短打的青黑色衫子,声音也十分难听:“叶府怎么了?一个小老婆生的贱货,就是看上了,跟他要,他会不给这面子?” 司机扯扯他,冲叶珣努努嘴,他识相的闭了嘴。 “小爷,您放心吧,来了信我立马给您送进去!”门房老吴咧着嘴笑,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 叶珣看到桌上杵着的暖瓶,眼珠一转,一手提起来,另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吴伯,这水是热水吧?” 老吴扔下手里的蒲扇跑过来:“哎呦我的爷,快放下放下,滚开的水别烫了手,再说这杯子我给您涮涮再用!” 叶珣摇头:“不要紧,就它了!”他握杯子的手腾出两只手指拔开塞子,有意往钱家管家身边凑了凑,往杯里倒热水。 “嗷——”一声凄厉的哀嚎从那管家喉咙里发出,因为滚烫的开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服里,他捂着脖子跳开,疼的倒吸冷气儿。 那年轻的司机也慌了手脚:“快,有没凉水,凉水!” 老吴冲上来要帮忙,被叶珣一个眼神制止,然后慢条斯理的说:“这儿可没凉水,后院有池塘,一池子凉水!” 叶珣搁下暖瓶,窃笑着对老吴竖了竖拇指,然后装模作样的凑上去表示关心和抱歉,看见他通红的脖子上已经鼓起一大片水泡,心里一阵欢喜。 恰在此时瞿子明引着钱家父子出来,正见他家管家浑身湿淋淋捂着干瘦的脖子哀嚎,钱金铎感到丢人,张口斥骂他几句,他气的面部扭曲,眼睛都变得一大一小,哆嗦着手指了叶珣:“他,他他他故意的,欺人太甚!” “我怎么是故意的呢?”叶珣眨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不是给你道歉了么,怎么不依不饶啊!” 钱金铎给了管家一巴掌,对叶珣赔笑:“钱某治家不严,让三少见笑了,莫说您不是有意而为,就是真的烫了他,也是他的造化。” 叶珣懒得看他这恶心的嘴脸,撇撇嘴道:“您这是要走啊?” “是啊,就不多叨扰了!”钱金铎一笑,一脸的横肉几乎挤没了眼睛。 “几位慢走!”瞿子明送走几乎落荒而逃的钱金铎一行,玩味的看着叶珣,无奈的摇头:“你就玩吧,玩过了火司令可不饶你。” 叶珣回到客厅,梁管家站在父亲身边,显然刚刚告了他的黑状。 叶启楠将他叫到跟前,抬手要打,叶珣缩缩脖子,见父亲的大手滞在半空,讨好的嘿嘿笑了。只见那只手变了方向,盖在叶珣身后,隔着裤子发出噗噗的声音。 叶启楠又气又笑:“跟谁学的这么多鬼心眼!”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下章在周五。 话说下章珣儿又要找不自在了,唉。。。 ------------ 44外科医生 飞机从青城机场起飞,叶启楠一行人往南京参加中央三届五中全会。 大会一连召开了两天,叶珣呆在饭店,父亲出门时交代不许他乱跑,尽管如此,依然不妨碍他和随行的几位年轻军官满南京城上蹿下跳。沈司令听说他随行来了南京,便派人去寻他,安排他们四处玩玩转转,很是周到。 十五号,大会结束,叶珣随父亲前往卢秉正的官邸参加酒会。 他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风纪扣、武装带整理的一丝不苟,原本那张稚气未退的面孔立刻显得刚毅成熟许多。随在父亲身后,由着父亲将他介绍给出席的中央要员们,他只有不停的敬酒、躬身、敬礼……父亲这劲头仿佛要宣告全世界,我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叶珣,他是我的儿子!还要口不对心的说:犬子顽劣……都是些不成器的……操不完的心云云。 酒会变得索然无味,叶珣感到晕头转向,眼前晃过的都是些翻云覆雨的人物,中央委员、地方首长……考究的着装下个存心是,笑脸迎人的背后暗藏玄机。叶启楠一刻也不叫他消停,叶珣正想找个角落坐了休息,吃点东西,沈司令却来到大厅。 目前沈子彦的状态可谓众星捧月,28岁任东北军总司令,完成东三省易帜;29岁任东北政务委员会主席;30岁就任中华民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是中原大战胜利的最大功臣,是名副其实的“第二把交椅”。 沈子彦一身考究的黑色西服,头发用发胶整齐的抹在脑后,他问候了父亲,然后不分场合的与叶珣拥抱,轻松的问他在南京玩的怎样。 说话间,叶珣总感觉沈子彦与父亲“眉来眼去”,果然沈司令从不远处叫来一个女孩,女孩一身鹅黄色的晚礼服,乌发束起,九分流海,鬓角卷曲的两绺从脸侧垂下,举止大方,相貌也还算漂亮,但混在眼前成群的名媛淑女中,并不突出。 她叫卓铭瑄,与叶珣同龄,是《大公报》主编卓剑英的侄孙女,目前在南京大学新闻系就读,同时报社的实习记者。 叶珣礼貌性的请她跳舞,步入舞池后开始跟她没话找话。 叶珣轻扶她的柳腰,在悠扬的月光曲中轻轻旋转:“卓先生的侄孙女,是满人吗?” 卓铭瑄却闪着真诚的目光看着他:“是啊,我是满族正黄旗。” 叶珣费力的寻找下一个话题,目光越过卓铭瑄的香肩,看到的人却令他瞠目结舌。 “五哥……”叶珣不自觉的小声呢喃。 “什么?”卓铭瑄以为在同她讲话,没能听清。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叶珣撒开揽着她的手,觉得不礼貌,又补充一句:“有机会请你喝咖啡!” 他焦急的走了,只留下卓铭瑄尴尬的留在舞池。 “五哥!”叶珣找到杨五,他的处境仿佛好不到哪里去,举着高脚杯周旋在会场,面上挂着及其不自然的微笑,再难看到从前的落拓不羁。 “你怎么在这?”叶珣打量着他,考究的白色西服裹身,反而不如平时看了顺眼。 杨五揽着叶珣的肩膀:“走,我们去边上谈!” “周谏之!”叶珣听了杨五的话,正在调酒的手一哆嗦,杯子险些歪倒,天蓝色的威士忌溅在吧台上,他发现周围有人看过来,赶紧压低声说:“你开玩笑,他是……好像是贵州人吧!” 杨五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奉天出生的。是在上海,他老人家那年十八岁,年少风流,干完事拍拍屁股走人,声称要加入同盟会为革命献身,我娘养不起我,便把我送去帮会托人养着,自己抹了脖子。” “五哥,我是该恭喜你呢,还是怎么着,”叶珣晃晃手里的酒杯,幸灾乐祸的强调,“周谏之那可是党国元老,委员长都得敬他三分,去年对苏区赤匪的一、二次‘围剿’,啧啧……还说我爹是军阀!” 杨五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少来堵我,我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正说这话,却见一身军装的周谏之向这边走来,他扶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笙儿,怎么在这,让爸爸好找!” “父亲。”杨五站起身,指了叶珣介绍:“这是叶启楠司令的公子。” 周谏之与叶珣同样穿着军装,叶珣连忙立正敬礼:“周长官。” “叶帅的儿子,果然气质不凡呢!”周谏之点点头,笑起来慈眉善目,拍拍叶珣的肩膀:“周某比叶帅年轻几岁,既然你们是朋友,便喊我一声叔叔吧。” 叶珣抿嘴笑了,没言语,两人目送周谏之离开,就见杨五长嘘口气摊回沙发上。 叶珣促狭的看着他:“笙儿啊,你老子看起来蛮好,比我家老爷子和善多了。” 杨五抬脚又要踢他,被他闪身躲过,嘴里依旧不识相的问:“那你全名叫什么。” 杨五微叹口气,慢吞吞的回答:“周远笙。” 两人闹着,忽听见门口的侍者开门高喊:“委员长到!” 全场哗然,所有人围上去,簇拥着一身长袍马褂的卢秉正进门。卢秉正手执文明杖,脱下礼帽递给一旁的侍者,接过一杯红酒,略总结了此次大会的内容,与众人举杯相庆。 卢秉正留着光头,很多人听说他年轻时厮混在十里洋场,染上了性病,从此再长不出头发,但他自己解释,当年跟孙先生东征西战,图方便理了个“作战头”,到后来便成了习惯。 叶珣躲在人群后面,低声问杨五,现在应该是周远笙:“五哥,去年你为什么要刺杀他,还有我爹。” 杨五冷笑:“你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想当年可是上海青鳞堂“和”字辈的弟子,比我还小一辈!他雇人去会场行刺,然后降低警戒,有意放刺客逃跑,再佯作要刺杀叶帅,这样就能逼你爹拥护他,出兵对抗联军。” “嘿,这算盘打得!我以为你是汤连胜的人呢。”这关系倒是复杂,难怪杨五的行动被自己轻而易举的破坏,叶珣不再说话,收心听卢秉正讲话。 “我就是汤连胜的人!”杨五不顾叶珣几要瞪出来的眼睛,自顾笑了:“汤将军对我有知遇之恩,卢秉正想不到我真的会行刺,会场警戒松散,我几乎要得手了,可是,他……突然跑过去护住他的委员长,我没办法下手。到青城,看到你在叶家的生活,我更没办法下手。叶帅不顾性命的保你,而他不顾性命,保的却是这个倒行逆施的卢秉正。” 叶珣知道杨五口中一连串的“他”指的是他的父亲周谏之,心下一阵凄然。 音乐再次响起时,男男女女又重新回到舞池或舞厅的各个角落,叶珣回到父亲身边,不过多久,沈子彦随卢秉正踱步过来,卢秉正提出向叶启楠敬酒,推让一阵,三人喝了一杯,叶启楠这才把叶珣引见给他。 “委座钧安。”叶珣躬身,显得异常乖顺。 卢秉正见他一身灵气,随口夸奖几句。突然提到苏区“第四次围剿”的话题,怨沈子彦开会途中涉及“剿匪”便起身出门,托词洗手方便,实为给他摆脸色,又大谈赤匪猖獗,乃国之大患,亡国事于内敛,不抚平内乱何以治国,政府委员、党国同志,都应本刻苦耐劳,忍辱负责之精神,完成剿匪使命,实现中华之统一。 卢秉正一通发泄,弄得沈子彦尴尬至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只得低头应是,事父兄一般恭顺。 “叶珣啊,”卢秉正对叶珣慈蔼的一笑,问他:“最近在读什么书啊?” 叶珣一怔,下意识瞄了眼身边的父亲和沈司令,但只那么一瞬间,忙敛目回答:“回委员长的话,叶珣愚钝,平日读书不多,最近在读……”叶珣又抬眼瞄了眼父亲,接了说,“江盈科的《雪涛小说》,谐史篇,颇感到有趣。” 卢秉正表现出兴趣:“哦?说说看,这一篇哪里有趣?” “书中说:有医者,自称善外科。一兵将中了流矢,深入膜内,请他医治。便持并州剪剪去箭管,跪地请赏。兵将说:‘簇在膜内者须亟治。’医生说……”看见三人微变的脸色,叶珣露出一脸无害的笑说下去,“医生说:‘此内科事,不意并责我。’” 这次换做卢秉正脸色红一阵青一阵了,叶珣显然是在替沈子彦说话,沈子彦近日已经不止一次提醒他,日本驻关东军动向可疑,需严防布控,他一口驳回,言外患乃肌表之患不足为惧,剿匪才是当务之急。如今叶珣引典故对自己一通抢白,这是表明了骂他不分本末,空做表面文章,说难听了甚至是欺诈国人。偏偏当着叶启楠也难以发作。 “叶珣,不得放肆!”叶启楠低声呵斥:“读过几篇文章敢在尊长面前卖弄?剿匪乃膜内之患谁都清楚,无需你来强调!” 叶珣一愣,暗叹父亲的圆滑,这典故这样理解倒也解释的通,反成了站在老卢一边教训沈司令了。不过这样也算给一个台阶,大家都好下台。 回去的路上,叶启楠一直阴沉着脸,愠怒的心情不言自明,叶珣后悔自己的冒失,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回到饭店,瞿子明抢先一步为他们打开房门,见他们进屋,便关门退了下去,顺便轰走所有的随从。 叶启楠松开紧在脖领处的风纪扣,坐在沙发打量叶珣半天,才开口吩咐:“跪下!” ------------ 45君子慎独 叶启楠松开紧在脖领处的风纪扣,坐在沙发上打量叶珣半天,才开口吩咐:“跪下!” 地上铺了松软的地毯,跪在上面倒也不算难受,叶珣耷拉着脑袋,看着父亲的军靴在眼前晃来晃去。 叶启楠负手踱步,半晌才压下怒气,开口说话:“叶珣啊叶珣,我一直觉得你的性子随你娘,是个识眉眼知高低的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冒失!” 叶珣闪着乌黑水亮的眸子,抬头看着父亲。 又来了,叶启楠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他最怕叶珣这样的眼神,像是看见了叶珣的生母,正哀怨的看着他,指责他薄待了他们的儿子。 “有了爹以后吧。”叶珣低下头,声音闷闷的。 “嗯?”叶启楠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从前一个人,总要事事谨慎,处处小心,”叶珣说,“可是自从回了家,才学会放肆了!” “你……”听叶珣这么说,叶启楠心里堵得难受,一路上满腹训辞也所剩无几,叶珣似乎说得也有理,年少轻狂的年岁,有了依靠才会有恃无恐。叶启楠头脑一乱脱口而出,“我是接你回家来干什么?!” 叶珣猛的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睛,显然是会错了意。 “珣儿……”叶启楠少有的慌乱,“爹不是这个意思。爹也是怕纵坏了你,将来一大半的路,总要你自己走,对不对?” “您罚吧,”叶珣突然变得低眉顺眼:“是叶珣冒失了,叶珣认打认罚。” 叶启楠抿了抿嘴唇:“珣儿,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往常不是这样的?” 叶珣躺在床上,夜已经深了,却辗转难眠,侧耳听着窗外夏虫鸣叫,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着今天舞会所发生的一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情不爽,竟然敢跟他的法西斯父亲闹脾气使性子,难道真如父亲所说,他被惯坏了,有恃无恐,恃宠而骄么? 正想着,房门被推开,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睡了没有?” 叶珣没应声,不想应声。 却见父亲不请自入,拎着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搁到床边的写字台上:“起来,陪爹喝一点。” 叶珣坐起来,甩甩有些凌乱的头发:“都喝一晚上了,还喝啊?” 叶启楠不理他,兀自斟上一杯酒,走到窗边,对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发呆。 “珣儿,”叶启楠背对着叶珣开口,“从你进家门的第一天起,爹看到你的眼睛,那双眼睛多澄澈啊,沈翰卿是个纯粹的人,怕只有跟着他,你才能活得这么干净。你敢骂爹是‘军阀’、‘法西斯’、‘粗鲁残暴’,爹当时觉得有趣,阖府上下敢这么说话的你是第一人,可是爹一点也不生气,只想把你保护起来,让你随时随地想骂就骂随心所欲。但是爹错了,爹不能荫蔽你一辈子,你的沈司令也不能,要是哪天爹闭了眼,你还得活下去呢。” 叶珣闷声不响,屋里有那么几秒钟静的出奇,能听到挂钟秒针的“嚓嚓”声。 “我以前活的也挺好。”叶珣突然吐出句话,言罢也有些后悔,小心的看了眼父亲的背影。 “混账话!”叶启楠呵斥,却并没有叶珣想象中的暴怒,只是转身踱到叶珣面前盯着他:“站起来。” 叶珣起来,耷拉着脑袋等着挨训。却听到父亲异常平静的声音:“有什么话就跟爹说,别扯不长拉不短的。” “您见过的那个杨五哥,他是周谏之的儿子,是周谏之十八岁就有了的。”叶珣咬咬嘴唇,见父亲不置一词,接着说:“为什么,凭你们想生就生,想弃就弃,想寻就寻回来。” “我说今儿怎么刺棱着毛见人犯冲呢,原来因为这个。”叶启楠嗤笑:“爹管不到他周家的事,能把你这个小倔驴捋顺了就谢天谢地!” “二哥呢,我从小长在外面,他可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恩怨,只知道他对您一片赤诚之心孺慕之情,他忠诚、果敢、优秀,可你总是把他弄得遍体鳞伤,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他会痛、会伤心,他有思想有灵魂!”叶珣说得激动,胸口起伏的很厉害,如果说父亲发火会让他怯懦,那么父亲无所谓的态度却是直接践踏了他们的尊严。 “思想,灵魂,”叶启楠玩味的念着,“你问问他,他敢要吗?” “……”叶珣对父亲的回答感到不知所措。 “儿子,知道你大伯吧?”叶启楠捏着酒杯晃晃,似乎想从那赤红色的液体中看到当年的物象:“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犯错,都是他顶着挨打,都说你祖父御子极严,其实也多是对他,所以我很庆幸,不是长子,不必像他那样处处谨慎,不敢有一丝懈怠。长了几岁才发现这想法多愚蠢,爱之深责之切,自己都看不上的孩子,自然懒得费心调教,爹想明白了,发奋了,我恨他,开始处处跟他比跟他争。终于有一天机会来了,他的了重病,似乎是血坏了,必须呆在屋里,不能生病,不能受伤,哪怕一个小小的风寒都会让他没命。你祖父终于看到了我,他开始用尽一切心力让我最快的长起来,那段日子很难熬,爹心里无数次诅咒他,有一天我执掌了青城,一定将那老东西刨坟鞭尸!” 叶珣怔了怔,突然拉住父亲的衣袖,感到浑身冰凉。 “但是……”叶启楠安慰的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坐在床边,“但是,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所有的责任压在肩膀上,那种痛苦真让人崩溃,爹很快接手了青城军政要务,开始清洗官员、铲除异己,步步为营。爹当真感谢他,你的祖父呀,没有他手里残酷的家法,爹都不知道是否还有命活到现在!所以,爹毋宁让他现在恨我,也不愿死后看见他无德无能,误国败家。也包括你,爹的眼里没有打骂,只有管教,为的是有朝一日看到你们自己站起来,撑起这份家族大业!君子慎其独,你现在是叶家的子弟,就要学着谨言慎行,不求你功成名就、扬名立万,起码要学会保全自己。” 叶珣帖膝蹲坐在父亲跟前,“爹为什么不将这话讲给二哥听,就不怕……” “要恨就让他恨吧,”叶启楠打断叶珣的话,怅然道“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叶珣将额头枕在父亲的腿上,声音很小,但是很清晰:“珣儿惹爹伤心了,今天不该那样对卓小姐,也不该对长官放肆无礼,爹罚吧,珣儿不敢再任性了。” 叶启楠眉峰一挑,险些嗤笑出来,这乖巧的孩子哪里像他的珣儿啊,一时兴起跟他逗闹:“你沈司令费心介绍你们认识,谁知你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毕竟是你个人风度的问题,爹管不到,只这目无尊长的毛病真得给你扳扳。眼下没什么趁手的家伙,先记着吧,回家以后乖乖趴好了领家法,一百藤条,一下不能少!” “一百藤条?你打死我吧!”叶珣跪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父亲耍赖:“看在珣儿诚心领责,爹给打个对折吧。” 叶珣这一夜并没睡好,一早便醒了,出门去餐厅亲自为父亲准备早餐,叶启楠见此也感到欣慰。 早饭时间一过,沈子彦过来拜访,捎来许多南京的特产,说是老头子叫他送来的。叶珣觉得矛盾,他敬爱的沈司令与那老狐狸走的太近,甚至于言听计从,亲近倒每次到南京来都会去卢秉正的官邸小住。 沈子彦见到叶珣先出手弹了他一记爆栗,叶珣苦着脸揉揉额头,就见他抬手又来,赶忙跳开,躲到他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还委屈了,我都替你捏出一身冷汗!”沈子彦狠狠剜他一眼,与叶帅相让进屋。 看着叶珣讨好般忙活着添茶倒水,沈子彦又气又笑,招呼他说:“坐过来,我看看你,好像又长高了!” 叶启楠叹息着说:“长高了?让我惯的愈发放肆,越活越回去了。” “你比我还委屈呢?”沈子彦见叶珣一副不服不忿的表情,无奈的对叶启楠发牢骚:“那日我真不是给老头子摆脸色,实在是熬不过,才出去抽支烟精神精神!谁想这小东西胆子这么大。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老头子发飙,连我都不敢应声,敢触他的逆鳞,他若真是在舞会现场给你一耳光,看你怎么收场。” 叶珣低着头不吱声,只是对那老狐狸一通腹诽咒骂。 “瀚卿啊,”叶启楠开口,打破了屋内的沉寂,“不是我当着孩子说你,那毒瘾伤身,能戒最好戒了吧,你看看中央要员里,哪个像你这般,面黄肌瘦,羸弱不堪。不好看啊,如今委员长待你如自家子弟,看了心里也有气不是。” “伯帅,这东西比虎狼更猛,您当我不想戒?”沈子彦玩捏着手中的茶杯,自嘲的苦笑:“我还真是不敢在委座面前提起来,见一次骂一次,他骂起人来真是……可是哪有时间啊,瘾太大,不像得了风寒打针吃药就能治好。” 叶启楠感叹:“先大帅,扔下一摊家业撒手就去了,可也苦了你,年纪轻轻的,扛上这么副担子!” 茶过几巡,沈子彦就要离开,说要回官邸交代一声,立马要飞回北平。 昨夜睡得晚,精神不好,叶启楠劝他不要开飞机,沈子彦不以为意的一笑,惹得叶帅嗔怪:“而立之年的人了,改不了的轻狂。” “伯帅留步,”沈子彦出门,车辆随从已经在外面候着,他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坏笑,“老头子临走时让我捎话,说‘家里的子弟要适时管教,不能放纵,与叶公共勉’。我回去怕还得胡编乱造一通给他个交待呢。” 叶珣撇撇嘴,沈子彦哪是来做客,分明是卢秉正派来探听消息的,看到他安然无恙,沈司令回去必然要编个凄惨些的下场,比如被父亲抽了一百藤条……提到这一百记藤条,叶珣乍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小虐珣儿一下子,然后会有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哦,会虐到老叶的~ ------------ 46左清矿难 飞机飞至青城需一个半小时,叶珣毫不客气的靠在父亲肩头上睡着了。叶启楠看着他酣睡的模样心里一暖,让他做一个寻常的父亲,有权利舐犊情深,有机会放下手中凌厉的家法,这让他感到满足,哪怕只有一小时。 瞿副官从后面的机舱进来,眼前的情景着实令他一愣,就见叶启楠对他做了噤声的手势,他只得用手势报告飞机即将降落的情况。 叶珣被喊醒,对父亲腼腆的笑笑,随众人下了飞机。 叶琨已经带人在机场候着,飞机一降落,便小跑上停机坪迎接父亲,他躬身,低眉敛目道:“父亲一路辛苦。” “嗯。”叶启楠应了一声往外走,叶珣走在后面,只觉得他一见到叶琨,顷刻之间好像变了个人。 叶珣从进家门开始便十分勤快,接过父亲手中的军帽和手套递给梁管家,又为他一粒粒解开军装纽扣。 大太太打趣他说:“一个星期不见,珣儿似乎长大了!” “长大了?”叶启楠对大太太说话,却挑眼看着叶珣:“无事献殷勤,他那是心里有鬼!” 五太太不禁莞尔,对他说:“方出去六七天,这是怎么惹着你爹了?” 叶珣垂首,没精打采的叹气。 “琨儿,”叶启楠吩咐一直候在身边的叶琨,“一会去书房,把这几日的军务跟我交代一下,公文军报,拣要紧的也一并送上来。” 叶琨应是,去北楼准备去了。 “三少爷,”叶启楠换了鞋、净了手,阴阳怪气的对叶珣说:“您请吧。” 叶珣就这样被父亲“请”进书房,他知道父亲下手不会太狠,但不免铁了心给他一个教训。 叶珣从门后找出藤条递给父亲,倒是有些轻车熟路的感觉,忽闪着水亮的眼睛,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裤子脱了。”叶启楠抖抖手中的藤条,发出嗖嗖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我不脱,”叶珣摇头,“二哥一会要上来。” “脱不脱?”叶启楠沉下脸来。 “不脱!” 当叶琨来到书房抬手准备敲门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叶珣的哀嚎声,他感到来的不是时候,抱着一沓文件在门口迟疑,却听门内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琨儿,进来。” 平时在家里要守着父亲的规矩——轻声慢步,叶琨自认上楼声很轻,加之三弟不停的狼哭鬼号,父亲竟然依旧听的出。 想着也不敢迟疑,连忙推门进去,见叶珣躲在写字台一侧离父亲最远的角落里泪眼朦胧的揉屁股,叶启楠手里拎着藤条,正喝令让他过来。 “放那儿,”叶启楠手中的藤条指指写字台,整整衣襟坐到沙发上,又指指远处的叶珣吩咐他,“把他给我捉过来。” 叶琨无措,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父亲的命令又不得不遵从,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拉拉叶珣的胳膊:“怎么惹父亲生气了,还不过去认错!” 叶珣苦着脸,往父亲身边凑,叶琨用膝盖磕磕他的膝弯,叶珣会意,到父亲身边跪下来,挑眼看看父亲,又低垂下脑袋不语。 藤条兜风而下,抽在裹着西裤的大腿上生疼,叶珣呜咽着伸手去揉。 叶启楠用藤条指着“手拿开!” 叶珣紧紧捂住腿上的伤口,泪眼朦胧的求饶:“珣儿知错了,爹饶命。” “我要你命了?!”叶启楠又气又笑,拉住他的胳膊,愣是给拎到腿上趴着,藤条夹着风声抽上去,边打边训:“打你是让你记住,今后再干这没脑子的事,加倍罚!” “记住了,记住了。”叶珣挣扎着滚下地,这尴尬的姿势太过窘人。 叶启楠按住他的肩膀,又往大腿上不轻不重加了两鞭:“起来,回房思过去!” 叶珣带门出去,叶琨脸色突然变得凝重:“父亲,左清县煤矿发生了瓦斯爆炸。” 左清矿区是叶琨辖下的驻地,叶启楠一怔:“什么时候的事?伤亡情况怎样?” “前天。”叶琨说:“军队救援时,弄断了电缆造成短路起火,引燃了木棚、煤层,伤亡数十人,还有一百多矿工和三十二名官兵被困在井下。” 叶启楠蹙眉翻看着递上来的资料,指指桌上的茶盏,叶琨不比叶珣有眼力,这种事没人支使叶琨通常是想不到的。接过叶琨递上来的热水,叶启楠脸色稍缓:“去过现场没有?” “司令部离不开人,所以……”叶琨话未说完,突然对上父亲的眼睛,目光灼灼,不禁心里一颤。 在父亲面前,他总是低眉敛目的回话,不得不承认父亲的目光十分有震慑力,那种不怒自威浑然天成,并且父亲看见他总是怒气腾腾,他没有叶珣那样讨巧的本事哄父亲开心,只能尽量少说少动别让怒火蔓延了。而现在父子俩一站一坐,叶琨居高临下,如何敛目也避不开父亲灼人的眼睛。 叶启楠面色平静,目光却依旧锋利,他点点头,像是自语,声音却十分冰冷:“没去过……” 叶琨退后半步垂手跪下,盯着眼前的地板不敢再言语。 “这是干什么?公务分不开身,倒有闲功夫在这跪着。”叶启楠的声音陡然严厉:“等我抡鞭子赶你去呢?” 叶琨被喝的浑身一抖,忙起身告退:“父亲息怒,叶琨这就去。” 叶启楠出门,就见叶珣戎装齐全急匆匆冲下楼去,在家里敢这么冲来撞去的也只有他了。 “站下!”叶启楠喊住他,“干什么去?” 叶珣手一背,手里拿的东西藏到身后:“去司令部干活啊,好几天不去,桌子上文件肯定堆成山了。” 叶启楠冷哼一声:“挺能得瑟,打的不疼是吧!” 叶珣背后的手一紧,堆笑讨好:“怎么不疼,都肿了。” “手!”叶启楠朝他身后努努嘴。 叶珣伸出左手,右手依旧藏在身后。 “叶珣!”叶启楠连名带姓的一喝,叶珣赶忙将右手伸出来,手里捏了个牛皮信封。 自从发现叶琨书里夹着的船票之后,叶启楠似乎有了心里阴影,看见信封就觉得头疼,谁都要离家出走似的,直到看清信封上写的是法文,这才明白叶珣又要给他法国的女朋友真信去了。 “哦,假公济私。”叶启楠拿捏的看着儿子。其实这比要离家出走更让他头疼,他不反对叶珣的恋爱,毕竟这是他过去生活的一部分,叶珣当初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持肯定态度:接受眼前这个儿子,就要接受他的全部,包括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兄弟,更包括他的所有的感情。只是叶琨那边一个爱比尔够叫他头疼的,爱比尔是中美混血儿,蒂娜是红俄罗斯贵族,叶瑄身子不足难以生育,叶珉身体不好,年龄也太小,如此一来,下一代岂不是见不到完整的中国孩子了,家族大业何以传承? 叶珣这边却更加着急,眼见两年之期早已拖延了第三个月上,蒂娜的来信字里行间透满了伤心欲绝,叶珣晃着父亲的胳膊:“爹,我想去法国。”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叶启楠反而骂不出口,望望走廊的天花板,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话:“真是好孩子,还知道跟爹说一声。” 怎么不学学叶琨也买张船票跑路?!叶启楠从没这么郁闷过,儿孙愁啊! 纵是叶珣这样的眼色,不联系上下文也难以琢磨出父亲的意思,父亲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他头皮发麻,却只能装糊涂问:“爹同意了?” “再议!”叶启楠将信封扔在叶珣怀里,扔下两个字往楼下走,走了两步回头唤一声愣在那里的叶珣:“跟我去司令部,左清发生矿难,你二哥已经赶过去了。” 司令部里仿佛人手永远不够,叶珣忙的晕头转向,一下午接了无数个电话,经手无数封电报,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 “总司令办公室,您哪位?”电话铃再一次响起的时候,叶珣索性一面摘抄文件一面歪了脑袋夹着话筒接听。 听到话筒那边的声音,叶珣停了笔,不确定的问:“爱比尔吗?我叶珣。” 爱比尔来电话是要找叶琨,听声音能感到她的情绪很低落,叶珣犹豫着跟她说清叶琨的去处。 “不不,他临走前嘱咐我给你去电话来着,事情一多我就忘了……真的,我不是哄你……他没有在刻意躲你,事情紧急,东西都不及收拾就走了。”叶珣连蒙带骗哄慰着那头赌气的爱比尔,心里盘算着二哥回来非让他请吃饭不可。 女人都是难伺候的主,可算结束了通话,叶珣已经急出一头冷汗,突然发现父亲脸色阴沉站在身后,只顾接电话,没发觉他什么时候进来。 他知道这种时候越描越黑,索性权当没看见,绕开父亲到门口的写字台埋头继续整理文件。 落地窗外阴云俯压着大地,忽而一道闪电将阴暗照亮,闷雷滚过,风雨交加。大雨又慢转急,从彤云低锁的空中俯冲而下,似要将整个人间吞噬。 叶启楠盯着密密麻麻的雨帘,心里说不清的压抑,偏偏今年雨季来的太早,三日来连天阴雨,矿井难免渗水,这会给救援带来更大的危险和困难。 昨夜突然梦到小时候琨儿,小小的身子缩在摇篮里,藕节似的嫩白的小腿不停的乱蹬,突然开始咯咯的笑,眉眼都挤在一处。老爷子将琨儿从摇篮里捞出来,抱在怀里亲亲蹭蹭,举高高,小叶琨在空中手舞足蹈笑的更欢。老爷子突然叫他到身边,做主把孩子过继给他这个“叔叔”,并逼他跪下发誓,好好待孩子,教养他成人。叶启楠咬牙发誓,心里却揪拧的难受,把他的孩子过继给他,他是该哭还是该笑。低下头,发现叶琨竟然在他自己的怀里,他双臂勒紧了怀里柔软的孩子,不是想抱他,而是恨不能掐死他,他的小脸因为呼吸不畅变得通红,却一直在笑,笑声越发清脆响亮。 叶启楠从梦中惊醒,拭了把额角的冷汗,心神不宁,再难睡去。 “爹。”叶珣来到二楼小客厅,看到父亲正对着窗外发呆,想起用早餐时父亲心不在焉的神情,不免担心,从厨房搜罗了些甜品上来看看。 叶启楠看着儿子手里的奶油冰激凌直蹙眉:“多凉啊,你那胃还想不想要了?” 叶珣嬉皮笑脸想要反驳,却见梁管家带着叶琨的副官徐亮匆忙的奔上楼来。梁秋是家里的老管家,不是遇到紧急的事情是不会如此失态的,这让叶珣有些不祥的预感。 “慌手慌脚的,成什么体统。”叶启楠故作冷静的训斥。 “司令,二少出事了!”肩膀和裤脚已经湿透的徐亮也顾不得敬礼,喘着粗气禀报:“他执意随我们一起下矿,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瓦斯中毒晕倒在矿井里了,谁知部分矿井突然坍塌,连同抢救的人一同被埋在底下,怕是……没救了。” 窗外的空中一个闷雷隆隆滚过,令人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唉,虐到谁了?不解释~~ 下章依旧周五。 然后,祝亲们五一节快乐! ------------ 47生死不明 父亲的卧房里,叶珣坐在床前,盯着点滴管里一滴一滴剔透的药水发愣,说不出的难受,抬头看看窗外低矮灰暗的天空,心中更觉得压抑,几乎窒息。 就在刚才,从左清赶回来的军官再一次汇报了叶琨的情况,他们掀开坍塌的木棚和石板,找到了十三具尸体,皆被砸的面目全非,其中一具尸体与叶琨的体量相当,身穿军常服,没有佩戴军衔,身旁却躺着一把勃朗宁手枪和一枚用红绳拴着的铜钱。 叶启楠看着写字台上叶琨的配枪和护身符,精致的手枪如今满是泥垢栓铜钱的红绳已经断裂,扎满了木刺和煤渣,三太太亲手编上的吉祥结却依稀可辨。他冷静的挥手打发来人下去休息,面色平静,连声音都没有一丝异常。 写字台上的东西叶珣再也看不下去,颤抖着声音告退,走到门口无声的将门带上,却又重新推开,闪开一道小缝,他看到父亲正背对着他撑住写字台,那宽大孤独的背影在不住的颤抖。 这一眼,叶珣险些呜咽出声,用手使劲掩住嘴,闪身到门口的墙边,温热的眼泪不断落下,顺着手背滚落,却变成了凉的。将要窒息时,他才勉强咽下那声呜咽,拿开手小心的吸气,仰头想止住泪,望着天花板,阴天的缘故,廊灯开着,却将墙壁映得惨白。 叶珣止了泪,稳住心情,暂时,他不想让三太太知道。抬脚准备离开,却听屋内发出一阵沉闷响声,似乎什么东西重重砸在木地板上,叶珣推门冲进去,看到父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搭伴出去逛央行的太太们回来时,被叫来的医生护士已经结束了抢救,带着医疗用具走下楼,一群白大褂吓得女士们惊慌失措,纷纷奔上楼冲进叶启楠的卧房。 “嘘。”叶珣将食指竖在嘴边,摊手示意她们出去说话,因为注射了镇定药物的父亲正在安睡。 “高血压,加上最近过度劳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叶珣安慰着她们。 “高血压?”三太太展开手里的檀木扇搧凉,“老爷什么时候有这么个病?” 大太太却紧张道:“得吩咐后厨,日后饭菜里少放盐油,早就说过他口味太重,怎么都不听。” 五太太却盯着叶珣红肿的眼睛:“珣儿,你哭了?” “嗯?哦,昨晚没睡好吧。”叶珣抬手揉揉眼,只有他知道父亲不是高血压,而是气血攻心,血压升高。 叶琨动了动手指,继而睁开眼,视线模糊惨白,头痛欲裂,胸中仿佛滞塞了什么,感到胸闷恶心。 “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那声音圆润清脆,难过的日子里,这声音总他耳中的天籁,“上帝啊,你终于醒了。” 爱比尔?!叶琨挣扎着要起来,却又无力的摊回去,他喘着粗气,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能勉强看清爱比尔的轮廓,高挺的鼻梁,深邃的棕黑色眸子,亚麻色的卷发。可自从年前叶琨拒绝了她离家出走的建议,爱比尔已经大半年未理会过他了,如今就这样出现在他的眼前,叶琨糊涂了,他在哪?不是作情矿区吗?“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大少爷现在躺在我的帐篷里!”爱比尔将散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身后,声音冷淡,“我去我父亲教友的医院,组织了医疗队来救援,顺便救了你。” 叶琨这才看清四周,果然是一顶纯白色的帐篷,眼前的人跪坐在他身旁,旗袍外套了件白大褂,尽管不怎么白,满是煤灰。他费力的笑了笑:“爱比尔,你原谅我了?” “还没有!”爱比尔拿捏的看着他:“不过你有的是时间争取我的原谅,你现在完全是我的了!” 叶琨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什么意思?” “因为在外人眼里,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爱比尔生怕他听不清楚似的,一字一顿的说:“我制造了你殉职的假象,我估计吧,你爹已经得到消息了。” 这下,纵是叶琨四肢无力,也突然惊坐起来,牵扯了被木棚砸伤的腿,疼的一身冷汗。 爱比尔也后悔话说得太直白,慌忙按住他:“你别动,躺下,你身上全是伤!” 叶琨甩开爱比尔的手,用尽浑身力气咆哮:“你又在胡闹!” 爱比尔浑身一颤,瞪大了眼睛怔了一会,紧接着怒火窜上头顶:“我胡闹?我不胡闹你还有命啊?” “韦瑟比?”一位年轻的男医生闯进来,中文很好,但看样子是西方人,金黄色的头发却很顺直,他环视帐篷内紧张的气氛:“他醒了,还好吗?” “对不起,”叶琨跌跌撞撞的站稳,扶着眩晕的脑袋,“对不起,我得回去一趟,会出大乱子的。” “不行,”医生拉住他,“瓦斯中毒,你知道厉害吧?要没命的!” “你让他走!”爱比尔侧头赌气:“我不认识这种不识好歹的混蛋、懦夫,让他回去找他爹去吧,看他老人家能不能把他搂在怀里抱抱!” 叶琨压住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别无理取闹!”说罢掀了帐帘就要走,却被那医生拦住。 “韦瑟比说得对,你还真是不知好歹!”他替爱比尔出头:“她为了救你险些没命,你看看她的手,她为了从坍塌的木棚里把你弄出来,一块着了火的木头砸在她手背上,烫伤了一大片,这要是砸在头上、脸上怎么办?说话啊!” 叶琨震惊了,他只记得当时问到一股浓烈的刺鼻气味,随后便没了知觉,难道是爱比尔救他出来的? “我就不明白,”爱比尔委屈的落泪,“你那个军阀父亲有什么好,除了打仗就是打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他把你折磨的遍体鳞伤,你还在这感恩戴德为他卖命!你今天没被毒死,没被木棚砸死,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的鞭子打死!” 叶琨想走过去,刚欲拔脚,腿上剧痛袭来,他立足不稳扑向前去,摔在爱比尔身上,爱比尔搂紧了他,抹了把眼泪紧张的问:“没事吧,哪儿疼?” 医生双手往口袋里一抄,耸耸肩,识趣的退出帐篷。 叶琨看到她宽大的衣袖下似乎绑着绷带,再也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温热的唇吻上她的脖颈,脸颊,额头,双唇……爱比尔纤细的双手在他的腰上背上摩挲着,让他呼吸急促,浑身颤抖,心里痒得难受,想要不顾一切。 夜晚,爱比尔去看别的病人,叶琨蹒跚着伤腿,想去帐篷外走动走动。 医疗队驻扎在山坡的空地上,矿区的北边。山上空气凉爽,叶琨略略舒展身子,感到舒适了很多,刚刚从地狱里徘徊了一遭,重新呼吸道人间的空气,这种感觉很奇妙,似乎一切都变得美好了。 “嗨!”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叶琨转过身,是白天那位大夫,他拎了瓶红酒,很有礼貌的跟叶琨打招呼,仿佛全然忘记上午那通抢白:“你可以叫我亨利。认识你很高兴!” 叶琨点头笑笑,这老外干爽的笑脸让人觉得轻松很多。二人寻了块石头坐下闲聊,叶琨话不多,多是亨利在说,内容也多是爱比尔。 “其实韦瑟比是我的未婚妻。”亨利挑眉做出一副滑稽的表情:“但是我们有缘无分,因为她遇到了你。你一定很优秀,对吧?” 叶琨摇头笑了,如果说爱比尔能给他灰暗枯燥的生活带来快乐,所以他爱她,那么爱比尔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的沉闷性子呢? “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亨利的表情更加滑稽了:“接吻了吧?” “嗯。”叶琨心不在焉的回答。 叶珣伏在父亲的床头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清晨,叶启楠翻身把他弄醒,这一夜睡得颇累,眼睛都睡肿了。 “爹,你醒啦?”叶珣揉揉酸胀的眼睛,含混的问。父亲的大手却已经抚上他的脑袋,不像以前将他的头发揉乱,只是顺着头顶往下抚摸,摸到脖领,大手紧紧的攥了他的衣领将他拽过去搂在胸前。 “爹,没事,”叶珣强咽下即将冲出眼眶的泪,颤抖着声音说,“还有珣儿呢,二哥能做的珣儿也会做,做不好,爹可以教我。”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来了,而且老叶很伤心~~大家说,二少该不该回去呢? ------------ 48急于求成 叶启楠吩咐将叶琨的尸骨就地火化。他的骨灰和舍利子被运回家时,女眷们那里再也瞒不住了,三太太抱着骨灰盒哭的天昏地暗,其他几位太太也伤心落泪,举家一片悲恸。 从大殓到下葬,叶启楠始终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家里只有叶珣能张罗着照顾往来吊唁的宾客,还要忙着接收和回复络绎不绝的唁电。众人都为叶启楠冷静的表现感到唏嘘,只有叶珣知道,父亲和二哥都是不善表达的人,所以他们总是互相伤害折磨着,内心的关爱从来不肯外露。 就这样,叶琨走了,活生生的人从家里消失了。 小楼的哭叫声平均不到三五天就会响起,叫喊的让人头皮发麻,特别是这段时间,似乎在替叶琨索命。 叶珣的处境也变得窘迫起来。从前,席先生只是闲暇时间带着叶珣读些书。可这些日子来,他每日都要到小书房为叶珣授课。课业繁重,叶珣甚至连去司令部和飞行大队的时间都没有了,整日留在书房里读读写写。凭借一副聪明脑子,也勉强应付的来,但时日一长,怎么也没耐心再学下去。 席先生将一本《六韬》重重摔在桌上,三天了,卷一《文韬》还不曾背熟,席先生深知叶珣比叶琨头脑机灵,说过目成诵也毫不夸张,书背不下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连那一目都懒得去过。 叶珣被勒令跪在书房中央,席先生长袍下那双圆口布鞋在他眼前踱来晃去。这回,先生火气真是不小,搬出一套套先贤典故不停的训斥。斥过了,火气消减不少,依然不肯轻饶,那把油光的戒尺拍在书桌上。 右手要写字,左手要拿筷子,叶珣纠结了许久,结果是两只手都被先生牢牢箍住摁在桌上,前头话已经说完了,现在只剩戒尺一下一下抽上去。 手上地方太小,戒尺宽厚,一记下去便是一条红印,红肿发烫,横在手心突突跳着。不过多久整个掌心红肿发亮。叶珣咬着牙不肯出声,更不肯认错,换在过去,他早就用尽心思讨巧求饶了,可这几天折腾下来,他很累,是心累,不想说话,只想惩罚快快结束,放他回房睡觉,或者打伤了更好,最起码一星期不用提笔写字。 房间充斥了清脆伴着羞辱的“啪啪”声,正忍得辛苦,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席先生一声“请进”,不出所料看到叶启楠晃进来。 得知叶珣受罚的原因,叶启楠先是斥骂了一番,随后说有事要与席先生谈,责令他退下。 “慢着!”席先生叫住转身欲走的叶珣,将戒尺递给他:“这个搁在枕边,再给你一晚的时间,明日我再来查,再这样生疏的连不成句,自己拿着它来见我,错一字一板子,绝不姑息。” “是。”叶珣头也不抬,双手疼的钻心,却还要捏紧了《六韬》和那方戒尺,转身退出去。 出门时在楼梯口见到瞿子明,说是要提醒席先生别忘了参加明日长季公司的剪彩。叶珣折回去,回小书房替瞿子明传话。 走到门口,还未叩门,忽然听到门内席先生的说话声:“老大腿不行了,珉儿尚年幼,倘若珣儿没有那份天赋,我绝不逼他。你看不出来?他是棵难得的苗子,说是天纵之才也不为过,倘若有了老二那份勤勉,说不准又是一个瑄儿!” “谁说青城军一定要交给叶珣?”叶启楠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先生,我不想逼他,他是天才是残障我都不想逼他。管教可以,但不能拔苗助长、急于求成。” “琨儿呢?琨儿在世时你也是这么想的?”席先生抢白。 屋里霎时安静下来,这安静足足持续了两分钟,才听到叶启楠的声音:“琨儿是先生的心血,这种结果我们谁都不想看到,可是琨儿的死与叶珣无关……” 叶启楠的话被席先生愤怒的打断:“你想说我在拿叶珣出气?!” 叶珣不想进门,索性转身一走了之,心想去不去剪彩又无关他的事。回到房间将戒尺和《六韬》扔去一边倒在床上。 被单蒙在头上,叶珣心里只想着逃避,只想着躲在里面不再出去。发烫掌心肿痛难忍,他心里酸痛,却又不甘心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被子里流眼泪,只能想些别的分散注意力,不过多久,意识渐渐模糊。 感到背后有东西在戳弄,叶珣抬手欲赶,蹭到手上的伤,立刻清醒过来。 “爹,”叶珣看到站在身后的父亲,坐起身,没来由的说了句,“我没想让你失望的,可是……” 叶启楠嗤笑着揉揉他的头,弯身捡起扔在地下的戒尺和书,在叶珣眼前晃晃,含笑嗔怪:“这要是叫席先生看见,岂不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叶启楠将《六韬》摊在叶珣腿上,翻出伤药为他抹上消肿,一面扫几眼书上的字,开始给他一点点讲解。 父亲重举例,古往今来的用兵典例搭配当今局势信手拈来,索然无味的文章在父亲口中讲来变得生动有趣许多,手心似乎也没那么痛了。 叶启楠用半个时辰将《文韬》通过一遍,果然叶珣已经倒背如流。叶启楠沉下脸来。 叶珣当然知道原因,他缩头辩解:“过去在讲武堂,读的是《兵法概论》、《战略论》、《战争艺术概论》……学的是国际上先进普遍的治军规律。再来读《六韬三略》,似乎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见叶启楠脸色更加阴沉,叶珣连忙补充:“当然,武经七书也是必读之物,只是这《六韬》中废话太多,文人论兵法,纯属无病呻吟!” 听了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叶启楠摇头叹气:“你跟席先生也是这么说的?” 叶珣忙不迭摇头:“跟爹说说罢了,谁敢跟先生说,送上去找打。” 叶启楠也不气恼,耐下心跟他讲:“把《六韬》当兵书去读,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兵法跟国策是不能同日而语的。研习兵书,只能领兵作战,但读通《六韬》,就能掌兵,能治国。你道行还浅,多读些书就能领会了。” 叶珣眼珠转转,拉住父亲的衣袖:“我不想跟先生读书了,爹教我吧,珣儿一定好好学。” 叶启楠气道:“席先生是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学识广博,还教不了你不成?” 叶珣咋舌,一副厌恶的表情:“就数士官学校毕业的最暴力。” 叶启楠一把抓过床头的戒尺抽在床边,将叶珣掀翻了摁在床上,扬起戒尺打在叶珣屁股上:“自古天地君亲师,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爹可以一点点教你!” “爹,疼……不敢了”叶珣奋力挣扎,也难躲开身后落下来的尺子。这也不能怪他呀,东北军内部分为两个派系——士官派和讲武堂派,十几年争执不休,士官派总要维护日本人的利益,沈司令为易帜谋杀的两位权臣皆是出自日本士官学校,叶珣出身讲武堂,听到“士官”二字便下意识的感到嫌恶。 叶启楠打了五六下才肯松手,看着床上的人怕他反悔似的打个挺翻身,感到好笑,又不得不板着脸问:“先生打的疼,爹打的不疼?” 叶珣嗫嚅:“那不一样。” 叶启楠忍俊不禁:“不一样?你乐意,爹还舍不得呢,要是你娘知道了,要到梦里找我算账的。” 韦瑟比家在上海金山沙滩的别墅,从客厅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是一望无际的海,正值傍晚,海水涨潮,一排排浊浪冲击着沙滩,卷起千堆银雪,白色的海鸥如精灵般翩翩飞舞,似歌颂者,讴歌着大海的浩瀚无垠。 叶琨被爱比尔弄到秦皇岛来养伤,怕她生气难过,心里的不情愿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 叶琨穿一件鹅黄色丝质衬衣,从精细的做工和柔滑的质感来看便知道价值不菲,叶琨极少穿这样的衣服,平日里除了军装,衣服多是黑白灰三个颜色,从小母亲喜欢打扮他,本就样貌精致,举止高贵的人,稍加着装立刻光彩照人,说流风回雪也不为过。但父亲不喜欢,父亲从不允许家里的孩子学那些世家子弟追求摩登的衣着打扮,叶琨平日里怕因为着装额外惹父亲气恼,不是特殊场合多是军装整肃,丝毫不敢造次。 “我的王子,这么好的天气,你想一上午都站在这里?”爱比尔递上一杯热咖啡,用英文轻快的说:“等会吃过晚餐,我陪你出去走走。” “爱比尔,知道我这种情况在中国叫什么吗?”叶琨接过咖啡杯,依旧用中文。 爱比尔调皮的笑着,看向窗外思索一阵:“书上叫‘面首’,白话叫‘小白脸’,通俗些叫‘吃软饭的’。” 说罢咯咯的笑着,惹得叶琨也忍俊不禁。 “那边怎么样?”叶琨问。 爱比尔当然知道他问的是叶家的情况,叶家大丧,必定轰动全城,爱比尔含糊的说:“你的葬礼很隆重,去吊唁的人很多。” 叶琨呷了口咖啡,他苦笑,这下是真的回不去了。 “亲爱的,你的英文太差,从今天起开始练习吧。”爱比尔正色,轻轻揽着他的腰:“忘掉中国吧,父亲打电话说,我们可以马上接手我家在美国的所有产业。以后啊,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们还会有很多小孩子,我们会很幸福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也不幸福! ------------ 49小叔驾到 叶公馆后花园,叶珣矗了枪靶练习射击。 天气还不错,能见度也很好,叶珣手中有两把步——枪毛瑟1http://www.13800100.com/ 文字首发无弹窗98k,青城军普遍使用前者,而后者是一个法国朋友从德国购买,并转送给他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毛瑟k98k他需要仔细比较两支步枪的枪型性能,建议父亲考虑购买一批德国原产的毛瑟k98k。 叶珣的枪法称不上一流,沈司令认为他臂力不够,手不稳,而父亲认为他心浮气躁,精力不够集中。 “肩沉下来,全身意念放松!”身后突然响起陌生的声音:“谁教给你这么紧张刻板!” 叶珣垂下枪转头,来人约而立之年,相貌精致,英姿勃发,一身青灰色宁绸的长衫,月白色里衬整齐的挽在袖口,却丝毫不显古板,反而一股阳光扑面的感觉。男人接过叶珣手中的枪,装上几颗子弹,连发五枪,五十环,枪枪正中靶心,弹无虚发,看的叶珣心下咋舌称奇。 “德国毛瑟k98!只是主人枪法不够好,可惜了一把好枪。”不是指责,而是调侃,男人把玩着手中的步枪问他:“你是叶珣?” 叶珣一怔:“您是……” “3.7千克,1110毫米,射程800,是德国军队的主力,的确比1924式更适合大规模生产及作战。”男人答非所问,将中的枪瞄准纸靶:“一个枪手,要把枪当做自己的情人。” “情人?”这比喻有些好笑,叶珣奇怪的盯着他。 “枪是有灵魂的,要对它付出真心。”男人转头看向叶珣:“军校刚毕业,没上过战场?” 叶珣腼腆的笑笑不可置否,拾起身旁地上的1924问:“可是k98k的初速度比24式小得多。” “傻小子,这是糊弄人的玩意儿,是仿照德国g98设计制造的,射程小、质量重,精确度差的很。”男人退出弹壳,重新装入五发子弹,瞄准纸靶继续设计。 “您到底是……”何方神圣,突然出现在家里的后花园?叶珣突然心生敬佩,这些话是他从没听说过的。 “自己猜,猜准了,我带你去林子里打猎。” “启榕!”男人话音刚落,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哥!”步枪被强塞到叶珣手里,男人快跑几步到叶启楠跟前,跪地叩首。 “起来吧,”叶启楠吩咐,连带训斥几句:“这么大人了,还没个沉稳性子,跟你侄儿一般胡闹!” “小……叔?”叶珣试探的喊,又调笑道:“叶珣猜对了,您可要兑现承诺。” 启榕是叶启楠同母的兄弟,也是最小的弟弟,在上海照料叶家的生意,前段时间忙于在抢救海外的资产,美国爆发金融危机,通货膨胀、股市崩盘、经济一片萧条,他忙的分不开身,年节都不曾回家,叶启楠愤愤的从去年叨念到今年,终于在夏天把他盼了回国,怕还是因为琨儿的丧事。 “不作数,你爹先喊我的!”叶启榕摇头晃脑颐指气使的样子:“你还没给小叔磕头呢,快跪下!” 叶珣站着不动,撇撇嘴:“耍赖!” 叶启榕有些诧异的望向叶启楠,一直以为,叶家生出他这样离经叛道的已经是极致,竟然还有比他更离经叛道的。 “你最好别惹他,惹急了连我都敢骂。”叶启楠见怪不怪的一笑,也不管启榕惊的要掉出来的眼睛:“进屋说话吧。” 客厅中设了香案,摆着叶琨的遗像,两边燃了白色的蜡烛,火焰跳动着,似明似灭。 叶启榕在客厅中央止步,抿了抿薄唇,半晌才哽咽的说出话来:“琨儿,小叔回来晚了!” 叶启楠伸手搭在弟弟的肩头,紧握了一下:“这么些年,你们名为叔侄,却情同手足。有你这份情谊,也是琨儿的福祉。” 叶启榕咽了口泪,望着天花板:“我不好,我早该带他去上海,老大老二就都不会有事。” 叶启楠苦笑了摇头,盯着叶琨的遗像,无言以对。 叶珣在父亲的①38看書网,一边暗骂自己犯贱,仿佛只有父亲在身边拿板子藤条盯了才能静下心来。 叶启榕拿了海外的账目给叶启楠过目,美国的经济危机给叶家造成了相当一笔损失,他面带惭色对叶启楠说:“榕儿只能竭力抢救,部分资产会撤回国内,把损失降到最低。不过,榕儿会尽量周转,给哥一个交代。” “榕儿,你不用给我交代,”叶启楠搁下钢笔拉他在沙发上坐了:“哥相信你的人品和才能,美国的情况,报纸上早有耳闻,有什么难处,一定跟哥开口。” 叶珣突然停笔抬头,心里不是滋味。 “相信你的人品和才能!”假如二哥从昌州回来时,叶启楠也能对他说这样一番话,是不是一切都不会这么糟,最起码不会给两个人留下这样的遗憾,阴阳两隔,再难弥补。 “这次回来呆几天?”叶启楠问。 “明天一早就走,回上海。青霁堂柯老板女儿大婚,我得赶回去参加婚礼,前阵子盘下一块地,顺道可以签了合同,咱叶家无心与青霁堂结仇,这个仇也结不起,所以这次的合作非常重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珣儿的追杀令也能撤出来。”启榕叹气,不忍让兄长失望的样子,抬头看见叶珣翘着头盯着他们看,笑骂道:“小子,读书也这么心浮气躁?” 幼年时闯下的祸事,如今要全家人替他操心,叶珣一阵感激,却还是摇头还嘴:“我又不去考状元。” “叶珣!”叶启楠蹙眉喊他,“改不掉你这回嘴顶撞的毛病?!” 叶珣最怕父亲连名带姓的喊他,缩缩头一副畏惧的样子。 直到叶启楠出门小解,他才敢小声问叶启榕:“父亲身边需要人,小叔为什么不留在家里。” 启榕一脸怪笑拍了他脑袋说:“你小叔是个百无一用的商人,就知道玩枪玩车玩女人,留在家里败坏门风法度,还给你爹找烦添堵。” 事实上并不像叶启榕说的那样,一年以来,关于小叔的话题叶珣听过不少。父亲口中,小叔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弟,调皮捣蛋,爱耍小聪明;姨娘和家人们眼里,小叔是允文允武的天纵之才,从小书读的好,还能腾出大笔的时间学枪玩车,淘闹闯祸。同叶瑄叶琨中学没能毕业就进入军校军队不同,叶启榕上的一直是西式中学,他喜欢研究书画,曾在课上用铅笔留下几乎所有先生的简笔画像,他们形态各异,表情滑稽夸张,性格被他简单几笔勾画的淋漓尽致,学校找上门,叶启楠气急败坏,拎着藤条楼上楼下追着打,即便这样,也不妨碍他门门功课优秀,让人说不出什么。 叶启楠是偏袒他的,自始至终都不曾让他染指过青城军政,不许他进军校,只送出国去学金融,拿到博士学位后才允许回国,去上海照管叶家的生意。 回国时,叶启榕一再恳求兄长让叶琨跟着他去上海念书,叶启楠也有所动容,只是三姨太不忍与儿子分开,宁愿将叶琨送进军校,也不愿儿子远离身边。 大家眼中叶启榕是家里最各色的一个,叶家世代没有出过纨绔子弟,即便有,也会被严苛的家法规整的不敢越雷池半步。而叶启榕,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说,整日一副桀骜不驯的轻狂样子,即使在兄长面前也从不规敛分毫。太太们经常玩笑说,大帅轻易是不敢让小兄弟回家的,启榕在家里待不过三天,必然要惹出乱子让兄长责难,打过罚过又不免心疼,索性眼不见为净,送出去越远越好。 如今二哥猝然离世,父亲身边人手紧缺,能与父亲说话谈心、分担公务的更是少之又少。叶珣摇头表示不以为然:“爹希望小叔留下来,而且小叔还答应带我去打猎呢。”不知道为什么,初见叶启榕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他随和可亲,也许是血缘的关系。 晚餐后,叶启榕叔侄离开餐厅下楼,撞见刚刚回家的云洁正把孩子放入婴儿车里,云洁带着十个月大的许缘去医院检查,顺便看望一直昏迷的小许缘的母亲韩玉人。 “张妈。”叶珣冲楼上正收拾餐桌的佣人喊:“叫厨房重新炒几个菜,少奶奶回来了!” 叶启榕含笑打量着叶珣,这个初见面的侄儿还真有几分小主人的派头,转身将注意力转移到正依依呀呀的孩子身上,他绽开笑靥,从车里捞出孩子:“这是谁啊,怎么没听你爹提过?” “小许缘。”叶珣回答。 “许,缘。”叶启榕促狭说:“谁给取的这怪名儿。” “许文峥的小女儿,怪可怜的,生日恰是她爹爹的祭日。”叶珣简单解释:“爹给起名叫许缘。” “姓许?”叶启榕将孩子放回婴儿车内。 “姓叶,叶许缘,爹做主抱给大哥嫂子带了。” 清早,叶琨在爱比尔的亲吻中醒来。只是初夏,上海的天气比北方却闷热的厉害,闷热,不是酷热难捱,不是大汗淋漓,而是闷闷的发不出汗来,令人心中烦躁。 爱比尔在梳妆台前打理头发,从衣柜里拖出三四条晚礼服裙比划给叶琨挑选,叶琨随意指了条抹胸的浅紫色裙子,兀自起来洗漱更衣。 他们今晚要去柯公馆参加一场盛大的婚礼,是上海黑帮大亨柯齐峰老爷子千金的婚礼。 爱比尔非常期待这次婚礼,仿佛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和叶琨执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叶琨却犯了愁,心里七上八下。十三岁的时候,他是见过这位柯老板的,上海滩的帮会,属青鳞堂与青霁堂大拿,但追本溯源,青霁堂和青鳞堂原本是一家,互惠互利,唇齿相依。却在柯齐峰接任老堂主掌权之后发生了变化,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知藏锋露拙,不懂得人情世故,两帮派关系变得紧张微妙,小到利益口角,大到群殴混战、争码头,嫌隙渐生。若非还有共同的利益依托,几乎要势不两立。而青鳞堂齐老爷子是父亲的干爹,从此父亲与青霁堂再无来往,除了三弟叶珣的那件事上,父亲左支右绌周旋过很久。 柯家千金的婚礼,社会名流必然云集,假如他被人识出,岂不大乱!好在青城地处华北,与上海相隔较远,加上父亲一直奉行“青城小国”的政略,致使他除了必须的场面,极少与上海各界产生交集。一直定居上海的小叔叔也呆在国外忙碌有一年之久,爱比尔的父亲带来的准确消息,就连叶琨的葬礼,叶启榕也没能赶回来参加,哪还有闲情来参加人家的婚礼。爱比尔为他临时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身份——她母亲的娘家侄儿,表哥李绍文。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那个上课画老师漫画滴人,是我~~……那个门门功课优秀滴人,才是叶启榕~~ 默默地对手指…… ps.下章想看琨儿挨揍的,举手! 再ps.如果有明后天参加春季高考的筒子们,祝你们成功!!!=3= ------------ 50晚会相遇 叶琨一身真丝面料的素黑色西装,领口打了领结,裤缝熨烫的笔直,一切都被爱比尔休整的熨帖考究。 “终于不用整天看你戎装整肃的样子了。”爱比尔挽着他的手臂,总忍不住侧头看他,脸上溢满幸福得意:“亲爱的,你今晚会光彩照人的!” 叶琨不以为意的笑笑,不接话。他实在厌倦这样繁杂的社交晚宴,更何况还要冒着被人识破的危险,“光彩照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晚餐以上海菜和苏锡菜主打,菜单用金丝镶边,足见了主人的用心。 叶琨总有种没来头的心烦意乱,连新郎新娘的样貌都没注意去看,只是听到一旁的宾朋小声议论,新郎半年前才来到青霁堂,走了狗屎运,从一个打手平步青云到东床驸马,将来是要接柯齐峰的班,叱咤半个上海滩的。 总有些人将平步青云看做多么好的事,叶琨摇头,他的“平步青云”建立在大哥断腿的基础上,如今他已经“入土为安”,不知三弟叶珣会不会也因此“平步青云”。 爱比尔将他介绍给认识的朋友,叶琨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混沌中,他不再是叶琨,他是李绍文,叶琨已经死了,长眠地下。 从餐厅到舞厅,叶琨一直机械的同人们打着招呼,心中的慌乱和不安不减反增,让他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他找了沙发坐下来,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呷了口红酒,企图让自己宁静下来。 叶琨晃晃手中的高脚杯,红酒在灯光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 他曾代表父亲出席过一所公立中学的汇报演出,一幕文明戏《玩偶世家》让他记忆犹新,他也曾一度在内心里呐喊,觉得自己是父亲和家庭的木偶,没有灵魂,任人摆布;如今他更是彷徨,他更像是爱比尔的木偶,任她将自己“埋葬”,又在她的操控下“获得新生”。一位左翼作家也曾谈到过娜拉的结局,要么是堕落,要么是回归。这让叶琨心中更加不平静。 爱比尔和朋友疯够了,坐到他身边陪他喝酒,拉他去舞池跳舞。叶琨不想去,觥筹交错的灯光晃得他头晕,留声机里依依呀呀的小夜曲让人昏昏欲睡,空气中弥漫的烟味、酒味、女人的香水味更让他消沉,正想找个借口推脱,远处走来为海蓝色制服的侍者,对他们躬身行礼。 “先生,那边那位先生请您过去。” 叶琨顺着侍者手指的方向,迟疑的望向舞池对面东南角,沙发上坐了两个人,正对着他的是今晚的男主角,那个叫杨宽的新郎官,而那白色西服的背影却无法辨认,他正背对着叶琨他们,跟新郎聊天。 “我们认识吗?”叶琨问侍者。 侍者摇头:“不清楚,只说请您过去一叙。”躬躬身便离开了。 爱比尔也开始紧张,她握了握叶琨的手,安慰他不论遇到谁,都不要承认他是叶琨便是,世界之大,难道不允许有两个相像的人。 叶琨这样想着,也平静了不少,起身穿过舞厅,去会会这身份不明的“熟人”。 “您……”叶琨方吐出一个字,就被转头过来的人惊的愣在原地,动也动不得。不过显然,那人的震惊并不在他之下。 “……小叔。”叶琨的声音很小,“小叔”二字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久别的家人面前,他如何理直气壮的伪装另一个人。 叶启榕站起来,如果说前一刻他惊讶的是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那么听到小叔两个字的那一刻,他几乎怀疑自己在做梦,惊喜,诧异,愠怒,无数种感情涌上脑海。 叶琨看着他难以置信的表情,心中一阵苦涩,如果不是身处千百人的晚会,他腿一软就要跪下,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对九叔说出来,小叔是家里最疼他最护他的人,他一定能替自己拿个主意。 杨宽迟疑的走过来,叶启榕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他勉强的笑着,拜托杨宽跟柯老板打个招呼,就说家中遇急事要先走一步,改日必定登门致歉。 “跟我回家!”叶启榕如今只敢对他说这四个字,他怕他会绷不住当着这么多人发疯。 叶琨拉过身边的侍者向爱比尔传话,叫她放心并玩的开心。小跑两步跟上叶启榕出门。 叶启榕的跟班兼司机小三是从家里带出来的,自然跟叶琨熟得很,即便夜色朦胧,小三依旧吓得失魂掉魄,倒退两步险些栽下台阶,又在叶启榕不善的目光下跌跌撞撞跑去车库提车。 叶启榕点了根雪茄,不再理会叶琨,站在台阶上吞云吐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小叔。”夜色宁静,唯有夏蝉在闷热的星空下聒噪,此时叶琨才敢对叶启榕开口,可是开了口,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对他说:我没死,我是装死的。那样一来,保不齐九叔会在这灯火通明的柯公馆门口发火。 “你有两个选择,”叶启榕的声音在空气中颤抖,他尽量压抑着,把声音压到最低:“第一,一会上车,自己把话说清楚;第二,回家我拿鞭子审着你说清楚。” 叶启榕把雪茄熄灭,先把叶琨捒进去,随后自己上车,用力关上车门,仿佛生怕每一个细节的疏忽,侄儿又会从眼皮底下溜走似的。 “不敢瞒小叔,琨儿的死是个误会。”叶琨果断选择了第一条路:“我被人救了,送到上海来养伤的。” “误会?尸体都下葬一个月了,老天有眼送你来让我抓个现行!”叶启榕嗤笑:“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解释?!你二少爷身子娇贵,打个电话的力气都没有吗?” “小叔……”叶琨的声音含了耍赖讨巧,在父亲面前他是绝做不出这种姿态的。 叶启榕不再说话,眯着眼睛养神,也理一理杂乱的思绪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叶启榕的房子叶琨来过几次,这是一套西式的洋房,典型的哥特式建筑,样式有些陈旧,却有它独特的历史及韵味。 小叔家只有一个堂妹,跟雨萌同年,婶婶过世后,小叔依旧是从前的风流德性,却再也不肯续弦纳妾。 家里的下人们多不是第一次见到叶琨,那震惊的表情不言自明。叶启榕脱去衣服领带,吩咐他们下去,管好口舌。回头看了叶琨一眼,迈步上楼。 叶琨紧跟在小叔身后,不敢迟疑半步。 叶启榕脚步很快,上楼径直来到书房,叉着腰背对着门站在写字台前生气,叶琨进来后就反锁了房门,毫不迟疑的跪在地上,膝盖着地发出“咚”的一声。 叶启榕听声回头,指着叶琨说不出话来,将衬衣袖子挽到小臂四下乱转,找不到什么趁手的家伙,正当尴尬,转身却看到叶琨已经抽出皮带双手奉上。 “我该怎么说你!”叶启榕一把夺过腰带,见他顺从的跪伏在地上,恨铁不成钢的指了他骂:“没有留着裤子的规矩,脱了!” “小叔!”叶琨抬起头,委屈的看着叶启榕:“给琨儿留点脸吧。” “知道要脸,就别做这没脸的事!”叶启榕不屑的嗤笑:“问问你自己,这套说辞你自己信不信?” 叶琨在叶启榕凌厉的目光下败下阵来。缓缓的从裤腰里抽出衬衣的下摆,解开裤扣,将裤子退到膝盖,天气闷热,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肉依旧有些颤抖。 记忆里,小叔从没打过罚过他,似乎一句重话也没有过,反而多次在父亲柯严的家法下救他。 叶启榕甩甩手中的皮带试试力道,凌空打出几声响,挨打挨惯了,打人,似乎还是第一次。 叶琨听见耳边骇人的风,皮带兜风甩下,与父亲比起来力道不算重,却足以撩起一道两指宽的檩子,发红发肿。 叶琨闷哼出声,有日子不这么挨打了,还真有些难捱,他没有强迫自己咬牙忍痛,似乎面对的不是父亲,他就无需强忍,来维持最后的倔强和尊严似的。 叶启榕自然不愿打他,手里的皮带此刻重似千斤,挥舞几下,力道拿捏不准,时轻时重。 见叶琨的臀上已经肿起一层,几记重的下去,俨然突兀起几道檩子,却见他无语伏在那认打认罚,只不时随着一下下皮带颤抖,间或闷哼出声。叶启榕反而替他着急,一脚踢在他身后:“你说不说?!” 叶琨将头埋得很低,声音有些呜呜的:“小叔,琨儿说的是实话。” “实话?”叶启榕气笑:“当我不知道你私藏船票的事?你爹被你气的半死,修书到国外同我倾泻!你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之①38看書网上教过你这样的忠孝道义!” “上次的事,实属……”叶琨深吸口气,“实属琨儿糊涂!” “上次?那这次是怎么回事?”叶启榕大怒,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刚从青城家里回来,瞻仰了你叶少帅的‘遗像’回来,你可好,在上海抱着美人逍遥快活。想过你的爹娘没有?丧子之痛,痛不欲生!” 叶启榕的话说的很重,叶琨心中满是委屈,终于忍不住哽咽着开口:“小叔,爹会伤心吗?琨儿死了,他会伤心吗?” 叶启榕当真没料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叶琨会说出这么句话,怔了半晌,手里的腰带对折指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把你这混账话,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一遍何妨,叶琨不吐不快,声音却没什么底气:“我不是爹的儿子,是他的耻辱,我活着,他一辈子也洗脱不掉这份耻辱!” 叶启榕顿时没了怒火,从没见过叶琨这幅样子,他蹲下来,直视侄儿的眼睛试探着问:“琨儿你,知道了什么?” 叶启榕隐约觉得叶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当然也知道,毕竟叶琨出生时他已经十二岁了。叶琨的身世倒也没甚大不了,说穿了,继子而已,怎么会是二哥的耻辱,这是什么文章。 叶琨哽咽着,把父亲那晚对他说的话复述给叶启榕听,从彭媛媛嫁进叶家开始,将一切吐露给了叶启榕。 叶启榕眉头紧蹙,这个晚上——真是奇怪——让人震惊的事全都挤在这个晚上。 “二哥也是……怎么跟你个孩子说这个!”叶启榕安慰他,为他提上衣裤:“上一辈的恩仇与你无关,就算你爹对你严厉了些,你也不能摆这么个局让全家人钻啊!” 叶琨心里叫苦,小叔是认定了他为逃跑设局,诈死逃脱。偏偏他还不能解释什么,总不能把一切推给爱比尔。扪心自问,被爱比尔带离青城的那刻,真的没有动容过吗?他可不敢干脆的否定。 “你爹……别人看来他不会伤心,但是……”叶启榕沉吟了,他本想说叶启楠生病的事,却又怕给叶琨带来更多的心理负担。 叶启榕拉了叶琨起来,兀自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抽烟,叶琨知道,小叔一遇到棘手的事就会闷声不发的吞云吐雾,怕是在掂量该如何处置他这个“离家出走”的逆子。 “真的不打算回家了?”叶启榕抬头问他,却不等他回答就摇头苦笑:“回家?你爹不活活打死你才怪!” 这句话是真的,回去?他该如何面对父亲。 “过来坐!”叶启榕向他摆摆手,看着叶琨小心翼翼坐在身边的沙发上,又忍不住心疼:“打疼了没有?” 叶琨摇摇头,一言不发安静的坐着。 “罢了,”两个字吐出来,叶启榕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长大了,拴也拴不住,走就走吧。只记着,爹娘百年之后,回来送一程就是。” 叔侄俩在灯下长谈了一夜,得知叶琨下一步回去美国,叶启榕并不赞成,却还是耐下心为他介绍美国金融的发展情势,口授了不少应对危机的方法经验,教他学会规避风险,避短扬长,俨然一个即将送孩子出远门的长辈,矛盾、不舍、揪心。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让大家误会了,鞠躬,我也对叶琨有点失望,但是琨儿迟早会回家,希望大家表着急~ 感谢asln1993那么大一颗火箭炮,^_^ 朋友们支持若此,我为我的更新速度深感汗颜,所以下周二加更,以后每满六颗霸王票,都会在原有速度上加更一章。 顺便推推离儿的读书群:121067713 此群有拍砖,吐槽,催更,调戏作者,获知剧透等一系列功效。。。 ------------ 51无心之失 夏渐深,天亮的越来越早。 叶珣被他深恶痛绝的可恶的闹钟声吵醒,翻个身将扔了个枕头在床头柜上,闹钟被捂在枕下,声音越发呜咽难听。 使劲揉揉惺忪的睡眼,上下眼皮要好的如胶似漆。小可哧啦一声将窗帘拉开,阳光射进屋里,刺得叶珣睁不开眼。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又得洗漱更衣,给父亲请安,去司令部干活,下午回家读书,完成席先生的功课…… 席先生,这是他噩梦的源头,两个月前犹在的米虫生活随着二哥的意外一起被长埋地下。先生盯的他很紧,特别是课业和工作上,几乎可以理直气壮的用吹毛求疵来形容席先生的态度,父亲还算怜惜他,尽量容忍他的一切不轨行为,比如深夜翘家出去和朋友鬼混,比如将整瓶芥末油倒进午餐的清蒸鱼里…… 叶珣没事也联想过叶琨过去的生活,除了大量繁重的课业和军务,还有父亲动辄则咎的严厉管教,这样的生活,不能说是水深火热,也算暗无天日了吧。 天空是水蓝色的,万里无云,能见度非常好,他多想去飞行基地,驾机上天兜一圈玩玩。手里的课业完不成,席先生手里的戒尺可不是开玩笑的,何况偷跑去开飞机,父亲也不会轻饶了他。 早餐有叶珣爱吃的金枪鱼三明治,并且无赖的把牛奶推给父亲,换上一杯热橙汁,父亲也只是瞪他一眼,没向平日里强迫去他喝牛奶,这让他心情好起来。 管家老梁突然走进餐厅,弯身伏在叶启楠的耳边咕哝一会。 叶启楠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随后盯了一边坐着的两个小的:“今天不用上学了,吃完饭到我书房,有话问你们。” 雨萌抬起头来提醒父亲:“我们放暑假呢,不用上学。” 叶启楠面色不怎么好看,这让一家人揪心起来,特别大太太和五太太,三太太还在神游,一个多月以来一直这样,仿佛看破了红尘,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珣儿,”叶启楠又转向叶珣,把埋头吃饭的叶珣吓的一惊,“最近军务上可出过什么纰漏?” 叶珣无辜的摇头:“不曾……” “那是落下了功课没做?” 叶珣不知所云,依旧摇头。 “那就怪了,”叶启楠纳闷的说,“一会也去我书房,席先生这就过来,说有话问你。” 一句话让叶珣吃不下去,大脑飞速的思索近来有没有逾矩出错的地方,餐桌上的气氛也变得沉闷,叶珉和雨萌趴在餐桌上频频的眼神交流。 饭后,叶启楠带着三人上楼来到书房,翻翻写字台一角的一摞文件,果然如老梁所说,最底层压着一本小册子——《共,产党宣言》。是刘姐打扫房间时从叶珉枕下发现的,刘姐不识字,以为是珉儿上学用的课本,幸而出门时碰上了梁管家,梁管家当然知道严重性,立马送去书房,搁在文件底下压着,请示叶启楠做主。 “叶珉!”叶启楠将小册子拍在桌上:“怎么解释?” 叶珣目瞪口呆,两年来,赤匪的宣传和言论在青城屡禁不止,如今竟这种赤色书籍竟然出现在青城省主席的家里,而堂堂叶主席的儿子竟然成了共党嫌疑人。 叶珉被吓得两腿发软,扑通一声瘫跪在地上,哆嗦着不敢答话。叶珣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谬,如果真有叶珉这样的共党嫌疑人,南京那位委员长倒是省心了。 “混账东西!”叶启楠一脚将叶珉踹翻在地,叶珉不吃痛,疼的哭喊哀嚎。 雨萌把倒在地上的叶珉扶起来:“爹,是我给珉儿的,不关他的事!” “就知道这里面少不了你!生出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叶启楠真是三生有幸。”叶启楠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痛心疾首的样子指了雨萌:“还敢瞪我?你也给我跪好了!” 敲门声响起,叶启楠捞起桌上的小册子扔进抽屉里,才吩咐叶珣:“去开门!” 敲门的是瞿副官,他拎着个藤编的小筐进来,小藤筐很精致,叶珣的屋里也有一只,他通常搁在沙发边,用来盛放报纸或者海报。 藤筐里的确堆放了花花绿绿的画册和书籍,也有散乱的各种颜色的纸张。 雨萌突然暴跳起来盯着小筐里的东西质问父亲:“你凭什么翻我们的东西!” 叶启楠根本不理会暴躁的雨萌,随手翻看着藤筐里的书报,除了散在外面的传单,画报中还夹着不少赤色刊物,有的装订成册,有的零散着夹在不同的书页里,无一例外都是些赤匪的宣传物。 叶珣不禁唏嘘,从老梁进餐厅禀报不过一个小时,家里上下也没有发现过异样,这样的速度和保密性一定是父亲手底下那些特务的手笔,省党部的狗腿子们还真不是吃白饭的,抄家搜户的本事日日渐长。 “爹,”叶珣赔了笑脸为他们求情,“他们还小,哪里看的懂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顶多看着颜色好看,叠个飞机玩什么的。” 叶启楠瞪他一眼,拉开抽屉将那本《共,产党宣言》重新拿出来,扔给叶珣。 叶珣接过来翻看,瞠目结舌,竟然每一页都有铅笔圈点和标注的痕迹。他们这是……认真研究过? “萌萌,这可不是你们该看的东西,私藏这些宣传册子有通匪的嫌疑,这可是重罪!”想必他们根本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叶珣一边警告,一边使眼色叫他们给父亲认错。 “通匪?同是中国人,谁是匪?”雨萌梗着脖子反驳:“你们焚书,烧不尽真理;你们杀人,杀不尽民心!” “你……”叶启楠扬手欲打,终究还是没落下。 “雨萌!”叶珣也急了眼,拉住父亲扬起的巴掌:“跟谁学的这些混账话,你懂得什么是真理?” 雨萌扬着脑袋似还有话说,门外却响起粱管家的敲门声:“老爷,席先生过来了。” 叶启楠用眼神示意叶珣去开门。席先生进来,看到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叶珉和红着眼睛一脸不忿雨萌很是诧异。 叶启楠呵斥他们:“都给我滚回房里,一个月不许出门,好好思过!” “还有半个月开学了!”雨萌翻了父亲一记白眼。 “开学?把功夫都用到这上面去了,还读什么书上什么学!” 看着两个小小的背影离开,叶珣无奈的摇头,和父亲争论这些有的没的,毁了自己余下的美好暑假,这么亏本的买卖雨萌竟然也去做。 叶珣正为雨萌担忧,席先生后面的话却让他险些站不稳脚。 “今早南京的电文,说青城军疑似存在共匪奸细,军统查出有大批量的硫磺和药品被送达赣南苏区,而这批物资,正是从青城出去的。”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纵是叶启楠宰相城府,也掩饰不住的惊讶。就听席先生接了说:“我去了陈济那,将近来往来各地的公函一封封核对,果然发现了端倪,两封半个月前的担保函,盖的是叶琨的公章,签的是叶珣的大名!” “啊?!”叶珣听闻大惊。 席先生瞟到写字台上散乱的传单和宣传册,指着它们,对叶珣几乎脱口而出:“你的?” 叶珣简直想找个地方撞死,几分钟前他才大言不惭的指责雨萌受赤匪蛊惑,几分钟后,他竟然成了证据确凿的共党奸细。 “啊,是叶珉的。”叶启楠从惊讶中反应过来,替叶珣辩解。 “……”席先生有点思维混乱,这算什么,赤匪邪乎到在千里之外也能收买人心? “我,我好像想起来了,”叶珣支支吾吾的解释,“半个月前,有个朋友托我帮他运一批货,我以为,我以为是走私的枪支或者鸦片,就……替他盖了戳,行了个方便,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叶琨走后,他的第三旅一直交由旅副打理,叶启楠有心将这支部队过渡给叶珣,总是恰到时机的安排叶珣去插手第三旅军务,陈济也经常过去手把手的带他。叶珣办公,使用的是叶琨留下的公章,才有机会利用职务之便替朋友派出担保函,将这些军火药品一路运达南昌。 “是什么朋友?住在哪里?”叶启楠问。 柴三哥!叶珣心中愤懑的念着这三字,开口却遮掩道:“他昨天刚刚离开青城,去了香港。” 父亲盯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席先生将手里翻看的宣传册狠狠甩到写字台上,失望的表情不言自明。 叶启楠对席先生说:“有劳先生,通知司令部全体,十点钟开会。” 席先生点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离开。 “爹。”叶珣屈膝跪下来,房间里就剩他们父子,父亲似怒非怒的表情让他惴惴,他开口不迭的认错:“珣儿知道错了,怎么罚都认,爹别生气。” 叶启楠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珣儿,你……去军法处,领四十军棍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卡拍了~~ 正反思是不是在上一章说错了话,或者文章质量下降,搞得亲们集体潜水,相比点击积分这样的浮云,离儿更在意的是大家的意见,文章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大家多拍砖,别沉默啊,怪渗人的!t_t ------------ 52军法无情 叶启楠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声音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珣儿,去军法处领四十军棍。” 叶珣浑身一颤,半张着嘴,想哭哭不出来,想求饶又不敢,一双大眼睛蓄了泪,原本水亮的眸子更加楚楚动人。 叶启楠知道,叶珣怕挨打,怕疼,尤其抵触军棍。有什么办法,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非但要给青城军一个交代,重要的还有南京中央,四十军棍已经是最轻的处分了。 “爹,”叶珣哽咽着,无话可说,只是摇着头苍白的喊着,“爹……爹爹!” 叶启楠看着,心里拧的疼,无奈蹲下来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不害怕,爹陪着你。” 叶启楠说到做到,亲自陪着叶珣驱车来到军法处。 总司令驾到,震动了军法处上上下下,李处长带着手下亲自出门迎接,整整军帽敬了军礼,就差在大门口挂个“欢迎叶司令莅临指导”的横幅标语。说话间不停地扶着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仿佛以为自己两眼昏花到出现幻觉。诚惶诚恐的将他们让进屋里,抢先为叶启楠拉了椅子,茶水招待。 叶珣慌乱的心稍稍平息了些,多讽刺啊,进个军法处也这么排场。 “指教谈不上,给李处长添麻烦来的。”叶启楠啜了口茶水,指了叶珣轻松的说:“假公济私,玩忽职守,重责四十军棍,立即执行。” 李处长拿手中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虚汗,两个月前,二少因为办事不利、贻误军机被送来这里重打了五十棍子,如今叶司令又亲自押送三少过来,早闻叶帅御子极严,可他是这军法处,又不是叶家的刑堂?司令大人喊打喊杀气势汹汹,可真要是一不留神伤了这些小祖宗们,倒霉的还是自己。 李处长又一次扶了扶眼睛,故作为难的问:“司令,叶参谋还年轻,四十军棍是不是太重了?不然……”同是文弱清瘦的年轻人,叶琨到军法处领责不止一两次,叶珣却不一样,真要是打出个好歹,他这小命也就到头了。作势劝两句,总能给自己留个后话。 叶启楠摆手打住他的话,拉了身后的儿子一把:“打吧,我在这看着。” 叶珣纵是心里发慌,也不能轻易表露出来,这不是在家里,他不能给自己丢人,更不能给父亲丢人。 长凳被搬到接待室,能在这里挨打,算是他唯一一点福利了。执法官提了军棍进来,给叶启楠敬礼,李处长打发底下人全部回避,自己也退出去,关紧了接待室的门。 天气闷热,叶珣的手指却冰凉,他缓缓的解武装带,忽然觉得这样忸怩反倒自取其辱,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痛快些,早完早了。 军装脱去一边,裤子褪到膝盖,伏在冰凉的刑凳上,叶珣生生打了个寒噤,他极力遏制心中的恐惧,抬眼看到一块洁白的帕子被递到眼前。 用帕子塞住口,怕他喊出声丢人?叶珣看了眼父亲,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侧头不去理会他,军法处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自己还是要面子的,又怎么会鬼哭狼嚎。 下巴被父亲轻轻扳回来,手帕被塞到嘴里,叶珣想要吐出来,对上父亲凌厉的目光,始终没敢。 执法官将叶珣的衬衣往上撂了撩,裤子又拉下一截,迟迟没有动手,叶珣怀疑这执法官跟自己有仇,故意拖延着让他难堪。 侧头看到父亲坐在一旁的沙发椅上,父亲并没有看他,在专心摆弄茶几上一株茂盛的君子兰,叶珣心里酸涩,想要落泪。说得多好听,“不害怕,爹陪着你。”鬼知道这是来陪他还是来看他笑话的。 正腹诽着,棍子在身后抡起,破空落下,发出“呼呼”的响声。棍子没前兆的砸到身上,如果嘴里没有帕子,他怕是真的能叫出声来,不是痛呼,而是惊叫,头一棍是感觉不到厉害的,只觉得沉,觉得钝痛,但是不出三记便能感受到这军棍的厉害,这疼痛并不凌厉,却一下下好似打在骨头里,让人痛不欲生。 叶琨咬紧嘴里的手帕忍疼,双手紧抠着凳沿,心里默数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四十军棍大致过半,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叶珣俊俏的脸颊流下,被弯长的睫绒接住,眨眼间流进眼里,蒙住了视线,也顾不得眼睛被渍的难受,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执法官突然停了手。这一停不要紧,原本意识已经模糊的叶珣渐渐转醒,身后被什么蛰咬般痛成一片,他紧咬着手帕粗喘连连。 视线模糊不清,耳边也嗡嗡乱想,断断续续听到执法官用浓重的陕北口音向父亲求情:“司令,好歹也让三少喊两声,这么憋着伤身子啊。” 叶珣也听到父亲的回答,父亲不带感情的声音让他浑身透凉:“打吧,别停下。” 接下来的棍子似乎更加难熬,天昏地暗一般,大脑全部空白,所有神经都用在对付疼痛,不夸张的说,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棍子停了,叶珣知道是够了数目,粗喘两口气,一口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又狠狠吐了两口,想把那纯棉的手帕残留在嘴里的棉絮吐出来,絮絮绕绕的让他难受,身后的伤痛突然猛兽般袭来,倒比刚才更加难熬,体力殆尽的叶珣趴伏在刑凳上彻底动弹不得,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父亲走进他模糊的视线,弯下腰查看他的情形,他赌气般的把头侧向另一边,想用鼻息发出一声嗤笑,结果失败了,这声音微不可闻。 听到执法官赞叹的声音:“司令,三少真算是少年英雄,小的掌刑这么多年,膀大腰圆的汉子挨上这军棍也要哭爹喊娘呢,真难为三少这十五六的孩子。” 叶启楠没说话,反而叶珣忍痛支起脑袋,虚弱的声音反驳:“你才十五六呢,你全家都十五六!” 叶启楠忍着笑,板了脸训他:“还有力气贫?自己站起来。” 叶珣用尽全力冲父亲瞪眼,牵动了伤口疼的倒吸冷气,身后,几处重叠的伤口绽裂,正往外渗着血水。却见父亲真的不来搭手,赌气般撑起身子下地,提上裤子整理武装带,这一系列动作让他汗流浃背,两眼直冒金星,然后一黑,扶住身边的花盆架才没有摔倒,倒把架子上一株枸杞盆景撞了下来,紫砂花盆连带泥土摔了个粉碎。 执法官急忙扔了棍子搀住他,又拉他躲开,别让花土脏了鞋。这盆景植株健壮,形态清雅,想必价格不菲,如今初秋,已经有红果子缀在枝头,很是美观。叶珣腹诽,谁让它长在军法处这杀气腾腾的地方,活该! “能走吗?”叶启楠看着呆滞的叶珣,开口问。 废话!叶珣委屈的看向父亲,眼里带了一丝怨毒,今天的父亲怎么这么狠心。 “走吧。”叶启楠将叶珣的沉默当做默认,抬脚迈出接待室。 叶珣被父亲带回司令部,他勉强迈动双腿,被瞿子明搀扶着走进会议室。 还未到十点钟,会议室的几名军官正在争吵,似乎关于左清矿区和铁路,还提到混编旅和特编师的军饷高低,左清矿区那是叶琨的驻地,也是叶琨遇难的地方,如今竟然被这么几位盯上了,叶珣恍然大悟,他的错误毁了自己的前途,也打乱了父亲的安排。煤矿和铁路不但是他们眼中的肥肉,更是经济建设的根本,父亲为自己铺好了路,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他就能一点点的接手第三旅,接手叶琨的驻地,这样一来青城的根基就依然掌握在叶家手中。这一局好棋,竟然被自己一时大意满盘皆输。 叶启楠进来,众人闭了嘴围上来,老将们开始围了叶珣嘘寒问暖,埋怨叶启楠下手太狠,催叶珣赶紧回家养伤。 叶珣浑身散了架般虚弱,强忍着疼痛矗在父亲身边,一站两个小时,直到会议结束。处分必然是少不了的,军衔连降,停职反省以观后效。 初秋的闷热还未过去,叶珣却一阵阵发冷,衣服被冷汗浸透,裤子上的血迹却已经干透,清楚地感觉到粘连在肉上,稍一动,牵扯到伤口便疼得钻心。 会议结束,众人退出会议室,屋里只剩下叶珣和父亲,另外有两名副官。叶珣终于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歪倒在地上。 叶珣再睁开眼时已经趴在自己的卧房中,护士在给他的吊瓶换药,小可见他醒过来很是激动。 身后的伤又开始一波波的折磨他,胃也开始痉挛的疼。他歪头看看桌上的空药瓶——阿奇霉素,难怪这样刺胃。 嗓子干痒得厉害,叶珣摆手比划半天才说出话来:“拔了吧,拔了吧,胃疼。” 大夫被叫进来,在药瓶中注射了适量的维生素b6,说是可以减轻对胃的伤害程度。 小可为叶珣端一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的喂他喝:“小爷,瞿副官把你背回来的,浑身是血,可把人吓死了。” “老爷呢?”叶珣看似无意,心里却难受的厉害,纵使这次的错犯得大了,父亲也不用这么狠心,扔下他看都不看一眼。 小可却没心没肺的说:“没回来过,还在司令部忙呢吧。” 作者有话要说:卡糖? 悲了个催,昨天陪麻麻去修首饰,焊接的时候好奇,凑上去看,结果吸进了煤气,中毒晕过去了,现在还晕晕的难受,好奇害死猫啊>_< 还有祝大家节日快乐!感谢朋友们的建议,特别感谢viola亲和a亲,让我找到了症结所在,一躬到地,谢谢大家支持与包容^_^ ------------ 53冷暖温情 从那日起父亲再也没有露过面,叶珣赌气不问父亲的去向,心里却越发委屈。一年来,父亲一向秉持恩威并济的原则来对付他,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就算挨了打也会被父亲抱去床上上药,好言哄慰。最严厉的是从昌州回来那天,打过还要面壁罚跪,但父亲前脚离开,他后脚着床大睡,父亲回来也没怪罪什么,怎么这次就晾了他在这不管不问了。 倒是席先生常来看他,讲过道理后也看不出多么生气,这让叶珣心里好过一些。 已是初秋,却突然下起了雷雨。 原本还是晴空万里,到中午却变得阴云密布,闷雷滚过,空气湿闷,混杂着泥土的气息,几只蜻蜓紧贴着地面飞过,打扫的下人们急匆匆奔进屋,地上已经被星星点点的雨水打湿,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不过片刻,瓢泼般从天边倾泻而下。 众人感叹着这大雨之怪之猛,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南楼门口,急转弯划一个大圈,撩起地上的泥水,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前停稳。车前插着的青天白日旗被雨水打湿,湿淋淋的耷拉在旗杆上,丝毫没了往日的威风。 瞿子明下车打开后门,叶启楠从车内走出来,一身灰黑色中山装,庄重整肃。雨势倾盆,车上没有带雨伞,叶启楠的肩膀前胸被打湿,地上的积水也浸湿了裤腿。 三太太迎出来,为叶启楠除去外衣,白色衬衣也已经湿透。五太太拿毛巾去擦他湿漉漉的头发,原本用发胶规整的整齐的头发被雨水湿的毫无章法。 叶启楠一面接过大太太手中的糖盐水,一面吩咐瞿子明去地质处叮嘱几番,防涝防灾工作一定要做得扎实。 “珣儿呢?”叶启楠问五太太,仿佛除了公务儿子最大。 三太太白了叶启楠一眼,环在胸前的胳膊甩开,手绢挑在鼻翼作势沾了沾,卷曲的乌发一甩,扬着头走去小客厅,故意放重了脚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五太太叹息着:“三天不吃东西了,好在昨天退了烧,勉强灌了几口米汤。” 叶启楠往楼上看一眼,手里的糖盐水递还给大太太,大步上楼,只留下大太太在原地喊他先换了湿衣服。 叶珣的卧房像医院的病房,床边摆了吊瓶架,床头柜上摆满药瓶,屋里充斥了消毒水的味道。床上的人睡得正熟,雷声和雨声都没有打扰到他。 小可在床边伺候,趴在床头睡着了。叶启楠过去拍拍他的肩头,小可猛的坐起来,刚要说话却被示意噤声,叶启楠挥挥手叫他出去。 叶珣像个婴儿一样,侧躺着缩在薄绒被里酣睡,弯翘的睫绒垂在下眼睑上,面色蜡黄,原本略带婴儿肥的双颊瘦的凹陷下去,紧抿着嘴,不时蹙眉,想必是身后的伤痛作怪。怕凌乱的头发扎眼,叶启楠忍不住帮他整了整额前的流海。 大概是冰凉的手触到脸上将他吵醒,叶珣不满的紧蹙了眉睁开眼来。迷迷糊糊看到父亲站在眼前,叶珣触电般将被单蒙在头上,费力的挪动身子,转向另一边背对着父亲。 叶启楠捅捅叶珣的被子,哑然失笑,早就想到他会赌气使性子,倒没想过会这样孩子气。 叶启楠推推床上的人,笑着坐到床边,声音有意严肃低沉:“犯了这么大的错你还委屈了,不该罚?” 被子里有了些动静,清瘦的身子不住颤抖,发出阵阵抽咽。 叶启楠一惊,忙去揭他的被单,叶珣挣扎着不肯,用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叶启楠便从脚下入手,掀开被子一角,轻轻褪下叶珣松滑的睡裤,叶珣反而不再挣扎,兀自缩在被子里啜泣。 触目惊心的棍伤刺痛了叶启楠的双眼,绽开的皮肉已经结痂,没有破皮的地方也是一片黑紫於痕,斑驳骇人,恐怕要留下伤疤难以消去了。 整理好了衣服,叶启楠伸手去扯被他蒙在头上的被子,叶珣却拼尽力气挣扎,只怨他浑身乏力,不过多久便被父亲制服。 “好了,儿子,”叶启楠玩笑着束缚住他,生怕他动作太大弄疼身后的伤处:“爹闹你玩呢,不闹了不闹了,该扯坏伤口了。” 叶珣被父亲制服,他看到父亲半湿的衬衣,突然意识到窗外下起了大雨,红肿一双眼睛呜咽着,含糊不清的说了些什么,眼泪成串的般往下掉。 “羞不羞,多大人还得哄着!” 叶启楠促狭他:“可怜我这二十四孝爹,连夜飞去南京给你小爷收拾烂摊子,回来还看你这幅脸色。” “爹……”叶珣彻底决堤,抱过父亲的胳膊哭的可怜:“娘已经不要我了,我以为爹也不要我了……” 叶启楠身子一僵,儿子的话让他感到震惊,他用粗糙的手为叶珣拭泪:“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莫说你是受人利用,就算真是共匪,哪怕是狼豺虎豹,就不是爹的儿子了?” 叶珣哭花了的脸在父亲潮湿的衣袖上乱蹭,啜泣着不说话。 “这么委屈啊?”叶启楠抚上他的额头,冰凉的温度让他放下心来:“这次打的狠了,自己长个记性,否则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你那群朋友拖累死。你办事比你二哥活络,懂得变通、懂得规避,这恰恰也是弱点所在。无规矩不成方圆,修身、齐家、治国事事都需要遵守规则条框,别怪爹心狠,平民百姓尚不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你是爹的儿子,是青城少主,是站在山尖的人,你注定比别人站的高望的远,也注定要如临深渊,稍踏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爹在一日,可以庇护你一日,哪天爹闭了眼,青城和叶家都要靠你撑起来。你说说,爹能不狠心,敢不狠心吗?” 叶珣狠狠的摇头,他不想接管家业,不想接替叶琨的位子成为青城少主。叶珣的确说过,叶琨能做的事他也可以做,但那只是二哥逝去的日子为安慰父亲说的话,他本性桀骜,喜欢自由不受拘束,他努力想要收敛,想要摆脱这身江湖气,如今看来真是应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 叶启楠寻了块干净手巾为他擦眼泪,含笑嗔怪:“怎么个男孩子这么爱哭,这次爹打的狠了,许你哭一次,往后眼泪给我收好,大丈夫没事就哭成什么体统。” 叶珣嗤一声,甩开父亲的手巾将脑袋扎进鸭绒枕里,呜呜的声音赌气说:“我困了,要睡觉。” “出来,别憋着。”叶启楠无奈,替他盖好被子:“你睡吧,爹去换个衣服,有事喊人叫我。” 直到父亲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橐橐声远去,叶珣才慢慢从把脑袋抬起来,发现枕边躺着只精致的方形天鹅绒盒子。 叶珣诧异,摸过来打开,嘴角勾出一丝笑,盒子里躺着一块纯银怀表,镂空雕花甚是别致,按下绷簧,表盖“啪”的一声翻开,可以看到表内微小的机芯在工作。 爱比尔一脸的兴奋,从早上起来便一脸兴奋,指挥别墅里的上上下下折腾了大半天,直到抱着一堆衣服累的倒在沙发上,靠在正读报纸的叶琨身边,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去码头,乘坐去香港的轮船,再转站去美国。 爱比尔捶打着无所事事的叶琨:“什么都不管,害我一个人忙。” 叶琨抖抖报纸讥笑她:“知道的以为你在收拾行李,不知道的以为你要拆房呢。” “你呀,不在你爹跟前,说话还是蛮有人味儿的。这就对了,年纪轻轻的,干什么总一副暮气横秋的样子。” 爱比尔强撑起来摆弄手里的衣物,将她们归类,这些旗袍、披肩、绣品一类,是爱比尔买给亲朋的礼物:“这个是送给詹姆斯太太的,这个送给帕特姨妈,这个送给艾文小姐,这个……叶琨,叶琨!”爱比尔推推叶琨,他正盯着报纸的头版发愣,神色感伤黯然。 那是中央日报的头版,报导了在青城召开的一次外交会议,配有青城叶司令与南京外交官及英国谈判代表的留影,叶启楠一身戎装,不怒自威的气质浑然天成,照片上也不减半分。 叶琨顿觉得无数画面如放电影般从眼前闪过:七岁以前,他是祖母的挚爱,一直住在祖母的院子里,父亲每隔一二日会来老宅请安,他喜欢攀上院子里的那颗又高又大的老槐树,看着年方而立的父亲从影壁穿过二门,军靴踩在青石地板上碾碾作响,他会在花厅卸去配枪佩剑,除去军帽和那双洁白的手套,然后进后院来看望祖母,或者说他们祖孙。 父亲从不主动要求见他,直到有一天看到树丛后面闪动的他的影子,父亲冲树上呵斥一声,他吓得腿软哆嗦,从树上栽下来,就要摔得头破血流,却稳落在父亲宽大的怀里,脸上挨了一巴掌,因为哭泣不止,屁股上又被父亲气急败坏的踹了两脚。 一个冬日里,他在雪地里玩耍,梁管家急匆匆跑出来喊他进屋,紧接着看到下人们手忙脚乱簇拥着大夫进了院子。他太小,只知道有点饿,去厅里圆桌前坐了,桌上有祖母为他准备的栗子酥和芸豆糕。 于是,迎着漫天素缟和雪花送走祖母的遗体,他被父亲带离老宅,来到公馆。他有些不舍,又有些期待,孩子都是渴望呆在父母身边的。母亲,也就是三太太,待他全心全意如珍似宝,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份母爱并不是天经地义,而是一个女人最善良的本性。 十六岁,他被送去军校,十八岁,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他尽量做到循规蹈矩,只盼父亲看他的眼神别再那样一晃而过。 这样算来,他与父亲的交集大约是从十九岁之后,父亲用尽心思培养他承接大任,他也用尽心思去偿还欠下的罪孽。 “如果你还在青城,也会出现在照片中吧?”爱比尔抓住叶琨的手,感觉他的手背冰凉:“亲爱的,给你父亲留封信吧,等我们离开后托人捎给他,至少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叶琨扔了报纸在一旁,仰头望向天花板,使劲捏了眉心,那种慌乱不安又一次涌上心头,他烦躁的吐出口气:“告诉他什么?他的儿子是个软蛋,装死出走,扔下父母兄弟出国逍遥快活去了?呵,还真不如死了好!” 可怕的寂静,可以听到钟表指针的嚓嚓声。 “对不起……”叶琨冷静下来,为自己的情绪道歉道歉,现如今,他已经不是个好儿子,好哥哥,在爱比尔这里,也算不上什么好男人。 “不能不承认,你还是想回家的,对吗?”爱比尔神色疲惫,“我用平等自由的世界和满心的爱也换不来你的封建家庭和你尴尬的地位,对吗?” 叶琨翻过掌心握住爱比尔的手:“别这么说,爱比尔。”却无旁的话可对,拉着爱比尔的手起身往楼上走。 作者有话要说:叶琨是该回家了呢,还是该回家了呢,还是该回家了呢~ 今天是高考第二天祝asln1993,瑾湘,我自己以及所有靠谱不靠谱的高考党取得理想的成绩。。。 ------------ 54难择去留 橘黄色的柔光,映衬着叶琨棱角分明的五官。 叶琨将手中的几行字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另取了张白纸,手中的兔毫吸饱了墨汁,落笔时不禁有些颤抖。 爱比尔指了写字台旁的纸篓,哭笑不得:“亲爱的,你自己看看。” 早已清空的纸篓在三个小时内被填满,叶琨用了三个小时,砚台里的墨汁已经滞了,竟是没写出一封完整的家书。 爱比尔握住叶琨的手,握笔的手冷汗涔涔。她接过叶琨手里的笔搁在一边,将砚台里的墨汁倒掉,兑上清水重新研墨,一面抱怨:“给你爹写封信,至于吓成这样?” “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说。”叶琨摇摇头,伏在桌上眯起酸痛的眼睛,疲惫极了。 “你说吧,我帮你写。”爱比尔拉起叶琨,坐到书桌后面:“只是我的字写的不好,你自己要另誊一遍。” 叶琨不可置否,转身倚坐在床头,望着天花板,思量一阵。 “父母大人膝下,跪禀者叶琨。” 爱比尔深望他一眼,抿抿薄唇,换上钢笔和一张乳白色牛皮纸一字不差的记录。 “左清矿井坍塌,军民蒙难者二百三十八人,儿渎职之责不敢旁贷,戴罪心切,不慎中毒困于坍圮井下,至遇难假象,贻误灾情军机……” “爱比尔,吾之所爱者,不惜性命相救,倾心照料,情义感天。君子知恩,不敢相负,除以真爱,无以为报,况爱与不爱,为吾辈婚姻之唯一标准……” 叶琨言辞恳切。爱比尔心中称奇,难道叶启楠这个残暴无道的军阀会洗脑?凭着鞭子藤棍能敲打出这样的孝子贤孙? 叶琨一字一句叙述着从左清矿难以来的一切遭遇,为他的失职请罪,为他的私定终身请罪。他的声音越来越颤抖,爱比尔的笔尖几次停滞,又不得不在叶琨深邃的目光中继续下去。 “儿此别去,归期甚远,久违庭训,当以慎微慎独之家训为念,勤于邦,俭于家,言忠信,行笃敬,雅量容人,常存冰渊惴惴之心,不负父母多年教养,不负为叶家子孙……” 叶琨的声音抖的厉害,左手抓着挽起袖口的右臂,指甲都要深陷在肉里。 “海天在望,不禁依持;伏惟珍摄,儿不胜祈企。悲切泣涕,不尽欲言,万望均安。” 本是客套话,叶琨却说的缓慢,声音恭敬诚恳,仿佛面对着父亲,请辞拜别。 爱比尔停了笔,怔怔的望着叶琨。叶琨却没有抬头,兀自念着书信落款:“儿叶琨顿首,民国二十年九月……” “爱比尔!”叶琨突然惊呼,橘色的台灯下,爱比尔已经将手里的长信撕得粉碎。 “干什么呀?”叶琨跨到书桌前,爱比尔将纸屑扔的满桌都是,伏在写字台上失声啜泣。 叶琨抚了抚爱比尔因啜泣抽动的肩背:“怎么了?” “亲爱的,对不起,但是……”爱比尔努力摆脱哭声,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是一个罪人,你没有欠你父亲什么,如果是我害的,我不想,不知道会……”爱比尔语无伦次,忍不住悲声,再次伏在桌上哭泣。 叶琨拉起桌上的爱比尔,捧着她的双肩,摘掉粘在她头发上的纸片:“你不是说过吗?人生来就是要赎罪的。” “那是对上帝,不是父亲和家人,我不想让你负罪一辈子。”爱比尔搂过叶琨的脖子,湿润的嘴唇吻上他的脸颊,嘤嘤咽咽的低语:“如果你想回青城,我们去见你叔叔,让他送你回家。” “回家”二字在叶琨脑海中闪过,让他禁不住心跳加速。 那个家,对他依旧无限诱惑,就像花草树木需要泥土,不论土壤肥沃还是贫瘠,总归是归根之处。但是爱比尔呢,回家以后,这个可以为他付出生命的女人该何从安放? “别看我,你没有中间选择。”爱比尔擦了擦眼泪,似乎看得出叶琨心中的矛盾,事实上这矛盾从他来到上海开始就一直存在着:“即便你的家人接受我,我也不会嫁过去。其实我一开始就不该自欺欺人,你我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应该产生交集。” 叶琨蹙眉,紧抿薄唇,盯着台灯微弱的灯光,不再言语。 夜很深了,叶启榕被电话吵醒,披了件睡衣下楼等他们。 叶启榕坐在客厅里抽烟,爱比尔在一边的沙发上,叶启榕没发话,叶琨是如何也不敢在小叔跟前坐的。 爱比尔冷静的叙述了叶琨假死的经过,毫无保留的叙述,言罢,就要告辞。 叶启榕没留她,客客气气叫人送了她回去。 看着爱比尔远去的背影,也许害怕反悔,那背影离开的很果决。叶琨心里揪扯的难受,他知道,他真的爱她,他也知道,他们从此真的不会再有交点了。 叶启榕叼着烟卷在屋里兜转,眼前的事真的很棘手,叶琨的葬礼已经过去两个多月,现在突然昭告天下他还活着,且不说青城军政震动,家里的老爷子能不能承受都是个问题。 “别看了!”见叶琨不错眼的盯着爱比尔消失的方向,叶启榕心头窝火。 叶琨看了眼小叔,后者铁青着脸,让叶琨后背发凉。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叶启榕咬牙道:“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更不是行伍掌兵的料!你爹推你出来这些年,外表倒是风光,威风凛凛,却不想,就这点长进,连个女人都不如……” 叶琨脸色变得惨白,咬了下嘴唇,勉强开口:“琨儿本就是个常人,没有天赋,没有资质,却硬要扶上墙,充蔷薇,生刺、攀援……外表风光,何尝不是琨儿的悲哀。血亲与爱情,琨儿该如何抉择?不管如何抉择,都是不负责任的懦夫!” 见他说得凄楚,叶启榕也自觉话重了些,略缓了语气:“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你自己想清楚。” “……想清楚了。”这四个字说得有些艰难,却很坚定。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叶启楠狠狠的吐出口烟,倒吸口冷气:“你爹不会轻饶你的。” 叶琨摇摇头:“我不怕。” 周末,一家人难得凑在一块吃顿饭,饭后雨萌在客厅里蹦跳,展示她新买的鹅黄色礼服裙,大家说了会闲话,各忙各的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正在看画报的雨萌环视客厅,大人不在,管家也不在,只好起身跑去接:“叶公馆,您找哪位?” 叶珣换了便装,看太阳不错,准备出门走走,身后的棍伤还没大好,小可搀着他,走路不免有些瘸拐。 走到二楼走廊就听到雨萌一声凄厉的惨叫:“鬼啊!爹爹,爹——哥哥——” 叶珣一惊,快步往楼下走,在楼梯拐角与冲上来的雨萌装个满怀。雨萌失魂落魄的哭喊,指着楼下浑身发抖:“二哥,二,二……” 叶珣以为他情急之下口误,将他唤作了二哥,却听她接着说:“二哥的声音,二哥……在电话里!” 叶珣惊诧,不顾身后伤痛飞奔下楼接起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不知道有没有被挂断,叶珣颤抖着声音试探的喊:“……二哥?” 电话那头响起叶启榕的声音:“珣儿,是小叔。” 叶珣长舒口气,瞪了眼旁边的雨萌,以为这小鬼又在恶作剧。雨萌无辜的使劲摇头,指着电话满脸恐惧。 “珣儿,你别害怕,听小叔跟你说……” 叶珣扣下电话,手足无措的愣在那,他觉得自己在做梦,甚至让雨萌掐他一下。叶琨没死,二哥还活着,他的声音不会有假,小叔的解释也完全合理。叶珣茫然了,到底现在是梦,还是二哥遇难以来就一直是梦。他应该高兴,可是他不敢高兴,如果一觉醒来发现是梦…… “哥。”雨萌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怎么办,我们告诉爹吧。” 叶珣的心脏狂跳,小叔是这个意思,他想先通过雨萌告诉叶启楠,也许叶启楠会觉得小孩子胡闹,最起码有个心理准备,有个缓冲的余地。谁想到雨萌关键时候这点出息,险些一次捅给老爷子知道。 瞿子明下楼来,说司令问楼下吵吵闹闹出了什么事。 “瞿大哥,”叶珣反过来怯怯的问瞿子明:“司令他……心情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活动有点多,毕业典礼,拍照,录像,聚会,准备口语考试……来晚了,鞠躬! 琨儿下章回家,敬请期待o(n_n)o~ ------------ 55死而复生 叶启楠不错眼的盯着叶珣。为了坚定自己的说法,叶珣的眼神丝毫不敢躲闪。 半晌,叶启楠收回目光,挥挥手,叫他出去。 叶珣才不相信父亲内心能如外表那样平静,他知道父亲一直将二哥的配枪锁在抽屉里,也撞见过父亲坐在写字台后面拿着那把枪抚摸端详。 叶珣给小叔去电话交差并细细描述了父亲的一切反应。他还想要打听为什么二哥会死而复生,但小叔不愿讲,他也不便多问。 叶珣的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开朗过,尽管身后的伤还没痊愈,但叶琨回来,不仅父亲和全家都会走出阴翳,自己也不需再接替哥哥继承大业,被席先生逼的无路可走了,这得少挨多少打?! 叶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跑去告诉三太太,三太太起先以为他胡闹,轰他出去;而后发现叶珣没有在开玩笑,扑上去抱住他又哭又笑;最后放开几乎窒息的叶珣,开始担忧叶琨回家之后的生活…… “这傻孩子,索性这样走了多好,回家来遭这份罪!” 爱比尔一个人去了美国,说是要出去静静,也许会回来,也许…… 叶琨去码头送她,他们最后一次相拥,热吻。 轮船的汽笛声嘶鸣,叶琨看着这只巨兽越变越小,消失在地平线。 叶启榕站在不远处等他,看着叶琨神情低落,忍不住对他说:“好女人,换做是我或许就跟她走了,你却选择回去。” 叶琨微叹口气,若有所失:“她说的对,人走了,心不在,又有什么意义。” 叶启榕拉叶琨来到客厅的电话前,准备给叶启楠去个电话。 “你现在还有两个选择:第一个,留在上海,以后跟着小叔,你爹那里我去说;第二个,回青城家里,跟你爹认错,但我估计你爹那关不好过。” 叶琨抿抿薄唇,坚定的说:“我回家。” 话音刚落,冷不防一拳挥过来,叶琨眼前一黑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叶启榕赶忙上前去拉,叶琨捂着生疼的颧骨和脸颊,一脸迷蒙的站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打他? 叶启榕拉开叶琨的手,就见颧骨处开始由红转肿,不禁满意的一笑。 正赶上下人兰姐研好了咖啡送来,发现叶琨脸颊一片紫红,要拉叶琨上楼处理,却被叶启榕拦下来。 叶启榕打发了兰姐下去,端详着叶琨的脸:“傻东西,隔一夜明天就淤青了,还指着你这伤过关呢。” 电话里,叶启楠听到叶琨唤他的声音,竟是半张着嘴,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叶琨怯怯的将手里的电话交给小叔。叶启榕接过电话就听见那头二哥愠怒的声音:“把手头的事放下,先把叶琨给我押回来!” “人家孩子才用不着押……喂?”叶启榕刚欲嬉皮笑脸的调侃几句,却被兄长挂断了电话。 叶启楠正在北楼小书房批复文件,半掩的门被推开,叶珣毛茸茸的脑袋伸进来。 “伤都好利索了,还是又想讨打了?”叶启楠头也不抬的笑骂。大夫说军棍险些伤及腿骨,嘱咐叶珣卧床养伤,这皮猴偏是一刻也闲不住。 叶珣蹭进来,格外小心翼翼:“爹,小叔来了,在南楼客厅。还有……” 还有!叶启楠突然抬头,又觉得有些失态,干咳一声掩饰:“叫他有事过来说,没事回房歇着。” “可是,”叶珣有意吞吞吐吐,偏要看看你着急还是我着急,“可是二哥……他……” 叶启楠果然中计,瞪眼呵斥:“会不会好好说话!” 叶琨跪在客厅中央,心里忐忑,面上却做得视死如归。 叶启榕端着杯咖啡在厅里踱步,直想把手里的咖啡泼到他脸上,这时候还不知道卖乖,拉着张算盘脸给谁看! 三太太从楼梯上冲下来,高跟鞋踩空,险些摔下台阶。叶琨看到母亲,一双眸子终于再难平静。 三太太唤着儿子,扑上来抱住他的脑袋搂在怀里,搂得很紧,生怕一松手儿子就会从眼前消失。 “娘。”叶琨不敢眨眼,生怕溢满眼眶的泪流出来,父亲不喜欢男孩子流眼泪。 “老爷!”三太太抬起头,冲叶琨身后喊了声,叶琨一怔,没敢回头,下意识挺直了身子。 “哥……” 启榕开口想说什么,被叶启楠抬手打断:“去书房。” 叶琨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抬手擦了把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站起来,腿一酸,又跌跪回去,好在叶启榕过来拉了他一把。 叶启楠吩咐身后的叶珣:“送你三妈妈回房歇着。” “爹,二哥刚回家……”别再把他打走了!叶珣不动声色的替叶琨求情,却只能对着父亲上楼的背影叹口气。 书房里的叶琨倒是有趣,客厅里长跪不起,这会在父亲面前倒是动也不动了,就那么站着,拿红肿的双眼怔怔的盯着父亲。刚刚跪在客厅时叶珣告诉他,他“死”后父亲急火攻心大病一场,如今看来,父亲的双鬓果然添了几丝银发。 父子这么僵持着,书房里静的可怕。是叶启榕先开口,声音带了愠怒:“琨儿,告诉你爹,你叫什么。” 叶琨一愣,目光从父亲身上游开,低声回答:“叶琨。” 叶启榕提高了音调:“缺你吃了还是少你喝了,大声说!” 这是骂他忘恩负义?叶琨抬头看了眼小叔,声音大了几分:“叶琨!” 膝弯一阵酸痛,叶琨被叶启榕踢跪在地上,撑了下地面跪稳,就听小叔又问:“再说一遍,你姓什么?” “琨儿姓叶,”叶琨咬了下嘴唇,仰头看着父亲,正对上父亲的眼光:“琨儿姓叶,永远姓叶!” 叶启楠伸过手去,扳起叶琨的下巴,目光在他脸上端详一阵,看到他左脸青紫的淤痕,平静的问:“跟人打架了?” 叶琨诧异,父亲的口气就像训问一个出门半天回家的孩子,下意识看了①38看書网又把目光挪开。 叶启楠抬头扫了小弟一眼责备:“打孩子不要打脸!” 见小弟乖觉的低头,怔忪片刻突然想了明白,苦肉计嘛!当即冷着脸指指门口:“启榕你出去!” 听到小叔无奈的叹息和关门声,叶琨心中更加忐忑,看到父亲的皮鞋在眼前停下,随即一只手伸向眼前。 叶琨闭眼,脸颊感到一热,却并没有等到父亲充斥着怒火的耳光,他缓缓睁开眼,见父亲粗糙的手摊在自己眼前,手心是自己那枚丢失的铜钱护身符,已经换了新的红绳,颜色鲜亮,并且拧成了两股,不再像从前那样纤细易断。 ……叶琨动动嘴,想喊爹,却骨鲠在喉,发不出声来,颤抖着嘴唇,眼泪溢出眼眶,再难止住。 他接过来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铜钱塞进衣领,跪行着倒退两步,伏地深深的叩首,直起身子道:“叶琨知错了,请父亲严惩!” 书房突然安静下来,足有一二分钟,叶启楠开口问:“为什么回来?” 不问为什么走,却问为什么回,叶琨心里乍有些失落。 “是……想问父亲一句话,”叶琨咬咬牙,“父亲想要叶琨活,还是想要要叶琨死。” 叶琨微颤,不敢抬头,也感受到父亲如鹰隽般炯炯的目光,更不要说那冰冷的声音:“前者怎样,后者怎样?” 叶琨咽了口泪:“要是前者,叶琨回家,甘领家法重责,若是后者,叶琨的命是父母所赐,再死一回,也无甚吝惜。” “好,好得很!”叶启楠冷笑一声,声音不含感情的冷漠:“眼泪擦了,去拿家法过来。” 叶琨暗自苦笑,默默去门后寻藤条,却发现藤条不翼而飞了。抬头看墙,墙上挂着的鞭子也不复存在。 正当尴尬,就听父亲在身后骂:“混账东西!” 叶琨以为骂的是他,转身过来跪好,进退不是。 却见叶启楠打开房门冲一楼客厅喊:“叶珣,滚上来!” 叶琨才知道父亲骂的是叶珣,大抵是叶珣提前把书房“清理”了干净。 “藤条呢?”叶启楠问他。 叶珣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小声嘟囔:“扔……扔到后院池塘里了。” 话音刚落,被父亲飞起一脚踹在身后。牵扯到未愈的棍伤,叶珣疼的向前扑倒,被父亲一把捞住,才没有摔倒。 叶琨暗叹,藏匿家法这样大的罪过,在叶珣身上也能轻描淡写的混过。 很快,叶琨便无心去担忧叶珣了,父亲叫梁管家送上来——俨然儿臂粗细的檀木棍子。 叶琨微颤,这棍子带给他太多不美好的记忆,比藤条更甚。 叶启楠将棍子杵在地上:“上一次爹说了,再敢存离家私逃的心思,就怎样?” 叶琨倒吸口冷气,一年前,父亲翻觅出他过期的船票,锥心的身世之谜揭开,断腿的威胁犹在耳畔,他怎么会不记得。 叶启楠讥笑:“还是有记性的,我当你二少爷逍遥的忘了祖宗呢!” 叶琨惊慌的看了眼父亲,只一瞬,垂眸躲开,呼吸瞬间变得凌乱。父亲做事从来狠绝,言出必行,即便如此,叶琨依旧存有一丝侥幸,真要断了腿,倒不如一枪了断了。 “还愣着?!”叶启楠陡然一声低喝。 叶琨浑身一抖,哆嗦着手去解腰带,裤子褪到膝盖,弯腰伏地,没待跪稳,棍子已经抡风而至。 “嘭”的一声,棍子狠砸下来。 叶琨撑不住歪倒,重重摔在地上,痛的喘不上气,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才呻吟出声,只觉得骨肉撕裂的疼。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抽空,一时死了心,父亲没有留手,父亲真的会亲手打断他的骨头! 叶启楠没有理会在地上疼的抽搐的儿子,也没有等他跪好,一棍一棍追上去打,叶琨咬住胳膊不让自己出声,下意识的挣扎,如何也躲不开长眼的棍子。 棍子落得越急,叶琨挣扎的越发剧烈,额头的汗水眯了眼,眼前变的模糊,精神就更加脆弱,口中溢上一丝丝腥甜,不知是嗓子里涌上来的,还是胳膊被牙齿咬破。 “混账!” 叶琨听到一声喝骂,倒是冷静了许多,牙齿松开血肉模糊的小臂,臀腿上的痛一波波袭来,却是忍痛跪起来,大口吸着冷气,一边安慰自己,腿上还有知觉,就是好事。 待他跪稳,喘息了半分多钟,叶启楠的棍子又扫下来,不同的是,这一棍砸在腿上。 “啊——”叶琨痛呼,再次摔在地上,继而觉得一棍一棍,往大腿上袭来。 “爹!爹爹……不要,爹……”叶琨不顾一切的呼喊:“爹……爹……求你,饶了琨儿,别打……腿……” “爹……爹……”叶琨不要命的挣扎,这一来,叶启楠的棍子也不敢再落,想是怕伤了弱处。 “爹爹,司令!”叶琨抱住父亲的腿,语无伦次:“司令饶叶琨一次,叶琨愿意鞍前马后,永远不再背叛司令!” 叶启楠乍觉血气上涌,一把将叶琨推倒在地,扬起棍子又往腿上追去。 “父亲……”叶琨绝望的痛呼,倒真换来了叶启楠停手,他跪起来饮泣,声音沙哑颤抖:“父亲不念父子之情,好歹也看在多年君臣之义,给叶琨一 作者有话要说:就本章虐恋大戏,推一下咱们的群:121067713 此群有拍砖,撒花,催文,勾搭作者,获知剧透、更文时间等一系列功能。。。o(n_n)o~ ------------ 56豪猪之刺 “父亲不念父子之情,好歹也看在多年君臣之义,给叶琨一个了断吧!” 一句话,叶启楠怔在原地,片刻,手中的家法倏然落地,砸在地板上,夸张的弹了两弹。 叶琨伏在地上喘息,一点点挣扎着跪起来,摔倒几次,疼痛让眼前发黑,意识却逐渐清晰,恍悟方才的语无伦次,显得惊慌无措。 “琨儿,”叶启楠声音平静,沉默一瞬才开口:“你走吧。” 叶琨猛地抬眼,情不自禁的颤抖:“爹?” “我说过,你要走,爹放你走,命是你自己的,路也是你自己的,不必蝇营狗苟,也不需寻死觅活。如今你娘知道你在世,也就够了,你走吧!”叶启楠说着,整整衣襟欲开门离开。 “爹——” 一声哽咽的呼唤,划破书房凝结的空气,叶启楠的手生生停在门把上。 叶琨也顾不得去擦夺眶而出的眼泪,顾不得凌乱狼狈的衣裤,膝行半步,咬牙抽搐着嘴角,乍出口,泣不成声:“琨儿……琨儿不服!” 蓦的回首,叶启楠从没见过这样的叶琨,一时间觉得浑身乏力,无言以对,心里也被抽空。 叶琨挺得艰难,用手撑地,声音嘶哑:“琨儿……只任性了这一回。” 叶启楠蹙眉:“很多事,容不得后悔。” 叶琨咬了咬嘴唇,忍痛伏地叩首:“琨儿愿意领责,但求爹……留了琨儿的腿,至少琨儿还可以……” 话没说完,叶琨被父亲踹翻在地,皮肉绽裂的伤口血水乍涌,淋淋沥沥洒在地板上。叶琨疼的一阵抽搐,随即天旋地转,他被父亲拎起来,反剪了手摁在写字台上。 “还可以……可以什么?鞍前马后,效臣子之力是吗?!我告诉你叶琨,打断了腿,我养你一辈子!”叶启楠暴怒,抄起桌上的镇纸,扫落了桌边的笔筒,哗啦啦撒了一地。 叶启楠扶了下腰,年岁大了,动作过猛都会抻到腰。也顾不得许多,扬起镇纸向叶琨惨不忍睹的臀上抽去。 镇纸厚重,打在伤痕累累的身上疼的更烈。 叶启楠停手,扶腰喘息:“君臣?好一个君臣!我叶启楠盘踞一方,统领二十万军队,什么样的能人干将没有,偏稀罕你一个叶琨?” 叶琨疼的打挺,父亲的话扎在心里,比身后的伤痛更重,慌乱中想要辩解:“爹……” “爹?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叶启楠怒气更甚,手上狠了几分:“你跑啊,——学些学生崽子去追求自由和爱情——翅膀硬了,至少跑去哪里都能活,偏要诈死,还有脸问些混账话,莫非爹是个虐人狂,整日盼你残盼你死?!” 叶琨被斥的抬不起头,空空的落泪,似乎二十三年都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没了声音,隐约能听清:“琨儿不孝……不同弟弟,十七年不见,却能予父亲承膝之欢,叶琨伴父亲二十三年,却令父亲欲罢不能……” “倒打一耙!”叶启楠忍不住去揉叶琨的脑袋,才发现他的发质很硬,不像叶珣那样柔软服帖,就像他的性格,这么多年不曾打服过:“你还敢委屈了,撒谎是什么罪过,何况诈死出走!我该当放你进门,锣鼓喧天大办一场么?” 叶琨被人扶回房里,大夫一早被人喊来,楼上楼下的忙着。 叶珣搀着父亲,叶启楠闪了腰,撑着写字台,痛苦的扶额,似乎头痛的厉害。 叶珣搀扶父亲坐在沙发上,小声嘟囔:“有大小两只豪猪,每想要亲近,却先扎伤了对方,然后还要埋怨彼此身上的刺……” 叶启楠抬手给儿子一记爆栗:“什么逻辑,怎么说话呢!” 叶珣揉着脑袋,声音却大了几分:“可是他们不信任彼此,谁都不肯先拔掉锋利的刺,因为拔掉刺的那只,会伤的更重!” 叶启楠若有所思,突然开口问:“到底把家法藏哪里去了?” 叶珣没想到父亲会问起这个,从沙发上站起来,退半步嗫嚅道:“真的让我给沉塘了……” 叶启楠蹙眉招手:“你过来……” 叶珣迟疑的蹭过去,猛然被父亲揪过去掀翻在腿上,一巴掌抡上身来:“小混账,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天亮的似乎格外晚,叶珣以为是将要入秋的原因,拉开窗帘,才发现天空灰蒙蒙的,今年的雨水似乎太多了些。不同于天气,叶珣的心情已经豁然开朗。二哥的“重生”让全家人喜出望外,这消息也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震动了整个青城,只恐怕有人欢喜有人忧,对那些日夜盯着第三旅驻地如虎狼般的军官们来说,恐怕这才是噩耗。 叶珣还在停职处分中,那些青城军中所谓的老人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二哥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就是说,他又可以恢复从前的米虫状态,所谓的处分,也就变成有实无名的休假! 身后的伤仿佛也在一夜之间痊愈了,叶珣几乎跳着下楼,见到客厅里看报的父亲才收敛几分,这才想起今天睡过了头,没有早起去父亲房里请安。 叶启楠心情似乎很好,精神焕发,竟然让叶琨回房休息,直接叫人送早餐到房里去。叶珣从没见过父亲对二哥这样温和,心里一暖,贴到父亲身边蹭报纸看。 门房的人进来禀报,说是有叶珣的信件。叶珣焦急的打开,横竖是法文,也不回避在场的父亲。 这封信不是蒂娜的笔记,叶珣看了署名,是她的外婆。蒂娜是俄罗斯人,跟外祖母长住在巴黎,为了在那里上学,像很多俄罗斯贵族女孩那样,说一口纯正的法语。 叶启楠起初并没在意,而后发现叶珣的脸色越发难看,直到最后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 “怎么了?”叶启楠放下报纸问。 叶珣看了眼父亲,强作平静:“没事,从前的一个同学病了。” 叶启楠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读出端倪。 傍晚,席先生过来给叶珣授课,今晚不同于平常,叶琨回来后师徒二人还不曾见过面,而叶珣早已不知道哪里疯去了。 叶珣去水云楼参加第三旅的军官聚会,叶琨归来的消息让第三旅的兄弟们沸腾,自发组织聚餐欢庆,叶琨却不露面,叫叶珣代替主持,不单为伤痛难忍,对于叶琨,似乎还没有难忍一事,许是时机未到,叶珣不解,还是听从了父亲和哥哥的意思。 叶珣也乐得放席先生的鸽子,何况是父亲和哥哥的吩咐,也怪不得他。 席先生面色阴沉,责怪叶启楠让叶珣参加那样无意义的聚会,搅扰了他的课程,言罢,起身去了小书房。 “小①38看書网最东边,二十年来一直为席先生授课所用,从叶瑄到叶琨,再到叶珣,都是在这里读书习课。 叶琨早在书房“恭候”,看到屋里跪的直挺的学生,席先生微怔,却又觉得是所料之中,心里自嘲,若说想不到,自己又何必上楼来。 “……先生。”叶琨嗫嚅着愣神,回过神,忙俯身扣了三个头。 席先生不动声色让开他的大礼,到书桌后坐了,找出本书随意翻着,讥讽道:“二少何故拜我?” “先生……”叶琨的眼神有丝慌乱,随即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客厅的钟声敲响一下,叶启楠正坐在沙发上读报,坐在丈夫身边正织毛衣的大太太却是一惊,抬头看钟。十点半了,夜幕漆黑,叶琨和席先生在楼上呆了三个多钟头,没有一点动静;叶珣更是令人揪心,眼见宵禁早过,人影都不见回来。 大太太放下手中的活计,试探的问:“这个时辰了,是不是派人去找找?” 叶启楠抖抖手中的报纸:“有瞿子明跟着呢,不要紧。” 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阵骚乱,老梁迎出门去,和随行的瞿副官搀着烂醉如泥的叶珣进了门。 叶启楠迎上去拉过歪歪斜斜的叶珣到身边,觉得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鼻,扬起巴掌狠狠盖到他的身后:“酗酒!又酗酒!” 叶珣呻吟两声扑到父亲怀里,脸色潮红,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法文。 瞿子明赔了笑圆场,似乎喝的也不轻,舌头有些发僵:“司令,兄弟们灌的太厉害,不怪三少。” 大太太伸手扶了把叶珣,被叶珣嘟囔着挥手打开。 叶启楠打发了瞿子明下去,连拉带拽将叶珣弄到沙发上歪着,无奈道:“怎么醉成这样?!” “滚!陈哥才醉了,我才没醉!”叶珣含糊的叫嚣,手舞足蹈推捒了父亲一把,没推动,自己倒在沙发上。 “哎呦,珣儿,”大太太慌张的去捂叶珣的嘴,“看看清楚是谁,说什么呢。” “小可呢?”叶启楠倒不去计较,声音带了几分愠怒问老梁,他对小可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小伙子头脑不灵,毛手毛脚,叶珣回家的第一天就因失职险些酿成大祸。 老梁连忙辩解,说小可家里殇了人,回家奔丧去了。 大太太摇头叹息,似也对这个小可抱尽了不满,招呼立在身后的春桃,伺候三少上楼歇息。 春桃是大太太身边的丫头,伶牙俐齿会来事儿,仗着太太的宠爱,在下人跟前颐指气使像小主子一般,叶珣看她不过眼,也未跟她说过几句话。 春桃艰难的搀扶叶珣上楼回房,为他脱了外衣皮鞋,又用热水擦脸擦手。 叶珣口中嘟囔着什么,半睡半醒的迷糊。 张妈敲门送上来醒酒汤,汤水酸辣,叶珣呛咳的难受,春桃只得一勺一勺的喂给他。一碗汤喝的见底,春桃转身搁碗的功夫,回来却见叶珣倒在床上,面色潮红,抓心挠肺的翻滚。 春桃慌忙上前,轻拍着叶珣的脸,惶急的喊:“三少……三少……” “tina……tina,nepas trop vite ne,tina……’enpas .” 叶珣突然打个挺从床上窜起,一把抱住春桃按在床上,暴躁的扯开衬衣领,嘴里不住的喊着蒂娜。 作者有话要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矢志不渝的推一下咱们的群:121067713 此群有拍砖,撒花,催文,勾搭作者,获知剧透、更文时间等一系列功能。。。o(n_n)o~ ------------ 57无妄之灾 “三少……三少,你不能……”怕外面听见,春桃低声唤着,试图挣脱。 “tina……”叶珣燥热的唇吻上春桃的脖颈,像一只饥饿难耐的小兽,扑住食物欲饕餮鲸吞。 一念之间,春桃推捒他的手渐渐滑下,任叶珣粗鲁的撕开她的衣服,盘扣蹦飞,打在床帮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余下的也只是叶珣粗重的喘息声。 钟声敲响了十一下,叶启楠将报纸叠放在一旁,揉揉酸痛的太阳穴,起身上楼。二楼与三楼的楼梯间,叶启楠犹豫了半下,想上楼看看叶珣,却突然想到叶琨的话,反思平日是否太宠着叶珣了,毕竟护不了他一辈子,日里做不到恩宠均施,于内于外对叶珣都是不利的。 只是每当看到叶珣的眼睛,就如同看到他的生母,那不是个艳压群芳的女人,却是他唯一挚爱的人,母亲一向反对,却拿他无法。 倚着楼栏,俯望一楼大厅,在琉璃吊灯的照耀下亮如白昼,哪抵得上当年,朦胧月下,他揽她在怀里,抚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说:“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我们的孩子就叫叶珣,珣儿……” “你这说法,还会有叶玗,叶琪。”她很俏皮,咯咯地笑:“答应我,瑄儿是长子,我们的珣儿不能是胤礽。” 孩子出生,是他们的长女雨英,无甚遗憾,他们很快有了第二个孩子,却不慎小产,大夫断定,她再也无法生育。 老太太态度却大变,对她亲如母女。自此叶启楠放松了警惕,出门替父亲办差的时候,母亲抓住无子的由头,硬是将她挤出门外。被休回家的女人该如何度日,叶启楠不敢想象,暗中派人去娘家寻找无果,被先大帅揪住一顿狠打,自此再无音信,直到十七年后…… 他答应过妻子,叶珣不会是胤礽,他要让他无忧无虑。 可是当今的世道,谈何容易。 回思中,一件衣服被披在身上,叶启楠转身,是三太太,两眼红肿,泪眼迷蒙。 “没睡呢?”叶启楠问。 三太太摇头:“等琨儿,晚上的药还没吃。” 这些年,三太太全心全意抚养叶琨,没有要过自己的孩子。想一想,叶启楠突然觉得震撼,许多事情上,女人的心胸绝不可小觑。 “琨儿没回房?”叶启楠蹙眉,相见亲切,叙旧也不必那么久。 终是忍不住去了小书房,刚欲敲门,门内传来叶琨哽咽惶急的声音。 “先生……琨儿错了,再不敢了,琨儿……除了娘,只有先生了!” 只有先生了! 叶启楠蹙眉,喉结蠕动了一下,放下敲门的手转身。听到戒尺着肉清脆的响声,还是推门进了去。 屋内的情境让叶启楠惊诧,叶琨直挺挺跪在书房中间,红肿的双手摊开高举,脸色惨白难看,额头渗着豆大的汗珠。 叶启楠闯进来,席先生视若无睹,依旧挥动戒尺,结实的打在叶琨的手心上,毫不吝惜。 叶琨身后伤势很重,竟这般规规矩矩跪了三四个钟头,叶启楠乍有种愤恨,却忘了是他让叶琨伤的这么重。 叶琨抬头,看了眼父亲。那一瞬,叶启楠多希望这眼神向他求助,像叶珣每被先生责罚时那样,眨闪着泪眼喊他,他甚至愿意为此和席先生翻脸。让他失望了,叶琨的眼睛从他身上掠过,倏尔忍痛跪的更直,强忍着颤抖。 叶启楠苦笑,拦下席先生的戒尺,开口说:“琨儿,你先出去。” 叶琨看了眼父亲,又看了眼先生,席先生正玩味的看着叶启楠,并没有理他。叶琨没动,迟疑的摇了摇头。 席先生冷笑一声,将戒尺掷在桌上:“罢了,你叶家的事,与我无干。” “先生……”叶琨俯首,声音沉闷嘶哑:“先生别走,琨儿错了,琨儿愧对先生栽培,琨儿再不敢了,饶了琨儿这一次吧!” “先生这是……”叶启楠看不过眼,开口却不知说什么合适。 席先生到底走了,叶启楠诧异,席先生一向疼爱叶琨,竟也会这样冷厉决绝。 叶琨不顾身后的伤痛,跪坐在原地,颤抖着嘴唇没什么声息,脸上变得灰白,目光空洞,嘴唇也失了血色。 叶琨这幅样子实在可怕,叶启楠也有些无措,见他浅棕色的绸裤上颜色渐深,想是伤口绽裂的厉害,俯身将他打横抱起来。 叶琨浑身一抖,随即向外侧头,眼泪流出来,浸湿了叶启楠的衣袖。 “知道错,改了就是,路还长着呢。” “琨儿最大的错,错在不该出生。” “那不是你的错,是爹的。” “我想去小楼,呆几天,求您。” “……” “冤孽!” ---------------------------------------------------------------------- 鸡鸣破晓,小楼外传来女人的哭闹声,斥骂声,声音凌乱嘈杂。 叶琨的走出院子,张妈正将一盆脏水泼在院子里。 老吴还是那个钟点来送蔬菜和衣物,天气冷了,老吴送来了几件厚衣服。 “外边……是怎么了?”张妈好奇问。 老吴支吾,见二少在,才说出了缘由。 恍惚中,叶珣听到一阵骚乱,隐约有女人的哭叫声,他蹙了蹙眉,飘忽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脸上乍感到一阵冰凉,蓦地醒来,头痛欲裂。 叶珣艰难的抬起头,一头一脸的水,薄被和床单浸湿了一大片,父亲捏着个空玻璃杯,脸色铁青站在床边,身后跟了管家和瞿副官。 叶珣惊诧委屈,为什么拿水泼他? 叶启楠强忍了怒气吩咐他:“穿好了衣服起来,跟我去祠堂。” 叶珣怔了半晌,低头看到凌乱的衣服,忽而想起昨夜的点滴,隐隐约约,却也让他面红耳赤,他哗啦一声掀开被子,心里骤然凉了,床上的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点点处血刺得眼睛生痛,脑中顿时抽空,没了主意,机械的抓出套衣裤套上,飞速下楼。 院子里响起春桃的哭声,门口围了几个打扫的下人,大太太坐在沙发上啜泣,用丝帕沾着眼泪,叶珣的心随着哭声越发如乱麻,要出去看个究竟,被瞿副官拦了规劝:“三少,司令在祠堂等着。你这都自顾不暇了,还顾了旁的啊?” 叶珣无奈,转身往祠堂去。猛地推开祠堂大门,父亲在供案前上香,明灭的白色蜡烛将祠堂照得昏暗,让人窒息。 叶珣轻脚过去,离父亲几步远处站下,兀自回忆着昨晚的事,每一个模糊的片段都令他欲死后快。 叶启楠转过身,扬手一掌,将叶珣抽的一个踉跄。 叶珣羞愤的瞪着父亲,父亲再生气,也从没扇过他耳光。 叶启楠似也觉得后悔,嘴上却质问:“依家法,荒淫无度,纵欲□,是什么罪过?!” 叶珣咬咬牙,转身去墙角取了棍子捧给父亲,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杖毙。” “你……”叶启楠被噎堵的无话,夺了棍子扔在一边:“怎么回事,给我说明白。” “那要看您怎么想我,您把我当做淫贼,我也狡辩不成君子。”叶珣愤愤的说。 叶启楠刚欲开口呵斥,门外响起梁管家沉闷的声音:“老爷,司令部来电话,南京急电。” 叶启楠带叶珣出了祠堂,却给他下了禁足令,叫人看了他,不能踏出房门半步,春桃被关进了柴房,惑主大罪,决不能轻饶。 叶珣这样被人带回房间,他将自己锁在卧房里,李姐上来收拾了床铺,叶珣将自己埋在沙发里,闷声不响,任李姐如何安慰,也不肯动一动桌上的早餐。 李姐要端走昨天留下的汤碗,叶珣突然跳起来,叫她把汤碗放回原处,一动不许动。李姐只得诧异的抱着被褥离开。 叶珣举起汤碗来端详,剩了一个汤底。想想昨夜的荒唐事,便觉得羞耻万分,阁了碗在桌上,倒在已经换洗的干净床褥上,烦躁的难受。 叶琨过来的时候,叶珣正对着tina的书信发呆,分开的三年间,他们通了无数封信件,厚厚的三打,被叶珣放入盒中珍藏。 叶琨蹙眉责怪:“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父亲最恨这个!” 叶珣没说话,烦躁的扔了一打书信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也怪我,让你去什么聚餐,酒后乱性,也不全是你的错。”叶琨缓了缓语气:“可你不该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 “我怎么知道,就是浑身难受,我以为是tina,我脑子都乱了!”叶珣几乎崩溃。 叶琨的眼神落在那只青花瓷碗上,叶珣不留神撞了桌子,淡黄色的汤底泛起几圈波纹。叶琨看了眼写字台上丝毫未动的早餐,指着瓷碗:“这是你喝的?” 叶珣随意答:“醒酒汤,昨晚喝的吧,我老觉的不对,除了床单,别的都没让动。” 叶琨腾地站起来,脑中闪过父亲一年前说过的话:“问你那个半疯半傻的娘啊,一心要做叶家的少奶奶,嫁过来才发现你伯父命将不久,真是走火入魔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碗参茶,一碗参茶就有了你!” “一碗参茶……一碗醒酒汤……”叶琨叨念。 叶珣奇怪:“什么?” “没什么,留得好,这屋里的东西别再让人动,特别这碗汤!” ------------ 58不了了之 叶珣情绪低落,侧脸望向窗外。 这一侧脸,叶琨看到他脸上的红肿,伸手捏了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眼:“父亲打的?” 叶珣嘴角抽搐一下,忍着眼泪,委屈点头:“都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知道,酒能乱性,春桃没醉啊,为什么不知道叫人。” 叶琨拍拍他的肩膀:“你别怪父亲,他最怕这个,他有他的难言之隐。” 安抚下叶珣,叶琨下楼,交代副官:“给警察厅去电话,就说有些液体要拿去化验,让王探长派个人来取。” “站下!” 身后一声断喝,正准备离开的副官原地转身立正。叶琨也转身,是父亲从门口进来。 叶启楠挥手打发走副官,瞪了眼叶琨,脱了手套军帽扔在沙发上,不冷不热的讽刺:“不是要呆几天吗?奈不住寂寞啊?” “父亲,”叶琨垂首敛目,认真答:“事情有蹊跷,求您明察,莫冤枉了珣儿。” 叶启楠没理他,吩咐梁管家叫叶珣下来,再将春桃拖到院子里,打上五十板子,赶出叶公馆。 叶珣下楼,恰听到春桃的哀嚎声,顿时心烦意乱,想捂着耳朵远远躲开。 大太太大概听到哭声,亦从楼上下来,碰到叶珣,红了脸,尴尬的说不出话来。 门外的哭声小下来,就听雨萌的声音在外面叫嚣:“大太太房里的人,也是你们说动就动的?” 想是雨萌与同学玩耍回来,梁管家听声,快步出去,将雨萌劝进来,哄着上楼。 雨萌挣开梁秋,冲父亲叫喊:“下人也是人,你凭什么……”话未说完,被大太太捂了嘴按到沙发上。 叶琨重伤未愈,又上下走动这么些时候,脸色发黄,声音有些颤抖:“父亲,还是叫春桃进来问清楚吧。” “叫春桃进来。”叶启楠坐到沙发上,冲叶珣挥手:“你过来。” 大太太伸手将叶珣拉到身边:“孩子小不懂事,怕心里也难受呢,老爷别吓着他。” 春桃被人拖了进来,跪在厅里,哭花了脸,体弱筛糠,一向红润的鹅蛋脸吓得惨白。 “春桃,你不用怕,当了老爷的面,把话说清楚,冤枉了你,自会有人替你做主。”叶琨拿话提点着春桃,他相信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叶启楠气急败坏的喝骂:“这家里几时轮到你说了算了?” 叶琨垂首没了声音,屋里冷了场,只有春桃无助的啜泣声。 “春桃从八岁起跟了我,是个干净的孩子,”大太太开口解围,又小声问春桃:“少爷醉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喊人呢。” “开始不敢喊,怕得罪了少爷……寻思少爷喝多了没力气,推开就是了,谁想春桃一挣扎,就……就被打晕了,醒来……醒来……”春桃哭的接不上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叶琨不错眼的盯着她,判断她话里的真伪。 “叶珣过来!” 叶启楠铁青着脸冲叶珣招手,叶珣不肯,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大太太揽了叶珣到沙发上坐了,赔了笑劝:“老爷,没必要这样,一个春桃,珣儿要是不喜欢,赶出去就是;要是喜欢,收了房,替叶家开枝散叶,也是她的福分。” “凭什么纳妾,哥哥看上春桃姐姐,就要负责任,人人平等,要明媒正娶!” 雨萌突然还口,叶启楠恍悟她还在场,斥责她:“像个姑娘家说出来的话吗?”用眼神示意梁秋带她上楼。 叶启楠看着叶珣沉吟:“还不到十八岁,未娶妻先纳妾,祖上没这规矩。” “也谈不上纳妾,不如先让春桃在他房里伺候着,过两年再说。”大太太笑劝。 叶珣却突然窜起来:“我不要!” 叶琨拉了他一把,示意他别火上浇油。 叶启楠怒喝他:“轮到你要不要?滚去祠堂思过!” 叶珣回瞪父亲一眼,甩手去了祠堂。不一会,就听祠堂大门夹着怒气砰地一声关上。叶启楠气得不轻,如此不敬先祖的行为,真不是一般孩子敢做出来的。 叶启楠将叶琨叫进书房,吩咐跪了,劈头盖脸训了有一刻多钟:“出去两个多月,书没读,脑子也退化了?叫警察厅插手,亏你想得出来!” 叶琨身后疼的难当,抬手擦了下额角的汗水:“叶珣说,昨晚他喝下一碗醒酒汤,然后浑身难受,就把春桃当做了他在法国的女朋友。我想……怕是有人陷害他。” 叶启楠反问:“有人……你想是什么人?” 叶琨抬头,诧异的看着父亲,试探说:“您……知道?” 叶启楠带了一丝嘲弄,去一旁沙发上坐了,抬手揉着眉心:“别跟我装傻,你也知道。” 叶琨蹙眉:“我不明白……” 春桃被叶启楠留下来,叶琨知道,事实怎样,父亲心如明镜。将春桃不咸不淡的留下,又不许叶珣纳妾,春桃日后在叶家必不会好过,这比将她赶出叶公馆更加痛苦。 大太太安慰春桃几句,起身欲上楼,叶瑄转动着轮椅从角落里出来,冷不防将大太太惊了一惊,轻抚着胸口:“瑄儿啊,吓死娘了。” 叶瑄冷着脸:“娘,您来一下。”言罢转着轮椅往房间走去。 叶启楠推开祠堂大门,见叶珣跪坐在地上,瞅了眼冰凉的青石地板,不禁心疼蹙眉。 叶珣却不识趣的很,侧头赌气,不理会父亲。 “昨晚怎么醉成那样?” 叶珣没想到父亲这么问,抬头瞟了父亲一眼,说话不冷不热:“酒量不好。” 叶启楠冷笑,供案上拎了蟒鞭,凌空甩了甩。 蟒纹间绞了金丝,狰狞的耷拉在眼前,叶珣脸色变得蜡黄,泪眼看着父亲,显得不可思议。 鞭梢点了点叶珣的后腰,叶珣浑身一抖,迟疑着不动。 叶启楠将鞭子缠在手上,倒执着,鞭柄狠狠抡到叶珣身上,叶珣痛的伏在地上,咬着牙一言不发。 见他无声硬抗,叶启楠更是郁怒,下手狠了也几分,约十来下,叶珣挺不住倒地,浑身颤抖,却死咬着嘴唇不出一声。 “珣儿!”叶启楠一惊,蹲下来将叶珣抱在怀里:“张嘴,珣儿,张开嘴……” 叶珣总算发出一声呜咽,一只手抓紧了父亲的衣袖:“爹……要打死珣儿……就,不用……” 叶启楠心里一疼,揽紧了儿子:“傻东西,这能打死人?” 腰带被解开,叶珣觉得身下一凉,裤子被父亲拉下一段,光洁的皮肉上一片红紫,怕不久就要肿起来。 叶启楠感叹:“爹何苦为个丫头打你。打的是你行为不谨,不懂防人之心。你记着,此后不管何时何地,人前都给我保持清醒!” 叶瑄去拨弄窗台上的兰草,大太太坐在沙发上,接了云洁递上来的茶。 “云洁,你先进屋,我有事跟娘说。”叶瑄开口,云洁上前去,轻抚一下丈夫的肩膀,转身进了屋。 大太太见叶瑄神色怪异,不由担心:“瑄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娘,您跟瑄儿说句实话,叶珣这件事,可是跟您有关?” 大太太佯怒:“什么话,娘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 叶瑄靠近母亲,长吸口气:“您别自欺欺人,爹心里明镜一样,不拆穿就是了。” 大太太显得有些尴尬:“是,春桃也不小了,该找个人家,我有意叫她去伺候,也是想她有个好的归宿。” “娘,不管您怎样想,别做糊涂事。” 大太太真的怒了,起身说:“你个傻孩子,你不为你自己,也起码替云洁母女打算打算吧。”言罢,转身欲走。 “娘……”叶瑄喊住母亲:“您会后悔的。” 第二日,叶瑄夫妻就以陪云洁回娘家的理由消失了,大太太是在一周后的一早才知道什么叫后悔。 叶珣一早去给父亲请安,父亲不在房间,便直接下楼用早餐,却听到叶启楠在叶瑄的屋里发火。叶珣吃了一惊,一年多,从没见过父亲和大哥红脸,虽然除了饭桌上,他们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刚刚下楼的几人和大太太赶过去,屋里的气氛堪称肃杀。叶瑄脸上一道明显的掌印。叶珣咋舌,是什么事情值得父亲大发雷霆对大哥动手。 大太太心疼的揽过叶瑄,抚摸他的脸颊,眼泪倏然下来:“这是怎么了,惹你爹生这么大的气。” 叶启楠指着叶瑄大骂:“畜生,你还是不是人!” 云洁从里屋出来,脸色发黄,虚弱的样子:“爹,您别怪他,也有云洁的主意。我们已经有了小许缘……” 大太太心急道:“这到底怎么了?” 云洁屈膝跪下,大太太慌忙要扶她起来,云洁默默的推开:“娘,我们的孩子,引产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众人掩口唏嘘。大太太却踉跄两步,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b,来晚了~~ ------------ 59蝴蝶效应 众人被叶启楠轰出叶瑄的房子,叶珣冷眼看着下人们将大太太搀回房间,大夫被叫到家里…… “这点事,大哥何至于把孩子引了?多可惜,我可喜欢小孩子了……”叶珣一路缠着叶琨到房间。 叶琨摆笔研磨,不过多久,墨香盈室,反问叶珣:“哪点事?” 叶珣玩弄着笔山随意说:“给我下药呗。” 叶琨手上一滞,蹙着眉惊诧的看他,转身将半掩的房门关紧上锁。 “别那么大反应,我不说不等于不知道,”叶珣不屑道:“反正我也没吃亏,送到床上的女人,不泡白不泡,横竖爹也打不死我。” 叶琨怒斥:“什么混账话!” “小可回来了,他匆匆赶回老家,家里却并没有殇人。”叶珣愤懑:“她给我使绊子下了个套……” 后面的话,叶珣还是咽了回去,这陷阱,想必是叶琨回家前就计划好的,前段时间,父亲和席先生将希望寄在他的身上,压得他透不过气,这样推他一把,或许他真的会不堪屈辱一走了之。如今叶琨回来,要对付的就不止他一人了。他真替大太太不值得,这么活着累不累!更替大哥不值得,如此了断了自己的子嗣,何苦呢。 叶琨提笔吸饱了松烟墨,沉吟:“只是未想到大哥会有孩子,大夫都断定……” 挥笔写下“有容乃大”四字。刚正的颜字,圆厚遒美,力透纸背,毫无瑕疵的正直端庄。 叶珣撇撇嘴,大太太为亲孙子谋划前途有情可原,可试图踩着他们兄弟达到目的,确有些不择手段了。有容乃大么?孔夫子说过“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可没说过以德报怨呢。 “大夫还断定我娘不会生育了,我还是生下来了。”叶珣话锋一转:“二哥的字,跟爹的完全不同,爹的草书老辣多算又不失朗逸,很有赵子昂的笔意。” “年幼时,曾私下去临父亲的字,叫先生抓了,一顿狠罚。长大后,先生却建议我去临父亲的字,我却没了兴致。一来怨他前后不一,二来……”叶琨莞尔:“赵董流靡之辈,不学也罢。后来才明白先生的意思,叶家需要我忠诚,我便要刚正不阿,需要我多谋,我便要狠辣诡诈。” 叶珣抬头看他,心里莫名的酸痛,这个世道,又生在叶家,谁个不是! 家里气氛压抑的难受,叶琨带叶珣躲去了旅部,这是叶琨回家后第一次回旅部,手下军官陆续来看望。总算打发了他们,叶珣着手帮叶琨收拾办公室。 叶琨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叶珣的本领,凌乱的物品摆设,成堆的军报文件,在叶珣手里听话的厉害,不过多久,分成轻重缓急几沓整齐的摆在办公桌上。 叶珣得意的看着二哥,突然想到什么,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取下两把交给叶琨:“这是右边抽屉的钥匙,里面是公章,原来的在你身上,怕流出去危险,就重配了锁。” 叶琨看了眼紧锁的抽屉,玩味的一笑:“你不提我都忘了,谁用我的公章给赤匪配送药品来着?” 叶珣没想到二哥会提这个,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窘迫的低下头。 叶琨嗤笑出来,拍了他的脑袋:“打你四十军棍真是不冤!” “不冤吗?可疼可疼了!”叶珣委屈。 往后的日子里,叶启楠脾气极差,家里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叶珣也不例外,出点小错都会被父亲拎到眼前训斥,撒娇耍赖也不见了成效。 叶珣会下意识关注春桃,尽管面上做的毫不在意,心里毕竟有了阴影,每看到她越发憔悴的身影,腹中便一阵翻搅,说不清是恶心还说同情。 春桃的日子很不好过,大太太不再留她在身边,她搬去楼顶与其他女佣人同住,从前在大太太身边颐指气使的日子不再,反而从前取罪过的家人挟机翻倍报复在她的身上。 二小姐雨英回家探望时,恰碰上院里洗衣服的春桃,她原本细嫩红润的脸变成土黄色,两只手却被水泡得发白,额角一缕头发散下来,被她掖在耳后,又散下来。 虽说雨英生来一副悲天悯人的性子,前几日清楚了叶珣的事,也只道是春桃一心攀爬去勾引叶珣,心里鄙夷,又愤她陷害了弟弟。从她身边经过,一眼都不屑看去。 谁知走过去没多远,就听身后搓衣板打翻的声音,雨英转身,看到春桃脸色灰黄,弯腰掩口强忍着什么。 雨英走近搀了她一把,她竟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谢谢大小姐。”春桃缓过劲来,想是刚刚难过的厉害,眼泪流出来,鼻音很重。 “这是怎么了?”雨英迟疑着问。 “胃里难受,有些日子了,不要紧的。” 叶珣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从司令部回家,院里的下人看他的眼神奇怪,厅里没人,楼道里很安静,乍觉得浑身发毛,有种不祥的预感。 冷不防有人从身后拽了他一把,叶珣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姐?” 姐姐雨英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小声,拉他进了楼道旁边的书房。 书房里没有人,雨英神色复杂:“春桃,春桃……投河了。” 一句话同惊雷炸过,叶珣怔愣在原地,大脑被抽空。 “她从后门跑出去,下人们去追,亲眼见她跳进了青石河。” 叶珣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沙发上,咬牙道:“她不该……她不该死!” 雨英犯疑:“珣儿,你不会真的和她……” 叶珣急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侧过头不再理会姐姐。 房门被推开,瞿子明捧了一摞文件进来,问二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雨英随意找了理由敷衍。又听瞿子明对叶珣说:“刚才门房说,似乎有二少的来信。” 叶珣抬眼起身,风一般飞奔出门。 深夜,叶珣跑来北楼书房。叶启楠在灯下处理军务,听他进来,浅浅一笑,也没理会。 叶珣端了碗粥搁在桌上,搬了椅子坐到写字台另一边。 叶启楠头也不抬:“有事儿?” “想跟爹说说话,行不行?” 叶珣突然地安静乖巧倒让叶启楠不适应,安慰道:“如果是春桃的事,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必太放在心上。” 叶珣点头:“我还没有那么悲悯向善,就是想跟爹说说话,向我去年回家时,跟爹下棋,说了一夜的话。” 叶珣的话让叶启楠心生怜惜,搁笔捏了捏他的脸,去年刚回家的儿子,脸上稚气未退,带了些婴儿肥,十分可爱;不知是年龄渐大,还是杂事烦心,时隔一年竟渐渐瘦削下去,有了小男人的英气俊美,却让叶启楠怅然若失,像孩子心爱的风筝,渴望它高飞,又喜欢端在手中把玩。 直到第二日,叶启楠才明白叶珣深夜找他叙话的原因。 巴黎的星空下,有这样一对纯洁浪漫的恋人。 叶珣说:“那年冬天,过年放假刚开学,她们女校组织参观我们的学校,我在球场打篮球,她掉了队,不认路,就在场边看着……” “我租了她家的房子,她和外婆住在一座庄园里,很冷清,但是她的外婆很热情,圣诞节前夕放假,春节前就会开学,我没办法回国过年,但是圣诞过后,她们祖孙会给我过春节。” “我们喜欢坐在房顶看星星,她会依着我,听我吹口琴,她也爱吹口琴,只可惜可惜五音不全。她特别喜欢在我上学快迟到的时候把我的帽子或者书包藏起来,害我东翻西找……” “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临毕业回国,她送了我一支口琴,上面镌了雨果的爱情箴言,我们有两年之约,两年内,我为她打出一片天地。” “她叫tian,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叶启楠环视叶珣空荡的房间,刺眼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间钻进来,书房桌上搁着本《六韬》,书签依旧夹在卷二首页,这才真叫摆设。抽屉里是两架容克战机的模型,是沈子彦托人捎给他的,奖励他能够驾机独飞的礼物。 写字台上没有镇纸、直尺一类东西,为提防他生气时顺手抄东西打人,叶珣将自己有权处置的条形物件统统清扫了出去。 仿佛听见叶珣的撒娇耍浑的声音;或乜他一眼嘀咕:“军阀!” 屋内却空无一人,跟班小可被他打的遍体鳞伤,也不曾说清楚叶珣的去向,他怨透了自己,曾经叶琨逃家的船票夹在书里,也被他发现了端倪,昨日叶珣那么反常的举动,怎么就没提防他来这一手呢。 叶琨带人在附近梭巡一阵,又听了父亲的命令,动用军队设卡,翻遍省城,始终无果。 回家汇报情况,时隔大半日,父亲依旧呆在叶珣的屋里,指了他想发火,终是声色疲惫:“一个两个的都是情种,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作者有话要说:叶珣去哪里了? ------------ 60山雨欲来 沈阳火车站人很多,叶珣拎着行李箱,目光在月台梭巡一圈,不远处有人头攒动,一身军装在人群中凸显出来,向他招手。 “扬哥!”叶珣快步钻进人群。 许凌扬擂了叶珣一拳,拉他钻出人群,上车从火车站去空军驻地。 “办好了吗?”叶珣焦急的问。 “出境的手续好办,车票挺难买的,你又要的那么急。”许凌扬拿捏得看着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封:“二十号的火车,到彼得堡。” “大恩不言谢!”叶珣拱拱手敷衍,一心忙着拆信封。 “不言谢?花我不少银子呢。”凌扬逗他:“tina也真逗,没事满世界乱跑,可害苦了你。” 叶珣苦笑:“我失信在前,怪不得她。她跑回俄罗斯也没什么,可她外婆写信来说,她在彼得堡的家早在五年前被穷党查封,家人尽散,只是她当年还小,瞒了没告诉她而已。难怪,她们即是俄罗斯贵族,却要租房给我这个留学生。” 凌扬叹口气,摁响喇叭催促前面道路中间的路人。 曾经的房子许久不用没法住人,叶珣暂时搬进凌扬的公寓,勤务兵将他的行李搬上楼。 叶珣去浴室洗澡,裤口袋中滑出一个物件,是套了呢绒袋的口琴,叶珣打开袋子,抚摸着琴盒上那行发文:死心塌地的低首,绝对的唯命是从,不顾自己,不顾一切,无言不听,无言不信…… 头发在滴水,叶珣用毛巾擦着,换上件干净衣服离开浴室,正听到客厅的电话响起来。 凌扬接起电话:“许凌扬。” 一瞬间,凌扬直起腰,话音变得恭敬:“大哥……不是,大队那边没什么事,我回家取点东西。” 大哥?叶珣身子一僵,竟是沈司令的电话。 “叶珣?”凌扬回答着沈子彦,目光看向叶珣:“叶珣来沈阳了?额……我没见过他……” 叶珣不由长舒口气。 许凌扬欲明知故问:“他……出什么事了?哦,是……是……” 扣了电话,许凌扬叹口气望着他:“叶帅急坏了,去电话给司令,司令问是一句否见到了你……这一来,你还打算回去吗?” “说不好,先找到tina,再打算吧。”叶珣说得轻松,心中却忐忑没底,茫茫人海,想大海捞针谈何容易。 “别担心了,尽人事,听天命吧。”凌扬安慰他:“今儿晚上华老大寿,大哥回不来,我得过去。” “华老大寿?”叶珣眼睛一亮,拍了脑袋,方觉今日是农历八月七号,是华诤华主席的五十四岁寿辰。 许凌扬戏谑的看了他一眼,没理他,兀自上楼准备去了。 省主席华诤是先大帅身边的老人,叶珣从法国回来时,被沈司令安排在他的身边历练。华老为人温和宽厚,又博闻广识,跟着他的几个月,叶珣获益匪浅。 “凌扬,扬哥!”叶珣赔笑追上去:“华主席大寿我得去啊。” 许凌扬反驳:“别胡闹了!你在东北露了面,大哥非把我掐死不可。” “我化妆成你的副官,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跟他说句话,去年我被困在昌州,都没来给他老人家拜寿,好歹是老上司呢。”叶珣讨好道:“我给你做半天的副官,也好报答你几次相助的大恩啊。” 许凌扬没最终能抵挡住叶珣的花言巧语,叶珣借了套军装套上,仿佛又回到从前的日子,自由却无依靠,要独自摸索着去面对形形色色的人,要圆滑多变、懂得斡旋,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月亮近圆,恍悟中秋快到了,这个中秋,怕要在异国度过了,家里怎样,厨房在准备月饼?省政府又要照例准备大批的烟花?拉上被撩起的车窗帘,叶珣轻轻吐了口气。 “我不会介意你改变主意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家可只那一个。”许凌扬和他逗闹,又突然感慨自嘲:“像我,离家出走的机会都没有。” 叶珣张张嘴,只顾伤怀,忘了许凌扬的身世,这是个单靠能力滚爬到东北空军上层的孤儿,用高超的飞行技术和管理才能获得了沈司令的青睐,甚至与他结拜了兄弟。至于叶珣,沈司令时时以“父辈”自居,处处以“故人之托”为名,总要压他一头,拿他做个孩子看待,虽然只比他大了十三岁。 华主席的公馆果然热闹非凡,东北军的老人们齐聚,新人不多,大部分被沈子彦带去了北平。这样一来,寿宴变得很没意思,乐队哼哼唧唧奏着些过时的老歌,个别以晚辈门生自居的官员甚至为老主席磕头拜寿,叶珣直撇嘴,本以为东北军易帜改革这几年,这些陋习应该改善的。 叶珣规矩的低头走在许凌扬身后,拉低军帽帽檐,足遮住半张脸。 席间自然少不了添酒推杯的活儿,这是叶珣最紧张的,毕竟让这些老人们看着长大,若不是大伙摆场面寒暄的投入,这距离,真是危险极了。 叶珣为华诤斟酒,谁想华老一只手扣在酒杯上阻拦了,抬眼瞟他一眼,意味深长。叶珣也没躲闪,抿抿嘴,微不可见的笑笑,就见酒杯上的大手拿开,许叶珣倒了酒进去。 一杯酒下去,华老推说后院有事,起身离席,走前不忘扫一眼叶珣,叶珣不动声色放下手中的活,趁混乱跟进去。 华诤果真在走廊上等他,直到叶珣跟上,才继续往后院走,直奔书房。 “华老。”叶珣规规矩矩的鞠躬行礼,又调皮:“华老长寿百岁,福泰安康。” “这是怎么个打扮?”华诤戏谑道:“越发出息了,就算跟了瀚帅,可委屈过你给华谋添酒?叶家的三公子,好歹得在席上呆着,离主座远些,也不致被发现啊。” 叶珣赔了笑:“不跟您说句话徒虚此行嘛,叶珣跟在您老身边也有些日子了,近身还不被发现,岂不白混了。” “叶,珣。”华诤玩味的嚼着二字,一时没适应,叶珣说的却顺畅自然:“还是那么油嘴滑舌,在叶家可还习惯?” 叶珣巧笑,扶华老去沙发上做了:“习惯,家人对叶珣都挺好。” “挺好?那怎么跑来沈阳了?”华诤扯了扯他的军装,恨铁不成钢道:“还遮遮掩掩做贼一般!” 华诤话音未落,窗外隐约传来隆隆声,声音发闷,叶珣奇怪,东北的九月,也会打雷? 叶珣挠挠脑袋,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横竖没打算瞒您,您听了别生气……” 话音被敲门声打断:“老爷,北大营梁永陞旅长来电话,急找那英老将军。” 沈裕相将军身在北平,军事大权几乎由那英全权。然而东北军三个师都铺在中原,东三省险唱空城计多时,最可怕的是东北军士气长久不振,大有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意——叶珣有些不祥的预感,什么样的急事,找那将军找到华老这里。 华诤隔门吩咐:“那老在前厅席上,叫他去接了就是。” “老爷……”门外管家迟疑说:“前厅乱了套了,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心情很乱,调整了许久,对不起大家~~【鞠躬】 首先强调一句:本文人物架空,请勿对号入座哦~~ 华诤这个人——虽然半路杀出来——我真的很想写,不知道会不会惹大家反感啊~~ ------------ 61山河依旧 隆隆声还在继续,叶珣在院子里停下,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是赤彤彤的暗红色。顿时有些慌张,这个颜色他只见过一次——中原大战时在昌州的突围战。 这才恍悟,哪里是雷声,分明是枪炮声! 华府大厅已经没了什么人,寿宴早散,只有小客厅遗下七八位。华诤提了衣襟赶过去的时候,那英正接电话,几人表情惊恐,一阵阵唏嘘着,又间或有人摆手制止,让大家安静。 叶珣从人群中找到凌扬,凌扬拉他躲到角落:“日本人攻进沈阳城,炮轰北大营,措手不及,死了不少弟兄。” “没有武器还算什么军人!”那英倏尔气急败坏的咆哮划破所有窸窣声:“开军火库,务必保住北大营……” 进来的参谋扯了扯那英的衣服,在他耳边咕哝几句。 那英重新举起话筒:“按兵不动,我去请示沈子彦司令。” “还请示什么,下令吧!” 一人拨开人群上前来,怒视那英,叶珣定神,是辽宁省警务处长、警察局长冯显钟。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如此大事我做不得主!”那英喊人接沈子彦的电话,连试几次接不通,急得一头豆汗。 冯显钟愤怒交加,拂袖离开华公馆。 “怕是日本人扰乱了电话线路。”华诤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军情耽搁不得,参谋长先下令吧。” “上头早有交代,对日本人任何挑衅当力避冲突,不与抵抗。”那英不死心,不断命人接电话给沈子彦。 “情势急如星火,这群当官的还在推三阻四!”叶珣愤懑的嘟囔,转头却发现凌扬面色灰白。 “跟我回飞行大队。”凌扬摆手招呼叶珣:“百来架飞机炸也炸他们回去!” 二人还未迈出大门,见一队巡查的日本士兵从门口甬路走过,凌扬拉叶珣躲回大门后,往外探看,不出一分钟,又一队巡逻兵晃过,紧张密集。凌扬唏嘘:“他们控制了华府。” 叶珣不禁浑身发冷:“屋里都是沈阳军政大员,都是东北军的命脉啊。” 凌扬叫叶珣回去报信,让大家想办法脱身。 “那你呢?”叶珣问:“你还回大队?” “我回去带队轰炸关东军驻地,让他们猖獗!”凌扬说:“也就是司令不在,照他的性子,非直捣他们东洋老家不可!” 叶珣拽住凌扬:“你怎么走?” 凌扬沉吟:“冯局长是怎么走的?” 月影朦胧,凌扬从绕到西墙,攀上院墙,跳上墙外的一颗大榕树,消失在繁茂的枝叶中。 叶珣盯着凌扬消失处,抑制住忐忑的心情,飞奔回华府客厅。 进门便听那英在电话中命令:“……勿要逞一时之义愤,置民族大业于不顾。须谨遵沈司令的严令,第七旅撤出北大营,不与抵抗!” 不与抵抗?! 四个字在叶珣耳边炸响,不抵抗,是沈司令的命令? “不可能!”叶珣情不自禁的喊出来,沈司令性子直率,断不会这样做。 几人将目光聚在叶珣身上,在座的小半都认识他,叶珣索性摘了军帽:“华府被日本人控制了,诸位快想办法脱身!” 满座哗然。 众人忙做一团,华诤喊副官找来几身寻常衣服,在座着军装的自然要换掉,那英扎上围裙扮作厨子,领着几个“下人”出门采购,逃出华府。 华诤望着众人从后门离开的身影,舒口气,转身见到一身学生装的叶珣,蹙眉问:“怎么还不走?” 叶珣固执:“我跟华老一起走。” “胡闹!”华诤斥他,又正色:“我是辽宁省主席,守土有责,我不会走。” “那我也不走。”叶珣倔脾气上来,一路跟随华诤来到书房。 华诤开抽屉翻找了一阵,又关上锁紧,看了眼叶珣,后者侧头不去看他。 “随便你吧。”华诤扔下叶珣,转身出了房门。 叶珣抬手看看手表,十一点四十,再不走真的晚了。 华诤再回来,身后跟着华府的卫兵,叶珣依旧埋在书房的沙发里,蹙着眉头赌气。 华诤问:“你当真不走?” 叶珣起身,蹭到华诤身边,才发现华老已经换下长袍马褂,换上一身黑色中山装,胸别青天白日徽,像平日坐在办公室里那样,干净果断。 “固然要走,求华老跟叶珣一起走,命丧魑魅之手,当真是不值。”叶珣劝道。 华诤呵呵一笑:“你随意。”绕到写字台后,从抽屉中拣出一把手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随后翻出一沓文件批阅起来。 叶珣一惊,上前欲夺手枪,被华诤抢先伸手按在桌上。 左手摁住手枪,右手还在文件上戳盖公章,陡然一声吩咐:“弄他出去!” 叶珣被卫兵擒住肩膀,一个翻身想要反抗,被他用巧劲反剪了胳膊,如何也动弹不得。身手真是不错! 连押带拽被人拖出去,发现前后门都已经被封锁,又被拖去院子里准备翻墙。 恰是时,大门被人踹开,叶珣被卫兵掩住口拖进灌木丛,一队日本兵攻进来,电棒扫来扫去的刺眼,奋力抵挡的卫兵被挑死挑伤无数。 日本人上上下下搜查的全面,自然遗漏不了灯光大亮的书房,许是没想到,主人会坐在亮如白昼的书房等待他们,他们最后才去了书房。 叶珣远远的看着,屋内晃动着多个人影,分不清谁是谁,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就见一黑影倏尔举枪,枪响了,打碎了玻璃,里面的人不知道是生是死。 “呜……呜呜。”叶珣想喊华老,却只能发出呜咽声,丝毫不敢乱动,此后多年,也一直痛恨自己的懦弱怕死。 然而不久,华老浑身绑缚,被人押出来。 透过草木的缝隙,叶珣眼睁睁看着华老被日本人带离了华府,眼泪空流,流过脸颊被灌木划破的伤口,渍得生疼。 叶珣失魂落魄的离开华府,街道恢复了安静,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从今往后的沈阳人,怕是要在硝烟笼罩中生存了。 叶珣突然想到什么,飞奔向许凌扬的驻地。 飞行大队很安静,没什么大的动静,叶珣犯奇,也只有按下疑问,先回凌扬的公寓办他的事,他的行李落在那里,里面有他的口琴。 凌扬的公寓每个房间灯都亮着,门口四个卫兵严加守卫,坚决不让叶珣进去。幸而凌扬的勤务兵刘丰出来,好说歹说,才勉强放了他进门。 凌扬见到叶珣,腾地从沙发上跃起来,拍了他的肩膀,面色杂然。 叶珣扔了脑袋上“一片瓦”帽子,蹭蹭脸上被荆棘划出的伤口,伤口处有血珠渗出,有些狼狈,他瞟了眼门口的守卫问:“怎么回事啊?” 凌扬叹口气:“执法队的,林远芩那个软蛋,见我要违令上天,让人给我抓回来软禁了。” 航空大队队长林远芩,为人油滑刁钻,嫉贤妒能,胆小怕事,提起他,叶珣吃了苍蝇搬恶心。 “华老被人抓走了!”叶珣接过刘丰递上来的水,道了声“谢谢”。 凌扬怔愣的望着他,目光中含了责怪。 叶珣气闷:“我劝他了,劝不动,说守土有责啊,老顽固!” 凌扬摁了摁他的肩膀:“日本人抓他们是有目的的,性命该是无大碍的。” 叶珣眼眶发红,脸色却有些苍白,抬头问他:“现在怎么办,被关在这当炮灰?” “不知道,”凌扬嘴角一挑:“不过现在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冒泡的越来越少啊,好吧,是人家的错啦~~ ------------ 62逃离沈阳 凌扬拉叶珣躲进后院车库,远远看着,刘丰正将被打昏的四名守卫困在院里一棵槐树上,收拾利落,对他们打了手势。 凌扬拉开军车的前门,被叶珣拽下来:“街上全是日本兵,见穿军装的就挑!” 方逃出空军驻地,便听远处街道传来阵阵枪声,辨别起来,似乎是有人交火。 二人对视,警觉的摸向腰间的手枪,军队都奉命不许抵抗,还能有谁在交火呢? 街角窜出一队黑影,手执步枪,一面倒退,一面开枪,凌扬猛地拉叶珣躲去屋檐下,檐下昏暗,也许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就着路灯,叶珣看清为首的人,是冯显钟冯局长,他竟带着一队警察在路上与日本人交了手。 叶珣震惊中心生一计,大喊一声“退到路边!”抬手几枪打碎了这边道路的路灯,深夜月色昏黑,根本看不清人状,而拐角那边的街道却是明亮的,敌明我暗,又加叶珣和凌扬助阵,枪枪中敌,连挑日本兵十几个,只可惜逃掉两个。 叶珣痛快,小声取笑凌扬:“老许,你枪法还那么烂!” “枪法好了也用不上啊,我们空军……”凌扬反驳,却突然止话,长叹口气,三百架飞机啊,全国首屈一指的空军装备! 叶珣拍拍他的肩膀。 冯显钟掏出手电,带人来到路这边,这才发现是许凌扬,却辨不清叶珣的脸,叶珣摘下学生帽:“我是戚副官啊,冯大哥不认识我了?” 冯显钟自然是认识戚珣的,此时也无暇惊讶,率众人敬礼表示感谢。 许凌扬问:“冯局长怎么跟他们起的冲突?” 冯显钟冷笑:“我是警察,是警备处长,算半个军人,我的人,没经过正规训练,却也知道守土有责,保卫一方平安。” 叶珣咬了嘴唇,乍觉得脸上被抽上一记耳光,他和凌扬都是军人,东北军也好,青城军也罢,总是中国军人,食官禄吃军粮,到头来却不如一群警察。 赶到沈阳火车站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快近中秋,又是关外,衣服却已经湿透,逃窜的难民中,有不少是东北大学的学生,两人扮作学生摸样,混在其中并不扎眼。 他们在火车站寻了空台阶坐下来,等待可以入关的火车。 学生们扎堆,做起了演讲。 讲中华五千年文明繁荣历史; 讲列强铁蹄下国人的铮铮哀鸣; 讲东三省地大物博的白山黑水; 讲山河易主国耻家仇洗雪无期…… 声声含泪,字字带血,回荡在硝烟遮月的沈阳的上空中,让人无泪无怨,却撕心裂肺。 凌晨四点,他们挤上入关的火车。日本人已经占领了机场、火车站等一些交通枢纽。 日本国旗插满月台,那白布上的红日,鲜红刺目,似有意要赶在日出之前升起,“普照”沈阳的山山水水,它们在微雨里叫嚣,在秋风中招摇,叶珣听到了它们嘲弄:你们,支那人,你们是最劣等的民族,是奴隶,是病夫,是亡国奴,亡国奴! 日本人没有阻止人们流离进关,从中揪出三四个化妆潜逃的沈阳政要,捆绑起来。 叶珣以为,蠢蠢欲动的学生们会冲动会惹事,其实不然,学生们面色如常,看了它们被日本兵推捒着带离车站。转念一想,老百姓养他们千日,享尽了荣华富贵、威名赫赫,关键时刻学鼠辈逃窜,毫无卫国守土之心,比起华老,真是相差万里。 火车里挤满了逃难的人,味道难闻,空气闷热的让人窒息,有钱人怎样,官大的怎样,为逃命也只得跻身这狭窄的车厢。 汽笛声沉闷,似乎满满一车人堵住了它的喉咙,它却憋足了劲要将他们吐出去一般。 “华老,冯局长……”叶珣嘟囔着,帽子被人挤掉,不敢去捡,怕被人踩到。 这样坚持了一天半宿,叶珣觉得浑身快要散架的时候,火车抵达北平,哀怨声中,二人随人群下了车。 “号外,号外,日本人炮轰北大营,沈子彦不发一枪一炮撤兵关内,号外,号外,关东军于今早占领沈阳……” 七八岁的小报童走街串巷喊得卖力,走过二人身边,凌扬一把拽过那个男孩,男孩吃痛,撇嘴要哭,就听凌扬狠狠道:“很好听是吗?值得你一遍遍去念,你说谁不发一枪一炮,你怎么就确定……” “许凌扬,你冷静点!”叶珣见状,从凌扬手里抢过孩子,已经有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叶珣掏钱将他手中的报纸全部买下来,好言哄慰,将他打发了。抽出一份,其余的塞在凌扬手中:“喏,随你处置了。” 凌扬瞟了他一眼,真的接过报纸,掏出火柴当街点着,看着它们化作灰烬,被风吹散。 许凌扬坚持:“司令不会下这样的命令,这中间,必定有误会。” 叶珣抿抿嘴:“我也这么想!” 二人搭了电车,准备去沈子彦的官邸——顺承王府。 电车停在半路,众人诧异,向外望去,见街道上大群学生浩浩荡荡向西边涌去,车辆被堵,愤怒的鸣笛,也毫无用处。 车上众人被逼下车,叶珣他们自不例外。叶珣还是第一次见到学运游行,五颜六色的传单漫天撒下,北大青大的学生为首,打着“抗日救国,不做亡国奴”的横幅涌向北平政府,气势惊人。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保卫辽宁,保卫东三省!”声音豪迈震天,直冲霄汉。 十来名警察持枪过来企图轰散他们,无奈之下纷纷对天放枪,毕竟是没有组织的学生,枪声一响,学生们纷纷喊着:“警察开枪打中国人啦……”呜咽乱嚎,乱作一团。 叶珣被人群挤到道边,一个女孩子撞在他的身上。准确的说,是一个女记者,她正端着相机在人群中拍照,被人流挤出来。 “抱歉,”女孩抬头看了叶珣一眼,迟疑问:“你是……叶珣吗?” 叶珣本没在意,声音嘈杂,隐约听见身旁有人唤他,回过神来,才看到一张略熟悉的脸,也顾不得许多,拉她远离了人群。 直到一个安静的街角,叶珣才放开手。 “卓……卓铭瑄?”叶珣试探着喊,忐忑着,怕记错了人名生出尴尬。 卓铭瑄微笑着伸手,与他相握,又不由好奇:“你怎么来北平了?还打扮成这样?” 叶珣反问:“还想问你呢,你不是在南京吗?” “我现在在《北平晚报》实习,我得回去了,你在这等我会,一会见。”卓铭瑄匆忙敷衍,转身要走,被叶珣扯住。 叶珣扫了眼她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无奈道:“都动上枪了,你还要不要命!” 卓铭瑄总算放下敬业心,陪叶珣找到了住处,叶珣发现一件麻烦事,只顾了卓铭瑄,和许凌扬走散了,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想来,他也就是去找沈子彦而已。 叶珣照照镜子,现在这灰头土脸模样,还真不怎么好意思见司令。 卓铭瑄替叶珣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准备离开,叶珣却说,上次答应了请她喝咖啡,就一定要兑现。 叶珣洗过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总算舒爽了些。 卓铭瑄一直在厅里等他,见他出来,才不禁担忧:“你的脸色很难看,还是休息一下,我们可以改天再约。” 叶珣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去咖啡厅与她聊天,主要是想了解新闻界各方对“沈阳事变”的看法,对沈司令的舆论方向。 却得到卓铭瑄一句:“很遗憾,现在国内外所有舆论都指向卢委员长和沈司令,沈司令的处境非常尴尬。” 叶珣心里杂乱,没有说话。 卓铭瑄感叹:“也怪不得舆论压力啊,太快了,关东军只有不到一万人,却在一夜之间占领了整个沈阳和半个辽阳……而,昨天晚上,沈司令陪杨小姐在中和戏园子听戏,卢委员长,正在江西前线监督剿匪,在内战!” 叶珣勉强苦笑,转了话题:“说说你啊,你是《大公报》主编的侄孙女,金陵大学的高材生,怎么会来北平,还是份刚发行半年的报纸。” 卓铭瑄巧笑:“《大公报》的检查比较严格,压得人透不过气,我就从家里跑出来喽。” 叶珣戏谑道:“瞧你文质彬彬的,反骨倒是不小。” 话一出口,都替自己害臊,他才真是,看似乖巧,一身反骨比谁都厉害,父亲不正是没了防范,才让他轻易脱逃的吗。离家三日,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着急,会不会像二哥走时那样,急火攻心再生了病。 tina下落不明,如今东北沦陷,想去俄罗斯寻她更是难上加难,一个女孩子,无家可归,无亲人可依,又该怎样生存。 沈司令呢,带他如子侄,教养之恩恩重如山,他不该像世人那样质问他,但…… 叶珣想了半宿,琐事缠心,难理清楚,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求爪求冒泡呀, 往后有两个小思路,想看兄弟戏的举左手,想看父子戏的举右手…… 我……统计下~⊙﹏⊙b ------------ 63国耻家恨 叶珣在街上闲逛,嘈杂的叫卖声让他心烦意乱,一群小孩子相互追赶着,似乎在争抢一根没了脑袋的龙形糖人,糖人融化的琥珀色汁液蹭到路过胖女人的旗袍上,女人抓了为首的孩子,叫嚣着要送去见父母索赔。 从沈阳回来也有三天了,三天中唯一联系的朋友只有卓铭瑄。卓铭瑄在做沈阳事变的专题,有事没事就要约见他这个“目击者”。 叶珣买了份报纸乱翻,时局越来越紧,辽宁大部分地区沦陷,卢秉正带着中央军在江西的“剿匪大计”如火如荼,各地行政长官纷纷通电指责沈子彦守土失责责无旁贷,真就成了众矢之的,不出叶珣所料,这其中少不了父亲的名字——叶启楠。叶珣收起报纸,是时候去见他的老长官了。 拦了辆黄包车,往顺承王府去。 王府的气势比沈阳大帅府更甚,叶珣此之前还没能领略过,雕梁画栋极近奢华。沈司令是个对生活极为讲究的人,品味非凡,细致考究,也是从小锦衣玉食的结果。东三省地大物博,沈家父子却从未揩过百姓一滴油,吃穿用度,是从海内外多处的生意得来,本无可厚非,此刻却也正成为国人指责的话柄。 副官长葛海阻拦了叶珣,只见到了许凌扬,凌扬锤了他一拳,怪他跑没了人影。 “不是怕连累你么,晚点证明你没见过我。”叶珣随口敷衍一句,着急问:“司令呢?” “刚刚情绪失控晕厥了,大夫给注了镇定剂,”凌扬垂首丧气低落的很:“他老人家自顾不暇,才没那闲工夫呢。” “啊?”叶珣惊讶,这关键时候,怎么能生病。 “来了群学生崽子在外边闹事,老葛喊军队赶走了,你来之前刚散,司令气他对学生放枪呀。” 叶珣唏嘘,沈司令的身体怎么那么虚弱。 凌扬做了个推注射器的手势:“那个东西,不咬人,拿捏人啊。” 叶珣知道他说的是吗啡,沈司令在郭宸松叛变时忧愁过度染上了鸦片,先大帅过世后下定决心戒烟,谁知医生为他注射的药品中含大量吗啡,烟是戒了,又染上吗啡,毒瘾越来越严重,注射越发频繁。 恰说着话,葛海从楼上下来,说司令醒了,喊叶珣上楼。 叶珣早已迫不及待,随葛海上楼,来到沈司令的房间。 窗帘缝隙中,一抹橘黄色的余晖钻进屋里,沈子彦倚在床边,宁绸睡衣柔软下垂,敞了两颗扣子,锁骨清瘦若隐若现,面色灰白,那双深邃的眼睛也没了往日的生动。 “司令,”叶珣躬身问候,像一个出门回家的子弟:“身子可好些?” 沈子彦没看他,不冷不热开口道:“叶三少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叶珣被噎堵得无语,挑眼看看他的脸色,小心问:“司令……在生气?” 叶珣心中长叹:叶珣啊叶珣,你认命吧,你这一生注定就是巧言令色之徒了,来询问人家为什么下令不抵抗,人家躺在床上你都气短! 沈子彦嘴角一牵:“我生什么气啊?等了吧,自有人跟你生气。” 叶珣一怔,小声说:“司令,叶珣……叶珣正准备回家。” 沈子彦没接他的话,望向窗外,缓缓开口问:“沈阳的情况怎么样?” 叶珣愣愣的回头看凌扬,凌扬抿了嘴,不可察觉的冲他摇了摇头。 “我问你话,你看他做什么?” 沈子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看着他,叶珣心里一慌,立正说:“不太……清楚,所以来见司令。” 就听凌扬在旁边咋舌叹气,叶珣才知道自己押错了题,凌扬冲他摇头,定是瞒不了的意思,生让他理解成不要说…… 就听沈子彦无奈开口:“说吧,照实说。” 叶珣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支吾半天:“华老被日本人带走了,冯局长带着一队警察,拼死抵抗,想必……螳臂当车……” “还有吗?”沈子彦目光空洞,让叶珣浑身发冷。 叶珣说:“没了。” “没了?”沈子彦紧蹙了眉头,不错眼的盯着他看。 叶珣被看的心里烦乱,口没遮拦说了句:“沈阳事变以后,找司令进言之人,已经死了一个,关了一个,所以……没了。” 许凌扬倒吸口气,扯了把叶珣的衣服,紧张的看向沈子彦。沈司令的性格的确温润,却到底是东北虎的儿子,长得像猫的虎,也许更可怕。 沈子彦看不出喜怒,失神问:“如果是令尊,你也会这么说话?” 叶珣点头,补充说:“如果他在司令的位子,恐怕还不止。”说完就感觉凌扬又扯了他一下。 沈子彦提了声调质问:“叶帅会关你还是杀你?!”言罢,捂住胸口咳喘连连。 “司令……”叶珣慌忙跑上前去,捶胸拍背:“叶珣说错了话,司令别生气!” 沈子彦烦躁的推开叶珣,大口大口的喘息,浑身颤抖,额头冒汗。 “医生,快!”许凌扬开门冲门外喊:“司令毒瘾犯了!” 叶珣没有想到沈司令会是这样的身体状态,沈阳事变的耻辱如刻在心中,刀刀见血,本想从沈子彦这里找到合适的答案,至少客观一些:间谍,叛徒尔尔。 叶珣在北平一待就是三个月,留在沈子彦身边,做个没名分的副官,没事瞪眼,唱唱对台戏。 入冬了,北平的天气比青城冷,也格外干裂。 周末的清晨被从床上摇醒是很不爽的事。葛海将勉强套好衣服的叶珣拖出房间下楼,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推了他一把:“你看看,谁来了。” 叶珣往大厅走,眯眼往外看,下了很大的雪,民国二十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睡梦方醒,看着十分刺眼。 远处天井里,一行军人由管家引着转过二门,厚重的军靴踏雪而来,直将洁白的雪地踩出一溜小路。 管家一路招呼着来人:“司令出门不在家中,少将军可以去客厅稍坐片刻,如果路途劳顿,也可去客房歇息。” 叶珣半张着嘴,一时间有些慌张。 直到为首的年轻人来到面前,带了白手套的手拨开军呢大氅,扶了扶帽檐,淡淡的笑:“几个月不见,不认识了?” 叶珣合上嘴,咬了下嘴唇:“……二哥。” 叶琨将军帽和大氅递给下人,态度温和:“鲁管家,叶琨有些话想同舍弟单谈,不知方便否?” 作者有话要说:举双手啊,双手就双手吧╮(╯_╰)╭ ------------ 64锦州告急 叶珣睡衣外披了件夹克,有些发抖。只得带叶琨来到自己的客房,侍从都被请去接待室休息,只有瞿副官随在他们后面,叶珣犯疑,不是单谈么? 门被瞿副官落了锁,叶珣紧张起来,随即被二哥揽了肩膀往里走,使劲一拍摁坐在床上。 “哥……”叶珣嘀咕,心里忐忑。 叶琨拖了把椅子坐在他跟前,单刀直入:“外头漂了几个月了,玩够了吗?” 叶珣咬咬嘴唇:“不是不想回家,我在等……” 等东北军挥戈东指,杀回沈阳!沈阳是他的家,是他生活十七年的地方,乡仇不报,从此怎能安然度日,自诩中国军人。 “站起来!”叶琨突然提高了嗓音。 叶珣腾地从床上站起来,挑眼去看二哥,一脸威严,目光灼灼。比起父亲,叶珣仿佛更怕二哥,父亲不会无原则的纵他,但对付父亲,他有一双神似母亲的双眼,只需一个怨艾的眼神,屡试不爽;二哥平日严肃,却多是冷淡,惹怒他的概率很小,因此发起火来才更加恐怖,昌州战役时算一次,而他也看得出父亲是明事理的人,二哥教训他,只要理由充足,父亲是断不会护短阻拦的。 叶琨阴沉着脸:“借口!你是因为沈阳事变才离家出走的?” 叶珣叹口气:“二哥也有过自己的真爱,二哥应该懂……” 叶珣辩解的声音突然停住,因为叶琨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怀表递到他面前,银色镂花,非常精致。 “你带走了女朋友送的口琴——雨萌说的,”叶琨见叶珣诧异的眼神补充,又接了说:“却忘记了父亲送的怀表。你也不怕伤了父亲的心?” 叶珣身上一僵,伸手要接过来,却被叶琨缩回手去,抓了个空。 “父亲对你还不够好?”叶琨突然高声:“他把心都掏给了你!” 叶珣被喝的浑身一颤,嘴角颤抖,眼泪几要流出来。 “别给我来这套!”叶琨见他要流泪,反感的斥责:“叶家的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叶珣咽了口泪,难得的倔强:“我又没哭。” 叶琨顿时觉得太过严厉,也难怪父亲偏心他,除了歉疚外,叶珣确实比家里的孩子惹人疼,叶琨压了压火气:“跟我回去,别等我动手。” 叶珣摇摇头,见叶琨目光凌厉,怯怯的说:“再等等……等东北军出关北上,收复辽阳,我会回去,不会太久的。” 傻东西!叶琨心中暗叹,只好看了眼瞿副官:“子明。” 瞿副官会意,从大氅中变出一根细长的藤条。 这腾条……叶珣惊讶之际,还瞅着眼熟。只听叶琨略带话音中讽刺:“昨天,张姐在父亲的床底下墙角边发现了被‘陈塘’多日的家法藤条,父亲特意嘱咐我带上,跟你照照面。” 瞿副官识趣退出去,叶珣见情况不对,夺门欲逃,被叶琨一个箭步冲上去擒住。 叶琨用力挣扎,虽然他清楚的很,以哥哥的身手,这就是困兽之斗。 叶琨和他支摆一阵,一手反剪了他的胳膊,另只手反手锁了门,将他扔在床上,动作粗暴。 “哥……”叶珣下意识往后蹭了两蹭,饶舌道:“照过面了,珣儿想起还有些公务,不能耽搁的。” 叶琨清楚,贫起嘴来,十个叶琨也抵不过一个他,也不同他废话,三两把掀翻他在床上,扬起藤条抽过去。 “唔……”叶珣身后挨了一鞭,不吃痛,堵上嘴发出一声闷哼,压低了声音求饶:“这不是在家里,哥给珣儿留点脸面吧。” “要脸?要脸就忍着别喊。”叶琨声音冰冷,扬手又是两记,单薄的睡裤丝毫抵挡不住疼痛。 叶琨年轻,手劲厉害,叶珣只觉得身后火烧火燎的疼成一片,又咬紧了牙不能出声,沈司令的官邸可不同家里,哭闹喊叫随他。 叶珣低声呻吟:“二哥……疼,真的很疼,饶了珣儿……” 叶琨将藤条抵在叶珣的腰间威胁:“回,还是不回?” 叶珣撇撇嘴不做声。 叶琨突然扔了藤条在地上,一手擒住叶珣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拨解他的腰带。 “干什么,你……”叶珣奋力挣扎,挣扎不过,眼见皮带扣被解开低吼:“叶琨,你什么意思?你放手!” 叶琨松手,整了整衣襟站稳。叶珣趁机翻身下床,羞愤难当,对二哥怒目而视。 叶琨的目光亦不退让,瞟了眼地上的藤条吩咐他:“捡起来。” 叶珣与叶琨对视一阵,最终在他凌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捡起藤条,侧过头不说话。 叶琨质问他:“这是什么?!” 叶珣不忿的嘟囔:“藤条……” “这是家法!” 叶琨的声音陡然升高,回荡在屋子里,凌厉的骇人。 叶珣浑身一颤,哽咽委屈的问:“如果沦陷的是青城,你会不会坐视不理?你坐的住么?” 叶琨气笑:“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你那位司令如果真的会抵抗,何至于三个月丢掉东三省!” 叶珣握紧拳头,忍啊忍,一拳朝叶琨挥上去。 叶琨①38看書网的抓住他的手臂,顺势推他一把:“你发什么疯!” “你发什么疯?”叶珣反驳:“这还是在人家家里!” 叶琨斥他:“没边的放肆,别忘了你姓叶还是姓沈!” “我原本姓戚!” “欺师灭祖的混帐!” “少拿你那套冥顽不灵的封建思想来恶心我!” 兄弟二人用极近难听的话语刺激着对方,一时间对峙起来。 恰听到屋外有人敲门,葛海的声音传进来:“叶珣,副坐去了司令部,通知侍从室全体到位。” 叶珣一愣,司令携杨小姐一早去了郊外别墅看雪,怎么会去司令部? “去开门。”叶琨转过身看向窗外,声音平淡如方才判若两人。 叶珣整顿好军装,身后几条伤口还在放肆叫嚣,厚重的衣裤磨得刺痛,叶珣心里委屈难受,父亲都不曾这样疾言厉色的训斥过他。 汽车方出王府大门,叶珣赔了笑对副驾驶上的葛海道谢,助他脱离窘境。 “你想多了,”葛海笑不出来:“真是司令部的命令,东北的战局出了问题,关东军渡过辽河,锦州难保了。” 他们来到办公室,沈子彦正吩咐秘书撰写电文,电告南京政府,日军长驱直入,锦州危急。 叶珣静静的站在一旁,没敢开口。 沈子彦接了很多电话,脾气暴躁,连连发火:“打,怎么打?军火在哪里,,粮饷在哪里?让我拿着兄弟们的性命去换几句‘精忠报国’,不需要,不稀罕!我沈子彦在混蛋,还不至踩着兄弟的尸体往上爬……” 忙到晌午,叶珣随司令的车回来,雪已经停了,北平的治安工作井然有序,道路中间的积雪被清理的非常干净,只是融化的雪水重新凝结,地上结了薄薄一层冰,车不好开,偶尔打滑。 叶珣坐在副驾驶上,呼吸很轻,也不想说话,就听后车厢的沈子彦提起来,要他老老实实跟兄长回家,和叶帅认错。 叶珣赌气,脑袋侧向窗外。忽然一阵急刹车,身子往前一晃,撞上了挡风玻璃。 叶珣回头只顾去看沈子彦的安危,却见沈司令看着正前方车窗外,目光震惊,叶珣转回头来,看到一个灰黑色制服,学生打扮的青年,拎着一桶汽油,看热闹的路人越来越多,远远围着。 叶珣急喊:“倒车!” 司机回过神来,紧打方向盘,往后退了几步远,就见那学生将汽油桶举起,从头到脚淋下来,划了火柴往地上一扔,熊熊烈火将他吞噬,他倒在地上翻滚,燃烧,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却没人阻拦,没人抢救。 警察局局长接到报案赶过来,连连对沈子彦赔笑,沈子彦不忍心再看,吩咐叶珣下车,协助宋局长办案。 叶珣从警察局出来,手里捏着一包资料和照片,准备跟沈司令交代。 他失魂落魄,那青年是东北大学的学生,家人尽丧日本人的刺刀下,妹妹和母亲被先杀后奸,惨不忍闻。他随东北大学的学生们逃到关内,来到北平,又去过南京,劝谏沈子彦出兵抵抗关东军,劝谏卢秉正对日宣战,一心为父母家人报仇,在关内流亡三个多月,眼见东三省一寸寸土地为日军吞噬,复仇无望,这才决定自焚想要唤起国民政府的觉醒! 警局的车开到王府前门,不出所料,一群学生堵在门口演讲抗议,想必为了他们的同学游行请愿。 “同学们,同胞们,想我中华泱泱大国,疆域辽阔,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何等的灿烂辉煌——鸦片战争后,我们祖国的领土被侵占瓜分,东三省的亿万同胞们正饱受着流离之苦,他们的尊严被践踏在侵略者的铁蹄下,然后还要对日本人说:侵略我们吧,我们是最卑微的民族,我们是亡国奴!为什么会这样,正是这些饱食终日的党政大员,贪享荣华,偏安高堂,他们享用的冰箱、礼服、鸦片……哪样不是从百姓身上剥削所得,国养将才,却是为了卖国!” 同学们群情激奋,握拳高喊:“卖国贼沈子彦出来!” 叶珣无奈,从后门进去,就听说沈司令刚刚亲自出门应对闹事学生去了,牛皮纸封搁到沈子彦的书房,回房间翻出口琴,踩着门房的楼梯翻上屋顶,想要清醒清醒,静静心。 一曲未了,见叶琨从身旁翻上来,和他并坐在屋脊。 叶珣放下口琴,眺望着门外被沈子彦打法散去的学生,不知道,沈司令又为他们开什么空头支票了。 叶琨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跟哥哥回家吧,爹在等你,知道你心情不爽,才放你胡闹三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云帆的地雷! 出门一个多周,有电脑,可能没有网络,如果不能更新,回来加更。 继续宣传离儿的读书群:121067713,催更吐槽神马的,挺有爱的o(n_n)o~ ------------ 65艰难回家 叶琨拍拍他的肩膀,淡淡一笑:“跟哥哥回家吧,爹在等你,知道你心情不爽,才放你胡闹三个月。” 叶珣侧了头,刚才吵得厉害,有些拉不下脸和叶琨说话。 房檐下老管家已经在喊,房顶刚刚清理过积雪,琉璃瓦光滑,由结了薄薄的冰,要他们注意安全。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叶琨缓缓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给你一个钟头,收拾行李,我们去同沈司令告别!”言罢,小心踩着屋檐跳上门房外的楼梯。 “跟爹也没什么差别,军阀!”叶珣嘟囔着,见叶琨已经下地,捡起身旁的石子,往下扔去。 谁知扔的巧,恰打中叶琨的脑袋,叶琨扶额抬头,目光含怒。叶珣一惊,佯装若无其事的望向天空。 踏上回青城的路,叶珣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车厢里烧了暖气,阳光温暖,火车颤动,晃得人昏昏欲睡,眼皮上下打架,脑袋枕在了沙发扶手上。 叶珣穿了件细格衬衣,米色的套头毛衫,比起在外面军装笔挺的干练,倒显得温驯乖巧了许多,叶琨甚至怀疑他存心这样打扮。 “见到爹,别顶嘴,说什么都听着。” 叶珣听到叶琨的提醒,悠悠转醒。瞿子明正为叶琨额头上的伤处擦药油,叶珣那一下子用了巧劲,打的叶琨头上一片淤紫。 瞿副官打趣叶珣:“三少这手是够狠的,这药油原本可是给你准备的。” 叶珣没理他们,揉揉眼睛往窗外看,想找路标,看看到了哪里。 叶琨挥挥手示意没事,瞿副官才收了东西出去。 “我跟你说话呢叶珣!”叶琨佯怒:“谁惯你这些毛病?” 叶珣撇撇嘴,没心没肺往沙发上一靠:“没听到,你刚说什么?” 叶琨扬起拳头,直想给他一拳,半晌忍下气来,如果他们兄弟鼻青脸肿双双俩带着明伤进门,他想也想得到会是什么后果。 “爹会好好说就怪了,没准一巴掌给我打出去。”叶珣喃喃道,从兜里摸出一盒烟,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叶琨眯眼看着他,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叶珣!” 叶珣佯装恍悟,递了一根给叶琨。 叶琨气急败坏,将他嘴里的烟一把夺过,连烟盒抢过来,扔去废纸篓。 叶珣瞪了叶琨一眼,倒了小半杯红酒,一饮而尽。 “你懂点事行不行!你想没想过,这样一声不响的出走,整个家里,真正挂心你的只有父亲。”叶琨劈手夺了他的酒杯:“谁招惹你了,就那么不想回家?” 叶珣一声不吭的看着他,若有深意。 叶琨突然躲避了他的目光,是啊,一声不响的出走算什么,哪里及得他炸死出逃。 “想。”叶珣突然吐出一个字,轻轻地,叶琨有些不及反应。 傍晚,他们在青城火车站下了车,青城的空气冷冽刺骨,却十分干燥,如今已经腊月,还不曾下雪。叶珣裹了件呢绒风衣,紧接着随叶琨上了来接的汽车。 车门关上,叶珣靠在椅背上,突然觉得头晕,身上不自觉有些发抖,胃里也一阵阵抽搐的难受。他看了眼身旁的二哥,叶琨心不细,闭目养神,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许是上午在司令部忙碌,又遇上学生自焚的触目惊心,下午又乘火车长途劳顿,屋里屋外冷热交替,有些着了凉,现在只觉得头重脚轻,脑袋上带了金箍般的难受。 管家老梁侯在院子里,引着他们往屋里走,门前甬道的大榕树树叶已经脱落,干瘦的枝桠向中间延伸,不知意在欢迎他们回来,还是阻挡他们杀威。 踏进家门,叶珣脚步迟疑,浑身无力,心跳加速,呼吸也不怎么顺畅。 叶琨转身:“怎么了?” “没什么。”叶珣紧走两步,跟上他们。 叶琨站在原地打量他一圈问:“脸上怎么这么难看?” 叶珣想解释身上难受,老梁提了棉袍衣襟过来打断他们:“二少,老爷在等。” 太太们已经聚在厅里,见叶珣他们回来,迎面便围上去。关心的,责怪的,嘘寒问暖。 叶珣不说话,目光向厅里梭巡一圈,大厅没有人,小客厅只有两个下人在打扫。正当奇怪,叶启楠冷不防从餐厅晃出来,手里捏着半份报纸。 叶珣探寻的目光与父亲相撞,有些不知所措,慌忙移开,又忍不住挑眼去看。父亲一袭长袍,看起来很闲适,面色温和,不带喜怒。 女眷们起伏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静静的散开,目光投向叶启楠。 叶启楠看了眼叶琨的额头,被石子打中的地方呈青紫色,略显狼狈。叶琨也意识到什么,见三太太就要开口询问,赶忙将手中的军帽重新戴上,压了压帽檐稍微遮掩。 叶启楠转身往楼上走去,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叶珣一眼。 “爹……”叶珣开口喊住父亲,声音惶恐慌张。 叶启楠忍不住停下脚步,背对着他们吩咐:“珣儿回房,叶琨过来。” 叶琨应是,叶珣还想说什么,被二哥一个眼神制止,只好跟在他们后面去房间。 书房的门被紧跟上来的叶琨锁上,叶琨手捧着藤条,安静的站着。 “愣着?”叶启楠翻着书,瞟一眼叶琨随口问:“叫你过来干什么?” 叶琨沉吟,将手中的藤条搁在书桌上:“归还家法。” 叶启楠冷笑,指肚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避重就轻。” 叶琨欲跪下,又碍于身上穿着军装,只得立正站好,避开父亲的目光:“是……叶琨僭越,自作主张,知道错了。” “管的倒是挺宽,有点当家人的样子了。”叶启楠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褒贬,突然扔了书,捡起桌上的藤条。 叶琨面色不变,头皮一紧,绷紧了神经等待藤条抽上来。 接叶珣回家是他的主意,没有问过父亲,甚至出门前都不曾交代一声。他知道,父亲清楚叶珣的去处,也知道叶珣出走的缘由;他也知道,叶珣只要肯回来,父亲会无条件的接纳他,包容他;他还知道,父亲越是不去过问,越是了解叶珣的处境,也越是挂心想念。 叶琨微微颔首,见父亲脚下的布鞋一步步踩过来,闭了眼睛准备迎接痛责。 藤条凌厉的责打迟迟未到,叶琨睁开眼时,父亲已经走到门口。 “去面壁反省,没有吩咐不许下楼。”叶启楠交代一句开门欲走。 “父亲,”叶琨喊住叶启楠,瞥了眼他手中拎着的藤条,“弟弟还年轻,在外面恐怕吃苦不少,又遇上打仗,性命无碍已是万幸……” “我有数。”叶启楠扔下一句,离开书房。 小可正为叶珣整理换下的衣服,叶启楠推进来,负着手。 “大帅,三少正……正”小可磕巴起来,看到叶启楠手中狰狞的藤条。 叶珣在浴室冲了澡,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晕眩无力,脑袋涨疼的难受,胃里一阵阵火热翻滚。用毛巾擦去镜子上的水雾,发现脸色灰黄,真的不怎么好看。 套上衬衣,毛衣,一层层繁琐的厉害。叶珣一直讨厌冬天,怕冷,又不喜欢穿得厚重。换好衣服,一开门,见小可站在门口挤眉弄眼,往小厅一看,父亲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几上放着的,正是今早与他照过面的家法藤条。 叶珣硬着头皮过去,父亲将茶盏蹲在桌上,重重的,惊的叶珣一个颤抖。倏然起身,捞起藤条,抓着叶珣的胳膊往屋里走。 “爹,爹……”叶珣胳膊被父亲钳得生疼,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未说,上来就动手,足见了怒气,有些慌乱,又不敢挣扎,只敢一声声喊爹,算是求饶。 被父亲的大手钳着手腕,粗鲁的扔进房间,叶珣踉跄了两步才站稳,不待回过神来,衣领被父亲一把揪住,扬起手来,一记耳光就要迎面而至。 叶珣握住父亲揪扯衣领的手,下意识瑟缩躲避。半晌,却见巴掌滞在空中,终于还是没忍心扇下。倏尔被父亲扔开,重重的摔到床上。 脑袋被震得嗡嗡直响,胃里翻江倒海,有干呕的冲动,硬是忍住了,想来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想吐也吐不出什么。 “起来!”叶启楠冷着脸吩咐他:“下来跪着。” 叶珣不敢迟疑,打进门起便处于被动状态,除了喊爹,还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扶着床跪好,衣服厚重,膝盖也不觉得疼,只觉得一阵寒气袭上来,身上不自觉的发抖,却直冒冷汗,只盼父亲能消消气,让他歇歇。 叶启楠话不多说,一把将他摁伏在床上,衣裤解开,藤条甩上去,实打实的力道,毫不吝惜。 “啊!”叶珣身子打个挺,忍不住喊出声来,只觉得身后皮肉撕裂的疼,浑身抖得厉害,冷汗涔涔的往外渗。 叶启楠不说话,也不训斥,挥舞着藤条排着往下打,叶珣的呻吟叫喊充耳不闻,乱动挣扎就强摁住后腰,力道均匀,鞭鞭狠辣,细密的血檩铺满身后。叶琨的几下相比,真是相形见绌了。 藤条抽至臀腿相交的地方,再向上返回,鞭痕开始重叠,绽裂,有血渗出,热热粘粘的。 伤口重叠最是难忍,叶珣猛然挺起身子,藤条抽空,鞭梢落在脖子上,疼的哭喊出声。白皙的勃颈上突起一道肿痕,像火蛇盘亘,火辣辣的突突的跳着。 “珣儿!”叶启楠扔了藤条去扶他。却不想叶珣不要命的挣扎,抱也抱不住。 “别闹了!”叶启楠一巴掌盖到他身后,触及血肉模糊的伤口,疼的叶珣浑身发抖,也没力气扑腾。 “爹,珣儿难受,好难受,爹饶了,饶……”叶珣咬破了嘴角,嗓子沙哑,“娘,爹要打死我,娘……” 作者有话要说:千辛万苦找到的网络哇。 在文中特意留了个接口,某姐看出来了吗,别忘记答应人家的琨琨番外,咩咔咔! ------------ 66两种区分 “爹,珣儿难受,好难受,爹饶了,饶……”叶珣咬破了嘴角,嗓子沙哑,“娘,爹要打死我,娘……” 娘?好端端的为什么喊娘?叶启楠片刻出神。发现怀里的叶珣不住的颤抖,唇齿也在上下哆嗦,拧着眉,蠕动着喉结,突然倒吸口冷气,打横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 平躺着触及了伤口,床上的人呻吟起来,叶启楠忙为他翻了身,开门冲小可喊:“去喊大夫!” 叶琨将窗帘拉开,又回到墙边面壁,看看外面,也好打发时间。冬日天短,才是傍晚,窗外天空已经黑透,府门前的甬道上亮起路灯。皓月当中,繁星点缀,明日恐怕又是晴天,经久无雪,今年的农收怕是不会乐观,但愿不要春旱才是。 门锁扭动的声音,叶琨扭头站好。听到进门的脚步很轻,不像父亲军靴皮鞋的橐橐声,这才敢回头去看。 三太太端着托盘进来,费力的带上门,叶琨一惊:“娘?” “快过来,”三太太将餐盘搁在写字台上,“一天没好好吃东西吧,身子要盯不住的。” “娘,这是书房,”叶琨过去拦住母亲的手,“别弄湿了父亲的文件,再说这也不合规矩。” 的确是不合规矩,叶家每日三餐定有明确的时间,除非特别情况,赶不上就饿着,过时不候。 三太太哼笑:“什么规矩?你中午一个电话打过来,一家人都得等那个小混蛋回来吃饭,真给他这个面子!” 叶琨一怔,心里却苦笑,父亲对叶珣真是用尽了心。 三太太咕哝着:“现在叶珣回来了,老爷子称心了,有心情折腾你了,饭不让吃,就在这杵着,什么道理!” “我……我也有错。”叶琨解释:“瞿副官去北平办差的,硬让我拦了去接叶珣。” 三太太突然戳了叶琨的脑袋:“娘怎么说你呢,他愿意走就走吧,老爷子都不心急,你跟着瞎起什么哄。看这心眼实的,还像我儿子么!” 三太太话一出口,暗恨自己口没遮拦,悻悻的一笑住嘴,低头摆碗筷。 叶琨坐在沙发上,活动了酸麻的腿,喃喃道:“不像也没法子。” “快过来,过来吃饭!”三太太招呼他:“你爹只管照顾叶珣去了,才没心情管这里。” 照顾?叶琨回想父亲拎着藤条出门的北影,无奈的笑:“您说话真是越来越刻薄了。” “怎么说话呢!”三太太气闷:“那小崽子发了高烧,直喊娘,你爹吓坏了,说怕他真的看到了亲娘,要接他走。” 叶珣费力的睁开眼,浑身疼痛,喉咙火烧火燎。窗帘缝隙射来的刺目的光让他不禁侧头,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鹅黄色的床幔似乎眼熟,让他恍悟回了家,不是在沈公馆。 身上的睡衣被汗水湿透,燥热难耐,叶珣一把掀了被子,想滚去一边凉快,身后一阵剧痛,让他呻吟出声,痛的清醒了不少。 “小爷,可算醒了!”小可跑到床边,确定叶珣是醒了,掉头跑出去喊人。 叶珣撑着身子起来,甩了甩压得酸麻的胳膊,伸手去端床头柜上的水杯。 几位太太推门进来,围在床边关注他的情况。 叶珣挣扎着起来,现在的他□又没盖被子,好在小可①38看書网为他盖上,扯疼了伤口,又是一头冷汗。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大太太双手合十,“谢谢姐姐肯把珣儿留下,否则,让我怎么苟活。” 叶珣心里杂然,曾经无比信赖这个女人,曾经听信她说会像母亲那样照料他,谁敢联想到,她用下三滥的勾当算计他,害死了春桃,又让他愧对tina。现如今,她越是虔诚,越是让人恶心。 五太太安静的递上一杯热水。 “什么……”叶珣喝了水,嘟囔着伏回枕头上,又抬起头看钟,上午九点多,竟然睡到现在。 “别看了,你睡了两天。”三太太尖声尖气说:“迷迷糊糊的喊娘,把你爹吓惨了,真以为你娘过来接你来!” 叶珣撇嘴,烧糊涂了而已,何必大惊小怪的。胸口压得难受,忍痛翻了身,小可给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女眷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房门又开,灌进来一阵凉气,五太太为叶珣掖紧被子。 “都围着做什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叶启楠说着往屋里走,满身的寒气,一身军装未除。走到床边,一面脱了手套扔到床头柜上,伸手要探摸他的额头。 叶珣突然躲开,眼神怯怯的,没了刚才的活气。 叶启楠有些尴尬,吩咐身后的人:“都出去,再去找大夫来看看。” 众人退出了房间,只留下他们父子。叶珣却更加小心翼翼,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叶启楠又伸出手,叶珣依旧下意识的躲。 叶启楠不再碰他,坐在床边问他:“跟爹赌气啊?” 叶珣赶忙摇头,拨浪鼓一般。 冷不防,叶启楠一巴掌拍在叶珣颈后。不轻不重,捏住他的脖子:“爹气头上打你不对,可你自己说说,不该打么。” 叶珣咬了嘴唇,伤口很痛,轻轻挪动身子,却拉扯的更痛。 “世界上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追到俄罗斯去,也亏你想得出来!我知道,你不单单为了个姑娘,春桃的事,梗在心里是个结,”叶启楠松了手,给他披了件敞间毛衣;“男孩家,心胸宽广些,何必为些蝇营狗苟的勾当挂心。” “沈阳事变那晚,军民死伤无数,沈汉卿的电话打来,你知道爹有多后怕?你哥哥的前车之鉴摆在那,还敢胡闹,不知道我是罚的他太轻,还是纵得你太甚!” 叶启楠一连串的训斥说教,瞥见叶珣的肩膀颤抖,以为又是烧起来打摆子,伸手捏住他的肩,觉得肩头咯手,比离家时清瘦了许多。叶珣抬起头,眉眼发红,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叶启楠无奈的笑了,找了块手巾给他擦泪:“委屈的你,爹的话说重了?” 叶珣摇头,咬着嘴唇忍住眼泪。 叶启楠忍不住训斥:“好好说话,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叶珣伸手擦了把泪:“二哥还有三太太,珣儿只有爹。” 叶启楠身上一僵,心如针扎,这话让逝去的妻子听到,是要指责他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吧。 “爹说,世上好女人多得是,我娘呢?”叶珣沙哑着嗓子,话音哽咽:“爹有那么多‘好女人’,所以不用为我们母子费心,男人嘛,胸怀宽广一点……” “叶珣……”叶启楠眯起眼睛:“再这么说话,爹真的生气了!” 叶珣硬撑着钻进被子里,侧躺着,很安静,无声的流泪。 房间里陷入沉静,叶珣心里难过,听身后的父亲没了声音,也担心是不是生了气。小可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大夫被找来,让进屋里。 叶家曾经的“御医”名叫徐一声,除了名字特别外,还与过门不久的年轻的六太太有过段不清不楚的是非,当然,在叶家,这是讳莫如深的话题。随着六太太母子被送走,徐一声在青城消失了,或者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叶珣看过徐家在大小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折腾了有一阵子,最终沉默在难料的世事中。叶珣一直认为是父亲的手笔,当然,他是理解父亲的,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有血性又有权利的男人,哪个不会这样做?从那以后,叶家请来的医生就没稳定下来过,叶珣甚至猜想,是否父亲一朝被蛇咬,有意让他们流动起来。 这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叶珣没有见过,衣着整洁,白大褂洁白干净没有一点污渍,相貌端正,看起来很儒雅,书卷气很浓。 医生看了叶珣一眼,对叶启楠说:“叶司令,病人需要安静,请您出去稍候。” 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叶启楠挑眉,一时没弄清这是在他家还是在医院? 医生没有为叶珣的眼泪感到吃惊,也理所应当的为他处理身后的伤口。叶珣猜想,这大夫两日来一直为他处理伤处,见怪不怪了吧。 叶珣觉得此人有趣,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大夫贵姓?” “免贵姓陈,陈家良。” 叶珣由着陈家良将他翻来覆去的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触及皮肤,乍得他一哆嗦:“你这人挺有意思,还没人敢对我爹这么说话。” 陈家良“嘘”的一声,静静为他听诊,一面吩咐着:“呼吸,深呼吸。吸气……呼气……” “气管有炎症,最近注意有没有咳嗽痰多的症状,少吃刺激食物。”他摘下听诊器,接了叶珣刚才的话题:“自有人去奉承他,我是医生,只有能力管病人。” “有道理。”叶珣笑了,眼睛里还蓄着泪。 叶启楠被收拾药箱要走的陈医生放进来,稍带不满,却无从发作。 “病人支气管轻微感染,胃炎发作,不建议吃消炎药,退烧以后如果咳嗽严重,可以用冰糖煮梨服用。睡觉别盖这么多,适当散热有好处,生冷辛辣腥膻的东西忌口,太酸太甜的平日也少吃,这两天最好只进流食……”陈家良一字一句交代着,向吩咐一位普通的医患家属。 见叶珣手上被插上针头,床边吊瓶架上悬着的药瓶正一滴滴的往血管里输,叶启楠一阵心疼,也无心他顾。 叶珣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言不语。 叶启楠赔笑:“还生爹的气呢?” 叶珣摇头,慢条斯理吐出俩字:“不敢。” “脾气还不小!打你狠了,爹就不心疼?”叶启楠为他掖好了被子,重新坐回床边“睡了一天两夜,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 叶珣不说话,脑中思考着今天是几号,脑中混乱,又不肯问。 叶启楠无奈的摇头:“十八岁了,该是大孩子了!” 叶珣恍悟,昨天是他的生日! “抬头。”叶启楠吩咐。 叶珣心里五位杂然,正在出神,机械的抬起脑袋,父亲将一根红绳子挂在他的项上,低头一看,是一枚精致的银锁片,祥云形状,小而精致。 “还有,”叶启楠突然严肃起来:“琨儿是你哥哥,对他要尊敬,不许太放肆。” “别装傻,”叶珣刚要开口辩驳,被父亲打断:“琨儿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自己碰的?” 叶珣低头不语,暗恨那颗石头打的太巧。 “他肯赶在你生辰之前把你寻回来,爹很欣慰,你也应该承点情,”叶启楠揉着他的脑袋,迟疑着补充一句:“他迟早是要接管家业的。” 叶珣揣测父亲话中的意思,叶琨迟早要掌管家业,自己迟早要受他管束,所以,不能得罪? 若说前一刻,他因为父亲为二哥说话感到委屈,那么此刻,叶珣有些心寒,替叶琨心寒,说到底,父亲对他的真心从没正视过。 “但是,爹忘了一件事,”叶珣沉吟半晌,才接口说:“我们是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东方雅蕊的霸王票,雅蕊╭(╯3╰)╮~~ 继续推离儿的基友群群:121067713 离儿的微博:weibo./u/2656211863 互粉的请私戳,o(n_n)o~ ------------ 67民族之基 “没有雪的冬天真无趣,无趣的很!”叶珣百无聊赖,趴在床上翻看报纸。 “下雪?”小可在一旁为他烫熨军装,跟叶珣打趣:“我说小爷啊,您连凳子都沾不了呢,是打算出去堆雪人儿?” 叶珣乜他一眼,懒得的同他计较。 奉天的冬季总是很冷的。记得幼年时候,冬日里总是遍地积雪,他和邻家的孩子们整日在雪里滚爬,玩的一头汗,也不嫌冷。玩得过了,回家后发起了高烧,母亲用温水给他捂头,借邻居家老叔的米酒给他擦身子,即使要面对女主人的脸色嘲讽,母亲依旧不喜不悲,安静的听了,端着半碗酒回家。 他们在街上追打,在湖面上滑冰,衣裤鞋子划破,母亲静静的拿去缝补,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见,却不像邻居家的孩子,因为脏污了衣服,要挨父亲的狠揍。那时的他,还曾庆幸自己没有父亲,如今想想,这想法多么可笑可怜。 沈司令的人找到他时,也是一个冬天,他练摊儿占了底盘得罪了地痞,瘦小的他在街上奔跑着,躲避一群壮汉的追打。 葛海将他带回大帅府,时先大帅沈裕霖正在京津组阁北平政府,沈子彦恰回奉天办差。见到了他,讨他的喜欢,便带了他去林子里打猎。 雪白的兔子,躲在雪地里,只有喘气融化出来的两个窟窿,有经验的一抓便准;狍子在雪里奔跑,跑的极快,几位副官衣着厚重,甚至棉球一样在雪地里摔跟头,叶珣心里不痛快,对着森林连开数枪,惊了狍子,飞奔般的跑远了,正当大伙开口埋怨他时,有人在树丛后发现了一只死鹿。 他们在雪地里架起篝火,兔肉袍子肉架起来烤,嬉笑怒骂,畅快淋漓…… 收回思绪,手中的报纸“哗”的翻一页。如今大小报社通篇都是“九一八事变”的专题,内容大同小异:日军势如破竹,锦州沦陷,少帅沈子彦,食君之禄,不思报国,不思雪恨家罹复仇,外敌当前,不思驱逐,温良和善,可称贤王,可获今年诺贝尔之和平奖…… 沈司令,沈司令!漫天都是沈子彦的舆论报道,言辞过分,夸张至极,让他看见铅字就作呕。 叶珣一时生气,竟将手中的报纸撕成两半,还不如看画报,香烟相机的代言女明星好歹养眼些。 门口乎传一阵轻笑:“这是跟谁生气呢?” 叶珣回头,见是父亲推门进来,爽朗的样子仿佛心情不错,这是叶珣大病初愈的那次谈话后父亲第一次驾临他的房间,期间叶琨来过几次,告诉他,父亲奇迹般给了他一个独立团,让他快些养好伤,好好干。叶珣低头看看自己左右手中各抓着的半张报纸,无比弱智。 “哦,”叶珣索性扔了报纸,满不在乎的拍拍手,“解闷儿。” “解闷?”叶启楠嗤笑出来:“我喊席先生过来跟你读读书解解闷儿?” 叶珣顿时一副吃瘪的样子,想跪坐起来,扯疼了伤口摔了回去,夸张的吸着气,在床上弹了两下。叶启楠就喜欢他这幅讨巧的样子,不记仇,仿佛几日前的呵斥责打从不曾发生过。 “过来,”叶启楠招呼他,“爹看看,还痛不痛。” 叶珣不情愿,也没拒绝,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到床边,任父亲掀了被子,将他的睡裤拉下一截。 原本白皙的臀上不堪入目,一条条紫痕横贯左右,从腰至胫布满皮肤,突兀起来的檩子比之前更肿,破皮的地方或结痂,或有些发炎。手指轻轻一触,便感到床上的人身子一颤。 “爹!”叶珣含糊的解释:“手好凉。” 叶启楠皱了眉头问:“你洗澡了?” 叶珣支吾着,冷不丁被父亲躲开伤口一巴掌拍到大腿上,声音清脆,火辣辣的痛,不情愿的解释:“不洗澡要长……”“毛”字没说出口,看父亲面色不善,叶珣闭了嘴,抓了只枕头抱着,老老实实趴回去。 “医生怎么跟你说的?”叶启楠微嗔,沉着脸斥责小可:“你是怎么伺候的!” 小可惶惶,两腿都有些打颤。 叶珣见状,忙替小可解围:“爹别怪他,他听我的话而已。” 叶启楠伸手狠戳了叶珣的额头,回头吩咐小可:“再去找陈大夫来瞧瞧!” 一星期后,青城下了很大的雪。 大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清早睁眼,拉开窗帘,用毛巾捂华冰花结满玻璃的冰花。几乎已经看不到窗外的世界,大雪覆下,簌簌的,密密麻麻的,天空是灰红色的,窗台上积满厚厚的雪。 小可望着窗外,玩笑说:“小爷,你可以堆雪人儿了。” 叶珣弹了他的脑袋,前天老王将车停在后院清洗,没有开进车库。不料夜里下了雪,第二日起来一看,大雪已淹没了车顶,十来个下人一起清扫,才将车子“挖”出,将院子清扫干净。如今普通的车辆已经难以在路上行进,千万不要雪灾才好。 依然如往日,下楼给父亲请安,然后用早餐。 父亲不在房间里,在客厅,二哥也在客厅,军装上粘着雪片,刚从外边进屋的样子。 “爹,早,二哥,早。”叶珣点头打招呼,笑的眉眼弯弯的,让人清爽。 叶珣打量着叶琨渐渐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衣服,这么早,又是这样的天气:“二哥出去了?” 叶琨笑笑,算是默认,接着刚才跟父亲交代:“青石滩的两个渔村,雪太大,压倒了十几家民房,聚集在村口闹事,这才打伤了警察,惊动了军队。” 叶启楠“嗯”了一声问:“死人了没有?” “死了两个,”叶琨说:“一户人家,房子坍下来,门变了形逃不出去,只有一个婴儿活下来。” 叶启楠蹙了眉,面色冷峻的训斥:“以后记着,人命关天,须放在第一位,其他都是次要。” “是。”想必父亲是责怪他的汇报不分先后,叶琨垂首应了,已经习惯父亲在细枝末节上的苛责。 他怎么能不知道人命关天,被困在屋里的夫妻,在房顶彻底坍塌的一刻将孩子护在身下,他们是跪伏着死的,身子下面留出了足够孩子生存的空隙,瓦砾废墟中,孩子在父母的身子下面哭号,哭喘不上气,面色发紫。 叶琨情不自禁的感叹:“年关了,他们的日子怕不好过。” “又错了!”叶启楠又是一声训斥:“悲天悯人是妇人之心,有这精力多想法子安抚民心。带上军队去修房屋,叫省办公厅大力提倡下去,要勤清扫房屋上的积雪。而不是有闲心同情他们的处境。” 叶琨低头应是,这次是发自真心。 “珣儿,”叶启楠转向身旁正进退不得的叶珣:“从你的团里抽人,一起去。” 叶珣眨眨眼,他这中校团长还不曾上任,没坐过团部,没得到人心,先带着部队去修房子?这叫他如何往下交代。 “我……我头疼,”叶珣瞅了瞅父亲,找借口:“哎呀,胃也疼” “不情愿是吗?”叶启楠冲叶珣瞪眼:“那好,三十七营并到你的部队,青石滩以后就是你的驻地!” “爹……”叶珣企图耍赖,见父亲面色铁青,也只能低着头应了。 “怎么一早起来就教训儿子。”大太太笑盈盈的从楼上下来,扶叶启楠到沙发上坐了,看到叶琨被浸湿的军装:“也不让孩子换个衣服,这个天着了寒,气管炎又要犯的。” 叶琨腼腆的笑笑,将湿凉的军大衣脱下递给身边的老梁。 大太太又看向叶珣:“珣儿也是,怎么穿的这么少。” 叶珣低头看看自己,衬衣外套了毛背心,外面披了皮夹克。 叶珣面无表情的回答:“谢谢大太太关心了。” “没几年了,这摊子家业迟早是他们的。”叶启楠揉着太阳穴,伸手指了眼前的两个人感叹:“一个两个不成器的样子。” “爹,”叶珣感到奇怪,“是……出什么事了么?” 叶启楠脸上带了点笑意:“你说什么事?迟早被你们兄弟给气死,没几年了!” 女眷们下楼来了,雨萌和叶珉也下来了,大太太去餐厅帮忙。 叶珣看看二哥,也准备走,刚转身,就听沙发上的父亲一字一顿的喊:“叶,珣。” 叶珣回头,父亲通常唤他“珣儿”,连名带姓喊他的时候不多。 就听叶启楠压低了声音,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怎么说,大娘也是你的长辈。” 叶珣沉下脸,咕哝一句:“知道了。”就离开去了餐厅。 雨萌依旧不与他说话,春桃是陪伴她长大的好姐姐,她的死,对雨萌打击很大。 他们兄弟带着军队,去渔村为村民盖房,保证他们年前有房子取暖过年。省主席的两位公子屈尊到村子里体察,村里的长者感慨莫名,乡亲们无不抚手称赞。 他们坐在村民的家里,叶琨捧着碗热水暖手:“父亲是对的,叶家掌握青城这么多年,一成靠用人,三成靠枪支军队,六成靠民心所向!百姓才是青城的根基,是政治的根本。” 叶珣点头:“孙先生不也是认为,民族之根本,在于民生,民族之核心,在与民权吗?” 叶琨突然对他说,父亲情绪的起落,源于惧怕青城成为第二个东三省。 叶珣恍然大悟,却没有再说话。心里有些难受,父亲也许永远不了解二哥,也永远想不到二哥对他的了解。 临离开,叶珣笑着对叶琨说:“哥,叶珣觉得不虚此行。” ------------ 68辞旧迎新 “啊!”叶珣从床上弹坐起来,粗喘连连,一脸豆汗,叶珣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四周一片漆黑,还是深夜。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 街口一群孩子唱着顺口溜,围着个卖糖人儿的摊子又唱又跳,捏糖人的是个干瘦的老头,手艺好,能做糖画,也能吹糖人,糖浆新鲜,爽亮琥珀色让人眼馋。 叶珣从大门口向外望,心道这这卖糖人的也奇怪,三十的上午是有集市的,人们也可趁此抓紧置办年货,却偏要来这街口上敲着铜锣叫卖,确引来无数街边玩耍的孩子,但是大人不在,孩子没钱,手艺再好不也是白搭。 云洁抱着小许缘出来,站在叶珣身边向外探望:“娘问呢,怎么这么吵。” 小许缘胖胖呼呼的,又被一层一层裹得像个球,带了顶遮耳帽子,围巾缠在脸上脖子上,中间只剩出一条小缝,能看到两只大眼睛在忽闪忽闪。她伸着小手,冲叶珣发出“哦哦”的声音。 叶珣受宠若惊一般,拍拍手将许缘抱在怀里。就听许缘嘴里咕哝:“康,扛扛。” 叶珣惊呼:“姐,她说话了!” 许缘一岁半,至今还不曾开口说话,可愁煞了大哥大嫂。 “扛?”叶珣思索着,一把将她举过头顶,扛在肩头上,晃悠着肩头逗她开心:“扛扛就扛扛。” 许缘依旧咕哝着:“扛……扛。” 叶珣拉下她的围巾,粉嫩的小嘴依旧咕哝着,在寒冷的空气中吹出小股白雾,叶珣才恍悟,是糖糖,小许缘想要糖人儿。 恰此时,瞿子明从院子里出来,冲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去轰赶卖糖人的贩子。 “瞿副官!”叶珣喊住他,瞿子明怔住回头,叶珣也怔住,他心中犯疑,一向干练稳重的瞿子明,父亲的左膀右臂,此刻看起来竟有些张皇。 从小无父无母让叶珣变得非常敏感,在他家屋檐下长大,察人颜色的功夫自然比常人准上几倍。 叶珣按捺住疑问,扛着许缘,拨开吵闹的孩子到糖人摊子前面,将她举下来抱在怀里一字一句的说:“糖,糖。” “扛……” “糖,糖。” “特……糖。”许缘费力的咬着音。七个月的早产儿,被云姐姐养的白白胖胖已经不易,说话比常人要晚,想来也是正常的。 叶珣用额头蹭了蹭她的小脑袋,许缘清脆的笑着。 卖糖人的有个规矩,摊子前面摆着个瓷盘,画了一圈十二个生肖,瓷盘中间有指针,小孩子买糖人时,转动指针,随机指到哪里,就照哪样生肖。孩子们大多希望得到龙或者虎,形态复杂、好看,糖稀用的多。 叶珣哄着许缘,一面用手指敲了敲盘子:“这个。” 他指的是马,小许缘属马。 瘦老头没及反应,直愣愣的看着叶珣,犹豫着,不想坏了他的规矩。 叶珣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大洋,拍在摊子上:“就要这个。”一面轻声问怀里的许缘:“对不对?” 瘦老头没话说,一块大洋够买他一摊子的糖人。 许缘举着糖人乘兴而归,依依呀呀的说了些听不懂的话。 瞿子明却接了去轰赶捏唐人的瘦老头。 “老太太别心烦,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孩子们继续围着他唱跳,声音越来越远。 云洁略带了不满:“瞧你这幅公子哥的派头,爹看见了非要凶你,捎带着我们许缘不学好。” 叶珣紧了紧怀里的肉球:“谁说不学好,咱就得学会要糖,小女孩可不能吃亏。” 许缘配合着:“扛扛。” 叶珣抱着她往屋里走,一面纠正:“糖,糖。” 云洁掩口直笑,一面跟上叶珣:“三弟啊,日后你有了孩子,可不能这么惯着,男孩子就更不成了,你听到没有……” 二人说笑着去了叶瑄房间,三太太坐在客厅里,没有被理睬,自顾嗤之以鼻:“嫂子和小叔子厮混在一块,成什么体统嘛。” 叶珣走到走廊尽头,突然回头,不再是先前明媚的笑,声音压的极低,带了几分严肃:“姐姐对小许缘这么好,为什么引掉自己的孩子?好歹是一个生命。” 云洁脸色倏然惨白,身子有些发抖:“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叶珣观察着她,试探问:“大哥逼你的,对不对?” “叶珣!”云洁愤怒的低吼,忽觉声音有些大,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许这么说话,他是你大哥。引掉孩子是我同意的,我一点也不后悔!” “为什么!” “为了这个家!”云洁低声说:“你哥哥的痛苦你不会理解,他怨不得任何人,但是他非常痛苦。” “女人怎么都这么……”叶珣嗤笑出来,实在掂量不出合适的用词。 “叶珣!”就听身后一声轻喝,叶珣回头,是二哥叶琨,站在一楼和二楼相接的楼梯上,正可以看到走廊这头。 叶琨下楼来到他们跟前,跟云洁赔不是:“珣儿不懂事,嫂子别怪他。” 云洁勉强笑笑,脸上依旧没有血色,许缘突然哭起来,手里舔吮的糖人也撇到地板上,黏糊糊的滑了好远。云洁忙拍手抱她,哄了她回房,还顾着回头跟二人解释:“怕是困了,要闹觉。” 叶琨拍了下叶珣的胳膊:“你跟我过来。” 叶珣跟随叶琨上楼,来到二楼“小书房”,叶琨将门落了锁,转身挥起一拳,冲叶珣抡过去。 叶珣始料未及,一把接了拳头躲开,左手扭转叶琨的手腕,背身飞转半圈要出右拳反击,被叶琨一个翻身避过去,擒住肩膀一把将他推开。 叶琨指了他骂:“混蛋,你敢跟我动手!” 叶珣也瞪大了眼睛愤懑不平:“是你先莫名其妙偷袭我。” “偷袭?我打你用得着偷袭吗?”叶琨呵责道:“大过年的,你做的什么混账事。” “我混帐?我再混账也不会杀死我骨肉,畜生都不会!”叶珣烦躁的坐在沙发上:“我受不了了,我晚上一闭眼,就看到一个孩子,不是哭就是笑,然后突然粉身碎骨,或者化成一滩血,就不见了,越来越频繁,现在夜夜都梦到。我看着小许缘都心慌,她一哭一笑我就更心慌。” 叶琨犯疑,没来由的,该不是得了精神病?他看着叶珣,情绪起落的非常厉害,也没了火气,试探着问:“好端端的不会这样,用不用去看看大夫?” “好端端的?”叶珣反问叶琨:“好端端的吗?如果嫂子引产是因为我和春桃的事情,那个孩子就是来找我寻仇的鬼魂!” 叶琨笑了,气极而笑,也可说哭笑不得:“这不关你的事,真的不关你的事!” 叶珣盯了他半晌:“你不觉得这话很苍白?” 叶琨做到写字台后,迟疑一阵,长吐口气说:“原因,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出了这个门,你最好权当没听到,否则没有好下场的可不只你我。” 大年三十,家里挂起红灯笼,门外的雪扑簌簌的下着,屋里却是一片欢喜洋洋。 叶珣心情不好,想起云洁的话:“为了这个家!”二哥的话:“有时候,为维持一个家庭的和睦,受些委屈或者痛苦,不算什么。” 叶珣开始强颜欢笑,这是他在这个家里度过的第二个新年,有家总是好的,这种和乐融融的气氛意义不大,却像罂粟一样侵染在每个人的体内,使他们愿意付出代价去交换。 大太太一直有病!精神分裂疾病。 自从被扶正做了大房,她就开始间歇性的焦虑、烦躁、怀疑,她时常觉得有人要害她,害她的儿子。更甚者,她派人攀上小楼,要在那做掉叶琨,她认为那是个闹鬼禁地,叶琨死于非命,全然可以推脱到鬼魂身上。 叶琨说,掉下楼的一刻,他看清了黑衣人的眼睛,那双眼睛他不会忘,大太太的远房表弟——叶家当时的护院刘铭。 叶珣真的难以接受,大哥断腿,竟是大太太造成,而叶琨,替她背负了整整四年的罪名。 如果说父亲被蒙在鼓里,还不那么让人心寒,偏偏父亲心如明镜,直接体现在刘铭,刘铭很短命,一个月后的一天,开车翻到了山涧里。 那之后,大太太悔悟了,当然,没什么好失去的,也就没什么好恐惧的。消停了整四年,叶瑄的孩子却来了,大太太又有所畏惧了。 小小的生命初开始孕育,大太太已经在家里折腾出不小的风浪,叶瑄夫妻索性釜底抽薪,断了她的念想,也免得再生事端,酿造悲剧。 为了家庭的和睦,父亲忍了爱子断腿的痛息事宁人,叶瑄舍弃了难得的孩子,二哥?二哥的心就此凉了吧。 远近的街道鞭炮声四起,墙上的钟声敲响十二下,在爆竹散碎刺目的火花中迎来又一个春季。 下一个春天,明或暗,冷或暖。 都是未知数罢…… 作者有话要说:回家了,要更文! 最近好冷清,所以从这张起离儿依旧会回复每一条评论(前段时间各种难上网,现在方便了~)亲们要多多留爪印,争取加精,更争取拿长评砸着离儿加更哦~~【坏笑】 第三卷到此为止,下章起要开始最后一卷了。 另外,离儿的微博(欢迎微博控们戳我互粉): ------------ 69热河抗战 风去风留,花开花落,瞬间,又是一度春花秋月。 民国二十二年春 长城隔断关内关外,已是三月,热河还是千里冰封,青城的草木早已开始抽芽。停机坪周围的浅草均不过两寸,嫩嫩的,露珠晶莹。 飞机着陆的瞬间,起落架摩擦地面声音巨响,耳内鼓膜砰砰作响,叶珣从口袋中掏出片香口胶,也递给小可一片,咀嚼可以使耳内外气压平衡。 机舱外的空气很新鲜,昨夜一场春雨,混着淡淡的泥土的香气。 叶珣贪婪的吸着,微风凉爽又不失温和,不似关外北风的凌厉,对小可感慨:“不知道东三省的春天在哪呢。” “小爷,”小可急忙接过叶珣手中的行李箱,叶珣的小臂上有枪伤,不重,也要注意保护,赔了笑安慰,“咱没那个能力撼天动地,至少咱们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罢。” 接机的还是瞿子明,叶珣一走两个多月,说归心似箭没出息些,但寒冷的热河,战火硝烟的战场,怎么能比得上家里舒坦。 日军大举进攻山海关,山海关失守后,有进兵榆关,势如破竹。 叶珣去求父亲,父亲不许,扔了书回房间和他耗上。叶珣在父亲的书房里跪了半宿,家里的人不明情况,拉了闸,也停了暖气,叶家供暖的暖气用的是两条线路,卧房里的日夜烧煤,书房和一些不常用的房间则在深夜断暖,以节约煤火。腊月天里,又是深夜,叶珣只感觉冷气从膝盖直往窜上全身,膝盖上痛如针扎。 小可等到后半夜,实在心急,才敢去找梁管家,梁管家登时色变,开灯通暖,一伙围了叶珣劝不动,生把叶启楠惊动了来。叶启楠将人轰走,重新锁上房门,从卧房出来,叶启楠只披了件大衣,书房还真是冷,也不知叶珣是怎么跪到这时候。 “起来,我数到三。”叶启楠威胁着,又觉得苍白,沉着脸补充:“不然就别起来了,跪在这领家法!” 叶珣摇晃了两下,显得难过难耐,却梗着脖子犟嘴:“您打死我吧,要不就让我去榆关!” 叶启楠狠得牙直痒,忍啊忍,终于还是忍不住,一脚踹到叶珣身后:“你就不能懂点事!” 叶珣扑倒在地上,又重新爬起来跪好,委屈的瘪瘪嘴:“爹越来越不讲道理了,我生养在东北,难道眼睁睁看着它沦陷?山海关是关内外的枢纽,榆关失陷可就是热河,热河是华北的门户!” 沈司令被任命华北集团总司令兼第一方面军总指挥,率军进行长城抗战。 叶珣心潮澎湃,求父亲放他北去。九一八事变,他亲眼看到他敬如师长的长官被俘,亲眼看到一万余关东军一夜之间占领了整个沈阳,身为军人,又是在沈阳长大,他的心痛比常人更甚;一二八事变,日本人无端入侵闸北,占领真如、南翔,在守军奋力抵抗下,方罢休停战。 热河高山险峻之地,地势险恶,易守难攻,是关内的交通要道,是华北平原防御外敌的天然屏障,也是千百年来兵家必争之地。如果能够保住热河,那么中国对待东北的日军就保有战略进攻的态势,一旦有机会可以随时反击,收复东三省。同时可以利用热河省,对关外的义勇军进行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援,对东北的日军是一个很大牵制。 父亲得知后却极力阻拦,叶珣不明白,不理解,父亲对他患得患失再甚,可也不该将他圈起来养着。 叶启楠站在身侧,叶珣低着头不看他,两腿已经痛得麻木,不停的打颤,仍在坚持。 叶启楠发出了最后通牒:“去睡觉,或者挨顿打再去,自己选。” 叶珣倏尔改变战术,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父亲,水汪汪的,波光粼粼,扁着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叶启楠心疼他的腿,这样的天气,坐下关节病是一辈子的事。却不想叶珣有用这招绝杀技,此次却反其道而行了,这双类极了他生母的眼睛看着叶启楠,他怎能放他去生死难料的战场上,还是无支撑无后援胜算不高的战场。 叶启楠一把将叶珣拎起来,连拉带拽扔到写字台上。被拽的太猛,双腿战战的不听使唤,叶珣的额头撞到青瓷笔洗上,磕的生疼。 “爹,爹爹……”叶珣被摁到写字台上,小腹咯得生疼,他当然清楚父亲的目的,惶急的喊着:“爹爹不讲理……” “你跟我讲理?”叶启楠抄起一旁的镇纸,扬手甩了一记:“跟我讲理!” 叶珣闷哼一声,痛的哆嗦,抽噎着:“求爹放我出去几日罢了,又不是什么无理要求,我有什么错……爹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叶珣的语气软下来,叶启楠的声音也平静了几分,心道总算松了口,拿镇纸轻轻敲两下,半开玩笑说:“想去东北不是么?五十板子,挨过就许你去。” 叶珣没了声响,伏在那不动,只有双肩微不可见的轻颤。 叶启楠忍了笑:“怎么不说话,还硬气吗?” “爹说话作数,就打吧。” 叶珣一句话,让叶启楠愣住,顿时吃瘪,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扬手用力抽了两下,不解恨,褪了叶珣的裤子,又是四五下。 叶珣果真忍了,一言不发,一声哼叫呻吟都没有。 “你是要气死爹呢!”叶启楠扔了镇纸,拽叶珣起来。 叶珣哭出声来,踉跄着走近一步,贴着父亲,额头枕在父亲的肩上,一阵阵啜泣。 “去就去吧”叶启楠一声谓叹,没了火气,揉乱了叶珣的头发,又捏紧了他的后勃颈交代:“好好的,自己小心。” 随沈司令开赴热河战场,战事出乎他的意料,从二月二十三日至三月十一日,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里,热河的土地一寸寸被侵蚀吞并,直至承德失守,他们秘密进关回到北平。 临走时,沈子彦扬言要一雪前耻,一个月取得热河抗战的胜利,短短的十七天,他们被土崩瓦解,狼藉溃退。沈子彦得了严重的风寒,被送到协和医院治疗。 接机的还是瞿副官,为他简单讲了近来青城和家里的状况,叶珣认真的听着,最后总结八个字,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父亲果然争取了相对和平的国内环境,全力发展经济建设,动用军队采矿、冶金、筑路,所谓“造产救国”、“实业救国”。 叶珣进门时,父亲正从楼梯上下来,到大厅中央站了,看着他。 叶珣奔上去,搂住父亲的脖子。 叶启楠没料到叶珣会突然有这样亲昵的动作,迟疑着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回来就好,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为感谢h的长评,今天加更哦~ 各种期待更多长评、番外~o(n_n)o~ 大家要多留爪印哦 ------------ 70惊天变故 雪白的纱布一圈圈缠上叶珣的小臂,叶珣情绪低沉,机械的配合着任陈大夫摆弄。在外面不重视,伤口化了脓,消毒上药都很疼,五太太看的揪心,三太太夸张的捂着嘴。 “司令,挺难受的。”叶珣对坐在一旁盯着他伤口皱眉的父亲说:“协和医院都没办法正常营业了,被请愿的学生们围的水泄不通。” 小可难得敢在叶启楠面前说话:“小爷,别瞎想了,净赚心烦。” 叶琨从外面进门,一眼便看到客厅里坐着的叶珣,叶珣上午回家,还没有见到他。 “二哥。”叶珣主动打招呼,安静乖巧的样子。 叶琨点头,瞟了眼他的手臂:“不要紧吧?” 叶珣摇摇头,神情黯然:“若是能保住热河,要我一条胳膊又何妨。” “叶珣!”叶琨低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着父亲的面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陈家良慢条斯理的说:“小将军,你这伤口再不不及时处理,没准真得截肢了。” 叶启楠的眉头蹙的更深,厅里突然安静下来,气氛冷的尴尬。叶珣勉强笑笑,故作轻松:“爹再骂我,我就去东北抗联,钻山沟打鬼子去。” 叶启楠眯起眼睛,叶琨不断向叶珣使眼色,空气更加凝滞。 陈家良总算收拾东西,带着助手离开。 叶启楠准备出门,临走的时候交代叶珣:“去书房找地方跪着,爹回来再跟你说话,跪好了,不许糊弄。” 又吩咐叶琨去书房盯着他,离开去了北楼。 叶珣委屈了,说了几句实话而已,至于这么生气? 兄弟二人前后去书房,叶珣不愿意跪,找地方坐了生闷气。叶琨也不逼他,想来父亲也不会指望他能好好受罚。 “还做噩梦么?”叶琨关切的问。 叶珣想了想:“打起仗来,很累很忙的时候不会做,平时经常梦到,不全是婴儿了,反正总是小孩子,都说梦见婴儿是有家人要没,可我这么个梦法,要死多少人呢。” 叶琨烦躁的叹气:“两年了,还不打算去医院看看?” “家良一直在给我吃药。”叶珣说,他和陈医生一直有来往,陈医生是一个慢热的人,不俗,有趣,有个性,品味也不低。 “陈家良?”叶琨若有所思:“你们好像关系不错,但是我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叶琨将叶珣堵回去,见叶珣耷拉这脑袋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不忍,耐了性子旁敲侧击:“延安的匪患愈演愈烈,南京的意思很明确,要青城军出兵剿匪,这个时候,任何与叶家有接触的人都要提防,特别是这个陈家良,他和你走的太近了,不得不让人怀疑。” “我不能交朋友么?”叶珣不服气说:“还剿匪,什么剿匪,那是内战!” “叶珣!”叶琨嗔怪:“父亲为什么要罚你,你就不能小心点说话!” “从头到尾,我不觉得说错了什么。”叶珣赌气固执道。 “冥顽不灵!”叶琨低声呵斥:“上次私造担保函的事已经坐实了通匪,你死活不说人名,父亲也没与你计较,南京那边一力顶着,这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你真当宪兵团刑讯室是摆设?” 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叶启楠走进来,二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都没有料到父亲会回来这么快。 “打扰了吗?”叶启楠故作疑问,笑的人浑身发冷,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继续。”就要重新开门出去。 “爹,”叶珣惶急的喊:“珣儿有点累,过一会再跪吧。” 叶琨悄悄扫了他一眼,论起撒娇耍赖的小伎俩,没人比得过叶珣,偏偏在父亲面前屡试不爽。这个十足的两面派,此刻看起来无比无辜无比温驯,谁会想到他一身反骨比谁都强硬。 “父亲,是叶琨有事急着问他,才说了几句话。”叶琨解释道,想想叶珣四仰八叉摊在椅子上的样子,父亲看了能不生气。 叶启楠冷笑一声,突然大赦了天下:“都歇着去。” 二人长舒口气,先后出门。 叶珣迈出去半步又迟疑着折回来,重新落了门锁,见父亲已经在写字台后落座,小心的蹭过去。 叶启楠笑骂:“讨打?” 叶珣蹭到父亲身后,小心翼翼的为父亲揉着肩膀颈椎:“爹真的要出兵……” 话音未落,忽听到门外一阵骚乱,下人的争吵声,女佣人的尖叫声,孩子的哭声,混为一团。 叶启楠懒得理会,刚想叫叶珣出去看看,就听见叶琨敲门,很少见叶琨这样慌张,又有些支吾:“爹,您能不能出来一下,三弟最好也来一下。” 他们随叶琨下楼,穿过北楼,见到一位陌生人,买卖人打扮,穿着青色绸子短褂,正举着刀,怀里挟持着一个女人,而这女人让在场的所有人惊慌:是春桃。 近两年了,春桃变了很多,确切的说是苍老了很多,分明才二十出头,脸上晒得黝黑,头发枯黄,用了根竹筷子攒到脑后,让人记不起两年前那根过腰的乌黑油亮的长辫子,还有齐眉的勃勃一层刘海。 男人正举着刀,抵在春桃的脖颈间:“让开,再不让开我动手了!” 底下的人怕死人,省主席的官邸出了人命会惹出大麻烦,而后看清是春桃,更加不敢轻举妄动,只顾了区分是人是鬼,春桃早在两年前投河自尽,春桃是个死人啊! 春桃看到叶启楠父子三人出来,突然哭喊起来:“老爷,三少爷,求求你们,叫大小姐来,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们……” 三人还不待反应,就听男人冷笑:“久仰叶司令大名,想不到我这小小的草民也能瞻仰到您的尊容,只可惜了,我是来讨债的。” 叶启楠神色镇定,挥了手将围着的下人驱散,轻轻一笑:“小兄弟看来年纪不大,沾了血,不好。” “能说话解决的事,不沾血自然最好,”男人说:“我给你们叶家养了一年的儿子,现在生意赔了,来找您讨点抚养费,您看呢?” 春桃哭喊着:“三少爷,孩子是你的,真的,不信您可以问大小姐,她知道的,求您救救他!求您叫大小姐来,救救他……” “你胡说!”叶珣情绪激动,红了眼,眼看就要冲上去,被叶琨拦下来。 叶雨英直接被家里的车接过来的,懵懵懂懂,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车上司机一讲,才恍悟坏事,一路催促着狂飙回娘家。 叶雨英拎着手包,不顾一切奔进院子里,高跟鞋踩的青石地板上发出一阵哒哒的清脆响声,声音都带着自信优雅,即便是狼狈的奔跑,与春桃搁在一起,也是天壤之别的。 叶珣正红了眼把枪相向,叶琨正拦着他,雨英跑上去:“珣儿,别冲动,孩子我见过,有话好好说!” 春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天喊地的求雨英救孩子,男人的刀抵在春桃的脖子上,春桃乱动,立马见了血。 雨英不顾修养,冲男人低吼:“你想干嘛?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大小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小本买卖的,不是慈善堂也不是孤儿院,替别人养孩子,我呸!”男人也低吼起来:“我当够了王八龟孙子,您那点钱,打发要饭的呢。” 男人转向叶启楠,从口袋中掏出一张五寸照片:“叶司令,您不信,看看,看看他像谁!他娘的一生出来我就明白了,好端端天上能掉媳妇吗?” 叶启楠用眼色示意一旁举枪相对的瞿子明,瞿副官收了枪过去拿照片。男人小心翼翼的,右手紧卡住春桃的脖子,腾出左手递给瞿副官。 瞿副官接了照片,突然往空中一扔,反手扭了男人的手腕,抬脚将他扫倒,将春桃推去一边,刀落地,人被制服,摁在地上。 春桃已经摊跪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下人将照片捡起来,弹去尘土,递给叶启楠。 叶启楠只瞄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太像了,眉眼鼻子与叶珣几乎一模一样!孩子长得很精致很漂亮,乌黑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像葡萄,更像叶珣和叶珣的生母,再看那男人长得短小难看,三角眼,塌鼻梁,果真一目了然。 叶启楠求证的眼光看向雨英,雨英低着头:“是我自作主张了,这人原本是个拉车的,我给了钱,让他做买卖,就把春桃嫁了,我看春桃太可怜,就让她从后院逃出去,河岸上安排了人救她,后来她果真差点死掉,去医院一查,才发现是有了孩子。我怕弟弟接受不了,就没告诉过春桃,也没告诉她男人,孩子生出来以后,满月和百岁我都去看过,真的,是咱们叶家的孩子。” 叶启楠眯着眼,微有些怒意,不忍心也不方便对女儿发火,只能把火撒在被按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叶启楠走近他,接过别人递上来的男人带来的刀,一甩手蹭着男人的头皮插在地上,正插在青石板之间的缝隙中:“孩子在哪?” 男人被他的举动吓得心惊胆战,又威胁到:“你杀了我也没用,今天我回不去,孩子也是个死。” 叶启楠微叹口气:“你想怎样?” “五十万,”男人开了价,“我给你个地址,三天后叫人送去那里,收到钱,孩子自然会回来。” 叶启楠冷笑,压低了声音,有意不让叶珣听到,后者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正被叶琨按着肩膀才没能开枪打人:“一个私生的孩子,你怎么有把握我想要他。” 男人愣了,咬牙切齿:“你们大户人家,果然够狠……” 叶启楠把枪顶住他的额头,佯作准备扣动扳机。受人要挟不是他的性格,所以他要打赌,打赌男人会害怕,要保命。 春桃却哭喊起来:“老爷……老爷别听他的,孩子不在他的手里,家里来了一群奇怪的人,把孩子抓走,让他来索钱,说得到就五五分,他财迷心窍和他们同伙,老爷救救他,救救孩子吧。” 叶启楠一惊,另群人将孩子抓走,为的是什么?为钱的倒是好说,莫非是青霁堂的追杀,为引叶珣上钩?不应该,青城还是叶家的地盘,帮会不敢明着作对,就算是暗杀,也不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子辈,如果不是叶瑄引掉孩子,他早就有长房长孙了,大胖孙子抱着,是多少人的福气。叶珣接受也好,排斥也罢,这个孩子他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试试能不能发上来~~ ------------ 71阴谋之初 春桃被男人连拖带拽的带走,哭的快要昏死过去,挨了男人一巴掌,索性瘫坐在地上。 叶启楠没有难为他们,这幕后必定不是绑架这么简单,换而言之,要了他们的命,孩子同样不会有危险,但是他们就是去了与幕后主使的唯一线索。而孩子这件事,只有一张照片可以证明,除了雨英谁也没见过,就算见过,没做血液比对就不能证明是叶家的种,辨不清真伪,就更加不能轻举妄动。 “臭娘们,起来!”男人气急败坏:“你个被主子上了还要踹一边的下贱丫头,真当我多稀罕你啊?等我拿了钱,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咱们两清!你有本事可以去找那少爷啊,看看能不能做上少奶奶。” 春桃哭声更甚,用嘶哑的嗓子咆哮:“那些人,你真以为他们会给你钱?把我儿子还给我,我带着他走,离你这畜生远远的。” 男人眼里带了嘲讽,讥笑道:“做你的白日梦吧,孩子回来了,叶家也不会让你带走。” 雨萌从外面回来,扔了手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去餐桌上的找水果吃。雨萌在去年剪了短发,果真有了姑娘家的样子,大太太反对,三太太嘲笑,只有叶启楠不置可否,千依百顺,惹得大太太怨言。 家里很静,静的可怕,雨萌冲楼上喊:“爹,娘,大哥,二哥,三哥,三娘,五……” 张妈从后厨出来,蹒跚着小脚跑过来阻止:“四小姐,叫魂一样的!” “人呢?”雨萌从手袋里翻出两只蝴蝶发卡,翅膀是用弹簧连接的,轻轻一碰就会上下颤动,像蝴蝶忽闪着翅膀。 “小姐啊,”张妈嘘的一声,“小点声,家里出了大乱子。” 男人将春桃拖回家,他们住在杏林路的一个小胡同里,推开院门,两人惊得往后退了两步,男人微怒:“你们怎么进来的!” 里面的人传出来的声音,中文很拗口:“罗先生,别站在外面,请进来说吧。” 院门被关闭,三分钟过后,里面响起两声沉闷的惨叫。 大门重新被打开,七八个男人走出来,清一色的黑色风衣,为首的戴墨镜,头发油光,用发胶抹在脑后。 叶琨从巷角侧身,见他们走远,谨慎的打量四周,潜进院门大敞的旧院子。 春桃和她男人死相很惨,面色惊慌,两眼瞪得滚圆,手指曲起来扣紧地里,小腹上一个血洞,血液还是新鲜的,汩汩的流出来,四周泥土被染成红黑色。叶琨伸手试探他们的动脉,又觉得多此一举,刀口穿透了整个腹腔,活着的几率只怕接近负数。 叶琨反复观察着尸体,满心疑惑。一刀将人穿透,必是利器所伤,但伤口破烂,又不似利器造成的伤口平整。叶琨回忆方才出去的人,他们身披宽大过膝的长风衣,裹住身子,看不出携带了什么凶器。 叶珣经此大变,迷糊如梦游一样,两眼直勾勾的,看不出想些什么。 雨英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却想想,当初总不能看着春桃溺死在水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该来的总得找来。 “珣儿,你别吓姐姐。”雨英按按叶珣的肩膀,没有反应:“是姐姐不好,姐姐的错,你说句话啊。” “怎么回事?”叶启楠推门进来,见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气:“又不是姑娘家,这么点事至于这样?!” 叶珣似乎听不进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雨英见父亲又要发作,起来阻拦,将父亲按在沙发上做了:“怪我怪我,我该和爹商量的,当时把孩子引了,就没这烦心事了。为难珣儿,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叶珣猛地抬头,声音犯冲,冷不防将二人吓一跳:“引产引产,你们还知道别的么?” 叶珣拿了照片拍在床上:“就一张照片,我可以找法国朋友明天就做一百张给你们,这能证明什么!” “是啊是啊,”雨英依顺着他,“没做血液比对,不能证明什么。” 叶珣无处撒火,更加心烦,烦躁的捂住脑袋,使劲揉着头发,而后将脸埋在手心里。 叶启楠看了会,倏地站起身来,拎着叶珣的脖领:“你给我站起来,什么规矩,起来!” 叶珣委屈,含泪撇了父亲一眼,顺势站起来。 雨英想要劝阻,被父亲下了逐客令,投叶珣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离开了他的房间。 叶启楠将叶珣扔在床上,三两把剥下他的西裤,秋裤,底裤,露出一段臀腿,白皙的皮肤上刻了两三道浅黄色的疤痕,是上次离家出走回来挨得打,几鞭子重叠,留下了印记。 “放开我!”叶珣低吼,不同于一贯撒娇耍赖的语气,而是真的生了气。 叶启楠一愣,随即肝火上涌,一巴掌抽过去,声音响的吓人。本想跟他闹着玩,分分心,别总想着天上掉儿子的事,谁想这小子这么不识趣,发起脾气来翻脸不认人。 “能不能别这样,”叶珣突然挣扎起来,“我是人,不是畜生,更不是给你传宗接代下崽子的牲口。” 叶启楠愣了,随即火气上来,扬起巴掌狠狠的打了几记:“混蛋!是我逼你的啊?” “是谁……是谁,你心里清楚,我也清楚!”叶珣挣扎两下想挣脱父亲反剪着他双臂的手,稍一使劲,卸掉一样的疼:“你要维护家庭的和睦,何苦要把我接回来,我不存在,再和睦不过!” 叶启楠放开手,叶珣揉着自己发酸的肩膀起来,本以为父亲会发火骂他,想不到这样安静,叶珣倒有种脚踩棉花的感觉,顿时没了脾气。 叶启楠冷笑一声,整整被叶珣挣乱的衣服,到床边坐了。 叶珣将衣裤一层层穿好,父亲依旧是一言不发,却一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想想刚才的话,叶珣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想往后退,犹豫一下,又往前蹭蹭:“爹,我心里难受,爱说胡话……您让我静一静。” 叶启楠笑了,将他拉到身边,到两腿中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十九岁得子不稀奇,但你若是不乐意,爹可以帮你养,或者过继给云洁和你大哥,何况现在真假未明,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足见轻浮!” 小可在外面敲门,隔门禀报:“老爷,二少回来了,有急事找您。” 叶启楠应了,招呼叶珣一起下去。 叶琨在客厅里,慢慢的来回走动,思考着事发的蹊跷。 “怎么样?”叶启楠带着叶珣从楼梯上下来,走得很快,少有的心急。 “父亲,”叶琨迎上去:“春桃死了。” 叶启楠似乎早有料到,只是沉吟一会:“看清楚什么人了?” “不是特别清楚,”叶琨回忆着:“只看到侧面和背影,黑色风衣,戴了墨镜,约有八个,我担心节外生枝,没敢跟上。” 叶启楠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刚要说话,见叶琨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父亲,”叶琨支吾着,目光空洞,“他们的中文很涩口,似乎不是中国人。还有,两个人的死相都很难看,伤口也很狰狞,不像利器,但穿透了身体。” 叶启楠似乎也明白了,穿透身体的利器,留下破烂不平的伤口,日本武士用刀的习惯,刺(和谐)进去,再反转手腕,刀一横,鲜血绽涌,死相很痛苦,刀口则血肉模糊。 叶珣懵懂,无暇也不想替他们默哀,只是预感不祥,非常强烈。 叶启楠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地址,吩咐叶琨:“明天叫人带着钱去看看,你不用去,派人去。” 叶琨应了。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苦了叶珣,上午刚刚回来,就遇上这么多事。 叶珣心里上下翻腾,他总算了解了两年来怪梦的源头,原来他一直感受着这个孩子的存在。或许他在别人家受了苦,或许他的养父会虐待他,或许他没有他父亲的幸运,有温柔睿智的母亲,有肖叔叔“死皮赖脸”的照顾,有沈司令的教导。如今下落不明,死了倒好,卷进一场阴谋的核心,他该怎么生活。 叶珣使劲甩了甩头,恨自己婆婆妈妈想得太多。大乱过后,家里依旧会恢复宁静,三太太在给叶琨织下一年的毛衣围巾,五太太在餐厅帮忙,父亲在书房埋头批阅文件,叶琨去了军部,今晚也许回不来,叶珣觉得他应该上楼帮帮父亲,但现在恍恍惚惚的脑子唯恐办砸了事,又惹大家心烦。 席先生好久没来叶家了,在司令部见到,也只是打个招呼,客客气气,冷冷淡淡。这种情况是从叶琨诈死离家回来开始的,他气叶琨不忠不孝,连叶珣也趁势不听管教,叶珣只觉得他气性太大,两年都生不完的气。 雨萌从楼上冲下来,穿着睡衣,大厅的门敞着,夜里春寒,立马打了几个冷战。 三太太掩口讥笑:“都是大姑娘了,有狼追似的。” 叶珣正意外雨萌没有反唇相讥,就见她径直冲到三太太面前质问:“我娘呢?!” “她……我……”三太太没了笑脸,支吾着,又索性将球踢回给叶启楠:“我怎么知道,问你爹去。” 雨萌又瑟缩着跑上楼。 叶珣放下海报,也问三太太:“大太太呢。” “去上海了,”三太太直爽,避了雨萌不敢说,却实话告诉叶珣:“好像身子不舒坦,让老爷子送去疗养院了。” 叶珣恍悟,蹙了蹙眉,什么送去疗养,治病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佛祖保佑发上去,阿门~~╮(╯_╰)╭ ------------ 72终身大事 叶珣想,或许这个孩子与他无缘,像流星一样划过,只是一道光,只是两个已死之人的闹剧,只是姐姐的几句证词,只是一张照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华阳百岁”,“阳”字模糊难认,是叶珣猜测出来的。他叫华阳,春桃的男人姓罗,那么他从前应该叫罗华阳。 春桃男人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仓库里有一只虎头鞋,一截触目惊心的,血液已经凝固的小手指。 叶琨接到手下从电话亭打来的电话,坐不住赶到现场,带人将仓库上上下下翻腾一遍,堆砌的大木箱挨个检查,希望从某个角落中找到孩子,但除了几箱发霉的中草药,别无收获。 叶琨想瞒着叶珣,底下人嘴不严,还是被他套了话去。那截细嫩手指让叶珣一时失语,三太太掩口干呕,才将叶珣从呆愣的状态拉回来。 于是,叶珣一天吃不下东西,胃里难受,脑袋胀的疼。事情太过蹊跷,他们捉一个没满周岁的孩子,挑唆他的养父来勒索,转而又杀了他们,留下一截手指让人心惊胆寒,却又不开价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让他们无从入手,从头到尾处在被动状态,往深处想,便觉得毛骨悚然。 想着,不知不觉竟抱着枕头来到父亲房间,父亲应该在三太太房里睡了,房间没人,叶珣满不客气的推门进去,不记得什么时候,父亲好像说过有事找他。 枕头扔在床上,倒头躺下,有点冷,又懒得盖被子。 叶启楠还是被惊动了来,一路听着三太太房里的埋怨声越来越远。回到房间,挥舞着了巴掌吓唬叶珣,让他钻到被子里去。 “年底就二十了,往爹的被子里钻,我看你怎么娶媳妇。”叶启楠意识到说错了话,叶珣稍有些笑意的脸有垮下去。 叶启楠拧了拧叶珣的脸,喊张妈做碗鸡蛋羹送来。 叶珣方要开口说不饿,被父亲戳了脑袋呵斥:“一天不吃东西,胃不想要了!” 叶珣没来由的问了一句:“爹在知道有我之后,是什么心情?” 叶启楠眯了眯眼,叶珣以为父亲会生气,这是他发火前的招牌表情,然而父亲只是将他摁倒,掖掖被角,勒令:“睡觉!” 叶珣躺下犹自叹气:“我跟也爹不一样,第一,我不喜欢春桃;第二,我不想要儿子;第三,我找不到他,连面都没见过;第四……” “第四,”叶启楠打断他:“一会吃了东西就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叶珣不满的嗤的一声:“避重就轻,我来找爹又不是饿了。” “越来越没样子,全家上下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叶启楠戳了他的脑袋,又玩笑说:“有个儿子,也不定是坏事,起码爹当了他不会打骂你。” 换在平常,叶珣一定会玩笑着反驳,而今却没有这个心情,低声咕哝着:“我也挺想找到他的。” 叶启楠听来竟有些欣喜,揉了揉他的脑袋:“爹会帮你找回来。” 但是事情不尽如人意。叶珣本以为,在青城的土地上,父亲作为掌权者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然而这次不然,军兵封锁城门,直将青城掘地三尺,也未找到一丁点蛛丝马迹,那些人仿佛带着华阳隐遁了——权且叫他华阳吧。 沈子彦大病初愈后辞职下野,秘密去上海戒毒,下定决心摆脱毒瘾,叶珣想同去,被沈司令一口拒绝,说是不想被他看到狼狈的样子,凌扬中途打过电话,说司令非常痛苦,每天忍受毒瘾复发的折磨,底下人疏忽,不留神被他藏了一把枪,差点自杀,也差点杀人,如今被束缚带绑在床上,虽然不能伤人伤己,但是动弹不得,痛苦加倍。叶珣甚至告诉凌扬,劝司令放弃,但是听了主治医生的话——一个弱不禁风的瘾君子,代表国人出国考察,全世界都会视中国人为东亚病夫! 之后,沈子彦戒毒成功了!叶珣想都没想到,在上海的码头再见沈司令的时候,他整个已经是容光焕发,胖了不少,脸色好看了许多,破茧成蝶的蜕变。沈子彦问叶珣要不要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出国呆两年,见见世面,叶珣有一些动摇,但他毕竟是有家的人,他似乎已经离不开青城,也不想离开青城。 对于延安的赤匪,叶珣绝对确信父亲与之暗中勾连过,打内战不是父亲的喜好:一来伤元气,共、党深得人心,虽然青城军声势浩大,但真与之对抗,未必会胜;二来失民心,打内战被天下人唾骂。因此,总见他们交战,雷声大雨点小,也没死过几个人,双方不见多大损伤。然而中央那边认为,赤匪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已经是败军之师苟延残喘,不消多少兵力便可一举歼灭。南京那边不断的施加压力,父亲视若不见,继续与那边你来我往的打小架。 叶珣最乐得看这个热闹,乐得看中央急得跳脚,委员长大小会议几十次不断的强调“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 沈子彦是两年之后回来的,回国不到一年——叶珣甚至还没有见过他——他就率领东北军进驻西安,受任剿总司令部副司令,剿总是包括父亲的青厦绥靖公署等五大指挥部,沈子彦此行代行总司令职责,限期三个月剿灭赤匪。 叶珣听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沈子彦最恨内战,何况打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旗号剿匪,日本人是他恨之入骨的,放着东三省两百万平方公里的失地不去收复,跑到西北打内战? 接下来中央的决定,使青城也开始自顾不暇,八万中央军开进青城,支援青城军剿匪。怕剿匪只是个噱头,坐收渔利才是真的。 三太太相中了钱家的二女儿,叶启楠亦觉得合适不过,将照片递到叶琨眼前,问他的意见。 叶琨多数时间在前线打仗,三两月回家一回,眼见过了生日就是二十八岁了,年近而立,婚姻大事拖了又拖,叶启楠公务繁忙无暇仔细考虑过,三太太听儿子的,叶琨摇头,便不在老爷眼前提。 有人给叶珣提婚事,叶珣向来以二哥为挡箭牌推搪拖延,一拖拖一双,叶家的后继香火杳杳无期。 说到后继,叶启楠从未放弃寻找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华阳,省党部侦缉队的特务暗中寻访三年未果,叶启楠确信他还活着,他们的阴谋才刚刚开始,只要对方没开出价码,就不会轻易杀害他,算起来,他该有四岁了,如果真的落在日本人手里,他的日子,该是怎么过的。 “自然全凭父母做主。”叶琨将照片双手递还给父亲,不冷不热的回应着着,不动声色的瞪了三太太一眼,埋怨他联合父亲来逼他。 “你看你娘干什么?”叶启楠因为中央军“赖着不走”本身气不顺,此一来更是烦躁:“看看你那副神气,大姑娘让人逼亲呢?!” 叶珣蹦跳着回来,手里牵着许缘,许缘九月份上学,他刚带着她去了新的学校,与老师校长见了面,许缘很讨人喜欢,胖乎乎的,眉眼都很漂亮的小美人胚子,叶珣的功劳,她的英语法语都能说一些。 三太太这两年得势了许多,从前客客气气的“三少”也改为“珣儿”,曾经听到与叶珣要好的几个小丫头扎堆议论:“一个姨太太,珣儿也是她叫的?” “三太太再得瑟,也好过大太太,不咬人的狗不叫,”小丫头压低了声音:“我听说……” 叶珣反倒对三太太有了些好感,就像二哥在昌州说的,三太太尖牙利嘴,但是心不坏,大太太不在,五太太内敛,家里的上上下下就都要她来操持。 三太太叫住叶珣:“珣儿来啦,快过来帮忙看看。” 叶珣奇怪,凑上前,从三太太手中接过照片。照片里的姑娘长相还算端正,穿衣搭配还算的上品位,但是身材相貌都不算出众,属于人群里一眼看不到的那种,与蒂娜、爱比尔一比,整个是芸芸众生俗不可耐。 三太太解释着:“这是城西钱家的二小姐,钱家是青城的首富,与他们结亲,许多事情要方便的多。” “钱耀文?!”叶珣像是触了电。他跟钱耀文的恩怨可不是一天两天,叶琨一直与他冲突频起,叶珣更是打断过他的肋骨。 “讨骂呢!”三太太嗤笑出来:“他的妹妹。” “爹爹……”叶珣支吾着,用一贯的伎俩:“二哥还没娶嫂子,我不合适……” 这次当了叶琨的面,叶珣话一出口也觉得不仗义,回头偷瞄他一眼,果然,叶琨的目光可以杀人。 三太太掩口笑的花枝乱颤,玫瑰香味的帕子扫了叶珣的胳膊:“你急的什么,想你哥哥让给你?” 叶珣一怔,遂如负释重的叹气:“哎呦,哎呀……也不说清楚,吓我一跳。” “叶珣,你过来。”叶启楠冲他招招手。 叶珣小心翼翼蹭过去,忽闪着大眼显的无辜。 “转过身去。”叶启楠笑着吩咐。 叶珣让父亲笑的发毛,不明所以的转身。 叶启楠抄起沙发上的折扇,一手擒住叶珣的胳膊,折扇狠狠敲到叶珣身后,敲一下骂一句:“别心急,啊,有轮到你的时候!” 扇骨是上好的紫竹,打在身上生疼,叶珣夸张的叫着,伸手去捂,被父亲一扇子敲到手上,疼的吸气,抽回胳膊来直甩手。 父亲停了手,叶珣揉着肿疼转过身,不忿的小声嘟囔:“残暴、野蛮,就会拿我做出气筒。” “听着,要么自己上点心,要么乖乖听话,爹不会害你!”有转向叶琨:“还有你!” 言罢起身上楼,三太太踩着高跟鞋追上去,似乎要跟他确认钱家二小姐的事。 叶琨将军帽脱下来,愤懑的扔在沙发上,从头到尾,父亲哪里有征求意见的意思。 叶珣到他身边,好心安慰:“其实……许缘都这么大了,我是该有个嫂子了哈……” 叶琨忍不住,抬脚踹他,叶珣躲了,大叫着往院子里跑,想不到一向不苟言笑的叶琨竟然追出来捉他。 叶珣笑闹着举手投降,劝叶琨说:“爹从来没有阻拦过你和爱比尔,也没怎么阻拦过我和tina,我们没本事得不到的东西,不能埋怨爹不给我们啊。” 作者有话要说:上帝保佑,阿弥陀佛…… 其实……我不怎么讨厌老叶。 ------------ 73南京之行 叶珣笑闹着举手投降,劝叶琨说:“爹从来没有阻拦过你和爱比尔,也没怎么阻拦过我和tina,我们没本事得不到的东西,不能埋怨爹不给我们啊。” 叶琨怔了一怔,叔伯们一向说他是个纯孝的人,面对父亲苛求责难,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那么多年过去,也不差这一回。 “哥,你别吓我。”叶珣小心翼翼的去扯叶琨的胳膊:“给爱比尔去封急电,也许……” “她嫁人了。”叶琨一笑,故作轻松:“两年前的事了,和一位真正的绅士。” 叶珣抱歉说:“对不起。” 瞿子明小步下楼,见他们在门口说话,跟出来,声音发涩难听:“二少,司令在书房,让您上去说话。” 叶珣打趣说:“瞿大哥今天怎么了,喊的怪瘆人。”瞿子明十八岁起跟着叶启楠,师徒父子般的感情,与他们兄弟更是从不客气。 瞿子明不以为意的笑笑,叶琨叫叶珣别闹,示意瞿副官上楼。 叶琨走进父亲的书房,瞿子明却退了出去,带了门,将他关在里面。 父亲端着杯红酒轻晃,手中捏着张纸出神。 “父亲。”叶琨喊了声,证明自己的存在。叶琨猜测那张纸与自己有关,并且父亲心情不太好。 叶启楠抬起头,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叶琨,叶琨近前去接,也放下心来,若是因他生气,早将东西扔在地上,或摔在他的脸上。 似乎是一张电文,但在触手的一瞬间,又被父亲抽了回去,倒扣在写字台上。 “算了,”叶启楠一声谓叹,指了指桌对面的椅子:“坐下,陪爹喝一杯。” 叶琨没回过神,心想是出现了幻听,或是父亲喝多了酒,再或……叶琨没敢往下想,再或是哪里惹到了父亲,寻了借口收拾他。父亲面前哪有他的错。 “让你坐,听不懂么。” 叶启楠有些薄怒,叶琨也不敢违抗,拉开椅子坐下,沾了三分之一的凳子,低着头,脑子飞速旋转着父亲的用意。 “卢秉正,”叶启楠停顿了下,晃了晃手中小半杯红酒,半晌才接着说:“,想把你调到南京,到他的侍从室历练一阵。你怎么看?” 叶琨张了张嘴,目光中波澜涌起,又瞬间压抑着平息,语气尽量平静:“琨儿听从父亲安排。” 叶启楠听腻了他的万能答案,换做叶珣,不想就是不想,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只要一句话,叶启楠愿意为他顶住一切。叶琨则不然,叶琨喜欢独立思考,喜欢瞻前顾后,从没有依赖过他,换言之从未信任过他,想到此,一时烦躁:“我问你的意思!” 叶琨表情依然平淡:“如果这不是第一封电报,或者书信,叶琨应该去。” 叶启楠没有说话,书房乍变得安静,空气似乎凝滞,叶琨的呼吸很轻,但依然感觉得到。 玻璃崩碎的清脆声划破空气,叶琨倒吸口气,酒杯被父亲捏碎,碎玻璃撒了一桌,电文被红酒沾湿,红的像血。 回过神来,方发现父亲的手心被玻璃划破,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父亲!”叶琨腾地站起来,欲出门去找人喊大夫。 “坐那。”叶启楠吩咐着,掏出方帕子捂住伤口。 叶琨迟疑着坐回去,心跳的厉害,看着桌上的狼藉,想收拾又不敢乱动。 叶琨劝说:“父亲不必这样,权当送叶琨去南京历练一番,珣儿也长大了,可以照顾家里……”叶琨看到父亲的眼神,声音戛然而止。 叶启楠眯眼,却目光灼灼:“你的意思,爹是逼你去送死的?” 叶琨心里一阵翻滚,碰上父亲不讲理,真是说什么错什么。 “随您怎么说,”叶琨声音很小,“这是叶琨的态度,其他叶琨听父亲安排。” 等待父亲的雷霆之怒,扣门声响起,瞿子明通报说:“席先生过来了。” 叶琨站起来,心中一阵欣喜,五年了,席先生第一次登叶家的门。从小到大,叶琨与席先生师徒之情胜过父子。 在家中与在司令部见到当然不同,席先生一袭长袍显得随意,叶琨的心狂跳。 席先生交代要出门的叶启楠说:“方才喊叶珣到小书房随意考了几篇文章,这会正罚跪呢,叫他起来吧。” 叶启楠应一声离开,随手带上房门。 “先生。”叶琨直挺挺的跪下,膝盖磕在地板上,声音吓人。 “琨儿?”席先生的声音很慈祥,仿佛冷落他的五年从未发生过。 叶琨使劲咬了下嘴唇,声音哽咽:“先生,琨儿难受。” 席先生蹲下来,轻拍了他的脸颊:“琨儿,你记着,前面的路要自己走,痛苦难过的时候多着,不能依赖先生。” 叶琨目光空洞:“先生那天摔门而去,是叶琨五年来最大的梦魇,先生好狠心,最后一点依持之情都不肯留给叶琨。如果不是叶琨此去南京为质,先生恐怕已经决定,与琨儿做陌路之人,对不对?” 叶启楠推门来到小书房时,叶珣正摊在沙发上看画册,就差打开留声机,听着音乐喝咖啡。 叶珣从沙发上蹿起来,到父亲身边赔笑,拜托他瞒了席先生。倏尔看到父亲手上带血的帕子:“爹,手怎么了?” 叶启楠用另一只手拍了他的脑袋:“说你的事,先生提了些什么?” 叶珣目光躲闪,呢喃道:“《六韬》卷一。” 叶启楠用力拧了拧他的耳朵:“这一卷你背了几年?” 叶珣揉着耳朵嬉皮笑脸,转移话题:“爹真要给二哥娶嫂子?” “如今不急了。”叶启楠含糊的答:“委员长要将你哥哥调到南京任职,说是远闻他的人品才学,要调到身边历练几日。 叶珣半晌失语:“爹答应了?” 叶启楠无奈:“架不住他三番五次的提点。” “老狐狸!”叶珣骂着:“八万大军还不够他折腾!” 叶琨离开的那天,风很大,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个旋,贴挂在窗户上。 叶珣随父亲和两位太太送他离开,到门口,叶琨跪下来给父亲拜别。 叶启楠交代他:“要入冬了,南京天暖,却冷在骨子里的,别穿少了。” 叶琨应了,四处望望,席先生不会来的,雨萌也没来,虽然也没指望她来。 终于,叶琨的车开走了,扬起地上干燥的尘土。 到中午,雨萌才回到家,鬼鬼祟祟往楼上走。被叶珣拦住去路。 “上哪去了?”叶珣问。 雨萌逞强:“你管不着。” 叶珣嗔怪着:“二哥今天走,也不知道送送。” 雨萌的目光四处漂浮:“就去几个月,他不是经常出去打仗么。” 瞿副官从楼上下来,看了雨萌手中的蓝色手袋,冲他们点了头出去。 雨萌冲他做了个鬼脸,上楼回房间。 叶琨在卢秉正的官邸被“召见”。叶琨一身军装整肃,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是多年来的习惯,叶琨只有着军装时心里才感到踏实。 卢秉正倒是一袭长衫,青黑色马褂,手执文明杖,笑容可掬:“将门虎子,将门虎子啊,进门之时,恍惚看到令尊的气质,有幸见过令弟,虽顽皮些,小小年纪也是胆识过人,叶氏之后,果真是个个翘楚。” 叶琨腼腆的一笑:“委员长谬赞了,叶琨仰慕委座英明已久。今而得见,才是叶琨之幸。” 叶琨不善于寒暄应酬,卢秉正倒像是乐此不疲,几番下来,倒比打仗还累。 在官邸,叶琨有幸见到举国闻名的卢夫人古玲玉,果真是雍容华贵、仪态万方,东方的柔美与西方的豁然并存。 叶琨的公寓还不错,上下两层的小楼,露台上两盆雏菊开的很好,卧室的枸杞盆栽正缀上鲜艳的果子。叶琨的待遇自不会差,房子虽不比家里大气奢华,但是叶琨想,有机会安安静静的度过几个月,也还算舒服。 两层的房子,让叶琨想起了小南楼,不知道媛姐可还好。身世之谜被揭开的一刻,叶琨恨过她,但是每看到生母疯疯痴痴唤着他“儿啊”,还有什么心情去恨。只是一走几个月,媛姐许久看不到他,会不会像从前那样闹个天翻地覆。叶琨想,哪日他当了家,第一件事就是带媛姐去治病,为她买个房子搬出去,享受天伦之乐。 卢秉正严令沈子彦三个月内剿灭匪患,沈子彦摔二十万东北军进驻西安剿匪,而共、党军队不足两万,如此悬殊,该是稳拿了。或许早一点剿灭匪患,就能早一些抗日。 席先生昨天对他说了很多话,当今的局势发展,待人接物的道理,或许席先生五年前的选择是对的,但是对叶琨无疑是残酷的,是叶琨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话:“琨儿除了娘,只有先生……”让席先生醍醐灌顶,叶琨是青城的继承人,除了父亲外,不应该依赖任何人,亲疏得当,是上位者的必修,是高处不胜寒的悲哀。 叶琨洗过澡躺下,一日折腾下来颇累,胡思乱想不久,昏昏沉沉的睡去,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看着那几条只有几个字的评论,看的我想使~⊙﹏⊙b 求爪印,求拍砖!!! ------------ 74报社之遇 叶珣打扮的清爽得体,打算去后院挑辆车出门。 三太太打趣他:“珣儿这是要赴约会?” “是啊,”叶珣邪笑道,“大美人,三太太请好吧。” “德行,留神你爹听见擂你。”三太太啐了声:“还真是长大了,跟你爹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说什么呢。”叶启楠从楼梯上下来,衬衣外套了件深蓝色毛背心,显得很闲适,笑容可掬,可见心情也很好。 “说珣儿要去约会。”三太太抢先说,掩口笑的打叠。 “笑什么,我的确去见女人。”叶珣也不反驳,反问父亲:“爹还记不记得南京酒会上那位卓小姐,大公报主编的侄孙女。” “有些印象。”叶启楠到沙发上坐了:“你们联系过?” 叶珣有些无奈,一摊手:“她来青城了。” 叶启楠诧异:“为什么?” “说是躲避家里的‘追杀’,”叶珣手抄到兜里,不是他夸大其词,“追杀”是卓铭瑄的原话,叶珣解释说,“她从家里跑出来,去过上海,去过北平,山东,重庆……据说一路被家人‘通缉’,我从沈阳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北平日报做记者。” 三太太笑的更欢:“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现在的孩子是怎么了。” 叶启楠瞬间沉下脸,手中的报纸狠狠一翻,哗啦一声。叶珣恍悟自己说错了话,四年前的离家出走,至今无法得到父亲的原谅,间或有人提起,父亲就会是这样的态度,若是当事人提起,碰上父亲心情不爽,说不准会被拎到书房责罚一顿,说是让他自省,时刻不能忘记叛逃家门不可原谅。 果然,父亲抖抖报纸:“上楼跪着去。” “爹,”叶珣凑坐在父亲身边,“别生气了,珣儿得出去了,让人家等了不好。” 叶启楠乜他一眼,一巴掌盖在后脖颈上,声音脆响。让父亲拍得生疼,叶珣知道父亲这是放过他了,做了个鬼脸跑出门去。 一路上,叶珣一面开车,还不忘通过后视镜看着脖子上一片通红,这是个什么形状,巴掌印,出门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叶珣不清楚报社的具体位置,进进退退开错了几条街,下车时还不忘扯了扯衣领,盖住脖颈上的印子。 一位短头发女学生样的女孩在门口拦住他:“先生,您贵姓?” “请问可有一位叫卓铭瑄的小姐?”叶珣问她。 “啊,您找卓小姐?”女孩看起来很兴奋,伸手一直楼梯:“二楼右转,左边第一个办公室。” 叶珣依言上楼,总感觉许多人对他侧目而视,悄声议论着什么。 他敲响了左边第一个办公室的门,有人开了门,靠窗的写字台后,他一眼看到了卓铭瑄,卓铭瑄自然看得到他,兴奋的跳起来,引他进屋坐下。 “来的这么早。”卓铭瑄调皮的问:“不是要睡回笼觉吗?” “一大早接着电话,吓都吓醒了。”叶珣说:“你这么满中国的乱跑,家里人该急坏了。你什么时候到的?” “一周以前,刚刚安顿下来,就来投奔你了。”铭瑄去拿暖水瓶给叶珣倒水,晃了晃发现空了:“你等下,我下楼打水。” “你别忙,我不渴。”叶珣阻止她,没拦住,还是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心想这样一位大小姐,在家里多半不会去做这种事。 对面坐了奔四的大姐,笑吟吟打量着叶珣:“虽然我们相处的日子不多,但也看得出卓小姐是个好姑娘,您可要好好珍惜她。” 一屋子的人附和起哄,叶珣怎么听怎么别扭,一头雾水。 瞥见桌子上一份新闻手稿,字数很长,似乎能占一个版面。叶珣好奇,拿过来看,没看几行,便觉得浑身发凉。 几名亲共学生被捕,沈子彦一气之下率军队查抄了省党部,闹得满城风雨。 叶珣心中忐忑,沈司令身为西北剿总最高长官,全国海陆空军副总司令,光明正大查抄了省党部,这可真无异于当了全中国人给了老头子卢秉正一记耳光。 卓铭瑄回来,叶珣忙问她这则新闻出于谁手,有意压低了声音。 铭瑄对靠墙一张空桌子努努嘴:“吕先生昨晚写的,托我一早交上去审。” 就是说,这件事是昨晚发生的?叶珣思索着,忍不住问铭瑄:“之后呢,南京什么反应?” 卓铭瑄嗤笑出来:“我怎么会知道,你当我是特务侦查员?” 所谓关心则乱,叶珣尴尬的笑笑,扫了眼周围埋头的人:“你对他们说什么了,怎么都怪怪的。” “跑新闻的都这样,看谁都有奇怪,职业病。”卓铭瑄赔了笑,目光漂浮。 叶珣眯着眼打量她。 卓铭瑄交枪:“好吧,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男朋友。” 叶珣愣住,挑了挑眉毛,顿时觉得胃疼。 卓铭瑄狡辩道:“男的朋友,他们理解错误,不怪我。” 叶珣也懒得同她计较,不容置否的说:“收拾收拾,请个假,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卓铭瑄推辞:“我吃过早餐了。” “那就去喝咖啡。”叶珣转身欲下楼去等。 就听那位大姐热心道:“你们去你们去,我帮你请假。” 就近找了家咖啡厅,尽地主之谊罢,叶珣心不在焉,对铭瑄滔滔不绝的陈词没听进半句。 送铭瑄回报社,叶珣驱车回家,油门踩到底,一路狂奔。冲进后院,画了半个圈,车轮摩擦地面发出瘆人的响声,不偏不倚开进车库停稳。 管车库的老张闻声出来,下的满头虚汗:“我的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叶珣没心思理他,冲进屋,抓起厅里的电话挂到叶琨的公寓,本想碰碰运气,不想电话被人接起,二哥真的在家。 “我是叶琨。”二哥的声音有些含糊迷蒙,似乎刚刚睡醒。 叶珣深吸口气:“二哥,近日可好?” “都好,转告家中勿念。”叶琨补充说:“替我向父母问安。” 叶珣应是,心想问问他南京的情况,只是一念之间,突然感觉到叶琨的电话中有电磁干扰声,很细微,几乎不能察觉。瞬间变得谨慎:“侍从室工作繁杂,哥多注意身体。” “同是为党国尽忠,何谈辛苦。”叶琨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话中有话道:“何况比起家中倒还清闲几分。只是未在父亲身边尽孝,于心难安。” “二哥宽些心,父亲很好,只是匪患日益猖獗,令人寝食难安。” “这倒是,”叶琨突然清了清嗓子:“亲共分子猖狂至极,中央地方都为此头疼,此诚内忧外患,令人顾及不暇。” 叶珣突然炫耀说:“叶珣这几日,在和大哥学习无线电询,已经能使用汉斯密码和监听拆装电台了。” 叶琨不屑道:“掌握常用的技术就好,窃听监听之流,小人行径,不学也罢。” 叶珣放下电话,久难平静,庆幸自己没有直截了当,就算电话没有被监听,房间内也不定没有窃听装置,叶珣暗恨自己的冲动,若是因为一个电话惹了乱子,定然追悔莫及的。 心中反复揣摩二哥的对答,“比家中清闲”,该是指南京的态度还算稳定,“亲共分子”或许侧指沈司令,“令人不暇顾及”,就是说老头子无暇处置他,应该还是安全的。叶珣心里清楚,沈司令亲共,没有丁点好处,大抵被抓的是东北大学的学生,才让前者愤恨如此,一怒之下掀翻了天。最后的几句,不过他们兄弟不齿上头的手段,发泄几句,但愿别给哥哥造成什么麻烦。 叶珣思考着转身,一堵人墙挡在面前,叶珣险些撞上,慌忙抬头,见是父亲,这个时间,真想不到父亲会在家里。 叶珣着急问;“爹,南京可有什么通电?” 叶启楠蹙眉问:“见到卓小姐了?” 叶珣没心情交代卓铭瑄的事情,尽量的平心静气,对父亲解释:“报纸上说,沈司令抄查了省党部,惹了很大的乱子,我担心老卢对司令下手。” “所以打电话给你哥哥?”叶启楠问,铁青着脸。 叶珣心慌起来:“只……只是闲聊几句,没有其他的意思。” “跟我过来。”叶启楠吩咐一句,负手往楼上走去。 来到书房,叶珣跟在身后锁了门,见父亲指指眼前的地板,兀自坐到一旁沙发上翻书。 叶珣不情愿,凑过去耍赖,给父亲捶背:“地上太凉了,爹饶了珣儿一次吧。” “在这,还是在厅里,你自个儿选。”叶启楠翻着书,头也不抬,又似乎心不在焉的想事情,总之不去理会叶珣的反应。 叶珣老老实实跪下来,低着头,默默的数着木质地板上的条纹解闷,天知道父亲要罚他多久,是因为早上说错了话,还是因为一个电话。总之父亲越上年纪,就越是不讲理,待他,也不似过去的疼爱放纵。 作者有话要说:不太舒服,来晚了,鞠躬。 下章小虐一下珣儿,求冒泡。。。 ------------ 75难言之隐 这样想着,一时觉得委屈,加之膝盖下冰凉刺痛,鼻子发酸,双眼变得模糊。叶启楠无意间抬头瞟了他一眼,就见叶珣低着头,双肩微颤,不过多久,一粒晶莹的珠子从下巴上滚落。 “珣儿?”叶启楠低头去看,叶珣没理他,肩膀抖得厉害。 “叶珣!”叶启楠沉下声音:“爹在跟你说话,什么规矩?” 叶珣抬起头,伸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痕,赌气说:“叶珣不懂规矩,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叶启楠猛的扬起手,叶珣下意识闭了眼,感到脸颊一热,等了片刻,没有迎面而至的耳光,父亲的大手滞在空中。叶珣忍不住眼泪,委屈难受,除非气急,父亲不会冲动的打他耳光。 叶启楠将举着的手缓缓放下,无奈的叹口气,指了门后的墙角:“去,家法取过来,不懂规矩,爹可以教你!” 叶珣看着父亲,难以置信,为这样一点小事,爹会对他动手? “二十下,自己去!”叶启楠疾言厉色的呵斥。 叶珣微微一颤,没有动,满脸写了不忿。 “四十!”叶启楠提高了嗓音。 依旧不动,叶启楠没了耐心,兀自去门后取藤条。 叶珣目光跟着父亲,此时倒没什么惧色了,二十四十有什么区别,横竖不能将他打死。这根漆黑色的藤条,叶珣早已经熟悉,第一次被它荼毒——叶珣一向称之为荼毒——还是因为杨五哥胡闹戏耍,挨过,咒骂过,偷藏过,但永远躲不开,逃不掉,仿佛一条锁链,一块烙印,无形的,却是永远的捆绑桎梏,让他时刻记住作为家族的一员,心甘情愿,却刻骨铭心。 叶珣不及顾影自叹,父亲拎着藤条走到墙根,示意他过去。 跪得久了,双腿有些酸麻,没能站直,又摔回去,膝盖死死的磕在地上,断裂一样的疼。叶启楠蹙了眉,按捺住没去管他,见他倔强的站起来,能正常走路,这才放下心来。 叶珣面墙站好,腿上没力气,有些抖,还未站稳,身后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叶启楠一藤条抽的他站不稳,扶着墙才没有摔倒。 “抬头挺胸,站直了!”叶启楠用藤条规整着他的军姿,踱了两步来到叶珣身侧:“为什么打你,我不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爹说出的话还没有收回的时候,四十就是四十,再疼也给我忍着,敢乱动乱躲,重新来过。” 叶珣知道,父亲是责怪他不懂得谨言慎行,回家之后,叶珣在这点上挨的打不算少,无意间对杨五透露父亲的心意招致他的杀心,舞会上含沙射影指责委员长误国欺民,替朋友签盖公函造成通匪之失,重伤钱耀文,被人酒后下药,等等等。但叶珣从未见父亲这样的疾言厉色,即便是开祠堂,挨军棍,父亲也会他安慰,会讲道理,让他心服。 叶珣咬了嘴唇,眼泪在眶中打转,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身后传来藤条破空的声音,很瘆人,像划碎了凝滞的空气。双腿一紧,藤条却似乎久久没有落下来,叶珣回头去看,父亲正拿藤条挑弄着他的腰带,棕色的宽腰带,上印yx两个字母,非常精致,是父亲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与一只皮夹配套。 “裤子。”叶启楠说着,鞭梢点点他的皮带。 “士可杀,不可辱。”叶珣低声嘟囔着,咽了口泪,似乎不打算在父亲面前低头。 叶启楠也不多说,扬了藤条抽过去,只一下,叶珣立足不稳,扶了墙壁才勉强站直,第二下,第三下……叶珣忍不住呻吟出声,疼痛生逼的眼泪出来。 叶启楠适时停了手,摆弄着藤条等他。 叶珣哆嗦着手去解皮带和裤扣,眼泪簌簌的,却似乎得不到父亲一丝同情。 白皙的皮肤上只横亘着一条伤口,突兀在臀峰上,渗着血珠,红肿发烫,突突的跳着。五鞭抽到一处,真是让人崩溃的疼。 叶启楠忍了心疼,甩手又是一记,抽到腰臀处,鞭起处变得煞白,而后血液回涌,立时浮起一道檩子,叶珣往前一晃,赶忙撑了墙壁,呼息急促。 “稳着点!”叶启楠训着,不待叶珣平稳了呼吸,下一记已经追上来,紧落在下面半寸。 叶珣喘息声越发的急促,叶启楠不给他歇气的机会,一鞭一鞭紧排着往下打,避过最重的那条伤口,抽至大腿,二十几条僵痕布满臀腿,满是血檩,高低不平,红肿的厉害,看着骇人。 叶珣虚弱的扶着墙,摇摇欲坠的样子,身上随了每一下抽打颤抖,咬了嘴唇尽量不出声,实在忍不住时,也会发出从牙缝挤出来的呻吟声。 抽到大腿根,叶启楠停了手,容他歇了口气,看到叶珣额头的碎发已经被打湿,眼泪花了脸,浓密的睫毛上沾了两滴,恰是对着窗外的光线看,晶莹剔透,更是可怜。 叶珣双腿不断的打颤,濒临崩溃的边缘,能撑着墙站直站稳全凭意志。 约两分钟过去,叶启楠重新抖了抖藤条,叶珣的喘息已经平静,身上的疼痛却放大了一倍,万虫噬咬般痛苦。冰凉的藤条已经抵上皮肤,重新抵在腰臀处,准备重叠这伤口再来一遍。 藤条划过空中,狠狠地,叫嚣着,抽在身上,叶珣一声呜咽,扭曲难听的声音倒是惊到了叶启楠,然后看着叶珣摔倒,重磕在木质地板上,汗水掺着泪水甩到地上,叶珣看的清楚,眼前突然模糊起来,只一阵又变的清楚,想起父亲说过的话,躲了动了就要重新罚过,多想晕厥过去,疼痛却越发剧烈,让他更加清醒。 叶珣变得慌张,像一头受惊的小兽,蜷缩在墙根,没有声音,嗓子嘶哑干涩,没力气出声,只有不断的眼泪,只有不由自主的颤抖。 “混帐!”叶启楠恨铁不成钢的骂着,“一个比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朝一日,叶家都要毁在你们手里,我宁愿亲手打死你,好过日后受外人的欺辱。” 叶珣浑身颤抖,泪眼迷蒙,充满了惊惧惶恐。 “哭!今日在爹的眼前可以哭,日后误国败家,你跟谁去哭!”叶启楠骂的很重,却看他这副样子也不知听进去几个字。 “你自己想想吧。”叶启楠将藤条扔在地上,摔门离开了书房。 叶启楠出门便喊人叫了陈家良过来,当老梁带人来到书房时,叶珣依旧瑟缩在墙角,两眼通红,哆嗦着嘴唇自言自语,听不清在念叨什么。但凡有人靠近,叶珣竭力的挣扎扑腾,不允许任何人碰他,梁管家为了给他整理衣裤险些闪了老腰,最后索性拿了条被单裹了他,叫人背着抱着弄回房间。 叶珣的情绪异常不稳定,浑身不住的发抖,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像是中了风的病人,看到叶启楠,则上述症状程度翻倍。陈家良无奈,轰了所有人出去,给叶珣注射了镇定剂,又在消炎的输液瓶中加了安眠药物,忙了半个钟头才安稳下来,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叶珣睡得很熟,就着露台照进来的月光,隐约看得到手背上忘记还未撕去的胶布,叶启楠去洗手间弄了盆热水,躲了床脚摆着的吊瓶架坐在床边,拉开夜灯,用热毛巾给叶珣擦了把脸,又洗干净捂在他的眼睛上,哭了这么一顿,明天眼睛必会肿了。 叶珣感到不舒服,扭脸躲了父亲的手,却没舍得醒来,叶启楠暗怪陈家良下药太猛,伤了脑子可怎么是好。 “儿子,”叶启楠伸手理了理叶珣的刘海,额头有些发热,陈家良也说过低烧是正常的,叶启楠曲起手指刮了刮叶珣的脸颊,又忍不住轻轻捏了两下,“你这幅样子,爹怎么能放心。” “爹何尝想这么管你。如果爹能庇护你一辈子,必然许你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可偏偏咱们爷俩生错了世道,爹不能害了你,往后的路太长,也太难,如何走下去还要看你自己的,你倒是……给爹争口气呀。” 靠门的墙上,挂了叶珣母亲的照片,是叶启楠找出底片洗给叶珣挂在房间的,照片上的戚氏还不及叶珣现在的年纪,如花般的少女年纪,优雅又略带俏皮,幽光中微微的笑,看着叶启楠,目不转睛。 “别这么看着我,有罪恶感。”叶启楠扶着相框,忍不住向她倾吐:“我不疼他?我哪里不疼他?再心疼,也不能含在嘴里带着他去见你。” 叶珣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初入冬,天亮的晚,看了眼挂钟,九点多了。身上的疼痛稍缓,撑一撑还可以下床走路。 想起昨夜隐约听到父亲的声音,眼皮太重,醒不了睁不开,却听得还算清楚,父亲似乎……在跟母亲讲话。叶珣自嘲的笑笑,梦里吧。 小可奔到身边扶他,不情愿的转告:“大帅在楼下餐厅,吩咐您醒了就下去,您……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一场阴谋正在暗暗上演~~~ ------------ 76名义避寿 小可奔到身边扶他,不情愿的转告:“大帅在楼下餐厅,吩咐您醒了就下去,您……行吗?” 不行又怎样?叶珣赌气的想:人微言轻,父亲的吩咐他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小可奔到身边扶他,不情愿的转告:“大帅在楼下餐厅,吩咐您醒了就下去,您……行吗?” 不行又怎样?叶珣赌气的想:人微言轻,父亲的吩咐他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怪冷的,给我拿衣服。”叶珣吩咐着,兀自去换下睡衣。 小可替叶珣挑了件宽松的西裤,又交待道:“大少爷,一早来电话来,让您有空去司令部帮他。” 叶珣下楼的时候,父亲在餐桌前看报,大厅里空荡荡的,餐厅里除了修剪盆景的张姐也没有其他人。叶珣被小可搀着,走楼梯很费劲,牵动身后的伤口,火辣辣的蛰咬的疼。来到大厅,叶珣逞强的推开小可,自己往餐厅走。 叶启楠从报纸后抬眼,上下打量了叶珣,蓝格子衬衣外套了件开衫毛衣,毛衣很薄,叶珣一向不喜欢穿的鼓鼓囊囊,哪怕他最怕冷。 叶珣立在餐厅门口,规规矩矩的摸样,微微颔首:“父亲早安。” 叶启楠牵了牵嘴角,不动声色的吩咐:“坐。” 叶珣皱了皱眉,好在入冬时家里的椅子都垫有椅垫,迟疑着拉开靠门的那把椅子,平日里用餐,父亲总喜欢让他坐在身边,指望扳扳他挑食的毛病,可如今,叶珣巴不得多出一条对角线的距离。 叶启楠面带不满,阖上报纸扔在餐桌上,敲敲一旁的桌面:“到这来。” 叶珣犹豫一下,将拉出来的椅子重新推回去,走到父亲身边,小心翼翼的坐了,忍着疼,沾了三分之一的椅子。从头到尾低着头,没有看父亲一眼。 叶启楠看了眼张姐,张姐会意,搁下剪刀去了后厨。 叶启楠敲敲桌子,总算引得叶珣抬头看他一眼,问他道:“我是谁?” 叶珣一怔:“父亲。” “谁?”叶启楠又问,威胁的味道很浓。 “……爹。”叶珣挑眼看看父亲的脸色,不情愿的吐出一个字。 “爹会害你吗?”叶启楠声音凌厉了几分,目光有些灼人。 叶珣将眼神移开,轻轻摇头,呆呆的出神。不待叶启楠再开口,张姐带着小丫头小梅端上两份早餐,两块三明治,一个煎蛋,大半杯牛奶。叶珣看看父亲面前的食物,近晌午了,家里人都出门各忙各的去了,父亲竟然等他起来才用早餐。 叶启楠没再说什么,拿起餐具吩咐他吃饭。 叶珣显得十分惴惴,刀叉都不敢碰撞餐盘,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牛奶发愁,他最厌恶牛奶的味道,闻到都忍不住想吐,平日胃口好了,多加糖或许能喝下一些,碰上父亲强迫,多是撒娇耍赖换上柳橙汁。叶珣想了想,长吸口气,端起杯子一气儿灌下去,喝得太快,被呛得咳嗽,险些将喝下去的东西呕出来,捶了胸口往盥洗间跑。 叶珣撑着水池漱了口,看到镜子里的倒霉相就心烦,用凉水狠狠洗了几把脸,甩甩脑袋,水珠溅到镜子上。再回来时,脸上还残留着水渍,刘海湿漉漉的,竟显得有些憔悴,一楼的洗漱间是共用的,叶珣哪里敢用墙上的毛巾。 见到他这幅样子,叶启楠没得心疼,一把将他拉到跟前,扯过干净的餐巾给他擦脸。 叶珣一躲,忙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叶启楠愣住,半晌,才将手中的餐巾递给他,一声无奈的叹息,重新将报纸拿起来,却一眼都看不进去。故作随意的吩咐叶珣:“好好歇歇,养好伤,过几日随我去西安,委员长的五十大寿,领你去见见世面。” 委员长祝寿,何以去西安?叶珣底下头,没有提问,没说同意,也没有反驳,轻轻颔首,准备离开餐厅。 “干什么去?”叶启楠喊住他。 “换军装,去司令部帮大哥。”叶珣突然转头:“爹,陵南路一带出现奇怪的电波信号,使用汉斯密码,手法很特殊,隐藏的极好,现在已经锁定了具体位置,大哥正亲自破解,请示父亲该如何处置,叶珣险些忘了,误了大事。” 叶启楠点了点头,没有过多震惊,只是吩咐说:“转告你大哥,严密监控,切勿打草惊蛇,当然,必要时候便宜行事。” 叶珣应是,离开餐厅,走起路十分小心,却又极力掩盖双腿的瘸拐。一夕之间,叶珣的变化很大,叶启楠心下怀疑,莫不是昨晚的话叫叶珣听到了什么,或是一时赌气,摆出这不冷不热的脸色呕人。 叶珣敲敲电讯处的门,靠门的小秘书摘下耳机,将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小声,指了指房门紧闭的里间,努力压低了声音:“主任吩咐,您过来就直接进去。” 叶瑄里间在埋头工作,满屋都是演算的稿纸,墙上也贴了不少计算公式和结论,叶珣进来都不曾抬头。叶珣将父亲的话对叶瑄交代一遍。 叶瑄解释说:“这个电台代号‘发条’,情报处的一位老人说,同样的发报手法,他在大约三十年前见到过,持续两个月,就消声匿迹了。” “是什么样的手法。”叶珣好奇问。 “非常不符合中国人的发报习惯,应该是日本人惯用的手法。”叶瑄搁下手中的红蓝铅笔,眼神无意扫过叶珣的脸,又扫回来,聚焦,关心的问:“脸色不好啊。” “没……没睡好。”叶珣含糊的回答,俯身收拾地上铺满的纸张,扯了身后的伤,疼的渗出冷汗,转移话题:“没记错的话,大哥大学里修的是数学?” 叶瑄笑笑不可置否:“都是数字,数学和密码学只隔一层纸。” 叶珣低头,看到叶瑄的轮椅,轮椅上搭着毯子,轮子辐条散发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冰凉无比,就像几年前见到大哥,觉得他凉的没有人气,做事极端,高深莫测。其实,人人之分,无非是角色不同罢,肉体面具下的灵魂,恐怕是一样的脆弱易碎,如果叶瑄不是叶家的子弟,或许会成为一位造诣极深的密码学家。 “你今天怎么了?” 大哥诧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叶珣恍悟,收拾了稿纸站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腿:“没事,就是有点担心,我亲身经历过‘沈阳事变’,特别害怕。” 叶瑄安慰他:“不用怕,你不是一个人。” “可是华阳是一个人。”叶珣脱口而出,“他的失踪,一定与日本人有关。还有二哥,老卢扣了他,逼父亲内战,一旦日军入青城……” “叶珣,”叶瑄打断他,“长大些吧,学学你二哥,有点承担。” 叶珣晃晃头,使自己清醒一点,坐到发电机后接线,戴上耳机,突然又摘下来:“委员长要去西安避寿,父亲在邀请之列,要带我同去。” 叶瑄若有所思:“怕是名为避寿,实为督战呢。” 叶琨随卢秉正及夫人乘飞机前往西安,一周后是卢公的五十寿辰,他借此避寿西安,所谓的“长久以来国事操劳,心神疲惫,去散散心”。 叶琨也觉得累,在家时,有做不完的军务,稍有不慎,即被父亲苛严的家法夏楚加身,也从没觉得这样累心。 叶琨刚直,最不善寒暄应酬,最不屑察言观色,此二者不出半日被他尝遍。直白的说,伺候人的活不好做,何况伺候的是国家元首。如此想想,也理解叶珣的从前过的辛苦,父亲待他严苛,他也是叶家堂堂正正的少爷,不需要发愁吃穿用度,不需要看人眼色卑躬屈膝。 “子晖,还不曾来过西安吧。”卢夫人突然开口,卢秉正原在闭目养神,听此一问,睁开眼笑吟吟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叶琨。 叶琨带了谦恭的笑:“儿时来过,已记不清了。” “六朝古都,实乃我华夏文明之积淀,值得一游啊,只可惜……”卢秉正说着,话锋一转,眉心微蹙:“只可惜,如此圣地,被赤匪搅扰的不得安宁——何止西安,十余年的匪患,全中国,有几时安宁过。” 如此敏感的问题,叶琨低下头,想要逃避。 卢秉正冷笑一声继续说:“党国内有些人,对‘攘内必先安外’的国策领悟不足,盲目举发抗日言论,怎知祸起萧墙的道理,更甚者‘两广’的闹剧,存心不良,却打着抗日的旗号蛊惑国民。子晖啊,你怎么看?” 叶琨知道他必这么问,背后乍有些发冷,或许现在的他并不代表他一人,代表的是父亲的看法,青城的倾向。但如此微妙的问题,要他怎样回答,拥护国策,莫说他自己鄙夷自己,与父亲的意向也并不相符,支持抗日,眼前这关比不好过,或许未来几日更不好过。 沉吟片刻,叶琨坐直了身子冷静道:“叶琨是党国军人,军人讲的是纯粹、忠诚、服从,正如此来,叶琨关心委座的安危胜于一切。” 卢夫人笑嗔着丈夫:“不是散心么,又把气氛弄得这么严肃。” 正当叶琨怀揣小兔般忐忑着,飞机突然连续震动起来,叶琨总算有借口站起来:“大概是遇到了强气流,我出去看看。” 飞机抵达西安时已是夜晚,沈子彦司令与西安绥靖公署主任李裕臣亲自来机场迎接。夹道官兵立正敬礼,军靴声整齐划一,甚至盖过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声。 沈子彦看起来精神焕发,比从前强壮了不少,一身黄绿色军装,外套了军呢大氅,手套洁白,武装带、衣扣打理的一丝不苟。叶琨不由心生鄙夷,坊间谣传这位少将军打算“失之东北交之西北”,而今看来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寒暄之后,卫队护送他们去往行辕。 叶启楠携叶珣两日后抵达,叶珣不辞旅途辛苦,先去拜访沈子彦,又见到了杨小姐,杨小姐很热情,为他做了点心。其实叶珣更喜欢沈夫人连凤仪,温柔娴雅,果真有种凤仪天下的气质。 玩到天晚,沈子彦叫他留宿在官邸,叶珣推辞,怕父亲怪罪。 被送回酒店时,一辆黑色别克同时停在楼下,天色昏暗,车头好似插了展青天白日旗,在夜风中抖擞。 叶珣对司机道了谢,关上车门,才看清车上下来的人,叶珣远远的喊:“二哥!” 叶琨抬头,叶珣迎上去,绽开笑靥,叶琨亦笑的温和,原地冲叶珣张开手,兄弟二人无言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偷懒了n天,莫拍otz~ ------------ 77父子三人 将近十一月份,西安的气候已经称得上肃杀,叶琨初到西安时听李主任闲谈,说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天气格外冷,往年就算是腊月,也到不了这样温度的。 叶启楠父子的房间被安排在三楼,叶琨散工后有酒局,满心厌烦又连连按捺,总算熬到结束,天色完全黑下来,栾副官开车送他去酒店给父亲问安,车上带了两箱南京特产,包装精致,具体什么,叶琨也没心思去看,只暗暗感叹老头子的心思缜密。 兄弟二人上楼,一路说笑,叶珣震惊,叶琨离家不过一个多星期,性情却转变很多,虽算不上健谈,可比从前那宁折不弯刚劲儿不知好了多少。近307门口,叶珣扯了下叶琨的胳膊,突然变得谨慎安静,轻声慢步去敲门,叶琨当他做错了什么事,没待多想,房门已经打开。 是瞿子明在屋里侍候着,见他们来,对叶琨笑着点头,接着让他们进,自己退了出去,去楼下接委员长送来的特产。 叶启楠正歪在沙发上看杂志,懒散的样子与往日在家的不苟言笑大不相同,让叶琨歇了口气,一路上一直担心近日有没有做不周的地方会被父亲抓住。 叶琨向父亲行礼问了安。 “八九天功夫,倒是壮实了不少。”叶启楠浅笑着打量他,很温和,叶琨竟觉得几分受宠若惊。 叶启楠见他不语,追问道:“家里好还是外头好?” “家中千般好,出门一朝难。”叶琨声音很小,低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么说话是否妥当。 叶启楠一怔,随即笑了嗔怪:“还学会了油嘴滑舌。” 叶珣突然想到,方才沈子彦怨声载道:老头子身边就是一群太监,油嘴滑舌,专擅挑拨离间、搬弄是非云云。想来二哥整日与他们相处,又是跟在卢秉正的身边——真是可怜——察言观色是生存的先决,比从前活络圆滑些也是正常。 进门起就站在他一旁,直到父亲和哥哥说完话。才不咸不淡的语调说:“沈司令问父亲好,后天委座游华山,司令约父亲同去。” 叶琨有些诧异,叶珣拿腔带调听得人发毛,偏规规矩矩又让人说不出什么来,眼见父亲略蹙了眉,忙打圆场说:“是了,委座也说,父亲博学广识,对西北文化熟稔,希望同行。” 叶启楠点头算应下:“不早了,珣儿去歇了吧,琨儿跟我来房间。” 叶琨心里一紧,叶珣抢先说:“今晚我和二哥一屋。” “你先睡,我一会过去。”叶琨劝他回了卧房,这套间只有两个卧房,不与叶珣一间,难道要和父亲同床?叶琨想,如果那样他宁愿守夜。 叶琨后脚随父亲来到卧房,锁了门,回头见父亲已经坐在床边,立在床前不敢说话,脑子飞转,将近几日的言行回放了二三遍。 就听叶启楠似笑非笑的说他:“紧张什么,做贼才心虚。” 没有几分钟的谈话,叶启楠只是简单询问了叶琨的工作和生活情况,父子之间最寻常的问候,在叶琨看来却如此诡异。 果然,父亲这里,没有便宜的好声好气:“过阵子,我寻个理由调你回去,把婚完了。” 叶琨脑子一空,又是婚事!索性扣在南京回不去罢。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或者你一辈子不回去?”叶启楠慢悠悠的说着,仿佛一眼穿透了叶琨的心思。 叶琨眼睑一垂,没了刚进门的生气,嘴里还是那句万能答案:“凭父亲做主。” “你最好发自真心,这个事,爹还做的了主,小心思趁早别拿出来抖擞,将近而立了,不同叶珣叶珉的青楞岁数,爹会处处给你留着脸,前提是你心里有数,知道好歹。” 叶启楠声音冰冷,叶琨低头听训,心道这才是正常的口气。想起照片上那个烫了卷发的姑娘,摩登的连衣裙,相貌说得过去,气质差强人意,真是没什么别的印象,或者……叶琨没有问出口的,他最终到底和哪个结婚,这样听起来太过戏谑,娶谁又有什么区别,毋宁麻木些吧。 小腿一阵酸疼,叶琨恍悟被父亲踹了一脚:“走神呢?” “呃……没。”叶琨补充道:“不会,听父亲吩咐。” 叶启楠面色稍霁,刚欲接了开口,却被叶琨抢了先:“您和三弟……他……不要紧吧。” 叶启楠嗤笑,挥挥手:“小驴子犯倔呢,玩腻了自然就好了。” 叶琨想得到,叶珣定是因为什么赌气,眼见天色已晚,屋里窗帘拉着,床头有盏台灯,橘黄色的光非常柔和:“没别的事,父亲歇着吧,叶琨出去了。” 叶启楠“嗯”一声,不经意的脱口提醒:“轻一点,叶珣今天挺累。” 叶琨应下,有些感慨,父亲不会对第二个人有这份细心的。临出门,又迟疑着想将屋内的主灯关掉,转身触开关时,却发现父亲扶着额头,身子也歪在床头的靠垫上,呼吸凌乱。 “爹!”叶琨急忙奔过去看,叶启楠指了写字台,有个棕色玻璃药瓶。 叶琨握着药瓶迟疑一下,庆幸暖水瓶是满的,热水对了半杯凉白开,在脸上试了下温度,端过来给叶启楠服药。 两粒白色的药片下去,缓了十分多钟,叶启楠的脸色总算好一些,叶琨蹲坐在床边,塞了两个枕头,扶父亲躺靠在床头。 将药瓶拧紧搁在床头柜上,又特意转了个方向看了眼标签:“您这是……” 叶启楠自嘲的笑笑摇头:“人老了,状况百出。我没事,你去睡吧。” 叶琨接过水杯搁下:“您睡会吧,琨儿在这守着。” “去睡,明天还有事要做,爹还没到这地步。”或许是身子不爽,叶启楠的声音开始烦躁,有耐下性子:“有事就喊你。” 迟疑一阵,叶琨只得识趣的点头,关了灯,只留了床头的台灯,灯罩上细碎的花纹单调却温馨,叶琨真的很怕,打破今晚还算和谐的气氛。 叶琨回到叶珣的房间,叶珣也为他留了盏台灯,与父亲床头的一模一样,叶珣身子冲里,安静的躺着,叶琨想起父亲交代的,蹑手蹑脚脱去军装上衣,刚欲去脱毛衫,就见床上的人腾的坐起来,诈尸一样,就着幽暗的灯,真有些惊着人。 叶珣咯咯地笑,为自己无聊的恶作剧得意。叶琨扬了扬手威胁,没真打,让他小点声,别扰了父亲歇息。 叶琨敛了笑,忧心忡忡问他:“父亲身子不好?” 叶珣一怔:“嗯?” “亏你整天黏在身边!”叶琨嗔怪,倒真没错,他在家的时候,叶珣跟父亲没大没小惯了,有一阵玩心大起,夜里睡不着就钻去父亲被窝,三太太五太太都要给他让地方,最终叶启楠忍无可忍,扒了裤子一顿巴掌,才让他安分几天。 “我才没黏他。”叶珣苍白的狡辩,脸色瞬间没了方才的生动。 “氢氯噻嗪,是什么药?”叶琨问,药名无比拗口,总算没有念错。 叶珣觉得耳熟,想了想,又使劲想了想,恍悟道:“降压的,沈司令第一次戒毒的时候,似乎用过这种药,辅助控制血容量。” 叶琨叹口气:“父亲什么时候有高血压?” “我知道的最早一次发病,是你……”叶珣卡住了话,后半句咽了回去,第一次发病,是在得知叶琨的死讯时。 叶琨拍了他的脑袋:“父亲的身子大不如从前,你平日也少气他。” 叶珣倒回枕头上,勉强点头应了:“哦。” 叶琨脱去套头的毛衫,叠放整齐,准备去浴室冲澡,一面交代他:“明天哄着父亲,你我兄弟代劳,就不要让他去华山了。” “服务员说,浴室的东西都是新的,可以放心用。”叶珣答非所问,埋在枕头里不再说话。 第二日一早,叶琨没顾上吃早餐,就被栾副官开车接走,叶珣睡眼惺忪的出来,正见叶琨在客厅里收拾配枪和武装带,栾副官在一旁沙发上等,叶琨嗔怪叶珣衣冠不整的失礼,栾副官又谦让几句,还不等叶珣搭腔,叶琨披了大氅急匆匆出门。 瞿子明送早餐上来,问叶珣睡得可好,声音大了些,将叶启楠吵醒,总算忙里偷闲,各自心想多睡一会,却都没有能实现。 叶珣规矩的站着,问早安,直等父亲坐了,才肯在餐桌对面坐下来,瞿子明出去了,剩他们父子两人,一顿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叶启楠问叶珣些话,叶珣只应了,不犯规矩,却多一个字也吝啬。餐桌上安静下来,只有餐具碰撞轻微的声响,直到早餐结束,叶珣终于说出叶琨的嘱托,建议父亲不要去华山。 叶启楠似乎并不关心华山之行,只是挥手让叶珣近前来。叶珣怔忪片刻,有些迟疑,还是起身过去,低着头,避开父亲的眼睛。 “伤都好了吗?”叶启楠问。 叶珣脸上红了两分,点点头,目光漂浮着,不敢触及父亲询问的眼光。 “裤子脱了,爹看看。”叶启楠声音很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叶珣无所适从。 叶珣摇头,样子很窘迫:“不……不用,好多了。” “脱了。”叶启楠面色沉了几分,只有两个字,却更让人压抑。 叶珣心有些颤,这几日的循规蹈矩,不完全是与父亲赌气,真是有些怕了,父亲给的,是雷霆是雨露,他都不得不受,那是命运握在别人手中的惶恐。 叶珣手指有些颤抖,慢吞吞解开腰带,刚准备转身,就觉得天旋地转,恍悟是被父亲摁倒在腿上。 身后一凉,一只大手将他的裤子里外拉下一截,稍愈合的伤口被粗糙的手指摩挲的有些痛痒。叶珣稍有挣扎,一巴掌掴下来,声音脆响。 叶珣面红耳赤,疼不是太疼,只是这声音,全楼层都要听见了。 “爹……”叶珣低声唤着,算是求饶,耳根都有些发红,局促不安的样子甚是狼狈。 “还当我是你爹。”臀上浮起一片巴掌印,叶启楠忍不住给他揉了揉,只剩了嘴上严厉:“教你是害你吗,一张脸耷拉着,爹还要看你的脸色?!” ------------ 78可堪回首 “还当我是你爹。”臀上浮起一片巴掌印,叶启楠忍不住给他揉了揉,只剩了嘴上严厉:“教你是害你吗,一张脸耷拉着,爹还要看你的脸色?!” “爹让我成熟稳重,守规矩,又说我摆脸色……”叶珣姿势别扭,声音含了怒意,又因为压着胸腔,声音变形,显得有些滑稽。 没防备,一记巴掌狠砸下来。 “啊……”叶珣的呻吟声都跑了调,从来不知道父亲的巴掌可以这么疼,声音不大,闷闷的,却像砸进骨头里,疼的叶珣龇牙咧嘴。 “爹……爹,疼!”叶珣喊得惶急,两只手抓紧了父亲的裤子,生怕再晚一步,父亲的大手又会砸下来。 “疼?我看你疼的轻,换做你哥哥,我保你不知道怎么喊疼!”叶启楠骂着,又觉得自己强词夺理,好端端的凭什么打人呢,因为叶珣这几天老实规矩? 叶珣没接话,身后的肿痛散开,赤辣辣的一片难受,下意识伸手去痛处,被父亲挥手打掉,委屈的嗫嚅:“爹不讲理。” 叶启楠冷哼,却是不忍心再打再骂,拿温热的手掌给他按揉。 他们攀登华山时,是寒气逼人的拂晓,本以为可以在半山腰目睹日出,披着霞光前行,必是无比惬意。谁想天明时分,天空还是灰沉的,伴了迎面的微雨,将一行人的兴致折损大半。 华山之巅,南峰的峰顶,白雪皑皑。随行的侍从为老头子披上大氅,狐皮领,领口雪白的绒毛裹住卢秉正的脖子,加上没有头发的头顶,显得脑袋格外的小,叶珣别过头忍了忍笑。 却听见卢秉正的询问:“叶珣侄儿想到了什么。” 叶珣一惊,并没想到老卢连这样细微的表情都捕捉的到,一时失语,而老卢此时接过侍从手中的裘帽带上,叶珣就更加想笑。 “委座问你话。”叶琨蹙了眉低声提醒他,带了呵斥。 叶珣胡乱找了借口:“回委座,叶珣想到了沉香劈山救母的段子,在找‘孝子峰’。” 卢秉正呵呵一笑,就着话头说起了忠孝之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提到青城叶家家规严谨,然而世代无败子,叶家的孩子人人翘楚。随行众人都是附和的,叶司令的驭子苛严,恐怕早有耳闻。 叶启楠没有同行,叶珣突然觉得身后的肿痛又在叫嚣,故作不屑,看了眼叶琨,叶琨只是淡淡的笑,没有过多反应。 对兄弟二人的态度,卢秉正视若无睹,呵呵一笑:“叶珣想到的是宝莲灯的段子,我倒是想到杜甫的一首《望岳》,车箱入谷无归路,箭栝通天有一门。稍待秋风凉冷后,高寻白帝问真源。往日觉得,将华岳比作白帝,到底彷徨太过,今日一见,却不免感慨颇多,今逢乱世,革命路途如脚下的山阶,艰难曲折,崎岖险阻,故我等,就该坚定不移,不畏难,不畏险,促中华之统一,方不愧为华夏子孙。” 众人随声附和,均举诗词称赞华岳山峰之奇貌,指点谈笑间,唯有一人立在山巅,手撑着巨石出神。 沈司令好热闹,很少这样低沉,叶珣看了有些心疼,二哥瞄了他一眼,意味深重,叶珣苦笑一下,当着这些人,他当然不敢说什么,连一句司令都不敢随意出口。 “瀚卿,你想到了什么?”卢秉正开口,拖着长腔。 叶珣一直觉得,老头子唤司令名字时显得尤为不同,笑吟吟一声“瀚卿啊”,或是“瀚卿”的卿字带个小尾巴,百转千回,总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却见沈子彦笑了,笑的那么开那么好看,却看着让人心酸。 “偶来此地竟忘归,风景依稀梦欲飞。回首故乡心已碎,山河无恙主人非。”沈子彦说着,竟用双手掩面掩饰自己的失态。老卢也不闲着,解开领口的子母扣,将大氅脱下来披在沈司令身上,抚肩拍背表露兄弟之情。 叶珣转身躲开,躲开众人,没听清老卢拖着腔安慰他顾全大局的话,顺着石阶往下走,知道山路彻底遮过头顶,看不到山顶的人。他倚着墙,掏出盒烟来点燃,深吸一口,从牙缝中缓缓吐出,闭了眼想冷静冷静。 倏尔,指尖的烟卷被人抽走,就听到二哥的呵斥:“作死吗,明知道父亲不许?” “那是他的事。”叶珣很烦躁,不买账:“他不是在东北长大!” 叶琨盯着烟头上的火星,屡屡的泛着烟,烟嘴搁在嘴里,狠狠的吸了口。 叶珣有些发懵,看他半晌,嗤笑出声:“还是那句话,有朝一日,司令挥师北上收复东三省,我誓死追随,死也值了。” “信不信我踹你。”叶琨恶狠狠的说,将半截香烟掐死丢了。 “信,”叶珣朝身后看了眼,石阶险阻陡峭:“但是我会滚下去的。” 叶琨哼笑,扯了他一把:“回去了,别让人找。” “哥,”叶珣站在原地迟疑,还是问出来:“沈司令查抄西安省党部的事……” “你不是看到了么。”叶琨指的是老卢为沈子彦披衣服的事。 “可是新闻上说,动用了几百军队,两挺重机枪,将省党部洗劫一空,还有……”叶琨指了指西边,“那边的人。” 叶琨事不关己的笑笑:“情节的确严重,老头子在办公室发了很大的火,最后却不了了之。” “会这么便宜么?”叶珣摇摇头,除了父亲对他的责罚,这件事结束的太平静,叶珣更加肯定,“不可能的。” 从华山回来,叶琨兄弟二人依旧被送回酒店,父亲在看报,气色好了很多,留声机里回放的是舒伯特。 随后父子三人参加了一个宴会,是李主任为大家接风洗尘尽地主之谊的,老卢和沈司令并没有来,想必是累了,李主任却解释卢秉正设家宴,沈司令被叫去临潼赴宴。 委员长及夫人叫沈子彦一同吃饭是常有的事,众人也无甚多问。年轻优秀,又生的仪表堂堂,叶琨兄弟在席上备受瞩目,但最尴尬不过被人过问婚事,想与西北叶家结姻的大有人在。 这是个传统的宴会,十几桌几十个席位,舞台上的麦克风用来讲话,吃吃喝喝很是无趣,叶珣累的直打盹,期间被二哥敲醒了多次,也难怪沈司令无心过来。末尾,众人被告知下一站将去洛阳,沈司令李主任都要随行,委座将在那里举行寿礼,五十架新购飞机前往祝寿表演,场面将无比精彩盛大。 叶珣借了酒力厌恶的呢喃:“百姓为抗日募捐的飞机,拿去表演了。” 叶琨狠剜了他一眼,心想好在没有与父亲同席,否则真保不齐叶珣回去又要挨打。 洛阳的天气则温和许多,叶启楠父子乘坐的是沈司令的飞机,抵达洛阳,落脚酒店后,叶珣将毛衫去了,夹克里只穿了衬衣,也并不觉得冷。 献机仪式举行在老卢的寿辰,众人在主席台上观礼,叶珣坐在父亲身后,而叶琨坐在卢秉正的身后,这让叶珣感到别扭,二哥似乎并不怎么抵触卢秉正,起码明面上从没有过。 五十架新式飞机从天边驶来,机首高昂,像一只只苍鹰,却列队整齐,动作划一,不似苍鹰的独行。机群从主席台上空掠过,引擎声振奋人心,众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航空署主任一旁为老卢讲解这批飞机的性能和意义,卢秉正也不禁为之鼓掌。 沈子彦在同父亲讲话,讲这批飞机的来历,讲全国民众的抗日决心,讲东北军将士剿匪情绪低落,讲日军在华北的渗透危机。 叶珣在后面看着,听着,心想父亲如何不知道这些,这两年来,明处看,日本领事馆田中先生多次登门,青城的煤矿、铁路、银行……许多时候不能不依赖日本人的合作,资本输出难以避免;暗处看,春桃夫妻之死,华阳的失踪,觅迹三十年又重新启用的神秘电台,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 献机结束则又是宴会,这次叶珣还能勉强打起精神,一来酒会热闹新潮,二来又见到五哥,现在是南京周谏之的公子,周远笙。 许是周老的计算,杨五告知叶珣,年龄比叶珣大了九岁,两人干杯,聊了聊各自的生活。杨五的态度依旧从前那样不羁,打趣叶珣身上已然寻不到半分江湖气,举手投足都带有几分世家子弟的优雅,比叶琨更甚。叶珣听的不明褒贬,笑的勉勉强强,从回到叶家就没交过什么朋友,陈家良算一个,卓铭瑄算一个,却与从前的再难相较,五哥是替他挨过刀的人,换命的交情他将永生不忘。 宴会过半,沈子彦寻到叶珣,拉他跟着出去,试试新飞机的性能,叶珣眼前一亮,跃跃欲试,欣然答应,飞机对他的诱惑岂是酒会可以比拟:“我去跟父亲打个招呼。” 沈子彦揽着他的肩膀强拖出门:“伯帅若是不同意,该多扫兴,我安排了人酒宴结束再告诉他。” 叶珣气闷,又不能挣开:“父亲怪罪下来,您替我担着啊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额……想问一句哈,有人在看吗?在看的举个爪呗,咱也能有点动力嘛。 ------------ 79西北将军 从机场回来,沈子彦显得心情不错,带叶珣去吃大餐,满口称赞新飞机的性能,驱逐日寇指日可待尔尔。回行辕时已是傍晚,月上树梢,浅浅的一道勾,被晚霞染成橘色。 沈司令一路上跟他谈天,吃饭时多喝了点酒,话也多了些:“东北军初到西安,西安百姓蜂拥夹道,挤得车辆难行,他们可不是欢迎我们来的,而是旗幡摇着,高喊‘西北不欢迎不抵抗将军’。” “沈阳事变有太大的偶然性,司令别有太大压力。”叶珣安慰他。 沈子彦冷笑一声,揉了揉脖子,仰躺在靠背上,声音显得疲惫:“日本人在东北欠下的血债,有朝一日,会让他们百倍偿还!” 二人回到行辕时候,舞会早已经结束,叶珣本想回房休息,却听说委座召见沈司令,父亲也在。沈子彦携叶珣同去,叶珣一阵紧张,并非怕父亲因为他私自离开生气,只是看到老卢的眼睛就会莫名感到紧张,难以想象二哥的感受。 他们在书房见到卢秉正,二人聊得尽兴,听起来似是修身养生之道,叶琨正站在父亲身侧,叶珣在一旁,待沈司令落座后,才敢出声打招呼,见父亲冲他招手,才敢凑过去,到叶琨旁边。 卢委座笑的十分和善,对叶琨兄弟像是对晚辈般的慈蔼,摆手道:“都坐吧,随意些,闲谈而已,不要拘谨。” 叶珣看向叶琨,叶琨侧头,看向父亲。叶启楠干笑两声:“委座发话了,坐吧。” 沈子彦见二人小心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翘起腿打趣:“伯帅的规矩厉害,当今的世家子弟中,怕叶家子弟最是难为。” “门规严谨方能保世代家业,”卢秉正似乎对叶启楠很是赞同,瞥一眼歪靠在椅子上的沈子彦,忍不住教训:“儒家讲君子慎独,凡事必先律己而后律人,亏你身处高位,从不知自律。” 沈子彦干咳两声坐正,当了人挨训,有些尴尬,赶忙转移话锋:“刚刚去机场试飞,这批飞机的性能远超过日本的零式飞机,如此看来,抵御日寇……” “日寇日寇!”卢秉正烦躁的打断,按耐住脾气:“瀚卿,你作为西北剿总的最高统帅,而非士卒而非黎庶,目光要长远,我中华旧病难医,所谓日寇,肌表之患,观之可怖而已,赤匪才是腹中大患,内乱起于萧墙,不安内安能攘外,盲目抗日,只会舍本求末。” 沈子彦反驳:“委员长,我东北军赴西北剿匪以来,厌战情绪难抑,连战连败,白白损耗元气,倘若在抗日的战场上,我担保必然士气大振,每一个兄弟都是视死如归的。” 卢秉正拍了桌子:“屡战屡败!我不问个别将士,只问你这个长官,是否有剿灭共匪的决心!看看如今的西安,从上到下一片赤红,赤化刊物、言论自由发行毫无禁忌,有上行方有下效,一个你,一个李裕臣,责无旁贷!” 听了这些话,沈子彦霍的起身,满目怒火,叶琨叶珣兄弟也是一惊,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瀚卿!”叶启楠冲沈子彦示意,让他稍安勿躁,浅笑着劝卢秉正:“委座今日寿辰,勿要动气。” 卢秉正微叹口气,似乎想要平心静气:“临川啊,不得不问,你是怎么看。” 叶珣心里一沉,终究不免面对这样尴尬敏感的问题,依父亲的性子,八成会赞同卢秉正的安内攘外,最起码是表面赞同。 叶启楠依旧是干笑:“我看来,当今的情势,瀚卿的看法不能说错。” 叶珣以为,或许大家都认为,叶启楠后面还有话说,“但是”、“只是”、“不过”,可是没有。卢秉正出神片刻,脸色愈发难看,靠在椅背上硬是喘了口气,这才疲惫的吩咐:“天色不早了,今日也辛苦,回去歇息吧。” 叶启楠,向卢秉正道了告辞,却见沈子彦原地站了不动,也不动声色,只带了叶珣他们二人离开。 回了房间,大家都格外疲惫,叶珣心虚,显得小心翼翼,父亲交代句早些休息,兀自进了房间,没有一句话是对他单独说的,留了兄弟二人在客厅,这让叶珣更加惴惴。 “下午喝了多少酒,还敢跑去开飞机?” 没,没有,只是陪司令去。”正当出神,叶琨突然一问,让叶珣反应不及,有些张口结舌。叶珣在酒会上喝得不算太多,就算喝多了,折腾这么一下午,又开飞机上天吹风,身上的酒气早就该消了,可这之后他们又去吃饭,陪沈司令喝了不少,现在一身酒味解释不清。 叶琨笑笑,故作随意的问:“今天天气不错,能见度怎么样。” “特别好,十公里以上。”叶珣松口气,脱口而出,这才觉得说错了话。 叶琨敛了笑,上下扫他一眼,见叶珣垂头不语,低沉着声音吩咐他:“皮带,解了给我。” 叶珣心里一沉,愣着不动想拖延过去,却见叶琨一言不发在等他,最终败下阵来,解了皮带,递过去。 叶琨没有接,指了指屋里:“去给父亲。” “哥……”叶珣满心不情愿,莫说还在与父亲冷战,就算往常,也只有规避的份,怎么会送上去讨打。 叶琨佯作糊涂:“怎么,父亲在呢,有我僭越的份?” “不是……”叶珣嗫嚅着,还是硬着头皮往屋里走,自己也纳闷为什么总是畏惧二哥,换是父亲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绝对会甩手回屋,不予理会。 父亲倚在床头看书,是沈司令来洛阳后买给叶珣的一套《战争艺术概论》,装裱的很精致,显然收藏意义更大。 “爹。”叶珣走到跟前,听到他进屋,父亲头也没抬过,更让他感到局促。 叶启楠依旧埋头看书,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嗯?” “珣儿……”叶珣想不出说什么好,去试飞是沈司令强拉去的,他实在不明白错在何处。听到叶珣支吾,叶启楠总算赏脸抬头,见他双手捧着条皮带,倒是吓了一跳:“怎么了?” “您……没生气啊?”叶珣侧脸去看父亲的脸色,并无异常,才长松口气,“那没事了!”说罢就要夺门而逃。 “站下。”叶启楠轻喝,见叶珣站在原地不敢动,忍了笑:“过来。” 叶珣退回来,一面将皮带扎在腰上,绝不给父亲得手的机会。 看穿他这点小心思,叶启楠更觉得好笑:“使劲作吧,出门在外没工夫跟你计较,一笔笔都给你记着。” 叶珣赔了笑,坐在床边,往床上一滚:“今晚我跟爹睡。” 叶启楠啼笑皆非,扬起巴掌拍打他两下:“滚起来,爹不吃这套。” “我不跟二哥睡了,”叶珣赖在床上,“我怕他打人。” 第二日,叶启楠父子及几位要员要先要回华北,沈子彦坚持要送,一身飞行服从更衣室出来。沈子彦的状态不好,无精打采,魂不守舍。众人劝他不要逞能,他认定的事从来不肯妥协,大家只得作罢,叶启楠则吩咐叶珣换上衣服,去副驾驶坐。 沈子彦像孩子脾气,心情不好,飞机开得像过山车,忽上忽下,时而倾斜,时而下坠。叶珣在法国陪tina坐过过山车,患有恐高症却好面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感觉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司令,”叶珣忍了笑劝他,“后面的人要让您吓死的。” 叶珣话音刚落,驾驶舱进来一位副官,叶珣认识但不熟悉。这伙计面色难看,想必心有不满又不敢发作。 叶珣冲他无辜的笑:“天气不太好,有气流,委屈各位长官了。” 叶珣觉得有趣,“天气不好,有气流。”这样比喻司令的心情倒是够形象。 见那副官挤出一丝笑,刚欲离开,飞机猛地一震,他没能站稳,死死的稳摔在地上。叶珣慌忙往前看,又检查了仪表,确定没什么问题,看看沈子彦的侧脸,正笑的得意:“没事,强气流。” 听他强调一个“强”字,叶珣撇了嘴角,使劲低着头,等那副官跌跌撞撞离开驾驶舱,才趴在操控台上,笑的失态。 沈子彦声音不冷不热:“笑,笑吧,别把肋骨憋折了。” “司令……”叶珣吐出两个字,又笑起来,笑的说不出话,忍了又忍,“司令这是怎么了,谁给您气受了?” 沈子彦苦笑着摇头,没言语。 叶珣自嘲的笑笑:“您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除了委座他老人家,谁敢给您气受啊,要我说,您昨天走就是了,跟他多说也无用,说多错多。” 话音刚落,沈子彦一打操纵杆,飞机又是一震,接着猛地下坠一百多米,连叶珣都下意识惊叫出来,觉的有些恶心不适,顿时觉得心悸,解了安全带对沈子彦解释:“您慢玩,我上后面看看各位老人家,年纪都不轻的,我爹还有高血压,别真出事。” 作者有话要说:喵呜,大家多冒泡,有氧更健康o(n_n)o~ ------------ 80罪恶妄极 天很冷,叶珣慵懒的赖在床上,昨晚陪父亲批阅公文到后半夜,今日难得空闲,就想缩在被窝里补觉,谁也别想将他和他的床分开。 就这样,父亲体谅他熬夜,早餐被送到屋里,却一动未动。直到小可闯进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小可一副天下大乱的架势,在叶珣眼前比比划划:“小爷快起吧,外面乱了套,街上全是游行的学生,惊动了军队,到处抓人呢。” 抓学生?叶珣心里一阵厌恶:“省党部的人?” “这个不知道呢,大少奶奶猜着,恐怕是老爷的意思,抓领头给个教训,但是……” 叶珣总算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小可忙抖了件夹克给他披上,叶珣吸着冷气穿衣服,一边问:“但是什么?” “但是,四小姐和小少爷不在家,少奶奶打电话去学校,学校因为暴乱放了假。”小可说。 “今天什么日子,学校为什么放假?”叶珣听的糊涂,法国的十二月是要放寒假过圣诞的,雨萌和叶珉念的是英办学校,可到底在中国呢。 “今天是‘一二九’五周年,恐怕学校之前就想的到。”这些都不是重点,小可有些急了:“少奶奶担心两位小祖宗出去惹事,老爷在司令部,家里没个做主的,万一被误伤,可如何是好。” 叶珣有些无奈,故作不以为然,慢条斯理开始吃早餐:“去跟云姐姐说,十七八也不小了,有能力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叶珣下楼时,女眷们正在说话。外面太乱,云洁派出去的人没有办法找到两个孩子,反而因逆着人群险些被挤倒踩死,灰头土脸回来禀报。云洁担心的厉害,叶启楠和叶瑄都不在家,叶珣是唯一能顶事儿的,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担心真的出事没办法交代,也不敢再瞒,叫人打电话给叶启楠。 “可惜了我们琨儿不在,苦了咱们老爷事必躬亲。”三太太唯恐天下不乱,拿叶琨说事。叶琨还在南京,确切说是在西安,月初时,委员长应沈司令邀请,去西北剿总前线检阅督战。 叶珣早已习惯三太太的尖牙利嘴,耸耸肩没有理会。他对雨萌不满已久,就她平日许多奇异的表现——例如时常不明原因的出门,出门必带手提包,遇人会紧张的攥紧提手,有时回家很晚,甚至有一次是带着伤的——叶珣怀疑她早就已经加入了那边的组织,大太太被送走治病几年,父亲毕竟不够细心,也没有精力管她,叶珣巴不得让她吃个教训,知道适可而止。 一辆木质的汽车模型撞到叶珣脚边,许缘从大哥房里追跑出来,叶珣俯腰去抱她,小丫头胖胖乎乎的很坠手,揽着脖子对着他脸颊亲了一口。叶珣带她去后院,小许缘喜欢糖人儿,后门的胡同口常来那个捏糖人的干瘦老头,虽然今天街上混乱,也忍不住抱着许缘去试试运气。 老头果真在那,一个人守着摊子熬糖稀,胡同拐角歪躺了个小乞丐,裹着破棉被睡觉,不见往日围着跳脚的孩子,想必这混乱时候大人是不许出门的。团团热气氤氲,老头却时不时抄着手跺脚取暖。 叶珣将零钱扔到一旁的小篓子里,篓子还是空的,叶珣好奇问:“旁人都避不及的,大爷怎么还要出摊?” “天没塌地没崩的,还得活,还得养活老婆子。”老头的声音比他摸样还要干瘦,苍白沙哑而中气不足。舀了勺糖稀,琥珀色稠稠的,捏在手里揉搓,吹出马的形状,小马非常可爱,惟妙惟肖,对着阳光,显得晶莹剔透。自从叶珣拍给他一块大洋后,他就再没让他们摇过生肖盘子。 刘巡长在巡检监牢时发现了雨萌,这是个很有能力的人,察人细致敏感,六年前见过的雨萌,竟然一眼认得出。雨萌和叶珉被和同学们锁在一起,他们情绪激动,有人经过,便高呼抗议,监牢里沸腾了,同学们围坐在地上演讲,宣誓,表决心,任看守的警察拿警棍“梆梆”的敲打着牢门,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激动和义愤。 家里接到警察厅的电话,叶珣满心不乐意奉了父命来领雨萌姐弟,与王厅长寒暄一阵,叶珣跟着他们来到关押闹事学生头领的牢房,牢房很大,关了足有二三十人,叶珣不禁为父亲担心,抓捕游行学生,架得住内外舆论? 雨萌和叶珉被押出来,挣扎着,要和同学们在一起。同学们沸腾了,坚决不许雨萌和叶珉离开群体,高呼要杀要刮冲他们所有人。 叶珣在黑暗的走廊上,看着二人被带出来,也就放了心,转身往厅长办公室去。 被推进来的二人像炸了毛的猫,然而见到哥哥,听闻能离开这鬼地方,两人转而很兴奋,要求释放所有学生。 叶珣给气的笑,若不是当着外人,真想劈头盖脸骂他们一顿。 这可倒好,雨萌干脆不走了,与押解他们的警察要求回到牢里,和同学们一起,抗议政府的专政残暴。 叶珣不想雨萌不懂事到这种地步,索性将二人甩给警察厅,愿意在牢里呆着,就呆着好了,知道他们的身份,警察厅总不至于为难他们。 叶珣回家后,生了阵闷气。最终无奈,去书房劝父亲释放被捕学生,一来抓捕学生不是光彩的事;二来雨萌和叶珉在那押着,谁也不想有个三长两短。 叶启楠不屑的笑:“捉捕他们本意在维护治安,牢里过一夜,给个教训就放人,也让他们知道安分读书。” 叶珣给父亲递了杯热茶,想了想:“也好,只是要委屈两个小的。” “委屈?”叶启楠冷哼一声:“丢人丢到警察厅,你要是带他们回来,我也轻饶不了他们。” 凌晨时分,叶珣突然醒来,隐约听到客厅的电话铃声作响,响的刺耳急促,安静半晌,又听有人慌跑上楼,踩得楼梯很响,想是遇到了急事。 叶珣披了衣服开门,小可在外间睡得很熟,他蹑手蹑脚的来到走廊,就听见二楼传来急促敲门声,走廊漆黑,将他吓了一跳,忙摸索着开关打开廊灯,下楼,见是老梁在敲父亲的房门,心里也有些发慌,不是十万火急的事,老管家是不会这样自寻死路的。 叶启楠开了门,像是梦里初醒,看起来脸色不好,又见叶珣从楼梯上下来,才稍有缓和:“吵醒你了?” “老爷,坏事坏事,”老管家喘息急促,惊魂不定的摸样,“王厅长打来电话,中央军宪兵团深夜闯进警察厅,将被捕学生强行带走了。” 叶珣脑子“嗡”的一声:“那雨萌和叶珉……” 老梁急的顿足:“怕是不好啊。” 叶启楠像是咬碎了牙,从牙缝中挤出两字:“备车,叫瞿子明集合卫队!” 叶珣跟随父亲一路来到卢石——中央军宪兵团驻地,看父亲面无喜怒,一直在思考什么,想必也是满心怒火,这些学生都是青城的百姓,哪里轮到外人去碰,哪怕弟弟妹妹不在其中,叶珣相信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 卫队从卡车上冲下来,荷枪实弹,走在叶珣父子前面,与中央军交上火,将挡路者依次拿下,冲进总办。愤怒之余,叶珣注意到瞿子明显得尤为激动,打伤不少人,右手的拳头握的发白。 “叶司令,叶司令息怒……抓人是委员长的直接命令,学生们中间混有共、党同伙,卑职等依令行事,还请叶司令体念下情。”值日官赔了笑与叶启楠周旋。 话音未落,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他的头上,是瞿子明。 叶启楠作冷静态,抖了抖袍襟坐下来,他没有着军装,往那一坐,却依旧不怒自威,镇住在场上下尚有盈余。 叶启楠手指敲扣着桌子,声音平静却阴森:“放人,或者你死。” “大哥,别别……别!”值日官展战巍巍举起双手,瞿子明的枪口逼得更紧,生怕那只手轻轻一扣扳机,他的脑袋就要血花四溅:“司……司令是明事理的人,抓人是庞组长的命令,我等小辈,实在做不得主。” 叶启楠站起来,抖了抖衣襟,轻声问:“庞十三在哪里?” 庞十三原名庞兴龙,出身军统局,曾在出任务时被打碎了膝盖落下跛脚,看似就更像走狗,从而得名十三,贪财好色,又不谙为人处世,若不是依仗与军统局贺老板有些亲缘关系,早不知要流落哪里,岂容他在青城地面上狐假虎威指手画脚。 “在……在审讯学生。”值日官颤抖着说。 “叶珣。”叶启楠又坐回椅子上。 叶珣上前应了。 叶启楠不容置疑的声音:“跟你瞿哥走一趟,一个时辰,我要见到所有人。” 叶珣立正答是,对于父亲的命令,从来也没有这样心服口服过。 但片刻后,叶珣的心情直坠谷底,这么快,被关押的学生全部挨了打,气若游丝的挨在一起,男孩女孩,个个浑身见血,脸上被打花,一时间甚至分不清哪个是他的弟弟妹妹。 “哥,哥!”墙角一少年挣扎着,用尽力气往他这里挥手:“他们带走了姐姐,还有两个的女同学……” 同学们似乎因愤怒有了些力气,含含糊糊的在喊,在控诉。叶珣仅能听清个别字眼:“杀人犯……不是人……挨了打……女同学……”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去新学校报道了,据说在此章下留言的人可以逢考必过,永不挂科,机不可失哦,喵呜xd ------------ 81罪恶罔极2 他们赶去审讯室,铁质的大门紧闭,两名特务把守,被他们的人打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抱头痛叫。铁门反锁着,卫队长连踹几脚,没能打开,又用枪托砸,瞿子明猛然将手里揪着衣领的值日官砸倒,退后几步接了重机枪往门上扫。 子弹将铁门打穿,弹孔似有似无冒着黑烟,叶珣担心他伤到里面的人,上去阻止,却发现瞿子明红了眼,两眼似要喷火。卫队长冲门内咆哮,威胁里面的人开门,然而雨萌在他们的手上,亦不敢轻举妄动。 当他们费尽心思炸开门锁时,被门内的状况惊呆了。 铁门被踹开,两声尖锐的惊叫传来,刺耳难听,阴暗潮湿的审讯室,中间烧了盆炭火,火星间或飞溅,两个女学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正中间的刑架下倒着的女孩最是令人心惊,头发散着,凌乱的遮了半边脸,衣服被撕破,下面近乎□,身边的水泥地上,一地狼藉。 “雨萌!”叶珣大吼着冲过去,声音都变得嘶哑,他不忍看,将身上的军大衣脱下,包裹住雨萌的身体,身体很凉,很僵硬,像一具女尸。 “雨萌,”叶珣晃动着雨萌的身体,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的空洞,没有眼泪,没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微弱,只出不进,叶珣哆嗦着嘴唇:“雨萌,是哥的错,哥哥来了,爹爹也来了,雨萌不害怕,咱们回家了……” 叶珣小心唤着雨萌,余光中看到卫兵从门后捉出一人,没穿上衣,裤子挂在身上,腰带还不及扎好,瘸拐着被推捒出来,叶珣猜得到——庞十三。 “几位,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庞十三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哆哆嗦嗦的解释,生怕晚一秒就会被盛怒中的众人生吞活剥:“卑职知道几位的来头,都是听命干活的人,捉捕共、党嫌犯那是老头子的直接命令,谁想到叶司令的千金……是吧,我要是知道……” 瞿子明抿紧了嘴,没耐心听他滔滔不绝的拖延,豪不犹豫将手枪上膛。 “瞿哥!”叶珣喊住他,怀里还抱着雨萌,想劝他冷静,话出口,忽觉一口恶气憋在胸腔里,冲的人想要吐血,忍了又忍:“瞿哥,留待司令发落吧。” 瞿子明没有理会他,举枪瞄准庞十三的两腿,叶珣不再阻拦,心想瞿子明是要打残他的另一条腿。 扳机扣下,枪声响起,回荡在幽暗空荡的刑讯室,几乎安静下来时,才听到庞十三兽鸣般的哀嚎,他倒在地上抽搐,绸裤霎时被染黑,血迹在地上晕开。 叶珣有些惊愣,瞿子明竟是瞄准他的命根子开了枪。 雨萌的脸色惨白,额头和嘴角上的瘀伤更加明显,叶珣心慌的厉害,若不是看到胸口还有一丝起伏,真的没办法证明她是活着的。叶珣怕到窒息,他们被捕之后的两个小时里,雨萌到底经历了什么,他想也不敢想。雨萌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娇惯着长大,他该怎样带着眼前的人去跟父亲交代。 瞿子明冲过来抱她,刚刚碰到她的身体,她好似触电般开始挣扎,力气很大,将蹲坐在地上的叶珣推倒在一边,蠕动着往墙角缩,嘴里念念叨叨。 二人追过去,瞿子明又一次试着抱她,雨萌的情绪更加激烈,他们终于听清了她说的话:“别碰我……脏,别碰我!” 叶珣慢慢接近她,发现她并不抵触,这才感到有些希望,温和的哄慰她:“有哥哥在,哥哥抱,没事了……咱们回家。” 军大衣将雨萌裹得掩饰,叶珣将她打横捞起,抱在怀里,奔去大门外,司机已经将军车开到大门口,卫兵过来,看到叶珣,怔了怔,才想起敬礼。 叶珣满心的怒火,搂紧了怀里的妹妹冲他咆哮:“看什么看,打车门啊!” 叶启楠正在值班室坐着,宪兵团的人好茶好水招待了,丝毫不敢怠慢。 叶珣将雨萌送上车,叫瞿子明陪着回家,他返回值班室,向父亲交差。学生们被卫队带到值班室,见到叶启楠显得格外激动,将叶司令与宪兵团混为一谈,没头没脑的抗议声讨,此时倒是都来了力气,全不见了刚刚在牢里的死气。叶启楠倒是放心些,一个个精神饱满,看似是没有重伤的。 叶珣早将叶珉从学生里拉出来,叶珉像是受了惊,问些什么,畏畏缩缩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叶珣将他扔进车里,活动活动他的手脚,确定都是些外伤,才嘱咐人看好了他。 叶珣返回屋里,拨开学生到父亲身边,张口就对学生们咆哮:“干什么呢!日本人就在东北,觉得本事大得很的,就去打,去抗日,示威游行就能抵抗侵略收复失地了?” 一位女学生开了口,陈词慷慨:“依照您的逻辑,国家养军队是吃白饭的吗?守土卫国本就是军人的职责,我们的行为,旨在唤醒沉醉的国人,昏聩的政府,我们是爱国的,爱国无罪!” 叶珣不屑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学生无畏的站出来:“青阳女子师范,陈露。” “女子师范的学生……非但是学生,日后怕是要为人师的,那么依照你的逻辑,学生的职责又是什么,是求知报国,还是发动暴乱?” 叶珣心情不爽,对学生们发了很大的火,指责他们的嚣张放肆,无理取闹,不思用心学习,不知天高地厚。叶启楠只是听着,一言不发。叶珣的无名火发完,学生们已经没了声响,瞧着他,像瞧一个长着三个脑袋的怪物,或是觉得,叶珣与他们的年龄相差并不大,风华正茂,说起话来却如那些大腹便便的政客般顽固。 叶启楠这才开了口,话音平静:“我们的人会将你们送去医院,检查治疗后,你们可以回家或回学校,学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你们用于报国的战场不在于此,这次的教训过重了,索性没有过重的损失,我希望你们记在心里,去用心读书,守土职责我们责无旁贷,而科学救国的责任,你们也是需要承担的。” 打发走学生们,叶启楠整整衣襟,面色阴沉的难看:“那两个人呢?” “爹……”叶珣知道父亲生气,支吾的解释:“庞十三是个畜生,雨萌可能不太好,瞿哥已经送她回家了。叶珉在外面,吓得不轻,应该没大碍。”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找到网络,更了一章,有点短,大家将就下吧。 这么个特殊时候,马上又要到九一八,作为一个学生,离儿人微言轻,但还是真心呼吁大家冷静,不要自乱阵脚,不要让国际看中国人的笑话。。。谢谢大家,鞠躬! ------------ 82雪夜无眠 汽车行驶在路上,突然下起大雪,由小渐大,扑簌簌的撒上街巷,落地融化。 叶珣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侧头去看父亲的脸,父亲闭了眼养神,疲惫的神色不见了平日里的威严,刚刚在值班室,父亲从椅子上站起来时明显踉跄了一下,叶珣①38看書网扶了他一把,发现他脸色灰黄,瞬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左手攥了攥叶珉冰凉的手,叶珉的学生服被扯破,露出里面的夹袄,目光梭巡向上,对上他乌亮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正偷眼看着父亲的脸色,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禁不住的颤抖。 叶珣的心口撕咬般的痛,只是恨他们头脑发热,只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万想不出会带来这样的后果,或许雨萌会恨他一辈子,如果大太太看到,或许会精神崩溃,如果二哥在家,或许会给他一拳,但如果二哥在家,这些事根本轮不到他来插手,事情就不会变得这么糟。那么多的或许,世上哪会有或许。 叶珣害怕回家,害怕看到雨萌的眼睛,甚至害怕雨萌会这样死去,只有见到的人才知道她的样子多像死人。恍惚间却已经跟父亲走到门口,他用大衣裹住雨萌,身上的衣服是极不御寒的,下车走过前院的一小段路,浑身冻得发僵却浑然不觉,用带了手套的手拉紧了叶珉。 叶启楠突然停了脚步,原地深呼口气,突出一团白雾,冷冰冰的对身后吩咐:“叶珉,跪着。” 叶珣感到身边的孩子在颤抖,伸手一把拦住他的肩膀:“爹,你要冻死他的!” 叶启楠不理会叶珣的惊呼,头也不回往屋里走。 叶珣看着父亲无情的背影,伸手解了身上的武装带扔在地上,解开军装领口的盘扣,想脱下来披给叶珉。 “过来!”叶启楠停在门口,回头冲他呵斥。 叶珣怔了怔,继续解着衣扣,冻僵的双手有些不听使唤,呼吸越发的急躁。 叶启楠愠怒,伸手示意左右随从,转身进了屋。两名卫队军官折回来,动手去擒叶珣。 叶珣挣扎着被擒到客厅,父亲上楼更衣去了,只有他穿着潮凉的衣服被摁在沙发上动也动不得,客厅的落地窗外,叶珉落寞的身影在徘徊,而后似认命一般,缓缓跪在院里的青石地上。 叶珣脱了军装扔在沙发背上,瞪了那军官两眼,没好气的命令:“把我武装带拿进来,枪怕受潮。” 军官有些发懵,却到底没敢得罪这三太子,忍了口气听命出去。 陈家良从楼上下来,许是不太方便,身后跟着他的女助手。 “家良!”叶珣推开拦着他的人,迎过去,瞟了眼楼上焦急地问:“怎么样?” “身体上没有什么大问题,身上的伤用了药,也打了破伤风,但是心理这关……可能难过,我能做的也只有用镇定剂。”陈家良拍拍叶珣的肩膀,声音如往常般淡然:“告诉家里人,好好照顾她,但要自然点,像平常一样——叶司令应该也不会太封建的,让大家想开些,现在是民国了,女人的人权当被尊重,为这样的意外毁掉一生,不值。” 叶珣点头:“谢谢了,家良。” 雨萌睡得很熟,脸色依然是灰白的,额头的伤口被裹了纱布,五太太在照顾她,原来父亲并没有换衣服,而一直守在雨萌的床边。五太太总是这样的,知道她的儿子在外面受罪,提也不提,问也不问,间或沾了沾眼泪,却一眼也不肯往窗外看去。在她眼里,老爷教子,做□的没资格插手,与三太太直来直去的性子大不相同,让叶珣看不明白父亲到底稀罕什么样的女人。 见叶珣进门,叶启楠做了个悄声的动作,起身拍拍他的胳膊:“去你房间。” 叶珣跟在父亲身后,来到自己的房间,小可退出去,关了门,便下楼去后厨要两碗姜汤。叶珣看父亲坐在沙发上,用食指中指捏揉着眉心,神色很是疲惫。也不敢坐,只杵在那,轻轻喊了声爹。 “坐吧,爹没事,就想到你屋来歇歇。”叶启楠声音很沉,想是外面天凉,略带了些鼻音。 “是珣儿的错,今天上午把他们强行带回来,就不会这样……”叶珣满心愧疚,多想时光倒流一次。 叶启楠摇头:“这是她的命,怨不得你。” “爹让叶珉进屋吧,”叶珣犹豫着开口,“冻坏了坐下病,是一辈子的事。” 叶启楠苦笑了摇头,却提起一些毫不相干的往事:“你大哥七八岁的时候,我带着他练枪法,拎着根竹片儿,后院里树个靶子,索性撵走旁人,不许他穿裤子——那时天还冷,一枪打偏就是一板子,半天下来,屁股上常常大片大片的淤紫,两腿疼的站都站不稳;你二哥吃的苦更多,十来岁让我扔到军营里砺练,我说了,一视同仁,所以他在负重长跑的时候,腿摔骨折了,捡了两根竹条扎上,硬是咬着牙跑下来。” 叶珣怔了怔,叹了口气,所谓世家子弟,光彩照人,权倾一方的背后,谁能看到他们付出的艰辛。 “你呢,在外面受了不少的苦,自回家,爹也少不得管教你,虽说爹年纪大了,时有舍不得的时候……” “爹……”叶珣哽咽了,蹲在父亲跟前。 “爹自恃持家严谨,可这些年来,从你们母子失散,到瑄儿断腿,再到今天的雨萌,一桩桩一件件摆在眼前……无疑,治家上,爹是失败的,而且,爹很累了。过阵子,我会以完婚为由,叫你哥哥回来。”叶启楠像从前那样,揉乱了叶珣的头发:“青城,最终是要交给哥哥的,珣儿会不会难过?” 叶珣薄怒:“爹把珣儿想成什么人了。” 叶启楠释怀的笑,声音依旧平静,眼睛里却充斥了凶光:“明天天一亮,让瞿子明带人端了宪兵团,一个不留,让他们滚出青城。” “是。”叶珣应了,阻拦的话咽下去,爱女的贞洁遭人践踏,父亲这华北虎还能安之若素,他才该觉得奇怪。又听父亲指了窗外吩咐:“你去,带叶珉进来,合该给他些教训,太胡闹了。” 叶珣给父亲捏了肩膀,小心替叶珉求情道:“在外面跪了这许久,也差不多了。” 小可敲了门进来,手里的托盘搁在茶几上:“刚刚梁管家上来说,小少爷在院子里晕倒了,五太太不知怎么好,才来问老爷。” 叶珣急眼道:“还问什么,抱进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滚回学校的人粗线了~~ 面对新生活各种不淡定,速度有点坑爹,尽量改进~鞠躬 ------------ 83山雨欲来 叶珉冻得浑身发紫,发了高烧,膝盖以下的裤子被融化的雪水浸透,又冻上,和皮肤粘在了一起,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衣裤除去,五太太用捂热的被子裹了他,两手伸进去在冰凉的小身体上摩擦,叶珣要请医生,被五太太阻止了,担心惊动老爷子,给他添堵。 叶珣从五太太房间离开时已经是凌晨,折腾这一整晚,觉不出累和困,现在上楼梯,倒有些迈不开腿的感觉,头也有些发懵。 二楼的廊灯还没有熄,书房的门没有关,门缝里看到灯还亮着,叶珣想要敲门,听到屋内有交谈声,忍不住侧耳去听。 屋内是父亲的声音,声音听不出喜怒:“我说呢,你今晚怎么那么激动。” 叶珣凑上去,进而却听到父亲薄怒的声音:“进来。” 叶珣一怔,硬着头皮推门进去,屋里站好,看到书房中间立正站着的瞿副官,满心疑问。 “还学会了听墙根?”叶启楠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很轻,却在寂静的书房中格外明显,指了指叶珣睡衣外披着的夹克:“冷不冷?” 叶珣用力摇了摇头,静静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叶启楠也不问,只拿了本《汉书》随意翻翻,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司令。” 叶珣正踟蹰着告辞,就听瞿副官忍不住先开了口:“司令,您,不信任子明。” 叶珣一惊,瞿副官是父亲身边的红人,会办事,说话漂亮,是父亲身边得力的助手,不可多得的人才。从跟在父亲身边的那天起,在叶家的地位绝不亚于叶家的子弟,而今猛然吐出这么一句,火药味十足,果真有些骇人。 叶启楠嗤笑一声,很无奈,看起来也很和蔼,如看一个和长辈任性顶撞的子侄:“不,信,任……怎么一说?” “子明失言,请司令海涵。”瞿子明显得很认真,一字一顿:“我可以,而且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求您……做主。” 叶启楠依旧是笑:“子明,若是你昨天跟我说这话,只要萌萌愿意,我会答应,甚至毫不犹豫,但是,现如今……我竟有些质疑你,为什么是此时此刻来说,而不是过去或者将来。没有男人可以发自内心的说一句不在意,何况对雨萌也是一种侮辱,与你们二者,只害无利,我做不出回答,而非信任与否。” 叶珣怀疑自己的理解力,瞿子明比雨萌大出整整十岁,竟是要…… “别逼我,”叶启楠说,“给我些时间。” 瞿子明被父亲打发出去,叶珣还未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不冷么?”见叶珣愣着,叶启楠又问一遍,从书桌后走出来,坐去沙发上,随手拿了沓报纸翻看。 “现在有点冷。”叶珣往写字台上茶杯里添了热水,凑到父亲身边抱着暖手,渐渐有些昏昏欲睡的神态。 叶启楠对叶珣的没大没小早已司空见惯,语气带了无奈:“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到了,回房睡去吧。” 雪扑簌簌的下了一夜,汽车勉强开的出门,后面跟了三辆卡车,缓缓的压着积雪前行。卢石距省城并不远,短短的一个钟头内,除去几个卫兵还在煞有介事的巡逻,楼上楼下早已人去屋空。 瞿副官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一沓文件,瞄两眼,狠狠摔在桌上:“鼻子他妈比狗还灵!” 叶珣心下唏嘘,老头子一手培养的特务果然不尽是吃干饭的。 愤懑而归,叶珣到父亲的书房中一派愤骂,又惭愧后悔,若是二哥在家,事情必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惹得父亲频频对他瞪眼,最终忍无可忍骂他气躁,回房念会书,冷静过再来跟我说话。” 叶琨待在行辕的侍从室值班,文职是很磨耐性的活,不比带兵打仗舒服多少,阖上文件,揉了揉眉心,外面的天空被积雪映的有些耀眼。觉得膝盖上有些寒凉,裤子还是单的,没有穿里裤,长辈眼里,自己是很容易养活的孩子,可没有母亲在,自己却连温饱都未曾去留意 ,腿上有旧伤,多年来,父亲管教的厉害,年少时锋芒太过,父亲罚起来总免不了要跪上半日杀他的锐气,日子久了,髌骨关节也是耐不得寒的。 来送文件的刘副官叶琨是认识的,是沈司令身边排的上地位的一位副官,叶琨直起身来,刘副官亲自过来,必是有要务交代,天近傍晚,是交班的时间,侍从室只有他一人值班,他这个名义上的副主任是不敢怠慢的。 刘副官交了分军队人员调动的报告,只是一份普通的用来走过场的报告,略交代几句,突然转了话,说沈司令请他过府一叙,要他务必过 作者有话要说:太晚了,先放半章,下回补全。 已经购买过刺章节的朋友们请放心,读后半章时无需再购买了o(n_n)o~ ------------ 84古城惊变 叶珣从团部回来,近来个别部队纪律松散,甚至出现酒后斗殴的现象,一下午开了会骂了人,这会儿倒真有些疲惫。 拆了武装带交给佣人,抱起正在大厅里玩耍的小许缘亲了亲,许缘一阵大喊大叫,怕是嫌弃他从外面带进来的一身寒气。与迎面来的嫂子云洁打了招呼,着急知道萌萌的情况,云洁说是乐观了许多。 电话铃大作,叶珣也没有在意,许缘接起来,小丫头最近极爱接电话,尤其爱说些废话耽误事。 叶珣上楼欲去雨萌的房间,刚上楼梯,许缘奶声奶气的声音从楼下响起:“珣叔叔,电话!姓卓的姐姐。” 叶珣下楼接过电话,戳了许缘的脑袋纠正:“什么珣叔叔,我是你亲叔叔!” “可是我有那么多叔叔!”许缘不满的甩头,叶琨,陈济,还有父亲的朋友们,她都要叫叔叔。 知道是卓铭瑄的电话,叶珣慵懒的声音带了几分调笑:“大小姐有何吩咐?” 卓铭瑄的声音却有些着急:“我想要回南京,越快越好!有没有办法今晚动身?” 叶珣一怔,知道这大小姐又在发神经,耐心道:“这会太晚了,最早也要明天。” 苦苦劝了几分钟,总算劝她冷静了些,扣下电话,头痛的要命,当初满中国乱跑躲避家人通缉的是她,如今吵着要回南京的也是她,死了心明天动身,晚一刻也不行。 叶珣本打算下周出门,替父亲去参加周老的寿宴,也是要去南京的,如此,他就需要与父亲商议一下,提前启程,与卓铭瑄一道,一个女孩子,路上实在不安全。 叶珣气得嗤鼻,这丫头,莫不是生来与他作对的! 盘算着,突然觉得饿,想去小厨房找些点心来吃。 电话铃又一次作响,许缘抢着接起来,奶气的声音说:“这里是叶公馆,您找谁……哦,好,稍等……珣叔叔!” 叶珣无奈,刚刚踏进餐厅半步的脚缩回来,回客厅接电话,还不忘威胁般的瞪了许缘两眼,不耐烦道:“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电话那头足足安静了两秒,方才响起声音,话中带了笑意:“叶珣吧,我是卢秉正。” 短短几个字,使叶珣瞬间触电般的站直,稍稍颔首:“委座均安,是叶珣失礼了……是……是……您稍等,叶珣将电话转到书房。” 叶珣不敢怠慢,着人将电话转接过去,挂了电话,这才长舒口气。拍了小许缘的脑袋气道:“差点害死我你!” “又没说是刚才的姐姐。”许缘委屈道,又看到叶珣鼻尖上冒出的冷汗,咯咯的笑:“你欠人家钱啦?” 和那难缠的小鬼胡闹一阵,再来到书房时,大哥也在,轮椅背对着门口,正用湿布擦拭窗台上的君子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父亲坐在书桌后,似在批阅公文,大哥很少上二楼,很不方便,需要三四个人同时帮忙,才能将他抬上来。叶珣有些感叹,如此温馨的画面,若是换做二哥和父亲,他定会欣慰百倍。 父亲指了指书桌旁的椅子,让叶珣坐。 叶瑄却没理会叶珣,接了刚刚打断的话说:“只要雨萌愿意,瑄儿是没意见的。知根知底的,就住在家里,倒也是萌儿的福分。也不愁日后嫁远了,徒让人挂念。” 叶启楠摇头:“雨萌尚在念书……” 叶珣探身去拿报纸,不甚碰掉了半根铅笔,俯身去拾,支起身子时,发现父亲正看着他,颇有些不自在的问:“你们在说,子明哥?” 叶启楠笑而不答,叶瑄接了话说:“雨萌的状况好很多了,今早总算肯张口喝了些粥,五妈妈还给念了几段文章。” 想到那天在宪兵队的刑讯室,叶珣只感觉胃里一阵翻滚,恨得牙根发痒,瞿子明那一枪,断了庞十三的根,如今还躺在医院,勉强保住了性命。 叶启楠打断叶珣的思绪:“珣儿,找爹有事?” “哦。”叶珣回过神来,方想起来意,声音竟有些腼腆:“前些天跟您说的卓小姐,说是要明天动身回南京,叶珣想,过几天总是要去的,不如……” 叶珣话没说完,见窗边的叶瑄忽然转头过来,心里莫名一虚,话都没能说完整。 叶启楠也搁笔抬头,神情有些意外:“一定要明天走?” “……是啊,”叶珣垂了垂眼帘,“说是家里出了事。” 叶启楠笑笑,叶珣竟觉得有些发毛,就听父亲敛了笑吩咐:“去收拾一下,走之前交代好军务,出了丁点差错,仔细了皮肉。” “哦。”叶珣悻悻的吐了吐舌头,又想起方才的事,忙问父亲:“刚刚爹可接了委座的电话?” “接了。”叶启楠与叶瑄对视一眼,答的轻松。 叶珣不解:“什么急事,要劳他亲自致电?” “急事?”叶启楠嗤笑摇头:“借刀杀人,确是急事,只是他是忘了,我姓叶不姓沈,火中取栗的事,我一向没兴趣。” 火中取栗?叶珣云里雾里:“是……让青城军协助剿匪?” 叶启楠不可置否的一笑,却打发了他出去。 叶琨待在沈家的客房中,兜兜转转,心神不宁:沈子彦是什么目的?将他带到这里,又推推拖拖的不露面,哪里是有事相邀,分明是要软禁他,说法客气些罢了。 想至此,叶琨再也呆不住,整理衣服,检查了手枪中的子弹,拉开窗帘,看准巡查的一队卫兵走开,开窗翻了下去。窗下正对着小楼的后门,门上有檐落脚,再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在家时,曾经无数次翻墙去小南楼探望生母,次日天不亮再翻出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与父亲赌气一般,他更喜欢从正门进去,老罗隔几日就要往小南楼送衣食,他寻了契机,偷来老罗的钥匙印在粘土上,回去另配一把,更加时常的出入,而每次从小楼出来次日,父亲都会寻理由对他非打即骂,好似泄愤,而非父亲对儿子的教导。 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叶琨不敢稍作停留,躲到草丛中一座大理石雕像后,心道沈公馆戒备如此森严,果然不好。 正盘算着逃路,只觉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叶琨转身,见是管家老鲁,老管家喊了声“来人”,扶了扶金丝边眼睛,叶琨瞬间被卫队围上,一众枪口堪堪对准了他。 叶琨不禁倒吸口气,暗自伸手摸了腰间的枪:“鲁管家,叶琨求见司令。” “二少,司令军务繁忙,暂时抽不开身,请您谅解。”老管家言辞客气,却挥手对卫兵命令:“来人,送二少回客房歇息。” 天还尚早,积雪的缘故,天色有些发红。叶珣按下闹钟,起床收拾衣物,小可仅仅帮忙打下手。这么多年,许多事他依旧喜欢自己动手,不习惯别人的服侍,父亲也很鼓励这一点,他认为叶家的子孙,进可扬名立万,退可安身立命,没有四肢不勤,凭借祖荫坐吃山空的道理。 洗漱过后,匆匆下楼,准备随便吃点东西,不知道卓家出了什么变故,卓铭瑄早已经失去耐心,这大小姐脾气不小,可能随时会过来,拖着他往外走。 叶珣想过父亲的专列,除了六年前被从沈阳押回青城那次,他是无权享用的,而雪天能见度极差,飞机又不能起飞,因此他们能做的就只有赶火车了。 刚下楼梯,却见父亲从外面回来,身后跟了瞿副官,带进来一阵寒气,而三太太和五太太竟从餐厅走出来,张妈跟在身后,老梁也从小客厅出来。叶珣有些吃惊,刚刚六点多,他以为大家还在睡。 “爹,早安。”叶珣上前去,叫的很甜。父亲一面脱了大氅,一面点点头,并未像往常那样拍他的脑袋或叫他到身边坐了,叶珣隐约觉得不对。 三太太紧张的问:“大半夜急急忙忙出门,什么事这么着急?” 叶珣才知道父亲是昨夜便出门了,前些天有了雨萌和叶珉的事,大家才觉得父亲夜间出门绝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一家人如临大敌一般。 “珣儿过来。”叶启楠冲叶珣招手,直到叶珣走近了些,才支吾道:“沈汉卿……” 叶珣只觉得浑身紧张:“司令怎么了?” “沈子彦,”叶启楠摇摇头,半晌挤出两个字:“反了。” 反了!?叶珣脑袋一懵。 叶启楠也没顾叶珣的神色,迈步往屋里走,一面脱了手套扔给老梁,一面解释:“东北军夜袭临潼行辕,将随行要员一并抓捕□,卫队和侍从人员死伤无数,委员长未知踪迹。” 叶珣只觉得大脑一空,突然想到的是随行西安的叶琨:“二哥呢,二哥怎样?” 叶启楠沉吟着摇头,事到如今,西安的一切都是未知,非但包括叶琨的生死,更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一躬到地,预祝大家新年快乐! 顶着锅盖溜走~ ------------ 85古城惊变Ⅱ 凌晨5点,沈司令在西安兵变,那时的叶珣刚刚醒来,在收拾出行的用品。突如其来的变故,南京当局的混乱无措可想而知,周老不会在这样的局势下办寿,那么此行就变得毫无意义,父亲要求他留在青城待命,静观其变。 叶珣反驳父亲,做人不能言而无信,更何况失信于女人。叶启楠正思考西安的局势,也无心为难他,深剜他一眼,挥手任他去了。 叶珣带上简单的行李,与卓铭瑄踏上往南京的列车。 抵达南京时已经入夜,华灯初上,簇若繁星,沿路牙向远处聚为一点,车马行人匆匆来去,连空气都弥漫了喧闹的气味,没的让人烦躁。领袖被困,国家动荡,活着的人们,依旧要井井有条,醉生梦死之流,更是纸醉金迷,及时行乐。 晚上的缘故,月台上人并不多,并且刚刚下车不过多久,叶珣正点数着他们的行李,抬头间,他们已经被十几人团团围住。 一位青色短袄的中年妇人扑上来,抱住卓铭瑄,声音竟辨不出是哭还是笑:“我的小祖宗,可算肯回来了,一走四五年了,可把夫人急的。” 对这位素衣妇人,卓铭瑄倒显亲热的很,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姆妈,我要去医院,我要不回家。” “先回家。”妇人摇头置否。 “就去医院,不然我现在就走。”卓铭瑄犯起倔,见妇人无奈的叹气,才得了便宜般笑着,对叶珣介绍:“这是我的奶妈,上海人,我们家都叫她姆妈或者花姆妈。姆妈,这是我的好朋友叶珣,特意麻烦一趟送我回来的。” 花姆妈不跌的点头问好,叶珣礼貌的笑笑,没防备间,被卓铭瑄拉到一旁塞进车里。 叶珣向后望望,随行的有四五辆车十几口人,叶珣有些诧异,如此兴师动众只为接一个卓铭瑄回家,卓家真是拿她当祖宗了不成。 “让您见笑了,”花姆妈上车,赔笑对叶珣解释,“这小祖宗鬼主意多的,夫人怕了,才叫上些人跟着。” “姆妈,”卓铭瑄嗔怪道,“我说话算话的。可说好了,我是回来看爷爷的。” “再说,再说啊。”花姆妈含糊的应了,扭头嘱咐司机慢些走,不再理会他们。 叶珣扯扯她的袖子,悄声说:“把我扯上来干什么,不合适吧。” 卓铭瑄一怔,目光飘忽,支吾道:“你……你少废话了,我自有处置。” 叶珣无奈的吸了几口气,早让五哥安排了人来火车站接他,却被人莫名其妙拉走,放了人家鸽子。 叶琨焦急的在屋内踱步,夜里,他一直坐在写字台后的椅子上,想看书静心,却根本看不进去,凌晨五点多,窗外的远处枪声四起,叶琨倏然起身,打开房门,却被门口守卫冰冷的枪口生生逼了回来,腰间的枪早在昨晚被缴,现在的他形同没了牙的老虎,只剩在屋里烦闷的胡乱猜想。 这就是他与叶珣的不同,若换做叶珣,吃准了守卫不敢动他,恐怕早就赤手空拳大打出手,即便是无用之功,也要比困在屋里舒爽许多。 七点多钟,枪声渐小至完全消失,叶琨更加心慌,盯着头顶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的转动。就这样,又熬过两个钟头,客房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踩着木地板橐橐作响,听声音便知不下七八人。紧接着房门被打开,方式有些粗暴,他被端枪冲进来的士兵围起来,请出客房。 叶琨强作镇定,在枪口簇拥下走下楼梯,定定神,客厅沙发上扶额坐着正是沈子彦,似乎很乏,杨四小姐在一旁为他揉着太阳穴。 他们从客厅经过,叶琨看着沙发上的人,压住满心的愤怒。 “等等!”他们将迈步出门时,被身后的沈子彦叫住,叶琨被人推捒着回来,带到沈司令面前。 沈子彦看着叶琨的眼睛,似乎在努力从那双佯作淡然的眼睛里寻找些波澜,结果仿佛有些失望,只慢条斯理的说着,更像是自言自语:“想必你猜的出来,我把天捅破了,我软禁了老头子,和所有随行的人员。” 叶琨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倒吸口气,半晌才缓过神来,巡视周围的卫兵问道:“既然如此,司令何必多此一举。” 沈子彦笑了,却又低头将脸埋在手中,声音嗡然:“你同先生身边那些酒囊饭袋不同。” 杨小姐扶住沈子彦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叶主任,你不能怪瀚卿,你是在委座身边的,势必要搏命相护,枪弹无眼,他不想让你白白牺牲……” 叶琨讥笑道:“叶琨倒要感谢司令活命之恩了。” “好了。”沈司令打断他们的话,对士兵挥挥手。 很快,叶琨被人带出去,塞上一辆黑色轿车,两边坐了持枪的士兵,看管犯人般将他紧紧挟在中间,车窗的帘子拉的严实,他几乎看不到窗外的风景,只能透过挡风玻璃,大概猜测着。 汽车在一簇院落门外停下,朱门碧瓦,极漂亮的中式建筑,西京招待所,叶琨刚到西安时跟随卢秉正来过这里,在之前,卢秉正来西安避寿时,他们父子也曾在这里参加过晚宴。 叶琨被持枪的士兵推捒着往里走,穿过天井的长廊时,却见远处过来一队人,速度很慢,几乎是缓缓向他们挪过来。待渐渐走近,看清楚来人的相貌,叶琨大惊,被一队军官簇拥着的,正是卢秉正。 卢秉正穿一身柔软却脏乱的睡袍,被左右搀扶着,清瘦的身材在寒风中更显单薄,形容狼狈,脸上有几处刮伤,左手手腕上缠了几圈纱布,整个左臂用绷带裹了挂在脖子上,随行的军官里,有手提药箱的医生随着,想必是在混乱中受伤,被人带到招待所处理。 叶琨和押送的东北军士兵纷纷驻足,立正敬礼,即便没了领袖的尊严,委员长依旧是委员长。卢秉正面色铁青,似不想理会任何人,左右推了推,强行将他搀走。 叶琨突然暴怒,用臂肘撞开正欲推捒他的士兵,却被几人强行按住,只能挣扎了冲身后喊:“可知道你们挟持的是什么人?!你们要将委员长送去何处?” 尾随在队伍后面的一位军官转过身来,冷静的与叶琨解释:“受沈副司令之命,护送委员长到绥靖公署。” 叶琨被强行拉走,他不清楚外表一向沉着的自己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动怒。来到南京的大半年,他受到极高的待遇:卢秉正常将他叫到家中做客;时而让他的内侄女——那个叫做古秋楹的热情的女孩陪他散心;若有差强人意之处,竟会做端出一副长者摸样,对他训斥指责,厉声教诲。 明知道卢秉正收买人心的伎俩不凡,叶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乎所以,可如今见到他遭人背叛尊严尽失,却是难以自禁的愤怒。叶琨想,这大概就是卢秉正作为领袖的过人之处吧,正如这些年,沈司令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对他这位结义兄弟尊敬有加,为他易帜,为他东征西站内战,因他失了东三省,为他辞职下野,如今又为他复职回来剿匪。 但太岁到底还是太岁,沈子彦这少爷脾性,终归还是有爆发的一天,只是这爆发,似乎太过惊人。 叶珣被糊里糊涂带到外资医院,被卓铭瑄生拉硬拽扯了进去,花姆妈在前面引路,身后还跟着一大群随从。卓铭瑄有些着急,不断的催促花姆妈走快些,好在医院的路灯和廊灯都还亮堂,他们才没有撞上走廊上走过来的老人。 叶珣打量了眼前这位老人,老人看起来精神很好,称得上鹤发童颜,鼻梁上副金丝边的眼睛,一身青灰色长衫,未着马褂,显得整洁淡雅。 “三爷爷。”卓铭瑄冲老人喊了声,眼泪竟扑簌簌往下落。叶珣一怔,看不出这没心没肺的姑娘,掉起眼泪也会这般梨花带雨的怜人。 老人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指指身后,踱步走去走廊的尽头,花姆妈快跑几步指了一间病房,便轰了众人去一边大厅等候,卓铭瑄松开叶珣,推门进去,径直扑向病床上的人。 叶珣进屋,轻手轻脚关了门,见卓铭瑄蹲跪在床边,不停的抽噎抹泪。 病榻上卧着一位老人,形容枯槁,面色灰黄,一双眼睛深深的凹进去,空洞洞的无神,正颤抖着抬手,想要去摩挲铭瑄的头。 “爷爷……爷爷,瑄儿不孝,这么晚才回来……”卓铭瑄哽咽着,抓住老人干枯的手,贴在脸上,眼泪不止。 一位妇人从里屋走出来,衣着鲜亮,身后跟了位老妈子,叶珣猜想是花姆妈口中的夫人。她走到铭瑄身边,轻声安慰她,样子很是心疼。 叶珣有些发怔,老人的样子,不像是要长久的人。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不是没有尝过,那种天昏地暗天塌地陷的无助,像是掉进无底的深渊,让人发疯,堕落,自暴自弃。 “傻孩子。”老人缓缓的开口,声音很小,很干瘪,几乎被铭瑄的抽噎声盖住,听到老人说话,卓铭瑄倏然噤声,却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 “傻孩子,爷爷还没死呢。”老人抚摸着孙女的脑袋,刚刚说出几个字,便有些微喘,却强挤出一丝笑,哄着她:“你是爷爷的宝贝,爷爷怎么放心扔下你,一走了之呢。” “爷爷!”卓铭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起身,挽住叶珣的小臂,硬是拉到床边:“爷爷,我给你介绍,这是瑄儿的男朋友,叫叶珣。” “啊?”叶珣诧异的望向卓铭瑄,却很快反来神来,对上老人问询的目光肯定道:“啊,是!老先生您好。” 老人足愣了半晌,却是释怀的笑了笑。 一旁的卓夫人却没能坐住,从床边站起来,拉过卓铭瑄到一边去,与她嘀咕几句。卓铭瑄却甩开她的手,摸了把眼泪,拉叶珣离开了病房。 作者有话要说:先给大家拜个晚年!o(n_n)o~ 刚从老家回来,来更文了,以后尽量加快速度,鞠躬~ ------------ 86古城惊变Ⅲ 叶珣被卓铭瑄拉去门外共用的洗漱间,光线很暗,顶灯似乎出了问题,叶珣摸了半晌,也没能摸到开关。 铭瑄在水池边洗了脸,微光下,不知是由于水凉,还是情绪不稳,身体止不住的在颤抖。认识她有五年了,叶珣一直认为她是一个特别的姑娘,朱门世家的千金小姐他见得多,而向她这样的女孩真是少之又少,她坚强,独立,不怕吃苦,仿佛对全世界都充满了热情。其实叶珣并不喜欢性格过强的女孩子,他喜欢tina那样,温柔中带了叛逆和俏皮,让人忍不住保护和疼爱。 然而今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卓铭瑄,也许伏在亲人身边哽咽的女孩,才是真的她,也许她并非想象中那样坚强。想到这,叶珣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惜,掩饰尴尬一般,从口袋中掏出方手帕,递过去。 卓铭瑄沾了沾脸上的水渍,哭的久了,鼻音有点重:“谢谢你。” 叶珣笑笑:“客气什么。” “我说刚才在病房。”卓铭瑄补充。 “哦,”叶珣目光有些飘忽,庆幸光线不好,他觉得脸上有些发烫,窘迫的问:“是为了让老先生放心?” “算是吧,总之谢谢你。”卓铭瑄拧上还在流水的水龙头,洗漱间里更加安静了。 “客气什么,老人高兴就好。”叶珣觉得更加尴尬,干咳两声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对你母亲那样的态度?” 叶珣很在意这种事,在他眼里,拥有母爱是何其幸福却遥不可及的事,哪怕二哥性格坚毅,在三太太面前依旧可以放肆的言行,而三太太的世界里,儿子永远是她的一切。 “她不是我母亲。”卓铭瑄的声音很寒冷。 叶珣愣了愣,猜想是自己误会,或许那妇人并不是卓夫人。 “我曾经以为她是,很依赖她,很尊敬她,后来才知道……”卓铭瑄笑了,可笑声中带了哭腔:“她和我父亲一直没有子嗣,我是父亲唯一的孩子,而我的生母却是家里的佣人,我出生时,父亲强行把我抱到太太的房里养。后来,父亲去世了,她对我倒还不错,而且,爷爷一直很疼我。” 叶珣恍然大悟,屋里坐着的的确是卓太太,却是铭瑄的养母。可就算是养母,将她拉扯长大,也该知道感恩才是,叶珣费解的是,提到卓太太,铭瑄眼里冷若寒冰。 没有理会叶珣诧异的表情,卓铭瑄自顾说着:“你一直以为,我离家出走是因为工作不顺心吧,其实,我是为了逃婚。她要把我嫁到上海去,嫁给一个老富商的独子——那是个瘸子。” 这会儿,叶珣才是真正的震惊,卓铭瑄情绪激动,声音很大,叶珣拉她往里走走,示意她小声些。 卓铭瑄却如喷发的岩浆,眼泪还是声音都难以自控:“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担心没有了丈夫,在卓家没有依靠,把我当做傀儡,去控制别人家的家业。” 叶珣下意识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安慰,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靠的近些,任她将靠在他的肩头哭。卓铭瑄啜泣的更加厉害,内容还勉强听的清楚:“我还知道,我的生母是花姆妈,我知道……” 叶珣迟疑着,两手轻轻将她揽在怀里,她并没有反抗,情绪亦渐渐稳定了。 “那个……我们,也该回去了。”叶珣慢慢的松了手,甚至不动声色轻轻推了她一下。 阴湿的盥洗间让他浑身发冷,没防备,被卓铭瑄拉住,一颗滚烫的吻落在唇上。叶珣如触电般,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只用手背擦了擦脸颊上沾上的水渍。卓铭瑄又拿手帕擦了脸上的泪痕,费力的笑了:“推说你是我的男友,让爷爷首肯,是为了让她死心。这个吻,和我今天的这些话,一起留在这里,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第二天一早,叶珣联系到杨五哥时,在电话中被杨五一通埋怨:“别别别,我福薄当不起你哥,我管你叫哥了,大哥!” 叶珣与他贫了一阵,最终杨五哥万分不情愿般来医院接了他去周公馆。一连半宿,卓夫人一直在与叶珣闲聊,总喜欢有意无意问及叶珣的家世,出于礼貌,叶珣硬着头皮应付着,或许住在周家是不错的选择,叶珣只觉得,再在医院里待下去,他会发疯。 叶珣还是第一次到周谏之的府上,不同于叶公馆,周家是一座极为中式的庄园,亭台雅致,湖水清俊,游鱼可数,水边几树太湖石更是漂亮,比叶家久无人住的阴气森森的老宅要漂亮的多。 周家的车不允许开进前院,杨五哥一踏进院门,仿佛变了一个人,言行举止都变得中规中矩,弄得叶珣情绪紧张,清秀雅致的院子反而因为太过安静而使人感到诡异。 来到正宅,走进花厅,正遇到周谏之,一身戎装整肃,披了件黑色披风,仿佛正欲出门。 “笙儿,回来的正好,你母亲做了……”周谏之对五哥依旧那么温和,只是看到叶珣,便停住了话。 “父亲,这是叶珣,您见过的。”五哥还是几年前在宴会上见到的样子,恭恭敬敬,不冷不热。 叶珣礼貌的笑笑:“周长官早。” “在家里,用不着那么拘束。”周谏之佯作嗔怪,又匆匆交待杨五:“好好招待朋友,爸爸要走了。” 送走周谏之,叶珣放松下来,看着杨五拿捏得笑:“笙儿,你能不能知点足,别总阴着一副包公脸,跟我二哥似的。” 提到二哥,叶珣笑容一僵,西安大乱,二哥生死未料,他倒还有心情在这里说笑了。 杨五苦笑了摇头:“各尽其责吧,我可以留下来传宗接代,但承欢膝下,我是做不到。他对我又何尝真正信任过,他的事,从来不许我干涉,他在意我的从前,所以,没有信任又何谈感情。” 叶珣白他一眼,不屑道:“我家那看着都头疼的一大摊子,我倒盼着离得远远的。最起码,你在家中从不挨打受骂,我家老爹,但凡有周长官半分和颜悦色,我也谢天谢地了。” 叶琨被押送进一个空间极大的大厅中,屋里很空旷,除了承重柱,还有些颠倒乱放的桌椅板凳。 屋内被扣押的人员中,叶琨一眼便认卢公身边的侍从和两位嫡系将领,环视几眼,又认出河南省主席余慕云,其余几位,皆是随行西安的要员,叶琨一时还对不上号。 负责押送他的士兵离开复命去了,从他们魁梧的身材到举止行动,再到刚刚在长廊中几人将他控制住的力度,叶琨猜想他们的身手并不平凡,怕都是沈子彦身边的亲兵卫队,早听叶珣说沈子彦身边聚集了不少能人干将,出身各不相同,胡子土匪也并不稀奇,今日见他闯下这么一摊祸事,才算长了见识。 一名十七路军军官正在点数人数,将人名对号入座,摊开手上的文件夹划勾。叶琨混在人群中,安静的走去平袁主任身边,袁主任是老卢的侍从室主任,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日里关系还算熟络。这是个年纪不大却极有才能的人,往日里颇得老头子的信任,此时此刻却也只能倚着柱子发呆,见到他,目光有些异样。 “昨晚去了哪里?”袁主任问,目光却并不看他。 “在房间。”叶琨眼也不眨,屋里寒冷,每张口都会吐出一口白雾,低下头去整被弄皱的衣服。 袁主任叹口气,干笑道:“你叶琨啊,眼看上去温驯,心里边,呵……” 不待叶琨开口,点人的军官过来问:“叶琨是哪位?” “在这。”叶琨回答。 如此,叶琨在招待所大厅中呆了多日。被囚禁的日子十分难熬,三餐有专人来送,夜晚,大家伏在桌子上将就睡了。叶琨一连三天难以入眠,披着沈子彦派人送来给他们防寒的军大衣,靠着窗台一站就是一夜,至于后来,身子实在顶不住,才勉强放下戒备睡过去,也几乎是半睡半醒。白日里,自然更是无趣,间或与人说几句话,叶琨话不多,不似那些健谈的人,谈天还能打发些时光。 西安的天气很差,连连大雪,估计着,积雪大概埋到膝盖了,但他们谁都不能离开半步。今天的早餐还不错,煎蛋,三明治,香肠,肉饼,牛奶,燕麦粥……吃什么可以自取。 叶琨实在没什么胃口,随意取了两块三明治,倒了半杯牛奶,随意找地方坐下,袁主任随后坐在他的身边。 “东北军和十七路军,是在搞什么名堂?也不见沈汉卿出面阻止。”有人挑起话头。 “沈汉卿到底还是年轻啊。”袁主任随口问叶琨的看法。叶琨手中的刀叉在空中一滞,将三明治送进嘴里,装糊涂道:“是啊,怕沈司令也想要尽力控制局面呢。” “嘘!”有人打断大家的闲谈:“听,什么声音。” 窗外有警报声阵阵传来,间或伴随引擎的轰鸣声,众人向窗外看,果然看到有飞机在天空中盘旋,警报声持续了很久,叶琨没有注意到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只是不过多久,大厅的门被推开,持枪的士兵把守两边,沈子彦和十七路军总指挥李裕臣晃进来。 “各位各位,”沈子彦招手让大家安静,客套的说:“在座的,不少是子彦的前辈,让各位屈身在此,都是子彦的罪过,沈子彦和十七路军的弟兄们,也都在尽力改变这种局面。但有一点大家放心,我沈子彦用生命担保,委座一切安好,大家的安全,我们也完全保障。相信过不了多久,局势就会有所改变,介时设宴,定要敬各位一杯。” 李裕臣呵呵一笑开口:“沈司令要说的,也正是裕臣要说的,只是再补充一点。近几日,列为可能会听到警报声,寻常的军事演习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从今天开始,本文更新频率是3到4天一更,感谢大家的关注o(n_n)o~ ------------ 87古城惊变Ⅳ 叶珣留在周家许多日了,留在南京可以得到获得西安的消息,沈司令和二哥都是他在乎的人。父亲打电话过来,叫他即刻回青城,起先叶珣还支支吾吾的应付,后来便找了各类理由,让五哥帮他搪塞过去。 杨五从外面回来,带回一个稍令人欣慰的消息,西安对中央通电,沈子彦和李裕臣将这次的军事行为称为兵谏,目的是劝谏领袖抗日,而非取而代之的意思,通电中,附上在事变中遇难的十八名侍从人员名单,名单中并没有叶琨。 叶珣这才长舒口气,顿觉得轻松许多,去医院看望了铭瑄和老先生,打算即日离开南京回青城。 这些日子,铭瑄的情绪好了很多,在医院忙上忙下的照顾,几乎不许别人插手,老先生已经是肝癌晚期,整日与铭瑄在一起,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铭瑄送叶珣出门,好不忌讳的告诉叶珣:或许爷爷余下的日子并不多,但她会日日夜夜陪伴在老人身边,之后,她依然会离开,去哪里还没有决定。 叶珣感慨着,他懂得失去亲人的痛苦,更体会过眼睁睁看着亲人渐渐离去的锥心,铭瑄能做这样的决定,真的很坚强。 叶珣鼓励的笑笑问:“为什么不回青城?” 铭瑄白了他一眼:“去青城,又要给你找麻烦了,不是吗?” 叶珣不屑的嗤笑:“在青城,还没有小爷摆不平的麻烦。” 卓铭瑄将叶珣送出门去,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迎面七八名军官推着辆走轮担架过来,护士举着输液瓶,后面跟着医生,远远的喊他们让开,急匆匆往急诊室方向跑。 叶珣瞥见几人都是空军,再一看担架上的病人,一身革质飞行服,痛苦的蹙眉□。跟上去再看一眼,叶珣一惊,撇下卓铭瑄追上去,直跟到急救室,连同那些军官一起被关在门外。 叶珣紧张的问他们:“被推进去的可是南京航空大队的许凌扬?” 几人神色戒备,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回答他:“正是我们副大队长。” 叶珣心里一慌:“他怎么了?” 那人迟疑一下,还是回答他:“他……执行任务回来,出机舱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说法似乎有些离奇,叶珣足愣了几秒,才感到担心。卓铭瑄也从后面追上来,环视几人,满脸不解。 “凌扬是我在军校的朋友,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叶珣跟她解释。 许凌扬被推出急诊室,被医生指挥着推到病房。叶珣追过去问,大夫只说有几处瘀伤和轻微脑震荡,其他还需继续观察。 叶珣松了口气,医生这么说,想必就没什么事了。便由卓铭瑄陪着,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了些水果回来。来到病房的时候,几名空军军官正围在许凌扬身边,劝他安心养伤,盘算着回去替他请假。许凌扬已经换上宽松的病号服,样子很虚弱,间或会恶心干呕。 叶珣哭笑不得,据说,许凌扬是沈老帅从蒙古带回奉天的,老帅曾说过,许凌扬逝去的父亲是草原上的勇士。于是,搏击长空的飞鹰战神从已经着陆的飞机上摔下来,摔成这幅不死不活的摸样,叶珣忍了笑,干咳两声。 “叶珣?”许凌扬扭过头来,表情诧异:“听他们说我还没信,你怎么在南京?” 叶珣将手中的水果搁在一边,促狭道:“我掐指一算,算出你近日必有一劫,特地赶来看你的。” 许凌扬不屑的撇撇嘴,打发其他人离开回驻地去了。 “许队副感觉好些吗?还是恶心难受?”叶珣坐在床边,取笑道。惹得许凌扬伸拳捶他,被他闪身躲过去。 “劳小叶将军关心了!”许凌扬玩笑一句,便自嘲道:“周谏之命令航空五大队轰炸西安,我但凡有其他办法,也不用在这里无病□了。” “你真是装的?!”叶珣惊呼,被许凌扬捂住了嘴,扭头看看门外,走廊上空无一人,这才放下心,不解的问:“可是,逃避有用吗?你不去,楚云涛也会去。” “云涛?”许凌扬呵呵一笑:“他楚大队长偶感风寒,在家中休养呢。” 叶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大队长,大队副,纷纷告病假临阵脱逃,像什么样子啊。再说了,你们不去,总要有别人去。”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让我们亲自去轰炸西安,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司令和老帅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背叛他们。更何况,沈司令此举,不敢说是义举,却是为了抗日,没有动委员长一根手指,周谏之“白衣誓师”要轰炸西安,谁敢说不是存了心思要牺牲委员长,取而代之!” “凌扬!”叶珣制止了他的话,不禁往门外看看。门外走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医生走进来,一面带上听诊器,身后跟着两位军官。 “慌慌张张的,怎么了?”凌扬问,显然与他们认识。 “许队,秘书长回来了,说是要乘机入陕,命第五大队护航,楚队长让您立刻去驻地报道。” 叶珣赶忙为医生让道,医生将听诊器塞进许凌扬的心口,反反复复的测听。 秘书长,叶珣默念着,一时竟想不起是哪个秘书长。只是乘机出行,能让他们空军飞行大队如此紧张的,是什么人物?周谏之“周国老”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还没有理清头绪,就见凌扬撇开医生的手,掀了被子,麻利的脱去病号服,换上军装,拎了床头柜上的武装带,一面穿上,一面往屋外走。见状,叶珣跟上去,随他们一起上了车。 往车里一坐,凌扬捂着半边脑袋,吸了口气,叶珣也没有在意,因为他想明白一件更加要紧的事,中央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正是一国之母卢夫人。沈阳事变后,东北空军解散,不少人投奔到中央,被降薪降职录用,云涛和凌扬便是其中之二,两年之后,中央航空委员会扩充了第五飞行大队,由沈阳过来的空军飞行员和小部分笕桥航校毕业的飞行员组成。空军第五大队几乎成为东北空军的代名词,中央上下是无人不晓的,既然这样,卢夫人去西安,为什么单挑第五大队护送? 算起来,叶珣已经有些年没见过楚云涛了,昔日在军校的好友,今日竟在机场驻地的机舱里聚在一起。楚云涛正用手用力推动一架容克战机的螺旋桨,接着又弯腰去检查起落架。 “云涛,看看谁来了。”凌扬推了推叶珣。 二人甚是惊喜,拥抱在一起,捶捶打打半晌。 “知道吗,卢夫人在周府,与周委员吵了起来。”云涛说着,又像叶珣解释:“周谏之,你应该认识吧。” 叶珣点头,岂止呢,这些日子,他一直住在周家。一个念头闪过,叶珣问他们:“能不能带我去?” 云涛犹豫,许凌扬答应的痛快:“我带你去。” “卢夫人决定进陕调停,钦点第五大队驾机和护航。”云涛没好气的瞥了眼凌扬:“现在假条还没递上去,但凡有口气儿也得给我上!” 叶珣注意到云涛的脸色不好,似乎真是生了病,刚要开口问,余光见许凌扬急转身扶住螺旋桨,呕出几口酸水,恶心难受的样子。 云涛也有些意外,忙过去为他捶背:“老天,怎么来真的?!” 许凌扬吐了几口唾沫,一口气才喘上来,指着云涛: “上行下效啊……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又不是铁打……”话未说完,又弯腰干呕起来。 叶珣彻底语塞,拽了拽云涛的衣服,待他回过身,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烫手! “你在发烧?”叶珣问,云涛却没有回答。 吐过了,许凌扬看起来好受许多,转而向云涛请求驾驶客机。云涛瞪眼,这样的状况,怎么能让人放心,可自己的状况明显不比他好到哪去。 “闭着眼都能飞了,我是什么驾龄的人呢。”许凌扬安慰他:“让叶珣给我打副手。” “叶珣不行!”云涛没耐心的说:“你问问他他敢不敢往下看。” 许凌扬狠捶了叶珣的肩膀:“他可以,真的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让小涛儿来客串下。。。 ------------ 88抵达西安 叶珣回到周公馆时已是入夜,街灯初上,将近圣诞,几家洋行店铺正装饰圣诞树,彩灯闪烁,真有些节日气氛,白天时,还看到有店铺派人在门口将五颜六色的糖果扔给孩子们,热闹异常。南京相比西北并不寒冷,空气中却透着湿凉,在外面待得久了,叶珣感觉出入骨的凉,紧了紧颈间的围巾,叫了辆黄包车回周公馆。 叶珣消失了一整天,杨五有些焦急,叶珣还未进到二门,便看到他迎出来。叶珣负欠的笑了笑,却被杨五一路拖着进了花厅。 五哥的样子很放肆,声音很重,也不担心弄出声音,看样子周谏之并未回来,在周家子里叶珣发现,只要在周谏之跟前,五哥会的异常恭敬规矩,是叶珣在家中从没有过的,父亲家法严厉,尚奈何他不得,可也不知这位看似温和慈蔼的周委员怎样将五哥收拾的这般服帖。 进到花厅,才发现情形不妙,屋里竟坐了家里的老管家梁秋,身后跟着的四个人,是父亲身边的卫兵,个个身手不凡。叶珣咽了口唾液,这阵势,想是奉父亲之命来南京抓他的,可他明天就可以混在云涛他们身边去西安,他不想放弃,他急于知道二哥的处境,更急于见到对他恩重如山的沈司令,他从来就没有相信,沈司令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梁管家见他们进来,从椅子叶珣瞥了眼五哥,想寻求逃脱之法,杨五并没有在意,因为叶珣在这之前就打算回青城的,有专车接送岂不更加便捷安全。 上起来,对叶珣笑笑:“三少回来了。” “三少,老爷吩咐了,事情办完便回府罢。”梁秋呵呵一笑,叶珣背上直发麻,或许梁管家在家中的资格最老,他一直认为梁秋许多神情与父亲神似,令人心颤。 见叶珣目光躲闪,梁管家压低了声音劝道:“外面太乱,三少是知道的,别让家里揪心挂念。” 叶珣突然笑了,笑的很甜,仿佛一个站在校门口等待回家的孩子:“您不必担心,叶珣原想着明天就动身回家的。” 梁管家作松了口气的样子:“如此最好不过,咱们明日动身,不再耽搁了。” 杨五表示他们可以在周家住下,梁管家自是知道不合适,最后嘱咐叶珣几句,带人离开周家去了落脚的酒店。 叶珣只说回客房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就要告辞,嘱咐杨五,若周委员在那之后回来,代他向周委员告辞。 叶珣离开周家时,天刚蒙蒙亮,杨五替他提了行李出来送他,被他连推带捒回了院子里。拦了辆黄包车,往云涛他们的驻地赶去。 云涛特意为他借来一份证件,又盯着他换上飞行服,胸章领章佩戴的一丝不苟,他理解叶珣急于去西安的心情,因此更要小心谨慎,若给有心之人落了把柄,怕要给沈司令惹来麻烦,当然,也包括青城叶家。 到机场时,才是清晨,机场很空荡,停机坪上,只有几个务勤军官在忙碌着检查引擎仪表。叶珣跟随凌扬进驾驶舱,云涛则留在客舱侍候,因此,他们只是隔着机窗看到卢夫人一行人的到来,云涛跟随航空委员会周主席迎上去,十几分钟后,他们才得到起飞的命令。五架战斗机随即起飞,在左右前后执行护航任务。 叶珣有些恍惚起来,并没有注意到身边驾驶座上许凌扬的状况。西安的局势,叶琨的处境,沈司令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揪心。况且,就这样甩掉梁管家,只身跑去已然一座孤城的西安,父亲该动怒了吧。 许凌扬一手撑着操纵台,双眼紧闭,不动,也不说话,叶珣当他在闭目休息,也未曾打扰。 收到调度室的指令,许凌扬抬起头看了眼手表,叶珣才注意到他脸色灰白,神色疲惫。 “……扬哥,这样不行。”叶珣迟疑着,暗自埋怨楚云涛的大意粗心,没有观察过凌扬的身体状况。凌扬却扭头冲他报以一笑,让他放心。 飞机降落在古城大地,机轮着地,摩擦地面发出难听的隆隆声,他们原应该呆在驾驶舱,待卢夫人和几位要员离去,集合整顿,汇报数据,等待安排驻地之后,才能离开。然而,叶珣揉揉眼睛,刚刚将一片香口胶放进嘴里的时候,同许凌扬一同被人请下飞机。 叶珣低下头,他哪里还敢四处张望,不远处被人簇拥着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子彦司令。卢夫人也在旁人的簇拥下走去,身旁是几位年轻些的中央委员,身后就是他们,十七名随行护航的飞行员。 沈司令对卢夫人古玲玉还是尊称“嫂子”,卢夫人突然让开,指了身后的十七人,他们早已经摘下飞行帽和眼镜,其中少数几人是面熟的,云涛和凌扬自是认的出来,而中间低着头的人…… “这里这些人,瀚卿可还认识?”卢夫人开口问道,夹在风声中,有些断续,却还听得清楚。 沈子彦将目光停在叶珣身上,沉默了半晌,直到叶珣心虚,稍抬了抬头,才吐出几个字:“自然认识。” 沈子彦依旧盯着叶珣,叶珣咬了咬嘴唇,索性也不再低头,只是后背寒凉,不敢轻易出声。 “如果我记得不错,这些人,过去都是在东北空军飞行大队任职的,无一例外,在东北航校毕业,又耗巨资送去国外进修。” “是。”沈子彦点头,怅然道,“怎可惜,东北沦陷后,他们便解散各奔前程去了。而我这前长官,一夕间也成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 “瀚卿这话,倒说的有些吃味了。”有人玩笑说。 大伙干干的笑了几声,又听卢夫人说:“妄自菲薄岂是你沈瀚卿的作风,东北军于他们心中的位置,远非中央可比,说句玩笑话,我是愿意将这一干人的性命,我们夫妻二人的性命,完全交给你沈瀚卿的。” 叶珣见沈子彦笑的有些难看,却没有接话,心里也是难过的,策动兵谏,扣押领袖,沈司令如今已是众矢之的,是各方舆论的焦点,国内国际里外难做人。 几人寒暄了一阵,机场空旷,冷而干燥,便陆续登上接机的车队。叶珣最钦佩的是卢夫人古玲玉,在南京的酒会上他们曾见过一面,只是匆匆一面,想必卢夫人不会记得他,也不会注意到夹在人群中的他。 叶珣他们几人下榻在西京招待所二楼的几个房间,楼层被严格把守,往后的几日里,他们被封闭在房间,可以在楼层的走廊里活动,可以串门,但不允许下楼。叶珣有些心慌,他们是随卢夫人前来调停的,尚被禁了足,更不必说先前被扣押的随从人员,二哥的状况更是不敢去想。 ------------ 90风云稍定 平安夜的前一天,叶珣觉得烦闷,在他的意识里,圣诞节与中国的年节性质相似,该是阖家团圆,除旧迎新的日子,从前在法国,逢圣诞节,tn和外婆都会很忙碌,会有不少朋友来做客,她们要准备午餐,寄贺卡,装饰圣诞树和房子,还有圣诞前的祷告,她们也会帮出门旅游的emm一家照看宠物狗,却从没有过出去旅游的念头,怕是因为外婆年迈,或是tn父母留下的积蓄不多。可如今,平安夜将至,他们兄弟二人身在异乡,处境窘迫,吉凶难测,父亲在家里,即便是生气,也该是担心的吧。 心里烦闷,指望分分心,便去了云涛房间看他整理报告,两天前的飞行任务并非报告中那样顺利完美,后五十分钟里,凌扬突然感到头晕难忍,是叶珣最快速度接手控制了飞机,保证了卢夫人的安全。云涛吹干纸上的墨水,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凌扬推门闯进来,之前的两天他是一直在房间休息的,他们隐瞒了他的身体状况,也不敢要求让他就医。凌扬没有说话,拿起桌上的报告浏览着,却被云涛劈手夺下,屋里突然安静下来,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凌扬脸色不好,沉吟一阵才开口:“卢夫人的飞机上,有飞行记录和舱声监听装备,瞒不过去的,又不是大错,处分我来担着。” 云涛用示意叶珣将门关好,将厚厚的一沓纸扔回桌上,压低了声音:“不是大错?那要怎么说,你别忘了叶珣的身份。” 驾驶舱的操控装置左右两边各有一套,中间有链杆,两边的操纵杆是同时运动的,他可以很快接手控制飞机,使数据不至有太大的变动,记录装备是不能感应到这些的。叶珣拉了把凌扬的胳膊提醒他:“记录仪不会留下记录,而且我们当时并没有对话,我只是叫了你一声……”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叶珣的声音戛然而止,云涛说了句请进。 “几位长官,可有一位叫叶珣的长官?”来人也是东北军,年纪很轻,语气很客气,并没有门外楼层看守的士兵那样耀武扬威。 “没有!”凌扬和楚云涛异口同声,干脆利落。 小军官有些局促:“……确定没有吗?我们沈司令交代务必请他过去。” 叶珣暗暗念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轻轻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两人,对那小军官说:“我就是。” 叶珣本以为,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沈司令早该焦头烂额了。谁想当他见到沈司令时,后者正一身休闲装扮,与几位朋友品红酒、打桌球。 沈子彦打球的姿势很好看,闲适自然,头发柔软随意,不同于平日在外时用发胶摸到脑后那样整齐刻意,丝质衬衣挽到臂肘,露出半截小臂,叶珣才觉得屋里的温度温暖如春,而自己一身军装外还披了呢大衣。 叶珣的到来让台球室的人霎时安静下来,他们看到沈子彦略有片刻出神,然后搁下球杆示意叶珣出来,身后的侍从则随后关上了台球室的拉门。 “到底是过来了。”沈子彦边走边说着。 叶珣热的可以,没空接话,脱了军大衣搭在小臂,便有侍从他手里殷勤的接过来。 “西安真冷,往后叶珣住在司令这里可好,暖气烧得正好。”叶珣讨好的笑着,顾左右而言他。 沈子彦撇嘴笑笑,奉天长大的孩子,会怕冷么? “不久,你就能见到哥哥了。”沈子彦说,像哄一个走失的孩子。叶珣眼睛一亮,似有喜色。 “别担心,他很好。”沈子彦说,“你管好自己就是,改不了冲动任性的毛病,早晚闯大祸,你来西安的事包不住的,现在的境况没人追究罢了,事情总有完结的一天,你最好备个好些的理由。” “是。”叶珣被训的低下头不敢吭声。 沈子彦捏了把叶珣的脸,像小时候一样:“我现在身份敏感,事变解决前,你还得呆在招待所,回去后,别跟任何人提起跟我单独见面的事,往后也不要提。” 叶珣低了头,不吭声,他不怕。 “倔小子,这些天乱的很,你最好给我听话,否则……”沈子彦发狠的揪了他耳朵,半开玩笑的说,“我现在喊人进来,绑起来,打军棍。” 叶珣薄唇抿着,他想起在从前沈子彦身边的日子。 “司令,叶珣知道,国难、乡患、家仇集于一身的日子,很难过,司令此举令多少人佩服,想必挥戈北上,收复故土,指日可待。” 沈子彦没有接话,两人沉默了许久。 “叶珣,家父坟前的草,还没人给除,将来也许有那么一日,你……”沈子彦突然一顿,放弃般的松口气:“罢了,不提这些。” 叶珣走了,他没有看到转身后沈子彦笑容中的酸楚,他着急回西京招待所等叶琨的消息。来西安的理由?自然是担心二哥和沈司令。 刚走几步,还未上车,刚刚唤他来的小军官从屋里追出来:“长官,司令吩咐带我您去接叶主任。” 叶主任?叶珣反应了片刻,那小军官已经钻进副驾驶。 叶珣见到叶琨时,叶琨和随行西安的官员一同被释放,其中大多数年岁不轻,更有那些年轻的侍从,跟在委员长身边,未吃过什么苦,养尊处优,十天来经历了枪战,抓捕,监禁,各自给折腾去半条性命。 叶琨也是神容憔悴,嘴边冒出浅浅的胡茬,更显疲惫,但相较那些让士兵搀扶出来的人,却还有一股精气神支撑着。 “二哥!”叶珣不知怎地,眼眶一热,竟扑过去抱住叶琨。 十一天的软禁,食无味,枕无床,乍见到亲人,叶琨再冷峻的人也忍不住动情,兄弟二人紧紧相拥,哪还顾周围投来的诧异的目光。 感受到叶珣身体微微的抽搐,一句“你怎么来了?”一开口,却换成:“没事,我没事。”叶琨缓缓推开叶珣,明知众目睽睽多有不便,却还是等叶珣的情绪渐渐平复,才跟随引路的士兵去叶琨的房间。 叶琨冲了澡,刮了胡子,简单收拾过后,想问叶珣些事,却实在抵不住困意,沾床后便没了知觉,这一睡,便从晌午睡到第二天一早,一夜无梦。 “哥,二哥,”叶珣推了推熟睡的叶琨,二哥累成这样,不是情非得已他才不忍这样做,“二哥,醒醒,不能睡了。” 叶琨被吵醒,烦躁的挥手去打他。却听到叶珣若大祸临头般慌张的声音:“爹来了,爹来西安了。” 叶琨先是不见反应,几秒钟后猛地睁眼坐起来:“什么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爹爹亲自来接兄弟两人了,小珣儿你好生候着吧,哎,让你调皮。。 ------------ 91知之深浅 叶琨随叶珣驱车赶到机场时,机场被戒严,已有人在等候,是父亲的几位旧交,年纪都不算轻,同叶琨一样刚刚重获自由,一早候在机场,倒让叶琨叶珣这两兄弟的一阵汗颜,卢秉正也遣了人过来接机,保护叶启楠的安全。 叶琨与几位问了好,免不了要寒暄几句,叶珣却显得怔愣,不说话,老实巴交的样子,跟在叶琨身后副官一般,在场的人竟少有注意到他的。 叶琨将叶珣拖到一边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西安?父亲知道么?” 叶珣张了张口,又闭上,没听到似的不理人。 叶琨心里全是疑惑,十几天里,西安俨然是一座孤城,交通信号路线全被切断,叶珣是怎么过来的,飞天遁地不成?既然父亲要来,为什么还要与他一前一后? “叶珣,”叶琨心急,低声斥责他:“我在跟你说话!” 叶珣摇了摇头,还没待叶琨明白,远处父亲的客机缓缓降落,引擎的轰鸣声盖住他们的声音。他们着急往停机坪走去,被地勤拦了,提醒他们不要过去太快,会有危险。 飞机停稳,叶启楠从机舱走出来,众人簇拥着他,不知父亲能否一眼看到他们兄弟。许久不见,叶珣有些恍惚,父亲依旧着戎装,披了大氅,精神健烁,步履稳健,仿佛足至之处,就能顶立乾坤。 兄弟二人迎上去,叶琨颔首问候:“父亲。” “父亲”叶珣也跟着唤了声,声音小若蚊蝇。 叶启楠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淡淡的“嗯”一声,便径直走迎着众人走去,问候寒暄。两兄弟也只安静的跟在身后,令在场众人频频感叹叶家家风严谨。 却听有人反驳调笑:“众位哪里的话,临公亲临西安,未免不掺私情其中吧。” 叶启楠竟自嘲的一笑:“叶某此来西安,担心领袖安危事先,可也不敢否认,两个犬子都在西安的缘故。” 人们微微一怔,有人解围:“‘怜子如何不丈夫’,父母之恩,这些年轻人岂会理解。” 众人去行辕看望卢先生,卢秉正身体微恙,情绪也不甚稳定,人们被拦在门外,只召了叶启楠进去叙话,其余人各自散了,只留了叶琨叶珣候在外厅。 屋内传来老头子阵阵谩骂声,叶珣一惊,他怎么敢辱骂父亲!走近仔细分辨,才知是在指责沈司令,许久,才听到父亲断断续续的劝解声。早闻卢秉正骂人极狠,再看二哥一副平淡神色,想必习以为常了。 原以为等个把小时便能回去休息,谁知叶琨被人传了进去,之后便没了什么声响,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也听不真切,只留叶珣在门外立也不是坐也不安。门外簌簌的飘起雪花,北风打的玻璃窗嘭嘭作响,桌上的茶让侍从换了三四回时,父亲携叶琨从屋中出来,面色不妙,二人都不看他,紧步往门外去,军靴橐橐,似在昭示主人的情绪。 叶珣紧跟上去,为父亲打开车门,林秘书从屋里追出来,说委座吩咐送他们,就要去前面开车,叶珣谢绝了他,这会子,他才不敢跟父亲一并坐在后面。 车上三人一路无言,临潼到西安有一小时路程,对叶珣来说是极近煎熬了,叶珣面色平静,心中却百转千回,琢磨父亲的郁怒几分冲他,盘算着保身的说辞,分神间,一个急刹车,险些撞上过路的女人,女人惊吓之余,骂骂咧咧的走远。 叶珣不安的朝后扭头,父亲正闭目养神,全然无视这小小的状况,二哥却一脸责备示意他继续走,便这样,一路熬到接待所。 随来的副官早已等在门口,被引到父亲下榻的房间,再等旁人们都散尽,关了门,兄弟二人才乖乖立在一旁听训。 看到父亲愈发阴郁的脸色,叶珣头皮发麻,又见父亲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发觉杯子是空的,带着愠怒重重蹲在桌上。叶珣讨巧似的去添水,暖瓶却也是空的,心中暗骂底下人不会做事。 “还不下去打水!”叶琨斥他一句,又丢了个眼神。 叶珣茫然退下,心里知道叶琨是有意将他支开,他又岂是那样不仗义的人,打了热水,又了折回来。 开门便吓了一跳,父亲手中握了根皮带,叶琨跪着,深埋着的头闻声抬起来,狠剜他一眼,怪他不识趣。 叶启楠却哑然笑了:“怎么,着急了让爹在外头动家法,还是想让叶珣一并领教领教?” 叶琨低头不语,叶珣听了心惊,二哥犯了什么错,值得父亲着急这样审贼一般,何况那句“一并领教”是什么意思? “好,”叶启楠一叠声“好好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主意正,管不动了,我也省得这心力,起来回去休息吧。” 说罢,扔了皮带欲去里间的卧室。 “爹!”叶珣不明白父亲的意思,拉住父亲慌张的认错:“是珣儿的错,珣儿任性胡来了,爹别生气,也别气二哥。” “父亲!”未等父亲开口训斥,叶琨抢先道:“刚刚在临潼行辕,叶琨已经解释过了,余下的,叶琨也想不出,请父亲明示一二。” 叶启楠将手臂从叶珣手里抽出来,踱步冷笑:“如你所说,事变当日,你是躲在衣柜中逃过了追捕。你让叶珣听听,他信还是不信。” 又扯上了他,叶珣张张嘴,有些糊涂。 叶启楠负手而立:“不清楚你叶琨腹中几曲几折,我也枉费生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劝你照实交代了,否则,也别想着再进家门,叶家门风尚在,没有你们这样目无祖规家训的子弟。” 这话说的明白,是要将他们逐出家门。叶珣心里慌张,这事似乎与他无关,可没明白什么状况,就又被连坐。眼见父亲又要进屋,叶珣着急的看看二哥。 “爹!”叶琨叫了声,似乎真是怕了,却见父亲毫不理会。 “爹,琨儿说。”叶琨的话里带了哭腔,叶启楠终于肯停下回头。 “事变前一夜,我在……沈司令那里。” “嗯?哪个沈司令?”叶启楠语气平淡,明知故问。 “沈子彦司令。”叶琨说出来,心也凉了半截,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怕父亲会更加生气。 果然,叶启楠半晌没有说话,房间静的只能听到钟摆声。 叶琨焦急的解释:“父亲,当晚叶琨毫不知情,是沈司令担心叶琨在事变中伤亡,才将叶琨软禁了一夜。” 叶珣这才明了,定是沈司令将叶琨骗走扣下,叶琨在被捕当天不知去向,卢秉正追究了什么,才使得父亲有此逼问。心里对沈司令满是感激,便也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 “爹,二哥是身不由己,赖不得他。况且,若见到沈司令就算参与兵谏,珣儿昨天也见过沈司令。”叶珣话一出口,才觉得两道目光向他逼来,芒刺在背。 叶琨倒吸口冷气,不知怎样说他才好。 叶启楠扶额叹气,气急了,倒真怒不起来:“不知深浅的东西,今天要不是爹在问,你还打算对谁说?” ------------ 92欲加之罪 叶启楠扶额叹气,气急了,倒真怒不起来:“不知深浅的东西,今天要不是爹在问,你还打算对谁说?” 叶珣想起沈司令的嘱托——他们见面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讲起。可这是爹不是么。 “我问你,我让人接你回家,你跑到西安来做什么?”叶启楠质问他。 叶珣无话可说,想必说了也是错,低头没了声响。叶琨扯了他的胳膊,示意他跪下认错,叶珣膝盖一弯,垂首跪了。 叶启楠咽了口气,拿了皮带指了他威胁:“你的事,回家再算,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给我谨言慎行,再敢惹是生非闹出半分差池,就给我仔细了……沈汉卿那儿,我知道他对你有恩,但现在时局尚不分明,也暂时跟他保持距离。” 瞿子明上楼来,看到两位副官侧耳在门口听着,抬脚踹上两人膝弯,低喝道:“干什么呢!” 两人险些惊叫出口,晃晃手里的东西:“沈公馆送来的请柬,时间紧,要速呈司令,可……可里边似乎是打起来了。” 瞿子明瞅一眼紧闭的房门,无奈道:“交给我吧。” 门开了,叶珣从里面出来,揉着眼睛,眼眶红了。见门外杵着这么些人,怔了怔,有些愠怒。 知道叶珣误会了,瞿子明赶紧示意另两人离开,将请柬递给叶珣:“沈公馆的请柬,二少帮忙递进去吧。” 叶珣心情差劲,瞪他一眼:“我一样不敢进,瞿哥且等会儿吧。”言罢,请柬塞回去,转身下了楼,脚步很快。瞿子明想了想,觉得待在门口不妥,也跟着离开。 房间只留了父子两人,叶琨只能沉住了气,今日的事,父亲怕是不能与他善了。在临潼行辕,叶琨被卢秉正“传召”,突然被问及兵变当天的事,人们被押至会议厅时并没有看到他,直到几小时后,叶琨才被士兵押进来。叶琨心惊之下,谎称自己当晚趁乱躲在衣柜里,天亮后才被士兵搜检出来。 当日在华清池兵变,卫队和侍从死伤无数,叶琨能够幸免,当真侥幸。但不论他人信与不信,叶启楠始终都不会相信,战场都滚过许多次,叶琨不是贪生畏死的性子。 “墙边立正站好!”叶启楠脾气差得很,叶琨毫不敢迟疑,面壁到墙根站了,暗自活动一下酸麻的膝盖。 对折的皮带抽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父亲用了力,叶琨哆嗦一下,扶了墙站稳。 这寒冬腊月,衣裤厚重,怎么至疼成这样,叶启楠冷笑:“许久没挨打了,矜贵不少。” “劳父亲教训,叶琨不孝。”叶琨站好,挺直了背。 叶启楠也不再说什么,又狠狠抽了几下,看出叶琨双腿打软,才停了手,容他歇息片刻。 “说吧,照实说。”皮带的侧棱在臀上敲了敲,威胁的味道极大。 “是。”叶琨轻挪了挪双腿,痛的咬紧牙,身后定然肿了。这才照实将那天的事说了一遍。 冷不防,皮带又沾上身,打在膝弯。叶琨膝盖一软,撞在墙上生疼,赶紧退后半步跪了,身子有些发抖,自上次父亲用檀木棍子打他的双腿,已过去整四年,可至今一沾他的腿,还是止不住打心里的惧怕。 “不省心的东西!”叶启楠不知道他的心思,当他只是认错服软,便又往臀峰上抽了几下才训斥:“你与他沈副司令有多深的交情,他相邀你便去,这没脑子的做派几时能改!” 叶琨口里认了错,不再像年少时倔强硬扛。叶启楠冷静片刻,却也觉得是欲加之罪了,扔了手中的皮带吩咐起来。将叶琨推捒到卧室,就要去他的裤子。 叶琨慌了,直往后躲:“父亲,不……不碍的。” “过来。”叶启楠往床边坐了。 “不劳父亲,真的不……”看父亲的眼神,叶琨只得闭了嘴,往床边身边蹭去。 皮带早被解了去,裤子被褪下,叶琨一阵羞赧,脸上红的滴血,却不提防脚下一歪,被父亲掼到床上,臀上已经挨了两巴掌,肿痛的更甚。 “混帐东西,什么天气,单穿一层军装!”臀上大片红肿,隆起足有一指高,原以为冬衣厚,使些力气让他知道点疼,难怪疼成这样。 叶琨被骂的一怔,心跳跟着一滞,眼前竟蒙上层水汽,父亲从没有因这类小事打骂过他。 “回话,什么规矩!”叶启楠沉声斥责。 叶琨局促道:“今早走的匆忙,没顾上。” 今早?叶启楠冷笑一声:“我看你如今扯谎都不打腹稿了。” 叶琨埋头不言,做默认。 叶启楠如今心思繁杂,也没再和他计较。他想不通沈子彦事先将叶琨扣留意欲何为。叶琨不是叶珣,与沈子彦交往不深,他又何须考虑叶琨的性命伤亡。 “你与……”叶启楠刚要开口,被外面的敲门声打断。 瞿子明送了三份请柬进来,金家巷5号沈公馆,圣诞夜酒会。 平安夜,何其平安!叶启楠苦笑,沈瀚卿真能折腾! 推开房门,叶琨已经从床上起来,埋头在整理衣裤。 “让你起来了?”看到他单薄的衣裤:叶启楠有些愠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叶琨垂头应是,却立在一旁不动。 叶启楠气结:“愿意自讨苦吃,便受着吧,多疼几天,长长教训。” “我问你,”叶启楠接了刚才的话:“你与沈汉卿有过什么往来?” 叶琨仔细想了想:“谈不上往来,他去临潼时见过几面,他急于北上抗日,多次劝谏委座,有次闹得厉害了,竟动了枪,他哭的伤心,琨儿便为他倒水,劝慰了一阵。” “劝慰?你说了什么?” 叶琨回忆道:“没敢说什么,只是些‘爱之深,责之切’的话。” 叶启楠依旧不安:“没有掺抗日的言论?” “琨儿哪敢,父亲谨言慎行的教诲,琨儿不敢忘。” 叶启楠满意了些,他这儿子,他自信无可挑剔。将请柬给叶琨看,他们父子三人,都是要露面的。 ------------ 93尘埃落定 当夜的晚会热闹而流俗,如寻常一样,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彼此间寒暄敷衍。但叶珣看得出,每个人都是身心紧张的,一张张迎人的笑脸,比往常更加僵硬疲惫。 叶珣始终跟着叶琨,会场气氛不佳,女眷寥寥,交际花在人群中穿梭,烟味,酒味,女人的脂粉味,呛得人恍惚,舞池没有人,只有琴童在角落里干涩的拉琴。这里的人他大多不熟识,跟叶琨在一起能令他松懈几分。 叶珣的目光在人群中游弋,发现不见父亲已经有些时候,想去找,被一个宝蓝色晚礼服裙的舞女缠着,险些去了舞池,叶珣连声说“sorry”,敷衍着摆脱,惹得人家埋怨。 “父亲在楼上。”叶琨拽着叶珣的衣袖:“你别乱跑。” 叶珣应了,拒绝了服务员的鸡尾饮料。却见沈子彦从楼上下来,没有着军装,匆匆忙忙的样子。端着酒杯,大步上台,接过司仪递来的话筒。 “诸位,”沈子彦开口说话,哗然的会场安静下来,“在场诸位,多是子彦的前辈同仁。日前的事,沈子彦多有得罪,在这里自罚一杯赔罪,望诸位同僚, 念我等为民族计,为国家计,先前不敬之处,包容体谅,我先干为敬。” 沈子彦手中的红酒一饮而尽,台下多数人也举了举酒杯,唏嘘成片,沈子彦下台穿过人群,被人簇拥着匆匆往门外去了。 叶珣出神间,叶启楠已经找到他们兄弟,招呼着他们跟着走。 他们的车紧随着前面沈子彦的车,车上有其它人,他们没敢多问。天已经很晚,雪天路滑,车子慢吞吞行了一个多钟头。 叶珣已经开始抵触临潼这个地方,老头子受了委屈喜怒无常,不敢开罪父亲,不敢妄动沈司令,天知道会不会迁怒他们兄弟再受垂楚。 行辕的接待室的中许多家具是旧时的式样,新添的中间一组沙发显得别扭,却方便舒适。 卢秉正进来时,他们前脚刚到。他们从晚宴过来,穿的是下午刚刚购置的西装,没穿外套便一路过来,现在周身发冷,沈司令将皮大衣脱下,里面同样是西装,而父亲和卢先生是长袍。 特务处处长衣啸陪在卢秉正身边,到众人落座后才告辞离开。这个衣啸,叶珣早有耳闻,大哥说过,这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却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的记忆力,睿智缜密,是真正的“情报王”,是卢秉正的耳目。 卢先生想必还在生气,未搭理沈子彦,只对他们父子三人客气寒暄。问他们兄弟天气冷不冷,晚会玩得可好。 他们规矩的一一答了,又听卢先生吩咐他们坐下,莫拘束。 叶启楠同样示意他们坐下,他们方敢在父亲身边的沙发上落座。叶琨在沾上沙发的瞬间,由心的蹙了眉,脸色难看。 一闪而过的神情,叶珣都没曾注意,却没能逃过其他人的眼睛。卢秉正看了他们兄弟一眼,意味深长。沈子彦却往沙发上一靠,玩笑道:“临公好大的火气。” 叶珣想不到沈子彦在这个时候还开得出玩笑。 叶启楠玩味的瞅了叶琨一眼,似是对他这样油滑的表现出乎意料,后者脸色显然有些发白。 “子弟便要适时管教,若启楠这般放纵的过了,便一发难以收拾,不知天高地厚了红楼之林家长公子。”叶启楠自嘲着,目光却看着沈子彦,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口气。 “是啊,”沈子彦接过话,没心没肺道,“家父在世时,对子彦过于疼惜极少打骂,纵出子彦如今的性子……” “咣当”,只听卢秉正将茶盏重重蹲在茶几上:“依我看,非是令尊的纵容,是我过于放纵,纵的你偏执乖张,大逆不道!” 卢秉正突然发火,叶珣心跳都停了半拍。 沈子彦垂了头,低声道:“是,明日子彦陪您回去。”言罢,起身就要离开。 “许你走了?”卢秉正问。 沈子彦停了脚步,回过身,颔首敛目:“大哥还有什么训示?”一声大哥,声音有些沙哑。 卢秉正闭了眼,倚在沙发上:“你的心意我领,陪同便大可不必。” “子彦犯下的错,自己能够承担,没有让您为难的道理。”沈子彦回头说:“您累了,早些睡。” 看着沈子彦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叶珣咬了咬嘴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也不知算不算不欢而散,他们父子三人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便托词离开。 护送委座回宁,同样也是父亲的决定。这班飞机并不安全,叶琨是必然要回南京的,叶启楠执意将叶珣送回青城。 叶珣哪里肯听,凌晨时分换上飞行服,随凌扬他们去了机场驻地待命。 所幸一路平安,没有任何波折。 父子三人来到下榻的酒店时,叶启楠的脸色更加难看。叶珣心里不断祈祷,将父亲惹到这样的程度还是第一回,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叶琨背着父亲骂他放肆,对叶珣屡次的胆大妄为觉得诧异。 沈子彦如今住在古玧文外长家中,不失有软禁的意思。叶珣找到卓铭瑄,铭瑄是古外长家千金古湫楹的同学,也是闺蜜好友。 趁父亲和二哥都要外出办事,叶珣和卓铭瑄来到古家,湫楹真道叶珣是铭瑄的男友,热情接待了他们,并引着叶珣去见沈子彦。 “uncle心情很差,你要劝劝他。”去房间的路上古湫楹提醒他。 叶珣蹙眉“为什么?” “姑爹要将他送到军事法庭,dady生了很大的气,说除非他死了,谁也动不了uncle。”湫楹感叹着:“自古刑不上大夫,uncle会很伤心吧。” 叶珣见到沈子彦时,他正翻看一本《西方哲学史》,让他随意坐。 “古家唯一吸引我的就是藏书,多而杂,没人再逼我读什么《治学论道》,《四书集注》。”沈子彦说。 “司令……” “最近在读一本《德意志形态》,颇有感触。”沈子彦自顾的说。 叶珣忍不住问:“司令,叶珣一直想不明白,事变前夜,您将二哥扣留在家中,目的是……” 沈子彦抬起头笑了:“叶琨与其他人不同,他是将才,纯粹忠诚,胜负难料的政局不是他的战场,我不想玷污了他。” 叶珣似懂非懂。却见沈子彦扔了书诡异的一笑:“陪我出去走走。” ------------ 94军事法庭 漂亮的金发少女喝的酩酊大醉,勾着沈子彦的脖子,恍惚的笑着,她的裙子像绽放的红罂粟。 >叶珣并不喜欢这类地方,他只会逢场作戏,点到为止,惹得坐台小姐无趣的离开,不像眼前这花花大少,凡是漂亮女人,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还要指着叶珣发笑。 >沈子彦抬脚踹了踹叶珣的小腿:“真的还是装的?” >叶珣不屑,无奈道:“出入声色场所是犯了父亲大忌的,叶珣可是舍命陪君子了。” >沈子彦将怀中的少女打发走,倒了杯红酒,含着酒杯,乌眸乱转。他的衬衫凌乱,领口敞着,真有些纨绔子弟的荒唐样子。谁想的到,他曾是位极人臣的“第二把手”,扣押领袖,发动政变,阻止内战,促成抗日局面,论部队,他可以拥兵自重,却独自南下,面对未知的命运。 >“司令,良心发现了?”叶珣玩笑到,喝了酒,脸上稍微染了红晕。 >沈子彦没说话,醉眼看着不远处的一桌人,几个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从一开始只喝点酒,话也不说。 >沈子彦将酒杯摔碎在地上,惹得一桌人回头侧目,受惊吓般提高警惕。而舞厅声音杂,很少有其他人注意。 >沈子彦拉着叶珣,从舞厅跑出来,没有搭车,只沿着街,钻进老巷子里跑着。 >甩掉身后的人,他们才顾得上穿外套。沈子彦笑的很放肆,叶珣只记得在沈阳的时候,他们去老林子里打猎,他也是这样笑的。 >“司令,”叶珣喘了几口气,“他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沈子彦累得靠在墙上,也不在乎弄脏了外衣,笑的喘不过气:“从出门的时候,就盯上的。” >叶珣没料到沈子彦是这样的处境,不急默哀,看到巷子口的小吃摊,有热腾腾的小笼包和豆腐涝,香气扑鼻。 >他看着沈子彦坐在油腻发黑的长凳上,不由蹙了眉:“您起来,我给您垫垫。” >“人不大身子倒是娇贵了,委屈你三少爷了?”沈子彦一脸不满,也懒得搭理他,叫了吃的,看着卖包子的瘦老头儿用抹布在桌上囫囵一遍。 >叶珣凑近他,低声道:“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乱吃东西的好。” >“坐下。”沈子彦扔下两个字,也不理他的劝告:“钱包丢在舞厅了,你得给我结账。” >这大少爷脾气,气得叶珣的脑袋生疼。也只得坐下,看着眼前端上来的豆腐脑,碗边儿还有小缺口。他不是骄矜挑剔的人,他委实是担心沈子彦的安全。 >“今上午,您说因为二哥有……将才?”叶珣问。 >沈子彦微哂:“‘能统兵者谓之将’,可有不妥?” >叶珣蹙眉:“我所领会的‘将才’,是一把枪,一柄剑,受人掌控和桎梏,或另有主张,却多是保留见地。但是父亲说,二哥是要继承家业的,怎么能受将于人?” >“叶琨呢,忠诚,果敢,智谋过人,只是太过直率。”沈子彦:“北伐那会,他打过几次可圈点的仗,家父也曾经感叹后生可畏,讲武堂的教材中,他的名字也是出现过的。你叶家的事,我不甚知道。但现如今,内战将息,抗日统一战线初现端倪,恐怕不将再是军阀盘踞一方的时候了,若是在抗日的战场上,多一颗将星,就多一分胜算。你说呢?” >叶珣思考着沈子彦的话,小笼包里的汤汁儿沾到衣袖上,都没去在意。 >“我多想……我多想像你们一样,有机会北上抗日,收复东三省。”沈子彦说着,声音已经哽咽:“哪怕是手无寸铁,只要我还活着,还有自由。” >叶珣眼眶一热,眼泪止不住掉出来。 >“不小的人了,这是干什么呢。”沈子彦嘲笑他。 >叶珣伸手抹了一把:“风吹的。” > >他们回去时已是下午,古家气派的铁艺门外,守了十多个着中山装的男人。叶珣心惊,却看沈子彦,已是面沉似水。 >“沈司令回来了!”门房的人看到他们,又惊又喜,冲着门里门外的喊:“回来了,回来了。” >沈子彦是暂时被看管在古家的,若是将他看丢了,全家的脑袋都赔不起。 >他们被人簇拥着进去,古湫楹最先跑出来,心直口快拦下叶珣便质问道:“你带uncle去了哪里?” >“sorry,”叶珣说:“是我失礼了,铭瑄呢?” >“你还想得起她?”古湫楹纳闷道:“也不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她也不等你,说有事先走了。” >古先生已经迎出来,身后跟着衣啸,那天随侍在卢先生身边的特务头子。叶珣倒吸口气,悄声问古湫楹:“这是什么意思?” >古湫楹看上去低落的很,向沈子彦那边投去同情的目光:“衣处长亲自来,要将uncle送交军事法庭。为什么,即便犯了错……” >叶珣没有继续听湫楹的感慨,疾步追上去,就听沈子彦对衣啸说,待他换了衣服再走。 >古先生发现了叶珣,不解道:“你是……” >叶珣有些尴尬,还未开口,就听衣啸迟疑着说;“这位不是……叶启楠司令的少公子吗?” >叶珣心下暗道,这衣啸阅人过目不忘的能耐果真不是虚传,可惜错了一点,他哪里是少公子,下面分明还有个幼弟。 >“爸爸,叶珣是我请来的客人,跟铭瑄一块,来找我玩的。”古湫楹一句话,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否则他真不知道怎样解释自己出现在别人家,在主人不知情的情况下。 >沈子彦从屋里出来,众人都是一惊,黄绿色的军装笔挺,白手套托了托军帽,从纨绔子弟到军装整肃的军人,只这一瞬之间。 >两个特务在衣啸耳边嘀咕几句,衣啸上前来,为难道:“很抱歉,瀚卿,你身上不能携带武器。” >“叶珣你来。”沈子彦将佩枪解了,交给叶珣:“这枪不错,你应该用得到。” >叶珣扫一眼庭院里的特务,固执的说:“我帮您保管。” >“给你就拿着,枪法好好练,别给东北讲武堂丢人。”沈子彦解下腰间的短剑,交给叶珣:“这是老帅留下的东西,沈子琳出来后,帮我转交给他,转告他,要争气,不要让大哥失望。” >沈子琳是沈司令的幼弟,中央军校的学员,西安事变期间被捕入狱,如今长兄沈子彦伏法,沈子琳也该获释了。 >“司令!”叶珣喊住他,忍住眼泪,一个标准的军礼,或许是最后一次。 >沈子彦还礼,报以安慰的一笑:“赶紧回吧,叶帅该急了。 ------------ 95苟利国家 叶珣探首探脑的回到住处,刚要拿钥匙开门,有人从身后拍了他的肩膀,吓得一身冷汗。 “二哥,吓死我了。”叶珣说。 “换房间了,父亲说采光不好。”叶琨抢了他手里的钥匙,准备一会交到前台。 叶珣小心翼翼的问:“父亲呢?” “父亲开会去了,军事委员会明天上午开庭,父亲收到了旁听票。”提到沈子彦开庭,看到叶珣眼神中的落寞,叶琨暗怪自己口误,转身走了。 “哥,”叶珣一路追着他下楼,“你在中央军校可认识什么人?” “倒是有在政教部工作的旧友。”叶琨不经意的回答。叶珣一走近,叶琨蹙了眉停住脚:“你喝酒了?” 岂止喝酒,叶珣咬了咬嘴唇。可当务之急,是将沈司令托办的事情做好,他敞开大衣摸出短剑:“哥能否带我去见他?我要将沈司令的佩剑交给他的幼弟沈子琳。” 叶琨看着叶珣手中的剑,短小精致,剑簧处镶了红色宝石,非常漂亮。叶琨无奈的叹气:“你真去见了沈司令?” “我陪他去了舞厅,又亲眼看着他被衣处长带走。”叶珣坦白道,毫不掩饰眼底的悲伤。 “我明天找时间带你去。”叶琨应了,又提醒他:“叶珣,这是最后一次,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叶珣摩挲着手中的剑,不自觉按下剑簧,短剑出鞘,闪着金属的光泽,真是一把不错的剑,却看到剑鞘中藏着一张纸条,抽出来展开,一行隽秀的钢笔字: “莽莽神州,欲肩负一重,死非其所,事不得人,痛矣。然凡有利于国家者,吾辈尚有何惜呼?积弱之国,现象如斯,吾弟宜知奋勉,始终毅力,驱除倭寇,收复失地,则兄愿偿矣。” 第二日一早,叶启楠一早出了门,叶琨和叶珣来到军校,找到叶琨旧时的同学。沈子琳还未获释,即便释放出来,也不定能够再回军校学习,叶珣担心他们近日将离开南京,只能将东西托付给他。 这几日在父亲面前,叶珣是半句话不敢多说的,席先生教导他:“为人子弟者,常须戒慎,战战兢兢。”如今可好,真算的上是如履薄冰了。 叶启楠从外面回来,将外套脱下来递给叶琨,军装都不急换,便招呼道:“珣儿过来。” 叶珣头皮发紧,慢腾腾的凑过去,父亲这几日正生气,很少与他说话。 叶启楠在沙发上坐了,看着一步步挪到跟前的儿子,无奈的开口:“珣儿,沈汉卿被特赦了……你先别高兴……” 叶珣心头燃起希望,又被冷水泼头一般,心里忐忑的厉害。 “法庭已经做出宣判,卢先生一纸特赦令:剥夺公民权利,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叶启楠说。 叶珣懵懂的望着父亲,他不明白‘严加管束’的意思,但公民权利被剥夺,便没有了政治权利,没有了选举权和被选举权,等同于政治生涯被彻底终结,那么这‘严加管束’,岂不是还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叶启楠说完,便狠狠心回了卧房,吩咐说要洗个澡,不要进去打扰他重生之贵女不贱最新章节。 这些天,父亲是真的生了气,出了这样的事,明知叶珣心里难过,却连句宽慰的话都不肯。叶琨拍了拍叶珣的肩膀,后者丢了魂一般杵在那。 “叶珣,我们知道沈司令在你心中的地位,但是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负责?谁来为司令负责?谁来为东三省数千万同胞负责?沈司令位极人臣,富贵在手,他图的岂是个人利益?”叶珣嘀咕着,声音并不大:“沈阳事件要他负责,临潼兵变要他负责,西安政变要他负责,他莫不是一具傀儡,一个羔羊?这太不公平了。” “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叶启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兄弟二人都是一惊。 “父亲,珣儿心情差,一时想不通……”叶琨为叶珣辩解,却被父亲打断。 “你告诉我什么叫公平?”叶启楠走到叶珣跟前:“寻常百姓尚不及温饱,你等锦衣玉食富贵极人尚不知知足,是否公平?青城军中年长者不及你们官职军阶的比比皆是,是否公平?” 叶珣侧过头避开父亲的眼睛。锦衣玉食?他何尝稀罕;官职军阶?年少登科大不幸,他欲罢不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本就是自然规律。 “公平?”叶启楠接着说:“我扔下青城军务寻你们过来,怕的就是有人借机拿你们兄弟不利,你却生怕有人做不得文章,使尽浑身解数跟我作对,什么叫公平?” 叶珣这才没了话说,垂着头。 叶启楠用手摁着太阳穴,进了屋里。叶琨示意叶珣进去看看,叶珣不肯,剜他一眼,自己跟了进去。 父亲正倚在床头,紧闭了眼睛歇着,脸色难看。叶琨上前去看,见父亲有些气喘,又伸手指着床头柜上的药瓶。叶琨赶紧拿药倒水。 “年纪大了……”叶启楠自嘲着。 叶琨帮父亲摁着额头,低声劝道:“知恩图报也是人之常情,父亲别为珣儿生气。” 叶启楠点头应了,又嘱咐道:“将你弟弟看住了,安排明早尽快启程。珣儿一心惦记着沈汉卿,继续留在南京不定生出什么枝节。今日衣啸告诉我说,昨天沈子彦带着叶珣从古家逃出去胡闹,军情局宪兵队,满南京城的找他们,卢先生知道后很生气,心里头是记着了。” 叶琨突然停了手:“昨天叶珣回来时告诉过我,还要我找托人将一柄佩剑转交给沈司令的幼弟,我怕您生气,就替他瞒了。” “糊涂!”叶启楠蹙了眉:“什么样的剑?” “沈家传下来的东西,剑鞘中夹着张字条,都是沈司令劝诫兄弟奋勉上进的话,我看没什么问题才应了。” 父亲似乎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也没有再追究,只是责怪他不该替叶珣隐瞒,又嘱咐了明天的行程。 叶琨下楼安排好一切,想想也大半年没有回过青城了,但想回家谈何容易,南京这边,父亲是拿着结婚的借口,将他接回家的,而他竟不知道是要跟谁结婚。 再回房间时,叶珣正趴在写字台上写写画画。凑近一看,凌乱的字迹中依稀看清一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 96家法难饶 相比南京,青城的天气寒冷干燥的多,太阳很高很亮,从机窗往外看,阳光是暖融融的。然而从机上下来,便觉得一阵寒凉,毕竟不比长江的南边。 驱车驶进省城,却发现城门设了卡,大队警察拦在门口,进出的行人车辆都要经过盘查,小孩儿也不放过。 车辆被拦在城外,司机急躁的摁着喇叭,前面的车上,两个副官探出身子来催促让开。叶启楠吩咐:“去前面问问。” 瞿副官下了车,去前面找人询问,说是叶司令的车驾,要求放行。 然而瞿副官返了回来,身后跟了几个警察。为首的是位姓秦的队长,对摇下车窗的叶启楠敬了礼,为难道:“上面严令,就算是叶司令回来,也照查。” 众人哂笑,倒想知道下这道命令的“上面”是何方神圣,懂事的都知道,青城的一草一木,都姓叶。 叶启楠却不以为意,开门下车,将证件交给警察,他们又陆续收了随行秘书副官的证件验看,车辆更是一辆辆的查看。 “差不多行了,别给个鸡毛当令箭!”先有人不耐烦道。 耽误了好些时候,三人回到家中已是中午,家里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为他们接风洗尘。大姐、二姐和二姐夫也纷纷回来,雨英双臂勒住叶珣好一会才肯松手,三太太更是高兴坏了,拉了叶琨从头到脚的打量,生怕出了半点闪失。 “雨萌呢?”叶启楠问。看到五太太冲他摇头,怕心里还是想不开,不肯下楼见人。 叶瑄被云洁推着出来,也是一脸喜气,叶珣是极少见到大哥这样明显的表情的。 叶启楠见到叶瑄,张口询问:“城门口怎么回事?” “前几天破获了一部电台,地点在申阳纺织公司,背后操纵的是一对夫妻,至今在逃,就吩咐在城门设卡严查。”叶瑄解释。 叶启楠玩笑道:“我们进城时正查的紧,就差搜身了。” 叶瑄一怔:“查了父亲?我为强调严重性打个比方而已,却让这些人较起真儿来。” “那个姓秦的队长,编号064结尾的,帮我说一声,给他提处级。”叶启楠随口说着,大家却都知道是认真的,这样认真的人,真不多见,但想来做到处长就算到了头,这样不会变通的人,胜不了大任。 回房更衣后吃了午饭,众人在餐桌上谈笑,叶珣也是静静的,也吃的不多,像个局外人一样,当年刚接回家时也没有过的神态。 “珣儿怎么了?”五太太轻声问:“进门就板着脸,不舒服吗?” “啊?没……”叶珣心不在焉的接着。 “珣儿怎么去了西安呢?”三太太好奇问,全不在意叶琨投来责怪的眼神。 叶珣停下筷子,含糊的回答:“是随朋友去的。” “到底是去了哪里?不是去南京办事吗,去西安做什么?”三太太唯恐天下不乱,追根问底。 “娘!”叶琨低声嗔怪,看父亲的脸色,已经沉的滴水。 五太太忙给叶珣舀了勺干贝打岔说:“五妈妈亲手做的,珣儿尝尝。” 未等叶珣道谢,三太太着急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外头兵荒马乱的,少乱跑的好。” “娘!”叶琨蹙了眉,让母亲少说几句。 叶启楠瞥了叶珣一眼,神情带了些愠怒,将筷子拍在桌上。桌上骤然静下来,叶珉吓得掉了筷子。 “吃好了去书房。”给叶珣扔下句话,转身离开餐厅上了楼。 “爹。”雨英嗔怪着喊了一声,没能阻止父亲的背影,她负气的搁了筷子,家人为父子三人担心了多日,刚刚平安回家,在餐桌上就发火。 叶珣哪还有心情吃饭,也搁了筷子,跟着上楼。父亲正批改公文,写字台上堆成小山的文件夹,让叶珣心中一堵,不自觉靠到桌前,着手替父亲分类整理。 叶启楠提笔瞪了他,将改好的文件扔到一边,没好气的吩咐他:“一边跪了去。” 叶珣手上一停,取出新的一本递到父亲手里,继续收拾手里的文件。分轻重缓急放为几沓,将可以省略的搁到门口,留给秘书处置。这才退到墙边跪了,静待父亲的吩咐。 叶启楠埋头工作,晾了他在那里不再理会。待批的文件一点点矮下去,直到座钟敲了三下,叶启楠抬起头,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多钟头,肩膀有些酸痛,头也胀痛的厉害。 叶珣还在乖乖罚跪,叶启楠今日烦躁的很,叶珣越是乖巧,越是觉得郁怒,现在知道摆出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出了门就无法无天。想着想着,便从门后拿了藤条,这是轻车熟路的几乎下意识的动作。 一手拉了叶珣的胳膊扔到写字台上,撞的他胸口小腹生疼,书桌上的纸笔文件也撒了一地。叶珣暗自调整了姿势趴好,丝毫不敢乱动。 叶启楠熟练的解了他的腰带、裤扣,将裤子里外褪下,动作粗暴,带着火气。 叶珣只觉得身后一凉,脸上便开始发烫,好歹,他已是二十多岁的男人了。 然而身后“嗖”的一声,狠厉像要划破空气,让人头皮发麻。随即臀峰上便是一阵撕裂的痛,叶珣打个挺,感到窒息般才将一声□咽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白皙的臀上肿起一条楞子,由浅变深,只一会功夫,肿的老高,横亘在整个臀上。未等叶珣喘息消化,又是一鞭,力道相同。 叶珣呜咽着喊出声来,这一记与上一记竟是相同的地方,叶珣开始挣扎,腰被摁住,一连三鞭下去……都是原来的地方,唯一一道伤痕已经开始渗血。 藤条停了不过多久,便又咬上来,另选了片完好的皮肉,又是那样五记,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叶珣已经顾不得颜面,哭喊出声,隐约听到姐姐雨英在捶门,也或许是他的幻觉。叶启楠停下来一阵,也听到雨英在门外的哭求声,却没有意思停下来,扬手继续抽下去。 叶珣又挨了三下,再也挺不住,挣脱开父亲箍住腰的手,从桌上滑下倒在地上,藤条抽在写字台的边沿,生抽掉一块漆皮。 “站起来。”叶启楠静静的看着他,脸上却凝霜一样寒凉。 叶珣摇着头,眼泪簌簌的停不住,嘴唇已经被咬破,正流血。 “站起来。”叶启楠又说了一遍,见他不动,藤条戳在桌上冷笑:“现在认怂了?还知道回家?还有脸回这个家?” 这话听了刺耳,叶珣先是一惊,后笑了,一面流着眼泪,撑了写字台缓缓起来,竟自整理了衣服,夺门而出。 门外的雨英险些扑空,叶琨也在外头。 “叶珣!”叶琨追下楼去:“胡闹什么,你不要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事儿没完。。 夜更啊夜更,揉揉眼睡觉去鸟~~ ps.打滚求花求爪印,长评有加更哦o(n_n)o~ --------------------------------------------------------------------- 新群:296515514,←_←有讨论剧情调戏作者拍砖打滚催更卖萌等奇特功效。。敲门砖:《烟华风云》+任意喜欢的人物 ------------ 97活在眼下 叶珣不顾身后伤口撕扯的疼痛,一路奔下楼,大步往门外走。雨英喊不住他,还不忘从衣架上抓了他的外套追出去。 叶珣身上只穿了件毛衣,大门推开,寒风往屋里顶,雨英追他到院子里,拿大衣裹住他:“珣儿,你这是去哪?” 叶珣停了停,不说话,抬脚继续往外走,雨英拉扯着他。 “别闹了!”叶琨追出来,“叶珣,你胆大包天了!” “二哥你别骂他!”雨英冲叶琨喊,眼泪止不住往下掉,转头哽咽着问叶珣:“是不是爹打痛了,还是爹骂你了?” 叶琨见不得雨英拿他当个孩子一般,不耐烦道:“是叶珣有错在先,还教训不得吗?” “外面凉,咱们进屋说好不好。”雨英擦着眼泪哄劝他。 叶珣不说话,绷着脸,又挣扎着往外走。 “不回去不回去,”雨英拖不住他,妥协说:“咱们不要乱跑,去姐姐那里好吗。” “雨英!”叶琨听不下去,见这姐弟二人真往要后院开车去,着急道:“你以为纵着他是为他好,你这在害他!” 叶琨到底没拦住这姐弟俩,雨英仅比叶珣大两岁,又是个急脾气的主,没轻没重似叶珣一般,踩了油门疾驰而去,下人们根本不敢去拦。 叶珣去了姐姐家,雨英开车不稳,一路颠簸,伤口火辣辣的痛着。然而依叶珣的印象,姐夫家似乎在城郊,姐姐却走了相反的方向。当叶珣以为姐姐夜盲迷失了方向正要指出时,汽车却驶入一套洋房。 迎接他们的女佣abby是叶珣认识的,是菲律宾人,听说是姐姐结婚时的陪嫁,而其他仆人却似乎都是新的。 雨英搀扶着叶珣,对上前来帮忙的女佣吩咐:“abby,叫人请医生来。” 雨英将叶珣安顿在自己的卧室,吩咐人倒水给叶珣喝。 叶珣环顾四周,这卧房更像是女子的闺房,垂地的鹅黄色窗帘质地柔软,床幔是淡粉色,落地镜框是干净的纯白色,屋里的每一件陈设都精致漂亮,地上的拖鞋只有一双,是毛茸茸的兔子样式,门口的衣架上挂了外套和两三条围巾,梳妆台上摆满两个首饰盒和大堆瓶瓶罐罐,显示女主人是在这里长住的。 “姐夫呢?”叶珣小心翼翼的问,绝不可能是搬家的。 “我们离婚了。”雨英不顾叶珣愕然的表情,淡淡的说:“前几天都见报了,你们不在家,所以还不知道。” 叶珣张了张嘴,半晌也没发出声音。 雨英笑了笑:“没事,一个人住挺好,以前也常是一个人,守着那么大一个宅子,还不如在这里,晚上也不害怕。” 叶珣还没缓过神来,abby在外面敲门,说是大夫到了。 入夜,叶珣趴在客厅沙发上看画报,茶几上的电话响了,抻着身子过去接。 “你别乱动!”雨英端着果盘过来,抢着接起电话,用眼神示意他吃水果。 听到姐姐叫“二哥”,叶珣撇了撇嘴,捏了银签子吃水果,不想理会。 “叶珣什么时候回来?”叶琨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暂时不行,”雨英慢吞吞的赌气说:“他下不了床……” 叶琨干笑两声:“走的那么稳当还下不了床?” 雨英将鬓角的头发掖在耳后,不自觉提高了音量:“爹下的去那么狠的手,沾了血的裤子黏在身上脱都脱不下来,在我这养养伤都不许了吗?珣儿是个人,他怕疼,他有尊严!” “你吼我有什么用,他难道一辈子不回家?”叶琨语气淡淡的:“叶家的孩子,哪个没挨过打?” 雨英被堵的没了话说,咽了口怒气说:“我离了婚心情不好,让他陪我住几天,可以吗,二哥?” 叶琨却有些郁怒:“你还敢提?爹知道你登报离婚的事,勃然大怒,你最好想想怎么交代。” “我跟姓栾的离婚,又不是跟他,他老人家跟着操什么心。”雨英顶撞一句扣下电话,气得胸口起伏。 “姐。”叶珣剥了荔枝递给雨英。 “姐可就你这一个亲弟弟。”雨英喟叹,又红了眼眶:“你也真是,这么多都挨了,爹说你几句就受不住了?让他说去吧,还真不让你回家了?” 叶珣扔了画报撑着脑袋,委屈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爹说这样的话,就想起从前在外面的日子。” 雨英揉了揉叶珣的脑袋:“你是不是打心里觉得,当初是爹强行留你回家的,没资格那样教训你?” 叶珣撑起身子,姐姐怎么能这么说! “你也不用瞪我,话虽难听,但你敢完全否认么?姐姐知道,十七年在外面,你跟娘亲都吃了很多苦,娘亲走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我只见过她的照片。”雨英说着,眼角的泪又流下来:“当年的事,姐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咱们的外公在南边宣布独立,战败后逃去了日本,晏总统追杀他的子女,祖母担心会连累到父亲,就寻了‘无子’的由头,将娘亲生生挤走了。姐姐年幼时,跟爹爹要娘亲,爹红着眼睛说:‘奉天戚家的祖宅早被一场大火夷为平地,我找不到。’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无助。” “珣儿,爹是个重情义的人,虽然姐看不惯他有些粗暴的行为,但他是真的疼我们。当年的事:一来他太过孝顺,不敢悖逆祖母;二来他刚刚接手青城,局势动荡,成月着不了家。对娘亲的感情,他只对姐姐说,姐姐从无知听到懵懂,一次次看着他满怀希望或临近崩溃。姐姐是女孩,没了生母的嫡长女,在家里的地位很尴尬,若没有父亲上心,姐姐是不会那么好过的,在家的时候,爹爹甚至知道姐姐的……‘小日子’。”雨英自嘲的笑起来,眼里还留着泪。 叶珣为姐姐擦眼泪,惭愧道:“姐,让你伤心了。” “珣儿,你答应姐姐,在这里住几天,等爹的气消了,咱们回去认个错。”雨英浅笑着说:“姐姐离婚的事,爹也很生气,跟姐姐一起想个法子,哄爹高兴。” 叶珣点点头,应了。 “珣儿还要答应姐姐,回忆里的事情,该放下就要放下,人得活在眼下,眼睛看的是未来。眼下,珣儿就是叶家子弟,你与其他兄弟是一样的,爹拿你一般对待,甚至偏疼你一些,你自己也要平常心,不能太敏感,多愁善感是我们女人的事,你是男孩子,不可以。” “嗯。”叶珣轻轻的说:“姐姐离开姐夫,真是姐夫的损失。” “他不再是你姐夫了,不许再这么叫。”雨英笑着刮弟弟的鼻子:“傻瓜!姐姐是有思想的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属品。” 叶珣睡前发了低烧,带着伤口是极容易发烧的,他头很痛,睡在了姐姐的卧房,雨英说客房不住人有潮气,偏要跟叶珣换房睡。 夜里做了噩梦,把姐姐搅起来一次。 第二天一早,叶琨又来了电话。命令的口吻对雨英说:“让叶珣立马回家!” 雨英最受不得别人命令:“你有完了吗,只几天让他养好伤可以吗?” 叶琨懒得同她斗嘴:“你们两个,都回来,赶紧。” 你想怎样就怎样?雨英不屑,“凭什么!” “凭什么?”叶琨也有些愠怒:“父亲病了,他做儿子的,不该在家中侍候?” “你说什么,说清楚!”雨英急了,却听那边已经扣下了电话,气得几乎要砸电话机。转身时,见叶珣就站在身后,裹了件加厚的浴袍,正懵懂的看着她。 ------------ 98庭院受罚 车窗上结了冰花,叶珣用手指抠了几下,发出难听的声音。 叶公馆的院门在视线里,夹道的古树都已干枯,落叶被下人打扫过,堆在树根处,从前都是堆积起来烧掉,叶珣曾经阻拦,说落叶在泥土中腐烂分解可做肥料,不必乌烟瘴气的焚烧。 雨英叫了下人将车开去后院,院里的喷泉池边围了人,走近才发现,三太太缠着父亲修的喷泉池结了冰,不再喷水,几人围着束手无策,准备往水里加盐。 “不能加盐。”叶珣过去制止他们。 “三少。”众人闻声散开行礼。 “盐水会氧化水泵和喷头。”叶珣费解的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结冻?” “昨晚停了会儿电,就冻上了,三太太正要找师傅来修。”下人回答。 “把冰砸开,拿大篷布盖起来,冰化了以后加大流速。”叶珣吩咐过,便往屋里走,去追姐姐。 迎面看到叶琨送陈家良下楼,陈医生正一点点交代着用药和忌口,叶琨口里重复着,记下来。叶珣同陈家良打了招呼,看着他和助手离开。 “回来了?”叶琨抬头扫一眼叶珣,便忙着去签秘书手中的文件,父亲一病,所有事物都交由他来经手,一清早便忙的他焦头烂额。见他一皱眉:“更换居民证?谁的主意?” 秘书回答:“叶瑄叶主任,说更换居民证作为特别通行证,待犯人落网,再换回来。” “未免太过扰民。”叶琨提笔否了。 叶珣开口问:“是因为那个申阳纺织公司的老板?” “是啊。”叶琨回答。副官和秘书纷纷撤出去,让他安静了几分。 “爹呢,爹怎么样?”叶珣问。 “寻常的风寒,只是发了高烧,用了药正睡着。” 雨英疾跑上楼,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声音夸张。 “你不必去。”叶珣才要追上,被叶琨拦住:“你出去跪着。” 叶珣张了张嘴,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用跟我瞪眼!”叶琨解释道:“回来了便去院子里跪着,是父亲吩咐的。” 叶珣进退不是,他不敢跟叶琨顶撞,却也不甘心去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他的脸面往哪搁。 叶琨哂笑道:“你此番是把父亲惹到份上了,叶家子弟,哪有像这样无法无天的?也可以转身再走,潇洒的很。” 叶珣倒吸口气,又生生咽下,打开门回到庭院里,梁管家正指挥下人们用挡车的篷布将喷水池盖起来,叶珣听他们正议论:“三少总有那么些点子,怪有趣儿,不愧是喝过年洋墨水的。” 叶珣赌气似的跪下,青石地上的寒气从膝盖处传来,只觉得周身冰凉,打了几个寒噤。 “三少这是怎么了?”老梁凑过来:“好歹披上件衣服啊。” 父亲在休息,雨英只看了一眼,便下来了。恰看到叶珣到院子里跪了,愠怒的冲下来指责叶琨:“他昨晚还在发烧,你这是干什么?” 叶琨没力气去她,绕过他往楼上走,还要更衣去司令部官术。他换上军装下楼,三太太拖他去一旁,戳他的脑袋:“你多管这闲事做什么,回头你爹醒了找寻你,你怎么交代。” “您不用管,父亲没那么不明理。”叶琨扶了扶被三太太戳歪的军帽。 出门时看到雨英在给叶珣穿衣服,嘴里不住的劝他先起来,梁管家和五太太也围上来劝。在这些人眼里,叶珣罚个跪仿佛天塌地陷一般。 梁管家拦了叶琨:“二少,老爷昨晚全是气话,您怎么当真叫他跪在外头,地上太凉,回头坐下病可不好。” 叶琨不理会他们,径直往外走,门外车已经备好。 “你什么意思!”雨英冲他的背影吼:“叶琨,你别把爹当年对你的那些杂碎儿,加在叶珣身上。” “父亲在休息,都给我安静些!”叶琨回头冲他们低吼:“天塌下来了是吗?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叶琨在家中少有的厉色令众人吓了一跳,梁管家和五太太纷纷进屋,连雨英也半晌不敢出声,犹豫一阵,也进了屋。 “大哥叫你有时间去司令部。”叶琨说。 叶珣点头应了:“父亲醒来我就去。二哥去忙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才对,”叶琨叹了口气,“叶珣,我了解你从小接受什么样的教育,何况现在是民国了,没人逼你去效仿古代圣贤做什么孝子贤孙。但该守的规矩总还是要守,父亲的身体你也看到了,每况愈下,我们做儿子的能反去添堵吗?” 叶珣垂了头应着,想起什么突然抬起头:“哥,姐姐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是急了……” “没事儿。”叶琨勉强应了句,抬脚离开,军靴压在地上,竟有几分疲惫。 雨英在大厅里坐立不安,见外面开始雪,更加着急。看到老梁端了早餐去二楼父亲房间,回来时空了手,心里一喜,心想父亲终于醒了。忙去父亲房间,求他发话让叶珣起来。雨英怎么也想不到,她推开虚掩的门进去时,父亲不在床上,正倚在窗台看着楼下的叶珣。既然父亲都看着,她便什么也不好说了,暗自吸口气,放轻脚步欲退出去。 “雨英。”叶启楠叫住她:“你来。” 雨英走过去看了眼,心想叶珣这位置倒好,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正正好好在父亲的窗下,一览无余。 叶启楠没说什么,只盯着她看了会,捏了捏她的肩膀呢喃道:“才几天,怎么瘦了这么些?” 雨英咬了咬薄唇,靠在父亲肩膀上,眼泪夺眶而出,呜咽的哭出声。 “我叶启楠的女儿,一个个这是怎么了!”叶启楠心疼的喟叹,雨萌受到那样的伤害,雨英又离婚,三女儿五岁早夭,只剩一个二女儿,虽嫁的远了些,可也还算过得去。 雨英哭了会,妆也花了,止住了悲声心中也好受许多,擦着泪自嘲的笑了,见父亲还是一身睡衣:“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歇着吧。” 叶启楠看了她几眼,转身回床上去,嘲笑她道:“还顾着别人呢,先去擦擦脸吧。叶珣的事我自有计较,‘回来便在院里跪着’也是我的话,叶琨是哥哥,怎么管不得他了?在我这打小报告,你还是省省这个心。” 被一眼看穿心事,雨英尴尬的笑笑,也不敢再多说,伺候父亲躺好便出去了。喊了别人进来,去叫叶珣来。 叶琨亲自去了趟城门口,身后跟了不少随从,他看了通缉令,要抓捕的是一对日籍夫妻和他们的小儿子,理由是偷漏税款且制造劣质货品,照片很模糊,据说这几日倒是误抓了不少年龄相似的人家,确认身份后才可放人,闹得民怨沸腾,因此他才不敢更换通行证,一来太过扰民,二来也不能排除他们拿到新的居民证混出城去的可能欲海官门全文阅读。 这个电台使用频率很高,叶瑄试图拦截,请一个密码专家破译过,内容竟是小部分的青城军事布防。司令部中必有内奸的,他甚至可以接触到青城军政的核心。这个结论是极可怕的,然而一切都变得没有头绪,他们拔掉一个联络点,保不齐还有两个三个。 叶珣来到父亲房间,一时暖和不透,身上有些发抖。 “回来了?”叶启楠倚在床头,似笑非笑。 父亲竟和二哥问同样的话,叶珣局促的点头,眼睛瞄着脚尖儿。 “过来。”叶启楠招呼他,见他怯怯踟蹰着,觉得好笑:“你过来,爹不打你。” 叶珣这才蹭过去,双腿麻的像没了知觉,只觉得嗖嗖往上灌凉气,走路也显得吃力。 “腿疼不疼?”叶启楠问,“还想不想多跪会儿?” 叶珣慌的摇头,脸上冻得僵了,嘴几乎张不开:“不,不想……” “由得你想不想!”叶启楠冷了脸,一把将叶珣拽倒在床上,正趴在他的腿上。 叶珣摔的一懵,委屈的挣扎:“爹说过不打……” 招了父亲一巴掌,臀上有伤,疼的叶珣发抖。父亲随后去解他的皮带,嘴里还听不出善意的玩笑道:“这就告诉你,不要轻信任何人。” 臀上突兀的三道伤口都已经凝结,但似乎没能好好休养,周围红肿的厉害,伤口也有血水渗出来。几乎不带心软的,叶启楠几巴掌狠狠落下去,疼的叶珣抓紧了床单,却规矩的趴好了不敢乱动。 “说不得,打不得,管不得,你是祖宗吗?跪庭院怎样了,你哥哥弟弟哪个没这么罚过。”叶启楠骂一句打一记,震得手心发麻,犹不解恨:“还敢逃刑,离经叛道的混帐,叶家几世也没修出你这么一个!” “珣儿不是逃避责罚,珣儿是生气,”叶珣攥着床单,委屈的哽咽:“爹不让回家,珣儿还能去哪。” “你还有气了?”又是一记巴掌:“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你爹,打你骂你都得忍着,管你是为你好!多大年纪不知道厉害进退,听不出好赖话,跟个孩子似的赌气胡闹,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叶珣没了话说,只剩啜泣。 “说话!”叶启楠加了力道:“说你知道错了,谨记父亲教诲,日后再不会犯。” 叶珣啜泣着重复一遍。叶启楠的气方消了一些,避着伤口给揉了揉,臀峰已经红肿发亮。 “早这么规矩,早少吃这么些苦。”拍了拍叶珣的后背,叶启楠感叹道:“这些事揭过去不要再提,也不要再惦记着沈瀚卿,政局一日多变,善恶未知,要懂得静观其变,而不是纵身绞进其中。当局者迷,只会被动。” “知道了。”叶珣说,有气无力。 叶启楠拉他起来,给他整理好衣裤,见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不舒服啊?” 叶珣撇了撇嘴:“自然不会舒服了。” “回房歇着去吧,记得上药,找你五妈妈拿艾条,膝盖上要灸一下,别着了寒落下病。 ------------ 99形迹可疑 “不要!”女人摔在地上,用力抱住男人的腿,用日语嘤嘤的哀求:“秋元君,请不要,请你留下他!” “你够了,早知你会离不开他,当初就不该答应交给你!”秋元夹紧怀中的男孩,男孩四五岁大小,穿着长衫小袄,吃了药,闭着眼很安静。 “不能把他送去满洲。”女人用尽力气抓住男人的衣服,“他们会送他去学校,那种学校,不是人呆的地方。他会挨打,中毒,死掉。” 男人鄙夷的看着她:“你别忘了他的身份,劣等的支那人,能为天皇效命是他们的荣幸。” “不,不行,让我给他洗个澡,再换身衣服。”女人苦苦哀求着:“求求你。” 男孩被扔在地上,卷缩起身子,女人抱起他,嘤嘤的哭着,他喘息极不均匀,是吃药造成的。 “妈妈。”男孩渐渐缓过来,颤抖着小手帮女人抹了眼泪,气息虚弱:“妈妈,我难受,想睡。” 男人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旗袍,麻布料的格子旗袍,厚厚实实的,颜色发旧:“换上它,在外人面前尽量不要开口说话,你中文太差,更不能说日语!城门口查的太严,有照片,还有纺织公司的工人在辨认,我们可能要在城中待几天。安腾将军吩咐先把他送走。” “是。”女人垂头应着。待秋元拉开门出去,将怀里的孩子抱进浴室,放开热水,让水流盖过自己的声音,硬扶他坐好,使劲摇晃:“涉,妈妈知道你难受,请你忍一忍,忍一忍。” “涉,现在咱们要玩一个游戏:一会有人带你走,那是鬼,是坏人,你要假装睡着,要装的很像,就是咱们经常玩的那样,还记得吗?你要偷偷的看,经过城门,看到穿黄绿色军装的军人和黑色制服的警察,你要说几句话,大声喊,你就赢了。妈妈教你几句中国话,你记好了。” 女人用蹩脚的中文在男孩耳边一遍遍重复着,直到男孩完全记下来。 “还没好吗?”秋元拉开门闯进来,看到男孩穿的齐齐整整坐在浴池边,有些愠怒:“还磨蹭什么,来不及了。” “是。”女人低着头,男孩已经被秋元抢走。 来接男孩的长谷先生来了,他被涉乌亮的眼睛吸引,伸手去捏他的脸蛋,女人抱着涉往后退了半步凌尘。长谷贼笑着用流利的中文说:“这小孩真漂亮,支那人怎么生的出像女孩一样的男孩子。” “长谷君,切勿因小失大。”秋元提醒着,他不喜欢长谷娈童的嗜好。转而接过孩子,吩咐妻子给他吃药。 女人应是,碎步去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药粉和一瓶空胶囊,用小匙往胶囊里灌。 “直接喂下去就好了!”秋元没了耐心。 女人在药瓶中空舀一下,药粉只有一点被灌进去,她心里紧张,手有些抖:“太……太苦了他会吐。” 身后响起秋元和长谷的嘲笑声。 女人心惊肉跳,哆嗦着手,险些将胶囊掉在地上。 “足够他乖乖睡一天的,你放心走就是了。”秋元看着男孩将胶囊吃下去。 叶启楠答应了瞿子明和雨萌的婚事,他想不到更好的方法让雨萌从那次伤害中走出来。或许开始一段感情,是疗伤的最好办法:叶瑄这样说。叶启楠答应了,让他们在年前订婚。而叶琨的婚事也被提在年前。南京那边要有得交代,何况叶琨二十八岁,这个年纪还未婚娶的真是不多见了。 三太太红光满面的筹办婚事,叶琨却没甚兴趣,他实在是很忙,卢先生兑现了事变期间的承诺,先前赖着不走的中央军撤出青城,驻防要交接,防务有较大的调整,父亲却突然撒手不管,完全交给他去处理。 三太太将照片拿给叶琨看,依旧是上次的那个女孩子,二十岁左右年纪,三太太说:“人家可等了你半年。” 半年,有多久?之前和爱比尔认识了七年。叶琨甩甩头,端了参汤去父亲房里。 “是你的错就担着,一套套的借口!”父亲正训斥叶珣,想必叶珣又跟他唱对台戏了。 叶琨将参汤递过去,看到桌上扔着一叠纸张和照片。纳闷的问他:“差事出了差错?” “没有,我哪敢?”叶珣委屈道:“父亲收到省党部送来的文件,是我和沈司令那日在南京的所有行为,比日记还详尽,添油加醋堪比传记小说了。” 叶琨翻了翻照片,斜眼剜了叶珣一眼,尽是声色场所,甚者衣冠不整与坐台小姐拉拉扯扯的。酒色在父亲眼里最是碰不得。 “逢场作戏罢了。”叶珣嗫嚅的狡辩。 叶启楠将汤碗蹲在桌子上。 “是爹说揭过去就不提的。”叶珣凑上去耍赖。 “滚回房里思过。”叶启楠抬脚踹上他的大腿,叶珣歪了几步才站稳,长舒口气,求之不得般从他们眼前消失。 叶琨看着桌上散落的文件:“南京的意思是……” 叶启楠倍感头疼,冷笑着对叶琨说:“无非是想让我严加管教,不必理会。” 叶琨真有些无奈,父亲一向纵容叶珣,叶珣也渐渐变得恃宠而骄起来,只盼不要闯大祸才好。 正想着,叶珣竟推门闪进来,连敲门都省了,急匆匆道:“二哥!警察厅电话,紧急。” 叶珣猜得出是什么事,大哥说过,破获神秘联络站要当做一等一的大事来看。他追着叶琨下楼,听着他们通电话,心里焦急,来回踱着步。许缘下学回家,蹦蹦跳跳的抱住他,然后又不管不顾的扑向叶琨。叶珣一把抱住她,捂了她的嘴,打横抱起来交给下人。 许缘愤愤的挣扎:“你欺负人,我要告诉爷爷夫人在上——嫁值千金!” “知道了,分开看管,看严了!”叶琨挂了电话。 叶琨若有所思,半晌才对叶珣解释说:“抓到一个行为可疑的男人,抱着个孩子,孩子过关卡时突然大喊要见叶司令,然后是一串日语,他们不听解释直接扣了。你过去一趟,问仔细。” “这就去。”叶珣应着,吩咐人备车,换衣服匆匆赶到警察厅。 “叶主任。”刘处长在门外接到叶珣。他当年还只是巡长,在叶珣遇青霁堂刺杀时帮助过他们,而那时的叶珣也只是个少年,稚气未退,如今越来越独当一面,像青城的少主人了。 聪明人都看得出:叶琨现任军区参谋长,是青城军名副其实的二把手,手中实质上掌握了青城军过半的指挥权;而叶珣渐渐脱离了军队,在司令部、省政府、绥靖公署都有任职,渐渐掌握实权,一路坦荡顺畅。军政实权无一遗漏,成熟时机即可顺理成章的交给子辈,叶启楠盘算之精,可见一斑。 刘处长跟叶珣交代道:“男人叫长谷吉一,日本籍,称男孩是他的儿子,证件齐备,也并不是我们正要通缉的嫌犯。” 叶珣一怔:“那么为什么抓人?” “男孩见人就喊,说……”刘处长突然犹豫了。 “说什么?”叶珣奇怪:“说要见叶司令?” “不止,他说他是叶司令的亲戚,不是日本人。”刘处长说:“可长谷说,是小孩子在中国待得久了,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混话。果然再问他其他的,却都是鸟语,一句中文说不出了。兄弟们拿不定,便先扣押下来再说。” 叶珣很诧异,决定先从小孩子身上查问。不能将这么小的孩子关押在牢房,因此男孩被扣在走廊尽头的一个杂物间,里外都有人看守。 他们进去时,男孩坐在椅子上异常安静,见到他们才突然站起来,用别扭的中文对他们说:“我是叶司令的亲戚,我不是日本人,我要见叶司令!” “又来了。”刘处长头疼的说:“见人就说,来来回回就这三句。” 叶珣蹲下来端详,这孩子有一米多点的样子,看起来比许缘小些,眼睛像葡萄一样乌亮,白嫩嫩的,小板寸剃的干净,只可惜清瘦了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叶珣问:“你认识我吗?” “我是叶司令的亲戚,我不是日本人,我要见叶司令!”男孩说。 “听不懂哥哥说话吗?”叶珣伸手去摸男孩的脑袋,男孩却像受惊一般瑟缩。然后坐回原处,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了困意。 “去找个翻译过来。”叶珣吩咐刘处长:“就近找,小孩子的话该不难懂,找个懂日语的便是。要快,免得夜长梦多。” 刘处长刚欲出去安排,就见男孩瑟缩着倒在地上,然后弓着身子缩到堆砌杂物的角落。叶珣诧异的过去,看到他浑身开始抽搐,脸色通红,窒息似的。 “这是……看起来像中风啊!”看守的警察凑过来看。 叶珣感到不妙,立刻安排人将男孩送去医院。 刘处长担忧的望向叶珣:“咱们无故抓人本就理亏,要是闹出了人命惹上日本人,岂不是很麻烦。” 叶珣拍拍他的肩膀当安慰,开车随在救人的车辆后面去了医院,从男孩水亮的眼睛里,他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 100迷雾重重 叶珣手中捏着化验结果,同在场的医生一样无比诧异。尿液中吗啡含量远远超标,血清的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但依症状来看,已经有了依赖性。换言之,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有毒瘾。 叶珣从医院打电话给刘处长,让他问问长谷怎样解释小孩子染上毒品的事情。 一刻钟后,刘处长打回电话来说,男孩的母亲怀孕时吸毒,毒瘾是娘胎里带来的,所以也一直在用吗啡。 叶珣蹙眉,听到自己的儿子毒瘾发作被送到医院,还能如此冷静漠不关心父亲,委实怪异。也看得出,长谷是个中国通,中文标准流利,又懂得随机应变与他们虚与委蛇,着实不好对付。 正沉思着,身边的电话响起,叶珣下意识接起来,却忘记这是人家的办公室,这样做极不礼貌。幸而打电话的还是刘处长,他声音有些着急:“叶主任,刚刚宪兵团的人将长谷吉一带走了。” 叶珣一怔:“他们凭什么抓人?” “他们说有另一宗案子要提审长谷,有上面盖章的命令,手续齐全,我们也没话说。”刘处长说。 叶珣答应着,反倒没有着急,宪兵团直接隶属南京,不受任何人支配,说白了,就是中央派来监督地方军队的特务。现在宪兵团将长谷吉一要走,说明他果真不是简单的。只要是走了正常的程序,就不怕领事馆过来要人,在警察厅横竖审不出什么,将这烫手的山芋甩给宪兵团也好。 然而叶珣没有想到,宪兵团竟要人要到医院了,堂堂军统连个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涌入医院,医生护士一路拦不住,小护士瑟缩着查出男孩的病房,病房外的病人受到惊吓一溜烟消失在走廊。 宪兵团与司令部可算“交情”匪浅,从前有中央军在青城,他们感到高人一等理直气壮,自近来中央军撤离,青城的部队越发不拿他们当回事,便时不时发生摩擦。叶珣自然认识为首的队长,大步迎上去,不满道:“齐队长,医院是安需要安静的场所,您这是几个意思?” 没有料到叶珣也在医院,齐队长往下压了口气,吩咐身后士兵到外面等候。客客气气的说明来意,致歉道:“卑职也是奉命行事,搅扰到三少的地方还望见谅。” 叶珣突然嗤笑出声:“抓个小孩子,也至于这样劳师动众。齐队长可知道,警察厅因何逮捕长谷吉一?”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齐队长几乎没了耐性,忍了几番:“未曾耳闻。” “他涉嫌绑架和拐卖孩童。”叶珣不顾他的讶异,脸上突然挂了几分欣喜:“四年前,我家未满周岁的孩子遭人绑架,四年后的今天,竟然找到了!这个孩子叫叶华阳,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他的祖父是青城省政府主席,绥靖公署主任,青城军区司令,他的父亲……区区不才,正是鄙人。” 这套说辞理直气壮,齐队长张着口,哑然失声,脑袋都有些懵了。 叶珣奚落般的一笑:“齐队长,这个说法足矣向上峰交差了吧?” 打发走宪兵团,叶珣长舒口气,回到病房。 男孩用了镇定药物,在病房里沉沉的睡着,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本来就是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呢。真这是个白白净净的小东西,低垂在下眼睑上的睫绒浓密修长,微微往上翘着,很是可爱。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四年前那一小截断指,叶珣鬼使神差的去检查他的双手,细嫩的小手五指齐全,叶珣心里庆幸,却又隐隐有些失落。 暗笑自己糊涂,刚刚糊弄齐队长的说辞,怎么自己也会相信了。父亲的手下这些年明察暗访从未间断过,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怎么可能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生活这么多年,更是自己送上门来躺在他的面前。可如果活着呢,也该这般大小了。 让医生为男孩做了全身的检查,除了膝盖上一小块磕碰留下的淤青以外,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伤疤。可偏偏这么小的孩子,却沾染了那种东西。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说是叶司令的亲戚,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叶珣喃喃的问他,又像是问自己,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他不说这些话,长谷吉一就顺顺当当的出城了,他也会一并被带走,而宪兵团在抓的日本人,想必不是什么干净的。 事已至此,叶珣只得将男孩抱回家去。他不是没抱过孩子的人,许缘是他抱着长大的,可对眼前的男孩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无措感。叶珣没见过他笑,很安静,不管中文日文,都吝惜说一个字。他清醒时,瞪大了眼睛观察接近他的每一个人,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现在肯让叶珣抱,已经让叶珣受宠若惊了。 家里的人见他抱个孩子回来,都感到诧异。 三太太掩着嘴调侃说:“珣儿,你儿子啊?”说完便自顾的笑起来,叫人上楼唤老爷下来看看。 “别说,还真的有些……”五太太仔细端详着男孩,灵光一闪:“啊,眼睛,眼睛真像。” 叶珣将他放到沙发上,拦住两位太太好奇伸过去的手:“他怕生的很。爹和二哥呢?” “你爹在呢,琨儿刚刚还在跟你爹骂你,这会不知道去哪里了。”三太太回答他,眼睛却一刻不离开沙发上的男孩。伸手要摸,男孩却瑟缩着躲开,但抬头自嘲着笑:“还真怕生呢。” “他们骂我什么?”叶珣委屈道。 三太太心直口快:“说让你去警察厅问点事,问到医院去了,人也给弄丢了。” 叶珣无奈极了,宪兵团抓人他哪里能拦得住,眼前这个还是他灵机一动生拉硬扯保下来的。 叶启楠从楼上下来,果真见一家人围着一个孩子。叶珣指了男孩解释道:“长谷被宪兵团带走了,我只有将他带回家来了。” “你这差事办的……”叶启楠不轻不重责怪了一句,目光已经被小孩子吸引过去,他让两个太太散了,别惊吓着他。慢慢蹲下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男孩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该不是个小哑巴?”三太太又凑回来。 “他听不懂中文。”叶珣说。 “跟爷爷说,你叫什么名字?”叶启楠又问,改用娴熟的日语。 男孩安静了一会,终于开了口:“涉。” 叶启楠没听清:“什么,你叫‘涉’?” 叶珣看的一怔,一时竟忘了父亲是日本士官学校的留学生,一口日语标准流利。 还不待男孩回答,叶琨从外面进来。男孩看到一身军装的叶琨,竟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叶琨说:“我是叶司令的亲戚,我不是日本人,我要见叶司令!” 叶琨一惊,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叶珣将他拉到一旁,将今天的事细细解释。 叶启楠揽过男孩的肩膀,指着叶琨问:“你认识他吗?” 男孩看了眼叶琨,摇摇头。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叶启楠又问。 “妈妈。”男孩这次很干脆。 “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叶启楠问。 男孩又是摇头。 叶启楠试探着问:“那你觉得,爸爸好还是妈妈好。” “妈妈。”男孩补充说:“我没有爸爸。” “那么,小涉跟谁住在一起?”叶启楠又问。 “妈妈。”男孩说:“有时候也有秋元先生。” “你们住在哪里?”叶启楠问。 “住在很大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在那里做事。”男孩说。 将两件事联系起来,叶启楠立刻猜想到他说的是纺织公司,然而纺织公司的老板并不是长谷吉一,唯一的可能就是,因为什么缘故,他们夫妻要将男孩先送出城。 不得不说,男孩除了怯懦些,思路还是很清晰的,问一遍就能听懂,这给他们省了很多事。 叶启楠心里喜欢小孩子,便吩咐人找间空房间给他布置了,让他住下,暂时找个老佣人先带着,给领上了楼。 “不行,”叶珣阻拦,朝楼上喊:“带他去我房间,看紧他,尤其别让许缘接近他。” “你这是干什么?”叶琨不解。 叶珣无奈道:“他有毒瘾,随时都可能发作。小孩子间更容易亲近,我怕他伤了许缘。” “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沾染那个?”三太太又凑上来,唯恐天下不乱。 叶启楠敛了惊容,赞同道:“小心些也是好的。” “叶珣!”叶启楠在叶珣将要离开时叫住了他,却又犹豫很久:“明天叫陈家良来家里,做个血液比对。” “爹,一个小孩子的话……”叶珣刚要反对,却被父亲制止。 叶珣晚上看着男孩睡的,睡前又犯了瘾,难受的厉害,拿出一剂药给他注射了,才缓解了一些。注射器推进去的瞬间,叶珣心里五味杂陈,将一个小孩子折磨成这样,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一觉醒来,发现男孩已经醒了,正在枕边安静的望着他。帮他洗漱完毕,领着下了楼,见三太太拿了份报纸在楼下吵闹。 “老爷,老爷快来看啊,珣儿上报了!” 叶珣奇怪,也凑过去看:呵,头版头条斗大的标题,足足占了一版面并附了他的戎装照。大致扫了一眼,叶珣哭笑不得,好一篇回环曲折,荡气回肠的“千里寻子”的故事,故事中包含谍战、火拼、营救等跌宕惊险的环节,也有“叶华阳”年幼机智,智斗歹人逃脱魔爪的环节。叶珣从不知道《青城日报》几时也学了那些小报记者胡编乱侃的毛病。 “怎么回事?”叶启楠指着报纸问他。 “昨天宪兵团去医院抓人,我拦不住乱说的。”叶珣想着,有父亲这样的“祖父”做护身符,就算是南京也不敢轻易去动。这下可好,验血倒不重要了,所有都认定了他就是叶珣的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做个小调查~】 亲们觉得,叶珣如果做了粑粑,会是什么样类型的粑粑呢~o(n_n)o~ ------------ 101人父难为 叶启楠抱着男孩,一边哄慰着,看着他的血液缓缓流入陈家良手中的注射器。许缘用小手捂住眼睛,扭着头不敢去看,男孩却很平静,眼都不眨,也不怕痛。 叶珣坐在一旁披着件开衫毛衣,衬衣袖子挽上去露出小臂,一只手用药棉摁着小臂上的经脉。陈家良整理血样去了楼上的客房,一家人都等在客厅,等待比对的结果。 这很容易令人想到六太太的事,不知道与许缘年龄相似的叶琸在乡下过的可好,虽然滴血认亲后叶启楠不再承认他,但他毕竟是在这栋楼里出生,真真实实存在过的。平日里,大家会极为默契的避而不谈,就连心直口快的三太太,都从没沾过这个话题。 看到父亲怀里抱着孩子,眼睛里极少露出的温柔,叶珣的心情更加繁复,索性将衣袖往下一拉,转身上了楼,将自己关在房间,仰躺在沙发上。脑子里很乱,结果是什么他不敢知道,总归是也不是非也不是,他矛盾的很。 约过了大半个钟头,房门被象征性敲了两下,叶琨推开门进来。上来就佯怒指责他:“话也不说一句,撇下一屋子长辈就走,还有没有规矩了。” 叶珣从沙发上坐起来,给叶琨倒个地方,硬着头皮问:“结果呢,出来了吗?” “明知故问,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叶琨拿捏着说:“老爷子高兴坏了,跟孩子絮絮叨叨听不懂在说些什么,家里要摆庆祝宴,你大姐和二姐都要打电话通知,还筹算着找个机会宣布出去。这可是叶家的长孙。” 叶珣仰着脑袋,烦躁的很:“其实我昨天就想到的,我随口跟宪兵团编了个谎,竟把自己编了进去,越看越像,可他的双手是完好的,只有这点说不通……” “说明当年他们只是随意找了截断指。”叶琨打趣他说:“这你还不高兴了?” “我高兴,我特别高兴。”叶珣苦笑着摇头。 叶珣歇了半晌,才不吐不快道:“我说的话他半个字儿也听不懂,他不跟我说话,也没对我笑过哪怕是哭一声。他有毒瘾,身子这么弱,我必须给他戒毒,可是他才五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怎么面对他,怎么做一个父亲。”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叶琨责怪道:“是的话就拿出点担当!” 叶启楠亲自喂孩子吃蛋羹,一边问他平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 三太太掩了嘴打趣他:“可真是君子抱孙不抱子,他们兄弟几个小时候可有过这样的待遇。” “那是因为华阳比别的孩子要乖。”这话却是对华阳说的,别人听不懂。比对结果出来后,叶启楠就只叫他华阳,仿佛叶华阳才是他的亲孙子,跟之前的小涉不是一个孩子。 叶琨和叶珣下楼时,恰见父亲将小勺里的蛋羹吹凉了,送进孩子嘴里。叶珣手里端着托盘,里面是药棉和注射器,搁在餐桌旁的立柜上。 “爹,没有您这样养孩子的。”叶珣凑到父亲身边坐下,神情恢复了些,与刚才颓废的他判若两人:“要纵坏了!” 叶启楠知道他是想通了,晃晃手中的孩子,脸上漾起笑意,指着叶珣说:“看看,这是你爸爸。” 孩子垂下头,置若罔闻,仿佛连日语都听不懂了。 叶珣颇有些尴尬的笑笑,做不在意的样子。这么个年纪,看似不懂事儿,心里却自有一套区分远亲善恶的想法,不会表达,大人是很难理解的。叶珣猜想,孩子心里是抵触他的吧。 “爹,他该打针了,过点儿该犯瘾了。”叶珣提醒着。 这药里含了吗啡,是治标不治本的,离开这药,照样会像昨天在警察厅那样折磨他。叶启楠心疼不已,连连感叹作孽,欲将华阳交给叶珣。华阳却一个挣扎下地,远远的躲开。 “好好好,我不碰你。”叶珣无奈,昨天还能和平相处,今天却仿佛只认准了他一个恶人。摇着头,转身去立柜上拿注射器。看着父亲将他捞起来搂在怀里,将衣袖挽起来,白嫩的胳膊上已经有了针眼,这早晚一针,在决定给他戒毒之前,怕是要持续一段时候了。 叶启楠突然迟疑着:“你能行么?” “昨天试过了,横不能天天找医生来。” 叶珣想起自己年幼时发过一场高烧,几乎要病死过去,家里窘迫,是肖叔叔坚持将他送到医院,才救下他一命。他没有住医院,想必是娘亲不肯肖叔叔破费,坚持将他接回家中,此后一直是母亲为他打针,他显然看到过母亲偷偷往自己的手臂上扎针试验。事到如今,他竟稍理解了为人父母的苦心,为了他,娘亲再难也逼得挺下来了。 针头扎进血管的片刻,没防备的,华阳挣扎起来,正全神贯注的叶珣一惊,针头已经从皮肤里挑了出来,亮晶晶的液体从针头里喷得老高,注射器被胡乱挥舞的小手一把打落,碎在地上。仔细一看,胳膊上细嫩的皮肤也被挑了个口子,正往外流血。叶启楠赶忙抱紧他,用日语轻声安抚。 不识好歹了!叶珣觉得脑袋都要充血,碍于父亲面前不好发作,默默忍了,取出药棉要给他止血,他却不领情,挣扎喊叫着根本不让叶珣靠近。 叶珣将药棉递给父亲,一面迷茫的问父亲:“他在说什么?” “说让你别动他。”叶启楠心疼的紧,搂紧了孩子在怀里拍打。 叶珣棘了手,分明是腊月寒冬,却折腾他一头汗,无助道:“可这针不打不行。” 叶启楠自然也无奈,他的眼睛稍有些花,让他给孩子打针恐怕做是不到了。将孩子搁到椅子上,去了外间客厅,方才他才听到叶琨在与三太太说话。 看着老爷子离开,叶珣突然变了脸色,冷眼瞅瞅椅子的孩子,挥舞了巴掌吓唬他,却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双手抓住椅子边沿,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叶珣心里有些不忍,更何况万一惹哭了他,他那亲生的爷爷定不会轻饶了自己。愤愤的坐在椅子上,坐在他这天降的儿子对面。这才第一天,养个儿子怎么这么难! 叶琨跟三太太说了会话,话题却又扯上了他的婚事,趁早多添个孙儿给家里添添喜气啦,那钱家的女儿还在等他啦,他一点头事情立马敲定啦…… “啊,娘。”叶琨从沙发上站起来,“琨儿还有军务在身,要晚点了。”说完便夺路要逃。 可巧父亲从屋里出来,负了手问他:“去哪里?” “司令部,”叶琨欲盖弥彰的回答:“还有事情要处理,陈济和第三旅换防的事……” 叶启楠哼笑一声打断他:“往日不见你那么勤快,一提这个比谁都忙。” 叶琨垂了手不敢说话,这话可真是委屈他了,哪一天不是忙碌的很。 三太太站起来犹豫的追问:“琨儿,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娘……”叶琨无奈的撇了撇嘴敷衍:“我哪有那个时间。” 叶启楠呵呵一笑:“倒是老子亏了你了?” “不是。”叶琨有些局促:“爹娘做主就是了。” 叶启楠听到叶琨口中久违的一声“爹”,虽是和娘一块带出来的,却也忍不住心里一热。转身对三太太说:“听见了吗,就当他应了便是。” 叶琨还要说什么,被叶启楠打断:“少说套话了,过来帮忙。” 他们一进餐厅,便见一大一小两父子,隔了餐桌坐着,像要谈判,一个满眼戒备,一个愤愤不平。叶珣见到叶琨来了,话也不说,起身上楼重新拿药和注射器。 “父子就是冤家!”叶启楠喟叹一句,抱起华阳嘴里哄着:“不怕他,咱让伯伯来。” 叶珣对二哥讲了方法和要领,这是昨天医生嘱咐他的。他便与父亲一同去按着华阳,华阳却一个劲躲闪着不让他碰。又是一次失败,针头还未扎进去,华阳便拼命的挣扎,这不大不小的男孩子根本按不住。 叶珣气得要喷火。华阳却窝在叶启楠的怀里,呜呜的说着什么。 “他说不要再吃药和打针,很难受。”叶启楠痛心道:“先罢了吧,别逼他了。”这就只能等他犯了瘾,自己扛不住妥协的时候再说了。 三太太喜不自胜,打电话到钱家,邀请钱家太太带着女儿过府做客,联络联络感情,最好能合计一下婚事。 叶启楠一旁看着,又想想叶珣,这种事情是要当娘的来打算,可珣儿的亲娘过世的早,自然要他来操心了。现在却拖上这么个没名份孩子,豪门世家嫁女儿自然会介意,寻常人家的,唯恐委屈了珣儿。如果春桃没有再嫁人,还能给她个姨太太的身份,重要的是小华阳名正言顺。 叶珣听了父亲的担忧,颇不以为然,现在民国了,谁还将伦理纲常看的比天还重,丫头的儿子怎样了,私生子又怎样了?只要自家的人不在意,旁人谁敢来干涉。 章妈妈慌慌张张从楼上跑下来,一边喊着:“……不好了,孙少爷不好了!” 章妈妈负责暂时看护着华阳,叶启楠嘱咐过她一刻都不能离开,有事喊其他人。叶珣知道是又犯了毒瘾,三步两步跑上楼去。 夜晚时,叶珣忙完了手头的事,回房间守了儿子看书。华阳睡了一下午,这会已经醒了,乌黑的大眼睛瞪着他。 “没有爷爷护着了,我看你再张狂。”叶珣打趣他:“不打针,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何苦来。你还这么小,就算要戒,也要先做个方案。” 华阳听不懂,依旧拿眼睛瞪他,叶珣被他盯得难受,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所幸这次没被拒绝,叶珣觉得好笑,威胁他:“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屁股!” “哎,咱们两个交流有障碍呢,怎么办?你学中文还是我学日语?”叶珣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肯定:“还是你学中文吧,不说话当你默认了。” ------------ 102相亲风波 一大清早,华阳就起来了,叶珣几乎是冻醒,他看到华阳小小的身子只穿了睡衣,开了窗户,趴在窗台上往外望。 “看什么呢?”叶珣拿衣架的风衣裹住他,衣摆拖了地,像戏袍一样肥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日记本摊在窗台上,空出来的首页,被他用铅笔涂鸦的乱七八糟。然而日记本里夹着厚厚一沓信件不翼而飞了。那都是tina给他的来信!叶珣压了压火气,四处搜寻,也找不到踪影。 “小混蛋!”没好气的指责他:“你是属黄鼠狼的吗?” “……嗯”不知道他瞎答应的什么,然后张了张口,呵出一口白雾,似乎觉得很有趣,鼻子冻得发红,分外惹人心疼了,像个粉雕玉砌的瓷娃娃。五官随了叶珣,皮肤和脸型随了春桃。 “要是找不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叶珣生着气,还要伺候他洗漱,领下楼去请安和吃早餐。 叶珣将叶华阳扔在客厅,回了房间和小可一起翻箱倒柜,在窗台前的暖气片内侧找到了信件,一沓都在暖气与墙壁之间的夹缝里,信纸已经被烤的发干发硬。叶珣哭笑不得的摇头,收拾好了要夹进日记簿,手一滞,发现华阳画的是一个女人,挽着发髻,穿着宽袖长袍,旁边歪歪扭扭写着“ママは満洲”的字样,想不到他这么小就会写字了。 画的是春桃?春桃也不是唱戏的啊。何况春桃死时,他才不满周岁。的满洲二字倒是认识。便将这张纸撕下来,准备问问父亲。收拾停当后,叶珣从柜子里翻出一沓白纸,装订好,摆在桌上,以免那小祖宗一时画兴大发,再去糟蹋他什么东西。 华阳正在小客厅里,跟许缘和叶琨在一起玩耍,也不知道看着他的章妈妈去了哪里。雨英派着人大堆大堆的送来好些东西,给华阳的衣服装了好几盒,有外衣有内衣,都送到叶珣的房间去了。剩余的都是玩具,两个孩子正在“分赃”。 叶珣不愿意许缘接近他,怕他万一突发毒瘾伤着许缘。但孩子的天性他管不住,好在叶琨守在一旁。 “二哥今天怎么有空闲了?”叶珣问,一面麻利的划开玻璃瓶,将液体抽进注射器中,排出空气。 叶琨撇嘴不答,父亲临出门时勒令他候在家里,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华阳正玩得尽兴,不经意的抬头,看到叶珣手中的注射器,起来便往外面跑。叶琨一个箭步上前,横腰拦着抱回来,任他怎么挣扎,哇哇乱叫,硬是不放手。 华阳在他怀里拼了命的扑腾,比父亲在时更不配合。 叶珣以为经过昨天毒瘾的折磨,他会吸取教训乖乖打针的,谁知他宁可遭那份苦也不肯轻易就范。 “华阳,你再闹……”叶琨冷着脸威胁道:“爸爸跟伯伯都生气了!” “华阳,昨晚咱们怎么说的?”叶珣蹲下来哄他,“不打针又要难受,要戒毒也得先好好计划,不是说好了么?” 不提还罢,一提这个,华阳竟开始发起攻击,小拳头对着叶琨又捶又打,两腿也使足了劲蹬踹。仿佛在抗议:“谁跟你说好了!”倒让叶珣怀疑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了。 小许缘忽闪着眼睛凑过来,不知道该偏向哪边,被叶珣喝止,让她躲远一点。 叶琨一贯严厉,哪里气得过小孩子这样浑闹。当即将他翻过身来摁趴在腿上,巴掌甩上厚厚的裤子:“借你的胆子,敢跟长辈动手!” 叶珣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道小子,你这回算是犯在太岁爷头上了,你老爹轻易都不敢惹他桃缘山神全文阅读。 巴掌打在棉裤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压根打不痛的,华阳也不哭,却把许缘吓得哭起来。本想吓唬两下算了,却见他挣扎的越发厉害,听不懂嘴里在说什么,听起来很像是咒骂。叶珣想起自己挨打时常用法语骂父亲残暴野蛮,这孩子好的不随,偏随了他这点叛逆的性子,还格外倔强不识时务。 叶琨见唬不住他,一手按住腰,一手将裤子扯下来,露出白嫩的屁股,挥了巴掌抽上去,没敢太用力,声音却很响,一片红印子。华阳喊出来,不知道是痛呼还是惊叫。 叶珣板着脸,心里却有些软了,自己给他气的蹿火,恨不能狠狠的打一顿才解气,眼看着挨打了,却又心疼。 华阳挨了十几记巴掌,总算消停了下来,抖着肩膀像是在啜泣,却也不像许缘那样大声哭。叶珣长舒口气,早乖乖的多好,自己找罪受呢。 叶琨将他翻过来,裤子也不给提,严厉的质问他:“老实没有?挨打还是乖乖打针?” “他听不懂。”叶珣脱口而出,又有些后悔。 “他什么都懂,可聪明着呢。”叶琨嗤笑着问他:“这就心疼了?” “哪能呢,我哪有那么不知好歹。”叶珣腾出一只手给华阳挽袖子,一边叹气道:“只是也不想给他打这针啊。” 一切都收拾停当,许缘也安抚过了,华阳的情绪也稳定很多,当然忽略他一副被拐卖般愤怒的眼神。 下人进来禀报,说大厅里来了客人,三太太叫叶琨过去。叶琨狐疑的看看叶珣,搁下手头的东西,离开去了大厅。 叶珣从小客厅探出头去,门外转弯处有一面落地镜,恰看到大厅的景象,沙发椅上的钱金铎他见过,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沙发上还坐了一位太太,一位小姐,然后是三太太。 叶琨跟钱先生和太太问了好,又被介绍和钱小姐认识。 “方才听到有孩子哭闹,没事吧?”钱太太作担忧的样子问。 叶琨望了眼小客厅,已经平静如常:“是小侄儿在打针,怕疼哭闹,不碍事的。” “琨儿,”三太太打断他,“去跟你爹说一声,就说钱先生和太太来了。” 叶琨解释说:“父亲有要事,一早去了司令部。” 钱太太点点头,恢复了方才的欢喜,赞不绝口:“多俊气的孩子,又彬彬有礼,果真是一表人才呢!” 钱金铎龇着嘴笑,一脸横肉都挤在一起,跟妻子补充说:“岂止看相貌,咱这青城的少将军,是不可小觑的人物啊。” 三太太自然也不能闲着,兴奋的拉着钱姑娘的手。“琨儿,舒月可是读过洋学堂的才女呢,你看,气质和才情都是绝佳的。” 在钱太太的谦虚声中,叶琨才看了眼钱舒月,白色的呢绒风衣紧致合身,卷发披肩,相貌还算标志,是装扮出来的漂亮。 “年轻人有话聊,咱跟前怕还拘束着呢。”三太太掩口笑道:“琨儿,快带舒月去转转,出去玩也是可以的,但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叶琨一阵窘迫,正事儿放着不做,真是不愿领这个姑娘在后花园里闲溜达,何谈出去玩,跳舞还是看电影,在父亲眼里一向都是玩物丧志的。 “爸爸!”还未等他硬着头皮答应,许缘从小客厅跑出来,长发飞甩,扑到叶琨身上亲昵的喊:“爸爸雷泫最新章节!” 叶琨一怔,随即笑着应了,将小许缘抱在怀里。 钱太太惊呆了:“这是……二少有女儿了?” 三太太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忙语无伦次的解释:“这是侄女儿,小孩子乱喊的。” 一直笑着不语的舒月,突然变了色,开口问叶琨:“真是这样吗?” 叶琨笑而不答,笑中带了几分尴尬和惭愧,真仿佛谎言被揭穿了一般。 “当然是。”三太太肯定道,却怎么听都像是欲盖弥彰,把她急出一身冷汗,真是说不清了,心里暗恨,云洁跑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看好了孩子。 “爸爸,华阳把我衣服弄脏了。”许缘揪起衣摆一角,上面沾了一块深棕色的东西,像是朱古力。 “回头爸爸打他屁股。”叶琨敷衍着她:“先自己去玩。” 三太太更加慌了,这话听着更让人误会,仿佛华阳也是他的儿子,这真是冤比窦娥,吃了黄连一样,说不清楚了。 舒月反是笑了,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三太太的手里抽出来。 “三太太,您这样,我们还能说什么呢。”钱太太似乎气着了,面色有些绯红:“是让我们舒月做小还是续弦?” “这叫什么话,二少没娶过妻,这点毋庸置疑的。”钱金铎还是一脸和稀泥的笑,拽了拽妻子,怕她说出难听的话,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嫁女儿不是买卖,但他的买卖却离不开青城叶家的。 “是啊是啊,”三太太忙应和着钱先生的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们琨儿的人品是尽人皆知的,这真是个误会。” 钱太太心里更加生气,没娶过妻不等于没纳过妾,舒月是她最的小女儿,是嫡出的孩子,从小娇惯着养大,什么锦绣荣华不是独享的,怎么可以跟别人分享一个丈夫,何谈孩子都这么大了!嫁给钱金铎,她这辈子已经够苦了,内房外室不知让他养了几窝,今天三房哭闹,明天七房上吊,闹得家宅不宁。 舒月也闭了嘴不再说话,她一直关注报纸上叶琨的报道,自愿嫁给他,是仰慕他的为人,现在看来,哪个男人能够信得过。 打发走许缘,叶琨突然感到得意起来,再看看钱舒月,这一沉下脸,倒生出几分小女孩家的娇痴可爱来,比那个拿捏着标准的微笑,举止从容优雅的大小姐真实了很多。 “钱小姐,不是要出去走走吗?”叶琨浅笑着:“咱们走吧。” 钱舒月嗤笑出来,眼前的人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却不甘示弱的抬起头,应了。钱太太想要阻拦,怕女儿犯傻,委曲求全,被钱金铎拽住袖子:“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说。”大户人家谁没有个三妻四妾、通房丫头,现在没有的,将来也免不了。 叶琨没料到她会答应,但也没什么所谓,他现在只觉得,受父亲拘束这么多年,无声的反抗了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琨儿的相亲被搅合了~其实这个舒月还不错啦orz。。 但是目前看来,要好事多磨了。。 -------------------------------------------------------------------- ps.那些潜水已久的亲,乃们偶尔也要晒晒太阳的,不然缺氧,真的~ ------------ 103前情往事 两个人走在后花园的石子路上,谁也不先开口说话,空气像凝结了,时间也过的很慢。 穿过长廊时,舒月感到累了,他们就在廊下的石凳上坐下,舒月突然释怀的笑了笑:“这是何必,还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吗。” 叶琨不知道她这话说的是谁,只觉得这姑娘很有趣,没有他原本想象中的矫揉造作,看来,看人也不能单凭臆想。 “当然,荣幸之至。”叶琨说。 两人沉默了一阵,也不知舒月是不是太过难受在寻找话题:“你还记得七年前在思元学院大礼堂的校庆汇演吗?” 叶琨一愣,怎么会不记得。作为叶雨萌和叶珉同学的家长,叶启楠司令被盛情邀请,去参加他们的校庆晚会,叶启楠自然抽不开身,又不想驳了校董的美意,就让叶琨代为去了。 校董的面子还是不小的,在场无数被邀请的家长和观众,都是青城上层的人物,商业精英不计其数,军政要员不可枚举,叶琨想想,也只有上流人家子弟能够跻身这里,并且付得起昂贵的学费吧。他一向羡慕在学堂里长大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的读书玩耍,不像他和陈济这样的,高中就放弃了学业,投身军校,做了军人,殚精竭虑中,还要被刀枪逼着成长。 那是一场相当精心的演出,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台前幕后的忙着,不知怎么后台着了火,火势凶凶往外蔓延,逃出来的寥寥。所幸雨萌正在台上参演话剧,见势不妙从台上跳下来,台上的孩子紧随着一个个往下跳,惊慌的扎进人堆里,而叶珉还在台后!一群贪生畏死的校领导和观众各自顾了逃命,乱成一团,有心去后面救人的老师和家长代表逆着人流亦被挤得动弹不得,在场警戒的警察只顾得上疏散人群。 叶琨胸中愤怒,掏出手枪向天花板开了一枪,场内顿时安静下来,将手枪对准众人,随行的警卫员也凑上来,冲人们举枪。 “哪个敢抢在学生前面逃命,我开枪打死他!”叶琨的声音干净洪亮,萦绕在礼堂上方久久不绝:“军人和警察全部随我进去救人!” 最终大火被熄灭,后台近百个孩子全部生还,为了抢救弟弟,叶琨的肩膀被倾倒燃烧着的立柜砸伤。 家长们搂着孩子哭泣,其余人则面色不善,叶琨心里讥笑着,是恼羞成怒吧,被他一个后生拿枪指着叫骂,必是羞愤极了,这些人的分量,父亲眼前“参他一本”,够他喝半年的了。 然而父亲并没有责怪他,反而亲自去找到校董要为子女转学,说这样的学校,他会不放心孩子的安全。 转学?校董慌了,叶司令想要毁掉一家学校,比碾死一只蚂蚱还要简单,公子千金转学事小,捅给媒体知道,他的学校也不要办下去了。生逼得校董狠狠去追究责任,将一干校领导重新换血,英勇救人的得到提拔,畏缩逃命的另谋高就吧。 思元学院是青城最大的一家私立学校,中英合作办学,内设小学到高中,雨萌和叶珉就在那里读书,半年前小许缘也被送进去,等毕业出来时也要18岁了。 收回思绪,叶琨诧异的问:“怎么,当时你也在场?” “我去年从那里毕业,你说我在不在?”舒月轻巧的一笑:“那年我12岁,是你救了我一命。” 这个世界真是小!叶琨掩饰住一闪而过的惊讶,恢复了平静:“……应当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舒月却认真道:“我只觉得快要死了,你把我从浓烟里抱出去,我不该放在心上?从那时起,我们全校女生都崇拜你了,你知道一个学校里,有多少同学想要嫁给你?” 崇拜?还真是个小女孩,比雨萌大一点点,比自己小了接近十岁。叶琨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窘迫:“……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见到女儿,钱太太告了辞就要离开,钱金铎点头哈腰连连谢罪,称家中还有事,来日方长,日后多亲近,多往来。叶琨送他们出了客厅,然后梁管家安排去提了他们的车。 钱家的车刚离开,叶启楠的车后脚回来。 恰好看到了令人分外惊讶的一幕,叶琨跪在客厅的提花地毯上,任三太太挥着粉拳打骂出气。 “这是干什么呢?”叶启楠问。 三太太也瞒不住他,将刚刚发生的情形大致告诉了叶启楠,真是让她无地自容,丢尽了颜面。 叶启楠不置一词,也看不出喜怒,却让人去将叶珣找来,三太太却慌了,后悔一时生气告诉了老爷子,真要是将他惹怒,琨儿免不了又遭一顿锤楚。小可颠颠的被找来,怯怯的说叶珣去了司令部。 叶启楠哂笑着:“我刚从司令部回来。” “正是与您前后脚。”小可说。 叶启楠冷笑,叶珣倒是聪明,犯了事知道往外躲了,也不惯着他,给了两个卫兵,让小可领着立刻捉回来。 叶珣匆匆赶回来,直接去了书房,他还真不是躲,确有公务要忙。 进门看到二哥跪在一旁,老爷子一手抱着许缘,一手揽着华阳,正在逗弄,一派享尽天伦的温暖和谐。而许缘正竹筒倒豆子般的讲述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他后背生寒。 小叛徒!叶珣咬牙切齿的暗骂。就见父亲脸色一变,拉开华阳的裤子,白皙的皮肤上果然有一片残留的掌印,已经淡了,却分外刺眼,竟生生让老爷子眼眶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叶珣心想完了,父亲是一个坚毅深沉的男人,听到二哥“殉职”时都不曾落下泪来,有人趁他不在欺负了他最宝贝的孙子,还能善终吗。正当叶珣做足了挨骂的心理准备时,叶启楠给华阳提上裤子,让许缘带他出去玩。 “还站那干什么呢?”看叶珣呆立在那,叶启楠从抽屉里抽出一把戒尺扔在桌上,声音回想在安静的书房,令人心悸。叶珣哆嗦一下,蹭到叶琨身边跪下来。 “过来。”叶启楠淡淡的吩咐他。 叶珣知道,父亲越是平静就越是有火,尤其是惜字如金的时候。不敢迟疑,赶紧到写字台前,还未站稳,被父亲摁到桌上。叶珣一闭眼,就知道会是这样。 叶启楠也不说别的,伸手到他腹下,将腰带扣解开。 “爹……爹爹!”二哥还在屋里,父亲竟这么不给他脸面。叶珣刚开始挣扎,双手被父亲手擒住别在身后,身后响起父亲威胁的声音:“再乱动,我找人将你绑起来!” “不,不要……”父亲的手刚触到小腹,叶珣又开始挣扎,奋力从父亲的大手中抽出被钳住的手腕,护住裤腰:“二哥还在,士可杀不可辱!” 叶琨在一旁听着,一后背冷汗,心想叶珣也跟华阳学的不要命了吗。 叶启楠冷笑一声冲隔壁喊:“瞿子明!” “爹!”叶珣惊呼。 瞿子明已经在外面敲门,似乎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对了,敲门确认:“司令,您找我?” 叶启楠没有回应,却是威胁般的眼神看着叶珣,似乎在等他的表示。叶珣骑虎难下,心里扑通乱跳,哆嗦着手解开腰带,却只脱了外裤,留着底裤,再也脱不下来。 叶启楠这才冲门外吩咐:“没事儿,你去吧。” “趴好了!”叶启楠从桌上拾起戒尺,往桌上敲敲。戒尺不比藤条厉害,在父亲手中却也不可轻视的。 叶珣咬咬嘴唇,挪过去趴好,上次藤条留下的印子还没消,冰凉的戒尺一触到身上,不禁委屈起来,眼睛一热,裸(和谐)露在外面的皮肤也不觉的冷了。 “知道要脸了?”叶启楠奚落般的语气:“说吧,不说清楚了,今天别出这个门。” 叶珣不知道说什么好,窘迫的伏在桌上,紧咬了牙不说话。 “好,你跟我犟!”叶启楠挥着戒尺狠狠砸下去,“啪”的一声响彻整个书房。三个人都是一惊,叶珣痛的咬住牙,出了一身虚汗,一声不吭。 “你也跟我犟……”戒尺接连着打下来,虽不如第一下重,却一下接着一下,没有一刻停顿,没有尽头一样让人绝望。下意识一躲,一板子抽到胯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叶珣痛的闷哼,身后的板子突然停了,瞄到父亲铁青的脸,叶珣胆怯起来:“爹……” “认不认错!”叶启楠玩弄着手中的戒尺。 叶珣如蚊蝇般嘟囔:“珣儿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只问错了没错?”叶启楠没了耐心,厉声质问。 叶珣却不再说话,忍了痛趴回桌子上。一瞬间,分明看到了眼中倔强之色。 “好得很,我原本当你是恶作剧,是小孩子的把戏。”叶启楠怒极反笑:“现在看来真是长大了,心思也跟着多了。” 一把将叶珣仅剩的内裤扯下来,臀上已经一片红肿,吹弹可破的可怜。纵是这样也没有留手,狠狠打了十几下,才听叶珣呜呜的哭出声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是犟吗,不是有本事跟我顶吗?”叶启楠训斥道:“有本事你别哭!接着想法子胡闹,动些小心思的气我!” “不是我……是……是你太霸道!”叶珣呜咽着脱口而出:“你只会一味的安排,你只要别人服从,从没问过我们的意见,也没有问过二哥愿不愿意!” “珣儿!”叶琨低声制止,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叶珣敢这么说话,敢当面指责父亲。他却不知道,叶珣一向大胆,对父亲说话常常口无遮拦,叶启楠为了不被气死,也早免疫了。 扔了戒尺,叶启楠倚在写字台前打量他:“果真是大了,想飞了。” 叶珣揉着眼睛,想站起来却又趴回去,上衣太短,没有一点遮挡,实在太难为情了。 “您将我们锁起来,折断翅膀,做一个乖顺的猫狗,却又想我们自立自强,独当一面,扬名立万,您自己不觉得矛盾?”叶珣说到后来,仿佛没了底气,小声嗫嚅起来:“爹和娘亲,难道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爹和娘?”叶启楠抱着双臂,哂笑着肯定道:“让你说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心情很坏,所以来晚了,鞠躬~~ 有没有人在看呐,人家都要没信心了, 大大们不能这样潜水,要多冒泡离儿才有动力~~嘤嘤嘤 --------------------------------------------------------------------------------------- ps.打滚求花求爪印,长评有加更哦o(n_n)o~ 新群:296515514,←_←有讨论剧情调戏作者拍砖打滚催更卖萌等奇特功效。。敲门砖:《烟华风云》+任意喜欢的人物 ------------ 104婚姻大事 叶珣被噎住,用手背揉揉身后滚烫的皮肤,肿痛的厉害。 “离经叛道的东西。”叶启楠笑骂,扫一眼叶琨:“你替人家操的什么心,肯不肯愿不愿,怎么也轮不到你说了算。你以为你们所谓的爱情,真的可以无所不能,天长地久,超脱世俗之外了?” “我没那么想。”叶珣可不打算跟他争辩。 叶启楠嗤笑:“我知道你不服,也不同你多废话,只是别让我知道你再去任性妄为,否则……呵……” 戒尺象征性的在他臀上敲了敲,令他双腿一紧,以为又要挨打。 叶珣被父亲赶出门,看到许缘和华阳正坐在楼梯上翻花绳,想要喊章妈妈,质问她为什么又让两个孩子单独在这里。然而他看到两个这么小的背影,不由一痴,能不为语言隔阂的,也只有小孩子这样最质朴的默契了,真羡慕他们这样天真烂漫的年纪。 “珣叔叔,”许缘嬉皮笑脸的凑过来,看到叶珣拉着脸,凑过来讨好道,“我是讲义气的,可爷爷一瞪眼,我就害怕。”说罢,转身就往楼下跑。 “小叛徒!”叶珣忍着痛去追她,叔侄二人在客厅打作一团,许缘被他扔到沙发上咯吱的又哭又笑。谁也没注意,华阳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看着楼下的一切刚才小脸上洋溢的笑容焕然消失。 藤条一鞭鞭打在肉上,叶琨咬紧了牙,冷汗骤然下来,指甲抠进手心。书房的藤条柔韧劲道,他可没有叶珣那样挨戒尺的待遇。 “我倒要看看,一个个这是长了几重心思。叶珣胡闹,你也跟着不懂事。” 叶启楠停了停手,又将藤条比上去,再抬手落下,重叠了伤口,撕裂的疼。叶琨挨打则老实得多,不比叶珣顶撞挣扎,他不会出声,只会紧咬着牙忍着,连话也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就会痛呼出来,只是随着抽打一下一下的颤抖。 又打了十来下,叶启楠也累了,从小这样,根本打不出半个字,也不知道认错服软。 扔了藤条,令叶琨跪在原处反省,自己坐回写字台后看起书来。 叶琨弯腰去整理一裤,听父亲将书本拍在桌上:“让你动了?!跪直了。” 叶琨脸上羞得通红,硬着头皮直起身子,好在书房没人,父亲也不看他。 就这样跪了许久,叶启楠却还不发话,父子二人一坐一跪就是大半个钟头。叶琨暗暗挪动一下僵硬的膝盖,不知道父亲心里在想什么。 “跪不住了?”叶启楠开口问他。 “不是。”叶琨垂下头,一动不动。 “我家儿子眼界高的很。”叶启楠感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嘲讽:“那个钱家的姑娘,看不上?” “不……”叶琨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答话,他凭什么看不上人家,可既然看得上,又凭什么配合许缘将人家气走。 “我现在只问你,满意,我打电话跟人家解释;不满意,你母亲那里还有一沓照片等着。有种你就耗着,或是再去想别的花招。”叶启楠刚刚压下去的愠怒又窜上来:“最后问你一遍,看得上还是看不上?” 叶琨哑口无言,恍然觉得父亲在偷换概念,这原本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爱比尔走后,他早就心灰意冷,对婚姻更是失去了兴趣,随便娶谁,只要不过分干扰他的工作和生活,都是一样的。可就是想要跟父亲作对,虽然他嘴上顺从,却从未放弃过能够与父亲作对的机会,也因此连累了钱舒月,怎么看都不顺眼。 叶启楠知道他心里面百转千回,但这些想法绝不会说出来,叶琨于他这里一向惜字如金,他们父子间除了公务几乎没有其他交流,还比不上陈济,甚至不如瞿子明。想到这,叶启楠深吸了口气:“算了,咱们爷俩走到今天这一步,本就不是你的原因。你起来吧。” 叶琨抬起头,有些无措。不是赢了吗,不是得意吗?为什么听到父亲颓然的声音,没有一点赢家的心情? 小时候,他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与父亲抗争,摆脱家庭笼罩下的阴影,不再忍受父亲的锤楚和摆布,于是他逆来顺受了二十几年。如今他大了,他企图逃离的时候,发现那颗心早已被家庭的枷锁禁锢,逃不开也躲不掉;他自以为能够肆无忌惮与父亲作对的时候,父亲却老了。 看到叶琨跪在原地不动,叶启楠冷笑一声:“随你吧。”抬脚便要离开。 听到父亲扳下门把手的一刻,叶琨突然转过身去喊:“爹!” “爹,是琨儿的错,琨儿任性胡来,惹爹娘生气了。”叶琨极少这样主动认错,倒让叶启楠诧异,仿佛眼前跪着服软认错的更像叶珣。 “叶琨,咱们做了近三十年的父子,最终倒像是陌路之人,你甘心吗?”叶启楠问他,也像是问自己。叶瑄与他相敬如宾,叶琨与他形同陌路,叶珉见到他就畏缩颤抖,叶珣十七岁回到他身边,却是唯独能够和他亲近的孩子。他不禁要反思,自己这父亲当得有多失败。 “叶琨没这么想过,”叶琨垂头看着地板,“是父亲太严厉,令琨儿敬畏。” “敷衍……”叶启楠叹口气,刚要再与他计较,书房的电话响起来。叶启楠知道,转到书房的电话,都是找他的。 就听父亲接起电话后,喊了声“老钱”,便知道钱金铎打过来的。就听父亲“嗯”了几句,便瞅他一眼,肯定道:“今天的事情纯属误会,让舒月宽心也。” 又寒暄几句,便挂了电话,也不再提这件事,反而提起雨萌和瞿子明的婚事来。 “我打算让他们先订婚,办一场,给雨萌冲冲喜。”叶启楠说:“交给你了,叶珣应该感兴趣,让他帮你。” 雨萌订婚的事情在家里传开,三太太喜洋洋的,当然,她更希望订婚的是她的琨儿。一封封请帖送出去,许多还是要叶琨兄弟亲自出去送,可忙坏了他们。 瞿子明订好戒指,想要送给雨萌,礼服也要她亲自去试才行,雨萌却半步也不肯出门。大家都劝他,不要再顾什么礼数,直接去她房间瞧瞧。雨萌至今都不曾首肯,让全家都七上八下。瞿子明这才去了雨萌的卧房,近两个月,雨萌都是呆在房间的,间或有闺蜜来看她,陪她出去走走,与瞿子明却一面也没见到。 他看到雨萌已经消瘦的没了人形,原本圆圆的鹅蛋脸陷下去,颜色苍白,眼睛失去了曾经灵巧俏皮的光泽,连头发都不再那么直顺柔软。 “雨萌。”瞿子明轻轻的喊她,仿佛声音大些都会让她受伤。 雨萌抬起头,嘴角一撇:“雨萌也是你叫的?” 瞿子明被噎堵的不知说什么,反问道:“那是该叫你四小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雨萌翻着白眼瞪他,眼里又噙了泪,天知道她这两个月流了多少泪。 瞿子明哑然失笑:“我是谁?行吧,你倒是说说我是谁,然后说说我的目的。” “你还在装!”雨萌愤愤的抓起抱枕冲他扔过去:“你根本是为了掩护自己的身份,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我,我给你挑明吧,那个卖糖人的老头,我见到过你跟他说话,有两次!” 瞿子明嗤笑,很是无奈的道:“只是一个老人,他总是带着群孩子在门口吵,我赶他离开而已。” “你还装!是你在利用我,还是组织上让你这么做的,你给我说清楚!”雨萌哭起来,随便摸起手边的东西往地上摔。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瞿子明蹙着眉头。 雨萌哽咽一会,使劲克制了情绪,跟他讲起条件来:“结婚,可以。你带我去延安,我随你怎么利用。” 瞿子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便试探的问:“已经不打仗了,你去延安做什么?” 雨萌又暴躁起来:“爹已经不信任我了,他心里什么都清楚,我也不能再随意进出司令部,我留在这里没有用了,我想去前线!” “咳。”瞿子明冲着门外大声说:“因为他和冬妮娅是两个不同的阶层,保尔真是一个坚毅的战士,我很佩服他。不过这样的小说不要多看,很蛊惑人心的。” 雨萌瞪大了眼睛迷茫的看着他:“你说什么呢。” “你就不能小点声,”瞿子明低声责怪她道:“非要让别人听见?” 雨萌颓然的坐回床上,放低了声音说:“难道,老路也是你的上线?” 老路,想必就是她刚刚所说的“卖糖人的老头”。瞿子明摇着头,声音中带着哄劝,伸手捏住她的肩膀:“我还是听不懂。我只知道你就要嫁给我了,你要准备准备。” “你不承认罢了!”雨萌甩开他的手:“我知道这只是你用来掩护身份的借口,或者是组织上的权宜之计。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带我去延安,我不要呆在这里;第二,去告诉我爹,接我娘回家,没有父母的祝福,我不结婚!我也不为难你,两者只取其一,我就乖乖跟你订婚,否则……”雨萌一字一顿的说,“我不怕在全省的名流面前给你们难堪。” 作者有话要说:雨萌乃就是个瞎起哄的傻丫头,乃们猜瞿子明到底是谁呢,谁呢,呢。。 马上开学了,可能很难向这样频繁稳定的更新了,但保证不会停更的。。。 希望喜欢的亲可以加群,每次更新都会在群里提醒,离儿在群里等着亲们的调戏哦~~ 最后,留爪啊留爪!!!!!!!!!!!!!!!!!!!!!!!! ------------ 105无故惊险 瞿子明将雨萌的条件带给叶启楠,他当然不能答应第一条,但第二条应该还算有通融的余地。叶启楠权衡一下,决定将大太太从上海接回来,也要让雨萌顺利订婚。 “司令,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瞿子明临出门时支吾着说:“雨萌,与‘那边’的关系,不一般,我想她可能已经……” “这我知道。”叶启楠笔尖一滞,很戳在纸上,墨水阴透了纸背:“由她折腾去吧,她有几分斤两,我最清楚。如果他们的组织人人都像她那样,委员长也就高枕无忧了。” 瞿子明一愣:“不去阻止她?” “当然不能,”叶启楠说,“她的情绪不稳定,受不住打击了,先顺着些吧。你按我说的做……” 大太太要回来的消息亦很快在家里传开,三太太是最不乐意的一个,大太太不在,家中诸事都由她来操持,会有种被扶正的错觉,甚至觉得叶琨也可以抬起头做人,现在大太太回来了,三太太怎么会开心。 当然还有叶珣,想起大太太曾经给他下的套,他就不开心,再看看华阳,就更不开心了。 叶珣在省厅忙,不是什么高官要职,却能接触到最机要的文件,父亲让他用心去学,不许有半分差池。 与此同时,叶珣还在为华阳聘请教师,教的是国语,但必须懂日文。这要求并不低。叶启楠从省厅找了个书记员,刚从日本留学回来,看到这么小的华阳有些为难,但能为省主席的孙子教课,也算一种荣幸了。好景不长,叶启楠发现了问题,这小书记是个“斗眼”,书教的不咋样,反而教会了这个,叶启楠担心华阳学坏,委辞了他,回省厅继续抄他的文书去了。叶珣只好继续登报,高薪寻找一个“形象端正”的家庭教师。 而叶琨还在忙交接,中央军鸠占鹊巢,占据的都是好地方,空出来的都是肥缺,现在人人觊觎,让他焦头烂额。 叶琨从外面回来,在院子里抖了抖身上的雪花,给暖融融的客厅带来一股寒气。眼见年关,许缘却开学了,他们在圣诞前后放假,让外籍教师可以回国过年,然后再在年前后放一次假,这才是他们的寒假。因此客厅里只有华阳在玩,百无聊赖的样子,叶瑄在一旁给父亲读报,叶珣和嫂子在拼果盘,大冬天的,南方空运来的水果十足珍贵。 华阳冲叶琨跑过去,喊他“欧酱”,令后者受宠若惊。最近许缘跟华阳学的,喜欢喊他和叶珣“欧酱”,而华阳这样亲密的行为,他还是头一次见。 华阳伸手抓住叶琨的武装带,摸了摸他腰间的手枪。叶琨笑问:“你喜欢这个?” 华阳只眨着大眼瞅他。叶琨爽快的将手枪解了,蹲下来交给他玩。华阳高兴的跑开,绕着客厅转了一圈。 “别给孩子玩枪。”云洁企图阻止。 叶瑄对她说:“上着保险呢。” 然而叶瑄的话音刚落,华阳竟跑回到叶琨面前,将枪口指向他,并用拇指扳下了击锤,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啊!”众人惊呼中,楼上隐藏的警卫冲下来,黑压压的枪口指向小华阳。 手枪并没有响,叶琨完好的蹲在原地,冲众人晃了晃手中的弹夹,原来在将手枪递给华阳的时候,早就卸下了弹夹。 叶启楠赶忙命令卫队退下,怕走火伤了人,也怕吓着华阳。 叶珣走过去将华阳拎到眼前,忍下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冲他吼:“你怎么回事!” “珣儿,你别吓着他。”云洁凑过来劝:“他还小不懂事,可能觉得好玩。” “他不懂事?”叶珣跟云洁说话,却冲着华阳吼:“他会开保险!要不是二哥提前卸了子弹,现在就没命了!你自己说说,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我该拿你怎么办!”最后一句,显然在问华阳。 “叶珣,你先回屋静静!”叶启楠开了口,将叶珣拎起来。 叶启楠蹲在华阳面前,轻声问他:“为什么冲伯伯要开枪?” 华阳哭了,哭的很伤心:“他们打我,他们让我见不到妈妈。” 华阳这么哭,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毒瘾发作时,再难受也没见他哭过。“我要妈妈!”华阳哭着喊,哭声在大厅上空盘旋,悲伤的令人心碎。 叶珣听不懂其他,也能听懂“aa”两个字,原来日本人也是叫妈妈的。可他的妈妈是谁,他这当爸爸的也不知道啊。孩子,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叶珣多想跟着他一起哭。 叶珣突然想起那幅画,画上一个女人,一摸口袋,早已经换了裤子,不知道哪里去了。 叶启楠领着华阳去了卧室,众人看是虚惊一场,也就散了。只有叶珣回房间翻箱倒柜,心里面五味杂陈。只听说过大哥五岁会使枪,那是受到父亲严格训练的,华阳又是谁教的,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翻出了华阳那副皱巴巴的大作,他跑到父亲卧室,华阳已经睡了,睫毛上沾了晶莹的泪珠。叶珣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展开给父亲看。 叶启楠指着歪歪扭扭的“ママは満洲”的字样解释说:“妈妈在满洲。” “他说的‘妈妈’是谁?”叶珣问。 “他说不清楚。”叶启楠说:“他倒是提过一个叫秋元的。” 叶珣恍然道:“这个秋元,就是申阳纺织公司的老板。但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找不到。” 门外老梁敲门,吵醒了小华阳。老梁说,来了个姓卓小姐,要找叶珣。 “卓小姐……”叶珣一怔,拍了脑袋醒悟道:“卓铭瑄!” 回来后变故太多,竟然忘了打电话问候她,未免太过失礼。他急匆匆跑下楼去,果然是卓铭瑄,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三太太在陪她说话。叶珣真怕三太太那直来直去的嘴说什么不该说的,走近才明白了,三太太出于某些目的,一个劲儿在说他的好处,体贴,周到,细心,诙谐,脾气好……叶珣哭笑不得,第一次觉得三太太可爱,原来自己有那么多优点呢! 叶珣跟铭瑄打了招呼,三太太找了借口离开,整个客厅的人都被屏退。 “你姨娘真有趣。”铭瑄早已经无奈的很。 “是啊,唯恐天下不乱。”叶珣笑着问:“你喝什么?” 腹中暗恨,下人不在,还要他亲自去沏茶。 “你家里真安静啊。”卓铭瑄有些沮丧的说:“我刚刚处理好祖父的财产,家里正闹得一团僵,就想来青城找份工作清净几天。” 叶珣手上一滞:“老先生他……真遗憾。”叶珣忙转移话题:“你还在报社?” “不,”铭瑄诡笑着,从随身的手包里拖出一张报纸扔在桌上:“我是来应聘,做家庭教师的!” “你……你别开玩笑了。”叶珣脸色一僵,勉强笑着:“你哪会日语啊。” “你的观念有问题,为什么要会日语,学语言最重要的是忘记母语。”铭瑄挑眉反问:“你认为我这个读新闻系的记者,教不了国文?” “不……不是。”叶珣支吾着:“如果是昨天,我求之不得。可今天,我发现他特别危险……不适合你。” 铭瑄听得云里雾里:“是谁的孩子啊,那么神秘?” 叶珣硬着头皮说:“我的。”他心里默念着,求她千万别刨根问底,那诡异的经历他一点也不想再提。 就在这时,华阳跑下楼,揉了揉不知是哭肿还是睡肿的眼睛,又跑近了几步,突然绽开笑靥,嘴里呢喃着:“妈妈。” “他叫我什么?”铭瑄有些难以置信。 叶珣下意识拿出口袋里的纸片,看了看画上歪歪扭扭穿着戏袍的女人,又看看着装精致摩登的卓铭瑄。 华阳兴奋的跑过来,再看清楚时,却突然沮丧着小脸,转身往楼上走。 “华阳!”叶珣喊不停他,有些失神。 “华阳!”卓铭瑄也喊他,看他竟然回了头,赶紧蹲下来冲他张开手,眼里充满期许。 华阳渐渐走回来,任卓铭瑄揉了揉他的头发,眼里的防备也少了不少。 铭瑄不容置否的说:“华阳,我是你的新老师,今天起陪你一起玩。” 作者有话要说:华阳你好彪悍。。= = 子明不是红色的哦~但是也不简单~ ------------ 106订婚晚会 卓铭瑄坐在沙发上,华阳坐在她身边画画。叶珣在一旁念念有词的规劝:“他很危险,他会犯毒瘾,还会用枪,你弄不了他。” 卓铭瑄一心一意在跟华阳交流,完全用中文,手中比划着,尽量让华阳听懂,完全不理会叶珣。 叶珣无奈,让人将距离他房间最近的客房收拾一下,给卓铭瑄住下来。他是有些不情愿的,担心一个姑娘家,住在家里不方便,幸好家里还有三太太和五太太,照应起来也周到些。相比先前的“小斗眼”,华阳显然更喜欢铭瑄,铭瑄在身边,他的性格就会温顺许多。叶珣甚至觉得,这个小屁孩更信任女人,而除去老爷子,华阳对他和叶琨都有敌意。 话分两头,叶琨被三姨太要挟着出去约会,去陪一个丫头片子看电影吃大餐逛洋行。叶琨头疼的很,也暗自庆幸舒月还算容易应付,并不是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 白天出去玩了,公事就都积到晚上,点灯熬油的批文件,还要连累叶珣陪他熬夜。 叶珣是个好帮手,应对成沓的公文有一手本事,能者多劳,他几乎要成了叶琨的贴身秘书,专管陪加班陪熬夜的秘书。 雨萌的订婚晚会是家里头等的大事,筹备的如火如荼,临近日子时,大太太回来了。大太太去上海有四年了,这期间没有回过家,叶启楠也不许其他人去探望,雨萌头一次主动从屋里走出来,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去迎大太太的车行。 说是疗养,大太太却老了很多,头发已经花白了,衣服的颜色比从前更素更深。 大太太看到面容枯槁的女儿,抱着她大哭,嘴里一遍遍呜咽着道歉。让人看着心碎,叶珣也不得不一时放下芥蒂,决定与她和睦相处。 大太太自回家以后,就基本不与人交谈,尤其不跟丈夫说话,一心照顾她的雨萌。雨萌的神色果然好了很多,配合的试了礼服,是一件鹅黄色的礼服裙,像公主一样高贵美丽,她本就是青城王的公主。瞿子明被放了长假去置办新房,叶启楠不愿他们住在家里,不愿自己的得力助手变成上门女婿。 晚会在南楼大厅,觥筹交错,晃得人目眩强行占有。青城的各色上流齐聚,南京也有不少要员纷至沓来。叶珣穿上考究的礼服,亲自来做司仪。 两位新人要四处敬酒,雨萌身体不好,叶珣趁空当,去角落里的吧台给雨萌调了一杯鸡尾饮料。这样的饮料,他在几年前的晚会上也为雨萌调过,可眼前的雨萌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调皮可爱的小妹妹,她出落的亭亭玉立,玲珑有致,并且要嫁人了。 叶珣有些失神,六年的时间过得真快,雨萌都要出嫁了,许缘和华阳也已经这么大了。 晚会接近尾声时,叶珣去台上致辞,为他们送上祝福。有人打断他,将叶启楠的字条塞在他手上,让他照稿宣布。 叶珣扫了眼字条,心里一紧,声音戛然而止,引得客人们纷纷侧目。叶珣却用目光搜寻着台下,终于找到了叶琨的身影。他正与钱舒月在一起,站在客人的最外围。 纸条上赫然写着叶琨与钱舒月举行婚礼的日期。但这件事情什么时候拍的板,他都不知道,想必二哥也不会知道,却让他在这样的场合宣布出去,这分明是给二哥难下呢。 念还是不念,叶珣只觉得两下为难,都要冒出冷汗。却最终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照纸条宣布了叶琨的婚期,好在是年后,还有三个多月。 四座哗然,纷纷起哄向叶琨和钱舒月道贺。叶珣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二哥,依旧不动声色的应和着众人,不悲不喜,钱舒月却显得手足无措,像个普通女孩的害羞态。 叶珣立在台上,先前准备的贺词忘得干净,一门心思生气父亲的独断,要是搁在他身上,他非要与父亲闹翻不可。却见人们从叶琨身边散开,朝楼梯口涌去,叶珣探身字去看,是父亲和他的准亲家——大腹便便红光满面的钱老板从楼上下来,满脸盈笑,接受着人们的祝贺。 叶珣下台来到叶琨身边,与钱舒月打了招呼,叶琨正往嘴里灌一杯红酒,钱舒月小心翼翼的盯着他,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晚会将近结束,众人渐渐散了,叶珣没有多理会叶琨,他忙着支应客人。 人们散尽,大厅里突然静下来,四处乱扫的灯光被关掉,吊灯打开,亮如白昼,下人们进来打扫一屋的杯盘狼藉。家里人都回房间更衣去了。 叶珣倒在沙发上,有些疲惫,闭着眼睛歇了会,听到三太太的高跟鞋踩着楼梯急匆匆往下跑,一面着急的喊他:“珣儿,珣儿,见到你哥哥了吗?” 叶珣摇摇头反问:“不在楼上?不在爹爹房里?”换做是他,早就第一时间冲上楼去,找父亲理论了。 “要是在,还用问你了?”三太太着急道。 “那没准是去送客人了吧。”叶珣哂笑着:“您急什么,他这么大的人,还能让贼扛走卖了?” “我这心里怎么直发慌呢。会不会……”三太太自言自语,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哆嗦一下,瞪个大眼指指楼上,低声对叶珣说:“她可回来了,要贼心不死是去害琨儿……” “哎呦……”叶珣哭笑不得:“您想太多了!” 夜深人静,叶琨用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小楼院门的铁锁。门被送里面销上,叶琨将食盒放在地上,轻轻扣门,他很久没有来过了。 吴妈从里面开了门,先是闪开一条缝,叶琨开口喊她,才惊喜的敞开门,将叶琨迎进去,还要口是心非的念叨他:“又不听话了,不是说没事不要来吗。” “有事啊。”叶琨笑笑,举起手里的食盒。 彭瑗瑗笃笃笃的从楼上跑下来,穿的单薄,头发凌乱,却冲着叶琨惊喜的喊:“儿啊豪门重生手记最新章节!” “瑗姐。”叶琨甜甜的笑着,他们进了屋,打开客厅的吊灯,客厅很冷很潮,吴妈上楼拿了两件厚厚的军棉衣,一件给叶琨,另一件给彭瑗瑗穿上。 也许是一年多没过来看过,叶琨只觉得这楼里比外面还冷,刚往这儿一坐,就冻得手脚冰凉。彭瑗瑗却无知无觉,只是傻愣愣的笑,看叶琨从食盒中拿出一样样的吃的,全是西洋糕点,一盘新鲜的焗蜗牛,一盘朱古力起司,一盘土豆泥,两个芝士蛋糕,一大盘金针菇培根,金枪鱼三明治,一壶南瓜汁还是热的,另外有其他朱古力一类搁得住的零食,是他亲自去厨房挑来的。 彭瑗瑗很高兴,拉着叶琨一起吃,吃的满手是油。 “瑗姐,你知道吗,我要结婚了。”叶琨轻轻拨了拨她凌乱的头发,心里不是滋味。吴妈看了,也只在一旁叹气,叶琨将三明治递到她眼前,她挤出笑脸接着。 叶琨抿着嘴笑着,自顾自的说:“还不错吧,反正跟谁也是过的。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件小事,应该给你知道,连雨萌订婚,都要让大太太回来呢。” 彭瑗瑗根本不听叶琨说了什么,吃饱了,就自己玩起来,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打在墙壁上,她晃着胳膊痴痴的笑:“啊,你来……你来啦!” “娘……”薄唇一张一合,叶琨轻轻吐出一个字,吴妈瞠目结舌,彭瑗瑗却不理会,依旧玩她的影子,手舞足蹈,笑声越来越大。吴妈赶紧去制止她,哄劝她上楼睡觉,动静太大惊动了别人,吃苦的可是叶琨。 彭瑗瑗吃饱喝足,高兴的回到楼上睡觉,好似忘记了叶琨的存在。 叶琨捶了捶脑袋倚在沙发上,伸手去抠沙发上的破洞,他紧了紧身上的大衣,破旧的沙发潮湿冰凉。 吴妈下楼来,目光躲闪着叶琨,半晌才试探着问出来:“你……知道了?”她是指叶琨那一声“娘”。 “早就知道。”叶琨平静的说,又反问吴妈:“她的病情有好转吗?” “怎么会呢,越来越糊涂,大小便都失禁了,天天跟影子说话,连我都认不清,能记得你已经是意料之外了。”吴妈忧愁的说,她的头发在灯下反光,更显得花白,整个人都像老了十多岁:“哥儿啊,听吴妈的话,忘了这里吧,以后别再来。让你爹爹知道,轻饶不了你的。” “吴妈,”叶琨突然打断吴妈的话,想了想,心里的想法终究没说出口,失神道:“怎么能忘呢……这里太冷,吃的也太差,天天憋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天空都是方形的了,她不跟影子说话,还能跟谁说,病也不能好,如果从这里出去,说不定……” “哥儿!”吴妈捂住叶琨的嘴:“你可千万别有这念头,上辈人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就是对我们好了。” “您在怕什么呢,就是监禁,也要有头儿的。”叶琨摇摇头,失落道:“算了,您歇着去吧,我坐会就走。”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来晚了~ 刚开学事情比较多,以后会尽量加快速度~~ 谢谢小影的番外长评,很有爱,在上一章评论中,欢迎大家去看。一更送给影子,二更人家尽快【捂脸遁逃】~~ -------------------------------------------------------------------- ps:大人们不要沉默,文文质量差的话,请拍砖~但沉默好让人害怕啊~鞠躬,拜托了 欢迎入群:296515514,作者在群里恭候调戏 ------------ 106出言顶撞 夜色冰凉,天干气躁,月亮却很明亮。有人踩着天井里的月光,携着寒气进了门。 “二哥。”叶珣从小客厅窜出来,客厅里的时钟敲了一下,已经一点半了。 “怎么还不睡?”叶琨一面脱了外套,里面还穿着晚会时的西装,看到叶珣怪异的表情,不禁奇怪道:“怎么了?” “三太太急坏了。”叶珣冷着语气问:“你到底去了哪里?” 叶琨出了会儿神,没回答他,只敷衍道:“你快睡吧,我去看看她。” “你是不是又去了小南楼?”叶珣直白的毫不客气的问,全家人都讳莫如深,叶珣可不来这套! “别这么跟你哥哥说话。”叶琨瞥了他一眼,抬脚往楼上走。 “你也就欺负我了。”叶珣小声嘟囔着,冲他的背影嘱咐:“爹让你明早留在家吃饭,他有事问你。” 叶琨脚上停了停,却是打趣叶珣道:“怎么像个管家婆似的,老梁呢?” “老梁年纪大了,总不能让他熬夜等你。”叶珣打着哈欠,跟着叶琨往楼上走,他们的房间同在三楼。 沾上床时却失眠了,想起雨萌讲过的,大哥叶瑄断腿的故事,就更加睡不着,凌乱的头都疼,索性披衣服爬起来,溜达到院子里。 后半夜的天儿更加硬冷,月光却很亮,明天又是个好天气。叶珣溜达到后院,看着略显破旧的独立小院子,和与公馆其他建筑格格不入的三层小楼。楼上的窗户里没有亮光,安静的像是荒弃了很久,荒凉神秘,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呢? 寒风习习,月夜下的天井寂静冰凉,路灯明灭幽暗,叶珣后背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在小可出来寻他,这才没能失魂落魄逃回屋里去。 “我的小爷,你该不是梦游吧,吓死人了。”小可拍着胸脯,惊魂未定的样子。 叶珣做出一副平静神态,跟小可说:“路灯太暗了,该修。”便背着手,往南楼走去,真是再也不想看到这小楼。 冬天夜长,天还没有大亮,叶珣就被推醒。昨晚折腾到半夜,现在才感到腰酸背痛。 “让您不好生睡,大半夜里梦游……啊……”小可哈欠连天,还要哄劝着叶珣起来,昨夜他忙到太晚,华阳在叶启楠的房里睡下的。 想到那个小祖宗,叶珣硬撑开眼皮起来,他是当爹的,不能带头睡懒觉不去请安。 叶琨一早到父亲房里侍候,他在家时往往起得很早,过来侍候父亲起床,多是读报纸,端茶递水也做。只是近日来接替父亲打理军务,越发的忙碌,早出晚归,要么时常不在家。即便被母亲逼着去拍拖,也未敢耽误一毫的公务,像这样给父亲请早安的早晨,也实在不多了。 华阳也早就醒了,静静的坐在床边,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盯着叶琨不动,这孩子觉不多,够睡足矣,从不赖床,倒比叶珣强得多了。 “华阳,先自己出去玩,去把门关上。”叶启楠揉着华阳的小脑袋,在他耳边嘀咕一阵,将他打发了出去,叶琨自是听不懂的,只见到华阳将门带上,便知道父亲有话要问。 默默的打开瓷牙膏盒,从中挑出牙膏递给父亲,刷过了牙,又将床头柜上的茶杯上去,里面是淡盐水,叶启楠用它漱了口,吐到床边的痰盂里,叶琨又递上毛巾。 房门紧闭,下人自然进不来。叶琨挽了挽袖口,想自己去打洗脸水。 “先别忙了,”叶启楠擦了嘴,扔了毛巾问他:“有什么话跟我说吗?” 叶琨心里一紧,垂着头不敢说话。 叶启楠便不再说话,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一步步靠近叶琨,伸手拨解他身上的腰带。 “父亲!”叶琨下意识往后一躲,脸上腾的烧起来。 叶启楠倒是诧异。乱动躲闪放在叶珣身上或许稀松平常,可在叶琨这里是从来不敢的。 “岁数大了,胆子也长进了,规矩也全摆设了。”叶启楠冷笑道。 叶琨知道父亲口中说的规矩,叶家的孩子在年幼时有宵禁的规矩,晚归是碰不得的错,但长大后,各自有了忙的,便不会太苛求回家的时间,如他前几年,一个月有十几天住在军部,更甚者一年有几个月在外面打仗的,即便现在渐渐离开部队,也常在司令部忙到深夜,也早就不知道宵禁为何物了,怎知父亲竟与他追究这个。 “琨儿不敢。”叶琨说着,踟蹰了一阵,兀自解开腰间的皮带,交给父亲手中。 叶启楠却没动手,伸手去解叶琨的裤扣。 “父亲!”叶琨突然触电般往后退了半步,竟有股血直往头上冲,眼眶霎时红了,不知哪里来的胆量,直视父亲颤抖着嘴唇道:“父亲,琨儿大了,将近而立,在各界要立足,在军中要立威,请父亲给琨儿留些颜面。” “颜面?”叶启楠盯着他的眼睛,叶琨这样直白的顶撞似乎很少见,叶启楠哂笑道:“自己不要,赖我不给你?这些年挨了多少打,次次作对,半点不长记性,反而怨爹不给你颜面?” “是,是琨儿不长记性。”叶琨垂下眼帘缓缓的说,一个儿子想见母亲,是什么错?可放在他身上,非但是错,还罪无可恕。叶琨突然跪下来,眼里含泪道:“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求爹给她一条生路,让她去治病。琨儿从没求过爹爹什么,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您了。” 叶启楠却怔了半晌,盯着眼前的儿子,满眼复杂。想一想,叶琨还真没向他要过什么,求过什么。叶启楠依旧看不出怒火,只是声音冰冷到了极点:“长辈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她又是你什么人,关你多少痛痒?” 叶琨咽了口泪:“关我多少痛痒,父亲是最清楚的。分娩之痛,像2o根肋骨同时折断。” 叶启楠怒不可遏,抬脚踹在叶琨胸口。叶琨承受不住,摔倒在地上,胸前闷闷的疼,忍不住咳了几声。 “只求您放她离开,余下的琨儿会去安排,不费您吹灰之力。”叶琨眼看父亲越发铁青的脸色,声音都带了哭腔:“爹是宽仁的人,果真这么多年都不能释怀吗。如果是,真正让您受辱的不是彭瑗瑗,是叶琨,叶琨存在世上一天,都会让您感到屈辱,那么叶琨现在跪在您面前随您处置,您又何必再去折磨一个女人……父亲。” 叶启楠愣了半晌,却笑出来,转身将手摸向枕下,摸出手枪子弹上膛,顶在叶琨的额头上。 “爹,三太太说,可以下去吃……”伴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叶珣突然推门而入,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一激灵,嘴里颤抖着嗫嚅:“爹爹……” “什么规矩!滚出去。”叶启楠冲叶珣呵斥,手中的枪却也放了下来。 “是。”叶珣干脆的答着,夺门而逃。 · ------------ 107母子情深 被叶珣这么一闹,父子两人都冷静了许多。 叶琨似乎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脸上腾的红起来,理了理情绪跪直,垂着头到:“琨儿失态了,父亲息怒。” 叶启楠将手枪扔到床头柜上,走到窗台看向窗外,兀自调理着呼吸,由叶琨跪在那里。 屋子里的空气冷却下来,只听着座钟的秒针咔嚓咔嚓走了好一阵。叶琨将地上扔着的腰带拾起来,捧在手里,轻声道:“父亲……” “琨儿……”叶启楠打断叶琨请责的话,却背对着他,望着窗外院子里教华阳打军用拳的叶珣,又拿小喷壶给窗前的君子兰浇水,叹了口气道:“不累么?这幅孝子贤孙的样子,你还要演到几时?” 演到几时?叶琨狠狠咬了下唇角,在父亲眼里,他的忠孝全是装出来的?也只有父亲,最善于用一句话否认他的全部。叶琨闭着眼深吸口气,赌气道:“是,琨儿记住了。再不去演什么……孝子贤孙的样子。” “砰”的一声,叶启楠将手中的喷壶贯在地上,一双棉拖鞋停在叶琨眼前,劈手夺过叶琨手中的皮带,擒住他的肩膀推倒,往身上抽去。 叶琨闭上眼睛,任由父亲的大手擒着肩膀,皮带雨点般落在背上,腰间,臀腿间,抽的他生疼,他想起镜子前的自己,从肩背到大腿,深深浅浅的疤痕,想起十九岁的自己,青涩的摸样,被皮鞭抽的满是血,用凉水一冲,便领兵打仗去了……原来这些,都是演出来的忠孝节义,孝子贤孙。 “老爷,老爷!”透过皮带声,叶琨能听到三太太在外面呼喊着,用力拍着门。 叶珣方才从屋里出去时,便将情形告诉了三太太,三太太在门外守了很久,房门并没有锁,她却不敢轻易闯,怕丈夫生气了,更加迁怒叶琨。 “琨儿,你傻了啊,你出声啊。”三太太哭着。 叶珣被老梁喊过来,大步往楼上跑,华阳在后面跟着,险些摔了跟头。餐厅里帮忙的五太太和卓铭瑄也闻讯过来,忙抱起华阳,埋怨叶珣不会看孩子。 “爹?”叶珣象征性敲了敲门,便推门闯进去,待三太太进来,忙又将房门关上。他是怕叶琨的样子,铭瑄看了不方便。 “爹!”叶珣跑过去拦着,胳膊上挨了一记,忙抱住父亲的胳膊:“一大早的动刀动枪,您要把二哥打死才甘心吗。” 三太太早已经扑到叶琨身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一面痛哭着哀求叶启楠:“别再打了……琨儿嘴笨,性子倔,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就是把他打死了,也学不会服软讨饶啊……” 叶启楠甩开叶珣的手,却将皮带一并甩给他,腾出手去揪扯叶琨的衣领。叶琨就势从三太太怀里挣扎出来,嘴里有了血腥味,直想往外吐唾沫,却又不敢。 “叶琨,你给我睁开眼看看,谁才是你的亲娘,你看清楚了!”叶启楠骂的越发生气,抬脚往叶琨的大腿上踢:“不识好歹的东西!” “老爷!”三太太再次扑上去抱住叶琨,语无伦次的哭着:“老爷,你,你别……我不在意了,琨儿高兴就好,我不在意的……” 叶琨一愣,大致猜到是三太太昨晚对父亲哭诉了什么,父亲才会说这样的话,想想这些年母亲对他付出的,到底是谁做的孽,要让这些无辜的人去承载,叶琨忍不住苦笑。 叶琨这一笑,叶启楠自当成了不屑嘲讽,怒气更甚,从叶珣手中夺过皮带,往叶琨身上抽去。 三太太怎能眼睁睁看着,抱住叶琨用身子去挡。叶琨一惊,反身将三太太护在怀里,皮带落在背上,臀腿上。 “叶琨,”叶启楠见状停了手,皮带对折指着他呵斥:“咱们先前怎么说的,再敢去那个鬼地方,我把你拖到外面打,现在呢,我睁只眼闭只眼,你却得寸进尺了。你吃叶家的饭长大,爹娘养了你二十几年,自视没有亏欠了你什么,若非要说亏欠,也是爹这些年对你苛责太过,你要怨要恨,就恨我一个。” 叶琨突然直起腰,看着父亲的眼睛反驳:“我没有!” 叶启楠气得胸口起伏:“你……还敢诡辩,没有什么?!” “没有恨过,没有恨过您。”叶琨红着眼睛说。 “琨儿,不许顶嘴了!”三太太急的直掉眼泪:“傻东西,你今天是怎么了,快跟你爹认错啊。” 叶珣看到情况稍有控制,便悄悄的退了出来,紧关上房门,由他们三个慢慢说吧。门口围了好些人,除了大太太都在了,大太太这几日除了张罗雨萌的婚事外,一直在屋里吃斋念佛,门都是很少出的,更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叶珣轰了人们散开,大家便都到餐厅等候了,叶珣这才挽起衣袖,小臂上一道红印子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突兀,火辣辣的疼。 “哎呀。”五太太凑上来:“怎么下这么狠的手,疼不疼啊?” 卓铭瑄早已经吓呆了,揽住身边的华阳,直愣愣的看着叶珣的手臂,这一家人是在闹腾什么呢。 叶珣将衣袖抹下来,看看五太太身边忽闪着眼睛的叶珉,吩咐说:“珉儿不用等了,先吃饭,别耽误了上学。” 话音刚落,就见叶琨匆匆下了楼,披上大衣往门外走,三太太跟在后面,要求他先上药吃了早饭,鼻音喃喃的,脸上也哭化了妆。 “哥,你去哪?”叶珣追上去。 叶琨一面整理着衣服,沉声道:“司令部。” 叶珣打量着他,驼色的套头毛衫,外面套上黑色呢大衣,军装都顾不上换了,叶珣忧心的问:“出事了?” 叶琨摇了摇头,又在三太太的逼迫下添了条围巾,才开门走了。叶启楠也恰好下楼,三太太却往楼上走,与他擦肩而过,却全当没看见,赌气般将楼梯踩得哒哒直响。 叶启楠走到餐厅,扫一眼静静等候的众人,冷着脸吩咐一声:“吃饭!” ------------ 108春节将至 寒风料峭,飞雪迎春,转眼间已经进入腊月,春节将至。 人们大都从腊月初八开始忙年,二十三祭灶扫尘,二十六挂春联,三十礼佛祭祖,是年年不能缺少的环节。 叶瑄是长子,大小礼仪该由他来主持,但他身体不好,年年由叶琨代替忙碌。但今年的状况与往昔不同,进腊月了,叶琨还没有回家的意思。想起那些繁文缛节,想起年年初一拜年送礼的庞大队伍,叶珣头皮发麻,一天三次往司令部跑,试探叶琨的态度。 卓铭瑄亦不准备继续逃避,收拾东西要回南京过年,拜访大公报的主编,她的三叔公,并且给爷爷扫墓。见她要走,华阳不乐意了,盯着她寸步不离,夜里睡觉都不肯回叶珣房间,生怕一眨眼再也看不到她。 叶珣看着不成体统,将华阳拎出门去,转身时险些撞上跟出来的铭瑄,二人嗤笑了一下。叶珣才支吾着问:“你……还回来的吧。” 卓铭瑄含笑不语,目光像秋水一样,平静却又好像随时会起波澜。 “你……我是说……”叶珣干咳一声掩饰尴尬:“华阳的现在进步很快,已经能说一些简单的汉语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卓铭瑄挑眉看着他,尖酸的反问:“所以,我已经不需要回来了,对吧?”言罢,也不给叶珣解释的机会,转身甩上门,将叶珣关在门外。 “喂,”叶珣忙上去敲门:“你怎么喜怒无常的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门内没有回应,叶珣郁闷的叉着腰靠在墙边,最近真是四处碰壁,哪边都讨不到好。看到华阳站在走廊中间看着他,眨着大眼睛,嘴角轻轻一撇。 叶珣愤愤的说:“你就尽情的鄙视我吧。” 入夜,叶珣在父亲房中交代公事,父亲却领着两个孩子在玩闹,玩的心无旁骛,五太太侍候父亲洗漱后,就一直坐在一旁织毛衣。叶珣看着他们祖孙三个一派天伦之乐的祥和,暗暗叹了口气,从今年下半年起,父亲这甩手掌柜是越当越彻底了,是真的放心把青城交给他们兄弟,还是年岁大了力不从心了呢。 然而叶珣想错了,叶启楠听过以后,特意了解了今年的物价、税收及物产证券,交代叶珣格外留意采矿、冶金和机械等重工业实业公司的发展,让财政在年前做出总结细则。父亲还是重视赚钱,换言之,没有人比他更在意青城的富强。 待一切跟叶珣交代清楚,叶启楠解开手腕上的手表,漫不经心的问:“你哥哥在忙什么呢,回来过没有?” 叶珣最怕父亲问及二哥,忙敷衍道:“……要过年了,司令部要忙一些。” 叶启楠郁怒了,手里的手表拍在床头柜上,台灯罩都是一颤。 两个孩子吓得哆嗦,小心翼翼在床边坐好。 “让他明天中午前回来见我,否则……”叶启楠冷冰冰的说:“我削了他的军衔,他也不必再在司令部累着。我给他的东西,也随时可以拿回来。” “爹!”虽知道这是气话,叶珣却慌张的说:“您不能说这样的话,哥哥也有七情六欲,他也会伤心的。” “你听听。”叶启楠哂笑着对五太太说:“现在的孩子多难管,说上几句就伤心了。放在我年轻那时候,哪敢有一点脾气,半个不字?” 叶珣瞄一眼床边的两个孩子,后二者正窃窃私语,不知在聊些什么,他摊手反驳:“您要是这么说,叶华阳也该对我毕恭毕敬,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叶珣竟越说越觉得辛酸,人家说养儿防老,他却找回个活脱脱的祖宗。 叶启楠瞪他一眼:“父不父,然后子不子,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第二天一早,叶珣挑了三个机灵的勤务兵护送铭瑄回南京,这一次,他却抽不出时间随行送她了。卓铭瑄还是不搭理叶珣,连带着华阳也不爱搭理他。叶珣满心委屈的出来送她,并诚挚的邀请她年后回来,继续做华阳的家庭教师,卓铭瑄脸色更加难看,阴沉着仿佛跟他有天大的仇恨。 不明白女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叶珣将气撒在小华阳身上,不轻不重的踹他一脚,没好气道:“跟老师说再见。” 华阳躲开叶珣老远,挥舞着小手:“卓妈妈再见。”发音已经非常标准,让叶珣大感欣慰。送走卓铭瑄,叶珣觉得空落落的,房子里仿佛也少了一丝生气。将去司令部找叶琨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沿街的店铺挂起红灯笼,洋行外挂着巨大的促销海报,也有小童子在门前撒糖果,小孩子们纷纷驻足去抢。三太太相中了几款料子,强拉了叶启楠去裁缝店做几件新衣裳,整个青城沉浸在年节的热闹气氛中,这让叶启楠的心情稍好。 从裁缝店出来时,叶启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司机道:“去司令部。” 司机踩了油门掉头去司令部,三太太听着心里一紧,一双眼睛望向车窗外,心里却替叶琨祈祷着,叶琨有十几天没回家了,眼见年关,叶启楠嘴上不说,心里早已经着了急,三太太看着心里暗爽,却也怕儿子将老子惹急了,平白再吃许多苦,这爷俩的倔脾气有时真的很像。 三太太没有被允许进入司令部,叶启楠让她候在车里,只带着瞿子明上了楼。虽穿着便装,却没人敢认错他,一路上纷纷是立正敬礼的军官。叶启楠径直去了叶琨的办公室,连门也懒的敲,而叶琨并不在,只留下整洁空荡的房间。 叶琨的办公室一向整齐,写字台上笔墨纸砚排列有序吗,台灯上一尘不染,纸篓里没有垃圾,文件成册摆在柜子里,里间是也一样,一米宽的行军床靠在墙边,床具干净齐全,床边架子上也有洗漱用具,衣架上挂着一套换洗的军装和一条腰带,除此外别无他物。 叶启楠环视一圈嗤笑了,心说过的有模有样,看似是真的不打算回家了。 “司令。”瞿子明站在外间敲敲里间敞着的门,他刚刚被吩咐出去找叶琨,现在回来禀报道:“底下的人说,叶参谋长和陈旅长在会议室吵架,没人敢过去打扰。” 叶启楠听得出瞿子明口中玩笑的语气,叶琨和陈济的谈话形式一向这样,无论有没有分歧,都能吵个面红耳赤,凭他怎样插手管教也无济于事。 叶琨从会议室出来时,走廊上空无一人,人们各司其职的忙碌着,以至于没人提醒他司令来过。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叶琨一阵紧张,还当是谁偷偷进去过。推开门才发现父亲正坐在写字台后,一页页的翻看公文,没有着军装,威严的气势却是浑然天成的。 听他进来,叶启楠阖上公文夹,抬头起头随意的问他:“吵完了?” ------------ 109军队蛀虫 “司令。”叶琨收起诧异立正站好,却忍不住问:“您怎么来了?” 叶启楠哂笑道:“你这话问的,我出现在我参谋长的办公室里,很奇怪吗?” “不是……”叶琨不知怎么接话,索性戳在那里闭了嘴。 “不是?”叶启楠端起手边的茶杯,这是叶琨的茶杯,叶启楠抿了一口却又放下,讥笑道:“茶都凉了,想见叶参谋长一面真难呢,不知道卢委员长有没有这么大的架子。” 叶琨听到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只觉得后背生凉:“不知道您要过来,是叶琨疏忽了。”说罢也不敢闲着,去角落里拿暖瓶给父亲添茶。 “二少,我来吧。”瞿子明将水杯暖瓶接了过去,倒上水便退出门去,关紧了门。 叶启楠手指轻轻叩着桌面问他:“叶珣来过没有。” 叶琨摇着头:“没有来过,我正有事找他。” 叶启楠心里骂了叶珣一句“不靠谱”,负着手踱步到窗边,来时的车行正在楼下停着,三太太还等在车里,一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如果换做叶珣,他也无需废话,捏着脖子下楼扔进车里便是,大不了回家后再慢慢哄慰拉拢,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你母亲想你了,非要来看看。” 叶琨想不到父亲平白会说这样一句话,从前出去打仗,几个月不回家也常有,这次他只在外面住了十天而已。忍不住往窗外看了看,三辆黑色别克停在楼下,中间一辆门外有两名持枪的卫兵保卫,进出的人都要远远绕开。 “她为什么不上来?”叶琨有些恍惚,脱口而出,又慌着改口:“我……琨儿这就下去。” “你先慢着,”叶启楠回到写字台前,用点点他方才翻开的文件,上面的“申阳纺织公司”,“失踪夫妻”,“意外死亡”等许多字眼被红蓝铅笔画圈了起来,做了重点标记,“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叶琨探身去看,才面露难色道:“是之前查封的纺织公司,曾在公司任职的七名经理在两个月内相继死亡,全部死于意外。他们无疑放弃了这个情报点,并对知情人进行了清洗。” “既然知道是知情人,为什么当初不一并抓起来。”叶启楠说。 叶琨解释道:“当初查抄公司时,警察厅曾将所有工人扣押盘问过一段时间,工人们口称从没见过他们的老板,而其余几名经理也仅能提供照片和少量线索,我们没有证据抓人。” 叶启楠无力的叹口气,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却提起了别的:“听说,你把第三旅和第七旅的服务社给撤了?” “是,其他的部队也要撤,现在还在接洽。”叶琨答应着,他与陈济也是因为这个吵架。钱金铎凭借与叶家的关系,将服务社开进了部队里,平日里给军队提供补给,兼卖些日常用品,在省城部队已经连锁了十几家,虽不比戏院洋行耀眼,却日进斗金,财源不断。 叶启楠看他理所当然的样子更是生气,弄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分明是将要结婚的人,却将老丈人的财路给断了。叶启楠哂笑着问:“翅膀硬了是吗?为什么不跟我说。” 叶琨垂下头,早想到父亲会因为这事儿找寻他:“叶琨以为,这样的小事,不该烦扰司令。” “呵,好好好”叶启楠气笑道:“都是一句话的小事。长大了,主意也大了,青城军,这是要改朝换代啊。” 叶琨心里猛地一抖,脸色都变得惨白,看不出是悲怨还是愠怒,强压了一口气道:“钱老板运送的军用品中,衣物床铺以次充好,药品都有掺假,部队里怨念太重,而且……” 见他垂头支吾,叶启楠好奇问:“而且什么?” “士兵中有吸食大麻的现象。”叶琨小声说:“我调查过,都是服务社高价偷偷捎给他们的。” “混帐!”果然话一出口,叶启楠异常愤怒,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写字台上,咬牙愤恨的骂:“给我查,凡参与者统统查出来!至于钱金铎,好歹是你岳父,先不要太惊动他,自有让他放血的时候。” 叶珣在后院矗了枪靶,递给华阳一支手枪,与叶琨的佩枪型号相同,他想看看华阳是否真的会开枪。 果真不让叶珣失望,华阳迅速按下击锤,扣动扳机,子弹脱膛而出,离枪靶打在小南楼的院墙上,“啪”的一声将墙顶边上崩了个口子。 “谁让你往别处乱打了。”叶珣唏嘘着抢过手枪,往小楼外围低矮的院墙处探望,半晌没什么动静,心里默默为他们的惊扰道歉,这才安心下来。问华阳道:“是谁教你开枪的?” 不知他是在装糊涂,还是真理解不了叶珣的话,懵懂的眨着眼睛。叶珣想着,这样的准头不该是有人教过,叹口气,将枪收起来不再逼他。 太阳很好,叶珣牵着华阳的小手,在后院的回廊里坐了一会,华阳被包裹的像个小粽子,围巾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他指着回廊后一丛枯萎的小树说:“死了……妈妈也,以前种。” “妈妈以前也种。”叶珣纠正他,又指着那棵小树道:“这叫夹竹桃,花叶种子都有毒,以后离它远一点。记住了。”雨萌春天时种在这里,那种浅粉色的花真是美观,但北方天气太冷,不知道来年还会不会开花。 “妈妈,更好看,种的樱花。”华阳吃力的说着。 “是妈妈好看,还是樱花好看?”叶珣调笑他,他听说过日语的语法是“主宾谓”,与中文极不相同,也难为他,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华阳没出声,半晌突然回答:“卓妈妈也好看。” “这句话说的倒顺溜。”叶珣瞪着眼睛威胁他:“再乱叫我真的揍你!” 叶华阳不说话,只拿一双大眼睛瞅他,一侧头,再拿眼角一瞥,气死人的眼神如卓铭瑄一样。 “叶华阳,我真该给你立点规矩了吧。”叶珣声音不大,且没有震慑力,华阳站起身来乜他一眼,整整衣服跑开了。 ------------ 110交易败露 叶琨随父亲的车去旅部转了转,一路上三太太紧抓着他的手,生怕她的儿子一眨眼就会消失一般。第三旅的服务社已经撤了,取而代之的是旅部自己负责的店铺,军备给养的运送也另换了更为安全妥帖的线路,有专人轮流监督。 毕竟是叶琨的部队,叶启楠没有再干预,却要求他停止其他部队撤销服务社的计划,陈济的部队则凭他自愿。 中午时,三人在食堂吃了便饭——白菜猪肉馅儿的大蒸包,小米粥和咸菜。三太太看着都咽不下去,心疼儿子从前在部队吃这样的东西,当着叶启楠又不敢发出感叹,只坐在那里红着眼眶。若是放在别的军营,炊事班必然手忙脚乱,单独做些小灶给他们上来,但在第三旅的食堂里,没有人能够搞特殊,是旅长还是司令来了,都是这样的待遇,陈济讽刺为“有叶琨特色的部队”。 午休过后,集合号吹响,军营里热闹起来,耳旁萦绕军哨声和铿锵的脚步声。不同于有些管理松散的队伍,叶琨的部队如他的为人一般井井有条,他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更别说容忍吸食鸦片的现象。 叶启楠很喜欢这样的氛围,这是他对叶琨最满意的地方,什么样的部队什么样的兵,叶琨总能训练有素驾驭得当。叶琨崇尚规则,不同于叶珣的圆滑善变。规则这东西,看似少了灵动自由,但当它作为一种规格程式为每个人接受并愿意遵守的时候,领域里就有了秩序,运作起来就更加简捷,试问这样的部队,这样的长官,怎么能够容忍有蛀虫般的瘾君子? 叶启楠吩咐叶琨:“我去一趟省厅,你与你母亲先回去。” 叶琨眼看逃不脱回家的命运,只得轻声应了声:“我知道了。” 瞿子明驾车随叶启楠来到省厅,位于宁江北路的省政府大楼,这是一座六层建筑,前院是长有百米的方形院子,青砖板瓦,气势恢宏。 如去司令部一样,叶启楠的到来没有像任何人打招呼,一时间成了溜号偷懒打瞌睡的各级人员眼中的不速之客,接近年节,谁都想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下来。省厅显然不比司令部上下那样的沉稳,极少露面的省主席悄然而至,省厅上下骤然沸腾起来,叶启楠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办公室,而无关人员也不敢闲着,里里外外收拾一番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投入工作,生怕一个不甚砸了饭碗走人。 腊月天里,叶启楠又何尝想过来,来年开春要召开委员会大会,他要在年前提名省政府委员会的候选人名单。青城省下属的七个厅局代表、委员会主席团资格审查代表、省党部6主任纷纷前来,拿到那份四十余个名额的提名的时候,大家有些愣了。叶珣的名字赫赫然跻身其中,亦或者说被跻身其中。 民国十七年底,叶珣从法国归来,考入东北讲武堂步兵科学习,次年四月毕业。同年任东三省保安司令部少校副官;十九年初进入青城军司令部,六月任中校参谋,参与昌州守卫战役,被南京国民政府授予一等功,兼青城军空军副参谋长,二十年,任独立团团长,升6军上校军衔;二十二年,兼任第一集团军参谋,参与榆关抗战、热河抗战;二十四年,任青城军整理处处长、训练处副参谋长、民政厅办公室副主任;二十五年,任航空处副督办,民政厅常务主任,财政厅办公室副主任…… 这几乎是众人所掌握的叶珣全部的履历,综以上所述,这个小孩太能折腾,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他的名字,总处在副职的倒霉位置上美名曰“磨砺”,却又总能有出人意料的表现。 然而现在是竞选省委员会,纵观全国,哪有二十三岁的省政府委员? 叶启楠也不急于说话,给众人足够的思考时间,以融会贯通他作为省主席的提名权力,以及……内定的权力。 叶启楠不知道的是,他处心积虑为儿子铺就前程的同时,当事人却正遭受着来自兄长的怒火与责难。叶琨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叶珣,铁青的脸色像极了叶启楠,三太太吓了一跳,这还是她的儿子吗,从南京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脾气越来越大,谁的帐都敢不买。 叶珣从今天开始休年假,已经优哉游哉晃悠了大半天,送走了卓铭瑄,又企图好好陪陪儿子,缓和一下他们父子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见到一脸罗刹相的伯父,小华阳撇下叶珣撒腿就跑。叶珣还未反应,便被二哥拖拽着一路往楼上走去。 叶珣惶然无措:“二哥……你这是干什么。” 叶珣话还没问清楚,便被叶琨扔进小书房,只听身后的房门“哐”的一声甩上。 “哥,出什么事了?”叶珣一头雾水,活动着被攥的发红的手腕,有些委屈:“一回来就冲我来了,我招你惹你了?” “我还没问你,你倒敢先问上我了。”叶琨怒斥他道:“从前年起全省都开始禁毒,市面上的烟馆全部被查封,黑市交易却屡禁不止,今年则尤为猖獗,甚至流到了部队里。” “什么?”叶珣一惊:“这也太不像话了。” 叶琨哂笑着,停顿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道:“你也知道不像话?那么……寿五爷呢?” 听到“寿五爷”三个字,叶珣彻底怔住,低垂的目光四下飞转,心跳都漏了半拍。 “怎么,明白我的意思了?”叶琨目光凌厉,直盯的叶珣不敢直视:“说说吧,为他们开过多少次免检的关防文件,一五一十说清楚。” 叶珣硬着头皮道:“二哥在说什么呢,寿五爷我是认识,也的确在省城开过烟馆,但前年起就已经洗手不干了。他名下那么多生意,有青城最大的舞厅和戏院,何必铤而走险,做那些非法的勾当。就算有,又与我有什么相干?” 叶琨咽了口怒气,语气却缓了缓,苦口婆心的劝道:“叶珣,你十六岁进军校,应该知道,在这个世道上军队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又应该知道一个部队最重要的是什么。鸦片这种东西出现在青城军的军营里,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我感到很害怕。鸦片是什么东西,你不会没有概念吧——羸弱,卑劣,瘾君子!像晚清那些的丢盔卸甲软弱无能八旗子弟兵一样,残破腐败,不堪一击。” “哥……”叶珣使劲垂着头,声音已经有些颤抖:“流进部队里的东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发誓。” 叶琨淡淡的问:“部队里的没关系,外面的呢?” “我……是为他们行过方便,次数……也不少。”叶珣吞吐道,却又慌于解释:“我是觉得,就算我不做,他们的条件优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 叶琨冷哼一声:“他们,是谁?寿五爷,钱老板,还是其他人?” 叶珣低着头不吭声,像是打算硬抗到底的架势。 “好,好。”叶琨点点头,绕到写字台后面翻箱倒柜。这间小书房过去是给他读书用的,席先生就在这里教他读书习字,国策兵法……这两年忙起来,也无暇在这里读书了。抽屉里寻出一方戒尺和两根藤条,狠狠拍在桌子上,仿佛有叶琨的地方永远都有类似的东西。 叶珣募得一抖,依然吞吐:“我……牵扯太广,我不能说。” “不能说?那我就好好审审你,看看有什么不能说。”叶琨冷笑着,突然钳了叶珣的手臂,一拉一拽,往写字台上一扔,桌边上笔墨砚台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哥,你不能……别这样!”叶珣用力挣扎着,“你既然能查到我头上,心里该清清楚楚的,为什么还要问我。” “叶珣,勾结匪类、以权谋私,你已经是家法难容了,还要执迷不悟。”叶琨反剪着他的双手,却还是摁不住,用力抽出他的腰带,三两下捆在了手腕上,狠狠一撸系了个结实,将他厚实的裤子扯到膝盖,一面愤愤道:“我就不该,就不该替你改了卷宗,隐瞒父亲。” 叶珣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绑起来,几辈子也没有受过这等屈辱,嘶声道:“你凭什么……你可以告诉父亲,也可以送我去军法处、警察厅、去法庭,凭什么这么对我!” “混帐!”叶琨被刺激的怒火中烧,从桌上抓起藤条,不遗余力的抽上去。 突然而来撕裂般的疼痛,让叶珣眼前发昏,这才见识到藤条的厉害,稍一使劲就像刀割一样疼,这样的力道,想必能鞭鞭见血了。叶珣羞愤难当,咬着牙硬捱着,额头上汗如雨下。 “叶珣,告诉我,你图的是什么?”叶琨用力抽了二十余下,停下手来喘息着,看着叶珣臀腿上横亘的一条条血棱子,青紫斑驳,往外渗着血珠。叶琨不解质问道:“以你现在的地位身份,你缺什么?他们能给你的,家里给不了你吗?” 叶珣瘫软在写字台上,硬撑起身子:“都是我的错,我受着就是了,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我觉得值得的,你也许会不屑一顾。” 叶琨蓦然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扔了藤条,伸手去解叶珣手腕上的腰带。 “你别碰我!”叶珣突然有了力气,猛地挣扎起来,将叶琨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叶琨嗔怪着,无奈服软道:“我的错,不该把你绑起来,你起来慢慢说,成吗?” 叶珣想开口说话,干渴的嗓子已经沙哑了,骨鲠在喉,使劲咳了两声,喉头如火在烧,牵扯身后的伤口疼的他眼前发黑,这才想要妥协了站起来,跟谁过不去也不能为难自己。 冷场的兄弟二人突然听到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破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父亲。看到屋里的一幕,竟然愣在门口,半晌说不出话。 ------------ 第111章 因果缘由 叶琨也同样怔了半晌,尾随的梁管家闯进来,见此场面不禁唏嘘一声:“哎呦呦,这是怎么了!” 叶琨方反过神来,心里暗骂自己想什么呢,忙上前为叶珣松绑,扶着肩膀拉他起来。叶珣哪里领情,费力甩了下胳膊,赌气般自己站起来,弯腰要去整理裤子,险些往前栽去,被叶琨眼疾手快的扶住。 “快过年了,这是在闹什么!”叶启楠不耐烦的嗔怪着,也不知骂的是谁,却上前帮忙搀扶,嘴里吩咐管家:“去拿条被单来。” 挣扎了两分钟无果,叶珣被梁管家拿来的被单裹了一圈,不由分说被叶琨抱回了房间。 待将叶珣放到床上,叶启楠揭开他身上的被单,一道道肿胀渗血的伤痕刺的他心里一通,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叶琨,叶琨正耷拉着眼皮,看不出表情。 叶琨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正撞上父亲的眼神,抿着嘴躲闪了几下目光,吩咐正抹着眼泪伺候在一边的小可说:“叫陈大夫来,再去打盆热水。” 叶珣突然撑起身子嘶声的喊:“不,不许去!” 小可抹了把泪刚答应下来,闻声又折回来,无措的不知该听谁的。 “不去便不去吧,去打水拿药来。”叶启楠妥协道,一面安抚着叶珣,让他趴好,扫一眼床边的众人:“都下去罢,别在这围着了。” “叶琨!”叶琨本赶了下人们一起离开,却被身后的父亲叫住:“去书房等我,有话跟你说。” 叶琨不易察觉的勾了勾嘴角,掩饰了眼底的黯然,颔首应了句:“是。” 叶启楠眼看着叶珣的伤处,碰都不敢去碰,叶珣痛苦的闭着眼,仿佛拼命想要睡过去。小可红着眼睛端热水过来,给叶珣喂了水,又拿毛巾浸了温水拧干。 “我来吧。”叶启楠截过毛巾,托起叶珣的下巴,给他擦了擦脸,然后上药。 “爹,”叶珣重新将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道:“我没事儿,您可千万别问原因。” “傻东西,爹想知道的事,还等你自己坦白么?”叶启楠佯怒的唬他:“就知道你迟早有一天吃亏,早想管管你了,怪爹心软,盼你能够自己迷途知返,纵容你往歪路上走,却让你哥哥做了这个恶人,都是爹的失职大主宰。” 叶珣抬起头,拧着眉心,看向父亲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你也不必说什么了,就此收敛,我也不再追究,如果再执迷不悟,爹可真要好好的整治你了。”叶启楠说着,神色一暗,苦笑了摇头说:“你或许觉得,我还能拿你怎样,横不能将你送进监狱……” “爹……”叶珣嗫嚅着,眼里充满戒备。 “怎么这么看我?”叶启楠叹口气继续说:“你这么想是对的,我注定要原谅你,包容你,替你收拾,为你铺路,因为我是你爹。可是……你这样任性下去,哪一天爹爹不在了,怎么办?这个世道,你该怎么自处?” 叶珣垂下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不会关你杀你,甚至不忍心重责你,但是我得对你负责……”叶启楠犹豫一下,还是撩了狠话:“叶珣,你如果不能跟我做这个保证,我就送你出国,跟着叶启榕一块儿做生意去吧。” 叶珣茫然的抬起头,死咬着嘴唇,盯着父亲看了许久,才流出眼泪来,默默的哭了一会,目光看向窗外。 “珣儿,我不在这时候刺激你,你先自己想想。冷静了,就把这个签了,来告诉爹以后该怎么做。”说着,叶启楠将几页纸搁在床头柜上,起身便出去了,只留了叶珣一个人在屋里。 叶启楠来到书房时叶琨正站在窗台前发呆,竟没能发觉他的到来,书房的门虚掩着,窗户大敞,寒冬腊月里,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屋里没了半点热气儿。 “这是干什么呢!”叶启楠责怪道:“自虐?” 叶琨方发觉父亲进来,赶忙关了窗,又绕过父亲关了门。叶琨只穿了军常服,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站在窗前这么吹风,说话已有了鼻音:“刚刚太冲动,想冷静冷静。” “心里乱,吹风就能冷静了?一个两个都跟我别扭。”叶启楠掏出钥匙打开写字台的抽屉,翻出一个牛皮信封摔在桌上,一小沓照片从封口处露出一角,招呼叶琨过来:“自己看看吧。” 叶琨拿起照片翻了翻,暗自倒吸了口气,一张一张,全是叶珣与寿五爷等人来往的证据,有的在舞厅酒楼,有的在室外。 “从下半年起就开始了,他须利用职务之便,保证人家的货在青城地面上畅通无阻,每单交易都能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我知道以后也非常震怒,便着人去查,这笔钱分文不差的流进一个基金会里。” “基金会?”叶琨诧异的盯着手里的照片,有些清楚有些模糊,记录下叶珣四处辗转逢迎的身影,他冒险参与走私鸦片,为的竟是一笔笔高昂的酬金。 “‘航空救国基金会’,不知你听过没有,是叶珣同航空办的同事一起成立的,拉过赞助,也举办过多次募捐,但成果并不乐观。”叶启楠喟叹道:“青城的财政一向不宽裕,空军耗资巨大,维修、燃料、养护哪一样都是烧钱的事儿,财政没有余钱去填补,叶珣心理着急就走了极端。” 这个结果很是出乎叶琨的意外,他半张着嘴怔了半晌,由衷的感慨:“珣儿这份心,叶琨都望尘莫及。” “也不要这么说,在其位谋其政,你自有你该操心的方面。”叶启楠摇头感叹:“也因此,我不忍心拆穿他,更不忍心责怪,就这么纵容了半年。” 叶琨垂了头道:“是叶琨僭越了。” 叶启楠蹙了眉,面色显出了不满,叶琨管教兄弟,他从来不去插手,叶琨这样的态度,倒好像他偏心护短了似的。 晚饭以后,天已经全黑下来,叶琨来到叶珣房间,端了一碗白米粥,两碟儿清淡的小菜腹黑机长天才妻。叶珣昏昏沉沉睡着,直到床头灯被打开,橘黄色的光撒到脸上,才幽幽转醒。睁眼看到叶琨,竟转了个身又闭上眼睛,只是牵动身上的伤让他睡意全无。 叶琨捅捅叶珣的身子:“起来吃饭。” “君子不食嗟来之食。”叶珣缓缓的说。 叶琨觉得有些好笑,只是平素严肃惯了,竟也难得低声下气的哄他:“三少爷,您老请起来吃饭了。” 叶珣依旧不动,固执的很。 叶琨坐在他床边“我没弄清因果,不管不顾的打你是我的不对。但是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认为你这样做是对的,鸦片战争以后,世世代代多少国人受其所害,家中烟榻横陈,迎亲待客不是奉茶让座,先上榻吸几口,你从小在沈瀚卿身边长大,怕比我要熟悉吧。它害死多少人,败落了多少世家,进而腐朽了整个社会,中国破败成这样,这些你都是看到的。” 叶珣沉默了很久,只憋出一句:“你不能将观念强加给我,我保留看法。” “说下去,我想知道你怎么想。”叶琨说。 叶珣撑起身子,不顾身后的疼痛倚坐在床头:“青城有多少瘾君子,就要有多少鸦片,他们已经无可救药了,这些东西也总要流进来,我不做,还会有别人去做,纵使父亲再有雷厉手段,也是很难阻止的。别人做了,只能中饱私囊;我做了,起码能够利用它,做些有利于国家的事。” 叶琨被他的理论气得肺疼:“尽是歪理,你这是为虎作伥!” “你说我为虎作伥也好,助纣为虐也好,只要别让我看着刚刚规范起来的飞行大队散了,几十架战斗机沦为废铁,我都认了。”叶珣说着,突然听到楼梯上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下人慌作一团的呼喊声。 叶琨忙开门去看,门口一个女下人险些扑到他身上,原来是照顾华阳的章妈妈,怕是刚想要敲门,就被叶琨开了门。 章妈妈慌张的说:“二少,孙少爷不好了,毒瘾犯了。” 里面卧室里的叶珣听到,掀开被子抓了衣服下床,急得有些跌撞,房门敞着,叶琨想必已经过去了。 小华阳抽搐着在床上打滚,嘴里时而呻吟,时而哭喊着,满脸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陈家良被人接来,指挥助手和下人们按住他,一面给他检查瞳孔,听心跳,问他们道:“今晚打针了吗?” “没有。”章妈妈看看叶珣,往常是都是叶珣亲自来的。 “怪不得。”陈家良回答一句,也没再说别的,去洗手间洗净了手,娴熟的给华阳打针。 叶珣恍悟,一觉睡到晚上,早将华阳忘在脑后,恼恨章妈妈竟不来提醒他,低声斥责:“你是怎么看的孩子!” 章妈妈本就惊魂未定,浑身颤抖道:“我……我告诉过二少,可是……” 叶珣看向叶琨,霎时明白了他的用心,又恼恨他拿华阳的身体来警醒他,发作不得,只好恹恹的垂下头。 陈家良给华阳挂上稳定情绪的药物,华阳也渐渐出现好转,只是身体还会阵阵的抽搐,五官因痛苦的纠结在一块,叶珣也只能眼看着,心里袭来一阵阵的痛,恨不能躺在床上的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大家有木有觉得,叶琨跟以前不同了。。他要长大了,要撑起一片天了。。 ------------ 第112章 漫漫前路 可怜天下父母心,叶珣心里直犯感叹,不当爹不知当爹的难,华阳痛苦的小脸刻在他脑子里,相比□后的伤痛都微不足道了惊世邪妃全文阅读。陈家良将叶珣叫到门外,有话要交代的样子。却看他脚步蹒跚不稳,额头满是虚汗,撇撇嘴问:“这是怎么了?” “咳。”叶珣干咳一声小声道:“小伤不妨事。” “确定?”陈家良处理他的伤也不止一两次,仿佛浑不在意人家的尴尬:“别硬撑,回头又感染了。” “真不碍的。”叶珣暗骂他不知趣,不耐烦道:“里面那小祖宗没事就天下太平了。” “没那么乐观。”陈家良沉着脸道:“我早就说过,现在用的药有吗啡成分,是从鸦片中分离出来的生物碱,本身就会产生依赖性,治标不治本,时间越长用量越大,也就越难摆脱,该作何选择,你决定了没有?” 叶珣闭上眼,又挠了挠头发。给华阳戒毒吗?他过了年才六岁,三年前沈司令辞职下野后去上海秘密戒毒,叶珣是早有耳闻的,那种痛苦绝不是形容者的矫情夸张,常人虽没有切身体会,却都知道戒毒那种生不如死的艰辛过程,壮年人尚且没有毅力承受,何况一个孩子,可是不戒呢,他将一辈子毒瘾缠身,骨瘦如柴,变成羸弱疯狂的瘾君子,随时可能作为致命的弱点受人控制,失去尊严和生命。 孩子,别怪爸爸狠心。叶珣这才很艰难的挤出一个字:“戒。” 陈家良长舒口气,仿佛怕他一时心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夜晚,叶琨来到叶珣房间,卧室没有人,叶珣在他房间的书房里,写字台后面站着写字。叶琨靠近他,脚步声不大,却没有刻意放轻。 叶珣听到有人进来,赏脸抬了下眼皮,见是叶琨又耷拉下来,慢条斯理道:“哥,以后请记得敲门。” “怎么还不休息?”叶琨勾了勾唇角,撑着他的桌子明知故问:“还在赌气?” “没有,我是咎由自取。”叶珣轻轻的说,有些怅然,当真不似赌气,倒让叶琨辨不清态度了。转念一想方才明白,他所谓咎由自取的恐怕不是那顿打,而是华阳的情况。 “华阳的事情我很抱歉,可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方法。”叶琨歉疚的说。 “是我的错,我好像错的很离谱……”叶珣望着窗外喃喃道:“是我自私任性,逼得春桃走投无路,最后让个无辜的孩子来承担后果……” “怎么这么想?”叶琨惊讶道:“这并不是你的错。” “哥,你常常自谦说自己资质平庸,朽木难雕,是被强推上现在的位子。”叶珣苦笑着:“其实我才是真正的凡夫俗子,我从小为生计奔波,善恶忠奸早已没什么概念了,眼里一向只有目的,没有过程。我也知道,父亲正是看到我这一点,才会有现在的安排。” 叶珣知道,他与叶琨不同,叶琨是纯粹的军人,在他的世界里,黑是黑,白是白,他不谙政治,不屑摧眉折腰,这也正是需要叶珣去弥补的一点。 叶珣盯着手里的稿纸和填好的表格,缓缓说:“你常跟我说‘长者之赐,不区雷霆雨露’,从前我不屑这种愚孝,如今我接受了。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唯有变得强大,才能周全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也会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再任性了,哪怕给华阳积德呢。” 叶琨怔了一会道:“你这么想也不错,但你别怨父亲,他为青城,为叶家遮风挡雨大半生,如今年纪大了,力难从心了,是要早作安排的。你我都不小了,早已过了抵触叛逆、自叹命运的年纪,有那气力,还是平日里多分担些吧。”叶琨突然自嘲的笑笑:“父亲真的是变了,刚一回来便将华阳抱回他房里去了,气闷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叶珣这才由衷的笑了笑,兄弟二人沉默了几秒,叶珣则低头继续书写起来。 叶琨低头去看,见他在写一份申请书,是竞选省政府委员的环节之一,业已写到最后一段,虽然是站着伏在桌上,却字字工整,力透纸背: “愚以为,若有志于天下者,当奔民生之疾苦,求百姓之欢颜大明政客。引激荡之风雷,立万世之师表。鄙不才,惟愿忠于党国,谨遵孙先生之遗训,贯彻建国方略、大纲及三民主义,联合党国诸公、民众及世界平等待我之民族,力促中华统一,共同奋斗。” 叶琨一向佩服叶珣的玲珑八面,什么样的鬼话体面话都能信手拈来。如此就大功告成,递交上去等待来年竞选就是,全国最年轻的省政府委员就会应运而生,叶启楠为叶珣安排的路也渐渐清晰,省政府委员是竞选省主席的先决条件,不出意外,从此二十年之内,青城的军政大权会一点点继承到他们兄弟手上。 叶珣填好日期落款,盖上私章,将填写好的申请表格及申请书叠放在一起。准备拿去交代父亲。 叶启楠正椅座在床头,一手撑头,一手在华阳身上有频率的轻拍着,柔和的眼神仿佛心都要融化。 叶珣敲敲虚掩着的门便推门进来了,还没开口,就见父亲将食指竖在嘴边瞪着眼制止,后给华阳掖掖被角,推了叶珣轻手轻脚往外走。 “还有个靠谱的吗?”叶启楠低声责怪:“我出去一会功夫,孩子险些丢了性命!” 叶珣赔着笑摇头:“没那么严重。” 叶启楠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反问道:“还凑过来干嘛,讨骂?” “嗯。”叶珣竟点头答应着,双手将填写完整的申请表递给父亲。 “想明白了吗?”叶启楠翻看着手里的东西,随口问。 叶珣闷声闷气的回答:“明白了,今后不会再犯。爹别生气了。” 他难得这样老实,让叶启楠有些心疼,揉了揉他的头发,曾经担心他不长个子,不知不觉间,也已经与他差不多高了。一沓表格在他眼前晃晃:“来年三月份竞选,这期间给我乖乖的,别再倒腾着授人以柄。” “我听爹的安排,爹也要答应,不能送我出国。”叶珣沮丧的说。 叶启楠一愣,随即想起下午时吓唬他的话,拿捏着说:“再不懂事,我也舍不得教训了,眼不见心不烦,与其看着你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不如送远一点,好歹能保你一辈子富贵平安。” 叶珣颓然的耷拉了眼皮:“我去看看华阳。” “站了。”叶启楠唤住他:“脾气倒是见长,听不出好赖话了!华阳挂完点滴刚睡下,别吵他起来受罪!” 叶珣闷闷的站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又垂下去,仿佛在措辞。 “我想……我给华阳戒毒……”叶珣吞吐道:“家良已经在帮我联系医生……” 叶启楠沉吟了一阵方道:“年后吧,这是他在家里的第一个年,让他高高兴兴的。” “家良的意思是带他去上海,那边专家多,方法也先进。戒毒是件很困难的事,不能在家里干戒的,要有周密的计划。”叶珣提议说,他并没有说出最重要的,叶公馆每天往来繁杂的人,在家里戒毒,会给全家上下带来不便,传出去,对华阳的名声也是不利的。 叶启楠面露不满,只敷衍的说:“都等到过了年再定。” 作者有话要说:又到考试月了,要开启学霸模式哦~ 更文特送祝福,免挂免挂。。 ------------ 第113章 四月阳春 阳春四月,春草萌发,迎春花缀满枝头,夹道的古木是城市中阅尽浮华的老者,却在枝头绽开新芽,该是暖洋洋的春华,却分明感觉到料峭的寒意往身体里钻。叶珣紧了紧衣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沿路的柳树已经开始抽芽,他答应过给华阳做柳哨。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荷开,j□j雁来,九九加一九,更牛遍地走……”卓铭瑄拍打着华阳,声音悠悠然,宛如天籁。 叶珣侧头看看身边趴在卓铭瑄身边熟睡的孩子,长密的睫绒垂在眼睑上,鼻梁也开始挺翘,很是好看,只是脸上…… 额头上、颧骨上都有伤口,明显的有指甲盖大小,叶珣用手轻轻拂过,惹得小人儿吭声蹙眉。叶珣感叹道:“一个月,可总算熬过来了。” “真难为你了。”卓铭瑄压低了声音道。 叶珣摇摇头:“也辛苦你了。” 两人相视,嗤笑出来,都是这样的交情了,客套的话还说什么。 “铭瑄,我认真的说啊,”叶珣敛了笑问:“你介意我有这么个小东西吗?” “……”卓铭瑄愣了一会,促狭着:“与我有什么关系。” “嗯……咳。”叶珣显得局促,抓住了卓铭瑄的手:“我想咱们,永远不要分开。” “噗……”卓铭瑄和开车的老黄忍不住同时喷笑出来,把不稳方向盘,险些撞上路牙子。 “笑什么!”叶珣嗔怪道,卓铭瑄捂嘴忍了,后视镜里老黄依旧笑的抽搐,副驾驶上的小可也难以抑制的抖动着,叶珣恼怒的踹一脚驾驶座:“开你的车!” “咳!”叶珣干咳了一声霸道的说:“我当你默认了,过几天就去你家提亲,反正你母亲早都误会了; 。” “提亲?”卓铭瑄又笑起来:“跟我那个心术不正的养母吗?” 叶珣被噎了一下,恍然想起她家里只剩下抱养她的卓夫人,曾经想将她嫁人去操控别人的家产,现在竹篮打水,也只剩下守着空房发疯的份,而含辛茹苦侍候她长大的生母花姆妈,早被她接到上海享福去了。 汽车停在叶公馆门口,叶珣将华阳喊醒,拖拽着下了车。微雨里,小可担心华阳体弱,给他和卓铭瑄撑了伞。门房开了门,几人刚要进去,却见叶启楠一路疾走着,在管家副官的簇拥下迎了出来。 叶珣拿手指戳了华阳的脑袋:“你娃面子够大的啊。” 华阳小手抓着铭瑄的风衣角,歪在她身上闭着眼,任怎么戳也不舍得醒来。叶启楠本就担心,现在见他整个人瘦小了一圈,又依在卓铭瑄身边昏昏沉沉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不肯睡,回来路上又睡了一路,现在没醒过困来。”叶珣尴尬的解释着,本想还父亲一个生龙活虎的孙子的,便蹲下来严厉的呵斥:“叶华阳!醒醒,到家了。” “干什么呢!”叶启楠呵斥了叶珣,弯腰想将华阳抱起来,华阳像八爪鱼一样抓在卓铭瑄身上,废了半晌劲才将他们分开,凑近一看,见他白嫩的小脸上有几个类似水痘的浅印子,心里奇怪,难道孩子赶在这时候出痘了? 华阳找到了新的依靠,小爪子环过叶启楠的脖子,又心满意足的睡过去。真是君子抱孙不抱子,叶珣从没听说其他兄弟在年幼时有这样的待遇。叶启楠抱了华阳往屋里走,一路上着急询问情况。 “医生说恢复的很好。近几天嗜睡也是正常的,饮食多注意即可。”叶珣赶忙说。 “这脸上是怎么回事?”叶启楠问。 “有磕的,有抓的,还有发水泡的印子……毒瘾发作起来很难忍受,看护的再周密,也难免他误伤自己。”叶珣见父亲黯然伤神,忙宽慰道:“发水泡是一种辅助方法,没有害处的,况且都是头七天的事,后来好得多。现在都过去了。” 女眷们早已聚集在客厅翘首以待,见他们来了,纷纷围上去询问。小许缘最是开心,在客厅里撒欢跑着,华阳不在家的半个多月,可把她闷坏了。 “瞧这爷儿俩,像逃难回来的!”五太太略有心酸的说。众人才将注意力从华阳身上收回来,看向叶珣,只见他整个人清瘦了一圈儿,显得疲惫极了。 “都过去了,过去就好。”云洁安慰道,拉着个年轻的姑娘过来。 是钱舒月,舒月竟也来了。叶珣冲她点点头,刚要问好,却猛然想起叶琨的婚礼就在一周前,舒月已经是叶家的少奶奶了,哪里还是姑娘家,叶珣歉疚的笑笑改口:“二嫂,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真遗憾,二哥怪我了吗?”他在上海一待大半个月,在小叔叔叶启榕在上海的洋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陪着华阳,谢绝见人,不理诸事,不与外界联系。 舒月腼腆的笑笑:“怎么会呢?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不在乎那一天的。” “你哥哥怕没时间怪你呢; 。”云洁无奈道:“婚礼当天接到军报,扔下新娘和一屋子的客人便走了。” 三太太叉腰气道:“还不是老爷子,青城军没了琨儿不能活吗,偏晾了我们舒月一个在那儿应付。” 叶珣应付着笑了笑,心里却奇怪是什么紧急军情,让叶琨从婚礼上离开,现在还不曾回来。 “该开饭了,快回房间收拾收拾。”云洁推了叶珣回房去,吩咐厨房开始做饭,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华阳的痊愈给家里带来了欢声笑语,好比过年一样热闹,大姐雨英早等在家里,过一会儿,昌州的二姐和二姐夫也回来了。用过午饭,除了大太太回房礼佛去了,女眷都过去了,过去就好们都在客厅里说话,叶珣被老爷子叫进书房,只有卓铭瑄可以回答她们关于华阳的各样问题。 “前几天时真的很难,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被灌肠,被麻醉,被捆在床上哭的嗓子失声,像要撕心裂肺似的,真的很怕他过不去。叶珣更加难过,六七天食不下咽,光靠水活着。”卓铭瑄说着,回忆起起初的七八天,依然历历在目。 几人听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云洁小声问:“就这么干挺着?不是说上海的专家多,办法多吗?” 卓铭瑄叹口气:“办法是有,大致是注射一种药物,让身体发泡,从中取出j□j稀释后,再注进体内,可也是极痛苦的。” 众人大惊失色,扼腕道:“现在的医生医术高,就没有什么特效药吗?” 卓铭瑄摇摇头,他们已经为华阳创造了最好的医疗条件,可戒毒哪有什么捷径,如果有,他们早就不惜一切去争取了。幸而华阳争气,那么小的孩子,竟有这样的毅力和体力。 众人散去,只有雨英留下来,笑吟吟对卓铭瑄说:“说了那么久的话,喝点什么吧?” “咖啡吧,谢谢。”卓铭瑄说。 雨英吩咐下人煮两杯咖啡。做到铭瑄身旁的沙发上,态度竟像个长辈一般:“卓小姐今年多大了?” 铭瑄觉得有些古怪,随口回答道:“属兔,二十三岁了。” “与珣儿同岁呢。”雨英笑着点头。心里生出几分赞许,姑娘家十几岁就该嫁人了,这个年龄,多是已经养育儿女,相夫教子。就连雨萌都已经订了婚,卓铭瑄却能够抛头露面,读书、工作、交友、旅行,像个男人一样随心随性,叶珣喜欢的,果真不是寻常女孩。 叶珣在书房从头至尾交代了华阳的事,总算让老人家放心下来。 又得知叶琨奉命去昌州,目的是剿灭扎根在昌州的伪军巢穴。更令人震惊的是,叶琨致电汇报说,目前查出以各种借口潜伏在昌州的日本机构中,保守计算,约有伪军两千余,直属军队一千余,专任军官若干,特务若干,存有粮秣、装备、子弹数量惊人。 “疯狗,作何居心!”叶珣愤愤道。 “好了。”叶启楠冲他摆摆手:“华阳今晚跟我,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回省厅有你忙的。” ------------ 第114章 小儿女态 盛夏七月,常常令人想到某些热烈的东西。 卓铭瑄铺开稿纸想要写点什么,比如青春、比如流火、比如爱情……却根本找不到往日的心境。 搁笔朝窗外看看,天阴欲雨,潮闷的让人发不出汗来,格外烦躁。 门锁吱呦一声被扭开,华阳的小脑袋探进来。 卓铭瑄冲他张开手,由他跑进来钻进她怀里蹭腻。钱舒月尾随而至,嗔怪他到处乱跑。 “妈妈。”华阳展开小手,一小把朱古力送到她面前。 “给过婶婶了没有?”卓铭瑄将他抱在腿上问。 华阳点头。 卓铭瑄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促狭着笑,指着舒月的肚子问:“华阳想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瑄姐姐!”舒月捂着肚子嗔怪,仅仅两个月,还看不出端倪。但人们常说小孩子有天眼,能看出孕妇腹中胎儿的男女。 “都好。”华阳说,惜字如金。叶启楠曾经问叶琨,第一胎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时,叶琨总这样回答。 “都好?”卓铭瑄调侃道:“难道是双胞胎,一儿一女?” “讨厌,”舒月羞恼了,“枉姐姐读了那么多书,老人的话也信?” 钱舒月面颊红润,虽然带着身孕,身上倒是很舒爽的样子,她才只有不到二十岁,比卓铭瑄小,比叶琨更是小了九岁多。 卓铭瑄心底里竟有些羡慕。叶珣近日里总是很忙,有时在省厅,有时在司令部,就是不着家,也不知到底有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两个人的事情,却偏偏不能主动提问,越想越烦闷,心里怨气纵横,哪还有心思写字撰稿。 恋爱中的女人果真纠结,连卓铭瑄这样的竟都不能免俗。 晌午的时候,叶启楠身子不舒服,大夫过来了,叶珣也赶紧回家来。 埋怨了一上午,果真将叶珣怨了回来,卓铭瑄却烦他,也不肯下楼。 近一个月公务忙乱,叶珣真可谓身心俱疲,再加上天气燥热难耐,脸色竟有些蜡黄。 大厅里空荡荡的,只有佣人在擦洗,小客厅里,华阳穿一身清凉的宁绸衫子,正趴在地毯上玩耍,许缘上学时,他是没有玩伴的。 叶珣换过鞋,绕过茶几到他面前,脚尖碰碰他的屁股:“喂,你爹我回来了,给点反应啊。” 华阳慵懒的翻个身坐起来,发音生涩别扭:“您回来了; 。” 叶珣叹口气,虽然总是这样的态度,却已经很给面子了,从上海戒毒回来,华阳就总喜欢躲他,又不敢像从前一样和他作对,生怕一不留神,戒毒那样的活罪要重遭一回。 伸手将他拽起来站稳,牵着小手往楼上走:“爷爷怎么样了?” “头疼……”华阳指指自己的脑袋。 “是不是又惹爷爷生气了?”叶珣促狭道。 华阳撇撇嘴,不予理会。 叶启楠正倚作床上在输液,陈家良已经走了,只留了助手在照看。三太太在给他摁揉头上的穴位,五太太守在床边读报纸。 爷儿俩敲门进来,叶启楠冲华阳张开右手,见小东西扑上来,顿时眉开眼笑。 “小心!”叶珣一把没抓住,眼看着华阳扑到父亲身上,险些碰歪了吊瓶架子。 叶珣无奈的摇头抱怨:“爹爹有孙子,就不要儿子了。” “我们华阳是小福星,他一来,弟弟妹妹就跟着来了。”三太太欣喜道,叶启楠配合般的,搂着华阳亲昵。 叶珣抢过五太太手里的报纸,想要给父亲读报,却被五太太抢回去,取笑他:“傻孩子,快结婚的人了,老赖在你爹房里作甚?” “这些日子也不轻松,回房歇了吧。”叶启楠道,却没有放走华阳的意思,抱上便不想撒手。 “是。”叶珣挠挠头应下,准备开门离开。 “叶珣。”叶启楠突然唤住他:“虽说结婚是迟早的事,然而礼不可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爹来跟你说吧。” 三太太五太太掩口窃笑。 “爹……”叶珣赧然道:“我心里有数。” 叶启楠瞟一眼怀里的小家伙,神色有些黯然,冷着脸道:“有数最好。” 原本不错的心情,因父亲的几句警告变质。叶珣来到卓铭瑄房间,打算先给领导请安。 卓铭瑄穿一身鹅黄色旗袍,卷曲的长发随意拢了拢别在脑后,鬓角散下来一缕,显得更有一番风韵。却一脸怨愤,将他堵在门口。 “你今天真漂亮。”叶珣由衷地说,算是打了招呼。 “谢谢。”卓铭瑄轻声道:“还有事吗?” 叶珣一怔,不知她哪根筋搭错了:“不请我进去说?” “我的房间……不太方便吧。”卓铭瑄冷声道。 叶珣长叹口气,吐出满心的郁闷,突然将她打横抱起来,毫不犹豫的进了房间,一只脚勾住房门,“咣”的关上; “放我下来!”卓铭瑄踢腾着腿,粉拳捶打着叶珣的胸膛。 叶珣将她扔在床上,三两把松开衬衣领口,摘下手表,挽起衣袖。 “干什么你!”卓铭瑄挣扎着要起来,却又被推倒。 “振夫纲!”叶珣道。搓搓手,往她胳肢窝下挠去。 卓铭瑄怕痒,登时酥了半个身子,痒的满床打滚,又哭又笑。叶珣哪肯饶过她,追杀上去,两人在床上扑腾起来。 “不要了!”卓铭瑄大喊着:“我错了,错了!” 叶珣亦笑的肚子痛,才要调侃她几句,就听叩门声想起。两人忙整理了衣服头发,叶珣跑去开门。 三太太往屋里看一眼,打量两人还勉强衣冠完整,不满道:“闹什么呢,你爹爹和嫂子在楼下休息。” “嫂嫂住到楼下去了?”叶珣问。 “废话。”三太太笑骂。 叶珣讪讪的笑,保证不再发出大的响动扰父亲歇息,讨好着将三太太劝走。 再回头看看卓铭瑄,两人相视一会,嗤笑起来。 “最近几天,家里气氛不太一样。”叶珣随手关上房门,拢一拢卓铭瑄散下来的几绺头发,别到耳后,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吧……”卓铭瑄任他摆弄,歪着脑袋想了想:“叶司令最近偶尔犯头疼;三太太一周前穿高跟鞋下楼崴了脚;华阳的发音越来越标准了,语法也有进步……” 叶珣狐疑:“就这些?” “就这些。”卓铭瑄耸耸肩,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脸颊浮上浅浅的红晕:“还有舒月……舒月有了。” “嗯?”叶珣一愣:“有什么了?” “你……”卓铭瑄直想捶死这块木头:“什么什么了,当然是有喜了!” 叶珣惊得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个月了。”卓铭瑄笑道:“因此搬到楼下,方便三太太照顾。” “二哥还真厉害,也不见他常回家,这么快就有了!”叶珣赞叹道,心里满是惊喜。 “你怎么比你哥哥还高兴?”卓铭瑄取笑道。 “他知道?”叶珣愤愤道:“知道还不告诉我!” “当所有人都像你,心里藏不住事?”卓铭瑄感叹道:“他多忙啊,不像个顾家的人。”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懂么。”叶珣反驳:“更何况,他儿女情长的时候,你又没见到……” 话到此,叶珣戛然而止,险些将爱比尔的事讲给她听,回头传到舒月耳朵里,万一闹出什么风波,叶琨非将他脑袋拧下来不可; 叶珣今天下午没去省厅,陪了父亲一会,带卓铭瑄出去吃饭,去舞厅见朋友,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省城的繁华堪比南京上海。今晚有人陪逛街,卓铭瑄异常兴奋,她不同平常人家的姑娘,怎么甘心整天被关在家里,叶珣更是难得清闲,便不忍心扫了她的兴致,由着她疯到半夜,当两人从鬼市上回来时,已经过了宵禁。 穿过庭院,叶珣看一眼手表,拽住前面蹦蹦跳跳的姑娘,打了个禁声的手势。 “怎么了?”卓铭瑄疑惑。 “嘘……”叶珣又一次让她闭嘴。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院子里窜出来,扑到叶珣身上。叶珣一惊,在它发出犬吠的一刻用双手箍住它的嘴巴,任它无辜的呜咽挣扎,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肉干,塞到它嘴里。 “糍米糕。”卓铭瑄冲它笑,它便挣脱了叶珣逃窜过去,躲到卓铭瑄身边摇尾乞怜。 这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德国狗,是父亲经过千挑万选送给华阳的生日礼物,但自从铭瑄和华阳决定给它冠以“糍米糕”这个性感的名字后,叶珣就再也不想直视它了。 糍米糕吞咽着肉干,舔了舔爪子回味无穷。 卓铭瑄取笑他道:“早有准备啊。” 两人轻手轻脚的回来,客厅里没有人,如寻常夜晚一样,只留了几盏小灯,光线昏暗。 家里很静,院子里间或发出蝉鸣,叶珣这才放心下来,上楼也不敢开廊灯,摸着黑先送卓铭瑄回房,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亮窗里透出光线,在昏暗的走廊里显得扎眼,叶珣开门进去,想埋怨小可不关灯,却见有人正坐在沙发上,心里一惊,不是别人,正是父亲。正立在一旁噤若寒蝉的小可,抛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没出息的逃掉了。 叶珣脑袋一懵,竟先想到倒打一耙,夸张的嗔怪道:“您不在屋里歇息,怎么起来了!” 叶启楠似笑非笑,手里的杂志扔在茶几上,静谧的夏夜里直惊的人心脏都漏跳一拍。 “爹爹~”叶珣拖着长腔,绕到沙发后面,挽起袖子给父亲捏腰捶背,笑的十分讨好:“爹爹别生气,以后不敢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我是诈尸的离儿~~ 珣儿真是越来越没节操了~烟华风云马上进入结尾了,有一点纠结,所以速度龟爬,献给亲亲的阿姨们鞠躬了!! 发表了新文《迟日江山》:?novelid=2097494 隔日更1500,有大纲存稿,更新有保证哦~放心跳坑吧,一定要撒花和收藏!! ------------ 第115章 北平事变 叶珣的力道很是得当,叶启楠感到舒服,面色也缓和了不少,父子二人已经很少有时间独处了,今天叶启楠倒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守着窗外静谧的夜色,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想到隔壁的卓铭瑄,叶启楠突然问:“你们……可有什么打算?”总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下去。 “这不是……等着父亲首肯么。”叶珣不禁有些紧张,他知道父亲一定会找他谈这件事,生怕父亲说出反对的话来,手上的力道都不均匀了。 叶启楠嫌弃的将他推开,让他到眼前站好,才开口道:“早两年,不是还想着那个法国女孩儿吗?” “是俄罗斯……”叶珣纠正道,tina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浮现,心里很是怅然,这个战火纷乱的时代,她会跑去哪里呢…… “有什么区别,年轻人,尽会将感情当做儿戏,还当自己轰轰烈烈,感天动地了,婚姻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懂得多少!”叶启楠一句话,将叶珣拉回到现实。 “是……不到爹爹这个年纪,怕是参不透了。” 叶珣心想,就因为年轻人不懂婚姻,不懂生活,才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当然不会坑害子女,必定往他们心中所认可的完美婚姻去结合。可如果事事听从父母安排,或年纪轻轻就像父母那样大彻大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当然,这样的话他肯定是不敢直说的。 “我本意不希望你与卓铭瑄这样的女子结合,她的确与众不同,也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是,过于自信和有主见,却并不好。” 叶珣有些急了,这些不都是优点吗? 叶启楠顿一顿接着说:“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你母亲的影子……固执,倔强,有才华,有见地。但在那个时候,太与世俗格格不入了。最终你也看到了,她宁愿丢下女儿,怀着身孕出走,也不愿忍一时之气,等到我回来替她主持公道。” 叶珣只觉得百爪挠心,又不敢说真话:心气儿高怎么了,我偏就喜欢这样的,处处替她着想,不让她受委屈不就得了,我必定做的比你好,不会让母亲那样的悲剧重演。 叶启楠报以一笑:“谈何容易。” 叶珣吓坏了,他没说话呀,父亲会读心术不成。 “既然你决定了,就筹备婚事吧。”叶启楠缓缓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叶珣有点懵,想不到父亲答应的这么痛快,赶紧嘴甜道:“都听父亲的吩咐; 。” “说得好听,你几时听过我的吩咐。”叶启楠怅然的感叹:“若当时将春桃收了房,华阳都该上学了,何至于是现在这样?” 叶珣不想提到这个话题,避重就轻道:“既然您说起来了……我这几天正想这事儿,华阳该上学了,不如今年入夏,就……” 叶珣话没说完,听到客厅里的电话铃声,一看手表,已接近凌晨一点了,有种不祥的预感,谁会在这么晚打扰。 铃声停了一阵,就听老梁咚咚的上楼声,想必是满楼上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叶珣赶紧打开房门,询问何事。 “司令部急电,要老爷亲自去听。”老梁道。 叶启楠从屋里出来,下楼听电话了,家人们也被吵起来,纷纷打开条门缝往外看。隔壁的铭瑄压根还没睡下,手里拿着个茶杯指望偷听他们父子说话来着,可惜墙壁隔音太好,模模糊糊听不到内容,然后听到外面一阵骚乱,才从门里露出个脑袋。叶珣示意她回房待着不许乱跑,自己则下楼找父亲去了。 “日本人在北平动手了,一个小时前,同二十九路军在卢沟桥交上火了。委座通电,在庐山召开紧急军事会议。”叶启楠吩咐瞿子明:“通知师以上的军官一小时内到司令部开会。” 外面夜色正浓,月光正明,这一夜惊醒了许多人,彻夜难眠。 叶琨也从司令部赶回来,带一队特务营官兵,多事之秋,他将亲自护送父亲去司令部,多年来稳若泰山的修养也掩盖不住此刻的惊讶与慌张。 叶珣被吩咐回到屋里换上军装,很久不穿军装了,他的手不禁有些发抖,从沈阳事变起,就知道会有开战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叶珣整顿齐备,来到卓铭瑄的房间。 还未开口,就被卓铭瑄捂住了嘴:“我都知道了。” “你……听谁说的?”叶珣讶然。 “你不让我出去,我就打电话给报社的朋友……”卓铭瑄小声道。 “职业病!”叶珣有些不悦:“家里藏个女记者,还真不怎么安全……” “我又不傻,不会乱说话的!”卓铭瑄佯怒捶了他的肩膀,忽而垂下手,兴致索然:“你要去哪,真的要打仗了吗?” “我去开会。”叶珣翻了个白眼,又伤怀道:“不过,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到底是军人,捍卫国土,责无旁贷,我身上还有沈司令的嘱托,真有中日开战的一天,我将毫不犹豫的冲到最前线。” 卓铭瑄垂了眼帘:“我知道,京津一开战,势必蔓延整个华北……” 叶珣故作骄傲:“不愧是我的女人,目光敏锐,洞明全局,不比那些见识短浅的妇孺。” “还贫!”卓铭瑄帮他系上领扣的风纪扣:“最近都没看你穿过军装,猛地穿上,像变了个人似的,弄得我这心里惶惶的; 。” 叶珣理了理她的卷发,佯作轻松道:“你丈夫十六岁进军校,混迹军中许多年,大小战役也参与不少,军事素养相当过硬的,打个倭寇,还是浪费了呢!” 卓铭瑄挥舞粉拳捶他:“你是谁丈夫了?!” 两人嘻嘻哈哈又闹了半天,叶珣穿着军装,夏夜里闹出一身的汗,赶紧缴械投降,认真道:“我走了,你在家好好的,多陪舒月二嫂说话,有事就找三太太和五妈妈,”又低声道,“让钱舒月离大太太远点,你自己也是,要多留个心眼。” 叶珣只是离开一晚,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要交代,啰啰嗦嗦没完没了。 叶琨这边,也被三太太轰赶着上楼,去看看钱舒月。钱舒月现在怀有身孕,是全家人的重点看护对象,皇后一般的待遇,连叶启楠都不敢在楼道里高声说话,现在被惶惶的骚乱声吵醒,不知会不会吓到腹中的宝宝。 钱舒月睡不着,有奶妈陪着,正在屋里来回走动,叶琨进来了,戎装笔挺,大夏天的,却带来一屋子寒气。 “看爸爸好凶啊,宝宝会不会不敢出来了?”舒月半开玩笑,抚着肚子道。 叶琨这才有了点笑意:“他敢,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 舒月故作神秘道:“今天许缘悄悄告诉我,是个小妹妹。” “妹妹?妹妹更好。”叶琨脱口道:“这世道,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叶琨!”钱舒月瞪眼嗔怪一声,坐在床边默默的哭了。 “小姐,不能流泪,伤眼,对孩子也不好。”奶妈凑过来紧忙劝道。 叶琨也有些无措,先打发奶妈出去,坐在床边安慰道:“我的意思是,父亲说穷养儿富养女,男孩要严加管教,我是怕你舍不得,所以还是女儿好……” 舒月止住眼泪,叶琨一向严肃,能这样油嘴滑舌的辩解已是不易。 “答应我,你们两个,别像你和爹爹那样……”舒月话音刚落,三太太敲门进来,端一碗安神的莲子汤,自从舒月怀孕,三太太精神过度紧张,亲自负责她的膳食。 三太太看了舒月一眼,挥着拳头狠狠捶了叶琨几下:“这么几分钟功夫,怎么给弄哭了!” “娘……”叶琨刚要开口辩解,被三太太一把推开:“你老子叫你,还不赶紧下去。” 叶琨看一眼三太太,无奈的笑了,叫我来的是你,赶我走的也是你。 轻轻带上房门,他看到同时出门的叶珣,两人对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目光如窗的月色一样明亮,透着冰凉的寒光。 作者有话要说:我大家好是诈尸的离儿~ 新文《迟日江山》,欢迎戳进去: ------------ 第116章 合作之初 临近中秋,天气逐渐凉爽起来,叶瑄窗前几株墨菊开得正好。无弹窗,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访问:. 。 叶琨伸出手指玩‘弄’那些罕见的黑中透着血‘色’的‘花’瓣,心情依然烦躁,在昌州督战的时候,他又一次央求父亲放出生母,允许她安享晚年。 叶启楠冷眼扫过叶琨,没说话,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警告,却不知叶琨哪里来的勇气,跪在父亲跟前又说一遍。 叶启楠压不住火气,一记窝心脚踹上去:“是军人,就给我顶天立地的站着!” 父亲的军靴有多重只有叶琨自己知道,只觉得‘胸’闷喘不上气,肋骨像断了一样的疼。叶琨感受到他的怒火了,却许久也爬不起来。 “愿意跪,脱了这身军装。” 叶琨硬撑着跪直了,解开一粒粒纽扣将军装脱下来,搭在手臂上,低垂着眼睑,却比昂首‘挺’‘胸’更显倔强。 战局紧张,叶启楠不想动手打他,父子俩一坐一跪的拧起来,指挥部里来来往往的人无不惊讶唏嘘,都知道叶家驭子严厉,叶参谋长将近三十岁的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办公室里,也着实吓坏了不少人。 直到天‘色’暗了,叶启楠扔下手里的红蓝铅笔,疲惫的‘揉’捏着眉心吩咐叶琨起来,叶琨还在犟,还要再提彭媛媛,让父亲恨之入骨的生母。 叶启楠彻底失去了耐‘性’,一脚踹上去,抡起指挥鞭劈头盖脸的打。叶琨许久不挨打,倏然挨到这疾风骤雨般的鞭子,疼的两眼发黑,意识都模糊了,却打死也不松口,他从小就是个极拧的人。最终还是被赶来的父亲的几位老部下劝解下来。(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 叶启楠气得头晕,将人们轰赶出去,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 叶琨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用手一‘摸’,火辣辣的疼,他跌跌撞撞的站稳,拾起地上的军装披在身上,将自己打点的不显得太过狼狈,然而军装立领,也掩不住脖子上那道明显的伤口。 叶启楠也看到叶琨脖子上的伤口,伤口开始渗血,染在黄绿‘色’军装领口上,深得刺眼,他的儿子,流的是他的血。 是彭媛媛的,也是他的。 他有些后悔刚刚漫无目的的‘乱’打。 “滚回家去,别在外面现眼了。”叶启楠的声音很乏,却听不出情绪:“你若心心念念想着她,自可带她走,你现在一身的本事,离开叶家,还愁养不活你们母子?” 叶琨愣了愣:“父亲……” “走吧,回去吧。”叶启楠扔下一句话,转身开‘门’离开了。 战局紧张,叶琨却回家了,靠在叶瑄的窗前拈‘花’逗草。 他的岳父钱老板来了好几次,劝他带舒月出国避难。他多想带生母、妻子和未出世的宝宝离开,给媛姐治病,让妻子远离战争安定的生产,让儿‘女’不再吃他们兄弟的苦。 可是他走了,父亲怎么办,三太太怎么办,前线的战局怎么办?不是没有试图逃过的,家族的印记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哪里逃得掉。 “你别折腾它们。”叶瑄挪动轮椅到窗边,不满阻止叶琨。绕过叶琨去关照他的墨菊。 仆人将煎蛋和牛‘奶’送到叶瑄房里。 “我在先生那儿吃过了。”叶琨说。 “在前线吃不好,陪我再吃一点。”叶瑄在煎蛋上加酱油,拿起刀叉:“见过席先生了?” “见了。”叶琨道:“说了会话。” 叶瑄吃着东西,没接话。 “先生提到《推背图》第三九象,说:‘鸟无足,山有月,旭初生,人都哭。’金叹圣推断,此象疑一外夷扰‘乱’中原,必至‘鸡’年始得平也。” 叶瑄哂然,宽慰他:“此类谶书为历代所禁,不断被篡改,本来面目早已渺不可考。” 叶琨则不以为然,轻声道:“再过八年才是酉年。” 倾国之力,还需八年…… “什么时候回昌州?”叶瑄转了话头。 叶琨‘欲’言又止,半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着实是你任‘性’了,尽早回去,跟父亲认错。”叶瑄什么都知道,却只随意劝了一句,没有提到彭媛媛。 “知道了。”叶琨答应着。 “咱们做子‘女’的,太让人‘操’心了。”叶瑄望着窗外感叹。 叶琨不知道叶瑄何来的感慨,又转念一想,突然问:“雨萌呢?” “跑到什么‘红大’,给人家编译教材去了。”叶瑄无奈的笑了笑,又反问:“叶珣呢?” “第二次合作达成了,他和陈济在忙改编新军。青城现在是国共合作的楷模。” 后一句话,听不出褒贬,叶瑄无奈的摇头:“赤军惯会下闲棋、烧冷灶,你看好他们罢。” “他们是青城军的新锐中坚,忠诚纯粹,可不是什么闲棋冷灶,倒是雨萌,合作都只是暂时的,叫她适可而止,别太天真。” 合作,是指两方或多方为达成同一目的,共同‘操’作。人心齐尚且不易,何况心不齐。因此合作,并不仅仅是南京代表团谈判得来的一纸协议。 新军办事处的梁主任仆一上任,就带人搜查了楼上所有设施,一盏台灯、一支钢笔都不放过,他拿起电话向叶珣提出,要求重装电话线,将接线员换成他们的人。 叶珣穿一身‘挺’括的中山装,却保持着军人特有的笔‘挺’的身姿,他的头脑越发睿智,决策越发果断,与年轻时的叶启楠一般无二,走到哪里,都再难让人想起初来青城的那个十七岁的青涩少年。 对于新军的合理要求,叶珣通常比较爽快,但是这次叶珣为难了,重装线路更换人员,通讯处不会答应,情报处更不会答应,他只得顾左右而言他道:“合作了,就应当同仇敌忾,和舟共济,什么你们的人,我们的人,都是国民革命军的人。” 正当谈话陷入僵局,陈济的副官闯进来,在叶珣耳畔低语了几句。 叶珣面若凝霜,心也跟着跌到谷底,待副官关‘门’出去,叶珣才沉声对梁主任道:“贵军126师参谋长杜恒,纵马闯进驻地,被警卫误认做敌军打伤。” 梁主任爆了,腾地一声站起来:“伤的如何?!” 叶珣不占理,不得不小意道:“还不清楚,陈旅长已调去最好的医生,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抢救杜参谋长。” 梁主任隐忍着怒气:“请给我派一辆车,我要去驻地。” “应当的,”叶珣赶紧道:“我与梁主任同行。” 子弹打穿了杜恒左边的肺叶,一二六师的师长此刻正守在手术室外,他很焦躁,不似梁主任那样冷静斯文,因此见到叶珣就是一番劈头盖脸的质问:“这就是贵军所谓的合作?” ------------ 第117章 祈儿出生 原来,新军入编后,装备辎重得到了补充,杜参谋长穿上新发放的黄呢大衣,骑上一匹骨骼健硕的骏马,跑进山区遛马。[看本书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最新章节访问:. 。不知不觉跑入青城军的驻地。青城军的部队紧邻一二六师,为防备日军,防区边缘布置了警戒线,放了流动哨。防区外的蹄声和马嘶引起了士兵的注意。带队的一个班长从浓雾中看见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身穿黄呢大衣,骑着一匹洋种马,正朝这边飞驰而来。他认定这是日军军官无疑,下令开枪。当即打穿了杜恒的肺叶,伤势很重。 面对友军的发难,叶珣不厌其烦再三解释道歉,梁主任没有二话,只要求严惩肇事者。 ‘门’口响起警卫列队的声音,医院外驻满岗哨,叶司令亲自来了,带医生来会诊。 叶珣立正敬礼:“司令。” “谁干的?”叶启楠单刀直入的问,声音不大,却令走廊里所有人胆寒。 “骁山防区的守军。” “谁下的命令?” “他只是尽了军人的职责。”叶珣小声说。 回应叶珣的,是叶启楠凌厉的鞭子,一鞭‘抽’到肩头,鞭梢刮在脸上就是一道血痕,叶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问的什么?” “是我替二哥下的命令,在防区边缘加强警戒,增加流动哨,那天山里起雾,能见度不高……” 叶珣话音未落,叶启楠扬手又是一鞭:“谁给你的权利?” 叶珣穿了一件黑‘色’的中山装,疼的晃了两晃,稳住身形道:“是叶珣僭越,请司令降罪。” 叶启楠二话不说,又‘抽’了两鞭。 “叶司令,别”梁主任终于拦住叶启楠:“还是等杜旅长醒来再做调查吧。qiushu.cc [天火大道小说]” 叶启楠看了眼手表,抬头看着叶珣:“跟我走。” 叶珣披上秘书递上来的大衣,一路跟着父亲,上了父亲的车,竖了竖衣领企图遮挡脸上的伤痕。叶启楠扳过他的脸,红肿的一道伤痕鲜‘艳’刺目,见他‘挺’直了背不敢靠在座椅上,叶启楠说:“珣儿,靠在爹肩上歇歇。” 叶珣听了,心中所有的委屈宣泄而出,抿着嘴不肯说话,肩背‘挺’得更直。 叶启楠取笑他:“装吧,这么两下打疼你了?” “疼呀,都出血了。”叶珣委屈难当。 叶启楠拉开他的大衣,解开中山装的衣扣,往下一拉,就见洁白的衬衣上,肩背处透着斑斑血迹,有些心疼:“委屈你了,想要什么,爹补给你。” 叶珣知道,父亲是为了做给对方看,至于处置那名下令开枪的军官,倒是不太可能,大战在即,谁也不会做自毁长城的事,让自己人心寒。所以,叶启楠只能选择委屈叶珣。 于是他整理好衣服,歪头想了想:“……爹别再生二哥的气了,行吗?” 叶启楠笑了,却没有回答他。两人便沉默了许久许久。 叶珣望向窗外,这是他初来青城时走过的路,昔日的繁荣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战火洗礼后荒颓无人的街道。 “这样的抗战,真的有把握吗?”叶珣问。 “我们骄奢‘淫’逸消耗数十年,日本则明治维新积蓄数十年,我们不得已而抗战,怎么说有把握。” 父子二人沉默了一会。 “眼下非得叶琨回来了,你收拾一下回家去。” “嫂子临产。”叶珣说。 “所以让你回去替他。” 叶珣无力的继续看窗外:这事儿替得了吗? 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天气渐暖,一个崭新的小生命如约而至,叶珣以为他会像一个可爱的小天使,或是早‘春’三月的阳光,给全家带来温暖和希望。 事实上,这个小怪物险些要了舒月嫂子的命。 钱舒月还在声嘶力竭的喊叫,一家人围在产房外揪着心。叶珣本以为徐一声介绍的产科专家有多么高超的医术,谁想从舒月被认定为难产的一刻起,她就只在一旁不停的喊:加油,努力,你很牛‘逼’一类的话,并且全部用英文,许是命悬一线的钱舒月语言能力已经降为负值,一句英文也听不懂了,卓铭瑄握着她的手,在旁充当翻译。 把叶珣急的直转圈,若是大的小的有什么三长两短,父亲和二哥回来非煮了他不可。 十三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凌晨三点十五分,小东西终于不再折腾全家人,不紧不慢的来到这个世界上。 钱舒月已累的‘精’疲力竭,一家人都在照顾她,新生儿洗过澡后就睡着了,只有华阳和许缘扒着婴儿‘床’仔细端详,然后问出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宝宝叫什么名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叶珣这个家里目前唯一的男人。 叶珣愣了愣:“我忘了问爹。” 众人表示对他很失望。 叶珣挠了挠头:“我哪里知道生宝宝还要取名字的。” 众人表示对他很鄙视。 “叶琨说,‘乳’名叫祈儿,大名再请爹爹定夺。”钱舒月说。 众人表示好听,对叶珣格外嫌弃。 下一辈是家字辈,叶司令在电话中指示,祈儿好听,就叫叶家祈。 初为人父心情复杂,挂断电话,叶琨站在指挥室的作战图前出神。回过神时,父亲居然站在眼前,将一把钥匙递给他。除了公事,他们父子已有几个月没有过别的话了。 “去吧,我相信你能安排好。”叶启楠拍了拍他的肩膀:“母子之情,是天道,是伦常,这些年,委屈你了。” 事发突然,叶琨一向平静的目光中乍起‘波’澜,才一张嘴,眼里的泪就如泄闸的洪水般涌出,他跪在叶启楠的脚边,只喊了一声爹,却哭了很久,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二十年。 “起来,”叶启楠恢复了往日的严厉:“跟谁学来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叶琨仍在哽咽。 “叶琨,我数到三。”叶启楠警告他:“当爹的人了,我不想打你没脸。” 敢等父亲数一二三的是叶珣,叶琨则赶紧站起来,极小心的收起钥匙,也收起自己的情绪。 叶启楠才难得心平气和的对他讲:“有了儿子,就是大人了。你知道爹这些年对你的期许,这份家业迟早要‘交’给你,该你的,给我稳稳当当的担好了。” “是。”叶琨点了头。 小生命降临,给叶家带来欢欣喜悦的同时,叶珣和卓铭瑄的婚礼也被提上日程。 叶珣的一生中,有三个‘女’人对他影响很大。第一个,是那个常对他说:“人有两次生命,头一次是开始生活的那一天,第二次是在萌发爱情的时候。”的可爱的俄罗斯‘女’孩。她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她是最美好最干净的爱情;第二个,是‘春’桃,那是一个已被他淡忘了模样的可怜‘女’人,却给他留下一份珍贵的礼物,让他永生摆脱不掉对她的歉疚;第三个,是卓铭瑄,一个在酒会上萍水相逢的‘女’孩子,竟与他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q ------------ 第118章 婚礼 “我主张你们的婚礼分两场。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叶雨英在电话里关照说:“你的意思如何?我想没有比这样更好了,你们两个小孩子,实在不懂得婚礼的重要性,且只去教堂未免太过草率,下午去教堂,再回来办酒宴,还要在祠堂内谒祖行礼。婚礼就当庄严而不奢靡,毕竟是战时,衣服首饰上多花点钱,其余不必过于铺张,你要与卓小姐好好沟通。” 叶珣被姐姐珠连炮般的精细打算搞得晕头转向,他从来不知道,结个婚要如此大费周章,卓铭瑄信教,必然要去教堂举行宣誓仪式,而父亲思想守旧,婚礼不够中式则更不可能。 婚礼当日一早,叶珣去父亲房里请安,兄弟太太们见到他便有意找托词退出房间,留他们父子二人说几句话。 叶启楠有些宽慰的笑了说:“最初接你回家时还是个半大小子,身高才及爹的下巴,你大哥二哥十六七时都要比你高好些,还操心你长不高,如今也跟爹爹一样高了。” “家里吃得好呗。”叶珣将手抄进西服裤袋里,腼腆的笑笑。 “如今知道家的好处了?起初是谁总想着逃跑?”叶启楠说。 “爹……”叶珣不悦道,“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叶启楠不再打趣他,严肃了语气道:“成家了,也算真的成人了,要成熟稳重起来,学会谨言慎行,再做出没轻没重的事,人前爹给你留脸,人后可要加倍责罚。” 叶珣心想,刚刚笑容可掬了一分钟,便又摆起为人父的架子来,大喜的日子也不忘敲打教训他。(WWW.mianhuatang.CC 好看的小说想及此,嘴角不由牵起。 “你笑什么?”叶启楠蹙眉。 “没什么。”叶珣敛了笑意,认真的说:“爹,我想给您磕个头。” 叶启楠有些意外,便见叶珣屈膝跪下,规规矩矩的行礼扣头,就像初进家门的那天,失散十七年的儿子跪在他的面前,让他细细打量,贪婪的端详。 叶珣跪直身子,恭敬的问:“珣儿今日大婚,爹可有什么训示?” “是有话要嘱咐你。”叶启楠起身绕过他,从衣架上的军装口袋里取出一串钥匙,打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样东西,用一方宁绸手绢包裹:“你娘离开叶家时,走的十分决绝,连……连结婚戒指都留了下来。” 叶珣接过手里,轻轻展开,就见其中包裹了一对做工精致的黑宝石婚戒。 “款式有些过时,所幸质地极好,给你们夫妻二人做个警醒吧。”叶启楠有些感慨的说:“我希望你们记住,夫妻之间的相处远比相爱更重要。就像一双筷子,有缘合荏在一起,心往一处想,才能将佳肴送入口中。更不能忘记,筷子的粗细是相同的,方向是平行的,地位是等同的,要互敬互爱,同眠同行。” 叶珣用指尖摩挲了两枚戒指,心里想,如果有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爹和娘,还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如果父亲在关键时刻能够护母亲周全,他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在父母的庇佑下长大,有父亲严厉苛刻的教导,有母亲温柔细腻的照料,而非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孤儿。他苦笑,哪有这种可能? “日后你们有了其他孩子,也不能慢待了华阳。”叶启楠着重强调。 叶珣嗤的一声笑了:“您想远了,铭瑄待华阳,比对我要好的多。” 下午两点一刻,众人出发去教堂,在公会教堂牧师的主持下,他们宣读了誓词:“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健康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的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 仪式过后,两人返回叶公馆,礼堂设在南楼大厅。 卓铭瑄换上一件香槟色婚纱,白色乔其纱斜披在身上,头戴一个细花蕾的小花冠,从卧室里款款走出,引得等在外间的女眷们拍手称赞。雨英更是拉着她的手激动的说:“好美啊,像洋娃娃似的!” 叶珣也换过衣服凑来倚在门口笑望他的新娘,他身着合体考究的黑色西服显得格外儒雅,精致闪耀的钻石袖口别在袖子上,白色的丝质衬衣价值不菲。 “动作快一点,客人都该到了。”叶珣说。 女眷们仍在为卓铭瑄整理服饰和妆容,三太太被他催的烦了,索性轰了他到门外说:“女人一辈子就这一次,自然要尽善尽美。” 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华阳穿着挺括的白衬衣,套了浅灰色的西服马甲,头发用发胶抹在脑后,显得眼睛格外精灵闪烁。华阳一手捧着一束香槟色玫瑰,另一只小手扯了扯叶珣的上衣下摆:“爸爸,你让一让。” 华阳垫脚扭开门把手,要将手捧花送去屋里,不料门还没开便被父亲揪着衣领拎到一旁。 叶珣顺手带上门,弯腰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爸爸。”华阳理所应当的解释:“你要跟妈妈结婚了,不该叫爸爸吗?” 叶珣啼笑皆非,感情他儿子叫爹还得看在卓铭瑄的面子上。 华阳瞧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我可以进去了?” 叶珣无奈的侧了半边身子,放他进屋。 叶珣频频看表,又等了半个钟头,卓铭瑄终于出来了。她深棕色浓密卷曲的长发精致的盘起,提了裙摆高贵优雅的出现在叶珣面前,浅橘色蕾丝手套的左手轻轻攀上叶珣的手臂。 华阳和许缘如一对金童玉女,为卓铭瑄司纱,两人仪态华贵的走下扶梯,向亲戚朋友们招手致敬。 大厅里花团锦簇,叶氏亲族,卓家长辈和各界宾客纷纷来到大厅里,举起酒杯向二人致意。卓铭瑄同大嫂二嫂去了一起,与一众太太小姐们寒暄,叶珣则乖巧的跟在父兄身边,向各界人士问候敬酒。 宴会上一片欢欣,乐队在花园里演奏优美的圆舞曲,两人牵手走向碧绿的草坪,翩翩起舞。 一对新人,珠联璧合。 卓铭瑄轻扶叶珣的肩膀,附在他的耳畔:“在南京外资医院,我吻了你,我那时爱上了你。” 叶珣颇为自恋:“我想也是。” “你呢?”卓铭瑄问。 “我也是。”叶珣笑,他用力一拉,让他们的身体贴合在一起,脸考的很近,闻着她身上的芬香,感受她灼热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在这样的场景下,语言已是多余的东西,嘴唇已经落在她的额头,睫绒,鼻尖,最后落在那颗柔软温润的唇上。 卓铭瑄的脸颊变得潮红,用力捶他一拳,羞愤道:“好多人!” 叶珣稀奇的笑了打趣:“真少见你害羞的时候。” ------------ 第119章 奇案 新婚次日,叶珣被再次派往昌州前线。小说txt下载Http://wWw.80txt.com/ 时局紧张,叶家打开地下防空工事,以备不时之需,在叶启楠的坚持下,雨英搬回到叶公馆,二姐及二姐夫也携带子女回来小住,家里孩子多了,一时间也热闹起来。 连日劳累的叶启楠身体每况愈下,军医束手无策,从电话里得知消息的女眷们慌作一团:“病了都不知道回家,他还当自己三十岁四十岁吗?”三太太掩着胸口垂泪。 “若是大少爷在家就好了。”五太太喃喃说,上个月,叶瑄的病情不断反复,便带全家去了香港一家疗养机构,叶珉听了,闷声不吭的坐在一旁。 “陈大夫对爹的病情最熟悉,怎么不去请他?”雨英问。 “陈大夫?”三太太道:“前天来过,说恐怕战事一起,家里老幼无人照顾,要告假回上海老家一趟。早知道就……” “派人去上海请陈大夫回来,留下妥帖的人手照顾徐家。”卓铭瑄对梁管家道:“跟军医保持联系,前线缺少的药品和设备无论如何也要送过去,从上海回来后直接送陈大夫去昌州,越快越好,如果徐大夫要求什么,全都照办。” 卓铭瑄冷静的安排好一切。 雨英拉着她的手道:“新婚燕尔就要独守空居,委屈你了。” 卓铭瑄摇头浅笑,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有委屈也只对丈夫诉说。 夜幕降临,下了一场冷雨,卓铭瑄披了件风衣在后院的凉亭里呆坐,叶珣走后,她日日忧心,一闭眼就是连连噩梦,便格外喜欢晚睡,多是哄了华阳睡下,去小花园里闲坐一会,再回到台灯底下写写稿子。 雨声不大,却很连绵,像唱片机里的老歌,咿呀诉说各自的故事。 叶公馆规矩多,入夜后不得在室外随意乱走,卓铭瑄抬手看了眼手表,再过半小时便会有卫兵交接巡逻,一定会劝她回屋待着。不愿多事的她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准备回房,却忽然听见雨声里夹杂异样的声音,微不可闻。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卓铭瑄打开电筒撑了伞,好奇的走入雨中。[www.qiushu.cc 超多好看小说]她跟随声音的来源,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南楼的外墙外。 住在叶家的几个月里,她感受到全家上下对小南楼的讳莫如深,她没有问过丈夫,也从未产生过如此强大的好奇心。 “嘀嘀……嘀……嘀嘀嘀……” 声音应和着雨的节奏,越发清晰。 竟是无线电发报的声音!卓铭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座看似荒废的小楼是一座隐秘的情报机构? “司令的意思是让您回去……不光小楼里死了人,三少奶奶也不见了。”叶启楠派来的副官在新军办事处找到忙碌的叶珣,向他禀报家里发生了凶案。 “不见了?”叶珣急匆匆往办公室走:“什么叫不见了?” 疾步跟在身后的副官汇报说:“门房说三少奶奶并没有出门,可翻遍整个家里也找不到踪影。” 叶珣的脚步滞了一下,问:“司令的情绪怎么样?” “今早看上去精神好些,早饭进了一碗白粥两个包子。晌午听说了这件事,也没显得恼怒,只把二少叫了去问话。”副官说。 叶珣烦躁的将手里厚厚的文件扔在办公桌上:“叫陈长官来,我们做一下交接。” “吴妈被枪(和谐)杀,6.35口径的袖珍勃朗宁。彭……彭氏当时正躲在衣橱里,所以躲过一劫,但离奇的是案发同时,三少奶奶也失踪了。警察来查看过,小楼内除了主仆二人的脚印,就只有三少奶奶的。” 作战指挥部,叶司令的办公室里。听到卫兵的禀报,叶琨素来沉着冷静的脸上写满慌乱,更引得叶启楠的不满轻斥:“人好好的,慌什么。” 吴妈死了,叶琨陷入沉思,谁会去小楼杀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 叶启楠把玩一支红蓝铅笔,问:“门没有上锁?” 叶琨有些木讷的点点头,他正在联系德国的医生,安排行程和办理手续都需要时间,担心彭瑗瑗在这段时间里突发急症,便将门从外面插住,没有锁,以便施救。 “过来。”叶启楠轻声说。 叶琨走过去,忽然迎面一脚飞来,踹的他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子,大腿上阵阵剧痛。他暗自庆幸,若不是父亲病着,这一脚非让他腿骨骨折不可。 “拍了。”叶启楠看着他军裤上明显的鞋印。 叶琨轻轻拍了几下,便疼的不轻。 “现在有什么打算?”叶启楠问。 “交代好手头上的事,尽快回去处理。”叶琨说。 “我让叶珣回去了。”叶启楠说。 “父亲……” “你不放心他?” “涉及卓铭瑄,我担心他会感情用事。”叶琨说。 叶琨显然抱有异议,却见叶启楠置若罔闻,转移了话题:“听说你最近在筹钱?” 叶琨一愣,他为生母选好一套宅子,地段环境都不错,因为时局不好,价钱也不高。叶琨一向没有花钱的地方,因此也不爱存钱,每月的军饷和月例都交给了三太太,说句不怕人笑话的,就连请钱舒月吃饭看电影,都是三太太塞钱给他。从不知身上没钱是如此束手束脚,连一个安身之所都置办不起。 只见叶启楠转身打开抽屉,递给他一张支票,钱不多不少,恰好是一座宅子的数目。 “父亲,这不……”叶家虽有“长者赐,不敢辞”的规矩,但在父亲这里,叶琨从小接受的多是“雷霆”,少有“雨露”,竟是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何况这笔钱正是他急需要的。 叶启楠打断他:“拿去,终是你们兄弟几个的。” 叶琨小心收起支票,神色不自然道:“我会尽快还您。” 叶启楠疲惫的坐回椅子上,挥手令他退下,叶琨回身关门的时候,竟瞥见父亲脸上一抹苦笑之色,心中漾起一阵酸楚:父亲真的老了。 兄弟二人前后脚进的家门,叶琨回家时,叶珣已命卫队将小楼严密封锁起来,任何人不许进出。吴妈的尸体横在二楼的楼梯口,胸口腹部各有一处枪伤,胸口处的一枪命中心脏而死,经过一番取证,短时间内进过小楼的的确只有卓铭瑄一个人。 叶珣看着一场夜雨过后留在地面上的泥脚印,却在尸体前忽然消失,心里焦急如焚:“卓铭瑄,你这个笨女人。” “三少!”卫兵激动的跑来:“发现一套小型军用电台和一些东西。” 电台装在精致的柳条箱里,十分便携,叶珣却一眼认出,箱子里有铭瑄的风衣、手电,桌上搁着大半瓶白葡萄酒和一只酒杯,椅子上斜靠着雨伞。 “见鬼了。”副官嘟囔了一句,收到长官一记目光,立刻低头站好。 他命手下将电台送至北楼电讯处检验。 走近彭瑗瑗藏身的衣橱,墙角处有一晃眼的小物引起他的注意,蹲下身一看,竟是一枚戒指——父亲赠给他们的黑宝石婚戒。他捡起来,悄悄收入口袋。 叶琨在此时冲上二楼,守卫的士兵不敢阻拦二少,紧跟其后的跑上来,看向叶珣的目光十分为难,叶珣却没有责怪他们,挥手令他们退去。 只见叶琨片刻间冲进二楼卧房,搂住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女人:“瑗姐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叶珣刚欲开口,只见叶琨打横抱起了彭瑗瑗,往卧室门外走去,叶珣企图阻拦,竟被他一脚踹飞,摔在墙根下,捂着胸口缓了许久许久,叶琨已经红了眼睛,谁也不敢近身。 “二哥,你冷静些。”叶珣费力的爬起来,跟上他:“你带她去哪里?还有很多疑点需要问她。” 叶琨已经下了楼,将彭瑗瑗轻放在破了皮面露出海绵的皮沙发上。 “你问吧。”叶琨说。 “……”叶珣竟不知从何说起。 “问呀!”叶琨一声怒喝,惊得叶珣浑身一震。 他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叶琨,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狼,露出锋利的牙齿和暴戾的天性。 “这位大……大娘。”叶珣讪讪的问:“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你在做什么?” 彭瑗瑗体弱筛糠,口中念念有词,却连不成句,让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你知不知道,昨晚有人闯进来过?”叶珣问。 彭瑗瑗先是一愣,然后指着大门抱头尖叫起来。 叶琨抱住她,不停地拍哄安抚,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方使她平静下来,冷声问叶珣:“问完了吗?” 叶珣捂了一下被震得嗡嗡乱响的耳膜,他想说没问完,但终究在叶琨的淫威下点了点头,放他们二人离开。隔着衣料捏了下口袋里的戒指,发泄般一拳捶在楼梯扶手上,命副官带卓铭瑄的照片去警察局,检查所有进出城的行人车辆,务必不能让歹人离开省城。 ------------ 第120章 谍影 叶珣回到的房间,房间内处处是卓铭瑄的痕迹,墨水瓶盖子敞开着,未结尾的新闻稿还摊在桌上,钱包证件锁在抽屉里,身无分文,不携带任何证件,更不像主动离开。[八零电子书wWw.80txt.COM] 想到此处,叶珣头冒冷汗,在戒备森严的叶公馆,难道会被劫持不成? 叶珣的心很乱,问过家里的人,都说十点钟还见卓铭瑄坐在庭院里看雨,直到巡逻的卫兵听到枪响冲进小楼,发现了吴妈的尸体,才同时发现三少奶奶的失踪。 彭瑗瑗住进叶琨的房间,叶琨亲自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三太太送过一回晚餐,见叶琨脸色灰白,再往屋里看时,叶琨装作不经意般转了半个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 吃过晚饭,叶琨笨手笨脚的帮彭瑗瑗洗头,梳头,毫不假手他人。 镜子里的女人痴痴傻傻,却绝对是个美人,叶琨五官中的大部分随父亲,只有嘴唇和眼睛与她很像。叶琨微微勾起嘴角,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没有仇怨,没有战争,他能永远偎在母亲身边尽孝拿梳子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叶琨吓了一跳。 彭瑗瑗纤细苍白的手用力抠着叶琨的皮肤,抓的他生疼:“嘘有人。”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叶琨看向门口,再一回头,却见彭瑗瑗如仓皇而逃的老鼠般打开衣柜钻了进去。 叶琨打开门,是叶珣。 叶珣往屋里看了看,很意外除了二哥并无他人。 “有事吗?”叶琨声音冷淡。 “二哥,我想我们应该谈谈。”叶珣说:“关于”叶珣再次环视屋内。 叶琨点点头:“等我安顿好这边,去你屋里。” 叶珣惊讶的张了张嘴,有些头皮发麻,屋里并没有人,安顿谁去? “还有事?”叶琨问。 “没”叶珣话音刚落,叶琨便关上了门。 叶琨轻轻打开衣柜的门,见彭瑗瑗缩在他悬挂着的衣服下面的空隙里:“没事了,快出来吧。棉花糖小说网Mianhuatang.cc” 他用一枚蛋糕将彭瑗瑗哄出来,重新梳理她凌乱的头发。 “她每天都来的。”彭瑗瑗忽然说。 “谁?”叶琨心里咯噔一声,指着门外说:“是刚刚那个人吗?” 彭瑗瑗使劲摇了摇头,伏在叶琨的耳朵边,压低了声音说:“她有枪。” 叶琨知道,彭瑗瑗虽然不清醒,却不是每时每刻都糊涂,便拿出叶珣婚礼上拍摄的全家福,指了站在父亲身后卓铭瑄问:“是她吗?” 彭瑗瑗兀自享用着蛋糕,根本不看。 安顿彭瑗瑗睡了,叶琨命人看紧房门,不准任何人进出,这才抽身去了叶珣房间。 叶珣刚洗了澡,腰间围了条浴巾,头发还在滴水。叶琨一眼便看见他胸口的淤痕,盛怒之下的一脚极狠,若不是及时收了力道,折他两根肋骨也不是不可能的。 叶琨伸手去叶珣的胸口,叶珣不自在的侧身躲开,他可不习惯赤着身子离男人这么近。 叶琨直接摁了叶珣坐下,伸手在伤痕周围摁了几下,见他没有太大反应,才放心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叶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探身拿了件毛衣披在身上。 “不是有事跟我谈吗?”叶琨说。 叶珣犹豫了。 “叶珣,你是军人,说话干脆些。” “哥这几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爹不让问,我也没那么好事。但是现在,铭瑄失踪了,我不得不问一问,如果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叶珣深吸口气,道:“请你告诉我,她是谁,为什么被锁在小楼那么多年?” “她是我娘,你的大伯母。”叶琨说。 叶珣十分惊讶。 “她是叶家的大少奶奶,大伯病危时,她在家中的地位岌岌可危,便处心积虑的接近父亲,这才有了我。”叶琨说:“祖父以为,我才是叶家的长房长孙,把我抱去身边,亲自抚养。在我七岁那年,祖母去世了,那天下着大雪,我穿的单薄,赤着脚,就被父亲像拎一只猫狗一样从老宅拎到叶公馆,塞进三太太的被子里。祖母头七未过,她就被父亲关进小楼,一关就是二十年。” “对不起,我不知道”叶珣喃喃道。 叶琨只是默然苦笑。 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凉,下人们完工后都回到楼顶的屋子里,只有老罗在客厅里踩了梯子修理吊灯,张妈还在打扫餐厅地板。 只听楼上“啪”的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叶琨从叶珣的房间里破门而出,橐橐的军靴撞击地板,整个楼层都在震颤。 叶琨喊来副官,下令签发卓铭瑄的通缉令,全省搜捕。 叶珣追出来:“卓铭瑄是我妻子,我相信她!” “那是你的事。”叶琨扔下一句便走。 叶珣紧追其后,高声反驳:“就因为她在日本留过学?父亲和席先生还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呢,你怎么不怀疑他们。” 叶琨回身给了他一个巴掌:“混账。” 叶珣被打的头一偏,随即一拳挥了上去,兄弟俩在二楼的楼廊上大打出手。 张妈和老罗快步上楼,喊着二少三少手足无措,女眷们闻声出来,大惊失色。 叶珣的身手自然不敌叶琨,若不是众人冲上来拉劝,还不知要多挨多少揍。 “这是干什么!”三太太尖叫着:“老爷不在家,翻天了是吗!” 五太太拉着叶珣焦急的嗔怪:“出什么事了,怎么能跟你二哥动手。” 叶琨整整衣襟,冷静的说:“你仔细想一想,卓铭瑄的物品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小楼里,我们寻找多年的秘密电台在这个时候被重新启用” “你小心点说话叶琨!铭瑄受过高等教育,懂得什么是家国大义,你只凭一件风衣,就指控她是日本间谍?世界上相同的风衣又不只这一件!”叶珣像发了疯的小豹子,若不是老罗拉着,几乎要一头撞过去。 五太太攥了攥叶珣的手:“珣儿,有话好好说。” “你以为我真的不懂?”叶琨哂笑:“风衣是这个牌子在巴黎主推的限量款,每个编号都有实名记录可查,这件衣服的购买者是你,莫非你送过风衣给其他女人?” 叶珣一时语塞。 “如果我没记错,上个月你托人从美国购进了一把6.35口径的袖珍勃朗宁给卓铭瑄做生日礼物,枪在哪儿,拿出来。”叶琨冷静的伸出手。 “”叶珣胸口起伏,怒视着叶琨一句话也说不出。 “回房跪着去,冷静了再来跟我说话。”叶琨说。 叶珣高声道:“还轮不到你来管我。” “我是你的哥哥是你的兄长。父亲大哥不在,你看我管不管的了你。”叶琨冷声说,命人备车往门外走。 三太太拽住他的胳膊:“哎呀,这么晚了,你去哪?” “去处理一点事情娘,”叶琨推掉三太太的手,“最近到处不太平,呆在家里少出门。” “我知道,可是”三太太话音未落,叶琨便接了副官递上来的呢子外套下楼出门了。 三太太转身欲问叶珣,叶珣怒冲冲的回了房,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楼梯都在颤动。 “看来这家里是真要翻天儿了!”三太太气急败坏对五太太和舒月说:“莫名其妙的死人就罢了,白天还活生生一个大活人,晚上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我这心里砰砰直跳,夜里都不敢关灯睡,偏他们兄弟还嫌乱不够,什么秘密电台日本间谍的,听的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五太太抚着胸口:“谁说不是呢,要紧劝劝他们,亲兄弟可不能真记仇。” 叶珣直挺挺躺在沙发上发呆,修长卷曲的睫绒低垂在眼睑,五官在氤氲的灯光下更显柔和。小可默默清扫着地上的碎瓷片,终于忍不住直起腰嘱咐叶珣:“小爷,您不能这么躺着。” 叶珣反说:“我不躺着,难不成真去跪着。” “不是,这样会着凉的。”小可说:“您去睡会,别把二少爷的话放在心上。” ------------ 121 嫌隙 吃早饭时叶琨母子并没有下楼,三太太脸色苍白,像是昨夜受到了惊吓。叶珣都觉得叶琨过分了,毕竟三太太才是养育他二十余年的人。 卓铭瑄失踪后,华阳的脾气变得非常暴躁,问不出妈妈的去向,便将面前的煎蛋扔进酱油碟子,酱油溅到小许缘的脸上和白裙子上,小许缘哇的一声哭了要妈妈,叶瑄的身体一直不好,云洁陪着去了香港一家医院做全面检查,许缘被留在家里本就可怜,又被华阳欺负,更是委屈难当。 女佣跑来哄慰她,叶珣答应给她买一条更像公主的新裙子,这才停止了哭闹,上楼洗脸换衣服。 华阳若无其事的把面包撕碎泡进牛奶里。 叶珣点了点酱油碟子:“吃了。” 华阳皱眉望着浸泡在酱油里的煎蛋,耸了耸鼻子,用生硬的中文说:“太咸,怎么吃?” “为什么扔进去?”叶珣问。 华阳闷闷的盯着满桌碗碟不说话。 “站起来。”叶珣冷声道。 华阳吓了一跳,撇嘴要哭。 叶珣将筷子拍在餐布上,他不知哪来的火气,战局一日三变,物价飞涨,普通百姓尚不能保证温饱,家里面一日三餐从未有所改变,更该知道珍惜,岂能纵容孩子们随意糟蹋食物。 华阳不敢哭,也不敢说话,不是怕忽然变脸的父亲,而是怕哭闹声招来不变脸也很可怕的大伯。 张妈趁机过来,笑着为他撤掉酱油碟子说:“不妨不妨,让厨房重新煎了,不能齁着小少爷。” “不想吃就饿着,”叶珣拦住张妈,阴着脸对华阳说:“去墙边站好。” 华阳没动,眼泪已经掉下来,轻轻啜泣着不敢大声哭,女眷们不敢出声,男人管孩子时她们从不插手,这在叶家已成家风。叶珣心情着实不好,默默夹起碟子里的煎蛋,沥了酱油,夹进面包里。 雨英坐在对面,给华阳使了眼色,华阳知道拖延无效,只好听话去一旁站好,抽动着的小肩膀尽显主人的委屈。 桌上再也没人说话,三太太的脸色更不好了,只吃了几口,便独自上了楼,一改往日唯恐天下不乱的作风,神色恹恹令人担心。 叶珣打定了趁父亲不在家好好欺负欺负华阳的主意,早餐后若无其事的坐在客厅里喝咖啡想事情,这段时间忙坏了,乍一闲下来浑身酸痛,能坐时绝不站着,能躺时绝不坐着。 雨英坐在他身边低声责怪:“华阳都知道担心铭瑄,你心还真宽啊。” 叶珣反问:“我也乱扔东西出气?” “那也不能拿华阳出气,”雨英不自觉的放大了声音,“铭瑄知道了非同你拼命不可。” “慈母多败儿。”叶珣说罢,搁下杯子起身上楼,留雨英一个坐在沙发上生气。 叶珣敲了敲叶琨的书房门,毫不客气的推门进去。 叶琨眼也不抬就知道是他:“昨天没打疼你,又来讨打是吗?” “你用不着这么跟我说话,时时刻刻用你兄长的身份压人。”叶珣说:“你除了比我年长几岁,还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资本。” 叶琨握钢笔的修长的手指一顿:“我就是这样说话,听不惯,门敞开着,请你自便。” 叶珣深深咽下一口气,将一小叠文件拍在写字台上:“你签了字,我现在就走。” 瞥了一眼,终于赏脸抬起了头。 “你借我支队伍找人,我的旅都驻扎在青石口,回不来。” 叶琨蹙眉:“去关上门。” 叶珣关门上锁,放松了神情。 叶琨签好字,面色依然沉重。 “有些急了。”他说。 叶珣歪着身子靠在写字台上:“我们没有时间了。” 叶琨倚靠在座椅背上,眉头不展:“千万别前功尽弃才好。” “三太太身体不舒服,”叶珣措辞说,“你注意一下言行,不要太伤她的心。” 叶琨浑身一僵,叶珣知道,他是真的心疼了。 兄弟二人各自沉默半晌,叶琨低沉的声音响起:“这种时候,总要做出点牺牲。到是你,铭瑄生死未卜” 叶琨顿住没有说完,叶珣接道:“我闭上眼睛,就是她鲜血淋漓的倒在我面前,如果他们打算以此作为要挟,她起码还是安全的;如果想要拷问她获取战略情报,就太可怕了。” “她知道些什么?”叶琨问。 “她是天生的记者,敏感度非常高,具体知道多少,我心里也没底。” 叶琨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不是她!”叶珣有点生气。 “我知道,你紧张什么。”叶琨哂笑着问:“那么在意我的看法?” 叶珣耸耸肩表示不稀罕。 “你认识帮派的人多,替我查查这个人。”叶琨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叶珣,是一个穿着西装,手拿文明棍的大腹便便的男人。 叶珣端详着照片,问:“有什么问题?” “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叶琨扔下一张房契,是他为彭氏新选择的花园洋房:“地段合理,价格公道。” “越来越有意思了。”叶珣小心将照片收进口袋。 “去开门。”叶琨说。 叶珣拿起公文走去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低声对他说:“对三太太别太过分。” 叶琨一眯眼:“你是在教训我?” “善意的提醒。”叶珣说。 “谢谢,开门。”叶琨说。 叶珣有些无奈,论起心狠手辣,他毫不怀疑叶琨对父亲的遗传几率。门一开,叶琨一个茶杯扔向他,叶珣侧身一躲,茶杯狠狠撞在门框上,碎了满地。 “滚!”叶琨骂道。 叶珣狠狠的摔门离开。 楼下打扫的下人们纷纷驻足抬头,遭到老梁斥责,忙低下头各司其职。 女佣正在哄喂华阳吃东西,叶珣见玉英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便走过去,声音带了分薄怒:“在这个家里,我说话不管用是吗?” “少跟我吹胡子瞪眼的。”玉英气道:“你还真打算饿他一上午啊?爹回来不得扒了你的皮。” “他乱扔东西,我难不成还要拍手夸赞他扔的好?”叶珣反问。 “你讲不讲道理,小孩子哪有不发脾气的,我见到你时已经十七岁了,任性起来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叶珣语塞,喊老梁备车,惹不起躲得起。玉英拉住他按在沙发上。 “姐,我忙的很。” “忙也听姐说完。”玉英焦急道:“弟弟,人家说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只有你们两个男人在,你们兄弟不和,最容易让人趁虚而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事吵成这样?” “怎么了?为什么?”叶珣冷笑着说:“往铭瑄身上泼脏水,说她是日本特务,他从小楼里带出来的女人,我上去问一句,上来就是一脚,到底是谁心里有鬼?他怀疑铭瑄,我还怀疑他呢。什么外御其辱,我看他就像外辱。”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负气使性子有什么用?”玉英急了。 叶珣有些孩子气的说:“我想好好说话,是他不肯。” 玉英抹着眼泪道:“你们啊,急死人了。” 叶珣叹了口气,捏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接连几日,依然没有卓铭瑄的音讯,叶珣开始整晚整晚的失眠,吸烟,最后总要靠一点酒精才能睡一会,噩梦连连。华阳更不爱理他了,除了必要的话,不愿跟他多讲一个字,但他每每看到华阳憨态可掬的睡姿,便想到铭瑄,她帮助华阳走出阴影,自己却陷入无尽的阴诡地狱,看不见摸不着,更无力挽救。 正当最苦恼的时候,柴三哥约见了他,在春秋楼的包厢里,柴铨将照片还给了叶珣。 “他叫中琏,做五金生意的,原是个八旗子弟,还是什么睿亲王府的小贝勒,大清朝一倒台,这些王公贝勒没了俸禄,又难改奢靡挥霍的习惯,讲排场,比阔气,坐吃山空,只能靠变卖家产打发日子,据说他的两个兄长,变卖了庄地、府邸,最后将一千多亩养身地卖给了看坟人。后来实在穷的没办法,又想趁移灵的机会把祖宗棺材里的陪葬品偷出来卖钱,被人告发,判了徒刑,死在狱里了。两个哥哥把王府败的一干二净,这中琏一路靠讨饭来到青城,投靠了钱老板,这才有了今天。” “钱老板?” “你哥哥的岳父。”柴铨说:“钱老板的堂叔是前清巡抚。据说这钱老板从小父母亡故,寄养在堂叔家里,与睿王府的几个贝勒私交不浅。” “是他” “什么?” “没什么。”叶珣想了想:“帮我找几个可靠兄弟,最好是外地人,生面孔,钱不是问题。” “可以。” 叶珣举起酒杯。 柴铨与他碰了一下杯:“不该问的我不问,但是我要提醒你,钱家在青城是掌握经济命脉的望族,等闲不可招惹。” 叶珣笑着说:“知道了,谢谢三哥。” ------------ 122 归来 叶珣双目圆睁,握着方向盘的双手一紧:“都说了那套宅子有问题,你还敢让她住?” “买下宅子却不住,他们会起疑心。”叶琨闭着眼睛养神。 叶珣从后视镜里看着他,心生同情:“可以翻修一下,拖延时间。” “我们还有时间吗?”叶琨说:“不咬勾,永远看不到钓鱼的人,不是吗?” “二哥,”叶珣回了一下头,迟疑说,“爹总算松了口,你们又刚刚团聚,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住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 “你错了,”叶琨苦笑着,“对她来说,没有比叶公馆更恐怖的地方了。” 叶珣不知该怎么接话,想当年,母亲怀着他逃出叶家时,宁愿在沈阳的街头冻饿而死,也不肯回头,如果母亲还活着,他恐怕会做出与叶琨同样的选择,让她远离叶家,越远越好。 叶琨仿佛能够洞察叶珣的想法,忽然说:“你母亲葬在沈阳,父亲是知道的。他也知道,你不愿让你母亲迁回青城,就骗他说骨灰没有下葬,随风洒掉了。东三省沦陷之前,年年清明,他都要派人过去。” 叶珣沉默了一会,道:“这不一样,你在拿她做饵。” “不会有危险的,”叶琨顿了顿,“我会陪着她。” 叶珣忽然猛踩了一脚刹车,巨大的惯性让叶琨栽向前面的座椅。 “干什么你!”叶琨训斥他。 “你要搬出去?”叶珣诧异的问。 “是。”叶琨坦然的回答。 “你疯了?”叶珣回头看着他。 他们的车堵在马路中央,后面不断响起暴躁的鸣笛催促声。 “你才疯了,好好开车。”叶琨阴着脸说。 叶珣乜了他一眼,烦躁的挂挡起步,车子像匹发怒的野马,在繁华的马路上肆意穿行,叶琨也不理他,拉上窗帘,自顾闭目养神。 轿车停在飞瑟路111号,一座美丽的花园洋房,前主人是个富商,养了一房外室在此,为了躲避战乱,打算举家搬去香港,自然也不忘带走这位优雅迷人的女士。 走进铁艺大门,一条石子铺就的甬道直通内门,一楼是客厅,门窗都是彩色玻璃,铺着红木地板,东边一座拱形小门通向餐厅,西边是扩出的小客厅,以及一个大露台,露台上放着藤桌藤椅,一架秋千,绿植爬满秋千架,说不出的温柔惬意。从宽阔考究的楼梯上去,正对楼梯的一间就是为彭氏准备的卧室,卧室朝南,明亮宽敞,站在阳台向外眺望,花园之美尽收眼底。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在这里藏一房外室。”叶珣抚摸着房间内用材昂贵的陈设,不阴不阳的嘲笑他。 叶琨给自己倒了半杯红酒,坐在沙发上冷笑着:“是不是又想打上一架,看看自己的身手有没有长进?” 叶珣看他一副男主人派头,在家里从未表现过的惬意轻松,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这是离家出走,看爹回来怎么剥了你的皮。” 叶琨浑不在意的一笑,冲叶珣举了举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叶珣看他小人得志的嘴脸来气,又不敢说话过于放肆,独自下楼去了花园抽烟。 在叶家,属于彭氏的物品不多,只有可怜的两只木箱,带不走的,除了那座破旧荒废的小楼,都被叶琨烧了个干净,所以彭氏一走,竟没在叶家留下任何痕迹,像是从未存在过。 叶琨对彭氏很好,每天为她梳头,洗头,带她看医生、散步。 有了安逸的生活环境,彭氏情况的十分稳定,再也没有失控发过病,甚至会摸着叶琨的脸,一个人窃喜。 兄弟两人还是会在省政府大楼和司令部里碰面,冷眼相对,形同陌路。 久久找不到卓铭瑄的下落,叶珣越发焦虑,夜夜失眠到凌晨,然后噩梦不断,喊着铭瑄到名字从梦中惊醒,头发睡衣全部湿透,黏糊糊的贴在脸上身上。 天亮了,他冲掉一身冷汗,还要照常上班,处理公务,宽慰家里的大大小小。 今天彭氏的情绪格外好,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将肉汤和牛奶拌在一起,厨房被她折腾的不成样子,佣人们跟在她的身后,忙得脚不沾地。 叶琨下班回来时夜幕已经降临,他很累,却还是耐心品尝了她的每一道“美食”,便去房间洗澡睡了。 已入深秋,天空忽然炸开几个闷雷,俄而风沙四起,夜幕像豁开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至,为飞瑟路111号蒙上一层水雾,空中闪过一道白光,伴着雷声轰然,刹那间,昏暗的路灯尽数熄灭。 十余名黑色的暗影在雷雨声的掩护下迅速像那扇漂亮的西式大门接近。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位中年女士,笔挺的黑色立领西服,乌发整齐的挽在脑后,少有银丝,中性十足,她拥有绝代的美貌和高贵的气质,没有男人不为之折服,除了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男人,那个几乎可以不为所动却改变了她一生的人。 内门大开,十几个黑影窜入客厅,在昂贵的西洋地毯前停住脚步,只见他们身穿黑色雨衣,长筒胶靴,手执□□,帽子拉下来遮挡脸部,皆看不清容貌,只是远远的站在哪里,便能散发一阵寒气。 女士从沙发上站起身,信步向他们走去。 “将军阁下。”为首之人脱下雨衣搭在右臂,深鞠一躬:“属下从新京而来,带来总司令对阁下的诚挚问候,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大业,委屈您了。” 女士笑了笑:“欢迎回来,秋元君。” “夫人。”秋元忽然换了称谓,颔首道:“属下无能,让夫人受苦了。” 他指华阳被叶家救回的事,为此,他不得不离开青城逃往满洲,被他称为夫人的人,也不得不重新谋划,直到卓铭瑄落网,一切才得以正式启动。 “不过请您放心,这座房子隐秘且安全,佣人都由钱老板亲自安排,十分妥当。”秋元补充说。 “卓铭瑄怎么样?”她问。 “一直在昏迷,靠注射蛋白维持生命。”秋元说。 “要让她活着。”卓铭瑄说。 “是。”秋元又问:“我有一个疑虑,在叶家,卓铭瑄的分量是否远不及叶华阳。” “我们别无选择。”女士声音冰冷的说:“她在叶家的分量我不关心,在叶珣心里的分量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叶珣——总司令提到了夫人的儿子。”秋元顿了顿说:“他有许多顾虑。” 女人嚯的一声从沙发上站起来,声音冰到了极点:“他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有无比高贵的血统,与我志向相同。” “总司令顾虑,叶琨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战神,他的手上沾满了大日本皇军的血,如何肯为天皇效命?” “我再说一遍,”女人转身背对了他们,提高声音,“他是我的儿子,我会说服他,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秋元赶紧上前一步道:“是,总司令有令,若夫人能成功策反公子,便任命他陆军少佐衔。” 女人冰冷的脸如同凝霜:“否则,便命你择机除掉他,对吗?” 秋元摇头苦笑:“您知道,我是不会这样做的。” 已经日上三竿,叶琨的副官小郑在楼下来回的走着,徘徊了三个多钟头。正当他再一次抬手看表听楼上声音的时候,一个女佣轻手轻脚从楼梯上下来。 女佣向他鞠了个躬,双手奉上一份文件夹:“二少今天头疼,不去司令部办公了,这些文件签发下去,其余公文请都拿到这里来。” 小郑有些怔愣,他跟了叶琨整整十年,曼说是头疼,就算被司令打的遍体鳞伤,发了高烧,也极少见他耽误公务。跟随叶琨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小郑练就了十分敏锐的洞察力,所以接过公文的瞬间,他发现了女佣的虎口和食指肚上的硬茧。 他故作镇定:“我还有事,要与二少当面说。” 女佣为难道:“现在恐怕不行,他吃过药已经睡了。” “真是很紧急的事情,烦请通报一声,二少一向以公事为重,不会怪罪的。” 女佣快急哭了:“真的不行,太太睡在他边上,若惊吓到她,我担待不起。” 小郑知道她嘴里的太太有多要紧,当下将信将疑,将文件收进公文包,准备离开,只听身后一阵钝器的破空声,他反身用手臂格挡,一根胳膊粗的铁棍抡了上来,几乎打碎了他的手骨,他奋力反抗,却只坚持了片刻,后脑被铁棍击中,眼前一懵,便人事不知了。 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刺向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女佣拉住紧握匕首的男人的手。 “杀了他。”男人说。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已经发现了。”男人又说。 “不行,”女佣再一次阻止,“别在这里弄,弄脏地毯,我无法向夫人交代。” “麻烦。”男人轻蔑的冷笑,收起匕首,将昏迷的小郑从玄关拖出大门。。 ------------ 123 归来2 叶琨从母亲怀里醒来,头痛欲裂。 彭媛媛姣好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分明已到中年,岁月化作细纹爬上眼角,却依旧掩盖不住她的风姿绰约。今天的彭媛媛与往日更不一样,她一双凤目含笑望着叶琨,眸光如秋水深不可测,已看不到半分呆滞疯癫。 叶琨腾身做起,握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试探的喊:“娘。” 彭媛媛笑了,像一个与儿子阔别重逢的母亲,笑中含泪,张口却不能成声。 叶琨瞪起双眼:“娘,你醒了?” 彭媛媛轻轻点头,她醒了,不,她醒着,一直醒着。 叶珣接到电话便匆匆赶到康和医院。 柴铨布置在飞瑟路111号附近的人在后山荒坡上挖出了小郑副官,柴铨怕惊动媒体,秘密将小郑送到朋友开办的私立医院。 叶珣下车时,柴铨和医生正在医院门口等他。 “浑身多处骨折,胸口一刀入胸腔很深,万幸偏离了心脏,只是失血过多导致的重度昏迷。”医生说。 三人快步赶往手术室。 “偏离心脏?”柴铨是亲眼看见小郑被推进手术室的,不禁惊叹道:“不可思议。”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位置偏右,就是医学上常说的‘右位心’。” “乖乖,还真有这样的人!”柴铨发出一阵唏嘘。 叶珣同样感到惊讶,如果不出预料,小郑是开车去飞瑟路接叶琨上班的,在那座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琨母子是否安全?他的心里完全没有底。 飞瑟路111号的洋房里,彭媛媛穿了一身水蓝色长旗袍,合体的旗袍包裹她曼妙的身姿,在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的照耀下似幻似真,耀眼夺目。 她生来高人一等,将优雅和尊贵沁入血液里,渗进骨髓里,她是骄傲的孔雀,是孤高的青鸾,是天潢贵胄,龙血凤髓。 “这些年,我活在最阴暗的角落里,像一只蟑螂,一只暗沟水渠里的老鼠,我眼看着你被你所谓的父亲,冷落,迁怒,折磨的体无完肤,我却只能忍耐,屈就,装疯卖傻。只为活着,等待时机,噬咬他的肉,痛饮他的血。”彭媛媛对叶琨说:“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我是旗人,是毓亲王显甄的第十三女,就算化成泥,挫成灰,也是无比高贵的上等人,他是什么,一个草莽、土匪、庸俗肮脏的暴发户而已!” 叶琨难以抑制自己震惊的神情,一向古波不惊的双眼布满恐惧。 “琨儿,别怕,娘回来了。”彭媛媛捧着他的脸:“你再也不用与你那卑劣下贱的父亲和兄弟们为伍,你身上流的是高贵的爱新觉罗家族的血,我们母子,从此摆脱叶家,过回我们应有的生活。” 叶琨觉得,母亲的病情又一次加重了,他反捧住母亲的脸,颤抖着声音说:“娘,你真的醒着吗?现在是民国二十七年,哪还有什么贵族,清朝已经灭亡了,爱新觉罗也改姓了金……” 谁料话音未落,彭媛媛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叶琨欲躲没躲,半边脸颊火辣辣的感受提醒他一切的真实性。 彭媛媛后悔了,抚摸着叶琨的脸,坚定的说:“大清不会亡。” 叶琨想,要赶紧找个医生过来。于是穿好了衣服下地,问守在门外的女佣:“什么时候了,小郑来过吗?” 女佣无措的看向彭媛媛。 “他死了。”彭媛媛说。 叶琨惊讶的看着她,他自幼朝思暮想的母亲,此刻忽然改头换面,完全像一个陌生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就在后面荒坡上,你不信,可以……” 彭媛媛话音未落,见叶琨像支离弦的箭,飞奔下楼,穿过客厅。 “二少!”玄关处守了八个黑衣男人,叶琨从未见过。 “让开。”叶琨说。 他们不为所动。 彭媛媛从后面追上来,手里绞了方手帕,脚上踩着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缓缓朝他走来。 “娘,你受人胁迫?”叶琨解开衬衣第二颗扣子,挽起袖口。 “不是。”彭媛媛说。 叶琨环视屋内,见佣人们各司其职,毫不惊慌,管家是个生面孔,今天头一次见到。 他盯着管家,问:“有人在监视你?” “没有。”彭媛媛回答。 “没有?”叶琨勾起一拳,打在为首之人的鼻梁上。 那人飞跌出去,余下七人一拥而上。 叶琨速度极快低身闪过,抽出倒地之人的靴刀,有人抓住他的肩膀,他回身旋腿将他踹倒,尖刀起落,一刀扎进他的大腿,鲜血喷溅,然后旋身而起,一个跨步冲向沙发后面穿深色长袍的管家,锋利的刀口抵住了后者的动脉。 玄关处六人迅速从身后掏出□□对准叶琨,动作整齐划一,像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 “住手,把枪放下!”彭媛媛命令。 “没人能够胁迫夫人,夫人是这里级别最高的指挥官。”被叶琨夹在臂弯里的管家忽然开口,口音奇特,叶琨心中大感不妙。 日本人! “琨儿,你听娘说。”彭媛媛开口道:“忘掉你那粗鲁残暴的父亲,娘才是这个世上唯一爱你的人。” “所以你勾结日本人,拿枪口对着我?”叶琨说:“你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日本人的血?他们对我恨之入骨!” 管家摇头道:“二少,不知者不为罪,为实现大东亚共荣,大日本皇军渴望二少这样的人才鼎力相助。” “你是谁?”叶琨问。 “我叫秋元,请多指教。” “琨儿。”彭媛媛道:“复国大业是你外祖父最大的心愿,是娘一生追寻的事业,以后,也是你的。娘不会害你,娘要带你离开那个噩梦般的叶家,带你做应该做的事。” 叶珣从医生办公室打电话到司令部,询问秘书叶琨的去向。 秘书素来听说这对兄弟近几天闹得不太愉快,小心翼翼的回答他:“叶长官今天没来司令部。” 话音刚落,另一部电话铃响。秘书忙对叶珣说抱歉,去接另一部电话。片刻回来对叶珣说:“叶长官来电话说今天不来司令部,并命人将紧急文件送到飞瑟路111号。” 叶珣心中起疑,问道:“是叶长官亲自来的电话?” “是。” 叶珣看了眼柴铨:“叫郑副官接电话,我有事交代他。” “郑副官被叶长官派去昌州了,您有什么事,我一定准确转达。” “这也是叶长官亲口说的?”叶珣问。 “是。”秘书回答。 叶珣扣了电话,心中疑惑不解,叶琨为什么要说谎?他是否知道小郑副官的情况。 ------------ 124 原形 飞瑟路111号,叶琨放下电话,面无表情对彭媛媛说:“现在是战时,去前线途中失踪一名副官不会惹人怀疑。” 彭媛媛点头:“那就好。” “我非常不喜欢,别人动我身边的人。”他一字一顿的说着,转向秋元:“想要我合作,就别胡乱杀人。再有下次,我不负责善后。” 秋元颔首道:“哈以。” 他低头,盯着秋元脚上的皮鞋:“把脚挪一下。” 秋元急忙撤脚,便见沙发下面露出半截手表带,叶琨弯腰捡起来,用手指擦了擦表面上的污迹,必定是小郑在危急关头丢下这块手表,意在为他留下警示。 百达翡丽的手表,是今年过年时钱老板从香港带给他的新年礼物,恰赶上小郑生日,便转手送给了小郑,他自己不怎么花钱,但待身边的人一向大方,且不太懂得这些名表的价值,就算懂,也从不吝惜。 秋元动动嘴刚想说点什么,被叶琨一句话堵回:“长袍配皮鞋,秋先生,这样不对。” 秋元愣住。 “得穿木屐。”言罢缓步上楼,军靴撞击木质地板发出橐橐的响声。 如此明显的讽刺,让秋元脸上不停抽搐,彭媛媛有些负谦的解释道:“他大概心情不好,没有其他意思。” “突遭变故,换做谁也不能轻易接受。”秋元松了口气道:“二少已经很配合了。” 彭媛媛红唇一抿,骄傲的勾起一个弧度:“为了我,他同他父亲抗争了十几年,我早就说过,他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热水从蓬头汩汩洒下,水汽在浴室内氤氲如缭绕云雾,叶琨任由热水浇在头上脸上,由鬓角和棱角分明的五官成股流下。 在玄关打架扎人溅了一身的血。叶琨是个极爱整洁的人,就算挨了打,也要尽快洗去一身血污,伤口沾热水疼的发胀,他便用凉水洗,以至于次次挨打后都要伴随高烧,最重一次烧出了肺炎,也丝毫不改好整洁的习惯。 水流声中,他将事情原委掰开揉碎细细思考。 他本以为有人想要通过这栋宅子,控制他身边最重要的人,卓铭瑄不正是这样失踪的吗。 可他万万想不到,苦苦等了十几年,争了十几年,终于争取到带母亲脱离苦海的机会。可现如今,他得了失心疯的母亲冷静的告诉他,她在为日本人效力。 她像一只蟑螂、老鼠,不人不鬼的寄居在金碧辉煌的叶公馆,竟为了日本藏在中国的一把利刃,她出鞘的一天,就是日本人暴露真面目的一天。而他的存在,不过是他们丑恶计划中一个意外而已。 心甘情愿在小楼里照顾彭瑗瑗二十几年的吴妈被枪杀,跟随他多年的小郑就这样被残忍的杀害,甚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不忘解下腕表向他示警,他无比心痛,还有多少像小郑一样的军人,和吴妈那样无辜的百姓将要遭受战火的摧残。 叶琨搬出了叶家,甚至一直没给三太太来个电话。 这晚,叶公馆气氛微妙,大太太难得没有在屋里吃斋念佛,而是下楼与众人共用晚饭。她心情难得的好,拿了一盒包装精致的朱古力哄逗华阳:“这是大伯从香港寄回来的,奶奶不能吃这个,留给华阳吃。” 华阳到底是小孩子,闪着亮亮的眼睛道谢。 “华阳!”叶珣抄手站在楼梯上,阴沉着脸俯视客厅里的众人。 三太太五太太怔怔的望着他,雨英生怕他说出难听的话来让人作难,更有雨萌不明所以的东张西望。 窗外雨下的很急,沉闷的雷声连绵不绝。 叶珣忽然笑着下楼,直视大太太的眼睛,客气的说:“谢谢您的好意,华阳与其他小孩子不同,不能沾含有□□的东西。” 大太太将好看的朱古力盒子扔在桌上,坐回沙发:“我是好心办了坏事。” 华阳垮了小脸,众人面面相觑,三太太插言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哪有小孩子不吃糖的,那个什么因?跟朱古力有什么关系?” “是一种成分,华阳戒过毒,不能吃的。”雨英连忙解释。 五太太转了话锋:“大姐难得与我们凑一凑,总算不像平日里那么死气沉沉了。” 大太太冷笑着感叹:“这家里是越过越没有人气儿,含辛茹苦养大了儿子,个个都想着往外跑。” 被戳穿心事的三太太惨白了脸,这段时间叶琨对她日渐疏远,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她腾的一声站起来,雨英拽了她的胳膊,被她甩开。 “大姐有话大可以直说,用不着冷嘲热讽,指桑骂槐。” “老三你这话好没道理,我在说叶瑄啊。”大太太反唇相讥。 叶珣一个头两个大,就该由着华阳收下那盒朱古力,然后揍一顿了事的,父亲不在家,谁能对付这几个妖孽。 安抚好一屋女眷,叶珣才抱着华阳,头重脚轻的回到自己房间。他在家的时候,都将华阳带在身边睡,连章妈妈都嫌他抢了她的事情做。 小可不在屋内,浴室的灯却是亮的,沙发上扔了一套军装,衣架上的雨衣还在滴水。叶珣让华阳去里屋别出来,从武装带里摸出枪来,警觉的堵在浴室门口。 门开了,里面出来的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吓了一跳。 “是我!”他说着,腰间只围了一块浴巾,头发还在滴水。 “陈哥……”叶珣舒了口气,将手*枪上了保险:“大门都锁了,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他吹了声口哨,轻快的说。 叶珣一脸无奈,他已经习惯了陈济跳脱的性子,半夜翻墙溜进他的浴室里洗澡,真不知外面那些岗哨是干什么吃的。 华阳从卧室露出小脑袋来。一脸疲倦的陈济忽然绽开笑容,张开双手要他过来。华阳飞跑着扑在他的怀里,爬上大腿坐好。 “臭小子,又沉了!”陈济用胡茬扎他柔软的小脸,华阳耐不住痛痒拧了身子笑。 “陈哥不在昌州,没问题吗?”叶珣从门后的木箱子里取了瓶红酒,他的房里只有这个。 “日本人近来乖觉的很,跑出来一天两天还是没问题的。”陈济拿毛巾擦着头发。 叶珣摇头道:“怕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陈济没接他的话,反问道:“叶琨呢,大老远把我叫回来,房里怎么没人呢?” “是二哥叫你回来的?” “前天就要我回来,说你遇到了麻烦。哪那么容易回来,擅离职守要吃枪子的。”陈济冷言冷语的说:“哥这辈子没走过窗户,要是让我知道有人耍我,死也要拉上你哥俩当垫背!” 叶珣给他倒了杯红酒,将这几日的遭遇详尽描述。 “所以说,叶琨明知道那座洋房有问题,提前叫我回来帮你?” “大概是这样……”叶珣说。 “他这是拿自己当诱饵,为什么不拦着他?”陈济问。 叶珣苦着脸说:“他是什么脾气,陈哥应该最清楚。” “真讨厌!”陈济猛的擦两把头发,陷入久久的沉默。 叶珣翻了套睡衣出来给他,抱了华阳去洗澡,浴室里水雾氤氲,华阳捂着被他抓痛的头发小声哭起来。叶珣心情烦躁,扬着巴掌呵斥了几句,哭的更凶。叶珣知道,华阳是遭过大罪的孩子,这点疼痛根本不值一哭,他是想铭瑄了。 “爸爸,能让妈妈回来吗?”华阳坐在浴盆里,哭花了脸。 “你陈叔叔是来想办法的。”叶珣耐下心哄慰:“你乖乖的,妈妈一定能回来。” 他扛着裹着浴巾的华阳回卧室,转身出来,陈济已经换了睡衣坐在沙发上抽烟,小客厅里烟雾缭绕。显然听见浴室里的声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你这又当爹又当娘的,也怪不容易。” “铭瑄在的时候都是她带,现在天天跟我闹,倒好像我是后爹。”叶珣无奈的说:“我是想和他搞好关系,可这小子油盐不进。有时候真想二哥回来,好歹有个镇得住他的。” “华阳……”陈济若有所思:“他们先后绑架华阳和弟妹,都是你最亲近的人,他们想要什么,是别人给不了的?” 一语点破问题的核心。 “空军……”叶珣说:“空军的作战保障。” 日军想借道青城渡河,首先要占领制空权,他们想以最低的成本掌握青城的空军保障组织,如气象情报网、雷达、防御等系统。 “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陈济说。 “他们凭什么以为我会乖乖就范?”叶珣问。 “若青城沦陷呢?”陈济问:“青城都保不住了,你会眼睁睁看着弟妹遭受折磨?” 叶珣吓了一跳:“陈哥你别吓我,昌州要失守?” “昌州久攻不下,几乎所有的战略计划都是由叶琨部署,所以他们控制了叶琨。” 叶珣脸色惨白。 “这还不止,”陈济冷笑道,“想想伪满洲皇宫里坐着的那个傀儡皇帝,依照咱们中国人子承父业的传统,如果他们要立一个行政长官,你或者叶琨,是最合适的人选。” “砰!”叶珣拍了桌子:“无耻!” “你小点声。”陈济压低了声音呵斥他:“被人知道我擅自回来就活不成了!” ------------ 125 夜 月亮昏晕,星影稀疏,大地在小心翼翼的沉睡。 水杯撞击桌面的声音打破寂静,接着,又是无边的静谧。 灯光暗淡,叶琨站在一份青城地形图前勾勾画画,地图上一具人影渐渐靠近,他看了那影子一眼,知道彭瑗瑗站在身后,她经常走路无声,像个鬼影。 “你脸色不好,喝了牛奶,早点睡吧。”她拿了支红蜡烛,烛火似明似灭,照亮他惨白的脸。 “嗯,放在那儿吧。”他说。 “还在生娘的气,是不是。”她问。 “生气?那是人才有的权利。”叶琨哂笑说:“我是个孤魂野鬼,鬼是不配生气的。” “你不是鬼,娘也不是,我们是天潢贵胄,是宗室的子孙。孩子,你知道娘有多爱你吗,娘苦苦盼望这一天,能和你在一起,一起光复大清,回到金碧辉煌的王府,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叶琨没接他的话,却冲墙上的地图扬起双手,含泪苦笑:“看啊,我对青城的军力布防如数家珍,且大部分是我的杰作。” “我十五岁从军,十九岁打了第一场胜仗,从那以后,我就像个被推上台的戏子,粉墨登场,再也下不来了。本来轮不到我登台亮相的,可是叶瑄摔断了腿,我就不得不上了。现在想一想,是你们做的吧?” 彭瑗瑗没有否认,理所当然的说:“不这样做,你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是啊,可你看不见,我被他打的遍体鳞伤只剩下一口气在,军情紧急,我用凉水冲掉一身血污代替叶瑄去驰援前线,仗打赢了,我被流弹打伤,没有麻醉药,我咬着木棍硬生生取出弹头。并不是很疼,哪有身上和心里的伤口疼?” “你也看不见,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你,我偷偷去小楼看你,几乎每一次都被他打的死去活来。”叶琨眼睛空洞无神,像在讲别人的故事:“这些年,我就像一把枪,他指哪里,我就打哪里,打得准了上上油,打不准,卸了零件好好磋磨。我从没被当人对待过,更不配拥有喜怒哀乐,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 “不会的,琨儿,娘也是这样过来的,但娘始终相信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彭瑗瑗说。 叶琨无所谓的摊摊手。 彭瑗瑗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举起烛台看起了地图,她要叶琨绘制一幅军事布防图,叶琨做到了。 “叶珣的驻地,不是在青石滩吗?”她轻轻的问。 叶琨知道,家里还藏有彭瑗瑗的人,他并不分辨,只是沉声道:“不要动青石滩。” 彭瑗瑗嗤笑:“他那样对你,你还担心他?” 叶琨笑着摇头:“他不拿我当兄弟,我何必关心他的死活。整个青城军只有他的部队不受我节制,也只有他部队有能力与你们抗衡。不避开他,你们将损失惨重。” 彭瑗瑗唏嘘着问:“你们兄弟一向和睦,是如何走上这一步的?” “因为,我和卓铭瑄,相爱了。”叶琨一字一顿的说:“所以叶珣现在,视我如寇仇。” 彭瑗瑗有些意外。 “你们不用指望绑架卓铭瑄去要挟叶珣,他和他的父亲一样的冷血无情,在他们所谓的大义面前,可以牺牲所有。但我不一样,我今晚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她,别伤害她,我会非常合作。”叶琨说。 “你不能被女人绊住脚。”她失望的看着他。 “我知道,但这无关男女,”叶琨说,“我说过,我身边的人不能受到伤害,只要他们忠于我——这是我的原则,也是我的底线。” 彭瑗瑗想了一下,答应了他。让他好好休息,转身出了房门。 叶琨长长的舒了口气,将桌上的牛奶倒进花盆里。 “为什么倒掉?”杯子刚刚触及桌面,他听见身后有个声音冷冷响起。 彭瑗瑗已经灭掉了蜡烛,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的身后。窗户大开着,夜风渐起,吹散她过腰的长发,乳白色的睡裙飘动,活像一个亟待吸血的鬼。 叶琨整个身子在宽松的睡衣里颤抖。 “在家里,你睡前都要喝。”彭瑗瑗轻声说。 “我恶心这味道,他喜欢,所以每晚命人送进屋里,我从不违抗他的命令,所以我得喝,还要感恩戴德的喝下去,现在你也逼我?”叶琨充满血丝的双目圆睁,嘶哑着声音近乎失态:“为什么?娘,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也学他那样逼我,质疑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就算投入饿鬼道,也比做这个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强!” 彭瑗瑗上前将他揽在怀中,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迭声说:“我只想回来替你关上窗户,对不起,对不起……” 许久,叶琨才平静下来,他跌坐在床边,靠在床头上。 彭瑗瑗拿着空牛奶杯转身出去,换了一杯凉白开。 叶琨看了那杯子一眼,毫无迟疑的喝下去。 “做个好梦。”彭瑗瑗怜悯的望着他,关掉橘黄色的落地灯。叶琨双手抱肩,努力抑制内心的愤怒和恐惧,陷入一片黑暗。 ------------ 126 密道 窗外无星无月,也没有风声。 叶琨竖耳仔细听着,反复确认彭媛媛已经下楼,转身跑去浴室将门反锁,手指熟练的一抠嗓子,胃里的食物,包括在彭瑗瑗的监视下喝下的那碗鸭汤全部翻涌出来。 彭媛媛每晚都要求他喝点什么。头一晚,他便发现了饮品中的问题——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样倒头睡到天亮,一夜无梦。而他从参军的第一天起便养成了浅眠的习惯,睡眠中仍能保持警觉。 此后的日子,他每晚都会对自己强行催吐。 苦水吐尽,胃里仍在叫嚣,他一时间直不起腰,扶着洗手池的边沿喘息了一会,又掬起一捧冷水漱口,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 他不敢开灯,坐在黑暗中静听时间的流淌,他想,他要感谢彭媛媛给予他的一夜好眠,才让他有体力多撑些日子。 凌晨三点,他轻声摸出房间,经过他多日的观察,厨房的一套橱柜里有块隐秘的活门板,不知通向哪里。而三点到五点的两个小时内,几乎不会有人进入厨房。 他身边没有枪,只从床头柜里找到一只巴掌大的光线不太强的手电。沿着狭窄的扶梯下去,经过走廊,竟是一座开阔的地下室,大致隔了七八个房间,房门均布满了霉斑。 空气阴暗潮湿,却足以保证呼吸,橱柜里的门板想必不是通往这里的唯一通道。他借助电筒的微弱光线缓缓行走,通过木门上小窗向内看,真像个普通人家的地下室,有的堆满杂物,有的存放雪茄、红酒和茶叶。 他嗤之以鼻,谁会将这些东西放在这样潮湿的地方。 才这样想着,一转身,面前竟是一扇铁门,区别于其他发霉的木门,崭新而且坚固,一道明锁一道暗锁,都是市面上难以见到的日本货,料想其中一定关着什么重要的人,或是存放着要紧的东西。 他轻轻的敲了敲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好攥紧了电筒继续前行,前面不再有房间,通道也变得越发低矮狭窄,到最后不得不弯腰行进,不知走了多久,走廊变成了一根横躺的干涸的管道,有半个人高,穿过管道直起身子,他看见头顶微弱的光,墙上楔有可以攀登的钢梯,这竟是一座废弃了的下水管道。 他用力推开头顶镂空的井盖,眼前的一切无比熟悉。干枯的池塘,杂草丛生的小径,这里是小南楼的后院。 原来,飞瑟路111号的地下室,竟与叶公馆是相通的。 他撑身翻上地面,将井盖重新盖好,转身时,看见的却是黑洞洞的枪口。 “二……二哥?”叶珣惊讶的张了张嘴,将手*枪拉上保险别回腰间,环视四周,小院的门早已被他反锁:“你从哪里进来的?” “我倒要问你,这个时间来小楼做什么?”叶琨拿手电筒晃了晃他,见他脸色灰暗,知道他这几日并不比自己好过,想是夜间难眠,就会来这座小楼徘徊一番。 他遂去了结满蛛网的厨房,翻出几罐红烧肉罐头和半袋大米,淘米生火,用小锅慢慢熬起来。 叶珣一头雾水的盯着他看,待要张口去问,就听他涩声说:“确实有许多话要跟你讲清楚,我只有一锅粥的时间,去拿张地图来,不要被人看到。” 叶珣见他实在严肃,便不再多言,应声去了。 数日来精神的高度紧张使他疲惫不堪,身体不断向他发出预警,此刻他非常清楚他的存在对于叶家甚至整个青城的意义,父亲年岁渐长,叶珣还很年轻,生母的叛国,荒唐的身世,日本人的软禁和阴谋,这些不该由他人承担,而他,生来就注定承受。 他用简练的语言向叶珣交代了很多事,却并未对飞瑟路111号的情况做任何解释,他向来喜欢吩咐别人,不善解释。 又从叶珣口中得知了小郑副官活着的消息,这是多日以来最令人欣慰的消息。他起身盛了两碗粥,米香四溢。 叶珣接过来,不怎么想喝。却见叶琨就着罐头一勺一勺喝的干净。 “大敌当前,要学着保存体力。” 叶珣这才将碗端起,吸了一口:“你不去看看三妈妈、二嫂和小祈儿?” 他不无遗憾的摇头,大约是想到孩子,嘴角漾起一丝浅笑,小生命总能让人看得到希望。 前院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响,叶珣懊恼的说:“我忘记锁门!” “有人比你更关注这座小楼,”叶琨说着,站起身,“我必须回去了,家里的事你来处理。” “哥!”叶珣低声喊他,却见他手脚利落,从窗户翻去后院。紧接着,玄关响起了开门声,有人持着电筒走进厨房。 “老罗?”叶珣借着昏黄的白炽灯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么晚了,三少在这里……煮粥?”老罗纳罕的问。 “本想来这里坐一会,不知怎么就饿了。”叶珣说。 “三少夜夜如此,身子会垮的。”老罗佝偻着身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两只瓷碗上。 “怎么,您每天都会来?”叶珣问。 “我原本照看这里,送食送水,已经好几年了,乍一清闲下来,浑身不自在,所以常来看看,投些老鼠药什么的。” “您来叶家多少年了?”叶珣问。 “有……七八年了。”老罗眯着眼睛笑:“我刚来没几个月,三少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