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 引子 有一座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它叫404。 1965年秋季,一支人员齐整、装备精良的地质勘探队,整编消失在我国新疆的西北地区。 整编消失是什么概念呢?所有人员,所有装备,所有家属……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遥远的传闻,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波澜。当时三年自 然 灾 害 刚刚结束,大家活得捉襟见肘,哪有闲心关注这些。更何况伊犁暴乱的余波尚在,连校、尉级军官都可以叛逃,一个勘探队的消失只是小巫见大巫。 与此同时,东北也发生了一系列怪事。 受“一五”计划影响,在60年代,东北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工业基地,技术水平领先于全国。1965年,很多龙头工厂的技术骨干纷纷辞职或者请了长假,其中包括炼钢工、机床工、吊车工……甚至一些模范司机和顶尖厨师也匆匆离开了原来的岗位。 你可以问问你家里的长辈,他们也许会告诉你,1965年的秋天,在重大历史事件的夹缝中,这些“消失”曾被传得沸沸扬扬。 现在我来告诉你,所有“消失”都是为“两弹一星”计划服务的,那支蒸发的地质勘探部队和那些离开原岗位的技术骨干,他们秘密集结之后,一头扎进了我国某偏僻地区,从此开始了近乎与世隔绝的特殊工作和生活。 三十一年后的1996年,响应国家政策,这些人员才完全撤出来,返回了祖国各地。又过了二十年,一颗名为“核城404”的消息炸弹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名录、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的城市”,逐渐进入了公众的视野。我们终于了解到,有这样一座城市,有这样一群人,他们为我国核工业的发展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贡献和牺牲。 原谅我无法透露这支勘探队的番号,也无法一一说出那些突然被调离原单位的职工的姓名,就算我讲了,你也查不到他们的任何信息。 那么最早是什么人曝光了这座神秘的城市? 404内部人员?No。从404撤离的时候,所有工作人员都接到了命令:严守机密,禁止外泄。404城的秘密是从外部被攻破的——某摄影师到某地旅行,根据一些传闻,他迷迷瞪瞪地闯入了一座废城,该城市基础设施的先进程度远远超过了同时期的其他城市。他拍了一些照片,修剪之后公布了其中13张——它们成了404城最早传出来的图像资料。 也许是怕惹麻烦,这位摄影师并没有透露404的具体位置,这让它变得更加神秘起来。 错误网页显示的是“404 NOT FOUND”,它跟404这个地名似乎有着某种深邃的关联,至少两者都是——未发现、未查明、未检出的。 下面这个故事讲述的正是七个探险者在404核城的生死经历。 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就是那七个人之一。 我为什么要去404? 因为404是我的故乡。 ------------ 第一章:套路贷 404。 它就在北京,就在东五环,就在阳光强撑的黄昏中,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就在一台银行ATM机里——我的卡上显示着余额:404元。 我把卡取出来,揣进钱包,离开了。 初春的北京风很大,充斥着寒意。旁边就是我公司的大楼,玻璃幕墙就像照妖镜一样让我无处遁形——一个表面衣冠楚楚实则落魄至极的编剧。 穷成今天这副衰样,完全是我咎由自取,不过,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我有个大学舍友,他是个赣南人,我们都叫他老三。那孩子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很穷,上小学的时候,他从家到学校要走五里山路,上初中要走十里,上高中要走二十一里…… 我现在还记得老三第一天来我们宿舍的场景。 我的大学在大连,那天我迎着海风,第一个走进了宿舍,看着其他三个空床铺,开始想象即将出现的三个舍友会是什么样的人,可能有本地的,满嘴海蛎子味,带我吃遍大连所有海鲜;可能有铁岭的,一开口就让你忍不住想笑;有个广东人也不错,我们最初的交流可能有些障碍,但我可以跟他学习粤语,然后去KTV一展歌喉…… 正在憧憬着,一个黑黢黢、矮墩墩的小子就闯进来了。 我怀着极大的耐心和他交流了二十多分钟,愣是一个字儿没听懂。我当时就想,完蛋了,这以后四年可怎么相处啊? 这个人就是老三。 他反复嘀咕一句话,听起来发音是“嘎,气,聊,负”。等我们熟了才知道那是赣南话,意思也是:完蛋了。 其他两个舍友也来了,没有大连人,没有铁岭人,也没有广东人,但他们的口音好歹能听懂,只有老三跟我们完全不在一个频道里。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最爱开黑打游戏,但老三不会用电脑;我们组团去浴池,他却在水房用水桶浇头;我们出去小酌,他闻着酒味儿就迷糊……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宿舍都是三位一体,自动把老三排除在外。 然而,大学时光就是这么神奇,毕业吃散伙饭的时候,老三一个人把我们仨喝吐了两回,我迷迷瞪瞪还听见他在说:“咋地了小赵?干哈呢?不能喝你就换啤的!” 四年过去,老三彻底变成了东北人。但从他走进宿舍门开始,到他卷起铺盖走人,有一点从来没变过——他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 一回忆起大学时光总有一箩筐故事要讲,打住,我直接快刀斩乱麻吧,老三得病了,系统性红斑狼疮,听着是个小病,他本人都没怎么在意,结果越拖越严重,最后搞得全身多系统衰竭,最后住进了同济医院,躺进了ICU。 他跟我一样,刚工作,没什么积蓄,家里更是帮不上他,我就透支信用卡借了他12万。 不多说了,应该的。大一他就帮我签到骗老师;大二我去夜店装逼把生活费花光了,他把本来应该寄回家里的奖学金给了我,我俩一起煮方便面;大三要不是他给我传答案,我学分都修不够;大四他为了帮我伪造实习证明,自己差点错过面试…… 这12万说是借,我就没想让他还,就算还也得等到他完全康复了再说。信用卡的窟窿很好堵,我把积蓄全扔进去了,然后守住最低还款额拖着,实在拖不住的话,还有一笔编剧费就要进账了。 然而,老天总会在节骨眼找麻烦——合作公司版权部那个一直跟我联系的女孩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她哭叽叽地说,他们公司赶上了“补税”风波,步履维艰,剧本他们不要了…… 合同都签了,我付出了大半年的辛劳,他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本来,我跟这个女孩打交道一直很愉快,我们还在酒吧单独喝过几次酒,甚至有些暧昧,我顾不上那么多了,我狗急跳不上墙,翻脸了:“你信不信我告你们?” 这个女孩突然就不哭叽叽了,她淡淡地说了一句:“国家的权益应该大于你个人的权益吧?” 我马上就无语凝噎了。 我完了。 欠谁的钱都不能欠银行的钱,我会变成失信老赖,连交通工具都坐不了,更别提贷款买房买车了……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没心思上班了。 偏偏这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那头是个东北口音,他一字一顿地说:“你需要贷款吗?” 过去接到这种骚扰电话,我一般都是直接挂断,甚至还会骂两句,而这次我突然很想抱住手机狠狠亲几口。 电话贷款的协议是这样的:我贷款20万,欠条上写的也是20万,但只给我14万,那6万就当利息了。贷款需一周之内还清,否则就开始利滚利。为了堵窟窿,我只能屈从。 除此之外,我还要正确填写自己的家庭住址和公司地址,甚至连我妈的手机号都被要去了,就差让我脱光衣服举着身份证拍照了。 我他妈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不管怎么说,信用卡我是还上了。 刚刚松口气,那个东北口音就来电话了。 “兄die,你该还钱了。” 我说:“别闹,这才一天。” “我借给你的钱是我个人的,现在我有急用,你还我14万就行,利息我不要了。” 我说:“我又不是印钞厂,你这么急,我上哪儿给你变14万去?” 东北口音停了停才说:“你想放鹅(讹)?”黑话都出来了。 我软了:“大哥,我现在真的没钱!”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 过了会儿,对方拿出了解决事情的语调:“这样,我有个哥们也是干这个的,你找他借,先解我的燃眉之急。” 接着,他给了我那个人的联系方式。 最后他对我说:“记着啊,我等你是按秒计算的。” 我从小看港片,自然知道最不能得罪这些放高利贷的人,我只好联系上了他那个哥们,想不到这个人更狠,我只收到了14万,欠条上写的却是28万!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套路贷”。“套路贷”虽然违法,但欠条依然具有法律效力。一切都晚了,我拆了东墙补西墙,又拆了北墙补南墙,短短几个月,我终于撞到了南墙上——我已经欠下了99.3万。 这就是我的卡上余额只剩下404元的原因。 我是个好人,但没什么好报。 …… 我最后的债主是个河北人。 一周前我就该还钱了,我给他打电话请求缓缓,他说:“没问题。” 实际上近期我没有任何进项,唯一的指望是拖欠我剧本费的那家公司突然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已经度过难关准备拍剧了,财务人员正在给我转账…… 我心神不定地去上班,刚刚钻进车里,就看到三个穿黑色皮夹克的人围上来,我有些警惕地锁上了车门,大声问:“干什么?” 其中一个留着偏分头的人说:“我们是‘494’的人。” 我说:“什么意思?” “偏分头”说:“你的债务人啊。” 我还有债务人?拉倒吧,这些人没文化,他们把“债权”和“债务”搞混了。“494”正是那个河北债主的手机尾号。 我说:“你们想怎么样?” “偏分头”说:“跟着你啊。”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怕你跑了。” 我说:“我不会跑的,你们该干吗干吗去吧。” 他们就不再跟我说话了。 从此,我再都没有甩开他们。 他们开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后窗上用手指划出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等下雨。 这些人不打人,不骂人,不泼粪,不喷字,总之没有任何触犯法律的行为,他们只是跟着我,从家里到单位,跟我一起打卡,一起上电梯……然后就蹲在公司门口,不喧哗,不打闹,不嗑瓜子,不随地吐痰,一直等到我下班,他们再跟着我一起下电梯,一起打卡,然后开车跟着我一起回家…… 他们对我进行“软勒索”的第一天,全公司都知道了这些人的来由,大家都闷头办公,尽量不看我。我在公司如坐针毡。大Boss找我了,他说:“要不要给你放个长假避一避?” 长假,这个词颇有深意,如果足够长,那就是“回家”的意思了。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会尽快解决的。” 公司大楼的保安赶过他们,他们从来不跟保安发生正面冲突,马上从电梯离开,过一会儿又从步行梯爬上来,体力还超好…… 几天之后,我都认识他们三个了,甚至都知道了那个操着湖南口音的“偏分头”叫什么军。 这一天我早早就离开了公司,那三个皮夹克一如既往地等在门口,看到我之后,什么军还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来到停车场,钻进车里,把车发动着了——你会说,都穷成这样了,还不卖车?真不是我矫情,我在北京无依无靠,工作随时可能被领导收走,租的房子随时可能被房东收走,只有这辆车才是属于我的,绝不能卖。退一步说,它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开着车离开公司,本来应该左转,那是我上班来时走的路,但今天我决定直行,绕回家。 我知道我甩不开那三个皮夹克,我只是想换个路线,换个心情。 十字路口绿灯闪烁,我轰了一脚油门,打算抢过去,结果,那辆“等下雨”突然从左边别过来,我一脚下去,死死踩住了刹车,副座上的手机都甩到了脚垫上。 这不是要人命吗! 我摇下车窗,那辆“等下雨”的车窗早都摇下来了,什么军阴阴地看着我,正等着我开腔。 我喊道:“来硬的了?” 什么军平静地说:“你应该朝左转的。” ------------ 第二章: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 我根本不想跟他掰扯这些:“你违章了知道不?” 什么军指了指地面:“其实是你违章了。” 我低头一看,“等下雨”是从虚线插过来的,而我为了躲开它,已经压到了实线上——还真是我违章了。 这时候,又一轮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喇叭此起彼伏,奏起了交响乐,而“等下雨”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我只好找个空隙,开上右转道离开了。 左转和直行都能回家,“等下雨”偏偏像扳道岔一样把我扳到了右转道上。 我转头看了看,“等下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我后面,它的车头几乎贴上我的车尾了。 这太危险了,我必须下车跟他们好好聊聊了。 我打开双闪把车停在了路边,“等下雨”也停下了。我下车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什么军下来。 什么军跳下车,整整衣领,朝我走过来。刚走了一半,他突然停下了。 我刚想说什么,背后有人拍了我一下:“哎。” 我回头看去,是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看上去很眼熟,我看了看四周,终于反应过来了——我来北京租的第一套房子就在旁边这个小区里,而这个大叔正是小区的门卫。 大叔说话了:“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出差了?” 我说:“噢,我不在这里住了。” 大叔说:“我说呢。有你个快递,一直在我这里放着。” 我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个文件袋。这种老式小区,门卫室就相当于快递代收点了。 我明白了,大叔出来给我送快递,那个什么军看到他穿着制服,而且很魁梧,以为我找来了帮手——果然,另外两个追债人也下车了,对着我和保安大叔虎视眈眈。 我道了谢,接过文件袋看了看,上面没有寄件人,也没有寄件地址,只有收件地址和收件人姓名:北京市朝阳区竞联小区5#-432,小赵。 小赵是我的笔名,但它不具备法律意义,很多人都可能被称作“小赵”。 我问大叔:“什么时候寄来的?” 大叔说:“我记不清了,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我说:“房东也姓赵,会不会是他的?” 大叔说:“你那个房东在国外,五六年都没回来过了。” 我一想也是,我之前支付房租都是直接转给中介。 我又说:“会不会我的下一任租户也姓赵?” 大爷说:“我去送过几次,里面一直没人,你说你搬走了,那房子肯定一直没有租出去。” 我再次道了谢,然后把快递拿到车上,朝家开去。 那辆“等下雨”依然如影随形。 …… 还没到家,我在电梯上就把这个文件袋拆开了。 我之所以这么猴急,是因为我隐隐期盼着某种奇迹发生,刚才我被追债人逼到了一条绕远的路上,就意外收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快递,这很像某些悬疑剧的开头——我司前些日子就出品了一部这样的套路剧。 文件袋里竟然装着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头,还有一张卡片,我掏出来看了看,背面写着几个宋体大字:珠宝玉石鉴定证书。 问一下你们,面对我这种情况,你们是先看石头还是先看证书? 我举起这块石头,借着电梯灯仔细观察起来,它是黑红色的,半透明,里面似乎有水在流动。 我想起了水胆玛瑙,那是一种名贵的玉雕材料,顾名思义,就是玛瑙里面有水,那水是玛瑙形成的时候流进去的,最后被密封在了里面。 我心里一动:水胆玛瑙的市价是多少? 电梯停稳了,我又看了看那张鉴定证书—— 总质量:30.0g。 形状:不规则。 性状:黑红色半透明状物体。 所属种类:金属。 X光照射结论:未知。 鉴定结果:未知。 备注:送检人称之为“错”。 不用细想,这肯定是个骗局,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联系我了,说要高价收购它,但我必须先交一笔什么费用…… 回到家之后,我打开了电脑,开始辨别这张鉴定证书的真伪。没办法,谁让孩子穷呢…… 二十分钟之后。 我张着嘴,瞪着眼,心跳达到了极限——经查证,这张鉴定证书出自赫赫有名的北大宝石鉴定中心!我按照证书编号在官网上查询,真的找到了这块“错”的鉴定记录,网上的信息和证书上的信息完全相符! 就是说,这块石头和鉴定证书都是真的。 就是说,连最权威的鉴定机构都不知道这块石头是什么。 就是说,我无意中获得了一块未知物质,它很可能价值连城。 …… 我司最近创意了一个手游项目。 那是个网络剧本游戏,属于桌游网络化的性质,偏于推理。每位玩家在游戏之前都会得到一个剧本,里面有部分线索,但十分钟之后剧本就消失了,游戏也正式开始。任务地点是一个架空的废城,玩家必须从别人的手中取得线索,或者用有限的金币向系统购买线索,最终到达指定地点者获胜。 收到“错”的这天晚上,我和同事E驾车去昌平拜见周德东。我司领导希望他担任这款游戏的顾问,属于合作性质。我还想把我刚刚遇到这件奇事给他讲讲,看看他有什么高论。 京藏高速一路畅通。 下了京藏高速之后,我跟着导航七扭八绕,来到了一条很偏僻的柏油路上…… 那辆“等下雨”一直跟在我们后头,非常忠诚。 E问我:“后头那辆车是不是在跟踪我们啊?” 我说:“我的保镖。” 路越来越窄了,仅能容纳两辆车通过。 前面突然亮起了刺目的大灯,一辆脏兮兮的渣土车开过来。这种长年跑工地的大车凶猛如坦克,我赶紧打开双闪,靠边停了。 它从我旁边怒吼着开了过去,地动山摇的。 接着,又开过来三辆渣土车,全部开着大灯,我只好一路靠边停。 看国外的电影,经常会在乡村公路上撞到鹿和袋鼠,看看咱国内,只有渣土车,我觉得自己倒成了鹿和袋鼠,随时都可能被撞到。 导航的终点在昌平郊外。到达后,我发现这里是个别墅区。 我联系了周德东的助理季风,门卫放行了,老实说,这里的保安都不一样,身高至少180,长得都跟打星似的。 那三个追债人终于被拦在了门外。 这个别墅区的入住率很低,鬼气森森的,一栋栋房子矗立在雾蒙蒙的夜色中,没几家亮着灯,就像被废弃了。 我还发现,这里的门牌号并不是连着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37栋,保姆打开门,引领我们走进了B1的会客室。 你永远无法想象一个人能“隔路”到什么程度。 这个姓周的从来不出昌平,而且只在半夜见人。 本来我们约好晚上11点见面,我和E坐在会客厅里等到了零点,他依然没出现。 我只好再次联系季风,得到的答复是——周先生在路上了。 我和E坐在人家家里,就像两个傻子。 保姆给我们倒了几次茶。 我注意到他家有电梯。 我甚至怀疑他正躲在电梯里偷窥着我们。 12:21分,会客厅的门终于被推开了,周德东和季风走了进来。 周德东就是百科上的那个周德东,季风就是百科上查不到的那个季风。 我和E赶紧站起来,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周德东看都没看我们,季风笑着说:“你们可以开始了。” E介绍项目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周德东,他跟有病一样,一直在看季风,似乎在思考什么。 介绍完项目后,他终于开口了:“还可以加一些东西。” 我故作虚心地说:“请周先生指教。” 周德东还在盯着季风:“每个人都可以联合另一个玩家,从背后杀人,然后得到这个人的线索。” E说:“那有点像狼人杀了。” 周德东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不妥吗?” E说:“有版权问题。” 周德东皱了皱眉:“我只是提供个思路,你们可以做一些改变。” E说:“那就是抄袭了……” 周德东不再说话,继续审视季风的脸了。 季风对我们露出了很职业的微笑:“好的,剧本我们大致了解了,你们回去吧,明天上午8点30分我会给你们打电话,告知我们的决定。二位辛苦了。” 我趁机说:“周先生,我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希望您能听听。” 他依然看着季风:“你说。” ------------ 第三章:价值连城? 我就对他讲了我稀里糊涂收到“错”的事儿。 讲完之后,他淡淡地问了句:“完了?” 我说:“完了。” 他说:“如果你是变相推销剧本大纲的话,我劝你不要写下去了,这个开头很烂。” 我说:“这是真事儿。” 接着我就从手机里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就是这个东西。” 周德东并没有把我的手机接过去,他只是瞄了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在《罗布泊之咒》里写到了双鱼玉佩,它的材质又像石头又像金属,你可以根据这个思路查一查。” 他还说我推销剧本大纲,我看他才是变相推销他的《罗布泊之咒》。 接着他又说:“罗布泊曾是我国的核试验基地,你这个东西很可能涉核。” 当时我只觉得,作家太能东拉西扯了,事后才知道,他竟然一语成谶! 季风说:“我听说潘家园内有一些私人的鉴定机构,你可以去那里问问。” 这个建议就靠谱多了。 走出会客室,我回头看了看,透过越缩越小的门缝,我看见周德东依然盯着季风的脸。 季风,你不怕吗? ……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我迷迷瞪瞪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竟然跟那个版权部的女孩混进了总统套房,她躺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我,我去洗澡了,出来之后一掀被子,床上竟然变成了什么军!他阴恻恻地举起了一块石头,正是“错”,他说:你知道吗?你最大的错就是收到了这块“错”! 我一下就吓醒了,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那块“错”,在手上盘起来。 它可能有重大的科研价值,说不定会在元素周期表里建一座崭新的房子。也许,军队会用它制造核潜艇,医生会用它治疗癌症…… 但对我来说,这块“错”的价值就是“价值”,我只希望它能卖个好价钱,好还账。再这么被什么军纠缠下去,我肯定要神经衰弱了。 第二天是周六。 早上八点半,我来到潘家园,走进了一条叫做“现代收藏区”的胡同。这时候,季风打来了电话,表示周德东愿意合作,他还写了一份长达7页的内容构想,用于我们补充游戏情节。这家伙整夜都不睡觉吗? 他在构想中再没有提到那个类似狼人杀的情节。 另外,季风很赞赏了我们的版权意识,她说正因为这种做事态度,让周德东对我们公司更有信心了。 但是,我刚刚跟季风通完话就接到了上司的电话:E不再参与这个项目了,由我全面负责接洽。 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个姓周的真不愧是处女座A型血,容不得半点不同意见,而他的助理还那么虚伪,表面上风和日丽,却在背后捅刀子,以后我跟他们打交道也得小心点儿……我怎么都想不到,不久后我竟然加盟了周德东的工作室,跟他们一起做事了。后话先不提。 一个20多岁的刀条脸青年鬼鬼祟祟地凑过来:“我有个稀奇的玩意,有兴趣吗?” 我白了他一眼:“我也有个稀奇的玩意,你有兴趣吗?” 他说:“我看看。” 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指纹锁箱子,又从指纹锁箱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又从首饰盒里拿出一个真空袋,最终掏出那块“错”,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看了一眼之后,很不屑地说:“这就是普通玛瑙,你看看我的……” 我说:“我没兴趣。” 然后我把“错”收起来,径直朝前走去。 刀条脸跟了上来:“你去我哥的店吧,他可能对你的东西感兴趣。” 我马上意识到,我这个东西绝不是普通玛瑙。我问他:“你哥在哪儿?” 他说:“我带你去。” 接着他就把我带进了一家收购奇石的店铺。 这家店不大,木质装潢,墙上挂着几幅古字画,正中央放着一个柜台,柜台后面是个躺椅,躺椅后面是个屏风,老板正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三十多岁,却穿着古朴的中山装。我们进来之后,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刀条脸说:“哥,这兄弟有块石头,你给看看。” 他这才坐起来,问刀条脸:“你认识?” 刀条脸说:“刚认识。” 我把那块“错”拿出来,递给了这个老板。 他接过去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你这东西哪儿来的?” 我说:“祖传的。” 老板说:“有鉴定吗?” 我立刻把鉴定证书递给了他。 他接过去看了看,对我说:“你等一下。” 接着他就去了屏风后面,搬出了一台很像缝纫机的机器,插上电,然后把那块“错”放在了上面…… 机器运转了一阵,吐出了一张全是英文的纸。老板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又朝外看了看,突然问我:“那三个人是你的朋友?” 猜都能猜到,肯定是那三个追债的尾巴。 我含含糊糊地说:“嗯。” 老板说:“我就不绕弯子了,500。” 我说:“我就是想弄清楚它是个什么东西。” 他说:“老实说我也不确定它是个什么东西,正因为不确定我才出500,就买个新奇。” 我说:“谢谢,我再转转吧。” 还没等我离开,他又说话了:“我也不打太极了,10万,一口价。” 不到10秒钟,他居然把价格翻了200倍!我知道这块“错”可能值点钱,但没想到它值这么多钱,30克居然能卖到十万块钱,这可比等量黄金足足贵了10多倍! 我突然不敢出手了。 我的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这块“错”虽然寄给了我,但它终究不是我的,它越贵重我的心里越没底。 我把“错”放回真空袋,放回首饰盒,放回指纹锁箱子,然后说:“我不会卖它的,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儿。再见。” 老板并没有挽留我,他递给我一张带着二维码的名片:“老实说,它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这跟赌石一个道理。你要是想好了就联系我。” 我走出店铺之后,那个什么军走了过来:“你这是要卖什么宝贝啊?” 我掏出那块“错”,对他说:“要不你问问你老板,我拿它抵债行不?” 什么军停下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人说欠债还石头。” 我接着朝前走去,他们马上跟了上来。 我回过头去,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跟着我可以,但能不能离我远一点儿?” 什么军说:“我们有明确规定,十三步。” 我看了看地面,矫情起来:“你看这是十三步吗?” 他朝我走过来,嘴里数着:“一步,两步,三步……” 妈的,虽然他最后跺了两个小碎步,但确实是十三步,然后我就跟他脸贴脸了。 我说:“你这样我没法正常生活了啊!” 什么军不说话了,另外两个追债人笑起来,其中一个说:“我们的工作目标就是为了让你没法正常生活啊!” 我四下看了看,然后说:“咱们唠唠吧?” 什么军说:“可以啊,但我们只能回答当事人三个问题。” 我说:“你是哪儿的人?” 我打算跟他套套近乎,让他理解一下我的苦衷。 他说:“内蒙的。” 一口湖南话怎么可能是内蒙人! 我不想把三句话都浪费在这个无聊的问题上,接着问:“你跟过多少人了?” 他想了想说:“我跟老板干四年了,数不过来了。” 我说:“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 他说:“这是第四句了。” 我说:“胡扯,明明是第三句!” 他不说话了。 我突然变得一根筋了,大声说:“我第一句问的是,你是哪儿的人?你说你是内蒙的,对吧?我第二句问的是,你跟过多少人了?你说数不清了,对吧?我第三句问的是,如果对方就是不还钱,最后你们会怎么样?你就说这是第四句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说:“玩赖就没意思了。” 另一个正在玩手机的追债人抬头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广东或者广西口音说道:“咱们唠唠吧?” 我说:“没问题啊!”说完才意识到,我那句“咱们唠唠吧”也算一句! OK,那就算了吧,谁都别搭理谁。 …… 回到家,我开始查阅稀有金属的价格。 去年,有一块来自月球的碎石在纽约拍卖,其中富含多种稀有金属,重量0.02克,估价100万美金。 前年,一篇名为《全球最贵金属——比尔·盖茨也买不了几克》的文章火爆自媒体,文章中介绍了一种名为“锎”的稀有金属,1克估价是两亿美金…… 我又瞄了一眼旁边的鉴定证书,这么一看,那个老板开价10万,实际上是在坑我。 电脑突然黑屏了,不管我怎么敲都没用。过了会儿,屏幕重新亮起来,黑色的界面上出现了几行绿色的英文,似乎是个什么论坛,我试着点了点,没有中文字,而且很多英文词汇都很生僻,我基本看不懂。 我滑了几下鼠标想退出,可电脑根本不受我控制,域名也由原来的.com变成了.o io 。 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暗网。 ------------ 第四章:暗网 据说,互联网上只有5%的信息是可以搜索到的,而另外95%都是暗网信息,里面充斥着诸多反人类的活动。但数据显示,暗网里最多的是毒品和金融等方面的内容,排在后面的是色情和黑客,真正的暴力很少。 我用我有限的英文水平试着搜了搜“错”这个关键词,果然蹦出一则收购信息—— 本人有家族遗传病史,需要“错”进行放射治疗,1盎司18比特币。非诚勿扰。 此人的头像是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母:Ta。 我点开Ta的对话框,紧张地敲下了一行字——我有“错”,怎么交易?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先发照片。 我赶紧把“错”的照片发了过去。 等了会儿,对方突然说:把你的比特币账户发给我。 啥是比特币账户啊? 我手忙脚乱地上网查了查攻略,然后照葫芦画瓢注册了一个——严格来说,比特币没有账户,只有地址,当你注册完成之后,网站会自动生成一个地址,那就是比特币的在线钱包。 你必须牢牢记住你的账号密码,一旦忘了就永远无法追回了。 比特币转账有很多好处,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它不需要任何手续费,对我来说这太重要了。 我把地址发过去之后,不到两秒钟,我的钱包里多就了2比特币,当日汇率1比特币约等于8000美金…… 我当时都方了。 老实说,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多幸运,反而怀疑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 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呢? 我怔忡了几分钟,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反正钱是实打实的,管它呢! 我手机和电脑同时操作,赶紧把比特币兑换成了人民币,我卡上仅剩的那404块钱就像土渣地基上突然盖起了100层摩天大楼,它一下就被压得不见踪影了。 我太激动了,急需抽支烟冷静冷静,于是我跑下楼去,到便利店买了一包软中华,顺便又买了一瓶洋酒。从便利店走出来,那三个追债人就出现了。我没有躲避他们,反而迎了上去,兴高采烈地说:“去我家喝点儿,庆祝一下?” 三个人都愣愣的。 什么军说话了:“我们工作时间不允许喝酒。” 我说:“那你们把酒拿去,回家再喝!” 什么军有些疑惑:“庆祝什么?” 我说:“我有钱了,你们要收工了!这段日子我对你们照顾不周,多担待啊!” 什么军看了看两个同伴,然后低声对我说:“那祝贺你啊。” 我把酒塞给他,“噔噔噔”地跑回家去,又坐到了电脑前。暗网上那个人给我发来了一串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这人竟然就住在朝阳区。 对方说:2比特币是订金,你把石头寄过来,我支付你尾款。 我回复了个“好”,然后马不停蹄地叫了个闪送,把石头给他发了出去。石头脱手的一瞬间,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吃晚饭的时候,我心里一直默念着: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30克约为1.06盎司…… 吃过晚饭,我的比特币账户里又多了17比特币,加上之前的2比特币,全部换成人民币之后,一共是1044620元! 我感觉自己在做梦。 掐掐大腿,疼,疼得那么甜蜜。 那个Ta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收到,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你将来会成佛。 我回:多谢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才是佛! 信息已经发不过去了。 我迅速联系上了那个河北债主,告诉他我要还钱了,由于银行有限额,我只能分批次转给他。 紧接着我去洗了车,又去沃尔玛买了一大堆日用品和零食,还有玫瑰花瓣和一箱牛奶。回到家,我把冰箱塞满,又把玫瑰花瓣和牛奶倒进浴缸,再放上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这叫什么?挥霍! 从浴缸里出来,我稍稍冷静了一些,打开计算器算了一会儿,我发现还清所有债务之后,还剩几千块,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系列破事儿终于要结束了。 高兴归高兴,我心里那个担忧又渐渐浮现出来——这块“错”是谁寄给我的? 我盯着电脑思索起来,当时我没有进行任何操作,为什么突然进入了暗网?难道我搜索过“稀有金属”,暗网通过我的缓存cookie主动给我推送了页面? 我又看了看那个收货地址:北京市朝阳区通惠河大街胥构大厦606号。 胥构,胥构,胥构…… 虚构……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骗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的账户,实打实的钱,绝对不掺水。 我赶紧联系上了那个闪送石头的小哥,问他是怎么找到收货人的,他告诉我,他在导航上没有搜到对方的地址,于是打了对方的手机,对方约他在东四环的一个天桥上见了面。 小哥还有点愤愤不平:“我这电动车怎么上四环?我是打车给他送过去的!” 我问:“那人长什么样?” 小哥说:“就是个普通男人,二十多岁,一米七到一米八的样子。” 嚯,这个身高囊括了北京市百分之八十的男性。 我又问:“他说话什么声音?” 他说:“普通话啊。大哥,是不是配送出什么问题了?你有事儿直接跟我说,千万别联系客服,只要你联系他们,他们就默认我被举报了……” 接着,我也给收货人打了个电话,竟然欠费了。 这保密工作堪比谍战片。 我又想通过比特币转账记录找到对方的蛛丝马迹,无疑失败了,比特币交易系统简直是铜墙铁壁…… 最后,我发现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查不出来,只能重装系统,全面杀毒,但我知道这只是聊以自慰罢了。 我打开微信,在通讯录上下翻找了好几圈,终于选定了Asa的对话框,给他发了一条语音:我说我一天挣了一百万,你信吗? Asa跟我一样大。我俩好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我妈去年过冬穿的保暖内衣都是他给买的。 Asa给我发了一张银行卡余额的截图:我只有你的百分之一。 实际上,Asa是个富三代,现在正在家里的企业实习,随时准备接手公司。他身高1米8,皮肤白白净净,二八分发型,从不染色,但永远梳得整整齐齐。由于经常出入各大投行和一些金融机构,所以他每天都西装革履,很正式。平时,他总是戴着一副耳机,你以为他在听音乐,其实他一直在听励志类的成功学。Asa的爷爷对他的教育达到了苛刻的程度,他简直就是一部行走的法典,很守规矩,从不出格,生活也非常朴素,我相信他的卡上真的只有这么多钱,那应该是他积攒的工资。 接着他问我:“哎,你怎么突然发财了?” 我说:“我能告诉你吗?” …… 我是被大清早的鸟叫醒的。 这一觉睡得太踏实了,梦里的画面毫发毕现,非常清晰。 没有闹钟,没有起床气,也没有宿醉的酒精残留。时间是6:20,窗外是正在苏醒的首都,一切都生机勃勃。 我下楼去吃早餐。 楼下地铁站左边是一排排共享单车,无数妆容精致的女白领,穿着高叉裙,挎着名牌包,骑车赶到地铁站,然后再排队进去坐地铁;地铁站右边是一圈低矮的棚户区,开了很多不起眼的早餐店,其中一家挂牌“京城豆腐脑一绝”,一位非一线城市的老板娘,端出了非一线城市的笼屉,笼屉冒着非一线城市的锅气。 太早了,路上的车辆稀稀拉拉。 我吃了一碗美味的豆腐脑,然后就去上班了。我司一直奉行“996”的工作制度,长此以往,我都被压榨习惯了,经常把周日当周一过,要是哪个周日突然放假了还有点不自在。有位著名企业家说过——员工能“996”是修来的福报。当时这句话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我还跟风Diss过这种不把员工当人的老板,但是回到现实中,白领在加班,主管在加班,部门经理在加班,就连大老板都在加班……每个人都在奔跑,连走路都会被落下,我就更不敢稍息了。 我开车离开住所之后,车流渐渐变大了,马路上的喇叭此起彼伏,北京又恢复了面目可憎的模样。 来到公司第一项工作是开晨会,公司大小Boss都在,大家正在审核我们部门的剧本提案。突然,会议室的门被一脚踹开了,三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高大男子吵吵嚷嚷地走进来,他们讲的是江浙一带的口音。 我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段子:某人接到诈骗电话,那头说:雷猴啊,饿们似东北滴黑涩会啦,雷滴蛾子在偶们手上啦…… 公司前台的小姑娘紧紧跟在这些人的身后,哭哭啼啼地说:“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嚯?这是什么套路?前两天我刚刚被软勒索,这会儿公司竟然来了“黑涩会”!我估计是哪个小年轻把人家老婆给睡了,人家老公带人找上门来了。 万万没想到,这三个人径直来到了我背后,接着,三支射钉枪齐刷刷地对准了我的脑袋。 ------------ 第五章:黑风衣三人组 我认识,那是燃气射钉枪,威力比电动射钉枪大多了,几乎能把人射穿。 我根本来不及害怕,我懵着。 正在会议桌最前面侃侃而谈的大Boss说话了:“小赵,怎么回事儿?” 我赶紧站起来说:“没事儿没事儿,我来处理……” 接着我对他们小声说:“我们出去谈好吗?” 一个说:“就在这里说。” 看来他是领头的,1米8几的个头,短寸,一字眉,单眼皮,长脸。 大Boss对小Boss说话了:“报警。” 领头的把目光转向了大Boss:“出警需要3分钟,3分钟足够我们解决所有事情了。” 大Boss清了清嗓子,通过小话筒对与会者说:“会议暂时结束,所有女士都回到工作岗位去,男士留下。” 我差点感动哭了。 平时这个大Boss吝啬至极,对我也爱答不理,没想到他突然这么有担当!我有些后悔之前总在背后黑他了,他现在对我这么好,差补少点就少点吧,交通费不报销就不报销吧,加班费克扣就克扣吧…… 我打量了一下黑风衣三人组,没看到那个什么军。 我说:“那个什么军呢?” 领头的说:“什么什么军?” 这是换了一个讨债组? 我说:“我跟你们老大谈好了,钱一次打不了那么多,我正在分批还。” 领头的说:“少废话,石头呢?” 我一愣:“什么石头?” 领头的说:“门卫说快递被你拿走了,你装什么糊涂!” 我晕了一下:“你们老板……姓赵?” 领头的说:“你管得着吗?” 我不甘心,又说:“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姓赵?” 领头的说:“姓赵的是他的机要秘书,他住在竞联小区!你是不是拖时间等警察来啊?” 这时候我只能强装镇定了,我对大Boss说:“领导放心,不是钱的事儿,这里面有误会。” 接着我又对领头的说:“我确实收到了一块石头,我以为那是寄给我的。但是现在石头不在我的手里,等警察来了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我会一五一十讲清楚的。” 领头的说:“你拿了我们的东西,现在我们要你把它还给我们,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占用警力资源?我就问你,我们的石头呢?” 我说:“我把它卖了……” 领头的一愣:“你卖给谁了?” 我说:“暗网上的一个人。” 领头的说:“你现在就打开暗网,把他给我找出来。” 我说:“我要是能打开,那还叫暗网吗?” 领头的说:“你找不着他,我们就只能找你了。” 我都快哭了:“这样,你们给我留个电话,只要我找到他立刻联系你们。” 射钉枪离开了我的后脑勺,领头的拍了拍我的脸,说:“不用留电话,我们随时都能找到你。我给你三天时间,你不还石头,我们就要你的命。” 说完他一挥手,黑风衣三人组就离开了。 领头的走到门口又补充了一句:“今天算第一天。” …… 警察来了。 他们把我带回派出所做了笔录。 公司前台小姑娘陪我一起去的,她主诉了黑风衣三人组闯入公司的暴力行为,而我则把“错”的事情如实讲了一遍。 我讲完之后,民警首先对我进行了批评教育——暗网交易是违法的。接着,他们谈到了这起纠纷的关键——那块石头,虽然黑风衣三人组的做法不对,但我也不该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出售,必须立刻把它拿回来,原封不动地归还给人家。 走出派出所,我的心情十分沉重,我上哪儿去找回那块石头啊! 前台小姑娘跟在我身后,刚走出两步就停下了。我回头看了看她,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连耳朵根都红了。 这是什么情况?不会是被我在公司的沉着冷静打动了,要跟我告白吧? 我柔声细语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扭扭捏捏地说:“领导让我通知你,你不用回去上班了。人事部门的相关通知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里,你明天去办一下手续就可以了。” …… 我就这样失去了我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你见过从下午六点开始在酒吧喝酒,一直喝到半夜十二点半的吗? 你应该去后海看看我。 本来我想找个人陪的,可是Asa有事儿。 我的车是外地车牌,六点钟之前,我迷迷瞪瞪地开着它进了二环,还被交警拦下来扣了三分,并勒令我把车开出去,我只好把车开回家,又打车来了后海……外地车限制太多了,想起这些,本来决定要走的我又开了一瓶酒。 喝完之后,我知道自己该回家了。 后半夜的后海基本打不到车。我顺着石板路刚刚走出胡同,一辆说不清颜色的轿车就停在了我旁边,它的前玻璃上亮着小红灯,这是北京的黑车标志。 司机问:“去哪儿啊爷们儿?” 我:“龙泽小区。” 司机:“70,上车就走。” 我探头看了看,后座上还坐着两个人,我说:“拼车?” 司机:“45,一口价。” 这个价格相当良心了,我钻进去,一屁股坐在了副驾上。 车窗摇上,车门落锁,还没等我明白过来,司机已经熄了火,关上车灯,直接下去了。 我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儿,后座就伸过来一双手,死死掐住了我的脖子。 绑架? 我本能地想打开车门,背后却传来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石头呢?” 正是黑风衣三人组那个领头的。 我艰难地说:“这才第二天啊!” 他说:“就是说你还没有拿到,对吧?” 我说:“没拿到……” 他说:“你还剩一天了。你知道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找到你。下去吧。” …… 天亮之后,我直接去了派出所。 接待我的民警年纪不大,胖乎乎的,做笔录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他脱了这身警服,也遇到了跟我一样的事情,他会怎么办? 我说:“这伙人穷凶极恶,说不定哪天就会去抄我的家。” 这位民警说:“那你最好在家里装个监控,以便收集证据。” 离开派出所,我马上去买了两个探头,一个安在了家门口,一个安在了客厅。 接着,我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在人事部,我据理力争,甚至还叫来了财务部的领导,终于要回了我的差补、交通费和加班费。 接下来,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电视剧里离职的人都要抱一个大纸壳箱子了——真的很好用。 回到家门口,我突然停住了,我看见门外的墙上密麻麻射了很多钉子,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警”字,而且,我的门虚掩着! 我马上退到了安全通道里,打开了关联探头的手机App,先看了看家里的实时画面,没有人。接着我又看了看储存的录像,两个小时前,黑风衣三人组果然出现了,他们撬开门之后,入室翻找了半个多小时,当然一无所获,最后,他们在门外的墙上射了很多钉子,然后才悻悻地离去。 走的时候怎么能不关门呢?真没素质。 我走进家门,把箱子放在地上,关上门,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我租的房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些版权合同,它们散落了一地。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时有些恍惚,短短几天,我怎么会经历这么多传奇的事情? 突然,我的目光射向了卧室。 我有个习惯,为了让空气更通透,我从来不关卧室的门,现在怎么关上了? 我轻轻拿出手机,重新看了看储存的录像,黑风衣三人组只有两个人离开了,还有一个人呢? 我立刻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到了门口,这才问了声:“谁?” 卧室里死寂无声。 我又说:“我喊人了啊。” 终于,我听见我的床“吱吱呀呀”响了两声,似乎有人在上面翻了个身。 我不敢停留,转身就朝楼下跑去。 几分钟之后,我气喘吁吁地冲进停车场,坐到车里,正想打电话报警,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和尚,我在庙里。 我想了想,把电话拨了过去,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是谁?” 接着我就听到了那个领头的声音,他说:“你这床垫子的质量太差了。” 我说:“你想干什么?” 领头的说:“我还在你的床头柜里看到了三盒套套。我很困惑,如果你经常用到它,不会存这么多;如果你不经常用到它,那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我的火气已经冲破了天灵盖:“你给我滚!” 他说:“对了,我还在你的枕头下摸到了一把折叠式水果刀,你用它当武器吗?这种水果刀只会让你自残,我还是推荐射钉枪,它不属于管制器械,却能射穿10米外的门板。不说这个了,我还在厨房看到了你老家寄来的东北大米,嗯,那米颗粒饱满,晶莹透亮,很赞。” 我忽然意识到,那袋大米上有我妈的地址。 ------------ 第六章:我要去404 我就像被人抽掉了脊梁,就那么傻傻地举着手机,沉默着。 领头的说:“今天是最后的期限,石头呢?” 我说:“还没到半夜12点好不好?” 领头的说:“所以刚才你回家的时候我才没有动手。” 我软踏踏地说:“咱们商量一下,我赔你们钱吧。” 领头的说:“你打算赔多少?” 我说:“一万。” 我也够黑的。 领头的笑了:“你没诚意。” 我说:“十万?” 领头的接着笑:“就你这么满嘴跑火车,我会相信你?” 我说:“一口价,十一万。”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说:“一百万都不成,我们只要石头。” 停了停,我一字一顿地说:“你丫真是个孙子!” 他马上说:“对啊,你们欠钱的永远都是爷。” 我说:“我明说吧,我肯定找不回那块石头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他说:“那我也要等到半夜12点。”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们打算用什么方法弄死我?” 领头的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希望我们用什么方法弄死你?” 我说:“这个主要听你们的。” 他竟然笑了一下:“到时候看现场条件吧。” 我说:“谢谢你回答我。” 挂断电话之后,我低头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接着拨通了Asa的电话:“你在家吗?我摊上事儿了。” …… 奔赴Asa住宅的途中,我又报警了,110指挥中心和派出所民警交替给我打电话播报情况,我几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结果是——我家早都人去楼空,民警扑了个空。他们把案子转给了打黑除恶办,微博蓝V“平安朝阳”也发布了相关通报,我第一次知道了那个领头的名字,他叫张本利。 很快我就来到了Asa家。 这是个大户型Loft,智能家居全覆盖,Asa正在客厅穿着睡衣看书,是的,哗啦啦的纸书。 我坐在他对面,把最近的事儿一股脑儿讲给了他。 他沉思了片刻才说:“那东西明明不是你的,你为什么……” 我说:“得得得,我来可不是听你说教的!” Asa想了想说:“反正你必须要找到暗网上的那个买家,把那块‘错’要回来,钱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我说:“我上哪儿找他去?就算大海里捞针我都会去试试,问题是现在我连大海都找不着。” 停了停,Asa突然说:“我知道哪里有这种‘错’。” 我的心一抖:“你知道?” Asa说:“你确定它叫‘错’吗?” 我说:“确定!” Asa说:“鉴定证书呢?” 我说:“我快递给那个买家了。” Asa说:“我只是担心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急叨叨地说:“肯定是同一种东西!你快说哪里有?” Asa说:“404。” …… 404。 它虽然是我的故乡,但我根本不知道它具体在哪儿。 现在,你打开搜索引擎,搜索“404城”,会发现信息浩如烟海。其中比较权威的应该是某百科,它会问你,你要找的是不是“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第四零四厂”? 通过这个词条,你大概可以了解到——中国内陆深处有四座核工业城市,404是其中之一,为满足国家铀矿地质事业的战略需要,筹建于1957年,因第一颗***爆炸成功打破了美帝霸权主义的核垄断和核讹诈而辉煌。 搜索引擎中还会出现一些其他信息,都在用力描写404的细节,就像用放大镜观察一张巨大的画,让你总是看不清它的全貌。 另外,只要提及404的具体位置,报道里大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作为一个编剧,我很清楚,细节描写是为了突出真实性,但细节过于密集就会令人生疑,就像一个魔术师,他不断逗引你注意他左手的小指头,实际上那是在掩护另一个操作——他的下半身正在被运走。 2016年,一篇名为“核城404”的文章引爆了众多自媒体,这个地方的神秘之处在于——在任何公开发行的纸质地图、电子地图、城市列表、车牌号、电话区号、快递可送达城市列表中都无法找到它。 1996年,政府宣布:暂停核试验。除了为数不多的留守者,其他人员全部撤出了404城,这座历经辉煌的城市逐渐被废弃。 这一年发生了不大不小两件事:第一件,我过一岁的生日了;第二件,我的父亲在撤出404的前夕,因公殉职。 没错,我父亲是404的员工。他是北京人,大学毕业后进入404工作,户籍随之转入404。后来,国家后勤工作做得好,把他大学的相好——也就是我妈,也接到了404,两个人在404结婚,生下我。 父亲去世之后,由于母亲是吉林人,她带着年幼的我被安置在了吉林省白城市。 后来我去大连读大学,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她意外地联系上了我爸一位故友的儿子,他也在大连读书,学法律。这个人就是Asa。我俩的经历极度相似,他的父亲也在那场代号为“919”的事故中殉职了,因此,我跟他一见面就成了兄弟。毕业后,我随着“北漂”一族来到了北京,Asa也来了,参与到了他的家族企业中。 时间再往前,1990年12月25日,英国科学家蒂姆·伯纳·李首次成功通过I te et实现了HTTP代理与服务器的通讯。 HTTP协议是所有网页交互的基础,其中有一条错误代码意味着返回,表示找不到该网页,这个代码就是“404:NOT FOUND”。这位万维网之父想不到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在中国某地有一座城市也叫做404。两个404的特征也惊人地吻合,都是“无法被找到”。 再往前30年,也就是这座无法被找到的城市刚刚筹建的时候,那段时间,东北很多骨干技工或请假或辞职,而隶属新疆军区的一整队地质勘探人员也神秘消失,原来他们都去了404,“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 我怎么都想不到,Asa竟然给我提供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信息——“错”来自404! 我有些昏眩:“你怎么知道?” Asa说:“我听乾叔说过。” 我见过乾叔,他最早也在404工作,搞宣传,他和Asa的父亲是好友。“919事故”发生后,404就开始了大撤离,Asa的爷爷认了乾叔做干儿子,并在公司给了他一个职位,当秘书,一直干到现在。如今,他已经成了Asa家族企业的总管家。我还见过乾叔的太太,我管她叫扈阿姨,扈阿姨最早也在404工作,当时她是防疫站的大夫。 我说:“那我马上去一趟!” Asa说:“你以为你想去就能去?”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为什么不能去?” Asa说:“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不说话了。 Asa说:“你等一下。”然后他拿起手机,给乾叔打了个电话,约乾叔半个小时后见面。接下来他对我说:“你别冲动,我跟乾叔再核实一下,如果没问题,我陪你去。” 我赶紧说:“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时间,还是我自己去吧。” Asa说:“‘错’也是商机啊。如果真找到了,我可以投资开发它。” 我说:“你家企业那么大,还用你折腾?” Asa很严肃地说:“我在这个企业里就是个少爷,很多人觉得我是吃软饭的,我早就想自己干出一番名堂了。” 聊了会儿,我百爪挠心地说:“乾叔怎么还不到?” Asa看了看手机,说:“应该快了。” 我站起来,走到窗前朝外看了看,Asa把双手放在胸前朝下压了压,然后长长吐了口气:“静下来。” 我坐在了沙发上,不停地搓手,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实际上十几分钟之后乾叔就到了。 Asa去打开门,叫了声:“乾叔。” 乾叔穿着一身唐装,大步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受到核辐射的影响,他虽然刚刚50岁出头,但头发全白了,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不过,他面色红润,眼睛永远那么亮,就像个永动机。 我赶紧走过去跟他握手,他的手劲儿依然那么大。我特意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背上血管突出,就像多年老榕树的气生根。 Asa去酒吧间倒了三杯咖啡端过来,三个人都坐下了。 Asa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开门见山地问乾叔:“404真的有‘错’吗?” 乾叔说:“有。” 我的心“扑通”一下。 接着乾叔问我:“你有那种石头的照片吗?” 我马上拿出手机,翻出“错”的照片递给了他。他接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戴上,然后举着手机端详起来。 我的心“嘭嘭嘭”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他看了很长时间,终于把手机还给了我,吐出了一个字:“错!” 我懵了,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他说:“就是它。” 我顿时激动起来。 Asa问:“404有这种矿?” 乾叔点了点头:“1996年,勘探单位曾在地下发现过一种未知矿藏,但404的设备检测不出那种物质的属性,于是给它定名叫‘错’,打算把样品送到北京去检测,然而,当时404已经开始大撤离,形势有点乱,这件事就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Asa说:“现在小赵被人威胁,我打算陪他去一趟404,找到这种石头,乾叔,您觉得有没有可行性?” 乾叔把手一挥,说:“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冒冒险,在你们这个年纪,就算受到挫折成本也是最低的。但你不要告诉老爷子,他现在身体不太好。你知道,你父亲就是在404牺牲的,老爷子对那个地方有阴影。” 没想到,Asa立刻摇了摇头:“我要告诉他的。” 乾叔说:“他一定会阻止你。” Asa说:“您放心,我来解决。” 我压制着内心的喜悦,问乾叔:“我们怎么去?” 乾叔说:“它的位置在辽宁、吉林两省的交界处。” 我说:“具体呢?” 乾叔说:“当年我们进去坐的都是封闭的军用卡车,然后就禁止外出了,所以我也说不准。” 我说:“那范围可就大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啊?” 乾叔说:“我给你们一个地名,它是进入404的关键。” 我盯住了他。 他说:“沟镇。” ------------ 第七章:404城和404网页 乾叔说:“你们找到沟镇,基本就接近404了。” 我马上在地图上搜索沟镇,竟然查无此地。 我说:“乾叔,您确定它叫沟镇吗?” 乾叔说:“我确定,沟壑的沟,镇子的镇。” 我又搜了一下,还是没有,只搜到了蔡家沟镇,老头沟镇,百草沟镇,苇子沟镇,岔沟镇,黑沟镇…… 我说:“会不会改名了?” 乾叔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Asa说:“到了再找吧,一定找得到。” 乾叔说:“404是一座废弃了23年的核工业城市,那里的环境和生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异变,你们要小心。而且它至今都是个禁区,你们进去了千万不要乱闯,直接去办公大楼找一个叫王洪亮的人,他是那里的留守人员,然后提我的名字,他会帮助你们的。” 我说:“我在网上看到过一张404的照片,那是个杂货店,门上有个手机号——138043XXXXX,而043X是吉林的区号,404会不会在吉林界内?” 乾叔说:“那照片肯定是假的。当时手机还是个稀罕玩意,而且都是七位数的。” 我又说:“我还在网上看过,2000年的时候,有个陕西人给东北的姑姑打电话,结果拨错了,在区号前多拨了一个4,就变成了404XXXXXXXXX,没想到拨通了404……” 乾叔说:“你不要相信网上那些传闻。404都是内部电话,只有三位数。” 我还是不甘心,接着说:“我还听说,用卫星也看不到404……” 乾叔说:“那因素可就多了,1979年,联合国环境规划署就发现中国东北的本溪‘失踪’了,后来才确定那是大气污染的原因。” 我说:“404不会有污染吧?” 乾叔模棱两可地说:“有些东西是肉眼看不见的。” 接着,他又叮嘱了我们很多事情,Asa都一一记在了手机上。 乾叔离开的时候,低声说了句:“记住,安全第一。”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刚刚送走乾叔,Asa就去另一个房间给他爷爷打电话了,半个钟头之后,他出来了,我问他:“怎么样?” Asa说:“搞定。” 哈哈,再见吧494!再见吧什么军!再见吧张本利!再见吧大Boss!再见吧剧本!我现在只剩下一件事了——开足马力奔赴404! 接下来,Asa把我留在家里,一个人出去采购旅行物品了。我不敢出去,现在张本利还没有跟我说“再见”。 趁此机会,我给我妈打了个视频电话。 那头“哗啦哗啦”响个不停,我以为是信号不好,仔细一听,那是自动麻将机洗牌的声音,画面里是一张“发财”。 我妈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个白眼狼,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 我翻了个白眼:“妈,我有事儿跟你说。” 我妈喊了声“二条”,然后说:“你说吧,我能听见。” 我说:“你别玩儿了,你出来,我真有事儿。” 我妈很不情愿地把位置让了出去,接着,我从手机屏幕上看见了她的脸,她刚烫了个新发型,显得很年轻:“说吧,你个烦人精。” 我说:“你再跟我讲讲404呗。” 我妈说:“我从你小学讲到你大学,还没听够啊?哎,你咋突然对它感兴趣了?” 我说:“你别管了。” 我妈说:“你肯定有事儿。” 我突然问:“你真不知道404在哪儿?” 我妈说:“连职工都不知道,更别说我们家属了。” 我说:“当年你是怎么去的?” 她说:“闷罐车啊,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我只记着我们最早停在了一个小镇上,忘了叫啥名儿了,军人在那里帮着我们办理好了通行证,然后坐着他们的军车进去的。” 那应该就是沟镇了。 我说:“你和我爸结婚之后,这么多年你就没出去过?” 我妈说:“没出去过。” 我说:“那你带我离开的时候呢?” 我妈说:“那次坐的是飞机。” 这件事她早就跟我说过,准确地说,我们坐的是直升机。在那个年代,享受过这种待遇的人绝对是凤毛麟角,因此我跟同学喝酒的时候我说我一岁就坐过直升机,有人甚至猜测我爷爷或者姥爷是中央大干部。我长大之后,根据我妈的描述,我判断那应该是个洒农药的小飞机。 我问她:“我们坐了多长时间?” 我妈说:“那个飞机晃来晃去的,经常看见绿油油的庄稼突然像墙一样竖起来,晕死我了,一直在睡觉……” 这一觉,可以在中国飞个对角线。 我说:“那飞机直接把我们送到了白城?” 我妈说:“下来之后又坐汽车,哐当哐当走了几个钟头才到白城。” 我不甘心:“404的人说话都是什么口音呢?” 我妈说:“天南地北,哪里的口音都有。” 没听到任何有效线索。 每个人都有故乡,我的故乡是白城。每个人都有籍贯,我的籍贯是北京。但是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一栏需要填写,那就是出生地,这让我很为难。严格地说,我不能写白城,也不能写北京,那我写什么?总不能写404,没有人知道它在哪儿。因此,我是个没有根基的人,包括我最早的照片也是一岁以后拍的,那时候的我很胖,坐在手推车里,跟个藕似的。别笑,你小时候也一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妈,我想去一趟404。” 我妈没听清,或者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去哪疙瘩?” 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404。” 我妈一下就翻脸了:“你去那儿干啥?” 我妈的态度急转直下,让我有些发懵,我说:“就想去看看。” 我妈说:“不行!” 我说:“为什么?” 我妈突兀地冒出一句:“你爸就死在那儿了,你也想死在那儿啊?” 我有点急了:“妈,你说什么呢!” 我妈说:“反正你不能去。” 自从我读大学之后,我妈就不怎么管我的事了,不管我做了什么决定,只是通知她一下。她也找到了自己的乐趣,打麻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如此排斥我去404。 我说:“那里有危险?” 我妈说:“当然了!” 我说:“什么危险?” 她突然哭起来:“你这个小兔崽子咋就不听话呢!现在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我至少知道你在北京,你要去了那个鬼地方,我就再也找不着你了!” 我不再问了。 她从年轻的时候就进了404,在那里生活了九年,几乎没有外出过,最后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老公,又被迷迷瞪瞪地送出来,出来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生活了九年……她对404肯定不会有任何好感。 我说:“好啦好啦,你去玩麻将吧,我不去了。”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这才说:“你最近回不回来啊?” 我说:“等五一吧。” 她好像很怕失去我似的,大声说:“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去北京把你揪回来!” 我笑了:“你都不知道我的住址,怎么找到我?” 我妈轻蔑地说:“我每个月都给你寄盘锦大米,不就是那个快递地址吗?” 我沉默了片刻才说话:“妈,你应该去当侦探。” 接着,我又在网上查了查404的位置,大多数文章都云里雾里,少数文章提到404可能在东北,只有一篇游记写到了进入404的办法:从丹东市乘坐95次列车,在大兴安岭站下车……95次列车从丹东市就直接出境了,下一站就是朝鲜的新义州市! 还有人说,404其实有个4C级机场,只能起降庞巴迪公司生产的小飞机,北京和沈阳都有航班。这条信息倒是跟我妈离开时的情况吻合,但我查遍全网也没找到一条有关404机场的信息。 接下来,我联系了一个刚刚在网上认识的女孩,她叫Coco,是个程序员,我想跟她咨询一下404网页为什么叫“404”,以及它跟那座叫“404”的城市有没有关系。 认识Coco之前,程序员给我的印象一直都是那样的,那样是哪样?你懂的。但是,我从朋友圈看过Coco的照片,透着某种高贵的气质,就像那些经济自由,宣扬独立的女网红,而且她不P图,这很加分。 我们用语音交谈。Coco的声音很好听,带了一点南方特有的软,而且十分健谈。 我问她:“除了百科上的解释,你对404网页有什么其他看法吗?” 她说:“404网页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代码的世界,在那里程序员就是上帝。” 这太哲学了。 我又问:“你所说的那个世界在现实世界里会有某种投射吗?” 她说:“你说的是那座404核城吧?” 我大吃一惊,立刻问:“你知道那里?” 她说:“我在网上看过一些相关的文章。” 我问:“它们之间有关系吗?我指那座城市和网页。” 她说:“它们的关系就像鸡和蛋。” 我问:“你是说它们之间联系紧密?” 她说:“你的思维模式太粗浅了,鸡和蛋就一定有联系吗?鸡就是鸡,蛋就是蛋。” 我越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她又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个代码世界就是由我编程的,我就是上帝。我早就通过程序告诉过你们,上帝是个女孩。” 我笑了:“所以我也是你创造的了?” 她说:“没错儿。” 我问:“那请问你给我的设定是什么?” 她说:“你独自一个人在北京奋斗,做事慎重,内心善良。” 我说:“这些形容词放在谁的身上都可以。” 她停了停,突然说:“你来自单亲家庭。” 我一下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这次她笑了:“你祈求上帝保佑的时候,为什么认为上帝了解你所有的事情?” ------------ 第八章:出发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Coco打断了,她说:“好啦,我要忙了,闲了再聊。” 然后就挂断了通话。 有句话说,这个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程序员。我一直把这句话奉为真理,但今天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第四种人,那就是女程序员。 Asa还没有回来,接着我玩起了游戏。 这款《使命召唤4》是2007年出品的,它的代入感远超目前高科技的VR和AR游戏。游戏中有个章节叫《双人狙》,被评为角色扮演类FPS游戏中最出色的关卡,它的大背景是冷战后白宫第一次授权的暗杀行动,玩家要潜入荒废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狙杀正在进行军火交易的反政府武装头目。整个游戏场景完全是按照真实的切尔诺贝利1:1设计的,连废弃的布娃娃都一模一样。 进入游戏之后,NPC就会在玩家身上放置一个伦琴仪,一旦玩家误入辐射区,屏幕就会疯狂抖动,随后黑白化,伴随着伦琴仪疯狂的“滴滴”声,玩家再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角色了…… 这不是一款游戏,更像一部身临其境的电影。 通关这一章节之后,我信心大增——404里再险恶,也不会超过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吧。 但我也隐隐有些担忧——404里除了留守人员,会不会有什么不法组织呢?404不是游戏,我也没有***…… 紧接着我就搜到了一个帖子,楼主自称去404探过险,他说404有一群神秘的人,永远穿着防化服,他们把三不管的404当作据点,跨过黑龙江到中俄边界跟老毛子做军火交易…… Asa终于回来了,他买回了行李箱、长袖衫、防水内衣、瑞士军刀、医药箱、望远镜、防风打火机、手摇式手电筒,袖珍氧气瓶……当然还有便携式伦琴仪,这东西在核辐射区就跟命一样重要。 其中有个多功能防水睡袋我要重点夸一下,它的伸缩性非常好,平时它只是一款野外用的双肩包,到了晚上,它可以拉长成一个睡袋。 我叮嘱他帮我买一款防水笔记本套装,他也买到了。广告上说,你甚至可以在水下用它记录一切——写作是我的老本行,说不定回来我还会创作一部有关404的悬疑剧。 他还帮我买回了一套直播装备:电容麦克风,高品质摄像头,监听耳机,电源,支架……如果404有信号,我要给我妈直播我的所见所闻,让她重新看看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Asa说:“今天晚上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说:“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Asa想了想,然后说:“好吧,我去安排一下。”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零8分,距离张本利取我性命不到两个钟头了。Asa打了几通电话,然后我们就拎着行李箱下了楼。 走出楼门,我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穿黑风衣的人。 Asa公司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那是一辆七座商务车,车上竟然坐着五个穿制服的保安,看来Asa早有准备。我在心里得瑟起来——张本利,你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你来呀,流浪呀,反正有大把方向。 我们顺利地来到了火车站,顺利地通过了安检,顺利地坐到了火车上……我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我感觉Asa就是我的亲兄弟。 4月12日11点59分,火车准时驶出北京站。就在苍蝇拍抡下来的一瞬间,苍蝇灵敏地飞走了,作为苍蝇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Asa坐在我旁边,戴上颈枕,扣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乘务员都操着一口纯正的东北话,很亲切,看来这辆列车隶属于沈阳铁路局。乘客大部分也都是东北人,这种乡音让我感到很安全。 我的手机响了,收到了一条短信,我打开一看,正是那个张本利发来的:今夜半,北京站,你的背影真好看。 我晕了一下。 还他妈是三个单押,他真应该去唱Rap。 紧接着我又收到了一条短信:你这么干只是缓期执行,我们随时都会出现在你身后。 我放下手机,忽然想到——要不我这辈子就别回来了吧。 这个念头迅速被另一个想法压了下去,等我回来拿上十斤八斤“错”,把你们砸个七荤八素六六大顺! 我一边做着白日梦,一边酝酿睡意,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我听见了敲木鱼的声音。 睁开眼睛,我先看了看旁边的Asa,他已经睡着了。接着我扭头朝背后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我才是木鱼——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拿着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敲着我的脑袋! 我强忍着起床气,露出了自认为和蔼可亲的笑容:“宝贝,你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呀?” 小孩儿说:“我是男的。” 你一个“男的”玩什么巴啦啦小魔仙魔法棒啊? 他说:“叔叔不跟我玩儿。” 他旁边坐着一个30岁左后的男子,脑袋靠在椅背上,半张着嘴,睡得正香。他应该就是这个小孩儿的监护人了。虽然我们的座位相邻,但我们是一等座,他们是二等座。Asa并不奢侈,只是我们买票的时候只剩下一等座了。 我说:“可是我也要睡觉啊。” 小孩儿说:“你不要睡觉,你跟我玩儿,要不我就敲你。”停了停他又补充了一句:“使劲敲。” 我一时有些恍惚,难道我穿越了,来到了张本利的童年时代? 我低声说:“你敲我我就把你的魔法棒给撅了。” Asa醒了,他闭着眼睛嘀咕了一句:“你对人家小孩儿温柔点儿。” 我说:“那你陪他玩儿啊。” Asa转过身去,用身体拒绝了我。 小孩儿的监护人终于醒了,他说:“不要烦叔叔,到爸爸这里来。” 那个小孩儿这才不情愿地坐回了座位上。 终于清静了。 趁着在车上百无聊赖,我开始琢磨404。 404其实是一个范围很大的区域,具体有多大,没人说得清。听我妈说,404的城区是分块儿的,有点类似于大庆,什么萨尔图区,龙凤区,让胡路区,大同区,红岗区……这些区之间更多是草甸子。 当年,省台天气预报里每次都会出现一个地名,叫‘东北林区’,播报顺序就在省城之后,其实东北林区就是指404。 我听过一个传闻,说一个人去404探险,结果失踪了,后来,有一次他女友夜里上网,突然断网了,他女友看到他的脸在404 ot fou d网页上一闪而过…… 我并不相信这些说法,我深知什么叫以讹传讹,三人成虎。404还有留守的工作人员,怎么可能那么恐怖?就说这个失踪的人吧,他叫什么名字?他的家属去公安局报案了吗?他的女友在网页里看到他之后录下视频了吗? 想着想着我迷瞪了,在半梦半醒间,我隐隐听到后座那个男子在打电话,他应该是个生意人。 “这次我只进了一件货……” “田力牌的……” “销路不太好,他们给我推荐了东北林区,说那里有需求……”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Asa不在,估计去洗漱了。 我回头看看,那个男子和那个小孩儿已经下车了,换成了两个陌生的乘客。 我坐直了身体,还是决定跟我妈发个微信:妈,我去404了。 过了好半天,我妈才回了我一条语音,她忽然变得很平静:去了就去了,注意安全。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接着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段文字:我给你个地址,二区302号门8号楼2单元201,那是咱们从前的家,在404东部,你要是能找到的话就回去看看吧。你爸出事之前曾经对我说,他在家藏了些东西,但是搬家的时候我并没有找着,当时催得急,我也就匆匆离开了。 我回道:好的。 过了会儿,我妈又给我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一个三口之家的合影,男人梳着大背头,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女人头发很长,烫了一个大波浪,她在笑,不过笑得很拘谨。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正在吃手。 男人是我爸,女人是我妈,婴儿是我。 我把图片存了。这是我家唯一一张合影,也是我爸留下的唯一照片,听说他的遗像都是从这张照片上裁的。 跟我妈聊完之后,我看了下时间,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我瞄了一眼Asa的平板,发现他正在看小说。百无聊赖,我刷起了微博。 刷着刷着,我突然看到这样一个标题——《列车上女子凉水冲奶粉牵出贩婴案》…… 贩婴案? 不知为什么,我一下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孩儿,他把带他的那个男子叫叔叔,而那个男子却自称“爸爸”!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又发现了一些可疑的细节——那个男子曾经打出过一个电话,他说他只进了一件货,那应该是一个小孩儿的意思。田力牌,很可能暗指男孩。东北林区是404的代称,也许他要把小孩卖到那里去…… ------------ 第九章:一个叫依龙的小镇子 我马上站起来,来到车厢连接处,找到一个胖墩墩的乘警,对他讲了这件事儿。 他掏出本子很认真地做了记录,并留下了我的电话,然后说:“谢谢你提供的情况,我们会联系沿途警方,寻找这个小孩儿的去向。” 我回到座位的时候,火车停靠在了锦州站。Asa已经回来了,他问我:“你去干什么了?” 我坐下来,对他简单讲了讲那个小孩儿的事儿。他四下看了看,大声问:“那个人贩子呢?” 我说:“已经下车了。” 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我说:“你要干什么?” 他朝车窗外看去:“这个站下的?” 我拽了他一把:“他们半夜就下去了,警方会管的,你坐下吧,我们还有我们的事呢。” 这时候,火车“哐当”一声开动了,他只好坐下来,嘀咕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说:“我也是后来才起疑的。” 然后我就去洗漱了。 等我回来的时候,Asa接着说:“404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人买小孩儿?” 我说:“我觉得不是404有人买小孩儿,而是他们把404当成了交易地点,那里没有法律,很安全。” Asa不同意了:“你不能这么讲话,中国哪里没有法律?” 我说:“我的意思是那里很偏僻,就如同,土匪从来不在城市里出现,他们都在荒山野岭活动。” Asa又摇了摇头:“现在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土匪?” 好吧,跟个杠精就不能聊天。 我说:“总之,404肯定不是北京,我们要小心。”我怕他继续较真,马上跟了一句:“404不是北京吧?” 他很认真地说:“404虽然不是北京,但也归北京管。” 我只好顺着说道:“那倒是。” 火车越来越快了,如同我们的生活。车窗外是田野,已经有了绿意,远处是一道道的杨树林,整个地貌在缓缓旋转着。 我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很蹊跷,之前二十多年,我很少关注这个“不存在”的故乡,而自从我决定去404开始,这三个阿拉伯数字就如影随形了,坐个火车都能遇到去那里的人贩子。 这就是红军现象吗? 我给那个叫二牤子的读者解释一下红军现象,意思就是你在某个地方看到了一个不常见的词语,在一段时间内,这个词语会像鬼魅一样反复出现,你总能在不经意的地方看到它。 关掉搜索引擎吧,你查不到的。 我转头朝外看去,火车正路过一个村庄,有个类似工厂的院子,外墙上用白漆写着一行大字,那是个简单粗暴的广告——XX农家就是好,一来你就走不了。 火车开过去之后,我久久回想后半句,忽然觉得这次可能是个不祥之旅。 …… 我和Asa在丹东下了车,在饭馆吃了大饼子和杀猪菜,然后简单修整了一下,就去租了一辆SUV,直奔位于辽宁和吉林交界处的新开岭隧道。 平时在北京夹尾巴开车开惯了,来到了广袤的东北,必须开一辆SUV才有驰骋的感觉。 办完杂七杂八的手续,我们驶上鹤大高速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夜幕就像一张正在闭合的大嘴,我一路朝东北方向开去,有点虎口脱险的感觉。 你以为东北跟你想象的一样荒凉?错了,东北的荒凉你根本想象不出来。 两旁的黑土无边无际,不见一个人,一条孤单的公路空空荡荡,前后不见一辆车。好不容易看到了服务区,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关闭的。我瞄了一眼油箱,已经所剩不多,渐渐有点不踏实了。 Asa在副驾位置上睡着了,他的脑袋靠在椅背上,姿势端端正正,就像面对一大片草原正在闭目深呼吸。 一条匝道由主路分离出去,它盘旋了几圈,朝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了大山的深处。导航显示,那是G1113沈丹高速,途径五龙山。 月亮出来了,远处的重峦叠嶂渐渐变得鬼祟起来,就像一个人白天的时候还笑呵呵的,天黑之后,他突然变成了鬼脸。 高速路是双向四车道,路边偶尔会出现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还有个正在敬礼的警察,开近之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假人假车。这是东北高速的特色,时刻提醒驾驶员注意行车安全。 越深入东北,现代化的痕迹越不明显,几乎看不见一个监控,甚至高速路都不设护栏了,偶尔碰到一辆同向的车,我们会友好地互相鸣笛,就像在互相鼓励。 从丹东市到新开岭隧道将近300公里,开车预计三个半小时到达。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开车反而简单起来。路上没有路灯,两旁也没有标志物,整个世界缩成了车灯照亮的那一块面积,我就在这个面积里前行。 开着开着,困意就上来了。 我叫了Asa两声,他根本不醒。 我打算透透风,驱赶睡意,刚刚把车窗摇下一个缝隙就被大风呛了一口,赶紧又摇上了。没有高楼大厦阻挡,这里是狂风的天下。最后我打开了车载音响,把音乐调到了最大声—— “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一直对我避而不见,刀枪剑戟渐行渐远,这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尊敬的核城先生,你为什么跟这世界划清界限,除了无尽的等待,已经没有什么是永远。黄土那么厚,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苍天那么高,时间那么远,我要和你谈谈四十年以前……” 实际上这是小说《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题歌,河马乐队唱的,我只是改了改歌词。 两个多小时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新开岭隧道。隧道这头是辽宁,那头就是吉林了。 这期间,我已经不知不觉打了几个哈欠。 Asa突然说话了:“你困了?” 看来,他是被音乐震醒的。 我点点头,说:“没有。” Asa说:“你连点头摇头都分不清了,我来开吧。” 我说:“不用,下个出口我们就出去,找个酒店睡觉。” Asa说:“我怀疑这地方就没有酒店……” 进入隧道之后,我的眼皮彻底抬不起来了。 隧道内黑洞洞的,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甚至怀疑这期间我打过两个盹儿,最后,我听到Asa在我耳边喊了声:“小赵你醒醒!”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车身冲向了旁边的洞壁,我打了个冷战,赶紧把住了方向盘。 Asa强制我停车,他来驾驶了。我换到副驾位置上,反而不困了,拿出手机搜了搜,最近的旅社在一个镇子上,那个镇子叫依龙。 我们就朝着依龙镇扎了过去。 这时候已经10点半了,镇子里很安静,只有远处的高速路上偶尔有大车“轰隆隆”驶过。镇子的街道呈T形,横向这条路更现代化一些,不仅有路灯,家家户户都是二层楼,一楼经商二楼住人,楼顶还有太阳能热水器。而竖向这条路稍显落后,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稀稀拉拉分布着一些瓦房,院落里有低矮的柴火垛。一个招牌很有特点,上面写着:国际酱焖嘎牙子。嘎牙子是一种鱼,确实很好吃,但前缀“国际”不免有些夸张,也许开饭馆的叫李国际或者张国际吧。 我和Asa找到了唯一一家旅社,名字只有三个字——“招待所”,它就位于更现代化的这条街上。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妈,戴着一个碎花头巾,脸很黑,或者说太红了,接近了黑,东北的紫外线太强了,这是常年照射形成的肤色。 大妈操着一口纯正的本溪话。 虽然都是东北话,但各地口音又稍有不同,比如说“本溪”这个地名,锦州人说的是“本合一呀”,“合一呀”连读,尾音上扬,而本溪本地人说的则是“本溪以一以”,“溪以一以”连读,波浪一样上下浮动。 我们钻过了新开岭隧道,怎么又来到了本溪地区? 我开口就问这个大妈:“您知道404吗?” 她说:“不知道。” 我说:“那沟镇呢?”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们走差道儿了吧?” 我说:“噢,没事了。” 接着,她给我和Asa开了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和一铺炕,一晚上80块钱,连身份证都不用出示。 老板娘说:“大兄弟,这疙瘩贼安静,你俩就打扑棱睡吧。” 满口苞米茬子味儿,很亲切,但是叫我大兄弟是不是有点……她绝对应该叫我妈大妹子。 我想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沟镇。Asa太累了,他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 我开着车在镇子里慢慢转悠,走着走着终于确定了目标——我应该去派出所问问。 十字路口竟然没有红绿灯,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抓着方向盘左顾右盼,躲过了三只探头探脑的母鸡,一辆吱吱呀呀的“倒骑驴”,两个突然冲过去的小孩儿……好不容易开过了路口,前面突然出现了一辆自行车,它慢慢靠到了我的车头上,骑车人倾斜,倒地,大叫……动作一气呵成。 碰瓷儿。 ------------ 第十章:“紧身裤” 我一脚刹车停下来。 虽然我知道这个人是碰瓷儿,但我人生地不熟,并不知道此地的“剧本”是怎么写的,不免有些慌乱。 最后,我翻出一只口罩戴上,然后走下车去。 地上躺着一个20出头的男子,很瘦,姑且叫他“瓷器男”好了。 我首先看了看自己的车头,基本完好,然后我用手机拍了两张现场照片,接着就回到了车上,开始拨打110。 我正在手机上查询当地的区号,就有人“咚咚咚”地敲车窗了,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已经围上来十几个看热闹的人,一个大爷一边敲一边愤怒地说:“创了人还想跑?你下来!” 我再次走下车,扒拉开围观的群众,在那个“瓷器男”跟前蹲下来,小声说:“兄弟,你干这行多久了?” 他马上痛苦地说:“大哥,我不行了,我的腿肯定折了,贼拉疼,你把我送到医院去吧。” 我摇了摇头:“你听说过‘三不一没有’原则吗?不垫付,不探望,不调解,没有钱。有伤跟医生说,有冤跟警察说,要钱跟保险公司说。” “瓷器男”突然换了一副嘴脸,变成了精明的商人,他压低声音说:“那你知道‘三没有一不’原则吗?” 我很诚恳地说:“还真没有。”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没有自尊心,没有哪儿不疼,没有任何亲属。不起来就是胜利。” 我怀疑这是他现编的。 我突然问:“你知道404吗?” 他被我问懵了:“你啥意思?” 我摆摆手:“算了……你继续。” 他接着说:“你也知道我是干啥的,这疙瘩没监控,就是警察来了你也说不清楚,至少在交警队待一晚上,录口供,签字画押啥的,很耽误事儿。不如你给我拿点钱,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都省事儿。” 我站起来就要上车,“瓷器男”立即喊起来:“他要蹽,救命啊!” 围观群众迅速把我包围了,有些人的口水已经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怀疑这些人都是他的托儿,但是他能讹几个钱啊,够分吗? 我只好再次蹲下来,说:“我不可能给你钱,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吧。” “瓷器男”貌似很痛苦地支起半个身子,靠着车头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点上一根,又递给了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他像个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哥,你说你,有车有房有工作,一表人才,跟我一社会渣滓较啥劲啊。就200块钱,200块钱买清闲。” 你怎么就知道我有房有车有工作了? 我说:“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清闲,用不着买,我还想卖给你点呢。”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蹲着。 他坐着,我的腿有点蹲麻了,换个姿势蹲着。 终于,他捱不下去了:“没见过你这么犟的。这样吧,你假装送我去医院,然后把我捎回家,就算是给我个面子。这么多围观群众陪咱们耗了这么长时间,咋地也得给大家个交代啊。” 我抬头看了看,然后说:“上车吧。” “瓷器男”坐在副驾上,自行车放在了后备箱。我按了按喇叭,大家终于让出了一条路,有人还带头鼓起了掌。那位敲我车窗的大爷朝我竖起了大拇指:“年轻人,这么做才叫有担当!” 我把车开走之后,问“瓷器男”:“你家在哪儿?” 他说:“你把我送到洗浴中心吧,一直朝前开就到了。”接着,他主动跟我聊起来:“其实,我过去一直在本溪做买卖。” 我不冷不热地问:“你做什么买卖啊?” 他说:“去大超市,花一元硬币买个购物车,推出来,再以五块钱的价格卖给老头老太太。” 我愣了愣,马上说:“高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挣钱就得靠脑袋。” 我说:“现在你改用身体了。” 他当然听得出来这是讽刺,不过他无所谓,又摇头晃脑地说:“唉,那买卖来钱太慢了,所以才改了路子。” 洗浴中心不过是个低矮的门面房,牌匾上画着一个外国女郎,袒胸露乳的。窗子里的灯光一会儿红一会儿绿,似乎是某种暗示。 我把车停下了。他下车之后还特意跟我说了声:“我叫小马哥,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我没搭理他。 他把自行车搬下去,去了洗浴中心。 我看看手机,时间太晚了,于是拐个弯儿,直接回了招待所。 Asa已经睡着了,我洗漱完毕,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看来,在城市里失眠都是矫情。 过去,我每次被闹钟吵醒,总会有一种冲动,想砸烂全世界的闹钟,但这天早上我是被公鸡叫醒的,居然神清气爽,一点都不想砸死那只公鸡。看看手机,还没到五点,但我却感觉精力充沛,甚至很想出去跑一圈。 上次晨跑是哪年了? 我躺在炕上磨蹭了一会儿,天终于大亮了,屋外山清水秀,屋内窗明几净。烧柴的味道顺着门缝飘进来。 我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任何洗漱用品,Asa自己带了电动牙刷、牙膏和杯子,他转头看了看我,然后又拿出了一个备用牙刷头,说:“等会儿你用我的吧。” 早饭是碴子粥煮鸡蛋,老板娘自己做的。这些质朴的乡下人不知道什么叫溏心蛋,鸡蛋煮的时间过长,蛋黄邦邦硬,但拌在碴子粥里格外好吃。老板娘说:“可劲造吧,没污演(染)。” 吃过早饭,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车胎被人扎了。 老板娘马上告诉我们,肯定是附近汽修厂的人干的,为了增加收入,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我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在这里修车太不值了,没准还会被人敲竹杠。我跟老板娘打听了一下,得知每天八点半有一趟长途客车从依龙镇开往通化市。我对Asa说:“打电话叫租车公司把车拖走吧,我们坐长途车去市里再租一辆。” Asa说:“不行,我们得去那个汽修厂跟他们说道说道!” 我说:“这里可是东北。” Asa说:“东北怎么了?” 我卡了一下,只好说:“你有证据吗?” Asa指了指老板娘:“她就是人证啊。” 我看了看老板娘,老板娘赶紧说:“我啥都没说啊。” Asa立刻盯住了她:“您怎么这么软弱呢?” 我说:“Asa,那些债主随时都可能找到我,我们先办事儿吧。” 说完,我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给租车公司的人打了电话。 在等待期间,Asa还是不甘心,他问老板娘:“汽修厂在哪儿?” 老板娘躲开了他的眼睛:“我可不知道。” Asa不再问,一个人朝外走去。 老板娘赶紧说:“有三四个汽修厂呢,你去找哪家?” Asa想了想,这才转身走回来。 租车公司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们赔了补胎的钱,还给他们打了个五星好评,终于结了这一单。本来我打算让他们捎我和Asa一段,没想到不同路,只好作罢。 接着,我和Asa拖着行李箱走出镇子,看到了两棵大杨树,那里就是长途客车的“车站”了。 “突突突……”一辆吉林牌照的黑色老式桑塔纳停在了我们旁边,司机直接下来了:“兄弟,打车吗?” 他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蘑菇头,豆豆鞋,紧身裤,戴着一副墨镜,看上去很像那些喊麦的主播。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我们等长途车。” “紧身裤”一副万事通的样子:“别等了,那大客昨天晚上坏在二道岗了。” 骗子。 Asa说话了:“依龙镇的汽修厂在哪儿?” 天哪,他还没完了。 “紧身裤”说:“汽修厂就是我哥开的啊,你有啥事儿?” Asa说:“他把我们的轮胎给扎了。” “紧身裤”马上说:“哎,我家从来不干那种缺德事儿,肯定是霍老五干的。” 我拽了Asa一把,朝着那个“车站”走过去,我低声对他说:“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Asa说:“你说。” 我说:“从现在开始,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你都不要讲话了,我来对付。” 他困惑地看了看我。 我说:“恕我直言,你就像一个幼儿园的小孩儿来到了成人社会,如果按照你的世界观做事情,我们会处处碰壁,最后耽误大事儿。” 他很不满地说:“我怎么就幼儿园了?” 我说:“在你眼里,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有好人和坏人?” 他说:“当然啊。” 我说:“实际上不是这样。” 他说:“为什么不是这样?” 我知道我跟他讲不清道理,必须快刀斩乱麻:“你是来帮我的,对吧?那你就听我的。” 他想了想,终于把耳机戴上了:“好吧。”但马上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触犯我的原则就行。”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累。 那个“紧身裤”竟然追了上来:“别走啊兄弟,你们就说你们去哪疙瘩吧,我比长途车快多了。” 我试探性地问:“沟镇你知道吗?” Asa听见了,他对我使了个眼色,责怪我不该透露目的地。 “紧身裤”摘下了墨镜,大声说:“我太知道了,我家就是沟镇的!你们遇到我算是运气好,那里很难找,导航上都没有,必须找本地人带。” 他居然知道沟镇! Asa拽了拽我,一点都不避讳地说:“我不相信这个人……” 是的,东三省的面积是全国的九分之一,而辽吉分界线长达600公里,我们随便问到了他,他就说他知道沟镇在哪里,这太巧了。 “紧身裤”看出我们不信任他了,又说:“兄弟,我看你俩是从大城市来的,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接着他压低了声音:“是去404吧?” ------------ 第十一章:辽宁还是吉林?这是个深邃的问题 我和Asa对视一眼,然后马上问他:“你知道404?” “紧身裤”得意地晃起了脑袋:“当然了!那地方离沟镇不远,只是我没去过,听说得去武警站开证明,太麻烦了。” 就这样,我和Asa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开动之后,我问他:“你消息这么灵通,听说过‘错’吗?” 他问:“那是啥东西?” 我说:“一种稀有金属。” 他说:“沟镇有个铁匠铺,你们可以去问问。” 我不再说话了,把头转向了窗外。 东北地大,天蓝,人少,鸟多,车窗上落了很多鸟屎,严重遮挡了视线,我怀疑这辆车的雨刮器早就坏了。接着我四下看了看,这辆车实在太老了,车门上都是锈迹,仪表盘全坏了,我甚至看到了发动机,就像一个人做手术露出了肠子。如果我没猜错,这辆车的年纪比我都大。 柏油路修修补补,颜色深深浅浅,车子一路都在颠簸。 我发现,不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豪车往往会晕车,而经常坐豪车的人偶尔坐一次这种烂车也会晕车。 Asa就晕车了,他一路上一言不发。 我偶尔看了看反光镜,后面出现了一辆红色SUV,它应该也是去沟镇的,我真想带着Asa换到那辆车上去,但此处太荒僻了,对方应该不敢停车。 走着走着,我转头从后窗看出去,发现那辆SUV不见了。它拐弯了?这中间没看到岔路啊。 我想起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讨债人,马上不安起来,开始不停地朝后张望了。 Asa干呕起来。 “紧身裤”拿出了一个崭新的塑料袋递过来:“一条龙服务。” 我接过塑料袋,递向了Asa,Asa摆摆手,然后闭上眼睛,不停地深呼吸。 终于,背后那辆SUV又露头了,乡间道路弯弯转转,刚才它可能被荒草挡住了。我对“紧身裤”说:“你开慢点儿。” “紧身裤”说:“你给你哥们按按虎口。” 接着他就放慢了车速,虽然还是很颠,但终于不用担心脑袋撞到车顶了。后面那辆SUV越来越近了,它也放慢了车速,跟了我们一会儿,终于很不情愿地超了过去。 我看清了,它挂的是当地车牌。 超过我们之后,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我这才轻松了许多。 Asa渐渐睡着了,我希望他一直睡到沟镇。 “紧身裤”不想耽误时间,他不知不觉又加了速。 又开了两三公里,我再次看到了那辆SUV,它停在路边,似乎出了故障。 “紧身裤”把车开了过去,我终于看到了驾车的人,他正在机盖前捣鼓着什么。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件黑风衣,不过我没有看清他的脸。 我的小心脏一下就被攫紧了。 我拍了拍“紧身裤”的肩膀,低声说:“你能不能帮个忙?” 他回头看了看我,问:“啥事儿?” 我说:“我怀疑路边那个司机在跟踪我们,你下车去探探他的底。” “紧身裤”立刻朝后看了一眼:“他跟踪我们干啥?” 我说:“跟你没关系。” 他说:“哥们,你俩是不是摊上啥事儿了?” 我说:“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在本溪跟人打了一仗。” 他把车靠边停下来,说:“你直接告诉我,我该咋做?” 我说:“你去问问他的车怎么了,需不需要帮忙,听听他是哪里的口音就行了。” “紧身裤”说:“这好办。” 接着他就下车朝回走过去。 我一直在反光镜里盯着他,他走到那辆SUV跟前,果然跟那个司机攀谈上了,几分钟之后,他快步走了回来。 他上车之后,说:“水温太高了,他在散热。” 我说:“他是本地人吗?” “紧身裤”说:“不是。” 我说:“那他是哪里人?” “紧身裤”说:“我听不出来,反正是个南方人。” 我一阵昏眩。在外地,到处都能见到东北人。但是在东北,除了省会城市,很少能见到外地人。 我说:“具体是哪里?湖南?福建?广东?四川?浙江?” “紧身裤”说:“跟《双面胶》电视剧里的口音差不多。” 毫无疑问,这个南方人就是黑风衣三人组的成员之一!但是我很困惑,他们是怎么跟着我从北京来到依龙镇的? 我说:“你赶紧开车,甩掉他。” “紧身裤”笑了:“你们两个人还怕他一个人?再说了,他一个小南蛮子,就算借给他一个胆儿,他也不敢在咱们大东北撒野啊!” 我说:“张子强也是小南蛮子,他胆子小吗?” “紧身裤”这才把车开动了,果然一路风驰电掣。十几分钟之后,Asa终于被颠醒了,他痛苦地说:“师傅,你赶紧停车,我要下去……” “紧身裤”一脚刹车停下来。Asa快步跑进了路边的草丛。我回头看去,那辆SUV并没有追上来。我心急如焚地等了很长时间,Asa终于脸色苍白地回来了,我往旁边挪了挪,他坐进来,把车门关上了。 我说:“你没事吧?” 他拿出水喝了一口,说:“没事了。” 车开走了,继续颠簸。 Asa突然看了看前风挡玻璃,大声问:“你的标呢?” 我也探头看了看,前风挡玻璃上是空的。刚才Asa一直坐在副驾后面,看不到,他吐完回来,跟我换了座位,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问题。 “紧身裤”说:“啥标啊?” Asa说:“交强险的标,年检的标,环保的标!” “紧身裤”说:“谁办那玩意啊,麻烦。” Asa说:“你停车,我们下去!” “紧身裤”把车速慢下来,说:“你们这属于违反约定,我可不退钱啊。” 我拉了Asa一把:“你又不是交警,你管他合不合法,只要他能把我们送到沟镇就OK啊!”然后我对“紧身裤”说:“你赶紧开车。” “紧身裤”说:“到底是停还是走啊,你们商量好。” Asa把脸转向了我,大声说:“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我低声说:“Asa,我刚才看到了黑风衣三人组的人,他就在我们后面……” Asa的眼睛瞪大了:“真的?” 我说:“刚刚甩掉他,所以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然后我对紧身裤说:“快快快,赶紧走!” Asa这才不坚持了。 “紧身裤”戴上墨镜,把车速加快了,毫不在乎地说:“你们放心吧,我上次在沟镇遇到交警还是北京奥运会的时候。” 这种超级flag,往往预示着要出事。 果然,我们刚刚看到沟镇的界碑,车子就被两个交警拦下来了。 驾驶证,没有;行驶证,没有;车检标志,没有。令我震惊的是,连车牌都是假的! 最后,交警通过发动机编号才看出这辆车的前世今生。 趁着“紧身裤”跟交警哭爹喊娘,我拉着Asa溜掉了。 我挺开心的,至少“紧身裤”不是什么坏人,而且他真把我们带到了沟镇! 沟镇比依龙镇还小,街道两旁是各种店铺,烟酒专卖,粗粮馆,寿衣店,情趣用品商店,菜市场……混杂着水产品市场和开水烫鸡毛的味道, 如果说大城市是卡丁车赛场,那么小镇就是碰碰车游乐场。这里的人大都双手插着裤兜在街道上瞎晃悠,偶尔仨仨俩俩地聚在一起,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磕着瓜子唠闲嗑,路旁停着很多“摩的”。 我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没搜到派出所,但是搜到了武警站,导航显示我们在镇西,武警站在镇东,距离只有731米。我和Asa按照导航的指引朝前走去,刚走出几十米,导航就发出了警告: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都响了,分别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是一样的:吉林省通化市旅游委提示您——旅游请登录官网咨询,投诉请拨打旅游局电话XXXXXXX。 我重新看了看导航,整个地图颠倒了,现在我们在镇东,武警站在镇西。 我和Asa掉了个头,又朝相反方向走去。 走出几十米,导航又说话了,机械的声音里甚至带着愤怒:您已偏离航线,请重新规划路径! 接着,我和Asa的手机再次响起来,又收到了一条相同的短信:辽宁省本溪市欢迎您的到来——本溪市政府宣。 我直接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五金店,跟老板打听武警站在哪儿,他朝着我们来的方向指了指,说:“沿着街一直走,走到头会看到一座很高的消防训练塔,那里就是了。” 我说:“这条街是东西走向吗?” 老板说:“不,是南北走向。” 我想了想,又问:“这里到底属于哪个省?” 老板白了我一眼:“辽宁省啊。” 我道了谢,走出五金店,带着Asa又朝回走去,走出几十米之后,手机又响了,那无疑是通化旅游委发送的短信。我转身走进了一家超市,问收银员:“请问,这里属于哪个省?” 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她正在玩手机:“吉林省啊。” 我想起我有个朋友,他的大学在盘锦和锦州的交界处,男生宿舍在盘锦境内,女生宿舍却在锦州境内,打个电话算长途。本来是同一个学校的情侣,回到宿舍就变成异地恋了…… 可那是手机信号问题。行政区域的划分应该很清晰,一个小镇,你要么归A市管,要么归B市管,同一个小镇里的两家店铺,怎么可能一个在辽宁,一个在吉林? Asa也想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我朝五金店那个方向指了指,有些敌对地问这个收银员:“那个五金店呢?” 收银员说:“五金店咋地了?” 我说:“它属于吉林省还是辽宁省?” 收银员眯着眼睛看了看我,好像我有病一样,过了会儿才说:“大哥,这才几步远啊,难不成就跨省了?” ------------ 第十二章:被哨卡卡住了 我还就不信了! 我离开超市,让Asa留在原地,一溜烟地跑了回去,再次走进那家五金店,问老板:“这里到底是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正在接待一位顾客,他没搭理我,那个顾客倒说话了:“辽宁省。” 我傻傻地站着,有点懵了。 顾客离开之后,老板走过来,隔着柜台站在我对面,眯起眼睛看着我,眼神跟那个超市收银员一模一样,好像在问:你还想问啥? 我朝外指了指,说:“那边有个超市,它属于辽宁省还是吉林省?” 老板都没有朝外看一眼,淡淡地说:“兄弟,我们都在同一个税务所交税,你说呢?” 好吧,这里是吉林还是辽宁,是广西还是福建,跟我有毛关系?我要去开证明了。 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出去了。 来到街上,我特意看了看经过的车辆,有的车牌是辽E,那是本溪的;有的车牌是吉E,那是通化的。我猜测,为了掩盖404的真实位置,有国家力量在此地特意进行了某种掩藏。或者,当初404选址的时候就有了这种考虑,故意建在了这个交界处。 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武警站,它的外墙上写着红色的标语:能吃苦!能战斗!能奉献! 大门旁的岗楼里,站着两个笔直的武警哨兵,看上去都没我大,其中一个伸手示意我们止步。 我说:“我们来办通行证。” 他说:“你们要去哪里?” 我说:“404。” 他看了看旁边那个武警:“你知道吗?” 那个武警摇了摇头。 我心里一凉,赶紧说:“就是东北林区。” 他皱了皱眉,然后说:“登个记。” 接着,他拿出一本登记簿递给了我,我在上面填写了我和Asa的身份信息,交给他之后,又问:“我们要去哪里办啊?” 他说:“你去行政科问问吧。” 我和Asa走进武警站,找到了行政科,里面有个窗口,只有一个武警在值班,他长得眉清目秀,军衔是中尉。我趴在窗口前,说:“您好,我们想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中尉似乎没听过这个地方:“哪里?” 我一字一顿地说:“404。” 他说:“你去隔壁问问老霍吧,他负责办理边防证件。” 我和Asa只好退出来,又走进了隔壁,这里只有一个年纪稍长的武警,他正在捧着缸子吹茶梗。我说:“您好,我们要办两张去404的通行证。”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404?” 我赶紧说:“对对对!” 他抻了个懒腰,嘀咕了一句:“还真有人去那种玍古的地方……” 我一下就看到了曙光!玍古是东北话,很不主流的意思,他至少知道这个地方! 他接着说:“你们等等啊。” 然后,他走到一个堆满资料桌子前,像玩华容道一样移开了桌面上的东西,真的找到了三排纸张,有红、绿、黑三种颜色。他拿过来分别看了看上面的文字,对我们说:“绿色是临时的,15天。红色是长期的,6个月。黑色是公务人员的,不限时间。你们要办哪种?”看来他对这个业务也不熟悉。 我贪得无厌地说:“给我们办黑色的吧。” 老霍点点头,打开了电脑:“提供一下你们的军官证或者警官证。” Asa说:“您别听他的,我们办两张临时的就行,我们是游客。” 老霍白了我一眼,又说:“那就出示一下身份证。” 我们提供了身份证,他劈里啪啦地打了会儿字,然后就开始打印了。我紧紧盯着那个打印机,生怕它突然出现什么故障。谢天谢地,这台打印机虽然很老了,但它很敬业,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张通行证…… 我接过通行证,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问这个老霍:“您知道怎么去404吗?” 老霍看了我一眼:“我又没去过。” Asa说:“您在这里办理通行证,怎么会不知道怎么去?” 老霍喝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海关的人都出过国吗?” 我拽了Asa一下,接着问:“那我再问一下,这里为什么没有派出所呢?” 老霍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既然是个镇子就应该有派出所啊,假如有人打架了……” 老霍说:“你以为我们部队解决不了打架的事儿?” 我赶紧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霍吹了吹茶梗,接着说:“这里不是镇子。” 我一愣:“那是什么?” 老霍说:“这里是个大社区,安置了很多回迁的农民。” 我终于明白了,又问:“那这里属于辽宁还是吉林?” 老霍答非所问:“我们部队跟地方是两个体系。” 好吧,看来我只能把这个问题挂起来了。 我道了谢,跟Asa走出了武警站的大院。 外面的太阳好极了,我的心情也一派灿烂。实际上直到这时候我都不能确定这个武警站到底属于什么性质,内卫?黄金?森林?水电?交通?边防?警卫?消防? 我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通行证,忽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它们很简陋,就像大学宿舍的学生卡,要不是盖了武警站的章,我甚至觉得它是伪造的。相比之下,北京的进京证就太高大上了。 之前在我的想象中,404这个地方多少有点吓人,但是当我接近它之后,它却剥去了神秘的光环——外围有武警的审批,内部有留守人员的把守,有什么好怕的?我看了看我和Asa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感觉那些户外用品很可能有一大半都用不上。 可是,它究竟在哪个方向呢? 我又打开了导航,输入了“北京”,我发现导航在这里只能标记地点,却不提供路线,是个GPS盲区。 恰恰在这时候,一辆三轮车全身抖动着开到我们旁边停下来,司机是个大爷,他穿着一件薄棉袄,腰间系着一根武装带,戴着脏兮兮的口罩。三轮车后面本来是拉货的斗,被他改装了一下,罩了一层塑料布,就成了车厢。大爷粗声大嗓地问:“你们上哪疙瘩啊?” 在这个网约车风行的时代,东北的载客车辆还在遵循着最古老的拉客方式:上前搭话,然后讲价还价…… 我四下看了看,街道上好像也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了,就说:“我们要去404。” 大爷拍了拍身后的塑料布:“上来。” 我有些惊讶:“您知道?” 大爷说:“我年轻的时候是开大车的,东北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场!” 我抬腿就要上车,Asa却拉了拉我,然后问:“多少钱?” 大爷说:“按时间算,去404得两个钟头,一百五。后面有画片儿,你们可以扫码支付。” Asa说:“您要是绕路开一天的话,我们还得按包车算钱吗?” 大爷说:“大兄弟,我们这疙瘩没人能算得清公里数!” 这时候塑料布里传出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要上就上,俩大老爷们,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愣愣地看了看大爷,小声说:“您还带了个……秘书?” 大爷笑了:“这闺女也是去404的,你们正好搭个伴儿。” 我和Asa互相看了看,终于爬进了这辆“计时车”。 车上的女孩穿着短款的酱色皮夹克,黑色皮裤,腰上的肉露出来,白生生的,就像剥了一半的虾。她背着一个桔黄色的背包,看上去就像古代的包袱,款式真的很酷。我们上来之后,她把一只豹纹行李箱拽到了脚前,然后就低头去玩手机了。看上去,她算是个通俗型美女,有点像我的一位前女友(这不是显摆,我的前女友们都挺好看的)。 大爷喊道:“车上有褥子,冷的话就把簸拉盖儿(膝盖)捂上啊。” 褥子被我压在了我的行李箱下面,我挪了挪,Asa想把它抽出来,立刻飘起了很多灰尘,女孩在鼻子前扇了扇,不满地瞪了Asa一眼,Asa朝她抱歉地笑了笑,又松手了。 三轮车开动之后,女孩终于把手机收起来了,我趁机想跟她搭搭讪,她却戴上耳机开始听歌了,这相当于拒绝跟你聊天,我只好作罢。 时间是上午十点多,太阳越来越刺眼了。那么大的蓝天上只有一块云彩,很孤独。有多大的天就有多大的地,黑土一望无际,没什么秘密,就像东北人爽直的性格。 走出一段路,女孩终于把耳机摘下来,似乎想眯一会儿,我见缝插针地说:“听口音你是北京来的?” 女孩倒来了句东北话:“咋地?” 我说:“你也去404旅游?” 女孩说:“对啊。” 我说:“我叫小赵,他是Asa,我们也是从北京来的。你怎么称呼?” 女孩说:“叫我四爷。” 说着,她从背包里掏出几罐啤酒,也不问我和Asa,直接扔过来两罐。Asa把啤酒还给了她,轻声说:“谢谢,我不喝。” 四爷又朝外面喊道:“大爷,您要不要来一罐?” 我连忙制止:“哎哎哎,别让他酒驾。” 大爷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四爷把啤酒打开,自顾自地喝起来。 我也跟着喝起来:“你是怎么来的?” 四爷说:“坐火车呗。” 我说:“你知道路线?” 她说:“说起来话长了。”接着她问我:“你们是怎么来的?” 我说:“说起来话也长了。” 四爷并不在意:“那就甭说了。” 三轮车突然颠簸起来,轮子下响起了“沙沙”的声音。我撩开塑料布朝外看了看,我们驶上了一条细长的沙土路,两旁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芦苇,比三轮车还高,严严实实地挡住了阳光,风一下变冷了。我想起了老电影《沙家浜》,这片芦苇里就算藏进千军万马也不会被人发现。 四爷喝下两罐啤酒之后,双手抱住膝盖打起盹儿来。三轮车颠得就像活塞,她竟然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半个钟头之后,重新开上了柏油路,两旁依然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 中途大爷停过一次车,他从车下拎出了一只脏乎乎的塑料桶,给车加了油,然后继续朝前开。四爷睡得不舒服,她迷迷糊糊地搬过我的肩膀,直接靠了过来。 这是我和四爷的第一次身体接触。 离404越来越近,我也越来越不安,上一次有这种紧张感还是我等高考成绩的时候。 三轮车终于停下了,大爷喊道:“到了。” 我叫醒了四爷,然后三个人先后跳下车去。路边有一块歪歪扭扭的石碑,上面写着红漆字:三七支路。 大爷指着前面说:“那座房子就是404哨卡了,我不能再靠前了,要被抓的。” 500米开外果然有一座白房子,它立在道路旁边,在绿植的映衬下十分显眼。路中央拦着一道路障,并不是栏杆,而是很原始的铁丝网,这种东西我只在战争电影里见到过。 我们给大爷支付了车钱,他吐着唾沫数了数,又拿出20块钱还给了我们:“一小时五十分钟,没到俩小时,收你们一百三。” 大爷开着三轮车离开之后,我们拎着各自的行李箱,朝着那座白房子走去。我转头看了看四爷,说:“我帮你拿吧。” 四爷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弱。” 她虽然跟我前女友长得挺像的,但性格远不如我前女友温柔。 风吹过来,空气中有一股芦苇特有的清新味道。 很快,白房子里就传出了动静,三个武警陆续走出来,沿着路障站成了一排,他们身上的配枪让我更紧张了,那应该是95式自动步枪。 这种荷枪实弹的阵势堪比边防。 至此我彻底相信了,此地绝对是404。 我们走近之后,其中一个武警中士朝我们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说:“此处不准通行。” Asa说:“您等等。”然后他掏出通行证举向了对方,对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说:“对不起,军事演习期间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我一下就傻了。 Asa正要说什么,我一把拉住了他,问:“请问演习什么时候结束?” ------------ 第十三章:迷路 中士看了我一眼,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Asa说:“那沟镇武警站为什么给我们开具通行证?” 中士一直板着脸:“比如你去台湾,你要在大陆办理港澳台通行证,那是大陆准许你去。但你还要办一个入台证,那是台湾准许你来。懂了吗?” Asa马上反击:“你说404是台湾?” 中士说:“台湾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的比方有问题吗?” Asa说:“当然有问题!” 虽然这个武警打的比方有点不恰当,但我没想到Asa竟然敢跟人家这么顶撞。我碰了碰他,然后对这名武警说:“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们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进去?” 中士正要说话,突然听到了什么动静,立刻转过头去,铁丝网里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很瘦的背影,他应该是从白房子背后绕过去的,正快步朝里走去。 另外两名武警也听到了,纷纷转过身去,中士高声喝道:“站住!” 那个人似乎没听见,反而加快了脚步。 三名武警都把枪举起来,中士接着喊道:“警告一次!警告两次!警告三次!” 这三次警告几乎是连着喊的,我觉得就是走个程序,根本不给人考虑的时间。 很显然,那个人听到了,撒腿就跑,他前面不远就是一大片芦苇,他一定是想钻进去。中士果断地抬起枪口,朝着天空扣动了扳机——404外围太安静了,枪声太响了,惊起了芦苇中很多鸟,“扑啦啦”飞向了天空。 那个“偷渡客”一下就跪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两个武警淡定地走过去,把他拖进了白房子。 我有点疑惑,这地方如此荒僻,应该常年都见不到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刚刚一来就遇到了有人闯卡被抓? 会不会是专门演给我们看的呢? 接着我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特朗普的特使?自作多情了啊。 四爷也说话了:“我就不理解了……” 中士把嗓门提高了:“我最后通知你们一遍,请立刻离开!” 我赶紧拽着Asa和四爷离开了。四爷愤愤地嘟囔起来:“鸟都不拉屎的破地儿,还管这么严!” 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回头看了看,那名武警已经回到了白房子,只剩下那道铁丝网了。我说:“歇歇。” 三个人纷纷放下行李箱,停下了。四爷余怒未消,一脚踢在行李箱上,它直接变形了,多功能睡袋掉了出来。 我看了看她说:“你踢的是我的箱子。” 她低头看了看,这才说:“哪儿买的啊,质量这么差。” Asa蹲下去,打开我的行李箱,把物品都装进了多功能睡袋,睡袋直接变成了旅行包。他说:“都不要生气了,他们也是遵守规定,奉命行事而已。” 我朝沟镇方向看了看,刚才悔不该把那个开三轮的大爷放走。我说:“我们先回沟镇吧,过两天再来打听一下。” Asa说:“走回去?” 我说:“你也可以选择跑。” 返回的时候,三个人都有些泄气,没人说话。Asa戴上耳机,又开始听他的成功学了。 我忍不住说:“它能让我们‘成功’地进入404吗?” Asa很少贫嘴,他没有接话。 我并不甘心,又回头看了看,忽然生出了一个计划——这里是平原,哨卡又不是什么两山之间的要塞,为什么非要通过它?我们完全可以绕一下,找条小路钻进去。小时候去公园,我从来没有买过门票,围墙的豁口就是我的大门。 但是,我不能把这个计划告诉Asa,他肯定不同意。 走着走着,芦苇荡中出现了一条弯曲的小路,它呈“Λ”形折向了我们背后。 我停下来说:“从这儿走。” Asa愣了愣:“你要去哪儿?” 我说:“回沟镇啊。” Asa连连摇头:“NoNoNo,应该一直往前走。” 我说:“你错了。” Asa挑高了眉毛:“我错了?” 我点了点头:“来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记路,那个大爷就是从这里开出来的,然后我们就来到了柏油路上。不信你问四爷。” 四爷一直在低头玩手机,她说:“我从来不记路。” Asa朝小路看了看,说:“这是折回去了啊……” 小路旁边长着一棵病歪歪的榆树,它伸出一根很长的树枝,像栏杆一样挡在了小路上。 我临时抱佛脚,说:“你看见那根树枝了吗?当时那个大爷还差点撞到它。没错儿。” Asa终于相信了:“那好吧。” 于是我就带头走上了小路,Asa和四爷都跟了上来。 走出了几百米之后,Asa警觉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一直背对着沟镇的方向呢?” 我说:“你转向了。” 四周的芦苇越来越高,小路越来越湿泞,我的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走几步就要甩一甩。朝前看去,视野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芦花,看不见一座房子。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芦苇渐渐稀疏了,前面出现了大片的积水和苔草,那是沼泽,小路像个黑心导游似的,突然就不见了。 看来,这些沼泽是404的天然围墙,并没有任何豁口。 Asa看了看我,说:“你确定你一直都在记路?” 我挠了挠脑袋,不知道说什么了。 Asa说:“赶紧朝回走,去找到那条柏油路。” 我只好跟着他朝回走去。 路上,我问四爷:“四爷,你住北京哪个区啊?” 四爷说:“我住在牡丹园。你们呢?” 我说:“Asa在金融街,我挨着通州。” 我忽然感觉,我们三个人的位置很有代表性——Asa算是外地精英,他住西二环。四爷算是老北京坐地户,她住在北三环和北四环之间。我是北漂一族,住在东五环…… 我又问:“你从事哪一行?” 四爷说:“那可就多了,最早我在酒吧卖过啤酒,后来当过房产中介,再后来还在横店跑过龙套……” 我说:“现在呢?” 四爷说:“现在在家待业。” 我说:“你最后一个工作是什么?” 四爷说:“幼儿园老师。” 我说:“挺好啊,怎么不做了?” 四爷说:“他们不知道跟哪家公司合作,给所有小孩儿都戴上了‘紧箍咒’,说是监控什么注意力,我一生气就辞职了。” 走着走着,我发现这片芦苇荡就像个迷魂阵,我们朝回走了将近一个钟头,始终没看到那条柏油路,四周的景物越来越陌生。 我停下来观察了一下,广袤的黑土地被阳光加了一层黄色的滤镜,就像《三毛流浪记》漫画最后一幕的那个破败工厂。不远处有一条废水沟,水是黄色的,漂浮着塑料袋和废油渍。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金属管道,一半埋在地面之下,一半露在地面之上,就像人体腐烂看见了骨头。上面还包着黄色的海绵,时间久远,海绵已经变成了絮状物。 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迷路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继续朝前走,盼望碰到人。 四爷问我:“你是干吗的?” 我想说我是个编剧,话到嘴边又改了:“跟你一样,待业。” 她忽然有些兴奋:“回北京之后,咱俩合伙开个烤串店吧?” 我说:“好哇。” 她接着说:“我烤,你卖。” 我说:“为什么?” 她特意打量了我一下,说:“你长的标致。” 我心中暗喜,嘴上却谦虚:“我标致吗?”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突然说:“哎,你说404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秘密设备还没有搬走?”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她说:“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让外人进入?” 我说:“不是说军事演习吗?” 她说:“那肯定是借口!连个人都没有,演什么习?” 这么一说我也起疑了,军事演习是为了应对突发的战争,404都废弃了,谁会把把它设为打击目标? 又走了很长时间,我们拐上了一条沙土路,这时候,我们已经彻底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就在我们四处乱撞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辆卡车,它停在路边,七八个穿着反光服的人正在养护道路,地上扔着一些工具,还有个水壶。他们应该是道班的工人。 我们立刻快步走了过去。 我问道:“师傅,请问沟镇怎么走?” 这地方长年见不到人,所有人都朝我们望过来,当然他们主要是看四爷。其中一个年长的工人拄着铁锹直起腰,似乎没听清:“哪儿?”他的头顶是秃的,典型的“地中海”。 我大声说:“沟镇。” “地中海”说:“你们要走过去啊?” 我说:“不然呢?” “地中海”说:“远着呢,等会儿我们下班了捎你们一段吧。” 好心人啊。 Asa赶紧说:“谢谢!” 太阳被地平线吞掉之前,我们跟着这些道班工人一起爬上卡车,坐下来。车尾拖着一根释放静电的铁链子,车开动之后,铁链子“哗啦啦”地响起来,吵得耳朵疼。Asa和四爷都戴上了耳机。 这些工人不怕吵,其中有几个还靠着车厢睡着了,“地中海”坐在我对面抽起了旱烟,很呛,Asa咳嗽起来。 “地中海”问我:“你们从哪儿来?” 我说:“北京,来404旅游的。” 有个年轻工人插嘴问:“404是哪儿?” 我正要解释,“地中海”说话了:“一个厂子。” 年轻工人顿时失去了兴趣。 我有些惊讶,立刻问“地中海”:“你也知道404?” “地中海”说:“以前我在那里面干过活儿。” 我说:“可是我们被武警拦住了,不让进。” “地中海”说:“沟镇有个司机给404送物资,一个月跑一趟,你们去找找他,说不定能混进去。” ------------ 第十四章:同行者 我一听马上燃起了希望:“怎么联系这个司机?” “地中海”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到了沟镇打听一下吧。” 我赶紧说:“谢谢,这个信息很重要!” …… 我们三个人再次回到了沟镇。 四爷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去了旁边,我对Asa说:“一会儿我们去打听打听那个送物资的司机。” Asa说:“你真要这么干?” 我说:“是啊,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Asa说:“这不合法吧?” 我说:“我们有通行证,怎么就不合法了?你要是不愿意,我和四爷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们。” Asa想了想,终于说:“那好吧……” 我看了看他,忽然很想笑。他是来投资的,在我的想象中,当地的乡镇政府应该热烈欢迎,甚至要挂上条幅,敲锣打鼓,还有小学生献花……可是我们来了之后才发现,这里并非地方编制,全部是军管,他就不灵了,跟着我拎着行李箱走了那么远,还坐上了道班的卡车,眼下又要“偷渡”进去…… 也是难为他了。 四爷打完电话回来了,我对她说了我的想法,她说:“你们先去吧,我有点事儿需要处理一下。” 我说:“什么事儿?我们能帮上忙吗?” 她直接伸出手来:“借我15万。”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很娘气地打了她的手一下:“谁有那么多钱……” 她说:“那就不要随口揽事儿。” 我说:“你还去404吗?” 她说:“去啊。你们要是找到门路了就给我发消息。” 接着,我跟她互加了微信,然后她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剩下了我和Asa,我们一路打听,最后来到了沟镇的配货站,里面有一股刺鼻的农药味儿。窗口里坐着一个妇女,肿眼泡,蒜头鼻,她正在嗑瓜子。 我说:“大姐,我是404的。”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吃惊。 Asa转头愣愣地看了看我,我直视着这个女人,心里说:兄弟啊,拜托你千万别说话…… 大姐说:“你要干啥?” 我说:“我想找一下那个给我们送货的司机,你知道他的电话号吗?” 大姐说:“不知道。” 我掏出一百块钱从窗口塞进去:“麻烦了。” 大姐看了看那张钱,伸手把桌子上的工作服移开了:“喏。” 好不含蓄。 我探头看了看,桌面的玻璃下压着一张脏兮兮的纸,上面有几个电话号,我说:“哪个是他?” 大姐说:“张宝贵啊。” 我说:“我们都叫他张师傅,还真不知道他叫个啥。”然后掏出手机,正要记号码,大姐突然说:“等等,前些天好像有人替了他的班……” 我赶紧说:“现在是谁?” 大姐用座机打出了一个电话,果然要到了新司机的手机号。我记下之后,跟她道了谢,正要离开,大姐却说了句:“多拍点照片儿。” 我一愣,回头看了看她,她狡猾地笑了:“404的人从来都不出来,你唬谁呢?” 我也笑了一下,有点讪。 来到街上,Asa说:“我们得投诉她。” 我说:“投诉谁?” Asa说:“刚才那女的啊。” 又来了。 我很好奇地问:“为什么?” Asa说:“你说呢?” 我说:“受贿?一百块钱?那只能算是信息费。再说了,人家帮了你,你反过来就投诉人家,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Asa说:“你好油滑。” 我不理他了,拿出手机,直接拨了那个司机的号码,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公鸭嗓,纯正的东北口音:“séi啊?” 我说:“请问……你是给404送货的吧?” 他说:“咋地了?” 我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是从北京来的,想去404看看,但是……” 他说:“好。” 我一愣,没太明白他说的“好”是什么意思,我干巴巴地笑了笑,问:“好……什么?” 他说:“你不是想搭车吗?” 痛快。 他接着说:“一口价,404块。” 太贵了,就拿高铁来说吧,这个价都够跑两千公里了。另外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有个零头? 我说:“能不能便宜点儿?从沟镇过去又不远。” 他说:“兄弟,风险大啊!” 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那点钱了,我说:“我们两个人。” 他说:“808块。” 我说:“那提前说好了,你必须保证把我们送进去,不然我们可不给钱。” 他说:“肯定的啊。但我只能把你们送到配给站,然后你们得自己走。” 我说:“配给站在404里头?” 他说:“当然了,那是我卸货的地方。” 我说:“什么时候出发?” 他说:“明天早上。” 这太巧了吧?我们今天找到他,他明天就去404!我有些疑虑,又问:“你上次送货是什么时候?” 他说:“上个月啊。” 好吧。 我说:“明天我怎么联系你?” 他说:“你等着我联系你。” 我突然问:“你认识王洪亮吗?” 他说:“哪的?” 我说:“404的留守人员。” 他说:“我不认识。” 我还想问问配给站离办公大楼有多远,可他已经把电话挂了,好像担心被人监听一样。 我把手机装起来,问Asa:“这钱……” Asa说:“我出了。” 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AA。” Asa直接从钱包里掏出900元现金塞给了我:“最近你手头紧,我出了。” 好吧,我就是这个意思。 接着,我给四爷发了个消息,告诉她我们联系到司机了,她并没有回复我。 这天晚上,我和Asa在沟镇住下来。整个沟镇就一家旅社,名字还挺洋气,叫“威斯汀旅社”。 我们的房间临街,却没有窗帘。隔音效果也很差,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外面偶尔驶过一辆大车,整个旅社都在摇晃,街上有人在喊孩子回家睡觉,前台的电视里正在打日本鬼子…… 刚刚躺下,送货司机就给我打来了电话,他提出要加钱。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这至少说明他有把握把我们送进404,不然他也不敢层层加码。还有,原来那个价钱让我很不舒服,现在他提出加100,等于帮我打破了那三个数字的魔咒,我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没想到Asa听见了,他一把把电话夺过去,跟对方据理力争起来,就像父亲在教育儿子,对方可能实在不愿意听下去,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我说:“完了,最后一条路也被你堵死了。” Asa气呼呼地说:“他这么不诚信,就算我们给他加了钱,他还会变卦的!” 话音刚落,我的短信就响了,正是那个送货司机发来的,他告知了我们等车的地点和时间。 这货让步了。 我又把这个消息发给了四爷,她还是没有回复我。 我忽然有点牵挂她。 一个女孩,不会出什么事吧? …… 日历又撕掉了一页。 这天,我和Asa起了个大早,在街边吃了点东西,然后就走出沟镇,来到了约定的路上等那辆货车。 这里很安静,路旁长满了荒草,Asa靠在树上连连打哈欠。 陆续开过来一些大车和农机车,都不是我们要等的。 终于,有一辆白色的封闭式货车开过来,车头已经掉漆了。它在我们面前停下来,司机从车窗里看了我们一眼,问:“是你们吧?” 果然是昨天那个公鸭嗓。他看上去有点瘦弱,脸色说不清是蜡黄还是苍白,反正没有一点红润。 我和Asa都点了点头。 他把手伸出来。 我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钱递给了他,说实话,我很担心他一脚油门跑掉。 他跳下来,走到后面打开了车厢门:“进去。” 我朝里看了看,车厢里堆着很多箱子,都用蛇皮袋包裹着,占据了一大半的空间,那应该就是要送进404的物资了,剩余的空地上坐着三个人。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司机在身后推了我一把:“上去啊,他们都是去404的,别耽误大伙的时间。” 这让我很意外——知道404的人本来就少,来到这里的人就更少了,眼下我和Asa却一下遇到了这么多“志趣相投”的人!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很显然,这些人都在哨卡遇到了阻拦,最后都找到了这个货车司机——他是唯一的缺口。由于这辆车一个月才送一趟货,所以大家都被集中在一起了…… Asa探询地看着我,我对他点点头,然后把旅行包放到车上,爬了上去,Asa也跟着爬了上来。司机立刻把车门关上了,“哐当”一声。 如果司机不给我们开门,我们是出不去的,我有一种被关进监狱的压抑感。 车顶只有一个小灯,发出弱弱的光,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车上的三个人都坐在马扎上,身体靠着车厢,增加稳固度。其中一对应该是情侣,那男的靠在女孩的肩上,正在玩那种“吃鸡肋”游戏,声音很大,女孩坐得端端正正,他们身边放着两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还有个20出头的男孩,他很瘦,穿着一件牛仔外套,领子竖着,看起来有点土,此时,他侧身靠在箱子上,手里捏着一个塑料瓶,“咔吧咔吧”响。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他有点眼熟。 Asa轻轻地“嗨”了一声,算是跟大家打招呼。 只有那个女孩朝我们友好地笑了笑,剩下那两个人玩手机的玩手机,玩瓶子的玩瓶子,看都没看我们一眼。 我和Asa靠着车门坐下来,我的大脑一直没闲着——我和Asa是通过乾叔指点才找到404的,这些人是从哪里查到的路线? ------------ 第十五章:追债人来到了我身边 货车摇摇晃晃地开动了。 我看了看那个女孩,她长得很精致,就像街拍里那些OL风的女孩。但我不太喜欢这种风格的女孩,太格子间了。 我又看了看那个穿牛仔外套的男孩,他还在玩他的塑料瓶,瓶子里有五分之一的水,他一下下扔到半空,旋转360度,想让它自己立在地上,但一直都没有成功。我猛然想起来,他是在依龙镇碰瓷儿的小马哥! 我脱口而出:“小马哥?” 他转头看了看我,表情冷漠:“我不认识你。”然后接着扔瓶子。 Asa小声说:“你认错人了吧?” 我说:“没有!他在依龙镇碰瓷儿,我还开车送过他呢!” 小马哥“嚯”一下站起来,正巧车颠了一下,他赶紧抓住了旁边的箱子:“你再埋汰我我把你扔出去!” 噢,看来他不想让陌生人知道他的老底。 但我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只能接着说下去:“兄弟,你要敢作敢当啊。” 他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你是不是找削?” 在东北,多数痞子还真不是五大三粗,而恰恰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也站了起来:“你要干吗?” 那个女孩突然说话了:“坐下。” 声音不大,但不容反抗。 小马哥愣了愣,把眼睛转向了女孩,女孩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他白了我一眼,然后真的退回去坐下了。 女孩这才说:“都别闹腾,惹恼了司机,我们都进不了404。” 小马哥这才说:“他敢,我钱都付了。” 女孩没有再理他,对我说:“我叫小差。”接着她指了指身边玩游戏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叫C加加。我们都是湖南人,现在在深圳一家游戏公司工作,我在人事部,他是个程序员。” 我说:“我叫小赵,是个编剧,我哥们叫Asa,我们是从北京来的。” 女孩说:“你们是来玩儿的?” 我说:“是啊,你们呢?” 小差说:“我们算是半公出。我们公司最近要做一款跟404有关的游戏,派C加加来实地考察一下,跟你们文人体验生活差不多。公司怕他一个人搞不赢,就让我跟着一起来了。”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C加加,他一直都在专注地玩游戏,那表情就像个儿童。他们公司还真有先见之明,这男的一看就是个生活十级残废。 小差看了看小马哥:“你是哪儿的?” 小马哥还在扔瓶子,他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跟前儿(附近)的。” 我说:“他是依龙镇的,我见过他。” 小差接着问他:“你也是去404玩儿的?” 小马哥的瓶子终于立在了地上,他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激动,拿起来接着扔,一边扔一边说:“对啊,我来玩玩它。” 我对这个人的印象极差,不过不要紧,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是来找“错”的,只要进了404,我会立即跟他分道扬镳。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看了看,竟然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这个时代很少能看到彩信了。打开之后,里面只有一张照片,那是我妈的侧影,她正走在小区里。 我还在疑惑,又一条短信发了过来:“我们知道你去东北找石头了,既然你如此努力,我们就再给你10天时间。给你发张照片,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知道我们无处不在。热切等待你的回归。” 黑风衣三人组找到我妈了! 我想也不想,立刻回拨了过去,手机上出现了四个字“通话失败”。我又试了一遍,还是一样。 C加加突然对小差耳语了一句什么,小差轻柔地说:“没网络就别玩了啊,累眼睛。” 我看了看手机——果然无服务。 我把手机递给Asa看了看,低声说:“我得回家!” 他皱起眉头想了想,说:“你冷静一点儿,你回去有用吗?” 我的大脑稍微转了转,马上绝望了,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我妈?眼下只有一条路了,在10天之内找到“错”,回到北京砸在他们头上…… 失去网络之后,C加加就像拨了插销的电器,软踏踏地靠在女友肩上,烦躁地闭上了眼睛。那个小马哥还在扔瓶子。 Asa又晕车了,他靠在车厢上,紧紧闭着双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戴上耳机听起了音乐,试图稀释一下败坏的情形。 杨和苏的《命不由天》—— ……我只对自己低头,只对我自己忏悔,O ly 他 ca judge me,我站得挺胸抬头,管你们是什么来头,都得跟我平起平坐,我不想听,我不相信,你们在口中所说的命! 货车突然停下了,我马上摘掉了耳机。司机跳下车,跟一个人交谈了几句,他好像又接到了一个搭车的,然后他绕到车尾打开了门,我朝外看去,车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他穿着一件黑风衣。 命不由天?好像不是这样的…… 我愣愣地看着这个男子,大脑都不转了。该男子并不看我,他只是扫视了一下车上的环境,然后就把行李箱放到了车上,接着“腾”一下跳上来。 他挨着我坐下了,甚至还挤了我一下,我顿时就有了一种无处可逃的压抑感。 司机“哐当”一下关上车门,然后货车又开走了。 我木木地坐着,一动不敢动。 我怀疑这个男子就是驾驶红色SUV跟踪我的那个人。 我想在手机上打字,告诉Asa眼前的形势,但上来人了他都不知道,肯定是睡着了。 我更觉得孤单了。 我不知所措地闭上了眼睛。其实我不想睡,我只是把自己的眼神藏起来了。 货车摇摇晃晃。 小差说话了,她问这个男子:“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吧?” 男子说:“我是上海人,来东北出差,顺道来看看404。呃,我叫老沪。” 板上钉钉了,这个人就是黑风衣三人组的一员,他们出现在公司会议室那天我太紧张了,并没有留意所有人的长相。 我去火车站是从Asa家走的,都没能逃过他们的眼睛,而且随后我妈也被锁定了,他们当然有可能出现在这辆货车上! 我一下怒了,睁开眼睛说:“你能说说你来东北具体做什么业务吗?” 他愣了愣,然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打量了我一下,这才说:“追债。” 我眨巴眨巴眼睛,卡住了。 小差说:“顺利吗?” 老沪摇了摇头:“对方一直在躲猫猫。”说完又瞄了我一眼。 我突然站起来,使劲砸了砸车门:“停车停车!” Asa被我吵醒了,他一伸手拽住了我:“你干吗?” 所有人都满脸惊愕地看着我。 货车停下了,我以为司机会走过来给我开门,没想到却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请出示一下通行证。” 到哨卡了! 我顿时就不敢说话了。 大家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如同盲人一般,都屏住了呼吸。 过了会儿,又听见武警说:“请你打开车厢。” 司机说:“每次都是出来检查,进去不检查啊。你是新入伍的吧?” 武警说:“这几天重点排查,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和Asa悄悄挪了挪,都盯住了车门。 司机说:“这批货可是陈工私人的,要不你们给他打个电话?” 武警沉默了一会儿,果然转身走开了,他应该去打电话了。司机跟了过去。 过了好半天,司机终于回来了,他爬进驾驶室,关上车门,货车又开动了。 车厢里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Asa小声问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瞥了一眼旁边的老沪,随便编了个理由:“尿急。” 小马哥举了举手上的瓶子:“需要不?正合你的尺寸。” 我没理他。 小差皱了皱眉,很显然,她十分反感小马哥的粗俗。 过了会儿,小马哥又说话了:“陈工是谁?腕儿啊!” Asa说:“他是谁都跟我们没关系。” 小马哥说:“幼稚!你来到了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必须知道这里的老大是谁,不然遇到麻烦谁罩你?” Asa:“我们只是来旅游的,能遇到什么麻烦?” 小马哥阴阳怪气地说:“你硬实。” 小差说:“既然都是来玩儿的,大家干脆组个队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Asa马上说:“好哇。” 完了,我甭想再甩掉这个追债人了。 我慢慢转过头去,给Asa使了个眼色,Asa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没办法,我只好拿出手机,悄悄打了一些字——这个老沪应该是黑风衣三人组的成员,我们必须找机会逃离。 写完,我正要把手机递给Asa,忽然又迟疑起来,他看了之后,很可能直接问老沪,弄不好还要给对方上一堂法制课…… 我把手机收起来了,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小差跟Asa轻声聊起来。那个老沪一直不怎么说话,那个小马哥还在扔瓶子,那个C加加又玩起了手机,应该是消消乐之类,我注意到那手机的标志像个锤子,很冷门,好像只有程序员才会用。 发动机的声音渐渐变大了,车厢开始倾斜,很明显在爬坡。 我的大脑一直没有停止思考,怎么摆脱掉这个穿黑风衣的家伙……突然感觉车身一偏,接着就天旋地转起来…… ------------ 第十六章:一位或者三位老先生 你经历过翻车吗? 我经历过。 那时候我还在东北读初中,当时我坐在一辆长途客车上,突然就翻了。事后我才知道,风挡玻璃被冰雪冻住了,司机伸手去划拉,结果车轮一偏,齐刷刷地撞断了路旁的一棵大树,直接冲进了壕沟,导致侧翻。我们平时看到的车内空间就像这个世界,上面是天,下面是地,左右摇晃总在一定幅度之内,但突然超过了这个幅度,那种惊恐无法形容,类似你站着朝后躺下去,有人答应接着你,他却没有伸出手…… 这辆货车是封闭的,没有外面的参照物,我只感觉身体突然失重了,接着就飞起来。 …… 我压到了一个人的身体上,那是Asa。 随着一个沉闷而巨大的落水声,车厢门被摔开了,竖门变成了横门。 老沪似乎受过训练,他第一个爬了出去,接着,他把小差也拉了出去,小差又把C加加和小马哥拉了出去。她在外面喊道:“小赵,Asa,你俩怎么样?” 我从Asa身上尴尬地爬起来,大声说:“没事儿!”然后朝外爬。 鬼知道会不会爆炸。 原来,货车冲进了沼泽中。 Asa把大家的行李一件件扔了出来。 除了小马哥的脑袋擦破了,其他人都没有受伤。小马哥骂骂咧咧地喊起来:“司机呢?你给我出来!” Asa淌着水走到车头看了看,大声喊道:“快来救人!” 我跑了过去。 货车侧翻,驾驶室的车门在下面,从玻璃看进去,司机半个身子都浸在水里,脸色更白了,样子很惨。 Asa跳到车上,用力拽开了副驾驶的门,大声问:“你还能动吗?” 司机指了指自己的腿:“卡住了。” 驾驶座变形了,他的腿被卡在了方向盘和座位之间。 Asa挽起来袖子:“小赵,你上来搭把手!” 我刚刚爬到车上,远处就传来了车声,司机说:“有人来了,你们不要管我,赶紧走!” Asa说:“我们怎么也得把你拽出来啊!” 司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们要是被抓住的话我就完了!” 我理解了,要是他被查出私自带进来五个人,那工作肯定保不住了,弄不好还会被拘捕。 小马哥也爬上来了,他居高临下地对司机说:“要我们走可以,你先把车费还给我!” 司机就像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他痛苦地皱了皱眉。 小马哥说:“要不我就去医院,天天输进口药,直到你叫爹,信不?” Asa说:“你这不是碰瓷儿吗?” 我说:“这是他的职业啊。” 小马哥瞪着Asa说:“咋地?你削我?” Asa真的扬起了巴掌。兄弟,男人打架用拳头,女人打架都不用巴掌,那是母亲教育儿子的打法! 我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我的瑞士军刀。Asa不会打架,如果小马哥跟他动起手来,我肯定上。 小差喊道:“你们在干什么!” 我朝路上看了看,小差正严肃地盯着我们。C加加还在专注地玩手机,连头都没抬。老沪则静静地看着我们,没有任何表情。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跟小马哥打起来了,老沪会怎么做?说不定他会帮我,不然如果我死在一个东北小痞子手里,他找谁要石头去?这么说,有他在我竟然是安全的。 小马哥看着Asa举起来的巴掌笑了:“我告诉你啊,你打哪儿哪儿有价!”接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打这儿,脑震荡,1000。”又指了指自己的胸部:“打这儿,内脏损伤,800。”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大腿:“打这儿,股骨体骨折,400……” 车声越来越近了,引擎声很大,那应该是一辆卡车。 司机又说:“快走啊!求求你们了!” 我朝远处看去,已经看到那辆卡车的前脸了,它正在芦苇中朝我们逼近。我们必须得离开了,我拉了Asa一把,说:“走!” 司机说:“记着,走小路!” Asa只好跟我一起跳下车,然后大家纷纷拿上行李箱和背包,顺着主路快步朝前走去。 最初,我以为404只是个大工厂, 进来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太大了,目前还看不到城区,只在路边看到了一座很小的平房,门前立了一个牌子,蓝底白字,写着“配给站”,字迹已经斑驳不清,最初我还以为那是“配合站”。 脚下的路比哨卡外的沙土路宽阔多了,一眼望去,视野里没有任何遮挡物,到处都是芦苇,看不到一个人。我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荒。 走出不远,就出现了一条小路,它朝着西南方向伸去,消失在芦苇中。 我拽着Asa跑了过去。 Asa说:“慢点儿,等等他们。” 我说:“等什么等,正好趁这个机会甩掉他们。” Asa停下来了:“为什么?” 我拽着他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说:“那个老沪就是张本利的人!” Asa说:“你怎么知道?就因为他穿着黑风衣?” 我说:“他说了,他是来追债的!” Asa说:“什么时候说的?” 我说:“你睡着的时候。” Asa想了想说:“那你等我换条裤子。” 我们的裤子都是湿的。 我说:“别换了,太阳这么大,一会儿就干了。” Asa绝不将就,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干净的长裤换上了。 我紧张地回头看了看,没看到那几个人的身影。有C加加拖后腿,他们走不快。 接下来,我和Asa加快了脚步。 走过几个岔路口之后,我们来到了一处很高的地势上,终于看见远方出现了高高低低的楼房,但没有一个移动之物,比如人和车,有点像海市蜃楼。 我又回头看了看,还是不见任何人影,谢天谢地,我和Asa终于跟那些人彻底走散了。 四周太安静了,静得有些吵,我想说的是——满世界都是青蛙的叫声,还有各种蚊蝇飞舞的声音,还有天上飞鸟的叫声,不吵吗? 路越来越窄了,两旁的杂草不甘寂寞地爬出来,都快挤到路中间了。很泥泞,一步一个脚印。如果老沪来追我们,亦或是武警来追我们,那真是按图索骥,一抓一个准。 太阳很大,我的裤子早就干了,硬邦邦的。 我开始琢磨,404的边界到底在哪儿? 那个哨卡? 那是人为修建的。404沼泽遍布,芦苇丛生,只有一条路可以进入,哨卡当然设在那里。可是从地理上来说,404肯定要有个边界啊? 我就像站在一个巨人的身上,但是并不知道我是站在手背上,脚面上,还是站在他的嘴里…… Asa说:“如果老沪真是个杀手,我们怎么办?” “我们”,这个词一下把我和他变成了“命运共同体”,这让我颇为感动。我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错’,既然这里遍地都是‘错’,我们就不那么重要了。” Asa说:“你过于乐观了,‘错’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两旁的芦苇越来越高,充斥着沼泽的腐朽气味,小路弯弯绕绕,就像在跟我们兜圈子。 迎面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铃声,我抬眼望去,前面冒出了一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骑车人是个老先生,大概60岁左右,他的穿着打扮似乎还停留在上个世纪——灰色的中山装,前襟上的五颗铜纽扣象征“五权分立”,袖口的三颗铜纽扣代表“三民主义”。 我立刻扬了扬手:“哎!” 老先生一只脚支着地,停下了。 404就在前面,其实我没什么要打听的,但他是我在404见到的第一个人,我总觉得应该问点什么。 我说:“大爷,这里是404吗?” 他说:“是啊,你们要去哪儿?” 很标准的普通话,我感觉他退休之前应该是个搞科研的。看来404是个泛指,它应该包括很多区域,我的问题等同于问人家:这里是东北吗? 我说:“办公大楼。” 他朝身后一指,说:“顺着路一直走吧。” 我说:“谢谢。” 老先生“嗯”了一声,然后就踩了一下车蹬子,晃晃悠悠地骑走了。 我们的方向是对的。 我和Asa继续朝前奔走,走着走着又遇到了一位老先生,他跟刚才那位老先生还很像,他也骑着一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只是衣服不一样,这位老先生穿着深蓝色的套服,肩膀上带着白色的条纹。 我看着他的脸,有点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刚才的那位老先生,如果是,他为什么又绕回来了,还换了一身衣服? 我再次叫住了他:“您好。” 老先生一只脚支着地,停下了。 我说:“这里是404吗?” Asa低声说:“你不是刚刚问过吗……” 我瞪了他一眼。 老先生说:“是啊,你们要去哪儿?” 我说:“办公大楼。” 他朝身后一指,说道:“顺着路一直走吧。” 连台词都一模一样! 我说:“谢谢……” 老先生“嗯”了一声,然后就踩了一下车蹬子,晃晃悠悠地骑走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身上穿的那不是囚服吗?接着我就想起了小李子主演的电影《禁闭岛》,一个姓柒的同事这样形容过这部电影:小李子在里面可帅了,他老婆“哗”一下就变成土了!没过多长时间他就被辞退了。当初我还嘲笑过他,现在我也成了无业游民…… Asa说:“你对人怎么这么缺乏信任呢?” 我朝后看去,那位老先生已经不见了,他似乎是从芦苇中冒出来的,又消失在了芦苇中。我小声说:“你没发现吗?他就是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位老先生。” Asa愣了一下,好像没明白。 我说:“他刚刚骑着自行车过去,然后又出现了。” Asa说:“胡说,衣服都不一样。” 我说:“你没看他的脸吗?脸是一样的。” Asa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恐惧:“不可能!” 我说:“不管你信不信,一会儿我们可能还会碰到他。” 接下来,我和Asa警惕地朝前移动,一直走出了十多分钟,再没有遇到一个人,我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路旁出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隐约能看见一些水泥袋,死气沉沉的。 我想进去看看,被Asa阻止了。 我们刚刚走过这个厂房,前面突然传来了铃声。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Asa,他已经停下了,愣愣地看着前面,表情十分紧张。 果然,芦苇中又出现了一个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骑车人是一位老先生,这次,他穿的是一身白色的睡衣,中间系着又长又软的带子。 ------------ 第十七章:老沪来东北也是为了找到张本利 我死死地盯住了他的脸,心里已经十分确定了,我们先后遇到的三位老先生就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我忽然很盼望老沪出现了,虽然他是来追债的,但他毕竟是现实中人,而且身体壮,阳气盛,我觉得我和Asa陷入了某种噩梦中。 老先生慢悠悠地骑过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鬼使神差地喊了声:“嗨……” 老先生一只脚支着地,停下了。 我小声说:“请问……这里是404吗?” 老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这才说:“你们还打算问几遍?” 我惊讶了:“刚才我们遇到的那两位老先生……都是您?” 老先生说:“就一位老先生!” 我前后看了看,这才说:“噢,对不起……可是您怎么一直在这里绕圈子啊?” 老先生说:“我骑车回家,绕什么圈子?我还琢磨呢,这俩后生怎么总在这里转悠啊?” 我说:“就是说,你一直沿着这条路朝前骑,结果遇到了我们三次?” 老先生说:“对啊。” 我想了想,突然说:“不对!”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问我:“哪里不对了?” 我说:“您为什么要换衣服?” 他好像很不理解:“难道你们年轻人天天都穿同一身衣服吗?” 我有点发蒙:“你前两次遇到我们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老先生回忆了一下,说:“前天一次,昨天一次,今天一次。” 我彻底傻了,木木地说:“打扰了,谢谢……” 老先生踩了一下车蹬子,慢悠悠朝前骑走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Asa也被吓傻了,他一直在回头张望,终于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说:“别理他,肯定是个神经病。”说完就大步朝前走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次经历简直就是个预演,提前透露了我们在404的所有遭遇。 接下来我和Asa都有些蔫巴,两个人闷头走路,都不说话。 走着走着,突然有一条绳子从芦苇里飞出来,打在了我的腿上。我吓得后退一步,赶紧低头看去,那条绳子又迅速窜进对面的芦苇里不见了。 整个过程也就两三秒钟。 Asa突然喊了声:“蛇!” 我马上把左裤腿撸起来看了看,果然被咬了,伤口是四个小牙印,渗出了一点点血,接着我就感觉整条腿都麻了。 我惶恐地瘫坐在地上,对Asa说:“快快快帮我把毒吸出来!” Asa愣愣地看着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说:“只要你嘴里没有伤口,蛇毒跟普通的蛋白质没什么两样!” Asa说:“我口腔溃疡了……” 我说:“那怎么办啊?我他妈快死了!” 他突然蹲下来,大声说:“来来来,我背你去哨卡!” 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已经把我背起来,奋力朝回跑去。我们的行李箱和背包都丢在了原地,跟命比起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我个子挺高的。 Asa跑出几十米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完了完了完了…… 我和Asa离开翻车地点后至少走出了两公里,而从翻车地点到哨卡还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就算我活着到了哨卡,那附近也没有医院,还要找车把我送到沟镇去…… 我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Asa说话了:“小赵,你跟我说话。” 我的脑袋越来越晕,根本不想说话。 Asa朝上颠了颠我:“小赵。” 我说:“别喊了,我听得到。” Asa说:“我有点背不动你了,你得给我加油。” 我说:“加油……” Asa说:“太直白了吧?我是让你鼓励鼓励我。” 我说:“你就别让我费脑子了吧。” Asa说:“你就说你可以的,你从小学到大学从没认过输,总要坚持到胜利,这次也一样!” 我说:“你把我放下来吧。” 这时候Asa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他停下来,半侧着脑袋问我:“你能走吗?” 我说:“我试试。” 他就把我放了下来,我试着朝前走了几步,左腿虽然没知觉,但是并不影响走路。我就扶着Asa,一瘸一拐地朝前走去。 走出没多远,迎面冒出了四个人,他们正是小差、C加加、老沪和小马哥。 小差看到我们之后,立刻大声喊道:“你们怎么了?” Asa说:“小赵被蛇咬了!” 小差跑过来,问:“伤口呢?” Asa蹲下去,把我的裤腿撸起来。这时候,另外三个人也走过来了。 小差说:“C加加,你赶紧给看看!” C加加很不情愿地收起手机,蹲下来看了看,然后对小差嘀咕了几句什么,小差长长松了一口气,说:“没事儿,不是毒蛇。” 我说:“他怎么知道不是毒蛇?” 小差说:“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对蛇很了解。他说毒蛇是一个或者三个牙印,伤口大,而且深。你看你的伤口,上面是四个小牙印,说明那不是毒蛇。” 我低头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说:“可是我整条腿都没有知觉了啊。” 小差说:“估计那是心理作用。” Asa说:“你跺跺脚。” 我就跺了跺脚,果然左脚和右脚没什么区别……太丢人了,我甚至有点希望我真被毒蛇咬了。 不管怎么说,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我抬头看了看老沪,老沪也看了看我,我感觉自己就像捉迷藏被对方捉到了N次,尴尬远远超过了紧张。 小差问:“你们的行李呢?” Asa朝身后指了指:“留在那边了,不远。” 小差说:“那我们赶紧过去吧。” Asa说:“等下。” 我很敏感地看了看他。果然,他走到老沪跟前停下了,老沪整整比他壮了一圈,他看着老沪的眼睛说话了:“你追债可以通过正常渠道,比如发律师函,如果没有效果,再去法院提交起诉书。而你采取这种手段就接近违法了。” 老沪也看着Asa,冷静地问:“你跟我们乙方是什么关系?” Asa说:“没什么关系,我是站在中立的立场跟你讲话。” 小差困惑地看着两个人,满脸问号,连C加加都把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关注起Asa和老沪的对话了。 小马哥凑到了Asa和老沪旁边,幸灾乐祸地说:“想不到你们两个人还有过节啊!” 老沪白了他一眼,接着对Asa说:“我们发了律师函,结果石沉大海,现在,我拿着律师函来到东北,只想亲自交给他们的负责人,但他们已经人去楼空了……我很想听一下,我怎么就‘接近违法’了?” 我越听越不对劲:“你不是来跟踪我们的吗?” 老沪斜了我一眼:“我跟踪你们干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冒出了一句:“那你为什么穿着黑风衣?” 老沪低头看了看,反问我:“怎么?不能穿吗?” 我说:“你认识张本利吗?” 老沪说:“认识啊。” 我一下就糊涂了:“他是你们老板?” 老沪说:“他是欠我们钱的那家公司的老板。” 我感觉我又陷入了某种迷魂阵,很像三次遇到那位老先生。 Asa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对他摆摆手,然后对老沪说:“我们从头说。那个张本利是不是在北京?” 老沪说:“他的公司在通化,我不晓得他本人跑到哪里去了。” 我说:“他是南方人吗?” 老沪说:“不,他是东北人。” 停了停,我又问:“你是开车来的?” 老沪说:“是的,我租的车。你怎么知道?” 我说:“红色SUV?” 老沪皱起了眉头:“你们怀疑我跟踪你们,我怎么觉得你们在跟踪我?” 我说:“那辆车呢?” 老沪说:“停在沟镇了啊。”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拍了拍老沪的肩,说:“这是个误会。” 老沪很有界限感地推开了我的手:“你们能给我个解释吗?” 我说:“我在北京被套路贷给坑了,那些追债人都是南方人,都穿着黑风衣,他们领头的叫张本利……我以为你是他们的人。等出去了我请你喝酒,就当赔罪了。” 老沪说:“解释清了就好,不需要的。” 小马哥说:“有人敢到东北来找你的麻烦?你告诉哥们啊,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算是对我投出了橄榄枝。 我说:“别,我可不想背负法律责任。” 这时候,老沪已经从背包里掏出了两份文件,一份是合同,一份是律师函,欠款高达千万。 …… 接下来,我们五个人又凑到了一起。 刚才,小差不放心那个货车司机,他们并没有急于离开,而是躲在了芦苇中,直到看见那辆卡车开过来,停下了,下来三个人对那个货车司机展开了救援,这才继续前行…… 我一直走在老沪旁边,通过聊天我知道,他在公司算是个中层,平时喜欢旅游,去过很多地方,包括可可西里和罗布泊。此人的性格很收敛,跟你永远不远不近。 C加加始终贴在小差旁边。他戴着一副眼镜,穿着一件素色薄毛衣,很像乔布斯的同款,就算走路他也一直在低头摆弄手机。这个人好像天生跟这个世界不和睦,从不跟其他人说话,除了小差。 我知道“C加加”的意思,它来自编程语言“C++”。 我看着他心想,现在是个网瘾青年,再长长,变成网瘾中年,再长长,变成网瘾老年……不知道小差看上他什么了。 小马哥的手里还拎着那个塑料瓶,他一个人走在前面,一会儿踢踢土块,一会儿拔拔芦苇,闲不住的样子。 走出一段路,C加加在小差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差停下来,对大家说:“这个地方好像有问题。” 小马哥马上回过头来:“咋地了?” C加加又跟小差耳语了,多么奇怪的交流方式…… 小差说:“C加加说这里的信号有问题。” 小马哥收起了好奇的表情,马上变得不屑了。 我说:“这里没信号,我们早就知道了啊。” 小差说:“他说这里不是没有信号,而是信号被屏蔽了。” ------------ 第十八章:坟里有个手机响起来 我说:“这里是核工业区,不奇怪。” C加加又开始对小差耳语了,大家都以为他有什么惊人之语,没想到,小差说出来之后,所有人都大失所望,那简直是文学语言——他说,没有信号让他感觉自己没穿衣服。 小差转述之后,她自己也有些不明白,转头问C加加:“什么意思?” 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C加加有些难堪地对着小差耳语了几句,小差这才说:“哦,刚才这句话是他在吐槽,他说不用说给你们听。” 老沪笑了:“你男朋友这个人很幽默嘛。”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芦苇里有个东西动了动,立刻转头看去,那个东西一闪就不见了,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这片芦苇有两人高,看上去瘆瘆的。 Asa问:“什么东西?” 小差走过来:“怎么了?” Asa说:“里面好像有活物。” 小马哥说:“这里不会有野兽吧?” Asa说:“这里太原生态了,很难说。” 我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影子,确实像个动物,但它的反应却不像,在我看到它之前,它应该正躲在芦苇中窥视着我们,等我看向它之后它才跑掉了。 我的大脑里莫名其妙又冒出了那个组合的名字:黑风衣。 小马哥说:“我去看看到底是个啥东西。” 我说:“看把你能的。” 老沪也说:“里面是沼泽,掉下去那可不得了!” 小差突然问:“有没有人带武器?” 大家都愣了一下,这句话竟然是唯一一个女性问出来的,这很让人意外。小马哥没说话,我和Asa也没表态,只有老沪摇了摇头。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小差说:“不管那是什么东西,它毕竟没有攻击我们,我们赶紧离开去城区吧。” 五个人正要朝前走,小差突然原地转了一圈:“哎,人呢……” 我这才发现C加加不见了。这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 小差喊起来:“C加加!” 小马哥偏了偏身子,大声说:“那里有船!” 透过密匝匝的芦苇,有三条小船横七竖八地漂在水上,肯定是废弃的。我说:“难道他跑到船上去了?” 大家快步走到水边,小差又喊了几声,突然有个人从水里冒出头来,他浑身糊满了淤泥,只能看到吓人的眼白,他的怀里抱着一个金属盒子,封闭得严严实实,很符合我想象中的黑匣子。 小马哥说:“水鬼?” 小差说:“他是C加加!” 接着,她把一只脚探进水里,伸手把C加加拽了上来,C加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都在朝下淌泥水。 我问他:“你怎么掉进水里了?” C加加并没有回答我,他抹了抹脸上的泥,开始观察怀中的盒子。 老沪站得最远,他说:“你抱着那个东西干什么?它可能有辐射。” C加加像看白痴似的看了老沪一眼,然后又想跟小差耳语,这个奇葩。小差看着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很生气地说:“5分钟之内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不想搭理你!” C加加看了看我们,似乎在寻求帮助。 谁帮你。 过了会儿,小差无奈地把耳朵凑了过去:“说吧。” C加加就对她耳语起来,这次的时间有点长。小差把耳朵移开之后,对我们说:“他说这就是信号***,它的最大范围是半公里,既然我们的手机没信号,说明附近肯定有***,他果然在船上找到了。”然后她又生气地问C加加:“你就那么想玩游戏?” C加加像个呆子一样看着小差,并不辩解。 小马哥不解地说:“那你咋扎到水里去了?整这一身泥浆子!” 小差对C加加说:“问你呢。” C加加又对小差耳语起来,小差转述道:“他说只要毁掉这个东西就可以解除屏蔽,所以他想试试它怕不怕水……” 虽然不该笑,但我还是没忍住:“于是他就抱着盒子跳水了?真是个天才。” C加加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恼怒,他拉过小差又耳语起来,小差说:“他是不小心滑下去的。” 我问:“这是你说的还是他说的?” 小差说:“当然是他说的。他还让我告诉你——去你大爷的。” 小马哥哈哈大笑。 这时候,C加加居然自己说话了:“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弱,我只是懒得跟陌生人说话而已。” 小马哥马上冷嘲热讽地说:“大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其实你很钢。” 我说:“那你的结论呢?这东西到底怕不怕水?” C加加又去咬小差的耳朵了,小差说:“它密封得非常好,还在正常工作。” 然后,C加加扶着小差站了起来,似乎想继续朝前走了。 小差朝旁边看了看,不远处有一片杨树林,她说:“麻烦你们等一下,我去给他换身衣服。”接着她把脸转向了C加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让人操心呢。” 小马哥说:“就在这里换吧,都是男的,我们不介意。” 小差冷冷看了他一眼,说:“我介意。” 接着,她拽着C加加就走向了那片树林。C加加依然紧紧抱着那个金属盒子,小差停下来大声说:“扔了。” C加加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神里透着恳求。 小差又说:“我让你把它扔了。” C加加这才不情愿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那个金属盒子放在了地上。然后他直起腰来,继续看小差,似乎在等待她改变决定。 小差说:“走。” C加加很不开心地朝前走了,走出几步,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个金属盒子,满眼的不舍。 只要有这个C加加,别说10天,就是10年我都不可能找到“错”,我必须带着Asa离开这群人。 老沪走到了一个高处,默默地眺望远方。 小马哥蹲着地上,接着扔他的塑料瓶,一下,一下,一下……无聊死了。 我忽然想到,这些人会不会都是来找“错”的?否则,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毫无关系,怎么都无法用一条线索串连起来。 我走到Asa旁边,低声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很可能都是来找‘错’的?” Asa说:“我问问他们?” 我说:“别啊,你不但问不出来,还暴露了我们的目的。” Asa说:“对,如果我要在这里投资,这就属于商业机密了。” 接着,他看了看小马哥,又看了看老沪,也压低了声音说:“小马哥不像,我觉得在他眼里,金项链是最值钱的东西。C加加也不像,他不是个浪漫的人。老沪有可能。” 我说:“小差呢?” Asa想了想说:“她不说他们公司要做个跟404有关的游戏吗?我觉得她很磊落,不像爱撒谎的人。” 突然,我听见了小差的喊声:“小赵,你们过来一下!” 我们立刻跑了过去。 小差和C加加站在杨树林边上,满脸惊惶,很显然,他们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东西。 C加加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是一件素色薄毛衣,跟刚才那件的颜色和款式一模一样。 我们跑到他们跟前之后,Asa问:“怎么了?” 小差朝树林里指了指:“刚才我听见了手机铃声,就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了一片墓地……” 说完,她带着我们快步走过去。荒草中果然出现了十几座墓碑,横七竖八的。 从风水学上讲,坟地不宜选在杨树附近,杨树的生长速度太快,根系发达,很容易穿透棺材。 其中一座坟已经坍塌,露出了棺材一角,它是猩红色的。墓碑很有年代感,完全没有现代墓碑的花俏装饰,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墓主叫李翠莲,死于1977年。 小差指了指那个坟窟窿,说:“铃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我过来之后它就不响了。” 我很没出息地哆嗦了一下。 1977年的坟里怎么会响起手机的铃声?这是个恐怖故事。 小马哥捡起一根树枝,探进那个坟窟窿,使劲扒拉起来。 Asa说:“你不要惊扰死者。” C加加对着小差耳语了几句,小差转头对Asa说:“他让你放心,他说尸体经过一系列的新陈代谢,都被分解成了二氧化碳、水、氨气和一些无机物,你这几天吃的东北野味说不定就有这个死者身上的元素。” 话音刚落,小马哥真的拿出了一个手机! 它是黑色的诺基亚滑盖手机,十年前的老型号了。这太不合常理了,这么多年了,它怎么可能还有电? 小差把手机接过来看了看,还剩下百分之十的电量,里面没有任何通话记录,也没有一条短信。 大家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C加加从小差的手里接过手机,然后又从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电脑,在坟前一屁股就坐下来。 小差问:“你干什么?” C加加并不搭理她,接着从背包里翻出了一根金属线,把手机和电脑连接在了一起,然后就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 小差终于不说话了。 我探头看了看,发现C加加的电脑界面很神奇,不是wi 7也不是wi 10,桌面上没有熟悉的蓝天白云,只有一串串白色的字符。除了wi dows,我只知道doc和li ux,但都不是C加加所使用的系统。他的键盘声也和一般的笔记本电脑不同,就像老式的打字机,“咔嗒,咔嗒,咔嗒……” C加加的十根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小差赶紧掏出一瓶水,打开,毕恭毕敬地举向了C加加,C加加没有接过去,只是微微地张了张嘴,小差小心地把瓶身歪了歪,C加加喝了一口之后就把瓶子推开了。 我发现,C加加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小差立马就变成了他的助理。 几分钟之后,C加加的手终于离开了电脑,然后抬头看了看小差,小差马上凑过去听了听,同时低声翻译起来,基本都是术语。 我说:“太专业了,你给翻译翻译。” 小差说:“平时我们一直就这么交流,老实说我也挺想要个翻译的……这么说吧,他恢复了这个手机的数据,结果发现了一条被删掉的短信。” 大家立刻集中了注意力。 我说:“短信内容是什么?” 小差说:“就七个字——把人引到那片衣冠冢。” ------------ 第十九章:1980年的新闻 老沪说:“把谁?我们?” 小差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 接着,每个人都四下张望起来。四周的杨树正好都跟人一样粗,但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衣角。 我说:“那片还是那座?” 小差跟C加加用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说:“片。” 我说:“就是说,这片墓地都是衣冠冢?” 小马哥说:“啥叫衣冠冢啊?” 小差说:“就是埋着一堆衣服,并没有人。” 小马哥说:“埋衣服干啥?” 小差说:“原因有很多,比如死者的遗体找不到了,或者已经葬在了很远的地方,必须再修一座坟墓以便祭拜。还有一种叫生基,人没死,给自己造个假坟用来消灾的。” 我的思路马上锁定了第一种可能——“找不到了”,可是为什么404有这么多人死了之后只剩下了衣服?接着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404网页。 小马哥看了看C加加:“人家短信删了你都能看见?我咋不信呢?” C加加的脸一下就憋红了,嘴巴张了几下,就像一壶沸腾的开水一下下冲撞着壶嘴,终于没有说出来,最后还是对着小差耳语起来。 小差说:“不信你们可以扒开看看。” 小马哥马上说:“我来检测一下。” 说完,他大步走到坟上,使劲跺起脚来。 Asa又说话了:“你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小马哥不屑地说:“C加加不是说这是衣冠冢吗?那就说明里面没有死人,只有衣服啊。” 那座坟其实就是一堆悬空的土,只隔着一层腐朽的棺材板,早就承受不住重压了,它“轰隆”一声坍塌下去,小马哥机敏地跳开了,接着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变换着角度朝里照了半天,终于说:“还真是空的……” C加加已经把电脑收起来了,又把那个古怪的手机递给了小差,小差随手就扔到了远处的草丛里。 我说:“走了走了。” Asa说:“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我说:“你还想干什么?” Asa说:“得拜拜。” 我有点没懂:“拜拜?” Asa说:“你给我三根烟。” 我明白了,一边掏烟一边说:“你还挺迷信。” 他说:“这是生者对死者最起码的礼节。” 我把烟递给他,他点着之后插在了坟前,然后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叨念着什么。 我和其他人则慢慢朝外走去。 后来我觉得,李翠莲女士对于她被打扰还是挺介意的——我们刚走出不远,就听见Asa喊了声:“我的天……” 我们同时转过头去。 那三根香烟点着了附近的枯草,窜起了火苗! 小马哥几步就冲了过去,跟Asa一起踩踏起来……李翠莲的怒火终于被熄灭了。 我们赶紧退到了路上。 那个手机虽然扔掉了,但它的出现却像病毒一样在每个人的大脑里蔓延开来,我首先说:“C加加,你还记得那条短信的发送时间吗?” C加加看都不看我,又在小差耳边低声说起来。 小差说:“大概是10天前。” 我看了看其他人,接着说:“这条短信会不会真的是针对我们的?” 小马哥说:“你太自作多情了。应该是哪个包工头进来干活儿,工地就在那片衣冠冢附近,老板让他把人都带到那里去。结果他去了之后,不小心把手机给掉进坟窟窿里了。” 我说:“先生,那是‘带’,不是‘引’。” 小马哥不擅长抠字眼,他撇撇嘴不说话了。 小差说:“不可能。” 我说:“为什么?” 小差说:“我们是刚刚遇到的,而那个短信却是10天前的。” 我还是不甘心:“可是,为什么你和C加加去了树林里,那手机就响了?” 小差说:“只是赶巧了吧。” 说来说去,我也觉得那个短信跟我们这群人扯不上什么关系,也就闭嘴了。 不再讨论之后,大家加快了脚步。四周太安静了,一点动态或者声音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有个雪白的小东西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跑出来,它看到我们之后停下了,直起身望过来。 不用紧张,那是只兔子。 C加加居然是第一个叫出来的:“兔子!” 难道程序员也喜欢小动物?好吧,这是职业歧视,我慢慢改。 小马哥说:“都别动,我去逮住它,万一我们弹尽粮绝了还可以吃它的又(肉)。” 说完,他就轻手轻脚地朝前走去。 Asa说:“小马哥,它活得好好的,你干吗要伤害它?” 小马哥没理他,继续蹑手蹑脚地朝前走去。 那只兔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小马哥,慢慢屈起了前腿…… 在西方神话中,山羊有着魔鬼的眼睛,我觉得兔子也是。 突然,它发出了一声尖叫——你可能没听过兔子怎么叫,说实话,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兔子会叫,它的叫声竟然跟人差不多。 小马哥愣了一下,停住了。 那只兔子突然一蹬后腿,跳起一人多高,迅猛地扑向了小马哥。小马哥吓得“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那只兔子在他脸前拐个弯儿,跳进芦苇深处,不见了。 小马哥回头看了看我们,赶紧爬起来,有些难堪地嘀咕了一句:“这兔子咋还会飞呢……” 我看得真真切切,那只兔子一跃而起的样子确实很像飞,老实说,我也有点被吓着了。 大家继续朝前走。 两旁的芦苇越来越少,渐渐变成了杂草丛生的旷地。城区依然还很远,似乎是个幻影。 我跟Asa一点点落在了后头。 我说:“我们跟他们告个别,单独行动吧?” Asa戴着耳机正在听什么,他摘下一只来,对我说:“眼前就一条路,怎么告别啊?” 也是,我们要分开的话,大家肯定免不了要磨磨唧唧地客套一番,结果走着走着又遇到了…… 我说:“你在听什么?” 他说:“《确定方向最重要》。” 很显然,又是成功学。 我说:“它能帮我们找到‘错’?” Asa没有回答我,他用双手按住了耳机:“奇了怪了……” 我说:“怎么了?” 他说:“附近好像有干扰。” 接着,他把一只耳机递给了我,我听了听,里面都是杂音,吱吱啦啦的,我说:“你从哪儿下的音频啊,肯定是损坏了的。” 他说:“你没听到?” 我说:“听到什么?” 他说:“里面在播报新闻!” 我又听了听,还是听不见——我们各戴一只耳机,两只耳机插在同一个手机上,而我们听到的声音竟然不一样! 我说:“现在还在播报?” 他说:“是啊。” 我说:“在说什么?” 他努力听了听,然后就跟着复述起来:“……今年,蝴蝶缝纫机厂女工段丽英怀孕坚持工作,连续第九年被厂工会评为‘先进工作者’……” 我停下来了:“你在逗我吧?” 他说:“我?” 是啊,我跟Asa认识这么久了,好像还没见他开过玩笑。我又把那只耳机按在耳朵上使劲听了听,还是只有杂音。 小差他们停了下来,小差回头问:“你们在听什么?” 我说:“噢,一首歌。” 他们就继续朝前走了。 我压低声音说:“现在还有声音吗?” Asa点点头,接着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的讯息传开之后,科学和教育界一片欢腾。根据大会精神,中国科学院立即恢复了技术职称的评定工作……” 我说:“来,我们换换耳机。” 他就把他的耳机给了我,我把我的耳机给了他。结果,我听到的还是杂音,我问他:“你还能听见吗?” 他点点头,然后他把目光投向了前面的芦苇,专注地听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奥林匹克运动会在苏联莫斯科举行。为抗议苏联入侵阿富汗,许多国家抵制了这天在莫斯科举行的第22届奥运会……”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耳机摘了下来:“这是1980年的事啊。” 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把耳机摘下来,就像击鼓传花一样急叨叨地塞到了他的手里。 我说:“你幻听了。” 他使劲摇了摇脑袋:“是吗?” 我朝前看了看,那些人都走远了,我说:“赶紧走吧。” 走出一段路之后,岔路和主路渐渐合并到了一起,我们终于来到了水泥路上。路面很宽,我猜这是当年为了方便军方运送物资修筑的。不过很多地方开裂了,顽强的羊草钻出来,灰色的混凝土和绿色的植物并存,形成了很罕见的景观。 太阳依然那么高,天地变得辽阔起来。 我打开了手机上的指南针,前面的建筑越来越近了,那是正西。 我回头望去,层层叠叠的芦苇荡中有个若隐若现的小白点,那就是哨卡了。 我们渐渐赶上了小差他们。 大家虽然是一起走,但三三两两地分了拨儿。似乎是个定律,每个旅行团队都不会一直死气沉沉地奔走,总有那么一个人要跳出来活跃气氛,把大家拴在一起,眼下小马哥就充当起了这个“穿线人”。他走到最前面,转过身来大声说:“这就是我的家乡!” 我心里想,你只是住得近了点而已,这是我的家乡好不好? 小马哥又说:“现在你们来到了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激动不?” 竟然没人答话。 小马哥一边倒着走一边继续发问:“来,你们给我说说,还有哪个地方是地图上找不着的?” 这次老沪回答他了:“保密等级很高的军事基地和科研基地都不在地图上显示啊,比如罗布泊……” 接着他就卡壳了,他应该只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Asa接着说下去:“还有青岛的战备公路,大连的710研究所。” 我补充道:“当初建造辽宁舰的时候,大连的船舶重工基地在地图上也是不显示的。” 小马哥有点泄气:“这么多?” 小差突然说:“用Google地图能不能搜到这个地方?” ------------ 第二十章:分手 Google地图是我的最爱之一,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有一次小长假我宅在家里看了七天地图。虽然它的街景功能在国内无法使用,但我可以把鼠标移到国外,这样也算是游走全世界了。 有一次,我竟然在伊朗的一个港口外看到了一艘美国的航母。双方关系这么紧张,美国的航母怎么开到伊朗境内了?后来查了查才知道,那其实是一艘假航母,专门给伊朗军方打靶用的。 还有一次,我在美国佛州的湖泊中看到过一辆汽车残骸,然后又查阅了很多英文资料,终于知道那竟然是1997年一名失踪男子莫迪特所驾驶的车辆。 前不久,我还在日本鹿儿岛县南种子町的街景地图上看到了一条狗狗,它在奔跑,狂吠。原来,不知道地图拍摄车怎么惹着它了,被它怒气冲冲地追出了一条街…… 但是,Google地图搜不到404。 我对小差说:“我试过,不行。” 小马哥还在倒着走,他大声说:“等我有了钱,我会走遍全中国,然后亲自画一张地图,把所有他们藏起来的地方都画出来!” 我心说,靠碰瓷儿你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本来是一句没影儿的话,Asa却认真:“绘制一幅传统的地图,需要测量、调查、统计,获得大量专业数据后,再进行加工、整理、设计,还要清绘、植字、分色……你觉得你行吗?” 小马哥说:“我爸就是这么干的。” 我马上问他:“你爸是绘制地图的?” 小马哥说:“是啊,就靠一支笔。” 这时候,迎面开来了一辆货车,引擎声惊天动地。这辆货车的构造很奇特,车头扁平,就像机场的飞机牵引车,后斗上立着很大的铁架子。 我说:“这是什么车啊……” 小马哥马上说:“拉芦苇的。” 货车越来越近了,我看清了它的牌照:林5024。我又想起了在沟镇遇到的那个问题——这里到底是辽宁还是吉林? 货车从我们身边驶过去,我跟着回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车后好像有个活物,它抓着铁架子站在防撞杆上,就像个押车的。 我大声说:“车上那是什么东西啊?” 大家都转头看去,Asa第一个反应过来,撒腿就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司机停车。 防撞杆上的那个活物突然转过身来,阴森森地看向了Asa。 车速终于慢下来。 我们都跑了过去。 实际上,我们离这辆货车不过几十米远,但是车尾弥漫着尾气和烟尘,因此并没有看清那个活物的长相,只能确定它跟人差不多一样高,全身都是黑毛。 这个活物突然跳下来,两条前腿刨着地面,两下三下就钻进了路边的芦苇荡,那动态很像一个猩猩。 车停下了。 肥胖的司机摇下车窗,大声问:“咋地了?” Asa说:“有个毛烘烘的动物挂在你的车上,刚刚跑掉了。” 司机松了口气,说:“没事儿,那是猩猩。”接着他嘀咕了一句:“胆子越来越肥了,都敢爬到车上来了。” 小差问:“404有猩猩?” 司机说:“有啊。这疙瘩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地盘了。” 说完,他就要挂挡起步了。 我赶紧问了句:“大哥,你认识王洪亮吗?”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你们是来旅游的?” 我说:“是啊,刚进来。” 他说:“404可不是啥好玩儿的地场……”说完就把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货车离开之后,小差才说:“我不觉得那是猩猩。” 小马哥说:“不是猩猩是啥?” 小差说:“中国就没有野生猩猩。” 小马哥说:“我们东北地大物博,还有傻狍子呢。” 这对话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 Asa说:“它们可能是从动物园跑出来的吧。” 小差把脸转向了Asa。 Asa接着说:“404曾经有过动物园,可能在大撤离的时候,一些动物趁机跑出来了。” 我说:“如果真是这样,这么多年它们一直在外面游荡,说不定已经进化成人了。” Asa看了看我,似乎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总之进入404之后,我觉得哪里都不对劲。 小差朝天上看了看,然后说:“我们赶紧走吧,最好在天黑之前赶到城区。” 我突然说:“我和Asa要离开了。” 小差愣了愣:“你们去哪儿?” 我说:“我们要去找个人。” 小差并没有多问,只是说:“那不也得去城区吗?” 我说:“我们不去城区。” 小差点点头,说:“那好吧。” 老沪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们带急救包了吗?” 真奇怪,他不问我们带没带吃的喝的,开口就问我们带没带急救包,好像注定我跟Asa在404会有血光之灾似的。 我说:“没带,不需要。” 老沪说:“那可不行,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你们万一受了伤都止不住血。” 说着,他直接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微型急救包塞到了我手里:“我有两个,你们带上一个。” 我只好接过来:“感谢感谢。” 我和Asa离开的时候,C加加还在玩手机,一直没有抬头。小马哥继续蹲在路边扔瓶子,不过他说了句:“遇到麻烦报我的名字。” 我朝他撇了撇嘴。 小差说:“希望我们还能在404里面碰上。” 我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就拽着Asa走向了旁边的一条岔路。 …… 四周的芦苇、草丛和树叶都在簌簌作响,我和Asa就像行走在一头密匝匝的头发中。 远处竖立着很多风力发电机组,高耸入云的样子。虽然风很大,却提不起它们的任何兴趣,那三片巨大的扇叶纹丝不动,早就停转了。 一个小活物从路边窜出来,撞在了我的腿上,它丝毫没减速,又窜进了芦苇中。 Asa低头看了看:“什么东西?” 我说:“青蛙。” 其实我并不确定那是青蛙还是蛤蟆。 太阳就在正上方热辣辣地俯瞰着我们。看看手机上的时间,竟然还不到11点,可我觉得我已经在404里待了很久了。 我想起了遵义的官井南隧道,我去过,它全长不到500米,只要穿过它,手机上的时间就会倒退一个小时。当时我进去的时候是下午3:32,出去之后变成了2:32,我朝前走了大概一公里左右,手机上的时间又恢复了正常。 难道404里面也存在着时光倒转的现象? 我和Asa走出大概半公里的样子,他说:“我去解个手。” 我说:“就地解决吧。” 他像个女孩一样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四下看了看,说:“你小心掉进沼泽里啊。” 他说:“我又不是幼儿园的宝宝。” 说完,他就朝着路旁一片很高的碱草丛走过去了。 他离开之后,我掏出望远镜看了看远处的城区,只能看见一些建筑的顶部,还是看不到任何移动的东西,透着一股死气,比刚才那片墓地还让人不舒服。 我放下望远镜,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白花花的水泥路在前面拐了弯儿,好像被芦苇吞没了。天空湛蓝,芦苇黄黄绿绿,随风摇曳……这一切跟我们刚进404的时候并没什么变化,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踏步。 我想起了那个开三轮车的大爷,他说过,这地方只能用时间来计算空间,多古怪啊。 一个孩子突然从前面的芦苇中跑出来,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404还有孩子? 他们是留守儿童吗? 这里的时间停留在了过去,怎么会有留守儿童? 我赶紧大步朝前走去,拐个弯儿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废弃的砖窑,门口有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大概10来岁,衣服都是土黄色的,更像小号的工作服。一个高点的男孩仰着脸,张着嘴,正在朝前奔跑;另一个矮点的男孩也在奔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着;那个女孩在后面笑嘻嘻追赶着他们…… 但,他们似乎被定了格,全部停在这些动作上。 他们在玩“木头人”。 本来我不该打扰他们的游戏,但我等了一会儿,他们始终一动不动,我只好上前问那个女孩:“小姑娘,办公大楼还有多远?” 她依然笑嘻嘻地看着前面,一言不发。 那两个男孩也绝对是演技派,始终保持着最初的动作和表情。 我观察了小女孩一会儿,忽然有点害怕了,一个人假装成木头人,身体会微微地摇晃,那是控制不住的,而她纹丝不动,就像个雕塑。 或者,他们就是雕塑? 我弯腰凑近了女孩,她的脸蛋红扑扑的,苹果肌饱满,她不但身体不动,眼珠儿也不颤。 我又说:“小妹妹,你们待会儿再玩儿好不好?我问个路……” 女孩还是笑吟吟地看着前面,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我很想摸摸她,又觉得不合适。 我不说话了,后退一步,开始静静地观察他们,我倒要看看这三个小孩能坚持多久。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我感到越来越诡异了。正常人的眨眼频率大概是每分钟十五次,长时间不眨眼必定会流泪,而这个女孩一次都没有眨过眼!有这么敬业的玩家吗? 我慢慢朝前走了几步,又去打量那个矮点的男孩,这么久了,他的脖子一直朝后扭着,不疼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的眼睛同样一眨不眨。 我又凑近了那个高点的男孩,他还是仰着脸,张着嘴,一只小拳头朝后甩着,另一只小拳头已经悠到了下巴前,似乎正在冲刺。 我小声说:“小朋友?” 他“跑”得正专注,根本不搭理我。 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Asa的声音:“小赵?” 我赶紧朝回走去。我盼望我走开之后,背后传来那三个小孩的哄笑——他们成功地恶搞了一个成年人,肯定要笑啊,然而并没有,我走出几步之后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们依然保持着各自的姿势。 ------------ 第二十一章:终于进了404城区 我越来越觉得不正常了,几乎是跑着来到了Asa跟前。 Asa问:“你去哪儿了?” 我说:“前面有几个小孩,他们在玩木头人……” Asa说:“这附近都没有人家,哪来的小孩?” 我带着他一起朝前走去,那三个小孩竟然不见了。他们恢复常态之后,就算不笑也该大声说话吧?但我什么都没有听见,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有鬼。 不是心里有鬼,是真的有鬼。 我愣在了原地,越想越糊涂。 Asa问我:“在哪儿呢?” 我说:“刚才明明就在这儿啊。” Asa说:“你拍照片了吗?” 他说:“我哪能想到他们说没就没了啊。” 接着我四下看了看,身上突然掠过了一阵凉意——不但那三个小孩不见了,我刚刚看到的那个砖窑也不见了!!! 这如果是一部漫画,上文那三个叹号应该正好画在我脑袋上。 Asa发现我的表情不对劲,低声说:“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我可能……出现幻觉了。” Asa想了想,突然说:“我相信你。” 我看了看他,竟然有些感动,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原来如此重要。 他接着说:“我从来不迷信,你知道的,但是自从我从耳机里听到了多年前的广播,我改变了。” 我说:“我靠,我们来到404之后是不是获得了什么超能力啊?比如千里眼和顺风耳,舒克和贝塔,海尔哥哥和海尔弟弟……” Asa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喜欢。” 我说:“你不喜欢什么?” 他说:“超能力啊。” 我说:“我喜欢!我希望这种超能力能帮我找到一卡车的‘错’,赶紧把我妈解救出来。” Asa说:“你别忘了,凡事都有利有弊。” 说着,他拿过我的望远镜,朝城区的方向看了看,又转身朝哨卡方向看了看,突然说:“有人来了!” 我立刻转过身去。 实际上根本不用望远镜,这个人离我们只有几百米远,是个女孩,穿着一件酱红色皮夹克,很醒目。我说:“那不是四爷吗?” Asa说:“她是怎么进来的啊?” 我说:“说不定用了美人计。” 很快,四爷就走过来了,我朝她使劲挥起手来,四爷加快了脚步。 她走近之后,我劈头就问:“你怎么不回我信息?” 四爷停下来,做了个哭脸:“我手机摔了。” 我说:“怎么摔的?” 四爷说:“怎么着,你还给以旧换新?” Asa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四爷说:“我找着那个送货司机了。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和Asa互相看了一眼,难道有两个送货司机? 我说:“我们就是坐那辆送物资的车进来的啊。” 四爷的眼珠转了转,说:“你们那辆车是不是翻了?” 我说:“你怎么知道?” 四爷说:“我那个司机说的,所以上头又紧急加派了一车物资。”接着她四下看了看,问我们:“你们现在要去哪儿?” 我说:“办公大楼。” 四爷说:“噢,那我们不同路。” 我说:“你去哪儿?” 她说:“我是来发财的。” 我突然问道:“你来找‘错’?” 四爷略显惊讶:“你怎么知道?” Asa正要说话,被我打断了,我说:“网上都传开了,很多人都知道。” 她说:“你们也是来找‘错’的?” 我赶紧摇了摇头:“不,我们来找个人。” 她朝前看了看,然后说:“怎么都得进城,既然又遇到了,那就一起走吧。” 说完她就朝前走了。 我和Asa对视了一下,然后我追上去,问:“你知道哪里有‘错’吗?” 她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了狡猾的笑容:“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们要找的人也不叫‘错’。” 路上的坑比行李箱的轮子还大,走起来很艰难。 我说:“我帮你提着吧。” 她一点都不客气:“你行吗?” 我伸手提了提,这箱子比我想象的沉多了,提起来竟然有点费劲。 四爷推了我一把,说:“你这小身板还不如我呢。” 然后,她收起拖拉杆,把行李箱提起来,横着一拎,扭着小蛮腰就朝前走了。 Asa看了看我,似乎在说:你再问问。 于是我又快步跟了上去:“四爷,你从哪儿得到的信息啊?” 四爷说:“什么信息?” 我说:“‘错’。” 她说:“这叫商业机密。” 我想试探一下她,于是说:“听说那种东西在垃圾场下面,需要推土机。” 她马上停下来:“真的?” 我说:“网上这么说。” 她四下看了看:“那你知道这里的垃圾场在哪儿吗?” 看来,她也是毫无线索,瞎猫找死耗子而已,我就随口说了句:“跟着苍蝇肯定能找到。” 时间刚刚滑到午后,天色突然变得昏暗,好像太阳马上就要掉进平原尽头了。我们终于终于接近了城区,芦苇渐渐向远处退开,露出了越来越多的地面。 我觉得404就像一本书,最开始的时候,作者做足了功课,娓娓道来,把道路、植物和远处的楼房都刻画得非常细致,突然他发现要截稿了,时间不够了,于是把“白天”一笔带过,把路程也毫不负责地缩短了……就像按了快进键。 我们来到城区边缘的时候,云层越来越厚,太阳完全被挡住了,只剩下一点微光透过云层照射过来,四周的景色暗了几个色格。 我怀疑四爷平时健身,她的速度比我和Asa还快,每次拉开一段距离,她再原地停下等我们。 我问Asa:“你有没有觉得太阳突然就落山了?” Asa抬头看了看:“就是阴了。” 果然,空气变得非常闷,这是大暴雨的前兆。 水泥路两旁出现了两根石头柱子,很像圆明园遗址,我猜它过去很可能是个象征性的城门,就像荒地和城区的分割线,人类与自然各占半边天。 我们三个跨过去,终于走进了城区。 所谓城区,其实更像一片等待拆迁的住宅区,到处都是废弃的楼房,大都是四五层高的,也有很多低矮的平房,七扭八歪地竖着很多“卌”字形的电视天线。东北的平房顶部不是双坡,也不是单坡,而是平的,上面铺着碱土,那是防水的,长着高高的羊草,甚至还点缀着一些野花,就像一座座屋顶花园。路边偶尔有一些垃圾,时刻提醒着我们,这里曾是人类生活过的地方,但那些垃圾并没有臭味,经过20多年的时间,该腐坏的早都腐坏了,该烂掉的早都烂掉了,该风干的早都风干了。 “城门”旁边有一座尖顶的房子,就像一颗很小的脑袋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门口有一棵苹果树,它顽强地生长着,开着很多粉白色的花,那些花大得吓人。 前苏联事故核电站切尔诺贝利最近开放了旅游线路,那里的植物也出奇地茂盛,几乎完全覆盖了建筑物。水塘里的鲶鱼,一口就能吞掉一个完整的面包……那是辐射造成的变异。 Asa赶紧从包里找出伦琴仪操作起来,这东西的后壳像老式大哥大,键盘像简陋的老年机,显示屏像交警的酒精检测仪,使用起来又像测电笔。Asa举起它对着空气按了一下,很快它就发出“哔”的一声,显示出了绿色的数字——辐射剂量只有0.1微西弗,而我们使用的电脑显示器的辐射剂量是1.0微西弗。 这里比外面的城市还安全。 我也从包里掏出伦琴仪看了看,发现我的比Asa的少了三个按钮,只有一个开关键。 我说:“你在我的装备上偷工减料了。” Asa说:“胡说,你这款是傻瓜式的,用起来更便捷。你只要按下开机键,它就处于待机状态了,如果辐射超标,它马上就会报警。” 我说:“等进了404腹地再打开吧,省点电。” Asa说:“不用,它的电量可以维持7天。” 我试着按下了开机键,黑色的屏幕马上亮起来,变成了绿色。屏幕右上角显示着电量:99%,右下角还贴心地显示着温度:17.6℃。 Asa凑过来看了看,颇为不满:“我跟商家叮嘱过好几遍,要他们把电充满……唉。” 这顾客也是够矫情的。 四爷斜了一眼我和Asa手上的伦琴仪,嘀咕了一句:“这么惜命那就不要来404啊。” 我说:“你没带?” 四爷摊了摊手。 我说:“我把我的给你吧。” 四爷说:“我才不要。万一它响了怎么办?多闹心啊。” 我想起了一个笑话——杀毒软件一直提醒我电脑中毒了怎么办?答:把杀毒软件卸了。 四爷朝四下看了看:“我要去找垃圾场了。” 我赶紧说:“那都是网上的说法,不可信。” 四爷说:“我随便转转,找不着就出去了。” 我有点担忧她:“要不……你跟我们去办公大楼吧。” 四爷说:“去那里干吗?” 我说:“可以跟留守人员问问,哪里有你要找的那种东西。” 四爷笑了:“你敲开一户人家,问,你家把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哪儿了,人家会告诉你?” 想想也是。 我又说:“可是天都快黑了,你一个女孩能行吗?” 四爷露出了一丝不屑:“你们两个大男人能行吗?”然后拖着行李箱就离开了。 我看了看Asa,他只是耸了耸肩,毫不怜香惜玉。 四爷拐个弯儿,不见了。 我对Asa说:“咱们歇会儿吧。” 他说:“好的。” 接着,我们打开手摇式手电筒,走向了旁边那座尖顶的房子。 木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它,走了进去。地上的灰尘很厚,它们可能很多年都没看到过人了,见到我们立即升腾起来,我赶紧捂住了鼻子。 室内的举架很高,摆放着一排排椅子,尽头有个讲台,上面插着几根蜡烛,它旁边有个小门,上面写着“告解室”,它背后的墙上挂着一个木制十字架。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窗户,它又长又窄,镶着彩色玻璃,大部分都没碎。 这里是个教堂。 我来到讲台前,上面有个本子。强劲的风吹进来,纸页被翻动,就像有人在快速浏览。 我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本发黄的花名册,首页上写着一个名字——邢开。 ------------ 第二十二章:傻子 我用手蹭了蹭,笔墨竟然晕开了,看来刚刚写上去不久。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此时我全身酸痛,所有细胞都在呼喊我躺下来,好好抻个懒腰。工作之后我很少参加体育活动,这大半天的运动量让我有点透支了。 我把几把椅子放在一起,躺下来。 Asa在一把椅子上吹了吹,然后很不情愿地坐下了,低声说:“也不知道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我有些恼火:“我刚刚忘了这件事,你又提。” 他说:“你这是掩耳盗铃。” 我很矛盾,我希望我妈发现了危险的存在,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又希望她什么都不知道,每天依然没心没肺地出去玩麻将,等我找到“错”出去,悄悄把事情摆平…… 外面哗啦啦下起雨来。 我朝外看了看,说:“也不知道那个四爷带没带伞。” Asa说:“放心吧,哪个女孩出门不带伞。”接着他又说:“怎么这么多人都知道404有‘错’?” 我说:“这是好事儿啊,至少说明我们不是捕风捉影。” Asa看了看我,冷不丁说:“你对四爷有好感。”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胡扯。” 他说:“你别不承认。我早就发现了你的规律,你平时说话总带着东北口音,但只要碰到你在意的女孩,你就会变成标准的普通话。” 我不服气了:“我平时说过哪句东北话,你举个例子。” Asa摇摇头:“我举不出来,东北话的特点主要在语调上。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在一个荒凉的地方投入爱情,等回到城市之后再看看,如果你依然喜欢她,那时候再开始。” 我说:“为什么?……噢,我懂了。” 雨停了,不过外面黑得就像日全食一样,让我想起了北京刮沙尘暴的时候,大下午的,路灯和车灯就全开了。 我看了看手机,说:“现在太晚了,就算我们找到办公大楼他们也下班了,今天我们就住在这儿吧。” Asa左右看了看:“怎么住?” 我说:“铺上睡袋就行了啊,难道你以为这地方还有宾馆?” Asa就不说话了。 我站起身来,说:“我们把行李留在这里,出去转转,没准走着走着就被‘错’绊倒了。” Asa说:“丢了怎么办?” 我说:“这地方哪有人。” 接着,我们把行李箱和背包放在了教堂的一个壁龛里,然后就出去了。Asa摘下了脖子上的红色围巾,系在了门口的苹果树上,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我们迷路了,这个围巾就是航标灯。 依然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那是教堂雨搭上的积水不断落到地面上。刚才雨势那么大,404的路面上竟然一点积水都没有,说明这座城市的排水系统完好。 天暗得令人喘不出气,我和Asa举着手电筒,顺着主路朝前走去。 路边底商的门匾都不见了,东西也搬空了,不知道它们过去是餐馆还是旅店还是台球厅还是五金店。不过,我们还是看到了一个保存完好的牌匾,上面写着:城南供销社。这个词太有年代感了。 Asa嘀咕了一句:“供销社……” 我说:“大概等于现在的沃尔玛和家乐福吧。” 供销社门口立着一排宣传橱窗,海报糊了一层又一层,大都残缺不全了,有最早的“促进城乡物资交流”,到改革开放的宣传语,再到核工业后续处理的安全条例……一个小小橱窗简直就是一部编年史。 窗户都碎了,就像一副眼镜没了镜片,门框上还贴着对联和财神爷,已经人去楼空很多年了,财神爷还笑眯眯地守在这里,他在护佑谁? 我们走进去,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货架和柜台,墙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标语旁挂着挂历,摇摇欲坠的样子,上面的年份是1996。二十多年了,挂历上的女郎并没有变老,只是色彩脱落了,眼黑变成了眼白。 供销社整体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农具和农药的区域,一部分是日用百货、食品和文具的区域。 一个货架最上面居然还放着一个老式暖水壶,上面印着梅花图案,如果把它带出404,应该可以当文物出售了吧?我把它拿下来掂了掂,里面还有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手太凉了,我摸着壶身,竟然感受到了一丝热度…… 一个柜台上贴着一幅广告画,一只海鸥在大海上翱翔,海鸥旁边是一块机械表,看来,这排柜台当年出售的是海鸥牌手表。 接着朝前走,我看到地上扔着一个价签:手电筒,1.2元。在八十年代,这估计是天价了,怪不得有人说手电筒也算家用电器。 我还看到了一排卖日用品的货架,残留着几盒火柴,车轮牌的。我拿下一盒,抽出一根火柴划了划,没有火星儿。 角落有个桌子,类似商场的收银台,桌子上贴着三个字:入股处。当年的供销社还能入股?看来我得好好补补历史了。 终于,我们退了出来,就像看了一部老电影。 供销社旁边是个筒子楼,外墙上用白灰写着:不样(让)停车。筒子楼背后是个种菜的大棚,只剩下铁架子了,残留的塑料在呼啦啦地飘动。 我走到楼前看了看,楼门被砖头砌死了,就像给一个死人的嘴巴贴上了封条。窗户玻璃大部分都碎了,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个别完好的玻璃被涂上了黑漆,也黑洞洞的。 我从楼门上扒开一个缺口,钻了进去,Asa并没有跟进来。 这个筒子楼呈“口”字形状,中间是个露天小广场,我看到了断裂的跷跷板,还有个鲜艳的小滑梯,已经脏得令人想吐。墙根下放着几个轮胎,那是自制的秋千,铁索断了,它们掉在了地上。 我明白了,这个筒子楼过去是个幼儿园,这个小广场是孩子们的活动场所。 走着走着,我踩到了一个软塌塌的东西,低头一看,那是个布娃娃。 我的喉咙紧了一下。布娃娃经常是恐怖电影的道具,出现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也算是恰如其分了。 我把它捡起来,看到它身上有缝合的痕迹,一看就是父母自制的。我用手摸了摸,它的肚子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突然“沙沙”地说起话来—— “小妹妹,我要走了……” 我直接把布娃娃扔在了地上。 布娃娃脸朝下,仍在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妈妈说我只能带一个包儿,没法带你了,你不要怪我呀……” 背后夹杂着其他一些杂乱的声音,具体听不清。 这是一个录音娃娃。 我又把它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果然找到了电池,二十多年了,电量竟然没有耗尽,这质量杠杠的。 我轻轻把它放在地上,蹲下思考起来。为什么当时404的居民走得如此匆忙?难道也像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一样,发生了不可逆的事故吗? 突然楼内亮起来,抬头看去,半空中出现了一束巨大的光,它慢慢移动着。 探照灯! 我忽然有了一种身处敌占区的感觉。 它扫过去之后,楼里又剩下了我的手电筒,它的光显得那么虚弱。随着电子监视设备越来越发达,探照灯这种老古董早就被淘汰了,没想到404还在使用它。现在天还没有黑,我怀疑它是感应式的,只要天色过暗它就会亮起来,这倒很智能。 前面出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咀嚼。我立刻照过去,竟然看见了四只毛茸茸的兔子!其中一只躺在地上,全身血淋淋的,另外三只兔子围着它,一双双血红的眼睛迎着手电光的光看过来。 它们在干吗?悼念同伴吗? 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 这兔子是怎么死的? 不会是自然死亡,有血,绝对是他杀,或者它杀…… 不对,那三只兔子的嘴上也有血!它们的毛雪白雪白的,那血显得格外刺眼。 难道它们在……吃同类? 不可能,兔子是食草动物。可是,它们嘴上的血怎么解释?难道这是它们的某种祭奠方式? 我愣愣地看着它们,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只兔子微微动了动,突然就一耸一耸地跳开了。另外两只转头看了看它,也跟着一耸一耸地跳开了。 Asa在外面喊起来:“小赵,快走吧,又下雨了。” 我赶紧转身走了出去。 Asa正站在树下避雨,他说:“一会儿雨可能变大,我们回教堂吧。” 我四下看了看,黑暗的天空中果然有一只巨大的手电筒,正在缓缓移动着。 我说:“你看到那个探照灯了吗?” Asa说:“看到了。” 我说:“我们奔着它去,肯定就能找到留守人员了。” Asa说:“你以为很近吗?二战的时候,探照灯的照距就达到50公里了。” 我想了想才说:“那好吧。” 接着,我们冒着小雨,快步朝教堂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下了,供销社门口出现了一个人! 此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全身赤裸,他直愣愣地看着我,表情十分古怪,应该是个傻子。奇怪的是,供销社的屋檐下还挂上了一个红色的条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1995农副产品展销会胜利举办! ------------ 第二十三章:小白兔,白又白 Asa急着朝前走,好像并没有看到这个人,走着走着他发现我不在他身边了,这才转身朝我看过来:“你怎么不走了?” 我朝前扬了扬下巴。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满脸诧异:“怎么了?” 我说:“你看不见?” 他说:“看不见什么?”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不解地看着我,我终于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傻子一直不看Asa,始终看着我,我和Asa对话的时候,他还原地转了一圈,好像在炫耀自己的身体一样,接着又蹦了两下,似乎在热身,然后他突然抓起自己的一只脚,朝上一抬,竟然举到了耳边! 这是在展示实力,警告我们不要跟他抢地盘吗? 我试着说了一句:“您好?” Asa已经停在了我旁边,也朝前看去:“你说话啊!” 我猛地看向了他:“你朝前走。” Asa都快哭了:“你要干什么?” 我说:“听我的,你朝前走。” 他朝前看了看,终于迈步了,一步三回头。 我说:“继续。” 他停了下来:“你是要跟我分开吗?” 虽然我极度惊恐,但还是差点被他逗笑:“你再走。” 他只好接着朝前走去。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击溃了我所有的理智——Asa跟那个傻子重叠了,接着两个人又分开了,Asa还在朝前走,而那个傻子却像噩梦一样朝我走过来,我赶紧一闪身躲过了他,等我回头再看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 我晃了晃脑袋,发现供销社那个红色的条幅也不见了。 我慌乱地闭上了眼睛,拼命从大脑皮层里搜索相关知识,试图解释这种现象——只有全息投影能做到,可是这里如此荒芜,根本不具备全息投影的条件…… Asa又一次停下来了:“小赵,你到底怎么了啊?” 我这才走过去,对他说:“刚才我看到了一个傻子。” 他立刻四下看了看:“在哪儿呢?” 我说:“他跑掉了。” 他说:“我怎么没看见?” 我说:“跟你没关系。” 他说:“什么叫跟我没关系?” 我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走走走,回到教堂我再跟你细说。” 我们刚刚进了教堂,老天就把淋浴关上了,好像刚才的雨就是为了把我和Asa逼回教堂似的。 有了刚才那鬼气森森的经历,教堂也变得不那么正能量了,我看哪里都觉得怪兮兮的。我们在椅子上坐下来,Asa看着我,催促道:“你说啊。” 我说:“我看到了一个傻子,他光着腚,我还看见你跟他重叠了……” Asa抖了一下。 我说:“你别害怕,我觉得我能看见多年前的情景。之前我看到了三个小孩,刚才又看到了这个傻子,他们都不是现在的人。” Asa竟然朝后躲了躲我:“你肯定是产生幻觉了。” 我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相信过自己。” Asa又紧张地想了想,说:“那就是即视现象。” 有时候我们会在现实中看到梦见过的东西,科学家的解释是——大脑是有欺骗性的,你的视觉神经往往会向大脑中出现过的画面靠拢…… 我说:“可是,你为什么在耳机里也听到了多年以前的声音?” Asa一下就不说话了。 停了停,我又问他:“你听过故宫的影壁墙传说吧?” 他说:“听过,可那需要闪电击发。” 我说:“404里有‘错’啊,它是未知金属,也许它身上蕴藏着某种磁性物质,功能比四氧化三铁还要神奇。现在我们来到了404,已经很接近它了,所以才有了这些奇异的反应。” Asa说:“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我把神叨叨的现象拽到了物质上,两个人的心里踏实多了。聊了会儿,我们铺上睡袋,在椅子上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 我怎么都睡不着,大脑十分混乱,如果我真的看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情景,那么,那个傻子是谁?他为什么变傻了?他怎么会出现在供销社附近?他为什么会瑜伽?他能不能看到我?或者说当年他能不能看到我?…… 我突然感觉不对头——事实证明,人类一直保持着原始社会中的某些习性,比如对危险的感应,我觉得黑糊糊的教堂内有喘气的东西。 我坐起身,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果然,门口出现了两只毛茸茸的兔子,它们蹲着,正冷冷地朝我看过来。 我朝旁边看了看,Asa已经睡着了。 我再看门口,发现兔子变多了,大概有七八只,它们已经跳过门槛进来了,一双双血红的眼睛都在看着我。 我也盯住了它们。 对峙了大概一分钟,我终于躲开了它们的视线,使劲推了推Asa,他嘟囔了一句什么,又睡了过去。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兔子又多了,变成了十几只,它们还是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我,但我发现它们的位置发生了变化,离我只有几米远了! 难道它们在跟我乞食? 我拽过旅行包翻了翻,掏出一包方便面,撕开,扔给了它们。它们看都不看,还是盯着我,好像跟我有话要说似的。 我使劲踹了Asa一脚。 他瓮声瓮气地问了句:“干吗?” 我说:“你起来看看。” 他终于坐起来了,顺着手电筒看去,也有些惊诧:“它们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我跳下椅子,开始收拾睡袋了:“赶紧走。” 他说:“不至于吧?” 我压低了声音,说:“我亲眼看见它们吃过同伴!” 估计Asa也害怕了,他没有再说什么,手忙脚乱地叠起睡袋,塞进了箱子里。然后我们提着行李,绕过这些兔子慢慢朝外走去。它们齐刷刷地转动着脑袋,继续看着我们,就像一群上了发条的机械玩具。 我们刚刚走出教堂,它们竟然蹦蹦跳跳地追了出来。 我和Asa撒腿就跑,慌乱间我们已经来不及辨别方向了,直接冲进了灌木丛。 跑出一段路,我回头照了照,那些兔子的速度非常快,始终紧紧跟着我们,手电筒照向它们之后,它们才齐刷刷地停下来。 我怒了,不就是几只兔子吗,老子连狗都不怕!我转身朝它们走过去,它们竟然没有逃开。我对准一只兔子就踢了过去,它惨叫一声,飞起来,掉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Asa大声说:“小赵,你太残忍了!” 没想到,旁边的灌木丛中马上又蹦出了两只兔子,死死地盯住了我。 这是打群架的意思? 我又抬起脚踢飞了一只兔子。奇怪的是,其他的兔子都没有动弹,依然静静地看着我,而旁边的灌木丛中又蹦出了三只兔子! 我四下看了看,黑糊糊的灌木丛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似乎有无数的活物在潜行。 我好像明白了,我的反抗只会造成一个后果——兔子越来越多! 我想再检验一下,于是又狠狠地踢向了一只兔子,这次有点踢偏了,它没有被踢飞,只是惨叫着滚了滚,马上又爬起来,继续盯住了我。 我警惕地看了看旁边的灌木丛,“刷刷刷”地又冒出来五六只兔子!它们加入兔子大军中,一起蹲下来盯住了我。 我忽然想起了一款游戏,类似于消消乐,那些堆积物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开始的时候,它们的掉落速度很缓慢,但是只要你消错了某种危险的堆积物,会导致它们的掉落速度加快。于是,越出错它们掉得越快,掉得越快越出错……很快,整个屏幕就被堆积物堵死了,最后发出一个沮丧的音响:“丁……” 你死了。 Asa拽着我朝后退去。 那些兔子此起彼伏地耸动着,继续跟着我们。 我掏出防风打火机,打着了,朝着它们晃了晃。它们这才朝后退了退,但是并没有离开,在闪闪跳跳的火苗中,它们的眼睛就像充了血。它们不怕光,但好像怕火,也许它们知道,光是不存在的,而火却可以造成灭顶之灾。 这是狼才有的思维啊。 趁着兔子后退,我和Asa转头朝灌木丛深处跑去。 那些兔子马上追上来。为了加快速度,我和Asa只能丢下行李箱和旅行包,全力朝前冲。脚下变得越来越泥泞了,我们跑进了芦苇荡,前面出现了一个水泡子。 我们被迫停下来。 我来404之前怎么都不会想到,居然会被一群兔子逼到了绝境! 虽然我天生怕水,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了,我说:“Asa,我们得下水。” Asa回身盯着那些兔子,沮丧地说:“水下都是淤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些兔子纷纷聚集过来,它们的数量变得更多了,足有几十只!它们的三角嘴都在错动着,似乎在磨刀霍霍。 来不及再讨论了,我把手机掏出来扔在地上,直接跳了下去。 一转眼,我就被冰凉的水吞没了,脑海里马上闪现出了一个新闻画面:95年出生的小赵在东北某地区遇害,经警方侦查,凶手为兔兔。某个叫兔兔的女孩?情杀吗?滚犊子!就他妈是吃白菜帮的兔兔! 死的这叫个憋气。 ------------ 第二十四章:404地图 实际上水并不深,刚到我下巴,下面很坚实,那是沙子。 我对着Asa喊道:“快下来!” 他说:“你确定?” 我说:“我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候有几只兔子已经蹦到了Asa的脚下,它们围着Asa又蹦又跳,就像一群鬣狗在打量捕食的对象。 Asa惊慌失措,终于跳了下来。 那些兔子慢慢聚集在了岸边,齐刷刷地朝我们看过来。Asa撸了一下脸上的水,问我:“它们会不会游泳?” 我说:“你放心,它们最怕水了。” 那些兔子终于开始后退,纷纷跑开了。还剩下三只兔子,它们好像在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蹲下去认真端详起来。 Asa说:“它们在看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那是我的手机。我说:“它们在看我的手机。你的手机呢?” Asa说:“我放在行李箱里了。” 那三只兔子看了一会儿手机,又转头看了看我们,终于去追赶大部队了,很快就消失在了草丛中。 我和Asa等了几分钟之后,一直不见风吹草动,这才艰难地爬上岸去。我捡起手机,然后和Asa哆哆嗦嗦地跑回去,找到我们的行李,换上了干爽的衣服。 我们再没看到那些兔子,蚊虫声占领了这个荒蛮的世界。 我和Asa摸索着找到了主路,Asa说:“我眼睛有点难受……那片水域不会被辐射污染了吧?” 我说:“没准儿,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了。” 他掏出了一瓶眼药:“来,你帮我滴一下。” 我说:“如果那个水泡子真被污染了,你觉得眼药水会管用?” 他说:“怎么也得清洁一下啊。” 我就帮他滴了。 接着他说:“来,我帮你滴。” 我说:“我不用。” 他把眼药水放起来,接着说:“那些兔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什么怎么回事儿?” Asa说:“它们怎么那么凶?” 我说:“常年生活在野外,变异了呗。” Asa说:“野兔本来就生活在野外啊。” 我说:“也许品种不一样,说不定这种兔子并不是食草动物。” Asa说:“那它们就不是兔子了。” 这句话倒提醒了我——它们是兔子吗? Asa接着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庆幸,幸好我们遇到的不是野狗。” 他话音刚落,我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声狗叫:“汪呜!——”接着,其他地方纷纷传来了狗叫声:“汪呜!——汪呜!——汪呜!——” Asa说:“我们应该找根棍子拿上。” 我说:“千万别,要是遇到恶狗,你拿着棍子就等于宣战了。” 接下来,我和Asa继续沿着主路朝城区内部走去。 回想起那个教堂和那个幼儿园,我有些唏嘘,在基督教中,教堂是婴儿受洗的地方,那代表着出生。而幼儿园是人生第一所学校,它让孩子明白“人为什么出生”。仅仅二十多年的时间,这两个神圣的地方都被动植物霸占了…… 大量废弃的楼房映入了眼帘,或高或矮,全都空荡荡的。由于常年没人行走,胡同里已经被杂草和藤蔓覆盖,恍如末世。 我们在一个街口看到了早已停用的红绿灯,说来奇怪,其他两个颜色的灯都被灰尘蒙住了,只有红灯还能看出是红灯,就像个什么警告;街道上横七竖八地扔着几个黄色的东西,那是交通隔离墩;我还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水泥塑成的交警,它脸上的漆色都掉光了。路边停着一辆报废的出租车,车身黄红相间,车牌早被卸掉了,轮胎也瘪了,车窗内贴着一张纸,用毛笔写着:全城5元。 路过一个转盘路口的时候,我和Asa都停住了脚步。 路口中央有个花坛,掉了很多红砖,植物却异常茂盛,那是火红的山芋花,跟404之外的不同,它们的花茎太长了,就像得了巨人症。 花坛正中立着一个银白色的雕塑,很多小球体环绕着一个大球体,那是铀原子的结构图,材料应该是某种合金,这么多年了都没有生锈。 我正要走过去拍几张照片,Asa却喊住了我:“小心有辐射。” 我说:“我听说你们玩风险投资的往往越有风险越投资,你怎么这么胆小?” Asa说:“你看那些花正常吗?” 我说:“要是正常我还会拍它们吗?” 这时候我已经来到了花坛前,刚刚举起手机,包里就响起了警告音,频率跟输液差不多:“嘀……嘀……嘀……” 手机没电了?不对,手机在我手里拿着呢。 妈的,是伦琴仪! 我手忙脚乱地把它掏出来,屏幕的左上角已经显示了一个小叹号,中间的数值几乎要把屏幕填满了——270微西弗,比之前高出了将近3000倍! 我不知道这个剂量意味着什么,赶紧喊了声:“快离开!” Asa早就跑掉了。 我们离开100多米之后,我又看了看伦琴仪,读数降到了10微西弗左右,这才停下来,弱弱地问Asa:“270微西弗会怎么样?” Asa没有回答我,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册子,我探头看了看,那是伦琴仪的说明书。 他翻了翻,说:“0-99……” 我等不及了:“270!” 他朝下看了看,又说:“100-999,人体会有轻微不适感。” 我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 Asa把说明书收起来,对我说:“只要上了1000,人体内脏就会发生不可逆的病变,我们赶紧离远点儿。” 接下来,我把手机装进了口袋,换成了伦琴仪,时不时就看一眼,读数一直没有再升高。 我说:“不对啊,当年404怎么会建造一座有辐射的雕塑呢?” Asa说:“我怀疑是地下埋着什么东西。” 我想起了一个新闻事件,1996年,吉林市吉化建设公司的一个工人从土里挖出了一条“金链子”,他高兴坏了,把“金链子”装起来,打算跟工友们炫耀一番,没想到,接下来他就开始呕吐,越来越严重,直到被送进医院。医生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那条“金链子”,确定那是用于管道探伤的伽玛放射源,辐射让这个业余长跑运动员变成了半身不遂的危重病人……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辆公交车,它歪歪斜斜地停在路中央,几乎变成了路障。它的四个轮胎只剩下了轮毂,尾部的引擎盖子被掀开了,里面空空荡荡,不知道什么人拆走了发动机。 我们来到车前,看到挡风玻璃上有个硬纸板,字迹依稀可见:6路车,配给站-动物园。 我有些惊讶,这个地方不只有动物园,还曾经有过起码六条公交线路。 Asa颇为感慨:“小时候,父母很可能抱着我们坐过这辆车……” 我说:“你妈和我妈正好还坐在了一起,1岁的我跟1岁的你还唠起来了,我说,你个傻子,怎么还不会说话啊!你就哇哇地哭了。” Asa撇了撇嘴:“真是个作家。” 我俩小心地登上了这辆公交车。车厢地面破败不堪,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好像在**。驾驶座的靠垫污渍满满,棉絮全被掏了出来。仪表盘的玻璃早都碎了,所有指针都朝下垂着。车厢的吊环也不见了,横杆上竟然挂着几个衣架子。 Asa说:“有人在这里晾过衣服……” 我说:“可能是游客吧。” 车尾有个灯泡,一看就是后来挂上去的,旁边垂着一根拉绳,我走过去拉了一下,灯竟然亮了。 这里怎么会有电? 我低头看了看,两排座位之间放着一台手摇发电机,长得有点像电影放映机(后来我查过资料,老式的电影放映机就是发电机的一种),表面布满了油污。 最后排的座椅上放着被褥,至少八成新——有人在这里睡过,而且是不久前。 我还发现,后窗上贴着一张八开的纸,已经泛黄——那是一张404地图。 我马上盯住了它。 通过这张地图,我和Asa第一次鸟瞰了404这位“巨人”的轮廓——整个404地区围绕一条“Z”字形主路展开建设,我们现在位于最下面那一横上,正逆着Z字的笔画朝西走,还有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到达Z字的第一个拐角了。 这张地图没有比例尺,也没有图例,明显是私人绘制的,这导致图中很多标示我们根本看不明白,也没法确定404的占地面积。 我和Asa在地图上寻找办公大楼的位置,并没有找到。 Asa说:“乾叔说过,整个404被分四个区,这张地图也是这么画的。” 对,我妈跟我说过我家过去住在二区,我在地图上找了找,果然看到有一片区域上标注着——二区(原四区)。 我说:“妈的,这地图是在搞笑吧?” Asa说:“它这么语焉不详,应该是出于某种战略目的,地区的编号很可能一直在修改。” 然后,他就蹲下身去,在车厢内搜寻起来。 我打算把地图撕下来带走,可是它粘得十分牢固,就像长在了玻璃上一样。我分别从四个角试了试,它终于变成了一堆碎纸片。 Asa走过来了,他问我:“你干什么?” 我说:“带走啊。” Asa说:“你怎么不直接拍照呢?” 见过多年前的那个傻子之后,我可能也变傻了。 我开始拼凑这些碎纸片,希望把它还原成初始的那张地图。 这其实挺简单的,可是我忙活了半天,却怎么都拼不到一起了。 我买过《疯狂动物城》拼图,整整3000块,没有任何编号,我花一周时间全部拼出来了,那是我总爱跟人谈起的战绩,而眼下不过二十几块碎纸,我为什么就复原不了呢?这事儿有点邪。 突然,我在一张碎纸片上看到了两个完整的字:地面。 我翻了翻其他的碎纸片,又找到了两个字:部分。接着我把两个碎纸片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地面部分。 难道404还有“地下部分”? 我马上跟Asa说了我的发现,然后说:“乾叔说过,当初勘探人员是在地下发现‘错’的,我怀疑真正的404其实在地下……” Asa说:“所谓‘地下部分’应该是指防空洞之类的建筑吧。” 我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了,扔下手里的碎纸片,在最后排的座位上躺下来,对Asa说:“刚才我没睡着,补一觉啊。” Asa说:“好的。” 然后他也找个座位坐下来,戴上耳机,继续听他的成功学了。 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了明媚的阳光,乌云全部散去了。 我坐起身,猛然看见有个陌生人正在弯腰捣鼓发电机。 ------------ 第二十五章:日本人 此人理了个圆寸头,穿得整整齐齐,他转头看见我醒了,马上直起身,对着我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把您吵醒了。” 我有点发蒙,第一句话竟然是:“现在……几点了?” 他看了下腕上的手表:“下午四点十五分。”接着他又说:“您睡的被褥是我的。” 我赶紧站了起来。 他摆了摆手,说:“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我说:“我朋友去哪儿了?” 他说:“噢,他出去转悠了。” 我看了看他,突然问:“你不是中国人?” 他点了点头,说:“我是日本人,我叫李喷泉。” 外国人起中国名字总是很奇怪,我曾经遇到过两个美国人,一个叫米老鼠,一个叫唐老鸭。 我说:“我叫小赵,我的朋友叫Asa,我们是来旅游的。” 他笑了笑,说:“我也是。” 我说:“你的中文讲的很不错。” 他把头一低,说:“谢谢。我是个交换生,大学是在中国读的,我选修的也是汉语言专业。” “谢谢”应该是最简单的汉语了,他偏偏在这两个字上露出了破绽,听起来更像是“射射”。 我又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李喷泉说:“两天前。” 我接着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李喷泉说:“很不容易,我去过三次大使馆。” 我有些不舒服了:“武警没拦着你?” 李喷泉反问我:“武警为什么要拦我?” 我说:“不是在搞军事演习吗?” 还有句话我没有说出来——军事演习最应该防备的就是你们这些外国人啊。 他说:“估计我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开始吧。”接着他问我:“你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说:“刚进来。” 他说:“不是搞军事演习吗?” 我支吾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托了点关系。” 他点点头,又说:“一起吃点东西吧?” 我说:“好哇。” 接着,他就像变戏法一样从公交车里找出了煤气炉、煮锅和速冻水饺。 我说:“这些都是你带进来的?” 他说:“不,这是办公大楼的人送给我的。” 我马上问他:“你知道办公大楼在哪儿?” 他说:“知道啊。” 我说:“我们正找它呢。” 他说:“待会儿我就去办公大楼,你们跟我走吧。” 我赶紧说:“好的,谢谢。” 上天好像不想让我们变成无头苍蝇,专门给我们派了一个日本导游! 李喷泉烧水的时候,Asa回来了,我们一起聊了聊。原来这个摄影爱好者,他喜欢拍废弃的建筑物,之前网上特别有名的那张首钢照片就是他的作品。 首钢在北京,我和李喷泉的距离一下拉近了。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李喷泉说:“我联系上了一个来过404的摄影家,他给了我路线图。就算是这样,我也走了很多冤枉路,花了几天时间才找到。” 我的心里平衡了一些。 饺子熟了。 没有碗,李喷泉给我们发了筷子,大家从锅里捞着吃,变成了“饺子火锅”。 Asa问:“你在哪儿上的大学?” 李喷泉说:“南京。” 中国人和日本人提到这座城市就不免有些敏感,他马上说:“我每年都会去大屠杀纪念馆做义工。” 我对他的好感度“噌噌噌”地往上长了。 我又问:“你怎么看待你们的领导人参拜靖国神社这件事?” 他笑了一下:“在日本,我们年轻一代并不怎么关心政治。” 吃过饭,李喷泉收起了煤气炉和煮锅,又把被褥叠起来,还从背包里掏出一只灯泡放在了发电机上。 我问他:“你还回来吗?” 他摇摇头:“留给后来的驴友。” 然后,我们离开公交车,沿着主路往西走去。 建筑物越来越密集了,但是都很破败,多数建筑的窗子都碎了,窗框上有陈年的雨渍,如果说窗户是眼睛,雨渍就是它的眼泪,多年来它们把眼泪都哭干了。 墙上依稀能看到标语—— 中朝人民力量大! 一定要解放台湾!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献完青春献终生,献完终生献子孙!…… 如果404没撤离,我就是被献出去的“子孙”。 我问李喷泉:“你一个人在这里四处乱跑,不怕有危险吗?” 李喷泉说:“凡是有警戒线的地方就不要进去,只要保证这一点就没有问题。” 我又问:“你在这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李喷泉困惑地看了看我:“什么意思?” 我说:“比如看到一些不正常的东西,或者听到一些没来源的声音。” 李喷泉说:“都是心理作用。由于很多人都传说这个地方很诡异,所以我们来了之后,就真的会发现很多诡异之处,实际上,唯一的原因是——我们相信了,‘相信’本身就是个可怕的磁场。” 这个日本人竟然给中国人上起课来了,到底谁是谁的老师啊? 我不再说话了。 渐渐的,我们跨入了真正的城区,和之前的街道完全不同,这里的马路很宽,两旁的店铺都是板搭门,现在几乎看不到了,这种门非常有特点,开门的时候由伙计一块块拆下来,关门的时候再一块块装上去。 我看到了一个牌匾,由于多年风吹日晒雨淋,字迹都模糊了,不过依然能看出那是“平价商店”四个字,虽然普通,但却很国际化,下面还配了一行蒙文和一行韩语。 李喷泉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他是个健谈的人,不停地找话题跟我们聊天,从大学的篮球比赛聊到他现在加入的摄影团队,比起摄影来他更爱篮球,这让我们找到了共同话题,我也爱篮球,但是篮球无法让我在北京生活下去,成年人总得服软。 我问起了公交车上的那张地图,李喷泉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他住进去的时候那张地图就已经存在了。 我说:“那上面有个骷髅,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他说:“墓地?” 我说:“可能。我们进来的时候确实看见过一片墓地,不过都是衣冠冢。你知道什么是衣冠冢吧?” 他说:“我知道啊,有人说杨贵妃的墓就是个衣冠冢,她其实埋在日本。”接着他问我:“我听说中国的墓地都类似于日本的皇陵,每个人都有个地宫,是这样吗?” 为了民族自豪感,我决定骗他一下:“是的,不过普通人的地宫很小,只能放进灵柩,达官贵人的地宫就大了,能停进去一辆车。” 李喷泉很羡慕,他说日本的公墓就像菜市场,拥挤不堪,一个墓碑挨着一个墓碑,都无法立足,只能远远地祭拜。 Asa自言自语地说:“除了墓地,还有什么东西会被标记成骷髅呢?” 我问李喷泉:“看到骷髅,你首先会想到什么?” 他说:“《o e piece》?” 那是日本动漫《海贼王》的英文名。 我说:“还有呢?” 他说:“《Pi ates of the Ca ibbea 》。”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总想影视作品?” 他想了想说:“化学危险品。” 我觉得这个猜测有点靠谱了。 马路旁出现了曾经的饭馆,理发店,照相馆,新华书店……新华书店是毛**题的字,看起来很熟悉,很亲切。一块板搭门掉了下来,我凑过去朝里看了看——里面很大,书架都空着,不过地上散落着一些书籍,都蒙上了灰。 书店旁边有个绿色的邮筒,李喷泉走过去,兴致勃勃地拍起了照片。我们也凑了过去。这个邮筒太旧了,Asa伸手拉了拉取信口,竟然拉开了,里面躺着一张明信片,我把它拿起来,上面写着—— 老战友:近期工作繁忙,我无法参加毕业十周年全系聚会了,甚是遗憾,等退休之后我们再喝茶叙旧吧。郑建国。 毛笔字,字迹苍劲。 邮筒替这张明信片遮挡了风吹雨淋,隔了这么多年,笔迹依然很清晰。 背景是一幅简笔画,那是一个巨大的长方体建筑,黄砖灰瓦,竖着很多烟囱,到处都是管道,很像电脑游戏《红色警戒2》里苏军的主基地,让人感觉很压抑。 明信片的右上角印着一行小字:404厂。 看着这张明信片,我觉得我们可能夸大了404的神秘性。在当时,监管也许并不那么严格,不然怎么会有印着“404厂”的明信片,大摇大摆地从404寄出呢? 又一想,即使有人收到了这张明信片,也不会知道404在哪里,就像部队的番号。 Asa说:“郑建国?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我说:“这个名字就像李桂英一样,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但至少可以确定,他是我们父辈的同事。” 李喷泉马上问我:“你们的父亲也在这里工作过?” 我说:“他们都在这里殉职了。” 李喷泉马上鞠了个躬:“对不起!” 我说:“没关系,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李喷泉说:“我也很久没见过父亲大人了,他从没出过国。我出来留学之后,也一直没有回去过,平时我跟他聊天都是通过facetime。” 我说:“我要是想跟我爸聊天,只能通过梦里的facetime了。” 忘了前面说没说过,我对父亲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不喜欢照相。我长这么大,几乎很少想起他,而这次亲身来到了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触景生情,忽然有点怀念他了。 一座空房门口扔着块三合板,上面写着:鼻通灵。下面写着:耗子药。 李喷泉问:“你们原来在这里生活过?” 我说:“当时太小,没什么记忆了。” 李喷泉说:“我觉得过去的404肯定特别繁华。” 我说:“嗯,比你们的浪江町还热闹。” 浪江町是日本的“404”,2011年,它遭受三重灾难打击——地震、海啸以及核电站发生核泄漏,致使16万人逃离,变成了一座鬼城。 街边出现了一个生锈的冰箱,我走过去才看清,那竟然是个自动售货机。 ------------ 第二十六章:PAPA区 如果说周围的建筑是一群耄耋老人,它就是个孩童,它出现在这里很不合常理。 Asa也过来摸了摸:“404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李喷泉说:“有什么不对吗?日本五十年前就开始使用它了。” 虽然他没什么恶意,但这句话让我有些不爽。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自动售货机跟我见过的不太一样,它是几块铁皮拼在一起的,没有玻璃橱窗,看不到里面售卖的东西,也没有操作界面,只有一个投币口,投币口下面印着红色的“CocaCola”。 在当时,这种东西算是舶来品。 我问李喷泉:“你有硬币吗?” 李喷泉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三枚一元的硬币。我接过来,顺着投币口投了进去,没有意外,硬币直接被吐了出来。 早就失灵了。 没想到,我们刚刚离开十几步,它突然发出了“咣当咣当”的声音,我猛地回过头去,它真的吐出了两瓶可乐…… 我快步返回去看了看,可乐是大肚子玻璃瓶,上面凸起的英文跟玻璃是一体的,这种可乐太古老了,不用看生产日期我都知道,它们跟404是“同龄人”。 李喷泉走过来,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 我有点舍不得丢下这两瓶可乐,但总不能带着它们去探险,想来想去,最后我把它们放在了自动售货机旁边,轻轻走开了。 又朝前走了一段路,墙上出现了这样的标语:确保核安全是我们千秋万代的根本大计! 标语旁边有一扇开着的门,那是个商店,叫“红星百货”。 地上掉着一张封条,上面都是泥土和脚印,几乎跟地面融为一体了。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看清,上面写的是:1996年,核工业404厂封。 我来到商店前看了看,窗子用黑色塑料布挡住了,里面很昏暗,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李喷泉站在外面照相,并没有进来的意思。Asa也站在外面,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没有好奇心。 我走进了这个商店,里面并不大,只有三排木质货架,货架上空空如也,积满了一层灰尘。其中一个货架的腿被老鼠咬断了,它斜靠在另一个货架上。 往里走还有一扇门,同样被人打开了。这里是库房,货物没有完全搬出,三分之一的面积堆着纸箱。 我随手打开一个纸箱,里面竟然堆放着一排排贝壳,我看了看纸箱上的商标,一下明白过来——这些都是蛤蜊油。现在很少有人了解这种东西了,我也是小时候看我妈用过,当时的女人没什么护肤品,最为普遍的就是“擦脸油”,类似现在的护手霜,蛤蜊油就是其中一种。 我拿出一盒蛤蜊油,在底部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商标,但没有生产和保质期。 我把它放回去,又看了看其他纸箱上面的商标:回力鞋、熊猫牌洗衣粉、八一火柴厂的火柴…… 我朝外面喊了一声:“李喷泉,你不进来拍几张照片吗?” 李喷泉回道:“我不进去了。谢谢。” 我也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张木桌的抽屉掉了出来,地上散落着一些人民币。 这应该就是当年的收银台了。 我蹲下看了看,地上掉着一叠毛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拿起来,生怕它们变成碎片。 这是第四版人民币,币面是灰黄色的,上面印着两位少数民族的男子头像。 我又拉开了另一只抽屉,竟然看到了一张十元的人民币,它跟我现在使用的同等面值的钱一模一样。 我拿起这张人民币,在背面看到了一行圆珠笔写的字——2010年4月,贾川强到此一游。按旧币兑换价格,拿走五张一毛纸币,留下一张十元纸币。 太有趣了——我们以404城区的一家百货商店为媒介,隔着时空产生了联系。 我翻了翻旅行包,抽出了一张百元大钞,它是2015年的新版,算是第五版人民币的一个更新,把它放进抽屉里,然后也留下了字条:2019年4月,小赵来过。 然后,我拿走了一张第四版的毛票。 现在都是手机支付了,但是离开北京之前,我还是去银行取了一些现金,没想到进入404之后还真派上了用场…… 我走出商店之后,李喷泉说:“我给你们兄弟俩拍张照片吧?” Asa说:“好哇。” 然后他就站在我旁边,搂住了我的肩膀。 李喷泉给我们拍了几张之后,走过来把相机递给了我:“你们选一下。” 李喷泉的技术确实不错,只是很遗憾,在这里发不了朋友圈。 我朝前翻着翻着,突然看到了一张黑白照片,那是李喷泉跟另一个人的合影,他旁边那个人非常眼熟,我愣了愣,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我爸吗! 我的手一抖,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我转头看了看,李喷泉把两个食指和拇指搭成了方框,正在四下取景,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身上。 我把照片放大了——二八分头、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表情……跟我家那张合影里的父亲一模一样! 我指了指照片,轻声对Asa说:“这是我爸……” Asa明显哆嗦了一下。 然后我对李喷泉喊了声:“李喷泉!” 李喷泉走过来了,我问他:“这个人是谁?” 他看了看,说:“哦,他是404的职工,前两天我们在办公大楼里拍的。” 我把相机还给了他,然后从手机里翻出了我爸的照片,举向了他:“这是我爸。” 他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惊讶地嘀咕了一句日语,接着他用中国话说道:“太不可思议了……您的父亲真的去世了?” 我说:“我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李喷泉把头一低,就是日本人说“嗨”的那个动作。 Asa也问他:“既然是前两天拍的,照片为什么是黑白的?” 李喷泉在相机上翻了翻,还是同一张照片,却变成了彩色的。他说:“那是我修图加的滤镜。” 我说:“他姓赵?” 李喷泉摇摇头:“不,他姓邢开。” 我忽然想到了教堂花名册上的那个名字,此人应该是个基督教或者天主教徒,只是李喷泉把名字也归到姓里了,可能是日本的习惯,松下、江口什么的。 我说:“他是干什么的?” 李喷泉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听说我是外国人,非要跟我拍张合影。”接着,他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才问我:“他会不会是您的……噢吉撒?” 他很可能想说一个词,却不会用中文表达。 我说:“噢吉撒?” Asa说:“他是说你爸的哥哥或者弟弟。” 我使劲想起来,没听说我有个伯伯或者叔叔啊。 李喷泉收起了相机,说:“那可能就是个巧合了。” 这个说法说服不了我,接下来我忽然萌生了一个荒诞的想法——会不会是我妈跟我爸离婚了,我妈对他怀恨在心,就跟我说他死了,实际上他一直留在了404? 我们三个人走出了这片建筑,远处出现了一片更繁华的城区,至少当年是这样的。两片建筑之间大概有三百米的断带,黑土遍地,那是拆迁之后留下的荒地。一栋绿油油的房子就立在这个断带上,很扎眼,它的墙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爬山虎,还挺漂亮的,有一面墙已经塌陷,露出了黑洞。 走近之后,我疑神疑鬼地感觉,这些爬山虎的叶子好像也比正常的大了许多,再次拿出伦琴仪测了测,这次的读数远远高于那个教堂,但依然达不到对人体造成影响的程度。看来辐射还是影响到了这座城市,至少反映到了这些“土著”植物身上。 我和Asa跟李喷泉拉开了一段距离,我小声问Asa:“你觉得这个李喷泉是什么人?” Asa说:“日本人啊。” 我说:“我觉得他的真实身份不是个摄影师……我总觉得他怪怪的。” Asa说:“不是摄影师难道还是间谍?你别胡思乱想了,到办公大楼我们就分开了。”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近了这栋绿油油的房子。我看到地上有一块牌匾,上面写着“PAPA区派出所”。 李喷泉有些疑惑:“父亲区派出所?” 我说:“你知道派出所这个词?” 他说:“这个词本来就是日语啊,它源自二战时期的满洲国,算是遗留下来的日本殖民文化吧。” 我不想跟他谈起日本侵华战争,就顶了他一句:“伪,满洲国。” PAPA原为拉丁语,在英文俚语里正是爸爸的意思。 Asa说:“这个PAPA就是字母P的意思,这在无线电专业上叫字母解释法,避免听错。比如:Alpha代表A,B avo代表B……在军队和民航中都有使用。”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大学期间,他是他们大学第一任无线电社的社长,他的车上就放着一部无线电手台。 他又看了看那块牌匾,接着说:“但是字母解释法很少运用在‘写’上。” 我说:“大概也是为了保密吧。之前我们看过一二三四区,这又来了一个PAPA区……还是用我们自己的叫法吧——上下左右区。” 我和Asa从坍塌处钻了进去。 很多爬山虎的枝杈已经爬进了房子里。 这个房间应该是个值班室,桌子上有一部老式的转盘拨号电话机,几乎被灰尘埋住了。墙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接警电话:411。地上扔着一些废纸,还有个钢笔帽,看来这里撤离的时候还是井然有序的。 Asa说:“那个时代的电话号码居然只有三位数?” 我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手机号会变成12位。” 我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信号。我怀疑这里每栋楼里都安置了***。 Asa对那个电话机很感兴趣,凑近它观察起来。 我走出去,来到了一个走廊里,两旁挂着铭牌——枪械部,拘留室,户籍科等等。 我很想捡到一把枪…… 转悠了一圈,我连个儿童塑料枪都没捡到,Asa突然跑过来,大声喊道:“我接到电话了!” 我愣了一下:“有信号了?” Asa说:“不是手机,是里面那个座机!” ------------ 第二十七章:重逢 我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那个老式的转盘拨号电话机。 我立刻跟他走进了值班室,那部座机的话筒被他扔在了桌子上。我看了看他,他马上对我讲起来—— 我离开之后,他听见电话机突然响起来,把他吓了一跳,接着,他小心地拿起话筒听了听,里面竟然真的有声音!那声音就像是从录音笔里放出来的,音质都失真了。 一个不像女声的女声说:“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一个不像男声的男声说:“同志,我是B03保卫科的王大尧,我们厂区进贼了!” 女声:“你慢慢说,什么时候的事儿?一共几个人?” 男声:“就现在!我们看到了两个人影,不确定到底有几个,我带着几个干事把他们堵在焊料(音)库房里了!” 女声:“请稍等,我们马上出警。” 男声:“谢谢啊,快点儿啊!” 然后就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了。 我拿起话筒听了听,里面寂静无声。我把它放在座机上等了等,又一次拿起来听了听,还是寂静无声。 我看了看Asa,说:“你又听到了过去的声音……” Asa说:“难道我变成收音机了?就算是这样,也不可能收到几十年前的讯号啊?” 我说:“收音机的原理是把无线电转化成音频信号,有的信号是直达车,直接就被天线接收了,有的信号可能是长途车,它们撞到云层之类的障碍物上,不一定什么时候才会反射回来。” Asa过了会儿才说“看来,肯定是‘错’造成的了……” 我们从原路退了出去,李喷泉正举着相机,似乎在拍远景,我忽然怀疑404是一场游戏,而这个李喷泉正是游戏里的NPC。 我们叫上他,一起走出这片荒地,看到了很多民居,门窗被砖头砌上了,看来,当时撤离的时候这些人就没打算再回来。 终于,我们来到了一个宽阔的广场上。 我很难估算出它具体有多大,总之二三十组大爷大妈在这里跳广场舞是绰绰有余的。 广场周边都是球形的阻车墩,四个角分别立着很高的灯杆,顶部是椭圆形的的灯阵,如果它们在夜里突然亮起来,肯定很像UFO。 广场正中央立着毛**的雕塑,跟沈阳的火车站很像,目测有十几米高。毛**穿着长衫,没有戴帽子,右手伸出去,指向了正西方。结合404的历史,我分析他老人家指的应该是罗布泊的方向。 我来到雕塑前,果然基座上刻着一行字:纪念1964年核爆试验成功。 我四下看了一圈,广场北端坐落着一个主体建筑,很雄伟,广场南端是一片荒地。 我问李喷泉:“那片荒地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 李喷泉说:“听说之前是个刑场。” 我说:“那可能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骷髅了。” Asa说:“我记得地图上还有个叹号,那是什么意思?” 李喷泉耸了耸肩。 那座主体建筑是个礼堂,墙上残留着一幅宣传画,那是用油漆画在铁皮上的,但颜色还是斑驳了,依稀能看出那是两个穿着蒙族服装的女孩,演出剧目叫《草原英雄小姐妹》。 礼堂大门是推拉式的,已经上了锁,外面还另加了一道铁门,同样锁得很严实。礼堂前铺着一段长长的毡子,红色的,已经烂成了泥,和水泥地面融为一体了。 李喷泉的注意力都在相机的取景框里,结果在毡子上摔了一跤。 我和Asa赶紧把他拉起来。 他连声说:“谢谢,谢谢。” 礼堂旁边是一条街,房屋密集,临街的牌匾已经七零八落,很是凄惶。只有几块牌匾依稀还能辨认出字迹——“婚庆用品”,“烟花炮竹”,“俄罗斯商品”。 还有个房子破破烂烂的,好像是个娱乐室,上面竟然写着:8D体验馆。太能吹了,直到现在,北京也只有4D影院。我打开所有的脑洞也无法想象8D都是什么,3D投影,椅子晃动加1D,喷水加1D,味道(不可能实现)加1D,老板在后面掐你一下,再加1D…… 它旁边是一栋二层小楼,墙上漏了个一人高的窟窿。 我突然问Asa:“你闻到什么了吗?” Asa抽动了几下鼻子,摇了摇头。 我说:“烤肉味!” 说完,我顺着这股若有若无的味道就走过去了,最后我停在了那个二层小楼的门口。门前挂着一个斑驳的灯牌,上面写着“忘忧酒吧”。 我断定,烤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这里还有其他人。 我钻进去看了看,里面只剩下了一个吧台,还有几把东倒西歪的高脚椅,其他物品都被搬空了。吧台后面有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面有水池,墙上留下了排气孔,那应该是后厨。 我带着Asa和李喷泉从后门走出去,外面是个院子,摆着一套烧烤装备,很笨重,应该是酒吧遗留下来的。炭火还有火星儿,篦子上残留着吃剩的几块肉,已经烤糊了。地上扔着几个啤酒罐,空气中还有一股孜然的香味儿。 人去哪儿了? 院子里也有个门,外面是一条小街,突然传来了打碎玻璃的声音。 404太安静了,就像人类灭绝了一般,这个声音显得特别刺耳。接着,又传来了争执声。 我们立即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 小街上站着三个人,老沪、小马哥和小差! 他们的速度怎么这么快? 他们为什么吵起来了? 我听了听才弄明白,小马哥在砸对面窗户的玻璃,老沪在阻止,小差在劝解。C加加坐在墙边还在玩手机,能听见消消乐的声音。 街道对面的窗子下扔着很多砖头,看来小马哥已经砸了半天了,碎了很多玻璃,有一些砖头砸到了屋檐上,击落了几块瓦,还有一些砖头砸在了窗框上,有些已经断裂。现在他的手里还握着半块砖头。 小马哥想干吗?砸玻璃减压? 我和Asa、李喷泉立刻走了过去。 小差先看到了我,她喊了声:“小赵?” 老沪和小马哥也转过头来。C加加只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接着玩游戏了。 李喷泉问我:“你们互相认识?” 我说:“我们是坐一趟车进来的。” 我避开了通行证的问题。 我们来到他们跟前后,老沪指了指李喷泉,有些戒备地问我:“他是……” 我说:“半路碰上的外国友人,搞摄影的。” 李喷泉朝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请多关照。” 老沪接着问我:“日本人?” 我说:“是的。” 我看见小马哥立即露出了排斥的表情,我问他:“大侠,你砸玻璃干什么?” 小马哥冷冷地说:“关你屌事儿?” 小差朝街道对面指了指,那个门口挂着个斑驳的牌子,当年它应该是个街道办事处,灰白的墙壁上写着一行红字标语——中日友好。那个“日”字很小。 我对小马哥说:“我没懂,你是跟街道办事处有仇,还是对中日友好不满?” 小差说:“他看不惯那个标语。” 小马哥说:“友好个锤子!” Asa对小马哥说:“你不能为了泄私愤,肆意毁坏公私财物……” 小马哥直接打断了他:“这不是泄私愤,这是民族恨!” 说完他就挽起了袖口,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块很深的疤,特意在李喷泉眼前晃了晃,对Asa说:“瞅见这道疤没有?这就是我抗日的纪念!” 我好奇起来:“你参加过……战争?” 小马哥瞪了我一眼,说:“前几年小日本抢咱钓鱼岛,你知道不?我这伤疤是被一个日本车主给砍的!我就问你,这算不算抗日受的伤?” 我说:“日本车主?” 小马哥气哼哼地说:“就是开日本车的!” 我说:“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砍你?” 小马哥支吾了一下,我说:“噢,我知道了,你砸人家车了,对吗?” 小马哥说:“作为一个中国人,你能咽下那口气?” 我有点尴尬,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喷泉,他依然满脸谦逊,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小马哥的话。 我对日本这个国家没有太多的感觉,想去玩儿,但听说签证很难办,仅此而已。我真怕小马哥把李喷泉当成日本车给砸了。 果然,小马哥握着那半块砖头走到了李喷泉面前,很挑衅地问道:“这位,敢报上你的名字吗?” 李喷泉微微鞠了一躬:“我叫李喷泉。” 小马哥说:“别冒充中国人,你真名叫龟田吧?” 李喷泉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姓龟田?” 小马哥看了我们一眼,好像在说——怎么样?他的真实身份被我揭穿了吧? 接着他又对李喷泉说:“你的胆儿挺肥啊,还敢来东北?” 李喷泉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了看我。 小差说:“小马哥,差不多得了啊。” 小马哥把脸转向了小差:“咋地,要不你削我?” Asa突然说话了:“那不是‘中日友好’。” 小马哥又把目光投向了Asa。Asa朝街道对面的墙上指了指,说:“你搞错了。” 小马哥转过头去看了看:“你当我不认字儿吗?” Asa说:“1961年,我们和朝鲜签订了《中朝友好合作互助条约》,在当时那是最大的事儿,所以,这个标语是‘中朝友好’,只是有些笔画掉了。” 我也看了看,“中日友好”下面果然有一行小小的日期,只能看清年份——“一九六一”。 我说:“没错儿,404正是60年代初建立的。” Asa接着对小马哥说:“你没看见那个‘日’字很不正规吗?” 小马哥又看了看那行标语,这才把砖头扔在了地上,嘀咕了一句:“三胖子的人就算了。” 但是,接着他又盯住了李喷泉:“龟田先生,我是纯东北银(人),我俩来唠唠918?” 李喷泉很严肃地说:“我完全理解贵国对日本的仇恨,但我觉得任何仇恨都是可以化解的,只是需要时间,我愿意为上一辈犯下的错误道歉。” 小马哥完全不买账,冷冷地说:“道歉有毛用?拿钱!” 李喷泉说:“赔偿是应该的,但是据我所知,当年你们的国民党放弃了那笔战争赔款……” Asa不同意了:“他们能代表中国?” 小马哥根本不了解历史,他的气焰顿时不那么嚣张了,低声问Asa:“哪个王八蛋给免单了啊?” 小差说:“小马哥,你知道《波茨坦公告》吗?你知道《旧金山和约》吗?你知道《华日和平条约》吗?” 小马哥愣愣地看着小差,说不出话来。 小差没理他,转而对大家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不要搞成联合国大会好不好?” 李喷泉接着说:“我个人非常喜欢中国人和中国文化。你们知道日本乒乓球选手福原爱吗?她一直在东北训练,还代表广东队参加过中国乒超联赛。作为中日文化互通的大使,她是我的偶像。” 说完,李喷泉绘声绘色地模仿起了福原爱打完比赛后接受采访的样子,那一嘴东北话,真把我逗笑了。 小马哥没笑。 李喷泉看了看小马哥,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也不赞成你砸这里的东西,这里是‘两弹一星’的历史遗址,一草一木都应该保护起来。” 小马哥外强中干地说:“这不需要你一个日本人来操心。” 小差说:“好了,我们的行李还都在院子里呢,我们回去吧。” 没想到,我们刚刚回到院子,地面突然坍塌,接着我就看到了“地下部分”…… ------------ 第二十八章:地下部分 大家走向院子的时候,我问小差:“谁还带牛羊肉进来了?” 小差说:“没人带啊。” 我说:“我们看到了烧烤架。” 小马哥说:“那是兔子肉。” Asa打了个冷战:“你们杀兔子了?” 小马哥有些得意:“我逮的。” 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把1尺半长的***,朝着Asa晃了晃。这种刀的刀刃很长,刀柄很短,就是为打架而生的,我看见上面的血槽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我问小差:“你们都吃了?” 小差说:“吃了呀,很美味。” 老沪赶紧说:“没有我,我从来不乱吃东西的。” 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如果我说那些兔子有问题,他们肯定认为我有问题。 走进院子之后,我说:“那你们慢慢转悠吧,我们先走了啊。” 小差有点惊讶:“你们还是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我说:“我们还没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小差说:“他是404本地的还是来这里旅游的?” 我说:“他是留守人员。” 小差说:“那你们去吧,说不定我们还会遇到。” 我点点头,说:“嗯,你们小心。” 小马哥斜了一眼李喷泉,说:“你俩才要小心,不要掉进……” 他想说的应该是——不要掉进这个日本人的坑里去,还没等他说完,我突然失重,然后就垂直地掉了下去……那一瞬间我猛然想到了地图上的那个叹号。 地面怎么会坍塌呢? 我仰面躺在地上,感觉心肺都移了位,我在问苍天。 尘土飞扬间,我使劲咳嗽起来,转头看看,Asa和李喷泉也掉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小马哥也差点掉下来,但他扒住塌陷处的边缘硬是爬了上去,而小差、C加加和老沪离得远一些,躲过了这一劫。 上面传来了小差焦急的声音:“你们受伤没?” 我扶着胸口站起来,甩了甩手,跺了跺脚,没断没扭没脱臼,只是擦破点皮儿,我说:“没事儿。” Asa和李喷泉也爬了起来。 我一边用手驱赶浮土,一边观察了一下四周,这是一条红砖砌成的通道,很长,顶部是拱形的。 我掏出手机照了照,地上扔着一个黑色塑料壶,我认识那东西,在东北叫“夜净”,其实就是尿壶,但是它的盖子已经不见了,早些年没有室内卫生间,晚上男人起夜,把小弟弟伸进它的“壶嘴”,放完水,把盖子拧上,清早再倒掉。那个“壶嘴”透露了中国男性生殖器的最大尺寸。 更远一点的地上扔着一只手捂子,上面都是灰,已经辨别不出颜色了。 小差在上面问:“你们能上来吗?” 我抬头看了看,三米多高,爬是爬不上去的。 老沪也探出了脑袋,那个C加加竟然都没过来看一眼。 小差说:“下面是什么?” 我说:“是个地道。” 小马哥居高临下地开口了:“龟田,你听过地道战吧?当年,我们就是用这东西把你们打出去的。” 李喷泉倒是不尴尬,他一边四下张望一边由衷地说了句:“真是了不起。” 小差说:“你们别着急,等我们想想办法。” 接着她就跟老沪商量起来。 我不着急,还壮着胆子朝前走去,渺渺地希望在这里发现“错”的踪迹。 Asa和李喷泉也跟了上来。 小差赶紧喊道:“你们去哪儿啊?” 我说:“我先找找,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 走着走着,我发现地道变得越来越低,最后只能躬着身体前进了,墙体裂着很多吓人的缝隙,露出了里面的泥土,难怪会坍塌。 走着走着,Asa突然停住了,他说:“你们听到没有?” 我问:“什么?” Asa说:“脚步声……” 我说:“是回音吧?” 他又听了听,终于继续朝前走了。 李喷泉说:“我听说404很多生产都是秘密进行的,厂房大都建在地下。大撤离之后,这里的设施多少年都没人维护和加固了,发生坍塌也不意外。” 我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地下部分”,我说:“说不定,顺着这个地道我们会走进一个车间,看见一群人还在忙活着,焊的焊,接的接……” Asa说:“这种特殊时期你就不要吓人了好不好?” 如果悬疑小说的读者都像他这个样子,我就该失业了。对了,我早就失业了。 地道拐了个弯儿,我们顺着走过去,我突然停下了,前面果然出现了很多人,还有很多机床,那些人正在“焊的焊,接的接”!红砖墙上挂着个很大的日历,上面写着——1996年1月15日。那些人似乎看不见我们的到来,一直在忙碌,其中几个女工坐在角落里,正在擦拭一堆零件,她们好像聊到了什么八卦的话题,笑嘻嘻地互相推搡着…… 机器运转,焊花飞溅,但是我就像聋了一样,听不见一点声音。 Asa走到了那些人跟前,突然回头说了声:“堵死了。”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那些工人和那些机床全部消失了,Asa正停在一堵水泥墙跟前,上面写着一行标语——全民总动员,防范核打击。 我又看到了以前的人和事…… Asa转身走了过来:“封住了,我们回去吧。” 他的话音刚落,头上就扑簌簌地掉下了一些土块。 我们三个人立刻后退,土块越掉越多,我撒腿就跑,刚刚跑出几步,前面突然砸下来一大片碎石和砖头,就像地震了一样。 我们都停下来,纷纷护住了脑袋。 过了会儿,震动消失了,我举着手机朝前照了照,碎砖烂瓦中出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发现我命犯兔子,甚至想起之前有个女孩甩了我,她就是属兔的。 这下面到处都脏兮兮的,只有它那身毛是白色的,干净得瘆人。 它从哪里来? 打洞?难道这些兔子变成了老鼠的特性?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兔子踩着废墟的渣土一下下蹦过来,呈“Z”字形朝我们逼近了,它的四只爪子没有任何声音。 我深知它不怀善意,赶紧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 Asa说:“小赵,你不要伤害它。” 我说:“你忘了它们差点吃了我们?” Asa说:“不是所有的狗都咬人啊。” 我不理他,一扬手就把石头扔了过去。 这只兔子停下了,它盯着我的眼睛,三角嘴抽动了两下。 接着,我又捡起了一块石头,它的视线朝下移了移,淡淡地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石头,然后突然转身蹦到了土堆后面,不见了。 我等了会儿,它没有再出来。 Asa走到我身边,说:“很多野兽并不攻击人,恰恰是因为我们太害怕了,率先发起了攻击,它们才开始攻击我们了。” 我说:“你在森林里遇到了一只老虎,你可以跟它问好,看看它吃不吃你。” Asa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觉得这些兔子也一样,它们本性是善良的,但来404探险的人总是攻击它们,才改变了它们的天性。” 我们回到了掉下来的那个窟窿下,又听见了小差的喊声:“你们还在吗?” 我说:“在。” 一条绳子从洞口垂下来,老沪探着脑袋喊道:“抓住!” 我眯起眼睛看了看,那根本不是绳子,而是一条腰带。 我蹦了几下,够不着。 我说:“就没有长一点的绳子吗?” 老沪说:“没有了。” Asa说:“你踩在我肩膀上。”说完就蹲在了地上。 我问:“你能行吗?” Asa说:“不行也得行啊。” 我踩着Asa的肩膀站起来,一把抓住了腰带。 老沪和小马哥一起把我拽了上去。我爬上地面之后,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这时候我看见C加加还坐在后厨门口玩手机。 小差拍拍我说:“你到C加加旁边去,这里不安全。” 我说:“你过去吧。这里人越多越容易引起塌陷。” 小差没有再客气,快步离开了。 我探头朝下看去,只能看见Asa和李喷泉的头顶。 老沪又把腰带伸了下去。 Asa又蹲下了,对李喷泉说:“你上。” 李喷泉说:“那你怎么办?” Asa说:“上去一个算一个。” 李喷泉摇了摇头:“不,还是你先上吧。”说完他就蹲在了Asa旁边。 Asa说:“你是客人,你先上。” 李喷泉说:“我们都是404的客人。” 我喊起来:“嗨嗨嗨,不要再磨叽了,Asa先上。” Asa这才站起来,踩着李喷泉的肩膀,抓着腰带爬上来。 剩下李喷泉一个人了。 他四下看了看,又朝上看了看,有点犯愁了。我没想到,小马哥“蹭”一下就跳了下去,下面高低不平,他摔倒了,李喷泉赶紧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接着,他扶着墙蹲在了地上,对李喷泉:“上来。” 李喷泉有些犹豫。 小马哥说:“别跟个娘们似的,我让你上来就上来。” 李喷泉这才踩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马哥太弱了,站了几次才颤巍巍地挺直了身子。李喷泉抓住腰带,在我们的提拉下“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 现在,小马哥又被困在里头了。 ------------ 第二十九章:404留守人员大本营 我喊道:“你行吗?” 小马哥说:“我这么瘦,当然行。” 说完,他朝后退了几步:“你们把腰带抓紧了!”然后一个助跑,就像猴子一样蹬着洞壁蹿上来,一把就抓住了腰带,然后就死死不放手了,我们一起用力朝上拽。也许是他的动作太大了,我们刚刚把他拽到地面上,塌陷处就扩大了,大家撒腿就跑,纷纷冲到了后厨门口,回头看去,那地方已经被堵上了。 李喷泉按了按胸口,说:“小马哥,谢谢你……” 小马哥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土,说:“别整这些没用的。” 接着,我们所有人都离开了忘忧酒吧,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此刻已经夕阳西下,整个404变成了金黄色的。这个色调适合谈心,也适合告别。 我、Asa和李喷泉要走了。 Asa问小差:“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儿?” 小差说:“没有目标,随便转转就好了。” Asa说:“我觉得你们最好去办公大楼做个登记,万一遇到紧急情况还能等来个救援。” 小差说:“不需要,我们会注意安全的。再说了,经历一些危险也是来404的重要部分。” 说到这儿,她微微笑了笑。 Asa说:“那好吧,保重。” 李喷泉分别给大家鞠躬,致谢。 小马哥依然不忘冷嘲热讽:“你回到日本之后好好宣传宣传,中国人不计前嫌救了你一命,这叫大国风度。” 李喷泉说:“一定一定。” …… 天很快就黑了,蚊虫“嗡嗡嗡”乱叫,又开始霸占这个荒芜的空城了。我想起了有一部叫《千与千寻》的动漫——主角闯进一个奇异的世界,夜色降临之后,城镇的景物随着黑暗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各种奇异的生物纷纷涌现,主角被困,逃无可逃……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地图上标注骷髅头的那片刑场。 这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地上竟然没有什么植物,只有细碎的土坷垃,远处长着两棵白杨树,看上去孤零零的,就像一对贫贱夫妻。 我放慢脚步低头嗅了嗅,说:“你们闻到没有?” Asa说:“闻到什么?” 我说:“一股酒糟的味道。” Asa说:“我好像看过一些资料,过去每次执行完死刑,都会在地上洒一些高粱酒。” 我说:“为什么?” Asa说:“不知道,可能是为了辟邪吧。” 走过刑场,楼房渐渐变少,地上的管线越来越多,我还在路边看到了两条半途而废的铁轨,枕木之间长满了荒草。有个条幅掉在路面上,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上面写着——谨遵上级指示,生产生活分开管理。 建筑群渐渐消失,Z字主路变成了上坡。 远处的探照灯突然亮起来。 由于坡度关系,我只能看见办公大楼高层的灯光,白色的。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它跟前。它位于主路的第一个拐角处,也就是说,整个404我们只走了三分之一。 它的四周是一些低矮的平房,都搬空了,其中一家门口竖着木头杆子,上面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布条破破烂烂,随风飘摆着。 大楼总共七层。 楼前是朴素的青砖地面,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一排宽阔的铁制户外楼梯,直通办公大楼的正门,各种植物从楼梯的空隙里疯长出来,看上去竟然有点浪漫。 顺着台阶走上去,有两个很粗的水泥门柱,顶部原本各画着一颗红五星,但颜色已经剥落。左侧门柱上写着“中心厂区”,右边门柱上写着“办公大楼”。 我问Asa:“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Asa反问我:“你呢?” 我说:“有个屁。” Asa说:“那不就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接近办公大楼之后,我忽然感觉有点冷,我四下看了看,冷气好像就是从办公大楼的大门还有那些黑洞洞的窗户冒出来的。我问Asa:“你不冷吗?” 我这么一问,他果然打了个哆嗦:“有点儿。” 我低声说:“是不是办公大楼风水不好,阴气太重啊?” 他说:“胡扯,这里的温差大而已。” 我信他了。 我在农村的时候有过这种感觉,小时候去姥姥家,我感觉农村的晌午比城里热得多,晚上比城里冷得多。404被遗弃之后,比农村更农村。 我们来到大门前,听见里面传出了乒乓球的声音。在死寂的404,乒乓球调皮的蹦跳声让人感觉十分亲切。 推开对开的木门,我看到了一个大厅,亮着苍白的荧光灯。 果然,两个人正在打乒乓球,蓝色的球桌,白色的球网,球网的固定架不见了,用几块砖头撑起来。 那是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光头,很胖,一个板寸,很瘦。他们都穿着工装,上面印着“404厂”的字样。 靠近窗户的半空中拉了几根铁丝,上面挂着几件颜色很素的衣服,已经干了,却没有收起来。 脏兮兮的墙上挂着白色写字板,上面写着——XXX情况一览表。前面几个字太潦草我没有认出来。 写字板旁边有个饮料柜,里面装着几瓶矿泉水。 不知道为什么,上楼的楼梯入口被焊上了一个金属收缩门,现在它打开着。 这里并不像办公的地方,更像是员工宿舍,仔细一想也正常,这些留守人员的工作和生活应该是一体的。 乒乓球离开了桌面,滚到了我的脚下,我捡起来,扔给了他们。他们停手了,很胖的光头擦了一把汗,把球板一扔,说:“天天被你虐,不打了。” 板寸也放下了球板,问李喷泉:“你回来啦?” 李喷泉鞠了一躬:“您辛苦了。” 板寸看了我和Asa一眼:“他们也是拍照片的?” 我说:“我们来找个人。” 板寸胸有成竹地问:“找谁啊?” 我说:“王洪亮。” 板寸皱了皱眉,问光头:“有这个人吗?” 光头摇了摇头。 板寸说:“没有王洪亮。” 我的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Asa问:“那你们这里有宿舍吗?我们可以付钱。” 板寸说:“付啥钱。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床位了。” 然后,他和光头都上了楼。 李喷泉把旅行包放下来,对我说:“抱歉,我去上个厕所。” 上个厕所有啥可抱歉的,日本人真累。 李喷泉离开之后,我和Asa拿起球拍,走到球桌前对打起来。空荡荡的大楼里只有乒乓球弹跳的声音,“嘭,嘭,嘭,嘭,嘭,嘭……”就像大楼的心跳,也像我的心跳。 我打得三心二意,总是时不时地瞄一眼李喷泉的旅行包,它是黑色的,立在地上,拉链拉开了一半,就像一张嘴巴,露出一小截红色的舌头,那应该是一件秋衣。这张嘴好像在跟我说话——来看看我啊…… 我同意了。 出于某种很猥琐的窥探欲,我放下乒乓球,快步走过去打开了这个黑色的旅行包。 Asa立刻严肃地问我:“小赵,你干什么?” 我说:“他是日本人,你就当我是404的海关好了。” Asa说:“你不能这样。” 我恶狠狠地朝他“嘘”了一声,然后就拉开了旅行包的拉链。 Asa变得十分不自在,时不时地看看厕所的方向。 旅行包里没有多少东西,大部分都是摄影设备,还有换洗的衣物,我朝下翻了翻,看到了一些食品,水,还有一张地图…… 地图? 打开地图之后,我有点吃惊——这张地图的抬头写着“东北林区地图”,还详细标明了比例尺。这无疑是一张404的地图,精度极高,应该属于军事机密了,他怎么一直没有提起过? 我快速扫了几眼,越看越不解。我们早就确认了,404的主路呈“Z”字形,而在这张地图上,主干道很明显有三条,更像个“Y”字形!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板寸回来了。 我把地图塞进旅行包,赶紧靠在了球桌上,还晃起了大腿。 板寸对我们说,有空房,但只有床板,没有被褥。 这时候,李喷泉也回来了,他住的那个房间有被褥,他表示不介意让我们跟他挤一挤。 我介意。 由于地图的事情没弄清楚,我不想和他有太深的接触。 我对板寸说:“我们有睡袋,有床板就行了。谢谢你。” 板寸说:“客气了。我在办公室工作,接待就是我的活儿。” 我趁机问了他一句:“404是不是进行过大规模的城区改造?”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眼:“啥意思?” 我说:“比如,改建主干道,更换门牌号……” 板寸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涉密了。” 我马上就住口了。 接着,他带着我和Asa上了楼。 李喷泉也住在楼上,他跟了上来。 板寸对我介绍,一楼算是接待和娱乐区域,二楼是职工食堂,三楼和四楼是文职人员的办公地点,五楼是职工宿舍,六楼是仓库,七楼是领导的办公室。 职工宿舍里住着负责收尾工作的技术人员和一线工人,四个人一个房间,配备空调和电视,因为没有信号,所以电视里放的都是DVD。 Asa说:“我们要找的那个王洪亮也是这里的留守人员,难道他调走了?” 板寸说:“等上班了你去四楼档案科问问吧。” 上到五楼之后,李喷泉先回了他的房间。板寸问:“空房还很多,你们要一个还是两个?” 我刚想说两个,Asa抢先说了:“一个就可以。太麻烦你们了。” 板寸给我和Asa打开了一间空房,我和Asa把行李放下来,他又叫上李喷泉,带着我们来到二楼食堂吃饭。 食堂里摆着十几张八仙桌,不见一个人。 大师傅们都下班了,不过锅里还有饭菜,板寸自己动手,给我们三个端上了一锅东北乱熬。 我感慨道:“没想到饭菜还是热的。” 板寸说:“这是给上夜班的人留的。” 我说:“404早都不生产了,还需要上夜班吗?” 板寸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里的晚上比白天忙。” 我也看了看他,有些迷惑。他又说:“我们留守在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保卫工作啊,比方说,有人抱着某些险恶的目的,偷偷潜进来搞一些事情,我们巡逻队不得抓吗?” ------------ 第三十章:那个很像我父亲的人 我马上想到我和Asa也不是光明正大进来的,一下有点心虚,赶紧低头吃饭了。 不得不说东北正宗炖酸菜真的很好吃,尤其是里面的白肉片子,蘸点蒜泥儿,绝了。 李喷泉估计还不适应中国的饭菜,尤其是东北的,他只吃了一点点就放下了筷子。 过了会儿,我又问板寸:“这里是不是有个叫邢开的?” 板寸说:“有啊,你认识?” 我说:“他是干什么的?” 板寸说:“当年的404不是无纸化办公,核试验遗留下了不少纸质资料,有些需要销毁,有些则需要录入电脑,他就负责管理那些资料的。” 我说:“他是哪里人?” 板寸说:“辽宁人。” 我说:“他是哪年来404的?” 板寸说:“应该是404撤离那一年。”接着,他又补充道:“这个人很踏实,很能干,但他在404好像一直不太受重用……” 我说:“为什么?” 板寸说:“那是领导的事儿,我们哪知道。” 我马上问:“这里的领导是谁?” 板寸说:“陈文晋,大家都叫他陈工。”接着又说:“其实陈工是个副职,正职出去进修了,还得一年多才能回来。” 了解了这些信息之后,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邢开跟我毫无血缘关系。可是他的长相为什么那么像我的父亲? Asa一直低头吃饭,没怎么说话。 他生长在富贵的家庭,我一直觉得我就是他交际圈的最下限了。来到404之后,我们接触的都是下里巴人,他虽然对每个人都很尊重,但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因此话很少。我理解他,他不是看不起谁,他是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如果找到“错”,他也许会在这里搞实业,不过对接的肯定也是当地政府的头头。 板寸一直陪着我们吃完,然后说:“那你们上去休息吧。” Asa说:“怎么支付餐费?” 板寸笑了:“兄弟,你外道了啊。” Asa说:“这是应该的。” 板寸说:“食堂没有定价,你让我收你多少钱?政府每个月给我们送粮送菜,也没跟我们要钱啊。” Asa就不再坚持了,他说了声:“谢谢。” 从某个角度说,这里算是个景区,不但不宰人,吃饭还免费,这也太淳朴了。 出去的时候,板寸对我们说:“大楼外面有个小平房,那是澡堂子,晚上六点之后供应热水。” 我说:“好的。” 接着,我们回到五楼,跟李喷泉互道晚安,接着就抱着衣服去洗澡了。 风很大,我站在大楼门口朝远处看了看,城区一片漆黑,显得有些凄惶。这里位于Z字形主路的拐角位置,两条主路朝远方伸去,最后都被湮没在了夜色中,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这栋大楼,孤零零的。 探照灯就在大楼顶上,它缓缓地扫过城区,视线跟着它,能看见一些颓败的屋顶和荒草。 我们找到了那个澡堂子,一排淋浴头,打开,水果然是热的。我们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然后回到了办公大楼,我又看到了那个通往楼梯的金属收缩门,它让我很不舒服,好像走进了监狱一样。我不知道它会不会锁上,什么时候锁上。 回到房间,我钻进睡袋里,听见隔壁在放DVD,声音很大,似乎是香港老电影,配着夸张的音效,很像林正英的僵尸片。 Asa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我却睡不着,这时候已经10点多了,楼下还有人在打乒乓球。我悄悄爬起来,走到一楼,一眼就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邢开,脑袋不由晕了一下——他真的跟照片上的父亲太像了! 此时,他正在跟那个光头对打,并没有看到我。 很遗憾这里没有信号,不然我会跟我妈视频,让她看看这张脸。又一想,就算有信号我也不该这么做,没有意义,只会勾起我妈的伤心往事。 我在楼梯口观察着他,并没有上去搭话。 终于,他在捡球的时候看到了我,但他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任何反应。 后来,又来了一个年龄稍长的人,邢开把球拍让给他,坐在椅子上休息了。我这才走到他旁边,开口了:“您是负责档案的吧?” 邢开看了看我,问:“你有什么事儿?” 我说:“我想找个人,他叫王洪亮。” 邢开想了想,说:“我没有印象。你如果要调档案得先去总务科开证明,他们现在应该在,四楼,第一个门。” 这时候我才知道,这些留守人员主要是保卫工作,防火防盗之类,因此只要没有特殊情况,白天他们一般都休息,只有晚上才上班,而行政人员大概11点半下班。整个办公大楼就像个夜行动物园,他们的生物钟完全颠倒了。 我说:“谢谢。” 然后我转身就上楼了,在四楼果然看到了总务科,门半掩着,我敲了敲,没人应声,我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没有人。窗台上养着兰花和美人蕉,办公桌上堆着散乱的文件,还有一盆小小的驱蚊草,档案柜里放着很多文件夹。 墙上钉着值班表,我仔细看了看,大致清楚了这里的人员构成,从下至上分别是后勤,一线工人,技术人员,文职工作者和高层管理人员,所谓的巡逻队和保卫人员其实是这些人自发组织的。 我又跑了下去,对邢开说:“四楼没有人。” 邢开说:“不应该啊。”他问光头:“总务科的人呢?” 光头说:“今天轮到他们巡逻,待会儿能回来。”接着他看了看我,说:“哎,老邢,你跟这男孩还挺像的。” 我的心抖了一下。 邢开又打量了我一下,说:“是吗?” 实际上,我跟我爸长得并不像,不知道光头是怎么看出来的。或者,只是我感觉我跟我爸不像,只要是血缘关系,基本逃不出大致的模子。 我对邢开说:“你跟我爸很像,他原来也在这里工作。” 邢开打量了我一下,明显热情起来:“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说:“北京。” 他说:“等总务科的人回来,我陪你去开证明。” 我连忙说:“谢谢。” 接下来,他竟然提出带我出去转转。看来,他们常年见不到外人,日子也挺寂寞的。我欣然跟着他出去了。 我希望跟他套套近乎,东北是个很讲人际关系的地方,404也不例外,一旦我和Asa遇到什么麻烦,他或许还能帮上忙。 办公大楼对面是个医院,大门上有红十字标志,不过都是平房。我朝里瞄了一眼,看到了一辆救护车,轮胎是完好的,一个穿皮夹克的人蹲在旁边正在抽烟,也不知道他是医生,是患者,还是404的留守人员。 我们顺着主路朝东北方向走去,也就是“Z”字的那个斜杠。 本来我想从邢开身上多了解一些404的事情,再从中淘到有关“错”的信息,没想到,一路上他不停地跟我问这问那,基本不给我发问的机会。他自从进入404之后就没有出去过,虽然他有电脑,但只有局域网,他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充满了好奇。 我就对他讲起来—— 很多城市买车买房都要摇号了。 他问我:摇号是啥意思? 我说:跟抓阄差不多。 我说:二胎政策放宽了。 他问我:那计生委咋办? 我说:我不知道。 我说:手机变5G了。 他问我:5G是个啥? 我说:就是网络的速度。 他又问我:那G是个啥? 我说:就是……Ge e atio ,翻译过来就是“代”的意思,第五代了。 我说:吴秀波人设塌了。 他说:吴秀波是谁? 我说:一个演员。 我说:特朗普当美国总统了。 他说:克林顿之后是谁? 天哪。 我说:布什,奥巴马…… 探照灯转过来,一条公路空空荡荡,一直伸到了天际,有点像美国50号公路,孤独而荒凉。路边的草甸上有一棵树,很粗,估计几个人都抱不过来,在灯光的照射下,它的阴影有些吓人。也许是太老了,它并不是很茂盛。 我问邢开:“那是什么树?” 邢开转头看了看,说:“我还真不认识。” 我走下主路,特意过去看了看,刚刚走到它跟前我就被震撼到了,它的树干几乎是黑色的,上面的裂纹就像起伏的沟壑,完全可以塞进一个拳头,它的叶子却很小,就像满树绿色的硬币,上面没有任何叶脉。 它显然不是松树不是杨树不是榆树,勉强有点像槐树。在外面,这种年龄的树肯定会被挂上牌子,围上护栏,牢牢地保护起来了,但它生长在404,就成了一棵没人管的野树,只能默默无闻地自生自灭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它跟前感受到了一股凉意,不是心理上的,而是身体上的,好像打开了冰箱门的感觉,换个说法,这棵树阴森森的。 为了以后写到它更方便,姑且给它取个名,叫“树祖宗”吧。 我回到主路上之后,跟邢开接着朝前走去。我觉得我跟他已经算是很熟络了,几次想问问“错”的事儿,最后都没有张开口。 又朝前走出了几百米的样子,他停下来了,对我说:“不能再朝前走了。” 我问:“为什么?” 邢开:“有石棺。” 石棺通常和“切尔诺贝利”勾连在一起,那是一种混凝土封闭设施,用来阻止放射性核污染的。 我问:“这里有核泄漏吗?” 邢开说:“反正上面规定了,非专业人员不能靠近。” 看来,左城区的标志性建筑物是办公大楼,而右城区的标志性建筑物是石棺。 我们原地转身,朝回走了。 一路上,他又问了很多问题,主要是关于他老家大连的,我正好在大连读书,于是打开了话匣子,跟他说了很多,比如普兰店市变成了普兰店区,比如设立了金普新区,比如在“中国外贸百强城市”中排名第12,比如房价涨到了每平米大概10000…… 当我们接近办公大楼的时候,他突然说:“我在404一直很受排挤,后来我渐渐找到了原因,好像我跟404过去的一个人太像了,领导怀疑我是那个人的同胞兄弟——今天我才知道,那个跟我很像的人就是你父亲。” 我说:“他去世的时候我还小,是不是他在这里得罪什么人了?” 他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带你出来就是想提醒你,既然404有人对你爸爸的仇恨那么深,你要小心了。” ------------ 第三十一章 扑了个空 我顿时紧张起来:“我该小心谁呢?” 他说:“人际关系深不可测,越想整你的人藏得越深,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接着我又问他:“你知道‘919事故’吧?” 他说:“听说过。” 我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说:“我只能回答你——听说过。你问别人也一样,这是写在条例里的……标准答案。” 难道有人在遮藏那场事故? 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恐怖。 我正要再问点什么,突然看见Asa从办公大楼里跑了出来,他看到我之后,立刻大声说:“你跑哪儿去了?” 我走过去,对他说:“我跟邢开出去转了转。” Asa说:“吓死我了。” 我说:“我又不是宝宝,还能走丢?” 邢开对我说:“你先回去休息吧,等总务科的人回来我去叫你。”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他们住在哪儿啊?” 邢开问我:“谁?” 我说:“我是说,你们这些留守人员平时住在哪儿啊?” 邢开看了我一会儿才说:“这属于保密范畴。” 我有点不解了:“你们办公的地方不保密,为什么家庭住址要保密?” 他反问我:“谁说办公的地方不保密?这里是大脑,指挥着404全身的神经系统,属于顶级机密。”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我在地图上一直找不到它的存在。 我说:“那好吧,我回去等你消息了。” …… 我和Asa的房间十分简陋,只有两张木板床,而且门锁还坏了,这让我特别没有安全感,整体比沟镇那个“威斯汀旅社”的条件差多了。 地面是水泥的,有点坑坑洼洼,就像被一群鸡啄过似的。墙面上是白灰,一点都不白,彻底变成了灰,上面还有很多人为的划痕,我这张床旁边的墙上就用锐器划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字——青翠欲滴,估计是某一代职工住在这里,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写上去的。我还在窗台下看到了几道划痕,那是几个字母:judao,我用拼音组合了半天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说只有两张木板床有点夸张,角落还丢着一个拖布,两张床之间有个深棕色的床头柜,断了一条腿,歪着。窗台上有个花盆,里面的土都是硬的,花早都死了。Asa的床下还扔着一双大头鞋。 我在床上坐下来,床“嘎吱”响了一声。 Asa问:“你跟他出去干什么?” 我说:“随便转转。他是管档案的,我想跟他咨询一下到底有没有王洪亮这个人。” Asa说:“肯定有啊,乾叔绝对靠谱。” 我说:“你想想他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Asa想了想说:“这个人怎么说?” 我说:“需要总务科开个证明,但是他们还没来上班。” Asa突然说:“你有没有问问‘错’的事儿?” 我说:“我敢问吗?那是404的机密,也是我们的机密。” 我和Asa正聊着,窗户突然被人敲响了。 这可是五楼啊。 我从床上坐起来,快步走到窗前看了看,原来是一些飞虫,它们很大,甲壳坚硬,撞得玻璃都在晃动。 Asa说:“谁?” 我说:“没事儿,飞虫。” Asa说:“是鸟吧?” 我说:“鸟都没它们大。” 接着,我们又听见了敲门声,我走过去把门打开,原来是邢开,他告诉我总务科的人回来了,我和Asa立刻跟着他下到了四楼。 邢开在走廊里站着,我和Asa走进了总务科办公室。 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女人,中长发,有些枯黄——不只说她的头发,她整个人都很枯黄,她正坐在桌子后面拿着指甲锉修指甲,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我说:“我是……” 枯黄的女人抽出一张纸放在了桌子上:“先填表。” Asa说:“您知道我们办什么吗?” 中年女人说:“不管办什么,先填表。” 我看了一眼那张表,上面是一些简单的身份信息。 我从桌子上拿起了一支笔,低头填好,然后递给了她,她看都没看,说:“拿着去下一个办公室。” 我很听话,拿着表就出去了。隔壁叫外联科,里面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靠在椅背上,脸上盖着一本武侠小说,正在打呼噜。 我轻轻说了句:“麻烦一下……” 他一下就坐直了,睡眼惺忪地看了我和Asa一眼,问:“调档案是吧?” 我赶紧点点头,然后把刚刚填好的表递了过去。 他接过去嫌恶地看了一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填这些玩意儿干啥?都是形式主义。” 说完,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来,把这个填了。” 我两腿一软,差点跪下来。 填完表,我和Asa又被支到了第三间办公室,这里叫保密科,里面坐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他听完我的情况,面无表情地说:“你到总务科去把表先填了。” Asa立刻嚷起来:“现在都在简化行政程序,你们这不是踢皮球吗?” 金丝眼镜并不还嘴,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静静地听。 Asa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最后甚至都上升到了“国企改革”的高度。 邢开赶紧跑进来打圆场,然后把我们推了出去。我和Asa站在走廊里,听见邢开跟那个金丝眼镜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道歉。Asa气得呼呼直喘,还在说:“这叫什么作风啊。” 我说:“你不说话我们可能只需要三分钟,现在估计得半个小时了。” 大概十分钟之后,邢开终于拿着证明走出来,朝我们挤了挤眼睛。 我们跟着他来到档案室,他在电脑前坐下来,只点了不超过十下鼠标,就抬头对我们说:“他叫王胜利。” 我说:“难道我们搞错了?” Asa有点不信任:“你怎么知道这个王胜利就是王洪亮?” 邢开说:“档案上写着啊,他是2011年改的名字。”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这名改的,没啥起色。 我问邢开:“他在哪个科?” 邢开推开了电脑:“他出去给正职汇报工作了。” 我说:“出差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邢开说:“应该就这几天吧。” 几天?要是他九天之后回来黄瓜菜都凉了。 我不甘心:“你们能联系上他吗?” 邢开用异样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我马上觉得自己的问题太蠢了,接着又说:“他家人呢?” 邢开说:“他就一个人。” 我看了看Asa,Asa说:“那我们……过几天再来吧。” 我对邢开说:“他回来了你一定要告诉他,有人在找他,乾叔的人。” 邢开说:“没问题。” 接着我朝门口看了看,小声说:“你能不能把‘919’的资料调出来给我们䁖一眼?” 他说:“什么都没有,我没诳你。” 说着,他把电脑转过来,在ERP系统的检索栏里键入了“919”三个数字,下面只出现了三个相同的数字,其他部分一片空白。 邢开说:“那场事故的所有资料早都被移走封存了。” 这件事有点深邃。不过,我是来找“错”的,并不想调查那些陈年旧事,所以我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说:“我们就王洪亮这么一个熟人,他还出差了。邢开,要是我们在404遇到了什么麻烦,估计就得你罩着我们了。” 邢开的眼里露出了一丝很可疑的笑意:“你们是咋进来的?” 我一下就卡住了。 邢开收回目光,一边操作电脑一边低声说,:“404并不像你们想的那么好玩儿,办完事赶紧出去。” 我立即说:“是是是。” …… 四爷说的对,我们虽然来到了404,却不敢跟任何人打听有关“错”的信息,那等于去金库问守卫:你们这里有金子吗? 我和Asa机械地回到房间,躺在了床上。 Asa说:“要不我们先回去?” 我心里扭了一下:“回去?” Asa说:“王洪亮不在,我们上哪儿找‘错’去?” 我说:“你觉得我回得去吗?” Asa说:“嗯,那就只能等了。” 接着我嘀咕了一句:“为什么‘919事故’没留下任何信息呢?” Asa说:“重大事故都是这样的。切尔诺贝利那场事故直到苏联解体才慢慢解密。” 床铺很硬,不过很解乏。 外面那些飞虫还在一下下撞着窗户,它们是奔着光来的,天性。我把灯熄了,没想到它们并没有离开,还在继续撞,难道它们是奔着我和Asa来的? 我的意识渐渐涣散了,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好像在我们的门口停下了。我坐起身等了等,那双脚步又离开了。我的脑袋就像灌了铅一样,头重脚轻地下了床,打开门朝外看了看,果然看到了一个背影,他正顺着走廊慢慢朝前走去。 他是谁? 这都凌晨两点半了,他为啥不睡觉? 这个人慢慢地下楼了,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上回响,“嚓……嚓……嚓……”他应该穿着一双运动鞋,其中一个鞋底塞进了石子,我听到的正是石子摩擦水泥地的声音。 脚步声终于消失了。 就在我打算回房间的时候,楼上又传来了这个脚步声:“嚓……嚓……嚓……”还是刚才那双鞋子! 难道,一到七层的楼梯是环形的? 刚刚生出这个猜测,我一下就醒了。我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四周一片漆黑。 我坐起来,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又听见窗外传来了一阵阵水声,听起来很像海浪。吉林只有个松花湖,哪里来的海浪? 我摸出手机看了看,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我却感觉自己睡了一个世纪。 这时候,Asa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你开门干什么?” 我懵了一下,难道我梦游了? Asa又含混地嘀咕了几句,翻个身接着睡了。 也许,刚才我在半梦半醒间爆发了那种超能力,看到了多年前在办公大楼里走动的人,说不定,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又传来了DVD的声音,好像是外国的片子,语速极快,我一句都听不懂。 这个时间怎么还有人在看DVD? DVD似乎卡住了,我听见了一个小孩的声音在重复:“跑、跑、跑、跑、跑……” 我再次从梦中惊醒,这才意识到我听到的是Asa的声音,他站在我的床前,正使劲推着我的肩膀:“跑跑跑!” ------------ 第三十二章 404突然翻脸了 我一下就爬了起来:“怎么了?” Asa说:“他们来抓我们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谁?” Asa说:“留守人员!” 我说:“你怎么知道?” Asa急切地说:“我听见了无线电里的声音,我们属于非法闯入,办公大楼的人刚刚接到通知,正要过来抓我们!” 我还是不相信:“你每次听见的不都是过去的声音吗?” Asa说:“这次是现在的!” 我说:“你确定?” 他转身回到他的床前,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行李:“你再废话我们就走不了了!” 我懵懵懂懂地爬起来,把睡袋塞进旅行包,然后就跟着Asa跑了出去。我们刚刚来到走廊里,就听见楼下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上楼梯的时候,他们突然把脚步放轻了。 声控灯亮了,我和Asa只能躲进对面的厕所。 我从门缝儿朝外看了一眼,来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光头,还有两个虎背熊腰的胖子,看上去有点像日本的相扑选手。 光头打了个手势,倒计时三二一,三个人一股脑地冲进了我们的房间。 一个声音传出来:“这俩小犊子蹽了!” 另一个声音说:“赶紧去撵!” 三个人又快步离开了。 世界一下变得魔幻起来。我睡着之前,世界一片祥和,一觉醒来之后,剧情突然变成了悬疑片 几分钟之后,Asa小声说:“赶紧下楼。” 当我们踉踉跄跄来到一楼的时候,却发现楼梯口那个金属收缩门被锁上了。 Asa靠在楼梯扶手上喃喃自语起来:“这可怎么办” 我盯着这个金属门,也没了主意,就算有管钳也不可能剪断它。 突然,收缩门外出现了一张脸,我和Asa同时朝后退了一步,此人正是邢开,他抓着栏杆,看着我们笑了:“你们梦游了?” 我赶紧揉了揉太阳穴,装作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怎么会在这里?” Asa马上东施效颦:“对啊,我怎么也在这里?” 谁梦游还成双成对的? 谁梦游还拎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 邢开又笑了:“可能是白天太累了,没事儿,回去接着睡吧。” 三个人就这么半真半假地对着话,谁都没有戳穿谁,我悄悄拽了Asa一下,然后返身朝楼上走去。走上几级台阶之后,我回头看了一眼,邢开站在栏杆外,还在对着我们微笑。 我们匆匆回到房间,用那个拖布顶住了门,然后关上灯,藏在了黑暗中。走廊里的光从门缝透进来,我的眼睛下意识地盯住了那里。 还没等我和Asa商量出对策,走廊里又响起了脚步声,那些人又返回来了!他们直接冲到门口推了推,没推开,接着就开始疯狂地砸门了。 我和Asa迅速钻进了床底下。 很快那些人就把门撞开了,他们冲进来,打开灯,四下看了看,接着那个光头就弯下腰,朝床底下看过来 床底下并没有人。 就像丧尸突然闻不到了活人的气息,光头变得很狂躁,他带着两个相扑选手在房间里乱翻起来。 我跟你们说,藏在窗户外面真的很累。 在他们冲进来之前,我和Asa从床底下钻出来,迅速从窗户爬了出去,虽然情势紧急,但我还是顺利地关上了窗户。一直倒霉的人总会幸运那么一次——窗户的栓杆生锈了,卡住了,可是就在我关上窗户的时候,它竟然自己插进了栓孔!没人能够从外面把窗户插上,果然,里面的人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接着他们就跑出去了。 这三个笨蛋也不想想,屋里没人,那个拖布为什么把门顶住了? 窗沿太窄了,我的两个前脚掌踩在它上面,脚跟是悬空的,我的手紧紧抓着旁边的排水管,一动不敢动Asa和我的姿势一样。 按照正常的建筑制式,一层楼大概三米高,我们现在等于悬在十五米的高空。我心里暗暗祈祷着,这根管子千万不要断啊。 我的姿势太别扭了,腿肚子开始哆嗦,马上就要达到了极限。我还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不知道刚才磕到哪儿了,我的牙龈出血了。 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我根本就不敢朝下看。 Asa说:“我挺不住了” 我说:“挺不住也得挺啊。” 旁边有一个窗户里亮着灯,他们在看DVD,我甚至听到了台词——你跳啊!昭仓跳下去了,唐塔也跳下去了,你倒是跳啊!——这他妈是我妈最爱看的电影《追捕》 这种时候腿麻了才是最致命的,我慢慢蹲了一下,试图让血液保持畅通,Asa试了一下,但他刚刚撅起屁股就马上站直了。 气温好像越来越低了,我的鼻涕像水一样淌出来,我腾出一只手不停地蹭,很快我的人中就开始火辣辣地疼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惨过。 我抽了抽鼻子,眼睛就湿了。 DVD终于安静了,那个窗户随之也黑了。 我看了看手表,这才四点半,天亮还早呢。我不知道我在等什么,但总觉得太阳出来之后好像一切事情都会得到解决。 解决?那时候更被动,留守人员会纷纷站在楼下朝上张望,有人说:他们变成了两只壁虎哎。有人说:要上去抓吗?有人说:我们已经抓住他们了啊。 我不敢有困意,时不时地晃晃脑袋。 此时此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就像在看一部地球史纪录片,我已经头昏脑涨了,但刚刚演到恐龙灭绝。 长夜如亘古。 幸好东北天亮得早,终于东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和Asa都听到了一楼那个收缩门拉开的声音。 我说:“Asa,可以走了!” Asa微弱地说:“你能打开窗户吗?” 我一只手抓着排水管,一只手掏出了瑞士军刀,打开开瓶器,夹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间。这是一个混社会的朋友教我的,他说,如果你跟人打架到了你死我活的时刻,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以把钥匙串攥在手里,让尖头从指缝儿伸出来,这样就等于手上多了几个锐器,攻击力极强。但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自己也会被钥匙伤到。当时我还嘲笑他X-ma ,金刚狼,没想到今天我还真用上了这一招儿。 窗户上是玻璃砖,我对准它猛地一击,只是裂了,我的手指却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开瓶器削掉了我食指和中指之间的一块肉,最开始没出血,甚至有点发白,几秒钟之后,鲜血才涌出来。 我又重复了三次这个动作,玻璃终于碎了。 我把手伸进去打开窗户,笨拙地爬了进去,又把Asa拽了进来,他刚刚进屋就坐在了地上。 还好,没人听到我们破窗的声音,整个办公大楼悄无声息,我和Asa赶紧跑下楼去。 当我们来到一楼的时候,一下刹住了车——邢开正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吃着早餐,他旁边的椅子上摆着几个包子,一碗豆腐脑,两个茶叶蛋,一碟咸菜。 他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笑盈盈地看着我们问:“这是要出去啊?” 好像我们夜里的经历只是一场梦。 我把受伤的手藏在了背后:“嗯,晨跑。” 他又问:“你朋友也晨跑?” Asa说:“对。男男搭配,晨跑不累。” 他还在笑:“晨跑要背着行李?” 我说:“负重晨跑。” 他颇有深意地“哦”了一声,接着说:“刚才我听见楼上有响声,是不是你们的窗户被风吹碎了?” 我赶紧说:“我们也听见了,应该是别的房间。” 他说:“那你们快去吧,我看你们还挺急的。” 对啊,晨跑很急。 我和Asa始终没摸清这个邢开的心思,反正他没有阻拦我们,赶紧朝外走去。走到楼门口,我还斗胆停下来,回头问了他一句:“那个跟你合影的日本人还在吗?” 他说:“他天一亮就离开了。” 我说:“去拍照了?” 他说:“他离开404了。” 在影视剧里,只要出现一个可疑的线索,后来总会有个交代,但生活不一样,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李喷泉的那张地图是怎么回事了。 我说:“他还回来吗?” 邢开一边四下观望一边压低声音说:“还问?你们是不是等着被抓啊。” 我愣了一下,来不及说“谢谢”,赶紧拉着Asa走出了办公大楼,快步朝前走去,走出一段路之后,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看,并没人追上来。 我们不敢停留,一直在废弃的房屋之间奔走,直到走出两三公里,Asa才说:“歇一下” 我们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Asa说:“刚才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说:“他放了我们啊。” Asa说:“那昨天夜里他为什么不帮我们?” 我说:“我估计他没有钥匙。”接着我又说了一句:“他就是我亲爹。” 这一带都是民居,尽管都搬空了,依然能看出每户人家的差异,有的主人很勤劳,红砖墙砌得整整齐齐,还有镂空的几何图案;有的人家就比较凑合,院墙是木头的,用铁丝拧在一起,高高低低,东北叫“板障子”。 我和Asa随便走进了一座空房,Asa打开行李箱,掏出睡袋铺在了火炕上:“不行了,我得睡会儿”然后就躺了上去。 老沪给我的急救包派上了用场,我蹲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把手上的血迹冲了冲,然后用绷带缠起来。 包扎之后,我站起来看了看,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靠墙有个柜子,已经摇摇欲倾了,立着一个脏兮兮的相框,里面是个女孩的照片,看上去十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一根马尾辫,有两个不明显的酒窝。相框旁边摆着一个矮墩墩的瓶子,那是雪花膏,早就风干了。 很显然,这是一个女孩的“闺房”。我忽然生出了贾宝玉一般的情怀,这个女孩离开的时候正值青春期,可是她的化妆品太简陋了如今她在哪里?年龄应该跟我妈一样大了吧? Asa已经睡着了。 我也铺上睡袋,躺了上去。 我们在这个不知道谁家的家里美美地睡了一觉。 后来,我被手疼醒了。 城市的习惯很难彻底摆脱——起床先找手机。我拿起手机后,忽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封闭的,没有信号。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了。 我昏昏沉沉地坐起来,转头看了看,Asa的睡袋空着,估计他出去遛弯了。 我走出去,看到了一个洗手池,水龙头都锈住了,没有一滴水,我只好拿出饮用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就走出了房门。在404就有这点好处,日不闭户,行李扔在哪儿都不担心被人偷走。 我围着这户人家转了转,没看到Asa,正准备进屋,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我转头看去,Asa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女孩,那是四爷。 ------------ 第三十三章 再次遇到四爷 美女出现,江湖顿时变得一片灿烂。 我大声问:“你俩怎么搞到一起了?” Asa说:“我出去跑步,结果就遇上了。” 四爷说:“嗨嗨嗨,快给点吃的。” 我赶紧说:“在屋里。” 接着,四爷就跟我们一起进了屋,我翻出了一包干脆面递给了她,她一屁股坐在火炕上,撕开包装就啃开了,啃了几口她好像噎着了,使劲捶了捶胸口,然后跳下去打开了行李箱,里面装着很多试管,里面都是暗褐色的液体。她抽出一管来,把塞子拔开,飘出了一阵酒香。 难怪她没地方装吃的。 她“咕咚咕咚”喝了一管,然后看了看我和Asa:“要不要来一口?” 我和Asa都摇了摇头。 Asa问:“你为什么把酒装这里面?” 她说:“为了过安检啊。” 大瓶酒是不能过安检的,她把酒分别装到试管里蒙混过关,居然成功了。 我说:“咱俩挺有缘分啊,几天工夫碰见三回了。” 她一边嚼着面一边说:“我也遇到Asa了,你为什么只提你?” 我被噎了一下,Asa挑了挑眉毛。 我又说:“你找到‘错’了吗?” 四爷说:“要是找到了我早就出去了。”停了停她又说:“不过我肯定能找到,我有线索。” 我说:“垃圾场?” 四爷鄙夷地撇了撇嘴:“拉倒吧,你那信息完全是胡扯,我连个垃圾桶都没看到。我有更靠谱的线索。” 我说:“说说呗。” 她白了我一眼:“我会告诉你?” 我和Asa没找到王洪亮,在404就变成了两个无头苍蝇,我忽然发现,四爷似乎是个有缝的蛋,我必须牢牢叮住她!这丫头虎不拉几的,好对付。我决定不再提这个敏感的字眼,既然她已经跟我们组队,我应该放长线钓大鱼。接着,我没话找话地说:“四爷,你很漂亮。” 她终于把一包干脆面都吃完了,拍打拍打双手说:“爹娘造的好,跟我没关系。”然后她特意看了我一眼:“嗯,你也挺标致的。” 我说:“你说过了。” 她说:“是吗?” 我说:“我们被武警拦住返回沟镇的时候。” 她说:“噢,我想起来了。” 我说:“那你就不要离开了,咱们结伴吧。” 她说:“你们帮我找‘错’?” 我说:“没问题,不过找到了我们要分一半。” 她一脸无所谓:“好啊。” 我继续跟她套近乎:“我前女友也是北京的。” 她说:“北京丫头很好啊,怎么变成‘前女友’了?” 我说:“她爸嫌我是外地人。” 她说:“那也算个事儿吗?我谈过的男朋友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还有个巴基斯坦的呢。” 此话一出,我对她的好感又蹭蹭蹭地上升了几个刻度。 聊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拖着行李就朝外走去:“走了。” 我说:“干吗去?” 四爷说:“瞧你们这破地儿,跟个乞丐窝似的,我带你们去宾馆。” Asa马上问:“这里有宾馆?” 四爷说:“是啊,被褥都没拿走,还挺干净的。” 原来也是废弃的。 她又说:“昨天我住在一个工厂里,半夜睡袋里钻进了一只老鼠,吓死我了,今天早上想换个地儿了,就发现了这个宾馆,我正回去拿箱子,半路就遇到Asa了。” 就这样,我和Asa拿上行李,跟她走了。 我们来到萧条的大街上,看到一只野猫匆匆跑了过去,没见到留守人员。 四爷发现的那个宾馆在正北,她走在前面,我和Asa两个大个子跟在后面,很像两个保安。 我们沿着房屋之间的石板路朝前走了一会儿,四爷回过头来说:“给瓶水。” 我连忙掏出水递过去,她拧开瓶盖喝了几口,说了声“谢谢”,然后就把水装进了口袋里。 我们来到另一条大街上,又看到一只硕大的老鼠从街边跑过,很快就不见了,我恨恨地想,它怎么不跟那只野猫出现在同一条街上呢? 走出几条街之后,我果然没见到一只垃圾桶,这很像日本。404人把垃圾都送到哪里去了? 四爷再次停下来,从包里掏出了一罐啤酒,打开了,啤酒在旅行包里晃了太久,“呼”一下窜出来。她赶紧把用嘴堵住了,我看见一些啤酒沫儿顺着她的嘴角流过了她的下巴,流过了她的脖子,流过了她的锁骨 她用手擦了一下,大声说:“看什么看?” 我把脸转向了Asa:“说你呢。” Asa愣愣地看着我,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四爷喝完了一罐啤酒,坐在了箱子上:“咱仨来个自拍吧,这鬼地方肯定再都不会来了。” 说着,她拿出手机对准了自己,我和Asa赶紧凑了过去,我在左,Asa在右,四爷在中间,我们三个都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想伸手比个“耶”,没想到一抬手正好摸到了四爷腰上的嫩肉。 “哎哎哎,你摸哪儿呢?” 四爷转过身来,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反关节一掰,我整个身子都扭曲了,疼得嗷嗷直叫。 Asa也急了:“怎么还动上手了?” 四爷恶狠狠地说:“你问他怎么动上手了?” 真是百口莫辩。 我忍着痛,吭哧吭哧地说:“我发誓,我就想比个‘耶’,我要是想摸你天打五雷轰” 她说:“逗呢?你比‘耶’能比到我腰上?阿萨怎么没比我腰上?” Asa纠正道:“Asa。” 这会儿就别纠结发音问题了行不? 说实话,我真的就想比个“耶 ”,对啊,怎么会比到人家腰上呢? 我简单描述一下当时的体位——我先是蹲在了四爷旁边,有点难受,然后就虚坐在了她的行李箱上。行李箱不是长条凳,这个不需要解释了吧?我和四爷的身体就不可避免地挤在了一起,这时候,我的右胳膊被别在了她的身后,她呢,穿着一件很短的夹克,露着腰,这时候我非得说实话不可了,这个女孩有点丰腴,她坐下之后呢,腰部的肉就被挤出来了 404虽然很空旷,但我俩的拍照空间很紧张,而且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机屏幕上就这样,我打算在她的右肩上比个“耶”,我那只愚蠢的剪刀手开始朝上移动,于是就碰到了她的腰 累啊。 四爷接着说:“我告儿你,除了掰手指,我还会三种擒拿术,你要是再敢造次,我会让你在三秒钟之内丧失战斗力。” Asa立刻说:“小赵你老实点啊。” 我疼得汗都下来了:“我怎么就不老实了?我他妈就想好好合个影!” 四爷这才松开了我,我赶紧蹲下揉起手来。 这小妮子战斗力太强,人家都肿了。 四爷拎起她的行李箱,大步朝前走去。 Asa想把我拽起来,我推开他,使劲甩了甩手,然后也朝前走去。 前面出现了一片很大的洼地,那应该是个天然的水泡子,不过现在干涸了,只剩下了泥泞的黑碱土,一些稀稀拉拉的荒草长在边缘上,有的绿有的黄。 洼地里停着一辆天蓝色的越野车,很新,应该是去年冬季的新款,上市不超过四个月。 我们把行李放在原地,然后走了过去。 车牌是鲁A,济南的,它的前保险杠整个凹了进去,挡风玻璃上遍布裂纹,左后视镜不见了,只剩下断裂的缺口,四个轮子都陷进了淤泥中,刨出了高高的泥土,看来车主曾经努力过,但没有成功。 不远处扔着一支工兵铲。 我围着它转了一圈,确定车上没人,这才拽了拽车门,竟然没锁,看来这个车主离开的时候很匆忙,或者说很仓皇。 驾驶座上放着一个干瘪的旅行包,我回头问四爷:“四爷,你有塑料袋吗?” 四爷说:“你要干吗?” 我说:“当手套。” 四爷从背包里翻了翻,扔给我一个粉色的小包裹,我笨手笨脚地接住了——那竟然是卫生巾的包装袋,还是他妈粉红色的少女系列。 我把包装袋套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拉开了那个旅行包,看到了一件灰色亚麻轻薄夹克,还有一条黑色的裤子,上面都有凝固的血迹,夹克的颜色浅,更是一目了然。 四爷说:“这是什么?” 我说:“血衣。” 四爷说:“难道发生命案了?” 我说:“很可能,我怀疑这个车主是个逃犯。” 接着,我把这些衣物扔在地上,钻进车里,随手按了一下越野车的启动键,车身抖动了几下,居然发动着了。 这种车是按键启动式,只要钥匙在车上,车辆就能发动。这说明车主离开的时候,连钥匙都没来得及拿走。 我低头找了找,果然在车座下找到了钥匙。 四爷立刻爬到了副驾座上,表情有些激动:“你看看能开出去吗?” 老实说,我并没有多少信心,没想到,我朝前拱拱,朝后退退,忙乎了大概半个钟头,竟然真把车开出来了。估计抛锚的时候地上更湿,被太阳晒干了。 四爷马上爬上车,坐在了副驾座上,激动地说:“哈哈,居然捡到了一辆车!开出去卖掉吧,收入平分,我就不用再找‘错’了。” 这点出息。 Asa一直站在车下,他说话了:“你要把人家的车开到哪里去?” 我转头看了看他:“去四爷说的那个宾馆啊。” Asa说:“这么做真的好吗?” 我说:“就当是租用吧,到时候我们在车上留点钱。” Asa说:“人家车主很可能去找救援了。” 我说:“我就是救援啊。整个404就是一个大停车场,我不过是给这辆车换了个地方而已。” Asa说:“那你留个字条。” 我只好问四爷:“你说的那个宾馆叫什么名字?” 四爷说:“团结旅社。” 我在车上翻了翻,找到纸笔,写了个字条:我们把你的车开到团结旅社了,请自取。然后向交作业一样递给了Asa,他接过去看了看,又在“你”下面加了个“心”,这才用石块压在地上,钻进来,坐在了后座上。 我大致检查了一下,里程表显示车辆只开了不到3000公里,车里还有半箱油。 中控台的初始界面是收音机,我随手调了几个台,传出刺耳的杂音,难道这里连收音机的信号都被屏蔽了? 多媒体界面里只有蓝牙被使用过,显示连接设备是一部国产的智能手机。 我又调试了几下,居然在屏幕里找到了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文件!对于这辆越野车来说,行车记录仪就是黑匣子。 我对四爷和Asa说:“来来来,我要揭秘了。” ------------ 第三十四章 象鼻人 四爷探头看了看,突然说:“我有点害怕” 我说:“又不是恐怖电影。” 四爷说:“要是恐怖电影我就不怕了。” 刚刚开始播放第一个文件,Asa就大声说:“你看看日期。” 视频上显示着:2019年4月13日早上10点28分。竟然是大前天,就是说,这个车主很可能还在404里!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赶紧点开了它—— 越野车行驶在水泥路上,远处有个巨大的黑色长方体,我猜那就是石棺了。 车主的心情不错,还跟着车载音乐哼起了歌,听声音是个男性,年龄不会太大。 看不到车主的脸,只有空荡荡的街道和一座座空房子。 我们连续看了一个多钟头,等于驾车把404转了个遍,而且这个车主还走过一些重复的路。他是一个人进来的,我们始终没听见他讲过话,只是有那么一次,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了,突然笑起来,笑得我一哆嗦。 终于看到了最后一个文件,还是空荡荡的街道和一座座空房子,我已经看腻了,不料走着走着突然传出了急促的刹车声,车辆摇晃了一下停下来,接着就听见这个车主嘀咕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啊” 然后视频就卡住了。 我捣鼓了半天,还是不能正常播放。 我把SD卡取了出来,说:“以后放到读卡器里用电脑看吧。”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我打开了车灯,慢慢开出洼地,来到了水泥路上,我下去把行李都装到了车上,然后对Asa和四爷说:“你们等我一下,我去撒个尿。” 影视剧里一些配角总是死于事儿多,我现在终于理解了——我刚刚提上裤子,就看见那辆越野车朝我冲过来,我被车灯刺得眯起了眼睛。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又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嗡嗡”声,就像直升机的螺旋桨一样。借着车灯,我看见一大片黑压压的飞行物正追着车飞过来。 什么东西一多,多到铺天盖地,就算没有密集恐惧症的人也会害怕。 在我愣怔间,越野车已经开近了,我终于辨别出来,那是黄蜂,增大版的黄蜂! 黄蜂是造物主的宠儿。 如果这世界是一场游戏,那么这个种群全是开挂玩家。 我们都知道蜂类有毒刺,但蜜蜂的毒针连接着它的内脏,它只要蜇人,自己也会死,这很悲壮。但黄蜂不同,它们的毒针可以多次使用,想什么时候蜇你就什么时候蛰你。另外,大多数蜂类的毒素都是弱酸性的,只有黄蜂的毒素是弱碱性的,它们就像是修炼旁门左道最后走火入魔的武林败类。 我之所以说它们是增大版,那是因为它们的体型都快赶上麻雀了。 我只知道,南极有些动物比其他地区的同类动物更大,比如海蜘蛛,世界各地的海蜘蛛大小都不超过一厘米,而南极的海蜘蛛却有三十厘米。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是南极海水的含氧量极高,就像亿万年前的地球生态。 可是,404的黄蜂为什么这么大? 它们趋光,并没有扑向我,而是密密麻麻地停在了车灯上,光线变得忽明忽暗。这些黄蜂在车灯上推推搡搡,你挤我,我踩你,开始慢慢爬到了前机盖上,挡风玻璃上,后视镜断裂的缺口上 我的脑子完全当机了,都不知道该朝哪里跑了。 四爷在驾车,她一脚急刹在我跟前停下来,一些黄蜂已经“呼啦啦”朝我扑过来了。 四爷在车里喊道:“快上来!” 我挥舞着胳膊,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车里,但还是有几只黄蜂趁机钻了进来,我关上车门之后,Asa脱下外套,奋力抽打起来。我脱下了一只运动鞋,也开始跟它们作战 至此,这已经不是悬疑小说了,而是变成了滑稽剧。 我们是陆军,它们是空军,很难对付。不过,最后我们还是把它们全部消灭了。 这时候,越野车已经开出了很远,但那些变异的黄蜂依然紧紧追随,甚至把车窗都覆盖了,四爷看不清路,开得很慢。 我隔着玻璃观察了一下,它们那恐怖的复眼似乎在盯着我,又似乎在盯着四面八方,它们的触角在舞动,翅膀在震动,黑黄相间的腹部在颤动它们太大了,我甚至能数出它的上颚下有几条口器。 越野车开出一段路之后,它们见没什么甜头,终于慢慢散去了。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小臂被蜇了一下,刚才没什么感觉,现在越来越疼,整个胳膊都酸酸的,几乎抬不起来了。 我说:“我被蛰了。” 这时候我跟Asa一起坐在后座上。四爷把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嘀咕了一句:“还挺严重的。”然后她对Asa说:“你来开,我给他处理一下。” 接着,她就和Asa调换了座位,跟我一起坐在了后座上。 Asa把车子开动了,四爷打开阅读灯,抓起我的胳膊朝怀里拽了拽:“过来。” 我说:“干什么?” 她没搭理我,直接用嘴吸吮起来。 Asa回头看了一眼,大声说:“丫头,那有毒!” 她根本不理Asa,吸了一会儿,摇开车窗,把毒液吐了出去,如此反复三次,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罐啤酒漱了漱口,接着把剩下的啤酒全部倒在了我的胳膊上,这才说:“蜂毒是碱性的,啤酒是酸性的,可以中和。” 说着,她又拿出一罐啤酒浇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原来她也被蜇了。 我说:“要不我也给你吸吸?” 四爷白了我一眼:“滚。” 我不由又想起我的前女友了。作为北京姑娘,她们有很多共同点,直率,麻利,讲义气,懂很多歪门邪道的土方法 接下来,四爷开始专心给Asa指路,我靠着椅背闭上了眼睛,又想起了教堂门口那棵鲜艳的苹果树,还有派出所外墙上铺天盖地的爬山虎,还有那些诡异的兔子,还有芦苇中来无影去无踪的猩猩 辐射绝对是404里一个无法被忽视的未知变量。 四爷说:“你刚才打马蜂的时候还挺爷们儿的。” Asa回过头来,很认真地问:“你说我?” 四爷说:“开你的车。”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四爷,有点不解。 她说:“你是不是从小到大就没被表扬过啊?” 一阵风吹来,我忽然感觉自己好帅。接着我得寸进尺地想到:也许,我和这个女孩真的会发生点美好的故事关于爱情,我的预感一向都很准。 我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四爷说:“没有。” 我说:“巧了,我也单身。” 四爷说:“所以呢?” 我说:“所以老天就让我们在404遇见了啊。” 四爷说:“遇见了,然后呢?” 我说:“然后就认识了啊。” 四爷说:“认识了,然后呢?” 我说:“然后就一起去宾馆了啊。” 四爷说:“去宾馆了,然后呢?” 我歪了歪脑袋,这才说:“四爷,不带这么整人的啊。” 四爷笑了:“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然后就慢慢交往了,然后就谈对象了,如果顺利的话然后就结婚了——虚伪!” 我这个东北大男子主义被四爷的大女子主义给干灭火了。 Asa突然踩了一脚刹车,我和四爷的脑袋差点被撞着,朝前看去,前面齐刷刷站着一排人,总共六个,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这些人的头上戴着巨大的防护面具,护目镜很大,呼吸管很长,就像科幻电影里的象鼻人,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一根撬棍。 劫道的? 四爷朝前看了看,突然对Asa说:“开车撞上去!” Asa小声说:“那会出人命的” 四爷太不了解Asa了,据我所知他自从拿驾照以来就没有出过一次事故,连剐蹭都没有过,这会儿让他开车撞人,简直是异想天开。 四爷急了:“我早就听说过,404有一群象鼻人,他们打家劫舍,倒卖军火,无恶不作,肯定就是这些人了!你直接撞上去,就当为民除害了!” Asa也急了:“不是有法律吗?轮不到我们来制裁!” 那些人已经朝前我们的车子逼近了,我说:“那你赶紧锁上车门啊!” Asa这才想起来,他立刻锁上了车门。 四爷盯着那些人,低声说:“我们停在这儿不是坐以待毙吗?” Asa好像突然下定了决心,他手忙脚乱地操作起来,可是他太慌乱了,车子熄火了。 四爷说:“你个废物。” 我看了看挡风玻璃上的裂纹,这要是一撬棍下去,玻璃肯定碎得透透的。 看来,肯定要拼上一场了。 想想上次打架还是在大学,那是一场篮球赛,我们赢了,对手输了,比赛结束后,两个队从一条通道离开体育馆,那条通道很长,很窄,绝对是打群架的绝佳地点,谁都别想跑。当时很安静,我们听到了一声不大不小的抱怨:“一群屌丝,胜之不武,黑哨狗。” 这是对方球队的队长在质疑我们给了裁判好处。 我们队长和中锋直接冲过去,把他按在了地上,通道里顿时骚乱起来。 我们都在往前冲,而对方的人都在阻拦。光线一暗,一尊大佛挡在了我身前,他是对方球队的中锋,一个又高又敦实的胖子,他不打架,只劝架:“兄弟们,都冷静冷静!” 我试图推开他,却始终没有突破他的防卫。很快学校保安就来了,我们一哄而散,整个球队只有我全程没打着对方的队长,后来,球队基本不怎么带我打球了 言归正传。 拿撬棍的象鼻人摇了一下手指,其他人迅速散开,竟然包围了我们的车子。看来他是个领头的。 ------------ 第三十五章 团结旅社 四爷骂了一句什么,接着就去拉车门。 我一把拽住了她:“你干什么?” 四爷说:“我盘盘道儿,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吗。” 我说:“肯定劫财劫色啊。” 说话间,车子突然摇晃起来。 我和Asa都吓得不行了,四爷却直接摇下了车窗:“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呢?” 我很担心有人对着四爷就是一枪。 然而,这些象鼻人并不搭理四爷,他们好像很忙。 我赶紧伸手把车窗摇上了:“你跟他们讲道理?” 车子摇晃着升了起来,我突然明白了,这些象鼻人用千斤顶把我们的车子支起来了!现在就算Asa打着火,车轮也只能空转了。 他们这是在防止我们开车逃走? 四爷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敲了一下Asa的脑袋,抱怨道:“刚才让你撞你不撞,现在什么都晚了。” 然后她又要去开门,再次被我拽住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不会让她下车的,三对六,我们毫无胜算。车门锁着,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只能盼着遇到404的巡逻队了。 想什么来什么,我真的听见了摩托车的声音。车外的人突然全不见了,我贴在车窗上朝下看了看,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很军事化地匍匐在了地上。看来,他们是404的老鼠,也害怕被办公大楼的人发现。 我正想摇下车窗喊两嗓子,摩托车已经远去了,急得我直跺脚。这些象鼻人纷纷站起来朝远处看了看,接着又开始围着越野车忙活起来。 我忽然想到车上应该有灭火器,作为远程武器,它类似于防狼喷雾,作为近战武器,它等于一个大榔头。我爬到后备箱,果然找到了一只灭火器,我把它拿过来,紧紧抓在了手上。 接下来的形势完全背离了我的预想。 这些人打开了越野车的前机盖,开始拆卸发动机。我以为这个举动跟千斤顶是一样的,主要是防止我们逃跑,但很快就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其实并没想把我们怎么样,他们要的是轮胎和发动机! 到目前为止,这些象鼻人始终没说一句话,只有拆卸的声音。 “轰隆”一声,千斤顶被撤掉了,车子砸在地上,就像电梯突然坠落。接着,他们把发动机放在了一辆独轮车上,剩下的人滚着轮子,很开心地离开了,动作有点像天线宝宝。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看了看,没看到任何人影,这才下了车。 前机舱空荡荡的,就像被掏空了内脏的胸腔。四个轮子不见了,整个车子看上去很像高位截肢的患者这些人的手法太麻利了,就像黑市上倒卖器官的医生。 四爷和Asa也下了车,我们看着越野车,突然都笑了起来。 笑了会儿,四爷先说话了:“这些人平时也戴着那种稀奇古怪的面具?” Asa说:“可能是防辐射吧。” 我却想到,这些象鼻人常年盘踞在这里,会不会跟“错”有关系? 不行,我要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办公大楼,这牵扯到国家的利益。可是,留守人员正在抓我们,我连举报的资质都没有 四爷从车里拿出背包,翻出一罐啤酒,一口气干了,说:“走吧。” 天黑之后,任何一盏灯都是航标灯。 四爷说:“前面有光。” 果然,黑压压的建筑中出现了灯光,那么珍贵。 Asa说:“那会不会是象鼻人的据点?” 四爷说:“他们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吧,不怕被404的留守人员连窝端?” 我们慢慢朝那栋房子走了过去——现在,我们也跟黄蜂一样趋光了。 我回忆了一下公交车上的地图,这个位置应该是二区,也许我家就在附近了。 这栋房子是个小二层,门匾上写着“国营团结旅社”,那个“社”字斑驳不清,右边的“土”几乎变成了十字架,看起来怪兮兮的。 旅社的卷帘门关着,门上有个人形的破洞,形状有点像男厕所的标志,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被什么人凿出来的,很像末日电影的画面。 一楼黑着,二楼亮着。 四周太安静了,里面传来了说话声。 四爷说:“就是这儿!” 我说:“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四爷说:“对啊,这是我先发现的,丫的被人捷足先登了。” 说着,她气哼哼地就要闯进去。 我一把拽住了她,她回头看了看我:“干吗?” 我小声说:“这里可没有法律。” 她说:“那怎么了?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我倒觉得她不讲道理,你看了一眼就是你的了?跑马圈地?但我没有说,毕竟我们才是一伙的。 我说:“我建议我们偷听一会儿,确定一下他们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 四爷说:“没必要。” Asa也拽住了她。 她说:“你们松开我。” 我还想跟她说什么,突然,Asa把食指竖在了嘴前,轻轻“嘘”了一声——楼上爆发出了一阵笑声,我隐约听见了“C加加”这个名字。 我说:“C加加?” 四爷说:“你们认识?” 我说:“我们是一起进来的!” 说完,我和Asa就快步走了进去,四爷紧紧跟在了我们后面。 旅社一楼基本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块广告牌硬撅撅立在地上,上面写着:24小时通电,热水,有暖气。一些桌椅板凳堆在角落里,还有一个巨大的落地鱼缸,里面变成了蜘蛛的家园。 有个破败的楼梯通往二楼,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二楼有点像绫辻行人书里的十角馆,有个小小的圆厅,四周都是房间。我看到了老沪、小马哥、小差和C加加,他们都在圆厅里,小差和老沪正聊着什么,小马哥还在扔他的瓶子,C加加还在一个人玩手机。他们用绳子把几支手电筒拴起来挂在了棚顶,变成了临时吊灯。 经历了办公大楼的惊魂一夜,跟大家再度重逢,我觉得每个人都无比亲切。 小差第一个看到了我,一下站起来:“你们怎么来了?” 所有人都把脑袋转向了我。 我说:“巧呗,撞上了。” 小差看了看四爷:“这位是” 这时候四爷站在我旁边,我说:“我朋友,叫她四爷就行了。” 不知道为什么,四爷一上来就盯住了小马哥。我以为她也被小马哥碰过瓷儿,就问她:“你认识这个人?” 四爷说:“这孩子跟我堂弟长的特像” 小马哥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继续扔瓶子。 小差说:“来来来,快坐下吧。” 我们三个凑过去纷纷坐下来,四爷坐在了小差旁边,高兴地说:“这下晚上睡觉有伴儿了。” 小差稍微朝旁边挪了挪。 我分别给四爷介绍了一下,又大概讲了讲我们认识的经过。四爷掏出了几罐啤酒,大家一起喝起来。 四爷问小差:“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小差说:“我们想去办公大楼转转,也许那里有一些404历史的展示。” 我突然说:“千万别。” 小差看了看我,我说:“我正要告诉你们,办公大楼的人知道我们是偷偷溜进来的了,正在抓我们。” 小差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和Asa去了,好不容易才跑掉。” 说到这儿我看了看Asa,Asa立刻点了点头。 小马哥开腔了:“笑话,他们有执法权吗?” 老沪说:“我们只是来旅游的,不要惹麻烦,以后还是躲开他们吧。” 小差说:“对了,你们找到你们要找的人了吗?” 我说:“没有,他出差了。” 小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四爷又看向了小马哥,小马哥的瓶子每次都立不起来,四爷伸手拿过瓶子,朝让一扔,瓶子在半空旋转了三圈,在地上稳稳地立住了。 小马哥嘀咕了一句:“厉害。” 四爷说:“我高中的时候在学校就干这件事儿了。哎,我认你做个干弟弟吧?” 小马哥愣了愣,说:“好哇。” 四爷说:“那从今天起你就叫我老大吧,我堂弟就叫我老大。” 小马哥赶紧点了点头:“老大。” 他终于不刺了,美女的功效真大。 四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差说:“今晚我跟四爷睡,你们谁收留一下C加加?” C加加终于把眼睛从手机上抬起来,拽了一下小差的袖子,抬着脸,满脸不高兴。 四爷这才注意到C加加,她问小差:“他是你男朋友?” 小差点点头。 四爷把脸转向了C加加:“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女朋友抢走啊?” C加加不理她,还在看小差。 小马哥说:“C加加,今天晚上你是我的了。” C加加很敌对地白了他一眼。 接着,大家打了会儿哈哈,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天气,房价,朝阳区人民群众,来404的过程然后就要睡了。 旅社很小,一楼是厨房、餐厅、厕所和杂物间,二楼才是客房,虽然有被褥,但多少年都没洗了,落了很多灰,只能移开,把睡袋铺上去。 我选了个房间,把行李拎进去了。Asa收拾了空啤酒罐,又把拴在绳子上的手电筒挨个关上了。 这片建筑群唯一的灯光熄灭了。 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黑风衣三人组的影子,也不知道我妈现在怎么样了,百爪挠心却无计可施。 我说:“Asa,你要睡了?” 他说:“不然呢?” 我说:“我们来404可不是来睡觉的,商量一下吧。” Asa说:“天亮我们就出去找呗。” 我说:“你以为‘错’会像煤块一样扔在地上?” Asa说:“那我们就找找通往地下的入口。” 我说:“我估计只能找到地下停车场。” Asa说:“万一发现什么矿洞呢?” 我说:“还是太盲目了,你知道最靠谱的是什么吗?” Asa说:“什么?” 我说:“金属探测仪。” ------------ 第三十六章 小马哥变得可疑起来 Asa愣了一下:“对啊,我怎么不买个带进来” 我说:“办公大楼肯定有这种东西。” Asa说:“就算他们有,你敢去借吗?” 我说:“那就偷呗。” Asa说:“你可别拖我下水啊,本来我们就是违法闯入,要是再加上个偷盗的罪名,那就别想出去了。” 我说:“这里曾经是个高精尖的单位,明天我们先出去找找,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一个。” Asa说:“金属探测仪分三种,电磁、X射线和微波,我们找到类似的仪器就可以。” 我说:“老天保佑吧。” 随后,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很快Asa就睡着了。 我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忽然想起一件事,在当时似乎很乌龙,但是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某种谶语—— 那是去年的冬末春初,我还没有深陷债务危机。我去上班,发现公司的停车位都停满了,只好把车停在了马路对面的施工工地旁边,为了不耽误交通,我还特意靠近了围墙。 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初春的北京风很大,我裹了裹大衣,从写字楼走到工地,借着塔吊的灯,我看见我的车身上被喷了三个数字——404。 那里离798艺术区很近,很多吊儿郎当的青年,扎着脏辫儿,踏着滑板,没准就是他们干的。 我发现,我那辆车左侧的墙上喷着123,右侧的墙上喷着321。看来,他们想喷的是123404321,在数学上这叫回文数,我只知道跟编程有关系,但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关系,由于我的车挡住了墙,他们就把中间三个数涂到了我的车上。这帮青年的领地意识比公狗都强。 喷我可以,我认怂;喷车不行,得赔钱。 举头三尺有监控,找个嫌疑人比找个女朋友还简单。我抬头看了看,果然,一个工地的摄像头正好对着我。 没想到我进入工地保安室之后遇到了阻碍,一脸冷漠的保安大爷对我说,没有公安机关介入,他不会给任何人查看摄像资料。 没办法,我只好开车去了交警队。 警官要去了我的行驶证和驾驶证,一边听我讲述情况,一边在电脑上敲打着。 他突然打断了我:“你说你把车停在哪儿了?” 我说:“我公司对面有个工地,就在咱交警队旁边” 他说:“我记着那条路上没有停车位啊?” 我一下就卡住了。 就这样,我不但没找到那个喷我车的人,还收到了一张罚单现在想想,那应该是老天给我喷的,我不可能跟老天要赔偿。 但是 但是我进入404之后,在所有企事业单位的门匾上都没有看到过这组数字,它就像刻在了这座荒弃之城的血液里,基因里,灵魂里并不外露。 后来我终于睡着了,还做了个梦,内容记不太清了,大概是我梳着大背头,手上拿着一根雪茄,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大街上,四爷扛着一麻袋的“错”,紧紧跟在我身后,她好像变成了我的美女跟班。我见到了黑风衣三人组,让四爷把“错”统统倒在地上,然后用雪茄在那个张本利的头上弹了弹烟灰,牛气冲天地说:随便挑吧! 突然,我被什么声音给吵醒了,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一片死寂,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自从进入404之后,或者说我被那些亡命徒威胁之后,变得神魂颠倒的,于是又睡了过去。 张本利笑起来。 梦接上了。 我有些诧异,他不跪下叫爹就算了,还笑? 过了会儿,我感觉不对劲了,回头看了看,地上只是一堆碎砖头 我正不知道如何收场呢,谢天谢地,我又被那个声音给吵醒了,这次我听清了,好像有一列火车从地下经过,整栋房子都摇晃起来。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我记得一个乌克兰专家在他的著作《Che obyl: Histo yof a T agedy》中这样描述过核事故的现场——那些在操作室的人突然听到地下传来了一个恐怖的声音,他们以为地震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们自己导致的地震! 想到这儿,我忽然开始担心起这座空城的安全指数了。 那座不起眼的哨卡,那座像待拆建筑一样的办公大楼,那座长满青苔的石棺404荒了这么多年,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泄漏事故,它们靠谱吗? 切尔诺贝利的事故发生在1986年,当时,我们这些人都还没有出生,我只对2011年日本福岛那场核电站事故有些印象,当时我在白城读书,最深的印象就是每个人都在说:摄入碘,防辐射。一夜之间,全城超市的盐都被抢光了,很多人都没看清那些盐到底是加碘盐还是无碘盐。我妈跟单位同事借了一辆皮卡,也抢了很多盐回家,就像饥荒年代抢大米一样。她有个男同事更惜命,直接买张机票跑到海南去了。 虽然福岛的核尘埃最终并没有飘到东北来,却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眼下,我置身于辐射读数忽大忽小的404,那种恐惧又出现了。 屋子里黑黢黢的,我打开手机照了照,Asa的睡袋是空的。 我正要下床去,他已经回来了,对我轻轻“嘘”了一声。 我低声问他:“你去哪儿了?” Asa说:“有问题。” 我用手机在他脸上晃了晃:“到底怎么了?” 他说:“你先把手电筒关了。” 我把手机扣在了床上,他这才说:“刚才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然后就想上厕所,结果看见一个人偷偷溜出去了。” 我说:“谁?” Asa说:“小马哥。” 我说:“他看见你了吗?” Asa摇了摇头,接着说:“快半个钟头了,他一直没有回来。” 我想了想说:“这些人肯定都是来找‘错’的。” Asa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四爷是怎么知道的?” 他就不说话了,过了会儿他问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装作不知道,睡觉。” Asa很听话地钻进了睡袋。我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 我闭上眼睛,捕捉着外面的动静。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之后是房门合上的声音——小马哥回来了。  天亮了。 我起床之后,看见各个房间的门都敞开着,Asa正在圆厅里吃东西,老沪则站在走廊的窗前眺望远方,小差在房间里练瑜伽,C加加坐在角落里玩着手机。四爷和小马哥不见了。 至此,我已经在404度过了两天两夜。今天是谷雨前三天,如果你翻开日历,会看见这样四个字——诸事不宜。 我问Asa:“那两位呢?” Asa说:“四爷说她要出去走走,小马哥陪她去了。” 我忽然有点担心四爷。 Asa四处看了看,把声音压低了:“刚才我试探了一下小马哥,他说他昨天夜里哪里都没去。” 我说:“看看,他肯定有鬼。” 小差走了出来,她一边擦汗一边笑着问我:“那个四爷是你女朋友吗?” 我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吧。” Asa惊愕地看了看我。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耻。 小差说:“那丫头挺好的。一会儿你俩怎么安排?” 我说:“我们打算出去拍点照片。” 小差说:“不一起走吗?” 我说:“大家的兴趣点不一样,还是各玩各的吧。” 小差说:“也好。” 我和Asa离开旅社的时候,太阳刚刚从废弃的楼顶露出脑袋。 旅社四周的建筑物乏善可陈,我把目光投向了远方,视野很开阔,办公大楼和石棺远远对望,看上去差不多一样大,我甚至还看到了位于它们之间的那棵古“树祖宗” 我们在外面转悠了很长时间,希望遇到某个研究单位或者某个特殊车间,找到他们丢弃的金属探测仪,然而,一路上我们只看到了商店、饭馆、台球室之类,基本没看到什么跟原子能有关的工业痕迹,虽然也有几个废弃的厂子,但那只是一些毛纺厂,罐头厂,家具厂 走着走着,我们看到了一个空荡荡的医院。 它坐落在街边,院墙都是铁栏杆,只有一栋主楼,我估计当年把门诊和住院部都放在一起了。楼顶的红十字已经褪色了,但还是很醒目。 Asa说:“我们进去看看。” 我说:“这里又没有金属探测仪。” Asa说:“这里有MRI。” 我说:“MRI是什么东西?” Asa说:“Mag etic Reso a ce Imagi g,就是我们平常说的核磁共振。” 我说:“那跟金属探测仪有什么关系?” Asa说:“你知道做MRI的时候身上不能有任何金属吧?” 我想起了一部电影,类似《死神来了》,有个人挂着金属的心脏起搏器去做MRI,结果他的心脏和核磁共振仪器一起炸了。 Asa又说:“我陪我爷爷去做MRI的时候,他就接受了金属检测,比机场安检都严格。” 我点点头:“有门儿。” ------------ 第三十七章 我跟未来的人对上话了 我们走进歪歪斜斜的铁大门,在院子里看到了一辆废弃的救护车,它只剩下一个涂着“120”的空壳,驾驶室都被掏空了。 踏进医院大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味儿。 楼梯前有一堵横墙,斜挂着一幅写实画,那是黄河壶口瀑布。钉画的钉子掉了好几个,画卷一角拖了地。 我和Asa按照导诊牌,很快就在二楼找到了MRI室。果然,MRI室旁边有一个小房间,门锁着,上面写着“金属物检测室”。 我一脚就把它踹开了,没想到,房间内只有一个金属检测门,就像个“冂”字,没看到任何手持的探测仪器,我们总不能扛着这个“冂”满世界去扫描 Asa有点失望,没有说什么。 既然来了,那就转转吧。 接着,我们又去了三楼的牙科诊室,入眼便是一张充满了现代感的椅子,上面架着倒锥钻,我用舌头顶了顶后槽牙,觉得有点酸。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牙科的椅子就是刑具。 诊室的墙上布满了霉菌,地上随处可见打碎的玻璃药瓶。洗手池上贴着一块半大不小的镜子,已经碎了。窗前摆着几个透明罐头,里面是小孩的牙齿,就像某种收集癖的恶趣味。 诊室的角落里居然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我走过去,打开它的屏幕,全是灰,看得出来,这台电脑放在这里有些年月了,它的内屏碎了,屏幕中间晕出了一些蓝色,很像一幅水墨画。 我想把它带给C加加,看看能不能修好,但转念一想又放弃了,程序员最烦修电脑,就像作家最烦帮人起名一样,用北京话说——“那都不挨着”。 我们又去了四楼,走进了“神经内科主任办公室”,地上扔着很多散乱的文件。 我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看到了一些纸张,上面写着“紧急隔离通知书”,下面有一行钢笔字——介于本院近期发生的 后面就没了。 我又拉开了另一个抽屉,里面竟然放着一只苹果,还有水分呢,要么它是穿越来的,要么前不久这里来过其他驴友。 接着我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里面扔着一些没开封的口罩,都有点发黄了。 对面墙上立着一个老旧的档案柜,我总觉得这东西和搪瓷茶缸、手指蘸水盒和老式计算器一样,都代表着那个年代的国企。Asa从里面拿出了一叠纸,一边看一边说:“这里收治过不少相同症状的患者。” 我说:“医生写的字跟鬼画符似的,你能看懂?” Asa说:“有工整的。” 我走过去,他把一叠病历递给了我,上面竟然是正楷字。确实,1987年收治了很多患者,症状基本都是“全身发软,四肢麻木”。 我说:“这好像是中毒的症状。” Asa说:“那我们得小心点了。” 我说:“放心吧,三十年前的病毒传不到我们身上。” 我们接着转了转,没有任何收获,最后就离开了。 走出医院,我问Asa:“你还记得你家的地址吗?” Asa不假思索地说道:“北京” 我打断了他:“我是说404这个家。” Asa挠了挠头说:“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你陪我去看看?” Asa说:“好哇。” 很奇怪,从地图上看,那个团结旅社就坐落在二区,可是,我和Asa以它为中心,搜索半径差不多达到了一公里,发现所有门牌上都写着“三区”,始终没看到二区的影子。我不管它是几区了,按照我家的门牌号去找了找,结果那是个修表铺。 根本不对。 接下来,我和Asa信步来到了一所小学。 走进校门就是操场,中间是一片椭圆形的草地,四周是一圈比较原始的煤渣跑道。草地上长满了各种藤蔓,已经泛滥成灾,不过它们好像很懂规矩,并不侵占跑道,绿的绿,黑的黑,两者泾渭分明。 操场后面是个水泥台,竖着一个光溜溜的旗杆,那应该是升国旗的地方。 操场两旁是教学楼和行政楼,都是三层的,很多窗户都碎了。 放眼望去,学校的围墙上写着大大的红字——团结,友爱,互助,和睦 我和Asa走在煤渣跑道上,脚下沙沙作响,好像煤渣正在死去。 最后,我们走进了教学楼。 Asa去厕所了,我一个人在走廊里慢慢溜达。两旁的墙壁上挂着很多科学家的画像,只是时间太久,已经褪色了,就像曝光过度的照片。 每个教室的门口都挂着小牌子:一(1)班、一(2)班、一(3)班 我读小学的时候就是一(2)班的,我推门走了进去。 教室方方正正,桌椅板凳都小小的,上面落着薄薄的灰,我试着在一个座位上坐了坐,腿太长,根本挤不进去。 我来到讲台上朝下看了看,想起了以前上学时老师经常念叨的一句话——“别以为我看不见你们搞小动作,我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我一直以为那是唬人的,现在才发现,站在讲台上真的可以把下面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年的某些学生现在都已经当上老师了吧? 讲台上有个粉笔盒,里面残留着几根白粉笔。就像某些游客来到景区总希望留下点痕迹,我抽出一根,转身面对黑板,打算写点什么。 黑板擦得不太干净,我还看到了一个很大的“2”字和一个等号。 就在这一刻我忽然脑洞大开——既然我可以看到过去,那未来会不会有人看到我呢? 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人,虽然我们听不见对方说话,但也许可以通过文字交流,万一交流成功,我还可以问问他知不知道“错”在哪里 想到这里,我就在黑板上写道:你好,你在看着我吗? 等了一会儿,黑板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我接着写道:我知道你有超能力,我不害怕,我也有,我就看见过多年以前的人和事,如果你正在看着我,那你就在黑板上写个字,你就写个“赵”吧,我姓赵。 又等了一会儿,黑板上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字迹。 我接着写道:那我走了啊,如果你哪天看到这些字,请给我留言,说不定我还会路过这里。我很希望能跟你对上话。 然后,我拍拍手上的粉笔灰,离开这间教室,继续朝前溜达。走廊尽头有个黑板报,上面画着三个超级英雄的简笔画——蜘蛛侠,钢铁侠,蝙蝠侠,下面还标注着日期——2017年3月1日。 肯定是哪个驴友画的。 我忽然觉得很温暖。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404是个死人,但这幅画却是一滴新鲜的血液,它正在这个死人身上流动。 再次路过一(2)班的时候,我停下朝里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黑板上真的多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赵”字! 我马上生出了一个冲动,跑进去跟这个“人”继续交流! 我的身体只是往前倾了倾,并没有迈出双脚,那一瞬间我忽然有点害怕了,正要转身离开,教室里传来了一声咳嗽,我愣了愣,马上意识到那是Asa。 我探着身子朝里看了看,果然是Asa,他坐在一张课桌上,正朝门口看过来。 我大步走了进去:“你烦不烦?” 他笑了:“你的想法很浪漫,但是不可能实现。” 我说:“为什么?” 他说:“就算未来真有人看到了你在黑板上写的字,而且他也很想跟你交流,但是你想想,他能把字写到多年以前的黑板上吗?” 我过去试着写过一个穿越剧,写到一半就放弃了,只要一牵扯到时间就会陷入各种悖论,累脑子。 我有些沮丧地说:“出去了。” 我和Asa走出教学楼,走过煤渣跑道,走出这所小学,刚刚来到街上,就听到了一阵“吱吱啦啦”的声音,我和Asa抬头寻找声源,终于看到了路边电线杆上挂着三个大喇叭,它们背靠背,一致对外。电线杆是木头的,被风雨撕出了很多裂缝,大喇叭也都掉了漆。 实际上,进入404之后我看到过很多这种喇叭,一直以来它们都像404一样缄默,我从没想过它们还会发出声音。 终于,里面突兀地传出了人声:一级战备!一级战备!一级战备!404即将遭受洲际弹道导弹袭击!请广大职工和家属马上进入防空洞躲避!重复广播——404即将遭受洲际弹道导弹袭击!请广大职工和家属马上进入防空洞躲避! 这句话没有口音,没有停顿,没有气口,听起来古怪又恐怖。 我和Asa互相看了看,眼睛都瞪大了。 接下来喇叭里变成了英文,我只听出了几个单词——“Nuclea ”,核能。“Lau ched”,发射。“Attack”,袭击。 英文播报结束之后,大喇叭里响起了巨大的警报声,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作为东北人,每年9月18日我都能听到它,这是防空警报。 洲际导弹很可能装着核弹头! 谁打来的?美国?俄罗斯?印度?朝鲜?他们为什么要打击404?难道这里还存放着核武器? 我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Asa也傻住了,他一直仰着头观察那三只大喇叭,似乎想确定它们是不是在开玩笑。 警报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 Asa突然说:“会不会是军演?” 我们被哨卡拦住的时候,武警确实说过,404正在“军演”。 我“腾”一下站起来:“万一不是呢?学校每次军演的时候,都会提前告知接下来是军演!” Asa也不肯定了,他说:“那我们怎么办?回旅社?” 我说:“赶紧找防空洞啊!” Asa说:“去哪儿找防空洞啊,难道要回忘忧酒吧?那可太远了。” 我说:“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防工程’的牌子,你跟我来。” 然后,我带着Asa撒腿就朝前冲去,就像在跟死神赛跑。 如果某个国家对我们发动了核打击,我们会立刻进行核反击,这已经不是领土问题了,而是牵扯到整个地球的安全。曾经有一名军事学家说过,在21世纪对其他国家发动核打击,就意味着第三次世界大战打响了 在核打击的范围内,所有人都难逃一死,比起这么大的事情,能不能找到“错”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实际上,面对核打击,什么避难所什么防空洞,不过是宝宝的乐高积木,并没有多大作用,即使钻进去,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到时候,404将被夷为平地,寸草不生。那么,往外跑呢?——就算我们能跑过爆炸冲击波,也跑不过冲击波之后的核尘埃,就算侥幸逃出了核尘埃,也逃不出恐怖的核辐射 我渐渐慢了下来。 Asa说:“你怎么了?” 我说:“你真相信人防工程能挡住核武器?” Asa说:“总比待在地面上安全啊,只要我们能挺过第一波爆炸,国家肯定会派人来援救我们的。” 我说:“只要遭到了核打击,战争就会打响,国家还顾得上我们?” Asa说:“每次在海外发生动乱,第一个赶到现场援救本国公民的都是我们中国!” 好吧。 我停下来看了看四周,这里离旅社不太远了。附近没有大喇叭,防空警报的声音若隐若现,就像从梦里传来的。 我们大学组织防空演习的时候,我就是组织者之一。 防空警报分为三个阶段,刚才是第一阶段,警报响36秒,停24秒,重复三遍为一个周期,那代表着我方侦测到了敌军即将发动空袭。而现在变成了响6秒,停6秒,说明进入了第二阶段——拦截失败,空袭已经开始。 我嘀咕了一句:“真的没时间了” ------------ 第三十八章 核弹打击 Asa说:“那也得跑啊。” 然后他拽着我继续朝前冲去。 四周都是居民楼,全部灰头土脸的,就像一个个刚刚钻出矿洞的工人。我和Asa在居民楼之间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楼间空地上看到了那个牌子,上面写了四个白漆字——人防工程。 在这里警报声变大了,声声催命,看来附近有大喇叭。 我和Asa顺着人防工程的箭头跑出了一百多米,看到了一个低矮的长条建筑,颇像地铁站的地上部分。门口站着一位老先生,正在大声宣讲着什么,我突然停住了,他正是我和Asa进入404之后先后三次遇到的那位老先生! 此时,他穿上了一身绿色的军装,只是没有领章和帽徽,但他腰间扎了条武装带,看上去就像个退役的老兵。 Asa低声问:“我们是不是遇到过他?” 我说:“就是他。” 接着,我们渐渐听清了,老先生说的是:“美帝国主义是世界和平最凶恶的敌人!” 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和Asa从他旁边快步走过去,看了看这个人防工程,它的入口呈正梯形,最上方写着:人防工事出入口。有个雨搭,雨搭下面是个铁门。 老家的坟墓、供奉先人的庙宇、皇陵的地宫入口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立在生死之间的建筑都是正梯形的。 老先生对我们视而不见,还在慷慨激昂地高喊着口号:“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来吧,你们将陷入全世界人民的重重包围中!” Asa走过去推了推那个铁门,回头说:“好像上锁了” 我一下就不淡定了。这不是人防工程吗?怎么变成“防人”工程了? 我说:“你让开。” Asa就让开了,我后退几步,然后冲过去用身体一撞,铁门就被撞开了,原来它没有锁,只是年头太久没人出入,卡住了。 我转头看了看那位老先生,对他喊了声:“你进来吗?” 他看都不看我,继续对着半空说道:“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吧,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 我对Asa说:“我们进去。” Asa好像还想劝劝那位老先生,我说:“快点儿,来不及了!” 他这才朝前迈步。 这扇铁门不到1米8,我和Asa进去都需要低下头。 里面是个朝下延伸的水泥台阶,并不宽,顶部镶嵌着LED节能灯,都黑着。 我打开手电筒,慢慢往下走去。警报声终于变得遥远了,而气温也骤然下降,我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潮气。 Asa说:“小差他们怎么办?” 我说:“紧急关头,各安天命吧。” 我和Asa越走越深,台阶逐渐泛起绿色的青苔,很滑,我们每走一步都分外小心。 我回头看了看,只看到了点点蓝色,那是天空,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它了。 下面传来了细碎的声音,我立即停下来,Asa也停下来。听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在说话,我们这才继续迈步。 台阶尽头是一扇悬板活门,就像放大的保险箱。这扇门虚掩着,我用力把它推开,人声突然变大了。 里面是个很大的空间,大概有几百平方米,亮着很多手电筒,躲着几十号人,有男有女,他们或蹲或站,很像个小城的候车室。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只是朝我们看了看,然后该干吗干吗。 这些人带进来了很多东西,有煤气炉,米袋,白菜,被褥,枕头,还有扫帚,铁锹,老式电扇,一摞摞的书。最让我不理解的,有人还带进来了两块瑜伽砖。 我和Asa慢慢走进去,路过两个人,他们正低声说着什么,好像在互相打气。一个老头靠墙坐着,面前放着一个柳条筐,他正在气定神闲地剥豆角。那是晒干的豆角,跟他的脸一样没有水分。 我们来到尽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他靠墙站着,似乎在闭目养神。此人大腹便便,穿着条纹衬衣和西裤,条纹都变成弧形了,裤带也绷得紧紧的。 我站在了他旁边,轻声问:“你们是404的职工?” “衬衫男”睁开眼睛,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家属。” 我又问:“你们住在哪儿啊?” “衬衫男”说:“西区,咋地了?” 我还想问问他西区在哪儿,但他的态度太不友好了,我就咽了回去。 我和Asa原地坐了下来。 Asa低声问我:“如果真是核打击,还有多长时间?” 我说:“几分钟吧。” 接下来,我们都沉默了。 这是真正的死亡倒计时。 每个人在潜意识里都认为自己是永生的,眼下突然出现了死亡威胁,我一时有些错愕,竟然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核武器会是多大当量呢?如果足够大,整个东三省都会陷入一片火海。接着,世界历史会发生180度急转弯,这段史书的第一页会这么写——2019年4月,一颗导弹携带着当量不明、数量不明的核弹头,于中国东北中部上空引爆,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首次有国家使用核武器,保守估计死亡人数在十万左右 我就是那十万人之一。 我即将和那些广岛、长崎的市民同病相怜。1945年,两颗名为“小男孩”和“胖子”的原/子/弹分别在广岛和长崎爆炸,直接结束二战,把日本从高高在上的帝国主义侵略国打成了不能拥有自己军事力量的“战败国”,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翻过身。 据说,在爆炸中心,很多人都因为高温气化了,他们的纤维组织呈人形附着在墙体和地面上,从人变成了影子,从三维变成了二维。还有很多人被高温灼伤之后,下意识地跳进河水中降温,很快河水就被煮沸了 当然,也有幸存者,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山口疆先生了。 他在长崎居住,“小男孩”爆炸时他正在广岛出差。他不在爆炸中心,上半身部分烧伤,幸免于难。几近崩溃的他立刻返回长崎,冲进领导办公室汇报广岛的灾难,领导并不相信,就在这时候“胖子”在长崎爆炸了后来,这个山口疆再次获救,虽然他因辐射得了白血病,但一直活到94岁,2010年才去世。 我会和他一样幸运吗? 四爷呢? 我妈呢? Asa双手抱着膝盖,突然说:“我想我爷爷了。” 我喉咙一酸。 我之前总说,等我攒够了钱就带我妈妈去旅游,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我很想打个电话,打给我妈,打给我白城的朋友,打给我那些前女友 如果我真死在了这里,那真是一种怪诞的巧合了——我们在研究核弹的地方被核弹炸死了 我还是无法接受现实,我就奇怪了,怎么就这么巧,我们来了404,战争就爆发了?这太虚幻了。 不远处传来了争执声,我转头看去,正是刚才互相打气的那两个中年人。怎么又翻脸了?人都要死了,还争什么啊。 没想到,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突然就扭打起来。那个胖点的男子大声喊道:“你绿了我七八年当我不知道?我今天就跟你算算总账!” 瘦点的男子被揪住了衣领,挣脱不得,但是他的嘴里并不老实:“她自愿的!” 接着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挥着拳头互捶起来。 他们旁边是一男一女,稍微年轻些,他们根本不管旁边发生了什么,很悲壮地吻在了一起。 这对男女旁边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把老花镜摘下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了身边。又把围巾摘下来,叠了叠,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老花镜旁边。接着,她举起一面镜子梳了梳头,然后靠在墙上,望着棚顶,目光如炬,她的手里死死攥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 老太太旁边是个中年妇女,她低着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似乎在忏悔或者祷告。 还有一对夫妻紧紧抱在一起,正在哭 Asa颤巍巍地问我:“还有多少时间了?” 我也不知道,他应该知道我不知道,他这么问完全是下意识的。 我低低地说:“应该到了。” Asa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我想推开他,犹豫了零点几秒钟之后,我也抓紧了他。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了一阵持续的电流声,类似于:“wi gwi gwi g”电视节目停播之后,屏幕上出现了检测信号的图案,就会响起这种声音。 每个人都停止了动作,竖起了耳朵。 有人大声说:“警报声好像变了!” 是的,外面警报的频率确实变了,变成了持续的长鸣,这是第三阶段,意味着空袭结束,警报解除! 接着,棚顶的大喇叭果然响起来:“演习结束,所有人该干啥干啥去吧!” 几秒钟之后,防空洞里突然爆发出了欢呼声。 旁边那个冷漠的衬衫男突然跑过来,使劲拍了拍我的头顶:“哈哈,原来是演戏,没事啦!” 他太激动了,把“演习”说成了“演戏”。 我和Asa都懵着,转头看去,绿帽子的甲方和乙方已经紧紧拥抱在了一起。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也许耳背,她好像没听到喇叭里的声音,但她看到了大家的反应,立刻放下十字架,戴上老花镜,围上了围巾,像个小姑娘一样笑了 Asa木木地说:“真没事了?” 我忽然感觉很疲惫,这短短几分钟就像过完了一辈子。从今以后,我一定不要再早睡早起努力上班了,我一定要天天熬夜,天天喝咖啡,天天吃凉的,天天玩游戏 Asa麻利地站起来,大声说:“真没事了!” 简直是自问自答。 接着,他伸手把我拽了起来,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整个防空洞都跟着晃了晃。 几个女人尖叫着蹲下去。 我吓得连耳朵都忘了捂——这不是演习吗? Asa朝旁边看去,大声说:“坏了!” 我也转头看去,防空洞的中间部位掉下来一块水泥石板,还露着乱七八糟的钢筋,这个防空洞已经废弃多年,第一次涌进来这么多人,震动引起了塌方。 其他人纷纷跑了出去,我和Asa也赶紧逃了出去。 来到地面上之后,那些“西区”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我们只看到了那个剥豆角的老头,他拎着柳条筐,走得不紧不慢。 离开这个人防工程,Asa突然说:“很有收获。” 我看了看他,等他说下去。 他说:“这次经历让我更热爱生活了。” 我说:“我跟你不一样,我很生气。” 他说:“你生什么气?” 我说:“这不是故意吓人吗?” 他说:“军演就是为了让大家时刻提高警惕。我们再朝远处走走?” 我说:“我累了,回旅社。” 他说:“好吧。” 我说:“这么盲目地找下去肯定找不着‘错’,还是等着风波过去了,去办公大楼看看那个王洪亮回没回来吧,没有他帮忙,我们没戏。” Asa说:“听你的。”  我们返回的时候,看到路上有个很大的井盖,一般说来,井盖上的字不是“电”就是“雨”再不就是“污”,这个井盖却不一样,正中间写着一个很小的字——“金”。 ------------ 第三十九章 失窃 我说:“这个金字指什么?” Asa摇摇头。 我说:“会不会是” Asa说:“不可能。” 我说:“进去看看。” 说着,我蹲下去抠了抠,这个井盖太重了,而且没有提拉处,我折腾了半天都没有把它掀起来。我抬头看了看,附近有个煤仓,里面扔着一把铁锹,我去把它拿过来,虽然不太给力,但毕竟是金属对金属,最后终于把井盖撬动了,Asa赶紧过来帮忙,我俩合力把它移开了。 下面黑乎乎的,冒出一股寒气。 Asa说:“万一有毒呢?” 我打开打火机朝下伸了伸,火苗没有任何变化,我说:“没事儿。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下去。” 说完我就在下水道边缘坐下来,然后转身跳了下去。 下面还挺深的,我落地之后,打开手电筒看了看,四周都是水泥筑成的,呈拱形,两旁有很多金属管道,还有圆形的阀门,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Asa在上面说:“你怎么样?” 我说:“我没事儿。” Asa说:“没什么发现你就上来吧。” 我说:“下都下来了,我去前面看看。” 接着我就慢慢朝前走去。通道里闷闷的,我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上帝保佑,千万别让我遇到尸体啊 走出一段路,我听见Asa喊着什么,太远了,听不清。 走着走着,我看到地上出现了一副防毒面具,镜片已经碎了。看来,象鼻人也来过这里,他们真的就像老鼠一样,占领了404所有的地下空间,跟留守人员玩起了地道战。 接着,我又看到了一个床铺。 说是床铺,其实就是一块床板,下面垫着几块砖而已,床板上堆着一些破败的被褥,扔着一双胶鞋,还有一台老式的收音机,它的两个旋钮就像圆溜溜的眼睛,后盖早就不见了,露出了乱七八糟的电子元件。 我蹲下去朝床下看了看,竟然看到了石镐、鹤嘴锄和冲击钻,它们都是开采矿石的工具,难道这里真的接近“错”了? 我走出了三百米的样子,并没有其他发现。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看去,Asa追上来了。 我说:“你下来干什么?” 他说:“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赶紧回去。” 我恋恋不舍地朝前看了一眼,他已经把我拽走了。 路过那个床铺的时候,我说:“那下面有工具,会不会有人在这里发现了什么?” Asa说:“肯定是哪个流浪汉曾经在这里住过,我看了,那双胶鞋的号码都不一样。” 我们从下水道钻出来,返回旅社的途中,路过一个玻璃厂,再次看到了那位穿军服的老先生,他又换了个地方“演讲”了,他挥舞着双臂,声情并茂地说道:“刚刚露头就吓跑了?太怂了吧!所以伟大的领袖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和Asa绕过他,走进了厂房。 整个厂房就像巨人住的房子,窗户也开在很高的地方。房顶上安着几个雨搭,应该是遮挡天窗的。厂房旁边围绕着很多植物,长势凶猛,门口的杂草已经漫过了我的膝盖。铁大门虚掩着,锈迹斑斑。 我和Asa走进去了。 里面跟篮球场差不多一样大,基本都被搬空了,我们只看到了几台坩埚,还有一堆堆玻璃渣,应该改名叫玻璃渣厂了。 我看到了几只蟑螂,就像小指那么大。这里的东西好像都是加大版的,除了人。 一个生了锈的楼梯挂在墙上,我爬了上去,Asa也跟了上来。 房顶上铺着沥青,很平坦,太阳暖融融的,但是风很大,浩浩荡荡的,举目望去,四周是大片的车间,更远处是广阔的天地。 突然听到有人喊道:“你俩干什么呢?” 我们转头看去,老沪竟然爬上来了。 我说:“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老沪说:“你俩站在这上面,跟自由女神似的,多远我就看见了。大家都回旅社了,只有你们不在,我就出来找你们了。” 我问他:“你们刚才听到警报声了吗?” 老沪说:“整个404都听到了。” 我又问:“你们藏在哪儿了?” 老沪说:“我们就在旅社里待着了,小差说了,肯定是演习。” 什么叫冷静。 我们跟老沪一起回到旅社之后,我特意看了看小马哥,小马哥正蹲在地上给四爷按脚脖上的三阴交,那是女性的保健穴。这简直是跪舔,而且他毫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看都没看我一眼。 昨天夜里他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如果他有“错”的线索,肯定跟四爷分享,却不会告诉我们。在发财这件事上,我和他是竞争关系;在感情这件事上,我和他好像也呈现出了竞争态势 小差笑着问:“演习的时候你们去哪儿了?” Asa正要说话,被我抢过来了,我说:“四处转悠啊。” 小马哥说:“扒瞎,你们肯定藏到哪个地窖里去了。” Asa马上更正道:“没有,我们躲进了防空洞。” 你有什么样的队友,几乎就有什么样的人生。 小马哥冷笑了一下:“你们不是四处转悠吗?” 我说:“是啊,我们在防空洞里四处转悠啊。” 小差已经拿出了食物,大家凑合着填饱了肚子,然后七嘴八舌地聊起各自的经历。 从四爷的讲述中,她和小马哥基本是出去探险的,他们不但看到了一个监狱,还看到了一个精神病院,还闯进了一个医院的停尸房 老沪突然说:“你们有人见过我的相机吗?” 大家都说没见过。 老沪闷闷地说:“册那它不见了。” 他那相机是专业的,镜头像个炮筒子,一看就很值钱。 小差说:“你放在哪儿了?” 老沪说:“我就留在旅社里了啊。” 小差说:“难道404里还有贼?”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象鼻人:“我们遇到过一群戴面具的象鼻人,他们见什么抢什么,说不定是他们干的。” 小差说:“可是,四爷和小马哥的背包都在旅社里,他们为什么不顺手拿走?” Asa突然问了一句:“四爷,小马哥一直都跟你在一起吗?” 四爷说:“是啊。”停了停又说:“除了我上厕所的时候。” Asa说:“那你上过厕所吗?” 四爷说:“你什么意思?” Asa公事公办地说:“我在帮老沪破案,请你回答我。” 四爷说:“上过。” 这时候小马哥才反应过来,他探着脑袋盯住了Asa的眼睛:“你怀疑我?” 这时候我也觉得小马哥太像个小偷了。 Asa说:“现在每个人都是可疑的。” 我拽了拽Asa的衣角,示意他闭嘴。 老沪说话了:“不要为了一个相机搞得大家不愉快,不找了。” 小马哥说:“不不不,必须找。”然后他看着Asa说:“你接着问吧。” Asa果然又问四爷:“你上厕所的地方离旅社有多远?” 四爷说:“三条街吧” 老沪说:“不说了不说了,来,给我纸和笔,我给你们画画我今天走过的路线。” 小马哥不依不饶,对Asa说:“你判断一下,三条街我跑得回来不?” Asa说:“那得看你速度有多快了。” 小马哥说:“你是不是皮子痒啊?我给你松松?” 四爷重重地拍了小马哥的肩膀一下:“你横什么横。” 他这才闭嘴了。 Asa接着说:“既然丢了东西,那就必须查清楚,我提议应该搜搜每个人的包。” 老沪自己都怒了:“Asa,你想干什么?” Asa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啊。” 老沪说:“小赵不是说了吗,可能是大象人干的。你这么一认真,把大家的团结都给破坏掉了,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老沪把象鼻人说成了大象人,我也不想纠正他了。 Asa还是不听劝阻,他大步走回房间,拎出了自己的行李箱,然后把东西都倒了出来,说:“至少我要自证清白。” 里面有一些野外生存装备,几件衣服,几瓶水,一副耳机,一个手动牙刷,几管牙膏,几包餐巾纸 接着,他看了我一眼。我懒洋洋地拎来自己的旅行包,也打开了,我跟他的东西基本是一式两份,没什么特别的。 小马哥骂了一句什么,“噔噔噔”跑回房间,拎出他的背包,把东西一股脑地倒出来,里面有几件衣服,几包方便面,几瓶水,一支手电筒和一板电池 小马哥说:“看清楚了?” Asa盯着那些东西,没说话。 我问小马哥:“你那把开/山/刀呢?” 小马哥说:“我老大让我扔了。” 小差对C加加说:“我们也把背包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吧。” 老沪大声说:“好了!” 这件事已经刹不住车了,剩下的人都把行李箱打开了,并没有找到老沪的相机。 小差却发现了另外的问题,她翻了翻她和C加加的行李箱,大声说:“C加加的电脑也不见了” ------------ 第四十章 大家都是来找“错”的! 对C加加来说,这简直是个晴天霹雳,就像高考的学生丢了笔,战士丢了枪,拯救大兵瑞恩的行动小组丢了瑞恩,他看着小差,差点就要哭了。 我们遭窃了。 过了半天老沪才说:“看来,以后我们离开得带上行李了。” 小马哥并不罢休,突然把矛头指向了我和Asa:“你们为啥不怀疑他俩?我们几个一直好好的,他俩一回来就开始丢东西了。” 我万万没想到,隔岸观火,火也能烧到自己身上。 四爷敲了他一下:“我跟他俩是一起来的,你想连我也一棍子打死?” 小马哥马上摇了摇头:“你跟他俩不一样。”接着,他又对小差和老沪说:“本来他俩跟着那个日本人走了,为啥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了?我怀疑这俩人压根就不是来旅游的!”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我感觉小马哥好像无意间触到了某个开关,把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都捅出来了。 小马哥把脸转向了我和Asa:“都是大老爷们,痛快点儿吧,你们来404到底想干啥?” 我终于忍不住了:“这问题应该我来问你,你昨天晚上偷偷溜出去干什么了?” 小马哥愣了愣:“你他妈监视我?” 我说:“那不重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小马哥看了看其他人,大家都在看着他,他知道躲不过去了,这才说:“我出去找象鼻人了。” 我说:“你找他们干什么?决一死战?” 小马哥说:“你管得着吗?” 我说:“你的说法让我心不悦诚不服。” 小马哥说:“你爱咋地咋地。” 四爷说:“小马哥,你不要云里雾里的,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小马哥这才老实了一点儿:“我早就听说过他们,很想接触接触”停了停他又说:“我从小就喜欢接近高年级那些混混。”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句话勾起了我学生时代的共鸣,我竟然很相信。 四爷说:“接触接触?你丫是想入伙吧?” 小马哥有点心虚:“如果有可能的话” 四爷突然说:“我真想揍你一顿。” 小马哥说:“老大,我就是想一想。” 四爷说:“你给我记着,只要你还有这个念想,我就不再认你这个弟弟了。” 小马哥说:“OKOK。” 老沪把脸转向了我:“你怎么发现他昨天晚上溜出去了?” Asa说话了:“我上厕所,正巧看见他了。” 老沪又说:“那你们钻进下水道去干什么?” 我愣了一下:“你一直在跟着我们?” 老沪说:“我也是碰巧看到的。” 小差突然说:“你们是不是来找‘错’的?” 我看了看Asa,我们的表情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小差说:“我来说吧,这次我和C加加来404,除了替公司考察,还想找到一种叫‘错’的金属,那东西挺值钱的。” 果然! 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旅社里出奇的安静。 四爷说:“你们都怎么了?这算是秘密吗?我就是来找‘错’的,我早就跟小赵和Asa说过了。小马哥也是,今天我们一出去他就跟我说了。” 我和Asa都看向了老沪。老沪终于艰难地开口了:“我也是来找‘错’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跟大家说” 这下好了,天窗全部打开了,真亮堂。 Asa有些困惑:“你们都是怎么知道这个信息的?” 小马哥正要说话,被四爷打断了,她说:“我先说吧。” 接着,四爷就讲起了她的故事。 四爷她爸叫老白,是个老炮儿,混了大半辈子,有17万存款,他把存折塞在了枕头里,天天晚上闻着它睡觉。 四爷受老白的影响,从小在哥们儿堆里长大,不仅性格很男人,还带着一身江湖气。 前不久,四爷在酒桌上听说一哥们要结婚了,但是他没有房子,女方家长死活不同意,于是婚期就被无限拖延了,他打算买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然而,东借西凑,交首付还差15万 这姐们听到这里,大手一挥就把事儿给揽下了。 当时四爷喝得五迷三道,谁都没拿她的话当回事儿。谁知第二天,她真的拿来了一袋子现金。 钱是老白的,四爷知道密码。那存折几年都不动窝了,她认为近期不会被发现,等到被发现了,她也应该把这窟窿填上了。没想到几天之后,老白在吃早饭的时候突然宣布,他要开始理财了! 四爷吓得差点晕过去,她好说歹说把老白给劝住了,最后,老白答应四爷再观望观望。四爷从此开始天天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事情败露。不久,她去大理旅行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中年女人,她哭咧咧地对四爷说自己被骗了,希望四爷借她一点钱。四爷认定对方是个骗子,但当时她正在街边编彩辫儿,走不开,只能由她说下去。听着听着,四爷渐渐有点相信这个女人了,对方并不想借很多钱,只是买张车票而已,她还答应送给四爷一块石头,据她说,那是她父亲从404带回来的,叫“错”,很值钱。 四爷又善心大发,帮助了这个女人。 后来,她就带着那块石头回到了北京。 有一天,她偶然在网上搜了搜相关信息,结果也被暗网锁定了,她进入暗网,把那块“错”顺利地卖了出去,竟然卖了10万! 这让她十分震惊。 不过,要堵上窟窿还差5万。后来,四爷就开始查询404这个地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来到了东北 之前,她被武警挡住之后,刚刚回到沟镇就接到了老白的电话,他要买保险,却发现他的钱不见了。四爷只好跟他实话实说,然后四处打电话求助,终于把买保险的钱凑齐了,却错过了第一辆运送物资的车。 四爷讲完之后,看了看大家:“轮到你们了。” 小马哥举起了手:“前些天我被一辆豪车给撞了” 我说:“你把它给撞了。” 小马哥白了我一眼:“就是它撞了我。” 好吧,你说是啥就是啥吧。 小马哥接着说道:“我跟车主要医药费,那货说他没带手机,跟我磨叽了半天,最后给了我一块石头做抵押,他说那是他的护身符,然后要了我的手机号就离开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改变了看法——我可能冤枉小马哥了,这次可能就是那个车主故意撞了小马哥 小马哥继续说道:“我起来去了本溪南地旧货市场,竟然有人买那块石头,出价好几千!我跟店主一打听,店主说它叫‘错’,只有404才有。我一听都高兴了,我家就是依龙镇的,离404很近啊,然后我就来了。” 老沪也讲了他的事儿。 今年,老沪公司的资金链出现了危机,很多欠款收不回来。有个单位欠老沪的公司105万工程款,他们更奇葩,就在老沪要起诉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负责人老储竟然拿来了一块石头抵债,老储言之凿凿,声称那块石头是从404挖出来的,它叫“错”,价值百万。 老沪在网上搜寻石头的信息,果然在暗网上看到了收购信息,最后以90万的价格卖出去了 小差讲了她和C加加的经历。 前不久一个网友联系上了C加加,他说他意外地得到了一块石头,听说在暗网上能卖出很高的价钱,他登不上暗网,希望C加加帮忙,事成之后,他愿意和C加加七三分账。 C加加进入暗网之后,果然找到了收购这种石头的买家,它的价格让C加加大跌眼镜——即使七三分账,他也能赚到20多万。 小差说:“C加加不是个贪财的人,他只是向往自由,毕业之后,他一直都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做梦都想自己开个小公司。他来找‘错’,就是想得到一笔启动资金。”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我也简单讲了一下我和“错”的渊源,然后我指了指Asa说:“他是陪我来的。” 四爷说:“你俩真猥琐,这些天一直跟我藏着掖着。” 我只能巧言善辩:“同行是冤家,我不想跟你成为冤家。” 四爷说:“去去去。” Asa说:“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也很纳闷,我在网上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查到404的位置,后来,乾叔给了我们一个地名——沟镇,那简直就是一把打开404的钥匙,没有它,我们在东北转上半年也不见得接近404。那么,这些人是从哪儿得到钥匙的呢? 四爷说:“我是通过阿稻。” 我听过阿稻这个名字,他是个户外主播,主打探险。他每天零点准时开播,很是虚张声势,却有很多粉丝。 阿稻直播的爆点之一是他从没露过脸,镜头永远是第一人称视角,观众在直播里看到的就是他的亲眼所见。他的团队保密工作做得极其到位,很多人都扒过他的身份,最后连根头发都没看到。 自媒体时代过滤新闻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每个人都是一个媒体,千千万万个摄像头对准了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阿稻却像个幽灵一样,轻松地游走在闪光灯之间,就是不露庐山真面目。 之前他还上过微博热搜,那条热搜是——阿稻到底长什么样? 阿稻自称为探险家,这让我很不屑,在我心里,真正的探险家是哥伦布,是进入中国罗布泊的瑞典人斯文·赫定,是《古墓丽影》中劳拉的父亲理查德·克劳馥而阿稻所谓的探险,地点不过是福建的怪叫村,扬州的无灯巷,广州中山大学的永芳堂,北京的朝内81号之类。 我看了看其他人,通过他们的眼神我确定了,所有人都是通过这个阿稻找到404的。 ------------ 第四十一章 主播阿稻 前不久,阿稻曾在直播中宣称,他要去探索核城404,向广大观众征集路线图。果然,很快他就收到了一位高人的Email,根据这个人的指引,这天午夜,他去了第一个地点——邮政储蓄所,并全程向粉丝直播。 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竟然进入了ATM机背后的操作间。 从机器上的缝隙朝外看去,取款间的环境一览无余。阿稻等了半个多钟头,陆续来过四个人,他们取完款就离开了,之后取款间就安静下来,阿稻一直等到凌晨,终于又来了一个穿雨衣的人,他取款的时候,偏偏银行卡被机器吞了,掉在了阿稻的脚下,这个人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就转身走出去了。阿稻把这张卡捡起来,发现它掉了一个角。中国曾有四个跟核工业有关的基地,它们分别位于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而这张银行卡的缺口在左下方,根据地图的规律,阿稻断定——404不在西南方。 一天之后,阿稻在直播中声称,高人又给了他一个地点——福寿岭地铁站。 北京一号线是中国最古老的地铁,1969年10月1日试运营,已经有50年历史了,众所周知,它的终点站是苹果园,然而苹果园的编号却不是101,而是103,这意味着在它之后还有两个站。 编号102的地铁站就是福寿岭。它位于北京市地铁技工学校北侧,曾是该校通勤列车的停靠站,自2007年5月28日起通勤列车不再运行。 再往前,就是编号101的高井站了。这个地铁站坐落在西山中,北京军区联勤大院内,属于军管,戒备森严。 阿稻乘坐地铁来到了苹果园,他并没有下车,而是钻到了座位底下。工作人员检查完所有车厢之后,地铁又开动了,经过了早已废弃的福寿岭站,直奔高井站而去。走着走着,车窗外突然出现了一个站台,这里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更像是高峰期的地铁站。阿稻下车之后,这些人蜂拥而上,一转眼站台就空了——有人猜测,阿稻只是在直播中采用了剪辑手段而已。他在站台上转了转,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一张公交地铁一卡通,右下角整整齐齐地缺了一个角。 由此,阿稻又排除了东南方。 又一天,阿稻来到了小汤山非典医院,这里于2010年被拆除,不知道为什么,只有22病区被保留下来了。 阿稻来到污染区,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生锈的医用推车,歪歪斜斜的吊瓶架,最后,他在一张脏兮兮的病床上找到了一张医疗卡,这张卡的左上方缺个角。 阿稻由此又排除了西北方。 至此,阿稻终于锁定了——404在东北。 但是他还没有坐标。 又一天,他在直播中声称高人又给他线索了,今天他要去沃德兰游乐场。沃德兰游乐场位于昌平区陈庄村,建于1998年,后来荒废了,被称为“现实版的寂静岭”,现在那里已经是八达岭奥特莱斯商业城了。 阿稻走进商业城,来到了一家密室逃脱俱乐部,在游戏的过程中,由于光线太暗,直到俱乐部下班他都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他藏在了密室中,结果被困。他破坏了一副道具棺材,来到了一间正在修建的密室,结果找到了一张游戏卡,这张卡的四个角都是完好的,只是背面多了一条红色的曲线。 他在直播中询问粉丝,人多力量大,有个粉丝终于说出了答案——那是吉林和辽宁的边界线。 现在,面有了,线有了,阿稻只缺个点了。 又一天,阿稻在直播中对粉丝说,高人让他今天跟踪一个梦游患者,此人叫老刘,是个建筑设计员。他每次梦游都会走进同一条胡同,那里有个石桌,四个石凳,本来是老人下棋的地方,他却把那里当成了工作台,掏出纸和笔,认真地画图纸,画完之后就丢掉,然后起身回家。 高人说了,不管今天老刘画出什么,那就是阿稻的线索。 这太离奇了,谁能控制一个梦游患者画什么呢?因此有粉丝猜测,这个老刘就是高人本尊。 阿稻在一个陌生小区的草丛里藏起来。 果然,半夜的时候老刘出现了,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走出了小区。 阿稻赶紧追上去。 老刘走路轻飘飘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拐个弯儿不见了。 阿稻跑过去,刚刚来到那个墙角,突然就停下了,老刘正停在原地等着他,阿稻差点叫出来。老刘的左眼半睁着,雾蒙蒙的,毫无神采,右眼紧闭着,但透过眼皮能看见眼球在规律地移动着,清醒的人根本做不出这样的表情。 他只是似看非看地瞄了瞄阿稻,然后又继续朝前走了。 阿稻放慢了脚步,继续跟随。 最后,老刘果然走进了那条胡同,在石桌前直僵僵地坐了下来。阿稻不敢靠近,远远地盯着他。他真的掏出纸和笔,开始“工作”了。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他站起身来,又像行尸走肉一样走过来了。 阿稻把自己藏起来,等他走过去之后,快步跑到石桌前看了看,图纸上只画了一个“X”,一角还有三个数字:500。 阿稻如获至宝,他把这张图纸揣起来,然后结束了直播。 阿稻在下一次直播的时候,他已经出现在404了,画面中到处都是荒草,空荡荡的水泥路,无人居住的房子 404里没有信号,那是阿稻提前录好的。 在这次直播中,阿稻讲述了他来到404的经过—— 阿稻得到梦游者的图纸之后,他认为“X”是地图的标尺,而500是地图的比例尺。接着,他找到了我国大陆的中心点——陕西泾阳县永乐镇石际寺村,然后把X的中心点对准了这个村子,X的四条斜线就朝着四个方向延伸而去 X的左上角和祁连山脉走向完美契合,线段的终点停在了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的金银滩草原。 X的右下角则契合了衡山山脉的走向,终点停留在湖南省衡阳市。 两者天南地北,看似没什么联系,但是地质和铀矿专业出身的读者应该知道——曾经的国营核工业221厂正好位于金银滩草原,而铀272厂正好位于衡阳市。 272厂是我国“二五”计划期间的重点项目之一,于1958年8月开始兴建,它是我国第一座大型铀水冶纯化厂,担负着从铀矿石和铀精矿中提炼二氧化铀的艰巨任务,1962年10月, 272厂提供了合格核原料,保证了后续工厂核燃料的生产需要,填补了中国核工业铀原料生产工艺技术的空白。 而221厂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它是我国建设的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现已退役,成了首个作为景点对公众开放的核基地,门票每人160元,身高不足1.1米的儿童免票 这不是什么秘密,404从自媒体曝光之后,网上掀起了一股“核基地”热,有几篇文章专门写过。 有了这两个支点佐证,X的真实性得到了确认。 X的左下角和其他三条一样,也依附了山势,它一直沿着喜马拉雅山脉,停留在了西藏首府拉萨和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之间,那里寸草不生,只有茫茫大山和皑皑白雪,甚至连鸟都飞不过去 阿稻查了一下,网上虽然有一些对这里的报道,但大多是地摊文学,其中有一篇文章真的提到了——这一带有个神秘的军事基地,但是并没有透露更具体的信息。 X的右上角伸向了地图上的鸡头,那里是东北。 毫无疑问,X的四条直线正是通往我国四大核工业基地的路线图。 我国地势西高东低,因此有三级阶梯的说法,大兴安岭山脉即是二、三阶梯的分割线,形状像一个左括号——(。而长白山山脉比大兴安岭更靠东南,像一个右括号——)。左右环抱,中间就是整个东北地区。 阿稻发现,X右上角这条线,正是沿着长白山山脉这条右括号一路向上而去。 这条线路和长白山山脉的走向相同,但并未重合,是一条更偏西北的平行线。阿稻又回头看了看左上和右下两条线,它们跟山脉也不是完全重合的。 接着,阿稻打开了在线地图,放大之后,终于发现——在东北境内,X的右上角那条线正是201国道。 东北那条线顺着201国道越过桓仁满族自治县之后,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戛然而止,消失在了山区和市区之间。 阿稻接着放大,发现地图在终点的位置出现了BUG,不论他怎么滚动鼠标,此地都是一片空白,没有山川河流,没有公路铁路,甚至连城市分界线都看不到。他马上意识到这不是BUG,而是地图刻意抹去了这里的地理信息。 就这样,阿稻顺着201国道,最终找到了沟镇,成功进入了404。 ------------ 第四十二章 大家决定合作 我警觉地问道:“你们都是阿稻的粉丝?” 四爷说:“我是收到了手机推送的短信广告。” 我看了看其他人,小差说:“我也是。” 老沪小声说:“我老早就关注他了。” 我又看了看小马哥,小马哥说:“你别看我,我都不知道阿稻是谁。”接着他看了看四爷:“老大,你要是早认识我就好了,我直接把你带到哨卡门口!” 我说说:“这事儿有点蹊跷。” 小马哥说:“咋就蹊跷了?” 我说:“我们都得到了一块‘错’,都卖了一大笔钱,又都在同一时间跑到这地方来了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吗?” 老沪说:“我们一起进来倒是没什么,那辆货车一个月进来一次,它把我们集中在一起了。” Asa也说:“而且,我们并不确定只有我们七个人得到了‘错’,没准很多人都得到了,只是我们这些人偶然知道了它的价值,而那些人只把它当成了普通的石头。就算有一部分人也知道了它很值钱,但是并不知道它来自404。就算有人知道它来自404,但是他们却没有查到404在哪儿。就算有人查到了404在哪儿,可能由于工作缠身,并没有大老远地跑过来。” 我觉得也有道理,转头看了看C加加,说:“C加加,你帮忙算一下概率呗。” C加加想都没想:“没有这种公式。” 其实我在开玩笑。 老沪清了清嗓子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错’来的,那我们就把话说开吧,信息共享,资源共享,找到‘错’咱们平分。” 小马哥“当啷”来了一句:“凭什么跟你平分?” 老沪说:“很显然,现在大家都没有找到,不然也不会逗留这么长时间了。既然都一无所获,不如一起去找。” 小马哥说:“要分享也是你们先分享。” 小差:“好,我先说说我掌握的信息吧。” 接着,她拿出纸笔,在纸上画了一个Z字,然后分别圈了三个地方,一处是石棺附近,一处是我们所在的旅社,还有一处在Z字最上方,我们都没去过。 小差说:“我查过,‘错’是在勘探中被发现的,我把404的几个重要勘探地点都找过了。” 我盯着地图问她:“就这三个?” 小差说:“本来有八个,我筛掉了五个。” 我问:“筛掉的依据是什么?” 小差说:“时间。‘错’是1996年发现的,其他的勘探时间都太早了。” 老沪说:“老储告诉我,‘错’是一个叫阿发的人卖给他的,那个人原来是404的职工,404撤离的时候他不肯走,留下来成了钉子户,我在寻找这个人。” 我马上想到了防空洞里那些人,于是说:“有个地方叫西区,你要找的阿发应该在那里。” 老沪说:“西区在哪儿?” 我说:“我只是在防空洞里遇到了一些人,他们说他们就是西区的,具体我也不知道。”接着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说你来东北追债是假的?” 老沪说:“真的啊,公司到处都是窟窿。” 小马哥指了指我和Asa:“到你们了。” 我说:“那你有什么线索?” 小马哥白了我一眼:“你们说了我再说。” 四爷说:“我先说吧,我的线索还是来自阿稻的直播。” 说完,她掏出手机,给我们打开了一段视频—— 阿稻行走在一条空荡荡的街道上,两旁是一座座无人居住的房子,镜头摇摇晃晃,阿稻的声音响起来:“我现在就在404,接下来我想换一种方法向大家直播——” 然后,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画面一下就变成黑白的了,四周环境也随之改变——空荡荡的街道突然变得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充斥着小商贩的叫卖声,肉铺吊着一扇扇猪肉,仿佛还能闻到腥热味,几个姑娘烫着那个年代流行的大波浪卷,挽着手从阿稻身边走过去,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噔噔噔”地跑过来 阿稻说:“欢迎来到1996。” 我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这是” C加加说:“后期合成的。” 直播视频太长,我们不可能全部看完,四爷直接把进度条滑到了最后。 日头已经偏斜了,阿稻走在一条土路上,两旁长着很高的草。高低起伏的土坡分割了视野,看不清环境的全貌。 阿稻爬上高处,前方出现了一片施工工地,被警戒线围着,三台大型机械正在里面忙碌,声音震天响。 阿稻说:“我过去打个招呼。” 然后,他就走近了那个工地,隔着警戒线问:“哎,老乡,你们在干吗?” 一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转过头来,大声说:“你是干啥的?” 阿稻拍拍自己的录像设备:“我是个主播。你们在勘探吗?” 工人说:“我们只是出力的。领导说这地方埋着一种特殊的石头,我们负责把这个区域保护起来。” 阿稻说:“什么石头?” 工人说:“我们要是知道就不用出力了。” 四爷关掉了视频,说:“我一直在找这个工地。” 我说:“你在外面的时候,为什么不联系他问问具体的位置?” 四爷说:“我找得着吗?” 小马哥再次盯住了我和Asa:“你们有啥干货赶紧拿出来。” 我说:“你呢?” 小马哥说:“我要说的都被你们刚才说的包括了。” 我说:“你这是空手套白狼。” Asa不跟他计较,简单说了说王洪亮的事情,小马哥马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说:“人不在你提他干啥?你俩才是空手套白狼。” 老沪说话了:“目前看来,我和四爷的信息才是靠谱的,我建议接下来我们先去找那个阿发,看看从他那里能不能打听到什么信息,如果他提供不了,我们就去找四爷视频里的那个工地,自力更生。” 我说:“你别忘了,那个阿发是卖‘错’的,就算你找到他了,他会告诉你哪里有‘错’吗?” 老沪说:“我们可以跟他谈谈价格,然后收购啊。” Asa点了点头:“我们需要很多个阿发提供货源。” 好吧,你们都是生意人,我只想要一块,赶紧回去救我妈。 小马哥说:“404这么大,你去哪儿找那个阿发?” 老沪说:“就是一座城而已,总会找到的。” Asa说:“我希望能抓紧时间,小赵惹了一些不该惹的人,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找不到‘错’,他妈的性命都可能保不住了。” 四爷看了看我:“你还惹了黑道的人?” 小马哥说:“要是你妈在东北的话,哥们绝对帮你摆平。” 我说:“我妈还真在东北。” 他愣了一下,声调就不那么高了:“找你麻烦的人也是东北的?” 我说:“他们来自天南地北。” 小马哥说:“那我就罩不住了。” C加加又对小差耳语起来,小差有点无奈,她摸了摸C加加的头发,低声说:“丢了就丢了,现在找‘错’才是最重要的。” 看来,C加加还在为他的电脑耿耿于怀。 Asa突然说:“既然这里有钉子户,相机和电脑会不会被他们偷走了?” 老沪想了想说:“这个不能乱讲。” 我说:“你们累吗?不累我们现在就出发。” 小差说:“太晚了,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再出去吧。” 其他几个人都同意。 接着,大家草草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准备休息了。收拾餐余的时候,我一直在思索,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找“错”,对于我和Asa来说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收拾完之后,我对四爷使了个眼色,四爷也对我使了个眼色。 我低声问:“什么意思?” 她说:“你什么意思?” 小马哥马上看过来:“咋地了?” 四爷说:“没你什么事儿。”然后她又学着我的样子对我使了个眼色:“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泄气:“咱俩出去转转?” 四爷说:“转转就转转呗,干吗还眉飞色舞的。” 说完她就拿起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就朝楼下走了,我马上跟了上去。 小马哥说:“老大,要我跟着你不?” 四爷说:“你把地扫了。” 我迈下楼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小马哥正在圆厅中央等着我。 我和四爷来到了外面的小街上,两旁那些黑洞洞的窗口死寂无声,似乎都在打量着我们这两个外来人。 四爷说:“说吧。” 我说:“说什么?” 四爷说:“你那叫我出来干吗?” 我说:“就是遛个弯儿而已。” 四爷说:“不对,你肯定有事儿。” 我说:“真没什么事儿。对了,大理好玩吗?” 四爷说:“你没去过?” 我说:“去过。” 她说:“那你还问我。” 我就换了话题:“你最近在干什么?” 她说:“正在找工作。” 我说:“我一个哥们正在拍个网剧,你想不想当光替?” 她抡起胳膊肘就怼了我胸口一下。 我说:“你干吗!” 她说:“我就想糊个口,你让我脱衣服?” 我说:“大姐,光替是灯光替身,就是替女一号走位,让现场工作人员确定怎么打光,等演员来了直接就可以拍摄了。你说的那是裸替。” 她摆了摆手,说:“不干,这职业太难听。” 停了停我说:“你挺生猛的。” 四爷抬了抬胳膊肘:“你指这个?” 我说:“404这么偏僻,你一个人就敢来。” 四爷说:“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 我说:“我们跟你不一样,404是我的老家,也是Asa的老家。” 四爷停了下来:“真的?” 我说:“当然了。” 四爷说:“那你们应该给大家当地陪啊。” 我说:“拉倒吧,我们还不懂事就离开了。” 接着我突然说:“你应该警惕点小马哥。” 四爷说:“这才是你叫我出来想说的吧?” 我说:“他说他半夜出去找象鼻人了,你信吗?” 四爷说:“这孩子挺幼稚的,没那么深的心机。” 我说:“幼稚本身就是潜在的危险。” 四爷突然停下来,我朝前看了看,问她:“怎么了?” 她朝前指了指:“那个房角有个人影,一闪就不见了。” 我说:“你确定?” 她说:“当然了。会不会是偷我们东西的那个人?” 我示意她停在原地,然后一个人朝前走过去。四爷并不那么听话,她蹑手蹑脚地跟了上来。 拐过房角,我没看到任何人,只有一条空巷。 不远处有个半人高的茅楼,也就是室外厕所,围墙只有半人高,一阵风吹来,飘过来一股香气,类似于我妈用的洗发香波。 四爷想说什么,被我用手势制止了。 我们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厕所里果然慢慢升起了一张毛烘烘的脸,它的脖子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 第四十三章 向晚猩猩啼 我本能地想抓住旁边的胳膊,但马上意识到我是个男人,这不合适。 四爷做着口型问我:那是人吗? 这时候天色已暗,我有点看不清楚,就没有说话。 我觉得那是个猩猩,可是,猩猩应该是臭的,它为什么散发着香气? 在这么紧张的时刻,我竟然产生了一个童话般的想象——也许,它还是个未成年的猩猩宝宝,它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钥匙 四爷的视力比我好多了,她低声说:“那是老沪的相机。”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猩猩跟我们对峙了一会儿,突然跳出厕所,顺着空巷朝前走去,开始的时候它还直立行走,很快就四肢着地变成跑了,转眼不见了踪影。 我终于说话了:“那是猩猩。” 四爷说:“这里有猩猩?” 我点点头:“有,我们遇到过。” 我和四爷回到旅社之后,把大家都叫了起来,我大声说:“我们查到谁是小偷了!” C加加那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接着我就讲了刚才遇到猩猩的事儿,老沪说:“奇怪,这些猩猩偷电器干什么?” C加加对着小差耳语起来,小差听了听,低声说:“它们又不是动物园的猩猩,你让我问谁要去?” C加加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四爷说:“幸好它们怕人,不敢光明正大来抢,你们没遇到那些象鼻人,他们简直是吃生米长大的” 这些猩猩怕人? 大错特错了,我们并不知道,此时猩猩们正在朝团结旅社聚拢而来。 大家聊了会儿之后,我和Asa回了房间。 现在总算有了个目标,明天一早就去寻找那个叫阿发的人,我和Asa躺下来,我打算睡了,Asa却戴上了耳机,又去听他的成功学了,我甚至听到了主讲人在叫嚣:“人生不拼,怎能尽兴!” 圆厅里传来小马哥和四爷的说笑声,更像是来旅游的,正在玩乌诺牌。我很不理解,四爷怎么就跟小马哥对上眼了呢? 过了会儿,我和Asa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我抬头看了看,小马哥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敌意。 难道,四爷对他说了我警告她的事儿? 我低声说:“你要干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幼稚本身就是潜在的危险。” 我愣了愣:“你什么意思?” 外面爆发出了四爷的笑声:“他输了,大冒险,我让他说的。” 这时候,小马哥已经转身回去了。 我说:“你们玩你们的,不要扩展到我们房间好不好?” 那两个人又“U o、U o”地喊起来。 Asa突然把耳机拽了下来,他愣愣地看着我,张大了嘴巴。 我说:“你又怎么了?” 他举起耳机看了看,然后低声对我说:“它又对我广播了” 我下了床,走过去把他的耳机拿过来,塞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问他:“这次它说什么?” Asa说:“是个诗朗诵节目。” 窗外突然传来了乌鸦丧气的叫声。 我的神经就像受到攻击的蛇一样渐渐绷紧了:“哪首诗?” Asa说:“什么向晚猩猩啼,空悲远游子” 这是李白的诗,说的正是诗人离开了混浊的帝京,来到了外地,入晚听到猩猩一声声的啼叫,更加感到孤寂和悲切了。 接着Asa又按住耳机听起来。 我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觉得它知道我们在谈论它” 在我的感觉中,那只是一张寂寞难耐的嘴,想不到它还是一双耳朵!我有点心虚地问:“什么意思?” Asa说:“现在它又没声儿了,好像躲起来了。” 我回到自己的床前坐下来,嘀咕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Asa苦着脸摇了摇头,那表情就像在喝中药。 突然,我灵光一闪,低声说:“也许这是一种提示。” Asa说:“提示?” 我迅速站起来,走到窗前看了看,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借着旅社内透出的灯光,我看见空荡荡的街道上真的出现了一个猩猩,它弓着背,就像一个老头在散步 Asa说:“你在看什么?” 我赶紧“嘘”了一声,然后说:“快去告诉四爷和小马哥,让他们安静!” Asa赶紧爬起来跑出去了。 这时候那个猩猩已经走到了旅社门口,它挠了挠脑袋,又挠了挠后背,突然抬头朝二楼看过来,我赶紧缩回了脑袋,心脏就“嘭嘭嘭”地跳起来。 四爷轻轻走了进来:“谁啊?” 我立刻朝她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然后低声说:“猩猩!” 她一下就停住了,张大了嘴巴。 我再次探出脑袋看了看,那个猩猩并没有走进来,它背对着旅社的门,身体变得越来越直,好像正在抻一个长长的懒腰。 我不知道它想干什么,死死盯着它,连气儿都不喘了。 这个猩猩突然嚎叫起来,只有一个音,拖得长长的,类似于拼音:“ ái!——” 我身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们都跑进了我和Asa的房间,一起挤在窗口朝下看去。 很快,街道两侧就出现了几个黑影,纷纷朝旅社聚拢过来,它们都是猩猩! 很显然,它们知道我们在房子里,既然都兵临城下了,我也不用再掩藏了,大声说:“它们要进来了!” 小差蹦出了一个字:“走。” 四爷说:“去哪儿?” 小差说:“出去啊。” 几个人立刻开始收拾行李了,直到这时候C加加还在玩手机,小差一把抢过去塞进了他的背包里。老沪手忙脚乱地摘下了照明的手电筒,分别塞到了每个人的手上。 我又朝外看了一眼,那几个猩猩都聚集在了楼下,有一个已经跨进了旅社! 我说:“它们进来了,来不及了!” 小差说:“快快快,都来我和四爷的房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个房子,也来不及问,拎起旅行包就跟着大家跑了过去。当所有人都进屋之后,小差麻利地关上门,并且插上了。我这才明白,整个二楼只有这个房间能插上。 接着,大家都关上了手电筒,房间一片漆黑,旅社一片漆黑,404一片漆黑,这个世界一片漆黑。 一群嘈杂的脚步声纷纷上了楼梯,所有人都盯住了门缝,外面有光晃来晃去,它们竟然拿着手电筒!我们能看见很多腿在移动,也不知道那是前肢还是后肢。 过去,它们是小偷小摸,现在却来入室抢劫了! 猩猩们先去了隔壁,“乒乒乓乓”翻找起来,那是老沪的房间。 我听到了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我们,现在,下楼” 这是小差。 又一个人说:“你们先走,我殿后” 这是Asa。 接下来,有人摸黑轻轻拉开了插销,轻轻打开门,轻轻走了出去,那是老沪。 随后,小马哥拉着四爷,小差拉着C加加,鱼贯而出。 我和Asa走在最后。 手电筒还在老沪的房间里晃来晃去,我闻到了更浓郁的洗发香波味儿。 大家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C加加还绊了一下,那些猩猩并没有听见。据说,猩猩是除了人类之外最聪明的动物,但是,虽然经过多年的进化,它们依然不会说话,科学家最近才给出了解释——它们的听力很差,这跟失聪的人一般都不会讲话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走出旅社之后,不远处出现了几道车灯,传来了侉子的声音。 我说:“坏了,那是留守人员,赶紧分头躲起来!” 大家来不及说什么,马上散开了,我不知道其他人都去哪儿了,我和Asa冲进了旁边的一座建筑,这是个废弃的篮球馆,举架很高,顶棚都是铁架子,地面是塑胶木板。 我们藏在了计分板背后。 说真的,比起这些留守人员我更怕猩猩。不管怎么说,留守人员毕竟是官方的人,就算这里天高皇帝远,他们可能干出一些不守规矩的事,但总有个底线。猩猩则毫无忌惮,杀了你就杀了你,就像大风吹倒大树碰巧把你砸死了,你只能自认倒霉。 外面传来了呵斥声,我竖起耳朵听了听,那些人把C加加和小差逮住了! C加加这个废物,肯定是他拖累了小差。 我慢慢走到篮球馆的门口,一束手电筒的光扫过来,我赶紧缩回了脑袋。 接着我听见一个人说:“刚才跑掉的那些人你们都认识吗?” 小差说:“认识,我们都是来旅游的。” 那个人说:“那你们跑什么?” 小差说:“我们以为你们是象鼻人。” 那个人并不问“象鼻人”是谁,接着又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小差说:“他是我男朋友。” C加加始终不说话。 那个人说:“你们的通行证呢?” 小差好像找到了通行证,并且交给了对方。 过了会儿,小差突然喊起来:“你们凭什么搜我们的行李?” 那个人说:“我们负责保卫工作,相当于404的警察,我们认为你们两个人很可疑。” 小差说:“我会投诉你们的。” 那个人并没有回话,过了会儿,他突然说:“这是什么?谁让你们带无线网卡进来的?” 完了。 C加加的电脑虽然丢了,但无线网卡还在。 小差说:“哪条法律规定公民不能携带无线网卡?” 那个人说:“在404这就是违禁物品,带走!” 接着,争吵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C加加和小差被巡逻员带走了。 Asa轻轻走过来:“他们被抓了?” 我低低地说:“嗯。” Asa迈步就要出去,被我拽住了:“你干吗?” 他说:“出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抓人?” 我说:“我们出去也得被抓!” 他说:“那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我说:“你别冲动,我们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我再次探头看了看,车灯已经消失在了街道尽头,404又变得一片漆黑了。 Asa气得使劲跺了跺脚。 现在旅社被猩猩占领了,大家又都跑散了,我一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说:“我们出去吧。” Asa转身就朝外走,我又把他拽住了:“我是说离开404。” Asa愣了愣:“那你妈怎么办?” 我说:“我跟那些讨债的拼了。” Asa正要说什么,突然按了按耳机,又使劲听起来。 我说:“那个广播又来了?” Asa伸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我就闭嘴了。 听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你跟我走。” 我问他:“去哪儿?” 他说:“去找‘错’。” 我愣了愣:“你开玩笑吧?” 他说:“我们去北边。” 我说:“为什么?” 他拉了拉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它说的。” ------------ 第四十四章 一路向北 我说:“它说什么?” Asa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每周一歌》,女声独唱。” 《每周一歌》是90年代末的一档广播节目,家喻户晓,该节目每周播放一首歌曲,然后详细介绍歌曲作者及歌词内容,之后再重播一遍 我说:“《每周一歌》跟‘错’有什么关系?” Asa又说:“这首歌翻来覆去就一句——一路向北” 我说:“不会吧?就一句歌词?” Asa很肯定地说:“就一句歌词。” 我本来是个不信邪的人,但是进了404之后,我竟然顺理成章地承认了这个声音存在的合理性。它准确地预报了猩猩的出现,我们当然要听它的! 我说:“要不要叫上那些人?” 他说:“人都跑散了,上哪儿找他们去?如果你愿意,找到‘错’之后我们可以把信息分享给他们。” 事态越来越紧急了——黑风衣三人组挟制着我妈,留守人员在抓我们,目前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错”,最好找到一卡车。 接下来,我和Asa把行李藏在了篮球馆,然后打开手机上的指南针,“一路向北”而去。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洞口,也没有看到什么工地,最后穿过一片荒地,被一个废弃的游乐场挡住了。 探照灯扫过,我看见了高高的摩天轮。 游乐场大门旁有个黑洞洞的小房子,那应该是曾经的售票处,里面竟然放着半筐干核桃,我怎么都想不出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说:“进去吗?” Asa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远处都是荒地,此地只有这个游乐场没有被拆除,他说:“进去。” 游乐场内到残留着很多设备,都已经锈迹斑斑了,更像个废金属回收站。 我和Asa四处转悠着,为了壮胆,我小声问Asa:“你来过游乐场吗?” 他说:“小时候爷爷带我来玩过碰碰车。” 我说:“对了,你也有童年。” 他看了看我:“什么意思?” 我说:“我总是想不出你小时候什么样你有没有过不讲道理的时候?”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有。” 我说:“你给我讲讲呗。” 他就讲起来:“我记着有一次爷爷带我去商场,他说,这个商场是咱们家的,当时我好开心,后来我看见有个阿姨买了一件衣服拿走了,立刻哇哇大哭起来,非要爷爷把那件衣服抢回来” 我用手电筒四下照了照,看到一个很小的人工湖,水都干了,丢弃着几只大鹅外形的小船,有的大鹅在互相对视,有的呆呆地看着远方;还有个玩碰碰车的场地,那些碰碰车横七竖八,更像车祸现场;巨大的海盗船在半空倾斜着,看着就像要掉下来一样;激流勇进的水槽还在,上面扔着几块碎砖,就像不再流血的血管 地上的荒草刮得我的皮肤一阵阵瘙痒。 我说:“这个季节不会有蚊子吧?” Asa说:“不怕。”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小巧的包装袋,打开,拿出了两个塑料手环:“这是驱蚊的,戴上。” 我看了看,一个是红色的,一个是粉色的,怎么看都像给宝宝戴的。 他朝我举了举:“拿着啊。” 我想选一个,可是看来看去,不过是幼儿园大班和小班的区别,最后随便接过一个戴在了手腕上,果然闻到了一股中药的味道。 接着,我们走进了一栋很大的房子,这是一片陶艺区,扔着很多瓶瓶罐罐,都残缺不全的。旁边是赛车区,巴掌宽的跑道绕来绕去,没看到赛车,只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轮子。还有片沙滩,那片沙子已经很脏了,似乎还有尿迹。 这里是低龄区。 我和Asa继续朝前走,还捡到了一支自制的火/柴/枪,它是用铁丝拧的,枪头部位用自行车的链条做“枪膛”,只要把火柴头的火药塞进链条的孔里,再扣动扳机,皮筋会把一根尖尖的铁丝推进去撞击火柴,火柴爆炸,发出鞭炮般的响声。 前面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模型,我用手电筒朝上照了照,那是60年代动画片《大闹天宫》里的孙悟空,这部动画片借鉴了很多戏剧形象,孙悟空长着一张白色的蟠桃脸,眼睛四周是红色的心形,眉毛是绿色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孙悟空会变得如此恐怖。 我和Asa转了一圈,分别看到了发条恐龙、下蛋铁公鸡和不倒翁等等,这些模型都是我们小时候中国版的超级英雄。 Asa停下来了,说:“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来这里找‘错’是不靠谱的。” 我说:“我们来404本身就是不靠谱的。” Asa看了看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说:“你别这么说,你也是为了我。” 话音刚落,我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吓得我一哆嗦,立刻侧着脑袋听了听,四周又变得一片安静了。 我十分肯定,我就是听到了人声,透着绝望和悲凉,好像有个人在这个破败的废墟里呆得太久了,开始的时候,他还盼着有人来,但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他已经不愿意再跟人打交道了,他躲在暗处,看着我们走进来,他都懒得出来搭讪了,他只是叹息了一声,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仅此而已。 Asa说:“怎么了?” 这时候,我的脑门上已经渗出了汗珠,我不想让Asa跟我一样害怕,于是说:“没什么。” 接着,我举起手电筒照了照眼前的孙悟空,难道里面藏着人?我慢慢围着它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入口。 我回到Asa身边,说:“再往前走走然后就回去吧。” Asa点点头:“嗯。” 前面出现了一排残破的灯笼,依稀能看见上面画着几匹马,它们分别定格在几个不同的动作上,如果通上电,这些灯笼转起来,那就是走马灯了。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呲啦”好像有人划了下火柴,这次Asa也听见了。 我看了看Asa,Asa说:“不是我!” 又一声:“呲啦”我猛地抬头看去,声音来自棚顶,我看见几颗火星儿一闪即逝。 那应该是电线。 这里竟然有电! 我正仰头张望着,突然一串火花甩下来,Asa下意识地一躲,那根电线就从他的脑袋上扫过来,落在了我身上。 我最后的印象是——我撞在了墙上。 接着,我的眼前就出现了走马灯,它们闪着白花花的光,“哗啦啦”地旋转起来,刚开始我还能看见几匹马在奔跑,后来它们转得越来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抹虚影。 我的脑袋里也随之变成了一锅粥。 走马灯又渐渐变慢了,最后终于停下来,颤动了一下,接着开始反着转起来,如同时光倒流。 我朦朦胧胧看到了那辆行驶在芦苇荡里的货车,我坐在货车内颠颠晃晃,前途渺茫。 我看到了伟大的北京,镜头掠过嘈杂的人群,定格在了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身上。那是初次来到北京的我,手上拎着两个行李箱,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了,只露出一双眼睛来,那双眼睛意气风发,透着要占领长安街的气势。 我看到了我第一次登台的情景,那是一个晚会,地址在大学体育馆。大灯关上,追光灯亮起,我从后台走出来。两千名观众的掌声震耳欲聋,而我却看不见他们,眼中只有追光灯刺目的光芒。那天我忘词儿了。 我还看到了我初吻的甜蜜一刻。初中晚自习过后,整栋教学楼空无一人,窗外飘起了雪花。女孩从室外走进来,好像花白了头发。她越走越近,我看见了她脸颊上的红晕。她越走越近,我看清了她闭上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她越走越近 终于,我回到了404,那是一家早已不存在的医院,我从子/宫里钻出来,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安静的我闯进了这个喧嚣的世界,也变得喧嚣起来。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我会遇到一个主动献吻的女生;还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我会登台演讲,然后愣在台上,把全场掌声变成全场哄笑;还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我会去北京,被限号阻隔在城外;还不知道未来有一天我会重返404,躺在一个废弃游乐场的水泥地上,全身僵硬,生死未卜 我要醒过来。 小赵,加油。 我使劲抬起眼皮,看见了Asa,还看见了那个走马灯,它从来就没亮过,还是灰尘满满。 Asa激动地说:“醒了醒了醒了!” 我感觉鼻子底下特别疼,火燎燎的。 我艰难地坐起来,说:“你掐人中也掐得也狠了吧?” Asa说:“不是我,是电线甩到你鼻子下面了。” 我伸手摸了摸人中,木木的。接着我朝旁边看了看,那根电线静静地躺在地上,弯弯曲曲,很像蛇。它不再冒火花了,不过裸露着金属线,看上去很阴险。 Asa问我:“你还行吗?” 我慢慢站起来,甩了两下胳膊,说:“就是有点恶心,没事儿。” 然后,我们离开低龄区,接着朝前走去。 Asa抱怨起来:“这房子里藏着这么大的安全隐患,他们也不采取点措施。” 我说:“你去给他们提意见吧,他们正好要抓你呢。” Asa说:“等出去之后,我当然要给他们提意见。” 我说:“你去哪儿提?” Asa卡了一下才说:“核工业部。” 我说:“它现在变成中国核工业集团公司了。” Asa说:“那我就去集团公司,连他们不问青红皂白抓我们的事情一起投诉。” 我说:“现在,核工业归国防科工委主管了。” Asa说:“不管是哪儿,总有人负责吧?” 我岔开了话题:“以后我们把据点搬到这里算了。” Asa有点惊讶:“为什么?” 我说:“这里有电啊。” Asa摇了摇头,说:“这地方年久失修,有电才危险,我们又没有电工。” 说着话,我们走到了摩天轮下面。 四根粗大的钢柱两两一组,呈八字形横亘在大地上,一圈轿厢全都空荡荡的,上面的玻璃纷纷脱落,附近地上都是玻璃碴。和404其他大多数废弃的建筑一样,摩天轮的底端已经被爬山虎爬满了,我怀疑有一天这些恐怖的植物会把整个摩天轮拽倒。 我对Asa说:“你的耳机把咱们引到这里就不说话了?” Asa说:“我也在等。” 一阵风吹过,摩天轮的轿厢微微摆动起来,我听见了水滴敲在地面的声音。 Asa显然也听见了,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互相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有个东西从上面垂直掉下来,直接砸向了Asa的脑袋,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完了。 ------------ 第四十五章 神奇的对话 Asa被砸了一个趔趄,竟然没事儿,只是我们都闻到了一股恶臭。 Asa马上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他干呕了一下,赶紧放下背包翻起来,他在找水。 我朝后退了一步,然后紧紧地盯住了半空的摩天轮,那些轿厢黑糊糊的,我怀疑有个猩猩藏在其中,正对着我们排泄。 有个纪录片曾提到,猩猩的粪便里含有未消化的植物纤维。某些猩猩会自产自销,食用自己的排泄物 Asa找到了水,冲到旁边去洗头了。 他刚离开,我就听见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我立刻用手电筒照过去,旁边不远处有个娱乐设备,特别像唐僧的毗卢冠,那是飞椅,三个猩猩坐在上面,正在慢慢地悠荡。 就像噩梦中的魔鬼钻出了衣柜,慢慢摸上了我们的床。 我跑过去,拽着Asa就跑。 Asa大声说:“怎么了?” 我说:“猩猩!” 实际上,那些猩猩并没有追过来,它们可能把飞椅当成了摇篮,正坐在上面睡觉。 跑出了很远我才停下来,回头看了看,Asa跑不动了,正在扶着腰喘气。 过了会儿,他朝我走过来,愤愤地说:“刚才那是粪便吧?” 我说:“肯定是啊。” Asa说:“谁干的?” 我说:“应该是猩猩,这个游乐场是它们的地盘。” Asa说:“它们有那么高的智商?” 我说:“你不要低估它们,我甚至怀疑他们会说人话。我们在旅社的时候,我听见一个猩猩喊了声—— ái,接着就冒出了更多,我怀疑它喊的是——‘来’。” Asa突然扶了扶耳机:“广播又来了” 我马上噤声了。 他皱着眉头认真地听起来,好半天都不说话,我抓耳挠腮地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这次它在说什么?” Asa说:“在播报天气预报你别出声。” 我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他一边听一边低声说:“今天404厂的平均温度为6摄氏度,风力3级,空气质量不详。春捂秋冻,请不要随意脱下冬装哟” 我最害怕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了,不由打了个冷战。 过了会儿,Asa又跟着里面的声音重复道:“今天,红星小学300多名师生来到礼堂,观看二炮歌舞团的慰问演出,结束后,很多师生登上舞台,纷纷要求跟艺术家们合影留念” 难道又变成新闻了?不,已经是“旧闻”了。 Asa接着说:“今天,游乐场也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他们先后参观了” 我突然对着Asa的耳机喊起来:“你他妈到底是谁?” Asa一怔,接着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结结巴巴地说:“它好像听到你说话了” 我的头皮一麻。 Asa说:“一转眼就换成了一个广播剧,里面有个男人说——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我彻底惊呆了,接着我一把抓过他的耳机听了听,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发出和接收信号的装置,我把耳机还给了Asa,接着有些心虚地问:“那你说说我是谁?” Asa的眼睛慢慢瞪大了:“它说你是赵吉鹏。” 正式介绍一下:小赵是我的笔名,我本名叫赵吉鹏。 之前我看过一篇文献,里面说:人工智能要突破的瓶颈是连续交流的能力。比如你问语音助手Si i: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Si i会回答:是白雪公主。如果你接着问:为什么不是皇后?Si i只会说:什么为什么不?当下的人工智能只会通过关键词跟人类交流,但是并没有联系上下文的能力。 而这个耳机不但会跟人对话,而且它的回答还很深邃。 它绝对不是普通的广播信号,而是某个神秘物种的传声筒! 有个问题不能忽视——我始终没有听到它的声音,所有话都是Asa转述给我的,那么会不会是Asa在逗我玩儿呢? 虽然这不符合Asa的性格,但我还是要检测一下。 接着我对着耳机问了个Asa不知道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辞职吗?” 我跟Asa说的是——我和大领导的理念有冲突,所以就辞职了。倒不是面子问题,如果我说我是被辞退的,Asa肯定让我去他家的企业上班,我不想麻烦他。 Asa认真听了听,然后说:“你被开除了。” 我大为惊诧:“这是你说的还是它说的?” Asa指了指自己的耳机。 我又冲着耳机大声问:“你让我们来北边找‘错’,‘错’在哪儿呢?” Asa马上转述道:“我没有‘错’。” 这种回答就有点耍赖皮了。 Asa又把耳机按紧听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没了。” 真奇怪,一提到关键问题它就没了。 接着Asa问我:“你真是被炒的?” 我说:“不提了,结果都一样。你这个广播已经公开跟我们对话了?” Asa说:“其实还是广播剧的声音。” 我这才知道,在我问话的时候,广播剧里有一男一女正在对话,原版是这样的—— 女的说: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 男的说:我是谁并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 女的说:老实跟你说吧,自从我去了深圳,见识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群人,另一种生活,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 男的说:你是赵吉鹏,你是咱们厂连续四年的劳动模范! 女的说:那好吧,我自愿堕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这是我个人的选择。 男的说:你知道我多为你惋惜吗?你可是你家乡和亲人的骄傲啊,没想到你被开除了 女的马上说:我听够这些了。 男的说:相信我,你还有机会,只要你现在浪子回头 女的说:你不要说了,我坚信我没有错。 这个广播剧剪辑之后,严丝合缝地形成了跟我的对话。 好吧。 你一定发现了,我在讲述中用了很多次“好吧”,这是一种对命运的妥协姿态——好吧,所有的神秘之物都会巧妙地使用个障眼法,绝不会那么直白地跟你对话。 你不可能在天空中看到一个漂浮的神仙,也不可能在黑夜中看到一个悬空的女鬼。他们的出现总要找个替身,比如附在某个人的身体里,你可以说那个人在装神弄鬼,也可以说他身体就是装着一个神或者一个鬼。比如附在一个碟子上,你可以说碟子是人推动的,也可以说是它自己转动的。 返回旅社的路上,我们路过一个废弃的游泳馆,Asa说:“等等。” 我说:“你要干吗?” Asa说:“我再去洗洗头发。” 我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觉得里面还会有水吗?” Asa说:“我们去看看。” 我俩跨进大门之后,看到了一个柜台,上面落满了灰,左右有两扇门,分别是男女更衣室,我奔着右侧那扇门走过去了。 Asa说:“回来!” 我回头看了看他:“你不是要洗头吗?” Asa说:“那是女更衣室。” 我说:“反正没有人,你还分男女?” Asa说:“那也不行。” 我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忽然很想跟他杠一杠:“为什么?” Asa躲开了手电筒,说:“万一” 我直接打断了他:“那是鬼故事。” Asa还是固执己见地说下去了:“万一看见女同志丢下的内衣什么的你不尴尬吗?” 你没有听错,他说的是——女同志,这绝对是他爷爷那个年代的叫法。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这个叫法才让我尴尬” 他有些不解:“你为什么非要去女更衣室呢?” 我已经不想跟他争执了,一边返回来一边说:“我就是觉得女更衣室可能更干净些。” 接着我跟他走进了男更衣室,来到了淋浴间。这里有几十个淋浴头,Asa拧了几个,都没有水。我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压根就没有过去帮忙。 接着,我们走出淋浴间,来到了游泳池前。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游泳池里竟然还有水,只是很浑浊,看不清下面有多深。Asa弯腰捧起一把闻了闻,确定没什么异味,立刻蹲下去洗起来。 几十年过去了,为什么这里还有水?我照了照四周,没看到深水区和浅水区的标识,忽然有了一丝怀疑,这里真是游泳池吗? 突然,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一丝涟漪,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游动,它正朝着我和Asa游过来,速度越来越快 我一把把Asa拽起来,朝后退去。 Asa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大声问:“怎么了?” 我紧紧盯着水面,那个东西又朝远处游走了。 我说:“刚才水下有个东西” Asa转头看了看:“在哪儿?” 我说:“游走了,好像是鱼。” Asa说:“哥哥,这是游泳池,水泥浇筑的,里面没有生态环境,怎么会有鱼?” ------------ 第四十六章 扈阿姨的昔日 我想了想突然说:“会不会是那些猩猩养的?” Asa说:“养来干什么?” 我说:“吃啊,它们可能把这个游泳池当成鱼塘了。” Asa打了个喷嚏。 我担心他会感冒,说:“我们回去吧。” Asa甩了甩头发,说:“只能这样了。” 我怎么都想不到,在返回旅社的途中,我和Asa竟然看到了C加加的笔记本电脑,它被扔在黑暗的水泥路上,断成了显示屏和键盘两部分。我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认出了上面的贴纸,马上说:“这是C加加的。” Asa说:“那些猩猩为什么把它扔了?” 我说:“肯定是不会用呗。” Asa说:“不会用为什么偷它?” 我说:“可能它们也想跟上时代吧。” Asa小心地拿起显示屏和键盘,仔细查看起来。 我四下照了照,街道两旁都是黑洞洞的窗口,深不可测。最后,我把手电筒的光柱停在了一块门匾上,上面写着:防疫站。 Asa说:“你觉得还能修好吗?” 我说:“一个人都被拦腰斩断了,你觉得他还能活吗?你看,那是防疫站。” Asa把电脑放在了地上,顺着手电筒看了看,说:“怎么了?” 我说:“我记着,乾叔的老婆扈阿姨过去就在这里工作。” Asa恍然大悟:“对对对,你瞧我这脑袋。” 我说:“我们进去看看?” Asa说:“早都人去楼空了,看什么?” 我说:“也是。” 可是,我和Asa走过防疫站之后,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又停下了:“我还是想去看看。” Asa说:“你去看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Asa说:“那就去吧。” 我俩快步返回去,走进了那个防疫站。里面的格局就像个小诊所,外间有个办公桌,还有个露出弹簧的长条沙发。里间摆着两张钢丝床,床下扔着一团白床单。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墙上有个服务窗,已经残破不堪,左下角残留着唯一一张照片,我走过去看了看,照片上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穿着草绿色毛衣,领子很高,把脖颈护得严严实实。跟刻板的衣着相反,她的眼神很勾人,让我想起了一句诗:满园春色关不住。 我说:“你看这女孩的眼神,当年绝对是个风流人物。” Asa凑过来看了看,说:“你别胡说啊,这是扈阿姨。” 我愣了愣,马上又端详了一下照片,毕竟隔着二十多年时光,如果Asa不提示,我还真看不出来。 进入404之后,我好像远离了现实世界,眼下终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倍感亲切。 我和Asa离开之后,Asa在路上感慨起来:“扈阿姨把青春留在了这个地方。” 我说:“我们会把青春留在哪儿?” Asa说:“我们没有青春。”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Asa说:“跟那个时代的人比起来,我们没有激情。 ” 我说:“如果你说的激情是指奉献,那我确实没有。” 就算在繁华的都市里,午夜过后的街道也会显得阴森森的,何况这里是404,大家不是睡了,而是压根就没有人。 我一边跟Asa闲聊一边举着手电筒照来照去,突然又照到了一个门匾,上面写着:防疫站。 我马上站住了,问Asa:“404有几个防疫站啊?” Asa说:“应该就一个吧?” 我说:“你看那里。” Asa顺着手电筒的光看过去,嘀咕了一句:“不对啊,我们顶多走出了两站地。” 接着,我和Asa一起过去,走进了这个防疫站,里面的格局跟前一个防疫站很像,总共两个房间,外间有个办公桌,有个破沙发。里间摆着两张钢丝床,床下扔着一团白床单 墙上的服务窗里残留着唯一一张照片,上面是扈阿姨,她穿着草绿色的高领毛衣,微微地笑着 Asa说:“坏了。” 我马上看了看他。 Asa说:“我们迷失方向了。” 我说:“不会啊,我们一直沿着街朝前走,不可能转回来。” Asa说:“你看看,这就是刚才那个防疫站!” 我四下看了看,这里仅存的一些物品确实都是我们见过的。 我低声说:“出去。” 然后,我们就在扈阿姨含笑的注视下快步走了出去。 来到街道上,我说:“我们需要使用指南针了。” Asa很听话地掏出手机,打开了指南针,马上大声说:“没错儿啊,我们一直在朝南走。” 我说:“那就继续朝前走吧。” 也许是为了转移两个人的注意力,Asa没话找话地说:“我听扈阿姨说过,当年是她倒追乾叔的。” 我说:“乾叔有那么大魅力?” Asa说:“我见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可帅了。” 我说:“看来,那个时代也是颜值至上。” 聊着聊着,我拿着手电筒情又情不自禁地开始四下乱照了。 Asa说:“乾叔也有才,他拉小提琴一级棒。” 我突然停下了。 Asa没有再问我,他顺着手电筒朝旁边看去,没错儿,手电筒又照到了一个门匾,上面写着:防疫站。 他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 Asa低声说:“我们还进去吗?” 我把心一横,坚定地说:“进去。” 我们就进去了。 办公桌,破沙发,钢丝床,白床单,墙上贴着扈阿姨的照片 我朝着Asa眨巴了几下眼睛:“为什么?” Asa说:“我哪知道啊。” 我说:“这么转下去,我们今天晚上别想找到那个团结旅社了。” Asa再次看了看墙上的照片,突然说:“你确定这是之前那两个防疫站吗?” 我说:“当然是了。” Asa慢慢走到了墙根前,我也跟了过去,把手电筒照在了扈阿姨的照片上,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十多年前的扈阿姨依然微笑着,只是这张照片上的她穿着一件草绿色衬衣,而不是毛衣! Asa看了看我,小声说:“不是同一张照片了,对吧?” 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Asa竟然如释重负:“我就说嘛,我们不可能原地绕弯子!” 我又警惕地看了看照片上的扈阿姨,她静静地听着,笑而不语。 我说:“我们出去说。” 离开这个防疫站,我才提出疑问:“为什么有这么多防疫站?” Asa说:“可能当年404性质特殊,需要预防更多疫情吧。” 我说:“它们为什么都集中在了这片街区?” Asa说:“也许是为了方便群众,就像美食一条街。” 我又说:“那为什么每个防疫站只有扈阿姨一个人的照片?” Asa说:“我猜,扈阿姨是这个系统的骨干,把她的照片贴在每个相关单位的墙上,那是号召大家向她学习” 我打断了他:“你不觉得你这些说法很牵强吗?” Asa说:“很有可能啊。” 我就不说什么了,但我明显感觉到年轻的扈阿姨在黑暗的夜空中无声地笑起来。  我和Asa找到团结旅社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蚊虫鸟兽都睡了,404里变得更加静谧,就像个熟睡的大村庄。 我和Asa去篮球馆,拿上了我们的行李,然后朝旅社走去。我们不确定那些猩猩还在不在了,一声不吭,走路也蹑手蹑脚的。 来到旅社门口之后,我们听了一会儿,没有一点声音,我正要走进去看看,突然听见了老沪的声音:“谁?” 我赶紧说:“我!” 原来老沪回来了,他并没有睡,正坐在黑乎乎的楼梯口上严阵以待。我们同时打开手电筒互相照了照,晃得什么都看不见,我刚把手电筒关上,老沪也把手电筒关上了,一片黑暗中,我们又同时把手电筒打开了。 我说:“你把手电筒关了。” 老沪说:“你们关了。” 我就关掉了手电筒。 老沪确认了一下我们身后没有其他人,这才说:“你们去哪儿了?” 我说:“那些猩猩呢?” 老沪说:“离开了。” 我说:“它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肯定还会来,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老沪说:“如果换了地方小差和C加加回来就找不到我们了。” 我说:“四爷和小马哥回来了吗?” 他说:“回来了,他们在楼上睡了。” 我和老沪说话的时候,Asa又去洗头发了。我对老沪简单讲了讲我和Asa的经历,然后问老沪:“你还有烟吗?” 老沪说:“你还抽烟?”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现在我需要一点尼古丁。” 老沪就递给了我一支烟,我点着了,狠狠抽起来。 老沪说:“四爷喝多了,刚才跟我吵了一架。” 我马上问:“怎么了?” 老沪笑了:“因为京沪广深和沪京广深。” 我懂了,两个地域炮。 尼古丁就像玻璃水,我抽完了一支烟,脑袋里竟然蹦出了一个词——“窗明几净”。 Asa还在洗他的头发,估计他把所有洗发水都用光了。 我说:“小差和C加加怎么办?” 老沪说:“明天再商量吧,你去睡一会儿。” 我说:“你不睡?” 他说:“万一猩猩再来呢?” 我忽然感到老沪才是最可爱的人,正要说些感谢的话,他又补充了一句:“两个小时之后我去叫你,我们轮班。” 我把话咽了回去:“没问题。”  我回到房间躺下之后Asa才回来,我立刻闻到了很浓的洗发水味道,然后就联想到了那些猩猩。动物都是臭的,它们却是香的,难道它们比我还爱洗澡?越想越不正常。 刚刚睡了一会儿,我就被一阵引擎声惊醒了,一骨碌爬起来,窗外一片漆黑,但引擎声却越来越近了。我赶紧走出去,来到楼梯口,看见老沪把脑袋靠在墙上,正在打呼噜。 我把他摇醒之后,他睡眼惺忪地说:“我没睡着。” 我说:“有人来了。” 他急忙站起来:“什么人?” 我说:“我也不知道。” 这时候,三辆摩托车已经停在了旅社的门外,一群人冲进来,几支手电筒齐刷刷地射向了我和老沪。 ------------ 第四十七章 地头蛇 Asa、四爷和小马哥也跑下来了。 总共来了六个象鼻人,其中五个人的手上都拿着刨锛儿。刨锛儿是一种木匠工具,小而狠,杀伤力极大,我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个变态深夜抢劫女性,他跟踪受害者来到楼道内,用刨锛儿猛击其后脑勺,一下就足以毙命。 老沪咽了下口水:“你们” 没拿刨锛儿的象鼻人好像是个头目,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一天。” 我们都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头目说:“一天之后你们要是还不走,那就永远别走了。” 听声音,此人的年龄应该很大了,而且带着浓郁的南方口音,在东北偏僻点的地方很少遇到南方人,就像温带的鱼不会游到极地去,这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 老沪连连点头。 四爷好像还没过酒劲儿,她说:“404你们能来,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来?” 头目说:“没错儿,404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我们的。” 小马哥说:“要是我们不走呢?” 头目转头看了看其他象鼻人,问:“要是他们不走呢?” 门框旁边的墙上有一处残损,其中一个象鼻人走过去,突然举起刨锛儿刨下去,一块整砖就掉下来了,这还没完,他拿起那块整砖,又一刨锛儿刨下去,整砖就碎了。 老沪赶紧说:“我们懂了。” 头目说:“过了明天,要是让我再看到你们,那时候就不是冷兵器而是热/兵/器了。收。” 然后他们就井然有序地撤出了房子,骑上摩托车,开走了。他们不开车灯是怕碰到留守人员,他们敢摸黑开车,说明他们对这个地方太熟悉了。 我们面面相觑,惊魂未定。 我回想了一下我跟象鼻人的两次接触,他们好像年龄都挺大的,难道跟我们对抗的是一群大爷? 老沪说:“咱们要不要跟办公大楼汇报一下这件事?” 我说:“如果办公大楼收拾得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在这里横行霸道了。明天我们赶紧去找‘错’,找到就离开。” 老沪说:“要是找不到呢?” 我说:“那只能认命了。” 小马哥说:“他们这么牛逼,为啥不直接刨我脑瓜子?” 四爷说:“马后炮。” 回到房间,我几乎绝望了,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不可能找到“错”。怎么办?要不出去吧,找个造假的小厂子,让他们给我做个赝品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老沪并没有来叫我,在我心中他又成了最可爱的人。 Asa还在睡着。 我拿起一瓶矿泉水,轻轻走出去了。 四爷的门敞开着,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袋蹬掉了一半,就像一只随时要破茧而出的蛹。 我走下楼,看见老沪披了件衣服,还在楼梯口睡着,看来他不是不叫我,而是睡过头了。 我走进厕所去洗漱。洗手池很脏,水管都是水锈。墙上原本镶着一面镜子,现在只剩下了几块碎片,我对着它们照了照,嗯那里面的人应该不是我,他比较像贝爷,犀利哥,或者某个刚刚从川藏线骑行回来的人。 大家陆续醒了,都聚到了圆厅里。 我问老沪:“你怎么没叫我?” 老沪说:“如果今天我们还留在这里,那就轮到你了。” 我说:“好吧” Asa给大家分发了食物,所有人都默默吃起来。过了会儿,Asa突然说话了:“我们今天去办公大楼。” 老沪说:“去干什么?” Asa说:“去看看小差和C加加啊。” 小马哥说:“你要去救人?” Asa说:“他们总得讲理吧?” 小马哥说:“要去你去,我可不去啊。我一看那个C加加就窝火。” 我也说话了:“大家都是一起来的,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小马哥白了我一眼:“我为啥要听你的,你是我爹吗?” 我说:“你想让我当的话,我没意见。” 小马哥马上来劲了:“那好啊,不过我要是叫你爹的话你得给我钱。我要求不高,叫一声给10块就行。” 我说:“没问题。” 小马哥真的叫起来:“爹,爹,爹,爹,爹,爹,爹” 四爷憋不住笑起来。 老沪说:“你们不要胡闹了好不好?” 小马哥并不搭理他,还在叫:“爹,爹,爹,爹,爹” 开始的时候我还在笑,后来就渐渐笑不出来了。 四爷也不笑了,她说:“小马哥,你无聊不无聊?” 小马哥也不搭理她,还在继续叫:“爹,爹,爹,爹,爹” 我终于绷不住了:“好了好了,我认输。” 小马哥这才住嘴了:“总共90声,900块,你咋支付?” 我说:“出去微信转给你。” 小马哥说:“没有老子赊儿子账的。” 我有些尴尬,转身从包里翻了翻,翻出了一叠人民币,粗鲁地塞在了他手里。 他认真地数了数,退回一张,然后就把那叠钱心安理得地揣进了口袋。 四爷突然说:“我去吧。”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她说:“我跟你们不是坐同一辆车进来的,你们露馅了不等于我也露馅了,我去试试。”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 老沪说:“办公大楼挺远的,你一个女孩子太不安全了。” 小马哥马上站了起来:“我跟老大去。” 我也站了起来:“还是我去吧。” 四爷却把目光投向了Asa:“我要Asa。” 我情不自禁地问了句:“为什么?” 四爷看看我,又看看小马哥,露出了一丝坏笑:“我不想爹同行,也不想跟儿子同行。” 偏偏这时候,外面隐隐传来了争吵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都竖起了耳朵。听了一会儿,老沪嘀咕了一句:“是小差?” 大家赶紧跑下楼去,果然看到了小差和C加加,他们回来了!不过,地上还躺着“第三者”,他穿着满是油渍的工作服,脏兮兮的,正在哼唧,旁边还扔着一辆自行车。 我们立刻跑过去,老沪问:“这是怎么了?” 小差说:“这个师傅骑车撞到了我,自己摔倒了,非说我撞了他。”我这才看见小差的裤子破了一个口子,露出了白嫩的大腿。 小差竟然在404遇到了碰瓷儿的。 C加加终于不玩手机了,不过他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我特意看了看地上的人,此人四十多岁,身体矮壮,满脸横肉。他看到我们来了这么多人,眼神变得有些怯,不过马上又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捂着腰痛苦地叫起来:“哎哟,我的肋巴(肋骨)断了,疼死了!” 我问小差:“你们怎么逃出来了?” 小差就讲了讲他和C加加的经历。 实际上,昨晚巡逻队的人只是要带走C加加,小差只能跟着一起去了。 他们刚刚走进办公大楼,C加加就被关了起来。 今天早上,小差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陈工。她讲明情况之后,陈工当即就让人把C加加给放了,甚至还把无线网卡还给了他们。 原来,留守人员之所以大张旗鼓地抓人,是因为他们接到了紧急通知,404出了点状况,现在等于戒严了。 小差想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情,但陈工表示那属于军事机密,不能说。 虽然他没有回答小差,但还是透露出了一个重要信息——军事机密,这四个字画出了大概范围,不是小事儿 这期间,地上的中年男子一直在哼唧,但没人搭理他,场面很滑稽。 小差讲完之后,小马哥蹲下去跟他唠上了:“大哥,你听说过‘三不一没有’原则吗?” 中年男子愣了愣:“不知道。” 小马哥说:“不垫付,不探望,不调解,没有钱。有伤跟医生说,有冤跟警察说,要钱跟保险公司说。” 他盗用了我的台词儿。 中年男人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又叫起来:“哎哟,我的肋巴(肋骨)断了” 小马哥直接打断了他:“你又不专业了,肋巴值几个钱啊,而且你都没出血。” 说着他就从背包里掏出了那把开/山/刀,直接架在了中年男子的脖子上:“要不要来点颜色?咱把价格抬上去。” 中年男人突然坐了起来:“哎?我好了。” 小马哥说:“真好了吗?别留下啥后遗症。” 中年男人说:“真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小马哥这才把开/山/刀收回来。 四爷说:“你不是扔了吗?” 小马哥有点不好意思:“又捡回来了” 四爷说:“扔了。” 小马哥眼巴巴地看着她,犹豫起来。 四爷说:“我叫你扔了!” 小马哥这才把开/山/刀扔在了地上。 中年男子马上把它捡起来,还在手上掂了掂,小马哥朝后退了一步:“你干啥?” 中年男子说:“扔了多可惜啊,我拿回去切又(肉)。”然后,他利落地爬起来,把开/山/刀别在了裤腰上,接着很自来熟地拍了拍小马哥:“不打不相识,从此咱们就是朋友了!我叫周si ,你们打哪儿来?” 此人土得都快掉渣了,却自称周si ,怎么听怎么滑稽。周si 就周si 吧。 小马哥冷冷地反问:“你是干啥的?” 周si 说:“我是打西区来的。” 西区,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地名!我赶紧问他:“西区到底是干什么的?” 周si 说:“当年我们几十口人死活不愿意撤离,就留在西区了,现在那里成了我们的家园。” 噢,原来西区住着一群钉子户。 ------------ 第四十八章 钉子户 老沪问:“你们西区有没有一个叫阿发的?” 周si 说:“你说发子?” 南方人喜欢在名字前加个“阿”,东北人喜欢在名字后加个“子”(发音:za),看来靠谱。 老沪说:“我只知道他叫阿发。” 周si 说:“那你说他多大,长啥样?” 老沪说:“我都不知道。” 我说:“我们跟他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我太急切了,每分每秒都有一种被人催稿的感觉,甲方还是两拨人,一拨是黑风衣三人组,一拨是象鼻人 周si 说:“好哇,你们跟我走。” 小差低声说:“我们能信任他吗?” 本来她不想让周si 听见,但离得太近了,周si 还是听见了,他毫不避讳地说:“你别担心,咱东北人敞亮,从来不记仇。” 老沪说:“走吧,我们只有找到阿发才会有线索。” 就这样,我们风忙火急地收拾了东西,稀里糊涂地跟着这个碰瓷儿的中年滚刀肉走了。 在路上,我问小差陈工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差说,他很文弱,不像个领导,更像个技术员,总体看来挺通情达理的,他承认我们所持通行证的合法性,表示不会驱逐我们,但他也提醒小差,旅游期间不能违反404的规定,等通行证到期了,必须马上离开。 大家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接着我问周si :“你们为什么不搬走?” 周si 再次露出了无赖的表情:“我们在这里奉献了大好青春,突然来个命令让我们滚犊子,我们就滚犊子了?再说了,我们都不知道咋应对外面的社会。” 通过这个周si ,我们知道404大撤离的时候,对于职工和家属的善后工作是分批进行的。 由于外面的岗位有限,404高层决定先给部分职工安置工作,没有编制的职工先自谋生路,等待分配。 那时候,中国的改革开放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国企第一次开始转型和改革,大学生毕业不包分配了,除了公务员几乎没有铁饭碗了东北地区作为老工业基地首当其冲,下岗潮一波接一波。外面的形势如此严峻,404还能承诺给这些职工编制,真是良心企业了。 相对来说,以周si 为首的一群人就有点恩将仇报了。一听说暂时没有编制,注意——只是暂时,这些人马上不乐意了,死活不肯走,就算断水断电都没用。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偌大的404都成了这些人的家,在这里住几天,在那里住几天,也算逍遥自在。 Asa问:“那政府最后给你们安排编制了没有?” 周si 说:“安排了,可那都是三年以后的事了,我们出去之后肯定跟不上时代了。” Asa接着问:“你出去过吗?没出去过怎么知道自己适应不了?” 周si 说:“咋没出去过呢,有个老梁,撤离前是404打更的,他出去没几个月就回来了,大家听说他是从404出去的,都躲着他,怕他身上有辐射现在他就住在西区。” 据周si 说,404每届领导班子都会来做他们的工作,可他们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没办法,上级只能把西区留给他们当做善后住宅,每个月定期派人送来粮食和蔬菜,还特意给他们扯了电线。到了现在,领导班子都换了三届了,这些西区住户依然屹立不倒 Asa说:“你们可给政府添了不少堵。” 周si 说:“你咋不说我们给国家添了多少砖加了多少瓦呢?” 我问他:“你们西区的环境怎么样?” 周si 得意起来:“我们有电有水,简直就是共产主义。你们干脆住我家吧,我家老大了。” 没想到这个周si 还挺仗义。 小差也不客气:“好哇,省得我们整天跟一群野人似的风餐露宿了,谢谢。”然后她看了看周si 的腰:“你的腰” 周si 竟然有些不好意思:“都一家人了,还说那干啥。” 接着他就嘿嘿嘿地笑起来,竟然笑出了东北人的纯朴。 我接着问:“你们平时能出去吗?” 周si 说:“出去?去哪儿?” 我说:“外面啊。” 周si 说:“当然了,有个邻居几个月前就出去过,又回来了。外面没啥好的,我们出去之后啥也不懂,还不如留在这儿,不用上班,还有人管吃管喝。” 小马哥说:“哥们,404又没人,你想碰瓷儿得出去才有生意啊。” 周si 又笑起来,这次笑得有些无耻:“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旅游啊,一般都是团队,摄协拍照的,美协画画的,摄制组取景的我们这些人没有工资,所以就顺便讹讹他们增加点收入。” 我继续问:“你见没见过一个搞直播的?” 周si 说:“啥叫直播?” 我说:“就是拍视频的。” 周si 说:“来404的人谁不拍照谁不录像啊。” 当我没问。 Asa朝天上看了看,问:“周si ,西区应该在西边,我们怎么朝东走呢?” 周si 说:“西区在东边啊。” 我想了想才明白,旅馆的位置大概在左城区的最西侧,所以“西区”在东边,这就像站在南极点,朝哪儿走都是北。 周si 说:“你们不用管,跟我走就行了。” 走着走着,周si 和小马哥走到了前头,估计交流起碰瓷儿的经验了。 Asa的表情有些担忧,他小声对我说:“现在是我们人多,一会儿就是他们人多了” 我说:“他好像很诚恳,应该没问题。” 四爷把小差拽到了一边,根本不在乎C加加能不能听见,直通通地就问了:“小差,你这男朋友是从哪儿淘的?咸鱼上吗?” 小差说:“怎么了?” 四爷说:“刚才你都被人欺负了,他一个屁都不放。” 小差说:“他不会吵架。” 四爷说:“他可以不会吵架,但他应该会打架啊。” 小差说:“那就更不是他的强项了。” 四爷说:“换了我早就开骂了。” 小差笑了笑:“每个人的性格不一样。等到了他的专业领域,你才会发现他的魅力。” 四爷说:“我的天,他还魅力?”说到这儿她又点了点头:“我算知道了,这就叫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这段对话C加加都听见了,但他好像根本不在乎,甚至抻了个懒腰。 周si 在前面大声说:“你们想吃点啥?我让我媳妇给你们做。小马哥说了,他想吃小鸡炖蘑菇。” 老沪说:“你老婆不给我们吃闭门羹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我们拐进了一条芦苇荡中间的小路,路的尽头是一片果林,花瓣掉了一地,这是404里难得的彩色。 大家都走到了一起。 C加加凑近小差说了句什么,小差问周si :“你们那里有信号吗?” 周si 说:“我们有信号枪。” 我有点诧异:“信号枪?” 周si 说:“这里没有公安局,谁保护我们?我们得自治,得联防,万一来了歹徒,我们一放信号枪,就算有人不在西区,也会立刻赶回来帮忙。” 小差说:“我是问你,你们那里能上网吗?” 周si 说:“那上不了,我们的座机只能打到办公大楼。” 我们穿过果林,周si 朝前指了指:“前面就到了。” 前面果然出现了几排平房,大概有几十栋,像个村庄,我看到了很多人影在晃动,一些人家的院子里还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颇有些生活的样子。 周si 说:“你们慢慢走,我先回去跟我媳妇说一声。记着,把头那个房子就是我家。” 说完,他就骑上了自行车先走了。 大概10分钟之后,我们慢悠悠地走进了这片住宅区,我敏感地发现,刚才那些晃动的人影都不见了,他们好像很怕生人,纷纷躲进了屋里。 周si 家有个小园子,围着葵花杆夹成的障子。我姥姥家就有一个这样的小园子,里面种着西红柿,还有甜杆儿,四周长着野生的黑悠悠,我离开东北之后再没见过那种小果子,我觉得它应该是东北的特产。不过现在季节还早,周Si 家的小园子只有黑土。 他家旁边立着一根又粗又矮的电线杆,上面装着变压器,电闸箱都黑了,乱七八糟的电线拉进了每家每户。 一个烫着大波浪卷的女人走出来,把我们迎进了屋子。她长得土俊土俊的,屁股特别大,她热情地说:“我是周si 的媳妇,你们管我叫嫂子就行了。” 这是典型的东北人家户型,从正门进去是个厨房,有一个大灶台,左右各有一个房间,俗称东西屋。 我们走进了西屋。有火炕,有老式的高低柜,有靠边站(东北的一种饭桌)。所有电器上都有一朵“大花”——电视上罩着牡丹防尘罩,冰箱上罩着月季防尘罩,电风扇上罩着玫瑰防尘罩。墙上挂着镜子和相框,相框里贴着密匝匝的照片,进屋之后,所有人都凑上去看了看,这是个本能的习惯,可能来自人类最古老的窥视欲。那些照片上都是陌生人,有脸色古板的老头,有穿着花棉袄的小姑娘,有结婚照,有旅游照 这个房间还有个套间,在东北叫“老少间”,不过门上挂着一个老式的锁头。一般说来,老少间是给老人或者孩子住的,里面也有炕,但我觉得周Si 两口子应该把它改成了储物间,不然不会锁上。 Asa发现了插线板,马上问:“周Si ,我们可以在你们充充电吗?” 周Si 说:“充电又不花钱,你们充呗。外道!” Asa说:“谢谢谢谢。” 接着,我们马上把所有电子设备都掏出来,纷纷插在了充电板上,就像一群饿疯了的蚊子叮在了一条肉乎乎的胳膊上。 小马哥跳上火炕,熟练地盘着腿坐下来:“累死我了。” 四爷也脱了鞋,好奇地爬上去,坐到了小马哥旁边。 老沪说:“周si ,麻烦你看看那个发子在不在?” 周si 马上对大波浪说:“你去把许发子喊过来。” 我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名字越来越不像了,老沪找的是“阿发”,最初周si 说西区有个发子,现在又变成了许发子 大波浪出去之后很快就回来了,她说:“他不在。” 老沪立刻问:“去哪儿了?” 大波浪说:“送去办公大楼抢救了,说是要不行了。” 老沪有些疑惑:“他怎么了?” 大波浪说:“年纪大了,全身都是病。” 老沪又问:“他多大年纪?” 大波浪看了看周si :“有90了吧?” 周si 问老沪:“不是你要找的人?” 老沪失望地摇了摇头:“肯定不是。这里还有叫发子的吗?” 周si 看了看大波浪,然后说:“还有个王发财。” 越来越不靠谱了。 我看了看时间,象鼻人给我们的倒计时还剩下21个小时。 周si 说:“不着急,回头慢慢找。你们先坐着,我去做饭了。” 接着他就跟大波浪出去了。 大家开始小声聊天。 小差说:“反正这里都是本地人,我们吃完饭再出去打听打听吧。” 老沪把声音压低了:“来到这个西区之后,为什么我只看到了周Si 两口子?” ------------ 第四十九章 款待 四爷说:“对啊,不是说住着几十号人吗,怎么死气沉沉的?” 我说:“进来之前我看到了一些人,不知道都躲到哪儿去了。” 小差只关注现实,她说:“这个阿发会不会是办公大楼的人?” Asa说:“不可能。” 小差说:“为什么?” Asa说:“一个国家公职人员怎么可能监守自盗?” 小差说:“现在我们都不确定404官方知不知道‘错’这种物质的存在,更不知道有没有把它列为国有资产,说不定那块‘错’是阿发捡到的,他当然有权利自行处置。” 我突然听见老少间有动静,好像有个人在睡觉,刚刚翻了个身。我看了看小差他们,他们还在说话,并没有觉察到。 我慢慢走了过去。 老少间的门上有块鸭蛋形的玻璃,但是被报纸糊得严严实实,上面有个醒目的黑体字标题:《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我看到了“面”字,竟然没有里面那两竖和两横,看上去就像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幸好在我出生之前这套方案就被废除了。 一股香灰和中药混合的味道从老少间的门缝钻出来,飘进了我的鼻子。 我忽然想到,周Si 会不会搞了很多“错”藏在里面呢?不然为什么锁得这么严实? 一个人太专注于一种东西了,必定会生出很多不靠谱的猜测。 门里又传出了一个声音,好像有个人齁喽了一下——人?猫?我轻轻推了推这扇门,里面马上安静了。 大波浪突然走进来了,她站在门口问我:“大兄弟,你听啥呢?” 我有点慌乱:“没有,我就是看看这上面的报纸。”接着我转过身来问Asa:“第二次简化字是什么时候废除的?” Asa说:“1977年到1986年。” 我说:“噢。” 大波浪从高低柜里拿出一袋什么调料,出去了。 我回到火炕上坐了一会儿,也出去了。周Si 正在朝锅灶里添柴火,没看到大波浪。 我问周Si :“你家老少间里有人吗?” 他脸部的肌肉马上有些不自然:“没有啊。” 我说:“那我怎么听见里面有声音?” 他说:“有吗?” 我说:“好像有。” 他的表情变得神秘起来,悄声说:“那里面供着东西” “供”字让我感受到了一种神叨叨的气息,我说我怎么闻到了香灰和中药的味道。我没有再追问下去,慢慢走出了房门。 大波浪抱着一捆麦秆回来了:“你去哪儿?” 我说:“出去转转。” 她说:“别耽误吃饭。” 我说:“不会。” 我走出周si 家的院子,在西区里慢慢溜达,所有房子都静悄悄的,我怀疑这些钉子户都躲在窗子里窥视着我,很不自在。 走着走着,我终于看到了一位老先生,他坐在门口的竹椅上,正在看书。那张脸太熟悉了,我和Asa刚刚进入404就见过他了,而且是三次。军演的时候,我在防空洞门口也见过他,当时他正在愤怒地呼喊口号 此时,他穿着灰色的中山装,前襟五粒铜纽,袖口三粒铜纽扣,正是他第一次出现时穿的那身衣服。 我走过去跟他搭讪:“大叔,您住在这儿啊?”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对我摇了摇脑袋。 奇怪,我们跟他问路的时候,他的耳朵很正常啊。 我提高了音量:“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老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就接着低头看书了,难道他不但聋了而且还哑了?我看了看那本书的封面,是前苏联作家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的作品——《钢铁是怎么炼成的》。 好吧,人家不爱搭理我,我只能走开。突然,我看到他家窗外的晾衣绳上挂着一件米黄色的摄影服,满是兜兜,那是李喷泉的衣服啊。李喷泉不是离开了吗?怎么又来西区投宿了? 我对这位老先生说:“大叔,我能进去喝口水吗?” 他似乎听见了,朝里面挥了挥手。 我快步走进屋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火炕上只有一床被褥,看来这位老先生没有妻室和子女,不过屋里很整洁,比我住的地方都干净。灶房里冷冷清清,好像很多年都没生过火了,有一缸酸菜,上面压着块石头,飘出乳酸的味道。 这时候早过了“喝水”的合理时间,我必须得出去了,不然,老先生会把我当成小偷。 他还在看书,极其专注。 我来到他跟前,大声问:“您家是不是有客人?” 他侧了侧脑袋,把一只耳朵对准了我。 我只能喊关键词了:“日本!” 他皱了皱眉:“鬼子?” 哪儿跟哪儿啊。 我又跟他喊了半天,根本无法交流,终于放弃了,又回到了周si 家。 周si 两口子做了小鸡炖蘑菇,油焖茄子,毛葱炒土鸡蛋,香葱炒绿豆芽,都是用盆装的,还有玉米面大饼子。这是上午,也不知道该算早饭还是午饭。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不知道什么时候周Si 把西屋的“靠边站”移到了东屋。 大家在东屋纷纷坐下来,周si 说话了:“进了我家门,那就是一家人,除了我媳妇,其他东西想拿啥就拿啥。” 四爷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不解,四爷说:“把我的酒拿来啊。” 小差说:“四爷,先问正经事儿吧。” 四爷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 然后她掏出手机,打开了一张截图,正是阿稻直播的那个施工工地。她把手机递给了周si ,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周si 和大波浪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周si 问:“这地方在404里头?” 四爷点点头。 周si 说:“那就好办,等吃完饭你们歇着,我拿着照片挨家挨户去问问,绝对给你们问出来。”停了停他又说:“你们找这地方干啥?” 四爷有些卡壳,小差顺水推舟地说:“我们听说那个阿发就在这个工地打工。” 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在遮遮掩掩,我直接问了:“周si ,你听说过‘错’吗?一种金属。” 大家都看向了我,就连从不撒谎的Asa都轻轻踢了我一下,我保证,这个小动作被周si 夫妻看得清清楚楚。 周si 瞅了瞅大波浪,两个人再次摇了摇头。 周si 压低了声音问我们:“你们是来挖宝的吧?” 见我们没反应,他又说:“那些值钱的核金属都埋在石棺里了,核弹都炸不开,你们不要白费劲了,好好旅游吧。” 石棺内既然封存了反应堆,那他所说的金属应该都是带有放射性的核原料,比如铀235、钚239跟我们要找的“错”南辕北辙。 接着,周si 放大了音量:“媳妇,你去地窖里拿酒,先来一箱。” Asa说:“一箱?太多了,我只能喝一瓶,还得是酒吧那种小瓶的。” 周si 说:“你说的是啤酒吧?我说的是白酒!” 果然,大波浪把几瓶当地白酒摆在了桌上。他家只有搪瓷的茶缸,上面还印着毛**像,给每个人都倒了。 四爷也不客气,举起茶缸说:“谢谢款待,我半开,你们随意。” 然后真的干了一半。 我只是抿了一口,赶紧夹了块鸡肉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问周si :“这鸡是你们自己家养的?” 周si 摆了摆手:“我们哪敢养,万一有辐射呢,这些鸡肉都是上面派人给送来的。” 官方对这些钉子户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大波浪一边“咔咔”嚼着黄瓜一边说:“逢年过节,领导还给我们送黑猪肉呢。去年我骗办公大楼,说我怀孕了,他们还多给了一扇子。” 天,一扇子就是半头猪。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刚开始我以为这些钉子户不想出去,有点像重刑犯在监狱呆了太多年,已经不敢接触日新月异的社会了。而钉子户之间源自80年代的邻里关系,更是他们希望保留的一部分。然而,通过交流我渐渐发现,他们之所以滞留在这里,根源正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惰性。 在404大撤离的年代,不少人离开国企之后,拉投资,搞创业,赚到人生第一桶金,成为了国内第一批中产阶级。我相信,这批人当中肯定有404的职工。 可是,以周si 为首的钉子户却缺乏这个胆量,他们一直窝在404里,一边吃着政府的福利,一边当着国家的喷子。 Asa问:“你们在这里生活不怕辐射吗?” 周si 的回答有些含糊:“人没那么娇气。” 通过那些长势凶猛的植物,我已经知道了,即使辐射剂量远远低于危险标准,依然会对生物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群钉子户宁愿受着辐射,也不愿意挪离这个安乐窝。我只能在心里感叹两个字:天呐 东北人很能劝酒,连Asa都喝了半茶缸,但小差和老沪始终滴酒未沾。四爷喝得很嗨,舌头渐渐有点大了,我几次阻止她,都被她推开了,最后她竟然反过来劝上周si 酒了 突然屋顶传来了“咚咚咚”的跑动声,棚顶的灰尘都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紧张地抬起头朝上看去。 周si 对大波浪说:“这是谁啊,你出去看看。” 他媳妇快步走出去,在门外大喊起来:“长毛人!” 这时候,屋顶的脚步声已经停止了,不知道这个“长毛人”是跳下去了,还是停在了屋顶。 所有人都跑了出去。 屋顶果然有个毛烘烘的背影,它跳下去不见了。 四爷眯缝着眼睛,并没有看清楚,她说:“哎,你家的猪怎么跑到房顶去了?” 小马哥碰了她一下,低声说:“那是猩猩。” 四爷对他怒目而视:“你当我喝多了?这点酒刚够我解渴的。”然后她又对周si 说:“它们是你养的?” 周si 说:“这东西是野生的。” 接着,他朝着空荡荡的屋顶大声呵斥道:“你这畜生,没看见有人来串门吗,还来捣乱!” 这个口气多像唐僧训斥孙猴子啊。 我问周si :“那是猩猩?” 周si 说:“差不多吧,我们都叫它们长毛人。” 人就是人,兽就是兽,怎么会差不多? 周si 接着说:“三天两头就来偷吃的,我们都习惯了。不过它们一般都是黑天来,不知道今天咋地了,大白天就窜到了房顶。” 我说:“它们能听懂人话吗?” 周si 说:“我觉得它们通人性。” 小马哥说:“它们这么祸祸你们,你们不朝上反映一下?” 周si 说:“反映很多次了,陈工跟我们说它们保护动物,伤害犯法,只能尽量驱赶。” Asa担心地问:“它们不会攻击你们吗?” 周si 说:“只要不招惹它们,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四爷突然一拍脑袋,说:“我怎么忘了录像呢。” 我接着说:“你们来404的时候它们就在这里吗?” 周si 摇了摇头:“早些年倒是没有。” 我说:“那它们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周si 说:“大撤离之后它们才冒出来。” 我忽然有了一种模糊的怀疑,尽管还不具体,但我还是心头一冷。 ------------ 第五十章 第一个离开的人 吃完饭,大波浪收拾了碗筷。 大家坐在东屋的火炕上,我说了李喷泉那件摄影服的事儿。 Asa说:“他还没有离开404?” 我说:“也可能他在西区借过宿,把摄影服落在这里了。” 接着我问周si :“那个总穿灰色中山装的老先生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 周si 说:“你们说老姜?对对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 我又问他:“他家是不是来过一个日本人?” 周si 说:“那是个日本人?我都没看出来,怪不得他动不动就鞠躬。他一个小日本还敢来东北?胆挺大啊。” 我继续问他:“这个人还在吗?” 周si 说:“我今天早上还看着他了,鬼鬼祟祟的。” 小马哥说话了:“这个李喷泉绝对是个间谍。” 老沪马上说:“你不要乱讲话。” 小马哥说:“要不404为啥戒严?” 老沪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动摇了。 这个李喷泉的突然离开和突然出现,也给我一种神出鬼没的感觉,是啊,他在西区干什么? 我马上看了看Asa。 四爷问我:“小赵,你确定他是日本人吗?” 我说:“什么意思?” 四爷说:“他有没有可能也是来找‘错’的,只是拿着日本人的身份当幌子?” 我说:“当时我只关注他汉语说得怎么样了,倒忘了考考他会不会讲日语了。” 小马哥说:“等我们抓住他,好好审问审问。” 我说:“你没这个权利。” 小马哥说:“我是中国人,还是404的邻居,咋就没权利?” 我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接着,周si 就出去打听那个施工工地了,其他人去了院子里晒太阳。我一个人东屋的炕上躺下来,打算睡一会儿。炕很硬,翻个身都硌骨头,但刚刚做完饭,灶膛跟炕洞是通的,很热乎,很解乏。 我迷迷瞪瞪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了争吵声,把我弄醒了。我爬下炕朝外走去,正好四爷从西屋走出来,我问她:“外面怎么了?” 四爷说:“小马哥一直在外面等那个李喷泉,估计堵到了。” 我和四爷走出周si 家,果然看到了李喷泉的身影,小马哥正指着他大声说着什么,李喷泉还是点头哈腰,毕恭毕敬的样子。Asa、小差、C加加都在,没看到老沪。 那个老先生依然坐在门口看书,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我走过去之后,李喷泉还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我没笑,我说:“你不是离开了吗?” 他说:“我没说我离开啊。” 我这才想起来,这个信息是邢开传递给我的。 小马哥对我们气哼哼地说:“一直在抵赖,坚持说他是个日本人。” 看来小马哥改了风向,他不再怀疑李喷泉是间谍了,而是认定他在冒充日本人。 李喷泉说:“小马哥先生,我给你看了我的护照啊。” 小马哥说:“你还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李喷泉又从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档案袋,一边展示一边说:“这是大使馆的身份证明文件,这是武警站的通行证,这是办公大楼的拍摄许可证。” 我们传阅着这些证件,没发现任何破绽。我还看到了一张学校颁发给李喷泉的证书,上面写着—— 李喷泉同学:因你在2015-2018年多次参加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义工活动,授予你“南京XX大学中日友好大使”称号,特发此证,以兹鼓励。 李喷泉说:“老实说,被你们误以为是中国人我很荣幸,至少说明我的汉语过关了。” 小马哥说:“你以为有这些就能证明你是日本人了?随身携带的证书越多越是骗子。”然后他转头对我们说:“日本人就是狡猾。” 他自己都把逻辑搞错了——如果李喷泉真是“狡猾”的日本人,那他的怀疑就是不成立的。 我突然问李喷泉:“你会说日语吗?” 他愣了一下。 我说:“给我们说几句听听?” 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马上说了句:“阿达西泥瓦阿克依麻奈!” 我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意思?” 他说:“我没有恶意。” 我想了想又说:“你的背包里是不是有一张地图?” 李喷泉愣了愣,随后从背包里掏出了那张地图:“您是说这张吗?” 我接过来看了看,他在上面做了一些奇怪的标记。小马哥也凑过来,大惊小怪地说:“看看,看看,这么精密,完全属于军事机密了!”接着,他马上质问李喷泉:“你老实交待吧,你这地图是哪儿来的?” 我对小马哥说:“你别捣乱。”然后我问李喷泉:“这张地图为什么跟现在的404对不上?” 李喷泉很平静地说:“这是我从网上下载的。当初我也很不解,404这么神秘的一个地方,怎么会有精度这么高的地图被曝光?来了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地图根本就是错的。” 这个说法天衣无缝。 小马哥说:“我再问你,你为什么要住在我们旁边?” 李喷泉说:“我是先来的,你们是后来的!各位大人,你们问完了没有啊,我还要去拍照呢。” 小马哥一把揪住了李喷泉的衣领子:“你想蹽?” Asa说话了:“你放开人家。” 小马哥看了看Asa:“你向着日本人是不是?” Asa说:“你们没有证据,凭什么限制人家自由?” 小马哥说:“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怀疑你是他的同伙了。” 小差走上前去,一把拽开了小马哥。小马哥瞪了瞪眼睛,终于没敢发作。 小差对李喷泉说:“你该忙就去忙吧,我们最近有些焦头烂额,请多担待。” 李喷泉赶紧说:“谢谢。” 接着,他装起了自己的证件,又说:“祝你们旅行顺利。”然后就朝着那片果林方向走去了,一直没有回头。 小差对大家说:“咱们回去等周si 吧。” 小马哥还想说什么,四爷推了他一下:“不要再现眼了。” 小马哥满脸不服气,悻悻地朝回走去。 这时候,我发现那位老先生把书放下了,他盯住了四爷,突然说话了:“姑娘。” 四爷转头看了看他,然后就走了过去:“大叔,您有事儿吗?” 老先生说:“你是打哪儿来的?” 四爷说:“北京。” 老先生说:“你应该是从河北来的啊。” 四爷愣了愣,然后看了看我。 我也一脸茫然。 老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廊坊,不是吗?” 四爷笑了笑:“大叔,不是。” 老先生满脸急切:“我应该认识你,你就是从廊坊来的!” 这时候,小差、C加加、Asa、小马哥都走出很远了。我朝前探了探身子,嬉皮笑脸地问:“大叔,你看我是从哪疙瘩来的?” 老先生躲开了我的眼睛,依然盯着四爷,一双眼珠在微微颤动:“我认识你的眼睛。” 我附在四爷耳边小声说:“周si 说了,这个人脑袋有问题。” 四爷说:“大叔,您接着看书吧,我们就不打扰了。”然后就跟着我离开了。 老先生竟然站了起来:“姑娘,你能再跟我说说话吗?” 四爷还想回头说点什么,硬是被我拽走了。 四爷小声说:“难道我有廊坊口音?” 我说:“这人神神叨叨的,没说你是从外星来的就不错了。” 接着我回头看了看,那位老先生还在望着我们,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泪光。我说:“他可能失去过一个女儿吧。” 四爷也回头看了一眼,叹口气,说:“可怜的。” 我们回到周si 家之后,看到老沪正在收拾东西,小差和C加加都站在旁边看着。我马上问:“老沪,你这是干吗?” 老沪直起腰来,说:“我要出去了。” 我惊愕了:“为什么?” 老沪说:“找不到阿发,我在这里就没有意义了,必须回去上班了。” 四爷说:“你不是老板吗?” 老沪说:“我只是个中层。” 四爷说:“我们一群底层人民还没说要走呢,你个中层领导,怎么也比我们自由吧?” 大波浪走进来:“咋地了?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们照顾不周啊?” Asa说:“嫂子,我们有点私事要处理,你先出去吧。” 哪有这样的,在人家家里说事儿,还把人家主人请出去了 大波浪出去之后,小差说:“我劝了半天了,他还是要走。老沪,你是我们的老大哥,你走了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老沪说:“不,你才是大家的主心骨。” 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大半物资,包括饮用水、压缩饼干、充电宝:“这些都留给你们吧,对我来说是累赘。” Asa突然说:“老沪,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线索,打算一个人去找‘错’啊?” 大哥,就算你有所怀疑也不该这么直通通地说出来吧? 老沪叹了口气,说:“家里也离不开我,我老婆下个月就要生了。” 四爷立刻大声说:“沪京广深,你还是个男人不?你老婆都要生了,你还跑到404来找‘错’?” 老沪说:“没办法,我需要钞票。我岳母一直看不上我,我老婆刚怀孕的时候,她甚至想让她打掉,我们好不容易才保住这个孩子。” 我有点敏感,人家老沪都中层了,还被岳母鄙视,我现在连个工作都没有,我未来的老丈母娘想到这儿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爷。 老沪接着说:“来到404之后,我感觉找到‘错’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能再投入了,必须及时止损。” Asa点了点头:“我理解你——从经济学的角度。” 老沪去意已决,没人再劝了,纷纷跟他告别。老沪背上行李,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表情有点凄苦:“而且这地方藏着不好的东西。” 我相信,听了这句话,每个人的心里都一沉。 老沪又勉强笑了笑,说:“虽然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诸位还是要小心为妙。再见了。” 然后他就大步走了出去。 我没有出去送他。 对于他来说,能不能找到“错”就像一单生意有没有做成,可是对于我来说,能不能找到“错”却跟生命相关。我很担心他的离开影响其他人,就像大家在玩一个游戏,有人提出不玩了,接下来其他人会陆续响应,不玩了不玩了 千万别不玩啊。 我希望所有人都在,一直在,永远在。 周si 还没回来,我们只能等。 小差和C加加在低声聊天。 自从四爷出现之后,小马哥再不扔瓶子了,两个人在玩乌诺牌。 Asa在听他的成功学。 我一个人心急火燎,一直在院子里转悠。 离象鼻人限定的离开时间越来越近了,想到他们的刨锛儿,我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深夜回家被刨死的女受害者。 大波浪从屋里走出来:“你咋不进屋待着?” 我说:“我出来透透气。你干什么去?” 她说:“我去找找周Si 。那家伙屁股沉,说不定在谁家唠上了。” 她离开之后,我也转身进屋了,刚刚跨进门槛,就听见西屋传来了一声叫喊:“救命!” ------------ 第五十一章 这世上原来有一种透明的蚊子 此时大家都在东屋,而我刚刚来到厨房里,可以把厨房理解成一个过道。西屋这声“救命”把我吓了一跳,马上想到老少间里肯定藏着人,就是他在呼救。 我紧紧盯着西屋那扇半开的门,一双脚本能地朝东屋移去。 小差从东屋跑出来,喊了声:“C加加?” 我这才醒过腔来,那是C加加的声音——这个人很少说话,导致我竟没有听出来。 小差已经跑进了西屋。我也跟了过去。 C加加就像中邪了一样,正对着半空挥舞着双臂,好像在驱赶什么,一只手上还紧紧握着他的手机。 看来,他嫌吵,一个人跑到西屋玩手机来了。 小差问:“你怎么了?” C加加说:“这屋里有东西!” 小差说:“什么东西?” C加加说:“它们在咬我!” 我立刻看了看老少间,那扇门依然锁得严严实实,只有下面露着一条缝儿,黑糊糊的,似乎正在朝外输送着寒气。 小差快步走到了C加加跟前:“哪有东西啊?” C加加还在挥舞着手臂:“滚开!你们给我滚开!” 小差回头求助地看了看我,我走过去,狠狠捶了他一拳:“清醒一下!” C加加朝后趔趄了一下,都要哭了:“它们在半空飞来飞去,有好多”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蛮劲儿,拦腰抱起他,大步朝东屋走去。 小差立刻跟上来。 我来到东屋,把C加加放在了炕上。Asa摘下耳机问:“他怎么了?” 四爷和小马哥也不玩牌了,纷纷围过来。 C加加靠在墙上,伸手胳膊反复地看来看去,嘟囔道:“它们在吸我的血。” 那双胳膊很细弱,上面没有任何咬痕,更没有一丝血迹。接着,他又撸起裤管查看起来,那两条腿很苍白,同样没有任何异常。 小差担忧地摸了摸C加加的脑门。 小马哥说:“这哥们玩游戏走火入魔了。” 小差对C加加说:“你躺下休息一会儿。” C加加说:“我不困!” 小差说:“你都出现幻觉了,还说不困?” C加加说:“我没有出现幻觉!” 小差说:“你说你被什么东西咬了,为什么我们没看见?” C加加说:“那些吸血鬼藏在空气里!” 小差马上抓住了这个关键词:“吸血鬼?” C加加不再说话,又举起双臂检查起来。 这个人本来表达就有问题,中了邪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慢慢走出东屋,来到了西屋。 空荡荡的火炕,奇形怪状的高低柜,旁边堆着我们大大小小的行李。天棚和墙壁的连接处挂着一张蜘蛛网,上面粘着一只很小的死苍蝇,不见蜘蛛的身影。 我再次走到老少间的门前,低头看了看那把锁,它是当年的著名品牌——将军不下马。我伸手碰了碰它,“哗啦”一声。 我对着玻璃上的报纸说话了:“有人吗?” 里面无声。 我说:“你好。” 里面还是无声。 我鬼使神差地又说了句:“如果你有什么冤屈就敲三下。” 等了等,里面依然无声。 突然,有什么东西碰了我的脖颈一下,我猛地转过身来,什么都没有。我伸手摸了摸,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脖颈有点麻,有点痒,接着我就听见了一阵十分微小的“嗡嗡”声,似乎有蚊虫飞了过去。 我不敢久留,快步回到了东屋。 不知道小差怎么哄的,C加加已经在炕上躺下来,很不耐烦地闭着眼睛。 我说:“东屋好像真有东西” 小差立刻看了看我:“这就是东屋。” 我说:“噢,错了,我是说西屋。” 小马哥说:“大哥,你也魔怔了?” 我瞪了他一眼,接着对小差说:“我感觉到了。” 小差说:“你具体点儿。” 我说:“刚才我进去转了一圈,好像有人碰了我的脖颈一下。” 小差说:“怎么会!” 我说:“我怀疑那个老少间有问题。你们想想,老少间都是住人的,周si 为什么要把它锁上?” 小马哥说:“你是说里面藏着个小三儿?” 我接着说:“我问过周Si ,他说那里面供着什么东西,我觉得他在骗人。” 小马哥说:“踹开它看看不就知道了。” Asa说:“我们是来做客的,现在主人不在,你把门给踹开算怎么回事儿?” 小马哥说:“破案啊。” 小差说:“不合适。” 小马哥这才不得瑟了。 小差看了看我的眼睛,低声说:“要不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你觉得我也出现幻觉了?” 小差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我们都太累了。” 我摸了摸脖颈,说:“如果很多人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了幻觉,那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 四爷突然说:“你们看C加加的胳膊怎么了?” C加加“腾”一下就坐了起来,我们转头看去,他的左胳膊肿起了一个大包,渗出了几滴透明的液体。 C加加马上哭咧咧地喊起来:“看看看看!你们还不信!完了完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大波浪进来了。 小差赶紧问:“嫂子,你快来看看,C加加的胳膊怎么了?” 大波浪抓起那条胳膊看了看:“被蚊子咬的吧?” 小差说:“不是。” 大波浪说:“就是。” 然后她快步走出去,从厨房拿来了一瓶醋,打开盖子,“咕咚咕咚”浇在了C加加的伤口上,C加加夸张地叫起来。 大波浪说:“碰到那玩意算是倒霉,去年我就被咬过,只是没这么严重。” 小差说:“可是他没出去啊。” 大波浪说:“那就是你们没关门。” 小差说:“东北现在还在回暖,怎么会有蚊子?” 大波浪说:“它们一年四季都有,只是很少能遇到。” 小差说:“冬天也有?” 大波浪说:“有啊,不过那时候都穿着棉袄棉裤,它们咬不着。” 我惊讶了。由于我天生招蚊子,所以查过很多关于蚊子的资料,据我所知,气温降到10℃以下,蚊子就会大量死亡,极少的蚊子会藏在室内隐蔽的地方,尽量降低新陈代谢的速度,类似冬眠。 小差又看了看C加加的胳膊:“我不明白,被蚊子咬了怎么会流出液体?” 大波浪说:“都这样。”接着她又说:“这些东西跟没有似的,防不胜防。” 小差马上问:“‘跟没有似的’是什么意思?” 大波浪说:“它们是透明的啊。” 我愣住了:“404的蚊子是透明的?” 大波浪也很诧异:“你们那里的蚊子不是透明的?” 我说:“不是啊。” 大波浪嘀咕了一句:“我还以为哪儿的蚊子都一样呢。” 大波浪的这个说法让我感觉到了某种恐怖,就像皇帝的新衣——你说它存在就存在,你说它不存在就不存在。那么,所谓透明的蚊子到底存不存在呢? 我依然怀疑,这两口子在老少间里圈养了某种鬼祟的脏东西,趁着西屋没人它就溜出来了,正好C加加跑进去玩手机,于是它把C加加袭击了,后来又把我袭击了。大波浪编造出“透明”的蚊子,只是为了遮掩那种脏东西。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呢? 我突然问大波浪:“你什么时候来404的?” 她说:“我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 Asa说:“难道这里的蚊子也变异了?” 四爷说:“那不叫变异,应该叫进化吧?” 小差显得有些紧张,她看了看C加加,轻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C加加摇了摇头。 小马哥说:“你到底有啥感觉,说出来啊,总摇脑袋是啥意思?” C加加并不理他,还是看着小差摇脑袋。 小差问大波浪:“你确定他不用送医院?” 大波浪说:“浇上醋应该就没事儿了。” 我接着问大波浪:“那你怎么知道它们在哪儿?” 大波浪说:“冲着阳光能看到它们的小心脏。”然后她又变得气愤起来:“我们早就跟办公大楼提过,让他们给西区换一批纱窗,这都半年了,就是没人管!” 我忽然感觉脖颈有些酸痛,伸手摸了摸,赫然一惊——我也摸到了一个大包,还湿漉漉的。我赶紧对小差说:“你快帮我看看我的脖颈怎么了?” 小差探过脑袋看了看,大声说:“你也被咬了?” 大波浪也过来看了看,立刻按住我的脖子,又给我来了个酸溜溜的“淋浴”。 四爷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我被黄蜂蜇过,应该有抗体了,没事儿。”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家朝门口看去,周si 回来了!他的表情很激动,连声说:“问到了问到了。” 四爷马上问:“在哪儿?” 周si 说:“就在石棺附近。”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小差说:“这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收拾行李,我们走。”接着她对周Si 说:“你帮了我们大忙,谢谢谢谢。” 周Si 说:“嗨,举手之劳而已。” C加加看着小差,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小差对他说:“别怕,路上我照顾你。” Asa也拽了拽我,小声说:“你不是说石棺那里是禁区吗?” 我说:“如果过了象鼻人给的期限,整个404都是我们的禁区。” 说完我就去拿行李了,刚刚跨进西屋门槛,双腿一软,直接就瘫在了地上 实际上我只眩晕了大概两三秒钟,后脑撞击地面的疼痛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用手拄着地想爬起来,脚下却使不上劲儿。 我要详细描述一下这种感觉——我动了动脚趾,发现身上的每个末梢都没有问题,但就是站不起来,就像重心移到头顶的不倒翁,头重脚轻。眼前就像出了问题的电脑,不断黑屏重启。其实晕倒的感觉跟喝醉了差不多,我感觉浑身绵软无力,意识模糊,想吐却吐不出来。 不知道是谁把我扶起来了,跌跌撞撞地放在了西屋的炕上。 躺下之后,我失去了一段意识,醒来的时候,我隐约看到有人在地上走动,还听见了小差的声音,她正在跟四爷谈论我,我在发烧,其他人好像出去找药了。 发烧? 毒素导致的? 我感觉老天在捉弄我,我刚刚接近了“错”,它就把我阻止了。 我的嘴角动了一下,意识又消失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大家都不在了,我很渴,很想喝水,我扶着墙艰难地坐起来,情不自禁地看向了老少间,又看到了那个黑体字标题——《第二次简化字方案(草案)》,又闻到了那股香灰和中药的味道。 突然,老少间里传出了一个很开心的声音:“现在这屋里就剩下咱们俩了” ------------ 第五十二章 梦回北京 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半天都没敢说话。 老少间也一片死寂。 过了会儿,我终于试探地问了句:“你需要帮助吗?” 里面的人说:“你还是帮帮你自己吧。” 我说:“我不明白啊。” 里面的人突然笑起来,笑得我毛骨悚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我来到屋外,看到了一辆草绿色的卡车,它正从远处缓缓地开过来。我眯起眼睛感慨起来,这辆卡车的颜色太漂亮了,更像是某种豪车的烤漆。我还发现,虽然它的高度跟正常卡车一样,但是它并没有轮子,就是说它是悬空的,就像我的双腿一样没有根基。 404竟然有这么高级的卡车? 我好奇地走到了路中央,打算看个仔细,长长见识。 它就像大阅兵的特种车辆一样,为了观众看仔细,始终保持着最低的速度。我看到了驾驶员,他三十多岁,很不专心,正在车上玩着什么魔方之类的东西,手一抖,那个魔方掉了,他弯下腰去,试图把它捡起来 难道还是无人驾驶模式? 我正呆呆地观望着,这辆卡车突然变脸了,它的车身变成了火红色,迅速长出了四个轮子,速度也突然加快了 小差正在东屋倒水。 她感觉好像有人从厨房走出去了,她来到门口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一辆拉苇子的卡车转了个弯儿,缓慢进入了西区。司机摇开窗户,朝外面扔了个烟头。 小差端着一杯热水走进了西屋。 卡车司机朝旁边副驾上看了看,寻找他的保温杯,没看到。 小差走进西屋,发现小赵不见了,她赶紧走了出去。 卡车司机终于找到了他的保温杯,原来它滚到副驾座位下面去了,幸好拧着盖儿,不然里面那点温水就淌光了。他一边抓着方向盘一边弯下身去够他的保温杯 小差跑出了房子,看见小赵晃晃荡荡地走到了路中央,面对那辆卡车,就像傻了一样 卡车变脸之后,我的世界只剩下了震耳欲聋的引擎声。我在现场看过F1比赛,眼下的声音远远大过那个赛场 我努力抬起眼皮,竟然看见了Asa,他正把我从车底拽出来。 我什么时候跑到卡车下面来了? 我不是一直躺在炕上吗? Asa坐在我身边,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话,我听不见。 小差也跑了过来。 我努力挤出了一个字:“水” 小差立即递过来一杯水,好像顺带还给我吃了药。卡车司机早就下来了,他一直在叫嚷,大概意思是:你要自杀也别连累我啊。 小差心平气和地跟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终于上车离开了。 接着,Asa把我架起来,艰难地朝屋里走去。我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如果我是个机器人,肯定每个关节的螺丝都没有拧紧。Asa又要把我送到西屋,我才不去,虽然我知道老少间里的声音肯定是高烧烧出的幻觉,但就是不喜欢那个房子,我朝东屋挣了挣,Asa顺从了我的意愿,把我带进了东屋。 我躺到炕上,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睡过去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迷迷糊糊地调了个方向,原来我的脑袋朝着窗子,现在却朝着炕沿了,一睁眼就看见了湛蓝的天空。太阳明晃晃,它是404最有生气的东西了。 四爷在守着我,她激动地说:“你醒了?” 我说:“现在几点了?” 四爷说:“下午四点半。” 我说:“他们呢?” 四爷说:“小差在西屋照顾C加加,周si 带着Asa和小马哥出去找退烧药了。” 我说:“C加加也发病了?” 四爷说:“嗯,跟你的症状一样。” 我动了动,感觉身体恢复多了,于是就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换了身衣服,马上问:“谁帮我换的衣服?” 四爷说:“我啊。你一直在冒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我面对墙壁把裤腰掀开了一条缝儿,还好,内裤并没有被换掉。 小差突然喊起来:“四爷,你快来!” 我和四爷立刻跑到了西屋,C加加躺在炕上一下下抽搐着,鼻子还流血了。 小差正拿着毛巾手忙脚乱地给他冷敷,她来不及问候我,大声对四爷说:“C加加越来越严重了,必须去医院,你赶紧去叫嫂子!” 四爷就跑了出去。 很快大波浪就来了,嘀咕道:“我们被蚊子咬了也没这么严重啊” 小差立刻问她:“西区有车吗?” 大波浪说:“有,老张家有一辆电动三轮,带斗的,我去借。”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四爷突然盯住了我的脸。 我说:“怎么了?” 四爷说:“你的鼻子” 我伸手摸了一下,指头上都是血,我晕了一下,立刻靠在了墙上。 大波浪说得对,不是他们被蚊子咬了没这么严重,谁他妈被蚊子咬了也不会这么严重。 我蓦地想到,我跟C加加突发怪病,会不会跟蚊子没关系,而是其他原因? 我迅速回应了一下,吃的,喝的,住的,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希望找到只属于我和C加加的同类项。 刚进入404的时候,C加加曾经抱着一个金属盒子跳进了水里,也许,那个盒子真的有辐射?接下来我马上想到我和Asa曾经遇到过一个铀原子结构图的雕塑,而我靠近过它 我好像找到了我和C加加真正的病因! 接着我就在大脑里检索起来,受到辐射之后都有什么症状来着? ——头发脱落。 我揪了一把头发,果然掉下了两根。 ——严重疲劳。 对,我确实很累。 ——口腔溃疡。 这两天我嘴里真的很疼,我还以为那是吃不到蔬菜导致的维生素缺乏。 ——自发性出血。 我和C加加都流鼻血了 我想告诉小差和四爷,我和C加加很可能都被辐射了,还没等张开嘴,突然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就像被人凿进了一颗钉子,接着就迷瞪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四爷他们都不见了,环境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公司。我看到了一个消瘦的男人,此人眉毛很重,有点像林彪,他靠在办公桌上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他对面站着一个成熟而娇小的女子,一边微笑一边聆听。 我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正是周德东和季风。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那个男孩面无表情,正在“噼里啪啦”写东西,他很魁梧,身体把转椅都塞满了。那个女孩化着浓妆,看上去很漂亮,她一边看着电脑上一边抿着嘴在笑,应该也是被周德东逗笑的。 我“出现”之后,那个魁梧的男孩朝我看过来,他并没有问我是谁,他好像认识我一样,瓮声瓮气地问:“你怎么了?” 另外三个人纷纷朝我看过来。 我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也坐在办公座位上,面前摆着一台电脑,不过它处于黑屏状态。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些人,很想问:我是在做梦吗?又觉得有点不礼貌,赶紧说:“噢,我只是打了个盹儿” 嘴上这么说,我的心里却极度恐慌,避开大家的眼神,假装忙碌起来。鼠标滑动之后,屏幕亮了,电脑上出现了一个文档,我朝上翻了翻,终于看到了名字——《未知术》。我又朝后翻了翻,故事正好截止到“我感到太阳穴一阵剧痛,就像被人凿进了一颗钉子”。 那个男孩不再搭理我,又在电脑上敲打起来。 周德东也接着跟季风聊天了,我注意听了听,他正在讲他洗澡的时候把浴巾围在胸上的事儿 过了会儿,我确定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我身上了,这才鬼鬼祟祟对转头朝外看了看,窗外是繁华的北京,天气阴沉沉的,整个城市就像蒙上了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接着我又朝门口看了看,挂着个精致的牌子,上面写着“干戈工作室”。 我想去盥洗室洗洗脸,清醒一下,但我不敢动,我担心大家再次把目光投向我,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些人很排斥,或者说很害怕,另外,我都不知道盥洗室在哪儿 我只能轻轻移动鼠标,阅读电脑上的《未知术》。 我好像想起来了,这里应该是周德东的工作室,前不久我来应聘,周德东缩在沙发上,很懒散地打量了我一下,突然说了一句:讲一件你人生中最有趣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他眼中什么才叫“有趣”,想了想才说:我去过404 很遗憾,他并不了解404,直接就打断了我:404是什么? 我说:一座荒废的核城。 他说:你接着说吧。 我就毫无信心地讲起来。当时我很紧张,我知道对于一个故事策划者来说,“简练”至关重要,而他让我讲“一件”事情,我却在讲“一堆”事情。 没想到,他越听越认真,还没等我讲完,他就轻轻拍了拍桌子,说:OK了。 就这样,我成了他团队的一员。 这些天,他让我把我的经历写成一个故事梗概交给他,我写着写着就把自己陷进去了,所以才在梦中回到了那个神秘而荒凉的空城 是这样吗? 我还是不太踏实,从桌上抓起工牌看了看,上面写着我的姓名,还有一张半身像,我穿着白衬衫,笑得很官方。 嗯,我终于确定了,这才是现实。 我戴上耳机打算接着写下去了,耳机里突然响起了提示音,那是工作室内部的聊天办公软件,我点进去,一个对话框就弹了出来,是个原始头像,昵称竟然是“四爷”。 她说:小赵,你丫去哪个世界了啊?如果你听到呼叫赶紧滚回来! 我就滚回来了。 我躺在东屋硬邦邦的炕上,闻到了一股炖酸菜夹杂烧麦秆的味道,光线有些刺眼,这是东北特有的大太阳。我终于反应过来,我还在404里,刚才鼻子流血,然后又昏迷了。 但是 但是 但是 我怎么都想不到,离开404之后,我真的跟着周德东工作了!而且,应聘的时候他确实让我讲了一件“人生中最有趣的事情”,我讲了我在404的经历,他就把我录取了 只是地点不一样,我是在一个咖啡馆接受面试的。 最令我惊异的是,我在404昏迷中见到的那两个人就是周德东工作室(注册名称:干戈)的员工,那个魁梧的男孩叫柒天,比我早来三个月;那个漂亮的女孩叫美甜,比我早来半年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对他们说起过这件事,他们不会信。连你都不信。 ------------ 第五十三章 404的禁区——石棺 当然这都是后话。 当时我只以为我在梦境中看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而已。 来404之前,我在网上看过一篇探险攻略,里面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可以做一次吞咽动作,如果嗓子很干,那就证明你已经昏迷了八小时以上。 我的嗓子一点也不干。 旁边传来了四爷的大嗓门:“我操,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我嗫嚅着说:“我顽强。” 小马哥的声音也出现了:“拉倒吧,要不是给你吃了药,你早就去找阎王爷报到了。” 我这才知道,周si 一个人去了办公大楼,Asa和小马哥在外面转悠了一圈,并没有见到什么人,所以就回来了。周si 刚刚才到家,他从办公大楼旁边那个医院里带回了解毒药,刚刚给我和C加加喂过,C加加在我之前就醒了,正在西屋睡着。 我问那是什么药,四爷告诉我:“类似血清吧。” 难道,我和C加加真是中了蚊子的毒,而不是什么辐射? 小马哥说:“刚才你又喊又跳,跟来神儿了一样,我都按不住你。” 我说:“我说什么了?” 小马哥说:“不停重复一句车轱辘话——我是在做梦吗?我是在做梦吗?我是在做梦吗?” 四爷递给我一杯水,我颤巍巍地接过来,“咕嘟咕嘟”喝光了。感谢老天,我现在终于能自由地操纵我的手了,握茶缸,敲键盘,写故事 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小差和Asa跑进来,看到我醒了,都松了一口气。 Asa问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说:“满血复活。”然后,我转头对周si 说:“谢谢你,辛苦了。” 周si 说:“应该的啊。”接着他又说:“我们这里每年都有人被那种透明的蚊子咬到,你俩是最严重的。” 四爷说:“办公大楼答应给你们换纱窗了吗?” 周si 顿时气愤起来:“他们让我们搬到办公大楼去,我才不去,那屋里的座便器我咋都用不来。” 四爷说:“你家那个露屁股的厕所我也用不来。” 大家正说着话,C加加突然像诈尸一样跑进来,大声说:“我看见了一个程序世界!” 四爷并不关心他看到了什么,挑着眉毛说:“他竟然自己跟我们说话了。”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C加加,他立即闭嘴了,然后凑到小差耳边嘀咕起来。过了会儿,小差才把脸转向了我们:“他说他梦到的那个世界好像已经停止运转了,所有软件都是静止的,在那里,每个人都以代码形式呈现,就跟DNA一样” 周si 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你们外面已经是未来世界了?” 我相信他不是在搞笑,他的提问是真诚的。 我要刷存在感了:“C加加,世界原本就是这样的,每个人都有身份证号,每个地区都有电话区号,每个机场都是由三个字母的城市代码组成的” C加加又对小差耳语起来,接着小差又说话了——辩论一方竟然需要通过翻译还击,也是绝无仅有了,小差说:“可以这么理解。但真正的代码比那个复杂多了,它包含了你的一切。” 我说:“就是宿命论呗,披上了科学的外衣而已。” 小差继续说:“C加加说,代码会产生错误,而错误同样也有代码,比如电脑网页出现错误的时候会弹出404,那就是表示错误的代码。他怀疑,这种代码不止适用于电脑,也适用于整个世界——你们看,这座城市没有地址,它是未被发现的,不存在的,所以它叫404。” 他也把404网页和404城挂上钩了,而且他从两者之间找到了深层的一致性。 突然没人说话了。 窗外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应该是周Si 家的邻居,他们操着地道的东北口音,好像正在隔着障子聊天气。 四爷说话了:“C加加是在哪儿看到的?” 小差说:“他昏迷的时候。” 四爷说:“那就是做梦呗?他这是把大脑保险丝给烧断了。” C加加似乎很不服气,又对着小差耳语起来,还没等小差翻译出来,周si 突然说:“我在办公大楼听到了一个重大消息。” 大家都看向了他。 周Si 说:“404真的进来间谍了。” 所有人都愣了愣。 看来,这就是陈工说的军事机密了。 周Si 说:“听说是个日本人,肯定就是住在西区的那小子。” 小马哥马上说:“咋样?你们还不信我!” 周Si 接着说:“刚才我跟老姜说了,把他吓得哗哗直冒冷汗。” 我的大脑有点转不动了——李喷泉,中日友好大使,他怎么可能是间谍呢? 再说了,日本间谍应该是个中国人,那才便于掩护,而一个日本人来中国偷情报,多显眼啊。 我脑袋木木地捋了捋,事情应该是这样的——我、Asa和李喷泉住进办公大楼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怀疑李喷泉是个间谍,而李喷泉离开之后,他们可能接到了什么情报,这才开始抓捕这个可疑的“摄影师”。而我和Asa是被李喷泉带到办公大楼的,他们怀疑我们跟李喷泉是一伙的,于是那天晚上破门而入,要把我们一窝端,没想到我和Asa跑掉了。密令很可能只局限于保卫人员的范围,邢开并不了解,所以早晨他遇到我和Asa的时候并没有阻拦我们 小马哥不满地说:“要是当时你们听我的,逮住他交给办公大楼,那可就立大功了。” 我说:“他是不是间谍跟我们都没关系,我们还是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事儿吧。” 小差说:“我同意。时间不多了,我们出发。” 四爷说:“走走走。” 接着,我们告别了周si 和大波浪,从他家出来了。 刚才,我在屋里明明听见外面有人声,但出来之后却没看见一个人影,每户人家的院子都空荡荡的,跟废弃了差不多。 顾不上这些细节了,我们离开西区,直奔石棺的方向而去。 此时,离象鼻人给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 C加加中毒比我深,他的腿依然发软,走路有些摇晃,小差扶着他,速度很慢。 Asa说:“要不让C加加留在西区吧,等我们。” C加加的脖子好像都撑不起脑袋了,他耷拉着脑袋嘟囔了一句什么。 小差说:“他说他要去。” Asa耸了耸肩。 没有导航,只有手机上的指南针,我们跟着它走街串巷,尽可能地抄近路。小马哥人瘦,灵便,走着走着就走到前面去了。 四爷趁机讲了讲小马哥的身世。原来,小马哥的爹提供了精子之后就跑掉了,他是妈妈带大的,他妈没什么文化,却一心想把儿子教育成社会精英,她信奉棍棒出孝子,甚至还把小马哥送到杨教授的网瘾治疗中心做过电疗,结果可想而知,小马哥离家出走了,这些年一直在本溪游荡 大家很快就来到了右城区,我还看见了之前和Asa探索过的那个玻璃厂。我们绕过厂房,沿着小路继续朝前走,远方的树丛背后露出了石棺的一角,显得那么神秘。 黑云压城城欲摧,每个人都好像戴上了墨镜。 我们走出生产区,看到了一个干涸的湖,石棺就位于这个湖的中央。如果说石棺是一座城,这个湖就像是它的护城河。 湖的四周是一圈警戒线,印着三块扇形的辐射标志。湖边还有一座很小的红砖房,不像是住人的,我特意过去看了看,担心里面藏着人,结果发现那是个泵房。 这时候C加加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他已经不需要小差搀扶了。 四爷第一个撑起警戒线钻进去了,随后我们都钻进去了。 虽然警戒线内外的地貌没什么区别,但是跨过它之后,我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这个湖只剩下了龟裂的碱土,呈现着灰白色,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绿油油的浮萍。工业区的水质都不好,这里当然更严重。 我们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着,Asa突然停下了,他朝前指了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湖底出现了一具完整的鱼骨架,大概有一米长,鱼头插进了碱土里。 Asa说:“就算这里有水的时候,深度也不会超过三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鱼?” 没人回答得了。 我们绕过鱼骨架,终于走近了石棺。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石棺高108米、宽250米、长150米。404的石棺跟它差不多,就像从外太空突然坠落在地球上的变形金刚。“石棺”这个叫法很棒,这个方方正正的建筑物埋葬了404的过去,它正是404的棺材。 天色已经昏暗,我们打开了手电筒。 我非常紧张,感觉自己正面对着一扇神秘之门,而石棺就是门上的猫眼,现在我正把眼睛凑上去。 石棺是水泥浇筑的,石壁漆黑。植物覆盖了404所有的建筑物,但石棺上却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植物。面对它,我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出古戏——劈山救母。我伸手摸了摸,石壁粗糙而阴凉。虫鸣蛙叫都不见了,到了石棺附近它们都绝迹了。 我们绕着石棺走了一圈,伦琴仪的读数一直很平稳,安全。最后我们回到了原点,四爷说:“没有入口啊。” 棺材怎么可能有入口呢? 小差说:“周si 不是说那个工地在附近吗?咱们分头找找。都不要走太远,有事就喊一声,半个小时之后回到这里集合。” 接着大家就分开了。 走着走着,我回头看了看,已经看不到那几个同伴了,只能看到几支手电筒在晃动。 我在湖边转悠了十多分钟,突然听到了四爷的喊声,大家立刻跑了过去,四爷激动地说:“这里有个洞!” ------------ 第五十四章 抓特务 我朝地上照了照,地上确实有个洞口,大小接近普通水井,但不是垂直的,它有坡度。周围都是碱土,更像是自然形成的。 小马哥说:“这是兔子窝吧?” 四爷说:“兔子洞不可能这么深。” 小马哥蹲下身去朝里照了照,突然朝后退了几步,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看到了一张脸!” 四爷说:“你别闹。” 小马哥说:“李喷泉,绝对是李喷泉!” 我也朝下照了照,洞里黑糊糊的,什么都没有。 我问小马哥:“你确定?” 小马哥说:“就是他!” 四爷说:“他钻到这个洞里来干什么?” 小马哥说:“肯定是来找‘错’的啊!” 如果这个人真是李喷泉,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我越发相信他是个间谍了。难道,国外势力也盯上了404的“错”?我忽然觉得我离这种神秘物质已经很近了。 四爷说:“我们下去!” 这时候C加加已经朝下爬了,这是他第一次做事做到小差前面,小差立刻跟着他钻了进去。 他们下去之后,竟然没有任何声音,他们好像被吞没了。 四爷喊了声:“你们怎么样?” 洞里传来了小差闷闷的声音:“下来吧,没事儿。” 我蹲在洞口看了看,有点胆怯。 小马哥说:“下去啊,就当坐滑梯了。” 接着我就被推了下去。失重感只持续了几秒钟,然后我就掉到了底部,屁股被蹾得生疼,如果我有尾巴,而尾巴被人砍断了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这他妈哪是滑梯,分明是跳楼机。 我赶紧爬起来,揉着屁股离开了坠落点,举着手电筒照了照,这里的空间大概有30平方米,跟个客厅差不多,四周都是钢筋混凝土,防空洞的制式,很干燥。有个三米长的斜坡通往地面。刚才那个人应该正想爬出去,结果遇到了我们,又退了下来。 Asa、小马哥和四爷把大家的背包推下来,然后下来了。 我压低声音问小马哥:“刚才他妈是你推我?” 小马哥刚想还嘴,四爷说话了:“是我。” 我说:“哦,那没事儿了。” C加加和小差走了过来,四爷问:“你们看到人了吗?” 小差说:“没有,但我们看到了通道,就在前面。” 我们立即朝前走去,果然,前面出现了两条通道,黑洞洞的,就像巨人的两只鼻孔。刚才那个疑似李喷泉的人应该钻进了其中一条通道。 小马哥说:“我们进去看看?” 我已经大步朝里走了:“当然要去。” 小差说:“等下。” 我停下来。 小差说:“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李喷泉很可能有枪。” Asa说:“就算冒死我们也要抓住这个间谍,然后交给办公大楼,绝不能让他把我们的东西带出国境。” 这家国情怀,在宋朝就是文天祥,在明朝就是于谦。 小马哥说:“我挺你。要是他开枪,我给你挡子弹。” 小差说:“这样,我们留个人在这里看东西,顺便守门。” 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都看向了小马哥。 他却摇了摇头:“我跟着四爷。” 小差说:“Asa,你留下吧。” Asa很配合:“没问题。” 接着,小差又说:“咱们分头行动,我和C加加去左边的通道,小赵,你跟小马哥和四爷去另一条通道。” 四爷说:“不,让小赵跟着你们吧。” 小差说:“为什么?” 四爷也不客气:“小马哥是男的,我自己也顶半个男的。C加加只顶半个男的,你们必须加个男的。” 小差说:“好吧。” 就这样我们分成两队,一起钻进了“鼻孔”。 通道内大概有两米半高,三米宽,上下左右全是混凝土制式,它缓缓地朝下伸去。 走着走着,我在地上捡到了一张多年前的工作证,捡起来照了照,单位是404厂六车间,名字竟然是英文,而且有个字母我还不认识,我马上反应过来,那是俄文。发证时间是1960年2月。我想起我在资料上看过,当年苏联曾派来专家对我们进行技术援助,有些人还获了斯大林奖章,但1960年8月两国交恶,苏联又把他们全部撤走了。 我把它放在地上,接着朝前走去。 这时候,我和小差和C加加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他们顺着通道拐了个弯儿,突然把手电筒关掉了。 突如其来的黑暗吓了我一跳,我连忙追了过去,问:“你们怎么把手电筒关了?” 小差说:“没电了。” 我说:“你们跟着我吧。” 接下来我就走在了前面。没走出多远,前面出现了岔路,我们都停下了,我说:“你们在这儿守着,我进去看看。” 小差说:“你要小心。” 我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李喷泉从另一个岔路里溜出来逃走。 分出来的通道很窄仄,我朝里走出了一百米左右,前面又出现了岔路,我犹豫了一下,不敢再朝前走了,正打算返回,我的手电筒偏偏也出了问题,它闪烁了几下,然后就慢慢熄灭了,我眼睁睁地看着灯泡上的钨丝由黄变黑 我赶紧摸了摸口袋,一股凉气直奔头顶——我把手机放在了背包里,并没有带在身上! 我摸索着回到了跟小差和C加加分开的地方,喊了声:“小差?” 没人回应我。 我又喊了声:“C加加!” 还是没人回应我。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了。地下太黑了,我甚至没法保持平衡,只能靠在墙上。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朝前走还是朝后走,或者就在原地等着。 这两个人去哪儿了? 难道他们中了李喷泉的埋伏? 过了会儿,黑暗中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有回音干扰,我分辨了半天才确定那是从入口方向传来的:“嗒——嗒——嗒——” 我喊了声:“小差?C加加?” 没人回答我。 我真想抽自己,脚步声是一个人的,怎么可能是C加加和小差! 我已经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那个脚步声消失了,或者说它停住不动了。 我莫名其妙地又喊了声:“四爷!” 没人回答我。按理说,听到我的喊声,守在入口的Asa总该有个回应,他好像也不见了。 我贴着墙慢慢朝前走去,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前面突然亮起了手电筒,晃来晃去的,还传来了杂乱的奔跑声,一群人朝我这个方向冲了过来。我听到了小差的喊声:“拦住他!” 手电光射过来,就像夜里迎面驶过来一辆开着大灯的卡车,我一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接着一个人好像受到了什么重击,一下扑倒在了地上。 手电筒照在了这个人的身上,这次我看清了,那是李喷泉,他趴在地上,脑袋半侧着,没看到哪里出血,但肯定是晕过去了。他后面站着小差、C加加和小马哥。 我赶紧说:“四爷呢?” 小马哥说:“她落在后面了。” 我又看了看地上的李喷泉:“你把他怎么了?” 小马哥说:“我没干啥啊。” 我说:“那他怎么倒下了?” 小差说:“是我。” 我愣了一下,这才看清她手上拿着半块砖头。 我又问小差:“刚才你们去哪儿了?” 小差指了指地上的李喷泉:“等会儿再细说,先把他背到Asa那里去吧。” 我刚刚弯下腰,小差又说:“等等,我们得把他绑起来。” 我为难了,哪有绳子啊。 小差扔了砖头,从口袋里掏出了耳机线,从背后把李喷泉的两只手捆住了。接着,她扫视了一下我们三个人,弯腰脱下了自己的袜子,直接塞进了李喷泉的嘴里。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泼辣。 我背起李喷泉,踉踉跄跄地回到了从地面下来的地方,出了满头汗。 我们没看到Asa。 我说:“Asa呢?” 小差四下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 我说:“你们怎么发现李喷泉的?” 小马哥答道:“我跟四爷遇到了一个岔路口,刚刚走进去,就听见背后好像有人,当时我们的手电筒没电了,拿着手机照亮,啥都看不清,我喊了一声,这个人撒腿就跑,我撒腿就追,跟他在地道里绕来绕去,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后来遇到了小差和C加加,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追,最后终于把这小子给逮着了。” 我知道了,小马哥只顾追人,把四爷给甩丢了。 我转身朝“右鼻孔”看了看,里面死寂无声,我撒腿就跑了过去。 小马哥立刻追了过来。 我停下看了看他:“你干啥去?” 小马哥很挑衅地说:“你干啥去?” 我说:“我去找四爷。” 小马哥说:“我也去找四爷。” 我说:“你要是这么关心她,当时就不该丢下她!” 小马哥说:“你算哪根葱啊,我跟四爷的事儿要你来逼逼?” 我突然冒出了一股怒火,正想再说什么,小差说话了:“你俩不要斗嘴了,赶紧去。” 我这才狠狠剜了小马哥一眼,转身正要走进“右鼻孔”,突然听见洞口传来了脚步声,大家都转头看去,有人滑下来了,先是Asa,然后是四爷。他们看了看地上的李喷泉,一脸懵逼。 李喷泉始终闭着眼睛。我怀疑他是装的。 四爷说:“你们把他给杀了?” 小马哥说:“没事儿,他就是晕了而已。你咋跑到外头去了?” 四爷说:“你跑了之后,我一个人不敢留在地道里,赶紧跑出来了,结果没看见Asa,我就爬出去找他了” 我把视线转向了Asa:“你去哪儿了?” Asa抠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吃得太杂,胃不舒服,我出去上厕所了” 我说:“你不是很守规矩吗?小差让你在这里守着,你怎么敢离开?” Asa说:“我要是在这里上厕所,那才叫不守规矩呢。” 小差说:“奇怪,我们的手电筒也灭了。” 我说:“我也一样。” 小差说:“看来,这里有什么东西干扰了电池”停了停她突然问:“有没有人看到像‘错’的东西?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四爷说:“这里都是水泥浇筑的,不可能有‘错’。” 我一下就沮丧了。 小马哥盯住了李喷泉的旅行包:“说不定这小子找着了。”然后他就蹲下去,把李喷泉的旅行包拽了下来。 Asa说:“你这么做不合适吧?” 小马哥白了他一眼,说:“这叫搜查。等他醒了,我们还要对他进行全民公审呢。” 接着,他就把旅行包的拉链拉开了。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盯住了那个旅行包。 ------------ 第五十五章 再遇象鼻人 李喷泉的旅行包里都是些野外旅行物品,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物。 我拿起李喷泉的相机看了看,再次看到了那张闹出乌龙的黑白照片。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到邢开,我忽然对这个人有点排斥了。 我还看到了我和Asa的照片,那时候我们和李喷泉还是旅伴儿。 后面的照片就跟我们没关系了,都是些建筑和街道。李喷泉的技术确实很棒,如果只看照片,很难想象那么艺术的景观,其实就是我置身其中的死气沉沉的404。看来,不光不能相信女孩的照片,也不能相信风景的照片。 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虽然这些照片跟我没关系,但很可能跟国家安全有关系——他不知道站在了哪个制高点,拍了很多张404的全景,还有各个角度的石棺,还有微距的土质和植物纹理。仅仅是那座办公大楼,他就拍了上百张,其中一部分照片上拍到了留守人员出入,由于距离远,看不清楚面孔,但我确定有一张照片上的那个光头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光头 这些照片让我想起了公安局布控时偷拍的那些证据照片。 接下来我看到了巡逻人员,此类照片也有很多张,很显然都是在远处偷拍的——那些巡逻人员骑着侉子,背景分别是芦苇荡,空荡荡的街道,还有石棺脚下 我看到了三个小孩,他们正在芦苇荡之间的路上奔跑 在一张夜景照片中,我看到了一个毛烘烘的身影,背景是办公大楼,那个探照灯是它的明显标志,这个身影好像刚从办公大楼里离开 接下来,我还看到了李喷泉的毕业照合影,他穿着学士服,背景是南京某大学,他笑得比身边任何一个同学都灿烂 我看照片的时候,大家一直在谈论着李喷泉。我把他的相机放进了他的旅行包,并没有说什么,我觉得我的心里似乎暗了一块,又好像亮了一块。 洞口上面突然传来了“突突突”的引擎声,小差说:“巡逻队。” 小马哥一下有点慌张:“他们怎么找到这疙瘩来了?” 四爷说:“怕什么,我们又不是间谍,而且我们还抓到了间谍。” Asa说:“我们赶紧把李喷泉交给他们!” 大家正要爬出去,我说:“我们必须把李喷泉的两只脚绑上。” 小差说:“他昏着,跑不了。” 我说:“他绝对醒着。” 小马哥来精神了,说了句:“是吗?”然后就朝着李喷泉的脸上踹了一脚。李喷泉的脑袋动了动,没有任何反应。 四爷说:“他是不是挂了啊?” 说完,她蹲下去把一只手凑近李喷泉的鼻子试了试:“好像还有气儿。” 我从背包里掏出手机的耳机线,把李喷泉的双脚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我站起身之后,又说了一句:“他绝对是装的。” 接着,我们依次顺着洞口爬了出去,果然看到了三组车灯,它们正围着湖转圈,那应该是例行公事的巡视。而近处却出现了一些高大的黑影,他们从四面朝我们逼近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小。 巨大的眼睛,长长的鼻子,总共五个象鼻人。 如果说这个洞是兔子窝,我们多像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的兔子啊,我们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了,而这些象鼻人正是耐心守在地面上的猎人。 Asa有些紧张地问:“时间还没到吧?” 四爷低声说:“他们连法律都不遵守,会遵守承诺吗?” Asa说:“那我们躲进洞里吧?” 小差说:“不。他们要是追进来,我们就更没有退路了。现在在地面上,不管怎么说附近还有巡逻队。” Asa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那些象鼻人离我们只有30米远了,小差冷静地说了声:“你们好。” 那些象鼻人就像一群鬼似的,并不说话,继续朝我们走过来。 我低声说:“他们很可能不是拿刨锛儿的那些象鼻人” 小马哥嘀咕道:“要是那把开/山/刀还在,我剁了他们。” 那些象鼻人离我们只有20米远了。 小差又说:“你们到底需要什么,我们可以谈谈。” 每个人都有需求,抓住需求就等于抓住了对方的软肋。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这句话也算是首选了。 那些象鼻人离我们只有10米远了,看不见他们的脸,他们只有身高的差异,每个人都拎着砍刀 小马哥突然撒腿就朝左侧跑过去,那些象鼻人不可能放走一个人,他们立刻扑向了小马哥,没想到四爷得到了空当,她没命地朝右侧冲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救命!” 小马哥很机敏,他绕了一个弯儿又回到了我们旁边,我还听到他打了个响指。这时候四爷已经冲出了象鼻人的包围圈。 不知道小马哥跟四爷是怎么交流的,他们配合得相当默契——小马哥并没想逃走,他只是在掩护四爷。现在的情况就比较乐观了——如果歹徒把一家人都堵在了室内,那活命的几率就不大了,但如果跑出去了一个人报信,那全家都会得到解救。 那些象鼻人看了看四爷的背影,又看了看我们,似乎愣住了。 四爷一直在呼叫,她的声音太尖利了,那三个机动车听见了,车灯纷纷转向了我们,然后开过来。 我一下就看到了曙光。虽然他们曾经把我逼到窗外站了半宿,但他们毕竟代表着官方。 那些象鼻人并没有逃走,他们把脸转向了那些车灯。 三辆侉子停在了我们跟前,四爷竟然坐在其中一个挎斗上,开这辆侉子的人正是那个光头。 总共三个留守人员。 我暗暗算了一下,五个象鼻人,我们加上留守人员,男男女女总共九个人 光头第一个跳下车,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我们,他当然认识我和Asa,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又照了照那些象鼻人,终于开口了:“你们在这里干啥?” 我在心里迅速判断着404留守人员和象鼻人的关系。 其中一个象鼻人说:“我们来找个人。”这个是东北口音,声线有点像《闯关东》里那个朱开山。 光头问:“你们找谁?” 东北口音说:“一个日本人。” 四爷正要说什么,小差拉了拉她,把她制止了。 光头说:“我们也在找他。你们找他干啥?” 东北口音说:“我们要把他带走。” 光头说:“不可能。” 东北口音说:“把你们小陈叫过来。”他居然叫陈工“小陈”,看来他的年龄比陈工还要大。 光头说:“陈工口谕,现在由我做主。” 还口谕我怎么觉得404怪马咕咚的。 东北口音突然从防化服里拽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家伙,那竟然是一支微型冲/锋/枪! 枪。 这是我第一次在404看到枪。 看来,传闻他们倒卖军火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光头竟然不怕,他朝前跨出一步,一把把枪口拽过来,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牛逼你就开枪打死我。” 我们几个“游客”都不敢喘气了。 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东北口音把枪放下来,似乎笑了一下:“扎卡应该雇佣你。” 然后他朝其他象鼻人挥了挥手,低低地说了句:“走。” 接着,这些象鼻人就迅速离开了。 光头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望着那些象鼻人,直到他们消失在了黑暗中,这才转过头来问小差:“刚才咋地了?” 小差说:“他们一声不吭地围上来,我们还以为他们要抢劫呢。” 四爷问光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光头说:“一群蟑螂。” 四爷接着问光头:“他们提到的那个扎卡是谁?” 光头说:“他们老大。” 四爷说:“这明显是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啊,你们为什么不逮捕他们?” 光头乜斜了四爷一眼:“我家天天都撒蟑螂药,蟑螂一直死不绝,我有啥招儿?不过,陈工说了,最近我们要展开专项整治行动了,扎卡的好日子不长了。”接着他又把脸转向了小差:“这里是禁区,你们跑来干啥?” 四爷又抢话了:“我们来找” 小差打断了她:“间谍。” 光头愣了一下,接着笑了:“你们来找间谍?” 小差说:“是的,我们已经把他抓住了,他就在下面,还昏着。” 光头一下就认真起来:“你们把那个日本人给抓住了?” 小差点了点头。 光头立刻带着另外两个留守人员钻进了洞口。 我小声说:“我们跑吧?” Asa说:“我们为国家立了功,为什么要跑?” 我说:“可我们闯入了禁区,一码是一码!” Asa说:“不来禁区我们怎么能抓到李喷泉?” 我说:“你看着吧,一会儿他们肯定要找我们的麻烦。” Asa说:“大不了写一份检查。” 我说:“检查?你当他们是你的中学老师啊?” 小差问四爷和小马哥:“刚才你们怎么配合得那么好?” 四爷说:“手语。” 小差问:“什么手语?” 四爷说:“就跟买卖牲口一样,在袖子里用手指交流。” 这时候,三个留守人员把李喷泉抬出了洞口,他嘴里的袜子被拿走了,手脚上的耳机线也被解开了,不过他被戴上了手铐。 光头说:“这耳机线和袜子是你们的吧?” 小差把两样东西接过来,问:“那些象鼻人为什么要带走他?” 光头说:“跟你们没关系。现在我们来谈谈你们的问题——你们擅入禁区,本该被逮捕,但你们抓住了李喷泉,算是功过相抵,不过,由于你们严重违反了规定,必须马上离开,我是说离开404。如果一天之后再让我看到你们,那我就不客气了。” 祸不单行。之前象鼻人那边给了时限,现在留守人员又给了我们时限,我们在404里真是爹不疼妈不爱狗不理 接着,留守人员把李喷泉推上了侉子。 我快步走过去,停在了侉子前。李喷泉已经苏醒,他坐在挎斗里,脸色显得十分苍白。我有太多的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他看着我纠结的表情,居然笑了:“小赵,你放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就是个摄影师,没有做任何损害贵国利益的事情,法官大人会还我清白的。” 我不想听他啰嗦,直接问:“那些象鼻人是你的同伙?” 他说:“摄影协会的人会为我作证的。” 我说:“你来404到底想干什么?” 他说:“而且我相信,我在404拍摄的作品一定会获奖。” 我们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 我接着问:“你真叫李喷泉吗?” 李喷泉反问我:“您打什么位置?”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说:“篮球。” 我愣了一下才说:“后卫。” 李喷泉说:“我也是后卫。”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光头已经上车了,他说:“小日本,你别唠了,回到办公大楼我让你说个够。”然后他又大声对我们说:“24小时啊。” 就在侉子开走的一瞬间,李喷泉突然快速地说了句:“彩虹有七种颜色。” 我说:“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回答,侉子已经开走了,李喷泉急匆匆地朝我笑了一下,那张脸就变成了后脑勺。 ------------ 第五十六章 办公大楼的人突然全变了 我没有跟大家共享这个略显古怪的信息。 大家离开石棺,朝城区走去,所有人都有些无精打采。 我对Asa说:“也不知道那个王洪亮回没回来,也许他可以帮我们说说情,多留几天。” Asa说:“他不可能回来这么快。” 我就不说话了。 我们来到最近的城区,找到一个废弃的招待所住了进去。 这次我们有经验了,找到一些残存的被褥把窗户挡得严严实实,然后才打开手电筒。 大家围坐在一起,小差先说话了:“你们打算离开吗?” Asa看了看我,我说:“我不会走的。” 小差看了看Asa,Asa迟疑了一下才说:“我在考虑。” 小差又看了看四爷,四爷说:“我就是旅个游,凭什么他要我走我就走啊?” 小马哥马上说:“四爷不走我就不走。” 我问小差:“你们呢?” 小差看都不看C加加:“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去。我不想在404闹出人命来。” 四爷说:“那些留守人员还敢杀了我们?” 小差说:“他们不会,但那些象鼻人就不一定了。” 沉默。 看来,大家又要经历一次分道扬镳了。 过了会儿,小差又说:“通过今天的事儿,我隐隐觉得李喷泉和象鼻人好像都在找‘错’。那些象鼻人简直是一支武装,我们根本斗不过他们。” C加加突然说话了,他说:“再去一趟石棺。” 所有人都愣了愣,四爷说:“你还在发烧?刚才不是去过了吗?” 他说:“我们根本没进去。” 四爷说:“那个石棺就进不去啊。” 他不再跟四爷争辩,转而对小差耳语起来。 这次他们说了很长时间,小差的表情越来越惊愕了,她突然对我们说:“快快快,你们都把手机拿出来。” 四爷说:“干什么?” 小差说:“我用蓝牙给你们传几张照片,然后你们把手机摆在一起。” 没人知道C加加想干什么,都照做了。 很快我就收到了一张照片,那是石棺的局部,接着,大家都把手机放在了地上,C加加稍微摆了摆,就像拼图一样拼出了石棺的全貌。他蹲在地上盯着这些照片,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小差说:“我们先回避一下,给他点空间。” 大家一脸懵逼地跟着小差来到了走廊里。 小马哥说:“他到底想干啥啊?” 小差看了看我们,突然说:“C加加说,这次昏厥之后,他的大脑好像变成了电脑,可以进行各种复杂的运算。” 我和Asa互相看了一眼。毫无疑问,就像我的眼睛和Asa的耳朵一样,C加加也获得了某种超能力,不过他给弄混淆了,这种能力跟那种透明的蚊子无关,而是跟404有关。 四爷说:“他会不会运算跟石棺有什么关系呢?” 小差就说了C加加的想法—— 石棺虽然是石棺,但它毕竟是个建筑,只要是建筑就必然会预留安全出口。我们在石棺一无所获,很可能是因为那个出口被隐藏起来了。C加加想通过石棺的高度,推算出它的层数和每层的面积,再根据多层建筑的疏散宽度指标和耐火等级,推算出疏散楼梯的位置和走向,再判断安全出口的具体位置。 听完后,四爷马上说:“不可能。我之前卖过房子,对建筑稍微了解一点儿,这种计算用CAD软件都很难完成,C加加光凭脑力根本做不到。” 小差微微笑了一下:“我信任他。” 刚过了几分钟,C加加就在里面喊起来:“小差,你进来吧。”好像我们都不存在一样。 我们走进屋去,C加加兴奋地举着一只手机,指着那上面的照片对小差说:“就在这个墙上。” 他还真给算出来了? 小差说:“你确定?” C加加使劲点点头。 小差转头看了看我们,说:“我们再去一趟。” 我说:“时间紧急,这样,你们去石棺,我去办公大楼看看那个王洪亮回来没有。你们能找到‘错’那就最好了,如果找不到,我看看王洪亮能不能帮我们拖延几天。双管齐下。” 四爷说:“现在三更半夜你去哪儿找他?” 我说:“办公大楼晚上才上班。” 四爷又说:“你不怕我们找到‘错’独吞了?” 我说:“Asa跟你们去啊,我们两个是绑定的。” 小差突然说:“小赵,你要是找到那个王洪亮,顺便问问那个李喷泉的底细。” 我说:“好的。” 就这样,我们再次离开招待所,开始分头行动了,这时候我觉得我们才是404的老鼠。 整个空城,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不打开手电筒看不见路,而打开手电筒就成了整个黑夜的焦点。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琢磨李喷泉这个人,他真是个间谍吗? 我忘了那是小学几年级了,我在姥爷家过暑假,有一天小镇突然出现了几辆警车,鸣着警笛,威风凛凛,然后下来很多警察,把姥爷家后院的一个房子包围了,带走了一个人。那是个捡破烂的孤寡老头,我见过他。当时我很纳闷,警察抓个老头干什么?后来我听姥爷说,警察发现了发电报的信号,他们把范围一点点缩小,最后锁定了那个老头,他是个台湾的间谍。 随着我一点点长大,越来越觉得不靠谱,那样一个脏兮兮的老头,他能搞到什么情报呢? 现在我对李喷泉也有类似的感觉。 想来想去,不管他是不是间谍,他肯定也是来找“错”的,而且掌握着重要信息,并且在石棺下有所发现,但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被我们抓住了,交给了留守人员,他知道自己没希望了,就把线索留给了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信息留给我? 还有,彩虹跟“错”有什么关系? 404毕竟是一座城,却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因此,所有的距离都被拉长了。幸亏我在一户人家找到了一辆自行车。这么多年过去了,所有自行车的轮胎都不可能再有气了,但骑着它总比步行快一点。 我用力蹬着它,吱吱呀呀地奔向了办公大楼。我跟那个光头见过面了,现在双方是透明的,我不用再躲了。 一个多钟头之后,我终于来到了办公大楼,它果然亮着灯,我扔了自行车,沿着长长的楼梯跑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进入大楼之后我的心里突然有些压抑——整个大楼里太安静了,好像没有一个人似的。 蓝色的乒乓球案子静静地摆在那里,白色的球网有些塌腰,两头用砖头撑着。半空中拉着几根铁丝,不过现在上面没有晾衣服。脏兮兮的墙上挂着白色写字板,上面写着——XXX情况一览表。写字板旁边有个饮料柜。楼梯入口装着一个金属收缩门,此时它开着 我快步走上楼梯,直奔四楼,所有办公室都关着门。我赶紧看了下手机,今天是周四,难道这里周四休息? 我在走廊里转了转,终于发现有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我敲敲门,走了进去。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人,年龄很大了,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戴着一副墨镜。 他抬头看了看我,问:“什么事儿?” 我说:“我来找邢开,他在吗?” 老者缓缓摘下了墨镜,竟然是个盲人。他没有虹膜,通俗点说,他没有黑眼珠,一对眼白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轻轻哆嗦了一下。 他说:“这里没有叫邢开的。” 我一下就像掉进了冰窖:“不可能啊,他是管档案的,还带我在404转过” 他说:“你在问谁?” 我说“什么我在问谁?” 他说:“你在问谁,他在吗?” 我说:“我在问你啊。” 他说:“对啊,你在问我,我回答你了,这里没有叫邢开的。你还有事吗?” 这个地方有问题! 我慢慢退了出来。这时候,我感觉整个走廊都扭曲了,我就像走进了哈哈镜的世界。 我要找到他们。 邢开,板寸,还有那个光头,我要跟他们问个清楚。 五楼是员工宿舍。我快步爬上去,发现每扇门都关着,也没听到放录像的声音,我在这里见过的所有职工好像都蒸发了。 对了,还有陈工。 我继续朝上跑去。六楼是仓库,好像很久都没人来过了,空气中漂浮着灰尘的味道,显得有些阴森。 我不敢停留,快步来到七楼,顺着走廊朝前走去,果然看到了“总顾问”的铭牌,这里应该就是陈工的办公室了。 门关着,我敲了敲,没有回应。 我开始拳打脚踢地砸门,甚至助跑撞门。 有人拄着一根马竿爬上来了,我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戴墨镜的老者。 他说:“你想干啥?” 我说:“我要找陈工。” 潜台词是:我要找你们的领导! 老者说:“什么陈工?我不认识,你赶紧出去!” 我突然把心一横:“我要是不出去呢?” 我倒希望他叫保安,那个光头应该就是保安,我正要找他呢。 老者笑了笑:“随你便,你高兴就接着砸吧。” 说完他就下去了,他好像穿着布鞋,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能听见马竿戳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哆,哆,哆” 我接着砸门。 我知道里面肯定没人,只是一种发泄罢了。 很快又有人跑上来,我转过头去,此人戴着一副白色的劳保手套,他朝我举起了一把弹弓之类的东西,接着我的胳膊就好像被什么叮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 第五十七章 第一个消失的人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大卡车的驾驶室里,那个戴白手套的人正在专注地开车。外面下起了浓浓的雾,把两旁的芦苇荡都吞没了,只能看到前方一点点的路。不知道是不是车灯的原因,那雾好像是红色的。 “白手套”转头看了看我,竟然笑了一下。 我说:“你用什么东西射了我?” “白手套”说:“麻醉剂。” 我朝前看了看:“你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白手套”说:“送你出去啊。” 这是遣送?我忽然后悔了,早知如此还不如跟着那几个人去石棺了 我大声说:“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白手套”说:“你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司机。” 我的身体摇摇晃晃,几乎不能保持平衡,我左右看了看,根本就没有安全带。 我尽量让自己变得心平气和一些:“这是拉苇子的车吧?怎么改成押送车了?” “白手套”说:“兼职。” 这种大卡车的驾驶室很高,我肯定不敢跳下去,只能木木地坐着,开始琢磨刚才的遭遇——为什么整个办公大楼的人突然都不见了呢? 具有这种能力的人,只有那个陈工。 难道就是他跟我父亲有过节,所以才这么费尽心机地算计我?竟然连暗器的用上了 大卡车靠边停了下来,“白手套”说:“你到了。” 我猛然想到,他不会要枪毙我吧? 我胆战心惊地问:“已经离开404了?” “白手套”说:“我开了半辈子车都没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么一会儿你就想出去了?” 我说:“你不是负责把我送出去吗?” “白手套”说:“404只要一下雾就出不去了。” 我说:“什么意思?” “白手套”说:“你的话太多了。赶紧的。” 我只好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大卡车笨拙地掉了个头,“轰隆隆”地开走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没办法,我只能在大雾中摸索着返回。这时我已经确定了,四周的雾就是红色的。一般说来,如果PM2.5严重超标就会呈现暗红色,但凭我在北京生活的经验,这绝对不是霾,它们红得很通透,很温润,很妖娆。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座破败的空屋,我还在404!我在大雾中努力辨别着道路,寻找我们刚刚入住的那个招待所。 我走过了一座很高的水泥桥,桥头上刻着三个朱红色的字——“拥军桥”,我朝下照了照,都是雾,什么都看不清。 下了桥之后,我顺着街道朝前走,偶尔照照旁边的门匾,看到了“评剧团”,“群艺馆”,“棋牌室”等等,当年这里应该算是文化一条街了。我很肯定,我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 我这才意识到,自从进入404,我从来没见过汽车站、火车站、飞机场之类的地方。这里不需要流动。 突然,一个门匾跳进了我的眼帘——防疫站。 我犹豫了一下,急匆匆走了过去,我很怕再看到扈阿姨的照片。 很快我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我在大雾中停下来,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街角立着公告栏,那上面很可能贴着路线图,哪怕是之前留下的,这么想着,我就凑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却看到了一个光荣榜—— 1994年全厂卫生防疫系统先进个人表彰 原来应该张贴着十几张照片,大部分都掉落不见了,只有左下角残留了一张,那正是年轻时的扈阿姨,她穿着草绿色的高领毛衣,正朝我微微地笑着。 最下面是厂办的大红公章 我的脑海里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测——我刚刚路过一个防疫站,扈阿姨肯定贴在那个防疫站的墙上,她已经孤独了许多年,好不容易把我盼来了,她以为我会走进去看看她,结果我跑掉了,她很生气,又追上来,贴在了十字路口的公告栏上 我也不管东南西北了,撒腿就跑。 跑出很远之后,我回头照了照,只有浓浓的大雾。 就算是白天我也很难找到那个招待所,何况这是黑夜,而且还下了这么大雾,我放弃了,打算找个空房子先歇息,等天亮雾散了再说。 就在我寻找落脚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一丝光亮。 我警惕起来,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万万没想到,那正是我要找到的招待所,我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它的跟前! 窗上的被褥已经掉下去了,漏出了手电筒的光,否则我肯定会跟它擦肩而过。 看来,那几个人已经回来了。 我跌跌撞撞地走进去,看到了四爷和小马哥,他们又在玩乌诺牌。四爷抬头看到了我,立刻放下了牌,问:“你回来了?” 我在他们跟前坐下来,使劲拍了拍胸口。 四爷说:“有收获吗?” 我说:“别提了,白跑一趟,还差点回不来。” 四爷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说:“办公大楼的人都换了,什么都不告诉我,还差点把我押送出去。小差他们呢?” 四爷说:“别提了。我们去了石棺之后,根本没找到什么入口。他们三个不死心,还在那儿转悠呢,我和小马哥就回来了。” 我的心里一阵灰暗。 去他妈的“错”吧,我干脆回去跟黑风衣三人组拼命得了。 过了会儿,我突然站了起来,四爷说:“你干什么去?” 我说:“睡觉。” 她说:“你倒是跟我们说说啊,他们为什么要把你押送出去?” 我说:“没心情。” 我回到我那个房子,一头扎在了床上。这些天我一直对404抱有幻想,因此天天心急火燎,现在没希望了反而坦然了,我就想好好睡一觉,一切都等我醒来再说吧。 果然,我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有人来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跑了出去,四爷和小马哥也从房间露出头来,每个人都拿着满手的牌。原来是小差和Asa回来了,没看见C加加。 我睡眼惺忪地问:“C加加呢?” 小差没有回答我,她疲惫地走回了她和C加加的房间,都没问问我今天的收获。 Asa对我使了个眼色,然后紧跟着小差走了进去。 我忽然有了一个猜测——C加加出事了。 我的睡意一下就没了,走进小差的房间,看见她靠着墙壁坐在床上,正在流泪。我看了看Asa,他的眼睛也红红的。 四爷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说话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差依然木呆呆地看着半空。 Asa说话了,声音有些嘶哑:“C加加消失了。”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什么叫消失了? 接着Asa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找到了石棺的入口。” 我大声问:“你是说他不见了?” Asa也大声喊起来:“他消失了!” 四爷也火了:“你不会说中国话吗!你是说他失踪了?” Asa突然瞪着四爷,一字一顿地说:“消失,是消失!” 费了半天劲,我们终于从Asa嘴里勉强还原了当时的情况—— 四爷和小马哥离开之后,小差、C加加和Asa真的找到了入口,它隐藏在5米高的石壁上,跟水泥融为一体,很难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很难进入。 他们费了很大周折,从最近的生活区找到了一架古老的木梯子,扛到了石棺下,这才爬上去了。 钻进入口之后,他们看到了铁质的楼梯,它直通通地朝上伸去,宽阔而陡峭,不过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就像一棵被蛀空的大树,随时都可能轰然倒塌,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是一种警告。 一株不知名的植物从地下冒出来,它像毒蛇一样盘着楼梯朝上延伸,在楼梯尽头开了一朵巴掌大的花,粉红色的,形状有点像曼陀罗,蜷曲的花瓣透着一股妖气。这里终年不见阳光,它竟然生长得这么好,令人匪夷所思。 他们顺着楼梯一直爬到顶端,看到了一圈类似栈道的平台,中间黑糊糊的,用手电筒根本照不到底,有一个螺旋状的铁质楼梯通下去。 按理说,这里不应该出现这种螺旋状楼梯,学室内设计的都知道,这种楼梯虽然造型美观,而且节省空间,但不能作为主要人流交通和疏散楼梯,一旦反应堆出现事故,要求全员疏散,这座楼梯就会成为灾难,也不知道当初的设计者是怎么想的。 Asa踩上去试了试,楼梯立刻摇晃起来,小差担心它的承重能力有限,于是三个人商量了一下,最后把个子最高的Asa留在了平台上,C加加和小差下去了。 C加加在前,小差在后,两个人来到了楼梯的半腰,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反应堆,那样子很难形容,有点像放大了千百倍的马桶搋子。 楼梯摇晃得越来越厉害,C加加让小差留在楼梯上不要动,他一个人下去了。他走走停停,如履薄冰。 小差盯着C加加,他越走越深,最后只能看见手电筒在晃动了。过了会儿,那支手电筒突然照向了一个方向,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小差喊起来:“C加加?C加加?” 那支手电筒依然纹丝不动,也没有回应。 小差慌了,赶紧顺着楼梯走下去,终于来到了底部,只看到了C加加的衣服、鞋子和手电筒,人却不见了。 小差蒙了,她四下看了看,四面八方都是不知道多厚的混凝土,就算C加加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小差赶紧把Asa喊了下来,Asa看到C加加的物品也惊呆了。两个人围着反应堆寻找了好几圈,把地面和墙壁敲了个遍,还是不见C加加的影子 最后,小差回到楼梯下,蹲下去仔细检查,她发现,C加加把所有衣服都留下了,包括内裤和袜子,他是赤裸裸离开的。  Asa说完之后,连小马哥都瞪大了眼睛。 小差不哭了,她静静地看着前方,似乎变成了木头人。 手电筒的光线有点暗淡了。在这种凄惶的光线下,任何一张脸都显得有些可怜。 404一片死寂,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雾,或者叫妖气,它们无声地飘舞着,把一切都藏在了怀里。一些雾飘进了屋里,就像要着火一样,但一点都不呛。 我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了一个空白的网页,上面写着:404 NOT FOUND。 ------------ 第五十八章 冷兵器换成了“热/兵/器” 我家附近的咖啡馆有一大片露天区域,放着一把躺椅,我赶走了原本躺在上面晒太阳的野猫,坐了上去。 我手里的书不是太宰治的《人间失格》就是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记不太清楚了,翻译得不够信达雅,我看了一会儿就把书搭在胸口睡着了。醒来之后,阳光和书都还在,这种温馨让我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离开404之后,我总是半夜惊醒。在梦里,我不是沉入芦苇荡之间的沼泽中喘不出气,就是藏在办公大楼的窗户外冻得瑟瑟发抖。 但这次,伴着香醇的咖啡味,我居然梦见了那个团结旅社,棚顶吊着几支手电筒,光线微弱。大家都在,老沪也没走,每个人都拿着酒杯,愉快地聊着什么。四爷挨着我,她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我甚至闻到了麦芽的香气。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突然四爷尖叫了一声,说:“C加加你脱衣服干吗?” 我马上看向了C加加,没看到他的人,只看到了一身衣物 醒来之后我冒出了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把404里经历的一切都写下来呢?不管有没有人相信。 我虽然是个编剧,但更多是编故事,很少记录发生过的事儿。当我坐在电脑前,面对空白的wo d文档时,我发现,你要记录你自己经历的事儿,肯定会带入个人的主观色彩,在一定程度上,这给我的记录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我开始不断联系我妈,反复跟她聊404。她对那个地方很熟悉,但她并没有我们那次危险的经历,我希望她能帮助我更理性地看待404。 最近一次,我们聊到了404里的兔子。 我妈说,兔子算是404的原住民了,其实是人类抢占了它们的地盘。当年,404的孩子们放学后最爱干的事儿就是拿弹弓打兔子,就算打中了,也就像弹了个脑瓜蹦儿。每次那些兔子都不跑远,它们好像更喜欢跟孩子们一起玩儿听起来这些兔子好可爱,很像北大荒的傻袍子,和我记忆中404那些嗜血的兔子似乎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我感觉我对404没剩下多少清晰的记忆。我肯定忘掉了很多情节,这让我无比恐慌,难道在404,记忆也会平白无故地蒸发? 我从进入404的第一天开始慢慢朝后想 我提到了那座办公大楼。 在我妈的描述中,那座大楼起码有20层高,高耸入云。她去上海的时候,觉得东方明珠塔都不比它高多少。但是我在那里实打实地待过一晚,那只是一座很普通的七层建筑而已。 难道,我不但失去了某些记忆,所剩不多的记忆还被扭曲了? 我试图更正我妈,她却固执己见。 最后,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那个年代,国内的摩天大楼少得可怜,再加上404的其他建筑都不高,办公大楼就显得鹤立鸡群了,这也许就是我妈产生错觉的根源。 我提到了404的地形。 我妈说,根本不是“Z”形,而是“A”形。这两个字母相差也太远了吧? 我不服气,认真地描述了几个重要建筑,用来证明我是对的。我妈却不以为然,她说她离开的时候,从飞机上朝下看过,一清二楚,就是个“A”形。 也许过了这么多年,我进入的404跟我妈生活的404有所变化吧。 我又说,那么多职工和家属,撤离时不可能全部由军车送出来,肯定也有普通客车吧? 我妈说有是有,到通化的,不过那条线路藏在芦苇荡中,只允许404的客车行驶。乘坐它需要提前一个月报批,通过了才能购票。而且,一家人不能一起坐车出去,以防举家不归。 更重要的是,我三番五次跟我妈提到“错”,结果她比我知道的还少。在她心里,404里只有铀235、钚239、氘、氚等等,那都是核原料。 总之,我和我妈聊得一直很别扭,似乎我们说的就不是同一个地方。 实在写不出来,我索性辍笔了。  C加加消失了。 说实话,我不悲伤,只是事件的走向让我有些发懵。 四爷拿出手机,烦躁地滑动着屏幕,似乎那上面会有什么线索。过了会儿,她忿忿地说:“阿稻提供的这是什么破信息啊?” Asa说:“我不知道什么阿稻,我只知道这个信息是你提供给我们的。” 小马哥说:“有啥事儿直接说,别话里带刺儿。” 他平时说话总是冲冲的,但这次他的声音却闷闷的,没有一点底气。 Asa说:“我就是阐述一下客观情况。” 我轻轻拍了拍Asa。 四爷说:“小差,你放心,我们肯定帮你把C加加找回来。” 小差还在怔忡,这时,挂在棚顶最外侧的那支手电筒闪了一下,接着就灭了。那支手电筒是C加加的,小差把它拿回来之后,四爷把它挂在了棚顶上。 它似乎暗示了什么。 我也说:“小差,你不要难过,我们再等等” 小差摇了摇头说:“我有个感觉,他不会回来了。” 我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于说:“我觉得我们处于一个思维的盲角上,想想魔术师的箱子,一个大活人进去之后也会神奇地消失,但那不证明这个人就出事了啊。所以我还是觉得有人在背后搞恶作剧。” 小差说:“这是恶作剧?这是在杀人!” Asa也想安慰小差,他说:“我觉得C加加可能是进入了某种虫洞,类似《星际穿越》,总有一天他会突破引力的禁锢返回来。” 虫洞理论是爱因斯坦提出来的,属于相对论的附加项,他认为,宇宙中可能存在着连接两个时空的狭窄隧道,它可以让物体的移动超越光速,进行时空旅行或空间转移。这么说吧,一只蚂蚁从纸的一端爬到另一端,要爬很长时间,但如果把纸对折,蚂蚁一下就完成旅行了。纸是二维的,对折之后变成了三维。而对于人类来说,宇宙是四维或多维的,虫洞就是通道。不过,到目前为止,虫洞只是个概念,人类尚未实际观测到它的存在。按照爱因斯坦的理论,在虫洞里待上一秒,外面的世界可能过去了千万年,如果C加加真的进入了虫洞,那么我们很可能等不到他回来了 Asa说完之后,没人接话。 过了会儿,小差轻声说了句:“你们肯定不相信,他还喜欢写诗。” 说得我心里有点酸,但我故作轻松地说:“他那么木讷还喜欢写诗?” 小差静静地掏出手机,捣鼓了几下之后就放在了身边,然后朝我笑了一下。死寂的招待所里就响起了C加加的朗诵声,没有配乐,声音很孤单—— 《东南西北中》:我地理不好,但我知道,只要一直朝西走,再爬到最高处,就会找到江河湖海的总源头,它是一滴滴渗出来的,我耐心地攒够一捧,喝一口,全人类都在下游,这一口会解我一辈子的渴。然后,我朝东走,都说地球是圆的,总有人在我前面,我不这么看,只要一直走一直走,我肯定会走到尽头,成为第一个看见太阳的人,那光色保准把我看呆了。再然后我会朝南,走到没人的地方,一个冰雪皑皑的世界,趁它还没有融化之前,在冰上钻个窟窿,捞上一条并不肥的鱼,它的肉和眼神都不曾受到污染,我煮了它,那味道肯定胜过总统的饭菜,吃饱了,嘿嘿我朝北,一直走到另一个冰雪皑皑的地方,遇到一个什么基摩女孩,我们不需要谁泡谁,不需要技巧和条件,我们都是野生的,她肯定跟我睡,我们在暖烘烘的皮毛上,那快感保证让我想死你说这么多好事都被你占了,不怕天打雷劈吗?日,我都得到这么多了,还会怕球死?死了也不跟你们埋一起,都说地球的三分之一是陆地,我会想办法到那片水的正中央,建一座墓,或者,弹到另一个星球上挖一座坟,响指,完美。 在C加加离奇消失之后,我们听他在手机里用家乡口音朗诵这首诗,总觉得是一种谶语。 他去另一个星球了? 朗诵结束了,还没等有人就此发表看法,四爷突然说:“404城和404网页都叫404,只要连上网,消失的网页就会被找回来,如果给404连上某种‘网’,消失的人是不是也会回来呢?” 404怎么连上网?安装三千个路由器吗? 我说:“那是两码事。” 话题就停在这儿了。 又过了一会儿,四爷小声说了句:“我去趟厕所。” 没人接话。 她转过身,慢慢离开了。小马哥动了动,似乎想跟着,但又觉得不合适,就站在原地没有动。 Asa突然说:“我们应该去报警。” 我说:“这里连信号都没有。” Asa说:“去办公大楼求助啊。” 我说:“人家三番五次强调石棺是禁区,我们却五次三番地闯进去,我们去了肯定先被抓起来。” Asa说:“可是人命关天。” 我看了小差一眼,然后说:“现在还谈不上‘人命’吧。” 门外突然传来了跑动声,接着四爷就跑了进来,她大声说:“象鼻人来了!” 我蒙了一下,赶紧算了算,明天才是最后期限啊。不对,那是留守人员给我们的通牒,但我们已经超过了象鼻人给出的时间期限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已经从走廊里逼近了。 小差依然坐在床上,她失去了C加加,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 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逃走了。 小马哥第一个走出门去,我和Asa也跟了出去,我们跟象鼻人在走廊里遭遇了。 六个象鼻人,这次他们没有拿刨锛儿,其中两个人拎着砍刀,一个大块头拎着一根棍子,那应该是东北农村很常见的烧火棍,难道这就是他们所谓的“热/兵/器”? 站在最后的那个象鼻人说话了:“你们不听话。” 熟悉的南方口音,很显然,他们就是昨天夜里那六个象鼻人。 我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我们有个人消失了!” 那个领头的说:“你们所有人都应该消失啊。” 我说:“真的,我们正在找他!” 那个领头的不再理我,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三个手持家伙的象鼻人立即大步冲过来。我和Asa都愣怔着,小马哥却迎了上去,一脚踹在了那个大块头的肚子上,对方就像个酱缸,几乎纹丝未动,小马哥刚刚收回脚来,他已经抡起了烧火棍,朝着小马哥的脑袋就狠狠砸下来,就像砸在了一只空箱子上,“咚”一声,接着那根烧火棍就断成了两截,小马哥摇晃了一下,直接倒在了地上。 ------------ 第五十九章 抢救小马哥 那个领头的吹了声口哨,那三个象鼻人立刻退到了他旁边。 小马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Asa喊了声:“你们偿命!” 那个领头的说:“这只是给你们一点淡淡的颜色,如果再让我们看到你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其他象鼻人也跟着出去了。 他们走出招待所之后,我听到了发动摩托车的声音,他们还是没有打开车灯,摸黑开走了。 我和Asa赶紧走过去,蹲下去看了看小马哥,他的头上在流血,我试了试他的鼻息,还有一口气儿。 小差拿来了急救包,动作麻利地给小马哥涂了药,又缠上了纱布,最后打了个繁复的结,这才说:“赶紧送去抢救。” 我说:“哪里有医院?” 小差说:“去办公大楼。” 我说:“那得做个担架吧?” 小差说:“来不及了,背着走。” Asa立刻蹲下去想把小马哥背起来,可是试了一下竟然坐在了地上。 四爷说:“笨蛋,让开。” 如果她把小马哥背起来,这是男人的耻辱,我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一把拽开她,然后抓起了小马哥的胳膊,虽然有些力不从心,但我还是把他背起来了。 Asa和四爷拿上了行李,小差用手电筒给我照路,我们离开招待所,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走去。 雾没散,好像还更大了。 我第一次知道,背着一个成年人有多累,我知道我走不出多远。我气喘吁吁地说:“Asa,你看看有没有三轮车之类的。” Asa就打开手电筒寻找起来。 走出不远,终于看到了一辆,它还不是人力的,而是电动的,发动机早就锈死了。我把小马哥放上去,推起来就像在沙漠上推一只船,比走的还慢。 幸亏我们走出不到一里路,就看到远处有侉子经过,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们,四爷大声喊起来:“嗨嗨嗨,救命!” 404太安静了,那几辆侉子立即掉头,朝我们开过来。 总共五个留守人员,他们手里拿着钉子拐和警棍,都是陌生面孔,为首的那个人戴着黑框眼镜,二八分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脸书生气。他们下车之后,“黑框眼镜”用强光手电筒朝三轮车上照了照,问:“咋地了?” 四爷说:“我们有个人被象鼻人给打了。” “黑框眼镜”问:“他们为啥打你们?” 四爷说:“他们不允许我们在404旅游。这里到底是他们说了算还是你们说了算啊?” “黑框眼镜”看了看小马哥:“还有气儿吗?” 四爷说:“就剩一口气儿了。” “黑框眼镜”说:“跟我们走。” 接着,我们把小马哥放在了挎斗上,然后分别坐上去,驶向了办公大楼。雾大,侉子也不敢开快。 我坐在“黑框眼镜”的背后,他大声问我:“你们进来多长时间了?” 我一时算不清了。如果你都算不清你来了多少天,那说明你肯定来了很久了,来了这么久还不出去,很可能会招来麻烦,经过几秒钟的犹豫,我随口说道:“两天了吧。” Asa突然来了一句:“我们有个人失踪了!” “黑框眼镜”立即把注意力转到了Asa身上,大声问:“怎么失踪的?” 我抢着说:“一转眼就不见了,都一天了。” 我并不确定C加加是不是零点以前失踪的,如果是,那就是过了一天了,这么说更严重些。 “黑框眼镜”说:“你们为啥不报案?” 我说:“正想去跟你们说呢,就碰到那些象鼻人了。” “黑框眼镜”突然问:“你们是不是去石棺了?” 我一下有点懵,本能地说:“没有。”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太假了,我应该问他:石棺是什么地方?好在“黑框眼镜”并没有深究,他说:“未经许可去石棺可是重罪。” 接着他就专注开车了。 留守人员并没有带我们去办公大楼,而是停在了大楼对面那个挂着红十字标志的院子前。听到引擎声,里面的一间平房里竟然亮起了灯光。 我们陆续下了车,一个留守人员把小马哥背了进去,小差、四爷和Asa快步跟了进去,我和“黑框眼镜”一起朝里走的时候,我跟他套近乎:“你认识邢开吧?办公大楼的,我认识他。” “黑框眼镜”摇了摇脑袋。 我马上困惑起来:“那个光头呢?也是干保卫的,我们一起打过麻将。” “黑框眼镜”说:“我都不认识。” 我的心一沉,看来这些留守人员真的大换血了。 我说:“对了,还有陈工。” 这叫拉虎皮做大旗。 听到陈工的名字,“黑框眼镜”还是没什么反应,他淡淡地问我:“你不是游客吗?” 我说:“我和我朋友的父亲原来都在404工作,他们在‘919事故’中殉职了。” “黑框眼镜”轻轻地“哦”了一声:“回来寻根?” 我说:“算是吧。” 我们走进了这所“医院”,其实它更像一个社区诊所,一条长走廊两边分布着诊室、药房和输液间。 小马哥躺在床上,我们都站在他旁边,诊室一下变小了。 一个男子走进来,他没穿白大褂,不知道是不是医生。他好像刚刚被叫醒,睡眼惺忪地说:“都去外面等。” 看来,哪里的医院对患者都是一样的态度。 四爷说:“您看看他还有救吗?” 那个男子瞪了她一眼:“你们都竖叉叉地戳在这儿我咋看?” 四爷还想说什么,小差拽了她一下。我们陆续退出去,站在了走廊里。 其他留守人员都骑着侉子离开了,他们应该又去巡逻了,但“黑框眼镜”没有走,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点着了一根烟,突然说:“我看一下你们的通行证。” 我收集了所有人的通行证,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问:“你们是一起进来的?” 我指了指四爷说:“她不是,剩下的都是。我们都是来玩儿的。” 他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404是玩儿的地方吗?” 我支吾了一下:“我以为很好玩儿” 他的眼神依然那么神秘:“其实不好玩儿?” 我又支吾了一下:“其实也很好玩儿。” 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我,好像认为我这个人不老实,又把目光转向了Asa:“你说你们失踪了一个人,到底是咋回事儿?” Asa说:“反正转眼就不见了,就留下了一堆衣服。” 我忽然预感到要出事,果然,“黑框眼镜”马上追问道:“他在哪疙瘩失踪的?” 四爷“当啷”来了一句:“就在石棺里面。” “黑框眼镜”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四爷,四爷知道说错话了,一下捂住了嘴。 “黑框眼镜”终于开口了:“石棺是禁地,禁地是啥意思?就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而你们就是闲杂人等,可是你们不但去了,还钻进了石棺里面,那是要判刑的!今天晚上你们哪儿都不许去了,就睡在这个医院里,天一亮我就送你们离开,一分钟都不许再逗留了。”接着,他走到诊室门口对里面说:“常大夫,药房那张床空着吧?” 常大夫说:“老蒋睡过,有虱子。” 他说:“我也有虱子,没事儿。” 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们说:“你们的人醒了。” 我们立刻走进了诊室,小马哥正在输液,他果然睁开了眼睛。这里又是门诊又是输液间又是住院部,这个常大夫又是医生又是护士此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旧杂志,我一看封面风格就知道,那至少是二十多年前的。 小马哥看了看我们,嗓音干涩地问了句:“削我那个人去哪儿了?” 四爷说:“人家打完你就跑了啊。” 小马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Asa:“你们俩废物咋不拦住他?让他出医药费啊。” 四爷说:“你消停点儿吧。” 小差这才对“黑框眼镜”说:“失踪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我不能走。” “黑框眼镜”说:“你跟我说了就等于报案了,我会替你找。” 小差说:“那我至少要留下来等消息啊。” “黑框眼镜”说:“你回家等消息。” 小差说:“那我只能去找陈工说理了。” “黑框眼镜”问那个常大夫:“他们总提陈工,陈工是谁啊?” 常大夫说:“大撤离之前好像有个姓陈的工程师,他们说的是他吧?” 我们都愣住了。 小差更是一脸不解,她在陈工办公室跟他谈过话的。 “黑框眼镜”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说:“还有几个钟头了啊,我去睡了。”说完他转身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我说了,今天晚上你们谁都不能离开,否则我就不是我了。” 我有点没懂他什么意思,只是感到了一股阴森之气。 常大夫也站了起来:“还有一瓶药,一会儿你们给他换了,我也去睡了。” 四爷说:“不会有啥后遗症吧?” 常大夫说:“他应该有轻微脑震荡,这里的设备不行,只能自己注意观察了。” 说完他就出去了。 四爷问小马哥:“你感觉怎么样?” 小马哥说:“没事儿,总震荡,都习惯了。” 这时,窗外的探照灯扫过来,似乎就是为了提醒我们404有多威严似的。 Asa看了看小差,小声说:“天亮之后我们还是离开吧,再不走就违法了。” 小差低着头,好像没听见。 老实说,我比小差还纠结。留在404找“错”?一点线索都没有;出去?那我妈怎么办? 四爷说:“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违法了。” 看来她也想留下来。 我试探着对小差说:“要不我们先出去吧,等等消息。” 小差平静地说:“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找他。” 我说:“你去哪儿找?” 小差说:“我现在还不知道。” 我说:“我的意思是,可能性不大了也许我们应该出去报警。” 小差凄惶地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他钻进魔术师的箱子了吗?” 我说:“我那只是个比方。” 四爷压低了声音说:“那个戴黑框眼镜的家伙可不是个善茬儿,我觉得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小差说:“我再试试,实在找不到我自然会出去。” 四爷看了小差一会儿,突然说:“我留下来陪你。” 小马哥立即说:“老大,我陪你。” 小差说:“谁都不用陪我。我先去休息了,再想想。” 然后她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接下来,四爷把我和Asa也赶走了,她留下来等着给小马哥换药。 我和Asa找到一间空病房,躺下来。 天已经快亮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萦绕着C加加那张苍白的脸。 如果C加加的消失是人为的,会是谁干的?404的留守人员? 我忽然感觉黑框眼镜变得可疑起来。 有游客失踪了,他应该立即回到办公大楼去报告,他却把我们按在这儿,还要直接送我们离开 也许,在离开之前,我和Asa应该想办法见上陈工一面,跟他汇报一下C加加的情况,也算为小差做点事情,大家毕竟是一起来的。 可是,“黑框眼镜”绝不会允许我们离开他的视线,我要去跟他唠扯唠扯。 这么想着,我就爬起来,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药房黑着,看来黑框眼镜睡下了。但我们旁边的病房亮着灯,我慢慢走过去,朝里看了一眼,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小差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小差把一只胳膊搭在了那个男人的胸上 那个男人正是C加加。 ------------ 第六十章 跟留守人员闹翻了 我一下就惊醒了。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才从梦中的气氛中回到现实中。C加加消失了,小马哥被打了,我们现在睡在医院里,天亮就要离开 外面传来了说话声,是四爷。 我坐起来,来到门口听了听,她好像跟那个“黑框眼镜”发生了争执,“黑框眼镜”正在问四爷:“我是不是说过,今天晚上你们一个人都不能离开?” 四爷说:“我不离开啊,我就想出去解个手。” “黑框眼镜”说:“可是你们有个人已经跑了,我们马上会展开全城搜捕,现在,其他人都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屋里。” 我蒙了一下,谁跑了? 四爷大声说:“可是我要尿尿!” “黑框眼镜”说:“屋里有盆子。” 四爷怒了:“你以为我稀罕你们这个破地方?天一亮我就走,你叫我奶奶我都不会再待一分钟的。” “黑框眼镜”大声说:“你给我站住。” 我探头看了看,四爷正在朝外走,“黑框眼镜”拽住了她的胳膊。 四爷喊起来:“你有什么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黑框眼镜”依然揪着她不放:“只要有人跑了,你们都有责任。现在你们已经离不开了,天亮之后都跟我回办公大楼!”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冲出去,一巴掌抽在了“黑框眼镜”的脸上,他的眼镜就飞了。 那个常大夫从一个房间跑出来,大声说:“咋还动上手了?” 小马哥也从诊室里走出来,他用一只手举着药瓶,还在输液。 看来,离开的人是小差。 我对这段倒霉生活的怒气一瞬间全部爆发了,我抡圆了胳膊,一拳砸在了“黑框眼镜”的太阳穴上,他踉跄了一下,然后就靠在了墙上,我又冲上去踹了他一脚。 “黑框眼镜”有气无力地嘀咕了一声:“你们完了。” 常大夫赶紧跑过来拉开了我,然后捡起地上的眼镜,低声对“黑框眼镜”说:“你说你,咋就不懂得通融一下呢”一边说一边把他拉出去了。 小马哥突然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大声说:“赶紧蹽,他们去搬救兵了。” 四爷立刻跑过去叫醒了Asa,大家匆匆忙忙地拎上行李跑了出去。 这时候雾已经散了,还看到了月亮。我们来不及说什么,一路狂奔,最后窜进了一条老北京风格的胡同里,两旁都是红漆大门,它们都关闭着。 我们顺着胡同跑过去,很快就被一堵青砖墙挡住了,竟然是个死胡同这多像我们在404的缩影啊。 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了侉子声,接着车灯就射过来,把我们照得无处遁形。 我回过头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框眼镜”,他骑在侉子上,手上拿着一支粗制滥造的十/字/弩,他旁边的挎斗里坐着那个常大夫。看来,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叫上更多的人,拿上弩就追过来了。 常大夫喊道:“都把手举起来!” 四爷嘀咕了一句:“这台词也太老了吧” 一道红外线立即射过来,锁定了四爷的胸口。 靠,弩做得歪瓜裂枣,瞄具居然这么高端。 小马哥一个箭步冲过去,挡在了四爷前,紧接着半空中响起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噗”,一支箭飞过来,插在了小马哥的脚背上。 小马哥惊恐地看了看自己的脚,突然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扑了过去,他的速度太快了,简直是瞬移,一转眼就把“黑框眼镜”从侉子上扑倒了。他一把夺过那支弩,朝着那个常大夫举了举,似乎想砸下去,常大夫惊慌地用双手护住了脑袋,同时大喊起来:“你要干啥?我可是你的主治医生!”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了侉子的声音,他们的援军来了。 小马哥并没有砸下去,他弯腰把脚上的箭拔出来,随手扔在了侉子上,就像拔掉了一根刺儿,然后快步走回来,说了声:“让开。” 大家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纷纷让开了。 他看了看旁边紧闭的大门,突然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冲了过去,“咚”一声,那么厚一扇门竟然被他撞倒了,“轰隆”一声砸在了院子里,腾起了浓浓的灰尘。 这个动作太像动作片了。 我都蒙了,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小马哥吗? 我们纷纷跑进院子,门已经关不上了,小马哥带着我们来到屋后,他爬上墙去看了看,急迫地说:“跳过来!” 我们来不及细问,先把行李一件件递给他,扔到了外面,然后陆续跳了过去。 外面是一片灌木丛,我们不敢停留,都钻了进去。那些侉子已经开到了,墙内传来了乱糟糟的叫喊声。 我们快步朝前走去,露肉的地方被刮得火辣辣地疼。 很快我们就被一道很高的围墙挡住了,原来,这里就是办公大楼背后的围墙,我们跑了一大圈又绕回来了。 大家靠着围墙坐下来。 这个位置是探照灯的死角,很安全。 说是围墙,其实已经残缺不全,只是个象征罢了。 四爷翻了翻背包,叫起来:“坏了,急救包没带来。” 小马哥说:“你干啥?” 四爷说:“把你的脚包扎一下啊。” 小马哥晃了晃那只脚,满不在乎地说:“不用管,那么小的口子自己就长上了。” 接着他举起那支弩看了看:“我真不该拔掉那支箭,那可是一发子弹。” 四爷从背包里掏出一件贴身的衣服,大刀阔斧地撕了,然后用布条扎住了小马哥的脚腕子:“每隔二十分钟解开一次,五分钟之后再系上。” 小马哥说:“这我哪记得住。” 四爷说:“不想截肢你就必须给我记住。” 做完这些,四爷才说:“谢谢你们。” 我说:“你还不去?” 四爷说:“去哪儿?” 我说:“你不是要解手吗?” 四爷恍然大悟:“都把我吓忘了。”然后起身就跑向了灌木丛深处。 Asa说:“小差为什么要跑?” 我说:“她男朋友不见了,她肯定要去找啊。” Asa说:“那你怎么跟人家打起来了?” 我说:“小差跑了,那个‘黑框眼镜’要找我们算账。” Asa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跟他讲道理啊,为什么要动手?” 我摆了摆手:“不说了,我冲动了。” 接着我看了看小马哥:“小马哥,你怎么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 小马哥在月光下看了看我:“啥意思?” 我说:“刚才你简直像个武林高手。” 他马上说:“当然了,我小学的时候跟一个邻居练过军体拳。” 这句话完全是顺杆爬,“军体拳”跟他刚才的表现完全扯不上关系。我说:“我觉得你昏迷之后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他挠了挠脑袋,突然说:“我会不会也有了啥特异功能啊?” 我看了看Asa。 Asa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有可能。” 小马哥一下就开心起来:“要真是那样,等找到砸我脑袋的那个象鼻人,我肯定整死他。” 我突然不开心了。 谁会希望自己的情敌变成钢铁侠呢? 四爷回来了。我说:“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Asa说:“那个‘黑框眼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就在这儿藏一会儿吧,只要我们不动,整个这片灌木丛都是我们的吉利服。等天亮之后我们去办公大楼,找他们领导说道说道,他们的人暴力执法,必须给我们一个公道。” 我说:“我先动手打人的,就算找到陈工也会先把我逮起来拘留个一星期,那我就救不了我妈了。” Asa说:“我去,我没动手。” 四爷说:“你以为陈工就不抓你了?” Asa说:“他是领导啊,总得讲理吧?” 四爷叹了口气:“Asa,你睡一会儿吧。” Asa有些疑惑:“为什么?” 四爷说:“保持头脑清醒啊,要是我们落到他们手里,只有你跟他们掰扯了。” Asa说:“我还真困得不行了。” 四爷马上掏出一件长款外套递给了他,他垫在草丛上,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你们都睡一会儿吧?” 四爷说:“那还不被连窝端了?轮着睡。” Asa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起来:我能看见我能看见我能看见 小马哥突然变强之后,我更相信我看到的那些影像是某种特异功能了,眼下,我希望通过集中注意力把这个功能调动出来。然而我试了好半天,什么都没出现,眼前只有黑漆漆的灌木丛。 Asa一直没有动静,他睡着了。 四爷这才低声说:“我们咋出去?” 她让Asa睡觉,就是为了避开这本烦人的法典。 小马哥说:“等天亮再说吧。” 我说:“天亮我们就没有遮挡了。” 小马哥说:“那个‘黑框眼镜’肯定正在集合巡逻队满城找我们,只要我们一出现必定被抓。” 四爷突然说:“放火。” ------------ 第六十一章 逃离404 我和小马哥都看向了她。 她接着说:“点着几栋房子,他们肯定都去救火,我们趁机就跑掉了。” 我说:“要是扑不灭那404可就真的不存在了。” 四爷说:“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想说:“不用点房子,把这片灌木丛点着就行了。” 四爷伸手摸了摸身下的草,说:“太湿了,点不着。” 我说:“你帮我翻出几件衣服来。小马哥,你把打火机给我,我去找点干树枝。” 四爷突然说:“那小差” 我说:“现在就算我们想找她也找不到了。” 接着,我敛来了一些树枝和落叶,把衣服铺上去,又拿出一支手电筒,把灯罩的玻璃卸下来,敲碎了灯泡,只留下钨丝。我试了试,钨丝刚好能插进一次性打火机下面的加气孔 这是我从一个新闻上学到的——13岁的中学生周某,跟同学发生了争执,回家用药瓶收集了一些爆竹炸药,又用手电筒自制了一个点燃装置,然后带到学校,威胁要炸死对方 钨丝通电之后,温度大概在3000℃,碰到任何东西都会使之汽化。 我正忙活着,Asa突然爬了起来,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我不同意!”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做梦了。 他站起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手电筒,又踢散了那堆可燃物,大声质问道:“你们想放火?” 我说:“呃点个篝火,取取暖,唱唱歌。” 他说:“小赵同学,纵火可跟杀人同罪!” 我实在受不了他了,就跟他较起真来:“放火罪的客体是公共安全,故意杀人罪的客体是他人生命,两者怎么可能一样?” 他当了这么久的法典,从来没遭到过挑战,好像一下被我问懵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绝对不允许你们胡作非为。” 我正想说什么,被四爷按住了,她说:“听Asa的,不要放火了。哨卡在哪边?” 我指了指东南方向。 四爷说:“一会儿我们直接过去。”接着她对小马哥说:“小马哥,你去看看咱们离大路有多远?噢,你脚上有伤Asa,你去看看吧。” Asa说:“那你们等我。” 说完,他就顺着灌木丛朝东南方向走去了。 四爷又问小马哥:“你能走吗?” 小马哥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没问题。” 四爷说:“我看看。” 小马哥就把鞋子脱了下来,他的脚背上只有一个轻微的疤痕。不但是钢铁侠,还是自愈能力超强的金刚狼 四爷蹲下去看了看,嘀咕了一句:“神奇。” 然后,她把小马哥脚脖子上的布条解下来扔掉了。 小马哥穿好鞋子之后,四爷抬头看了看,见Asa走远了,她迅速把树枝和衣服敛成了一堆,对我说:“赶紧!” 我明白了,她只想支开Asa。 我赶紧把我自制的燃/烧/瓶扔进了那堆可燃物里,钨丝加上液化气,就像在办公大楼下面放了束大礼花。 我和四爷、小马哥撒腿就跑。 跑出一段路,我回头看去,并没看到有人跑来救火,不过那团火光越来越大了。 我们追上Asa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十分气愤。 我听Asa讲过,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把作业落在家里了,被老师罚了三节课的站,他的发小为了替他“报仇”,把老师的气门芯给拔了,Asa知道之后,拽着那个发小来到那辆自行车旁边,对他展开了“批评教育”,一直说到老师下班,把他和发小抓个正着 我对他说:“有什么大道理我出去再听你说。” 我们一直跑到主路上,再次回头看去,远处就像是imax巨幕中的战争电影——办公大楼下火光冲天,能看见一些人影在晃动,看来大片的灌木丛都烧起来了。 四爷凑到了我身边:“出去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报警啊。” 她说:“我是问咱妈的事儿。” 我的心动了一下。 后来我才知道,四爷嘴里的“咱妈”并不涉及爱情,她把身边朋友的父母都称作“咱爸”、“咱妈”——我的心好像有多动症。 我说:“还是报警啊。” 四爷说:“即使报警了,你也得还给人家‘错’吧?” 我说:“那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小马哥凑过来,“当啷”插了一句:“我们就这么把小差姐扔下了?” 我们都比小马哥的年龄大,可他从不喊我们哥和姐,除了四爷,他只对小差有一份尊敬。 我说:“不是我们扔下了她,而是她扔下了我们。” 四爷停下来,说:“我累了,歇会儿吧。” 我说:“前面就到那个忘忧酒吧了,我们去那里。” 虽然到处都是空房,但我们毕竟在那个酒吧停留过,留有我们的气味,这让我有一些安全感。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忘忧酒吧。这一带房屋密集,即使留守人员追过来也能跟他们玩巷战。 四爷和Asa分别在椅子上坐下来。小马哥去寻找材料了,妄想自制几支箭。 我说:“你们歇着,我在门口盯着点儿。” 街道上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我探出脑袋朝着办公大楼的方向看了看,并没有看到火光,看来留守人员已经把火扑灭了。 Asa也凑过来,坐在了门槛上。 过了会儿,我突然问他:“想念北京那些金融大厦吗?” Asa使劲点了点头。 我又问:“还想自己创业吗?” Asa说:“想啊。虽然这次没有找到‘错’,但我至少知道了,这里确实有‘错’。” 我没有接话。 Asa又说:“不知道李喷泉现在怎么样了。抛开他的身份,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说:“他肯定发现关于‘错’的线索了,他被抓走之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Asa马上盯住了我:“什么话?” 我说:“彩虹有七种颜色。” Asa说:“什么意思?” 我说:“我也不知道。” Asa想了想说:“难道‘错’有七种颜色?” 我说:“不会吧,我见过‘错’,它跟水胆玛瑙很像,从来没有变过色。” Asa说:“那会不会是某种密码呢?说不定‘错’藏在404的某个地方,进入需要密码,而密码是七位数” 我说:“那李喷泉给我的就不是密码,而是密码盘。” 我们聊了十几分钟的样子,远处隐隐响起了侉子声。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留守人员抓不住象鼻人了,这引擎声太明显了,就像一个扩音喇叭,高声播放着:我们来抓你们啦! 我站在路中央朝远处看去,三辆侉子停在了东方红礼堂门口,几个人举着手电筒跑进去了,估计在搜寻我们。 我和Asa赶紧跑进了酒吧,四爷居然铺上了睡袋,已经睡着了,小马哥在她旁边靠墙站着,下巴抵在前胸上,也像马一样睡着。估计他在梦里还放哨呢。 我把他们叫醒了,几个人带上行李,一起从后院跑了出去。我又看到了那个烧烤架,还有空啤酒罐,似乎听见了大家曾经的欢声笑语,才几天,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我们走街串巷,继续朝着哨卡方向挺进。 天地漆黑。 开始的时候,我还有闲心时不时地举起手电筒照照四周,顺便回忆一下,在这个地方照过相,在那个地方撒过尿后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沉重的脚步声了。我连头都不想抬了,视线一直停留在四爷的屁股上。 这不好。 我把眼睛移到地面上,同时开始转移注意力。 有人说,睡相能反映一个人的性格。 我开始回忆刚才四爷和小马哥的睡相。 四爷的五官非常舒展,甚至有点垮,显得很没心没肺。小马哥站着就睡着了,天生劳碌命。 我和Asa一起睡过无数次了。他这个人即使睡着了也很守规矩,脸朝上,下巴微微上扬,没有任何表情,呼吸也十分均匀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如果我身陷险境,他们谁会冒着生命危险救我呢? 四爷也许会,小马哥肯定不会,但如果四爷来救我,小马哥会跟着。Asa呢,得分什么事儿,如果我违规被抓了,他不会管。如果我被冤枉了,他一定会帮忙 我的脑袋一直浑浑噩噩的,只能确定一件事儿,那就是:我已经进404好几天了,但我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东方微微亮了,我们走进了一片生活区。当初,那个被爬山虎覆盖的派出所就在附近,Asa曾在里面接到过一个求救电话 大家越走越慢了。 小马哥掏出一瓶矿泉水,打开,举起来朝自己的头上浇了浇。 他这个动作让我想起了一个段子——某个夏天,酷热难耐,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一个青年热得受不了,随手拧开一瓶水浇在了头上,附近的便衣以为他要自焚,立刻迅猛地冲过来把他按在了地上 如果这是几十年前,那时候404还是个秘密的军事重地,小马哥这个动作很可能也会招来一群便衣,把我们都按在地上。 四爷说:“你干什么呢?不知道要节约用水吗?” 小马哥说:“我太困了” 这句话就像碰倒了多米诺骨牌,所有人都哈欠连天了。 四爷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下,脱下鞋子揉起脚来。 小马哥在她旁边坐下来。 水泥缝隙长出茂密的草,还有蚂蚁爬来爬去。 四爷撅了根草,开始调戏蚂蚁。 我说:“夜长梦多,最好赶紧走。” 四爷问:“离哨卡还有多远?” 我说:“就我们这个速度,最少还要走两个小时。” Asa也说:“要不我们努努劲儿直接走出去吧。” 四爷说:“要走你走,我是走不动了。” 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电流的声音——“呲啦,呲啦。” 我抬头看去,路边立着一根电线杆,上面贴着斑驳的纸条,依稀能辨别出那是办证的小广告,404里也有办证的?电线杆顶上挂着两个大喇叭,早就生锈了,蔫头耷脑的,电流声正是它们发出来的。 有人拍了拍讲话的麦,还咳嗽了两声,一般说来,这是领导发言前的动静。接着,一个声音响起来—— “喂!喂!各位留守人员请注意,最近有一个三男两女组成的旅行团队进入了本地区,他们多次闯入管制区域,还暴力抗法,经研究决定,现在全城戒严,对这五个人实施抓捕。有知情者请直接来办公大楼汇报,我们会给予奖励。本条广播半小时重复一次。” ------------ 第六十二章 大家都是404的后代? 声音层层叠叠,就像合唱团。 我朝前看了看,每隔一二百米都有一根电线杆,每个电线杆上都挂着喇叭。 四爷说:“操,回到六十年代了,一大早就批斗我们。” Asa说:“我们不如返回办公大楼,跟他们当面讲清楚,我们犯什么罪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小马哥说:“你那叫自投罗网。” 我说:“没错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小马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喇叭,鼓囊了一句:“要是有根箭,我就把这喇叭射下来。” 我说:“你给我看看那个弩呗。” 他从背包里掏出来递给了我。这把弩绝对是自制的,木头都不直,还有很多肿瘤一样的木疖子。所谓红外线瞄具,其实就是在弩身上粘了个指星笔,我还看见了502胶的痕迹总之,这东西有点“狐假虎威”。 我把弩还给了小马哥,他把它扛在了肩上。他把自己当成弩哥了。 我们又朝前走了一会儿,广播果然再次响起来:“三男两女管制区域暴力抗法戒严抓捕奖励重复”广播的音量大概在90分贝左右,对于正常人来说完全可以接受,但对于我们这些急需睡眠的人来说,蚊子的叫声都堪比轰炸机,更别说有人在你耳边拿着大喇叭喊了。 我几乎要被它折磨崩溃了。 前面出现了一辆公交车,我和Asa就是在这里遇见李喷泉的。 四爷突然抬头看向了天空,所有人都跟着朝上看去——天上飞过一架直升机,军绿色的,就像个大蜻蜓。 我想起了我妈给我讲过的往事,难道这就是用来喷洒农药的飞机? 四爷说:“为了我们几个人还出动空军了?” 我说:“你想得美,肯定是路过的。” Asa说:“这种地方必然空中管制,应该是404内部的直升机。” 小马哥举起他的弩比了比,好像要把它射下来似的。 我从包里拿出望远镜看了看,在镜头里,直升机的速度一下变快了,我找了好半天角度才对准它,我说:“机身上有个Logo” 四爷接过望远镜看了看,马上说:“这就是阿稻直播那个平台的Logo啊。” Asa说:“不可能,他们的飞机绝对飞不进来。” 我说:“没准儿404跟这个平台签订了什么协议,借此挣点外快。” Asa说:“那是外界的思维,不属于404。” 已经过了日出的时间,但太阳并没有上班,天空阴沉沉的。404的动物们似乎也放假了,整个城区安静得就像世界诞生之前,破败得就像人类灭绝之后。 我们终于来到了那辆公交车跟前。 我说:“我和Asa来过这里,车上可以充电。” 所有人的手机都像饿红眼的狼,一听可以充电,立即就要上车,小马哥却说:“等一下。” 接着,他蹲下去朝车底看了看,突然说了句:“死人” 我们都弯腰看去,车下果然趴着一个人,他穿着仿制的武警风衣,头上扎着绷带,肚子鼓鼓的,手脚比正常人大了一号,这就是人死后的巨人观了。 Asa干呕了一声。 公交车下面怎么会有一具尸体呢?春季形成巨人观一般需要三到七天,我和Asa上次在车上歇脚的时候,他应该就在这里了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麻。 他是什么人?留守人员?游客? 四爷天不怕地不怕,她绕到了车对面,换个角度观察这具尸体,突然说:“他会不会是C加加啊?” 我的心里一惊,低声:“他没有这样的衣服” 四爷说:“他不是把衣服都脱了吗,没准换上了别人的衣服。” 小马哥说:“他口袋里有个东西。” 我走过去,从他的角度看了看,果然,尸体的裤兜里揣着一个类似通行证的东西,露着一个角。 小马哥说:“我去看看。” 说完他就钻了进去。 四爷说:“你戴个手套啊。” 小马哥说:“不用。” Asa一把拽住了他,非常严肃地说:“戴手套。” 小马哥有些不耐烦:“说了不用,你松开我。” Asa说:“这可能是个命案!” 小马哥说:“那咋地了?” Asa说:“你不戴手套触摸证物,相当于破坏现场,说不定还会构成帮助毁灭证据罪!” 小马哥被他说烦了:“你们谁有手套?” 四爷走回来,递给他一个卫生巾包装袋,跟上次递给我的一样,都是粉红少女系列,她说:“用这个吧。” 我真想问问她,你随身带这么多卫生巾干什么? 四爷看了我一眼,好像猜到了我的心理活动:“你大学没参加过军训吗?在鞋子里垫上卫生巾走路,可以减轻疲劳,还吸汗。” 小马哥套上包装袋,麻利地爬到尸体旁边,一伸手就拽出了他裤兜里的那个东西,又麻利地退了出来。 那果然是一张游客通行证,上面的名字叫“郭碧碧”,是个男性。 小马哥说:“看脸是个老头,怎么起了个小鲜肉的名字?” 他竟然还去看了脸 Asa也凑了过来,他皱起了眉头:“我怎么觉得我听过这个名字。” 我说:“你是不是想去办公大楼报警?” Asa说:“没有啊。” 我说:“算你明智。” Asa说:“但出去之后一定要报警。” 小马哥低声说:“说不定C加加跟他一样”一边说一边用手掌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四爷说:“你不要乌鸦嘴!” 不管404多古怪,这毕竟是我们第一次见到死人,死因还不详,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压抑和恐慌,我们没有上车去充电,匆匆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我们又被大喇叭摧残了两次,终于离开城区,爬上了一个高岗,风陡然大起来,远处出现了哨卡的白房子! 大家一鼓作气,快步朝前走去。 我发现,地上出现了一些杂物——螺丝,电线,碎灯泡,扳手,方便面盒子,用过的餐巾纸有点像芦苇荡吐了,把多年来游客扔进去的东西全部呕到了路面上。 我掏出望远镜朝前看了看,远处突兀地冒出了一排路障,附近还有很多人在走动。 路障是用沙袋垒起来的,大概有半人高,呈弧形,中间有个豁口,拦着一道铁丝网。旁边多了一座简易铁皮房,有点像孙悟空变成的土地庙。 难道为了抓间谍,404把警戒的等级提高了,位置也提前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人都穿着便服,旁边还停着几辆侉子,他们并不是什么武警,而是404的巡逻队! 两旁都是芦苇荡和沼泽,我们插翅也飞不出去了。 我说:“坏了。” 四爷说:“别一惊一乍的,现在我最怕听到这句话了。” 我把望远镜递给了她:“你们自己看看吧。” 此时我万念俱灰。我妈在外面生死未卜,我来到404不但没找到“错”,出还他妈出不去了,正像那句小品台词:咋的大爷,你一个(菜)都没点,完了我们还得搭一个是不? 之前我认为到了哨卡,见到武警,404的故事就结束了。武警阻止我们进入,但绝不会不让我们离开,就像游乐园的大门,入口有人检票,出口永远大敞四开。 现在,巡逻队在武警哨卡前加了一道军工级别的路障,这座荒城一下变成了坟墓,而且盖上了棺材盖。 他们三个人都看到了路障,全体沉默了。 过了会儿Asa才说:“这不是针对我们的吧?” 恰恰在这个时候,广播又响了起来,还在重复抓捕我们的通知。 我说:“不针对你针对谁?” Asa想了想说:“如果实在没办法,我们直接去找陈工的领导,那个正职。” 我说:“那人根本就不在404里。” 四爷说:“反正也出不去了,干脆我们回去找小差吧。” 我说:“可是404这么大,去哪儿找啊?” 安静了一会儿,Asa突然说:“我们去找送我们进来的那个司机。” 我说:“他只到配给站,现在有了这个路障,我们过不去啊。” Asa说:“我在西区问过,他偶尔也会把货物送进城区。” 我说:“可是他一个月才进来一次,我们等不起,至少我等不起。” 小马哥说:“这里应该还有别的车啊,比如拉芦苇的,只要多给他们点钱,保证把我们送出去。” 四爷说:“小差!” 大家都回头看去,真的看到了小差,正朝我们走过来。 四爷赶紧跑了过去。 我说:“这也太巧了吧!” Asa说:“404虽然大,但只有这一条出路。” 四爷率先跑到了小差跟前,她把小差抱起来转了一圈。 我们陆续走过去,我问小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小差说:“我先去了西区,想看看C加加回没回来,结果周si 告诉我,他听巡逻队的人说,他们正在抓我们,还在哨卡前面设置了路障我知道你们肯定出不去,就过来找你们了。” 四爷问:“C加加还没有消息?” 小差摇了摇头。 这里是大路,很容易被发现,我们躲进了一条小岔路,这里被芦苇遮挡着,很便于隐蔽,然后我把她离开之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小差问我们:“你们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说:“不是‘你们’,是我们有什么打算。” Asa说:“小赵,你把‘彩虹’的事儿跟小差说说。” 我就把李喷泉留给我那句话对小差说了,小差想了想才说:“‘彩虹’可能指的是我们。” 我没想明白她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个思路很奇特。 小差接着说:“彩虹有七种颜色,而我们正好是七个人。” ------------ 第六十三章 那个货车司机适时出现了 我说:“除了都是来找‘错’的,我们还有什么共同点吗?” 小差看了看我,突然说:“在那个医院的外面,我听见你对那个‘黑框眼镜’说,你和Asa的父辈都是404的职工,都在‘919事故’中殉职了,是吗?” 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是的。” 小差说:“我也是。” 我瞪大了眼睛:“C加加呢?” 小差说:“他跟我一样,我们就是这么认识的,算是青梅竹马。” 我马上看向了四爷:“你呢?” 四爷说:“我跟404没关系。” 我说:“你老家是哪儿的?” 四爷说:“北京啊。” 我说:“你爸是干什么的?” 四爷说:“他是中学老师。” 我说:“他还活着?” 四爷说:“废话,老白的身体棒着呢。” 我想了想,突然问:“你妈呢?” 四爷说:“她早就去世了,那时候我才几个月大。” 我说:“她会不会是在404去世的?” 四爷说:“不可能。” 我说:“有可能。” 四爷说:“什么叫有可能?” 我说:“你今年23,对吧?你妈正好是‘919事故’那年去世的。” 四爷皱起了眉头:“这么大的事儿老白不会不告诉我啊等我回去好好问问他。” 接着,我把目光看向了小马哥。 小马哥揉着脑袋说:“别看我。” 我说:“你老家不是404的?” 小马哥说:“不是。” 我就像正在拼图,只差最后一块了,它的形状却不对,非常不甘心:“你爸是干什么的?” 小马哥说:“我没爸。” 我说:“你怎么可能没爸?” 小马哥说:“我是我妈带大的,她从来没有说过我爸的事儿。” 我马上觉得有问题了:“你总有爷爷奶奶吧?” 小马哥说:“我都不知道我爸是谁,咋知道我爷爷奶奶是谁?” Asa说:“不对啊,你不是说你爸是绘制地图的吗?你还说他只靠一支笔。” 小马哥卡了一下:“我只是听我妈说过那么一嘴。” 无法对证,我们只能把这件事挂起来。 接着我看了看小差:“你怎么不早说你老家是这里的?” 小差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重要的。”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不一样了。” Asa说:“老沪呢?” 小差说:“我没问过,但我觉得我们很可能都是404的后代。” 接下来,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真是这样,七个“919事故”的后代,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错”,又在404相遇,很显然这是一场—— Asa大声说:“阴谋!” 还是没人说话。 我在大脑里迅速回忆了一下我来404的经过—— 那个付给我一百万的Ta 持着射钉枪的黑风衣三人组 那个把我们送进来的货车司机 难道他们都是一伙的? 我说:“404里真的有‘错’吗?‘错’真的很值钱吗?或者说我们收到的那块石头真的是‘错’吗?” Asa说:“我必须马上出去向乾叔求证。” 小差问:“乾叔是” 我说:“Asa家族企业的管家,原来也是404的职工。” 小差说:“如果这是一场骗局,那幕后黑手的动机是什么?” 我说:“肯定跟‘919事故’有关,也和我们的父辈有关。” 小马哥说:“就算我爸是404的职工,骗子骗我干啥?有事儿他找我爸去啊!” 小差说:“如果这一切都成立的话,C加加的消失就应该是人为的。或者说,他并非消失,而是被绑架了。” 我说:“这个骗局投资如此巨大,阴谋肯定也不小。这个人很可能就在404,而且有一定势力,会不会是陈工或者那些象鼻人?” 四爷说:“都他妈挺可疑的,要是能抓个人问问就好了。” 小马哥说:“我来执行。” 小差看了看他,他说:“我现在是团队里的黄飞鸿。” 小差满脸不解。 我就把小马哥突然体能爆发的事讲了一遍,讲着讲着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会不会我们每个人进入404都会获得某种能力,而这个能力正是幕后黑手需要的?” 四爷说:“《X战警》啊?” 大路方向传来了引擎声。 Asa马上说:“是不是那辆货车?” 小马哥说:“你傻傻分不清啊,那是侉子!” 货车的油门是脚踩的,引擎声是直的,侉子的油门是手拧的,引擎声是起伏的。 我们都压低了身体,很快那辆侉子就开过去了,并没有发现我们。 小差问:“你们想搭车离开?” 我说:“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碰上。你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小差说:“嗯。如果C加加是被绑架了,我必须马上报警才有可能把他救出来。” 我们身处404,顺风车可遇不可求,只能等。 除了Asa,我们都原地坐下来。 小马哥说:“小差姐,你是怎么坐下的?教教我。” 小差的坐姿是“鸭子坐”,简单说就是自己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听说这姿势是从日本传过来的,很洛丽塔。男性的盆骨结构和女性不一样,很难完成。 果然,小差教了小马哥好半天,他始终没学会。 我盘腿坐着,四爷蹲着,只有Asa一直站着 大约半个钟头之后,大路上终于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引擎声,我仿佛看到货车“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司机正在狠踩油门,好像要把自己的到来告知全世界。 小马哥马上站起来,大声说:“大车,柴油的。”然后就跑了过去。 我们也跟了过去。 一辆白色的封闭式货车从城区方向开过来,正是送我们进来那辆! 小马哥使劲挥了挥手,货车停下了。车上果然坐着那个把车开翻的司机,他依然那么瘦弱,脸色说不清是蜡黄还是苍白。 他看了看我们,问:“你们怎么换人了?”熟悉的公鸭嗓。 可不是,老沪和C加加不在了,多了个四爷。 我说:“对,那两个人先出去了。你不是一个月才来一趟吗?” 他说:“那都是没准的事儿。” 四爷拉开车门就要上去,司机大声说:“嗨嗨嗨,价钱还没谈好呢。” 我马上问他:“多少钱?” 司机说:“每人808块。” 我说:“怎么翻倍了?” 司机说:“大喇叭一直在通缉你们,我这是带你们越狱,包含着风险成本。” 四爷说:“他要多少给他多少。” 小马哥把声音压低了:“我没有那么多钱” 四爷说:“放心吧,你那份我出了。” Asa说:“我也不同意。” 四爷愣了愣:“你家那么有钱,还他妈在乎这点儿?” Asa说:“不是多少的问题,他这是勒索。” 司机目视正前方,等待着我们的商量结果。驾驶室在活塞运动下“突突突”地抖动着,就像在不耐烦地抖着腿。 我对Asa说:“算了,你那份我出,走吧,赶紧上车。” Asa很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不是钱的事儿,我们不能纵容这种风气!” 我问小差:“你走吗?” 小差还没说话,小马哥突然说:“好像来人了。” 果然,哨卡方向传来了侉子声,越来越近,如果不是芦苇茂盛,我们肯定互相看见了。 小差说:“上车!” Asa看了看哨所方向,又看了看小差,终于不再坚持了。 司机说:“我们这算是谈妥了?” 我说:“你快把车门打开吧。” 司机说:“先买票。” 大家手忙脚乱地掏钱。 他说:“抹个零吧,每人800。” 四爷真的替小马哥交了钱。 司机这才跳下车,把车厢门打开了,我们先把行李放进去,然后纷纷爬上去。 司机说:“现在戒严了,在我给你们打开车门之前,你们不能说一句话。”说完,“哐”一声就把车门关上了。 货车开动了。 小马哥小声说道:“这下我们” 四爷伸手“嘘”了一声,他马上住口了。 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行驶着,昏黄的车顶灯照着每个人的脸,都不怎么好看。 我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递给了Asa:你不觉得这辆货车出现的有点巧吗? Asa回道:自古华山一条路,我们在这条路上遇到它很正常。 难道是我太多虑了? 归根结底,我是不相信自己真的要离开404了。 这几天浑浑噩噩,我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看了看手机才知道,这才上午八点多,此时的北京正是早高峰我闭着眼睛一天天数起来,如果没数错的话,我应该在这座废城里折腾了整整四天。 这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个超大的网络游戏,404就是一个副本,但这个副本是供满级玩家打怪用的,我就像个1级的小号,误入了这个荆棘遍布、险恶万分的地方,被一顿暴虐 走着走着,我忽然感觉货车有点不对——它好像在调头。 ------------ 第六十四章 我们来到了甘肃 我也顾不上让不让说话了,大声说:“司机好像在调头。” 小马哥和四爷都睡着了,听到我这么说,他们都睁开了眼睛。 小差说:“你确定?” 我说:“出404肯定要经过哨卡,过哨卡就得停车,我们停过吗?” 四爷说:“没准出404的车武警不拦吧。” 我掏出手机,打开了指南针,我们本该朝南走,现在却驶向了西北方向。 我站起来,使劲敲了敲车厢,大喊起来:“嗨嗨嗨,停车!” 敲了半天,货车始终全速行驶,不做任何回应。如果这个司机没问题,现在车厢里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他不可能不停车来看看。 我沮丧地坐下来:“完了,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小差说:“安静,现在我们只能静观其变了。” 我说:“我觉得我们就要跟C加加见面了。” 四爷说:“那倒好了,说不定把一切秘密都解开了。” 货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就在这个路况极差的地方,货车慢慢停下了,过了会儿,外面响起了门闩拉开的声音。 然而,等了一会儿,车门并没有打开。 小马哥站起来,一脚就把车门踹开了,外面白茫茫一片,似乎还透着一丝淡淡的红色——又下雾了。 我们刚刚拎着行李跳下去,货车突然开动了,速度非常快,车尾的金属门被甩来甩去,“哐当哐当”响,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中。 五个人站在浓雾中,全体不知所措。 四爷说话了:“这是什么地方?” 我说:“鬼知道。” 接着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依然没信号,看来这里还是404。 总不能一直停在原地,我们缓缓朝前迈步了,如同盲人摸象。 四周的能见度太低了,我始终盯着脚下,越走越心寒,这里是一片戈壁滩,地上都是刺出来的岩石,很锋利,有点像月球表面。 月球表面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拍卖月球陨石的新闻,“错”会不会出现在这里呢? Asa疑惑地说:“东北没有这种地貌啊。” 四爷说:“不是东北还能是西北?” 小差突然说:“大家都记着,如果一会儿我们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走散了,就到忘忧酒吧集合。” Asa说:“为什么是忘忧酒吧?” 小差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它在哪儿。” 四周陆续出现了几个大坑,都呈规则的圆锥形。 小马哥说:“这些坑是干啥的?” 小差说:“应该是弹坑。这地方太像原子城了。” 小马哥很疑惑:“原子城是哪儿?” 小差说:“我来之前查过一些资料,有个核工业221厂,现在已经对外开放了,被称作原子城,其实它就是另一个404。很多人在网上发了旅游照,地貌跟这里一模一样。” 小马哥说:“它跟404挨着?” 小差说:“221厂在甘肃。” 我忽然想起了一期节目,叫《谁在背我飞行》——1977年,河北省邯郸市某村村民黄延秋,一觉醒来发现他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上海,被送回家之后,又发生过两次同样的经历。黄延秋坚定地认为,有两个神秘人物趁他熟睡之后背着他飞到了上海 难道我们坐在货车上也经历了一次神秘的飞行? 我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没有人说话。在这种特殊的时候,给大家讲这么恐怖的故事,竟然显得我有点不厚道。 过了会儿四爷才小声说:“我们进入的那个404,会不会根本就不在东北呢?” 这个说法太不着边际了,却如同一个炸雷在我脑袋里炸响了。自从C加加消失之后,我什么事儿都信了。 404的位置本身就是个谜。 我又想起了在沟镇遇到的那件怪事儿——相隔几十米的两家店铺,一家说自己在辽宁,而另一家却说自己在吉林。 可是,这两个省起码都在东北。 小马哥说:“我家挨着404,它咋可能不在东北!” 四爷说:“可是你们看看,这里哪有黑土?” 小差说:“说点有用的吧,都想想,到底会是什么人在害我们?” 小马哥说:“我觉得就是那群戴着面具的怂货。” 我想起了他们的冷兵器和热/兵/器:“他们可一点都不怂” 小马哥说:“不怂?不怂把脸挡上干啥?” 小差摇摇头:“不会是他们。” 小马哥说:“为啥?” 小差说:“他们一直在驱逐我们,而真正害我们的人并不想放我们出去。” 小马哥就不说话了。 我说:“我们在404只遇到过三类人——留守人员、钉子户和象鼻人,如果不是象鼻人在害我们,那我就怀疑这里存在着第四类人。” 雾气氤氲,我们就像脸上蒙了一层面纱。第四类人也跟这雾气一样,令我们摸不到任何头绪。 四爷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为什么会下雾呢?” 我说:“下雾还需要理由吗?” 四爷说:“可是这雾的颜色不一样,有点像姜汁红枣撞奶。” 我说:“这个问题只有气象学家能解答了。” Asa突然指了指地面,说:“有车辙。” 我低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两条印记,不过并没有轮胎的纹路,更像是雪橇的痕迹。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雪橇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四爷说:“我们就沿着它走吧。” 所谓有奶便是娘。 车辙越拖越深,小马哥蹲下去扒了扒砂石,大声说:“这不是芦苇根吗?” 我们纷纷围到了他旁边。 没错儿,车辙竟然在地下压出了淤泥和芦苇根。 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里还是404。坏消息是——我们还在404。 走着走着,前面突然冒出了一架直升机,好像是特意从浓雾中钻出来吓我们的。 小马哥跑过去,围着它看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架直升机,它的体积不大,黑白涂装,螺旋桨巨大。驾驶舱是全景的,半弧形,整个飞机前脸都是透明的玻璃,看着很有未来感。它下面有两排起落架,宽度和刚才的“车辙”一致,看来,它是被拖到这里来的。 我观察了一下,它没有什么损伤,不像是出事坠落的,但也不像还在使用的,它的身上蒙着很厚的尘土,就像一辆报废车。 四爷说:“进去看看。” 小马哥立即自告奋勇:“我去。” 机舱门有个把手,可以扳动,他去拽了拽,机舱门纹丝不动。 Asa说:“这样不好。” 小马哥说:“谁管?叫他来啊,我正找不着人呢。” 四爷趴在直升机的挡风玻璃上朝里看了看,说:“有个本子。” 我也凑了过去,果然,驾驶台上有个浅蓝色封皮的本子,虽然倒着,我依然认出来了,上面写着:民用飞行日志。 这东西有用。 我说:“只要看看这本日志,就会知道它是在哪里起飞的,在哪里降落的,也就能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 小马哥捡起了一块石头,他要砸窗子了。 四爷说:“哎,要是被人家抓住了,你赔得起吗?” 我也说:“别说直升机,就是汽车玻璃你都不一定能砸开。” 小马哥不服气,扬手就砸了过去,我感觉这小子简直是变异了,只听一声巨响,那玻璃一下就四分五裂了,不过它依然是一体的。小马哥又踹了踹,它终于坍塌了。 小马哥正要爬进去,我拦住了他:“黄飞鸿,还是我进去吧,你看不懂的。” 接着我就爬了进去。 驾驶舱内仪表繁多,按钮复杂,却没看到任何一个类似操纵杆的东西。 我朝后看了看,狭小的机舱里有几个货箱,上面竟然写着某外卖的名字。我打开了一箱,里面是白酒。动用直升机,就为了给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空投几箱白酒? 我说:“这飞机是送外卖的。” 估计外面的人都以为我在开玩笑,我补充说:“真的,这箱子里都是白酒。” 说着,我掏出一瓶扔了下去,四爷稳稳地接住了。 Asa大声说:“你这么干我们真成了盗窃了。” 我没理他,坐在驾驶座上,开始翻看那本飞行日志。没想到,这个本子上全是英文,而且参数明显多于文字,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根本看不懂。我甚至没看到一个地名,我怀疑起飞和降落的机场都是用代号表示的。 日志的封底有个随手画的图案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个赤裸裸的女体,旁边丢着一堆衣服,她就像要去洗澡一样,还有一行字: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我马上想到了C加加。 不过我不打算对小差说这件事,仅从这个涂鸦上得不到任何线索,只会让她伤心。封底的最下面还有几个小字:又0又。我更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我从窗户跳出去的时候,四爷已经把那瓶酒打开了,正在用它润嗓子。Asa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问:“Asa呢?” 四爷说:“看不惯你的做法,去旁边转悠了。” 就在这时候,浓雾中传来了Asa的声音:“这里有一片墓地。” ------------ 第六十五章 抓舌头 我们立即朝着Asa的声音走过去。 我这才发现,直升机停放的位置略高,Asa去了低处。透过浓稠的雾,我看见了很多黑影,只有一个在动,那是Asa,其他的都不动,那是墓碑。 我们走下去了。 墓碑横平竖直,每座后面都是一个长方体的白色石棺,我数了数,总共41座墓碑,上面刻着死者姓名,还镶着发黄的照片。 这是戈壁滩上唯一有“人”的地方。 最后,我们跟着Asa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石碑前,上边写着:核工业404厂“919事故”烈士陵园。 想不到,我们竟然歪打正着来到了父辈的墓地。 我说:“要不我们找找?” 小差点了点头,Asa也点了点头。 接着,四爷和小马哥留在了原地,我们三个人静默地分开了。 很快我就在第二排看见了我爸的名字:赵一清。 我翻开手机看了看,遗像上的照片还真是从合影上裁下来的。 我的泪水一下不受控制了。老实说,我和我爸的感情几乎为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墓碑之后我会哭出来。 我默默地给我爸鞠了三个躬。 Asa的爸爸跟我爸爸只隔了一个墓碑。 我看了看Asa,他表情平静,竟然没有哭。 四爷也转悠进来了,她停在一个墓碑前,大声说:“这个人跟我妈的名字一样。” 我擦了擦眼泪,走到了她旁边,那个墓碑上写着“李红之墓”。 我问她:“你妈叫李红?” 她说:“是啊。” 我说:“不用怀疑了,你妈就是在404去世的,你拜拜吧。” 四爷说:“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不会原谅老白!” 我说:“他没有告诉你,肯定有什么原因。” 四爷朝旁边看了看,立即走过去,说:“哪个是我妈啊?” 我也走过去看了看,几米之外还有个墓碑,上面也刻着“李红之墓”。 我说:“你不知道你妈长什么样?” 她说:“不知道。” 我也没辙了。 她自己又说了:“算了,哪个好看哪个就是我妈吧。” 然后她回到刚才这个墓碑前,掏出酒来,在地上倒了一瓶:“我就当你是我妈了——妈,我来看你了。” 我无声地走开了。 再看小差,她跪在很远的一块墓碑前,双手合十,静静地低着头。 小马哥一个人在墓地边缘徘徊着,有些尴尬。 我们总算知道了父辈的职位—— 我的父亲赵一清,核工业404厂高级技师。 Asa的父亲卫国,核工业404厂档案科副科长。 小差的父亲肖大勇,核工业404厂机床组副组长。 C加加的父亲李秀岩,核工业404厂精密仪器组(安全)组长。 那个好看的李红是核工业404厂检验科科员,那个不好看的李红是核工业404厂机床组(安全)副组长。 除此之外,我们还记录了所有人的姓名和职位,以示纪念。 大家重新聚到一起,正要离开墓地,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所有人立即躲在了墓碑后,小马哥却麻利地趴下了,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起来。这小子把自己当成古代的响马了。 我低声说:“别听了,人都过来了。” 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Asa小声说:“十点钟方向” 我朝左前方看过去,雾气中果然走过来了几个象鼻人,他们在那架直升机前停下来,其中一个象鼻人把舱门朝上推了推,舱门就徐徐打开了,原来它是向上掀起的,类似于跑车的“直鸥翼门”。 接着那些象鼻人纷纷钻进去,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响声,他们在拆卸零件。 我们一动不敢动,就看着他们在大雾中行窃,过了将近半个钟头,他们背着鼓囊囊的背包纷纷离开了。 直到他们消失在大雾中,我们才陆续站起来,突然直升机里又摇摇晃晃走出了一个象鼻人,他落单了。 小马哥小声说:“你们别动。” 四爷说:“你要干吗?” 小马哥说:“我去抓个舌头。” “舌头”这个词一般出现在抗战剧里,这人平时吃的是什么精神食粮啊。 接着,小马哥快速绕过去,从背后一下就把那个象鼻人扑倒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那个象鼻人竟然没有叫出声。我们都跑了过去,闻到了一股酒气,这时候小马哥已经扯下了对方的面具——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象鼻人的真面目,那是一张苍老的脸,头发稀少而花白,面相很接近已经仙逝的文兴宇老先生。这种年龄的老人,不是应该下棋、遛鸟、玩核桃,享受天伦之乐吗? 我说:“这是象鼻人的家属吧?” 小马哥没理我,他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压在这个象鼻人的身上,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象鼻人憋得满脸通红,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我朝远处看了看,那些象鼻人并没有返回来,我赶紧帮忙按住了象鼻人的两只手。 小差迅速从背包里拿出两条肉色丝袜,把象鼻人的手脚捆住了。 小马哥这才松开手,象鼻人终于喊出来:“放开我!” 小马哥“啪”地抽了他一嘴巴:“闭嘴。” Asa说:“你不要对老人动手。” 小马哥说:“他们咋对我们动手呢?” 象鼻人挨了一巴掌,一下就老实多了。 小马哥盯着他问:“那个削我的象鼻人是你不?” 象鼻人坐了起来:“啥叫橡皮人?” 对,象鼻人并不知道自己叫象鼻人。 小马哥说:“你们有个人拿烧火棍打过我,你就说是不是你?” 象鼻人说:“我是物资部的,我不清楚。” 他还是“物资部”的。 四爷蹲下来,问:“你留下来等谁?” 象鼻人说:“我不等谁啊,我正要走。” 四爷说:“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象鼻人说:“我偷偷掫了几口酒” 四爷说:“喝酒还用背着人?” 象鼻人说:“我们有规定,公出期间不许饮酒。” 我说:“我问你,你这么大年龄了跟扎卡混什么?” 象鼻人白了我一眼:“我在同事里还算小字辈呢。” 我愣住了。 没想到,扎卡手下居然养着一群“老年军”! 他们都是什么人?他们没有家眷吗? 接着,象鼻人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问:“外面还在打仗吧?你们是来避难的?” 难道,这些象鼻人都被扎卡洗脑了?我怎么觉得他在装疯卖傻呢 四爷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象鼻人很认真地说:“这里是甘肃啊。” 满嘴跑舌头,看来他是不打算配合了。 小差也蹲下来,目光跟他齐平:“老人家,我们心平气和地谈谈,这里怎么会是甘肃呢?” 象鼻人说:“这里有坟地,对吧?就是404的甘肃啊。” 我好像明白了,他们把这个区域叫甘肃,只不过跟甘肃省重名了而已,或者正是因为它的地貌很像甘肃才取了这个名字,就像大城市的一个区,比如上海的“甘肃路”。 小差说:“你要是不说实话,我们只能把你交给办公大楼了。” 象鼻人说:“你们想问什么?” 小差说:“你先把我刚才那个问题回答了。” 象鼻人说:“你再问一遍。” 小差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有一片戈壁滩?” 象鼻人说:“这里本来不是戈壁滩,最初404在这里进行过几次小型核试验,植物都死了,土质结构也改变了。” 小差说:“那架直升机是怎么回事儿?” 象鼻人说:“那是办公大楼的东西。” 小差说:“它是干什么用的?” 象鼻人说:“巡逻,航拍,拉货我哪儿知道。咱们能先离开这地方吗?这里经常有办公大楼的人巡逻,我会被发现的。” 小差思考了一下,又问:“这里离城区多远?” 象鼻人说:“城区大了,你去哪儿?” 小差说:“就说东方红礼堂吧。” 象鼻人说:“步行两个钟头。” 小差说:“从哪儿走?” 象鼻人朝着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一直走就能看到主路了。” 小差说:“你起来,给我们带路。” 象鼻人晃了晃脚丫子。 Asa立刻给他松了绑,他站起来之后,小马哥把他的胳膊拧到了背后,一直抓着。 象鼻人叫道:“你这小嘎能不能轻点儿?我这老胳膊老腿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之前我说过,404很像大庆,各个城区间有广袤的空地。走着走着,我们发现这片戈壁滩就是这些空地中的一处而已。 小差继续问象鼻人:“我男朋友失踪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象鼻人停下来看了看眼睛,突然说:“如果我告诉你们了,你们就放我走吗?” 小差有些犹豫,小马哥说话了:“可以,只要你说了,我们就放你走。” 象鼻人扫视了一下我们每个人,这才说:“有人在害你们。” 小差马上盯住了他:“你怎么知道?” 象鼻人说:“他雇的就是我们。” 小差问:“他是谁?” 象鼻人说:“他只跟我们老大扎卡联系,我们都没见过他。” 小差又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象鼻人说:“我不清楚。” 小差接着问:“你们把人弄到哪儿去了?” 象鼻人说:“我真不知道,打打杀杀的事儿都归外勤” 我明显地看见小差摇晃了一下,然后她低声问:“你是说,你们把他给杀了?” 象鼻人说:“那个雇主好像在做个啥实验,实验对象会消失。”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物资部的,不关我的事啊。” 还是消失,并无反转。 小差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刚才,你说有人在害我们的时候,看了一眼我们每个人,对吗?” 象鼻人愣了一下:“没有吧” 小差步步紧逼:“那个害我们的人是不是就在我们中间?” 所有人都望向了小差,我很诧异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更诧异她会问出这种问题。 象鼻人推了推鼻子,突然说:“是。” ------------ 第六十六章 黑手藏在我们团队里? 空气一下就凝固了。 小差并不看我们,她又问:“是哪个?” 象鼻人说:“我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长啥样。” 小差接着问:“名字?” 象鼻人又看了我们一眼,低声说:“我只知道他好像姓扈”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显然,我们当中没人姓扈。但只有一个人跟这个发音有瓜葛,那就是老沪。 果然Asa问了:“老沪姓什么?”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其他人,大家的表情都很迷惘。老沪只说他叫老沪,我们竟然忽略了他真名叫什么。 四爷说:“老沪不是都走了吗?” Asa说:“你确定他真走了?” 小差突然换了话题:“除了哨卡外,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吗?” 她一直很理智。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确定了有人在害我们,目前最关键的是逃离。 象鼻人摇头:“我们从来不出去。外头那么凶险,我们出去干啥?我该回答的都回答了,你们放我走哇?” 小马哥说话了:“不可能。” 象鼻人看了看小差:“你们说话不算数。” 小马哥说:“刚才为啥我要抢着答应你?就为了跟他们撇清关系,我说话从来都不算数。” 象鼻人沮丧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接着我们又问了他一些问题,他全部回答不知道,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小马哥要揍他,被小差拦住了。 我们之间有太多问题要交流,要核对,要澄清,要定夺,但是有这个象鼻人在我们不敢说太多。我们不可能杀了他,最终肯定要把他给放了,那么,他其实是一只窃听器。 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老沪这个名字。 土地渐渐变得松软起来,稀稀拉拉的草从地上冒出来,越走草越多,地面也变得越来越湿滑。走了这么长时间的戈壁滩,再次走回熟悉的土地上,仿佛踩着一张巨大的地毯,连脚底板都放松下来。 两旁出现了芦苇荡,不断传来不知名的虫叫声。 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有些累了,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步子踢踢踏踏的。那个象鼻人跟Asa走在后面,他一直很老实,两个人还聊着什么。 我低声问小差:“我们总不能一直带着他啊?” 小差说:“等他把我们带进了城区就放了他,雾太大,我担心我们迷路,他毕竟熟悉地形。” 四爷说:“交给办公大楼呗,没准还能将功赎罪。” 小差说:“太冒险了。” 四爷说:“那就把他交给钉子户,让他们转交给办公大楼,这样不就安全了?” 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发现那个象鼻人和Asa都不见了! 我朝后跑了几步,喊了声:“Asa。” 没人回应。 其他人也跑了过来,四爷说:“人呢?” 小马哥说:“他是不是被那个象鼻人给整死了啊。” 我对他吼起来:“一个老头能整死Asa?别他妈胡说八道。” 四爷说:“我们大意了” 我顾不上别的,几步就跑下了路基,在芦苇荡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象鼻人和Asa的影子,我继续呼喊Asa,只有芦苇摇晃的声音,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我沮丧地回到了主路上。 小差说:“肯定是那个象鼻人跑了,Asa去追他了。” 我说:“要是那样的话,他应该喊我们啊。” 小差没有再说话。 小马哥说:“害我们的人会不会就是这个Asa啊,他发现自己快露馅了,就跟那个象鼻人一起蹽了。” 我盯着小马哥说:“你信不信我揍你?” 小马哥竟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你来啊。” 我朝前跨了一步,被四爷挡住了:“你们这是闲的?” 我转身朝回走去。 四爷说:“你去干什么?” 我说:“去找找他啊。” 我朝前走出了几百米,越来越不抱希望了。上一次我回头看他们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远。 我只好返回来。 小差他们还在原地等我,小差安慰我说:“Asa是个稳妥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们先去忘忧酒吧吧,看看能不能等到他。” 我又朝背后看了看,路上一片空寂。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我们继续朝前走,远处渐渐浮现出了建筑物的轮廓,仿佛飘在空中,看起来就像假的。 很快我们就看到了东方红礼堂。 难道是大雾让我丧失了方向感?我总觉得东方红礼堂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之前礼堂的正门是朝南开的,现在我觉得它朝北了。 我拿出手机打开了指南针,它就像一只掉进陷阱的小兔子,一直在惊惶地四处乱转,就是不肯停下来。 我没有声张,跟大家一起绕过东方红礼堂,来到了忘忧酒吧。 走进室内之后,雾气被隔在了门外,就像近视眼戴上了近视镜,视线一下就变得清楚多了。 这时已经接近中午了,所有人都累了,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原地休息,等待Asa找过来。 酒吧里很空,除了几张高脚凳以外没什么杂物,其他人把睡袋铺在角落里,纷纷躺了上去。我的脑子乱糟糟的,担心我妈,担心Asa,担心C加加,还担心自己根本躺不住,索性走出去,坐在了台阶上。 Asa会不会也消失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个象鼻人为什么也不见了?也许他看见Asa突然消失了,他很害怕,立刻悄悄溜掉了。 可是,我没看到Asa的衣物啊? 会不会被那个象鼻人拿走了,他可是“物资部”的 主路上突然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换了过去我会马上躲起来,但这次我没有,我站起来,朝着声音方向望过去,喊了声:“Asa?” 果然是Asa! 我心里的石头一下就落了地。 Asa跳下自行车,推着它快步走过来:“小赵?” 我迎着他大步走过去:“你跑哪儿去了?” Asa说:“别提了,那个象鼻人说他要解手,结果他钻进芦苇里好半天都不出来,我去找他,根本不见人影,我去追他没追上,回来就找不着你们了” 小差、四爷和小马哥都跑了出来。 Asa看到他们,又把他掉队的事儿讲了一遍。 小马哥说:“你也是虎,你让他去芦苇里解手,那不等于把泥鳅放进水里了吗?” Asa说:“我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在我旁边解手。” 小差说:“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了就好。” Asa四下看了看,说:“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这里不安全。” 我说:“为什么不安全?” Asa说:“老沪知道这个地方。” 所有人都明白了。 接着我们回到屋里拿了行李,把最重的放在了自行车的后架上,又一头扎进了大雾里。两旁的店铺朦朦胧胧的,就像罩在一个巨大的蚊帐里。 小马哥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Asa说:“先换个地方,然后再商量一下怎么离开。” 四爷问Asa:“你这自行车是哪儿来的?” Asa说:“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找到的。” 四爷说:“你怎么不想着给我们带一辆?” Asa说:“我没那么多现金。” 本来四爷是一句玩笑话,但Asa的回答让我们都有些意外。 我说:“你把钱给谁了?” Asa说:“找了块砖头把钱压在地上了。” 我看了看小差,看了看小马哥,看了看四爷,接着我们四个人都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Asa。我说:“它的主人肯定早就撤离了,你的钱等于打水漂了。” Asa颠了颠自行车:“胎里的气都是满的,你说它没主人?” 我说:“你留了多少钱?” 他说:“150。” 我知道Asa做事自有一番逻辑,通常不去追问,免得被他的逻辑雷到,所以我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千万别问为什么,千万别问为什么,千万别问为什么 四爷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 Asa解释道:“这款自行车的市场价大概在250元左右,四成新,放在二手市场最多卖50。可如果它当成老物件卖的话,价格会高一些。综合考量,我觉得150元这个价位最合适。” 四爷笑了:“你跟女孩上过床吗?” Asa愣了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四爷说:“我怀疑你上床之前也要跟女孩讲半个小时规矩。” Asa问:“你是不是在讽刺我?” 她就是在讽刺你啊。 空气中的水分子会影响声音的传播,雾里的404更是一片死寂。 在这种环境里,人会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我小声说:“咱们分析分析,扎卡团队为什么都是老年人?” 四爷说:“也许不该这么说,而应该说——扎卡团队的人都变老了。” Asa说:“没错儿。404大撤离之后,再没有新鲜血液注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跟外面社会的老龄化问题是一样的。” 说着说着,我们走进了一条空巷,Asa把自行车立好,然后说:“就这儿吧?” 没人反对。 只要离开了忘忧酒吧,哪里都一样。 接着,Asa挨个去推门,终于选中了一间——这里遗留着齐全的办公桌椅,地上散落了一些《东北林区日报》,被踩得脏兮兮的。我蹲下去看了看,它们是内部发行物,日期是1996年,同一天的报纸,上面都是404的新闻,不是谁谁谁获得了先进工作者,就是哪个哪个单位立了功,还有些豆腐块,都是一些励志小故事。 Asa说:“这地方过去应该是个报社。” 四爷说:404还需要报社?有什么事儿大喇叭一播满城都知道了。” 我说:“不像是报社,应该是个报纸发行站。” 接着,我们发现另一个房间内堆着很多历年的旧报纸,应该是存档性质的,它们就是404的历史,也许从中能找到‘919事故’的相关报道。大家立即走进去翻找起来。 《东北林区日报》是1996年5月份停止发行的,“919事故”发生在9月份,时间差了几个月,我们没找到那场事故的任何信息。最后一期报纸上依然是歌舞升平,没有一篇关于大撤离的报道。 四爷好像发现了什么:“那个象鼻人真的没撒谎。” 我扭头看了看,那是1980年1月份的报纸,头条文章叫《东北林区某地成功进行核试验》,还配了一张黑白照片,看地貌正是那片戈壁滩。 我说:“看来,这些象鼻人早就来到404了。” 四爷说:“陈工也是矬,这么多年了都没把他们肃清。” 我说:“他连我们几个人都没肃清。” 四爷哈哈大笑起来。 Asa没有笑,他还在认真地翻报纸。过了会儿,他大声说:“你们看,这个新闻跟我们多像!” 我们都凑了过去。 那张报纸是1989年4月份的,正好是三十年前。 Asa指的那个新闻在报纸一角,很不显眼,但标题却有些触目惊心——《一名勘探人员意外失踪》。内容大致是:东北林区一支七人勘探队在勘探过程中,一名队员意外失踪,其余六名队员对此缄口不言。 报道还配发了勘探队出发时的合影,六男一女,同样是黑白的,十分模糊。其中一个男人用红圈圈起来,毫无疑问,他就是那名失踪的队员了。此人蓄着络腮胡,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 四爷突然说:“我的妈呀” 我说:“你怎么了?” 四爷指着报纸上那个女人说:“这不是墓碑上那个女人吗?好看的那个” 小差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她把报纸拿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指着上面的一个男人说:“我爸也在这儿” 接着她又指了指另一个男人:“这是C加加的爸爸。” 果不其然,我和Asa的爸爸也在照片上。 四爷激动起来:“现在就剩下两个人了,小马哥,这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是你爸。” 小马哥淡淡地瞟了一眼照片,并没有多在意。 小差指了指那个失踪的队员,突然说:“你们看这个人像不像老沪?” 大家看了看文字,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失踪队员的名字——扈诚和。 ------------ 第六十七章 404又出现了一个驴友 至此,一切都对上了。 小差说:“看来,这个老沪就是幕后黑手了。” 四爷说:“可是他爸失踪了他拿我们出什么气?” 小差说:“咱们来捋一下,当年这个扈诚和失踪了,他的儿子认为另外六个人脱不了干系,但这些人都过世了,他没法报仇,于是只能把他们的后代引进404,让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失踪。” 小马哥说:“要是让我逮到他,我把他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 小差把报纸叠起来收好了,这才说:“你不要意气用事,他布了这么大一个局,不会轻易收手的,我怀疑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也在他的监视之下。”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有人哼歌,旋律很欢快。 小差低声说:“看看,他来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竖起了耳朵。 四爷说:“这歌儿现在正流行啊,这人肯定不是404的,应该是个游客。” 小马哥轻手轻脚地朝外走去,低声说:“去看看。” 我们都跟了出去。 浓雾中走来了一个人,小马哥从侧面接近了他,突然像豹子一样扑上去,直接把这个人按在了地上。 我不夸张,小马哥那一跃差不多有两米高。 我们纷纷跑了过去。 此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牛仔服,背着个牛仔包,身材纤细,长相精致,修了个现下流行的wifi眉,头发染了个奶奶灰,一看就不是404里的人。他旁边扔着一个牛仔包,还有个防毒面具。 他正在地上挣扎,看到我们之后一下就不动了,大声说:“哎哎哎,你们不要伤害我,我的钱都在包里!” 小差推开了小马哥,说:“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游客。” 此人爬起来,竟然用巴掌轻轻拍了小马哥一下:“都是游客,你为什么要扑倒人家?” 他的腔调让我这个直男癌早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差说:“你是游客?对不起,误会了。” 小马哥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笑了:“满身香气,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呢。” 这个人说:“看到女孩你就扑倒呀?” 小差说:“你叫什么?” 这个人对着小差莞尔一笑:“我叫碧碧。” 碧碧?我一下子便想到了公交车下的那具尸体,马上问他:“你不会正好姓郭吧?” 碧碧说:“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反问他:“你的通行证呢?” 碧碧耸耸肩:“丢了。” 我说:“我们在一个死人身上看到过你的通行证。” 碧碧瞪大了眼睛:“难道捡到我通行证的人碰巧死了?” 我说:“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Asa一直在盯着碧碧的脸,突然说:“你微博上的名字是不是也叫碧碧?” 碧碧把脸转向了Asa:“小哥哥,你认识我?” Asa点点头,然后对我们说:“我看过他的微博,还是个大V呢。” 碧碧说:“大V算不上,小V吧。”一边说一边很骚包地甩了甩头发:“你们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走了啊。” 小马哥一下就挡住了他。 碧碧看了看小马哥,索性在街边坐下来,冲着我们说:“你们很没有安全感。” 我说:“为什么?” 碧碧说:“这是心理学,你想听得付费的。” 我看了看小差,小差好像也没主意了。萍水相逢,我们没权利拦住人家,但是在这么敏感的时期,他的出现太可疑了,我们又不能放他走。 停了停这个碧碧又说:“你看我多好,根本不问你们是谁。” 说着,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镜子,开始整理他的头发。 四爷突然直通通地问:“哎,你到底是男的女的?” 老实说,这个碧碧更像个女的,但是经验告诉我,只要一个人比女人更女人,那他肯定是个男的。 碧碧白了她一眼,然后收起了镜子:“活得精致就是女的?这些旧观念真该改一改了,是吧,各位通缉犯?” 所有人都傻了。 碧碧说:“哈哈,广播里说的那三男二女还真是你们啊,我只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猜对了。” 小马哥说:“就是我们,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 碧碧笑了:“我不怕,你们当中有人主持正义。”说着他把脸转向了Asa:“对吧帅哥?” 这人肯定学过心理学,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Asa的性格。 我说:“碧碧,你是哪里人?” 碧碧说:“青岛。” 我又说:“你爸妈呢?” 碧碧看了我几秒,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到他爸他妈:“青岛啊。” 我又问:“你是干吗的?” 碧碧说:“什么叫干吗的?” 我说:“就是工作,你以什么为生?” 碧碧说:“发型总监。” 停了停我接着问:“你是一个人进来的?” 碧碧说:“是啊。” 我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碧碧说:“开车。” 我说:“你的车呢?” 碧碧说:“陷到沟里了,一直没找到拖车。” 我马上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辆车:“是不是一辆天蓝色越野车?” 碧碧问:“你见到它了?” 四爷说:“发动机和轮子都被人卸走了。” 碧碧说:“谁呀这么缺德!” 我说:“象鼻人。” 碧碧皱了皱眉:“象鼻人?” 我说:“一群戴面具的,他们就驻扎在404,什么都抢。” 碧碧气得叫起来:“这里还有没有王法呀!” 我说:“你来旅个游,损失了一辆越野车,这成本可够高的。” 碧碧这才说:“我也不完全是旅游,我来404是为了一个朋友。” 碧碧爱远足,他常驻一个驴友群,404的信息一出来,那个群就炸了锅,每个人都跃跃欲试,想来404看看。 有个驴友叫老K,他和碧碧五年前就认识了,关系最为要好,他们一起结伴去过很多地方旅行。 三个月前,老K一个人来了404,没想到,从此他就失踪了,直到今天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K的家属报了警,可是,始终没什么进展。 碧碧在群里发起过倡议,希望组织群友进入404找人,但响应者寥寥,最后碧碧就一个人来了。 听着听着,小差的脸色又阴沉了。 碧碧补充说,老K的家属从警方那里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老K进入404之后,那些天连续下大雾,他们本来以为老K可能掉进了沼泽,但是他们在寻访的过程中,却找到了老K的衣物和背包。这就很奇怪了,人去哪儿了?老K的太太打开了他的手机,看到他在记事本上写了这么六个字:湖非湖,雾非雾。 小马哥说:“文言文?” 我说:“这是白居易的诗不对啊,原文是——花非花,雾非雾。” 碧碧说:“我怀疑他打字的时候太急了,只打了第一个字母‘HFH’,系统自动识别成了‘湖非湖’。” 我说:“这首诗很契合404,花非花,雾非雾,404——都是ABA式的排列。” 碧碧说:“而且这首诗的后两句是——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非常符合我这位朋友当时的心境。我觉得,他的失踪跟雾有关。” 说到这儿,他轻轻捋了一下刘海,那样子比四爷都妩媚,接着说:“我可能还需要你们帮忙。” 我说:“我们能帮你什么?” 碧碧说:“你们也有朋友失踪了,对吗?”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怎么说得这么准。 碧碧说:“刚才我提到‘失踪’这个词的时候,你们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我刚想说话,被小差抢过去了:“最初的时候,我们还有个同伴,他叫老沪” 没等她说完,碧碧就问:“他是你男朋友?” 小差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碧碧说:“刚才我问你们,是不是也有朋友失踪了,所有人都看了你一眼,说明这个失踪的人跟你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没有人是神仙,他也有说错的时候。但他推理之清晰,还是让我很佩服。 碧碧摊了摊手,做了最后的总结:“现在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我突然问:“你能出去吗?” 碧碧愣了一下:“我在找人,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知道个死因,现在还没有一点头绪,我出去干什么?” 我说:“我们要出去,你要找人,我们不是一路的。” 碧碧笑了:“你们出得去吗?” 我被戳中了软肋,愣了一下才说:“什么意思?” 碧碧说:“你们不是被通缉了吗,他们不可能让你们出去的。”接着他又说:“咱们的朋友都失踪了,我觉得这不是巧合,两者之间一定有联系,如果你们跟着我,说不定能一起找到真相。” 小马哥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奸细?你咋不跟着我们呢?” 碧碧说:“没问题,我跟着你们也行啊。” 小差说:“我们要出去。” 碧碧说:“我帮你们。我是合法的,万一你们有人被抓了,我总可以从外围斡旋斡旋。”说到这儿他白了小马哥一眼:“我就是不帮他。” 小马哥哼了一声:“我用你帮。” 四爷说:“你怎么对我们这么好呢?” 碧碧说:“我们爱远足的人都是互帮互助的。你们住在哪儿?” 小差说:“我们把行李临时放在一个空房子里了,就在前面。” 接着我们一起朝那个报纸发行站走过去。 四爷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C加加失踪的时候404起了雾,碧碧那个驴友失踪的时候404也起了雾,难道这雾是氢/氟/酸,还能把人给溶化了?” Asa说:“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都该不存在了。” 四爷说:“还有,不是有人算计我们吗?碧碧那个驴友是怎么回事儿?” 碧碧说:“谁算计你们?” 我简单对他讲了讲我们的处境,同时告诉他,小差的男朋友叫C加加,并不是老沪,而老沪现在是最可疑的人。 碧碧说:“那我觉得,可能404本身有一种力量能让人消失,那个幕后黑手把一些人引进了404,正是借助那种力量让他们消失了。否则世界这么大,在哪儿不能下手,为什么要把人弄到这里来?” 我突然问:“你那个驴友老家是不是404的?” ------------ 第六十八章 寻找出路 碧碧说:“不是。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福建人。” 我说:“404职工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 碧碧摇了摇头:“我跟他很熟,他父母都在福建做生意,从没来过东北。” 小差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她在认真地聆听。对于她来说,任何猜测都可能是一种启发。 我忽然蹦出了一种猜测,公交车下的尸体会不会正是碧碧要找的那个驴友呢? 我说:“老K多大年纪?” 碧碧说:“跟我差不多。” 显然不是。 我们刚刚走进那个报纸发行站,碧碧就叫起来:“这就是你们的据点?太脏了。” 四爷说:“谁说这是我们的据点啊,我们只是路过,在这里暂停一下。” 接着,我们吃了点东西。碧碧带了几包青岛特产卤海蜇皮,我一口饼干,一口海蜇皮,竟然挺好吃。 小差说:“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出去吧。” 我说:“从哨卡肯定出不去。” 小差说:“没有别的路吗?” 我看了看碧碧,碧碧说:“好像没有。” 我说:“就算有,下这么大的雾,我们上哪儿找去?” 四爷朝外看了看:“能不能想办法除雾啊?” 我说:“那你得去跟老天爷要个授权。” 四爷说:“你少阴阳怪气的。我之前看过一个新闻,有人发明了一种‘扇风除雾霾’的方法,如果北京能聚集一千五百万人,用特制的扇子集体朝东南方向扇风,就可以把北京的雾霾扇到天津去。然后天津人民马上接力,他们只要组织起五百万人就可以了,也用那种扇子朝东扇风,就可以把雾霾扇到海上去了。” 碧碧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这真不是个段子?” 四爷说:“绝对是正经新闻。”停了停又说:“我就是给你们开拓一下思路。” 想想,我们几个人站在404正中央,男的光着膀子,女孩穿着短裤,一声令下,大家一起拼命扇风。我旁边还有陈工、邢开、光头、板寸、黑框眼镜,以及西区的周Si 和大波浪等等,他们也同样光着膀子,穿着短裤,眼睛里冒着灼灼烈焰,那是无产阶级者的信仰之光,扇啊扇,扇啊扇 四爷忽然想到了什么:“哎,要是能把石棺里的机器重新开动起来,404就会升温,也可以把雾驱散掉。” 我说:“那你需要去联合国找安东尼奥商量一下。” 四爷捅了我一拳:“你丫就贫吧,我还不贡献我的智慧了。” Asa说话了:“现实点吧,我们去西区找人问问路。” 碧碧问:“西区?” 我说:“那儿住了一群钉子户。” 碧碧说:“你们正在被通缉,去了西区还不被人一网打尽啊?” 我说:“那个周Si 跟我们成朋友了,他不会举报我们的。” 碧碧摇摇头,说:“还是小心为妙。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接近西区的时候,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一个人去打听。” 我说:“行。” 大家收拾东西的时候,Asa还在翻报纸,突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雾并不是天气现象?” 碧碧对此很感兴趣:“你说说。” Asa说:“或许是人造的你们见过红色的雾吗?” 四爷说:“你是说这雾是404特制的?” Asa说:“看晚会的时候,经常有人造雾啊。” 我说:“弟弟,那是干冰,固态二氧化碳。我们这个雾要是干冰造的,我们早就没有空气呼吸了。” Asa这才放下报纸,拎上行李箱,跟我们出来了。 我们没有走主路,专挑偏僻的街巷前行,最大可能地避开巡逻队。 比起我们刚进那个报纸发行站的时候,雾气显然更浓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这种天气,即使办公大楼的人出来巡逻也不容易看到我们,这让我有了一种安全感。 我们渐渐来到了一片野地上,此处杂草从生,足有半人高,还有一种类似玫瑰的花,花也高,就像山里的女人。这里终于没有大喇叭了。 Asa还推着那辆150元买来的自行车,大部分行李都绑在车架上。自行车的挡泥板总是被泥巴塞满,他走一段就得用树枝扒拉扒拉。 自行车好像要散架了,一路都在吱呀作响。没人觉得它吵,它的声音让我们不寂寞。 我一直盯着脚下,很奇怪,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影子。 在都市里,阳光都被高楼挡住了,很少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影子,但小时候,影子却是我们最长久的玩伴。 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我的心里对他有芥蒂,这种芥蒂让我跟我的影子越来越亲近。 男孩喜欢跟沙盘上的士兵对话,女孩往往跟芭比娃娃是闺蜜,而我自己的影子就是我的士兵和芭比娃娃。 影子总会回应我,甚至还跟我一起玩游戏。晚上,母亲熄了灯,帮我掖好被子,关上房门,我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开,总会偷偷打开床头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影子如约地出现,我和他玩石头剪子布,当然总是平局。但有一次,我出了石头,它出了布,它赢了。 我发誓当时我没有睡着,换句话说,那不是梦。 大人们把这件事当成了笑话,一直讲到我长大。一来二去,我也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了。记得小学的时候,学校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请来了心理医生,那个医生聊起天来很对我的口味,简直就是我的知心姐姐,我一股脑地说了好多话,甚至还想介绍她跟我的影子认识一下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在家偶尔发现了那位心理医生写给家长的报告,上面说:孩子因为从小没见过父亲,导致父爱缺失,有轻微的自闭症倾向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些警惕,这么大的雾,怎么会有影子? 我抬头朝上看去,半空中果然出现了一个发光物,我还听见了很轻微的“嗡嗡”声,我说:“等一下!” 大家陆续停下来,我朝上指了指:“你们看那是什么东西?” 那个发光物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嗖”一下就躲进浓雾中不见了。 所有人都朝上看了看,四爷说:“没有啊。” 我使劲搓了搓耳朵,声音也没了。 我问其他人:“你们都没看见?”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 我说:“我可能看花眼了走吧。” 当时,我真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一架无人机!如果我早点警惕,也许会少走很多弯路。 我走到Asa身旁,低声说:“那帮黑风衣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要是再不出去我会崩溃的。” Asa任劳任怨地推着车,一言不发。我这才注意到他戴着耳机,那好像已经成了他的形象定位了,一摘下来,他的脑袋就好像少了什么器官似的。 我想到了耳机里那个神秘的广播声,于是碰了碰他,他这才看了看我,我说:“你又听到了?” 他习以为常地点点头:“我们从戈壁滩出来之后,我一直听见很多人走来走去,再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我说:“你一直在听?” 他说:“就当听收音机了。” 我说:“可惜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说:“不要急,我相信早晚会筛到有用信息的。” 我们绕来绕去走了很多冤枉路,雾中突然出现了一栋房子,那是个废弃的道班房,很矮,踮起脚就能摸到屋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我们走进去,纷纷坐下来歇息。 小差说:“前面就是西区了,碧碧你过去吧。第一座房子就是周si 家,你找他。” 碧碧瞥了瞥Asa的那辆自行车:“我能骑车去吗?” Asa说:“那你得给我留点押金。” 碧碧笑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Asa问:“我要留多少钱?” Asa不假思索地说:“50吧。” 碧碧说:“你不讲规矩。” 估计Asa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不讲规矩,他愣了愣:“我哪里不讲规矩了?” 碧碧说:“合同法规定,押金数量不能超过总款项的百分之二十,你这辆车多少钱?” 还没等Asa开口,我就说:“150。” 碧碧说:“150的百分之二十是30,你却问我要50,你不讲规矩。” Asa朝他挥了挥手,说:“逗你呢,骑去吧。”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见到Asa开玩笑。 碧碧好像很开心得到了这辆自行车,他卸下我们的行李,喜滋滋地骑走了。 我对Asa说:“我不高兴了啊,上次我管你借车,你不但给我出了一份合同,还让我按了手印,今天规矩怎么变了?” Asa说:“不一样,人家碧碧这是义务帮我们忙。” 碧碧离开之后,过了大概一个小时还不见他回来,难道他在大雾中迷路了?道班房附近好像是蟋蟀的大本营,它们一直在叫,此起彼伏。我觉得东北的蟋蟀叫起来似乎也有东北口音。 四爷有点着急了:“总待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我去找找他。” 小马哥说:“老大,我陪你去。” 我说:“再等等。” 四爷说:“西区又没有武装,怕什么?” 我说:“要是你俩也不回来怎么办?葫芦娃救爷爷,挨个失踪,我们还不如自己解散了。” 小马哥突然压低声音说:“他好像回来了。” 我朝房子外面看去,都是雾,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很多人正在穿过草地,朝着道班房围拢过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 第69章 西区人数跟919事故人数正好一样 巡逻队? 象鼻人? 我的腿马上开始抖起来。 就算你跟人捉迷藏,当对方发现了你,并且悄无声息地走过来的时候,你都会特别紧张,更何况我们这种特殊情况。 我紧张地说:“很多人” 其他人都听到了,小差已经站了起来,她低低地说了句:“分头跑,西区集合!” 接着,我们纷纷拿上行李,无声地溜出道班房,朝着浓雾里钻去。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下了,前面出现了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我没看到面具,应该是留守人员,我立即朝旁边跑去。 浓雾跟黑夜是一样的,我和那些人彼此看不见之后,我马上停下来,不再发出任何声音,等了片刻,不见有人走过来,这才轻手轻脚地迈步。 在城市里走惯了,对这种泥泞之地很不适应,一步一滑,鞋底沾满了泥巴,特别重,走几步就得甩一甩。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我差点撞到一棵树上,我四下看了看,浓雾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很多果树,我终于接近西区了。 我在这些果树之间穿行,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面向我,一动不动,好像等了我很久了。 我朝后退了几步,他就变成一抹黑影了。我知道,在他眼中我也变成一抹黑影了。 这个距离很不好,我看不清他是谁,他却知道我的方位,随时都可以扑过来。 这个人为什么不讲话? 我试探地问了声:“碧碧?” 对方直僵僵地戳着,并不回应。 好吧,不是碧碧。 我又说:“Asa?” 对方还是不回应。 不是Asa。怎么可能是Asa,如果是他,听到我的声音他会立马跑过来。 我又说:“小马哥?” 对方依然不回应。 小马哥不可能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刚才情况危急,正是他充硬汉的机会,他肯定紧紧地粘着四爷 老沪? 我的心里一暗,又朝后退了两步,这时候对面的人已经若有若无了,不过我能确定他没有离开。 我又说了声:“老沪?” 对方始终不回应。 这种情况肯定不正常,我要逃了。 我继续朝后退,我和他终于都被浓雾遮住,互相看不见了。我不能转身朝回走,我怕他悄无声息地追上来。 退着退着,我又停下了。 大家约好了在西区见面,我要是不赶过去,从此就会变成孤雁,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他们了。 绕过去? 我朝旁边移动了,倒霉的是还被节骨草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我站直了身子听了听,浓雾里没有任何声音,这才接着朝前走去。 到处都是黑糊糊的树干,它们在浓雾中静静竖立,粗细跟人差不多,而刚才那个人纹丝不动,很容易跟树混淆。 我一边蹑手蹑脚朝前走一边警惕地辨别着,突然停下来,左前方有两棵树并排站着,它们离得太近了,中间几乎没有缝隙 不,那是一棵树,旁边站着一个人! 他还是一动不动。 难道他的眼睛能穿过浓雾看到我?不然我明明绕开了,他为什么又在我前面出现了? 他不可能是老沪,如果是,老沪不会躲在雾里装神弄鬼,他会走过来继续骗我,或者直接杀了我。 我也不想再躲了,大声问道:“谁?” 他还是不说话。 我必须克服这个阻碍,要不然我就去不了西区了。我从背包里掏出瑞士军刀,打开主刃,在手里颠了颠,又觉得不安全,这算是近战武器,跟女人用指甲挠人差不多,而我不敢过于接近这个人,我需要一根长点儿的棍子。我在地上找了找,只看到一根粗壮的树枝,不过已经朽了,最后我还是抓着瑞士军刀慢慢朝前移动了。 “哎,说个话!” 对方还是不动窝,不吭声。 我接着朝前走,突然发现他也移动了,正朝我走过来。 我马上停住了。 不过我没有跑掉。 这个人在浓雾中越来越清晰,此时他离我只有大概一米半远了。 他穿着一件类似道袍的衣服,蓝色的,手里拿着一本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是那本《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他正是西区的那个老姜。 我把瑞士军刀收起来装进了口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在这里遛弯啊?” 他终于说话了:“你在这里干啥?” 我说:“我正要去西区。” 这个人不正常,我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准备离开了。 他却说:“你了解西区吗?” 这句话一下就把我勾住了。 是啊,我根本不了解西区。当初是周Si 把我们引来的,我们只接触过他和他老婆,还有这个老姜,除了他们,我谁都没见过。 既然气氛很神秘,我的口气也要跟上节奏,我说:“老先生,还望指教。” 他说:“那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这是谈判,我忽然觉得这个老姜很正常,而且是个高人。 我说:“你说。” 他说:“你们那个姑娘真是从北京来的?” 我说:“是的。” 他低头想了想,又说:“你过去认识她吗?” 我愣了一下:“我们是来404才认识的。” 不会吧?难道四爷真是廊坊人,而这个老姜正巧认识她,所以才盯住她不放?老实说,我在北京工作那么长时间,一直分不清北京话和河北普通话有什么区别。可是四爷为什么要撒谎?她不会就是幕后黑手吧? 老姜又说话了:“那就是说你不能证明她是从北京来的?” 我说:“我不能。” 老姜围着我慢慢踱着步,自言自语地说:“她就是廊坊的。” 我不想再纠缠这件事,我只想听西区的秘密,我说:“西区怎么了?” 他还在我旁边慢慢走动,反问我:“你知道西区总共住了多少人吗?” 我说:“不知道。” 他终于停了下来,突然说:“四十一个。” 我说:“噢” 嘴上这么说,我的心里却“咯噔”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头。我盯住了雾气中他那张朦胧的脸:“然后呢?” 他说:“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啊。” 周Si 早就说过,西区住着几十号人,这个老姜神叨叨吓了我半天,仅仅是让我知道了更准确的数字而已。 我说:“谢谢,你的信息很重要。”然后就朝前走了。 走出几步之后我忽然发现我转向了,本来这个老姜是我的坐标,走过他,继续朝前走就是西区了,可是他一直围着我走来走去,雾又这么大,我已经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莫名其妙想起一个地名:野猪林。 我回头问他:“西区在前面吗?” 他说:“不,在后面。” 我朝后看了看,忽然觉得他在骗我,就算四周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的大脑里还是残存着基本的方向感的,我认为朝回走正好是南辕北辙。 我不能说人家在骗我,只能说:“你是不是转向了啊?” 他说:“我都在西区生活23年了,我会转向?” 我又有点相信他了,大撤离是1996年,至少他没有算错数。 我转身绕过他,朝着我认为的“背后”走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总觉得不踏实,又停下来问他:“你不回去?” 他说:“我还有事儿。” 我索性继续问下去:“你有什么事儿?” 他说:“等你回来啊。” 我根本get不到他的点,但被他说得有点心里发虚:“我现在这个方向是错的?” 他说:“你还有疑问没有得到解决。” 我说:“我有什么疑问?”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彻底被这个老姜给控制了。 他说:“你看,这就是一个疑问。” 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赶紧滚吧,我才不要跟你玩这种无聊的语言游戏。 这么想着,我就不再搭理他,接着朝前走了。然而,我可能被这个老姜洗脑了,我真的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的脚步不由慢下来,我担心万一我想到了那是个什么问题,却再也找不到解答者了。 西区老沪404幕后黑手阿发 都不对。 我的思路冷不丁撞到了一个数字上——四十一! 老姜为什么要告诉我,西区总共住了四十一位钉子户?而“919事故”正巧死了四十一位职工! 我立马转过身去寻找老姜,透过重重雾气,我只看到了众多树干的虚影,一下就急了,正要朝回走去,突然有人在我前面说话了:“我在。” 我的目光“刷”一下射过去,老姜竟然在我前面出现了。 我朝后退了一步,问:“西区真的住了四十一个人?” 老姜说:“我来问你吧。” 我说:“你先回答我!” 老姜说:“我的问题就是你的答案啊。除了我之外,你们在西区见到过其他人吗?” ------------ 第七十章 守墓的 我身上一冷:“我们见过周Si 和他老婆啊。” 老姜说:“他们不算。” 我说:“那就没有了。他们为什么不算?” 老姜接着问:“你们在西区见过小孩儿吗?” 我说:“没有” 老姜说:“他们居家过日子,为啥都不生小孩儿?” 我说:“我哪知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老姜不急不缓,接着说:“西区没有活人。” 我实打实地哆嗦了一下,立刻想到,我第一次来西区的时候,远远看见很多人影在晃动,可是走到近前一个都不见了可是我在防空洞见到很多人,他们都自称是西区的啊。 我说:“那你” 他说:“我不属于西区,我只是在那里等个人。”说到这里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和四周的浓雾特别搭,他接着说:“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没出现。” 我判断,他说的应该是女字旁的“她”。 我说:“周Si 和他老婆也不是活人?” 老姜没有回答我,他继续说:“你知道‘919事故’吧?那些人并没有死亡,就是他们生活在西区。” 啊? 难道我爸没有死? 难道他就生活在西区的某栋房子里? 我马上认定老姜在说癫话,刚才他说西区没有活人,现在又说经历“919事故”的人都生活在西区,逻辑明显不通。 我说:“他们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老姜说:“不是我说不清楚,事情本身就很难说清楚——他们其实是失踪了。” 又是失踪我忽然又相信这个老姜了,还渺渺地萌生了一丝希望,也许我爸还活着。 我说:“你为什么说他们生活在西区?” 老姜说:“那些房子里只有他们的遗物,也就是衣冠冢。你知道啥叫衣冠冢吧?” 我说:“知道。” 老姜很肯定地说:“你不知道。没有尸体,他们的魂儿就找不到归宿,但是只要给他们设立了衣冠冢,他们就可以随时回家了。”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我竟然觉得是对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太相信,大撤离的时候,国家把每个职工的去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怎么会有人不愿意离开,非要留在404过这种清苦日子?如果他们都死了,那就永远走不开了,躺在公墓里的人才是名副其实的“钉子户”。 我说:“你还没有回答我周Si 和他老婆是怎么回事儿?” 老姜说:“那两口子是守墓的,你没看见他们住在把头吗?” 我晕了一下,想起周Si 和他老婆说过,办公大楼每个月都会定期派人给他们送来粮食和蔬菜,过年的时候还有黑猪肉 可是,周Si 说西区都是活人啊,至少有个许发子我马上说:“西区是不是有个叫许发子的人?” 老姜说:“许发子早就死于‘919事故’了,他是遇难者当中年纪最大的,享年应该是67岁。” 我打开了脑袋里的计算器,周Si 和他老婆说,许发子快90了,67+23,正好等于90。 可是,这两口子为什么要骗我们呢?我想起周Si 遇到我们之后,那么热情地邀请我们来西区,难道他们常年看守墓地,太寂寞了? 我说:“老姜,你在等谁?” 老姜愣了愣:“你怎么知道我姓姜?” 我说:“周Si 说过你。” 老姜这才说:“我在等我媳妇。” 我说:“她也是在‘919事故’中去世的?” 老姜突然火了:“谁说她去世了?我刚刚告诉过你,他们只是失踪了!” 我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 老姜这才说下去:“我相信她早晚会回来的,我肯定能把她等到。” 我又问他:“404有个地方叫甘肃,你知道吗?” 老姜说:“我是这里的老职工,当然知道了,当年在那里搞过小型核试验,我负责放射化学分析,曾经三次进入弹坑区。” 我说:“那里有一片墓地。” 老姜说:“烈士陵园?” 我说:“是的,那些坟墓都是空的?” 老姜说:“当然是空的。” 我说:“可是,为什么要有两处衣冠冢?” 老姜有点不耐烦了,似乎我笨得不可调教一样,他说:“我是不是说过,‘919事故’那些人都失踪了?” 然后他就不往下说了,等着我回答,我只好像个小学生一样答道:“是” 老姜这才说下去:“失踪了,就是不确定他们的死活。他们如果死了,那么他们的魂儿就会归到甘肃那片墓地去。如果他们还活着,那么他们本人就会回到西区这个家里来。你懂了吗?” 我说:“我好像懂了” 接着我突然问他:“我能问问你媳妇叫什么吗?” 雾气还是那么重,但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离老姜越来越近了,我看见他的眼里突然泛起了泪光,他眨巴了两下,终于低低地说:“她叫李红。” 就像一道难题突然找到了解法,我眼前一亮,又问:“你有小孩儿吗?” 他正在翻开他手上那本书,对我说:“你看你看,这就是她。” 我接过书看了看,有些吃惊,这书里密密麻麻贴着很多张照片,把文字都挡住了,照片上正是墓碑上那个面容姣好的李红。 我把书还给他,接着问:“你们没有小孩儿吗?” 他愣了愣,似乎想不起来了,过了半天才说:“有哇。” 我说:“你的小孩儿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难住了老姜,他就像个答不出问题的小学生,终于不那么自以为是了,他避开我的眼睛,低下头使劲思索起来。这一刻我终于确定他的脑子有问题了,但是我依然相信他说的一部分话,那是他残留在大脑深处的某些片段。 我紧紧盯着了他,等着他回答,他终于说话了:“好像丢了很小就不见了” 我迅速分析起来,这个小孩儿会不会就是四爷呢? 我进一步追问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说:“女孩儿,小棉袄,长的可俊了”说到这儿他抬头看着我,眼神可怜巴巴的:“她还不会走呢,你说她能去哪儿呢?我为啥再也见不到她了呢?她会不会被人贩子拐走了?” 我不希望他沉湎于悲伤的情绪中,赶紧岔开了话题:“你老家是哪儿的?” 他没有回答我,又一次低下头去,嘀咕起来:“很久很久了,再也没见着” 我提高声调,换了个问题:“你媳妇老家是哪儿的?” 他的大脑麻木了,而“媳妇”这个关键词就像针灸一样刺中了他,他的思路立刻扭转过来:“她是廊坊的,我也是廊坊的!”说到这儿,他的眼睛再次放出了光彩:“当年,我跟她一起来到东北,那时候我们才20出头,还没谈恋爱呢,她梳着一根马尾辫,是404出了名的大美女” 我明白了,他有过一个女儿,但估计从小就失散了,我又一次想到了四爷,这个老姜见到四爷的时候,坚持说四爷是廊坊的,那会不会是某种亲情之间的第六感呢? 如果说他脑子不清楚,那么,他见了小差为什么无动于衷? 我越来越相信我发现了一个曲折而离奇的故事。 我要立即去西区,找到四爷,把这一切告诉她。 我说:“那你在这里遛弯吧,我要去周Si 家了,拜拜。” 他点点头,突然又说:“你不怕吗?” 我正要迈步,马上问他:“怕什么?” 他说:“你不怕周Si 和他媳妇?” 我警惕起来:“他们很可怕吗?” 他撇撇嘴,露出了事不关己的表情:“你不怕就好。去吧。”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走了,又问他:“周Si 和他老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老姜说:“他们是守墓的。” 我说:“我知道了啊。” 老姜说:“嗯。”然后转身就要走。 “嗯”是什么意思?我立刻追上了他:“你还有话没有说。” 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半天才说:“他们守的是自己的墓。” 我差点摔倒。 看来,今天这个老姜不玩死我不会罢休了。 我说:“什么意思啊?” 老姜说:“你去看看他家的老少间。” 我马上觉得他不是在胡说八道了,我嗫嚅着说:“我还是不明白” 老姜说:“那两口子一直在西区守墓,从没离开过。四五年前,他们那房子不知道咋整的失过一次火,两口子没有逃出来,都被活活烧死了。现在他们在守自己的墓——我说明白了吗?” 我说:“没说明白!他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老姜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觉得他们是活人?你去他们的老少间看看,那里面供着他们两个自己的牌位,整个西区就我一个活人!” 我全身一麻一麻又一麻。 我问过周Si ,他家老少间里是不是有人,他说供着东西 ------------ 第七十一章 拉帮套 我终于理智起来。 如果说西区没人,我信,如果说周Si 两口子不是人,那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我们一起进入404的这些人都见过他们两口子,而且是光天化日,还在他家吃了饭,还在他家睡了觉,他们怎么可能不存在? 我只是被老姜这个梗给吓着了——两个守墓人给自己的尸体守墓。 我对他说:“你跟他们两口子打过交道吗?” 老姜说:“我长年累月在西区等人,多寂寞啊,我跟他们是邻居,当然要交往了。那两口子人挺好的,总照顾我。” 我又有点糊涂了,如果他们不是活人,怎么照顾老姜? 我必须得走了,我说:“嗯,我走了。”然后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实在等不来就回老家去吧,廊坊现在发展得挺好的。” 老姜没有接话,我走出很远之后,听见背后的浓雾中传来了他的声音:“你留心一点,晌午12点你保准看不见他们。” 追着我吓是吧?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浓雾似乎凝固了,一直不肯散去,我听到西区的大喇叭响起来,正是那条通缉我们的广播。 我一路摸索着,终于走进了西区,隐约能看到房屋,却不见一个人,真的有一股墓地的肃杀之气。我正在辨别着周Si 家在哪儿,浓雾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直觉告诉我那是个女的。 我又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李红? 这个人迅速不见了,我都没听见脚步声。 我绕过葵花杆夹成的小园子,来到了周Si 家门口。我很不希望我是第一个赶到的,虽然老姜说的话不可信,但被他一渲染,我的心里还是虚虚的。 周Si 家的门上贴着两个门神,那是神荼和郁垒,都褪色了。里面有人在说话,我听到了四爷的声音。 我赶紧敲了敲门。 有人走过来给我打开了门,正是周si ,他看到我之后什么都没说,而是警惕地探头看了看,这才说:“赶紧进来。” 其他人都到了,他们正坐在东屋的炕上说着话,我一下就放松了。几部手机都在充电,把房间里所有的插座都占用了。 四爷说:“你腿脚有毛病?” 我说:“半路遇到了一个人,聊了会儿。” 四爷说:“谁啊?” 我说:“西区的那个老姜。” 说到这儿我看了一眼周Si ,他并不关注我们在谈什么:“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叫我媳妇给你们做饭。”说完就要往外走。 我说:“你等一下。” 他就停下了。 我审视了他一会儿,突然说:“西区有人吗?” 他愣了愣:“你放心,没人知道你们在这儿。” 我说:“我问你,除了你和你老婆,西区还有别人吗?” 周Si 说:“有人啊。” 我说:“你能给我叫来一个吗?” 周Si 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想找谁?” 我说:“随便,是个人就行。” 四爷说:“小赵,你怎么了?” 我说:“你别管。” 周Si 马上对着西屋喊道:“媳妇,你把隔壁老李叫过来。” 接着就听见了大波浪的声音:“干啥啊?” 周Si 说:“有点事儿。” 大波浪说:“他不在。” 周Si 看了看我,又说:“他干啥去了?” 大波浪说:“都去办公大楼领衣服了。” 我说:“都去了?” 周Si 说:“都去了?” 大波浪说:“都去了。” 我说:“就是说,除了你们两口子,其他人都不在?” 周Si 说:“这些人干活儿没力气,只要免费发东西,个个都跑在最前头。” 有这么巧的事吗? 天色太昏暗了,棚顶的灯泡亮着,不超过50瓦。我看着眼前的周Si ,忽然有些恐惧。 小差、四爷、Asa、小马哥都察觉到情况有点不对,但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听。 我说:“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周Si 就像传声筒一样朝着西屋问:“他们啥时候回来?” 大波浪说:“那可说不准了,他们每次都去食堂蹭饭,说不定明天才能回来。” 周Si 对我耸耸肩:“这些人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我突然换了个问题:“你和你老婆为什么不要小孩儿?” 周Si 有些不好意思,他朝西屋指了指,低声说:“检查过,你嫂子/宫颈粘连。” 我说:“是吗?” 周Si 马上说:“我没问题。后来一想不要就不要吧,咱也丁克一把。” Asa说话了:“小赵,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能说吗?我要说的是——周si ,你和你老婆是不是都被烧死了? 我没理Asa,接着对周Si 说:“西区这些人为什么不搬走?” 周Si 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 我没有接话,继续说:“你们两口子跟老姜的关系怎么样?” 周Si 说:“唉,他媳妇不是在‘919事故’中死了吗,他受了刺激,脑子就不好使了,挺可怜的,每年过年我们都请他来我家吃饺子。” 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关键问题:“你家西屋老少间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 周Si 眨巴了两下眼睛,流露出了无赖的眼神,冷冷地说:“我可以不说吗?” 我说:“不可以。” 然后,我转头看了看小马哥,开始请求后援。没想到小马哥说:“你咋管那么宽呢?周Si ,你把他撵出去。” 周Si 说:“算了,我也不瞒你们了,那里面有人。” 我马上绷紧了神经:“谁?” 周Si 说:“我媳妇他老爷们。” 我蒙了,转头看了看那几位,他们也瞪大了眼睛。周Si 说老少间里藏着大波浪的老公! 我大脑里马上闪过了一系列的猜测——他和大波浪是情人关系,他们两个人合伙把大波浪的老公囚禁在老少间里了,这里天高皇帝远,两个人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过上日子了 小马哥已经从炕上跳下来,惊讶地说:“大哥,你玩的有点大啊!” 周Si 说:“你们知道‘拉帮套’吗?” 我蒙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 “拉帮套”是东北农村早年间的一种风俗——家里男人得了重病,生活无法自理,更不能养家糊口,于是经夫妻双方协商同意,招个年轻的壮男人一起生活,就像一辆马车走不动了,再牵来一匹马帮忙拉套,晚上三个人睡在一铺炕上,形成一妻二夫的格局 没想到我竟然404真的碰到了这种事! 周Si 接着说:“他瘫了,常年躺在炕上起不来,吃饭喝水都要有人伺候。你们来了之后,我怕你们笑话,就让大波浪把老少间的门锁上了。我带你们去看看。” 我说:“不用了。” Asa却走了过来:“不,要去看看。” 周Si 看了看他,马上解释说:“我们从来没有虐待过他,真的。” Asa说:“看看就知道了。” 四爷很八卦地跳下炕来:“去看看去看看!” 我们跟随周Si 来到西屋,大波浪正在看电视,我看了下左上角的台标,奇形怪状的,竟然不认识。播的应该是个武侠剧,有个男的正挟着个女的在天上飞,整个画面又是磨皮又是柔光又是滤镜,整的跟假人似的,作为从业者我真的有点脸红。 周Si 说:“媳妇,我带他们见见他。” 大波浪一下有些紧张,她把电视关了,站了起来。 周Si 说:“钥匙。” 大波浪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了周Si ,周Si 把门打开,那股香灰和中药混合的味道一下就变得呛鼻子了。 老少间的光线很暗,我勉强看清有铺小炕,炕上躺着一个中年男子,被子盖到了脖子下,只露出脑袋来,他的头发和胡子理得很干净,只是脸色白得吓人。我还注意到,他的枕头是个长方体,深色的,说不清是黑色还是深蓝色还是藏青色,总之很大,很高。枕头边上堆着很多药瓶,还有个玻璃杯子,里面是空的,不过杯子很干净。炕边有个桌子,上面供奉着一尊花花绿绿的神像,身体像水瓶那么大,还有个香炉,里面插着几根残香,香炉旁边放着一只很小的收音机。 这个人看到进来人了,把脑袋转了转,朝向了我们。 Asa先说话了:“你好。” 病人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拘谨地说了声:“嗯” Asa说:“我们是来串门的。” 病人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说了声:“嗯。”然后就看周Si 。 周Si 大声说:“他们来看看你!” 病人说:“嗯,嗯哪。” Asa站在了炕前,问:“你怎么样?” 病人“齁喽”了一声:“我挺好的。” Asa说:“你需要什么帮助吗?可以跟我们说。” 病人艰难地摇摇头:“都挺好的。” 大波浪走进来,有些不耐烦地说:“老聂,你说话你大点声儿,别跟蚊子似的。” 我用余光注意到,周Si 瞪了她一眼。 那个老聂赶紧说:“我挺好的,谢谢领导关心” 说完还是看周Si 。 我觉得他不好,他说“挺好的”,“都挺好的”,“我挺好的”,越是这么说越可疑。 首先,他被锁在了老少间,说明他在这个家庭中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就像我们来了客人,把一堆脏衣服胡乱塞进衣柜里。而且,他肯定被命令不许说话,不然我们不可能始终没发现他的存在,他要上厕所怎么办? 其次,他叫我们领导,说明他没见过404的领导,就是说没人来看望过他,他的一切都被周Si 和大波浪捏在手中。周Si 跟他甚至是一种特殊的情敌关系,不可能对他有多好,只能指望大波浪念及旧情来保护他了,但是,就算当着我们的面,大波浪对他的态度都这么粗暴,我们离开之后就更不好说了。 Asa突然凑近老聂说:“需要我们报警吗?” 这句话如同一枚炸弹,所有人都愣住了。 ------------ 第七十二章 老姜有个失散的女儿 老聂似乎害怕了,他看了看周Si ,小声说:“报啥警,他们对我挺好的” 周Si 终于说话了,口气带着火药味:“你们啥意思?” 小差赶紧说:“Asa的意思是问他需不需要官方派人来提供援助。” 我真佩服小差的话术,Asa那么直白的一句话都能被她解释成这么柔和的意思,我服气。 说着,小差把一叠百元的票子递到了周Si 的手上,我扫了一眼,大概有1000块,她说:“给这位大哥买点补品吧。” 周Si 说:“我咋能收你们的钱!” 小差说:“这不是给你的,而是给病人的。收下。” 周Si 这才把钱接过去交给了大波浪。 小差对老聂说:“你多保重啊,我们走啦。” 老聂说:“嗯嗯哪” 小差推了推Asa,然后我们一起走出来。 周Si 和大波浪留在了老少间,我听见大波浪又对老聂喊上了:“你咋这么埋汰呢?把果冻儿都吃到被窝里去了。” 我们回到东屋,小差低声对Asa说:“我们现在躲在人家家里,你还想干涉人家家事,不是自讨苦吃吗?” Asa说:“万一那个人有冤情呢?我们不帮他吗?” 小差说:“如果周Si 和大波浪对他不好,早就遗弃他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在养着他,从这点就可以做出判断,不需要我们来插手。” 四爷也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不错啦。” Asa这才不说话。 我问:“碧碧还没到?” 小差说:“没有,他肯定是迷路了。” 我说:“我从那个老姜嘴里知道,‘919事故’那些人并没有死,他们只是失踪了。” 小差很惊讶:“真的?” 我点点头。 Asa叹了口气,说:“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是找没找到遗体的区别。” 我看了他一眼,说:“区别很大。” 接着我看了看四爷,说:“四爷,我通过跟那个老姜聊天,总感觉他跟你有关系。” 四爷瞪了瞪眼睛:“我跟他?有关系?” 我说:“他老婆叫李红。” 四爷愣住了:“我有点糊涂” 我说:“他有个女儿,但是从小就失散了,算起来跟你年龄一样大。” 四爷说:“停停停!我不了解我妈的事儿,你说墓碑上那个李红是我妈,不管是不是吧,反正名字一样,我先认了,无非就是鞠几个躬呗。现在你又给我找来了一个爸?我爸是老白,老白在北京活得好好的!” 我说:“你为什么不了解你妈的事儿?” 四爷说:“她去世早啊。” 我说:“你见过她娘家人吗?任何人。” 四爷想了想,没点头也没摇头。 我说:“她娘家在北京还是在外地你总该知道吧?” 四爷依然呆愣着。 我说:“如果老白是你亲爸,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这些事儿?” 四爷突然说:“他就是我亲爸,除了他,我谁都不认!” 我说:“我只想告诉你一些信息。” 四爷说:“我只想马上出去见到老白。” 我问小差:“你们问过周si 没有?有没有其他的路可以出去?” 小差摇摇头:“问过了,他也不清楚。” 我说:“本地人都不清楚,那我们问谁去?” Asa说:“我感觉这个地方就像个葫芦,就哨卡一个出口。” 小马哥说:“它又没有围栏,从哪儿不能钻出去?” Asa说:“你没发现吗?这里都是芦苇和沼泽,那是天然屏障。” 这时候,周Si 走进来了,他说:“我媳妇去给你们做饭了。” 我说:“周Si ,我再问你一点事情。” 他说:“你说。” 我说:“老姜有个小孩儿是吧?” 他说:“有过,是个女孩儿。” 四爷盯着周Si ,听得非常专注。 我说:“那个女孩儿呢?” 周Si 一边回忆一边说:“他媳妇死的时候,他闺女只有几个月大。那时候正赶上大撤离,一批批职工都离开了,他却死活不走,非要留下来然后,然后他让他弟弟把他闺女带出去了,算是过继的性质。他弟弟家也有个小孩儿,是个男孩儿,差不多有两岁了吧,当时还没断奶,正好两个小孩儿一起喂了。” 我马上问四爷:“你有个比你大一岁的堂哥?” 四爷摇了摇头。 周Si 说:“他那个弟弟有点渣,总赌钱,有一次输急了还偷过厂里的东西,最后被处分了。” 我又看了看四爷,说:“你可能被你的叔叔婶婶遗弃了,最后老白从路边把你捡到了。” 四爷突然变得很愤怒,她大声说:“你不要给我编排人生!” 我说:“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然后我把脸转向了周Si :“‘919事故’那些人都死了吗?” 周Si 说:“当然了,全厂都通报了。那属于特大事故,发生之后,全体职工天天都学安全生产条例,两个礼拜才结束。” 小差说:“周Si ,404以前起过这么大的雾吗?” 周si 说:“起过啊,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下雾,跟南方的黄梅天一样,十天半月都不散。”停了停他又说:“以前核城还在的时候倒没有,这种红不拉几的雾是大撤离之后才有的。” 我看了看其他人,小差接着问他:“你觉得它是怎么形成的?” 周si 不好意思地笑了:“过去我就是个开压路机的,咋会懂那么多。” 我立刻问他:“你是开压路机的?” 周si 自豪起来:“是啊,特种车的照。” 我说:“既然你是修路的,怎么会不知道哪条路能出去呢?” 周si 说:“东北方向有一条,但是被封死了。” 我说:“怎么封死的?” 周Si 说:“用水啊。原来那条路的旁边有个水泡子,后来引来了河水,把那里淹了,变成了一个湖。” 我立刻拿出手机打开绘图软件,在上面画了个Z字形:“湖在哪儿?” 周si 指了指Z字右上角:“这儿。” 我对小差说:“如果能跨过这个湖,说不定就能找到原来那条路出去了。” 小马哥来了一句:“我会游泳。”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会。”然后又对小差说:“我们可以找船。” 周Si 说:“西区有个人经常去那里钓鱼,对那一带很熟悉,我让他给你们带路吧?” 小差说:“不麻烦了,我们能找到。” 我接着问周si :“你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没觉得哪里奇怪吗?” 周si 满脸不解:“没有啊。” 我说:“我怀疑这里的房子会转,比如说东方红礼堂,过去它朝南,后来又朝北了。” 周si 说:“我不太辨得清东南西北,有吃有喝,管东南西北干啥?” 我忽然又怀疑这个周Si 有问题了。 周si 反问我了:“你说那个礼堂转了方向,那它旁边的房子呢?” 我说:“好像都转了方向。” 周si 竟然说了句很深刻的话:“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地球还一直在转呢,只要你左边还是老张家,右边还是老王家,朝前走还是老李家,那就不要拔犟眼子了。” 我点点头:“也有道理。” 我放弃了。我知道只有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切才会正常起来,我总不信天安门会面朝北去。 周si 笑了笑,正要出去,我又叫住了他,我要跟他打听一下办公大楼的事儿——那天办公大楼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盲人老头,这一直是我的心病。我说:“你跟办公大楼的人熟吗?” 周si 说:“熟啊。” 我说:“你认不认识一个瞎眼的老头?” 周si 说:“他是不是没有眼珠子?” 其实那老头只是没有虹膜,不是没有眼珠子,但我估计周si 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虹膜。 我说:“就是他,他是谁?” 周si 说:“他以前是404的老职工,他那眼睛是工伤,陈工看他可怜,就把他返聘了,他还不知足,成天借着工伤耍赖,要补贴。” 我说:“上次我去办公大楼,只有他一个人,还一问三不知,他说他谁都不认识。” 周si 说:“那肯定是职工们的休息日,他值班。别说你了,他跟谁说话都那副德性。” 看来,那老头对一切都充满了怨气,包括办公大楼,包括404,包括整个世界。 这个心结终于解开了,我放松了不少,又问:“那你知道二区在哪儿不?” 周si 说:“你说哪个时期的二区?” 我说:“还分时期?” 周si 说:“每隔一些年头,四个区都要轮换的。” 我似乎明白了,就像保险柜的密码,扭一下,一区就变二区了,二区就变三区了,三区就变四区了这可能是一种军事性质的隐蔽措施,但我想找到我家就难了。 四爷突然朝外走去。 我说:“你去哪儿?” 她停下来,回头问我:“那个老姜现在在哪儿?” 我说:“你干什么?” 她说:“我去见见他。” 我说:“认亲?” 她说:“我就想见见他。” 我说:“走吧,我跟你去看看他回来没有。” 结果,我和四爷来到老姜家的院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四爷有些落寞,在浓雾中四下张望起来。 我说:“他说不定转悠到哪儿去了,我们回去吧。” 四爷没有动。 我说:“走啊?” 四爷有些悲伤地说了一句:“只要我们离开了,估计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我说:“你先回北京跟老白把事情搞清楚,如果确定这个老姜真的是你爸,你再回来一趟呗,到时候我陪你进来。” 四爷叹了口气,这才迈步。 我们回到周Si 家,东屋已经摆上了桌子,苞米茬子粥和蘸酱菜,也不知道该算午饭还是晚饭。 大家坐下来吃饭,四爷突然说:“周Si ,你家有散装酒吗?” 周Si 说:“有啊。” 然后他就去了西屋,很快就拿来了一个白色塑料桶,应该是2.5公斤的,他说:“酒头,绝对不掺水。” 我说:“四爷,你不要喝了。”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很不理解。 小马哥立刻说:“老大,我陪你。” 说着,他就斟满了两大杯,跟四爷喝起来。 四爷喝酒爱说话,但今天她却很沉默。而且她喝的并不多,大概只有她平时一半的量,但是喝完之后她却好像很不舒服,她说:“我去西屋躺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周Si 两口子把桌子收拾干净,又去西屋给老聂送饭了。 剩下我们几个人聊了会儿,小差突然说:“碧碧怎么还没到?” 大家都愣了愣,没人说话。 小差说:“外面雾那么大,刚才巡逻队为什么那么准确就锁定我们了?” 这两个问题放在一起马上变得可疑起来。 ------------ 第七十三章 告密者 小差说:“他很可能压根就没来西区,而是去了办公大楼。” 小马哥大声说:“难道是他告的密?” 小差说:“只有他知道我们在哪儿。” 小马哥马上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再见到他,非用尼龙绳勒死他不可!” 小差说:“你觉得他还会出现吗?” Asa说话了:“小马哥,你这么说话就不文明了,就算他打了小报告,你也不至于‘勒死他’啊。” 我无力吐槽Asa了,碧碧让人来抓我们,这叫“小报告”?小马哥要杀人,这叫“不文明”? 小差说:“大家别忘了,他也知道我们要来西区。” 我的心里一沉。 小马哥说:“那我们赶紧跑路啊。” 小差说:“你去把四爷叫起来,我们现在就离开。” 我说:“关键是我们去哪儿?” 小差说:“我们去找那个湖。” 我看了看Asa,Asa说:“那就走吧。” 小马哥去叫四爷了,其他人纷纷开始收拾行李。突然,小马哥跑回来了,大声说:“四爷出事了!” 我们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冲进了西屋,发现四爷躺在炕上,已经口吐白沫了! 我们都慌了,Asa说:“怎么办?” 小差说:“赶紧送医院。” 我和Asa手忙脚乱地爬上炕去,想把四爷抬起来,四爷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咔咔”就像被鱼刺卡了喉管。 小差说:“她这是怎么了?” 我和Asa停下来,一脸懵逼。 这时候,大波浪从老少间跑出来,没看到周Si ,大波浪问:“她怎么了?” 我说:“喝多了,已经不省人事了。” 大波浪一步就跳到了炕上,低头看了看,大声说:“你们不要折腾她,要不她就被噎死了!” 我们赶紧从炕上跳下来。 大波浪蹲在四爷头顶,把手伸进了四爷的嘴里,抠出了很多呕吐物。 接着,她趴在四爷的脸上听了听,对我们说:“去厨房扛两袋粮食过来。” 我说:“你要干吗?” 大波浪说:“埋了她,吸酒啊。” 没想到,对于一个要醉死的人,农村还有这种土办法。 我说:“不送医院?” 大波浪说:“来得及吗?” 我、Asa和小马哥都跑出去了。厨房一角堆着很多粮食,都是用麻袋装的,我们也不管是玉米还是高粱了,我跟Asa合力抬起一袋,趔趔趄趄地移动。小马哥自己扛起一袋,大步走过我们,率先跨进了西屋。 我和Asa刚刚走出几步他就松手了,粮食“噗通”砸在了地上,他喘着粗气说:“等下,等下” 小马哥已经放下粮食出来了,鄙夷地说了句:“瞧你俩这小身板。” 然后,他直接抱起那袋粮食就走了。 两袋粮食都放在了炕上,大波浪说:“你们男人回避一下。” 原来,她要把四爷扒光,让粮食直接接触皮肤,这样才能把她身体里的酒精都吸在粮食上。 我、Asa和小马哥赶紧退了出来,留下大波浪和小差忙活。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终于听见了四爷的声音:“谁叫我?” 她醒了。 我一步就跨了进去。 满屋都是酒糟的气味。 四爷被埋在一堆粮食中,只露出个脑袋,就像沙滩上的埋人游戏。粮食是一袋大米,一袋小米,此时它们掺在了一起,像金子一样黄,像银子一样白,看上去美极了。 粮食是酒的父母。粮食酿成酒之后就成了精,它不受拘束,满天飞舞,而它的父母出身于田间,老实巴交,安分守己,现在父母把它回收了 四爷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处境,要坐起来,被大波浪按了下去:“你光着呢!” 等我们再次进来,四爷已经穿上了衣服,她彻底清醒了。 这要感谢人家大波浪,不但免费招待我们吃饭,还搭上了两袋粮食。 Asa对她说:“嫂子,那粮食多少钱?” 大波浪说:“粮食还在啊,你们帮我把大米和小米分开就行了。” 把一袋子大米和一袋子小米分开,那还不把我们的眼睛累瞎啊。Asa愣了愣,终于说:“我们还是付钱吧” 大波浪笑了:“逗你们呢。大米做出来是大米饭,小米做出来是小米饭,一起做出来就是二米饭,更好吃。”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我们转头看去,碧碧一瘸一拐地跑进来了。他背着他的牛仔包,满身泥水,头上还擦了个口子,发型也乱得不像样子。 我看了看小差,她正在审视着碧碧的表情。小马哥则瞪着眼珠子,就像一只要掐架的公鸡。Asa躲避着碧碧的眼神,表情竟然有点不自然。只有四爷什么都不知道,她说:“碧碧,你怎么才到啊?” 碧碧说:“别提了,我转向了,还掉进壕沟里了,自行车都摔变形了。” 小差还在观察他,似乎在判别真假。 碧碧看了看大波浪,对我们说:“赶紧走。” 小差说:“去哪儿?” 他又看了看大波浪,好像不方便说似的:“你们先拿上行李出来,然后我再告诉你们。” 小马哥说:“你要带我们去办公大楼?” 碧碧有些急躁:“你不要跟我贫嘴,这户人家有猫腻!” 小差马上看了看大波浪,大波浪的表情愣愣的。小差说:“可能有什么误会,你别介意。” 接着,我们就纷纷拿上行李,跟着碧碧朝外走去。 周Si 突然出现了,他从外面走进来,直接堵在了门口:“你们要去哪儿?” 小差说:“我们有点事儿。” 周Si 说:“你们不能走。” 碧碧说:“为什么?” 周Si 愣了愣,然后看着我和小差说:“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要帮你们找个人带路。” 小差说:“我们也说过了,不需要。” 周Si 依然堵着门,又说:“我都跟人家说了。” 我说:“那他人呢?” 周Si 说:“他去甸子打兔子了,一个钟头之后回来。我跟她老婆说了。” 这时候,我也觉得这个周Si 有问题了。 大波浪从西屋走出来了,她站在我们背后,就那么观望着,始终没有说话。 小差说:“周Si ,谢谢你,但我们现在必须得走了。” 周Si 说:“为什么?” 小差说:“什么为什么?” 周Si 说:“你们好像不信任我。” 小差说:“我们有什么不信任你的?” 周Si 说:“那你们为什么非要现在走?” 小差说:“那你为什么非不让我们走?” 周Si 说:“我没有非不让你们走哇。” 小差后退一步,上下打量了一下周si :“你现在在干什么?” 周Si 说:“我在跟你们商量!” 小差说:“有这么商量的吗?” 碧碧不耐烦了,他上前推了周Si 一下:“你赶紧把路让开!” 周Si 突然露出了我们跟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无赖表情,他伸开双臂把门彻底拦住了:“我好心好意招待你们,你还要打我是不?” 小马哥凑到了周Si 跟前,低声说:“大哥,你不知道啥叫主随客便吗?” 正好说反了。 周Si 看了看小马哥,又说:“我就是怕你们迷路。” 小马哥说:“让开。” 周Si 这才把手放下来,退到了门外。 我们陆续跨出门槛,快步朝外走去,只有小差回头说了一句:“谢谢了。” 那两口子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我们,没有再说什么。这次的分别怪兮兮的。 走出院门之后,碧碧回头看了看,这才说:“他告密了!” 大家都愣住了。 碧碧说:“我回来的时候,恰巧听见他在邻居家打电话。” 最初,我们萍水相逢,他把我们带到家里又吃又喝,那时候他应该是真诚的。今天他突然变卦,变成了告密者,有两个可能——第一,Asa在老少间出言不敬把他得罪了,他很生气,想来想去干脆把我们告发了。第二,他就是贪图那点奖金。 小马哥突然转身朝回走去,小差一把拽住了他:“小人哪里都有,不要跟他计较,我们赶紧走。” 碧碧说:“你们打算去哪儿?” 我说:“东北方向有个湖,以前那里是一条路,从那里可以离开404。” 碧碧突然说:“湖非湖,雾非雾看来那不是写错了,老K说的就是湖。” 雾还是很大,它们在芦苇之间流动着,就像升腾的烟。 小马哥走在最前面,他突然蹲下来,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着蹲下来。前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人走过,听了一会儿又没了,我们没敢轻举妄动,继续埋伏,就像一排练蛙跳的人。 那个声音再没有响起来。 小差这才低声问:“这是什么人?” 小马哥说:“好像是猩猩。” 我都快忘了,404还有猩猩。 小差说:“你确定吗?” 小马哥说:“我确定,我看见了它们的毛,不过好像是绿色的” 红色的雾,绿色的毛,我竟然想起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碧碧很好奇:“这里有猩猩?” 小差就简单跟他说了说猩猩的事。 碧碧说:“它们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 我说:“周Si 说,它们经常去西区偷吃的。” 碧碧摇了摇头:“动物都有生态链,没有一种动物整天指望偷食物繁衍下去的。还有,既然它们无拘无束,为什么从不离开404?这个问题很重要,它们出不去,你们就出不去。” 四爷说:“我也有个问题,你们说猩猩的视力怎么样?它们能透视这些雾吗?” 我说:“你那个不重要,出去到网上搜搜就知道了,我们赶紧想想它们为什么不离开。” 四爷说:“很正常啊,我一直待在北京,因为我就是北京人,家就住在那儿,我还能去哪儿?这些猩猩从原来的动物园逃出来,所以就一直在这里繁衍生息喽。” 碧碧突然说:“它们是什么品种?” 四爷说:“猩猩还分品种?” 碧碧说:“猩猩分为两大类,大猩猩和黑猩猩。大猩猩身长两米,体重400斤,一拳就能把人脑袋打碎。黑猩猩比较小,最大的也就一米半,但他们的智力最接近人类。听你们的描述,你们碰到的不是大猩猩,也不是黑猩猩,它们介于两者之间。” 四爷说:“难道是杂交的?” 就在这时候,芦苇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能帮帮忙吗?” 是个女孩。 ------------ 第七十四章 秀秀 有一次我和我妈视频,聊到了天气问题,我问她:“原来404的天气咋样?” 我妈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什么叫天气咋样?就那样呗,标准的东北天气,夏天干热,冬天干冷。” 很多人都以为纬度越高的地方夏天越凉快,甚至有人还张罗过三伏天去哈尔滨避暑。事实上,这几年哈尔滨也变成一个小火炉了。东北人承受了该承受的冷,也承受了本不该承受的热。 我接着问:“那极端天气呢?” 我妈说:“我记得有一年下了很大的雹子,个个都像鸡蛋那么大,都给你爸砸伤了。” 我问:“那大概是什么时候?” 我妈想了想说:“具体我也记不住了,八几年吧,那时候我和你爸刚去404,我正在厨房做饭,就听见房顶噼里啪啦响起来,就像有人扔砖头一样,我从窗口看出去,你爸正骑着自行车冲回来,他把车往地上一扔就跑回屋了,边跑边喊——媳妇救命!” 老实说,这没什么好笑的,但我妈说到这里却咯咯咯地笑起来,满脸幸福的样子。 我妈接着讲:“夏天的时候经常有人带小孩儿去沼泽里摸泥鳅,算娱乐,也算劳动,还有人摸到过螃蟹,拿回家,炸得酥脆酥脆的,特别香。” 我问:“那沼泽一下去不就沉底了吗?” 我妈说:“让小孩儿去啊,他们体重轻,趴在泥上妥妥的,掉不下去。” 那时候家长的胆子可真大,换了现在,别说让孩子趴在沼泽上,见了泥巴都会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果然,我妈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后来出了事儿,就没人敢让小孩儿再去沼泽了。” 我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妈说:“有个小孩儿淹死了,就剩下一堆衣服,他妈抱着那堆衣服都哭断气了。” 我马上问:“衣服是在哪儿找到的?” 我妈说:“芦苇荡里。” 我说:“找到尸体了吗?” 我妈说:“那是沼泽,进去就没影儿。后来,他家就给那小孩儿立了个衣冠冢。” 又是衣冠冢。说不定404有很多人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堆衣服。 停了停我又问我妈:“你在404的时候,那里下没下过雾?” 我妈说:“哪里不下雾啊?” 我补充道:“红色的雾。” 我妈说:“净瞎说,雾哪有红色的?”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了:“我得去打麻将了。” 我说:“别啊,再唠唠,我想听404的故事。” 我妈说:“小崽子,你小时候都是自己睡觉,从来不爱听故事,现在咋这么依恋我了呢?说吧,你要听啥?” 我说:“跟我工作有关的吧,有没有那种特别玄的事儿?” 我妈说:“我想想啊,嗯,有个人死的很蹊跷” 我打开手机,准备记一些关键词了。 据我妈讲,那时候已经快撤离了,有个小姑娘下夜班回家,她迷路了,结果被人强奸了。 歹徒很专业,他蒙了面,还随身带了一个类似于武侠小说里那种叫飞虎爪的工具,勾在墙头上,又用绳子缠住了小姑娘的脖子,小姑娘就跑不掉了。她从始至终都没看到那个人的脸。 这事儿过去不久,404里一个打更的老头就死了,他的蛋蛋上挂着“飞虎爪”。 我妈说:“直到我们离开404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我问:“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迷路呢?” 我妈说:“因为下大雾啊。那地方只要起了雾就天旋地转的,我们都不敢出门,怕找不着家。” 404的雾更加变得云里雾里了。 回到2019年的404。 如今的404,没有人去芦苇荡摸鱼了,没有运转的机器了,没有一声声的口号了只有无尽的红雾和危机。 但女孩不是危机。 我站起来,悄悄走过去,发现芦苇中蹲着一个女孩,长的跟四爷还有点像,只是年龄比四爷大点儿,素颜,眉清目秀,苹果肌很饱满,头发被雾气弄得湿漉漉的,看上去很水灵。她穿着绿色的单衣单裤,在红色的雾气中特别显眼。看来,刚才就是她在芦苇中转悠,并不是什么猩猩。 她看见我之后,立即紧张地站了起来。 她的身材甚至比四爷还好看,最重要的是她好像没穿内衣 她脸上的惶恐一闪而过,接着就变成了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似乎还蓄着泪水,显得更水灵了。 其他人都跟了过来。 “芦苇女孩”说:“你们好” 我赶紧说:“你好你好。” 接着她说了一句话,我的汗毛一下就竖起来了,她说:“这车我是第一次开,实在不熟练,坏在这儿了,你们能帮帮我嘛?” 所有人都四下看了看,旁边只有芦苇,哪里有车? Asa小声问:“你的车在哪儿呢?” 女孩指了指旁边:“就在这儿啊。” Asa竟然拨开芦苇看了看,疑惑地说:“没有啊。” 女孩说:“你们是不愿意帮助我吗?” Asa说:“姑娘,我们真没看见你的车。” 我实在忍不住了:“Asa,你还不明白吗?” Asa说:“明白什么?”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还是一脸懵逼。我对这个女孩说:“遇到我们你算是遇到好人了,没问题,你的车怎么了?” 我真是集编剧和演员于一身啊。 女孩说:“那太谢谢你们了!来,给你车钥匙,我帮你们打开引擎盖。”说着,她两只手指捻在一起伸向了我,好像真拿着一把钥匙。 这女孩也是集编剧和演员于一身啊 我假装接过来,还专门举到高处看了看,好像这把车钥匙的造型很奇特似的。 这就叫飙戏。 其他几个人都在静静地看,没人说话。 Asa好像明白了,他凑到我耳边说:“她可能也是来旅游的,跟我们一样遇到了各种怪事,受刺激了,我们得帮帮她。” 我说:“我这就是在帮她啊。” 女孩突然对我们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小点声儿,接着,她自己也压低了声音:“这里藏着很多怪兽,你们要小心哦。” 我也小声说:“嗯,我们都小点声儿。” 接着,女孩好像掀起了一个什么盖子,在里面捣鼓了几下,说:“你再试试。” 我假装发动了一下车,然后说:“嘿,着了!” 女孩露出了喜悦的神情,接着她走到我旁边,好像拉开了车门,又做了个请我出去的动作,看得我的头皮直麻。 女孩说:“原来是没油了啊。” 这句话的逻辑出现了问题——在她的世界中,她让我坐进了驾驶室,她去修车,然后我打火,车发动着了,这不可能是没油的问题。 但是没关系。 女孩接着说:“对了,你们有现金吗?能不能借我一点儿,我怕待会儿拖车钱不够。你们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我回家就把钱转给你们。” 我小声对碧碧说:“这不是‘高速骗局’吗” 我在北京五环和六环遇到过两次这种事——案情一点都不复杂,但成本有点高,需要一辆豪车和一个美女。 美女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下车招手。 总有一些男司机,看见了豪车和美女就以为碰上艳遇了,一愣神,情不自禁就会停下来。这时候,你很难怀疑对方是个骗子,人家的车比你的都好,骗你?不成立啊。 美女的说辞跟这个没穿内衣的女孩差不多,大体就是车开不了了,想让男司机帮忙看看。男司机看完之后,会发现车只是没油了,然后女孩就会咨询该怎么办,男司机会说,叫个拖车来,把车拖到服务区去加油。 接着重点就来了,美女会说自己没带现金,希望男司机能借给她一点,只要能把车拖走就行。接着,她会给男司机留下联系方式,承诺回头就把钱还给他。 男司机得到了美女的联系方式,美滋滋地离开了。接着,这个美女会从五环移到六环,继续等待下一个上钩的人 不是随便说的,我在五环和六环上见到的就是同一个美女。 但这个女孩是在进行“无实物表演”啊,难道她是假有病,真要钱?我有点糊涂了,用个不存在的车也可以骗到钱,那全国人都改行做这个吧。 她见我们没有任何反应,突然说:“你们不相信我?” 我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以前是不是干过什么特殊的事情?” 女孩答非所问地说:“多少都行,只要能把我的车拖走。” 我伸手掏了掏,假装掏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捏着递给了她:“给。” 她看了看我的手,突然说:“你在逗我吧?什么都没有啊,我不是开玩笑的,我真需要帮助!” 我更糊涂了,接下来我真的从背包里摸到了一张10元的纸币,试探地递给了她。她接过去,开心地笑了,连连鞠躬:“谢谢谢谢,你是我的大恩人!” 然后,她妖娆地抻了一个懒腰,那身段真是太美了,接着竟然开始脱起了衣服! 我一下就懵了,傻傻地盯着她,眼睛都不会转了。 我发誓,我真是懵了,完全没有想看什么的意思。 小差喊起来:“哎哎哎,姑娘,你干什么呢?”说着就跑上去要阻止女孩。 已经晚了,女孩的单衣直接从身上掉了下来。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其实我也挺失望的——单衣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T恤上还有一行字,那是用马克笔写的:你们好,我叫秀秀,我在这里受到了惊吓,偶尔会大脑不清醒。如果你们发现她单独在旷野上转悠,请把她送到西区背后那个房子,谢谢。 ------------ 第七十五章 404有个神奇的湖 很显然,这是别人给她写的,本来想以她的口气说话,但写着写着又变成了第三人称。 这件T恤就相当于一个狗牌。 小差帮她把衣服穿上了。 Asa说:“我们得把她送回家。” 四爷说:“可是,周Si 把我们告发了,我们回去太危险了” Asa看都不看她:“谁跟我一起去?” 没人说话。 Asa看了看我,我说:“好吧” 小差说:“那你俩去送她,我们接着去找那个湖。你们尽快赶过来。” Asa说:“没问题。” 接着,我和Asa就带着秀秀离开了,好在这个地方离西区并不远。 秀秀很听话,只在半路上停下过一次,怎么劝都不走,硬说她的车又出问题了,需要我们帮忙,我只好又跟她演了一遍戏,给了她10块钱,她这才喜滋滋地迈步了。 她家确实在西区的背后,红砖房上爬满了藤蔓,孤零零的,就像个不合群的鳏夫。 借着雾气的掩护,我们悄悄来到房子前,发现房门竟然是不锈钢的防盗门。 秀秀直接把门推开走进去了。在东北农村基本没有敲门的习惯,大家串门都是推门就进的。虽然404是个城市,但很多习俗更像农村。 我和Asa跟着走进去了。 这房子的装潢是典型的八九十年代风格,地上铺着地板革,客厅有一台很小的电视机,它对面是一排沙发一块水墨画屏风把客厅一分为二,不知道屏风那头是什么。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她看见我们愣了一下,立即站起来对秀秀说:“哎呦,你这是跑到哪儿去了?” 秀秀没理她,直接走过去把电视打开了,里面出现了黑白的雪花。 老妪这才对我们说:“谢谢你们了,快请坐。” Asa说:“她是你们的女儿吧?” 老妪赶紧点头:“是的是的。” Asa说:“那就对了。” 这时候,一位头发同样花白的老翁从屏风那头走出来——你可能觉得老翁和老妪的叫法有点别扭,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为什么这么称呼他们。老翁蓄着长长的胡子,仙风道骨的样子,看上去年龄跟老妪差不多,应该有70岁了。他怎么都要我们坐下喝口热水,我们只好听从,顺便歇歇脚。 老妪把秀秀送进了屏风里面,然后关掉“吱啦啦”的电视,给我们沏了一壶茶。 Asa大概说了一下我们遇到秀秀的经过。 老翁说:“她都走失一整天了,我们都急死了。” Asa说:“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老翁说:“请讲。” Asa说:“这个女孩是不是你们买来的?” 我一愣,老妪赶紧摆手:“不是,绝对不是。” Asa的手里还端着人家的茶,眼里却闪烁着侦探一样的不信任:“你们的年龄对不上。” 老翁点点头,说:“她确实不是我们亲生的,说起来话就长了。” Asa一直盯着老翁:“你说。” 老翁说:“五六年前,我老伴在路上遇到了她,当时她正在哭,我老伴以为她是哪个职工的子女,就问她怎么了,她说她的车坏了,我老伴跟她交流了一会儿,发现她好像精神有问题,就把她带回家了,从此她就成了我们的家人。” Asa说:“这种情况应该报警啊。” 老翁说:“报了,但秀秀说不清楚信息,所以一直没找到她的家人。”停了停他又说:“我和于老师一直无后,也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口中的“于老师”应该就是那位老妪。老两口看起来应该是知识分子,举手投足都文质彬彬的。 Asa点点头,表示相信了。接着他就坐不住了,放下茶杯对我说:“我们该走了。” 我却不想走。 我对老翁说:“还没请教您贵姓?” 老翁说:“我姓翁,你就叫我翁老师吧。” 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叫他们老翁和老妪了吧。 我说:“您是老师?” 翁老师说:“我来404之前是老师,我老伴跟我一样,我们都在地质大学教书。” 当年的404都是高精尖人才啊。 我说:“那个女孩本来就叫秀秀吗?” 翁老师说:“是的,她清醒的时候说的。” 我说:“她还说过什么?” 翁老师说:“我只知道她是来旅游的,还有个女孩,但是那个女孩稀里糊涂地不见了。” 不见了?我看了看Asa,Asa也看了看我,难道又是一起消失事件? 翁老师问:“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我说:“做好事不留名。” 翁老师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要是在404里遇到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别的事做不了,吃口热乎饭还是可以的。于老师是四川人,她的手艺很棒的。” 我说:“谢谢,有机会一定品尝。” Asa已经按捺不住,站起来了。 我和Asa跟老两口告别的时候,秀秀也出来了,她都到家了,也不提还钱的事了,看看,我说过是骗子吧? 我们正要走出去,翁老师突然说:“广播里说的就是你们吧?” 我一下就停下来了,他很慈祥地笑了笑,然后朝我们扬了扬手,意思是:孩子,走吧。 我又被感动到了。 多像谍战剧里,一个地下党受伤了,跑进了一个老百姓家,本来他隐藏了身份,只想讨口水喝,喝完之后,正要一瘸一拐地离开,那个老百姓却给他的口袋里塞了几个馍,小声说:孩子,吃饱了才好去打仗! 我和Asa再次扎进了浓雾中。 我们走在主路上,速度快了很多,一路都没遇到什么人,半个多钟头之后就追上了小差他们。 小差问:“送回去了?” 我“嗯”了一声。 人一累脑袋就停转,我看了看碧碧,突然说:“我有点忘了,你是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了?” 碧碧说:“送你们出去啊。” 我说:“噢,送我们出去” 碧碧说:“当然了,我也顺便找找我朋友的线索。” 我对小差说:“秀秀也是来旅游的,当时她还有个同伴儿,好像也失踪了,不知道秀秀经历了什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四爷说:“这个地方怎么这么阴森啊。” 我说:“所以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我们来到了主路的拐角,看到了一辆废弃的公交车,两旁都是芦苇荡,根本没有什么湖。 我们走过去,看见车上写着路线:刑场到断头(4路环线)。果然,主路上分了一条岔路出去,只有几十米长,然后就被芦苇挡住了,尽头是几根水泥路桩。就是说,这里叫“断头”,这趟车的起点是刑场,终点是断头,而且还是环线。传说中,枉死的人会像推石头的西西弗斯一样,一直在殒命之地徘徊,无法投胎。这条线路多像个死刑犯的灵魂啊,一直在刑场、断头、刑场、断头之间往复 小差说:“这里的空气有点腥。” 我抽动了几下鼻子,说:“附近应该有湖。” 小差朝那条断头路指了指:“我们去那里看看。” 大家走过那几个路桩,扒开芦苇朝里深入,看到了一道低矮的水坝,它很窄,两个人都无法并排在上面行走,简直就像平衡木。上面有一些年头久远的脚印,那应该是割苇子的人留下的。 没有其他选择,我们只能走上去。 水坝上很泥泞,所有人的鞋子上都是泥巴,很像越战时美国大兵的靴子。 大家走得小心翼翼,就算这样,碧碧还是没保持好平衡,一脚滑下去了,他爬上来的时候,膝盖以下都湿了。他非说小马哥推了他,小马哥坚持说没有,两个人就拌起嘴来。 水腥气越来越重了。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水坝的尽头,前面变成了荒草甸子,除了几棵叫不出名字的矮树之外,遍地都是潮湿的荒草。 我们继续朝前走,终于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水域。 如果是晴天,我们早就应该看到它了,但是雾太大了,我们等于撞到了它的鼻子上才发现它的存在。 湖水是绿色的,红色的雾气飘在上面,有点像某些劣质神话剧里的仙境。 看不到对岸。 这就是我们离开404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碧碧四下看了看,低声说:“这个湖有潮汐。” 什么话,只有大海才有潮汐。 Asa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碧碧指了指水陆的分界线:“你们看。” 果然,岸边有一条几米宽的退潮痕迹,上面遗留着一些螺蛳之类的小生物。 难道这是海? 我撩起一把水舔了舔,说:“淡水。” 小马哥一直在东张西望,他突然说:“那里有条小船。” 我们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不远处果然有一条小船,它拴在湖边的木桩上,一半在水里,一半在陆地上,竟然有一种水墨画的效果。 我们立刻跑了过去。 小船是木头的,没有舱,只有两排横亘的木板,那就是座位了。小船两侧拴着两支寒酸的桨,靠近水面的部分长着青苔,看来它停滞很久了。 我有点犯愁:“能坐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四爷说:“挤挤呗。” 我说:“你知道超载的后果吗?” 四爷说:“还超载,这里又没有交警。” 我说:“可是它会翻。” 小差说:“我们分批吧,先去三个人找对岸,找到之后再回来接人。我留下。” Asa说:“我也留下。” 本来我也想留下,因为我很怕水,但一想到对岸就不是404了,我恨不能立刻登上船去。 小马哥已经解开了绳子,我和他一起把小船推进了水中,然后爬了上去。四爷也挽起裤腿儿走过来了,她没什么经验,一脚踩在船沿上,小船立即就倾斜了,小马哥赶紧扶住她,然后劈开双腿寻找平衡。船上灌进了不少水,但终于稳住了。 四爷在我旁边坐下来,伸手抓起了桨。 小马哥说:“老大,你坐船头吧。” 四爷把眼睛一瞪:“你当我不会划?” 小马哥说:“压秤很重要,你要不在船头坐着,这船就得仰过去。” 四爷这才去了船头。 我和小马哥一人抄起了一支桨。 我只在北海公园划过一次船,到了湖心怎么都回不去了,最后,我带的那个女孩把桨夺过去,“嗖嗖嗖”地划到了岸边,之后我跟她再没联系过。 虽然小马哥很有经验,但我不给力,头两分钟小船一直在水里打转。 四爷叫起来:“你们行不行啊?我都要晕船了。” 最后,我俩总算有了点默契,伴着划桨声,小船朝着雾气深处移动了。 过了会儿,我回头看了看岸边,已经看不见小差、Asa和碧碧了。四周雾气茫茫,湖水茫茫,我的心里不由慌起来。脚下没根,心里更没根。 没有参照物,小船就像没走一样。 划了大概十多分钟,四爷也有点不踏实了:“这湖到底多大啊?岸呢?” 我说:“湖越大,我们离开404的几率就越大。” 四爷说:“就我们这速度,还不如老年代步车呢。” 小船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速度突然变快了。 四爷说:“你们早就该这么用劲儿。” 小马哥喊起来:“不对,是它在自己走!” ------------ 第七十六章 虹吸管 我一下就松开了桨,小马哥也松开了桨,小船依然在快速行驶,就像玩激流勇进一样。 四爷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抓住了小马哥:“这也没风啊,怎么回事儿?” 难道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推着小船走?我本来就畏水,两条腿开始打哆嗦了。我死死抓住船帮朝下看去,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旋涡,似乎要把我们吞进去。 小马哥赶紧把桨抓起来,我也把桨抓起来——就好比一辆车本来就不受控制了,你更不能扔了方向盘。 我和小马哥用力划起来,小船终于离开了那个旋涡,回到了我们的控制中。 一片片的芦苇和水生植物渐渐从雾里冒出来,比人还高,它们呈现着灰绿色,上面是毛茸茸的芦花。 四爷说:“那是岸?” 小马哥摇了摇头。 那只是湖里的一些零碎的陆地,它们把湖切割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域,就像迷宫一样。 我们划进迷宫里,天地一下变窄了,我们也失去了方位感。我担心地问小马哥:“我们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小马哥四下看了看,说:“没问题。” 我说:“有点不靠谱,咱们回去吧?” 小马哥说:“累死累活地摇到了这疙瘩,你想半途而废?” 我就不再坚持了。 在水上我绝对是弱势群体,我真怕一言不合小马哥把我推下去。 柳暗花明,我们终于钻出来,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湖面。我和小马哥加快了划桨的速度。 小船又走了一会儿,我看见前面的水上出现了一些浮标,左右绵绵无尽头,似乎是某种界线,我马上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我们划过去之后,看到水中拉着一排铁丝网。有些景区的海里拉着防鲨网,材质基本都是绳子,这里竟然拉着铁丝网,更像监狱的高墙。 朝前看,依然是雾蒙蒙的湖泊,就像是这边的镜像。 小马哥说:“白折腾了,人家早把这条水路给堵死了” 我说:“至少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说完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我们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铁丝网对面的雾里突然冒出一条船,有个拱形的舱,挡着帘子。 四爷说:“有船来接我们了?” 我不知道她凭什么认为那是来接我们的,但心里也燃起了一丝希望。那条船渐渐靠近了,上面坐着个老头,他吃力地撑着船,停在了十几米远的地方,然后朝我们看过来。 实际上水上有两道浮标,就是说水下有两道铁丝网,中间有十几米的距离,我们过不去,老头也过不来。 四爷喊起来:“老爷子,我们怎么出去啊?” 老头没有回答我们,他大声说:“鱼,要吗?” 我们都懵了,四爷又喊道:“我们出不去了,您能帮帮我们吗?” 老头静默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鱼,要吗?” 接着,他掀开了船舱的帘子,里面有个烧烤架,还有红彤彤的炭,他在烤鱼,我似乎都闻到香气了。他举起了一个儿童玩的遥控船,大声说:“钱!鱼!” 我明白了,原来他在这里卖烤鱼,为了跟404里的人交易,他专门买了一个遥控船,买主把钱放在上面,送过去,他把鱼放在上面,送过来。真是小鸡不尿尿,各有小道道。 我捅了捅四爷,说:“你问问他,外面是什么地方?” 这时候女孩出面最合适了。 四爷就问了,老头又静默了一会儿,又喊道:“鱼,要吗?” 我们只隔着一片水,但交流起来却像隔着一条银河。 突然,那个老头的身后传来了机动船的声音,“突突突突突”,我们朝远处看去,只见大雾,并不见船。老头听见这个声音之后赶紧拿起篙,一下下撑走了。 四爷急了:“老爷子,您等等!” 老头的船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雾中。 接着,大雾中就出现了一艘船——注意,不是“一条”,而是“一艘”。它通体雪白,大小跟游艇差不多,有两层,船头呈流线型。它在几十米的地方调转了船头,我看到了一个圆形的蓝色标志,上面写着“中国海事局”,船舷上写着红字:内河水警。 小马哥说:“条子” 水警船的船头立着一根桅杆,上面挂着两只喇叭,喇叭响起来:“前面的船只,你已进入管制水域,请尽快离开,否则我们将采取措施。重复一遍,前面的船只,你已进入管制水域,请尽快离开,否则我们将采取措施。” 喇叭的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一股威严,我感觉我们的小船都在瑟瑟发抖。 此刻,我太希望水警对我们采取“措施”了! 四爷激动地蹦起来:“救命!” 没想到,那艘水警船播完警告竟然掉头开走了! 我也站起身,跟四爷一起喊起来:“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 人家用喇叭,我们用嗓子,根本不在同一个对话平台上。 不知道那艘船是听不见还是装作听不见,它继续朝远处开去。 四爷又喊道:“有人落水啦!” 我沮丧地坐下来:“别喊了,没用。” 那艘船钻进大雾中,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从始至终,我们只听到了喇叭在喊话,并没有看到一个水警。 没办法,我们只能返回。 三个人的心情都很糟糕,没人说话。 很快我们又遇到了问题——小船在芦苇迷宫穿来穿去,我发现小马哥的划桨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神也越来越迷茫。 我问他:“找不着路了?” 小马哥没说话。 四爷说:“问你呢?” 小马哥连忙说:“老大你放心” 四爷知道他在逞强,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大声喊起来:“小差!——小差!——” 过了几秒种,我们隐隐听到了一个遥远的声音:“哎” 根本听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过来的。 四爷又喊道:“听——不——清——” 过了几秒种,浓雾里亮起了一个光晕。 小马哥说:“在那儿!” 小马哥正要划过去,我却说:“等会儿!那光怎么是紫色的?我们有这种颜色的手电筒吗?” 四爷说:“这里又没有别人,肯定是他们。” 别无选择,我们只能朝着这个光晕划过去。我越来越感觉不对头了,手电筒是动的,而这个光晕却纹丝不动。不过我没有说什么,有灯就有岸,上去再说吧。 终于,我们划到了岸边,船身抖了几下,有点像汽车开上了马路牙子,最后停下来。 四爷走到船头看了看,说:“我们不是从这里上的船。” 当然不是,岸上的景色完全不同,我看到一排排高大的杨树插在浓雾里,显得有些狰狞,根本没看到小差他们。 我第一个跳下船去,脚下终于有根了。我朝着那个紫色光源走过去,看到了一根电线杆,上面拴着一盏紫色的灯,那是灯的造型很奇特,应该是夜钓用的紫外线灯。 四爷和小马哥也下船走过来。 我踮起脚,把那盏灯摘了下来。在大雾中,我们极其需要这样的航标灯。 我们沿着岸边朝前走,杨树林渐渐变成了草甸子,终于看到了那三个同伴的身影。 碧碧大声问:“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我们走过去,把这一路的探索过程讲了一遍。 小差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四爷问她:“你们有没有听见我喊你们?” 小差说:“没有啊。” “出海”的几个人都诧异了,四爷说:“刚才我听到有人回话了啊。” 小差说:“那不是我们。” 碧碧说:“难道这附近还有别人?” Asa说:“你们离开之后,我们发现了点东西。” 我四下看了看:“什么东西?” 他带我们朝旁边走去,泥土里有块石板,露出一半来,就像个鬼祟的土拨鼠。石板坑坑洼洼的,还缺了一个角,上面有字——“404陂”。 小马哥的眉毛都挤到一起了:“这个字念啥?” 小差说:“bēi。” 四爷说:“404碑?这是404的界碑?” 小差摇摇头:“这个字是池塘的意思。” 我说:“看来这片水域叫‘404陂’。” 小马哥说:“净整没用的,直接叫湖不就完了。” 这个命名确实有点故弄玄虚。 我说:“这个字很特别,一般跟水有关的字,什么江河湖海,都是三点水旁,这个字却是耳刀旁,难道这里跟耳朵有关系?” 四爷说:“你又要说文解字了。” 小差说:“耳刀旁的意思并不是耳朵,而是‘阜’,山坡的意思。” 这个说法还是没有改变我的猜疑,我依然觉得这个地方跟耳朵或者听觉有关系。 碧碧突然问:“你们说有个地方像激流勇进?” 四爷说:“对,小船自己就朝前走了,就跟安了马达一样。” 碧碧说:“我好像明白了。我怀疑这是个子母湖,由虹吸管相连,正是连通器原理才导致了潮汐” 四爷说:“听不懂。” 碧碧说:“简而言之,你可以把两个湖想象成两个容器,中间有一根水管连着,因为压强问题,两个容器的水面必定保持在相同的高度。如果说我们这个湖是子湖的话,那么必定有个母湖和它相连,而母湖的水面上升或者下降,就会导致子湖产生潮汐。你们路过的那片水域,估计就是虹吸管形成的漩涡。” Asa说:“如果这么大的水域是子湖,那母湖得多大?” 碧碧说:“母湖不一定比子湖大,没准就是个温泉池子。” 我说:“那母湖的水位是怎么上升和下降的呢?” 碧碧说:“这就得实地考察一下才知道了。” 小马哥挠了挠脑袋:“我们是在说物理?” 碧碧没理他,接着说:“如果母湖在404外面,那么虹吸管就是个通道。” ------------ 第七十七章 水下 我说:“就是说,水下有出口?” 碧碧说:“理论上是这样。” 小马哥说:“我最烦这句话了。” 四爷说:“你快说说,我们该怎么找到那个呼吸管?” 碧碧说:“虹吸管。需要去水流最快的地方探探。” 小马哥说:“我去。” 我马上举起了手:“我肯定不下。” 四爷问:“你来大姨妈了?” 我说:“我不会游泳。” 四爷说:“你丫不是在大连读了四年大学吗?” 碧碧在旁边添油加醋:“大连还是个岛城,三面环海。” 我说:“三面环海我也是在陆地上吃饭睡觉上学啊。” 四爷坏坏地笑了:“你敢洗澡吗?” 这次连碧碧都听不下去了:“小姐姐,你这就过分了啊。” 四爷说:“其实我也就是游泳池的水平。碧碧,你怎么样?” 碧碧说:“倒是会游,但我怕把发型毁了。” 四爷又问Asa:“你呢?” Asa说:“我不怎么会。” 小马哥说:“行了行了,我一个人下去,不用你们,但你们得帮我划船,我需要保留体力。” 我说:“没问题。” 四爷问:“可我们没有潜水装备啊。” 碧碧竟然从包里掏出了一款便携式氧气罐。 四爷说:“你进404之前就打算下水了?” 碧碧说:“不止下水能用啊,它适用于任何氧气稀薄的地方,有备无患。” Asa说:“我也在网上看到过这个氧气罐,觉得太贵了,就没买。” 小马哥说:“我只需要个耳塞和鼻夹。” 碧碧说:“那没有。” 我说:“小马哥,那里的水很深的,你能行吗?” 小马哥满不在乎地说:“去年二道河泄洪,那么大的水我都游出来了,这算啥。” 我不知道二道河在哪儿,估计正好从小马哥家门口流过吧。 由于我和四爷、小马哥轻车熟路,大家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我们三个人去了。 我们把夜钓灯留在岸上当航标,带上“潜水设备”,再次找到那条小船,又朝着那片有漩涡的水域划去了。 这次,我和四爷划船,小马哥躺在船头当起了船老大。 划着划着,小马哥说:“小赵,你把氧气罩戴上吧。” 我说:“我又不缺氧。” 小马哥说:“马上就到那个漩涡了,我怕你掉下去,防范一下。” 我第一次发现小马哥竟然变得体贴人了,看来,写剧强调人物变化是对的,仅仅在404的这几天,小马哥这个刺头就成长了。 还真及时,我刚刚背上氧气罐,戴上氧气罩,小船就进入了那种“自行”的状态,快速朝前漂去。 不远处就是那个旋涡了,水里就像有个巨大的机器在运转。 小马哥说:“就是这儿了。” 他站起来,三下五除二就甩掉了身上的衣服。 我说:“给你氧气罩。” 他走过来,直接把氧气罩按在我的脸上,然后说:“手挠脚蹬会不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小马哥说:“就算找到了那个通道,你要出去至少得会个狗刨。” 说完,他就把我拽了下去,我“扑通”一声掉进湖里,听见了四爷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叫累了歇会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共一百八十个“啊”。别说一百八十个,一万八千个也说不尽我的恐惧。 我想喊,想骂,想向四爷求救,但我戴着面罩,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一瞬间我的肠子都悔青了,我为什么要信任小马哥! 小马哥先是拽着我,后来又松开了我,我的身体不断下沉,大脑一片混沌。但是小马哥并没有远离我,他一直在对我比着“手挠脚蹬”的动作,事后想起来,他怕我抓住他不放,但又要保护我不被淹死。 我渐渐有点不怕了,毕竟我戴着氧气,可以呼吸。我试着挠了几下蹬了几下,身体竟然浮出了水面。 我探头看了小船一眼,它比我想象的远多了,我隐约看见四爷趴在船边,紧张地喊着什么。我不停地扑腾,尽力保持在水面上。 我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明明身处旋涡中,为什么没感觉到水流的力量?难道那个旋涡是间歇性的? 小马哥也从水里露出了脑袋,他撸了一把脸,接着又不见了,过了会儿,我突然被一只手拽了下去。 这次我看清了,小马哥游泳的姿势是“狗刨”,一看就是在野河里摸鱼练出来的。 小马哥一直把我朝下拽,始终不见底。 随着深度增加,光线越来越暗。小马哥竟然打开了手电筒,把它塞给了我。虽然有了光亮,但能见度还是很低。 小马哥终于松开了我,还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记得潜水的时候竖起大拇指是上浮的意思,我赶紧点了点头。我觉得他也憋不了多久了,肯定需要换气。他再次抓住我的胳膊,却朝着更深处拽去。 难道是我的方位感出现了问题,分不清上下了? 我一下慌了神,想打手势询问小马哥,又不知道怎么比划。 越往下沉我心里越慌,呼吸节奏就乱了,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下面就像地狱一般黑。 我猛然意识到,小马哥要害死我! 这小子一定是担心我跟他抢四爷,他淹死我之后,根本不用负任何法律责任,我会被认定溺水身亡,还他妈不如失踪了呢,至少是个新闻。记得有个数据,全国每天都有150人溺亡,你看到哪个上新闻了?除了见义勇为去救人的。而我背着氧气罐,等于坠了块石头,即使死了也浮不出水面 我开始使劲踹他,终于从他手里挣脱了。他又拽了我一把,没拽住,接着,他留给了我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就不见了。 我拼命朝上抓挠,我感觉我是朝上的,耳朵却越来越疼。 完了,我知道了,我把方向搞反了。小马哥要上去换气,我却以为他在朝下拽我 这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该朝哪里扑腾了。 我垂死挣扎了好半天,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我沉底了! 我总以为跳崖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还不如跳海,当我站在这片不知道多深的水底之后,终于改变了看法——我宁可从珠穆朗玛峰上跳下去。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缓慢地深呼吸。 现在氧气是最重要的东西,我克服着失衡感,把氧气罐移到前面看了看,瓶身上有个小小的电子屏,上面亮着红色的字符,写着“49%”。 我就这么看了看,已经变成了“48%”。 是了,这就是剩余的氧气量。 如果说这片湖水是癌症,我就是癌症患者,而电子屏是医生,现在医生下了诊断书——你只有48%的活头了。 四周太黑了,我用手电筒照了照,没看到小鱼小虾,只看到了一个废弃的塑料袋。 我一转身,踢到了什么东西,十趾连心,我的心脏都抽搐了一下。 我用手电筒照去,水底竟然有个巨大的金属装置,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上面是一排排操纵杆和仪表。奇怪的是,年代这么久远,这个金属装置还像新的一样,没有一点锈迹,也没有附着任何水草。 我低头照了照,发现湖底竟然有一层白色的过滤膜。 自然形成的湖底肯定是污泥,它们的学名叫“底泥”,那是湖泊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关系到水质。而人工池塘的底部才是人造过滤膜和砂石,就是说这个湖是人造的! 404是中国的秘密,404陂是404的秘密,这个金属装置应该就是404陂的秘密了。我隐隐有个感觉,这里就是404最核心的部分了。 我又看了看氧气罐上的电子屏,还有46%。我必须浮上去了,如此巨大的秘密,我不能让它和我一起葬在湖底。 我划动了几下,身体根本浮不起来。 这一刻,我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奇怪的念头,比如,我能不能依靠这些氧气,一点点走到岸上去呢?可是岸在哪个方向?我又想到了一句话,回头是岸,难道岸在我背后?我还想到,如果我真的走上岸去,那么,我体验到的感觉,应该跟第一个从海洋走上陆地的生物是一样的吧?水越来越暖,光越来越亮,身体越来越沉重 某个方向突然亮起了一束光。 有人来救我了。 我使劲晃了晃手电筒,简直就像挥动一棵大树。 来人看到了我,迅速游过来,他全身光溜溜的,只穿着一条内裤,被水泡得鼓起来,他是小马哥。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居然穿着花花绿绿的比基尼——四爷也下来了! 他们下潜到我身边,一左一右钳住了我的胳膊。一见到他们,我马上就虚脱了,浑身无力,嗓子发紧,眼睛涩得睁不开,甚至想尿尿,特别急那种我彻底不管了,迷迷瞪瞪任他们摆布了。 小马哥由仇人又变成了恩人。 上浮的时间比下潜短多了,很快我就看到了光亮,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小时候去水族馆。 就在我们要浮出水面的前一秒,背后突然受到了一股力量的冲击,那是水流,我们立刻被冲散了,就像翻车了一样,我的身体旋转着,不停撞到什么东西上,不知道那是四爷的屁股还是小马哥的脑袋,接着,我被这股力量推搡着,迅速朝一个方向漂去,过了漫长的两分钟,我就像坐滑梯一样,竟然掉进了一个很大的池子里。 ------------ 第七十八章 残局 我坐着,水面在我的胸口处。 我的手电筒早就丢了,但是这里有暗淡的天光,也不知道从哪儿透进来的。我摘下氧气罩四下看了看,此处类似溶洞,到处都是弧形的石灰岩,顶部还镶着几盏灯,灯泡已经发黑了。 这里竟然没有雾。 我没有急着站起来,水流推着我的身体,暖暖的很舒服,我怀疑这里有温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刚才还杀机尽显的湖水,现在却像南方姑娘一样温柔了。 就像被困雪山不能睡觉一样,我必须摆脱这种迷醉感。 我艰难地站起来,身体就像灌了铅,蹚着水走出了这个方不方圆不圆的池子,朝前走出一段路之后,我发现岩石结构发生了变化,不知道从哪个横截面开始出现了人造痕迹,石灰岩变成了钢筋混凝土,很像我在404里见过的防空洞。 我的耳朵堵了水,一直在“嗡嗡”响,我使劲朝外拍了拍,听力终于清晰了。在这个陌生而古怪的地方,我必须要听见——其实我什么都听不见,这里比404还安静。 溶洞的面积不大,大概有几十平方米,一半是水。 我摸索了一阵子,看到溶洞顶部刻着一个象棋的残局,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老年活动中心。黑方优势尽显,主将被马、炮、卒、仕防守得严丝合缝,而红方只剩下双炮、一马和双兵,黑方的两个卒子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了楚河汉界,直逼红方主帅这是经典的象棋残局,叫“烂柯神机·透脱玲珑”。 “烂柯”一词出自南朝的《述异记》,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晋代有个小伙子叫王质,他进山劈柴,在山顶见到几位童子,有的在唱歌,有的在下围棋。王质凑过去,听歌,看棋,连柴都不想劈了。棋盘边有一盘枣核,其中一位童子把枣核递给王质,王质吃完后竟不觉得饥饿了。 观棋不语真君子,王质和童子一直没有交流。过了会儿,童子说话了:“你怎么还不走呢?”王质这才想起自己该去劈柴了,他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斧子,木头的斧柄已经腐烂了。他赶紧下山,回到家,发现已经是南北朝了 故事发生在信安郡石室山,今天的浙江衢州。因为这个故事,石室山已经更名叫“烂柯山”了。 我盯着洞顶,总觉得这个棋盘是某种暗示,难道我随着水流进入了类似“烂柯山”的奇妙空间?没准我出去之后,岸边已经建起了一座后现代化的城市,一个青年正在岸边等着我,他说:“你是小赵吧?我的祖祖祖祖爷爷小马哥和祖祖祖祖奶奶四爷说他们有个同伴掉进湖里了,让我们家子子孙孙接替在这儿等你” 千万别。 这个残局的后四个字是“透脱玲珑”,指的是红方,虽然红方劣势很大,但通过灵巧的布局,可以逃脱黑方的围剿,只损失一马,最后成功反杀。 我们几个人跟棋盘上的红方一样,目前倒霉透顶,举步维艰,说不定最后我们也能顺利逃出404那么,谁是那个“马”呢? 我不再胡思乱想了,开始琢磨,这里是404里还是404外? 前面出现了分岔路,左边隐隐有些光亮,那是一条石板路。右边是个黑黢黢的洞口,形状呈倒梯形,周围还有一些依势生长的植物。 这个湖下居然别有洞天,怎么看都像个军事基地。在这里会不会找到“错”呢?把“错”藏在水下是最安全的。 如果“错”真的在这里,很显然,那个倒梯形的洞口更符合“隐藏”的概念。 我打算钻进去看看,来到洞口前,突然又胆怯了。不知道你们遇没遇到过类似情况,反正我遇到过——初中时,两个哥们来叫我出去玩儿,那天我的心跳得极不正常,好像有人在对我说:今天别出去啊。我就没出去。结果,那两个哥们出去就跟人打起来了,最后被送进了医院,其中一个脑袋上缝了十几针 眼下,我的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了,好像很抗拒走进这个洞口。 阴冷的风吹出来,虽然我看不清里面的构造,却知道里面很深。 我一步步地退开了。 就在这时候,左边的石板路上出现了一个人,我的目光“刷”地射了过去。他在慢慢踱着步,我们之间只有十几米,他却好像看不见我。 我马上意识到,这肯定又是过去的情景。 在404待了这么多天,我已经不再惧怕这种异象了。我朝他走了几步,仔细观察起来。 此人的体格很瘦弱,应该是个技术工种,戴着一顶安全帽,几乎遮住了眼睛,穿着一件深蓝色外套,里面的毛衣有个假衣领,那是千禧年才开始流行的打扮,看来他离我的时间只有十几年。 很快,他就顺着石板路走开了。 我跟着他走出了十几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一个趔趄的工夫,这个人就不见了。 我低头看了看,有了惊人的发现——一块大理石碑平铺在地面上,石碑上写着:“919事故”警示碑。 碑文是这么写的—— 1996年9月19日,核工业404厂发生了一起重大生产安全事故,一队勘探人员在进行一项针对某种未知金属的勘探任务时,作业面发生坍塌,共造成四十一名厂区职工死亡。 经查,造成事故的原因主要有: 勘探队为职工自发组织,未获得厂区领导批准,存在不听指挥、盲目蛮干等违反生产安全条例的行为;作业面搭建不规范,不完善,未按正常程序执行 该起事故对我厂区造成了恶劣影响,现警示各单位和工作组,要认真纠察不良作风,杜绝安全隐患(后面都是假大空的书面语言了)。 未知金属,毫无疑问就是“错”! 当年那场事故跟“错”有关系! 四十一名职工为了勘探“错”不幸身亡,而现在,其中几个人的后代又来到了404,也是为了寻找“错” 我开足马力,奔着光亮跑过去。 我必须立即找到那几个同伴,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石板路渐渐有了坡度,我朝上爬行了几分钟,终于从溶洞里钻出来,看到了浓密的芦苇,我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 那个漩涡附近都是零碎的陆地,我觉得我被虹吸管带到了某块陆地上。 那么,四爷和小马哥的小船应该就在附近,我一边沿着水边朝前走一边在水上巡视,终于看到了那条小船,我拼命喊起来:“四爷,我在这儿!” 我发现我的嗓子哑了。 小船缓缓朝着我划过来。 小马哥依然穿着短裤,四爷依然穿着比基尼。 我把上衣脱下来,找到一丛硬实点儿的灌木系了上去。 小船划过来之后,却无处靠岸,小马哥和四爷费了很大周折,终于靠近了我,我蹚着水爬了上去。四爷说:“我们下水找了你三次,你丫怎么从这里冒出来了?” 我说:“赶紧去岸边。” 在路上,我对四爷和小马哥讲了我的经历,他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赶紧往回划。 快靠岸的时候,小马哥突然问我:“在水里的时候,我要拽你上来,你为啥蹬我?” 我说:“当时我分不清上下了。” 小马哥说:“我问你为啥蹬我?” 我说:“我以为你想害我。” 小马哥说:“这笔账要记着啊,秋后算。” 嗯,现在才初春,蚊子还没大批冒出来,早着呢。 上岸之后,我们冻得直哆嗦,第一时间翻出干爽的衣服换上了,然后四爷像犯了毒瘾一样,抓起一瓶白酒就喝起来,那是她的取暖方式。 本来应该我来讲我的经历,四爷太兴奋了,她根本不让我说,她抢着添油加醋地说起来。 她讲完之后我才说话:“那个洞口是个倒梯形,我没敢进去,我觉得那里面有很大几率能找到‘错’。” 碧碧说:“我倒觉得它是离开404的出口。” 小差说:“我们一起去看看。” 碧碧说:“你还能找到那个地方吗?” 我说:“我留了件衣服当标记。” 接着,所有人都坐上了小船,它被压得摇摇晃晃。小马哥主动下去了,他再次展现了超常的体力——双手搭着船尾,两只脚在水中像螺旋桨一样上下翻飞,一路推着小船前行,不但减少了重量,又增加了动力。 我和Asa奋力划着桨,再次驶向了那片神奇的陆地 我下面要说的事儿,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相信——当我们走进那个溶洞,确实看到了地上的警示碑,不过那条石板路却被堵死了,我上前观察了一下,那绝对不是一道石门,就是自然形成的石壁。 ------------ 第七十九章 我们把水下的机器给关了 我困惑了。 小马哥说:“你是不是被水呛迷糊了啊?” 我哑着嗓子说:“我肯定是从这里面出来的。” 小马哥在石壁上敲了敲:“那咋堵上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啊。” 四爷说:“难道这里的山体会移动?” 小差说:“小赵,你再想想,是不是记错地方了?” 我说:“我不会记错,你们看地上那块警示碑。” 四爷蹲下去看了看,说:“警示碑为什么要放在这么奇怪的地方?” 我说:“我怀疑那个倒梯形的洞口就是事故发生地。” 四爷站起来,说:“当时你要是进去了,说不定能抱出一块像枕头那么大的‘错’,你错过了发财的机会。” 我说:“说不定我在里面还能看到残肢断臂。” 碧碧说:“哎哎哎,他们不是你们的父辈吗?” 我淡淡地说:“该流的眼泪上次在他们的墓地已经流完了。” 小差四下看了看,说:“既然是死路,我们先退出去吧。” 我们来到溶洞外,有几只白色的水鸟缓慢地扇着翅膀,正从水面上飞过。 小差说:“这个湖有芦苇,有鱼虾,如此原生态,怎么可能是人工造的呢?” 四爷说:“那还不简单,人工种植的呗,我家老白的鱼缸里也有假山和水草。” 碧碧说:“小赵说的那个方不方圆不圆的池子,很可能就是子母湖中的一个,就是说,404陂的潮汐就是它造成的。” 我说:“它那么小,怎么可能装下那么多水?” 碧碧说:“那跟水量无关。水少的时候那里是个池子,等到把水吸进去,整个溶洞都会被灌满。理论上是这样的。” 停了停,他又说:“你在湖底看到的那个装置,很可能就是控制压强的,通过增压或减压,让水流在子湖和母湖之间来回穿梭。我怀疑,这雾也是它造出来的。” 这个判断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四爷说:“你怎么懂这么多?” 碧碧说:“我大学学的是理论物理。” 四爷说:“我说你怎么动不动就‘理论上是这样的’那你怎么去理发了?” 碧碧说:“什么意思?职业歧视?” 小差说:“碧碧,你继续。” 碧碧说:“那个装置很可能带有超声波,就像加湿器的原理一样,把湖里的水分都变成了雾。” 小差说:“要是我们把它关了,雾会不会消失?” 碧碧说:“应该可以,呃理论上是这样的。” 小差看了看我们:“要不我们试试?” Asa赶紧制止:“万一那装置跟核工业有关呢?我们不清楚,最好不要乱来,不然就捅大娄子了。” 我说:“捅娄子怎么了?把水搅浑我们才有机会溜出去,如果404平安无事,那些人就只剩一件事了——用大喇叭通缉我们。” 小马哥说:“我去!” 四爷说:“那么精密的机器,你会操作?” 小马哥说:“一顿瞎掰呗,整不好我还整不坏它?” 碧碧说:“算了,还是我去吧。” 我惊讶地看了看这个发型总监,忽然觉得他就是棋盘里的那个“马”。 小差似乎有些犹豫。 她是个果断的人,不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我说:“小差,你怎么了?” 她说:“没事,走吧。” 接着,所有人又登上了小船,小马哥再次跳进水中,给大家当起了人工马达。 这次我们从水中陆地出发,很快就来到了那片奇特的水域附近,看到那个漩涡之后,我们把小船停下来。实际上,小船上的人多了,反而稳了许多。 碧碧开始脱衣服,热身,试水,他的皮肤真的好白。 最后,他把一个塑料袋套在头上,包住了头发,相当于一个简易的浴帽,接着,我帮他戴上了氧气面罩。电子屏上显示,还剩余“17%”。 小差说:“碧碧,你要小心,尽快上来。” 碧碧点了点头,“扑通”一下就跳下去不见了踪影。 我们留在小船上,拿手电筒朝下照去,希望为碧碧指引回来的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过了十几分钟都不见碧碧浮上来,小船上的人都有点坐立不安了。 小马哥说:“我下去看看?” 四爷说:“你个光身玩家就消停一会儿吧。” Asa突然说:“那个广播又来了!” 小马哥说:“啥广播?” 我赶紧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别出声。 As双手扶住耳机,闭上眼睛努力地听起来。过了会儿,他低声对我说:“今天下午,一游人在404陂不慎落水,水警赶到现场实施了救援,该游客被打捞上来之后已经身亡” 听这个句式,耳机里应该是在播报新闻。 小马哥有点不耐烦了:“你到底叨咕啥呢,瘆叨叨的!” Asa显然对小马哥的不耐烦也很不耐烦,他大声说:“你不要干扰我好不好?”接着他又听了一会儿,终于摇摇头,说:“没了” 四爷这才说话:“你耳机里有人?” Asa简要地讲了讲耳机里不停出现的广播声,随后我证实了他的说法。大家都有点愣神,似乎一时无法消化。接着,Asa又竹筒倒豆子,把我看见的那些幻象也说了。 四爷突然有点兴奋:“哎,既然你们都有超能力了,那我的是什么?不公平啊!” 水下突然传出了一个巨大的声音,好像一块陨石砸在了地球上,小船似乎都晃动了一下。这个声音一直在传递,朝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就像水下睡着一个庞大的猛兽,而碧碧摸到了它的逆鳞。 等这个声音消失之后,我们都发现,不远处那个漩涡不见了。 Asa小声说:“他成功了?” 碧碧还是没有浮上来,但水下却亮起了灯光,这时天色已经有点黑了,水下的灯光有明有暗,就像一幅画。 四爷说了句:“我操,这是404的地图!” 灯光突然就消失了,湖面一片暗淡。 虽然它只出现了十几秒钟,但我还是看到了一个巨大的“Z”字形,这就是四爷说它是404地图的原因。 小马哥说:“我咋没看出来呢?” 四爷说:“它是CAD图纸!” CAD图纸相当于建筑的X光片。 我说:“你怎么知道?” 四爷激动起来:“我看见了走线和标高!” 我说:“不应该啊,建设404的时候连电脑都没有,怎么可能有CAD图纸?” 小差说:“看来,水下这个装置是后来才有的” 不知道你们用PhotoShop处理过图片没有,PhotoShop中有一项必备的步骤叫“添加图层”,对原图进行的每项处理,都相当于在原图上覆盖了一个图层,那些处理精美的图片,一般需要几百个图层——这很像我心中的404,最开始,404是一张“原图”,它是我的故乡,一个记忆,我来找“错”。后来,我们在404经历了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这张原图上不断添加图层,由1D变2D,由2D变3D,由3D变4D现在,我已经看不清原图本来的样子了。 “哗啦”一声,碧碧从水里冒出头来。 大家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的脸上没有面罩,看来氧气已经用光了,他是憋着气浮上来的。他爬上小船之后,大口喘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摘掉浴帽,拿出一把梳子梳起头发来。 小差说:“你做什么了?” 碧碧说:“把它关了啊。” 我说:“你能不能说清楚点,你把什么关了?” 碧碧说:“就是那个金属装置。” 四爷说:“就是说,你把那个什么管儿给关上了?” 碧碧依然在梳头发:“可以这么理解。”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这就是个人工湖,虹吸管那头肯定藏着秘密。” 四爷左右看了看:“可是这雾也没散啊?” 碧碧看都不看她:“你在家里抽个烟,打开空气净化器还得抽一会儿呢,这么大的雾,说散就散?” 小差说:“刚才的动静太大了,估计巡逻队会过来,我们先离开吧。” 接着,碧碧换了衣服,我们又朝着岸边划去。 雾好像越来越淡了,但我怀疑这是我的心理作用,就没有说出来。 四周一片黑糊糊,幸好我们有那个夜钓灯,很快就上了岸,各自拿上行李,顺着那个水坝来到主路上,终于看到了那辆“4路环线”公交车。 我感觉我们现在就像跟团游,四周危机四伏,导游见首不见尾,还没给我们买保险 大家上了公交车,纷纷在座位上倒下去,没一个人张罗吃饭的事儿。 我躺了一会儿突然坐了起来,说:“四爷,阿稻那些视频你有存吗?” 她说:“有啊,怎么了?” 我说:“你再给我看看。” 她很不情愿地坐起来,掏出手机,找到那些视频,递给了我。 我一路快进,终于停在了一帧画面上——当时,阿稻正在跟踪那个梦游患者老刘,老刘突然停下了,他左眼半睁,右眼紧闭,整张脸都铺在了镜头上 这是所有视频中唯一一次有人近距离面对阿稻。 我把这张图截下来,然后一点点放大,放大,放大,终于从老刘左眼的瞳孔中看清了他对面的人 我举给四爷看了看,她揉了揉眼睛,问:“这是谁啊?” 我说:“把我们送进404的那个货车司机!” ------------ 第八十章 幕后黑手终于浮出了水面 所有人都爬起来了。 我把那个放大的瞳孔分别递给他们看了看,说:“那个货车司机就是阿稻。” 大家都傻了。 我把脸转向了Asa:“你还记得吗?我们去沟镇配货站询问他的电话号,那个肿眼泡女人说,过去给404送货的司机叫张宝贵,最近有人替了他的班。” Asa连连点头:“我记得。” 我说:“阿稻知道,最后我们一定会去求助那个给404送货的司机,而那个司机很可能拒绝我们,所以他提前把那个司机替换了。” 四爷说:“阿稻不是在北京吗?” 我说:“他不能来东北吗?” 四爷说:“可那个货车司机是个公鸭嗓,他的声音跟阿稻一点都不一样啊。” 我说:“他靠声音吃饭,肯定会模仿各地口音,甚至会变声。” 四爷想了想又说:“他是个公众人物,为什么要搞我们这些平头小百姓?难道是有钱烧的,为了寻求刺激?” 我说:“他设计了这么大一个阴谋,肯定有更大的目的。你们想想,他为什么要直播那个工地的视频?就是要把我们引到石棺那里去” 四爷想了想又说:“就是说,老沪没问题?” 我说:“不一定。那个象鼻人不是说了吗,雇佣他们的人在我们当中。” 四爷说:“难道阿稻是这个人的帮手?” 我说:“也有可能反过来。” 说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小差。小差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马哥开始摩拳擦掌了:“必须抓住这小子!” 我说:“你上哪儿找他去?” 小马哥的眼珠转了转:“去配给站啊,他不是总来送货吗?” 我说:“他只是临时冒充,你以为他会一直做下去?” 小差终于开口了:“小赵,谢谢你,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是谁在搞我们。” 我说:“我也是灵光一闪。” 接着,小差对大家说:“不管这个阿稻想干什么,这里都是他们的主场,我们所有的反应应该都在他们的预计之中。我的意见是不要玩‘抓凶手’的游戏,那不是我们的强项,我们还是应该赶紧想办法出去,然后报警。” Asa说:“我同意,这才是正规途经。” 四爷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这么说我的偶像知道我的存在?” 小差接着说:“太晚了,大家都睡一会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所有人都要养足精神。” 再次躺下之后,小马哥突然说:“他现在会不会就在附近监视我们?” 我说:“他可能藏在任何一个地方。” 小马哥一下坐起来,摸起手电筒打开了:“我下去找找他。” 我说:“黑咕隆咚,到处都是雾,你去哪儿找他去?万一你也消失了怎么办?” 小差也坐起来了:“小马哥,你看看车门能锁上吗?” 小马哥走过去看了看:“气缸都被人卸掉了。” 小差说:“我们确实应该留个人放哨。算了,你们睡吧,我不睡了。” 四爷说:“小差,这种差事还是交给他们男人吧。” 我说:“我来。”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看到窗外亮起来,缓缓落下很多红色的碎片,就像婚礼的彩花。 我说:“外面那是什么?” 小差朝外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啊。” 我把脸凑到了车窗上——大雾已经退去,荒芜的公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而笔直的柏油马路,大概一百米开外搭了个台子,很昏暗,有点像七八十年代在村里放电影。 我的眼睛又“开窍”了? 我说:“你们等一下。”然后就快步走了下去,小马哥很激动地跟了上来:“你发现他了?” 我对他“嘘”了一下:“你别跟着我。” 他说:“你到底看见啥了?” 我低声说:“过去的场景。” 他一下就停住了。 我慢慢朝那个台子靠近过去。 台下站着很多人,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他们全部穿着工服,背对着我。 人群之外立着两排礼花炮,我没看到一盏灯。 看来,这场仪式是在白天举行的,我们有“时差”。 整个场景就像被加了一层灰暗的滤镜,显得死气沉沉。 我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台上坐着一排人,有个老式话筒,包着红布,正中间那个人正在讲话。此人穿着深蓝色中山装,微胖,眉毛之间有一颗很大的痦子。台下的职工们不停在鼓掌。 我看了看那个横幅,上面写着——动物园(直达)通化地下铁路建成剪彩仪式。 通化? 我转身就跑向了“4路环线”公交车。 那几个人都下车了,他们站在车门口,一致朝我张望着。 我跑到他们跟前,气喘吁吁地说:“动物园!” 小差说:“动物园?” 我说:“我看到了通车仪式,动物园有一条地铁通往通化!” 碧碧问:“什么意思?” 小差说:“他有一种特异功能,可以看到过去的场景。”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聊到超能力的时候他正在水下,并没有听到。 碧碧说:“可是通车仪式应该在动物园举行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呢?” 我说:“电影里故事发生的地点一定在电影院里?” 碧碧多聪明啊,他马上点了点头。 我说:“只要我们能找到那条地铁隧道,顺着它就可以出去了啊!” 碧碧突然说:“我知道动物园在哪儿。”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说:“我一个人转悠的时候路过过,只是没进去。它在右城区,从这里说就是东南方向。404就一个动物园吧?” 四爷说:“北京也就一个。” 碧碧说:“那就没问题了,我能找到它。” 小差说:“这真是个好消息,我们天亮之后就出发。” 回到公交车上,大家都有些兴奋。 碧碧对我说:“这要是在游戏里你就等于开外挂了啊。” 我说:“Asa还能听到一些我们听不到的声音呢。” 碧碧马上看了看Asa,Asa谦逊地笑了笑。 碧碧说:“我也在404,我怎么就没有什么超能力?” 我说:“你的智商就是超能力。” 接着,我坐在车窗旁继续放哨,其他人都躺下了。四爷不想睡,她把手电筒立在地上,掏出白酒喝起来。 过了会儿,她小声问我:“咱俩玩乌诺牌啊?” 我说:“不会。” 她撇撇嘴,又推了推旁边的Asa:“Asa,你玩吗?” Asa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小声说:“我只会比大小。” 四爷笑了:“也行。咱们玩多大的?” Asa说:“什么多大的?” 四爷说:“钱啊。” Asa说:“我不赌博。” 四爷说:“那谁哄你玩啊。” Asa就闭上了眼睛。四爷又灌了几口酒,终于在椅子上躺下去,关了手电筒。 我的心里一片漆黑,耳畔一直都在回荡视频里那个声音:今夜,阿稻就在你身边 他跟老沪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必须要学会控制我的超能力,利用它说不定能查出阿稻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怎么控制它呢? 我想起了《X战警》,里面有个教授好像就是教这个的,但我怎么都想不起他具体教了些什么。 我又想到了武侠电影里的那些高手,控制超能力会不会跟练武类似呢? 我闭上眼睛,开始“气沉丹田”,可我刚吸了一口气,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我知道气在哪儿,也知道丹田在哪儿,却不知道怎么把气沉到丹田去。看来我没什么悟性,不是练武的料儿。 接着我又担忧起来,就算那条地铁隧道真的存在,留守人员会不会早就把它封堵了?如果说404是个铁桶,那么它就是个漏洞,有人可以沿着它出去,也有人可以沿着它进来,那还要哨卡干什么? 我又想到了王洪亮。 都这么多天了,他肯定应该回来了。为了离开404这个盘丝洞,也许我们这些人应该分头行动,小差他们去探查地铁隧道,我去找王洪亮求助 可是又一想,现在我和办公大楼是猫和鼠的关系,我打死都不敢再接近它了。 忽然,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老翁。 我算是对他有恩,他说过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只要他替我跑一趟办公大楼,就可以确定王洪亮回没回来。 我一直坚守到凌晨,终于悄悄打开手电筒,摸出纸和笔,留了个字条——我去找王洪亮了,忙完就去动物园跟你们会合。 然后,我把字条放在座位上,背上背包,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我发现,这个世界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洗完澡用毛巾擦了擦镜子,我忽然反应过来——大雾真的散去了。 夜空中繁星密布,这是城市里绝对不可能见到的天象。月光如此明澈,甚至在我的脚下照出了影子。 看来,碧碧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些怪雾确实跟水下的那个装置有关系。  天亮之后,我终于来到了西区背后,找到了秀秀家。翁老师穿着一身很休闲的衣服,正在门口面朝东方打太极拳。 他看到我之后,立刻站直了:“你怎么来了?另外那个小伙子呢?” 我说:“我们分开了。秀秀呢?” 他说:“她和她妈去采蘑菇了。你吃早饭了吗?” 我说:“翁老师,不好意思,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翁老师用力点点头:“孩子,有事儿你就说。” 我说:“是这样,我有个熟人叫王洪亮噢,他改名了,现在叫王胜利,他在办公大楼工作,前几天出差了,您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回来了没有?” 翁老师说:“这是小事儿啊,只是”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喇叭,说:“我和几个朋友去过管制区,巡逻队一直在找我们麻烦” 翁老师说:“我明白了。来来来,你先进屋吃饭。” 我说:“我吃过了。” 翁老师说:“那你进屋歇着,我现在就动身。” 我说:“您走着去?” 翁老师说:“西区那边有电动三轮车,我让他们把我送过去,你不用操心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看着他的背影,我有点过意不去,麻烦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给我跑腿儿,真的有点不应该。 我走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来,结果很快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秀秀和于老师还没有回来。 我走出去,坐在门口晒起了太阳。 天太蓝了,它属于我的童年,但是,那时候我却天天梦想着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我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而是几个人的。 我一下就警觉起来——这些脚步并非来自同一个方向,而是从两侧包抄过来的。 ------------ 第八十一章 我终于被抓了 我知道我不能跑,我背着背包,跑也跑不掉,不如给自己留点尊严。 我慢慢站了起来。 我看见了“黑框眼镜”,他慢慢走到我面前,静静看了我一会儿,终于说:“周Si 说你想自首?自首还需要我们来接啊,架子真大。” 我有点发蒙。 看来,并不是翁老师出卖了我,又是那个周Si 。 我转过头去,远远地看见了周Si 家的后窗,我真想抽自己。 我讪讪地笑了一下,说:“我正准备动身呢,你们就来了。” “黑框眼镜”说:“那就走吧。” 我背着包,垂头丧气地跟着这三个巡逻队员走向了那片果林。路过周Si 家的时候,我特意朝院子里看了一眼,院子空荡荡的,没有人。 我以为我要跟着他们走回办公大楼,来到果林附近才看到了他们的侉子,他们担心打草惊蛇,把侉子停在了这里。 我再次坐进了挎斗,心里这个悔啊,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离开Asa他们。现在想起他们,我的心里竟然酸溜溜的。 一路上,“黑框眼镜”没说一句话。 侉子风驰电掣,很快就来到了办公大楼,另外两个巡逻队员架着我的胳膊,朝里面走去。 我突然说:“王胜利在吗?” “黑框眼镜”说:“住口,我们去拘留室慢慢唠。” 我说:“我要求陈文晋来审我。” “黑框眼镜”对旁边的巡逻队员说:“他要求陈文晋来审他。” 那两个人都笑了。 我们来到五楼,我被关进了我睡过的那个房间。“黑框眼镜”翻了翻我的包,估计是怕我自杀,然后他们就退出去了,“啪”一声锁了门。这他妈就是拘留室? 算了,都被他们抓了,还挑剔这个干什么 我朝窗户看了看,被我打碎的玻璃已经补上了,而且还焊了一排防盗栏。 我在床上坐下来。 办公大楼里断断续续有人走动和说话。隔壁又传来了香港老电影的打斗声,那应该是邵氏武侠片,一阵片头音乐过后,“SB”两个字闪亮登场。我觉得这是对我自投罗网的一个评价。 我在床上躺下来,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同时盘算着怎么洗掉一项项罪名。我觉得,如果我被公安抓住了倒不会这么害怕,毕竟我没犯什么罪,但是落在了“黑框眼镜”的手里,更像是某种私设刑堂,我就怕有口难辩。 隔壁的电影换成了相声,马三立老爷子的经典作品《逗你玩儿》。DVD光盘肯定划了,传出刺耳的声音,就像用指甲划黑板,令人难以忍受,我相信真正的拘留室肯定没有这种噪音。 我从包里翻出矿泉水,喝了一大瓶,很快就想上厕所了。 我踹了踹门,大声喊:“有人吗?我要上厕所!” 没人理我。 电影里的人想逃狱,大部分借口都是上厕所,我和他们不同,我是真想上厕所。我甚至回头看了看窗上的防盗栏,想着能不能伸出去尿 我踹了半天门,终于有人来了,还是那个“黑框眼镜”。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问我话啊?” “黑框眼镜”说:“你不是要去厕所吗?我带你去。” 我就走出去了。我在前,他在后,都不说话,他的皮鞋走在水泥地面上“咔咔”响,很像渣滓洞的反动派。我盘算起来,这种皮鞋跑不快,我穿的却是运动鞋但只是想了想而已,我没敢跑。 厕所很简陋,左边是一排蹲便器,右边是一排小便池,我看了看窗户,没有防盗窗,可这是五楼啊,我又不是蜘蛛侠。 “黑框眼镜”在我背后说:“尿啊。” 他竟然跟进来了。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正抱着双臂看着我,好像撒尿是个体育运动,而他就是我的教练。 我说:“有人我尿不出来。” 他说:“公共厕所都有人,难道你只能在家里尿出来?” 我说:“陌生人可以,熟人不行。” 他说:“我跟你熟吗?” 我说:“只要认识就不行。” 他也解开了腰带,跟我并排站在了一起,他仰着脸朝外挤了几滴尿,说:“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吧。” 我说:“认识就是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出去。” 他抖了抖放水的工具,把腰带系上了,嘀咕了一句:“你毛病老深了。” 然后就走了出去。 我一边撒尿一边鬼鬼祟祟地四下看了看,墙上有一个方形的金属小门,我走过去把它打开看了看,门里有个朝下的洞口,黑黢黢的,这是一条垃圾道。 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垃圾道是什么了,这种设计在逐渐变少,我在白城的那栋楼就有这种垃圾道——居民可以在各自的楼层上把垃圾扔下去,下面专门有人负责运走。这样做的好处是方便了居民,不需要拎着垃圾下楼了,坏处是楼道里总有异味。前些年还有小孩误入垃圾道的新闻见报,我怀疑这就是它逐渐消失的原因。 我能不能从这个垃圾道逃出去呢? 正犹豫着,“黑框眼镜”又走进来了:“你在看什么?” 我回头看了看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这个厕所里怎么还有个储藏室” 他走过来拽了我一下:“不要再做梦了,你逃不掉的。” 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出去。 来到外间,他突然说:“站住。” 我看了看他:“干吗?” 他指了指洗手池:“洗手。” 在404待久了,我变得邋遢多了。我走到池子前洗了洗手,然后狠狠地甩了两下,大步走了出去。 “黑框眼镜”把我带回了“拘留室”,关上门,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对我说:“你坐床上。” 我就在床边坐下来。 他点着一根烟,吧嗒了几口,吐出了一个很不圆的烟圈:“你别紧张啊,我们只是唠唠嗑儿。” 我说:“嗯,我不紧张。” 他接着说:“首先我要感谢你们,帮我们抓住了个那个日本间谍。” 我清楚这是审问的套路,先给个甜枣,待会儿就该扇巴掌了。 我顺着他说道:“为国家出力,应该的。那个间谍到底来干啥?”我也开始说东北话了,企图跟他拉近点距离。 他说:“这不是你该问的。” 我说:“他还在404吗?” 他说:“在。”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他被埋在404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死了?” 他说:“我们的人想把他带回办公大楼,他命短,半路上被弩杀死了。应该是那帮戴防毒面具的人干的。” 我一惊:“他们有仇?” 他说:“不知道。你在家里排行老几?” 我说:“我们这一代都是一个小孩儿。” 他点点头:“你在外面是干什么工作的?” 我说:“编剧。” 他说:“那挣钱肯定很多吧?” 我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 他又点了点头:“你谈女朋友了吗?” 我说:“没有,正准备谈。” 两个人表面上在拉家常,其实我知道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我一直在心里紧急思考着,他会问什么,我该怎么辩解他突然说:“他们在哪儿?” 我愣了一下,说:“谁” 他说:“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 我说:“我早就和他们走散了。” 他的表情严肃起来:“你不老实。我给你机会,你不要,是吧?”说完他起身就走。 我说:“别别别!” 他回头看了看我:“说。” 我说:“我说的是真话,我只知道我们是在哪儿分开的,那地方是个戈壁滩,当时雾很大” 他双手支在椅子背上,说:“你撒谎。” 我说:“为什么?” 他说:“还用我戳穿你吗?你们一起在道班房附近出现过。” 我说:“你听我说完啊,后来我们又聚到一起了,然后在大雾里又走散了” 这时候我已经很被动了,只能死不认账。 他笑着坐了下来,冷嘲热讽地说:“又走散了啊。” 我假装听不懂:“对啊。” 他说:“我再问你,你去过翁老师家,送过她女儿,对吧?当时你身边还有一个人,你能再给我一个解释吗?多牵强都行。” 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我们互相找啊找啊,后来我就遇到了Asa,他跟我一起去了翁老师家。出来之后,我说我想去自首,他说他要去哨卡,看看能不能出去,我们就分开了。我在一个空房子里睡了一宿,今天就来你们这儿了” “黑框眼镜”说:“不不不,你没有来自首,是我把你抓来的,这牵扯到我能不能立功受奖,这个问题可不能马虎。” 我说:“对对对,我就被你抓来了。” “黑框眼镜”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你刚才找谁?”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想起来:“我找王胜利。” 他说:“这样,你告诉我另外几个人在哪儿,我就帮你找到王胜利。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亲自把你送出404,撒谎我是瘪犊子。” 我的心里一颤。 就是说,只要我告诉他那几个人在动物园,我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我咽了口唾沫,低声说:“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不高尚,我是不相信这个“黑框眼镜”,他多想抓到我那几个同伴就多想抓到我,就算我把他们出卖了,他也不可能轻易让我离开 “黑框眼镜”说:“你撒谎能不能像一点儿?” 我眨巴眨巴眼睛,问:“哪不像了?”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说:“免费乘车离开404,要不你再想想?” 我说:“我想想啊,他们现在应该在哪儿唉,早知道我就不会跟Asa分开了” “你没诚意。” 说完,他起身就走了。 我说:“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去找他们!” 他直接走出去,“哐当”一下把门锁上了。 我又躺在了床上,心想,要是有个摄像头把刚才这一幕录下来就好了,四爷看到这段视频,一定会捶我一拳,然后说:“你挺够哥们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隔壁的人出来了,两个人,他们一边聊天一边朝楼下走去,听他们的对话,好像食堂开饭了。 又过了会儿,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他来到我的门口停下来,接着我就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给我送牢饭了? 门开了,竟然是邢开,他快步走进来,低声说:“走。” ------------ 第八十二章 女象鼻人 我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邢开看了看我:“赶紧啊。” 说完,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朝走廊看去。 我这才手忙脚乱地背起背包,来到了他旁边。他说:“他们都去吃饭了。你下到三楼,走廊另一头有个楼梯,你从那里下到地下一层,然后从车道出口出去。” 我完全懵了,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就因为我们长的像?不,我们长的并不像,他跟我爸才长的像。我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的情谊从何而来。 我说:“我在404真的没做什么” 邢开说:“大领导不在,这群人完全在胡整。你快走吧。” 我说:“王胜利还没回来?” 他摇了摇头。 我很失望,但还是说:“谢谢” 他朝我笑了一下,马上又警惕地朝走廊看去。 我不敢再磨叽,急匆匆地朝楼下走去。 我按照邢开的指引,轻手轻脚地下到三楼,然后来到了走廊的另一头,果然看到了楼梯,赶紧朝下走去。我本以为地下一层是个停车场,然而我错了,这里堆着很多木箱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我看到了出口的指示牌,顺着它找到了行车的坡道,爬上去,竟然从办公大楼背后走出来了。 这里是一片空旷的野地,远处就是芦苇荡。 碧碧说动物园在右城区,我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半路上,我看到一个大喇叭掉在地上,已经摔瘪了。我抬头看了看,它的双胞胎兄弟还挂在电线杆上,看来,天长日久风吹日晒,把它的电线给刮断了。我对这个东西充满了仇恨,一脚把它踢到了旁边的壕沟里。 正准备继续朝前走,背后突然有人把一个黑布袋套在了我的头上,动作极其麻利。我本能地想摘下来,两条胳膊却被人按住了。 这两个人训练有素,在他们出现之前,我甚至都没听到脚步声。 接着,他们架着我就走,我喊起来:“你们干什么?” 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就挨了一家伙,脑袋“嗡”一声,我就不敢叫唤了。他们始终没说话。 我觉得他们不是办公大楼的人,“黑框眼镜”要抓我不会搞这么多花招。 完了,看来接下来消失的人就是我了 他们把我带进了芦苇荡,踉踉跄跄走了很远才停下来,他们把我一推,我就坐在了地上。接着他们摘掉了我的头套,我发现我置身于一片空地上,四周都是芦苇,我身边站着两个象鼻人,就是他们把我绑来的,我前面站着一个象鼻人,身材有点苗条。 这个苗条的象鼻人走到我跟前,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问:“你们去过二陂是不是?” 果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年轻,她应该不属于老年军,也许是扎卡的“压寨夫人”。 我竟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女象鼻人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去过二陂吗?” 我的脑子很乱,但我能肯定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 我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女象鼻人说:“我们的消息不会错的,有人看见你们从湖里下水了。” 下水?我马上想到了,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404陂。 我问:“404陂?” 女象鼻人说:“我问那个母湖。” 我的大脑好像一下就灵光了,我从她的话中分析出来——我们去的那个湖只是子湖,虹吸管另一端才是母湖,它的名字叫二陂 我和他们终于对上了频道。 我说:“是是是,我被水流推进去了。” 女象鼻人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就看到个棋盘,然后就出来了。” 女象鼻人说:“你不老实。” 她话音还没落,我的脑袋又被钝器砸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我彻底凌乱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没撒谎,我” 女象鼻人叹了口气,说:“把衣服脱了。” 我愣了一下,没有任何举动,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把衣服脱了!” 我更懵了,慢慢吞吞开始解裤带。 女象鼻人有点恼火:“让你脱衣服,你脱裤子干什么?” 妈的误会了。 我马上收回手来,脱掉了外套,又把T恤也脱了。接着,我旁边一个象鼻人从芦苇荡里抱出来了一个仪器,有点像台式机的显示屏,屏幕周围连接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电线。这个人把一些奇怪的东西贴在了我的胸口上,冰凉的触感让我明白了——这是一台测谎仪。 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测谎仪,也是第一次被人使用测谎仪。 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女象鼻人这才问我:“你叫什么?” 我说:“小赵哦不,赵吉鹏。” 一个象鼻人紧紧盯着测谎仪,突然说:“他撒谎。” 另一个象鼻人马上打了我一耳光。 这他妈不是冤枉吗!我说我叫赵吉鹏,我的心跳会加快?我大声说:“别这么暴力好不好,大家都是文明人!” 打我的象鼻人马上说:“我们是野蛮人。” 好吧,鸡同鸭讲。 女象鼻人又问:“你的同伴呢?” 我想了想说:“他们都被办公大楼抓去了。” 女象鼻人看了看操作测谎仪的家伙,那家伙点了点头:“这次是真话。” 这是他妈撒谎仪吧? 女象鼻人说:“接着交代二陂的事。” 我就把我在404陂的经历讲了一遍,当我讲到我怀疑那是个人工湖的时候,女象鼻人把我的话打断了:“你说那是个人工湖?” 很明显,眼前这群人对那个湖的了解还不如我。 我说:“我在湖底看到了人造过滤层和砂石。” 女象鼻人看了看那个操作测谎仪的家伙,那家伙带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摇了摇头。另一个象鼻人又给了我两耳光,其中一下抽得特别狠,打的我半边脸火燎燎的,另一下抽在了我的脖颈上,并不怎么疼。我想起了小时候被我姥爷扇巴掌的场景,我姥爷是我家最严肃的长辈,在白城的时候,我看见他就哆嗦。他下手特别狠,只打脸,他手上都是老茧,打在脸上就像砂纸一样 我算明白了,我一说真话就会挨打,那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赶紧说:“我还看到了一个潜水艇,当然是个残骸。还看到了一个金属箱子,有点像古代的宝箱,但是我打不开” 操作测谎仪的家伙连连点头。 我实在无法忍受了,大声说:“你们那测谎仪根本不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编了!” 女象鼻人马上说:“住口,测谎仪说你撒谎你才是撒谎。” 我顿时哑口了:“那好吧,你们还想知道什么?我试着回答你们吧。” 女象鼻人说:“二陂那儿有条通道,它通向哪里?” 我有点明白了,那个被我忽略的“倒梯形”洞口才是关键!我说:“是的,我看到了一个洞口,我进去了,里面黑糊糊的,特别深,我走啊走啊” 我想起了我去原公司应聘的时候,考官坐下来就说:我们有个影视项目,叫《厕所》,它是一家高档夜总会的公共卫生间,现在请你根据这个名字编个故事,这里面要有权色交易,谋杀和阶层矛盾 现在又到了考验我编故事的时候了。我不能一直走啊走,我必须得有进展,于是我说:“我走了大约半个多钟头,哎,终于走出去了,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大片大片的罂粟花” 女象鼻人透过面具紧紧盯着我,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她应该挺好看的。 我得集中注意力,不然我的故事就编不下去了。 “那些花有红的,有黄的,有白的,特别特别香” 女象鼻人看了看操作测谎仪的那个家伙,我赶紧继续说道:“接着我就看见了人” 女象鼻人又一次盯住了我。 我实在编不下去了。 我去北京的时候,我妈曾经阻拦过我,她问我靠什么活下去,我说:妈,我有c eative啊,我会编故事,我就靠它活下去。 是的,现在我江郎才尽了,我活不下去了 突然,我看见两边的芦苇摇动起来,我一边紧紧盯着它们一边嘟嘟囔囔地说:“他们藏在罂粟花里,开始的时候,我只看见那些罂粟花在晃动,接着” 接着,我就看见了七八个毛烘烘的东西,它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们。 它们是猩猩! 我第一次不怕它们了,它们的出现很可能成为我的转机! 我马上来了灵感:“我发现,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七八头毛烘烘的活物” 很显然,女象鼻人知道404的猩猩,她马上问:“猩猩?” 我说:“对,它们出现了。” 那七八个猩猩面无表情,慢慢靠近过来。三个象鼻人都盯着我,竟然没人注意到它们。 我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它们就在那儿!” 女象鼻人猛地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那些猩猩,顿时傻住了。另外两个象鼻人也不管什么测谎仪了,他们拉起女象鼻人就跑。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也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猩猩并没有去追那三个象鼻人,而是把我围住了。 象鼻人抓我,可能是受幕后黑手的指使,也可能是想从我嘴里挖出什么信息,这些猩猩没人指使,它们也不需要任何信息,它们抓住我,也许只想吃了我 ------------ 第八十三章 动物园 我一动不敢动,两条腿剧烈地抖动着,耳朵也“嗡嗡”响起来。 这一刻我恨死那个周Si 了,如果他落在我手里,我会不停扇他耳光,直到把两只手都扇肿 那些猩猩并没有侵害我,它们走到我旁边,围着那台测谎仪捣鼓起来。 我稍微平静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它们的目标不是我,而是那台测谎仪。 猩猩们在测谎仪上敲了敲,又拿起电线看了看,最后抱起它,快速走进芦苇深处,不见了! 过了好半天我才“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我突然觉得很饿,是那种大病初愈的饿,我从背包里掏出一盒饼干大口吃起来 接着我钻出芦苇荡,又回到了大路上。 一个人行走在这片空天旷地中,枯燥和孤独就像空气一样如影随形。我开始佩服404最初的那些建设者了,他们是怀着怎样的热情,怎样的理想,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生生用泥土塑造出了一座座楼房 你会说,有人就有创造力。 在美剧《行尸走肉》中,丧尸蔓延,世界变得一片荒芜,那么多幸存的人,你们倒是建造大楼啊,倒是种植庄家啊,倒是制造高端武器对付丧尸啊,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依靠过去的房屋,过去的食物,过去的武器,生存环境和条件基本如旧,并没有什么进展。 因此,我要对404的前辈三鞠躬。 下午五点多钟,我在右城区一个丁字路口看到了一扇残破的大门,上面有两个红色的铁艺字“物园”,第一个字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旁边有个小岗亭,应该是售票处。 我发现,门口竟然拦着黄色的警戒线。 石棺拦着警戒线我可以理解,那里有辐射,动物园为什么也拦着警戒线? 我还没走进动物园的大门,就看见了那几个同伴,他们正坐在不远的一棵树下吃东西。我估计他们在等我,赶紧跑了过去。 四爷先站了起来:“下次你再敢这么不告而别我咬死你。” 其他人也站起来,Asa问:“你见到王洪亮了吗?” 我捡起一瓶水喝了几口,然后擦了擦下巴,把我的经历讲了一遍。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碧碧问:“那个叫邢开的人为什么要帮你?” 我说:“他”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只能笑笑:“可能是我爸在冥冥之中保佑我吧。” 四爷突然捶了我一下:“你挺够哥们啊。” 梦想竟然成真了。 碧碧摸着下巴说:“我早就说了吧,那个404陂有秘密。” 我说:“现在什么秘密都比不上出去更重要。你们找到地铁入口了吗?” 小差说:“我们把周边都转遍了,只看到了三个下水道盖子。” 我一下就灰心了。 碧碧说:“你那‘天眼’到底准不准啊?据我所知,目前国内最长的地铁是上海的11号线,也不过80公里,那个年代404怎么可能有一条地铁直达通化呢?” 我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你怎么不早说?” Asa一直在看着动物园大门,他说:“入口会不会在动物园里面?” 我马上说:“有可能,要不他们为什么拉上了警戒线?” Asa说:“我们进去找找。” 正当大家走向动物园的时候,四爷突然说:“这里面会不会是猩猩的老巢啊?” 是啊,它们最早就被关在动物园,当然对这里更熟悉。 小马哥说:“那正好把他们一窝端了。” 四爷说:“你别得瑟,我们离那些东西越远越好。” 小差说:“我倒觉得我们应该换个思路,看看能不能从猩猩那里寻求到帮助。” 四爷说:“你真是异想天开。” 小差朝她笑了笑。 大家跨过警戒线走进了动物园,脚步都很轻,好像这是个野生动物园一样。迎面有个喷泉水池,早就没有一滴水了。还有一些动物石雕,被野生植物爬满了,它们原本是人造的东西,在空置二十多年之后,渐渐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再往里走,几乎整个动物园都被植被占据了,连路都不见了,更像一片热带雨林。 我们边走边聊,这时我才知道,他们上午还去了一趟体育场—— 我离开之后,他们只能按照原来的计划,准备前往动物园。结果刚下了“4路环线”公交车,就看到404陂方向走过来一个男人。 那就是个普通的男人,身高普通,身材普通,长相普通,穿着普通,就像个群众演员。然而,这种普通里却藏着某种危险,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这个人的身份,他是留守人员?象鼻人?钉子户?游客? 他们没有动,静静等着这个普通人走过来。 对方越来越近了,似乎有些警惕,脚步也慢下来。这时候小差他们才看清,他的手上拎着那盏夜钓灯。 小差示意其他人不要动,她迎着普通人走了过去。 原来,这个人正是西区的钉子户,喜欢晚上来湖边夜钓。通过交流,小差从他嘴里得到了一个关于出口的信息—— 404老早就有个传说,体育场里有一条通往外界的战备通道,具体位置不详,只有个顺口溜——人活七十古来稀,三三三三再加一(没有它还好,有了它更难找了。) 体育场离404陂不远,正好跟动物园的方向顺路,小差他们决定去看看。 一个多钟头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体育场。这个体育场外围支出了很多钢筋,有点像鸟巢,但那不是故意设计的,而是没有完工。体育馆周边有一些零散的商铺,大多是卖体育用品的,其中一个广告牌上是姚明,他为一款国产篮球做代言。那时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篮球新星,现在,人家已经变成大腹便便的篮协**了。 体育场没有售票处,更像个职工活动中心,不管进去踢球还是看球都是不收费的。 外圈建筑总共四层,入口是个玻璃推拉门,类似酒店,走进去,每层都是环形走廊,大大小小的门星罗棋布。大门通向看台,而小门通向包厢和办公室。 他们不敢大声说话,轻手轻脚地探索了很多空间——器材库房,健身房,还有一个陈列室,里面的玻璃橱柜里放着一些奖杯和奖状,其中一个基座上写着:五厂三矿第十六届职工篮球友谊赛冠军。 大家正在探索,碧碧突然说:“你们跟我走。” 小差说:“你有头绪了?” 碧碧没有回答她,大步朝前走去。 其他人跟着碧碧来到了看台上,陈旧的建筑里空气太闷了,突然走到外面,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碧碧来到一个座位前停下来,回头说了句:“见证奇迹的时刻。” 这个座位是第三区三十三排三十四号。 四爷说:“这就是三三三三再加一?也太小儿科了吧。” 碧碧说:“还有70啊,你别看体育场这么大,想凑成70,只有这一个位置。” 体育场的座位其实就是大台阶,只是上面有一些塑料凳面而已,碧碧弯下腰,轻而易举地把这个破损的塑料凳掀起来,下面真的露出了一个方形的洞口。 碧碧朝下喊了一嗓子,下面竟然亮起了灯光。 声控灯?太不符合那个年代了。 接着,大家一个个爬进去,细心的碧碧把那个塑料凳搬回了原位。走下一段台阶,又七拐八绕,前面竟然出现了一个作战指挥室。木桌上有个很大的沙盘,旁边还有三部手摇式电话,墙上挂着一幅地图。沙盘是404的沙盘,地图是整个东北的地图。 Asa揉了揉眼睛,有点不敢相信:“我在网上看过,据说当年有个高层领导人要来视察,为了保护首长的安全,404专门修建了这么一个地方,坚固程度堪比三峡坝体,可以防范核打击。首长可以在这里指挥作战,也可以直接离开404。” 四爷突然说:“我们要是从这里离开了,小赵怎么办?” 碧碧说:“咱们先进去探索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去。” 大家就继续朝里摸索了。 这条逃生通道有点像商场的消防出口,混凝土浇筑,很闷很潮。大家摸索了二十多分钟,最后发现竟是一条死路——出口被一道巨大的金属门堵住了,这扇门跟《切尔诺贝利》剧中的防护门类似,人力根本无法打开。 大家在门前转悠了很长时间,还是一筹莫展,最后只能掉头返回  听完这段故事,我心里那个担忧再次出现了,我们正在探寻的这条地铁隧道也一定被封堵了。 我们一直在动物园内深入,远远近近出现了很多“牢房”,有飞禽居住的巨大网罩,露了很多窟窿,就像一张千疮百孔的渔网;有温顺动物生活的圈,里面还残留着粪便,已经干硬了;有猛兽居住的笼子,至今固若金汤,不过锁头都断了;还有个很高的房子,那无疑就是长颈鹿的家了 空气中有一股呛鼻子的腥臊味,这么多年了都没有彻底消散。 我们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告示栏,斑驳地呈现着游览导图。整个动物园是椭圆形的,像个大坚果,从大门进来,左右两条路就像胳膊一样环抱着。 我觉得,当初撤离时多数动物都被带走了,但那几个猩猩智商高,集体逃过了人类的管控,最后潜伏下来。 传说紫禁城里曾豢养过不少奇珍异兽,随着时代的更迭,紫禁城变成了故宫,这些奇珍异兽却依然生活在那里,偶尔露面吓一吓往来的游客不知真假。 那个追捕我们的广播又响起来。 四爷骂起来:“操,我都快背下来了。” 我循声望去,在树丛中找到了那个喇叭,上面爬上了几朵红色的喇叭花,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我们继续往前走,寻找了半个多小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入口。这时候传来了鸡叫声,我们望过去,看到了一个小商店,它门口有个巨大的笼子,里面有两只公鸡在走动,它们的身体比栏杆的间隙还小,一看就是进去遛弯儿的。 太阳已经偏西,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商店休息。 我们踩着软踏踏的植被,来到那个笼子前,上面挂着标牌,写着:东北虎,又称西伯利亚虎,虎的亚种之一,是现存体重最大的肉食性猫科动物 四爷指着那两只公鸡说:“东北虎变异了?” 我说:“大想象。” 商店的门没锁,收银台已经东倒西歪,商品柜上都是窟窿眼,那是被虫子蛀的。有个门通向里间,有张床,铺了薄薄的褥子,棉花露出来,黑乎乎的,让我想起“黑心棉”。 大家纷纷坐下,又聊起阿稻来,说来说去也摸不清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由此又说到了404的势力构成。 小差说:“首先是那些留守人员,虽然他们一直在跟我们作对,但他们谈不上是坏人,只是还保留着半个世纪以前的那股疯狂劲儿而已。” 我点点头,他们不算坏人,就是有时候犯蠢 ——经验告诉我们,宁可跟坏人打交道也不要跟蠢人打交道。 我说:“带防毒面具的象鼻人肯定是我们的对立面。如果我们自认为是好人的话,那他们就是坏人。” 小马哥说:“咱们就是好人啊。” 我说:“象鼻人跟留守人员也是对立的。” 四爷说:“还有猩猩。” Asa说:“猩猩也算势力?” 我说:“对我们有威胁的都算。” 老实说,那些猩猩是这几股势力中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怀揣什么主意。 那么,阿稻属于哪股势力? 也许他跟那三股势力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属于另外一股看不见的势力 ------------ 第八十四章 惊魂一夜 自从我们进入了404,一切都变成了“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状态。 接下来,大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打算休息了,明天继续寻找那条地铁隧道,目前它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小差睡在里屋,碧碧和Asa睡在外屋。四爷说她给大家放哨,然后一个人坐在门口喝起酒来,似乎心情不太好。我正想跟她聊聊,小马哥已经过去了。 我就铺了睡袋躺下来。 外面那两只公鸡一直没有离开,偶尔“咕咕”叫两声。说真的,我好想把它们给炖了。 四爷和小马哥的说话声越来越大,不知道为什么争执起来了。 我是从四爷提高调门开始听清楚的,她说:“你敢对我喊?” 小马哥说:“我没喊啊,一直是你在嚷嚷”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过了会儿又高起来。 四爷说:“你丫跟他们混,永远都是Lose !” 小马哥也很生气:“老大,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过了会儿,小马哥终于进来了,默默躺在了他自己的睡袋上。 凌晨的时候,我被一阵惨烈的鸡叫声吵醒了,我以为来人了,爬起来抓起手电筒朝外照去,原来那两只公鸡在掐架,鸡毛四处翻飞。 雄性动物在哪儿都好斗。 按理说,现在没人喂养它们了,它们已经变成了野鸡,应该互帮互助,一起活下去,它们却内斗起来,难道是为了某只母鸡? 这时候,我忽然感觉我的下半身不存在了,弯腰摸了摸,应该是大腿睡麻了,我蹲了两下,急切地等待着知觉回归。 忘了是高一还是高二了,课间,大家都在教室补觉,隔壁班几个关系不错的兄弟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有个人喊道:“你班大旭在篮球场挨打了,快去帮忙!”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东北人叫朋友打架很有意思,从来不说“谁谁谁跟人打起来了”,都是说“谁谁谁挨打了”,大家的怒火一下就被点起来了。 我们一群人立即跑了出去。 当时,我们班最能打的那个人被大家奉为“大哥”,他正缩在教室的角落里睡觉。他醒来的时候,我们都不见了,他跟女生问了问情况,这才追出来。 我们来到篮球场加入了战局,却被对方打得节节败退。就在这时候,教学楼方向传来了洪钟一般的声音:“是谁欺负我班大旭了?” 正是大哥的声音。 想象中,大哥慢悠悠地走过来,站在篮球场正中央,冷冷地看着对方,对方被他的范儿震住,直接抱头鼠窜。 但是—— 大哥刚刚睡醒,他的脚睡麻了,胳膊也睡麻了,他确实想慢悠悠地走过来,也确实想站在篮球场正中央,但是他四肢不听使唤,走着走着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从那天开始,我们班的大哥就换人了。 所以请大家养成良好的睡姿,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哥的位置就不属于你了。 在404动物园的遗址内,我的腿睡麻了,我活动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知觉,最后我慢慢坐了下来。 很快,我发现我全身都失去了知觉,我明明拿着手电筒,却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有半分钟,我的大脑完全处于震惊的空白状态。 真的,我被吓呆了。 我的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一样飞速闪过了很多镜头,其中,有那些纪律严明,阵型整齐,眼睛血红的兔子——这个镜头是黑白的。 还有那辆光鲜的天蓝色越野车,它被黄蜂密密麻麻地占据了——这个镜头是黄色的。 天空中亮起了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游乐场,猩猩们一个萝卜一个坑,端端正正地坐在摩天轮的轿厢里,静默地盯着我——这个镜头是五彩斑斓的,但透着一股诡异和苍凉 我放下手电筒,用一只手戳了戳另一只手,相互都没有感觉。 接着,我做了一系列的小测试,证实了自己的视觉、听觉和嗅觉都没有问题。 那么我的眼睛呢?我就像戴隐形眼镜一样用指肚碰了碰瞳孔,嗯,很疼。 这下我基本确定了——在这个神奇的动物园里,我的触觉消失了。 我忍着恐惧,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失去触觉肯定是病理性的,我到底是哪一根神经失去了作用呢? 我不是医生,我只能接受现状。 那么,其他人会不会也跟我一样? 我再次拿起手电筒,想把它打开,两只手却像肌无力患者患者一样,怎么都掌握不好力度,哆哆嗦嗦推了好几次才把手电筒打开。 我大声说:“醒醒,都醒醒!” 碧碧、小马哥和Asa纷纷睁开眼睛坐起来。 碧碧说:“你叫什么?” 我说:“你们摸摸自己,看看还有知觉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马上叫起来:“哎呀,这是怎么了?” 我的心里竟然得到了些许安慰,看来不是我一个人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小马哥和Asa也在自己身上摸起来。这时候小差扶着墙走出来,低声说:“我也没有知觉了” 我双手撑地想站起来,却像踩在了棉花糖上,我想宇航员的失重感就是这样吧。 小马哥似乎比我敏捷一些,他站起来了,不停地跺脚,搓手。 碧碧也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Asa站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小声对我说:“你拉我一下。” 我马上把手伸了过去,虽然我可以控制每个关节,每块肌肉,却感觉不到有没有抓到他,我俩费了很大的劲儿,他终于站起来了。 每个人都靠在了墙上。 小差说:“是不是我们吃错了什么东西?” 大家回忆了一下,食物都是从外面带进来的,而且Asa心细,每次都要查看日期,别说过期了,生产时间长一点他都拒绝入口。 小差说:“要不然就是这个动物园的空气里含着什么有毒的气体。” 这个猜测更靠谱,某些毒素确实可以麻痹神经。 Asa说:“有可能,所以这里才拉上了警戒线。” 我说:“可是我们白天进来的时候怎么就没事儿?” Asa说:“也许,这种毒素在阳光下无效,说不定等到天亮我们就好了。” 小马哥说:“碧碧,你不是物理专业的吗?赶紧想想办法!” 碧碧说:“这是化学范畴,宝贝儿。” 我突然问:“四爷呢?” 小差说:“她不是在放哨吗?” 我扶着墙出去看了看,根本不见她的身影,我说:“她不见了。” 接着,我们纷纷拿起手电筒,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那两只公鸡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们互相搀扶着在附近喊了半天,一直没听到四爷的回应。 对于我们来说,行动太艰难了,小差说:“我们先回去,等会儿天亮了再说。” 小马哥说:“要回去你们回去,我自己去找。” 小差说:“我们不能再允许有人单独行动了。” 我和Asa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听小差的。” 小马哥的嘴巴动了动,终于咽了回去,乖乖跟我们回来了。 触觉的地位在五感里是最低的,大家都觉得其他四种更重要。很少有人体验过没有触觉是什么样子,经过这个漆黑的夜晚,我第一次发现,触觉的重要程度不亚于脊椎之于人体。 躺下之后,我一直在想,四爷能跑到哪里去呢? 被猩猩掠走了? 被象鼻人掠走了? 被“黑框眼镜”掠走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感觉有点晕,睁开眼睛一看,小马哥正在晃我的脑袋,他压低了声音说:“走,跟我出去找人。” 我说:“你他妈吓我一跳。不去。” 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他又晃了晃我的脑袋。这时候如果他一棒子把我砸死了,我估计我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说:“你没完了是不?” 他停了手,低声说:“她在跟我生气,我怕她喝多了一个人出事儿。求你了。” 我的心里一软,但嘴上却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他说:“我一个人有点怕” 他第一次认怂,这让我有点幸灾乐祸,我马上问他:“你怕什么?” 他说:“我怕鬼。” 好吧,一个人对你示弱,那就等于对你示好。我吃力地爬起来,跟他一起走出了商店。 脚面没有触觉,人是站不稳的,你不知道平衡点在哪儿,我和小马哥都有些摇晃,就像两个醉鬼,我说:“站都站不稳,去哪儿找她?” 小马哥说:“你喝多了扶哪儿?” 我不假思索地说:“肯定扶墙啊。” 小马哥说:“我们可以背靠背,互相给对方当墙。” 我说:“那有个人就得反着走,能走快吗?” 小马哥说:“那我们就手挽手走。” 我说:“两个男人” 他已经把我的胳膊挽起来了。 我们互相依靠着对方的身体,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就像两个结伴逛街的女孩,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四周都是树丛,我们转了一圈,看到了一条隐蔽的鹅软石小路,我们顺着它朝前走去,终于在“虎皮鹦鹉”的笼子旁边找到了四爷。 她靠着笼子坐着,好像睡着了,旁边放着一个空酒瓶子。 小马哥蹲下推了推她:“老大,你咋蹽到这儿来了?” 四爷一把把他推开了:“谁?” 小马哥说:“我是小马哥,他是小赵!” 四爷松了口气:“是你们啊我喝多了站不起来了” 我伸手拽了她一下,竟然没把她拽起来。她推开我,似乎想自己爬起来,但是她失败了,接着,她竟然摸了摸自己的胸:“哎呀,我怎么摸不着自己了” 我很贱地说了句:“要不我来摸摸?” 小马哥瞪了我一眼:“你咋这么油腻呢?” 我说:“开个玩笑。就算我真摸她了,她没感觉我也没感觉啊。” 小马哥伸手拉住了四爷,说:“我们的身体都没有知觉了。” 四爷终于站起来了,她好像并不关心知觉的事,大声说:“听着啊,我要讲话了。” 我说:“回去再说行不行?” 四爷说:“不,我就要在这儿说!” 我说:“好吧” 四爷突然朝后倒去,小马哥赶紧拽住了她,她像跳舞一样转了半圈,直接扑到了我面前,一把搂住我的脖子,趴在了我的身上。酒气和香气扑鼻而来。她死死搂着我,喃喃道:“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 第八十五章 它们是猩猩吗? 我终于明白了一个词,它叫:又惊又喜。 小马哥愣了愣,然后慢慢朝旁边退了一步。 我重心不稳,四爷的重心更不稳,我俩一起摔在了地上。 小马哥直挺挺地站着,盯着我和四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四爷接触到了地面,就跟回家了一样,立即松开我,几下就把裤子蹬掉了,露出了蕾丝边的内裤,接着她又嘟嘟囔囔地把手伸进毛衫里,粗暴地拽断了内衣,抽出来一扬手就扔掉了,然后转了转身子,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呼地睡了过去 小马哥突然冲过来,直接掐住了我的脖子。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喘不出气来。正在我脚蹬手刨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你俩在干吗?” 小马哥一下就松开了手。他转头看了看,然后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老大你醒了啊?来,我背你回去吧。” 四爷说:“你离我远点儿。” 接着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怎么都站不稳,嘴里嘀咕着:“我这是喝了多少哇小赵,你过来扶我。” 我心里说:你这不是害我吗 我磨磨蹭蹭走过去,四爷搭住了我的脖子,我扶住了她的腰。 小马哥拿着手电筒在前面照亮,我们朝商店的方向走去。我大声说:“四爷,你俩怎么还闹上别扭了?” 我绝不能跟四爷窃窃私语,另外,我的口气一定要像个局外人,就像劝小两口吵架。 四爷说:“我不想说。” 我又问小马哥:“小马哥,你怎么惹四爷了?” 小马哥在前面也不说话。 我忽然想到,小马哥不会骚扰四爷了吧? 沉默了一会儿,四爷还是怒哼哼地开口了:“他还想去投靠扎卡。” 我蒙了一下,几秒钟之后才想起“扎卡”是谁。通过四爷的抱怨,我渐渐听明白了——两个人在门外喝酒的时候聊起了未来,四爷劝小马哥出去之后找个工作,走正道,然后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小马哥却说,他在404才有这种超强的体能,只要一出去他就啥都不是了,因此他打算借助这身本事去投靠象鼻人。四爷大怒,把他骂了一顿,口气就像他妈一样,而小马哥从小就抵触他妈的说教,最后就跟四爷顶起牛来 小马哥在前面始终没说话。 四爷讲完了,她问小马哥:“哎,你跟我们混什么,怎么还不去报到啊?” 小马哥突然转身走过来,一下就把四爷扛在了背上,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回到商店,小差和碧碧都醒了,他们打开了手电筒,正在等我们。 我没看到Asa,不由有点惊诧:“Asa呢?” 小差更惊诧:“他没有跟你们一起出去吗?” 我说:“没有哇。” 碧碧说:“刚才我醒了之后,发现你们都不见了,赶紧把小差叫起来,一起等你们。他会不会出去找你们了?” 我一下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累,就像万米长跑马上就要到终点了,突然有人把终点往后移了一万米 四爷竟然又睡过去了,小马哥把她放在里屋的床上,然后走出来。 我看了看他,低声说:“你跟我出去找人。” 小马哥并没有动,他把目光转向了小差。 我说:“你刚才是怎么求我的?” 小差说:“小赵,我们不能再互相找了,你们都躺下睡觉,我等他。”口气不容反驳。 我没有再坚持,在睡袋上默默躺下来。 小差坐在门口,关上了手电筒。 我怎么都睡不着,等了半个多钟头,Asa还没有回来,我忽然感觉他凶多吉少了。想起我和他最早认识的一些片段,眼睛就湿了 昨夜我没有睡过觉,实在挺不住,终于沉入了梦乡。 早晨醒来,我看到四爷在煮方便面,她的脸上有些宿醉的浮肿,这让她瘦削的脸庞变得圆润了一些。 我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身体已经恢复了,赶紧做了几个动作,感觉四肢正常反而有点奇怪了。 四爷说:“习惯习惯吧。碧碧也一样,刚才起床都把脚崴了。” 我说:“我们的触觉回来了?” 四爷摊了摊手:“你问我?我昨天喝得五迷三道的,都不知道有触觉消失这回事儿。” 我说:“那几个人呢?” 四爷说:“他们说在附近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Asa的踪迹。” 方便面煮好之后,小差、小马哥和碧碧回来了,碧碧一进门就说:“我们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个?” 我说:“坏消息。” 碧碧说:“我们在动物园后门外找到那个地铁隧道入口了。” 找到入口是好事儿,但碧碧把它归到了坏消息范畴,我马上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说:“我们拍了照片,你们看看。” 他把手机递给了我,我和四爷一起看起来。那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很宽阔,但入口被混凝土封堵得严严实实,估计只有坦克才能撞开。 四爷说:“那好消息呢?” 碧碧说:“我们在路上发现了一个耳机套。”然后他掏出来,递给了我:“你看这是Asa的吧?” 我接过来看了看,说:“没错儿,你在哪儿捡到的?” 碧碧说:“袋鼠区附近,看来,这是Asa给我们留下的标记。” 小差说:“我们赶紧吃饭,然后去找人。” 接着,大家匆匆吃了四爷煮的面,带上行李就出发了。 我们沿着一条石板路来到了袋鼠区,又朝前走出了大概200米,到了麋鹿区,果然又在地上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耳机套。 我们一下有了信心,继续朝前走了几百米,看到路别扔着一个完整的耳机。 方向是对的。 前面出现了一排房子,正门都是铁栏杆,里面有假山和假树,落满了枯黄的树叶。这里应该是当年关猩猩的笼子 ,但我们没看到标牌。 奇怪的是,我们沿着Asa留下的标记一直来到了动物园的边界,终于被铁栏杆挡住了,外面不远处有片树林。 碧碧蹲下看了看,在铁栏杆外面的草地上看到了一个发箍,他伸手够了够,够不到,他问我:“那是不是Asa的?” 我说:“是!” 这道铁栏杆是个分界线,Asa必须让我们知道他离开了动物园,所以把发箍扔在了地上。我越来越确定了,他肯定是被绑架走的,幸好当时是夜里,绑架者并没有发现他这个小动作。 接下来,我们纷纷翻了出去。四爷比小差笨多了,三个男人举的举,接的接,她还是摔了一跤。 我捡起那个发箍,一边巡视地面一边继续朝前走,大家都跟了上来。 我们刚刚接近树林,小马哥突然喊了声:“傻狍子!” 我们同时抬起头,前面真的出现了一只草黄色的小鹿,它脖子细长,眼睛和耳朵都特别大,屁股上有一团白毛,傻傻地看着我们,很好奇的样子。 碧碧低声问:“你们东北人为什么叫它傻狍子?” 小马哥说:“你看看就知道了。”说完他“嗷”地喊了一声,猛地朝前冲去,狍子的反应很机敏,马上转头朝树林里狂奔而去,屁股上的白毛一耸一耸的。 小马哥停下来,随后它也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我们,竟然慢悠悠地走回来,停在了十几米的地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在问:刚才啥东西追我?吓死我了 我们都惊呆了,这种智商活到现在居然还没有灭绝。 小马哥说:“大兴安岭的猎人打狍子只需要两枪——随便放一枪,然后原地等待,过一会儿就会有狍子跑过来看看发生了啥事儿,再一枪就得手了。” 傻狍子看了我们一会儿,终于迈开小蹄子“吧嗒吧嗒”跑掉了。 小差问:“它干什么去了?” 小马哥说:“我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好戏就要来了。” 几分钟之后,一阵杂乱的声音传过来——它又带来了三只傻狍子,它们专注地观望着我们,似乎在问:你们是谁呀? 小马哥说:“你们看,它把它家人都叫来看热闹了。你们想吃鹿肉不?” 四爷说了句:“伤天害理。” 接着就走过去,把那些傻狍子赶走了。 在死气沉沉的404里,这些傻狍子的出现让我们的心情好了许多,继续寻找Asa的蛛丝马迹。 走着走着,不知道哪个方向传来了一阵歌声,大家立即停下来。 旋律很耳熟:“沿着革命先辈的光荣路程,爱祖国爱人民” 声音在我们的左侧。 我说:“是Asa!” 小马哥说:“他唱歌干啥?” 我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和碧碧去看看。” 小马哥说:“我跟你去。” 我看了他一眼,说:“我好像还真用不上你,我需要的是脑子,走吧,碧碧。” 我和碧碧慢慢移步过去,透过树丛的缝隙,我们果然看到了Asa,他坐在树林中间的一块空地上,他的手脚被绑住了,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他好像唱累了,正在喘息。 他的四周散落着一些生活垃圾,有豁口的碗,还有一些零食包装袋,方便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我们四下观察了一下,没看到其他人,正要走过去,Asa突然又放声唱起来:“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飘扬在天空!” 我和碧碧面面相觑,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 碧碧小声问我:“这人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想了想,很严肃地回答他:“之前他就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我和碧碧警惕地走过去,来到了Asa的背后,碧碧一把就把他眼睛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Asa看到我们之后愣了一下,并没有说话,而是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这才说:“赶紧松开我!” 原来Asa说话不是这个声音啊,现在怎么跟破锣一样? 绳子系得很复杂,我干脆掏出瑞士军刀给它割断了。 我们带着Asa回到了小差他们跟前,他拿起一瓶水就“咕咚咕咚”喝起来。 我说:“发生什么事儿了?” Asa说:“昨天夜里我醒了,发现你不在,就出去找你了”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小差,小差说过不允许单独行动,但小差并没有借题发挥,只是静静地听,Asa继续说:“结果在外面遇到了猩猩,它们把我扛起来就跑” 猩猩? 我大惊,猩猩会打那么精密的绳扣? 我说:“它们有几个?” Asa说:“三四个吧,它们的动作很麻利,好像并没有失去触觉。” 小马哥说:“昨天夜里的毒气说不定就是它们放的。” 四周的树丛中突然传来了声音,我们都紧张地抬头看去,那些傻狍子又出现了,它们在树丛中若隐若现,正在观察我们。 难道它们是猩猩派来的卧底? 碧碧说:“你怎么还唱上了?” Asa说:“它们一直把我扛到了这个地方,终于把我放下了,接着它们从我口袋里翻出了手机,鼓捣鼓捣竟然把我睡觉前听的一首歌播放出来了,然后又关掉了,走过来拍我的嘴,我不知道它们想干什么,马上挨了一巴掌,接着它们又放音乐,又关掉,又拍我的嘴几次之后我终于明白了,它们想让我唱歌,我就唱了,它们果然安静下来。后来,只要我一停下来,它们就扇我巴掌,我只好接着唱” 我们都惊呆了,这简直是一部魔幻主义电影。 Asa说:“我还发现,它们不喜欢听新歌,更喜欢听老歌,我把新歌都唱完了,就唱了一首老歌,它们还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我们都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接着说:“我就一首接一首地唱起了那些老歌”说到这儿,他摊了摊手:“现在你们还觉得它们是猩猩吗?” ------------ 第八十六章 我们闯进了象鼻人的老巢 这件事突破了我的想象力。 Asa接着说:“后来他们还给我拿来了水和食物,我实在忍不住,就问他们,你们到底是谁?其中一个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声音,差点把我吓死,它说的是——我们不是人。” 不知道别人什么反应,反正我哆嗦了一下。猩猩会说话?这种情节我只在《猩球崛起》里看到过。 小马哥说:“它们不是人是啥呢?” 四爷问Asa:“你确定它们说话了?” Asa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四爷说:“真他妈邪了门了” Asa又说:“后来我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了,过了很长时间,我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醒来之后,我不知道它们还在不在,我怕它们伤害我,赶紧唱歌,红歌都唱完了,你们要是还不来,我只能唱儿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几只傻狍子离开了。 Asa突然问:“你们找到那条地铁隧道了吗?” 小差摇摇头:“找是找到了,但是行不通。” Asa说:“什么叫行不通?” 小差说:“入口被堵死了。” Asa的脸上立即现出了绝望的表情。 过了会儿小差才说:“我们在这儿待着也不是办法,走吧,先去找个落脚点。” 接着我们一起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一条柏油路,对面有很多房子,其中有个个很大的红砖院落,上面插着一排排的碎玻璃,铁大门已经倒在了地上,就像一个人没了门牙。旁边挂着一个牌子:动物园职工宿舍。 我们走进去,院子里荒草丛生,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有五间房子,外墙上还挂着红辣椒,已经变成标本了。旁边有个很大的猪圈,里面的泥巴被踩得乱七八糟,已经凝固,早就没有任何异味了。这些职工在单位饲养动物,回到宿舍还要喂猪,肯定没什么业余生活了。 我们走进宿舍,首先看到一个锅台,上面支着一口很大的铁锅,已经漏底了。左右各有两个门,里面都是大通铺,估计一边是男宿舍,一边是女宿舍。 大家走进去,纷纷卸下行李。通铺上很脏,无所谓了,对于我们来说,哪里能放睡袋哪里就是五星级酒店。 接着,大家坐在通铺上继续探究,阿稻到底想干什么?出路在哪儿? 我听来听去并没有什么高招儿,就在睡袋上躺下来。我已经不知道黑风衣三人组限定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天了,我也不想去计算,这心态很像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小马哥突然说:“要不咱们直接去找老沪吧?他肯定是幕后BOSS,整死他就万事大吉了。” 过了一会儿四爷才说:“你找得到他吗?” 小马哥说:“扎卡肯定知道他在哪儿啊。我们可以去找象鼻人谈判,他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们也可以给他们钱啊。”说着,他瞥了一眼Asa。 我想了想,竟然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于是坐起来说:“其实象鼻人跟我们没什么恩怨,只是他们的老板才跟我们有恩怨,我们多花点钱,也可以变成他们的老板。” 小马哥说:“就是这个理儿。” 四爷说:“你觉得你拿出一个月的工资就可以当他们的老板了?” Asa突然说话了:“钱我来出。” 我愣愣地看了看Asa,好像第一次知道他是个富三代,全身都在大放异彩。 四爷说:“嗯,有你托底儿我才放心。” 小差想了想说:“这是大家的事情,我希望AA制。我们可能没有那么多钱,但我们可以给Asa打欠条,慢慢还。” Asa说:“不用,我说了,我来出。”接着他看了看大家:“问题是——我们去哪儿找他们?” 小马哥说:“我知道。” Asa一下就盯住了他:“你怎么知道?” 小马哥说:“在直升机那儿我不是逮住过一个象鼻人吗?你们跑过来之前,我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的老巢在哪儿。” 四爷捶了他一拳:“你丫挺有心计啊,他说在哪儿?” 小马哥说:“在一个废弃的派出所里。” 耗子藏在猫窝里,牛逼。 我们简单商量了一下计划,然后就离开职工宿舍,跟着小马哥走了。我们在404里穿梭了半个多钟头,终于看到了一个院落,其实那不是个派出所,而是404厂的武装部,墙上贴着斑驳的标语: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大家不敢靠近,先远远地埋伏起来观察,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一只麻雀突然从院子里飞上了高空,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激动又担忧,如果我们真能买通象鼻人,他们肯定有办法把我们弄出404。但万一失败了,我们就等于自投罗网,也许象鼻人会把我们全部控制起来,直接送给幕后黑手;也许他们二话不说,直接把我们就地正法 碧碧说:“我心里还是没底他们能聊吗?” 小马哥说:“那就看运气了。走?” 小差说:“我们都出现太危险了,万一有麻烦就灭团了。” 我赶紧点头:“对对对,要不我们分成两拨?等没事儿了另一拨人再进去,保存有生力量。” 小差说:“我先进去。” 四爷说:“你跟这群流氓谈不了,还是我去吧。” 小马哥说:“不行,你们女孩进去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我去,如果谈不拢,我还能跟他们支巴支巴(东北话,差不多是“对打”的意思)。” 最后我们决定分成三拨,小马哥过去跟象鼻人交涉,碧碧和Asa躲在武装部对面的砖墙下,随时准备帮忙。我带着两个女孩留在一百米之外,如果出事了,我就带着她们逃走。 接着大家就分开了。 我和小差、四爷钻进了一座空房内,这是个民居,地上扔着一些被褥和镜框,还有一堆烧过的木头,可能有游客在这里滞留过,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对面就是象鼻人的老巢。 歪斜的柜子上立着一个空矿泉水瓶子,我拿起来看了看,一下被惊到了——生产日期竟然是三天前,我在超市都买不到日期这么近的水。 我忽然想到了寂静岭的里世界,我们进入的404会不会是404的里世界呢?这个世界里有象鼻人,诡异的雾,变异的黄蜂,透明的蚊子但真实的404并不是这样的,那里一点儿都不危险,可能还很热闹,游客络绎不绝,到处都是卖土特产的两个世界的人互相都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但一些不起眼的物体却穿越了空间,比如医院里那个充满水分的苹果,比如小学黑板报上那三个简笔画,再比如眼前这个矿泉水瓶子 四爷说:“你看什么呢?” 我说:“这瓶水是三天前出厂的。” 四爷说:“怎么可能?从工厂到超市,再入库,再上架,再被人买走,再带进404,404还这么难进——你算算三天够吗?” 小差接过瓶子看了看,低声说:“还真是三天前的” 四爷这才不说话了。 小差又看了看那堆烧了一半的木头和灰烬,说:“这个人还在这里生过火。” 我说:“我们一直在404里转悠,没见到过外来人啊。” 小差说:“这是好事儿,只要是游客进来,都是我们的援兵。” 我突然说:“会不会是象鼻人丢在这里的?” 小差想了想说:“先不管它了,赶紧观察一下武装部的动向。” 接着,我们三个人就爬上了火炕。 这里有个窗子,正好对着武装部。 我记得四爷问过我:你们东北一家人都睡在一铺炕上?我说:农村是这样的。她很不解:男男女女怎么睡呢? 现在她也上炕了,也是有男有女。 我们透过窗子朝外看去,小马哥正在停在了武装部门口,正在敲门。 我忽然想到,他会不会早就投靠扎卡了,现在正要把我们献祭? 过了一会儿,铁大门吱呀呀地打开了,露出了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我下意识地躲了躲。 那个象鼻人看着小马哥,似乎很不解。 小马哥跟他说了几句什么,那个象鼻人就把他领进了院子。七八分钟之后,小马哥终于走出来,朝着我们的方向喊道:“都过来吧。” Asa和碧碧已经从武装部对面跑过去了。 我和小差、四爷也从炕上跳下来,离开房子,快步走过去。我们来到小马哥跟前,我低声问他:“谈好了?” 他很装逼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带着我们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着三个象鼻人,他们静静地看着我们,并没有任何动作。 我看了看,这里有一座正房,两座厢房,还有一座厕所,所有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院子里长满了杂草,但踩出了几条小路,分别通向正房、厢房和厕所。每座房子里的人都要去厕所,所以通向厕所的那条小路最坚实。 三个象鼻人转身就朝正房走去。 这气氛太压抑了,我好像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小马哥一边带着我们跟上去一边小声说:“没事儿,真没事儿”更像是自我安慰。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象鼻人谈的,这种时候也不能问。我在心里悄悄合计了一下,这些房子至少可以容纳三四十号人 那三个象鼻人走得越来越慢了,似乎在等待什么指令,这让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突然,背后传来了院门关闭的声音。 我们立即转头看去,两个厢房里走出十几个象鼻人,他们不仅关上了院门,还把它锁上了。 小马哥大声说:“你们干啥?” 一个象鼻人低声喝道:“闭嘴!” 这就叫关门打狗。 ------------ 第八十七章 注射死刑 这时候,从正房里走出一个苗条的象鼻人,这个象鼻人把目光投向了我:“又是你?” 我一下就听出来了,她正是那个让我“脱衣服”的女象鼻人。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这时候,那十几个象鼻人已经把我们围住了。 女象鼻人走到我跟前,轻轻地问:“我很好奇,上次你是怎么跑掉的?” 我嗫嚅着说:“它们没把我怎么着,只是拿走了你们那台测谎仪” 女象鼻人朝后退了一步,对其他象鼻人说:“先把他们带进去吧。” 四爷突然说:“姐们儿,能谈吗?” 女象鼻人说:“谈什么?” 四爷说:“我听你是北京口音?” 女象鼻人说:“我老家是房山的。” 四爷马上说:“那咱们是老乡啊,我姑奶就在房山!” 女象鼻人的口气一下变得冰冷了:“我现在是404的。” 小马哥又按捺不住了,喊起来:“说好谈合作,你们咋说翻脸就翻脸呢?” 女象鼻人看了看他,说:“我们只跟自己合作。” 小马哥说:“那你把院门打开,我们去找办公大楼合作。” 女象鼻人立刻盯住了小马哥:“你是说去揭发我们?” 小差赶紧说:“怎么会,现在我们跟办公大楼是对立面,你们跟他们也是对立面,所以我们就是朋友。” 女象鼻人摇了摇头:“刚才你们威胁我们了,所以你们就成了我们的威胁。” 小差说:“我们只想离开404,我们愿意支付费用。” 女象鼻人抻了个诱人的懒腰:“等我们头儿回来你们跟他谈吧。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小马哥朝前跨了一步,似乎想动手,被小差拉住了,她低低地说:“等。” 小马哥这才没有妄动。 女象鼻人又回了正房。我猜她肯定是扎卡的“正房”。 接着,其他象鼻人押着我们走进了东厢房。里面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两侧的墙上都钉着木头,就像装修的货梯。我们来到走廊尽头,看到了一扇防盗门,一个象鼻人打开它,示意我们进去。 里面黑糊糊的,没有窗户,过去应该是个仓库。 我们刚刚走进去,门就被锁上了。 四爷在墙上摸了半天,竟然摸到了电灯开关,灯亮了。我们四下看了看,地上铺着地板革,很光滑,墙壁上有个脏兮兮的水龙头,下面是个水泥铸的池子,四爷走过去拧了拧,竟然有水,跟尿的颜色差不多。 我对小马哥喊起来:“你跟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小马哥说:“你们咋教的我就咋说的啊。” 我说:“那他们怎么把我们关起来了?” 小马哥说:“你问我?” 小差说:“不要吵,其实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们等着谈判吧。” 大家原地坐下来。 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不知道那些象鼻人在干什么。 我们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渐渐感觉不对劲了,这些象鼻人好像在搬家! 一阵脚步声朝我们这个房间走过来,其中有一双皮鞋,走起来“咔哒咔哒”响。我忽然想到了“黑框眼镜”,不会吧?他跟这些象鼻人是猫和鼠的关系,不可能同框啊。 门被打开了,这个穿皮鞋的人走进来,他戴着面具,穿着防化服,后面跟着两个象鼻人。 其中一个很瘦的象鼻人抱着一台仪器,比之前那台测谎仪大一点儿,仪器上伸出了几根触手,每个触手上都挂着那种测血压用的袖带,就像八爪鱼。 领头的象鼻人说:“请你们坐好。”声音同样很苍老。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才叫“坐好”,都端正了一下姿势。 那个很瘦的象鼻人把仪器放在地上,然后拿起触手上的袖带,分别绑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胳膊上。 我明白了,这是改良版的测谎仪,可供多人使用。 领头的象鼻人说:“你们不要紧张,谈话的基础是信任,这东西是帮助我们稳固基础的。接下来我要问你们几个问题,希望你们如实回答。” 我说:“一定。” 很瘦的象鼻人示意领头的可以开始了。 他走到仪器前操作起来,我笑吟吟地看着他,还等着他问话呢,突然感到胳膊一疼,低头看去,一根细细的针头顺着袖带刺进了我的静脉,这是要给我们注射死刑? 还没等我喊出来,意识就迅速模糊了。  事后我才知道,那台仪器其实是多人同步注射器,象鼻人给我们注射了超量的七氟醚,那是医学上最强效的麻醉剂,足以致人死亡。 实际上,他们正在搬离那个据点,没想到我们突然闯进来了,他们在离开之前,准备把我们统统干掉,不留后患。 那么,我们是怎么得救的呢? 四爷救了我们。 她为什么没事儿?原来,她进入404之后也获得了超能力——百毒不侵。 我是被小马哥拍醒的,睁开眼睛后,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我有理由相信小马哥是为了泄私愤抽了我很多嘴巴。 我四下看了看,我还躺在那个黑糊糊的房间里,胳膊上的针头被拔掉了,其他人都在干呕,我马上也跟着干呕起来。 等我擦净泪花,发现只有四爷什么事儿都没有,正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发现,声母为“sh”的音最容易引起呕吐,我这句话里竟然有三个,还没等四爷说话,我又干呕了几下。 原来,我们都昏厥之后,只有四爷一个人清醒着,她终于聪明了一次,没有破口大骂,也跟我们一样闭上了眼睛。 那几个象鼻人迅速离开了,都没有锁门。 四爷立刻爬起来,把我们身上的针头都拽下来,然后使劲摇晃每个人。小差最虚弱,是最后一个苏醒的,她虽然睁开了眼睛,却一直靠墙坐着,虚弱地问:“怎么回事儿?” 碧碧爬到那台仪器前看了看,说:“这是麻醉剂。” 小差看了看四爷:“你怎么没事儿?” 四爷说:“我也不知道哇。” 碧碧说:“麻醉剂可不会像Asa一样跟你讲道理,你没事儿只能说明你身上有抗体。” 四爷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腿,说:“不应该啊我之前青霉素还过敏呢。” 小差突然说:“看来你的身体在404也发生了某种变化。” 我说:“麻醉不了?” 四爷似乎有点不高兴:“这能力一点都不炫酷” 小差说:“说不定你对所有毒性都免疫。” 四爷的眼睛终于亮了:“这还差不多!” 我突然问:“刚才你最先拔下谁的针头的?” 四爷愣了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说:“我想知道顺序。” 大家都不说话了。 我忽然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挺操蛋的,又补充了一句:“没事儿,你不想说就算了。” 四爷说:“小差,然后是碧碧,然后是你,然后是Asa,然后是小马哥。” 这正是当时大家坐的顺序,小差离四爷最近。我无话可说了。 Asa说:“那些象鼻人呢?” 小马哥说:“刚才我出去看了一眼,他们都蹽了,东西也都搬走了。” 小差说:“他们肯定听到了什么风声,认为这地方暴露了,所以才离开。” 小马哥从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的A4纸,说:“我还捡到了这张纸,上面有李喷泉的相片儿。” 四爷说:“这个日本人跟象鼻人还有一腿?” 大家马上凑过去看了看, 这张纸的左上角果然贴着李喷泉的一寸免冠照,下面全是英文,我只看懂了一个单词“sto e”。我说:“小差,你给翻译翻译。” 小差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就是个普通简历,说李喷泉曾就读于商学院,在商科金融方面成绩优异等等。不过,这句话很重要——Li will take the sto e sample back to the o ga izatio .李喷泉将会把石头样本带回组织” 我脱口而出:“肯定是‘错’。” 四爷说:“什么组织?” 小差说:“o ga izatio ,可能是哪个境外势力吧。看来是象鼻人把‘错’的信息卖到了境外,然后李喷泉就来了。” 四爷又看了看那张纸,问:“这上面的红戳——T,A,R,G是什么意思?” 小差说:“Ta get Dow ,目标击中的意思。” 我立刻想起了“黑框眼镜”的话,说:“是的,李喷泉已经死了,留守人员把他带回办公大楼的半路上,他被人用弩射死了。” 小差说:“应该就是象鼻人干的,他们怕李喷泉暴露‘错’的秘密,把他灭口了。” Asa突然又捂住了他的耳机。 小马哥问:“你咋地了?” Asa“嘘”了一声,接着就走了出去。 过了几十秒钟,他再次跑回来,说:“老沪在一个高塔下!” 老沪?高塔? 小差说:“谁说的?” Asa说:“他自己说的!” 小差说:“他通过耳机告诉你的?” Asa说:“他正在用无线电呼叫办公大楼,我在耳机里听见了!” 小差说:“你怎么能听见无线电?” 我说:“之前不是说过吗,他来到404之后就变成了收音机。” 小差说:“他呼叫办公大楼干什么?” Asa说:“他在求救!” 老沪在求救? 难道他也是受害者? 小差又问:“那个高塔在哪儿?” Asa说:“他好像也说不清他的具体位置,听口气他应该是被人绑架了,刚刚逃出来。” 小差看了看我们,没人说话,这时候我们面临着一个重大选择——去不去找老沪。 最后,还是小差第一个表态了:“不管老沪是不是幕后黑手,我们都必须去找到他。走吧,这可能是我们在404的最后一站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最后一站”还是“最后一战”。 碧碧说:“我看到过一个高塔,不知道是不是那里。” 四爷问他:“多远?” 碧碧说:“走过去至少半个小时。” 我们立即离开武装部,跟着碧碧出发了。 这时候,太阳已经顶在了头上。我记得刚来404的时候晚上还经常被冻醒,而现在,中午如果不脱外套都会出汗了。 碧碧和Asa走在前面,Asa时不时地按按耳机,希望能再听到什么。 被注射了七氟醚之后,小差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差,小马哥一直扶着她。 我和四爷并排。 老实说,我心里还在记恨小马哥,大家都是萍水相逢,凭啥我就不能撩四爷?越想火越大,于是故意说:“四爷啊,回北京之后我们得约一下。” 四爷说:“约酒我去,约会我就不去了。” 我说:“那就约酒吧。等喝了酒,约酒也就变成约会了。” 四爷说:“回去之后,我第一件事儿是订个全身Spa,我都晒黑了。” 我说:“你本来也不白。” 四爷说:“就你白。” 小马哥松开小差,把衣服撩起来,问我:“小赵,你看我白不白?” 我厌恶地挥了挥手,小马哥还是不依不饶:“你看看呗。” 我转头瞄了一眼,他的肚子上有个明显的刀疤,之前他下水的时候我并没有注意到。 四爷笑着说:“你做过阑尾炎手术吧?” 小马哥把衣服放下来,嘀咕了一句:“老大你总埋汰我。” 远处果然出现了一座很高的铁架子,那应该是废弃的广播电视塔。 我警惕地拿出望远镜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老沪的身影,我慢慢移动望远镜,看到了几栋联排小楼,阳光在楼顶上闪耀,很像哈尔滨中央大街上那些苏式建筑,小楼下果然站着一个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老沪。 ------------ 第88章 害我们的是一本古老法术书《六壬》 我说:“我看到他了。” Asa说:“老沪?” 我说:“嗯。” 四爷说:“他一个人?” 我说:“一个人。” 接着我们加快脚步走过去,很快就来到了那几栋小楼前,老沪也看到了我们,他像疯了一样朝我们跑过来。他还穿着那件黑风衣,上面都是泥土,脸上胡子拉碴的,很沧桑。他跑到我们跟前,开口就问:“你们怎么来了?” Asa朝他背后看了看,然后才说:“你是不是呼叫办公大楼了?” 他说:“对啊。” Asa说:“我们听见了。” 他很诧异:“你们听见了?” 小差直接问他:“老沪,你本名叫什么?” 老沪愣了愣:“吴子英,怎么了?” 小差接着问:“真的?” 老沪把背包放在地上,从里面翻出一个手包,又从手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了小差。 上面果然写着:吴子英。 身份证上的照片竟然比本人好看。 老沪说:“你们怎么听见我呼叫办公大楼了?” 小差就把团队里几个人的“超能力”讲了讲,接着她又说:“我们已经确定了,把我们送进404的那个货车司机就是阿稻本人。” 老沪皱了皱眉:“我只知道是那个司机在背后搞我们,没想到他就是阿稻” 小差说:“你怎么知道的?” 老沪说:“等会儿我再细说。你们为什么问我的名字?” 小差从包里翻出了之前的那张报纸,指了指照片上那个失踪的络腮胡:“你认识这个人吗?” 老沪眯起眼睛看了看,说:“好像是我父亲” 小差问:“你姓吴,你爸姓扈?” 老沪又仔细看了看那张报纸:“怎么这么像啊” 小差继续问:“你爸原来也是404的职工?” 老沪说:“是啊。” 小差沉默了一下才说:“除了四爷和小马哥还不确定,我们都是404的后代。” 我补充道:“四爷没有妈,小马哥没有爸,我觉得他们也应该是404的后代。” 老沪张大了嘴巴,半天再说:“册那这肯定是一场阴谋啊!” 我说:“这已经是去年的结论了。” 小差把报纸递给了老沪:“你看看吧。” 老沪看了看那篇报道,马上说:“我懂了,你们怀疑是我把你们骗到404来的这报纸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大家都不说话,都在观察他。 老沪看了看我们,又问:“C加加呢?” 小差说:“C加加在石棺那儿失踪了。” 老沪大惊:“失踪了?” 小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呼叫办公大楼干什么?” 老沪说:“我差点就死掉了!”  几天前,老沪独自离开了我们。 他朝着哨卡方向,一直走到天黑日落,全身都要散架了,就在这时候背后开过来一辆卡车,他赶紧停下来挥了挥手,卡车停下了。 司机是个小年轻,老沪说:“兄弟,能搭个车吗?” 小年轻问:“你去哪儿?” 老沪说:“我去哨卡。” 小年轻说:“我只到配给站。” 当时,老沪离配给站还有点距离,他说:“那你捎我一段吧,我可以按照出租车的价格支付费用。” 小年轻说:“你上来吧。” 老沪就上去了。 一路上,小年轻始终专注开车,并不说话。老沪更是个界限分明的人,他也没有开口。随着驾驶室摇来晃去,他打了个盹儿,突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他转头看了看小年轻,发现他已经戴上了防化面具,只是没有象鼻人的那种导管,嘴巴处却有个螺纹连接的滤毒罐。小年轻也转头看了老沪一眼,从面具后很深邃地笑了一下。 老沪感到事情不妙,正要去拉车门,转眼就晕过去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随身行李也不见了。他艰难地站起来,借着昏黄的灯泡看了看,防盗门锁着,房间里只有一个马桶,屋角堆着一些压缩饼干和桶装水。 也许外面听见了动静,有人走过来打开了防盗门,正是那个小年轻。他把老沪拽起来,低声说了句:“走了。” 老沪紧张地问:“去哪儿?” 小年轻说:“去见个你认识的人。” 老沪说:“我认识的人?” 小年轻说:“就是他把你们带进404的啊。” 老沪蒙了一下:“你们要干什么?” 小年轻不耐烦地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老沪只能闭嘴。 走出房子之后,外面黑糊糊的,还下起了红色的怪雾,什么都看不清。老沪忍不住又开口了:“兄弟,我还是想问问” 小年轻突然举起一把卡簧刀:“你信不信我把你声带割了?” 老沪只好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他猜测,只要见到那个货车司机,自己肯定就活不成了。 满世界的雾就像他的命运,每一步都可能掉进深渊。 他必须逃走。 可是,他的双手被绑着,怎么才能逃走呢?思来想去,他生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要是这个小年轻突然睡着就好了 怎么才能让他睡着呢? 老沪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一个场景——他在公司给手下开会,虽然他讲得慷慨激昂,但那些员工却昏昏欲睡 老沪突然说:“我不问。” 小年轻看了他一眼,说:“这就对了啊。” 老沪说:“那我能说点别的吗?这深更半夜的,还下着雾,心里有点虚。” 小年轻没有提出反对。 老沪就说起来:“一个企业如何发展,如何壮大?首先,公司的战略必须是清晰的,定位必须是精准的,决策必须是正确的当前,我国的经济生态系统正发生着深刻的变化,这是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 小年轻转头看了老沪一眼,眼神有些好奇:“你疯了?” 老沪没理他,接着说:“如今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企业要成为学习型企业,领导要成为学习型领导,员工要成为学习型员工向书本学,向兄弟企业学,向国外学” 小年轻有点忍无可忍了:“你再逼逼我发火了啊。” 老沪就当他不存在,继续说:“务实是关键,察实情,讲实话,干实事,求实效” 那个小年轻突然软软地躺在了地上。 老沪讲到这里,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小马哥说:“赶紧打住,我已经开始犯困了。” 四爷说:“那个人是晕倒了吧?” 老沪说:“他早不晕倒晚不晕倒,偏偏在押送我的时候晕倒?” 小差说话了:“催眠,这就是你的‘超能力’!” 老沪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相信:“可是我怎么知道我会催眠?” 小差说:“你在启动这种能力之前,肯定已经被这种能力给催眠了,所以你才看到了公司开会的场景。” 四爷说:“来来来,你试试我。” 老沪看了她一眼,说:“不要把这种事情当儿戏,万一醒不来可就糟了。” 我说:“然后你就跑了?” 老沪说:“是啊。” 老沪看到小年轻倒地之后,撒腿就跑,可是他的双手被绑着,太不方便了,结果摔倒了,他回头看了看,那个小年轻还在地上躺着,他想起了那把卡簧刀,于是又走回去了。当他来到小年轻跟前的时候,听到小年轻正在打呼噜,他蹲下去,从背后捡起那把卡簧刀,花了几分钟终于把绳子割断了,这时候那个小年轻依然在睡着,他的胆子渐渐大起来,伸手摸了摸小年轻的口袋,掏出了一部手机,一本64开的小册子,还有些零钱。他轻轻拿起小年轻的手,用他的指纹把手机解了锁,立刻修改密码,然后把手机和小册子都装进口袋里,快步离开了。 他七拐八绕走出了几条街,最后躲进一个空房内,翻了翻那本小册子,它的封面上写着一个很奇怪的字:嬲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沪看了看我:“两个男字中间加个女字,那念什么?” 我说:“ iǎo。” 小马哥“当啷”来了一句:“就是三P呗。” 四爷瞪了他一眼。 老沪说:“其实是两个嬲字。” 小马哥又嘴贱了:“六P?” 四爷踹了他一脚,他这才住口了。 那个小册子更像是一本“行动指南”,老沪从中发现了完整的计划,这个计划正是针对我们这个小团队的全部阴谋。 一切都源自一本名叫《六壬》的关外古书。 它是一本预断吉凶的百科全书,比其它占卜术更合理,其推演法类似易学,首先由占时至月将,是无极生太极,再由月将至干支,是太极生两仪,由干支而产生四课,是两仪生四象,再发三传,即发三才,然后再布各天将及神煞,用五行生克预测吉凶进退 你看不懂吧?我也没看懂,没关系,用不着在这儿费脑筋,接着看故事就好了。 按照《六壬》的理论,人有水、光、火、气、息、源六种命格,分别对应人体的六大器官:肾、脾、肝、肺、胃、心。一个人生了病,无非某个命格过旺或者过虚。满族巫师头戴鹿角帽,佩戴兽骨兽牙,手执抓鼓,跳着萨满舞,为人驱邪和祛病,其实就是在调整人的命格,有宗教的成分,也有中医的成分。 在命格一栏下,有两种可以实施的邪术,它们很像是物理上的“升华”和“凝华。” 第一种:通过咒语,命格是可以被抽取并保存的,把狐黄白柳灰(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和老鼠)的头骨按照一定比例融合,即可制成储存命格的容器。 如果一个人的某种命格完全缺失,就会在这个世界上蒸发。 第二种:在某人的死亡地点,相继抽取六个人的命格,通过咒语令其融合,即可组成一套完整的灵魂副本,让死者复现。命格不可以一次性抽取,间隔时间为三天 由于不知道这种邪术的原理,我们姑且称之“未知术”。 毫无疑问,阿稻的生命中有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可能是他的父母,或者是他最爱的人,此人在404去世了,阿稻对这个人极度思念,他想通过这种未知术让死者复现 他需要六个人身上的六种命格。 于是,他利用404里的“错”,还有他的直播,把我们这些人引到了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里已经是个空城,几乎没有政府架构和法警体系,就算我们全体蒸发了也很难破案 似乎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小差先说话了:“如果这是真的,他只需要六个人,为什么我们是七个人?” ------------ 第八十九章 电脑里出现出现了我们的画面 对啊,为什么? 难道有个人是不期而至的,正好撞到了这个阴谋上? 老沪说:“你们来看看短信。” 说着,他把那个小年轻的短信打开了,我们看到了这样一条信息—— 老板已经准备妥当,他马上要进入404跟其他六个人会合,他不会再给我们发短信了,计划如期执行。 短信的时间是3月30日。 大家都呆住了,本能地互相看了看。 难道,真正的幕后黑手还藏在我们当中? 小马哥突然打破了沉默:“反正我是不信啊,咱们这些兄弟出生入死的,谁会在背后捅刀子?哈哈哈。” 这个“哈哈哈”不是我意淫的,就是小马哥说出来的,假的不能再假了。 我注意到这时候大家已经不自觉地开始站队了,我和Asa站在一起,四爷和小马哥站在一起,小差和碧碧站在一起老沪一个人。 之间的距离虽然只有两三米,却好像远隔千山万水。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阿稻的同伙,Asa也不是。那么会是谁呢?小马哥第一个可以排除,他没有当卧底的脑子。四爷更不像。老沪是揭开秘密的人,他不可能自己揭自己的底。只剩下小差了,第一个消失的人可是她的男朋友 不,我要扩展一下思路,这个人会不会藏在已经消失的人当中呢?他利用消失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像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群人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上,一个个丧命,活下来的人互相怀疑,实际上真正的凶手正是“死亡者”之一,他假死。 Asa突然说:“那本小册子的封面上有两个嬲字,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他们这次找来的目标是四男两女?” 老沪一拍大腿,说:“对!” 接下来大家又沉默了,如果Asa的猜测成立,那么藏在我们团队中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个男性 过了会儿Asa又说:“说不定那个短信也是个计谋,就是为了引起我们内乱。我们千万不要互相猜疑,我们永远是一个Team。” 事关生死,你说是一个Team就是一个Team了? 小差说:“如果那种邪术的间隔是三天,那么就是说,今天晚上到明天晚上还会有一个人消失。” 老沪突然看了看碧碧:“你是谁啊?” 这个问题在刚见面的时候就该问的,小差说:“他叫碧碧,我们半路遇到的,三个月前他一个朋友也在404消失了。” 碧碧朝老沪妩媚地笑了一下,老沪却问小差:“他跟着掺和什么?” 碧碧马上叫起来:“我是纯帮忙!” 命运弄人,偏偏就在这时候,半空突然响起了喇叭声:“各位留守人员请注意” 我们抬头看去,铁架子上也挂着一只大喇叭:“各位留守人员请注意,根据线报,闯进本地区的违法团伙已增至七人,男性五名,女性两名,他们极有可能持有武器,请大家不要掉以轻心,做好防范” 四爷竟然笑起来:“现在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碧碧的脸一下就黑了,冲着高处的喇叭喊道:“我干什么了就违法了?” 四爷说:“你跟我们在一起就是违法啊。” 小马哥拍了拍他:“没事儿,好兄弟一起吃牢饭。” 我四下看了看,说:“这里太暴露了,我们进屋去说吧。” 老沪说:“你们跟我来。” 接着,他就带着我们走向了那几栋联排小楼,碧碧情绪低落,一直不言语。 我问老沪:“你是怎么呼叫办公大楼的?” 老沪说:“我在前面的小楼里找到了一个对讲机,又找了根电线,把手机电池连上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办公大楼求助?” 老沪说:“我被那些人绑过一次,哪还敢一个人在街上乱走啊。” 那些小楼果然是俄式建筑,左右对称,楼中央挂着一个红五星。我们还在外墙上看到了列宁的画像,已经掉了半张脸。 这些楼房应该是当年苏联援建的。 我们走进了一个楼道,外面阳光大好,里面却很阴冷,有两部停运的扶梯,分不清哪个是上的哪个是下的,整个结构很像城市里的商场。扶梯上布满了灰尘,看上去就像法兰绒地毯。扶手上的胶皮早都开裂了,扶手下的玻璃也不见了踪影 在我的印象中,这种扶梯和自动售货机一样,都不应该是404那个年代的产物。我说:“那时候怎么可能有扶梯?” 老沪说:“1936年上海就有这种东西了。” 扶梯下有几盆灌木,它们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不但一直活着,而且长势惊人。 老沪带我们走进了扶梯旁边的一个房子,这里堆放着一些大型游戏机,墙上贴着两张海报,被时光褪了色,依稀能辨认出那是《坦克大战》和《魂斗罗》,都是很老的街机游戏。 椅子很多,大家纷纷坐下来。 四爷说:“如果抓住幕后黑手,那消失的人还会回来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没人回答得了。 碧碧把脸转向了小差,阴阳怪气地说:“办法是现成的,你也找六个人,抽取他们的命格,然后你男朋友就回来了。” 小差好像没有听见,突然说:“我们去办公大楼吧。” 我愣愣地看了看她,她又说:“我们跟他们说明情况。如果他们非要追责的话,那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担下来。” 我觉得这倒是个办法。首先我们不可能找到404的出口,而“找到幕后黑手”也几乎只是一句口号,目前看来只能去办公大楼寻求帮助了。 四爷说:“我们集体拒捕,你一个人担得下来?” 话音刚落,楼上隐隐传来了一个女孩说话的声音。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全部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我们从扶梯上到二楼,看到了几张台球桌,长满了绿色的苔藓,球都不见了,只有一张台球桌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一个黑八,它静静地看着我们,像个不祥之兆。 我们四处找了找,并没有看到人,又顺着扶梯来到了三楼,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房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微机室”。墙上贴着1984年邓/小/平在上海作出的指示——普及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 里面放着一排排的电脑桌和椅子,却没看到一台电脑,都被搬走了。 我们走进去找了找,也没看到人。 我被地上乱七八糟的电线绊了一下,蹲下来,竟然在一张桌子下发现了一个铁笼子,里面“囚禁”着一台电脑主机,很显然,这个铁笼子是防盗的,而404撤离时,它又成了搬家的阻碍。铁笼子上贴着一个纸条,写着“404固定资产”,被固定住的东西就是“固定资产”了? 小差说:“这里有个显示器。” 我们都走过去,屋角果然有个老款的显示器,类似背投电视,后面长了个大罗锅。它长不长罗锅就像刘墉长不长罗锅一样跟我们没关系,重要的是它亮着,上面像电视机一样闪烁着雪花!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 它要播放什么?三十年前的新闻? 雪花闪着闪着“哗”一下出现了画面,还是彩色的,接着,我们就看到了四爷和小马哥。 四爷叫了一声:“天哪。”对,是屏幕外的四爷,不是屏幕里的四爷。 大家紧紧盯着这个显示器,没人敢说话。 画面是室内,看环境是团结旅社的二楼,那应该是我带着四爷第一次跟大家见面的情景。 四爷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这次是屏幕里的四爷,不是屏幕外的四爷。 看来,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个显示器发出来的。 画面播放了一会儿,始终没什么变化,就像一段平常生活的监控录像,大家渐渐冷静下来,碧碧蹲下去,捋了捋显示器的电源线,电源线有两根,它们钻进了墙体里,碧碧使劲拽了拽,根本拽不动。 碧碧说:“这两根线一根是连接电源的,另一根HDMI线是连接主机的。”接着他压低了声音:“所以我觉得墙那边有人在操作电脑” 话音刚落,画面又变成了雪花。 难道有人一直在记录我们的行程? 老沪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健步如飞地跑下楼去。 我们继续盯着显示屏,一直没有出现画面。 很快老沪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隔壁在另一个单元,门窗都被砌死了,还抹着水泥。” 小马哥说:“那就凿开啊。” 老沪说:“往大了说需要台挖土机,往小了说也需要个冲击钻。” 我看了看电线伸出去的这堵墙,身上掠过一阵寒意。 画面又来了,这次变成了绿色的夜视模式。 四爷说:“这是团结旅社的楼下!” 镜头正对着旅社的门,过了几秒钟,小马哥急匆匆地从门里跑出来,边跑边解裤带 小马哥赶紧挡住了屏幕:“不雅啊。” 四爷一把把他拽开了:“你不是主角,让开。” 画面又变成了俯瞰,我们一群人走在路上,还有周Si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西区,我甚至听到周Si 在半路上还唱起了二人转。没人抬头看。 画面再次变化,我们正走进那个象鼻人盘踞的武装部,我们刚进去,铁大门就从里面关上了。 接着画面就黑屏了。 碧碧伸手拍了拍,屏幕又亮了,却变成了雪花。 小马哥说:“谁把这玩意放到这儿来的?” 小差低声说:“这个人现在很可能还在拍着我们。” 我们不约而同地四下看了看,没发现任何拍摄设备。 四爷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阿稻?” 所有人都看向了碧碧。我发现,但凡遇到动脑子的问题,我们总会下意识地依靠碧碧。 碧碧说:“肯定是他。” 小差说:“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儿?” 小马哥立即说:“老沪把我们带过来的。” 大家都看向了老沪。 内讧的种子已经不可阻挡的埋下了。 老沪说:“你们主动过来找我的好不好?” 碧碧说:“也许404很多地方都安置了电脑,我们只是发现了其中一台而已。” 小马哥说:“不可能。” 显示器又出现了画面,我们七个人正蹲在一台老款的显示器旁边说着什么 每个人都惊慌失措地站起身四下寻找起来。 四爷大声说:“对面!” ------------ 第九十章 阿稻在电脑里跟我们对话了 我们立刻来到窗前朝外看去,对面也是一栋三层的小楼,窗上的玻璃都碎了,黑洞洞的,似乎冒着冷气。 我说:“你看见人了?” 四爷摇摇头:“刚才反了一下光。” 我们回头再看显示器,画面再次消失。看来,拍摄者收手了,隐藏了。 大家迅速下了楼,跑向了对面那栋楼。 这栋楼的大门同样敞开着,内部的构造乏善可陈,就像刚刚建成的毛坯房,只是地上残留着一些生活垃圾。 我们顺着粗糙的步行梯爬上二楼,小马哥守住了楼梯口,其他人去搜查,大都是空房,没看到人。 我们又爬上了三楼,检查了一下跟对方楼房相对的几个房间,只看到了一把孤独的椅子,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只玩具熊,正对着我们那个房间的窗户,这只玩具熊的毛发已经打结,不管它最初是什么颜色,反正现在是灰白的。 我走过去拿起它看了看,发现了一个纽扣大的摄像头,我说:“就是它了。” 四爷叫起来:“针孔摄像头?高科技啊。” 我说:“这不是针孔摄像头,而是行车记录仪或者倒车影像那种装置。” 接着,我们回到了刚才那栋楼,站在了隔壁单元的门口,果然如老沪所说,这栋楼的门窗都被砌死了,根本进不去。 四爷嘀咕道:“怪了,这个人是怎么进去的” 小马哥仰着脖子喊起来:“大哥,你是不是也出不来啊?” 楼里一片安静。 小马哥又喊:“你要是听见就敲敲墙。” 没有任何动静。 小马哥接着喊:“你再不出来,我们要爆破拆楼了啊。” 楼里依然死寂。 四爷推了小马哥一下:“你再喊把巡逻队给喊来了。” 小马哥这才住口。 小差说:“我们这么跟他对话方式不对。” 小马哥说:“那咋样才对?” 小差说:“我们回去。” 我们回到刚才的微机室,全体盯住了那个显示器。 等了一会儿,小马哥突然说:“我还是想不明白,那个人到底是咋进去的?” 四爷说:“说不定他是从我们这个单元钻过去的。” 小马哥立即说:“一楼堆着很多游戏机,会不会藏着入口?我去看看。” 四爷说:“那机器很重的,我们一起去吧。” 我说:“我留在这儿等视频。” 大家就“噼里啪啦”跑下去了。 他们刚刚离开,画面就来了。 这次更像是偷拍,摄像头放在地上,前面是一片杂草,巧的是,一只蜗牛慢吞吞地走过来,如果不是它在移动,我还以为那是静止画面。 画面突然跳转,视野中出现了一辆公交车,正是我和Asa遇见李喷泉的那辆,刚才好像只是穿插了一个景物镜头。时间应该是黄昏,公交车下坐着两个人,他们正在聊天,其中一个顶着个奶奶灰的头发,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碧碧,另外那个人穿着一件仿制武警风衣 我立刻想到了公交车下那具尸体,心里不由一冷,难道那个人的死跟碧碧有关系? 镜头一转,画面变成了黑天,碧碧站在公交车旁边,手上拎着一个扳手,那个穿仿制武警风衣的人躺在他的脚下,碧碧低头看着他,满脸惊恐不安 我突然听到了碧碧的声音:“好看吗?” 我猛地一转头,碧碧出现在了我的背后! 我手忙脚乱地想关掉显示屏,却找不到开关在哪儿,碧碧凑近了一步,又说:“问你呢,好看吗?” 我咳嗽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呃其实我是挺你的。” 他似乎有些诧异:“嗯?” 我说:“在这种鬼地方,狭路相逢勇者胜”我都不知道怎么自圆其说了。 碧碧拍了我的肩一下,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你的胆子太小了,怕水就算了,还怕我来,我跟你谈谈。” 我怕他看出我的两条腿在哆嗦,就扶着桌子坐在了桌面上。 似乎为了让我们专心说话,屏幕上的画面竟然暂停了,这也太应景了,我怀疑播放视频的人此刻就在头上盯着我们。 接着,碧碧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说:“这个角度好难看。” 我说:“挺好看的” 他娇嗲地瞪了我一眼:“骗人,你看发型都乱成什么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楼下传来了移动机器的声音,“咚咚咚”很响。 此时我正在面对一个杀人恶魔,而那些同伴还他妈在楼下找洞口我多想把他们叫回来啊。 碧碧也在桌子上坐下来,说:“我是自卫。” 我说:“嗯,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都被自己恶心到了。 他接着说:“我刚进来就遇到了这个老头,他说他是个游客,一直跟我套近乎,但我发现他对404很熟悉,就开始警惕他了。后来我们一起在那辆公交车上休息,半夜他果然对我下手了,我早有防备,在身下藏了一把扳手,我跟他搏斗的时候把他打晕了,然后就跑了” 我说:“可是他死了。” 碧碧瞪大了眼睛:“他死了?” 就在这时候画面又动起来,还是那辆公交车,镜头对准了车窗,那个穿仿制武警风衣的老头又坐起来了,头上缠着绷带,正在跟一个象鼻人说着什么,那个象鼻人站着,两个人刚刚说了几句话,那个象鼻人突然举起一个钝器猛击他的头部,他就倒了下去 电脑再次黑屏。 碧碧突然说:“谢谢谢谢!” 也不知道他谢的是那个象鼻人还是那个拍摄者。 看来,这个穿仿制武警风衣的老头也是个象鼻人。 我说:“我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要杀你?那个象鼻人为什么要杀他?” 碧碧说:“其实老K是个瘾君子,我怀疑他来404可能跟那些象鼻人有毒品交易,结果被黑吃黑了。后来我来了,四处寻找他,象鼻人摸不清我的动机,就派了一个人想干掉我,结果这个人失手了现在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任务失败,被象鼻人处死了。第二,象鼻人杀了他,就为了嫁祸给我” 我感觉我被他说服了。 我说:“就是说,老K不是消失了?” 碧碧说:“我不确定,所以才想查出真相。” 我说:“可是你的通行证怎么会跑到那个死者身上?” 碧碧说:“我怀疑我跑的时候太仓促,落在车上了,那个象鼻人杀了人之后,把它塞进那个老头的口袋里了,要不怎么嫁祸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显示屏又亮了,传来了一个电子合成音:“阿稻就在你身边” 我的心里一激灵——阿稻! 显示屏里出现了一双蓝灰色运动鞋,它踩在泥地上,“啪唧啪唧”朝前走,很快镜头就抬了起来,前面是一条土路,两旁是芦苇荡。 阿稻又说话了:“欢迎大家来到我的直播间,这次直播的时间不会太长,咱们速战速决。” 没有弹幕,只有阿稻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阿稻接着说:“就你们两个人在听?” 我打了个冷战,对着显示器说:“你能看见我们?” 阿稻说:“当然了,我的广告语是怎么说的来着,阿稻就在你身边。” 我说:“你怎么能听见我们说话?” 阿稻说:“这里有局域网,只是和外界不互联,这都是专业知识,时间不够,我就不展开讲了。” 这真是一次无与伦比的“会面”,这时候,碧碧已经悄悄拿出手机开始录像了。 我大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镜头轻轻晃了两下,一根手指出现在了镜头中:“嘘,安静。” 我把音调压了压,对着显示屏问道:“是你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对吗?” 镜头又摇晃了两下,似乎阿稻在摇头,他说:“跟我没关系,你们是为了‘错’来的,做人要讲道理。” 我说:“你不要再演戏了,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是那个把我们送进404的货车司机!” 阿稻说:“哥哥,那是你们主动找到我的。” 我说:“你是不是要拿我们献祭?” 阿稻说:“献什么祭?” 我说:“阿稻,既然你还想装糊涂,那你出来跟我们对什么话?” 阿稻说:“我想帮助你们。” 我说:“你怎么帮助我们?” 阿稻说:“我可以把你们送出去,但你们要听我的。” 我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阿稻说:“因为你们现在只能相信我。” 碧碧轻轻碰了碰我,然后说:“他们想出去,我不想,因此我算是第三方,我来说句公道话吧” 阿稻立刻打断了他:“违法团伙已增至七人你不是第三方,你是当事人。” 碧碧说:“好吧,你要想让我们相信你,就应该拿出让我们相信你的证据。” 阿稻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有人想弄死你们,我是帮凶。” 我一下愣住了,我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阿稻继续说:“最初我不知道我是帮凶,我以为这就是一场真人秀。” 我说:“什么人雇的你?” 阿稻说:“用‘雇’字不恰当。有人要给我的直播间投一笔资金,但我需要协助他们搞一场七个人的逃生真人秀,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后来我发现你们当中有人消失了,这才知道严重性。我只是想出名而已,我可不想惹上人命官司” 我说:“幕后的人是谁?” ------------ 第九十一章 这个向导是“宰人”的 阿稻停了停才说:“我不敢说。” 我有点相信这个阿稻了。 这时候,另外五个人回来了,他们跨进了微机室,四爷第一个叫起来:“又有画面了?” 我赶紧示意她不要说话,低声说:“阿稻在跟我们说话。” 他们马上噤声了,轻手轻脚地围上来。 阿稻又说了一句:“阿稻就在你身边。” 他们都傻住了,尤其是小马哥,他半张着嘴巴,一副农村娃娃进城的样子。 阿稻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可以继续问了。” 我说:“你跟象鼻人是什么关系?” 阿稻说:“什么象鼻人?” 我说:“就是那些戴防毒面具的。” 阿稻说:“除了我们都戴着面具,我跟他们毫无关系。” 我说:“那《六壬》呢?” 阿稻叹了口气:“时间有限,我希望你问点我知道的。” 我哪知道你知道什么? 我想了想又说:“就算你是帮凶,我问你,雇你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害我们?C加加是不是被他弄走的?” 阿稻说:“我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我只负责完成一场直播,把你们引进404。”停了停他又说:“你们进来之后,一切都不归我控制了。” Asa突然问了句:“你了解‘错’吗?” 阿稻说:“我掌握的信息不比你们多多少,说实话,我进来都没有获得拍摄许可,其实我们属于同病相怜。” 小马哥说:“既然你想帮我们,为啥躲在电脑里?你出来,咱们当面唠唠呗。” 阿稻说:“我怕你们揍我。” 我看了看其他人,他们都看着我,这是一种授权,我把脸转向了显示屏:“那好吧,我们听你的。现在404的路都堵死了,你怎么把我们送出去?” 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张404的地图。 我说:“画面太模糊了,看不清。” 阿稻把地图凑近了镜头,然后指了指“Z”字最上面的那条主路,说:“你们沿着它一路向西就出去了。” 从“Z”字最下面进来,从“Z”字最上面出去,跟个儿童迷宫一样,多简单!可是我们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404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反而让我们忘掉最简单的逻辑了。 我说:“没有被封住?” 阿稻说:“我去实地探查过,那边有一片沼泽,早就干涸了,就是有点难走,你们别忘了照顾女孩子。” 我说:“这么明显的出口,为什么西区的人不告诉我们?” 阿稻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们想想,西区的人真正帮过你们吗?” 我想了想又说:“我们离开这个房子之后,怎么跟你联系?” 这时候,窗外高塔上的喇叭突然响起来,还是阿稻的声音:“必要的时候,我会用沿途的喇叭对你们喊话。” 我惊呆了,他竟然控制了404的广播。 阿稻说:“我不能跟你们多说了。只要我选择了帮助你们,我就面临跟你们一样的危险了。你们马上出发吧,待会儿见。” 然后画面就消失了。 我使劲拍了拍显示屏,毫无反应。我把手收回来,看了看大家,说:“我们走吗?” 小差说:“他前面都说什么了?” 我就把前面的对话大概复述了一遍,小差想了想,终于说:“走。我们现在没有转机,只有危险才是转机。” 我说:“你确定?” 小差说:“他跟我们对话之前,应该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他就是那个货车司机,如果他不是真心帮忙,没必要暴露自己。” 想想也是。 接下来大家就带上行李出发了。 下到一楼,我看见那些游戏机都被移开了,根本没有什么洞口。 将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远离了城区。主路两旁都是大片的芦苇和沼泽,前面出现了一座很像城门的建筑,纵向很深,里面黑糊糊的,更像一条凭空出现的隧道。 404到这里似乎就终结了——它也应该终结了。 我们快步走过去,四爷打开手电筒朝里照了照,说:“这也过不去啊。” 果然,“隧道”内出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深坑,朝里看去,竟然堆满了海洋球之类的东西。 就在这时候,主路上出现了一辆老式的吉普车,它慢悠悠地开了过来。 我竟然很傻地说了一句:“看看它怎么过去。” 其他人竟然也都没有提出质疑。 这辆吉普车越来越近,离我们只剩下二三百米了,还没等我看清司机的长相,它突然加速了,就像发动自杀式袭击的恐/怖分/子一样,疯狂地朝我们冲过来。 这时候我才看清,车内正是阿稻! 小差突然喊起来:“它要撞死我们!” 我的脑袋依然麻木着,眼看着这辆吉普车冲过来,冲过来,冲过来 Asa使劲拽了我一把:“跑啊!” 我的大脑终于转了一下——噢,这是要我们做出选择,要么死在车轮下,要么掉进这个深坑里 我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随着一声声尖叫,我们就像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跳进了深坑里,陷入了那些海洋球当中。 头上传来了急刹车的声音,我仰头看去,阿稻探头看了看我们,然后上车,倒车,走掉,一气呵成。 我们被阿稻玩儿了! “海洋球”淹到了我们的胸口。小差像个雕塑一样僵着身体,大声说:“都别动,这里跟沼泽一样,越动越容易陷进去。” 所有人都不敢动了。 停了停小差又说:“对不起,我对这个阿稻判断失误了” 碧碧说:“你不要自责了,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接着他小心地转了转脑袋,说:“这应该是处理废水的地方。” 我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说:“这些球是特制的树脂,能净化水里的核废料。” 四爷说:“不会有辐射吧?” 我一点点移动着胳膊,艰难地从背包里掏出伦琴仪测了测:“0.02微西弗。” 四爷说:“别跟我说数据,就说有事儿没事儿!” 我说:“没有。” 虽然没有辐射,但是我们陷在“海洋球”里动弹不得,依然是绝境真的,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心情了,我已经“绝望疲劳”了。 我再次抬头看了看,这是个正梯形的坑,不知道下面有多深,但是从“海洋球”的表面到坑沿至少有三米,即使“海洋球”可以踩踏,我们也爬不上去。 这到底是处理废水的还是处理废人的? 大家都不说话,似乎一说话就会掉下去。 我再次一点点移动胳膊,拿起一个“海洋球”观察起来。树脂是一种酚醛结构的化学物质,非常硬。 四爷说:“我们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啊,赶紧想辙!” 想辙,想辙,想辙人一旦遇到绝境,意识就会涣散,很难集中精力思考,没来由的,我想起了小时候玩海洋球的情景。 那应该是我小学的一个暑假,我妈要去商场买衣服,她把我扔在了商场的儿童游乐区和其他孩子一起玩海洋球。 我进入池子之后,一群小朋友站在角落里,一边坏笑一边用海洋球扔我。他们扔过来的海洋球湿漉漉的,我还纳闷呢——难道海洋球里真的有海洋? 终于,一位漂亮的小女孩从他们当中走出来,拉住我的手说:“跟我来。” 我的心跳顿时加快了,眼前飞起了很多粉红色的泡泡。我飘飘欲仙地跟着她来到了那个角落,她指了指海洋球说:“你也尿。” 我“哇”一声就哭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玩海洋球,它成了我童年的阴影。而眼前这些“海洋球”估计会成为我成年的阴影。 我的两条腿有点麻,我轻轻动了动,身体就朝下沉了沉,海洋球直接淹到了我下巴。我马上不敢动了。 这时候,我发现大家其实都在一点点地沉陷,每个人都只剩下了脑袋。 小差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低声说:“我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四爷说:“你们到底想没想出办法啊?” 她这么一喊,下巴就被海洋球埋住了,她一下就噤声了。 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自己死不了,404可能只是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至于苦我干什么,劳我干什么,饿我干什么,我并不知道。但现在我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 四爷和小马哥站在一处,他们慢慢举起手,在半空抓在了一起。 日,我好难过。 幕后黑手不是要我们消失吗?把我们困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我又想到,如果我们陷入“海洋球”被困死,在外人眼中就是消失了啊。 这个想法让我打了个寒战——我脚下不会踩着C加加吧? 我从没像现在一样渴望过地面,眼下就算想抬头看看都变成了很难完成的动作。 碧碧突然说:“我有个办法。”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是听。 碧碧说:“谁有打火机?” 小马哥说:“我。” 我问碧碧:“你想干什么?” 碧碧说:“烧。” 我说:“那不是自焚吗!” 碧碧说:“据我所知它们烧不起来,只会萎缩,变硬。” 小马哥很艰难地掏出了打火机,但是他移动不了,我离他最近,他把打火机递给了我,我又递给了碧碧。 Asa担忧地问:“碧碧,你确定吗?” 碧碧迟疑了一下才说:“我确定。” 然后,他“咔哒”一声把打火机打着了,他前面的“海洋球”瞬间就冒出了黑烟,接着就坍塌下去,我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果然,它们并没有燃烧起来,而是变成了焦黑的碳状物。 我说:“这得烧多久啊” 碧碧没说话,他一点点把背包移到了身前,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筒状的东西,那是干胶,主要成分是雾状酒精 我想拥抱To y老师,我想亲吻Kevi 老师,我爱这全世界所有的发型师! 碧碧一边喷干胶一边烧,大片树脂迅速萎缩,很快就烧出了一个空间。这些树脂燃烧之后体积变小了,但硬度变大了。碧碧一边烧一边把碳状物堆积起来,终于形成了一条朝上的坡道 就在我们刚刚爬上地面的那一刻,打火机终于耐不住高温,“嘭”一声爆了。 虚惊一场,一切都恰到好处。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用手电筒朝下照去,废水池里一片焦黑,我们每个人都变成了大花脸。 四爷第一个笑起来,接下来,大家都笑起来。 碧碧说:“谁的手机有电?” 我问他:“干什么?” 碧碧说:“来个自拍。” 是啊,这里必须来个自拍! 我把手机掏出来,大家立刻围到我身边,摆好了姿势。在镜头中,我们就像刚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站在废水处理池之上完成了第一张合影。 在返回的途中,气氛异常沉闷,没人插科打诨,没人提议接下来该怎么办,没人谈论阿稻,所有人的精力似乎都耗尽了。 刚刚走进城区,碧碧突然说:“我得走了。” 我的大脑是木的,爱谁走谁走吧。 小差说:“你现在也被通缉了啊。” 碧碧说:“但是我要再跟你们混下去命都没了。” ------------ 第九十二章 我们终于逮住了幕后黑手 小差说:“你打算去哪儿啊?” 碧碧说:“不知道。” 好吧,我们是一群丧门星。 碧碧朝上颠了颠背包:“那我走了啊。” 小差说:“拜拜。” 碧碧转身就朝着一条空荡荡的小街走了。 在废水处理池里,他的头发彻底乱了,有一撮儿斜着立起来,看上去很滑稽。在我看来他的加入就像个玩笑,他的离开也像个玩笑。 大家一直看着他拐了弯儿,大家才慢慢朝前迈步,没人说话。 我们也都折腾累了,在附近找了个空房子,决定在这里过夜。这是个标准的三室一厅,家具大部分都搬走了,连马桶都没了,但客厅里残留着沙发和电视机,电视机上竖着两根天线,歪歪扭扭地比了个“V” 我们暂且称这里叫B站吧。 我们放下行李,小差说:“休息吧,有什么事儿天亮再说。” 这时候已经快半夜了。我们就像一群囚犯被关在牢房里,除了吃和睡,还能干什么? 大家都没心情吃东西,各自歇了。 本来,小差和四爷一个房间,小马哥和老沪一个房间,我和Asa一个房间,但我想一个人静静,就把睡袋铺在了客厅里。 我刚刚躺下来,小差就走过来了,她朝我笑了一下,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家住在二区?” 我坐了起来:“是。” 她说:“没回去看看?” 我说:“我找过,没找到。” 她说:“为什么?” 我说:“我妈说我家住在二区,但是我去了之后,发现那里变成了三区。后来听周si 说,这里的门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新一次。算了,不找了。” 小差说:“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下门牌号,这里就是二区。” 我说:“真的?” 小差点点头:“要不你再去找找?” 我说:“好的,我明天去。” 小差说:“我觉得你最好现在去。” 我说:“为什么?” 小差说:“天黑不容易被人盯上。” 我说:“你等下。” 然后我就拿上手电筒,出去照了照门牌号,又掏出手机看了看我家的住址,竟然很近,不超过一条街。我妈说我爸出事之前藏了些“东西”,那会是什么?一笔巨款?可是,那时候物价低,就算是“巨款”也许只是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回来对小差说:“那我去看看。” 小差说:“嗯,你要小心。” 我就离开了。 走在黑糊糊的路上,偶尔能听到野狗在叫。我不停照着两旁的门牌号,我家是二区302号门,我看到了323号门,322号门,321号门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了,不是害怕,而是激动。 终于,我找到了302号门。 这是一个破败的小区,里面都是简易的二层建筑。我走进去,找到了8号楼,在它跟前停下来,就像一个失忆的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出处,忽然有点想哭。接着我四下看了看,没有一丝熟悉的记忆。 我慢慢走上去,来到了 201门前,轻轻一推,门竟然开着。 我家的构造是两室一厅,只有几个破破烂烂的柜子,墙上挂着一个很大的相框,那是一张婚纱照,上面的男女根本不是我爸我妈。 这不是我家。 就在这时候,楼道里“嘭”地响了一声,接着就听见一阵脚步声跑下楼去,很快就消失了。我愣在原地,紧急地回味了一下,刚才那个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应该是一只流浪狗。 可是它为什么不叫? 在死寂的404,任何活物都会引起我的警惕和不安。 我跟着跑下楼去,四下照了照,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他一闪身就钻进了旁边那个楼门。 我的胆子突然大起来,悄悄走了过去。为了不暴露自己,我关掉了手电筒。我知道,只要抓住这个人,404里的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在楼门口守了半天,里面一直没什么动静。 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进楼门,推了推一楼的两个门,都锁着。一个人被追赶的时候,本能会朝上跑。我扶着满是灰尘的楼梯扶手,轻手轻脚地走上了二楼。 左侧是201,右侧是202,门上都没有锁,不过,201的门敞开着,202的门虚掩着。 这个人绝对藏在202。 我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突然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没有人。 我慢慢走进厨房和厕所看了看,也没有人。 还剩下两间卧室了,我判断这个人应该藏在其中一间里。 我面朝那两扇门,尽量平静地说:“出来谈谈吧。” 没有人说话。 我说:“我数三个数” 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突然被砸了一下,我眼前一花就靠在了墙上——这个人竟然是从厨卫冒出来的,他藏在哪儿了? 这个人砸了我之后,立刻朝门口跑去,我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他戴着棒球帽,穿着帽衫,像个嘻哈歌手。 没想到,这个人刚刚跨出门就退了回来,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声断喝:“别动,警察!” 那是小马哥的声音! 这个人一步步后退,我捂着脑袋走过去,从背后挡住了他。 小马哥走进来,老沪走进来,四爷走进来,小差走进来,Asa走进来,房间里一下显得拥挤了。 我转头看了看,地上扔着一个切菜板,这个人就是用它砸的我。 所有手电筒都照在了“棒球帽”的脸上。 我绕到他前面看了看,倒吸了一口凉气——此人正是那个货车司机,也就是阿稻本尊! 我们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马哥先动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麻绳,把阿稻的两个手腕绑上了,然后冷嘲热讽地说:“今夜,阿稻就在我身边。” 我这才摸了摸脑袋,并没有流血,我问他们:“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四爷说:“你问小差。” 小差看了看阿稻,这才说:“我们刚刚走进那个房子,我就发现窗外有人在偷窥我们,一闪就不见了。我想把他引出洞,这才鼓动你回家看看,你一个人落了单,他肯定会跟着你”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问其他人:“你们都知道?” 四爷朗声说:“都知道。” 这么惊险的内幕,我竟然毫不知情,当时,我一个人走过了两条空荡荡的街道,如果我知道有人在尾随我,还要暗算我,我死活也不敢出门啊。 我说:“你们把我当诱饵?” 小差说:“你离开之后,我立即就带着他们跟上来了啊。大家肯定会保证你安全的。” 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这就是你们保证的结果?” 小马哥说:“又没流血。” “万一是内伤呢?”我越说火越大:“既然你们一直跟着我,刚才他下楼的时候你们就该按住他,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受伤了。” 小马哥说:“我们必须要确定他有没有同伙。” 我说:“要是他有同伙你们就不出现了,对吗?” 小马哥说:“胡说八道,我们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我说:“他要是有一大群同伙呢?你还一网打尽,被一网打尽还差不多。” 四爷说:“开始抬杠了啊。” 那个阿稻一直靠墙站着,静静地听,一言不发。 小差说:“我们该回去了。” 小马哥对阿稻说:“走吧?” 阿稻没有动弹。 小马哥伸手拽了拽他,他抗拒地躲了躲,小马哥说:“你让我背你是吗?” 阿稻定定地看着小差,还是不说话。 小马哥说:“我记着你带我们进来的时候,每人收了404块,我要是背你的话,每走一步就是404块,你同意不?” 阿稻立刻朝着门口走去了。 四爷对小马哥说:“还是你有办法。” 小马哥说:“我也是想挣点快钱,人家不上当。” 我们浩浩荡荡地回到了B站,全体集中在了客厅里,大家都站着,只有那个阿稻一个人靠墙坐着。至此,我们还没有正式问过他一句话。 就像刚买回来一条新鲜的鲤鱼,我们把它放进了宽绰的水里,任它游来游去,不急,等到做饭的时候,我们才会把它慢条斯理地捞出来,开膛破肚,浸足各种佐料,最后放进油锅,直到它慢慢变得焦黄 四爷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两把椅子,接着,她和小马哥坐在了阿稻对面,两个人都翘起了二郎腿,而且是相同的方向,活脱脱一对史密斯夫妇。 我们都把手电筒照在了阿稻的脸上,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四爷说:“偶像,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稻不说话。 四爷说:“对了,我要给你讲讲政策,政策是什么呢?抗拒从严,但是坦白不一定从宽。” 阿稻还是不说话。 四爷说:“Asa,给他讲讲杀人未遂是怎么判的。” Asa说:“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对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四爷说:“听见没?你最少三年。” 阿稻依然不说话。 四爷又说:“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不交待,天一亮我们就把你送走。你有没有什么要求?更喜欢武警还是巡逻队?” 小马哥说:“现在就送他走吧,送他去西天。” 四爷看了看我们:“陪审团的意见呢?” 我们都站着,连个椅子都没有,还陪审团呢。 我说:“我们希望休庭商量一下。” 阿稻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再是公鸭嗓,而是变成了淳厚的男低音:“你们想知道什么?” 我竟然卡住了。 停了停,我突然吼起来:“我他妈什么都想知道,最想知道的就是你为什么拿切菜板砸我!” 看来,我这个陪审员的素质也有待提高。 阿稻说:“你挡了我的路,我肯定要砸你啊。” 四爷伸手制止了我,她问阿稻:“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阿稻说:“我说过了啊,我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引进404。” 四爷说:“可是你还把我们带到了那片戈壁滩,还把我们逼进了那个废水处理池。” 阿稻说:“那是追加的任务。” 四爷接着问:“你们把C加加弄到哪儿去了?” 阿稻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在做一个乌七八糟的实验。” 四爷说:“他们是谁?到底是个什么实验?” 阿稻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们。除非离开404,还要有警方在场,保证我的人身安全不会受到任何威胁,那时候我才会说。” 我拽开四爷,在阿稻面前坐下来,然后掏出手机解了锁,递给了四爷:“你来录像。” 四爷把手机接过去,对准了我和阿稻。 我探着身子,凑近了阿稻的脸:“你说不说?” 阿稻摇摇头。 我慢慢坐直了身体:“那你就得吃点苦头了。” 阿稻甚至打了个哈欠:“我说过了,等出去。” 我说:“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了,没有资格谈条件。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阿稻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等出去。” 我端详了他一下:“软硬不吃是吧?” 小马哥上前就抽了他一嘴巴,他毫无反应,好像抽的不是他一样,又重复了一遍:“等出去。” 小马哥又抽了他一巴掌。 他还是无动于衷:“等出去。” 小马哥左右开弓:“啪啪啪啪!” 我赶紧对四爷说:“别录了!” 四爷停止了录制,把手机给了我。小差把小马哥拽开,她换了个话题:“404只有一个出入口,对吗?” 阿稻揉了揉脸,这才说:“应该说只有一个正规的出入口。” 小差说:“不正规的出口在哪儿?” 阿稻说:“我要是告诉你们了,你们会放我走吗?” 小差说:“你把我们放走,我们就把你放走。” 阿稻说:“你说话算数?” 小差说:“算数。” 阿稻这才说:“东北方向有个湖” 我马上打断了他:“试过了,那里有铁丝网,出不去。” 阿稻说:“我有钥匙。” ------------ 第九十三章 第二个消失的同伴 小马哥立刻搜了搜他的口袋,果然翻出了一把很老式的齿状钥匙。 小差问:“你从哪里得到的?” 阿稻说:“我的资方给我的。” 小差说:“他们为什么给你这把钥匙?” 阿稻说:“我在404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违规的,比如私闯禁区,比如控制广播,比如安装监控,万一被留守人员纠缠住,从哨卡出不去,只能从其他途径溜出去。” 四爷接过钥匙看了看,问我:“你信吗?” 我摇摇头。 四爷问Asa:“你信吗?” Asa摇了摇头。 四爷接着问老沪:“你信吗?” 老沪也摇了摇头。 小马哥自己就表态了:“别问我了,我肯定不信。” 小差却说:“我信。” 四爷说:“大姐,你是不是经常给骗子汇款啊?” 小差低声说了句很不符合她性格的话:“舍不出他二姨就套不住花和尚。”接着她对阿稻说:“走,你现在就带我们过去。” 大家就收拾了行李,匆匆离开了B站。 小马哥押着阿稻。 他办事我放心。 在路上,我还是忍不住,于是试探地问阿稻:“你有那么多粉丝,为什么要跑到404来装神弄鬼呢?” 阿稻说:“等出去。” 我又问:“你就告诉我,你那个资方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 他说:“等出去。” 我说:“现在你带我们去那个湖,是不是他的指令呢?” 他说:“等出去。” 我的心里就像被塞了一把猪毛,堵得我想吐。 四爷说:“反正你要是敢骗我们” 小马哥说:“直接把他扔进湖里喂鱼。” 走着走着,夜空中弥漫起了潮湿的气息,直到看见前面出现了那辆“4路环线”,我才意识到这里已经接近404陂了。我只知道我们入住的那片建筑群离404陂很近,但没想到这么近。 我们来到湖边,找到那条小船,所有人都爬上去了。小马哥塞给了阿稻一支桨,说:“出点力。” 阿稻没有说什么,跟小马哥一起划起来。 小船朝着铁丝网的方向慢慢划去,天地死寂,只有孤独的划水声。 凌晨的湖面黑糊糊的,小船好像根本就没有移动,划了很久,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些浮标。 小马哥问:“出口在哪儿?” 阿稻回头看了看远处的湖中陆地,似乎在辨别方位,过了会儿才说:“朝北划,我们要找到一个绿色的浮标。” 我们把手电筒照向了那些浮标,浮标都是白色的。接着我们朝北划去,划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了一个绿色的浮标。 阿稻说:“在那儿。” 我们把小船划过去,停在了那个独特的浮标前。 小马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了阿稻:“你去吧。” 四爷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小马哥,小马哥说:“在水里没人比我快,他跑不了。” 阿稻都没有脱衣服,他把钥匙咬在嘴上,直接跳进了水里。 我们都盯住了水面。 10秒过去了,20秒过去了,30秒过去了 我能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水下晃动着铁丝网,我的心跳不由加快了。 终于,阿稻“轰隆”一声冒出头来,他吐了一口水,沮丧地说:“没有锁头,我被骗了” 小马哥突然暴怒,他抡起木桨,对着阿稻的脑袋就砸了下去:“我去你妈X的!” 这好像是小马哥第一次说脏话。 我想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木浆砸在了阿稻的脑袋上,他“扑通”一声就沉了下去 几分钟过去了,水面一片平静。 我们不知道阿稻是不是已经死了不,其实我们知道他肯定死了,只是不敢下水去证实。 我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你砸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力气有多大。” 小马哥没有吭声。 我又说:“现在他跑了,我们怎么办?” 小马哥不知道是忍无可忍,还是恼羞成怒,突然说:“你再逼逼我把你也扔下去。” 小差说话了:“我们回去吧。”  几个人又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刚刚离开的B站。 所有人都坐在客厅里,没人去睡觉,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等天亮? 天亮不亮都一样,在大家心中404永远一片黑暗。 小马哥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 Asa说:“报警吧。” 小马哥有些慌乱:“报什么警?” Asa盯着他,说:“你杀人了。” 小马哥狡辩道:“是他先要害我们的。” Asa说:“但是你杀人了。” 我看到小马哥的眼睛红了,不是委屈的那种,而是愤怒的那种。 老沪说:“报了警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Asa说:“那是我们活该。” 小差说:“你打算怎么报警,找办公大楼?” Asa说:“不找办公大楼,找水警,404陂的铁丝网那边不是有水警吗?我们可以” 小马哥“哗”一下站起来:“你信不信我把你灭口?” 我对小马哥的不满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我一步跨到了Asa前面,大声说:“来来来,你把我们都灭口!” 四爷也站在了小马哥旁边:“你们拉帮结派欺负人是不是?” 我看着她愣住了。 老沪说:“都别吵了,再吵就解散得了。” 小马哥说:“解散就解散!” 小差说:“都闭嘴。” 我们同时望向了小差——这个小团体中唯一一个还保留点儿理智的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都休息吧。小赵,你跟我出去走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就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了出去。 我们在小街上走出一段路之后,小差才开口:“来到404之后,C加加有了某种运算能力,Asa可以听到我们听不到的声音,你可以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小马哥的体力突然暴增,四爷百毒不侵,老沪会催眠”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难道她希望我们把这些能力组合起来,造出一个飞船飞出去? 她接着说:“就差我了。其实我也有。” 我马上停下来盯住了她。 她说:“只是我这个能力不方便说出来。” 我说:“那是” 小差看着我说:“我能感知人的情绪。” 我一时没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木讷地问:“具体表现为?” 小差说:“你喜欢四爷。” 这就尴尬了。 小差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在陈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能感觉到你喜欢四爷,也能感觉到四爷喜欢你。” 信息量太大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该为哪件事感到惊讶了。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来,最后我问了一个最蠢的:“真的?” 小差说:“你问哪个?” 我说:“四爷喜欢我?” 小差点了点头:“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以后能跟四爷好好相处,Asa听你的话,小马哥听四爷的话,只要你跟四爷好好相处,我们这个团队就不会分崩离析。” 我说:“这些话你应该跟四爷说。” 小差摇了摇头:“这些话得你跟四爷说。”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小差这是在鼓动我跟四爷表白啊。我说:“你这也算‘超能力’?只是情商高吧?” 小差说:“我能看见颜色。” 我一惊:“在哪儿看?” 小差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在我眼里,每个人的情绪都是以颜色呈现的。” 这就让我有点瞠目结舌了,我正想再问点什么,小差却打断了我:“你不要跟其他人讲。” 我说:“为什么?” 小差说:“幕后黑手也可能藏在我们当中,我要把自己的能力隐藏起来。” 我点点头,马上问:“现在有没有看出什么迹象?” 小差摇摇头:“这不是读心术,我正在学习把情绪换算成想法。” 我皱了皱眉,她接着说:“比如,我们问到某个问题,有人紧张了,紧张是情绪,它会有颜色,但是我要找到跟它对应的心理。” 我说:“明白了。” 接着我又说了句:“拜托。” 我恨不能马上就知道谁是幕后黑手。  我和小差返回B站的时候,她一个人先进去了,我在外面想找个地方解个手,那栋楼里的厕所没有一滴水。 月亮渐渐从云层里探出头来,404亮堂堂的,都不需要打开手电筒,我还看到了路牌,上面写着:三七支路。 我记得哨卡之外那条路也叫三七支路,离得这么近竟然还重名。 走出半条街,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户外公厕,解决了问题,正要回到B站,突然有个人挡在了我面前,他是小马哥,我看到他手上拿着一只酒瓶子,已经被他敲碎了,只剩下锋利的瓶口。 他红着眼睛瞪着我,一言不发。 我说:“小马哥,你要干什么?” 他低声说了句:“四爷不是喜欢你吗,我就想知道那是啥色儿。” 我立刻明白了,小差的话被他偷听到了。 我不想跟他解释什么,解释也没用,我盯着他,慢慢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我的瑞士军刀。 小马哥突然朝我冲过来,我撒腿就跑。 小马哥在后面像个恶鬼一样穷追不舍。 我跟四爷还八字没一撇呢,要是死在这个“情敌”手里,那可真是太冤枉了,我一边跑一边大喊起来:“巡逻队!巡逻队!” 你躲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神出鬼没地出现,而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肯定不会出现。 跑出大概一二百米之后,我忽然意识到背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我渐渐慢下来朝后看了看,小马哥竟然被我甩掉了。 看来,我这些年的篮球不是白打的,小马哥虽然体力超强,但他的速度好像并没有变快。 这里是个丁字路口,月亮把路照得惨白惨白的。我弯下腰,“呼哧呼哧”地喘起来。就在这时候,B站方向传来了四爷的声音:“小赵——小马哥——” 估计他们听到我的喊叫了,我赶紧收起刀子,迎着他们走过去:“我在这儿!” 走出几步之后,我突然停了下来。 前面地面上好像躺着一个人,难道小马哥追着追着突然犯了癫痫?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了——那是一堆衣服。不止衣服,还有裤子,鞋子,袜子,那双袜子还插在鞋子里,而那双鞋子一前一后,好像还在奔跑,鞋子旁边扔着那个玻璃瓶口。 我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小马哥消失了。 ------------ 第九十四章 这是一场真人秀? 四爷的堂弟叫豆包儿,他跟四爷同岁,只是小几个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特别好,豆包儿去吃个酒席,都要给四爷揣半个狮子头回来,弄得口袋油腻腻的。 本来豆包儿是个很乖的孩子,但是到了青春期,他变得叛逆了。他不扎耳洞,不染头发,不抽烟,他的叛逆不体现在表面,而是体现在内心。他跟一切事物对着干,尤其不喜欢听年长的人说教。 当时,四爷在学校处了个小男朋友,有一次,四爷发现小男朋友暗地里还跟另一个女生眉来眼去,两个人吵起来,四爷哭得两只眼睛都肿了,豆包儿跑来问她,谁欺负你了?四爷不说。豆包儿就采取了排除法:是老师吗?四爷摇头。豆包儿又问:是社会上的人吗?四爷摇头。豆包接着问:是老白吗?四爷还是摇头。豆包儿就确定是谁了,他带着一帮小兄弟,把那个小男朋友狠狠揍了一顿。本来,四爷是正牌女朋友,那个女生只是个“小三儿”,然而,豆包儿这顿打,直接把那个“小三儿”扶正了。 四爷失恋之后,很愤怒,把豆包儿臭骂了一顿,让他能滚多远滚多远,豆包儿低头听着,一言不发。就在那天傍晚,豆包儿死了,他跟几个哥们去密云登山,雨后路滑,他从半山腰摔下去,摔得没了样子。 那一年,四爷17岁,豆包儿也17岁,现在四爷23岁,豆包儿还是17岁 豆包儿从来不叫四爷姐姐,一直叫她老大,而小马哥第一次叫她老大的时候,她感觉就像豆包儿回来了,差点哭出来 这天凌晨,小马哥消失了。 我们聚集在B站里,全体沉默。 这时候才凌晨三点多,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四爷捏弄着小马哥的衣服,眼睛湿着,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又没了一个弟弟。” 小差也开口了:“当时发生什么了?” 我说:“他想杀我。” 小差说:“他为什么想杀你?” 我说:“他认为四爷喜欢我。” 四爷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漠然。 老沪说:“他想杀你,他为什么又消失了?”语气就像在审犯人。 我有些恼火:“你问我?现在是C加加消失的第三天,我们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消失吗?” 老沪说:“你不要急躁,我们一直怀疑幕后黑手藏在我们团队里,而小马哥恰恰是跟你在一起才消失的,我们能不问问吗?” 我看看老沪,又看看小差,忍不住笑了:“你们怀疑我?” 老沪没说话,小差也没说话。 我又看了看Asa:“你也怀疑我?” Asa欲言又止。 我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了四爷,四爷根本没有抬头看我。 我的心彻底凉了。 我说:“好吧,就是我干的!我过了二十多年没爸的日子,突然吃饱了撑的想让我爸复活,所以把你们挨个儿骗进了404,然后让你们一个个都消失!” Asa小声问:“你承认了?” 我火了:“我承认个屁!” 小差说了一句话,让我一下就哑口无言了,她说:“C加加消失的时候,也只有你一个人不在团队里。” 我愣愣地看着她,忽然感觉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差接着说:“不管是不是你,我们都得离开你了。这是为了保护每个人。” 我明白了,这是对我下逐客令了。 老沪却反对:“事情还没说清楚,怎么能放他走?” 四爷终于说话了:“让他走。” 所有人都看向了四爷。 四爷说:“如果他是幕后那个人,他走了我们安全,如果他不是,说明那个人还藏在我们当中,他走了他安全。” 小差、老沪、Asa都没有再说话。 我揉了揉发酸的鼻子,默默收拾好了背包,说了句:“你们会后悔的。”然后就朝外走去。 我走得很慢,我多希望小差能看见我身上的颜色啊,假如委屈是酸枣色,那么我为什么全身都是酸枣色呢,说明我肯定被冤枉了啊,然后她就大声说:小赵,你回来吧,不是你。 然而,她始终没有叫住我 走出B站之后,我彻底了无牵挂了,大步朝前走去——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数数我这一天跑了多少地方,干了多少事,把时间扩展成三天吧,你一定要看看这72个小时里我经历了多么复杂的人生。 踏上主路之后,我一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 四周很安静,太阳刚刚露出一点脑袋,404的空气湿漉漉的。 想到Asa,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来404是他提议的,他竟然跟着其他人一起怀疑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现在我去哪儿? 我站起来,继续朝前走,走出半条街之后,我的脚步再次慢下来。 看来人确实是群居动物,我在潜意识里是不愿意离开那四个同伴的,但我能怎么办?我是被驱逐出来的,如果我现在返回去,不管我说什么,都会引来他们更深的怀疑。 我一路都蔫头耷脑,丧丧的,我的影子比我本身短了半截,也丧丧的,就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又走出了半条街,路旁出现了一个院子,竖立着很多高大的配电装置,呈网状,过去应该是个变电所之类的单位,不过现在那些装置已经废弃,很多电线都断了,随风飘摇着。 里面有个二层小楼,黄色的,这么多年了,漆色依然鲜艳。门敞着,里面黑洞洞的,我慢慢走进去,希望找个地方暂时补个觉。 我走过了几个控制室,终于看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有张床,虽然没有被褥,但上面铺着棕毛垫。我走进去,把行李放下来,却一点都不困了。 我又出去转了转,在走廊里发现了一扇铁门,它只到我胯部那么高,旁边有个摇把,控制着门上的铰链,我好奇地转了转,那铁门吃力地升了起来,里面飘出了一股腐朽的味道。 我掏出手电筒照了照,门里有个朝下的洞口,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梯子,下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有个传送带,上面残留着一些垃圾。 我明白了——这是一条三十年前的垃圾道。 也许,404的某些生产垃圾和生活垃圾带着放射性,为了防止有害健康,当时肯定有规定,不能乱扔,只能投到地下,再被传送到某个地方进行专业处理。这种地下垃圾道也算核城的一个特色了。 我离开了。 走出变电所的院子,我顺着街道看了看,不见那四个同伴的身影。 我多希望他们追上来啊。 或者,他们也离开了暂住地,正巧又碰到了我,碰到了总得说句话吧,也许聊着聊着他们就改变主意了,不再认为我是幕后黑手了 街道空阔,一片死寂。 这世上似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慢悠悠朝前溜达,突然一坨软踏踏的东西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抹了一把,竟然是鸟粪。我愤怒地抬头看去,一只麻雀从我头顶飞了过去,路边长着高大的杨树,枝叶茂盛,都快把天空遮蔽了,那只麻雀飞到一棵树上,立刻被密匝匝的叶子藏起来。 不但我的同伴抛弃了我,现在连鸟都开始欺负我了。 你干了坏事赶紧溜走就完了,不,它还“叽叽喳喳”地叫,就像在挑衅我。 我四下看了看,终于找到了半块砖头,我捡起来走到杨树下,寻找那只随地大小便的麻雀。别怪我心狠手辣,我必须要找个喘气儿的发泄一下。 杨树叶子绝对在包庇它,我围着树转了几圈都没看到它的影子,不过我看到了另一个东西——那是个很大的摄像头,它位于三米高的两个树杈之间,居高临下地对着我,似乎正在跟我对视。 在我的印象中,我读初中之后城市上空才出现各种监控摄像头,404那么早就有这种东西了? 而且,监控摄像头一般都悬挂在杆子上,藏在树叶里就显得有点鬼祟了。 我换了个角度,避开了刺目的阳光,忽然看到这个摄像头上有红灯在闪烁。我一下就呆住了,手里的砖头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个摄像头正在运作! 我呆了足足有两分钟,突然想起我在404上空看到过一架直升机,那上面挂着某直播平台的LOGO。 接着我又想到了阿稻,他正巧是个主播,而且正巧也来到了404,跟我们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交集 难道这是一场真人秀?不然,404都废弃了,早都停电了,为什么那个摄像头还在运作? 如果真是这样,我那几个同伴是什么人?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主演,他们都是演员? 本来我应该对着摄像头哈哈大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它充满了恐惧,一步步退开了。 我回到变电所的院子里,靠在了墙上,墙上有点凉,这种温度更适合清醒地思考—— 我猜测,自从我进入404之后,一切都是按照剧本进行的。 首先是阿稻出场了,他冒充货车司机把我和Asa接上了,结果车上已经提前坐进了三个演员——小差、小马哥和C加加。不,小马哥早就出场了,在依龙镇,他躺在我车前,上演了一出碰瓷儿的戏 难道,那些武警难道也是假的?没人敢冒充国家军警人员啊。我马上想到了这是在拍戏,我发现我的脑筋已经不会转弯了。 接着,我和Asa遇到了那三个玩“木头人”的小孩,还有那个换了衣服反复出现的老先生他们应该都是临时演员。 接着,小差和C加加引导我们走进了一片衣冠冢,发现了那个奇怪的手机,那应该都是这场真人秀的“小插曲”,提前设计好的,为C加加的消失制造铺垫。 C加加的消失当然也是剧情,小差正是他的舞台搭档,我就说嘛,两个人一点都不般配。想起小差那职业的微笑,我越来越觉得她像个NPC。 由此说来,小马哥的消失也是假的。 那些兔子呢? 那些猩猩呢? 也许,那些兔子都是受过训练的,马戏团的猴子还会骑自行车呢。而那些猩猩其实是人扮的现在的化妆技术真是越来越高明了。 我和Asa到了公交车那里,主演之一李喷泉出现了,我怀疑他都不是日本人,《小兵张嘎》里的龟田就是中国演员王志成扮演的啊。不过后来就没李喷泉什么戏了,一句台词“半路上被弩杀死了”就让他下课了 办公大楼的那些留守人员,统统都是密室逃脱的NPC,他们对我们的抓捕,象鼻人对我们的纠缠,应该都是剧情。 剧组还特意设计了“核打击”环节,我在防空洞遇到的那些钉子户只是一些群演,不过他们很敬业,还上演了一出情敌大戏幸亏我在最后时刻没有哭出来。 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我身边的同伴陆续说出了实情,大家都是来找“错”的,更是把剧情推向了高潮 但公交车下那具尸体是怎么回事呢?那一定也是假的,当时我太害怕了,并没有仔细看,只有小马哥钻进去跟他近距离接触过,但小马哥是演员,他当然不会揭穿。 这么说来,小马哥受伤也是假的,在剧里,一把长剑还经常穿透演员的肚子呢,何况用弩射中脚背。 本来老沪的戏份也结束了,但他可能给了编剧好处费,编剧又把他写回来了。 后来,另一个演员碧碧出现了,他莫名其妙地跟着我们,尽管他编了一整套的借口,但如果深究并不扎实。 至于我们在动物园失去触觉,很可能是我睡着之后被人打了麻药,而其他人都是伪装的,他们在玩我。 后来发生什么了? 我顺着往下想,对了,阿稻终于出现了,我怀疑他就是导演组的成员之一,他出镜只是客串性质。 再接着,碧碧的戏份也完成了,他离开。 再接着,我找到了我的家,阿稻现身了,直到他被小马哥用木桨打“死”,他的客串也完成了。 再接着,小马哥也消失了,大家怀疑我是幕后黑手,把我驱逐,于是,所有摄像头都对准了我一个人,一个又一个特写,让广大观众观察我的反应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我还在团结旅社打过飞机,这太难堪了,估计播出的时候会打上马赛克。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不,还有很多疙瘩没有解开。 ------------ 第九十五章 那街,那人,那狗 我进入404之后看到了多年前的情景,那是真的啊,怎么解释?也许,404就是让人拥有某种超能力,如果这里不神奇,谁会花费巨资在这里拍摄真人秀?在北京随便拍,满大街都是真人秀,谁看啊。 还有一种可能,我看到的那些幻象只是某种投影 那么Asa听见的那些声音怎么解释? 这就牵扯到了一个问题——那些同伴中到底谁才是演员? 四爷应该是。她在404待了这么多天,没有一点灰头土脸的感觉,衣服干干净净,头发又滑又顺,脸蛋又白又嫩,她可能每天都会偷偷溜到剧组人员的集散地去休整和补妆。 小差、C加加、小马哥无疑都是演员。 最后,老沪跟他们一起把我赶出来,他肯定也是演员。 那么Asa呢?他那么守规矩的,甚至显得傻乎乎的我马上想到,“守规矩”、“傻乎乎”不也是一种人设吗? 不不不,我早就认识他了,他肯定跟我一起陷入了现实版的《楚门的世界》。 也许,我应该去找到他,告诉他这个真相。 等等,我还要想想,这场真人秀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道,我收到的那块“错”也是制片方寄给我的?一百万是我的演出费?明星都是天价,貌似也合乎逻辑可我算哪门子明星啊。 我又拍了一下脑袋,果然“急转弯”了——这笔钱现在在我卡上吗?NO,它又不见了,收到这笔钱的人肯定是制片方的人!他们并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在财务上走了一笔账 如此说来,“套路贷”也是制片方的人,那么我的大学舍友老三生病是真是假呢? 我想不出来了。 我忽然感到了孤独。就算你闯入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一个熟人,也不会像我这么恐慌,不管你有什么疑问,总可以找人咨询,但我问谁去? 我忽然想到了那位在防空洞入口高呼口号的老先生,也许他真是个神经病,我应该去找他聊聊。现在,404彻底把我整傻了,只有对付一个神经病我才有点信心。可是,万一他真是个演员,能把一个神经病演得那么像,就说明他比其他人更难对付 眼下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结束这场真人秀? 我从变电所走出来,慢慢朝着B站走去。 在《楚门的世界》里,大概有三处BUG让主角最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第一,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他;第二,他死去的“父亲”突然换了个角色出现了;第三,他虽然感觉不到任何不可抗力,但就是走不出那个小镇。 这跟我多像啊。 自从进了404,一直都有人在跟踪我。 我也看到了一个酷似父亲的人,他现在是404的留守人员。 还有,我进来之后就变成了无头苍蝇,怎么都出不去了。 我来404之前,网上的相关信息都在渲染404有多么神秘,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可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离开404的唯一原因就是有人阻挠。 我抬头看了看路旁的杨树,很多鸟都在叫,也不知道刚才“空袭”我的那只在不在其中,我突然喊起来:“导演,你什么时候喊‘咔’啊?” 街道太寂静了,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接着我又说:“你们已经暴露了,没必要再继续了。” 杨树上的疤瘌就像一只只不配对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似乎在审查我的独角戏。 我又说:“我只是个编剧,不会演。要不,你出来跟我说说戏?” 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的心猛跳起来,难道我的谈判有效果了?我原地转了一圈,期待哪棵杨树背后走出来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大哥。 结果,我看到了一条狗。 那是条金毛,脖子上还拴着个狗牌。它看起来很老很老了,全身脏兮兮的,早就变成野狗了。金毛多温顺啊,但这里是404,我不敢用传统眼光看待它了,我警觉地盯住它,心里盘算着,要是它突然进攻我,我该朝哪儿跑。 它停在前面的路中间,也盯着我。 我不能被它挡住啊,就喊了声:“走开!” 它没有走开,只是缓缓地晃了晃尾巴,我觉得它老得连尾巴都举不起来了。 我试探着朝前走去,它一动不动,一直看着我,我走过它之后,把脑袋转向旁边,用余光瞄了瞄它,它竟然扭扭搭搭地跟了上来。好吧,跟着就跟着吧,反正我也寂寞,它总不至于是个演员。  我当然不是演员。 虽然我看起来很苍老,其实我比看起来更苍老,我都24岁了。当年我的小主人刚刚把我抱回家,这个地方的人就全部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反正再也没回来。 我的脖子上挂着我的名字,实际上我有很多办法把它摘掉,但我一直没有那么干,我担心有一天我的小主人突然返回,再也认不出我了。 我还记得,他刚刚把我抱回家的时候,从来不允许我单独外出,而且每次出去遛弯都要拴上我,可是那一天,家里来了一辆货车,小主人的父母把很多东西都搬到了车上,家里一片混乱,我的小主人突然把门打开,对我说:去吧,去玩吧。 我能听懂人话的,所有的。除了英语。 当时我高兴坏了,撒腿就跑出去,冲到草地上翻滚起来。那天我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后来实在饿了,才慢腾腾地走回家嗯,就是从那天,我再也没见到过我的小主人。 这么多年来,我学会了猫的技能,抓过很多老鼠充饥,如今老了,我跑不过那些小家伙了,幸亏有个留守人员经常骑着侉子过来,每次都给我送来一些馒头,我们金毛都贪嘴,但为了生存,我不得不学会规划,每次只吃一个,把剩下的全都藏起来,等饿极了再吃。那个留守人员受过工伤,失去了一只耳朵,但他人很好,我在心里一直叫他“善良的馒头先生”。 老实说,除了他,我在这个空城里几乎没见过其他人,所以,今天突然看到这个很高的年轻人,我竟然有些不适应,他会不会就是我当年的小主人呢? 请你回下头,看看我的名字啊。 这个人并不搭理我,一直闷头朝前走,也不知道要去干什么。我常年都见不到一个人,难道你也想丢下我吗? 旁边出现了店铺,这个人走进去了,难道他去给我找吃的了?傻瓜,这里我早都探索过了,除了仓库里残留着一些文具,什么吃的都没有。 我原地蹲下来,等他。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走出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过来抚摸我的意思,继续朝前走了。 我还得跟着他。 走着走着,他终于停下了,我顿时激动起来,等待他转过身来走向我,他却朝着天空招了招手,喜庆地说:“屏幕对面的朋友,你们好啊,最近过得开心吗?如果对我的表演有什么意见,可以在微博上@我噢。” 这是什么情况? 停了停他又说:“导演,我不想再演了,你让我出去吧,我的车该保养了,房租也该交了,回去还得找工作呢” 我四下看了看,并没人站出来。 他在跟谁说话? 他突然愤怒了:“你们不觉得你们这么干很缺德吗?那么多有钱人,大明星,当官的,你们怎么不去搞他们?” 难道这人不正常了? 接着,他把头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天又说话了:“我知道怎么才能让你们现身。” 说完,他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突然在自己的腕子上割下去,鲜红的血冒出来,溅了一地,我吓坏了,赶紧叫起来:“喂喂喂!” 他并没有回头,他在街上坐下了,就像一尊佛。 我知道,在他听来我的话只是“汪汪汪”。 我等了一会儿,他始终没有站起来,我胆战心惊地来到他的跟前,他闭上了眼睛,腕子还在流血,都把袖子湿透了。 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我咬住他的衣服拽了拽,他突然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朝他喊道:“你为啥想不开啊?” 他举起了瑞士军刀,有气无力地朝我挥了挥。 好吧,在他听来,我说的是“汪汪汪汪汪汪汪”。 我只好后退一步,继续观察他。 终于,他慢慢躺在了街上。 我必须去找人求救,“善良的馒头先生”经常在长毛街巡逻,我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这么想着,我撒腿就跑。 长毛街是我取的名字,因为我在那里遇到过两个长毛人,样子很凶,我看到它们之后马上跑掉了。那里离这里只隔着三条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长毛街之后,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但是我闻到了他的体味,还有他那辆侉子的汽油味,还有他经常抽的那种烟丝味 我顺着这些气味拐个弯儿,果然看到他的侉子停在路边,却没有人。我一路抽动着鼻子,来到了一个窗口下,听见了鼾声,他肯定是半夜钻进去睡觉了,还没有醒来,我用爪子挠了挠门,里面闩上了,我急得大叫起来:“有人要死了,快去救他!” 喊了半天,鼾声终于停了,善良的馒头先生哈欠连天地打开门,看到我之后,他蹲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咋跑到这儿来了?” 我说:“有个人要死了。” 他说:“你看见狼了?” 我说:“你听不懂就别瞎猜了,赶紧跟我走。” 说完我转身就跑,跑几步就回头冲着他叫两声,他还算警觉,骑上他的侉子跟上来了,我带着他一路奔向自杀现场。  我才不会自杀。 我只想吓吓幕后那些操纵者——人都要死了,他们总该跳出来了吧? 我是看到那个文具店才萌生这个计划的,我走进去,在仓库里找到了一瓶红墨水,我把它装进塑料袋里,然后系在了腕子上。 可是,我假装倒下之后,等了很长时间,四周并没有任何动静。难道他们的真人秀就是在展现一个人从正常到崩溃到自杀的过程? 那他们就是在犯罪了。 我大概躺了七八分钟,中间忍不住还低低咳嗽了一声,始终不见任何人出现。 我正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远处突然传来了侉子的声音。 ------------ 第九十六章 关键线路 我一下就跳了起来。 马上想到这是一场秀,既然是秀,我怕什么! 于是我轻轻理了理衣服,对着两旁的杨树笑了:“没错儿,假的。” 这些观众正是邪恶的组成部分,所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如果不是他们喜欢猎奇,也不会有这种变态的节目。 我一直被导演和这些观众玩弄着,现在终于反戈一击,玩弄了他们一把。 果然,一个留守人员从B站方向开着侉子过来了,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导演通过监控看到我自杀之后,当然要派人来查看情况,他们可能离我很远,我要给他们时间。 这个留守人员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诧异地看着我,满脸不解。我注意到他少了一只耳朵,看上去怪怪的。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傻眼了吧?” 他从侉子跳下来,顺手从车上抽出了一个丁字拐,然后继续盯着我,并不说话。 我说:“赶快把你手上那个道具扔了吧,不要再演了,我都知道了,这是一场真人秀。” 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样子有点傻。我很享受他这种表情,就像玩狼人杀被我逮住的狼。 我说:“剧本里没有这段剧情,你就不会演了,是吧?赶紧把大家都叫出来,我们合个影儿然后就散伙了,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他终于说话了:“你说这是在拍戏?” 我说:“对啊。” 他说:“哇噢,看来被你识破了” 我说:“不是我多厉害,而是你们的漏洞太多了。” 他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说:“摄像头啊,到处都藏着摄像头,我都找到十几个了。” 他慢慢朝我走过来:“有那么多吗?” 我说:“至少有三个。对了,其他NPC呢?” 他说:“他们都在办公大楼,咱们去办公大楼再唠吧。” 这时候我看到了那条金毛,它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说:“所有人都在?” 他说:“所有人都在。” 我说:“导演也在?” 他说:“导演也在。” 我说:“导演是谁?” 他说:“你去了就知道了,跟我走吧。” 我说:“好,那我们走吧。” 说完这句话我撒腿就跑。 他肯定没想到我会突然跑掉,好像愣住了,过了会儿,我才听见了油门声,他骑上侉子追过来了。那条金毛也“汪汪汪”地叫着,跟他一起追过来。 我看到那条金毛之后才忽然警惕起来——这个留守人员应该不是导演派来的,而是金毛把他叫来的。 另外,如果他是个演员,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他邀请我跟他去办公大楼,他应该站在侉子旁边等我,而他却一步步逼近,生怕我跑了 眼下我又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场秀了,至少我不能肯定这个留守人员是戏里的还是戏外的,只能先跑掉。 我没命地冲进了那个变电所,并没有回到值班室,而是直接钻进了那个地下垃圾道。 我顺着金属梯子爬下去之后,停下来听了听,侉子也开进来了。我赶紧朝前走去,垃圾道是水泥浇筑,两侧偶尔露出砖头,龇牙咧嘴的。地上零零星星地残留着一些垃圾,传送装置早就失灵了。 我沿着垃圾道走出了很远,都快被腌入味儿了,终于又看到了一个铁梯子,我实在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了,立刻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钻出来之后是个公交车集散地,至今还停着很多车辆,满地都是机油的痕迹。我走出去,藏在一棵杨树后,远远地观察那个变电所,等了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我确定那个留守人员已经离开了,这才快步走过去。 我拿上行李,再次来到街上,接下来我要去哪儿? 想了想,我终于做出了决定——回家。 这到底是不是一场真人秀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能逃出去,一切都会结束。 那么,我怎么才能逃出去呢?我妈说我爸出事之前在家里藏了些“东西”,说不定那是一张离开404的地图眼下,我走投无路,只能寄希望于从“故居”里找到线索了。 一共就四个区,我找过三区和二区,都不是,那么,我肯定能在一区和四区找到它。前面就是如今的四区了,我要去试试。幸好404只是不停转换每个区的区号,门牌号并不变。 这么想着,我就大步朝前走去。 实际上我很清楚,就算找到了家,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只是心里一片空茫,急需一个目标而已。 20多分钟之后,我果然找到了四区的302号门,这个居民区很大,同样空无一人,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找到8号楼,它是三层的。 我从2单元上了楼,找到了201,是个木门,挂着个金属门牌,那个“0”已经锈成一个实心圆。我踹了一脚,木门岿然不动,那个年代的产品质量真过硬啊。 我伸手拉了拉,它开了。绝对不是段子。 我走进客厅的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房子不新,但是很干净,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照得屋里暖洋洋的。客厅东南角的书桌前坐着一个男人,那是我爸 我知道自己又出现幻觉了。 我痴痴地看着他,嗓子一涩,泪水就迷住了眼睛。我不敢走过去,生怕自己一动,眼前的场景就会消失 我爸正在伏案写东西,写了一会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把笔记本合起来,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铁盒,把笔记本放进去,然后他蹲下身子,撬开一块地板砖,露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他把铁盒慢慢放了进去 他的身影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我意识到幻觉马上就要消失了,赶紧跑过去,想隔着时空拥抱他。我俩重叠的一瞬间,他彻底消失了,我抱着一团虚空,就像抱着一个梦。 没了。 我后退一步,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空间。 房间的制式跟幻觉差不多,家具都在,但好像经历过一场浩劫,被翻得乱七八糟,所有抽屉都被拉出来扔在了地上,满地都是杂物,甚至一面墙上还被凿了几个大窟窿,我爸那张书桌也不见了 我家搬走之后,这里应该遭到过粗暴的搜查。 我来到客厅的东南角,蹲下去敲了敲,和幻觉里一样,最边缘的地板砖下面是空的。我掏出瑞士军刀,把这块地板砖撬起来,果然看到了一个铁盒。 我打开它,首先看到了一个笔记本,红色的塑料封面,已经有点起泡了。我把它拿出来,掉出来一张薄薄的合影,除了我爸,还有两个男人,三个人勾肩搭背,笑得很开心,这两个人应该是父亲工作上的伙伴。 我翻了翻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404的地图,跟我之前看到的一样,也是“Z”字形。 我把它放在一旁,从头看起来。 第一页上用钢笔竖写着“赵一清专用”。 开篇就是关于我的,那时候我刚刚出生,我爸几乎天天写日记,记录着我的成长和变化,很琐碎,包括哪天我放了一个响亮的屁我一下理解那些在朋友圈晒娃的人了。我还在看到了一张我的黑白花边照片,它被胶水粘在了本子上,我把它抠下来,装进了口袋。 后面还有很多报刊上剪下来的豆腐块,附带着父亲的评论和总结。这些内容跟404没什么关系,更像是父亲自己的爱好。 比如有这样一个豆腐块:鉴定一个样品是否为陨石,可以从外表来考量——陨石落在地面之前要穿越大气层,磨擦产生高温,使其表面发生熔融而形成一层薄薄的熔壳,因此,新降落的陨石表面都会有一层黑色的熔壳,厚度约为1毫米。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错”,难道“错”跟陨石有关系? 往后,生活上的内容越来越少,工作上的内容越来越多,都是复杂的公式,那是父亲的专业,我根本看不懂。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一首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籘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我当然知道,后面的三个字是:错错错。 看来,这些公式也许跟“错”有关系,意识到这一点后,这本日记立即变得千斤重了。我极度小心地翻阅着它,生怕这些陈年的纸张突然变成灰。 我重新看了看那些公式,发现了一个用铅笔画成的莫比乌斯环。所谓的莫比乌斯环就是个纸带圈,只有一个曲面,就像克莱因瓶一样,没有内外之分,在魔术里经常能看到,做法也很简单,把纸带扭转180度,再把两头粘连起来,就可以得到一个莫比乌斯环了。 父亲画这个干什么? 莫比乌斯环旁边写着一堆方程式:y=6 -5 x=y x=0(y>0)。下面写着一行字:核城之所以被称为核城,那是因为它藏着更深的“核”。 这句话让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看来,404里还有更深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深过了核工业。 那么,这个方程式是什么意思呢? 方程式方程式 我把初中高中大学的知识都回忆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每个方程式都能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上找到与之对应的直线或者曲线,这个方程式很可能是个路线图! ------------ 97 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我赶紧翻出纸笔开始画起图来。 y=6,这是一条横线。 y=-5,这是一条和上述横线平衡的横线。 x=y,这是一条角度为45°的斜线。 x=0(y>0),就是y轴的上半部分。 这不就是路线图吗? 前三条直线组成了一个“Z”字,很显然它代表着404,而最后这条重点标记的直线,很可能就是通往外界的特殊道路。还特别标出了y>0,连方向都给我指明了——一路向北。 感谢我爸,感谢我妈——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我多想兴奋地喊出来啊,但四周空无一人,我已经被人抛弃。 我定了定神,展开父亲留下来的地图,想看看有没有这条路。果然,在众多标尺和图例中隐藏着一条极不明显的虚线,它穿过404巨大的“Z”字,看起来有点像北京的中轴线。 我想起来,大型建筑开工之前,提前会铺设一条关键线路,专供施工车辆运送材料,建成之后,这条线路一般不会保留下来,就像施工电梯,大楼竣工之后,这些电梯会自动拆除。 既然我爸把它标注出来了,说明它至今还存在。 事不宜迟,我要去寻找这条关键线路了。 刚刚走出家门我就停下了,我就这么自己离开吗?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里生出了一股隐隐的焦虑,令我十分不安。我闭上眼睛,开始搜刮自己的大脑,寻找焦虑的来源 想着想着,我突然睁开了眼睛——老沪带回来的那本小册子上写着七个人的名字,我记得第一个是C加加,第二个是小马哥,第三个是四爷眼下,C加加和小马哥都消失了,接下来应该就是四爷了! 我马上调转方向,朝着B站跑去。 然而,当我气喘吁吁地跑进B站,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我一下就绝望了,404这么大,手机又用不了,我上哪儿找他们去?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脑袋突然晕了一下,接着房间里多出了几个人,他们正是Asa、小差、四爷、老沪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我。 我蒙了一下。 我竟然看到了不久之前的画面。 小差坐着,老沪坐着,四爷坐着,Asa坐着,只有我站着,就像个犯人。大家都沉默着,只有四爷在捏弄着小马哥的衣服,眼睛湿湿的。 终于,小差把眼睛抬起来,她在问我什么。 整个场景还是跟无声电影一样。 我回答了她,我的神态就像刚刚打过一架,脸部肌肉抽搐着,很不自然。 四爷也抬头看了看我,眼神很不友好。 老沪对我说了句什么,我有些恼火,对他喊起来 大家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我忍不住笑了,就像一个坏蛋败露之后那种无所谓的表情,然后我把脸转向了Asa,他似乎想说话,但又咽了回去。我怒吼起来,又把脸转向了四爷,四爷根本不看我。 接着小差说话了,老沪说话了,四爷说话了 我揉了揉鼻子,默默收拾好了背包,大步朝外走去 冥冥中的力量总是公平的,它额外给了我一双眼睛,但同时夺去了我的听觉,让我变成了一个聋子。 我紧紧盯住了剩下的人,他们的嘴型告诉我,所有人都沉默着。过了好半天,小差终于说话了,大家并没有什么反应,接下来又陷入了沉默中。 这次“超能力”复现出来的人和事时间最长,十几分钟之后,四爷突然站起来,说了句什么,我从她的口型中看出收尾两个音好像是“小赵”,其他人分别说话了,似乎在劝她,但她没有听从,开始收拾东西了。另外三个人低声商议起来,过了会儿,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了,然后一起走出了B站。 我赶紧跟了出去。 他们站在街头,好像在告别,接下来四爷朝左走了,那是我离开的方向。小差、Asa和老沪朝右走了,那是办公大楼的方向 我看着四爷的背影,眼睛突然一湿——我知道,她去找我了。 我立刻跟了上去,心里紧急祈祷起来——不管你是上帝还是佛祖,既然你让我看到了这一幕,在我追上四爷之前,千万不要让她消失,拜托拜托拜托 有句话叫“事与愿违”,我正在心里念叨着,脑袋一晕,四爷的影像就不见了,眼前只剩下了空荡荡的街道。 我一下就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发了会儿呆,最后顺着街道慢慢朝前走去。 我离开之后,如果说有个人会离开大家来找我,那我觉得肯定是Asa,但是他不可能找到我,所以他会很沮丧,很着急,很后悔,想象他茫然无措的样子,我只想说一句:活该。 没想到,我错了,来找我的人竟然是四爷,这让我无比感动。我分析,另外三个人最后听从了Asa的意见,去办公大楼求助了。 嗯,好心有好报,我一定要找到四爷,只把她一个人带出去。 Asa、小差和老沪在办公大楼肯定会遇到麻烦,没有意外,那我还想说一句:活该。 可是,眼下我去哪儿找四爷呢? 走着走着,我发现自己又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我家附近。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声音,“刺啦刺啦”的,我马上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起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那是有人在拖着行李箱前行。 难道又出现了新的游客? 我的大脑绕了个小小的弯儿,忽然想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四爷啊。我脱口就喊起来:“四爷!” 行李箱轮子突然就停住了,404一片沉寂。 我转了一圈,又喊了声:“四爷?” 终于,有个人从前面一个墙角走出来,没错儿,四爷穿着短款的酱色皮夹克,黑色皮裤,露出小蛮腰,白生生的,肩上背着一个桔黄色的背包,手上拖着一只豹纹行李箱,正是我跟她初相见那次的打扮。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想不到在这儿还能碰到你。” 我说:“你别贫了,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四爷说:“我才不想来找你,只是刚才忘了骂你,我要补上。” 我说:“你想骂就骂吧,反正小马哥的事儿不是我做的。” 四爷定定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你起誓。” 我说:“起什么誓?” 四爷说:“如果你撒谎,一个月之内就被雷劈死。” 我说:“四爷,如果我真是幕后黑手,我肯定连下地狱都不怕,要不然也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了,你觉得我会怕起个誓吗?” 四爷说:“我就要你说。” 我就说了:“好,如果小马哥的消失跟我有关系” 四爷突然打断了我:“一周。” 我说:“一周之内就被雷劈死。” 四爷说:“没有主语,重说。” 我只好重说:“我一周之内就被雷劈死。” 四爷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哪个孙子干的呢”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四爷说:“Asa说你一直在找你家,他把你家门牌号告诉我了,我就找来了,只想碰碰运气。走吧。” 我说:“去哪儿?” 四爷说:“归队啊,他们去办公大楼了。现在只能去找那些留守人员自首了,要杀要剐随他们吧,总比被消失强。” 我没有表态,而是问她:“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四爷说:“对啊,这是你家,你怎么落到我后头了?” 我说:“我已经回来过了,刚刚回去找你们,结果看到了你们的影像。” 四爷有些惊诧:“刚发生的事儿你也能看见?” 我说:“反正刚才看见了。我看见你离开大家,朝这个方向走了,所以就追过来了。” 四爷说:“你回去找我们干什么?” 我说:“我从我家找到了一张地图,那上面有一条出去的线路。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 四爷都被憋坏了,她立刻激动起来:“走!”突然又停住了:“我们得带上他们啊。” 我说:“只要我们去了办公大楼肯定被按住,想走都走不了。我们先出去,然后立即报警。” 四爷想了想说:“那好吧。” 我伸手要帮她提行李箱,她这次没有推让,直接放手了。我拎了拎,似乎轻了许多,接着我四下看了看,大概确定了一下方向,然后就带着她朝前走去。 404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 四爷问我:“你家那路线图靠谱吗?” 我说:“我们必须找到那条线路,它被隐藏了,需要我们去发现。” 四爷说:“什么叫隐藏了?” 我说:“就是说,我们用肉眼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四爷立即看了看脚下的水泥地:“怎么辨别?你教教我,我跟你一起找。” 我说:“它位于404中部,我们要先达到那个范围,然后再找它。” 说话的时候,我很偶然地朝旁边看了看,我们正路过一个院落,栅栏大门用铁链子锁着,里面有个红砖建筑,纵向很长,它有五个大门,有两个人影一闪就进去了。 ------------ 第九十八章 解放军? 我立刻停下来。 这个院落挺深的,那个红砖建筑离街道有一百多米远,我看到它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红都剧院。 那两个人的形体语言告诉我,他们并没有听见我和四爷走过来,而是正常走进去的。 四爷问我:“你看什么看?” 我说:“有两个人” 四爷立刻瞪大眼睛原地转了一圈:“在哪儿?” 我朝那个红砖建筑指了指:“他们刚刚走进那房子里去了。” 四爷走到栅栏大门前朝里看了看,红砖建筑里静悄悄的,好像在偷听我们的对话一样,她说:“这门锁着啊,你确定?” 我说:“我确定。” 四爷说:“会不会是象鼻人?” 我摇了摇头:“不是,这两个人都没戴面具。” 四爷说:“那是留守人员?” 我又摇了摇头:“他们的样子有点鬼祟,就跟小偷一样。” 四爷想了想,突然说:“会不会是C加加和小马哥啊?” 我愣了一下,马上说:“有可能。我跳进去看看。” 四爷突然拽住了我。 我说:“怎么了?” 四爷说:“万一不是他们呢?太危险了,我们好不容易要出去了,万一再惹上哪路神仙就完蛋了。” 我说:“万一是C加加和小马哥呢?” 四爷看了我一会儿,终于把手松开了。 接着,我们把行李和背包放在了一丛灌木背后,只拿上了手电筒,然后来到院墙的边缘,从栏杆上翻了进去。 我们没有去正门,而是从旁边绕过去,来到了剧院的侧面。 一般说来,剧院侧面都有个角门,以供工作人员和演出人员出入,果然,我们看到了一个白铁包着的门,我轻轻推了推,里面锁着。 只能去正门。 这个剧院已经破败不堪,四周长着荒草,正门前面有一排水泥台阶,豁牙漏齿的,走上去就是那五扇大门了,可以想见,当年404职工来这里看剧的时候,他们携儿带女,排成五个长队,鱼贯走进剧院,那场面一定很热闹。两侧是售票处,现在被横七竖八的木板钉死了。 404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不知道这里上演什么剧种,评剧?京剧?昆剧? 我记得那两个人是从左边那扇大门进去的,我走过去试探地推了推,里面竟然闩上了。我又依次推了推其他的大门,第四扇开了。 我和四爷慢慢走进去,我没有打开手电筒。 关上门之前,我看到里面是个空荡荡的门厅,对面有两个检票入口,那两扇门都关着,门上包着劣质的皮革,已经千疮百孔,露出黄色的隔音棉。门厅一侧还立着两个很大的物品架,东倒西歪的,过去那应该是物品寄存处。 四爷把大门关上之后,门厅里变得一片漆黑,那两个入口的门缝儿透出了灯光,隐隐还传出了说话的声音,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 此时,我们等于在暗处。 我的胆子大起来,打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转了转,在墙壁上看到了当年的演出公告,上面写着—— 一楼,舞台剧《倒退》,主演XX,XXX 二楼,舞台剧《40年》,主演XXX,XX 原来这里上演的不是任何地方戏曲,而是舞台剧,那时候404的文艺工作也算是比较先锋了。 我本人就是个编剧,据我所知,《倒退》是几十年前的一部舞台剧,作者是知名编剧黄苍耳。而《40年》则是一个获奖中篇小说,作者是知名作家振荣,这个舞台剧应该是根据那个小说改编的。 可是令我不解的是,这个建筑明明只有一层,哪有二楼?难道当年把屋顶也利用起来了,变成了露天剧院,大家顺着梯子爬上去,演的演,看的看? 我和四爷从始至终都没敢说话。 终于,我把手电筒关掉,跟四爷一起轻轻来到左侧的检票口,竖起耳朵听起来,可是怎么都听不清楚,我就斗胆把推了推门,露出了一条缝儿,我和四爷挤着朝里看去,看到了密匝匝的座位,足有上千个,它们都是固定在水泥地上的,我的视线越过幽暗的观众区,看到了舞台,舞台上灯光明亮,有十几个人或坐或站,似乎正在演出。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离得远,但也就跟坐在最后一排差不多,我看得很清楚,那些人都穿着草绿色的军装,军帽上佩戴着红五星,衣领上缝着红领章 我大为震惊。 我大舅,也就是我妈的大哥,今年60多岁了,他过去在唐山当过兵,我见过他穿军装的照片,就是红五星,红领章。后来我查过,解放军在1965年6月1日取消了军衔制,军衔服装随即废止,全体官兵一律戴解放帽,佩戴红五星和红领章,被称为六五式解放军军服,1984年被取消。 四爷的眼神可能有问题,她低声说:“他们是武警?” 我碰了碰她,然后摇了摇头,一个意思是:不是。一个意思是:不要说话。 她就不吭声了。 我从门缝紧紧盯着这些人,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人大声说:“炊事班的宋德南去哪儿了?” 他旁边一个人说:“排长,他肚子疼,请假了。” “排长”说:“敌人已经进城了,大家要吃饱了才能打仗,他只管他的肚子,不管大家伙的肚子?” 他旁边那个人说:“我去叫他吧?” “排长”想了想说:“算了。二班机枪手?” 一个人马上站起来:“到!” “排长”说:“你接替他,去做饭。” “机枪手”有些犹豫,带着浓郁的西北口音说道:“我只会操作机枪” “排长”说:“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服从命令。” “机枪手”说:“是” 然后他就跑开了。 剩下的人开始擦枪,那应该都是半自动步枪,木头部分的颜色有深有浅。 四爷拽了我一下,低声说:“他们在干什么?” 老实说,这正是令我恐惧的,我听了这么半天,竟然一直无法确定他们是在演戏,还是在正常对话。 如果他们是在演戏,404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观众席上也没有一个人,他们在演给谁看?或者,他们只是在排练,可能为什么没有导演说戏? 如果他们确实是一群解放军,正在这个剧院里休整,那么他们为什么穿着过去的军服?他们说的“敌人”是指谁? 舞台演员说台词,怎么都跟生活中讲话不一样,可是很奇怪,这些人的腔调、音量、情绪,恰恰介于表演和生活之间,让我很难判定。 “排长”又说话了:“爆破手。” 一个人马上来了个立正:“到。” “排长”说:“你检查一下我们的炸药包有没有受潮。” “爆破手”说:“是。” 接着他就去了舞台旁侧,那里果然堆着一些军绿色的包裹,用行军带捆着,刚才我没仔细看,还以为那是这些解放军的行李包。 我盯住了舞台上的背景幕布,上面画着几座军用帐篷,跟这些人的军服一样,都是草绿色,远处还有山、湖泊和芦苇。如果这是个演出,说明这些人正在营地的帐篷外开会。 “排长”又说:“警卫班的人呢?” 一个人马上敬了个军礼:“到!” “排长”把目光转向了他,说:“李志高,天已经亮了,你去剧院外面警戒。” “李志高”双脚一磕,来了个立正:“是!”接着就“噔噔噔”地跑开了,去了后台。 剧院?警戒? 一般说来,除了互动式演出,没有哪个演员会说出这样的台词:谁谁谁,你去剧院外面看看下雨了吗?既然这位“排长”提到了剧院,说明他们不是在演出,他们就是在开会 我忽然觉得这其实是一出恐怖的舞台剧,专门演给两位观众看的,而此时,由于各种奇怪的原因,这两位观众正躲在检票口外面观看这个剧 我忽然想到了那个演出公告,把黄苍耳的《倒退》和振荣的《40》年组合在一起,那不就是“倒退40年”吗? 现在是2019,倒退40年,那时候解放军的军服正是红五星和红领章 难道我和四爷钻进这个剧院之后,回到了1979年? 我有点昏眩,一时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幻了,情不自禁地抓住四爷的手,使劲握了握,好像这能让我回到现实的404。 四爷低低地叫了声:“你抓我干吗?” 我赶紧又攥了攥她的手:“嘘,别出声。” 四爷说:“里面有C加加和小马哥了吗?” 我说:“没有。” 四爷说:“那我们就离开啊。” 我没有动。 四爷说:“你怎么了?” 我说:“不弄清他们是干什么的,我心里不踏实。” 四爷说:“说不定是西区的钉子户,闲的蛋疼,跑到这儿来演剧玩儿了。走了。” 我说:“他们从哪儿搞到的服装?” 四爷说:“当年404肯定有宣传队,应该是他们遗留的演出服装。” 我说:“你看看,他们还有枪。” 四爷说:“那是道具而已。” 我还是不甘心,又说:“我觉得他们不像在演出,你听见了吗,他们还提到了剧院。” 影视剧中,不管好人还是坏人总是死于话多,实际上,我早该听四爷的,转身离开,但是我话多了。 四爷说:“台词什么不可以说?” 我说:“是的,台词什么都可以说,但是绝不能长时间不说,对吗?” 四爷说:“你什么意思?” 我朝舞台上扬了扬下巴:“你听。” 舞台上安静着,那个“排长”在抽一支自卷的纸烟,烟雾很大,其他人有的在擦枪,有的在打盹儿,有的在低声聊天。我和四爷静静地观望了几分钟,始终没人大声讲话。 这是剧吗? 哪个演出会静场这么长时间? 四爷也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我突然说:“四爷,要是我们一起穿越了” 四爷说:“停,我最烦穿越剧了。” 我说:“我是说假如,我们真的一起穿越到了40年前” 四爷说:“40年前是什么时候?” 我说:“1979年。” 四爷扳着手指算了算:“那老白就成我的弟弟了,很好,他只要淘气我就抽他。” 我说:“而且我们再也回不到2019年了,你会怎么样?” 四爷说:“就在那个年代生活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说:“你会找个人结婚吗?” 四爷说:“要是实在回不来,我当然会了,那个时代也有帅哥啊。” 我说:“你别忘了,就我跟你是同时代的人。” 四爷看了看我:“什么意思?难道我还非得找你啊?” 我说:“你问我。” 四爷说:“问你什么?” 我说:“算了,我就直接说了,如果我们一起穿越到了1979年,我只想跟你结婚。” 四爷说:“那你要出四大件,都什么来着对了,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自行车。” 我说:“我要超越那个时代,给你升个级——我会出雪花牌冰箱、牡丹牌彩电、熊猫双卡录音机、白兰牌双缸洗衣机。” 突然,剧院舞台上又传来了声音,一个人说:“排长,我们得到情报了吗?反攻过来的敌人到底有多少?” “排长”说:“总共两个营,他们隶属于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 提问的人说:“我们只有一个排,人太少了吧” “排长”说:“我们的子弹够不够两个营?” 提问的人似乎没明白。 “排长”说:“歌里是怎么唱的?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接着他大声问大家:“大家有信心吗?” 舞台上传来了整齐的回答:“有!” “排长”又说:“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 大家马上喊道:“誓与核城共存亡!” 我跟四爷一直没有注意背后,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脖颈处响起来:“不许动。” ------------ 第九十九章 俘虏 我没敢动,四爷也没敢动。 我忽然就想到了,他应该是舞台上的那个“李志高”。刚才“排长”让他去剧院外面警戒,他去了后台,很显然,他从后台走出去了,绕了一圈,又从正门进来,结果正好把我和四爷逮了个正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手里应该端着半自动步枪,也许是真的,也许是道具。 我和四爷都在等他下一步的命令。 他并没有让我们转过身去,而是伸手夺下了我的手电筒,然后说:“我进来之后就门锁了,你们别想跑掉。” 我听不出他是哪里的口音。 接着他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看看剧”马上又补充道:“我们是游客,正好路过这个剧院,就想着进来看看剧。” “李志高”说:“这里没有剧。” 我说:“嗯,那我们就走了。” 一个冰冷的金属物顶在了我的脖颈上,那是个很小的圆口,毫无疑问就是枪了。“李志高”说:“别动。” 我说:“我不动。” “李志高”说:“你们怎么证明你们不是敌方的探子?” 我说:“我们真的只是路过,我们都不知道‘敌方是谁” “李志高”说:“你不要装糊涂。两军对垒,开战在即,你俩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偷听我们的军事部署,然后说你们只是路过,我会信吗?” 我突然问:“现在是哪一年?” “李志高”说:“1979年啊。” 我的脑袋“轰隆”一声:“我不信。” “李志高”说:“什么叫你不信?” 四爷说:“我能转转脖子吗?都僵了。” “李志高”说:“你们可以转过来了,慢点儿。” 我和四爷这才转过身去,门厅里一片漆黑,我们还是看不见这个“李志高”。 我只知道,1979年1月1日中美建交了,我说:“你说现在是1979年,那你说说今年都发生什么事了?” “李志高”说:“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现在,你们把门打开,然后走进去。” 四爷说:“我们还得出去呢。” “李志高”说:“你们出不去了。按照我说的做,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我只好把面前的皮革门推开,舞台上的光立即透过来,我看了看这个“李志高”,他长脸,胡子碎糟糟的,应该有40多岁了,他的手上果然端着一支步枪。 我和四爷走进去,“李志高”紧紧跟在后面,喊了声:“报告!” 舞台上的人立刻朝我们看过来。 “李志高”说:“报告排长,我抓到了两个探子。” 四爷回过头去,有些抱怨地说:“我们不是探子。” “李志高”晃了晃枪口:“少废话。” 那个“排长”终于说话了:“带过来。” 此时,我感觉又害怕又古怪, 我和四爷被逮了,对方不是留守人员,不是象鼻人,不是猩猩,不是武警,不是境外武装,而是一群“解放军”,如果他们真是解放军也算了,我可以讲明情况,解除误会,他们偏偏是40年前的“解放军” 我们顺着狭窄的通道缓缓朝下走去,走过无数空荡荡的座位,终于来到了舞台前。 舞台旁边有个小台阶,我和四爷在“李志高”的喝令下,从那个小台阶走到了舞台上。 所有人都站起来,盯住了我和四爷。 我发现,这些兵都不年轻,他们全部40多岁,这个年龄还在当兵?不合理啊。 我不了解那个年代,算了,面对现实吧。 “李志高”说:“报告排长,这两个人躲在门口偷听,行迹很可疑。” 说着,他把我的手电筒交给了这个“排长”,那是一支手动发电式手电筒,比手机还轻便,“排长”举在手上看了看,装进了口袋,然后走到我和四爷跟前,冷冷地审视着我们,没有说话。 他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有点邋遢。 过了半天,他终于开口了:“你们从哪儿来?” 四爷说:“北京。” “排长”笑了笑:“不是台北?” 四爷说:“我想去玩儿,可是通行证办不下来。” 我则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排长”,我倒要看他会演到什么时候。 他又说:“你们偷听到什么了?” 四爷说:“我们没有偷听,我们只是有两个同伴失踪了,来找找。” “排长”说:“就是说,你们的上司总共派出了四个人?” 四爷说:“我现在没工作,也没上司。” “排长”说:“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们偷听到什么了?” 我说:“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排长”说:“说重点。” 我说:“什么是重点?” “排长”说:“跟军事秘密有关的。” 我想了想才说:“你们只有一个排,但敌人是两个营真的没人派我们来,我们正想离开404。” “排长”说:“那你们躲起来做啥呀?” 就这句,我终于听出了他的口音,他说“做”是一声,“啥”也是一声,拖得长长的,后来变成“啊”,并慢慢垂下去,典型的唐山口音。我突然问:“你认识我大舅吗?” “排长”愣了愣,我说:“他叫麦子强,他在唐山当过兵。” “排长”没有回答我,他说:“如果你们不讲实话,我就把你们送到团部去了。” 我竟然有些期待:“团部在哪儿?” “排长”说:“我会告诉你吗?”接着他对“李志高”说:“你把他们绑上,送到团部保卫科去,然后赶紧回来接着开会。” 很显然,团部就在404,我怀疑可能在地下。 四爷说话了:“排长,我给你看个东西。” 接着,她从背包里掏出了身份证,直接递给了“排长”,“排长”接过去,翻来翻去看了半天,满脸疑惑,如果这里真是1979年,那么身份证是1984年才有的,他当然不认识。 最后,他抬头问四爷:“这是北京公安局给你发的?” 四爷说:“当然了,正面不是印着字吗。” “排长”又看了看身份证的反面:“有效期限从2015年到2035年?” 四爷说:“是啊。” “排长”的表情一直很严肃:“你们背后的组织为什么要给你们伪造未来的证件?” 接着他把身份证还给了四爷。 四爷把身份证举起来,大声说:“这上面采用了很多防伪技术,怎么可能是伪造的?” “排长”说:“就算不是伪造的,它也是无效的。”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丝阴郁的笑意:“现在时间还没到。” 四爷把身份证装进背包,又掏出一瓶水递了过去:“你看看,时间怎么还没到?” 我不想说话了,很明显,眼下已经不是1979年还是2019年的问题了,这些人之所以如此古怪,肯定藏着更深的秘密,我只想知道,我和四爷还能不能活着离开了。 “排长”把那瓶水接过去看了看,他似乎没有生产日期的概念,问四爷:“这瓶水能证明什么?” 四爷说:“那上面有日期啊。” “排长”这才把那瓶水举起来认真看了看,他的眼神似乎不太好,又递给了“李志高”,李志高看了半天才说:“写的是2019年” “排长”突然看了看我和四爷:“你们很恐怖。” 我心里说,你更恐怖好不好? 然后,“排长”对那些兵挥了挥手:“绑上,先把他们押到一楼去吧。” 又是一楼,我很好奇,一楼在哪儿? 立刻有人拿来行军带,把我和四爷的手绑上了。 四爷大声说:“你们要干什么?” “排长”说:“嘘我们的政策是优待俘虏,但是你要是再大喊大叫,那我们就要对你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了。” 好吧,我们成了俘虏,这个角色倒是首次体验。 接着,“李志高”对我们喝了一声:“走。” 我说:“去哪儿?” “李志高”朝幕布背后扬了扬枪口,那是后台。 我和四爷就慢慢走过去了。 “排长”又对那些兵训起话来:“从现在起,我们必须要加强警戒,去把宋德南叫过来吧。” 那些兵立刻高喊起来:“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我和四爷被押着来到了后台,后台很狭窄,而且光线昏暗,我看到了几个长条凳子,墙上还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服装,有一堆餐余垃圾,我希望看到方便面的包装或者空塑料瓶之类,却没有,我只看到了几只瓷碗,一个盘子里装着半截玉米。这就不好说了,玉米可能是1979年的,也可能是2019年的。 我看到了剧院侧面的那个角门,忽然想到,如果这些“解放军”是假的,那么,这个“李志高”的步枪很可能只是道具,也许,我应该突然撞倒他,然后带着四爷从那个角门冲出去 可是四周太暗了,我并不确定那个角门是不是锁着,万一跑不出去,舞台上那些兵会立即冲过来把我和四爷按在地上,那时候,我们就再也解释不清了,真成了“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派来的探子了 我回头对“李志高”说:“你知不知道冒充军人要判多少年?” “李志高”似乎早有准备:“你知不知道冒充良民要判多少年?” 我换了个话题:“李同志,你今年多大了?” 他没有搭理我,走到前面蹲了下去,地上有个厚厚的挡板,上面镶着提手,他把它提起来,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入口,然后说:“下去。” 我问他:“那是地窖?” 他说:“我让你们下去你们就下去。” 四爷朝我摇了摇头,我说:“我不下。” “李志高”走过来,用枪托粗暴地怼了怼我:“你给我放老实点儿。” 我大声说:“你们不是优待俘虏吗?我要投诉你。” “李志高”说:“对于你这种狡猾的敌人,我不动粗你会听话吗?” 四爷背着手走过去,探头朝下看了看,就像领导在视察噢,她的手被反捆着。 她突然问“李志高”:“我们那两个同伴是不是也被你们关在这里了?” “李志高”说:“算你聪明。你们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你们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赶紧进去相聚吧。” 难道,C加加和小马哥被这些人绑到40年前来了? 这时候,四爷已经朝下走了。 我凑过去看了看,入口里架着铁梯子,可以看出来,下面的空间很大,似乎有光亮。 我只好跟着她爬下去。 来到底部之后,光线昏暗,我又看到了几个长条凳子,墙上还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服装,有一堆餐余垃圾 难道地下还有个一模一样的剧院? “李志高”押着我们从幕布背后走出来,果然看到了舞台,台下是一排排的座位,它们都被固定在了水泥地上,足有上千个,整个观众区黑糊糊的,只有舞台上亮着明晃晃的灯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里有一股死气沉沉的霉味。 ------------ 第一百章 “一层”剧院 我之所以给这些人的名字和职务加上了引号,那是因为我不确定真假。 四爷左右看了看:“我们那两个同伴呢?” “李志高”转身就要走了:“等我们抓住他们,马上就会送进来。” 四爷知道自己上当了,她大声说:“骗子!” “李志高”说:“你留下来慢慢喊吧。” 我突然叫住了他:“大哥,你今年多大了?” “李志高”说:“48。” 我说:“你属什么?” “李志高”说:“我属猪。” 我1995年出生,我属猪,那么1979年出生的人应该属什么呢?本来我就不怎么会算,再加上时隔太远了,我越着急脑袋越乱,只剩下了:猪猪猪猪猪猪你是猪 索性不算了。我说:“我看你那些战友都跟你的年龄差不多,你们这么大了怎么还当兵呢?” “李志高”说:“干革命难道还分年龄大小吗?” 我们之间不止一条代沟。我又说:“你能不能跟我们说说当下404的情况?” “李志高”抹了下胡子,笑了:“你们这两个特务真顽固啊,都已经落入了人民的法网,还想着从看守口中刺探到情报” 我说:“等等,那我换个问题——你说我们是特务,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我们是哪个敌方势力派来的?” “李志高”说:“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你来问我?” 然后,他拎着步枪转身就走了。 四爷喊了一嗓子:“我们还没吃早饭呢。” “李志高”头也不回地说了句:“我还没吃呢。” 他爬上梯子之后,我听见了锁头在响,他把那个挡板锁上了。对,现在这就叫地牢。 四爷看了看我,说:“里面有C加加和小马哥了吗?” 我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四爷说:“那我让你离开你不离开。” 就算她不唠叨,我也已经悔青肠子了。 四爷接着说:“你不是说不弄清他们是干什么的你心里不踏实吗?现在弄清了?” 我沮丧地说:“我觉得他们就是幕后黑手的人,不过在装神弄鬼而已。” 四爷摇了摇头:“我觉得他们就是1979年的人。” 我说:“理由是?” 四爷说:“我们的水瓶上有我们的日期,我在地上那个舞台上也看到了他们的日期” 我说:“日历?” 四爷说:“地上扔着一本《解放军画报》,我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写着1979年第四期。” 我有点惊愕了,如果这些人是在演戏,不可能专门去淘一本当年的杂志摆在旁边,根本没那个必要。现在就连一些电视剧都没这么敬业了,本来是古代的故事,演着演着镜头哪个角落可能就出现了一个可乐瓶。 四爷突然问我:“我们的行李再也拿不回来了吧?”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关心行李?” 四爷说:“那里面有酒啊。再说了,如果我们真的来到了1979年,那至少逃出那个幕后黑手的掌心了。”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鬼知道你老爸那个关键线路靠不靠谱。” 突然,有个声音传过来,应该是有人把通往地上的那个挡板打开了,我和四爷都朝后台看了过去。 有个人穿着军服走出来,他也有40多岁了,只是没有留胡须,看上去比较干净,他端着一块方形案板,里面是饭菜。看来他就是那个炊事兵宋德南了。 他来到我们跟前,把案板放在舞台上,然后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爷,最后对四爷说:“你转过来。” 四爷就把后背转向了他。 他帮四爷解开捆绑,说:“吃饭吧。” 我说:“我呢?” “宋德南”说:“排长说了,不能给你们同时解开,她吃完了你再吃。” 说完他就在旁边坐下来。 我看了看那个案板,两个馒头,一盘炒土豆丝,挂着很多花椒粒,还有一盘菜,我只认出了肉丁,但不知道那是什么菜,黑绿色,碎碎的。四爷问:“有酒吗?” “宋德南”冷笑了一下:“我们军人不允许饮酒。” 四爷自知这个要求过分,就没有再说什么,大口吃起来。 刚才我叫“大哥”献媚失败,这次我决定换个称呼,如果他们真是1979年的人,那么他们应该喜欢自己辈分大。 我看了看他解放帽上的红五星,叫了声:“大叔。” “宋德南”看了看我,等我说下去。 我说:“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外面的形势吗?” “宋德南”有些警惕:“你们是干什么的?” 看来,他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是“特务”,我说:“我们是普通百姓,从北京来404旅游,由于私闯你们的军事禁区,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宋德南”这才说:“那你们的觉悟就太低了,404是核城,国家重点保护单位,你们怎么能来这里旅游呢?更不应该进入军事禁区了,要判刑的。” 我说:“是的,我们太莽撞了。现在404还在正常运作吗?” “宋德南”说:“当然了,员工们都在加班加点,争当标兵。” 一般说来,那个年代都叫“职工”,他却说了一个新词儿“员工”,我好像抓住了一点把柄。 我接着说:“我听排长的话音儿,是不是要打仗啊?” “宋德南”说:“15年前,我们国家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所以敌人就不甘心啊,这些年一直蠢蠢欲动,就在前几个月终于对404发起了无耻的袭击——他们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自取灭亡。” 我还是不知道谁对我们发起了“无耻的袭击”,我说:“他们是” “宋德南”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你们年轻人一点都不了解国家大事吗?难道你们平时不听广播,不看报纸?” 然后他还看了看四爷:“嗯?” 四爷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只好自我检讨:“我确实太不爱学习了,请你给我补补课吧,他们是” “宋德南”说:“他们从台湾过来的啊。” 我在这个诡异世界里终于抓住了一丝实质性的信息——404于1957年建设,于1996年撤离,而现在,也就是1979年,广大职工正在为国家的铀矿地质事业如火如荼地工作着,国民党却派了两个营的兵力,貌似已经打进来了 不对啊,我历史再差也知道,我们把国民党赶到台湾之后,他们再没敢回来找过事儿,没听说有过第二次国共战争啊。难道,我和四爷回到了一个夹层时代? 我说:“他们打进来了吗?” “宋德南”说:“没有,但他们贼心不死,一直驻扎在外围芦苇荡中,随时都准备卷土重来。” 四爷吃完了,“宋德南”马上对她说:“来,把身体转过来。” 四爷说:“还绑啊?” “宋德南”说:“不把你绑上就不能给他松绑。” 四爷转过身去,不耐烦地说:“来吧来吧。” “宋德南”就把四爷绑上了,接着他给我松了绑,说:“赶紧吃吧,也没剩什么了。” 我看了看,馒头还剩半个,两盘菜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心里说:四爷,你是猪吗? 我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我还是很迷惑,照此说来,那404之外是什么情况?难道国民党反攻回来了,已经占领了很多国土? 我说:“现在我们国家已经无比强大了,有那么多军队,从外围围住他们,狠狠揍啊!” “宋德南”却绕开了我这个问题,他说:“你快点吃,我还得给其他战友送饭呢。” “俘虏”竟然先开饭,这让我确实有点受宠若惊。 我依然不甘心:“那北京还在我们手上吗?” “宋德南”突然有些恼怒:“你这是什么反动话?北京可是我们中国人民的首都,它永放光芒!” 我赶紧说:“那倒是。” 不过,我还是对“当下”的局势有些模糊,最后我问了个最傻的问题:“他们是从哪儿登陆的?” “宋德南”终于不耐烦了:“你好好吃饭吧,有机会去补补国防课。你还吃不吃?” 我赶紧把剩下的一口馒头吃掉了,他先给我绑上了双手,然后把盘碗收拾了一下,放在案板上又端走了。 我说:“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 他没有回答我。 我听见铁梯子吱吱呀呀响了一阵子,他爬上去,放下挡板,又“咔哒”一声锁上了,舞台顶部的灯随之熄灭,地下剧院变得一片漆黑。 四爷说:“怎么把电闸还给拉了?” 我说:“估计想让我们在黑暗中好好反省。” 四爷说:“不会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了吧?” 静默了一会儿,我才叹口气说:“你就不该来找我。” 四爷说:“你也不该来找我。” 我突然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四爷问我:“你干什么去?” 我说:“总不能在这儿等死。” 我摸黑走向了后台,四爷不敢一个人留下,她说:“你等等我。” 我们慢慢摸索着来到那个铁梯子前,把她留在了下面,一个人朝上爬去。双手被捆在背后,在铁梯子上还要保持平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好不容易爬到了挡板下,用脑袋顶了顶,非常牢固,根本顶不开, 最后,我又爬下来了,接近地面的时候还踩空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四爷说:“就这一个出口?” 我点点头,这才意识到她看不见,又说了句:“这是地下,不可能还有门。” 她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在听,我也不说话了。 那块挡板似乎是两个世界的间隔,我们听了几分钟,上面没有任何声音,要不就是这块挡板的密封性太好了,要不就是那群人已经离开了剧院。 我小声说:“四爷,咱俩靠在一起,看看能不能给解开绳子。” 她马上转过身去,我也转过身去,两个人就背靠背了,互相摸到了对方的手,她的手很凉。我试着开始解她手上的绳子,由于我被绑着,手指活动的幅度有限,她那绳子又勒得特别紧,我解了好半天都没解开。 她说:“来来来,我来解。” 我把手放下来,她摸了摸,似乎找到了绳结,开始吃力地抠起来 就在这时候,舞台上的灯“哗”一下亮了,四爷赶紧停止了动作,我俩都眯起了眼睛,快步回到了舞台正中央。 过了会儿,那块挡板再次响起来,它被掀开了,接着传来了杂乱的人声。 我的心提起来,难道留守人员赶到了? 直到这时候,我依然坚信这是2019年,“嫦娥四号”探测器成功在月球的背面着陆,传回了第一张该地区的影像图,揭开了月背的神秘面纱;演员翟天临被疑“学术不端”事件在网络持续发酵;中美经贸团队的磋商取得“实质性进展” 十几个人陆续下来了,我和四爷紧张地等待着,他们从后台走出来,我转头看过去,一下张大了嘴巴,不是激动,不是恐惧,而是更深的迷惑。 那是一群国民党士兵。 ------------ 第一百零一章 国民党? 这些士兵穿着统一的草黄色美式军服,大檐帽,肩袢上缝着军衔,衣领上缝着兵种符号。 这种军装我在影视中经常能见到,不过那都是国共战争时期的剧,他们现在还穿这种制式的军装吗? 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我和四爷的存在,一直在叫叫嚷嚷地说着话,口音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他们好像刚刚攻打进来,而地上那些“解放军”在激战中全部被“击溃”,他们占领了这个剧院之后,通过搜查,发现了这个入口,所以就下来查看了。 我和四爷从被抓到现在,总共不过半个钟头,地上就交火了,还分出胜负了,局面一下就扭转了——多像在演剧啊。 我忽然想起来,我和四爷一直被认为是国民党派来的探子,那么,眼前这些士兵就等于是“自己人”,他们肯定会把我们救出去,这么一想,竟然有点激动,忽然又觉得不对了,“解放军”才是我们自己的军队,他们是敌人! 那些士兵看到我们之后,愣愣地看着我们,全部不说话了。 奇怪的是,这些士兵的年龄也都挺大了,至少40多岁。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拿着驳壳枪。 四爷说:“你们是谁啊?” 拿驳壳枪那个是领头的,他说:“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第一营中尉董庆贵。你们是谁?”这个人说话带着明显的山东青岛口音。 四爷说:“我是你们派来的特务,快过来给我们解开。” 我是支持四爷这么说的,不是演戏吗,那我们就配合着演下去吧。 这些士兵却不演戏,满脸警惕。那个“董庆贵”蹲下来,把驳壳枪枪口戳在地上,眯起眼睛继续问:“你说你是我们派来的特务?” 四爷说:“对啊。”然后她朝我扬了扬下巴:“他也是,史密斯夫妇。你没看‘解放军’都把我们抓起来了吗?” “董庆贵”接着问:“我们是谁?” 四爷愣了愣,一下卡住了。 我会演,没有台词我会现编,我说:“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 我相信我没有说错。 “董庆贵”把眼睛转向了我:“哪个部门?” 我随口说:“保密局。” 说完就后悔了,我在电影里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但稍微想想就会知道,保密局的级别远远高于团级单位,我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没想到,“董庆贵”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个漏洞,他又问:“你们有证件证明你们的身份吗?” 我说:“大哥,我们是特务,出来刺探情报难道还要带着证件,上面写着——职业:特务?” 四爷竟然笑起来。 这个节骨眼,你就不能憋憋啊? 她笑着说:“我们有其他证件。” “董庆贵”说:“拿出来。” 四爷说:“我有手吗?你自己拿,在我的背包里。” “董庆贵”站起来,走到四爷跟前,把她的背包摘下来,伸手在里面找了找,最后从钱包里拿出了两张银行卡,问:“你说的是这个?” 四爷说:“那是钱,你们可不要抢劫,我说的身份证在夹层口袋里。” “董庆贵”又摸了摸,终于把四爷的身份证掏出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发问了:“2015年到2035年,什么意思?” 四爷说:“那是烟/雾/弹,万一不幸被俘了,我们就说我们来自未来,都是为了掩护身份。” 我感觉,我和四爷完全在唬小孩了。 “董庆贵”摇摇头:“我还是不能确定你们的身份。” 我说:“那没关系,你就当我们是平民,把我们放了就行了。”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突然,他旁边有个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什么,他的脸上一下变得阴沉了,走到我跟前蹲下来,低声说:“这是苦肉计。” 我说:“什么苦肉计?” 他说:“他们把你们关在地下,冒充我们派来的人,其实是为了让你们打入我们的队伍,然后刺探情报,对不对?” 我都气傻了。 刚才的“解放军”认为我们是国民党的特务,现在,这些国民党大兵又说我们是“解放军”的特务,有完没完啊? 我突然冷静下来,说:“我们就是他们留下来的特务,你们想怎么样?” “董庆贵”朝后退了一步,半天才说:“我要把你们交给团座。” 又来了。 我根本不抱任何希望了,但还是问了一句:“你们的‘团座’在404里面还是外面啊?” “董庆贵”说:“这个不是你该问的。” 刚才跟他耳语的人又跟他耳语起来,我都沦为阶下囚了,大家能不能透明点儿? “董庆贵”又说了:“我们先把你们押送到办公大楼。” 绕来绕去,我肯定是离不开404的。 我淡淡地问:“办公大楼也被你们占领了?” “董庆贵”说:“少废话,你们站起来,跟我们走。” 走就走,这地下暗无天日,我已经不想再多待一分钟了。我很想看看,这群国民党大兵押着我和四爷走在路上,正巧遇到了骑着侉子的留守人员,他们双方会说什么?那场面太魔幻了,想想都刺激,我猜测不是我从噩梦中醒来,就是这个世界从噩梦中醒来。 没想到,那个跟“董庆贵”耳语的人朝前凑了凑,第三次跟他耳语起来。“董庆贵”听了听,再次说话了:“不行,你们得分开提审。” 我说:“我们不能分开!” “董庆贵”说:“为什么?” 我说:“不为什么。” “董庆贵”说:“你又不是我们的长官,你现在是个嫌疑分子,你以为我们会听你的指挥?” 我说:“上级的命令分成了两部分,我和她各自掌握一半,我们只有在一起才能拼出完整的信息。” “董庆贵”也露出了一丝阴郁的笑意:“那好办,我们先审问她,得到那一半之后再来审问你。” 我说:“你要是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就咬舌自尽。” 反正也是玩儿,我就索性放开胡说吧。 “董庆贵”眯了眯眼睛,嘀咕了一句:“宋二长说的对,你们共军确实骨头硬” 我说:“宋二长是谁?” “董庆贵”说:“我们的军需官。”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这两句对话我又觉得这不是演戏了。 接着,“董庆贵”上前抓住了四爷的胳膊:“走吧。” 四爷说:“你别拽我。” “董庆贵”说:“那你就自己走。” 四爷突然瞪着那些大兵骂起来:“你们他妈到底什么时候才收场?当我们是傻子吗?谁不知道你们是假的?还整了这么多军服,又共军又国军的,还整了这么多道具枪,还有长有短的,都是在网上买的吧?只要我离开404,我肯定报警,把你们都逮起来,让你们戏精上身!” “董庆贵”眨巴着眼睛,好像越听越糊涂了,过了会儿他才插上话:“你说我们是假的?” 四爷说:“废话。” “董庆贵”说:“我不明白,你是说我们的身份是假的,还是军服是假的,还是枪是假的?还是我的胡子是假的?” 四爷说:“都是。” “董庆贵”突然把驳壳枪举起来,朝向了棚顶,接着我就听见了“嘭”一声巨响,吓得我一缩脖子,我的天,那是真枪 四爷也被吓着了,她愣怔着,再也不说话了。 “董庆贵”说:“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说:“我是共产党员,她是普通群众,过堂让我先去吧。” 四爷看了看我,很认真地问:“你吹牛吧?我记得Asa才是共产党员。” 老实说,我在大学曾经努力过,但只是个“入党积极分子”我说:“对啊,Asa就是我的入党介绍人。” “董庆贵”好像听不见我说的话,又推了四爷一把:“我们还有军务,不要耽误时间,赶紧走吧。” 四爷说:“你把我手上的绳子解开,不然我爬不上去。” “董庆贵”说:“没事儿,我们可以把你推上去。” 这时候,我发现有个大兵一直躲在其他人身后,我只能看到他半张脸。 我突然说:“等一下。” 所有人都朝我看过来,那个躲着我的人又朝其他人身后躲了躲,把整张脸都藏起来了,显得很幼稚。 我快步走过去,来到他的旁边,盯住了他的脸。 没错儿,他就是在地上审问过我的那个“排长”,他怎么又在国民党士兵中出现了? 多像一场噩梦啊。 认出这个“排长”之后,我马上接二连三地认出了那个“机枪手”,还有那个“爆破手”,最后我扫视了一圈,觉得每个人都有点眼熟,猛然意识到,这些国民党大兵正是刚才那些“解放军”,他们只是换了身服装而已。 可能怕我和四爷认出来,这次“李志高”和“宋德南”并没有出现,但由于演员太少,这位“排长”又出镜了,只是他摘掉了络腮胡子,显然那是假的。 ------------ 第一百零二章 都是一奶同胞 最后,我盯住了“董庆贵”,看了好半天,还是无法确定刚才在地上有没有见过他 他说话了:“你要我们等什么?” 我再次走到了那位“排长”面前看了看他的肩章,那应该是个中士军衔。刚才他略显慌乱,而现在似乎调整过来了,他大大方方地看着我,似乎在问:有什么不对吗? 我说:“大哥,你现在是什么兵?” “排长”说:“通讯兵。” 我说:“这么快就跳槽了?” “排长”说:“什么叫跳槽?” 我说:“到此为止吧,你们穿帮了。” “排长”说:“什么叫穿帮?” 我说:“刚才你问我们从哪儿来?” “排长”说:“我没说过话,一直都是董庆贵在问你们。” 我说:“你还要把我们送到‘团部’去,不是国民党的‘团部’,而是解放军的‘团部’。” “排长”说:“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看了看其他人,大声说:“你们还高喊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所有人的表情都愣愣的。 我的大脑里冒出了几种猜测,第一,他们是过去404厂宣传队的成员,大撤离之后,这些人激情未尽,留下来继续上演着他们自导自编自演的剧目。第二,他们是外来的一群“艺术家”,专门在404搞了这场行为艺术,正巧我和四爷路过,最后被骗进来,成了他们这场行为艺术的一部分。第三,他们是一群精神病,他们真的认为自己就是那个年代的“解放军”,或者“国民党士兵” 我大声说:“你们到底是谁啊?我们实在玩不起了,必须得离开404了,拜托!” “董庆贵”说:“你当我们在玩儿吗?” 我指了指那位“排长”,直接扔出撒手锏:“刚才他是‘解放军’。” “董庆贵”很认真地看了看那位“排长”,那位“排长”同样很认真地说:“我有个双胞胎兄弟,17岁那年,我们离开家乡,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这么烂俗的剧情也用得上? 我又指了指那个“机枪手”和那个“爆破手”:“我刚才也看到他们了,他们都是‘解放军’,难道他们也是双胞胎?” 那个机枪手先说话了,还是西北口音:“是的,我们虽然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但长大之后的选择却各有不同”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现在,大家都应该憋不住笑场了,但是“机枪手”却一脸严肃,没有一丝笑意。 轮到那个“爆破手”了,他总算做了点改变:“我家不是双胞胎,我跟我哥差两岁,他先当兵了,后来我也当兵了,只是我们的志向不一样,投奔了不同的队伍。我们都二十多年没见过了。” 我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瞪着眼睛说瞎话,而你已经戳穿他了,他却依然坚持说瞎话,这是一件令人发冷的事,更何况眼下是一群人在说瞎话。 我也是猪油蒙心了,继续跟他们掰扯:“就是说,你们都是一母所生,又在这个地方全部碰到了,你们还把他们给打败了——你们不觉得太巧了吗?” “董庆贵”答非所问地说:“血缘之亲永远不能大于党国利益。”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突然说:“你们还有两个弟兄,他们怎么没下来?” “董庆贵”挑着眉毛问:“你怎么知道?” 我说:“一个是警卫班的,一个是炊事班的。” “董庆贵”的表情有些恐慌,他看了看旁边那个一直跟他耳语的人,低声说:“看来,这两个特务已经摸透我们的情况了” 接着,他朝幕布背后喊起来:“李志远!宋德北!” 原来那两个人当“解放军”的时候,一个叫“李志高”,一个叫“宋德南”,这个“董庆贵”叫他们的时候,分别改了个字,毫无疑问,一会儿下来的两个人肯定还是过去那两个人,不过这个“董庆贵”提前埋下了伏笔——虽然他们是亲兄弟或者双胞胎,但名字并不一样 果然,两个人从那个铁梯子爬下来了:“连副,有什么吩咐吗?” “董庆贵”没有说话,静静等他们下来。 两个人从后台跑出来,果然就是刚才那个“李志高”和“宋德南”,他们没有摘胡子,也没有戴胡子。 我突然说:“都不许说话。” “董庆贵”愣愣地看了看我,我盯住了那个“李志高”:“你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转头问“董庆贵”:“他们是什么人?” “董庆贵”说:“应该是共军的特务。” “李志高”这才看了看我,说:“共军的特务有什么资格问我话?” 我说:“你回答我。” “董庆贵”挥了挥驳壳枪:“你回答他。” “李志高”说:“我叫‘李志远’。” 我又看了看那个“宋德南”:“你叫宋德南?” “宋德南”就像怕惹上麻烦似的立刻说:“我叫宋德北。” 这出戏看似漏洞百出,其实还是提前做了很多功课的。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们都有个双胞胎兄弟在当共军,对吧?” “李志高”和“宋德南”都看了看“董庆贵”,他们见他们的“连副”没什么表情,这才对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演到现在已经有点无赖了。 我把脑袋转向了“董庆贵”:“你在‘解放军’里的时候是什么职务?” “董庆贵”说:“我一直为党国效劳。” 我说:“可是你有个哥当共军,对吗?” “董庆贵”摇摇头:“那是我弟。” 我说:“你弟现在在哪儿?” “董庆贵”的表情有些黯然,但马上变得坚毅起来:“他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被清缴了。” 我看了看其他人:“那些被‘清缴’的共军碰巧都是你们的一奶同胞?” “董庆贵”替他们回答了:“上峰派我们这些人来执行这次任务,就是为了考验我们在亲情面前对党国是否忠诚。” 那个喜欢耳语的人又在“董庆贵”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不再搭理我,朝四爷扬了扬驳壳枪:“走吧。” 四爷使劲地扭头看着我,我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立刻被一支步枪拦住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枪支,它的木头部分颜色很深,都有点将近酱色了,金属部分乌黑乌黑,只有藏在枪管下的刺刀是青白色的,我闻到了一股机油的味道。 “董庆贵”回头看了看,对拦住我的大兵说:“他不老实,把他捆紧点儿。” 这个大兵立即掏出一根行军带,把我的胳膊也捆住了。 四爷还在扭头看着我,我一边摇头一边对她做了个嘴型:没事儿—— “董庆贵”又推了她一把,她终于被幕布挡住了。这块幕布上也是几座军用帐篷,远处也有山、湖泊和芦苇,看来跟地上那个舞台是同一幅画。 我不是在安慰四爷,我的推理是这样的——他们一直在表演,而且演得那么卖力,比当下很多小鲜肉都敬业,这说明他们想骗住我们,如果他们想要我们的命,那就没必要下这么大力气了,既然都要死了,骗不骗还有什么意义呢?早都动手了,他们拿的可是真家伙,至少那把驳壳枪是真枪。 至于他们为什么要骗我们,我实在想不出来。 所有国民党大兵都离开了,他们从那个铁梯子爬上去之后,“哐当”一声又锁上了。我看了看舞台顶部的灯,总共三排,专业名词叫顶光,心里祈祷起来:千万不要再给我断电了啊 “哗”一下,它们灭了。 地下剧院跟地狱一般黑。 我虽然害怕,但总还有点安慰,也许,四爷现在正在阳光下 我盼望这个剧再次出现反转,那些国民党大兵突然跑下来,各个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原来我们的军队已经把这个剧院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这些大兵无处可逃,只能像老鼠一样躲到地下空间来,那时候我会哈哈大笑,对他们喝道:你们乖乖投降吧! 等了一会儿,地上一直死寂无声,编剧似乎正在加班加点。 我在黑暗中用双脚探到了舞台边缘,笨拙地爬了下去。接着,我顺着墙壁和座位之间的通道慢慢朝后走去,一边走一边用胳膊肘敲击墙面,妄图找到出口。我围着剧院转了整整一圈,又走进了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一边走一边用脚跺地面,希望找到什么机关 十几分钟之后,我来到了观众区的中部,顺着两排座位之间的空当慢慢朝前探索,差不多走到了正中间的位置,面前突然有人说了声:“停。” 我差点被吓死过去。 这里静静地立着上千个座位,只有一个座位上坐着人,我在黑暗中一排排检查的时候,他纹丝不动,一声不吭,直到我来到他跟前 如果我一直待在舞台上,不下来探索,他会做什么? 我很清楚,舞台灯灭掉之前,下面的座位上没有一个人,那么,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如果他不是鬼,那么这个地下空间绝对有入口和出口。 我愣愣地站着,手脚都麻了,我当然不敢朝前走,跟电影院一样,这个人不朝后收回大腿,我根本过不去。我也不敢朝后退,我怕他“嗷呜”一声扑上来掐住我。 他再没有说话,难道我们要这么对峙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过了一分多钟,我才低低说了句:“谁?” ------------ 第一百零三章 48+40 对方真的说话了:“我。” 男人的声音。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是谁?” 对方说:“你见过的。” 我见过的,我见过的,我见过的 我说:“我还是不知道。” 对方说:“排长。” 噢,他是那位排长。我说:“噢,你承认了?” 他说:“我承认什么了?” 我快速想了想,然后说:“这么说吧,你是有胡子那个?” 他说:“我当然有胡子,要不你摸摸?” 两排座位之间太狭窄了,让我倍感压抑,我想跑,但是我只能横着移动,根本跑不快。此时我特别盼望舞台上的灯突然亮起来,让我看清跟前这个人的长相。 我突然说:“你能帮我解开吗?” 他说:“解开什么?” 本来我想说:解开我手上的绳子,但是临时改成了:“迷惑,我有很多迷惑。”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了句:“你要是不怕那你就问吧。” 我当然怕,但我现在有啥办法? 我说:“首先我说说我的来历,几句话的事儿——我和四爷,就是跟我一起的那个姑娘,我们从北京来到404旅游,经历了一些事,然后我们就打算离开了,正好路过这个红都剧院,都怪我们太好奇,就进来了” 他一直在听,我都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但他突然打断了我:“说迷惑。” 我想了想,一咬牙突然说:“你不是牺牲了吗?” 这句话好像触犯了什么忌讳,他突然不说话了。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好半天,他终于开口了:“你知道我多大年龄吗?” 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我说:“不知道” 他说:“我48,属猪。” 这些人好像都48,都属猪 这个话题是他挑起的,我没有说话,等他说下去。 他说:“按照你们的时间来说,现在是哪一年?” 我想了想才回过味来:“2019年。” 他说:“那一年我是多大?” 也许,恐惧可以强化一个人的计算能力,我立刻答道:“88,米寿。” 他停了停才说:“一般人能活多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抽了一下。记得我看过世界卫生组织的报告,2019年中国男性的平均寿命为74.6岁,我偷偷给改了改:“80吧。” 他说:“那就是说,10年前我就没了你坐吧。” 我敢跟他并排坐吗? 我没有动,说:“但也有人活到100多岁,分人。” 他冷不丁冒出一句:“其实他们都没了。” 我打了个冷战,毫无疑问,他说的就是刚才在舞台上开会的那些人。我的心掉进了冰窟,难道我真的来到了一个死亡世界?可是我跟四爷潜入这个剧院之前,外面的太阳刚刚冒头,一切都生机勃勃啊? 我再次斗胆问道:“既然你都没了,为什么又有了?” 他说:“这是1979年,很难理解吗?” 这又回到了我刚才的那个问题上——就算这是40年前,你也牺牲了啊,为什么又活了? 不过,既然刚才他都没有回答我,我也不好再问,只能顺着他的逻辑说下去:“你们怀疑我和四爷国民党派来的探子,但是后来他们打进来了,又怀疑我们是你们留下来的卧底,这说明我们是被冤枉的。‘排长’,现在你总可以帮我解开手上的绳子了吧?”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笑了会儿,他终于说话了:“我都没了,怎么帮你解开?” 我全身的汗毛都抖了抖,颤颤地说:“你不是在说话吗?” 他说:“我在哪儿说话?” 我他妈也不要命了,突然伸手摸了摸,前面这个座位竟然空无所有 我赶紧朝后退去,那个座位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一直退到通道上,跌跌撞撞地朝舞台走去。 没人从背后抓住我。 剧院里那么黑,那么静。 我用脚探到了舞台,爬上去,摸索着去了后台,找到那个铁梯子,费力地朝上爬去 铁梯子“咯吱咯吱”响起来,我停下,在黑暗中盯着脚下听了一会儿,又接着朝上爬。 终于,我来到了那块挡板下,用脑袋撞了撞,它竟然没有锁,而且有微弱的光透进来。 我赶紧再接再厉,顶开它,从地上剧院的后台爬出来,接着就一动不动了。隔着幕布,我听见舞台上有人在说话——“炊事班的宋德南去哪儿了?” 一个人说:“排长,他肚子疼,请假了。” “排长”说:“敌人已经进城了,大家要吃饱了才能打仗,他只管他的肚子,不管大家伙的肚子?” 这些话怎么这么耳熟? 对,我和四爷刚刚进来的时候就听他们这么说过。我就说嘛,这是在演剧,台词都是一样的,看来这应该是第二场。 既然他们现在演的是“解放军”,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不,说不定他们还会认为我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再次把我押到地下去可是角门锁着,我想出去必须经过舞台。 那个“排长”又喊道:“二班机枪手?” 一个人马上喊了声:“到!” “排长”说:“你接替他,去做饭。” “机枪手”说:“我只会操作机枪” “排长”说:“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服从命令。” “机枪手”说:“是” 我看剧从来不刷第二遍,我要走出去了,刚刚迈步又停了下来,我听见一个人说:“排长,敌人还会回来吗?” “排长”说:“他们一定会反扑的,大家要做好战斗准备,随时给予敌人迎头痛击。” 这里出现了差异,我记得上次的剧情是“排长”让“爆破手”去检查炸药包有没有受潮 不破不立,我大步走了出去。 “排长”接着说:“警卫班的人呢?” 一个人马上喊了声:“到!” “排长”说:“李志高,天已经亮了,你去剧院外面警戒。” 这时候我出来了,而那个“李志高”正朝后台跑过来,我跟他差点撞了个满怀,他一下就停住了,死死盯住了我。其他人也看过来,全部愣住了。 果然,人还是那些人,他们都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解放帽上戴着红五星,领口上缝着红领章只是,我没看到原来那个“排长”,眼前这个“排长”是个陌生面孔,也不是特别陌生,我觉得他过去应该是舞台上的一名战士。我还看到了“董庆贵”,他现在穿着“解放军”的军装,正在整理那些炸药包。 我注意到,舞台上还真多出了很多弹壳,横七竖八的。 我跟前的“李志高”说话了:“咦,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说:“这剧还在演?” “李志高”左右看了看:“哪里在演剧?” 我只好继续配合:“刚才国民党军队是不是打进来了?” “李志高”说:“是啊。” 我说:“他们人呢?” “李志高”说:“被我们打跑了啊。” 我说:“四爷呢?” “李志高”说:“谁是四爷?” 我说:“我那个女朋友,她被国民党大兵带走了!” “李志高”看了看那个新“排长”,低声说:“那女的被敌人接应走了。” 我他妈突然意识到我又陷入了某种迷魂阵,大喊起来:“大叔们,别闹了,你们到底把我女朋友弄到哪儿去了?” “李志高”说:“你不是说你女朋友被敌人接应走了吗?” 我说:“我知道他们就是你们。” “李志高”说:“敌是敌,我是我,我们怎么可能是他们?” 算了,我投降。 我压了压内心的急躁,又说:“你们不是吃败仗了吗?” “李志高”说:“你不要幸灾乐祸,我们那叫战术撤退。” 我说:“原来那个‘排长’呢?” “李志高”的脸色一下就阴了,新“排长”说话了:“‘排长’为了掩护我们壮烈牺牲了,我临时接替了他的职务。” 一切似乎都合乎逻辑,我在地下黑暗的剧场中只遇到了那个“排长”,而只有他一个人牺牲了 目前,我必须想办法脱身,然后才能解救四爷。 我说:“你们‘战术撤退’之后,敌人占领了这个剧院,他们去了地下,看到了我和四爷,他们认为我们是你们留下的卧底,妄图刺探他们的军情,然后先把四爷带走了,说是去见他们的‘团座’你们赶紧想办法救人啊。” “李志高”摇了摇头:“我们现在有别的任务。” 我说:“那你们赶紧给我松绑,我们老百姓自行解救,这总行了吧?” 那个新“排长”走到我跟前看了看我的眼睛,轻声说:“你怎么能证明你不是敌人派来的特务?” 我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我晃了晃身体说:“他们怕我跑了,还把我加了一道绳子,我怎么可能跟他们是一伙的?” “李志高”围着我看了看,低声对新“排长”说:“不是我们的行军带。” 新“排长”这才用正常的眼光看了看我,终于说:“看来这是个误会。” 我说:“我要是早知道来404会遇到这么多破事儿,给我多少钱我都不会来。” “李志高”突然在新“排长”耳边说了些什么,新“排长”的眼神马上变得警惕起来——完了,我就知道这个恐怖游戏完不了。 果然,新“排长”说:“苦肉计?” 我开始紧急思考着对策。 新“排长”接着说:“他们故意不把你带走,然后让你继续刺探我们的情报,是这样吗?” 秀才见了兵。 秀才见了戏剧里的兵。 我实在不想跟他们纠缠下去了,突然说:“‘排长’的遗体呢?” 新“排长”愣了愣:“我们已经把他掩埋了。” 我说:“他在地下。” 新“排长”说:“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他跟我说话了。” 新“排长”说:“我们都是唯物主义者,你不要妄想用封建迷信混淆视听。” 我说:“真的。” 新“排长”说:“你用什么证明?” 我说:“他48,属猪,他对我说的。” 新“排长”愣愣地看了看“李志高”,看来我说对了。这让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如果我在黑暗中遇到的那个人不是原“排长”,我怎么知道他48,属猪? “李志高”说:“‘排长’,这个特务不仅是刺探军情,他连我军指战员的年龄和属相都知道,这太危险了。”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新“排长”说:“把他押到一楼去严加看管。” “李志高”立正:“是。” 完了,又回到了原点。 “李志高”朝我挥了挥半自动步枪,喝道:“下去。” 此时我很想一把夺过他的枪,跟这些演员拼了,但是要夺枪必须用手,我的手被绑着 认命吧。 我刚刚转过身去,突然,剧院检票口的门被撞开了,一个人跑进来,冲着舞台大声呼喊着:“敌人来了!” ------------ 第一百零四章 双胞胎 离得太远,而且舞台下光线昏暗,我看不太清,但我依然觉得这个报信的人就是刚才那个“董庆贵”,我听到了明显的青岛口音。 新“排长”马上从腰间拔出了驳壳枪,大声问:“有多少敌人?”我怀疑那就是刚才“董庆贵”手上的驳壳枪。 那个人喊道:“应该有一个营的兵力!” 新“排长”马上对舞台上的人命令道:“准备迎敌!” 所有人都把枪抓起来,舞台上响起了一片拉枪栓的声音,倒很令人振奋。“李志高”也不管我了,他抓起步枪,“咔哒”一声把刺刀上上了。 我本来该趁乱跑掉的,但我却没有那么做,我一定要等那些敌人冲进来,我非要看看,现在“董庆贵”就在我旁边,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一个连副“董庆贵”来;原来那个“排长”已经牺牲,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一个没有络腮胡子的国民党通讯兵来;“李志高”和“宋德南”都在,有能耐你们再给我冒出个“李志远”和“宋德北”来 魔术师变魔术的时候,一定要用个毯子。 我不可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 过了会儿,新“排长”把驳壳枪一挥,大声说:“全体跟我来,到街道上阻击敌人,把他们赶出核城!” 所有人都喊起来,稍微有点不齐:“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誓与核城共存亡!”” 接着,他们在新“排长”的带领下,纷纷跑下舞台,朝着检票口冲去。 没人管我。 我在原地愣怔着,这个早上的经历就像从冰窟到油锅,又从油锅到冰窟,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怕冷还是怕热了。 那些“解放军”纷纷跑出门去,那两扇包着皮革的门来回晃动了几下,终于不动了。 剧院里安静下来。 我以为我会听到枪声,却没有,外面鸦雀无声,这种死寂很符合我认识的那个404。那些“解放军”呢?那些“国民党”呢?我的四爷呢? 我喊起来:“四爷!” 没人回应。 我接着喊:“四爷!四爷!” 还是没人回应。 我等了几分钟之后,在舞台上转悠起来,希望看到一把他们遗留的军用匕首。我看到了四爷说的那本《解放军画报》,我蹲下看了看,纸张都发黄了,还真是旧物。它的封面上是四名解放军,他们的帽子上都缠着树叶,在山坡上架起一支火箭炮,正瞄向远方。最下端有一行拼音:JIEFANGJUN HUABAO。封底是风景作品,那应该是阿勒泰,山坡上生长着高大的云杉,还有白色的羊群。 不对,如果这是1979年,那么这本画报恰恰应该是崭新的 我来到那堆炸药包前闻了闻,没有T/N/T那种刺鼻的味道,更像洗衣粉。 终于,我在炸药包旁边看到了一只打碎的玻璃瓶子,我走过它蹲下来,用手指夹起一片锋利的玻璃,在行军带上锯起来。过了会儿,我的双手终于解放了,我使劲伸展了一下身体,跳下舞台,跑出了剧院。 实际上,这时候太阳刚刚离开地面,好像个旧时代大姑娘一样羞红着脸庞。剧院的栅栏门依然锁着,街道上安安静静,连只鸡都没有。 我的大脑跟404一样空荡,过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如果这是40年前的404,街道两旁的店面都应该在开张,很热闹,为什么它们全部闲置着?大家也应该都在“加班加点”,“争当标兵”,为什么一个人都没看到? 骗我,这正是我要离开的那个404! 我又喊起来:“四爷,你在吗——” 我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回声,但没听到四爷的回声。 我停止了喊叫,想了想,最后并没有走出去,又快步返回了剧院。如果说我刚刚的经历是一场噩梦,那这个剧院就是噩梦生产工厂,我要搜查一下边角料,然后再确定他们是怎么把这场噩梦制造出来的。 好在舞台上的灯一直亮着,三排顶光,足够了。 我从座位之间的通道来到舞台上,仔细找了找,没什么重要发现。 我又来到了后台,盯住了墙壁上的那些服装,走过去扒拉了一下,有一些少数民族的服装,蒙族的,彝族的,鲜族的,还有几件古代男人的长袍,一顶七品乌纱帽,几件民国女人的旗袍,两件高寒地带的大皮袄看来都是戏服。 我在这些衣服的口袋里掏了掏,都是空的。 最后我很不情愿地来到了那个地下入口前,内心斗争了半天,还是离开了,我打死也不愿意再下去了,哪怕里面藏着再大的秘密。 我要离开这个剧院了。走在座位之间,我一直在琢磨,四爷能被他们带到哪里去?想来想去也没有任何头绪。 我来到门厅的时候,突然停下来了。 这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但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存在。我静静地听了听,什么声音都没有,我走过去把大门打开了,清早的阳光照进来,我在门厅里扫视了一圈,发现那两个物品架下面多了些东西,好像躺着一个人,难道是四爷?我赶紧走出去找了个砖头,回来把门卡住了,然后慢慢走向了物品架。 我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个人,穿着草绿色的军装,脸上盖着解放帽 我来到他跟前,慢慢蹲下来,鼓了半天勇气才低低叫出了一声:“嗨。” 他纹丝不动。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为了挡光,可能把帽子摘下来盖在脸上,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人已经死了,别人把他的帽子摘下来遮住了他的脸 如果他还活着,门厅里这么黑,他根本无需挡光。还有,就算再累,也不会有人躺在这么冷的水泥地上休息。我把心一横,轻轻碰了碰他,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感觉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还是没有反应。 我等了一会儿,留下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终于,我慢慢伸出手,碰了碰他脸上的解放帽,解放帽的帽圈正好卡在了他的脑门和下巴,它竟然没有掉下去。我只能捏住帽檐,一把拽下来。 我看到了一张苍白的脸,长着一圈络腮胡子,他正是那个“排长”! 我盯着他,叫了声:“排长?” 他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就像一尊庄严的雕像。 我犹豫了一会儿,颤巍巍地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鼻子下,等了会儿,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呼吸。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真的牺牲了,这个事实颠覆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判断——难道,这真是1979年?难道,那些“敌人”真的存在?难道,刚才在地下真的是英雄的亡魂在跟我对话? 我马上想到了四爷,她会不会永远也回不来了? 还有,C加加和小马哥是不是跟我们一样,也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怪事,去到了另一个时空,再也找不到返回现实的通道了? 眼下我能做什么? 只有一个选择——迅速逃离。 我把解放帽捡起来,重新盖在了英雄的脸上,然后快步走出去。 “排长”始终静默无言。 我走出红都剧院,来到栏杆前,全身都在抖,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翻出去,衣服还被扎枪头刮了个口子。我找到我和四爷藏行李的那个灌木丛,东西都在,我却没主意了,我要不要带上四爷的行李? 现在,我需要减轻重量,赶紧找到离开404的关键线路,但如果我把四爷的行李箱丢下,就好像我已经确定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最后我把自己背包里的东西拿出一部分,跟四爷的行李箱放在了一起,只留下一部分必需的,这才转身离开。我要出去求助真正的军警,回来解救四爷。 我回到街道中央,辨别了一下方向,正要继续朝前走,脚下却踢到了一个小东西,“叮当”一声,我低头看去,那是一枚弹壳。 我再次疑惑起来,我在哪儿?1979还是2019? 老实说,我有点希望我没有回到真实的404,这样的话我至少还跟四爷处在同一个世界里。 我四下看了看,发现前面五六十米远的路面上扔着一个草绿色的物品,我走过去看了看,那是一只军用水壶,如果那些“解放军”真的存在,他们应该朝这个方向走了。 我走出了大概半站路,突然看到路边一道矮墙后坐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 我快步走过去看了看,大惊失色——他竟然是那个“排长”,只是他身上穿着美式军服,青天白日帽徽,肩章缝着中士军衔,也没有络腮胡子,他中弹了,胸口有两个焦糊的破洞,直径很小,四周洇着湿漉漉的血迹,他脸色铁青,静静闭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详。 我又被绕进去了。 他不是我军的“排长”,而是敌军的“通讯兵”,我曾经以为他就是我见过的那个“排长”,但他说他有个双胞胎兄弟,17岁那年,他们离开家乡,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坚定地认为我军和敌军都是同一些人扮演的,难道我错了?难道他和他真是双胞胎?难道他们和他们都是双胞胎? 我再次陷入了魔幻主义。 ------------ 第一百零五章 “串场” 这道矮墙临街,它里面是一座平房,没有牌子,但窗户被木板钉死了,过去应该是个饲料加工厂之类的吧。 “通讯兵”背靠矮墙坐着,脑袋有点歪,不知道他的枪哪儿去了,只有腰间挂着一个刺刀鞘。想来是这样的,他在巷战中被子弹击中,然后就踉踉跄跄地躲在了这道矮墙后坐下来,流血过多,很快就死掉了 这是万物复苏的早晨,光天化日,我不那么怕了,我没有再试探这个“通讯兵”的呼吸,我盯住了他。 在这种注视下,别说装死,就是装睡都不可能。 但是我盯了他长达三分钟,他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我渐渐确定了,他真的已经断气了。 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继续奔向我自己的前途。 我慢慢站起来,回到街道上,忽然萌生了一种猜测——也许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当我离开剧院之后,那个“排长”迅速爬起来,换身衣服,摘掉络腮胡子,当我站在我和四爷的行李前纠结的时候,他跑到我的前面,在矮墙下坐下来,等我发现他 他想干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如果真是这样,我肯定走不掉。 我又回到矮墙背后看了看,“通讯兵”依然在那里坐着,接下来我撒腿就跑,直奔红都剧院。我必须检测一下,那个“排长”还在不在。 我来到栏杆前朝上攀爬,我发现我的身体好像变笨了,越着急越出问题,差点把手划出血。404被废弃这么多年了,栏杆上的扎枪头却没有上锈,依然无比锋利。 我从栏杆上跳下去,飞快地跑进了剧院,刚刚冲进大门,大门却关上了,门厅里又变得一片漆黑,我用脚探到了那块砖头,重新把它卡住,朝那两哥物品架看去,嗯,“排长”还在那里躺着。 我没有掉以轻心,还走到近前看了看,确定那不是一堆衣服,这才转身离开,又跑到栏杆前,“吭哧吭哧”地翻出去,一路狂奔,跑出半站路,来到了那道矮墙背后,再次看到了那个“通讯兵”,他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静静地坐着 好吧,我承认了,你们确实是双胞胎,你们这个世界全是双胞胎。 我得走了。 走不了。 谁说的,不知道。 我再次看了看这个“通讯兵”,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现在他的左腿伸着,右腿半曲着,但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是右腿伸着,左腿半曲着 我的胃里有点空,皱起眉头紧急回忆起来,他的刺刀鞘挂在左腰上,我记得刚才见到他,他的左腿把刺刀鞘顶了起来,而眼下,这个刺刀鞘却很放松地垂着。 会不会有一条直达密道,不需要经过红都剧院的那道栅栏门,这个人先躺在剧院里装“排长”,我离开之后,他迅速爬起来,从那条密道来到这道矮墙背后,坐下装“通讯兵”。我离开之后,他再次爬起来,从那条密道跑回剧院,在门厅的水泥地上躺下来,接着装“排长”。由于两头跑太忙乱,所以刚刚他忽略了两条腿的伸曲角度 可是,他的动作有这么迅速吗? 他需要换衣服,OK,就算内衣不用换,至少也要换帽子、军服和鞋子,还要摘掉胡子,戴上胡子,进行简单地化妆 不行,我犯了强迫症,我必须要核实他是不是他。 但是,这个他和那个他相隔半站路,不管我怎么做,之间都有一个时间差。 想来想去,我终于有了个好想法——胡子。只要我确定那个“排长”脸上的络腮胡子是真是假,那么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我再次跑回去,翻栏杆,跨进剧院大门,走进了那个阴冷的门厅。“排长”还在地上躺着,我慢慢走过去,再次掀开了他脸上的解放帽,看着那满脸胡子,突然胆怯了。 如果那是真的,如果我一揪扯,他疼得叫出来,我肯定会被吓死过去。 不,如果胡子是真的,就说明这不是骗局,他不会叫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伸过去,轻轻碰到了他的胡子,那么硬,就像上面涂着胶水,已经风干了我捏住一绺儿轻轻拉了拉,胡子很牢固,应该是真的。我并不信任,又用力拉了拉,那胡子就成片地掉了下来,我吓得一哆嗦,一扬手就把这个假胡子扔掉了,然后我跳起来,连连后退了十几步,这才停下来。 我看了看那个轻飘飘的假胡子,又盯住了躺在地上的人。 过了半天我才说话:“你好” 对方不说话。 我搜肠刮肚,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嗯,你躺这儿不冷吗?” 对方不说话。 我不能太敌意,我觉得他就像密室逃脱里的NPC,虽然你被困住了,但人家正在辛辛苦苦陪你玩儿,你总不能对人家大吼大叫,过了半天我才说:“我确实开始佩服你们了。” 对方不说话。 我又不能太恭敬,他们在玩我,我甚至觉得他们要弄死我,如果我太客气,那气氛就不对,我说:“你们到底想嘎哈捏?” 对方不说话。 我说:“我真的想不出来,你是怎么跑过去跑回来的,堪称世上最了不起的魔术了。” 对方不说话。 我突然说:“你再这么吓我,我动手了啊。” 对方不说话。 我快步走到大门前,把那块砖头捡了起来,可是大门立即关上了,门厅一片漆黑,我赶紧又用它把大门卡住了,接着我走出去,在剧院的院子里又捡到了一块整砖,握着它走进来,站在了“排长”跟前,他一直闭着眼睛,被撕掉络腮胡子之后,那张脸似乎变大了,而且更苍白了。 我说:“我手里拿着砖头,我要砸下去了?” 对方不说话。 我把砖头举起来,他还是无动于衷。 我不敢。 如果他是个大活人,我不能砸他。如果他已经咽了气,我就更不能砸他了。 过了会儿,我突然放下砖头,快步朝检票口走去。此时我有了个主意——被我把行李带割断了,现在我要把它拿过来,你不是跑来跑去装神弄鬼吗,我把你固定住,我看你还怎么“串场”。 我跑到舞台上,很快就找到了那根行李带——不,它被我割断之后已经变成两根了,我拿着它们跑回来,面对地上的“排长”,又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按理说,捆住他的两只脚最方便了,但是我离开之后他会坐起来给自己解开,我必须捆住他的双手,并且拴在物品架上,那物品架是框子是铁的,很牢固。那么,我就要移动他的身体或者叫遗体 我也是不要命了,我大口呼吸了几下,然后弯下腰,把双手塞进他的肩下,抠住了他的两个腋窝他很瘦,骨头很硬,我把他的上身抬起来,朝旁边拖了拖,终于让他靠在了物品架上。他的脑袋耷拉着,任我摆布,毫无反应。我喘息了一会儿,用行李带在他身上绕了几圈,又从物品架背后穿出来,双手拽住,一只脚蹬住物品架,用尽吃奶力气使劲拽,我听见他的肋骨被勒得“咔吧咔吧”响,然后我系了几个死结,这才收手。 我回到他的前面,拍打拍打双手,大声说:“大叔,先委屈你一会儿啊。” 说完,我就快步走出去。刚刚走出剧院大门,我突然后退了几步,再次看了看他,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纹丝未动。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撒腿就跑。 这次我好像打了鸡血了,没费什么劲儿就翻出了那道栏杆,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那道矮墙跑去。远远就看见了那身美式军服,正是那个“通讯兵”,我的脚步慢下来,难道剧院那个“排长”金蝉脱壳这么快? 我还是走过去核实了一下,没错儿,就是那个“通讯兵”,他的脑袋微微有点歪,左腿伸着,右腿半曲着 我彻底不懂了。 我手上还有半截行李带,也许我可以再把这个“通讯兵”绑住算了,肯定没有任何意义,既然这是一场演出,或者一场魔术,那么附近肯定有剧务,有助理,帮他们把绳子解开。 我走进旁边的空房子看了看,果然是个饲料加工厂,我看到了一台中型机器,上面还残留着麦麸子,角落扔着两条软踏踏的麻袋。我转了一圈,没看到有人,也没找到任何地道的入口。 我走出来,面对这个“通讯兵”,继续思考对策。 噩梦只要不醒来,你只能搏斗。 你不是跑来跑去非要分饰两个角色吗?好吧,我要让“排长”和“通讯兵”见个面。 ------------ 第一百零六章 另一个观众 这么想着,我就来到街道上寻找起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了,微微有了些暖意。我忽然觉得四爷凶多吉少了,通过跟这些“1979”年的人打交道,我深知他们很厉害,很莫测,很难对付,心中不由涌出一阵悲戚。 不行,我要跟他们斗下去,也许,只要我戳破了魔术的机关,一切就结束了,大家会从各个墙头后、各个空房里、各个灌木中站出来,大声说:好了,你赢了。然后四爷也跑过来了,一下抱住我,心有余悸地哭起来 终于,我看到了一辆平板三轮车,主人离开之前,竟然用铁链子把它锁住了。我走进这户人家找了找,捡到了一根撬棍,拿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铁链子撬断了,然后我把撬棍扔在三轮车上,推着它,朝那个“通讯兵”的位置走去。 我都抱过那个“排长”了,也就不在乎再抱抱你了。 不,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应该这么说——我都抱过你了,也就不在乎再抱一次了。 三轮车一路“稀里哗啦”响个不停,终于来到了那道矮墙跟前,我放开三轮车,来到了“通讯兵”面前,看了看他说:“我知道你和他17岁就分开了,再也没有见过面,走吧,我带你看看他去。” “通讯兵”静静地闭着眼睛,不表态。 我从侧面把他的上身转了转,他的后背就朝我了,两条腿都伸直了,我把他拖到三轮车旁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放在了三轮车上,此时,他的脸朝着天空。 我推着三轮车,朝着红都剧院走去。 走出几步我就回头看一眼,他没有偷偷溜走,他依然躺在三轮车上,一张脸朝向天空。 来到红都剧院的栅栏大门前,我从三轮车上拿下那根撬棍,打算把大门上的铁链子撬断。这根铁链子比三轮车上那根铁链子粗壮多了,我折腾了好半天,毫无进展,这中间我回头看了好几眼,时刻担心三轮车上那个“通讯兵”突然不见了。 他很遵守游戏规则,躺得好好的。 我继续努力,“咔吧”一声,那把老式的锁头终于打开了。我立刻把铁链子摘下来,然后把栅栏大门推开了。 失散多年的兄弟俩终于要见面了,我都有些兴奋。就像1945年的重庆一样,你们兄弟俩来个“国共谈判”吧,虽然一官一兵职位不对等,但为了和平,那都是小节 我再次推着三轮车,走进红都剧院的大院,来到那排水泥台阶前,三轮车上不去了,我把它留在台阶下,然后快步跑上去,来到那个半开的大门前,突然停下回头看了看,“通讯兵”依然在三轮车上躺着,那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写着——无所谓。 接着,我一步跨进剧院,朝着那个物品架看过去那个“排长”还在物品架下面坐着。 我又一步退出来,看了看三轮车上“通讯兵”,又一步跨进去,看了看物品架下面的“排长” 终于靠在剧院的大门框上,身体一下软下来。 他们确实是两个。 虽然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都闭着眼睛,但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画外音——你还有什么计划吗? 不,我还是不相信。 这么想着,我就大步朝里走去,当我离那个“排长”还有大概十几米远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这个人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对头,他的身体太扁了 我慢慢逼近他,心里“扑通”翻了个个——那是一身草绿色的军装,上衣被挂在了物品架上,但行李带还在上面捆绑着,裤子摆在地上,那双解放鞋摆在两个裤口上 假的! 我马上反身跑出去,再看那辆三轮车,上面之剩下了一身美式军服,正面朝上,帽子摆在帽子的位置,皮鞋摆在皮鞋的位置 一转眼,两个肉体都不见了。 他和他无法碰面——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只得到了这样一样云里雾里的不是结论的结论。 我猛地抬起脑袋看了看头上的那个牌子——红都剧院,一股凉意从各个血管流进了我的心脏,转眼就把它给冻住了。 我知道我不能走。 我必须问个明白,但是问天天不会应,问地地也不会应,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必须返回剧院,等待那些人再出现,不管他们是“解放军”还是“国民党”。 我步履沉重地穿过检票口,再次来到了剧院内。 舞台上的三排顶光依然亮着。 我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剧院里,剧院外,一片静悄悄。 他们不会再来了? 我左右看了看,那些座位就像那两个伪装成亡者的人,没有任何情感。我站起来,蹲下身子朝下看了看,看到了数不清的椅子腿,就像某个异世界的丛林。 不见藏着人。 我站起来,又坐下了。 几分钟之后,门厅里突然传来了走动声,我马上竖起了耳朵,那是一个人在走动,此人并没有蹑手蹑脚,好像看演出迟到的观众,走得急匆匆。 我转头盯住了检票口,这个人大步走进来了。 是个男子,看上去也是40岁左右,他不是“解放军”,不是“国民党”,也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瘦高,穿着一件浅蓝色中山装,中分头,戴着一副眼镜,长的很知识分子,他走进剧院之后,四下看了看,马上看到了我,他愣了愣,然后说了句:“你好。” 我快速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分头”,基本确定他没有在“解放军”队伍里出现过,也没有在“国民党”队伍里出现过,我在思考,他是一个扮演群众的演员,还是跟我一样被骗到这个剧院来的受害者。 “中分头”又说了句:“你好。” 我说:“你也好。” “中分头”朝舞台上看了看,然后问我:“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说:“还应该有谁?” “中分头”看了看腕子上的机械表:“早场不是该开演了吗?” 我说:“演什么?” “中分头”说:“《40年》啊。” 我想起来了,演出公告说写着,一楼上演《倒退》,二楼上演《40年》难道刚才那些事情真的都是演出?我已经凌乱了。 我说:“可能出了什么事故,推迟演出了吧。” “中分头”说:“唉,我特意调了班”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看了看,又弯腰看了看椅背上的座位号,最后他的眼睛渐渐转过来,停在了我的座位上:“你是多少号?” 我愣了一下:“你是多少号?” “中分头”再次看了看手上的票:“40排6号,你这是我的座位。” 这么大的剧院,这么多座位,我随便在通道旁的一个座位上坐下来,恰恰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可以立即换个座位,但是我很不服气,就说:“我能看看你的票吗?” “中分头”把手上的票递过来:“喏。” 我接过来,把票面朝着舞台看了看,什么果然写着:红都剧院40排6号。上演剧目:舞台剧《40年》。开演时间:4月22日早8:00。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坚守文艺战线,誓为核城添彩。 这就没法解释了,我是自己坐下来的,如果说这是个骗局,那我更像一个托儿,但我目前还没有崩溃,我很清楚我不是托儿,那是怎么回事儿? 人类的思维总是有盲角的,我使劲地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中分头”说:“你能让一下吗?” 我没有动,我说:“不是有很多空座吗?随便坐吧。” “中分头”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连小孩都知道,要对号入座。” 我终于站起来,朝旁边挪了个座位,但马上想到,他坐下来之后我跟他就会挨着了,于是又挪了一个座位,跟他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心里还在想,千分之一的几率,为什么我偏偏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中分头”坐下来,又四下张望起来,似乎在寻找工作人员。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把脑袋转向了我,有些戒备地打量了我一下,问:“你有票吗?” 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差点说出:我有通行证。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我有票。” “中分头”说:“那你是多少号啊?” 我说:“我在第一排。” “中分头”说:“那你怎么不回到你的座位上去?” 我说:“我马上走。我想问一下,这个剧是什么内容?” “中分头”说:“这是根据一个获奖中篇小说改编的,你没读过原作?” 我说:“没有。” “中分头”说:“实际上,导演把黄苍耳的《倒退》和振荣的《40年》合并在一起了,等于一部剧的上下集,我昨天早上在一楼看到《倒退》,今天又来二楼看《40年》,这个顺序才是对的。你看过上集吗?” 我说:“没有。” “中分头”马上很武断地摇了摇头:“那你悟不到这部舞台剧的精髓。” 我说:“我还是想知道,这部剧讲的是什么啊?” “中分头”说:“表面是讲解放军跟国民党奋勇作战的故事,但它隐藏着更深刻的内核。” 我说:“我就想知道它的内核是什么?” “中分头”说:“看演出就像吃饭,不能让别人嚼碎了再喂你,那就没营养了。” 这个比喻真恶心。 好吧,跟我刚刚经历的“演出”一样,都是云山雾罩。 我不再说话,接着想,我为什么坐在了他的座位号上忽然来了灵感,只有一种可能——他的口袋里装着所有座位的票,他从门缝看到我坐在哪儿,就撕下那张票,然后走进来把我赶开 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那张票上没有年份,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我又跟他搭话了:“你是哪个单位的?” “中分头”看了看我:“你呢?” 我卡了一下,赶紧回忆了一下“919事故”烈士陵园里的墓碑,我父亲是404厂的高级技师,我不能冒充,Asa的父亲是404厂档案科的副科长,我也不能冒充,我隐约记得小差的父亲是机床组的副组长,马上说:“我是机床组的。” “中分头”看了看我,突然冷冷地说:“我就是机床组的。” 好吧,我随便一坐就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撒个谎正巧是他的单位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我只是在盼,我平时最烦的闹钟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我叫醒? 我记得小差的父亲叫肖大勇,他是机床组副组长,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这个“中分头”不会是小差他爸吧? 看看,人就是这么被洗脑的,我已经不知不觉地相信我回到1979年了。 我就问了:“你贵姓?” “中分头”说:“免贵,我姓肖。” ------------ 第一百零七章 X胞胎 我的天 但我马上计算了一下,不可能,年龄对不上,那他会不会是小差的爷爷呢? “中分头”又追问了一句:“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很被动地解释道:“我刚来,还没去报到。”接着我马上改变了话题走向:“那个小说好看吗?” “中分头”说:“哪个小说?” 我说:“《40年》。” “中分头”说:“非常好看,但改编之后就更精彩了。”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中分头”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始剧透了:“它讲的是,国民党反动派妄想攻打核城,他们派来了两个营,而我驻守官兵只有一个排的兵力” 对,这跟我看到的“剧情”一样,我集中了全部注意力,生怕落掉一个字。 “中分头”接着说:“就在大家摩拳擦掌准备战斗的时候,突然鬼鬼祟祟地冒出了两个可疑的人” 我忽然觉得,这个人并不是什么观众,他是刚才那个噩梦的延续,他来接着吓我了,一下就对他有了界限感。 “中分头”继续说:“你知道吗?那两个人并不是在舞台上出现的,而是”他指了指背后的检票口:“而是在那里被抓获的。” 我说:“我不明白了,这两个人是演员吗?还是他们真的很可疑?” “中分头”说:“这都是剧的情节啊,所以我才说很精彩。” 我的心越来越冷了:“你接着说。” “中分头”说:“我军指战员的警惕性多高啊,马上把他们逮住了,然后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通道:“从这里把他们押到了舞台上,我军官兵开始对他们进行审问。” 他在回放我的经历,我没心情听他重复,我只关心四爷被弄到哪儿去了,这个“中分头”既然在讲解剧情,那就是上帝视角,他必须知道。 “中分头”说:“这两个人很顽固,他们决口不承认他们是敌人派来的探子” 我打断了他:“他们是男的女的?” “中分头”说:“两个男特务。” 这又有分歧了。 “中分头”接着说:“后来,我军官兵只能把这两个嫌疑人临时关押。敌人很快就攻打进来了,由于敌众我寡,‘排长’壮烈牺牲,我军被迫撤离哎呀,我再剧透下去,你就不用看了。” 我说:“没事儿,我愿意听你讲。” “中分头”这才继续说下去:“敌人找到了那两个被关押的特务”说到这儿,他看了看我的眼睛:“你是不是也以为他们是特务?” 我说:“是的。” “中分头”有些得意:“这就是本剧的高明之处,实际上他们是我们的同志,我军设了一个计策,正是为了让他们打入敌人内部” 我说:“然后呢?你快点讲。” “中分头”的谈兴被激发了,似乎有点刹不住车了:“果然,敌人并不信任他们,把其中一位同志带走去核实身份了” 我马上问:“带到哪里去了?” “中分头”说:“带到他们老巢去了啊。” 我说:“他们老巢在哪儿?” “中分头”突然安静了,他看着我,我盯着他,过了会儿他才说:“这是剧,孩子,他们把我们的同志带到后台去,那就象征是去了他们的老巢。” 这是一个圈套,“中分头”带着我绕过来绕过去,甚至都不屑把我扔进圈套里去。 “中分头”接着说:“后来,我军再次反击,终于把敌人打炮了,占领了红都剧院” 我有气无力地说:“那我们还有一位同志呢?他为什么又被我们的军队逮捕了?” “中分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我也没心力跟他圆谎了,随口说:“我猜的。” “中分头”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很有猜剧的天分啊。是的,我们又把这位同志逮捕了,那还是为了把他打入敌人内部做铺垫。” 我有点后悔了,当时如果我赖在舞台上不走,等“敌人”来了,再次把我抓住,说不定我就能跟四爷关在一起了。 “中分头”说:“敌人不甘心,又来反扑,我军指战员再次迎敌” 我说:“这位被关押的同志去哪儿了?” 我很想听听我把“排长”和“通讯兵”移到一起之后他怎么讲解。 “中分头”说:“从现在起就不能再叫他‘同志’了。” 我一愣:“为什么?” “中分头”说:“其实他是‘敌人’早年间派来的卧底,一直没有被识破,他知道我们被带走的那位同志机智过人,一定会通过审查,最后打入敌人内部,所以他必须马上回去通风报信。” 我懂了,在这个怪异的剧情中,四爷是正派,我是反派。 “中分头”说:“这个死心塌地的特务在返回途中,意外遇到了一名国民党大兵” 我的神经已经麻木了,但还是问了句:“他是在舞台上遇到那个大兵的,还是在剧院外遇到那个大兵的?” “中分头”反问我:“最初他和我们那位同志是从哪儿出现的?” 我说:“检票口。” “中分头”说:“对头,这个剧已经不限于舞台,它甚至外延到了剧院之外” 我都有点愤怒了:“那观众怎么办?追出去看?” “中分头”的表情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他在空荡荡的剧院里扫视了一圈,说:“观众在哪儿?” 我有点害怕他这个表情:“你接着说吧。” “中分头”说:“特务感觉这个大兵有些眼熟,他想起来,他曾在我军见过这张脸,于是,他掏出枪来质问对方,对方说,他有个双胞胎兄弟是个‘共军’” 我快吐了,我说:“你直接说结局吧。” “中分头”说:“最后,这个特务被击毙。” 虽然在“说戏”,但我还是轻微地抖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中分头”并没有正面回答我,却说了另外一件事:“我们都弄不清,演员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塑胶厂的女孩,我帮她车过零件,后来就成朋友了,后来她又被调到了被服厂。有一天我又在冰棍厂遇到她了,我以为她又调换了工作,跟她搭话,她却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说了我的疑惑,她告诉我,被服厂那个女工是她的双胞胎姐姐。不久我又遇到了被服厂那个女工,她也说,冰棍厂那个是她妹妹。可是,两个人的长相和声音一模一样,就跟照镜子一样,我不信,接着就开始调查,我发现,被服厂那个女工是白班,冰棍厂那个女工是夜班,这让我没法核实。后来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她和她见上一面” 好吧,他在讲我。 “中分头”继续说:“三伏季节,有一天我专门去等被服厂的女工下班,然后骑自行车带她去冰棍厂买冰棍,她同意了,我就想让她跟她所谓的双胞胎妹妹面对面。然而到了冰棍厂之后,她突然说她要去厕所,我总不能拦着,就让她去了,很快,冰棍厂的那个女工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她问我,你来干什么?我说来买冰棍,她朝我笑了笑就去忙了,过了会儿,那个被服厂女工回来了,她问我,你买了吗?” 我说:“很明显,她们就是一个人,扮成两个人是不是为了多赚一份工资?” “中分头”说:“一个人?” 我眨巴了两下眼睛:“我这么觉得。” “中分头”说:“接下来,她俩碰见了,妹妹亲自帮姐姐把冰棍装进了桶里。” 我有点羞愧:“真是两个啊” “中分头”说:“就在这时候,又走进来一个被服厂的女孩,或者叫冰棍厂的女孩,被服厂的女孩和冰棍厂的女孩同时看到了她,都没有多惊讶,只是问了句,你怎么也来了?我把目光盯住了最后出现的这个女孩,问她,你是谁?她说,我在塑胶厂工作啊,你还帮我车过零件” 我说:“其实她一直都在塑胶厂?” “中分头”接着说:“这还没完,有一天,我就在电源厂遇到她了,这次我没有跟她搭话,悄悄问他们的车间主任,车间主任告诉我,她已经在本厂工作三年零六个月了” 毫无疑问,这个“中分头”是恐怖游戏的延续。 我实在不想再听下去了,问他:“现在是哪一年?” “中分头”愣了愣:“你说什么?” 我说:“你票上的日期也是4月22日,但没有标明年份,所以,你这个座位很可能就是我的,而你的票是去年的票。” “中分头”不满意了:“这是我昨天买的。” 我说:“现在不是1980年?” “中分头”笑了:“年轻人,你怎么这么迷糊?都把日子过到下一年去了。” 我突然说:“你认识赵一清吗?” ------------ 第一百零八章 去见我父亲 “中分头”想了想才说:“赵一清是谁?” 我迅速算了算,我爸1967年出生,现在是12岁,还是个少年我又问:“那你认识他父亲赵海边吗?” 赵海边是我爷爷的名字。 “中分头”说:“赵海边?我当然认识了。”说到这儿他恍然大悟,连忙说:“噢噢噢,我想起来了,赵海边的儿子叫赵一清,那孩子今年上初中了吧?” 我说:“对对对!” 这时候我莫名激动起来。如果我见到少年的父亲,那也算没有白来404一趟。 “中分头”说:“你是他” 我算了算年龄,我爷爷现在应该不到40岁,那么他不可能有我们这么大的孙子,我很难解释,只好说:“我是他一个亲戚。你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我并不相信这真是1979年,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戳穿这一切。有能耐你带我去见到我爸,照片不算。 “中分头”说:“没问题。”接着他又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注意到上面的表盘已经裂了纹儿:“他们现在应该刚刚上班。可是我还得看演出呢。” 我说:“现在几点了?” “中分头”说:“快八点半了。” 我说:“超时已经快半个钟头了,你觉得他们还会正常演出吗?而且除了咱俩,也没有一个观众。” “中分头”朝舞台看了看:“灯都亮着啊。我的表是不是快了” 我想掏出手机看看,但马上觉得不能让他见到这个现在的东西,就没有动。 “中分头”看了看我:“你没戴表?” 我说:“那么贵,我怎么能买得起。” “中分头”说:“再等等吧,就算演出遇到事故,我也得退了票再离开啊。” 我说:“一张票多少钱?” “中分头”说:“3角。你不是买了票吗?” 我岔开了话题:“你跟赵一清熟不熟?” “中分头”说:“经常见,我跟赵海边住在一个家属院。” 我说:“你也住在二区302号门?” “中分头”说:“是啊。他家是” 我马上说:“8号楼2单元201。” “中分头”点点头:“没错儿,我家在6号楼,跟赵海边家只隔了一栋楼。” 两个人越说越近,这时候我已经蠢蠢欲动了:“他现在会在家吗?” “中分头”说:“赵海边?” 我想说:赵一清,却咽了回去,只是“嗯”了一声。 “中分头”说:“今天是周一,他肯定在上班。” 2019年,4月22日是周一,这没错儿,但是1979年的4月22日是周一吗?可惜我查不了万年历。 我说:“那他儿子呢?” “中分头”说:“他儿子应该在家。那孩子跟他爸一样,总爱钻到书本里,平时都不怎么出来玩儿,听说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有一次我在家属院里看到他了,拎着水桶和网兜,我以为他去捞鱼,就问他,结果他告诉我,他去河边做实验。我一直跟邻居们说,那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没准儿会成为陈景润那么厉害的科学家。” 我有些酸楚。 对于当下的语境来说,赵一清尚小,他还有广阔、美好、未知的前程,但是我知道,他的墓碑上只是个高级技师,然后他的人生之路就终止了。我现在也貌似拥有广阔、美好、未知的前程,多少年之后,会不会有人也对我产生现在这样的感慨 我又问:“我刚来404,有一件事不理解。” “中分头”说:“你说吧。” 我就说了:“就算今天是周末,咱们404大部分工厂都应该在正常运转吧?” “中分头”说:“那当然,为了核事业,人和机器一分钟都不能停顿。” 我说:“那外面为什么那么安静?” 我似乎戳中了某种Bug,“中分头”愣了一下,这才说:“这一带正在待拆迁,只剩下红都剧院了,听说马上也要搬了,售票处都搬空了。” 我说:“为什么要搬走?” “中分头”说:“那是上头的决定,具体我也不太知道,但是听小道消息说,好像这里的辐射超标,正在紧急治理。” 好吧,这里是404,这个说法倒是靠谱。 我又问:“待拆迁的区域有多大?” “中分头”说:“我算算南面到家具厂,北面到肥皂厂,西边到敬老院,东面到道路养护站差不多一平方公里吧。” 难道我走出一平方公里就能见到404“激情燃烧的岁月”了? 自从“中分头”说出了我家的住址,我似乎有些相信他了,心里冒出了很多问题,我说:“外面没有在打仗吗?” “中分头”说:“和平年代,打什么仗?” 我说:“那是” “中分头”说:“但我们时刻不能放松警惕,我为什么要来观剧?《倒退》和《40年》就是一种国防教育。” 我想了想又问:“你知道哪里有出去的路吗?” “中分头”的警惕性果然很高,他马上有些戒备地看了看我:“你要出去干什么?” 我说:“我就随便问问,我不出去,我要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 “中分头”这才左右看了看,终于说:“看来今天演不成了,我带你去找赵海边吧。” 我赶紧说:“谢谢。”忽然又说:“你知道他家的电话吗?” 我十分不相信他真能带着我见到我还不到40岁的爷爷,我希望他提前打个电话联系一下,我要确定一下我能不能从电话里听到我爷爷的声音。 “中分头”拍了拍脑袋:“他家电话号是多少了213还是231了”接着又说:“剧院里的电话已经迁走了,我们直接过去吧。” 那就“直接过去”吧。 “中分头”站起来,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舞台一眼,终于朝外走去。我赶紧跟了上去。 来到门厅的时候,我朝那个物品架看了看,假装很好奇地问:“那里绑着什么啊?” “中分头”看了一眼,说:“道具服。” 我把目光收回来,又问他:“你是怎么来的?” “中分头”说:“骑自行车,我带你,很快就到。” 我们走出红都剧院,我果然看到台阶下停着一辆大二八自行车,它是黑色的,前叉、车把和车轮辐条都是银白色的,一尘不染,这让我十分意外,这种自行车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交通工具,早就停产了,而“中分头”的自行车却至少有九成新,难道我真的倒退了40年? “中分头”看了一眼我推来的三轮车,上面还摆着那身美式军服,他嘀咕了一句:“道具服怎么丢在外面了”然后他扶着自行车,麻利地把支车架踢开,就骑了上去,对我说:“上。” 我追了几步,坐在了后车座上,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腰。他太瘦了。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朝前走,很快就平稳了。 不久之前,我和四爷是由西朝东走,结果遇到了这个晦气的红都剧院,得瑟着非要进去现在,我和“中分头”的方向正好相反,由东朝西驶去。 走出了半站路的样子,街道有了坡度,他吃力地蹬了一会儿,终于说:“下来,歇会儿。” 我就跳下来了。 他一条腿支在地上,趴在车把上喘息起来:“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天能骑50公里”接着他朝前指了指:“你看,前面就是敬老院了,那就是拆迁的边缘。” 我看到了,那恰恰是个丁字路口,顶头是个门楼,我看到了釉色的琉璃瓦,门楣上有一行金色大字,两侧门垛上贴着对联,看不清上面的字,我和四爷走过来的时候,应该路过过它。 “中分头”说:“我们从那个丁字路口朝右转。” 我说:“来,我带你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就像一个魔术师对我说:我在你眼前可以把自己变没了。我说:那好哇,你变给我看。魔术师闭上眼睛,低声说:你看好,我要不见了啊。我却说:你等下,我转过去。接着我就背对他了,过了会儿,我回头看看,他果然不见了 “中分头”说:“也好。”说着他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 我骑上了自行车,对他说:“上吧。” 他就上来了,我明显感觉自行车摇晃了一下,车蹬子一下就变重了,我用力朝前踩去。 踩了一会儿,我们终于来到了那个敬老院跟前,金字是——安福敬老院。那副对联虽然已经斑驳,但依然能看出字迹——献完青春献余热,献完余热又青春。 我说:“朝右转,对吧?” 背后无声。 我转头看了看,心里一空,差点摔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后座上的“中分头”不见了。 ------------ 第一百零九章 神秘的角门 我朝后看了看,空寂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我又朝左侧看去,那一条更狭窄的小街,它朝远处延伸而去,两旁都是空屋;我又朝右侧看去,还是一条更狭窄的小街,它也朝远处延伸而去,两旁也都是空屋,左右两条小街如同镜像。 毫无疑问,这就是我们一直走不出去的那个废弃之城404。 “中分头”说,方圆一公里都要拆迁,所以才没人,而我们来到了这个区域的边缘,他马上就要露馅了,所以就溜掉了。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跳下去的呢? 我虽然在前面蹬车,看不到他,但是他毕竟跟我一起坐在自行车上,那么高的一个成年人,他离开自行车,我怎么都会有所察觉,但是他却悄咪咪地不见了,就像一片羽毛,在车座上被一阵风轻飘飘地吹走了。被吹走的不仅仅是他,还有那个时代,都一起被吹走了,不留任何痕迹,现在我又回到了最初的绝境中。 对了,他留下了他的自行车,这是个物证,虽然没什么卵用。 既然没了“中分头”这个向导,我就没必要继续前行了。我从自行车上下来,按了按轮胎的气压,足足的,我再次骑上它,朝回返去。 我要再去红都剧院,看看四爷有没有被“押送”回来。 一路上,我始终没看到“中分头”的踪影。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也许“中分头”并不是骗子,我跟他素昧平生,他没有理由搞我,我可能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我怀疑这方圆一公里是个特殊区域,就像某种时间的通道,只要经过这里就会退到40年前,而“中分头”是真诚想带我去见我爷爷一家的,只不过我们来到这个特殊区域的边缘之后,也就是两个时间的分界点,我和他就互相看不见了。 从我骑车的“驾感”来说,他更像瞬间消失。 在过去,我身下这辆自行车不但出现在城市的马路上,也出现在农村的乡间土道上,它体大,务实,一点不耍酷,因此,它的速度比当下的共享单车快多了,很快我就来到了红都剧院的栅栏大门外,我把自行车支好,面对这个长筒型的建筑端详了一会儿,再次走进去。 一只芦花鸡从荒草中走出来,歪着脑袋看了看我,然后就朝栅栏大门走去了。我很想问问,你是1979年的鸡,还是2019年的鸡?它肯定知道,但是它没法回答我。 接着,我又绕到了剧院的一侧,专门去探了探那个角门。如果说整个剧院是个巨大的魔术箱子,那么正面那五个大门就是箱子口,完全可以敞开给观众看,不会有任何破绽,而背后这个角门则是它唯一的机关所在,肯定藏着秘密。 它依然锁着。 我捡起一块砖头使劲砸,砖头都碎了,它依然固若金汤。 我再次绕到正面,从三轮车上拎起那根撬棍,从大门走进去了,路过门厅的时候,我发现那身“解放军”的军装还在,我不再看它,快步走进了剧院。 就像在等着我一样,舞台上的三排顶光依然明亮。 我好像啥都不怕了,大声喊道:“四爷!” 剧院里很拢音,听起来回声就像:耶,耶,耶 “耶”你个大头鬼。 我接着喊:“四爷!” 耶,耶,耶 我改变了一下:“四爷,你能听到我吗?” 耶,耶,耶 邪性不? 我再次来到舞台上,对着四周大喊起来:“来吧,我就是‘解放军’派来的卧底,你们出来抓我吧!” 耶,耶,耶 无所谓了。 我接着喊:“‘董庆贵’?连副大人?你躲到哪儿去了?” 耶,耶,耶 我继续喊:“你出来,我给你一卡车情报,要不要?” 耶,耶,耶 今天真是日了鬼了。 剧院里始终鸦雀无声。 我低头看了看,猛地踢了一脚,一枚弹壳就飞到观众的座位上去了,“啪啦”。 我又转到那堆炸药包跟前,又喘了一脚,它们只是动了动。 最后,我走到了那个角门前,它的锁有些现代,竟然是那种不锈钢插芯门锁,我就不信了,现在我要从里面撬开它,我非得在这个魔术箱子上捅个窟窿不可。 我举起撬棍,又砸又戳又撬,折腾了几分钟之后,那个锁完好如初,我有点气馁了,把撬棍“哐当”一扔,准备去地下搜索一圈,刚刚转过身,突然听到“咔哒”一声,我立刻转回来,发现那个锁头好像有延迟,它的插芯自己弹开了。 我跨过去,一脚把它踹开了。 早晨的阳光一下就照进来,把剧院里的阴气逼得节节后退这是我脑海里蹦出的想象,角门被踹开之后,里面黑糊糊的,我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才看清,那是个很窄的走廊,混凝土的,我探头看了看,它跟剧院的墙壁平行,慢慢朝里伸去,里面越来越黑,不知道有多深。 我被吓住了。 如果说红都剧院是个“日”字,上半部是舞台,下半部是观众区,这个角门位于左上角,我踹开它之后就应该来到剧院外头了,但是并没有,我看到了这条走廊,它跟剧院就像个“旧”字。 难道,这座建筑还有个秘密夹层? 我撒腿就朝跑去,我绕过剧院,来到了它的一侧,看到那个角门依然关得死死的,如果我砸开它会看到什么? 我有点不敢想了,也许,我会看到舞台 我再次回到剧院,又来到了那个角门前。 四爷会不会被囚禁在这里? 我朝里喊了声:“四爷?” 耶,耶,耶 这次有变化,这个“耶”变得低沉多了,好像换了一个人在回应我。 现在,我急需照明的东西,就算这个阴险的走廊通往渣滓洞我都要去探探。 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舞台上转了转,没有任何收获,忽然想起了门厅里那身军装,我记得那个“排长”把我的手电筒装进了口袋里,它会不会还在呢? 我又跑出检票口,来到那两个物品架前,蹲下来摸了摸,真的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了我的手电筒,真好,物归原主。 我拿着它使劲捏了几下,然后又跑进了剧院。 我冲上舞台,来到那个角门前,捡起那根撬棍,把手电筒打开朝里照了照,这条走廊大概一米宽,很长,我竟然没有找到顶头。我慢慢走了进去,感觉十分压抑。 走出了大概一百米左右,走廊终于转了个直角,我顺着它继续走,感觉这个方向大概是剧院的售票处位置。 走出不远,前面出现了一个密室般的空间,我赶紧停下来朝里照了照,这个空间四四方方的,面积大概有50平方米,我对面的墙壁上镶着一排镜子,每个镜子上都挂着一只灯泡,镜子下是一条固定在墙壁里的长桌,上面扔着一些化妆盒、粉扑、眉笔之类的东西。 长桌下摆着几双类似宾馆里的那种简易拖鞋。 这个空间左侧的墙壁下堆着三只大箱子,都涂着黑漆,看上去有些丧气,其中一个箱子被打开了。 我确定没人之后,慢慢走进去,找到了电源开关,掰了掰,好像失灵了,那些灯泡并没有亮起来。 这里更像个规模不大的化妆间。 我照了照那个打开的箱子,里面都是军装,有“解放军”的,有“国民党”的。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我往下翻了翻,竟然还看到了四五支手榴弹和一把手枪!我拿起一支手榴弹看了看,它很重,确实是铁的,但是我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发现它的拉环是拉不动的。我又拿起那把手枪看了看,它的结构就是运动会上的发令枪,我说“董庆贵”的驳壳枪怎么真的打响了。很明显,这些都是战争剧的道具。 外面的走廊突然传来“咚”一声,我吓得一抖,虽然我已经确定了,那些所谓的“共军”和“国军”都是演员,但我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我演这出戏,如果他们发现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会不会真的杀掉我灭口? 走廊里又安静了。 我一路走过来,很清楚那条走廊空空如也,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响?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朝外照了照,走廊里没有一个人。难道外墙上有块砖掉下来,砸在了地上? 其他两只箱子都挂着老式的锁头,多像魔术藏人的道具啊,我轻轻敲了敲其中一只,叫了声:“四爷?” 耶,耶,耶 如果说最初的回声是个年轻男孩,后来就变成了背负压力的中年男子,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垂暮老人。 箱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用撬棍三下两下就把它撬开了,里面装着很多解放帽,大檐帽,各种大头鞋。其中有一定帽子是侵华日军的,上面有垂布。 我又撬开了最后那只箱子,还是一些军装,我一件件把它们扔出来,没有人,但是这只箱子的底部压着一张纸,我把它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张获奖证书,做工考究,花边也十分复杂,上面用毛笔字写着—— 宣传队集体荣获金鸡报晓奖。 还有14个人名:徐福,董庆贵,袁大军,霍利三,李志高,李强,周环宇,宋德南,郝昌江,郝昌河,冯少敏,刘科星,毕荣起,韩雪峰。 一般说来,证书上不会写奖金之类,但这个证书不同,它写了——188万元。颁发时间是2015年11月22日。 下面还有个公章,太模糊了,看不清楚,还有个签名,虽然字迹很潦草,但我还是认出来了,那是——扎卡。 ------------ 第一百一十章 我成功逃出了404 我似乎懂了。 这些演员都是扎卡的人。 我们在“甘肃”抓住过一个象鼻人,他曾经问我们:外面还在打仗吧? 虽然我不了解扎卡团队的内幕,但我猜测应该有两部分组成,一部分老年军从年轻时代就被禁锢在404,跟着扎卡打打杀杀,一部分是“专职”的演员。扎卡花重金养了这支“宣传队”,专门就是给那些老年军演戏的,让他们不敢离开,死心塌地地为扎卡卖命。 结果,我和四爷正巧在红都剧院撞到了这些演员,他们在扎卡的威逼利诱下已经形成了可怕的职业习惯,只要见到人就会立即进入角色。或者,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新来的观众,就当排练了。再或者,他们在404终年见不到什么人,也寂寞,整整蛊,给自己找点乐子。 我看到的“解放军”和“国民党”都是同一拨人扮演的,只是从“获奖”名单看,其中确实有一对双胞胎,他们分别叫“郝昌江”和“郝昌河”,我猜就是那个“排长”和那个“通讯兵”。 后来那个自称姓肖的也是演员之一,他继其他人的演出之后,又来接近我,继续装神弄鬼,把水搅浑,让我彻底晕菜 哪来的时间通道,都他妈是骗局。 接着我又有点动摇了,真是我分析的这样吗? 这么说,四爷被扎卡的人抓走了? 我要出去了,刚刚走出几步,又返回去把那把道具枪带上了,它简直太逼真了,我相信要是遇到劫匪,我把这把枪掏出来,对方肯定会吓得屁滚尿流。我想把它塞进口袋里,竟然塞不进去,最后我就把它别在了裤腰带上。 我顺着狭窄的走廊快步走出去,回到剧院,又穿过门厅,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天地间暖洋洋的。我四下看了看,不见任何人出现,我该去哪儿找扎卡呢? 想来想去,我只能尽快逃出去报警救四爷。 等警察来了,我看是你们这些演员的道具枪厉害,还是警察的真枪厉害。 我看了看“中分头”留下的那辆大二八自行车,又费解起来,“宣传队”是从哪儿搞到这辆自行车的?难道他们还有个仿旧加工厂? 不琢磨了,扎卡肯定有那么几个亲信跟外界有联系,在网上,你别说买个停产的自行车,只要有钱,就算你想买个仿制的二战战斗机都分分钟给你送到。 我骑上自行车朝着朝阳蹬去。 腰间别着那个铁家伙很碍事,我现在应该减负,却随身带了一块1公斤的废铁,我也是脑袋进水了。我伸手把它拔出来,一扬手就扔到了路边。 很快我就看到了“中分头”所说的道路养护站,院子里空落落的,早就已经废弃了。奇怪的是,我刚刚骑着自行车走过它,链条突然发出了“咔啦啦”的响声,我跳下车看了看,它被搅在辐条里已经断了,自行车没有链条就相当于汽车没有传动轴,彻底废了。 难道这一平方公里确实有什么不一样?我在里面见到的人和物好像都带不出来。 我把自行车扔在路边,改成了步行,继续向东,我要横穿404,寻找那条由南向北的神秘道路。 离开城区之后,起风了,很大,扬起了我的头发,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头发长了许多。 我走的并不是直线,遇到积水和淤泥地面就避开,遇到芦苇和草丛过于茂密之处就绕行。 我的心里一直不踏实——四爷到底被那些人弄到哪里去了? 如果他们是演员,那么就不应该担负打手的职责,就算是他们是打手,也没道理绑架一个游客啊。难道他们把四爷软禁起来了,要把她训练成“宣传队”的一员? 没有任何头绪。 接着我又想到C加加去哪儿了?小马哥去哪儿了? 如果404的某些地带真的可以回到过去,我可以认为他们是掉进某个时间Bug了,可是那张获奖证书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堵死了这个可能性,这让消失事件又回到了原点。 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消失是什么感觉呢?“嗖”一下就没了,还是跟橡皮擦一样,先擦掉脚,再擦掉腿,再擦掉腰,再擦掉脑袋?消失之后会去到另一个世界吗?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它在哪儿?那里的人能向外传送信息吗? 想着想着,我的脑海里又复现出了照片上我爸的那张脸,难道他当年就料到了,未来他的儿子会回到404,并且深陷此地,无法逃离?不然,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公式? 跋涉了半个多钟头后,我终于在一片泥地上停下来,我的脚蹚到了一些碎石,我蹲下去摸了摸,这些碎石大小均匀,都像乒乓球一样,但那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工砸出来的,只是它们藏在淤泥之下,很难被发现。 我的心“嘭嘭嘭”狂跳起来。 我马上改变方向顺着这些碎石朝北走去,走出了一段路,我发现这些碎石的铺陈基本呈一条直线,很明显,它就是那条关键线路! 我很后悔,当时我跟四爷路过红都剧院的时候,看到那两个穿着草绿色衣服的人,为什么要进去查看? 如果我们聪明点儿,自己走自己的路,那么,现在四爷就会跟我一起逃出404了 地势渐渐变高了,前面出现了大片的蒿草,齐腰那么高,我脚下的碎石路终于一点点拱起,全部裸露出来,它有普通两车道那么宽,很像柏油路的初期工程,它把蒿草拦腰剪开,从中间笔直地朝前伸去。 走过这片蒿草,地势又渐渐低下去,前面出现了大片积水,碎石路被阻断,我蹚着水继续朝前走,积水没过了我的脚腕,但脚下却十分坚实。这个感觉真是太爽了,碎石路就像水中的一条巨大鱼脊,一直承载着我不被沼泽吞掉。 荒野无涯,碎石路在淤泥、草丛、积水中时隐时现,但一直不曾消失。我的双脚被硌得生疼,几次想停下来歇一歇,但一想到四爷还生死未卜,马上又加快了步伐。 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条很宽的沟壑,里面有水,把碎石路彻底给截断了。我捡了个石块扔进去,“咚”一声,绝对不浅,打死我也不敢下去的。 我朝左右看了看,沟壑拐了九曲十八弯,不知道流向了哪里,最后,我顺着沟壑朝东面走了走,终于看到了一座木桥,风吹日晒,似乎都朽了。 我的心里打起鼓来,它不会塌掉吧? 但它是我唯一的通道了。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去试了试,竟然很坚固,晃都不晃,我这才放心地走上去,成功地来到了对岸,立刻朝西走,再次找到了那条碎石路,接着朝北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太阳也藏起来了,天上突然划过了一道巨大的闪电,紧接着惊雷四起,好像全世界的原/子/弹都被引爆了,令人不寒而栗,不一会儿大雨就劈头盖脑地浇下来。 我从背包里翻出一件衣服披在了头上,回头看看,已经看不到城区的房子了,只有大片的芦苇。这条沟壑仿佛是个天气分界线,沟壑南面虽然也阴着,但好像并没有下雨,而沟壑北面的雨却呈瓢泼之势,砸在荒地上,劈里啪啦响,就跟放鞭炮似的。 天上的惊雷一个接一个,就像要劈死我似的。 又走了一会儿,雨势渐渐小了,终于收住,天一点点亮堂起来。 碎石路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我行走在一片茫茫的草甸子上,虽然泥泞,但总不至于把人吞没。 我不敢停留,接着朝北走去。 我在草甸子里跋涉了大概一个钟头,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片蓝色的物体,离得太远,看不清那是什么。 我朝着它跑过去。 渐渐的我确定了,那是一片建筑工地的遮挡板,我还看到了里面正在工作的大吊车,甚至听到了挖掘机的声音。 这是哪儿? 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掏出看了看,有信号了! 不知道有多少信息被挡在了门外,突然门开了,它们蜂拥而入。 我的眼睛一下就湿了。 从404里离开,就像刚刚写完了一部100集的剧,创作者很难从作品中抽离出来,而对我而言,我更难从404抽离出来,四爷还在里面,我的朋友还在里面。 我收起手机,继续朝前跑去,直接翻过遮挡板,看到几个穿黄色安全帽的人在筛沙子,一台黄色的挖掘机在挖土,一个戴着红色安全帽的人在指挥,不远处就是工棚,有个穿紫色毛衣的女人,正蹲在水龙头下洗菜 活着真好。 我在404里从没见过这么鲜艳的颜色。 我走到那个“安全帽”背后,轻轻问了句:“您好。” 他被我吓了一跳,一下转过身来。 我说:“请问这是哪儿啊?” 他打量了我一下,大声说:“西昌啊。” 我说:“西昌市?” 他说:“西昌区,通化的。”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绝的故事 我从飞机上醒了。 “舱门关闭,各客舱乘务员请就位。” 爬升,速度将我推向椅背,窗外的通化三源浦机场渐渐变小 我总觉得我忘了什么事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算了,想点别的吧。 通化机场为什么要叫三源浦呢?进而想到了哈尔滨的太平机场和乌鲁木齐的地窝堡机场,它们基本是全国最难听的两个机场名了。飞机的意境应该跟蓝天、白云、羽毛、翅膀相关,而此二者一个太平,一个地窝,生生把飞机拽了下来。 东北有三个“二哥”——黑B齐齐哈尔市,吉B吉林市,辽B大连市,它们的机场名分别叫:NDG齐齐哈尔三家子国际机场,JIL吉林省二台子国际机场,DLC大连周水子国际机场 都这名了,还国际啥啊国际,就是仨村头嗑瓜子的。 相比之下,辽宁省一些机场还算中规中矩:沈阳的桃仙机场,营口的兰旗机场,丹东的浪头机场都还能听。 再往南,机场名普遍好听,济南的遥墙,青岛的流亭可能是因为离蓬莱比较近,连机场的名字都有一股仙气。 昆明、广州、福州、海口、杭州、武汉,他们的机场分别叫长水、白云、长乐、美兰、萧山、天河,这些名字很像仙侠小说的男女主角。 “滴——”一声,安全带指示灯熄灭,飞机进入平飞状态。空姐推着饮料车开始为乘客服务了,我打开手机,连上Wifi,安全感倍增。 到底忘了什么事呢?我好像应该联系一个什么人,但我拿出手机,又不知道该联系谁。百无聊赖,我打开了一款交友软件,老实说,这软件就是用来约P的,但我很久都没用过了,已经落后了三个版本。 更新之后,我发现一位好友就离我0.1km——很显然,她就在这架飞机上!她在软件上的名字叫小绝。 我翻看了一下之前跟她的聊天记录,她是个空乘,一个月之前匹配上的,当时我们交谈甚欢,互留了联系方式,甚至准备要见面了。 空姐嘛,盘儿亮条儿顺是肯定的,一个职业就可以大概勾画出她的长相和气质。相比普通人,她们多多少少会ope 一些。饮食男女,大家都想快刀斩乱麻,片叶不沾身。一个是个无业游民,搞创作的,另一个是靓丽空姐,搞服务的,一拍即合。 我点了点她的照片,放大了几倍,仔细端详起了她的五官,她长的并没有多惊艳,只是皮肤特别白。 我解开了安全带,站起来四下观望。我身边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睡着了,脑袋歪向了一旁,经济舱的座位太窄巴了,我的动作似乎打扰了他的美梦,他不安地咂了咂嘴。 果然,我扫描到了那位跟我匹配上的空姐,她正在把饮品递给一位乘客。 我马上按下了呼叫服务的按钮。 她转身来到了我跟前,微笑着说:“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打开交友软件,点开了她的资料,低声说:“这是你吧?” 她探头看了看,说:“是的。” 我又点开了自己的头像:“这是我。” 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依然保持着那种职业的微笑,说:“真是太巧了。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空姐就是这点不好,永远都是同一种表情,我怀疑就算飞机即将失事了她们也会面带微笑带着乘客写遗书。 我说:“等你忙完我们聊聊呗?” 她说:“没问题,您叫” 我指了指手机屏幕:“小赵。” 她说:“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我说:“一瓶矿泉水,谢谢。” 她把矿泉水递给了我:“赵先生,祝您旅途愉快。” 我旁边的中年男人彻底醒了,等小绝离开之后,他压低声音问我:“兄弟,咋勾上的?” 我说:“你上网搜搜,套路多得是。” 中年男人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手机,过了会儿,他很激动地问我:“网上说能摸空姐三次屁股,真的假的?” 我指了指前面一个穿黑衣服的彪形大汉:“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学名叫安全员,在飞机上他就是公安局长。”  这款机型的安全出口设置在飞机中间,那里的空间很大,跟商务舱差不多,我这种身高坐在那里完全可以把腿伸平。但那些座位一般是不卖的,只留给航空公司的会员。 给大家讲个略显猥琐的小套路——值机选座的时候,尽量选在“会员座”的附近。“会员座”需要年富力强的男乘客,如果出现紧急状况可以协助空姐帮助乘客撤离,一旦“会员座”上有老弱病残,空姐就会把附近的男乘客换到“会员座”上。 小绝就是用这个办法让我坐到了“会员座”上。 她的座位和乘客的座位朝向相反,我们正好面对面。 我们聊了很多。她认为写作者不是在家宅着就是在旅行的路上,从来都没有具体的单位。而我认为空姐工时少,薪水高,还能看遍世界的名山大川。 显然我们都错了。 她一天要飞五趟航班,稍不留神就走遍中国了,这是她今天的第二趟。她们一般飞四天休两天,或者飞三天休一天,几乎不能请假,也不能选择航线,一切都要服从公司和系统的安排。 外人看来,空姐在爱情观上肯定比其他人更开放。我把这个观点对小绝说了,她苦笑着说:“工作环境限制,我们想开放也开放不了啊,不然我还需要交友软件吗?” 她连苦笑都是职业化的。 也是,一方面她们的社交圈子太小了,除了机长就是飞行员,而乘客都是匆匆过客,而且多数人都觉得她们高人一等,不好拿下,连尝试都觉得浪费精力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本难念的经。 又是空姐,又是交友软件,你们肯定很期待之后的情节,对飞机上的事儿没什么兴趣那我快进了啊。 飞机有点延误,一点多才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T3航站楼。 小绝还要继续飞,大概晚上七点左右能回到北京。我跟她约好了,到时候我接她下班。我的住处离机场太远,我打算在机场附近找个宾馆,开个钟点房歇着。 T3航站楼的穹顶是玻璃幕墙制作的,非常通透,能看见飞机在头顶呼啸而过。我深深吸了口气,北京,我终于回来了! 走出机场,很快我就找到了一家快捷酒店,开房,付款,刷卡,进房间,刚刚躺下就听到了敲门声,外面传来一个女声:“您好,有人吗?” 应该是保洁人员。 我回了一句:“有人。” 我以为她会走掉,没想到她居然刷卡把房门打开了。接着,她把房门固定住,推着工作车走进来,看到我吓了一跳:“喔,有人啊” 我说:“我刚才说了有人,你没听见?” 这位保洁人员抓着制服下摆,显得很紧张:“不好意思,我没听见奇怪,前台告诉我这间房没人啊。” 我说:“我刚开的钟点房。” 她赶紧把工作车推出去了:“打扰了,您接着休息吧。” 很幸运,由于天气原因,小绝的最后两班航线被取消。我麻利地退了房,来到航站楼接她下班。 灯初上,夜未央,飞机呼啸,车来车往。机场高速灯火通明,就像永远不会干涸的河流。 小绝从员工通道里款款走出来了。她穿上高跟鞋大概有1.70米,身姿挺拔,在机场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我拉过她的行李箱,快步朝外走去。 她说:“你步子大,慢点儿。” 我回头笑了笑,说:“我有点紧张。” 化解尴尬的办法就是说出尴尬,当然这是老办法了。 她笑了:“紧张什么?放松。” 我发现,我跟小绝在一起,竟然变成了被动的一方。 她的公寓就在机场附近。我们首先来到了一家日料店,在角落找了个餐桌坐下来,服务生立刻帮小绝拉开了座位:“小姐,您今天吃点什么?” 这个服务生大概刚成年,留了个西瓜头,眼睛又大又圆。 我们点了两份套餐,要了一瓶清酒,边喝边聊。清酒烫了四次,很快就见底了。小绝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很开心,甚至脱掉了高跟鞋,她说每次穿上它们就觉得自己被职业束缚住了。 我也晕乎乎的,盯着她的鞋,视线有点模糊:“我快被你束缚住了。” 我们又要了一瓶清酒,场地也转战到了榻榻米上,我们盘腿而坐,很像东北的炕。 想到“炕”这个词,我的思维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到底怎么了? 小绝彻底放飞自我了,一口接一口地喝酒,那姿态有些熟悉,似乎跟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女孩很像,她是谁了? 喝着喝着,我们就着芥末章鱼竟然划起拳来 离开的时候,我和小绝抢着付钱,收银员却好像看不见我似的,直接接过小绝的手机结了账。此人的情商也够低的,怎么能让女孩结账呢? 入夜后起了风,外面冷飕飕的。 那个留着西瓜头的服务生追了出来:“小姐,您的打火机落下了。” 噢,那是我的打火机,zippo,很男士。我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服务生为什么只跟小绝对话?难道我不存在? 冷风灌进了外套,我脊梁骨一麻。 我和小绝相拥着回到她的住处,把鞋一蹬,两个人就滚到了床上。 她家的电视没关,正播放着一场搏击比赛。双方穿着短裤,汗水四溅,那是肉和肉的搏击。 第一回合,红方就像一头狂怒的野兽,不断进攻,蓝方连连躲避,一次次被防护绳拦住,身上出现了一处处深红色的印记。 第二回合,蓝方开始迎合红方的进攻,渐渐进入了节奏。这是势均力敌的几分钟。 第三回合,红方使出投技把蓝方摔倒,并且压在了蓝方身上,四条腿紧紧夹在一起。 第四回合,蓝方竟然翻到了红方身上,攻势比红方更猛。 第五回合,双方死死抱在一起,倒数十秒,比赛结束,双方精疲力竭 第二天,我和小绝一直腻在床上,叫外卖,饭也是在床上吃的。 下午的时候,小绝出去买菜了,晚上她要亲自下厨。 她出门之后,我爬起来四下转了转。 这房子最多40平方米,可以叫一室零厅,或者叫零室一厅。阳台旁边有个木门,半人高,它被锁上了。我从窗子看出去,天气昏暗,风声阵阵,刮起了沙尘暴,因此没有了黄昏的过渡,小区的路灯已经亮起来。 小绝的笔记本电脑虚扣着,我掀开它,看到了一部暂停的电影,就顺手打开了,不知道这是什么电影,很意识流,忽而一群人坐在幽暗的货车内摇摇晃晃,忽而一群人提着大小行李奔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忽而一群人在红色大雾中气喘吁吁地奔逃,忽而一群“解放军”跟一群“国民党”在打仗 这些画面怎么这么熟悉?难道是我做过的一个噩梦? ------------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兔兔 小绝亲自做的晚餐,老实说有点难吃。 我去楼下扔餐余垃圾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两座灯火通明的摩天大厦,很明显,像火炬的那座是中国尊,像裤衩的那座是央视总部大楼。这两座建筑都在国贸,位于东三环,在机场能看到那么远吗? 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幅画中,上面画着两座北京的地标性建筑,然后告诉你——这就是北京了,根本不管你处于什么位置。 我回到公寓,蓝方已经换上了睡衣——噢,写错了,我是说小绝,她正在床上等我,肌肤那么白。 我锁上门,正要爬上床,突然脚边蹿出了一只活物,它跑到角落停下来,歪着脑袋盯住了我,那是一只雪白的兔兔。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看关于民航的文献和视频。 我发现,飞行人员跟地面塔台的交流简洁而有效,大部分省略了主语和宾语。在这些内容中,我注意到了一个词汇,叫“情景意识”,它的标准定义是——飞行人员对自我和环境的清醒认识。 通俗地说就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啥呢?飞机是个啥?飞机在哪儿?飞机在干啥呢? 贴近生活一点,开车也需要情景意识——车是啥?车在哪儿?车在干啥呢? 广义地说,这四个字也适用于人生,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自己要做什么一生就不会虚度。 现在我就面临着这样的问题,我建立不了自己的情景意识。 我是谁?这你们都知道了。 我在哪儿?应该是首都机场附近,具体位置不详。 我在干啥呢?这是个大问题。 我从飞机上醒来,神奇地谈了个恋爱,来到了她的住处,在床上浑浑噩噩地翻滚我的工作,我的经济来源,我的明天,都像沙尘一样迷茫。 就在这个混沌的当口,我看见了一只兔兔。 我浑身一麻,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哪来的兔子?” 小绝跳下床,把那只兔兔抱起来。兔兔慌张地蹬了两下,接着就安静地趴下了。 小绝说:“我养的呀,你一直没发现它?” 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绝指了指那个半人高的木门:“平时我就把它放在那里面。”接着又说:“它也叫小绝。” 兔兔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温顺的动物了,跟蟒蛇和蝎子比起来,兔兔简直就是人畜无害的代名词。但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却唤起了我深深的恐惧感,那感觉就像冰凉的水一点点漫过胸口,压迫得我喘不出气来。 小绝把兔兔关进了那个木门内,那其实是个很小的储藏室,木门旁有个金属开关。接下来,她拉着我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起剧来。我看不下去,一直聆听那只兔兔的动静,它在储藏室里一声不响,好像不存在一样。为了转移注意力,我的手就不安分了。 小绝放下手机,一翻身就骑在了我身上 电视里,蓝方把红方 算了,电视根本没打开,咱也别用什么暗喻了,直接写吧——小绝那双纤细的玉手比我还不老实,直接伸进了我的裤子,抓住挡杆,从一挡到二挡,从二挡到三挡,从三挡到四挡,从四挡到五挡弄得我的心就像一台发动机,越转越快,渐渐开始风驰电掣。 她又从五挡挂到了倒挡,我完全神魂颠倒,不知南北了。 不知怎么,我又想到了储藏室里的那只兔兔,发动机一下就熄火了。 小绝忙乎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功效,她这才躺下来,把脑袋枕在我的胸口上,静静闭上了眼睛。我慢慢转过头,再次看向了那个储藏室的门 小绝刚刚睡着就被手机吵醒了,她接完电话,立刻爬起来去了卫生间——因为沙尘暴,首都机场大面积航班延误,所有职员都被叫回机场待命。 很快她就从卫生间走出来,已经变成了标准的职业妆。我怀疑卫生间里有个“一键换装”的按钮。 她抱歉地亲了我一下,然后就出去了。 这个陌生的家里只剩下了我和那只兔兔。 我要跟它谈谈。 我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近储藏室,扳了扳那个金属开关,把木门打开了,里面却空无一物。 我回过身在房间里扫视了一番,并没有看到它。 我在地上趴下来,它果然蹲在床下,正定定地看着我。我看了看它那粉嫩的三瓣嘴儿,大小只能塞进一根吸管,难道它还能吃了我? 我慢慢站起来,坐在电脑前,在搜索引擎中键入了“兔兔危险吗”五个字,这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 兔兔小绝从床下钻出来了,它跳到了电脑桌上,认真地看着屏幕,好像跟我一样很好奇这个问题。我赶紧把网页关了。 再次躺在床上,我觉得我应该喂喂这只兔兔,拉近一下关系,它喜欢吃什么?萝卜?火腿?苹果?  我坐在兔兔的尸体前不停地揉着头发,我发现我一紧张就爱做这个动作。 终于我站起身来,开始翻箱倒柜,最后找到了半根雪茄,闻了闻,好像还有一股男人手心的汗味儿。 我把雪茄点着了,很呛。 兔兔是怎么死的呢? 过程是这样的—— 我躺在床上,关了灯,很快就睡着了。后来我突然醒过来,室内一片漆黑,非常安静。 我抓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是凌晨,天快亮了。 我坐起来,发现身体有些变化,老司机不在了,发动机自己倒“突突突”地运转起来,挡杆挺立,意气风发。 我举着手机照了一圈,没看到那只兔兔,心里踏实了许多,正打算去解个手,却踩在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赶紧收回脚,低头一看,兔兔倒在地上,身体崩得直直的,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就那么盯着我。 我惊呆了,弯腰摸了摸它,它已经死了。 我敢说,肯定不是我踩死的,那它是怎么死的? 我硬着头皮把它翻了个身,仔细观察了一下,没发现任何伤口,应该是猝死的。 完了,小绝回来,我怎么解释?她肯定很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我他妈还发现男人的雪茄了呢。 宠物真麻烦,女孩真麻烦。 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小绝不那么伤心——不知道兔兔死了,而是消失了。 因此,我必须尽快把兔兔的尸体处理了,等到小绝回来,问起它哪去了,我就说我睡着了,它可能自己跑掉了。 我找了个白色塑料袋把兔兔装起来,它在里面鼓着眼睛,就像被勒死的一样,我又找了个黑色塑料袋套了上去,现在,除了安检谁都看不出来塑料袋里是什么了。 我穿好衣服,拎起塑料袋,稍微想了想,又把心一横,提上了自己的行李。 我会给小绝打个电话,就说家里有急事儿,我先走了。 到了一层,电梯门开了,我看到了疲惫的小绝。她的表情从麻木变成了惊喜,从惊喜变成了疑惑。 她盯住了我手上的塑料袋,问:“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扔垃圾。” 她又盯住了我的行李:“那你拎着行李干什么?” 我说:“我家里有点急事儿,回头电话跟你细说,我得走了。” 然后,我匆匆亲了她一下,赶紧走了出去。 走出公寓我就后悔了,为什么不对小绝讲清原委呢? 我走出小区,依然没想好该怎么处理手上这只兔兔,就把手机掏出来,打算先约个车,可是软件好像失灵了,怎么都定不了位置,正忙活着,有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了。 我直接拦住它,坐了上去。 司机年龄很大了,他问我:“爷们儿,你去哪儿啊?” 我说:“高碑店。” 司机问:“在几环?” 我说:“高碑店您不知道?” 司机说:“我都开二十多年出租车了,从没听过这个地方啊。”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不知道高碑店,基本等于一个人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儿。我说:“您开吧,我给您指路。” 出租车开走之后,我把手机上的地图缩小,发现自己正行驶在“J市区”。这里是顺义,难道这个“J”是“顺”字的第一笔? 司机的话实在太少了。 我只有主动发问:“师傅,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司机说:“您什么意思?” 我说:“我是说,咱们在哪个城市?”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我,露出了关怀傻子的眼神:“京北啊。” 我一下就蒙了,立刻不说话了。马上想起了之前的种种不正常,那个闯进我房间的保洁人员,那个一直跟小绝说话的西瓜头服务生,手上这只猝死的兔兔 自从下了飞机之后,我好像就不存在了,而眼下,我所处的这座城市似乎也变成了不存在的城市。 司机又说话了:“朝哪儿走?您倒是指路啊。” 我朝外看了看,出租车已经上了快速路,我看到了一个路牌,上面写着:404城 999-999KM。 我就像被人砸了一棒子,意识突然恢复了——404! 我和六名同伴在404里寻找“错”,结果两个人离奇地消失了,后来我一个人离开了404,到了通化 可是我怎么会出现在一座叫作“京北”的城市呢? 北京到通化940公里,指示牌上写着,离404还有999公里,应该是对的。可是那么神秘的一个地方,它的里程数怎么可能公然出现在路牌上呢?还有,为什么写着两组数字?中间还是个减号?999减去999不就等于0吗?难道我现在正身处404?或者说,404无处不在? 我听说,有一次空难是因为飞机仪表盘出了故障,飞行员分不清哪边是天空哪边是陆地,他的情景意识彻底紊乱,以为自己一直在降落,其实越飞越高,最终飞机在空中解体了 那个飞行员肯定跟我现在一样惊慌,他不知道怎么回到真实的地面,我不知道怎么回到真实的北京。 我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很诧异:“爷们儿,你怎么了?” 我掏出一张大面额的票子塞给了他,说:“我晕车,我不走了。” 他把车停下来,我拎着我的兔兔和行李仓皇地下了车,然后就蹲在了地上。 出租车等了一会儿,终于开走了。我的脑袋正混沌着,突然听到了一个微小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磨牙,我马上盯住了那个塑料袋,它动了两下。 小绝又活了? 我刚刚打开塑料袋,那只兔兔就活蹦乱跳地跑出来,还抖了抖身上的毛。 不对头,就算它又苏醒了,在塑料袋里憋了这么久,它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赶紧站起来,拎着行李大步朝前走去。 那只兔兔蹦蹦跳跳地跟上来,我回头看了看,它那么小,那么软,不由萌生了一股冲动,冲过去一脚把它踢飞 可是,它死都死过了,还会怕我这一脚吗? 我急切希望出现一个同类,果然,有个人顺着应急车道上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低头玩着手机。 当他走近之后,我倒吸一口凉气,他是C加加。 这一切多像噩梦啊,我反而不怕了,我开口叫了他一声:“C加加。” 他只是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应了一声“噢”,然后就接着低头玩手机了。 我又说:“你不是消失了吗?” C加加再次抬头看了看我:“我消失了?那你怎么还能看见我?” 我说:“对啊,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背后那只兔兔突然说话了,它发出了人类小绝的声音:“很简单,说明你俩都消失了啊。” ------------ 第一百一十三章 警察出警了 这是个不起眼的诊所,它位于通化市郊一个楼盘的底商。 最近几年,大家的收入并没有随着房价水涨船高,就说东北吧,鬼城越来越多,这个楼盘去年就开售了,但大部分都没卖出去。 最近,这个诊所只收治了两个病人,一个是诊所左边烤串店的老板,他发烧了;一个是诊所右边卖鸭绿江咸鸭蛋的,他的嗓子发炎了对了,他们都没给钱,只付了烤串和咸鸭蛋。 开诊所的人姓墨,是个男的,他正坐在诊所里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了杂沓的脚步声,睁眼一看,几个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抬进来一名年轻男子,一个工头模样的人大声说:“大夫,快救命!” 墨医生赶紧指挥他们把患者平放在病床上,问:“他怎么了?” 工头说:“他突然就晕倒了。” 墨医生问:“他之前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工头说:“我们不知道啊。” 墨医生赶紧拿起了听诊器,那几个工人拔腿就要走。 墨医生说:“哎哎哎,起码留一个家属啊。” 工头说:“我们不是他家属,谁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说完,他们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墨医生听了听这个患者的心音,没发现任何问题,只能给他挂水。 没想到,这个患者刚刚挂了半瓶水就开始抽搐,墨医生采取了很多办法,他就是不清醒。 墨医生懵了,他摸到了这个患者的手机,试图联系他的家人,却不知道他的密码。 他想去找那几个工人,可附近到处都在修建楼盘,上哪儿找去? 万一这个患者死在诊所里那责任可就大了,没办法,倒霉的墨医生只能脱掉白大褂,叫了一辆滴滴车,亲自把这个患者送到了附近的一家三级甲等医院,给他挂了号,还支付了各种费用 这个患者不抽搐了,但还是昏睡,只能住院。 可是,住院部偏偏没有空位了。诊所的医生跟医院的医生好说歹说,鉴于这个患者的特殊情况,人家同意让他住在器械室,不收费,但要求必须有家属陪护。 墨医生只能留下来。 他心里十分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让那些工人把这个患者抬进来,简直就是碰瓷儿的。 半个钟头过去了,患者一直躺在器械室的临时轮床上挂水,表情就像个植物人。 该换瓶了,墨医生出去叫来了护士。 他是个医生,换药本是碎碎的事情,但他不敢亲自动手,他怕被讹上。 输完这瓶药还需要一个钟头。 墨医生定了个闹钟,然后用手机放着音乐,闭上了双眼。他想休息一会儿,没想到在梦里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形——有几个建筑工人送来了一个昏迷的患者,然后就跑掉了,他给这个患者挂水,患者一直不苏醒,他急了,抓着患者的头发使劲摇晃起来:你醒醒你醒醒! 患者突然像诈尸一样坐起来:我要杀了你! 墨医生一下就醒了,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朝轮床上看去,患者睡得很熟,药水流速均匀,一切都正常。他站起来,走到床前轻轻叫了声:“哎。” 患者没有反应。 墨医生轻轻推了推他,又叫了声:“哎,你醒醒。” 患者就跟死了一样。 墨医生心里说,我这是图个啥呢?这么一想就有了怨气,他使劲拽了拽患者的头发,希望刺激一下他的头皮神经:“你醒醒你醒醒!” 这个患者突然像诈尸一样坐起来:“我要杀了你!” 医生当场就吓晕了。 真的。  这个患者就是我。 我醒来后,触目就是一张陌生的脸,此人惊恐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拔下针头,跳下床把他抱起来,使劲掐他的人中。 医生成了患者的家属,患者反过来抢救医生 医生来了,我被请到了走廊里。这期间我终于回过神来了——我从404出来之后就晕倒了,所谓的“京北”不过是我的梦历。 不过,我确实在那款社交软件里匹配到了一个空姐,不过我们只是聊过两次而已。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按下通话键之后,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张本利的声音。 电话接通了,传来了我妈的声音,还有搓麻的BGM,我一下就安心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你个小兔崽子,这么多天一点信儿没有,你知道我多担心吗?” 我说:“妈,我一切顺利。最近有人找你麻烦吗?” 我妈说:“我最大的麻烦就是你!” 我说:“那就好” 我妈说:“你找到咱家了吗?” 我说:“找到了,我还把我爸的一些遗物带回来了。” 我妈说:“他藏的东西?” 我说:“是的,其实是一本日记。” 我妈说:“奇怪,你在哪儿找到的?” 我说:“他藏在地板下了。” 我妈说:“上面写着啥?” 我说:“很多都是他的专业内容,我正在想办法破解。” 我妈忽然担心起来:“你不会再去了吧?” 我说:“我已经离开了,怎么还会去。” 心里却说——我当然要回去。现在,我只剩下了一件事——营救四爷。Asa、小差和老沪去了办公大楼,至少没有生命危险,但四爷就不好说了。 此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老鼠,404就像个大油瓶,四爷掉进去了,我必须把她拽出来,还得防止自己不掉进去。 我跟我妈又聊了些别的,终于挂了电话。 我决定先报警。 我返回器械室,墨医生已经苏醒,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我真诚地致了谢,然后把他代付的医疗费如数还给了他,还按照北京二级陪护的价格支付了他的费用 至于我为什么会突然昏厥,医院给出的解答很简单——我在大雨中受了风寒。 走出医院,热辣辣的阳光打在我的脸上,非常舒服,我打了一辆车直奔最近的派出所。 坐上车之后,我对着遮阳板上的镜子照了照自己,里面那个小赵眼窝深陷,蓬头垢面,我倒觉得这个样子挺帅的,很有沧桑感。 接着我拿起手机翻看起来,手机里积压了太多信息,微信的,私信的,短信的大多是一个问题:你去哪儿了? 刚开始我很有回复欲,我想给每个人都讲一遍404的故事,但是看着看着,这种回复欲逐渐衰退,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抵触情绪。 我顺便在网上搜了搜阿稻,他果然停播了,没有任何解释。众多粉丝纷纷在网上询问原委没人知道阿稻再也不会回来了。 翻着翻着,我发现了一篇名为《404 ot fou d》的公众号文章,作者竟然是碧碧,我马上找到他的微博私信他:你出来了? 接着,我就看起了他的文章——他为了寻找失踪的驴友老K进入了404,并在里面遇到了一支神秘团队,也就是我们几个人,我看到了这样一段话:再看那小赵,手持武器,却吓得面如土色,抖似筛糠,最后他竟然扔掉了武器,转身就跑,虽然地上都是乱石,但他的速度却堪比刘翔 怎么有一股子评书的味道? 我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到了结尾,碧碧虚构了一个happy e di g,可真实的404离大结局还远着呢,最后到底会怎样,起码我不知道。 在后记中,碧碧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他觉得404不是一个地方,而更像一个代号,它可以代表很多东西,比如一段时间,一种氛围,一种现象就算我们离开了地理上的404,但依然还在它的笼罩中。 我想起了图坦卡蒙的诅咒。 图坦卡蒙是古埃及新王国时期第十八王朝的一位法老,1922年他的坟墓被打开,参与挖掘的考古学家们相继死于非命其中一位考古学家说:即使你离开了埃及,图坦卡蒙依然跟随着你。 我的脑袋又开始一阵阵发晕了,我担心再次昏厥,赶紧打开了车窗。接下来我一直迷迷瞪瞪的,就像在做梦—— 我应该是来到了一个环境有些寒酸的派出所,颇像小区门口的治安联络点,我找到了值班的警官,刚刚说出我的诉求,就被他带进了一辆警车。 我以为我们会直接奔往404,结果他却把我带到了一个更大的单位,那应该是分局吧。我隐约记得我看到了一条江,那应该是浑江,然后看到了一栋大楼,中央悬挂着巨大的警徽。 在这里,另一个微胖的警察接待了我,我的讲述有点囫囵吞枣,只说我们几个驴友去了404,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剩下的人正在寻找他,我跟另一个女孩跑出来报案,结果还没等离开404,那个女孩又被一群莫名其妙的人绑架了。 接下来这个警察就去开会了。 我的脑袋依然一阵阵发晕,我坐在长椅上,不停地揉脑袋,同时告诫自己,就要拨云见日了,千万要保持清醒,不要再昏倒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警方好像要出警了。 他们知道404,但该地区的行政划分很模糊,警方需要协调很多单位,所以又忙活了好一阵子。 半个钟头之后,我坐进了一辆SUV警车,车上有三位警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警察在开车,副驾上坐着一个年龄大点儿的老警察,胡茬都白了,正在擦手枪。我和一个穿便装的年轻警察坐在后座上,他拿着PDA,也就是警用掌上电脑,正在翻阅什么。 我问他们怎么去404,他们说他们联系了依龙镇派出所,由他们带路。我说我知道一条碎石路,我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他们商量了一下,最后从那里直接进去。 然而,我带着他们来到了西昌区的那个建筑工地,却没看到那片草甸子,只看到了一大片翠绿的玉米地。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突然爆火了 我甚至怀疑那条碎石路也是我的一种幻觉。 三个警察都在看着我,我深知延误警情责任重大,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就是从这片玉米地里跑出来的。警车绕来绕去,终于找到了一条土路,顺着它朝里开去。 开着开着,天上突然雷电交加,下起了大雨,砸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响。警车冒雨走了两三公里,前面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大河在雨水中奔淌着,很有气势,根本没看到桥 我不得不承认——我找不到返回404的路了。 我想起了《桃花源记》——捕鱼为业的武陵人闯进了桃花源,发现那里非常美,他离开的时候特意留下了标记,希望带其他人来看看,可是,等他再次返回的时候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网上有很多说法,有人说是恐怖故事,有人说是时空错乱,我更偏向于第三种说法——桃花源借助地势设置了障眼法。 驾车的警察也发现我迷路了,他说:“你是不是还没有彻底清醒啊。”然后就掉转车头,朝回开了。 警车穿过市区,驶上高速公路之后拉响了警笛,警笛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很快我就摇摇晃晃地睡着了。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只感到头昏、恶心、口渴,我怀疑我不是睡着了,而是晕厥了。 警笛不叫了,我只听到了车轮摩擦柏油路的声音。反光镜里多了一辆破旧的吉普,我回头看去,那是一辆辽宁牌照的警车,应该是依龙镇派出所的。 我终于对404有了些概念——它南部毗邻辽宁本溪,北部毗邻吉林通化。 那个老警察发现我醒了,他回头看了看我,说:“你又发烧了,一会儿回到通化赶紧去看医生。” 回通化? 我朝外看看,警车好像正在朝南行驶。 我说:“不去404了?” 老警察说:“我们去过了,人家在军演,任何人不得进入。” 我一下就蒙了:“那就算了?” 老警察说:“我们跟他们的负责人交涉过了,他们会派出内部保卫人员协助我们找人。” 我说:“那里没信号,就算有了消息我们也不知道啊。” 老警察说:“噢,依龙镇派出所的一位同志进去了。” 我还是不放心:“那个负责人是不是戴着黑框眼镜?” 老警察说:“他不戴眼镜。” 我又问:“他姓什么?” 老警察说:“姓陈。”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说的应该是陈工。 不管之前我们和留守人员有什么过节,眼下人命关天,我只希望他们快点行动,把四爷救出404。 我不再说话了,开始琢磨接下来我该干什么。 依龙镇派出所的警察进去找人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能闲着。现在我离开了404,再不需要用两只脚丈量地面了,也有网络了,距离下一个队友消失还有三天时间,我必须尽快找到未知术的解法。 也许,乾叔可以帮上我。 但是我想了想,并没有联系他,他和404、“错”、“919事故”都是交融最深的人,现在我对谁都不信任了。 我的手机突然狂响起来,我旁边的年轻警察忍不住看了我一眼,我赶紧静了音,然后打开手机看了看,竟然收到了成千上百的短信,后续短信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都是各个网站和APP注册的验证码,我赶紧打开电子支付软件查看起来,并没有被盗刷,这才放下心来。 我应该是受到短信轰炸机的攻击了。 那是一款强盗软件,只要输入某个人的手机号,他的手机就会24小时接连不断地收到各种奇怪的短信,几乎无法使用。 我放下手机,开始回想自己最近得罪谁了。 难道是黑风衣三人组?他们不会动用这么幼稚的手段。 我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再次被惊到了,我的微博提醒变成了省略号! 我蒙了蒙,马上想到,难道是我的哪部剧火了? 我小心地打开了微博评论,热血澎湃的小心脏顿时掉进了冰窟里。 摘录几条—— 带带小兄弟们(艾特了几十个奇奇怪怪的微博ID):兄弟们,我找到这个人了,快来骂死他! 心灵的旅行:我也是孩子的母亲,感同身受。你真是个人渣,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二营长的意大利炮:X你妈,你必须坐牢,毙十次都不够! 卖#片:一腔怒火跑来了,看到这么多人在骂你,我也就欣慰了。 用户204046791:小赵X你妈,小赵X你妈,小赵X你妈 网友骂我就算了,僵尸粉竟然也来骂我!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就像蝗虫一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就连我两年前发的那条微博下也是一片骂声。 难道我被人买水军攻击了? 我只能竖起了“防御墙”,把微博设置成了只有好友才可以评论,提醒里的省略号终于消失了。然后我顺着关键词#小赵#,终于看到了这样一个新闻—— 就在刚刚,一位名为@心酸保洁为儿讨公道 的用户连发多条微博,称自己的儿子@雄霸天下丶小马哥受到小赵@赵吉鹏本宝争取不再改名了 蛊惑,参加了一个所谓的探险旅行团,结果在废弃的核城404里失踪。到目前为止,警方和小赵尚未回应此事。 原来祸起小马哥的母亲。 接下来我看到了很多大V在谈我—— 我爱去探险(蓝V用户):据称,这次出事的旅行团成员均为之前从未谋面的驴友,组织者正是小赵。这种自发组织的旅行团牵扯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安全由谁来保证?是否应该设立相关法律?我们将持续追踪。 最后我找到了小马哥他妈的原微博—— 心酸保洁为儿讨公道(红V用户,微博认证为:探险旅行团失踪事件当事人的母亲):我叫陈燕,今年41岁,是辽宁本溪一名普通的保洁人员,只有一个儿子,他叫马昊,被朋友称为小马哥,今年23岁,曾在依龙镇初级中学就读,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的理想是考入清华和北大,但因家境贫寒被迫辍学,现在本溪打工,但是他一直坚持自学,准备自考法律本科。我没有丈夫,跟儿子相依为命。昨天夜里我突然得到消息,被告知我儿子参加了一个探险旅行团,已于404失踪。今天我求助我儿子的辅导老师,他们想办法登录了我儿子的微信,通过查看聊天记录,他们告诉我,那个旅行团其实是个自杀组织,组织者名叫小赵,他一直在对我儿子洗脑,灌输“解脱”的概念,他们认为我儿子已经自杀身亡广大网友们,希望你们帮帮一个无助的母亲,把杀害我儿子的凶手绳之以法! 微博配图是一个中年女人和小马哥的合影、陈燕的身份证、小马哥的一寸照,还有警方立案的复印件。 小马哥?他还名列前茅?他还清华北大?他还法律本科? 完全是撒谎。 我们经常会辨别不出两种谎言,一种来自孩子,一种来自处于弱势群体的“受害者”。 在另一条微博上,小马哥他妈描述了我们几个同行者的特征——我是编剧,编过《X》、《XX》和《XXX》(这些都不是我独立编剧的作品,但只要交叉比对,我就显出原形了)。一个叫Asa,是个富三代,怀疑他是这个自杀组织的资助者。还有个叫四爷,女,无业,酗酒并吸毒。 这个谣言让我愤怒至极,四爷遭遇了绑架,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她竟然在外面对一个正在受到侵害的女孩泼脏水。 这个女人没提到老沪、C加加和小差,可能是他们没什么槽点吧。 还有一条微博,竟然是我和小马哥的聊天截图。 我:人生如梦,我们却总是不愿意醒来,那是一种懒惰的惯性,我们并不知道醒来之后将是一个更辽阔更清澈更确实更幸福的大世界。 小马哥:我现在可能处于惺忪的状态吧,似懂非懂。 我:更多的芸芸众生都在酣睡,你已经到达某种境界了,慢慢悟吧。 我他妈会说出这么没文化的话? 小马哥会说出这么有文化的话? 我连小马哥微信都没有,竟然有人伪造出了聊天记录? 下面是被点赞最高的网友评论—— 网友A:中国竟然有自杀组织,太可怕了 网友B:花样年华啊,默哀! 网友C:为什么不立即逮捕那个小赵?又一个警方不作为的案例!微博执法还是有必要的,我们把这位母亲顶上去! 网友D:杀人者滚出来走两步! 网友E:听说那个组织者已经离开404了,其他人还在里面继续搞他们的邪教仪式! 只有一个网友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他写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儿子是自杀的?就算你儿子自杀了,跟人家有毛关系? 这个人竟然是碧碧。 那些喷子正找不到发泄口呢,这里却冲上来一个不怕死的,大家立即一拥而上,几万条留言,有的骂爹娘,有的骂子孙,个别善良点儿的只是骂他本人。有些网民还顺藤摸瓜,发现了他写的那篇文章,这下骂得更欢了,把他刚刚从海洋爬上陆地的祖宗都骂到了。 碧碧并不退缩,一直在自己的留言下面跟千军万马互怼。 我马上私信他:没必要。 他这次回复我了:小马哥到底怎么了? 我说:他消失了,昨晚的事儿。接着我又噼里啪啦打了很多字,讲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他说:这事儿必有隐情。 是的,这个事件的热度攀升如此之快,背后肯定有推手。 另外,小马哥昨天半夜才消失,这一系列的谎言却编得如此完善,几乎没有漏洞,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如今小马哥处于失联状态,网络上怎么说都可以,绝无对证。 而我离开404不过几个小时,舆论的矛头就对准我了,一定是把我们引入404的那只黑手在操纵,这样一来,我的所有动作都会被放大,舆论就成了我的脚铐,不管我接下来做什么,都会阻碍重重。 我说:碧碧,你现在在哪儿呢? 碧碧说:我在长春。 我说:你在长春干什么? 碧碧说:拜访我师父。 我说:你帮我查查未知术的信息吧。 他说:我已经在查了。 我说:有什么进展吗? 他说:没有。 我说: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他说:好。 接着,我又翻了翻微博,这个陈燕还发了好多微博,比如—— 我和丈夫很早就离异了,我把儿子拉扯大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上班,常常半夜才下班,好在孩子很争气,知道帮我分担家务,他在打工和自学之余,经常去捡废品补贴家用可如今,他说没就没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这条微博的配图是陈燕的工作服,他家破破烂烂的平房,还有小马哥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 骂吧骂吧,一群键盘侠,你们要是牛逼,就顺着Wifi爬过来拿键盘砸我脑袋。 结果,电话真响了。 我接起来,听到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他劈头就骂:“死变态” 我立刻挂掉电话,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我肯定被人肉搜索了,之前的垃圾短信就是这些人捣鼓的。 接着我敏感地看了看邮箱,莫名其妙多了很多邮件,我忐忑不安地打开一封看了看,里面是一张照片,上面是个门牌,上面写着“402”。 我顿时就冒汗了,这些人竟然找到了我在北京的住所。 ------------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网络暴力+泼妇 前面开进了依龙镇,我突然说:“我要下去了。” 开车的警察回头看了看我,我说:“我们有个失踪的队友就住在这个镇子里,我去看看他妈。” 我必须见到这个陈燕,把事情说清楚,说不定还能从她那儿挖到幕后黑手的线索。 警车把我卸下之后,直接开走了。 我东南西北看了一圈,最后来到了我和Asa住过的那个招待所。 几天不见,这个招待所竟然有了很大变化,牌匾换了,柜台翻修了,还贴出了电子支付的二维码。墙上挂着三个钟,还是罗马数字,其中一个是“本地时间”,另外两个是“北京时间”和“通化时间”,可笑的是,三个钟的指针都是一样的。 我还看到了价格牌,总共两种房型,一种叫“农家特色火炕房”,另一种叫“温泉SPA养生房”,说是价格牌却没写价格。 听见有客人,之前那个戴着碎花头巾的老板娘走出来,她居然换了一件旗袍,十分臃肿。她看见我之后立即大着嗓门说:“大兄弟你又来啦?” 她还认得我。 我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我看了看房,所谓“农家特色火炕房”就是上次我住的那个标准间,里面有一张折叠床和一铺炕。 那“温泉SPA养生房”是什么呢?我瞬间来了兴趣,让老板娘带我看了看,其实就是多了个浴缸,说是浴缸,我怀疑那是腌酸菜用的,不过洗干净之后改了用途。 老板娘眉飞色舞地说:“咱这是正宗的温泉水,就算你一身牛皮癣,只要泡泡,噼里啪啦掉一地!” 我说:“我住个火炕房吧。” 登记的时候我发现房价也变了,上次是80元,现在变成了288元,跟市区的宾馆差不多了,这明显是宰人。 我说:“阿姨,涨价了啊?” 她很敏感地看了我一眼,说:“对啊,重新装修了,现在可是星级标准。” 我背上背包就要走,老板娘赶紧说:“我劝你别折腾了,这条街上的旅馆都让我干黄了,我这是蝎子粑粑独一份。” 我只好把背包放下来,扫码付钱。 老板娘给我开了房间,我在炕上坐下来,打开手机,继续关注舆论进展。 这个陈燕发的微博有规划,有节奏,人设也很打动人——社会底层的清洁工,孝顺、懂事、要强的儿子,无资质的旅行团,邪恶的自杀组织 最恶心的是,陈燕还上演了母子情深的戏码,据我所知,小马哥跟他妈水火不容,他妈还把他送到了电疗中心。 碧碧也是个犟怂,他一直在网上火拼陈燕,让她拿出证据来。 陈燕果然有条不紊地抛出了重磅证据——她说她又得到了消息,那个旅行团的一个成员在接受洗脑之后,已经先于小马哥自杀,抢先去了“永恒之地”,他的绰号叫“C加加”,是个IT精英 她还贴出了C加加的照片。 有图有真相,这下就铁证如山了,舆论再次掀起高潮,已经有人打着基督教的旗号组织“反自杀正义联盟”了,而且发誓挖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到,钉在十字架上。 都是套路。 对于陈燕和她背后的推手来说,肯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钱。 正翻着,我收到了碧碧的微信,他给我发来了一段他和陈燕的电话录音—— 碧碧说:“陈燕女士,你好,我是个记者,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想把你的经历从网络转移到纸媒上,让更多人知道你和你儿子的遭遇。” 电话里立刻传来了哭声:“青天大老爷啊,你得给我做主啊。” 碧碧说:“我想问一些细节,比如,小马哥在哪个公司打工?” 哭声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很假,显得前面的哭也很假。 接着,传来了陈燕警惕的声音:“你是哪个单位的?” 碧碧说:“《长春日报》。” 陈燕说:“长春的报纸采访我干啥?” 碧碧说:“我们面向全国发行。” 陈燕跟身边的人嘀咕了一阵子,过了会儿,她突然问:“你们的统一刊号是啥?” 碧碧被问懵了,支吾了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陈燕说:“你就直接说吧,你是不是小赵?” 碧碧说:“陈燕女士,我真是记者” 一转眼,微博上那个勤劳、善良、悲惨、无助的母亲就变成了泼妇,开始破口大骂起来。我听了一会儿,甚至总结出了东北骂人话的句式——疑问句+“把你”+东北话动词+母系亲属+生殖器。 实验一下:信不信我把你怼进你妈X里去? 粗俗?这是地区语言研究,学术性质。 碧碧不说话了,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陈燕接着说:“跟你说啊,这事儿没完,没完!你赶紧来给我儿子磕头谢罪!” 语音结束了。 碧碧发来了文字:你听出来了吗?她旁边有人在教她说话。 我说:嗯,听到了。 碧碧说: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现在就在依龙镇,准备找这个陈燕谈谈。 碧碧:那你可要小心。 我:我知道。 接下来,碧碧把陈燕的手机号发过来,我加了她的微信,给她发了一句话:阿姨,我是小马哥的朋友小赵,我现在就在依龙镇,我们能谈谈吗? 很快,我就收到了一段长长的语音,打开一听,果然是疑问句+“把你”+东北话动词+母系亲属+生殖器 没法交流。 我没有再说什么,上网查起了《六壬》。网上关于这本古书的记载很少,有人说,这本书的原本应该被收藏了,或者在某地的文化馆,或者在某地的博物馆。 突然有人敲门,我过去把门打开,原来是那个老板娘,她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就朝外走去。 她的力气还很大,我挣了几下,竟然没有挣脱。 柜台前站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年龄都跟老板娘差不多,全都气势汹汹的。老板娘把我一甩,我就冲进了那几个人的包围圈。 我挺了挺腰杆,问:“你们干什么?” 老板娘说:“你叫个啥? ” 我说:“赵吉鹏啊。” 她说:“就是小赵呗?” 我马上想到了,依龙镇只有一个招待所,陈燕肯定打来电话了。 她见我不说话了,立即对旁边的人说:“他就是那个邪教头子!” 我的屁股就挨了一脚,我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是谁在踹我,我说:“那都是网上的人瞎传,千万不要轻信,你们要是打人,那可就是刑事案件了。” 老板娘说:“我们懂法,我们不打人。” 她话音刚落,我的后脖颈又挨了一巴掌,这次我觉得是个女人打的,并不怎么疼。 我说:“你们正在打人!” 老板娘说:“我们只打畜生。” 接着,我的头上又挨了一拳,这次是老板娘打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说:“赶紧拿上你的东西滚出去,你给多少钱都不让你住了!” 我一边躲避着这些人一边说:“好好好,我走。” 然后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拎起我的背包就朝外走去。路过柜台的时候,那个老板娘又说:“滚出依龙镇,要是让我再见到你,看我不把你挠成血葫芦!” 我就像过街老鼠一样匆匆跑了出去。 依龙镇上空阴惨惨的,就像趴了一只巨大而黏腻的章鱼。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陈燕。 她是个木偶,我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在背后操控她的人,而那个人就是一切谜团的制造者。 我一路走一路问,很快就找到了小马哥的家。 他家在白沟村,隶属于依龙镇,离那个招待所并不远。村子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房子普遍低矮,颜色都灰扑扑的,门上的对联红得刺眼。 跟微博中的图片一样,小马哥家是个标准的三间房,坐北朝南,院子一角立着个简易的篮球架,那显然是小马哥自制的运动器材。篮球架旁边还有个狗窝,一只狗软软地叫起来,很像在卖萌,我朝它看了看,那竟然是一只萨摩耶,它的长毛都拖地了,多处都打着结,似乎从出生就没有洗过澡,已经变成灰色了。从这只狗的身上就能看出陈燕过得有多糟糕。 听到狗叫之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她正是陈燕,这个女人高颧骨,短额头,一看就不好对付。 她看了我一眼,很不友好地问:“你找谁?” 我说:“陈女士,我是小赵,我是来赔钱的。” 她愣了愣,竟然笑了:“好啊。” 然后她一挥手,屋里就走出了两个年轻小伙子,一看就是本镇的,就叫他们A和B吧,A的脖子上挂着单反,B拿着DV机,已经开始录像了。他们肯定都是陈燕找来帮忙的。 我说:“你搞这么大阵势有必要吗?” 陈燕说:“既然你心里没鬼,那就不怕见阳光。” 很快,街坊四邻就聚到了小马哥家的院子里。 B一直在拍着我,我走过他的时候本来想用手挡住脸,可是又一想,我又不是嫖娼被抓,怕什么?于是我还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目不斜视,大步跨进了屋里。 B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他提醒了我一句:“正在直播啊。” 这下我更不能畏畏缩缩的了,于是我把腰杆挺得更直了。 这间屋子是南北炕的结构,中间的地上有一些刚刚烧过的纸灰。我坐在了北炕上,陈燕坐在了南炕上,摆出了谈判的架势。A和B都进了屋,一个照一个录。我好像真红了。 看热闹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挤在门外和窗外,也不进屋,就看。 陈燕指了指地上的纸灰,大声说:“你说话要注意,我儿子可在那儿听着呢。” 我的心里有点瘆,端正了一下姿势之后,终于开口了:“陈女士,小马哥是我的朋友,对于他的失踪我很难过” 陈燕立即说:“你干了啥你不知道?他不是失踪,是自杀!” 我说:“到底是失踪还是自杀,你真的在乎吗?” 陈燕一下站了起来:“你啥意思?” 我赶紧摆了摆手:“Easy,Easy,我们不吵架。不管怎么说,小马哥都不见了,作为朋友,我愿意给他的家人提供一些经济上的资助” 这句话我是真心的。 陈燕又打断了我:“不是资助,是赔偿!别把我说的跟个要饭花子一样行不?” 我说:“我认为是资助,你认为是赔偿,都没关系,反正钱是真的。你需要多少?” 陈燕说:“500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保家仙 儿子不大,口气不小,我算知道小马哥碰瓷儿的基因从哪儿来的了。 我必须把他们敲诈的视频录下来,这么想着,我突然拿出手机对准了陈燕、A和B。这个时代拍摄设备已经成了武器。 A和B都下意识地挡住了自己的脸。 陈燕并不在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我可不是狮子大开口,我儿子的养育费,丧葬费,还有我的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共计501.14万元,我都给你抹零了,这是明细,你看看不?” 我一阵恶心,她儿子成了她的理财产品了。 我跳下炕,把那张纸接过来看了看:“你儿子上学之前怎么有这么高的花费?” 陈燕梗着脖子说:“我天天都给他买进口奶粉。” 我问:“什么牌子的?” 陈燕一愣:“我忘了。” 我说:“我告诉你,大多数进口奶粉比国产奶粉还便宜,你不知道吧?” 陈燕喊起来:“你胡说!” 我继续看那张纸,又问:“你儿子上学之后每个月的支出这么高,难道你们依龙镇还有贵族小学?” 陈燕被卡了一下,马上说:“我给他请课外辅导了,从北京来的老师,老贵了。” 我又看了看那张纸:“你不是保洁人员吗?你这个误工费都赶上外企的CEO了——哎,大姐,你知道什么是外企什么是CEO吗?” 陈燕又卡了一下:“我为了儿子,兼职做了七八份工作。” 我说:“你们这里的工作那么好找哇?你给我介绍一个呗?” 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变得这么牙尖舌快了,感觉有一股子四爷的气质,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吧一想到四爷,我的心立刻被揪紧了。 陈燕越来越被动了,她自己也感觉到了,她指了指我的手机说:“你把那玩意拿开。”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对着镜头不会说话。” 我说:“你们也在拍啊。” 她不耐烦地朝A和B挥了挥手,一个立即收起了单反,又一个也关掉了DV机。我这才停止录像。 陈燕一直看着我把手机装进兜里,突然往炕上一躺撒起泼来:“苍天你眼瞎啊,铁树你不开花啊,有钱人逼死了我的儿啊,又要逼死我这个妈啊” 我竟然听出了一丝戏词的味道。 我说:“陈女士,你冷静点儿” 陈燕一下就不哭了,“扑棱”一下坐起来,已经披头散发了,她大声说:“别扯犊子,赶紧拿钱!” 我说:“我实在没能力资助你那么多,你该知道,光凭你制造的舆论,就算法院也无法认定我有责任,况且,如果我找到证据证明小马哥的失踪跟我无关,你还要承担诬陷我的责任。” 陈燕立刻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人喊起来:“他不但不赔钱,还要倒打一耙,乡亲们,你们给我主持公道啊!” 立即有人喊起来:“不赔钱就偿命。” 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偿命!偿命!” 我转身对那些人说:“只要陈女士能证明小马哥的失踪跟我有关系,你们怎么办都行。” 陈燕似乎早有准备,她冷笑了一下,说:“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然后她对一个看热闹的人说:“你去把小乖请过来。” 那个人立即颠儿颠儿地跑开了。 我不知道小乖是谁,也不知道请小乖来干什么。没人再说话了,屋里异常安静。 小乖小乖,本来我以为是个女的,没想到是个精壮的小伙子,年纪跟我差不多。还没到盛夏,他只穿了件跨栏背心和一条短裤,全身腱子肉,更像个练健美的。 他脚步有力地走进屋里,看了一眼我这个外人,什么都没说。 陈燕介绍起来:“小乖自小修道,直通阴阳,你们坏人作恶,可以瞒住世人的眼睛,却逃不过他的法眼。” 小乖一个箭步就跳上了南炕,陈燕马上给他让出了位置,小乖盘腿坐下来,淡淡地说:“其实并不复杂。”然后,他闭上眼睛,抽动了两下鼻子,就像在吸毒,接着说:“只要把你家的保家仙请出来,一问便知真相。” 所谓保家仙,顾名思义就是保护家里的神仙。东北风俗认为,每家每户都有个保家仙,可以保家护院,预测祸福。这个说法继承了原始萨满教神灵附体的传统,又带着佛家和道家的色彩。保家仙可以附在家里的任何东西上,比如外面的那只萨摩,比如一只普通的瓷碗。 所有看热闹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两个大人把自家的小孩拽走了。 陈燕似乎有点不放心,问:“大白天的,保家仙能出来吗?” 小乖说:“这正是他的工作时间。” 说完,小乖朝门外招招手,马上走进来了一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助手”,我觉得这个姑娘才应该叫“小乖”,她拿来了一只红色塑料桶,放进了两张大额人民币,又灌满了小米,接着,她在塑料桶周围放了钢尺、秤砣和镜子。 姑娘出去之后,小乖从兜里掏出一块八卦罗盘看了看,说:“90秒。” 我说:“你给解释一下呗?” 小乖说:“90秒之后保家仙就会出现。” 我说:“具体是什么意思?” 小乖说:“到时候,这屋里会多出一个东西,可能是把梳子,也可能是匹马,那就是保家仙的具象了。呃,现在已经‘到时候’了” 说着,他急匆匆地下了炕,蹲下身子,把手插进米里不停搅动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了会儿,他突然站起来,猛地一指北炕的炕洞,大声说:“它来了。” 所有人都朝炕洞看去,什么都没有啊。 我问他:“你是说炕洞?” 小乖没有回答我,他对着炕洞“扑通”一声跪下了,嘴里又嘀咕起来。 我仔细看了看,妈的真有一只褐色的蟑螂爬出来了,它鬼鬼祟祟地爬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触角慢慢舞动着,似乎在捕捉着屋里的某种信息。那个B也看到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一脚踩了下去 他收回脚的时候,那只蟑螂已经粉身碎骨。 小乖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你是哪伙儿的?” 陈燕也小声说:“你把保家仙给杀了?” B有点委屈:“我哪知道它是保家仙啊,我从小就怕这东西” 小乖闭上眼睛又念叨了几句什么,然后对陈燕说:“不要紧,保家仙脱身走了。” 接着,他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去:“再请。” 我跟他来到了院子里,想看看他下一个魔术怎么变。 屋里的人都来到了院子里。 那只萨摩竟然不叫了,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看热闹。 小乖站在了院子正中央,指了指北面的院墙,大声说:“保家仙说了,这次它从那里进来。” 我看了看,院墙已经有些年头了,顶部的砖掉了很多,看上去豁牙露齿的,院墙下堆着一些弯弯曲曲的木头。 围观的人都站在了小乖身后,齐刷刷地看向了那个院墙。 等了会儿,墙外隐约传来了农机车的声音,我看了看小乖,他双目紧闭,什么都没说。 农机车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乖突然睁开了眼睛,低声说:“它来了。” 话音刚落,院墙“轰隆”一声被撞倒,冲进来一辆农机车,人群像潮汐一样纷纷后退,还有人尖叫起来。那辆农机车撞倒院墙之后就熄了火,车身上堆满了碎砖,司机受伤了,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我跑过去把他抱下来,这个人大概30多岁,浑身散发着酒气,头上还在流血。 有人说:“这不是‘酒腻子’吗?” 看来,此人天天酗酒,都有绰号了。 陈燕冲过来,使劲推了推‘酒腻子’,大声说:“你个丧门星,赔我钱!” ‘酒腻子’全身软踏踏的,已经不省人事,赔个毛线。 这时候,从院门跑进来一个人,他急叨叨地说:“我把车停在路边撒个尿,就被他开走了” 噢,车还不是‘酒腻子’的。 陈燕又揪住了车主:“季老三,你的车撞倒了我家的墙,这钱得你出!” 这个叫季老三的人马上就炸了:“又不是我撞的,你找我干啥?” 我说:“别吵了,赶紧找个车把人送医院去啊。” 很快就有人把车开过来了,季老三和另外几个人把‘酒腻子’抬了出去。 转眼,看热闹的人已经少了一半。 陈燕看着被撞倒的院墙又大哭起来:“天天有人半夜来敲我这个寡妇的门啊,好不容易垒道墙挡挡,还把墙给我撞塌了,我不要活了啊” 我忽然开心起来,此时我巴不得天下大乱,越乱越好。 送走‘酒腻子’之后,那个车主把农机车发动着,一点点退出去,开走了。陈燕还在哭嚎,小乖轻轻拍了拍她,低声问:“二姨,还请吗?” 他管陈燕叫二姨,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 陈燕像个演员一样突然就不哭了,她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说:“请啊,他还没承认呢。” 小乖说:“那我们回屋去接着请吧。” 我们再次回到了屋里。 剩下的那些邻居又堵住了门和窗。 小乖说:“最后再请一次,如果再出啥岔子,那就说明你家的保家仙不愿意出现,我只能收手了。” 你们以为他在胡扯,我也以为他在胡扯,还真他妈不是。 他把跨栏背心脱了,裸着上身在塑料桶旁边蹲下来,闭上眼睛,把手伸进米里,然后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了。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三分钟过去了 我听见旁边传来了消消乐的声音,转头看去,那个B已经玩上游戏了。 保家仙出现的时候,竟然不是小乖先看见的,而是我!而是我!而是我!而且我还喊起来:“它来了!” 我一直瞪着双眼,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只塑料桶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余光感觉到左上方有个东西在移动,还听到了“呲呲呲”的声音,我慢慢地抬起头,一眼就看见了它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爱情故事 小马哥家太简陋了,并没有吊天花板,抬头就能看见粗粗的房梁,支撑着一根根檩子,檩子支撑着一根根椽子,椽子支撑着上面的石棉瓦 那是一条蛇,它半个身子盘在屋梁上,半个身子立起来,忽左忽右地摆动着,正朝我们吐着信子。 所有人都朝屋顶看去。 陈燕喊了声:“长虫!” 小乖也瞄到了它,他大声说:“那就是你家的保家仙” 那条蛇被惊到了,它顺着房梁“刷刷刷”地爬走了,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小乖说:“拿梯子。” 立刻有人拿来梯子,架在了房梁上,小乖登上去,从房梁上抱下一只纸箱子,那箱子上印着苹果的图片——不是Apple公司的苹果,就是我们吃的那种苹果。里面铺着一些干草,还有七八枚蛇蛋。 小乖说:“没想到你家房梁上还有个蛇窝吧?” 陈燕差点就跪下了,不停地说:“保家仙显灵了保家仙显灵了” 小乖在干草中翻了翻,竟然抽出了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字母——XZ。 现在,如果说我不是凶手我都不信了。 陈燕盯住了我:“这个洋名儿是不是你?” 那个B说话了:“就是他名字的缩写。” 陈燕立即把脸转向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你们都看到了,保家仙把他的名儿都写出来了!” 有个人说:“赶紧破财免灾,不然就报官。” 小乖说话了:“我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事儿你们自己解决吧。”然后他朝外招了招手,那个姑娘又走进来,收起了他的道具。 小乖离开的时候,低声对陈燕说了句什么,陈燕说:“你放心。” 我猜他说的是“功德费”。 这时候,我的电话突然响了,是碧碧,我想出去接听,一把就被陈燕拽住了:“你想蹽?” 围观的人已经群情激愤了,我注意到有个人还拿起了砖头。 我说:“我不走” 然后我直接接起了电话。 碧碧问:“你在陈燕家?” 我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说:“微博在直播呢,你戴耳机了吗?” 我赶紧从兜里掏出耳机,插在了手机上。 陈燕说:“啥意思?你要搬救兵?” 我没理她。 碧碧说:“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你让这些看热闹的小哥哥小姐姐都散了吧,我有话跟你说。” 我只好鹦鹉学舌:“你让这些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吧,我有话跟你说。” 陈燕说:“他们都是见证者,他们不能走。” 碧碧说:“你盯着她的眼睛。” 我说:“你盯着她的眼睛。” 陈燕懵了一下。 碧碧发出了一声叹息:“你脑子不转弯?” 噢我明白了。 我就盯住了陈燕的眼睛,继续当碧碧的传声筒。 碧碧说:“你还想在这个镇子待下去吗?” 我说了。 陈燕有点疑惑地看了看我:“你想干啥?” 碧碧说:“现在是我跟你说的——有个朋友帮我查出来了,在背后操纵这件事的推手叫霍多,获利二八分账。” 我从牙缝儿里挤出了这个名字:“霍多。” 她愣了愣,马上对那些围观的人说道:“这些人要私了,你们都回家吧。” 那些人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嘟嘟囔囔地走掉了大半,A和B也被赶出去了。只剩下几个小年轻的还嬉皮笑脸不肯走,陈燕有点火了,开始爆粗口:“看你妈X看啊,赶紧滚犊子!” 那几个小年轻的也离开了。 现在,屋里只剩下了我和陈燕,她的眼光突然变得凶狠起来:“那你能咋地?你多少都得出点血,要不然我就接着埋汰你,谁都别想好过!” 碧碧说:“现在你可以跟她谈条件了,你说——我只能出1000块。” 我说:“可是我没带现金” 陈燕马上说:“我有微信。” 好吧 我给她转了5000块,我说:“小马哥是我哥们,现在他生死未卜,就当这是慰问费吧。” 陈燕收到钱之后,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谢谢大哥!我是实在太难了,要不然也不会要你的钱” 大家知道川剧变脸的秘密吗?好吧,我也不知道。 我说:“现在,请你把那些微博删掉。” 她连忙说:“删掉删掉!”接着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咋删啊?” 我的妈呀,那些微博根本就不是她发的。 我说:“你总知道登录密码吧?” 她说:“知道知道!” 我掏出手机,登录了陈燕的微博,把那些微博一一删除了——这些微博害得我被无数网友狂喷,现在我竟然自己操作它了,就像医生给自己切除肿瘤一样,倍儿爽。 然后,我对她说:“你详细给我讲讲,你是怎么知道你儿子出事的?” 陈燕说:“昨天晚上那个姓火(霍)的给我打了个电话,他告诉我小马哥在404失踪了” 我说:“你后来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在电话里教你的?” 陈燕点了点头。 这时候,我和碧碧的电话还没有挂断,我问碧碧:“这个霍多就是那个害我们的人?” 碧碧说:“不,我朋友说,他也是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人家给他钱,他替人家做事。” 线索又断了。 我说:“你那朋友是干什么的啊,这么厉害,夏洛克?” 碧碧说:“他是个警察。他还有个重大发现——小马哥刚刚还在登录吃鸡肋游戏。” 我大为震惊,马上说:“他藏起来了?” 碧碧说:“我不确定。” 我说:“你赶紧把他的ID发给我。” 碧碧就发来了一行文字:霸气丶狂拽昊。 我说:“谢谢,先挂了。” 收起手机之后,我突然问陈燕:“小马哥他爸是不是在404工作过?” 陈燕眨了眨眼睛:“你咋知道?” 我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他现在在哪儿?” 陈燕的眼睛突然湿了:“我给你讲讲我们的事儿吧。” 我说:“不不不,我不想听你们的爱情故事,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就行了。” 陈燕已经沉入了某段回忆中,好像听不见我的话,自顾自地说起来 “他叫小马,会画画,那时候他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才子,很多姑娘都暗恋他。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个非常晴朗的早晨,我去集市上买菇娘儿,走着走着,突然有人骑着自行车在我旁边停下来,我转头看了看,是个清秀的小伙子,他笑眯眯地说,我叫小马,我来带你一程吧” 我表情冷漠地听完了整个故事。 我简短地说吧,小马跟陈燕搞对象了,然后他们就上床了——还不能说是“床”,而是一片秋天的高粱地,仅一次,陈燕就怀上了。 小马要她打掉,但她担心小马甩了她,于是假装去堕胎,其实把这个小孩留下来了。 果然,从那以后陈燕就很难见到小马的踪影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开始显怀了,她坐了几十公里长途车,去了另一个镇子找小马。小马家的人很冷漠,只说小马被404特聘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然后就把她关在了门外。 陈燕慌了,她逢人便问404在哪儿,有人说在甘肃,有人说在湖南,甚至有人说在北京,她觉得找到小马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但是那时候怀中胎儿已经长成了人形,打不掉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404就在本地,挨着一个叫沟镇的地方。 她立刻大腹便便地找去了,可是404有武警把门,根本不让她进去。她开始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家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回到沟镇继续打听,有人告诉她,要去404必须办理通行证,她又去了武警站,当时404还在正常运转,根本没有旅游通行证一说,只有公务人员的通行证,她不是404的职工,她说她是家属,又没有结婚证最后碰了一鼻子灰。 她在404外面转悠了一个多月,终于挺着大肚子回家了。 小马离开之后,就像考上了状元,再没回过老家。陈燕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成了全镇人的谈资,只要她一出门,肯定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的脸皮也越来越厚,无所谓了。 她恨死小马了,既然这个负心人跑了,她只能把气撒在他的家人身上,于是,她又跑到小马家那个镇子去了,在脖子上挂个牌子“游街”,上面写着八句话:小马负心郎,无情又无义。抛下我和儿,孤苦无所依。婆家都是狼,集体来包庇。求求好心人,替我来呼吁! 她三天两头就去闹一次,当地派出所都出面了,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直到她进了产房,这件事才告一段落。孩子出生了,他就是小马哥 陈燕讲完之后,我说:“谢谢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有事儿要忙,先走了。” 陈燕擦了擦眼泪,说:“忙啥?大老远来了,吃了饭再走吧。” 我白了她一眼,说:“忙着把你儿子带出来。” 陈燕的眼睛一亮:“我儿子真能回来吗?” 我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又丢下一句:“你真的在乎吗?” 离开小马哥家,我马上登录游戏,加了小马哥。 很快我就收到了消息——霸气丶狂拽昊拒绝了您的好友请求,并说:﹌★`мāI掱赑烜燚婋翙翀號,廗陂膚╳灬。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银灰色的面包车 难道是系统错误?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乱码,里面嵌着一个非常眼熟的字——陂。 我能想到的跟“陂”有关的就只有404陂了。我赶紧把这段乱码复制,收藏在了记事本里。 接着,我又发了一次好友请求:小马哥你在哪儿? 还是没有回复。 在《魔兽世界》中,由于联盟阵营和部落阵营“语言不通”,互相不能聊天,你骂对方,对方只会看到一堆乱码。 难道我和小马哥现在也“语言不通”? 如果四爷从此也消失了,那么我和四爷也会一辈子“语言不通”不,我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我走出依龙镇,来到了那两棵大杨树下,这里是长途车停靠点,我打算乘车去最近的房县。 “车站”空无一人,我在地上坐下来,给一个叫小Q的人发了个微信。之前我负责一个手游项目,接触过不少游戏厂商的员工,小Q就是其中之一。我对他说,我有个亲戚去世了,但他的游戏账号还在登录,我请他帮忙查一查,看看这个账号是在哪儿登录的。 小Q要求我给他买半年的游戏点卡,我答应了,随后他把小马哥的ID要了过去。 我一边等消息一边查看“失踪事件”的动向。 陈燕的红V已经被取消了,原来,她又发了一条微博,声称她查清楚了,小马哥的失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舆论的唇枪舌剑立即转向了她,满微博都是:打假!揭露这个假保洁的真面目! 被点赞最多的三条评论是这样的—— 1,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2,愚昧是愚昧的通行证,善良是善良的墓志铭! 3,现在的网上新闻一天一个反转,幸亏当时我没站队!这次我还不站队,说不定明天又反转了! 有个网友这么留言:一听这老娘们的口音就是东北人,只有东北人才能干出这种没羞耻的事儿! 立即有人反击:你别张嘴闭嘴东北人!我们东北三个省呢,一听那女的就是吉林的,跟我们大辽宁可没关系! 还搞起内部斗争了。 你们信不信,骂我的人和骂陈燕的人是同一批人。 面对满天的唾沫,我突然有了一种无力感。网民不是骂小赵就是骂陈燕,根本没人关心小马哥怎么样了,他居然成了整个事件中最不重要的一环。 正刷着微博,我的电话响了,是小Q打来的。 我赶紧接起来。 小Q说:“恭喜你。” 我说:“你快说。” 小Q说:“恭喜你不用给我买点卡了。” 我说:“为什么?” 小Q说:“因为我查不出来。” 我急了:“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Q说:“你看过《午夜凶铃》吗?主角研究一盘录像带,发现它没有时间轴,相当于一个人没有指纹——你让我查那个账号就是这样。” 挂了电话之后,我又打开了吃鸡肋游戏,小马哥的头像依然灰灰的,他的昵称下面写着一行字:上次在线时间——30分钟前。那正是他拒绝我好友请求的时间。 这个小马哥在现实里跟我不对付,在游戏里也不想跟我做朋友。 我不甘心,又把小马哥拒绝我的那行文字发给了小Q:“你能不能帮我破解一下?” 十几秒之后,小Q回道:“这不就是火星文吗?说的是卖号,带皮肤。” 我恍然大悟,小马哥的号被人盗了,那个“陂”字其实就是皮肤的“皮”字。 我从已经息屏的手机上看到了自己的脸,他好像在对我说:你好傻逼哦。 电话突然响了,我以为是小Q,却是碧碧,他竟然给我带来了一个曙光消息——他打探到了一些关于《六壬》的信息。 “我查到了一些资料,《六壬》是个孤本,被一个叫阿林保的人收藏了。” 我马上问:“他是哪里人?” 碧碧说:“他是长白山文化馆的馆长,一辈子都在研究满族文化,现在退休了,在长白山西坡当义务护林员。” 我说:“你有他电话吗?” 碧碧说:“没有。就算有也打不通,西坡上没信号。” 我说:“那我去一趟。” 碧碧想了想说:“我陪你去。你现在就出发吧,我们在西坡汇合。” 我跟碧碧算是萍水相逢,他却如此帮忙,简直像个暖宝宝。 挂了电话之后,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夏洛克,碧碧就是华生。 我好像说反了。 我来不及等长途客车了,搭上了一辆拉农副产品的货车。 货车开出不远就下起了大雨,副驾前面的雨刮器坏了,一动不动,我前面的车窗一片烟雨蒙蒙。 走着走着,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从岔路上开出来,挤到了我们前面,然后就放慢了速度,好像故意挡着我们一样。它的后车窗上贴着一幅画,画着一支步枪,应该是什么野战俱乐部的广告。它的车牌被泥巴糊住了,不知道是不小心溅上去的还是故意抹上去的。大雨一刻不停地洗着车,我辨认出了“吉F”两个字,那是白山的车牌。 我要去的长白山就在白山。 货车司机按了按喇叭,示意对方让路,面包车主充耳不闻。货车司机又按了几下喇叭,打算从左边超车,面包车突然并道,也开到了左边,再次慢下来。 两个人斗起气来。 那辆面包车忽左忽右,越来越疯狂,终于刮倒了路边一个行人,这才加速跑掉了。 货车司机是个好心人,他开到那个行人跟前,使劲按了按喇叭,示意对方上车。 那个行人艰难地站起身,拉开车门爬上来。是个老头,满脸皱纹就跟核桃一样,他坐稳之后,大声说:“这些司机咋不长眼睛呢。” 货车司机问:“您没事吧?” 老头说:“我去县上。” 看来,这个老头耳背。 货车开动了,我忽然想到,他年纪这么大了,会不会知道一点404的信息呢?于是我大声问他:“大爷,您是哪儿的人啊?” 老头说:“我的自行车坏在半道儿了。” 我说:“您知道404吗?” 老头说:“不止4里地。” 我刚想放弃,他突然看了看我:“你是问404?” 这反射弧 我说:“对,404!” 他的耳朵好像一下就不背了:“404啊,很早就有了,那个时候叫404乡,更早的时候叫404村。” 我说:“再之前呢?” 老头说:“再之前那里都没有人家,只有一片荒草甸子。” 我接着说:“那时候它叫什么?” 老头说:“就叫404啊。我记得小时候有个邻居去那里割过羊草,差点被狼吃了,再就没人敢去了。” 我有些疑惑:“它为什么叫404呢?” 老头说:“东北地大,人少,有个啥就叫个啥。哈尔滨三棵树为啥叫三棵树?因为最早那里长着三棵树。吉林的二道沟,辽宁的黑山,都是这么来的。” 我说:“那404为什么叫404?” 老头很认真地回答了我:“我不会写字。” 他又听不清了。 说话间,车子开进了县城,老头在一个路口下了车,非要给点钱,货车司机坚决不要。都挺好的。 接着,我看到一个租车点,也下车了。 我租了一辆皮实耐用的捷达,刚刚发动车辆开出去,就发现街角露出了一个车头,正是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它就像个偷窥狂,看见我出来了,迅速后退,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忽然有个感觉——它在跟踪我。 我马上开了过去,它已经不见踪影了。 奇怪,我的车技不说是车神吧,至少也是车神他徒弟,如果对方是一辆保时捷我追不上也认了,它就是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啊。 没关系,我要离开了。 就在我来到城郊的时候,路边出现了一个汽修厂,我很偶然地朝里瞟了一眼,竟然看到了那辆面包车! 我一转方向盘就开了进去。 面包车停在敞开的车间里,有个修车工正在地沟里忙活着。面包车的后车窗上画着一支步枪,车牌是吉F打头,就是它。 我下了车,问那个修车工:“这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修车工从地沟里爬出来,他擦了擦满是油污的手,说:“刚送过来的,咋地了?” 我说:“车主长什么样?” 修车工说:“你问这个干啥?” 我说:“他是我朋友,他人呢?” 修车工说:“走了。” 我说:“他的车什么时候能修好?” 修车工说:“转向轮主梁给磕坏了,修好得晚上。下雨天你朋友还跑这么快,飙车啊?” 我说:“谢谢。” 我回到车上,准备走了。 出发之前,我又打开手机看了看,这一看差点惊掉下巴——我把手机静音了,并不知道世界大战已经打响,所有人都是一伙的,敌方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从威力上说,如果陈燕扔出的是一堆手榴弹,这次就是一堆原/子/弹——我居然,我居然,我居然上热搜了! ------------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我上热搜了 我马上想到肯定是那个陈燕又反悔了,改口了 我点开微博看了看,原来有人发了篇文章,爆出了一个重大消息:阿稻一直杳无音信,实际上他也在404里失踪了,罪魁祸首还是小赵! 小马哥只是个小白人儿,但阿稻不一样,他大小算个名人,他的粉丝立刻像蝗虫一样爬满了屏幕。饭圈一加入,这场网络暴力的声势就变得势不可挡了。 哥经历过。 哥淡定地放下了手机,开始冷静地想对策。 冷静归冷静,但不保证能想出对策。 过了会儿,我给碧碧打了个电话,打算跟他讨讨主意。我说:“碧碧,我上热搜了。” 碧碧说:“别闹,你怎么还不出发?” 我说:“出什么发,你去看看,我真的上热搜了!” 碧碧翻了翻手机,这才说:“这显然是阿稻本人策划的。” 我犹豫了一下,只能实话实说:“阿稻不在了” 碧碧说:“什么意思?” 我说:“你离开之后我们把他逮住了,他承认他是帮凶,但他不肯说出谁是幕后指使,后来小马哥就把他打死了,估计是打死了。” 碧碧说:“什么叫估计!” 我说:“小马哥砸了他一桨,他沉到水里再没浮上来。” 碧碧说:“天哪,小马哥这不是摊上命案了吗?” 我说:“我录下了阿稻招供的视频,应该算是正当防卫吧?” 碧碧说:“你是法盲吗?” 我说:“至少也算是为民除害。” 碧碧说:“你把视频发给我看看。” 我马上发给了他。 很快,我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了视频的声音—— 我:你说不说? 静默。 我:那你就得吃点苦头了。 阿稻:我说过了,等出去。 我:你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了,没有资格谈条件。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阿稻:等出去。 我:软硬不吃是吧? 接着就听见“啪”一声,那是小马哥抽了他一嘴巴。 阿稻:等出去。 “啪!”又一声。 阿稻:等出去。 “啪啪啪啪” 我:别录了! 视频结束。 碧碧很女气地冷笑了一声:“哪句话能证明他是幕后黑手?在这个视频里,你们更像一群绑匪,而且还涉嫌人身伤害。” 我马上点开视频又看了一遍,果然 我有点急了:“那现在怎么办?” 碧碧说:“404几乎是封闭的,外面的消息传不进去,里面的消息传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快就有人知道阿稻在404死掉了?” 我说:“对啊!” 碧碧说:“还是幕后黑手在操作。这样,你把你在404经历的事情原原本本写出来,然后发给我,怎么说我都算个V,我来曝光这件事情。阿稻不是网红吗?关于他的正面新闻和负面新闻都会吸引大众的眼球,我们要利用他的人气,把这件事情搞大,让所有人都知道其实你是个受害者,而阿稻才是黑手之一。” 我说:“还是你来写吧。” 碧碧说:“你不是编剧吗?” 我说:“恰恰因为我是编剧大家才不会相信我。” 碧碧说:“可是我不了解你之前的经历啊。” 我想了想,说:“那好吧。” 碧碧说:“如果有必要,我们再去买个热门。只要这个话题够火爆,警方就会介入侦查,那时候就好办了,舆论干预执法是有先例的。” 我说:“买热门得多少钱啊?” 碧碧说:“不用你管了,你号召一下亲朋好友,让他们贡献转发键就行了。” 我说:“那我现在就动笔。” 碧碧说:“你在哪儿?” 我说:“我在车里。条件就是这么个条件,不耽误写作。” 碧碧说:“对了,你把你们团队的合照发给我一张,我做配图。” 我说:“人都不全” 碧碧说:“那就用你自己的照片吧。” 我说:“万一打不赢这场仗,我的照片还被曝光了,网上那些人还不整死我啊?” 碧碧说:“那算了,我直接发阿稻那个视频吧。” 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记事本,打下了第一行字:我叫小赵,来自404,我的父亲在我1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一瞬间我找回了上班的感觉。 我用了半个钟头就写出了3000多字,基本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了——我和朋友在404旅游,遇到了另外五个人,大家一起组了队,结果有两个同伴先后失踪,最后我们抓住了幕后黑手,这个人就是阿稻,阿稻招认了,但是他假装带我们从湖上离开,结果跳水跑掉了 写完之后,我发给了碧碧。 几分钟之后,碧碧就把这篇文章发了个长微博。 这是第一次有人曝光阿稻的真实长相,碧碧的微博迅速火爆起来,每秒钟都有人转发。多数人还在骂我是骗子,只有少数人提出了质疑,还有人硬说碧碧是我妹妹(碧碧的头像虽然是本人,但资料却是个女号),我们是家族团伙作案 不管了,让它发酵吧,我准备出发了。 结果还没等我离开城区,碧碧又打来了电话,我把车停下,接起来。 碧碧说:“我把那个微博给删了。” 今天真是狂风骤雨,瞬息万变,我以为碧碧承受不住压力了,低声问:“为什么?” 碧碧说:“阿稻直播了!” 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他没死? 碧碧又说:“而且人家露脸了,根本就不是你们视频中的那个人,我要是再不删微博就涉嫌造谣和诽谤了。”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我说:“我先看看,等会儿我再打给你。” 挂了电话,我立刻打开了阿稻的直播间。 屏幕里出现了一张娃娃脸,锅盖头,戴了一副圆溜溜的眼镜,看上去年纪跟小马哥差不多,还颇具书生气,跟404里那个粗糙的货车司机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说话了:“鲁迅学校的鲁迅雕像到底有没有出现过传说中的异常现象?本次直播,阿稻邀请到了鲁迅学校的校长,请她来谈谈真实情况” 奇怪的是,他的声音跟我们抓住的那个阿稻特别像。 镜头里出现了一位干练的女性,她说:“鲁迅学校始建于1994年,它是由政府投资和群众捐资相结合的模式建立而成,曾被评为特色示范学校” 我的太阳穴在一下下跳动,感觉好像高烧烧到40度了。 粉丝们并不关心鲁迅雕像的眼睛在天黑之后是不是真的会转动,弹幕上都在追问404事件的真相。 阿稻始终避而不谈这件事,继续解密那个雕像的传闻。虽然他不动声色,但我知道,他这次露脸其实是对我的反击,而且结结实实地踢在了我的七寸上。 我再次盯住了直播里的那张娃娃脸,他是真身还是替身? 阿稻的回避态度引发了粉丝们的不满,他们开始刷屏了:阿稻你给个解释啊!阿稻你给个解释啊!阿稻你给个解释啊! 阿稻终于回应了,他的口气淡淡的,只有一句:“前些日子我正在江浙沪举办巡回粉丝见面会,根本不在404。” 只要有一个人提供不在场证明就是有效的,而人家的证人遍布江南。 接着,他又在直播中呼吁:“我虽然是个探险主播,但我要告诫大家,如果你们要去荒僻之地探险,一定要提前做好功课,千万不要盲目出行,更不要相信任何陌生人,否则很可能丢掉性命。” 我关掉了直播,靠在车座上,揉起了太阳穴。 我意识到,“阿稻”并不是一个个体,而是一个团队。就是说,我不是在跟一个人战斗,而是在跟一个团伙战斗,在跟一个集团军战斗,在跟全世界的坏人战斗 我的脑子乱极了,急需休息。 我决定等会儿再出发,先找个钟点房歇一会儿,同时想想对策。 我把车子启动了,开出不远就看到了一个“二五旅社”,我把车停好,走了进去。 前台站着个小姑娘,大概十五六岁,应该正在读高中,我估计她是老板的女儿,来帮忙的,我进门的时候她正在玩手机。 我说:“有钟点房吗?” 她把手机放下来:“我们旅社只按天收费。” 我掏出身份证递给了她:“给我个房间。” 她接过去看了看,马上说:“有个跟你同名的人现在在网上可火了。” 没错儿,网络把世界变成了一个村子,但凡有点热闹,所有人都会知道。 我冷冷地说:“是吗?” 小姑娘给我登了记,然后四处翻了翻,嘟囔起来:“112的钥匙呢” 我恨不能马上就躺在床上,焦躁地等了半天,她还是没找到,我有点急了:“老妹儿,你有哪个房间的钥匙我就住哪个房间吧。” 终于,她从某个抽屉里拿出了一张门禁递给了我:“找到了。” 我接过门禁,说了声“谢谢”,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叮嘱她:“要是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没有这个人啊。” 她的眼神马上变得有些警惕。 我说完就后悔了,本来她没怎么怀疑我,这下可好,我自己给自己套上了一个面罩。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元钱放在了前台上:“拜托。” 她愣愣地看着我,突然说:“你是不是拐了人家的女朋友啊?” 我不知道她的思路怎么就窜到了这个猜测上,只能借驴下坡:“其实也不是,那女孩根本不喜欢他,可他天天带着几个混子找我麻烦” 小姑娘说:“你放心吧,我不说。” 我朝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就去找房间了。 112在走廊最里头。我走进去,关上门,首先跑到窗前拉上了厚厚的窗帘,房间里一下就黑了,然后我一头栽在床上,再也不想动了。 你们肯定想不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跟C加加和小马哥一样,我在这个陌生县城陌生旅社陌生房间里离奇地消失了。 ------------ 第一百二十章 一个人消失之后到底去了哪里 既然我消失了,那只能换成第三人称讲下去了。 碧碧正在长春某个咖啡馆里很小资地喝着下午茶。 他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到了小赵发来的一段视频。 小赵在视频中对他说:“碧碧,阿稻找到我了,他约我10分钟之后见面,要跟我私下谈谈,地点就在我住的地方——房县二五旅社112房间。他提出了条件,我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这次谈判,而且必须关掉手机,拔掉座机电话线。我担心我出什么意外,所以提前给你发了这个视频。如果我出了事,你一定要帮我报警。” 视频结束。 碧碧立刻给小赵打了个电话,果然已经关机了。 他变得焦灼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喝咖啡,接着就像尿急一样站起来,不停地来回走动,走了一会儿再次坐下,继续喝咖啡。喝了一会儿,他又抓起手机给小赵打了个电话,还是关机。他开始频频看窗外,似乎盼望着小赵突然出现在人流中 他等了半个多钟头,中间让服务员续了几次杯,小赵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给小赵打出了第三个电话,依然关机。 最后,他通过114查到了二五旅社的电话,然后就拨了过去。 里面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二五旅社,你找谁?” 碧碧说:“我找小赵。” 小姑娘说:“说大名。” 碧碧说:“他叫赵吉鹏,住在112房间。” 小姑娘马上说:“没有这个人。” 碧碧说:“不可能啊。” 小姑娘说:“真的没有,你去其他旅社找找吧。”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这个小姑娘把碧碧当成小赵虚构的那个“情敌”了,由于那一百块钱的贿赂,她为小赵竖起了一道防御墙。 碧碧不甘心,又拨通了二五旅社的电话,接通之后他赶紧说:“小妹妹你先别挂电话,你听我说,我的朋友可能遇到了麻烦,我必须马上找到他,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小姑娘说:“那你打他的手机呗?” 碧碧说:“他关机了。” 小姑娘突然说:“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你不要找他了,你女朋友是自愿的。” 碧碧不知道小赵跟小姑娘说了什么,他略微一琢磨,似乎摸到了点儿头绪,立即说:“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男的,我是赵吉鹏的朋友,我这么着急找他,就是担心那个男的已经对他下手了。”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真是他的朋友?” 碧碧听出来了,这个小姑娘的年龄应该很小,马上说:“对啊,他刚刚对我说,那个男的已经找到他了,要跟他见面唠唠,他怕他有危险,所以提前通知了我。” 小姑娘说:“我还是不相信你。” 碧碧说:“我给你听听他对我说的话。”然后就点开了小赵的那段视频。 听完之后,小姑娘突然说:“他是不是就是网上的那个赵吉鹏啊?” 碧碧这才想起来,小赵在视频中提到了阿稻这个名字,他只好说:“是的,其实他什么坏事儿都没干,那个阿稻才是” 小姑娘打断了碧碧:“你放心吧,我不喜欢阿稻,我就是有点不相信,他真的来了我们这个旅社?” 碧碧说:“你赶紧去看看。” 小姑娘说:“那你等着啊。” 碧碧说:“谢谢谢谢。” 小姑娘放下电话,走开了,过了会儿,她“哒哒哒”地跑回来,口气有些紧张:“我敲了半天,没人回应。” 碧碧说:“看来真出事了,你赶快把门打开进去看看。” 小姑娘又走开了,过了会儿,她再次回来,对碧碧说:“他不在啊。” 碧碧说:“他的行李还在吗?” 小姑娘说:“他的衣服、鞋子和背包都在。” 碧碧的心狂跳起来:“小妹妹,我加你微信,你让我看看他的房间。” 小姑娘说:“你直接过来看看呗。” 碧碧说:“我在长春。” 小姑娘这才说了她的微信号。 碧碧加上她之后,两个人接通了视频,在碧碧的指导下,小姑娘举着手机走进了112房间—— 写字台下有个干瘪的牛仔背包,拉链敞开着;沙发上堆着一些衣物,碧碧让小姑娘过去扒拉了一下,那是小赵的牛仔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两个短袖插在外套的长袖里,他的牛仔裤从沙发上垂下来,里面裹着一条黑色平角短裤,腰部还系着腰带,两只裤腿儿戳在两只白色运动鞋上,里面塞着袜子;茶几上摆着一只手机,还插着耳机线 碧碧一时有些发蒙。 接着,他让小姑娘检查了一下窗户,没有防盗栏,但窗户从里面锁上了。 毫无疑问,小赵消失了。 碧碧怎么都不明白,如果说404那个地方可以让人消失,那他就当是科学不解之谜了,但小赵怎么会在404之外消失呢?不但打破了地点的魔咒,还打乱了间隔三天的规律。 《六壬》本身已经很不符合逻辑了,而小赵的消失连《六壬》的逻辑都不符合。 旅社的小姑娘说:“他能去哪儿啊?” 碧碧说:“他已经出事了。” 小姑娘大声说:“啊?” 碧碧说:“你不用管了,接下来交给我。” 小姑娘说:“他的物品怎么办?” 碧碧说:“你先替他保管一下,我会再联系你。谢谢你。”然后就挂掉了视频通话。 接着,碧碧打开电脑开始写微博,几分钟之后,他把这篇微博连同小赵的视频一起发了出去。 他是这么写的—— 本人碧碧,我在404里碰到了六名同行者,他们就是所谓的“自杀旅行团”,实际上,他们全是看了阿稻的直播之后才进入404的。他们本来有七个人,其中有个人叫C加加,在我碰到他们之前C加加就失踪了。三天后,马昊(绰号“小马哥”)也失踪了。后来我离开了404,接着,另一名同行者小赵也离开了404,他告诉我,他们后来抓住了幕后黑手,此人自称阿稻,然而还没等他们问出真相,那个人就逃走了。接着,我和小赵一起在外面调查这件事,今天又冒出一个人,此人也自称阿稻,他单独约见了小赵,但不允许小赵对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小赵在房县某旅社跟他见了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赵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堆衣服。我不知道这两个自称阿稻的人到底是什么人,现在我只希望真正的阿稻能站出来跟我对话。 微博发出之后,碧碧盯紧了手机。 果然,一转眼微博留言的数量后缀就变成“K”了。 网友A:自杀案又反转了?这瓜我都吃撑了。 网友B:你刚说阿稻在404害你们,结果人家当时在外面举办粉丝见面会,你马上把那条微博删了,现在又说人家在外面害你们,有完没完啊! 网友C:一天天狂轰滥炸我的TimeLi e,是不是太想红了? 网友D:你朋友失踪了,不去报警来这儿发微博? 网友E:@阿稻的微博 快出来解释啊啊啊啊! 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消失之后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老实说还不错,我藏在那辆租来的捷达车里,刷刷微博,听听广播,乐哉乐哉。二五旅社在县城南边,现在我的车停在县城北边,这是一个百货大楼的停车场,不断有车辆出入,有点乱,大隐隐于市。 事情要从头说起。 我在112房间的床上躺下之后,感到特别累,这个已经说过了。 毫无疑问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根本无力挣脱,我忽然想到——要是我自己主动消失了,是不是这一切就跟我无关了? 这种出家般超脱红尘的想法让我激动了几秒钟。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我竟然觉得很靠谱——我们一直在明处,而幕后黑手一直在暗处,我们始终很被动。而阿稻目前是唯一的线索,就算他不是幕后黑手,至少也是个帮凶,我必须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逼上绝路。 于是,我决定录制个视频发给碧碧,告诉他,我要跟阿稻见面了,然后我就把自己藏起来,我要让阿稻千口难辨。过去,我们苦于没有证据,现在我要制造一个实打实的证据。 阿稻本人是“易上热搜体质”,他只要有了负面新闻,肯定全网轰动。 如果警方介入调查那就最好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遗憾的是我没有阿稻约见我的电话录音,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一面之词。但,越是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越容易激起网民的讨论,我能想象出来,这个事件很快就会分成两个立场,然后就会变成敌对双方不打架热度永远上不去。 渐渐的,一套完整计划就在我的大脑里形成了,个人感觉这个创意太精彩了,不用出来我心里痒痒。 我“腾”一下爬起来,从包里拿出一身衣服换上了,又装上了一些钱,还带上了我爸的笔记本,甚至戴上了3M口罩和鸭舌帽,接着我把脱下来的衣服摆好,然后就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那个小姑娘正巧不在,她应该去厕所了。 我快步离开这家旅社,钻进车里开走了。路过一个手机店,我进去买了一部便宜的手机和移动Wifi,又在旁边便利店买了几包面,最后就来到了县城北部的这个停车场。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和阿稻的对决 碧碧抛出我失踪的消息之后,这个事件在网上迅速发酵,阿稻的微博遭受了广大网友的轰炸,一直顶在热搜榜最上面。 对方肯定背地里动用了公关手段,热搜被撤过几次,这个话题每次都会换个名称再次被顶上来。 阿稻的团队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他的微博评论区关闭了,甚至清空了微博。 就在我刷微博的时候,偶然看到了通化动物园的官方账号,工作人员前不久发过一条微博——他们动物园有一个大猩猩过世了,享年39岁,这头大猩猩名叫元宝,是二十多年前从东北林区某动物园运出来的。 毫无疑问,所谓“东北林区”就是404。 我马上来了兴趣,顺着这条微博往下查,又看到了其他线索——1996年,“东北林区某动物园”的猩猩全部被转移到了通化,但是在运送过程中有几个猩猩不慎逃走 看来,这些猩猩又回到了404。 可是,我还是觉得404的那些猩猩不太对头,它们在某些时刻冒出来的动作实在太像人类了。我很想知道,当年总共逃掉了几个猩猩?跟404里那些猩猩的数量对得上吗? 阿稻一直没有在微博上作出任何回应。我忽略了一句老话儿: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我开始翻看我爸的日记。 我从一段文字中知道,他曾经走访过其他核工业基地,比如青海的原子城,我还看到了照片,照片上并没有标志性的建筑物,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原(我估计那个年代原子城还属于国家机密,不允许拍照,所以父亲就在外围拍了一张,留作纪念);比如甘肃的504厂,那是中国第一座浓缩铀的生产基地,父亲在那里没有留下照片,但备注了一句话——雪糕很好吃。我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查了查才知道,当时兰州有一种很出名的雪糕叫作504雪糕,正是504厂搞副业生产出来的,直到现在还有人调侃:这帮理科生,拿着浓缩铀的离心机技术造雪糕! 父亲归来之后,写了很多心得体会。总之他觉得404跟这两个核城并不一样, 相比之下,404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这种老式的日记本,它最后两页比较厚,插入塑料外封内,我鬼使神差地把它们拉出来,意外地发现,我爸在最后一页上用铅笔画了个大大的“X”,上面还有一些距离标记,难道这是一张地图? 如果说我是大雄,父亲的笔记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我从中找到了离开404的关键线路,那么眼下这张地图会不会是进入404的关键线路? 我翻来覆去地查看起来,心里越来越焦灼,就像一个答题的考生,而出题者和我隔着时间,我想咨询一下题面都不可能。 我的思绪回到了学生时代——高考前最后一次下课铃打响了,班主任嘱咐着什么,他的语速很快,好像不赶紧说完这些话以后就没机会说了,他告诉我们,遇到不会的难题不要紧张,仔细阅读题干,很多解题线索就藏在题干里 阅读题干,阅读题干,阅读题干。 “X”的上面有些印记,好像写过一些字,但是又被擦掉了。 我在车里翻了翻,终于翻到了一支碳素笔,我按照侦探剧的做法,把疑似被擦掉的部分用碳素笔涂黑,结果并没有形成任何文字。 我瘫坐在驾驶座上,重新思考这个图案可能代表的意义。 突然,就像一根针扎进了我的记忆,我把所有关于地图的线索全部串联起来了—— 刚进入404的时候,我和Asa在公交车上看到了一张“Z”字形地图,还有四个字——地面部分。后来,我又从李喷泉的背包里发现了一张“东北林区地图”,那上面的主路呈“Y”字形。现在,我又从我父亲的日记里发现了一张“X”字形地图 X,Y,Z三者之间只是巧合吗?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渐渐的,一种推测在我脑子里生成了,有没有这种可能——404其实是纵向的,它不止有地面部分,还有地下部分,甚至还有天上部分。 就像打副本一样,我们目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在404的地面部分,那只是第一关,而我们始终没找到通往第二关的传送门第二关是什么?我怀疑正是404的地下部分,那里的主路就呈“Y”字形。 如果404真有地下,那地下的环境是什么样的?防空洞一样的人造工程?溶洞一般的自然空腔? 突然,我的手机响起来,我拿起来看了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弹窗——直播平台提醒您,您关注的主播【阿稻】开播啦。 直播平台显示阿稻有210万粉丝,肯定注水了,就算除以10,此刻全国也有21万部手机接到了这个通知。 我马上打开了直播App,屏幕里又出现了那张娃娃脸,锅盖头,圆溜溜的眼镜。整个画面光线很暗,只有一束追光打在他的身上。 他清清嗓子,发出的还是电子合成音,他先说了那句万年不变的开场白,紧接着就说道:“大家都知道,今天有人发布消息,声称我绑架了某人,现在我给大家看一段监控视频,这是跟派出所联网的——” 直播画面变成了雪花,他应该在调试接入设备,十几秒钟后,出现了一段不怎么清晰的视频,标准的监控角度,画面左下角显示着摄像头的标号:北京市朝阳区某路口第三摄像头,时间是今天下午13:33。 这个娃娃脸出现了,他走进了一家宠物店,等到他走出来的时候,监控时间已经变成了14:24。 我马上就预感到我要吃败仗了 画面切换到了直播地点,阿稻说:“本人现在在北京,并不在东北,因此他的故事纯属子虚乌有。我愿意接受任何执法机构的调查,并保留法律权利。” 有弹幕问:阿稻,他们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陷害你? 阿稻回道:“据我所知,这些人跟你们一样,最初也是我的老粉儿,他们通过各种办法强迫我露脸,令我不堪其扰,后来他们愈演愈烈,终于变成了私生饭,并且尾随我去了404” 私生饭指的是那些行为极端的粉丝,他们为了满足私欲,跟踪、偷窥、偷拍明星的日常以及未公开的行程和工作,形成严重骚扰。 阿稻说:“他们在跟踪我,却说我在搞他们,完全是本末倒置,你们听说过艺人跟踪粉丝的吗?” 弹幕开始刷了:守护阿稻!我们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阿稻说:“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跟这几个人对话——看在你们一直关注我的份儿上,我劝你们不要再骚扰我了,如果你们的同伴真的在404里失踪了,请尽快报警,如果需要,我愿意协助警方调查,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弹幕里说:阿稻真棒!偶像真棒! 这时候,舆论已经彻底一边倒了,我们都成了脑子有问题的人,很难再翻身。我坐在租来的车里,眨巴着眼睛,怎么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阿稻继续演讲:“噢,对了,他们的说法并不是绑架,而是我让某人直接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堆衣服如果我掌握了这种魔法,绝对要在直播中展露,那会让我在全世界圈来100倍的粉丝,我就成了国际级网红了。” 弹幕上一片“哈哈哈”。 阿稻话锋一转,又说:“我的团队通过调查发现,在视频中声称我约他见面的那个小赵是个职业编剧,我们猜测整个事件都是他编的‘剧’。而且,就在不久前,此人由于财务问题被其供职的公司开除了。” 接着,他调整了摄入源,屏幕里出现了一个网剧的片头,上面写着“编剧:小赵”。他又播放了一段录音,声音居然是我前公司的部门主管!主管说:“小赵欠了很多钱,人家追到公司来了,影响太恶劣,就让他离开了” 这小子真是个辩论人才,招招击中我的软肋。而且,他选的这部网剧是我参与的作品中最烂的,评分只有2.6,原因错综复杂,不说了,总之他这是在埋汰我。 也有人在弹幕里问:可是那个小赵到底去了哪里呢? 阿稻左右扭了扭脖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已经预感到他要放大招儿了,果然,他针对这条弹幕说话了:“我实在不愿意让他们太难堪,既然有粉丝这么问,那我就彻底揭穿他们吧——现在,我来切入我的团队拍摄到的影像资料,你们看看就知道所谓‘消失’的真相了。” 他要干什么? 我死死地盯住了手机,心跳开始加速。 屏幕里出现了一条街道,手机在晃动,街道也在晃动,接着手机转了转,出现了一栋四层的大楼,上面写着:贵人百货 看上去有些眼熟啊,我忽然回过味来,这不是我旁边的百货大楼吗? 镜头快步朝前走去,渐渐对准了一辆灰色的轿车 看上去更眼熟了,这不是我租的那辆车吗? 我猛地转头朝车窗外看去,停着很多车,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我马上朝另一侧看去,两个青年正慢慢走过来,其中一个举着手机,镜头端端正正地对着我的车窗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那是一辆克隆车 你们知道什么叫尴尬吗? 我一下就慌了,本能地趴在了方向盘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下来,我慢慢抬起头,看到那两个青年站在车窗外,一言不发,正隔着反光膜继续拍着我。 我愣了一秒钟,马上把脸挡住了。 你们知道什么叫尴尬吗?噢,刚才问过了。 其中一个青年敲了敲车窗,说了声:“嗨。” 他还跟我打招呼! 我想他应该是那个没拿手机的人,就像一个简易的采访小组,一个摄像师,一个记者,说“嗨”的人是那个“记者”。 我心里骂道:嗨你个大头鬼啊,滚远点儿! 人家肯定不会滚,这个“记者”又喊道:“小赵,我们想采访一下您消失之后的感受。” 毫无疑问,我的丑态已经通过阿稻的直播,出现在了千千万万的手机上。 我感觉自己就像扫黄新闻里那些下身围着浴巾的男人,这种时候我什么都不能说,换了你你说什么?当然了,你也干不出这种傻事来。我手忙脚乱地把车发动着了,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赶紧赶紧赶紧摆脱掉这两个人! 我猛地踩下了油门,车子一窜就冲出去了。 妈的,这是停车场,还得交费! 我来到收费口,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了收费员:“开门开门,不用找了!” 对方是个清秀的女孩,她愣了愣说:“那可不行。” 接着她就开始一张张地给我找零了。 “摄像师”和“记者”马上跑了过来,一个继续拍我,一个敲着车窗说:“你要是恐镜头的话,我们不勉强你,但你跟我们的观众打声招呼总可以吧?” 我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躲避着那个镜头。 栏杆终于打开了,我“噌”一下开了出去 一路上,我感觉每个探头都在拍着我。我把车开到二五旅社附近,在路边停下来,朝反光镜里看了看,那两个青年终于不见了踪影。 我的脸火烧火燎的,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想撒尿。旁边有个电器城,我下了车,匆匆走过去。 四周的人似乎都朝我看过来,我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进了电器城,我找到厕所撒了尿,然后钻进了一个隔档,锁上门,穿着裤子坐在马桶上,大口喘粗气。 不得不承认,这个阿稻太厉害了,他不但破解了我的进攻,还痛打落水狗,生生把我抓了个现行。我们声称三个驴友都失踪了,而且都跟阿稻有关,结果,人家拍到我把自己藏在了车里,很显然,这就变成了赤裸裸的陷害,那么,之前C加加和小马哥的失踪肯定也都是假的。 此时我很想听听阿稻在说什么,我也不敢去看他的直播,哪个下身围着浴巾的男人会去看当天抓嫖的新闻呢? 此时此刻我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一辈子都不要出来。厕所地面都是瓷砖,还他妈真没地缝儿。 既然死不了,大脑就要接着思考。阿稻为什么能找到我呢?我马上想到了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那个车主肯定是阿稻的人,他一直在跟踪我,肯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一声叹息。 都不重要了,现在我该怎么办? 长话短说吧,我去了二五旅社。 我进门之后,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她还在玩手机,看到我之后,她立刻把手机放下了,接着就“嘿嘿嘿嘿嘿嘿”地笑起来。 看来,她在网上看到了我的丑态 “消失”的我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大脑哪根弦抽了筋,也忍不住“嘿嘿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不能一直笑下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问她:“你笑什么?” 她说:“你笑什么?” 我说:“我没笑什么。” 她说:“我也没笑什么。” 我转身就朝112房间走去了,她说:“你去哪儿?” 我说:“回房间拿东西,我要走了。” 她说:“你的东西都在这儿。” 我一愣。 她从前台下拎起一个背包,走出来放在了地上,那正是我的背包,不过变得鼓囊囊的了,她说:“你的东西都在里面。” 我看了看她,一时有点糊涂。 她说:“你有个朋友叫碧碧,对吧?他让我这么做的。” 我明白了。 我把背包拎起来,说:“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成人的世界很复杂,你长大之后会懂的。” 她说:“我对阿稻早就粉转路了。这次看了他整你的直播之后,已经路转黑了。” 我的心里涌上了一阵暖流:“谢谢。” 接着,她看着我的眼睛又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弯下腰去。 我狼狈地走出了旅社。 回到车上,我用原来的手机给碧碧打了个电话。 碧碧很生气,声音都变了:“小赵,你这不是坑我吗?” 我说:“对不起我是想” 碧碧说:“你害得我一天删了两条微博,现在我成了无耻的大骗子。” 我说:“我怎么都想不到” 碧碧说:“你不要跟我解释了,我不想再参与你的事情了。我再跟你说一遍——《六壬》是个孤本,被一个叫阿林保的人收藏了,他现在在西坡当义务护林员,你自己去找他吧。拜拜。” 还没等我再说什么,他已经挂了电话。 我傻傻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十分难过,现在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孤军也得奋战啊,就算四爷从那些“演员”手上成功逃脱,也还有一个悲惨命运正在等着她——下一个消失的就是她! 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我捡起千疮百孔的自尊心,揉了揉火辣辣的脸,坐进那辆跟我一起受过辱的捷达车,打开导航,直奔长白山而去 。 我觉得,阿稻有无数,就像一个个幻影,眼下我必须抓住一个真身,比如那个开着面包车跟踪我的人。 我开始回忆那辆车的车牌,吉F,后面有个AD45还差一位数,我死活都想不来了。车牌有字母有数字,10个数字加上26个字母,那就有36种可能了。 不对,车牌没有O和I,应该是34种可能。 我一边开车一边拨打122报警了(不要模仿)。我在电话里添油加醋,说有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肇事逃逸,但我只看到了前四位车牌号,希望警方能找到它。 很快,一位警官就联系了我:“你说说情况。” 我说:“当时有个大爷正沿着县道步行,那辆面包车把他撞倒在地,然后就跑了。” 警官说:“那个大爷是你什么人?” 我说:“我不认识他。” 警官说:“他受伤了吗?” 我说:“就是脑袋有点晕。” 警官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交通事故立案是有标准的——你这算啥?” 我马上说:“我还看到那辆面包车里有支枪,这算是‘其他危害公共安全的情形’吧?” 警官马上说:“你咋看到的?” 我说:“那支枪就立在后车窗上。” 警官问:“啥枪?” 我说:“我一个老百姓哪认识那是什么枪,反正长长的,有点像游戏里的SCAR-L。” 警官说:“你确定那是真枪?” 我说:“应该是。” 警官说:“我们会跟刑警队联系,有啥消息随时联系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警方查到了这个车主,我就说当时雨太大,我看花眼了。 从房县去长白山,要经过鹤大高速和抚长高速,总共三百公里,预计要四个小时。 我驶上鹤大高速之后,天终于放晴了。 前后没有一辆车,视野里只有蓝天,黑土,高大的白杨,偶尔会看到广告牌,上面大多是铲车、钻井和民宿的广告。在高速上开车最容易走神,我的思绪不可控制地飘向了辽吉交界线那座废弃的核工业城市,四爷还在里面等我拯救 心情一下就变差了。 开着开着我的手机响了,我接起来,竟然是刑警队打来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低沉,他说他们联合交警大队已经查到了那个面包车的车主。 他们调查了34个车牌,只有一辆是面包车。 听到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我高兴得无所适从。 警官接下来说:“别高兴得太早,它不像是你要找的那辆车。” 当警方联系上这个车主的时候,他正在外地拉货。警方调查之后发现,这辆面包车一周之内都没有回过本地。 由于牵扯到枪支问题,警方并没有就此止步,警官给我发来了一张面包车的照片,让我辨认一下外形,顺便核对一下车牌信息,看到照片,我的心情立马就低落了,这辆面包车体形更大,颜色更深,并不是我要找的那辆车。 我说:“不是它。” 警官说:“那可能就是一辆克隆车了。” 克隆车? 看来没希望了。 我不想再欺骗警方了,于是说:“警官,后来我想了,那支枪应该不是真枪。” 警官马上问:“为啥?” 我说:“后来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它好像悬挂在后车窗上,应该是个招贴画。” 警官说:“你确定吗?” 我含含糊糊地说:“应该是。” 警官说:“你就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我一下有点怂:“是” 警官说:“是真枪?” 我说:“不,我是说那应该是个招贴画。” 警官说:“那你就涉嫌报假案了。” 我赶紧说:“警官,对不起,当时雨太大了,离得又远” 警官还是不依不饶:“报假案是要拘留的。” 我说:“我保证,我真不是成心的。” 警官想了想,突然说:“你写份检查!” 我忽然觉得他挺萌的,他不是我的老师,也不是我的领导,他竟然要我写份检查。 我说:“我怎么寄给您呢?” 警官说:“我给你发个电子邮箱。”接着又说:“要深刻啊。”然后就要挂断电话了。 我说:“等一下!” 等一下就等一下。 我说说我刚刚经历的一件事,它不怎么恐怖,也跟这个故事没什么关系,但我保证它是真实的。 前几天,有个陌生女孩加我的微信,我通过了,聊起来才知道她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名叫阮小柒,我对她印象挺深的,《水浒传》里有个阮小七,那是个狠角色,而一个女孩叫阮小柒却很美,又软又萌。 她是从我妈那儿要到我微信号的。 巧的是,她两年前去了长白山,在一家旅游公司工作。 我马上对她说,我前不久刚刚去过长白山。 接着,她对我说:你现在变啥样了?能给我发张自拍吗? 我就找了个阳光正好的角度,自拍了四五张,然后选了一张最满意的发给她了。 过了会儿,她发来了一段话:这是现在拍的吗? 我说:对啊,刚刚。 她说: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 难道她觉得我长裂了?我赶紧说: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是不该说。 她说:那就算了能联系上你我很开心,如果你再来长白山一定要告诉我。 互相“拜拜”了之后,过了几分钟我的手机又响了,还是她,她说:你是在国内吗? 我有些诧异:我在啊。 随后她就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个窗子,外面一片漆黑,能看到稀稀拉拉的灯。她说:我在长白山,我这里都黑透了,你那里咋是白天呢 我马上回头看了看,夕阳就挂在窗外。 我们国家跨越了很多经度,但都使用东八区计时,难免会出现上述问题,可是,阮小柒又不在新疆,长白山和北京只隔了一千多公里 我又查了查长白山的天气,那里没有沙尘,也没有雾霾。 我再次打开微信,开始联系几个东北的其他同学。 佳木斯,天亮着。 吉林市,天亮着。 锦州市,天也亮着 我给阮小柒回道:可能我们隔着高中和大学吧。 过了好半天她才回了个黄色的笑脸表情,怎么看都像一只成精的哈密瓜。  回到故事。 我对刑警队的警官说:“那辆面包车就不查了吗?它怎么也涉嫌伪造车牌啊。” 警官有些不耐烦:“这事儿归交警大队。” 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发出了电量警告:“嘟嘟嘟”接着就关机了,我都没来得及跟警官说再见。 车上的USB接口坏掉了,我只能到了目的地再充电。 这时候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算警方大海捞针找到了那辆克隆车,黄瓜菜已经凉了。 我莫名其妙想起了我写过的一句题记——如果有个人不见了,你走遍千山万水都找不到他,请你转头看看背后 这么想着,我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脑袋上的血管突然一蹦——我真的看到了那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它正不紧不慢地跟着我! ------------ 第一百二十三章 阿林保的密码 我慌乱起来,本能地踩下油门加速了,很快就跟它拉开了距离。驶出大概一公里之后我又看了看后视镜,它变得很小了,在地面的蒸气里微微晃动着,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我觉得自己太草木皆兵了,面包车就像面包一样多,它不一定就是那辆克隆车啊。 我放慢了车速,等它追上来。 过了会儿,它渐渐开近了,我从后视镜仔细观察它的车牌——有点像吉F,也有点像吉E 我再次紧张起来。 此时高速路上就我们两辆车,万一它把我逼停,跳下几个彪形大汉整死我,都没有目击者。 我直接开到应急车道上,一脚刹车停下来了。 我要检测一下,如果它不是那辆克隆车,自然会开过去。我盯住了后视镜,果然,它也开到了应急车道上,在离我几百米处停下来了。 两辆车就这么静静地对峙着。 过了大约十分钟,我干出了一件这辈子最冒险的事——我掉转车头,在高速路上逆行朝它冲了过去,那一刻我都被自己的行为吓着了,幸好这条高速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过往车辆。面包车上的人似乎愣了愣,接着他赶紧掉转车头,也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去。 我把它吓退了! 前面有个服务区,等它开过去之后,我立刻减速,从匝道开了进去,然后在里面掉了个头,又重新回到正轨上。 天色渐渐黯淡,那辆车再没有出现。 真是软怕硬,硬怕不要命,不要命怕精神病。  长白山西坡位于抚松县松江河镇地域内,这里是观看天池的最佳地点。它开发的相对较晚,保留着最原始的自然风貌。 这时候我还不知道阮小柒就在长白山,我开车来到了西坡脚下,上网查了查,最后决定住在乌江镇,那里有个村子被称为“中国最后的木屋村落”。等我到了之后才发现,它就是个普通村子,而且完全商业化了,到处都是民宿和农家乐,价格还死贵 在令人失望这一点上,某些景区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我在一家民宿住下来,开始打听那个阿林保的人。 老板告诉我,护林员分两种,一种是编制内的,一种是义务的。那些编制内的就在旅游线路上,都戴着红袖标;那些义务的就难找些,按照国家规定,海拔500米必有一个护林站,他们就在那里坚守着。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四爷的一颦一笑,最后我坐起来,打开一瓶红酒慢悠悠地喝起来,喝了半瓶之后,终于有点晕了,这才躺下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睡得并不踏实,总梦见我和C加加、小马哥在404里捉迷藏,我躲在一个箱子里,很憋闷,他们每次都能嬉皮笑脸地找到我 第二天一早,我被闹钟吵醒了,刚刚下床,眼睛突然一花——地上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堆衣物,那是我的上衣、裤子、内裤、袜子、运动鞋,旁边还扔着手机,手机上插着耳机线 我第一个反应是——我真的消失了。 我摸了摸自己,我还在啊,但那种恐惧就像癌细胞一样在我体内阴险地扩散着,呆了几秒钟才慢慢想起来,昨晚我喝了点酒,迷迷糊糊把衣服脱在了地上。 是的,此时我是裸着的。 我穿好衣服走出门,看到长白山上升起了平流雾,我感受到了珍贵的潮气。面对云雾缭绕的大山,我感叹起来,这才是修仙的地方,你看看那被雾霾笼罩的香山,里面像住着任何一位神仙吗? 网上已经看不到那场网络暴力的余波了,网友好像金鱼,只有七秒记忆,微博热搜也被新的热点占据了。 回想起来,最让我愤怒的不是那些喷子,而是那些自以为正义的路人。前者是坏,后者是蠢。我们往往不屑于跟坏人计较,却很容易被蠢货气哭。 我驱车来到西坡售票处,已经人满为患,我排了20分钟队才买到了门票,又等了20分钟,我才登上了景区的环保车,环保车负责把我们送到山上的中转站。 阿林保真的在这里吗? 我所探寻的秘密真的藏在这个比王府井还拥挤的地方吗? 我有点怀疑了。 上山的路很陡,环保车憋足了劲儿朝上爬,噪音巨大。旁边就是峭壁,乘客们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惊呼。 路过了很多奇石、怪松和浅溪,手机信号渐渐消失,我们终于到了中转站。这里的室外温度已经低至10℃,租大衣的地方排起了长队。还好昨晚民宿老板提醒过我,我自己带了一件大衣。 从这里到长白山巅的天池观测点,需要步行九百米,共1442级台阶。这里很多地段都是中朝边界,如果跨过国境线,哨兵警告之后就会开枪射击。 我一个人朝上爬去,寻找护林站。一路上,我超越了很多游客,也许是走得太快了,我产生了高原反应,此地的海拔已经超过了2000米,氧含量只有地面的75%。缺氧的感觉很难形容,心脏就像个自由落体,但永远碰不到地面。 终于,我遇到了一个戴着红袖标的护林员,我跟他打听阿林保,他并不认识,但是他告诉我,并非每个护林站都有人驻守,那些义务护林员一般都聚集在护林总站,每天外出巡查,然后在那些护林站歇脚儿。护林总站的位置在锦江峡谷景区,需要从中转站坐车下去。 我谢过这个人,赶紧调转方向,奔向了山下。 我回到中转站,手机信号恢复了正常,有几个未接电话,竟然是碧碧的,我赶紧打过去,有点心虚地说了声:“碧碧?” 他冷冷地问:“你在哪儿?” 我赶紧说:“我到长白山了。” 他说:“我也到了。” 我的心里顿时涌上了一阵暖流:“谢谢” 他说:“我现在在长白山度假酒店,你在哪儿?” 我说:“我在山上。” 他说:“下来。” 接着他就给我发了个定位,我说:“我要去护林总站,阿林保在那儿。” 他说:“他不在那儿。” 我愣了一下:“啥?” 他说:“咱们见面再说。” 我赶紧坐环保车下了山,然后驾车直奔十五公里外的长白山国际酒店。 我终于又有战友了,顿时增加了很多信心。 走进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我一下有些恍惚,我都多少天没经历过新风系统的洗礼了? 碧碧坐在大堂的沙发上,正拿着一个类似刮胡刀的东西在脸上摩擦,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瘦脸按摩仪。这东西一般都是女孩用的,她们很奇怪,总是笃定地相信按摩能让胸部变大,又笃定地相信按摩能让脸变小。 我走过去,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来,又说:“谢谢你。” 他把按摩仪收起来:“去去去。” 我站起来就走。 他说:“你还真走啊?” 我朝他笑了笑:“去趟厕所,马上回来。” 几分钟之后,我回来了,碧碧又在按摩他的脸了,他看到我之后,再次把按摩仪收起来,说:“我跟阿林保联系上了。” 接着他就对我讲起来。 原来,他得到了阿林保的电子邮箱,他马上给阿林保发了一封邮件,没想到真的收到了回复,内容却只有一行数字:001079118122068069138148。 碧碧是一个推理爱好群的群主,他把密码发到了群里,里面马上炸了锅。对于这些推理迷来说,哪怕你甩给他们最简单的三个数——123,只要你说“这是密码”,他们马上会双眼放光,就像工蜂或者狗熊看到蜜,嫖客或者吃货看到鸡。 最后大家统一了意见,认为它是中文电码,以四位数字为一组,给出了最终结论:丑,螅,吱,吊,锓,啐。 很遗憾,六个字我就认识四个。 破译失败,没办法,碧碧只能去找他的师父了。 通过他师父的提示,碧碧顺着阿林保使用的工作邮箱登录了长白山火山国家地质公园的官网,但里面的内容很简陋,只有公园的简介,还有一些风景照片,看来平时没什么人打理。 碧碧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他想到了一种最原始的信息传递方法:双方约定好一本书,然后,一方在公共广播电台播放一段代码,另一方收到之后,就去书上查找答案。比如第一组代码是735,那代表某本书第七页第三行第五个字,以此类推,我党就用张恨水的小说《金粉世家》当过这种“密码本”。 碧碧用邮箱里的数字对照官网上的那篇简介,尝试着翻译起来。 他先用一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0省略不计,结果失败了。他又用两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也失败了。最后,他用三个数字代表一个汉字,总算得到了答案—— 他终于得到了答案—— 001代表第一个字“长”。 079代表第七十九个字“白”。 118代表第一百一十八个字:“山”。 122:代表第一百二十二个字:“上”。 068代表第六十八个字:“南”。 069代表第六十九个字:“坡”。 138代表第一百三十八个字:“找”。 148代表第一百四十八个字:“我”。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白山,南坡之战 我说:“阿林保在南坡?” 碧碧说:“毫无疑问。” 我马上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出发。” 碧碧说:“不急。你不想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我这才坐下来:“谁?” 碧碧的师父在一所中学里,他不是声名显赫的校长,也不是思维缜密的物理老师,更不是烧锅炉的大爷,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初中生。 本来碧碧可以打电话求助的,奈何他师父上学不准带手机,碧碧只能亲自去学校找他。 碧碧走进校园的时候,正好赶上课间操,碧碧的师父站在队列最后,看上去很瘦弱,他穿着过于肥大的校服,吊儿郎当的,动作总是比其他人慢半拍。 虽然他只有12岁,但绝对人小鬼大,他是长春数独比赛的评委,拼魔方还在全国获过奖。 课间操结束之后,碧碧上前说明了来意,然后拿出那封邮件的截图,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他师父扫了一眼就把手机还给了碧碧:“你仔细看看发件人。” 碧碧马上看了看,这才发现阿林保的邮箱不是私人邮箱,后缀是工作单位的域名。碧碧看着那个工作单位,讷讷地说:“长白山火山国家地质公园?” 他师父说:“那就去他们的官网上找答案啊,不然他为什么用这个邮箱给你发密码?” 说完就回教室了。 大神只提供思路,从不具体操作。 实际上,碧碧跟他师父是在网上认识的,碧碧这次来拜访他,就是希望他给推算一下老K的吉凶。他师父说了,老K还活着,不用担心。 终于,我和碧碧出发了。 长白山南坡是鸭绿江的发源地,主打景点是鸭绿江大峡谷。它很险,之前并不对外开放,想上去必须请当地导游带着,收费奇高,类似登珠峰需要找夏尔巴人做向导。现在它虽然开放了,但实行“定时、定点、定线、定量”的原则,一句话,南坡上基本没什么游人。 我和碧碧驾车奔向了南坡。 一路上,我看到了很多种植人参的大棚。进山之后,视野就被郁郁葱葱的山体遮住了,没见到雪山的影子。山路越来越窄,除了我们,看不到一辆车。 终于,我和碧碧来到了山门前,跟人满为患的西坡相比,这里太冷清了,让我想起了404的哨卡。 此处不让外来车辆进入,而且没有环保车,只能徒步上山。 南坡山顶在雪线以上,气温在零度以下。我和碧碧在大门口租了羽绒服和登山靴,开始登山了。 路边拦着铁丝网,铁丝网那边就是鸭绿江了,不过它一点都不像“江”,有些地方比山脚下的小溪还窄。对面的山坡上灌木茂盛,隐约能看见几丛草在草丛里诡异地移动,其实那是穿着迷彩服的朝鲜军人。 山脚下的白松又高又直,越往上越矮越歪。随着海拔一点点升高,我们终于看到山上的积雪了,跟红色岩石形成了鲜明对照。 气温越来越冷,我和碧碧就像从春天走到了冬天。 一个多钟头之后,树木渐渐稀少,变成了被积雪覆盖的草甸子,视野随之开阔起来。我们看到了两栋低矮的木头建筑,屋顶尖尖的,那是租雪地摩托的地方。 我和碧碧租了一辆摩托,他驾驶,我乘坐,离开木屋朝山顶驶去。 我们都戴着头盔,眼前全是雾气。朝上爬了十几分钟,碧碧突然说:“前面有烟。” 我歪头朝前看去,远处果然升起了一团的黑烟,谁胆子这么大啊,敢在山上点火?被森警抓住不拘你才怪。 我们立即开了过去,渐渐看清了,一个人穿着厚厚的皮袄,正在烤火,他旁边停着一辆雪地摩托。 我们摩托停下来。 大家都戴着头盔,太符合荒山野岭中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了。我们彼此看不到对方的脸,都在警觉地打量着。 碧碧突然问:“您就是阿林保?”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终于把眼睛落下去,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 碧碧说:“前辈,我来咨询一下《六壬》的事情,希望您能帮忙。” 对方继续拨弄着篝火,低低地说道:“我不喜欢客套,讲需求。” 碧碧说:“有人把我们几个朋友骗到了404,想抽取他们的命格,把自己死去的亲人复现出来,已经导致两个人消失了,我怎么才能阻止他?” 对方捡起几块桦树皮扔进了篝火中,篝火一下窜高了,他这才说:“把命格藏起来,藏进抽屉里。” 碧碧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对方抬头看了碧碧一眼:“他要抢什么,你们就把什么藏起来啊,这个逻辑很难理解吗?” 碧碧说:“不难,可是怎么藏?” 对方说:“我会把具体操作方法发到你的邮箱里。请回吧。” 碧碧接着说:“我再请教一下,我们那两个消失的朋友还会回来吗?” 对方想了想说:“这个有点复杂。” 碧碧马上说:“我们不怕复杂。” 对方说:“你们必须保留他们的衣物,哪怕只有一件,随便什么都行,然后拿着它回到他们消失的地方,念动咒语,用天地之灵气把那个被抽掉的命格补上。虽然这个办法可以让他们回来,但他们的身体会大不如从前” 这时候我已经悄悄绕到了这个人的背后,冷不丁把他扑倒了。 碧碧迅速跑过来,掏出绳子捆住了他的双手。奇怪的是,我们的行动如此突然,他竟然一声都没叫。 接着,我一把拽掉了他的头盔,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他正是我在房县见过的那个修车工。 抱歉,我没有告诉你们,实际上,我走进酒店大堂就发现了这张脸,当时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马上明白了——我在房县寻找那辆面包车的时候,在一个汽修厂发现了它的踪影,结果没看到车主,只看到一个人在车底下忙活,我以为他是修车的,其实他就是车主本人。 眼下,他又跟着我来到了长白山。 他看见我之后,赶紧转身走到了碧碧背后,也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假装没有发现他,跟碧碧打过招呼之后就去厕所了,实际上我躲在安静处给碧碧发了个微信,告诉他,有个人一直在跟踪我,他就坐在碧碧背后,碧碧回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阿林保并不在南坡,那是碧碧故意说给这个“修车工”听的,他果然上当了,提前来到了南坡。我和碧碧又聊了一会儿他师父,正是为了给他留出时间,接着我们也来了,来抓他。 我拽掉他的头盔之后,他竟然笑起来,就像捉迷藏被人抓住了,笑得很尴尬。 我在他跟前蹲下来,也用树枝拨了拨篝火,这才开口:“说吧,你是谁?” “修车工”笑而不语。 我接着说:“你为什么跟踪我?” 他还是笑而不语。 我又说:“通过刚才的对话,我知道你至少很了解《六壬》,你抵赖是没用的。” 他脸部的肌肉有点笑僵了,终于收回了笑容,但还是不说话。这幕后黑手到底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死忠的手下啊。 我说:“你要是再不说话,我一分钟扒你一件衣服,直到扒光为止。” 他依然不吭声。 我几下就脱掉了他的登山鞋,直接扔进篝火里,砸起了很多火星儿。接着我大声说:“我他妈跟你有仇吗?” 他穿着一双雪白的袜子,比我的都干净。 他开始瑟瑟发抖了。 等了等,我又扒下了他的裤子,掏了掏口袋,没什么重要的东西,然后也扔进了篝火里:“你很快就会被冻死,这地方根本没人来,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发现你,你就踏踏实实睡着吧。” 他里面还穿着一条土黄色的秋裤。听妈妈的话多重要啊。 过了会儿,我再次按住他,正要脱掉他的皮袄,他突然说话了:“停。” 我把手收回来,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声喝道:“说。” 他抬起头,牙齿打着颤:“给我解开。” 我和碧碧互相看了看,然后我给他松了绑。 他又说:“我冷,先给我穿上裤子。” 我说:“裤子烧了。” 他说:“我要穿你的。” 我说:“滚犊子。” 他依然慢声慢语:“你不把裤子给我,我什么都不说。” 碧碧说:“给他” 我只好从背包里掏出一条裤子扔给了他。 他穿上之后,拉上了拉链,又说:“还有鞋。” 我又从背包里掏出一双鞋扔到他的脚下。他穿上之后站起来跺了跺脚:“有点大。” 然后他看了看碧碧的脚。 碧碧马上叫起来:“你别想啊。” “修车工”蹲下来,在篝火上烤了烤手,这才说:“我得到的指令是拖住你,让你三天之内找不到《六壬》。” 我马上问:“谁给你的指令?” 他说:“我只有他的电话号码。” 我说:“你把手机拿出来。” 他说:“我没带,在山下的酒店里。” 碧碧说:“带他下山。” “修车工”好像没听见一样,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正在观望远处的山峰。 我再次捆住了他的双手,接着,我和碧碧分别骑着两辆雪地摩托,碧碧带着他,一前一后朝山下驶去。 本来我该走在碧碧后面的,可以随时监视这个俘虏,但我太心急了,开着开着就跑到了前面。实际上碧碧得到的八个字并不是“长白山上南坡找我”,而是“《六壬》现存于萨满馆”,我恨不能马上飞下去找到它。 履带碾压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响,那声音让人心里发冷。 走出十几分钟之后,我突然听见碧碧叫起来。 我赶紧减速,在雪地上画个圈又朝回开去。 我只看到了碧碧一个人,他已经从雪地摩托上跳下来,大声说:“他跑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血海深仇 下午五点左右,我和碧碧来到了营口。 两个人马不停蹄,立即乘坐出租车前往营口港,一路我看到了不少老城区,一查才知道,三国时这里就是城镇了,我马上想到,等事情结束之后可以带四爷来玩玩。 港口位于鲅鱼区,我和碧碧下车之后,匆匆吃了晚饭,没想到这里的鲅鱼竟然很难吃,一问才知道现在是休渔期,河鲜海鲜都是冰柜里冻的。 鲅鱼圈港是东北最便捷的出海通道,这里的客轮/大部分直达韩国仁川。我和碧碧来到轮渡售票大厅问了问,前往红椒村的货轮两个月才有一趟,简直比404还要闭塞,现在想去的话只能搭乘私人的渔船。 大厅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放着一叠旅游宣传单,我们走过去,在宣传单上看到了红椒村的路线。我举着宣传单转了一圈,一个戴着黄色遮阳帽的男子立刻心领神会地跑过来,他应该是导游。 我说:“我想问红椒村” 他马上打断了我:“这个路线已经停了。” 我说:“那我怎么去?” 他事不关己地摇了摇头。 我并不甘心,接着问:“我们听说那里的海是红色的,是真的吗?” 他说:“是真的啊。那岛上没有火葬场,死了人都要拉到陆地上来火化,出殡的时候,他们一路撒纸钱,不知道啥原因,白色的纸钱都沉到海里去了,红色的纸钱都在海上漂着,天长日久那个岛四周的海就变红了。” 我又问:“那岛上有什么好玩的吗?” 他说:“就几块烂石头,你们要想玩儿,我们有去大连的团,马上就发车。” 我就在大连读了四年书,我还想带个团呢。 碧碧说:“你们为什么把红椒村的路线给停了?” 他说:“现在行业整顿,不让我们再雇私人的渔船载客了。” 我和碧碧离开的时候,那个男子还不死心:“哈尔滨去不去?稻城亚丁去不去?梵蒂冈去不去?外星去不去?” 生意做不成,开始找事儿了。 我们走出售票大厅,碧碧说:“这个导游挺能扯啊。” 我说:“你指什么?” 碧碧说:“那片海肯定是天然形成的,你想想一个村子有多大?大海有多大?偶尔死个人,扔点纸钱就把大海染红了?” 想想也是。 码头上很繁忙,随处都是隆隆作响的起重机和巨型货轮,根本没看到渔船的影子。就在这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兄弟,帮我拍个视频行吗?” 我打量了一下他,他举着一部单反,白T恤,沙滩裤,人字拖,腿毛茂盛。 举手之劳而已。我接过单反,问了问操作方法,然后把取景器对准他,开始录像。 他找了个光线不错的角度,捋了捋头发,朗声说:“大家好,我是老樊,现在我来到了辽宁营口港岸,下一个地点,我们将从这里出发前往红椒岛” 他要去红椒岛! 拍完之后,我对这个老樊说:“你怎么去红椒岛?” 他说:“噢,我从大连租了个小客轮。” 我赶紧说:“船上还有位置吗?我和我朋友也想去那里。” 他很大方地说:“没问题啊。”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大家要平摊租金,没意见吧?” 我问了问价钱,可以接受,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等我看到那艘船的时候,还是觉得被坑了。船很小,其实就是渔船改的,却起了个高大上的名字——“海的女儿号”。上下两层,第一层船舱多,甲板少,厨房、餐厅和住宿都在这儿,第二层船舱少,甲板多,算是个观光层。 我和碧碧还是决定搭乘这艘船,它可能是最近几天登岛的唯一交通工具了。 营口港货运繁忙,“海的女儿号”出港时间被排在了天黑之后。如果天气不添乱,我们到达红椒村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大量时间都浪费在了路程上,我越来越焦虑了。 登船之后,我们见到了船长,满口浓郁的大连口音。老樊还从海员俱乐部雇了两名海员,两个人高高瘦瘦,皮肤都很黑,就叫他们大黑和二黑吧。 老樊是个拍客,旅游达人,上船之后,他一直在给我们播放他拍摄的短视频,有普吉岛的海龟,有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有亚马逊河的橡胶树碧碧已经昏昏欲睡了,老樊还乐此不疲。 问到红椒村,老樊说他这次的拍摄的主题正是满语文明,我们也算殊途同归了。 此人的拍摄欲极其旺盛,已经变成职业病了,看见厕所都要拍一下,而且把我当成了他的御用摄影师。 碧碧小声对我说:“他不应该叫老樊,应该叫老烦。” 天色渐暗,伴随着老樊视频里地中海火烈鸟的叫声,我们终于出海了。风渐渐大起来,还飘起了雨点,小客轮摇晃着前行,营口港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我和碧碧的房间很小,除了上下铺,余下的空间只够转个身。 我躺在下铺,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已经消失了。 碧碧在上铺,他好像睡了过去,我却晕船了,胃里的食物跟着船身一起叽里咕噜地翻滚起来,一次次冲撞着我的嗓子眼,我实在抵挡不住了,爬起来,快步来到船尾,吐了个天昏地暗。 晚上吃的是海鲜,取之于海,用之于海,我也算帮大海完成自我循环了。 老樊走过来,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有多难受,大声说:“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去日本” 我打断了他:“你去过红椒村吗?” 我必须控制谈话的走向,要不,他马上就会呱唧呱唧地说起普吉岛的海龟、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亚马逊河的橡胶树。 老樊卡了一下,马上说:“去过啊。那里大部分都是满族人,靠打渔为生,你们第一次去可要注意,他们很排外的。” 我说:“总能交流吧?” 老樊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说:“我建议你们上岛之后先去找村支书,他是唯一一个汉人。” 我掰了掰船上的尾灯,避开了白花花的尾流,照向了旁边的海面——海水真的变红了,跟血一样。 我说:“这片海为什么是红色的?” 老樊说:“专家说了,其实是水母导致的。”接着他朝海水里指了指:“你看见没有?那就是水母。” 我眯起眼睛朝下看了看,果然在波浪中看到了一些蘑菇状的小生物,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野生水母,有点像用过的红色避孕套。 老樊说:“实际上这种水母叫作警报水母,2007年刚刚被发现,当它们遇到掠食者的时候,会发出强光吸引食物链更上层的动物击杀掠食者,从而解除自己的危机。” 正巧二黑从旁边走过,他甩过来一句:“拉倒吧,这片海从古至今就是这个颜色,水母是后来才养殖的。” 我马上问他:“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他说:“我哪知道。”然后就走过去了。 我慢慢朝房间走去。 老樊说:“我还没跟你说日本的寺庙呢。” 我说:“我有机会再听吧。” 回到房间,我再次躺在床上,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突然醒过来,船好像停了。 我以为到了,爬起来睡眼惺忪地走出去看了看,雨已经停了,船并未靠岸,我听到船尾传来了争吵声。 我赶紧叫醒碧碧,一起走了出去。大黑和二黑好像闹翻了,船长也在,我们听了一会儿,好像大黑被海蜇蜇了,但船上没有应急药,他担心自己死掉,要求返航,但二黑为了挣这笔出海费,不同意半途而废,两个人就戗起来了。 我看了一眼大黑的手,手腕上果然有块很明显的红斑。 碧碧说:“做过处理没有?” 大黑恶声恶气地说:“拿水冲过了。” 碧碧说:“海水还是淡水?” 大黑说:“淡水。” 碧碧说:“要用海水冲,淡水会刺激刺胞释放毒液。” 大黑说:“啥叫刺胞?” 碧碧说:“你就不要让我给你解释专业名词了,反正不能用淡水冲。” 大黑急了:“那咋办,我都冲完了。” 我说:“你再去厕所用尿冲一下。” 大黑转头看向了我:“真的假的?” 我说:“我看贝爷野外求生的节目,他被海蜇蜇了就是用自己的尿冲的。” 二黑说话了:“他没尿。” 在东北话里,“没尿”就是没种的意思。 本来大黑的火已经被我和碧碧给压下来了,被二黑一挑又着起来了,我觉得二黑就是想找茬打架。 大黑突然跑进厨房拎来了一把菜刀,朝着二黑就冲了上去:“今天我他妈把你大卸八块!” 二黑并不示弱,他挺着胸脯叫道:“你动老子一下试试?来来来,你试试!” 船长一步就跨到了两个人之间,他穿着工装,却戴着一顶白色的船长帽,那象征着权力,他吼道:“你们这是要翻天吗?” 船舱和船舷之间很狭窄,大黑被挡住之后,用菜刀指着二黑说:“你跟小六子干过啥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早就想收拾你了,你还敢主动跟我炸毛儿!” 二黑说:“你别跟我逼逼,有难耐你跟小六子唠扯去!” 战火升级之后,牵扯出了其他的人和事,捋捋,也许小六子是个女的,她是大黑的老婆或者女朋友,她可能跟二黑有一腿 大黑想推开船长,二黑赶紧从旁边抓起了一个拖把举起来,船长一看压不住了,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电棍——如果在公海航行,船长就是天,说一不二,《海商法》甚至赋予了船长准司法权,即船长可以对船员和乘客进行审判——我真担心,如果这两个人再不消停,船长很可能把他们电倒扔进海里去。 船长用电棍指了指大黑,又转身指了指二黑,大声说:“你们再闹腾我就不客气了!” 大黑把电棍朝旁边一推,大声说:“你吓唬谁啊?” 二黑借机挤过去踹了大黑一脚,大黑摔倒了,菜刀也掉在了地上。 这时候又传来了一个声音:“都给我住手!” 我转头看去,老樊冲出来了,他举着单反正在录像:“我们花钱雇你们出海,你们半路停下来打架?还有点职业素质吗?你们要是再不住手我就给你们曝光了啊!” 二黑一挥手就把老樊的单反打到海里去了:“爆你妈个大菊花!” 那个单反里可是存着普吉岛的海龟、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亚马逊河的橡胶树老樊瞪大眼睛朝海里看了看,抡起拳头就朝二黑打了过去:“你赔我相机!” 大黑抱住了老樊的腿,老樊“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大黑身上,也不知道大黑是在帮二黑还是抱错了人,二黑扑上去就是一阵猛捶,也不知道他在打大黑还是在打老樊。 船长也冲上去了,抬腿就踹:“干干干!” 碧碧使劲拽了我一下:“快去拉架啊。” 我一直在懵着。现在,我们已经驶入了“血海深仇”海域,两个船员反目成仇,接着又扩大到了老樊和船长,我真担心如果我去拉架,最后我和碧碧也会被卷进去 ------------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终于找到了认识老满文的人 我举目四望,大海一片漆黑,看不到一盏灯光。小客轮孤独地飘荡着,我压根不知道红椒岛在哪个方向。 突然“扑通”一声巨响,有人在混战中掉进海里了,刚刚下过雨,船上太滑了,我本能地抓住了栏杆。 二黑朝大海里看了看,大声喊道:“那个老板掉下去了!” 大黑爬起来,抄起一个救生圈就扔了下去。 那个救生圈在海水里起起伏伏,根本不见老樊的影子,碧碧二话不说,一个漂亮的猛子就扎了下去。 老樊的脑袋从海水里冒出来,他举着双手不停地扑腾,就像在抓挠一架隐形的梯子。 碧碧靠近了老樊,老樊立即拽住了他。 船长喊道:“从他背后绕过去!” 可是老樊已经抓住了碧碧,不管碧碧怎么喊,他死活不放手。从船上看下去,老樊更像是要跟碧碧同归于尽。 碧碧突然扎进了水里,老樊也沉入了水里,他被呛了几口,本能地松开了碧碧,一个人浮上来,继续拼命地挥舞双臂。 碧碧再次浮出,这次他游到了老樊背后,用一只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用一只胳膊划水,艰难地朝着我们游过来 老樊被救上来之后,脸色苍白,全身缩着抖成一团。 如果不是碧碧救了他一命,他再也看不到普吉岛的海龟、乌苏里江的大马哈鱼和亚马逊河的橡胶树了。 我们把他扶进了他的房间,他裹着浴巾在床边坐着,一言不发,接着哆嗦。碧碧回去换衣服了。 船长在道歉,大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二黑蹲下来给他搓脚掌。 碧碧回来之后,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系的衣服,头发又成型了。 老樊这才颤颤巍巍地对船长、大黑和二黑说:“你们出去,我有话对他们说。”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先后退了出去,二黑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声说了句:“那相机” 老樊朝他挥了挥手。 三个人都离开之后,老樊关上门,然后看了看我们,突然说:“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遇到我的吗?” 我愣了一下:“当然了” 老樊眯起了眼睛:“有那么巧的事吗?” 我一下就警惕起来,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碧碧说话了:“有人让你送我们去红椒村?” 老樊摇了摇头:“正好相反。” 碧碧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连忙问:“这个人是谁?” 碧碧对老樊说:“你也不知道他是谁,你只是收钱办事对不对?” 老樊点了点头。 我又问:“你没见过他?” 碧碧继续对老樊说:“你跟他只是通过手机和网络联系,是吧?” 老樊又点了点头。 我对碧碧说:“你能不能住口?” 碧碧摊了摊手:“好的。” 老樊就讲起来—— 实际上,他就是营口港的一个导游,自从整顿之后,红椒岛不能去了,他变得无所事事。一天前突然有人联系他,说要给他介绍个生意,出价很高,问他愿不愿意干,任务很简单,就是阻止两个人去红椒岛,老樊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那个人给老樊发来了照片,正是我和碧碧的,接着又打来了50%的定金 我问老樊:“你能不能把那个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碧碧又嘴贱了,他对老樊说:“那个人用的是虚拟电话,对吗?” 老樊点了点头:“我查过那个号码,什么都没查到。”接着他又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单纯为了钱。今天你们救了我一命,我必须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不然我良心不安。” 我和碧碧互相看了一眼,我突然问他:“之前你打算怎么阻止我们?” 老樊犹豫了一下:“反正我把真相都告诉你们了,不会再有任何小动作了,你们放心登岛吧。” 我说:“我想知道。” 他说:“祝你们顺利。” 这基本等同于逐客令。 碧碧把我拽出来,转身对老樊说:“你也好好休息吧。” 我们回到房间之后,碧碧把门关上了,说:“你真没看出这个老樊打算怎么阻止我们?” 说到这儿他轻轻拍了拍胸口。 我说:“你是说” 碧碧说:“既然他想阻止我们,为什么还要带我们上船?毫无疑问,那个人出的是杀人价!”  我们登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老樊跟着小客轮返回了营口港,他并没有出现跟我们告别。 码头是水泥修筑的,亮着路灯,显得困倦而寂寥。空气湿漉漉、沉甸甸、咸滋滋的,不见一个人。 我和碧碧沿着码头慢慢朝前走,不约而同都放轻了脚步。 船长说过,这个岛上只有一家专门供海员休息的旅馆,我们走出几百米之后果然看到了它,其实就是一栋农村的二层小楼,就像国道旁专门接待货车的那种食宿一体的旅馆。我们走进去,想跟老板打听一下红椒村,旅馆里却黑糊糊的,好像都睡下了,我和碧碧喊了几声,一直没人吭声,也许是最近没人登岛,所以老板离开了。可是,为什么不锁上门? 我和碧碧只能沿着滨海公路找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夜里的海边是全世界最黑的地方。公路夹在海滩和山体之间,一边是光秃秃的碎石滩,一边是看不出种类的杂树,一点都不美,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还显得有些诡异。 走着走着,环境变得越来越原始,如果不是路旁偶尔出现一张废弃的渔网,简直像一座无人的荒岛。 似乎单纯是为了打破沉默,碧碧说话了:“从404出来之后,我感觉你的话变少了。” 我说:“成熟了。” 碧碧说:“拉倒吧,惦记四爷吧?你们这些男人哪。” 我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到,碧碧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他四下看了一下,又说:“你不觉得这里有点像404吗?” 我说:“哪里像?” 他说:“至少刚才那个旅馆就很像。” 我说:“嗯,都没人。” 他说:“不仅如此。” 我说:“还有什么?” 他掏出手机打开,在屏幕上划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照片,他说:“你看,这是我拍的。” 我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栋二层小楼,跟刚才那个旅馆特别像——三角顶,从正面看,二楼伸出一部分,像个大额头似的压在一楼之上,整体墙面是白色的, 但一二楼之间的连接部分镶着黄色瓷砖只不过,照片上的房子是白天拍的。 我问碧碧:“这是404里的房子?” 碧碧点点头。 我说:“你在404拍了很多这种照片吗?” 碧碧说:“没有啊,就拍过这一栋房子。” 我说:“怎么可能这么巧,你随手拍了一栋房子,我们就在这个岛上看到了一栋很像的房子。” 碧碧说:“我也纳闷啊。” 我突然说:“你为什么拍它?” 碧碧说:“这房子上写了个‘K’,你没看到吗?” 我把照片放大,果然,照片上这栋房子的外墙一侧用白灰写了个很大的“K”。 碧碧说:“我想着有没有可能是老K留下的记号,就把它拍下来了。” 我再次看了看这张照片,说:“你确定两栋房子完全一样吗?” 碧碧说:“反正很像。” 我转身就朝回走去,碧碧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去比对一下。” 碧碧说:“站住。” 我停下来,说:“怎么了?” 碧碧说:“不要去了。”并没有说理由。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说,我也有点害怕。 终于,我返回来,把手机还给他,然后说:“那就走吧。” 公路拐了个弯儿,柏油公路消失了,变成了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它盘旋而上,高处隐约出现了一些房子。我和碧碧快步爬上去,终于进入了一个村落,家家的门口都挂着各色布条制成的流苏,有点像汉族的幡,那应该是满族特有的产物。 我们在村里转了转,终于找到了村支部,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写着黑字:红椒村村民委员会;一块写着红字:红椒村支部委员会。里面灯火通明,还挺热闹。 我和碧碧走进去,看到几个粗壮的男子在聊天,有个人还盘腿坐在了办公桌上。 他们的穿着跟汉族人无异,说的却是满语。满语很有意思,听语调就是东北话,“嗯呐咋地嘎哈啊”那个味儿,但仔细听却一句都听不懂。 其中一个人穿着老气横秋的中山装,有点啤酒肚,我猜他就是村支书了,一问,果然。 我对他说,我们是拍客,来红椒岛是想采访一些通晓满语的人。 碧碧立刻打开自己的微博,给村支书看了看,村支书马上赶走了那些唠嗑的村民,大声说:“欢迎欢迎。我们这里人杰地灵,就缺宣传了。” 接着,他问我需要采访哪类人,我说:“认识老满文的。我们时间紧迫,最好现在就开始,麻烦了。” 他说:“没问题,我来帮你们联系。” 说完他就开始打电话了,接通之后,他“滴里嘟噜”地说上了满语。 不一会儿,一个被称作老高的村民就来到了村支部。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很大的金表。 此人快五十了,穿着胶靴,围着围裙,戴着套袖,刚刚应该在水里作业。 村支书这样介绍我们:“这是导演,这是编剧,他们来拍电影。” 好吧,这个村支书比我和碧碧还能吹。 我不想再绕弯子,掏出手机,打开《六壬》的照片,对老高说:“你认识这些文字吗?” 村支书说:“你们咋不录像呢?” 我赶紧对碧碧说:“你拍啊。” 碧碧这才拿出手机,对着我们拍起来。 老高看了看,嘴里就嘟囔起来。我听得一头雾水,提醒他:“你能不能翻译一下?” 老高说:“主要变化方式有九种课式,它们是——贼克、比用、涉害、遥克、昂星、别责、八专、伏吟、返吟” 我直接说了:“你看看里面有没有提到一种让人消失的法术?” 老高又翻了翻,终于说:“有。” 接着他又磕磕绊绊地翻译起来,我还是听不懂,只好打断他:“有没有写到解除的方法?” 老高来来回回看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 我说:“没有?” 老高说:“还有照片吗?” 我说:“就这些,你再仔细看看。” 老高把手机递给了我:“上面说了这种法术是不可逆的。” 我没拿稳,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好在没碎,但我的心碎了。 未知术没有解法。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神秘的后山 C加加和小马哥回不来了,四爷不知所踪,明天就轮到她消失了,以后还会有其他人陆续消失 我在外面游荡了两天,等于一事无成! 我轻轻对碧碧说:“走吧。” 碧碧说:“去哪儿?” 我说:“先出岛,去哪儿都行。” 村支书问:“出岛?你们是开船来的?” 我说:“最近都没有船吗?” 村支书说:“至少得半个月之后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天晚上,我们住在了老高家。 走进院门,我看到了一条高大的黑狗,它趴在柴垛旁,并没有被拴住,但它只是淡淡地看了我和碧碧一眼,一声都没吭,这很不符合农村土狗的习性。我仔细看了看它,发现它双眼无光,神情倦怠,好像已经快死了。 我问老高:“你家的狗是不是很老了?” 老高说:“它才三岁。” 狗的一岁等于人的七岁,那就是说它正当壮年,我说:“它怎么看上去病歪歪的?” 老高说:“别提了,最近它好像中了邪,天天不睡觉,整夜整夜叫。对了,你们肯定会嫌吵,忍耐点啊。” 我和碧碧被安置在了厢房。 我一屁股坐在炕上,就像被扎了的轮胎。 碧碧看出我的沮丧了,他说:“你着急也没用。” 我说:“我们要在这里困上半个月,404里的那几个人早就完蛋了。” 碧碧说:“诸葛亮就算待在茅庐里,他老人家依然会发挥作用。”说着,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来,我们聊聊未知术吧。首先,我觉得它需要三个要素——时间,地点和人物。” 我说:“还不是作文三要素吗?” 碧碧接着说:“从理论上来讲,每三天施一次法,这是时间;404,这是地点;被抽取命格的受害者,这是人物。” 我说:“然后呢?” 碧碧说:“现在你跟这三要素都没什么关系了,就在这岛上好好待着呗,鬼都找不到你。” 我说:“你说正经的。” 碧碧说:“那就换个角度——你想过没有?只要你把自己保护好了,说不定就等于把那几个人救了。” 我说:“为什么?” 碧碧说:“他总共需要六个人吧?只要少了一个,幕后黑手的计划也就泡汤了,他一定会放弃。” 我说:“如果他再找个人补上呢?” 碧碧说:“他布这么大一个局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未知术的时间是铁定的,他在短短的10天之内上哪儿再找那么合适的人选去?” 我说:“不,太冒险了。” 碧碧说:“那你能怎么办?” 停了停,我突然说:“你觉得这个村子里有没有那个幕后黑手派来的人?” 碧碧说:“不太可能,最近没有船来这个岛。” 这时候我听见了一个细碎的声音,转头看去,有一张纸条从门缝下塞进来。我看了看碧碧,碧碧也看了看我,我们都瞪大了眼睛。 我低声说:“你去拿过来看看。” 碧碧竟然没敢动。 我轻轻下了炕,走过去,猛地把门拉开了,门外蹲着一只老鼠,它的背部是赤褐色的,腹部是黄褐色的,嘴的四周有一圈白毛 它看了我一眼,“噌”一下就跑没影了。 我这才意识到,它不是老鼠,而是黄皮子。 东北叫黄皮子,其实就是黄鼠狼,学名叫黄鼬,正是“狐黄白柳灰”之一。从科学上说,它有肛腺,可以释放出雾状的臭液,用来自卫。从迷信角度讲,它可以迷惑人心。 虽说民间称它为仙,但种种传说却给这种动物罩上了一团鬼气。 我赶紧弯腰把那张纸条捡起来,上面写着:去后山那边看看。 碧碧走过来,说:“这是谁塞进来的?” 我说:“刚才我看到了一只黄鼠狼。” 碧碧说:“你别神叨叨的。” 接着他探头看了看纸条上的字,又说:“这是汉字,难道是那个村支书写的?” 我走了出去,看见老高的媳妇正在院子里洗鱼缸。她比老高小很多,看上去只有二十七八岁,而且颇有几分姿色。 我说:“嫂子,后山在哪儿啊?” 她转头看了看我,说:“就在村后头。” 我说:“怎么过去?” 她说:“最近总下雨,山体滑坡,把上山的路堵死了。不过有条路通往遗迹,但只修到了半山腰。” 我说:“什么遗迹?” 她说:“就是当年甲午海战留下了一些炮台和堡垒。” 停了停我又问:“嫂子,你在这村里见过黄皮子吗?” 她愣了一下,说:“见过啊,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还挺帅的。” 我说:“我说的是黄皮子” 她说:“就是黄皮子啊。那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是冬天,天都黑了,我出去吃酒席回来,半路上就遇到了它,那身毛老漂亮了,我跟它对视了一会儿,它突然冒出了一股烟儿,然后我就迷糊了,接着就看见了一个小伙儿,满脸笑吟吟的,我记着他穿着一件黄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黑色雪地靴” 我暗暗地想,嫂子,这是你的爱情幻想吧 她看了看我:“你不信?后来他又变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花棉袄,一个劲儿冲着我乐” 我又想,嫂子,你是不是太想有个闺女了 我和碧碧回到屋里之后,碧碧说:“我们怎么办?” 我说:“明天去后山看看吧,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我并没有听到什么狗叫,但是这天晚上我还是睡得很不好,本来我正在跟时间赛跑,偏偏在红椒岛被困住了,这让我心里十分焦躁,我甚至怀疑萨满文化馆的那个工作人员也是幕后黑手的托儿,他把我骗到这个岛上来,就是为了让我出不去。不对,幕后黑手买通了老樊,他是阻止我来到这个岛上的 后来我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我梦见我醒了,听到窗外传来了欢乐的胡琴声,还有人在唱二人转,我就迷迷瞪瞪出去了,很快就看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戏台,很简陋,台上灯光雪亮,好像在走秀。台下摆着各种各样的椅子和凳子,却没有一个观众。 三更半夜,模特在排练? 我慢慢走过去,终于看清楚了,真是一场乡村服装秀,我看见小差出现在了舞台上,她没有任何表情,迈着模特步走出来,转一圈,走回去。 接着Asa走出来,他也没有任何表情,转一圈,走回去。 接着老沪走出来,他也没有任何表情,转一圈,走回去。 接着又走出来一个人,我竟然没认出那是谁,眯起眼睛看了看,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C加加的衣服!那身衣服也迈着模特步,转一圈就回去了。 接着是小马哥的衣服,这身衣服走秀也吊儿郎当的,转一圈也回去了。 最后我看到了四爷的衣服,这身衣服走到台前,突然停下来一动不动了,我觉得它在看着我,我忍不住叫了声:四爷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就灭了。 我忽悠一下醒过来,心脏还在“嘭嘭嘭”地狂跳,难道这个梦是某种预告? 如老高所说,三更半夜那条狗果然叫起来,很凶,但我从中听出了它的恐惧。 我看了看碧碧,他已经把被子蒙在脑袋上了。 我轻轻爬起来,从窗户朝外看去,那条狗正冲着麦垛狂叫,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那个麦垛就像个巨大的斗笠,纹丝不动。 我借着月色观察它,它叫了几分钟之后,突然惨叫一声在地上翻滚起来,好像被某种力量控制了。它连续翻滚了四五下,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边惊恐地叫着一边退到了狗窝里,还在叫,只是声音变得弱弱的 我终于躺下了。这条狗的一系列表现绝对有隐情,可能那麦垛里真的藏着一个人,他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还挺帅的;或者是个姑娘,她十七八岁,穿着花棉袄,正在麦秆中对着那条狗微微地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睡了过去。 天亮之后,我和碧碧换上了长袖长裤,出发去后山了。 那条狗躲在它的窝里,并没有出现。我们没有告诉老高和他媳妇我们去哪儿,只说在岛上转转。 白天的红椒村比夜里的红椒村祥和了许多。这时我才发现,很多房子都涂着灰白色的漆,看上去还有点性冷淡风。虽然这么早,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 我们找到了那条通往遗迹的路,顺着它朝上爬去。 早上我查了查,第一次知道清朝诗人黄遵宪写过一首诗:“海水一泓烟九点,壮哉此地实天险,炮台屹立如虎阚,红衣大将威望俨”,说的就是红椒岛的炮台。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渤海海峡是主战场。李鸿章耗时十六年,耗资几千万,把船坞、炮台和军储都搬到了渤海,以远东第一军港旅顺口为原点向外辐射,红椒岛正是众多堡垒之一。当时红椒岛上有23座清军的炮台,而如今拆的拆,倒的倒,大部分都没了。 这条石头路正是当时修炮台留下的。 那么,它应该直通山顶,怎么变成断头路了呢? 甲午海战过去几十年之后日本人又侵华了,他们占领了红椒岛,重新加固了甲午海战时期的工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后,八路军采用人海战术,硬是用尸体铺出了一条路,终于攻下了这个岛。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之后,没人来接管岛上的日本俘虏,当地人对他们满怀仇恨,开始了报复,他们拿着鞭子逼迫这些俘虏干活,先让他们拆炮楼,又让他们给村民修房子,最后实在没事干了,就让他们拆路,拆到一半,政府来了,不让虐待俘虏,把他们都接走了 走着走着,路果然断了,前面就变成了土路,两旁有一些石头雕像,它们的眼睛很大,眉骨很高,嘴唇很厚,看着不像亚洲面孔。 据说,每年颁金节老辈人都会从这里上山,跟着雕像走到祭坛,杀猪宰羊,完成他们的族庆。 我回头看了看,辽阔的海景尽收眼底。 此时,我强烈地希望自己能变成一只鹰,当然了,麻雀也行,飞过海面,回到陆地上,继续我的营救行动 树叶越来越茂密,几缕阳光钻进来,显得十分珍贵。土路两旁的雕像越来越多了,它们整齐地排成了两排,就像高架桥上的路灯。很多雕像的身上都绑着布条,虽然风吹雨淋早已褪色,但看上去依然花花绿绿的。 最后,我们来到了山顶的一棵枯树下。 这棵枯树很粗,上面挂了很多生肉,已经风干。它下面的草丛都变黑了,那应该是猪羊的血迹。 这棵枯树应该就是满族人的神树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和碧碧继续前行,树木中出现了一块很现代的牌子,那是个蓝色的路标,箭头指向右侧,写着:炮台遗址、陨石坑。 陨石坑又是什么东东? 我们朝着箭头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一些炮台,里面卧着很粗的炮筒,就像埋伏在丛林中的狙击手。凑近看,炮筒上阴刻着繁体字:北洋水师造。 炮台的分布呈弧形,陨石坑正好被合围在中间。 所谓陨石坑跟火山口很像,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陨石坑旁边有个牌子,上面写着介绍:满族文化起源于石火崇拜,所谓石火就是陨石 我说:“碧碧,你看那些炮筒,它们大部分都指向了海面,但有几门却对准了这个陨石坑。” 碧碧转着身子看了看,最后盯住了陨石坑,突然朝后退了一步。 是啊,这是为什么?难道北洋水师、日本海军、沙俄军队、侵华日军他们在陨石坑里发现了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 第一百二十九章 炮楼 关于这个陨石坑完全可以扩展成一部小说,但是很遗憾,它跟我们的故事没多大关系。我只想说一句,后来我查阅了很多资料,并没找到任何解释,接下来我被命运推着向前走了,再没回过红椒村,这个谜也就永远留在了那个山顶。 我和碧碧离开了遗迹,沿着一条歪歪扭扭的小路朝下走去。 走着走着,我们又看到了一座炮楼,圆不圆,方不方,露着一个个射击孔。除了电视剧,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种建筑。炮楼门口插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我凑近看了看,石碑上竖写着四列文字,第一列、第二列被刻刀刮得七零八落,再加上烟熏火燎,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那是日文和俄文,第二列、第三列内容一样,只是一列是繁体字,一列是简体字——“远东叁贰贰工事”。 炮楼几次易主,这块石碑就是一段漫长的历史。 我们打开手电筒走进去,先爬上二层看了看,发现了一些生活垃圾。接着,我们走下来,站在了通往地下室的台阶前。 我说:“我们下去看看。” 碧碧说:“不要了吧?” 我说:“既然有人引导我们来后山,说明这里肯定有秘密,我们必须找找啊。” 碧碧说:“那你在前面。” 我就下去了。 这段楼梯很压抑,举架只比我高出一点点,我要是像碧碧那样把头发抓起来肯定被蹭到。日本人果然矮小。 我们在台阶上折来折去,走了很深,还是没看到地下室,碧碧有点胆怯了:“还继续吗?” 我低声说:“不看个明白,你敢朝上走吗?” 这句话把他说服了,下面黑糊糊的,我们必须确定地下室没有人,否则,我们真不敢把后背留给背后。 我们接着朝下走去,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击声:“当,当,当”我刚刚迈出一半的脚立刻悬在了半空。 敲击声又消失了。 碧碧朝上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 敲击声又响起来:“当,当,当” 我一咬牙,继续朝下走去,终于到底了,前面出现了一条走廊,尽头有两扇对开的木门。 碧碧四下看了看,小声说:“这是战地医院?” 敲击声再次响起来,它就来自那两扇木门内。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往往做出最勇敢的事,我突然冲过去,一下把门撞开了 门后又是一条走廊,尽头是一扇生了锈的铁门,从外面闩着。 看来敲击声来自那里面。 一个人害怕到极点,往往做出最勇敢的事——但肯定就一次,接下来会再次害怕到极点。 我不敢再过去了。 这次轮到碧碧勇敢了,他走过去,慢慢移开门栓,慢慢推开铁门,举起手电筒朝里照了照,然后朝我勾了勾手。我这才走过去。 里面是个空房子,地上丢着一些空饭盒和塑料瓶,还有一段尼龙绳,并没有人。 我突然转过身去想看看门后,下身却重重挨了一脚 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蛋疼了。 我夹紧双腿,一下就蹲在了地上。 门后果然躲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她踢了我之后撒腿就跑,被碧碧一把抓住了。 她和碧碧比起来,就像iPho e X和iPho e XS Max,碧碧很轻松地把她摔在了地上,从背后擒住了她的手,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 碧碧说:“你别动。” 那女孩努力把头转过来,用余光冷冷地瞟着碧碧,不挣扎,也不说话。 碧碧问我:“你没事吧?” 我晃晃悠悠站起来,疼痛已经转到小腹了,估计女孩来大姨妈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四下照了照,没看到其他人,这才走到了女孩跟前。她大概20岁左右,身高只有一米五,她穿着一套破洞流苏牛仔装,扎着脏辫儿,脸上的烟熏妆都花了,最显眼的是她右下唇挂了个唇环。 我对碧碧说:“你放开她。” 碧碧低头说:“我放开你,你给我安分点啊。” 女孩还是不说话。 碧碧慢慢松了手,那女孩坐起来,活动了几下脖子,并不看我们。 我蹲下去,温和地问:“你踢我干什么?” 她不说话。 我说:“我们是来旅游的。你为什么被关在这儿?” 女孩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碧碧一眼,还是不说话。 我说:“我叫小赵,我朋友叫碧碧。你是红椒村的?” 她低下头去,依然不说话。 我实在不知道再问什么了,于是站起来对碧碧说:“跟我们没关系,我们走吧。” 碧碧说:“你确定你没事?” 我原地跑了跑:“应该没什么事。” 那女孩突然仰起头来说话了:“我他妈被人绑架了!”她的声音很难听,是个公鸭嗓,或者应该叫母鸭嗓? 我和碧碧同时看向了她。 我再次蹲下来,对她说:“你先告诉我们,你叫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女孩怒气冲冲地说:“我叫小文,我是干纹身的。” 她这股冲劲儿又让我想起了四爷。 我说:“谁绑架了你?”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反问我:“你们有烟没?” 碧碧从口袋里掏出烟,递给她一根,又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上了,她夹着烟贪婪地抽起来,就跟吸毒一样。 我又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小文说:“绑架现场啊。” 我说:“你还没告诉我们,谁绑架了你?” 小文说:“我哪知道他们是谁!” 我说:“你慢慢说。” 小文把烟抽完了,又问碧碧要,碧碧索性把一盒烟都给她了,她又点着一根,一边抽一边对我们讲起来。 她是克拉玛依人,大概十天前她去夜店玩儿,散场之后,她喝得迷迷瞪瞪的,刚回到宿舍门口就被一个老太太拦住了,她说,她有两个儿子在克拉玛依打工,她来投奔他们,可是她的手机欠费了 这个骗局实在没什么智慧含量,不细写了,大略说吧——小文用自己的手机联系上了老太太的两个儿子,实际上他们的工地离小文的宿舍很近,老太太第一次出门,哪里都找不到,小文就把老太太送过去了 最后,她就被老太太的两个“儿子”给控制住了,塞进了厢式货车,用三天时间把她从新疆拉到了红椒岛,关进了这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留下一堆方便食品和一些水,然后就离开了,现在他们正在外面联系买主。 我说:“就是说,你被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 小文说:“差不多吧。” 我很诧异她竟然没有崩溃,我说:“你每天都是怎么过的?” 小文说:“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砸砸门,实在无聊了就蹦蹦迪,增强体质。” 我说:“这么多天,从来没人来看过你?” 小文说:“没有。” 不过她马上又说:“来过两个,不过他们好像是游客,在门外停了停就走了。” 我说:“你为什么不向他们求救?” 小文说:“我喊了啊,他们不搭理我。” 我有些恼火:“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 小文想了想说:“一个男的,一米八的个头,浓眉大眼,还挺帅的。” 这个描述太熟悉了,我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小文想了想,说:“他穿着一件黄色皮夹克,蓝色牛仔裤,黑色雪地靴。当时,我从门缝里大喊大叫,求他把我放出去,他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就是不帮我,只是看着我笑我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我说:“另一个人是个小姑娘,大概十七八岁,穿着花棉袄,对吗?” 小文说:“你怎么知道?” 碧碧也看了看我。 我随口说:“我上山的时候见过这样一个人。” 小文说:“就是她,她跟那男的一样,也不帮我,就在门外冲着我乐,然后就走开了幸亏今天我遇到了你们俩。” 说到这里,她有些戒备地朝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那我走了啊。对了,等你们有机会去新疆,我请你们吃拉条子。” 我说:“你去哪儿?” 她说:“想办法逃出这个岛啊。” 我说:“现在没有船,你在岛上四处乱撞,肯定还会那些人抓住。我给你手机,你现在就报警吧。” 小文说:“报啥警啊,这个村子一半的媳妇都是买的!” 碧碧突然说:“你跟我们走吧。” 小文的眼睛一下就湿了:“真的?” iPho e XS Max拍了拍iPho e X的肩:“你不要这么激动,反正我们也要出去。” 小文用袖口蹭了蹭眼睛:“我自从被他们绑来,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说着眼泪流得更凶了。 走出炮楼之后,我们带着小文原路返回。 我一路都在琢磨,那张纸条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就是为了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救出小文? ------------ 第一百三十章 离开红椒岛 太阳出来之后,山上变得非常热,山林里响起了各种虫鸣,此起彼伏,它们上班了。 我和碧碧闲聊起来,说到了他那篇游记,他在游记里说,就算我们离开了地理上的404,但依然还在它的笼罩中。 我说:“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图坦卡蒙的诅咒。” 碧碧竟然笑了:“你知道当年有几个人看到了图坦卡蒙的真面目吗?” 我摇摇头。 碧碧说:“十个。你知道后来死了几个吗?” 我又摇了摇头。 碧碧说:“一个都没死。” 我愣住了,这可跟我听到的说法不一样。 碧碧说:“参与挖掘图坦卡蒙墓穴的人有很多,大部分都活得好好的,只有小部分人意外死亡,当时的媒体抓住这个噱头大做文章,最后一传十十传百,就变成了所谓的诅咒。” 我和碧碧起得太早,走着走着,我们都累了。我发现几个人一起走路有个规律,第一个阶段是话痨——刚刚启程,大家精力充沛,谈天说地,兴致那叫个盎然;第二个阶段是渐渐缄默——这时候,每个人都累了,纯粹为了走路而走路了;第三个阶段就像喝醉了一样说胡话——这时候,大家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开始不停地说话,借以转移疲惫感,但为了节省精力,每句话都本能地不再过脑子 果然,我和碧碧就开始说胡话了,我选两则对话—— 他突然说:“山上不会有母夜叉吧?”(我猜他本来想说的是老虎,老虎加个字就是母老虎,于是他说成了母夜叉。) 我说:“这又不是水族馆。”(其实我想说的是动物园。)  碧碧说:“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拐卖腐乳儿童?”(不用更正你也知道错在哪儿了。) 我说:“我就听过儿童酱油。” 我们刚刚来到山下,就看见村里有一户人家失火了,浓烟滚滚,喊声震天,那正是老高家。 我和碧碧把小文藏在了村头一个废弃的仓库里,然后就跑进了村子。 我们来到了老高家院门外,房子已经快落架了。我的脸被烤得生疼,使劲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汽油味儿,我马上猜测这场火灾是人为的。 现场一片嘈杂,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跑过来了,不过面对这熊熊大火,谁都无能为力,大家退到了两个相邻的院子里,严防死守,担心火灾蔓延全村。 村支书正在忙前忙后地指挥,我来到他旁边问:“老高呢?” 他刚要说话,房子“轰隆”一声,那是某个承重梁塌了。他拽着我朝后退了退,大声说:“还没找到呢!” 我心里一沉,老高和他媳妇估计凶多吉少了。这不像是幕后黑手派人干的,他需要我完成未知术,不可能烧死我。 半个钟头之后,大火终于渐渐熄灭,浓烟也退去了,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房架。 两三个村民走进去,很快就抬出一具焦黑的尸体,放在了地上。尸体蜷缩着,双臂半举,就像在展示他手腕上的那块金表。 一个村民说:“这是老高,找到他媳妇了吗?” 抬尸体的人摇了摇头。 有人拽了拽我的胳膊,我以为是碧碧,转头一看,竟然是老高的媳妇!这个时候她应该扑到老高身上嚎啕大哭啊,她却无比冷静,低声说:“你们跟我来。” 我和碧碧互相看了看,有些犹豫。 她又说:“过来啊。” 我们只好跟着她走了。现场很乱,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我们走到了远点的地方,她停下来,急切地问:“你们找到那个姑娘了吗?” 我马上反问了一句:“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她说:“嗯。我知道他们又拐来个姑娘藏在后山了,我想着只有你们能救她了你们到底看没看到她?” 我有些警惕,她会不会就是拐卖小文那帮人的同伙呢?我说:“我们只是去山上看了看遗迹,没看到什么人。” 她有些失落:“这孩子的下半辈子就算完了” 我搞不清她是不是在演戏。 接着她突然说:“火是我放的。” 我一惊:“你为什么放火烧自己家?” 她的表情一下变得冷酷起来:“那不是我家,那是他家。” 我打死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乖乖顺顺的媳妇竟然也是被拐卖来的。 她的名字叫许墨璇,一个很大学生的名字。接下来,我们不应该再叫她老高的媳妇了,而是叫她的本名。 许墨璇是五年前被卖到红椒岛来的,那时候她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她被拐骗的过程比小文的故事曲折多了,不再赘述。 上岛之后,她以为自己会遭到毒打,脚上会拴着脚铐——完全没有。最初,她被关在炮楼下面,管吃管喝,只是没有阳光。过了三四天,有人把她带回了村子,老高还假模假式地向她求婚了。她当然不答应,于是又被关进炮楼接受“改造”。又过了七八天,她再次被带回了村子,老高重新上演求婚闹剧,她还是不答应,于是接着关押。又过了半个月,她第三次被带回了村子 她一直抗争了小半年,终于熬不住了,放弃了。 刚结婚的时候,她尝试向其他村民求助,根本没人帮她。买媳妇在红椒村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要是出了事,一半人都脱不了干系。就算没有买媳妇的人家也不敢乱说,否则在村里根本待不下去。 村支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恶意隐瞒真相。后来,许墨璇梦想“偷渡”离开这个岛,没想到船夫也和村民们沆瀣一气,她又被抓了回来 村里口口相传的一句话是:买来的媳妇不听摆弄,生了娃就好了。 最令许墨璇恐惧的事情发生了——她真的怀孕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在岛上把孩子生下来,那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决定杀人。 出了命案,警察肯定要把她抓走,这是她离开红椒岛的唯一途径。 她盘算过,她是被拐卖来的,就算她杀了人也不会被判死刑,顶多是死缓,她只要好好表现,总有一天会出狱,她还可以跟孩子好好过完后半生相对她在红椒村过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这个选择的性价比更高些。 可是,她手无缚鸡之力,杀不了人。 接着她就想到了放火。 从此,她开始伪装。她对老高体贴起来,对老高的父母也孝顺起来,对村里人更是友善,甚至学会了满语,经常去邻居家串串门,唠唠嗑。同时,她从这家要点汽油,从那家要点汽油,都偷偷存在了一口废弃的地窖里,越攒越多——没人发现她的计划,村民们还说:看,怀孕就好了,生完娃会更好。 今天,她终于把这件事干成了。 我说:“嫂子对不起,许墨璇,你是不是知道你家里有一只黄鼠狼?” 许墨璇很平静地说:“知道,它是我养的宠物,那纸条就是它叼给你们的。” 我愣了一下,又说:“它为什么要折磨那条狗?” 许墨璇说:“那条狗是老高的命根子。我不能把老高怎么样,只能换个方式虐他的狗,不然我会疯掉的。” 讲完这些,许墨璇用袖口抹了抹眼睛,低声说:“好了,我得回去了。”然后就朝人群走过去。 碧碧喊了声:“我们找到那个姑娘了!” 我这才发现碧碧的眼睛也湿了。 许墨璇回头看了看碧碧:“真的?” 碧碧使劲点点头。 她欣慰地笑了一下:“谢谢!”然后就挤进了人群。 我们赶紧追了过去。 许墨璇走到老高跟前,轻轻踢了踢尸体,好像在确定他是不是死透了,然后对村支书说:“火是我放的。”  村支书报警之后,一艘海警船很快就来了红椒岛。我和碧碧忽然意识到,警察来了也是我们离开这个岛的唯一途径! 我们立刻来到村头的那个仓库里,找到小文,把她带到码头交给了海警船 村支书也被警察带走协助调查了。 海警船开动之后,我看了看时间,不到九点就能赶到营口港。我还有一天的时间。 警察在询问村支书的时候,我们在门外听了听,他哭了。他刚来红椒村的时候,曾经踌躇满志,希望干出点大事。他花了很多精力招商引资,希望把红椒岛变成旅游景点,然而,村民最在乎的不是穷,而是绵延香火,可是这穷乡僻壤,哪个女孩愿意嫁过来?于是只能买。没人跟着村支书奋斗,他一个人也扭转不了乾坤,最后,他就渐渐变成了一个护犊子的家长 他出来的时候看到了我们,突然停下了,低声说:“我知道你们不是来拍视频的。” 我和碧碧都没有说话。 他接着说:“我跟你们说吧,前段时间也有人来岛上翻译过《六壬》。” 我立刻问:“他叫什么名字?” 村支书说:“Asa。” ------------ 第一百三十一章 飞往404 天气很好,大海很安静,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如果说生活也像剧本一样有主线的话,那么我们在红椒村救了小文无疑是最不起眼的支线故事,但这条支线故事却间接导致了Asa的暴露,这件事告诉我们——要做个好人。 村支书被带走了,我和碧碧来到甲板上吹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碧碧给我递了一根烟。 我接过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我的心情复杂极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震惊?愤怒?不解?寒心?这些情绪就像一锅乱炖,在我脑子里咕咚咕咚地煮着,随时都要溢出来。 碧碧问:“你跟Asa有多熟?” 我说:“大一就认识了。” 碧碧轻轻“哦”了一声:“你该不会包庇他吧?” 脑子里的乱炖终于煮开了,愤怒首先冲出来:“包庇他?他要害死我,我会他妈包庇他?” 我又猛抽了一口烟,然后一扬手就把烟扔进了海里,骂了句:“操!” 停了停,碧碧又说:“想起他那讲规矩的样子,我好害怕” 我怎么就忽略了Asa!他家那么有钱,只有他才有能力制造这么大一个局。如果真是他在操作这个邪术,他应该是为了复活他爸爸可是我觉得有点奇怪,据我所知Asa跟他爸爸并没有什么感情,他为什么会想到复活他爸爸呢? 我突然说:“报警吧?” 碧碧看了看我,说:“你有证据吗?” 我说:“村支书就是人证啊。” 碧碧摇摇头:“他只能证明Asa来翻译过《六壬》,并不能证明Asa害人,这中间拐了好几个弯儿呢。再说了,《六壬》跟奇门遁甲一样,只是一种文化遗产,你说《六壬》会让人消失,警察会信吗?” 我无语了。 碧碧说:“找他的家人谈谈?” Asa的母亲在国外,他是被爷爷带大的,如果我们要找人帮忙,只能找他的爷爷。 我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想联系一下乾叔,又犹豫了,既然Asa设了这个局,鬼知道乾叔有没有参与。 我刚要收起手机,手机偏僻响起来,正是乾叔的电话! 我就像抓着一颗炸弹,慌乱地看着碧碧,一时不知所措。 碧碧问:“谁?” 我说:“Asa家族企业的那个管家” 碧碧说:“接啊。” 我定了定神,这才接起来。 乾叔劈头就问:“Asa在你旁边吗?” 我来不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脱口说道:“不在。” 乾叔又问:“他还在404?”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碧碧,他摸着下巴,一脸高深莫测。 我搞不清乾叔是什么人,事到如今,我也懒得跟他打心理战了,直截了当地反问道:“Asa利用《六壬》害人的事你知道吗?” 乾叔沉默了。 我的火气“噌”一下就窜上来了,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乾叔说道:“这件事有点复杂,我们能见面谈吗?” 我说:“你觉得我会跟你见面吗?” 乾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卫先生快不行了。” 乾叔口中的卫先生就是Asa的爷爷。 我见过Asa的爷爷,印象中,那是个很正派的老人。 我的眼皮跳了跳:“快不行了是什么意思?” 乾叔说:“晚期,医生说快不行了。我打不通Asa的电话,只能联系你卫先生现在需要照顾,我走不开,你如果想知道《六壬》是怎么回事就过来找我吧。” 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这是不是个阴谋了,连忙问:“你在哪儿?” 乾叔说:“北京协和,东城区。” 我挂了电话,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太阳穴都在突突跳。 碧碧问:“他说什么?” 我大概说了一下,他问我:“你要去吗?” 我点点头。Asa最爱他的爷爷,现在恐怕只有这个老人才能阻止这一切了。 碧碧听了我的想法后,说:“得了,送佛送到西,我跟你一起去吧。” 接着,我马不停蹄地在网上买了从大连飞往北京的机票。 我和碧碧赶到北京协和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北京的交通成本太高了,从机场到医院的时间几乎等同于从大连到北京的时间。之前,一个出租车司机跟我说过,有一次他特意数了数,跑一趟京通高速,走走停停,他总共踩了798下离合器。 这时候,离未知术的再次实施只剩十几个小时了。 为了防止万一,碧碧没有跟我一起去病房,他留在外面等我了,但我们保持着耳机通话。 我根据乾叔发来的地址,来到了住院楼四楼的病房门口,深吸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门。过了会儿,门开了,我看见了乾叔,他穿了一件白色唐装,脸色有些疲惫。 Asa的爷爷躺在病床上,好像睡着了。 我刚想说话,乾叔对我“嘘”了一声,然后他轻轻走出来,关上门,指了指门外的长椅:“坐这儿说。” 我和乾叔在长椅上坐下来,两个医护人员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我开门见山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乾叔叹口气,慢慢说起来。 几个月之前,Asa的爷爷被确诊为脾癌,他这辈子最思念的就是死在404的儿子,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Asa为了爷爷寻遍名医,但还是无法阻止癌细胞扩散,他非常难过,经常背着爷爷流泪。他知道乾叔家珍藏着一本名叫《六壬》的书,里面记载着一些古老而神奇的法术,有一天他来到了乾叔家,咨询那些法术的内容。 乾叔对他讲了个大概。 本来Asa只想求个救命的法术,但他无意中听到这本书里有一个类似幻术的方法,那就是如何让故去的人死而复现,他的两只眼睛立刻有了精神。 他向乾叔咨询如何操作,乾叔马上猜到了,他想把死去的父亲“召唤”出来,满足爷爷最后的愿望。乾叔知道该法术极为阴毒,需要牺牲六个人,于是谎称自己对老满文并不是很熟悉,敷衍过去了。 Asa离开的时候,用手机给《六壬》的部分文字拍了照。 很快,他又给乾叔打了个电话,询问什么人精通老满文。 乾叔告诉他,只有辽宁营口红椒岛上还保留着满语这个语种,那里也许有人认识这种失传的文字。接着,乾叔对Asa讲了这个法术的代价,最后很严肃地警告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Asa说他不会,他只想知道这个法术的祭品可不可以替代 之后,Asa再也没提过《六壬》的事儿。乾叔以为他已经放弃了,直到前不久,他在网上看到了我的消息,马上猜到了,Asa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这个打算 我问乾叔:“那‘错’是怎么回事儿?” 乾叔说:“‘错’真的存在,不过,那只是Asa把你们骗到404的诱饵。” 说到这里他重重叹了口气。 碧碧一直都在静静地听,始终没说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现在只有Asa的爷爷才能阻止他了。” 乾叔摇了摇头:“不能告诉卫先生这些事,他现在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我一下激动起来:“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Asa害人吗?” 就在这时候,病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乾叔赶紧站起来跑了进去,我也跟了进去,Asa的爷爷摔在了地板上,正在痛苦地呻/吟着。 乾叔赶紧冲到床头按下了急救铃,很快,医生和护士就跑来了。 他们把我和乾叔请了出去,开始对Asa的爷爷实施急救。 我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整个人就像丢了魂,毫无疑问,Asa爷爷一定听见我和乾叔的对话了 乾叔一直在病房门口徘徊。 过了会儿,医生和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叮嘱乾叔,不能让患者乱动,要多吃解毒、利胆的食物,等等。 我和乾叔这才走进去。 病房很宽敞,竟然有个落地窗,外面是个大草坪。Asa的爷爷平躺在病床上,微微地睁着眼睛。他的头发都白了,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正在起起伏伏。 他伸出手,做了一个朝上的手势,乾叔立刻走上前去把病床抬高了。 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有些难过。 他对我笑了笑,颤巍巍地说:“你不是来告状的吗?说吧。” 我低声说:“我知道您病重了,本来我不该来添乱的,但是事情” Asa的爷爷点点头,表示理解:“挑紧要的。” 我有些犯难,该怎么把404的经历压缩成一个几分钟的“简报”呢?想了想,我说:“我们六个人先后被骗到了404,有两个人先后消失了,后来我查到了一种邪术,它来自一本叫《六壬》的书,这种邪术需要六个人当祭品,然后可以把一个死去的人复现出来。Asa正在干这件事。” Asa的爷爷低头想了想,小声说道:“这个小兔崽子,脑子倒是好使,就是用错了地方”接着他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对乾叔说了句:“联系他。” 乾叔说:“404没信号。” Asa的爷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乾叔赶紧帮他顺气,过了会儿他终于止住了咳嗽,声音嘶哑地说:“把他给我找回来,找回来!” 乾叔连忙说:“好好好,我马上就去。” Asa的爷爷说:“等等。” 乾叔看了看他,他挣扎着要起来:“他不会听你的,我去。” 乾叔说:“您现在在住院呢。” Asa的爷爷挤出了三个字:“公务机。”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以为他说的是“公务舱”,其实人家说的是包机,目前国内只有百余架。 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到404,告诉大家真正的幕后黑手是Asa,正愁怎么去呢,没想到这架专机为我解决了大问题。 碧碧不想再回404了,我只好跟他在北京分道扬镳——他和我们几个人只是萍水相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分开时,碧碧说:“不管结局怎么样,只要你从404里出来,第一时间联系我。” 我说:“放心吧,我肯定完赵归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个好好的成语给改成了这样,反正我就这么说了。 碧碧使劲点了点头。 专机上,随行的除了我,乾叔,还有一名医生和两名护士。 飞机不大,但只有我们六个人,还显得很空荡。从医院到机场,Asa的爷爷一直躺在轮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 飞机起飞了,地面上的房子越来越小,我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默默祈祷,赶紧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死神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乾叔的经历 Asa的爷爷呼吸变得越来越艰难,状况似乎不容乐观。医生告诉我们,他的脾脏细胞受损严重,随时都可能昏迷过去。我和乾叔都坐在他旁边,一直在紧张地观望他。 半个多钟头之后,他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安然地睡了过去。 我和乾叔都松了一口气,医生和护士也坐下来休息了。 飞机正在云海之上翱翔,我朝远方望去,更像小时候东北辽阔的雪野,一片白茫茫,不见一个人,一棵树。 乾叔轻轻跟我聊起来。 Asa爷爷叫卫援朝,东北人,拼搏了大半辈子,有了自己的公司和一个非常出色的儿子——卫国。 卫援朝的妻子死的早,父子俩相依为命,好在儿子从小就听话,他上学,娶妻,生子,从来不让人操心。 卫国在一家杂志社工作,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主任,后来由于刊发了一篇错误的文章被撸了,不久就调到了404。 后来,卫援朝听说404的职工全部要撤离了,他特别开心,给儿子打点好了一切,甚至打算把公司交给他。没想到,他一直没见到儿子归来,某日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说他的儿子光荣了 那一天,卫援朝一下就老了好几岁,他派人去把儿媳和孙子从404接了出来。 不久,赶上了90年代的海外移民潮,儿媳出国了,她把Asa留给了卫援朝。 这么多年来,Asa几乎是卫援朝拉着手长大的,从未松开过。Asa并不记得父亲,跟母亲也早早就分开了,甚至很生分,他只有一个家人,那就是他爷爷。 虽然404官方确定了儿子已经死亡,但卫援朝并没见到儿子的遗体,因此,他在心里始终不愿承认这个事实。这么多年来,他的商业帝国越来越大,但他一直有个心病,那就是他的儿子去哪儿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卫援朝经常梦到儿子,儿子哭着对他说,自己被困在404了,让他去救他。所以,卫援朝曾多次进入404寻找儿子,始终无果 思伤脾脏,去年卫援朝就病倒了,从此他的身体每况日下。 很显然,他的时日不多了,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到儿子一面。Asa当然了解他的心事,他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找人假扮过自己的父亲,结果一眼就被卫援朝识破了 听完这个故事,我的心里五味陈杂,甚至有些自责,我跟Asa的关系这么好,竟然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如果我早点知道,说不定会阻止Asa后来的犯罪。 此时我觉得Asa又可恨又可怜,我现在不奢望他能认罪伏法了,毕竟没有一条法律能判决邪术,我只希望他爷爷能规劝他浪子回头,不要再干蠢事。 接着,乾叔又讲起了他和404的渊源。 1959年,二五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大庆油田刚刚被发现,核工业404厂还八字没一撇呢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乾叔出生在红椒岛,纯满族,他姓郑,小名叫固咚,在满语里,“固咚”是坏心眼的意思。 那时的红椒村更落后,村民靠打渔为生,还停留在采集时代。红椒岛和陆地之间根本没有客船,出去一趟,飘洋过海跟出国似的。不过,那时候陆地跟岛上的生活也没什么差异,都很穷。 乾叔没有上过学,但他家有一本祖传的老满文古籍,名叫《六壬》,他从小就啃这本书,竟然学会了这种失传的文字。 岛上太寂寞了,他只有一个野心,去外面看看。促使他离开红椒岛的另一个原因是——无论父母怎么教,他永远都不会挑鱼刺,可红椒岛上只有鱼吃。1974年,瘦得像麻杆一样的乾叔离开了红椒岛,他发誓再也不回来了。 最开始,他在营口港卸货,后来学会了操作吊车,变成了吊车工他就像从头又活了一遍,重新学语言,重新学技术,重新适应陆地的饮食和生活习惯 乾叔其实一点都不“固咚”,他为人直率,学东西很专注,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了一片。渐渐的,大家又发现了他的一个特异之处——能掐会算。 在月朗星稀的夜里,他说第二天有暴雨,让大家不要出海,第二天果然大雨倾盆;有个工友丢了块上海牌手表,他算了算,指指西北方向,说不超过一里路,那个工友按图索骥,果然在另一个工地某人的床铺下把手表找到了,顺带还抓到了偷窃者;船老大的老婆怀孕了,他说是个儿子,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 口口相传,他变成了营口港的“郑半仙”。 实际上,他算卦的灵感都是从《六壬》上获得的,那本书里有天文,有地理,有农业,有医学,有风水所谓算卦,不过是经验出规律。 没想到,“郑半仙”这个绰号给他招来了灾祸,那个时代破除一切封建迷信的东西,他突然就遭到了批判,接着大家就开始疏远他了 ,甚至有人朝他的饭盒里吐口水 乾叔的心里不藏事儿,他对这些人的变脸愤愤不平,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别人都睡了,他在黄纸上写满骂人的话,然后贴到这些人的门上。这些人并不认识老满文,他们以为那是什么诅咒符,赶紧撕掉。天黑之后,乾叔不辞劳苦,再去贴如此持续了半个月,乾叔终于被揍了。 不久正赶上核工业404厂从全国招收各个行业的人才,乾叔作为熟练的吊车工,成功被抽调,他终于离开了营口港这个伤心之地。 1980年,乾叔来到了404,工作非常努力,总被评为先进职工。 这时候,他档案上的名字依然是“郑固咚”,他一心想改个名,组织却不同意。他就像一头倔驴,始终没放弃,三天两头就朝档案科跑,一来二去,他认识了Asa的父亲,404厂档案科副科长卫国。 接着,他又通过卫国结识了陈文晋和赵一清。后来他终于把名字改了,改成了“郑向前”。 (他的名字一直改来改去,很麻烦,我们还是叫他乾叔吧。) 乾叔和陈文晋有一点很像——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一直没成家,渐渐被列为404两大怪人。 有一年,乾叔从卫国口中得知了一个信息——404地下藏着一种未知的稀有金属,质地坚硬,赤黑色,好像来自天外乾叔非常好奇,到处打听,终于给自己招来了麻烦——陈工知道乾叔也知道了这件事,他买通了一个女工,那个女工对乾叔谎称她知道“错”的埋藏位置,深夜约他一起去挖掘,结果,两个人来到地下,被保卫人员捉住,那个女工突然变脸,声称她来跟乾叔搞破鞋陈工以此为借口,一脚把乾叔踢出了404。 一个不近女色的怪人给另一个不近女色的怪人罗织了一项作风罪名特别滑稽。 那是1996年大撤离之前的事儿。 乾叔对人性彻底绝望了。他想回到红椒岛,一人一船一草屋,提前进入晚年生活,可他实在不想吃鱼此人很极端,他离开404之后,脱掉工服,直接穿上一件道袍,去沈阳出家了。 沈阳的太清宫原名叫三教堂,是东北最著名的道教十方丛林,不收俗家弟子,只是在特定日子“开坛传戒”。乾叔倔劲上来了,拿着块抹布去擦道观的院墙,从灵官殿擦到关帝殿,又从关帝殿擦到郭祖塔住持还能忍住,下面的道士受不了了:他天天这么擦,我们干啥?我们啥都不干,咋修炼? 终于乾叔被收下了。他不焚香上供,不祭拜先祖,直接来到关帝殿下,看了看殿上的牌匾,用满语嘀咕了一堆话。 住持问:“啥意思?” 他说:“关帝殿里存一小污,气不合,易生煞,逢一秩生一劫,百年方解。” “一秩”代表十年。 住持听完之后大惊失色,十年前,也就是1983年,关帝殿确实被盗过一次!果然,接下来不到一个月,关帝殿又发生了一场火灾,好在扑火及时,并没造成重大的损失。吊诡的是,乾叔所言还在应验着——2003年,沈阳市东陵区发生4.3级地震,关帝殿的建筑结构发生改变,被紧急修缮了。2013年,太清宫由于乱收费,被消费者举报 乾叔进入三清宫之后,取道号“向乾”,开始静修,参悟《道德经》。 很快,他发现《道德经》和《六壬》的内容有很多相似之处,《六壬》就像《道德经》的满文翻译版本。他对此产生了极大兴趣,疯狂地阅读大量相关书籍。 千禧年的一天,太清宫大雨。乾叔正在房内打坐,诵读《太上洞玄灵宝升玄消灾护命妙经》。 他读:“谒元始,纳先天是也” 他读:“七宝,灵、精、气、神、意、魂、魄也” 他读:“故,天地玄黄修道德” 天地玄黄 玄 电闪雷鸣之际,他突然呼出一口浊气,睁开了双眼——他悟到了! 道教发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方仙道”,主要宗旨是解救世人得道升天。道教以“道”为最高信仰,认为“道”是化生万物的本原。老子还把“道”作为宇宙本体,万物规律 乾叔完全不这么认为。 他认为道教的“道”,代表着凡人和神仙之间的通道。 他还认为,这条通道不是虚幻的,唯心的,而是在现实中真正存在的。正是《道德经》给了他启发,第一章末尾有这样一句话——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很显然,“众妙之门”就是仙界之门。 他要找到这扇大门,普渡众生。(想想那场面确实令人激动:一群俗人,熙熙攘攘地走进了一扇神秘的大门,就像乘客涌入地铁站,从A地去B地,这些俗人进门之后就会飞了) 乾叔把这个顿悟讲给了住持,希望以太清宫在东三省的影响力,号召所有道友一起参悟“玄之又玄”,只要把这四个字弄明白,很可能就找到那扇大门了。在他看来,重点就是“玄”字,在古文中,“玄”代表质地坚硬、颜色赤黑之物。 住持不以为然。 乾叔不甘心,竟然想窃取香火钱,举国寻找这条通道——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在解救全人类。 地球的环境越来越糟,很快将不适合人类生存,科学家们一直试图在外太空为人类找到新的居所;而在乾叔看来,人类缺乏信仰,越来越浮躁,他要为人类集体升仙寻求直达的通道。 他的行为被三清宫发现,住持实在不能宽宥他,把他赶出了山门。他的理论也被定性成了“邪魔外道”。 这是乾叔第三次被驱逐。 离开沈阳之后,他走投无路,想起了404的卫国,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了。他辗转回到了404,却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在大撤离之前,卫国和另外四十个人在404地下集体消失了,每个人只留下了一堆衣物。 消失——多么富有仙家色彩的词汇! 他马上想到,那些人肯定是去找“错”了,接着他又想到,卫国说过那种“错”质地坚硬,赤黑色那不就是《道德经》中所说的“玄”吗?而它们恰恰来自天外! 这期间他又了解到,404一带从古代就有人类消失的记载。 乾叔终于把道教经典、《六壬》中的石火崇拜和那种名叫“错”的奇特物质联系在了一起,同时也打通了他的终极疑惑——他认定,那些消失的人其实是摆脱了肉体,进入了众妙之门。 ------------ 第一百三十三章 老人死在了天上 为了得到证实,乾叔没有在限期之内离开,而是在404里“潜伏”下来,他要找到那种未知的物质,为人类打开升天的直达通道 没想到,很快他就被保卫人员抓住了。 时隔多年,他又一次站在了老冤家陈工的面前。 陈工沏了一壶好茶,然后拉着乾叔的手,跟他聊了很久。陈工讲了这些年404的变化,然后详细地询问了乾叔这些年的经历,乾叔对他如实相告,也讲了他对“道”的感悟陈工十分感慨,感慨之后就让人把乾叔关起来了。 乾叔被关了四百零四天。 实际上这属于非法拘禁。 被关押期间,他没见过陈工一次。被释放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两个保卫人员,他们直接开车把他送出了404,然后就返回了,就像扔出了一袋垃圾。 乾叔终于重见天日了,当时他的胡须已经一尺长了,脸色苍白,身体极度虚弱。他步行来到沟镇的时候,小孩子都把他当成了乞丐。 他对人性失望透顶,决心好好活下去,再也不想超度众生的事了。 最后,他找到了Asa的爷爷卫援朝,被收留,他凭借《六壬》知识,帮集团看风水,算财运,却不要薪水,不要奖金,不要股份,不要职位,只要一口饭,深得卫援朝的器重,渐渐成了企业的大管家 我听完之后非常震惊。 没想到乾叔就出生在红椒岛,没想到最早就是他把《六壬》传播出来的,没想到他还出过家,坐过“牢”,没想到他竟然对道教有着那么深刻的见解 飞机飞了一个多钟头,Asa的爷爷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和乾叔马上盯住了他。 我发现,老人的眼睛变得特别明亮,他很清晰地问了一句:“还有多长时间?” 乾叔马上说:“卫先生,我们快到了。” 老人长长地吐了口气,静静地说:“好的。”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了一个不太好的词——回光返照。 果然,老人并没有坚持到目的地,飞机在通化下降的时候,他突然再次瞪大了眼睛,对着半空清晰地说了一句:“我不止失去了儿子,还失去了孙子”接着就不清醒了。 三个医务人员慌乱地奔跑起来,开始了紧急救护,我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来,他们已无回天之力了。 心电监视仪发出一声长长的:“嘀——”他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 乾叔的眼睛一下就湿了,大声喊道:“卫先生!卫先生!”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 医护人员还在按压老人的心脏,试图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 乾叔给他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然后站在他旁边,老泪纵横。 老人死在了天上。 下了飞机之后,我站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发呆,乾叔走过来对我说:“卫先生不在了,我要回去处理他的后事,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吧。你找到Asa之后,把他爷爷过世的消息告诉他,他肯定就放弃了。” 我点点头。 然后,乾叔转身就返回了公务机。 机场摆渡车里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 是的,接下来的路我只能自己走,我在机场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沟镇。 下午三点多钟,我再次走进了沟镇武警站。我希望军演已经结束了,那么我拿着通行证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404了。 这时候碧碧给我打来了电话:“你到哪儿了?” 我说:“沟镇。” 碧碧说:“你记个电话,季风小姐姐的。” 我愣了一下:“周德东的助理?” 碧碧说:“对,他们工作室正在招聘,我跟她说好了,你出来之后就去面试吧,要把握好机会哦。” 我莫名有些感动:“谢谢。” 碧碧说:“别腻歪了,等你好消息。” 挂了电话之后,我走进了之前办理通行证的办公室,没见到老霍,换了一个年轻点的武警。 我说:“我办一张去404的通行证。” 他看了看我,操着一口浓重的东北口音问:“办哪种?” 我说:“临时的。” 接着,他查看了我的身份证,登了记,然后就开始制证了。 还是那台老式的打印机,我觉得它跟缝纫机和拨盘电话是一个年代的产物,一听见它的声音我就紧张,生怕它会出什么问题。 墨菲定律出现了,打印机好像卡纸了,刺耳的声音刮着我的耳廓,很难受。难道它正好今天就要寿终正寝了?小武警伸手拍了拍它,它居然又回光返照了。 我拿到通行证之后并没有离开,我对小武警说:“我可以看看公务人员那种通行证长啥样吗?” 小武警白了我一眼,把一张空白的黑色通行证甩给了我。我赶紧拿出手机拍下来,然后又还给了他:“谢谢啊,还是人家公务人员的高大上。” 小武警没有理睬我。 我离开武警站,刚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就朝我走过来,这个季节他竟然穿着一件皮夹克,领口油腻腻的,下面是牛仔裤,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写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他凑到我跟前,鬼鬼祟祟地问:“兄弟,办证吗?” 交管所旁边总有代扣分的,火车站门口总有招呼你住宿的,这不,沟镇武警站旁边又冒出了办证的,就像一个寄生系统。 我说:“贵不?” 瘦子说:“最近有优惠活动,买一送一,结婚证和离婚证你自己挑。” 我好奇地问:“办离婚证有什么用?” 瘦子说:“骗小姑娘啊。”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了看那张黑色通行证:“这个能做吗?” 他说:“小意思!” 接着我跟他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了一座老式居民楼的底商,走进了一个复印社,却没看到一个人,一问才知道,从揽活儿到制证到出货,一条流水线都是瘦子一个人操作,也算是个全才了。 二十分钟之后,一张黑色通行证交到了我的手上,现在我的名字是——李德胜。 我付了钱之后,正要离开,他喊住了我:“哎,李德胜。” 好吧,李德胜就李德胜,我回头看了看他,他问我:“你咋去啊?” 我说:“去哪里?” 他说:“你不是去404吗?干脆我送你吧。” 就这样,他又揽了一单出租车的生意。 实际上,他在离哨卡还有一公里的地方就把车停下了,接着神秘兮兮地说:“我不能再朝前走了,反正不远了,你自己走过去吧。” 我没跟他废话,支付了车钱,然后背上背包就朝前走了。我怀疑他害怕他的假证过不了关,我会找他麻烦。 哨卡四周的芦苇好像更高更密了,把道路挤得窄窄的。我还看到了两只花鸭子昂首挺胸地横穿过去,不知道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也没问它们。 我渐渐了解了,404原本是一片大泽,只有辽阔的水域和星星点点的陆地,后来有个脚印,脚印多了就变成了道路,渐渐有了建筑,最初只是一些平房,后来它们开始成长,节节拔高,最终形成了一座城市 我猜,当年404应该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芦苇就是它的植物城墙。冬天来了之后,这里会下很大的雪,整个冬天404都会白茫茫一片。这里的雪来自西伯利亚,血统更纯正,连六角形都比其他地区的雪更规整。 再后来,404就大撤离了,三十年不到,这座独特的城市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我不禁想到,如果404是个黑洞,陆陆续续把所有人都吸进去,之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有个纪录片专门讲过这个设想,首先农作物会消失,渐渐退化成野菜,杂草覆盖乡村道路。200年之后,建筑陆续倒塌。300年之后,重金属污染逐渐被稀释,树根会通过下水道从高速公路上钻出来,大街上溜达着狼群和狮群,民居水箱中蛙声四起,大都市渐渐变成菏泽水乡。朽坏的避雷针不再继续工作,会变成“引雷针”,把城市街道上的杂草和落叶引燃,随处可见大火。两万年之后,所有人类留下的文明遗迹都会消失殆尽。五万年之后,就算地球之癌——塑料,也难逃被消解的命运 而404内存放的核废料,将成为人类“永久的遗产”,其放射物质可延续200万年。就是说,茫茫大地之上一切都不见了,唯有它可以证明人类曾存在过。 对于我们来说,灭亡是个巨大灾难,但对于46亿岁的地球来说实在不足挂齿,就像404的辉煌与没落,在新中国的历史上只能算是小事一桩,而我们几个人为了保命而进行的抗争就是更小的事了。 我之所以能站在这么宏观的角度思索404,也许是因为无人机。 这架无人机原本是Asa的,离开北京之前乾叔把它交给了我,方便我进入404之后观察道路。它的品质是4K高清,有效距离是7公里,正处于民用和军用的交界线上。它的遥控装置是个小平板电脑,把拍到的图像实时显示在屏幕上。 我走向哨卡的时候,把它放飞了,此时它正朝着哨卡飞去,我想窥视一下,如果今天哨卡碰巧空岗,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重返404 我看到了两个武警的身影。 这么重要的关卡不可能空岗。 我继续操纵无人机朝前飞,屏幕上出现了大片的芦苇荡和一条条沟渠现在,我终于可以俯瞰404这座神秘之城了,我要看看它的边界在哪儿,它的地形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我一直没有观测到留守人员设置的那道关卡,看来他们撤了。这是个好事情,如果我们在404遇到要命的麻烦,可以直接投奔哨卡的武警。 屏幕突然歪了一下。 我赶紧把它停下来,原地转了转,竟然拍到了一只海鸥!它绕着无人机飞行,一下下扇着翅膀,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无人机的摄像孔。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海鸥,它的身体是白色的,翅膀边缘是黑色的,嘴巴是黄色的,十分漂亮。和这个大自然的尤物比起来,金属的无人机显得那么阴险 终于,这只海鸥振翅飞走了。 无人机以每小时80公里的速度继续朝前飞,画面没什么变化,依然是芦苇荡,芦苇荡,芦苇荡如果说它们是404的城墙,都堪比长城了。 但只要仔细观察,还是有一些不同的景致—— 首先我看到了一大片粉黛乱子草,它们就像粉色的云雾。都说这东西是外来品种,还很贵,一些别墅花园会种植它,没想到404竟然有这种东西。 我还看到了损毁的铁轨,经过时间的洗礼,它们七零八落,就像断掉的琴弦,有个信号灯还屹立着,有点悲壮。 我还看到了一座砖窑,旁边立着粗矮的烟囱。我早就知道,当年404的创业条件十分艰苦,只能自己烧砖建房子,而那种实心砖的寿命大概是70年,就是说,再过不久404的大部分房屋都该倒塌了。 无人机越飞越高,我把镜头调成了广角,看到了“Z”字形的主路,它板板正正,很清晰,正中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就像有人用铅笔轻轻划了一道,把“Z”一分为二,它应该就是那条关键线路了。 我希望看到留守人员,猩猩,象鼻人,我想窥视一下他们私下里都干些什么,然而我没看到一个活物。 就在此时,我的遥控装置发出了难听的警报声,无人机就像受到了电击一样,突然掉下去,很快画面就变得一片漆黑了。 我立刻把画面倒回去,我发现,在无人机坠毁的前一秒,半空中确实亮起了一道刺目的闪电,接着无人机就失去了控制。 我抬头看了看,天气这么晴朗,哪儿来的闪电呢? 也许,这是404的某种自我保护,类似《红色警戒》里的“闪电风暴”,所谓“闪电风暴”其实是一种天气控制装置,可以在小范围区域内制造雷电,可那是游戏,现实中有这种东西吗? 我忽然想起来,我沿着关键线路离开404的时候,半路上也遇上了电闪雷鸣,当时的老天爷就像突然犯了癫痫 难道只要从非正常渠道进出404就会遭到电闪雷击? 反正,无人机是找不回来了,无所谓,Asa欠我的东西多了。  我背好行李,大步来到了哨卡前。 其实,我的心里比上一次还紧张,我觉得我害怕的并不是荷枪实弹的武警,而是哨卡之后的那个世界。 哨卡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来的铁丝网换成了常见的电子杆,和小区门禁一样和蔼可亲,武警在屋里办公了,有个小窗口,更像是个收费站。 我掏出那张绿色的通行证递进去,很快就被推了出来,通过扩音器,我听见了文件一般冰冷的声音:“您好,根据规定,您的通行证被视为无效,不予放行,请您尽快离开。” 以前好歹还有个“军事演习”的借口,这下可好,我的通行证直接被视为无效了。 我大声问:“为什么?” 对方的口气变得威严起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看来,我已经被404除名了 剧透一下,最后我顺利地进去了。那么我是怎么做到的呢? 情况可能是这样的—— 芦苇突然摆动起来,我转头看去,从路基下爬上来一个人,那竟然是秀秀。 我大声说:“秀秀?” 她说:“师傅,你能帮我修修车吗?” 我赶紧走了过去:“没问题,你的车在哪儿?” 她说:“你跟我来。” 然后她就跳下路基,走进了芦苇荡。 我追着她在芦苇荡里穿行了半个多钟头,眼前豁然出现了一片开垦过的土地。 秀秀双手平伸,扭扭搭搭地走在一条田垄上,就像在走平衡木。 我紧紧跟着她,竟然直接进入了404的地界 情况也可能是这样的—— 我又拿出了那张黑色通行证,从窗口递了进去,然后就像接受审判的造假者,深深地低下头去,眼皮都不敢抬起来。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电子杆上,它黑白相间,有一只七星瓢虫在上面爬行,它从黑色区域爬到了白色区域,又从白条区域爬到了黑色区域 扩音器响起来:李德胜? 我赶紧“嗯”了一下。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的大门很高,关门之后,发育良好的男生都从上面翻,而身材矮小的女生都从下面钻。我在想,如果他们识破我的通行证是假的,我肯定要朝里面冲,我是翻过去呢还是钻过去呢 武警把我的通行证递了出来,接着,电子杆就缓缓抬起来了。 李德胜被放行了! 我收起通行证,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迈着李德胜的步伐,平静地走了进去 事实上,我没有遇到秀秀,也没敢拿出那张假通行证,我站在哨卡外面,一脸迷茫。 这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乾叔打来的,他问我到哪儿了,我赶紧把我目前的处境跟他说了,他沉默一会儿才说:“不能再等了,我给你租个直升机吧。”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像在说,我给你租个车吧。 我愣住了,半天才说:“哪里有飞机?” 乾叔说:“你不用管,我先叫个车去接你。” 我今天简直是开挂了。 我把我的地址告诉了乾叔,然后就顺着坑坑洼洼的三七支路朝回走去。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果然有一辆黑车开过来,它正是来接我的。 司机是本地人,他的话不多,根本没问我去哪儿,看来乾叔都交代好了。 黑车的速度倒很快,它一路疾驰把我送到了沟镇附近的一个农场,我看到了金黄的麦子,整齐的葡萄藤,低矮的苹果树,大片的向日葵。自动灌溉装置就像喷泉一样优美地工作着,我还看到了播种机和收割机。 在一块扬场的平整地面上,真的停着一架直升机。它体积不大,机身是灰色的。 两个农民模样的人接待了我。原来他们隶属于省农垦总局,主要任务是撒农药,农闲的时候偶尔往松花江的江中陆地送送货物,还担负着突发事件的救援工作。 经过介绍我才知道,胖点的农民负责地勤,瘦点的农民就是飞行员。 飞行员告诉我,这种飞行甚至不用什么空域许可,只需跟低飞协会打声招呼就行了。我顺手查了一下,“低飞协会”全称“低空飞行管理协会”,是个飞行爱好者自发组成的民间组织。 我坐上直升机之后,竟然闻到了一股汽油味。我抬头看了看,头上有几个空调按钮和出风口,跟大巴车很像。 飞行员登上飞机,戴上了耳麦和墨镜,气场一下就不一样了,甚至说话都没有东北味了:“我接下来说的每句话都很重要,你没记住之前,我是不会关闭舱门的。” 接着他交待了很多注意事项,我表示记住了。最后他说:“座位后面有耳机,现在你把它戴上。” 耳机不仅仅是降噪用的,还有通讯功能,戴上之后,他说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系上了安全带,问:“我们要飞多长时间?” 他说:“你听两首歌就到了。” 直鸥翼门缓缓关闭,螺旋桨旋转起来,虽然有耳机隔离,但噪音还是很大。终于,直升机拔地而起,在空中掉了个头,然后就朝着404的方向飞去了。 我妈当年带我离开的时候坐的是撒农药的小飞机,这次我回去坐的又是撒农药的小飞机,这种巧合令人感慨。 风不大,直升机很平稳。不知道为什么,螺旋桨的巨大转动声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引擎声,跟客机没什么两样。 很快,直升机就进入了404地区,朝下看去,景象跟无人机拍摄的差不多。 我从半空中俯瞰404,又看到了那个巨大的“Z”字。 我的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些古怪的问题:404的设计者是谁?为什么要把404设计成一个“Z”字? 接着我想到了纳斯卡线条,那是个巨大的“地面绘画”,位于秘鲁南部的荒原上。人们站在地面上,这些线条只是一条条不规则的沟壑,只有在一定的高度才会发现,这些线条组成了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图案。 纳斯卡线条之所以保存至今,那是由于当地干旱而贫瘠,千百年来始终没有人开发。如果那是一片富饶的土地,推土机早就开进去了,纳斯卡线条也不可能保留下来。 就是说,世界各地都有可能存在过“纳斯卡线条”,只是人类的栖息地在不断扩张,一点点把这些奇妙的“地上绘画”都给涂掉了。 那么,404这个巨大的“Z”字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个恰好被保留下来的纳斯卡线条呢? 飞行员问我:“落在哪儿?” 我回过神来,赶紧说:“随便,只要过了哨卡就行。” 就在这时候,窗外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直升机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我大声问:“怎么了?” 飞行员说:“没事儿” 我忽然想起了“闪电风暴”,立刻抓紧了安全带。 接着,直升机连续晃动起来,幅度很大,一下把我带回了那艘在风浪中摇曳的“海的女儿”号。 之前我是不是说过直升机跟客机没什么两样来着?我大错特错了。如果说客机是平稳而豪华的商务车,那么坐直升机就是减震失效、即将散架的老式小巴,而且还是最后一排 直升机忽悠一下飞了个大倾角,就像有人拧动了魔方,天地瞬间就移位了,我的脸被甩到舷窗上,差点把我的牙磕掉。 老式小巴已经不足以形容这架直升机了,眼下我就像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而摩托车正在风驰电掣地表演特技。 我大声问:“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飞行员已经没空儿搭理我了,他上下左右地忙活着,终于稳住了直升机。可我还是感觉自己在慢慢掉下去,掉下去 我强迫自己不要乱想,但脑海里还是蹦出了那两个字——空难。 怎么跟你们形容那种感觉呢?不合时宜地讲个故事吧,我大学的时候,和一位女孩同居过一段时间,有一次她的大姨妈推迟了,一天,两天,三天随着时间越来越久,我的神经越绷越紧,我不断告诉自己,不可能出意外,安全措施都做足了,时间也是安全期但那种紧张感一直如影随形,直到那位女孩终于用上了姨妈巾。 实际上,坠机和“中标”差不多,都是小概率事件,但是当这个概率真的落到你头上,那就是百分之百了 飞行员还在奋力地操纵直升机,机舱内响起了警告,正在播报地面距离,它说的是“Ft”,也就是英尺,我根本来不及把英尺换算成米,只知道离地面越来越近了 ------------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呢? 终于直升机震动了一下,好像运动员一个屁墩儿坐在了地上。 飞行员怔忡着。 我静静地等了会儿,终于问出来:“刚才怎么了?” 飞行员探头朝上看了看,嘀咕了一句:“可能撞到鸟了。” 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我赶紧摘下耳机,解开安全带,背起我的背包,匆匆跟他告了别,然后就跳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戈壁滩,正是我们来过的“甘肃”。我跑出了直升机的风力范围,回头看去,它还在原地转着螺旋桨,我觉得那个飞行员还在发愣。 我朝着城区方向走去,走出一段路之后再次回头看了看,那架直升机已经离开地面,它朝着外头飞去了。 一路上我一直在回想那道闪电,我觉得它更像某种诡异的结界。接着我想起了百慕大三角的“磁场说”,专家说飞机在那里失事是因为海底藏着某种重金属,它会导致磁场紊乱,“错”也是金属,难道404的结界是它造成的? 就像牛三定律解释不了广义相对论,我觉得我的分析也是坐井观天。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不要说你们不知道胡汉三是谁啊,其实我也不知道,由于总听人这么说,我就查了一下,他是经典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大反派,恶霸地主,在农民运动时被镇压了,后来当上了返乡团团长,又回来镇压农民运动。他跟灰太狼差不多,不停被打跑,又屡次三番地杀回来 在这个黄昏,在离开404三天之后,我又回来了,面对眼前这片戈壁滩,我完全没有胡汉三的意气风发,反而有些恍惚——我真的离开过吗? 接着我又忧虑起来,离下一个人消失只有几个小时了,四爷现在在哪儿? 老天待我不薄,我不但坐直升机进入了404,还在戈壁滩上发现了一辆侉子。我走过去看了看,钥匙还插在车上,车座上甚至放着一个头盔。 我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车主。我蹲下来仔细观察,发现前轮的轮毂上有一道暗红色的痕迹,我分不清那是油漆还是血迹。接着,我又在右后轮的挡泥板上发现了三个凹痕,那一定不是石子崩的,应该是弹坑。 我骑上去把它发动着了,突然听到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你干啥?” 我转头看去,有颗脑袋从低洼处探出来,他戴着防毒面具,应该正在解手。 象鼻人啊,我不抢你抢谁? 我猛拧油门,想直接跑掉,没想到发动机震天响,侉子却不走。 那个人已经提着裤子跑过来了,嘴里呜啦哇啦地喊着什么。 我这才想到,这侉子不是自动挡,而是手动挡!可是我并不知道怎么挂挡,我赶紧朝下看看,然后胡乱踹了一脚,侉子竟然一下就蹿了出去。 那个象鼻人差点就抓到了我的衣服,真悬,我就像在校长眼皮底下逃课成功,感觉很刺激。 我没有回头看他,直奔404的心脏——办公大楼。 实际上,侉子比自行车还好骑,它不用掌握平衡,只是转弯不太好控制,如果拐大了很可能翻车。戈壁滩也不怎么需要转弯。 骑出一段路之后,我停下车,拿出一瓶水“咕嘟咕嘟”喝起来,一些水顺着我的腮帮子掉到地上,转眼就无影无踪了。 我喝了整整一瓶,正准备出发,竟然看见远处出现了一排排帐篷,足有上百座,它们随着高低不平的地势牢牢地扎在沙土上,随着大风微微抖动着。 那不是平时公园里的露营帐篷,也不是雪山上的登山帐篷,它们是军绿色的,高大威武,气势磅礴,那是军用帐篷, 我赶紧骑上侉子,准备过去看看,就在我低头挂挡的工夫,再抬头,那些帐篷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终于明白了,那应该是多年前建设者的营地。 再次回到404,我那只看不见的“天眼”又睁开了。 我拧了拧油门,继续朝前开去,走着走着,又在路边看到了一面墙。我在它跟前停下来,这次是实物,因为我摸到了它,这面墙大约3米高,50米长,不知道为什么,它砌了一半就停工了。墙下生长着一种野草,东北人叫它“老厂子”,跟404太贴了,实际上它的学名叫苍耳子。 我凑近看了看,这是一面“史图墙”,第一部分讲述404刚刚建厂时,全厂职工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中克服重重困难,开始最基础的建设;第二部分讲述404的光辉业绩,比如1964年5月1日凌晨3点,404生产出了第一个高浓铀正式核部件,全厂沸腾;第三部分讲述大撤离之后,404继续开拓核能的和平利用,它成了核电的重要生产基地和后处理基地 没想到,这片死气沉沉的废墟曾经如此辉煌,而且好像还在继续辉煌着。 接着,我绕到这面墙的背后看了看,发现地上扔着几套工作服和几个黄色的安全帽,这些东西马上让我紧张起来,你们知道我为啥紧张。 我再次骑上侉子朝前开去。 进入城区之后,我还路过了一栋保存完好的小楼,它立在街道旁,楼顶挂着党徽。正门雨搭下筑了个很大的巢,但没看到燕子。一侧门柱上镶着一个红色的信箱,看起来还很新,上面写着:书记信箱,我猜那是投诉用的,跟市长热线差不多。我特意下了车,走进小楼看了看,空无一人。为什么404的党政工作还在继续,却不见一个人影? 终于,我来到了办公大楼附近,再次看到了那个救治小马哥的医院。我发现,它院墙四周开着很多深紫色的花,大团大团的,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据说,医院会把肺病患者咳出的血水浇在附近,久而久之,那里的花就越来越茂盛。 我把侉子停在了一个民居门口,然后走进了办公大楼。 一楼没人,乒乓球台上光秃秃的,没看到球拍。 二楼的食堂没人,我走进后厨看了看,餐具摆放整齐,锅都刷了。 三楼、四楼的办公室全空了,只有我的脚步声。 五楼的员工宿舍也没人。我来到一个房间门口朝里看了看,我、Asa和李喷泉都在这里住过,而如今Asa被确定为未知术的幕后黑手,李喷泉已经死了,真叫个物是人非。房间的地面上摆着一个烟灰缸,插着不少烟头,看来我们之后还有人住过。 六楼的仓库没人——本来也没人。 七楼就是陈工的办公室了,同样没人。 我困惑了,人都哪儿去了? 转了几圈之后,我终于走出了办公大楼,想了想,我决定去西区。除了办公大楼,那里是404唯一有人的地方了。 有了侉子,我忽然感觉404并没有印象中那么大。这时候我已经掌握这个车的档位了——最初它停在空档上,朝下踩一脚是一档,用脚背朝上提,过了空档是二档,再提是三档。 很快我就接近了西区,我没敢贸然闯过去,我打算爬到树上先观察观察。 结果,我刚刚爬到一半就感觉脖子一痒,我赶紧用手摸了一下,居然夹起了一条肉乎乎的虫子,我一下就把它甩出去了——那是一只洋辣子。有人这么形容过,在农村,你会碰到一种让你又红、又肿、又辣、又麻、又痒的东西,那不是火锅,而是洋辣子。洋辣子的学名叫褐边绿刺蛾,常年生活在树上,我就不给你们描述它的长相了,免得你们恶心。 这种虫子有点像隐翅虫,只要在你身上爬过你就中招了。网上说,被它蜇过之后,应该用透明胶带贴在伤口处,把它刺入皮肤的细毛清理掉。 吃过巨大马蜂和透明蚊子的亏,我不敢再小觑404里的任何昆虫了。 我用双腿紧紧夹住树干,上上下下寻找起来,再没看到洋辣子,这才继续朝上爬去。 终于,高度够了,西区尽收眼底。 然而,所有的人家都关着门,我等了好半天,始终没看到一个活人出现。 我顺着树干滑下来,还刮掉了一颗扣子,我低头找了找,终于找到了它,正要把它捡起来,心头突然一紧——那不是我的扣子,而是刚才被我甩掉的洋辣子!它蜷成一团在装死,看上去跟扣子很像。 我不再找扣子了,赶紧骑上侉子离开。 接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围着西区转了几圈,最后在翁老师家门口停下来,我把侉子立住,并没有熄火,然后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我推了推,门锁着。 我又重重地敲了三下,还是没人回应。 老翁、老妪和秀秀都不在了!。 我回到侉子上又去了西区,同样没看到一个人,是谁把这些钉子拔掉了? 我忽然想起了老姜对我说过的话:整个西区就我一个活人。 我害怕起来,朝着密集的房区开去,一路上使劲按喇叭:“滴滴滴滴滴滴!——” 我希望留守人员出现,哪怕是象鼻人,哪怕是猩猩。 始终没人出现。 整个404好像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接着我驶过了一片柳树林,四五月份正是柳絮泛滥的季节,大片的柳絮就像下雪一样,被侉子驶过产生的风带起来,围着我和侉子转圈,不离不弃。我看着这些轻飘飘的柳絮,越看越觉得它们很像纸钱,难道它们想告诉我什么? 我对柳絮从来不过敏,这时也禁不住打起喷嚏来。 我不敢停留,加大油门接着朝办公大楼驶去。也许,那些留守人员已经回来了 一路上,我的大脑快速转动着,闪现出了404的四种存在——正,邪,奇,异。 “正”就是留守人员和武警,他们属于公职人员,代表国家力量。 “邪”就是那些穿防化服、戴面具的象鼻人,当然也包括那十四名“演员”。 “奇”就是猩猩、黄蜂、兔子、蚊子以及一切变异之物。 “异”就是我们身上这些莫名其妙的特殊能力 现在,我很想念不爱说话的C加加、刺头小马哥、严谨的老沪、细致的碧碧、果断的小差以及令我心动的四爷,没了他们,我做什么都难上加难 就在我离办公大楼还有一二百米的时候,侉子突突突地喷出最后几缕黑烟,灭火了,我听得出来,它没油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我走过去,果然看到了人影——办公大楼里走出了七八个人,他们急匆匆地绕到了大楼的旁侧,纷纷从户外楼梯爬上了楼顶。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敬业的演员们 我停下来,使劲摇了摇脑袋,那些人倏地不见了。 幻觉又出现了。 难道,这个画面在指引我? 我快步跑过去,来到了那个户外楼梯下,抬头看了看,楼梯很窄,它一波三折地伸向了楼顶。我有些犹豫,刚才那画面是几十年前的,而这个铁艺楼梯一直在户外被风吹雨淋,能承住我的重量吗? 我必须上去。 接着我就朝上爬了,刚开始它还很稳固,但是随着我越爬越高,它开始晃悠起来,发出了“咯吱咯吱”的恐怖声音,我就像逃一样“噌噌噌”地爬到了楼顶,一下瘫坐在地上,腿肚子就抽筋了。 我匆匆揉巴了几下,然后四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楼顶铺着黑糊糊的油毡纸,中间矗立着那座彻夜不熄的探照灯,它的样子很像个炮台,此刻它并没有打开。最边缘有个混凝土建成的水塔,上面布满了苔藓。 我站起来走过去,围着它转了一圈,没有任何入口。 那些人上来干什么?维护这个探照灯? 这里是404最高的建筑了,四周没有遮挡,风很大,朝远处望去,一片暮色苍茫,越过高高矮矮的房屋,能看一片片的芦苇、草甸和湿地。 我再次盯住了那个水塔。不远处扔着一架梯子,我把它搬过来斜靠在水塔上,然后就爬了上去, 没想到,水塔顶部竟然是个入口,我看到了台阶! 这个入口并没有藏在地面上的某个隐蔽角落里,而是藏在了楼顶,牛。 我马上想起了我爸日记里的那句话——核城之所以被称为核城,那是因为它藏着更深的“核”。办公大楼是404的心脏,现在我在心脏里发现了一条秘密通道,它通往心脏的心脏,看来,这下面很可能藏着404最大的秘密。 我正准备进入,突然在离我最近的台阶上看到了一只扣子,我把它捡起来,情不自禁地在衣服上比了比,不大不小,一模一样。 现在,我必须要详细地介绍一下我的扣子了——它们是浅红色的,或者叫绛紫色,或者叫蔷薇色,圆形,但一侧就像被薄薄地切了一刀,正中心有三个扣眼 有一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这个问题就是——这个世界上总共有多少种扣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在无数的网店中选择了其中一家,购买了一件衣服,这件衣服是某个服装厂生产的,他们的扣子来自批发市场的某个摊位,那个摊位又是从某个纽扣厂进的货,那个纽扣厂生产的纽扣又有无数种 怎么可能这么巧,我刚刚在西区掉落了一颗扣子,然后就在办公大楼顶部的台阶上捡到了一颗同样的扣子我忽然害怕起来,就像甩掉那条洋辣子一样,一扬手就把这颗扣子扔掉了,它顺着台阶滚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接着,我从背包里掏出手电筒打开,正要顺着台阶爬下去,突然下面传出了杂沓的脚步声,他们正在跑上来。 我赶紧朝后退了几步。 首先,我看到了那个“董庆贵”,我愣住了。这次他没有穿军装,只穿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一条牛仔裤,一双很不般配的老北京黑色圆口布鞋。老实说,不如他穿那身美式军装好看,差远了。 他看到我之后,也愣住了。 他身后的人陆续钻出来,我看到了那个“李志高”,或者叫他“李志远”,看到了那个“宋德南”,或者叫他“宋德北”,看到了那个姓肖的观众,看到了那个“机枪手”,看到了那个“爆破手”,看到了那个“排长”,或者叫他“通讯兵”,他旁边站着一个人,两个人长的简直一模一样 所有这些人都穿着便装。 看到我之后,他们的表情都怔怔的,只有一个人朝其他人身后躲了躲,他是那个姓肖的观众。 我们都戳在楼顶的平台上,似乎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404的风浩浩荡荡。 我看了看那个“董庆贵”,终于张口了:“这么快就不替老蒋卖命了?” “董庆贵”皱了皱眉:“什么老蒋?” 我说:“别废话了,你把那个女孩弄到哪儿去了?” “董庆贵”说:“什么女孩?” 我说:“你不要装糊涂了,几天前你扮演国民党第五师第三旅第四团第一营连副,把跟我一起的那个女孩抓走了。” “董庆贵”说:“我是‘解放军’一营三连二排三班战士,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指了指其他人,说:“他们我记不住就算了,当时你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会不记得你?” “董庆贵”眯起眼睛审视了我一下,突然说:“你就是在红都剧院偷听我们军情的那个人?” 我说:“你快拉倒吧。” “董庆贵”回头朝那对双胞胎说:“排长,这个可疑分子又出现了,怎么处置?请指示。”也不知道他在对谁说。 双胞胎当中的一个朝前走过来,他看了看,很威严地说:“你如果再跟踪我们,那我们真就认为你是国民党的特务了。” 我说:“好奇怪啊,你们把演戏的服装都脱了,怎么还从戏里走不出来呢?” “排长”说:“没错儿,我们已经光荣退伍了,但依然还是预备役,就算过了预备役,我们也是民兵。只要有人威胁到我国领土安全,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你拿下。” 我不该再跟这些“演员”纠缠下去的,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能从他们口中问出四爷的去向。 我突然对这个“排长”说:“如果这不是在演戏,那你已经牺牲了啊,你的英魂还在地下剧院里跟我说过话。”接着我又指了指另一个双胞胎:“还有你,你也阵亡了,我还用三轮车免费把你从那个饲料加工厂拉回了红都剧院。你们怎么都死而复活了啊?” “董庆贵”说话了:“我们‘排长’那是假死,机智地躲过了敌人的枪弹。” 我看了看另一个双胞胎:“你也是假死?” 那个双胞胎有些不解:“我是一营三连二排三班战士郝昌江,我在红都剧院的战斗中亲手消灭了三名敌人,都没有挂彩,怎么会牺牲呢?” 噢,对,他并没有承认他是“国民党”。但我至少知道了,他是“郝昌江”,而扮演“排长”的这位是“郝昌河”。 我说:“我时间很紧迫,不玩了,我知道你们在演戏,不会把那个女孩怎么样,但你们必须告诉我,她去哪儿了?” 有个人凑到“董庆贵”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董庆贵”想了想才问我:“敌人把她抓走之后,从哪个方向逃窜的?” 我说:“就是你抓走的,你问我?” “董庆贵”说:“你要是这么固执己见,那我们就没法帮你了。” 我指了指跟他耳语的那个人:“你当‘连副’的时候他就一直在你耳边嘀嘀咕咕,还装。” “董庆贵”看了看那位“排长”,低声说:“他应该不是特务,他脑子有问题。” “排长”看着我,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盯住了那个姓肖的观众,他就像小孩一样,已经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挡住了。我说:“那位观众,你好吗?” 他并没有露出脸来。 我对“排长”说:“他真是你们的热心观众,大周末的早上就去看你们的舞台剧,还被放鸽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给他退票,3毛钱呢。” “排长”说:“你不要再胡言乱语了,他是我们排的文书,出了名的笔杆子。” 我接着对那个姓肖的观众说:“你不是要带我去见赵海边一家吗?怎么半途跳车跑了?连自行车都不要了。我跟你说话实说吧,赵海边是我爷爷,我很奇怪,他早就去世了,你怎么认识他?” 实际上不需要他回答,我“呼啦”一下全懂了—— 我爷爷的名字,我父亲的名字,我爷爷家的住址当时都是我给人家提供的。他只是顺杆爬而已,不但说他认识,还说他跟我爷爷家只隔了一栋楼。 姓肖的观众终于闪了出来,不知道他怎么给自己打的气,他的表情竟然很淡定,他走到我跟前,轻声说:“你在跟我说话吗?” 我说:“是啊,你怎么也当上‘演员’了?” 他马上更正我:“我是一营三连二排一班战士徐福。” 我想起来了,他在获奖证书的名单上是第一位。 我说:“好吧,你怎么又入伍了?” 他说:“一人参军,全家光荣啊,我1967年就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已经服役12年了。” 我情不自禁地四下看了看,404的废墟尽在眼底。我必须用现实场景让自己清醒清醒,不然又被他们催眠了。 我不得不拿出杀手锏了:“我看到你们的获奖证书了。” 这个“徐福”愣了愣,我说:“恭喜你们,你们的表演在未来获得了集体金鸡报晓奖。”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正的404在地下 他们显然没想到我会撬开那扇神秘的角门,进入夹层建筑,走进他们的化妆兼道具室,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我说:“挺好的。” 还是没人说话。 这一刻我真爽啊。 我又说:“不说别的,要论表演功力,你们比外面那些小鲜肉强多了。那个女孩在哪儿?” “董庆贵”说话了:“哪年的事儿?” 我说:“2015年。” “董庆贵”露出了惊喜的眼神:“就是说36年后” 那位“排长”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他马上闭嘴了。 终于!他终于露出破绽了——从1979年到2015年跨越了36年,他算术不错,反应也快,但是他好像一瞬间短路了,他们现在在假扮一群刚刚退役的军人,从来没承认过自己是“演员”。 我赶紧鼓励他:“对,36年后,你们获了奖,虽然那只是一个地方性的奖,但是奖金却高达188万。给你们颁发证书的人叫扎卡,你们认识吧?” “排长”说:“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军人立功受奖从来不发什么奖金。” 我看着他,过了好半天才说:“求求你们了,告诉我,我女朋友到底去哪儿去了?” “董庆贵”低低地对“排长”说了句什么,“排长”点点头,回头对其他人说:“同志们,我们排今天就要解散了,希望你们回到地方之后,依然保持军队的优良传统,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所有人都敬起了军礼,齐声说道:“退伍不褪色,永远是祖国的兵!” “排长”说:“出发。” 我一把就拉住了他:“等等。” “排长”回头看了看我的手,语调威严地说:“你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受武装部的指派,现在要去给核城完小的师生们上国防课,请你不要找麻烦。” 都这样了,还在演,我说:“我只想知道那个女孩的去向。” 他旁边一个人突然掏起背包来,我把目光转过去,他又掏出了一根行军带。 “排长”说:“你想被我们绑在这个楼顶吗?” 我一下就说不出话了。 他们虽然是“演员”,但是他们人多,如果他们真把我绑在这个楼顶上,那我就没法去找四爷了。 “排长”见我没有说话,这才对其他人挥挥手,说:“下。” 接着这些人快速走到大楼边缘,陆续爬下去了,铁艺楼梯“吱吱呀呀”地响起来。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认账。 我也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大楼边缘,朝下看了看,这些人爬到地面之后,绕到了办公大楼正门,停下来似乎在告别,说了好半天,终于朝着四面八方离开了。那个“排长”朝北面走去,我隐约记得见过一所“完全小学”,好像还真位于他们去的那个方向。 我再次回到了那个水塔前,顺着那个梯子爬了上去。这群“演员”让我感到了恐惧,再次站在了这个入口前,我忽然害怕起来,下面不会再冒出一拨人吧,他们也穿着便装,但长的跟刚才那拨人一模一样 我听了一会儿,下面死寂无声。 我再次打开手电筒,慢慢朝下走去。 既然,那些演员刚刚从这里爬出来,说不定这里是扎卡的窠臼,也许四爷就在他的手上 我的手电筒和地面几乎是垂直的,尽量让光圈缩得最小。我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地方,藏着什么人,藏着多少人,我必须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存在。 毫无疑问,这条通道跟办公大楼是隔绝的,类似房屋的夹层。 我一直朝下走,绝对走过了七层,台阶还在朝下延伸。我开始喘了,脑子里再次出现了那颗扣子 当时我应该把它朝上扔,而不该朝下扔,它会不会也滚过了七层,正在前面某个地方等着我呢? 再一想,如果它真是我身上的那颗扣子,它都能从西区跟我来到办公大楼,那么不管我把它扔到哪儿它该跟着我还是会跟着我。 想到这儿,我不由低头照了照,前襟上还剩下四颗同样的扣子,就是说,它的同伴一直都在跟着我我用手揪了揪,它们缝得很结实,根本拽不下来。 我觉得我的神经有点不靠谱了,我必须想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那就想想洋辣子吧。 我小时候胆子比现在大,经常抓它们吓唬女孩,看着她们又哭又喊,十分满足。有一天,我竟然捉了一只洋辣子回家吓我妈,结果把我妈也吓哭了,后来我的屁股疼了好几天。 从那以后我知道了,不管年龄大小,多数女人都是害怕虫子的。 不过,我很难想象四爷和小差被虫子吓到的样子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马上停下来——那声音很遥远,就像巨大的齿轮在转动,就像火车在轨道上飞驰,就像很多马匹在草原上奔腾 这个声音持续了大概十秒钟,然后就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404地下藏了个火车站? 我等了一会儿,它没有再响起来,这才继续迈步。又朝下走了几层楼那么深,终于走到底了,楼梯结束于一扇敞开的防爆波活门。 我走进去,空气突然变得湿润了,隐隐还有风吹过来,看来这个地下空间很大。我朝前照了照,看到了很多大型机械设备,它们绝对不是我们常见的起重机械、农业机械、矿山机械、混凝土机械等等,比那大多了,造型也奇形怪状的,它们的颜色已经剥落,但还是能勉强看出来,有的是天蓝色,有的是乳白色,有的是橘红色,如果光线充足,在这种地方拍些照片一定很酷。 我的身上冒出了一层汗,那不是热的;我张开嘴巴大口呼吸,那不是憋的;我腿肚子又开始抽抽了,那不是累的。 我极度紧张。 毫无疑问,这里正是404的地下部分,404副本的第二关。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才是真正的404。 就像玩魂斗罗一样,我累死累活地打光了所有的子弹,只剩下一条命了,走进了一扇传送门之后,赫然发现了更艰难的关卡,更凶恶的怪物,原来,之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难关只是初级门槛 那么,这地方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404出于什么目的,要把这些大型机械设备搬到地下来? 一切都等着我去探索。 我用手电筒作舟,孤独地漂荡在黑暗的海洋中。 整体说起来,这里的布局就像个“串”字,一条狭窄的通道连接着五个车间。 我从头说。 地上有条路,那是用残破的预制板铺成的,废物利用,很有战时的感觉。我顺着它穿过通道,来到了第二个车间,就像从巨人国来到了矮人国,我看到了一排排的工位,放置着很多各式各样的小机器,就像修表的工厂,我专门凑近一台机器看了看,在一个钻头上看到了一根针,比手机顶针还细。 这台机器旁边还有一台设备,有点像那种投币的小游戏机,它的操作面板很粗糙,左边一根摇杆,右边四个按键,其中一个按键已经不翼而飞。 男人总是无法抵抗机器的诱惑,我抓住那个摇杆转了转,突然“哐啷”一声,我低头用手电筒照了照,有一把生锈的三角刮刀掉在了我的双脚之间。 我蹲下去把它捡起来看了看,然后装进了口袋里。 接着我穿过通道,来到了第三个车间,这里的墙壁是银灰色的,泛着金属的光泽,我凑近看了看,发现上面排列着密麻麻的数字,都是“0”和“1”,很科幻的场景。这些数字也是银灰色的,就像盲文一样,如果不是凸出的部分有阴影,我根本发现不了它们。 这个空间里矗立着很多同色系的机器,上面的齿轮紧紧咬合在一起,比世界上任何的情侣都亲密。 我在一台机器旁边看到了一个操纵杆,上面刻着三个档位,分别是PAUSE、OPEN和STOP,现在操纵杆正停在PAUSE档位上,这是暂停的意思。 我没敢碰它们,慢慢离开了,踩着预制板再次穿过通道,来到了第四个车间,这里的空间更大,陈列着几十个集装箱,不过里面都是空的。一般来说,集装箱有红黄蓝三种,这些集装箱偏偏都是红色的,给人的感觉很紧张,就像一个人紧紧皱着眉头,那表情是在警告你——滚开,危险! 墙壁上镶嵌着很多莲花一样的装置,每四个一组,就像火箭的推进器,颜色分别为黑色、红色、蓝色、黄色。 我正在四处查看,脑袋突然被撞了一下,我用手电筒朝上照了照,半空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齿轮,高度恰好跟我的额头一样高,就像一架UFO悬浮在半空中。 我弯腰从它下面钻过去,穿过通道来到了第五个车间,这里摆着众多中型的机床,地上铺着密麻麻的电缆线,这里跟我们在工厂见到的机床差不多,但是我知道,它们绝不是普通的锻压机床或者木工机床 不管多新奇的东西,看多了也就不新奇了,我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深入,这时候半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 他说:“左转。” 我猛然意识到,地下有喇叭,有人正在通过喇叭对我喊话。 我赶紧朝左边照了照,果然看到了一扇门,它跟商场的安全出口差不多,白色的,有个巨大的扣手。我站着没敢动,等待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 然而,四周死气沉沉,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我就像失去了指挥官的士兵一样不知何去何从了,过了会儿,我还是朝那扇门走了过去。 停在门前,我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在404,打开每扇门都要小心。 里面没有声音。 我轻轻推了一下,门缝里透出了光亮,我咬咬牙把它彻底推开了,顶部亮着两排大功率的白炽灯,晃得我眼前一花,我适应了一下才看清,这里就像个篮球场那么大,地面上铺着两条铁轨,呈“Y”形,停着一辆矿车,它是白色的,呈倒梯形,下面有两排履带和铁轨连接。 铁轨两头分别站着一个人,他们竟然是小差和四爷。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我爸的日记才是重中之重 四爷先叫起来:“我靠,小赵” 小差也大声说:“别过来,铁轨上有电!” 我这才看到她俩都站在枕木上,就像踩着地雷似的,一动不敢动。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找到了四爷,其他都无所谓了。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我的脚下是水泥地。喇叭又说话了,响彻了整个地下空间:“这里是个实验室,建于1990年,用来测试车载洲际导弹核弹头的安全性,虽然那辆矿车的样子很简陋,它采用的却是磁悬浮技术,它在1.5秒之内速度就可以达到每小时60公里” 我抬头看了看,顶部的四个角分别挂着一只大喇叭,声音正是它们发出来的。我都不知道朝哪边说话:“你是谁?” 他没回答我,接着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你的两个同伴被困住了——你知道什么叫跨步电压吧?简单地说,她们并脚站在一起,两条腿之间的电压为0,没有危险,但只要她们一迈步,双条腿之间的电压就会变大,直接毙命。” 我喊起来:“你想干什么?” 他继续说:“我现在位于实验室的控制室,就要开动这辆矿车了。你的前面有个道岔——当然,它是绝缘的,你扳它的话,矿车会撞向小差,你不扳它的话,矿车会撞向四爷,你要做出选择。” 我一下紧张起来,朝前看看,铁轨旁果然有个道岔。 喇叭里的人又说:“你爸是赵一清吗?” 我马上乖乖地说:“是的。” 他接着说:“OK。你爸有一本日记,我要你把它交出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喇叭里的人竟然盯住了我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我爸的日记,它不仅是我爸唯一的遗物,更有可能藏着“错”的全部秘密。 他接着说:“如果你交出来我就马上断电,保证你和你的同伴安全离开。如果你不交出来,那你就得做出选择了,你想让我撞死谁?给你五分钟时间,你可以跟你那两个同伴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翻盘的计策。” 然后他好像关闭了广播,“滋啦啦”的电流声消失了,地下空间一下变得无比安静。 算了,什么错不错的,我不要了!这么一想立刻就轻松了,我问四爷:“你怎么在这儿?” 四爷说:“我还想问你呢。” 我说:“那些人是演员,后来他们丢下我就跑掉了。你呢?” 四爷说:“他们是演员?” 我说:“对,扎卡的‘宣传队’。” 四爷说:“我说呢,他们派了两个人,带我离开了那个红都剧院,然后一直朝北走,来到了一个肥皂厂大门口,他们让我等在外面,说进去通报一下,然后就不见了。我才不会等他们,赶紧跑掉了。” “中分头”说过,那片“待拆迁区域”南到家具厂,北到肥皂厂,西到敬老院,东到道路养护站。 我说:“那你是怎么找到小差的?” 四爷说:“我直接去了办公大楼,在那里把他们几个找到了。” 我说:“可是,你俩怎么被困在这里了?其他人呢?” 小差说话了:“我们在办公大楼没看到一个人,只能等,两个多钟头之后,没等来留守人员,却等来了四爷,她跟我们讲了你俩经历的事儿,我们商量了一下,正打算离开,邢开就急匆匆跑进来了,我们通过他才知道,留守人员都跑到地下来了” 原来,上世纪八十年代,404的地面部分时常发生塌陷,专家通过勘探,很快就找到了原因——地下藏着一片巨大的空腔。 出于保密和保护高精尖设备的目的,404高层决定开发地下。接下来的几年,他们把所有核工业相关的工厂全部迁移到了地下,只把配套的单位留在了地面上。 大撤离之后,地下空间也被废弃了,它暗无天日,如同迷宫,近年来那些象鼻人一直藏在其中,很难清除。 这两天,陈工把留守人员全部调到了地下,他要彻底清剿这些老鼠了。为此,他还拿出优厚的补偿费,派人疏散了那些钉子户,把他们安置在了沟镇。 小差对邢开一五一十地讲了我们遭遇的事情,邢开提出,他亲自把小差大家送出404。 然而,还没等他们离开,十几个象鼻人就把办公大楼团团围住了。 邢开赶紧拿出对讲机,在不同频率呼叫其他留守人员支援,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没办法,邢开只能出去跟象鼻人谈判,离开之前,他告诉小差他们,顺着户外楼梯爬到楼顶,可以找到去往地下的入口,如果他出了事儿,他让小差他们直接下去找陈工。 邢开走出办公大楼之后,没过几分钟,小差他们就听到了枪响,四爷从正门朝外看了看,邢开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这么多年来,办公大楼和象鼻人之间一直保持着某种神秘的平衡,而这次,他们居然杀死了留守人员。 接着,那些象鼻人就冲了进来。小差他们赶紧跑上楼去,按照邢开的“遗嘱”,从档案室的窗子爬出去,顺着户外楼梯爬到了楼顶 他们来到地下之后,还没等找到陈工,就被六个手持棍棒的打手逮住了,他们都二十多岁,看衣着不像是留守人员,也不像象鼻人,更不像钉子户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其中两个人把老沪带走了,还有两个人把Asa带走了,剩下两个人则把小差和四爷送到了这个实验室 我忽然明白了,扎卡要跟留守人员决一死战了,而那支“宣传队”只会演戏,并不会打仗,所以他们来找扎卡领了演出费,然后就准备“解散”了,就在这个关口,被我撞见了。 我说:“就是说,你们也不知道是谁抓了你们?” 小差说:“不管他们是谁,你爸的日记里肯定藏着他们需要的东西。” 四爷说:“那日记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啊?” 我说:“我看不懂,但是肯定跟‘错’有关。” 四爷说:“那你坚决不能给他。” 我说:“我们现在落在人家手里了,还能怎么办?” 这时候喇叭里又响起了电流声,里面的人说:“时间到。” 接着我就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音,有点像相机胶卷在转动,那辆矿车居然真的浮起来了。铁轨只有几十米长,不到三秒钟它就会撞到小差或者四爷 我说:“慢!” 矿车就停下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本日记,对着半空晃了晃:“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不然我就烧了它。” 喇叭里的人说:“你省省吧,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的。你还有问题吗?” 我沮丧地说:“没了。” 喇叭里的人说:“你把它放在门后的那个垃圾桶里。” 我回头看了看,门旁果然有个黑塑料垃圾桶。我转身走到它跟前,直接把日记扔了进去,却没听到它落地的声音。我有些好奇,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下面居然是空的。 喇叭里的人笑了笑,这次不是真笑,而是客气的笑,他说:“合作愉快。” 我问他:“铁轨断电了吗?” 他没有再搭理我,大喇叭又关闭了。 四爷试着动了动,似乎没问题了,她立刻朝我跑过来,我以为她要拥抱我,没想到她直接跑向了那个垃圾桶。我的胳膊尴尬地停在了半空,顺势做起了伸展运动:“哎,全身酸痛” 四爷说:“你真给他了?” 我说:“无所谓了。” 小差也走了过来,她问我:“你怎么回来了?” 我并没有渲染自己多么高尚,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 四爷和小差看着我,都瞪大了眼睛。 我说:“你们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四爷说:“我们在等你说!” 我停了停才说:“是Asa。” 四爷一下就蹦了起来:“他不是你哥们吗?” 接着我就把我和碧碧的经历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小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刚刚说这种未知术不可逆,是不是意味着C加加和小马哥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差静静地点了点头。 四爷突然说:“怎么会呢?咱们之前不是还见过小马哥吗?” 我愣了愣,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小差对四爷说:“那只是你的幻觉。” 我问:“等会儿,你们在说什么?” 小差说:“你离开之后,我们玩了一个游戏——四个角。” 四个角是一个略显阴森的游戏,从校园来说,类似笔仙和碟仙,从民俗来说,类似上身和附体,都是为了把离世的人找回来。 大概是这么玩的—— 时间:零点之后。 地点:方形的房间。 人数:四个人。 把所请之人生前的衣物摆在房子正中间,然后关灯,四个人分别站在房子的四个角上,面朝墙壁,不许朝后看。 我们把这四个人称为A、B、C、D。游戏开始,A走向B,轻拍B的肩膀,B走向C,A留在B的位置,B轻拍C的肩膀,C走向D,B留在C的位置,C轻拍D的肩膀,D走过A空出的位置,去轻拍站在B那个位置的A 游戏规定,如果有人走过没人的墙角,比如上面例子中的D,必须咳嗽一声,然后再接着朝前走,去摸下一个人。据说最后会发现一个吊诡的现象——转着转着,渐渐就听不到有人咳嗽了,也就是说,漆黑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小差告诉我,我离开之后,四爷一直精神不振,那天晚上,她突然把其他人叫起来,说要玩“四个角”,大家都觉得四爷快魔怔了,没人违拗,就陪她玩了。 我说:“然后呢?你们真的见到小马哥了?” 小差看了一眼四爷,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给了我:“你自己看吧,过程我们都录下来了。” 视频是小差拿着手机拍的,画面是她的视角。 视频开始,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废弃的民居,里面空无一物,光线很暗,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手电筒,正中央的地上摆放着小马哥消失时穿的那套衣服。 零点了。 四个人分别在四个墙角站好了,按照约定,游戏开始之后,小差走向老沪,老沪走向Asa,Asa走向四爷四爷将是第一个咳嗽的人。 四爷深吸了一口气,说:“三,二,一,游戏开始。” 所有人都关了手电筒。 很遗憾,小差的手机没有夜视功能,视频其实就是一段音频。房间里一片死寂,我从手机里能清晰地听见四个人的呼吸声。 接着,房间里响起了脚步声,第一个人在走,拍肩的声音,然后换成了第二个人在走,再次传来拍肩的声音,然后换成了第三个人在走,拍肩的声音 四爷说话了:“我开始朝下一个墙角走了啊。” 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漆黑的画面里只有脚步声和呼吸声,时不时的咳嗽声。我都想快进了突然四爷叫了一声,马上响起了小差的声音:“你怎么了?” 过了半天四爷才喃喃地说:“我摸到他了” 大家马上把手电筒打开了,小马哥的衣服依然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地上。 四爷大声说:“刚才我摸到他了!” 视频结束。 我把手机还给了小差,然后问四爷:“你真摸到他了?” 四爷使劲点了点头:“手电筒一打开他又消失了。” 我看了看小差:“你信吗?” 小差岔开了话题:“抓我们的那几个打手会不会是Asa的人?”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原来我才是幕后黑手? 四爷说:“这么一说肯定就是了,不然为什么要把我们和他分开?” 小差又说:“如果他们不是Asa的人呢?” 四爷说:“那他就是活该,他被抓住反而好了,就不会再搞我们了。” 我四下看了看,说:“我们赶紧走吧,先回到地面上再说。” 四爷说:“你知道从哪儿出去吗?” 我说:“我记着。” 四爷并没有动,又说:“那老沪和Asa呢?” 我看了看她,她马上更正道:“我是说老沪。” 我说:“慢慢想办法啊。” 小差说:“不行,他还不知道Asa就是幕后黑手,他很危险,我们应该想办法找到他,把他带出去。” 我说:“去哪儿找他?” 小差说:“地下就这么大,我们去转转。” 小差和四爷的背包被没收了,好在我进来之前又买了几支备用的手电筒,我掏出来递给了她们:“走。” 在路上,小差对我讲了他们从邢开口中得到的一些其他信息—— 当年整治404陂的时候,邢开还没有调到404,不过他听说,当时陈工跟上级申请了一笔拨款,在湖里安装了一些净化设备。但邢开有两个疑点,第一,他听说陈工是趁大领导出差的时候动工的;第二,施工队是从外面雇来的,具体负责那个项目的三个主管,不久之后全部以各种借口被调离了404所以没人知道陈工到底在湖底做了什么。 邢开还说到了那些猩猩。 前不久,邢开从积存的档案中发现了一个女孩的病历,她是404一位职工的子女,不知从哪一天起,她的脸上惊现出了动物般的黑毛,家长赶紧带她来了办公大楼看医生,医生在她的病历上写下了这样的描述——骨骼变异,锁骨呈V字形 大部分人的锁骨都是一字形的,只有少部分人才是V字,那是一种返祖现象。 后来404就大撤离了,这个女孩一家四口并没有搬走,他们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与此同时,又有几户人家也陆续不见了。 邢开猜测,很可能是辐射导致了某些特定基因的人群发生了返祖现象,而那个女孩是第一个发病的,后来,他家人陆续发病,担心被人当成怪物,于是藏了起来,另外几户人家的情况应该也是一样的 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些出没在芦苇荡里的猩猩,那些三番五次抢夺我们物资的猩猩,那些逼迫Asa唱歌的猩猩,他们竟然是我们的同类! 小差还跟邢开问到了消失之谜。 邢开表示,他调来之后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情。而游客来404,并不需要跟他们备案,实际上他们这些留守人员也是游客参观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并不了解有没有哪个游客在这里“消失”。 小差又问到了“错”,邢开同样不知情,他说,404只有沼泽和芦苇荡,不是岩浆岩地质,不是沉积岩地质,也不是变质岩地质,建设用的石料都是从外面运进来的,不可能有什么稀有金属存在。 说着说着,我们来到了那个遍布机床的车间,小差突然说:“好像有人。” 我一下就把四爷挡在了身后. 小差朝前照了照,果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他是个车轴汉子,方脸,浓眉,蒜头鼻子,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风衣,有点紧巴,他看到我们之后也停下了。 此人肯定不是留守人员,也不是象鼻人,难道他是来404旅游的?一个正常的游客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 他不看小差,也不看四爷,单单盯住了我,突然眼睛一亮,然后就伸出手来,朗声说:“赵老板,你把账结一下吧。” 我都结巴了:“你你你谁啊?” 车轴汉子把眉毛一竖:“装糊涂?” 我说:“我是真糊涂。” 车轴汉子摇了摇头:“你这人不仗义。” 小差和四爷看着我,满脸不解。 我说:“我不认识他。” 车轴汉子说:“拖欠农民工的钱可是要遭雷劈的。” 四爷小声问我:“你还做过工程?” 我的脑袋也是短路了,竟然来了句:“我确实学过工程”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马上又补充了一句:“但我确实没做过工程啊。” 四爷对车轴汉子说:“不着急,不就是劳动纠纷吗,我来当仲裁机构,你说吧,怎么回事儿?” 车轴汉子看着四爷说:“还是这姑娘明事理。”接着他从口袋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走过来递给了四爷:“账目都在这儿呢,我不扒瞎。” 四爷接过来在手电筒下看了看,又递给了小差,接着问车轴汉子:“都是人工费?” 车轴汉子说:“对啊,我们就是出力的。” 我急了:“我什么时候找过你?” 车轴汉子白了我一眼:“我跟仲裁机构说。” 小差问:“你们是怎么联系上的?” 车轴汉子说:“我连桥儿介绍的,要不然我咋会认识他。最初只说在404有个挖壕沟的活儿,每天200块,我想着挺好啊,然后就办了通行证进来了,哪想到干的都是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说到这儿他看向了我:“但是我该干的都干了吧?” 我说:“你等等,我们见过吗?” 车轴汉子很鄙夷地笑了:“你说这话不昧良心吗?” 我说:“你就回答我,我们见没见过!” 车轴汉子说:“就是你给我分派的活儿啊,该结账的时候你倒是不见了。” 很显然,我正在遭人算计。此人长的很像个“农民工”,演得还如此逼真,这让我感到了无边的恐怖。 跟一个骗子没法聊真理,我不说话了,我要听他说下去。 小差问:“你是哪儿的人?” 车轴汉子说:“沟镇的。” 小差问:“你有这个赵老板的电话号码吗?” 车轴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部老年人的手机,打开查了半天,终于大声念出了我的号码。 小差看了我一眼,接着问:“他都让你干什么了?” 车轴汉子说:“都在账上,你自己看。” 我默默地凑过去,跟着四爷和小差一起看起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4月14日晚,收到订金1000元。 幕后的人太缜密了,4月14日我确实住在沟镇,恰好有“在场证明”。 接着,我几乎看到了我们在404遇到的所有蹊跷事件—— 给“赵老板”报告其他几个人的动向,给货车司机通报我们的位置,在404多个位置铺设电脑网线——此时还有个括号,里面写着“宋三儿受伤,医疗费合计420元” 我还看到了其他一些鸡毛蒜皮的账目,例如:通知老七,八点在“小裤衩”集合。我他妈根本不知道老七是谁,更不知道“小裤衩”在哪儿 合计下来,所有“劳务费”总共是5050元,减去1000订金,我还“欠”他4050元。 车轴汉子说:“抹个零,你给我4000就行了,我这人不计较。” 他他妈还帮我抹了零。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对这个演员说:“你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车轴汉子说:“要钱啊。” 我说:“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车轴汉子很气愤地说:“为了堵到你,我都在404转悠几天了!后来我听留守人员说404的人都下到这疙瘩来了,我就下来了。赶紧给钱,我家小嘎(小孩)还指着这笔钱上学呢。” 我突然对小差和四爷说:“我们得抓住他。” 四爷用讽刺的口吻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抓人家干什么?” 我几乎喊起来了:“他在撒谎!抓住他,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指使他的人!” 四爷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撒谎?” 我看了看车轴汉子,然后说:“你有证据证明我雇你干了那些事吗?” 车轴汉子说:“我干了这么多年活儿,从没听说过还得留证据。那你说,你有啥证据证明不是你雇的我?” 四爷直接把手伸进我的背包里摸了摸,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都拽出来了,数了数,递给了车轴汉子:“2000多,好像不太够,你点点。” 车轴汉子说:“那不行。” 四爷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叠钱塞给了他。 车轴汉子没有收:“我要你的钱干啥?打酒跟提瓶子的要钱。” 我又喊起来:“我凭什么给他钱?” 四爷终于说了句人话:“就算他认错人了,他挡在这儿,我们还能干什么?” 我说:“他怎么可能认错人?” 小差也掏出一叠钱塞给了他:“就算我们借给赵老板的吧。” 车轴汉子这才把四爷和小差的钱接过去,然后,他在手上吐了口吐沫,一张张数起来。我多想揍他一顿啊。 我说:“那个人给了你多少?” 车轴汉子正在数钱,并没有回答我,直到数完了才说:“哪个人?” 我说:“雇你演戏的那个人。” 车轴汉子说:“我听不懂你的话。”然后他把钱装起来,又说:“现在谁也不该谁的了。不过,就凭你这信誉,以后别想在沟镇雇到人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一堆机床中。我甚至看到他的背影上写着两个字:胜利。 我满心挫败感,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跟上他。 我刚一迈步就被四爷一把拽了回来。 我说:“你干什么!” 四爷说:“你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说:“解释个鬼啊,你们看不出来吗,他是个骗子!” 四爷说:“如果他是骗子,他怎么这么了解我们的事情?” 我说:“所以刚才我让你们帮我抓住他啊。” 四爷说:“你既然都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地跑回来?” 我说:“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谁干的了,所以回来给你们通风报信啊。” 四爷看了看小差:“你信吗?” 小差一直在看着我,并没有开口。 四爷突然问我:“如果现在我们想离开,可以吗?” 我说:“你们要去哪儿?太危险了,Asa他” 她打断了我:“我就问你可不可以。” 他妈的,我都抓住Asa的狐狸尾巴了,现在又从原告变成被告了。 我说:“你们实在不相信我的话,那你们就走吧。” 四爷看了看小差,低声说:“我们去找老沪。” 小差还在盯着我,并没有动。 四爷恨铁不成钢地说:“小差,你听我的!”听她的语气,好像我是大灰狼小差是小红帽似的。 我暗矬矬地蹲在了地上。此时我的脑袋十分混乱,我必须尽快找到对方的漏洞,让四爷和小差相信我。 漏洞,漏洞,漏洞 我满脑袋就剩下这两个字了。 写小说就是个撒谎的过程,再牛逼的作家也会有漏洞。他是个骗子,再高明的骗子也会有漏洞 漏洞。漏洞。漏洞 小差突然问我:“你和Asa是一伙的?” 我不说话。 她又问我:“你把C加加和小马哥弄到哪儿去了?” 我还是不说话。 四爷冷笑了一声,好像我已经默认了我就是幕后黑手一样。小差接着问我:“今天你想害谁?” 我依然不说话。 小差突然说:“不是他。” ------------ 第一百四十章 猩猩的秘密 四爷愣了:“为什么?”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慢慢站了起来。此时此刻我感觉小差才是我最亲的人。 小差对我说:“我跟你说过我能看出一个人的情绪,它是有颜色的,现在我终于能找到跟它对应的心理活动了。” 我不管她说什么,只管拼命点头。 她接着说:“我看到了你的冤屈,愤懑和无奈,它们是土黄、青莲、白色混合成的灰色,顺着这种灰色,我找到了你对应的心理活动,你正在想再牛逼的作家也会有漏洞,再高明的骗子也会有漏洞,现在你觉得我是你最亲的人——对吗?” 我彻底惊呆了。 四爷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差就把她的特异能力说了一遍,接着她看着四爷说:“你现在想的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四爷一下就瞪大了眼睛。 小差说:“你相信我了吗?” 四爷使劲点头。 小差说:“你相信我就应该相信他。” 四爷这才看了看我:“你真是被人黑了啊。” 我说:“我不想理你。” 小差说:“不,你想说的是” 我一下就制止了她,她笑了笑,然后就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四爷看了看小差:“他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都别说话。” 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光亮,但小差和四爷好像并没有看到,我马上意识到那不是现实中的光亮,我的“天眼”又开了。 我发现,这次我重返404,幻觉出现的次数变得频繁起来。 我看到了老沪,他背着背包,举着手电筒,正从这个机床车间穿过,走进了左侧的一条通道,然后画面“哗”一下就不见了。 我大声说:“我看见老沪了” 小差说:“他一个人?” 我说:“一个人。” 我大步走向了左侧的那条通道:“他就是从这里走过去的,你们跟我来。” 小差和四爷立刻跟了上来。 通道很长很窄,手电筒显得亮了许多。 我们一直顺着它朝前走,走出了大概一里路的样子,前面终于出现了光亮。 那是几支手电筒,在地上摆成了八卦的形状,都照着中间,类似野营的篝火。我第一眼就看见了老沪,他旁边坐着四个毛烘烘的猩猩! 老沪也看到了我们,他立刻站起来,喊了声:“小赵?” 从他的语调中,我没听出他有什么危险,但还是有点不放心,我慢慢走过去,警惕地看了看那四个猩猩,低声说:“它们” 老沪这才说:“哦,他们是人类,没事儿,你们坐吧,大家一起聊。” 虽然之前小差给我打过预防针,但老沪的肯定还是让我有些震惊。 那四个猩猩透过脸上的毛发朝我们看过来,眼神冰冷。我很奇怪,既然是人,他们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看,却不说话? 我们都站着,没人坐。 我接着问老沪:“他们会说话?” 老沪说:“而且是普通话。” 其中一个猩猩算了,还是叫他们长毛人吧,其中一个长毛人终于有了表情,他摇了摇头,口齿很不清晰地说了句:“说不好了。” 他果然会说话,但好像舌头肿了,或者嘴巴漏风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些难过。 我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们,说实话,就算这么近的距离,依然无法分清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动物,它身上的毛太长了,长到挡住了所有表皮,根本看不清五官,就跟穿了吉利服一样。我再次闻到了刺鼻的洗发香波味道。 小差问老沪:“他们帮你逃出来的?” 老沪说:“不是,我和他们是半路遇上的。” 小差又问:“你是怎么脱身的?” 老沪说:“我会催眠啊,你们忘了?” 我、小差和四爷恍然大悟。 老沪又问小差和四爷:“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四爷说:“小赵用他爸的一本日记把我们换出来了。” 我的胆子一下变大了,对那四个长毛人说:“既然是同类,之前你们为什么要抢我们的电子产品?” 刚才说话的长毛人好像是个头领,他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三个音节:“xiáo技术。” 老沪似乎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独特语言,马上翻译道:“学技术。” 老辈人才把“学”说成“xiáo”,虽然判断不出这个头领的年纪,但我想一定很大了,或者他停留在了80年代的404,当时都是这么发音。 我说:“你们的人曾经拿过我们一个笔记本电脑,后来为什么扔掉了?” 那个头领说:“它的密哑太沪闸呃。” 老沪说:“那个电脑的密码太复杂了,他们打不开。” 这翻译也太专业了,还有自己的发挥。 老沪说:“我刚才把手机给他们了,还教了他们一些东西,现在都成朋友了。” 我的大脑中滑稽地蹦出一句话:在当时,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 接着老沪问我:“这几天你干什么去了?” 我说:“你先告诉我,后来你见到过Asa吗?” 老沪摇摇头。 接着,我拿出了在原单位写大纲的本领,把这几天的事儿简单讲了讲。老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话:“其实我早有预感。” 我说:“为什么?” 他说:“最早有人用报纸陷害我,就是他把你们领到那个报纸发行站的。” 四爷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我非常纠结,我很想把四爷带出404,但我也很想逮住Asa,当面问问他:为什么?值得吗? 就在这时候,那个头领突然拽了一下老沪,老沪弯下腰去,头领对他耳语了几句什么。 我有些忐忑:“怎么了?” 老沪说:“他说了,听完他们的故事就放我们走。” 放? 我这才意识到,这四个长毛人的眼神一直都很冷,我马上明白了双方的关系——他们只是眼下没有再攻击我们而已,我们还不是朋友。但是我很纳闷,他们为什么要给我们讲故事呢? 我说:“我们还有事,没时间听故事了。” 除了头领以外的长毛人一下都站了起来,四爷赶紧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角。 老沪说:“都坐下,坐下,我们先听你们说。” 那个头领说了句什么,好像在安抚他的同伴,那三个长毛人这才坐下来。 我怀疑他们的身上已经有了兽性,跟他们没法讲道理,更重要的是,我们打不过他们。 我们只能在长毛人对面坐下来。 那个头领似乎看出了我们的戒备,他口齿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好像在问我们要不要喝东西。 我确实渴了,于是说:“有可乐吗?” 他从背后拉出一个旅行包,那一定是抢某个游客的,然后居然真的掏出了一罐饮料,不过那是雪碧。 我接过雪碧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那感觉太糟糕了,就像猪鬃。我把雪碧打开喝了一口,好像过期了,地下的光线太昏暗,我也看不清生产日期,最后尴尬地把雪碧放在地上,没有再喝。接着我四下看了看,我发现小差背后有一堆拆掉的木门窗,还有些干草和破棉絮,横七竖八地摞成了一个小山,我说:“有点冷,要不我们点堆火再听故事?” 老沪马上说:“不行。”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了句:“他们怕火” 看来这些人真的返祖了,连避火性都被重新写入了基因。四个长毛人依然静静地看着我们,好像在等我们安静下来。坐在头领旁边的那个长毛人十分高大,眼睛里充满了挑衅。我们暂且叫他“傻大个”。 我忽然想到,如果待会儿他们突然对我们发起攻击,我们可以放火来自卫。 手电筒幽幽地亮着,每个人的脸都晦暗不明。 我说:“开始吧。” 那个头领低头想了想,似乎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讲起。等了会儿,我又说话了:“要不我来提问吧?” 老沪对我使了个眼色,没想到那个头领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指了指四周,尽量用友好的语气问:“你们住在这里吗?” 头领费劲地说了半天,我终于听清了,他说的是:我们下来找物资。 我又问:“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那个头领看着我,慢慢眯起了眼睛。 我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不该问的,接下来我们还有可能发生冲突,从这个角度说,对方的人数绝对属于“军事机密”。 果然,头领一直没有回答我,另一个长毛人说话了,他的口齿更不清楚:“西区还有人XXXXXX”。 X就是听不懂的音节。老沪翻译道:“西区还有人正在逐渐返祖。”然后他问那个长毛人:“是吧?” 对方点点头。 就是说,他们的人数会越来越多。 我马上想到——接下来赶紧让周Si 身上长毛吧。 四爷问:“为什么有人就没事儿?” 刚才说话的长毛人又说:“XXXXX,XXX30XXXXX,XXX70XXXXX。” 这次老沪也听不懂了,皱着眉头看着那个人,意思是:什么? 那个长毛人有点急了,一着急就更说不清楚了。 我从包里掏出本子和笔递了过去:“你们曾经都是404的职工,应该会写字吧?” 那个长毛人白了我一眼,把纸和笔接过去,在上面写起来。实际上,他们对文字的记忆并不比对语言的记忆清晰多少,几乎写个字就要想一想,最后我们总算看明白了,他说的是:和癌症一样,30%是习惯决定,70%是基因决定。 我们终于找到了最佳的交流方式。 四爷又问:“你们为什么不回西区正常生活?” 头领把纸和笔接过去,写了半天才递给我们,大概意思是:他们现在是怪物,只能藏起来。不过,每年过年的时候,他们都会偷偷溜回过去的家里,摸黑煮一顿饺子。 我再看眼前这四个长毛人,其中一个的眼里已经渗出了泪光,他把头低下去了。只有傻大个的眼光依然冷冰冰的,一会儿看看小差,一会儿看看四爷。 四爷接着问:“你们这算工伤,为什么不找陈工治疗?” 头领突然冒出了一句:“那是个人渣!” ------------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兽性 这句话出奇的清楚,我甚至听出了河北沧州口音。 接着,这个头领又在纸上愤愤地写起来,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把他的文字整理一下是这样的—— 最初,为了孩子,他们曾经找过陈工,希望得到治疗,但是被拒绝。后来陈工发现,他们变异之后获得了某些动物才具备的能力,比如攀爬,于是提出了条件,那就是对他唯命是从,成为他个人的“特种部队”。这些人本身就是404的职工,而陈工又是他们的领导,他们同意了,按照陈工的指示,继续藏在芦苇荡里,暗地里替陈工卖命。他们曾经帮陈工杀过一个人,最后定性是被野生动物咬死的,就没人再追查了。后来,他们发现陈工一直在欺骗他们,利用他们,并不想让他们得到真正的治疗,他们这才跟陈工分道扬镳。 这些长毛人是兽面人心,而陈工却是人面兽心。 我说:“他雇凶杀人,我们可以告他,你们愿意作证吗?” 头领静静地看了我一眼,又写起来。 他说,这么多年了,他们一直在深藏自己,都不想让过去的同事看到,更不愿意站在法庭上了。接着,他还提到了他的女儿,那段文字令人心酸——他说,就算女儿变成了动物的样子,可在他眼中她依然是个小公主,他绝不会让她暴露在世人面前,遭人耻笑的。 我说:“陈工都干过什么?” 头领写道:当时,他只让我们帮他做事儿,从不透露全部的计划。总之他干的都不是好事。 我想了想,突然说:“你们也是从办公大楼下来的?” 头领摇摇头,用文字回答了我,他说,扎卡在草甸子挖了个入口,直通地下,他们是从那里下来的。 我说:“那个通道在哪儿?” 头领在纸上画了个地图,他画图比写字顺利多了,我想着也许我们应该改用这种交流方式。从地图上看,这个地下空间非常大,主路呈“Y”形,把地下空间分成了三个区域,左侧三角区归办公大楼管辖,右侧三角区被象鼻人霸占着,上面的三角区刚刚建到一半404就大撤离了,属于尚未开发的区域。象鼻人的入口位于右侧三角区,就像老鼠的洞口,直通他们的老窝。 而我进来时经过的那五个车间,包括我们眼下聊天的地方,都在左侧三角区,也就是办公大楼管辖的地界。 当初,李喷泉的背包里装着一张“Y”字形地图,那肯定不是他从网上随便下载的,那是真正的404地图,此人的段位比我们想象的高多了。 不论从哪个角度讲,这里都更接近404的核心。 大撤离之前,地面负责生活,而地下才负责生产。 大撤离之后,404成了留守人员和象鼻人的角力场,成了陈工和扎卡博弈的棋盘。在地上,双方似乎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大规模的冲突,而这次陈工带队来了地下,终于要跟扎卡正面交锋了。 毫无疑问,越接近核心地带越危险,我们一行七个人,在地上就折损了两个,现在来到了险恶的地下,会不会灭团? 不,我至少要让四爷成功逃出去 我接过地图,说了声:“谢谢。我们出去之后,会把你们的故事写出来,让天下人都知道。呃,我们可以走了吗?” 四个长毛人都看着我,没人表态。 不管是爬上地面,还是去找Asa,我们都必须得走了,我已经心急如焚。见他们没有表态,我试探着站了起来:“再见” 突然,我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接着就坐了下去。我发现自己又像被打了麻药一样失去知觉了。 老沪也发现了异常,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大叫起来:“册那,这是怎么了呀!”接着,他想撑着地面站起来,却摔了个屁墩儿。 他没有经历过动物园那一夜,这是他第一次失去触觉,反应比我们所有人都强烈。 我看了看小差和四爷,小差绝望地说:“我也是” 那四个长毛人灵敏地站了起来,静静地观察着我们,还是一言不发。四爷看看长毛人,又看看我们,一脸不解:“你们咋了?” 我说:“你还有知觉吗?” 四爷说:“有啊。” 接着她站起来伸伸胳膊,踢踢腿,完全不受影响。 小差说:“你们忘了吗?她百毒不侵。” 老沪完全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一直想插嘴却又插不上。 小差对老沪说:“我们在动物园遇到过这种情况,应该是中了什么毒。” 失去触觉之后,嘴巴是不听使唤的,除了四爷之外,我们每个人说话都跟那四个长毛人一样不清楚了。 那个头领对另外三个同伴说了句什么,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肯定见过这种情况。 老沪说:“这是什么毒啊?怎么突然就发作了?” 我说:“我们上次遇到这种情况是在夜里,我估计外面现在天黑了。” 四爷看着那四个长毛人说:“他们怎么没事儿?” 没人回答她。我想起了那两只掐架的公鸡,也许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人身上,动物就没事儿,这些长毛人已经变异,因此他们也没事儿。但我没敢说出来。 小差对那个头领说:“你们能帮帮我们吗?” 头领说话了,尽管发音很不清楚,但我们还是听懂了,他们说他们帮不上忙,他们要离开了。 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我不知道,在我们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特殊时候,长毛人不帮忙并不是最糟糕的,那个一直对我们冷眼相望的“傻大个”渐渐盯住了四爷。 四爷并没有察觉,还在撸自己的脸:“上次在动物园我喝多了,始终不知道失去触觉是什么感觉,跟戴了面具一样吗?” 我是男人,我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傻大个朝着四爷走过去了,步伐有力,能够看出来他正常极了。 我喊起来:“哎哎哎,你要干吗?” 傻大个看都不看我,直接走到四爷跟前,把四爷壁咚了。 四爷说:“你丫有病?” 小差也看到了,她大声对那个头领说:“他要干什么?” 头领淡淡地看了傻大个一眼,并没有制止,只是对老沪说了句什么,我估计老沪也是太着急了,他问了句:“什么?” 头领没有重复他的话,他对另外两个长毛人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就走,一个长毛人跟上了他,另一个长毛人犹豫了一下,最后留了下来。 这时候,四爷已经跟那个傻大个撕扯起来,留下的那个长毛人快步走过去,加入了犯罪的行列。 我大声喊起来:“你们他妈还是人吗?” 留下的那个长毛人看了我一眼,音调悲凉地说了一句:“我们早就不是人了。” 两个人已经把四爷扑倒在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那动作就像发情的公猪,我干呕了一下。 小差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四爷又蹬又踹,嘴里骂个不停。我发誓,我从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愤怒过,我全身都在哆嗦,就像一颗即将爆炸的核弹。我多想有一颗核弹,此时我会毫不犹豫地引爆它,把这个世界统统炸上天。 我扶着墙艰难地朝着四爷走过去,老沪则爬到了小差跟前,把小差护住了。 我伸手去拉扯那个傻大个,他转过身来一脚就把我踹倒了,我感觉自己就像个稻草人。我“扑通”一下坐在地上,一点都没感觉到哪里疼。四爷的外衣已经被扯掉了,露出了白皙的肩膀和肚子,那两个长满了黑毛的怪物发出了动物般的嚎叫声 我转头看到了那堆木头,忽然有了个主意。我捡起一张芦苇编成的凉席,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哆哆嗦嗦地把它点着了,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两个长毛人扔过去,这对于一个失去触觉的人来说是个高难度动作。 就像蛇闻到了雄黄的气味,那两个动物马上松开四爷,仓皇地跳开了,他们气急败坏地瞪着我,大步朝我冲过来。 我赶紧又拿起一块断裂的窗框,上面蘸着很多油乎乎的东西,我把它点着了,那两个动物立即停住了脚步,我朝着他们砸了过去,他们有毛,那是脱不掉的,只要我把火把扔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自己烧死自己。 可是我扔偏了,他们看了看地上的火把,非常惊恐,这时候他们已经不再使用人类语言了,而是像动物一样“哇哇”乱叫起来。 四爷快步跑过来,躲到了我的身后,我又点着了一张凉席,它引燃了附近的干草,干草又引燃了一些油毡布,油毡布又引燃了干燥的木头 四爷捡起一块烧得最旺的木头,扔向了那两个动物,那块木头砸在了他们脚下,火星四溅,他们怪叫着撒腿就跑。 大火越烧越旺。 在404寒冷的地下,我点着了一堆全世界最大的篝火。 看到那两个动物不见了踪影,我筋疲力尽,终于在篝火旁躺下来。 我很累,不是体力上的,而是精神上的。我没去看四爷,没去看小差,没去看老沪,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歇一会儿,就一会儿 灵长类动物用了十多万年才从类人进化成智人,这些长毛人居然在短短几十年间就倒退回去了。想想挺悲哀的,如果他们再想变回人,估计也得十多万年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框眼镜”跟象鼻人有一腿 小差艰难地走过来,把四爷搂住了,轻轻说着安慰的话。 四爷整理了一下衣衫,平静地说:“我没事儿,就是有点恶心。”接着她转头对我说:“谢谢你啊。” 小差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小赵,你是不是跟四爷在一起了?” “不是。” “是。” 你肯定认为第一句是四爷说的,第二句是我说的,其实正好相反。 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我愣愣地看着四爷,有点懵逼。 “是。” “不是。” 这次,第一句还是我说的,第二句是四爷说的。 小差说:“到底是不是啊?” 四爷说:“八字刚刚有半撇。” 小差说:“我看你俩情投意合的,也别折腾了,出去就领证吧。” 四爷岔开了话题:“我们赶紧商量一下,我们出去还是去找Asa?” 小差说:“从刚才那个猩猩画的地图来看,这个地下空间太大了,很难找到他,我们出去,只要离开了404,他也就害不着我们了,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制裁他。” 大家一致同意。 四爷搀扶着小差,我们顺原路返回。我和老沪都扶着墙,就像喝醉了一样。 我们渐渐接近了那些“串”字形车间,再朝前走就能看到那个通往办公大楼的楼梯了。 老沪低声说:“我还是有点不相信” 四爷说:“你说Asa?” 老沪说:“嗯,他不像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四爷说:“老沪,你猜剧情的能力肯定很弱。” 老沪说:“什么意思?” 四爷说:“在悬疑电影里,所有坏人看上去都更像好人。” 我始终没说话。 我发现我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刚刚返回404的时候,我巴不得一下找到四爷,找到这些同伴,把Asa揭发个底儿掉,而现在,当大家都知道他是元凶之后,我又不想谈论这个人了。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朋友,至少曾经是,我们的身世几乎是复制粘贴的,他犯罪了,我好像也不光彩。 我想对四爷说:你别忘了,在悬疑电影里,即使确定了一个看似好人的人其实是个坏人,但也可能还有反转的。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 我很清楚,如果说我们在404的经历是一部电影,现在,这部电影已经结束了,Asa不可能再有任何反转了。 我忽然想到,Asa会不会被人下蛊了? 有些事情真不是科学能解释清楚的。我之前就遇到过一次,应该叫它什么?脑控? 那次我开车回东北,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前面我描述过东北的地貌,你们已经了解了,几十公里不见人和车,两旁的黑土地一眼无际,那是真正的地广人稀。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个服务区的牌子,上面却画着红色的叉,就像古代的死刑犯。 我的油不多了,随着暮色四合,心里越来越慌。 终于看到了一个正常营业的服务区,我赶紧开进去加油、解手、买吃的。天已经黑透,服务站里只停了一辆货车,驾驶室的灯幽幽地亮着,副驾上坐着一个光头,他直视正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从货车前面经过的时候,特意看了看他,他好像是个瘫痪,一双眼珠子随着我的移动慢慢转动,有点吓人,我赶紧把眼睛移开了。 上厕所必须穿过便利店,这可能是个营销策略。 便利店的收银员是个梳马尾辫的女孩,60分漂亮,她正在给一个顾客结账,那个顾客也是个光头。我从他旁边走过的时候,他跟我对视了一眼,我发现他跟外面货车上的那个光头特别像,应该是一对双胞胎。(现在回忆起他们来,我总觉得他们的名字应该叫“郝昌河”和“郝昌江”。) 我匆匆忙忙上完厕所,再次经过便利店的时候,车上的那个光头已经下来了,两个光头正坐在便利店里吃泡面。 我也买了泡面,在他们斜对面坐下来,开始吃。 偶尔抬头瞄他们一眼,其中一个光头面色黝黑,很健康,而另一个却脸色苍白,双眼空洞,看上去病歪歪的,更像一根竹竿撑起的一身衣服,我还注意到,他的脑袋上被剃掉了一块,有个硬币那么大的伤痕,还渗着血丝。我一下就没胃口了。 这个人察觉到了我在看他,他把眼珠子转向了我,只是眼珠子,他的脖子纹丝未动,整个人都僵着,仿佛被人点了穴一样。 我索性问了:“你们是双胞胎吧?” 那个黝黑的人看了看我,朗声说:“对,我是哥,他是弟。” 我说:“你们去哪儿?” 哥哥答非所问:“给人拉货。” 然后,哥哥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弟弟跟着也喝了一口面汤,接着,哥哥把叉子扔进了泡面盒子里,弟弟也把叉子扔进了泡面盒子里,哥哥又抹了抹嘴巴,弟弟也抹了抹嘴巴他们的动作非常一致,当时我以为那是某种共同基因导致的步调一致。 我有点好奇,接着问:“你弟弟他” 哥哥突然变脸了,转头瞪着我说:“我弟弟他咋地了?” 我抱歉地笑了笑,马上闭嘴了。 哥哥把泡面盒扔进了垃圾桶,弟弟也把泡面盒扔进了垃圾桶。哥哥走出了便利店,弟弟也走出了便利店,两个人的走姿都很像。 我马上朝窗外看去,直到那辆货车开走了,才转头问那个收银员:“这两个人怎么有点怪怪的?” 收银员说:“他弟弟是个瘫痪,没人照顾,这个哥哥每次出来跑长途都带着他网上有报道的。” 瘫痪了怎么还能走路? 我赶紧上网搜了搜,果然,在网上的描述中——这对双胞胎是葫芦岛绥中县人,他们从小感情就好,弟弟一直没讨到老婆,偏偏又出了车祸,生活不能自理。哥哥是个货车司机,工作很辛苦,但他不想让弟弟整天躺在炕上,每次出车都把他带在身边,而且在旅途中,他还给弟弟表演祖传的驴皮影逗他开心 出门在外,总能遇到一些新鲜事儿,我没有太在意,离开服务区,继续我的旅途。 回到白城之后,我跟母亲去了一趟姥姥家,在村子里偶然听到了一种邪术,这让我对那对双胞胎突然心生畏惧了。 这种邪术叫作“人皮影”。 人皮影的来历要从白莲教说起。 白莲教是一个半僧半俗的秘密宗教结社,它源自佛教的净土宗,但个别支派沦为“邪教”组织。清代后期,皮影艺人受白莲教起义牵连遭到查抄,当局不止禁演皮影戏,皮影艺人也遭到了大规模抓捕。一位潜藏在皮影艺人中的白莲教徒为了自保,发明了这种邪术——人皮影。 此人的姓名已经不可考,综合一些史料,只能推断出他师承刘佐臣,后来追随刘佐臣开创了八卦教。 人皮影有点类似中国古代的厌胜之术,也就是传说中的扎小人,它的流程是——施法者取受害人一块头皮,写上他的名字,贴在驴皮影的影人身上,然后,施法者用五根竹棍操纵影人,受害者就会被施法者控制 我联想到了那个弟弟头上的伤痕,也许真相是这样的——弟弟确实瘫痪了,为了让他重新站起来,哥哥一直在使用“人皮影”控制着弟弟 Asa的头发很完整吗? 我正在胡思乱想,脚下被电缆绊了一下,“扑通”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我并没有立刻爬起来,我有些纳闷,看着小差说:“这里真是象鼻人的老巢?如果一到晚上就失去触觉,他们怎么办?” 小差说:“也许他们昼伏夜出,一直在打时间差吧。” 四爷把我扶了起来,大家继续朝前移动,七拐八绕地走了很长时间,小差突然说:“我们好像在绕圈子” 本身我就疲惫不堪了,听到这句话,两条腿一下就软成了面条。 小差指了指旁边的机床说:“我们经过它两次了,我记着。”我用手电筒照过去,那是一台球面的机床,应该是加工铀核部件的。 四爷说:“难道地下也有鬼打墙?” 我莫名其妙地说了句:“鬼都在地下。” 小差拿出手机看了看,皱起了眉头:“指南针也不转了” 老沪靠在了机床上,嘀咕了一句:“歇会儿,歇会儿。” 小差说:“这个时间段太危险了,我们当中随时都可能有人消失” 我看了看四爷,刚要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我不想让她太担心。 老沪突然站直了身子:“有声音。” 我们马上把手电筒关了,大家都藏在了黑暗中。 地下像坟墓一样安静,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果然,好像有人在交谈,不过,他们的脚步声正朝着相反方向走去。 他们是谁?留守人员?象鼻人?还是Asa的同伙?他们之所以摸黑行走,说明他们也是见不得光的。 四爷低声说:“我过去看看” 没人说话,这也不是讨论的时候。 接着我就听见四爷蹑手蹑脚地移动了,她朝着交谈声靠近过去。 过了很长时间,脚步声和谈话声都消失了,我很着急,却不敢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快步走过来了,是四爷,她回到我们身边,小声说:“我看到了那个‘黑框眼镜’。” 我马上问:“他跟谁?” 四爷说:“一个象鼻人。” 我说:“你确定?” 四爷说:“他们点烟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脸了。” 我又问:“你怎么能确定另外那个是象鼻人?” 四爷说:“他就是给我们注射七氟醚的那个王八蛋,烧成灰我都认得他。” 我接着问:“他们人呢?” 四爷说:“他们鬼鬼祟祟地聊了一会儿就分开了,我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小差说:“看来,这个‘黑框眼镜’跟象鼻人一直在暗中勾搭着。” 四爷说:“还有,他们的身体好像一点都没问题,走得倍儿顺溜。” 老沪说:“他们免疫了?” 我说:“我可以打开手电筒了吗?”也不知道在问谁。 手电筒突然就亮了,不是我的,它照向了我的脸,我一下就闭上了眼睛。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那个“黑框眼镜”已经站在了我们跟前,我一下就绝望了,看来四爷已经暴露了,只是她不自知而已。 “黑框眼镜”说话了:“麻吗?”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名鼎鼎的陈工 没人吭声,这种情况说什么? “黑框眼镜”见我们都不说话,直接举起了对讲机:“二队,二队,过来集合,我在离子交换车间。” 对讲机“吱吱啦啦”了一阵子,终于收到了对方的回话:“收到,收到。” 接着,“黑框眼镜”又说:“刚才是谁跟着我?” 四爷说:“我。” “黑框眼镜”照了照她:“你听见啥了?” 四爷说:“我就看见你跟一个人抽烟了。” “黑框眼镜”说:“我跟谁抽烟了?” 四爷说:“就是你们办公大楼的人吧?我又不认识。” 这丫头就没这么聪明过。 “黑框眼镜”并不罢休:“你们为啥跟踪我?” 四爷说:“不关他们的事儿。我也不是跟踪你,我只是听到了有人说话,想过去看看是人是鬼。” “黑框眼镜”的语调变得不正经起来:“那我是人是鬼呢?” 四爷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黑框眼镜”说:“你说你不是跟踪,那你为啥藏着不出来?” 四爷说:“我哪敢啊。” “黑框眼镜”说:“看看看看,既然你不敢,那就说明我在你眼里还是鬼。” 四爷不说话了。 “黑框眼镜”说:“我问你呢,我是鬼吗?你就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四爷说:“至少看起来不是。” “黑框眼镜”摇了摇头:“你想想,为什么你们都失去知觉了,我却没有呢?” 四爷并没有声明她也是正常的。 今天她简直吃了“聪明药”了。 “黑框眼镜”又说:“所以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群偏瘫患者,谁都别想跑,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哎,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四爷说:“我们也想知道他在哪儿。” 这时候,有四个人打着手电筒跑过来了,从他们的步伐看,他们都没有失去触觉。“黑框眼镜”说:“把他们带走。” 四爷说:“为什么?” “黑框眼镜”说:“大喇叭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们多次闯入管制区域,还暴力抗法。” 四爷突然不讲理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管制区域了?你有监控摄像吗?” “黑框眼镜”说:“没有。” 四爷说:“我们也没暴力抗法,倒是你们一直在暴力执法。” “黑框眼镜”说:“不说前面的事了,你们现在是不是在地下?整个地下都是管制区域!”  留守人员押着我们四个人,轻车熟路地离开了窄仄的车间,走进了一条陌生的通道。半路上,“黑框眼镜”拿起对讲机呼叫起来:“陈工陈工。” 过了会儿,对讲机里传出了一个干巴巴的声音:“你在哪儿?” “黑框眼镜”说:“我把那几个游客抓住了。” 我突然凑过去大声喊道:“我是赵一清的儿子!” 一个留守人员从背后使劲推了我一把,我感觉不到他的手,只感觉到了他的力量,身体不由朝前踉跄了一下。 对讲机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带他来见我。他一个。” “黑框眼镜”马上说:“明白。” 陈工为什么要单独“召见”我?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条宽阔的通道里,跟山里的隧道差不多,仅仅这条通道就让我知道地下空间有多大了。通道的棚顶有灯,很明亮。前面出现了七八个留守人员,他们围着一堆篝火正在取暖,我认出有那个光头,还有那个板寸,他们旁边停着几辆脏兮兮的货车。 板寸看到我们之后站了起来,问“黑框眼镜”:“他们咋地了?” “黑框眼镜”说:“添乱分子。”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毕竟他没有说我们是“动乱分子”。 接着“黑框眼镜”走到一辆货车背后,拉开车厢门,对四爷、小差和老沪说:“上去。” 四爷说:“送我们出去?” “黑框眼镜”说:“不要嘴欠。” 四爷朝我看了一眼,我又对她做了个嘴型:等我 “黑框眼镜”把他们三个人关进货车之后,对我说:“你跟我过来。” 我跟着他来到另一个货车背后,车厢门敞开着,车上摆着一张办公桌,上面放着一盏护眼灯和一只对讲机,有个人披着棉大衣坐在办公桌前,正在审阅一些文件,颇像战争年代在窑洞里指挥作战的首长。此人大概50多岁,身材有些瘦小,眉毛很重,却没胡子,一双眼角耷拉着,下眼泡很突出,看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陈工了。 移动办公?时尚啊。 接着我想到了核武器的一种:路基发射装置。正常的核武器是通过核弹井发射,不过那很容易被敌人一锅端,所以霸权国家就研究出了路基发射装置,简单说来就是移动炮台。 “黑框眼镜”把我推了上去。 犯人都有个座儿,我却只能站着。 陈工端起一只很大的搪瓷茶缸,吹了吹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小口,又轻轻放在了桌面上,然后静静地看着我,眼神竟然有几分慈祥。 我说:“你就是陈工吧?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你汇报。” 他说话了,声音就像风干的海带:“你说你是赵一清的儿子?” 我说:“是的。” 他没有对我是赵一清的儿子这件事流露出任何感情色彩,比如说亲热,或者惊讶,或者警惕,或者排斥,什么都没有,他把桌面上的钢笔拿起来,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才轻轻地说:“好,你说吧。” 既然这么不客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说:“我不能白说。” 陈工把钢笔放下来,很客气地问:“你想要什么?” 我说:“放我们离开。” 陈工靠在了椅背上:“你先说你的信息。” 我说:“我们进来什么都没干,就在城区转了转,两个同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后来我们确定有人在害我们,我就一个人跑出去报警了,可是” 陈工直接打断了我:“我很忙,你说你的信息。” 我怀疑他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诉苦是没用的。我转头看了看,那个“黑框眼镜”并不在车下,这才说:“你肯定知道404里有一伙人,他们都戴着防毒面具,我们叫他们象鼻人” 陈工肯定知道,但是他并没有任何表示,就那么看着我。 我说:“你们内部有人勾结他们。” 陈工终于皱起了眉头:“谁?” 我说:“就是刚才那个戴黑框眼镜的人。” 陈工眨了两下眼睛,然后波澜不惊地说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我说:“你早就知道?” 陈工并没有回答我,他改变了话题:“我跟你父亲是老朋友了,可惜他走得早。” 我一下就觉得他亲切起来,我说:“他到底是怎么去世的?” 陈工叹了口气:“那时候404正准备撤离,我们发现石棺的辐射数据有异常,觉得有必要尽快封闭它,如果上报的话,需要一层层审批,我们实在等不及,就组织了一批人下去了,没想到发生了坍塌事故他们留在了石棺下面,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个说辞跟那块警示碑上写的一模一样。 他为什么闭口不谈有关“错”的信息?这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我正要再问点什么,他突然说:“一会儿我叫人把你和你的朋友们送出去。” 我就像一只常年被困在笼子里的小弱鸡,笼子门突然打开了,它倒一时不知所措了。 我愣了愣,马上回过神来,对啊,我爸是这里的职工,还以身殉职了,作为404的后代,我回到老家来看看,怎么会搞的这么剑拔弩张! 我不能总愣着,赶紧说:“谢谢,谢谢陈工!” 接着,陈工果然打开了对讲机,低低地说了声:“来人。” 很快“黑框眼镜”就跑了过来。 陈工指了指我对他说:“你找个人把他们送出去。” “黑框眼镜”似乎有些迟疑。 陈工说:“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我还想对陈工说点什么,陈工已经拿起那支钢笔,准备接着翻阅文件了。 我说:“可是” 陈工看了看我:“可是什么?” 我说:“我们就这么走了?” 陈工说:“不然呢?” 我说:“我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 陈工说:“你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 我说:“我没什么事儿,我是说” 陈工说:“那我们有很多事没有说清楚?” 我说:“也不是” 陈工说:“那就是没事喽,没事了你们还不出去想干什么?” 我说:“好吧” 对于我来说,陈工是个极为重要的人,我需要从他这里打听的东西太多了,比如“错”到底存不存在,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比如有关我爸的众多信息,比如他对404的“消失”之谜了解多少,比如我们为什么失去触觉,他们却没事儿,比如他知不知道象鼻人和幕后黑手的关系 他就像一座神秘的城市,我好不容易来到了它跟前,城门却关着,我只能从他旁边绕过去,继续前行,踏上未知的前途。 “黑框眼镜”在车下对我大声说:“你赶紧下来啊?” 我全身依然麻木,掌握不了平衡,我朝“黑框眼镜”伸出手去,他走过来,一把把我拽下去,我趔趄了一下,终于站稳了。 回头看了陈工一眼,发现车厢门已经关上了。 我跟着“黑框眼镜”来到另一辆货车背后,他把车厢门打开,对里面说:“下来吧。” 四爷第一个跳下来,然后又把小差扶下来,老沪就像个不会走路的小孩,他先在车厢上趴下来,撅着屁股一点点下滑,终于踩在了地上。 四爷看了看我,问:“什么情况?” 我说:“恭喜你们出狱了。” 老沪扶着货车问:“为什么?” 我看着四爷说:“被我摆平了。” “黑框眼镜”似乎不愿意看到我这么得意,他冷冰冰地说了句:“如果我再看到你们,你们就麻烦了。” 接着,他喊了一个名字,那个光头就从篝火旁跑过来,“黑框眼镜”说:“你把他们送出去。” 光头看了看我们:“送到哪儿?” 黑框眼镜说:“送出404啊。” 光头说:“好嘞。”  一路上,还是四爷扶着小差,我和老沪都扶着墙。光头似乎知道我们怎么了,他并没有多问。 我把我跟陈工见面的经过说了一遍。因为有光头在,我没提“黑框眼镜”和象鼻人的事儿。 四爷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是太对了。” 那个光头打断了我们:“你们安静点儿。” 我们这才意识到,身边就有个“小鬼”,瞬间有点尴尬。 在光头的指令下,我们都没有打开手电筒,只有他拿着一支旧式的手电筒,镀铬的,上面还蒙着一层蓝色的布,光线微弱,估计是担心被象鼻人发现。 四爷说:“大哥,我们都失去知觉了,你们怎么没事儿?” 光头说:“我们有特效药。” 四爷眼睛亮了亮:“什么特效药,给我们吃点儿呗。” 光头说:“只有公务人员才有资格用。” 四爷说:“你卖给我们也成。” 光头说:“你们要是恢复知觉了,我还能控制住你们这么多人吗?” 四爷说:“你送我们出去,我们又不会跑。” 光头说:“等你们出去就恢复了。” 终于,我们穿过“串”字形的车间,来到了那个出口前,却发现那个防爆波活门被关闭了。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幕后黑手到底是不是Asa? 我顿时感觉有点不妙,转头看了看光头,他似乎也很纳闷,快步走上前去,扳了扳门上的阀门,阀门纹丝不动,他使劲拍了两下,说:“这是谁干的啊。” 我怀疑这都是陈工设的计谋。 长毛人说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过了十一点,C加加和小马哥都是十二点之后消失的,再过一个钟头,四爷就危险了。 我急了,问光头:“还有别的路可以出去吗?” 光头说:“其他的路都被封住了”一边说一边举起了对讲机:“等我请示一下” 还没等他说出他要请示谁,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啪!”我第一反应是哪个小孩放了个炮仗,接着就看见那个光头抓着那个阀门慢慢滑下去,终于摔倒在了地上,他的胸口在流血。 我猛然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对着我们开枪。 只有光头拿着手电筒,所以他成了射击者的首要目标。 四爷离我最近,她一把抓起我,快速冲到一台橘红色的机械背后蹲下来。光头躺在地上,好像还在抽搐,他的手电筒掉在他身旁,正好照向我们,它的光被那层蓝布罩着,看上去十分阴森。 也不知道小差和老沪躲到哪儿去了。 四爷低声说:“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 我说:“小差和老沪呢?” 四爷说:“你敢出去找他们吗?” 我就不说话了。 四爷扶着我的胳膊,朝着更黑的区域跑去。好在这里都是大型机械,它们是很好的掩体,如果对方不追过来,我们就不可能中弹。枪声又响了几声,然后停了,地下世界又变得一片死寂,我们马上把脚步放轻了。 至此我都不知道子弹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 我们像盲人一样摸索着走进了一条通道,走出了大概一百米之后,我才打开手电筒,这条通道是混凝土的,它有三米高,四五米宽,前面是个向下的斜坡,我们又朝前走了大概一百米左右,前面被水挡住了,我探头看了看,好像是个荒废的游泳池,面积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的水很浑浊,不知道有多深。 我和四爷回头看了看,没有人追上来,这才分别靠在墙上“呼哧呼哧”喘起了粗气。过了会儿,四爷说:“刚才是谁在开枪?” 我说:“应该是象鼻人。我觉得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而是冲着留守人员来的。” 她原地坐下来,半天才说:“现在出不去了,我们就等着被消失吧。” 我想了想,突然说:“目前最紧要的问题是Asa,对吧?我把他钓出来。” 四爷说:“你怎么钓?” 我打开背包,翻出了一个对讲机,这是我进来之前买的,我朝着四爷晃了晃:“你还记得Asa的超能力是什么吗?” 四爷点了点头。 我说:“我呼叫他。” 四爷说:“可是咱们的超能力都是时隐时现的,你怎么确定他能听见?” 我说:“我不确定。这只是pla A,如果运气不好,我还有pla B。” 四爷问:“pla B是什么?” 我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接下来,我调了调对讲机,它“吱吱啦啦”地响起来。 四爷说:“你千万不要跟他说,我们已经知道他是幕后黑手了。” 我按下对讲键,轻轻地说:“Asa,我已经知道你是幕后黑手了。” 四爷瞪大双眼,看样子简直想掐死我。 我没管她,接着说:“Asa,我知道你去红椒岛翻译过《六壬》,也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你爷爷。咱们见个面吧,从办公大楼的楼顶下来,在第一个空间的左边有一条通道,我们就在这里。我给你10分钟时间,如果你不出现” 说到这里我看了看四爷,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就整死我自己。” 四爷彻底傻了。 我不想告诉Asa他爷爷已经去世了,他一定不会相信,我恰恰要利用他对他爷爷的孝顺把他引诱出来。 我又说:“虽然我不了解《六壬》的具体操作方法,但只要我死了,你的计划肯定就泡汤了,所以你不会让我死的,我等你。” 说完,我就关掉了对讲机,也靠墙坐在了地上。 四爷看了我一会儿,她笑了:“你以为你撒个谎就能把他吓出来?幼稚。” 我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没有撒谎。” 四爷一下就不笑了。 我说:“这就是我的pla B。”接着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为了以防万一,我先跟你交代一下遗言吧.” 四爷使劲踢了我一脚:“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Asa需要六个人当祭品,如果死了一个,那剩下的人也就没用了,所以只要我死了,他自然会放过你们。” 四爷说:“你这是什么破烂B!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个残废,有我在你别想胡来。” 我说:“我不死,下一个消失的就是你。” 四爷说:“为什么?” 我终于说出了名单顺序的事儿。 四爷只是愣了愣,马上露出了不在乎的表情:“反正最后都会消失,一个个走呗,你自杀算怎么回事儿?走,我们去找找小差和老沪。” 我说:“不,我就在这里等Asa。” 四爷说:“你怎么这么驴呢?” 我闭上眼睛,干脆不理她了。 她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两只手使劲朝回拖,我就像死猪一样,任凭她折腾,就是不起来。她把我拖出了几米远,终于气喘吁吁地坐下来:“算了,随你吧。”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离我和Asa约定的时间只差一分钟了,我看了看四爷的脸,突然有些悲伤,我说:“我要说遗言。” 四爷说:“住嘴。” 我说:“就一句。” 四爷说:“我让你住嘴。” 我突然说:“我喜欢你。” 四爷愣了愣。 我说:“我知道你也喜欢我。” 四爷眨巴了几下眼睛:“谁喜欢你?” 我说:“小差告诉我的。你别忘了她的超能力,看一个人的情感只是她的基础课。” 四爷朝旁边看了一眼,装作很不在意地说:“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儿出去再说。” 我说:“出不去了。” 四爷这才把目光转回来:“那也得扑腾扑腾啊。” 我说:“我是说我出不去了,你们能出去。” 四爷说:“有你这样的吗?敌人还没怎么着呢,你自己把自己消灭了。” 我不再跟她废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生锈的三角刮刀,四爷朝前爬了两步,一把把我的手拽住了:“前一秒告白,后一秒就自杀?你诚心把我变成寡妇是吧?” 我说:“你松开。” 四爷说:“你做梦。”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一拽,就把四爷的手挣脱了,偏偏在这时候,通道里突然响起了Asa的声音:“小赵,你怎么回来了?” Asa从我们进来的方向出现了。 他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举着手电筒,走得很吃力,看来他也失去触觉了。 我和四爷愣愣地看着他,都没有说话。 Asa用手电筒照了照四爷,又问:“四爷,你逃出来了?” 四爷有些紧张地看了看我,我先说话了:“Asa,你过来。” 他一步步朝我移动过来。 四爷立刻站起来,绕到了Asa的背后。 四爷的站位是对的。 我说:“你坐下。” Asa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什么幕后黑手,他傻乎乎地在我面前坐下了。 我突然用三角刮刀顶在了他的脖子上,我明显感觉到他吓得哆嗦了一下:“你干吗?” 我说:“Asa,都结束了!” Asa回头看了看四爷,大声说:“四爷,他怎么了?” 四爷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我说:“我在对讲机里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Asa一脸茫然:“什么对讲机?你什么时候用对讲机跟我说过话?” 我说:“你别表演了,我要不说我要自杀,你会来见我们?” Asa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要自杀?” 我说:“我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Asa说:“我正在找出口,结果听见这里有人在说话,就过来了,没想到是你们。” 我说:“从头说,你不是被抓住了吗?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Asa说:“他们把我带到了一个活动板房,里面有床铺,墙上还挂着鲨皮泳衣” 我打断了他:“说重点。” 他说:“后来那两个人睡着了,我就跑掉了。” 我眯着眼睛看了他好半天,突然问:“你爷爷生病了对不对?” 他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我接着问:“你爷爷最后的愿望就是见到他的儿子,也就是你的父亲,是这样吗?” Asa说:“他没多少时间了,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啊。” 我说:“我离开了404,去了你家,乾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Asa皱起了眉头:“乾叔?他告诉你什么了?” 我说:“你去红椒岛翻译过《六壬》,然后你用‘错’把我们引到了404,又利用《六壬》上的邪术让C加加和小马哥消失了,接下来你就该害我们了。” Asa审视了一下我的眼睛,低声说:“小赵,你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我突然说:“你爷爷已经去世了。” 他抖了一下,突然大喊起来:“你胡说!他身边的医生都是全球最顶尖的专家,他会活到一百岁的!” 我说:“他听到你的事情之后,本来想来404的,结果在通化就走了。他临走之前说了这么一句话——他不仅失去了一个儿子,还失去了一个孙子。” Asa扔了手电筒,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连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这就出去找他,我这就出去找他!” 我马上说:“拦住他!” 四爷立刻挡在了Asa前面。她没有中毒,身体敏捷,而Asa站都站不稳,他被四爷撞了个趔趄,接着,他用双手扶着墙,转身朝着相反方向走去,嘴里还在嘟囔着:“我不信,我爷爷不会死的” 他好像看不见那个水池,“扑通”一声就跌了进去。 四爷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跟着跳进了水里,她不是去抓人,而是去救人。 我拿起手电筒照向了水面,紧张到了极点。 Asa从水里冒了一下头,又沉下去了。 四爷看到了,她就像一条灵活的鱼,迅速游了过去,她游到Asa那个位置,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几十秒钟之后,她终于冒出头来,换了口气,又一次扎了下去,这次她很快就浮了上来,我喊道:“怎么了?” 太远了,她没有回答我,又一次潜入了水里。 我等了好半天,她再次冒出头来,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似乎决定放弃了,快速朝着我游了回来。 她来到岸边,把一件湿淋淋的衣服扔上来,大声说:“Asa的。” 我一惊。 她撸了一下脸上的水,又说:“他消失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我又变成了孤家寡人 那是一只中华涡蛛。 这种蜘蛛在北方很常见,体态修长,长得有点像白蚁。此时,它正在幽暗的屋顶上慢慢地走动。 它一直生活在阴影中,没想到某一天它的世界突然敞开了一个长方形的窟窿,它的几只单眼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这让它感到了不祥。 它努力地仰起头,甩动了几下附肢,迅速视察了一下自己的领地,看见屋里出现了几尊庞然大物,他们正在四处走动。正下方的桌子上还多出了一个方形的金属物。它像个特种兵一样索降下去,落在了那个金属物上。它没有听力器官,一般靠足部感知物体,可以说它的耳朵长在脚上。 这个金属物十分光滑,它从未见过此类物品。 突然一个庞然大物走过来,中华涡蛛赶紧顺着蛛丝爬了上去。 那个庞然大物把金属物打开了,亮起了刺目的白光,这只中华涡蛛痛苦地闭上了它的几只单眼。 接着响起了一个男声:“这房子多长时间没来过人了,到处都是蜘蛛网。” 一个女声说:“将就一下吧,这里是404,又不是五星级酒店你打开电脑干什么,还想上网吗?” 男声说:“我想看看在404打开404网页会看到什么。” 女声说:“你脑洞真大。” 另一个男声说:“我打扫下房子啊。” 房子里有一支扫帚,它立在屋角,从未动摇过,就像中华涡蛛的自由女神像,但此时,这支自由女神像被举起来,开始四处扫荡。 很快,中华涡蛛的家就被毁坏了,它软绵绵地摔到了地上,口器碎了,鳌爪好像也折断了。 想不到这还不是最惨的,那个女声尖叫起来:“蜘蛛!” 一个男声说:“不用怕,我来。” “轰”一声,这只中华涡蛛的世界就黑了。刚被踩死的一瞬间,它的几条腿还在微微颤动,大脑里还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这些庞然大物太厉害了,如此轻易就杀死了我,他们到底会什么法术? 嗯,那是一种未知术。 以上就是个夏虫语冰的故事,没什么暗示。  四爷扔上来的是一件浅蓝色长袖衬衣,Asa刚刚还穿着它。 水里又漂起了一条裤子,两只运动鞋,好像还有一只白色的袜子 我坐在通道里,呆呆地望着那些衣物,懵了好长时间,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Asa是我们当中第三个消失的人。 他真是无辜的?不可能啊。 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四爷已经从我的背包里翻出一身衣服换上了,我的黑T恤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肥大,不过还挺帅的。她把我的牛仔裤裤腿儿挽了几下,肥瘦竟然很合适。 我不甘心,又把Asa那件湿淋淋的衣服拎起来抖搂了几下,希望这是一场魔术,Asa就藏在这些衣服下面掉出一个东西,那是Asa的手机,我拿起来看了看,已经没有一丝电量了。 我放下衣服,大脑中浮现出了一些过往的情景—— 大学的时候,他偷着把他家在大连分公司的豪车开出来,当婚庆用车挣零花钱,那时我们一直把那辆车叫“耐克”,因为它的标志是个对勾,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迈凯轮。有一次,我约了个女孩,想借他的车装逼,他不同意,我跟他软磨硬泡,最后他扮成了我的司机,那女孩在车上的时候,因为刚刚亮起黄灯他就停下来了,我还把他训斥了一顿,他严守秘密,一声不吭,后来我把那女孩送回学校的时候,她对我说:你哥们家挺有钱啊 很快,巨大的疑惑就冲淡了我的悲伤。 他明明就是幕后黑手,为什么会消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假消失。 四爷说话了:“真不愧是编剧。” 我说:“什么意思?” 四爷说:“你构思Asa那个故事花了多长时间?” 我说:“四爷,你必须相信我,我没有撒谎。” 四爷低头想了想,突然说:“我要走了。” 我急得喊起来:“你去哪儿?” 四爷的声调有些悲凉:“逃命。” 我想抓住她的裤脚,却抓空了。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只是那么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就大步朝回走去。 这时候,通道里突然传来了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还亮起了手电筒的光,四爷一下就停下来。 我终于听到了小差的声音:“小赵,四爷,是你们吗?” 四爷应了声:“是我。” 很快,小差和老沪就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看了看我们,又看了看地上那件湿淋淋的衣服,表情有些诧异。小差问:“发生什么了?” 四爷说:“Asa消失了。” 这个消息如同惊雷,小差和老沪都呆住了。 过了半天小差才说:“Asa怎么来了?他又是怎么消失的?” 四爷就把事情经过简要地讲了一遍。她讲完之后,小差和老沪都看向了我。 我完了。 我知道我完了。 别说他们,我都有点怀疑我自己了。这就相当于玩狼人杀,我假跳预言家,指认另一个预言家是狼人,结果当天晚上那个预言家就被刀死了。 难道我人格分裂了?我是A小赵的时候,跟大家一起找真凶;我是B小赵的时候,思父心切,制造了这场盛宴般的邪术,先后害了C加加、小马哥和Asa,接下来正准备害四爷、小差和老沪 现在,我露馅了。 我败在哪个细节上了? 我使劲摇了摇脑袋,逼迫自己清醒起来。 我他妈没有人格分裂,我被人拽进了一场深不可测的阴谋! 我又看了看Asa剩下的那堆衣物,想弄清他是怎么消失的,这样才能自证清白——我怎么能弄清?我要是能弄清那我就真成幕后黑手了。 我说:“不对,这次消失的应该是四爷,怎么会是Asa呢?” 小差说:“为什么是四爷?” 我又把名单顺序的事儿说了一遍。 小差立刻问老沪:“那本小册子呢?” 老沪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接着他马上说:“我觉得名单上的顺序只是个巧合。” 接着他又盯住了我的眼睛。 我赶紧看向了小差:“小差,你不是有特异功能吗?你看看我身上的颜色啊。” 这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小差冷冷地说:“我并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我急了:“可是你曾经看到过啊,你忘了吗,什么土黄,什么青莲,什么白色,还有再牛逼的作家也会有漏洞,再高明的骗子也会有漏洞” 小差的态度依然那么冷:“我怀疑那都是你故意呈现出来的颜色。小赵,你太深邃了。” 我说:“不是我!” 小差说:“如果你仅仅是怀疑Asa,谁都有判断错的时候,那没问题,但是你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你在红椒岛发现了Asa的踪迹,还在北京找到了证人和证言,而现在Asa被证明是无辜的,毫无疑问,你在撒谎。” 老沪踉踉跄跄地把两个女孩挡在了身后:“现在3V1,我们不怕他。” 他们。 我已经被踢出局了。 我忽然感觉左下巴上有一种异物感,用手摸了摸,竟然突然长了一颗很大的痘。我上次大面积起痘还是在高考之前,那些天太紧张,急火攻心,内分泌失调了。古有伍子胥一夜愁白头,今有小赵一瞬间急出痘。 老沪从包里掏出了绳子,然后看了看四爷,四爷并没有接过去,老沪自己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 我就差给他们跪下了:“你们有点脑子好不好?这种戏都演过几出儿了,你们还上当?” 老沪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小赵,我不希望我们发生肢体冲突。” 就是我乖乖让你绑起来呗? 四爷一直没说话。 我喊了她一声:“四爷!” 她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把脸别向了旁边。 我说:“幕后真凶一直在想法设法拆散我们,我们如果内乱就中计了!你们不能绑我,只有我知道真相!” 小差说:“只有一个人知道的真相还叫真相吗?” 老沪来抓我的胳膊了,我后退几步,又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三角刮刀——从这一刻起,我已经彻底变成了三个同伴的对立面。我把刀颤巍巍地举起来,对准了他们三个:“我不想伤害你们,我” 小差看了看我手上的三角刮刀,问:“那你想干什么?” 老沪马上说:“还随身带着凶器呢。” 我说:“我不想跟你们说了,我要离开,我要去查清真相!” 老沪突然抱住我,猛地一抡,我就撞到了旁边的石壁上,我脑袋外部并没有任何感觉,只是内部一晕,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在战争剧里,敌人给地下党用刑,折磨晕了之后,一般会用凉水泼醒,我就是被凉水泼醒的。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四爷正拿着矿泉水的瓶子朝我脸上浇呢。 我呛了一下,一下爬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冰凉的地上,脑袋下面枕着Asa的衣服。没看到小差和老沪。 四爷见我醒了,停止了倒水,低声说:“你快走。” 我问:“他们呢?” 四爷说:“他们去找出口了。” 我说:“出口不是都封上了吗?” 四爷说:“那个猩猩不是说了吗,象鼻人有个自己的出口。” 我说:“我们去哪儿?” 四爷说:“你自己走,我怎么知道你去哪儿?” 我说:“我为什么要走?” 四爷说:“老沪想杀你。” ------------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树祖宗” 我晕了大概半个小时。 这期间,他们三个人紧急商议过,小差的意思是把我带出去交给警察。老沪不同意,他说没证据,法律制裁不了我这种人渣,他建议把我扔进水池,一了百了,四爷好不容易才拦住他,接着三个人争论了好半天,一直没有结果,最后,小差让四爷留下来守着我,她和老沪先去找出口了 老沪,那么谨慎的一个南方人,他竟然对我动了杀心。 我看了看四爷,心里一阵感动:“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你应该被判刑,判100年。” 我说:“那你还放我走?”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稀里糊涂地死在这个破地方。” 我坐在冰凉的地上,低下了脑袋,当我再次看向四爷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湿了,我说:“四爷,我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害你,害你们呢?你想想,你好好想想,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想” 四爷把眼睛转向了别处,低声说:“就算你被判了100年,但毕竟还活着,我去探监的时候至少还能看到你” 说到这儿她有点哽咽了。 我明白了,就算我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相信我了。我点点头,然后吃力地站了起来。四爷根本不看我,她已经在替我收拾东西了,我这才发现,我背包里的东西都被倒了出来,看来我昏迷之后,他们搜过我的包,想找到我的犯罪证据。 我背包里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便携式氧气罐,一副泳镜,一支手电筒,一只对讲机,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些吃的,水早就喝完了。氧气罐和泳镜是我进来之前特意买的,我觉得我回到404之后很可能会再去那个404陂,为此我还专门换了个防水背包。 四爷拿起那个氧气瓶要给我背上,我说:“干什么?” 她说:“你从这个水池游过去。” 我说:“你呢?” 她说:“你别管我。从水里出去之后,你找根棍子拄着,别摔着了。” 接着,她帮我背上了背包,又帮我把泳镜戴上了,还整了整我的衣领,那样子就像妻子送丈夫去上班。 我鼻子一酸,还想说什么,她一把就把我推进了池子里。 “咕咚”一声,水可真深啊。 我好像听到四爷喊了句什么,经过水的过滤,那声音变得很空洞,就像一阵风飘过。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浮出了水面,心里还是极度慌乱,手脚并用地朝前游去,即使有泳镜,在水下睁开眼睛还是很难受,就像被人喷了胡椒水似的。 扑腾了一阵子,我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一支弱弱的手电筒,已经看不清四爷的脸了。我接着朝前游,四周越来越黑,我变成了一个盲人。 我想起了深海鱼,它们常年生活在黑暗中,眼睛渐渐退化,最后就没有了。接着我又想起了本溪水洞,那是辽宁省一处5A景区,未开发之前,里面的鱼也常年生活在黑暗中,很多都没有眼睛。我去参观的时候有个发现——那些常年在水洞里带游客的导游,他们的视力同样都不怎么好,我怀疑,如果他们再不改行说不定哪一天也会没了眼睛 我渐渐掌握了狗刨的要领,速度快了许多。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我从池子另一端爬了上去,池子并不是方方正正的,我七拐八绕,现在已经看不到四爷了。我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了照,前面还是一条通道,挺宽的,但是很矮,顶部吊着一排灯泡,都黑着。我还看到了百叶风口,里面黑糊糊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把氧气罐和泳镜摘下来装进背包里,然后脱下身上的湿衣服直接扔掉了,换上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扶着墙壁朝前走去。 我的眼睛很涩,就像隐形眼镜没有戴好一样。 我一边朝前移动一边用进过水的大脑思考起来,刚才那个池子很可能是人为形成的,类似化学上的“水封”,就为了挡住某个秘密。那么,它会不会通往404陂呢? 说不定,那个虹吸管就是通往这个地下空间的另一条秘密通道。 接着我又想到了陈工。 我越来越觉得我爸的失踪跟他有关系。 如果他和我爸是好友,就算是普通的同事,多年之后,他见到了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404的我,长的这么高,这么帅他应该很感慨,很唏嘘,回想他跟我爸共事的时光,甚至会热泪盈眶。然而却不是这样,他似乎一直在躲避我,驱赶我,甚至要消灭我。 他很可能做过什么亏心的事儿。 我应该像影视剧里的主人公一样,继续追查真相,最后解开404的巨大阴谋,为我爸昭雪 前面突兀地出现了两根铁轨,它们直直地伸向了通道深处。起始处,有一个梯形的水泥路障,涂着危险的红色,看来,这里是铁轨的起点或者终点。 我跨过路障,用手电筒照了照,枕木都朽了,但铁轨却没有生锈,铮亮铮亮的。我没有火车,也不会开火车,铁轨对我来说卵用没有,我还得继续朝前走。 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儿,但我只能向前,就像《神庙逃亡》游戏里的主角。 我又走出了几百米,通道没有变化,铁路没有变化,我有些恍惚了,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 终于,前面出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铁轨旁放着几张桌子,抽屉都掉出来了,其中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叠稿纸,已经发黄,那竟然是一份《检讨》,内容被水泡得看不清了,但足有四页长。 我还在桌子下看到了一个灰绿色的工具包,上面有一颗五星图案,我蹲下翻了翻,一股腐败的味道飘出来,里面有一把电工钳和一把活络扳手,还有一些电线,我拿起那把扳手掂了掂,蹭了一手锈,我又把它扔在了地上。 我接着朝前走,发现每隔一二百米就有一个红砖池子,里面装着消防沙,旁边还挂着消防锹。 走着走着,通道突然亮了起来,接着眼前的景象就变了——通道整洁,头顶的灯泡全部亮起来。 我马上就反应过来,我又出现幻觉了。 前面出现了两个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他们都穿着白衬衫,蓝裤子,其中一个背着军绿色的挎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他们旁边的墙壁上裂了一个缝子,一株植物从里面伸出来,黑色的枝干,上面长满了硬币大小的叶子。我猜这俩人应该是以前404的职工,负责维护的,他们发现有植物在侵蚀这条通道,正在商量怎么办。其中一个人从挎包里拿出刀,砍下了一截枝干,然后揪下几片叶子塞进嘴里,像嚼槟榔一样嚼起来 还没等我看懂他们的用意,头顶的灯泡突然灭掉了,那两个人也随之消失。我回过神来,走过去,照了照旁边的水泥墙壁,果然看到了那株植物,它比我在幻觉中看到的那株大得多,看来这些年它长了不少。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叶子上没有叶脉,但青翠欲滴,就像是刚被洒水车喷过似的,很像地面上那棵“树祖宗”的叶子,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就有了方位感——此处应该是办公大楼东北一二公里处。 这株植物跟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我有一种在沙漠上看到大海的感觉。 地下不是没有绿色,到处都是青苔,但那是一种阴暗的绿,而眼前这个植物却是明亮的绿。我也听过石缝里开花,但水泥里长出了叶子,基本就等于我们的厨房瓷砖里长出了植物一样。 我凑近水泥墙,从那个裂缝里看到了土层。 我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那个职工吃叶子的画面,随即生出了一个念头:吃它的叶子 这个念头就像被施了化肥,“噌噌噌”迅速生长起来,转眼就变得枝繁叶茂了。我情不自禁地揪下了一片放在嘴里咀嚼起来。这个举动应该是生理和心理双重作用下的决定,从生理上说,进入地下之后,我只喝过一口过期的雪碧,可能还有几口浑浊的地下水,仅此而已,高度的紧张让我口干舌燥;从心理上来说,昏暗的地下突然出现一片绿色,这激发了我的占有欲,就像小时候我妈逼我吃青菜,她说:你看,绿色就代表着春天,你把春天吃掉多酷啊。于是我就傻乎乎地大口吃起来 这种植物的口感跟茶叶相似,有点苦涩,但很清爽——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触觉消失的情况下,味蕾依然还会发挥作用。 它没有毒死我,反而给我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效果——刚才我的嘴巴就像拔牙时被打了麻药,现在却有感觉了。 我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猛然意识到,我恢复触觉了! 难道天亮了?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才一点半。 我打了个响指,手上依然麻木。我又跺了跺脚,脚下还是没有根。 我马上又揪下几片叶子在手上蹭了蹭,两只手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都说十步之内必有解药,这株穿墙而出的植物叶子居然能恢复触觉! 地球沿着公转轨道向前奔驰,同时孜孜不倦地自转着。它身上有一块公鸡形状的版图,鸡头的位置堆积着厚厚的云层,穿过云层,才能看到一座废弃的城市,它对外称作“东北林区”。再穿过厚厚的土层,才能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赤裸着全身,就像抹沐浴露一样正在努力地涂抹着 现在,我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忽冷忽热 我怀疑,这株植物的汁液让人恢复触觉的原理应该是以毒攻毒,它很可能含有毒素,让我的痛觉变得更敏感。 404的职工肯定知道这个植物的功效,而且抹过它们,难怪他们都跟正常人一样。 我不知道这种效果是永久的还是暂时的,所以赶紧加快了脚步。 这时候,我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嗡嗡”声,就像众多昆虫在扇动翅膀,紧接着,顶部那些百叶风口呼呼地吹出了热风,难道那是中央空调? 这是谁啊,知道我冷得要死,马上给我送来了春风。 但很快我就不这么觉得了,温度急剧升高,有点像烫染头发时的感觉,很快我就感觉呼吸不畅了,就像挤在人满为患的地铁里。 这是有人要把我变成粉蒸肉? 我赶紧朝前跑去。 温度越来越高,这个通道变成了桑拿房,我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手拿着一个巨大的瓢,正朝着滚烫的石头上一瓢瓢阴险地浇着水 终于我看到了两扇对开的玻璃门,玻璃上都是雾,这是内外温差导致的,看来外面温度是正常的。我的心里一下踏实了,只要不是防弹玻璃,我可以轻松踹碎它。 我刚刚来到玻璃门前,它居然自己打开了。 居然是感应门。 我一步跨出去,那叫一个爽。我大口呼吸起来,就像从火里直接跳到了冰里。 爽了几十秒之后,我马上又感觉不对劲了——这里的温度跟冷冻柜差不多,长久下去,我会被冻死! 我抬头看了看,那些百叶风口正在奋力地吹着冷风,我看到了一根布条,它就像一根不停抖动的棍子。 我开始打喷嚏了。 刚刚出的一身汗迅速变成了盐分,全部凝结在了皮肤上,太难受了。我摸索着朝前走,差点失重摔倒,低头照了照,地上居然生霜了。 铁轨是滑的,旁边的水泥地面是滑的,枕木是滑的,枕木之间的石子是滑的 我如履薄冰。 两旁的墙壁上多了一些管线,我看到了一些压力表,类似锅炉房。我还看到一个电表箱,我把它打开,看到了一排电闸,不知道是控制什么的,我把它们统统拉下来,但是并没有改变什么。 我的左脑右脑开始对话了—— 左脑:看来,这里是检测某些设备在极度高温和极度低温中的性能的。 右脑:也可能某些设备需要高温运作,而某些设备需要低温运作。 左脑:不管怎么说,人的性能是最差的。 右脑:呼吸都变成白气了,说明这里的温度已经是零下了。 左脑:不至于,空气湿度大的时候,人在十摄氏度的环境中呼吸就会变成白气。 右脑:都惨成这样了,较那五度十度的真儿还有意义吗? 我发现,如果温度过低人是打不出喷嚏的,只觉得困,非常非常困。当初,我在长白山上对那个跟踪我的人太不人道了,居然让人家在冰天雪地里一件件脱衣服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我又走出了几百米,再次看到了两扇玻璃门,门上还是有雾气。我冲过去,它又无声地打开了。我一步跨出去,马上感受到了热度——实际上,这里是正常的地下温度,我之所以感觉热,那是因为刚从冰柜里钻出来的缘故。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嗯嗯。 我得想想,危难之时我有没有什么丢人的表现没有,我的表现堪称完美,就像个临危不乱的英雄。 接着朝前走,通道越来越宽,最后变成了个喇叭口。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我悬崖勒马地停下来,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深不见底,一阵阵阴风从下面吹上来。 铁轨被截断在深坑的边缘,好像火车的最终命运就是坠入深渊。 难道这里就是当年塌方的位置? 我朝前照去,隐隐看见深坑对面还是通道。 我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朝坑里扔去,想探探下面有多深。五秒钟过去了,十秒钟过去了没有传来回声。 我又扔了一块石头,还是没有回声。 难道这个深坑通向了地心? 我照了照深坑的边缘,它是塌陷造成的,两旁是断裂的水泥地面,太窄了,根本无法通行。 这时我又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好像是鸟粪,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怎么会有鸟粪呢?难道是蝙蝠? 突然,下面传来了一阵声响,就像从地狱传出来的,接着,我眼前掠过了无数白色的飞行物,正是跟无人机并排飞行的那种鸟,它们从深坑里飞出来,朝着前面的通道飞去,转眼都不见了。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该朝哪里走了。 弯弯绕绕,最后还是走进了死胡同,这多像人生。 我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我后退十几米,把手电筒立在旁边,靠着墙壁坐下了,打算休息一会儿。 我太累了。 渐渐的我就迷瞪了,而且做了个颇为完整的梦,我梦见四爷在南锣鼓巷开了一家咖啡店,装潢风格很干净,跟Apple Sto e类似。小差负责面试店员,我负责写宣传文案,Asa负责后厨,小马哥居然学了咖啡拉花,成了一名服务员,而店面装修全部由老沪负责,至于C加加和碧碧,他们竟然是顾客,互相还不认识 醒来之后,我怔忡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发涩的关节,发现脚板又没有感觉了,我摸了摸膝盖,又双手交替摸了摸双肩,这才反应过来——我的触觉又消失了。 我想过那些叶子的药效有时限,但没想到这么短。 我必须马上退回去找到那株植物。 接着,我跨过严冬,穿过酷暑,终于回到了那株植物前,把剩余不多的叶子全部摘下来,用汁液把身上各处抹了抹,触觉又神奇地恢复了。 接下去怎么办? 只能原路返回。 当我再次走近那几张桌子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那里多出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好像正在翻阅文件,我只能看见她的披肩发,特别黑。 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是怎么进来的,不管她是敌是友,一支手电筒明晃晃地照着她,她都应该转过身来,可是她却没有,一直在翻着什么,动作很慢,一下,一下,一下 光线那么暗,她能看见什么? 我咳嗽了一声,希望引起她的注意,她还是毫无反应。 我有点进退两难了,就在这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我马上蹲下了,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她做起了扩胸动作。 接下来她就该转过身来了,她的脸上还是黑黑的披肩发 我恨死我的想象力了。 终于,她把胳膊放下来,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快步朝前走去——我惊呆了,她的两只脚渐渐离开了地面,越来越高,突然就不见了。 你在一个黑咕隆咚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离地三尺,行走在半空中毫无疑问那就是鬼了,这个基本不存在什么争议。 但我不觉得她是鬼。 她消失之后,那把椅子也随之不见了,我认为我又看到了过去的场景。也许,当年这条通道的结构有所不同,很可能有个台阶通往上一层。就算是这样我也害怕啊,一个人总是频频看到过去的幻象,跟见鬼有什么区别? 我撸了撸胳膊上的汗毛,慢慢来到那个女人出现过的地方,朝上照了照,顶部被水泥封闭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出口,甚至没有修补的痕迹。 之前我看到了两个过去的人,他们“指导”我用植物叶子恢复了触觉,那么,这个女人出现是为了提示什么呢? 我又翻了翻那几张桌子的抽屉,并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我拿起了那叠《检讨》,认真看起来,只能辨别出个别字迹——“没有领会领导讲话精神”、“认真反思、深刻自剖”、“羞愧和不安”、“长期以来对自己放松要求”、“愧对领导关怀”、“恳请给我一次机会”、“死路一条”。 没什么有用信息,我把它放在桌子上,继续朝前走了。 不过,那份检讨很快又从我的脑海里蹦了出来,它让我渐渐感到了不安,什么叫“死路一条”?怎么想这四个字跟检讨都不搭——“如果你们不给我这次机会,我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你们不给我这次机会,你们就是死路一条”? 一直朝前走,我始终没看到那个池子,前面却冒出了一扇铁闸门,把通道堵得严严实实。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我刚刚走过的一条路,怎么突然冒出了一道门? 我凑近它看了看,墙壁两侧有凹槽,它应该是从上面落下来的。我出水之后,一心只想着朝前走,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构造。 我试着抬了它一下,它纹丝不动。 完了,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我想不明白了,难道有人想困死我?还是说这些装置是自动的,只要有人进来就会启动? 我第一次后悔了,早知今天,我就不该回到404。 我像个困兽一样来来回回奔走,大概过了半个多钟头,触觉又要消失了,我再次来到了那株植物前,叶子都被我揪光了,我只好掰了一根枝杈,里面只有一点点汁液,都不够滴个眼药水的。 我抓住一根粗点的树枝使劲拽了拽,被它身上的刺刺伤了。 在我有限的知识里,只知道蔷薇属和刺槐属的植物有刺,还有微弱的毒性。月季和玫瑰都是蔷薇属,但这株植物没有花骨朵,显然不是,这是一株刺槐属的灌木? 我去消防沙旁边拿来了一把消防镐,对着水泥墙面挖起来。 水泥墙面虽然有裂纹,但那毕竟是水泥,我的进展十分缓慢。我一边挖一边胡思乱想,如果我死在这里了,如果四爷他们逃出生天回来找我了,他们看到我的尸体之后,一定想不通,这个人临死之前跟一株刺槐属的灌木叫什么劲呢 百叶风口还在吹着热风,高温让我的生物钟发生了紊乱,我认为自己干了几个钟头,我发现这株植物的枝杈越来越粗,它是个大家伙。 刨着刨着突然“轰隆”一声巨响,而且泥沙俱下,我赶紧后退了几步,热气腾腾的通道内涌进来一股寒意——墙壁塌陷,露出了一个大洞,透过飞扬的尘土,我看到了一条亮堂堂的隧道。 ------------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四爷被抓 尘埃落定之后,我探头朝里看了看,这条隧道跟我置身的通道有两米多的落差,我需要跳下去。隧道中间长着一棵很粗的树,几个人都抱不过来,毫无疑问,它就是地面上的那棵“树祖宗”了,我看到的植物正是它穿墙而过的一个枝杈。 我朝上看去,“树祖宗”被隧道顶部的水泥禁锢着。从这个地下空间到地面之上至少有几十米土层,它竟然长出去了。我又朝下看了看,它的根部也被水泥地面禁锢着——这应该只是它的一截树干,就像隧道中的一根柱子,顶天立地。 我想起了一句话: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下都埋藏着恢弘的秘密。 它是从哪儿长出来的?地心? 这究竟是一棵什么树,生命力竟然如此强大? 槐树?我马上想到“槐”里藏着一个鬼。 我看过一部片子:一位裸女躺在原始丛林中,来探险的男性没人能抵住她的诱惑,纷纷和她发生关系,然后瞬间苍老,死掉。原来,这个裸女是一棵古树的化身,她就靠这种方式汲取养分,使自己枝繁叶茂 一幅画面迅速在我脑海中形成了:在隧道中,这棵“树祖宗”时而是树,时而是人。变成人的时候,她偶尔挂在隧道顶部,偶尔藏在地缝中,观察着每一个进入地下的人,他们在赶路,他们在休息,他们在涉水,他们在攀岩接着,这些人接连失踪,每少一个人,这棵“树祖宗”就长高几寸 我关掉手电筒,从窟窿跳下去,开始观察这条隧道。 它很宽阔,有三四层楼那么高,远远超过了国家对一二级隧道高度的要求。隧道中间每隔一段就有一根粗壮的承重柱,把隧道一分为二,变成了双向车道,每条车道可以并排行驶两辆大卡车。 隧道顶部镶嵌着两排灯组,亮着耀眼的白光。除此之外,隧道墙壁上安装着风扇,正在隆隆运转。 接着我走到了那棵“树祖宗”跟前,仔细观察起它来。 植物必须通过光合作用才能生长,在如此阴暗的地下,它为什么生长得这么茂盛?没有阳光照射,这些枝杈也不分阳面和阴面,长势对称。我回忆了一下,它的地面上的那部分好像也没有阳面和阴面。 我冒出了一个恐怖的想法——整个地下空间都是围绕这棵树建造的,目的就是挖掘、探索这棵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神奇之树,而我所见到的一切设施,都是为这个巨大工程服务的 远处传来了车声,我赶紧躲在了一根承重柱的背后。我要看看这是一辆什么车,以及什么人在驾驶。 大概几分钟之后这辆车才开过来,它是一辆天蓝色的大卡车,什么都没装,它并没有注意到隧道上出现了一个窟窿,也丝毫不关注那棵“树祖宗”,呼啸着就开过去了,我根本没看到驾驶员的脸。 地下的“树祖宗”——或者说“树祖宗”的地下部分也伸出了很多枝杈,长满了叶子,只是上面蒙着尘土,看上去没那么绿了。我如法炮制,再次用它的叶子涂抹了全身,又揪了很多叶子塞进了包里,然后大步朝着隧道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我闻到了一股冷清的硫磺味,好像刚刚放过鞭炮似的。这个味道让我产生了一个念头——地下会不会有炸药之类的东西呢?如果有,那也许会成为我的武器,起码是威胁敌人的筹码。尽管我至此都不知道敌人是谁。 隧道两旁的墙壁上有一些斑驳的标语—— “兴核强国,服务社会”。 “两弹一星精神”。 “打破霸权主义的核垄断、核讹诈”。 恢复触觉之后,我就像卸掉了绑在腿上的沙袋,简直是健步如飞。走出大概一公里的样子,我看到隧道旁有个凹进去的空间,挂着荧光电话标志,那是紧急停车带。我停下来,探头朝里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辆白色皮卡,车牌上写着:林 2B21。车后斗的围栏锁被打开了,三块围栏软塌塌地垂向了地面,车上坐着两个留守人员,他们都穿着灰色制服,外面套着反光马甲,上面写着:东北林区。此时他们正在打盹儿。 我一时不知道该向他们求助还是该躲开他们,正犹豫着,突然有人从我背后说话了:“谁?” 我猛一回头,原来是那个在办公大楼跟光头打乒乓球的板寸,他正在系裤子,应该是刚刚解手回来。 车上那两个人也被惊醒了,他们迅速站起来,其中一个居然举起了一杆猎枪,另一个则抄起了一根甩棍。拿猎枪的那个人好像扭伤了,他用铁皮自制了一个夹板夹住了胳膊,又用脏兮兮的尼龙绳挂在了脖子上。 我赶紧说:“我我我。” 板寸说:“你别动。” 我就乖乖地举起了两只手。 板寸走过来看了看我的脸,嘀咕了一句:“是你啊吓我一哆嗦。你咋跑这儿来了?” 他的口气一下就让我轻松了,我把手放下来,说:“别提了。” 另外那两个人见我跟板寸认识,又坐了下去。 接着,我把我来到地下之后的事儿讲了一遍。当我说到光头中枪的时候,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看得出来他很愤怒。 我讲完之后,他说:“我看见你们一个女同伴被扎卡的人抓去了。” 我一惊,马上问:“四爷还是小差?” 板寸说:“我又不知道她们叫啥。” 我说:“好看的那个还是不好看的那个?” 板寸说:“不好看的那个。” 我松了一口气,但马上想到,也许只有我才觉得四爷比小差好看,在一般人眼中,一定会觉得小差更好看。另外,小差跟老沪在一起,她要是被抓了,老沪肯定也被抓了,我离开之后,只有四爷落单了 我又问:“高的那个还是矮的那个?” 板寸想了想才说:“高的那个。” 果然是四爷 我的心里一阵抽搐,突然问板寸:“陈工在哪儿?” 他说:“在未开发区,你要干啥?” 我说:“被抓走的那是我女朋友,我得去求救啊。未开发区在哪儿?” 他说:“那还真不好说,离这儿至少四五里。” 我马上在地上画了个“Y”字,然后抬着脸对板寸说:“你看,左边是我们的地盘,右边是扎卡的地盘,上面就是未开发区,对吧?你就告诉我,我们现在在哪个位置,我就知道怎么走了。” 他一下就不乐意了:“哪里是扎卡的地盘?都是国家的地盘。” 我赶紧说:“是是是,我是说,他们经常在那里出没。” 板寸指了指“Y”字下面的那一竖:“我们现在在这里。” 我抬头朝隧道深处看了看,再朝前走就是“Y”字的中心点了。 板寸又指了指上面那个三角区偏左侧的位置:“陈工在这里。” 我说:“既然那里没开发,陈工去那里干什么?” 板寸说:“今天,陈工把留守人员都带到了地下,我们先在左侧三角区待命,天黑之后,大部分象鼻人都去了地面,我们全部去了右侧三角区,企图捣毁他们的老巢,却被扎卡的人打退了,虽然他们只留了几个看家的,但都是亡命之徒,而且人手一支枪,而我们这些人只是厂里的职工,根本不会打仗,没办法,陈工就让我们先撤到未开发区暂时休整了。” 说到这儿,板寸气得咬牙切齿:“等抓到这帮瘪犊子,我把他们都敲(阉割,特指猪)了。” 我看了看那辆皮卡,问板寸:“你们的车是从哪儿开进来的?” 他愣了愣才说:“这就是地下的车啊。” 我说:“我不明白。” 他说:“在地下空间封闭之前这些车就开进来了,从此就成了地下专用车辆。” 我说:“噢,我懂了,只要把油料运下来就行了。” 他说:“不用,地下有加油站。” 我觉得自己太笨了,地上加油站的储油罐也是埋在地下的,拽出一根管子就可以加油了啊。 我说:“你们怎么突然想起抓这些象鼻人了?” 板寸说:“象鼻人?” 我说:“就是扎卡那伙人。” 板寸说:“噢,这是陈工决定的。” 我说:“我就是问,陈工为什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这个时候要抓他们?” 板寸说:“这伙人太猖獗了,忍不了了呗。前两天他们去办公大楼偷粮食,竟然杀了我们一个打更的,简直无法无天了。” 我又问他:“我看见隧道那头有个通道,里面忽冷忽热的,那是什么地方啊?” 板寸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机密。”接着他马上盯住了我:“你怎么知道?” 我说:“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板寸惊讶了:“那里早就封闭了啊,只有防火办的人定期去巡查,你是咋进去的?” 我说:“我从一个池子游过去的。” 板寸说:“你要是见了陈工可千万别说你去了那里,否则你会有大麻烦。” 我赶紧点了点头:“谢谢,那我去找他了啊。” 这时候远远传来了车声,我转头看去,一辆“品”字头的蓝色卡车开过来。 板寸说:“你走过去太远了,正好老四过来了,你搭他的车。” 接着,板寸就伸手拦住了这辆卡车,大声说:“老四,你把这小伙子带上,他要去找陈工。” 老四是个中年男人,胖乎乎的,他对我说:“上来吧。” 我告别板寸,爬上了卡车,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卡车开动之后,我问老四:“这车上拉的什么啊?” 他神秘兮兮地说:“汽油和火药。” 我又问:“干什么用的?” 老四说:“把扎卡那伙人炸上天。” 我说:“你们怎么不叫武警进来呢?” 老四有些不屑:“那是用高射炮打蚊子,没必要。” 我不这么看。象鼻人已经不仅仅是涉黑团伙了,他们简直是一支武装。我就纳闷了,陈工为什么坚持要自己解决呢?我怀疑他了解“错”的存在,他不想被国家发现,所以才不想上报请求支援。 皮卡沿着隧道开出了两三公里,两旁的墙壁上出现了烟熏的痕迹,我甚至看到了一些弹洞,道路也变得坑坑洼洼了。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的山脉中,毒枭们为了贩毒建造了一条私人隧道,两国警方经常和毒枭在隧道内发生交火,估计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坐在颠颠晃晃的车上,开始思考眼前的难题——陈工会为了我改变计划,立马派人去搭救四爷吗?很可能不会。如果他不帮忙,我该怎么办? 终于,我们来到了一个类似转盘的地方,这应该就是“Y”字的中心了。隧道分岔了,右侧的隧道没有灯,很窄,也就一辆车那么宽,看着就像一条死胡同。左侧的隧道稍宽一些,亮着幽暗的灯,墙面和地面上有很多水渍。 老四朝左边开去。 我注意到,这个转盘的中间堆了很多瓶瓶罐罐,像个小山,好像被烧过,黑黢黢的。 我问:“那些瓶瓶罐罐是干什么的?” 老四说:“扎卡把自己当成林则徐了。他贩毒,但坚决不让手下人吸毒,这里就是他销烟的地方。” 想不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还有自己的底线。 我突然说:“你就在这儿把我放下吧。”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探索象鼻人的地盘 老四一愣:“这疙瘩可不安全。” 我还是说:“谢谢了,我下去。” 老四把车速慢下来,然后警觉地朝“死胡同”看了看,这才问我:“你要去干啥?” 我说:“我女朋友被扎卡他们抓去了,我得去救她。” 老四这才把车停稳了,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说:“兄弟,你是个爷们,去吧。” 我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就跳了下去。 他又说:“机灵点儿,别蛮干啊。” 我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把车开走了。 这里的硫磺味更浓了,到处都是劫后余生的痕迹。我来到那些瓶瓶罐罐前,看到了乌黑的烧杯,针头,注射器 接着,我抬头看了看那两条隧道,犹豫起来,我该去哪里?去左侧能找到陈工,去右边能找到象鼻人 我当然知道,选择不同的路线必然导致不同的结局,往大了说,那就是不同的人生。 地上有一只虫子。 它通体呈黑色,比蚂蚁大一点,比蟑螂小一点。一到夏天,北方家庭里几乎都会有这种虫子,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它有好几只腿,走得飞快,它奔着我的脚面来了。 我一抬脚,它就粉身碎骨了。 它选错了方向。 在这个海拔为负数的地方,在404不见天日的地下,我就是一只虫子。 那么多留守人员都打不过扎卡团伙,我只身一人能把四爷救出来吗? 最后,我打开手电筒,大步走进了那条“死胡同”,那是扎卡的地界。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彼得·帕克戴上蜘蛛侠面具的那一刻,托尼·斯塔克穿上钢铁侠战甲的那一刻,史蒂夫·罗杰斯接过美国队长盾牌的那一刻。 人总要为了爱情任性一次。 和陈工掌控的区域相比,扎卡这里显得寒酸了很多,就像城乡结合部那种三不管道路。隧道两侧的排水设施破破烂烂,墙上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涂鸦,滑稽的是,我还是看到了原先的一个标语,写的是:严是爱,松是害,辐射事故坑后代。 走着走着,我有些恍惚了,大脑中出现了这样一番场景:小差、四爷、老沪、Asa、小马哥和C加加依次出现了,有的人跪在地上,有的人躺在地上,还有的人挂在洞顶。隧道突然变得一片光明,这些人都动了起来,他们簇拥到我旁边,举起礼物和花环,大喊着:“Su p ise!” 我在隧道里越走越深,两旁出现了一摞摞沙袋做成的掩体,还有几只军绿色的铁皮箱,上面赫然印着白色小字:“美国军方特供”。哇塞,这要让某些网友知道了,他们肯定要大做文章——国外势力已经把手伸进东三省了! 我绕到了铁皮箱背后,上面还有一行白色拼音:“mei guo ju fa g te go g”。 虽然处境很恐怖,但我还是很想笑,我想起了那个骗局:你好,我是蒋介石的私生子,我在台湾有135亿新台币被冻结,但是我在长沙回不去,现在你只需转账450元 我敢打赌,这是扎卡用来吓唬人的——老子有美国人撑腰,你们小心着点儿。 我打开铁皮箱看了看,都是空的。我在掩体之间转了转,捡到了一个象鼻人的防毒面具,我把它捡起来,戴在了脸上。 面具里有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焦糊味,甚至还有汗臭的味道。 戴上它之后,我的视角变得狭窄多了,眼眶被箍得生疼,类似戴着3D眼镜看电影。不知道这些象鼻人每天戴着这玩意儿是怎么生活的。 再往前,隧道右侧的墙壁上出现了两扇对开的铁门,乳白色的漆色已经剥落,上面有两个圆形阀门,此时它虚掩着,我关掉手电筒,把它轻轻推开了,里面黑糊糊的。从路程看,这里应该还不是右侧三角区的腹地,我决定继续朝前走。 我没有再打开手电筒,和失去触觉的时候一样,我扶着墙壁朝前移动,我对这个动作已经很熟练了,走得并不慢。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光亮,我赶紧停下来观察,看到了一辆卡车的尾巴,它停在隧道里,两个象鼻人正爬上爬下忙活着什么,看来他们的车出故障了。 我发现,那辆车比普通卡车高了许多。 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我应该溜过去,藏在他们的车上,这样就可以跟着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仅仅是想想,我真不敢。 我藏在黑暗中,一直紧紧盯着这两个象鼻人,接下来的一幕把我惊呆了——他们一个推车头一个推车尾,那辆卡车竟然原地转起来! 我这才明白,他们是想把卡车掉头,但隧道太窄了,他们就用千斤顶把卡车支了起来,然后像推磨一样,把它转了一百八十度 果然,车头朝向我了,两个大灯射过来,很晃眼,我立刻贴在了墙壁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两个象鼻人爬到车下,撤掉千斤顶,卡车“轰隆”一声落在了地上,他们跳上车,朝我这个方向开过来。 我撒腿就朝回跑去。 幸亏隧道有弯度,我成功地避开了他们的视线,跑到那两扇对开的铁门前,推开它“刺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卡车“轰隆隆”开了过去。 我摘下面具大口喘气,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过了会儿,我重新戴上面具,打开手电筒照了照,前面一条通道,可以行车,我索性朝里走去。 走出一段路,前面出现了分叉,我先朝左侧走去,来到了一个类似工地宿舍的地方,这里有几十张双层床,床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各种颜色的被褥,床下扔着鞋子,袜子,脸盆,牙具等等,床头贴着过气女星的海报,屋子一角堆着酱菜,方便面,塑料瓶 没看到象鼻人。 他们可能去某处集合了。 我退回来又去了右边,走出几十米之后,我竟然看到了一个简易的货运站,有三条铁轨,停着一节绿皮车厢,我还看到了一台巨型的龙门吊。 龙门吊一般用来在码头装卸货物,它很像一扇巨大的门,因此也叫门式起重机,横梁两端分别有两个控制室,它跨越铁轨,两只“脚”分别站在两侧的站台上,好像正要把一个集装箱装到一辆卡车上,但是,操作者似乎接到什么指令,突然离开了,此时它的吊臂上还吊着那个集装箱,它停在半空,微微晃悠着。 不论是集装箱还是龙门吊,都贴着三叶形的核辐射标志。 我想起之前偶尔听见地下传来闷闷的声响,很可能就是火车行驶的声音了。难道象鼻人用火车朝外运送核废料?这些铁轨通向什么地方?404之外? 我顺着铁轨慢慢朝前走去。 一路上,我看到不少矮墩墩的信号灯插在铁轨旁边,都在使用中。然而,每个信号灯都只有红灯在闪烁,它们让我想起了铁路平交道口的警铃,想起了办公大楼的探照灯,想起了404的警戒线都是阻止的意思。 刚开始,我总担心会有象鼻人从黑暗中钻出来把我逮住,后来我渐渐确定了,这里真的没有一个人。地上和地下是两个世界,在地上象鼻人是老鼠,他们必须隐藏。在地下我就变成了老鼠,只有我才必须隐藏。 我越来越放松了,渐渐加快了脚步,两只脚踩在枕木上,“啪嗒啪嗒”声音很大。 如果我顺着铁轨找到了出口,我是直接出去搬救援,还是返回来救四爷? 老实说,我还没想好。 在想象中,我一定不会出去,我会折回来,一个人直捣黄龙,英勇击毙扎卡,然后亲自替四爷松绑,四爷会一把抱住我,捧着我的脸一顿狂亲,我推开她,淡淡地说:都是小Case。 但是在现实中,我很可能先逃出这个鬼地方 铁轨旁立着很多水泥桩,上面写着“小心火车”、“一停二看三通过”、“鸣”、“禁止双弓”等等。 走着走着,我又看到了一个交叉标志,接着三条铁轨突然分道扬镳,伸向了三个不同的方向。我用手电筒照了照,三个方向都一片漆黑,不见终点。 我蹲下照了照,发现中间这条铁轨更亮,我判断它一直在使用,于是就顺着它朝前走去了。 隧道一直在延伸,空气阴凉,我的脚步显得更响了:“咚,咚,咚,咚,咚” 我走出了几百米的样子,前方却被一些废弃的石料堵死了,我不信邪地走过去推了推,那些石料纹丝不动。 我面对这条死胡同,不禁想起了404的那些兔子,我要是它们就好了,可以打个洞钻出去 我回到了三条铁轨的分叉处,看了看另外两条铁轨,已经没有信心了。 想了想,我决定返回。 我从那个货运站退出去,再次回到了“死胡同”,接着朝前探索。 走出了大概半公里,我又在右侧墙壁上看到了两扇铁大门,我推开看了看,没有任何光亮,我举着手电筒朝里探了探,又遇到了分叉,分别通向两个空间,左侧好像是个炼油区,我看到了很多巨大的油罐,涂着不同的颜色。右侧似乎是个库房,很像宜家的提货区,我看到了一摞摞被褥以及其他劳保物品,都是新的,因为它们一直不曾出库,也都变旧了。我拿起一副白线手套,使劲一拽就断了。 两个区域都蒙着厚厚的尘土。 我退出来,顺着“死胡同”继续朝前走。 又走出了大概半公里,右侧墙壁上又出现了两扇铁门,跟之前一样,我走进去之后,看到了两个分叉这个区域的建设方式是“复制粘贴”吗? 我去左边的空间看了看,这里的面积很大,亮着水银灯,立着几座活动板房,它们只有门,没有窗,门上挂着牌子“仓库①”“仓库②”、“仓库③” 鸦雀无声,还是不见象鼻人。 我壮着胆子走过去,分别拽了拽那些“仓库”的门,都锁着。他们也防贼。有一个板房的门被我用力拽开了,我鬼头鬼脑地溜进去,看见了两排货架,上面摆着一些物资,比如自行车内胎、管钳、钢锯条、暖手宝、蒙古四胡、香水、平板电脑简直是个杂货铺。每个格子都贴着白胶布,上面用圆珠笔写着货物种类,我发现左下角有两个格子空着,蹲下去看了看,上面写着—— 勃朗宁机枪。 M3冲/锋/枪。 我很惊诧,这都是美军二战淘汰的武器,扎卡从哪儿淘来的? 接着我在货架下看到了一个弹夹,应该是手枪的,我捡起来闻了闻,有一股枪油的味道,我把它扔了回去。 接着我又去了右边,这个空间里竟然停着一辆坦克! ------------ 第一百五十章 扎卡的老巢 没错儿,是坦克。 我观察了一下,此处还是不见一个人影。我慢慢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过去应该是个行政区域,四周的墙壁上挖出了很多类似窑洞的空间,大多数都被搬空了,但我在一个“窑洞”里看到了木桌和档案柜。 坦克旁边有一座小木屋,我围着它转了一圈,没看到窗户,但是我找到了它的门。门和屋都是木头本色,要不是它旁边镶嵌着一个金属装置,我还很难发现它。那个金属装置上有密码按键,还有刷卡标志。我好奇地按了几下,并没有什么反应。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屋里静悄悄的,同样没有人。 我转身走到了坦克跟前,举着手电筒照了照,它有两人高,样子臃肿,就像两块面包叠在了一起,全身的钢板闪着寒光。一杆长长的滑膛炮伸出来,炮筒比坦克自身都长。 这大概也是二战时期的产物,连履带都没了,只是个残骸,肯定不是作战用的。我爬上去,竟然看到打开的舱盖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董事长办公室”。 扎卡把它改造成了办公室? 我掀开舱盖朝里看了看,驾驶、装填、发射三个座位都被拆掉了,只留下了车长的座位,还摆了一张木制的小圆桌,旁边立着一个饮水机(估计只能制热不能制冷),旁边还挂着一个睡袋,一副地图。 我抬头看了看,居然在坦克正上方看到了脸盆一样大的夜空。 虽然我没看到浩瀚的银河,也没看到皎洁的明月,只看到了几颗星星,但我还是很感动夜空真美。 扎卡居然打通了一个洞口,如果是白天,阳光会照进来,他是整个地下唯一能享受到阳光的人。 我站起身,解开裤子,朝着坦克圆溜溜的入口撒了一泡尿,然后系上裤子,跳了下去。 突然,那座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吓得我一哆嗦,一个女人拖着个拉杆行李箱走出来,她举起手电筒照了照我,淡淡地说了句:“又是你。” 她的嗓音一下让我想起来,她就是那个女象鼻人。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脸,她大概30岁左右,长的有点像我们工作室的季风姐,她上身穿着一件高腰牛仔衣,下身穿着一条热裤,看上去长度只有5cm。我甚至看到她的眼睛上贴着两片劣质的假睫毛,让她整张脸的比例都失衡了。 我他妈还戴着面具呢,她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我愣愣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刚才你在我门外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也是太着急了,赶紧走到她跟前,对她“嘘”了一声,然后不停地抱拳作揖,意思是:拜托拜托! 她说:“我拜托你别挡我的路。” 我说:“你干什么去?” 她说:“我回家啊。”然后就从我旁边走了过去。 我说:“你不是老板娘吗?” 她停下来转头看了看我,说:“我是来找我妹妹的。” 我说:“你妹妹在404?” 她说:“几个月前她被人拐卖到了404。” 我说:“然后你来找她,被扎卡抓住当了压寨夫人,对吗?” 她说:“谈不上,算是互相利用吧。” 我说:“你找到你妹妹了吗?” 她悲凉地摇了摇头。 我说:“那你怎么突然要走了?” 她说:“再不走我就真成老板娘了。” 等一下我突然问:“你是哪儿的人?” 她说:“北京房山的。” 我又问:“你妹妹叫” 她说:“沈秀秀。” 秀秀 前几天我和Asa把秀秀送回家时,Asa曾怀疑秀秀是被拐卖到404的,果然,他的猜测被证实了。这个女象鼻人说秀秀是几个月前失踪的,而老翁和老妪却说他们是五六年前遇到秀秀的,很显然他们撒谎了。 我说:“我知道她在哪儿。” 女象鼻人愣了愣:“你知道?” 我四下看了看,驴唇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女象鼻人说:“他们都去打架了。我妹妹在哪儿?” 我这才放下心来,说:“她在西区,户主姓翁。不过,西区的人都搬到沟镇去了。” 女象鼻人说:“你确定?” 我说:“我确定。” 女象鼻人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说:“我也有些疑问,希望你能帮我解答一下。” 我提供的信息拉近了我和她的关系,她把箱子松开了,然后说:“你问吧。” 我说:“我女朋友被你们的人抓走了,你知不知道他们把她关在哪儿了?” 女象鼻人摇了摇头。 我一下就灰心丧气了。 女象鼻人说:“还有问题吗?” 我想了想才说:“为什么扎卡手下都是一些老年人?” 女象鼻人说:“说起来话就长了。” 接着她就对我讲起来。 原来,扎卡的手下都是1979年在404内吸纳的。 那时候,扎卡在外面被通缉,最后逃进了404,潜藏在地下的未开发区域。接着,他就像著名的邪教头子查理·曼森一样,窜到地面,在404及周边拉拢了几十号人,这些人基本都是二流子,不是进过监狱,就是受过处分,都有前科。扎卡以他过去在金三角贩毒和几进几出公安局的经历取得了这些人的“崇拜”,先后加入了他的队伍,他们认为,只要跟着扎卡混,早晚有一天会颠覆404,到时候他们就能让别人进监狱、受处分了。 1996年404大撤离的时候,扎卡为了凝聚团伙,竟然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他声称,404外起战争了,正是由于中国削减了核力量,才导致了帝国主义(这用词)的入侵,如今,外面的世界遍地辐射,民不聊生,只有404偏安一隅,暂且安全。 为了巩固这个谎言,他严禁手下和外界交谈,只要他们离开地下,必须跟扎卡报备,扎卡还曾当众枪决了一个妄图联系家人的喽啰。另外,他还花重金养了一支十四人的“宣传队”,偶尔就上演一出“战争戏”,把这几十个打手牢牢拴在扎卡身边,替他卖命。 就这样,这群象鼻人慢慢由青年军变成了中年军,又由中年军变为了老年军。积年累月,他们已经不再希望和外界发生任何联系了,而且无比笃信扎卡的话——外面是战争炼狱,只有404地下才是人间天堂,而那些偶尔进入404的人都是战争难民 听到这儿,我想起了《桃花源记》的字句——无论魏晋,乃不知有汉。 女象鼻人讲完之后,静静地看着我,等我继续发问。 404到处都是迷雾,但我却想不起该问什么了,我说:“没了。” 女象鼻人点点头,拖着箱子就快步离开了。  我沿着“死胡同”继续向前,又看到了两扇铁大门,我走进去,终于发现了四爷的踪迹。 这里是个停车场,我看到了四五辆卡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地上有很多油渍,旁边立着很多老旧的油桶,靠近墙壁的地方有几个集装箱,其中一个集装箱的门上挂了一盏白色的应急灯。 对面还有通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我慢慢靠近了那个有灯的集装箱,里面传出了说话声,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 接着 彼得·帕克已经戴上了蜘蛛侠面具。 托尼·斯塔克已经穿上了钢铁侠战甲。 史蒂夫·罗杰斯已经接过了美国队长的盾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靠近过去,绕到了集装箱的背后。 一个很粗的男声说:“那些人都不敢玩命,挺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撤出去的。” “那些人”指的应该是留守人员。 一个广播腔说:“这次不一样,你们杀了他们的人,老陈已经铁下心了,不把你们清除,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个声音每天都在大喇叭里通缉我们,我太熟悉了——他是那个“黑框眼镜”,他果然是扎卡的人。 很粗的男声说:“那不是原因,他是发现我知道错了,所以才要把我灭口。” 我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他知道错了,并不是犯错的错,而是我一直苦苦寻找的“错”。 “黑框眼镜”说:“总之你要小心。” 很粗的男声说:“怕啥?逼急了我把哨卡都给他端了。” “黑框眼镜”说:“万万使不得,那会把军队招来的。” 很粗的男声说:“来啊,该死该活屌朝上。” 通过这些对话,我猜测这个很粗的男声就是扎卡。他们交谈的时候,一直有个人在“呜啦呜啦”地叫,那应该是个女的,她的嘴巴好像被人粘上了。这个人肯定是四爷。 很粗的男声要离开了,他说:“我去给兄弟们打打气。” “黑框眼镜”说:“他们怎么办?” 很粗的男声说:“毙了吧。” 他们? 难道不止四爷一个人被抓了?小差和老沪也在? 接着,集装箱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他径直朝着更深的通道走过去。 我从背后偷偷看了看他的背影,他比我矮了整整一头,但腰杆挺得直直的。直到他走进那条通道,集装箱里都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四爷在“呜呜哇哇”乱叫。 我正犹豫着我该怎么办,突然听见“咔嗒”一声,我的心猛地抖了一下——有人把子弹上膛了! 我没时间思考了,立刻来到门前,一把拽开门就冲了进去。 我不是去讲理的,我是去拼命的。 ------------ 第一百五十一章 “黑框眼镜”是卧底 “黑框眼镜”拿着一把笨重的手枪,正在检查枪栓。 四爷、小差和老沪果然都在,他们坐在地上,都被五花大绑着,嘴上都贴着不干胶。我印象最深的是,四爷在不停地蹬着那双大长腿。 当时“黑框眼镜”背对着我,他察觉到有人进来了,本能地转过身,把枪对准了我。 他没戴面具,我戴着。 我和他愣愣地对视了几秒钟,显然他并不确定我是谁,他说话了:“摘下来。” 我的脑子有点空白,不知道应该立刻扑上去,还是听从他的命令。我嗫嚅着说:“自己人” “黑框眼镜”晃了晃枪口,大声说:“你是谁啊,你就跟我是自己人?” 我想说我是象鼻人,但象鼻人并不会说自己是“象鼻人”。我又不能说自己是留守人员,且不说办公大楼的人他肯定都认识,现在他已经站到了扎卡阵营里,那么,他跟留守人员就是敌对方了。 我突然说:“我是扎卡。” 我身上穿着“小赵”的衣服,脸上戴着象鼻人的面具,怎么会是扎卡?我没那么幼稚,我并不希望他相信我,我只是想趁他哈哈大笑,然后扑上去夺下他的枪。被一个人用枪指着,那感觉真是令人抓狂。 果然“黑框眼镜”哈哈大笑起来,还没等我有什么动作,他已经把枪放下了:“赶紧给他们解开。”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着,有点懵。 “黑框眼镜”又拉了拉枪栓,然后把枪揣进了口袋里:“别卖呆了,我是陈工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先给老沪松了绑。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摘下面具,然后跑过去帮忙。 我把四爷嘴上的不干胶撕下来之后,她劈头就问我:“你怎么跑来了?” 我说:“我听说你被抓了,能不来救你吗?” 她手上的绳子系得太紧了,我死活解不开那个扣儿,我一边忙活一边看了她一眼:“不感动吗?” 她这才说:“你丫这是虎。” “黑框眼镜”一把把我推开了:“真他妈废物。”然后他三下两下就把四爷的绳子解开了。 我只好去解小差的绳子,小差的绳子已经被她挣脱得松了不少,我相信,再给她20分钟,她绝对能自行解开。 我问小差:“你们怎么也被抓了?” 小差说:“我们去找出口了,结果半路遇到了几个象鼻人,被他们抓住了。后来又遇到了四爷,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主动跑过来跟那几个象鼻人讲理,也被他们绑上了。” 我看了看四爷,四爷说:“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们让我去哪儿?还不如跟你们一起被抓了,要死也死在一起。” 我对老沪说:“你怎么不给他们催眠?” 老沪说:“他们抓住我们之后,就把我的嘴堵上了。” 三个人可能被捆得太久了,起身都吃力,我一个个把他们拽了起来。 我说:“你们还认为我是幕后黑手吗?” 小差说:“老实说,我现在彻底迷糊了,甚至看不到任何人身上的颜色了。” 老沪说:“后来我想了想,你应该不是,要不然中途你没必要离开404。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我也相信小差和四爷,我觉得幕后黑手并不在我们当中,他一直藏在我们背后。”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说:“小赵,对不起啊。” 我说:“你不用道歉,要是我是你,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我也会对你下手的。” “黑框眼镜”说:“你们这是在开会?” 我赶紧说:“我们说完了。” “黑框眼镜”说:“你们现在在敌人的心脏里,赶紧走。” 小差问:“去哪儿?” “黑框眼镜”说:“去找陈工。” 我问:“你到底是谁的人?” “黑框眼镜”扶了一下黑框眼镜,这才说:“看过间谍电影吗?懂不懂啥叫双面间谍?” 四爷“当啷”插了一句:“就是二皮脸间谍呗?” “黑框眼镜”白了她一眼,接着说:“我知道你们看到我跟象鼻人接头了,我能告诉你们实情吗?这种事儿我跟我媳妇都不能说。”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我向陈工举报他,陈工并没有什么反应,“黑框眼镜”是什么人他心知肚明。我生出了一种挫败感,404的水太深了,我的那点小聪明根本不够用。 我说:“你不能直接把我们带出去吗?” “黑框眼镜”说:“所有出口都被堵死了,只有灭了扎卡才能出去。” 我说:“我看到过一个货运站,那里有三条铁道,它们是不是通到外面的?” “黑框眼镜”说:“原本中间那条铁道是直达地面货场的,最近也被堵上了。” 我心里唯一的希望也被堵上了。 我又说:“等等。” “黑框眼镜”不耐烦地看了看我。 我说:“我们只是游客,你为了救我们暴露自己,值吗?” 这不是客气,这是疑问,不弄清这个问题,我不敢跟他走。 他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就等陈工下令发起总攻了。你们就告诉我,过去不?” 老沪赶紧说:“过去过去。” “黑框眼镜”从集装箱里伸出脑袋去看了看,然后朝我们招了招手。我们跟着他走向了停车场,他低声说:“你们等一下,我去找辆车。”然后就走开了。 我发现小差和老沪走路摇摇晃晃,这才想到他们的触觉还没有恢复,我马上从包里掏出了一些“树祖宗”的叶子,对他们说:“赶紧把汁液涂身上,马上就好。” 小差和老沪都很惊讶,我说:“我亲自临床的。” 他们这才把叶子接过去,然后左右看了看,有两个“窑洞”的门口挂着木牌,分别写着“男”和“女”,那应该是厕所,他们快步走了过去。 只剩下了我和四爷,我突然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我。 我们的拥抱只持续了几秒钟,“黑框眼镜”发动着了一辆厢式货车,朝我们开了过来,我和四爷立刻松开了对方。 这辆货车太旧了,轮胎上的花纹已经被磨光,没有车牌,挡风玻璃上用红油漆写了个“8”,那应该是某种编号。 引擎一响,很容易把象鼻人招来,小差和老沪赶紧跑出来了,从动作上看,他们已经恢复了正常。“黑框眼镜”从驾驶室跳下来,打开了货箱门:“上去。” 我马上想起了阿稻,想起了他把我们拉到“甘肃”那一幕,不由有些警惕,我说:“我坐副驾驶。” “黑框眼镜”说:“被人看到你怎么办?” 我扬了扬手上的防毒面具。 “黑框眼镜”想了想,对小差他们说:“那你们上去。” 小差他们就爬进了车厢。 “黑框眼镜”嘱咐道:“待会儿无论发生了啥事儿,你们都不要吭声,明白不?” 小差点了点头。 “黑框眼镜”把车厢门关上了,“哐”一声,接着,我跟他一起爬进了驾驶室。 座位上还是没有安全带,我使劲朝后靠了靠。“黑框眼镜”挂档起步,货车摇晃一下,终于吃力地开走了。 “黑框眼镜”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举起了对讲机:“陈工,我现在过去,你在哪儿?” 过了半天,对讲机里才传出陈工的声音:“顺利吗?” “黑框眼镜”说:“没问题。” 陈工说:“我们在大圆厅。” “黑框眼镜”说:“收到。” 然后,他放下对讲机,开始专注地开车了。 我说:“大哥,你在这儿工作多长时间了?” “黑框眼镜”说:“你说的这儿是陈工这儿还是扎卡这儿?” 我说:“404这儿。” “黑框眼镜”说:“有两年了。” 我说:“我还以为你是老职工。” “黑框眼镜”说:“当卧底必须是生面孔,在警匪片里,很多卧底都是警校没毕业的学生。” 通过聊天我才知道,最初扎卡贩毒制毒,后来“主业”变成了倒卖核废料。目前,扎卡团队有38人,核心团队负责外联和制定“企业战略”,剩下的老年军也分工明确,有人负责探查,有人负责挖掘,有人负责运输,有人负责后勤一旦遇到危险,所有人都抄起屠刀,立马变成武装人员。别看他们年纪大,各个都是吃生米的。他们内部也发生过火拼,先后有五人丧命,否则人数更多。 如今,他们已经在404盘踞了四十年,他们和留守人员的斗争也持续了四十年。 说到环境,实际上这个地下空间是利用天然溶洞修建的,结构极其复杂,跟迷宫一样,就算是扎卡的人也没有探索到全部。 “黑框眼镜”还告诉我,在扎卡暴露之前,404里就流传着象鼻人的传说,有人说,这些象鼻人是日军侵华时期残留的日本兵,也有人说,他们是受核辐射影响导致变异的铁道工人 有了这些传闻做幌子,扎卡反而如鱼得水。 我跟“黑框眼镜”正聊着,背后突然传来了车声,我从反光镜朝后看去,一辆卡车追了上来,驾驶室里坐着两个象鼻人。 我话都不会说了:“他们 ái了” ------------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混战 “黑框眼镜”也从反光镜朝后看了一眼,依然不紧不慢地朝前开:“还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来追我们的,别慌。” 后面的车越来越近了,还响起了喇叭声:“滴滴滴滴滴滴!”好像在说:停下停下停下! “黑框眼镜”低声说:“你坐好了。” 接着,他一脚油门踩下去,我一下就贴在了靠背上,货车顿时变成了发疯的野兽,在隧道里朝前冲去。 后面的车马上全速追了上来。 我们的货车在隧道里横冲直撞,很快就来到了岔路口,“黑框眼镜”猛地一打方向盘,货车碾过那堆瓶瓶罐罐,拐向了“Y”字左上角的隧道。 后面的车依然紧紧咬着我们不放。 隧道旁边出现了一条通道,“黑框眼镜”把车拐了进去,走出不远,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很大的圆形空间,堆着一摞摞红砖,还有筛沙机什么的,更像个建筑工地,四周的墙壁大部分都抹上了水泥,顶部还没来得及处理,呈现着凸凹不平的溶洞状。 这里果真是未开发区。 “黑框眼镜”一脚刹车把车停下来。 我喊起来:“你停在这儿干吗?” “黑框眼镜”直接拔下了车钥匙:“到了,下车。” 我只好摘下面具,跟着跳了下去。“黑框眼镜”跑到车后,迅速打开了车厢门,大声说:“下来。” 这时候,背后那辆车已经开到了,车灯晃眼。 小差、老沪和四爷下来之后,都有些发蒙。 黑框眼镜说:“都把手举起来,等着看好戏。”然后他自己先把两只手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我们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没人举手。 那辆车停下之后,两个象鼻人跳下来,他们都拿着枪,齐刷刷地对准了我们。卡车上罩着军绿色的帆布,里面又跳下三个拎着砍刀的象鼻人。 我低声问:“好戏在哪儿呢” 话音刚落,某个方向突然传来“啪”一声,我再不会认为这是哪个小孩在放炮仗了,虽然有延迟,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那些象鼻人有些慌乱,纷纷朝四下看去,我这才意识到并不是他们开的枪。 十二三个留守人员纷纷从红砖背后走出来,把五个象鼻人围住了,他们大部分人都拿着弩箭,少部分拿着土枪,全部对准了象鼻人。我发现,这些留守人员都灰头土脸的,有两个还受了伤。 陈工是最后走出来的,“黑框眼镜”已经把手放下了,他对着象鼻人大声喝道:“放下武器,统统趴在地上!” 他就像陈工的代言人。 五个象鼻人互相看了看,终于乖乖扔掉了武器,趴在了地上。立刻有人过来把他们绑了。 陈工走到“黑框眼镜”跟前,冲着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赞许的意味。 我说:“这是什么操作?” “黑框眼镜”说:“地下的地形太复杂,我只能把扎卡的人引过来,化整为零,逐个抓捕。” 原来,我们成了诱饵。 “黑框眼镜”摊了摊手:“本来我没想这么干,谁让你们被抓了。” 四爷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大哥,我能不能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 “黑框眼镜”再次摊了摊手。 陈工指着我们对其他留守人员说:“把他们也抓起来。” 不管是我们还是留守人员,都愣住了。 我说:“陈工,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陈工说:“为了不让你们乱跑,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把你们送出去。” 看来他是想保护我们。 他身边那个留守人员正是我搭过车的老四,他拎着一根绳子走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爷,又看了看小差和老沪,正想说什么,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突然胳肢了“黑框眼镜”一下,他冷不丁爆出了笑声,而且笑得越来越厉害,慢慢弯下腰去。 这太破坏气氛了。 陈工看了看“黑框眼镜”,有点懵。 老四转头看了看“黑框眼镜”,也有点懵。 我、小差、四爷、老沪,还有那些留守人员都把目光投向了“黑框眼镜”,都有点懵。 “黑框眼镜”终于憋住了笑,露出了小孩恶作剧的表情,他朝四下指了指,轻声轻气地说:“你们看” 我眯着眼睛四下看了看,大圆厅里灯光太弱了,只有我们站的位置有光亮,其他地方都黑糊糊的,我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外围冒出了二三十个象鼻人,每个人都拿着枪,对准着我们。 留守人员立即紧张起来,开始朝中间靠拢了,最后把我们几个“外来人”留在了双方之间。 显然,对方人数更多,而且他们都有枪,留守人员等于被困住了。 陈工站在原地没有动。 四爷喊起来:“我操,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啊” 问谁呢? “黑框眼镜”热心地回答了她:“你知道木马计吗?”接着他指了指那个卡车的帆布篷:“扎卡的人都藏在那里面。” 陈工看着“黑框眼镜”,皱起了眉头。 一个没戴面具的人从象鼻人中走过来,他的头发剃成了三角形,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眼睛下是很独特的鹰钩鼻,鼻尖甚至都伸到了嘴巴上,他长得就跟防毒面具很像。 看来这个人就是扎卡了。 扎卡走到“黑框眼镜”跟前,两个人很西方地拥抱了一下,接着,“黑框眼镜”转身对陈工说:“领导,体谅一下,暴力行业往往都是暴利行业,我也想发财。” 说完,他就站到了扎卡的身后。 后来我才知道,“黑框眼镜”最早奉命潜入扎卡身边当卧底,但是被发现了,却没有被处死,他被策反了,从此他一直在陈工那里拿工资,在扎卡那里拿分红。 留守人员面面相觑。 “黑框眼镜”又一次骗人了。他利用我们引来了那五个象鼻人,又用那五个象鼻人引来了陈工奥斯卡欠他个小金人。 挺好,牛鬼蛇神都归位了。 接着,扎卡走向了陈工,在大约十米远的地方停下了。陈工看着他,很沉着地叫了声:“扎卡。” 扎卡笑了,说:“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陈工摇了摇头:“胃不好,老毛病了。” 扎卡说:“应该到外面去看看。” 陈工说:“正职不在,离不开啊。” 扎卡点点头:“也是。” 陈工终于说到了正题:“你打算咋整?” 扎卡说:“您是领导,不该您请示我,而应该我请示您啊。” 陈工依然那么平静:“你就不要绕弯子了。” 扎卡朝前探了探身子,做出了一个很虚心的表情:“把你们都射死?” 陈工眨了眨眼睛:“你确定要做得这么绝吗?” 扎卡说:“噢,我可能没领会领导的意图,您是咋想的,还希望给个明示。” 陈工说:“我已经通知外面的武警了,他们很快就会赶到,我劝你还是早点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 此时,我对陈工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管他过去干过什么坏事,在这么危险的关头,面对凶神恶煞的扎卡,他说话一点都不颤,而且铿锵有力,换了我现在我都紧张得不停地吞咽口水了。 我开始在心里暗暗给他加油。 扎卡转身问“黑框眼镜”:“你们通知武警了?” “黑框眼镜”笑得有些谄媚:“他撒谎。” 我的心一沉。 扎卡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看着陈工。 陈工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很鄙夷地看了一眼“黑框眼镜”,对扎卡说:“你觉得我通知武警过来,还需要提前通知他吗?”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下腕表:“他们应该快到了。” 扎卡眯起眼睛打量他,似乎在观察他到底是不是在撒谎。陈工很肯定地朝着扎卡点了点头。 扎卡说:“就算武警来了,他们也找不到这里。” 陈工摇了摇头:“你以为他们是吃素的,都看不懂一张军事地图吗?” 扎卡说:“这样吧,我们谈个双方都能接受的”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突然“嘭”的一声,不知道谁开枪了,子弹射在了扎卡和陈工之间,窜起了一股灰尘。 扎卡猛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一个留守人员,他正是那个板寸。板寸也很惊慌,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土枪,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猜,也许是他太紧张扣动了扳机,也许是土枪太老自己走了火。 这一枪仿佛是个导/火/索,一下就把战火点燃了。愣怔了几秒钟之后,象鼻人那边也开枪了,我都快吓尿了,拉起四爷撒腿就跑,小差和老沪紧跟着追了上来,这时候,我们背后已经枪声四起,就像春节放鞭炮一样。 我拽着四爷,尽可能地弯着腰,绕着砖垛,朝着出口方向冲去,那些武装人员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一时没人顾上我们。 我们四个人冲进了漆黑的隧道,我打开了手电筒,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我的听觉却没有掉链子,我觉得多了一双脚步声,我一边朝前跑一边朝后照了照,背后果然跟来了一个人,正是那个“黑框眼镜”,我猜他本来想悄悄靠近我们,看到我把手电筒照向了他,他立刻抬起手来,枪就响了,“嘭”一声我还是想说,真的跟小孩放炮仗差不多。我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打中,但两条腿一下就软了,我使劲拽了四爷一下,跑得更快了。 谢天谢地,隧道拐了弯。 四个人根本没机会说话,只顾朝前跑,而背后那双脚步声就像魔鬼一样穷追不舍。 旁边出现了一条通道,也不知道通向哪里,我们齐刷刷地冲了进去。这条通道更原始,除了地面安了石板,两侧和顶部都是石灰岩。我们刚刚跑出几十米,前面出现了一堆堆的袋子,此时它们成了重要掩体,我们迅速冲过去,躲在了一堆袋子的背后,并且关掉了手电筒。 我急火火地问老沪:“你有什么武器吗?” 他说:“没有,你不是有一把三角刮刀吗?” 我说:“跟枪比起来那也算武器?” 四爷说:“这是什么味儿?” 实际上大家都闻到了,只是来不及说而已,整个通道里都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硫磺味。我打开手电筒照了照身边这些袋子,发现它们是牛皮纸包的,我抠了抠,里面还有防潮的油毡纸,我又抠了抠,露出了一些黄色粉末。 我靠,这是一堆炸药。 我说:“快跑!” “黑框眼镜”已经追进了这条通道,熊孩子又开始放炮仗了:“嘭!”“嘭!”“嘭!” 我们四个人就像丧家之犬,继续朝前冲去,大概跑出100米左右,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地下空间都摇晃了一下。 我们几乎同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毫无疑问,“黑框眼镜”开枪射我们,结果引爆了炸药,我相信他肯定被炸上天了。 小差第一个站起来,带头朝前跑去,我们接着逃命。 爆炸还在继续,我感受到阵阵热浪从背后袭来,还伴随着巨大的塌陷声 我想起了一部电影,不,很多部电影,实际上情节都差不多——主人公在秦陵里,或者在法老墓里,伴着一秒秒的倒计时,爆炸和坍塌开始了,主人公奋力地奔逃一般说来,这种情节都是电影结尾,一般说来,主人公总能在最后的一秒钟死里逃生 但我不是主角,也没有光环。 在最后这一刻,我多想抓住四爷的手,但我们已经跑散了。 地下空间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我脚下一空,接着就失重了。 片尾字幕:完。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异世界 一秒,两秒,三秒 我躺着,脸朝上,四周都是绿草和参天大树,满鼻子都是春天的气息。 世界很温暖,但草是凉的。 我双手撑地,艰难地站起来,看到了一个原始的世界,旁边都是我不认识的树种,有的树没什么枝叶,类似国旗杆;有的树树冠遮天蔽日,就像在顶部嫁接了一簇簇灌木。到处都是鸟叫声和流水声。 四爷呢? 我的朋友们呢? 陈工和留守人员,扎卡和象鼻人,还有那个二皮脸间谍,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隐隐记起来,“黑框眼镜”朝我们开枪,结果引爆了一堆炸药,接着地下空间就发生了坍塌,我们都坠入了深渊 我赶紧上下检查了一番,竟然没看到一点擦伤。 我还是个熊孩子的时候特别淘,如果有微信运动,我一天的步数应该是现在的几十倍。有一次我从很高的树上摔下来,后背先着地,五脏六腑受到强烈的冲击,有几秒钟的窒息 可是,这次坠落却没有出现窒息。 我突然想到——这不会是死后的世界吧? 我摆正了被摔变形的思维,然后慢慢朝前走去。 突然,头顶传来了一声怪叫,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块黄不溜秋的石头朝我砸下来,我赶紧一步跳开了 那个东西砸在了我的脚边,并不是石头,而是一只琥珀色的平胸龟。它落地之后,缓慢地朝前爬去。接着一只巨大的飞行物迅猛地俯冲下来,它叼起平胸龟,又“呼啦啦”飞上了半空。我惊呆了,它的翅膀起码有十米长,就像一架小飞机,背上长着一排突出的骨板——那是一条翼龙。 天呐,我怎么来到了恐龙世界?这是白垩纪? 此时,我迫切需要一个制高点鸟瞰整个环境,但是那些树太粗壮了,我根本爬不上去,我只好顺着水声继续朝前走。 水声越来越近了,夹杂着人类的说笑声。 我躲在一棵树后远远望过去,有几个人正在水边的草地上聊天,看不清面孔。 我有些矛盾——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人是最危险的,但他们毕竟是同类,我不能错过他们。 于是,我朝着他们慢慢靠近过去,终于看清了——他们竟然是C加加、小马哥、Asa、老沪、小差、四爷,那三个消失的人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小差、四爷和老沪居然没摔死。 我警惕地停下来,静静地观察他们。死而复生即为妖,这些妖们肆无忌惮地交谈着,有说有笑。 接着我忽然想到了自己,我不是也没摔死吗? 突然,我听见小差喊了声:“小赵?” 我抬头看了看,他们都看到了我,小差正在朝我招手。我假装刚刚发现他们,很高兴地走了过去。 来到他们跟前,我来不及问候四爷、小差和老沪,开口就问C加加:“你们去哪儿了?” C加加还是老毛病,他凑近了小差的耳朵,却被小差推开了,小差大大方方地对我说:“他从石棺那里掉下来了,然后就到了这里。” 我大吃一惊,这个说法多像做梦啊,要是在梦里没准儿我就信了。 我看了看C加加,似乎在等他确定这个说法,他看着我,并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我只好把目光投向了小马哥,小马哥说:“我不是跟你追着玩吗,有个井盖不见了,当时天太黑我没看清,结果就掉到这里来了。” 我又看了看Asa,Asa很轻松地说:“我是从水下掉到这里的。” 好吧,都是一个套路。 接着我看了看四爷:“你们是怎么回事儿?” 四爷说:“我哪知道,跑着跑着脚下突然就塌了,我就掉下来了,睁眼一看到处都绿油油的,我还以为掉进童话世界了呢,然后就看见了C加加、小马哥和Asa” 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嗓子也有点哑,看来他见到小马哥之后狠狠地哭过一场。 四爷补充道:“接着,小差和老沪也找过来了。” 我满肚子困惑,又问C加加:“这么长时间了,你在下面吃什么?” C加加好像比我更困惑,他在小差耳边说了句什么,小差说:“他感觉他刚刚掉下来。” 我又看了看小马哥和Asa,他们都认为他们刚刚掉下来。 难道,这个世界的时间是错乱的? 小差说:“我们正说着呢,这很像《魔兽世界》副本门口的集合石,只要队伍中有人触碰集合石,就会把其他成员从世界各地瞬移过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是谁把我们召唤过来的? 我四下看了看,也不知道在问谁:“这是什么地方啊?” 没人回答我。我又把眼睛看向了C加加,好像谁是最早掉下来的谁就应该知道答案似的。 C加加再次凑近了小差的耳朵,小差说:“他说这里是404地下的地下。” 我说:“不可能,我刚才都看到翼龙了。” 小差又变成了C加加的传声筒:“你怎么知道地下的地下就没有翼龙?” 我把手一挥,大声说:“那你告诉我阳光是从哪儿来的?” 小差又说:“你怎么知道地下的地下就没有阳光?” 我觉得C加加和小差都变成了杠精,顿时变得气急败坏起来,我对小差、四爷和老沪说:“你们都知道,他们三个已经消失很多天了,这个没争议吧?现在我们见到了他们,说明我们也他妈消失了!” C加加又对小差说了句什么,小差说:“他们掉到了这个地方,地面上的人肯定找不着啊,在他们看来当然就是消失了啊。” 毫无疑问,这句话是小差自己说的。 好吧,我就是在做梦。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那我们走吧。” 小差说:“去哪儿?” 我说:“找出去的路啊。” 小差说:“不急。” 我说:“你在这里不害怕?” 小差说:“待在这样的世界里不是很幸福吗?” 我大声说:“你找到了C加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你怎么不考虑考虑其他人的感受?要是这么耗下去我们就永远消失了!” 小差说:“你不用焦虑,我们有交通工具。” 我说:“在哪儿?” 小差竟然笑起来:“你找找。” 我朝河里看去,没有船。我又抬头看了看天上,也没有直升机。我说:“没有啊。” 小差说:“你看看脚底下。” 我忽然觉得这些人的脑袋都摔坏了,不由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不过我还是低头看了看,脚下只有毛茸茸的绿草噢,不对,四周的草都在疯长,都快齐腰深了,而我们脚下这片草地却像小区里刚刚修剪过的草坪,而且它方方正正,就像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在这片蛮荒的环境中,它是唯一有形状的。 小差说:“这是一块飞毯,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去什么时间就去什么时间。” 我说:“真的?” 小差点点头。 我说:“我只在《天方夜谭》看到过这种飞毯,带着王子满世界飞,你还说这是现实?” C加加又凑到小差耳边说话了,小差听了一会儿才张口:“你孤陋寡闻了,哈佛大学的科学家已经造出了真正的飞毯,没有一大堆仪表,也不依靠螺旋桨和涡轮机,它的引擎就是空气,通过控制自身重心就可以掌管方向。” 我多希望我来到了一个科技更发达的世界啊,而不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异世界。 我不想再追问什么了,就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吧。我说:“那那那赶紧走啊,我只想回到北京,只想回到2019年。” 心里却想,如果这个“飞毯”真的飞到了北京上空,肯定会上各家媒体头条。不,还没等进入北京上空它就会被打的满身窟窿眼,然后自己掉下去 C加加又耳语了一句,小差说:“那就让他见证一下奇迹吧。” 这是她第一次传话把人称搞错。 大家纷纷站起来,C加加挥了挥手,我们都站在了“飞毯”的正中间,没人下达什么命令,但是,脚下这片草坪真的拔地而起,软软地升空了。 我重心不稳,一下坐在了“飞毯”上,感觉就像置身在吊床上。 大家都坐了下来。 我特别害怕。虽然我经常坐飞机,但每次它攀升的时候我都会很紧张,何况身下这个不知原理的“飞毯”。我的双手很想抓住个什么东西,然而,没有柔软的小草。 “飞毯”朝前飞去,其他人都很放松,小马哥还唱起来了,那应该是东北二人转:“正月里来是新年儿呀,大年初一头一天呀,家家户户团圆会呀,少的给老的拜年呀,也不论那男和女呀,哎呦呦呦哎呦呦,都把那新衣服穿哪” 飞着飞着,小差突然说:“C加加呢?” 小马哥一下就不唱了。 我们互相看了看,C加加一直坐在小差旁边低头玩手机,他就像素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不见了! ------------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沧海桑田 小差立刻站起来,朝着“飞毯”边缘走过去,就像走在蹦蹦床上,步履歪歪斜斜。她走到边缘之后,很小心地停下来,探头朝下看了看,终于慢慢走了回来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生死别离了,所以表现得很平静,她重新坐下来,望着远方蔚蓝的天空,轻轻地说了一句:“我还会遇到他的。” 别怪我恶毒,我早就觉得C加加的出现不正常,消失是早晚的事儿。 那么,这个“飞毯”正常吗?身边这些人正常吗?这个原始世界正常吗?我正常吗? 我四下看了看,既然这个世界如此荒诞,说不定天边会飞来一块云朵,C加加就像孙悟空站在筋斗云上一样,以滑板的姿势站在上面,笑嘻嘻地朝着我们招手 “飞毯”掠过森林,我看到了一个很大的湖,可能是土质的原因,湖水竟然是黄色的,两头巨大的动物出现了,它们的脑袋很小,脖子很长,身体就像企鹅,长着两对鳍状的肢。它们表现得并不亲密,因此无法判定是不是情侣,它们各自走进水里,游走了。 那应该是蛇颈龙。 四爷突然说:“小马哥呢?” 我立刻回头看去,“飞毯”上只剩下了我、小差、Asa、老沪、四爷,大家面面相觑,过了半天我才说:“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四爷说:“刚刚。” 我说:“你看见了?” 四爷说:“看见了,一下就没了” 我突然问小差:“这个‘飞毯’怎么控制?” 小差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说了句:“天要下雨,你控制得了吗?” 老沪大声说:“哎哎哎,你们朝下看!” 地面上的森林突然一片片摇动起来,隐隐能看到无数霸王龙在奔跑。从天上看下去,它们就像小老鼠一样钻来钻去在我有限的知识里,霸王龙是恐龙时代绝对的霸主,有什么东西让它们这么恐惧? “飞毯”好像也受到了惊吓,突然提升了,令我安慰的是,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朝下坠,耳膜剧痛,这是飞机迅速攀升的感觉,说明这个世界依然遵循着现实的物理规律。 “飞毯”的速度似乎变成了火箭,我们迅速升到了太空中,一颗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直直地砸向了地球,它们跟大气层产生摩擦之后分裂出了多个星块,分别“引爆”,地球就出现了一片片火海。其中一块陨石穿过大气层,穿过平流层和对流层,直接扎进了亚洲大陆的“鸡头”当中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火山灰遮蔽了整个天空,一时间暗无天日。 老沪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Asa呢?” Asa也不见了,“飞毯”只剩下了我、老沪、小差和四爷,就像现实中一样,我还意识到,C加加、小马哥和Asa消失的顺序也跟现实中一样。 我来不及难过了,和这个伟大的宇宙比起来,和漫长的时间比起来,和我们目前这种离奇的经历比起来,人类的悲欢离合简直不值一提了。 朝下看,乌云密布,浓烟翻滚,地球已经看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毯”开始迅速下降,地球表面的烟尘迅速散去,沧海已经变成桑田。 正下方出现了辽阔的雪野,稀稀拉拉的土房和窝棚,一道道的白杨树。“飞毯”迅速下降,我终于看到有人戴着凶恶的面具,正在使用青铜器祭祀,这是我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第一次见到人类活动的迹象,我多少了解点历史,这应该是上古时代,这时候的“鸡头”叫幽州,由于陨石的缘故,此地终年积雪,人烟稀少 “飞毯”再次攀升,下面就变成了云海。就像变魔术必须有个毯子遮挡,现在这片云海就是毯子,果然,云雾散去之后,下面出现了古老的城郭,还有川流不息的行人,男人穿着交领的粗布衣衫,戴斗笠,女人头上簪花,穿襦裙 “飞毯”下降,我看见城门上刻着几个大字——“四零四邑”。 这应该是汉代了。 “飞毯”再次攀升,穿过云层之后,我和四爷发现,小差和老沪也不见了,他们似乎融化在了白云里。 我愣愣地看着四爷,四爷也愣愣地看着我。 我喃喃地说:“现在就剩下我俩了” 四爷一下就抓住了我的手,我以为她会说:你可别消失啊。没想到她说的却是:“我可别消失啊。” 我握紧了她,低声说:“没事儿,我是男一你是女一,我们有主角光环。” 这种安慰还不如不说。 四爷突然放开了我的手,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如果按照这个规律,接下来会不会就该轮到小差和老沪消失了啊?我说现实里。” 我皱了皱眉,问她:“你也觉得眼下不是现实?” 四爷说:“废话,我们都飞到太空了,都飞到恐龙时代了!” 我接着说:“那现实中的我们现在在哪里呢?” 四爷愣了愣才说:“可能还在404地下的地下吧” 我说:“我不这么看。” 四爷说:“你怎么看?” 我说:“我觉得我们掉下去之后,接近了那种‘错’,所以才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 四爷说:“那我们怎么回去?” 这时候,“飞毯”突然下降,再次钻进了云层,我突然感到手里一空,立刻喊起来:“四爷——四爷——” 没听到任何回应。 我就像迷失在浓雾中的孤儿,伸出手去四下摸了摸,身边空空如也——四爷也不见了。 这也许是我跟四爷的命运吧,我一次次追赶她,她一次次地不见 “飞毯”穿过云层,我四下看了看,果然“飞毯”上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呆呆地坐在草上,眼睛就湿了。 “飞毯”还在继续下降。 过了好半天,我擦干了眼角,再次朝下看去,地面上出现了一支部队,他们唱着军歌,正热火朝天地搞建设 这应该是60年代,这些人从无到有,把芦苇荡变成了窝棚,又把窝棚变成了砖混结构的建筑物。404渐渐划分了生产区和生活区,办公大楼拔地而起,探照灯彻夜不熄 我俯瞰着这个时代,心里已经十分确定了——“错”就是天外之物,怪不得北京任何一个机构都查不出它的性质,怪不得陈工死死捂着这个秘密不想让外界知晓,怪不得扎卡用这个信息吸引来了境外的李喷泉,怪不得我爸的日记里有大量关于陨石的心得,怪不得幕后黑手在这里可以让人凭空消失——它根本不属于地球,它拥有着人类不了解的神奇力量。 阳光突然暗下去,暗下去,暗下去,我身下的“飞毯”也变得越来越冰冷和坚硬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漆黑的地方。 难道我的特异能力又进化了,还能看到几万年前的事物? 我慢慢爬起来四下摸了摸,在几米远的地方摸到了我的手电筒,立刻打开它四下照了照,我置身于一个地洞里,这里不像是人为建造的,或者是刚刚开凿就放弃了。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没缺胳膊没少腿,我的背包也在。我爬起来,把手电筒朝上照了照,顶部没有任何漏洞,我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呢? 看来,这个世界跟我刚刚在幻觉中见识到的世界大同小异。 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触觉还在,说明我并没有昏迷太长时间,至少“树祖宗”的叶子还没有失效。 胳膊上多了一些擦伤,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撞到的。换了以前,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去医院消毒,但是现在,我只是吹了吹伤口上的灰,便不再管它了。我变强了,也变糙了。 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四周,这个地洞蜿蜒曲折,怪石嶙峋,有些地方很宽,有些地方很窄,有些地方够不到顶,有些地方则需要弯着腰才能通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但我一点儿也不嫌弃,在地下深处,有空气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地洞两头都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小差,四爷和老沪在哪儿?我担忧起来,他们会不会摔死了? 手电筒的光有些微弱,快没电了。 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我还活着,活着就得动起来。 我试着朝前走了几步,觉得身体有点不对劲,我以为“树祖宗”的叶子失效了,上上下下摸了摸,脚指头有点疼,脚脖子有点疼,膝盖有点疼,屁股有点疼,腰椎有点疼,胳膊肘有点疼,颈椎有点疼 我懂了,这是摔的,而且摔的面面俱到。 我挺直了腰杆,装作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 我需要演练一下。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一突然冒出了敌人,我必须不能让对方看出我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这属于军事机密。 我一边走一边举着手电筒四处打量,这地方到底有多深呢? 据我所知,北京的地下起码有九层。 第一层是排水管道。二到五层是地下室、地下车库、地下商场和防空洞。六七层的深度是地下交通环廊,不过目前并没有利用起来,甚至很少有人知道,目前只有中关村区域的环廊投入了使用。八层的深度是地铁。九层就是古代墓葬了,古人对地下的开发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先进。当时修建王府井地铁站的时候就和旧石器时代的一座遗址撞车了,无奈之下,地铁给遗址让了路。 北京的地质条件非常好,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古代墓葬留存,有那么多摩天大楼拔地而起。而404四周都是沼泽,下面怎么可能有这么牢固的空间呢? 前面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口哨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我立刻停了下来,口哨声也随之停止了。 ------------ 第一百五十五章 404地下的地下 难道是老沪? 我拐个弯儿,手电筒照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我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这张脸毫无表情地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定了定神,问了声:“扎卡?” 扎卡靠在洞壁坐在地上,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左腿上还绑着一根木棍,用的正是他的一只袖子,看来他把腿给摔断了。 我发现他的手上握着一根黑不溜秋的甩棍。 终于,他朝我伸出手来,低声命令道:“扶我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又缩了回来,我问他:“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他说:“不知道哪个龟儿子点着了炸药,引起了连锁坍塌。” 我说:“都掉下来了?” 他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赶紧扶我起来。” 《尊敬的秦陵先生》主题歌是这么唱的:刀枪剑戟渐行渐远,这世界已经换了一片天。对啊,你都这样了,我还怕你吗? 我在他面前蹲下来:“我不能白帮你。” 扎卡眯了眯眼睛:“你不要命了?” 我一把夺下了他的甩棍,还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你要认清形势。” 他想了想说:“你要什么?说吧。” 我说:“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这里是你跟陈工打仗的那层吗?” 扎卡说:“那层在上面。” 看来,这里是地下的地下。 我说:“这里是你的地盘?” 扎卡说:“我只是听说过,从没下来过。” 我说:“你知道‘919事故’吗?” 扎卡说:“404的人都知道。” 我说:“这里是不是‘919事故’发生的地方?” 扎卡说:“404的人都不知道。” 说着,他掏了掏口袋,拿出一根烟叼在了嘴上:“火。” 我有火,在心里,恨不得立刻喷出来。我一把把他的烟夺下来,扔到了地上:“那些炸药是不是你们运进来的?” 扎卡说:“地下是我的家,我有病啊,在自己家里堆那么多炸药?” 我说:“陈工掉下来了吗?” 扎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怎么了?” 他说:“你这些问题都他妈是猪的问题。” 就在这时候,地洞里又出现了光亮,接着,我就听到了一双孤独的脚步声。 扎卡说:“你关掉手电筒。” 我赶紧关掉了手电筒,我和扎卡同时藏在了黑暗中。 我贴着洞壁,屏住了呼吸。这时候我才感觉到我的身体又麻木了,看来“树祖宗”的叶子真的要失效了。 听脚步,这个人走得踉踉跄跄,肯定也受伤了。他终于走近了,我看清了他的脸,正是陈工,他一手拎着手电筒,一手扶着自己的腰,表情很痛苦。 他也发现了我们,吃力地举起手电筒朝我和扎卡照过来。 扎卡低声说:“你帮我杀了他,我把你带出去。” 我没有表态,我站了起来。 陈工艰难地走到了我们跟前,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扎卡,突然笑了:“扎卡,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扎卡没有说什么,他艰难地站了几次,终于站了起来,然后悲壮地靠在了洞壁上,淡淡地说:“陈文晋,我还是可以咬死你。” 陈工朝前趔趄了两步,可能扭到了伤处,他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然后就扶在洞壁上慢慢坐了下去。 他喘息了一会儿,用手电筒照了照我,说:“小赵,你帮我杀了他,我把你带出去。” 陈工老弱,扎卡病残。 在这个地下的地下,我居然变成了最强大的人。我站在两个人之间,轻轻地抻了抻T恤。 我对陈工说:“你先回答我,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出去吗?” 陈工马上说:“知道。” 我有些惊讶:“你来过这里?” 陈工说:“你也来过。” 我顿时就懵了,甚至求助地看了看扎卡。 扎卡也坚持不住了,他扶着洞壁又坐在了地上。 陈工接着说:“你去过404陂吧?” 我说:“去过啊。” 陈工说:“404陂下面有个虹吸管,就是通到这里的。” 扎卡冷笑了一声。我忽然想起来,之前扎卡团队曾经调查过404陂,还拿着测谎仪对我逼供来着。 我问陈工:“虹吸管在哪儿?” 陈工看了看扎卡:“你帮我杀了他我就告诉你。”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的虹吸管没用了。” 陈工说:“为什么?” 我说:“我们已经把你水下那个装置给关闭了。” 陈工柔和地笑了一下:“我又派人把它打开了。” 我说:“真的?” 陈工说:“那个虹吸管就像班车,它每隔半小时‘吸’一次,把外面的人吸进来,再隔半小时‘呼’一次,把里面的人呼出去。你以为你们把班车毁坏了,这个线路就停运了?”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看扎卡:“你杀了他就可以坐上那趟班车离开了。” 我也看了看扎卡,扎卡靠在墙上,朝我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陈工说:“你不要有负罪感,此人罪大恶极,你杀了他就算为民除害了,我还会跟上头为你请功。” 在小说里,杀人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而在现实中,杀一只鸡我都不敢。 扎卡突然说话了:“小赵,你帮我杀了他,我会告诉你是谁在背后害你们。” 这句话就像惊雷一样劈中了我! 之前在戈壁滩,我们曾抓住过一个象鼻人,看来他提供的信息是真的,幕后黑手确实和象鼻人有合作关系。目前的局势十分明了,我杀了扎卡就能出去。而我杀了陈工,就会知道藏在团队里的黑手是谁。是大家最开始怀疑的老沪?还是男朋友第一个消失的小差?或者依然是Asa,他是假消失?总不可能是四爷 此时我就像一个赌徒输红眼了,更倾向于后者。可是我看了看陈工,怎么杀?勒死?砸死?捅死? 我又犹豫了。 出不去的话,就算知道谁是凶手有啥用? 陈工见我一直在看他,赶紧说:“杀了我你一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扎卡也说:“杀了我,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是谁在害你们了。” 这个选择简直就像我妈和四爷同时掉进水里了我该救哪一个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琢磨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要知道是谁在害我们,我也要出去 我首先问扎卡:“你说你知道害我们的人是谁,你有什么证据?” 扎卡说:“你们都收到了某种金属,然后都被它勾到了404,对吧?” 我愣住了:“你能说得详细点儿吗?” 扎卡说:“你他妈倒是问得详细点啊。” 我说:“这个害我们的人是不是藏在我们团队里?” 他指了指陈工:“你杀了他我就告诉你。” 我看了看陈工,陈工冷冷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像我的高中班主任。我突然说:“你们信不信我把你们都杀了?” 扎卡和陈工异口同声地说:“不信。” 好吧,我也不信。 我岔开了话题,问他们:“有棵大树从地下一直长到了地上,它的叶子可以治疗全身麻木,你们知道吧?在这里能找到它吗?” 陈工说:“能。” 我说:“我们先去找它。” 他和扎卡都没有说话。 我说:“你们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一个人走了啊。” 陈工显然不想和扎卡单独留在这儿,他说话了:“我跟你走。” 扎卡更不想一个人被丢在这儿,他也艰难地爬了起来。 就这样,我带着这两个老弱病残,沿着地洞朝前移动了。 扎卡走在我左边,陈工走在我右边,两个人分别扶着洞壁,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 通过询问陈工,我终于了解了404完整的地形,和我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比起404的横向范围,404的纵向空间更为广阔。 404的地面部分是个半军事化的秘密基地,在大撤离之前,那里是机关的办公地点,以及职工和职工家属的生活区域,只有一些和生活配套的工商业单位。那算是我们进入404后的第一关,有两个同伴消失了。 404的地下部分才是核工业所在地,大撤离的时候,所有入口都被封闭了,目前已知只剩下了办公大楼楼顶那一个入口,地下部分是我们进入404后的第二关,在那里,我的兄弟,疑似整个阴谋的布局者Asa消失了。 而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是404地下的地下,陈工对这里也是知之甚少,他只知道,这里的地形呈“X”字形。我马上想起来,父亲曾画过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就是“X”字形,看来,父亲应该知道这里,甚至来过这里。 这里算是我们进入404后的第三关,我猜测,这里肯定跟“错”有着密切的关系。 最初我来404就是为了找到“错”,没想到,鬼使神差,我竟然掉到了它的鼻子下。 ------------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两个死对头 404地上的主路呈“Z”形,地下的主路呈“Y”形,而地下的地下则呈“X”形。一共26个英文字母,X、Y、Z恰好是最后3个,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层X空间的下面还有23层不同的空间? 我问陈工:“这下面是什么地方?” 陈工迷惘地看着我,显然没明白我在问什么。 我换了个问法:“这下面还有空间吗?” 陈工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才说:“我不知道。” 我又问扎卡:“你知道吗?” 扎卡说:“我连这层都没来过,怎么会知道有没有下一层?” 此时,我们的位置处于“X”的左下角,正在前往交叉处,“树祖宗”就站在那里,估计需要半个钟头才能到达。 走着走着,我当起了和事佬:“你们两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握手言和呢?” 两个人都不说话。 我说:“老话说” 陈工威严地咳了一声,那是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才二十多岁,给两个中年男人灌鸡汤,确实有点滑稽。他们之间暗藏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矛盾,绝不是轻易可以化解的。 我就不说了。 地洞里怪石嶙峋,就像某种巨型动物的一部分。 走着走着,扎卡停下了。 我回头看了看他,他好像在洞壁上发现了什么,我用手电筒照了照,石壁上似乎出现了一幅壁画。这里竟然有壁画,难道远古就有人下来探索过? 我快步走过去,这才看清画上有两个人,他们跟真人一般大小,都戴着防毒面具,一个站着,一个人横着飘在空中,就像英文字母“T”,似乎正在表演杂技,然后被抓拍下来。 我一头雾水,谁会在这里画两个象鼻人呢? 扎卡低低地说:“这是我的兄弟。” 我说:“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他们的画像?他们下来过?” 扎卡摇了摇头:“我哪知道。” 陈工在前面说话了,声音轻飘飘的:“他们掉进墙里了。” 我和扎卡同时看向了他。 我说:“什么意思?” 陈工说:“这里和外界不同,我们虽然是从同一个地方掉下来的,但是坠落的位置却是随机的,有人掉进了地洞里,比如我们,他们就掉进了墙里。” 我差点惊掉了下巴:“掉进墙里会变成画?” 陈工说:“从三维变二维。” 我又照了照石壁,经过陈工的提示,我越看越觉得他们那是坠落的姿势 当我知道这是两个真人之后,忽然感觉到了一股鬼气,接着就担心起来,小差他们会不会也掉进墙里了? 扎卡问陈工:“他们还活着吗?” 陈工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他回答了:“可能还活着吧。在这个世界上,有生活在气体里的生物,有生活在液体里的生物,没准就有生活在固体里的生物。不过,他们永远都别想出来了。” 我不想再看这两个象鼻人一眼,转身就朝前走了,扎卡也一瘸一拐地跟上来。我问陈工:“当时所有人都掉下来了?” 陈工说:“我不知道。”接着他很不屑地瞟了一眼扎卡:“枪战的时候,他的马仔大部分都跑掉了,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扎卡说:“陈文晋,你的职工跑得更快好不好?” 陈工没有再理扎卡。就像一个正规军首长面对一个山寨土匪,他的眼神里始终保持着高傲和鄙视。 想想也是,那些象鼻人只想发家致富,谁愿意去拼命?那些留守人员也只是普通的上班族,拿一份工资而已,更不想动刀动枪了。 一路上,我又看到了三幅画,两个留守人员,一个象鼻人,我就像走在一个活人博物馆里,再也不敢扶墙了。 又走了几分钟,一侧的洞壁上出现了一行显眼的字——西南区2/3。那是用红油漆刷上去的,看上去年头很久了,附着一层灰。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这应该是我爸的笔迹,我在他的日记中经常看到“3”这个数字,他写的“3”总是上大下小。 我爸真的来过这里。 忽然间,我什么都不怕了。 我转头问陈工:“这行字是什么意思?” 陈工说:“这里是四个天然形成的区域,‘X’的四条隧道分别通向它们,我们现在位于左下角,也就是西南区,这行字指的可能是距离吧,说明我们离中心点只剩三分之一的路程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刚才你说如果我帮你杀了旁边这位,你会怎么样了?” 陈工说:“我带你出去。” 我说:“我换个条件。” 陈工说:“你说吧。” 我说:“你告诉我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还没等陈工说话,扎卡先开口了:“你杀了我,他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你吗?你这娃智商不高。” 我也感觉我的智商确实不高。我求助地看了看扎卡,他说:“他要是不说,你就杀了他,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 陈工捂着腰,靠着洞壁慢慢坐下来:“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四下看了看:“坍塌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陈工说:“嗯。” 我说:“那你之前为什么说他死在了石棺底下?” 陈工说:“这里就是石棺底下啊。” 我说:“当时你们的同事中是不是有个姓卫的?” 陈工说:“有啊,他叫卫国。” 我说:“他是不是有个儿子,跟我差不多大?” 陈工说:“有个男孩,好像叫闹闹,算起来应该快三十了吧。” 我心里一个激灵,难道Asa还有个哥哥?可是,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从没听他提起过啊。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闹闹很可能就是解题的题眼。 我就说嘛,Asa那么守规矩的,他怎么可能害人! 扎卡也坐下了,他静静地听,没有再插话。 我说:“这里有一种奇特的物质,就像黑色的石头,你知道吧?” 陈工说:“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啊。” 我说:“我说的是‘错’。你要是再装傻充愣,那你之前说的话我也不信了。” 陈工说:“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发现了地下的地下有个天然的空间,觉得它具有战备意义” 扎卡又说话了:“撒谎。” 我转头对扎卡说:“你说只要我杀了他,你就告诉我幕后黑手是谁,还算不算数?” 扎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算数。” 我看了看陈工。 陈工脸上的肌肉跳了跳,这才说:“你要理解我,那属于国家机密,就算你爸活着,他也不会对外泄露的。” 我说:“你拉倒吧,还国家机密,你告诉国家了吗?” 扎卡马上煽风点火:“他想独占。” 陈工显得挺平静:“我只知道,它很可能就是导致恐龙灭绝的陨石。” 我顿时瞪大了双眼,这相当于我摔晕之后在那个异世界看到的情形被证实了。 我读小学的时候就知道,6500万年以前,一颗直径10公里的小行星从天而降,体积相当于一座中等城市,它以每秒40公里的速度撞击地球之后,产生了铺天盖地的火山灰,极地的冰雪随之融化,动植物灭绝,苍茫大地变得沉寂无声。那颗陨石直接结束了白垩纪,整个地球完成了一次重启,而恐龙家族从此就被地球彻底删除了 陨石和大气层摩擦,肯定分裂成了很多块,我知道有一块坠入了墨西哥湾的尤卡坦半岛,那么说不定还有一块就落在了404。尤卡坦半岛正是玛雅文化发源地,据我所知,从古至今那里发生过很多超自然现象,而萨满文化正是玛雅文化的分支 陈工接着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寻找它,却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只知道它可能藏在404地下的地下,却一直没找到他的踪影。我缺少资金,国家也不批。” 我看了看扎卡:“那你呢?” 扎卡马上把自己摘干净了:“我贩毒。” 陈工骂了句:“无耻。” 我赶紧把目光转向了陈工,陈工理了理衣领,这才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打‘错’的主意。”说到这里他又看向了扎卡:“只要我还在404,就不可能让你得逞。” 扎卡朝我耸了耸肩:“他还摸到门了,我连门都没摸到。” 看来,这种神秘的物质深藏404地下的地下,所有人都不曾看到过它的真面目。 我想了想,又问陈工:“问个别的事儿——你为什么对邢开有那么大的恶意呢?” 陈工说:“没有啊,我对每个职工都挺关心的。” 我说:“你撒谎。” 扎卡说:“当官的都撒谎。” 我说:“邢开死了,被扎卡的人杀死的。” 陈工说:“我知道。”然后他看了看扎卡,说:“这笔账早晚要清算的。” 扎卡说:“你们还把我的物资部长打死了呢。” 陈工不再理他,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轻声对我说:“该说的我都说了,走吧。” 扎卡也不示弱,跟着站了起来。 我说:“不,还有些事情你并没有说。” 陈工看了我一眼:“什么事情?”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我爸的日记是不是你抢走的?” 陈工皱了皱眉:“什么日记?” 我说:“地下有个那个实验室,你说过去是测试什么核弹头安全性的,还说那矿车是磁悬浮技术,当时你把四爷和小差困在了铁轨上,只要她们一迈步,就会被电死,你逼我交出我爸的日记。” 陈工说:“你确定是我?” 我说:“肯定是你。” 陈工满脸疑惑:“你确定你看清了?” 我说:“你是通过大喇叭跟我喊话的。” 陈工这才听明白了,他“噢”了一声,接着又问我:“你确定那是我的声音?” 我不说话了,当时大喇叭里确实不是他的声音。 陈工接着问我:“你爸的日记里写了些什么?” 我才不会告诉他。 陈工替我回答了:“应该跟‘错’有关系。” 接着他叹了口气,担忧地说:“看来,404有很多人都在打‘错’的主意形势太复杂了。” 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迈步朝前走了。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见背后有人摔倒了,赶紧回头看了看,扎卡坐在地上,正在揉腿。 我问他:“你还行吗?” 他摇了摇头:“没知觉了。” 我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脖子,其他部位也都木木的。 陈工竟然走过去,主动扶起了扎卡。 我惊讶地看了看他,他说:“我只是不想被他拖后腿。” 就这样,我在前面,陈工和扎卡相互搀扶着跟在后面,三个人又像乌龟一样朝前移动了。走了几分钟,手电筒越来越暗,墙上又出现了一幅画,我更愿意相信它是一幅“画”——画上的人佝偻着身子,似乎躺在母腹里,虽然画面是他的侧身,但我还是认出来了,他是那个板寸,他也掉进墙里了这时候,我再也无法把他当成一幅画了。 陈工也看到了,他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然后就扶着扎卡继续朝前走了。 走出不远,洞壁上又出现了“里程”数——1/3。 看来陈工分析错了,刚才那行字的意思是:还有三分之一路程。 不过,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按理说,这条路应该被切成了三等份,但从时间上看并不是三等份。我对陈工说了我的疑惑,他说:“我说了,这里的空间跟外界不同,距离有时候会被拉长,有时候又会被缩短。” 我马上想到了我刚刚进入404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感觉。 既然他俩相安无事,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不由加快了脚步,我急切地需要“树祖宗”的叶子,不然,我的优势并不比陈工和扎卡多多少。 走着走着,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陈工和扎卡已经被我落出了很远,陈工正转头看着扎卡,举起一只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一下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又见四爷 陈工在威胁扎卡? 我把脚步放慢了,心里的疙瘩却越来越大,这两个人离我太远了,他们的速度不该这么慢的。 我忽然想到,说不定他们已经联合了,正在商量着怎么干掉我。 我脚下一软,赶紧扶住了洞壁。 他们很可能在拖延时间,等我的触觉彻底消失之后,在体力上也就没有任何优势了。 我再次回过头去,扎卡在抽烟,先前他问我借过火,这支烟很显然是陈工帮他点着的想不到,他们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统一了战线。 我得跑,可是我往哪儿跑呢? 我必须要尽早找到那棵“树祖宗”,涂上汁液再说。 想到这儿,我双手扶墙,加快了脚步,很快就甩掉了这对阴险的老弱病残。 手电筒的电量跟我的触觉一样即将耗尽,连路都照不亮了。十几分钟之后,它终于灭掉了,四周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我把它扔在地上,摸黑朝前移动。 此时,我全身都没感觉了,走路就像踩在棉花上。 “树祖宗”真在这个方向吗?陈工会不会在骗我? 由于看不见,我每走一步都要先伸出脚去探探虚实,地面有很多凸起来的石头,但我并不觉得硌脚。我觉得我都可以去马戏团表演“上刀山、下火海”了。 原本我只是失去了触觉,现在我连视觉也消失了。 心理学上有种实验叫感觉剥夺,顾名思义,就是把志愿者关在恒温密闭隔音的暗室内,穿上特质的衣服限制触觉,然后观测其大脑活动。心理学家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志愿者无法进行清晰的思考,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就算实验停止之后,在一段时间内,这种影响依然存在。其中甚至有百分之五十的志愿者出现了幻听和幻觉。 果然,我发现自己也好像不会思考了,思绪总是跳来跳去的。 我又摸索着朝前走了一段路,真的出现了幻听——前面亮起了两道光,雪亮雪亮的,还有脚步声,听起来不是一个人。 我停下来使劲摇了摇脑袋,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这是现实? 我壮着胆子问了声:“谁?” 那两支手电筒就抬起来,直直地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眯了下眼睛,这才看清前面是个穿着防化服戴着面具的象鼻人,他身材健硕,但微微有点驼背,他旁边站着四爷。 我太惊讶了,大声喊起来:“四爷?” 四爷立刻跑过来,一下就抱住了我,我从她的肩膀看着那个象鼻人,心里有点不踏实。 过了会儿,四爷把我松开了,抬着脸问我:“你怎么跟个木头似的,摔傻了?” 我说:“我还没缓过劲儿来。你这是要去哪儿了?” 四爷说:“我就是出来找你们的,你没看到小差和老沪?” 我说:“没有。” 四爷见我的眼神一直没离开那个象鼻人,这才说:“你别怕,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我跟这个象鼻人掉在了同一个地方,他卡在车里了,还是我把他拽出来的。” 看来,发生爆炸的时候,这个象鼻人打算开车逃走,结果连人带车一起掉了下来。 我想对这个象鼻人笑笑,却怎么都挤不出来。 四爷扶住了我:“你先跟我们回去吧。” 我说:“去哪儿?” 四爷说:“卡车那儿。” 我说:“就你们两个人吗?” 四爷说:“还有几个象鼻人,他们都是后来找到我们的,正在卡车那儿休整。” 我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她明白了我的心思,说:“你放心,这个象鼻人是扎卡的军师,二当家的,有他在你不用怕。” 我又看了看这个二当家的,他戴着面具,看不到五官,更看不见表情,我总觉得面具里透出一股阴森之气。 他用手电筒照了照我手上的甩棍,说话了: “这是扎卡的。”声音很苍老。 我说:“噢,他死了。” 二当家的似乎愣了愣:“怎么死的?” 我说:“被陈工杀了。” 如果扎卡跟这些象鼻人会和了,我和四爷,包括陈工,肯定都没有好下场。如果象鼻人以为扎卡死了,这个二当家的就是大当家的,怎么说四爷都救过他,他至少不会对我们刀枪相见,说不定还会把我们送出去。 二当家的说:“你亲眼看到的?” 我朝后指了指,说:“是的,扎卡摔伤了,陈工带着几个留守人员逮住了他,当场就执行了。” 二当家的当即就沉默了。 四爷说:“这是大快人心的事啊。” 我下意识地瞄了瞄二当家的,四爷也感觉到这么说不合适,马上闭嘴了。 过了会儿,二当家的才说话:“那我们回去吧。” 四爷说:“走走走。” 我低声说:“我得赶紧找到那棵大树,我的身体又没有知觉了。” 四爷说:“它就在前面,过来的时候我看到它了。” 没想到,陈工说的竟然是真话。 接着,四爷扶住我的胳膊就朝前走去,二当家的缄默地跟了上来。 我问四爷:“你没受伤?” 四爷说:“摔一下更结实了。” 我说:“你看到墙壁上的画了吗?” 四爷说:“这里还有画?” 我说:“其实那是真人。我们碰巧都掉到了通道里,所以才没事儿,要不然就会镶在石头里。” 四爷朝两旁照了照,说:“老天保佑小差和老沪”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X”的中心点,这里大概有三米多高,很宽阔,地面平坦,空气清新,跟通道里的环境天差地别。那棵“树祖宗”就立在正中央,它上面的树干钻出了顶部的岩石层,下面的树干扎入了地面的岩石层,顽强得令人恐惧。我甚至有种诡异的感觉——就是它在支撑着整个地下空间。 我注意到,树根四周的石头被人挖凿过,我猜是陈工干的,他一定也很好奇这棵树的根系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了地球空心说,提出这个假说的人是哈雷彗星的发现者埃德蒙·哈雷,他认为地球内部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洞穴,里面有适宜的气候、独特的植物和动物。没准儿,这株植物就是地心的植物,它在地心世界生长了数万年,最终冲破桎梏,来到了地球表面 我朝四周看了看,除了我刚刚出来的那条通道,还有三条通道伸出去,里面都黑漆漆的。 我跌跌撞撞地走上前,揪下一把叶子在身上涂抹起来,很快就满血复活了。 接下来,三个人朝着“X”的右上角走去,我故意跟那个二当家的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压低声音对四爷说:“我们走我们的吧?” 四爷说:“去哪儿?” 我反问她:“我们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四爷说:“他们知道怎么上去,离开他们,我们肯定被困死在这儿。” 我说:“他们说了他们知道怎么上去?” 四爷说:“嗯,二当家的说的。” 我说:“那他们应该赶紧离开啊,为什么还跟着你出来找人?” 四爷说:“他是来找扎卡的。” 前面隐隐传来了流水声,跟这个压抑的地下世界很不和谐,我没来由地想起了一句古文: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我说:“这里怎么会有水?” 四爷说:“你过去看看吧,保准颠覆你三观。” 水声越来越大了。 四爷举起手电筒朝前照去,10米开外出现了一道奇景——那里有一个笔直的水柱,大概跟胳膊一样粗,它下接地面,上接洞顶,就像一根透明的柱子挡在了地洞正中。我本以为它是由上至下流下来的,仔细看才发现,它其实是由下至上射上去的。 我怀疑消防水管都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我说:“这水怎么朝上流啊?” 四爷说:“也许这地方的重力反转了。” 我说:“那我们走过去会怎么样?” 四爷说:“过来的时候我们试过了,没问题。” 然后她一个助跑,快步朝前跑去,当她从水柱旁边经过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 接着,我如法炮制,也跑了过去,经过那个水柱的一瞬间,我感觉头发好像被人向上狠狠揪了一下,接着就没什么异样了。 毫无疑问,这里的空间、时间和物理规律都有问题。 我在四爷旁边站定,她用手电筒朝后照去,光线被水柱折射,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在如此灰暗的地下空间,这个小景致显得无比珍贵,透着某种玄幻的色彩。 二当家的没有跑,他四平八稳地走过来了,来到我们身边之后,他也回头看了看,说:“你们知道这种现象为什么叫‘虹’吗?古代人认为这些颜色是一种变色的虫子在飞舞,他们把这种虫子称作‘虹’。多傻。” 想不到他还是个文化人。 三个人来到“X”字的右上角,我又看到了一个离奇的场面——这是个接近圆形的空间,墙壁上伸出了一个悬空的卡车驾驶室,车厢却卡在了洞壁里,地上都是碎玻璃。 四个象鼻人坐在地上休息,他们只有一支手电筒,立在地上,照向了洞顶,鬼影森森的。我们走过来之后,他们齐刷刷地看过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二当家的指了指我,说:“他有扎卡的消息。” 我有些紧张,低声说:“扎卡死了” 那些象鼻人都蒙了,纷纷站起来,其中一个象鼻人突然嚎啕大哭,那声音苍老、暗哑、悲凉,就像清朝的遗老遗少听到皇上驾崩了一样。 四爷毫不掩饰地捂上了耳朵。 我忽然后悔了,撒这个谎性价比太低了,但我已经没有回头路。我硬着头皮举了举手里的甩棍:“这是他的遗物。” 二当家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个哭泣的象鼻人,过了会儿,他终于止住了哭泣。这么多年了,他们都变成一群老哥们了。 大家都沉默着,气氛丧丧的。 我又说:“我们出去吧?” 一个健壮的象鼻人说话了,他问我:“他是怎么死的?” 我说:“被几个留守人员给杀了。” 他对这个含糊的回答很不满:“具体是谁?” 我说:“一个胖子用砍刀砍的。” 他说:“他还有其他特征吗?” 我说:“个子不高,体重大概有180斤” 他说:“他穿啥衣服?” 我说:“嗯,酱色帽衫,牛仔裤” 我猛然意识到,我描述的正是我自己的打扮。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里逃生 小时候妈妈就告诫我不要撒谎不要撒谎不要撒谎,我就是不听 健壮的象鼻人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巧合”,他提出了另外的质疑:“当时你在干啥?” 我说:“我正好路过。”马上又追加了一句:“谁敢帮忙啊。” 他终于不说话了。 二当家的说话了:“走吧,我们看看有没有出去的路。” 我说:“你们不知道?” 二当家的说:“知道什么?” 我不禁看了看四爷,她早就把两只手从耳朵上拿下来了,她也看向了二当家的,满脸疑惑。 二当家的说:“我只是说我应该能找到。” 好吧,目前我只想赶紧离开,不要跟扎卡撞上。我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似乎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就在这时候却出现了意外状况,一个矮个子象鼻人突然蹲下去捂着肚子呻/吟起来。 二当家的问他:“你咋地了?” 矮个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挤出了一个字:“疼。” 二当家的说:“这里没有药,你忍着点儿,走了。” 矮个子站了一下又蹲了下去:“全身没劲儿” 这些人都上了岁数,零件已经老化,他要是走不了,所有人都走不了,我心里都急得冒烟了。 四爷说:“我帮他治治吧。” 二当家的马上问她:“你是学医的?” 四爷摇了摇头:“我知道个偏方。”接着她问:“谁带烟了?” 一个象鼻人马上掏出一盒烟递给了她,她拿出一根撕碎了,只留下了烟丝,然后她走过去,轻轻摘下了那个病号的面具,这个象鼻人看上去大概有60多岁,他的表情十分痛苦,满脸皱纹就像拧紧的湿毛巾。 四爷把烟丝递给他,说:“嚼了。” 病号无助地看了看四爷,终于接过烟丝,放进嘴里大口嚼起来。 四爷说:“别吐,也别咽,嚼到不辣为止。” 病号愁眉苦脸地嚼了一会儿,终于把烟丝吐出来,他吧唧吧唧嘴,表情舒缓了不少。 四爷说:“尼古丁有麻醉效果,治标不治本,赶紧走吧。” 偏偏在这时候,我们身后的地洞里传来了吹口哨的声音,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很难听。我的脑袋“嗡”一声,心里嘀咕了一句——完了。 我慢慢转过头去,果然看见扎卡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所有人呆住了。 扎卡妖里妖气地朝我笑了一下:“小zei,是不是该把甩棍还给我了?” 压抑的洞穴,冰凉的石壁,无情的人生。那个二当家的突然拽出一支锯了枪管的猎枪,然后对准了我。 我恨死那个病号了,如果不是他耽误了时间,说不定我们已经离开了 四爷紧张地朝我靠了靠,觉得不对,马上离开我站在了二当家的旁边,又觉得不对,再次回到我身旁,从我手上一把夺过甩棍,赶紧递给了扎卡。 我只能拿出小马哥那套无赖的招数了,我装出了很惊讶的样子,大声对扎卡说:“哥,你怎么复活了?” 扎卡理都不理我,对那几个象鼻人说:“把他俩绑起来。” 二当家的左右看了看:“没绳子啊。” 扎卡说:“有。”语气不容反驳。 二当家的想了想,立刻脱下了防化服,又脱下了外套,几下就把它撕烂了。 四爷急叨叨地问我:“怎么回事儿啊” 我小声说:“晚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二当家的穿好防化服,走过来,用布条把我和四爷的手反绑了。 扎卡这才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问:“你跑啥?” 我说:“我没跑,我就是走得快了点儿” 扎卡说:“你跑啥?” 我说:“我想赶紧找到那棵大树” 扎卡说:“你跑啥?” 我知道我躲不过这一关了,胆子反而突然大起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变成宋江了?” 他说:“宋江?” 我说:“《水浒传》里的宋江啊。” 二当家的赶紧说:“扎卡是老挝人。” 我说:“你跟陈工要合伙除掉我。” 扎卡说:“谁跟你说的?” 我说:“我猜到了。” 他眯了眯眼睛,说:“嗯,你很聪明。” 我说:“哥,你这叫不讲义气啊。”这时候我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扎卡挠了挠脑袋,好像很困惑:“我从来就不讲义气啊。” 接着,他走到那个病号跟前,温柔地问了句:“我讲义气吗?” 即使穿着防化服,我依然感觉到那个病号哆嗦了一下,他弱弱地说:“讲。” 扎卡轻轻敲了敲自己的伤腿,低声说:“要说实话。” 病号这才说:“不讲” 扎卡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再次回到了我面前:“听见了吧?我虽然答应了陈文晋要跟他一起整死你,但是你跑了之后,我就想整死他了,结果他太贼了,也跑了。” 我还想说什么,被他制止了:“你不需要再讲话了。”接着他对二当家的说:“那个姓陈的就在附近,他也摔伤了,我们现在去找他。” 二当家的指了指我和四爷,问:“他俩咋整?” 扎卡说:“你把他们处理了,然后就过来找我们。” 四爷突然冲着二当家的喊起来:“你说过你会保证我安全的!” 姐啊,你等扎卡走了再说啊。 扎卡看了二当家的一眼,二当家的赶紧说:“大当家的不在,我吐口唾沫就是钉。大当家的在,我说话就是个屁。” 四爷一下就哑巴了。 扎卡这才带着那几个象鼻人离开了。 现在,二当家的手上拿着一把猎枪,双管的,一根属于我,一根属于四爷 他走过来,把我的衣服朝上一掀,直接蒙住了我的脸。这件酱色帽衫是我在网上买的,正赶上“双12”打折,寄到之后我试穿了一下,觉得有些老气,本来想退掉的,但那几天实在太忙就耽搁了,于是它就赖唧唧地成了我的衣服。我怎么都想不到,今天这件帽衫就要成为我的蒙尸布了。 二当家的又走向了四爷,好像要如法炮制,四爷朝后退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我操你大爷!” 二当家的说:“你想清楚啊,你死了之后我可不会帮你把脸盖上。” 四爷接着骂:“我操你大爷!” 二当家的说:“那就随你吧。” 四爷继续骂:“我操你们所有象鼻人的大爷!” 二当家的后退了几步,说了声:“二位,对不住了。” 我突然说:“我有个请求。” 二当家的低低地问了声:“嗯?” 我说:“求你给我一分钟时间。” 二当家的问:“你要干什么?” 我说:“她是我女朋友,临死之前我想抱抱她。” 二当家的说:“我不会给你们松绑的。” 我说:“不需要。” 接着,我就像盲人一样朝着四爷的方向走过去,终于撞到了她的身上,她僵硬地站着,并没有任何举动。我轻轻靠在了她的身上,眼泪就“哗哗”淌下来,低声说:“四爷,对不起” 四爷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拼一下。” 我只想靠着她,什么都不想说。 她又说:“你听见了吗?” 我说:“就这样吧。” 她有点急了:“什么叫就这样吧?” 我说:“最后我们在一起了,挺好的” 二当家的突然说话了:“时间到了。” 接着就听到“嘭”的一声,我本能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就听到有人“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和四爷互相依靠着,都没有倒下。 那么是谁倒下了? 我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二当家的自杀了? 我把脑袋顶在四爷的身上使劲蹭了蹭,终于把脸露出来,看见那个二当家的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体一下下抽搐着,脑袋正在流血。 对啊,我要死了谁来写这个故事呢? 我愣愣地抬头看去,竟然是小差和老沪。 我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四爷身上,但是咱有骨气,仅仅是摇晃了一下,马上就站直了。 老沪的手上攥着一块很大的石头,看来他从背后袭击了二当家的。小差则弯腰捡起了地上那支短管猎枪,对着二当家的脑袋就扣动了扳机,没响,她举起来看了看,然后一扬手就扔掉了,接着,她快步走过来给我和四爷松了绑。 四爷一直呆愣着,终于回过神来,突然抱住小差,在她脸上一通狂亲。 我说:“你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差说:“顺着通道找过来的啊。” 我说:“你俩掉到哪儿了?” 小差说:“你觉得我们说得清楚吗?” 老沪说:“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先别聊了,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我快步走过去,想带走那支猎枪,小差却说:“它已经报废了。” 我不甘心,还是把它捡起来看了看,没问题啊,我又举起来瞄了瞄准星,这才发现枪管微微有些弯曲,看来是掉下来的时候摔的。 我把它扔在地上,快步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 除了小差的脑门上渗出了丝丝血迹,我没从老沪身上看到任何外伤,但他们的行动都不太利落,看来,他们身上的叶子也快失效了。 我把帽衫脱了,用三角刮刀把胸部以下割下来,帮小差缠了伤口,然后又把它穿上了,它变成了“露脐装”。 我说:“我们先去找那棵大树,把你们的触觉恢复了。” 四爷说:“我们先想想,万一碰到扎卡他们怎么办?” 我说:“这里跟迷宫似的,不会那么倒霉,再说了老沪会催眠,让他们睡着就完了。”说到这儿我看了看老沪:“你刚才为什么不给那个二当家的催眠?” 老沪说:“哪个是二当家的?” 我说:“就是被你砸晕的那个人。” 老沪说:“当时我们看到你们的时候他已经把枪举起来了,必须暴力解决。” 我问小差:“你俩掉到一起了?” 小差说:“嗯,还是老沪把我叫醒的。” 大家交流了一下互相的经历,渐渐确定,这个地下溶洞呈‘X’形,分别通往四个空间,我们已经探索了左下角和右上角,还剩下右下角和左上角。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我要跟你真结婚 正聊着,小差突然扶住了旁边的洞壁。 四爷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 我问小差:“你还行吗?” 小差闭着眼睛,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我没事儿。” 我说:“你有伤,得赶紧出去包扎。” 老沪说:“既然是坍塌,不会有上去的路吧?” 我说:“那个陈工说虹吸管通往这里,我们找到它就能出去。” 接下来,四爷搀扶着小差,大家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老沪说:“最近我一直在琢磨,实际上我们任何人都没有亲眼看到C加加、小马哥和Asa消失,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猫腻。” 没人说话,大家好像都已经厌倦或者说畏惧这个问题了。 老沪说:“我老婆也失踪过,那不是什么邪术,只是利用了我的思维盲区。那次,我跟我老婆因为岳家的事情争吵起来,吵得很凶,她正好要出差,她公司的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拎上行李箱气囊囊地就走了” 四爷说:“你老婆都要出差了,你还跟人家吵架?” 我心里说,大姐,这只是片头,你能不能等会儿评论正片? 老沪接着说:“我追出去跟她道歉,她根本不搭理我,直接关上了电梯门。我沮丧地回到家里,不一会儿就接到了她公司那个司机的电话,他问我,关女士还没下来吗?噢,我老婆姓关。我马上给我老婆打了个电话,竟然不在服务区。他赶紧跑出去看了看,电梯停在一楼,我按了按,电梯上来了,我看到了我老婆的行李箱,却不见她的人” 这跟404发生的事情太像了,大家都集中了注意力。 老沪继续说:“我楼里楼外找了好几圈,一直没找到我老婆。我家住八楼,我亲眼看着她走进了电梯,而那个司机一直等在一楼的电梯门口,准备帮她提行李,人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 四爷说:“你直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老沪却不急:“我马上联系物业,调监控。很遗憾,我们那栋楼的监控正好坏了。” 只要出了事,监控从来就没好过,真是个神奇的规律。 老沪又说:“不过,物业通过小区监控确定,我老婆并没有离开小区。开始的时候,我怀疑她被人绑架了,凶手可能伪装成了送快递的,把我老婆藏在箱子里运出了小区。接着我就报警了,但是警方要等到24小时以后才能立案。没办法,我只能跟物业的人挨门挨户了解情况,最后果然从十二楼打听到了线索,那个业主是个女的,三十多岁,她说,那个时间段她确实看到过一个送快递的,他推着个平板车,上面装着一只超大的箱子,走进了电梯,但是她没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也没看清他穿着哪个公司的工服当时我感觉天都塌了。” 四爷说:“你老婆真被人绑架了?” 老沪说:“24小时后,我正打算再次报案,没想到我老婆却突然气哼哼地回来了” 小差说话了:“她走进电梯之后没有下行,而是上行了。” 四爷说:“老沪跟你讲过?” 老沪惊讶地说:“没有啊。”接着他问小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差接着说:“她可能就藏在了十二楼那个女业主的家里。” 老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小差,你太神了。” 小差问她:“她俩是什么关系?” 老沪说:“我跟那女人的老公都忙,很少回家,所以她们常常相约一起逛街,一起打牌,关系特别好。那天,我老婆只是想惩治我一下” 四爷说:“你讲这件事想表达什么?” 老沪说:“如果有个人在我眼前突然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堆衣服,那我信。可是,我们那三个同伴消失的时候,都有遮挡物,比如C加加,当时有石棺遮挡;比如小马哥,当时有夜色遮挡;比如Asa,当时有那池水遮挡所以,我总觉得有一股魔术的味道。” 不管巫术还是魔术,它们给我带来的恐惧程度都是一样的,如果是巫术,我害怕它背后深藏的那股神秘力量;如果是魔术,我则害怕它背后深藏的那个人。 一路上我们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终于来到了“树祖宗”前,每个人都擦了叶子的汁液,小差和老沪的触觉马上恢复了,接着,我们奔向了左上角。 我说:“Asa还有个哥哥。” 他们不约而同都停下来了。 我接着说:“我们都不是幕后黑手,包括Asa,他哥哥才是。” 小差马上说:“Asa还有个哥哥?” 我说:“是的。” 小差说:“你见过他了?” 我摇摇头:“我是从陈工嘴里听到这个人的。” 停了停我又说:“你们应该都知道,很久以前,有一颗小行星撞在了地球上,导致了恐龙灭绝,其中一块天外陨石就掉在了404,它可能就是我们要寻找的‘错’。而满族信仰萨满教,萨满教最原始的崇拜正是石头,也就是‘错’,它一定具有超凡的能量。我觉得,那种未知术正是借助了‘错’才生效的。” 四爷说:“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赶紧出去,要是被他们逮住了,那这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我接着说:“我还觉得我们这些人的特异功能也跟‘错’有关。” 小差说:“如果这么说,404的人都应该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啊。” 我说:“这个待查。” 我们走过了一段岩层,那岩石是白色的,但有点脏。东北下大雪的时候,高速路上会撒盐,等冰雪溶化一半之后,车辆在高速公路上奔驰,后车就会被前车激起的尾流笼罩,导致满车都是灰白色的污渍,像鸟粑粑一样很难清洗。根据这个经验,我猜测这段岩层中有钠元素存在。 整个地洞就像恐龙刚刚灭绝的白垩纪,只有我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当那阵水声出现的时候,我还以为我出现了幻觉。 没错儿,那就是水声,很像水上乐园的造浪池。 其他人也听到了,我们快步走过去,来到了一个类似溶洞的地方,中间有个方不方圆不圆的水池,有点像温泉。我用手电筒朝上照了照,顶部镶着几盏灯,灯泡都黑了,我还看到了那盘残棋! 我大声说:“就是这儿!” 四爷说:“什么就是这儿?” 我说:“上次在404陂,我就是被虹吸管吸到了这个地方。” 接着我四下看了看,当时我离开池子之后,我看到了一个倒梯形的洞口,而眼下我们正是从这个洞口钻出来的。我还看到了一条石板路,上面镶嵌着“919事故”警示碑,我就是从那条石板路走出去的。但后来我们划船来找过它,发现它已经被堵住了。现在从里面看,它依然被堵着,看来这里的空间结构一直在发生变化。 我说:“我们只能从水下出去了。” 四爷看了看那个水池,说:“我们跳进去就会被吸出去?” 我说:“不,要等它流动起来。” 四爷说:“要等多长时间?” 我说:“间隔是半个小时。” 小差说:“可是碧碧已经把水下的装置关闭了啊。” 我说:“陈工又把它打开了。” 接着,我从背包里掏出了那个氧气罐,低声说:“不过,我们只有一个氧气罐” 四爷说:“小差受伤了,肯定先让她出去啊。” 小差靠着洞壁坐下来,她摇了摇头:“不,换个人吧。” 四爷说:“为什么?” 小差说:“我不是客气,我怕我在水里晕过去。” 老沪问我:“上次你进来花了多长时间?” 我想了想说:“大概两分钟。” 老沪把脸转向了小差:“我送你。” 我看了看老沪:“你行吗?” 老沪说:“我肺活量挺大的,没问题。” 我说:“可是,就算你浮出了水面,水上又没有船,你怎么把小差带上岸?” 老沪说:“游呗。” 我说:“好吧。” 小差看了看我和四爷:“我们走了,你俩怎么办?” 我说:“我们去找另外的出路。” 小差说:“这里不可能有其他的出路了。” 我说:“死马当活马医吧。等下水一流动起来你们就离开,我和四爷先走了。” 小差说:“那你们小心。” 我说:“你们也小心。” 离开的时候,小差竟然很少女地对我和四爷比了个心。 我和四爷离开小差和老沪,顺着地道朝着右下角走去,一路都没看到什么人,但空气中渐渐出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就像除夕之后空荡荡的大街。 四爷挽住了我的胳膊,就像情侣那样。 我说:“如果我们真的死在了那个二当家的手里,我倒不觉得有什么遗憾。” 四爷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跟你在一起啊,就当刑场上的婚礼了。” 我不是在煽情,我真是这种心态。 四爷说:“当时我都恨死你了,那么高的一个男人,竟然放弃了抵抗” 我说:“要是我一个人肯定就跟他拼了。” 四爷说:“你就吹吧。” 停了停她又说:“我才不要刑场上的婚礼,我要跟你真结婚,还要租套高档的婚纱,然后去教堂。” 我立刻停下来:“真的?” 四爷说:“当然了,我早就想好了,我结婚一定要去教堂,就去西什库教堂。” 我说:“别租啊,咱们自己订做一件。” 四爷马上很现实地抱紧了我:“够爷们!” 我也抱住了她,她仰起脸,把眼睛幸福地闭上了 突然我感觉怀中一空,猛地睁开眼睛,怀里只剩下了一件长袖T恤。我下意识地搂紧了这件T恤,惊惶地朝后退了一步,就看到了四爷的牛仔裤和运动鞋,它们整整齐齐地堆在地上 ------------ 第一百六十章 陈工和扎卡的终结 这只是我的想象,或者叫担忧,四爷还在,她胸腹丰盈,那么香不过,我的眼睛已经湿了。 四爷察觉到了什么,她后退一步看了看我:“亲个嘴儿你怎么还哭了?不情愿?” 我擦了擦眼睛,说:“我想我妈了。” 四爷说:“你亲我,想你妈?”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岔开话题:“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四爷说:“你跟你妈的故事?” 我说:“什么啊,我想给你编个故事解解闷。” 四爷说:“好哇。” 我就讲起来—— “有一个地方叫破镇子,生活着一群破人,都靠捡破烂为生。镇子上有个男孩叫破天荒,破天荒认识了一个女孩,她叫破折号,两人产生了破火花,很快就举行了一场破婚礼,那个破晚上,两个人坐在一片破草地上,抬头看着满天的破星星,许下了一个共同的破心愿此后,他们走了很远的破路,磨坏了很多双破鞋,终于实现他们的破心愿,来到了一个破海边,从此安心地过上了破日子。破太阳升起来,破老公和破媳妇乐颠颠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捡破烂。虽然他们偶尔也会为了一些破事撕破脸,比如到底应该捡更多破瓶子还是应该捡更多破纸壳,但一直长长久久地走到了人生的破尽头” 四爷说:“完了?” 我说:“完了。” 四爷笑了:“这真是个破故事。” 前面传来了一声呻/吟,我和四爷立刻用手电筒照过去,有个象鼻人仰面躺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脑袋,正在痛苦地哼哼着,应该是受伤了。他听见我的脚步声之后,想爬起来,但没有成功。 我和四爷快步走过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很多人,他们正在狭窄的地洞中混战,但我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幻觉又来了。这个画面只出现了几秒钟,然后就消失了。 前面又出现了几个真实的人,他们都躺在地上纹丝不动,一个是象鼻人,似乎还在抽搐,另外两个人交织在了一起,就像深海里搏杀的抹香鲸和乌贼,他们的身下全是血。 我壮着胆子上前看了看,上面的人是拉过我的老四,下面是“黑框眼镜”,很显然,两个人都死了。看来,“黑框眼镜”并没有被炸上天,却死在了这里,讽刺的是,他的脸都烂了,眼镜却完好无损。 之后,我和四爷陆陆续续又看到了几具尸体。 十几分钟之后,我们又一次看到了那棵“树祖宗”,有个人在树下躺着,他脸色苍白,闭着眼睛,像个死人,此人正是陈工。 我快步走过去,伸手试了试,还有鼻息,我突然给了他一巴掌。 陈工好像没什么知觉了,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四爷说:“你干什么?” 我说:“这是私人恩怨,你别管。” 接着,我一下接一下地扇过去—— “想杀我是吧?” “天生会当官是吧?” “喜欢用搪瓷缸喝茶装逼是吧?” 陈工再次闭上眼睛,也不反抗,就像我扇的是一坨橡皮泥。 四爷拽了我一下:“赶紧去找路吧。” 我没理她,又凑近了陈工,问:“我爸是不是你害死的?” 陈工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我喊起来:“你到底找到‘错’没有?” 他闭着眼睛说话了:“有水吗?” 四爷从口袋里掏出半瓶水递到了他手上,他只喝了一小口儿,然后就放在了地上,艰难地说:“谢谢。我肯定活不了了,临走之前,我其实很愿意回顾一下从前。我这辈子没儿没女,现在部下也都跑光了,谢谢你们愿意当我的听众。” 我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皮,没有吭声。 他依然闭着眼睛,慢慢说起来:“1967年我出生在福建龙岩的一个小山村,18岁的时候考入广东工业大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被分配到一个国内顶尖的研究所工作,两年之后被调到404厂,曾经连续三年被评为” 我打断了他:“这不是表彰大会,你交待罪行。” “好吧”他闭着眼睛艰难地喘了几下,接着说道:“我想想,我都干过什么坏事首先,我没有玩弄过女性,我发誓那是个冤案” 我再次打断了他:“我只想听我爸是怎么死的。” 他闭着眼睛皱起了眉头,过了会儿,他突然说:“我杀的。” 虽然我早就有所怀疑,但还是抖了一下。 四爷忍不住说话了:“你怎么杀的?” 陈工微微抬了抬眼皮,但终究没有睁开:“你想听吗?” 我知道他是在问我。 我痛苦地垂下头去,低声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陈工说:“他找到了‘错’,但是他不肯告诉我位置。”说到这儿,他变得有些气愤,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我们可是最亲密的朋友,同事,战友,我们一直都是并肩战斗!” 接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你家搬走之后,我带人去搜查过,希望找到有关‘错’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 说到这儿他笑了一下,那神态很像在吐槽一个老朋友:“你爸这个人太贼了。” 我说:“还有呢?” 他说:“后来我掌权了,通过一次次的探索,终于摸清了‘错’的大概位置,于是建造了404陂和那个虹吸管,虽然我已经十分接近那种东西了,却始终没有找到它” 我说:“你为什么要迫害我?” 这个转弯太急了,他微微愣了一下,接着说:“当我知道你是赵一清的儿子之后,我很警惕,我怀疑你是回来调查你爸的死亡真相的,所以才找各种借口要把你赶出去” 我说:“我爸的那本日记就是你抢走的,对吗?” 他竟然闭着眼睛冷笑了一下,不知道是我这个问题太可笑,还是那个笔记本真是他抢走的,他感觉这个行为本身太可笑。 我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晃了晃:“你说,是不是?” 他终于痛快地点了点头:“是。” 这让我有些吃惊:“为什么我觉得大喇叭里不是你的声音?” 他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笑:“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变声器吗?” 我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找到了那本日记?” 他说:“如果说那是一本书,那么最初它等于是我和你爸‘合著’的,但是后来你爸和我渐行渐远,他把它给藏起来了。你这次回到404,我怀疑你知道它的下落,所以就去了你的家,果然看到了地板下的那个洞洞” 我说:“它现在在哪儿?” 他说:“跟扎卡打仗的时候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我说:“你还在骗?” 他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我:“我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还有什么打算吗?”说到这里他悲凉地撇了撇嘴角:“都没有意义了” 停了停,我又说:“你还干过什么?” 他摇了摇头。 我说:“我替你说吧,你还把乾叔踢出了404,你还雇佣了那些变异的长毛人帮你排除异己,甚至杀过人,你还怀疑邢开是我爸的弟弟,利用职权对他百般排挤” 审判官正在慷慨激昂,嫌疑人却身子一歪,口吐白沫了。 我和四爷互相看了看,四爷小声说:“救他吗?” 我说:“救个鬼,走!” 四爷弯腰想捡起那个水瓶,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来。 我和她离开之后,回头看了看,陈工正在一下下抽搐,估计快挂了。 我和四爷顺着地洞走出了二三百米的样子,又遇到了一个人,他正是陈工的死对头扎卡。扎卡靠着洞壁站着,脸上全是血,身上的防化服也千疮百孔了。他的右臂软塌塌地垂下来,似乎脱臼了,和受伤的左腿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对称。 他艰难地睁眼看了看我们,嘶哑地问了一句:“二当家的呢?” 四爷说:“他死了。” 扎卡竟然笑了一下,嘀咕道:“死了,都死了” 我朝后指了指,说:“你的老朋友陈文晋就在那边吐白沫呢,你不去跟他叙叙旧?” 扎卡好奇地问:“他还活着?” 我说:“在地上躺着,已经半死不活了。” 扎卡冷笑了一声:“怂货。”接着他艰难地动了动,让自己站直了:“就算剩下一个人了,也要活得像一支队伍。” 我走过去,看着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低声说:“现在你可以敞开心扉了,说吧,到底是谁在害我们?” 扎卡说:“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我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提条件?” 扎卡说:“对于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我好像知道他要我帮什么忙了,我慢慢眯起了眼睛:“什么忙?” 扎卡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突然说:“送我一程。” 我看了看四爷,四爷说:“这个忙肯定要帮啊。” 我把脸转向了扎卡:“没问题。” 扎卡的嘴唇颤了两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了嘴里,几乎不报任何希望地问了我一句:“有火吗?” 我掏出打火机帮他点着了。 扎卡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终于吐出了两个字:“乾叔。”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爸留下来的磁带 我以为,乾叔只是Asa家族企业的一个管家,一个配角,一个旁观者,我万万没想到,这个通常只出现在Asa电话里的人,这个跟我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竟然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震惊了,愣了半天才说:“你确定?” 其实这是一句废话,既然扎卡能说出“乾叔”这个名字,十有八九是真的。 扎卡说:“我都这样了,还有必要诓你吗?” 四爷问我:“乾叔是谁?” 我说:“我说过的,Asa家的管家。”接着我又问扎卡:“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扎卡说:“我只是拿钱跑腿儿的,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好了,你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说完,他把烟扔在地上,轻轻踩了踩,然后坐下来,端正了一下姿势,轻声说:“旁边有石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瞬间老了十岁。我蹲下来端详着他的脸,一瞬间冒出了很多问题——他来中国多少年了?他还会说老挝话吗?他出生在老挝哪个省?他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他父母还健在吗? 我转头看了看,旁边果然有一块石头,像足球那么大,看来他早就物色好了自杀的工具,只是自己动手不方便,也狠不下心。 我抬起右手,对着他的脑袋做了个开枪的手势:“嘭。” 扎卡皱了一下眉头,然后他抬起眼皮看了看我:“你耍我。” 我站起来,对他说:“你给的劳务费不够。”然后转身对四爷说:“让他自生自灭吧。” 没想到四爷直接把那块石头抱了过来,说:“我们做个顺水人情,又当为民除害了。” 我拦住了她:“你杀了他会惹上官司的。” 她说:“我不怕,你给我让开。” 就在这时候,十几米远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工装,背着个挎包,正慢悠悠地走过来。他好像看不见我们,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着。 我脱口而出:“我爸” 四爷抱着石头愣住了:“在哪儿?” 我没有说话,紧紧盯住了这个创造了我生命的男人。这是哪一年的情景?1996年? 很快他就走到了我们跟前,他的影像穿过了四爷的半拉身子,朝着地洞深处走去。 我马上跟了上去,一边走一边对四爷说:“快快快,跟我来!” 四爷把石头扔在地上,快步追上来。我们把扎卡丢在了那里,就像遗弃了一个破旧的电脑键盘。 我远远地观察着我爸的背影,虽然这个影像跟录像没什么区别,但我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好像他真的存在一样。 父亲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他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打量着旁边的洞壁,似乎在寻找什么蛛丝马迹。 我的身高、体态和走路的姿势都跟他太像了,我很想大喊一声:爸,你回头看看啊,我都长这么高了但是我知道他是不会听见的。 父亲好像为了跟我多待一会儿,他一直顽强地呈现着,并没有消失的迹象。 我带着四爷跟着他绕来绕去,始终没看到他有任何举动。四爷看不到,她时不时就问我一句:“他还在吗?” 我每次都回答她:“在!” 终于,我们跟着他来到了那个虹吸管的空间,这时候小差和老沪已经离开了,父亲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开始左顾右盼。 我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屏住了呼吸。 四爷看不见我能看见的东西,我看哪儿她就跟着看哪儿。 我爸蹲下来,在石壁上敲了敲,接着他抽出了一块石头,把手里的东西塞了进去,然后又把石头堵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心满意足地直起身子,突然回头朝我和四爷的方向看过来,似乎看到了我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一惊,难道我们互相看见了? 我正要说话,他倏地就不见了。 四爷看了看我,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快步走过去,来到洞壁前摸了摸,果然找到了那块石头,几下就把它抽出来了,里面有个很小的空间,摆放着一架小小的燕舞牌双卡收录机。在这样潮湿的地方,收录机上居然没有一丝铁锈。 我把手电筒对着它,按下了播放键。 收录机发出了一阵磁带转动的声音,它竟然还能使用。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就从里面传出来:“我是核工业404厂的高级技师赵一清”  赵一清的父母都是北京人,纯粹的知识分子,他们成了第一批进入404的职工。 1967年,赵一清在404出生,上学。 404里有完备的小初高教育系统。 1985年,赵一清正在备战高考,家里却迎来了动荡之秋——先是母亲生病,404医院无法确诊,最后送到了北京,结果她刚刚住进医院就去世了。父亲深爱着母亲,从此一蹶不振,偏偏又因为工作上的严重失误,被取消了职称,变成了一线工人 厄运还没有结束,那天,他父亲跟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下班后却再也没有回来。 赵一清等啊等,等来了三个穿中山装的人,带头的那个人赵一清见过,他是父亲的领导,平时总是很严肃的样子,赵一清有点害怕他。 赵一清这才知道,他父亲赵海边在地下作业的时候,离奇地失踪了,目前正在全力搜寻中。 接着,领导把赵一清带到了刑场附近,那里有个工地,很多工人都在挑灯夜战,进行挖掘工作。 赵一清一直等到凌晨,还是没有任何父亲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父亲。 陆续有人来慰问,包括邻居、父母的同事、领导赵一清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就不见了?还有,地下到底有什么,父亲为什么要到那里去? 他问了很多人,始终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404就像一架巨大的机器,这次事故就像一颗损坏的螺丝钉,它被拆下来扔掉了,机器依然在“轰隆隆”运转,永不停歇。 但赵一清不会忘记。 他成功地考了出去。 他离开404的时候正当盛夏,晌午,404随处可见光着膀子干活的工人,他们体型健硕,腹肌发达,露出来的肌肤黝黑黝黑,仿佛和这片火热的土地融为了一体。 赵一清坐在一辆马车上,他要先去一趟办公大楼。赶车的是一位军人,他跟周边的那些农民不一样,他双手紧握缰绳,腰杆挺得特别直。 赵一清的坐姿也很端正,他身边堆放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他的身形还很瘦弱,尚未发育完全,他的嘴边挂着一圈稚气未脱的绒毛。不过,他的眼神显得很成熟。 路边的大喇叭放起了歌曲: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马车在喇叭之间穿梭,赵一清体验到了3D立体环绕音响的效果。 到了办公大楼门口,赵一清坐进了一辆军绿色的212吉普。他坐在后座上,副驾驶坐着一位穿中山装的人,那正是404的领导。吉普开动之后,领导回过头,郑重拍了拍赵一清的肩膀,只说了三个字:“好好学。” 喇叭里的歌声变得更刚劲了:跟着光明的太阳飞去吧,去向远方边疆的战士,把喀秋莎的问候传达 到了404的哨卡,赵一清再次被交接,爬上了一辆军用卡车的车厢。领导站在卡车下,对赵一清敬了一个军礼。 喇叭里的《喀秋莎》唱到了高潮:勇敢战斗,保卫祖国,喀秋莎爱情永远属于他 在卡车的帆布放下来之前,赵一清最后看了一眼404,在心里暗暗地说—— 404,等我。 爸爸,等我。 赵一清在北京读大学,在大学里认识了小麦。 赵一清和小麦第一次见面是1986年夏天的某个星期三,赵一清的大学每逢周三下午就没有课,那天,他被几个男同学拉到了学校附近的舞厅跳舞,位置大概就是现在的海淀区学院路一带。从学校走过去,会路过一片乱糟糟的工地,那是正在修建中的四环。 赵一清不喜欢跳舞,开始的时候他死活不去,最后,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同学指着宿舍的窗户说:“要么你跟我们去,要么我把你的书都从这里扔出去。” 赵一清爱书,只能乖乖就范。 舞厅里没有多少人,地板也劣质,人们踩在上面“嘎嘎”地响。那时最火的舞曲都是张蔷唱的《东京之夜》和《害羞的女孩》等等。 赵一清笨拙地扭搭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穿着一条素色长裙,手里端了个保温杯,保温杯摔在地上,碎了。 赵一清赶紧结结巴巴地说:“不好意思,我,我赔你。” 他那几个男同学围上来开始起哄:“呦,刚见面就要陪人家啊?” 后来,赵一清留了女孩的联系方式,知道了她叫小麦,从公主岭来的,她的学校也在附近。下个周三,赵一清去舞厅跟女孩见面,赔她的保温杯,“人高马大”也跟着来了。赵一清把保温杯交到了女孩手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冒出了一句:“再不要摔坏了。” 果然,那个保温杯一直没坏,现在还在404里放着呢。 后来,赵一清渐渐喜欢上了小麦,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人高马大”先把小麦约出来了。那时候还不兴在咖啡店泡妞,“人高马大”竟然约小麦在一家爆肚店吃午饭。爆肚店很简陋,从餐桌可以看到厨房的火,还能听到各种爆炒的声音,根本没法谈话。 “人高马大”和小麦面对面坐着,就像两个下棋的。“人高马大”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朵玫瑰花,正准备告白,没想到,赵一清突然出现了,他在旁边的桌子坐下来,转头看着“人高马大”和小麦,就像个观棋的。 “人高马大”看了看赵一清,问:“你来干吗?” 赵一清说:“看热闹。” “人高马大”说:“你这不是捣乱吗?” 赵一清说:“谁让你当初要扔我的书了?” “人高马大”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麦说:“我们都是朋友啊,赵一清,你过来一起坐吧。” 赵一清摇摇头,一直坐在旁边,也不点吃的。 “人高马大”跟小麦低声聊起来,过了一会儿,赵一清插话了:“当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马大”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赵一清说:“当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马大”无可奈何地眨了眨眼睛:“你有话等回宿舍再说,OK?” 赵一清还是说:“当初是我撞了她。” “人高马大”懂了,这是来砸场子的,他突然暴怒了,冲过来,直接掀翻了赵一清的桌子:“我今天废了你。” 没想到,小麦一下挡在了他面前,大声问:“你要干啥?” “人高马大”愣住了:“你让开。” 小麦说:“我不让。” 然后,她拉起赵一清就朝外走去。 “人高马大”拽住了赵一清,三个人正在拉拉扯扯,一个年轻小伙和几个中年妇女跑进来,他们都穿着灰色制服,戴着红袖标,应该叫他们稽查队?志愿者?反正就是那个年代维持社会秩序的,他们威严地制止了这场打斗。 最后,小麦还是把赵一清拽走了。 两个人一直拉着手,从下午溜达到天黑,中间,小麦笑着问赵一清:“你为什么反复说当初是你撞了我?” 赵一清憨憨地说:“你是我的。” 小麦一下就笑了,笑着亲了他一口。 那天,赵一清把小麦送回宿舍之后,刚刚回到校门口就遇到了“人高马大”,他冲上来就是一顿乱拳,赵一清一边挨打一边笑,“人高马大”渐渐由愤怒变成了诧异:“你他妈吃了蜜蜂粑粑了?” 从那以后,赵一清和小麦开始约会,有时候他们去首钢看炼钢炉,有时候骑车去什刹海划船,有时候坐公交到西单,什么也不干,就在街边看看来往的人群。 第二年,赵一清被选中了,他将提前毕业前往404报到。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错”首次被发现 赵一清站在校长办公室里,只提出了一个请求:带个人。 于是,小麦跟着赵一清来到了404。 他们在404里举行了婚礼,双方亲属都没有到场,嘉宾只有同事,证婚人是当时的领导。 时间真快,来到了1990年夏天,两弹一星计划完成后第三十年,改革开放第十三年。 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北京已不再是灰砖围起的城池,众多古建筑已经拆除,只有闭合的二环提醒着人们老北京城的范围。一号线地铁在地下轰隆隆地驶过,第一批北漂族从四面八方忐忑不安地来到了这座伟大的城市 那时,中国第一家麦当劳在王府井开业,红色的广告牌上写着黄色的大字:不过十元,口味好,哪里找! 那时,天安门广场已经不让车辆进入了,不过还没有围栏,全靠人工管制。 那时,文工团的青年们是时尚界的翘楚,他们帽子歪着戴,烟嘴斜着叼。冬天,他们穿着过膝的呢子大衣来到什刹海滑冰。 那时,北冰洋汽水放在纸浆上售卖,远远看过去,就像黄橙橙的鸡蛋。 那时,拥有120个车轮的“巨无霸”拖车载着三层楼那么高的转炉,雄赳赳气昂昂地开进了首都钢铁厂。2010年,这座高炉终于熄灭,转移到了河北唐山。 那时,出趟远门不容易,要在衣服内衬上缝上小口袋,盘缠就装在里面。坐火车是最艰苦也最快乐的事情,那时还没有北京西客站呢,操着不同口音的人汇聚到北京站,绿皮火车一声长鸣,喷出滚滚浓烟,把天南海北的人送向海北天南。哦,对了,那时的北京站就有骗子了,套路跟现在如出一辙,无外乎是钱包丢了回不了家等等 如今,最慢的列车也是四位数,但那时列车编号只有三位数字,且没有字母。绿皮火车逢站必停,什么丰台站、双桥站、通县站乘客在汗臭和拥挤中睡了一大觉,睡得满头大汗,起来睁眼一看还没出北京呢。 赵一清去北京开会,此时正返回东北,他在绿皮火车上晃晃悠悠过了一天一夜,终于来到了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他换了一辆绿皮火车,接着晃悠,驶出平原,又钻进无边的森林中 一辆军绿色的卡车正在火车站等候。 汽车兵朝赵一清敬了个礼,帮他拉起了车厢上的门帘,他爬上去,坐下来,闭目养神。 卡车开动了。 车厢被帆布蒙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这一年他23岁,已经在核工业404厂工作了整整三年。 他大学的专业是高等物理,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他还没毕业就来到了404。 404跟钱钟书写的《围城》正相反,书里说: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而404却是——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黄昏时分,卡车终于在配给站停下了。 这是个新垒成的平房,刚刚刷过漆,很鲜艳。外界会定期送来物资,分发人员开着卡车把物资拉走,开到404的住宅区,两个职工把一个个麻袋扔下去,嘴里喊着:“白菜——牛肉——” 这个地方没有客运站,只有配给站。 赵一清来到配给站的背后,在一个低矮的车棚里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他哼着小曲,蹬上车朝家里骑去。 他是那个时代的工作狂,他迫不及待要回到家中查阅一些资料,自行车也跟着风驰电掣起来 1990年的404跟现在截然不同,中心厂区挂着巨大的横幅——“严肃活泼”。高大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喷出紫红色的烟雾,就像晚霞。天刚蒙蒙亮,无数白色的大鸟“哗啦啦”飞上天空,它们“嗷嗷”地鸣叫着,那是大自然的闹钟。《我的中国心》正流行,那是404的起床广播 赵一清还在奋力蹬车。 他骑过了教堂,骑过了忘忧酒吧,骑过了礼堂,骑过了刑场,骑过了办公大楼,骑过了大片的荒地,在主路上画了个优美的“Z”字,终于停到了一处住宅楼下。 他还没有停好车,就听见楼上某个窗子里传来了小麦的喊声:“咋回来这么晚啊?” 赵一清回了句:“火车晚点啦。” 他把自行车斜靠在门口,然后就跑回了家。 家门已经打开了,小麦等在门口,伸出了两条胳膊。赵一清笑着把她抱起来,快步走进了卧室 墙上挂着日历:1990,蛇年大吉。图片是个婴儿的写真,旁边写着:人口素质要提高,优生优育很重要。 赵一清和小麦正在为了优生优育而奋斗 在404工作三年,赵一清从普通的技术员做起,一步步晋升,终于进入了涉核的层面,从此有件事就成了家常便饭,那就是没完没了地签署各种保密协议。 他渐渐了解到,原来就在父亲失踪那一年,勘探人员在404地下发现了一片巨大的空间,类似于溶洞,领导经过研究决定——开发。 于是,404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地下建设过程。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进入地下之后,所有人都感觉身体发麻。为此,404特意从北京请来了专家,专家经过多次实验,认为那是“触觉消失”,可能是地下空气中含有某种麻醉物质。 实践出真知,这种病症最后被施工工人解决掉了——它们在地下找到了办公大楼附近的那棵“树祖宗”,而这棵树的叶子居然可以恢复触觉。 神奇的是,不管摘掉多少叶子,“树祖宗”都会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长出来,就像母亲的乳汁一样源源不断,因此,404人都把它称作母树。 直到1990年,铀提纯工厂,铀检测车间,架着铁轨的实验室除了巨大的反应堆之外,涉核工业的高精尖设备全部被转移到了地下,地上只剩下了发电、被服、纺织和食品加工之类的配套工厂。 虽然赵一清还没有资格去地下,但他见过规划图,地下空间大概呈“Y”字形,404的勘探人员只是重点开发了左侧三角区,正要逐步开发右侧三角区,而上面的三角区并不在规划蓝图中,而且被全面封锁了,上面指示——在科技条件不成熟的前提下,禁止一切勘探行为。 很巧,他去北京开会的时候,见到了一位老专家,他正是前来404考察地下麻醉物质的专家组成员之一,赵一清从他口中才得知,当年,自己的父亲就是在“Y”上面那个三角区离奇失踪的。实际上,比起失踪,父亲更像是“消失”,当时救援人员只找到了他的衣服,却没有见到尸体。 这次,赵一清从北京回来之后,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工作,争取早日到地下去,亲自去那个神秘的区域看看,查出父亲“消失”之谜。 1995年。 那时候地球上比现在少20亿人,我们中国也没有这么严重的PM2.5污染物。那一年CCTV-5体育频道正式开播,我国正式开始实行双休日。那一年JAVA语言刚刚出现。那一年一个6斤多的新生儿呱呱坠地,他生下来就有点驼背,那就是我了 这一天,404冷却塔的一个工人在作业时发现了一块特殊物质,马上上报了。那块物质的形状很不规则,最长直径143.6毫米,最短直径70.9毫米,重974克。它一直保持着37摄氏度的恒温,相当于人体正常体温。另外,在光照下其内部可见流动的液体,不确定性质,这也导致了它的密度不均匀。通过检测,它只有微弱的放射性,基本是安全的。但技术人员推翻了它是金属的定论,认为它很可能是某种化合物,在极端环境下发生了变态。 不管它是什么,为什么会放热呢? 最开始,技术人员认为它燃点较低,一直在燃烧放热,类似坟地里的“鬼火”,但这个东西的体积一直不见减小,放射性也没有任何改变,这就神奇了。如果摸清它放热的原理,很可能解决燃料问题,进而造福全世界。 结果技术人员检测了一晚上,最终也没弄明白它到底是由什么元素构成的,它似乎不在元素周期表里,就像孙猴子一样,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最后,他们暂时给它定名为“错”。 404给272发了封电报,请求帮忙。404在东北,272在湖南衡阳,那是个产铀大厂,在核金属研究方面最专业。 得到回复之后,领导立刻派人前往272进行检测,执行这个任务的人正是——陈文晋和赵一清。 两个人从404出发,先坐军用吉普,晃悠了大半天才到达沈阳机场,又坐小飞机来到了北京的南苑机场,再坐军用飞机飞了五个小时,降落在衡阳八甲岭机场 下了飞机之后,有五辆军用吉普车来接他们,全部由荷枪实弹的军人押车,戒备森严。车队沿着湘江一直行驶,经过一片片低矮的棚户区,跨过一条条铁路,终于来到了272厂。 当时是10月中旬,东北很多地方已经下雪了,衡阳的最高气温还在25度左右。一路上,赵一清的衣服越脱越少,最后棉袄变成了T恤。 272厂的大门很像一艘被镂空的大船,一看寓意就是扬帆起航的意思,“船头”写着:国营衡阳二七二厂。 赵一清的第一感受就是震撼——这里厂房稠密,工人和管线一样多,每个人都在忙碌,他们几乎是在奔跑着工作,似乎在这里走路是不被允许的 厂房墙面上挂着标语:军工基石,核电粮仓。 秘书部的两个领导,还有外联组一个叫小张的姑娘早就在厂区里等候迎接了。 小张专门负责272、404、221等“五厂三矿”的外联工作。由于272厂性质特殊,与之关联的上下游企业屈指可数,而且往来大多属于秘密工作,因此,外联组是全厂最清闲的部门,只有三个人,都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与秘书部撰写组在一起办公。小张的工作更简单,只是过年过节负责给“五厂三矿”的兄弟单位寄寄贺词。 但是自从接到404的电报之后她就忙起来了,碰巧昨天712矿出了点事故,她两个同事都去慰问了,接待404同行的任务就交给了她一个人。 车队来到核心厂房,陈文晋和赵一清下了车,跟秘书部的领导握手,寒暄,然后小张引领他们把保险箱送到了检测室,又带着他们来到礼堂参加欢迎仪式。 除了第一线的职工,其他人都被组织来了。 在仪式上,小张代表272厂赠送给了兄弟单位两双草鞋,它们大有来头——20世纪50年代,272厂开始建设,那时此地还是一片荒地,职工们自己修公路、架电线、建厂房,所有人都光着脚上阵。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年轻人向领导提出“请发一双草鞋吧”的“苛刻”请求,厂领导发动职工利用休息时间捡笋壳,编草鞋,留下“穿着草鞋起步”的佳话。后来,“草鞋”成了272厂的象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陈文晋接过草鞋,鞠躬致谢。赵一清则是个书呆子,他对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不以为然。 接着,小张带着他们来到厂区,穿过嘈杂忙碌的生产流水线,走进了检测室。 这里的光线、温度、气氛都跟外面截然不同,采用了无影灯,把色彩失真降到最低,减少观测误差。还配备了恒温恒湿装置,现在看似乎很平常,在当时却是绝对的高科技。建材可能采取了隔音措施,把外面的噪音彻底隔绝了,非常安静。 检测台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肤色很黑,他可是272厂的明星工人,名叫“斗冲”,那是衡阳土话“了不起”的意思。此人的家族世代沾血,祖上三代都是屠户,他的基因里就带着刀,切东西一刀下去不差毫厘。他10岁的时候赶上了那场运动,由于成分不好,全家挨批斗,他一个人逃出来,连姓都隐了,只留下小名“斗冲”。他的刀准远近闻名,因此被特招进了272厂,专门切割金属和金属化合物。档案上总不能没有姓啊,于是领导就给他取了一个“姓”,叫他何斗冲,“何”和核工业的“核”谐音。 不管技术怎么革新,只要跟“切”有关的工作都会交给他,这次检测就由他操纵激光刀来完成。 检测开始之前,小张出去等了。 陈文晋和赵一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保险箱,都愣住了,里面空空如也,那块神秘的“错”不见了。 ------------ 第163章 赵一清来到了父亲消失的封锁区域 何斗冲探头看了看,疑惑地问:“这种物质肉眼看不见?” 陈文晋一下就靠在了检测台上。 赵一清蒙了一下,马上想到——404被渗透了,有人偷走了这块“错”。 谁干的? 从404送他们出来的那个驾驶员叫张特儿,就因为这个名字,大家经常开玩笑说他是美国特务,他也不生气。难道是他?不对,他一直在开车,并没有机会接近保险箱,况且当时还有个副营级的干部押车 在之后的两次飞行途中,接触过保险箱的人就多了,赵一清根本没记住他们的脸。 到了衡阳之后,赵一清和陈文晋就把保险箱送到了检测室,难道是这个何斗冲监守自盗?也不可能,他不知道密码。 这么看,最有可能偷走“错”的人就是陈文晋了,但他和赵一清分别掌握着一半密码,没有赵一清协助,他也打不开保险箱。 何斗冲又问了一声:“嗯?” 陈文晋颤巍巍地说:“它不见了。” 何斗冲更疑惑了:“怎么会呢?你们装进来了吗?” 赵一清说:“废话。” 何斗冲说:“那怎么办?我们上报领导吧?” 陈文晋突然说:“不行,一上报我们三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何斗冲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文晋盯着他说:“我们把它交给你之后就去礼堂了,现在它不见了,你说跟你没关系?” 何斗冲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我没动它啊” 赵一清破罐子破摔地说:“大不了把我遣返回家,我正想去中学教书呢。” 陈文晋说:“我们会被送上军事法庭!” 接着,他把脸转向了何斗冲,一字一顿地问:“你想坐牢吗?” 何斗冲赶紧摇了摇头:“不想” 陈文晋说:“那你就照我说的做。” 半个多钟头后,三个人出来了,他们的表情都很正常,陈文晋和赵一清抬着保险箱,直接放进了吉普车里,陈文晋拍打拍打双手,对小张说:“检测完成了,我们已经拿到了数据,领导让我们马上就返回404。谢谢谢谢。” 本来晚上还有个欢迎晚宴的,小张看着他们,满脸不解。 在返程的飞机上,赵一清和陈文晋用手指蘸着水在茶几上交流起来。 赵一清:我怀疑有特务。 陈文晋:都什么年代了,哪儿还有特务。 赵一清:你安全条例怎么学的?应该时刻警惕敌特势力反扑。 陈文晋:条条框框我比你背得熟,肯定是内部人搞鬼。 赵一清:为什么? 陈文晋:从始至终你见过它吗? 赵一清蒙了一下,两个人虽然一路护送“错”,但从来没见过它的样子,他们接到命令之后,收到的就是贴着封条的保险箱。 赵一清:有人搞我们? 陈文晋:准确地说是搞我。我最近要提拔了,人人都知道,肯定有人看我不顺眼,所以才设计害我。你别管了,回去我会查清楚的。 两个人回到404之后,赵一清保持沉默,陈文晋向领导做了汇报,他声称,那块“错”在激光的切割下溶化了,不过他们还是拿到了一些数据 这个谎言有272厂的检测员作证,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当然,他提供的那些数据仅仅是数据,毫无用处。 之后,陈文晋一直没有查到是谁把那块“错”拿走了,由于两个人欺骗了领导,赵一清也没敢再提起这件事,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 赵一清和陈文晋同年参加高考。在大学,陈文晋展现了他的领导能力,很快就当上了学生会**,那时候他口才超好,很爱说话。他的导师是国内研究稀有金属的大拿,由于陈文晋会来事儿,深得导师喜欢,让他做一些辅助工作,还有报酬,让同学们羡慕死了。 到了404,陈文晋同样是女孩追捧的对象,结果他陷入了一段三角恋,最后被404保卫组以流氓罪抓起来,关了半年多。那次经历对他打击很大,出来之后,他变得缄默,就像换了一个人。 不过,之后他工作起来比赵一清还卖力,两个工作狂就这么成了最好的朋友。 因此,赵一清对陈文晋十分信任。他渐渐淡忘了那块“错”的去向,像过去一样努力工作,继续追查父亲消失之谜。现在,他已经是高级技师,获得了前往地下工作的权限。 地下入口在刑场附近,从赵一清记事起,那里从未处决过犯人,渐渐荒芜了。可能是鲜血滋润的原因,那地里骆驼刺的长势出奇地好。 入口隐藏在一簇簇骆驼刺中间,跟地铁站差不多,有扶梯,进入之后要经过层层安检。 第一次进入地下时,赵一清发现这里远没有规划图上那么雄伟,有点类似矿井。他的工作内容跟地上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只是有没有太阳的区别。 由于工作的保密性,赵一清每次到了地下,只能按照既定路线前往工作地点,他被人带着来到核燃料元件制造区,戴上“寸镜”,操作精密的仪器;或者前往同位素分离实验室,穿上厚厚的防化服,记录数据。他一直没机会前往父亲出事的地点。有一次,他试图前往那片未开发的三角区看看,结果被发现,保卫人员把他遣送到地面上,写了几份检讨才过关。 一个多月后,陈文晋找到赵一清,再次提起了那块消失的“错”。他有一个大胆的推测——那块“错”并没有被谁偷走,它很可能是自己消失了。 而且他还怀疑,那种物质就像一个黑洞,跟它有关的人和物,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会跟它一起消失。 他的依据是,发现“错”的那个冷却塔,正处于地下那片未开发的三角区之上,而赵一清的父亲正是在那个区域消失的。 赵一清很震惊,他提出把这个发现上报,被陈文晋拒绝了,只要一上报,两个人瞒报的事实就会败露。 最后,赵一清只能向上级申请前往当年的事故地点调查,结果没有获准。 赵一清和陈文晋只能暗中查阅相关资料,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认识了卫国。 卫国最开始在办公大楼管档案,就是邢开现在的工作。陈文晋经常去档案室,试图窥伺一些机密资料,因此免不了跟卫国打交道。这个卫国原本在一家杂志社工作,由于刊发文章导向有问题,被发配到了404。他心灰意冷,对工作毫不上心。陈文晋很轻易就把他拉拢过来,三个人成了一个探险小团队。 1995年12月某一天夜里零点,三个人穿着厚重的工服,背着沉甸甸的包,在办公大楼楼顶见面了。 楼顶铺着黑糊糊的油毡纸,中间矗立着那座彻夜不熄的探照灯,它正在缓慢地旋转着。这个入口是陈文晋发现的,他还配备了钥匙。 实际上三个人去地下各有目的。赵一清是为了查出父亲消失之谜,陈文晋是为了找到“错”,而卫国则是为了发财。 他们来到地下之后,进入了一个开阔的空间,似乎有风吹过来。由于不是工作时间,地下的照明都关闭了,他们都涂了事先准备好的母树叶子汁液,然后戴上安全帽,打开了头灯。 这里是铀提纯区,建设得有些简陋,四周矗立着各式各样的机器,有天蓝色的取样破碎机,乳白色的铀浸出机,橘红色的浓缩机都是庞然大物,摆放在一起就像一支机甲军队。 陈文晋说:“跟我走,我带你们去主路。” 接着,陈文晋走在前面,赵一清和卫国跟在后面,三个人慢慢朝前走去,中间路过了一个很壮观的实验室,类似原/子/弹发射场,地下高度有限,它的比例被缩小了,但看上去依然那么巍峨。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条隧道里,地面是水泥路,路边有污水回流的排水渠,每隔大概200米就有一盏应急灯。 最让赵一清惊讶的是,他看到了索道,它被固定在隧道顶部,悬挂着T形的座位,就像单人缆车。陈文晋合上电闸,三个人坐上去,朝隧道深处“飞”去。 到了终点之后,三个人继续步行。环境越来越原始,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三个人的头灯照明。他们从未来过这里,每走一步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想不到他们真的需要过河,一片水挡在了前面。 三个人走过去,看到了砌得整整齐齐的红砖,类似码头。他们找到了一个皮划艇,朝对岸划去。 四周布满了钟乳石,皮划艇几次差点撞上。 上岸之后,他们继续深入,发现了大量人类活动的痕迹,有简易睡袋、铁皮床以及生活垃圾。通过查看,他们确定这些东西并不是404职工留下的。 404的衣服和被褥都是统一发放的,印着404的标志,而这里的睡袋花花绿绿,就像杂牌军,一看就是外人带进来的。 这说明404地下还藏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人。 他们来到“Y”字岔路口的时候,已经没人说话了,似乎怕惊扰到什么。 赵一清在梦里来过这个地方很多次了,每次的场景都不同。有一次,他梦见自己被落石砸死了;有一次,他梦见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洞;有一次,他梦见隧道深处冲出来一头猛兽,它的样子很像一头巨大的猪 通往右前方的隧道里横七竖八地扔着一些工具,三个人用头灯照了照,发现了挖凿的痕迹。 三个人朝着左前方的隧道走去。 这里简直是全世界最难走的路,有时像攀岩,有时像滑沙。实际上这时候已经不能称作隧道了,而是一条天然的地洞,七拐八绕,洞口繁多 终于前面没路了,出现了一个深渊,头灯照下去,什么都看不见。地下没有标识,我们且把这个地点称作H点。 卫国说:“要不咱们撤吧” 陈文晋说:“等等。”他四下找了找,在悬崖边上发现了一个绳梯,看来早就有人下去过。他拽了拽那个绳梯,说:“还挺结实的,我们下去,把防毒面具都戴上。” 接着,三个人纷纷戴上防毒面具,然后顺着绳梯朝下爬去。 他们爬下了大概三层楼那么高,终于到底了。底下大概有篮球场那么大,坑坑洼洼的,都是石灰岩,而四周都是直棱棱的石壁。 赵一清拿出仪器测了测,空气良好。 三个人都摘掉了防毒面具。 卫国开心地跳了一下:“我” 他突然闭嘴了。 赵一清和陈文晋转头看了看他,也瞪大了眼睛——卫国就像站在蹦蹦床上一样,轻飘飘地跳起了一米多高,然后又平稳地落了下来。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最近一次接近“错” 卫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脚,又看了看赵一清和陈文晋:“这是” 陈文晋立刻说:“你再试一下。” 卫国忽然害怕了,他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一动不敢动:“要不你们试试?” 赵一清小心地踮了踮脚,身体就轻松地离开了地面,他落下之后,愣了半天才说:“这里的重力发生变化了” 卫国说:“那是什么原因?” 赵一清说:“我哪知道。” 卫国说:“你不是学物理的吗?” 赵一清说:“我只学了地球上的物理!” 卫国好像从最初的惊恐中缓过来了,他变得有些兴奋:“我们发现新大陆了?”随后,他的胆子越来越大,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就像个宇航员。 陈文晋拿起伦琴仪看了看,说:“那种‘错’应该就在这里。” 赵一清探头看去,果然,读数非常高。 三个人没走出多远,前面就被石壁挡住了,它是黑灰色的。 卫国上去摸了摸:“这就是‘错’?” 陈文晋摇了摇头:“不,我们离它还很远。” 卫国说:“为什么?” 陈文晋晃了晃手上的伦琴仪:“读数虽然很高,但一直没有变化。” 卫国说:“我没懂。” 陈文晋说:“举个例子,如果‘错’在你家卧室里,当你从客厅走向卧室的时候,伦琴仪的读数会越来越高。但如果‘错’在你家小区门口,那你在家里怎么走,读数都不会有明显变化。” 接下来,三个人四处找了找,没发现任何入口或出口。 赵一清挠了挠脑袋:“我爸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不像啊。” 陈文晋说:“我们已经接近了‘错’,这就是重大收获。走吧,先回去,一会儿大家就上班了。” 三个人顺着原路返回,从办公大楼钻出来的时候,东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分开的时候,陈文晋特别叮嘱两个同伴:“今天的事情千万不要外传。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错’,在未来,我们的名字会被印在教科书上。”  1996年年初,有人听到风声——404要撤离了。 春天的时候,陈文晋被提拔了,权限变高之后,他从各单位抽调了一些顶尖的技师、班组长和工人,组成一支庞大的勘探队,他亲自担任队长,赵一清担任副队长,正准备进入地下挖个底儿掉,形势却发生了急转——他被双规了。 272厂那个何斗冲,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盯上了,在他接受调查时,他顺嘴一秃噜,把之前帮助404厂伪造检测结果的事说了出来,并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陈文晋。 消息传到404,陈文晋马上被控制起来了。当然,赵一清也接受了调查。但陈文晋位高权重,对他眼红的人多,而赵一清只是个技术干部,没人想搞他,最后,在各方权势的角力下,陈文晋对这起事故负全部责任,赵一清只是写了份检查。 这时候,404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了撤离这件大事上,领导层决定在最大的反应堆上建造一个石棺,使核原料永不外泄,保证404及其周边的水土不被污染。石棺的建设费时费力,没人再关注那块“错”的去向了。 但赵一清没有放弃,他一直在暗地里维系着陈文晋那支勘探队,除了少数几个人退出,大部分都想在撤离之前探明地下那种神秘的物质,于是在1996年9月19日这一天,这支勘探队终于行动了。 这是一个注定要写在404历史上的日子。 夏天过去之后,气温快速下降,九月中旬的404已经落叶漫天飞舞了。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撤离,但红头文件尚未下来,没人知道具体是哪天。 这一天太阳落山之后,赵一清带着第一梯队的34名工人,来到地下的H点,准备开凿一条通道。 临近午夜的时候,赵一清返回地面,带来了第二梯队。第二梯队都是技术人员,总共六个人,他们分别是—— 壮壮的肖大勇,他是404机床组的副组长。 瘦弱的李秀岩,是404精密仪器组的副组长,此人保持着404厂操作精密仪器零失误的记录,因此得了个外号:李稳。 唯一的女职工李红,全厂大美女,检验大拿。 年纪最大的吴工,外号“蜈蚣”。上海人,年轻时是特种兵。 个子最矮的小马,他原是404周边一个小镇的居民,没别的本事,就是方向感强,不管什么地方,只要去过就能画出地图。404广纳贤士,他就成了404的编外测绘员。 还有卫国。 这六个人都是当时陈文晋挑选出来的,他们为了勘探事业可以献身,绝不讨价还价。实际上,最早第二梯队有十一人,另外五人渐渐了解到了这次探勘的危险性,他们先后退出了。因此可以说,剩下这六人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大家爬上办公大楼楼顶之后,赵一清清了清嗓子,说:“我父亲就是在我们这次勘探的地点消失的,这次行动有很大风险,有人现在想退出吗?” 没人说话。 夜风吹过来,每张脸都黑糊糊的,有些悲壮。 赵一清说:“我谢谢大家。你们都是404的老职工了,注意安全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记住,我们这支勘探队总共是42个人,陈文晋虽然没下来,但他的心与我们同在。出发。” 接着,一群人鱼贯而入,朝地下走去。 他们刚刚来到地下,第一梯队的负责人孙科(我也不知道他的职务是科长,还是名字就叫孙科)就通过对讲机喊话了:“赵队,你们下来了吗?” 赵一清拿起对讲机回复道:“刚到铀提纯区,有什么情况吗?” 对方回答:“我们已经停止挖掘了。” 赵一清问:“为什么?” 孙科说:“我们挖通了一个天然的地洞,正在往里探查。” 赵一清说:“好,我们马上赶过去。” 七个人来到主路上,先坐缆车,接着划船,来到了“Y”字形的交叉点,当大家看到地上那些挖掘工具的时候,李红叫起来:“这下面还有别人?” 赵一清说:“我们之前进来就看到了,这些工具一直保持着原样,没人动过,估计这些人早就撤了。” 李稳说:“坊间传闻,404地下有一群因为核辐射变异的铁道工人,是不是他们啊?” 赵一清说:“不要人云亦云。” 小马正在画图,他只用一支笔,弧线跟圆规画的一样,直线跟格尺画的一样。确实是个天才。 几个人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来到H点,顺着绳梯爬了下去。赵一清发现,这次的重力又恢复正常了。他们来到第一梯队的挖掘地点,看见地上扔着钻机、大锤、镐头等等——石壁上果然出现了一个曲里拐弯的地洞。 对讲机响了,孙科激动地说:“我们找到了!”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孙科接着喊道:“我们发现了一个空间,石壁上镶嵌着很多疑似‘错’的物质,总共有七种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我们已经分别取了样品!” 赵一清激动地对大家说:“我们创造历史了!”接着,他对孙科喊道:“我们马上就到,你们注意安全!” 然后,七个人快马加鞭,顺着地洞朝里跑去。 赵一清跑在最前面,他突然停下来了,前面出现了一扇“门”,整个地洞都是不规则的,但这个“门”却是个倒梯形,里面黑糊糊的,似乎有冷风吹出来,毫无疑问,那里面是个巨大的空间。赵一清慢慢走过去,用手电筒朝里照了照,什么都看不见。 小马正要跑进去,被赵一清一把拽住了。 小马愣愣地看了看他,他说:“等一下。” 接着,他举起对讲机大声说道:“孙科,孙科!” 他突然停止了呼叫,低头按了按对讲键,对讲机连电流声都没了,好像死了一样。刚换的电池,不可能没电啊。 他对大家说:“看看你们的对讲机。” 大家都拿起对讲机试了试,全部没有声音了。 赵一清朝“门”里看了看,说:“看来,那种物质影响了对讲机的模组。” 对讲机不能发射也就不能接收,它报废之后,两个队伍就等于失联了。小马对着里面来了一嗓子:“孙科——” 没人回话。 看来,他们已经走远了。 赵一清说:“我们等一等,他们发现对讲机出了问题,马上就会派人出来找我们的。” 于是大家就坐了下来。 开始的时候还有人偶尔说句话,时间一长,大家都安静下来。 赵一清突然站了起来,说:“你们回去吧,去向领导汇报。” 所有人都愣住了,纷纷站起来,李红问:“那你呢?” 赵一清说:“我进去找找他们。” 李红说:“不行,他们很可能出事了。” 赵一清说:“那我就更应该进去了,至少我要把他们采的样品带出来。” 卫国很安静地说:“我跟你一起进去。” 赵一清说:“你不能进去。” 卫国说:“为什么?” 赵一清说:“你有两个儿子呢,他们都需要你。” 卫国说:“一个儿子就可以进去,两个儿子就不可以进去?什么逻辑。再说了,你说话别那么丧气行不行?” 这时候,又一个人说话了:“我也进去。” 他是蜈蚣。 大家都看了看他,他说:“我是为了国家。” 李稳也说话了:“加上我。我声明一下啊,我是为了我自己。” 肖大勇说:“那就都进去吧。”说着他看了看小马和李红。 小马说:“别看我,你们敢进我就敢进。” 李红低头想了想,低声说:“进来之前我该亲亲我闺女的” 赵一清的眼睛一下就湿了,他故作轻松地说:“你忘了?我儿子还亲过你闺女呢,如果我们真的出事了,我儿子会照顾好你闺女的。” 接着,他转身看了看那扇“门”,低声说:“那我们进去吧,我打头。” ------------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终极BOSS出现了 赵一清正要跨进那扇“门”,却被卫国一把拽住了,他说:“你留在外面。” 赵一清愣了愣:“什么意思?” 卫国说:“如果我们出不来,总得有个人出去呼救。” 赵一清看了看李红:“那也应该是女同志啊。” 李红说:“赵队,你这是歧视女性。” 接着她把目光转向了大家,轻轻地说:“咱们唱唱厂歌吧?” 说完,她先唱起来—— 茫茫的戈壁滩是我的本色, 站在这大漠上我听大风歌。 其他人陆续跟着唱起来—— 茫茫的戈壁滩是我的本色, 站在这大漠上我听大风歌, 拓荒的足迹走进共和国的史册, 我对太阳说我爱祖国, 祖国需要我,金戈铁马我是核! 赵一清不想再掩饰,眼泪哗哗淌下来。 那六个人一边唱着歌一边走进了那个倒梯形的“门”,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的头灯在晃动,渐渐就隐没在了黑暗中。 赵一清等了半个多钟头,一直不见有人出来,那个倒梯形的“门”里一片死寂,外面也一片死寂,它似乎隔着阴和阳。 赵一清开始呼喊,把嗓子都喊哑了,还是听不到任何回应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的40名战友出事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赵一清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过了会儿,他突然转身大步朝回走去。 他来到第一梯队的施工地点,推来了抓取机,那机器有个探臂,类似疏通地下水的旋转钢丝,最长可伸出100米,探臂上有个抓钩,十分灵活。他回到“门”前,开始操作起来。 那个探臂像蛇一样探进了门里,几分钟之后抓回了第一样东西,那是一条工装裤,裤子的腰带还扣着,很显然这是第一梯队某个工人的。 他的心里一冷。 实际上,这条工装裤离“门”只有几十米远。 他继续操作,陆续抓出了所有人的衣物,他的心渐渐被寒冷包裹了,也变得越来越坚硬。 他没有停止操作,他不能让他的战友们白白送命,他一定要抓取到“错”的样本。 这次他花了很长时间,果然抓出了一个工作背包,里面装着形状不一的七块“错”,它们的颜色正是赤橙黄绿青蓝紫。 他提上这个背包,大步返回地面。刚刚接近“Y”字形的交叉点,他忽然感觉背包变轻了,他马上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的“错”消失了! 他赶紧回到H点附近,又打开背包看了看,里面的“错”再次出现了! 他马上断定,这种物质靠近“母体”就存在,离开“母体”就消失。 赵一清返回地面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没有去上班,也没有回家,他把自己藏起来了。 四十一名职工失踪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404,领导通过调查得出了结论——他们私自进入禁区勘探某种未知金属,结果作业面发生坍塌,全部遇难。 家属们哭天抢地,其中就包括小麦。 赵一清不能出现,他要完成一件伟大的事情。 他白天躲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晚上才戴着大口罩出门,骑着自行车,背着那七块时隐时现的“错”,寻找它们的规律,通过一周的探索,他终于发现——这种物质只在七条路线上出现,这七条路线呈“又0又”形状,正是404的变体。这是某种奇特的共振现象,就是说,凡是“错”出现的地方,地下就有它的储藏。 接下来,陈燕(都快忘了她是谁吧?小马哥的妈)抱着孩子来到了404,住进了招待所,虽然她和小马并不是法律上的夫妻,但她的孩子却是小马的亲生骨肉,她接到通知之后,立刻来到404讨要抚恤金。 加上这个小孩,第二梯队的七个后代就凑齐了。 赵一清决定把发现“错”的路线图切分成七部分,分别用七种颜色的“错”纹在这七个孩子身上。404就要大撤离了,所有孩子都要离开404,赵一清希望留给后人一条线索,如果未来技术成熟了,也许会通过这张地图找到“错”,并且破解它。 接下来,赵一清找到了404防疫站的医生小扈,小扈当时单身,一直暗恋着赵一清,她给赵一清提供了帮助——通过给孩子打疫苗,赵一清得到了跟第二梯队七个后代单独接触的机会,其中也包括他一周岁零两个月的儿子赵吉鹏。 幸运的是,他不需要带着这些孩子到处跑,防疫站的位置正好处在“又0又”的一个点上,七块“错”都存在。最后,他把路线图成功地藏在了这些孩子第七颈椎的皮下。 然后,赵一清又返回了H点,开始封堵那个通往“错”的天然地洞 赵一清在磁带的最后说道—— “后来,陈文晋被解除了双规。我偷偷找到他,对他讲述了事故发生的整个过程,但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告诉他埋藏‘错’的具体地点。我发现他并不关心那些战友的死活,只是迫切地让我交出‘错’的样本,我把他拒绝了,他果然原形毕露,扬言要把我送上军事法庭。我离开了,每天深夜照常去地下,继续我的遮掩工作 通过小扈,我知道陈文晋并没有告诉上级我还活着,我怀疑有两个原因——第一,他还不死心,依然想从我手上得到‘错’。第二,他想暗中干掉我。 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有人听到我的这段录音,如果有,我希望他是我的儿子。爸爸爱你。”  录音结束之后,我一直沉默着,脑海里蹦出了很多信息,就像那种烦人的广告弹窗—— 李喷泉告诉我:彩虹有七种颜色。 “919事故”那四十一个人并非死于塌方。 我爸幸存,但他再也没有回到家中,只有一种可能——他被陈工害死了。 我的身上藏着七分之一的地图。 那个防疫站的小扈应该就是我见过的扈阿姨了,如今,她成了乾叔的老婆。当年,我爸跟她很可能是情人关系,否则我爸不会那么信任她,她也不会给我爸提供那么大的帮助。在我的印象中,扈阿姨长相平平,还不如我妈好看 很显然,乾叔从扈阿姨口中知道了这些秘密,他把我们骗进404,正是为了得到我们身上的地图。 可怜的Asa也是七个受害者之一,这一切跟他哥哥并没有关系 可是,还有个大问题没有得到解决——C加加、小马哥和Asa真的消失了吗? 我和四爷又等了一会儿,磁带转到头了。 四爷说:“我怎么听得有点迷糊那个李红就是我妈?” 我把收音机里的磁带取出来,放进了兜里:“肯定啊,你没听到我爸说吗,要是他们出事了,让我来照顾你。”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想不到我俩几个月大的时候就上一垒了” 四爷似乎没心情跟我打情骂俏,她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似乎该问的问题太多了,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最后,她竟然选了一个已经有了答案的问题:“我们身上有地图?你爸纹的?” 我骄傲地点了点头:“没错儿。” 她伸出胳膊看了看:“在哪儿呢?” 我说:“估计得接近母体才会显现吧对了,为什么我们来到404之后都有了某种超能力?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身上有‘错’。” 四爷说:“那我们就别出去了,出去又变成普通人了。” 我说:“我就想跟你普普通通地过日子。赶紧走了,去找出口,出去就报警,现在我们终于有证据了。” 她的大脑真的不转弯了:“什么证据?” 我说:“我们身上的地图就是啊。那个乾叔为什么把我们骗进404?就是为了这张地图。” 她却没有动:“再歇会儿吧,我的脚都起泡了。” 我就在她跟前蹲下来,帮她揉起了脚腕子。 她说:“流氓罪就是调戏妇女?” 我说:“是啊,当年这种罪判的很重的。” 四爷的表情变得不正经起来:“你要是出生在那个年代是不是该被枪毙了啊?” 我反唇相讥:“你也肯定够判无期的了。” 她并不辩解,接着说:“那Asa呢?” 我说:“他不但没罪,而且一定是坐在审判台上的那个人。” 突然,我们背后有人说话了:“多恩爱的一幕啊。” 我猛地把手缩回来,回头看去,竟然是乾叔! 他穿着一件白色唐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色红润,眼睛炯炯有神,就像一个奋斗中的二十岁青年,对未来充满了欲望。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都穿着黑风衣,我首先认出了张本利,接着又认出了另外两个人,他们正是黑风衣三人组。张本利拎着一把很小的弩,另外两个空着手。我彻底明白了,这三个人都是乾叔的手下 我和四爷只顾听录音了,也不知道他们出现多久了。 ------------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与魔鬼同行 张本利对着我笑了笑,说:“小赵,好久不见。” 我直勾勾地看着乾叔,已经变成了木头人。 四爷问:“他们是” 我脱口说了句:“乾叔好。” 乾叔点点头,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劳烦你跑了两趟。”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四爷已经明白了目前的处境,突然喊了一嗓子:“救命!——” 乾叔马上“嘘”了一下:“别喊,我们是合作,不是绑架。” 四爷就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大爷,你到底想干吗?” 乾叔说:“白小姐,说话要文明。” 然后就一步步走了过来。 我突然捡起了一块石头,然后就把四爷搂在了怀里。这块石头并不大,但是很锋利。 乾叔停下了:“你干什么?” 我把石头顶在了四爷的喉咙上,她的皮肤太细腻了,我都看到了清晰的血管,我大声说:“我要是杀了她,地图就不会显现了,对吗?” 乾叔眯了眯眼睛,模棱两可地说了句:“为什么?” 我说:“要不然你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周折了!” 乾叔直接了当地说:“你说的对。但你也不至于杀人吧,我只想得到地图,然后还会给你们一大笔钱,何乐而不为?我说了,我只想跟你们合作。” 我说:“可是我那三个同伴为什么不见了?” 乾叔说:“他们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走到了某个特定的地点,身上的地图显现出来了,我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东西,然后就把他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了,接着我还需要你们配合,所以我不能让他们出现,仅此而已,我并没有伤害他们。对了,小差和老沪也在我的手上,现在就差你俩了。我可以跟你保证,他们都好好的。” 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差和老沪也落在了乾叔之手,喜的是那三个消失的同伴还活着——如果乾叔没撒谎的话。 我有些疑惑:“他们身上的地图显现了,为什么我们没有?” 乾叔说:“当年,那七种颜色的‘错’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呈‘又0又’的形状分布,但后来它们在地下移动了,分别出现在了七个区域,‘又0又’被放大了,覆盖了整个404。好在你们七个人就是最先进的探测器,但我要带着你们慢慢寻找。” 我说:“既然‘错’移动了,那地图也就没用了啊?” 乾叔说:“它可以带我们找到入口。” 接下来我很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有买主了吗?” 乾叔说:“去年我的甲方就找到我了。” 四爷小声对我说:“大哥,你能放开我跟他聊吗?” 我说:“我放开你他还会跟我聊吗?” 乾叔感慨了一句:“这一切都要感谢你的父亲,他很伟大,真的。”一边说一边继续朝我和四爷走过来。 我赶紧用石头顶了顶四爷的脖子:“你别过来。” 乾叔并没有停止脚步,他直接走到我跟前,一把就把我手上的石头夺过去了,然后转身朝着水池瞄了瞄,好像想打个水漂,可是他的技术太差了,那块石头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他直起腰来说了句:“你舍不得杀她的。” 接着,他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烟斗,装上了烟丝,张本利赶紧打开防风打火机给他点着了,他“吧嗒吧嗒”抽了两口,吐出了淡淡的烟雾:“其实你该用你自己威胁我的。” 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低地说:“我可以再问个问题吗?” 乾叔说:“当然了。” 我问:“为什么我们死了纹身就不存在了?” 乾叔说:“这个信息是我的甲方提供给我的,老实说,我并不确定,但我确实不敢赌。” 我说:“你的甲方是谁?” 乾叔说:“不是中国的,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只需知道我是你的甲方就可以了。” 四爷突然对我说:“我怎么感觉你跟他是一伙儿的?” 我把眼睛一瞪,正要说什么,却被乾叔打断了,他对四爷说:“你没说错啊,我们都是一伙的,大家是合作伙伴嘛。” 我说:“你说清楚了,象鼻人才是你的乙方。” 乾叔点点头:“我确实雇他们帮我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这帮家伙不地道,后来竟然撬我行,自己联系了境外买家,还把间谍都给招来了,差点坏了我的大事,幸亏他们把那个间谍给灭口了。” 我愣了一下:“他们把谁灭口了?” 乾叔说:“那个间谍啊,他被抓住之后,半路上被扎卡的人射死了。” 我又说:“就算你得到了地图也没用,我爸在磁带里说,不管是谁,只要一靠近那种‘错’就会消失。” 乾叔说:“宝贝,我卖的是地图,不是‘错’。” 这时候,水池突然咕嘟咕嘟冒起了泡,好像被煮沸了。 乾叔马上在地上磕了磕烟头:“我们得出去了。” 我说:“怎么出去?” 乾叔朝水池扬了扬下巴:“从水里出去啊。” 张本利从背包里掏出了几套救生衣,还有氧气设备。那些氧气瓶是黑色的,很精致,只有矿泉水瓶那么大。 我又问乾叔:“出去干什么?” 他说:“寻找你们身上地图显示的地点啊。” 我懂了,地下只有“X”形的地洞,限制了我们的行动范围,如果“错”藏在石头里,而且离我们又很远,那么我们就会错过它,在地面之上就可以信马由缰了。 不行,我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得占据主导地位。 我说:“等等等等,我能帮你们找到‘错’。” 乾叔说:“你当然能帮我们找到‘错’。” 我说:“我的意思是没有地图我也能帮你们找到‘错’。” 乾叔静静地看着我,他在等我说下去。 我说:“我身上有一种超能力,你知道吧?” 乾叔问我:“什么超能力?” 我说:“我能看见过去发生的事情。” 乾叔说:“那你能看见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我说:“不能。” 乾叔并不相信:“如果你有这种超能力,为什么还会上当?” 我没懂。 乾叔补充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布这个局,你扫描一下,就能看见我过去都在干些什么,那你就不该来404了啊。” 我说:“我是来到404之后才有这个能力的,我觉得跟我身上的‘错’有关。” 乾叔终于有点相信了,他问我:“你打算怎么用你的超能力找到‘错’?” 我说:“你给我点时间,我要是看到了当年那些失踪者的影像,跟着他们不就能找到‘错’了吗?” 乾叔想了想说:“你需要多少时间?” 我说:“几分钟吧,让我发个功。” 乾叔盯了我看了几秒钟,终于说:“那你开始吧。” 我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嘴里开始嘟囔起来:“观其耸构巍峨,高标巃嵸,上倚河汉,下临江流;重檐翼馆,四闼霞敞” 没错儿,只要我的气场足够强,就没人发现我是在背《黄鹤楼记》。 有一年,武汉黄鹤楼发起一项活动,只要能全文背诵《黄鹤楼记》,就能免费领取到一张门票。在免费门票的诱惑下,我背了好几天,终于把《黄鹤楼记》刻在了脑子里 我悄悄抬起一只眼皮瞟了下乾叔,他正眯眼看着我,就像在听我背书的语文老师。 我接着叨咕:“或逶迤退公,或登车送远,游必于是,宴必于是。极长川之浩浩,见众山之累累” 《黄鹤楼记》快背完了,我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脱身的妙计,心里越来越着急,接下来我要背什么呢?对,《出师表》,头一句是什么来着?先帝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 “先帝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 乾叔开口了:“中道崩殂。” 我一下就睁开了眼睛,既然被识破了,只能嘴硬:“我的咒语就是‘花光预算’,你都给我打乱了。” 乾叔的音调突然变冷了:“你在等援兵,对吗?” 我说:“不是,不信你们可以问四爷。” 没想到四爷说了句:“没办法就认命,别在这儿丢人了。” 乾叔对那三个打手挥了挥手:“带走。” 我突然朝乾叔的背后一指:“我看到了!” 乾叔回头看了看,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他转过来问我:“你看到什么了?” 我竖起手指对着他“嘘”了一声,然后想站起来,却被他粗暴地按住了:“你先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乾叔在404工作过,我必须说一个他见过但我不可能见过的人,他才有可能相信我我忽然想到我在湖边那辆“4路环线”公交车附近看到过动物园(直达)通化地下铁路建成剪彩仪式,当时有个领导在发言 我马上说:“我看到了三个人,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有点胖,眉毛之间有一颗很大的痦子,他们提着马提灯刚刚走过去。” 乾叔又回头看了看:“穿中山装的那个人有多高?” 在剪彩仪式上,那个领导坐着,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多高,只能随口说:“应该比你矮点儿。” 乾叔说:“张书记?他怎么会跑到这个地方来”然后他对我说:“走,你带我们跟上他们。” 我终于站起来,快步朝前走去:“都跟紧我。” 乾叔举着手电筒跟上来,那三个打手把救生衣和氧气设备放在地上,也押着四爷跟上来。 我一边走一边紧急思考对策,这里的地洞直通通的,根本跑不掉。再说了,四爷还在他们手上 走着走着,乾叔问我:“他们还在吗?” 我赶紧把眼睛看向了前方:“在。” 乾叔说:“他们在干什么?” 我说:“在看旁边的石头。” 乾叔就不说话了。 我感觉他已经相信我了,但我这么一味拖下去总不是办法,我的口袋里硬邦邦的,随时提醒着我那里装着一把三角刮刀,这三个打手也不是很专业,竟然没搜我身,也许我可以先发制人制住乾叔,擒贼先擒王 ------------ 第167章 虽然重见天日了,但前途一片黑暗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三个分出去的洞口,过去我好像并没有看到它们,我停下来对乾叔说:“坏了,他们分别钻进了三个洞口,咱们跟着谁?” 乾叔想了想说:“跟着那个穿中山装的。” 我就朝中间那个洞口走了过去,里面怪石嶙峋,走路都硌脚,我扶着洞壁一边慢慢朝前移动一边观察四周的环境。 手电筒一晃,石壁上出现了一条鱼,它是红色的,在灰色石头上十分醒目,不过,我并不确定它是画上去的,还是镶嵌在石头里的标本。 走出几百米之后,我们竟然走出了这条地洞,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脚下是凹凸的岩石,四周是陡峭的石壁,几乎跟地面是垂直的。头顶上一片漆黑,我甚至怀疑那是夜空。 难道我阴差阳错真的帮乾叔找到了“错”? 乾叔紧张地四下照了照,问:“那个人呢?” 四周响起了他的回音,听上去很空灵。 我说:“他不见了” 乾叔说:“你在撒谎。” 我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他可能消失了吧?我觉得‘错’应该就在附近。” 乾叔说:“在哪儿呢?” 我说:“你自己找啊。” 乾叔对那三个打手说:“抓着他。” 张本利抓着四爷,另外两个打手走过来抓住了我的胳膊,然后乾叔带着我们慢慢朝前走去。走着走着,乾叔好像踢到了一个东西,他停下来朝地上照了照,地上扔着一些钻机、大锤和镐头。 我赶紧说:“你看你看,这肯定是他们消失之前留下来的东西。” 我骗着骗着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乾叔蹲下去看了看,接着朝前走去。 走出不远,我们就来到了这个空间的尽头,前面的石壁上出现了一个绳梯,我忽然明白这是哪里了,这就是我爸他们发现的那个深渊! 乾叔回头对我说:“这就是个死胡同,‘错’在哪儿?” 我说:“你没看到那个绳梯吗?” 乾叔说:“在哪儿?” 我朝石壁上指了指:“就在那儿挂着啊!” 乾叔用手电筒照了照,问那三个打手:“你们看见了?” 我急切地看了看那三个打手,他们都摇头。 乾叔又问四爷:“你看见了吗?” 四爷很鄙视地笑了一下:“你们能被他骗到这一步我也是无语了。” 乾叔对我说:“你不要再演了,跟我们去地上吧。” 我很不服气,转头对那两个打手说:“你们松开我,我顺着绳梯爬上去给你们看看。” 乾叔对那两个打手扬了扬下巴,他们真的把我放开了。 我走到石壁前,伸手去抓那个绳梯,没想到一下抓空了,那感觉就像玩VR,你明明看见前面有个东西,但是你却摸不到。 我回头看了看,手电筒刺眼,我看不清四爷,也看不清乾叔和那三个打手,他们都藏在黑暗中,但我听见乾叔说话了:“我们看着呢,你上去啊。” 我又看了看那个绳梯,它静静地垂在石壁上,怎么会不存在呢? 就在这时候,漆黑的头顶突然亮起来,我赶紧仰起脑袋朝上看去,上面出现了很多晃动的手电筒,还有一些人影在走动 毫无疑问,他们应该就是当年消失的那些职工,我的“天眼”真的开了。 我呆呆地朝上看着,完全傻住了。 有几个人已经顺着绳梯爬下来了,就像一群搬家的蚂蚁,我甚至看到了他们头上的红色安全帽,还有身上的安全绳。 乾叔又说话了:“别为难了,回来吧。” 我指着绳梯大声说:“这次我真的看到了,他们下来了!” 乾叔在手电筒背后静默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吗?” 我语无伦次地说:“你们看不见,但你们必须相信我!四爷,我看见那些失踪的人了,他们正顺着绳梯朝下爬呢!” 四爷似乎放弃抵抗了:“小赵,算了。” 我再次朝上看去,绳梯上的人离我只有三四米高了。那两个打手快步走过来,再次抓起我的胳膊,粗暴地把我推走了。 我说:“他们都下来了!” 乾叔说:“你再说话我只能把你的嘴堵住了。” 我还是不甘心,拧着脖子朝后看去,那几个先行者已经跳到了地上,他们举着手电筒正朝上画着圈,估计在跟上面的同伴传递什么信息 很快,我们又回到了那个“X”形空间。 我觉得,这很可能是乾叔离“错”最近的一次了,但是很遗憾,他错过了。既然你不让我说话那我就不说了。 终于,我们又回到了那个水池前,张本利带着两个打手给我和四爷穿上了救生衣,戴上了氧气设备。接着,我们等了一会儿,那池水果然很谄媚地翻滚起来。 乾叔说:“下。” 然后我就浑浑噩噩地下了水。 那两个打手始终抓着我的胳膊。他们想多了,就算他们不抓着我我也不敢跑,只要一进水,再凶恶的敌人都成了我的稻草。 这趟“班车”行走的时间似乎特别漫长。 我从水里露出脑袋的时候,看到了湛蓝的天,眼泪差点流出来。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应该快中午了。 我还是不甘心,学着老樊溺水的样子,开始四下抓挠。 一个打手好像看出了我想捣乱,他一把摘掉我的氧气罩,把我按进了水里。 湖水好像灌进了我的肺部,我慌了,想呼救,却只吐出了一串气泡儿。当我快要窒息的时候,那个打手终于放开我,把我提到了水面之上。 我不敢再胡来了,仰着头拼命地喘气。 不远处停着一艘中号的机动船,它是白色的,八成新,甲板上还插着一面小蓝旗,不知道那是仿制的哪国国旗,也可能只是个随意的装饰。张本利抓着四爷,一个打手拽着我,一个打手扶着乾叔,我们从铝制舷梯爬了上去。 上船之后,我和四爷坐在了一起。四爷的头发湿溻溻地贴在脸上,让我想起了一个烂俗的成语“出水芙蓉”。 我小声问她:“你没事儿吧?” 她反问我:“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 她轻轻环住了我的胳膊。 乾叔的人立刻卸下了我们的救生衣和氧气装备,那是怕我们跳水逃走。 接着,张本利开船,另外两个打手坐在我和四爷背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乾叔则坐在船头,望着正前方。 没有雾,一眼便能望到岸,岸上那么安静,越过茂密的芦苇,隐约能看到一片片空置的房屋。 这艘船并没有驶向岸边,而是不停在404陂转圈,看来他们想确定一下我们的纹身会不会在湖上显影。 我说:“乾叔,我还有几件事不明白。” 乾叔回头把手指竖在了嘴上,轻声说:“先工作。” 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我就不敢再说话了。 太阳很大,我的衣服很快就被烤干了,大风浩浩荡荡地吹出来,这世界多么美好。 跟城区内那些污浊的水泡子比起来,湖水显得无比清澈。不远处有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水下快速游过,我多盼望那是个变异的水怪啊,直接把这艘船掀翻一条两三斤左右的鱼突然跃出水面,然后就沉下去不见了。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盼望过自己能变成一条鱼。 乾叔说话了,他问我们背后一个打手:“你老家是哪儿的?” 那个打手说:“丹阳的。” 乾叔说:“噢,眼镜之乡,我去过那里的白龙湖湿地度假村,地貌跟404挺像的。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打手说:“二子。” 乾叔又问另一个打手:“你的老家呢?” 那个打手说:“我是余姚的。” 乾叔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打手说:“你叫我小赵就行了。” 你他妈也配姓赵? 乾叔像个孩子一样乐了,说:“好,好,小赵抓小赵,有意思。” 接着他又问那两个打手:“你们跟张本利几年了?” 那个小赵说:“我刚来不到一年,还在试用期。” 乾叔说:“你是怎么来的呢?” 小赵说:“当时公司去江苏招聘,我报名了,然后就被录取了。” 乾叔好奇地问:“他们是以什么公司的名义招聘的?” 小赵说:“捌有色金属公司。” 乾叔没听懂:“捌?” 小赵说:“对,大写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 乾叔又问:“那你是怎么被录取的?” 小赵说:“我打了一套拳。” 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我还是想笑,有色金属,打拳怎么都不挨着啊。 乾叔又把脸转向了那个二子。 二子说:“我比他早一点。” 乾叔问:“当时他们说公司地址在哪儿啊?” 二子说:“在北京的外面。” 好吧,夏威夷也是北京的“外面”。 乾叔肆无忌惮地笑了,然后说:“你们帮我做完事就回老家吧,不要在外面瞎折腾了,没前途。” 二子“嗯”了一声,小赵也“嗯”了一声。 张本利笑着说:“乾叔,你怎么随便辞退我的人呢?” 乾叔说:“你啊,从招聘开始就骗人。涉黑就说涉黑,还有色金属,哈哈。” 接下来,两个人居然聊起人事管理方面的话题了 我们在湖上行驶了将近半个钟头,四爷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说:“你们转来转去到底要干吗?我要上岸!” 乾叔很耐心地讲解道:“这个湖上没法悬挂摄像头,所以它成了一个死角。你们几乎走遍了404,但你俩身上的地图一直没有显影,现在只剩下几个区域了,其中就包括这个湖,所以你俩当中很可能有人会在这里显影。不要急,就当观光了吧。” 又行驶了十多分钟,这艘船靠近了一片零散的小陆地,四周生长着高大的芦苇,它们全部朝着一个方向倾斜着。 就在这时候四爷站起身,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她已经跳下去了,“噗通”一声,水花溅了我一身。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赶紧撸了一下脸,定睛看去,水面已经平静了,没见到四爷的影子。 我背后的小赵和二子都站了起来,他们愣愣地看看水面,又看看乾叔,不知道是在等命令还是在等挨骂。 乾叔一直盯着水面,低声说了句:“看紧这个男的。” 二子和小赵立即按住了我。 大概过了两分多钟,四爷突然从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冒出脑袋来,她没有回头看我们,快速游向了一片小陆地。终于她拐了个弯儿,就被芦苇挡住了。那里的水域太窄,机动船根本开不进去,只能在附近徘徊。 我被二子和小赵按得死死的,姿势有点狼狈,但我还是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我对自己的这个笑很满意。 二子松开我,开始穿救生衣了,乾叔说:“不用。”然后,他朝着四爷的方向喊道:“白小姐。” 四爷没有回应。 乾叔说:“我没时间陪你躲猫猫。” 四爷还是不回应。 乾叔接着说:“我们要是走了,你肯定游不到岸上,赶紧回来吧。本来只是个商务合作,看看被你搞成了《沙家浜》。” 四爷始终不回应。 这时候,我背后的小赵突然喊了声:“有了。” 乾叔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有了?” 小赵说:“地图。” 我的脑子好像进水短路了,一下就僵住了。 乾叔立刻站起身,快步走过来,中途差点滑了一跤。 他直接来到了我的背后看了看,大声说了句:“相机!” 二子立刻从防水袋里掏出单反递给了他,他认真地拍了几张照片,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真不容易啊” 接着,他又朝着四爷的方向喊道:“白小姐,小赵身上的地图已经显现了,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杀了他。” 他话音刚落,小赵就掏出一把匕首抵住了我的喉管,妈的,那么凉。 乾叔开始数了:“一。” 四爷没有出现。 乾叔又喊了声:“二。” 四爷还是没有出现此时此刻,我知道我应该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那样大喊一声:四爷,你千万不要回来啊!于是就喊出来了:“你他妈快点回来啊!” 乾叔接着喊道:“三。” 我下意思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远处传来了水声,我睁眼一看,四爷从那块小陆地旁边出现了,她以自由泳的姿势朝这艘船游过来。 乾叔低声嘀咕了一句:“还是年轻” 四爷游到船边,顺着舷梯爬上来,站稳之后,她撸了一下脸上的水:“叫什么叫,我就想逮条鱼。” 二子用力按了按她的双肩,她直接坐了下来。 乾叔对张本利说:“走吧。” 船扭动了几下,终于开走了。 乾叔这才把脸转向了四爷,似笑非笑地说:“你上当了。” 我一下就明白了,我身上的地图根本没有显现。按理说,四爷逃走是个突发事件,这些人并没有机会商量计策,但他们竟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这让我有点不敢相信。 四爷扑打了两下头发,淡淡地说:“那是对于你来说。站在我俩的角度,不管你是真是假,我不回来都是错的。” 我的脑袋有点木,想了半天才有点明白四爷的意思,喉管不由一酸。 乾叔说:“好吧,可歌可泣。”接着他对二子和小赵说:“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儿你们就永远别想上岸了。” 他们马上分别抓住了我和四爷的胳膊。 我转头看了看四爷。 四爷说:“你瞅啥?” 我的眼睛有点湿,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去看前方了。 这艘船刚刚驶出不到一百米,二子突然叫了声:“乾叔” 乾叔回头看了看,我和四爷背对着二子,不知道他对乾叔使了个什么眼色,乾叔立刻走过来,站在四爷的背后,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四爷立即大叫起来:“你丫轻点儿。” 我也转头看了看,四爷雪白的后脖颈上显现出了明显的红色斑点,蚯蚓?北斗七星?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 乾叔举起相机开始拍照,至少拍了十几张,然后才直起腰来,对张本利说:“好了,我们上岸。” 然后,他回到船头坐好,回头说了句:“小赵,现在就差你了,你要加油啊。” 我他妈一时不知道该举起拳头挥一挥,还是该破口大骂。 接着,机动船迅速掉转方向,朝岸边驶去。四爷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妈的,还真有,我要是早知道肯定去纹身店把它给洗了” 我悄悄碰了碰她,示意她住口。 上岸之后,我们又坐上了一辆SUV。还是张本利开车,乾叔坐在副驾驶上,我和四爷坐在前排座上,二子和小赵坐在后排座上。 四爷挨着车门,她很容易就能跑掉,乾叔的人不应该犯这种错误啊。 四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车子开动之后,我用余光看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在门锁上摸索起来 乾叔警惕地回头看了看,四爷马上说话了:“乾叔,我们是合作吗?” 乾叔说:“当然。” 四爷说:“那我有个条件。” 乾叔彻底把身体转过来看向了四爷:“你说。” 四爷说:“我身上带着七分之一的地图,对吧?那你卖了钱之后,我要分七分之一。” 乾叔眨巴了两下眼睛,笑了:“好说。” 四爷说:“还得给我报销这次来404的差旅费。” 乾叔说:“没问题。” 四爷说:“还有精神损失费。” 乾叔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 四爷说:“你在背后装神弄鬼的,我都快吓出心脏病了。” 乾叔说:“这个不好计算吧?你放心,只要你拿到了你的七分之一,其他费用就不值一提了。” 四爷说:“有多少?” 乾叔说:“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我觉得这两个人的谈判很搞笑,根本不想参与。要这么说,那我还有七分之一呢。 我很想对四爷说,这个老家伙得到全部的地图之后,肯定要杀我们灭口,地图之所以值钱正是因为它的唯一性,如果它可以随意复制粘贴,那就一文不值了。可是我没法说话,我悄悄伸出手在她的大腿上画了个“X”。 四爷也把手伸过来,在我大腿上画了个“√”,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的意思是“死”,我也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不是“我知道了”。 她又对乾叔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钱?” 乾叔说:“用你们北京话说,等‘齐活儿’。” 四爷把脑袋靠在了椅背上:“那就等吧。”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路况很糟,SUV一直在颠簸,终于开上了主路,顿时平稳了。四爷根本没跟我打招呼,她突然拉开车门,“噌”一下就跳了出去。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看来四爷早就知道我们的下场是什么了,她跟乾叔讨价还价,不过是为了麻痹对方而已。 路边是一大片高高的狼尾草,只要钻进去就不见人影儿,她一直在观察着外面的地形。 张本利一脚急刹车,把乾叔的脑袋撞了一下,“嘭”一声,然后张本利迅速从座位下拽出了那把弩,一转眼就跳下车去,朝远处瞄了瞄就发射了,我转头看去,四爷已经钻进了草丛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射中。 奇怪的是,张本利并没有去追,他回到车上,对乾叔说了句:“搞定。”然后就把车子开动了。 为什么? 难道这个张本利是我们的卧底? 快滚吧,我在说我自己。 乾叔从后视镜看了看我,笑了一下:“你肯定很糊涂。” 算了,也别叫他乾叔了,恶心,就叫他乾王八蛋吧,乾王八蛋说:“你肯定很糊涂。” 我没说话,我确实很糊涂。 乾王八蛋说:“我们的箭上都涂着哇巴因,她活不了的。下次再谈女朋友一定要管教好,这个太野。” 我问了句:“哇巴因是什么?” 乾王八蛋没有回答我,把脑袋转过去看前方了。 但我猜到了,那应该一种毒药,心里不由涌上了一阵喜悦,自从我们进入404以来处处倒霉,今天终于幸运了一次——四爷百毒不侵,她这等于逃脱了魔爪! 我故作悲伤地闭上了眼睛,心里却在暗暗祈祷:四爷,你赶紧出去啊,赶紧找武警啊,赶紧来救我啊 我知道,二子和小赵一直盯着我的后脖颈,这让我感到芒刺在背。 车子在404里转悠了很长时间,我发现这些区域都是我从前没有涉足过的,看来乾叔对我去过哪些地方没去过哪些地方真的了如指掌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喊了声:“乾叔。” 唉,称呼又得改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看我。 我说:“我其实很愿意跟你合作。” 乾叔说:“我们早就开始合作了啊。” 我说:“正式合作。” 乾叔居然转过身,认真地跟我交流起来:“你说说,怎么个合作法?” 我磕磕巴巴地说:“从现在起,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肯定比这三个穿黑风衣的人还忠诚。” 乾叔说:“那我们得签个协议啊。”然后还左右看了看,好像真想找到纸和笔。 我明白了,他在“调戏”我。 我无精打采地说:“我是真诚的。” 乾叔说:“那就好好表现吧。现在只剩下一个地方你还没去过了,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然后他对张本利说:“去开发区。” ------------ 第一百六十九章 乾叔开始解谜 404还有开发区。 车子转向之后,乾叔长长出了一口气:“工作就要接近尾声了,我们可以放松聊天了。你说你还有几件事不明白,你问吧。” 我就问了:“你到底是怎么把我们那三个同伴弄走的?” 乾叔哈哈笑了:“在魔术里,一个大活人钻进箱子就没了,你说那是怎么回事儿?” 我傻掰掰地问:“那是怎么回事儿?” 乾叔说:“魔术师会告诉你吗?老实说,我从小就很想知道谜底,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好吧,人家不说。 乾叔说:“我帮你解答另外一些问题吧。首先,你肯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周折,而不是直接把你们抓进来,对吗?” 这确实是我想问的,不过如果按照重要程度划分的话,它应该排在第十以后。 乾叔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这里虽然被废弃了,但还有陈工在,他随时都可以通知武警介入,今天他死了我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我说:“陈工死了?” 乾叔说:“对啊,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跟扎卡在一起,两个人站都站不起来了,躺在地上还打呢,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场面太心酸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就把他们一起清除了。”说到这里,他把手卡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做了个不符合他年龄的鬼脸:“就这样。” 我呆住了,他杀了两个人,一个还是国家公职人员,就像在说:我刚刚把那两头不吃食的猪给宰了。 不过我也有一丝解恨,我爸终于可以闭眼了。 乾叔说:“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说:“《六壬》是真的假的?” 乾叔说:“你说《周易》是真的假的?” 这个问题我还真回答不出来。 乾叔说:“它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对于我来说,它只是个工具,可以帮助我完成这个计划,最后变成钱。”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旁边的张本利:“随便举个例子,要是没有钱,这些年轻人会乖乖替我卖命吗?没有他们,你会乖乖跟我走吗?你不乖乖跟我走,我会得到地图吗?没有地图,我会买下卫家的公司吗?” 我突然问他:“你把Asa绑到哪儿去了?” 乾叔淡淡地说:“其实他是我的帮手。” 我又糊涂了。 乾叔说:“前期正是他把你们引到404的,他确实想吸取你们的命格,把他爸爸复现出来,满足他爷爷的临终遗愿。他的局需要六个人,而我的局需要七个人,他并不知道他也是我的目标之一。” 我又感觉天旋地转了。 就是说,Asa的罪责依然如旧。 就是说,C加加和小马哥消失之后,Asa以为他的邪术成功了,他并不知道那两个人其实是被乾叔掳走了。直到他身上的地图显现,他自己也被乾叔掳走了。 就是说,乾叔这个老鸡/巴灯既骗了Asa又骗了我们。 我愣了好半天才说:“你跟Asa的家人一样,为什么还要骗他?” 乾叔的眼里突然露出了一丝冷漠:“当时,卫援朝病危了,你觉得他还会留着我吗?” 我用宫斗剧的编剧思维想了想,也许原因是这样的——乾叔在卫家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二十多年,在公司已经掌控了局面,但他毕竟不姓卫,万一卫援朝先生过世之后,他生出歹心,公司就会有大麻烦。卫援朝在临死之前肯定要为Asa清除一切隐患,所以,乾叔提前就做起了应对准备。 乾叔接着说:“你还应该知道阿稻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是Asa的甲方,Asa是阿稻的甲方,同时,我也是阿稻的甲方。实际上,他知道的比Asa还要多一些。” 我说:“阿稻到底是谁?” 乾叔说:“你这个问题等于是在问——某某文工团到底是谁?” 我说:“我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 乾叔说:“没错儿,我雇佣了他们一个团队,当然了,他们只有三个核心人物知道内情。” 我说:“你知道其中有个阿稻被小马哥给杀了吧?” 乾叔说:“你说被你们抓住的那个?他就是三个核心人物之一。其实他有点冤,我们真给过他一把钥匙,告诉他可以打开水下的通道,其实那是在骗他。不过他并没有死,他从水下跑掉了。” 我总算替小马哥松了一口气。总是这样,坏人很坏,但是你不能杀,杀了你就变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坏人。 问题太多了,我需要个顺序,然而我发现,我竟然不知道哪里才是整个事件的起点,只能想到什么问什么。 我说:“那套路贷也是你安排的?” 乾叔说:“哎哎哎,那是你自己惹的事儿,别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 我说:“后来那块‘错’是你寄给我的?” 这个乾叔认账,他说:“那个是。” 我说:“它并不是‘错’,对吗?” 乾叔说:“废话,我要是得到了‘错’会寄给你们?” 我说:“可是它为什么那么值钱呢?我拿到潘家园验证过,他们给出了15万的价。” 乾叔笑了:“谁领你去的?” 我这才想起来,那天我去了潘家园之后,遇到了一个刀条脸,他把我带进了那家收购奇石的店铺原来那是个托儿。 我说:“那我是怎么进入暗网的?” 乾叔说:“我们在你的电脑上做过手脚。”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那时候他们就已经潜入了我的生活。 我说:“你让我们投靠的那个王胜利真的存在吗?” 乾叔说:“当然了,但他根本不了解‘错’,而且我早就调查好了,他陪同正职出差了,并不在404。” 我说:“Asa找到的那张报纸是怎么回事儿?” 乾叔说:“哪张报纸?” 我说:“上面有个新闻,说东北林区有七个人去勘探,结果有一名队员意外失踪,其余六名队员保持沉默什么的” 乾叔说:“哦,那是为了保全Asa。只是办事的小姑娘把老沪他爸的名字搞错了。为了应对变化,我们提前制造了六张报纸,内容都不同,那张是针对老沪的,还有五张是针对你们五个人的,到时候Asa会根据情况决定用哪张。” 我说:“你为什么让阿稻把我们拉到‘919’烈士陵园去?” 乾叔说:“为了检测你们身上的地图会不会在那里显现啊,他把你们引到那片衣冠冢,逼进那个污水处理池,也是同样的目的,那些地点都是‘又0又’的延长线,我早就派人在那些地方安装了监控。”说到这里他笑了:“没想到你在变电所附近发现了树上的摄像头。” 我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在网上搞臭我?” 乾叔说:“就是为了把你逼回404。你在长白山遇到的那个人,他的任务本来是跟踪你,随时向我汇报你的行踪,没想到你去了长白山,我就让他伪装成了你要找的阿林保,给你提供假信息,还是想把你逼回404他死了是吧?” 我说:“好像是吧。” 乾叔说:“唉,挺好的人,可惜了。” 我说:“你为什么雇那个老樊阻挠我们?” 乾叔说:“你们去了红椒村,就会直接暴露Asa啊。” 我想了想又问:“在那个武装部,象鼻人为什么要给我们注射七氟醚?我们死了,你的计划不就泡汤了吗?” 乾叔说:“他们不想暴露自己的据点,那算是他们自己的决定,差点就坏了我的事。从法律上讲,他们是违反合同的。” 我说:“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一起弄进来?一个个弄进来不是更方便吗?” 乾叔说:“本来我是那么打算的,但是我的甲方逼得太紧,而且突然提前了交货日期,我只能提速了。” 我发现,乾叔提到他的甲方的时候,口气一下就变弱了,看来,他的甲方比他还不好惹。 停了停,他突然说:“你知道‘错’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 乾叔说:“它是来自天外的陨石,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巨大能量,开启一扇类似虫洞的大门,把附近的物体吸入另一个次元。如果所有陨石的能量被释放,它可以吸入整个地球。” 说到这儿他点了点头,重复了一句:“整个地球。” 我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大了,这他妈是电影里的情节啊。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的甲方告诉我的。”接着他感慨起来:“就说这个地方吧,地下的陨石可以导致消失,而电脑出现之后,找不到的网页上也是这组数字,可以说404就是消失的代号,那么,最早是谁给这里取名叫404的?没人知道。这个世界太深邃了,所以做人要简单,好好享受这一生就完了。我是个实用主义者。” 我突然说:“我对我们讲了这么多,我是不是活不了了?” 乾叔愣了一下,马上云淡风轻地说:“你这孩子总是疑神疑鬼,这种性格不利于合作。”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知道我活不长了。 ------------ 第一百七十章 拼了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们来到了东部的一个工业区,我朝窗外看去,被吓得一哆嗦,天空上出现了密麻麻的建筑,有矮墩墩的冷却塔,瘦高的烟囱,圆柱形的储罐,圆球形的贮仓,还有挂着“化工危险”标志的高压容器它们都是朝下的,就是说,天空上倒悬着一座工厂——我怎么都想不到,在这种危机的形势下,我居然在404看到了海市蜃楼! 我立刻喊起来:“海市蜃楼!” 乾叔只是朝外瞄了一眼,并没有多么惊讶。 我说:“你们看不到吗?” 小赵在我背后喝了声:“别叫了。” 我回头对他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景观哎!” 他粗鲁地推了推我的脑袋:“转过去。” 我又朝外看了看,天上的景象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了地面上的厂房和很多巨大的油罐,罐体泛着银灰色的光。 乾叔很轻松地吟诵起来:“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初中的课文《天上的街市》,作者郭沫若。 我很奇怪,难道他们经常见到这种现象吗? 前面的路有塌陷,车子停下来,我们换成了步行。 二子和小赵轻轻扶着我的胳膊,就像嫌疑犯指认现场,张本利紧紧跟在我的身后,继续观察我的后脖颈,乾叔走在最后面。 我忍不住又朝天上看了看,再没有出现海市蜃楼。 路旁出现了一座很不符合404风格的建筑,它没有顶部,只有很多高大的白色石柱,就跟迷宫一样,石柱之间是玻璃墙,有的完好无损,有的裂纹密布,有的碎了一地。整个建筑看起来有点像阿波罗神殿,典型的古希腊风格。 乾叔走上来看了看我,说:“感兴趣?那就一起进去看看吧,反正每个角落我们都要去探探。” 那三个打手刚要跟上来,乾叔却摆摆手制止了他们:“你们留在外面就好了。” 虽然我不知道乾叔在打什么算盘,但我每个细胞都雀跃起来,它们在对我说——机会!机会!这是个逃跑的机会! 走进建筑之后,我停下来问乾叔:“这里是干什么用的?” 乾叔朝前扬了扬下巴,我这才意识到我不是来观光的,他要观察我的脖子,于是赶紧朝前迈步了。 乾叔在我背后说道:“我还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它就存在了。当年,这些玻璃都是完整的,完全辨别不出哪里是出口,404的小孩都把它当成藏猫猫的地方。” 我观察着四周,很想突然变成一只脱兔,撒腿就跑,可是我不敢,我怕我撞到哪块玻璃上。 我说:“它会不会在404之前就有了?” 乾叔说:“我一直这么以为。” 我们在里面转悠了几分钟,乾叔没任何收获,我也没找到逃离的机会。他说:“我们出去吧。” 我跟着他回到了那条坍塌的路上,那三个打手立即凑过来,大家继续向前。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那片厂房的入口,大门早没了,围墙破损严重,里面到处都扔着上了锈的金属配件。地上横着一块木匾,我艰难地辨别出了上面的字:工业园区。 乾叔四下看了看,感慨地说:“这是404的职工家属自发组建的厂区,过去我就在这里上班。” 我赶紧套近乎:“您的气质可不像在这里上班的人。” 乾叔很慈祥地看了我一眼:“你就会拍马屁。” 这是我没探索过的最后一个地方了,如果不出意外,我身上的地图应该就在这里显现。我的步伐变得越来越沉重了,终于意识到,我根本不是嫌疑犯指认现场,我已经被判死刑了,正在一步步走向刑场。 张本利看出来了,他低低地说了句:“别磨逼蹭屌的,你快点儿。” 这个上海人竟然说了句东北土话,味道比我都标准。 我只能硬着头皮加快脚步。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厂区内,这里野草丛生,很是荒芜。半空中有一个巍峨的传送带,斜着插入了一个高大的厂房中。听到脚步声,一棵杂树上突然飞起一只麻雀,它“啪啦啦”地飞上天去。 本来我以为我会游览整个厂区,没想到刚刚走出不远,张本利就在我的背后说了声:“有了。” 我的心里一哆嗦。 该来的迟早要来的。 乾叔马上喊起来:“停停停,给我相机。” 旁边是一道砖墙,它虽然十分残破,但它有个伟大的功能,那就是能挡住子弹和毒箭。 我在快门响起之前,突然甩掉了两旁的二子和小赵,没命地朝那道砖墙冲去。 我没觉得我多英雄,我只知道,只要他们拍了照,我可能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我必须跑。 多年打篮球的经历练就了我很好的弹跳力,再加上狗急跳墙的原理,我觉得我都不是跳过去的,而是飞过去的。 后来传来了乾叔的喊声:“小兔崽子你站住!” 傻瓜才听他的。 我疯狂地冲进了一个厂房,仓皇地四下看了看,这个厂房是回字形结构,中间是个天井,四周有铁艺楼梯,我稍作停顿之后,不管不顾地顺着楼梯朝上冲去,爬过几个“Z”字形,一直跑到了顶层,朝下看去,那两个打手已经追进来了。 接着,乾叔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我有点幸灾乐祸,一个人花了半年甚至更长时间,累花了眼睛,熬尽了心血,好不容易就要完成一幅拼图了,没想到,最后一块拼图却跑掉了,拼图人的心情有多败坏? 乾叔朝上喊道:“你再跑我可就不客气了。” 我的胆子突然大了,朝下喊道:“你能怎么样?” 乾叔柔和了一下语气,说:“我不追你了,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你早晚得下来,这不是耽误时间吗?” 我说:“耽误你的时间,又不耽误我的时间。” 乾叔还真抬手看了看表,然后又抬头看向了我:“这样吧,我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我说:“你已经没有秘密了。” 乾叔笑了笑:“真的吗?” 我说:“那你说说看。” 乾叔沉吟了一下才说:“其实不是我。” 我说:“什么不是你?” 乾叔说:“策划这一切的人。” 我说:“那是谁?” 乾叔说:“你扈阿姨。” 我说:“说来说去还是你们两口子,有区别吗?” 乾叔说:“当然有区别。” 我说:“那你说说区别。” 乾叔说:“是这样,本来呢,我是不赞成这件事的,但是呢,你懂的,女人嘛,总是贪心不足,所以呢” 我忽然意识到一直没看到张本利,乾叔这是缓兵之计,我不再听他的废话,探着身子朝下看了看,张本利正端着弩,蹑手蹑脚地顺着楼梯爬上来。 我赶紧朝前跑,拐过一个直角之后,我看到地面上有两个铝制的巨大罐体,里面盛着发黄的液体,罐体上印着两行斑驳的黑体字:H2S04,70%,那是两罐浓硫酸。 我的大脑里突然飘过了一句话——只要我在,地球就不在了。而我不在,地球就在了。 我对下面的乾叔大声说:“你让那个张本利退下去,否则我就跳下去自杀。” 乾叔愣了愣,立刻朝着我脚下的方向勾了勾手,我听见楼梯“咯吱咯吱”响起来,张本利果然退下去了,回到了乾叔身边。 乾叔再次看向了我,突然说:“你那六个同伴都在我手上。” 我说:“别吹了,只有五个。” 乾叔说:“对,五个。”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对讲机:“你要是不下来,我马上下令叫我的人杀了他们。” 他这一招儿让我有点蒙。 Asa、小差、C加加、老沪、小马哥——这个顺序是按照我个人感情排列的,他们是死是活,全部取决于我 我该怎么做? 乾叔把对讲机举起来,大声说:“等我数完三个数,你们就把那五个人统统干掉。” 说完,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我,对着对讲机说:“一。” 我眨巴着眼睛,已经不会思考了。 乾叔说:“二。” 我突然喊了声:“乾王八蛋,去你妈的吧!” 然后就跳了下去。 我自认为这个跳水动作是完美的,评委请给满分。 刚刚跳下去的那一瞬间,失重感让我的心脏十分难受,渐渐就舒服了。在整个坠落的过程中,我的那种特殊能力突然进化了,我好像变成了卫星,掌握了某种超视距观测的能力。 我看到了宿舍的老三,他好像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在办理出院手续。 我看到了那几个追债人,他们居然洗车了,那辆面包车干干净净,后窗上的“等下雨”三个字不见了。 我看到了我妈,她好像在我北京的那个家里,正拿着拖布帮我拖地 世界太美好了,活着太美好了 最终,我以一个非常不美好的入水动作扎进了硫酸里,并没有感觉到疼,我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入口,我爸就站在那里面,他像饭店的服务生一样,微微弯下腰,朝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第一百七十一章 Asa出现了 虽然有点尴尬,但我还是要说——我是被尿憋醒的。 睁开眼睛,我感受到了窗外的阳光,看到了蓝色的天花板,其中有一块翘了起来,四周的墙壁是白色的,我的被子是白色的,不怎么干净,我闻到了一股来苏尔的味道,毫无疑问这里是医院。 我的记忆开始渐渐复苏,我想起来了,我曾经跳进了硫酸里 之后发生了什么? 几个人快步走进来,我艰难地转头看了看,他们正是四爷、小差、老沪、小马哥。 四爷在床边蹲下来,激动地说:“你醒啦?” 我想坐起来,但是全身火烧火燎地疼,不由呻/吟了一声。 她赶紧说:“你哪里不舒服?”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应该问我哪里舒服” 接着我抬起双手看了看,仅仅是有点脏,并没有烧伤的痕迹。我说:“给我镜子。” 四爷说:“干什么?” 我说:“给我镜子!” 四爷说:“甭看了,你的脸好着呢。” 我才不信她:“你给不给我?” 她从包里掏出化妆盒,打开,举到了我面前,我的脸果然完好无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着我四下看了看,透过门缝,我看到了C加加,这家伙也活着出来了,他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正靠在走廊的墙上低头玩手机。 我哑着嗓子说:“这是哪儿?” 四爷说:“医院啊。” 我说:“我是问这地方是哪儿?” 四爷说:“沟镇卫生院。” 我说:“我离开404多长时间了?” 四爷说:“几个钟头。” 我说:“谁把我救出来的?” 四爷说:“当然是我啊。那个罐体中的硫酸都挥发得差不多了,再加上日久天长的落雨,里面有很多积水,残留的硫酸已经被稀释——你是被水呛昏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感到庆幸,反而觉得有点丢人。 我说:“乾叔呢?” 小差说:“被警方带走了。” 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又问:“那Asa呢?” 小差说:“他还在404里。” 我一下就坐了起来。虽然乾叔谋划了这一切,但在我心中,Asa才是最可恨的人,如果没有他,我就不会陷入这个阴谋。 我说:“你们见到他了?” 小差说:“你躺下,我慢慢跟你说。”  我和四爷离开之后,小差和老沪等来了潮汐,从虹吸管离开了。 他们好不容易浮出了水面,那时候正是清早,他们看到不远处有一艘机动船,好像专门在等他们似的,他们大声呼救,那艘船马上开过来,没想到船上是三个持枪的象鼻人。 他们在水里无处可逃,只能上船。 还没等他们跟对方交涉,就先后被捂住了嘴巴,接着就晕厥了。 等到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两个相邻的监室里。那地方过去是个看守所,监室与监室之间隔着墙,但前面都是栏杆。他们苏醒之后,抓着栏杆刚刚问了问对方的情况,突然听到了小马哥的声音,原来他也被关在这里了。 三个人互相看不见,只能喊着交流。小差和老沪这才知道,当时小马哥被人射了麻醉剂,当场就失去行动力,倒在了街上,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送到了这里。 虽然小马哥并没有见到C加加,但小差还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所谓消失是假的,C加加还有希望! 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就是怎么逃出去。 最后,小马哥假装生病把一个象鼻人骗了过来,那个象鼻人经过老沪监室的时候,老沪突然低声说了句:“开会了。” 那个象鼻人停下来,看着老沪,表情很疑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老沪马上开始了他的“发言”,什么以公司为家,什么制度常态化,什么利益最大化” 那个象鼻人越来越不解,但是也越来越专注,终于摘掉了脸上的防毒面具,露出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接着,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然后就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老沪从栏杆伸出手去,摸遍了这个象鼻人的全身,结果令人沮丧,他并没有摸到钥匙。 接着,他大声呼喊,另外两个象鼻人迅速跑过来,他们以为他们的同伴抽了羊角风,抓住他的肩膀大呼小叫。老沪隔着故技重施,又开始了他的“发言” 那两个象鼻人终于住手了,他们缓缓抬起头来,盯住了老沪的嘴。 老沪的嘴一直不闲着,从企业形象讲到核心竞争力终于,三个象鼻人躺在一块,叠起了罗汉。 老沪从他们身上摸到了钥匙,他把牢门打开,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小差放出来,又把小马哥放出来。这时候小差和老沪才看到,小马哥已经被换上了一身蓝白条的囚犯衣服,显得有点大。 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看守,但他们不敢耽搁,赶紧朝外溜去。 没想到,有个监室里又传出了呼救声:“救命” 他们顺着声音找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囚犯”,此人二十五六岁,身材纤细,长相精致,气质跟碧碧有点像,他也穿着蓝白条的囚服,双手抓着栏杆,急切地说:“拜托,把我放出去!” 小马哥说:“你是谁啊?” 这个人说:“我是个游客,被这些象鼻人抓来三个多月了。” 小差说:“你叫什么?” 这个人说:“你们叫我老K就行了,朋友们都这么叫。” 原来,他就是碧碧的那个朋友,一直被象鼻人关押着。 小马哥说:“老K?这名字咋这么熟悉呢” 小差低声对老沪说:“帮帮他。” 老沪拿着那串钥匙过去试了试,终于把监室的门打开了。 老K说:“你们都是好心人,谢谢谢谢。” 老沪说:“你不用客气,还不一定能逃出去呢。” 老K就闭嘴了,紧紧跟在了大家的后面。 整个看守所好像是空的,所有的象鼻人应该都被扎卡调到地下去跟陈工打仗了。 他们走出监区,路过警官宿舍,战士宿舍,荣誉室,卫生室,司务长室终于来到了院子里。四周的围墙很高,上面是铁丝网,大门是铁的,关得严严实实,视野中能看到两个岗楼,它们现在也空着。 突然,从一个类似待岗室的房子里走出了两个象鼻人,他们都拿着土枪,小差、老沪和小马哥立刻停下来。 矮象鼻人举起了枪:“想越狱?” 老K转身就要跑,被小差制止了。 小马哥刚刚朝前迈了一步,矮象鼻人突然抬起枪口朝天上扣动了扳机,“嘭”一声,他说:“警告一次。” 小马哥再厉害也没有枪厉害。 别提武打片。 小差低声提醒老沪:“催眠” 老沪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咱们是公司化管理对吧?” 高象鼻人也朝天上开了一枪:“嘭!”他大声喝道:“让你说话了吗?” 矮象鼻人说:“警告两次了啊,你们马上滚回去,不然就朝你们的脑袋打了。” 四个人只好转身,慢吞吞朝回走去 就在这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疯狂的引擎声,透过声音,似乎能看见发动机的进气口“呼呼”吸着气,喷油器疯狂地喷射着柴油,活塞就像鼓槌一样上下翻飞,驾车人已经把油门踩进了油箱 紧接着他们就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院墙被撞倒了,小差回过头去,看见一辆军绿色涂装的吉普车冲进来,直接把那两个象鼻人撞倒了,然后一脚急刹车停下来,接着又朝后退了退,再次碾压上来 老K撒腿就朝外跑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小差定睛一看,驾车人竟然是Asa,他旁边坐着四爷,小差从她的口型里看到她正在鼓励Asa:轧!轧!轧! Asa跳下车,捡起了那两支土枪,大步走到了小差、老沪和小马哥跟前,把一支土枪递给了老沪,说:“小赵被乾叔抓去了,他们接下来肯定要去工业园区,那是我们唯一没探索过的地方了,赶紧去救他。” 四爷也跑过来。 小差说:“你们怎么在一起?” Asa说:“我跑出来了,找到了一辆留守人员的车,正想开出去报警,结果在404陂附近遇到了四爷,她对我讲了你们经历的事情” 小马哥说:“都是啥事情,给我补补课啊。” Asa说:“来不及了,先去救小赵。” 大家上车之后,Asa把车倒出去,开到了大路上。 小马哥说:“你是咋跑出来的?” Asa说:“他们把我关在了一个仓库里,凌晨我听见他们用对讲机通话,知道他们都去地下增援了,外面没人看守,我找到一根撬棍撬开门锁就跑出来了。” 小差说:“你知道C加加在哪儿吗?” Asa说:“乾叔把他关在‘919事故’警示碑附近的一块陆地上,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那里的地形不断变化,你们找到他估计得费点功夫。” 404的主路上依然有限速标志,基本都是60公里,Asa第一次超速了,他风驰电掣,很快就来到了工业园区,看到了那几个银灰色的油罐,也看到了乾叔的那辆SUV。 Asa把车停下来,突然说:“你们去吧。” 小差说:“那你呢?” Asa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去见我爷爷。” 四爷一愣:“你爷爷不是” Asa说:“那是小赵瞎说的,我爷爷还活着,他已经来到404了。” 四爷很困惑:“他来404干什么?” Asa凄楚地笑了一下:“他来找我爸爸。” 四爷说:“你不会” Asa打断了她:“我不会。你们赶紧去吧,小赵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四爷说:“那我们怎么找你啊?” Asa说:“完事了我会出去啊,有缘肯定能见到。拜拜。” 说完,他转身就跑掉了。 大家来不及多想,立刻冲进了厂房,他们并没有看到我优美的跳水动作,也没有看到我不优美的入水动作,这时候,乾叔和那三个打手正围着那个硫酸罐紧张地商议着。 一场恶斗在所难免。 小马哥终于爆发了。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切都结束了 结束了吗? 小马哥没有任何犹豫,他飞速冲过去,一脚就把张本利踹倒了,那把弩也飞了。二子和小赵愣了愣,马上扑了上来 就这样,小马哥一对三跟他们打起来。 这不是武侠小说,就不细说他们具体是怎么打的了,总之跟电影里不一样,谁都不会啥招数,就是用拳头,你抡我脑袋我抡你脑袋,就像打在树上,“嘭嘭”直响。二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段角铁,迎面就朝小马哥砸下来,小马哥用胳膊一搪,那段角铁就飞了不,砸小马哥的人应该是小赵,这两个人长得太没特点了,很容易搞混。接着,小马哥抓住小赵用力一抡,小赵就被甩出去,撞到了那个硫酸罐上 在这个过程中,老沪拿着土枪就那么傻傻地站着。不帮忙就不帮忙吧,不知道为什么他还原地晕倒了,“扑通”一声就躺在了地上。 据他事后说,他应该是在404奔波太久了,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一直出不去,急火攻心,导致身体极度虚空,所以才晕倒。 我倒觉得,他太累了是真的,但也有另外的原因——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BOSS,之前的渲染太漫长,他不免有些紧张。再有,加上魁梧的乾叔,当时对方是四个男人,而老沪他们只有两男两女,从体力上来说他们处于弱势。另外,打架的场面总是惊心动魄的,别说跟自己有关,就算在大街上看见一伙人打架,也免不了心跳加快 你会说,老沪不是有枪吗? 说是那么说,真到让你开枪杀人的时候,你很难扣动扳机。再说了,那支土枪还不一定能打响。就算打响了,钢珠是散的,它们能射中吗?能射中什么部位?中枪的人会直接躺下吗?会不会像被激怒的狮子一样扑上来? 都是问题。 小差看到老沪倒在地上了,她没有犹豫,直接弯腰把那支土枪捡起来对准了乾叔:“叫他们住手!” 乾叔愣了愣,马上喊了一声:“都住手。” 实际上这时候小马哥处于优势,那三个打手都快被他打趴下了,一听乾叔下了令,立刻跑到了乾叔旁边。 小马哥还不过瘾,大声叫嚣着:“再来啊,我让你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信不?” 实际上他也在喘。他确实有超能力,但终究是肉体凡身。 在大家打斗的时候,四爷已经爬上硫酸罐跳进去了,小差一直用土枪对着乾叔和那三个打手,同时蹲下去推了推老沪:“老沪,你醒醒!” 四爷在硫酸罐里喊道:“来个人搭把手!” 小马哥跑了过去。 小差喊了几声之后,老沪终于睁开了眼睛,小差紧紧盯着乾叔,低声问他:“你怎么了?” 老沪说:“没事的,就是晕了一下。”然后他就慢慢爬了起来。 小差也站了起来:“你确定你还行吗?” 老沪说:“没问题了。”接着他看了看硫酸罐,问:“小赵跳进去了?” 小差说:“应该是。” 老沪说:“我去帮帮忙。” 然后就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了。 乾叔说话了,声音有些沮丧:“我只是想合作。” 小差打断了他:“你住口。”然后她问那三个打手:“你们是干什么的?” 张本利看了看乾叔,这才说:“我是在北京开公司的。” 小差说:“现在是我们跟你们老板个人之间的事儿了,与你们无关,你们走吧。” 三个打手都把目光投向了乾叔,乾叔说:“这阶段的工作你们已经完成了,谢谢你们,走吧。” 三个打手显得有些犹豫。 小差又扬了扬手上的土枪,他们这才一步步后退了。 这时候,四爷、小马哥和老沪已经把我拽了出来,小马哥喊道:“你们那辆SUV被没收了,把车钥匙留下。” 张本利停下来,掏出车钥匙放在了地上,然后,三个打手飞速跑出了厂房,他们应该是回上海了,回丹阳了,回余姚了。 乾叔始终没有任何举动,他娴静地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当时我正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全身都是脏水。如果我不跳进硫酸池,他就拿到全部的地图了,功亏一篑,换了谁都挺闹心的。 小马哥走过去捡起了那把车钥匙,然后背起我,快步朝外走去,把我放进了那辆SUV里。 小差、四爷和老沪押着乾叔走出来了,大家经过简短商议,最后决定——四爷和小马哥驾驶SUV送我出去抢救,老沪和小差驾驶吉普车带着乾叔去找C加加。 四爷开车很猛,她朝着哨卡方向全速奔驰。 我们来到配给站附近的时候,迎面开来了三辆车,打头的是一辆派出所的警用面包,后面的是两辆武警的剑齿虎装甲吉普。 他们把我们的车截停了。 从警车上跳下来一位没穿警服的警察,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那位最早进入404的依龙镇派出所的警察,此人很能干,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在404里调查出了大量违法问题,然后他出去跟上头做了详细的汇报,现在,他带着警力返回来了。 四爷跟他做了简单的说明,我还昏迷着,救人要紧,警方放行了,他们继续深入,我们继续撤出。 再说小差他们。 乾叔被控制之后,变得非常老实,几乎问什么说什么。他是最惜命的人,而且识时务。 据他交代,他确实把C加加囚禁在了404陂某个水中陆地的溶洞里,本来他打算把我们所有人都关在那里,但他发现那里的地形总是发生神奇的变化,根本没有规律可言,最后,他决定把C加加移出来,却怎么都找不到他了。 就是说,他把C加加给藏丢了。 小差和老沪带着他来到了404陂,找到一条小船,由乾叔引路,划到了一片陆地附近,很快就在蒹葭中看到了一件鲜红色的唐装外套,那是乾叔留下的记号。 伐葭取路之后,终于出现了一个洞口,他们走进去,在一人多高的幽暗石洞里深入了几百米,溶洞的特征越来越凸显了,大大小小的钟乳石挂在洞顶,就像野兽的獠牙,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条岔路。 乾叔低声说:“这里面有上百个这样的岔路,而且他们的形状还不固定,可以说千变万化” 老沪不敢朝前迈步了。 小差正在犯愁,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此人赤身裸体,身材十分难看,他正是C加加。 他本来挺瘦弱的,没想到被关押了这么多天,竟然还胖了。 乾叔有些惊诧:“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C加加说:“我不是走不出来,我是把自己藏起来了,傻逼。” 接着,他对小差说:“这里的溶洞确实千变万化,就像动态迷宫一样,想总结出它们的规律,需要电脑计算,好在你老公就是一台电脑。” 小差一下就扑过去,把光溜溜的C加加紧紧抱住了,眼泪“哗哗”流下来。  小差讲完了,我挣扎着坐了起来,突然说:“Asa就是想用我们做祭品,把他爸复活。” 大家都愣住了。 四爷先开口了:“谁告诉你的?” 我说:“乾叔。” 四爷说:“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说:“你离开之后。”接着我又补充道:“他被乾叔给骗了。” 小马哥马上咋呼起来:“我说他咋不敢见你呢。这个小犊子,要是我早知道他也有鬼,绝对废了他。” 我开始穿鞋了。 四爷说:“你干什么去?” 我说:“去找他。” 四爷拦住了我:“你要杀他?” 我说:“我去救他!他不说他要去见他爷爷吗?他那是不想活了。” 四爷看了看小差,似乎在征求意见,小差轻声说:“让他去吧。” 四爷说:“那我跟你去。” 我看着她,低声说:“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四爷这才不坚持了。 小马哥说:“来,你把我这支土枪带上。” 我说:“我不需要,你赶紧上交,不然小心判你。对了,你把车钥匙给我,车还在吧?” 小马哥把车钥匙交给了我,然后说:“就在外面。” 我颠了颠手上的车钥匙,淡淡地对他说:“照顾好你嫂子。” 小马哥愣了愣:“嫂子?” 我一把把四爷搂过来:“就是她。”  我驾车进入404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哨卡竟然没人,估计都去地下了。 夕阳温柔,路上不见任何人迹,我满脑袋都是我和Asa的过往—— 有一天他的车限号,他借我的车用了一天,晚上给我发了一大段文字,说我的车都有哪些安全隐患,我很不开心,回微信怼他:你那车没有这些毛病,我买不起啊。第二天我再开车的时候,发现油箱已经加满了,又不生他的气了。 还有一次,我在京东,他在京西,我们用微信约着一起吃饭,我们都不想跨越整个城区去找对方,为了公平,结果我们都去了京北 前不久,我悄悄问过他:你还是个处男吧? Asa马上说:我在大学的时候跟女朋友做过爱。 做/爱,他竟然用了如此正规的一个词,让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过了会儿我又问他: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Asa说:一个啊。 我接着问他:后来怎么分手了? Asa说:她说她遇到了真爱。 我说:她跟你不是真爱? Asa说:最早说是来着,后来 我犯了八卦病,接着问他:现在她还跟那个真爱在一起吗? Asa说:没有了。 我说:为什么? Asa说:她又遇到了一个男的,她说那才是她真正的真爱。 我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Asa说: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啊,现在就跟兄妹一样,她在国外读研的费用都是我问我借的。 很快我就来到了配给站,房子侧面堆着一些葵花饼,大小很像农村的锅盖,老沪说过,早些年,瓜子仁用来榨油,剩下瓜子皮就通过机器压制成这种葵花饼,用来喂猪。它们比石头还硬,因此,这么多年了它们也没有腐烂。葵花饼旁边站着一只山羊,它抬头朝我看过来,那神态太木讷了,好像谁都可以揍它一顿。 过了配给站,旁边出现了一条小路,当时我和Asa就是从那里走进城区的,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情景——当时我被蛇咬了,Asa背着我朝着哨卡狂奔,他对我说:小赵,你跟我说话。 我根本不想说话。 Asa颠了颠我,又说:小赵。 我说:别喊了,我听得到。 Asa说:我有点背不动你了,你得给我加油。 我说:加油 Asa说:太直白了吧?我是让你鼓励鼓励我。 我说:你就别让我费脑子了吧。 Asa说:你就说你可以的,你从小学到大学从没认过输,总要坚持到胜利,这次也一样!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老实说,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了。 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竟然是在地下冤枉我的那个车轴汉子。 也是,大结局了吗,是人是狗都要牵出来遛遛。 他远远地朝我招了招手,好像早知道我会过来似的。 我把车开到他旁边停下来,刚刚摇下车窗,他就把脸凑了过来,笑嘻嘻地说:“我老板想见你。” 我说:“你老板不是我吗?你还拿了我4000块劳务费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咱只是个打工的,你就别埋汰我了。” 在小说里,这种小喽啰就是炮灰,一般不是被主角干掉就是被boss灭口,但是在现实中他却好好地活到了最后。 我想起了海蜘蛛,这种昆虫很神奇,全身上下除了腿就是嘴,没有一点儿肉,连贪婪的人类都发现不了它的价值,以至于它从寒武纪苟到现在都没有灭绝。有人调侃,它用4.5亿年的时间证明了——只要你是个废物就没人可以利用你。 这个车轴汉子就是一只海蜘蛛。 我说:“是Asa吗?” 他点了点头。 ------------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的兄弟,我的爱人 我说:“他人呢?” 车轴汉子说:“搁家呢。” 我愣了愣才明白过来,Asa应该正待在他404的家里。 车轴汉子拉了拉车门,说:“来,让我上车,我带路。” 我把车门打开,他麻利地爬上来,坐在了副驾上,还咋咋呼呼地说了句:“这车挺高级啊。” 我没理他。 我按照车轴汉子的指引,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一个很旧的小区里,停在了一栋楼下。车轴汉子朝楼上指了指,说:“二楼,左拐第一间。”然后他就跳下车去:“赵老板,有缘再见啊。” 我看都没看他一眼,下了车,慢慢走进了楼门。 我不知道见到Asa之后我会说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我不愿意去想,此时此刻,我的心情非常平静,就像左手要跟右手见面一样。 二楼左拐第一间,门漆斑驳,连门牌号都没有。 我轻轻推了推,门开了,里面是个普普通通的客厅,东西都搬走了,地板上落着一些旧报纸。 Asa站在窗前,正在朝外眺望,他听见有人进来了,马上转过头来。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他也缄默着。 过了会儿,还是我先开口了:“Asa,我把你的无人机弄丢了。” 他点点头:“那你得赔我。” 我说:“出去之后我用微信打给你。” 他说:“你欠我的还能还,我欠你的就还不了了。” 说着,他沮丧地低下头去。 静默了一会儿我才说:“你那么老实的,凡事都讲规矩,怎么会” Asa抬起头来,低低地说:“我并不老实。你们眼中的那个Asa其实是我哥哥,我现在还是我哥哥。” 我疑惑了:“你是说你一直在扮演你哥哥的人设?” 他说:“是的,他从小就品学兼优,爱干净,守规矩,要志气,求上进” 我打断了他:“那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突然笑了,笑的很温婉,却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他说:“你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除了害怕,我还感到了一阵浓浓的悲凉,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幅画面——在一个商场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揪着他爷爷的袖子大声哭闹,他指着一个买衣服的女人,非要爷爷把她手里的衣服抢回来 那是Asa不讲道理的童年。 或许那才是Asa原本的样子。 我说:“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你现在跟我回去。” 他仰起头来看了看窗外暗淡下去的天空,低声说:“我回不去了。” 我说:“为什么?” 他突然从背后掏出了一支很精致的冲/锋/枪顶在了自己的喉管上,吓得我后退了一步,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下辈子我还跟你做兄弟,那时候我应该就是真正的Asa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枪已经响了,整个大地都摇晃了一下,Asa歪歪斜斜地坐下去,最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愣怔了好半天,眼泪终于再次流下来。  后面的故事是这样的—— 武警携带着破拆设备,从办公大楼楼顶进入了地下,清理混战现场。几个年纪小的武警根本没见过这种横尸遍野的场景,当场就吐了。 陈工和扎卡果然都死了。 地下那些枪械、弹药、食品、酒水、睡袋、防化服全都被装上车,由武警编号,一拨一拨地运了出来。陈工和扎卡斗了一辈子,如今,他们的心血都被混在了一起,成了某种犯罪物证,令人唏嘘,真是应了那句话:眼看着他起高楼,眼看着他宴宾客,眼看着他楼塌了。 武警还在地下找到了我爸的那本日记,那是目前研究‘错’的唯一成果。 我回到沟镇,跟四爷他们会合之后,先后来了几拨警察找我们做过笔录,有刑侦大队,有经侦大队,还有网侦大队,甚至还有一拨军衔很高的军人 我听说,乾叔被官方逮捕之前,他把他手上的相机销毁了,并且,在之后的审讯中,他一直不肯交待那个境外组织的任何信息,不管怎么问,他都是一句话:他是404的老职工,他回来只是故地重游果然是乾王八蛋,壳贼硬。 虽然我跳进了硫酸,但“错”屁事没有,所以最后一张地图还是保住了——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身上的地图是完整的。 看来,当年我父亲制作了两幅地图,他把一幅纹在了我身上,把另一幅分别纹在了其他六个小孩身上,这么做等于加了一道保险,万一我在成长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还有另外那六个小孩的备份。万一那六个小孩找不齐,相关部门通过我就可以找到“错”。 总之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老沪回了上海,C加加和小差回了深圳,小马哥去了哈尔滨,我听说他在那里找了个保安的工作。临走之前小马哥对我说:“我把我姐交给你了。要是你对不起她,别看我没有超能力了,照样去北京干趴你。” 我说:“我记下了,小舅子。” 四爷一直在陪护我。 病房里的时光更接近人生的本质。我俩无所事事,我问她:“你以后想干什么?” 四爷说:“我想去面试一下演员。” 我说:“可以啊,以后我要拍个404的剧,你来演女一号。” 四爷高兴地说:“那我想让XXX跟我搭戏。” XXX是一个男明星的名字,我之所以给他打了三个X,是因为我最不喜欢他。我一下就醋了,说:“我才不会让他来演我的戏呢。” 四爷一下就坐直了:“你认识他吗?” 我无精打采地说:“见过。” 四爷眼睛瞪大了:“那你有他的电话吗?” 我说:“好像存过你要干什么?” 四爷说:“我不干什么,就想给他发个短信,告诉他我喜欢他。你给我找找。” 我在手机上翻了翻,然后对她说了个号码。 她很激动,正在往手机上存,突然感到不对劲,大声说:“这是你丫的号码!”  出院回到北京之后,我首先去了四爷家。 这时候,四爷的出身已经得到了确认——她果然不是老白亲生的。当年老白去廊坊出差,他要去的那个厂子挨着一家儿童福利院,就像上天安排好的一样,当时老白坐着三轮车经过福利院的门口,听到了婴儿的哭声,他让车夫停下来,顺着哭声找去,在一个花坛上看到了四爷。 老白把四爷抱起来,从襁褓里翻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爷的出生年月日和父母的姓名。那时候刚刚开春,天气还有点冷,老白怕四爷冻坏了,赶紧把她送进了福利院。 没想到,要把这个婴儿交给福利院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工作人员提出,老白要去民政部门开个证明,证明这个婴儿确实失去了父母,是个无人监护的孤儿。 老白很生气,他说他只是一个过路的。 工作人员态度很和蔼,但说话却顶心顶肺:“谁能证明这个婴儿不是你遗弃的?” 老白转身就要走,四爷再次放声大哭,好像不愿意让他离开似的。 老白返回来,四爷立刻就不哭了。 老白跟四爷对视了一会儿,终于把她抱起来,转身走出了福利院。 从此,他就成了四爷的爸爸。 老白家哥三个,老白最小,四爷的堂弟豆包其实是老白二哥家的小孩。四爷还有三个堂姐,因此大家都叫她老四,朋友都叫她四爷。 老白一生没有结婚,他也不想让四爷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所以一直没有告诉她她的身世,只是含含糊糊地说,她妈妈叫李红,在她刚刚出生之后就去世了。 四爷的性格大咧咧的,并没有刨根问底。 结合我们在404听到的信息,可以断定,老姜把女儿过继给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弟弟和弟媳把四爷带出404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们不想再养她了,于是把她丢在了福利院门口 四爷还是那个想法——她出生之后被遗弃了两次,一次是她的亲生父亲,一次是她的亲叔叔,因此她只有一个爸爸,那就是老白。 四爷家住在一座很旧的老楼里,没有门禁,也没有电梯,只有步行梯,刚刚从阳光中走进去,感觉黑麻咕咚的。正是午饭时间,楼道里弥漫着回锅肉的味道,香得呛鼻子。 我左手拎着两瓶白酒,右手提着一篮当季的水果,忐忑不安地问四爷:“你爸真同意咱俩的事儿了?” 四爷说:“你怕什么?他不同意咱俩就私奔,身份证我都准备好了。” 我说:“领证要户口本,不要身份证,你有没有点常识?” 爬上四楼之后,四爷看了看我:“爬个楼梯把你累成这样?” 我说:“我这是紧张。” 四爷说:“有什么好紧张的,挺胸抬头提屁股。” 说完,她伸手就去擂门了。 门开了,我终于看到了老白。在我的想象中,老白应该是个五十多岁的壮汉,粗声大嗓,很凶其实,他不壮也不瘦,不高也不矮,身上穿着一件老头衫,脚下趿拉着一双拖鞋,手里还抓着一个锅铲,铲子上油腻腻的,应该正在做饭。 他看到我们之后并没有很惊讶,只是说:“进来坐吧。” 我朝他笑了笑,然后慢慢走了进去:“需要换鞋吗?” 四爷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换什么换。”接着她问老白:“老白,今天吃什么啊?” 老白把锅铲塞到了她手里:“你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我跟小赵聊聊。” 四爷举着锅铲,一脸懵逼:“我哪儿会做饭啊?” 老白直接把她推进了厨房。 接着,老白和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他倒了两杯茶,这才慢悠悠地说:“你们在404的事儿我都听说了。” 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点头。 老白喝了口茶,然后吐出了茶梗,突然说:“你们刚刚认识,对吧?我要是把她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对待她?” 这是考试。 我第一次反应这么快,说:“当年你在廊坊遇到她,那是缘分。我在404遇到她,也是缘分。你跟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跟她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是从今往后,我会像你一样待她。”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如今的404 老白继续审视着我,并不说话。 我不知道我的回答得了几分,心里忐忑起来。 他突然说:“你跟我来。” 我跟着他走进了一个房间,里面非常乱,好多衣服都堆在床上。 老白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户口本,把它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愣愣地看了看他,磕磕巴巴地问:“现在就领证?” 老白说:“怎么着,你还不愿意了?” 我赶紧说:“不是,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接着我竟然来了一句:“谢谢爸。” 他说:“别管我叫爸,你老婆都不管我叫爸。” 就在这时候四爷走过来了,厨房里飘来一股焦煳的味道,她用锅铲指着老白说:“我说为什么要把我支开呢,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 我跟四爷的红事定下之后,Asa的白事也定下来了。 我跟其他人统一了口径,没人提Asa把我们引进404的事,只说他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葬礼是西式的,在北京的一座教堂里举行。 来宾个个西装革履,他们都是些商界精英。主持人光是介绍他们就花了五分钟,搞得像经贸会谈一样。 我见到了Asa的哥哥,这才知道他十几岁就去国外投奔母亲了,只是Asa从来没跟我提到过他。 我悄悄观察他好长时间,我发现他的性格确实跟Asa很像,做事认真,待人谦和恍惚中我甚至以为Asa回来了。  陈工死了后,404的大领导回到了404,开始收拾那个烂摊子。听说,404已经恢复了秩序,探照灯再次亮起来。 国家还计划在404建造一座博物馆,让更多年轻人了解上一代为了打破核垄断所做出的贡献。 科研人员已经陆续进入,开始了“错”的勘探工作。 这次,生活是真真正正地步入正轨了。之前,我和悬疑小说家周德东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我竟然进入了他的工作室工作,我的笔名就是大家习惯叫我的——“小赵”。  2020年9月19日,我和四爷再次来到了404。 我们无需犯愁怎么进入了,仅仅一年时间,这座曾经的核工业生产基地,如今的后处理基地,已经变成了旅游胜地,沟镇满大街都是404的旅游广告,十步之内必定会遇到一个导游,他们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单,大声喊着:“神秘核城大探险,全程八个大景点!包吃包住整三天,往返只需六百三!” 有商业就有竞争,马上有人喊:“神秘核城大探秘,全程十个大景区!包吃包住过四宿,你只需掏出五百一!” 我感觉此人有点面熟,忽然想起来,他正是最初那个声称可以把我送进404,结果半路就被交警按住的黑车司机,当然你可能不记得他了,没关系。 我发现所有广告上只有404的路标,都没有标注距离。 威斯汀旅社扩建了,包下了旁边的一栋居民楼,更名为“威斯汀国际假日酒店”,还加装了电梯,电梯上有投影仪,反复播放404的宣传片。 我特意看了看,宣传片上介绍说,404已经变成了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的重点景区,画面由过去到现在,由黑白到彩色,从东方红礼堂到整个404的航拍航拍影像应该就来自之前直播平台的那架直升机吧。 虽然一片歌舞升平,实际上,还有一个重大问题没有解决,这个问题比我们七个人、《六壬》、陈工、扎卡、境外组织都大多了,那就是——那40个消失的人到底去了哪里? 按照境外组织的说法,“错”会开启一个类似虫洞的通道,把附近的人和物吸入另一个次元。另一个次元什么样?面对这个问题,你三岁的大侄子和爱因斯坦的答案是一样的——俺不知道。毕竟,没人从消失的世界回来过,也没人能从那边传递回来任何消息,这么说来,消失的世界很像阴间和地狱。 但是,猜想还是要有的。 404这个大IP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我们离开404半年之后,中科院就和国外某著名3A游戏厂商合作开发了一款5D的VR游戏,力求把中科院对异世界的分析和猜想用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展示给全世界。 这款游戏被命名为“晷”,听说是外国人起的。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字是啥意思,可能就是看着美观吧,著名歌星贾斯汀·比伯还在身上纹了一个“怂”字呢。 我和四爷心照不宣,都没有进去体验,我们直接去了404。 白色的哨卡还在,只不过道路中间修了个拱门,上面挂着牌匾:核工业404厂旧址。听说还是某位领导人题的。 进入404不再需要通行证,反而要购买门票了。门票很精致,可以当书签,上面印着404的鸟瞰图。 哨卡旁边有一块巨大的LED屏,滚动播放着404的介绍。这块神秘之城遮遮掩掩了半个世纪,终于彻底掀开了面纱——核工业404厂是国家根据发展核武器的需要于1958年经中央批准建设而成的规模最大的核工业科研生产基地,占地30平方公里,资产总额约50亿元,行使地区级行政权力 进入哨卡之后,就有人开始提供电子导游设备了,那是一种声音播放器,一旦来到某个景点附近,它就会响起机械的电子声音,那东西总让我想起Asa的耳机。 之前通缉我们的大喇叭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草地音箱,播放着根据404厂歌改编的《404之歌》。 走着走着,我看到了很多景区摆渡车,我和四爷坐了上去。 一路上,我发现和大多数景区一样,404里的很多植物都被保护起来了,有些树木支上了“三脚架”,有的还打起了“吊针”。不论是高大的树木还是低矮的灌木,全部挂上了身份牌:樟子松、白杄、紫椴、茶条槭在繁复、永动的生态中,任何生命都值得拥有名字。 然而,只有那棵“树祖宗”是个异类,摆渡车缓缓经过它的时候,我发现它的身上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就像不属于这个凡俗的世界。 最后,为了完成四爷的心愿,我们来到了西区——她要去探望一下那个老姜。404开放之后,原来那些钉子户都从沟镇搬回来了。 西区依然空荡荡的,我们问了问,原来那些钉子户有的去当导游了,有的去景区摆摊儿了,总之都忙起来了。 老姜家的门紧锁着,院子里的晾衣绳也断了,有些凄惶。 邻居大妈告诉我们,老姜在半年前就去世了,他临死之前大脑变得十分清楚,叮嘱大家,一定要把他葬在李红旁边。 四爷表情淡漠,没有流泪。 接着,我们又乘坐摆渡车来到了“甘肃”。 核工业404厂“919事故”烈士陵园被翻修了,四周还种上了花草树木,看着有点像南京的中山陵。 洁白的墓碑前没有任何祭品,看了旁边的告示板我才知道,此地严禁烧纸、上供等祭拜行为。还好,我和四爷之前通过404官网的网上祭拜给我爸和她妈送了很多豪车。 四爷找到了老姜的墓碑,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这次她哭了。 接着,我们受小差他们之托,依次来到我们父辈的墓前,深深鞠躬 离开陵园之后,我和四爷再次坐上了摆渡车。 摆渡车沿着Z字主路慢悠悠地朝前行驶,风很大,砂石打在挡风玻璃上,“噼里啪啦”响。 我看到了很多之前没有注意到的建筑物——有一面长长的断墙上画着个五环标志,已经褪色了,旁边写着:亚运成功,众盼奥运。我看到了一排商铺,大大小小的牌匾像拼图一样挤在一起,有卖挂历的,有拍证件照的,有修理大哥大BP机的,还有卖全聚德烤鸭和哈尔冰红肠的。我看到了两座制式特别的小屋,它们的屋顶都挂着类似钻石的装饰,那应该是外汇券兑换点和金店吧。 404陂和石棺四周都被工地挡板围了起来,还在进行景区开发。 配给站被改造成了游客大厅,忘忧酒吧重获新生,变成了一家西餐厅, 办公大楼不再是办公大楼,变成了仅供参观的旧址。 我们在404经历的那场噩梦已经了无痕迹。  离开之前,我回过头去,想最后再看一眼404,突然在密匝匝的游人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扈阿姨,接着我又在她身边看到了三个人,他们分别来自上海,来自丹阳,来自余姚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人群中不见了。 我忽然想到——乾叔得到了六张地图,实际上,那已经是一幅完整的地图了,在他把相机销毁之前,会不会已经把这幅地图传送出去了呢? 四爷拍了拍我的肩,说:“嗨嗨嗨,回家了。” 故事提供:小赵 柒天 编写:周德东