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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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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暴雨(已修改)
暴雨
“进入六月以来,因受雷雨天气影响,我市多处发生积水现象,到记者截稿为止,南塘路、大囿街仍不能通行,请近日出行的市民注意安全。”
食堂大厅的电视机重播着前一天的新闻,几个学生一边吃着饭一边抱怨:“这日子还叫不叫人过了,连下了半个月的雨,衣服穿身上都一股子馊味。”
商文渊手里拿着一叠文献,甩了甩雨伞上的水珠,大步走进了食堂。方才还在抱怨的学生,见了商文渊进了食堂,热情地朝着他打了个招呼:“哎,商老师,你也来吃饭了啊?今天的干菜扣肉味道一流!”
商文渊转过头对着那群学生笑了笑,略一点头:“那我动作得快点了,不然等下课那群狼崽子来了,我连肉渣都捞不到了。”
又跟学生打趣了几句,等商文渊打好饭菜坐下来的时候刚好学校下课,一大群学生涌进了食堂,原本空荡荡的食堂立刻变得热闹起来。“哎,阿渊,你在这里啊,难得你也来二食堂。”一个架着眼镜的年轻男人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商文渊的对面。
商文渊递了张纸巾给来人,说道:“这话该我说才对,先抹干净你脸上的墨渣,没见过做实验做得你这样天昏地暗的。”
年轻男人接过了纸巾胡乱抹了几下,拿起勺子大口吃起餐盘里的饭菜,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那项目下来了没?还数你牛,年纪轻轻做国家项目,哥哥我都快过劳死了也没啥搞头。”商文渊推了推眼镜,漫不经心道:“知根知底的损我做什么,下个月晏紫生日,到时候你别忘了。”
年轻男人显然被吓到,拼命地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推手道:“千万别,见了她我那就不只是过劳死了,十有□是心脏猝死,我可受不了她的花架子,一套接一套的。”
商文渊忍不住笑了笑,年轻男人叫萧言,和晏紫一样,都是他的大学同学。大学时候他们一圈人感情就好,后来毕业了,萧言和他选择了留校任教,晏紫去了市里的电视台。
“对了,慕夏都好几年没消息了,你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萧言扒完了餐盘里的饭菜,一边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一边试探着问道。
商文渊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五官英挺,现在浓眉一皱,让人觉得几分凛然。萧言看了看他的脸色,自知失言,忙不迭地打哈哈道:“哈哈,其实也没什么,今天天气还这么糟糕,哎,我还是赶紧回去做我的实验。”
“我先走了啊。”萧言脚底抹油,端着空餐盘一溜烟就跑远了,商文渊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浓眉下一对漆黑的眸子,朦胧的水色上泛,牵扯出一片荒凉。
他与沈慕夏,说不清,道不尽。
好像想起了些什么,商文渊坐在食堂的大厅里,表情时喜时怒。
那会儿的沈慕夏不过就是一个孩子罢了。
孩子?
对的,分明就是一个孩子。
喜欢薯片,雪糕,酸牛奶;喜欢小说,游戏,电视剧。任性,经常半夜给他打电话,问他到底爱不爱自己?经常趴在他的背上嘀咕,一定要他给放下专业书陪她做无聊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经常和他吵架,吵得天翻地覆,即使明明自己理亏也要叫嚷,商文渊你不是男人,你就会欺负我!尾音还夹杂着浓浓的哭腔,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真的还是孩子,所以分手也成了家常便饭。他习惯她火冒三丈,扭头就走;习惯她泪流满面,口不择言,习惯她最终安静之后唯唯诺诺地道歉。
这样孩子气的沈慕夏,让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总能够等到她长大的那一天。
他爱她,愿意用余生所有的时光去陪伴着她。可就是这般的笃定与坚韧,换来的却是她干净利落的一走了之。
谁说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女人耍起狠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商文渊有些心烦意乱,这些不良回忆,就好像脑子里的一颗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会爆炸,纵使自己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也还是摆脱不了它的纠缠。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冷透了,商文渊摇了摇头,有些漠然地收拾好餐具,拿起雨伞往实验楼的方向走去。他在z大已经工作了三年,这些日子忙着做课题,鲜少有空闲这么出来走一遭。
“阿渊,我这边再补点数据,这次的课题基本上可以结了,今天你也别忙活了,天气不好再点回去休息吧。”实验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说道。
商文渊刚把雨伞放进网兜里,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笑道:“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还不如在实验室多待会。”
老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摇头笑道:“你这个小后生也别太拼命了,有空多回去陪陪你爸妈,他们也不容易,上次碰见了还说了不少话来着。”
商文渊觉得今天做什么事都不顺心,刚在食堂被萧言摆了一道,现在回了实验楼又被世交多年的导师堵着回家见本就不愿意多见的父母。
他心里不大舒爽,但是面上仍旧礼貌客套:“嗯,我知道的,冯老您先回去吧,等我整理好了手头的资料就走。”
老教授点了点头,将一叠资料递了过去:“那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房里的门窗关好,最近的天气大风大雨的,淋到了资料就坏事了。”
商文渊笑着送走了老教授,好不容易缓了口气,一边听着电视里的新闻报道,一边整理手头边统计好的数据。
“因多日连续降雨,甘肃省文昌县发生特大泥石流灾害,截至28日,文昌县特大山洪泥石流灾害造成237人遇难,326人失踪,受伤住院人数72人,其中转院治疗59人,累计门诊治疗2247人。”
商文渊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里的新闻,眼神明明灭灭,说不清到底什么感觉。
平常人看见了这样的报道无非感慨一句“多难兴邦”,要是换做她呢?换做沈慕夏,她应该早就叫嚷着要去做志愿者,救死扶伤了吧。商文渊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翘,过了一会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那笑容就被活生生地掐死在了半道上。
那是几年前的冬日午后,阳光恣意,树荫下的斑驳影子温柔缱绻,自修室里空无一人,只听见窗外落叶的‘沙沙’声。他桌上摆着整齐的书,一本国家地理被看得起了毛边,沈慕夏总是偷懒,晃悠着腿,啃着甘蔗,头枕在他的腿上使劲地捣乱。
有时候偷偷窜出来亲他一下,有时候轻轻地掐他一把,有时候撅着嘴要他陪她说会话。更多的时候是她闷得慌了,便自己哼着曲子听,都是些很老的歌了,配着她带着些慵懒的声音,在那样的午后里也让人觉得安逸温馨。
“唉,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她没头没脑地这么问了一句。
他愣了会,不知道如何答她。
“嘿嘿,”她的声音欢快愉悦,“我以后想做许多事情,我要去当老师,去很远的地方,给那里的孩子免费讲课,然后住在那里很久;我还要去旅游,我要做背包族,到时候我带着你和我的照片,然后爬到很高的山上去许愿,是不是很浪漫啊?”
她总是无知且无畏地勇敢着。
“想做老师,看看你这般不用心,去了也是误人子弟;还有你这么懒,那么高的山你爬的动吗?那里可没有缆车给你坐。”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鼻子,忍不住俯下身来亲了亲她圆润的脸颊。大抵太懂得她,断定她不过是意气之言,那般的苦,她受不住,现下的种种,只不过年轻时候心中的一场绮梦罢了。
商文渊顾自在位置上发了会愣,等到醒过神来的时候,书桌上的资料已经有些许被窗外的雨吹湿了。他利索地收拾好手边的资料,走到窗边关好了窗户。
又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好几天,等到把课题资料归整完毕,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后的傍晚了。商文渊伸了个懒腰,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胡子拉碴的样子,拿过雨伞就走出了实验楼。
雨早就已经停了,初夏的天气,空气里弥漫着泡桐花的幽淡芳香。商文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江边的水面上倒影着玉盘似的月亮,随着波浪一摇一晃,他靠在人行道的玉石栏杆上,借着江风醒一醒神。
他突然又想起了她,那些本来已经被强制沉淀在光阴里,永远不会再苏醒的回忆,被这撩人的初夏,一下子全都勾了出来。
也是这样的一个初夏,在那个南方的古城里,他和沈慕夏第一次约会,少年的羞涩和懵懂,他说话都快结巴了。而她是班中出了名的快嘴,结果那天晚上却也是低着头,言辞寥寥。 那晚的月光很好,郁郁葱葱的草木在风里轻微地摇摆,他低头看着她,细碎的刘海贴在白皙的额头上,睫毛微微地上翘,轻轻地合在眼睑上,竟让他恍惚觉得温柔。
“北高峰往下,到了最下面的古荡就行了。”他牵着她的手,手心微微的冒汗。
“啊?为什么那山叫做古荡啊?”女孩子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亮晶晶的眸子竟比暗夜中的星辰还要明亮。
“这个,我不清楚啊。”他被问住了,有些局促,一时之间想不出好的答案。
“难不成是自古以来就令人心神荡漾?” 沈慕夏狡黠的看了他一眼,踮起脚尖猛的蹭了他一口。商文渊没料到还有这招,整个人像是三伏天里被灌了烈酒,全身晕乎乎地不知所措。
“嗨,呆子,本来还指望你调戏我来着。”沈慕夏脸颊通红,三分娇羞,七分调侃地望着他。
想到这里,商文渊顾自笑了起来。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下巴的弧线很柔和,眼睛微微地眯上,双颊饱满,表情温暖。
一条短短的南塘路,他边走边回忆,竟花了两个钟头才走回住处。回到家后电话录音不断地闪烁,商文渊鞋子都来不及脱,电话铃声又炸雷一样地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萧言的声音立刻像火炮一样在房间里炸了开来。
“商文渊你怎么回事!手机不开,电话也不接!晏紫把我的手机都要打爆了,人家指名点姓的要找你小子,你赶快给她回个电话啊。”
“好,我刚实验室回来,手机没电了,我现在就给她回过去。”应付好聒噪的萧言,商文渊蹙了蹙眉头,晏紫?她会有什么事?
他回拨了一个电话给晏紫,嘟了两声之后马上被接了起来。
“好久没见了晏紫,有事找我吗?”
“你没听我的留言么?”
晏紫的声音有一点沙哑,她是做播音工作的,大抵因为暑气上来了身体又点不适。
“还没听,刚接了萧言的电话就赶紧给你电话了,怎么了?”
晏紫的声音开始哽咽,商文渊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不对劲,可他总不愿往坏的方面想。
“阿渊,慕夏没有了。”
最后一句话晏紫是用小城的方言讲的,几乎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在声嘶力竭之后突然转为了萧瑟,她就在电话那头这样颤抖着,恐惧着,绝望着,带着浓厚的失去亲人的悲戚和伤痛。
“轰隆……”窗外的雷声夹着闪电,一阵大雨瓢泼而下,商文渊觉得全身发冷,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沈慕夏给他的日记,里面这样写道:“阿渊,如果真的还有下辈子,我做蔚蓝的海,你做自由的云。等你累了,倦了,你就变成雨滴,随着江河而下,欣赏沿路的风景。等到风景都看厌,你就会回来我身边。”
那个时候她与他都还是年少意气的年纪,他不过以为那是两不相忘时候她的一时稚言,并没有当真,一直一直没有当真。
时光,悄然无声。
多年之后谁又能料到昔时儿话竟是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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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势(已修改)
文昌县位于甘肃南部,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有着“陇上桃花源”之称。这样好的地方,却是穷得一清二白,加上春夏之际的泥石流频发,更使本就不富裕的小县城雪上加霜。商文渊和晏紫赶到兰州时已经是隔天的晚上,因为泥石流的缘故,兰州开往文昌方向的铁道暂停了运行,商文渊前前后后联络了不少关系,最后才从兰州商会借来了一辆小型面包车,装上了一些紧急的医疗器械和食物饮水,连夜就赶往了文昌。
一路上小面包车开开停停,司机还要不时拿着铲子下车清理公路上的乱石泥土。晏紫接连两个晚上没睡,一双丹凤眼熬得通红,原本略显圆润的鹅蛋脸迅速消瘦了下去,白皙的脸颊上隐约能看见斑驳的泪痕。
“晏紫,慕夏什么时候联系上你的?”商文渊声音沙哑,他接到消息之后立刻赶到了机场,然后飞到兰州,现在看去,他衣裳凌乱,胡子拉碴,哪里还有平时洒脱不羁的风范。
晏紫按了按太阳穴,一张俏脸上尽显疲态:“我没和慕夏直接联系上,是文昌县公安局打电话到慕夏的老家,那里早就搬空了,最后街道居委会找到我这里,告诉我这事儿的,我看这前前后后也耽搁好几天了。”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下游能够打捞上来的几率还有多少?”商文渊急得嘴里长了两个疮,说话的时候抽着疼,他顺手拿过矿泉水灌了一口,拿着矿泉水瓶的手还在不停的颤抖。晏紫翻开地图仔细看了看,最后侧着身子将地图摆到商文渊面前:“慕夏支教的地方是文昌辖区的蒋家村,他们最后看到慕夏是上个星期的星期二,那会儿慕夏说去县里办事,结果回来的路上就不见了。”
晏紫顿了顿,眼神一闪而过的悲伤:“文昌最近一直泥石流、滑坡,估计慕夏是被泥水冲到了下游,可是耽搁了这么天,谁知道老天爷开不开眼,保她一条命。”
说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车子一路颠簸,长得三大五粗的司机骂骂咧咧地念叨个不停,现在听到了晏紫说的话,忍不住接过了话茬:“你们是要进蒋家村找人?早知道这个活我就不该随便接,现在这天气,要进蒋家村,不死也得脱层皮啊!”
商文渊皱了皱眉头,拉过身后的行李箱,从里面取出一沓的人民币,丢进司机的怀里:“加钱,我们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到蒋家村。”大高个的司机被商文渊这么一弄,面上也不大好看,阴沉着脸说:“小哥,这个不是钱的事儿,要是一不小心把命搭进去了,再多钱也不顶用!”
晏紫看到气氛不对,立马出来打圆场:“师傅,你也先别急,我们要不是有火烧眉毛的事情,也不会连夜赶车去文昌了。”晏紫递了瓶水给导游,接着说道:“我们一个朋友在蒋家村工作,前段时间暴雨,她在白龙河下游走丢了,县里打捞了好几次都没结果,所以我们才急着赶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关心则乱,我们体谅你工作辛苦,你也体谅下我们真是着急了。”
三两句话,不卑不亢,却又让人听着如沐春风,大高个面色红了红,摆摆手说道:“姑娘你会说话,我们还是到了文昌再说吧,现在不是我不带你们进去,是天气实在太糟糕了,你们要救人,可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吧,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晏紫朝着司机勉强地笑了笑,推了推一旁的商文渊,说道:“你先睡一会,刚我在飞机上睡过了,宽心一些,沈慕夏欠了我们一屁股的人情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大高个司机本来已经转过身,突然听到“沈慕夏”这名字,皱了皱眉头,扭头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是蒋家村小学的小沈老师吗?”晏紫有些惊讶,还没开口,一边的商文渊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盘问了。
“你认识沈慕夏?她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待了多久?她怎么出的事?”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飞出来,大高个本来就对商文渊没什么好感,现在被他这么一问,索性板着脸不回答。晏紫心里也有些急,看着大高个这模样只好赔着笑脸问道:“师傅,我们说的沈慕夏就是小沈老师,请问你知道她的事情吗?”
大高个司机看了看晏紫,叹了口气道:“小沈老师是好人,我哥哥的孩子就是她的学生,她在这里工作了将近三年了,真是个好老师,这次被白龙河冲了,村民都自发找了好多次了。”
晏紫和商文渊都低着头思考着什么,大高个看他们都不说话,于是接着说道:“蒋村一直都穷,这些年也有人来做支教老师,可那些人都是城里待久了,来我们乡下找点乐子,拍几张照片,体验下生活,做不了两三个月就卷铺盖走人了,真正能够安下心来,好好教教孩子的也只有小沈老师了,小沈老师真是个好人,村里没钱,她还拿自己的钱给那些孩子买吃的买喝的,我看这次,八成也是去城里买书,结果回来就遇上山洪了。”
大高个的眼圈红了红,看的出来他心里也不好受。晏紫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难受,已经捂着嘴小声地哭了起来,大高个又叹了口气,把刚才商文渊丢给他的钱理了理,扔回到了后排的椅子上。“我不要你们的钱,小沈老师不管找不找的到,我都会把你们安全地送到蒋家村的。”商文渊抬起头看了大高个一眼,微微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好不容易到了文昌县,已经是第二天的□点了。县里忙着救灾,也没人招呼他们,商文渊和晏紫在路边的小店随便吃了点稀粥,就准备接着往蒋家村方向走。
“你们这样去是不行的,这里的天气你们不晓得。”司机拦住了他们,扭头四周看了看,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会,我去买点东西。”说完他就朝着街边的五金店跑去。
商文渊和晏紫不知道司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杵在路边等他回来。过了好一会,司机才从五金店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几件厚实的防风雨衣。
“店里橡胶雨衣都卖完了,只能买这种塑料的顶一顶,你们穿好了把袖扣,裤口都扎紧来,不然过林子的时候,脑壳虫往你们肉里一钻,那真是半条命交代在这里了。”
司机看他们一脸疑惑的样子,缓了口气解释道:“进蒋家村要过白龙坡,那里的老树都是几百年的,雨一下,潮得厉害,脑壳虫就是一种吸血的虫子,专挑这样的天气出来,黏着人的皮肤钻进肉里,除非把肉钻个洞,不然这小虫子就一路钻进脑壳里,到时候就麻烦了。”
闻言,晏紫的脸色白了一白,商文渊把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安慰道:“大概是蚂蝗或者吸血虫之类的东西,走路的时候小心点,不会出事的。”
晏紫点了点头,问道:“师傅,那从这里到蒋家村要多久?”
司机朝着她憨厚的笑了笑,说道:“我叫蒋勇,你叫我大勇就是了,这里去蒋村,只要路没被山石堵了,大概两个钟头就能到,本来也可以开车进去,但是现在进村的山路全部被山洪灌了,所以只能走以前的山道。”
白龙坡大树参天,就算是阳光毒辣的三伏天,这里依旧是凉风嗖嗖。而现下阴雨绵绵的天气,间或夹杂着闪电雷鸣,更使得这片山坡更是说不上的阴森可怖。商文渊拉了一把身后的晏紫,她穿着一双及膝的靴子,现在雨水倒灌进去,显得有些举步维艰。
“真不知道这三年,慕夏是怎么过来的。”晏紫喘了口气,迈着步子拼命的想跟上前头的蒋勇。商文渊沉着脸默不作声,一颗心就好像被蛀空了一样,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你们再挺挺,就快到了,这会儿我们算是运气好了,这里树长得高,山石都被挡在了外头,所以这条路还能走。”蒋勇在前头吆喝了一句,商文渊扶着晏紫,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平时两个钟头能到的山路,三个人花了五六个小时才勉强走完,晏紫累得虚脱了,坐在蒋村村头的大石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商文渊从半路就觉得后背那儿不对劲,一直麻麻痒痒难受得厉害,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脱下雨衣,解开领口走到晏紫面前。
“晏紫你看看我后背那儿是不是有东西。”晏紫撩了下额前的刘海,刚凑近一看,就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你……你背上那是什么啊?!”
密密麻麻的一片虫卵,晶亮的虫卵里似乎还有一粒粒黑色的虫体在不断扭动着,旁边趴着三五条黑黄色的母虫,半边虫身已经钻进了肉里。
晏紫鸡皮疙瘩出来一片,倒退了三两步才站稳脚跟。蒋勇听到他的呼声,立刻跑了过来。他翻开商文渊的衣领瞧了瞧,二话不说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了小刀和打火机。
“你这是干嘛?”晏紫皱着眉头问道。蒋勇小心地用打火机烫了烫刀身,说道:“当然是帮他把虫子挖出来,这虫子到了产卵期,最喜欢把卵排到人的身体里,你要是不把它整个儿挖出来,它断了半截在里头,还是能活的好好的。”
商文渊额头上的冷汗密密麻麻的一片,他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的任凭蒋勇在身后拿着小刀比划。蒋勇小心地用刀口固定好了位置,轻声说了句:“有点疼,忍忍。”说完,他就将刀尖钻到了肉里,小心翼翼地将母虫周围的一圈肉都剜了下来,接着又用烧红的刀背把附着在后背上的虫卵烫死,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虫子只钻进去半截,要是都钻进去了,那只能去大医院找医生了。”商文渊双手握拳,手上的青筋因为用力太猛而根根突起,等到好不容易处理好了伤口,他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我想去慕夏落水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带我去。”
“我先带你们去小学宿舍休息一下,然后找点白药给你止血。”蒋勇把刀子放回口袋,又看了一眼这个固执的城里人,继续说道:“人少去了也没多大用处,去之前还是找村子里的其他老师问问,多叫些村民跟着一起去。”
三人径直来到了村里的小学,这里说是说小学,但也就是几件简陋的砖瓦房。蒋勇将行李搬到了一间宿舍,拉开了灯说道:“你们先坐,这就是小沈老师的宿舍,我去给你们找找校长。”
说完蒋勇就转身走出了房间,晏紫毕竟是个女孩子,颠簸了一路早就累了,瘫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商文渊的后背隐约还有些血迹,他在行李箱里翻出条毛巾压了压,就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一张四方的书桌,桌上橘黄色的台灯散着幽暗的光芒,右手边是一个半人高的衣橱,再往里走,就是她的睡床。
这是沈慕夏住了三年的地方。
这么想着,他空旷的心似乎变得饱满了一些,闻着这房子里的空气,仿佛觉得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身旁一样。
“我们找了她三年,她倒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来了这里。”晏紫的眼圈又红了,抬头看见墙上贴着一溜儿学生的水彩画,苦笑了一声,“当初她最讨厌涂涂画画的东西,谁想来了这里还做起美术老师来了。”这么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揭床头的水彩画,刚把手伸了过去,就听见窗外一个半大的男孩子吼了一声:“不许撕画!”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剃着平头的泥娃儿冲进了房间,一边恶狠狠地瞪着房里的两人,一边口气不善的问道:“你们哪里来的,谁叫你们撕画儿的?沈老师一定没死,你们凭什么住她的房间!”男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条大裤衩,说话大咧咧毫无顾忌。
“小朋友,你弄错了,我们是你沈老师的朋友,这次我们是来找她的,我们也相信她一定没死!”晏紫被吓了一跳,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后,和颜悦色地对着小平头说道。
小平头明显不信任他们俩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半响,他才盯着商文渊说道:“我认识你,你叫商阿牛,沈老师的照片里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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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救狗(已修改)
商文渊19岁上大学,商家是z城出名的大户,早年经营米粮生意,90年代初趁着改革的东风,一举成为全国有名的房地产开放商。商文渊含着金汤勺出生,除了旁系的几位姐姐,全家就他一个男丁,所以等他念大学的时候,全家动员,死活要他留在z城。
商家小算盘打得满满的,就准备等商文渊毕业之后再送出国去深造,可孙悟空都还有如来佛来收呢,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商文渊。沈慕夏就这么始料不及得出场了,她出场镜头太拉风,以至于多年之后商文渊回想起来,还是有一种措手不及的惊愕感。
那是z大开学迎新的火车站,商文渊作为老生代表站在车站门口的横幅下迎接各地来的新生。站了一个早上的商文渊觉得口干舌燥,好不容易等到中午休息,他端着饭盒走进了候车厅里休息。
凉飕飕的空调风吹到身上,商文渊猛灌了两大口可乐,身上的暑气这才勉强消退一点。他缓了口气,正准备打开饭盒吃饭,就听见一个高亢爽朗的女音在耳边响起:“z市的父老乡亲们好!我是z大的学生沈慕夏,我刚从l市过来,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大家帮忙!”声音顿了一顿,继而有激情澎湃地说道,“不,应该说,现在有一群生命正等着你们去拯救!”
商文渊惊愕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头发披肩,穿着一身蓝色运动衣的女孩子正站在公告牌附近拿着扩音喇叭大声地喊话。她的皮肤很白,额头上都是晶亮的汗珠,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红扑扑的脸蛋被热气一蒸,似乎都能够掐出水来。
“父老乡亲们!我刚从离火车站只有200多米的高速出口收费站过来,那里有600多只狗狗被装在了卡车上,正准备运往北方进行宰杀。志愿者们认真地观察过狗狗的品种,里面有带着项圈的拉布拉多、金毛和泰迪,这些都是家养的宠物狗狗,一定是违法的偷狗人偷捉了这些狗狗,然后低价卖给一些小餐馆。”女孩子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义愤填膺状,一边说着,还不忘一边拿出随身的手机,“大家可以过来看我手机里的图片,就能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商文渊惊诧地看着那个口若悬河的女孩子,脑海里却实在想不起自己学校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
那个叫做“沈慕夏”的女孩越说越愤慨,拼命地鼓动道:“伴侣宠物是人类家庭的一份子,现在却有人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违法偷捕这些宠物狗,大家试想一下,要是我们家里养了好多年的宠物,就这么被捉去吃掉了,我们能不伤心吗?所以,我在这里恳请大家,跟我一起去收费站,拦住偷运狗狗的卡车,为了这些无辜的生命,我们难道不应该做些什么吗?”候车厅的人群有些骚动,更多的是不明所以的旅客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你这不是多管闲事吗?能过高速路口的车子,都是经过审查的,要是没个合法证件,路警早就扣留了,还等你去主持正义?”靠近告示牌的一个男青年嘲讽道,站在台上的女孩子翻了个白眼,伶牙俐齿道:“那伊利蒙牛还有qs认证,不照样添加三聚氰胺,那肯德基还是全国连锁,不还是照样被查出了苏丹红!”
三两句话顶得男青年无话可说,女孩子像是得到了鼓励,更加卖力地喊道:“现在已经有几位动物志愿保护者到达了现场,正在和司机进行协商,拯救狗狗的消息也已经在各大论坛转发,我希望现场所有有爱心,有同情人的人士都能够站出来,跟我一同前往前方的战场!”
正是开学的季节,候车厅了挤满了前往外地求学,或者刚到z市的学生。血气方刚的学生,被台上的女孩子一鼓动,似乎都有点跃跃欲试的模样,商文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给萧言打了个电话。
“喂喂,萧言,你还在后勤部吗?”那边应了一声,商文渊立刻说道,“那你帮我查查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学生叫做沈慕夏。”电话那头的人嘀咕了一句,打开电脑开始检索。“查不到,你看看字有没有错。”电话那头的人又吼了一声,商文渊看着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子,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不是羡慕的慕,就是日暮的暮,你都查查。”
几分钟过后,电话那头的人“哎”了一声,说道:“是今年的新生,法学院,怎么,你这么快就看上人家啦?”商文渊应付道:“回来再和你说,我这边有点事。”说完他就挂了电话,大步向公告牌走去。
和商文渊一起向公告牌走去的,还有火车站的保安,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一边拨开人群,一边不停地朝着公告牌上的女孩子喊话:“你!对!就是你!你赶紧下来!跟我们去保安室一趟!”
女孩子见势不对,立刻从台阶上跳了下来,可是台阶边上挤满了人,她努力了半天也钻不出个空子溜出去,眼看着保安越走越近,她立刻变出一张可怜兮兮的模样,恳求道:“保安大哥,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就是找几个志愿者去做做好事,能不能别去保安室啊?”男保安见多了这样的场面,板着脸说:“请出示一下身份证和学生证,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扰乱了公共场所的秩序,严重的要送到公安局处理。”女孩子一听公安局三个字,有些开始慌了,赔了张笑脸道:“别!别,保安大哥,我真是z大的学生,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
保安可不吃这一套,扯着她的胳膊就往保安室走,女孩子瘪了瘪嘴,好话说尽还是没能顺利脱身。商文渊见了这一幕不得不上前拦住保安,一边掏出学生证,一边说道:“你好,我们是z大动物保护协会,这次的活动确实是我们组织的,如果有什么问题,请等我们学校领导以及电视台的记者来了之后再做处理。”
保安大约忌惮真要来了记者不好打发,狐疑地接过了商文渊递来的学生证,一边翻看,一边教训道:“以后你们学校这样的活动要事先和我们联系,否则这样的情况要再发生,我们也只能公事公办。”商文渊礼貌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小学妹不懂事,给你们惹麻烦了,我们保证绝对没有下次了。”保安听他这么说,也就松开了沈慕夏,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等到人走远了,沈慕夏才吐了吐舌头,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商文渊,笑眯眯地说道:“嘿嘿,好巧啊,学长,也是z大的啊?”
商文渊看着眼前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无可奈何道:“是,我是z大的,想不到这届居然有你这样的奇葩。”沈慕夏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转念又想起了正事,于是一把抓住商文渊的胳膊,焦急地问道:“学长你们是来接新生的吧?来了几个人?借几个学长给我用用好不?”
商文渊被她摇得头昏脑胀,只能勉强应承下来。“先说好,别把事情闹大了,我们可吃不消折腾。”沈慕夏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小鸡啄米似地应道:“那当然那当然,我们是低调的好学生!”
可事实却如张无忌他妈说的一样,世界上女人的话是不可信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当商文渊带着几个学生会干事赶到高速路口的时候却发现,这里早就闹成了一锅粥,两辆东风大卡车被堵在路边,高速路口还停着一排的私家车禁止卡车通行,一群动物保护志愿者举着牌子抗议车主的暴行,现场来了路警和消防车,就怕场面发生暴动。
沈慕夏一脸兴奋的指着那群抗议者说:“你们看,这就是我们组织,自从我们在微博上转发了这个消息,来帮忙的志愿者就越来越多了,等下晚报的记者也要过来,这次这些狗狗有救了。”
商文渊和几个干事目瞪口呆地看着眉飞色舞的沈慕夏,好半响他才问道:“既然人来了这么多,你还去候车室喊人干吗?”沈慕夏凑过去笑嘻嘻地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嘛,来来学长,拿好东西,去给狗狗喂水喝,天气这么热,狗狗也会中暑的。”
商文渊无奈地接过沈慕夏递来的牛奶和注射器,旁边一位干事惊讶道:“我靠,这待遇比我还好,我累死累活地站在太阳底下接新生都没牛奶喝,这些狗倒是先喝上了。”沈慕夏佯装老成地拍了拍那干事的肩膀,安慰道:“我们这不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嘛。”
既然来了,那也只能服从组织安排了,商文渊和几个干事忙前忙后的给狗狗喂牛奶,洒水降温,累得半死的时候终于又来了一批志愿者,换下了他们手头的工作。沈慕夏一直冲在前线和车主们协商放狗,车主们又不是脑子被门缝夹了,当然死活不同意,几个志愿者的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没能把价钱谈拢。
“别说了,你们这些瓜娃子,我们做点小生意,你们这样才是犯法,居然在高速上拦车你们不要活了哦。”一个司机不耐烦地推开了前面的志愿者,沈慕夏气不过,冲上前怒道:“你们这些狗一看就是偷来的,你们才犯法,你们不放狗我们坚决不让你们走!”
商文渊看着前面那几个热血青年,心里苦笑:中国吃肉狗的历史已经几百年,尤其是到了冬季,进补狗肉的习俗更是屡见不鲜,这些运行车辆都有合法的证件,现在这些志愿者一马当先地拦车救狗,却没有充足证据证实这些狗确实来历不明,从法律角度来讲,他们才是聚众闹事的一群人。
双方僵持了许久,连电视台都被惊动了,来了几个记者进行采访。志愿者的行为虽然不占理,但是情面上却更容易博人同情,最后z市的动物保护协会出资,加上一些热心群众的捐款,志愿者用钱将那600只狗狗赎买了下来,这也勉强算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原本以为就是一件简单的助威活动,结果闹到了大半夜才算结束,商文渊一群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干事翻着白眼骂道:“我靠,这救狗也就算了,阿渊啊,下次如果还有什么救猫救猪的,千万别搭上我,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住折腾啊。”
商文渊抹了抹额头的汗,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旁边一个银铃一般的声音脆生生地答道:“学长别这么说嘛,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狗一命也勉强有三级浮屠,更何况你救了这么多只狗,如来佛祖会给你记上一笔的!”
沈慕夏笑嘻嘻的一边讨好着,一边拿出食物分给他们吃,几个男孩吃得狼吞虎咽,也顾不上郁闷,打趣道:“小学妹,这个人情我可记着了,以后师兄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希望你发挥下人道主义精神。”沈慕夏立刻点头答应了下来,一群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玩笑了一会,便准备一起回学校。
“对了,你的行李呢?你不是说你刚到z市吗?”商文渊问道。沈慕夏“嘿嘿”了两声,说道:“我前几天就自己先来了,行李什么的早放在寝室了。”
“对了,我叫沈慕夏,是法学大一的新生,学长你们以后有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找我做,我是吃苦耐劳的好学生!”沈慕夏急急忙忙地咽下面包,右手不忘朝他们敬了个礼,“今天感谢各位学长的鼎力相助!党和人民感谢你们!”
公路救狗事件总算告一段落,商文渊回了学校之后忙着新生入学的相关事宜,把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忘在了脑后。这天他好不容易忙完迎新晚会的准备工作,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就听见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意味深长地感叹道:“我觉得……菊花好痒……”
商文渊脑门上的黑线立刻挂了下来,身为新世纪大学生的他怎么可能不明白‘菊花’的内涵!他心里猜到了七分,转过头一看,果然是那活力十足的沈慕夏。
沈慕夏穿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及肩的头发高高地束起,一边说话,还不忘一边手舞足蹈地演示着:“菊花是好养,但是我觉得仙人掌更好养。”她对着身边的女伴头头是道:“你想啊,十天半个月都不用浇水,看谁不顺眼了还可以拔根刺儿塞进他的鞋子里,这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必备良品啊!”
商文渊站在过道里,听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沈慕夏听见了笑声抬头一看,大眼睛立刻放出了灼灼的神采:“哎哎,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智慧和美貌并举,财富和良知兼备的大好人――商阿牛!”
商文渊听到她长长的一串形容词时已经忍不住眼皮直跳,等到“商阿牛”三字一出,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差点一口鲜血喷到沈慕夏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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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探险(已修改)
商文渊一副石化的样子立在路中央,沈慕夏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眉飞色舞地给旁边短发大眼的女孩子介绍道:“阿牛学长是学生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拜托他,他很厉害的!”随行的女生承不住慕夏的热情,只好红着脸冲商文渊打了个招呼:“你好学长,我叫晏紫,是今年法学1班的新生。”商文渊这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礼貌地点了点应道:“你好,我是商文渊。”沈慕夏看着他俩这么‘惺惺相惜’,兴奋道:“相请不如偶遇,干脆学长你请我们吃饭吧。”商文渊后背一阵冷汗,这姑娘可真替他着想,就怕他荷包里的钱太多花不完。
“今天时间紧,我就去食堂吃。”他言下之意是‘学妹你大慈大悲放过我吧’,可慕夏听了这话却更加兴起,兴高采烈地说道:“那正好啊,我们还没摸清学校食堂的路线呢,阿牛学长刚好带我们去。”
晏紫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慕夏的衣袖,小声说道:“阿夏,我们去外面吃炒饭吧,别麻烦学长了。”慕夏却不为所动,大大咧咧的说:“没事儿,学长人很好的。”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他为什么叫阿牛学长吧,这说来话长了,就上次救狗的时候,学长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说话的架势和金庸小说里的张无忌一个模样。”沈慕夏假装捋了捋胡子,深沉道:“这世上的女人都是不能信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哈哈,他那会就是这么说的,我学的像不?”沈慕夏邀功一样地望向商文渊,商文渊觉得天雷阵阵,脸一阵红一阵白,勉强憋出一句:“挺像的……”
一路上根本甩不掉牛皮糖一样的沈慕夏,商文渊只能带着两个小学妹一路走到了食堂,点餐的时候他要了一份盖浇饭,晏紫只拿了一份白粥,沈慕夏却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端了两碗炒饭和一个五香饭团,还用筷子串了三个馒头。
“你……”商文渊被沈慕夏的食量震惊住了,“你一个人吃?”沈慕夏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无奈道:“每一次量体重,轻了我就对自己说,瘦了;重了就安慰自己,那是我胸大了……”一边的晏紫趁着他们两人说话的当口抢先付了钱,不好意思的说:“学长今天谢谢你带我们来食堂,这次算我们请你吃吧。”说完她又瞪了一眼慕夏,说道:“大小姐你别耍宝了,赶紧找位置坐下来吃饭吧。”
听到晏紫这么说,慕夏也不好意思再逗那明显受了惊吓的学长,笑眯眯地说:“那吃饭吧学长,其实是我从小胃口一直就大,你别介意哈。”商文渊坐在位子上摆了摆手,汗颜道:“没事,多吃好,多吃身体好。”
慕夏看到他红着脸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一边掰着手里的馒头,一边打趣道:“你们怎么这么没幽默感,来来,我给你们讲个糗百的笑话吧!”
商文渊和晏紫艰难地吞下了嘴里的食物,还来不及拒绝,就看见沈慕夏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是午时三刻,烈日当空,监斩官一声令下:‘斩!’突然死囚一阵哈哈大笑,监斩官好奇道,‘你因何而笑?’死囚看了一眼监斩官,得意洋洋道:‘专家果然没说错,每天笑一笑可以延长寿命五秒钟……”
话音刚落,沈慕夏率先哈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问道:“是不是很冷很好笑?”商文渊抖了抖眉毛,觉得大夏天里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晏紫反应速度慢了点,好半响才体会出这笑话的奥秘,笑哈哈地赏了沈慕夏一个毛栗子。
接下来沈慕夏一心扑在热气腾腾的炒饭上,连话也少了许多,商文渊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苗条的女孩吃下了自己一整天都吃不完的食物,心里惊得啧啧直叹。沈慕夏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心满意足地吞下了最后一口饭团,拍了拍仍旧平坦的小肚子,弯着眉眼问道:“对了学长,学校里有什么特别灵异的地方吗?最好是传说中闹鬼的,我想去探险啊!”
商文渊现在有一种迫切的想法,想要打开沈慕夏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才会让她有这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越阴森越恐怖的越好,最好是医学院的福尔马林池之类的,里面的尸体标本泡的跟饺子一样,沉沉浮浮的好玩死了。”沈慕夏笑嘻嘻地补充道,商文渊斜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缓缓道:“女生厕所吧,每次我路过那儿,都能隐约闻见的血腥味。”
晏紫彻底被身边的两个人囧翻了,原先她只以为‘脑残’是一种伤不起的病,谁知道这病传染性还这么强……
食堂回来之后沈慕夏难得的安分了几天,就在商文渊庆幸这姑娘没出其他花招的时候,电话铃声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
“喂喂,阿牛学长吧!”沈慕夏的声音神神秘秘,商文渊心里叫苦不迭,勉强应了一声:“对,是我。”
“晚上探险去不?我打听过了,还专门去学校论坛收集了资料,原来我们学校有七大鬼话,而鬼话里最恐怖的就是后花园的西洋画室,据说那里半夜会出现无脸的白衣女子,看见的人都会被挖掉眼睛!”沈慕夏的调子一下子拔高了,兴奋地说道:“我们一起去探险吧,男属阳,女属阴,你阳气重,去了还能压压女鬼的邪气,就算最后被女鬼发现了,你的眼珠子比我的大,她可以先挖你的……”
囧……
商文渊第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姑娘……
他是该夸她呢,该夸她呢,还是该夸她呢……
“你,真诚实……”商文渊无语凝噎,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沈慕夏在电话那头‘嘿嘿’了两声,有些羞讷地说:“以前别人也总这么夸我。”
“晚上我要准备新生晚会,怕是没功夫陪你去了。”商文渊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你不准备去看迎新晚会吗?”沈慕夏‘哼’了一声,别扭地说道:“我才不去看什么新生晚会,一群莺莺燕燕有什么好看,我特地等人都去看晚会了再去探险,这样鬼屋的气氛才比较好。”商文渊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不会显得自己太跟不上她的思维,最后左思右想只能叮嘱她“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挂了电话的沈慕夏唉声叹气了一番,晏紫一边洗衣服一边打击道:“怎么样,你的阿牛哥也不跟你去吧,我说你早点死了那份心吧,跟我一起去看晚会多好啊。”
沈慕夏死鸭子嘴硬,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还不乐意他去呢,人多了没意思,今晚我就自己去!到时候捉个女鬼回来给你当宠物,说不定培养一下,还能变得跟田螺姑娘一样,平时给我们拖拖地,洗洗衣服什么的。”
“哈哈就你,别被老色鬼抓去做压寨夫人了。”晏紫笑得肚子都疼了,慕夏朝着她做了个鬼脸,收拾了背包就往外走:“我先去吃饭啦,到时候就直接去画室蹲点,你看晚会记得多带件衣服,晚上有点冷。”晏紫揉了揉笑疼了的肚子,冲着门外喊了一声:“那你有事给我电话,早点回来啊。”
商文渊是迎新晚会的主持之一,一场四个小时的晚会,等到结束的时候,他连喝水都觉得嗓子疼。好不容易躲了庆功的人群,溜到后台歇口气,手机铃声就好像催命一样地响了起来。“喂,你好,请问你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商文渊有些纳闷。电话那头的人火烧屁股一样的语速,迫不及待地问道:“是商文渊学长吗?我是晏紫。”
“哦,是你啊,遇见什么事情了吗?别急,慢慢说。”商文渊安慰道,晏紫真的急了,带着哭腔说道:“慕夏说今晚去画室探险,现在都十二点了她还没回来,打她手机也不接,我怕她出事了。”商文渊不得不承认沈慕夏就是他命里的克星,接完电话之后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急急忙忙赶去和晏紫汇合了。
“真对不起大半夜还找你出来,我们刚来学校也不认识其他人,这事儿要是被辅导员知道了更麻烦,商学长,真对不起。”晏紫见到商文渊赶来,心里的大石落了一块,商文渊摆了摆手,说道:“别说这些客套话了,赶紧找人要紧。”
九月份的z大,空气里隐约还残留着栀子的甜香,玉盘一样的月亮挂在天边,散着清亮柔和的光芒。商文渊急的额上都是汗,这个挨千刀的沈慕夏,她就不能安分点?!要是她有个什么万一,过不了几天z城所有的早报标题都会是“高校女生横死画室,学校安全存在重大隐患”,而商文渊又是学生会的副会长,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沈慕夏出事。
西洋画楼是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建筑,红瓦白墙,青砖石面,古色古香的墙檐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白天来这儿或许是一道不错的风景,但是半夜时分,月光冰凉,只衬得这空旷的画楼阴森恐怖。
“学长,这里不会真的闹鬼吧?”晏紫小心翼翼地问道,商文渊停下脚步正色道:“这些都是无聊的学生杜撰出来穷开心的,哪里那么多的鬼啊神的,这世上,人要是真坏起来,比鬼还坏上千百倍。”
一番话,晏紫听得似懂非懂,商文渊转身看了眼文文弱弱的晏紫,低声道:“我先进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如果看见沈慕夏出来,赶紧给我打电话。”说完他打开学生会办公室顺来的手电筒,左顾右盼地走进了画楼。
“沈慕夏?……”商文渊打着电筒小声的喊着,心里把这个闯祸精骂了几千遍,“沈慕夏你在哪里赶紧出来?”来来回回喊了好几次都没人应,商文渊心里有些恼火,声音也不由的大声了起来:“你赶紧出来沈慕夏,这里虽然没有女鬼,但是有跟猫一样大的老鼠,指不定窜出来咬你一口,那可不是打疫苗就能解决的事儿。”
亮着嗓门恐吓了好几遍,阁楼上才隐约的传来几声凄凄的求救声。
“阿牛!阿牛我在这里啊……我脚崴了,阿牛哥救命啊……!”商文渊气得恨不得提着鞭子抽她一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楼,在一间早就废弃的储物室里找到了蜷缩在角落,满头满脸都是灰尘的沈慕夏。
“阿牛哥,呜呜,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要被女鬼捉回去做田螺姑娘了。”沈慕夏看见商文渊来了,立马一副眼泪汪汪的委屈样。商文渊不吃这一套,板着脸教训道:“你大半夜的名堂怎么这么多,还消停嘛?”沈慕夏瘪着嘴惊恐道:“本来好好的,结果女鬼从我眼前飘过去了,吓死我了,那女鬼前后一样,都是长长的头发,没鼻子没眼睛,我差点就舍生取义了!”
商文渊差点被气死,怒道:“女鬼呢?你把女鬼叫出来给我看看!看看你是蠢还是出来吓你的女鬼蠢!”沈慕夏缩着身子,曲着手指小心翼翼的指了一下窗外的阳台。“就在那外面,我扭头跑的时候才把脚扭伤的。”
商文渊叹了口气,大步走向阳台。
“哎哎,你别过去!那八成是个女色鬼,你这么俏,会被捉走当——”沈慕夏下意识的起身想拉住他,不料脚下一疼,她‘哎哟’一声又摔倒在地上。商文渊才懒得怜香惜玉,走到阳台大手一扯,借着明亮的手电筒光,倒在地上唧唧歪歪的沈慕夏愣住了……
囧,那不过是一副模特雕塑,不知道哪个混蛋挂了两把拖把在模特的头上,远远看去,就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正面侧面都垂着长长的头发。
“女侠,你现在明白了吧,赶紧给我回寝室睡觉!”商文渊低吼了一声,沈慕夏尴尬的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腿,谄媚道:“大侠,还是您英明神武,能不能请你好人做到底,扶我下楼?我脚不能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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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赚钱(已修改)
商文渊费了好大的劲,和晏紫一起连拖带背的,好不容易才把沈慕夏搬回寝室。他松了一口气,等回到自己寝室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
“阿……渊……你去哪里了啊……啊……”同寝室的萧言还没睡,鬼声鬼气地吓唬道。商文渊脱下了全是汗渍的衬衫,丢到他的脑门上,无奈道:“帮一个闯祸精收拾残局去了。”
萧言一听来了精神,兴奋道:“哎哟,该不会是桃花开了吧,老实交代,这闯祸精是不是国色天香,沉鱼落雁啊?”商文渊懒得搭理他,转了个话题问道:“你怎么还没睡觉,都几点了。”
萧言立刻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佯装垂泪道:“都怪商哥哥这么迟还没回来,人家担心你的安全嘛。”商文渊习惯了他的矫情,淡定地进了卫生间洗漱,萧言见自己被冷落了,光着脚丫从床上跳了下来,挫败道:“好好好,都告诉你还不行。”
“今天受邀帮一小学妹修电脑,结果我问,‘是不是要带套……’嘿,那姑娘就把电话给摔了。”萧言愤愤不平道,“哥‘工具’两个字都还卡在喉咙里呢,她把哥当成什么人了啊!”商文渊难得的笑了笑,揶揄道:“小学妹火眼金睛啊,一眼看穿了你的本质,你说你一个生物工程的,搞什么副业修电脑啊。”萧言痛心疾首道:“就是因为生物工程这光棍专业,哥我才不得不出此下招啊,你说我们专业的女生加起来,连斗地主都凑不够人数,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商文渊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沈慕夏的模样,滴溜溜的大眼睛,红扑扑的脸蛋,想起坏点子来一个接着一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转过身拍了拍萧言的肩膀,安慰道:“哥们想开点,你这是叶公好龙啊,等你真被那群女生折腾的够本了,你连眼泪都没地方流。”萧言‘切’了一声,甩开商文渊的手,道:“你丫站着说话不腰疼,哪天匀几个追你的女生给我,那你安全了,我也幸福了。”
两个人玩笑了一会,萧言不死心地想套出那‘闯祸精’的来路,可商文渊的嘴巴比石门还严实,忽悠了他一通之后倒头就睡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商文渊忙着社团纳新,也没多大功夫去搭理沈慕夏,偶尔几次在食堂碰见了,也是远远地看着她翘着一只受伤的腿,活力十足地蹦来蹦去。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够让他这么印象深刻,她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取之不竭的活力,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遇见了什么事,她总能够积极乐观地去应对。
过了个把星期,学生会、社团的工作渐渐地迈上了正轨,商文渊总算能从繁忙的工作中抽出身来,跟普通同学一样,悠闲地上上课,听听讲座。
这天,他被萧言扯着去小商品市场瞎晃悠,刚进集市还没走几步,他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兴冲冲地叫卖道:“大甩卖大甩卖!店主男友移情别恋!店主无心经营!特此大甩卖!大甩卖!”商文渊满脸黑线地顿在原地,那被移情别恋的店主似乎更来劲了,打了鸡血一般亢奋地喊着:“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仅此一天仅此一天!高档纯棉袜十块八双!十块八双!”
“怎么了阿渊,赶紧走啊,愣在这里干嘛啊。”萧言催了他一声,商文渊缓过神来,五雷轰顶般连退数步,一边退还一边猛按自己的太阳穴。
“萧言,我身体不舒服,你自己逛。”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直觉告诉他,要是现在不走,那么接下来脱身就难了。萧言丈二和尚摸不到脑袋,愣在原地看着商文渊火烧眉毛般窜出了小商品市场……
商文渊一路上马不停蹄,又时不时地向后张望,就怕沈慕夏发现了他的行踪,牛皮糖一样地黏上来。“哎,学长,是你啊?”正当商文渊以为成功脱险的时候,前方一个清越的女音响起,他觉得这声音也有几分熟悉,抬头一看,竟然是上次陪在沈慕夏身边的晏紫。商文渊走得急,脸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乍一看到晏紫,心如擂鼓,尴尬道:“是你啊?”
晏紫身材高挑,拎着一个饭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好奇道:“学长,什么事这么急啊,看你全身都是汗。”商文渊勉强地笑了笑,“学校有点事,赶着回来。”晏紫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上次的事,感激地说道:“学长,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有空一定请你吃个饭。”商文渊连忙摆了摆手,说:“小事小事,你这是去哪里呢?”晏紫举了举手里的饭盒,笑着说:“给慕夏送吃的去,她在小商品市场卖袜子呢,我顺便也过去帮帮忙。”
商文渊当然不好说自己刚从那里过来,随口扯道:“怎么,你们这是去体验生活?”晏紫摇了摇头,笑容渐渐隐去:“学长,上次的事,我帮慕夏给你道个歉,希望你也别生慕夏的气,慕夏是个好女孩,她卖东西是为了挣学费和生活费,有空你们也可以过来看看。”
商文渊怔了一下,过去他一直以为沈慕夏不过是一个出生优渥的任性女孩,做什么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丝毫不管是不是给别人造成了麻烦。可现在听到晏紫这么说,商文渊觉得自己被人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他有点为自己的臆断感到羞愧。
“看不出来她这么要强。”商文渊尴尬地笑了笑,晏紫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笑呵呵地说道:“一开始连我都不相信呢,那小妮子就是点子多。”说完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哎’了一声:“我还要给她送饭呢,差点聊忘了。”,晏紫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挥手同他告别。商文渊看着那个纤瘦的人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心里第一次觉得“沈慕夏”这三个字变得有些意义非凡。
第二天,商文渊被萧言以‘临阵逃脱’的理由讹了顿饭,吃过了午饭之后,萧言继续回寝室打boss,商文渊信马由缰地闲晃着,最后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商品市场。刚走进集市的大门,那个熟悉的叫卖声又传来了,但仔细一听,今天跟昨天的似乎有些不同。
“大甩卖大甩卖!店主男友浪子回头!店主普天同庆!特此大甩卖!大甩卖!”商文渊背上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又听见那声音再接再厉道:“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仅此一天仅此一天!高档纯棉袜十块八双!十块八双!”
‘商文渊赶紧走吧,太丢人了。’
‘商文渊你不能走,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
心里两个声音在不断地干架,最后商文渊两眼一闭,一狠心朝着沈慕夏的方向迈出了一大步。沈慕夏没看到商文渊,只顾拿着袜子和摊子前的顾客讨价还价。
“姑娘这就是最低价了,不然我再送你一个购物袋,购物袋啊,比袜子实在多了。”沈慕夏口若悬河,唬得买袜子的小姑娘一愣一愣。商文渊站在边上看了好半会,最后还是晏紫眼尖,看到了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商文渊。
“哎哎,学长,你真的来了啊。”晏紫高兴地喊了他一声,慕夏顺着晏紫的目光看了过来,一看真的是商文渊,她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哎哎,是你啊,阿牛,来来随便看看别客气啊!”沈慕夏兴冲冲的就来拉他的袖子,商文渊不好推却,被她一路拉着走到了摊前。
“来来随便看看啊,我这里也有男袜,我送你几双,到时候你叫你同学都来买啊。”沈慕夏随手拿起几双袜子就往商文渊的怀里塞,一边塞还一边叮嘱:“阿牛哥你一定要叫你同学都来我这里买,我给你们打八折,十块十双好了。”
商文渊推也不是,拿也不是,一脸尴尬的站在摊前,晏紫见了赶紧出来打圆场,赏了沈慕夏一个毛栗子,佯怒道:“你卖袜子又不是搞传销,至于这么激动嘛!”沈慕夏的脑袋被敲了一下,瘪着嘴不乐意道:“我不是看阿牛哥是学生会的,比较有号召力嘛。”
她眼珠子一转,继续说道:“要是他把我的袜子推销给学生会,所有要加入学生会的学生都穿我卖的袜子,然后渐渐把生意扩大到整个学校!啧啧,那我赚大发了啊!”
沈慕夏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商文渊看着她一副财迷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嘛!”沈慕夏甩了甩及肩的长发,得瑟道:“那当然啦,我初中的时候就帮同学带早餐赚钱了,那会儿我们那边包子三毛一个,我带去学校,就卖五毛一个……”
她一个人自我陶醉地滔滔不绝,商文渊这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她:中等个子,皮肤白得有些透明,娇俏的鹅蛋脸,鼻梁高挺,嘴唇是饱满的橘色,经常微微翘起,可这些都不是让人最印象深刻的,商文渊忍不住盯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看,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长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把小扇子,温柔地伏在眼睑上,她每次一有什么坏主意,灵动的大眼就会立马泄露她的小心思。
这样的沈慕夏,让商文渊一度以为她是出生富贵之家。
“你们什么时候忙完啊?”他收回了目光,把手里的袜子放回摊子上:“上次晏紫请我吃饭,这次我有时间,请你们吃个饭吧。”
沈慕夏笑嘻嘻地应道:“好的嘛,我最喜欢别人请我吃饭了,我们就快结束了,这个摊子不是我的,我就趁着摊主吃午饭、吃晚饭的空档过来摆一摆。”说完她变得有些沮丧,抱怨道:“现在摊租太贵了,我可付不起,去外面摆摊又要被城管追,哎,生意难做啊。”
商文渊家底殷实,自然体会不到个中艰辛,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沈慕夏一眼,发现她还穿着第一次见面时候的蓝色运动服,衣服的衣领有些泛白,看得出平时换洗的很勤快。
“好啦,你们两人等下吃饭的时候再说吧,赶紧收拾一下摊子,等下摊主要回来了。”晏紫手脚麻利地把一大包袜子装进编织袋,慕夏也在一边帮忙,商文渊从没干过这些活儿,杵在一旁,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
收拾好了东西之后,沈慕夏摸着扁扁的肚子,哀嚎道:“饿死了,学长,请我们去食堂吧!”商文渊接过她手里的编织袋,笑道:“这个时间食堂早没菜了,走吧,请你们去吃小炒。”
一行三人走到了学校对面的川菜馆,沈慕夏眉开眼笑地喝着免费的茶水,乐呵呵地说道:“阿牛学长你真好,下次你买袜子我给你打对折。”商文渊看着一脸满足的沈慕夏,笑着摇了摇头。
川菜馆上菜很快,菜齐了之后,沈慕夏就顾不上说话了,大口大口地扒着碗里的白饭,商文渊先前就吃过午饭,所以现在没多大胃口。
“你怎么不吃啊?”沈慕夏嘴里含着食物,纳闷地问道。商文渊不好意思说自己已经吃过了,笑着答道:“天气热,我没什么胃口。”沈慕夏摇了摇头叹气道:“多好吃啊,你不吃都浪费了。”说完她眼珠子一转,又问道:“那我可以不可以打包带走?”晏紫‘咳咳’了两声,在桌下踹了慕夏一脚,慕夏这才老实下来,安安分分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
一顿饭,沈慕夏吃得肚儿浑圆,她开心极了,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回到学校的时候恰好有服装学院的一群学生在摆t台秀,几个高挑性感的女学生,穿着自己设计的衣服,一扭一扭煞有介事地走着模特步,晏紫向来喜欢这些,拉着沈慕夏就往前面钻,商文渊没办法,只能站在后头,陪着她们一起看表演。
看了好一会,沈慕夏有些不耐烦,但是晏紫还是兴致盎然。
“有什么好看的。”沈慕夏低声抱怨了一句,“不就女的扭屁股嘛,回去我扭给你看。”晏紫白了她一眼,怒其不争道:“这个叫做时尚,时尚懂不!”沈慕夏翻了个白眼,亮高了嗓子说道:“什么时尚啊,腋毛都露出来了。”
囧……
商文渊一脸黑线地站在人群里,看到台上走着猫步的高挑女子,脚明显地崴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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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动(已修改,两章 并一章 ))
商文渊和沈慕夏就此熟络起来,他渐渐习惯了她的古灵精怪和异想天开,沈慕夏也乐得有人给她蹭饭,经常有事没事就往商文渊的教室跑。商文渊本就是学校名人,日子久了,流言蜚语自然喧嚣尘上。
“那不是法学院的女生吗?怎么天天来找商文渊?”一个长发女生好奇地问道,旁边的人笑容暧昧,目光朝着沈慕夏扫了扫,口气不屑道:“你消息滞后了吧,她这是为了今后少奋斗二十年做准备呢!”
长发女子颇有兴致,追问道:“跟商文渊好上了?”一短发女生听见她们在讨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商文渊哪里那么好忽悠,估计是先来倒贴试试呗。”
“我觉得那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的,看起来不像心机那么重的人啊。”长发女生仔细地观察了沈慕夏一番,若有所思道。
“这年头当□都要立个贞洁牌坊,谁还会往自己脸上贴一个‘别有用心’的标签啊。”旁边的短发女生冷嘲热讽,立马有支持的声音说道:“对的嘛,听说那女生还是靠着助学金交的学费,家里一穷二白,你说她接近商文渊没点其他想法,我还真不信了。”
一群女生围在教室的角落,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个没完,沈慕夏毫不知情地一路小跑过来,见商文渊不在教室,头探进窗户笑嘻嘻地问道:“请问学姐,商学长什么时候会回来啊?”带头的短发女生斜了她一眼,嗤笑道:“学妹下次记得把商文渊的脖子系在裤腰带上,这样就不怕找不到人了。”
话音刚落,教室里的人哄堂大笑,沈慕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那短发女生似乎还意犹未尽,义正言辞道:“你说家里穷点吧没什么,人嘛有志气肯吃苦就行,我最看不起某些人,一天到晚动着歪脑筋想要一步登天,别人又不都是瞎子,一瞅就瞅出来了啊。”沈慕夏平日里伶牙俐齿,可到了关键时刻却有些卡壳,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出那女生话中有话。
正当她手足无措想要转身就跑的时候,过道里一个响亮的男音传来,那男生‘哼’了一声,大咧咧的问道:“哎哟我说阿渊啊,你来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得红眼病了,没办法啊,最近在教室里待久了,指不定就被谁给传染上了。”
沈慕夏眼里包着泪珠,扭头一看,商文渊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黑着一张脸笔直地站在走廊里,而说话的男生一脸痞子样地趴在窗檐上,双手扒拉着眼皮笑嘻嘻地问着商文渊。
见到是商文渊来了,教室里的一群女生有些尴尬地散了去,那短发女生心虚地朝着窗外瞥了一眼,赶紧带上耳麦若无其事地看起书来。商文渊冷冷地环视了教室一圈,目光最后落在沈慕夏身上。
“我带了手机,下次打电话找我。“商文渊的语气温和了一些。这个朝气蓬勃的女孩子,平素里见了他都是一副欢欣雀跃的样子,可现而今却像是霜打了的茄子,大大的眼睛都失去了神采。这么想着,商文渊觉得自己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
沈慕夏假装捋刘海,用手使劲地抹了抹眼眶,若无其事道:“也没什么,就是找你玩一下。”趴在窗檐上的男生见了她这副小媳妇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哎哟,小夏夏,你这样可不像阿渊跟我说的啊,你不是神勇女金刚嘛,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沈慕夏这才被逗笑了,那男生再接再厉道:“找阿渊多没意思,下次来找哥哥我,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商文渊无奈地笑了笑,对着慕夏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萧言,跟我同个宿舍的。”
慕夏心情好转了一些,对着萧言大方地笑了笑,说:“我叫沈慕夏,法学一班的,学长好。”萧言高高瘦瘦,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现在被漂亮女生喊了一声‘学长’心里不由乐开了花:“哎哟小学妹真见外,你以后就是我萧言罩着的小妹妹了,谁要是为难你记得过来告诉哥哥!”说完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教室里的人,最后转过头来豪迈地笑道:“走,今天小哥请客,川菜馆开荤去!”
因为有萧言这个活宝在,吃饭时候的气氛很好,慕夏把窝在寝室的晏紫也喊了出来,四个人一边吃一边玩笑,不知不觉就快到了门禁时间。
“哎,我说干脆今晚咱们就别回去了,吃完饭咱们收拾收拾,坐车去乐山公园看日出吧!咱们小农民,也得适时地浪漫一回啊!”喝了酒的萧言兴致极佳,其余几个人被他一鼓动也纷纷叫好。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的寒意,四个人从餐馆里一出来,衣衫单薄的沈慕夏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站在一旁的商文渊皱了皱眉头,顺手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沈慕夏的身上。萧言和晏紫识趣地放慢了脚步,两对人一前一后地在宽阔的马路上走着。
“对了,有个事儿差点忘了跟你说。”商文渊低头看着沈慕夏红扑扑的脸颊,笑着说道,“你上次不是说摊子没地方摆吗?我去学生会的创意市集给你申请了一个摊位,以后你直接再学校里面摆就行了。”
创意市集是z大学生会的一个特色项目,主要是让一些有意创业的学生贩卖自己制作的创意产品,沈慕夏卖的是再普通不过的袜子,这个创意市集的摊位她原先是想都不敢想。
“哎哎,这样也可以嘛?我好像不符合条件啊?”她被馅饼砸晕了头,傻愣愣地问道。商文渊笑着给她拢了拢衣领,说道:“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多了去,那些摊位本来就是学生会做顺水人情用的。”沈慕夏听了这话心里舒坦了一些,可转念又愤愤不平道:“你们学生会真黑暗,都这么乱来。”
“咳咳……”商文渊哑然失笑,随即严肃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其实也是有条件的,创意市集的摊主。要特别能吃苦才行!”
“啊?”沈慕夏愣了一下,转而严肃道:“特别能吃苦这五个字,我认真的想了想,我可以做到前面四个字……”
“哈哈……”商文渊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他自小生长在世家大族,鲜少有这么纵情大笑的时候,可自从遇见了沈慕夏,他觉得自己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按萧言的话说,就是变得有人情味起来了。
深夜的z城,橘色的街灯照暖人心,身旁有枯黄的落叶打着卷儿地落下来,远处闪闪烁烁的灯牌,在这静谧的夜里散着幽暗的光芒。青春年少的四人,大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青石街上,脚步声轻,却也踏响了永夜的回音。
商文渊从未觉得像此刻这般满足,他低头看了一眼身旁眼神灵动的姑娘,哪里料到,她的模样,在今后的岁月里被时光雕琢成了玉像,无论光阴如何辗转,她还是能同昔时一般,轻易地搅乱自己心头的春水一汪。
“嗨,一路都拦不到车子,还真给我们走到了乐山公园。”萧言跑到了公园的石碑边,朝着其余三人喊了一声,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得,今天哥也装一回文艺男青年!”晏紫和他也混熟了,哈哈大笑了一声,打趣道:“文艺青年,你的帆布鞋子和棉布长裙呢,这是文艺必需品,不然你就是个伪文艺。”
萧言嬉抬起脚指了指鞋子,嬉皮笑脸道:“我有回力球鞋,咱是中国特色的文艺青年,不搞本本主义!”
众人大笑,萧言耍宝结束,领着其余三个人一路走到了乐山公园的望君亭,指了指远处的群山,豪气干云道:“今儿我们四人结义,从此肝胆相照,患难与共,青山为鉴,若违此誓者,轻则妻离子散,重则断子绝孙!来,击掌为誓。”
话音刚落,商文渊一个巴掌拍到他的背上,痛心疾首道:“萧言,你武侠剧看多了吧,照你这誓言,那你很大的概率要断后!”
萧言白了他一眼,‘呸呸’道:“老子是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嘛!”
晏紫和慕夏站在一旁看着,笑意盈盈地伸出了手,同萧言和商文渊各自击掌。“若违此誓,一生流离,老来孤苦无依!”
慕夏义薄云天,眸子晶亮,透着琉璃色的星光。
望君亭下有一乐山湖,四人排排坐,背靠着栏杆,目光远眺天边的群山。
“快日出了吗?”
闹了一整夜,现在安静了下来,晏紫觉得有些困。
萧言看了看手表,说道:“还有个把钟头,你先睡一会吧,到时候我叫你。”
晏紫点了点头,侧卧在长椅上沉沉睡去,萧言本就喝了酒,现在临近天亮,他也有些疲乏,揉了揉眼睛,也坐在石阶上睡了去。
“这两人,还看日出呢,睡的比谁都快。”慕夏把身上商文渊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在晏紫身上,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傻坐着等天亮了。”商文渊看了一眼萧言,笑意渐浓:“那不更好,谁叫他这么聒噪。”慕夏笑了笑,难得地安静了下来。
破晓前的公园,秋色掩映,昏黄的路灯下,可以依稀看见被霜染红的枫叶。慕夏的眉间藏了凄色点点,随手捡起了脚边的小石子,丢到亭子下的乐山湖里。“扑通”一声,水波轻响,慕夏扯着唇角,勉强地笑了笑,说道:“谢谢你,学长。”
商文渊第一次见到这么严肃认真的慕夏,一时之间不知道作何反应。慕夏转身看了看他木讷的样子,忍不住低头抿嘴微笑。
“谢谢你,这么帮我,这么为我解围。”女孩郑重其事,却让商文渊有些不知所措。慕夏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刘海,目光飘到了远处,眼波温柔间缓缓说道:“我家里确实不大好。”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家是城郊的,重男轻女得很,我妈怀我的时候,人人都说会是个男孩子,我奶奶满心欢喜地送我妈到z市最好的医院接生。”
慕夏有些无奈,也有些嘲讽,“结果我是个女孩子,当时家里就闹翻了天,等我周岁的时候,我妈就带着我和我爸离婚了。”
商文渊原先只知道她家里条件不大好,谁知道还有这么多艰难曲折,他静静地听着,扮演好一个聆听者的身份。
“后来我妈跟一个出租车司机结婚了,过了一年生了我弟弟。叔叔他很爱喝酒,一喝酒就爱打人,我妈这些年也不好过,所以我上大学,就尽量不为难她了。”
慕夏将一缕长发绾到耳后,语气欣慰,“还好我弟跟我感情很好,他也很争气,在高中成绩可好了,所以我要多赚点钱,到时候也供我弟弟念书。”
没经历过的苦难,永远体会不到是何种苦楚,商文渊知道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是多余,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拍慕夏的后背,柔声道:“人的一生,除了出身无法改变之外,其余的都可以凭自己的努力争取得到,慕夏,你以后还有……还有我们。”他本来想说‘还有我’,可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时间不知不觉地溜走,等到两人缓过神的时候,天边的太阳已经露出了一个角。柔和的光线衬着天边的曦色旖旎万千,大地在晨光中渐渐苏醒,公园的湖面水汽氤氲,为这琼山玉林掩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这一切都美得不像话。
商文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眼亭子里已经睡死过去萧言和晏紫,轻笑道:“看来他们没有这个福气看这么美的景色了。”
慕夏有些不明所以,大大咧咧地说道:“那还不简单,叫醒他们就成了。”说着就要去扯晏紫的袖子。
商文渊一把拉住慕夏,目光深深凝视着她,正色道:“今天,就我们两个人看。”
“为什么啊?”慕夏有些迷糊。
商文渊看着她被朝霞晕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覆着眼睑,眼波流转间,竟是流光溢彩,让人情难自禁。
“因为――我要吻你。”
商文渊的语气不容拒绝,话音刚落,他一把揽过慕夏的腰。
细密绵长的吻,像是温柔的水波,在女孩的唇上,辗转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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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山洪(两章 并一章 )
一场旧梦。
梦里女孩的笑容依稀可辨。
商文渊心中钝痛,他为自己和慕夏设想过很多个未来,却从没有一个未来,竟比天涯两距更为苦楚。
“小沈老师还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会回去找商阿牛?”商文渊脸色铁青,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半大的泥娃儿。小鬼头见他这样,有些被吓到,后退了两步轻声答道:“小沈老师说以后都留在咱们村,哪儿都不去了。”
商文渊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可心里却仍有一分期盼,盼她不会如此狠心,真要一生一世都和他永远分离。
晏紫看商文渊神情不对,知道他心急着找慕夏,于是从背包里翻出两块巧克力对那泥娃儿说:“小家伙,能不能去把你们校长请来,我们有事要找他商量。”
小鬼头见了巧克力也不推辞,接过后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贴身口袋,然后抬起头狡黠地笑了一下:“刚才我看见大勇哥朝校长屋子走去了,大概再过一会他们就要过来了。”晏紫难得的笑了一下,估计也只有慕夏这样的老师,才教得出这么鬼灵精的学生了。
两人又在房间里坐了一会,果然被那孩子猜中,过不了十分钟,蒋勇就领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过来。老人大约七十上下,高瘦的身板,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下身灰色的裤管卷到了膝盖,走得近了才发现,那老人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走路的时候需要时不时地推一下镜架。
“等久了吧,张叔刚从落霞山回来,那边又山洪了。”蒋勇一边扶着老人,一边和晏紫打了个招呼,“现在这天气,就算找人也得等天亮了,你们先坐一会,我去给你们拿点吃的,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问张叔。”
“谢谢你了,这一路真亏有你了。”晏紫说着就要站起身从包里掏钱,“这个是原先说好的车钱,这钱你收下了吧。”
在椅子上坐定了的老人看见晏紫的举动,皱了皱眉毛,声音带着一丝不快,闷声道:“乡里穷是穷点,但是知恩图报这道理还是有的,小沈老师不图钱地教这些娃娃,我们也不会要你们的钱。”说完,老人又打发蒋勇赶紧去办正事,晏紫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样子颇为尴尬。
商文渊见势也站起了身,走到老人面前,礼貌地半鞠了个躬,轻声道:“张校长您好,我是商文渊,这位是晏紫,我们收到消息就从z市赶来了,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人?”
老人抬起头,看了看商文渊,脸上不悦的神色逐渐散去,点了点头应道:“你们这么快能赶来最好了,小沈老师上周二没的,那时候白龙河刚好大水,后来村民沿河找人的时候,在下游的石桥边找到了一些纸笔。”
老人推了推眼镜,思索道:“如果人真的出事了,那么捞了这么多天,也能有个结果,现在就怕是被冲到了下游的某个山窝,那就算还活着,没吃没喝一段时间,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听到老人这么说,商文渊的脸色越发凝重,他看了一眼窗外淅沥沥的雨水,接着问道:“我们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去找人。”
老人有些无奈,却也只能实话实说:“村里的年轻人现在都在落霞山疏通河道,要带人去找小沈,那也等明天天亮,他们从落霞山回来,否则就我们几个人去,那也只是徒劳无功。”商文渊的眼里渐渐泛起一片氤氲的水汽,他几步走到了窗口,看着外头的夜色迷蒙,恨不得能够立刻翻山越岭,找出那多年以来,让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
良久,良久……就在晏紫都渐渐适应了这种沉默的气氛时,商文渊突然红着眼转过身来,轻声问道:“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
千言万语,不过这么一句。
年少的时候,总以为分别会是短暂,爱人间的情浓万千总能抵得过红颜白发的光阴,赢得了海角天涯的距离,可谁又料到呢,这冥冥中注定的生死,是任凭你哭,你愤,你歇斯底里,你伤心至死都不会逆转。
晏紫的眼角有大滴的泪珠滚落,老人见此也心有不忍,叹了口气安慰道:“小沈老师很负责,待孩子们很好,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老人顿了顿,郑重其事道:“她是个好姑娘,只要没找到她人一天,我们就会一直找下去。”
屋里的气氛沉重,方才出去准备晚饭的蒋勇端着两碗面条走了进来,小心地放到了书桌上,招呼道:“赶紧趁热吃吧,招待所的芳姐做的,没啥好吃的,你们将就将就。”
晏紫扯了扯石像般不言不语的商文渊,柔声道:“吃一点吧,不然明天就算人来了,也没力气去找人。”商文渊空洞的眼神这才从窗外收回来,走到书桌前,端起面条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面条之后,蒋勇和张校长也各自回了住处,商文渊和晏紫则在慕夏的宿舍休息了一晚。商文渊心里牵挂着慕夏的安危,辗转反侧一夜,也没能睡去。第二天一早,天还只有一点蒙蒙亮,他就起身去了村子周围查看地形。
蒋家村坐落在落霞山的西面,四周环山,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貌,而白龙河上起落霞峰,下至惠水江,一到春夏之交,特别容易出现山洪。今年立夏过后,雨水较往年更多,白龙河的河堤多年没有修葺,如今被水一冲,直接垮了开来。
商文渊几天没刮胡子,现在头发被风一吹,更显出几分落魄姿态,蒋勇站在远处看了他好一会,才慢慢地走上前给他递了根烟:“抽一根,提提神。”
“昨天夜里村里人就都回来了,等天再亮堂一些,我们就能去找小沈老师了,你也别太担心了。”蒋勇原先对这个牛逼哄哄的城里人没多大好感,可后来见他这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也软了几分,毕竟人家没了的是中意了这么多年的姑娘。
商文渊接过烟,顺手放进了上衣的口袋里。
“等下我们从哪里开始找?”
蒋勇闻言,手脚麻利地爬到了山头的土坡上,向着四周打探了一番,答道:“从白龙河的中段开始找,先前我们很仔细地找过上游一段,都没啥发现。”
两人聊了一会,村里渐渐有了烟火。
“走吧,吃点东西,我再去找几个人来帮忙,等会就出发去找小沈老师。”蒋勇从土坡上跳下来,拍了拍商文渊的背,示意他往回走。
回到村子,张校长和晏紫都已经起来了,晏紫看见商文渊,松了一口气说道:“还以为你孤军奋进了!赶紧过来吃东西,吃完去找人。”
商文渊接过晏紫递过来的馒头,说道:“周围环境不好,你还是留在这里等消息吧。”
晏紫一听不乐意了,瞪着眼睛嚷嚷道:“你在z市甩了萧言让他做后援也就算了,到了这里你还想甩了我,商文渊不带你这么不厚道的!”
商文渊解释道:“最近雨水多,这边泥石流、塌方还是经常发生,你一个女孩子,留在村里比较安全。”晏紫听着他不容争辩的表情口气,只能退一步商量道:“那我走到哪里算哪儿,要是接下来确实有危险,我就自己先回来,这样总行了吧。”
商文渊知道她心里也牵挂着暮夏,只好同意了她的意见。
“那你自己小心,别硬撑着。”
吃过早饭之后,蒋勇领着四个高高大大的年轻人走进了院子。
“哥几个都从小在村里长大的,对这里环境都很熟悉,咱动作快一点,赶紧出发吧。”他将一把手电筒递给商文渊,补充道:“天气阴的很,到了下游还是要打着电筒找。”商文渊接过手电筒放到随身的背包里,朝着那四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那出发吧!”
要到白龙河的中段,那必须还得走一次白龙坡,晏紫对那见肉就钻的脑壳虫心有余悸,商文渊倒不以为意,仔细地披好雨衣之后,一马当先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头。走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的山路,六个人总算是到了白龙河的中段。
蒋勇脱下雨衣,打亮了手电说道:“就从这儿开始找吧,附近的山窝大家更要仔细找找,人不要走散了,有事喊一声,身边的人赶紧过去帮忙。”四个年轻人显然经验丰富,不用蒋勇多叮嘱,就开始往山沟深处走去。商文渊看了一眼他们的方向,问道:“人会在那么里面的地方吗?”
蒋勇抹了抹额上的汗,答道:“这你不知道,上个星期白龙河水漫上来,附近好些山沟都被淹了,这里平时又很少有人来,所以不仅附近的山沟要找,到了下游,还得往附近大山的山腰上找找。”商文渊点了点头,也开始沿着河道仔细找起人来。
寂静的群山,时不时有飞鸟掠过,高崖上的山石摇摇欲坠,让靠近的人不免心生寒意。晏紫浑身都是冷汗,看着白龙河的水流湍急,从上游漂来的断木,几乎是一个眨眼之间,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阿渊,你觉得……暮夏能不能活下来?她目光有些茫然,这个问题一直在她和商文渊的心头盘旋,只是她不敢问,而商文渊也不去点破。他们总抱着一股信念,那个叫沈慕夏的女孩,一定可以撑到最后一刻!
“别多想,仔细找找,要是吃不消就让蒋勇先送你回去。”说罢,商文渊充耳不闻晏紫的问话,折了一根粗树枝递给她,再次叮嘱到:“小心石块。”
就这样前前后后找了差不多一个早上,众人的衣裳全部湿透,可仍旧是一无所获。商文渊心有不甘,问道:“从这里一直找到下游还要多久?”蒋勇的表情有些为难,叹了口气说道:“从这里去下游的山道前几天刚被水冲过,现在也不知道能不能走人。”
商文渊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说道:“麻烦你大致跟我说一下地形,完了之后你陪晏紫先回村里,我到前面再找找。”蒋勇见他如此坚决,只好说道:“我让阿飞、阿海先陪晏紫回去,我和其他两个再陪你一起找找。”
晏紫知道自己再跟下去无非也就是多个拖累,于是同意了蒋勇的意见,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些吃的交给商文渊,再三叮咛道:“实在找不到你们也赶紧回来,我们明天再接着找。”商文渊接过她递来的东西,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就跟其余三人马不停蹄地往河道下游赶去。
通往下游的山道果然和蒋勇说的一样,处处都是被泥水冲刷的痕迹,四人拖着脚步在泥洼里前行,速度自然而然地慢了下来。商文渊心里火烧火燎得急,可也知道此时越急越坏事情,只能低着头死命赶路。
山谷里静谧得可怕,只有水流冲刷山石的声音来回响荡,跟在队伍后面的小伙子渐渐放缓了脚步,似乎身后有一种声音,让他觉得心里发慌。“大勇哥,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小伙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蒋勇疑惑了一下,让众人停下脚步,又把耳朵贴着山壁,静静地听了几秒钟。
“坏事了,上游的山洪估计又要来了。我们赶紧走,不然人没救成,我们今儿个全要把命搭在这儿了!”蒋勇脸色青白地说道,众人一听,面色也都冷了下来,捆紧了身上的背包,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四人拼了老命的往前冲,最后一人的脚跟刚踏离山道,只见那山石夹着断木,源源不断地从山顶上滚落下来。
“好险,差点死在这里了。”蒋勇舒了口气,商文渊见势如此凶险,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说道:“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那两个鲜少开口说话的年轻人,看见商文渊这般客气,脸红了红,推辞道:“没什么的,都是村里人,就要来这么找心里才舒坦一些。”
商文渊见此也不多客套,跟着蒋勇朝着下山的洼地走去。
洼地本就深浅不一,现在积满了雨水,人一个不小心,就会半条腿都陷进去。商文渊鲜少有这样徒步行走的经验,刚走了不到十分钟,小腿就崴进了泥洼地里,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就这么一直停停走走,等走到白龙河下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七点的光景。
四周暗得可怕,丛林里山兽的嚎叫声让人觉得分外可怖。蒋勇找了一背风处蹲了下来,拿出背包里的固体酒精,洒在一起带来的干柴板上点燃,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火苗就窜了上来。四人围着火堆烘了烘身上的衣服,商文渊从背包里拿出罐头和压缩饼干分给众人吃。
等到身上的衣服差不多都干了的时候,蒋勇又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块状物体,丢到了火堆里。一团灰黑色的烟雾飘飘渺渺地浮了起来,气味带着一点腥臊刺鼻。
商文渊凑近闻了闻,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临近的一个年轻人看着他笑了笑,解释道:“这是村里獒犬的粪便,我们在外头过夜的时候,都会烧上一点,这样附近的山兽闻见了,就不会过来了。”
商文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众人休息了一番,等体力差不多恢复的时候,又打着电筒仔细地在四周查找了一番。几乎是把所有人能去的山沟、山坳、山窝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发现沈慕夏的踪迹,商文渊心里说不出的惶恐害怕,却还是坚持一根筋地继续找下去。
“先歇一会,明天再找吧。”蒋勇拍了拍商文渊的背,示意他不要再往山腰高处走了,“这么晚去太危险了,山腰土质太松,容易滑坡。”商文渊双眼熬得通红,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一言不发地朝着火堆走去。蒋勇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没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坐在火堆旁时不时地往里头加块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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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信件(两章 并一章 )
四人轮流守夜,在山脚下休息起来,蒋勇担心半夜白龙河发水,一夜没睡,到了凌晨边上,白龙河的河水果然开始渐渐地漫了上来。“醒醒!都醒醒!水上来了!赶紧往山腰走!”蒋勇喊了两嗓子,拣起离自己身边近的两个包裹,就往高处丢去。商文渊本来就睡得浅,现在被蒋勇这么一喊,一个激灵人就清醒过来了。
水已经淹到脚踝了,四人一刻不停,拽着背包手脚并用地向山腰爬去。到了山腰天已经大亮了,远处的山岚飘飘渺渺,衬着这阴霾的天气,让人越发悲凉起来。胡乱吃了点早餐之后,四人又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寻,大家身上的食物都已经不多了,今天要是再找不到,那只能先行打道回府。
商文渊发了狠,徒步爬进了几个贴着悬崖边的山沟,蒋勇在后头看得胆战心惊的,可也拦不住他,也只能随他去了。约莫这么找了大半天,众人还是一无所获,商文渊手臂上被山石磨得血迹斑斑,他面无表情地倒出水壶里的水清洗了下伤口,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前一日蒋勇给他的土烟,掏出烟叶嚼了嚼,直接敷在了伤口上消炎。
搜寻活动一直持续到了傍晚,蒋勇看了看商文渊衣衫褴褛的模样,于心不忍道:“先回去吧,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今晚休息一下,明天咱们接着来。”
商文渊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蒋勇见了,补充道:“明天再去附近的村子打听打听,说不定人早就被救了呢。”商文渊这才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回道:“那先回去吧,辛苦你们了。”
四人一路急行,可山路崎岖,一步一个泥泞,等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点。晏紫早就在村头等着了,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身影,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人找到了吗?”她满怀着期待地问道,商文渊的眸子漆黑,牵印出一片荒凉,晏紫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还……没找到吗?”她喃喃自语了一声,眼泪就像是春雨滋润的河流,怎么流都流不完似的。
“你帮我联系一下萧言,让他找z市商会的徐老,想法子调两支专业的搜救队来,时间越快越好。”商文渊对着晏紫说道,晏紫点了点问道:“还需要其他的东西吗
商文渊想了想,答道:“潜水设备也一起带来,地上找不到,下河找。”晏紫听到‘下河找’这三个字,心里大约猜到了什么,眼泪憋不住,又不争气地往下掉,商文渊上前拍了怕她的肩,安慰道:“别哭,明天我再进山找找。”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商文渊又跟着村民进了山,短短几日,他瘦了一大圈,眼神却越发锐利。
过了几日,天气渐渐好了起来,商会请的搜救队也到了,还带来z市最新的潜水设备。可十几号人,每天上山下河,持续搜寻了整整一周,却连沈慕夏的影子都没见着。沈慕夏又一次失踪了,这一次她消失得更为彻底,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月明星稀的夜晚,山洪过后的蒋家村显得格外宁静,晏紫坐在村外的山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边的星河。“你说,人要是真的死了,会不会就变成天上的星星?”她突然问道,商文渊苦笑了一下,星辰掩映下,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点点泪光。
“有可能吧。”好半晌,他才回了这么一句,手里点着一根烟,都快烧到手指了。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着身边草丛中的蛙鸣不断,过了一会儿,晏紫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道:“当年暮夏到底为什么突然失踪,那会儿才大三,她连毕业证书都没要,这一走就是三年?”
商文渊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弹了弹身上的烟灰,语气带着一丝颓唐:“我要是说,我也不知道,你相信吗?”他顿了顿,眼神中的悲凉倾泻而出:“这些年,你都不知道我多恨她,恨她到了骨子里,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一个大男人,被折腾得跟个苦菜花一样,呵呵,我真想见了她好好问问她,当年我是哪里不合她心意,要她这么决绝。”
说完之后,商文渊转身揉了揉眼角,他一直以为,当初就算沈慕夏消失了,她也会有再出现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他一定得问问她,凭什么,这么多的苦楚,要他一人承担。可谁料,世事沉浮,沈慕夏,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两人说话间,蒋勇一路小跑了过来,一边招手一边说道:“张叔叫你们回小夏老师的宿舍。”
晏紫朝着蒋勇点了点头,应道:“就来,麻烦你了啊。”
两人回到暮夏的宿舍,发现张校长和几位老师都在,大家伙的眼睛都红红的,显然心里都不好受。
“沈老师在我们这儿三年,每个月的工资差不多都给孩子买纸买笔了,现在整理出来的东西就是一些衣服,还有那一木箱的书。”老人伸出手,指了指地上摆着的木箱,又说道:“沈老师每半个月还会给她弟弟寄信,现在时间快到了,你们要是能联系上她弟弟,那最好不过了。”
商文渊心头一震,原来这么些年,她不是完全与外界断绝了联系。
张校长和其余的老师说了几句就离开了房间,晏紫捧着暮夏的衣服,呆滞地坐在床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商文渊叫了两声晏紫,见她没应,就顾自蹲下身打开了木箱,木箱里堆着好几摞的书,他拿起一本《余秋雨散文》翻了翻,书页上娟秀的小字让他心头一酸。
商文渊强压着心头的酸楚,一本本将书都拿了出来,书被搬空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箱底还压着厚厚的一叠信封,他拿起一个信封,沉甸甸的,里头的信纸还在。
“晏紫,你来看。”商文渊轻声说道,心里却止不住地惊讶。
雪白的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着收件人沈慕夏的名字,落款却是‘龙游山第五监狱’。
商文渊来回翻看了几次,还是不敢确定这就是暮夏和她弟弟的信件。记忆里,她弟弟是个清隽的少年,寡言少语、品学兼优。晏紫见商文渊眉头紧锁,也靠近拿过信件看了起来,刚一展开信纸,只见一行飘逸的行书跃然纸上:
“姐:又是半个月才收到你的信,牢里一切都好……”
晏紫心头一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是他吗?”商文渊闷声问道,晏紫也不说话,直接将信纸递给他,商文渊接过一看,只见署名的地方,龙飞凤舞地写着‘沈一飞’三个大字。
一颗心直直地往下坠,果真,当年暮夏不告而别,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商文渊火急火燎地联系了还在z市的萧言,让他尽快托人把沈一飞的档案调出来。
而蒋家村的打捞毫无进展,商文渊和晏紫耗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只能返回z市,蒋勇对这两个城里人颇有好感,临走送了两瓶村里的土酿给他们。
“这甜酒小沈老师最爱喝,你们也带点回去吧。”听到蒋勇这么说,晏紫的眼圈红了红,蒋勇见了连忙补充道:“放心,村里人会接着找的,一有消息就告诉你们。”
商文渊点了点头,感谢道:“这些日子麻烦你们了。”
蒋勇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算什么麻烦,你们要是以后有空,也可以再来这里看看,穷是穷了点,可大家伙还是很好客的。”
寒暄了几句之后,商文渊和晏紫登上了回程的车子,一路上,晏紫沉默不语,看着窗外雨过天晴后的蓝天,泪水时缓时急地流着。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夏可以在这么贫苦的地方待上三年,甚至愿意一辈子都留在这里。这里没有城市的繁华和喧闹,但是乡民们的热情和质朴,远比城市的高墙瓦数更能温暖人心。
回到z市之后商文渊先把晏紫送回了家,之后他顾不上休息,马不停蹄地往萧言家中赶去。
“阿渊,你着急慕夏我知道,可你也总不能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吧,瞧瞧你这样子。”萧言见商文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商文渊皱着眉头挥了挥手,问道:“沈一飞的档案拿到了吗?当年出了什么事进得监狱?”
萧言从茶几下面抽出一个文件档,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查到了他当年在大学的档案,监狱的档案不知道被上面的谁抽走了,反正龙游山监狱我托人翻遍了也找不出来。”
商文渊听他这么说,心里一沉,萧言外公是金陵军区的二把手,他要找什么资料,一般人都会卖他个面子,可现在他出面了都还找不到,那说明做这事的人真是滴水不漏。
“你说沈慕夏家里什么来头,照理说也就是普通小老百姓,至于藏着掖着一份档案都不让人瞧嘛?”萧言抱怨道,商文渊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拿过沈一飞的在校档案,一页页地翻阅起来。
“嗨,别翻了,那档案我都看了十遍八遍了,就说是因故退学,其余的一点线索都没有。”萧言不耐地说道,“退学之前嘛,她弟弟确实是个人才,获了好几次全国大奖,要是不出事,估计也是祖国未来的栋梁啊!”
商文渊粗略地翻了翻档案,果真和萧言说的一样。“那当初学校的人对他退学这事还有没有印象?”
萧言听罢摊了摊手,叹气道:“要是知道就好了,学校里就说大二开学的时候人就没来上课,过了半个月就有家属来办理退学手续了。”
商文渊越听越觉得奇怪,萧言又补充道:“不过嘛,我还是有个发现的。”他神神秘秘地抽过商文渊手上的档案,翻开来指着沈一飞的一寸照说道:“你瞧瞧,跟你是不是长得有点像,瞧瞧那眼睛、鼻子,我说吧,当年慕夏看上你,指不定是恋弟情节在作怪!”
商文渊一个毛栗子飞到萧言的后脑勺上,哑然失笑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赶紧安排一下,我要去龙游山监狱看看她弟弟。”
萧言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房里蹿来蹿去,一边蹿一边控诉商文渊的罪行。“嘤嘤嘤……就知道使唤人家……嘤嘤嘤小夏夏你赶紧回来替我收了他……”
萧言虽然说话没个谱,但是做起事来却分毫不差,没过两天,他就给商文渊来了消息:“哥们儿,准备准备,下午出发,在龙游山住一晚,明儿个早上进去见人。”商文渊这两日在家做梦都是沈慕夏,一听到有了消息,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龙游山监狱在h市境内,主要看押的都是一些重刑犯,商文渊实在想不明白,三年前的沈一飞是犯了什么大罪,才沦落至此。
“哎,到了,哥哥的老胳膊老腿都快颠散了……”萧言下了车忍不住抱怨道,商文渊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休息下,明天我一个人去见他。
”萧言拧着眉头想了想,点头答应道:“那好,一路上我都打点过了,明天自然有人带你进去。”
第二天一早,商文渊就来到了龙游山监狱的会客室,原本探视犯人都应该在专门的接见室,托了萧言的福,他才能够在会客室里见沈一飞。商文渊在会客室里坐了一会,两个狱警见了他分外客气,掏出包烟递给他说道:来,抽一根吗?人马上就带来了,您再多等一会。”
商文渊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客套道:“没事,我不抽烟,坐着等会儿就好了。”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商文渊突然觉得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门口
“编号45365带到。”门外值班的狱警喊了一声,只见大门被人缓缓的推了开来,一个剃着光头,手上戴着手铐的清瘦男人走了进来。商文渊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看着他微驼着背,穿着一件宽大的黄色狱服,一步步地向自己靠近……
狱警把人带到之后就退出了会客室,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沉默的气息。
良久,清瘦的男人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中露出厌恶的神色。
“是你?”沙哑的疑问句在商文渊耳边响起,他看着面前的沈一飞,三年的牢狱生活,将他的书卷气打磨的一丝不剩,原来握着画笔的手开始干裂起皱,清直的脊背也微微地有些驼。
“是我。”商文渊不知从哪里开始说起,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轻声说道:“慕夏,半个月前在蒋家村被水冲走了,现在……还没找到。”
最后一句他说得十分艰难,想必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站在他对面的沈一飞听了这句话之后,身子明显一颤,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这次,我来,不仅仅是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想问问你,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慕夏才走得那么干脆?”商文渊追问道,沈一飞冷笑了一声,眼神中的寒意令人望而生畏。
“为什么?你这句倒是问得好!”沈一飞不怒反笑,拷着镣铐的双手,紧握成拳,而商文渊见此也是分毫不让,眼神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孩,一字一句道:“对!今天,我就想知道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沈一飞额角的青筋暴起,浓密的眉毛紧紧的凑在了一处。
“这世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来问为什么,但是商文渊,你没有!”他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步步紧逼地反问道:“就你?也配做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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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殊途(两章 并一章 )
萧言在山下的宾馆一直等到傍晚,才看见商文渊恍恍惚惚地从车上下来。萧言三两步迎了上去,看了看周围没有旁人,皱着眉问道:“这么拖到了现在,问出点什么了没?”
商文渊背对着萧言,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处的山岚。萧言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多问,静静地站在一旁。良久,流光似锦的红霞渐渐散去,青山间的雾气越发得清逸飘渺,皓月踏着永夜,渐渐爬上山头。
“原来是这样……”商文渊喃喃自语了一句,萧言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刚想凑近听清一些,就看见商文渊的眼眶,已是泪满盈溢。
萧言惊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和商文渊穿一条开裆裤长大,小时候商文渊脑袋上被院子里的孩子王开了道口子,他也没掉一滴泪。萧言怔怔地不知所措,左右思量都开不了口,索性转身回了宾馆。
“哭吧,该有多伤心啊,才能跟个娘们一样哭得梨花带雨。”萧言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让商文渊独处比什么都好。
七月的夜晚,虫鸣声声,院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商文渊一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琉璃色的天洒满了霜色的月光,他仍旧石像一样的杵在院子里。远处冰凉的山风掠过,卷起一阵藤萝花的清香,商文渊身形微动,眼里的泪珠就像是四月天里的春雨,顺着脸颊,潺潺而下。从来以为,是沈慕夏负了自己,殊不料,山河流转,到头来才知道,从始至终一直是他负了她。
“商文渊!”记忆里的女孩脆生生地喊了这么一句,隔着漫长的光阴,都仿佛能够看见她蹙眉嘟嘴的样子。商文渊心头一动,记忆的河流,夹杂着年少的悸动,流淌于四肢百骸。
“商文渊你怎么总是不理我!”女孩子又嚷嚷开了。这时候,坐在她对面的男孩才微微抬了抬头,眉眼间含着隐约的笑意:“沈慕夏你又怎么了。”
“我一想到暑假见不到你就忧伤啊!”女孩子端坐着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有什么忧伤的,做做题,看看书,两个月一下子就过去了。”男孩子不以为意,转着手里的笔,笑容和煦。
“哎,我一忧伤,就开始想象我们以后各种分手的情景……”
商文渊脸色一僵,皱眉道:“你没事想这么做什么?吃饱了撑的?”女孩子丝毫不理会男孩的脸色微变,继续沉浸在各种幻想中。
“我想象你各种抛弃我的情节,然后若干年后,我抱着你的孩子在街头和你偶遇。”
“你我相识无言,告别的那一刹那你蓦然回首!却猛然发现,那孩子居然跟你长得无比相像!”
“然后故事……开始了……”
沈慕夏双眼脉脉,抓过商文渊的手紧紧握住,表情悲切地问道:“你不觉得很悲情么?简直堪比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啊!”
商文渊无言以对,干笑两声说道:“悲情……悲情得我想结结实实揍你一顿!”
听他这么说,沈慕夏一下子泄了气,‘哼’了一声丢开他的手,愤愤道:“榆木脑子,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商文渊无奈地笑了笑,七月天,窗外嫩绿的叶儿争先恐后地发出芽儿,眼前女孩的酒窝深深,竟让他一时意乱情迷。
“慕夏……”他轻轻唤了一声。
“干嘛?”女孩子不甘愿地应道,嘴里嘟囔着一转身,却是迎上了两片温热的唇。
心跳,霎时快如擂鼓。
“我从不想这些问题,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变成那样。”他目光灼灼,嘴里的一字一句,缱绻了万千情浓。
过了几天,期末考试结束,教学楼里哀鸿遍野。沈慕夏念书本来就是个半吊子,考完书本一丢,就兴冲冲地跑去找商文渊。
“阿渊阿渊,我去买车票,你要不要一起去?”沈慕夏说‘要不要一起去’潜台词就是‘你不去就死定了!’商文渊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牵过她的手说道:“先去吃饭,车票我托人给你买了。”沈慕夏一下子就变成了星星眼状,谄笑道:“阿渊你用处真大,比号码百事通好用多了!”
“走吧,走吧,我快饿死了!”车票的事一抛到脑后,吃饭问题就成了头等大事,沈慕夏一边拉着商文渊的手,一边故意往人潮密集的地方挤去。
“往哪里走做什么?吃饭走北门才对。”商文渊被她拖着,疑惑不解道。暮夏笑容狡黠,眼睛眨巴眨巴,一看就满脑袋的坏主意。
“走人多的地方,时刻炫耀我对你的所有权!”
是该好好炫耀一下,一向只可远观的商文渊,居然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沈慕夏收了,那一年的z大,总有那么些才貌双全的女生时不时地默默哭泣……
而往常慕夏回家,为了省钱,买的都是站票。反正年轻人,皮糙肉厚,死撑着站上六个钟头,回到家睡个囫囵觉,醒来又是精神奕奕。可谁知商文渊托人买的票是卧铺,这让一向自诩节俭的沈慕夏心疼坏了。
“不然咱去把这票卖给黄牛,再买张站票!”慕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眉眼弯弯道:“这样多好!还剩好多钱可以买其他东西!”商文渊忍不住笑了下,知道她说的‘其他东西’一定就是吃的东西。
“别傻了,你女孩子一个人站一晚上我不放心。”他断然拒绝沈慕夏的提议,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一副被打击到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好了,准备准备,都要回家了。”
慕夏一听见‘回家’这两个字,原本脸上嬉笑的表情渐渐褪去,眉头轻皱着,似乎‘回家’这两个字,令她既喜又忧。
“阿渊,你喜欢回家么?”过了好半天,她愣愣地问了这么一句,商文渊正低头翻着l市的地图,头也不抬地答道:“挺喜欢的,以前住在乡下老屋,每天都能去水库钓鱼。”
沈慕夏是一个‘问题’少女,总是有很多的疑问要一个一个弄清楚才罢休。多年之后的商文渊细细回想,才发现,那似乎是慕夏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倘若。
倘若当时就知道,这一别就可能就是天涯两隔,
那么他,还会不会亲自将她,
送上那列开往殊途的火车?
答案已经湮没在了漫漫的光阴里。
那年夏天,送慕夏上了火车之后,商文渊也回了家,可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在家吃饭的时候也显得心不在焉。
“阿渊,英国的材料都准备好了,你吃完了回书房看一看。”饭桌上,商文渊的祖母淡淡地开口说道。商文渊随口‘嗯’了一声,主座上闭目养生的老人见他这般,微睁开眼,皱眉道:“听说这两年你和学校一位女生走得很近?”
老人一句话出口,一桌子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商母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年轻人,喜欢呼朋引伴,妈你也别太较真了。”商文渊素来知道祖母的厉害,也不接嘴,放下手里的筷子,轻声说了一句:“奶奶,我吃饱先回书房了。”
老人并不蓄意刁难他,却是话中有话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不比当年,一个个精明算计得很,我们老辈们不防着点,还真怕小辈们一步行差踏错。”
商文渊插在口袋里的手紧握成拳,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过楼道的时候顺手拨弄了一番九珍笼里的金丝雀,雀儿声音清脆婉转,给这静谧恭顺的大厅堂平添了几分生气。
回了书房之后商文渊径直走到阳台,窗外夜色朦胧,宝蓝色的天空布满了闪闪烁烁的星辰,空气里糅合了丝丝栀子的甜香,深吸一口,脑海里的烦忧顿时散去不少。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火车应该到了。果不然,过了十多分钟,手机响了起来,商文渊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赶忙按下接听键。
“喂喂,阿渊啊,哎我到了,现在在火车站呢!你说找个电话亭怎么这么难,就欺负我们这些没手机的是不是!”电话那头的女音清越欢快,商文渊脸上的笑意渐深,叮嘱道:“早些回去,到家之后再给我打个电话。”
“嗨,知道啦,那我挂了。”
“嗯,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之后,商文渊轻嘘了一口气,刚准备转身进屋,却看见商母斜斜地倚靠在阳台的紫藤椅上。
“妈,你进来了怎么也不说声。”商文渊和母亲夏岚的关系说不上亲昵,也算不上疏远,世家大族,总归少了点寻常百姓家的烟火人情。
“阿渊,好些日子没回来了,在学校都还好么?”夏岚不知道来了多久,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她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好,乍一看去,也不过三十左右的模样。
商文渊应了一声,答道:“都好,课题结束了就准备毕业论文了。”夏岚点了点头,一双丹凤眼含着笑意:“自己也都注意身子,别总以为是年轻就没个准头。”她顿了顿,眼神飘到了远山之上,转回头再望向商文渊的时候,语气意味深长:“我们家里内外都看着你,奶奶老了,做事情你要有分寸,不要胡来。”
“阿渊,你不要叫妈妈失望。”最后一句,夏岚温柔的面容带了几分肃穆,目光中隐约闪过一丝锐利。商文渊低着头沉默不语,七月的风,竟也有着几分凉意,掠过额角的发梢,卷起双眸里的情绪万千。
“好了,妈妈先下去陪陪奶奶,你好好休息。”夏岚上前拍了拍商文渊的肩膀,不知不觉,儿子竟然已经这么高了,她脸色浮起一丝笑意,转身走出了书房。商文渊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茫然笑了一下,如果可以选择,谁又一定愿意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站在阳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双腿都渐渐的开始发麻,商文渊仍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时闪时显的灯火。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拿出一看,屏幕上‘慕夏’两个字总算让他回了几分神。
“哎,累死了,阿渊,我到家了呢,现在用弟弟的手机打给你,以后你找我,晚上都可以打这个电话。”那边沈慕夏的声音仍是活力十足,还忙不迭地补充道:“白天不行哦,白天一飞都在打工,我也要去打工,不然日子这么长真难熬。”好不容易听她噼里啪啦一大堆的说完,商文渊才无奈地开口问道:“一路上都还顺利吗?买给你的水果都吃完了吧?”
“嘿嘿”那边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都能够看到她眨巴着大眼睛,嘟着嘴说道:“一飞最喜欢吃芒果了,我妈也很少吃水果,我带回来给他们吃。”
商文渊有些心疼,问道:“那你在车上都吃了些什么?”
沈慕夏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泡面啦!火车搭泡面,绝配啊!”
商文渊摇着头责怪了几句,却也是无可奈何,说道:“别急着打工,回家了先好好休息,过些日子我忙完了课题就来看你。”
一听到商文渊要来,沈慕夏激动地一跳三尺高:“真的啊?你会来看我吗?为什么要来看我?”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商文渊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因为暑假有你的生日。”
那头的慕夏好半晌都没有说话,两人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仿佛时间都在此刻略作休憩。
“谢谢你。”许久,她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阿渊,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此刻的夏夜,明月在上,流萤无光,商文渊的眼圈渐红,却仍做了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道:“傻话,往后还有那么多的生日,又该谢多少次。”电话那头的人听了,忍不住扭捏道:“那我都听你的,我会好好在家待着的。”
商文渊得了她这句话,心里才安了几分,却还是再三叮嘱:“天气热,别往外面跑了。”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等到告别的时候,慕夏还是恋恋不舍。
“别忘了你说的话,你得来看我!”商文渊笑着作保:“一定一定,你赶紧整理整理,睡觉去吧。”
接下来小半个月,商文渊白天在学校忙着课题实验,晚上准时和沈慕夏通半个小时的电话。这天商文渊刚整理好实验报告,口袋里的手机就迫不及待地震动了起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心里有些疑惑,掐掉了电话之后立刻回拨了过去。
“怎么了,慕夏?”他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拿着电话问道:“今天怎么打来这么早?”那头的人儿显然心情不大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听见商文渊的声音,就忍不住抱怨道:“哎哎,今天我又丢衣服了,别人的都没丢,就我又丢了两件内衣!”商文渊听了,皱着眉头问道:“之前也丢过?”
“对啊?我没告诉你吗?这都第三次了,之前我还以为被风吹走,可是现在大家的衣服都晒一块,怎么光吹我的,不吹别人的!”慕夏越想越气愤,哼声道:“内衣也不值什么钱,现在人都穷成什么样了,连内衣都偷!”商文渊知道她家的构造,普通的民宅,阳台小,所以衣服大多是拿到顶楼晒。
“别想了,没事的,下次注意点,晒在窗口好了。”他安慰了几句,又说了几段学校的趣事,慕夏这才从哼哼唧唧的状态里摆脱出来。
“对了,你什么时候来这边玩?我们这儿的水库要改建了,你可以过来过来钓鱼呀!”电话那头的人想到这事又变得开心起来,商文渊忍不住笑了笑,说道:“课题快收尾了,结束了就来。”
“好呀,到时候还带你去吃我们这儿的鸡蛋灌饼和油炸撒子……”慕夏兴高采烈地说着,突然电话里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隐约能听见房门外有人在叫门。
慕夏‘哎’了一声,商文渊话还没来得及说,她就急急忙忙放下话筒跑去开门了。“等等啊――”电话里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商文渊摇头叹了口气,笑她总是太莽撞。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沈慕夏才喘着气跑回来。
“哎哎,一飞回来了。”她拿起话筒匆匆说道:“我要做饭去了,迟点再给你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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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暗涌(两章 并一章 )
夏天的傍晚,太阳尚未落山,远处的天空翻滚着大朵大朵的火烧云,风似有若无地吹来,卷起地面的阵阵热气,令人觉得分外心烦气躁。商文渊挂了电话之后眉头紧锁,课题还差几组数据,他几步走到书桌前,翻出联系人名单,对着其中的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喂,请问是李教授吗?”商文渊礼貌地问候了一句,接着说道:“教授,接下来几天我家里有点私事儿,想跟您告各假,接下来的数据审查我会提前做好交给您。”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商文渊笑着谢道:“嗯,父母身体都好,下次有时间一定请您聚聚。”
两人又说了些课题的事,等挂了电话之后,商文渊紧接着上网订了第二天开往l市的火车票。做完了这些,他才轻嘘一口气,整理好资料往食堂走去。
z大的建筑有着好些年的历史,科研大楼下种着一排排高大的杨柳,夏天的太阳像是淬了火的铁盘,蒸腾的热气烤得细长的柳叶儿打着卷儿地蜷缩了起来。商文渊步履轻盈,偶尔想起远方的慕夏,心里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从食堂回来之后,他没来得及休息,连夜做完了最后几组数据,第二天一早,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就直奔车站。火车一路颠簸,等到了l市,已经是傍晚时分。
商文渊看过沈慕夏的医疗卡,知道她家的位置,可上了出租车,司机却连连摆手:“小伙子,你一看就是外地人吧,那里都拆迁了,到处都是石头砖块的,车子进去了一刮就是两百块钱呐!”商文渊听司机这么说,也不好为难,商量道:“那师傅,麻烦你开到那附近,到时候给我指个路就成。”
司机嘀咕了几句,载着商文渊开了小半个钟头,才在一个尘土飞扬的小区门口停下。“就是这儿了,小伙子进去的时候当心点,被砖头碰下脑袋那是杠杠得疼。”
商文渊笑着谢过了司机,抬头看了看小区里满目疮痍的建筑,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小区前排的几幢房屋已经拆得七七八八,商文渊走路的时候特别小心,约莫走了十几分钟,他才看到隐约有几个人影在楼道里走动。
……
“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哎哟喂我洗一桶衣服洗刷刷……”
远远听到几句不成调的曲子,商文渊站在楼下,眯着眼睛向上看了看,心里似乎被灌了一壶蜜,甜腻得令人沉醉。
“沈―慕夏――”他仰着头喊了一声。
远处山岚旖旎,柔光穿过云层间,斑斑驳驳地散向人间。女孩惊喜地探出头来,白皙的脸上隐约浮起一层红晕。
“阿渊――”沈慕夏眼里流光溢彩,甚至来不及甩干手上的泡沫,踩着拖鞋就一路冲了下来。
尘土漫天的旧楼下,笑容和煦的少年等着心尖儿上的那个姑娘,即便是多年之后,红尘旧梦,他依旧心心念念。而年少时总有这样的孤勇,固执的认定一个人,为她翻山越岭,不能自己,可也总是满心欢喜,甘之如饴。
“你怎么来了?昨天还打了电话?你怎么今天就来了?”沈慕夏高兴疯了,双手环在商文渊的脖子上不断地蹭着,“你今天来了我都还在洗衣服呢?我还没换衣服,还没买菜呢……”话说到了后面,慕夏激动得有几分语无伦次,商文渊按住她乱拱的脑瓜子,笑道:“瞧你都这么大人了,做事还这么没谱,先上去把手洗干净。”
沈慕夏还是恋恋不舍得抓着他的胳膊,蹭了他一身的泡沫,扭捏地说:“你不嫌弃我脏兮兮的吧,不嫌弃的吧……”商文渊看着她瞪着一双晶晶亮的大眼睛,像条八爪鱼一样黏着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沈小姐,我赶了一天的路,你能不能让我先停下来喘口气,喝口水?”
慕夏听他这么说,连忙松开了自己的手,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讨好着说道:“那你跟我回家休息一下吧。”
商文渊迟疑了一下,沈慕夏连忙补充道:“叔叔出去跑长途了,我妈在工厂做工,吃住都在那边,家里就我弟。”
“我弟比我厉害多了,他学画画的,q大美术系,牛吧!”她一边接过商文渊的行李,一边把他往楼上拖,“走嘛走嘛,晚上我做饭给你吃,我做饭老好吃了,我弟能吃三大碗。”
商文渊伸手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把行李扛到自己背上:“我来提,走路仔细脚下。”沈慕夏见他跟了上来,心里乐开了花,比划着说道:“晚上我给你做可乐鸡翅,还有鱼香茄子,我专门查了做法的。”
“对了对了,明天咱们出去吃,我带你去吃灌饼。”
“还有啊,我借了相机,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就可以拍照了”
楼道里沈慕夏连说带笑,商文渊看着她精力十足的样子,心里松了一口气,又随口问道:“你叔叔都不在家吗?怎么都是你们姐弟俩?”沈慕夏挑了挑眉毛,‘嘿嘿’了两声说道:“那不更好,他在家了老对我撒火,现在他跑长途去了,十天半个月都不回来,乐死我了!”
商文渊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看空旷旷的楼道,问道:“嗯那你们这儿拆迁,周围都还住着其他人么?”慕夏放缓了脚步,皱着眉头想了想,答道:“好像是还有的,前面那栋楼有两家还没走,我们这栋也有。”
“谁让房地产老板给的赔偿金那么少,我们搬出去了,大夏天的,西北风都喝不上。”慕夏抱怨了一句,接着蹦到一扇铁门前,‘砰砰砰’地敲了起来:“开门开门,一飞,有客人来了哦。”叫了几声之后,一个穿着蓝衬衫的年轻人拿着画板走了出来,开门的时候他的眼风在商文渊身上打了个转,随后就又转身回了房间。
“哎哎,臭小子,这么没礼貌。”沈慕夏不满地嚷嚷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商文渊说道:“我弟话少,等下吃饭再叫他好了。”商文渊把行李放在了门口,笑着说了句‘不碍事’。
“那你自己坐坐,凉水就在桌上,我做晚饭去。”慕夏朝他眨了眨眼睛,商文渊累了一路,有些疲倦地点了点,顾自倒了杯水,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起屋子来。
大约是七八十年代的筒子楼。厨房和卫生间都在楼道里,屋内三个单间,都关着门看不清构造。客厅墙角堆着一摞酒瓶,水泥浇的地面凹凸不平,墙上原本白色的瓷砖被长年的雨水浸得发黄,屋子里隐约飘着一股尘土的味道。
商文渊看了一圈,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水。
“姐,我的中号彩笔你有没有看见?”突然,右手边的一扇门突然被打开,方才进屋的沈一飞走出来问道。商文渊抬头看了眼沈一飞,这个傲骨嶙峋的少年,有着高瘦的身板和清俊的五官,一身蓝色衬衫洗得发白,工装裤上粘满了五彩斑斓的颜料,可即便是这般的模样,他的背脊仍旧挺得笔直,眼神里透出几分不羁的色彩。
“彩笔?”慕夏在厨房里一边炒菜一边说道:“你看看是不是在阳台的水池里,早上给你洗干净了还没拿进来呢。”沈一飞‘哦’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绕过商文渊,径直去了阳台,拿了彩笔之后又一头钻进了房间,一直等到吃饭,才慢吞吞地从房里走出来。
“我说你怎么越大越不可爱了!”慕夏盛了碗饭给沈一飞,数落道:“也不知道跟人打个招呼。”沈一飞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菜,看了眼站在边上帮忙的商文渊,瓮声瓮气地说:“嗯,你好,我是沈一飞。”
商文渊笑着摆了摆手,看着这对性格迥异的姐弟,不禁打趣道:“慕夏,你在家倒是很勤快,在学校可是打水都要偷懒的。”沈慕夏把汤碗摆上桌,笑嘻嘻地说道:“那不是有你嘛,免费劳力在,我偷懒一点有什么关系。”
商文渊笑着拍了拍她的脑门,慕夏又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今天好好犒劳你,你看,都是你爱吃的吧。”她塞了双筷子给商文渊,迫不及待道:“试试看,一定很合你胃口。”
鱼香茄子汤汁醇厚,可乐鸡翅油而不腻,香菇青菜鲜脆嫩滑,再有一道番茄鸡蛋汤酸甜可口,商文渊大概真的饿了,就着桌上几道家常菜,连吃了两大碗白饭才抬起头来夸道:“真不错,出师了啊。”
慕夏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脸上笑开了花,拍了拍沈一飞的肩膀说:“去,下去买几瓶饮料上来。”沈一飞听了,放下碗筷到卧室抓了一把零钱,准备出门的时候顺口问道:“要不要吃西瓜?”慕夏的表情纠葛了一会儿,最后右手一挥,应道:“那就买一个吧。”
沈一飞‘哦’了一声,转身下楼时慕夏连连补充道:“记得去转角那家水果店买,便宜――对了,挑个沙瓤的――甜――”
人都走到楼下了,却还听见慕夏的声音在楼道里来回飘荡,商文渊有些心疼,问道:“你和你弟弟在家,怎么也这么省。”慕夏嬉皮笑脸地答道:“我们勤俭节约呗,你要是今儿个不来,他吃可乐泡饭,我吃开水泡饭,混一混也就过去了嘛。”
商文渊低着头吃了两口白饭,趁着慕夏去厨房盛饭的当口从行李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桌上。
“我今年的课题经费。”他头也不抬地继续吃着面前的饭菜,“都是我自己攒的钱,存你那儿。”慕夏愣了一会,皱着眉头把卡推了回去:“一点儿诚意都没有,这么早就要我帮你存老婆本了,不行,你自己存好。”
商文渊轻声叹了口气,看着慕夏固执的神色,忍不住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喃喃地说道:“小媳妇儿,不用这么要强,你还有我。”
沈慕夏‘嘿嘿’了两声,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这是放长线钓大鱼,等你以后赚大钱了,我管着才有意思。”
两人说说笑笑间沈一飞提着西瓜和饮料回来了,商文渊上去帮忙,把西瓜捧到了厨房。慕夏开了罐可乐,猛喝了一口之后递给了沈一飞:“给你,可乐老妖怪。”
沈一飞对着慕夏没什么脾气,接过可乐喝了一口,接着淡淡地说道:“姐,我那画卖出去了。”沈慕夏的眼睛一亮,声音都高了两个调:“真的啊?哪个大老板买的?给了你多少钱?你要说好哦,便宜了咱不卖!”
沈一飞拍了拍裤腿的颜料,笑着说道:“扣掉画廊的抽成,估计还有三四千块。”
“老天开眼啊!”沈慕夏高兴地拽着沈一飞的肩膀狠拍了两下,“咱们家终于也要出一个毕加索了!”商文渊听到动静走出来,看着乐作一团的姐弟俩,拍着手掌说道:“是件大喜事,明天我请你们姐弟俩吃饭庆祝!”
沈慕夏也不推辞,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那咱们去鱼庄吧,那里可以吃农家菜,还可以钓鱼,一举两得!”沈一飞被慕夏拽得东倒西歪,看了一眼笑容和煦的商文渊,‘嗯’了一声,说道:“随你们定吧。”
吃过晚饭之后慕夏收拾了一下床铺,把商文渊的行李放了上去,说道:“你晚上睡我这儿吧,我睡我妈房间去。”
“饿了可以去厨房拿吃的。”
“被子在桌上,没有空调,你将就一晚上。”
“对了,厕所在门口,晚上有什么事你叫我就可以了。”
沈慕夏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应该就这些了吧?”
商文渊被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乐了,伸手拢了拢她肩上的碎发,目光温柔:“这么周到?我要是习惯了,以后可就改不了了。”
沈慕夏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如水的眸子泛着一丝涟漪,嘤咛了一声,轻轻地蹭了蹭商文渊的脸颊。
“就对你这么周到,习惯了最好,一辈子都戒不掉我。”慕夏习惯了大咧咧的做派,这样的情话,羞得她满脸通红。商文渊看着怀里面若朝霞的姑娘,心头泛起丝丝暖意,一个绵长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亲昵了一番之后,商文渊拉着慕夏在阳台上聊天,两人个把月没见,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半夜。
“嗯,你跟你弟弟的感情,这些年一直都这么好吗?”商文渊漫不经心地问道。慕夏揉了揉鼻子,不假思索地答道:“那当然啦,我弟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小时候一飞喜欢偷钱去玩游戏机,无论我叔叔怎么揍他,他都死憋着不说话。”慕夏想起了小时候,抑扬顿挫地说了起来:“结果谁料姜还是老的辣,我叔叔后来就不揍一飞,专门揍我,一边揍一边喊‘叫你死小子偷钱,老子揍死这丫头。’
“结果一飞一看我挨揍,就什么都招了,边哭边替我挡着扫帚,完了还偷偷用他的零花钱给我买吃的,哄我开心。”慕夏的眼睛晶晶亮,抽了抽鼻子说道:“我就跟我弟亲,你以后也得跟他亲,不然我就抛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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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宿命(两章 并一章 )
第二天,商文渊醒了个大早,推开房门,就看见慕夏围着围裙在做早餐。沈一飞也刚醒,看见商文渊,漫不经心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醒了啊?”慕夏看见他俩,笑眯眯地招呼道:“来来,自己过来盛粥,包子在蒸锅里,多吃点。”沈一飞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桌上的小菜,嘟囔道:“太咸了……”
慕夏端着一锅豆浆放到桌上,斜了他一眼,哼声道:“挑三拣四没的吃!”
沈一飞头也不抬,倒了碗豆浆接着说道:“太咸,豆浆漱漱口……”
商文渊看着这一大早就斗嘴的姐弟,心里却分外温暖,吃了两口白粥夸道:“煮得真不错!”慕夏还在闹着沈一飞,听商文渊赞了这么一句,意外道:“阿渊你马屁精附身了么?”
“其实不用安慰我,连一飞都嫌弃了……”眼前的女孩儿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商文渊低头猛喝了两大口白粥,正色道:“我实事求是。”
“阿渊,还是你最好……”
“嗯,要是下次煮的时候再多放点水就更好了。”
……
三人吵吵闹闹,吃过早餐后慕夏从阳台翻出两杆鱼竿,骄傲道:“怎么样,我未雨绸缪吧?隔壁孙叔那儿借的。”沈一飞接过鱼竿扛在肩上,又指了指一旁的雨伞,说道:“伞带上,太阳大,你撑着。”慕夏做了个鬼脸,拿起雨伞叮嘱道:“你们用的时候小心点哦,弄坏了把你们都卖给孙叔做压寨夫人都不够。”
商文渊跟在两人的后头走出了门口,小区里黄沙漫天,太阳一晒,灰蒙蒙的热气蒸得大地褪了层皮。三人一路走着,差不多大半个小时,才拦到一辆出租车,又绕着城区开了大半天,等到了鱼庄,已经是下午一两点了。
“饿了吧,我让你们早餐多吃点没错吧。”
商文渊和沈一飞没搭理她,一下车就急着找厕所,慕夏摊手叹气,感慨道:“跟我一样多吃馒头不就没事了。”
沈慕夏一路上都是精力十足,可等到其他两人收拾完毕开始钓鱼,她就变得昏昏欲睡起来了。“你们钓鱼吧,我头晕得找个地方躺一会。”沈慕夏每次偷懒的借口都是身体不舒服。
商文渊跟她肚里的蛔虫似的,摆了张躺椅在树荫下,拍了拍椅背说:“来这儿睡会,等会我叫你。”沈慕夏的眼睛都笑眯了,蹭到他身边扭了两下,夸道:“回去给你颁一个最佳服务奖!简直太周到了!”
盛夏的午后,风吹来都带着一丝热气,水库周围种满了高大的杨柳,光线穿过细长的柳叶儿,斑斑驳驳地投在湖面上。湖边撒着细细碎碎的鹅卵石,偶有一两颗滑入水中,‘扑通’一声,激起湖面涟漪一片。商文渊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树荫下安睡的姑娘,她睡得甜,嘴角都是笑,橘红色的唇轻轻一抿,仿佛连山光水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你很喜欢我姐?”站在旁边的高瘦青年淡淡地问道。
商文渊愣了一下,看着沈一飞一本正经的模样,心头坦然,郑重其事道:“是的。”
问完这句后,两人沉默了许久。太阳渐渐垂到了西边,湖面上波光粼粼,慕夏睡得迷迷糊糊,时不时地嘤咛一声。
“那就带她走吧。”沈一飞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很轻,自言自语一般,风一吹,短短的几个字就飘散在了空中。商文渊不知有没有听见,只转过身,怔怔地看了慕夏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等到傍晚的时候,沈慕夏睡饱了,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嗯?你们钓到多少鱼了?”她边打哈欠边问道,商文渊披了件短袖在她身上,笑道:“馋猫,晚上吃鲫鱼豆腐汤。”
慕夏胃口本来就大,中午那几两饭根本不填肚子,现在一听有鱼汤喝,立马两眼放光:“真的啊!那多叫点饭,饿死我了。”商文渊揉了揉她额头的碎发,看着她一脸的馋样,数落道:“吃吃睡睡,懒成什么样了。”
慕夏伸出舌头做个鬼脸,提着装着鱼的水桶摇摇晃晃地往鱼庄走去。
“能吃是福啊!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商文渊跟在她的后头,看着那一抹纤细的背影,眼中柔光旖旎,是谁都抵不上的深情。
好一顿酒足饭饱,慕夏吃得肚儿浑圆,懒洋洋地趴在吊椅上指挥沈一飞切西瓜吃:“我要大片一点的!”
“对了对了,最边上那片给我,你是弟弟吃小片,我是姐姐吃大片!”慕夏眉开眼笑地接过沈一飞递来的西瓜,恶狠狠地一口咬下,霎时,汁水四溢,她眯着眼睛舔了舔下巴,满足道:“一飞挑的瓜是好瓜!阿渊煮的鱼是好鱼!”嘻嘻笑笑闹到了半夜,慕夏一身的精力总算用完了,沈一飞被她折腾得够呛,倒头在长椅上睡了起来。
“慕夏,来这里坐会儿。”商文渊站在湖边的堤坝上,月光冰凉,大地上像是镀了一层银霜,沈慕夏仰着头看了他一眼,嘟囔道:“你下来,我不要靠水那么近。”商文渊习惯了她的古灵精怪,大步走下台阶,笑着问道:“沈大女侠居然会怕水?”
往常这个时候,她一定会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然后反驳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可现下,她却紧紧地皱着眉头,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怎么了,慕夏?”商文渊察觉了她的不安,上前环着她的肩膀问道。
慕夏低着头,右手藏在口袋里不停地画圈。
“小时候我妈妈也带我来过水库。”
她没头没脑地这么说了一句,商文渊以为她是想念妈妈了,刚想开口安慰,她却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小时候,一飞才刚学会说话吧,我妈带我来水库玩。”她接着又说了这么一句,目光掺着凉凉的寒意。
“那水库里有几个水泥砌的台子,一面是连着岸边,另外三面没有台阶,就是直直□水里的。”慕夏顿了顿,似乎那段回忆令她惶恐难安。
“水泥台子比水面高一点,老远看去,都能看见台子上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苔。那会儿我那么小,都知道那不是玩的地方,可我妈一个劲地叫我上去玩,我不去,她就伸手要打我。”
“刚开始我以为她逗我呢,一飞都还在边上,她怎么叫我去那台上,结果后面她越叫越凶,我小时候很乖,听她的话就爬上去了。”
商文渊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却仍压着性子听她慢慢说下去。
“石台边缘还有很多黏糊糊的水,我把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往石台那儿挪,那边上不知烂了什么东西,臭得要死,我一点都不想去石台那玩,可我妈就在后面死死盯住我,最后我都觉得我手快撑断了,一飞突然哭了,一边哭一边喊着要姐姐。”
暮夏抬起头,眼风掠过泛着死寂的湖面。
“人人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是谁又是天生就会做父母的,叔叔总是打她,她有她的难处,可我又做错了什么,我只想跟个普通孩子一样,有父母爱我,每天回家她能对我笑,给我做好吃的。”
“阿渊,我一点都不贪心,只想有个知冷暖的家。”
最后一句,连着暮夏的泪一起落在了商文渊的心上,他终于明白,这个看似开朗外向的姑娘为何藏着些许的忧伤。沈慕夏的心,破了一个大洞,她喜欢热闹,喜欢人群,喜欢讲一切没头脑的玩笑话,因为她必须,找一切可能的喧嚣,来填补心里的那一处荒芜。
往事历历在目,商文渊从监狱看过沈一飞后,整个人都处在回忆之中。
萧言撸起脚底下的拖鞋就朝商文渊身上甩去。
“你他妈的给我接着说啊?然后呢?你去了慕夏家,接着呢?”
商文渊木讷地坐在院子里,大半夜了,月亮都躲进了云里安睡,可他磕磕碰碰,断断续续,连个故事都说不完整。
“你非得要是严刑逼供是吧?你说你这个就这么欠,老子最受不了别人晃点我,你还偏偏就这死德性!”萧言骂骂咧咧,他看着吊儿郎当,可是也是打心眼里担心慕夏。
“你使唤我的时候可没见这么婆婆妈妈啊,怎么现在说点事儿倒是闪着舌头了!赶紧说!说完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沈一飞落魄的模样在眼前来来回回地晃悠,商文渊眉头动了动,他心里原先散着一盘珠子,现在慢慢地串成了链子。
“那会儿,我们在鱼庄过了夜,我抱着她睡了一夜。”
他终于肯接着开口说,萧言却不耐烦,挥了挥手道:“说重点,至于是抱着睡了一夜还是搂着睡了一夜,这些儿你以后写自传的时候再说。”
商文渊喉头一动,目光中隐隐闪着悲戚。
“接下来几天,慕夏带着我在市里玩,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萧言怀疑商文渊收了湖南台的广告费,他妈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卡上三五分钟!
“晚上怎么了?你倒是赶紧说啊?”
“我妈给我打了电话,我奶奶一向有心脏病,我爸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那天我妈找我,说我奶奶心脏病突发,在医院要见我。”
商文渊是遗腹子,还未出生父亲就因心脏病去世,后来母亲改嫁,他从小跟着祖母一起长大。萧言和商文渊一个裤裆长大,自然知道深浅,于是收起了严刑逼供的架势,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那会儿慕夏就在我身边,我急着回去,她却耍了性子,一定要跟我一起回去。”
“我以为不过是女孩子耍的小性子,但她却格外坚持。”
“后来,后来……”
仿佛还是三年前那个风沙漫天的傍晚,大地残留着正午时分的余热,年轻的男女像两尊雕像,立在窄窄的人行道上谁都不肯退让。
“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沈慕夏扯着商文渊的衣摆,目光笃定。
商文渊急着往回赶,祖母带大他,虽然严厉,但毕竟血浓于水。
“慕夏,我处理好事情就再回来陪你,我们要讲道理。”
慕夏的眼神暗了暗,却仍继续恳求道:“阿渊,求求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好么?”
她从来没有这般示弱过,商文渊有些心软,可此时却再不能儿女情长。
“你等我,最多一个星期,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狠了心,甩开慕夏的手就大步朝着的士走去,慕夏手上拿着两个行李,泪珠刷地一下滚了下来。商文渊坐在的士上,不敢回头看路边那个单薄的身影,裤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他知道是她,犹豫了再三,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上幼儿园的时候,很希望上小学。”电话那头的女孩停止了哭泣,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清寂,“因为小学生总是背着花花绿绿的书包。”
商文渊不说话,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可上了小学呢,又希望上初中,因为那样我可以住校,吃饭的时候可以光吃米饭,三毛钱五两饭,我可以吃到饱为止。”
“等真初中了,我又盼着高中,因为念高中就有校服穿了,我不用每天都穿我妈穿剩下的衣服,看着跟个矮葫芦似的。”
慕夏的声音透着层层水汽,让听着的人一不小心就湿润了眼眶。
“到了高中,我遇见一个很好的老师,她让我知道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所以我最后一年拼了命地念书,因为――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巴掌底下。”
“你说我到底为了什么爱你?”
女孩话锋一转,却也这般咄咄逼人。
“为钱?还是为利?”
商文渊还来不及辩驳,她又紧接着说道:“不!从来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出生我无法选择,但是除却出生之外,那些个富家千金有的东西,我全有!而我有的!她们却不一定有!”
一番话,绞断了柔肠,她总是令人惊讶,你以为她单纯,她偏偏见识过那么多的阴暗;你以为她柔弱,她偏偏能肩挑起自己的苦难,你又以为她活泼开朗,可谁知她的眼泪是那么多……那么多……就好像三四月里的春雨,涓涓而下,绵绵不绝。
“阿渊,我从来不以贫穷为耻,我更加不觉得,在你亲人面前,我会低人一等。”她说完长长的一段话,顺了口气,缓缓说道:“今天,我想跟你走,这一生,我都想跟你走。可你潜意识里,也许并不想你的家人知道我的存在。”
商文渊心中不禁有些难堪,他有他的苦衷,并不想太早地伤害到她,可慕夏仍旧死缠不放,平时的温婉可人全然不见,拿着手机冷言道:“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其实是你内心也认定我们门第悬殊,认定我这个人――拿不出手!”
一字一句,句句戳到他的痛处。时隔三年,直到今天,他仍旧能够记起她说的每字每句,好像蚀骨的虫蚁,此生此世,不死不休。
萧言听得愣了,好半晌才问道:“她真这么说了?那是她不懂事了,这是你奶奶病危,又不是回去看大戏。”
商文渊摇了摇,弓着背坐到了院子的石阶上。
“她说了这话,我就急了,我真怕,怕她还瞒着我什么。”
“那然后呢?后来怎么闹成这样的。”萧言渐渐觉得事情没有当初想的那么简单,压不住好奇,紧接着问道,“沈一飞到底怎么出的事?”
商文渊脸上还隐约带着泪痕,这都多少年没掉眼泪了,沈慕夏好本事,无论怎样都能叫他生不如死。他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后来我还是带她回去了,我奶奶那会儿已经快不行了,全身插着管子说不了什么话。可是一见到慕夏精神却好了一些,我怕奶奶不待见慕夏,所以一直守着她们不敢走开。”
萧言‘嗯’了一声,表示他正在听。
“我妈忙着应付公司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渣的老滑皮,我就在医院照看我奶奶,你知道的,我继父那头关系也杂的很,这些年,没少防他。”商文渊按了按太阳穴,言语间带着几分疲乏。“再后来,我奶奶身子好好坏坏,慕夏到了后面精神也不大好,我顾不上她,她又吵着要回家,我就只好让司机送她回去了。”
当年的故事,说起来前前后后不过也就这么几句,可谁又知道呢,这寥寥数语,却是一些人挣不开,也扯不断的宿命。
“送回去了不就得了嘛?那后来那些事儿是哪个王八羔子胡搞出来的?”萧言说穿了是个不折不扣的官二代,可他偏偏性子不羁,受不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宁愿待在大学里做个教书匠,也不愿意去官场和人比拼谁的招子比较毒。
“我也想知道是谁。”商文渊眼神闪过一丝狠厉,脑海中却又猛地又闪过慕夏言笑晏晏的脸,一时间,脸色由青转白,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语凝噎。
两人坐在院子里沉默了会,萧言知道商文渊是骆驼性子,非得抽一鞭才肯说一句,过了半晌,他清了清喉咙,问道:“那今天沈一飞都告诉你什么了?”
其实他还想说‘瞧你哭得跟死了爹一样。’但是转念一想,他的确死了爹,他不仅死了爹,还没了慕夏,够惨了,就别笑话他了。
商文渊望了一眼远处的青山,夜色朦胧,云里雾里他看不清前尘往事,可心里却又一种直觉,慕夏一定还活着,她怎么能不活着,怎能不活着回来,向这些披着人皮的精怪们好好讨上一个公道!
这么想着,心里的郁结缓了缓,理了理下沈一飞白天说的话,说道:“慕夏从医院回到家之后,她继父已经在家了,为了房子多拆点钱,托了不少关系进去。沈一飞白天在画廊工作,晚上才回家,那天他落了几盒彩笔在家,画没画完就提前回家了。谁知道还没进家门,就看见他妈蹲在楼下哭,问了半天也不说话,后来他急了,拿起板砖就回家砸门了。结果一进屋,才看见他爸,不,是那个畜生,拿了自己继女做买卖,把慕夏抵给了两个道上的人。”
商文渊的骨节咔咔作响,目光透着冰寒。
“一屋子三个畜生正在扒慕夏的衣服,她的头都磕破了,求着这些叔叔伯伯们放她一马,可这三个年纪加一块都150岁的老畜生偏偏还来了兴致,一边看她哭,一边□沈一飞也来尝个鲜。”
“沈一飞急红了眼,杀心一上来,操着门口的铁榔头就冲上去了,他爸挡了一下,结果颅骨骨裂,现在还是植物人,另外两个老畜生,一死一伤。”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萧言看着商文渊紧握的拳头不可遏制地颤动了起来,慕夏失踪,他们想过很多个原因,可从来没想到过这一个。
这最差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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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莫平(两章 并一章 )
龙游山的夜,如水冰凉。银霜一般的月光,轻轻地撒向人间,大地银装素裹,草木都辉映出皎白的颜色。商文渊面无表情地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一旁的萧言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良久,萧言拍了拍身上的烟灰,脸色铁青地问道:“吃亏了吗?”
商文渊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丫真操蛋,我……咳咳……”萧言说话太急,香烟呛进嗓子眼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半会,他才顺过气来,心里的不如意聚到了一处,火气一泛,顺手就把手里的打火机甩到了地上:“我是问你,慕夏被那几个老畜生糟蹋了没有!”
商文渊听了这句,浓眉蹙到了一块,眼神里的阴霾层层叠叠,要是当年换做是他,想必下手只会比沈一飞更重。
“你给我说句人话啊!以为看看我,我就心领神会啦?老子又没跟你心有灵犀!”萧言十足的痞子,说起话来机关枪一样。商文渊摇了摇头,答道:“还没,沈一飞说后来就让她姐姐先跑出来了,结果他在看守所的时候,慕夏又跑回去找他。”
萧言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接着问道:“那当时她就没来找你?慕夏认识的人笼统也就那么几个。”商文渊也觉得奇怪:“他弟弟这次见了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当年慕夏的事,怕没那么简单。”
一番话听得萧言云里雾里,他赶忙挥了挥手,道:“等等,等等……我看你这也是一知半解,说的东一块西一块,你倒是想想明白,当年慕夏在家的时候死活要跟着你走,真跟你到了医院,却又死活要回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才让她临阵逃脱啊?!”
商文渊自嘲地笑了笑,神色颓唐:“我也想知道我是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才叫今天的真相,这样伤人心。”
两人就这样聊了一夜,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慕夏又是下落不明,更加让商文渊心烦气躁。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没等吃上一口热饭,他俩就收拾了行装匆匆地赶回z城。
车上,萧言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到了z市收费站的时候,商文渊叫醒了他,说道:“接下来我还要去兰州一趟,看看那边的医院有没有慕夏的病历记录,你和晏紫帮我查查三年前的事。”说完,他顿了顿,神色凝重道:“查查公安局的底子,沈一飞杀了一个人,重伤两个,没被处以极刑,档案却又不翼而飞,这应该是上头有人帮衬着。”
萧言睡得迷迷糊糊,拍了拍商文渊的肩,口齿不清道:“放心,掘地三尺老子也给你挖出来,咱俩谁跟谁,你女人就是我女人……”商文渊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叮嘱道:“一有消息就给我电话,别耽搁了。”
“知道啦,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赶紧去,小夏夏等着你从天而降,救她于水深火热!”萧言彻底醒了,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了,皱着眉头问道:“你奶奶什么时候去世的?是不是也差不多就是那会儿?”商文渊点点头,一边收拾车上的包裹一边答道:“差不多那会儿,不过我奶奶是心脏病发去世的,应该跟这茬子事没多大关系。”
萧言‘哦’了一声,轻声道:“那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商文渊这大半个月没睡一个安稳觉,回到了住处之后对着镜子一照,才发现胡子拉碴,双眼通红,整一个没了人形。他进卧室换了身衣服,拿起毛巾胡乱擦了把脸,稍微整理之后又走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沈慕夏’三个字输入电脑后,百度词条显示164条相关信息。
商文渊心里像是缺了一块地方,针刺一样的疼痛,一丝丝融进血液,经由血管,遍布全身。他点开了第一页的信息,都叫‘沈慕夏’可又都不是她,商文渊有些失望,可还是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下去。
本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无心之举,并不指望能够在这上头寻着沈慕夏的消息,可谁知到了第八页的时候,一张图片信息让商文渊的心跳漏了两拍。
他迫不及待地点击了进去,这是一个驴友论坛的博客。照片是驴友采风的合影,七八个穿着专业登山服的男人或蹲或站,最前面站着一个女孩,梳着长长的麻花辫,笑容清浅,眼波温柔。商文渊像被电波击中,一个心擂鼓一样,‘砰砰砰’地跳动着,他看了好半会,不可置信地将鼠标往下拖动,这么些年,他找了她多久,竟然在这被他发现她的踪迹。
‘段成、吴可、尤莫平、许军、陈诚、吴博涛、邱络、沈慕夏摄于文昌县白龙山’
照片下方写着各个人的名字,日期是白龙山发洪水的前几个礼拜,主人把照片贴到了博客,想必是驴友里的某一个人。商文渊激动地站站坐坐,对着电脑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是慕夏,是沈慕夏,这是三年后他第一次见着慕夏的模样,可心里却止不住的难受,慕夏,谁能知道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着她一面。
“喂,吴叔是吗?”商文渊终于从激动中醒过神来,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出去:“对对,我是阿渊,能不能拜托你件事。”
“是这样,我在网上博客看见张照片,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信息源是哪里的?”商文渊又补充道:“那照片下面还有人名,最好能查到这些人的联系方式。”那头的人听了,沉默了几秒,最终应了下来,商文渊谢了两句,赶忙用msn把博客地址发了过去。
挂了电话之后,商文渊有些脱力地倒在转椅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少了几分朝气,多了几分娴静,乍一看去,淡若云岚的面容已然和周围的湖光山色相映成辉。
不知这么呆坐了多久,一直到书桌上的手机猛地震动了起来,商文渊才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妈,找我有事吗?”他看了来电显示,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电话那头的女声温柔,笑着说道:“哦,没什么事,今天你蒋叔叔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了,让你一起回来吃个饭,你有时间吗?”商文渊拿着手机皱了皱眉头,又想起沈一飞阴厉的神色,点头应道:“好,我晚上回来。”
“要司机过来接吗?”那边人问了一句,商文渊推辞道:“不了,我自己开车。”
商文渊在家洗了个澡,刮干净胡子,看看时间差不多,拿了钥匙走出了家门。
z市近几年发展极快,正是下班时间,大街上的车子堵得滴水不漏,等到商文渊到了蓝桥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的光景了。
“怎么才回来?打你电话也不接?”夏岚埋怨了一句,又转头吩咐佣人:“王姐,多盛碗饭。”
商文渊随手将车钥匙放到茶几上,随口道:“路上堵得厉害。”
夏岚‘嗯’了一声,上前拉着商文渊一同坐在沙发上,仔细地打量他一番,心疼道:“这些天瘦了好些,听说学校派你去外地讲学?”
商文渊知道一定是萧言打得马虎眼,也不戳破,点了应了两声,问道:“蒋叔和乐宜呢?还没回来吗?”
继父蒋鹤原来就是商家的远亲,商文渊祖母在世时,他就已经在商家做事,后来祖母去世,蒋鹤娶了寡居的商夫人,成了商文渊名义上的父亲。
夏岚笑着摇摇头,说道:“父女俩在楼上说话呢,等会就下来了。”
正说话间,只听楼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不多会儿,一个穿着卡其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带着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走了下来。中年男人身形挺拔,眉眼含笑,看得出年轻时候确实是鹤立鸡群的人物。
“阿渊,你回来啦。”蒋鹤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年轻人,笑容和煦:“路上堵车了吧。”商文渊点了点头,又朝着蒋鹤身后的蒋乐宜打了个招呼,顾自端起茶几上的普洱喝了起来。
“这孩子,还这么没个礼数。”夏岚笑着拍了拍商文渊的肩膀,蒋鹤‘哈哈’笑了两声,连声道:“不要紧不要紧,都是自家人,吃饭吧。”
一家子上了饭桌,蒋鹤坐在主位上,商文渊抬头扫了他两眼,又低下头慢悠悠地喝着碗里的瑶柱干贝粥。
蒋鹤和身侧的蒋乐宜正说着话,看见商文渊沉默地坐在一旁,笑着问道:“这些天都忙些什么?听我商会的朋友说,你调了潜水的器材去了兰州?”蒋鹤放下手里的筷子打趣道:“该不会教孩子们摸鱼去了吧?”
商文渊脸色冷了冷,一旁的夏岚连忙出来打圆场:“现在当老师也不好当,哪里像我们当初那会儿,老师管好学生不捣蛋就成了。”
“哈哈,那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就贪个新鲜,阿渊你有空好好教教你妹妹。”蒋鹤脸上仍是笑容满面,将一盘龙井虾仁推到商文渊面前:“听你妈妈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难得回家,多吃一些。”商文渊夹了一筷子虾仁,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蒋叔”。
一旁的夏岚见此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拿着湿巾抹了抹嘴角,问道:“快到你奶奶祭日了,你能抽个时间陪妈妈一起去吗?”
商文渊‘嗯’了一声,刚想回答,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商文渊走到客厅,接起电话,有些心急地问道:“吴叔,怎么样,有了消息没有?”
“臭小子,算你运气好,折腾了一下午总算查到了!”电话那头浑厚的男中音笑着答道:“这个博客归属地是z市,照片里的有两个人是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你等等,待会我把详细的资料发到你手机上。”商文渊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连声谢道:“谢谢你吴叔。”
“臭小子,现在也学会这么假惺惺了,甭谢,下次请我吃饭就好。”
商文渊也不客气,闲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不多会儿,有短信进来,打开一开,正是两个驴友的联系方式。
“妈,我学校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和叔叔慢慢吃。”商文渊随手抓起茶几上的钥匙,迈着步子就往门口走去。夏岚皱了皱眉头,喊住了商文渊:“你等等,我楼上拿了些国外的咖啡,你拿回去喝。”
母子俩上了楼,夏岚走进①38看書网柜,从里头拿出两罐咖啡。商文渊刚想伸手去接,夏岚却将咖啡推回了书柜,神色有些疲倦。
“阿渊,你奶奶去世多久了?”
商文渊不明所以,答道:“差不多三年了吧。”
“那你知不知道这三年,妈一个人顶着家里的生意有多辛苦?”空气里透着静默,夏岚的眼神已经开始老了,不复年轻时候的青春明丽。
商文渊心中的某根弦似乎被拨动了一下,他拦过母亲的肩膀,轻声道:“是儿子不争气。”夏兰嘴角翘了翘,比了比商文渊的个头,感慨道:“你已经这么高这么大了,妈管不了你,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就好。”
商文渊心里有些酸,这么些年,他一直是甩手掌柜,何尝体会过一个女人扛起一个家族的艰辛。
“妈,我知道,你在家也照顾好自己。”
夏岚听了之后点点头,把咖啡罐递到商文渊手上,又叮嘱了一句:“别跟你叔叔过不去,他这些年帮了我不少忙。”
客厅里,蒋鹤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看见商文渊下来了,笑着说道:“不然在家里住一晚好了,被褥叫王妈换新的。”
商文渊摆摆手,拎着咖啡罐朝着玄关走去:“不了蒋叔,明天我还要赶回学校,有空我再回来看你和妈妈。”
车子发动了之后径直朝着萧言家中驶去。
盛夏的夜晚,空气中带着一丝沉闷,远处江边的星火点点,衬得天空玉盘似的月亮越发皎洁。商文渊真觉得有些累了,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突然,高亢的手机铃声从副驾传来,商文渊身子猛地一个激灵,人立刻从半昏半醒间醒来。
“喂喂,萧言吗?我正要过来呢。”商文渊缓了口气,手机先震动后铃音,看来刚才真的走神了,好半会都没听见震动的声音。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嘈杂,信号断断续续。
“你等等,我下车去路边听。”商文渊停下车靠在路边,把手机贴在耳边仔细地听了起来:“喂喂,大声点,你说什么?”
“喂?听到了吗?别来我家,直接去龙游山监狱。”萧言的声音像装了高音喇叭,震得商文渊耳膜发疼:“赶紧过去,沈一飞在牢里被人捅了一刀,他娘的,去晚了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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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重逢(已修改)
商文渊开了一晚上的夜车,等赶到龙游山监狱的时候,眼睛布满了血丝,嘴里干得能够喷出火来。
“喂喂,萧言我到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商文渊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地给萧言打电话,萧言接起电话后语速快得跟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一说就是一大串:“我说老祖宗你总算来了,我在龙游山武警医院,你赶紧过来,沈一飞情况不是很好,腹腔大出血,现在还在抢救呢!”
“好,我马上过来,你先守着。”
商文渊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头,可现下脑子乱作了一堆,怎么理也理不清。
医院里萧言双掌合十,看着灯光明亮的抢救室,内心默念:“我操,如来佛保佑,把老子人品借那小子用一回,千万别这么挂了,要是挂了,一群人跟着他遭罪!”
萧言一边和如来佛打着花腔,一边时不时地掏出手机看时间。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商文渊匆匆地走了进来,一看见守在手术室门口的萧言,多话不说,直接问道:“怎么回事?在监狱里也能出事?”
萧言见商文渊来了,松了一口气,转身在椅子上拿起瓶矿泉水丢给他:“先润润,这事情蹊跷的很。”商文渊接过水,仰头喝了一大口。萧言掏出烟准备抽,可扭头看见墙上醒目的禁烟标志,又悻悻地把烟塞回了裤兜。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萧言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下午正在家里睡觉呢,刚闭上眼睛,手机就响了,接起来一听就知道坏事了。”
“沈一飞见了你之后回了房间就不吃不喝,今天早上劳动的时候突然和另外一个犯人起了冲突,本来监狱里这样的事儿多得很,可两人打着打着另外那人就在裤管里抽出了军刀。”商文渊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军刀和普通的管制刀具不一样,那刀子的背面吊着勾儿,一到下去,血就跟开了闸似的,哗哗往外冲。
“你说是不是奇了,那本来是一个抢劫杀人的重刑犯,哪里来的刀子在身上藏着掖着还没人发现,我看啊,这事情,指不定背后还有路数。”萧言说得唾沫横飞,商文渊表情凝重地看着手术室里的灯光,良久他才回过头来,问道:“还能活吗?”
萧言顿了顿,干咳了两声:“听天由命,我们也算尽力了。”
两人沉默了,一前一后站在手术室外干等着,时间走得这样慢,好不容易挨了两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才打开。首先出来的小护士满身是血,商文渊顾不上礼貌,大步上前堵着小护士的去路,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小护士累了一夜,现在被商文渊一堵,脸色很不好,翻了个白眼说道:“病人暂时脱离危险,但是伤口愈合还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都要在医院观察治疗,以防外伤感染。”萧言听了脸上也笑开了花,重重地捶了商文渊一拳,豪气道:“那小子果然命大!”
沈一飞麻醉没过,躺在重症病房里跟只瘟鸡似的。
萧言扒在病房的窗户上看了两眼,打了个哈欠问道:“祖宗,我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你要是想知道详细的,可以去问问当天监狱的值班狱警。”
“喏”萧言努了努嘴,接着说道:“联系方式在椅子的外衣口袋里。”商文渊拿起椅子上的外衣,点头说道:“那你去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再碰头。”
下午沈一飞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商文渊来来回回地在病房门口走动,最后查房的护士看不下去了,直接把他轰到了大厅。医院里待着也是浪费时间,商文渊索性去了监狱,见了前几天值班的狱警。
来人是有着几十年工作经验的老狱警,商文渊客客气气地递了根烟给他,问道:“师傅,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事情到底怎么起的头?”老狱警拍了拍都是灰尘的警服,接过商文渊递来的烟,叹了口气道:“这事情折腾得我们也够呛,沈一飞一直表现都很不错,劳动也积极,还会画画,减刑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那天本来是他分配去清扫走廊,到了张彬的地头,张彬一口咬定沈一飞吐了口痰在他身上。”老狱警猛地抽了两口烟,接着说道:“张彬就是捅人的那个,刀子不知道哪里来的,现在我们也在查,估计是内里出了老油头。”
狱警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但是商文渊听出了弦外之音,监狱系统门禁森严,现在混进去了别有用心的人,沈一飞这事不知道真的是意外?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那好,师傅,我先回去医院看看情况,要是您还知道什么事儿,就打这个电话联系我。”商文渊塞了张名片给狱警,狱警自然知道他的来头,连连点头道:“好好,有事我一定告诉你,你放心,放心。”
商文渊心事重重地走出了接待室,人烟稀少的绿荫小道上,他的步子像灌了铅水,脑子里一团浆糊,从监狱到武警医院,短短半个小时的路程,他花了两个钟头才回到医院。
“才回来那?我都睡了个囫囵觉了,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吧?”萧言四仰八叉地坐在医院大厅的休息室里,看见商文渊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埋怨道:“我说你找慕夏就找,哪里来这么多事情好操心的,谈个恋爱比韩剧还累人,换我我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商文渊累得不行,没理唧唧歪歪的萧言,倒头躺在长椅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说沈一飞这事,是不是意外?”萧言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又不是先知,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看你心情倒是不错,还有空去买花买水果摆在病房里。”
“何必呢!那住着的人说白了还不一定是你小舅子呢!”萧言仰天长叹,“不知道我要是被人捅了,有没有这个待遇。”商文渊听着奇怪,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什么花和水果?我刚从监狱那边回来呢。”
萧言也被弄糊涂了,指了指病房,问道:“不是你,难不成是这里的护士?还专门挑了天堂鸟和郁金香,吃饱了撑得慌吧?”萧言还想接着问,商文渊摆了摆手,直接向沈一飞的病房走去。
沈一飞在这里无亲无故,是谁消息这么灵通,第一时间赶来看他,还给他送了花和水果?商文渊的心扑扑直跳,没来得及敲门,直接推开了病房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不大,一眼扫去,沈一飞还没醒,仍是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床头的茶几上摆着一盆花篮,金黄色的郁金香开得正好,衬得一旁淡紫色的天堂鸟越发清丽。商文渊呼吸都慢了下来,屏着气在房里走了一圈,只听见卫生间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他的眼眶有些湿,张了张嘴,最后轻声地唤了一声:“慕夏?”
空气里糅合了清幽的淡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商文渊手脚冰冷,杵在床头,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慕夏,是你吗慕夏?”仍旧是无人回应,他忍不住心里的躁动,三步两步上前,一把推开了卫生间的侧门。
花洒漏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水池台下的纸篓里丢进了两张湿巾,有人用过卫生间。
“哎,我说你跑那么快干嘛?”萧言压低了声音抱怨道,“我说就不能消停会么?”商文渊红着眼睛抬起了头,闷声道:“慕夏来过了。”
萧言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探头看了看卫生间,又摸了摸商文渊的额头,说:“我说你不是幻觉了吧?虽然这里有花有水果,可这说不定是监狱的福利呢,谁让人是在监狱里出事的。”
两人闹了不小的动静,说话间查房的护士长走了进来,看见两人没消毒就进了重症病房,冷了张脸,说道:“你们年轻人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不懂事,病人还没脱离危险,一个不小心就会感染,赶紧出来!”
两人讪讪地走出了病房,护士长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要走。
“大姐,您等等。”商文渊追了上去,低着头有些抱歉地问道:“请问,刚刚除了我俩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过?”
商文渊比划了一下,补充道:“一个女孩子,大概这么高,眼睛很大。”
护士皱了皱眉头,说道:“来是有人来过,不过不是女孩子,是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拿着上头的条子才让进来的。”
“还是医生呢,一点常识都不懂,防护服也不穿,直接就进了病房。”护士忍不住多抱怨了几句,回过头又瞪了商文渊一眼:“你们也要注意,不然病人有个万一,我们工作不好做。”
商文渊连连称是,末了又问道:“请问您还记得他的名字吗?或者他的联系方式?”护士想了想,指着走廊尽头的登记处说道:“你们去查下来访记录就知道了,拿着条子看人的,都要登记过才行。”
商文渊连声道谢,转身拉着萧言一起往登记处走去。
“哎,你说还真奇了,谁这么大本事,弄到条子来看沈一飞?”萧言也觉得奇怪,沈一飞不是一般的病人,住的是监狱直属的武警医院,不托关系,很难进来看一眼。商文渊摇了摇头,表示也是一头雾水。
登记处的是个年轻小护士,萧言赔着笑脸上去扯东扯西,使了个眼色给商文渊,叫他赶紧去翻登记本。商文渊心领神会,利索地拿起登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
‘尤莫平,z市第一人民医院主任医师,来访时间14点32分。’
最后一页来访者名单上写着这么一行字,商文渊皱着眉头看了两遍,觉得‘尤莫平’这个名字分外眼熟。
“怎么样,是谁?”萧言摆平了小护士,凑过头来问商文渊。商文渊拧着眉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赶忙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先前吴叔发给他的短信。
“真的是这个人。”商文渊拿着手机递给萧言看:“这个尤莫平,我在网上发现了他和慕夏在白龙河发洪水之前的合影,现在他又来看沈一飞,说不定他知道慕夏的下落。”
萧言也觉得有这个可能,想了想说道:“那我在这里再蹲点几天,你先回去查查这个尤莫平的来历,说不定就顺藤摸瓜被你摸出来了。”商文渊点头说道:“那医院这边辛苦你了,千万别让沈一飞再出事了。”
两人商量完了就开始分头行动,商文渊几天没合眼,开车实在挺不住,最后买了当夜回程的快客,上了车之后抓紧时间睡了一觉。
回到z市刚好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晏紫开车来接,商文渊上了车之后还有些头晕,揉了揉太阳穴,喝了一瓶矿泉水之后才好了一些。
“昨天萧言打电话跟我把事情说了一遍,那现在是直接去医院吗?”晏紫问道,商文渊拿出手机翻出短信,对着地址看了一眼,说道:“去北山路22号,今天是周末,人说不定不在医院。”
“嗯”晏紫点了点,从后驾拿了毯子丢给商文渊:“这里去北山路还有个把钟头,你再多睡一会。”商文渊哪里还有心情睡觉,闭着眼睛把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好好地理了理。
北山路是z市老城区的旧道,路两旁种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夏季天气正当时,梧桐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连焦灼的阳光到了这儿都要败下阵来。
“是这儿吧?”晏紫对着门牌号数了数,在一户双层小洋房门前停了下来。商文渊环顾了眼四周的环境,点头说道:“应该是这儿,敲门吧。”
晏紫扣着门环礼貌地喊了两声。“有人吗?请问有人在家吗?”
半晌,屋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晏紫有些失望,转过头问商文渊:“是不是人出去了,不然怎么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
商文渊也有些疑惑,刚想上前探个究竟,铁门‘砰’地一声打开了。
盛夏的午后,知了的声音声声不绝,但是商文渊的心,却这样的平静,似乎连远处一片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灌进他的心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胸膛里的的心‘砰砰砰’地跳动着,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见晏紫平缓的呼吸声,听见远处马路上车子的喇叭声。
他的手,虚扶在门把上。
周遭充斥着那么多纷繁杂乱的声音,但是他,似乎一直在等着另外一个声音。
“滴――”的一声,门锁上的对讲机开启了。
一个清越熟悉的女音从对话机里传来。
“不好意思,莫平不在家……”
声音那么平和,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歉意。
七月的骄阳,晒得院子里的碗莲耷拉着脸,偶有那么一抹清风抚过,带来丝丝缕缕草木的芳香。商文渊和晏紫却无心赏弄,一时之间全都愣在了原地。震惊、意外、狂喜……那个声音,分明就是沈慕夏!
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两人表情变幻万千,可谁都不敢迈出第一步,去看一看屋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这些日子以来遍寻不到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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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乱红(上)【已修改】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夜深人静的时候,商文渊经常会想,要是自己没遇见沈慕夏,那又会是什么模样?他会不会还是那个他,日复一日地遵循着轨迹前进,出国留学、继承家业、最后娶上一门当户对的美娇娘。掌心里的日子像是奔腾不息的河流,呼啸而过之后,他也会逐渐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世故精明,圆滑多疑。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还会不会发现,发现这个世上还有那么一个古怪精灵的沈慕夏,让他心醉沉迷,不能自己?又或许,这个相遇不是这般情深如许,那自己还会不会相信,相信这世上的的确确会有这样一个人,让他快乐的时候纵情大笑,悲伤的时候泪落沾襟?
商文渊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世事无常,他遇见了沈慕夏,这一生,他和她注定了纠缠到老。
这是一座民国风格的小洋房,院子里种满了月季和海棠,粉的月季、红的海棠,配上青绿欲滴的松柏树,整个小院透着盎然的生机。
“慕夏,是你?”商文渊怔在了门口。千言万语,凝成了一句,怎么也不肯相信,上天如此眷顾,竟能让自己在这儿遇见心心念念的人。坐在院中的女孩同样怔了怔,见到了来人,灵动的大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莞尔一笑,道:“对,是我。”
商文渊想过很多重逢的情节,却从来没有一个是这样,能够掀起他心中一个接一个的惊涛骇浪。他没来得及顾上身边一样目瞪口呆的晏紫,推开大门几步跨到了沈慕夏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里?”
之前远远看着,只以为她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等走得近了,商文渊才发现,慕夏坐在轮椅上,双腿盖着毯子。
“你的腿怎么了?”千头万绪,心中还有那么多个疑问,可真见了面,却真真什么话也问不出,只想知道她好不好,这些年,过得到底如何。
沈慕夏脸上挂着淡笑,散着似有若无的距离感,听了商文渊的话,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漫不经心地回答道:“白龙山发洪水的时候被冲到了下游,腿被山石碾到伤到神经,大概没多大用了。”
晏紫终于也回过神来,眼泪一下子冲出了①38看書网步奔到慕夏跟前,带着哭腔问了一句:“这么些年你都好意思完完全全不跟我们联系?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力气?”她还想接着说下去,轮椅上的慕夏却歪着头对她笑了笑:“谢谢你晏紫,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晏紫红着眼睛看了看慕夏的腿,心中又急又气:“这也算是过得挺好?腿都这样了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们?你知不知道阿渊这些年怎么过的?”
一句话后,三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院中挂了一架秋千,夏日午后的微风轻拂,落在秋千架上的阳光,浮光掠影,斑驳夺目。商文渊脸色苍白,直直地盯着轮椅上的女孩,三年,她的样貌没多大变化,清瘦了些许,原本娇俏的鹅蛋脸瘦成了瓜子脸,衬得一双乌黑的眼眸越发清丽动人。
“进去再说吧,屋外天气有点热。”
沈慕夏低头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双手推着轮椅的滑轮,朝着屋内慢慢移动。
“我来推,你坐好。”商文渊站在慕夏身后,伸手把着轮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推着慕夏前进。慕夏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转过头对他略一点头,微笑道:“麻烦你了。”
这是三年来商文渊第一次离沈慕夏如此之近。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甚至能够闻见慕夏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原来记忆是个这么奇妙的东西,只要时间对,地点对,人物对,前尘往事就像是潮水一般席卷而来,那些本以为丢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零星片段,在此刻突然全部苏醒,化作冰棱一般的利刺,尽根末入要害,叫人生死不能。
“就停在客厅里吧,桌上有茶水,冰箱里还有水果,我走动不方便,你们自己随意。”慕夏指了指冰箱的位置,询问道:“你们晚饭在这儿吃吗?在的话我让莫平多带些菜回来。”
商文渊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最后落在沈慕夏的身上。他不求她能够立刻跟自己讲明这么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现在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好像自己满腔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痛不痒,不喜不悲。
“慕夏,这些年你到底为什么不和我们联系,三年前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最终还是晏紫沉不住气,看了看商文渊铁青的脸色,开口问道。
沈慕夏转了几下轮椅,靠着沙发边停了下来,看着晏紫一本正经的模样,她耸了耸肩,说道:“没钱了,赚不到钱,没钱交学费,所以就不念了,又刚好看见甘肃那边招老师,待遇还成,就过去了。”
“没钱你不会跟我们商量吗?现在……”晏紫急了,声音拔高了一个调,一旁的商文渊见了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慕夏,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商文渊目光灼灼,直视着沈慕夏。沈慕夏抬着头,不卑不亢地望着他,说道:“暂时没什么打算,先在这儿住着。”
商文渊的双手紧握成拳,额头的青筋时隐时现,明明气极,却还是轻声问道:“我请医生给你看看腿好吗?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
“不了,莫平就是一院的医生,他是专家,我听他的就是。”沈慕夏侧着身子,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说道:“喝茶吧,还是要谢谢你,我听莫平说现在一飞的情况很稳定,谢谢你这么关心一飞。”
张口闭口‘莫平’,商文渊和晏紫对视了一眼,他俩曾经是慕夏最为亲近的人,可现在,明明是身在眼前,心里隔着的距离,却比天涯还远。
两人端过茶杯坐到了沙发上,商文渊一时无话,胸口起起伏伏,半晌,他终归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你说的尤莫平,他是谁?”
慕夏朝着商文渊笑了笑,不以为然地答道:“是我男朋友,过些日子就订婚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不偏不倚,笑容也是分毫不差。商文渊死死地盯着沈慕夏的眼睛,如果这是演戏,那么她真有一份绝佳的演技。
“到时候给你们发请帖,有空过来聚一聚。”沈慕夏无视商文渊噬人的目光,笑容越发明丽动人。晏紫见此忍不住火上心头,喝道:“沈慕夏你太过分了,今天就把话给说明白了。”慕夏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明明不灭,反问道:“阿紫,你不为我开心吗?莫平对我很好,也不在意我的脚以后是不是还能走。”
商文渊怒极反笑,洒脱道:“既然这样,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好聚聚。”
说完他随手拿起了沙发上的杂志,一页页漫不经心地翻阅了起来。心思根本不在书上,翻到了最后才发现是三毛的一本诗选,雅致的扉页上印着短短的几行小字: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往常里觉得矫揉造作的文字,在此刻却显得异常悲恸。时隔三年,两人还没来得及步入来生,她却似乎已经成长为一棵沉默而骄傲的树。不再是稚年时许诺的汪洋大海,更不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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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乱红(下)【已修改】
客厅里的气氛尴尬非常,晏紫扫了眼沙发上面无表情的商文渊,又见慕夏无动于衷地削着手里的苹果,这场景,就好像一根鱼刺卡在她的喉咙口,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慕夏,你和尤医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晏紫犹豫了半天,开口问道。
三年前,她们都还是校园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不信光阴催人老,更不信人心竟比六月里幻化无常的天气,叫人如此煎熬。
沈慕夏听见晏紫的问话,抬起头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说:“这说来长了,我在蒋家村当老师的时候他和一群朋友过来爬山,我做的向导,后来留了电话号码,慢慢熟了。再后来,我被洪水冲到下游,山民救了我之后他赶来了医院。”
晏紫接过苹果咬了一口,一旁的商文渊脸色越来越差,丢下杂志问道:“那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们?后来出院了也不和蒋家村的校长联系?这么多年,你还仗着别人关心你,你就为所欲为?”
一番话,失了方寸,商文渊气极了,站起来厉声喝道:“沈慕夏,别人给你鞍前马后,你就这么心安理得?”
沈慕夏直视着商文渊,漆黑的眸子里不带一丝波澜:“哦?我一直以为‘为所欲为’是富家子弟的特权,想不到我断了两条腿还能享一回特许待遇。”
她眼睛微微眯起,双颊不带一丝血色,反问道:“中国跟你不相干的人十三四亿,个个都得来跟你报备行踪?”
客厅里的温度陡降了几度,两人的眼神对峙着,好半晌,商文渊目光中的神采渐渐灰暗了下来。
他输了,沈慕夏的目光里,没有一丝动容。
从来没有想过,重逢的时候会这样难堪。总以为这世上有些事,昨天来不及的,今天可以接着做,今天还做不完,那么明天继续来。可沈慕夏这般不留余地,当头棒喝震醒了他。原来‘人生若只如初见’真真是一句祈愿,他和她早已散场,江河流转,经年已矣,沈慕夏,她早已有了良人在侧。
只可惜,这个良人,不是他商文渊。
“慕夏,你别这样,你这三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可是阿渊也不好受。”晏紫左右不是人,僵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沈慕夏‘嗯’了一声,不再理会商文渊,推着轮椅靠近茶几,拿起上面的电话拨了出去。不一会儿,对方接起了电话,慕夏按下免提,脸上有了几分笑意,问道:“快回来了吗?”那头是个年轻男子,声音浑厚:“快了,你在家再等一会,晚上想吃什么?”
“今天有我两个朋友来,干脆我们一起出去吃好了。”慕夏想了会儿,接着说道:“去西街川菜馆吧,那儿的麻辣鱼好吃。”年轻男子似乎犹疑了一会,继而应道:“都随你。那我等下开车来接你。
放下电话之后沈慕夏轻嘘了一口气,没了先前疾言厉色的模样,笑着问道:“吃鱼可以么?先前吃过一回,味道不错。”
商文渊完完全全被沈慕夏将了一军,晏紫见他脸色阴沉,立马接过话茬说道:“都好都好,今儿个我们刚见面,之前的事情都先别提了,开开心心吃一顿饭最要紧。”
说完,她给商文渊使了个眼色,她怎么不知道他心里急,可慕夏不愿意说,谁也拿她没辙儿。
客厅里又恢复了安静,天色尚早,向外看去,远山群岚飘飘渺渺,园中的月季花随风摇曳,时不时有清风呢喃而过,撩起芳香一片。
又这样过了大半个小时,门外窗外了车子熄火的声音,慕夏笑着把轮椅推到院子里,隔着铁门问了一句:“回来了?”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黑框眼睛的儒雅男子侧身走了进来。
商文渊看过尤莫平和慕夏的合影,自然认得他是谁。晏紫没见过真人,好奇地随着慕夏走到了园中,慕夏转身对她招了招手,介绍道:“阿紫,这就是我男朋友尤莫平。
尤莫平长得高,见了晏紫之后倾着身子打了个招呼,又弯下腰亲了亲慕夏的侧脸,柔声道:“下午还好吗?腰还有没有疼?”
商文渊走到院中的时候恰好看到这一幕,慕夏却旁若无人般冲着尤莫平做了个鬼脸,语气欢悦地答道:“都好,就是腿有些涨,晚上回来再揉揉。”尤莫平笑着拍拍慕夏的脑袋,抬头看见商文渊站在不远的石凳旁,于是问道:“慕夏,这位是?”
慕夏‘哦’了一声,转过轮椅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学长商文渊。”末了,她又看了一眼商文渊,接着说道:“阿渊,这是我男朋友尤莫平。”
粗粗介绍完了之后气氛又降到了冰点,晏紫连忙上前扯了扯商文渊的袖子,说道:“那我们赶紧吃饭去吧,饿了好一会了。”商文渊了点了点头,上前朝尤莫平伸出了右手,客气道:“你好。”
尤莫平也伸出了右手和商文渊握了握,笑容始终如一。
晏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商文渊生在世家大族,身上带着股压人的霸气,幸而这几年在学校待久了,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这尤莫平不知什么来头,光看人模、气场,竟是和商文渊不相上下。
“那走吧,慕夏腿受不了凉,吃了饭我们还得早些回来。”尤莫平将轮椅上的慕夏小心翼翼地抱到了副驾驶座,又把轮椅折好放到了后备箱,商文渊看着他轻车熟路地做着这一切,一颗心,渐渐地靠近荒凉。
四人驾车到了川菜馆,正是吃饭的点儿,大厅里人声鼎沸,慕夏特意挑了个靠窗的包厢,一点儿也不聒噪,只一勺一勺地挖着碗里的米饭吃。商文渊时不时地看她一眼,等熬满了两个小时,他便站起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学校的事丢了好些天,今天我得早点回去。”晏紫见此也立马站了起来,说道:“阿渊没开车,我送他。”
尤莫平有些惊讶,却也礼貌地说道:“那确实是工作重要,也不留你们了,你们有空多来看看慕夏。”
慕夏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勺子,朝着晏紫微微一笑:“多谢你们今天来看我,路上注意安全。”
商文渊不死心地盯了她两秒,可慕夏波平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破绽。商文渊转身出了包厢,付过钱之后径直离开了川菜馆。晏紫见势也跟了上去,边走边回头说道:“慕夏,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你自己注意身子。”
两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包厢里只剩下尤莫平和沈慕夏。
“我们也走吧?”尤莫平问了一句。慕夏摇了摇头,看着窗外晏紫的车子绝尘而去。
良久,房里的空气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大厅里喧哗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慕夏揉了揉早就没了感觉的双腿,抬起头,朝着尤莫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问道:“这就开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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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推测(已修改)
商文渊回到家后睁着眼睛醒到了天亮。第二天,系里的冯教授风风火火打来了电话:“阿渊,课题快结了,你赶紧回来参加最后几次的研讨会。”商文渊这两个月来没睡过一个好觉,接到电话之后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学校。
到了学校之后冯老又开始催,商文渊一头扎进实验室里,等到做完最后一组数据的时候,已经是四天后的傍晚。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商文渊累得双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他对着镜子刮了胡子,掏出更衣柜里的手机,刚开机,一连串的短信提示就飞了进来。
“死小子,赶紧给老子开机。”
“太阳噢,老子给你看着小舅子,你死哪里逍遥去了!”
“赶紧回电话!上头有人想给沈一飞保外就医,我在查来路。”
“日,再不开机,老子立马卷铺盖滚回z市!”
……
商文渊给萧言过了个电话,那边的萧言早就等急了,一听见商文渊的声音,立刻炸了毛:“当午啊!锄禾日不死你啊!你好歹也给老子报个信啊!”
商文渊没来得及说话,那边人就开始狂轰乱炸:“要是老子是沈慕夏,也立刻飞了你,你看看你有什么出息,动不动就不见人影,太阳啊,老子都要把龙游山的山底坐穿了你才给我回电话!你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人道主义精神啊!”
一大串子话飙完,萧言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气,商文渊等他发完了一通火,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骂完了,嗯,我这几天在学校,你剩下的两组实验我帮你做完了,论文和课题也结了。”那边的人愣了一下,商文渊继续说道:“署名是你的,顺便帮你申请了下个学期冯教授的课题组。”
萧言连连倒抽冷气,半晌,谄媚的声音响起:“我就说嘛,阿渊是谁啊,干大事的人啊,谁说你和慕夏不是天生一对,你看看,你们都爱玩失踪,但是失踪后干的可都是大事啊!佩服佩服,小弟万分佩服!”
听到‘沈慕夏’的名字,拿着手机的商文渊明显愣了一下,说道:“我见着慕夏了,你说要帮沈一飞保外就医的人,应该是慕夏现在的男朋友,也就是上次来龙游山看沈一飞的那位尤莫平。”
话音刚落,电话那边的人彻底得震惊了,好半天,萧言才木讷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我不就小半个星期没回来嘛?这故事情节也发展的太快了吧?狗血啊?编剧是tvb的吧?”
“呵呵”,商文渊苦笑了一声,说道:“也许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先回来,我们理顺了路数再做打算。”萧言“哦”了一声,不甘道:“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小慕夏当年不是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吗?你就这么没魅力?枉你跟我兄弟一场,连我一半的套路都没学去。”
“噢?是么不过听说学校下半年的生物工程要国外调研,本来还想给你推个名额。”商文渊施施然道:“可转念一想,你的套路这么多,说不定自己也有办法。”
“别别!祖师爷!给我留着,我立刻加足马力赶回来,等等啊!”萧言火烧屁股地叫嚷着,“马上回来,马上!你先把线索啊条件啊前提啊什么的都列个提纲,等哥哥回来了给你归纳排除。”
挂了电话之后商文渊走到窗边,z大还是当年的z大,路两旁的梧桐一到夏天就长得郁郁葱葱,英语角的长廊上挂满了藤萝,风一吹,一大片藤萝交织连绵,像是一挂飞流直下的紫色瀑布。商文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恰好到了下课时间,一群群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学楼,原本安静的校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年少青春,挥斥方遒,这样好的年纪,当时的他们却不以为意,一直等到了光阴渐老,韶华倾负,才后悔失去的人,再也回不到初见时的明艳和稚纯。
就这样在窗前站了大半个小时,一直等到天色渐黑他才转身回到实验室。实验室待久了,身上一股化学品的味道,商文渊随手拿了两件要洗的外套,刚准备回家休息,晏紫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阿渊现在有空吗?”晏紫的语气有些心急。
“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商文渊问道:“是不是慕夏那里有事?”
晏紫连忙说道:“也不全是,我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商文渊皱着眉头,安慰道:“你慢慢说,不着急。”
晏紫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昨天我去看慕夏,她跟从前真的变了很多,你也见了,安静了很多,有时候一下午都不说一句话。我陪了她一整天,也就是说起沈一飞的时候她才有些表情。后来尤莫平回来了,慕夏去了隔壁房间和他说话,我在慕夏房间翻照片的时候居然发现当时洪水后慕夏被救的病历卡!”
生病住院用到病历卡很正常,可晏紫这么火急火燎地给他打电话,事情必然不会这么简单,商文渊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晏紫在电话那头显得惊疑不定,说道:“病历卡的内容我来不及细看,可病历卡里夹着一张死亡证明,证明上的名字是慕夏,慕夏根本没死,可她为什么要费大力气办这么一张死亡证明?”
晏紫的语速越来越快,听得商文渊也有几分胆战心惊,他沉了一口气,叮嘱道:“萧言也要从龙游山回来了,这事你先守紧了,明天来我家再商量。”晏紫也是一夜没睡好,听见商文渊这么安排,稍稍宽心,说道:“那我先去电视台了,最近报道特别多,你也好好休息。”
挂了电话之后的商文渊神色凝重,这三年,他错过的,该是慕夏生命里一场怎样的惊心动魄?
第二天下午,萧言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商文渊家,他到了不就晏紫也开着车从电视台赶了过来。
“哎,你看啊,我们是不是给我们的行动取个代号,就叫做‘夏日大作战’怎么样,啧啧啧,你看看着日头啊,晒死老子了。”萧言四仰八叉地躺在商文渊家的客厅里,见着晏紫来了,眼皮跳了跳,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晏大主播也来了啊,怎么着,挖掘新闻来啦?”
晏紫懒得搭理他,萧言却更来劲了,沾沾自喜道:“标题都给你想好了,就叫做‘失踪三年,苦菜花变身女斗士,死亡证明的疑云下,女孩仍旧身残志坚!’”说完萧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挑了挑眉头问道:“怎么样,时下最流行的知音体!”
晏紫一个巴掌拍到他的背上,低骂道:“还没个正形,赶紧死过来说正经事!”萧言被晏紫吼惯了,见她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也不以为然,说道:“家里已经有个整天眉头紧锁的了,拜托你不要扼杀我最后一点幽默感好不好!”
抗议无效,萧言被晏紫揪着耳朵走进了①38看書网房里商文渊正皱着眉头在电脑上查看沈一飞的三年前的案底。
“先申明啊,我不是孙悟空,更没那通天本事,能把沈一飞的案底翻到这一步已经是阿弥陀佛了。”萧言心有余悸地感慨:“你都不知道多惊险啊,差一点点就被家里的老头子发现我的小动作了。”
商文渊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就够了,龙游山的档案本来就不全,你查到了z市法院,当时沈一飞的律师是全国有名的曾家远,能请到曾家远,说明这背后的人非富即贵。”晏紫有些不解,问道:“这本来是好事啊,帮沈一飞脱罪,慕夏也应该很开心,可她为什么要避着我们不见,还弄出了个死亡证明?”
萧言翻了个白眼说道:“阿渊你自己交代好了,是不是你爹要么你妈对着慕夏威逼利诱了。”晏紫一个毛栗子敲到萧言头上,反问道:“那死亡证明开给谁看?难不成商妈妈还赶尽杀绝?”
“那可说不定,这可是阻了他儿子大好前途的沈慕夏啊!”萧言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商文渊一眼:“阿渊你说呢。”
商文渊的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听萧言咋咋呼呼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假设两个命题,其一,的确是我妈干的,那么她为什么不趁当年沈一飞出事的时候就赶尽杀绝,反而要请律师帮他打官司?所以如果是她,她只想逼慕夏离我远点,那么慕夏的死亡证明就没了意义。其二,不是我妈干的,那么当年发生的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慕夏这么多年不出现,也许不是为了避开我们,而是为了避开一个想要她死的人,而她的死亡证明只不过是想瞒天过海罢了。”
萧言和晏紫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半晌,晏紫开口问道:“那么这个人是谁?当初沈一飞进监狱会不会不是意外?”
商文渊摇了摇头答道:“沈一飞那事也许真的只是意外,谁也没能料到他会中途回到家里,又恰好碰见几个畜生想要□慕夏。”
萧言接过话茬,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当初有人想要借题发挥,也许找曾家远帮慕夏打官司的人,和想要慕夏死的人不是同一个?”
商文渊点头说道:“都有可能,但我不明白,慕夏她得罪了什么人,要跟她这么不死不休,而她这三年就算要躲避那人,也完全可以暗地里找我们帮忙,可她没有这么做。”
三人都陷入了沉思,晏紫扫了两眼电脑页面上沈一飞的照片,突然又问道:“那会不会帮慕夏打官司的人不是你妈,但是后来要逼死慕夏的人是你妈妈,因为你跟你妈妈是至亲,所以她才不好联系你。”
话音刚落,萧言立刻瞪了晏紫一眼,晏紫考虑问题入了迷,后知后觉地说了这话,被萧言一瞪,心里也觉得内疚:“那个,我只是随便说说,应该不会这样。”
商文渊的眸子漆黑一片,半晌,才轻声说道:“她是我妈,这么多年,我不管不顾家里的生意,都是她一人担着,她当年虽然气我和慕夏在一块,当也绝对不会为了断了我的念想,就逼着慕夏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商文渊的眼中有些许黯淡,萧言立刻跳出来打哈哈,道:“嗨,我们又不是福尔摩斯,这些都还是猜测,一点证据都没有,我看还是去慕夏那儿套点话才好。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何况我们三都是业界精英!”
气氛终于缓和了一点,晏紫自知失言,果断站出来将功补过:“那好,慕夏那边我去套话。”见此,萧言用胳膊肘捅了捅商文渊:“那你妈那边你去查查?要知道,在z市我可完全不敢有什么路数,不然被我家老爷子拖回去那就是老虎凳、辣椒水伺候!”
商文渊点头同意,补充道:“沈一飞保外就医的事你多上点心,要是真有人搅局,怕没那么容易成事。”
萧言立刻换上了一副委屈的弃妇模样,捶胸道:“人家就知道你心里只有小夏夏,你不仅抛弃了人家,还拼命使唤人家给你跑腿干苦力,人家不依不依啦。”
晏紫满头黑线,显然受不了萧言四川变脸一样的玩法,商文渊倒是泰然处之,淡定道:“两篇课改论文外加百分之三十的课题资金。”果然不负众望,萧言再次变脸,一脸垂涎地贴着商文渊的胳膊,深情道:“我就知道,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还是你。”
三人会议结束之后,萧言抬出‘三年不见甚为挂念’的借口要求陪同晏紫一道儿去看慕夏。商文渊则回蓝山别墅探探虚实,看看三年前沈一飞的案子到底是谁托曾家远接手。
任务分配好了之后萧言坐在晏紫车上抛了个飞吻给商文渊,热情道:“亲,不要让我们失望哦亲,亲,查出线索可以包邮哦亲!”
晏紫把着方向盘一脸唾弃的样子:“这又是什么路数?”萧言见商文渊没理他,转过身叹了口气道:“哎,时下最流行的淘宝体也撼动不了阿渊哥哥的芳心了,小夏夏实在是太作孽了!”
晏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油门一踩车子就飞奔了出去。
一路上萧言叽叽呱呱说个没完,晏紫对其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的博学劲儿深恶痛绝,好不容易到了北山路,她终于逮到个空隙严词警告:“慕夏现在腿不能走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到时候你说话有点眼力劲儿,否则我把你大卸八块拖出去喂鱼!”
萧言扭头叹息:“我就这么被和谐了是么?”
两人停好车之后朝着慕夏的院子走去,萧言终于正经了点,上前扣了扣铁门的门环,却发现铁门半开半掩着。“慕夏还这么没安全意识?大门都这么开着?”晏紫觉得奇怪,左右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若有所思道:“看来今天有不速之客,你看那车子。”
银色奥迪,车牌尾数8866,要说旁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可萧言和晏紫都是商文渊身边的人,商母夏岚开的,正是眼前这款车子。
“惨了,小慕夏又要变成肉包子了。”萧言自然知道当年夏岚如何疾言厉色,时隔三年,恐怕女强人的实力又更上一层楼了。晏紫瞪了他一①38看書网步子走进院子:“赶紧,慕夏现在腿脚不方面,别真叫商阿姨‘生吞活剥’了。”
两人匆匆走进院子,院子的景致跟往常别无二样,晏紫无心赏弄,大步迈进了客厅,心急道:“慕夏?”
时机偏偏这么巧,匆匆赶来的晏紫恰好看见慕夏将手里的骨瓷茶碗摔在夏岚脚下,原本明眸璀璨的一张脸上透着凉凉的笑意,碎裂的骨瓷残渣四溅,夏岚白皙的小腿被瓷片擦到,白色的丝袜被划出一道细长的痕迹。
“呵呵,商夫人,我敬你长我两个轮回,也敬你是阿渊的母亲,所以今天,我仍称您为商夫人。可是为什么旁人都记得您商夫人的身份,偏偏您自己却忘了?今天你说的话我记下了,也谢谢您当年为一飞请律师,可您要是觉得这样就能够对我和一飞将来的生活指手画脚,那么我请你走出我的院子。”
一番话,铿锵有力,慕夏说完之后朝着晏紫莞尔一笑,道:“麻烦帮我送客,我腿脚不方便。”
夏岚的脸色不大好看,眼角的皱纹若隐若现。
晏紫被客厅里的对话震惊了,倒是萧言先反应了过来,偷偷跑到院外给商文渊打电话。
“阿渊不好啦!你妈来慕夏这儿,一山不能容二虎啊,何况一母斗一母!”
商文渊正在开车,接到这个电话心里沉了一下,问道:“慕夏吃亏了?”
萧言痛心疾首道:“白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见色忘母的牛犊子啊!是慕夏发飙了,你妈气得脸都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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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姐弟(已修改)
商文渊接到电话之后立刻调头开往北山路,一路上萧言不断电话骚扰。
“赶紧赶紧,目前战况是你妈气若三分。”
“你妈妈开始反击了!反击了!”
“哎呀,小慕夏绝地围剿啊!结结实实将了你妈一军!”
“不好……局势有变,姜还是老的辣!”
……
后背一身冷汗,等风风火火赶到慕夏住处的时候,商文渊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些发麻。
“哎,你总算来了,战局都结束了。”萧言见商文渊到了,打了鸡血般的亢奋,凑上前去八卦地问:“想知道最后结局不?没有现场直播没关系,这不是还有我这个转播的嘛。”
商文渊冷了一张脸,皱着眉头说:“奔重点。”
萧言叹了口气,抱怨道:“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好,直奔重点。”萧言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说道:“从之前两人的对话来看,当年找曾家远帮沈一飞打官司的确是是你妈妈,可当初你妈妈应该是叫慕夏离你远点,没弄死她的心。但是嘛,我个人觉得,当年没有,并不代表现在没有,说不定现在你妈瞅慕夏越发不顺眼,决心斩草除根,小慕夏得知后呢,就想假借死亡证明瞒天过海。而最后结论呢,就是你身边的女人,个个都不是软角色啊!”
也只有萧言敢在商文渊面前这么口无遮拦。
商文渊低着头理了理思绪,反问道:“要是你是我妈,而你又在我眼皮底下杀了慕夏,你觉得我会如何?”
“如何?对于自尊心如此之强的你来说,那简直比直接杀了你还让你觉得愤怒!”萧言言之凿凿,隔了会儿却又问道:“可那又说明了什么呢?”
“嗯。”商文渊一边走进院子,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明我妈的智商不会跟你一样低。”
萧言被毒舌伤到了,愤愤地捂着小心肝说道:“那接下来套话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既然你这么英明神武,无人能敌!”
商文渊已经走进了院子,听见身后萧言的抱怨,凉凉地反问:“你以为这样的脑力工作,我指望过你?”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院,晏紫正站在客厅中央说着什么,看见商文渊来了,立马招着他挥了挥手:“哎哎,慕夏,你看,阿渊来了。”沈慕夏顺着话音望了来人一眼,‘哦’了一声,推着轮椅就往书房行去。
商文渊见她要避开自己,几个快步走到了书房门前堵着慕夏的去路。
“我们谈谈。”
沈慕夏抬头扫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嘲讽:“这是你们商家人历来的作风吗?”商文渊不可置否,笑了一声,道:“特殊时期特殊手段。”
晏紫见两人说话越发火药味十足,忙上前和声劝道:“慕夏,不然我们一起去院子里聊聊吧,你看萧言也来了,我们都好多年没一起聚聚了。”
萧言听到晏紫提到自己,也欢乐地出来打了个酱油:“对嘛对嘛,现在哥哥我日理万机,好不容易脱开身来瞧妹子你啊。要期待!要珍惜!”
两人对峙的僵局终于被打破,慕夏对着晏紫和萧言倒是和颜悦色,难得地笑了笑,说道:“那好,阿紫,你帮我把厨房里的茶具拿出来,茶叶在右手边第二个柜子里。”
晏紫松了一口气,赶忙推了下商文渊:“阿渊陪我去泡茶吧,萧言你先推慕夏去院子里坐坐。”
有萧言这个活宝在,不怕气氛不热烈。晏紫和商文渊泡好茶出来之后,只见萧言上串下跳地讲着笑话。慕夏坐在院子的长椅里,时不时地笑一下,腮边两个酒窝时隐时现,让人看着分外怀念。
四人到齐之后说了些大学时期的玩笑话,萧言和晏紫话最多,开了匣子说个不停,慕夏一直安静地听他俩说着,大半个小时之后,萧言一看手表,‘哎’了一声。
“不好不好,今天的课题大会我要参加来着,聊的开心差点忘了,晏紫赶紧送我,你要对我负责,我今儿个是你载来的。”晏紫翻了个白眼,嚷道:“油费你出,一天到晚使唤我。”
萧言狗腿子很,抛了个眉眼,说道:“多少年交情,不是金钱能够抹杀的啊!”晏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转身跟慕夏告别:“那我先送送这个麻烦精,待会时间还早再来看你。”沈慕夏点了点头,说道:“别来回折腾了,早点休息,晚一点莫平也该回来了。”
“嗯,那也好,待会这些让阿渊帮你收拾收拾。”晏紫叮咛了一句,扯着一脸媚笑的萧言走出了院子。
晏紫和萧言离开之后,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慕夏捶了捶毫无知觉的双腿,轻声道:“我要回房休息了,你请自便。”
商文渊不恼不怒,笑问道:“怕见了我旧情复燃?”
“你对自己倒真有自信!你以为我还是三年前整天风花雪月的小姑娘?”
“哦?那么从前的沈慕夏难不成凭空消失了?”
“死了。”慕夏坐在青萝蔓蔓的长椅上,目光清远悠长:“当年的沈慕夏早就死了,现今活着的,不是三年前的小姑娘了。”商文渊端着茶碗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原以为,只是错过了她的三年,谁想,她却早早挣脱了重重羁绊,独自一人,前行在没有他的旅途中。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思来想去,激将法不宜太过,商文渊柔声说道:“一飞的伤没好,怕是要在z市留一段时间。”
慕夏听到一飞的名字,有些触动,略微点了点头,说道:“大概吧,等到一飞伤都好了,我就带他走。”
商文渊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问道:“打算去哪里?”
慕夏不理会他的问题,慢慢转过身子,眸子如水温柔,问道:“阿渊,你还爱我?”
商文渊愣了,没料到她竟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胸膛里的心怦怦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远处群山起伏,飘渺的云岚自由地穿梭其间,过往的回忆像是乘了时光机器,一幕幕一滴滴,全然在脑海中鲜活过来。
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一句‘我爱你’流淌于四肢百骸,只欠一个契机,能够亲口告诉她。慕夏却在此刻收回了目光,怡然地拨弄着额前的一束刘海,丝毫不在意商文渊的心意,一字一句道:“可我不爱你了。”
商文渊星亮的眸子猛地暗淡了下去,只有对着慕夏,他才会偶然间乱了分寸,更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欢欣雀跃,就被告知那糖果所有权不在他。
“慕夏,三年,你只有一句‘我不爱你了’对我说?甚至不给时间,让我说出‘我是否还爱你’的答案?”
“你觉得还有什么意义?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仍庆幸遇见了你,要不是你爱我,我就不会有那么多筹码,你妈妈当年也不会请律师救一飞,现今更不会因为要顾及到你,不敢伤害我和一飞。”慕夏的笑意渐深,说出的话却越发尖锐刻薄:“你知道我和一飞从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或许你妈妈说的没错,我爱你,不仅仅是你的人,还有你背后的权势和地位。”
商文渊心头泛出丝丝寒霜,竟连这七月天的阳光都挥之不去。慕夏纹丝不动地坐在长椅上,面朝着院外的一树梧桐,接着说道:“你走吧,你比我们所有人都幸福,你有一个很好的妈妈,即便她一而再的羞辱我,我生完了气,还是嫉妒你,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妈妈,从小……就把我捧在手心里的妈妈……那么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本是咄咄逼人的语气,说到了最后却带了一丝动容,商文渊仍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半晌,才缓缓地说道:“你以为两人在一起是什么?真的是理想国还是伊甸园?照你的说法,我爱你,也不仅仅是你的人,还有你年轻时候的朝气以及你最美年纪里的容貌,所有的这一切,才凑成了我对你的爱。我们都不是圣人,两人在一起的时间那么久,一蔬一饭的生活才会慢慢将热烈激情的爱情凝聚成细水长流的亲情,而我的答案就是,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要和一个人,这样细水长流地走下去
商文渊字字铿锵,他走到慕夏面前,笑容中带着苦涩:“可惜你,对我没有这样的信心。”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慕夏一眼,转身走出了花草繁密的院子。
车子就停在不远处的临时车位上,商文渊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庭院深深的小洋楼,掏出手机给萧言打了个电话:“话套出来了,当年帮慕夏救出沈一飞是我妈,可是现在威胁慕夏的,却不是。”
萧言奇怪了,反问道:“你就这么肯定?”
商文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道:“嗯,虽然她现在的脾气不大好相处,但是情商指数显然还是和你一个水平线,所以,八九不离十。”
萧言愤愤道:“那你还被小夏夏抛弃?显然你的推论不成立!”
商文渊脸色有些苍白,嘴边淡淡一丝笑,问道:“沈一飞的事情什么时候会有眉目?”
萧言百般不乐意,闷声道:“爷,就快了!这次就算我不给力,那尤莫平关系不浅,说不定也能搞定。”
商文渊‘哦’了一声,眉头渐渐凑到了一处:“这尤莫平什么来头?”
一听要说起人家的来路八卦,萧言立刻来了精神,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说起这个尤莫平啊,也是个上进青年!他爹原来是z市的一把手,可惜前几年出了事进了局子。因为这一出,尤莫平断了从政的路,最后进了人民医院做医生。”说到这儿萧言故弄玄虚地说道:“嗨,你猜后来怎么着,真是奇了怪了!那些吃人不吐骨头渣的老东西居然没在这个时候痛打落水狗,尤莫平这几年发展的还不错,平时做做医生,得空了干干药材收购的行当,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啊。”
商文渊听了个大概,也找不出什么漏子,只能叮嘱了一句:“那沈一飞的事儿多上点心。”萧言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沈一飞保准能成你小舅子,安心安心。”
“嗯,那就这样吧,先挂了。”商文渊就要挂电话,萧言却突然好像又想起点什么,嚷嚷道:“别挂别挂,我正想跟你说点事呢,听我家老头子说,有人最近在高价收购你家公司一些小股东的股分,这事你好好掂量。”
商文渊上了心,皱了皱眉头,问道:“哪家的路数?”
萧言抓狂了,无奈道:“大爷,我只是听说这么个事儿,又不是江湖①38看書网,随问随答。”
“嗯,那好,我先挂了,有事联系。”商文渊果断要按电话,萧言还在电话那头不甘愿地嚷嚷:“一听没话套了就抛弃我,商文渊――你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文渊开着车走了。
一直等他走了都有好半会了,慕夏仍旧木讷地坐在院中一动不动。
快到傍晚了,夕阳安静地垂在天边,烧出一朵朵火红旖旎的云彩。坐在长椅上的玉人儿掉了一滴眼泪,恰好落在摊开的手心里。
“那又怎么样,一飞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慕夏喃喃了一句,慢慢地用双手支起身子,坐回到了轮椅上,又慢慢地转动转轮,将轮椅摇回到了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叠着一摞白纸,沈慕夏抽过一张,用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又在圆圈里点了一个个的黑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放下笔,将白纸一缕一缕地撕开,再一条条地塞进嘴里咀嚼了起来。
衣食无忧的人怎么能体会贫穷和漠视所带来的屈辱?
她不会忘,永不会忘。
五岁的慕夏紧抱着身子蜷缩在幽暗闭塞的柜子里,柜子常年堆放着一些五金器材,刺鼻的空气里揉进了铁锈和油漆的味道,时间一久,双眼被熏得通红,眼泪刷刷刷地流下来。
“龟蛋娃子,藏得倒是快,你别给老子出来,晚上要是被老子看见,扒了你的皮挂在大院里。”肥胖的男人喝了口啤酒,‘呸’的一下,一口浓痰吐到了小慕夏平时睡的被褥上。沈梅心在厨房里烧饭,听见书房里沈大豪的嚷嚷声,面无表情地拿菜刀剁着案板上的猪肉。
“妈,姐姐呐?”四岁的沈一飞吮着手指躲在沈梅心的身后,沈梅心仍是无动于衷,更加大力地挥舞着手上的菜刀。小小的沈一飞,穿着件脏兮兮的裤衩,杵了半天也等不到沈梅心的回答。
“妈,我饿了。”他又扯着沈梅心的围裙喊了一声,这下沈梅心终于有了反应,放下了手里的菜刀,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转身到蒸锅上拿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馒头塞到沈一飞怀里。“吃吧,吃饱了就去睡觉。”
沈一飞懂事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两个馒头塞进裤兜里。
“妈,爸爸什么时候走?”
沈梅心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拍了一下沈一飞的背,低声喝道:“去,去房里睡觉去,不叫你不准出来。”
沈一飞没再问下去,按着裤袋里鼓出的两个馒头,小心地绕过慕夏的房间,走到一墙之隔的阳台间。
“哟,小鬼被你打发着睡觉去了,怎么着,今天晚上还想跟老子干上几回合?”沈大豪从慕夏的房间出来,看见沈一飞回了屋子,上前就掐了一把沈梅心的屁股,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两片嘴唇像是肥厚的香肠,一开一合间骂道:“闻你的骚味儿,臭婆娘。”
沈梅心不吭声,从蒸锅里端出一盘腊肉,又炒了两个菜上桌,问道:“吃馒头还是米饭?”沈大豪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三角眼一瞪,怒道:“都给老子端上来,怎么着,还指望着我吃剩下了给你那赔钱货留点?”
“想都别想,老子辛辛苦苦赚钱,给你两个婆娘迟早败完!”沈大豪没逮到慕夏,心里堵了一团火,现在得了空撒火,一把操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摔倒沈梅心脚下,骂道:“看看你那扫把星的德行,怪不得老子最近老输钱,下次再输钱,你陪老吴睡两晚抵抵债,免得光吃饭不出力。”
沈梅心像个泥人儿,看不出一丝一毫脾性,等沈大豪一通骂完,她老老实实地收拾干净满地的碎玻璃,把馒头和米饭端上桌的时候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十块零钱,说道:“晚上我要去糊纸盒,这是昨天挣的钱。”沈大豪抓起钱放进上衣口袋,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笑道:“好好好,赶紧去干活,别给老子偷懒!”
沈梅心恭顺地点了点头,进到屋子准备换衣服。
慕夏的床铺其实就搭在主卧室外廊的道上,沈梅心换好了衣服,转身看了看四周,迟疑了一下,上前将封死的柜子门用力拉了条缝儿出来。
慕夏听到柜子门被拉开的动静,吓得全身冰凉。小小的人儿哆哆嗦嗦地往柜子身处挪去。从白天起就没上过厕所,肚里的尿满满胀胀,一惊一吓间,居然尿湿了裤子。
沈梅心刚准备要走,就看见柜子里流出黄黄的水渍。她皱了皱眉头,随手从柜子里翻了件旧衣服,蹲□子,用力地将慕夏吓漏的尿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沈梅心走出了家门,柜子里的慕夏见外头好半天没有动静,才敢搂着胳膊毫无声响地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哭累了又慢慢睡了过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她听见外面有轻轻的开门盛。一颗心。立马又悬在空中,慕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耳朵贴着柜门,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姐姐,姐姐出来,爸爸走了。”
瘦瘦小小的沈一飞拖着一张小木凳,小心翼翼地摆在柜子前,然后晃悠悠地踩在上面,一下一下拍着柜门,声音清脆:“姐姐,出来。”慕夏深吐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也轻轻地拍了拍柜门,说道:“一飞你让开,我出来了。”
等了几分钟,慕夏才慢慢地推开了柜门,她的裤子全湿了,身上的尿骚味和铁锈味混在一起,闻着叫人作呕。才四岁的沈一飞却不知道什么是香,什么是臭,张着大大的眼睛,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看见慕夏钻出来了,立刻就黏糊上去。
“姐姐。”他糯糯地喊了一声,沈慕夏赶紧把他推开,在柜子里待得久了,双腿麻得没了知觉。
“一飞,腿麻,坐一会。”她两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得都快说不出话。
沈一飞乖乖地趴在慕夏的腿边,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迈着小短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隔了几分钟,又拿着两个白馒头又跑了回来。
“我藏的,你吃。”沈一飞献宝一样把两个发硬的馒头递给沈慕夏,沈慕夏眼睛揉得通红,接过沈一飞递来的馒头,掰了一半之后又还给了他,说道:“我比你大,我吃一半,你是小孩子,吃一个半。”沈一飞绕不清楚慕夏的道理,接过慕夏递过来的另半个馒头,好奇的问:“为什么?”
沈慕夏饿得肠子都绞到了一块,顾不上回答沈一飞的问题,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攥着干瘪的馒头,三口两口就全部吞到了肚里。
“姐姐,还你吃。”沈一飞又把另外半个馒头递到慕夏嘴边,慕夏的嘴唇抿了抿,口水咽回到肚里:“我还有其他东西吃。”
这么说着,沈慕夏跑到客厅里,翻出纸盒里收好的纸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圆圈,又在圆圈上点了一个个小点。
“那,你看,这个是饼,上面撒的全是芝麻。”说完沈慕夏朝着沈一飞大咧咧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将白纸撕成碎纸条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道:“看吧,这样我就吃饱了,我吃了一大个饼。”
沈一飞捧着剩下的一个半馒头,看了慕夏好半天,才愣愣地说道:“姐姐,那我以后要学好画画,画更好吃的饼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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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病变(已修改)
商文渊从沈慕夏家出来之后直接开车回了蓝山别墅。夜幕下的蓝山,草木葱郁,天空中玉盘似的月亮高高挂起,衬得周边一众的星辰都失了光芒。
夏岚早一步回到家中,等商文渊到家时,她已经将佣人打发走了,空旷旷的大房子里,只剩下形单影只的她一个人。
“妈,怎么不开灯?”
商文渊一踏进客厅,就看见夏岚躺在沙发上闭目小憩。
“嗯,你回来了?”
夏岚微微张开眼睛,年轻时候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可惜光阴飞逝,这么些年,错综复杂的生意圈,早叫美人迟暮。
“嗯。”商文渊应了一声,看着母亲憔悴的样子,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阿渊,你爸爸半生豁达,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心软多情的孩子。”夏岚笑了一声,清冷的笑声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越发寂寥。
商文渊无话可说,静静地站在客厅里听母亲继续说下去。
“商家三代经营,怕是要毁在这里了。”夏岚笑过之后眼角闪过一丝狠厉,她坐起身子,将沙发上的一叠资料甩在地上,说道:“就算再逃避,也改变不了你是商家人的事实。现在商家名下的商铺蠢蠢欲动,可你还只惦记着男男女女的玩笑事!你对得起你去世的爸爸?对得起辛辛苦苦培养你这么些年的奶奶吗?”
“当年我千辛万苦分开你和沈慕夏,倒成了你怨愤我的原因了?为了一个沈慕夏,你抛下商家祖祖辈辈的产业不顾,抛下那么多仰仗着商家混口饭吃的户主们不顾,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过意的去?”夏岚一字一句,好些年她都不曾这样疾言厉色。
“你要爱谁,我干涉不了,可是商家的家业,绝对不能在这里败了!”说完最后一句,夏岚甩下商文渊径直上了楼。
商文渊脸色铁青地蹲□,拿起地上的资料一页页地翻看了起来。越往下看,他的眉头凝得越紧,商母说的句句属实,现在的商家着实内忧外患。
正看着资料,萧言的电话打了进来,商文渊简略地说了一下商家的情况,那边的人忍不住就嚷嚷开了:“你妈骂的好啊!我就说嘛,我偶尔回趟家还得被我老头子念着祖训不放,你妈怎么每次就那么容易地让你过关了!骂得好,骂得好,把我之前的窝囊气一次性全部骂出来了!”
商文渊没心情和他胡扯,站起身将资料丢在茶几上,无奈地说:“原以为还能在学校里多混些日子,可看眼下的情景,怕是好日子到头了。”萧言幸灾乐祸:“敢情好,敢情好,你把下课学期的课题经费都给我吧,放心,作为好兄弟的我,会合理利用这笔钱的。”
说起钱,商文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说道:“我奶奶去世之前曾在瑞士金库给我留了笔钱,防的就是将来公司里出内鬼,现在被说中了,学校的辞呈我过几天交给冯老,他要是问起,你帮我多担待点。”
萧言大义凛然道:“哥哥你安心地上前线吧,别说冯老啊,小夏夏我都一并给你搞定!”
萧言虽然嘴巴没谱,但是做事还算牢靠,商文渊有他在背后顶着,第二天一早就定了飞往瑞士的机票。
沈慕夏这头的事情也颇为顺利,商文渊走后不到一个星期,沈一飞保外就医的手续就办妥了,按照规定,沈一飞调到了尤莫平所在的z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慕夏喜出望外,早上跟着尤莫平一同去医院,到了晚上等沈一飞睡着之后再回家休息。
这般奔波,短短几天,她就瘦了一大圈。
晏紫得空来医院看望慕夏,她正坐在轮椅上小心翼翼地捏着一个泥人。
“像你么?”慕夏眼角弯弯,笑着把泥人放到沈一飞的掌心里,说道:“跟你像,瘦的跟猴儿一样。”
晏紫这才留神打量沈一飞。
简直瘦得脱了形,双颊一点血色也没有,五官却越发深邃英俊,浓密的眉毛下一对晶亮的眸子,看着慕夏的眼神专注且依赖。
“慕夏。”晏紫敲了敲病房的门,喊了一声。
沈一飞半躺在床头,听见喊声,抬起头看了晏紫一眼。晏紫心里不大舒服,沈一飞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桀骜清泠,还有浓浓的戒备和抵触。
沈慕夏看见晏紫来了,似乎心情不错,热情地招呼道:“阿紫,你来了,你看,这就是我从前跟你说的一飞,我弟弟。”此时慕夏的身上,似乎看不到一丝苦难的气息,她笑的时候就是真心实意的笑,不做作,不虚伪。
“一飞,跟阿紫打个招呼,当初在学校里,她对我很好。”
沈一飞在监狱里待了三年,越发不理人情世故,现在听见慕夏这么说,他皱了皱眉头,埋着头说了声:“你好。”
慕夏不满意,板着脸问:“就这么没好声气?”
沈一飞这才抬起头,冲着晏紫笑了一下:“你好。”
晏紫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你弟弟还病着呢。”
慕夏却似乎仍然沉浸在亲人重聚的喜悦里,兴奋地从床头柜上拿出一块画板,得意地说:“你看,这些都是一飞这几年画的,好看吗?”
晏紫顺手接过画板,画板上夹着一本速写本,第一张是景物画,清凌凌的江南水乡,寥寥几笔就跃然纸上。晏紫心里感慨,往下翻了几页,发现接下来的都是人物速写。画中女孩眼神清亮,酒窝深深,或颔首,或凝眉,钢笔素描比不上油画的淡妆浓抹,可沈一飞显然用足了心思,女孩儿一颦一笑间流露的风情竟是出奇的传神灵动。
“像我么?一飞说画的是我。”
这些日子,从没见过慕夏这般开怀的模样,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她还是那个明媚如骄阳的女孩。
“很像,可你弟弟之前学的不是油画吗?”晏紫拿着画板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慕夏听她这么问,眼神黯淡了几分,脸上却仍挂着一丝清浅的笑容,答道:“监狱里有支笔就不错了,哪里来那么多的颜料可以用。”
晏紫有些尴尬,立马换了个话题,问道:“那等一飞的伤好了你有什么打算?要不然就留在z市吧,我们也有个照应。”
慕夏摇了摇头,答道:“这儿是非太多了,我们姐弟没什么理想追求,就想以后好好过日子,所以我打算等一飞的伤好了,刑满释放了,我们就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
晏紫皱着眉头,道:“就你们姐弟吗?可是……”
“姐,我累了,要睡了。”晏紫说到一半的话被沈一飞打断了,他似乎丝毫不在意外人的想法,扯了扯被角,作势就要躺下睡觉。
“你腰上还有伤,我来帮你。”慕夏抱歉地看了一眼晏紫,将轮椅摇到床头,撑起半个身子慢慢地帮沈一飞扶躺在病床上。
晏紫看慕夏身体不便,刚想要上前帮忙,却被沈一飞冷冷的目光震了回来:“我姐扶我就行,谢谢你。”
慕夏为沈一飞盖好被角,扭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你有事先忙吧,我在这儿陪陪一飞。”
晏紫这几次找慕夏说话,都被不温不火地推了回来,她心里有些郁闷,可也不能对着两个有伤在身的人撒火。
“那好,我晚上买晚饭给你,你下午也休息一下,不然自己也得累坏了。”说完她朝着慕夏挥了挥手,轻轻关上门走出了病房。
接下来的一下午,晏紫都在电视台忙着工作,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她打电话在z市一家有名的鸡汤煲特色店订了餐,下班之后,直接到店里拿了餐盒就开车去了医院。
z市漫长的夏天终于接近尾声,街边的梧桐开始三三两两地落下叶子,夕阳西下,微微凉的秋风在街上打着转。晏紫车开得快,两侧的车窗又都开着,凉飕飕的风灌进领口,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又到秋天了。”她心里感慨了一句。
到了医院停好车,晏紫小心地拿过食盒,朝着沈一飞的病房走去。
医院很安静,她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步子,等到了病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慕夏‘咯咯咯’的笑声:“画好了吗?我的脖子都酸了。”晏紫以为沈一飞说话就是那般不近人情的,谁知这时候,他的声音却是春风和煦:“快了,你别抬头。”
晏紫忍不住推开门,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
柔和的夕光透过百叶窗斑斑驳驳地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慕夏坐在轮椅中央,手里捧着一大束的太阳花。太阳花开的正好,粉白、艳红、明黄的花朵衬着女孩年轻明丽的脸越发动人。病床上的沈一飞没注意晏紫已经来了,只专注于手里的画笔,又时不时抬起头看慕夏一眼,眼里的温柔,如丝如缕,绵绵不绝。
“咳咳,打扰到你们了吗?”晏紫推开门,笑着问了一声,举了举手里的食盒,补充道:“送吃的来了。”
沈一飞似乎心情不错,望向晏紫的眼神也友善了许多。慕夏见晏紫提着食盒,忙把手里的太阳花放下了,摇着轮椅上前说道:“还麻烦你大老远送来,赶紧搬个椅子坐吧。”晏紫把食盒放在床头柜上,说道:“有点沉,先放这儿吧,买的是鸡汤,待会你多喝两碗。”
正说话间,房门轻叩了几声,一位中等个头的护士推着架空轮椅走了进来,朝着慕夏和晏紫笑了笑,柔声道:“病人该例检了,医生让我带他去。”
“嗯,那一飞你先做检查,我把汤放在保温盒里给你温着。”慕夏上前拉开了沈一飞的被子,看了眼他腹部绑得扎扎实实的绷带,有些心疼地说道:“待会让医生轻一点,别弄疼了还死撑着。”
沈一飞抿了抿嘴角,含糊地‘嗯’了一声。
护士上前扶着他坐到了轮椅上,慢慢推着出了病房。
慕夏一直在背后看着沈一飞,一直护士推着他过了转弯角,她才收回了目光,对着晏紫笑了笑,说道:“那我们先吃吧,这检查估计一时半会好不了。”
晏紫点头说了声‘好’,刚走到床头柜前准备伸手拿食盒,脚步却不自然地顿了顿。
“怎么了?”慕夏摇着轮椅凑上前,疑惑地问了晏紫一句。
晏紫愣了一会,半晌才闪开身子,指着枕头上密密麻麻的一片落发,神情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弟弟受的是外伤?不做化疗,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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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花期(已修改)
晏紫推着慕夏到了检查室的门口,医生正拿镊子撕着沈一飞伤口上的假肉,沈一飞疼得满头都是汗,双手死死地抓着轮椅上的海绵垫。
“医生?情况还好吗?”
慕夏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后背一片冷汗,内衣湿湿粘粘地贴在靠垫上。
沈一飞下腹的伤口又渗出血迹,殷红一片,看着叫人头皮发麻,他知道慕夏来了,怕吓着她,故意转过身,侧着腰挡住了她的视线。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发现了沈一飞的小动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对慕夏说道:“伤口好的慢,而且血小板指数不到标准位,结痂慢,怕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遭罪。”
慕夏在意的不仅仅是这些,沈一飞脸色一直不好,苍白里透着青黄,她原先以为是当初受伤的缘故,可是伤口早就开始慢慢愈合,他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差下去。
“我指的不是这个,医生。”慕夏的眉头紧皱,摇着轮椅靠近沈一飞。
沈一飞的头发原本乌黑浓密,小时候慕夏经常‘刺头儿,刺头儿’地嘲笑他,可现在,他的头发从发梢泛出枯黄,乍一看去,好像染了颜色一般。
慕夏把轮椅停在沈一飞身侧,轻声说道:“把头低下来。”
沈一飞有些疑惑,但也乖乖地把头凑到慕夏面前。慕夏神色复杂地看了医生一眼,右手有些颤抖,慢慢伸进沈一飞的头发里,轻轻地往外一捋。
一瞬间,检查室里的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被无限放大,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凝重而沉闷。半晌,沈一飞有些奇怪地抬起头,只见医生皱着眉头站在一边,而慕夏的手里抓着一把从他头上捋下来的头发,神色说不出的惊慌。
“医生?一飞受的是外伤不是吗?为什么会掉这么多头发?你们给他吃了什么药?”慕夏的音调拔高了几分。
上了年纪的外科医生也很是意外,上前接过慕夏手里的头发仔细地看了看,又掰开沈一飞的眼皮用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
“医院的用药都有很分寸,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做一个详细的全身检查比较好。”说完,医生打了个电话给值班的护士,几分钟后,两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推着沈一飞往外走去。
“等等,我要一起去,我要看着他做检查。”慕夏转过轮椅的方向,摇了几下跟了上去。医生有些为难,晏紫说道:“慕夏,不然让尤医生下来,一起陪着进去检查吧,我们在外面等着就好。”
沈一飞也朝着慕夏笑了笑,柔声说道:“不碍事的,大概是最近要换季了,有些不习惯。”慕夏犹豫了一下,只好点头同意:“那好,我叫莫平过来陪你去,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他。”
尤莫平是神经科的医生,办公室离这儿不远,接到慕夏的电话之后,他把手头的工作交接了一下就赶了过来。有尤莫平陪着,慕夏的心放宽了几分,晏紫觉得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实在让人烦躁得厉害,于是建议慕夏去医院的花坛里透透气。
傍晚的z市落了几滴秋雨,医院花坛的银杏树上存着满盈盈的水珠,晏紫推着眉头紧锁的慕夏慢悠悠地走在树下,忽的一阵凉风,银杏树的树梢微动,雨珠就像是一颗颗洒落的金豆,落了晏紫和慕夏一身。
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晕在暗夜里柔柔地散开,花坛中央一丛海棠开得正艳,慕夏抚了抚身上凉丝丝的雨珠,像是想起了什么,痴愣愣地笑了一下。
“小时候我不喜欢回家,经常一个人跑到学校一待就是一整天。一飞比我迟一年上学,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缠着我要一块去。”慕夏缓缓道来,这是往日光阴里为数不多的令她觉得温暖妥帖的回忆。
“有一次,我故意逗他,远远地跑在前面,他在后面‘姐姐、姐姐……”地追着。我故意作弄他,停停跑跑,每次他快追上我了,我就加快步子跑得更远,几次下来,一飞累得气都喘不上了,可他还是伸着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使了老劲儿地来追我。”
花坛中吹来细碎的风,慕夏的笑容温香如三四月的蔷薇,黑亮的眸子闪出点点泪光:“看了一眼他那么脏兮兮又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立马就心软了,停在原地等他,可他追上我的时候却一点都不怪我,笑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说是要给我买赤豆冰棍吃。”
晏紫很难将这几日里见到的沈一飞和慕夏描述中的那个男孩子联系在一起。现在的沈一飞,瘦骨嶙峋,寡言少语,除了慕夏,无论是旁的谁,他都只用一双冷冰冰的眼眸拒绝着。
慕夏不大在意晏紫是如何揣测的,挺直了腰杆,望向远处的山峦。夜色下的山峦有着一种温柔而凄清的美丽,她突然笑了一下,脸颊上凝出米粒大小的梨涡,笑意霎时像一朵盛开的海棠,温暖,绮丽,带着芳香,随风荡漾。
“小时候的一飞跟个女孩子似的,很喜欢种花,经常捡了空易拉罐,把盖撬了,填上土,然后挖一些奇奇怪怪的花草回家种。我记得那会儿到了夏天,他折了几枝月季回来,过了花期,粉红色的花瓣一片片地掉下来,他舍不得丢,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睡觉的时候还压在枕头底下,一直等到花瓣都黑了,黄了,他才给丢到楼下的大花坛里。”
晏紫甚少看见慕夏这般温柔,仿佛现在也只有再提起沈一飞的时候,她的脸上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温柔。
“还有一次,我带他去江边吹口琴,沿着南塘路一直走,看见一串串白色的花开在大路两旁的大树上,那花有种特殊的香味儿,一飞喜欢极了,一路上摇着树干收集花瓣。那会儿我们都不知道那花叫什么,一直等到大学,一飞给我打电话,告诉我那是泡桐花,我才知道这么些年,无论再怎么苦再怎么累,一飞都和我一样,一样想要开开心心地活在这个世上。”
说到这儿,慕夏顿了顿,眼泪突然像是盈满而溢的溪水,顺着脸颊一直流,一直流。
“你说,我们是做了什么孽,才会叫人这样惦记着,这样想着我们过得不安生?”
最后一句,慕夏说的极轻,似乎就是一阵耳语,风稍稍一吹,就能把话音吹散开来。晏紫听得云里雾里,似乎有那么一丝清亮的灵光一现,可转瞬间,又消失地无影无踪。
“你说什么?慕夏,你觉得一飞这事不是意外吗?”晏紫追问了一句,慕夏却早已擦干了眼泪,耸了耸肩,道:“没什么,我们差不多时间就回去吧,说不定一飞的检查已经做好了。”
晏紫叹了口气,知道问不出什么名堂,只好推着慕夏慢慢地往回走。
两人回到病房,沈一飞也恰好做完检查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慕夏见尤莫平拿着病历靠在床沿上,心里一紧,问道:“结果怎么样?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尤莫平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普普通通的一身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竟也显得玉树临风,而他的气质又和商文渊略为不同,如果说商文渊是稳重内敛中又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雷霆霸气,那么尤莫平则是举手投足间夹着一股谦谦君子的温暖和煦。
“结果要后天才能出来。”尤莫平拿了条毯子盖在慕夏身上,柔声道:“另外还有几项检查要等明天空腹才能做,我们先不急,现在医学发达,没有查不出来的原因。”
慕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病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沈一飞,说道:“今天又麻烦你了,我们姐弟,真是一对事儿精。”
尤莫平笑着揉了揉慕夏细碎的刘海,说道:“傻话又来了。”说完他朝着身边紧皱眉头的晏紫笑了一下,补充道:“今天都累了吧?慕夏你看晏紫陪了你一天,不然我先送她回去再回来陪你,你看好吗?”
慕夏‘嗯’了一声,对晏紫说道:“你晚饭都还没吃,回去别忘了热点饭菜填填肚子。”
晏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可具体又说不上是哪儿奇怪,现在听见尤莫平提出要送自己,便连忙推辞了:“不了,你陪着慕夏吧,现在时间还早,我自己开车回去就成。”
慕夏看了看手表,的确也才九点,只好叮嘱道:“那你回家了给我打个电话。”晏紫告别道:“好,我明天得空了再来看你,你自己注意身子。”
尤莫平替慕夏将晏紫送到了停车场,晏紫和他并不熟,所以一路也未多说些什么,等到发动车子开了出去,晏紫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这么一边想着一边开着车,冷不丁手机铃声大作。
晏紫吓了一跳,连忙打开蓝牙耳塞。
“喂,喂,阿渊?”
“嗯,晏紫,是我。”电话那头的商文渊声音有些沙哑,顿了顿问道:“慕夏的情况还好吗?”
两人本是大熟人,没必要客套,晏紫把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对商文渊描述了一边,末了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外头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商文渊想了想,说道:“这里的事情大概还要拖半个月,慕夏那儿交给你和萧言了,等她弟弟的病检报告出来之后,你邮一份给我。”
晏紫答应了,说道:“那好,你自己在国外也注意吧,我开车呢,先挂了。”
商文渊说了声‘好’,也就挂了电话。
晏紫这才舒了一口气,打开紧闭的车窗,大口地嗅着雨后的空气。
灯火霓虹的夜晚,有年轻的父亲母亲牵着小小的孩子走在路两旁。街上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闲然自得,也有三三两两的情侣说说笑笑地在商铺前买着东西。
晏紫突然醍醐灌顶一般的清明过来。
是从尤莫平出现之后开始觉得奇怪,原来一直让自己如鲠在喉的正是尤莫平和慕夏的相处模式:明明是即将订婚的爱人,可慕夏对尤莫平,更多的是感谢,是客套,是言谈相处时的相敬如宾。
大半个星期之后,检查报告陆陆续续出来,除了血检中有一两项指标不合标准之外,实在看不出沈一飞脱发的毛病是因何而来。可他精神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胃口也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变得更加不好,经常没吃几口就反酸干呕。
沈慕夏再也不肯离开医院一步,整日整夜陪着沈一飞。早上她用炖锅在病房里煮了一锅白粥,配了一点腐乳酱,小心翼翼地端到病床边,问道:“一飞,你要不要喝粥?我熬了很久的。”
沈一飞头发脱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半枯草一样地耷拉在头上,他原本半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休息,听见慕夏的声音,又看着她期待的模样,犹豫了几秒,费力的说道:“那就吃一点点吧。”
慕夏如获大赦,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白粥,柔声道:“小心烫。”
沈一飞拧着眉头吃了几口,慕夏时不时用湿巾给他擦额头憋出的冷汗。
“还要吃吗?一飞你……”
慕夏一句话还没问完,只见沈一飞额头上的汗珠越聚越多。
“姐……你让开。”
沈一飞的脸色一变,右手推了下慕夏,侧着头,‘呕――’地一声,把刚刚吃下去的几口白粥原模原样地吐了出来。
慕夏坐着轮椅闪躲不及,沈一飞的呕吐物溅了她一身,她一惊,手里的瓷碗应声落地:“怎么会这样?”慕夏手忙脚乱地上前扶着呕吐不止的沈一飞,可她行动不便,一靠上前,沈一飞吐出的秽物大半落在了她的衣裙上。
病房里闹了这么一出,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急忙把慕夏从沈一飞边上拉开:“沈小姐,病人交给我们,您这样会妨害我们正常工作。”
沈慕夏却生出一股蛮力,一把扯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士,厉声喝道:“我的弟弟我自己一定要看着!连看都不准看,你们背着我都给我弟弟开的什么药?!”
原本沈一飞的外伤已渐渐愈合,可是现在他的身子却每况愈下,医院也查不出个名堂,慕夏憋了一肚子的火,索性一股脑地撒出来:“我就在这儿看着,看你们这么医,要是我弟弟有个万一,我这个做姐姐的一起给他陪葬!”
医生护士见此,也奈何不了慕夏,只得让她在一旁看着。
几番折腾下来,医生建议给沈一飞再做一次血检,慕夏气极了,可也不敢真得罪医生,只好打电话请尤莫平来做对策。
尤莫平在做手术,一时半会抽不出时间,一直到了晚上,沈一飞的情况才好转了一些,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说道:“姐,帮我把画板拿来,我想画画。”
慕夏正坐在一边发愣,听见沈一飞的话,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行,你现在好好休息。”沈一飞的眼神暗了暗,看了慕夏一眼,又缩着身子躺回到被窝里。
过了一会儿,慕夏拿了指甲剪给沈一飞剪指甲,橘黄色的壁灯散着柔和的光,沈一飞低头看了看慕夏仍紧皱着眉的侧脸,轻轻地缩回了右手,闷声道:“我还是想画画。”
慕夏没由来得心软,看了一眼沈一飞,摇着轮椅从一旁的书柜上取来画笔和画纸递给他:“我把灯给你调亮一点。”
接过画笔的沈一飞眼神一亮,侧身看了窗外一眼。窗外的大地,撒着清清朗朗的月光,初秋微凉的天气,花坛里郁郁苍苍的树木都似裹上了一层银霜。沈一飞低头略思索了两秒,手中的画笔龙飞凤舞,短短几分钟,一副简笔的山水月色图就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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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想(已修改)
“嗯?”专心画画的沈一飞突然皱了皱眉,然后把头侧到慕夏的身前:“挠一下,头上痒。”慕夏有些好笑,揽过沈一飞的肩膀,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头皮。
“姐,好看么?”沈一飞扭头笑了下,把画举到慕夏面前,有些孩子气地问道。
慕夏有些心酸,手指指腹轻挠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很好看。”
沈一飞手肘撑着身子,不一会儿就累了,他嘟囔了几声,抬起手就去抓头顶的头发。慕夏正专心看着他的画。
突然,沈一飞的身子整个儿地震了一下。
“你怎么……”
慕夏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刚触到沈一飞的手,后半句话就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沈一飞的手上正抓着一大把头发,头皮连着头发被一同扯下,发根密密麻麻地嵌在青白色的头皮上,嫣红的血正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地落下。
沈一飞神色复杂地看了慕夏一眼,苍白的脸上浮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姐,我是不是会死?”慕夏怔在原地,沈一飞却突然笑了下,自言自语道:“要是我死了,我不放心你这样留在世上。”
‘要是我死了……我不放心你这样留在世上……’
‘要是我死了……要是我死了……’
沈一飞的话,在慕夏的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飘荡,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库,源源不断地从眼眶里冒出来。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那年沈一飞14岁。
快到年关,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沈大豪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多少活儿接,整日不是出去打牌,就是和一群车友一起吃饭喝酒。
慕夏恰好经期,下腹像是揣了块冰,时不时地疼上好半会儿。沈一飞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按慕夏说的,烧了壶热水,又跑到菜场给她买红糖。
原本沈大豪都是半夜才回家,谁料那天他输了钱,早早就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慕夏老大远就听见沈大豪的骂声,她知道沈大豪这么早回来准没好事,赶忙从被窝里钻出来,捂着冰凉的手脚躲到房间的大衣柜里。
过了一会儿,门外果然响起了沈大豪掏出钥匙开锁的声音。慕夏的心里像是装了七八十只兔子,‘扑通通,扑通通’地跳个不停。
“死丫头去哪了?赶紧给老子做饭去。”沈大豪在走廊里嚷嚷个没完,慕夏紧张的手心里全是汗,身子使劲往衣柜深处钻。
本就是心悬一线,却不料,衣柜上方的铜镜被慕夏的肩膀一撞,‘咣啷啷――’一声砸到了地面上。屋里死一般的寂静,慕夏的心都要蹦出胸口了,可仍不敢打开柜门往外看,只一味地缩着肩膀埋在衣堆里不吭声。
短短三分钟,似乎就跟一世纪一样漫长,慕夏的耳朵贴着柜门,小心翼翼地听着外头的动静。外面仍像是空无一人般的安静,慕夏嘘了一口气,正以为沈大豪没有发现自己的时候,突然从柜子上方,浇下来一大桶的凉水。
一月的天气,出门溜一圈都能把人冻得像根冰棱,那一大桶的凉水从衣柜的缝隙间灌进来,结结实实地淋了慕夏一身。
“啊――不要倒!不要――”慕夏尖叫着推着柜门,却不料柜门早就从外面被人锁上。
“放我出去,求你放我出去。”
“啊――啊――”
“哈哈――”沈大豪丢下水桶,大口喘着粗气骂道:“老子叫你躲,今儿个你给老子好好躲在里面快活,等老子吃饱喝足,回来再收拾你这贱骨头!”
说完,沈大豪踹了两脚柜门,扬长而去。
慕夏全身被水浸透,整个人像是落进了冰窖里,□不断涌出的血水顺着裤管流下,不一会儿,脚上的棉鞋都隐约被染成了暗红色。
全身的热量一丝丝地被抽走,慕夏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跌坐在衣堆里。不知过了多久,等沈一飞回家,打开柜子抱出慕夏的时候,她的□一片血红,整个人被冻得缩成了一团,眼睛半开半张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不要倒不要……”
沈一飞当下红了眼,骂了句‘畜生’就要跑去找沈大豪。
慕夏一个寒噤醒了过来,死死地拖着沈一飞的手,银牙咬碎,一字一句道:“别去,不想我死的更快就别去。”
沈一飞顿在原地,额角的青筋时隐时现。
慕夏摇了摇头,勉强冲着他笑了笑,说:“放心,我不会死的,要是我这样死了,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留在世上。”
小时候有没有写过这样的作文题目――例如你长大了想要做什么,你梦想的生活是怎么样,你以后要为社会做什么贡献。小小的人,却怀揣着巨大的梦想:要做科学家,做明星,做医生,做警察……做一切光鲜明丽的职业,赚很多钱,再有一颗善良质朴的内心,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总一直这么认为。
可生活偏偏开了个不大不小的一个玩笑,光阴荏苒,成年之后却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天赋奇才,更没有惠及天下的能力。碌碌一生,反反复复地追寻心中的所牵所挂。到头来才发现,岁月静好,平安喜乐,这看似简单的梦想,其实也这般艰难。
慕夏的眼泪时缓时急,往事沉浮,沈一飞年少时的种种在脑海里一次次地循环放映。这个世界,待她这般冷漠,二十多年,酸甜苦辣,她受尽千般万般磨难。上天唯一待她不薄,就是给了她这个血脉至亲的弟弟。
弟弟,弟弟……
风华意气的时候她专注爱情,总以为爱情能够填满心中空缺的那一处荒凉。直到山河流转,人事已非,血脉的深意,才终于摸索出来。
可终究是晚了,岁月,再也回不来了。
“姐,别哭了。”
沈一飞侧卧在床上,ct做了,仍查不出什么毛病,尤莫平起了个头,建了个专家组,可眼看个把星期过去,事情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沈慕夏把轮椅摇到病床前,伸手正了正沈一飞头上的帽子,带着哭腔道:“你看看,帽子都戴不好。”
沈一飞的身子比起大半个月前更为虚弱,右手伸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指尖拂过慕夏的脸颊,轻声笑道:“嗯,所以我是弟弟。”
慕夏的眼眶又热了,恰好这时护士进来给沈一飞送饭,她连忙揉了揉眼角,对着护士说道:“你把饭菜放一边,等会儿我来喂。”
护士乐得清闲,放下餐盒走出了病房。
慕夏摇着轮椅拿过餐盒,打开用筷子翻了翻,又夹了几口饭菜试吃,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把饭盒推到沈一飞面前,柔声道:“吃几口吧,这几天的饭菜我也吃了,没什么问题。”
沈一飞对姐姐言听计从,接过勺子吃了几口,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快回来了没有?”慕夏低着头,看不出是何表情,沈一飞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总爱骗人。”
沈慕夏抬起头,眯着眼睛勉强的笑了笑:“怎么?你喜欢他?我记得你从前对他很冷淡。”沈一飞放下手里的饭盒,长长的眼睫毛覆在眼睑上,轻轻一笑,笑容春风化雪:“我喜欢你喜欢的。”
慕夏莞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那你现在记着,我喜欢的是尤莫平。”
话音刚落,只听见门外水壶‘砰――’的一声被人绊倒,慕夏探着头看了看,奇怪这么晚仍有人来探病。
“谁?”她问了一句,门外却半晌没人回应。
“是谁在外面?”说着,慕夏就摇着轮椅推门查看。
木门被推开,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坐着个男人。
慕夏皱了皱眉,这个穿着栗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她,似乎很累了,双手垂在膝上,肩膀微微耷拉着。
“谁?”慕夏轻声问了一句。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分外浓重,空气飘飘荡荡的,都是一股死寂的气息。
“呵……”那人轻笑一声,却又是沉默良久。
慕夏皱着眉头缓缓靠前,靠的越近,越觉得熟稔。
“你……”慕夏的眼睛越睁越大,等眼前的男人将整张脸暴露在她的视线里,心脏‘砰砰’直跳,竟不知不觉快了两拍。
是商文渊。
商文渊抬起头,眉头紧锁,语气恍如隔世:“你爱的,是尤莫平?”
慕夏愣了。
商文渊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走到轮椅前,目光灼灼,俯身一个吻,霸道又缠绵。
慕夏睁大眼,事发突然,甚至忘了如何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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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悲喜(已修改)
突如其来的吻,恣意流连,唇齿交融间商文渊手下越发使力,似乎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完完全全地纳入自己的生命里。
良久,良久,商文渊依依不舍地离开沈慕夏温暖的唇瓣,而目光仍是不偏不倚,紧盯着她不放:“沈慕夏,这一生,除非我死,否则别妄想我能够把你拱手相让。”
曾经想,这所有的一切会不会都是一场梦。某个瞬间突然惊醒,会发现自己仍是在大学校园的某个角落,身边仍站着言笑晏晏的她。而七月流火,太阳光照得大地恹恹欲睡,梦醒后的他也许会心有余悸、胆战心惊地告诉她自己做了一个怎样的噩梦。她又会是何种反应呢?是笑嘻嘻地嘲笑自己患得患失,还是假正经的训诫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当下?商文渊的眼里闪过一丝惶然,要是一切都是梦,那么所谓岁月静美,现世安稳,又该如何地唾手可得。
沈慕夏被他抱地透不过气来,使了几番力气,好不容易留出一丝空隙,腾出手,毫不留情地一个耳光,‘啪’的一声甩到商文渊脸上。
“疯子!离我远点!”沈慕夏厉声喝道。
商文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右侧脸颊立马浮起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偏不。”他摸了摸右脸,缓缓站起身,勾起一丝笑,问道:“有这么恨我?”
沈慕夏转过轮椅就往病房行去,商文渊两个大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目光意味深长:“就算我能救你弟弟,你也还这么恨我?”
轮椅上的人愣了两秒,过后立刻讥笑道:“怎么,出国一趟,回来就成名医了?就能包治天下百病了?”
商文渊仍是不气不恼,双手插在口袋里,反问道:“你没听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肯出钱,天底下什么医生不肯来?”
沈慕夏不屑,绕过他继续向病房行去。
商文渊立在原地不动,等沈慕夏就快合上病房大门的那一刻,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铊中毒。”
沈慕夏的身子僵在轮椅上,商文渊缓缓转过身,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铊无色无味,易溶于水,作为一种缓发性的剧毒物质,它的致死量在一克左右。”
沈慕夏的手脚冰冷,商文渊紧接着说道:“铊中毒是罕见的重金属中毒,全球发病极少。铊中毒的早期症状表现为胃肠道刺激症状,中毒一至五天后出现下肢酸麻或疼痛。脱发也是铊中毒的体征之一,一般于中毒后一至三周左右发生。”
沈慕夏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好半晌,才定下神,问道:“你想怎么样?”
商文渊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从现在起,直到沈一飞病愈出院,你都要住在我家,除了医院,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陪同。”
沈慕夏盯了他足足三分钟,目光渐渐败了下来,问道:“你拿什么保证我弟弟一定能治好?”
商文渊知道她妥协了,语气柔和了几分,说道:“晏紫把一飞的病情告诉我了,史密斯医生是美国重金属中毒病症研究的权威,现在他已经到了专家组,想必再过几天,就能知道一飞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慕夏胸口起起伏伏,心里一大块石头,今天总算落了一半。
“那我现在想见见你说的那位医生。”她耐不住性子,恨不得立刻那医生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商文渊走到她身后,推着轮椅走进病房,看了眼病床上的沈一飞,轻声道:“医生在开会,等下晏紫接你回家休息,很快你就都知道了。”
沈一飞看着商文渊推着沈慕夏进来,没有一丝一毫意外,眼睛盯着架子上的输液管,模样有几分疲倦:“姐,你先回去吧,这些天,你也累了。”
这是沈一飞和商文渊第二次见面,不再像第一次那般剑拔弩张,他甚至扭头正眼看了商文渊一眼,缓缓道:“姐,听他的。”
慕夏正犹豫着,晏紫却刚好到了。
“慕夏?先跟我回去休息吧?”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一吊儿郎当的声音,声援道:“对嘛对嘛,我们阿渊哥哥一下飞机就奔到了医院,你看人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小夏夏,你就成全他吧。”
病房里许久都不曾这样热闹,慕夏不想离开医院,可到了最后还是挡不住众人的劝,打电话跟尤莫平说了一声,便跟着晏紫出了医院。
慕夏一走,病房的气氛似乎猛地冷了下来。萧言耐不住这样尴尬的气氛,打了个哈哈就先溜了,商文渊一个人站在在病房里打量了一番,见外头没了动静,才又搬了只板凳坐在沈一飞的病床边。
沈一飞原本一直闭着眼睛休息,听见商文渊坐到了自己的右手边,他撑着眼皮扫了他一眼,漠然道:“这次倒是及时。”商文渊随手拿过沈一飞的画册翻了起来,头也不抬地反问道:“你是说我三年前错过些什么吗?”
沈一飞冷笑一声,闭上眼翻个身,不再说话。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一早,晏紫推着慕夏到了病房的时候,商文渊正倒在病床的沙发上睡觉,晏紫上前盖了条毯子在他身上,对着慕夏轻声说道:“他这大半个月一直惦记着你和你弟弟,本来瑞士的事情处理好就可以直接飞回来了,可他说在美国认识几个医学方面的校友,硬是飞到美国,发了不知多少封沈一飞的病理检查报告,这才猜测是铊中毒,重金属中毒的相关研究在国内并不完善,所以他又花了大价钱,请了美国的权威回来。”
慕夏的脸色有几分动容,晏紫见势,赶忙补充道:“慕夏,当年什么事都过去了,现在给他一个机会不好么?”
沈慕夏仍是不说话,晏紫急了,音调高了几分:“你这样算作什么?何必让着大家伙都跟着揪心?”
话音刚落,沙发上的商文渊翻了个身。
晏紫立马安静了下来,可商文渊本就睡得浅,一翻身也醒得七七八八。过了小半会儿,他皱着眉头坐了起来,看着晏紫和慕夏都已经来了,抖了抖身上的风衣,说话的声音带带着几分未睡醒的沙哑:“来了么?那等会一起去听一飞的病理检查报告。”
晏紫叹了口气,看着当局者迷的两人,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一旁的太监。
而另一边,因为情况紧急,专家组连夜召开了研讨,等商文渊,晏紫和沈慕夏都到了会议室的时候,美国的史密斯医生和七八个z市顶尖的医生一样,都是一脸无可奈何的样子。
“what’s up?”商文渊拧着眉问了一句。
老外医生耸了耸肩,开口便是一串子的洋文。
商文渊的眉头越皱越紧,沈慕夏察言观色惯了,一等洋医生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我弟弟的病还是诊断不出来?”
以为最差的结果不过如此,可商文渊摇了摇头,说道:“确诊是铊中毒,可是现在有两个问题不解决,那么沈一飞的病很难痊愈。”
沈慕夏的心跳漏了两拍,问:“是什么?”
商文渊顿了顿,神色凝重道:“其一,沈一飞人在医院里头,导致铊中毒的原因是什么?铊又是哪里来的?不查出来源,就没办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其二,铊中毒的主要治疗方法是使用普鲁士蓝、硫代硫酸钠等药物促进铊离子排泄,而铊离子排泄必须经过肾脏作用,可沈一飞的下腹曾受过重创,他现在的肾脏运作功能,连一般人的三分之一都赶不上。”
朝华初生,远山的浮云渺渺,红霞流动的天空像是一缎七彩琉璃锦。红通通的太阳从天边钻出,灼灼的光扫去夜的阴霾,千里之下,一片金辉灿烂。
沈慕夏的神色,时晴时雨,看得一旁的尤莫平有些忍俊不禁:“慕夏,从来只看你一副快刀斩乱麻的样子,怎么现在倒是犹豫起来了?”
沈慕夏伸手拨了拨额前的刘海,晨曦从露台斜斜地照射进来,淡金色的光在她的脸颊上辗转流连。
“莫平,这几天我都要在医院,你每天来回接送我也不方便,以后我先住在阿渊家里,他家离这儿近,晏紫平时照顾我。”
尤莫平听她这么说,竟没有丝毫意外,笑容仍是春风和煦:“你自己看着安排,我也担心最近医院的事情忙了,照顾不好你,既然晏紫平时能抽出时间帮衬帮衬,我也觉得挺好的。”
两人说话平铺直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晏紫去买早餐,等买好东西回到医院,尤莫平恰好出来,见了晏紫,微微点了点头,感谢道:“晏紫,麻烦你照顾慕夏一段时间,我有时也得顾着医院这头,没法做的跟你一样知冷知热。”晏紫面上也客套的很,再三保证一定要把慕夏照顾好。
“那就麻烦你了。”尤莫平微微一欠身,笑着告辞。
等尤莫平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晏紫才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世间是不是真有这么大方的男人,甚至连自己的女人住进初恋情人家也能够坦然以对?是他别有用心?还是他真的相信他和慕夏情比金坚?
谁知道呢,晏紫无奈地叹了口气,进屋后放下东西,说道:“吃点稀饭吧,等会我还要去电视台,你留在医院也别太累了。”
慕夏自从早上听完商文渊的话之后一直眉头紧锁,现在见晏紫来了,说道:“嗯,晏紫,谢谢你。”晏紫忍不住笑了下,问道:“又有什么事该拜托我了吧,不然你会这么客气?”
这么多年,也就这点小脾性没改,沈慕夏一笑,脸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我想拜托你重新买套生活用品,医院的我不放心,现在也不知道铊中毒的感染源是哪里,只能万事小心。”
晏紫一听,也觉得有必要,问道:“你觉得一飞中毒,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下毒?”慕夏的眼神阴晴不定,纤长的手指轻扶着轮椅的把手,答道:“我们姐弟就是平平常常过日子的人,谁会这么处心积虑,我们不死,他就不安生。”
可晏紫仍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仍想开口问,沈慕夏却抢说道:“带了什么好吃的?折腾了一早上,肚子好饿。”晏紫苦笑了一下,只好拿出餐盒里的稀饭,递到慕夏手里:“吃吧,待会送你回一飞的病房。”
忙忙碌碌的一个早上,等慕夏和晏紫吃完了早餐准备前往沈一飞的病房时,护士正站在门口,看见两人来了,笑意盈盈道:“沈小姐,商先生已经为病人换了单人加护病房,我带您去吧。”
慕夏和晏紫对视了一眼,问道:“怎么没事先通知我?”
护士答道:“也就小半个钟头前的事情,商先生说您累了,让我们不要过来打扰。”
慕夏低头想了会,说道:“那麻烦你带我去看我弟弟。”
到了病房,沈慕夏才发现商文渊一直守在那儿,为防沈一飞加重感染,商文渊提前叫人换了所有的洗漱用品,进出人员也都得换上无菌服。
“你来了?”
商文渊站在沈一飞的病床边,正和负责查房的两位医生说话,看见沈慕夏来了,抬起头笑了下:“下午你留在医院,到了晚上我会来接你。”
慕夏‘嗯’了医生,摇着轮椅靠到沈一飞床头。
“一飞,我来了。”
沈一飞听见动静,勉强睁开眼睛看了慕夏一眼。现在他的情况并不好,头发几乎落了一大半,脸色铁青,四肢更因为长期卧床变得水肿膨胀。
“姐……帮我把画板拿进来。”
慕夏抬头四处看了一眼,问道:“我弟弟的画板呢?”
商文渊和颜悦色道:“一飞的血液里的铊含量很高,医生怀疑是他日常接触物里含有铊剧毒,所以画板和颜料已经全部去检验,如果安全,会送还回来。”
慕夏不再看商文渊,低头擦了擦沈一飞额头的汗,柔声道:“等画板检查好了,我就马上去拿回来好吗?”沈一飞眼睛半开半张,含糊的‘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这个星期我也会好好码字的。
关于这个铊中毒,最早的关注是来自清华朱令中毒案
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莫名其妙的中毒,查了很久查不出来。最后她的同学发邮件去国外知名的医学院求助,后被证实是铊中毒,矛头指向朱令同寝室的一个官二代女生。
最后那女生被清华开除,但是未被追究刑事责任。中间种种离奇纠葛。
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查百度。真的很唏嘘,没中毒之前的朱令,能歌能舞,非常漂亮的一个女孩子。
现在案发至今已经十余年,行凶者仍未归案,希望大家也能够多多关注朱令,让正义得以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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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药膏(已修改)
慕夏稍稍安心了一些,一直守着沈一飞迷迷糊糊又睡去,身边的男人才轻轻开口说道:“慕夏,我们谈谈。”
沈慕夏静静地坐在病床边,半晌,她才开口说道:“阿渊,我谢谢你为我和为我弟弟做的一切,但是这不代表我们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交际。”
商文渊轻笑了一声,眉目间有些许颓然之色:“你以为我这么做单单只为了我不死心?”
慕夏不解,抬起头盯着商文渊漆黑的眸子。
“商家早年就开始药材收购的生意,剧毒铊是危险品,除了一些高校实验进口,就是医院处方药进口。处方药这块不归商家打理,但是高校和工厂,都是商家货管范畴。”
商文渊,顿了顿,接着说道:“在美国确定是铊中毒之后,我也调查了这几年剧毒铊的来源,除了少数几家高校,还有两家工厂也进过少量的铊。归根结底,要是沈一飞是被人蓄意下毒,那么我们商家也脱不了关系。”
沈慕夏的脸色冷了下来,目光直视商文渊,问道:“这么说,你只不过为了洗脱嫌疑?在这儿奔前跑后,自然而然就不会有人怀疑到你身上。”商文渊像是听了一个世间最大的笑话,‘呵呵’了两声,冷言道:“你昏头了?我有什么动机要置你弟弟于死地?”
两人说话间浓浓的火药味,门外的护士连敲了好几次门,才敢弱弱地探进头来:“那,商先生,沈小姐,病人的换药时间到了,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进来?”
慕夏这才觉得乱了分寸,摇着轮椅闪到一旁,轻声道:“进来吧。”商文渊虽也憋了一肚子的气,但此时更不好发作,只能忍着看护士推着推车进来,手脚麻利地为沈一飞换吊瓶,测体温。
慕夏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护士忙前忙后,商文渊第一次在病房看护士换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护士手下的动作。护士被盯得有些发毛,测好体温之后赶忙收拾着推车准备走。
“哎,等等护士,你忘了给一飞涂药膏。”慕夏提醒了一句。
加护病房的护士和原先的不同,约莫忘了还有这么一出,听见慕夏叫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转过身问道:“什么药膏?”
慕夏见她反问自己,心里有些疑惑,说道:“不是之前医生开的外用药膏吗?之前的护士每天给一飞涂两次,就是涂在右下腹的伤口上。”
护士皱着眉头翻了翻病历,又抬起头看了看慕夏言之凿凿的脸,好半会儿,才说道:“病历卡的药品记录上没有这一项,不然我等会回电脑上查查。”
商文渊听了两人的对话,心里隐约觉得不大对,直接说道:“不用查了,直接把之前护理过病人的护士叫来,另外再把史密斯医生和宋医生一起叫来。”
护士听了吩咐,点点头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沈慕夏和商文渊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好半天,慕夏才从这出意外里醒过神来,问道:“你怀疑是医院的药?”
商文渊皱了皱眉头,坐在病房的沙发上,郑重道:“小心为上。”
不多会儿,原先照顾沈一飞的护士到了病房,看见慕夏她笑着打了个招呼,问道:“沈小姐,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沈慕夏张了张嘴,不知从何问起。
商文渊见她迟疑,便率先开口问道:“之前给病人外用的药膏是哪位医生开的?药膏现在在哪里?”
小护士头一次见商文渊,听他这么问,有些不明所以,答道:“药膏是尤医生叫人送来的,说是对外伤感染有防治的效果。”
“有没有经过主治医生的同意?”
“那倒没有,因为尤医生也是专业医生,又是沈小姐的男朋友,所以那边护士送来后,也就直接用了。”
“用了有多久?”商文渊沉声问道。
小护士低头仔细想了想,答道:“大概有个把月了,病人住进医院没几天就开始用了。”
小护士和商文渊在病房里一问一答,沈慕夏恍恍惚惚地听着,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千万丈深的悬崖。背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明明是秋老虎肆虐的天气,可心里却还是觉得这般冷,似乎一直冷到了骨髓里。
沈慕夏一刻都等不了,摇着轮椅就要往尤莫平的办公室行去。商文渊使了个眼色给呆若木鸡的小护士,小护士跟在慕夏身后跑了出去。
“商先生,那个药膏现在还在原来的病房里,是不是需要叫人取过来?”小护士又想起这茬事,回过头来小声地问道。商文渊点了点,叮嘱道:“我会处理,你照顾好沈小姐。”
护士推着沈慕夏找到尤莫平的时候,他正在给病人查房。慕夏让护士推着自己在一旁等着,一直等尤莫平忙完了,她才上前喊了他一声:“莫平。”
尤莫平一早上都对着病人,脸上的口罩都还没来得及摘下,现在刚出病房就见慕夏守在门口,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上来了?是不是一飞有什么情况?用不用我下去陪你一起看看?”
沈慕夏摇了摇头,心绪不宁地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叫护士给一飞送过一盒外用的药膏?”尤莫平摘下口罩,眉头微微皱起,问道:“怎么了?是让护士送下来一盒药膏,那是上次从美国带回来的,医院现在也没几盒了。”
沈慕夏听完松了口气,笑容有些虚弱,说道:“是我太紧张了。还以为有人假借你的名义送药膏过来。”
尤莫平听完俯□揉了揉慕夏的肩,安慰道:“别把自己弄太累了,走,我下去陪你看看一飞,顺便一起吃午饭。”
慕夏说了声‘好’,两人回到了沈一飞的病房,商文渊恰好在病房中和两位主治医生研究那盒药膏。
“这么看看不出什么端倪,铊本来就是无色无味的物质,必须要经过检验,才能查出这药膏是不是含有铊剧毒。”头发花白的宋医生沉声说道,商文渊翻译了一遍给史密斯医生听,史密斯医生点点头,表示同意这个看法。
沈慕夏一进屋就听到了这番话,神色有些疲倦,说道:“药是莫平拿来的,这个不用怀疑。”商文渊闻言看了一眼慕夏身后的尤莫平,还不及开口。慕夏就接着说道:“莫平更不会下毒害一飞,这个更不用怀疑。”
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商文渊听的,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冷了下来,众人都有些尴尬,幸而一旁的宋医生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沈小姐,我们更加不会怀疑尤医生的为人,但是你也知道,医院里鱼龙混杂,难免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尤莫平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脸上的笑容却仍是分毫不减,目光平和地环视了病房一圈,最后落在商文渊身上,不卑不亢道:“商先生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现在一飞中毒的原因没查清,那么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商文渊笑道:“尤医生在这方面比我专业多了,毕竟人命关天,我也是有点心急,尤医生不要介意才好。”说完他又转身对宋医生补充道:“宋老,接下来就麻烦您检查一下,有消息尽快通知我。”
宋医生点了点头,刚准备把药膏装进密封袋子,尤莫平却一个大步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药膏看了起来。众人被尤莫平突然的动作怔住了,面面相觑地愣了一会儿,宋医生才问道:“怎么了?药膏有什么不对劲?”
尤莫平这才抬起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沈一飞,又看了看面前的宋医生,狐疑地问道:“怎么会是蓝色铝盒包装?这包装已经下市半年多,这次我让护士送下来的,是新的红蓝色锡壳包装。”
一屋子的人都愣在了原地,还是商文渊最早反应过来,沉声道:“宋医生,立刻送药膏去检验,再叫两个护士,带沈一飞去检查伤口。”医生护士一时间忙做了一团,沈慕夏坐在轮椅上,半晌,才回过魂来。
“慕夏。”尤莫平蹲□子,歉意地看着沈慕夏,说道:“想不到还真可能是药膏出了岔子,是我太大意了。”
沈慕夏摇了摇头,转过轮椅看着病床上脸色青灰的沈一飞,轻声道:“你也不知道情况的,一飞已经这样了,怨谁都不是法子。”
慕夏平静地叫人惊讶。
商文渊一时之间也猜不透这其中哪些是猫腻,陪着慕夏在病房中待了一会,等到护士来接沈一飞,他便也一同跟了出去。
原本挤满了人的病房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沈慕夏摇着轮椅靠在窗边,早上还是艳阳旖旎的天气,到了傍晚,却渐渐露出几分阴霾。远处的雾色烟光笼罩着群山,雨丝儿丝毫没有征兆地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萧条的秋色,随着这空蒙细雨,一同寒至心脾。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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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往事(已修改)
“慕夏,后悔了吗?”房内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看了眼窗边静默的女人,问道:“未来的事我们都不能预料,如果后悔……”
“不!”沈慕夏出声打断尤莫平,语气笃定:“走到这步,我从来不后悔,如果我后悔,那么只能证明我原先做的事全部做错了。”
尤莫平叹了口气,说道:“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出国?和一飞一起?”
沈慕夏背对着尤莫平摇了摇头,又渐渐转过身子,一字一句道:“我们姐弟的命不值什么钱,要是这么走了,怕牵连更多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尤莫平也无可奈何,拿起沙发上的毯子盖在慕夏身上,柔声道:“嗯,这路难走的很,走的累了,记得借我的肩膀靠一靠。”
“呵……”慕夏笑了一下,心中萦绕的郁气似乎也散了几分:“不知道借肩膀靠,尤大医生收不收费?”尤莫平站在慕夏身后,听见慕夏这么说,也笑了笑,大方道:“随时来随时靠,不收费不挂号。”
说了一番玩笑话,慕夏的神情有些倦。先前沈一飞生病生得稀里糊涂,她急的吃不好也睡不好,现在知道了是什么病,知道了大概是怎么得的病,心里却反而觉得踏实了一些。
“莫平,你也去忙吧,我有事会打你电话,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慕夏边说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尤莫平迟疑了一会儿,慕夏见他神色不定,笑了下补充道:“放心吧,医院人这么多,我自己也会多注意。”
“嗯,那也好,待会晏紫要是来接你,你跟我说一声。”这么前后仔细叮嘱了一番,尤莫平才离开病房往办公室走去。
尤莫平一走,病房更显得空荡,慕夏将轮椅摇到沈一飞的病床边,手指轻轻划过洁白的床单。这一生,要是说亏欠了谁,那么只能是这个血脉相亲的弟弟,这么想着,眼泪却像是秋雨淅淅,悄无声息间湿了一整片衣襟。
“姐,这里是三万六千块钱,我卖画挣来的,你跟商文渊走,这次走了就别回来了。”三年前,沈一飞满身是汗的从外头回来,他胸前挂了一个双肩包,看了看周围没人,小心地从背包的夹层里拿出两沓厚厚的百元大钞塞到沈慕夏怀里,郑重其事道:“别叫他看不起你。”
慕夏看着手上那么多钱,又惊又疑,问道:“你什么时候存的这么多钱?”沈一飞一抹额头上的汗,一双眼眸晶晶亮:“别问了,商文渊下午就要走,你跟他一起走。”
沈慕夏看着眼前的一堆钱说不出话,好半天过去,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伸手拿了其中一叠,又把剩下的钱推了回去,说道:“我拿一万,剩下的你好好存着,有事打电话,别把号码告诉别人。”
说完,沈慕夏走进卧室开始整理东西,沈一飞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趁着慕夏去阳台收衣服的当口,又把剩下的钱塞到了她的背包里。
慕夏跟着商文渊回了z市,半个月后沈一飞的电话打进来,却是母亲沈梅心的声音:“阿夏,你是不是在外头不要回来了啊?你弟弟被拆迁的人打伤啦,你赶紧回来看一眼。”
沈慕夏的一颗心起起落落,挂了电话之后连夜坐车赶回老家,谁知道一进门,就见继父沈大豪和同村的两个地痞一边喝酒一边坐在沙发上玩牌。
“早说了我女儿会回来吧,老小子别不信,你们那两块地怎么说也要便宜卖给我!”沈大豪笑嘻嘻地站起来凑到慕夏面前,谄笑道:“累了吧,来来,来陪爸爸的朋友喝点酒。”慕夏皱着眉头站在家门口,见沈大豪凑上前来,连退了两步,问道:“我弟弟呢?”
沈大豪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处,浑身上下散着油腻腻的汗臭味:“乖女儿躲什么,爸爸养了你这么多年,也该你报恩了吧,你看看那书上都怎么说的,做女儿的要听爸爸的话,要孝顺才好。”
没多少文化的沈大豪要说几句工整话都不容易,沈慕夏见他的手就要搭到自己肩上,闪到一边,厌恶道:“一飞在哪里?”
沈大豪见她闪闪躲躲,伸手一把掐住她的后颈,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黄牙一龇,冷笑道:“鬼妮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那么点名堂经以为老子不晓得?还想跑?给老子爽完了再说!”
骂完,沈大豪把慕夏往客厅用力一摔,向着屋里的两个无赖招呼道:“归你俩开苞,睡两晚,先前说好的地不能变啦,再变老子吃亏吃到祖奶奶的老本上,你们个王八羔子睡不起!”
屋里两无赖眼里都是精光,见慕夏摔在地上,忙上前抓着她的衣服就开始扒。慕夏头先着地,摔得晕晕乎乎,刚醒一点就见两无赖正一前一后地撕自己的衣服。她急得使命挣扎,谁料其中一个无赖两个耳光直接甩到了慕夏脸上,另一个无赖捏了一把她的胸,眼睛一眯,笑道:“乖囡囡,听话就不疼,听叔叔话啊。”
话音刚落,慕夏听见□‘哧哧’一声响,一条七分帆布裤子被那无赖生生用剪刀划开。
“畜生,放开我,放开……”沈慕夏一边扭一边呼救,按着她双手的老无赖‘嘿嘿’了两声,露出一口黑牙,趴□用肥厚的嘴唇不断地在慕夏的颈窝处舔来舔去。长满了黄褐色舌苔的舌头像条蠕动的蟒蛇,一拱一拱就要往她嘴里钻,慕夏闻着那人嘴里喷出的恶臭,胃里的酸液一阵翻腾。
身下的另一个无赖也不甘示弱,掰开慕夏的大腿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沈慕夏的手脚上全是淤青,再挣扎,一旁的继父就直接过来扇耳光。
绝望,从最深处还是一点点地蔓延出来,等到最后慕夏几乎快要接受自己的命运。可就在①38看書网流干的时候,门外‘砰砰砰’响起了砸门的声音。
“老鬼!死出来开门!你敢碰我姐一根头发,我杀你全家!出来开门!”是沈一飞的声音。沈大豪瞥了一眼,三角眼一斜,不屑道:“贱丫头倒是把我儿子收的服服帖帖,那今儿个也让你两叔叔好好尝尝味道,别说爸爸这么些年没养好你!”
说话间,屋里的三个男人笑做一团。沈一飞听见屋里的声音,杀心一起,抡起过道里的榔头,年轻气盛,三两下,就把锈迹斑斑的铁门给捶开了。
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愣住了,沈一飞冷笑地盯着屋里三人,握着榔头的右手青筋暴涨。
之后的情景,更像是年复一年不会醒来的噩梦,梦里沈一飞通身血红,牵着慕夏的手,奔跑在大雨滂沱的暗夜里。
一直跑,一直跑。
不知多远,山道上的漆色铁轨,散发沉重的金属味道;橘色的警示灯星星点点,一直跑到初阳东升,沈一飞才停下脚步。他放开慕夏的手,指着前面街市,转过身对她惶然地笑了一下:“走,沿着这里往前走,以后一辈子,都不许回来了。”
沈慕夏全身湿透,后背的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说不出的绝望和恐慌。
“那你呢?”
沈一飞笑了下,搓了搓身上全是血的衬衫:“我要去自首。”
太阳渐渐地升起,沈慕夏痴痴傻傻地愣在原地,看着沈一飞的背影越走越远。心里缺了一个大口子,她知道自己失去的,是此生唯一的血脉至亲。可又能如何?这唯一的血脉至亲,到头来,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末路。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身边三五成群地走过一些青春靓丽的女孩子。魂魄像是被整个儿抽走,她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中央,身边走过的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
慕夏哭哭笑笑,心里一坛子的悲凉,不知如何宣泄,只是很想很想,很想上前拉住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好好问一问她们,问问她们这一生是不是也这般坎坷?是不是这一路也走得这般曲折?是不是也深爱过一个高不可及的男人,是不是也被生活所辱,受了一身的伤,却没有妈妈的手可以抚平溃烂的伤口?
整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年少懵懂的时候,仍会抱有希望,上帝关上了一扇门,总会为自己再打开一扇窗。
于是爱情降临的时候便是满心欢喜,总以为自己过往里受的苦,是为了迎接更大的幸福。可命运总这般儿戏。风华意气时抵死缠绵的无畏爱情,时过境迁后才发现,原来也只不过平添一段情深不寿的寂寥永伤。
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沈慕夏发了狠心地只想一心一意对沈一飞好。
如何‘好’呢?也不过两人能够过上寻常日子,一生一世平安喜乐罢了。原以为这般愿望,应该费不了太大波折,可谁知平安喜乐也这般难,难得她穷其一生也受不住这背后的悲凉。
商文渊送沈一飞去检查之后就折回了病房,病房里,只有沈慕夏一人坐在轮椅上默默发呆。商文渊在门外看了很久很久,他心里有些说不清表不明的疑惑,更或者,他只想看看,看看当年那个笑容恣意的姑娘,为何现在,会有这般多的愁绪,那愁绪就像是暴雨来临之前天空中积攒的乌云,层层叠叠的,将原本璀璨的日月星光遮盖得严严实实。
一颗心,微微地疼。
因为不曾有这样经历过,所依不懂这其中的辛酸苦涩。一直等到现在,看见慕夏的眼泪动不动就滚落眼眶,他这才恍然大悟。可光阴不为谁驻留,他和她过往相爱的事实,更像是握不紧的流沙,须臾之间,就葬送了两人最美的年华。
“慕夏。”他低低地唤了一声,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杂太乱,即便镇定如商文渊,也不免有时乱了手脚。
沈慕夏听见他的声音,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仍有些沙哑,却倔着性子故作坚强:“你来了?那药膏的检查报告什么时候能够出来?”
商文渊倒了杯热水递给她,柔声道:“喝杯水,今晚晏紫有事不能来了,我在这儿陪你。”沈慕夏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眼中的水汽氤氲,差一点又落下泪来。
“放心,全国这方面最好的医生都请来了,还有外国医生在,一飞会没事的。”商文渊见她又要哭的模样,自然而然地伸手给她拍了拍后背。沈慕夏端着茶杯目光郁郁,半晌,又才说道:“你去陪着一飞吧,我这儿不要紧。”
商文渊刚从那边过来,可见慕夏一副坚持的样子,也只能点了点头,将她身子的毯子拢了拢,说道:“那我过去陪着一飞,你有事让护士来找我。”
商文渊走后慕夏在病房里呆坐了一会儿。
夜深了,病房外青白色的灯光显得有几分诡异,走廊里偶有一两个人走过,脚步轻轻地,或许是查房的护士。
沈慕夏这个月都没安心地睡过觉,现在一个人在病房坐着,哭的多了,睡意也渐渐上涌。眼睛缓缓,缓缓地闭上,半睡半醒间,门外却响起了‘踢踏踢踏’有节奏的脚步声。脚步声很重,在这静谧的夜里越发显得突兀,慕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听见门外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沈一飞的病房外头。
“谁?”慕夏彻底醒了,人着轮椅显得有些踟蹰:“谁在外面?”
问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答,只看见来人的影子被日光灯一照,长长斜斜地从门窗上映射进来。
“你是谁?”慕夏放下手里的水杯,摇着轮椅上前。站在病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动静,侧身稍稍后退了两步,看这架势,仿佛他来这里地目的,就是屋里的沈慕夏。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慕夏耐不住性子,摇着轮椅上前,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了房门。
病房外正对着空旷旷的走廊,走廊上灼眼的日光灯一照,沈慕夏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眼睛。等到眼睛适应了灯光,迷蒙间,她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向自己靠近。
商文渊离开病房之后一直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沈一飞有两个护士一个医生照顾着,他自己也很配合治疗,并不用自己怎么看护,倒是慕夏,一个人留在病房总觉得叫人不大放心。前后这么思量了一番,商文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萧言,萧言大约还在睡觉,接起电话时还打着哈欠。
“祖宗哎,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钟,你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是太想我太想我还是太想我?”萧言抱怨道,商文渊耐着性子听他发完一通牢骚,才开口说道:“医院我不能天天守着,你和晏紫也有工作,那个尤莫平我更信不过,天亮了你挑几个靠得住的人来,我也好抽开身做事。”
萧言不满,骂骂咧咧了一通,最后还是缴械投降:“好吧好吧,您的吩咐我照办还不成么?记得你的条件啊!我下个课题,下下个课题的经费你家全包了!”
商文渊笑了笑,说道:“那这么定了,我下去看看慕夏。”
听商文渊这么说,萧言一肚子酸水直往上冒,哼哼唧唧道:“哎哟你个死没良心,光惦记着花姑娘看你有什么出息!”
商文渊习惯了萧言的胡言乱语,又陪他打了几句哈哈,等挂了电话准备下楼的时候,沈一飞的检查也恰好结束了。
“我姐呢?”沈一飞刚被护士推出来,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沈慕夏的身影,神色有些不快。商文渊接过护士的班,推着沈一飞往病房走去,边走边说道:“你姐姐在你病房里休息,等下去了你就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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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祸福(已修改)
两人坐在电梯下了楼,走近病房的时候却发现病房的大门敞开着。商文渊皱了皱眉,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姐,姐你在吗?”沈一飞刚做完检查,稍微动了几下就出了一身冷汗。进到病房没见着沈慕夏,他的音量也不由提高了几分:“我姐呢?病房哪有人!”
“咳咳…咳咳……”说话说得急了,沈一飞干咳了两声,商文渊进屋之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头,绕着病房走了两圈,才透过窗子看见病房外的露台水塔上坐着一个人。
“慕夏?”商文渊试着喊了一声,推开病房的阳台门,侧身走到露台,才发现一直坐在露台高处的人确实是慕夏。
“你怎么坐到那么高的地方?赶紧下来!”商文渊只觉得胆战心惊,可也不敢靠的太近,只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又说道:“太高了危险,来,把手给我。”
沈慕夏置若惘然,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医院的中心花坛。
商文渊往下看了一眼,都半夜了,中心花坛半个人影都没有,倒是一旁的停车场,三三两两地停着几辆轿车。
“慕夏,你先下来。”商文渊来来回回喊了好多遍,可沈慕夏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水塔上,最后他有些急了,俯身小心地爬上水塔,柔声道:“那你做着别动,我来抱你。”
露台本是阳台上的一处观景台,后来医院重建,拆了露台周围的栏杆,又在上面建了个三人高的水塔。医院怕人靠近了危险,所以封了从病房通往露台的小石子路,原以为到这儿的人都会知难而返,谁知道今天慕夏坐着轮椅,竟然也爬到了那么高的地方。
“来,把手给我,别怕,慕夏。”
商文渊好言好语地哄到,慕夏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地坐在水塔上。
就这样僵持着,商文渊也不敢靠得太近,慕夏也全然无视身后的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商文渊的额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正在进退两难间,沈一飞用手撑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到了阳台上。
“姐,你快下来?”沈一飞的声音有些颤抖,短短几步路,对于现在他的来说,已经显得无比艰难。
沈慕夏身子一动,似乎渐渐地从死寂中清醒过来。
“姐,下来,下来看看我好吗?”沈一飞带了一丝哭腔,如果说沈慕夏的生命里还有一丝爱情的甜,那么沈一飞的生命里,却只有彻彻底底地对长姐的眷念。
旁人不懂沈慕夏,更不会懂沈一飞。不懂他凄凄楚楚年少的苦,是如何在这经年之后酿做一坛回味悠长的酒。更不懂他为何掬酒对月,每一口咽下的,都是寂寂岁月里,无法言明的伤。
“姐――”沈一飞又拖长音喊了一声,他双手撑着轮椅,手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针孔,盐水挂的多了,最后手臂上竟然找不到一块好肉。
沈慕夏的眼中逐渐有了光亮,顺着声音扭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举步维艰的沈一飞,眼泪,又是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商文渊见势趁热打铁,伸出右手,对着慕夏轻声说道:“来,把手给我,我抱你下去。”沈慕夏转过身盯着商文渊看了一会儿,沈一飞一直阳台上看着慕夏的动静,见慕夏还有几分犹豫,他急得鼻子上全是汗珠,拼了力气喊了一句:“姐,赶紧下来,我伤口疼。”
沈慕夏的身子在秋风下瑟缩了一下,原本环在胸前的双手渐渐松开了,伸开了右手递给商文渊,目光中有了几分生气:“抱我下去。”
商文渊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拉过慕夏的右手,再借力靠近她,确定脚下的位置之后才抱起慕夏,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到阳台上。
“小心些”商文渊从没觉得像此刻一样紧张,他双手死死地抱着慕夏,深怕一个眨眼,眼前人又没了踪影。
“好了,放我下来。”慕夏说道:“我看看一飞。”
商文渊点了点,四下找轮椅的时候,却发现慕夏的轮椅居然停在了离水塔还有四五米远的地方。
“你怎么过去的?是谁帮你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商文渊明白过来之后才觉得脊背发凉。
沈慕夏没有答话,坐上轮椅之后只顾着沈一飞的情况。
“一飞,哪里疼?”
她急着就要掀开沈一飞的衣服看。
沈一飞勉强挺直了身子,等沈慕夏靠到了自己面前,他的眉头一的,轻飘飘地一个巴掌就扇到慕夏的脸上
“你……是不是嫌弃我拖累你,才想早死早超生?”
明知道沈一飞说的是反话,可沈慕夏的眼泪却接二连三地蹦出眼眶。她流着眼泪,话也说得不大清楚:“我们,我们好好……活着,都好好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沈一飞的眼眶也红了,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怕再惊吓到怀里的人:“姐,别哭了,我们都好好活着。”
慕夏点了点头,沈一飞这会儿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她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可以轻而易举地数清他胸前一根根清晰可见的肋骨。
商文渊见姐弟两人都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他捡起掉在阳台上的毯子拿在手里,又把沈一飞的轮椅推了过来,说道:“进去再说,外面太凉,容易感冒。”
一番折腾下来,沈一飞的伤口又有些见红。
最后还是少不了医生护士轮番上阵,检查完毕之后商文渊又去了医生办公室看报告。
楼上值班的尤莫平也听到消息匆匆赶了下来。
慕夏一见尤莫平,原先不安的神色倒是减退了几分:“你来了?”
尤莫平看了一眼面无血色的慕夏,心里通透,说道:“该来的避不了。”
“好好活着。”尤莫平眉目凝重。
沈慕夏方才在水塔上受了凉,坐在轮椅上缩成一团:“一飞睡着了吗?”
尤莫平上前摸了摸沈一飞的额头,轻声道:“睡着了,伤口反反复复,只能在注射液里添加镇定剂,否则晚上痛起来更受不了。”
“我是不是很没用?”沈慕夏低着头,手里的热茶散着氤氲的水汽,她说话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是委屈,又像是歉意。
尤莫平笑了一下,白大褂穿在他身上竟也这般的风度翩翩。
“哦?这么一个没用的人?当初怎么会有勇气在白龙山上悬了两天一夜都不松手?”
沈慕夏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勉强地笑了下,眼眸里星星点点的光亮:“那是我怕死。”
尤莫平蹲□抹了抹她紧皱的眉,笑容温和:“那怎么现在不怕了?爬到那么高的地方都不怕?”
“那是因为一飞……”沈慕夏脱口而出,可随即她就后悔了,噤了声,神色犹疑地望了病床一眼,见病床上的人依旧睡得安安稳稳,才又缓缓道:“一飞中毒,都怪我当年太不小心。”
尤莫平叹了口气,道:“三年了,躲了三年,现下这情况,再躲也不是办法。”
慕夏沉默。
初秋的凌晨,凉风冻人。不知过了多久,沈一飞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几句,镇定药的药效似乎快过了,他疼得厉害,身子瑟缩了几下,不一会儿便憋出了一身冷汗。
“好,都听你的。”沈慕夏终于下定决心。
终于等到这句话,尤莫平深吐一口气,一双漆黑的眸子,夜一般深沉。
天渐渐地亮了,朝阳金光璀璨,千里连绵的云彩像是一席七彩斑斓的锦缎,碧如蓝,红胜火。天亮后的医院一扫夜晚的寂静,走廊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查房的医生护士,探病的亲眷家属,过了那漫长的夜,迎来这喧闹纷杂的白天,沈慕夏才又觉得自己是回到了人间。
“请问,可以进来吗?”,病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尤莫平示意慕夏不要动,自己上前推开了房门。
“你们是?”尤莫平疑惑地问道
病房外站着两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见尤莫平出来开门,其中一个问候道:“您好,我们是商先生请来的看护,他让我们先来病房熟悉环境。”
沈慕夏听到动静也摇着轮椅行了过来,看见门外两位从未见过的看护,摇了摇头道:“我弟弟不需要看护,你们走吧。”
话音刚落,商文渊就从走廊转角处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病房前僵持着的局面,脸色不大好看:“如果你觉得你一个人能够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能够照顾好你弟弟?保证他伤口及时得到护理?保证他勤翻身,勤换衣,不得湿疹?如果你都能保证,我很乐意省下这笔钱。”
沈慕夏脸色阴晴不定,双手死死掐着轮椅的扶手,一声不吭地盯着商文渊。
站在门口的尤莫平见场面有些尴尬,笑着站出来打了个圆场:“慕夏,商先生也是好意,我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这儿,晏紫也有工作,有两个专业的看护,对一飞的病情也有好处。”
这时一直杵在一旁的看护也开口说道:“姑娘,我们原先都是萧老爷子的看护,现在萧老爷子不在了,萧言那孩子托我们来照看你弟弟,我们一定尽心尽责。”
自从得知沈一飞铊中毒之后,沈慕夏一直坚持沈一飞的东西都要自己经手,吃的用的,她甚至生出了一股偏执,对靠近的陌生人都抱着一种莫名的敌意。
“事情就这么定了,张姨,王姨,你们先去换无菌服,之后病房里的事就都交给你们了,有事境况和我联系,平日里的东西都要经过消毒才能带进病房。”
对着两个看护交代完后商文渊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慕夏苍白的脸色,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两位阿姨都是专业的看护,你不用太担心。”
好说歹说,沈慕夏仍固执地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尤莫平劝了几句也不管事,恰好这时来了个小护士,见病房门口杵了一堆人,有些不满道:“你们要么都进去商量,要么都出来,这样一直开着门,细菌进去了对病人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沈慕夏这才摇着轮椅回了病房,商文渊怕逼急了她又爬上水塔,在门外跟两位阿姨使了个眼色,自己先穿好无菌服走进了病房:“慕夏,药膏的检查报告快出来了,不然你先跟我去看一看?一飞这边有两位阿姨看着。”
沈慕夏低着头不吭声,商文渊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耐心,搬了张椅子坐在沈慕夏身边,问道:“慕夏,你信不过我?”
尤莫平此时也走进了病房,沈慕夏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平静如水,轻声道:“慕夏,我也觉得商先生的安排很合理,原先我请宋医生多调两个护士过来,但是护士再好,也比不上知根知底的看护好。”
沈慕夏的唇紧紧地抿着,良久,她才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那好,但是白天我还是要在病房,等到晚上阿姨再来接手。”
商文渊松了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看了看病床上的沈一飞还没睡醒,说道:“那趁这会儿你先跟我一块去看药膏的检验报告,这里的事儿先交给阿姨,也让阿姨熟悉一下环境。”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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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自杀(已修改)
沈慕夏有些犹豫,时不时转头看一眼沈一飞,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那好,我跟你去。”
商文渊推着沈慕夏走出了病房,尤莫平也回了办公室工作。
两人走到宋医生的办公室门口,发现小小的办公室里围了几个专家组的医生,美国来的史密斯医生也在其中。
“商先生,沈小姐,我看这次的事情,需要警方介入。”
宋医生抬了抬镜框,语气凝重道:“这药膏我们医院的确有从美国进口,疗效很好,库存也不多了。但是现在我们从病人一直使用的药膏里检测出了大量的铊元素,这样的剂量,如果再迟几天发现,完全能够杀人无形。”
沈慕夏听得脊背发凉,宋医生紧接着说道:“这种情况,我们只能认为是有人蓄意谋杀,刚和院领导通了电话,我们觉得还是让警方介入比较妥善。”
办公室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沈慕夏的鼻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轮椅扶手的海绵垫被她用指甲掐出了个深深的印子,众人都在等她表态,她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的时候却说道:“我们不追究责任,只想治好病,所以不想让警察再折腾,闹的满城风雨。”
宋医生有些意外,答道:“沈小姐,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事关我们医院的声誉,往严重地说,已经算是医疗事故范畴。报警,不仅仅为了查出责任人,我们医院也需要警方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弟弟的病,我说了算,就算警察来了,也不准来查!”沈慕夏眼睛瞪得浑圆,这么多年,这点小性子依旧没改,一生气,就瞪大眼睛怒目相视。
一干医生说不出话,商文渊见沈慕夏这般剑拔弩张,知道现在谈不出什么结果,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就推着沈慕夏往外走。
“回病房,我要看我弟弟!”沈慕夏语气不善。
商文渊笑了下,心里却是道不尽的悲凉。
“慕夏,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想起凌晨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水塔上,商文渊到了现在还惊魂未定。她想做什么?想跳下去吗?她到底瞒了自己多少的事情?似乎自她归来之后,就藏了无尽的心事,笑也淡淡,悲也淡淡,仿佛她的一颗心,经过打磨沉淀,已经丧失了大喜大悲的能力。
“一些和你无关的事。”沈慕夏想也不想地回答。
商文渊一时无话,只得推着她慢慢向病房走去。
到了病房的时候沈一飞已经醒来,身子靠在床头,手里拿着画板,笑容微微。
“你怎么起来了?”沈慕夏只有和沈一飞说话,才是永远的和颜悦色。
沈一飞头上戴着顶帽子,眉毛稀稀疏疏地歪长着,可即便是这样,也掩不住他清隽的五官轮廓。
“躺着久了,就想再画幅画儿。”他抬起手招了招,说道:“姐,我再给你画一幅吧,你坐下。”沈慕夏有些惊讶:“会不会很吃力,画板都才刚拿回来,不然等病好了再画。”
沈一飞笑了一下,右手手掌珍惜地贴着画板来回抚摸,哀求道:“画一幅吧。”
沈慕夏无奈,坐在轮椅上摆好了姿势,笑着说道:“那你别逞强,差不多就成。”
沈一飞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商文渊,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说的声音太轻,商文渊对着他的口型才勉强认出是那三个字,隐约地,他觉得有些奇怪,心里似乎有一团缠绕着的毛球,却始终找不到毛球的线头。
沈一飞不在意商文渊如何盘算,说完之后又将注意力放到了画板上,用笔划了划方向,叮嘱道:“姐,就是这个姿势。”
沈慕夏笑了笑,侧对着沈一飞的病床,目光温柔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天空寥廓,初秋的云彩浓妆淡抹,羽毛一样轻柔的阳光挥挥洒洒地落在大地上,远处镜湖的湖面晕染着光圈,偶有飞鸟掠过,激起的涟漪绵绵不绝。商文渊阴云叠嶂的心似乎也在此刻略作休憩,他轻轻地走到病房的阳台,倚在栏杆上往下看。
下面就是医院的中心公园,公园里三三两两地走过一些散心的病人。庭院台阶上非常的幽静,似乎连飞舞的杨花都不愿打扰此处的安宁。
没由来的,心里似乎刮过一丝清明。
商文渊立马抬起头仔细地看了看水塔的高度,又低头望了眼中心公园不远处的停车场,心里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慕夏!”
商文渊心里有一丝愤怒,转过身回到病房的时候,却一眼看见病床上的沈一飞手指死死地抓着床单,整张脸痛的拧做了一团。
沈慕夏听见商文渊的喊声惊了一下,随即也顺着他的目光往沈一飞的方向看去。
“一飞,你怎么了?”沈慕夏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可双腿根本使不上力,一身力气往前一倾,整个人就滑倒在地。
商文渊赶忙上前扶起沈慕夏,沈慕夏抓着他的肩膀,撑着身子就要往病床上靠。
“一飞,你怎么,我给你叫医生。”沈慕夏眼圈一下红了,拼命地按着床头的警铃。商文渊一手抓着慕夏,一手探了探沈一飞的鼻息。
沈一飞眼睛半开半张着,手脚不停地抽搐,嘴角流出一丝丝血水。
两位看护听到动静也立刻从旁边的休息室赶了过来,其中一位看护熟练地上前检查输液设备,谁知她刚走进,搭在沈一飞身上的画板就掉了下来。
“啪”的一声画板落地,喧闹的病房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站在病床前的人似乎都被怔住了,面如土色地看着画板之下沈一飞的左手臂上插着一管中号针筒,那针筒只推进去一半,可仔细一看,剩下的针筒里什么也没有,只是空荡荡的半管空气。
沈慕夏打了个寒噤,摇着疯了一样地往外冲:“医生,医生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
护工连忙上去扶着沈慕夏,商文渊站在病床边把压在沈一飞身上的棉被用力一扯,沉声道:“坚持住。”
沈一飞似乎觉察到了商文渊的动作,明明虚弱到了极致,连眼睑上都挂满了汗珠,可还是不放心,眼睛里的神采明明灭灭。
“你说什么?”商文渊低下头趴在他嘴唇边。
沈一飞挣扎着动了动嘴唇,用尽了余生所有的力气,也只不过说了这么一句:
“我姐……好好照顾……”
月华如水,清粼粼地铺满人间,医院外原本长得郁郁葱葱的草木,经初秋的雨露一沾,也都褪去了鲜活嫩绿的颜色。沈慕夏固执地坐在病房里,医生来了又走,沈一飞的心脏早就停止了跳动,护士将他身上的吊瓶和呼吸器都撤走了,慕夏漠然地看了一眼,伸出手捂在沈一飞冰冷的胸口上,又将脸颊轻轻地贴了上去,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熟睡的梦中人。
她记得年少时候,暮夏初秋,微凉的夜,月光花影扑了满怀,她独自跑到离家不远处的野地里,借着明堂堂的月光一边看书一边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她一点儿也不怕,生活固然拮据,却只更添了一份她对未来的憧憬。
就这样等着时间慢慢从掌心划过,星光水色美得如痴如醉,等到她累了倦了,微微一抬头,眉眼间莞尔一朵绚丽的花。
她静静地笑着,迎面走来的是旧时记忆里神采飞扬的沈一飞。
五官已经出落的英俊深邃,即便穿着落拓的旧t恤,也挡不住他傲气凌人的年少风华。
那些惨淡的岁岁年年,他踏着月色而来,唯恐她满心欢喜地来到这人世,却是孤身一人,尝遍这人世间的清秋离索。
沈慕夏最后一次流泪,血脉情深终究抵不过天人永隔。
窗外千山连绵,衣寒恻恻间碎尽流年,而他走得如此匆匆,自此碧落黄泉,再也没有一个人,爱她,重若生命。
就这般半梦半醒,浑浑噩噩的一场梦,梦里人,笑容缱绻,轻声告别,她伸出手挽留,可他衣袂蹁跹,转瞬间已然天上人间。
眼泪濡湿了被角,沈慕夏嘤咛了一声,渐渐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有这样一个人,信誓旦旦地和自己说着,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因为那么的珍惜他,那么的信任他,所以不管前路多么的艰难险阻,也决心要去闯一闯。真的很艰难啊,她要到达的那个地方,一路上没有日月星辰相伴,她只能惶恐地摸索着,坚定地试探着,一步,又一步,小小心心地走出一条路。
可她真的很害怕啊,她才二十多岁,她嫉妒那些出生优渥的姑娘,没有人给她铺路,没有人为她设想,可从前不觉得苦,是因为还有唯一的一个亲人陪在身边。他叫她‘姐姐’,他画的每一副画都是她,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她,他爱她,血浓于水,天性使然。
病床上沈一飞的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僵硬。
一飞,你看一看吧,我再努力地活下去,再很努力地活下去。
一飞,你睡着了吗?还是你不要我了?
一飞,你画的画一点都不好看,你再帮我重画一副吧。
一飞,你要照顾我的,我的腿都断了,你为什么不照顾我?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她流过那么多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夜将所有的眼泪都耗尽了。
过了多久呢?
似乎她也忘了时间,似乎是三两天,可却又像过了漫长的一个光年。无论长短,唯一不变的是,时间,的的确确地从她的指缝间溜走了,它带走了沈一飞残余的体温,也带走了她最后的期冀。
眼角的泪迹已经干了,她的目光也渐渐地变化了,她望着沈一飞消瘦的脸颊,,眼神从最初的眷念,变为了萧索的离殇。
商文渊一直静静地站在沈慕夏的身后,第六天了,太平间里,他看着她亲自为沈一飞盖上了白布,又轻轻地吻了吻他被针孔扎的满是紫青的手背,像是在哄一个刚刚入睡的小孩子,声音轻轻柔柔的。
“睡吧。”
商文渊默然无声,悲恸过后,慕夏像是一丛柔韧的芦苇,看似柔弱,却百折不饶。她的眼中有一抹光亮,似暗夜里的一团明火,寒风猎猎,却是灼灼不灭。
商文渊想上前抱一抱她,他真的,也觉得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藏了多少秘密,而这些秘密一日不揭开,他和慕夏,乃至于牵扯其中的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为什么?”商文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一飞不知哪来的针筒,满满一管子空气,被他死死地推进静脉。那是常人无法忍受的痛楚,他到底因何缘由,能在慕夏面前,做的这般隐忍决绝?
沈慕夏摇着轮椅转过身,太平间里,空荡荡的声音来回晃荡,她面无表情地反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商文渊知道她脾气执拗,换着法子又问道:“那天凌晨,是谁把你抱上水塔的?”
水塔离地两三米高,慕夏双腿行动不便,绝对没有可能自己爬上那么高的水塔。
沈慕夏冷笑道:“收起你的好奇心,我们姐弟的事和你一概无关。”
商文渊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走到沙发上拿起毯子裹到她的身上,不气不急地继续说道:“医院的监视器被人动了,怕是那晚一飞的病房来了位不速之客,至于对你说了什么,你不透露,我也还猜不到。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那晚在水塔上死死盯着的地方,不是楼底下的中心公园,而是公园边上的停车场,那人就坐在车里等你跳下去,可你最后心软了。”
沈慕夏坐在轮椅上看不出有何异样,商文渊接着说道:“医院有三个大门,停车场出去之后有七条大街可以走,其中两条主干道,一条商业街,另外四条都是通往郊外。如果我有心要查,没有什么查不到。”
沈慕夏的脸色青白一片,商文渊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知道她心里的痛,可这个节骨眼,他最怕的,不是慕夏冷漠,但是她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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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云涌(已修改)
“一飞此前中毒不是医疗事故那么简单,有人蓄意针对你们姐弟,你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上?才到现在处处受人牵制?”商文渊说道最后语气也带了一丝肃杀,沉声道:“你信我也好,不信也罢,我现在就告诉你,从今往后,你只能在我身边,别人,你想都不要想!”
沈慕夏眼神冷然:“怎么?我弟死了,你还有什么能够用来拿捏我?”
说完,她随手抓起放在轮椅上的披肩,朝着商文渊身上用力一摔,厉声喝道:“滚!滚得远一点!”商文渊随手一挡沈慕夏摔来的披肩,说道:“等会儿晏紫会过来。”他示意随行的护理照顾好慕夏,自己先走出了太平间。
太平间外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待到商文渊走的近了才发现,那人正是尤莫平。尤莫平见商文渊出来了,站起了身推了推镜框,不悦道:“你明知道,沈一飞刚刚去世。”
商文渊一挑眉毛,淡笑道:“所以我更要查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
言罢,他转身就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走去。
“等等,商先生。”尤莫平在后面喊了一声,郑重地说道:“这段时间谢谢商先生对慕夏的关心,归根结底,还是我这个未婚夫没尽好责任,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
说这话时,尤莫平言辞恳切,商文渊却不吃这一套,头也不回地说道:“这出戏,你能替慕夏演到这儿,我也很谢谢你。可即便你真的是慕夏的未婚夫,也请你记住,只是‘未婚夫’而已。”
商文渊看也不看尤莫平一眼,直接几步迈入了电梯。尤莫平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笑了笑,无可奈何地看着商文渊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医院停车场,萧言坐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等到商文渊下来,他立马推开车门凑了上去:“祖宗,事情怎么闹成这样了?”商文渊没立即回答,却是反问道:“沈一飞用的针筒,送去检查了没有?”
萧言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看了四周一眼,说道:“针筒上只有沈一飞的指纹,所以这事情蹊跷了,假如是他自己偷偷从医生护士那儿得来的,那么也应该有医生护士的指纹,可偏偏没有。”
商文渊皱着眉头听下去,萧言看了一眼他的脸色,顿了顿,接着说道:“接下来的,不用我说你也猜到了吧,那针筒没其他人的指纹,要么就是沈一飞自己擦了,要么就是有人做事干净利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
商文渊‘嗯‘了一声,萧言见他这么沉默,有些不习惯,问道:“你那儿有什么线索?尤莫平怎么样?”
商文渊答道:“看不出什么问题。”
萧言一拍大腿,愤慨道:“我最恨那尤莫平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指不定就是个骗财骗色的混球儿!”
话音刚落,就听见停车场的另一头响起了刹车声,一辆红色的甲壳虫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车位上,萧言当下头皮发憷,还没来得及开溜,就见晏紫风风火火地从车上蹦了下来。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慕夏呢?”
商文渊见晏紫也到了,使了个眼色给萧言,说道:“走,一起上去。”
萧言就算有再多的不乐意,也不敢和晏紫正面对抗,只能随着两人一同往医院的病房走去。走在路上,晏紫心急火燎,开口便问道:“商文渊你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找到慕夏,现在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却还和萧言气定神闲的在楼下聊天?换我是慕夏,我也淘汰你!”
商文渊听完没多大反应,目光沉沉,似乎还在思索些什么。
倒是萧言不乐意了,还嘴道:“妇人之见!你懂什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慕夏是在刻意回避阿渊,要是阿渊跟你一样整天黏糊上去,那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尤莫平陪着做戏,咱这叫隔山观虎斗,以不变应万变!你个小姑娘你懂什么!”
晏紫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那现在观够了?沈一飞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观?”
这下萧言没了话头可以堵她的嘴,捅了捅商文渊,商文渊低着头,眉宇间闪过一丝愧疚之色,说道:“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我都没能保护好她。”
话说到这份上,晏紫叹了口气,拍了拍商文渊的肩膀,说道:“先上去吧,是我太沉不住气。”
一行三人回到了沈一飞原先住的病房。病房里灯火通明,商文渊初一进病房,就见两位外国医生拿着体温表在测慕夏的体温。
“怎么了?”商文渊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同在病房里的尤莫平仍是波平不惊,见商文渊来了,他站在慕夏身后微微一笑,缓缓道:“两个月前就在澳洲联络了当地有名的神经科医生,现在恰好有档期,所以慕夏双腿的手术,也可以开始了。”
命运的齿轮似乎又在悄无声息间开始转动,商文渊有些恍然,他找了她这么些年,最后赌上身家性命方才如愿。原以为她也和自己一般,迫切地热烈地渴望着重逢再见,可谁料世事多变,她漠然的姿态拒他于千里之外,两人就在这小小的病房里,目光汇集,明明是咫尺之近,却有着天涯之远。
盛夏的暑气散尽,绵绵的秋雨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大半个月。细雨带着微微寒意,夕阳西下时天色又会渐晴,医院的小湖边水汽弥漫,几只鸿雁远飞,显得秋意无边。
而再美的景色也无法打动人心,自从沈一飞去世之后,沈慕夏的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灵魂。满打满算两周半,人就瘦的不成样子,睡不好,仗着医生开的安眠药才能偶尔眯一下眼睛;吃的更少,每次医院送来配餐,她拿着勺子呆坐上半小时,等到护士来收餐盒,又是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就这么从日出挨到日落,等到累了,倦了,也只是把头转向窗外,痴痴愣愣地望着窗外庭院的月季开了又谢。
商文渊白天忙着公司的事,在学校做了多年的老师,即便是商家的亲信,对这位半路出家的主管仍不太信服,可他却不怕失了人心,一上台便是雷霆手段压住了一群蠢蠢欲动的商户。
“蒋鹤说的话是话?我商家什么时候改姓了蒋?”商文渊守在沈慕夏的病房门外,手里拿着手机,脸色阴沉。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商文渊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转告你手下的,今天的事,还真不是你们决定的了的,商家的家印在我手里,有我一天,城东商户的事就由不得你们盖棺定论!”
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护士从值班室探出头来朝商文渊嘘了一声,示意他动静小一些。商文渊点了点头,挂了电话之后又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看起了公司的资料。
过了不知多久,医院里往来的人声稀疏了下去,高窗之外的庭院一片冷清,商文渊看的有些乏了,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起身倒杯茶喝,谁知就听见慕夏的病房里传来一曲婉转柔靡的小调。
“月儿弯,到故乡,故乡妈妈思儿郎,儿郎儿郎何不归……天涯远,路桥长,一去经年心难安……”是慕夏在唱歌。画板摆在床中央,她抱着双膝坐在床头,身子随着调子一摇一晃,手指时不时地轻抚画框。
她该是想家了吧?
商文渊站在病房门口看她一遍一遍反复地唱着,唱到最后,她的眼眶微红,纤细白皙的手指翻着画板上的素描,每看一副,眼神就黯淡一分。
他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推开门轻声问道:“慕夏,想不想出去走走?”
沈慕夏愣了一会儿,似乎还没有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醒过来。
“你说什么?”半晌之后,她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容明丽动人,一如当年的恣意璀璨。
商文渊放缓了口气,现而今的慕夏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能够像此刻这般宁和的对话,他连呼吸都轻的不能再轻,生怕一个不经意,就惊动了她身体里浩瀚无边的悲伤。
“我说,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重复了一遍,她总算听明白了。
也或许是这段时间的睡眠一直不大好,又吃了医生开的安眠药,所以思维也总是慢一拍。
“我的脚不能走路,走不远,会拖累你。”
慕夏仰起头,周身萦绕着夕阳的光线,病房外就是医院的回廊,回廊的园圃里种满了大片的菊花,风一起,秋波浩渺下金黄色的海浪泛起层层涟漪。
以往总亏欠她那么多,所以想着现下她要什么,给她便是了。明明看出她故作冷淡,也就陪着她故作冷淡,如此顺水推舟,却仍不能皆大欢喜。追根究底他不是台上的戏子,心里头有几分关心,有几分在意,情急之下再不是“故作冷淡”这四个字可以乔装掩饰。
“不要你走,我抱你。”商文渊心头一动,两个大步走上前,一把将慕夏横抱在怀里。
她瘦得像副衣架子,背上突兀的蝴蝶骨顶着商文渊的胸口,商文渊低着头,下巴凑在慕夏的脸颊边轻轻磨蹭:“好了,别怕,我抱着你走。”
慕夏身上没多大力气,意识也混沌着,听他这么说,伸手朝床上虚抓了一把,嘟囔道:“画,拿画。”
商文渊虚抱着沈慕夏,腾出只手赶紧拿了画递给她,柔声道:“拿好,我带你出去。”
沈慕夏捧着画板,低着头任由商文渊将她抱出了病房。
走廊尽头的值班室里坐着两个当勤的护士,看见商文渊就这么抱着病人出来,惊讶道:“你们要去哪里?经过医生同意了没有?”
商文渊抱着人,头也不回道:“待会儿会有人来办出院手续,没病没痛,只不过等着手术罢了,等到日子到了,我们再回来。”
说完,他抱着人干脆利落地走进了电梯口。
“要去哪里?”
慕夏茫茫然地抬起头问道,画板被她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身体的新陈代谢慢到了极致,昨夜吃下的安眠药,到了现在还残余着药效。
商文渊眼神柔和,双手紧紧的揽着怀中人,轻声道:“我带你回家。”
“家”沈慕夏的眼神疑惑了一下,思绪太杂太乱,她有些迷惑,身子又随着商文渊的步子一颠一颠,过了不多会儿,她想的有些累了,索性蜷缩成一团,贴着商文渊的胸口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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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凉秋(已修改)
“慕夏?”商文渊见她没了动静,轻轻喊了一声。
她没说话,呼吸平缓悠长,商文渊叹了口气,将她小心地抱进车里,自己坐上了驾驶室,发动车子后朝着城郊南面一路开去。
z城的秋天凉风袭人,路两旁的泡桐花被吹得七零八落,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落花,车开过,忽忽地卷起一阵花雨。
商文渊侧头看了看副驾驶座上睡得昏昏沉沉的慕夏,画板被她死死地捧在怀里,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把画板抽出来。最后只得任由她去,可又怕她着凉,只好半路停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一条薄薄的毛巾毯,小心地盖在她身上。
“嗯……”慕夏嘤咛了一声,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商文渊俯□,嘴唇轻轻擦过她白皙的脸颊:“慕夏,不知道今年的雏菊开的怎么样了。”
说完这一句,他用手轻轻地抚平她紧皱的眉毛,又在原地顿了好半会儿,才重新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朝着城南开去。
从城中到城南原本一个钟头的车程,可怕她路上睡得不稳,只能压着油门缓缓地开,等到了城南的住处,已经是晚上灯火通明。
商文渊停好车,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萧言的,晏紫的,还有个陌生号码大概是尤莫平,另外还有几通公司里的电话,他看了一眼,随手按了关机键。
“这是哪里?”沈慕夏迷迷糊糊地醒了,揉了揉眼睛,伸手把盖在身上的毯子掀开。商文渊打开车门抱她出来,动作轻柔,说道:“这里是家。”
慕夏疑惑地看着他,商文渊开口说道:“三年前做课题的钱,本来想和你一起出国。”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看了眼慕夏的脸色,见她没多大抗拒,才接着说下去:“后来没出国,看着这儿地价合适,就买了地皮盖了套小院。”
沈慕夏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追问了句:“你自己盖的?”
商文渊笑了下,抱着她向院子走去,边走边说:“我出钱请工人盖的。”
两人走进了院子,满院子都是白白的小小的雏菊,慕夏一时看得傻了,直到商文渊将她放在院子的石凳上,她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为什么这么多花?”在医院闷的久了,慕夏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到了现下清醒了一些,可整个人看上去也还是萎靡不振。
商文渊随手摘了朵雏菊放在她的手心,低下头说道:“原来我想,大概这一辈子都没机会见你了吧,既然没机会见你,那我就盖座院子,每次远远地看着这院子,我就想着你是在里头等着我的。只要这么想想,心里头就舒坦了许多。”
沈慕夏不说话,睁大了眼睛看着这院子里重重叠叠的雏菊。秋风打着卷儿地吹来,一朵朵小花儿,像是用白色的绸缎修剪而成,中间白白的,到了边缘淡淡地涂上了一层胭脂,带出一抹微红,轻轻浅浅的,无论远看近看,都是娇艳别致。
商文渊不逼她开口,蹲□将她的手心贴着自己的脸颊,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眸,缓缓道:“我一直在找你,找你的时候我很害怕,怕找不到你,又怕找到你,找不到你我一辈子不死心,可找到你了,又怕你让我立刻就死心。”
沈慕夏仍是低头不语,右手被商文渊握在手里,空出来的左手紧紧地搂着沈一飞的画板。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待在院子里,院里还种了两棵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到了,落叶纷纷飘落在生机蓬勃的雏菊上。
沈慕夏发着呆,一动不动。
深秋的夜,夜凉如水,依稀里,似乎都能听见秋风扫过人间的声音。
“好了,天气凉,我抱你进去。”商文渊看她蜷缩着身子有些冷,双手环抱过她,起身就要往屋里走。
“等一下。”沈慕夏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商文渊的脚步顿了顿,慕夏有些迟疑,隔了三五秒钟才又重新开口说道:“我饿了。”
商文渊愣了下,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嗯,那先进屋。”说完他抱着人三两步就进了客厅。客厅不大,软木的沙发上放着几个碎花图案的抱枕,商文渊小心地将慕夏放在沙发上,打开了房间里的暖气,说道:“我去做饭,你累了先坐会儿。”
沈慕夏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空调的暖气吹在身上暖洋洋的,睡意一股股上涌,不多会儿,她枕着抱枕,抱着画板又沉沉睡去。
似乎好些日子没睡得这般踏实,不知睡了多久,等到商文渊再把她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来,起来吃饭,别饿着睡。”
商文渊围着围裙,样子看着有些滑稽。慕夏终于舍得把画板放到一边,抬着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能吃?”
商文渊刚把厨房里的菜一道道的摆到茶几上,听见慕夏这么问,他解下围裙,笑道:“在学校做了三年饭,比不上你的手艺,但是也能吃吃。”
沈慕夏接过商文渊递来的筷子,茶几上三餐一汤,番茄炒蛋有些老了,青炒萝卜丝卖相倒还不错,另外两道菜,慕夏看不出是什么名堂,夹了一口放在嘴里,才意外地问道:“这是地瓜叶?”
商文渊端着凳子坐在边上,两人气氛从没像此刻这般宁静平和:“属你嘴刁,都切成丁了还能吃出来。”
“还有你喜欢的栗子浓汤,多喝一点。”商文渊盛了碗汤递给沈慕夏。
沈慕夏接过喝了一口,绵绵的栗子香回味悠长,做的时候大概加了牛奶,所以口感更加醇滑细腻。她喝了一口还觉得不满足,又用勺子吹吹凉,一点一点地吸进嘴里。香香暖暖甜甜的味道霎时就在舌尖弥漫了开来,不用嚼,那汤汁在嘴里打了个滚儿,就直接滑进了胃里。
沈慕夏很久都没有这样好的胃口,喝了大半碗的栗子汤,又吃了一整碗的白饭,这才恢复了精神,右手将筷子放到一边,左手又揽过画板在怀里,说道:“好了,我要回去了。”
商文渊挑了挑眉头,问道:“去哪里?”
沈慕夏将身子蜷在沙发里,闷声道:“回医院。”
“看不出你这么挂念尤莫平。”商文渊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这么些年,他最恨她现在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挂念我的男朋友,需要经过你首肯?”吃饱了饭,沈慕夏思维清晰,伶牙俐齿。
商文渊被逼急了,脸色一沉:“今天你哪里都别想去!”说完他撇下慕夏顾自一个人去了后院。
沈慕夏神色恹恹,窗外的月光如细细的水流倾泻而下,月朗星稀,玉壶般的明月仿佛就在人的眼前。她没心思赏玩,目光环了客厅一圈,没能找到电话,却意外得发现客厅到厨房的过道里放着一架轮椅。
强撑着身子挪到了地上,又一点点地爬过去,等好不容易坐到了轮椅上,慕夏已经累得全身都是汗。
商文渊不知道在后院做些什么,时不时地传来些叮叮当当的声响,沈慕夏摇着轮椅向后院靠近。院子里一盏橘色的灯,暗夜里散着幽暗温暖的光,沈慕夏远远地看着,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小心翼翼地从盆栽里移植着兰花。
兰花娇弱,他的动作异常轻柔,慕夏看了许久,一直等到他忙完站起了身,才施施然地开口道:“没用的,就算你把当年说的话全都做了真,我们也回不了从前,更回不了当初。”
怎么不记得,这样独门独户的小院,里头的装修陈设,家居电器,甚至是小院里的一花一木,无一不是当年爱到浓时的一句戏言。
都道人心易变,可不变的人心呢?是否经得起漫长岁月里一次又一次的倦怠?
商文渊从头到尾被浇了盆冷水,可他却不恼,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裤腿,闲然道:“激将法,最多一次。”
商文渊软硬不吃,沈慕夏几斤几两他比谁都清楚,到了最后慕夏折腾得累了,坐在轮椅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商文渊给兰花搭了个盆子,又在边上围了一圈的青砖,忙完之后发现慕夏像只小猫一样缩在轮椅上睡得正熟,他笑了笑,洗干净手把人抱进了卧室。
卧室的装潢和客厅大不相同,客厅化繁为简,布置的清清爽爽,可卧室里的装潢明丽温暖,除了圆床和布艺沙发,还装了步入式衣柜,化妆台和楠木鞋架。
不伦不类的搭配,确实,当年的沈慕夏,品味实在不怎么样。
商文渊小心地帮她盖好被子,她在医院睡得少,醒着的时候精神恍惚,可每次护士帮忙脱衣洗漱的时候,她都紧张地捂着裤腰带不松手。商文渊心里憋着慌,刚把她的鞋子脱了下来,却发现她的脚底板长出一片红红的湿疹。他在原地愣了一下,手指轻轻地擦过那一片长满了疹子的皮肤,过了半晌又慢慢将她的裤子捋了上去。
她还是睡得沉沉的,偶尔皱着眉头轻轻地嘟囔两句。
商文渊动作轻的不能再轻,几乎是垫着脚尖走到了卫生间。卫生间的热水器开着,他端了一盆热水出来,又怕她着凉,将卧室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
慕夏脚下的湿疹红通通的一片,有几个都烂成了溃疡,用力一挤,就有黄白色的脓水流出来。商文渊从药盒里翻出棉签和消炎药,先用热毛巾敷在疹上,再用棉签仔仔细细地将溃疡里的浓水都洗出来,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撒上消炎药。
等处理好这一切,商文渊的额头上都是汗,慕夏倒是睡得沉,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的头发长长柔柔的,鼻头有些圆,皮肤白的几乎能够数清底下的每一条血管。商文渊笑了笑,又进卫生间接了盆热水,拧干毛巾之后细细地为慕夏擦了一把脸。
“嗯,别,别动……”沈慕夏大概觉得有些痒,缩了缩脖子,身子卷成一团,双手抱着被子不放。
多久了,再没有这样耐心细致地对待一个人,毛巾散着热气,商文渊拨开她额前的刘海,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肌肤。时间仿佛就在此刻停止,只有院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秋蝉的鸣叫,才证明这世间其余的人和物依旧鲜活。
沈慕夏的身子渐渐地放松了下来,似乎习惯了商文渊的动作,她松开了紧搂着的被子,十指虚握,脑袋往枕头里钻了钻,呢喃了声:“好累……阿牛哥你再闹我不理你了……”
商文渊怔了下,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她有多久没这样喊过他了?
三年?或者更久?
他都有些记不清,或者说更想不明白,倘若不爱了,何必这般劳心劳力地牵挂着。
漆黑的眸子里藏了诸多情绪,千般万般的感慨涌到心头,他不甘心,不甘心岁月就这么慢慢的蹉跎,等到老来只余下一点点回忆,而关于过去和曾经的诸多片段里,只有他沉默的守候以及她转瞬即逝的温柔。
一夜很快就过去,商文渊就这样在床头站了一夜,等到天将明的时候,他俯□亲了亲慕夏的眉角,转身走出了卧室。
慕夏很久没这样贪睡,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懒懒地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她愣了一下,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致,想了很久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轮椅就靠在床边,她掀开被子挪到轮椅上,摇着轮椅推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的空气里隐约飘着饭菜的香味,慕夏循着味道找到厨房,只见商文渊左手拿着菜谱,右手拿着锅铲,一边炒菜,还不忘一边念念有词地背着菜谱。
“你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看见慕夏出来,商文渊连忙关了火,笑着答道:“松鼠桂鱼。”
沈慕夏没什么表情,‘哦’了一声,转过轮椅又准备回客厅。
“准备吃饭吧,其余的菜都在客厅的茶几上了。”小院所有的布置都是照着她当年的描述,就连厨房那张大理石方桌,都是照着谱儿从b城费了不少力气搬来的。原以为她会喜欢,可谁知道方桌太高,她坐着轮椅吃饭夹菜总是不大方便。
“吃完了就送我回去。”沈慕夏一点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就先吃起了茶几上的饭菜。
商文渊笑眯眯地从厨房里端出松鼠桂鱼。又倒了一杯热过黄酒给她,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否则湿气太重容易着凉。”
沈慕夏接过杯子闷头喝了一口,黄酒里加了鸡蛋,喝着甜甜暖暖的,她用酒杯捂了下手,等身子暖的差不多了,才拧着眉头问道:“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
商文渊一点儿也不急,坐在沙发上随手夹了一片茄盒吃了起来:“从前一个海岛上有两个渔夫。”
他答非所问,沈慕夏索性不理他,吃着碗里的饭菜,眼睛抬都不抬一下。商文渊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渔夫有一天出海打渔,打上来一条美丽可爱的美人鱼。渔夫甲见色起意,扯着网就要把美人鱼拎上岸。可渔夫乙却很失望,拉着渔夫甲让他把美人鱼丢会海里。”
慕夏吃饭的速度明显缓了下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巴拉着碗里的白饭。
商文渊拿起酒壶为慕夏添满了黄酒,笑着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渔夫甲很奇怪,问道:“why?”渔夫乙一听,更加郁闷了,一摊手,反问道:“how?”
不过三秒钟,沈慕夏的脸立刻‘蹭蹭蹭’地红了起来,商文渊穿了一身闲适的居家服,眉目清隽,长手长脚往沙发上一摊,问道:“不喜欢这个故事?”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还是四五年前的事了,她刚上大二,寝室有人买了电脑,从没接触过网络的沈慕夏一下子钻了进去,有事没事就缠着他,让他带自己去实验室上网。后来他被缠的烦了,索性多配了一把钥匙给她,这下可好,简直放虎归山,沈慕夏捧着电脑下下电影,听听音乐,一时间快活似神仙。
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他正在图书馆查资料,手机拼命地震,掏出一看,居然是实验室的电话。大风大雨的天气,担心她在实验室出什么岔子,商文渊拿了雨伞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阿牛哥救我……”沈慕夏的声音颤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小鹌鹑。
商文渊听得有些好笑,问道:“你怎么了?”
沈慕夏神秘兮兮地答道:“刚刚我在下爱情动作片,结果窗外那个电闪雷鸣啊!一个黑风雷更是狠狠地打在了实验室的窗户口……”
商文渊倒是抓住了重点,眉毛一挑:“嗯呵呵?爱情动作片?”
沈慕夏扭捏了一下,打哈哈地说道:“这不是青少年的求知欲嘛,你别打岔啊,你说这老天是不是用打雷来提醒我,下毛片遭天谴啊?”
商文渊快被她气死,拿了雨伞就往雨帘里冲,大雨灌进了鞋子,他甩了甩腿,笑着说道:“有胆下片还怕天谴?其实老天打雷是为了告诉你,下片用迅雷,快捷又安全。”
事情过了之后,沈慕夏被商文渊取笑了不知多少次,一直待到现在,他还不忘拿这事揶揄她:“书房有电脑?嗯?还要用吗?”
沈慕夏斜了他一眼,筷子一放,蜷起身子,道:“我吃饱了,等下就送我回去。”
商文渊好像没听到这话一般,‘哦?’了一声,又自言自语道:“不喜欢这个?那我换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咆哮……周六有次人品大考研!求攒人品。
顺毛,杭州天气真不好
祝大家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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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小住(已修改)
“从前有两位朋友在聊天,其实a女士说道:‘前几天和我丈夫吵架了,他把行李箱扯了出来就叫我滚。’b女士同情地问道:‘那你后来怎么办了?’a女士答道:‘我就慢慢地把我的行李都收拾好,最后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你也是我的,我要带你一起走。’b女士被感动了,问道:“那你丈夫一定被感动了吧?”a女士淡然地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哦,不,我把他带走了,他太沉,我装了四袋才装完。’
冷笑话,商文渊说完之后像没事人一样拿起筷子吃起了松鼠桂鱼,吃一口鱼喝一口黄酒,一直到飘飘然地把一壶酒都喝的七七八八,才抬起头伸了个懒腰,问道:“晚上要吃什么?”
沈慕夏脸上的红晕还没退,眉毛一拧怒道:“我说了我要回医院!”
商文渊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拿起菜谱靠在沙发上翻了翻,说道:“不如就吃火锅吧,院子里还种了些番茄和萝卜,刚好摘下来打打牙祭。”
沈慕夏转过轮椅就往门口摇去,好不容易到了玄关,她伸手在门把上用力转了几圈,结果那门纹丝不动,看来早就被反锁了。沈慕夏气急败坏,刚吃了饭,那点力气都用来跟他对着干了:“你这样是软禁?放我出去!”
商文渊这才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把她的轮椅拉了回来,一边往回走一边答道:“医院的出院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好了,手术时间是下周三,动手术之前你就安心在这里养好身体,我不介意陪着你一起在这儿消磨日子。”
好像满身的力气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沈慕夏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撒火才好,怀里紧紧搂着随身不放的画框,执拗道:“尤莫平在等我,我想他,我要回去!”
商文渊这才放缓了步子,假装疑惑道:“我怎么听说尤医生前两天为了购进美国的监检设备,已经去了国外公干?”
沈慕夏的话头都被他堵得死死的,到了客厅之后她紧抱着画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商文渊倒闲暇的很,回书房拿了资料准备一同在客厅陪她。
沈慕夏冷着一张脸看他走进了书房,思来想去心里总还憋着一股气,刚想等他出来再堵他几句,可一直等了很久,都没见人出来。
过了十多分钟,沈慕夏依旧没见人出来,她的眉头紧锁,把沈一飞的画框放在了膝盖上,摇着轮椅慢慢地向书房靠近。
“商文渊,别装神弄鬼,送我回去……”
初一进书房,沈慕夏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却只见商文渊白着一张脸,左手撑在书桌上大口喘气。他似乎痛的厉害,右手一直捂着胸口不放,沈慕夏话锋一转,想也没想地问道:“你怎么了?”
商文渊听见动静,抬起头朝着门边望了一眼,见是沈慕夏进来了,他勉强直了直身子,随手一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语气戏谑:“怎么?复读机姑娘,你这是在关心我?”
“嗯,你看,我也得了心脏病,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对我好一点?”商文渊翻出书柜里的药,就着矿泉水咽下之后脸色才好了一些。
沈慕夏眼神惊疑不定,摇着轮椅上前掰正了商文渊的身子,右手放在他的胸口上,静静地贴了一会儿,神色才渐渐地平和下来。
“你什么时候学的跟萧言一样,嫌自己活得太长是不是?”
这是沈慕夏住进小院后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商文渊听完之后笑笑,抓起她的右手笑道:“学萧言?那应该是这样――小娘子,你摸了我的胸,要对我负责哟。”
沈慕夏抽回自己的手,双颊涨得通红,摇着轮椅就往外头行去,商文渊缓了口气,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走到客厅,就听见冰箱柜上的电话‘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沈慕夏这才发现电话原来被他藏到了冰箱柜上,她瞥了商文渊一眼,顾自抱着宝贝画板翻来覆去地看着。
商文渊听着电话铃响,却是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闲闲地沏了壶茶,随后又坐在沙发上翻着茶几上的报纸。又过了一会儿,两人都不去接,电话直接开启了留言模式,这下可好,萧言那炸雷一样的声音轰隆隆的,一下子就在客厅震了起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哪里去了!你老子的公司都快塌了你还这么悠闲!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萧言气极,说话的语速快得跟激光炮一样。
商文渊继续盯着报纸看,浓密的眉微微紧皱,唇角却略微上翘,表情淡然得让人捉摸不定。
“怒其不争啊!我他妈就是皇帝边上的太监,我怒其不争啊!你说商文渊啊商文渊,天底下那么多男人,有美女控,有富婆控,有loli控,有御姐控……你他妈这么这么不争气!偏偏就是一个二愣子控!慕夏明显没从打击里缓过了,你就这么陪她一起愣?你们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听到这儿,商文渊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转头看沈慕夏的脸色,果真红一片青一片,眼神里冒出的光火,差点没把眼前人给活活烧死。
电话那头的人听见动静,知道房间里一定有人,‘哎,哎――’了两声之后,说得更来劲了:“商文渊我就知道你小子就在听!赶紧接电话!再不接老子我直接杀到你家来,别以为狡兔三窟,你那点小心思别人不知道,萧哥哥跟你一条开裆裤,我能不知道你满肚子啥子坏水?”
“咳咳……”商文渊知道瞒不下去了,只好懒洋洋地上前拿起了电话听筒,笑道:“怎么?两天没见我,就狗急跳墙了?”
“阿呸!”萧言恨道:“你才狗急跳墙,你整个公司都狗急跳墙!”
虽然话糙了点,但是说的可是大实话,现在商家名下的公司,资金不稳,人心不定,最难得还是上面高层的压力,一波一波地添加上来。
商文渊挑了挑眉头,明知故问道:“哦?不是有蒋鹤看着嘛?”
萧言冷哼了一声,道:“要是那老头子真能替你看着场子,就不会折腾得我在学校一个实验都做不下去了!”
商文渊一点也不上火,神情眼神都是淡淡的,又笑着问了萧言几句,最后还是萧言耐不住性子,反问道:“我说你怎么回事?火烧屁股了你还这么淡定,你是被慕夏传染了吧?是吧?是吧?一定是的!看你那呆样!”
萧言说话的声音掷地有声,一旁沙发上的慕夏也听到了动静,皱着眉头又将怀里的画板紧了紧。
商文渊扭头看了一眼蜷缩着身子的慕夏,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赶紧开口啊!你什么时候回来?”萧言忍不住催他。
商文渊的手指轻叩着桌面,半晌,才轻轻开口说道:“还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
商文渊轻勾唇角,淡然一笑:“还不到最后的关头。”
萧言在电话那头都快哭出来了,商文渊公司的秘书、助理、行政主管整天缠着他,可他也玩不出大变活人,商文渊自己不肯出来,他萧言能有什么办法!
“祖宗,求您了,你放过小子吧,您赶紧出来主持大局吧祖宗~!”萧言哀嚎道,商文渊却置若惘然,笑着转头问了慕夏一句:“等下想要出门吗?我带你去隔壁的农庄吃饭。”
沈慕夏神色恹恹,显然不想搭理他。
萧言在电话那头听商文渊这么悠闲,气的火冒三丈:“好小子,你还有心吃喝玩乐,你不是人!不是人!”
高分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商文渊捂着耳朵随口说道:“好了,待会儿我要出门,你先担待着点。”
“哎哎――别――我说――”萧炎话还没说话,电话就被商文渊掐了,他还顺手把电话线给拔了,这下可好,天上地下,任萧言捶胸顿足,商文渊却是闲适自得,与世无争。
“准备下,等下就出门。”商文渊看起来心情不错。
“不去!”沈慕夏赖在沙发上,一字一句道:“我要回医院,现在!立刻!马上!”
商文渊上前将人环抱在怀里,柔声笑道:“农庄里的菜虽然不够精致,但是贵在新鲜,我们现在慢慢散着步过去,到的时候刚好吃晚饭。”
沈慕夏用手肘顶着商文渊,挣扎道:“放开我!你怎么这么无赖!你这样跟无赖又什么区别?”
手肘恰好撞到商文渊的胸口,商文渊脸色一白,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沈慕夏吃不准他是装腔作势还是真的疼得厉害,皱着眉头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商文渊摇了摇头,将慕夏抱到了轮椅上,一本正经道:“间歇性心脏病,不能受气,一受气就容易犯病。”
沈慕夏听他这么说,知道十有八九是在消遣自己,冷声道:“别装病了,我要回医院!”
商文渊充耳不闻,推着轮椅就往玄关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农庄的南瓜藤炒南瓜尖味道不错,糖醋肉片也还行,不过最难得的还是他们自家酿的杨梅酒,现在算算也酿了有三五个月,到时候请老板开坛让我们尝尝。”
两人正准备出去,可不巧这会儿却下起了雨,秋天的雨,不大,却冰凉入骨。
商文渊从鞋柜里拿出一把伞,小心翼翼地撑在沈慕夏的头上,而他自己则是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秋雨淅淅沥沥,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他穿在最外头的线衫。
商文渊眉眼温柔,一手推着轮椅,一手撑着伞,这一路,梧桐的叶子落了一地,光秃秃的枝丫横生在空中,看了不免让人觉得有些许伤感。
“你以前很聒噪的。”商文渊的声线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眉头轻轻地皱了皱。沈慕夏不为所动,膝盖上铺着一条方毯,她扯了扯毯子的边角,道:“我要回医院。”
商文渊继续推着她往前走,青石板的老街,水珠在伞面上打了个来回,又滴溜溜地落到了地上,商文渊享受这样的安宁,眯着眼睛笑道:“还记不记得乐山公园?”
沈慕夏无动于衷,商文渊顿了顿接着说道:“乐山公园两年前改建了,那里的人工湖和假山都没了,现在想要在市中心看日出,倒是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了。”
“我说了我要回医院!”沈慕夏有些恼了,又似乎是在意他提起这个话题,转过身对着商文渊疾言厉色道:“送我回医院!不然叫晏紫过来接我也可以!”
商文渊低下头看了看她,腾出推着轮椅的右手,将她腮边的几缕碎发绾到耳后,微微一笑,道:“农庄别院也有座望君亭,我们再看一次日出,好么?”
沈慕夏避开他的眼神,翻来覆去还是那么一句话:“我要回医院。”
商文渊一点儿也不恼,继续推着她往前走。
下午四点多,恰好是附近一所中学下课的时间,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踩着铃声从学校里飞奔出来,纷沓的脚步踩得水花四溅,一张张年轻又张扬的脸,着实叫人心生嫉妒。
沈慕夏翻开了沈一飞的画板,第一幅画,画的正是十七八岁的她。
灼灼夏日,忽的一场大雨倾盆,她摘了一张芭蕉叶盖在头顶,欢腾的脚步溅起雨花,笑容像是日光一样明亮。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的我好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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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抉择(已修改)
不知看了几千几百回,她怔怔地盯着画板,苦笑一声。
年轻的时候也曾这样放浪形骸,刮着风,下着雨,也能够满心欢喜地走下去,总以为走着走着就会是晴天,殊不知世事难料,早些年积攒下来的孤勇和恒心,已然在岁月中消磨殆尽。
“看完日出,就送我回去吧。”沈慕夏放缓了声调,目光柔和,轻声道:“阿渊,我早就没了退路,你可以一走了之,我却不可以,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如果我做不到,那么一飞就白死了。”
商文渊的声音仍旧淡淡的,不悲不喜,不惊不怒:“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如果我当初再果断担当有耐心一些,现在的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秋雨朦胧,衬得周遭的山光水色皆是水墨画一样的清幽,他高瘦清癯的身影在雨幕中缓缓前行,沈慕夏的目光飘渺,只觉他的声音隔了重山万里,现今落在自己心里,既欢喜,又悲悯。
商文渊接着说道:“我还会经常想,换做我是你,我能不能做的比你更好些,我能不能一直勇气不灭,信心不灭,即使面对生活的捶打和磨练,依旧能够抱着一颗爱人之心,一路走到黑。”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自嘲:“那时候人人都说我们将来不可能在一起,我也经常会想,我爱你,是不是只是一时意乱情迷昏了头脑。可后来你离开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惊慌害怕,我怕你是生我的气,于是这三年我每天都要想,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你干净利落地一走了之。我更怕你离开之后爱上别人,怕那人比我好,你忘了我,又怕那人不及我,冷落了你。”
沈慕夏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说下去,这时候雨有些停了,商文渊抖了抖伞面,将伞收了回来。良久,他都没有再开口,就在沈慕夏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经常梦见三年前,你,我,萧炎还有晏紫,我们四人豪气干云,胆大妄为,一起看山看水,一起吃喝玩乐,又总是梦见乐山公园的望君庭,你捧着一束映山红,远远地对着我笑。你离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醒来之后我经常会模糊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直到今天,我也没能弄清楚,你离开我的那三年,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他笑了笑,发梢掠过低垂的眼眸,嘴角轻轻翘起,不知这笑容,又是藏了多少苦涩。不长不短的三年,如果是梦,又怎么会这么痛?如果是现实,那么现在他又遇见了她,是不是代表着他们还能走下去?”
商文渊猜不透沈慕夏的心思,却只停下脚步,拿着伞绕到她的面前,蹲□子,目光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我怎么想,我都不放心将你交到别人的手上,我爱你,这辈子,就算你怨我,恨我,我也不可能将你交给别人,尤莫平不行,换做别人,也一样不行!”
即便当年情到浓时,商文渊连吝啬一句‘我爱你’,可现今,他这番话不知酝酿了多久,说起来这般理所应当,沈慕夏听得有些怔了,还没反应过来,半蹲在她面前的男人就俯□子吻了上来。
他周身萦绕着兰花的点点幽香,又间或夹杂了一些烟草的气息,沈慕夏瞪大了双眼,他的吻,温柔耐心,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在她的唇瓣辗转流连。
心湖里被投进了一粒石子,涟漪像海浪般连绵不绝,沈慕夏缓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天边又飘起了细雨,身侧的梧桐轻摇枝干,她的眼泪无声无息。
自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一条不长的路,两人走了好些时间,等到了农庄,夜色早已渐渐爬上山头。
“商哥哥,还是坐原来的位置吗?”一个十一二岁的圆脸小姑娘迎上前来,看见商文渊还带着别人,有些意外,笑嘻嘻地问道:“商哥哥你带女朋友来啦?”
商文渊笑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从后厨出来一个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戳了一下圆脸小姑娘的脑门,笑骂道:“没大没小,还不带商先生去屋里坐着。”
商文渊摆摆手,笑道:“琴姐,没事,你们忙吧,我带慕夏四处看看。”
那叫做‘琴姐’的中年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那好,我先去做饭,你们就随便看看,亭子已经收拾干净了,就是今天天气有点凉,我再叫小燕儿给你们烧盆炭去。”
小圆脸姑娘接了活儿,朝着商文渊眨了眨眼睛,俏皮道:“姐姐,你可是商哥哥第一个带来的人,之前他都自个儿一个人来的。”
沈慕夏似乎很喜欢这家人,难得地朝着那小姑娘笑了笑,有些生涩地开口道:“谢谢你,小妹妹。”
又客套了几句,商文渊将沈慕夏推倒了后院的亭子里,亭子依山伴水,走近了看,的确有几分像是当初乐山公园的望君亭。
“有些凉,我去给你拿条毯子。”
商文渊说着就往里屋走,沈慕夏将手里抱着的画板放到石桌上,朝着四处看了看,远处不知道谁的家里正在放辛晓琪的歌,很老的歌,略微沙哑的声线,低吟浅唱。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化,到头来输赢又何妨……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第一次听这首歌还是十四五岁的年纪,93版的《倚天屠龙记》,小昭在光明顶的密道里唱给张无忌听的。沈慕夏笑了下,那会儿的小昭又能明白什么呢?只不过不谙世事的少女,初初中意了一个人,这样一首沉寂又深远的歌,待她远走天涯的时候再唱,才更能够体会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吧。
“想什么这么专心?”
还没回过神来,商文渊已经回来了,将一方厚厚的毛毯盖在她的身上,顺手将一个暖壶塞进她的手里:“喏,捂一捂。”
说话间,圆脸小姑娘也收拾好了火盆,端着火盆,斜跨着个篮子,一路小跑地奔进亭子来。
“慢点,小心别摔着。”
商文渊笑着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小姑娘跑的满脸通红,将手里的竹篮往商文渊手上一塞,献宝道:“你看,今年刚收的番薯和芋头,我妈叫我给你拿来,待会儿饿了就埋在火盆的炭灰下面,过个小半个钟头,能把口水都馋下来。”
商文渊心情很好,笑骂了一句‘鬼灵精’,就掏出篮子里的红薯和芋头,搓了搓上面的土塞进了火盆里。
小姑娘又回了厨房帮忙,亭子里留下商文渊和沈慕夏,沈慕夏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一皱一皱,商文渊伸手揉了揉她的眉头,从身侧将她整个环抱进怀里。
“冷吗?”他低着头,鼻尖埋在她的颈窝里。
沈慕夏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回了一句:“不冷。”
两人就这么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夜灯亮起。商文渊‘嗯’了一声,伸手将慕夏整个儿抱了起来:“来,坐到背风处。”
其实亭子在四面环墙的院子里,风吹不大进来,商文渊藏了私心,抱着慕夏坐在石凳上,他的动作小心而讨好,坐定了之后又看了看她的反应,见她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饿了么?我剥红薯给你吃。”
红薯埋在炭灰里,商文渊用烧火棍拨了两个出来,中等个头的红薯,外皮被烤得皱皱的。商文渊环着沈慕夏,左手拿着红薯,右手剥着皮。红薯太烫,他一边剥一边呵气,刚剥好一个红薯,吹吹凉,就递到了沈慕夏的嘴边。
“尝尝。”
他平时鲜少做这样幼稚的事情,金黄色的烤红薯散着诱人的香味,煨的时间恰到好处,刚熟透,里头的瓤还浸着香甜的汁液。沈慕夏低头咬了一口,霎时,暖暖甜甜香香糯糯的滋味就在嘴里弥漫开来。
“好吃吗?”不知怎么商文渊有些慌张,就好像情窦初开的局促少年一样,连说话的音调都有些颤抖。
沈慕夏点点头,伸手接过红薯,一边低头摸着随身带的画板,一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等差不多一个红薯吃完,圆脸小姑娘又来喊他们吃饭了,都是一些地道的农家菜:地三鲜、酸辣土豆丝、番茄炒土鸡蛋、乌鸡汤,当然少不了农庄自酿的杨梅酒。
沈慕夏吃了个烤红薯,肚里差不多暖了,又看着桌上又摆上了可口的饭菜,也不多话,拿着筷子安安静静地吃了起来。
“喝喝看杨梅酒。”商文渊拿过方巾垫在她的膝盖上,倒了一杯杨梅酒给她。沈慕夏接过杯子,轻轻地摇晃杯身,里面一颗颗红彤彤的杨梅来回滚动,她露出几分孩子气的笑,拿着勺子勺出一颗杨梅,放进嘴里小心翼翼地含着。
小小的嘴,被杨梅撑得鼓鼓囊囊的,她的神态娇憨,灵巧的舌吮着果实,滋味是一点点辣,有些酸,还有些甜。沈慕夏满足极了,不一会儿就吐出果核,晃着酒杯又抿了一口杨梅酒下肚。
作者有话要说:哎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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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心(已修改)
商文渊没什么胃口,一直看着她吃,一顿饭约莫吃了两个钟头,等琴姨来撤碗筷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夜里十点。
“吃了饭我们去屋里歇歇,外头虽然有围墙有火炉,可你的脚不能受寒。”商文渊将轮椅推过来,俯身就要抱她坐上去。
沈慕夏一闪身子,摇摇头说:“就坐这儿吧,不是说了看日出吗?”
雨虽然已经停了,可天还是阴沉沉的,云压的很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下起来。这样的天气,兴许看不到日出,可商文渊也不愿扫她的性子,搬了张藤椅让她躺着,又盖了两床毛毯在她身上。
藤椅底下摆着火炉,烘得身子暖洋洋的,沈慕夏刚吃饱,这么舒服的躺着,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商文渊守在一旁,轻风吹过他的衣摆,夜色越来越沉,他微微地笑着,右手轻轻地划过沈慕夏白皙清透的脸颊。
良久,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围墙外时不时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来了那么久,躲着藏着做什么?”
商文渊终于开口,目光闲闲地朝着小院廊桥外望去。
来人见躲不住,只好推推攘攘地走了出来。等到人都走进了院子,商文渊这才看清,这来的还不只一个。
“萧言报的信?”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此刻的面色有些尴尬:“这也是下下策,一群股东都要把文硕大厦的楼给震塌了。”
商文渊一挑眉:“事情都办妥了?”
“妥了。”中年男子恭声道。
“药材进口这块,上头怎么说?”
中年男子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听见商文渊的问话,轻轻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蒋鹤。”
商文渊半晌没有反应,眼眸中的寒意渐渐浮了上来,远处的灯火撒在他的身上,明明灭灭的光,此秋夜下,显得越发清寒。
慕夏醒来的时候,商文渊正坐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她。
慕夏刚睡醒,语气有些迷糊:“日出呢?”
商文渊无奈地笑道:“天公不作美,昨天半夜开始下雨,到现在还没停呢。”
慕夏“哦”了一声,低头却看见院中的水泥地上全是脚印,疑惑道:“有人来过?”商文渊似乎累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搬了张凳子坐到她的身前,将头枕在她的小腹上。
“慕夏,好累。”他像个孩子一样,双手环着她的腰,说话的语气委屈极了。
她没有推开他。
这是重逢之后她第一次没有拒绝他。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他的发梢,眉目间有些动容的神色。
“我,我有东西给你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东西,我不要看,我要抱你。”
“正经一点。”
“不要正经。”
“快坐正来!商文渊!”慕夏的脸红扑扑的,整个人也显得精神了一些。
“快一点坐好!”她有些急了,口气不太好。
“我不要,不要,我要你哄我!”不知道商文渊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脸红,反正他的头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尽显无赖本色。
慕夏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或许多年以前,那个叫做沈一飞的年轻人,也是这样的依赖她。
“一飞留了一些东西给我,我想,有必要给你看。”慕夏淡淡地说道。
商文渊累了一夜,现在有些困了,‘哦’了一声,问道:“是什么?”
慕夏侧身把沈一飞留下的画板拿了过来,翻到其中的一页,摇了摇商文渊示意他抬头看。
“一飞的画很写实,这是他在病房画给我的,他习惯用虚线来填充冷色调的背景,用实线来勾画暖色调的景物。”慕夏顿了顿,这世上,如果不是她,或许再也没有谁能看出这画中的蹊跷了。
“莫平曾经说过,他给一飞用的药膏是红蓝色锡壳包装的,但是后来却被人换成了蓝色铝壳包装。”
商文渊抬起了头,挺直了腰板,接过沈一飞的画板认真地看了起来。
“莫平说谎了,他给一飞的药膏,一开始就是蓝色铝壳包装的。这幅画是7月22日画的,刚好是一飞擦那药膏的头一天,因为就放在右手边的矮桌上,所以一飞再帮我画画像的时候,也一起画了进去。”慕夏似乎在努力地理清自己的思绪,尽量不带情绪地描述一个事实:“虽然只画了几笔,但是他用的是虚线,说明这个盒子是冷色调的,是蓝色的。”
商文渊皱着眉头翻了翻那本画册,迟疑道:“会不会这么多年,一飞画画的手法有些改变?”
慕夏摇了摇头,道:“不会的,一飞学的是油画,他的素描功底是从小就练好的,他用虚实线区分冷暖色调,是为了接下来上色方便,所以不会错的。”
商文渊静静地翻着沈一飞的画册,回想起病房里的布局,越发觉得慕夏说的是对的。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和尤莫平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慕夏的眼神中藏了一些商文渊看不懂的情绪,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是犹疑,但更多的是决绝。
“这就是你急着回医院的原因?你想当面问问尤莫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商文渊的脸色沉了沉,他不想慕夏去冒这个险,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尤莫平的话。
慕夏点了点头,答道:“我是要回去问他,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目光飘向外头的浮云远山,笑容,对的,是笑容,自一飞去世后就再也不见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很久之前,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做到一件事。现在,我必须回去做到这件事。”
商文渊和慕夏在院子里谈了一个早上,最后还是商文渊屈服了,看来他是永远斗不过慕夏的。
按照约定,第二天一早商文渊就将慕夏送回了医院。上车的时候慕夏还没睡醒,一直到商文渊抱她上车,才睡眼朦胧地问了一句:“今天也没日出看吗?”
商文渊蹭了蹭她的额头,道:“等你的腿能走路了,我再带你来看。”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早已经在病房候着,商文渊刚把人带到,主治的王医生便上前说道:“商先生,手术按照您的要求改期了,今天先带沈小姐做个检查。”
沈慕夏这才知道手术提前了,扭头环顾了一下病房,问道:“尤医生怎么不在?”众人的面色有些尴尬,商文渊把人放到轮椅上,柔声道:“尤医生在国外还没回来,等你做完手术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沈慕夏不满这套说辞,刚要开口,商文渊早已使了个眼色给王医生。
“这个沈小姐你不用担心,给你主刀的医生是国外留学回来的,就算尤医生不在,我们也一样会尽心尽力地做好这次手术。”王医生笑了笑,转身又对着护士说道:“带沈小姐去换衣服,检查的时候要求空腹,等检查完再带沈小姐去吃早餐。”
沈慕夏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两位护士推着去了更衣室。商文渊见人走远了,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去,似笑非笑道:“麻烦王医生帮我谢谢院长,另外转告他,尤医生的工作要紧,在国外多待些日子也是应该的。”
王医生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放心吧商先生,您的意思我会转告给院长的。”
刚把医院的事情交代好,商文渊的助手就从电梯里出来了,一路小跑着过来。
“商总,您总算回来了。”
年轻的助理满头的汗,但看着周围一堆人杵着,也不好多说什么。
几个医生护士见到这样的场面很识相的都先离开了。助理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才慎重地开口道:“风向变了,几位老股东都还等着您回去压场子呢。”
商文渊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坐在病房的沙发上,似乎有些戏谑地说道:“那些老东西真希望我回去压场子?要是我回去了,十有八九是要砸了那场子的。”
助理的脸色有些尴尬,又不能不晓以利弊:“现在资金周转出了大问题,几位股东是知道老祖宗在瑞士金行里还有一大笔钱的,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现在勉强卖我一分面子,等钱到手后就一拍两散?这些个狗东西,算盘打到我头上来了。”商文渊的语气慢悠悠的,似乎不像是在骂人,而是在嘲笑那些人不自量力。
助理知道这下不好办了,迟疑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偷偷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想搬救兵请萧言来?”
商文渊眼里含着笑,似乎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小助理就快没哭出来了,告饶道:“小祖宗,你快想想法子吧。”
商文渊知道自己有些过分了,这助理姓朱,他老爹在自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商家做事了,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能把他儿子欺负的太惨。
“好啦,朱助理,我股东大会那天一定回去。”
有了商文渊这句话,朱助理立刻松了一口气,可又看了看商文渊那一脸不在意,心里又暗暗地叫苦,都什么时候了,萧言说的对啊,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啊!
商家股东大会那天恰逢慕夏动手术,商文渊托晏紫守着慕夏,六个半钟头的手术,晏紫心神不宁地在手术室外来回走动,好不容易等到手术快结束,萧言风风火火地从外头赶了进来。
“坏事了坏事了,阿渊和他家老头子差点打起来了。”
晏紫眉一皱,问道:“你说他继父?”
萧言一跺脚,愤愤道:“可不是嘛,股东大会原本商家的股份这些年不知道被瓜分了多少出去,阿渊现在力挽狂澜,可他继父也不是吃素的,两人那个针锋相对啊!幸好阿渊有一些老旧部硬挺着,否则这次真是被那老头子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晏紫听出了些端倪,来回走了几步,又问道:“那阿渊他接下来想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拼呗!不然商家就垮在这坎儿上,他今后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他爸,他奶奶。”萧言翻了个白眼,晏紫忍不住八卦的心,好奇道:“那阿渊妈妈呢?她不管事吗?这些年一直是她管着的啊。”
萧言‘哼哼’了两声,说道:“虽然说女人也顶半边天,可关键时刻还得男人出场吧!阿渊奶奶临去世前立了遗嘱将商家家业留给阿渊,有些东西是他妈,他继父再大的能耐都动不了的,你看吧,还是阿渊奶奶想的精,早料到以后商家不太平啊!”
两人围在手术室门口说了好一会儿,手术室里的灯光亮堂堂的,晏紫被萧言说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一直等到手术室的灯暗了下来,她才打了个寒噤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尤医生和蒋老爷子也是旧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矮油。继续码字。。。
最近天气真是多变啊啊。大家出门记得带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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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病因(已修改)
萧言冷哼一声:“何止旧相识,里头的恩怨情仇多了去了,恐怕当年尤莫平老爹出事,也不是看着那么简单。”
晏紫被里头复杂的人脉关系搞蒙了,还想问清楚些,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护士推着仍在昏睡的慕夏走了出来。
“手术很成功,只要不出意外,再配合术后的一系列物理治疗,相信不用两个月,沈小姐就能站起来了。”主刀的医生还很年轻,连做了六个多钟头的手术,依旧看着神采奕奕。晏紫松了口气,问道:“那要恢复到跟正常一样行动,还要多少时间?”
年轻的医生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这要看个人体质和后续治疗的配合程度了,如果沈小姐能够很快克服心理障碍,每天坚持物理治疗,相信很快她能够恢复行动能力。”
晏紫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谢过医生之后,扯着萧言一同将慕夏送回了病房。
“哎哎,我说你轻点,袖子都被你扯下来了。”萧言布满地嘟囔了几句,晏紫看着病床上青白着脸的沈慕夏,转身对萧言‘嘘’了一声,压低着嗓子说道:“你就不会轻点,没看见人还睡着呢。”
旁边的护士为沈慕夏盖好被子,转身笑着对晏紫说道:“病人现在的麻醉还没过,没这么快醒来,你们也休息一下,顺便给病人准备点吃的,差不多明天早上就该醒了。”
“听见没,赶紧吃饭去,好不容易从会场溜出来,该不会叫我也陪着你干等着,一直等到慕夏醒了才能去吃饭吧。”萧言咋咋呼呼的,晏紫受不了他的聒噪,大手一挥,道:“好啦,吃饭去,你饿死鬼投胎的是不是?废话那么多,待会撑死你!”
刚好是饭点,医院边上的餐馆挤满了人,两人找不到位置,最后只能在肯德基买了两份套餐,跑到医院的公园里坐着吃。
“没人性啊!我们这般劳苦功高,居然也只能吃肯德基了事,你说商文渊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点餐饮补贴什么的。”萧言不停地碎碎念。
晏紫咬了口汉堡,说道:“你不是说阿渊自己都水深火热吗?别到时候被蒋老爷子赶下台,吃饭还能靠我们帮衬着。”
萧言听不过去,叫嚷道:“哎,你怎么对阿渊这么没信心,我接下来两年的课题经费都指望他了,我告诉你,阿渊千万别垮台,要是垮台了,你养我算了。”
晏紫被萧言的强盗逻辑深深折服,丢了一粒鸡米花到他嘴里,埋怨道:“少贫嘴,阿渊倒是什么时候才能来?”
“得得,我发条短信问问。”萧言吃完了汉堡,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发了一条短信不到三分钟,那边电话就过来。
“哎哟,这么快就回电话了,怎么,老爷子被你搞定啦?慕夏的手术结束了哈,很成功很成功,你说你是不是应该发点奖金给我和晏紫啊,我们劳苦功高啊!”萧言一接起电话就叽叽呱呱说个没完,好不容易等他说完,电话那头的人才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已经在慕夏的病房了。”
商文渊斜靠在沙发上坐着,身上黑色的西装有些皱了,他也不在意,刚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可转念一想,又无奈地放了回去。
沈慕夏的麻药开始慢慢地退了,大概还是有些疼,人躺在病床上憋了一身的冷汗。商文渊拧了把湿毛巾给她细细地擦了,又拿起旁边的棉签,蘸了蒸馏水,润了润她起了白皮的双唇。
晏紫和萧言也赶了回来,刚一走进病房,映入眼帘的就是病房茶几上叠着整整齐齐的一摞资料。“怎么?你打算就在这儿办公了?”萧言挑着眉轻声问了一句,商文渊还穿着开会时的西装,一看就是直接从会场赶过来的。
商文渊头也不抬,拉了张凳子坐在病床边:“接下来我要顾着公司,医院里的事,你们多担待一些。”
“老头子服软了?”萧言问道。
商文渊轻哼了一声,目光寒冰一样凛冽:“苦心经营了二十年,哪怎么容易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萧言踟蹰,扭头看了眼慕夏,又看了看商文渊,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复诊?别只顾着慕夏,你的检查报告早就下来了。”
商文渊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你们先回去休息了,今天我来守夜,晏紫麻烦你明天早上熬点稀粥过来。”萧言还有话要说,晏紫掐了他一下,应道:“那好,明天换我来守夜,我和萧言先走了。”
萧言被晏紫扯着走出了病房,刚一到走廊,晏紫笑意盈盈的脸立马冷若冰霜:“说吧,你们还瞒了我多少事情!阿渊他怎么了!”
萧言见势不对,立马换了副可怜兮兮的表情,求饶道:“女侠,我招,我什么都招,你能不能别那么凶,吓到我没关系,吓到医院的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晏紫白了她一眼,说道:“好好说,别打岔!”
萧言点点头,转身看了看四周,说道:“咱们边走边说。”
“嗯。”晏紫跟上萧言的步子,两人一直走,等走到了停车场,发动了车子,萧言才收起方才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缓缓道:“阿渊前段时间心脏出了点毛病。”
“什么?”晏紫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怎么都瞒着我?”
萧言苦笑一声,道:“也不是瞒着你,只不过不想被有心人大做文章而已。”
晏紫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怕影响阿渊在公司里的计划?”
正是两方对峙的关键时刻,要是这会儿被人知道商文渊也遗传了他祖母和父亲的心脏病,势必会影响他这一方的人心和士气。
萧言神色凝重,沉声道:“哪里这么简单,阿渊每年都做详细的身体检查,可这次的报告显示他的血液里含有微量的西布曲明。”
晏紫不明就里,问道:“西布曲明是什么?”
萧言语气缓和了一些,解释道:“前些年一些不良分子经常将西布曲明添加到减肥药里,让人食欲减弱,身体消瘦的同时,会带来心脏早衰,四肢麻痹的副作用。”
晏紫惊讶道:“阿渊偷吃减肥药?”
车子打了个弯,萧言‘咳咳’了两声,正色道:“是有人将混合了西布曲明和其他一些药物在阿渊的日常饮食里,因为西布曲明在身体里的残留时间比较久,所以这次才能侥幸查出来。”
晏紫听得后背一冷,问道:“谁这么狠,居然这么处心积虑!”
萧言冷笑道:“何止,怕只怕商家根本没有什么遗传性心脏病病史!要是这样,里头的水就深了。”
晏紫回家之后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就起床去了厨房熬粥。大火熬的白粥,快出锅的时候加了瘦肉丁和芹菜末进去,尝了一口,还是有些淡。
晏紫打开调料盒抿了点盐,均匀地撒在粥里,又拿勺子尝了尝,这才调到小火站在一旁等着粥开。
深秋的清晨,空气里夹着凛冽的寒气,晏紫呵了口气暖手,随手掏出手机翻看起里头存的照片。照片是四年前拍的,同样的四个人,时过境迁之后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他们都不再年轻,虽然样貌形状没多大改变,可是眼神却早已不复当年的明丽和朝气。
晏紫的眼里泛起氤氲的水汽,照片里的商文渊目光灼灼,不偏不倚地看着怀里的沈慕夏。晏紫的心里像是埋了堵墙,许许多多的情绪千回百转,可终究找不到一个宣泄的方向。
她叹了口气,右手按了下红色的删除键。
手机屏幕上跳出‘是否删除照片’的提示,提示页面将照片遮了大半,只剩下商文渊的大半个侧脸,以及站在他身侧的晏紫,望向他时孤寂又清浅的目光。
眼泪差点落下来,这么些年,各自的境遇万千,而她七窍玲珑,竟也落到除却回忆,孑然一身的境地。
这么想着,心里微酸袅袅,紫砂锅里的芹菜瘦肉粥‘咕噜咕噜’地冒着香气,晏紫关了火,拿出保温盒装好,看了看时间,收拾妥当后就往医院赶去。
时间还早,医院的走廊和大厅空荡荡的,晏紫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的门,一眼望去,只见房里的两个人都还睡着。慕夏睡得沉,脑袋埋在被窝里,连呼吸都是轻轻柔柔的。商文渊睡在床沿,一手拿着公司的文件夹,一手握着慕夏手不放。
晏紫深吸了两口气,刚推门进去,就听见一声轻喝。
“谁――”
商文渊睡得浅,一有动静立刻就醒了过来。
晏紫突然有些无措,举了举手里的保温盒,柔声道:“是我,我送粥来了。”
房间的百叶窗关着,清晨柔和的光线透不进,房间里仍旧是静谧幽暗。
商文渊原本眼睛微眯,目光锐利,一听见是晏紫的声音,紧绷的神经放松了几分,揉了揉压得发麻的右手,轻声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多休息会?”
晏紫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将保温盒放在茶几上,笑了笑,道:“怕你公司还有事,所以就早点来接班。”
商文渊抬手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仍在熟睡中的慕夏,谢道:“那接下来麻烦你了,慕夏醒了就让医生过来检查。”
晏紫‘嗯’了一声,看商文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连忙又问道:“你不先吃点?自己家里熬的。”
商文渊摇了摇头,虽然刚睡醒,可看着却仍是一派得体的模样,连笑容都是分毫不差:“不了,我回公司吃,慕夏醒了你劝她多吃一点。”
商文渊走的匆忙,晏紫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笑了笑,转身回到病房坐在沙发上发起呆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慕夏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晏紫见人醒了,连忙去值班室叫了医生过来。值班医生来了之后给她做了例行检查,按了按她的小腿腿骨和大腿肌肉,问:“我这么按,你有感觉吗?是酸?还是痛?”
沈慕夏先是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点点头,说道:“小腿有点痛,大腿没有感觉。”
医生掏出小手电,说道:“张嘴,我检查一下。”
沈慕夏依言张开了嘴,医生检查完舌苔后又翻了翻她的眼皮,柔声道:“身体指标状况良好,等你恢复一些再做一个全面检查,没有问题的话接下来就安排物理治疗。”
沈慕夏一言不发地靠在床头,晏紫伸手揉了揉她的刘海,笑着说道:“大概刚睡醒还有些迷糊,谢谢医生,这段时间真是麻烦您了。”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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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沉浮(已修改)
值班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推辞道:“哪里,本职工作而已,接下来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也可以找当天值班的医生。”
晏紫送走了医生护士,想起早上保温盒里的粥,转过身有些抱歉地说道:“早上给你带了粥,不过现在大概都冷了,不然我打电话让萧言带点吃的过来。”
沈慕夏倚在病床上,目光游离:“不用了,我不饿。”
晏紫劝道:“再不饿也吃点,不然阿渊回来该说我看护不周了。”
沈慕夏听到‘商文渊’的名字,突然笑了一下,脸上绽出一朵笑容,扭头看着晏紫,问道:“阿紫,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不告诉他,其实你也喜欢他?”
说这句的时候,慕夏的口吻没有一点的嫉妒、怀疑、或者不屑。只是很随意,很单纯,很好奇的这么一问。
可晏紫的心却因为这句话翻起了惊涛骇浪。
为什么不告诉他?
为什么不?
原来早就昭然若揭,可聪明如他,竟也不动神色地假装了这么些年。
良久的沉默,她们的曾经和现在都喜欢着同一个男人,但却没有因为这个男人变得生分,相反的,同样的情绪将两人联系的更加紧密。慕夏了解晏紫的每一份心情,晏紫呢,或许曾经埋怨过慕夏的不告而别,怪罪过她的心若磐石,但是归根结底,她是有些嫉妒罢了。想通了这点,她自然就看开了,既然和商文渊无缘无份,那么她更不会因为一个无缘无份的男人,再去错失一个懂她,惜她,爱她的好朋友。
“还记得我们从前一起看的《东邪西毒》吗?”
晏紫放下手里的保温盒,缓缓说道:“里面有句台词说的很好,‘一个人之所以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而这三年多来,我常常想,为什么人生总有那么多不如意。也经常追寻原因,想知道我们不如意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
晏紫顿了顿,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其实有些时候,我们身心疲累的原因就在于执念太深,太追求事事完美,人人称道。可世间的人那样纷繁复杂,不如意的事那样层出不穷,怎能事事都称心如意。爱情也是这样,纵使你万般好,千般好,总归有一个不爱你。可反过来想想,无论你多么平庸无奇,也总归会有一个人会爱你。多想一想那些顺心如意的事,就会觉得人生也不过就是这样。”
说完,晏紫又拿起茶几上的保温盒,不待慕夏开口,便说道:“我去医院食堂给你买些吃的来,你在病房好好待着,有事情找护士,我最多十分钟就回来。”
她急匆匆地走出病房,还有些话,她没有说出口,也不能说出口。
她记得《天龙八部》里的萧峰曾说,“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
年少一起,每看至此,不免唏嘘感慨,而此刻晏紫却比谁都明白,对于商文渊而言,沈慕夏就是沈慕夏,是普天之下独一无二的沈慕夏,她住在他心里,任谁都抹不去。
她太了解商文渊,所以她不会飞蛾扑火去做那个让他为难的人。
复健的日子枯燥又乏味,商文渊经常在傍晚的时候过来,慕夏对他的态度和善了许多,也经常会对他笑,对他说些不咸不淡的玩笑话。
“以前我经常想,要是我从来没来念大学就好了,跟我们那儿很多姑娘都一样,初中毕业或者高中毕业就去打工,一个月30天,一天有24个小时。我拼命工作,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然后一起租个房子,抱怨房价太贵,物价太高,每天为吃什么而烦恼,偶尔吃一顿有鱼有肉的菜就可以高兴上很久。”慕夏做了一天的复健,双腿又酸又麻,可心情却很好,对着商文渊也能主动说上几句。
“在蒋家村的三年,我想了很多,小时候我过得不好,我妈一给我脸色看,我就埋怨自己,怪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好,不够讨人喜欢。后来,我慢慢明白了,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那么公平,我没有做错什么,我只不过想像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一样活着。”沈慕夏拿着毛巾擦了擦汗,复健没什么起色,但是她一点都不心急。
商文渊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摇了摇头,接着说:“阿渊,我们接下来做朋友好不好?不是我对你没信心,更不是我怀疑你对我的爱不够多、不够好,而是经历这么多事情,我有点累了,没有力气再跟你一起去经历什么风风雨雨。”
商文渊没有回答,天色渐黑,一丝丝残留的柔光落在清寂的大地上,他叹了口气,沉声道:“先回房休息吧。”
沈慕夏还想说些什么,商文渊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信口道:“你怎么这么别扭?边上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婚来了。”
病房里看护早就备好了晚餐,沈慕夏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她想起前几天晏紫对自己说的话,她是知道晏紫的,笑起来是淡淡的,哭起来是柔柔的,有再多的心事也只会埋在心里,她喜欢阿渊,这是自己老早就知道的事情。可那时候自己太小,也太无知,总以为假装不知道,就可以相安无事的过下去。可这次她忍不住了,主动问起,晏紫的惊慌失措她看在眼里,原来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爱他。
商文渊不知道慕夏在想些什么,把她抱到床上后,又将餐车推到她的面前,笑道:“陪我吃点,公司开了一天会,股东很难缠。”
即便商文渊不说,沈慕夏也看出他这段日子过得并不轻松。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出门,晚上在病房看材料,一看就是大半夜。经常她半夜睡醒过来,还能听到走廊里悉悉索索地走动声。
“既然这么忙,你不要天天过来了,我有晏紫经常过来陪我。”沈慕夏吃了一口碗里的饭菜,心不在焉道。
商文渊胃口不大好,吃了没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你这么讨厌我,都不给我看了。”
他的声音有些委屈,像一个吃不到糖果的小孩子。
“以前你会摸我的头,叫我多赚钱好养家的。”
“……”
这撒娇撒的无懈可击,沈慕夏干脆不接这个话茬,扭头说道:“都一个多月了,我还是站不起来,复健也没效果,我想出院!”
商文渊的头一直靠着她,双臂环着她的腰半晌也没回答。沈慕夏低头看了眼,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说我要出院!”
商文渊依旧没回音,只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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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末路(已修改)
“阿渊?”沈慕夏轻轻喊了一声,好半会儿,人还是没有动静。
“商文渊?你睡了?”她不确定,又问了这么一句。
仍旧没人回答,沈慕夏这才放下心来,低头笑了一下,眉目温柔,又轻轻地握住他的左手,放在唇边蹭了蹭,缓缓道:“一飞已经死了,我不会让你再有事。”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沈慕夏醒来的时候商文渊已经走了,她揉了揉眼睛,双腿涨涨地疼。
“护士……”沈慕夏双手撑着床喊了一声,护士半天没过来,她侧着身子想倒杯水喝,可刚拿过杯子一看,里面却放着一张卡片。
“戴、不戴,你这辈子都是我妻子。”
眼眶温热,透明的玻璃杯底静静地躺着一枚镶着祖母绿的戒指,大约有些年份,戒指上的花纹有些模糊,可拿出来放在手心,却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典雅威严的气息。
“我奶奶给我的戒指,说好给孙媳妇的。”原来商文渊没走,手上拿着一个保温盒,笑着说道:“刚去和护士长借了厨房,给你熬了乌鸡汤。”
慕夏将杯子放回床头,撇过头说道:“哪有一大清早起来喝鸡汤的。”
商文渊被她说的愣了一下,笑了笑说道:“那等下午你和晏紫一起喝。”
提起晏紫,慕夏的心,又沉了沉。
商文渊左手提着保温盒,右手紧紧捏成拳头,隔了许久,他才走上前一步,故作轻松道:“今天早上我和主治医师聊了会儿,虽然各方面指标都显示正常,可是复健效果却不不大好。”
沈慕夏皱着眉头转过身,目光直视着商文渊,缓缓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商文渊被她这么一问,没由来觉得有些心虚,柔声道:“其实没多大要紧,你也不喜欢医院,过些日子我接你回去住,说不定心情好些,不知哪天就能站起来了。”
沈慕夏笑了笑,却没有想象中的绝望和懊恼:“不就是残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商文渊松了口气,倒了碗鸡汤递给她,安慰道:“我晚上早些回来陪你。”
沈慕夏握着手里的绿宝石戒指,淡淡一笑,道:“都随你,早些回来也好,我早就想去外头看看了。”
看着沈慕夏吃完早餐后商文渊才离开,商文渊走了没多久,病房门又被人推开,沈慕夏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房门,听着来人的脚步越走越近,才缓缓开口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时间掐的真是分秒不差。”
“没办法,商文渊好手段,硬是找理由死拖了我两个月,你这边怎么样?”尤莫平一摊手,一贯不变的笑容,此刻却有几分意味深长。
沈慕夏摇着轮椅转过来,摇摇头,有点点头,道:“主治医师说我大概站不起来了。”
尤莫平似乎没注意她说些什么,顾自走到了病房的床边,将百叶窗升了上去,轻声道:“都说六月天,孩子脸,可z市的冬天,变得也快。”
沈慕夏“嗯?”了一声,尤莫平转过身,望向她的目光透着一份炽热。
“慕夏,小寒快到了。”
z市地处南方,一到冬天就湿冷刺骨,沈慕夏素来怕冷,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就已经裹得结结实实。商文渊应了沈慕夏,下午还不到四点,就早早来了医院。
“晚上想去哪里吃?我跟医生打了招呼,可以出去。”商文渊衣服都没换,还是公司里的西装衬衫,沈慕夏哈了一口气,平日都窝在暖气十足的室内,现在一出门,倒真有些不习惯。
“后天小寒,我们约萧言和晏紫一起出来吃饭吧。”沈慕夏伸手拉着商文渊的衣角,仰起头有些孩子气地说道:“去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川菜馆,那里的铁板牛蛙最好吃。”
商文渊俯□吻了吻她的额头,道:“你决定了就好,萧言和晏紫我会通知。”
沈慕夏似乎很久没这样兴致高昂,吃饭的时候也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阿渊你说今年过年我们自己做饭吃好吗?就我们两个人,你去买菜,我来做菜。”喝了点酒,沈慕夏双颊通红,似醉非醉地说道。
商文渊吃不准她的性子,只能都由着她来,等一顿饭吃完,沈慕夏几乎要将未来五年的规划都做完了。
“阿渊,要是我们都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人多好,你没那么多钱,我也不用仰人鼻息地活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念书,老了还是在一块,你说要是这样多好。”沈慕夏双颊通红,眼神迷蒙。
商文渊伸手揽过她的腰,包厢里的空气有些沉闷,却挡不住他怀中人的语笑嫣然,到了最后,慕夏大约也是累了,送回病房的时候,已经沉沉睡去。
商文渊隐约觉得不大对劲,将人送回病房后又绕去公司看了一眼。公司不少人还在加班,商文渊陪着看了些材料,等到差不多准备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一刻。
这个时间的医院静悄悄的。商文渊请了两个看护照看慕夏,原本这个时候负责看护的张姨却靠在走廊的躺椅上睡得死死的。
商文渊心一沉,几个大步走进病房里。
病房的灯关着,借着走廊外昏黄的光线,商文渊勉强看清床上躺着个人,他松了一口气,放清了步子慢慢上前。
“是阿渊么?”
床上的人突然开口问道。
商文渊愣了一下,旋即应道:“嗯,你怎么醒了。”
沈慕夏的声音有些低沉,顿了一下说道:“嗯,酒醒了就没睡着,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沙发躺会儿就好,你接着睡。”商文渊微微一笑,末了又补充道:“早上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沈慕夏的身子卷缩成一团,含糊道:“不吃了,很困,我要睡觉了。”
商文渊没再多说话,退到沙发上躺了下来。
听到商文渊没再靠近,沈慕夏闭着眼睛常常地出了口气,她不知道在怕什么,整个人缩在被窝里,修长的双手死死拽着被角,额头上密密麻麻一片冷汗,身子时不时打着寒颤。
商文渊没注意到这些,他忙了一夜,早就累了,刚躺倒在沙发上,就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的一觉,迷迷糊糊做了好些梦,明明才睡了不到一个钟头,却觉得放佛过了大半个世纪,商文渊揉着太阳穴,醒来后觉得全身都酸痛。
手机进到医院之后就调成了静音模式,商文渊习惯性睁眼就看手机,手机屏幕上一脸串的未接来电,有公司助理的,有母亲的,还有萧言的。
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刚站起身准备去走廊接电话,电梯口就传来了一阵纷沓的脚步声。
迎面走来的正是公司的两位元老。
商文渊凝神上前,还未开口,其中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就摆了摆手,说道:“昨夜,石环三路被检察院封了。”
商文渊额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老者后方一位中年人侧身上前,将一叠影印资料递给商文渊,说道:“资料都是托了关系要来的,事发突发,蒋鹤进局子了。”
商文渊变得比从前更忙,沈慕夏从医院里搬了出来,住在商文渊早些年买的公寓里。早上,商文渊天蒙蒙亮就起床了,做好早饭放在床头桌上,沈慕夏爱喝粥,他就每天变了花样的熬粥,怕凉了,就装在保温盒里暖着,一直等到她睡醒,都还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餐。
萧言被商文渊拉下了水,学校里的课题只能做甩手掌柜,压榨几个研究生的劳动力,自己却跑来被商文渊剥削。
“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加工资啊!车钱,饭钱,人情钱,整整三座大山!小老百姓折腾不起啊!”萧言一边蹭着粥喝,一边大吐苦水。
沈慕夏睡得浅,被他的大嗓门一惊,也就迷迷糊糊地醒了。商文渊就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资料,见床上的人醒了,放下手里的资料上前给她垫了个枕头:“钟点工九点来,到时候你看清了人再看门。”
沈慕夏没睡好,眼圈有点发青,胡乱地点了点头,靠在床头一言不发。商文渊将床头的热水递给她,轻声道:“加了蜂蜜的,你喝喝看。”
萧言受不住腻歪的对白,阴阳怪气道:“拍电视剧呐,一大早这么腻腻歪歪,商文渊你赶紧去照照镜子,看看是不是围了个围裙成老妈子了,受不了,受不了……”
商文渊不搭理他,取出体温计给沈慕夏量体温,沈慕夏喝着杯子里的温水,漫不经心地问道:“上次见你电话里说蒋鹤的案子还没进展,你说的蒋鹤,是不是那年在医院里照看你奶奶的那位?”
商文渊甚少在沈慕夏面前提公事,偶尔接电话也尽量回避她,大约不想她见着自己疾言厉色的模样,又或者不想她多耗费心神,在意公司里那些个乌烟瘴气的事情。
“蒋鹤出事了吗?这些日子看你挺忙的。”沈慕夏微微低垂着脸,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双颊透着点点绯红,精神看着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商文渊也不刻意回避,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嗯,是出了点事,前些日子进了局子,大约多少是有些名堂的,上面的人咬得死死的,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沈慕夏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悠远飘渺:“哦?他进去了,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其实这对商文渊来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蒋鹤出了事,群龙无首,那么他办事就方便多了。但是骄傲如他,真的厌恶这样背后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不管那人是敌是友,总叫他觉得隐隐地不是滋味。
“各有利弊。”商文渊斟词酌据道。
萧言在一旁忍不住接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问我的,我比阿渊清楚多了,要知道现在为止这些屁事都是老子我在通路子!蒋鹤这次被检察院审得死死的,阿渊进退两难啊,救呢,代价太大;不救呢,瑞士金行的钱估计就提不出来了。”
沈慕夏似乎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听到后来有些不耐,拿起餐盘上的切片面包一点点地撕着吃了起来。
“最棘手的就是这个瑞士金行的钱啊,阿渊的老祖宗不知道把钥匙丢哪了,现在瑞士金行要求商家几位大股东的联合签名才能取钱,就连阿渊提出滴血验亲,表明他正统继承人的身份都不行啊!”萧言一大早精力十足,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沈慕夏心不在焉地听着,等萧言好不容易做完总结陈词,她手里的一片面包刚好吃完。
“你晚上回来吃饭吗?我想吃火锅,回来的话顺便去超市买些吃的。”沈慕夏神色有些倦了,重新缩回被窝嘟囔道:“我再睡一会儿,等钟点工来了我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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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急转(已修改)
商文渊点了点头,使了个眼色给萧言,萧言又悲剧了,吃力不讨好地说了一大段小道消息,可现在居然被男女主角直接无视!他愤愤地走出卧室,商文渊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侧身坐在床头,轻轻拨开沈慕夏额边的碎发:“那我去公司了,有什么事随便跟我联系,要是关机,就直接打秘书的电话,知道了么?”
沈慕夏睡着点点头,眼睛微微眯着,不知怎么的,神情又有些犹豫。
“哎,火锅底料不要辣。”
商文渊摸了摸她微微凉的脸颊,笑着说道:“好。”
“要吃冻豆腐。”
“好。”
“要吃京东商城转角的茶香鸡。”
“也好。”
“还有陈记的烧鸭。”
“你说的都好。”商文渊微微笑着,刚给她盖好被角,准备起身离开,沈慕夏却撑起身子一把扯住他的袖子。
“你说过,晚餐要回来陪我。”沈慕夏固执,唯有那目光婉转流连,似乎穿越了重重时光,回到了两人最初相爱的那段记忆里。
西装外套被沈慕夏纤长的手指牢牢扯着,商文渊愣了一会儿,旋即俯□在她的鬓角轻轻一吻:“你在怕什么?”
呓语一样的反问,明明是带了无限柔情,可是沈慕夏的神色却有些郁郁:“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
商文渊心头一动,身子一倾就吻上前去。
他的吻带着些淡淡的薄荷味,她轻轻地吮吸着,灵巧的舌划过他轻启的牙关,一点点地试探,一点点地深入。
两人的姿势一动不动,不知保持了多久,商文渊的气息有些乱了,左手撑在床头,右手却不知不觉移到了被窝里。
冰冰凉凉的手,刚一触到那大片温热的肌肤下意识地有些闪躲,可慕夏却像藤蔓一样,双手环着商文渊的脖子,将两人的距离拉更近一些。手掌抚在那一片柔软之上,商文渊的吻更加热切了,一路攻城掠地,一直吻到了沈慕夏的胸口。
“嗯,别……”慕夏嘤咛了一声,商文渊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僵着身子把持了两秒钟,这才将翻滚而上的□生生压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我会早点回来。”
商文渊将沈慕夏的被角掩好,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慕夏的眼神泛着迷蒙,摇摇头,又点点头,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像只冬日犯懒的小猫。
萧言一直在门外候着,一边抽烟一边哼着小曲儿,看见商文渊从房中出来,‘嘿嘿’了两声凑上前去:“女孩的心思你别猜~别猜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不明白~哦哦~”
瞧着萧言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商文渊一个巴掌拍在他背上,笑道:“赶紧开车去公司。”萧言哼哼唧唧地不乐意,上了车又心有不死地问道:“赶紧教哥哥几招降女秘诀!这样咱老萧家将来才有盼头啊!”
商文渊坐在副驾上,嘴边勾起一抹笑:“就是不知道晏紫喜欢不喜欢这套路。”
萧言立马炸毛,恼羞成怒道:“谁说我喜欢她,谁喜欢她那虎姑婆!那虎姑婆一看就是大龄剩女的命!老子才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她!”
商文渊笑了两声,没搭理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嘟嘟――’两声之后,那边有人接了起来。
“吴叔,医院的监控调出来了没有?”
“调出来了,就等着你来拿了,可你要医院的监控做什么?”电话那头的人不解,商文渊随便找了个由头搪塞了过去,等到挂了电话,才发现萧言正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阿渊,你自己说好了,咱们兄弟这么些年,我是对你掏心掏肺,可你就不厚道了,什么事都瞒着我,你叫我情何以堪!!”商文渊顾自翻着手里的资料,眼皮都不抬一下:“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指望你成什么大事。”
奥迪a8在马路中央打了个滑,车尾被护栏刮了一道漆。
……
显然它现在的心情和它的主人一样悲催。
太阳升起又落下,一天很快就过去,原本公司势均的局面一被打破,高层换血迫在眉睫,商文渊忙了一天,会议刚结束,就吩咐秘书准备车子。
“商总,是去商会吗?”
商文渊接着电话,一边和电话里的人说着公司改组的事,一边朝着秘书摇了摇头。
“那是去君悦兰庭?今晚恒明老总做东。”
商文渊挂了电话,转过身将手里的一沓资料交给秘书。
“去超市,叫司机在公司侯着,我自己开车去。”
……
交待完了之后商文渊大步流星地想停车场走去,司机早已经把车子开到了公司门口,看到商文渊下来,熄了火上前将钥匙递给了他。
“嗯,今晚要公司没什么事,老何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些日子辛苦了。”
中年司机有些不好意思,憨笑道:“没什么的,待会要是还有什么吩咐,您再打电话通知我。”
商文渊点点头,上了车之后朝着市中心的大型综合超市驶去。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的车停停走走,还没到市中心就已经堵的不行,商文渊心里有些着急,抬腕看了看手表,刚想着给沈慕夏打个电话,手机却先响了起来。
“商总,检察院那边有消息了,您现在有空可以过来看看?”是助理的电话,蒋鹤这事出的蹊跷,商文渊必须抢在别人的前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
商文渊略一皱眉,沉声道:“那好,我半个小时后到。”
z城的冬天,说不出的冷,风吹到身上,像一把把的冰刀子,长了倒刺,钻进毛孔,深深地嵌进骨血之中。
商文渊从检察院出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发冷,这些年,条件越来越好,人的身子却越发金贵起来,只不过在这寒冬腊月里走一遭,就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冻得停止了流动。
车子停在室外,商文渊连着发动了几次也点不着引擎,他的手有些发抖,末了叹了口气,拔下钥匙走到马路边,招了辆出租就往公寓的方向驶去。
出租车司机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边开车一边和电话里的女儿说着话。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明天腊八节,爸爸一定早早的回来陪你喝粥。”
那边清脆的女音‘哼’了两声,中年男人立马讨好道:“还给你买你喜欢吃的团馅儿汤圆,你说好不好?”
这下那边的女娃娃才笑了,司机接完电话之后看了商文渊一眼,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道:“见笑了,这真是,我女儿,无法无天的,先生你是要去哪里?”
商文渊报了个地址给他,司机顺手打开了广播,车子平稳地驶在马路上,路两旁橘色的灯闪闪烁烁,广播里放的是一首童歌,商文渊觉得有些累了,闭了眼睛倚在背靠上,随着调子轻轻地哼了起来: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清清脆脆的声音灌入耳中,心头那一焦灼浓烈的忧思退了几分,商文渊睁开眼睛,车子已经离家很近,那本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公寓,可是因为有她,所以才显得那般的温暖人心,那般的,像一个普通又却有安逸的家。
商文渊下车,站在楼下看了好久。
公寓里灯火通明,是不是慕夏,正等着自己回去?
商文渊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阳台的灯还亮着,他知道沈慕夏还在等他。
“你回来了?”
商文渊犹豫了很久才推开那扇门,沈慕夏就坐在轮椅上,身上披了条毛毯,神色有些疲倦。
“不是说了回来陪我吃火锅的吗?你老是说话不算数。”
她有些埋怨地看了商文渊一眼。
商文渊愣了半晌,是该有多就没见她这样孩子气跟他讨价还价了。
“公司有点事拖住了。”
商文渊边说边上前将她抱进屋里,她也不知道在客厅等了多久,全身上下冷冰冰的,一点温度也没有,商文渊打开了卧室的暖气,柔声道:“晚饭还没吃是吧?我做好了叫你。”
说完他起身要去厨房,沈慕夏摇了摇头,道:“还不饿,陪我说说话。”
商文渊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慕夏,我给你的戒指你还留着吗?”
沈慕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枚戒指,有些惊讶,继而莞尔:“太贵重了,我放在盒子里收好了。”
商文渊‘噢’了一声,松开她的手,轻声道:“慕夏,明天腊八节了,过完节,我送你去国外吧。”他顿了一下,紧接着问道:“你喜欢哪个国家?英国?澳大利亚还是瑞士?不如去瑞士,那里空气好,玫瑰花年年都会开,对了,你还可以去滑雪,刚好我有两个朋友也在那边,你去了还能照应到。”
沈慕夏似笑非笑地看着商文渊,不知道他这唱的又是哪出。
“为什么突然想要我出国?况且你说滑雪,我脚已经坏了,走都走不了,何况是滑雪。”
她说的合情合理,商文渊背对着她,看不出什么表情,过了半晌他似乎才回过神,转过身,目光直视沈慕夏,声音低而轻,又像是在喃喃自语:“慕夏,你还是那么粗心。”
沈慕夏觉得心里的某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她似乎有所察觉,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商文渊就上前拥住了她。
沈慕夏被商文渊拥在怀里,动弹不得。
商文渊抱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他低头看了一眼玫红色的方盒,郑重其事地交到了沈慕夏手里。
“你把它丢在蒋鹤的房里了。”
小小的一个方盒,如有千斤之重。
沈慕夏的眼睛像是暗夜里微微亮的星辰,有些闪烁,还有些落寞。
“你怀疑我?”
她仰起头,面容姣好,仍旧是多年前明丽动人的模样。
商文渊摇了摇头,缓缓站起了身。
“慕夏,这么多年似乎一直是我在追着你跑,你走在前面,我跟在后头,我看得见你的背影,却一直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起初,我以为是我做的不够,不够好,不够贴心,不够让你觉得周全。所以,你才远远的推开我。后来,我才发现,慕夏,不是我做的不够好,而是你,从来不曾相信我,你连机会都不曾给我,对不对?慕夏?”
商文渊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只有这一次,眼神带了七分锐利,三分阴郁,远远看去,整个人散着一股冰冷的气息。
沈慕夏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眯着眼睛,笑容清浅:“你想说什么?”
商文渊的目光飘向窗外,冬天的z城,冷到人的灵魂里,他一步步地靠近窗户,右手搭在窗沿上,低着头,问:“既然那么不在意我,那么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舍得?”
沈慕夏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他这句话的深意。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商文渊却有了决断,他一把扯下窗帘,玻璃窗‘砰’的一声被推开。
十二层的小高层,楼下是小区的花坛,冬天草木衰败,只剩下一片枯黄的颜色。沈慕夏一直觉得十二层的高度往下看会有些眩晕,她没有想过,要是人从这里摔下,是不是还能留个全尸。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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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坦白(已修改)
时间似乎在这一秒静止,连房间里流动的空气似乎都在此刻冰冻凝结。周遭的景物都成了摆设,商文渊却仍是在笑,那笑容在这个清冷的夜里,格外的寂寥悲凉。
“慕夏,你会不会舍不得?”这是他最后一句反问,他的身子已经半个仰在窗外,似乎只要手一松,整个人就会垂直下落。
“不――阿渊!”尖利的女音在房间来回飘荡,电光石火间沈慕夏从床上蹦了下来,脚步虚浮,却也只用了三两步,就冲到了商文渊的身边。
她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似乎他,只有他,才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勇气。
她抱着他,就以为全世界都在怀里。
时间分分秒秒地流过,沈慕夏十指泛白,强烈的恐慌就像是暗夜里疯长的海草,缠绕着她,纠缠着她,她想哭,想笑,想挣扎,想脱离……谁知道命运早已经谱好了华章,她这样的偏执和较真,他给她一个年少轻狂,她却恨不得负尽天下,只愿他大道安康。
沈慕夏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他在试探她,可那又怎么样,她输不起,输不起,任何失去他的可能。
“你的腿,早就能走了。”
良久,商文渊终于开口,他说的是一个陈述句,他已洞悉。
沈慕夏的手微微松了松,头却依旧埋在他的怀里。她贪恋这样的温暖,只因为曾力战过幼年被侵犯的恐惧和悲伤,承受过梦想破灭的迷茫和震荡,也因为天人永隔而绝望,因为生活流离而疲惫不堪。所有的这些都曾经历过,所以她贪恋,如此贪恋此时此刻,这最后的温暖。
两人在窗前僵持了许久。冷风几乎将两人塑成雕像,沈慕夏的手还紧紧拽着商文渊的衣角,商文渊抱着她回到房里。玫红色的木盒掉落在地,他弯腰捡了起来,神色有些颓唐。
“我该叫你慕夏好,还是该叫你商家总代理好?”
沈慕夏坐在床上,目愣愣地看着商文渊。
商文渊打开了盒子,取出一枚绿宝石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沈慕夏的中指上,和声道:“别再弄丢了,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枚了。”
沈慕夏身子一颤,目光恢复了一丝清明:“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商文渊握着她的手,自顾自地说道:“你也真够狠心的,为了送蒋鹤进去,居然连我们家祖传的宝贝戒指都压上去做信物了,你就那么相信尤莫平,你难道不知道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要被大老虎咬一口的吗?”
沈慕夏不说话,商文渊的目光柔和了下来,仍旧是从前温文尔雅的模样。
“奶奶的钥匙交给了你,瑞士金行的指模是你的,没有你,我们都取不出那钱,你才是我们商家的地主婆。”
“可是慕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尤莫平,他的来路也不干净,你和他联手扳倒了蒋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商文渊的眼神笃定,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她亲口告诉他的答案。
沈慕夏突然笑了,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她似乎在等,一直在等最后的这一刻。
“我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商文渊却像是听到了一个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翘。
“是啊,你怎么能相信他,他或许才是害死你弟弟的罪魁祸首,你怎么可以相信他?!”
沈慕夏低头不语,明明心里最深最疼的那个疮疤,现在被揭开了,却觉得松了一口气。
“那画中的虚实线手法,是我急着回医院跟你找的借口,一飞中的毒,不是莫平做的。”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蒋鹤的事,的确是我和尤莫平联手的,他负责外线,我负责内线,你们商家十九个大股东,早在三年前就受到了奶奶的遗嘱,除非是见到瑞士银行的责任人,否则谁都不能调动家印。”说着她撩起衣袖,她的口气还带着些骄傲,道:“蒋鹤一直怀疑钥匙在我手上,三年前他抓伤了我,到现在还留个疤,我这么记仇,怎么能叫他下半辈子好过?”
商文渊看了一眼她手臂上的刮伤,凝神问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慕夏却反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告诉你?”
“这个时候你不要再意气用事了!”商文渊眼里闪过一丝厉气,说话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尤莫平的背后是检察院,我不得不防!“
沈慕夏不作声,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戒指。
商文渊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其余的都交给我吧,接下来你去瑞士,这边的事别再管了。”
沈慕夏这才抬起头,说道:“没用的,他要做的事,你拦不住的。”
商文渊干笑了两声:“你瞒了我多少事情?我只怕你做了替罪羔羊的还忙着替别人卖命。”
商文渊话中有话,沈慕夏有所察觉,刚想开口问,他却示意她不要再问。
“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安排好,你照着做就是,蒋鹤的事牵连很大。”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子,不得不佩服对方好手段,好魄力。
“我不想走,我做的事,我会承担,现在,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慕夏神色坚定,缓缓道:“阿渊,我离开了你那么久,现在,就让我陪着你,好吗?”
商文渊眉头紧皱,不为所动:“必须走,等吴叔一安排好就走。”
沈慕夏十指紧握,怒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替我作主!”
商文渊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蒋鹤背后的这些小动作,不知道我们商家根本没什么心脏病史?不知道我爸和我奶奶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突然去世?”
“沈慕夏,你当我是个纨绔,却不知道我蛰伏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商文渊从来不曾这般疾言厉色,沈慕夏面色发青,僵着身子问:“这么说,你都知道?”
商文渊怒极反笑,道:“蒋鹤老谋深算,却功败垂成,更有人狼子野心,吞了蒋鹤的份还不够,还想一个人独大,慕夏,你凭白为他人作嫁衣裳!”
沈慕夏听愣了,许久许久,才从神游中醒过神来。她似乎一个人置身在沼泽里,周身都是粘腻的湿土,不能挣扎不能动弹,所以支撑着前行的信念一旦崩塌,世界整个地暗了下来。
商文渊知道她需要时间梳理,沉默想要退出房间。
沈慕夏目光涣散,眼见着商文渊要离开,神智终于有些清明了:“别走,留下来。”
她怕,从来没有这样的怕过。
深吸了两口气,她才缓缓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奶奶最后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也跟你一起到了医院。”
商文渊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沈慕夏接着说道:“那会儿你忙着学校的事,也忙着家里的事,我一个人在医院陪着你奶奶,你奶奶是个好人,并没有嫌弃我的出身。可惜好人都不长命,我看见蒋鹤在给你奶奶喂毒。”
“我害怕,你奶奶交给我一把钥匙,告诉我,十九位股东都会等着我。我害怕,却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甚至告诉你也许你父亲的死也另有蹊跷。后来,后来一飞出事了,我不知道这和蒋鹤有没有关系,我一直想着再见面的时候告诉你,可是谁知道造化弄人,等我们再见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的夏天。”
“我不知道蒋鹤是怎么查出我支教的地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晓得我知道了他喂毒的事情。我很怕,我躲了三年还是没能躲过去,我只想平平安安地活着,只要活着就好。”
“尤莫平是在一次旅行里认识的,他们一行七个人到了白龙山,我接待的他们,后来出事的时候我走投无路,他给我出谋划策,所以我躲着不出现,直到一飞在牢里出事,我再也躲不下去。”
商文渊‘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沈慕夏缓了一口气,这些回忆对于她来说太过于沉重,每一次想起,痛苦不亚于凌迟。
“一飞铊中毒之后蒋鹤曾来找我,他言下之意要我交出钥匙,闭嘴沉默,而死人才是沉默的最好办法。那晚我坐在露台上,只差一点就跳了下去,可我终究没有跳,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不死,蒋鹤便不放心,我不知道一飞怎么知道这其中的纠葛,他自杀,是为了我不被蒋鹤胁迫。”
“一飞死了,我仍没有下狠心要做这些事情,我知道这些事牵扯太大,直到那天你捂着胸口差点晕倒,我知道,我再不动手,或许连你也要莫名其妙的心脏病发。”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第一次手术后我的腿就恢复了,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他下半辈子都不能再从监狱里出来!”
三年来藏在心里的话终于全部说了出来,沈慕夏觉得身上压着的大石卸了下去,她累了,真的累了。
商文渊听完她的陈述之后沉默了很久,两人相对无言,很久之后他才开口。
“慕夏,奶奶,她是自愿吃下蒋鹤准备好的毒的。”
这一句话,落在沈慕夏耳里不亚于石破天惊,商文渊自嘲地笑了笑,道:“也怪我,什么都不同你说。”
“我爸去世的时候奶奶就怀疑蒋鹤,只不过那时候蒋鹤一方坐大,除非拼得鱼死网破,否则没有可能将他一次性除掉。奶奶步步为营,留信让我耐住性子。商场如战场,蒋鹤得意了这么久,恨他的人可不只一个两个。”
商文渊拍了拍沈慕夏的头,苦笑道:“真恨蒋鹤的,有人怕是比我更胜一筹,难道你从来都不怀疑,到底是谁,将你的消息,一句不差地透露给蒋鹤知晓?你从来都没想过,你一个局外人,是谁苦心谋划,将你一步步牵扯在内?你从来都不追究,一飞死了,对谁的好处最大?”
沈慕夏打了个寒颤,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大大地,问道:“一飞到底是谁害死的?”
商文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问道:“金行的钥匙在那里?你交给尤莫平了?”
沈慕夏躲在床上,小小的一个人儿,缩成了一团。
“我三年前,交给了一飞。”
“尤莫平知道吗?”
“知道的。”
“再把你和尤莫平是怎么遇见的,详详细细地说给我听。”
一夜无眠,两人从凌晨一直谈到了早上八九点钟。最后慕夏几乎脱了力,但还是扯着商文渊的袖子不让他离开:“我弟弟是怎么死的?不是蒋鹤吗?明明是他对不对?”
商文渊心软了,摸着她的头,柔声道:“我去查清楚了再告诉你好不好?你以后都相信我好不好?”
慕夏有些恍惚了,她做错了吗?事情不是这样的吗?。尤莫平骗了她吗?太多太多的信息在脑中盘旋,她第一次觉得世界这样的复杂,想做好一件事,这样的难。
商文渊在哄慕夏睡着后立刻就出门了,等着他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千头万绪,像是一团被人揉乱的毛线,他必须沉下心来,耐心地找出线头,才能够把这堆乱糟糟的毛线重新卷成球。
“都弄清楚了吗?”萧言早就坐在车里等商文渊了,他鲜少有这么严肃认真的事情,商文渊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笑道:“怎么了,一副苦瓜脸,又不是叫你给我送丧。”
萧言白了他一眼,破天荒的没有再那他打趣:“我说你现在才亡羊补牢不嫌晚吗?我看你啊干脆去和尤莫平坐着唠唠嗑,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和解了。”
其实这个一不小心的几率几乎等于零,商文渊没搭理他,掏出手机给手下的人打了个电话:“小朱,你现在立马赶到从前关押沈一飞的监狱,东西都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你直接去找值班的狱警,一定要把沈一飞在牢里曾经用过的,看过的,画过的东西全部给我拿来。”
那边的人又详细地问了几句,商文渊耐心地解释道:“对,一定是全部的东西,一样都不能查,再把这几年沈一飞的在案记录都给我调出来。”
萧言有些不解,在商文渊挂了电话之后问道:“你这是干嘛?”
“还能干嘛,亡羊补牢呗。”
萧言约莫猜到了什么,冷哼了两声,道:“还不是你,找了个闯祸精。”
商文渊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悦道:“在慕夏面前你别口无遮拦,她,刚没了弟弟。”
萧言自知有些理亏,点了点头,应道:“我又不是二愣子,哪里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说话间,车子稳稳地驶进了沈一飞曾经住了大半个月的第一医院,值班医生接到了通知,叫上了当时照顾沈一飞的两个医院护工一起来到了住院部。
商文渊风风火火地从电梯里出来,开口就问:“东西呢?”
值班医生似乎有些尴尬,面露难色道:“商总,沈先生已经去世有一段时间了,当时他用的东西,基本上都已经处理掉了。”
商文渊皱了皱眉头,道:“他翻看过的书,用废掉得稿纸还有留着吗?”
值班医生似乎没想到他会要这些东西,目光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略微摇了摇头,答道:“这些,应该也早就不在了。”
“那个,商先生。”在一旁的女护工有些迟疑,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地说道:“这些东西尤医生在出国前跟我要过了,那时候沈小姐只拿走了画册,他,他又是,沈小姐的男朋友。”女护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尤医生是沈小姐的男朋友,为什么现在商先生又这么喜欢沈小姐?她真的有些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说神马的。咳咳。。。=。=天气好热~好热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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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玄机[恢复更新]
商文渊没时间去向女护工解释这其中的爱恨情仇,急问道:“你都给了他什么东西?”
女护工不敢打马虎眼,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答道:“有七八张涂过的画纸,还有两本书,一本是什么画集,另外一本是一个画家的自传,我就记得这些了。”
萧言忍不住了,追问道:“是谁的画集,谁的自传,看清了没?”
“那我真的不记得了,外国人的名字太长太奇怪了,不好记。”女护工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
商文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言的肩膀,说道:“走吧,先回去在说。”
车子在笔直的马路上疾行着,萧言的脸色从未这么难看过,他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车子飞一般的飚了起来。
“慢点,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商文渊的脸色也不好看。
“你就那么有把握,沈一飞会一直留着慕夏交给他的金行钥匙?”
“其他人我不敢说,但是一飞他一定会留着,而且会很仔细地保存好。”
“我还是不明白,你要找那些画册,那些稿纸做什么,难不成钥匙会贴在上面?”萧言有些不满,不满商文渊什么话都不说个明白彻底。
商文渊揉了揉太阳穴,身子懒懒地斜靠在汽车靠垫上,道:“钥匙目标太明显了,如果他在牢里把钥匙留在身边,早就被人搜走了。”
“会不会已经被尤莫平拿走了?”
“不会,如果他已经拿到钥匙了,那么蒋鹤出不出事就没多大意义了。”商文渊笑了下,似乎看穿了对手,“他要拖时间,有了时间,他放开手做他要做的事。”
萧言只觉得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风从车窗里灌进来,就算是裹了厚厚的风衣,可也还是挡不住这刺骨的寒意。
“他要做什么事?”萧言问道。
商文渊微微一笑,道:“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想一口吞掉我们商家,心这么大,也不怕撑死。”
车窗外的世界一片清寒,远处的山峦连接天边,冬意无边无际。商文渊向远山望去,山都皱着眉头,仿佛向他诉说着无尽的愁思。
“明天来家里吃火锅吧,慕夏想吃火锅。”商文渊说道。
萧言‘哼’了一声,有些不乐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整天惦记着谈恋爱。”
“饭要吃,事要做,恋爱也是要谈的。”商文渊想到慕夏,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感觉,有甜蜜,有忧虑,还有更多不知为何而来的焦虑。
“知道啦,那现在回公司不?”
商文渊摇了摇头,说道:“先回别墅吧,回去见见我妈。”
商文渊走了之后,慕夏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商文渊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请了护工过来陪她。看护八点一刻准时来了,进门的时候发现慕夏愣愣地站在窗户口,惊讶道:“沈小姐,你可以走路啦?”
慕夏没有应她,她的锐气她的逞强她的冷言冷语,似乎都在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她那么瘦,站在窗户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冬天的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王妈妈,我,是不是很会给人惹麻烦?”护工阿姨是原先照顾沈一飞的那一位,在医院多日的相处,慕夏其实很喜欢这位和蔼的老阿姨。
老人方才还沉浸在慕夏的腿已经好了的喜悦中,这么突然一句话,倒是把她问愣住了。
“怎么说起胡话来了,快跟阿姨说说,什么时候能走的,都不告诉阿姨,看看,真是个坏小囡。”护工阿姨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上前握住慕夏冰凉的手,边把她往屋里拉,边埋怨道:“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保养,瘦的跟只猫一样,还喜欢站在窗户口吹风,小心年纪大了以后老风湿。”
慕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但是不想被护工阿姨看见自己掉眼泪,于是转身抱住了她,顺势把头枕在她的肩上。
“王妈妈,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慕夏感觉自己在一片混沌之中,她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但是她必须要走下去,要不停地走下去,因为背后的黑暗那么无边无际,一旦被湮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勇气笑着活下去。
“傻孩子,你这是怎么啦?跟阿姨说说,别看阿姨老,主意还是不少的,是不是和商先生吵架啦?”护工阿姨笑着拍了拍慕夏的肩膀,说道:“你们年轻人,就是容易冲动,等到你们都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定还怀念现在老是吵架的样子,我和我家老头子,都吵不动啦。”
慕夏偷偷地抹了抹眼泪,说话的语气仍有些哽咽:“可我还是做错了,我好像一开始就错了,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去弥补。”
她想弥补的,她想要再来过的,她想一飞,她错了,能不能把一飞还给她,别把一飞带走,可以吗?
“傻孩子,什么错不错的,哪有人生在世,事事都很称心如意的,做错了没有关系,以后不要再错了就好了,你说对么?”冬日里和煦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地板上,护工阿姨的脸似乎被镀上了一层金光,那么慈祥,那么可亲。
慕夏觉得累了,阿姨的怀抱那么暖,那么暖,让她想起妈妈。
其实,她不知道妈妈的抱妈妈的吻到底是怎么样,但是她想,应该就是这样的。
就好像是冬天里的暖阳,能够让人打从心底的温暖起来。
商文渊一夜未归,慕夏从白天起就开始昏昏沉沉地睡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醒了么?”是晏紫的声音。
慕夏睡了一天一夜,护工阿姨在傍晚的时候走了,晏紫过来接班。
天,已经微微亮了。冬天的清晨,枯黄的叶子落得满地都是。慕夏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晏紫一直逆光站在窗户口,她看不清晏紫脸上的表情,或许,她也不想看清晏紫脸上的表情。
“饿了吧,我厨房里熬了粥。”晏紫轻轻地问道。
慕夏用手挡住窗户外传进来的明明暗暗的光线,她的思绪似乎停滞了,一开始以为还是在大学的寝室,晏紫正等着她起床;后来,又想这会不会是蒋家村小学,晏紫什么时候也来支教了?最后她才恍惚地记起来,这是在商文渊的家,沈一飞已经死了,是她害死的。
“阿紫,你生我气了吗?”
很久之后,慕夏问了这么一句话。
她睁大了眼睛,一双无神的大眼,直愣愣地盯着高高的天花板。
“阿紫,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她似乎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了。
晏紫没有打断她,听着她一句,一句,慢慢地说了下去。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们的,不是故意不和你讲话,不是故意想要疏远你,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能够做到的,别人比我聪明,比我有才华,那都没关系,我只要比大家都努力就可以了。村里的宿舍一到夏天就漏水,秋天还有很多虫子,腿刚断的时候很痛,看见你们了,却又不能和你们亲近,我心里很难受。可我只要想到,这些都是一会会的事情,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能都好起来的。”
慕夏从床上慢慢地爬了起来,她太瘦了,瘦得跟一根火柴似的。
“我没想到一飞会死,我害死了一飞,我还以为是蒋鹤逼他,可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他是为了保护我。”
“阿紫,你是不是也很讨厌我,是不是也觉得我做错了?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理我了?”
慕夏想伸手去牵晏紫,却似乎又在害怕什么,伸出了手,犹豫了几秒,又缩了回来。
现在的她,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弥补,她很害怕。她害怕的时候想哭,但是又怕太多的眼泪会让别人生厌。她觉得她和晏紫,就像同个花园里一起盛开的两朵鲜花,不同的是,晏紫是浓郁芳香的玫瑰,她却是园丁随意培植的矮牵牛。矮牵牛在清晨花开的时候和一朵玫瑰做了好朋友,现在日暮迫近,她快谢了,可她舍不得玫瑰。
晏紫听完慕夏的话,站在房间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像是两座石雕像,你看着我,我望向你,却谁也不开口先说一句话。
晏紫想起大学的时候和慕夏一起看宫崎骏的《千与千寻》,看到千寻独自乘坐火车远行的时候,她想起宫崎骏写的独白: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至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冬日凌晨的风,吹得晏紫浑身上下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她的列车经过了多少的站,遇见了多少的人,停停开开的刹那,她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她不知道,其实也不想去知道。而现在,盘旋在她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念头,慕夏不陪自己走下去了吗?慕夏要急着下车了吗?慕夏,她是不是怪我,怪我也喜欢过阿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的还不好?”晏紫终于开口了,问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在很多场合,这句的话或许带着质询,带着不满,带着咄咄逼人的语调。
但是此时此地,没有。晏紫,她真的是怕,怕自己做的还不好。
慕夏的一大滴眼泪终于蹦出了眼眶,她抿着唇,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不是的,不是,是我不配让你对我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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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心话
晏紫的心瞬间就觉得安定了下来,可片刻后又觉得十分愤怒!
“沈慕夏!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到了现在你竟然怀疑我是不是把你当做朋友!”晏紫的妆都没有卸,她大概是累极了吧,厚重的粉底都压不住她微微冒青的黑眼圈。
“你想做什么之前从来不会和我商量,但是我做什么,我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你。在你之前,我没有朋友,在你之后,我觉得我已经交到了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你的错从来不是你的错,有些东西就是命,你的出生你改变不了,你会遇见谁你也改变不了,至于你爱上谁你更改变不了。”晏紫望向慕夏的目光很复杂,有不解,有不争,有不甘,也有这段时间种种的不如意。
她一向都是温柔的,说话的语气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的,而她现在疾言厉色,恨不得能将慕夏彻底骂醒。
慕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下子扑到晏紫的怀里,大声哭道:“一飞没有了,我还以为你也不会再理我了,我这么自以为是,这么一意孤行,我还以为你们全部都不会再理我了。”
晏紫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这样说话的慕夏,才是她的慕夏。
她的慕夏,终于回来了。
年少的时候,晏紫没多少朋友,有过一些所谓的好朋友,虽然一开始觉得很默契很投缘,都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和人生志向,但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关系就慢慢地变淡了。有一些是因为女生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遭人埋怨;一些是因为一两句言语不和,就遭遇冷暴力,被单方面的宣告友谊无效;而更多的是因为后来分隔两地少了联系,不知不觉也就散落天涯。
一次两次也就罢了,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不禁问自己,为什么一开始是朋友的,到了后来都成了陌生人,有甚者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后来,她渐渐成熟,渐渐长大,时光不薄于她,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年少时无朋无友,是因为自己太喜欢伪装了。
她总是习惯于将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展现给别人看。
“嗨,你介意我脱下面具吗?”
“不介意啊,我们是好朋友我怎么会介意呢?”
晏紫兴高采烈地摘下厚重的面具,却发现那个叫做‘朋友’的人早已落荒而逃。
“慕夏,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很努力,很勇敢,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觉得有你,是件这么好的事情。”晏紫哭了一个大花脸,却仍紧紧地抱着慕夏不放。
慕夏害怕,晏紫其实也害怕。
比起年少时懵懂无知的情愫,慕夏对晏紫而言,更加珍贵上数十倍。
两人在卧室里哭哭笑笑一个早上。
好像又回到了大学时光,她们一起靠着床沿排排坐,说着彼此最心底的体己话。
“都说忘了,你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快起来,让晏大厨我做一顿好吃的给你吃!”晏紫把慕夏从地板上拉起来。已经是临近中午了,今天的天气非常好,太阳高悬,连原本属于冬天的阴寒潮湿的气息都被晒跑了。
卧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毯,脚踩在上面都是软软的感觉,慕夏有点舍不得站起来,眼圈一周红红的,说道:“我想吃火锅。”
晏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怪道:“瞧你馋的,阿渊都说了,晚上和萧言一起回来吃火锅,都给你准备好啦,但是午饭也总得吃点,我去给你做饭。”
晏紫从小也是没干过家务活的娇姑娘,后来进了电视台工作,一个人住的时候勉强学会了几道菜,其中就有慕夏最爱吃的可乐鸡翅。
两人吃完了午餐,晏紫把书房的太师椅搬到了露台上,露台上原本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可现在是冬天,花花草草都凋谢了,几棵樱桃树光秃秃的,在午后肆意的享受着阳光的照拂。
“坐着晒晒太阳吧,不能老是窝在床上不下来。”
晏紫牵着慕夏坐到太师椅上,热了一杯牛奶给她。自己则拿了一本书,坐在离慕夏不远的小方凳上,说道:“下午我陪你。”
慕夏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太阳底下坐着了,她的皮肤白得能够看见下面清晰的血管,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唇色微微的发青,是一副非常不健康的样子。
晏紫看着有些难过,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晃了晃手里的书,说道:“我给你念书听吧,省的你坐在这儿无聊。”
慕夏小口小口地喝着杯子里的牛奶,世界这么的明媚,她却仿佛没有勇气抬头看一眼。晏紫在心里叹了口气,翻开了书,慢慢地念了起来。
她本来就是做播音工作的,吐字向来圆润清晰,语音语调也是婉转优雅,冬日的午后这样的安静,慕夏听得有些入神,不知不觉全身都放松了下来,乖巧地躺在太师椅上听着晏紫温柔的声音在和煦的午后讲着一个个温暖人心的故事。
“我们见到的太阳是8分钟之前的太阳,见到的月亮是1.3秒之前的月亮,见到一英里以外的建筑是5微秒之前的存在,即使你在我一米之外,我见到的也是3纳米秒以前的你。我们所眼见的都是过去。所以,不管你愿不愿意,过去的,已经过去,你都要放下。”
有意,或者无意?
故事的最后,晏紫偏偏读了这样的一段话。
慕夏似乎有所触动,但是一瞬间又恢复到了原先沉默和悲伤的神情。
晏紫手心有些冒汗,她也真算用心良苦了,寻这样一本书,找这样一段话,选择这样一个场合,面对这样一个沈慕夏,告诉她这样一个道理。
“阿紫,谢谢你。”
半晌过后,慕夏抬头望向晏紫。她真心实意地谢谢她,谢谢她在这么漫长的光阴里,在这么让人绝望的处境下,一直这么陪着自己。
两人在露台坐了一下午,等到日薄西山的时候,商文渊和萧言提着两个大袋子一起回来了。
“哎呦重死了,小妞们赶紧来帮忙。”萧言还没进门就开始嚷嚷了。
晏紫和慕夏听到声音,一起迎了上去。
两大袋全是吃的,光蔬菜就买了七八种,另外还有吃火锅必不可少的羊肉卷、牛肉卷,商文渊和萧言都是万年不进超市的人,分不清哪种火锅底料比较好吃,索性每个牌子都拿了一种。
“哎,给我吧。”晏紫和慕夏一起上前帮忙,但是萧言却把杂七杂八的调料一股脑地都丢给了晏紫。慕夏空着手站在一边,萧言凑上前笑嘻嘻地说道:“你呀,就老老实实负责吃就行了。”
老老实实负责吃本来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但是此刻的慕夏却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她变得异常敏感,她在自责,是不是连这么一点小事,自己都做不好了?
但是旁人不懂她在想什么。商文渊上前揽着她的肩,低头柔声问道:“听王阿姨说你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现在好些了吗?午饭都吃了些什么?要不要以后我午饭叫小朱给你送来?”
萧言在厨房里剥大蒜,听见商文渊温柔到死的声音,捏着嗓子道:“哎呦阿渊,我午饭也没得吃,你怎么不叫小朱也给我送一份,我不依,不依嘛。”晏紫白了萧言一眼,塞了一把大葱在他怀里,不满道:“把大葱也给剥了,话那么多干嘛!”
慕夏微微地摇了摇头,双手不住地揉着身上的睡衣:“都挺好的,吃的好,住的也好。”商文渊看出她似乎有些不开心,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说道:“外面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管,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照顾好。”
慕夏‘嗯’了一声,看着晏紫在厨房忙活的身影,说道:“我去帮忙吧。”
“别,千万别,姑奶奶这大冬天的,水冷着呢,待会冻坏了你,阿渊又得心痛半天了。”萧言在厨房里嬉皮笑脸地说道。
慕夏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愣,商文渊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萧言说的也有道理,他五大三粗的,让他干活就好了。”
火锅很快就可以吃了,鸳鸯锅,慕夏和晏紫不爱吃辣,清汤锅底里加了许多的丸子和金针菇。萧言吃的浑身都是汗,商文渊倒是斯文,都忙着给慕夏夹菜了。
这顿饭的气氛很好,因为有萧言和晏紫在,大家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三个小时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慕夏的情绪似乎恢复了一点,吃东西的时候也能偶尔露一个笑容。
可就当这顿愉快的晚餐正接近尾声的时候,萧言的电话不应景的突然响了起来。
“喂喂,哪只啊?”
“啊哎,沈叔啊,哪阵风叫您老给我打电话了?”
“是是,那事确实是我叫人查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我外公和我爷爷,不然您大侄子接下来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叔,这事儿可全赖您了,要没您我真办不好啊。”
……
萧言原先还嬉皮笑脸的,到了后来表情渐渐地严肃了,朝着饭桌上的三人打了个手势,独自一个人跑到了阳台去接电话。
晏紫似乎猜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凝滞,问道:“出什么事了?”
商文渊沉默不语,慕夏也被这样的气氛弄的有些紧张。
“快快,阿渊,收拾收拾,你先去,我这边事情处理好就来。”
正当三人僵持着的时候,萧言已经接好了电话,火急火燎地冲出来朝着商文渊直嚷嚷:“赶紧的呀,你冲锋,我断后!”
萧言的话叫晏紫和慕夏都听得稀里糊涂的,唯有商文渊知道轻重,放下筷子对慕夏说道:“我大概要走开三五天,接下来我会让王姨过来陪你,你别出门,好好待在家里。要是无聊了,就叫晏紫来陪陪你。”
话到最后,商文渊深深地看了一眼晏紫,晏紫心领神会,握住慕夏冰凉的右手,柔声道:“放心吧,还有我陪你呢。”
事情似乎真的很紧急,连一向嬉皮笑脸的萧言都在一旁使劲地给商文渊挤眼色,商文渊穿上外套就冲冲出门了,萧言站在阳台上看着商文渊上了公司的车,立马又掏出手机打起了电话。
慕夏站在客厅中间,厨房的火锅还冒着热气,滚烫的火锅里各色的丸子在上下翻腾,一阵阵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似乎在提醒着人们,就在一刻钟之前,这里正进行着一场愉快丰盛的晚餐。
“萧言,到底怎么样了?阿渊……他去哪里了?”慕夏终于鼓足勇气问了,她的状态非常差,连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变得一场谦卑,这不像她,似乎就已经不是她了。
萧言终于打完了一个电话,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电话铃声就又响起了,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名字,似乎很是棘手,心烦意乱的搓了两把头发,正愁着心里的郁气没地方撒,慕夏偏巧不巧地就撞上来了。
“我说姑奶奶,你能不能给我安分一些,阿渊还能去哪里,还不是给你擦屁股去了,别说阿渊了,连我都被扯进这趟浑水了。”萧言口无遮拦,其实他一向都是口无遮拦的,“你瞧瞧,我家老祖宗都被惊动了,大晚上来检讨我,你说我招惹谁了我这是,好不容易能过几天闲日子,却摊上这苦差事……”
其实他还想问问到底为什么她那么爱闯祸,更想问问商文渊到底是喜欢她什么了,可还没等他来得及说完,晏紫轻咳了两声,示意萧言可以闭嘴了。
果真,萧言像是焉了气的皮球,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可慕夏的脸色已经变了,晏紫见状赶忙哄道:“别听萧言那张破嘴,你先休息会,我送他下去就上来陪你,晚上我们一块睡。”
慕夏低着头,空气沉闷得令人感到有些绝望。
“其实,我就想问问,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
她带着些迟疑和讨好,声线略微的颤抖,暴露她内心的无依无助。
“你以为你都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帮到阿渊?”萧言忍不住拔高了声调。
“萧言你去楼下等我!”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萧言已经死了成千上百回了。晏紫不容置疑地开口,一双大眼恶狠狠地瞪着他。
萧言‘哼哼’了两声,还是老老实实地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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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痴念
听着萧言的脚步在楼道里越走越远,晏紫叹了口气,似有些歉意地对慕夏说道:“我替萧言跟你道歉,你也知道的,他就那臭脾气,不说点什么他晚上就睡不踏实,但是他也是真的实心实意关心你的,慕夏,今天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慕夏一直低着头,晏紫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怎么了慕夏?”
“阿紫,其实你不用替萧言跟我道歉的,真的。”
慕夏抬起头,笑得有些勉强。
“我不喜欢这样,不喜欢你们对我总是这么小心,这么刻意,你们可以骂我的,可以指责我做得不好,可你们为什么都不说呢?你们为什么要这么纵容我,我是做错了事,萧言说的其实都对,我闯了大祸,我害死我弟弟,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了弟弟,我很可怜,所以你们才都要好好对我说话?晏紫,你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晏紫深吸了一口气,她真不喜欢慕夏这样,明明早上还说的好好的,但是一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让她竖起身上的防备。
“沈慕夏,你以为这是在拍琼瑶剧吗?所有人都是在同情心泛滥吗?还是我们都闲得没事干,都故意对你和颜悦色,哄你宠你?”晏紫皱着眉头,估计晚上的火锅太热气了,连这大冬天里的冷风都压不住心里蹭蹭往上冒的火气,“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你明白朋友是什么吗?你以为我们对你好是同情你吗?你觉得现在是同情你的时候,还是去认认真真解决问题的时候?你认为我们都是演员,陪着你的时候都有着无以伦比的演技吗?!”
晏紫对慕夏素来温柔好脾气,但偶尔发起火来也不可小觑。
“慕夏,你说你不喜欢我们都迁就着你的样子,我们也不喜欢你这样唯唯诺诺的样子,我们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哪里不好,你能不能别那么敏感,别那么怪自己?”
慕夏被晏紫的一番话说的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眼圈又红了。
“阿紫,别离开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问了,再也不说了,再也不去做什么让你们讨厌的了,你们都别离开我好吗?”
有没有见过救助站里对人流露出渴求眼神的小动物?幻想一下那个场景吧,此刻的慕夏就仿佛正等着被人领养。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做不好我改好不好,你们不要讨厌我好不好?她说着说着就又哭了,嘴里不停地念念有词,可说来说去,永远只有这么几句。
晏紫刚说完那番话其实就后悔了,她是急的,可现在也心疼极了,她知道此刻的慕夏精神状态几乎临近崩溃,从前再艰苦她也从来没有过自卑,没有过自弃,可是现在的慕夏,已经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否决了自己。现在的她,自卑自弃地无以复加。似乎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要问,我做的对不对?你讨厌我了吗?因为失去了安全感,所以才要再三的确认。她就像一个得了强迫症的病人,就算已经锁好了门窗,可还是要来回反复地去确认。
晏紫了解慕夏,她在沈一飞死后也没有流露出这样的绝望,这一股子绝望来自于内心信念的崩塌,一直觉得自己做的是有意义的,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努力地做好一件事的,但是原来阿渊早就知道那些隐情,尤莫平又利用了这些隐情。事过境迁后,她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为什么自己识人不清,为什么自己轻信他人,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最亲的弟弟,没有了。
“慕夏,你在家待会,我下去送送萧言,好吗?”
晏紫抱了抱慕夏,现在的晏紫也有些混乱,她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太混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慕夏。同她好好说,她会觉得你在同情她,你对她凶,她会觉得你要抛弃她了。安慰人太难了,换做他人,或者晏紫可以做的得心应手,她原是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可对面着自己最在乎的那个朋友,却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去吧,我一个人没事的。”慕夏缓过劲了,朝着晏紫摆了摆手,道:“帮我和萧言道个歉,是我……是我确实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了。”
晏紫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板起了脸:“看看,又开始互相乱想了,你在家乖乖待着就行。”慕夏终于安静了,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晏紫牵着她在躺椅上睡下,又给她盖好了毛毯,见她真的在椅子上踏踏实实地休息了,这才安心的离开了房间。
寒冬的夜,风就像从冰窖子里刮出来的,楼道里的橙黄色的灯散着幽暗的光,晏紫紧了紧身上的大衣,快到一层的时候,她忍不住先在转角处往下望了一眼。楼下望去是小区的停车场,停车场里也是一派静谧,可唯有一个人,站在黑色的奥迪的旁边时不时地跺跺脚,又时不时地拢着手哈口气。
心,不知为何就渐渐变得平静了起来,似乎有一股力量逐渐从心底升起。就好像是厨房燃气灶上温牛奶的那一小簇火苗,虽然不旺,却一直源源不断地提供着温暖的触感。
“萧言!”晏紫在停车场外站住了,寒风灌进她的衣领里,她逆着风,脆生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怎么就这么下来了,围巾呢?”一直围着车子转的男人听见了声音快步走来,看清了晏紫的穿着之后又显得十分不满:“你等会儿啊,我把车子发动下,有暖气,进来能暖和点。”说着萧言便解下自己的围巾丢给晏紫,自己则轻车熟路地掏出车钥匙打开了车门。
天气太冷了,萧言发动了几次都没发动起来,他有些郁闷,摇下了车窗对着晏紫说道:“你先上车,我再试试。”
晏紫低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萧言围巾上残留的香水味道,心想这男人可真臭美。
虽然心里对他总有念不完的牢骚话,可在外头实在扛不住冻,晏紫她老老实实打开了车门钻进了车子。谁料她刚一进车子,车子就顺利发动了。
“哎呦晏紫,你什么时候买通我家的小奥迪了,这么给你面子,你一上车就来劲了!”萧言打趣道。晏紫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满道:“你今天吃什么火药了,当着慕夏的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是是是,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多嘴,来,我自打三下,保证再也不犯了!”萧言认错的态度一流,说着还真举起了右手开始打自己的嘴巴子。
“好了好了,少来苦肉计,你和阿渊瞒着慕夏这我能理解,可不能连我也一起瞒着,老老实实全部交代了!一个字都不准漏,要是敢忽悠我,看我怎么揍你!”
萧言立马就焉了,委屈道:“晏紫你自己说说,你对阿渊对慕夏都好的很,可每次见了我都像似见了阶级敌人似的,我们有那么大的仇吗?!”其实他还想说‘不就是当年我追过你你才抓着我的小辫子不放嘛’,可转念一想,还是别说了,不然今晚指定没啥好果子吃了。
“好了,别装小绵羊了,赶紧说,说完我还得上去看看慕夏睡了没。”
“遵命遵命,那我可说了,你赶紧竖起耳朵好好听。”萧言把暖气调到最大档,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样子。
“你倒是快说啊。”
“急什么,我酝酿下感情。”
“……”
“话说,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意气风发的商文渊第一次遇见了娇俏可人的沈慕夏,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说重点,这我都知道!”晏紫气得差点掐死萧言。
萧言连忙躲开晏紫凶恶的眼神,连连讨饶:“我正经说还不成嘛!你别动手动脚的,我弱不禁风受不住你严刑拷打的。”
“快说!一个字都不准多!”
难,太难了!要把话说得符合晏紫姑奶奶的标准,那实在是太难了。可没办法,萧言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呢。
“哎,就从沈一飞那事儿开始说吧,沈一飞当年为了救慕夏被判了一个无期,阿渊妈从中周旋,开出条件叫慕夏滚蛋,慕夏同意了,滚得老远教书去了。可阿渊妈那会儿还不知道,阿渊老爹是枉死的,阿渊奶奶在死之前还把瑞士金行的钥匙给了慕夏,谁知道老太太是不是最后病傻了,慕夏也不知道轻重,探监的时候把钥匙给了沈一飞,自己走得一干二净。”
“后来蒋鹤娶了阿渊妈,名正言顺的入主了商家,可商家就是个空壳子,一大笔的流动资金都被冻在瑞士金行里,这下大尾巴狼着急了,开始到处找钥匙了。尤莫平还记得吧,就那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对,就是一开始说是慕夏未婚夫的那个。”
萧言像说书一样,说到关键处还又摇头又叹气的。
“那家伙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眼,哪是去什么旅游的,是早就和蒋鹤串通了,特意去白龙山找慕夏的。慕夏那会儿也过得胆战心惊的,小姑娘家,心事浅,被尤莫平一哄就什么都说了,尤莫平假装带她回来治病,却给她下了套子,一步步叫她往里钻。”
“之前他曾经给慕夏伪造了一份死亡证明书,在阿渊赶去瑞士金行的时候,蒋鹤那一方正在和金行方面交涉,说是慕夏已经意外死亡,要求更换责任人。幸好阿渊去的及时,这才没江山易主。慕夏好像和阿渊奶奶有什么约定吧,一直没和尤莫平透露钥匙到底去哪儿了,尤莫平在慕夏这里找不开口子,蒋鹤那边的人急了,找人在监狱里捅了沈一飞一刀。”
“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吧,上头的政策收紧了,医药这块的回扣压根填不了商家的亏空了,蒋鹤开始急了,在阿渊的饮食里也加了点东西。”
说到这里,晏紫的表情有些紧张,急问道:“那他都吃了?”
萧言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解释道:“其实商家十九个股东十有八九都是阿渊奶奶留给阿渊的,都是阿渊的人,这些他都知道。”
晏紫这才松了口气,道:“接着说。”
“这事儿蒋鹤坏,尤莫平就更胜一筹了,他估计一早就打算好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一飞的死对蒋鹤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把慕夏逼急了和他鱼死网破。虽然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和阿渊都猜,沈一飞自杀的空针筒是尤莫平给他的,之前重金属中毒,估计也和尤莫平有脱不开的关系。”
“为什么?这对尤莫平有什么好处?”晏紫听得胆战心惊的。男人的世界太复杂,一旦勾心斗角便是非死即伤。
“什么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尤莫平的来头吧,他老爹以前也算是个人物,和年轻时候的蒋鹤称兄道弟的,后来出了事,估计是蒋鹤做的手脚,可那小子也真能忍,硬生生的忍了二十年才动手。”萧言似乎有些感慨,如果不是立场太尴尬,或许和尤莫平做个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毕竟多一个心思缜密的朋友,总比多一个心怀鬼胎的敌人来得好。
“蒋鹤进检察院,实名检举人是慕夏,金行的责任人是慕夏的名字,她最有资格站起来指证蒋鹤。可这玩得真够过火的,那些证据都是尤莫平收集的,有些来路压根就不正派,他自己不会出面,更不会在这个时候惹这个麻烦,所以他处心积虑要慕夏来扛这桩子事,这事太悬了,一不小心就会把慕夏自己也搭进去。现在华南一块的商会基本上就是尤莫平在做主了,就算是阿渊,一下子也没实打实的好办法能够制住他。”
晏紫浑身发冷,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事一定要瞒着慕夏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找钥匙了!慕夏就说把钥匙给沈一飞了,可沈一飞藏哪儿了他都还没来得及说就挂掉了。”萧言懊恼地直抓头发,“刚阿渊就是去办这事了,赶紧跟如来佛祖观音娘娘都祷告祷告,要不然商家一口被尤莫平吞掉了,我们这些小虾米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晏紫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萧言居然能说自己是小虾米,真够不要脸的。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没有?”
晏紫的语气像个管家婆一样,这让萧言有一刹那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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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崩塌
夜风袭人,他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某一个冷得要死的冬天的夜晚,他想约她吃饭,结果她也是这样一幅凶巴巴的样子拒绝了。她似乎就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看,可为什么自己还要这么老惦记呢?萧言心里懊恼得不行,这个问题他纠结很久了,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地认为真的是自己太犯贱了。
“萧言,还发呆呢!听见我说话没?”晏紫有些不满,伸手掐了他一把,“我刚刚说话你听见了没啊。”
“痛痛……”萧言左躲右闪,龇牙咧嘴地问道:“你刚说什么来着?”
“还有没有什么瞒着我!”
“我想想,你轻点!”萧言左躲右闪,说道:“还有就是沈一飞的死其实跟尤莫平脱不了关系!”
“真的是他?”晏紫隐约猜到了一点,现在真的被证实了,却越发为慕夏感到担心。
“是他教唆的,重金属中毒的确是蒋鹤做的,但是后来沈一飞自杀用的那个针管,的的确确是尤莫平给他的,估计是跟他说了些什么,沈一飞为了保护慕夏,才决意自杀吧。”
晏紫觉得通体冰凉,她更能明白为什么慕夏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为什么从那么坚强变为那么软弱,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那些内心所珍视的亲人和朋友,可真相这么残忍,一直被保护着的人却是她自己,更甚者,为了保护她,牺牲了沈一飞。
“哎。”晏紫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萧言,谢谢你。”
“哎呦,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这一向是我萧言的风格啊,有什么好谢的。”萧言大言不惭道,晏紫的眼神却渐渐地温柔了起来,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人,似乎只有在大学时代才能体会到的单纯,晏紫看着萧言眉飞色舞地吹着牛,笑容渐渐溢上脸庞。
“我不是为了阿渊谢谢你,我是为了自己谢谢你。”晏紫缓缓说道。
萧言心里的算盘迅速的划拨开了,晏紫要谢自己?谢什么?其实她要谢自己的地方多了去了。晏紫没有看萧言,目光飘向窗外,其实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很久了,现在才说出口,是因为她之前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今天你对慕夏说的那些,旁人或许觉得你是关心则乱,甚至连慕夏、阿渊都会这么认为,可是萧言,我和你认识这么些年了,看得出大学时候,你对慕夏是掏心掏肺的好,但是现在,你似乎对她的态度有些犹豫、也有些苛责。”晏紫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在想,要是她不回来的话,或许我和阿渊说不定就成了?说不定我这些年所想所愿的就能够实现了?”
“可我还想问你一句实话。”晏紫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先前那一股温柔的气流迅速的消散,空气中里流动着隐隐不安的情绪。
“尤莫平的底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阿渊还在瑞士的时候你就已经都知道了,在那个时候,你是有机会告诉慕夏的,告诉慕夏不要相信尤莫平,可为什么你没说?你为什么不说?”晏紫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急促,她的眼眶里含着一些晶莹的水珠,她其实并不确定,可是这些话就好像一根锐利的鱼刺,死死的卡在她的喉咙里,她不吐不快。
萧言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冰凉的风从车窗里漏进来,他打了个寒战,觉得今晚这事儿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晏紫,你别他妈以为人人都是尤莫平,你以为我会为了你就做出这种龌龊事?放任着尤莫平胡作非为,眼睁睁地看着沈一飞被逼自杀?你可真高看我,我这人别的没有,就一颗良心还是红扑扑的,一点都没黑!”
萧言的音调拔高了:“我是喜欢你,可我不至于不折手段,你刚那话真伤我心,不过我还得承认你说中了一点,我最近对慕夏态度是不好,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另外一个我觉得她的智商这些年不升反降,作为我的妹子,实在太丢人了!”
一口气说这么写话,萧言气都喘不上了,晏紫刚想开口接话,他立马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嘛?我那是怒其不争!你宫斗小说看多了吧,都以为谁谁都是这么坏,都想为自己图点啥,你也不想想,要是我想来点阴的,她沈慕夏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至于这么拐弯抹角地坑害她嘛?我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嘛!”说完,萧言重重地踹了一脚离合器,真是气死他了。
晏紫在一边听着,脸色变化真是精彩极了,从一开始的苍白,再变得通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又变成了酱紫。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一旦捅破了,说出来了,就只会令当事人显得尴尬无比。
两人一时无话,这样静谧的夜越发显得幽深,似乎连小区外落叶坠地的声音都能被清清楚楚的听到,萧言和晏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两人到了一种奇妙的临界点。萧言喜欢晏紫,这其实是路人皆知的事情,她躲了这么些年,他就在边上守了这么些年,她不愿意见自己,他有时连普通的同学聚餐也不敢去。
萧言心里苦笑了一声,肚子里的气撒完了,话也都被逼出来了,可始终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当然明白晏紫,可晏紫不明白他。从大学开始,他就喜欢她了,可他约她,她从来都是没空的。找她吃饭,她在社团忙;找她野炊,她要备考没时间;找她逛街,她还是早早有约腾不出空闲。一开始的萧言是个愣头青,等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她没空是因为她不想有空,她腾不出时间是因为她不想腾出时间,这么简单的道理,萧言走了许多弯路才明白,才明白她的心里从很早就住进了一个人,只可惜那个人不是他,不是萧言。
“好了,很迟了,你也早点上去陪慕夏吧,这事儿大致上就是这样的了,你回去别和慕夏说太多,她现在状态不好,是自责是自己害死了她弟弟,刚刚是我语气不好,回头你帮我跟慕夏道个歉,就说我这做大哥的没做好,叫她受委屈了。”
萧言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晏紫到了最后还是没能插上一句话,萧言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清瘦的脊背和乌黑的发梢。
“好了,你走吧,你放心,走不进你心里,我绝不硬挤,省的为难了你,也作践了我自己。“
晏紫的眼眶一红,她想道歉,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为了什么道歉呢?为了刚刚的莽撞?还是为了这么多年的无动于衷。千言万语汇集在脑海之中,她轻咬着嘴唇,轻轻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小心地给萧言围上了。
“我,我上去了,你路上小心。”
明明是要道歉的,可真要说出口的时候却又开始转移话题。
“你和阿渊在外自己也注意,别光顾着忙,有空,有空就过来一起吃饭吧。”
萧言“嗯”了一声,下车给晏紫打开了车门,看着晏紫走上了楼道,看着楼道里的路灯一盏盏地亮了,又看着慕夏房间的灯亮了又暗,他这才安心地又钻回到车里。
萧言觉得累极了,头靠在方向盘上,想闭着眼睛眯一会,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晏紫这次说“谢谢”他,这一声“谢谢”还真够讽刺的。
萧言觉得胸口闷的慌,他把车窗都放下了还是觉得闷。他想起自己这三年来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前一夜录好的晚间新闻。新闻里有她熟悉的模样,他有时候连外套都来不及脱就傻愣愣地站在电视机前看。看着她从每天的时政大事讲到街头八卦,他喜欢看她端庄娴静的样子,也爱她精灵古怪的样子。后来,他偶然间听她抱怨晚间新闻太辛苦了,于是便托了关系将她调到了早间直播的栏目。调动之后的三人聚餐,她同商文渊王婆卖瓜,吹牛自己是如何挤下当红女主播接了她的班成了现今电视台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他在一边听着,心里异常的甜蜜,他想,他又做了件能叫她开心的事情了,真好。
他为她做了那样多,从未想要她一句“谢谢”,可她偏偏说了,还说的是这样的一句“谢谢”。萧言气得想揍自己一顿,简直犯贱到了姥姥家了!可明知道这是在犯贱,偏偏还改不了!这是萧言最气的地方!
“电话电话,你来电话啦,主人快接电话,主人电话,有电话啦……”手机大震,萧言换了个惊悚的手机铃声,不然按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优美的铃声来一段,估计他能直接睡死过去。
“商文渊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我刚被晏紫削了一顿!”萧言一接电话立马就抱怨开了,商文渊显然很习惯萧言的说话套路,直接忽略他的抱怨,开门见山道:“来办公室,龙游山监狱有传真过来,有线索了。”
晏紫打开房门的时候慕夏正一个人愣愣地对着一大盆火锅发呆。火锅早就冷了,上面飘着一层浮油,蔬菜煮久了,颜色从一开始的翠绿变成了暗黄。
“是不是饿了,我给你煮点宵夜吃好吗?”晏紫问道。
慕夏这才发现晏紫已经回来了,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本来想收拾下碗筷的,结果一坐下就开始发呆了,你等会儿,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别别,别收拾了,我来吧,你赶紧回去休息,看你这些天都瘦成什么样了。”晏紫想自己说话的语气尽可能的轻快一些,可刚刚和萧言的那一番对话,叫她无论如何都欢快不起来。
“怎么了,怎么一直看着我,难不成我的黑眼圈这么吓人?”晏紫挤了个笑容,打趣道:“千万别啊,后天我还要录节目的。”
“没。”慕夏的笑容也很勉强,她的大眼睛都没了神采,整个人焉达达的,像一朵开败了的太阳花。
“我就想问问刚刚萧言是不是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告诉你什么了。”慕夏似乎组织了很久,才开口问出这么一句。晏紫上前环抱着她的肩,右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发生什么,什么都是好好的,只要你也好好的就行,我们都陪着你,别担心。”
“刚刚萧言还叫我替他道歉,他的臭脾气这么多年都没变。”晏紫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似乎怕惊扰到身边人,又卷起她心中波澜起伏的悲伤。
“是吗?都好……好的吗?”慕夏似乎是在问晏紫,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她在晏紫的怀里乖乖地趴着,隔了一会儿却又问道:“那阿渊去哪里了?什么时候会回来?”晏紫耐心解释道:“阿渊在外面办事,等天亮了就回来了,别担心好吗?还有我陪着你,白天王阿姨也会过来,我们一起陪着你好吗?”
“哦。”慕夏渐渐安静了,晏紫带着她走到卧室,一直看着她睡着了才真正松下口气。
床头边放着几本书,还有两瓶乳白色的小药瓶。
晏紫知道那是安眠药,慕夏的精神状态几乎接近崩溃了,每晚都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她说话、思考也变得迟缓,药物给她的副作用远胜于一般人。她的身体,连同她的精神似乎都期待着一场沉睡,沉沉地睡去,外面世界的纷繁复杂就再也与自己无关。
晏紫一夜无眠。快天亮的时候她拿起慕夏床头的小药瓶,将里头的药都倒进了厕所,又找出了药用应急箱,给药瓶里换上了普通的维生素c片。谁都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慕夏,她这样的状态,晏紫真怕她一口气就吃完了所有的安眠药。
早上八点一刻,护理王阿姨准时来了,晏紫换班休息,临走之前特意叮嘱王阿姨,一定要准时叫醒慕夏起来吃早餐。
“别叫她睡太久了,不然晚上又该睡不着,本来就没几两肉了,再这么折腾几下,都要瘦成柴火棒了。”
王阿姨熬好了粥,劝晏紫也留下吃了再走。
晏紫从餐桌上顺了一个奶黄包,一边穿鞋一边说道:“来不及了,我电视台催着我回去呢。”
慕夏其实很早就醒了,天没亮的时候晏紫一直坐在她的边上,她不想让晏紫担心,于是一直闭着眼睛装睡,一直等到晏紫走了,她才敢睁开眼睛。这是个冬天里难得的好天气,早晨的太阳就已经暖洋洋的了,阳光透过纱窗照进卧室,慕夏可以看到柔和的光线在自己的手掌心里欢脱跳跃。
她一直睡在床上,没有给商文渊打电话,也没有出去问王阿姨有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因为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就好像念小学的时候,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考第一名,每天起得比其他小朋友都要早,他们在看动画的时候自己在做题,他们在玩的时候自己又跑去上了辅导班,那么努力地想要考到第一名,就是因为妈妈曾经许诺给自己的那一个玩具。
然后考试了,公布成绩了,自己真的得了第一名。
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家,妈妈,妈妈的喊着,想要一个吻,一个奖励,却被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给逼退了回来。
“考第一名很了不起吗?有本事上一个重点初中给我看看。”
瞬间,似乎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像是竹篮打水,原来有时候,并不是努力了,自己想要的就会得到,也不是努力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真的会变得开心。
慕夏,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为了那一个承诺,她失去了太多。
为了那个想要去守护的人,她放弃了太多。
“你以为你都做了什么?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帮到阿渊?”
“慕夏,其实你什么都不做,就是最好的了。”
“慕夏,养好身体,乖乖地等我就可以了。”
……
太多这样的话,似乎她做了什么都是错的,她做的那一切只不过将事情变得更加棘手,更加麻烦。
可是,真的都是她的错吗?
她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子,她不比晏紫,晏紫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律师,她从小有太多的资源可以将自己变成一个优雅的淑女。她及不上萧言,萧言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无论他做什么,或者说他做错了什么,总会有人替他铺好一条康庄大道。那么阿渊呢,阿渊更是她无法企及的那个人,他的隐忍,他的睿智,他的步步为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慕夏觉得太过为遥远。
她有什么呢,她有的无非是一份热忱,无非是一份坚贞。
她答应了商文渊的奶奶,她要守护好商文渊,于是她费尽心机,与弟弟绞尽脑汁想要保存好那唯一的筹码。她没有人力,更没有帮手,当尤莫平出现的时候,告诉她,他可以帮她的时候,她就以为真的找到了那根救命稻草。
真很奇怪吗?其实这一点都不奇怪。
慕夏或许真的做错过,她最大最大的错,或许是从一开始,太过于贪恋商文渊的温暖。
而现在的每一天,商文渊都显得那么的疲倦,萧言说话总是那么直接,他的眼神他的举动,似乎都在提醒着慕夏,她造成了多么大的一个麻烦。
可对慕夏来说,这不是最让她痛苦的,最让她痛的,是她这才知道,害死自己弟弟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是自己的无知,自己的义勇,自己的愚昧,才让自己的弟弟走上了绝路。
家里只剩她一人的时候,她会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枯黄的头发在手里扭曲变形,她想起一飞在医院里掉得头发,那么多,那么多。他明明还那么年轻,他明明可以成为一个画家,可就因为自己所谓对爱情的幻想,对承诺的忠贞,她赔上了自己唯一的弟弟。
原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都是有结果的,但是现实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她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是错的!都是错的!这个错让她没有了弟弟!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她所珍惜的一切一切一切!
她突然有点恨商文渊,这些恨来得有些偏激。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呢,为什么要爱她呢,她知道这些念头是更加错的,但是她忍不住,真的忍不住。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她有欢喜有悲悯有七情六欲,她只是想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样,就像晏紫一样,不去做什么,不去努力什么也能够被人珍视被人疼爱。
那个疼爱自己的人呢?从一开始就将自己视若瑰宝的人呢?
一开始,他是在的。
只不过,现在没有了。
慕夏的眼泪一大滴,一大滴的砸在床单上,明蓝色的床单透着大片的水渍,那都是她的泪水,她,悔恨的,绝望的泪水。
她真的想念一飞,似乎睁开了眼睛是他,睡着了,他又在梦里。明明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拖着鼻涕,脏兮兮的样子却硬要牵着自己的手。
慕夏哭得都快窒息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飞永远不会怪罪她,不会埋怨她,她无论做什么,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他都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所谓血脉亲情,正是如此。
是爱情和友情填补不了的空缺,心里破了一个大洞,冬天的阳光填不满,夏天的凉风能够从中穿过,秋天的落叶一片片将伤口覆盖,到了春天,伤口却像是又有了生命,一遍遍的痛,一次次的凌迟。她每个夜晚都睁着眼睛,她想,一飞会不会回来看自己呢?或许会的吧?一定会的吧?那个哭着喊着要自己的小男孩,那个比自己还高的沉默少年,那个搂着自己对自己说别怕了的一飞。她的一飞,心无旁骛的爱着自己的一飞,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眼泪一直一直地流,那个世界有没有画笔呢?有没有他爱喝的可乐?有没有他继续想守护的东西?他会不会寂寞?会不会在等自己?他小时候那么怕黑,那么怕冷,那么怕没有自己。可是现在怎么都变了,一飞你看见了么?我也怕黑,我也怕冷,我怕没有你,你能不能回来?能不能不要走?能不能再陪陪我?
她想起那个漫长的,弥漫着血腥味的夜。他牵着她的手奔跑在闪着霓虹的马路上,他对她说,走吧,走得远远的就别再回来了。他的身上全是血,他说他要自首,他说他会好好的活着,也叫自己好好的活着。
“姐,走吧,等我出来了我再给你画画。”
“姐,别怕,去找他,他是个好人,会好好对你的。”
“姐,没事,别怕,别怕。”
他在对自己笑,朝着自己挥手,他说,“姐,我最想看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慕夏嚎啕大哭。
崩塌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消失在暮光里,消失在记忆的涟漪里。
他走了,再也不能为自己画画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爱自己,重若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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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枉然
“王姨,怎么了,慕夏这是怎么了?”
商文渊是被护理王阿姨的电话催回来的。
他到家的时候,慕夏已经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王阿姨也被慕夏吓到了,手里还拿着厨房里的蒸笼,手足无措道:“我也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睡觉呢,我在厨房准备做点吃的,结果就哭成这样了。”
王阿姨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给慕夏抹眼泪:“好囡囡,我们有事好好说,别哭了啊,哭得阿姨我心都慌了。”
“王姨,你先去忙吧,我来陪陪她。”商文渊一夜没睡,今早接到电话就赶回来了,眼圈一片青,身上的外套也是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哎,那……那我先出去了,你们年轻人有事好好说,不能急,她还是小姑娘呢,不能急,要好好说。”王阿姨不放心,再三叮嘱商文渊。
商文渊将慕夏搂在怀里,一边顺着她的背,一边点头说道:“我知道的,真是麻烦你了王姨。”
王阿姨离开了卧室,卧室里只剩下了商文渊和沈慕夏。
“怎么了?早上晏紫还说你睡得好好的,是不是不开心?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今天的太阳很好,街上很热闹。”商文渊胡子拉碴的,轻轻地吻着慕夏的额头。
“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慕夏哭着,像个孩子一样。
商文渊了然于胸,关于她的所有的悲恸和心痛。
这个复杂又肮脏的世界,街头巷边处是熙攘喧嚣的市集,高楼大厦里是贪欲横流的人性,即便是这样洋溢着柔情的冬日暖阳,也温暖不了日渐凉薄的阴暗人心。时光渐行渐远,淡化了慕夏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留给她的,只有满目疮痍和遍地哀伤。
他太懂她了,所以更加的珍惜她。
她的苦,他恨不得以身代劳。
可是浮世寂寂,万千的苦楚在她心里繁衍生息。
他帮不上她,只能这样静静地陪着她,抱着她。
“慕夏,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吧,不怕,我陪着你,我陪你。”
商文渊将怀中的人搂紧,搂得更加紧一些。他真怕失去她,从未这也怕过,她的恬静就像是死亡一样令他恐惧,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宁愿她日日搅得他不能安睡,也好过她从前每天安安静静地等着自己回来。
“哭吧,有我在,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有我在。”商文渊只希望自己的羽翼能够能加宽大一些,好将怀中人彻彻底底地纳入其中,免她惊,免她扰,免她在回忆中流连迟疑,免她在未知面前踟蹰不行。
慕夏哭着,从一开始的声嘶力竭,到后来的断断续续,慢慢地,慢慢地,她累了,倦了,伏在商文渊的肩头渐渐睡熟了。
她睡得浅,商文渊一动也不敢动。
期间,王阿姨来轻敲过两次门,商文渊都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吵醒慕夏。
日暮西沉,树影斑驳,冬日迎来了酣眠的夜,繁星爬上了幕布一样的天空,寒光莹莹,弯弯的月牙儿静默地守望着人间。
“醒了吗?”怀里的人微微一动,商文渊的胳膊有些僵,商文渊用下巴蹭了蹭慕夏的额发,柔声道:“睡醒了吗?”
慕夏从睡梦中混混沌沌地醒来,思维迟缓,眯着眼睛看了眼房间,似乎觉得有些陌生,又觉得很是熟悉,纱窗外的天空透着柔润的色泽,她指尖微动,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我……你,你怎么在这里了。”
“睡糊涂了。”商文渊扶直了她的身体,用手拨开她的刘海,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来,你坐直,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慕夏突然一把抓住商文渊的袖子:“别走。”
她神情惶恐不安,似乎一只被追捕的兔子,在偌大的丛林里毫无藏身之处。
“别走,别走开。”
她扯着商文渊不放,商文渊只能柔声安慰:“别怕,这是在家里,王姨给你做了好吃的,我们这就去吃一点好吗?”
慕夏渐渐镇定下来,脸色惊慌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神智清明后的浓重哀伤。
“天黑了?”她仰着头,思绪游离在积尘久远的回忆里。
实实在在地哭过了一场,将悲伤宣泄,周遭似乎充斥着思念着的人的声音,他缓缓道来的关怀,或是低头絮语,晨光和暮色融为一体,白与黑,日与夜,他身在坟冢,却好似时时刻刻陪伴着自己。
“我梦见一飞了,梦里面他还很小,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一直追我,他那么小,我跑的那么快,前面有什么那么吸引我,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呢,能让我丢下唯一的弟弟?”她力气耗尽了,酣眠都成了木然,再无甜梦,眼一闭,永远是沈一飞那张英俊苍白的脸。
商文渊的脸埋藏在黑暗之中,这股悲伤磅礴而来,即便是他,也不能许温暖以庇佑。
“慕夏,我说不出什么安慰你的话,我爸爸去世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子,很多事情都是我奶奶和妈妈扛着,等到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感觉。”
商文渊很诚实,他不想说一些不仅其然的话。
“可在你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是你呢?是你突然之间没有了呢?那我会怎么办?”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每个人都有软肋,他的软肋就是沈慕夏。
“光是这么想想我已经觉得很可怕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没有你的声音,没有你的模样,你的一切都会慢慢随着时间消失掉。萧言也好,晏紫也罢,或许一开始都会很伤心,会怀念你,可是日子久了,他们的生活也会渐渐走上正轨。甚至就算是我,也会随着大流结婚生子。和我结婚的人不是你,只要这么想想,我就觉得非常的可怕。”
商文渊的眼里也有了泪光,时间会抹散她存在的痕迹,她生命的形体也会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逐渐的销声匿迹,只要这么想,就觉得不能承受。
“你没有孩子,也没有别的亲人,等萧言、晏紫老了,等我也渐渐走不动了,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记得你,没有人来看你,没有人知道你,只要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很难受。”
商文渊紧紧地抱着慕夏,他其实很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他怕他们的甜蜜和记忆都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褪去,年老之后,吹到身上的徐徐的凉风也再没有深爱之人的气息,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连自己都会开始怀疑,会惊恐疑惧,曾经深爱的人,萦绕在心头的那个人,是否真在自己漫漫的人生路上微笑行走。
“我们现在就约定好吗?如果你先我而去,我就把你葬在我的坟冢里,这样以后别人来看我,也能看到你,他们会知道你就是我的爱人,就是我珍视珍重的人。”
商文渊慎重其事地说道:“同样的,如果我先你而去了,你也把我葬在你的身边,让来的人都能知道,我一直还陪着你。”
慕夏的眼泪落在商文渊的肩膀上,如同细沙一般的星光,把夜晚铺成了银灰色的挂毯,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那么轻那么柔,似乎是怕打碎了此刻的温暖。
“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
商文渊“嗯”了一声,答道:“有的,一飞也在陪着你的。”
慕夏摇了摇头,说道:“我希望一飞不要再陪着我了,我希望他能够跟菩萨说的一样,已经往生了,他这么好,他下一辈子会生活得很好,很快乐。”
见慕夏已经静静地平静了下来,商文渊理了理她睡乱的长发,松开一直环抱着她的手臂,道:“我也希望是这样的,你还有我陪着。”
两人就这样在房间里轻轻地说着话,他们不知道多久没这样好好的坐在一起了。空气里飘荡着宁静恬适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看似趋于平和。夜渐渐地深了,小区外婆娑的树影随风摇荡,幽幽的广场上空无一人,唯有偶尔掠过的落叶,陪衬着这暗地汹涌的宁静人间。
第二天,商文渊早早地去了公司,慕夏醒来的时候王姨早就到了。热腾腾的白粥小菜端到了床前,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睡足了,哭够了,再有温热的食物滑进胃里,终于觉得身体在冰冷的冬天里不再那么僵硬了。
“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商文渊给慕夏留了字条,苍劲有力的笔锋,她似乎有错觉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会儿她贪睡,在图①38看書网的时候总喜欢趴在桌上睡觉,商文渊不吵她,到了吃饭的点总会为她出去买晚餐。时常,在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桌上留着一张字条,熟悉的笔迹,写着“等我回来”这四个字。
等一个人回来,她已经在漫长的时光里习惯了去等待。
而日子一天天的,波澜不惊的,就这样平静划过了。
在那场恸哭之后,她的悲伤不再轻易外露。商文渊还是那么忙,时常是凌晨时分到家,天一露白,他就又不见了。晏紫也会来陪她,可她也忙,通常是傍晚时分来,等慕夏睡熟了,她再悄悄地离开。不仅仅是忙到了一处,晏紫和商文渊还都一样,对于先前发生的事,对慕夏皆是一字不提。
慕夏在大大地卧室里,从早晨一睁开眼睛起,她这一天就又注定了是周而复始的度过。临近黄昏的时候她会走到小区下的花园里散步,黄昏柔和的夕光,花园里有三两岁的孩子咿呀学语,从一开始只会叫“爸爸妈妈”,到了后来见了慕夏也能奶声奶气地叫一声“阿姨”,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觉得日子有了一些变化。
天气也渐渐变暖了,这一年的新年是在暖冬里度过的,商文渊和萧言都不在,晏紫是在家吃完了年夜饭后过来陪慕夏守岁的。慕夏对新年的记忆并不深刻,除了有漫天飞舞的烟花以及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外,她觉得新年那天和普通的日子别无二样。
日子平凡无奇,她和外界阻断了联系。
偶尔,她能从电视上报纸上听到一些消息,不好的,好的,虽是寥寥无几,却也能叫自己惦记许久。
这中间,她曾接到尤莫平的电话。
她不知道尤莫平是如何神通广大,能够找到商文渊住处的联系方式,她也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那个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
是恨吗?
恨的,他和自己弟弟的死脱不了关系。
可也有那么一丝迷惑。
这一生里对自己好的人屈指可数,温暖太少,以至于无论是谁的一句关怀都能让自己念念不忘。尤莫平,这个在白龙山的洪水里救了自己的男人,他曾像兄长一样和煦地对待自己。慕夏想,是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够演这样一出戏,这样隐忍,这样不堪,这样阅尽人心,这样机关算尽。
她对他的情绪如此复杂,可电话那头的尤莫平却似乎浑然不觉,开口的语气极其平常。
“慕夏,你还好吗?”
就好像是去年的七月,他们还一起住在南山路的小别墅里,他每天回家的时候问得第一句话就是“你还好吗”。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真心,慕夏“嗯”了一声。
真的好吗?慕夏也不知道,或许她只是不想在他面前示弱,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如何的难堪。
“春天雨水多,你的腿最近有没有痛?”
慕夏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关心来的这样讽刺,他用什么姿态来问这句话?以什么身份想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
“慕夏,对不起。”
长久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慕夏数着自己的呼吸声,直到他说出这句话。
拳头紧紧地握住,牙齿将嘴唇咬出了一个血红的印子。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的,更何况又有什么对不起,从一开始不就是做好了这个打算吗?不是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这个局吗?明明是处心积虑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要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他做的很好,只不过伤害了一个本就无关紧要的人。
她狠狠地挂掉了电话。
一抷尘土掩埋了自己的血脉至亲,活着的人承受着痛苦,慕夏再清楚不过,恨谁都是枉然,自己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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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暗战
四个月,弹指一瞬。
身上厚重的棉袄一件件的脱下,慕夏这才觉得恍然又是一年了。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蒋家村陪着一群孩子,时间血淋淋的,从回忆里幻化出的那些人那些景,时时刻刻都纠缠着她。空虚是最大的敌人,慕夏有些自嘲,感觉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这样的“养尊处优”让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这天傍晚时分,她例行照例去小区下的公园散步。走得累了,她坐在小亭里休息,远处似乎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慕夏有些奇怪,站起来认真看了两眼,的的确确是商文渊。
商文渊突然从公司回来了,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公司里忙着处理公务的。
“怎么突然回来了?公司的事情忙完了吗?”
远处的山峦隐隐显现,流岚在夕光中涌动,慕夏的心突然沉了一下,沉浸在黑暗里明明灭灭的那一丝情绪,终于有了着落。
“嗯,刚开完会,回来陪陪你。”
这两个月,商文渊瘦了一大圈,他手上拿着一个大号的文件袋,坐在慕夏身边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头枕到了她的肩上。
“慕夏,我最近没能好好陪你,对不起。”
慕夏的手环过商文渊的腰,她闻着商文渊身上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气息,好像有十七八岁的悸动,又有经年已矣后的苍茫。
“没关系,我都在家等你的。”她冲着他笑了笑。
商文渊凑上前吻了下她的眉角,坐直了身体,从文件袋里小心地两张装裱过的彩画。
“我找到了两幅画,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一飞的手笔。”
慕夏略一低头,接过商文渊递来的画:“好。”
商文渊累极了,在慕夏看画的时候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日暮渐沉,夜色笼罩着庭院、门廊和紫藤。
不知过了多久,商文渊从似梦非梦间醒来,隐约觉得身边的人在微微颤动。
“怎么了?”他的头脑几乎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画不对?”
慕夏拿着画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没想到呢,她居然没想到。她心思缜密的弟弟,她画技出众的弟弟,她一直都为之骄傲的弟弟,居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将她交托给他的钥匙完璧归赵。
“你……怎么找到这画的?”慕夏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抖。
两幅画,其中一幅《心锁图》整整画了十一把类同的钥匙,借着出色的构图和色彩运用,十一把钥匙在画中错落有致,极具美感。另一幅则是慕夏的画像,画中的慕夏笑容明丽,坐在高高的栅栏上,微翘的手指遥遥地指向天际。
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幅画,可是一旦近距离正对着摆放,就能发现慕夏的手指正指着《心锁图》左上角一把侧卧着的钥匙。
“两幅画都是一飞在监狱里画的,其中一幅捐给了当地的福利院,另外一幅留在了监狱的文艺室里,两幅画作画的时间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想必一飞早就把真的钥匙销毁了,只留下了钥匙的图纸。”商文渊解释道。
慕夏手摸过画纸,似乎仍有些不可置信:“这只是画,钥匙那么精细,怎么可能,一飞怎么可能……”
商文渊心里说不出的惋惜,接过两幅画,翻到其中一幅的背面,接着说道:“在你画像的背面,写着钥匙的长短数据,光有一幅画不行,必须两幅合着看,才能知道样式的同时知道长短。”
“慕夏,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这么努力。”
商文渊觉得语言匮乏,他有太多的话要说给这对姐弟,他们俩成长于苦难中,却始终没有放弃对信念的追求。他想说的谢谢太多,谢谢沈一飞用生命捍卫了这场战争,用一个承诺救商家于水火,他更要谢谢,谢谢能够遇见慕夏,谢谢能够爱上慕夏。
慕夏却没有说话,略有霞光的天际印染上夜的沉暗,大地仍有余温,冲淡了心中渐行渐冷的悲凉。
“答应你奶奶的事,我们做到了。”
眼眶红了,却忍住没有哭,这一路,她走得那么难,有那么多次都不想勇敢,可一回回的抗,即便是步履蹒跚,她还是走到了这里,走到了可以休息的地方。
“那,钥匙什么时候能够打好?”
“钥匙已经送去瑞士了,有股东的联合签名,事情会顺利的。”商文渊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画你留着吧,等再过些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慕夏没有说什么,接过画,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我们回去吧,现在天气还有些凉。”
“嗯,好。”
“想去看看妈妈吗?”商文渊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
慕夏怀抱着沈一飞的画,坐在原地楞了一下:“你妈妈?”
商文渊略微摇了摇头,伸手抚上慕夏微微凉的脸颊:“是你的妈妈。”
思绪一顿,慕夏突然觉得有些茫然。
她的?妈妈?
似乎又是那个大雨倾盆的夜,一飞身上溅满了血;又或者更早一些,自己卷着肥大的裤腿,蜷缩在阴冷的房间里瑟瑟发抖;再久远一些呢?一个干馒头,还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面渣子?
慕夏浑身打了个寒颤,几乎是本能地说道:“不去,我不想见到她!”
商文渊似乎早就料到了她这样的反应,早已经将她拢进怀里。
“那就不见了,别怕,有我在。”他拍着慕夏的背,哄着她,像对待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慕夏低着头,两张薄薄的画纸被她压的有些发皱。
商文渊一直抱着她,公园里的人渐渐散了,微凉的夜风像个调皮的孩子,撒着欢儿地吹起她长长地头发。她苍白的脸露在空气里,眼神里透着不安,不安什么呢?是真的害怕见到自己的妈妈?还是怕发现原来她不爱自己的这个事实?
慕夏这才哭了,这半年,流尽了她一生的眼泪。
商文渊却是浑然不觉的样子,放纵怀中人的情绪肆意流淌,直到她哭得有些累了,倦意上泛伏在他肩头昏昏欲睡的时候,他才开始缓缓道来。
“阿姨今年五十三岁,精神已经不大好了,三年就开始不大好了,送她去养老院的时候,她抱着一个铝碗不肯放,逢人她就问有没有看见她的孩子。”他的声音似乎有股蛊惑人心的力量,叫人想要往下听,想要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阿姨她总是扯着自己的床单吆喝,一会儿说太新了要收起来,一会儿又说换给自己的孩子用好了。吃饭的时候她喜欢藏食,总是藏一个馒头,再不然就是两个鸡蛋在口袋里,被人发现了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嚷着别打她。后来护士在她的枕头下找到两个都发馊了的饭团,用毛巾揉得结结实实的,发了霉了还一直藏着,见着护士要扔了,一边口齿不清地嚷着,一边冲上去要抢护士手里的饭团。”
“有一次她把院里新买的凉拖都剪了后跟,护士打电话告诉我,我去的时候她正抱着一堆剪坏的拖鞋哭个不停,我问了很久才明白,她的女儿脚小她一码,她要剪了给女儿穿的。”
“对了,她还喜欢偷捡别人不要的小东西,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经常盯着我的扣子看个不停,她想要,我问她要了做什么,她说她女儿喜欢用扣子串手链,她问我能不能给她,她想带回去给自己的女儿。”
滚烫的泪珠落在商文渊的手背上,他说话的语气也渐渐染上了哀伤。
“慕夏,我们原谅她好不好,她老了,她清醒着的时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过去她犯了很多的错,可最大的那一个,是没能来得及告诉你,其实她也很爱你。”
眼泪从眼眶中溢出,她呼吸困难,嘴里一片咸涩,她知道那是眼泪的味道。
那些为数不多的温暖里,她有一个铝碗,偶尔能吃上一个热饭团,针线盒里总有各色的扣子供她串着玩。
是她?她爱自己?明明是恨自己的,她不是恨自己吗?怎么会爱自己?
慕夏哭哭笑笑,连沈一飞的画都被打湿了一片。
她想去见见她,她的面容在回忆里已经模糊了,或许是自己刻意去遗忘,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想见见她,想问问她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我……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见她?”
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可说话还是断断续续。
商文渊扶正了她的身子,用手细心地揩去她脸颊上的泪水:“瞧你哭的,你说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带你去海边走走,你从前不是说喜欢海边吗?等天气再暖一些我们就去。”
“她还认不认得我?”
慕夏想起三年前最后一次见她,她摔倒在地,头发散乱,目光茫然。眼泪或许早已不能洗刷她心中的苦,她没有哭,甚至在自己回头望向她时,她痴痴地朝自己笑了一下。
“或许不认得了,现在她谁都不认得了,也这样也好,有时候记性太好才是苦恼。”商文渊说道。
慕夏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画,说道:“我想见见她。”
商文渊点了点头,应道:“那我去安排。”
“好像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轻轻松松做到,我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说什么胡话,你不是神勇女金刚吗?”
“那你呢?”
“嗯,我是躲在你背后给你摇旗呐喊的小兵。”
“可为什么现在都是你保护我?”慕夏的眼眶红红的,蜷缩在商文渊的怀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商文渊煞有介事地说道:“那是因为还没有到关键时刻,你是我的底牌,我要留着的。”
“那什么时候才是关键时刻。”
“这个嘛,比如结婚的时候,再比如造小人的时候,你说你要是不在,我一个人怎么来。”
“你跟萧言学坏了。”
“有么?明明是他跟着我学好了。”
原本凝重的气氛,被欢快的话题给打破了,慕夏的心情也渐渐平复,或者说,看起来相似平复了,谁都不是孩子,可以不顾场合的哭或者喧闹。
接下来的一个月,慕夏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了一些,王阿姨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炖汤,浓而不腻,清淡可口,慕夏一大早起来,就磨着王阿姨跟她学做菜。
“好好,只要你想学,跟阿姨说说,怎么突然想学煲汤了?”
“就是,就是突然想学了。”
王阿姨正提了篮子要去买菜,见慕夏这么积极,笑道:“那和我一起去买菜吧,天天在家闷着,瞧你那小胳膊小细腿的,比我这个老东西都不中用了。”
“王妈妈,现在都流行骨感美。”
“骨感美?哎呦我的大闺女,你那哪里还是骨感美,你都是根柴火棒了。”王阿姨说话的口气滑稽极了,慕夏被逗得“咯咯”笑:“那王妈妈,你接下来要多给我好吃的,我吃的圆滚滚的。”
菜市场里闹哄哄的,时候还早,一些蔬果小贩正站在各自的摊位上卖力的吆喝着,慕夏的心情很好,一路上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和王阿姨说几句玩笑话。
“以前我经常一个人来菜市场捡菜叶子,其实有些叶子洗洗干净还是可以吃的。”
“对了,王妈妈,你说春天吃什么比较补?”
“我都不怎么会做饭,我弟弟……他都笑我是大杂烩,能把东西弄熟了吃就好了。”
说道“弟弟”这个词眼儿的时候,慕夏的语气有些停顿,身边似乎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慕夏又打起精神,转过头继续问道:“王妈妈,你说,给老年人熬什么汤比较好?鲫鱼汤可以吗?”
王阿姨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你不是给阿渊熬汤吗?”
慕夏手挽着王阿姨,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我给我妈妈熬汤,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她了。”
努力地试着用一种再寻常不过的口吻说出这个事实,那个曾经再也不想触及到的伤口,她正小心翼翼地缝合。
“我妈妈在养老院,听说现在不大认得人了,我想熬点汤给她,也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我。”
王阿姨拍了拍慕夏的手背,她是一个老人,也是一个母亲,她看着慕夏的眼神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傻姑娘,哪有妈妈不认得自己孩子的,阿姨教你熬几道清润补气的汤,到时候给你妈妈送去,说不定你妈妈慢慢就好了。“
慕夏点点头,没有接话。
她心里是矛盾的,她想自己的妈妈记得自己,可又害怕她真的记得自己。
如果她还记得自己,会和自己说什么呢?会不会无话可说?那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认得她了,不认得,或许相处起来反而会更加容易。
一边走一边聊着,等买完菜回家的时候,差不多正是上午十一点。
小区的楼下,有辆黑色的奥迪车停着,慕夏看着有些眼熟,回头说道:“王妈妈,你先上去吧,阿渊好像回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他。”
王阿姨叮嘱她早点上楼吃饭,便提着菜先回去了。
慕夏点了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周围的一切都似乎安静了下来,快到正午,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大地,温度却不高,似乎初夏的热烈还温暖不了心底的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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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倦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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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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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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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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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萧言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